《漫长的告白》 正文 第1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漫长的告白》作者:简柚 文案: 夜店“独眼杰克”的老板苏誉,有两个秘密。第一个秘密众所周知:他是瀛海集团主席苏云藩的私生子。第二个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他曾经和苏云藩的小舅子,现任瀛海总裁顾海生,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誉,顾海生 ┃ 配角:布丁,豆腐 ┃ 其它:夜店 ================== ☆、第 1 章 离下班还有五分钟,田子晟就快速收拾好了东西,剩下的时间,也是在座位上频频看表。 主管看他这样子,不禁笑道:“有急事啊?” 被这么一问,田子晟那张白净的脸,就透出红晕来,他支吾道:“可能要赶不上了……” 主管更好奇,探过身来:“约会?和哪个女孩子?” 田子晟更不好意思:“不是的,是听讲座,六点开始……快赶不上了。” 主管被他说得笑起来:“还当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讲座?什么讲座那么要紧?追女秘笈?” 田子晟还在念大学,是个学生,眼下只是来公司实习,然而上上下下都客气待他,不光因为他的二世祖身份,更因为,虽然被父亲放进家族企业来历练,这男孩子身上,难得却没有丝毫的骄纵之气,平日里,他为人和善又兢兢业业,颇得大家的好感。 甚至他比那些普通员工更恪遵功令。因为父母管教甚严,又是温室花朵,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看起来十分的规矩自律。 此刻被经理调侃,田子晟神情更窘,他急急分辩道:“不是的,是学术方面的!在市图书馆……” 主管也明白,玩笑开大了不好,于是忍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叫我看啊,除了爱因斯坦,你谁都瞧不上!” 开着车从公司出来,外头在下蒙蒙细雨,年关将近,高峰时间天气又不好,短短的一段路,他这辆新买到手的马自达竟然被结结实实堵了半个小时,急得田子晟一个劲儿捶方向盘,恨不得踩着车顶跑过去。 赶到图书馆已经六点一刻了,田子晟连伞也顾不得找,冒雨从车里出来,飞奔着冲上三楼的小礼堂。 刚刚上到楼梯拐角,他就听见了那悠扬仿佛古弦琴的声音:“……麦克斯韦妖精的任务,就是让热量从较冷的物体流向较热的物体,这么一来,熵恒增加原理就会被破坏。” 田子晟奔到后门时,恰恰听见一个咯咯笑的女声:“我以为物理学家是不信什么妖精鬼怪的。” 底下是一片哄笑。 那动听而醇厚的男声也笑起来:“其实这是由物理学家麦克斯韦创造出的一个名词,他将这种理想化的改变拟人化——如果确有其存在,麦克斯韦妖精大概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听众的笑声更响。 男孩子忍着砰砰狂跳的心脏,悄悄推开后门,走进小礼堂。 今天并非周末,又下着雨,但礼堂竟然快坐满了,绝大多数都是年轻女性。 以最不引人瞩目的举动找到了一个座位,田子晟坐下来,至此他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望向前方主席台,站在投影仪旁边的男人似乎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抹微笑,田子晟的心微微一动。 其实他不确定对方真的注意到了他,他更不敢确定那眼神里真的有微笑,可是田子晟宁可这么认为,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就在这种飘乎乎不知所以、又快乐又迷惘的状态里度过了。 今天,是他第三次来听讲座,其实田子晟对这类科普讲座一向没兴趣,那天进图书馆也是误打误撞,他随意晃进来,只为了打发赴宴之前多余的时间。 结果那天的晚宴,田子晟迟到了,他甚至顾不上去留意父母神色里的不满。因为他满脑子都只剩那个站在投影仪跟前的男人。 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五官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英俊,眉眼间,带着点犷悍之意,你得多看他两眼,才能品出其中别具一格的滋味。这人的口音柔和绵软,十分动听,令人过耳不忘。 于是第二天,田子晟又去了图书馆。 讲座是系列的,楼下的宣传牌上只写了“量子物理的世界”这么个简单的标题,演讲者名叫苏誉。 没有头衔,也没有身份介绍。 田子晟起初以为,这人是大学里的教授,后来又一想,如果是学府出身,举办方一定会标明身份,况且他这么年轻,当教授的可能性不大,再者说,这种又小又破的图书馆,也很难请来什么名闻遐迩的大学者。 田子晟问了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一个小姑娘告诉他,苏誉是馆长请来的,正经的学物理的出身,至于到底是做什么的,馆长没提。 “是馆长私人的交情,所以……”小姑娘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一笑。 这种反应让田子晟更为好奇,哪怕此人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馆方也用不着这么避讳吧? 今天,是他第三次来听讲座,这也是系列讲座的最后一讲。田子晟知道自己着了迷,苏誉那翩翩的风度吸引了他,他像个刚刚从草窠里钻出来的兔宝宝,迷上了第一眼看见的红罂粟。 七点钟,讲座结束,田子晟没有立即起身,讲台前,被小姑娘们给围着问问题的男人,那满脸微笑的耐心样子,还真有几分像是个教师。 答疑持续了差不多一刻钟,听众们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混在人群里,田子晟远远跟着那个叫苏誉的男人,他看见他去了馆长办公室。 又过了半个小时,苏誉才从馆长办公室里出来,伴随着的还有里面传来的说笑声,虽然站得太远听不真,但田子晟能看出来,苏誉和馆长确实有交情。 下楼去了停车场,男人钻进了一辆鲜红的保时捷911。田子晟多少有点儿吃惊:这么想来,苏誉肯定不是普通的工薪族了,但哪怕是高校的教授,也很少有人会开这种车。 但他不敢耽搁,也迅速钻进了自己的马自达,等到保时捷开出停车场,他发动引擎,远远的跟在后面。 高峰期接近尾声,好在路上的车仍旧不少,保时捷不紧不慢混在车流里,隔着两台车,田子晟始终紧跟其后。 大约在市区开了半个小时,保时捷转了弯,开始明显减速。田子晟打量了一下四周,他认出了这个地方,这一片全都是娱乐场所,酒吧夜总会歌舞厅一个连着一个,田子晟对这一带很陌生,这种声色犬马之地,他极少涉足。 这让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人,心里更起了好奇,一个刚刚讲完了量子物理的男人,转头就跑到烟花地来……人性果然是不可捉摸的。 正想着,保时捷停在一处灯火辉煌的场所门口,田子晟看见,苏誉下来车,将钥匙扔给小跑着上前的门童,他自己径直往里走,全然是一副熟门熟路的姿态。 那是个熙熙攘攘的夜总会一样的地方,粉红翠绿的霓虹交相辉映,细彩灯管勾勒出扑克牌里红桃j的头像,上面的招牌写的是:one eye jack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酒童这个名词是我生造的。第二,本文是he ☆、第 2 章 看见苏誉进入这样的场合,田子晟只觉好奇,他倒没感到厌恶失望,因为这少年迄今为止的人生太单纯,他对此类场所不具备概念以上的更多了解,更谈不上深恶痛绝。 想了想,田子晟干脆也把车开过去,停在了夜总会门口。打扮得干净伶俐、戴着小黑领结的年轻侍者赶忙上前,满脸堆笑道:“先生一个人?” 田子晟的脸上有些发烧,但他强自镇定,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老练态度,把车钥匙交给了侍者。 进去以后,田子晟才发现,其实里面非常大,厅内大理石的地面嵌着云纹,光滑干净得能映出人影,暗彩的砖墙上贴着五六十年代好莱坞的电影海报,洁白的旋转楼梯以海螺般完美曲线,一直深深通入高处,于璀璨光影中隐没不见。大厅正中停着一辆银色卡迪拉克的复古老爷车,敞篷,车头插着殷红欲滴的玫瑰花。有乐队在角落里演奏爵士乐,老黑人吹着萨克斯,音量不大,却韵味十足。空气里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儿,甜丝丝的酒精味儿,还有不知名的馥郁花香,细细杂杂混在一起,颇有旖旎之感。 再四下里一打量,田子晟的心就有点儿慌了:视线所及,全都是男人,而且都是一对对的,有人看见他进来,还给他抛媚眼…… 侍者见他站着不动,就问:“先生有约么?” 田子晟觉得快装不下去了,他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吧台在什么地方?” 至少,他可以先买杯喝的。 侍者似乎看出年轻人的不熟练,然而只婉转一笑,没再问,引他去了旁边的酒吧。 在高凳子上坐下来,田子晟这才松了口气,他不敢喝酒,只找酒保要了杯苏打水。 这种酒色财气兼备的地方,田子晟还是头一回进来。他慢慢喝着水,一面仔细打量着大厅里的人群,然而,苏誉不在这儿。 他到这儿来干什么?田子晟暗想,是来玩的,还是来会朋友?看苏誉那熟稔的姿态,想必是这儿的常客了,也许他在这儿有个伴…… 田子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只觉无限茫然,茫然里,又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正这时,有人在他旁边的圆凳上坐下来。 “只喝苏打水?” 田子晟蓦地回头,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那人穿着银色斜纹薄料的外套,眉眼温婉好看,肤色格外白皙,不知为何,田子晟忽然想起甜丝丝的鲜奶布丁…… 看他发愣,那青年索性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为什么不喝酒?” 田子晟的脸顿时红了,他匆忙转过脸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苏打水,嗫嚅道:“等会儿还得开车……” 青年安慰道:“没关系,这儿有代驾的服务,等会儿可以叫个人帮你开——来杯薄荷酒怎么样?” 田子晟更加慌乱,他支吾道:“不行的!我爸妈会骂……” 话没说完,那青年嗤嗤笑起来,田子晟这才感觉失言,他愈发的不好意思,险些想跳下吧台拔腿逃走! 那青年看出他想跑,赶紧一把按住他的手,温言道:“如果你不想喝,那么,请我喝一杯,怎么样?” 被那青年柔柔暖暖按着右手,田子晟的心突突地跳,他努力镇定下来,点点头:“好。想喝什么?” 于是叫酒保过来,调了杯粉红的酒,又加了冰块,软缎似的红在晶透的冰层间上下浮动,仿佛流云碎霞,煞是好看,田子晟能闻到淡淡的杏仁甜香。 “这酒很甜,”那青年解释道,“喝起来像餐后甜点,但是后劲大,和威士忌差不离。” 不知为何,田子晟突然很想尝一口。 “一个人过来玩?”青年又问。 田子晟点点头:“你是……这里的?” 他问出口,又觉不妥,生怕对方生气。 青年没生气,笑得好像更开心,他点点头:“是呀,我在这里上班。” 田子晟放下心来,他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向你打听个人,行么?” “打听谁?” “有个叫苏誉的,你认识么?” 在那个名字说出来之后,田子晟清楚地看见,青年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好像突遭什么打击,然而片刻之后,微笑再度爬上他的脸。 “怎么想起问他?” 虽然仍旧在笑,但田子晟能感觉到,青年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冷冷的戒备,刚才的那种亲密也荡然无存。 这让田子晟不由心里打起了鼓。 然而他仍鼓足勇气问:“他是这儿的常客?” 青年一怔,他笑起来,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言论:“他不是客人。” 田子晟怔怔看着他,一时没弄懂这话的意思。 正这时,楼梯口那儿传来一阵谈笑,一个熟悉的声音灌入他的耳朵,田子晟扭头一看,苏誉正和几个人从楼梯上下来。 他换了身衣服,在图书馆里穿的那套浅黑西服,变成了纯白的外套,衬得他的那张脸也发生了改变:教师般温文尔雅的沉稳姿态消失了,男人的笑容变得很轻浮,眉眼嘴角都放松的耷着,弯弯的,性感得让人心痒难耐。 苏誉在和一个年近五旬的男人交谈,对方的模样俨然是个富商。他们周围,还跟着两个漂亮的男孩子。交谈中,那富商始终用暧昧的目光盯着其中一个男孩,终于,他把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扶在了那男孩的腰上。 苏誉很明显也留意到了这一细节,他那世故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的微笑,然后,他冲着那男孩轻轻点了点头。 田子晟惊愕万分地望着这一幕,在他心中,眼见着太阳爆炸也不过如此了! “他是这儿的经理,我们的头儿。”身边的青年,用一种古怪难言的嗓音,懒洋洋地说,“这个地方是他的。明白了么?苏誉是one eye jack的所有者。” 田子晟的脑子轰轰乱响! 看他这样子,那青年不禁龇牙一笑:“说白了,苏誉就是这儿的老鸨。” ☆、第 3 章 那天田子晟浑浑噩噩回到家中,他甚至都没有去和父母道晚安,就钻进房间锁上门。 他觉得很难过,但同时又有万分的好奇,活这么大,他第一次真正爱慕一个人,结果这个人却颠覆了他所有的预期。 那晚,田子晟梦见一个笑容妖冶、英俊夺目的男人,在他耳畔絮絮低语。那人自称是麦克斯韦妖精,负责将能量从冷物体向热物体移动。 “我可以让你热得像要爆发的维苏威火山,这儿,还有这儿……都是滚烫滚烫的。”他轻笑着对田子晟说,柔软的嘴唇快要触碰到他的耳垂。 从战栗中惊醒,田子晟喘息着坐起身来,不用开灯,他也感觉得到,内裤已经脏了。 起身,去卫生间草草把自己冲了一遍,田子晟回到床上,翻来覆去却再难睡着。他仍旧记得梦里的那张脸。 ……结果第二天下班,他又跑去了独眼杰克。 田子晟也知道这么做不好,就算苏誉是这夜总会的酒童,按照他这十几年的教养,也不该与之有丝毫的结交,他还年轻,不满二十岁,对方比他大那么多——更何况,苏誉还是这儿的老板。 但田子晟管不住自己的腿,他甚至暗自庆幸,苏誉是开夜总会的而不是在大学教书,至少他现在可以天天见到苏誉,还不用耽误上班……却不知等来年开学,结束实习,他又能找到什么借口跑过来。 他每天晚上都能看见苏誉,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他和人坐在大厅沙发上,谈笑风生一两个钟头。田子晟从没尝试着走过去和苏誉攀谈,他根本不知道该和苏誉说些什么。 他只是独自坐在吧台前,一面喝着苏打水,一面遥遥望着那个身处欢乐人群里的男人。 因为田子晟每天“准点报到”,久而久之,夜总会的人也对这个年轻的小孩子有了印象:他从不找伴儿,每天只是坐在吧台不停的喝水,不过如果你过去找他要一杯酒,他也会慷慨解囊,前提是,你得告诉他一些关于苏誉的事情。 “我们经理念过大学?不可能吧!”一个酒童用看外星人的诧异目光看着田子晟,大概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他念过,一定念过的。”田子晟坚持道,“你知道他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那酒童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好吧,告诉你,他就是从这儿毕业的,咦?你不知道么?著名的‘红灯区大学’——傻瓜,真念了大学的,还来干这个?” 田子晟也笑起来,他如今,早已不像第一天那么腼腆。 但笑完了,他仍旧轻声坚持:“他肯定念过大学,而且他是学物理的……我知道。” 就连布丁都劝他,不要傻兮兮的成天坐在吧台喝白水,“睁开眼睛看看,这儿遍地都是漂亮的男孩子,满柜都是可口的美酒,你偏偏一个人坐这儿喝水——喂,你是来修行的么?你想把我们夜总会当成菩提伽耶?” 布丁,就是田子晟第一次来的时候,遇上的那个年轻男人,他叫金钺,布丁是外号。 “我们经理嫌我这名字杀气重,说,客人听了会害怕。”布丁耸耸肩,“我敢担保,十个客人里,有八个不认识这个钺字。” 布丁之所以外号叫布丁,是因为他肤色白皙光滑,吹弹可破,也有说,是因为他身上某些地方特别嫩滑,特别甜…… 布丁是独眼杰克的顶梁柱之一,如果苏誉不在夜总会里,布丁就有照管全场的任务。因为他在这儿呆了好几年,有足够的年龄,足够的阅历,也有足够的能力。 “所以那晚你一来就问我们经理,这让我不得不起疑心。”布丁说,“一般人都是来找伴儿的,直接冲着我们经理来的很少,那种人,多半是寻仇。” 田子晟吓了一跳! “我可不是来寻仇的!”他赶紧摆手,“我甚至都不知道苏誉是你们的经理!” 布丁笑起来,露出细如猫齿的白牙:“知道啦!连喝酒都怕被爸妈骂的人,能寻什么仇?” 田子晟被他说得有些窘,他勉强笑道:“为什么会有人找你们经理寻仇?” 布丁淡然道:“因为他是独眼杰克的老板——能在这种风月场站稳脚跟、屹立多年的人,双手会洁净得像雪莲花么?” 田子晟听他这么说,一时怔住。 布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莞尔一笑:“我早说了,你不适合这儿,子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田子晟被他这么说,颇有些不服气,他故意道:“可我在这儿坐了快一个月了,也没有任何人赶我走啊!” 布丁微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些怅然。 然后他低声说:“别再往前走了。” 田子晟呆了呆,他仓促地转过头去,盯着杯子里的苏打水。 “那不是什么幸福的目标,对你而言,恰恰相反。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陡然听见布丁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这种话,田子晟吃了一惊!他抬头茫然望着布丁:“恰恰相反?你的意思是……” 布丁望着他,眼中满是惆怅和犹豫,他思忖半晌,还是道:“我们经理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的过去很复杂。子晟,我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 田子晟却笑起来:“托付终身?瞧你,把话都说到哪儿去了?难道我是姑娘家么?” 布丁还欲解释,正这时,有人轻巧地跳上旁边的圆凳,笑嘻嘻凑过来:“在聊什么?” 田子晟抬头一瞧,那也是独眼杰克里的一个酒童,他见过,有好几次和布丁勾肩搭背的从里面出来。 布丁一笑:“我和田先生在讨论经理的学历——豆腐,你知道咱们经理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那个绰号叫豆腐的青年把眉毛一扬:“咦?不是加州理工么?” 田子晟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豆腐和布丁看他这样,不禁哈哈大笑! “瞧你吓得!”豆腐忍笑道,“骗你的啦!不过呢,虽不是加州理工,我听说也差不了多远。高分子物理这玩意儿,田先生您懂么?” 田子晟叹了口气:“不懂。我念的金融。” 豆腐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田子晟好奇:“为什么放心?” “那说明你和我们经理肯定谈不到一处去。”豆腐笑眯眯道,“这么一来,我不就有希望了?” 田子晟只觉脸上发烫,他支吾着不知该怎么接。布丁看他这稚嫩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但还是戳了一下豆腐的肩膀:“少开玩笑,人家还小呢。” 豆腐却一点都不介意,仍旧笑盈盈的:“没关系,经理不是常说么?不要吝啬自己的热情,在独眼杰克里,任何一点温柔都不会被浪费。” 布丁斜睨着他,脸上似笑非笑:“豆腐,你果然是经理的第一心腹,对咱们经理还真是言听计从……”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楼梯口那儿传来嘈杂的声音,三个人都不由望过去。 原来是一伙人站在那儿,为首的,是个穿着黑色丝绒衬衣的青年,头发造型吹得十分夸张,满脸猥亵的笑。他的手,牢牢抓着一个年轻男孩的小臂,那男孩看上去和田子晟差不多大,十七八的样子。 “都答应了陪我,怎么就不能陪我出去玩?成天呆在这里头多闷啊!” 被他抓着胳膊的男孩,本来漂亮如画的眉眼,此刻写满了惊慌,脸也涨得通红,他细声细气道:“我是来陪您的,可我没答应出去呀……” 布丁转过脸来,同情地看看旁边的豆腐:“是你的人。” 豆腐搁下酒杯,犯难地揉揉眉心:“又是温蕴。这小子,你说我都带了他两个月了,怎么还这样不长进?” 旁边的田子晟却突然皱眉发话:“这不怪温蕴。那个黑衬衣我认识,是陈占魁的小儿子对不对?仗着他老子有点钱,成天欺男霸女、满世界作恶!陈家是新出炉的暴发户!那小子就是个杂种!豆腐,你该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布丁和豆腐相视苦笑,布丁叹道:“子晟你不懂,只要进来了独眼杰克,那就是客人。我们对客人必须一视同仁,这是做这一行的规矩。你可以进行道德批判,我们却不行。” 楼梯口的纠缠还在继续,那个叫陈彤的青年,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他顺势把温蕴拉进自己怀里,凑到他耳根子上,觍着脸腻腻道:“我那边别墅都收拾好了,你听,车的引擎都发动了,你现在又说不肯,你耍老子玩啊?” 温蕴的神色简直要哭出来,他一面挣扎,一面颤声道:“晚间外出要向我们经理报备的,陈先生,我不能就这么跟着你出去……”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和你们经理说?”陈彤一面说,一面朝自己的几个手下使眼色,那些家伙顿时凑上来抓住温蕴,一块儿把他往外拖。 田子晟看得心头火起,他正想起身,却被布丁一把按住。 旁边的豆腐却离了座,快步走到陈彤面前,伸手拦住他。 “陈先生,您在和我家温蕴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说这话时,脸上笑盈盈的,一点儿不生气也丝毫不胆怯,但田子晟看得见,豆腐把温蕴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陈彤一看是他,也笑起来:“哦,是你啊。正好,我打算把温蕴带出去兜兜风。可你看看他这样子,吓得好像我要吃了他。” 豆腐转过脸来,责备似的看了温蕴一眼:“多大个事儿啊!站在大厅里跟客人闹,幸好经理今晚不在家,不然肯定得罚你擦三天地板。” 说完,他又转过头来,对陈彤微笑道:“陈先生,温蕴这孩子胆小,平日里也不大爱出门玩,而且他说得没错,这儿的规矩,上班期间,外出是得和我们经理报备的,我看要不这样吧,今天我们经理不在,您改个日子,等哪天经理在这儿,让温蕴和他说一声,您再带着他出去。您看怎么样?” 陈彤却伸手在豆腐的臀部摸了一把,他的神色愈发下流:“别这儿给我打马虎眼!豆腐,你是不是怪我带温蕴出去玩,不带着你?你放心,过两天我准保也让你去开开眼!” 他说完,拉了温蕴又要往外走,豆腐却一把拦住他! “陈先生,您这样,让我没法和我们经理交代呀!” 陈彤瞧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豆腐,你是你们经理手下的第一爱将,他不在,你就是撑场子的人呀!这么点儿事,你还决策不下么?” 豆腐却依然不急不躁,脸上仍旧挂着微笑:“我再撑场子,也越不过我们经理去,凡事都有个等级分寸,人不能坏了规矩——陈先生,您说是不是?” 这话就说得绵里藏针了,陈彤一时恼羞成怒,抬手竟然想去扇豆腐的耳光! 谁知他的手刚抬起来,有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 “陈少,到底是什么事情,惹得您这么大动肝火的?” 那温文尔雅的声音,引得田子晟浑身一震! 他定睛再一看,来者正是苏誉。 ☆、第 4 章 一见是他,陈彤那张油光光的脸上,浮现出轻蔑的微笑:“哟,苏经理,真没想到,劳动了您的大驾!” 苏誉仍旧一副温和笑意:“这话该我说,温蕴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得陈公子你发火?你告诉我,我来骂他。” 陈彤哼了一声,他瞅了瞅站在一边,眼里还噙着泪的温蕴:“其实,也没什么。我想带温蕴出去玩。可他偏偏推三阻四——他在别人面前都有说有笑,一到我跟前就跟哭丧似的,苏经理,你们夜总会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苏誉冷冷看了温蕴一眼:“客人说的是实情么?温蕴,独眼杰克的24条规章里,有哪一条说了,允许对客人哭丧着脸的?!”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严厉,但田子晟看见豆腐顿时噤若寒蝉,温蕴则吓得嘴唇都白了。 “并不是的!”他忍着泪小声解释,“经理,是陈先生一定要拉我去他的别墅……” 陈彤笑了笑:“苏经理,听说你们夜总会的孩子要出去玩,还得你批准?那好,我想带温蕴出去兜兜风,你同意不同意?” 苏誉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其实您用批准这个词,不准确,外出可以,只是得在我这儿做个记录,这也是为了保障双方的安全。我对此是没什么意见。前提是双方同意。” 他说完,转过脸来看着温蕴:“温蕴,你愿意今晚跟着陈公子出去兜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彤那些人就吵吵嚷嚷上前,一把抓住温蕴的手臂。 “他当然是同意的!”陈彤嬉皮笑脸道,“苏经理,你就不要这儿给我打官腔了!豆腐说要事先通知你,你看,现在我已经通知你了,我可以带温蕴走了!” 温蕴被他拉着,拼命想挣脱,又挣脱不了,他忍着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就在这时,苏誉却抓住了陈彤的手腕。 “陈少且慢。我还没听到温蕴的回答呢。” 他的声音很平稳,音量也不高,但是,四下里都安静下来了。 田子晟留意到,本来在大厅沙发上说笑的一群人,停了下来,在吧台上喝酒闲聊的人们,也把好奇的目光都转了过去,还有一群客人刚刚从楼上下来,他们看见这场面,也纷纷停住脚,彼此轻声交头接耳……大家都在观望事态的发展。 苏誉转过头来,看着温蕴,他又问了一遍:“温蕴,你愿意跟陈公子出去么?” 四下里,鸦雀无声! 田子晟握着拳,紧张万分地看着温蕴,他真害怕温蕴一时软弱,扛不住压力答应了。 被苏誉那样盯着,温蕴的脸色苍白得出奇,但是片刻后,他仿佛得到了一些勇气,挺了挺胸,颤声说:“经理,我今晚……不想出去。” 大厅的空气出现奇异的流动,仿佛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 苏誉笑了笑,对陈彤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陈公子,真是对不住了。” 陈彤仿佛没见过苏誉那样,用一种吃惊的目光打量着他,良久,他点了点头。 “明白了。你在护着你家小子。”他冷冷笑起来,“看来,你他妈是不想做生意了。” 苏誉仍旧笑道:“陈公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生意归生意,规矩是规矩,不能为了生意乱了规矩……”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彤一根手指用力戳在他的胸口!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小小一个夜总会的经理,还想和老子斗?!” 他那两下,把苏誉给戳得不由倒退了两步,豆腐见状,赶紧闪身挡在了苏誉前面,就连田子晟身边,本来一直作壁上观的布丁,也跳起来冲了过去! 陈彤见他们过来,狞笑道:“怎么?想打架?!” 他这么一说,身后那些爪牙们就纷纷撸起袖子来。 苏誉一把拦住要卷袖子上前的布丁,他仍微笑道:“如陈公子您所言,区区在下,确实是个不起眼的夜总会经理。不过呢,在下想打个电话,如果电话那头的人,同意您把温蕴带走,那我二话不说,立马送你们上车!” 陈彤一听,倒笑了。 “好啊!你想打电话给谁?我还告诉你,就算你把电话打去警察局长那儿,也没人会管这趟闲事!” 苏誉却不理会他,只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仿佛是在和人聊微信,片刻后,他将手机调成免提,音量调大,然后拨通了一个手机号。 几声单调的待机铃声后,一个苍老冰冷的男人声音从手机里窜出来:“谁啊?” 陈彤一听,脸上显出愕然! 苏誉却拿起手机,朗声笑道:“请问是陈占魁陈先生么?” 那边的声音立即变得不耐烦:“你是谁?” “鄙人姓苏。”苏誉说,“是独眼杰克夜总会的经理……”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对方大概只捕捉到了夜总会三个字,声音顿时就带上了怒气:“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账!谁允许你打这个号码的!你他妈是从哪儿弄到我的手机号?!” “哦,我是从一个熟人那儿打听到的。”苏誉笑道,“那人姓顾,叫顾海生,想必陈先生您认识。” 四下里,万籁俱寂! 田子晟不由一愣,顾海生?这名字他听说过,是个大地产商,屈指可数的顶级人物。 而在场其余的客人,闻言相顾失色,很明显,他们比田子晟更明白“顾海生”这三个字的分量。 手机那边的男人,在片刻的寂静之后,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客套而做作的笑声:“哎呀原来是顾总的熟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您说什么?您贵姓啊?” 这前倨后恭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苏誉给逗乐了。 “免贵姓苏。是这样,在下是独眼杰克夜总会的经理,眼下您的二公子在我们这儿……” 那边立即发出怒吼:“什么?!阿彤!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陈彤揸着双臂,惊慌失措,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光如此。”苏誉又添油加醋道,“您家公子非要将我们夜总会的一位工作人员带走,我们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听,陈先生,他这样,让我们很为难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愤怒:“阿彤!你给老子快点滚回来!别在外头惹是生非!十点之前,我要见到你的人!否则你今晚就给我跪在外头,别进来了!” 陈彤吓得额头涔涔冷汗,他哆嗦道:“是!是!爸爸,我这就回去!” 豆腐和布丁相视而笑,苏誉又对手机那头的人道:“陈先生,不好意思麻烦到您……” “哎呀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哈哈哈!”那边的人,笑得更加热情,充满了矫揉造作,“是犬子胡闹,给你们添了麻烦。苏经理,不好意思的是我啊!往后顾总那边,还请多多包涵!” 电话挂了,陈彤在一片低低的轻笑声中,蜡黄着一张马脸,带着手下灰溜溜离开。 等他走了,苏誉这才向大厅四周的人致意:“抱歉,搅了大家的兴致……” 有人笑道:“苏经理,这不算搅兴致,这明明是余兴节目嘛!” 苏誉也笑道:“毕竟是我们的错,这样吧,今晚我请各位一杯,算是赔罪。” 于是在场众人愈发的高兴。 等到人都散了,布丁这才慢悠悠走回到田子晟身边,他坐下来,歪着脑袋瞧了瞧他。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有希望么?” 田子晟被他这句话说得,不由满脸失落,神情黯然。 ☆、第 5 章 苏誉回到三楼的经理办公室,他刚刚坐下来,就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豆腐和温蕴。 温蕴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豆腐则一脸的自责:“经理,今晚这事儿是我没协调好,明知那小子会找温蕴的麻烦,我还把他一人扔楼上……” 苏誉点点头:“确实是你的责任。我早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闹到大厅来,更不能闹得全场皆知。” 豆腐的脸色愈发的愧疚。 “在房间里解决不了,温蕴应该迅速通知你,而不是被客人给拽到楼下才开闹。”苏誉说到这儿,看了一眼温蕴,“所以这里面,也有你的责任,温蕴,你明白么?” 温蕴使劲儿咬着嘴唇,他哆嗦着点点头:“是……是我的错。” 豆腐看看身边的温蕴,他有些不忍,挣扎良久还是说:“经理,是那群家伙人多势众,温蕴他制止不了……” 苏誉笑起来,他眯缝起眼睛,目光凉凉瞧着豆腐:“房间里没有电话么?没有安全铃么?你带了他两个月,难道这察言观色的能耐是摆设啊?进入一个场所,连自身的安全性都评估不出来,眼看情况不对,脑子里连个退身之策都没有,一遇到事情就慌神,一慌神就哭,像他这样怎么干酒童?” 一番话,说得豆腐脸色更差,温蕴则羞愧得无地自容! 苏誉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往柚木桌上磕出一根烟,夹在指间转了转,却没点。 “豆腐,是你把温蕴从厨房里捞出来的,是你说,他呆在厨房埋没人才,是你打包票说他干得好酒童。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豆腐神色惨然,他强作镇定地点点头:“经理,我这月的薪水,你该怎么扣,就怎么扣。” 温蕴在一边脸色惨白,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突然张口说:“经理,这不是豆腐哥哥的错,他都教过我的,是我自己一上阵……一上阵就慌了神,这才把事儿办砸的。你扣我的薪水吧,扣多少都可以!但请你别把我打发回厨房,经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誉摇摇头:“你们这是来给我唱《哥俩好》来了?温蕴,酒童这份事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就算干不来,也不是人生无望,你还年轻,多得是路可以走……” “可我不想就这么退回去!” 苏誉正犯难的看着他们,这时,有人敲门进来。 是个六十上下,面貌丑陋,壮得像犍牛的黑大汉,手里端着一个热腾腾的托盘,里面是一客煲仔饭。 苏誉端过来,也没客气,抓了筷子就吃。 送晚饭进来的壮汉用围裙擦了擦手,又看看脸色青黄的豆腐,还有旁边默默流眼泪的温蕴,诧异道:“怎么了?” 苏誉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悻悻道:“和客人在大厅闹,差点动手,幸亏我回来了。” 那壮汉更诧异,他看看温蕴:“你也动手了?” “没有……”温蕴拿袖子擦擦眼角,他哑声说,“冯爷,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壮汉咂咂嘴,又扭头看看苏誉:“温蕴这孩子在厨房,干得挺好。誉少爷,他没给人添乱过。” 苏誉边吃,边哼了一声:“所以我才说,他更适合呆着的是厨房。老冯,你还是把温蕴领回灶台去吧!” 苏誉这一句话,温蕴哭得更厉害了。 看他这样子,苏誉无奈地搁下筷子:“我要是客人我也得气死,这么好的猪肚饭,哭得我都吃不下去了。” 豆腐见状,赶紧戳了戳温蕴,小声说:“道歉!” 温蕴这才哭哭啼啼道:“经理,对不起。” 苏誉摇摇头,让他俩先出去了。 “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 冯振川被他这话说得笑起来:“豆腐手里的人,不是豆腐是什么?” 苏誉想了想,也笑起来。 豆腐原名叫阮小墨,就因为姓阮,脾气又特别好,生得又特别漂亮,据他自己说,从会吃饭起就被人吃豆腐,他妈妈车间里的大叔大妈成天摸他,能把他生生给摸破了皮。上学的时候,天天为这个和人打架,后来索性不打了,拿这体质换钱,“摸一下五块钱”,从头到脚贴满了价码。把当时在招聘的苏誉给笑得一塌糊涂。 后来苏誉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豆腐。 这男孩子在独眼杰克做了这么多年,本名不常被人提起,倒是豆腐这个外号,如今已广为人知。 豆腐一向老练沉稳,带着点稚气未脱的苹果脸是伪装,真正的他成熟细心。苏誉交给他事情,没有不认真办的,尤其让苏誉喜欢的是,豆腐这孩子有一种天然的举重若轻的姿态,性格一点都不毛躁。哪怕遇上特别着急上火的事,他心里再犯难,也决不会把火急火燎的一面暴露给你看,更不会明火执仗的和他人起冲突。所以酒童之中,苏誉格外欣赏他。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节 “这班孩子里,也就豆腐还扛得住事儿。”苏誉摇摇头,“连布丁都得逊他三分。更别提这个温蕴,遇上事情他比你还急,一丁点儿风浪都禁不起,恨不能让你跪下来求他别哭。” 冯振川摇头:“温蕴确实不该做酒童呀!何必给他去前厅呢?” 苏誉白了他一眼:“是我逼着他做酒童的啊?难道不是他求来求去的,非要干这个么?” “多得是赚钱的活儿,这孩子,认死理。” “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钱?”苏誉抓过纸巾擦擦嘴,“想回大学念书,考进那么好的医学院,结果只念了不到一年。助学贷款一直申请不下来,家里爹是瘫子妈是疯子,本来就拉下一屁股债,弄俩钱连地瓜干都不够啃。” 冯振川轻轻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身上那条斑斓如调色盘的脏围裙:“谁没个难处呢?叫我看,这孩子是想回学校想疯了。誉少爷,你别怪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苏誉瞪了他一眼:“我是开慈善机构的啊?我是圣母啊?” 冯振川笑道:“你就这么把温蕴打发回厨房,他得把厨房哭出个游泳池。” 他想了想,又说:“上次,海生少爷过来不也说了,温蕴这孩子本来眉清目秀的,留在厨房弄得乌眉灶眼,太可惜么?” 苏誉长叹一声,推开碗筷:“说来说去我就是得做圣母!我不肯做,你们都逼着我做!”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苏誉没好气道:“今晚这是怎么了?吃顿饭都不让人消停!” 进来的是布丁,他鬼头鬼脑的瞧了瞧屋里:“冯叔,您没在厨房啊?” 苏誉更没好气:“又有什么事?” 布丁进屋,他揉了揉鼻子:“我想去厨房弄点点心吃,结果一掀笼屉全都是空的……” “不是吃了晚饭么!” “可我又饿了。”布丁一脸惨兮兮道,“经理,这才九点半呢,今晚是我值班,我得撑到后半夜去呀……” 冯振川笑着站起身来:“厨房里有东西,我才做的一屉鲜虾小笼。” 布丁双眼放光:“咦?!我怎么没看见!” “我放起来了。”冯振川哼了一声,“要是让你们几个瞅见,连根虾须都不会给我留!来,给你先弄一碗解解馋……” 布丁正乐不颠儿的要跟过去,身后苏誉却喊住了他。 “等会儿再去吃东西。”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我有话要问你。” 布丁会意过来,等冯振川端着碗筷出去了,他这才关上房门,回到沙发前。 他看看苏誉,眨眨眼睛:“经理,什么事?” 苏誉抬头看看他:“你今天,很有些沉不住气。这不大像你。” 布丁耸了耸肩:“经理,是那小子先不客气的。” 苏誉摇头:“这话,温蕴那种新人说说还没什么。布丁,你是新人么?在你看来,客人不客气,咱们就该跟着不客气?” 布丁沉默片刻,才道:“经理,陈彤那小子是打算动手的。” 苏誉用指肚揉了揉眉心,他语气充满疲倦:“所以你为了我不被他打,就先卷了袖子冲上去?今天豆腐发挥失常,就够我头疼的,没想到连你的脑子也短路了。” 布丁抱着胳膊,往沙发里深深一靠,他扬起脸,不卑不亢道:“经理,我可没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苏誉扬了扬眉毛:“哦?” “就算经理你自己忍了,愿意唾面自干,一旦陈彤那小子动手打了你,顾先生知道了,会轻饶他么?陈彤他老子是个特别狂妄的家伙,这谁都知道。顾先生动了他儿子,他能坐视不管?到时候,怕是得拼上身家性命和咱们闹……到了那一步,经理你肯定得被拖下水。虽然就他那点子能耐,不至于添多大的麻烦,可就算不掉进茅坑,咱们也得沾一身屎,那多划不来。” 苏誉吃惊地看着他,良久,他才笑了笑。 “没想到你会考虑这么多。”他揶揄道,“所以你宁可自己先动手?” 布丁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总之,经理你不卷进去就行。有我和豆腐在场,就算被他们动两下手,最后他们也有个台阶可下,不至于闹得太厉害。” 苏誉似笑非笑看着他,他嘴角那细微的折痕,透出几分不可言传的深意:“多谢你想得这么周全,可我怎么听着,仿佛自己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听他一说刘阿斗,布丁就笑起来:“我可没这意思!好吧,今晚确实是事发突然,和明理的客人打交道打惯了,我也没想到陈彤那小子会如此嚣张——陈家嘛,新出炉的暴发户,大概不知道经理你的来历。” 他这么一说,苏誉沉吟不语。 布丁坐在沙发上,他静静看着苏誉。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苏誉的脸隐在背光里,只能模糊看见那石雕般的轮廓。 苏誉看上去很瘦弱,肌肉也不甚发达,皮肤似乎贴着脸部的骨骼,但那张脸的线条却格外精致,仿佛每一寸都经过精雕细琢,嘴唇尤其优美,若是能吻上去,滋味一定不一般。 不知什么缘故,布丁想起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有一次他手下的两个小孩子,开玩笑似的把大卫像贴在休息室的门上,那段时间好些人拿它讲黄色笑话,还有人说要偷回去贴在蚊帐上对着撸。然而有个小孩却特别认真地问布丁,为什么大卫的雕像看起来这么不对劲。 “你看,别的地方都很发达,强壮得像二三十岁的成年人,偏偏只有鸡鸡,这么小一点点,像个小男生——布丁,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理么?” 问问题的小孩本来非常严肃认真,但在场的酒童全都大笑起来,因为在绝大多数酒童那贫乏的脑瓜里,裸体像的作用只是拿来意淫的,谁也不会去思考这里面的逻辑性。 布丁当时也跟着笑,他也答不上来这问题,不过布丁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弄不懂的一定得想办法弄懂,不清楚的局面一定要澄清,他从不囫囵过日子。 然而他查了大量资料才得知,关于这一点,各方说法不一,也有说是因为雕塑普遍表现的是战斗和竞技状态,所以肌肉收缩,更有一种说法是,在当时社会看来,少年是纯洁的,到了成年,男性完全成熟,就容易丧失那种纯洁的美,走向粗鄙野蛮了。 后来,布丁常常想,他们的经理苏誉,似乎经常处于这两种不同的状态: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外人面前,他表现得像个成年人,而且是那种运筹帷幄、镇定自若的成熟男性。 可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比如偶尔陷入迷思时,苏誉身上那种稚嫩青涩的男孩气质,就会遮挡不住的冒出来。 此刻,他这样在灯下撑着头,浅黑的眼睛里微微含着光,抿着细细的嘴角陷入深思,就特别像那些迷惘无知、对未来心怀忧虑的惨绿少年,每次瞧见他这样子,布丁总忍不住心里噗通噗通的跳,手心都出汗。 奔四的人了,竟像个孩童,布丁心里不由想,这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分裂? 他的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以至于让他如此分裂? 一定是的,布丁想,在苏誉的少年时期,一定发生过很严重的事,是那件事将他击溃,让他的精神状态不得不留下一部分,停滞在那个时间点…… 见他发愣,苏誉回过神来:“在想什么?” 布丁赶紧咳了一声,他站起身:“我是想……经理,要不,我来带温蕴吧。” 苏誉一怔,却淡淡笑道:“布丁,你想打豆腐的脸啊?” “我可没这么说。” “难道不是么?温蕴的保荐人是豆腐,豆腐带了他足足俩月,现在都是半成品了,你却伸手要把人夺过去。”苏誉斜斜看了他一眼,眼风突然凌厉,“布丁,你不想和豆腐做兄弟了?” 布丁摇头:“经理,我是觉得,今天这事儿没完呢。” “哦?” “我是说,陈彤那小子。”布丁顿了顿,“今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出了丑,虽然是拿他老子来压的他,但是经理,我了解陈彤这种人,刚爬进这个圈子,你这就是打了他的脸啊!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法报复的。一旦他要找茬报复,头一个还是会找到温蕴身上。” 布丁这番话,说得苏誉不语。 看他这样,布丁趁热打铁道:“所以我才说,让我来看着温蕴。豆腐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多,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温蕴就暂时交到我手里,怎么的,也把这段危险期过去再说。” 想了良久,苏誉仍旧摇头:“不行,不能给你。这么做是损豆腐的威望,我更不能为了个不足道的外人,坏了你们俩的感情。” 布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无奈摇摇头:“叫我说,还不如今天让那小子把我和豆腐揍一顿呢,揍完了那小子也消停了。” “那绝对不可以。”苏誉淡淡地说,“我立的规矩,谁也不能改。你们是酒童,不是受虐的沙包,谁敢动我手下人一根头发,我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的,干什么说这种狠话?” 苏誉和布丁同时望过去,开着的房门口,站着个男人。 那男人四十出头,身形颀长,容貌十分的儒雅俊逸,一双黑眸深邃漂亮,但面色却是淡淡的,眉宇间,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男人穿一身黑色大衣,但却打了条樱桃红的领带,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布丁一见来者,立即整肃神色,迅速起身,恭敬道:“顾先生。” 苏誉似乎有点惊讶,但刚才那放松的表情,就迅速收敛起来,他冷淡道:“怎么这个点过来?” “顺路而已。”男人进来,自顾自将大衣脱下,布丁赶紧上前接了,仔细挂在衣架上,这才悄然推出房间。 ☆、第 6 章 苏誉掏出打火机,将刚才一直夹在手里的烟点上,这才道:“都十一点了,顺这么远的路?还打着这么艳的领带,生怕狗仔看不见你这个圣人进出这种腌臜场合?” 顾海生没理他语气里的故意找茬,他抬手挥了一下飘散到面前的烟雾,只淡淡道:“找我要陈占魁的电话干什么?” “哦,没什么,他的小儿子刚才闹了点事儿。” 于是苏誉就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大致和顾海生说了说。 顾海生听完,皱起眉头:“陈占魁的小儿子竟如此不成器?他的大儿子看上去倒还好……” 苏誉似笑非笑哼了一声:“都是这样。有一个成器的,就必定有一个不成器的。你看吧,过不了两天,陈占魁就得去巴结你了。” 顾海生厌倦地往沙发上一靠:“我本想把他的号码给删掉,前两天偷了懒——幸好没删,不然今晚也没法告诉你了。” “为什么要删掉?” “看着讨厌。”顾海生歪着头,想了片刻,“连名字都一起讨厌。刚爬进上流社会的暴发户,就得意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好了。” 顾海生有资格讨厌任何人,偶尔他甚至不会在人前掩饰这种讨厌。换了一般人这么做,必然被大众讥讽为幼稚、不懂如何为人处世。但是顾海生这么做,对方就只有陪着小心,满脸干笑的份儿,而且还得赞他是“真性情”——只要你有足够的钱、足够的权势,你连杀人放火都是“真性情”。 苏誉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嘴角甚至挂上了浅浅的微笑。 顾海生的心,像被落花触碰的琴弦,极细微的动了一下。但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开,清了清嗓子。 “你爸昨天还问起你。你都一两个月没打电话回去了,他很担心,又不敢贸然打电话给你,怕你生气。” 苏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打什么电话?他知道我还活着,这就够了,别的都是多余。” “他是你父亲,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所盼望的东西并不多,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苏誉怔怔看着手指间的香烟,好半天,他把烟头碾死在烟缸里,站起身来。 “我记得当年他曾说过,如果我执意要干这一行,那就永远都不要和他讲话。” 顾海生摇摇头:“老人一时的气话,你也要放在心上么?小誉,这些年你在独眼杰克遇到这么多风波,有哪一桩是你爸爸不知道的?他是恨不得亲自上阵,替你挡开那些人才好。” “那就替我谢谢他的好心。”苏誉平静地抬起头,望着顾海生,“但也请他把手收回去。他是瀛海的董事长,集团主席,瀛海真正的大老板,又是你姐夫,他有权管着你这个总裁,但他没权管我。我不需要他,我从小没他这个父亲,活得也很好,万一沾上他的名分,反而危险了。” 最后这句话,刺激到顾海生,他一时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在怪他,小誉,你大哥的死不是他的错呀!寻仇的找上了他儿子,这难道是他事先能够料到的么?” 这话说得苏誉面色一阵惨然,连嘴唇的血色都褪去。 他慢慢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半晌才哑声道:“我没怪他——我怪我自己,还不成么?” 有什么被撕裂开了,彼此都极力躲避的一些东西,从那裂缝里喷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空气凝重如水银,呼吸仿佛都带着炽烈的剧毒,又苦又痛。 一时间,俩人都不说话。 仿佛忍受不了这份沉重,苏誉终于打破沉默:“这领带不错。” 顾海生一愣,低头看看:“是么。” “这么多年,没见过你用这么鲜的颜色。成天不是蓝的就是灰的,愈发像个老头。”苏誉说到这儿,微微一笑,“是怎么想起改变风格?” “什么风格?”顾海生摇摇头,“这是芊芊以前买的。今早我也没仔细看,抓来就随便打上了,出来才发觉不对劲,又懒得再换。” 听到柳芊芊的名字,苏誉脸上神色略有变化,男人的嘴角漾起持续不断的讽刺。 “原来如此。你老婆买的,你自然得打上。”苏誉懒懒往椅子深处靠过去,“这么说,你还没忘记她呢?” 顾海生皱了皱眉:“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小誉,她已经死了四五年了。” 苏誉冷漠地转过脸去。 “幸亏你和她结婚,这才让她死于先天性心脏病。要不然,她肯定死于对你的相思。”苏誉嘴角的讽刺,深刻得变成了一条永久性皱纹。 顾海生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别讽刺我们了,成不成?” 苏誉突兀地抬头,看着他,他的声音也突然变得生硬难听:“可不是?你们是多么好的一对夫妇,生同衾死同穴……” 顾海生没等他把话说完,却突然三两下将领带解开,抽下来,放在苏誉面前。 “干嘛?”苏誉看着他。 “给你,我不要了。”顾海生飞快地说,“本来就不是我的风格,早上出门被人瞧个不停,老傅的眼珠子瞪得像鸡蛋。我还以为自己佩戴着纳粹勋章上街呢。” 苏誉噗嗤笑起来,但又迅速收起笑容。 “我也不要。”他将领带推回给顾海生,“你老婆的遗物,给我干什么?” “她又不会知道。”顾海生笑了笑,“而且我也不适合这条领带,本来我就不想要了,小誉,这颜色适合你,夜店老板,不就应该打这种亮颜色领带么?你要像我似的成天灰的蓝的,反而不好。” 苏誉冷冷道:“那我也不要。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物,哪里是我这个下九流的夜店老板沾得起的?她的东西,我一概不要。” “她甚至连指头都没碰过。”顾海生又耐心道,“送给我的时候,装在礼盒里面,我连一指头都没摸过,接了就扔进柜子里去了。所以这算不得是她的东西,这是我的东西。如果你不喜欢,扔了它。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苏誉扬起脸,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你还真够绝情的。” 顾海生将那条红色领带拿起来,仔细整理好,再将它小心翼翼放在苏誉的写字桌前。 然后他抬起头来,平静地说:“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叠得整整齐齐的领带,在灯下泛着朦朦的光,像一座小小的丝绸堡垒,柔软,却棱角分明。 正这时,豆腐敲门进来,说楼下酒保找苏誉有事。 苏誉抓过外套刚要出门,走到门口又停住。 他转头看看顾海生:“往后别加这么晚的班。四十好几的人了,也注意点儿身体,你以为你还多年轻呢?天天如此,会过劳死的。” “死就死呗。”顾海生不在意地说,“到时候也不过是一副棺材板儿的钱,你舍不得?” “叫你说对了。”苏誉扣着领口,一面头也不回冷冷道,“好好留着命吧。你这种鳏寡老人,注定得做一辈子孤魂野鬼,死了都没人给你戴孝!” 这种近乎咒骂的冷言冷语,听得旁边的豆腐直咧嘴,哪怕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 然而豆腐仍旧不禁抬头,小心翼翼看了顾海生一眼,生怕对方突然出言反击。 然而没有,顾海生的脸,平得像一块平板。 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了些。 出来关上门,苏誉低头想了想,又对豆腐说:“等会儿把顾先生从厨房那边送出去,刚才那场闹腾,我发现有几个小报记者凑上来了……别让他们拍到顾先生。” 豆腐点头:“明白的。” ☆、第 7 章 原来楼下酒保找苏誉是为了酒的问题,酒保和他说,白天小寇从仓库拉来的十箱子酒里面,有一瓶三星白兰地出现破损。 “我白天收货的时候太忙乱,没仔细查。”酒保怨恨地说,“晚上打开箱子才看见,一整瓶都漏光了,现在里面地上都是酒——叫我说,弄不好是小寇半路上打开的。” 苏誉皱眉,小寇是店里的一个酒童,那小子生得不难看,就是眉毛粗粗的,样子像个小土匪,正好又姓寇,于是就都叫他小寇。 小寇做事情很卖力,他们这些酒童不光陪客人,偶尔苏誉要做点什么,需要跑个腿,也会喊他们去。比如今天从仓库运酒过来,这本来应该是豆腐的活,但豆腐今天下午有事请假,晚来了俩钟头,于是苏誉就让豆腐手底下的这个叫小寇的孩子跑了一趟。 酒保泉子,是个性格细致敏感,甚至有点儿强迫症的青年,酒杯上有个指纹他都要抓狂,所以特别看不惯做事情粗粗拉拉的小寇。 看苏誉皱眉,酒保趁势道:“经理,把小寇叫来当面对质,我来和他说。” 苏誉摇摇头:“小寇在陪客人,而且现在是营业时间,吵起来对大家都不好。泉子,我想这件事不是小寇故意的,那小子虽然做事情粗,但还不至于要到半路撬开一瓶酒喝的程度——估计是路上颠簸,不小心弄破的。” “经理,你难道忘记了?”泉子愈发皱眉起来,“他爱顺手划拉店里的东西这毛病,不是远近闻名么?” “但那也不至于到了偷盗的程度。”苏誉笑道,“小寇平日拿也是拿店里的废品,给他叔叔那个收购站送去——故意盗窃这种事,小寇不会干的,泉子,你放心好了。” 看苏誉是打算息事宁人,泉子默默看着他:“就算路上颠簸,那也是他的错!这可是法国进口的三星白兰地……” 苏誉笑道:“多大个事儿啊,记我账上吧。” 酒保无可奈何看着他,轻轻摇头:“经理,我看你和顾先生学,越来越像他了,你们都是要做圣人的。” 苏誉听见他这话,面上微笑,心里却像挨了针扎,就不由发起愣来。 他又想起刚才顾海生说的那些话,想起他那张仿佛生铁铸造的平静面孔。 恨海难填的陈旧往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是如今再想起来,却依然鲜活如同昨日,就连胸口那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都是一模一样的。 苏誉艰难的喘了口气,他伸出痉挛的手,想去拿跟前的阔口玻璃杯,但他没拿稳,杯子翻了,里面的柠檬水洒了一桌…… 旁边的客人不由跳起来,苏誉这才醒悟,他也慌了神,赶紧走过去要道歉,但客人自己却满面通红,双手扯着衣服下摆,结结巴巴说:“没事!没事!不要紧!” 看清客人,苏誉不由一愣。是那个天天坐在吧台前的少年。 他微笑起来:“还没走啊?” 田子晟被他这么一问,脸更红,他嗫嚅着低下头:“……你们不是一点才打烊么。” 这时酒保也赶紧过来,问田子晟衣服有没有弄脏,又擦干净吧台。 苏誉笑道:“送去干洗,洗涤费用我来付,我加倍赔偿。” 田子晟终于笑道:“何至于呢。只是溅了几滴水而已。” 苏誉一本正经地说:“那不行,这事儿如果是我手下那些孩子干的,我肯定罚款,不能因为是我自己干的,就网开一面。” 田子晟还要客套说不用,苏誉就笑道:“好吧,那至少让我请你一杯酒。” 田子晟笑道:“真的不用了,苏经理,等会儿我还得开车呢。” “没关系。”苏誉朝着酒保打了个响指,然后扭过头来,笑盈盈对田子晟道:“呆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田子晟一怔,他被苏誉那双微笑的眼睛看得心直噗通跳! 酒保送来的是一杯血腥玛丽,田子晟本来不擅长喝这种酒,但那晚他却鬼使神差端起了酒杯。 苏誉看他喝完那杯酒,这才笑道:“终于肯喝酒了。我还一直担心你是不是未成年……” 田子晟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成年了!苏经理,这是我的身份证……” 他要掏钱包,泉子和苏誉都大笑起来,苏誉赶紧按住他:“我知道。你不喝酒,你只爱喝水。你在这儿坐了二十七天,喝了十九瓶依云,五瓶圣碧涛,十七瓶巴黎水。你快把这儿的矿泉水喝光了。” 田子晟的血都涌到脸颊上了! 他没想到苏誉竟然知道得这么细致,连他在这儿喝了多少水都一清二楚! ……这么说,他一直在观察他? 他微微低垂眼睫,颤声道:“……我是不是不该在这儿?” “怎么会呢。”苏誉微笑道,“独眼杰克这种地方,应该是比图书馆更加没有门槛才对呀。” 田子晟心里一动,他抬头看着苏誉:“你知道我是从图书馆跟过来的?” 苏誉淡淡一笑:“失望了?没有跟进大学,却跟来了夜店……” “才不会!”田子晟赶紧打断他,说完了,自己又觉得失态,不由脸更红了,他索性站起身来,“十二点了,我得回去了。” 他要结账,苏誉却伸手拦住他:“今天算我的。” 田子晟苦笑:“真的没什么,就是几滴水而已,我不会在意的,又不是葡萄酒……” 苏誉也照样学舌道:“真的没什么,就是一瓶矿泉水而已,我不会在意的,又不是顶级轩尼诗。” 田子晟不由被他逗笑了。 然后苏誉转头对酒保说:“和布丁说一声,我去送送田先生,一个小时就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田子晟见他真的要送自己,赶紧说:“不用了!我叫个代驾!很方便的!” 苏誉拿过侍者送上来的车钥匙,冲着他摇了摇,微微一笑:“我来开车,这不是更方便么?” 当晚,苏誉开着田子晟的那辆马自达,把他一直送到他家楼下。 一路上,坐在副驾驶座的田子晟,紧张得浑身肌肉紧绷,手心全是汗,腿都快发麻了。 停下车,苏誉借着外头的路灯仔细看看他,于是笑起来:“怎么脸色这么差?”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田子晟在心里叫喊,告白!向他告白!错过这个机会,往后就再没可能和他这么近了! 他强忍住颤抖,努力张了张嘴:“我……” 就在这时,苏誉弯下腰来,搂住他,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田子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苏誉的那个吻,柔和甜蜜,不带一丝强迫的味道,仿佛田子晟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离开他——但是田子晟没有推,相反,他抬起僵硬的手臂,抱住了苏誉。 俩人在黑暗的车里亲吻了好一会儿,这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田子晟像是没回过神来,他看着苏誉,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苏誉小声笑道:“你天天坐在吧台前,‘告白’俩字写得满脸都是,谁不知道啊?” 田子晟这才感觉羞赧,他想躲开苏誉的目光,却又觉得万分舍不得。 “明天下午两点,丽兹酒店,1401房。”苏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田子晟的脸颊,他的嘴唇对着田子晟的嘴唇,小声说,“我等你过来,好么?” 田子晟呆了呆:“去酒店?” “怎么?你不肯?” “不不!我肯的!”田子晟慌忙道,“我一定会来!” 苏誉这才微微一笑,他又吻了一下田子晟,这才起身下车。 等他走了,田子晟近乎痉挛的呼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还像是在做梦! 以踏云乘雾的轻快脚步回到家中,田子晟发现母亲还没有睡,他有了几分愧疚,于是赶紧上前。 “妈,不是说了别等我么?天这么冷,你的腿不好,坐在客厅里这么久,关节又吃亏。” 田太太却笑笑道:“都去睡了,黑灯瞎火的没个人守着,那怎么成?反正我白天也睡了不少,晚一点睡没关系。” 于是田子晟又去厨房拿了女仆热在炉子上的银耳汤,端到母亲跟前来,他一向孝顺体贴。 母子俩用夜宵时,田子晟却忽然问:“妈,顾海生这人,是不是和我爸挺熟的?” 田太太诧异地抬起眼睛:“还算有交情。怎么突然想起问他来?子晟,你不是一向对社交不感兴趣么?” 田子晟支吾道:“哦,今天和几个伙伴打游戏时,听他们随口提起的。我记得以前你说过,这人是他姐姐姐夫养大的?” 田太太点点头:“顾海生姓顾,其实说起来,是苏家的人。” 田子晟一怔,他立即道:“等一下,苏家?哪个苏家?” “苏云藩家呗。”田太太略带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你不可能连他都不知道吧?” 田子晟哦哦了一声:“那个阔佬儿。” “人家可不是阔佬,你别弄错了,别把世家错当成暴发户。”田太太慢条斯理道,“苏家不光有钱,京城里如今得势的几个大人物,早年都是苏云藩父亲的部下——子晟你想想,这是一般人么?” 田子晟点了点头:“不过他家挺凄惨,大儿子十多年前被绑匪给撕了票,小儿子又不在跟前,全部家业现在给内弟一个人操持,不然顾海生如今也做不到瀛海这个位置上。” 田太太笑了笑,放下碗:“这说起来,是人家的八卦了,你小孩子家的从来就不关心这个,我也没讲给你听。苏云藩在丧妻丧子之后,大受打击,什么事儿也不管了,一概撒手,全权推给了内弟,就连那个小儿子他也赶了出去,不闻不问。” 田子晟起了好奇心,凑过来小声笑问:“听说,小儿子是个私生子?” 田太太点头叹道:“可不是么。当年苏云藩和宗克己的女儿勾搭上了,差点没把他老婆给活活气死——后来他老婆得癌,我觉得根源还是在这件事上。” 田子晟慢慢喝着银耳汤,一面漫不经心道:“宗克己那是个路人皆知的老狐狸,生下个女儿又是个出了名的狐狸精——如今都年过半百了,还在和十几岁的小男生闹绯闻。换了是我,这种女人我见了都要躲三里地去。苏云藩也算是个明白人,当年怎么竟会办这种糊涂事?” 田太太笑起来,一笑,满脸的皱纹仿佛是某种只有成年男女才读得懂的密码:“这你小孩子家就不懂了,男人和女人嘛,哪里能用道理说得清?赶明儿你谈场恋爱结了婚,就都懂了。” 田子晟讪讪的,他都还没对父母出柜。 “那我也不会儿子都十几岁了,再去勾搭别的女人生私生子呀,他怎么想的?欺负顾家是书香门第,不好拉下脸和他闹?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田太太叹了口气:“私生子那也是亲儿子,虽然苏云藩没亲手把儿子养大,但血脉总归是自己的。而且这小子真是富贵命,你看,宗克己无后,女儿又另嫁了人,膝下只有这个外孙,往后偌大的家产就归他一人,苏家呢,他大哥已死,苏云藩膝下就这么一根苗,再怎么不成器,到时候也不能不让他继承家业。啧啧,就光一个瀛海……” 田子晟诧异:“瀛海地产不是顾海生的么?” 田太太冷冷一笑:“谁说的?你弄弄清楚,顾海生终究是个外姓。苏云藩自己有儿子,不把家产给儿子,难道给小舅子?别看眼下顾海生这么风云,说到底,只是个善财童子。” 田子晟听得愈发郁闷,他觉得这不太公平,于是闷闷道:“可我听说苏云藩的小儿子很不成器,叛逆得不像样,到现在还在国外不肯回来……” “他没在国外,就在本地。” 田子晟一怔,抬头望着母亲:“是么?” 田太太点头:“因为事情难以启齿,所以苏家才没在外头宣扬,也不许人宣扬——他小儿子开了间夜店,做夜店老板呢。” 田子晟手一抖,碗里的银耳汤泼出来,烫得他虎口钻心疼!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了。 “不是都说在国外么?!怎么可能又回来了?!” 田太太见怪不怪地看了儿子一眼:“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一来,是苏家不让人往外说,用势力压着呢。有提到的也只有私下里提,这种事太丢脸嘛。二来,你不是从来不关心这些八卦嘛,自然也就没人和你说这个。子晟,你自己孤陋寡闻,每次叫你去应酬你都推给你爸,这能怪谁?” 田子晟盯着母亲,一字一顿道:“妈妈,苏云藩的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田太太努力想了想:“他大儿子叫苏璟,小儿子叫……叫什么来着?一时间想不起来……” “苏誉?” 田太太一拍手:“对了,叫苏誉。你看看我这记性。哎?子晟你怎么知道的?” ☆、第 8 章 次日,丽兹酒店大堂。 田子晟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他看看手表,才一点钟。 还有一个钟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么早,其实,他甚至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昨天从母亲那儿听来的有关苏誉的身世,令田子晟大吃一惊。他是知道苏家的,也大致听过这档子事儿,但他万万没想到,苏誉竟然就是故事的主角。 ……难怪他会有顾海生的电话。 田子晟慢慢歪在酒店的扶手椅里,他的心绪复杂。 他是很爱苏誉,关于这一点,田子晟早就不再自欺,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和这个人上床。 一直以来,田子晟都明白,其实自己是有一些问题的,在心理上。 他的心里有一个空洞,平日,用日常言行来掩盖,连父母都不知道这空洞的存在。但是田子晟自己却很清楚。 他对这个世界远远不够爱,感觉不足到近乎麻木,他的情感方面有些畸形,所以只爱打游戏,也只能建立一些最基本的人际关系比如工作关系,他很难和人把关系真正拉近。 苏誉,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其产生爱和欲望的人。这让田子晟万分的欣喜,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来填补内心那个空洞。 然而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困惑:苏誉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就因为他喝了他店里四十一瓶矿泉水?因为他在独眼杰克连续坐了二十七天?因为他的诚心感动了苏誉?…… 田子晟是个过于安静的少年,他在这方面全无经验,更不好意思去找人商量。 最重要的,他的内心,其实,也不是不愿意。 如坐针毡的等到两点差五分,田子晟起身进了电梯,到了1401,在要敲门的那一瞬,他突然,停住。 真的要进去么?毫无缘故的,有古怪的感觉涌上田子晟的心头,就仿佛前方等着他的,并非是幸福的前景。 ……倒好像是个陷阱。 但是很快,他就甩了甩头发,把这感觉抛诸脑后了。苏誉干嘛要做陷阱害他?论财势论品貌,人家哪个方面不是胜他一筹?拿母亲的话来说,和苏家比起来,自家才更像暴发户呢。 难不成,他以为门里面等着他的是仙人跳? 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田子晟深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门被打开,苏誉一身淡灰色的西装,笑盈盈站在门口望着他:“这么准时。是来应聘的么?” 田子晟被他这句话说得想笑,同时又觉得窘,脸就顿时涨红了。 苏誉看出他的窘迫,低声说:“进来吧。”然后,他飞快而轻巧的关上房门。 田子晟站在房间当中,他只觉手足无措! 苏誉看他这样子,颇觉好笑,他一只手搁在田子晟的肩上,另一只手慢慢解着他的领结。 “怎么?昨晚的紧张还没过去啊?” “不是的……”田子晟涨红了脸,他低着头,手握着拳,“我……其实我……” 苏誉解着他领带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他盯着田子晟仔细看了片刻,忽然轻声说:“现在,你还有得选。” 田子晟一愣! “……你可以留下来,也可以转头走出去。”苏誉盯着他的眼睛,很轻的,却一字一顿道:“如果现在你转头走出去,我绝不会怪你,独眼杰克也照样会欢迎你,我可以当这一切没发生……” 田子晟一听,叫了起来:“不!我不会出去的!” 管他是什么人!管他是谁的儿子!管他是夜店老板还是大学教授!田子晟突然疯狂地想,他什么也不管了! 他就想和这个人上床! 听他这样一说,苏誉这才露出往昔那种迷人的微笑,他把手伸进田子晟的外套,缓慢抚摸着他的腰和背。 然后他吃吃笑起来,用一种黏黏的嗓音低声道:“这么硬,呆会儿我怎么吃你呢?” 苏誉的话还没说完,田子晟就用力把他按在了床上。 手机在桌上嗡嗡响的时候,田子晟这才记起,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几天前他设了闹钟,今天下午四点他得跑一趟国税局。 但是此刻,他已经一点儿都不想去国税局了。 “有电话?”苏誉轻声问。 田子晟摇摇头:“不用管它。” 他抱着苏誉,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两人的腿依然纠缠在一起,田子晟觉得大腿内侧的肌肉酸痛,甚至有点儿发抖,于是他把苏誉缠得更紧,仿佛是想借此从这男人的肉体里,汲取一些力量。 苏誉仰面躺在绵软的床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田子晟的头发,目光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田子晟抚摸着他脖子上戴着的一个东西,是个白玉件,很小,指头那么大,雕成了一只羊的样子。 “这是什么?苏誉,你属羊么?” “不,我不属羊。” “那为什么戴着一只羊?” 没有回答。 然后,苏誉听见田子晟轻声说:“苏誉,我爱你。” 苏誉回过神,他笑起来:“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你就可以这么笃定么?” 田子晟扬起头看着他:“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已经爱上你了。你不相信么?” 苏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其实我知道你是谁。”田子晟又轻声说,“我是说,你家的事……” 他感觉到,捋着他头发的手指,停了下来。 田子晟赶紧抬头望着苏誉,他诚恳地说:“我本来有点儿犹豫,可是后来又一想,那些关我什么事呢?不管你是谁,我都会爱你。” 苏誉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些迷惘,但仍旧带着微笑:“说爱说得太轻易了,可不好啊。”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节 他那笑容,带着点夜场职业化的味道,这让田子晟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但他仍旧固执地说:“可我想让你知道!苏誉,我想和你在一起。” “难道现在这样,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田子晟有点起急,“我希望咱们能共同生活,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工作,往后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胡思乱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誉轻轻推开他,坐起身,抓过衣服一件件穿上。 田子晟愕然望着他:“苏誉?” “快五点了。”苏誉一面低头扣着衬衣扣子,一面淡淡地说,“我得去店里,手头还堆着很多事。” 田子晟有点失望,他慢慢坐起身来,迟疑地问:“咱们……还能见面么?” 苏誉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这才转过身来,看看田子晟。 “我的时间表安排得不是很宽裕,所以不方便给你准确的承诺。”他说着,笑了笑,“过段时间再说吧,也许我能抽出空来。” 说完,他弯下腰,捧住田子晟的脸,吻了吻他。 田子晟伸出双手想去搂抱他,但苏誉很快就直起身躲开,他拿过桌上的手机和钥匙,走到门口,站住。 转过头来,看看仍旧坐在床上的田子晟,苏誉的脸上,再度露出那种职业化的完美微笑:“对了,独眼杰克仍旧会欢迎你的到来。” 田子晟失神地瘫坐在被褥里,他望着苏誉离去,心里突然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 9 章 温蕴引起的风波过后,豆腐就显得有点儿蔫头耷脑的。他在客人面前依然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一丝情绪都不外露。但私底下,他提起此事仍不免有些沮丧。 “我是想帮帮温蕴,没想到,帮了倒忙。现在弄得他回厨房回不了,做酒童又做不下去,成天躲那屋里哭。”豆腐叹了口气,“别的酒童本来就瞧不上他,先前就都说是‘从厨房里出来的烧火小子’,这下,更鄙夷了。” 布丁晃了晃杯底的黑啤,他淡淡道:“干不来,就回厨房去——这有什么丢人的?在独眼杰克,谁敢觉得冯叔丢人?” 豆腐大叹:“那不一样啊!冯叔相当于半个老板,这怎么能比?” 布丁没说话,剩在杯底的黑啤还有两寸多,他搁下玻璃杯,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幕。 这是二十七层,布丁的屋子,他没安窗帘,落地的大玻璃洁净得仿佛不存在,天气晴好时,阳光直透透的照进来,配上屋里纯白一色的家具,活像个水晶宫。若是遇到暴雨天气,坐在窗前就仿佛坐在大雨里面,又变成了水帘洞。 公寓是苏誉买下来的,格局相同的三室两厅。一套给布丁,一套给豆腐,所以他俩又是隔壁邻居。 当初把钥匙交给他俩,苏誉就说了,公寓给他们住,随便装修,不收租金,只要还在独眼杰克里干,爱住多久住多久。 这是苏誉对独眼杰克高层管理人员的优待,做到布丁和豆腐这个阶段,能够享受很多额外的好处,苏誉对手下一向不薄。 其实布丁心里有数,虽然在独眼杰克干了这么些年,他俩的能力在业界并不是顶尖儿的。几年前,独眼杰克开始扩张势力,苏誉无所不用其极,挖空心思从别的俱乐部挖人家的台柱子,人过来的同时,把客源也跟着带过来了——这些人里,论能力甚至论姿色,也有远超过布丁和豆腐的。苏誉对这些人也算信任有加,而且给的薪金都不低。 但是,他们之中谁也没资格住进这栋楼。 为此布丁暗想,苏誉这算是念旧呢,还是抵触背叛?因为他和豆腐都是从独眼杰克一开张就进来干,在那之前只干过销售之类的零工。 不过布丁很清楚,不管别处给多大的诱惑,他是决不会离开独眼杰克的。至于豆腐,他也可以打这个包票。 回过神来,布丁随口道:“这次,叫温蕴认清现实也好。撞了南墙总该回头了吧?还真以为酒童这碗饭这么好吃?他只瞧见外表的穷奢极欲,没瞧见里面受的苦。” 豆腐被他说得有些难过,他低声道:“你别这么说温蕴,这孩子不是那种轻浮的人。他只不过……只不过想早点回去念书而已。” 布丁摇摇头,他站起身:“厨房还剩半锅米饭,吃么?” 豆腐舔了舔嘴唇:“前两天我看见你从冯叔那儿,弄了块云腿……” 布丁笑起来:“还有半碗,正好也有鲜笋。那我就做扬州炒饭吧。” “好嘞!” 布丁去了厨房,豆腐站起身,在客厅里晃了晃。这儿和他那屋子一般大,但豆腐每次过来都觉得,布丁的居所比他那“狗窝”大了不止一倍。 原因就在于布丁是个有洁癖的极简主义者,当初设计装修时,他挑选了家具最少的那一款,而且一律纯白,搬进来之后,又把装饰墙全部打通,浴室之类的隔间他选的也都是玻璃……这么一来,站在门口放眼望去,仿佛一个大雪洞。 别的倒还好,豆腐对他不肯装窗帘这一点,怎么都无法习惯。 “到底为什么不肯安窗帘?”他再三追问,“你连浴室都是透明的,这么一来,在家干点儿什么私密的事儿,不都能被人瞧见?” “二十七楼也能被看见?”布丁诧异地问,“对面没有同等的高楼啊!” “如果用望远镜或者贵一点的相机……” 布丁笑起来:“谁那么无聊,非得偷窥我?我是梁朝伟?” 豆腐也笑起来。但他还是说:“这么大的屋子,不安窗帘……真不知你怎么想的。那万一对面有高楼呢?万一真有人偷窥呢?” “那就偷窥呗。”布丁满不在乎道,“反正下班了,免费看,我不收钱。” 豆腐摇摇头。 他是那种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拉窗帘的人。 晃进厨房,豆腐靠在高大的白色冰箱旁,一边玩着冰箱上的装饰乐高玩具,看着一丝不苟切笋的布丁。 “这么好的手艺,一个人过日子多可惜。”他突然说。 布丁抬头看了他一眼:“想给我说媒?” 豆腐叹道:“我上哪儿给你说媒去?我自己还单着呢。” 布丁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你还在想着廖骏呢?” 豆腐眉宇间有片刻的愣怔,但旋即又笑道:“哪能呢。” 布丁放下菜刀,他转头瞧着豆腐,哼了一声:“言不由衷。” 豆腐笑道:“真没有。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刚开始是不大习惯,半夜翻身,旁边没人挡着,我还觉得不自在呢。现在想,我傻啊!应该更自在才对!” 布丁抿嘴笑起来,他点上炉火,开始炒饭。 “觉得孤单就再找一个,失恋也不丢人。”一边炒饭,布丁一边慢条斯理道,“你和他分手快一年了,也该走出阴影了吧?我就想知道,你那阴影到底多大啊?” 豆腐慢吞吞眨眨眼睛:“小学生都可以告诉你答案:阴影面积为零。” “死鸭子嘴硬。”布丁瞪了他一眼,“叫我说,这事儿你有一多半责任。人家廖骏千求万求,又是买钻戒又是买车的,做到这份上,也够诚心了……” 豆腐仍旧笑盈盈的,他放下手里的乐高,大大方方地说:“你觉得他诚心?那你找他去呀,我不拦着。” 布丁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人家是想让你离开俱乐部,老老实实跟着他去国外结婚定居——承认吧,你根本就不够爱他。” 豆腐被布丁说得神色有些怅然,怅然里又夹杂伤感。 “可我不知道离开独眼杰克我还能做什么,我也不想离开这儿。”他垂下头,低声说,“去国外我怎么谋生?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念过大学,英文那么溜?” “得了吧,你不知道我大学没念完啊?”布丁用铲子翻了翻锅里的米饭,又把青豆虾仁和火腿丁倒进去,“独眼杰克明明是风月场,结果呢,攒足了一群单身汉。” 豆腐笑起来:“想做单身汉的可就只有你一个,别拉扯我。” “经理不也是么?” 豆腐看着布丁,他慢慢道:“你真觉得是么?” 布丁低头翻着饭粒,没出声。 豆腐犹豫片刻,才道:“田子晟那小子,好几天没过来了。” “嗯,快一个礼拜了。”布丁放下铲子,他盯着锅里金黄的米粒,“那晚他被经理送回去之后,就再没来过。” 他这么说了以后,俩人都是一阵沉默。 终于,豆腐还是说:“这都第几个了?十几个都有了吧?每次都是这样,把人上了,完事就甩——扔西瓜皮也没他这么利落的。” 布丁掀起眼皮,淡淡看了豆腐一眼:“你替田子晟抱不平啊?” “多少还是有点儿吧。”豆腐郁闷道,“这和我无关哪!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还是个处呢。” 布丁淡然道:“经理一贯不就喜欢找这样的么?年轻、家世优渥、单纯天真……好在他从来不碰咱们这些酒童。” 豆腐嗤嗤笑起来:“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呢,就是草花儿。” 布丁也笑:“你才窝边草!你才草花儿!” 苏誉爱勾引不经世事的年轻男孩,这件事独眼杰克里人尽皆知。但他从来不碰手下的酒童,甚至连一点点暧昧的举止都不会有,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关于这一点,大家都甚是好奇,也有人说,是因为苏誉瞧不起做酒童的男孩子。 “怎么可能。”布丁摇头,“经理从来不玩弄手下的酒童,这说明他是真心尊重。相比之下,那些被他骗上床的,在他心里反倒不如咱们了。” “不知悔改啊不知悔改!”豆腐一面叹气一面摇头,“上一个呢,甩了还没半年,害得人家小孩子在独眼杰克大厅崩溃大哭,上上个脑子都不对了,被他甩了以后,天天跟着他,差点酿出撞车事件,再上上个……” “好了你。”布丁用锅铲轻轻敲了一下流理台,他斜着清如水的丹凤眼,看了豆腐一眼,“经理的罗曼史,你记账似的记那么清楚干嘛?爱上他了?” 豆腐噗嗤笑起来:“我爱谁也不会去爱他好不好!” 布丁一听这话,神色却郑重起来,他转过身望着豆腐,正色道:“怎么?经理有什么不好?” “又没说他不好,我自己私下里嘀咕两句还不行啊?”豆腐郁闷道,“他这哪儿还是什么罗曼史?简直就是一连串被抛弃的悲惨史!” “受害者又不是经理,你替外人着什么急?”布丁哼了一声,转头又去炒饭,“你担心他做缺德事做多了,到老,变成孤寡老人啊?” 豆腐笑起来:“经理真变成孤寡老人也不怕,我来赡养他。” 布丁也笑,他看看豆腐:“难怪是独眼杰克第一块牌子,你就是咱经理的孝子贤孙。” ☆、第 10 章 提起旧事,豆腐不知想起什么,挺神秘的和布丁说:“为了上回那个被甩的小子,顾先生跟经理发了很大的火。” 布丁拿过胡椒瓶,他诧异地看了豆腐一眼:“是么?” “嗯,他们在办公室里吵,我恰好听见了……” 豆腐说到这儿,忽然住嘴不说了。 布丁看看他,笑起来:“说八卦别说一半啊!你这可太损了。” 豆腐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毕竟是老板的八卦,我到处说,也不好。” “你没到处说,你就说给我听听。”布丁笑眯眯把炒锅往旁边一推:“不说,你就别想吃炒饭。” “唉,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就是顾先生发了很大的火,说经理不该去害人家。而且你也知道,那小子他爸就在瀛海做什么常务副总,所以经理这么做,不是让顾先生难堪么?顾先生就骂经理缺德。然后……” 布丁看了豆腐一眼:“然后?” 豆腐停了停,才说:“然后经理说,就好像你从没干过缺德事似的。” 布丁听这句话,一怔:“什么意思?顾先生那种圣人一样的人,也干过缺德事?” 豆腐迟疑片刻,他摇摇头:“谁知道。” 其实对话还有后半截,豆腐当时在门外听见,短暂的沉默后,顾海生突然轻声说:“对不起你的是我,你只管找我报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害李建利的儿子?就因为他是我的下属?” 然而这些,豆腐不打算告诉布丁,直觉告诉他,这几句话,他最好咽到肚子里烂掉。 他不敢再让布丁琢磨下去,于是笑着打断他:“你呢,也别管经理的闲事了,还是赶紧找个伴儿吧。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有心理问题了。” 布丁没有男友,他已经单身好些年了。 在独眼杰克做酒童,究竟要和客人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一点由酒童们自己来决定,有的只是在上班时间见客人,下了班,多一秒都不和客人联络,这一类就只单纯的陪着喝酒谈笑,客人一旦有越矩的行为,他们会立即巧妙的避开,暗示对方自己不吃这一套。如果客人做得再过分一点,那么俱乐部方面会出来做软性的阻拦,比如,以病假为由更换酒童,调整当事人工作的时间等等。 拿苏誉的话来说,只要自己不想越过那条线,他一定会给予保护。 如果酒童有意愿越过那条线,想和对方有超出寻常的发展,那也可以,前提是,每月仍旧得给俱乐部带来足额的业务。就像苏誉说的,人都是有感情的,也不是说这种地方就一定遇不上真爱。但如果你谈恋爱谈得昏天黑地,连自己的业务额都顾不上完成,像前两年布丁带的一个傻小子,爱上了客人,于是把独眼杰克变成和男友幽会的场所,除了男友哪个客人都不见,成天只做这一单生意而且几乎带不来多少进账……这种人,苏誉二话不说立即开除。 少数人选择前者,比如温蕴,这些人原本就不打算长年累月在这里干,他们只是赚些钱救急,然后就离开这个行当,回归自己原本的人生。 但多数酒童都选择后者——肯和客人上床,培养出感情了,两方来往密切,客人来独眼杰克消费的频率也更高。 一开始那两年,布丁偶尔会跨过那条线,也不光是为了赚多点钱,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这种事,有时候看着对方顺眼,心里又寂寞,也就顺理成章和人上了床。 但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布丁不声不响退回到红线内侧,当豆腐留意到,布丁不动声色地挣脱一个爱慕他的客人的胳膊,这才想起,布丁已经独身一两年了。 但那时候他在和廖骏热恋,没空去思考布丁的状况。等到他和廖骏分了手,心情低落又连续加班,最终疲劳过度发起高烧,布丁进屋来给他煮粥,他这才隐约明白,布丁为什么选择独身——他早看透,这样的爱情伤人伤己,而且长久不了。 “可是这么一来,独眼杰克成了什么?”他自嘲道,“我没伴儿,你没伴儿,经理也没伴儿,包括顾先生……” 布丁关掉炉火,他淡淡打断豆腐的话:“顾先生可不是独眼杰克的人。” “说话别这么无情。顾先生帮了独眼杰克多少忙?” 布丁拿了只瓷碗放在一边,他正色道:“顾先生帮独眼杰克是看在经理的面子上。顾先生是苏家养大的,经理姓苏,他难道不该帮忙么?” “俩人明明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布丁把铲子一摔! “就算没血缘关系,顾先生也是经理的舅舅。” 豆腐愕然望着他:“你这么凶干嘛?顾先生得罪你了?” 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布丁这才摘下围裙,他哼了一声:“自己端饭去吃!” 吃饭的时候,布丁和豆腐说,温蕴的事,他会想办法的。 “不能让他卡着不动。人遇到挫折,要么前进再尝试,要么后退好好反省,哪能像他这样,只知道躲在屋里哭的?” 豆腐笑道:“我就说,你越来越像经理了。” 布丁也笑:“像他,有什么不好?比起我十几岁那个白痴样,我倒宁可自己更像他一些。” 吃了饭,豆腐告辞回家做准备,已经两点了,独眼杰克下午五点开始营业。 布丁把厨房收拾干净,回到客厅看看窗外,依然是滂沱的雨。 他拉了张软软的安乐椅,靠着窗半躺下来,今天他休息。 旁边杯子里还有剩下的黑啤,他拿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 这是海德堡黑啤,色深如陈血,口感极醇厚,带着点点甜味儿——二十岁之前,布丁甚至不知道黑啤是什么。 喝黑啤的习惯,是他跟着苏誉养成的。 刚进俱乐部,布丁什么都不懂,他以为这是一份很容易的工作,不就是陪着喝酒聊天么?这有什么难的。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工作,比做销售困难多了,卖东西,卖出一份是一份,但是做酒童,如果你只和客人打一回交道,哪怕你在此期间卖出一杯数万元的酒,但人家从此就再不想来见你了,那也只能说明你工作的失败。 真正优秀的酒童,能让客人对你不离不弃,数年间陪伴左右,无论你在哪家夜店做,都不会撼动彼此间的情意——达到这种程度,决不是靠单纯的性关系。 起初,布丁觉得自己年轻,有颜有头脑,性格又活泼,做酒童应该无往不利,然而现实迅速打了他的脸。 那是他刚做酒童还不到半年,有一次他路过另外一家俱乐部,看见一个曾经打过交道的酒童,将一位客人从里面送出来。看清那客人的脸孔,布丁有些吃惊,这客人本来是他的熟客,因为对方很喜欢他,所以曾经一周跑来四五次,连续捧他的场。不过最近这半个月,这人没再登门,布丁打电话过去,对方也没接。 ……没想到,竟然在同行这儿见到了。 布丁心里这番滋味,如翻江倒海,又挫败又愤怒。他本想躲开,却没料到将客人送走的那个酒童,返身回来,正巧看见了他。 “怎么?在这儿埋伏着呢?”那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是不是想跳槽?” 布丁心里正窝着火,此刻更没好气:“我就算上大街发传单,也不会进你们俱乐部!” 那酒童一听,哈哈大笑! “得了吧!我看你呀,就快被老苏炒鱿鱼了!自己的客人留不住,让人家跑我们这儿来找乐子,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布丁那时还太年轻,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他上前两步,抓住那人的领口,厉声道:“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那人还满脸嘲弄地瞧着他,“知道人家是怎么说你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我成了酒童,布丁那小子倒成了大爷’——布丁,我说你小子真有能耐,能把客人给气成这样,人家花了钱还没买到痛快,没当场发作,算是给你留脸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的话没说完,布丁一拳头砸下去,顿时鼻血横飞! ……那次,对方老板报了警。 当晚,将布丁从警局拎出来的是苏誉。 布丁从警局出来,就一言不发,一个人缩在车后面,他的手也破了,胸口那儿闷闷的疼,因为对方也没饶过他,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又恼火又沮丧,恨不得抓着谁大喊大叫一番才好。 但苏誉一句话都没问,他开着那辆保时捷,一直把布丁从警局接回到独眼杰克。进了办公室,苏誉先找了医药箱,给布丁仔细清洗手上胳膊上的伤口,上了药。 “还有什么地方疼?”他低头涂抹着药膏,又淡淡地问,“对方三个打你一个,应该不止这点儿伤吧?” 布丁想说他胸口疼,但他又不肯说,只垂着眼皮,不出声。 “卢老板和我说了,说是你起的头,你先打了杜茗。”苏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怒气,平和得很。他放好医药箱,抬头看看布丁,“但卢老板没和我说原因。布丁,你为什么动手?” 好半天,布丁才轻声说:“我今天,在‘欢乐时代’的门口,看见杜茗把沈总送出来……” 苏誉扬了扬眉毛:“沈总?哦,你是说启亚商贸的那个?布丁,那不是你的客人么?为什么人家会去‘欢乐时代’?” 苏誉这样一问,布丁再也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我打电话给他了,他没接!我打了好几次,他秘书说他出差了!我怎么知道他会去欢乐时代!我怎么知道他会去找杜茗?!我也不明白啊!” 布丁的眼圈都红了,他握着拳,身上直发抖,但苏誉仍旧是一副平静温和的表情。 “那么,杜茗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了什么,把你刺激成这样?” 布丁卡住,良久,他才小声说:“他说沈总和他抱怨,说……说花钱没买到痛快,还说自己成了酒童……” “那么,人家为什么要这样抱怨?” “我不知道啊!” 苏誉不急不躁,仍旧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么?” 被苏誉这么一问,布丁终于有些迟疑,他拖沓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沙发里,低下头哑声说:“我觉得沈总挺喜欢我的,但他说的那些东西,我听不大懂……尤其他们公司里的那些事儿,我有时候记不清人名……有一次我打了个哈欠,可能他有点儿不高兴了……” 苏誉偏着脑袋,他望着布丁,目光里带着怜悯:“所以,客人说的事情你听不懂,也没兴趣听,更懒得往深里琢磨,你听累了,打哈欠了,你是在告诉客人,我不耐烦了,还是讲点儿我乐意听的吧。布丁,这么一来,客人不是酒童是什么?你不是大爷是什么?” 布丁一下子被苏誉给说愣了! 他只知道客人喜欢他,疼惜他,总给他买东西,逗他开心……他以为人家真的甘愿这么做呢! 看他脸色变了,苏誉的目光更加怜悯:“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杜茗是从这个城市最好的商学院毕业的,所以你听不懂的客人的那些絮叨,他听得懂,你不明白客人为什么烦恼,他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客人最后会离开你,去找他。” 布丁的脸色变得更难堪,他忽的一下站起身来! “经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该回大学去,把没念完的那两年给念完?!” 苏誉摆摆手:“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他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靠在椅子里安详地望着布丁。 “独眼杰克不是研究院,非得拿到本科文凭才能考。学东西不一定得回学校,修炼人情世故也不是单靠饱读诗书。这次的事情只是给你个教训,做酒童,没你想得那么容易,你真的以为只要长得好,放得开,客人就跟定你么?并不是的。” 布丁被他说得呆住! 苏誉淡淡一笑:“容颜会苍老,审美会疲劳,上床也不是保险栓——否则世上就没有出轨这码事了。所以布丁,你明白么?除了年轻漂亮,你还缺乏很多东西。” ☆、第 11 章 布丁的年少岁月,始终活得懵懵懂懂,过一天算一天。 但是打架事件过后,布丁忽然就有了改变,他开始沉下心来,认真打量周围的世界,这么一打量,他这才明白,之前的那份志得意满,只是借着年轻产生的狂妄,其实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并不多,很多方面连皮毛都谈不上。 好在布丁是那种乐于吸收的性格,他开始找书看,像苏誉说的,拿不拿文凭没所谓,多读点书,人的感觉都会不一样,腹有诗书气自华。 苏誉是个极好的教师,闲下来,他常常带着布丁豆腐他们满世界转,偶尔也会给他们买衣服,不是成品店,而是须发皆白的老裁缝亲自服务的手工店。 “……无烟煤色,或者深蓝色。”苏誉指着一件衣服,细细教他们看那软如流光的材质,“黑真丝的衬里,不过这一件只加了一半——这种半衬里也很常见。” 如果不是苏誉,布丁可能这辈子都认不出昂贵的哈德斯菲尔德英产股线面料。 他也会带他们去好馆子吃东西,比如炖了两天两夜的佛跳墙,还有,鲜活的鲷鱼在端上来时,嘴还在张合,让人跃跃欲试的同时又带着点惊吓。 人的舌头是被培养出来的,它是活的,会分辨好坏,但你也得给它机会:在这之前,布丁一度认为,周末有个全家桶就是最高享受。 苏誉甚至把他们带去私人酒庄,穿着黑色马甲的老佣人面平如水,领着他们走进深深的酒窖,在苏誉的示意下,一声不响取出纤长的酒瓶。 “别一口倒进去。”他将两杯酒轻轻放在布丁和豆腐面前,“先含在嘴里,让口腔弥漫一下酒香。” 然后,他转头对那老佣人说:“跟海生道声谢,那瓶哈帝干邑我收到了。” 布丁匆忙把那口酒咽下去,好奇地问:“海生是谁?” “这儿的主人。”苏誉微微一笑,“所以我们是来上门抢劫的。” 豆腐开玩笑道:“经理,你在说谎吧?这酒庄其实是你家的。” 苏誉仍旧微笑:“有什么好说谎的?我是个没家的人,更没有这么好的酒庄。” 布丁留意到,旁边那位老佣人虽然神色没有变化,但眼角深刻如刀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他甚至带他们俩去听音乐会。起初布丁觉得荒谬,他活这么大,唯一听过的舞台音乐,就只有校合唱团的《黄河大合唱》,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和高雅的音乐打上交道。 “听点动听的音乐很有必要。”苏誉笑嘻嘻地说,“你以为舌头要养,耳朵就不要养么?” 那天他们听的是非洲木琴的演奏,小小的专场,20个演奏者跪在雕刻精巧的钟、锣、鼓等等面前。鼓声一点点引领,像不急不躁的古老的雨,下排的一个钟加入旋律,然后,更多的乐器参与进来。节奏像藤蔓植物,有条不紊地交错,肆意的生长。沉默的黑人用力努着嘴,用他全副的技艺将祖先流传下来的声之美,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 “木琴的声音会产生一种新的脑电波,它使正常思维通道瘫痪,强迫新的通道产生。”苏誉在休息室里解释,他的脸上,洋溢着纯美的喜悦。 豆腐没听懂,还问:“那会怎样呢?” 苏誉笑起来,他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豆腐的脑门:“会让你变得更聪明。” 演奏出来之后,布丁还在恍惚,仿佛漫步在布满星星的非洲草原上。他头一次觉得这淙淙的琴声是如此动听,以至于第二天他瞒着豆腐和苏誉,偷偷又来听了一场。 因为布丁有需求,所以苏誉会引导他阅读。就算是不喜欢阅读的豆腐,苏誉也有办法,他会推荐豆腐看剧。 “这个世界是一张网,每个点都是相连的,所以你从哪个点出发都可以,只要找到你喜欢的点,往后的路途就通达了。” 他甚至教他们说话,遣词造句,告诉他们仔细观察世态人情,借此将自己历练得波澜不惊。但是苏誉也明白说了,他教他们这些,是有目的的。 “我把你们变得更优秀,不仅仅是为了你们自身。”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也是要你们能有资格站到我这个位置上来——往后进来的新人,都要交到你们手里来打磨。店是靠人撑着的,咱们要做一间最出色的夜店。” 短短一年时间,苏誉就把这两条原本在街上讨些残渣剩饭的小鬣狗,变成了两匹油光水滑、牙齿和爪子却媲美匕首的狼。 “狼?你是说色狼么?”豆腐笑嘻嘻地地说,“那么,经理是什么?” “狮子。”布丁说。 豆腐更笑:“顾先生呢?” 布丁翻了翻眼睛:“他不在食物链里面。” 豆腐想了想,也点头:“他和咱们不同,他在食物链的顶端。” 但布丁也深知,自己只是酒童,其实离食物链的顶端非常遥远,莫如说,要不是有苏誉这个老板,他的职业生涯恐怕会更艰辛一些。 大概是布丁做酒童的第二年,他遇上了一个讨厌的客人。是个游手好闲的官僚之子,和布丁差不多年龄,几乎每天都来店里找乐子。并且没过多久,就开始追求店里容貌最出色的布丁。 布丁不喜欢这个人,本来他对客人是秉持从好的方面看的原则,因为深知自己是个酒童,令人愉快是酒童的职业道德,所以遇到老迈拘谨的,他会认为对方沉稳有分寸,疏狂佻达的他会归为有个性,就算是特别庸俗无聊的,布丁也不会鄙视人家,他明白,老天爷对每个人并非公平合理,会变得庸俗无聊,也有人家的无奈。 唯有这个姓陶的官宦之子,令布丁厌恶,因为此人已经订婚——和一个女性。 虽说是政治婚姻,以家族利益为上,青年本身也没办法,是被迫达成婚约,但布丁仍无法容忍,尤其女方似乎并不清楚未婚夫的性取向,因为这人有一次放肆地开玩笑,说到时候要找个人代替他去洞房,“把她灌醉了,谁知道是谁上的!” 一听这话,布丁顿时厌恶到极点! 这他妈就是个人渣啊! 心里带上了厌恶感,平日里待客的言行举止,难免不流露出一点点来,那青年也是个人精儿,追求了布丁两三次未果,明白这酒童嫌弃自己,于是心中不忿,就想出一个损招来对付布丁。 那晚那青年又来了店里,和往常一样,开着他那辆f430,到门口,布丁正在迎客人,一见他来,心里微微膈应一下,但面上不露出来,仍旧笑盈盈上前。 那姓陶的青年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布丁拧了一下嘴角,把车钥匙交给他:“来,帮我把车停到车库去。” 那晚原本豆腐在布丁身边,他早就知道布丁不喜欢此人,于是笑道:“陶先生,停车的事情归小寇。” 他要伸手去拿车钥匙,那青年把手一缩:“我让布丁去停,豆腐,你没事让小寇献什么殷勤?这我可不高兴了!” 豆腐就笑道:“您误会了,布丁是巡场的,本来停车就不归他管呀。” “停个车而已,多大个事儿呀!”那青年笑嘻嘻的,把车钥匙塞进布丁手里,“快去,等会儿上来陪我喝酒。” 布丁以为对方只是像刁难门童一样,想贬低一下自己,于是也没多想,他笑了笑,接了车钥匙就上了那辆f430。 结果万没想到,发动了车辆,他才发觉有问题,车被人动了手脚! 布丁慌了,他怎么踩刹车也没用,那辆黑色的法拉利疯了似的朝着街对面冲过去,轮胎与地面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还伴随着酒童和客人的惊叫! 就在差点撞上人群时,电光石火之间,布丁拼死将方向盘打转,轰的一声,法拉利撞在了街对角的挡车石柱上! 气囊弹出来,布丁顷刻间晕了过去! ☆、第 12 章 再清醒过来,布丁已经被人从车里拖了出来,他睁开眼睛,看见豆腐正焦急得脸发青,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 布丁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他觉得身上有些疼,鼻子破了,白衬衣沾了血迹,但骨骼似乎没什么问题。 “布丁!” 嗡嗡耳鸣里,是苏誉的声音,布丁抬头一看,苏誉已经从店里出来了,正急匆匆往他这边来。 同时伴随的,还有那个陶姓的青年刺耳的叫嚷:“天哪!我的车!这可是f430!苏经理!你说这怎么办!” 苏誉停住脚,转过身,冷冷一记眼刀飞过去:“车的事,等会儿再提!” 那青年似乎被他这一眼刺中,他卡了片刻,却冷笑起来:“等会儿再提?苏经理,布丁把我的车撞成这样,你叫我等会儿再提?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处理!” 苏誉全不管他,快步到布丁身边,弯腰扶起他来,一脸关切道:“伤着哪儿了?要不要去医院?” 布丁勉强站直身体,他试着深吸了口气,然后摇摇头,哑声道:“没事,经理,骨头没伤着……身上可能撞青了一点。” 他抬头,看看那辆车头受损的法拉利,心像是掉进冰窟窿里! “经理,”他回过头来,发着抖道,“这车做了手脚,我踩不动刹车!” 苏誉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他点点头:“豆腐,先把布丁扶到楼上去,他鼻子都流血了,找药棉给他止血,如果有呕吐,立即送医院!” “知道了!”豆腐立即扶着布丁,他让布丁全身靠在他身上,几乎是半背着布丁往店里走。 车主人却走过来,不客气地挡住他们:“把我的车给撞成这样,就想走啊?” 任凭是往日最好脾气的豆腐,这下也忍不住了:“陶先生,您没看见布丁伤成这样了么!” 那青年冷冷一笑:“他伤成这样是我的责任啊?叫他停个车,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办砸!你们倒是一走了之,我的车怎么办!” 他的话没说完,苏誉走过来,伸出手臂用力一挡那青年。 “让开!” 那青年被他这一下,给推得往后趔趄了两步。他顿时大怒! “苏誉,你想仗势欺人?!” 他这么一说,苏誉却笑了。 “仗势欺人?陶公子,您开玩笑呢?我一个小小夜店老板,您可千万别高抬我!” 姓陶的青年冷笑,他点点头:“好,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解决!” 他抱着手臂,做出一副逼问的架势。 这时,店里的客人和酒童都被这场喧闹给吸引过来,有不清楚前因后果的,互相低声打听,一时间,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苏誉身上。 看来,是想看他这个经理到底如何解决此事。 苏誉微微一笑:“陶公子,布丁撞坏了您的爱车,责任在他。” 布丁和豆腐对望一眼,脸色俱是惨白! “酒童撞了您的车,我这个做经理的也有错。这样吧,这辆车,我们赔给您。” 那青年哼哼冷笑:“哦?想拿去修修补补,再来还给我呀?没门!苏经理,你平日里就是这么打发客人的?” “怎么会修修补补呢?”苏誉笑道,“到时候,陪您新车。” 场内一阵哗然。 那青年也一怔,他旋即点头:“这可是你说的!苏誉,说话可得算数!” 他说完,冷笑一声,转头离去。 苏誉轻轻推了一下豆腐,低声道:“先送布丁上去。” 布丁被豆腐和小寇扶着,上到三楼休息室,俩人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床上,让他慢慢躺下来。豆腐还不放心,问他:“有没有想吐?要是想吐就得赶紧去医院了!恐怕是脑震荡呢!” 布丁摇摇头,哑声道:“没事的。” 小寇小跑着下楼,去找药棉和止血药,豆腐恨恨道:“那个混蛋!设了陷阱给你踩!难怪不让小寇去泊车,他存心是要害你呢!” 布丁垂落眼帘,哑声道:“那辆车……恐怕得三四百万吧?” 豆腐一愣,立即道:“那不是你的错!布丁,你不该赔!咱们反而该去告他!他差点害得你撞人,差点害得你没命呢!” “可是经理都说了,是我的错,是要赔的。” 豆腐被他说得,胸口起伏不定。 半晌,他忽然咬牙说:“真要赔,咱一块儿凑钱!布丁你别急,这口黑锅,我不会叫你一个人背!” 豆腐这番话,说得布丁心里仿佛起了滔天的浪! 他进店里这快两年的时光,和豆腐关系一向好,但那也只是“要好”而已,就像关系好的同学,合得来的同事,布丁从没指望过更多的东西。 他万万没想到,今晚自己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儿,豆腐竟然能说出这么义气的话来。 不多时,小寇找楼下老冯那儿拿来药,豆腐正给布丁擦拭胳膊上和肩膀上的伤,苏誉却推门进来。 “怎么样?”他问,又低头看了看布丁。 因为撞伤多处,所以衣服脱下来,布丁赤着上身,被豆腐笨手笨脚擦着药,那药是紫黑色的,弄得他身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看上去简直像个烂掉了的布娃娃。 “你这是给他擦药么?”苏誉瞪了豆腐一眼,“我当你画画呢!” 豆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行了都下去吧,”苏誉挥挥手,“我来弄。” 豆腐和小寇放下手里的药棉,俩人走到门口,小寇忍不住又回头:“经理,那车……真的要布丁赔呀?” 苏誉擦药的手没停,他悠悠道:“当然得赔,是在他手上撞坏的嘛。” 小寇不忿起来:“可这明明是陷害!经理,咱这不是吃亏了吗?” 苏誉回头瞧了瞧他:“你的意思,是叫我站在大门口,和客人吵个三天三夜?” 小寇呆住,豆腐趁机拽了拽他:“就你多话!经理会处理的。” 俩人出去了,苏誉索性拉了椅子坐下,这才弯下腰,仔仔细细给布丁的伤口上了药。 忍耐良久,布丁终于还是道:“经理,那车,多少钱?”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节 “市价四百五十万。” 布丁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然而苏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愣住。 “不用你赔。” 布丁呆住! 看他发呆的样子,苏誉更笑,他放下手里的药棉,抬手轻轻摸了摸布丁的头发。 “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让你赔呢?刚才在楼底下说那些话,都是场面上必须的,我总不能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和那混蛋吵,对不对?” “可是,可是那车……” “停个车而已,如果不是事先做了手脚,再怎么也不至于弄成这样。”苏誉望着布丁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布丁,我相信你。” 布丁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苏誉轻轻揉了揉他头顶的黑发,他柔声道:“傻瓜,我是你们的经理,这点儿事搞不定,还怎么带着你们开这个店?” 虽然苏誉是这么说,但接下来好几天,布丁的心里都像揣着大石头。 他不知道苏誉打算怎么了结此事,既然答应了事主,身为独眼杰克老板,苏誉总不能食言吧? 难道他真想就这么赖账? 一个礼拜之后,那个姓陶的青年再度找上门来,布丁当时正在大厅陪着客人,一见他进来,心里咯噔一下! 那青年也看见了他,像是没事人一样,笑模笑样地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布丁,你们经理通知我今晚过来拿车。” 布丁怔住,他并不知道苏誉做此通知,更不知道苏誉上哪儿弄一辆三四百万的车出来——难道是拿店里的资金替他描补? 但此时又不方便说破,他只好点点头:“我去找经理过来。” 到了三楼经理室,他对苏誉说,人家来要车了。 苏誉一听,站起身:“正好,跟着我一块儿去看看吧。” 下楼来,那青年一见苏誉,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苏经理,我如约来了。你呢?是否如约赔偿我的车?” 苏誉一脸的笑容可掬,他点头道:“当然!请跟我来。” 那青年看了布丁一眼,冷冷跟着苏誉出来大厅。 仨人一直走到地下车库,其实布丁也全然没底,不知道苏誉打算怎么办。 然而,等他一直走到地下车库的第三层,布丁站住了。 那青年也站住,他愕然地望着面前的车——不,应该说,一排车。 那是整整一排f430! 从东头数到西头,一共十辆! “苏经理,你这是……” 苏誉笑眯眯望着他:“陶公子,我家布丁撞坏了你一辆f430,害得你这么长时间没辆好车开,这是我的错。独眼杰克是客人至上,不能叫您这个客人吃半点亏。撞坏一辆,我赔偿您十辆,您看,怎么样?” 后来布丁才得知,苏誉将那辆撞坏的法拉利弄去,他竟然找到了车辆被人做手脚的证据,然后将那份证据寄给了陶家的家长。 那十辆法拉利,人家自然是没敢要的,不仅如此,陶家的当家人甚至亲自来独眼杰克,向苏誉请罪,千求万求的请他原谅,因为如果布丁出事,或者他撞死了路人,那这就涉嫌谋杀了。 “那十辆法拉利是哪儿来的?!”布丁不依不饶地问,“经理,你是从哪儿变出这么多车的!” 苏誉懒洋洋地笑起来:“找人弄来的,放心,哪儿来的还归哪儿去,咱们店里没损失什么。” 布丁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经理,原来你是石崇啊!” 苏誉一愣,却大笑起来:“怎么会这么想!” “砸坏人家一株珊瑚,然后赔偿人家十株,这不就是石崇干的事情么?”布丁笑道。 苏誉翻了个白眼:“你咒我呢?石崇又没好下场。” 其实布丁明白,事情能圆满收尾,只为了一件事:苏誉在乎他这个酒童。 那姓陶的青年棋差一招,也正因为没料到这一点,他以为苏誉决不会为手下酒童出头,布丁听说,陶家的当家人和苏誉的外公一向有交情——一边是世交,另一边是才上班没两年的普通员工,这要是别的店老板,肯定把酒童当车前卒,牺牲掉了。可是苏誉没这么做。 他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排出十辆法拉利给那人看,就是为了清清楚楚地告诉对方:我有人也有钱,我店里的酒童,我会维护到底! 也是自这次事件后,店里原本恶意骚扰酒童、不尊重酒童的一些行为,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布丁心里无比的感动。 从来没人这样看重他,包括他的父母,他一向做惯了边角余料,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是真心待他,并且不是为了从他这儿索取额外的利益。 后来,因为越干越出色,也有别的夜店想挖墙角,高薪引诱布丁跳槽,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这些挖墙脚的小动作,苏誉不是不知道,有一回他打趣布丁,说人家出三倍价格请你跳,你为什么不跳呢? 布丁却很严肃地看着他说:“绿珠是个女子,她都能信守承诺,不投奔敌人,我这个现代社会的男人,不能比一个古代的女人还差。” 听得苏誉差点喷出来。他大吼道:“都说了我不是石崇!” 布丁也笑:“你不是石崇,谁是?” 苏誉微微一笑:“顾海生呗。” 其实那时候,布丁已经有男友了。 是个和布丁差不多年龄的富商之子,漂亮,温柔,眼睛清澈不经世事,充满爱而且不吝啬自己的爱。在独眼杰克发现了布丁之后,江浩宇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势,而且摆出非他不可的姿态,连和他调笑的酒童,他都一概不理,只专注等着布丁出来。 布丁很快答应了对方,他看得出,江浩宇对他是真心的,他和别的客人不同,他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但布丁有个要求,他希望江浩宇不要对外公开他们的事。 布丁想好好谈一场恋爱,他想专心致志享受两个人的世界,他不想被无关的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想让人误以为,江浩宇是他的“客人”。 他们甚至不在独眼杰克里见面,而是在江浩宇的家里,两个人就像小两口一样做饭,嬉笑打闹,甚至有时候饭做到一半就闹到床上去…… 晚上,他们就在楼顶无人的游泳池,在热乎乎的浅绿色水里一圈又一圈的游泳,那个夏季好像特别短暂,愉快得令人惊恐,月亮永远都在他们的头顶,天鹅座则在亿万光年之外闪烁不定,空气里包裹着不自然的幽蓝色。 游累了,布丁躺在水池边,江浩宇抱着他,反复亲吻着他的身体。 那种肌肤亲密接触的感觉,让布丁恋恋不舍。 等到天亮,最多再呆到中午吃饭,他就得走了,虽然还有十几个钟头,但布丁却觉得相处太短暂。 “浩宇,咱们有没有可能一起生活?”布丁终于问。 “一起生活?” “搬到一处。我不想这样隔三差五才能见面。” 布丁能感觉到,亲吻他的人,动作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有点紧张地望着江浩宇:“你不肯?” “当然不是,”江浩宇的语气有些迟疑,“只是你突然这么说,我有点儿……” 布丁笑起来:“我也知道这话说得有些早。可我不着急。浩宇,我可以等你准备好。” 江浩宇想了想:“那你打算离开独眼杰克?” 布丁一听,坐起身,把胳膊抽回去:“我在店里做,你不高兴?我没和任何人有暧昧!”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浩宇赶紧抱住他,“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苏誉他人不坏,我也知道这一点。” 布丁这才放下心来。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他吻着江浩宇的耳垂,低声道,“你放心,苏誉是个好人,他不会为难我,过两年我就慢慢退到后台去,不会再见客人了。浩宇,咱们还是找个地方一块儿过吧,你别留在你父母这儿了。” 良久,他听见了江浩宇模模糊糊的回答:“……好。” 但是布丁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甚至比那年的秋风来得更早。 ☆、第 13 章 江浩宇打给布丁的电话,开始减少,布丁打过去,也常常遇到关机,偶尔打通,江浩宇告诉布丁,他“正在和父母谈判”。 “我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低声说,“我妈最近身子不好,我还在想怎么开口……” 布丁握着手机,突然觉得很失落,他听得出来,江浩宇的语气充满自责——就为了他和自己在一起么? 但江浩宇又马上道:“放心!我会做通她的工作!布丁,你再等等,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放下电话,过了良久,布丁才突然回过神来,刚才江浩宇喊他“布丁”,而在私下里,他一直是叫布丁“阿钺”,这也是布丁的要求,为的是把他和其他客人区分开。 但是现在,他又把称呼改了回去。 然而再接下来,布丁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江浩宇的手机了。 起风了。 天气凉了,暑热被秋风扫走,游泳池开始长出青藻,树木一夜夜在风中发出空洞的声音,而布丁仍旧联系不上江浩宇。 他曾经想直接找去江浩宇的公司,但又不敢,因为之前的保密做得太好,甚至亲如豆腐,都不知道布丁和江浩宇的事,如果他就这么找上门去,只会让一切暴露在众人面前,那样就更难堪了。 就在那个简短的通话过后一周,有天傍晚,布丁来独眼杰克上班。 他本来该下午三点就过来,但豆腐敲门叫他的时候,布丁说,自己有点感冒。 “头,疼得厉害。”他有气没力地撑着门,“刚吃了感冒药,现在站都站不住。” 豆腐万分同情地望着他:“哥们儿你太惨了——那今晚就留在家里吧。” 布丁摇摇头:“我晚些过去。今天经理有事不在,正好又是周末。你和小漆俩人顶不住的。我先睡一会儿,吃了晚饭就过来。” 豆腐走了,布丁关上房门,他无力地倒在床上。 他是感冒了,但致病的原因不是病毒,而是无比沮丧的心情。 敏感如布丁,已经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没料到江浩宇竟放弃得这么轻易,他还以为自己是江浩宇的“无价之宝”呢。 拖拖拉拉到了傍晚七点,布丁支撑着爬起来,换了身衣服去了独眼杰克,今晚苏誉不在,又赶上周末,豆腐一个人看场子会非常忙碌,他不能袖手旁观。 到了独眼杰克,布丁看见豆腐手下的小子,那个叫小漆的,正抱着一瓶酒要往楼上送。他一见布丁来,这才松了口气:“豆腐说你今晚生病,过不来……” 布丁努力笑道:“哪里就病得那么重?有点鼻塞而已。” 小漆却凑过来,皱眉瞧着他:“不是吧?你看你眼圈都青了,嘴唇颜色也不好,布丁,你该不是真的病了吧?” 布丁笑起来:“你还会看中医?我以为你只会给人刷油漆。” 小漆是外号,落得这么个外号是因为,据说他在某种亲密的行为中,像是拿舌头给人刷油漆。 小漆却故作姿态往后退了一步,佯作惊恐道:“最近流感病毒可厉害了,我得离你远一点!” 布丁笑骂着虚踢了他一脚,这才上楼来。 豆腐正陪着客人,见他来,便笑道:“我算是知道你的重要性了,一个晚上没到场,楼上楼下的客人都在问。” 布丁和客人道了歉,又笑道:“错吃了含扑尔敏的药,结果睡过了头……” 豆腐陪着的客人就笑道:“你们经理一不在家,布丁就想偷懒,把事情都丢给豆腐一个人做。布丁,你把我的豆腐累坏了,我可不会轻饶你!” 布丁笑嘻嘻地说:“赵局长,瞧您说的,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人是豆腐的熟客,非常钟情豆腐,是那种真心真意的疼爱,豆腐有什么为难事,他若知道了,都会不声不响的帮忙,一度甚至流露出想带走豆腐的意思。他私底下和豆腐说,他可以找人把豆腐送出去镀个金、念个ba之类的,再回来,豆腐就能进入他安排好的渠道,往后人生路就可以“往上走”了。 豆腐在心里犯难了好几天,最后跑来问布丁的意见。布丁听完他说的这些,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喝了口茶。 “你爱他么?”他终于问。 豆腐支吾道:“这得看怎么说……” “就说真心相爱的那种,想和他结婚,想七老八十、头发白了都和他腻在一块儿。” 豆腐叹了口气:“人倒是挺不错,对我也挺好的,可是太长远的事儿我很难去想,而且说到念书,那就是我的死穴——” “我不是在说念书的事儿,我是在说未来四十年的事。” 豆腐嘟囔道:“布丁,你别把事情一下子追问得那么极端嘛。” 布丁却掀了掀眼皮:“就算只是眼下喜欢和他上床,那也都不算爱哦!再过十年,他可能得依靠药物才能让你满意了。” 豆腐怨愤地横了他一眼:“干嘛说得这么难听?” “如果不爱,往后遇到任何一点挫败,都能让你后悔,后悔人生被他拴住,动弹不得;也让他怨恨,恨他白白付出这么多。”布丁淡淡地说,“豆腐,我不是说你不能走,但是独眼杰克这扇门,你只要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一定要想好。” 那天布丁就说了这么多,豆腐也没再问,他看得出来,豆腐听懂了。 其实豆腐也算是个有头脑的,布丁暗想,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透? 后来布丁才明白,人看别人,都是冷静的,看自己,就都糊涂了。 豆腐这件事,没有了下文,布丁有一次忍不住,半打趣半打听的问他,读ba的学校选好了没。豆腐一笑,说:“就算是ba又怎么样?我不喜欢。” 这也是布丁很赞赏的豆腐的一个特点,他虽然嗜钱,但不是那种“价高就卖”的人。 布丁以为,豆腐拒绝了赵局长的提议,俩人的关系会冷下来,客人会觉得尴尬,不愿再来独眼杰克。但并没有,客人依然频繁过来,也依然对豆腐很疼爱,俩人之间仿佛从未有过嫌隙。 所以这就是豆腐的能耐了。 因此那天布丁在三楼坐了没多久,就让豆腐陪着客人,他要下楼巡一遍场。赵局长问:“你们经理今晚不过来了么?” “可能不过来了。”布丁说,“冯叔把车都开走了……” 赵局长随口道:“本来我今晚也来不了,有个应酬,好歹叫我找借口推了。” 布丁打趣道:“是为了来见我们豆腐吧?什么应酬那么难推?” 赵局长也笑起来:“确实是为了豆腐,唉,一个礼拜没过来,明天又得出差,今晚总想过来看看才安心。至于应酬嘛,是江兆年的儿子订婚。” 布丁的脚,突然,站住。 “江兆年的儿子?”他的声音有点异样。 赵局长倒还没发觉,只扬了扬眉毛:“咦?布丁你不记得了?他儿子江浩宇以前不是也来过独眼杰克么?你不是还陪过他几次?后来他好像没在这边露面——家里管得太严。” 豆腐眼尖,他看出布丁脸色发白,赶紧起身伸手扶住他:“怎么了?” 豆腐抓着他的胳膊,他定了定神,这才笑道:“没什么——可能我的药吃得是太多了,我怕今晚赶不过来,连服了三颗。” 赵局长摇摇头:“感冒药吃太多也不好呀,豆腐,你看他额头都是虚汗,是不是找个地方先躺躺?” 布丁努力笑了笑:“没事,我等会儿还得下楼巡场——赵局长,江浩宇……他要结婚了?” “嗯,眼下只是订婚,今晚包的易盛酒店五楼大厅。据说娶的就是顾海生手下一个副总的女儿……哈哈,政治婚姻,这你们都懂!” 豆腐却担心地看着布丁:“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布丁深吸了口气,他用力让自己站稳,又笑道:“感冒而已,别大惊小怪,你陪着赵局长,我先下楼。” “你这样子还怎么巡场?”豆腐不放心,“要不我让小漆送你回去歇着……” “我自己可以的。”布丁仍旧微笑,他觉得笑容快长在他脸上了,他轻轻推开豆腐,又小声说:“客人在这儿,别操心我了。” 豆腐这才松开他,想了想,又低声叮嘱:“实在不舒服就先走吧,我这儿也就两三个钟头的事,今晚搞得定的。” 布丁点点头,又礼貌地冲赵局长打了个招呼,这才转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 ☆、第 14 章 下楼的时候,布丁走得很慢,他甚至不得不扶着楼梯扶手。 好容易一步步走到一楼,布丁勉强转了两个场子,就觉得浑身都虚脱了。他只好走到吧台前,扶着椅子坐下来。 江浩宇今晚……订婚。 而他,竟然丝毫风声都没听见。 酒保泉子看他脸色灰白,一个劲儿低喘,也担心起来,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布丁无力地摇摇头,哑声道:“吃了药了,我不喜欢打针。” 泉子只好给他调了杯果汁,又劝道:“小病不治,变成大病,总不能因为怕疼就藏着掖着啊!” 布丁呆呆看着他,泉子这句话,好像一柄巨锤,轰然一下打在他的头上! 他霍地站起身来! 泉子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胃难受,想吐?” 布丁却小声自语道:“你说得对,不能因为怕疼,就藏着掖着。” 他说完,突然转身向外奔,泉子在后面着了急:“喂!布丁你去哪儿啊!” “去看病!” 他扔下三个字,跑出了独眼杰克。 布丁没力气开车,他索性拦了出租,飞速赶到易盛酒店。 进来大堂,他直接去了五楼,电梯还没打开,他就听见了那种喧哗热闹之声,像海浪一样迎面而来。走廊上,写着酒店赠送的贺喜联,宾客们都着盛装,端着酒杯互相交谈,看样子是个西式的订婚酒会。 布丁正要冲进去,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赶紧拦住他。他定睛一看,却是两个黑领结的侍者。 “先生,您的邀请函。”对方很客气地向他伸了伸手。 布丁愣了愣:“什么?” “您的邀请函。”一个侍者重复了一遍,“今晚的宴会,是需要邀请函才能进入的。” 布丁呆了呆:“我……忘记带了。”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里就有了疑惑,但刚才那人还是客套地说:“很抱歉,您不能进去。” 布丁急了:“为什么不能进去!我认识江浩宇!我要见他!” 他一面叫,一面想推开他们。两个侍者也急了,赶紧用力拦住他:“喂!先生,您再这么乱来,我们可要叫保安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布丁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他浑身一凛,再定睛一看,走过来的人,竟然是苏誉! 两个侍者一见他来,赶紧松开布丁,其中一个略带歉意道:“苏少,这位先生没带邀请函就想进……” “他是顾总的熟人。”苏誉打断他的话,“他不可能没有邀请函。” 两个侍者都呆了! 连同旁边的布丁,也跟着呆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上苏誉! 侍者们互相看了一眼,神色为难道:“可是苏少……” 苏誉也不管他,转头朝着场内道:“海生?” 很快,顾海生从人群里走出来。 “布丁忘了带邀请函。”苏誉一本正经对顾海生道,“结果被人拦住了。” 顾海生看了布丁一眼,眼神波澜不兴:“两位,这位金先生是我的朋友,邀请函是江总亲自寄给我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他忘了带,是他的不周,为难了你们。” 侍者们看见顾海生过来,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又听他这么说,于是赶紧一叠声向布丁道歉。 布丁是凭着脑子一时发热跑这儿来的,此刻早被震得懵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往日的机灵劲儿全都不翼而飞,只是僵着脸站在那儿,侍者们见他拉着脸,更加害怕,有一个额头甚至渗出细细的汗水。 苏誉哈哈一笑,伸手拉过布丁:“可以了,不要吓坏他们,人家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 等到进入大厅,布丁突然站住,他看着苏誉道:“经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么?你什么都知道!” 他的嘴唇在发抖,脸色青黄,眼神瑟瑟,仿佛有泪在闪。 苏誉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他从端着盘子路过的侍从那儿拿了一杯酒,递给布丁。 “喝点儿东西,稳一稳你的神智。你不是来砸场子的,懂么?” 苏誉的声音很平稳,一如往昔他在俱乐部里那样。 布丁哆嗦着,伸手拿过酒来,猛然喝了一口,却被呛得一阵咳嗽。 苏誉轻轻拍着他的背,他叹道:“什么计划都没有,就这么贸然闯进来了?布丁,你来这儿是想干嘛?” 布丁垂着眼帘,嘶声道:“……我不知道。我就想、就想见见他,我想问问他。” “问他为什么和别人订婚?”苏誉怜悯地望着他,“难道你非要他亲口说出放弃你的话?你非要亲耳听见他侮辱你么?” 布丁失神地望着苏誉,他喃喃道:“可他答应过我……他答应过我的!” 苏誉的目光微微闪烁,好像布丁的话,触动了他心底极心痛的一件往事。 ……然而那摇曳如风中火苗,只是一瞬。 苏誉拿过他手里的酒杯,放在一旁,抬手仔细整理好布丁的衣领,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布丁,又用手指沾了点酒,灵巧而迅速地梳了梳布丁的头发,这样他因为奔跑而凌乱的额发,就显得有了修饰。 然后他挡住其他人的视线,轻轻用力拍了拍布丁的脸颊,让那惨白发灰的脸,有了几分血色。 最后,苏誉摘下自己那枚镶钻领带夹,给布丁戴上。 “振作起来!”苏誉凑到他耳畔,低声喝道,“江兆年夫妇过来了!布丁,我不要你在这种地方丢脸!”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强大无比的魄力! 布丁一震,他努力深吸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眼睛,他的脸上,迅速浮现出往昔在俱乐部里,那种人见人爱,神采飞扬的模样。 果不其然,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正笑容满面向他们走过来。 “听说刚才门口的服务生拦住了苏少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 苏誉也笑道:“没关系,正好海生和他也熟,我就扯了海生这面虎旗做大皮。这位是金先生。阿钺,这是江总,今晚就是他的儿子订婚。” 布丁稳住砰砰跳的心脏,和江兆年握手,他能看出,老夫妻望向他的眼中全都是巴结,竟没有一丝尴尬的神色! 这么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布丁的胸膛,突然变得非常空,好像只剩了一颗心无依无靠,苦苦挣扎。 江夫人笑道:“既然都是年轻人,我们该让浩宇他们过来见见。” 于是她和旁边的侍者打了个招呼,让他把儿子儿媳找来。 这时江兆年又满脸堆笑,问布丁是做什么的,布丁还没开口,苏誉就替他回答说,眼下顾海生还在考虑,不知是安排布丁进瀛海,还是另外给他找个事情。 布丁能感觉到,苏誉按在他肩头的手在用力,他懂,苏誉是在暗示他,挺住! 很快,江浩宇就端着酒杯,和一个穿着红色礼服裙的女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当他走到近前,看清自己父母面前的男人时,那张本来笑着的脸,顿时僵住了! 江兆年却殷勤地给布丁介绍:“这是犬子,浩宇,这位是顾总的朋友,金先生。” 布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主动伸出手去:“江先生,初次见面。” 江浩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呈一种古怪的蜡黄! 气氛有点尴尬,江兆年咳了一声:“浩宇?” 良久,江浩宇这才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布丁的手:“您好。”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他的手,又冰,又湿! 布丁故意转向江浩宇身边的女子:“这位是齐小姐吧?先前一直没听到消息,为什么把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呢?” 艳妆的女子羞怯地笑起来,她挽住江浩宇的胳膊,语带甜蜜道:“是浩宇说,不要大肆宣扬,他这人一向崇尚简朴,这都是他的主意。” 布丁微微一笑,定定看向江浩宇,柔声道:“是么?真是安排得太好了。您有这么出色的未婚夫,我真替齐小姐您高兴,未来您的爱情生活一定非常甜蜜,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当啷”一声,江浩宇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 清脆的响声,引得场内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江夫人慌了神,赶紧让侍者来收拾,江兆年则皱眉责怪儿子毛手毛脚,数落他“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稳当”,又转头向苏誉和布丁道歉,又敦促儿子赔不是。 谁知,江浩宇一言不发,竟突然扭头就走,剩下众人愕然相顾。 江兆年又气又急,想追又不便追,他生怕苏誉和布丁不悦,只好干笑着,为儿子的古怪行为致歉,又解释说,儿子性子很懦弱,“闯了祸,就知道一走了之”,一点都不成熟。 苏誉笑笑:“被父母呵护备至的孩子,都是这样。不要怪他了。” 他又看看布丁,温声道:“我想,金先生也不会为这点事,就责怪浩宇。” ☆、第 15 章 回去的路上,是苏誉开车送的布丁。 布丁坐在副驾驶座,像个铁皮人一样僵硬,他呆呆望着前方的路,一言不发,外面在下雨,灯光照着黑暗无比的道路,那么漫长,好像总也走不完。 苏誉也沉默地开着车,他没有说任何劝解的话,车里,放着一首非常非常老的歌:童安格的《让生命等候》。是苏誉最爱的歌,他常常独自在办公室听。 ……那歌词在今晚这种状况听起来,倒仿佛是在安慰布丁。 车一直开到布丁住的大厦楼下,苏誉将车停下来,关掉音乐,转头望着副驾驶座的男子:“布丁……” 他的话,顿住了。 他这才看见,布丁脸上有两行泪。 一阵心酸袭上苏誉心头,他犹豫片刻,仍旧伸出手去,轻轻盖在布丁的头顶。 只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布丁却觉得再也承受不住,他一低头,眼泪像开了闸,汹涌不停。 豆腐夜里一点半回到住处,进来大厅,却看见布丁正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电梯旁边。 他诧异极了,慌忙奔过去:“喂!你怎么坐在这儿?!” 布丁抬头看见是他,有点脏的脸上,这才显出笑容,他哑声说:“……我把钥匙忘在办公室了。” 豆腐更惊讶:“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嗯……去了医院。”布丁低着头,慢慢说,“挂了瓶水,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没带钥匙,手机也没电了。” 豆腐这才放下心来,他按下电梯:“唉,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今晚就别忙了,在我家凑合睡吧。” 那天晚上,豆腐睡在布丁客厅的沙发上。 他蜷在被子里,他的手碰着旁边放的长裤,口袋里,他的那串钥匙硬邦邦的放在里面。 他没去医院,更没忘记带钥匙,他只是没法今晚一个人呆着。 黑暗中,布丁,慢慢坐起身来,凝视着仿佛透明的沉重黑暗。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江浩宇那张仓惶的脸。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弄错了一件事。他以为自己笃定了江浩宇的爱情,就笃定了一切。 他知道,江浩宇是真心爱他,这一点至今布丁都不会否定,但,也仅此而已了。 江浩宇的爱情,全部加起来,都抵挡不了他人格的脆弱无能,他甚至都不敢告诉父母,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 ……可是当初,布丁看上的不就是他这份不经事的清纯干净么? 所以他能怪谁呢? 没有人知道布丁这段短命的恋爱,除了苏誉,恐怕顾海生也知道一点儿。 至于苏誉究竟知道多少,布丁拿不定,他甚至怀疑,苏誉从头至尾全都知道。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和布丁说,他甚至连劝,都没劝过一句。 也许苏誉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布丁不无心酸地想,他知道劝没用,非得自己硬生生跌进这个坑,跌得头破血流,才能明白。 酒宴过后,布丁继续上班,豆腐以为他真的生了病,劝他在家躺着,他也不肯。布丁愿意去上班,他甚至愿意加班,因为放他一个人在家,他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把自己陷入痛苦里无法自拔。 布丁自以为没人看得出,他以为他仍旧显得热情快活,人见人爱。虽然内心的那份苦涩,仿佛深藏于重瓣血樱的细蕊,只有他自己能品尝到。 但是那天晚上,苏誉就把他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布丁匆匆关上门,问:“经理,找我有事?” 苏誉却只坐在办公桌后面,扬着脸,一言不发看着他。 布丁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忍不住干笑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有没有好好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苏誉突然说。 布丁愣住了! “你的脸上全都是悲哀,一点儿高兴的味道都没有。你虽然在笑,可是却比哭还难看。” 布丁呆呆望着他,他觉得胸口仿佛挨了狠狠一大锥! 看他这样,苏誉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客人察觉不到么?他们或许不会看得这么清楚,但慢慢的,他们就会不愿意接近你,因为他们感觉得到你身上那股沮丧的气息,人都有直觉,也许说不出理由,但他们会莫名其妙想回避你,最终,甚至可能会避开独眼杰克这个地方。” 布丁机械的,一点点垂下头,像个坏掉的人形木偶。 “经理,你的意思是,你要解聘我?”他哑声说。 苏誉却站起身,拿过一叠放在柜子上的资料,将它们一份份摊开,放在办公桌上。 “过来,自己挑。” 布丁走过去,低头一看,是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简介,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巴黎、悉尼、雷克雅未克、都柏林、京都…… 他错愕地抬头看着苏誉:“经理,你这是……” “挑一个。”苏誉接着说,“挑个你最喜欢的。哪儿都可以。” 布丁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只得胡乱选了一个,是京都。 苏誉点点头,他拿起手机,和谁低声絮语了几句,然后放下电话。 “给你半个月的假期,去日本。”他看看布丁,“机票签证等等手续,有人帮你办理。今晚回去略微收拾一下,明早有车来接。” 布丁都傻了! “可是经理……” “费用方面不用担心,你应该负担得起。”苏誉笑笑,“实在负担不起,我会用你的薪水分期付款。” “可是我……” “去休息休息。”苏誉不着痕迹地打断他,“把自己好好恢复一下。你已经破损了,可你还不知道。布丁,人不能拖着破损的自己往前走,不及时修补的话,破损的地方只会越变越大。” 布丁抓着那份旅游宣传单,他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 看他这样子,苏誉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他把手搁在布丁的肩膀上,低声道:“总会遇到这种事。可是在我看来,布丁,这件事里更凄惨的是江浩宇,他甚至连挣扎的能力都丧失了,这种人已经没希望了。比起他,你实在强了很多。你该庆幸,往后日夜陪着这么个软骨头的人,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你。” ☆、第 16 章 布丁在日本度过的那段时间,非常悠闲。 他接受了苏誉的建议,不再沉溺于过去的哀伤,只专注东瀛美景。 初秋的京都天空湛蓝,云彩极少,猛一眼瞧上去,倒像是由很大一整块蓝水晶镶嵌而成似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节 布丁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热闹的盂兰盆节,他选的民宿恰恰在修学院离宫附近。那一趟,布丁去岚山观赏了河流上泛舟的迦陵频伽,又按照旅游指南,特意去了京都如意岳山麓,观看热闹的大文字烧。相传火祭目的是为送亡灵返回天府,日本远古有这样的风俗:夜里将火把抛上空中,以送别在空中游荡的鬼魂回阴府,后来演变成了在山上焚火。 除了如意岳大字外,还有金阁寺附近大北山的“左大字”、松崎山的“妙法”、西贺茂明见山的“船形”、上嵯峨山的“牌坊形”、这五座山相继焚起火来,在约摸四十分钟的焚火时间里,市内的霓虹灯广告灯都熄灭。 按照日本人的说法,这是夏天的最后一场热闹,布丁凝视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篝火,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就仿佛在他心中,那份和江浩宇的怨恨纠缠也像亡灵般,被这火焰给送入了虚空,从而得到彻底的解脱…… 初秋的夜晚,民宿房间里涂抹着山林的暗绿,盈盈皓月深深照进来,铺席显出一片朦胧青色。 布丁趴在榻榻米上,他怎么都睡不着,窗外墙下,被房东放在古丹波瓷壶里的金钟儿,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隔壁不知是谁在弹奏三弦琴,很老的曲子,似乎名叫《黑发》。扶桑音乐里那种独特的哀感,像似有若无的流水,在看不见的黑暗空气里慢慢流动。 布丁没再去想江浩宇,却在琢磨,此刻,独眼杰克里是什么状况,京都已经是深夜了。可是在国内,夜场才刚刚开始,想必豆腐这段时间会很忙,小漆和小寇也一定前后脚的跟着,泉子那个强迫症多半会抱怨计划表被打乱,还有苏誉…… 想到这个名字,布丁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他翻过身来,仰面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还记得那只手抚摸他头顶的温热感觉,还有在酒宴里,苏誉按在他肩膀上的那股力道…… 无人的异国之夜,布丁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心,在悄悄起变化。 自己怎么竟会被一个江浩宇给弄成这样?他忽然想,明明还有一个人,比江浩宇重要百倍、千倍,而他竟然一直都没留意到! 多少个江浩宇,都比不过那个人啊! 他忽然一刻都不想再留在日本,他忽然很想立即回国。 布丁只在京都呆了十天,就买了回程机票。豆腐在独眼杰克的门口看见他,不由笑道:“哦,奇犽回来了。” 布丁笑骂他:“你的脑子才扎了针呢。经理呢?” “在办公室呢。” 一口气上到三楼,走到办公室门口,布丁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苏誉的声音,布丁这才发觉,这声音是如此好听,让他的心砰砰跳。半个月没听到,他竟然有这么的想念。 推门进屋,布丁一愣,原来屋里不光苏誉在,顾海生也在。 见是他,苏誉有点惊讶,他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有外人在,布丁的脸微微发热,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京都太寂寞,我呆不住,还是回来的好。” 苏誉细细打量了布丁一番,他这才点了点头:“好多了。”然后他转头对顾海生说:“和江浩宇比起来,是不是天壤之别?” 一听这名字,布丁怔住了。 顾海生这才淡淡地说:“布丁,江浩宇退了婚。” 布丁吃了一惊! “……就在上个礼拜,突然退的婚,他自己提出来的,态度很坚决,但怎么都不肯说原因。江兆年快被他逼疯了,女方也是一头雾水,现在局面闹得不可开交。” 布丁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讽刺,也没有庆幸,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顾海生停了停,才又道:“昨晚,江浩宇悄悄一个人来瀛海找我,他向我打听你的去向,我说,你去日本休年假,眼下在京都正玩得高兴,我劝他别去打搅你,免得扫了你的兴——布丁,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 苏誉坐在一旁,抽着烟,笑眯眯看着布丁:“如果你觉得海生替你挡得不好,布丁,你可以自己去找江浩宇,我想,他肯定日夜盼望着你的电话。” “和我没关系了,经理。”布丁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江浩宇现在,就算把登记结婚的书记官带到我面前来,我也会客客气气把他送出去。” 苏誉大笑,他放下烟,给布丁鼓了几下掌,又斜睨着顾海生。 “我说什么来着?你身边那些纨绔子弟,还真配不上我的员工。” 直至从办公室退出来,布丁的耳畔,仍旧萦绕着苏誉的那句话:……你身边那些纨绔子弟,还真配不上我的员工。 他都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苏誉的“员工”。 布丁茫然望着走廊尽头的彩色窗户,他模模糊糊地想,难道自己又踏上了一条错误的轨道么? 但是时间长了,布丁就渐渐从模糊混乱的思绪里,整理出来了一个决定。 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上次对江浩宇那样,急急忙忙就逼着对方走他想要的道路。 他可以耐心的等待,他打算日夜守着这个人,他想用漫长的时间,把自己和苏誉紧紧连在一起,无论苏誉怎么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总磨不过时光这个东西。 而且,苏誉也并非真的不把他放在心上,就算自己只是他的一名员工,那也是一名不可被取代的员工。 这么想着,布丁终于定下心来,开始安安稳稳的工作和生活。 人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走自己的路,哪怕没向外宣传,周围的人也会很快看出不同来。 豆腐说,布丁变成熟了,“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明明比我小,怎么看着就像年长了十几岁?” 他这一说,布丁就嬉皮笑脸佯装要解开皮带:“谁说我比你小?来,咱们比比!” 豆腐又好气又好笑:“流氓!谁跟你比这个?” “你看,不敢比了吧!” “你身份证上明明是比我小!小七八个月!我年头你年尾!” 布丁点点头:“好,你大,你年头我年尾,你是老豆腐,冻一晚上可以下火锅。” 气得豆腐又扑过来揍他。 在酒童们的眼中,布丁确实起了变化,他变得成熟了:更容易相处,照顾客人更周道细心,处理纠纷更缜密更有大局观,做事情更肯下功夫……甚至包括他自己,更努力的吸收,更用功的淬炼,改变,像脱胎换骨。 他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独眼杰克发展得更好。 但是豆腐却困惑道,布丁这到底是在争什么?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劳动模范?难道布丁是等着年底苏誉给他做面锦旗? “我也没说你不该为店里效力,但是布丁你这样,岂不像个苦行僧?再这么下去,你可以跟着顾先生拜师学艺了,就学怎么当圣人。” ☆、第 17 章 布丁并非一开始就认识顾海生这个人,甚至顾海生头一次来独眼杰克,还闹了一场荒唐剧。 那时候布丁刚进来才两三个月,那晚上他正从二楼下来,却看见一个黑衣男人站在楼梯口,神色有些踌躇。 布丁赶紧迎上去:“先生有什么事?” 那人看了布丁一眼:“苏誉在么?” 很少听见有人对苏誉直呼其名,布丁有点意外,他看看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五官分明,是那种传统式的朗眉星目的美男,只是眼角微微起了点皱,神情却是极为淡然的,手上居然还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店里找乐子的客人。 但布丁也不敢多问,只一路把客人带到了三楼经理办公室。 敲开门,布丁告诉苏誉,有客人找他。 等苏誉看清站在布丁身后的男人,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冰冷,那样子,像是看见了此生最最不想见的人。 黑大衣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小誉,你爸爸病了……” “关我什么事!”苏誉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又不会看病!让他去找会看病的!” 旁边的布丁,听得瞠目结舌! 哪有像苏誉这样说话的?自己的爸爸病了,看都不去看一眼? 那黑衣男人也感觉到布丁的诧异,他犹豫了片刻,仍旧道:“打你电话你不肯接,我只能亲自来找你。小誉,你爸明天做手术,你好歹回去看看他……” “我看他一眼,他就能起死回生、肿瘤消失?”苏誉冷笑道,“我要有这份能耐,早当神仙了!” 布丁在一边有些忍不住了,他小声说:“经理,你就回去看看……”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什么都不知道。换做如今,布丁是决不会插这个嘴。 果不其然,苏誉刀子一样的目光锋锐地扫过来:“我家的事,没外人说话的地方。” 说完,他转身进了办公室。 黑衣男人也跟着他进办公室,他还要劝:“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我叫老傅送你回去……” “是他叫你来劝我的?”苏誉突然说。 黑衣男人看着他,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淡淡地说:“他没说。可我知道他很想你。你爸爸想见见你,小誉,难道就连这么一点请求,你都不肯答应?” 苏誉冷冷盯着他:“先不提我回去不回去的事,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扬了扬眉毛:“你这儿门口又没有看守,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苏誉却笑了:“独眼杰克是夜总会,进来的都是客人——顾总,难道你是来寻欢作乐的?” 那个被称为顾总的男人,神色仍旧淡然:“老冯在这儿,你在这儿,难道你们都是客人?” “我们是工作人员。”苏誉笑笑看他,“如果你想来这儿打工,可以,现在就从瀛海辞职,我安排你去老冯那儿刷个锅、洗个碗什么的……你愿意陪客么?” “小誉,我们在这儿打嘴仗浪费时间,不如你现在就回去……”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回去了?”苏誉冷冷道,“恰恰相反,我建议你立即离开这儿,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呆着的地方!” “你这种人”这四个字充满讽刺,就连不明就里的布丁都听出来了。 那男人一点儿都没生气,他静静看着苏誉,点点头:“其实我早就该过来看你,你就是为这发火,对么?可我没法过来,你也知道,芊芊的葬礼刚结束……” 苏誉点点头:“嗯,你老婆刚死一个月,婚戒都还在手上呢,你不能跑到这种娱乐场所来,免得被人瞧见了说闲话,坏了你清白的名声——你现在就请吧!我这儿只招待弯的,像你这种直男,而且是有老婆的直男,应该对独眼杰克绕道走,免得脏了你的鞋!” 布丁在门口瞧着,他早就留意到男人左手上,那枚铂金的结婚戒指。 谁知接下来,这黑衣男人竟然抓住自己的婚戒,用力将它拔了下来。然后他快步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将婚戒往外一扔! 再转过头来,男人平静地望着苏誉:“现在,你满意了吧?” 布丁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他惊呆了! 哪有妻子死了才一个月,就这么绝情的扔掉婚戒的?!尸骨都未寒!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哪! 然而苏誉仍旧不为所动,他讽刺地笑了笑:“顾海生,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更绝情的人。” “我绝不绝情这不是重点。”顾海生淡淡地说,“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苏誉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扬着脸,挑衅地看着他,“我凭什么听你的?是老头子自己把我赶出来的,现在你又叫我回去?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那么,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才肯回去见你爸?” 苏誉瞧着他,忽然,他微微一笑,却冲着在门外发愣的布丁说:“布丁,弄瓶酒上来。” 布丁被他说得一愣:“啊?经理你要什么酒?” “什么酒都行,”苏誉说,“你送上来,让豆腐也上来。” 布丁不敢再问,他转头往楼下跑。 找到了豆腐,他也没空细说,只说苏誉找他,又向酒保要了瓶红酒。 布丁抱着酒上楼来,苏誉说:“打开,豆腐,拿个杯子过来。” 布丁把酒打开,豆腐拿了玻璃杯放在苏誉面前,两个酒童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又不敢问。 唯有顾海生在一边皱起眉头,似乎他已经料到苏誉打算怎么“整”他。 果然,苏誉倒了半杯酒,推到布丁面前:“喂他喝酒,用嘴。” 布丁和豆腐全傻了! 布丁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不安道:“经理,这不好吧……” 苏誉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豆腐:“布丁不乐意,你来。” 顾海生的脸色更差,本来就薄的嘴唇,此刻用力抿成了一条淡红的线,腮帮上的肉甚至微微发抖! “苏誉,你有完没完!”他嘶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爸危在旦夕!” 苏誉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笑道:“哦?不肯啊?不肯就别呆在这儿,赶紧回去呗!危在旦夕?那你快走,别这儿耽误工夫!” 豆腐这才听明白,他也不安起来:“经理,要不你就……”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却见旁边顾海生突然大步走过来,抓起那杯红酒,猛喝了一口。 接下来,只见他一把拽过布丁的前襟,用力把嘴堵在他的嘴上! 布丁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口红酒就涌进他的口腔,把他呛得一阵大咳! “当啷”一声,顾海生把杯子往地上一扔,他平静地看着苏誉:“还有什么要求?” 豆腐在一边,彻底傻了! 布丁被那口酒给呛得咳嗽不止,他捂着胸口弯着腰,雪白的衬衣都被弄脏了,好容易止住咳嗽,布丁狼狈地摊着黏糊糊的手,低头看着自己花抹布一样的衬衣。 “经理,我得下楼去换一身……”他哑声哀求。 但是苏誉却拦住了他。 “最后一个要求。”他笑眯眯地说,“只要你答应了,我这就回去。” “什么要求?” 苏誉指了指布丁和豆腐,他曼声道:“这是我这儿最好的两个酒童,你挑一个,陪你一晚。” 仨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全变了,齐整整仿佛按了开关按钮! 布丁和豆腐面面相觑,俩人心说这叫什么事儿! 顾海生却仿佛不认识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苏誉,而苏誉却仍旧微笑,好像他提出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要求。 良久,顾海生缓缓点头:“可以。但我要你立即回去。” “我当然会遵守承诺,只要你办得到,我这就让老冯送我回去。”苏誉说到这儿,笑了笑,“但我说的陪一夜,可不是让酒童坐在书房打一晚上游戏。今晚你们必须睡一张床。” 顾海生点头:“好。” 他把目光转向了布丁和豆腐。 被那眼神扫过来,布丁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他的内心起了无比强烈的抵触! 按理说,他不该出现这种抵触,他的职业就是陪客人,无论对方提出何种要求,酒童的大忌就是当场说“不”。 但布丁就是感觉抵触。 刚才他被顾海生抓着脖颈,强行喂进了一口酒,就在这个简单而蛮横的动作里,布丁感到了一些什么。 似乎他只是一个塑胶模特,尽管举止激烈,但对方没有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感触,好像这男人把世间一切人类的感受都给存封了起来……这让布丁非常生气。 他还没遇到过亲吻他,却对他毫无感觉的男人,这太挫伤他的自尊了。 仿佛也看出了他的抵触,顾海生的目光在他们俩的脸上逡巡片刻,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豆腐:“他。” 豆腐感觉到了不妙,他一脸哭丧地望着布丁,那样子像是要被拉赴刑场。而后者只得冲他做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 ☆、第 18 章 那晚看场子的只剩了布丁一个人。 豆腐被顾海生带走,苏誉和冯振川也开着车回家了,虽然他临走时和布丁说,十二点前就回来。布丁仍旧冒死说了一句“照顾老人家比看场子重要,不要急着回来”,苏誉白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好在那晚事情并不多,闲下来布丁坐在吧台,想着豆腐临走时那张哭丧脸,他忍不住一个劲儿乐,乐完了又感慨,心想,原来他们这些酒童对苏誉的事,一点儿都不了解。 第二天中午,布丁懒懒散散从公寓出来,正碰见豆腐一脸黑气走进大厅,那样子活像一头愤怒的公牛。 布丁一看见豆腐,就乐了。 “哟,荒淫到现在才回来?看看,这都几点了?” 岂料豆腐狠狠白了他一眼:“少那儿胡扯!什么荒淫?荒唐还差不多!” 原来那晚豆腐被顾海生带出独眼杰克,俩人同车回了顾海生的别墅。开车的是司机老傅,他一看见跟着顾海生身后的豆腐,不由诧异:“海生少爷,这是谁?” 顾海生拉开车门坐进去,他淡淡道:“小誉的酒童。” 老傅一听,急了:“老太爷都病成那样了,他还不肯回去看看?!” “他答应回去了,老冯送他回去。”顾海生示意豆腐上车,又对司机说,“条件是,我得带个酒童回去过夜。” 老傅气得张口结舌,好像马上要中风! 豆腐胆怯地站在车旁,手足无措,也不知是上车还是走人。 顾海生却不在意,他冲着豆腐招了招手:“上来。不然我在你们经理那儿就食言了。” 豆腐只好跟着上了车。 一路上,他听见顾海生在打电话,似乎打给的就是苏誉的父亲,听见称呼豆腐才明白,原来顾海生是苏誉的舅舅。 俩人看上去长得完全不像啊?豆腐心里犯嘀咕。 顾海生却没怎么留意他,只在电话里和苏誉的父亲说苏誉的情况,说他“看上去还行,没有瘦”,又说自己问了冯振川,最近一段时间苏誉是真的很忙,所以才没空回去…… 豆腐在一边默默听着,他也明白这是安慰话,父亲重病在床,不管多忙总应该回家看看,哪有像苏誉这样不闻不问的? 父子俩的关系看来非常疏远。 到了住处,顾海生带着豆腐进屋,迎上来的女佣看见豆腐明显很意外:“顾先生,这位是……” “哦,今晚他在这儿过夜。”顾海生甚至都没介绍豆腐的姓名,“杨嫂,你给他找套换洗的衣服。” 女佣赶紧答应,又说自己这就去收拾楼上的客房。 岂料顾海生一摆手:“不用收拾客房。他和我睡一张床。” 司机,女佣,连同厨子,仨人愕然望着豆腐! 豆腐觉得自己被扔到了一万盏炽烈的镁光灯下面,他窘得都快死了! 正手足无措,豆腐的目光,又不慎瞥见客厅摆着的遗像。黑白的相框,里面是个如花似玉的微笑少女。 这么说,她是顾海生的妻子了?豆腐这么一想,浑身更不自在了,他暗自怨恨苏誉乱弹琴,怎么能把他扔给一个丧妻才一个月的男人?还逼着人家和他睡一张床! 顾海生倒像根本不放在心上,只领了豆腐上楼来,又指给他卧室还有浴室,他说自己还有些公务没处理,时间不早了,豆腐洗洗就先睡吧。 总算剩下自己一个人,豆腐这才松了口气,他先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 难得今晚当值,还能睡这么早,在混乱和困惑中,豆腐又觉得有点高兴。这两天布丁请假没上班,他连着熬了两天的夜,早就疲惫不堪了,于是也懒得想那么多,掀开柔软的被子钻了进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豆腐觉得身边有了人,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又觉得眼皮太沉重,于是把身体靠过去,抱着那人,哼哼唧唧地问:“几点了?” 对方半天才回答了一声,豆腐也没听清,他觉得抱着的身体热乎乎的,感觉很像之前谈的那个男友,而对方似乎想挣脱他,但挣了两下没挣开,看豆腐没有近一步行动,也就放弃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有细微的铮铮声惊醒了豆腐,那声音有点像闹钟,他感觉身边的人翻过身去,伸手把闹钟关掉了。 豆腐仍旧闭着眼睛,手臂伸出去,那宽厚的背部让他非常舒服。 这个人是谁?一时间,豆腐想不明白,他索性不去细想了,既然是被他带回家,带上床的男人,肯定是他喜欢的。 奇怪,怎么身上都还穿着衣服?他稀里糊涂地想。 半睡半醒之间,豆腐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出现了男人早上常见的习惯,他索性闭着眼睛把身体靠过去…… 就在豆腐春心荡漾之时,他听见对方狼狈的低吼:“喂!” 就这一声,豆腐一个激灵回过神,他用力睁开眼睛! 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豆腐面前!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豆腐突然惨叫一声,身子一翻,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顾海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豆腐手足并用,狼狈地在床边上挣扎了两下,才又爬上床来。 “顾先生,对……对不起!”豆腐胡乱抓着被子盖住下面,他都快哭出来了,他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顾海生看起来也很尴尬,但他没再说什么,只起身来,一件件穿好衣服,又去卫生间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他看看还在床上发呆的豆腐,于是苦笑了一下:“还早,才六点呢,再睡一会儿吧。” “顾先生……” 豆腐的脸羞红得像个番茄,他垂着头,简直不敢看顾海生。 “我去上班。早饭的话,女佣会给你准备好的,呆会儿也有人把你送回去。”他停了停,才又道,“任务完成,你可以向你们经理复命了。” 于是,这就是豆腐脸黑得像锅底,气冲冲回家来的原因。 布丁听完,一个劲儿乐,他说豆腐陪人睡了一夜还这么不高兴,又没让他干什么重活。 “我那叫陪他睡了一夜么?”豆腐更生气,“我睡的时候他在书房,我不知道他几点上床的,早上几点走的我也不知道,这他妈算什么事!摆个加热的模具在旁边也不过如此了!” 他下意识地隐瞒了早上自己出糗的那一段。 布丁笑道:“这么说,他真的是个直的?” 豆腐一怔,摇摇头:“是个弯的。” 他的语气很肯定,布丁更好奇:“你怎么能断定?” 豆腐的脸上有点发热,其实今天早上,他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起了反应。 但是这些却不能告诉布丁。 “当然是个弯的啦,直觉嘛,这你还感觉不到啊?” 布丁也沉思道:“我也感觉到了,应该是个弯的,可他老婆又是怎么回事?” “这谁知道啊!”豆腐哼了一声,“陪人睡了一夜,我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上网查查嘛!肯定有此人的资料!” 结果在网上搜索到的资料,把他们吓了一跳。 “我说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我记得是在哪儿瞧见过的。”豆腐喃喃道,“原来是大地产商。” “嗯,他老婆真的是刚刚过世的。”布丁翻着网页,“自小的青梅竹马,死因是先天性心脏病。哦,难怪呢,他老婆也是出身豪门。” 豆腐仔细看了看网上有关顾海生的信息,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是个圣人。完全没有任何绯闻。” 所有呈现的报道,全都是有关瀛海地产的,关于顾海生的私生活,八卦少得可怜,据说他生活节制而单调,从来没在娱乐场所露过面,也不沾娱乐圈的那些明星,每天就是上班下班陪老婆,标准五好男人。 有段时间他老婆身体不好,送去国外疗养,几个小报记者心想,机会来了,如果顾海生是个伪君子,那这就是他暴露出真相的最好时机!因为那时正流传顾海生和一个小明星的绯闻,大概是小明星在酒桌上应酬着陪他喝了两杯酒。 于是那几个记者一路跟踪顾海生到郊外的消夏别墅,每天拿着望远镜窥探他的私生活。 结果一周的时间里,他们只看见了顾海生修缮木屋、阅读,遛狗以及在林中散步,传闻中的绯闻女主,连根头发丝也没出现过。这男人自律得甚至有几分乏味。 记者们泄了气,甚至比顾海生更早离开了那儿。 顾海生私生活的清白是众人皆知的,他对妻子的忠贞也是有目共睹的。这种人,昨晚却跑到独眼杰克来,若是被八卦周刊知道了,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我可不觉得他对妻子有多忠贞。”布丁哼了一声,他还是对顾海生昨晚扔掉婚戒的事情耿耿于怀。 豆腐揉了揉鼻子,他觉得自己不好随便对顾海生的事下判断。 那之后,当他们在网上查找到了有关苏誉的资料,俩人就更加的吃惊。 豆腐说,这往后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苏誉了,原先他以为苏誉仅仅就是独眼杰克的经理呢,没想到此人背景如此复杂。 布丁却摇摇头:“该怎么面对,还是怎么面对呗。豆腐,你没看出来么?别的身份,咱们经理全都不想要,他从那个家出来,已经就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了,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这个经理的身份。” ☆、第 19 章 后来,布丁在独眼杰克后窗那块草地里,打着手电筒找到了顾海生扔掉的婚戒,他将它还给了顾海生,笑嘻嘻地说:“顾先生,这玩意儿值不少钱呢,扔了可惜。” 布丁心里就是不舒服,他最恨骗婚的gay,尤其顾海生装得这么圣人,他那倒霉的同妻,死了都冤。 顾海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婚戒收了回去,从此却再没戴过。 倒是豆腐,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看见顾海生表情就变得格外不自然,能避开就避开,因此布丁暗自琢磨,是不是俩人那晚发生了一点什么?不然豆腐怎么这反应? 但顾海生却神情如常,隔三差五的,他会来一趟独眼杰克,都是深夜造访,然后被苏誉用难听的话给打击一番,间或反击两句。到后来独眼杰克的酒童们都认识他了,都知道顾先生是经理的舅舅,过来是为了替他父亲照看他,而他自身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不涉足娱乐场所的,所以酒童们也自觉对外维护顾海生的声誉,不向媒体提及此事。 温蕴在被布丁一番耐心劝慰之后,总算从情绪低谷里爬了出来。后来布丁和豆腐出主意,特意给温蕴找一些容易打交道的熟客,觉得温蕴应付得来,才把他带上场子。偶尔,豆腐也会把本该自己接手的客人让给温蕴,又竭力在客人跟前夸温蕴懂事可爱…… 这么着,才渐渐打开了僵局。 布丁这么卖力帮忙,他手底下的酒童就嘀嘀咕咕起来,觉得布丁干嘛要去管豆腐的事儿呢?温蕴拿再多提成,只能给豆腐的年终添砖加瓦,布丁又落不到一分好处。 他手底下有个叫岳龄的酒童说,温蕴自己烂泥扶不上墙,豆腐对他已经够尽心尽力的了,还是名牌医学院出来的呢,结果连瓶酒都开不好,上次在客人面前出洋相,把软木塞硬是捅进了酒瓶里,而且还弄碎了…… “好在祁先生是经理的老熟人,不比一般客人,人家笑笑也就过去了,那瓶酒怎么办?卖又卖不出去,退又退不了,该他赔他没钱赔,就知道抱着酒瓶哭,害得人家泉子为难。” 岳龄跟着布丁好些年了,是那种眉眼漂亮得近乎犀利的男孩,因为在欢场上很会来事,手里的熟客多,性情也顺理成章显得高傲。 岳龄有个外号叫嬛嬛——他自己非常厌恶这外号,听见就和人翻脸,但其它酒童背地里就喜欢这么叫他,这是取笑岳龄心眼太多,特别热衷上位,赶上了甄嬛。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豆腐的手下,多是像他一样圆滑和气的性格,虽然不甚出众,但大多稳得住场子、经得起事,而且集体观念强,只有温蕴能耐差点。 可布丁的手下,就多是岳龄这种:容貌格外的漂亮,性格格外的要强,脑子格外的聪明,却也是“格外”的瞧不起一般群众。 ……有时候布丁也反省,为什么手下会集中了这么一群“人尖儿”?还是说,苏誉故意把人尖儿拨给他来管? 好在,虽然性情高傲,岳龄这些人对布丁却是服气的。 所以听岳龄这么说,布丁就淡淡道:“谁这辈子没个七灾八难的?温蕴家里不容易,他年龄又还小——” “他才不小。”有个酒童嘀咕,“明明比我大一岁!” 布丁笑起来:“你上高一就开始混社会,人家上到大二,才知道外头还有个东西叫社会,这能比么?” 转过脸来,他又对岳龄说:“既然温蕴已经在独眼杰克了,经理也没有把他赶出去的意思,那咱们就该帮一把。要都像你这样,只要不中用了就扔掉,这么扔来扔去,保不齐哪一天,咱们自己就成了那个最差的。到时候,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了。” 布丁这番话说得颇有深意,带着点哲学思辨的味道,岳龄一时被他说得怔忪。 布丁又指了指他们:“我知道你们都能耐,要不是这儿没猴子,屁股上插杆旗你们就能冒充齐天大圣。” 酒童们哄笑起来。 “但独眼杰克是俱乐部,是要讲整体效益的。”布丁笑了笑,“看不惯,躲远一点,别做落井下石的事,万一被经理瞧见,我可保不住你们。” 布丁不愿看见酒童们争斗,他和豆腐交情好是一个原因,另外,他也极为讨厌拜高踩低、在俱乐部上演宫心计的人精。 独眼杰克是个娱乐场所,本来社会对他们这些酒童就存有偏见,自己再不自珍自爱,为了那点儿名利争来争去,那就太没意思了。 布丁不愿争斗,却拦不住酒童们私底下勾心斗角,不久后豆腐告诉他,小漆跟他抱怨岳龄暗地里踩他。 布丁扬了扬眉毛:“真的?” 当时店里还没到高峰时间,俩人挨着坐在吧台前,泉子在旁边慢条斯理擦着玻璃杯。 豆腐摇头:“夸大其词。真的下狠心踩了,他早嗷嗷叫上了。还不是因为岳龄上个月的单子最多,小漆心里不忿?” 布丁早知道岳龄和小漆关系不好,岳龄讨厌小漆那种自居前辈的嚣张,小漆呢,讨厌岳龄的过分精明,还有争业绩的时候“吃相难看”,当初嬛嬛这个外号,就是小漆首创。 “叫我说,岳龄是真的有能耐,有几个酒童能像他这样,为了业绩去研究心理学的?他这倒有几分像布丁你了。小漆这些胡混的懒鬼就该服人家。” 岳龄确实不差,虽然争强好胜,那是因为人家有能耐,有难接手的客人,比如特别挑剔的、说话难听又吝啬小气、性格喜怒无常……这一类,一般酒童都不乐意接待,能推就推能换就换,岳龄不推,反而主动上前去接这个硬茬。最后客人也被他磨下来,成了他的熟客,从此对他另眼相待。 “不会真的踩了小漆吧?”布丁还不放心,又问,“岳龄有时是太好强,我都说了他几回了。” 豆腐笑道:“别操心了,小漆那种人,一肚子花花肠子,他能叫人给踩了?就算不小心踩了,也得晦气半年。” 酒保泉子突然慢吞吞道:“一个狮子一个摩羯,天生为敌。” 豆腐和布丁一听都笑起来。 “好在都还算懂事,知道不能让经理察觉。”豆腐说。 苏誉平日里不大管酒童私底下的事,这些内务他都交给豆腐他们,但他非常忌讳酒童们把私下的矛盾闹到台上来、让客人们瞧见。 如果发生那种事,无论对错,双方都会被解聘。 被独眼杰克解聘的酒童,别处也不会要——俱乐部的老板们都知道,苏誉是个公平讲理的人,对酒童也足够好,连他都容不下的,必然品行特别低劣,收进来也是个祸患。 想到这儿,布丁摇摇头,又对泉子说:“等了半天,我们的酒呢?” 泉子这才无可奈何放下抹布:“要什么?” “自由古巴。”豆腐说。 布丁要的是咸狗。 不多时,泉子端来两杯酒。豆腐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道:“怎么味道不对?” 泉子一本正经道:“这是专为你制作的特别版自由古巴。” “特别在哪里?” “没放朗姆酒。” 豆腐哭笑不得:“那不就是纯可乐吗!” 泉子点点头:“经理说了,酒留着给客人喝,你们俩在不陪客人的情况下,不得饮酒。” 布丁无可奈何端起那杯没有伏特加的咸狗——其实就是果汁:“也有这样的老板。不让酒童喝酒。” 泉子很严肃道:“经理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健康。酒精对肝脏不好。” 豆腐吞了一大口褐红色的液体,他郁闷道:“他怎么不说,可乐对牙齿也不好?干脆把可乐也给禁了得了。” 泉子竟然微微一笑:“其实按照我的意思,你俩就该喝白水。” 布丁被他逗乐了,他说:“说到白水,那个天天坐这儿喝白水的人,可是好久没登门了。” 豆腐正想开口,抬头无意间往大厅一瞧,眼神不由微微一怔。 他放下杯子,低声道:“说曹操曹操到。” 布丁也一怔,慌忙转头看过去,正看见田子晟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他快速把车钥匙扔给门口侍者,因为动作太匆忙,钥匙当啷跌在地上,害得侍者慌不迭弯腰去拾,他却是看都不看一眼,一阵风冲了进来。 “怎么突然今天过来?”豆腐喃喃道,“而且还这么早。刚下班?” 田子晟没往吧台这边走,他站在还空着的大厅中间,皱着眉四下张望,额头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又抓住一个路过的酒童问了句什么,得到回答后,忙不迭就往楼上跑。 布丁忽觉有些惆怅:“看来,是从赤壁回来的曹操。” 豆腐忧心忡忡看看楼上,他忽然小声说:“该不会……又要在咱这儿闹场吧?” 布丁一怔,他看看豆腐:“这可没准。” 泉子皱眉:“今晚有两个生日趴都在咱们店里,经理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有半点差池,他要这么一搅局,让那两个客人怎么过生日?” 豆腐和布丁对望了望,布丁站起身来:“我上去看看。” 豆腐为难道:“经理的私事,你上去看啥呀?” “没事我就下来呗。”布丁不在意地说,“好歹我和田子晟还说得上话,真要闹起来,我把他从厨房那边带出去就好了。总不能真看着他在这儿撒泼。” 豆腐看着他,忽然噗嗤笑起来:“还说我是经理的孝子贤孙,我看,给经理擦屁股的活,你小子也没少干!” 布丁笑笑,刚要起身,却听见楼上传来凄惨的叫声:“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豆腐和布丁对望一眼,俩人都心叫不好!他们同时跳起来,拔腿就往楼上冲——还没到一楼半,俩人就都停住了。 面前这一幕,把豆腐和布丁都吓住了,只见田子晟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把匕首压在自己颈动脉上! 布丁吓得大叫:“田先生!你在干什么!”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6节 田子晟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他扬着脸,刀按在脖子上,望着前方站在二楼楼梯口的苏誉。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少年颤声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答应我?!你就非得逼我到死么!” 苏誉站在二楼,脸色发黑,他冷冷看着一楼半的少年:“我没逼你,是你自己想不开……” “是你要离开我!”田子晟大叫起来,“我们在一块儿还不到两个月,你就要离开我!” 布丁将后背轻轻靠在了墙壁上,楼道壁纸花纹是浮凸的金色玫瑰花,圆而小,遥遥望去像一串串延绵不断的闪闪钱币,泛花了人的眼睛。他轻轻闭上眼睛,忽然觉得万分难过,喉头哽咽酸楚,一种物伤其类的难过。 苏誉却依然故我:“我们就没‘在一块儿’过,好么?田先生,不要自说自话,我和你只是上了一次床……” 豆腐在下面都看不过去了,他忍不住道:“经理!” 此刻,看热闹的客人都从一楼二楼涌过来,好些人认出那是田子晟,又看他拿刀的架势,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豆腐先开口,柔声劝道:“子晟,你别冲动,有什么事,好好和我们经理谈……” “可他不听我说话!”田子晟忽然哭起来,“他不接我电话,也不肯见我!” 布丁愈发难过,他缓步向田子晟走过去:“我们经理最近很忙,有时候要出远门,他没时间……” “骗人!他一直在店里!他根本没有出门!” 苏誉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欲转身上楼:“都说了我们没关系,田先生,别自作多情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他竟然拔腿就要走! 布丁眼尖,在一旁分明看见,田子晟那双蓄满眼泪的眼睛,黑色变得更加深重,他的手在剧烈发抖,但手指一用力,就要把刀刃往脖子上送! 布丁暗叫糟糕,他冲上去,竟然空手抓住了田子晟手中的刀! 豆腐大叫起来,客人们一片哗然!苏誉怔住,他慌忙往楼下冲了两步,但又停住。 布丁抓着刀,想从田子晟手中把它夺过来,然而田子晟就是不肯放手,布丁只觉刀在手里剐得剧痛,他忍不住惨叫! 那一声惨叫,惊醒了魔怔的田子晟,他浑身一抖,松开了手,带血的匕首当啷落在楼梯上。 豆腐一下抓住布丁的手:“老天!快!快去医院!” 疼得要死要活中,布丁仍旧看见田子晟那张脸。 那张被泪痕弄得脏兮兮,却充满深深绝望的稚嫩的脸。 ☆、第 20 章 布丁的手伤得很重,但医生说,对往后没什么大碍,只是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疤。 豆腐听说了,松了口气:“好在只是手心,要是手指被割断,那可惨了。” 他又怪布丁:“你也太莽撞了,怎么能空手夺白刃?好歹垫块布呀!” 把布丁说得大笑。 “还笑!”豆腐瞪他一眼,“伤这么重,也就你,笑得出来!” “没关系,又不是惯用手。”布丁耸耸肩,“不妨碍床上娱乐。” 豆腐一扶额:“交友不慎啊我!为什么我要和你这种人是朋友!” 布丁坐在病床上,伸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笑眯眯道:“现在要和我绝交也太迟了——把奶酪蛋糕拿来我吃!” 豆腐无可奈何拿了蛋糕递到他手上,然后又犹豫道:“布丁,我听说……田子晟被他爸爸弄去国外了。” “是么?” “嗯,好像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是过去找医生还是进了疗养院,我也不大清楚。”豆腐指了指头部,他眨眨眼睛,“反正,似乎是这里坏掉了,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所以也不好意思来见你,我听经理说,田家是想来医院给你道歉的,经理给挡了。” 俩人一时默默无语。 豆腐忽然轻声说:“经理这往后,还是改了吧。” 布丁摇摇头:“他那个人,改不了的。”说完,又突然大笑,“你这语气多像袭人劝宝玉呀!” 豆腐又气又笑:“那贾宝玉还听听袭人的呢,经理他听我的么?我也说了他,不该招惹田子晟,结果经理说,呸!他自己脑子进了水!关我什么事!难道是我拿针筒给他注射的呀?!” 布丁咬了口蛋糕,做了个果不其然的表情。 豆腐叹了口气,“叫我说,田子晟一开始就不该来,独眼杰克这地方是亚马逊丛林,不适合他们这种温室里浇矿泉水长大的花朵。” 布丁听他说得有趣,笑起来。 豆腐也笑:“我是说真的。其实也怪,按理说咱们经理也是温室长大的,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布丁哼了一声,又狠狠咬了口蛋糕:“就算温室长大的又怎么样?我们经理是温室长大的食人花。” 田子晟这件事过去一周之后,顾海生找来了独眼杰克。 他一进屋,就把手里的公文包重重往桌上一摔。 苏誉从厚厚的账本里抬起头,悻悻瞧了他一眼。 “干嘛?来兴师问罪的?” “你有完没完?”顾海生冷冷地说。 苏誉哼了一声:“什么意思?” “你还问我是什么意思?”顾海生一时火大,“事情闹得这么大,你居然像没事人一样,问我是什么意思!” 苏誉把钢笔往桌上一扔,他懒懒往椅子里一靠:“拿刀伤人的是田子晟,脑瓜出毛病的也是田子晟,布丁见义勇为阻止了他,不幸进了医院——请问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海生气得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耳光! “还嘴硬!你知不知道?昨天田裕华的夫人亲自来瀛海给我道歉,小誉,你知道昨天我有多难堪?!人家老太太在我面前哭,她腿脚不方便,坐着轮椅亲自来找我,就为了你把她儿子给害成这样!” 苏誉一脸故作的惊诧,他推开账本:“这话可不对了,怎么是我害的呢?我又没答应她儿子什么,田子晟拿刀跑到我的店里闹,要寻死觅活,那是他神经病发作,关我什么事?” 顾海生气得脸色隐隐发青! “是你勾引人家,约人家开房,你把人上了就翻脸不认!既然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苏誉更加的惊讶:“你这意思,我把他上了,就该娶他,该陪着他白头到老?那你当年也把我上了,怎么转头娶了柳芊芊呢?” 这一句话,说得顾海生嘴唇发抖,那张脸,像禁不住这么多年风霜的摧残,显出一种颓败的死灰色。 他终于,哑声说:“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报复我,那好,这样零敲碎打的也没意思,明天我就召开记者招待会,把我们的过去都抖露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当初辜负了你……” “得了吧。”苏誉懒懒打断他的话,“你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把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给上了,上完了又一脚蹬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再说了,你想把你那最最尊敬的董事长姐夫活活气死么?” 顾海生僵僵站在那儿,良久,他慢慢点头:“那你说怎么办。你想怎么报复我?怎么报复都可以,只要你别再去招惹这些无辜的人。” 苏誉索然无味地咂咂嘴。 “不用背负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当年的我,不就像田子晟一样么?死乞白赖跟在你身边,恨不得剥光了爬到你身上来。就像一盘送到眼前的免费水果,你会顺手拿起来吃,这一点都不奇怪。所以你也不要怪我对他无情,要怪,就怪他自己太幼稚。” “你到底怎样才肯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 “谁说这是无聊游戏了?”苏誉笑起来,“拜托,我是成年人,我也有需求的。不然你想让我怎么解决性生活?你来帮忙么?” 看着卡壳的顾海生,苏誉轻蔑的哼了一声,合上账本站起身来。 “回去当你的圣人吧,别掺合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小心玷污了你那高贵的名声。” 苏誉用力摔上门,他出去了。 等他走了,顾海生这才茫茫然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前,他抬头注视着墙上的装饰面具,那是个能剧的面具,专业术语叫“喝食”——如同京剧脸谱代表性格,这面具代表的是漂亮男孩,那从眉端到鼻梁的线条,像笔画出来一样典雅而优美,乌黑深邃的瞳仁仿佛孩童般纯洁干净,带着悲天悯人之意,还有古典的唇色,从柔软的唇边往嘴角里渐渐淡去…… 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大睁着,仿佛闪烁着隐约的泪痕,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 顾海生有些恍惚,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张脸,也是这么柔美动人,却也是这样,使劲儿忍着满眶清澈的泪,大睁着倔强而年轻的眼睛望着他,那样子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 从三楼下来,到了楼梯口,苏誉停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指尖在发抖。 有液体从额角滑入眼睛,刺激得他猛一眨眼,用手一擦,才发觉是涔涔的冷汗。 他能感觉到,胸口那小小的玉石,硬邦邦的,像一块小小的寒冰,几乎要把苏誉的心给冻透。 小漆正巧上楼,见他这样子,好奇地问:“经理,你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苏誉努力笑了笑:“没事,暖气太足,我下来透透气就好了。” 到了大厅,苏誉四下望了望,布丁正在门口送一位客人离开,他的手虽然还包着,但仍旧照常上班,在他身边不远处,两个酒童在和一群年轻人有说有笑。苏誉的目光往那边扫了一眼,停在其中一个人身上。那人坐在那群年轻人旁边,戴着口罩,连帽的卫衣把头发遮着,连眼睛都挡住了。 看上去像是和那群年轻人一伙的,但他没和任何人交谈,也没露出表情。样子像是在打瞌睡。 苏誉皱了皱眉头,他往那边走了两步,想把对方看得更清楚,然而对方似乎察觉到了,马上起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虽然感觉不大对劲,但苏誉也没再追过去探看。 他转过身来,正看见泉子把一瓶马蒂尼交给温蕴。 “这次可要拿好。”泉子不放心地嘱咐道,“不然你这个月又白干了。” 温蕴很用力地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苏誉走过去:“哪个房间要的酒?” 温蕴一见是他,赶紧说:“经理,是205的邹先生要的。” “哪个邹先生?”苏誉故意问。 温蕴被他问住了,他抱着酒瓶,喃喃说:“就是那个……邹先生。” 泉子在一边暗笑,温蕴那种书呆子的傻气,很是逗人乐。 苏誉忍笑道:“对客人了解多少?” 温蕴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做it起家的,和赵局长是熟人,上个月过了35岁生日,籍贯西安,家住中山路十七号,有辆英菲尼迪还有一辆奔驰,讨厌姜丝和蜜饯食品,爱看英超,喜欢罗伯特德尼罗……” 苏誉和泉子笑得直不起腰,苏誉指着温蕴笑道:“他这是查户口呢,怎么打听得这么清楚?你怎么知道他不吃姜丝和蜜饯?” 温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上回邹先生说饿了,豆腐哥哥……豆腐去冯叔那儿拿了一笼蟹黄汤包,那个汤包配着姜丝最好吃了!可是那次豆腐只拿来醋碟,没有拿姜丝,想来是客人不喜欢。客人不吃蜜饯,这也是我亲眼瞧见的,别的零食都动了,就是蜜饯果,邹先生一根指头都没沾。” 泉子笑道:“经理,这孩子头脑不错。” “但也不一定是不喜欢蜜饯果。”温蕴犹豫了一下,“邹先生有二型糖尿病,不过,他似乎不愿让人知道。” 苏誉吃了一惊,他和泉子对望了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他掏打火机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一张药物说明书,他好像很烦的样子,赶紧就撕掉了,但还是落了小半张在地板上。我认得,那是葡萄糖苷酶抑制剂,是口服降糖药。”温蕴努力想了想,“而且邹先生进食多,喜欢零食,很晚了还要夜宵,但人还是很消瘦,饮水的量明显比一般客人大,想来应该是二型糖尿病了。” 泉子慢慢看了苏誉一眼,意味深长道:“经理,咱这儿不光有酒童,还多了个医生。” 苏誉也笑起来,他赞赏地拍了拍温蕴的脑瓜:“脑瓜不错,这是个优势。” 温蕴得了苏誉的夸奖,高兴得脸都发红。 “行了,把酒送上去吧。” 温蕴点头,赶紧抱着那瓶马蒂尼往楼上走,就在这时,苏誉看见,刚才那个穿卫衣戴口罩的男人从卫生间出来,他手中拿着一个玻璃瓶,右手正用力拔掉瓶口,快步向楼梯口的温蕴冲过来! 苏誉的心脏猛然一跳! 他失声大叫:“危险!” 话音还未落,那戴口罩的男人,手中液体已经泼向了温蕴! 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道顿时弥漫整个大厅! 温蕴被苏誉扑倒在地,他手中的马蒂尼摔在地上!男孩惨叫起来! 所有的人都冲了过来! 苏誉整个人盖在温蕴的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背上,肩膀上,连同后脖颈……像刀割火烧一般剧痛! 极度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耳畔一阵嗡嗡巨响! 在那片巨响中,他勉强能听见人群的嘈杂,还有布丁失控的大喊:“经理!经理!” ☆、第 21 章 苏誉和温蕴被赶来的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他们遭到的是强酸的腐蚀,苏誉的背部上方,右边肩膀,以及后脖颈的一多半,都被烧伤了。 作案者是那个陈彤,就是上回被苏誉当众赶出去的家伙,他没逃掉,被布丁以及旁边那群年轻客人冲上来控制住了。 苏誉疼得快晕过去了,医生说强酸浓度很高,皮肤组织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 布丁一直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直至医生给苏誉清洗上药包扎好,送出急诊室,他才上前。 “经理……”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 苏誉见他这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哑声道:“别哭了,这不是,没毁容嘛。” 苏誉□□着上身,除了头部,伤处全都包裹着纱布,看上去像个木乃伊。 “对了,温蕴怎么样?”他又赶紧问。 布丁擦了擦眼睛,飞快道:“他的情况比你轻,就是右耳朵后面被烧伤了一小块。那小子没出息,哭得像个小孩儿,一个劲儿找他的豆腐哥哥。” 苏誉这才放下心来,他轻轻苦笑道:“好歹没伤着脸。不然,多可惜。” 不光是脸,如果不是苏誉替温蕴挡着,他的右眼都保不住。 布丁不敢耽误苏誉休息,又担心豆腐一个人在独眼杰克应付纷乱的客人,于是很快告辞离去。 苏誉被护士送回病房,他又累又疼,烧伤的地方折磨得他无法入眠,好容易咬牙忍着,扛到了蒙蒙亮,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苏誉从迷梦中睁开眼睛,这才看见房间里多了个人。 顾海生正坐在他的床边。 苏誉疲惫地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早过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海生却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他。他几乎没有用力,但却好像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要把苏誉紧紧搂在怀里,恨不能化进自己的血肉中。 苏誉忽然觉得无比难过,甚至比昨天被护士清洗伤口时,还要疼,还要难过。 他抬起双臂,也想去抱顾海生,但右边胳膊一抬起来,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苏誉嘶的抽着冷气,顾海生慌忙放开他。 “扯着伤口了?” “没关系。”苏誉看着他,哑声说,“烧掉了一块皮而已。” 顾海生低头俯视着他,他脸上神色复杂得难以解读。 苏誉微笑起来:“别这么看着我,这次总不是我闯的祸,对吧?” 顾海生没有回答他,他凝视着苏誉的眼睛,然后埋下头,深深的吻着苏誉。 直至嘴唇分开,顾海生仿佛还没有够似的,他的气息急促紊乱,目光始终流连在苏誉湿润的嘴唇上,视线像陷在黏稠的蜜糖里,难以自拔。 苏誉望着他,他的目光充满迷惘:“你都十多年没吻过我了……就因为我这次受了伤?” 顾海生只觉胸口酸楚难当,他把脸贴着苏誉的脸,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面轻声说:“我要让陈彤那个杂种生不如死!” 直至从医院出来,坐上了车,顾海生的耳畔,仍旧萦绕着苏誉的那句话。 你都十多年没吻过我了…… 顾海生第一次知道苏誉这个人的存在,是在他十五岁那年。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苏家,为了这个即将诞生的婴儿闹得沸反盈天,就因为苏誉的出生,顾海生的姐姐顾晴受到了人生中第二次重大的打击。 第一次打击,是顾海生父母的亡故。 顾海生两岁的时候,父母因为事故身亡,他被唯一的姐姐亲手牵着,步履蹒跚领到了自己家。 顾晴那时尚在新婚——新婚偏偏又遭遇父母双亡,是婚纱外面披黑纱这种令人崩溃的惨剧。 好在丈夫苏云藩是个极重感情又有担当的男人,他没嫌弃新婚妻子往自家牵来这么个拖油瓶,反倒很高兴家里有了小娃娃,他和顾晴说,孩子是一个接着一个带来的,往后咱们自己也会有很多孩子。 苏家是望族,那时顾晴的公公还健在,老人十分喜欢顾海生,得知了亲家的噩耗,伤心之余,说了句:“从今往后,海生就算是咱们苏家的人了。” 就凭着大家长的这么一句话,顾海生这么多年在苏家,从未有过寄人篱下之感。即便五岁那年姐姐生了孩子,他也没觉得自己被冷落忽视。 顾海生和外甥苏璟年龄差距不大,又在同一屋檐下长大,所以感情非常深厚,说是舅甥,不如说更像兄弟。 亲生父母的模样,顾海生已经记不清了,留有的印象里,也几乎都是姐姐的转述。 在他心中,这世上最重要的家人不是面目模糊的爸爸妈妈,而是姐姐和姐夫还有外甥阿璟。他将长姊视为母亲,姐夫苏云藩在顾海生的眼中,也就无异于父亲了。苏云藩非常爱护顾海生,一方面同情他小小年纪父母见背,另一方面,也是苏云藩的父亲告诫他,在家中行事,一碗水要端平,决不能让外面说咱们苏家欺凌孤儿。 这么着,苏云藩对顾海生,比对自己的儿子苏璟还要好,成年之前,顾海生的吃穿用住,都是他亲自操心,高档的文具电玩,他给顾海生买,却不给苏璟买,怕儿子有骄奢气。 苏璟生了气,说,为什么舅舅有,我没有? 苏云藩就慢条斯理道:“舅舅比你大,是大人了,所以他应该有。” 其实那时候顾海生也才十四五岁。 这样的苏云藩,在顾海生心中,一向是男人的典范,最佳的父亲人选。因此他万万没想到,出轨找小三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他敬仰多年的姐夫身上。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小三,竟然还给苏云藩生了个儿子。 那是个非常不平静的年份,从春天开始,家里就吵吵闹闹的,顾晴得知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情绪非常激动,时不时就和丈夫争吵哭闹……虽然夫妻俩是关着门闹,但动静太大,楼上楼下都听得见,连仆人们都交头接耳,满脸的好奇。 顾海生那年正好中考,考上的是一所非常不错的高中,但成功的喜悦很快就被淹没在姐姐的眼泪里。他模模糊糊得知,姐夫是在一次夜宴中认识的那个“野女人”,而且还是趁着酒醉“干下的好事”……其实苏家上下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苏云藩的父亲还有他的几个兄弟,都不是情感专一的人,私生活就是一本本烂账。苏云藩这么多年和发妻顾晴相守无恙,这在苏家已经是个传奇了——结果呢,传奇也比不过遗传基因,苏云藩的叔伯兄弟们都暗笑,说老三往日里摆出的那副清高样子,其实是个幌子,你看如今,不也和我们一样,在外头打野食?啧啧,而且品位更烂!找谁不好,找宗克己的女儿,那就是个烂货里的烂货,前后两任男友都被她给玩死了,苏云藩也不怕得马上风。 各种闲言碎语,如同那年春夏前院的稗草,无孔不入四处乱钻,携着满满的恶意。顾海生甚至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他不知道马上风是一种什么病。 但他不敢问,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因为姐姐顾晴那张绝望的脸孔让他害怕,仿佛一夜之间,因为精心保养而美丽动人的姐姐,就苍老憔悴得让人不敢细瞧。 那段时间苏云藩也不常归家,也不知是愧对妻子还是厌烦妻子的哭闹,丈夫不肯回来,顾晴成日丢了魂似的坐在房间里,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她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怎么搭理。 顾晴唯一肯交谈的就只有弟弟顾海生,因为在她看来,丈夫的背叛无疑罪大恶极,苏家上上下下的和稀泥态度,更是胁从犯罪,就连儿子苏璟也有原罪——因为他是苏云藩的儿子。 苏家人人都劝她忍耐,包容,“看在孩子的份上”……苏家这就是仗势欺人,婆家敢这么做,不就是因为她娘家没人么? 他们个个都不可饶恕! 唯一清白无辜的,只有弟弟顾海生,顾家在顾晴父母过世后,人丁急剧凋落,她现在身处漩涡,娘家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除了弟弟,她再没有可指望的人了。 姐姐顾晴的这种态度,严重影响了顾海生的情绪,一度他甚至产生自责:如果自己不是十五岁就好了,如果自己是二十五岁,三十五岁,那就可以替姐姐撑腰,代表顾家,去找负心的姐夫算账! 可同时顾海生又怀疑这一点,就算突然长大二十岁,他真的就能去找姐夫算账么?他真的有勇气去骂那个抚养他长大、对他从来疼爱有加的男人么? 无法把罪责归咎在姐夫身上,顾海生又觉得,此事起因在自己身上,是因为自己来了苏家,姐姐费心照顾他,连苏璟都得排在他后面,丈夫的感受顾晴可能更顾不得了……要是没有自己,或许姐姐就能更多的把心思放在姐夫身上,那样,姐夫也就不会去外头找那个野女人了。 十五岁的顾海生,怀揣着他人无法想象的沉重思想包袱,这负担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于是壮着胆子问苏云藩,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苏云藩没料到内弟会突然问起这种事,他一直当顾海生只是个小孩子,虽然和妻子闹得不可开交,对顾海生他却仍如往昔般爱护,在他心里,大人的纠纷和小孩子无关。 但是此刻,看着十五岁的顾海生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地问他“为什么要和那个女的在一起”,他一时间,竟然无言。 “我没有……没和她在一起。”苏云藩语气艰难地说,“海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着一向坦荡自若的姐夫,此刻神色竟然这么的窘迫难堪,目光躲躲闪闪,顾海生忽然觉得很难过,他心中,那份替姐姐追讨公正的念头,不知不觉也消退了很多。 “姐夫,你不喜欢我姐姐了?”他忽然,小声问。 苏云藩惊愕地望着他:“谁说的?!没那回事!” “那为什么要做让她伤心的事呢?” 苏云藩答不上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顾海生的头发,哑声道:“男人和女人的事,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这回答不能让顾海生满意,因为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事,就算他长大了,就算他活到五六十岁,也不可能弄得懂。 因为,他不喜欢女人。 ☆、第 22 章 苏云藩的出轨风波,以孩子的诞生达到了顶峰。顾晴得知对方怀孕,甚至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一时变得歇斯底里。 她对丈夫说,也罢,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她也不用留在苏家了,她要求立即离婚,然后带着弟弟顾海生离开苏家,回南京顾家的老宅子。 她连还在上小学的儿子苏璟都不要了。 苏云藩一贯的沉稳镇定,在这紧要关头终于丧失殆尽,他红着眼睛跪下来求妻子原谅自己酒后失德,又说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婚,同时,他也向妻子承诺,无论对方生下男孩还是女孩,他决不会认那个孩子,更不会把那孩子领回苏家来。 苏云藩这么坚决的表明态度,又加上,苏家上上下下轮番的劝解,终于动摇了顾晴的意志。 风波的收场,是一场生日宴,顾晴三十七岁的生日宴。不是整寿,却办得格外隆重盛大,这里面充满了补偿的味道。 席间,为了安慰“受了委屈”的儿媳妇,苏云藩的父亲当着亲戚朋友的面,给顾海生订了门亲。 对方是与苏家世代交好的柳家,势力同样是盘根错节、不容忽视,柳家只有一个女儿,叫柳芊芊,比苏璟还小两岁——原本这门亲是要说给苏璟的,然而在这场寿宴上,苏家老爷子却把亲事结在了儿媳的弟弟身上。 顾晴在听见公公说出定亲事宜的那一瞬,本来连浓妆都掩盖不住的憔悴的脸,顿时显出无限的光彩! 对顾海生来说,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虽然在苏家长大,但顾海生毕竟不姓苏,顾家门庭凋零,父母又早逝,顾海生唯一能指靠的就是她这个姐姐——如果离婚回南京,顾海生往后的前途,也就断送了。 但是眼下这门亲事一定,情势就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顾晴知道,苏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年龄相当的子侄,都很想和柳家结亲,但柳家一直没有明确的表示。是因为柳远道老蚌生珠,年近不惑才有这个女儿,夫妇俩自然视为掌上明珠,予取予求,比男孩子还要重视。如今亲事一定,顾海生娶了柳家的女儿,就是柳家自己人了,往后柳家就算为了女儿,也会竭尽全力帮弟弟拓展人生。 这么一来,顾晴常年忧心的事,总算得到解决,顾家的血脉总算没在她的手中落魄下去,她也可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苏家老爷子的提议,柳家很高兴,柳远道夫妇一直很喜欢顾海生,因为他生得白皙英俊,人见人爱,又聪明好学,温顺懂礼,远比苏家那些同龄的子弟强,实在是绝佳的女婿人选。 苏云藩也很高兴,他真心疼爱顾海生,视如己出。这门亲事落在儿子苏璟头上,还是落在内弟头上,在苏云藩看来,没什么区别——落在顾海生头上更好,这么一来妻子得到补偿,也就不会那么愤怒了。 苏家其余人也很高兴,虽然没能让自己的孩子娶到柳家的女儿,但没关系,反正顾海生一向听话,好摆布,因此这还是等于是苏家和柳家结亲,政治联姻使两个大家族的关系更为稳固,往后共同发展,好处多多,而且顾家死得光光,又没什么烦人的亲戚,所以不会出现利益外流的可能性。 人人都很开心,除了顾海生本人。 他想,见鬼! 一方面,这种仿佛旧社会的定亲习俗,让他啼笑皆非,哪能给一个高中生拴上一个小学女生呢?另一方面,他更不能忍受自己未来竟然得和一个女人结婚——他刚刚喜欢上课外班里,那个给他补习物理的高三学长呢! 然而这种场合,哪轮得上他插嘴?虽然是给他定亲,他这个当事人却仿佛傀儡,被摆在中间做展示,大家都满脸喜色,自行自得的恭喜着他,竟然没有一个人问问他的感受。 就连他的外甥苏璟,被叔公牵着手逗乐,也是在拿他的亲事说笑。 “阿璟,舅舅有了女朋友,你高兴不高兴?”叔公问他。 十岁的苏璟摇摇头:“不高兴。” 这回答并不让人意外,大家都哄笑起来。 “为什么不高兴?”叔公又逗他,“是不是你自己喜欢柳家姐姐?” 苏璟继续摇头:“不是。是舅舅不喜欢她。” 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顾晴的脸色都变了!她慌忙拉过儿子来,责怪道:“阿璟,你在说什么呀!谁告诉你舅舅不喜欢她了?” “舅舅是不喜欢她。”苏璟继续用他清脆的童音说,“因为她不是男孩子。” 场内更加安静! 苏云藩呆了呆,忽然笑道:“因为芊芊不是男孩,不能和你们一块儿去踢球,弄得一身泥,所以舅舅才不喜欢她的,是么?” 他这样一“解读”,在场的大人们这才又放心地笑起来。 苏璟有点儿着急了,小男孩还是拼命摇头:“不是呀,就算她会踢球,那也……” 还没等他说完,顾海生冲过来,一把抓住苏璟的胳膊! “别说了,阿璟,走,咱们去踢球!我看见酒店外头有草坪!”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顾海生用力拽着苏璟的胳膊,快步将外甥拉出了酒店大厅! 苏璟被他拉得胳膊生疼,他想哭,抬头看着舅舅那煞白紧绷的脸,又不敢,只好任由他拽着自己往前走。 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顾海生才松开苏璟。 “你刚才说的什么呀!”他气坏了,“阿璟,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客人说这个!” 苏璟眨巴着眼睛,他的眼中有泪花泛起,男孩低着头,抚摸着自己被拽疼的胳膊:“……可是舅舅,你是不喜欢女孩子呀,你自己说的。” 顾海生都没力气了,他靠着墙壁,虚弱地说:“我是说过……可我也没让你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呀!” “但是爷爷叫你娶她呢!舅舅,你不喜欢女孩子,你怎么娶女孩子?” 这种问题,顾海生答不上来。 良久,他才垂下眼帘,哑声道:“阿璟,这是我的事。往后,你别再提了。” 生日宴之后,顾晴的情绪明显平复了很多,丈夫为了给她庆生,大摆筵席,公公也到场亲自祝贺、夸她劳苦功高,各路亲友全都露面……这是何等的风光啊! 更别提,弟弟又定了门一等一的好亲事。 相比之下,那个和丈夫有一腿的野女人,只能偷偷摸摸去医院,一个人生下那个野种——两相对照,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而且苏云藩说到做到,他真的从此再没和那个叫宗柔的女子联系过,也没有去看望过她生下的那个男孩——十分巧合,孩子就出生在顾晴生日宴当天。 至于抚养方面,苏云藩也做得很绝情:钱,他可以拿,孩子,是决不能抱回苏家来的! 虽然事情慢慢平息,但日后,只要提起和丈夫有染的那个女子,顾晴就一脸恶毒的嘲讽,这让在旁边当听众的顾海生,不由心生了唏嘘。 他被倒霉的定了门一点都不喜欢的亲事,与此同时,一个可怜的女人在医院产下了一个父亲不承认的婴儿……这两件事看似毫无联系,但实质又充满了复杂的因果关系,以至于顾海生想起那个婴儿,就觉得冥冥中他和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一度,他以为这羁绊是“缘”,后来顾海生才明白,那不是缘,而是孽。 婴儿被取名苏誉——不是苏云藩取的,是婴儿的外公取的,他的意思是,虽然生父不承认,但这个孩子分明就是苏云藩的骨血,赖也赖不掉,所以他一定要让这孩子姓苏,而且偏偏就叫苏誉。 他放下话来,苏家不养,他宗克己来养!宗家也有钱,用不着苏云藩掏腰包,往后,自己要让这孩子有名有誉的活下去。 ☆、第 23 章 自那之后,这个不被父亲承认的孩子,似乎从他们的思维里消失了,顾晴是绝对闭口不提的,她顶多对那女人讽刺两句,苏云藩的表现也好像他在这世上,只有苏璟这一个儿子,至于那边那个孩子如何成长,状况怎样,他是一概不过问的。 这种情况下,顾海生就更不好去探听。 依照他小小的立场,这个婴儿虽然无辜,可他却有个世人唾弃的母亲,就算从遗传上来说,这孩子长大了也一定是个非常讨厌、人见人烦的家伙。 家里唯一关心这条小生命的,只有苏璟,因为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知道了自己有个弟弟。 “他和我长得会不会一样?”有一次他突然问顾海生。 顾海生皱了皱眉:“他为什么要和你长得一样?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苏璟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下巴:“可是苏麒和我也不是一个妈生的,连爸爸都不是一个人,我和他却长得这么像。” 苏麒是苏璟的堂哥,只比他大一岁,俩人相貌非常相似。 顾海生心里来气,于是说:“你那么想知道,就去瞧一瞧呗!” 顾海生本来是句气话,他没想到,一周之后,外甥神神秘秘地找到了他。 “他和我真的很像,一模一样!” 他略带兴奋,神色又有点偷偷摸摸地和顾海生说。 顾海生大吃一惊! “你上哪儿瞧见的?!” “他家啊。”苏璟说,“我去我弟弟家里了。” 顾海生吃惊得无以复加! 偏偏苏璟还那儿说个没完:“我弟弟的外公是个很好的老爷爷,还请我吃冰激凌呢,他们家厨子自己做的,我见到我弟弟了,舅舅,他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像是从我的照片里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去的宗家?!”顾海生顿时火了,“阿璟,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苏璟被他的语气给吓着了,男孩眨巴着眼睛,半晌,才小声说:“我昨天去的……自己坐公交车去的,我就是想去看看我弟弟……” “那不是你弟弟!” “可是大家都说他是啊,”苏璟还要分辩,“舅舅,你看见小誉就知道了,他可好玩儿了!胳膊像一节节的藕,胖乎乎的也不爱哭,给你抱抱的时候一个劲儿亲你……” 顾海生气得无以复加! “苏璟,我警告你,往后,再不许你去宗家!”他厉声道,“如果你再敢去,我就告诉你妈,让她拿藤条抽你!” 顾海生一向对外甥都是和颜悦色的,极少如此声色俱厉,像这样一年也没有一两次。苏璟一时被吓到,再不敢出声。 但是苏璟做出这种事,顾海生其实不意外。 苏璟这孩子,心眼特别软、性格特别实诚,他和谁都好,好到了没有立场,小时候,家里人逗他说:阿璟,把这个救火车送给我好不好?那他不光要把玩具救火车送给你,还要把大吊车、小轿车、潜水艇这一大堆玩具全都给你。 堂兄弟里,因为他是这种糯性格,那些大孩子就欺负他,拿走他的玩具,骗他让他充当卫兵,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玩。每次遇到这种事,顾海生都很生气,他不好和苏家的子弟翻脸,只得竭力维护外甥,把他拉过来,不让他和那些坏孩子一块儿玩。偏偏苏璟还说,为什么大家不在一起玩?他喜欢热闹。 “你没看见人家在欺负你啊!”顾海生气坏了,“哪有像你这样,送上门给人欺负的?!” 苏璟还一脸懵懂:“可我……我没觉得苏麒欺负我啊?我们只是一起玩嘛。” “那凭什么他们玩你的变形金刚,你却在旁边傻站着?!” “可是……他们缺一个卫兵嘛,总得有人当卫兵嘛。” 在顾海生心里,所谓的天使,也就是苏璟这样了。所以很早以前,顾海生就暗下决心,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要保护好外甥,免得他傻头傻脑的被人欺负。 顾海生以为,在他狠狠的责怪之后,苏璟不会再去见他那个“不名誉”的弟弟了,但他万没想到,其实私下里,苏璟仍旧常常跑去宗家。 此事,苏璟和谁都没说,苏云藩夫妇自然不知道,宗家也对此心知肚明三缄其口,包括顾海生,因为他那么生气,苏璟也不敢再和他提了。 直至顾海生二十岁那年,苏璟才扭捏着向他提了个要求,他希望舅舅能跟着他去见一个人。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见谁?” 他说到这儿,忽然笑起来:“哦,有女朋友了?叫我来帮忙参考啊?” 苏璟那时候才上高中,被顾海生这么一说,腼腆的脸都红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女朋友。”他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是……是我弟弟。” 顾海生闻言色变! “你到底怎么回事!”他气得叫起来,“都说了不叫你去见他!为什么还在和宗家联系!” 苏璟被他骂得额头渗出晶莹的汗,可他仍旧红着脸,颤声道:“可是,他也姓苏,他是我爸的孩子……舅舅,他是我弟弟呀。” 顾海生被他气得无语,良久,他点点头:“好,他是你弟弟,和我没关系,你要联系就联系吧!我不去见!” 苏璟急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他用两只手指头用力揪着顾海生的外套衣角,哀求道:“可是舅舅,我和爸妈说了,明天咱俩出去玩,我也和弟弟说好了,明天带他去吃蛋糕,这你要是不肯去……” “我当然不会去!”顾海生狠狠瞪他一眼,“我可不会帮你做这种缺德事,伤你妈妈的心!” 苏璟还不撒手,还用拇指头揪着顾海生的衣服:“可是舅舅……” 他小时候就这样,有事求着顾海生的时候,就会用手指头揪着他的衣角,因为他个头太矮,伸出手来,只够得着衣角。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7节 看他这样,顾海生的心也软下来,他扭过头去不看苏璟,只闷闷道,“做这种缺德事,我对不起你妈。” “这不是什么缺德事。”苏璟看他有活动的意思,赶紧又劝道,“只是去见一面,不会对局面有任何影响——我和小誉说了你好多好话呢!他也想见你。” 顾海生啼笑皆非:“他想见我?他是我什么人!” 苏璟眨眨眼睛:“是你外甥。” 顾海生没好气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外甥,你少给我乱张罗!” “那就当你陪着我这个外甥去,行不行?舅舅,小誉只是个小孩子,他才五岁……” 顾海生有些不耐烦:“所以说,为什么非要我去见他呢?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苏璟停了停,他松开手,垂下头来:“他是我弟弟。虽然爸妈不承认……可是舅舅,再不愿承认,这也是事实呀。我不想让自己的弟弟永远生活在别人家,让别人照顾。他那个妈,不是个玩意儿,这谁都知道,生了小誉以后,那女人马上嫁了人,再没回娘家看过他一眼。我爸……你也知道,活像他没这个儿子。小誉这么小的孩子,成天跟着两个老的过日子,他外公也是花甲之年了,舅舅,老人们难保哪一天就不在了,到时候小誉怎么办?” 顾海生定定看着外甥,他忽然明白了苏璟的意思:“你是说,往后你想抚养你弟弟?苏璟!你还是个高中生!” 苏璟被他说中了心思,他一下子尴尬起来,胡乱挠着头:“我也就这么一说……” 顾海生点点头:“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想抚养你弟弟,你又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足够,所以你千方百计想把我也拖下水——我还告诉你苏璟,这世上,最恨这孩子的人,除了你妈,就是我。” 顾海生这一句话,似乎伤了苏璟的心,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神也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哀伤。 俩人当时坐在顾海生的房间里,顾海生这一说,苏璟就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 苏璟坐在顾海生身后,他望着对面书架,那上面放着两个相框,一个立着,里面是两男一女的照片,另一个翻倒在书架上,像是主人拿书的时候,不经意碰翻的。 苏璟起身走过去,伸手扶起那个翻倒的相框架看了看,那里面是一个少女。 他转过身来,望着似乎正专注伏案工作的顾海生。 “我知道,你讨厌小誉,不光是因为我妈,还因为你和芊芊的婚事。” 他的话音刚落,顾海生手中的笔,停了一停。 然后,顾海生却头也不抬,淡淡道:“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件事,你是怎么得出结论的?” “要不是因为小誉出生,爷爷就不会给你和芊芊订婚,他自以为安慰了我妈,结果却塞给你这么个没法娶的女人……小誉成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可他自己也不想啊!” 苏璟说柳芊芊“没法娶”,是因为,就在订婚一年后,柳芊芊被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她的寿命最多撑到青春期结束,而且因为身体限制,不能有性生活,更不能生育。 拿到体检报告,柳远道夫妇成日以泪洗面,他们在万般无奈之下,主动来苏家,找苏云藩的父亲要求退婚。按照柳远道的说法,自家女儿命薄,不能耽误顾海生一辈子的幸福。 柳家深明大义,苏云藩父子也很感动,然而苏家的家长却不同意退婚。 顾晴得知此事,如五雷轰顶! 她揪着丈夫追问原因,苏云藩却只能为难地说,这是他父亲的决定。 “可是柳芊芊不能生育啊!她连同房都办不到!”顾晴抓狂道,“这让我们海生往后怎么过日子!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 苏云藩只得竭力安慰妻子:“可是这种时候退婚,不是落井下石么!苏家不能做那种丢人的事。小晴,咱们要是女方,那退婚退得理所当然,可咱们是男方,这要是退了婚,往后和柳家的关系就尴尬了。” 顾晴一时泪流满面:“那海生怎么办!你们怎么能让海生娶这么个女人!” 苏云藩那段时间也被此事给弄得焦头烂额,但他却不敢忤逆父亲的决定。 “只是面子上的事儿,婚照结,柳芊芊也只是海生名义上的妻子,柳家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往后海生再找个外室,另外养些孩子……柳家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顾晴气得嘴唇发抖:“你是想让我们海生学着你的样子,在外头找小三,养野种?!” 苏云藩本来心里就烦躁,被妻子这么一揭陈年的疮疤,他也火了! “不然你以为海生还能找到更好的么!柳家这样的你都看不上,那你还能看上谁!难道你想让海生进中南海选妃?!现放着这么好的人家不要,到时候他自己找个小门小户、不知来路的女人,你就高兴了?!你信不信,这事儿换做老二家的苏麒,人家心里早乐开花了!” 这下子,顾晴就被丈夫给说哑了。 看妻子不出声了,苏云藩也压了压怒火,又耐心劝道:“柳家知道亏待了咱们海生,自然更会拼命补偿,这么一来,你还担心海生往后人生道路不辉煌?” 顾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忿:“可是柳芊芊她……” 苏云藩叹了口气:“小晴,你就想开些,医生说芊芊活不过青春期,这么想来,那时候海生顶多也就三十多,男人而立之年才算人生新开始。我觉得,这也不算是断送他一生幸福。” 顾晴呆呆想了一遭,冷笑点头:“结果,海生的幸福就得建立在老婆快些死亡的基础上,难怪人家说人生得意三件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可你叫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然而冷静想想,顾晴觉得丈夫说得确实有道理,这桩婚事虽然委屈了弟弟,但它给弟弟的人生前途带来的好处,却是非常诱人的,自己坚持要退婚,得罪柳家不说,公公也会不高兴,那么一来,往后海生在苏家就很尴尬了。而且这么好的一桩婚事,一旦放弃了,还真不见得会有更好的机会。 这么着,顾晴就以十分难以启齿的姿态,和顾海生如实说了柳芊芊的情况。 顾海生听了此事,愣了一愣,他没想到柳芊芊的情况坏成这样,原先他只知道这女孩身子骨很弱——他们订婚的顾晴生日宴,她甚至都没能到场。 顾晴一脸惭愧,但又不得不挣扎着说下去:“……海生,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了你,可是你姐夫分析得也不是没道理。其实柳家也明事理的,他们说了,婚后如果你结交女性,芊芊也不会怪你……” 话说到这儿,顾晴自己脸红了,她被丈夫的出轨害得差点精神崩溃,现在,居然又跑来鼓励弟弟婚后出轨。这到底算什么事! 于是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当然了,选择权还是在你手里,如果你实在不乐意……” “不,这没什么。”顾海生立即打断姐姐的话,“我同意。” 顾晴愕然万分地望着弟弟,她看着弟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她还是试探着问:“可是海生,芊芊的身子很差。往后即便你们结婚,也没法……呃,你们也没法……” 当着一个十七岁少年的面,顾晴实在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直白。 岂料顾海生点点头:“没法同房。我知道,所以说没关系,我不在乎。” 弟弟的态度如此直白平静,顾晴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既然当事人都不反对,那么她也放弃了去和公公抗争的念头。 她不知道,顾海生确实觉得这没什么,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柳芊芊的心脏病,反而拯救了他。 于是,他这个只能和男人上床的人,就不用勉强自己和一个异性发生关系了。 ☆、第 24 章 柳芊芊很爱顾海生。关于这一点,柳家知道,苏家也知道。 虽然身体不是太好,但柳芊芊经常过来苏家,名义上,她是来找苏璟问功课,实质上,当然是过来瞧未婚夫的。 女方的态度如此明白,顾晴暗自想想,也觉得这闺女怪可怜的。但同时,她又摸不透弟弟的想法,她问丈夫,为什么海生回答得那么平静,丝毫不满都没有? 苏云藩其实心里有些猜测,但他觉得,这猜测不方便和妻子直说,于是只得叹道:“不然你想让海生怎么办?在他那个处境上,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顾晴仍为弟弟抱委屈,但转念一想,在苏家,乃至整个相关的各大家族,人人如此,人人都戴着黄金的枷锁。她就没见过有谁冲破门第限制,寻找真爱成功的例子,就连那个最放得开、最不要脸的狐狸精宗柔,如今嫁的不也是钢材大亨的公子么?她也没去找个跳钢管舞的嘛。 所以顾海生受的委屈,也不过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百分比而已,正因为上上下下都清楚,这桩婚事委屈了弟弟,他成了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往后大家对他的补偿,自然就会更多。 全家,唯有苏璟忿忿不平,他始终坚持认为,舅舅不该娶柳芊芊,父母爷爷这样擅自的安排,罔顾了舅舅的个人幸福。 然而顾海生自己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柳芊芊每次过来,他也会像朋友一样陪着聊天喝茶,周末就开车出去玩,或者去餐厅进餐,看电影,柳芊芊找他问这问那,翻他书柜里的藏书,顾海生也从没显得不耐烦。 只有苏璟捕捉到了细节:出去玩,一定是三个人,顾海生从来不会单独和柳芊芊俩人出去,聊天也是三个人,拍照,还是三个人,甚至苏璟得坐在柳芊芊旁边,隔开她和顾海生…… 现在,看着书柜里似乎不经意被放倒的相框,少年不由心里难过。 于是他转过身来,说:“舅舅和小誉一样,都是不由自主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掉进窟窿里,爬都爬不出来……” 苏璟说话一向直指核心,顾海生也早就习惯,他只是淡淡打断外甥:“就算都是掉窟窿的人,我和他掉的窟窿也不是同一种。” “差不多呀。”苏璟赶紧说,“舅舅,小誉很可怜的,和你一样从小没有爹妈……” 顾海生抬头,狠狠瞪了苏璟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苏璟赶紧闭上嘴,他委屈地含混嘟囔了一句,终于,还是试探着说:“明天,陪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顾海生用力扔掉手里的笔:“你烦不烦!” “舅舅!” 顾海生疲惫地揉揉眼睛:“……只要不是去宗家。” 苏璟顿时喜形于色,顾海生这就算答应了。 次日,顾海生如约来到苏璟说好的咖啡馆,地方很清雅,人不多,顾海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他等了十多分钟,苏璟还没到,于是打手机,对方急急慌慌地说:“就来!就来!乖,小誉,把这个套上……不行!天太冷了,得穿外套!乖!” 顾海生愕然看着手里的手机! 他甚至能听见手机那边传来孩子隐约的哭闹:“……我不嘛,我就要那个!那个小花鹿的!” “那太薄了!那是夏天穿的!乖,今天就先穿这个好不好?你看,长鼻子大象!明天哥哥再给你买小花鹿的棉袄……” 搞什么鬼! 顾海生哭笑不得,难道苏璟在给那小子当保姆么? 又耐心等了半个小时,正在顾海生心中烦躁,想不管不顾起身走人的时候,沉重木门咯吱被推开,上面铜铃铛叮咚一响,顾海生遥遥望过去,苏璟站在门口正四下张望。顾海生赶紧站起身,冲着他摇了一下胳膊。 奇怪,那个小子呢?他正想着,苏璟往这边走过来,顾海生这才看见他手里牵着的小孩——孩子太小,刚才都被门口的观赏植物给挡住了。 等到苏璟把弟弟牵到顾海生面前,顾海生不由心中暗吃一惊! 兄弟俩真的好像! 原先,他一直存着个不曾告人的想法,他希望那个“野女人”生下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姐夫,他甚至怀疑那女人是讹诈苏云藩的,其实俩人根本就没有发生关系,他诚实的姐夫是被人骗了。 即便后来孩子诞生,顾海生还是觉得,为什么不去查查dna呢?你说是我姐夫的,就是我姐夫的啊?谁知道是和哪个菜贩子生的呢! 而此刻,见着了这个叫苏誉的孩子,顾海生不得不在心里哀叹,原来,孩子真的是苏云藩的。 就如苏璟说的,面前的这个男孩,简直像从他小时候的照片里走下来的! 男孩穿了件天蓝色的棉罩衫,上面绣着一头大象,因为天冷,罩衫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再加上小短胳膊小短腿,看起来就是个肉呼呼的蓝色的球。 孩子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明亮如星。他头发柔软漆黑,皮肤却和苏璟一样白皙。男孩被哥哥牵着,仰头看着一米八的顾海生,好像侏儒在仰望巨人…… 苏璟又紧张,又兴奋,他摇了摇男孩的手:“小誉,这是舅舅,来,喊舅舅。” 岂料,名叫苏誉的男孩只盯着顾海生,玫瑰色的小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响。 苏璟奇怪:“小誉,喊舅舅啊?忘了我和你说的了?” 五岁的苏誉转头看看苏璟,他摇摇头:“我没有舅舅。” 苏璟这下慌了,他赶紧蹲下身来:“谁说的?这个人就是你的舅舅!” 苏誉仍旧摇头,他还把手背在身后,脑袋晃得像拨浪鼓:“我没有舅舅。外公说了,没有!” 很多年后顾海生才知道,这是宗克己教给外孙的,因为女儿未婚先孕,和有妇之夫生下私生子,所以外面八卦说得难听得很,还有无良的记者,趁着保姆牵着苏誉出来玩,上前逗孩子,问他“有没有陌生的叔叔来找妈妈”…… 宗克己知道以后,非常生气,于是他教外孙说,往后别人再打听,他就告诉人家,他“只有外公,外婆”,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更没有叔叔伯伯舅舅……不管人家问他什么,他只说没有就行了。 苏誉非常聪明,虽然是这么小的孩子,也判断得出对方是否心存善意,再有人拿这种话来逗他,他只说没有,再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所以今天,虽然是被亲哥哥领着,但苏誉严格遵守外公的教导,就是不肯开口喊舅舅。 顾海生哼了一声:“行了,他不喊就不喊,我还不乐意认他呢。” 苏璟一脸哀求,小声说:“舅舅,别这样……” 顾海生也不看他,只指了指菜单:“点东西吃吧。” 苏璟先把弟弟抱上来,让他坐好,然后才拿过菜单,眉飞色舞道:“这家的提拉米苏限量供应,但是最好吃了!可惜太远,不方面经常过来——那我要提拉米苏,小誉喜欢吃什么?” “芒果。”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 于是要的一份提拉米苏,一份芒果布丁,顾海生则要了份杏仁豆腐。恰恰那天苏璟要的提拉米苏是最后一份,把他高兴坏了。 三人坐在一块儿,顾海生一面吃甜点,一面漫不经心听着外甥和弟弟说话。 慢慢的,他就发觉,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兄弟俩长得很像,但是看久了又不觉得像了。 苏誉这个孩子,眼神和苏璟完全不同。 苏璟是那种纯纯亮亮的孩子气的眼神,特别天真特别信任你,他小时候是这样,如今长大了,眼神里的暖意依然没有变。 但苏誉不同。虽然眼睛明亮,但那种亮里,透着一股警惕感。看你的时候,会先扫两三眼,仿佛在确认是否安全。 这让顾海生心里就有了反感,他不喜欢不单纯的小孩,尤其,又是这个小孩。 但是对苏璟,苏誉却十分信任,喜欢撒娇,爱玩亲亲,要哥哥讲故事,但苏璟说:“把上次在幼儿园学的歌,唱给舅舅听,好不好?”他就一声不响了。 顾海生哼了一声:“你就别费劲了,没瞧见他连舅舅都不肯喊?阿璟,血缘关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忽视的。我和这孩子,形同陌路人。” 顾海生这么说,苏璟就显得很难过了。 期间,苏璟有一个电话进来,是他的班导师找他有事,角落信号不好,他只得起身去门口接。 苏璟离开,苏誉独自坐在沙发座上,他抬头看看对面的顾海生,突然奶声奶气地说:“丑八怪!” 顾海生冲天翻了个白眼! 瞧瞧,张口就骂人,没教养就是没教养,果然被他说中了。 他哼了一声,继续低头看手机,没理那小子。 见他没反应,苏誉索性把小身子往前倾,几乎要爬到桌上来,他看着顾海生,突然又说:“丑八怪,你妈妈呢?” 顾海生几乎是强忍着,才没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他忍了忍,才淡淡地说:“老实坐着,再闹就摔下来了。” 小男孩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灼灼的目光盯着顾海生,又说:“丑八怪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顾海生差点跳起来! 但是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他按在椅子上了:“……丑八怪和我一样。” 那一瞬,顾海生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呆呆看着面前的孩子,好半天,才哑声道:“老实坐着,吃你的布丁。” 孩子磨磨蹭蹭往回缩了缩身子,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碟子,没有去吃自己的芒果布丁,却把勺子伸到苏璟的提拉米苏上。 顾海生一看,皱了皱眉,他伸手把提拉米苏往远处挪了挪:“这是你大哥的。你吃你的。” 苏誉看看他,小胳膊又伸长了些,还要继续够那盘提拉米苏。 顾海生见状,有些生气,他索性敲了一下苏誉的手:“听见没?不要碰人家的蛋糕!” 苏誉瞧了瞧他,洁净的黑眼睛里,忽然泛起一丝狡黠,他的小身子往前窜了两窜,飞快抓起提拉米苏,一口塞进嘴里! 顾海生见状,勃然大怒! 他跳起来,一把抓住苏誉后背的衣服,竟然把孩子拎了起来! “谁叫你吃人家的蛋糕?!谁让你吃的!吐出来!听见没有!给我吐出来!” 苏誉被他拎着,悬空在桌面上方,吓得一口将蛋糕呕了出来,不光是刚才的提拉米苏,还有先前吃的中饭,哗啦啦吐了一桌! 男孩放声大哭。 苏璟听见哭声,慌忙跑过来:“舅舅!你这是干什么啊!” 顾海生像扔球一样,用力将苏誉扔在沙发座上,他指着桌子:“你看看他干的好事!” 场面一片混乱。 最终,店里的几个侍者跑过来,又是清扫又是拖地又是搬走桌椅……苏璟和顾海生不停向人家道歉,期间还伴随着苏誉震耳欲聋的哭声。 男孩哭得声嘶力竭,面红耳赤,他一面吐,一面哭,脸上,身上,包括那件蓝色的罩衣,又是眼泪鼻涕又是呕吐物,全都弄脏了,活像个小叫花子。 这就是苏誉和顾海生的第一次见面,这已经不是“不太愉快”,而是太不愉快了。 拿苏誉自己的话来说,从此他一见顾海生,就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 ☆、第 25 章 那次狼狈的见面之后,苏璟很郁闷,他说他还从来没见顾海生发那么大的火。 “那是我的责任么?”顾海生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小子和他妈一样,就会偷吃!” 苏璟更郁闷,他辩解道:“可是舅舅,小誉才五岁,你不能拿成年人的道德观来衡量……”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五岁就偷人家的蛋糕吃,这说明这孩子品行不端!等着吧,往后他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既然顾海生是这样的态度,苏璟也不敢再让他和弟弟见面了——本来他还有美好的计划,希望弟弟能和舅舅建立亲密的关系,然后舅舅再去母亲那儿说几句好话。 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后来苏璟再提见面的事,顾海生就说,见面,可以,先让那小子绝食三天,否则又会吐人家一桌。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海生以为苏璟死心了,他也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和那个讨厌的小孩子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未来有一日,自己要为这个“世上最讨厌的小孩子”奔忙不休。 硕士毕业,顾海生就进了瀛海地产,一来他自己努力勤奋,二来大老板又是他姐夫,所以在瀛海,顾海生升职很快。苏云藩非常欣赏他,他是那种任人唯贤不避亲的领导者,顾海生有学历有能力,干得又格外出色,因此很早就进入了瀛海的管理层。 顾晴对此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她担心苏家有人说闲话,因为丈夫的侄儿也在瀛海,而且是比顾海生更早进去的——此刻却做着顾海生的下属。 苏云藩不以为然,他对妻子说,职场要的是能干,不是看你姓什么,他不是没有给苏家的子侄机会,可事实摆在面前,他们的能力就是比不过顾海生,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而且你也别把海生想得那么弱。”苏云藩微笑道,“那孩子很会做人的,我就没见过瀛海里有谁不服他。你看,苏麒他们巴结海生都还来不及呢。” 顾海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深知自己和苏家关系微妙,就算自己问心无愧,外面八卦说得多了,也有可能扭曲苏家对他的看法,尤其,几年之后苏璟也进了瀛海。 就在苏璟进瀛海的第二年,顾海生患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他借此提出休假,他和苏云藩说,想去国外游学。 “这两年太累,也没空补充自己,再这么下去自身的能力就掏空了。趁着还年轻,我还是该多学点东西。” 苏璟进瀛海,外面泛起了闲言碎语,说先前苏云藩一个劲儿扶持妻弟往上爬,眼看着顾海生有了自己的势力,现在亲儿子也进来了,这下他想一碗水端平,可就不容易了。 顾海生不愿姐夫为难,所以他主动退出,是希望在自己离开的这两年里,苏璟能在瀛海扎稳脚跟。到时候,他再回来,协助姐夫和外甥,外面也就不会觉得他有“篡位”的野心了。 苏云藩当然清楚妻弟的用意,他和妻子感慨,海生是个太为他人着想的人,这样的人,活得会很累。 顾晴被丈夫这么一说,愈发伤感。 “眼下在瀛海就考虑这么多,为别人做牺牲。往后回来,等着他的还有个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的女人……我们海生的人生,真是太不愉快了。” 顾海生对柳芊芊不太中意,这几年,就连顾晴也看出来了,柳芊芊过来得太频繁,有时候顾海生就拿姐姐当挡箭牌,说要陪着姐姐去医院检查身体——其实根本没有的事。 顾晴诧异的是,弟弟固然是不喜欢柳芊芊的,然而,弟弟也没有别的心上人。 就仿佛,他谁也不喜欢,哪个也看不中,就愿一个人呆着。 苏云藩只好劝妻子说,柳芊芊眼下还太小,引不起海生的兴趣。 “也不小了,十七八岁了。”顾晴郁闷地说,“正是花朵一样的好年纪——好吧,他不喜欢柳芊芊,但是别的女孩子,我也没见他有过来往啊。” 苏云藩斟酌良久,终于还是艰难地把那个猜想说了出来:“会不会,海生对异性本身就没什么兴趣……” 他这么一说,顾晴就马上把脸一板! “瞎说什么!”她不悦道,“我们海生可不是那种变态!往后,他可是要给我们顾家添子添孙的!我们顾家的血脉,就全都指靠他一个人了!” 妻子态度这么坚决,苏云藩自此,也不敢再说什么。 顾海生对继续深造没太大兴趣,所以他在国外随便挑了所学校,不是为了拿学位,更多的是休养身体,以及为将来再回瀛海做准备。 顾海生出国,最舍不得他的是苏璟。 他刚进瀛海,这一年来,始终跟在顾海生身边,很多不懂的地方都要问顾海生。苏云藩对顾海生温和,对儿子却非常严厉,做错了事情,劈头盖脸的骂,因此苏璟遇到难关,宁可打越洋电话找顾海生求救,也不去找自己的父亲。 那晚,苏璟又打来了电话。 一听是他的声音,顾海生笑起来:“怎么?又捅篓子了?是把图纸弄错了还是误报了去年的数据?” 苏璟在那边也笑起来:“你别咒我啊舅舅,我可不是天天闯祸的那种人呀!” 顾海生笑道:“要不然,怎么昨天打了今天又打?想必还是干了坏事。” 他这么一说,苏璟在那边就不响了。 顾海生听出他的犹豫,慌忙问:“不会真的捅篓子了吧?” “不不,不是瀛海的事儿……” 苏璟在那边略停了停,这才犹豫道:“舅舅,有个事儿,我想拜托你……” 顾海生有些诧异,苏璟跟他一向没大没小,说到拜托这么严重,还真是没有过。 “是什么事?” “其实,是有关我弟弟的。”苏璟小声说,“过段时间,他可能会去你那儿……” 顾海生一听,立即皱起眉头:“好好的,他跑来干嘛?” 一听他语气不善,苏璟立即慌了:“舅舅,你别发火呀!其实是这样,唉,都是我多事,可我觉得……” 原来,苏誉要出国念书。 孩子一个人出国,苏誉的外祖不太放心,他打电话给了苏璟,问,有没有好的学校推荐。苏璟一听这话,立即就想到了身在海外的顾海生。 “没门!别做梦!想让我给那小子帮忙?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顾海生气得抓着听筒吼,苏璟被他骂得更慌,但他还结结巴巴道:“舅舅!你别生气!先别生气呀!” “我能不生气么!”顾海生更怒,“早跟你说过,不要再和宗家来往!你就是不听!好,你要来往那是你的事!为什么次次都要拉上我?!我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替他们宗家服务!” “我没说要你替他们服务呀!”苏璟急得声音都发颤,“舅舅,小誉才十七岁,他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十七岁怎么了?十七岁都可以送少管所了!” “舅舅!” 顾海生抓着听筒,他努力平息了一下呼吸,这才冷冷道:“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阿璟,只要事关这个孩子,你最好一个字都别提!” 他说完,也不管苏璟那边一叠声的叫,通的一下挂了电话。 那晚上,顾海生想起此事,还是很生气,他始终不高兴苏璟和宗家来往,苏璟这么做,不光是伤害顾晴的感情,更是在给他自己的人生道路增添坎坷。 这几年,顾海生在职场上经历了不少风波,眼界也比从前广阔,对宗克己的为人,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商界政界熟悉此人的,提起他来无不摇头。宗克己就是个名声在外、心狠手辣的老狐狸,他一个劲儿拉拢苏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日后让他的外孙进苏家、分一份家产?! 糊涂的苏璟,竟然真的顾念这份血缘关系,贴心贴肺的替弟弟着想——往后那小子夺起家产,人家才不会对他手软呢! 结果那晚十二点,顾海生正打算就寝,却发现邮箱进来一封信,他爬起来打开一看,气得七窍生烟! 信是苏璟发来的,他见电话讲不通,索性发了一封eail给顾海生。 顾海生抓着鼠标,忍了好半天,才忍住将那封信看也不看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他点开信,首先看见的,竟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苏璟和一个少年,顾海生怔了怔,再仔细一瞧,心中不由吃惊! 那少年黑短发,眉眼秀美精致得像人偶,白生生的脸,漂亮得叫人着迷的双眸,只见他笑嘻嘻趴在苏璟背上,双臂圈着苏璟的脖子,冲着镜头露出稚气的白牙齿,顾海生甚至能看见牙门上可爱的小锯。 两个人笑得极为灿烂,简直就是一幅温馨的家庭照。 原来,那个矮冬瓜一样的胖娃娃,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啊…… 顾海生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又把信往下拉,这才看到苏璟写的内容。 苏璟先给他道了歉,为刚才鲁莽提出的要求。但他仍旧希望顾海生帮忙。 按照他的说法,苏誉想出国,目前因为年龄还小,打算就先念个预科,顾海生既然也在念书,他就想请顾海生找一些学校的资料给苏誉。 “顺利的话,往后苏誉可能就过去念书了。他外公千恩万谢,我也不好意思推辞。舅舅,小誉身边没人照顾,我总不放心,所以这才想到你。不过你别担心,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就算过去了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顾海生烦闷地浏览了一遍信函,然后关掉邮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看这意思,宗家完全是把这孩子拜托给了苏璟,结果呢,苏璟还真的大包大揽,把这事儿给答应下来了。 顾海生暗自叹了口气,外甥都答应人家了,他还能怎么办? ☆、第 26 章 两个月后,顾海生接到外甥的电话。 “小誉已经上飞机了。”苏璟说,“大概明早七点左右到。” 顾海生冷冷道:“他几点到,关我什么事?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欢迎他?” 苏璟郁闷道:“舅舅,你别这样成不成?小誉才十七岁,他这还是头一次出国,而且又是一个人……” “那又怎么样?” “你就……就去接一下他,好么?” “没门!” 苏璟在那边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哀求,顾海生听得烦了,他厉声道:“信不信你再烦我,我就打电话给你妈,把这一切都告诉她?!” 他这么一威胁,苏璟顿时不响了。 顾海生喘了口气,这才淡淡道:“你求我找资料,帮忙写推荐信,联系学院……这些我都做了,阿璟,你还想怎么样?是叫我给宗家当保姆当到底?”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璟的声音变低,他嗫嚅道,“我知道舅舅你不高兴做这些……” “你知道就好。”顾海生不咸不淡地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本来就违背我自己的意愿,我这么做,也对不起你爸妈。阿璟,有些事情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他这样说了之后,苏璟在那边,有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他忽然悄声说:“其实,我爸知道。” 顾海生一怔:“什么?” “他知道小誉出国念书的事。”苏璟说,“我爸已经见了小誉了,这几年,他们见过好几次面。” 顾海生握着听筒,一时竟不能言! 苏云藩见了苏誉?还见了好几次?他不是在顾晴面前信誓旦旦说,他决不见这孩子,决不认他么? 顾海生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听见他不出声,苏璟有点慌,他说:“舅舅,你别生气,我爸他……他也是没辙,小誉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对不对?他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不认我弟弟。” 顾海生僵硬地捏着听筒,良久,语气冰冷地说:“对。毕竟是他的亲骨肉,所以,你妈妈的感受,你们父子俩完全可以丢在一边,不闻不问。” 他这么说,苏璟愈发的惭愧,他的声音也更小了:“舅舅,你别这么说,我爸只是见了小誉,他和那女人可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关系的!” 顾海生一时冷笑:“没半点关系?那这孩子是怎么冒出来的?人工授精?” 苏璟顿时不响了! 顾海生再听不下去,他用力挂了电话。 走回到窗前,望着窗外血红的落霞,顾海生忽然觉得难过,心中无比的难过,为他可怜的姐姐,顾晴大概还不知道苏云藩和苏誉联系的事,说到底,苏云藩终究还是捱不过骨肉亲情…… 那晚,顾海生一夜未眠。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姐夫的这种行为,站在顾晴的立场,这当然是无耻的背叛,可他并不是顾晴。 苏云藩对不起他姐姐,可他从未对不起他。这么多年顾海生在苏家,从未受过一丁点儿委屈,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有这个姐夫护着他么?如果没有苏云藩,光是顾晴一个人,他早就被苏家那些如狼似虎的子侄给欺负死了,哪还有如今这风光的人生?更别提这几年在瀛海,苏云藩毫不吝啬的扶持他,没有半点私心。苏云藩对苏璟也没对他这么好。 对顾海生而言,姐夫对他恩重如山,也从未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所以他有什么资格跳出来指责姐夫呢? 再者说,难道苏云藩对那孩子一直不闻不问,视同陌路,就是对的?那个叫苏誉的少年,他的母亲固然可恨,但他自身却是无辜的,身为生父,苏云藩难道就不该担起一点责任,照顾一下孩子的人生么? 这些杂乱矛盾的思绪,反复在顾海生脑子里激荡,到了早上五点,他终于忍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电话打通了苏璟的手机。 苏璟已经快睡着了,突然接到顾海生的电话,十分惊讶。但顾海生只是淡淡地和他说,让他把苏誉到达的航班号和具体时间告诉他。 “舅舅,你肯去接他了?!” 顾海生握着电话,半晌,才道:“赶得上就接,赶不上就算了。” “好的好的!现在还早,肯定赶得上!” 接下来,苏璟把航班号和时间告诉了顾海生。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通呢……” “我确实想不通。”顾海生冷冷打断他的话,“这只不过是碍于你和你爸的情面,我做这种事,心里不知道多愧疚,等回去了,我都不好意思见你妈。” 一听这话,苏璟的声音变得难过。 “舅舅你别这样。”他小声说,“你也多少体谅一下我爸,好歹是父子亲情……” “我体谅不了。”顾海生冷冷道,“我从小就没享受过父子亲情,自己又是个同性恋,往后,也不会有什么父子亲情。” 话虽然说得很难听,终究,顾海生还是开着车去了机场。他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才在熙熙攘攘的出关处,看见了那个少年。 苏誉很瘦,个头也不高,身上那件淡黄色的连帽卫衣显得他更小,不像十七岁,像十五岁。 苏誉身后拖着一个简直和他一样高的超大行李——那行李衬托得他更像个小孩——慢吞吞被人流给挤出来。 出入口多是洋人,顾海生一个中国人站在那儿,格外显眼,一瞧见顾海生,少年原本疲倦的脸上,顿时溢满兴奋的神色,拼命朝着顾海生挥动手臂。 但顾海生只是冷冷站在那儿,抱着胳膊瞧着他。 苏誉像只小乌龟一样,咔哒咔哒的拖着那个大行李,费劲地来到顾海生面前,他揉揉酸痛的肩膀,嘟囔道:“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傻站着干嘛?” 顾海生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因为太疑惑,他不由出声问:“苏誉?” “是我呀!”少年没好气道,“我哥不是给了你照片吗?” 一听这口气,顾海生也不悦起来:“我没仔细看照片。这么多年没见,我只记得你当年的模样。” 苏誉顿时睁大眼睛:“你脑子有问题啊!难道以为我还是五岁?!遍地的红头发黄头发,就我一个中国人,这么明显的特征你都认不出来?!你智障啊?” 顾海生气得,差点拔腿走人! 看他脸色那么差,苏誉也知道自己说话出格,他耸耸肩:“抱歉,坐了十几个钟头飞机,脑子坏了。” 顾海生这才忍了忍,转身边走边说:“车在外面。” “喂喂!”苏誉在后面叫他,“就不能帮我拖拖行李?” 顾海生转过头,冷冰冰瞧着他! 男孩子瘪着嘴,做了个哭泣的表情:“真的太重了,我拖不动……” 顾海生终于走过去,伸手抓住行李柄:“装了多少?把家搬来了?” “可不是。”苏誉悻悻道,“都是外公塞的,我看,要是箱子再大一点,他自己都要钻进来。” 顾海生噗嗤一下乐了。 苏誉瞧着他,忽然说:“你笑起来比较好看,不笑就很难看,一脸的老相,苦瓜一样。” 顾海生立即收敛笑容,瞪了苏誉一眼,用力拖着行李往出口走。苏誉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一边跑还一边赞叹:“大长腿就是比我强!哎,你有没有两米?有一米九吧?你为什么不去打篮球?” 顾海生顿时有一种冲动,他想把箱子扛起来,砸在苏誉头上! 到了车跟前,少年还在喋喋不休:“……当初我就记得你长得挺高,得仰着头瞧你,我还想你是不是得了巨人症,而且力气大得吓人,一只手就把我拎起来了,喂喂,我当时到底做了什么你那么生气?我都给忘了……” 顾海生用力砰的一声盖上车后盖,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姓喂,也不叫喂。”他平静地看着苏誉,“你外公没有教过你礼貌么?” 苏誉呆呆瞧着他,淡红的花瓣一样柔嫩漂亮的嘴唇微微张着。 “海生。”他突然笑起来,“对了,你叫顾海生。” 因为太诧异,顾海生甚至连发火都给忘了,他愕然望着苏誉:“你懂不懂一点礼数?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大哥的舅舅。”苏誉还一本正经道,“但你不是我的舅舅,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对你直呼其名。” 顾海生开始怀疑,今天他来机场接这小子,是个严重的错误! 好在只是接机,仅此而已。他在脑子里拼命这样安慰自己,赶紧把这小子送到地方,任务完成,然后从此和他再没半点关系!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8节 想到这儿,顾海生压了压怒火,他拉开车门,淡淡道:“上车。” 苏誉还背了个橙色的米奇双肩背小包,他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一边扣安全带,他还一边絮絮叨叨:“飞机上的东西真是难吃,难吃到家了!幸亏我一口也没吃,不然说不定下飞机就得吐,那你不得气死了?见你一回吐一回,你成催吐剂了……” 顾海生被他烦得两只眼睛冒火星,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能不能安静一点儿?” 苏誉却转头,震惊地望着他:“一大早你就要安静?你是老头子么?” “……” 看他脸色不善,苏誉也会意过来,他嘟嘟囔囔道:“要是我大哥在,才不会像你这样!我大哥什么都依着我,从来就不嫌我烦……” “可惜你大哥不在这儿。”顾海生淡淡打断他的话,“坐谁的车,最好听谁的指挥。” 他的语气这么冷,苏誉也只好闭上嘴不做声。 但车厢内的宁静才坚持了不到两分钟,就又被苏誉的大呼小叫给打断了,他翻着随身的包,发现自己的手机忘带了。 “怎么办?!手机落家里了!”男孩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抓狂样子,“我现在回去拿还来不来得及?!要不,让外公给我送过来?快递能到国外么?” 顾海生被他吵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 “忘在家里就忘在家里。”他冷冷道,“手机制式不一样,拿过来也不一定能用。” 苏誉呆了呆,他哦了一声:“是么。那……我现在没有手机用,该怎么办?” “买新的。”顾海生瞥了他一眼,“你外公不会连买个手机的钱都不给你吧?” 苏誉赶紧凑过来:“那咱现在就去买吧!没有手机太不方便了。” “你自己去。”顾海生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我没空。” 苏誉吃了一惊:“你很忙么?我大哥说你在念博士,博士有那么忙啊?天哪,你念博士,我念预科,我觉得咱俩好像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脚……哦对了,那首诗怎么念的?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顾海生再也忍不住,他用力一踩刹车,苏誉没防备,额头咚的一下撞在驾驶台上! “你干嘛啊!”他疼得叫起来,用手揉着额头,“干嘛急刹!前面又没有车……” “再啰嗦一句,你就给我下车!” 看着顾海生那张铁青的脸,苏誉也胆怯了,少年噘着嘴,一面揉着额头,一面小声嘀咕:“那么凶干嘛?我也没说啥啊……” 一个小时后,车到达目的地,顾海生挨着路边把车停下来。然后,他掏出兜里的钥匙,递给苏誉。 “前面,红砖的那个。你的房间在二楼,这是钥匙,自己拿好。” 苏誉吃惊地接过钥匙,他看看顾海生:“你不陪我一块儿去?” “这一带是学院区,治安很好,你不用害怕。”顾海生看也不看他,又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誉,“房东以及周边的情况,我都写在上面了。中英文都有,自己熟记下来,不然日常生活都不方便。” “你叫我一个人上楼?!”苏誉更吃惊,“可我还没吃饭呢!” “冰箱里已经准备了速冻食物,微波炉也有,照着说明书,你就能吃上东西。” 说完,顾海生下车,他打开后盖,拖出那个大行李,然后将它推到苏誉面前。 “有紧急情况,给我打电话。”他淡淡地说,“紧急情况的意思是,突发心脏病之类的。” 交代完了,顾海生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他又看了苏誉一眼。 “下周一之前,记得去学院报道,迟了会被扣分的。” 说完,他拉开车门,上了车。 打转方向盘时,顾海生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苏誉。 少年像个傻子一样,抓着钥匙和信封站在那儿,一脸的愕然,旁边那个超大的行李箱,活像动画片里夸张的道具,衬得他那张稚嫩的脸更显举足无措。 心中微微一动,顾海生几乎想要踩刹车,但旋即,他就克制住了这冲动。 他也是十七岁外出读书,他也是一个人从头开始打拼的。 他也没有父母。 他能做到,这小子为什么做不到? 自己为什么要替这小子操心?眼下任务完成,他仁至义尽了。 ☆、第 27 章 回到家里,顾海生打电话给苏璟通报情况,苏璟得知他竟然就那么把弟弟扔在楼下,自顾自的回来了,顿时大吃一惊! “怎么不陪着上楼去呢?舅舅,你让小誉一个人去新家?!” “有什么不行?”顾海生淡淡地说,“他是十七岁,不是七岁。” “你不怕他出意外啊?” “我帮他租了房子,我把他送到楼下,我给了他钥匙和注意事项,苏璟,你还想要我做什么?而且他能出什么意外?这一片安全得很,上一桩刑事案还是在十年前,并且只是小偷偷钱包。” 苏璟顿住,半晌,才喃喃道:“可是小誉一个人……” “你放心。”顾海生突然冷笑,“那小子能耐得很,叫我看,把他丢在贫民窟都不会有问题!” 他的口气很不好听,苏璟会意过来,试探着问:“舅舅,你生气了?小誉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话,顾海生顿时火冒三丈! “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小孩!一见面就吆三喝四,拿人当仆人用!我是他们宗家的男佣么?要不要我给他把早餐端到床上去?!” 苏璟哭笑不得:“舅舅,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小誉他是孩子气了一点……” “这不是孩子气。”顾海生冷冷打断他,“这就是没教养!没礼貌!不懂得尊重他人!” 听出他的愤怒,苏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舅舅,你别怪这孩子,小誉他在人际方面是有些问题……他变成这样,是他外公的责任,你不知道,他外公太纵容这孩子了,只要功课好,头脑聪明,别的一概不管,由着性子来。小誉要什么就给什么,这孩子在家也是闹翻天。” 顾海生哼了一声:“好啊,让他闹呗,我躲远一些总可以了吧?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苏璟听到这六个字,语气就有些伤心了:“舅舅,你别这样说。小誉还小,他一个人在外头……” “又来了!”顾海生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在给那小子当爹啊?!” 苏璟笑起来,笑完,又叹:“他不就是因为缺爹少妈,才变成这样的么?舅舅你想想,如果他像你一样从小有人看着、有人管着,性格还会这么放肆么?这不是……这不是我爸他没做好,失职了嘛。” 苏璟这样一说,顾海生握着电话,竟不能再反驳。 虽然苏璟再三请他照看弟弟,但顾海生却不打算花太多精力在那小子身上。他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再做什么,既然苏誉出国是为了念书,那就好好念呗,平时两点一线足够了,而且这一片环境相对安全宁静,苏誉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因此接下来好几个月,顾海生竟一次也没有去看过苏誉,甚至连电话也没打。 而他再次听见苏誉的消息,是在三个月后。 那晚他刚做好晚餐,苏璟就来了电话,一开口,苏璟的声音就显得非常着急。 “舅舅,这段时间你见到小誉没有?” 顾海生一愣:“没有。怎么了?” “我已经三四天联系不上他了!打他的手机也不接,打去他的导师那儿,导师说他好些天没来学校了,我这都快急死了!” 顾海生哼了一声:“上哪儿玩去了吧。你急个什么?只不过三四天联系不上……” “三四天难道还不够长么!” 苏璟在那边突然大吼,把顾海生吓了一跳! “那又怎么样?”顾海生也火了,“都是十七八岁的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这么惊慌失措的么!” 苏璟被他这么一说,声音低下来:“舅舅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小誉天天给我打电话,这突然间就没了消息,我很害怕……” 顾海生叹了口气。 “舅舅,帮帮忙,去瞧瞧他,好不好?”苏璟在那边哀求,“我真的很担心,按理说他不应该这么久不给我打电话……” 顾海生有些生气:“我都说了,我不想管这小子的事!大半夜的你让我上哪儿找他去?!” “可你难道不担心么!” “我的天职是照管小孩么!” 苏璟在那边,沉默了几秒,忽然轻声说:“如果你不答应,等会儿,我爸可能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他这么说,顾海生哑了。 “我也没求你别的,舅舅,你开车过去瞧瞧,看看家里情况……说不定他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顾海生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他用力挂断电话。 满腹愤怒回到餐桌,看着还没吃两口的饭菜,顾海生气得恨不得把桌子给掀了! 但终究,他忍住了。 他知道,苏璟说得对,如果他不肯,苏云藩早晚会来电话央求。 到那一步,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顾海生压住心头怒火,他拿了车钥匙从家里出来。 驱车去了苏誉的住处,上到二楼,顾海生敲了敲门:“苏誉?” 没有声音。 他再用力敲了两下,里面还是没有声音。顾海生在门口转了两圈,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楼下房东上来了,是个红头发的老太太。 “哦,海德太太!”顾海生赶紧客气道,“这么晚来打搅,真不好意思……” “你找弗兰兹?”海德太太问,“他不在家,好几天没回来了。” 顾海生都还不知道苏誉的英文名是弗兰兹,他赶紧点头:“他去哪儿了?您知道么?” 海德太太摇摇头:“这我不清楚。不过前几天,有一群坏孩子经常来找他。” 顾海生一愣:“什么坏孩子?” “唉,就是坏孩子呀,大半夜在楼下吵闹的那些小子,我看见弗兰兹把他们带进来的。”海德太太犹豫片刻,才又道,“顾先生,你该多过来照看一下呀,弗兰兹还太小,他不该和那些坏孩子混在一起,那对他很不好。” 顾海生被房东说得有点惭愧,他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低头,却在门口角落里,看见一枚火柴盒。 他弯腰拾起来,上面画着一个红色的圆形标志,文字写的是“小樱桃”。 顾海生想了想,记起来了,这是一家酒吧,在市内很出名。与此同时,他的心,微微一动。 这是一间同性恋酒吧。 小樱桃是距离学院区很远,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一间酒吧,据说营业到凌晨三点。 顾海生拿着那个空火柴盒,他下楼来,走到车前想了想,决定先去小樱桃找一找。 如果找不到,那就明天再想办法。 就这么着,他开车来到市中心。 找到那间霓虹灯招牌是一颗红樱桃的酒吧,顾海生泊好车,进来了酒吧。 这儿是个非常吵闹的地方,烟雾里灯光诡异的照射着,不明不暗的,人很多,音乐震天响,所有的人都在说话,大笑,以至于刚进去的那一瞬,顾海生觉得自己耳朵聋了。 他以前来过小樱桃,是和男伴一同过来的,但他们那次没呆这么晚,顾海生天生就不喜欢这种嘈杂环境。此刻,他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 从一进酒吧,顾海生就能感觉到,很多人都在打量他。他超过一米八,这身材在亚洲人里不算多见,而且脸孔英俊,仪态儒雅,所以马上就有男人的手臂不断伸过来,想挽住他。 但顾海生只匆忙推开那些手臂,目光焦虑地在人群中逡巡。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苏誉。 他竟然还穿着那件黄色卫衣,四周围,被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给围着,一伙人放肆的说笑,声音极吵。在他们的面前,东倒西歪放着好些空酒瓶。 顾海生皱了皱眉,他用力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他们面前。 “苏誉。”他叫了一声。 四周围太嘈杂,他这一声很快淹没在喧嚣中。 顾海生只得提高嗓门,大声喊:“苏誉!” 这一声,总算引起了苏誉的注意。他抬起头,一看是顾海生,脸上浮现出惊讶。 然而那惊讶只维持了两三秒,立即就消失了。他没站起身,也没理会顾海生,却继续和旁边的人嬉笑,就仿佛他根本没看见顾海生。 顾海生有些生气,但是在这种场合,他也不方便和苏誉吵。于是他只得又说:“你大哥打电话给我。他好几天找不到你。” 苏誉慢吞吞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顾海生这下火了! 他三两步冲过来,一把抓住苏誉的胳膊! “谁叫你来这种地方的?!”他怒道,“你还没成年,谁允许你喝酒的?!” 苏誉被他抓着胳膊,也叫起来:“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走开!” 顾海生恨不能抽他一个大嘴巴! 这时候,旁边那群年轻人终于停止了谈笑,苏誉身边一个淡金发,头发剃得极短的青年,疑惑地看看顾海生:“先生,你是谁?” 顾海生扔下苏誉的胳膊,他喘了口气,这才用英语道:“我是弗兰兹的舅舅,我来带他回家。” 苏誉一听,噗嗤笑起来:“谁说你是我舅舅?我没有舅舅!你是骗子!” 顾海生这下真的火了! 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苏誉的左臂,用力将他拽起来:“跟我回家!” 苏誉顿时惨叫起来:“疼死了!救命!杀人啦!” 旁边那群青年一下子围上来,那个淡金发冷冷盯着顾海生:“你他妈到底是谁?!你想把弗兰兹带到哪儿去?!” 苏誉挣脱顾海生的手,他一把紧紧搂住那个淡金发,一边咯咯笑,一边吻着他的脸颊:“他是个骗子,黑手党!他想绑架我,然后把我卖到越南去!” 苏誉的笑声很淫/荡,却奇妙的充满了孩子气。 那淡金发也搂着他,一面吻着苏誉一面安慰:“放心,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嗨!pj!” 旁边一个更壮的褐发青年,脸孔像俄裔,他走上前,用力推了顾海生一把! “弗兰兹是我们的人,你再敢动他,小心你的老骨头!” 这个叫pj的男孩满脸傲慢,脖颈上有一个紫青色的蝴蝶纹身,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捏着自己的拳头,顾海生能瞧见,他的手指上,戴着那种仿佛拳击手练习用的骷髅花纹的戒指,戒指的外侧凸着坚硬的突起。 顾海生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抬头看看天,然后,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咚的一声,将它顶在桌面上!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动了! 那是一把点三五史密斯威森七英寸左轮/枪。 顾海生平静地看看四周,他也不说话,只拿着枪,单手拇指熟练地哗哗转着转轮。 周围那群年轻孩子们,脸色全都白了。 那个本来抱着苏誉的淡金发,将胳膊从苏誉身上放下来了。 顾海生看着他们,微微一笑:“现在,可以把弗兰兹还给我了么?” 苏誉仿佛这才瞧出不对劲,他大着舌头叫着:“喂!艾伦?pj?!你们不能把我推给他!你们不能这么做!”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顾海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拖出了人群。 而那群年轻孩子,站在原地,没有一个敢动。 苏誉被他拽着,一面挣扎一面大叫:“放开!给我放开!你这个党卫军!纳粹!人贩子!偷小孩儿的!救命!这人在贩卖人口!他要倒卖我的器官!” 顾海生扭头看看苏誉,讽刺地笑了:“呼救也请用英文好么?你就算叫得再响亮,也没人听得懂。” ☆、第 28 章 苏誉被顾海生一直拖拽到车跟前。 还没等上车,他就弯着腰,大吐特吐起来。 顾海生皱着眉看着他,他能闻到苏誉身上浓重的酒味儿,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 翻江倒海呕了半天,直至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倒干净了,苏誉这才软软直起身来。 他擦了擦嘴角,突然咧嘴一笑。 “我怎么每次见你都想吐呢?你看你这人……多叫人恶心!” 顾海生听得心头火起。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揪过苏誉,像塞脏衣服一样,一把将他塞进副驾驶座。 苏誉似乎醉得坐都坐不稳,顾海生好容易给他扣好安全带,他却身子一歪倒在顾海生身上。 “给我坐直了!”顾海生大怒,用力一推,苏誉向车门那边倒过去,后脑正正撞在车门上。 他抱着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干什么呀!为什么打我?!呜呜呜!我要告诉我大哥!我要告诉外公!我要和大哥说!顾海生是个大坏蛋!顾海生是个大骗子!顾海生是个丑八怪!” 用尽全身的力气,顾海生才扼制住想把苏誉一把推下车的冲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坐好,我开车了。” 一路上,苏誉不停的哭闹,他说他后脑勺疼,刚才撞得他疼死了,他还想吐,他一看见顾海生的脸就想吐,他要尿尿,他快憋不住了…… 顾海生开着车,气得咬牙切齿! 他到底是哪辈子造了孽,惹上这么个害人精?! 然而等俩人回到了苏誉的住处,顾海生这才发觉不对劲,苏誉不仅仅是喝了酒。 他在街头早就把胃里的残酒呕吐干净了,回程的一个小时也足够醒酒了,可是他的皮肤依然滚烫,眼珠乌黑但却像纽扣,毫无神采,而且他在不停的流汗,里面衬衣都湿透了,明明天气十分寒冷。 顾海生起了疑心,他用力抓住苏誉,盯着他的眼睛:“苏誉,你到底吃了什么?是嗑了药还是打了针?!你不光喝了酒对不对?!” 苏誉却回答不上来。 他像个傻子一样冲着顾海生乐,站也站不住,身体前后的摇晃。 顾海生更加担心,他反复检查苏誉的胳膊,没看见针眼,又让他转身,把衣服拉起来检查前胸后背,也没有什么异常。 “你想干嘛?”苏誉踉跄着,把沉重的脑袋凑到顾海生跟前,“想跟我上床?” 他凑过来说话时,顾海生突然闻到一股味道,那不是酒精的味道,那是一种很沉重的金属味,就在他的嘴里! 顾海生一把扳住苏誉的头部,他凑过去,用鼻子闻了闻苏誉的嘴唇,没错,味道就在里面! 苏誉见他这样,笑得更加放荡,他凑到顾海生耳畔,黏黏唧唧地说:“……想吻我?我会用舌头给樱桃打结哦,他们都叫我小樱桃。” “把嘴张开!”顾海生厉声道,“舌头伸出来!” 苏誉不动,还是一个劲儿呵呵傻笑。 顾海生用力掐着他的胳膊:“伸出来!舌头!伸出来!” 苏誉这才慢吞吞把舌头伸出来。 果不其然,他的舌根,贴着两块非常小的贴纸! 顾海生猛然一惊!他小心翼翼用指甲把那两块贴纸撕下来,凑到鼻尖上闻了闻,有金属的酸味。 是麦角酸二乙基酰胺(迷幻药)。 他又惊又怒,再控制不住,一个耳光狠狠抽过去! 苏誉被他那一下,打得倒退了两步,噗通跌坐在地上,顿时放声大哭! “你他妈在吸毒!”顾海生厉声狂叫,“苏誉你竟敢吸毒!你找死啊!” 苏誉坐在地上,他像个孩子一样,蹬踹着双腿,耍赖般嚎啕大哭。 “你打我!你打我!我要告诉我大哥!我要告诉我外公!从来没人打过我!” 顾海生喘着粗气,他死死盯着地上的苏誉,他真想立即甩手走人! 但他知道,他不能那么做。 他忍了忍,弯下腰,用力拉起苏誉。 “你不是一直叫着要尿尿么?现在你可以去了。” 苏誉仍旧在哭,他像个小孩,哭得一脸是泪。刚才挨打的地方红肿起来,分明是五个手指印。 顾海生也懊悔了,他抓住苏誉的肩膀,让他站稳。 “去上厕所。刚才就说想尿,现在赶紧去。” 苏誉被他推着,一边哭,一边东倒西歪往卫生间走,但是走到马桶跟前,他却不动,只站那儿仰着脖子哀号,样子又狼狈又可怜。 顾海生没办法,只好过去替他扒掉裤子。 “我尿不出来……”苏誉哭得更厉害,“想尿尿不出来!憋死了!海生,帮帮忙!” 顾海生头疼得要抓狂! 麦角酸之类的致幻剂,偶尔会造成小便潴留,可是这种事他怎么帮忙呢?! 半晌,他艰难地说:“等着。不要着急,等会儿就想尿了。” 足足磨了一刻钟,苏誉才能正常排便。 接下来,顾海生又把浴缸蓄好热水,然后脱掉苏誉的衣服让他进去,又用力拍着他的脸,叮嘱他不要睡着,不要滑进水里免得呛着。 等苏誉泡在浴缸里,顾海生马不停蹄开始收拾房间,因为房间脏乱得没法住人:屋子角落,堆满了外卖的餐盒还有零食袋子,衣服扔的满地都是,脏衣服和干净衣服混在一起,无从分辨,床上被子团着没有叠,用力一抖,掉出压碎了的妙脆角残渣,桌上灰尘厚得可以写字,地板也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再看厨房,更可怕,脏碗筷就那么丢在水池里泡着,也不知泡了多少天。案板上,两个灰绿色毛茸茸的东西,顾海生一时没认出是什么,看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发觉,竟然是长了绿毛的生番茄! 顾海生忙了一个小时,才囫囵把房间打扫干净。然后他将苏誉从浴缸里抱出来,给他把浑身上下擦干净,塞进被窝里。 再一看手表,快三点了。 顾海生疲倦极了,他浑身酸痛,烦躁欲呕。不光是因为忙和累,也不光因为这屋子又脏又臭,更因为一肚子的怨气。他在照顾一个他非常讨厌的小孩子,这让他无比的抵触厌烦。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无可能撒手不管。 想来想去,顾海生决定今晚不回去,就先在这儿留宿一夜,因为后续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房间的沙发很小,苏誉的那张床却很大,顾海生从柜子里又找了一床棉被,他就在男孩的身边躺下来。 夜,非常安静,就在顾海生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是苏誉在哭。 那是一种被努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刚才因为药物导致的失控大哭不同。 暗夜里,少年蜷成一团,吞声呜咽,仿佛受伤的雏鸟在独自哀鸣,绝望得可悲。 顾海生一动不动的躺着,他睁着眼睛,静静望着乌黑的天花板。 他又想起从苏誉身上脱下的那件淡黄色的卫衣,刚才他观察过,地板上的脏衣服都是内衣和毛衫,外套全都是干净崭新的。 他一件都没穿过。 来了这里三个月,苏誉天天穿着这件淡黄色的连帽卫衣。 不知何故,顾海生忽然心生伤感,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慢慢翻转过身体,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苏誉的头发。 暗夜里的哽咽声,忽然停滞。 然而紧接着,哽咽之声,就变得更大了。 ☆、第 29 章 次日一早,顾海生就起身,接着干昨晚没干完的家务活,他又在冰箱里翻了半天,却没找到任何能作为早餐食用的东西——里面塞满了零食和饮料,其中甚至还有酒精饮品。 这小子是吃风喝烟生活的么?顾海生不由想,难怪那么瘦,瘦得皮肤都发青。 八点钟,他回到床边,摇晃苏誉。 “起床了。”顾海生很是不悦,“都八点了,还在睡?你这样子怎么上学?” 苏誉睡得迷迷糊糊,根本睁不开眼睛,他用小猫般的嗓音哼唧:“困死了……烦死了……” “起床!”顾海生更火,“懒成这样,你读个屁的书!” 苏誉还是不肯睁眼睛,他拖着长长的鼻音抱怨:“干什么呀!昨晚那么晚才睡……” “那是我叫你那么晚睡的么!”顾海生恨不得掐死他! 苏誉被他晃得没法睡,这才睁开惺忪的眼睛,他打了个哈欠,看看顾海生,然后把双臂冲着他伸直。 顾海生一愣,他一时没能理解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这小子……在祈祷么? 见他半天没反应,苏誉也气馁了,颓然垂下胳膊,喃喃道:“也不抱抱人家……” 顾海生这时也明白过来,原来苏誉这个动作是要自己把他抱起来! 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几岁了?!七岁?五岁?” “干嘛那么凶?”苏誉郁闷道,“外婆早上都是这样把我抱起来的。” “我不是你外婆。”顾海生冷冷道。 “我大哥也是这样把我抱起来的!” 顾海生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苏璟和弟弟已经是这么亲密了。 但他仍旧冷冷道:“我也不是你大哥。” 苏誉从床上爬起来,他恨恨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残酷无情的人!” 顾海生倒笑了,不抱他起床,自己就是残酷无情? “嗯,我确实无情,我应该再无情一点,昨晚直接把你扔在酒吧,叫你和那些混小子一块儿酗酒,吸毒,那样才对!” 提起昨晚的事,苏誉瘪了。 好半天,他才低着头,小声说:“……你别告诉我大哥。” 顾海生有些讶异,他以为全天下没人治得了这小子呢。 原来,他也有敬畏的人啊。 抓过衣服,塞给他,顾海生淡淡地说:“穿衣服,去刷牙洗脸。今天我们会很忙的。快点,别浪费时间。” 苏誉拿过衬衣,慢吞吞的穿上,又闷闷地说:“又干嘛啊?一大早的不消停……” “你以为我乐意管这些闲事?”顾海生哼了一声,“你看看你这地方,吃没得吃喝没得喝,脏得像下水道。我再放着不管,你能烂在这屋里!” 苏誉穿好里面的衣服,套上裤子下床来,他一通乱找。 “找什么?” “我那件黄色卫衣呢?”他问,“你放哪儿去了?” “不是给你找了新外套么?穿这个蓝色的。” “我不穿这个。我那件黄色的呢?” 顾海生淡淡地说:“太脏了,我给扔了。” 苏誉的眼睛瞪得溜圆! “你给扔了?!”他尖叫起来,“你扔哪儿了?!你凭什么扔我的衣服!” 他光脚跳下床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厨房跑,他弯腰抓着垃圾桶一阵翻找,边找还边叫:“你扔哪儿了?!说呀!你到底把它扔哪去了!我c你妈!我c你姥姥!” 顾海生被他骂得抓狂,他三两步奔过来,一把揪住苏誉的胳膊:“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苏誉还在骂,他开始哭:“你到底把它扔哪儿去了?!谁叫你扔我的衣服的!混蛋!贱人!下三滥的顾海生!” 顾海生一个耳光抽过来,苏誉被他打得差点摔在地上! 他趔趄着扶着流理台,一边哭,一边还不住嘴的骂:“你扔了我的衣服!你扔了我的衣服!你这个混蛋!狗娘养的!我要杀了你!” “那衣服上全都是呕吐物,你昨天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在衣摆上了!”顾海生吼他,“它都脏成那样了!你怎么穿!” “我就要穿!就要穿!”苏誉哭得满脸都是泪,他嘶声叫道,“关你什么事!用不着你操心!你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顾海生看着他,他强忍住怒气,伸手指了指阳台:“自己抬头看。” 苏誉抬头向外一看,原来,那件黄色卫衣已经被顾海生洗干净了,此刻正晾晒在阳台上。 这下子,他才停止了怒骂,脸上就有些羞赧了。苏誉抬手擦了擦眼泪,哑声道:“可你打我,你都打了我两次了……” 他这话,说得顾海生一时卡住。 不到十个钟头,他打了这小子两个耳光,他活这么大,从没打过谁,顾海生自忖也不是性情暴虐的那种人,但不知怎么搞的,一见这小子,他就憋不住火。 良久,他只得讪讪道:“你不骂人,我能打你么?去洗脸刷牙,呆会儿就得出门了。” 等到洗了脸刷了牙,收拾停当,顾海生再一看,苏誉又把那件黄色的卫衣给穿上了。 他皱了皱眉:“干嘛非要穿这件?不是给你找出新的来了么?” “我愿意。”苏誉闷闷地说。 “这都还没干呢。”顾海生伸手摸了摸,他是昨晚洗的,到现在衣角还是潮乎乎的。 “穿穿就干了。”苏誉满不在乎地说,“我都是晚上睡前洗,早上就可以穿了。” 顾海生皱眉看着他:“到底为什么天天穿着它?” 苏誉低头瞧着那衣服,他小声说:“是我外婆给我买的,临走的时候,特意给我买的。” 顾海生一时无言。 俩人出门,拎了一大包脏衣服,苏誉的住所没有洗衣机,昨晚的卫衣都是顾海生用手洗的,他们必须去找自助洗衣店。 到了店里,顾海生将衣服放进去,又投了币,然后他吩咐苏誉坐这儿等着,自己去了附近的超市。 在超市里转悠着,正这时,手机响了。顾海生拿出来一瞧,是苏璟。 接通电话,苏璟在那边传出声音:“舅舅?” 顾海生一时心怀歉意,昨晚他被那小子给闹昏了头,都忘了把消息告诉等待的苏璟。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苏誉找到了,他和几个朋友出去玩,没有回家。”顾海生不打算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苏璟,一来,相隔千万里,说了也没用。二来,虽然没有明确答应那小子,但他觉得自己身为长辈,不该背后告状。 苏璟笑起来:“我已经知道了,刚才给小誉打了电话,他告诉我了。” 顾海生哼了一声:“往后,可别再找我做这种事了!” 苏璟在那边,语气却显得很犹豫:“舅舅,小誉说……你打了他,而且打了他两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舅舅,你干嘛打人啊?” 顾海生一听,险些气炸! 这倒好,他还没告苏誉的状,苏誉先把他给告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9节 这他妈就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我为什么打他?!你怎么不问他自己!好好的我会打他么!如果不是他和那些不良少年胡混,不是他张口骂人,我会打他?!” 苏璟在那边苦笑起来:“舅舅,小誉他还小……” 顾海生立即打断他:“以后,少拿年龄当说辞!” “他确实还小啊。”苏璟争辩道,“比你小十五岁,比我小十岁……” “就算你十七岁的时候,也没有像他这么不懂事!” 苏璟不由沉默了片刻。 “可是,那让我有些遗憾呢。”他又轻声笑起来,“舅舅总是夸我懂事,我也确实不是爱闹的性格。但这终归有些遗憾……” “我没觉得有什么遗憾!”顾海生硬邦邦地说,“就非得混小太保,抽烟喝酒骂人,那才不遗憾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璟停了停,“小誉他是闹腾了一点,有时候确实不大懂事。但这才像是个孩子的样子。我常常想,要是小时候我也这么闹腾,说不定我们两个就能更亲密一些。” “咱们也不算是疏远。”顾海生淡淡地说,“该有的规矩就该有,不然成何体统?” 苏璟笑起来:“好吧,那往后就拜托舅舅,给小誉立规矩……” “喂!你还没完了?!”顾海生叫起来,“我可告诉你,我不给这孩子当保姆!” “舅舅,你就看在我的份上,看在我爸的份上……” 顾海生气得无语,索性挂了电话。 他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乱转,脑子还在想着苏璟刚才的话。 苏誉这么放肆,这么没教养,就是因为他缺了一对好好管教他的父母。本来该在苏誉身上用心的生父苏云藩,没能管教照顾这孩子,而他下了力气管教和照顾的那个人,是顾海生。 这么一想,顾海生心里莫名就有了愧疚,仿佛苏誉变成这样,他应该对此负责。 ☆、第 30 章 在超市把东西买齐,顾海生出来,去了刚才的自助洗衣店。他进屋瞧了瞧,空无一人,苏誉不在那儿。 顾海生顿时慌了神,这还不到一个小时,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 他拎着购物袋站在门口四下到处看,忽然看见在对过的音像店里,那个淡黄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顾海生放下心来,他快步走过去。 只见苏誉站在cd货架前,戴着耳机,正摇头晃脑听音乐呢。顾海生也不客气,上前一把摘掉他的耳机。 苏誉吓了一跳,抬头看是他,笑起来:“哎?这么快?” 顾海生冷冷盯着他:“不是叫你在洗衣店等着么!跑这儿来干嘛?” “我等得不耐烦了嘛……” 俩人从音像店出来,回到自助洗衣店,顾海生指着桌上乱七八糟的衣物,责怪苏誉:“你看看!人家把你的衣服都扔出来了!叫你在这儿守着你不听!到处乱跑!” 苏誉嘟着嘴,一脸委屈走到旁边宽大的洗衣篮里,一屁股坐在上面,把篮子摇来摇去:“可是,很无聊嘛。” 他那样子,像只钻进白色柳条篮子的小狐狸。 “别人都能守着自己的衣服,就你做不到。” “因为我不是别人啊!”苏誉无所谓地晃着洗衣篮,像在荡秋千。 “哼,你确实不是别人,只可惜,就连你也有脏衣服要洗。” 顾海生冷着脸,一件件捡起那些被随意扔在洗衣机顶部和熨衣台上的衣服,他用力把它们抖得啪啪响,然后仔仔细细叠起来,对角分毫不差。 苏誉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叠衣服,他赞叹道:“叠得真好,像工艺品。” 顾海生没好气道:“这是你自己的衣服!丢给我来叠,还有脸说!” 苏誉笑起来:“苏云藩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积极?” 顾海生再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苏誉:“你说什么?!” 男孩的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仍旧笑眯眯的,像在说一句非常平常的话:“我问,苏云藩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照顾我?” “他是你爸爸!苏誉,你怎么能对自己的爸爸直呼其名?!” 苏誉的脸,立即变了色! “我没爸爸!”他咬着牙,飞快地说,“我只有外公和外婆!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顾海生看着他,他能看见,少年的双眼迅速蒙上一层雾气。 这让他一肚子的责难,没法再说出口。到最后,他只得拎起衣服,低声道:“走吧,回去了。” 俩人走到车前,苏誉上了车,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问:“苏云藩是不是给了你很多钱?” 顾海生正在发动引擎的手,停住了。 然后他转过脸来,望着苏誉。 “不要这样称呼他。”他平静地说,“尤其是在我面前。对我而言,你爸爸是非常重要的人,你这样称呼他,我不舒服。” 苏誉呆呆望着他,好半天,他才别扭地把脸扭过去,看着窗外。 回到家里,顾海生开始做饭,就做简单的意面和三明治:面条掐着时间用中火煮,到点就迅速捞出来,然后淋上酱汁,再把买的渍鲑鱼块用蒜油爆炒,拌进面里,最后,把新鲜翠绿的蔬菜于开水里焯一下,像艺术品般点缀在面条上…… 三明治也好做,新鲜面包自己手工切,边角整整齐齐,再夹上馅:芥末不多不少纯正地道,莴苣嫩得爽口,蛋黄酱香而不腻,奶酪浓郁,火腿肥美多汁。 都是简单的食物,只要规规矩矩按照步骤来就行,之所以超出一般水准,是因为顾海生的动作精确漂亮,像日本产的轴承。 但苏誉却大加赞赏,他说他真没想到顾海生这么会做饭,做东西这么好吃。 大概他是和外卖披萨相比吧?顾海生不无讽刺地想。 吃到一半,苏誉忽然抬头问:“晚上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顾海生懒懒道。 苏誉一听,高兴起来:“那我想吃糖醋里脊!还想要虾仁烧冬瓜!” “可以啊。”顾海生淡淡道,“坐地铁到唐人街,想吃的都有。” 苏誉大失所望:“我是叫你做给我吃!” 顾海生翻了一下眼睛:“我是你的男佣么?呆会儿弄完了我就得回去了。接下来你好自为之。” 苏誉郁闷地挑着盘子里剩下的意面,他小声说:“我跟你一块儿回去,行么?我不要糖醋里脊了,你就煮意面给我吃……” “不行。”顾海生斩钉截铁地说。 他还不至于蠢到要带这么个小祸害回家。 吃完饭,顾海生指挥苏誉用吸尘器清扫房间,又逼着他把地板都抹了一遍,累得苏誉眼冒金星——他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多家务活。但是如果他敢耍赖偷懒,顾海生就会拿笤帚抽他的屁股。 顾海生自己,则仔仔细细熨烫着洗干净的衬衣,由前领开始,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直至左边袖子结束,一件衣服在他眼中,被利落地分为十个部分,从一到十,绝对的有条不紊,一丝不错。衣服都熨好了,他又开始整理苏誉的衣橱:从睡衣到外套,包括盛装的礼服,从浅色的到深色的,叠得整整齐齐,该挂的挂该收的收,衣物都按照季节分开,夏天的在一起,冬天的又是另外一只抽屉…… 比起先头胡乱堆成小山的衣服堆,衣橱里像变了个天地! 顾海生向来具备这种井井有条、一板一眼、遵守日程表和恪守规则的天性,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冬天的衣服收起来,什么时候该腾出柜子置放厚衣物,他从来就没有过早上起来、为寻找干净衬衣而发愁的经历。 顾海生收拾的时候,苏誉就蹲在一边,像个小孩子一样托着腮帮,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为顾海生的秩序感和他这近似古板的优雅而着迷,这就是有着良好生活习惯的中年人的魅力。 “以后衣服不要乱丢,穿一件拿一件,洗干净了记得收回原处。”顾海生叮嘱他,“这不是无聊,是为你自己的生活增加便利。” “你是怎么能做得这么好的?”苏誉冒着星星眼,赞叹地望着他,“是谁教你的?” 顾海生看着他,半晌,才轻声说:“是你爸。” 全部收拾停当,饭也吃过了,差不多该走了,顾海生突然就想起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他又把车钥匙放下,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苏誉一看他这样,顿时兴奋起来:“怎么?又决定不走了?我都说了你干脆住下来吧!” “不是。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顾海生对他伸出手来,“把这段时间的功课拿给我看。” 苏誉一怔:“什么功课?” “不拘是什么功课,所有的都拿给我看。”顾海生望着他,手依然伸着,“念了三个月的书,应该有一些东西的。” 苏誉本来笑嘻嘻的脸,顿时变得郁闷了,他闷闷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顾海生诧异,“就算是预科班,也该有功课呀。老师应该交代了一些阅读计划……” “我一个字没写,行不行啊!”苏誉不耐烦地叫起来,“我不想做功课!” 顾海生皱起眉头:“你出国,就是为了念书。不然你跑这儿来干嘛?吃喝玩乐?” “那又怎么样?”苏誉挑衅地看着他,“反正外公有的是钱……” 顾海生更生气:“你外公拿钱供你出国念书,难道是理所当然的么!你外婆为了你出国,特意给你买这件卫衣,她难道是希望看见你穿着它,天天在夜店里鬼混的?!” 苏誉不响了,半晌,他才哼哼唧唧地说:“我本来就不想出国,是外公非要我来的!我根本就不想呆在这儿!” 顾海生看着他,他微微点头:“看出来了。你不想出国,你也不想念书,你根本就不打算有什么大出息,你只想回家,缩在你外公外婆的翅膀底下,一辈子靠着两个老的,当个寄生虫!” 这番话,一下子把苏誉给说火了。他脸色铁青瞪着顾海生!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难道我说得不对么?”顾海生神色严厉,不依不饶还在说,“连预科都念不下来,你外公外婆养你还有什么用!这么大了还离不开他们……” “可我只有他们了!”苏誉突然叫起来,“我和你们又不一样!我没有父母!我只有外公和外婆!” 顾海生看见,泪水迅速堆积在苏誉的眼角,他的眼圈都红了。 “没什么不一样。”顾海生突然,轻声说,“我也没有父母。” 苏誉怔怔看着他,半晌,他一低头,眼泪啪嗒落在地板上。 ☆、第 31 章 那天回到家,顾海生好长一段时间心绪复杂。 苏誉说的那些话,仍旧萦绕在他心头,他承认,一直以来他都非常讨厌这小子,看他哪儿都不顺眼。但是顾海生从来没有往更深的层面想一想,这小子是为什么变得如此讨厌。 他为什么没能像苏璟那样,乖乖懂事,有礼貌又能干?甚或,他为什么没能像自己这样,独立明理,自立自强? 因为那个本应该教导他的人,常年不在他身边,苏璟和顾海生得到的东西,苏誉不幸没能得到。 这并不是他的错。 也是在这场风波之后,苏誉有了改变,他不再去外头和那些坏孩子鬼混,开始乖乖去上学,也老老实实写起功课来。而之所以顾海生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在抽查苏誉的功课。 苏誉这孩子不笨,顾海生发觉,只要不逃学,他跟得上功课,而且拿a非常容易。看来学习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费劲的事情。顾海生甚至想,终究还是苏家的遗传,在念书这方面普遍很轻松。而且语言方面苏誉其实根本没有障碍,他外公宗克己早年做外交官,会数国语言,苏誉从牙牙学语时就在接触外语了。 但是除此之外,别的方面依旧让顾海生头疼。比如大晚上的打电话来问他厨房着火了怎么办。 顾海生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地板上! “你问我干什么!快打火警电话啊傻瓜!” “可是……只有一个锅在烧,不过如果它再烧下去,就把墙皮烧着了……” 问了半天顾海生才明白,只是锅里的食物烧着了。盖上锅盖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他咬牙切齿道,“大半夜的没事儿玩什么火!” “可我还没吃饭啊!”苏誉也在那边吼,“我都饿死了!我想吃蛋炒饭!” “蛋炒饭是要用熟干饭的蠢货!哪有拿生米丢锅里炒的!” 于是第二天,实在担心厨房情况的顾海生,只得又跑过去一趟,查看现场。 这么一来,一周的时间里,他至少要往苏誉那边跑三趟。 这完全违背我的本意啊!顾海生愤怒地想,为什么自己要替这小子操心?他把厨房点着了那是他的事!反正他外公有钱,把整栋房子烧了也赔得起! 然而他越是不想管,事情就越是找上身来,纠缠不休。 那天又是个晚上,顾海生刚吃了饭,正对着资料埋头苦读,旁边搁着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皱起眉头。 又是苏誉。 今天中午这小子才刚刚骚扰了他,非要问他青椒鸡块怎么做,因为上周他好死不死的给这小子做了一顿中餐,也是害怕苏誉天天吃外卖,会死于营养不良。 现在电话又打过来了,又不知道是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顾海生本来不想管,但铃声响个不停,他只得耐着性子接了电话:“我说,你怎么白天晚上的不消停?还让不让人做事了!” 岂料,在他这句抱怨之后,那边没有声音。 顾海生有点奇怪,他喂了两声,这才听见苏誉颤微微的声音:“海生,我受伤了……” 顾海生皱了皱眉:“又是哪儿蹭破了皮,还是又把大脚趾给撞在床头柜上了?都说了叫你走路当心!” 那边,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传来苏誉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把手给烫了……” “哪只手?” “两只都烫了!”苏誉说到这儿,放声大哭起来,“疼死我了!海生,你快过来呀!我的手疼死了!” 顾海生撂下电话,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 到了苏誉的住所,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顾海生冲进厨房,看见的是一幕惨景:满地的玻璃碴,打翻的佐料瓶和菜肴,苏誉站在地上,举着两只红得可怕的手,正在嚎啕。 “到底是怎么弄的!”顾海生抓狂极了! “我……我想自己做个菜……”苏誉边哭边说。 原来他按照顾海生给的菜谱做了青椒鸡块,又突然很想吃麻辣鸡,反正冻鸡也买了两只回来,苏誉就想,自己来试试做个新的菜。他也没问顾海生,就照着网上搜索的资料,笨手笨脚的学做新菜。麻辣鸡需要大量的热油,苏誉没经验,找了个金属罐装上热油,然后他没有垫抹布也没戴手套,直接用裸手去捧那个罐子。 滚烫的罐身顿时把他的双手给烫到了,可是因为已经拿起来了,如果就这么放手,罐子砸在地上,沸腾的油泼溅出来,只会造成更大的损伤,更别提,燃着的煤气灶就在旁边! 苏誉强忍着剧痛,小心翼翼把罐身放在流理台上,这才飞奔去龙头下面冲洗双手,但是已经晚了,两只手被严重烫伤,出现了溃烂…… 事情已经这样了,顾海生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他只得奔到冰箱前,迅速取出冰块包上,然后给苏誉敷在伤处。情况太严重,必须带他去医院。 一路上苏誉都在哭,顾海生也没呵斥他,他知道烫伤严重,是真的非常疼痛。 “那你是怎么打电话给我的呢?!”他咬着牙问,“用脚指头拨的号码?!” “我……我用胳膊肘打开主键……然后让siri呼叫你……” 到了医院,叫了急诊,医生看见了苏誉的双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立即流露出怜悯的神色,虽然语气轻松,但他的表情说明,这是他见过的急诊病例里较为严重的一个。 “是被什么烫伤的?热油罐?好的,先别哭,宝贝,你叫什么?弗兰兹?弗兰兹,你很棒,好孩子,接下来你要忍着一点,我得用双氧水清洗你的伤口……” 医生的嗓音格外的柔和,充满安慰,那语气是对一个受伤的小孩子的。 顾海生始终陪在医院里,一个小时后,医生包扎好了苏誉的双手。 他举着两只缠满了纱布的手,哭哭啼啼望着顾海生。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他走过来,摸了摸苏誉的头发:“走吧,先回家。” 顾海生开着车,把苏誉带回了自己的住所。今晚这样子,他没法放苏誉一个人呆着。 到了家,顾海生将苏誉领进屋,他看看手表,又快十一点了。 苏誉仍然在哭,他的眼睛都哭肿了。他坐在沙发上,举着两只手,一个劲儿抽泣。 顾海生甚至怀疑,他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全部变成眼泪流出来。 “好了,别哭了。”他终于说,“这不是已经给你包上了嘛……” “可是很疼啊!”苏誉边哭边说,“疼死了!” 顾海生拿来维柯丁,喂他吃了一片。 “我知道很疼。但是现在不是没办法嘛……” “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疼!”苏誉又吼,“是我的手烫了,又不是你的手!” 顾海生一时无语。 “我是没烫过手,但我从房顶上摔下来过。” “啊?!” “就是那种二层楼的别墅,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太顽皮,偷偷爬上去,想去找烟囱里的小人儿——结果没站稳,从房顶摔下来了。” 苏誉吃了一惊,慌忙坐直身体:“那后来呢?!” “当然没摔死。”顾海生淡淡地说,“不然现在也没法和你说这些——但是两条腿还有胳膊,都摔断了。是你爸爸……我姐夫开着车,连夜把我送回城里。” 顾海生迄今为止都还记得那个仓惶的傍晚,姐姐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儿哭,姐夫苏云藩也吓得不轻,他甚至来不及去找老傅,自己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将顾海生送回市内医院,一路上,因为害怕撞击对顾海生造成更大的伤害,他必须把车开得极为平稳,由于紧张过度,苏云藩到达医院的时候,几乎累得瘫在地上。 苏誉听见顾海生提到苏云藩,就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他亲自抱着你去的医院,开车算什么?” “你懂什么?”顾海生瞥了他一眼,“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苏誉翻了个白眼:“不然还有什么?” 顾海生那次受伤非常严重,浑身多处骨折,这还不是关键,医生一开始诊断的时候,非常担心他的脊椎受伤——一旦神经受损,那么他一辈子都无法站起来了。 顾晴得知,吓得面无人色,只有苏云藩说,没关系,站不起来就站不起来,真要成了那样,他就养顾海生一辈子。 当然,后续是脊椎没有受伤,四肢的断骨接续起来,伤势也就慢慢痊愈了。 然而顾海生却始终记得姐夫说的这句话:如果海生从此站不起来,我就养他一辈子。 不过这些细节,他不打算告诉苏誉。 站起身来,顾海生拽了拽苏誉:“来,去洗澡,然后睡觉。” 苏誉却不肯动。 “我还没吃饭呢。”他委屈地咬着红嘴唇,“我饿死了!” 顾海生一愣,这才想起,苏誉是在做饭的时候出的事故。 他疲倦地叹了口气:“好吧,等着,我去做饭。” 苏誉一听这话忘记了疼痛,赶紧问:“吃什么?又做意面么?” “不,那东西太难喂了,我煮饺子给你吃。” 苏誉一听,大吃一惊:“哪来的饺子?” “上个礼拜我自己包的。”顾海生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抽屉,“包好了就冻在冰箱里当储备粮,正好我也有点饿了,那就多煮一点儿。” 苏誉好奇地凑过来:“你还会包饺子?!不得了,海生,你怎么什么都会啊!这是什么馅儿的?” “白菜牛肉,最简单的馅儿。”顾海生一面数着盘子里的冻饺子,“嗯……四十个应该够了,咱们一人一半。” 他关上冰箱门,又拿了锅来接水:“饺子又不是多难做的东西,练习几次自然就会了。” 饺子很快煮好,热气腾腾端上来,苏誉一时叹为观止。饺子包得很小,上面漂亮的褶子整整齐齐仿佛刻画,白生生近似透明,一律皮薄馅儿大,而且一个都没流汤,顾海生的技术可见一斑。 ……结果,四十个饺子全叫苏誉一个人吃了,顾海生一个也没吃上。 他震惊地望着苏誉:“吃这么多,你撑不撑啊?” “可我饿了一天了。”苏誉无辜地举着双手,又舔了舔嘴唇,眼巴巴瞧着盘子,“就剩一个了……你要吃么?” 顾海生低头看看盘子里那个饺子,他摇摇头,用汤勺将它喂进苏誉的嘴里。 这么个豆丁一样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饭量?顾海生想不明白,吃这么多,竟然一点都不胖——塞进去的那些食物都跑哪儿去了? 吃完饺子,顾海生又喂了他半碗饺子汤,苏誉这才满足地大叹:“好幸福!海生,你娶了我吧!我这辈子跟着你就有饭吃了!” 顾海生狠狠白了他一眼:“你是女的啊?” 苏誉咦咦的从沙发上爬过来,抬头瞧着他:“可你不是喜欢男人么?我是男的呀,为什么不能娶我?” 顾海生端着盘子的手臂一僵! 他艰难地转过头来,盯着苏誉:“你怎么知道的?!” 苏誉抿着嘴,贼兮兮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当我真傻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看顾海生脸色难看,于是耸耸肩:“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怎么样?娶了我吧!除了不会做饭,其它的我都行哦!我也会熨衬衣了哦!就和你的手法是一样一样的!” 顾海生将空盘子扔在厨房流理台上,他冷笑了一声:“你连床都没和人上过,技术等级为零。我娶你干嘛?” 他这么一说,苏誉的脸就红了。 “那……这种事你教教就会了嘛。” “抱歉,我没那心情。”顾海生淡淡地说,“我不和处男上床。” ☆、第 32 章 因为苏誉伤了手,几乎所有的事他都没法做。大到上学做功课,小到吃饭上厕所……事无巨细,他都得依靠顾海生。 一夜之间,顾海生变成了一个保姆,而且还是那种看护婴儿的保姆,连晚上都没法睡踏实,因为苏誉那晚喝了太多饺子汤,不停的爬起上厕所。 于是他就一趟趟的起身帮忙,好容易熬到早上,又得给他刷牙洗脸喂饭穿衣服……顾海生累得焦头烂额,他从来没有这么厌烦过,差点都要怀疑人生了。 但他尽量忍住,不把脾气发在苏誉身上。苏誉烫了手,已经很倒霉了,他还是个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太怨恨了,顾海生就强迫自己想,当年他从房顶摔下来,躺在床上好几个月不能动弹,还不是姐夫陪在医院里,悉心照顾?现在,换做他来照顾姐夫的儿子,这很公平。 身为同性恋,顾海生曾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可以避开生养小孩儿这一系列的破事儿,他对小孩子一向无爱,又不具备圣母般的牺牲精神,尤其是,他特别恐惧那种令人抓狂的无法沟通的状态。 但是最近,顾海生突然明白了,上帝是公平的,祂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磨练他的机会,虽然没有五斤重的小婴儿折磨顾海生的神经,但是上帝给他找来了一个五十公斤重的大型“婴儿”——苏誉。 几乎做任何事,苏誉都得麻烦他,这也罢了,他一边麻烦顾海生,一边还要挑剔,并且任何时候都不放弃自己的要求:“又吃包菜?我不想吃包菜!我要吃爆腰花!” 顾海生忍住怒气,劝他说:“什么叫又?昨天吃的是酸包菜馅儿饺子,今天吃米饭,拿剩下的包菜做个菜,怎么不行?” “可说来说去还是包菜呀!”苏誉气呼呼瞪着他,“我不吃这个!我要吃爆腰花!” 顾海生差点掐死他! “都八点了!我上哪儿给你买腰花去!那玩意儿超市都没得卖!” “怎么会?!腰花怎么会没有卖?骗人!你就是不想给我做!” “洋人不吃腰花!你要吃就得去唐人街的市场买!这大半夜的你叫我跑俩钟头去给你买腰花?!” 顾海生这么一说,苏誉这才有点犹豫了,他嘟着嘴,很不高兴地说:“那我也不想吃包菜!换个别的!红烧蹄髈怎么样?这个超市总该有了吧?难道洋人连蹄髈也不吃?” 顾海生死死盯着他,那目光仿佛是要放射出超能伽马射线,活活把苏誉给烧死! 然后他点点头,把调羹一扔:“行,不吃就饿着!” 他说完,起身自顾自的去了书房。 在书房心浮气躁对着电脑看了半个小时,顾海生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回到厨房一看,苏誉坐在凳子上,面对着墙,脑门顶在墙壁上。 “你在干嘛?”顾海生诧异地问。 “我,不吃包菜!”苏誉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打死也不吃!” 顾海生看着他,他点点头,声音平静:“好。那你就饿死好了!” 那天晚上,顾海生真的没有再做任何别的食物,就把一盘酸包菜粉丝放在桌上,对着苏誉。 他是想让苏誉知道轻重,不要再和他对抗。 结果,那晚苏誉一口饭也没吃。 第二天,顾海生把坏掉的包菜扔了,他又炒了土豆丝和青椒肉丝,结果,苏誉还是不吃。 “我要吃爆腰花。”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我就要吃爆腰花!” 顾海生冷冷看着他,他也懒得废话,既然苏誉不肯吃,那他自己吃。 就在苏誉面前,他津津有味吃着饭菜,而那小子就一直面对着墙壁。 顾海生能听见很清晰的咽口水的声音,咕咚咕咚的。他暗暗笑起来。 “真的不吃?”他又问了一遍,“那我可都吃了!” “我要吃爆腰花!”苏誉又重复了一遍,“我就要吃爆腰花!” 顾海生耸耸肩,起身收拾碗筷:“好啊,那你今晚就在梦里吃你的爆腰花吧!” 一整天,苏誉什么也没吃,包括早上顾海生给他做的玉米糊和奶油煎饼,他把煎饼放在苏誉的嘴边,苏誉就猛地把头扭到一边去! “我要吃爆腰花!”他恶狠狠地说,“我不吃这个!” 就这么僵持到了晚上,顾海生也不去管他,只忙着自己的研究资料。到临睡前,他故意做了三个小小的火腿三明治放在厨房,摆在苏誉看得见的地方。 夜晚,俩人躺下来,顾海生听见苏誉辗转反侧,腹鸣如鼓。他暗自好笑,这小子倔得可以,从昨晚到今天,什么都没吃,居然还在坚持。 其实他也察觉到,苏誉快坚持不下去了,这么久没吃东西,苏誉身上一点儿劲都没有,脑瓜总是无力地耷拉着,走路打晃,说话都有点费劲。 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吃爆腰花?顾海生想不明白,他不喜欢腰花这种食物,闻着就觉得恶心,顾海生的饮食较为单一,偏好素菜,他几乎不碰内脏,顶多吃一点点牛肚。 但是苏誉却非常喜欢下水和边角料:腰花,肥肠,鸡胗,凤爪,猪蹄……心肝肺什么的更是来者不拒。 尽管如此,顾海生也不打算妥协,他不喜欢吃腰花,所以他也决不给苏誉做腰花,他又不是苏誉的厨子,凭什么给他做自己讨厌的食物? 那晚,到了半夜,顾海生感觉苏誉悄悄的起身,他能从脚步声判断,那小子去了厨房。 顾海生闭着眼睛,心中暗笑,说来说去还是扛不住饿,跑去吃了那些三明治,对吧? 明天早上,自己要好好耻笑一下这小子! 然而,让顾海生万万没想到的是,次日清晨他一进厨房,三个三明治好好的放在原处,苏誉一口都没动! 这下,顾海生就真的吃惊了,那么,他昨晚来厨房是干嘛呢?顾海生检查了一下冰箱,他发现本来搁在门上的一个苹果没了。再一看,垃圾桶里有些苹果皮。 顾海生一时心里五味杂陈。那苹果已经有点儿烂了,本来他是想今天扔掉的。结果没想被苏誉给啃了。 他宁可深更半夜起来啃烂苹果,也不吃顾海生做好的三明治。 ……这小子,还真有骨气。 那天,顾海生开车去了唐人街,他找了一家熟悉的馆子,拜托老板做了一盘爆腰花。 顾海生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说是钦佩这小子的骨气……也谈不上,他只是担心再这么绝食下去,苏誉会一病不起,到那时他不好和姐夫外甥解释。 自己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和一个十七岁的小男孩置气,这也显得他不宽容。 回到家,他无可奈何把爆腰花摆在苏誉面前,气哼哼地说:“现在,你满意了吧?” 苏誉一看,顿时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顾海生心里气不过,一面给他舀米饭,一面冷冷道:“我只是怕把你饿死了,不好和你爸交代!” 苏誉嘴里咬着一口腰花,他眨眨眼睛:“才不是。其实你是心疼我,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 ☆、第 33 章 当保姆当得厌倦了,顾海生也会有逃走的念头,虽然他不会真的弃苏誉不管,但他会打电话抱怨,不是打给苏璟或者苏云藩,而是打给男友。 顾海生过来以后,结识了一个同性恋人,对方是本地华裔,俩人在同一所大学,那人是顾海生的教授的助理。 顾海生在大学期间,就已经有男友了,只不过这方面他做得很隐秘,挑选那种人品特别靠得住的,而且不和对方同居,也不将对方带回家。 他不能公开自己的性向,他知道顾晴接受不了,他更不能让柳家听见风言风语,他承担不了因此引起的风波。 也正因为如此,顾海生几乎没法认认真真经营一段感情,一旦当对方真正爱上他,想和他深入的进行下去,想谈谈两个人的将来,顾海生就会提出分手。 每次都是如此,不管他有多么舍不得,也只能如此。 因为他没有将来,顾海生所谓的“将来”,就是和一个女人结婚,然后默默等待她的死亡,仅此而已。 但是到这边来,这残酷的命运就略微放松了一些,至少,他不用再担心被谁看见,然后登上花边小报,被顾晴或者柳家知道真相。 对方很喜欢他,当初也是对方热烈追求的他,但顾海生依然很谨慎,不希望对方过度介入自己的生活。这么做,也是为了将来方便分手。 苏誉的事情,他也和对方提了,没有说得多详细,只是抱怨有这么个特别特别讨厌的小孩子,自己每天24小时忙于照顾他,连功课都要荒疏了。 对方很耐心地听他抱怨,然后问苏誉多大了。 “十七岁。”顾海生叹了口气,“但是比七岁的孩子还要麻烦。” 男友笑起来:“海生,那孩子一个人在这边,必定非常寂寞,就像藤蔓一样,抓住任何东西都会缠上去。这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事情,你就不要责骂他了。” 他停了停,突然问:“那孩子该不会是个弯的吧?” 顾海生点头:“确实是个弯的。” “那就麻烦了。”对方一本正经地说,“他会爱上你的,海生,这让我非常担心。而且他这样缠着你,早晚,你也会爱上他。” 顾海生笑起来:“爱上他?天哪,这你尽管放心,我宁可去地狱呆三天,也不要对着这小子哪怕一刻钟。” 男友的担心,顾海生全没放在心上,他非常笃定,自己决不会喜欢苏誉,甚至无法将厌恶降低一点点。在他心里,苏誉几乎是个没有性别的存在,一个顽劣的小生物,一只小猫,仅此而已。所以偶尔,顾海生甚至会做一些出格的举动。 那晚吃过饭,他又帮苏誉洗澡,他让苏誉站在浴缸里,双手伸长放在外面,然后他拿着蓬头和浴球,沾着浴液一点点帮苏誉擦洗周身。 擦着擦着,顾海生停了下来。他直起腰,皱眉看着苏誉:“怎么回事?” 苏誉满脸通红,低头看着自己翘起来的那个部位,嘟囔道:“……我怎么知道?” 顾海生摇摇头,也不管他,只继续给他擦洗,前胸后背洗过了,他让苏誉转过身,然后弯下腰给他擦洗下面。苏誉却突然往后一躲,把顾海生手里的花洒撞歪,水溅在了顾海生脸上! “你干嘛!”顾海生瞪了他一眼,“洗个澡还不老实!” 苏誉的脸更红,他万分尴尬道:“……你别碰我那儿。” 顾海生翻了个白眼:“事多矫情!洗澡就得洗干净!光洗上身不洗下面,那叫洗澡么?” 说着,他也不管苏誉乐不乐意,一把蛮力将他拉过来,继续给他擦洗刚才的地方。 这下苏誉叫起来:“都说了叫你别碰那儿!” 顾海生无可奈何抬起头:“好,不碰,那洗膝盖和小腿总可以了吧?” 苏誉涨红了一张脸,这才不再挣扎,他嘴里还嘟囔:“你这是给人洗澡么?这分明是褪猪毛!抓过来就动手,也不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你是屠宰场毕业的啊?!” 顾海生笑得差点跌倒! 好容易把身上洗干净了,找来大浴巾把苏誉裹上,顾海生抱着他回到卧室,将他放在床上,然后又拿了干净内裤,给苏誉穿上。 穿好了,他低头盯着中间的隆起:“还没好?” 苏誉的脸烫得像个番茄! “这能说好就好么!又不是尿尿!” 顾海生摇摇头,拉过被子给他盖上,然后自己取了毛巾去浴室。 洗完了澡,回到卧室,顾海生关上灯,上床掀开被子躺下。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0节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苏誉翻身,同时,少年发出难受的轻微喘/息,还把身体深深的弓了起来。 顾海生有些诧异,他坐起身来:“还没好?” 他不问也罢了,这么一问,苏誉也火了! “我也没办法啊!它非要这样我能怎么办!” “你怎么吃饱了就来这个?真是食色性也,一件也不落!” 苏誉被他骂得要哭了,他抓着被子,咬着牙说:“都怪你!叫你别碰别碰,你非要碰!前头后头的摸,我又不是石头!我当然会有反应!” 顾海生被他这话,气得哭笑不得! “哦,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我不碰你我怎么给你洗澡?隔空作业?抱歉,我没那能耐!” “那你就别抱怨!” 顾海生被他气得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苏誉又翻了个身,而且这次,少年的嗓子里涌出很低的呻吟,像是非常难受。 顾海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本想不理会,装没听见,但是没过一会儿,苏誉又翻了个身,他竟然趴在床上,就像只蚯蚓,身体一屈一伸的。 顾海生这下没法睡了,他坐起身,烦躁地打开灯:“你在干嘛!” 苏誉把发烧的脸埋在枕头里,他闷声道:“我自己处理一下,还不行啊?” “你想怎么处理?就这么在床单上蹭?”顾海生更生气,“等蹭到床单上,还不是我洗?!你就那么喜欢给我添麻烦?!我早看出来了,你是生怕我日子过得轻省了!” 苏誉又尴尬又委屈,他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他抬起头,直着嗓子叫道:“那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啊!真的很难受啊!不然你拿冷水给我冲啊!你现在就拿冷水来!”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顾海生再绝情,也不会在三月的天气,拿冷水泼一个小孩子。 他盯着苏誉,好半天,终于无奈叹了口气。 “我来吧。”他说。 苏誉愕然望着他:“你说什么?” 顾海生却不理他,他伸手关掉台灯,然后拍了拍苏誉的肩膀:“躺平。” 苏誉翻过身,平躺着,他还在问:“你想干嘛——啊!” “老实呆着别动。”顾海生的声音很平,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像打字机,“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告诉我。” 结果,弄得鸡飞狗跳,一塌糊涂。 顾海生气急败坏坐起身,一把摁开台灯! “都跟你说了提前打招呼!为什么不说话!”他气坏了,“把床上都弄脏了!” 少年虚脱一样躺在床上,台灯照着他的脸,肌肤的柔嫩光泽,如同他那双无声的湿漉漉的黑眼睛。 微妙的感觉涌上顾海生的心头。 但他立即勒令自己停止,又起身去拿了纸巾。 “你是属奶牛的?”他一面给苏誉仔细擦拭,一面讽刺他。 “海生……” 苏誉忽然轻声唤他,他转过脸来,用那双湿淋淋的黑眼睛望着顾海生。 有那么一瞬,房间的氛围停滞了,似乎在这暗夜里,有无名的东西飞窜进来,渗透进这暧昧的空气里。 然而下一秒,顾海生就站起身冷冷地说:“我去换身衣服。你自己就……妈的,你什么都干不了,我还得给你洗干净。” 把衣服换了,床上也收拾妥当,顾海生这才关了台灯,再度躺下来。 苏誉悄悄把身体凑过来,腿搁在他的腿上。 顾海生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淡淡道:“现在不难受了,可以好好睡了。” “你怎么这么冷淡?”苏誉悄声抱怨,“刚刚我们才好过,好完了你就不理我了!” 顾海生一下子翻过身来瞪着他:“谁和你好了!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苏誉赶紧分辩,“刚才咱俩不是才……” “少咱俩咱俩的!”顾海生厉声打断他,“和我可没关系!我只是为了让你早点睡觉!” 于是苏誉像小孩一样笑起来,笑得抽抽的。 “反正咱俩好过了。”他用一种耍赖般甜蜜的嗓音说,“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洁本。嗯,真是……一塌糊涂。 ☆、第 34 章 手被烫伤,苏誉没法去上学,即便如此,顾海生依然不肯放松他的学业,不能去听课,那就在家里看书,反正老师布置了那么多阅读内容,手虽然包着纱布,翻书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顾海生也不是那种循循善诱的老师,辅导起功课来,格外的暴力,如果苏誉犯出特别低级的错误,他会毫不客气拿书扇苏誉,扇完了还要指着错处厉声大骂,骂完了还得叫苏誉重来一遍…… 被顾海生这样暴力的对待,苏誉竟然也不逃走,顶多在被打疼了之后大哭,哭完了抹把泪,埋头继续读。有时他也会跳起来和顾海生吵,说,自己做错功课都是因为顾海生教得烂,“像你这样的家教,早就被我外公赶跑了!” 宗克己很疼自己的外孙,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苏誉做错了事,他不骂孩子,反而责怪周围的人:奴仆,家庭教师,甚至学校的老师同学……因此苏誉在小学和中学时,多次转校。 这种教育方式直接导致了苏誉糟糕的性格,他不肯承担责任,哪怕真的是自己犯的错,他也会想尽办法把错误推到别人头上。 但这一套搬到顾海生面前,就不灵了。顾海生可不会听他狡辩,错了就是错了,如有必要就惩戒一番,以免再犯。 苏誉活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像顾海生这样寸步不让的人,他外公外婆疼他,从不违逆他半点心意,亲戚们看在他没爹没妈的份上让着他,没人真和这个小孩子计较,普通人畏惧他外公的权势,自然也不会多这个嘴,包括他大哥苏璟,也永远以年龄还小为由,处处护着他。 唯独顾海生不吃这一套。只要苏誉犯错,他就毫不犹豫给予惩罚,丝毫不被他的哭闹所动,哪怕苏誉把书抱起来从窗户扔出去,一个人坐在窗边哭一个小时,顾海生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次日,他逼着苏誉自己去买一本新书,然后当晚,以吃全素餐为惩罚,并且功课照做不误,连同昨天的份,苏誉得补习到凌晨一点。 连顾海生自己都弄不懂,他明明是个随和淡漠的人,为什么偏偏在面对苏誉的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严格得不近人情。 可他就是不愿意看见苏誉那种赖样子:敷衍功课,推卸责任,自私自利,愚蠢幼稚……他一看见就火大,一冒火就想动手。 他以为自己对苏誉这么坏,这小子早晚得找苏璟告状,说不定连苏云藩甚或宗克己都会知道,这些长辈们弄不好会打越洋电话来骂他的。 然而,没有。 苏誉没有在别人面前,说顾海生一个字的坏话,哪怕一个小时以前,他刚刚被顾海生给打得呜呜哭,转头给苏璟打电话,他却笑嘻嘻地告诉哥哥,海生给他做了多少好吃的,他又胖了多少斤…… “为什么不向你大哥告状?”顾海生悻悻道,“干嘛不告诉他,我刚刚把你打哭了?” 苏誉抱着话机,他趴在桌上,歪着头瞧着顾海生:“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打是亲骂是爱,这是隐私,不该向大哥抱怨。” 顾海生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了?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呢?”苏誉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咱们都发生性关系了……” “我什么时候和你发生了性关系!”顾海生咆哮起来! “咦?就那天晚上啊,咱俩在床上,你帮我……那个。”苏誉的脸有点发红,“我可从来没和别的男人那样过。海生,你可是我的第一个!” 顾海生简直想把手里的书塞到苏誉嘴里去! “那不叫发生性关系。”他冷冷道,“你弄错了,我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稍微帮了你一点忙。”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苏誉顿时失望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海生,这很严重的!难道你会随随便便到大街上找个人帮你做这种事?!” 顾海生觉得头疼,他发觉俩人在概念的认知上,存在巨大的出入。 于是他耐心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苏誉,你完全可以当那件事没发生……” 他这么一说,苏誉立即跳起来,他气得脸绯红! “我怎么可能当成没发生!从来就没人摸过我那儿!你都摸了你还想不承认!而且你还摸了那么多下!” 顾海生又气又笑:“哦,这么说,反倒是我的错了?你以为我愿意摸你那儿?!” 话说到这儿,顾海生也尴尬了,他这才发觉,自己被一个小孩子拖到认知的泥淖里了。 于是他轻声咳嗽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面无表情道:“不用想那么多,苏誉,这就和打理个人卫生是一码事,我不是也帮你洗过澡么?这就和洗澡刷牙是一样的。” 苏誉听见这话,脸上的失望愈发沉重,他慢慢坐下来,低下头,满含难过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很喜欢你呀,海生。” 顾海生一愣。 他没想到苏誉竟然这样坦白,这让他一时,竟有些无措了。 好半天,他才咳了一声:“……可先头你不是说,我是丑八怪么?” 苏誉一听,着了急,他像小狗一样扑到沙发上,手脚并用,噗通噗通爬到顾海生的面前,仰着头,一脸急切道:“那是我瞎了眼!我那时候才五岁!海生,五岁的小孩不懂什么叫美什么叫丑,我那时候说你是丑八怪是因为你没穿花裙子,我那时候只觉得穿花裙子的小姑娘好看,可你看我现在长大了,我也不喜欢小姑娘了……” 顾海生被他说得笑起来,他故意道:“可我记得上次你在我的车里也这么说,说我是丑八怪,还说看着我就想吐。” “我那是磕了药呀!”苏誉更急,抱着顾海生的胳膊摇晃,“你不能把一个嗑药的说的话当真!我那天发了昏!真的,我那天看谁都是俩脑袋!跟看《西游记》似的,还是3d!” 顾海生笑得前仰后合! 看他笑得这么厉害,苏誉也跟着傻笑,傻笑完了,他瞧着顾海生的眼睛,悄声说:“海生,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毫无防备射出的子弹,一下击中了顾海生! 他全然没往那方面想过。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照料着苏誉,完全是把他当成一个晚辈,甚或当成苏璟寄放在自己这儿的一只小宠物,仅此而已。 他没想到,苏誉竟然这么轻易就对他产生了感情! 顾海生一时间,心潮起伏。 但是最终,他抓着苏誉的手腕,把他拉开。 “这么轻易说爱,可不好。”他淡淡地说,“苏誉,爱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也许你只是太孤独……” “不是!不是的!”苏誉气得眼圈发红,他再次牢牢箍着顾海生的胳膊,“我爱你,海生!这是真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顾海生皱起眉头:“我是你舅舅……” “你不是!”苏誉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按照辈分,我就是你舅舅。”顾海生愈发烦恼起来,“苏誉,我们不应该在一起,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我才不管!才不管那些!”苏誉蛮横地摇晃着他的胳膊,“海生,你不要在乎那些狗屁规矩!不要把那些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否则这段时间你也不会这么耐心照顾我了。” 顾海生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半晌,他才艰难道:“并不是的。苏誉,我照顾你,是看在你大哥和你爸爸的面子上,我对你本身……我和你之间,我们……是没有那种东西的。” 苏誉怔怔看着他,慢慢的,他松开抓着顾海生胳膊的手。 “就是说,你不喜欢我?” 男孩的脸,被汹涌如潮的失落给淹没,黑眼睛里本来闪着的光也消失了,变得灰灰的,他的眼神又仓惶又凄凉,他的嘴唇在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大哭。 顾海生忽然间,觉得极为不忍! 他张着嘴,无措地看着苏誉,想找些话来安慰苏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然而半晌,苏誉自己却缓缓点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可以等。” 他抽了抽鼻子,又努力笑了笑:“我就知道不会一帆风顺。而且你现在有男友,换了是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移情别恋。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你那个在大学里的男朋友,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们可以公平竞争,我缺乏年龄上的优势,眼下还在读预科,但我有别的能耐……” 顾海生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皱眉打断他:“你在说什么呀!苏誉,我跟你不是那么回事,往后,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去!” 苏誉却不为所动,他依然笑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都说了没关系。眼下你虽然不爱我,但是早晚你会爱上我的,我会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的!对了海生,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觉得眼下自己还没有定型,也许你可以教教我,你就把我培养成你喜欢的那种男人,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顾海生简直听不下去,他一把推开苏誉,站起身来。 “还是省省吧。”他语带厌倦地说,“过两天,等你的手好了,就回你自己的住处,往后我们各过各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冷静下来……” “我不回去!” 顾海生愕然望着他:“不回去?不回去你住哪儿?” “就住你这儿。”苏誉还嬉皮笑脸地说,“我就和你住一块儿,海生,我们不是已经同居了嘛,何必多费一份房租呢?” 顾海生顿时把脸拉下来:“现在你住这儿是因为手受了伤,我要照顾!等手好了,你当然得搬回自己的房子!” “我不走!”苏誉咬着牙说,“你要是敢撵我走,我就告诉我大哥!我就告诉苏云藩,就说你强我!” 那一瞬,顾海生真的以为自己失聪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苏誉:“你说什么?” 苏誉一点都不怕,他鼓着两个包子一样的小腮帮,一字一顿说:“我就说,你强我!你把我上了,然后你穿上裤子就想赶我走!” 激烈的血流,一跳一跳的在顾海生的耳畔悸动! 他几乎要气晕过去! “不会有人相信你的污蔑。”他咬牙,轻声道,“我姐夫是明理的人,你口说无凭,没人会信你!” “他们会信。”苏誉龇牙一笑,“你打我耳光,拿书扇我的头,你还用手摸我那儿……难道你敢说你没干?测谎仪都会替我证明!还有,床单被褥都有痕迹,虽然已经洗了,可我听说……我听说j液是没法彻底洗干净的,用一种蓝色的光一照就照出来了!到时候,我就把这些都告诉苏云藩!你等着吧!他一定会相信!证据在眼前,不信也得信!” 如果此刻手头有把刀,那么顾海生一定会抓过来,狠狠捅进面前这小子的胸口! 他被气得天旋地转! 好半天,顾海生才轻轻点头:“行,你有能耐,你红口白牙的说谎骗人,往人家身上泼污,还能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我早该想到,你就和你那个没廉耻的妈一样,专门用下三滥的手段害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在他最后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顾海生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苏誉的脸色变得那么可怕,血色尽失,本来白皙的肤色,变成古怪的青灰色,像是将死之人。 下一秒,苏誉突然跳起来,转身往外跑去。 ☆、第 35 章 顾海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没去追苏誉,他被气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力气去追他。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久的辛苦,费了这么多力气,竟然照顾出一个白眼狼! 顾海生恨得简直想砸东西! 他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样诬陷过,更别提他还对苏誉如此细心的照料,他不指望苏誉日后记得他的好,可他也没想到要换来这么肮脏的污蔑呀! 妈的,让那小子跑吧!最好跑回他自己的屋子去! 他再也不想看见苏誉的脸了! 自己在房间里气闷地坐了一刻钟,顾海生终于站起身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回到书桌前,低头看了看刚才的工作资料,但他心乱如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走到厨房一瞧,洗干净的西兰花还摆在案板上,意面已经拆开,就等着下锅了——今晚苏誉说特别想吃意面,他特意去买的新鲜西兰花。 看见蔬菜和面条,顾海生心里开始犹豫,他想,要不要去找找那小子? 可一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顾海生就气得发指,简直没法平心静气下楼去找他! 然而…… 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吧?他暗想,万一那小子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还不是自己来收拾? 他又想起苏誉临出门时,那张惨无人色的脸。 想必自己那番话,也把他伤得相当深——可他如果不污蔑自己,自己也不会说那些恶毒的话了。 想来想去,顾海生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自己这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和一个十七岁的小孩置气,不管输赢结果如何,让外人知道了,都会指责自己心胸狭窄。 算了,还是去找找吧。 下楼来,顾海生四处看了看,他没费多大的劲,就在马路边的长椅上,找到了苏誉。 他在哭。 顾海生慢慢走过去,他走到长椅跟前,看着苏誉。 “……小誉,对不起。”他终于说。 苏誉没理他,仍旧在哭。 顾海生突然笑了一下。 “我费力照顾你,我辅导你的功课,每天做饭给你吃,帮你洗澡洗衣服……然后呢,我还得来给你道歉。” 他这样一说,苏誉才哽咽着止住哭泣,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狠狠瞪着顾海生:“是你先骂我的!” 顾海生已经气得无语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谁错在先!” “你总是有理,我总是没理!”苏誉哭着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是也有三十岁,也念到博士,你就不会小看我了!” 顾海生挣扎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誉,问题不是出在年龄和学历上……” “那出在什么地方?!”苏誉叫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喜欢我?要我怎么做才不会赶我走!” 顾海生无奈地看着他:“这种事没法这么想……” “我知道了。你觉得我教养不好,你觉得我不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你嫌弃我有那样一个妈——可我也不想啊!我也想要一对像样的爸爸妈妈,就像别人家那样,可我没有!”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击中了顾海生的心! 他走过去,挨着苏誉坐下来。 “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他哑声说着,把手搁在苏誉的脑瓜上,“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做一个像样的人。” 苏誉靠着他,哑声哭起来。 苏誉的事,男友说中了一半,顾海生暗想,幸好自己没对这孩子产生不该有的感情,而且他也不觉得苏誉所言的爱有多深刻,大概是很真挚,但那和小男孩喜欢一只猫没太大区别。 只要时间一长,生活一丰富,社交圈一大,很快自己就会被苏誉给抛到脑后去。 想到这儿,顾海生就安下心来,甚至偶尔打趣苏誉,说,那晚在小樱桃里,那个淡金色头发的艾伦是谁,是不是苏誉的男友。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苏誉赶紧否认,“我们就认识了几天而已,咦?海生你吃醋了么?” 顾海生哼了一声:“我干嘛要吃这种隔着三个宇宙的醋?我是说,你最近都不和他们一块儿玩了么?天天一个人呆家里,不闷?” 苏誉弄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你不是说那些人都是坏孩子么?” 顾海生也感觉到自己的矛盾,他想了想:“除了他们,班上没有好男孩了?” “有。但真的就只是小男生。”苏誉撇撇嘴,“幼稚!没劲!” 顾海生乐了:“你自己不也只是个小男生么?” 苏誉马上凑过来,很坚定地说:“可我喜欢你这样的,我就喜欢老男人!” 顾海生更郁闷,才三十出头,竟然被苏誉说成是“老男人”。 “你啊,别成天跟在我身边。”顾海生说,“多和同龄人来往,多结交一些朋友。时间长了你的眼界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在按照医生的嘱托,给苏誉换药,换好了,又一层层仔仔细细包上纱布。苏誉低着头,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样子,他忽然轻声说:“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顾海生在包扎的双手,停了一下。 他没抬头,却说:“任何一个处在我这位置的大人,都会这么做。” 苏誉很难过,最近顾海生说话总是这种口气,淡淡的,好像特别想撇清他们的关系。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你那个男朋友?”他盯着顾海生问,“那个人真的就有那么好?” 顾海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苏誉。 到最后,他只得说:“小誉,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很轻易就能缔结。一旦达成,也并非随随便便就可以改变。我早就过了随便说爱、随便分手的年龄了。而你不同,你在这方面甚至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你是说,我要找很多人上床,把自己练得很厉害了,然后才能和你上床?” 顾海生差点栽一大跟头! “我没那么说!”他咆哮道,“我什么时候叫你随便和人上床了!” “那么海生,你和多少人上过床?” 顾海生表情僵硬地瞪着他,半晌,闷闷道:“你管不着!” 苏誉暗暗笑起来。 笑完了,他又把胳膊伸开,抱住顾海生,用一种软绵绵、甜丝丝的口音说:“我不想和别人上床,只想和你上床。海生,到时候就算你嫌我技术烂,我也不会去和别人练习这种事。” 顾海生听得愈发烦闷,他用力拉开苏誉的胳膊:“你才多大?上床上床的说个不停!你眼下重要的是和人上床么?马上预科就要读完了,接下来就真的要进大学了!那才是你该关心的重点!” 苏誉瞧着他,噗嗤笑起来:“你看,说你是老头子你还真是,这口吻,啧啧,和我外公一个样!” 这种对话,没法继续下去。顾海生转念一想,也罢,手上的伤就快好了,等到痊愈,就让这小子滚回原先的住处去! 苏誉双手的纱布,在一个月之后拆除干净。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当然这也是照料者的功劳。 可是苏誉却一脸的不高兴,他哼哼唧唧地说,他“还是”觉得手有点疼,肯定是哪儿没好彻底,他还要继续包扎。 医生惊讶地说:“你的伤已经全好了呀!弗兰兹,你非常走运,手指的神经都没有受损,你该感谢上帝才是。如果继续包扎,才真的要烂掉了呢。” 顾海生早看出他在耍赖,此刻更忍不住怒气,用力揪着他的耳朵:“医生都说好了,你非说没好!我看你就是想赖我这儿,混吃混喝!” 被一语道破心事,苏誉只好耷拉着脑袋,跟着顾海生出来医院。上了车,他还不甘心,还把手指弯给顾海生看。 “你看,灵活度差远了,这儿都没法弯呢!你看嘛!我这样子要是端热东西,又得被烫着!” “那就不要端热东西。”顾海生板着脸,发动引擎,“反正天也开始暖和了,你就吃冷食!” 苏誉都要哭了:“海生,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爱你了,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 “好了好了!”顾海生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宁可你把这心思转到你投考的教授身上去!说一千道一万,你是过来读书的,不是过来谈恋爱的!在外面晃荡几年最后啥也没学到,对不起别人不说,也对不起你自己——你觉得我会看上一个连功课都搞不定的废柴?”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点儿重,苏誉立时不吭声了。 见他这反应,顾海生灵机一动,索性继续道:“谈恋爱也得讲个门当户对,水平对等。苏誉,就算我接纳你,你觉得咱们在一块儿能谈什么?你听得懂我说的那些东西么?你在公司上过几天班?写过几篇学术论文?再不济,你也得会干家务活吧?哦,天天都是我做饭烧菜洗衣,忙里忙外的,你什么都不会,成日躺在沙发上等吃等喝……你觉得这种关系算是对等么?” 顾海生这番话,把苏誉给说傻了! 看他听懂轻重了,顾海生微微一笑:“先花时间把你自己打理好吧。别叫人操心。苏誉,这才是成熟的第一步。” ☆、第 36 章 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其实顾海生早就想一吐为快,他想,苏誉听明白了,这下该知难而退了吧。 那他也就不用再拉下脸说难听的,过两天,这小子自己就会回去了。 苏誉的伤好了之后,顾海生马不停蹄赶起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来,虽然不是真的要拼性命拿文凭,可也不能太胡混,不然,就和他数落苏誉的话是一样的了。 从医院回来的次日,他就去了学校图书馆,临走他还和苏誉说,自己可能要在图书馆呆两天,让苏誉先回原来的住处。 “给你做了一个月的饭,我也该远离厨房了。”顾海生一面匆忙换衣服收拾资料,一面又看看苏誉,“你呢,回去吧,你那边房租还交着,清洁方面不能全靠海德太太。过两天我这儿忙完了,再去看你。” 苏誉站在书房门口,靠在门上眼巴巴瞧着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顾海生也懒得追问,自顾自的出了门。 顾海生在图书馆呆了三天三夜。 当了一个月的保姆,他落下太多功课,顾海生一向勤勉,此刻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等到体力不支,真的没法再用功了,他这才疲倦地收拾东西,回了住所。 到楼底下,顾海生抬头瞧了瞧上面,心里疑惑,屋里开着灯。 这小子,走的时候忘了关灯么?他想。 坐电梯上五楼,到了门口,刚要拿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你回来了!”苏誉站在门里,冲着他欢呼,“你总算回来了!” 顾海生抓着钥匙,呆呆看着他! “你怎么没走?”他愕然地问。 苏誉也没回答他,只笑眯眯往后退了退:“进来吧!” 进来屋子,顾海生四下看看,更加吃惊! 屋里窗明几亮,地板擦得可以照见人影,沙发套和窗帘明显是洗过了,白得如同新雪。 “你干什么了?”顾海生喃喃道,“苏誉,这都是你打扫的?” 苏誉叉着腰,得意地狂笑:“对呀!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刚开始我还怕你回来太早呢!” 顾海生又气又无奈:“谁叫你忙这些闲事了?都说了叫你回家去……” “哎呀先别提这个!你肯定没吃饭吧?海生,我会做饭了哦!今晚我做了一桌菜!” 顾海生更傻:“你做菜?你会做什么菜?” “别管我做什么菜,先去洗澡!”苏誉用力推着他,“去把自己洗干净!我这儿还有个汤,马上就能好!” 顾海生稀里糊涂,也没法问,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了浴室。 浴室同样干净得令人发指,浴缸擦得一丝污渍都没有,雪白锃亮,水龙头上的水锈也消失了,镜子也亮得耀眼。干净的大浴巾和毛巾,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金属架上,顾海生还观察到,就连塑料拖鞋,苏誉都用肥皂粉擦过了!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顾海生稀里糊涂地想,但他太累,又疲倦,暂时无力去追问,只打开热水,把自己好好的洗了一番。 从浴室出来,回到客厅,顾海生被桌上的东西活活吓了一跳! 那真的就是,一整桌的菜! 然而仔细一看,他噗嗤一声乐了! 肉丁烧茄子是一个菜,凉拌茄子是一个菜,还有茄子煲……光茄子就占了三个菜。 红烧鸡腿,麻辣鸡,宫保鸡丁……又是三个菜。 小葱炒鸡蛋,火腿荷包蛋,牛肉鸡蛋羹,都是鸡蛋。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该说苏誉是效率至上,一料多用,还是做菜太笨,不懂变通。 这时候,苏誉又端来了热腾腾的汤,这次他倒是没忘记,拿抹布垫着砂锅底。顾海生拿着勺子捞了捞,这是学他的手艺:用面粉和鸡蛋做成条状,再和肉末粉丝一同下到汤里。 顾海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不太好吃,面粉多了鸡蛋少了,活像没有劲道的面条…… 苏誉紧张兮兮地望着他:“怎么样?好吃么?” 顾海生犹豫片刻,点点头:“还行。” 苏誉这才松了口气,他咧嘴笑道:“都是照着菜谱来的!我半点都不敢马虎!” 顾海生尝了尝那些菜,鸡蛋有点老,时间烧太久,牛肉却不太烂而且还有筋,麻辣鸡放了太多花椒太多盐,简直没法吃,宫保鸡丁的鸡肉老得像石子,能把人的牙给崩了…… 偏偏苏誉还死死盯着他,一个劲儿问:“水平怎么样?能打几星?” 顾海生放下筷子,他叹了口气:“你做这么多干什么?” 苏誉笑起来:“给你吃嘛。你做了一个月的饭,现在也该轮到我了,我猜你这几天在图书馆都没好好吃东西,对吧?哦!我去给你盛饭!” 看着他乐颠颠跑进厨房,顾海生低头瞧了瞧这一桌的菜,他心里忽然无比的怅然。 那晚吃饭的时候,苏誉还告诉他,他这两天把脏衣服都洗了,把厨房和卫生间也都打扫过了,天暖和了,被褥都被苏誉给收起来了,他一个人爬到柜子上面,把棉絮塞进去的。 “中间突然凳子倒了,把我吓得!单手挂在柜子上面!唉,海生你真应该看看我当时那样子,赶上人猿泰山了……” “为什么要做这些?”顾海生突然打断他,“为什么不回家去?” 苏誉看着他,然后,握着筷子慢慢低下头。 “我不是废柴。海生,我能做这么多事呢……你别赶我走。” 这时,顾海生突然留意到,苏誉的左手拇指,包着创可贴。 他放下筷子,伸手抓住苏誉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苏誉用力往后缩,想挣脱他,他哑声说:“切菜的时候不小心……” 看着他贴着创可贴的手指,顾海生终于狠狠心:“你是来念书的,不是来给我当家政保姆的。我也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苏誉突然间这么一吼,房间安静下来。 顾海生这才留意到,苏誉的眼圈红了。 “我也没要求别的。”他喃喃道,“只要你别赶我走。海生,我什么都能做!真的!念书我也会用功的!你放心,我保证门门全a!要是有一个a,你就抽我!” 顾海生怔怔看着苏誉,男孩噙着泪,一脸的哀求,那眼神,脆弱可怜得让他不忍目睹。 终究,他只得低声道:“先别说这些,吃饭吧。” 那晚,顾海生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本来就已经很累了,累过了头,只觉倦得头疼,脑子却是纷乱不堪。 他的眼前,始终浮现着苏誉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好像他再说一句重话,眼泪就能哗的一声流出来。 顾海生简直想从床上爬起来,去隔壁房间,摸着苏誉的脑瓜和他说声对不起。 但是,他强行忍住了这份冲动。 难道真的就让他在这儿住下去?顾海生烦闷地想,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来了呢? 他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顾海生的烦恼,苏誉似乎全然察觉不到,他看出顾海生暂时不会撵他走了,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忙里忙外,按照他的话,住在这儿他又没拿房租,所以更应该多干些家务活。 顾海生郁闷得不知该怎么办,又不能呵斥苏誉,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既可以不伤害苏誉的感情,又能让他乖乖回家去。结果顾海生想来想去,竟然想出了一个馊主意:住到男友家里去。 那天早上,男友打开门,看见他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又吃惊又好笑。 “那孩子,真的有那么可怕么?”他把顾海生放进来,又一面笑不可仰地问,“你看你这样子,简直像三十年代逃离柏林的犹太人。” “也差不离了。”顾海生闷闷地抱怨,“豆腐掉进灰堆里,打不得拍不得,又没法撵走——一叫他走他就哭,又不能鼓励他,不然他更来劲。” 他把抱来的书和电脑放在地板上,又直起腰,冲着男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果我只能来打搅你。” 男友抱住他,温柔的低声道:“什么叫打搅?我想你过来还想不到呢。” 男友比顾海生大一岁,是个性格非常独立的人,他知道一些顾海生的事情,也很体谅他在苏家左右为难的局面,偶尔,他也会劝顾海生脱离苏家,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办不到。”顾海生坐在床头,捧着额,低声道,“姐姐姐夫把我养大,我说走就走,那就是忘恩负义了。” 男友凑过来,从后面温柔的抱住他,亲吻着他脖颈那一块的肌肤:“你知道身为中国人,最糟糕的是什么?” “什么?” “一生下来就有还不完的债。不像他们洋人,只欠上帝的。” 顾海生无声地笑起来,男友的父母都是第一代移民,也是非常传统的人。 “但是你像这样悄悄跑过来,把那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会哭的吧?” 男友这么一问,顾海生一时无言,半晌,他才低声道:“我也不是悄悄跑过来的。已经和他打了招呼……” 他是真的和苏誉打了招呼,顾海生当时说得很含混,他说他要去别人家里呆两天,可能晚上不回来了。 苏誉一时没听懂,他睁大眼睛看着顾海生,忽然会意过来! “你要去你男朋友那儿?” 本来还有些躲闪的顾海生,被他这么一问,忽然把心一横。 “对。” 他看着苏誉,他以为苏誉会哭闹,会拽着他的衣服,不准他去。 但是,没有。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1节 男孩子只是失神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好,你走吧。” 他的态度如此爽快,顾海生一时摸不到头脑,他试探着问:“你不回家么?” “不回去。”苏誉很笃定地说,“你可以去你男友那儿,我不拦着。都说了公平竞争,任盈盈也没拦着令狐冲去见他的小师妹呀。” 顾海生一时啼笑皆非! “苏誉,你这是何必……” “我没拦着你去见他,所以,你也别拦着我在这儿等你。”苏誉扬着脸,毫无畏惧地看着顾海生,“我不会退让,虽然我什么也没有。就像圣经里那个只拿得出两个小钱的寡妇,可是最终被世人记住的不是那些富豪而是她。这故事是你说给我听的。所以海生,我不怕,我一点儿也不怕和你的男友相比。” 顾海生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劝慰,被他这么一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苏誉这番话,简直像个饱经世事的成年人。 最终,顾海生只得丢下一句“如果高兴那你就守在这儿吧”,然后离开了家。 ☆、第 37 章 在男友这儿的最初两天,顾海生过得很快活。男友对他很好,诸多关爱,这让当久了保姆的顾海生放松下来,他可以不去照顾别人,而享受来自别人的照顾了。 然而到了第三天,他就开始感到不安了:苏誉难道还坚守在那空房子么?这孩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倔呢? 顾海生内心的不安,很快就连男友也察觉了,他问顾海生出了什么事。顾海生只好说,他担心苏誉胡来,会把厨房烧掉。 “上次他做一顿饭,切了手指,上上次则烫了两只手,再往前,拿生米炒饭,差点把墙纸烧着。”顾海生一脸头疼的样子,“我真怕他弄出煤气爆炸来……” 男友笑起来,他翻过身,抱住顾海生,低头瞧着他:“你心里已经有这孩子的位置了。” “不是的。”顾海生赶紧辩解,“我只是担心他闯祸……” “如果他闯祸,就让他的家人来赔偿好了。海生,他有监护人。” “不是那么回事!”顾海生有点烦了,“国内的亲属关系是非常复杂的,戴维,不要拿西方思维来考虑,如果这孩子出了什么事,连带我也会挨骂……” 男友轻轻叹了口气:“可你已经三十多了,海生,没人有权无端的指责你。” 顾海生感觉头疼,他开始觉得和男友谈不通。 他只得慢言细语解释:“就算责任不在我身上,我也没法坦然。戴维,我和这孩子的关系非常微妙……” “也许你只是很在意他,你开始有点喜欢他了……” “都说了不是那么回事!你能不能别总是胡思乱想!” 顾海生一下子坐起来,发火似的冲着男友吼。 俩人一时都呆住了。 顾海生自觉失控,他们在一起一年了,一向都是有理说理,没理也要论感情。他还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半晌,他只得哑声道:“对不起。” 男友神色哀伤地望着他,没说什么。 到了第四天,顾海生终于呆不住了,因为他打苏誉的手机,总是提示无法接通。心慌意乱在男友这儿又呆了半天,顾海生于无奈之下,做出了回家的决定。 慌慌张张赶到家里,打开房门,顾海生就听见啪的一声巨响,他吓得整个一哆嗦! 苏誉欢叫着扑到他怀里,像小孩子一样激动不已:“就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的!” 再定睛一看,客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彩色气球,床上堆着玫瑰花,沙发上放着披红挂绿的两个泰迪熊,桌上还摆着一个蛋糕。 原来刚才那一声巨响,是顾海生开门时,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气球。 “你在搞什么鬼!”他气得面色铁青,冲着苏誉叫,“谁叫你把家弄成这样的!” 苏誉呆呆看着他,好半天,才小声说:“海生,今天我过生日……” 顾海生一愣! 他这才注意到,蛋糕上的蜡烛,那是两个数字:17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尴尬地抬了抬手:“……是么。就你一个人?” “嗯。不想把外人领到这儿来,所以我打算自己来过生日。”说到这儿,苏誉眼睛一亮,“可现在不是我一个人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顾海生有些窘,他根本不记得苏誉的生日——被他这么一提醒,忽然顾海生想起来了,今天也是姐姐顾晴的生日! 他竟然给忘得干干净净! 幸好他赶回来了! 顾海生赶紧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谢天谢地,算上时差,都还没有超过夜晚十二点,于是他慌忙拨通顾晴的手机。 那边,顾晴带着轻快的笑意传过来:“就知道你得来电话。” 顾海生顿时满心的羞愧,但他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其实是忘记了。于是又向顾晴道贺,祝她生日快乐。 “本来想早点打的,但是在教授办公室里,不方便拨电话……” “没关系。”顾晴马上道,“和姐姐还客气什么?海生,你刚到家?累坏了吧?还没吃东西么?这段时间胃有没有不舒服?” 那关爱的口吻,数十年不变,顾海生暗想,在姐姐心里,自己仍旧是个小孩子。 姐弟俩又絮叨了几句,顾海生这才放下手机,他转头一看,苏誉正呆呆站在卧室门口,扬着脸瞧着他。 一股强烈的负疚之感,涌上了顾海生的心头! 他快步走过去,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抱歉,苏誉,我给忘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苏誉看看他,忽然笑起来:“可你还是赶回来了,对吧?你还是不放心我?肯定的!我就知道你早晚得回来!” 不提也罢,一提此事,顾海生又开始发火:“手机为什么打不通!我打了一上午!你到底在干嘛!” 苏誉啊了一声,赶紧跑到房间,拿了自己的手机使劲儿摁了摁。 “真的坏了!怪不得到现在都没人给我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还以为外公外婆都给忘了呢!” 然后他冲着顾海生举了举手机:“昨天洗碗,掉水盆里了,我拿吹风机吹了半晚上,看来还是进水了。” “洗个碗这么不当心!” 苏誉瘪着嘴,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我过生日呢,你还骂我……” 一句话,把顾海生说得骂也骂不动了。 到最后,他只得伸手牵过苏誉:“走,去买新手机。赶紧给你外公他们打电话,别把两个老的给吓着。” 于是又去买了新手机,当做生日礼物,手机换好卡,苏誉打电话给宗克己,一问才知道,两个老的确实在那边急坏了。苏誉咯咯笑起来,又告诉外公,是顾海生带他出来买的新手机。 “我外公想和你说话。”苏誉把手机递给顾海生。 顾海生本来不想接,他从来没和宗克己打过交道,也不愿和此人打交道,但是苏誉把手机塞给他,他也不好意思推开。 于是他只得接过来,礼貌地说:“宗先生,您好。” “海生,这段时间小誉这孩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宗克己这么一说,顾海生就慌忙否认。 “不用和我客套了。”宗克己在那边的声音,显得格外慈祥亲切,“那小子在家都能把消防车叫来,连这一片的消防队长都认识他了。跑到外国去,还不得闹翻天?” 顾海生笑起来,他很意外,原来近距离接触,宗克己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所以其实糟糕的,只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吧? 那天在电话里,宗克己又对顾海生万般感谢,又说,等顾海生回国,他将亲自上门道谢。弄得顾海生诚惶诚恐。 “我知道,你姐姐不愿意见我们两个老的。”宗克己说,“但是孩子都这么大了,也没法塞回娘胎里去——他那个妈,早被我给赶出门去了,我是决不会认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的!” 这倒是让顾海生十分意外。 “海生,往后小誉他爸爸那边,还得请你多说两句好话。”宗克己停了停,才满怀沧桑地说,“我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他外婆这两年身体又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老两口就归了西。到时候,就剩小誉这孩子一个人……唉,我实在放心不下!” 宗克己说得如此恳切,顾海生也不由伤感起来,他扭头看看趴在旁边的苏誉,那小子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莹澈如水晶的眼睛,正盯着他。 顾海生深深吸了口气,他说:“您放心,小誉……我和他大哥不会撒手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他无依无靠。” 宗克己在那边立即道:“那我就多谢你了!” 从店里出来,苏誉挽着顾海生的胳膊,他笑嘻嘻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哦!” “我说了什么?” “不会撒手不管我。”苏誉故意把他的胳膊搂得紧紧的,很认真地说,“你说话可要算数!” 顾海生本来想反驳,想说,那只是场面上的话,但是想想今天苏誉过生日,他又只好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接着,俩人又去超市买了菜,回到家里,顾海生给苏誉做了一桌中餐,苏誉吃得不亦乐乎。 看他满嘴油光的样子,顾海生故意道:“如果今天我不回来,你就打算啃那个蛋糕啊?” “可不是。”苏誉狼吞虎咽地扒着米饭,一面含混地说,“特意定了个大的,这样就可以连着吃三天。” 顾海生摇摇头:“光吃蛋糕你会营养不良的,炒两个菜,也不麻烦。” 苏誉放下碗,他嘟囔道:“可是,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很寂寞啊,做完了胃口也没了,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儿。” 他说完,又凑过来,很亲昵地对顾海生说:“海生,往后咱俩还是搭伙做饭吧!这样吃起来也不寂寞!” 顾海生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苏誉看他这样,只得缩回去,继续扒碗里的米饭。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含混的小声说:“那,打电话,总可以吧?” “什么?” “吃饭的时候,我把电话通着,”苏誉捧着碗,他从碗沿上方露着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海生,“你就把手机搁在旁边,你和你的男朋友聊天也可以!只要让我听见你在说话就行。我保证一声不吭!” 顾海生放下碗筷,静静望着他。 “你没必要这么做。苏誉,如果你放开我,就会知道外界有更多更好的人给你爱,也会有人像我这样对你好——一定比我对你更好。人家会全心全意的对你,不需要你这样乞求。这不值得。苏誉,如果是一个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的男朋友,换了是我,宁可不要。” 苏誉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可我不是你。海生,我已经没得选了。” ☆、第 38 章 “我已经没得选了。” 苏誉的这句话,说得顾海生心肝都在震颤,因为他看得出,苏誉那种死心塌地的眼神。 以前他见过这种眼神,是在他自己的眼中,那时候他还在上大学,爱上了高他两年的学长,但是两年后,学长毕业之际,顾海生提出了分手,因为对方要求他离开苏家,和自己一同去外地发展。 对方非常伤心,但并未勉强他,这让顾海生不由松了口气,分手后,有段时间他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不明缘故的丧魂落魄,于是他忍不住将以前俩人拍的照片拿出来看。有一次,就不慎被顾晴看见了,她捡起一张看了看,笑道:“海生,你和这个同学关系这么好啊?和芊芊她们出去玩都没这么开心。” 顾晴这句话也许并无深意,但顾海生当时那刻,冷汗都下来了。 等到姐姐离开房间,他关上门,将那些照片重新一张张的审视,又把那天由另一个同学录下的视频反复在电脑上放,顾海生这才发觉,自己望向男友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抑制、死心塌地的爱。 顾海生从没感到如此的绝望! 原来自己是如此深爱对方,他所轻易割舍的,是他根本就不应该割舍的东西。 而时隔多年,他竟然在一个比他小那么多的男孩眼中,再度看见了这种东西。这让顾海生愈发感到绝望。 自己被苏誉给拖着拽着,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他想,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是他的错。但是他们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跑回家来的事,后来顾海生才和男友说,他说当时打不通苏誉的手机,心里有点急,也没和他说一声就回来了,结果东西还放在男友家里。 “没关系。”男友安慰他,“我也觉得你好几天不回家,这不太妥……” “戴维,麻烦你一件事。”顾海生突然说,“能帮我把那些资料送过来么?” 男友没细问,就答应顾海生,今晚帮他把东西送回来。 那晚苏誉趴在客厅的桌上做功课,顾海生守着他,有些心神不定,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希望今晚这个计划,能够将苏誉的热情击退。 八点左右,门铃响了,苏誉跳起来要去开门,顾海生却一把拦住他:“我去。” 来的是男友,他将顾海生的笔记本和书籍打了个包,拎着送了过来。 顾海生接过东西,放在一边,然后拥抱了一下男友。 “我怕再晚一些,你家的小朋友就要睡了……海生,这位是?” 顾海生松开男友,转头看见,苏誉站在客厅里,一脸吃惊地望着他们! 他笑了笑:“苏誉,他是戴维。” 那晚,苏誉仍旧穿着那件淡黄色的卫衣,他的头发有点长,忘了去剪,身上是旧牛仔裤,脚上则穿着家常的大头猫猫拖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十足像个小孩。 男友面带惊讶地微笑道:“海生,你可没告诉我,你家有这么个漂亮娃娃。哈喽,小誉,我是戴维。” 虽然苏誉站在那儿,不动也不出声,但顾海生仍旧明显感觉到,他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男友和顾海生差不多高,但是看上去比他魁梧,坚实如铁的肌肉撑在蓝色的衬衣底下,但又不是过分的发达,精致的衣料包裹出一个绝佳的男模身材,无边眼镜衬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成熟又好看。 苏誉微微张着嘴,傻子一样愣在那儿,他看看顾海生,又看看戴维,那古怪的神色,就好像有汹涌混乱的思维在往外涌,以至于他被卡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海生在一旁淡淡地说:“打个招呼,总还是会的吧?” 好半天,苏誉才从嗓子里挤出很轻的一句话:“晚上好。” 顾海生索性不再理他,他挽着男友的胳膊,冲着他笑了笑:“到我房间来。” 俩人进了卧室,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顾海生看看仍旧垂首站在客厅里的苏誉。 “回书房去,好么?”他面无表情地说,“需要我在门上挂领带么?不需要吧?” 苏誉仍旧站在那儿,在听见他最后这句话时,小小的身子剧烈的颤了一下! 深吸了口气,关上房门,顾海生转过身,紧紧抱住男友,把手伸进他外套里面,抚摸着他的腰和背。 “天哪,真没想到这孩子有这么漂亮。”男友低声喃喃,“海生,你不觉得么?像个中国瓷娃娃,像画出来的……” 顾海生努力笑了笑,他抬头看着男友:“喂,你现在抱着的不是什么瓷娃娃,是我。不要弄错了。” 男友嗤嗤笑起来,他埋下头,开始深深亲吻顾海生。 顾海生抱着他,虽然手在抚摸他,也在回应男友的吻,但他的动作有着不易察觉的机械。 不知何故,他的脑子里,总是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苏誉僵硬地站在客厅里,他那单薄的背影,仿佛烙印般在顾海生眼前,挥之不去…… 正这时,门外传来砰的一声,俩人都是一愣。 那是关闭大门的声音,难道苏誉出门了? 但是旋即,顾海生在脑子里狠狠将这些杂念扫开,他更用力地抱住男友,开始疯狂亲吻他。 男友的热情也被他给点燃,然而吻到一半,男友困惑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海生,你怎么了?” 顾海生的身体毫无反应。 无论他有多想让自己兴奋起来,无论他多努力去迎合男友的动作,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苏誉刚才的背影,还有耳畔那沉重的关门声…… 看见他这样子,男友有些难过,他松开顾海生,凑到他身边来,低声道:“你心里有事……” 顾海生又羞愧又怨恨,他说不出话,只得紧紧抱住男友,把身体贴着他。 男友慢慢抚摸着他,安慰似的轻声道:“也许你不该这么做,海生,就算你想赶他走,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被男友一语道破,顾海生更加羞愧,他挣扎着说:“并不是的,戴维,我真的很想你,总不能就因为他在这儿,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 男友微微一笑:“可我觉得,此刻这个瓷娃娃就处在你我之间。” 顾海生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被那种无力感给淹没了,他沉入了无力的无边海洋。 男友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拿过衬衣。 但是顾海生却忽的一下坐起来,用尽力气抱住他! “我会赶走他的!戴维,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不可能去喜欢一个十七岁的小娃娃,只不过这几天被他弄得有点心烦……” 男友没说什么,只是望着他微笑,那笑容里有点淡淡的哀伤。 送走男友,顾海生在房间里转了两转,这才发觉苏誉确实出去了。他想来想去,拿了钥匙下楼。 苏誉没有走多远,就坐在路边长椅上。一看见他,他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笑嘻嘻地说:“我瞧见他走了,这么快就完事儿了啊?” 顾海生定定看着他! “这时长也太短了吧?你真的有爽到么?海生,人家都说肌肉男在床上不行,看来说得没错呀!唉,像他这样怎么可能满足你?” “苏誉,你搬回去,好么?” 顾海生突然这么一句,苏誉还没说完的话,一下卡住了。 他望着顾海生,脸上的笑容像在被橡皮擦一点点擦去。 顾海生却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回你自己的家,好么?不要再住我这儿了。” 苏誉呆滞了几秒,忽然,他低下头,朝屋里走去。 顾海生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但他看得见,苏誉的脚步微有点踉跄。 到了五楼,顾海生回到房间,他换下外套,出来却发现,苏誉正在书房收拾东西! 顾海生奔过去,愕然望着他:“你在干什么?” “收拾东西,回家。”苏誉抬头,静静看着他,“如你所愿。” 他的声音异样的平静,平得像一丝波澜都没有。 “可我也没让你今晚就走啊!”顾海生急道,“这么多东西,你一下子怎么拿?” “能拿多少拿多少,剩下的,你打包快递也可以。”苏誉头也不抬,一件件收拾着书和衣物,他将它们都填塞进一个超大的挎包里。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天都黑了……” “今晚走,和明天走,有什么区别呢?” 顾海生一下愣住。 苏誉抬头望着他,少年的脸孔僵硬死板:“你今天把他叫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的,是么?你成功了。和他比起来,我简直没一点可取之处,现在我真的明白了,任何人处在你这个位置,都会选择他而放弃我。我的爱对你而言只是骚扰。不用你赶,我这就走,往后,你再也不用心烦了。” 说完这些,苏誉收拾好东西,他用力拉上拉链,背起那个大得有点夸张的挎包,然后走到门口。 拉开大门,他回头,又看了看屋里的顾海生。 “再见,海生。”少年缩在门外的阴影里,他轻声说,“这段时间,多谢你。” ☆、第 39 章 接下来,顾海生有一个月没去探听苏誉的消息。 他甚至连电话也没打。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冷酷,也不是个有担当的长辈所为。但他更不愿再度把俩人搅在一起。 如今苏誉总算和他分开了,虽然是他伤了那孩子的心,但,长痛不如短痛,再拖下去只会更糟。 然而世事不如人愿,他不想和苏誉搭上联系,却总有人逼着他去和苏誉搭上联系,这个人就是苏璟,因为,苏誉“又一次”的,找不着了。 “你不要一找不到你弟弟就来问我!”顾海生气得在电话里吼他,“我的天职是看守你弟弟的么!” “可是我真的联系不上他了!”苏璟在那边都快哭了,“舅舅,这都一个礼拜了,学校那边说他有一个礼拜没来上课,海德太太也说楼上没动静,他没回家!舅舅,他有一个礼拜下落不明了!他外公都快急死了,一个劲儿往我这边打电话……” 顾海生抓着听筒,心里又开始烦躁,偏偏苏璟还在那头喋喋不休:“他外公打算自己过来找小誉,好容易被我给劝住了……” “那你就让他过来找嘛。” 顾海生这冷淡的态度,一下子刺激到了苏璟,他在那边叫起来:“舅舅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怎么忍心看着一个古稀老人远渡重洋,只为了寻找自己的外孙?!” 顾海生被他给激怒,他也叫起来:“惹祸的是他外孙!你冲着我叫什么叫!” 他说完,咣当一下把电话挂了。 整个下午,顾海生心绪不宁。 他不是为了苏璟的那些话,却是为了苏誉。 难道说,那小子真的不见了?! 他怎么又不见了! 顾海生又气又恨,苏誉过来才半年,屡屡惹是生非,而且每次都是他去收拾烂摊子,如今好容易俩人撇清,这孩子竟然又不知所踪了……他就不能老老实实呆着么! 顾海生不愿去找苏誉,他也不觉得苏誉真的会出什么事,相处这么久,他早就发觉,苏誉非常聪明,鬼点子多,就算有想祸害他的人,早晚也得被他给祸害了。 让顾海生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晚又来了一个电话找他。 打电话的人,是苏云藩。 出国之后,顾海生也经常给苏云藩打电话,虽然离开了瀛海,但那儿毕竟是他工作了好几年的地方,尽管隔着这么远,顾海生心里仍旧牵挂着瀛海的情况。 然而,今晚苏云藩打电话给他,很显然不是为了谈论瀛海的经营状况。一开始,他询问了顾海生的近况,仍旧用那副顾海生熟知的温和平稳的嗓音,然后苏云藩说,他打电话,是来道谢的。 “阿璟和我说了,前段时间小誉把手给烫伤了,一直都是海生你在照料,耽误了你很多时间,论理,我早该打电话来向你道谢……” 突然听见姐夫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顾海生极为不习惯,他慌忙说:“姐夫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有什么好谢的!小誉受了伤,我又正好在近旁,哪能看着不管呢?” 苏云藩笑了笑,才又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撒手不管。只是海生,这么一来我就更愧疚……” 苏云藩的声音停下来,顾海生握着听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你肯定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打这个电话。”苏云藩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清楚,海生,你一直在心里怪我……” 顾海生挣扎着说:“我没有怪你。姐夫,我不会那么想的。” “就算你责怪我,那也没什么。”苏云藩低声道,“你是该站在你姐姐那边,人犯了错,就该受到责备。” 顾海生顿时慌张无措起来。 他一直当苏云藩是父亲一样的,也早就习惯了受到苏云藩的谆谆教导,现在情况却反过来了,苏云藩的这种口气,好像是处在一个低他一等的位置上,卑微地请求他原谅。 顾海生心里有些乱,他只好说:“姐夫,我是晚辈,又是你跟我姐姐养大的,我没有资格责怪你,我也不觉得人该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苏云藩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听见你这么说,我反而更觉惭愧。”他低声道,“海生,小誉这孩子……虽然我和他妈妈再没有过任何联系,但我不能真的不去管他。他小时候,宗克己养不好他,他外婆又多病,所以总是东家呆两天西家呆两天,孩子就像个包袱,被人四处扔。长大了进了学校,依旧不合群,时不常的惹是生非,两个老的操不够的心。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该做些补偿,可是这孩子不肯要,每次见面都跟打仗似的……” 顾海生默不作声听着这些,他开始困惑,自己的立场究竟该放在何处。 “现在人跑到国外去,他外公外婆更是鞭长莫及,除了你,谁也没法管到这孩子。”苏云藩说到这儿,顿了顿,“海生,我这么说是给你添了麻烦。往后等这孩子回来,我要狠狠数落他,教他往好的学。” 顾海生不由苦笑:“姐夫你别说了,小誉在这儿一天,就有我的责任。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苏云藩这才松了口气:“嗯,海生你一向都是个让人信任的人,也只有拜托给你,我才放心。” 放下电话,顾海生慢慢走回到窗前,坐下来。 所以先前那一通折腾,都白费了,他带着点苦涩的想,这是何苦来。 次日一早,顾海生就去了苏誉的住处,他从海德太太那儿得知,如苏璟所言,苏誉确实一个礼拜没回来。 “起初都是好好在家学习的,后来,先前那些坏孩子又来找他,他们在窗子底下叫弗兰兹,弗兰兹不理,把窗户关上,结果那些人又上楼来找……” 在房东这儿得不到太多的情报,顾海生又去了苏誉所在的预科学校。他找了班上还算和苏誉相熟的学生,询问苏誉的下落。 “还不是pj那些人。”一个鼻头全都是雀斑的红发少年撇撇嘴,“弗兰兹得罪了pj的大哥,多半是被他们带走了……” 顾海生一怔:“得罪了pj的大哥?是什么事情?” 那红发少年有点犹豫:“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和艾伦有关。” 顾海生顿时想起来,在小樱桃里,抱着苏誉的那个短金发。 “艾伦和pj那些人一直混在一起,后来,好像因为什么分开了,pj那群人就说艾伦欠了他们的钱什么的,谁知道呢!叫我看,弗兰兹多半是卷进去了。” 那红发少年又满脸紧张地对顾海生说:“pj的大哥是俄罗斯黑帮!那些人,可不好惹!” 顾海生一怔,他没想到,苏誉竟然会卷入黑道纷争。 “哪儿才能找到pj那些人?” “去小樱桃看看。”那个红发少年说,“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去那儿鬼混。” 于是五个小时之后,顾海生又一次站在了小樱桃酒吧喧闹不堪的人群里。 酒吧非常吵,更让他厌烦的是不停上前来骚扰他的男人,他们阻挡他搜寻目标,伸出肥而宽的肩膀,带着满嘴酒味儿,总试图凑近他。后来顾海生索性掏出那把点三八警用枪搁在桌上。 ……这下,再没人敢过来骚扰他了。 顾海生手头有两三把枪,他极少用到它们。他也不许苏誉动他的枪,因为那太危险。虽然生活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社区,但顾海生还是愿意保留一部分武器,那把点三五的史密斯威森,用来护宅保平安,对付抢劫之类的最有效,至于这把点三八,当初教他用枪的朋友开玩笑说,这是谈判枪,“带着它去见纠缠不清的男友,对方一看见就会溜之大吉”,因为它极具震慑力。 顾海生不需要带着枪去谈分手,他也不会和那种人建立亲密关系。但是今次他深知,必须有把枪,才能和pj那伙人说上话。 果不其然,十点左右,他看见了pj那伙人出现在酒吧入口。 肥胖颟顸的俄裔少年还是老样子,短金发的艾伦不在其中,pj的身边有个较为年长的男人,容貌神似pj,举止却比他更为粗暴,顾海生猜测,那就是pj的哥哥。 确认了目标,顾海生拿过枪揣好,然后挤过人群,走了过去。 走到了那伙人跟前,顾海生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圈。 本来有说有笑的一伙人,停了下来,pj盯着顾海生看了好半天,忽然啊了一声。 “想起我来了么?pj。”顾海生淡淡地说。 pj皱了皱眉,他附耳和那个年长些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那男人仔细打量了一下顾海生。 “先生,有什么事么?”他还算和气地开口。 “想向各位打听一个人。”顾海生平静地说,“我的外甥弗兰兹前段时间失踪了,有人看见pj你去找过他。” pj放肆地笑起来,“我以为这世上再没人问起弗兰兹的下落了。” 顾海生皱了皱眉:“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那个年长的,掏出一包俄罗斯杜马,然后利落弹出一根黑香烟,用打火机点上。 “询问他人下落,至少该礼貌一些,先生。”那人冲着顾海生喷出大团青雾,他笑起来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条邪恶丑陋的龙,“弗兰兹是个好孩子,我们只是很喜欢他。” “你们到底把他弄哪儿去了?”顾海生不为所动,又坚持问了一遍。 pj 哈哈笑起来:“他被我杀了!” 顾海生一听,血往头上涌!他飞快掏出那把点三八警用枪,一下子抵在pj的脖子上! pj的哥哥见状,也掏出枪,顶在顾海生的头上! 但是顾海生没有松手。 他死死盯着pj,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知道中国人有一种功夫么?能用一根针,把百米之外的蝴蝶钉死。” 他的那把枪,冰冷的枪口正顶在pj脖子,那枚蝴蝶纹身上。 pj不自在地晃动了一下身体,他看得出顾海生手法纯熟,点三八力道极大,如果把不稳,反而会在发射时弹到自己。 于是他哼了一声:“是你外甥多事,这可怪不得我们!” 完全无视头顶的那把枪,顾海生盯着pj:“告诉我他的下落。否则,咱们就看看是你哥哥的枪更快,还是我的枪更快。” ☆、第 40 章 苏誉独自坐在海滩上,他的手里,捧着一个过期的罐头,罐头里是油豆子。 这是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孤岛,接近墨西哥,女人岛再往南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誉四下里望了望,他深深叹了口气,将没吃完的油豆子扔了出去,扑上来的海鸟瞬间分食了它们,然后,展翅朝着遥远的海面飞去。 此刻是上午,阳光还算不错,海水蔚蓝,像个明澈的透镜,靠在一株麝香兰旁,苏誉甚至能看见远处的暗礁。岛上的旅馆未完工,窗户都开着,顶楼堆着水泥,棕榈树下系着半旧不新的吊床,一切都百废待兴,但是施工季节已经过去,马上天气就会变坏,人都走光了,没有游客也没有工人…… 确切地说,岛上只有苏誉一个人。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一个人,被孤零零抛弃在南加勒比海的孤岛上。 他在这儿,已经呆了一个礼拜了。 苏誉身上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pj那伙人把他扔在这儿的时候,将他搜刮一空。幸好,废弃的旅馆里堆着过期的食物,岛上的蓄水池也有足够的淡水,他还不至于活活饿死渴死。 因为太无聊,苏誉站起身,他拍拍身上的细沙,琢磨着到底是先去睡一觉,还是往后面的林子里走走,找些可以吃的果子。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处海面传来的马达声! 苏誉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看见了那艘船,黑色的高高的船头,正一点点向着海岸驶来,活像个浮在水面的不祥的黑色蛋糕! 苏誉欢呼着往沙滩奔跑,一面跑,一面尖叫摆手:“喂!这里!我在这里!” 船停了下来,远远的,他看见几个人从甲板上走下来,为首的正是当初把他抛在这儿的pj。 但是,等看清楚pj身后的男人,苏誉顿时吃了一惊! 那人是顾海生! “你怎么会来这儿?!”他怪叫起来,“海生!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终于看见了他,顾海生这才松了口气。 “你大哥你外公还有你爸全都急坏了。我要是再不出来找你,他们能一块儿飞过来。” 苏誉脸上显出赧然,他低下头:“我又把你卷到事端里了。” 旁边,pj显然听不懂中文对谈,他皱着眉头,推了一下顾海生:“喂!你们两个老实一点!” 顾海生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 苏誉立即冲上去,用身体挡在顾海生前面,他凶神恶煞地冲着pj吼:“你想干嘛!不许你碰他!” pj手里举着枪,他笑模笑样地说:“弗兰兹,你舅舅主动来换你,现在,跟我上船吧!” 苏誉愕然,他转头望着顾海生:“什么意思?” “我和pj他们谈妥了。”顾海生淡淡地说,“你跟着他们走,我留在这儿。” “那怎么行!”苏誉叫起来,“他们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孤岛上!” pj不耐烦地晃了一下手里的枪:“听好了,只有一个人能上船,跟着我们回去!到底你们俩谁走?” 苏誉立即道:“让他回去!pj,惹祸的是我,是我放走的艾伦,你们想惩罚就惩罚我!他和这一切无关!” pj耸耸肩:“可是你舅舅说,只要把你放了,他乐意呆在这儿。” “他不是我舅舅!” pj已经很不耐了,他嚷嚷着打断苏誉的话:“你们两个!到底谁走!快点!马上开船了!” “小誉,你回去,到家赶紧通知你哥和你爸。”顾海生推了他一下,“我就留在这儿,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 苏誉看看他,又看看pj,他用力摇摇头:“我不走!”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2节 顾海生火了:“叫你回去,你为什么不听?!” “你呆在这儿,那我也呆在这儿!”苏誉咬着牙说,“我不和你分开!” pj耸耸肩:“行啊,你们都不走是吧?那好,就呆这儿吧!” 然后他头也不回,上了甲板。 顾海生见状急了:“喂!你们说好了要带他走的!” 但是那伙人已经将搭板收了起来,很快就把船开没了影。 顾海生顿时大怒,他抬手扇了苏誉一个耳光! “谁叫你留在这儿的?!” 苏誉被他打得趔趄,他捂着脸,没哭,也没发怒。 “海生,我没想到你这么幼稚。”他轻声说,“你真的以为他们会给我自由?” 顾海生怔住了。 “等我上了船,他们不会把我送回去的。pj那伙人我了解,他们还会拿着枪,逼着我去给他们寻找艾伦的下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因是艾伦想离开pj那伙人,因为他发现pj的哥哥参与贩毒,对方试图将他也拉进来,还想让他充当贩运工具,甚至将一包毒品绑在艾伦身上。 艾伦怕得要死,他虽然和这群不良少年一块儿玩,但还不打算锒铛入狱。他从pj那伙人那儿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只好来求助昔日的朋友苏誉。 苏誉给了艾伦一笔钱,为他买了车票将他送出了城,让他独自逃走。然而次日,pj就带着人来找苏誉,要他交出艾伦,还有那包失踪的毒品。 “我已经给了他们钱,足够将那包东西买下来的。”苏誉嘟囔着说,“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他们了,还找外公要了一大笔。可他们还不知足,还想找到艾伦和那东西。” 顾海生问:“东西呢?” 苏誉拍手一笑:“我冲马桶里了。” “……” “pj的哥哥想杀我,但又担心艾伦手里有足够的证据。所以他们琢磨来琢磨去,就把我扔这儿了,他们是想让我自生自灭。”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你干嘛这么帮那个艾伦?” “因为他是我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苏誉很认真地说,“我这人,一向是讲义气的。” 顾海生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他走过来,摸了摸苏誉的脸颊,带着愧意道:“刚才我不该打你。” 苏誉笑了笑:“这没关系。” 他用力抱住顾海生,深深的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苏誉闭着眼睛,喃喃道:“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顾海生无奈地摸着他的头发:“这下可倒好,咱俩都回不去了。” 天气在次日陡然恶化,岛上的情景凄凉得叫人害怕,苏誉和顾海生不得不关上旅馆的百叶窗,因为外面刮很大的台风,原本温柔的大海,此刻变得一点都不柔和,海潮凶猛如兽,吞噬了整个海滩,冲倒了成片的麝香兰。 顾海生和苏誉所能吃的食物,只有油炸豆子,还有一些炼乳,顾海生在岛子的丛林里找到了一些野生的芒果和番木瓜,不太好吃,但他强迫苏誉把它们吃进去,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维生素来源。野猫也纷纷闯进旅馆,它们又瘦又脏,有点像这岛上仅有的两个人类。苏誉站在窗下,他往外望去,傍晚蝙蝠乱飞,天空犹如一块块淡黄色的伤疤。 下雨了,狂风暴雨席卷整个海岛,百叶窗和门都挡不住,它们渗透进来,屋里开始积水。顾海生点着仅有的煤油灯,他坐在床上,抱着苏誉。俩人长久地听着屋外凄厉如歌的风声,又饿又冷,但谁也不说气馁的话。 暴风雨还把丛林里的野兽驱赶到旅馆来,鬣狗嗷嗷叫着,黑色的爪子咯吱咯吱挠着门窗,吓得苏誉一个劲儿往床角缩。这种时候,顾海生就会拿起木棍,绑上布条沾着煤油点燃,冲出去拼命击打那些野兽,直至将它们轰赶回黑暗的丛林。 没人知道他们得在这儿呆多久,顾海生甚至怀疑,他们得一直等到明年春夏,才会等到新的来客。 更倒霉的是,苏誉出现水土不服,他身上起满了金钱癣,一圈圈的像可怖又滑稽的图案,他痒得控制不住要用手去抓,顾海生只好不断按住他的手,反复叮嘱他不要去挠,以免感染。 “你还是……还是离我远一点。”苏誉喘息着说,“不然会传染给你。” “我的免疫很强,你不会传染给我的。”顾海生淡淡地说,他一点都不忌讳的握着苏誉的手,他抱着男孩,苏誉的黑发在煤油灯下,亮如玻璃。 为了分神,顾海生给他讲起苏璟他们打来的电话,讲起苏云藩那晚言辞闪烁的恳求,又说起他对苏誉的担心。 “你见过你爸,见过好几次,是么?”顾海生问。 好半天,苏誉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顾海生想了想,决定换个词:“我姐夫。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怎么样都和我无关。”苏誉冷淡地说。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谈初次和苏云藩见面的事,那年他十一岁,被苏璟带着,去了一家会所,在那儿见到了生父。 苏誉对生父的印象非常不好,觉得他软弱,衰老,就像没有棱角的冰激凌。这让顾海生极为惊讶,在他的视觉中,苏云藩是个极有魅力的成熟男性,甚至他觉得苏誉的母亲一定是主动爱上他姐夫的。 “我觉得害怕,又厌恶又害怕……” “怕什么?” 苏誉稍微坐起身来,他瞧着顾海生:“海生,你害怕衰老么?本来我也不怕的,但是我看见了他——我和他太像,就好像有个声音对我说,四十年后,你就长成这副模样,像颗软塌塌的棉花糖。” 顾海生不由莞尔,他从未听见有人这样形容苏云藩。 “我喜欢我外公那样的,锋刃,有力,永远有琢磨劲儿。”苏誉喃喃道,“可他不是。他看见我,就像是要哭一样,但又装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尽说些言不由衷的大道理,我不乐意听,我想走,他又骂我不听话,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我又不是他养大的。” “可我却是他亲手养大的。”顾海生轻声说,“你不肯拿他当父亲,在我心里,却是把他当成父亲一样看待。” “嗯,所以现在呢,我又有点想原谅他了……” 顾海生一怔:“为什么?” 苏誉望着他,轻声道:“因为他把你抚养得这么好,这么让人喜欢。将功抵过,我也就不恨他了。” ☆、第 41 章 顾海生终于病倒了。 此前,他一直在和pj他们交涉,好几晚上没能睡好,又长途奔波到这种荒岛上来,没有足够的食物,还遭遇暴风雨袭击…… 他不停的咳嗽,脸色越来越差,夜晚体温上升,额头滚烫得吓人。 苏誉吓得直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接了雨水,不停用毛巾沾水,擦拭顾海生的额头和脖颈。 他没有药物,没有食物,甚至连厚一些的被子都没有,他把身上衣服脱下来,盖在顾海生身上,但是顾海生仍旧发烧,他烧得脸颊通红,通体像滚烫的炭。 最后,苏誉咬咬牙,他脱掉所有的衣裤,跑到屋子外面,让暴风雨冲刷全身,直至浑身寒冷似冰,这才跑回屋里,擦干之后匆忙爬上床,钻进顾海生的怀里。 他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来给顾海生降温,哪怕他自己冻得脸色青紫,哆嗦个不停。 怎么办呢?他们就快死在这孤岛上了,苏誉悲哀地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是和顾海生死在一起的。 就在顾海生抵达孤岛的第十天,一艘船来到了孤岛上,是未完工的旅馆主人,过来探看暴风雨对他的旅馆摧毁情况。 因此,当他发觉旅馆里竟然还有两个活人,那个墨西哥汉子就哇哇大叫起来。 杜瓦蒂埃将苏誉和顾海生带离了海岛,墨西哥人的船舱充满了鱼腥的臭味儿,他找了药给顾海生服下,因为顾海生仍旧在昏迷。杜瓦蒂埃一直把船开到墨西哥湾的普罗格雷索。然后又为他们联系了回去的车辆。 而等到顾海生终于清醒过来,他已经在大学附近的一家医院里了。 “你总算醒过来了。”苏誉守在他床边,眼眶都是泪,“你都昏迷快一个礼拜了。” 顾海生努力抬起手臂,他想去抚摸苏誉,想问他身上的癣症好了没,有没有补充营养……但他既无力开口,也无力起身。 苏誉却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埋下身去,紧紧抱住顾海生。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小声说,“海生,你也不要离开我。” 回到大陆,有了良好的医疗条件,顾海生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苏誉每天都守在病床前,他哪儿都不去,事无巨细照顾着顾海生,又添油加醋地和他描绘杜瓦蒂埃发现他们俩的经过,以及将他们送回来的事,而且每描述一遍,危险度就上升一些,越讲越夸张,听得顾海生只想乐。 说到一半,手机响了,苏誉低头看了看,顿时一脸沮丧站起身,抓着手机跑到了病房外头。 门没有关,顾海生能听见苏誉的声音:“……是的,他能起身了。没有!我才没顽皮!我每天看着他!……我知道了。这您就放心吧!哎呀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通完了话,苏誉气哼哼回到病房,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是我外公。”他郁闷地说,“你不知道,这几天我都快被他们给骂死了!” “他们?” “外公外婆,我大哥,还有……你姐夫。”苏誉一脸委屈,“轮番轰炸,每个人都在骂我!连我大哥都发火了,还说,‘不要吓唬我!’可我说的是实话呀,难道咱俩在岛子上每天唱歌跳舞吃香蕉?” 顾海生不由笑起来。 苏誉扑到他身上,抱着他,扬脸看着顾海生:“我和大哥说,要是你出了事,我也不会活着的。” 顾海生心绪复杂地看着他,他慢慢抚摸着苏誉的头发,低声道:“傻瓜。” 顾海生出院之后,苏誉第一时间主动搬了回来,他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他答应了外公外婆大哥以及“你姐夫”,接下来他要好好照顾顾海生,不能再有半点差池。 “我和他们拍了胸脯!”苏誉塞了一嘴的米饭,说得慷慨激昂,“男人说话就得算数!” 顾海生冲天翻了个白眼,回家来这第一餐饭就是他下的厨,因为担心苏誉这段时间天天啃汉堡,营养跟不上……这么看来,也不知到底是谁照顾谁。 “还有件事,我没和你说。”苏誉低着头,一面喝汤,一面说,“你男朋友来医院看过你。” 顾海生一愣:“戴维过来了?” “嗯。”苏誉仍旧低着头,但他拿着汤勺的手停住了,“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要是不说,显得我像个小人。” 顾海生沉默片刻,才道:“他没说什么?” 苏誉摇摇头:“就问了我大致的情况。临走的时候说了句拜托我照顾你什么的……切!要他来拜托?” 顾海生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听懂了男友说的那句话。 “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人找你。”苏誉眨了眨眼睛,“打到你的手机上,那会儿你睡着了,我调了静音,所以……所以就帮你接了。” “谁啊?” “你姐姐。” 顾海生一愣:“是么。” 苏誉低着头,用汤勺搅着碗里的鸡蛋花:“她倒是没说什么,就问了问你的情况,我猜她是没好意思拉下脸骂我……” 顾海生想了半天,只好说:“我姐姐那个人,不会骂人的。” “就算不会骂人,我估计她心里也想把我剁碎了包饺子。” 顾海生顿时笑出声来。 苏誉也跟着他嘿嘿的乐,笑完了,他又有点难过。 “我也不想得罪她,海生,我不想得罪你的家人,但是这事儿由不得我。我一生下来,就已经得罪她了。” “小誉,这不是你的错。” 苏誉低头吃着饭,忽然他又抬头:“对了,忘记说了,还有一个电话。” “谁?” “女的,找你。”苏誉眨眨眼睛,“女孩子,声音细细柔柔的很好听,说姓柳。” 顾海生会意过来,是柳芊芊。 “她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太多,只说,你现在没事了,她就放心了。”苏誉好奇地看看顾海生,“她是谁啊?” 顾海生犹豫片刻,才道:“我的未婚妻。” “什么?!”苏誉吃了一惊,“你有未婚妻?!女的?!” 顾海生心里突然不痛快起来,他语气粗鲁道:“是啊,你这么吃惊干什么?” “想起来了,我大哥和我提过这事儿。”苏誉咬着汤勺,他喃喃道,“听说那女的比你小好多岁。外公也说过,柳家挺厉害,在外头跋扈得很,外公说,柳远道那种人,连他都得退让三分……” 见顾海生不说话,苏誉凑上前来:“这不对呀!海生,你是个gay,你怎么能和女人结婚呢?这是骗婚呀!咱们不能做那种缺德事!我看你还是把婚给退了,往后就和我在一块儿吧!” 顾海生突然抬起头,冷冷盯着苏誉:“你凭什么替我安排人生大事?” 苏誉被他给噎着了,他努力半晌,才磕巴着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再说你又不喜欢那女的……” “谁说我不喜欢她了?”顾海生冷笑,“你知道这桩婚事定下多久了?十七年,和你一样大。苏誉,你觉得十七年的感情,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抹去的么?” 苏誉傻愣愣地看着他,他慢慢放下汤勺。 “我怎么这么难啊!”他万分难过地望着顾海生,“好容易赶走了一个男朋友,又冒出一个什么未婚妻……海生,想和你在一起,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第 42 章 后来,苏誉大概是从苏璟那儿,打听到了柳芊芊更多的事情,他就和顾海生说,哪怕不和柳芊芊上床,如果娶了这么个女人,顾海生也就等于娶了个药罐子,就得成天照顾她,依然倒霉又辛苦。 “叫我看,大哥说得对,苏家是拿你做牺牲。”苏誉嘟囔道,“这不公平,海生,你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苏家上上下下,却已经在这件事上得了十七年的好处——我可听我外公说了,柳远道为苏家卖了不少力,如今苏云藩兄弟几个如日中天……”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顾海生这么一吼,苏誉顿时闭上了嘴,他显得很委屈,但是看得出,顾海生是真的发火了。 顾海生喘了口气,他冷冷道:“你以为我就没有得到好处么?你以为我是被谁给抚养长大的?我又凭什么能一毕业就进瀛海、在里面平步青云做到总监?如果说获利,没有人漏下。苏誉,你明白么?我也算不上清白无辜。” 苏誉张大嘴巴,愕然地望着他,但他立即反驳。 “就算如此,你这几年日夜辛苦在瀛海做,当牛当马这么多年,回报他们的也够了呀!”他愤愤道,“海生,你应该离开苏家!你该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 “比如,和你在一块儿?每天给你做饭洗衣服?” 苏誉脸有点红了,他低下头:“我也没那么说呀。” “我没觉得在苏家过的就不是自己想过的日子。”顾海生平静地说,“苏誉,你不要自以为是的给我描绘人生。” 苏誉还是不服气,他想了想,又道:“可你毕竟还是不愿和那个柳芊芊结婚的,对吧?你看你都三十多了,要是想结婚,早就结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顾海生被他说得语塞,好半天,才道:“那是因为这几年,芊芊做了好几次手术,她身体太差,所以婚期才不断往后延。” 顾海生说的,只是一半的理由,另一半其实就是苏誉说的,他不想结婚,恨不得能拖一天是一天。 苏誉看着他,他摇摇头:“海生,你真可怜。有时候我对着镜子看自己,觉得自己倒霉,我说,苏誉,这世上就没人比你更倒霉的了。现在我知道不是的。海生,你比我还要倒霉。我虽然没爹没妈但我没欠债,我一身轻松。你呢,也没爹没妈,可你还欠了人家一屁股债,而且你还不能指望把债还清,不然人家就会骂你忘恩负义。就好像你得永远背着这笔债,被它压得抬不起头,才能像个人。” 苏誉这番话,说得顾海生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男孩凑过来,抱住他,瞧着他小声说:“不过没关系,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海生,往后,我来疼你。” 很多年后,顾海生都还记得苏誉当时说的这句话,和他在一起的那短短一年中,苏誉向他倾吐了无数的甜言蜜语,然而不知何故,他记得最牢的,却是这句话。 往后,我来疼你。 就是因为这次顾海生出了事,把国内那帮子人给吓得不轻,柳芊芊左思右想放心不下,于是提出,要过来探望顾海生。 消息是苏璟透露给他的,他说,柳芊芊不让人告诉未婚夫,是想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谁都劝不住,她爸妈吓坏了,像她这样的身子骨,哪能坐那么久的飞机跑国外去?可是芊芊不肯听,一定要去。她说她都一两年没见你了,再这么下去,你就得把她给忘记了。” 苏璟这么一说,顾海生就暗自惭愧起来,过来这么久,他极少给柳芊芊打电话,有时候柳芊芊打过来,聊不了两句就赶紧放下了,她是生怕耽误顾海生的事。尤其后来苏誉过来,顾海生被这小子闹得焦头烂额,更把柳芊芊给忘到九霄云外去。所以也难怪苏誉惊讶,他甚至都没见过顾海生和柳芊芊通一次电话。 现在,柳芊芊竟然要亲自过来探望他,到时候和苏誉见了面,俩人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故来。 柳芊芊要过来,顾海生不得不做好充足的准备:设计风景好又不会太累的旅行线路,寻找合适的酒店,准备她爱吃的中餐……最重要的一点,他警告了苏誉,不得对柳芊芊无礼。 “切,我才不会在那个女人身上浪费我的精力!”苏誉翻了个白眼。 顾海生不为所动,依然严重警告苏誉:“尤其,不许搞恶作剧!芊芊身体很差,禁不起过度的激动,万一出了事,你可是背负不起的!” 苏誉转了转眼珠,忽然贼兮兮地凑过来:“海生,干脆,我想个办法把她吓死——这么一来你就解脱了,你看好不好?” 顾海生冷冰冰盯着他,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芊芊出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你!” 柳芊芊过来的那天,是顾海生和苏誉两个人共同去接机,从关口出来,顾海生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未婚妻。 她精心打扮过了。蓝色牛仔,匡威的白鞋,粉红色毛衫,卷卷的头发染成柠檬黄,可爱得像漫画里的女主人公。亏得柳芊芊费这份心思,在长途飞行的客机上还把自己梳洗得如此干净靓丽。 见了面,顾海生向苏誉介绍了柳芊芊,她一见苏誉就笑起来:“这就是阿璟最喜欢的那个弟弟啊!” 苏誉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苏璟有一大排弟弟——但是白眼没翻完,就被顾海生在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柳小姐,你好。” 柳芊芊笑道:“什么小姐小姐的,不用,直接叫我芊芊就行了,都这么叫的。” 然后她又拥抱了一下顾海生,用娇娇的声音说:“想死你了。”又抱怨飞机上连要杯水都费劲,她还没有吃药。 顾海生醒悟,马上找地方让她歇着,他这时也看出,虽然妆化得非常精致,是那种仿佛没有化妆的自然妆,但柳芊芊的眼窝和嘴唇都有点发青,那是疲惫生病的迹象。 他赶紧让柳芊芊坐下来,然后说,自己去买瓶水,给柳芊芊服药。 去便利店的路上,苏誉也跟着,他问顾海生,觉得柳芊芊好看么? 顾海生答不上来。 他不是直男,对女性没有评判的兴趣,只是粗略地知道,大胸大屁股细腰的女性具备性感美,直男多半喜欢这一类,但柳芊芊前后平得像一块板,显然也算不上什么性感…… “说不上来。”顾海生郁闷道,“我只能评判男人好看不好看,女人就……” 苏誉低头嗤嗤直乐。 顾海生更郁闷,他瞪了苏誉一眼:“难道你看得出来?” “我也没感觉。”苏誉摇晃了一下脑袋瓜,“只是替她可惜,打扮得那么精心,结果亮给两个弯的看——对牛弹琴。” 说完,他又慌忙问:“那你觉得我好看么?” 顾海生本来想说“好看”,但又觉得不能让苏誉太骄傲,于是他哼了一声:“你还不够资格上评选台。再过十年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吧!” 苏誉摸了摸下巴:“再过十年,我二十七岁,个头或许会更高一点,身材会更壮一点,鸡鸡说不定也会更大一些——海生,你喜欢大鸡鸡的男人?” 顾海生差点一头碰在便利店的玻璃门上! “你说话别那么放肆行不行!”他吼苏誉,“这是可以拿出来公开讨论的议题么!” 苏誉耸耸肩:“可是这儿没人听得懂中文啊!不信你问他们:喂!你们谁的鸡鸡比较大……”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海生一把捂着他的嘴,死命把他往外拖! 满店的洋人齐齐望着他们!苏誉被他拖着,一个劲儿往后倒,活像是被抢劫,顾海生一直把他拽到店门外,这下他真的火大了:“你烦不烦啊!人来疯是怎么的!好好的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什么了我!”苏誉愤怒地瞪着他,“都说了他们听不懂!” 顾海生瞧着他,他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芊芊刚到,你就忍不住了,总想找茬,惹点是非——我还告诉你苏誉,你要再这样子,就回你自己住的地方去!” 他这么一说,苏誉顿时低下头了。 见他服软了,顾海生这才平复了一下喘息,他冷冷盯着苏誉:“想不被赶,就老实一点,不然就别跟着我们!” 被那个“我们”给刺了一下,苏誉低着头,好半天,他突然用一种充满仇恨的,细细尖尖的嗓音道:“她抱你!她一见面就抱你!” 顾海生愣住了! 苏誉抬起头,他脸上也满是切齿的恨意:“还说什么‘想死你了’……听着跟老夫老妻似的,谁跟她是老夫老妻!她凭什么当着我的面抱你!” 顾海生万万没想到,这才见第一面,竟然就激起苏誉这么强烈的嫉妒! 他努力了半晌,才挣扎着说:“苏誉,她是我的未婚妻……” “我不同意!”苏誉叫起来,“我不承认!全天下的人都承认,我他妈也不承认!” 他叫完这一嗓子,眼睛里就有眼泪涌上来了。 顾海生只好拉过他来,用手给他擦掉眼泪。 “她只抱了我一下,你就气成这样,那你天天抱着我不撒手,要是让芊芊知道,她还不得气死么?” 顾海生这么一说,苏誉就不出声了。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苏誉的脑瓜:“她只呆半个月,也不算久。小誉,你就忍耐一下,不要再让我难堪了。” ☆、第 43 章 尽管苏誉不喜欢柳芊芊,柳芊芊却很喜欢他,一路上问个不停,问他现在在念什么,往后打算投考哪个学院,最喜欢的功课是什么,未来想做什么职业。 苏誉慢条斯理地说,他眼下还没想好,不过未来就打算开家夜总会,里面不招姑娘,专门招美男子,而且全都比顾海生帅,到时候欢迎柳芊芊来玩,免费。说得柳芊芊笑个不停,气得顾海生恨不得跳起来掐苏誉的脖子。 “难怪阿璟提起小誉,就眉飞色舞的,说个没完。”柳芊芊看看苏誉,又扭头对顾海生说,“这孩子长得多好看啊!海生,要是往后我们也有这样的孩子……” 她说到这儿,卡住了,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顾海生赶忙道:“你是光看见他耍嘴皮子,没看见他烦人的时候。生了病,叫人伺候,不知有多麻烦。” 苏誉在嗓子里嘀咕:“前段时间你生病,可是我一个人伺候的……” 他没敢太大声,因为顾海生的眼神在警告他。 三人找了馆子吃了饭,因为柳芊芊太疲倦,顾海生没敢耽误,很快就把她送到了酒店,让她好好休息。 然后他才开车带着苏誉回了自己的住处。回来的路上,苏誉像个蒸汽机车头,呼呼往外喷怒气。 “什么叫‘也有这样的孩子’?!谁他妈想当她的孩子了!抢了人家的男朋友,还想抢人家去当自己的孩子!这种女人!天下少有!” 顾海生淡淡地说:“小誉,她只是很喜欢你。” “我稀罕她喜欢我?!”苏誉更愤怒,“我才不要她喜欢我!” 过了一会儿,他郁闷地说:“这世上,我只想要你喜欢我,别人当我是臭狗屎我都不在乎!” 顾海生笑得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别人都当成臭狗屎,就他喜欢,他这品位得有多差! 到了家,俩人进屋来,顾海生只觉得疲惫不堪,恨不得连澡都不想洗,就咣当倒床上睡着。 他没想到会这么累,其实今天真是没做什么,也没开太久的车。 消耗他体力的是内心抵触,是不得不和柳芊芊相处的不情愿,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不愿意和未婚妻见面,原先在国内,俩人还能时不常的出去逛逛,他也没有过这么严重的不适。如今这是怎么了?就因为一两年没见她? 正胡思乱想着,苏誉却走过来,抱住他。 俩人就这么静静的抱着,顾海生忽然发觉,心里那股烦郁在慢慢消融。消融在这个青涩的幼稚的怀抱里。 他不由轻声问:“怎么了?” 半天,他才听见苏誉闷闷地说:“你今天和她说了那么多话,还被她抱了,还被她握着手……这不公平。我不管,我要找回来。” 顾海生笑起来。 “你想怎么找回来?”他柔声道,“现在你也抱了我了,握手就更别提,还想怎么做?” 苏誉抬起脸望着他,然后,他凑上去,在顾海生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顾海生一惊,下意识的想推开苏誉,但苏誉却已经松开他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顾海生,小声说:“晚安。” 然后,苏誉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晚顾海生彻夜难眠,到最后索性坐起身来,对着墙壁发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境,在不知不觉的改变。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讨厌苏誉了,甚或说,开始喜欢这小子。 这是非常合理的改变:他和苏誉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尤其在孤岛的那十天,他们两个相依为命,都以为再没有活路,就得这样依偎着死在那儿…… 长天落日迷茫的海,远离人群,两个弱小无助的人类仿佛被流放到孤独星球上,除了彻底依赖对方,他们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顾海生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发着高烧的那些晚上,苏誉将自己剥光,跑到风雨里把自己冻得像根冰棍,然后再哆哆嗦嗦跑回来,爬上床用自己的体温给顾海生降温…… 虽然那些天,他烧得迷迷糊糊,但却依然记得这些细节,也记得,苏誉那瘦小的身躯蜷缩在他怀中的感觉。 他甚至记得,苏誉不断的抚摸他,轻拍他,想让他保持清醒,他一边哭,一边紧紧抱着顾海生,喃喃乞求上天能放顾海生一条活路,这让顾海生想流泪,尽管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可他却能听见苏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直至昏迷的最后一刻,顾海生已丧失神智,甚至都认不出苏誉的脸了。他只是困惑地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在那黯淡的煤油灯下,在狂蟒般的海潮声里,顾海生恍恍惚惚地想,这个紧紧抱着他,不断亲吻着他,眼泪纷纷落在他脸上的人,究竟是谁呢? 是父母、爱侣,还是神? 他们曾经是那个荒芜的世界上,所剩无几的两个孤独生物。他们是彼此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他们是从未做/爱的情人。 ……而这一切,都和柳芊芊无关。 顾海生带他们去野外,他在野林里租了一间小屋,没有电话也没有电,在喀司喀特山脉的森林,他们像一群小矮人一样住在木头屋子里,因为柳芊芊不想去大都市购物,她厌倦了都市生活。 白天,他们穿着齐腰高的橡胶靴在河边钓鱼,顾海生教他们两个,如何抛出钓钩,让螺旋轮转个不停,如何感受鱼拉扯的力道,如何用巧妙的力量,将硬邦邦的大头鳟鱼从河里拖出来…… 他教苏誉教得很快,但教柳芊芊很慢,因为柳芊芊的手上没有力气,她握着吊杆的时候,水中的假蝇都在颤动。 夜晚,他们仨就在屋子里玩21点,或者拼字棋。他们吃带来的东西,顾海生拿大铁锅做肉汤,又架起盆火在上面烤鱼,就是他们从河里钓的新鲜鱼。他们还能吃到煎薄饼,鸡蛋,脆脆的西红柿和烤熏肉……如果不是有柳芊芊在一旁,苏誉会觉得这是个完美的旅行。 后来,柳芊芊索性就不钓鱼了,因为她什么都钓不上来。 中午,苏誉独自坐在河畔,他把钓鱼线抛得很深,阳光透过秋末的树林照在水面上,像碎了一地的翠琉璃,如果不是有鱼群经过,水底就会透明如凝固的绿玻璃。苏誉的后背被晒得暖烘烘的,但他并未专心在鱼线上,因为他在听柳芊芊和顾海生的私语,他们在满是野花的小径上牵着手踱步,森林是如此安静,以至于他们的对谈能一字不漏进入苏誉的耳朵。 无聊! 苏誉想,谁愿意听你说班上那些女同学?谁想听你们大学里那些屁事儿?谁他妈关心你和班导师相处得是否融洽?这些事情,和顾海生的人生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怜的海生,往后,就得在这种毫无营养的絮叨里过日子了。 但他不敢出言讥讽,出来的第一天,苏誉刚刚说了句略带讥讽的话,后脑就被顾海生狠狠敲了一下。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绕线轮哗哗响起来,鱼线被用力向前拽,苏誉差点被拽进了激流中! 他慌乱起来,这么大的力道,以往他从未遇到过,这一定是条大鱼! “海生!海生!”苏誉大叫,“我要被鱼拖走了!怎么办!” 顾海生转身看看他,他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只淡淡地说:“让它折腾,把它的力气耗尽。” 但是鱼比苏誉想象得要大的多,苏誉发现,自己的套鞋根部陷进淤泥里了,他那长长的柔性鱼竿,已经被拉得宛如一张弓。 “我拽不住它!”他急得要哭,“海生!快来帮我!” 话没说完,苏誉就被那条鱼给噗通拽进河里。 顾海生发觉,他猛然向下游奔过来,在苏誉彻底跌进河里之前,一把抓住他后背的衣服! “收线啊!”他冲着苏誉大叫,“它还没跑!” 鱼反复折腾了三个来回,水面上下两方,都累得精疲力竭。 苏誉的胳膊因为不停的收线,转得生疼,但最终,那条银光闪闪的大鱼破浪而出。 鱼长度超过七十厘米,宽扁如驳船,肥大有力,尽管落在地上,它仍旧疯狂的扑腾着。 顾海生弯腰抓住它,想将它往草木更多的地上扔,但它从他手里滑掉,差点又落进水里。好在鱼钩还未从嘴里取下来。 柳芊芊也跑过来,他们仨为彼此的狼狈和钓鱼的成功放声大笑,苏誉全身都湿透了,他像抱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一样,紧紧抱着那条大鱼不松手。 这是他第一次钓到这么大的鱼! 取下鱼钩,他们回到草地上,鱼还在拼命扑腾。 “怎么办!”苏誉问顾海生。 “得用什么把它的头给敲晕。”顾海生回头看看帐篷,“有把锤子……” 柳芊芊目光中流露出不忍。 “别杀它。”她悄声说,“小誉,这是多美的一条鱼啊!” 苏誉看看地上的大鱼,鱼还在奋力搏命,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银闪闪的漂亮了,它的鳞片上沾满了杂草和泥巴。 不杀它?笑话! 这是他钓到的最大的一条鱼,难道要让他就这么把它放走?! 顾海生听柳芊芊这么一说,犹豫片刻,就对苏誉说:“放了吧,咱们都钓了这么多了,也不缺这一条……” “可这是我钓的最大的一条!”苏誉气坏了,“钓鱼就是拿来吃的!钓上来就放生?我又不是和尚!” 顾海生已经看出,柳芊芊脸上那种难过不忍的神色,于是他劝道:“这么大的鱼,两三天也吃不完,还是给它一条生路……” 苏誉被他说得火冒三丈! 他突兀地瞪着顾海生,忽然拔腿冲进帐篷,抓起了那把工具锤。 顾海生皱起眉头:“小誉!” 苏誉抓着锤子,看看一脸恳求的柳芊芊,又看看皱眉的顾海生。他又低头看了看地上乱蹦的鱼。鱼无力地张着圆圆的嘴,像个小女人在哀求。 难道真的要放这条鱼走?他也有点犹豫,但旋即一想,为什么!这是他的猎物,这是他的东西,为什么他要放弃?! 见他要抬手,顾海生慌了,又喊了一声:“小誉,别这样!” 就在他话音刚落,苏誉手起锤落,重重砸在那条大鱼的脑袋上! 柳芊芊立即转过身,朝密林里走去,顾海生狠狠瞪了苏誉一眼,转身赶紧去追她。 苏誉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身上又是泥又是水,他低下头,呆呆望着已经不动的鱼,脸上,是和他的猎物一模一样的呆滞。 ☆、第 44 章 那天下午直至晚间,柳芊芊都不肯和苏誉说话,苏誉也憋了一肚子气,同样不开口。 顾海生也不知如何解劝,他暗想,其实两个人都还只是小孩子。 本来打算呆一周的野外旅行,当晚就结束了,因为柳芊芊感到有点不舒服,顾海生顿时紧张起来,旋即开着车,将她送进城里的医院。 医生诊断只是有些疲劳,他给开了一些柳芊芊熟知的药物,从医院出来,顾海生不再带他们回野外木屋,而是选择了一家舒适的高级酒店,开了两间房。 他叫了食物进房间来,又照顾柳芊芊吃了药,直至看着她躺下,给她盖好棉被,顾海生这才放下心来。 他弯下腰,抚摸着柳芊芊额头的发,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别怪小誉这孩子,他是真的还没长大。” 柳芊芊摇了摇头,细声细气道:“我已经没怪他了,是我自己……不喜欢看见这种事。但这世上总归是如此,弱肉强食。海生,是我太弱了,我怕我早晚得落得和那条鱼一样的下场。” 她这样一说,顾海生心里微微一动。 他用力握了握柳芊芊的手,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放心。有我在,怎么都不至于让你沦落到那一步去。” 直至看着柳芊芊睡熟,顾海生这才悄然从房间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见,苏誉坐在床边发呆,他身上带着泥点子的衣服还没换,泥水已经干了,好像有颜色的雨,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身上。 “还呆着干嘛?去洗澡换衣服。”顾海生淡淡地说。 但是苏誉不动,他依然盯着窗户。 等了一会儿,顾海生懒得再问,他自己拿了衣服去了浴室。 洗澡出来,顾海生又问了一遍,苏誉仍旧不动。 他想了想,索性钻进被子躺下来,不再理会。 约莫躺了一个多钟头,顾海生终于躺不住了,他坐起身,冲着苏誉低声吼道:“你有完没完!”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3节 苏誉这才缓缓转身过来,看了他一眼。 顾海生缓了口气,这才又道:“小誉,不要这么孩子气,况且那条鱼已经被你给杀了,我们也没有责怪你,你还要怎么样?” 苏誉点点头:“‘我们’?原来你们早就是‘我们’了,我还像个傻瓜一样跟着你们。” 顾海生听不下去了,他冷冷道:“没有任何人让你跟着,你完全可以自己回家去!” 苏誉长久地盯着他,黑暗中,他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显出过分刺目的光芒,像激烈碰撞的宝石。 然后他静静道:“顾海生,你听好,那条鱼是我钓上来的,所以砸还是不砸,权力在我。你老婆开不开心,不是我的责任,她犯不犯心脏病,这就更找不到我身上来!我讨厌她,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忍着这份讨厌和她沟通。如果你把一切都看成天经地义,那你就错了,我可以忍耐,我也可以选择不忍耐。你信不信明天早上我就把咖啡泼在她脸上?” “你敢!”顾海生霍的一下坐起身,他咬牙盯着苏誉,“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让你尝尝你想不到的后果!” 暗夜里,苏誉的鼻翼微微张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受惊的猫,要把视线里的一切信息收拢过来。 然后,他小声说:“你真的会那么做,是么?把最爱你的人逼到绝境,伤得体无完肤,还装出一副‘他活该,我必须这么做’的堂皇模样……顾海生,我突然想知道,以前你这么做了多少次?到底有多少人,被你害得痛不欲生?” 顾海生忽然,僵住了。 苏誉不再说什么,他脱去满是泥点的外衣,钻进被子里,直挺挺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柳芊芊恢复过来了,她主动和苏誉打招呼,笑盈盈的,就好像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 但是,苏誉不理她。 她无措地看看顾海生,后者只淡淡地说:“别管他,每个月他总有这么几天。” 柳芊芊噗嗤一声笑起来:“怎么和女孩子一样?” 说完,她又觉得失言,不禁捂了一下嘴。 但是苏誉只低头默默吃着火腿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接下来的行程是去北边,天气开始转冷,柳芊芊穿得很厚,顾海生还是很担心她,一个劲儿问她冷不冷,又把一件拳曲的羊毛滚边绣花阿富汗大衣披在柳芊芊的身上,那艳丽的牡丹色显得她像个异族女子。柳芊芊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后座的苏誉一眼,小声说:“小誉,你要不要再加一件毛衣?我这件是男女通用的。” 苏誉只盯着窗外,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我不冷。” 柳芊芊神色顿时惶恐,她刚想再说什么,开车的顾海生伸过手来,握了握她的手。 这个小动作,立即落入苏誉的眼中! 于是他将脸更转向车窗外,几乎是要抵着车玻璃了。 他压在车窗上的脸,扁平得丧失了角度,苍白得像陈旧报纸。 也是因为苏誉态度过于冷淡,柳芊芊更加着慌。到了地方,仨人找餐厅,苏誉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柳芊芊虽然饿,但也顺着他,只要苏誉说不喜欢,她也起身说算了,再换一家。 顾海生很生气,但碍于未婚妻的态度,也不好揪着苏誉大骂。后来,总算找了家日式料理,柳芊芊点了牛肉火锅,但苏誉说他要吃寿司和刺身,于是柳芊芊又赶紧把火锅给撤了。 顾海生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道:“十一月的天,这么冷,吃什么生鱼片!火锅热腾腾的多好吃,不要撤,就点这个。” 于是火锅上来,苏誉一口也不吃,只埋头吃他的寿司。柳芊芊看不过去,她哀求道:“小誉,天太冷了,你该吃口热东西,这牛肉很好吃的……” “好吃你们就自己吃,我不喜欢。”苏誉硬邦邦地说,看也不看她一眼。 顾海生心里有气,他搂了一下柳芊芊的肩膀:“别管他,他就爱吃冷的,咱们吃热的,点了这么多材料,可别浪费了。” 一顿饭,气氛糟糕透了,苏誉和谁都不说话,柳芊芊和他讲话他也不理,把柳芊芊弄得难堪无比。顾海生甚至觉得,进入胃部的食物化为了石头,硬硬的卡在那儿。 果然,回来酒店,柳芊芊就开始胃疼,她也不敢大声张扬,只捂着胸口说,有些难受。 顾海生一面照料她,一面又吩咐苏誉,去街上买瓶牛奶来。 “我买不了。”苏誉冷冷地说,“这儿是法语区,我不会说法语。” 顾海生的一肚子怒火往上撞,但他竭力忍住,将钱塞进苏誉的手里:“这不难,我告诉你。ueille du it(法语,一瓶牛奶)。你就这么跟人家说,去吧,照着我说的做。你那么聪明,办得到的。” 苏誉抬头怔怔看了他好半天,这才接过钱,转身出去。 柳芊芊胃疼得脸色发青,此时却还是不安道:“他一个人行不行啊?” 顾海生努力笑了一下:“你别担心他了,小誉人小鬼大,这么点事情,做得好的。” 柳芊芊叹了口气,她伸手抱住顾海生,喃喃道:“海生,我这趟……好像不该来。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顾海生赶紧道:“说什么呢,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跟我,你还这么客气。” 柳芊芊却没有松开他,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声说:“海生,我想结婚。” 顾海生一怔,原本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也停下来了。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柳芊芊颤声说,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顾海生的脸,“要是再拖下去,或许我就没机会穿婚纱了……我活不了那么久,我太弱了,最后,会像……会像那条鱼。” 顾海生的心,剧烈无比地跳动起来! 他赶紧弯下腰,抱住柳芊芊:“不会的!芊芊,你别瞎想。去年爸妈还说你的手术很成功,医生都说有希望……” “所以,趁着还有指望,咱们结婚,好么?”她终于抬起头,又胆怯,又热烈地望着顾海生,“等明年,你一回国,我们就结婚。” 顾海生看着她,他听见自己用很轻的声音说:“好。” 七点了,街上都黑了,苏誉还没回来。 顾海生着起急来,他拨打苏誉的手机,通的,却没人接。 柳芊芊也担心起来,她说,会不会是迷路了? 顾海生安慰她,这一片是城里,不是人烟稀少的郊外,苏誉应该不至于走丢。 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出来寻找。 走过一个个街区,顾海生万分焦虑地搜寻着街面,偶尔到小店里询问,有无看见一个黑发的中国男孩。 他走了约莫四十分钟,才看见,苏誉独自坐在马路牙子上。 牛奶瓶砸在地上,牛奶淌得满地都是,他的脚边,是白得闪亮,竖着锋利尖尖的碎玻璃碴。 天已经黑了,空气里有香烟的味道,汽车尾气的腥膻弥漫,装着曲线把手的公寓门透出明亮的彩灯光,隐约可闻欢快的风琴声和笑声。 光影照不到的马路边,苏誉一个人坐在地上,他弯腰抱着双膝,天蓝色的风衣像婴儿斗篷一样把他包起来,那样子看上去简直像个十岁的小孩子。 有穿着暗花法兰绒裙子的老太太走过来。 &a aan?(你妈妈去哪儿了?)”法兰绒的老太太弯腰问苏誉。 &(她逃走了)”苏誉小声说。 越过马路,顾海生慢慢走过去,苏誉抬头,迷惘地看着他:“我摔了一跤,我把牛奶瓶打碎了……” 他慢慢将膝盖伸出来,那上面有摔倒的痕迹,一大片泥。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弯腰,伸出手来:“小誉,咱们回家。” 苏誉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顾海生听见了轻声的啜泣,但他没有回头。 ☆、第 45 章 旅行比预先想的要短,顾海生去掉了两个城市,带着柳芊芊他们回到了住所。他不敢让柳芊芊过久的在路上颠簸,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显出虚弱来。 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在家煲汤,做中餐,然后送去酒店给柳芊芊,天气好的话,俩人就下楼在附近的街心公园转,喂喂鸽子。 柳芊芊问:“小誉呢?这两天他在干嘛?” 顾海生笑了笑:“在家里狂赶功课。” 柳芊芊也笑起来。 “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突然问。 顾海生一怔:“他干嘛要生你的气?” 柳芊芊但笑不语,她这样的神色,让顾海生忽然怀疑,也许柳芊芊看出了一点什么。 于是他马上说:“这孩子脾气是不大好,你也听阿璟说过的,他外公外婆太惯着他了。” 柳芊芊点点头:“他是挺可怜的。往后,我会让着他一点儿。” 顾海生笑道:“什么让不让的?往后,你们也不太可能有见面的机会了。” 柳芊芊把手背到身后,她慢条斯理道:“那可不一定呀。” 顾海生抬头看她,柳芊芊仍旧是那不经世事的少女模样,笑得很甜蜜,但那看似天真的笑意里,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然而柳芊芊又很快说,后天她就回去了,不如明天仨人聚个餐,就在顾海生家里,他们弄个火锅来吃。 回到家,顾海生将明天柳芊芊要过来吃火锅的事,告诉了苏誉。他说,他会提前准备好所有的材料,也不需要苏誉忙什么,他只要求一件事。 “明天,老老实实呆着,吃你的东西,不要多嘴,不要说多余的话。” 苏誉默默听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摇头。 看他这样,顾海生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最后一天了,你也多少忍着一点。芊芊今天还说,往后,她会让着你的。” 苏誉一怔,抬头看着顾海生:“她这么说?” “是啊。”顾海生一面挂好大衣,一面不经意道,“她已经忍让你很多地方了,小誉,你也别太孩子气了。” 苏誉以古怪的目光盯着顾海生,半晌,他才慢慢道:“海生,你是不是把你这个未婚妻看得太简单了?” 顾海生一愣,转头看看他:“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她是柳远道的女儿?”苏誉继续道,“你知道柳远道是什么人?那是个没人敢得罪的狠角色。他的女儿,你觉得有可能纯真善良么?” 这句话,一下子把顾海生给惹火了! “芊芊是我看着她长大的!”他厉声道,“她又哪里不善良了?!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苏誉,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拿有色眼镜看人?!”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苏誉不为所动,他扬起头,不卑不亢地望着顾海生,“我知道,你容易被亲情蒙蔽,你一直就这样子。但我不是瞎子。那个女人就爱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博取同情,她永远都在‘忍受委屈’,然后把别人驱赶到无理取闹的位置上,这手段我早就看出来了……” “哦,你看出来这么多啊?”顾海生不由冷笑,“柳远道养大的女儿就不能纯真善良,那么按照你的逻辑,宗克己养大的孩子,是不是必然就腹黑狡诈,一肚子坏水?!” 苏誉的脸,瞬间变白了! “不要这样说我外公!”他颤声道,“他和这一切没关系!” “那么,柳远道也和这一切没关系。”顾海生盯着他,“在我看来,芊芊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原本这一趟她就不用和你打照面!这一路上你没完没了的找茬,拿话刺她,她一次都没有呛回来,她已经够忍让你了!你还想要人家怎么做?苏誉,你不能太过分!” 苏誉气得浑身哆嗦! 他点点头:“你看,此刻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在你心里,她又一次成了圣母,我呢,又一次成了混蛋。可是海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这个‘混蛋’来衬托,她还当不当得成圣母?” 顾海生不耐烦地说:“什么衬托不衬托的?是你要跟着!没有任何人逼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路她为什么不抱怨?为什么不和你说:‘海生,我们把苏誉那个小讨厌鬼、小灯泡赶走吧!’那是因为她知道,你不会赶我走,她要是直说,你会讨厌她。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手段来让你讨厌我!” 顾海生怔怔看着他,他轻声说:“苏誉,为什么你的思维这么阴暗?为什么你非要这样看待柳芊芊?” 苏誉慢慢坐下来,他扬着脸,一字一顿道:“那是因为,我和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且彼此心知肚明。” 顾海生被他这番话说得,仿佛一柄大锤打在头上! 苏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忽然,他笑了笑。 “我固然不是什么地道的男人,你那个未婚妻,其实也不是什么地道的女人。顾海生,这场游戏里唯一地地道道的人,是你。你是那种会因为他人痛苦而犹豫的人,可我不是,柳芊芊也不是,我俩都是为了争夺猎物,不惜杀个你死我活的类型。你以为我不会装么?我只是不愿在你面前耍伎俩,而她甚至还不如我!她明知你不是直男,明知自己的状况不能结婚,却还要将婚姻强加于你,逼着你做牺牲。如果连这样的女人你都觉得单纯,如果连这样简单的勾当你都看不穿,那你真是活该被柳家和苏家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顾海生惊愕地看着苏誉,就仿佛,他第一次看见这少年的真正面目! 说到这儿,苏誉也面有疲色了。他垂下头,哑声道:“和她比起来,我手里的砝码少得可怜,我唯一能凭借的,也只有你的心。海生,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对我的心,那我就只能认输了。” 次日的火锅聚会,异常热闹。 苏誉一扫之前的冷淡态度,对柳芊芊格外热情,鞍前马后的照顾,又是找来保温毯让她盖着腿,又是拿来热茶给她捧着,还打开电视,给她口译电视上的脱口秀节目,苏誉说,其实顾海生不乐意看脱口秀,但他就乐意看,所以顾海生只好陪着他一块儿看。 顾海生觉得诡异,他站在厨房门口,觉得眼前这一幕古怪难言,如果不是昨晚那一番唇枪舌战,他或许还会高兴,觉得苏誉总算是懂事了——但是现在,他一点儿欣慰的感觉都没有。 他怀疑苏誉在假装,在改变策略,他看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两个人,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却忍不住想,这里面藏着多少明枪暗箭呢? 三个人的晚餐桌,看起来温暖而和谐。橘色的柔柔灯光,笑语欢言,喷香味美的火锅……再加上苏誉的热情体贴和柳芊芊的温顺懂礼,它们天衣无缝的搭配在一起,简直完美得如同一出戏。 对,是一出戏,之所以说它是戏,是因为就连身处其中的顾海生,都感觉莫名的不自在起来,因为那两个人你一搭我一搭的说话,仿佛将他摈弃在外,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了。 “这么说,方向已经选好了?”柳芊芊问,“也读理科?” 苏誉点点头:“和海生一个专业。是我大哥的建议,说,现放着一个优秀的教师不用,多浪费!这么想来也有道理,何必自己开拓疆土呢?我不如就跟着海生,还可以利用他以前留下来的笔记。” 柳芊芊转头望着顾海生:“你以前那些笔记都还在么?” “早不知扔哪儿去了。”顾海生一面往火锅里加粉丝,一面随口道,“这都多少年了,大学的那些笔记可能都扔在家里的什么角落里吧?” 柳芊芊拍手笑道:“这没关系,找个时间,我和晴阿姨一起来收拾,她总说该好好收拾一下你的房间,你都一年没回去了,收拾干净了也好回去住。” 顾海生看得分明,苏誉的脸色,在柳芊芊说“晴阿姨”三个字的时候,变了一变。 然后,苏誉又如常笑道:“回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总得把博士念完吧。” 柳芊芊有点震惊地看着顾海生:“咦?海生,你没和小誉说啊?” 顾海生一愣,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什么?” “回去的事啊!”柳芊芊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不是说好了明年开春就回去么?” 苏誉一惊,他看看顾海生:“你明年回国?” 还没等顾海生反应过来,柳芊芊就笑道:“是啊,我们已经说好了。” 她说着,拉过顾海生的右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 “我们已经决定,明年春天就结婚。” 柳芊芊的脸微微红了红,笑容看起来既羞怯又温柔,“小誉,到时候,欢迎你回来出席我们的婚礼哦!” 那一刻,整个房间沉入了死寂,只听得见墙壁上的钟走动时发出的“咔咔”声。 柳芊芊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誉,那双黑亮的瞳孔,清澈、天真而又热情,就像一位主妇,期待着客人顺理成章的祝福…… 顾海生整个身体仿佛石化,他通体僵硬,甚至觉得连微微转过身来都变得异常困难!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清清楚楚的听见,有一个人,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异常柔和的声音缓缓开口道:“是么?那真是太好了,恭喜舅舅,恭喜柳小姐。” ☆、第 46 章 那天的晚餐没有持续太久,结束后,苏誉说他要回去。 “作业还没做完。”他说,“明天上课,要逐个检查的。” 顾海生愕然道:“不是说都做了么?这么晚你怎么回去?” “打个车就行。”苏誉平静地笑道,“是语法方面的功课,刻劳特先生特别严厉,我不想在他那儿扣分。” 如果不是他苍白如雪的脸色,那么顾海生会误以为一切都没事,苏誉是真的有功课要赶,因为他此刻这样子,就像个平静而快乐,只是为了自己的功课稍有烦恼的少年,没有任何地方不对劲。 柳芊芊在一边也细声细气道:“我们的教授也很严厉,不听任何解释,一旦扣分,总评方面就会非常吃亏……” 苏誉笑道:“可不是。我已经被扣得很厉害了,已经没剩多少了。再丢学分就要被退学了。我再差,也不能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这么简单的对谈,顾海生却觉得字字句句都是语带双关。 他看看窗外,有飘雪的迹象,顾海生心里有些焦急,于是道:“天气不好,你不一定拦得到出租,真要走,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了。我自己回去。待会儿你不是还得送柳小姐回酒店么?”苏誉看着他,声音很轻,“反正这条路我也走过不知多少趟了。” 顾海生不敢和他争辩,从刚才吃火锅时,苏誉喊了他一声“舅舅”开始,他的心就陷入了混乱中。 在一起相处快一年了,苏誉从来没有喊过他舅舅,即便是pj那些人从旁威胁,他都不肯承认顾海生是他舅舅。 偏偏刚才,在柳芊芊说出结婚的事情之后,苏誉突然改口,顾海生就算再糊涂,他也能明白这里面出了什么事。 然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誉回房间,收拾了东西出来,他依旧背着那个超大的挎包,拉链也没拉好,露出里面杂乱塞着的练习本和电脑。 走到玄关,他转过身,看了看顾海生和柳芊芊,苏誉这才微微一笑:“两位,晚安。祝你们……幸福。”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顾海生呆呆站在客厅里,他看着门关上,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他身后,柳芊芊有点胆怯的,轻声喊了一声:“海生?” 顾海生这才回过神来,他走回到柳芊芊身边。 “啊,他是这样的,有时候做决定会很匆忙。心血来潮就……”他胡乱解释着,又抬头看看外面的窗子。 外面在下雪,雪很大,路灯被雪光映得迷蒙不清。 呆呆看着窗外,忽然间,顾海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给狠狠推了一把! 他快步冲回到书房,找了把伞,又抓了钥匙出来。 “我去看看他!”他飞快地说,“外面在下雪!他这样子出去不行的!” 他是如此的匆忙,甚至都没有回应身后柳芊芊的呼唤。 顾海生急匆匆从家里冲了出来,电梯到了一楼,他四下里看了看,没有苏誉的身影。 顾海生着急起来,他冲进大雪里,胡乱到处看,想在白茫茫中寻找到那个单薄的身影。 足足找了一刻钟,顾海生才看见了苏誉。 他仍旧穿着那件淡黄的连帽卫衣,他的身上,背着那个大得不像话的挎包,他走得很慢,深一脚浅一脚的,膝盖微微发软,步子有点踉跄…… 顾海生只觉得,心和肝都在震颤! 他发疯般地追过去,一把抓住了苏誉的胳膊! “都说了不要走,为什么不听!”他大吼道,“这么大的雪,你想冻死在路边啊!” 苏誉转过身来,像是不认识似的,迟钝地盯着他。 顾海生喘了口气,撑开伞挡住苏誉头顶的飘雪,他这才低声道:“跟我回去,明天再走。” “那她呢?”苏誉突然轻声问。 顾海生一下卡住,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我……我等会儿就送她回酒店……” “不用了。”苏誉干巴巴地说,然后拽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顾海生这下子火了,他再度用力抓住苏誉:“为什么要做这个样子给我看?!我根本没料到她会说出那种话来!” “可你确实还是答应了她,对吧?”苏誉平着一张脸,呆呆看着他,“你终归还是要回去,和她结婚的,难道你要说不是么?” 顾海生抓着苏誉的胳膊,他望着少年,竟无法矢口否认。 “可以了,我不会再逼你了。我认输了。”苏誉轻声说着,推开他,“我不爱你了,海生,我不会再爱你了,这总行了吧?我受不了,和你在一起太痛苦,总得和别人争,却总是争不赢。我放弃了,弃权……你让我走吧。” 顾海生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很轻的声音问:“真的不爱我了?” 飞雪中的少年,闻听此言,身上竟瑟瑟发起抖来! “不然你还想要我怎么样!”苏誉忽然尖叫起来,“我求了又求,我把我能做的全都做了!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你还想我怎么样啊!”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化为了水……也许是雪水,也许是眼泪,一道道把苏誉的脸弄花,他看上去,像个凄苦伶仃的小丑。 顾海生将他抱在怀里,他的身上也在颤抖,他的心底深处,突然摇曳起一簇奇怪的火焰,一股冲动霎时涌上他的心头! “我不想要你怎么样,小誉,我只想要你继续爱我。”他低声说,“不要离开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晚,他们回到住处,顾海生这才发现,柳芊芊已经走了。 她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回酒店了,因为距离并不远,所以不用顾海生送她。 “明天的航班是早上五点的,不用来送我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末尾,留了个颜文字的笑脸。 顾海生看看字条,又看看苏誉:“她说,明天不用去送她。” 苏誉哼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哑声道:“因为她胜利了,自然就用不着留下来继续耀武扬威!” 顾海生摇摇头。 他走上前,抱住苏誉,低声道:“她没有胜利,因为我不爱她。小誉,我爱的人是你。” 这最后一句话,让苏誉浑身像过电一样的剧颤! 还没等他开口,顾海生就低下头,开始深深的吻起他来。 苏誉觉得脑子急速的充血,他觉得眩晕,不光是因为深吻导致缺氧,更因为他发觉,自己被顾海生给抱了起来。 顾海生将他一直抱到床上,他低下头,仔细看着苏誉。 “怎么了?”他轻声问。 “你不是……不是说,不和处男上床么?”苏誉红着一张脸,小声说,“那我……还是的。怎么办?” 顾海生笑起来,他俯下身,不断亲吻着苏誉的脖子和胸口,喃喃道:“没关系,等会儿,你就不是了……” 身为一个成年人,顾海生在这方面的经验已经算是充足了,然而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见过像苏誉这样的。 苏誉很瘦,肤色苍白,几乎没有多少肌肉,但却有一种持久沉静的美感,那感觉既软嫩又坚韧,既妖腐又纯洁,热烈却无比温和,这让顾海生无端想起某些消失于远古的生物,或者,高温中扭曲又透亮的玻璃制品。 这奇特而美好的恋人令他如此着迷,像被某种神秘而古老的咒语附体,某种能激起深深情/欲的咒语。 他原以为,和一个毫无经验的瘦小身体,会是一场艰难的跋涉,会充满疲惫和别扭,不能令人满意。但事实并非如此。 苏誉的身体青涩稚嫩,他确实没有任何经验,但他愿意把自己交给顾海生,哪怕充满恐惧不安,也不做丝毫的抵抗。他任由顾海生带着他,虽然伴随不适,也不打算中止这趟旅程。 这是个极好的伴侣,顾海生能确认这一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苏誉这样,对他保持信任到这个程度,那些天然的防范和抵触,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一些,而像苏誉这样,彻底的敞开,把自己完全交给他,顾海生却只遇到过他这一个。 然而苏誉终究还是太年轻,激烈的波动过后,他几乎连间隙都没有,就跌入沉沉的睡眠里。 顾海生却没有睡,他不断抚摸着苏誉,柔软的亲吻着他,内心,涌出海潮般的喜悦。 幸好,他没有放走他,幸好。 当苏誉再度睁开眼睛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一轮皓月爬上中天。冰莹莹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好像没有重量的液态水晶,身体微微一动,水晶也跟着微微颤动。 他疲惫地搂住顾海生,哑声道:“还没睡啊?” “嗯,睡不着,兴奋过了头。” 苏誉嗤嗤地笑起来,他把腿伸过去,紧紧缠着顾海生的双腿。 “以前,我不知道在心里想了多少遍,和你这样……现在我才知道,真刀真枪的干,比幻想的滋味好一百倍。” “真刀真枪?”顾海生低低笑起来,“你的枪在哪儿?我可没瞧见。” “喂!” “就看见了一头小奶牛。” 苏誉脸红起来。 “谁能和你比呀?就跟一门大炮似的。” 顾海生被他摸得笑起来,他按住苏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道:“摸来摸去的,小心又摸出一发炮弹。” 苏誉嘿嘿笑起来,他像条鱼一样游到顾海生身上,抬头看看他。 “那我得先让这门大炮变得更大才行……” 顾海生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往后仰,快感像潮水一样覆盖上来,很快淹没了他。 后来,私下里,他们就用小奶牛和大炮这样的昵称,这是谁也听不懂,只有他们能明白的含义。 ☆、第 47 章 次日,苏誉醒来,他懒洋洋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觉得身上筋骨有着微微的酸痛,但又十分松散舒服。 他能闻到空气里的食物香味儿,是从厨房那个方向飘过来的。 不多时,顾海生从厨房出来,回到床边上。 “醒了?” 苏誉冲着他伸出双臂,顾海生笑起来,俯下身抱住他。 真奇怪,他忽然想,自己以前怎么会那么冷酷?怎么竟忍得住不去抱这么可爱的男孩子? “早餐已经好了。”他柔声说,“穿好衣服起来吃饭。” 苏誉拖着鼻音嗯了一声,他抱着顾海生,忽然小声说:“海生,往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当然,”顾海生亲了亲他,“我们当然是要在一起的。” 他闻得到苏誉身上的味道,那是只有小孩子身上才会有的洁净清新的气息,顾海生觉得自己十分幸福,因为这就是他要的生活,简单,而且清晰明确,像交通指示牌上大写的“直行”。 苏誉带给他的感觉,和柳芊芊截然不同,之前那半个月,他在未婚妻那儿只能感觉到烦闷,抵触,伪装的平静宽厚的底下,是放大的混乱和冲突。 但也正因为柳芊芊的到来,才让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对苏誉的爱情。 柳芊芊于次日一早乘机离开,如她所言,没让顾海生去送。即便如此,苏誉仍旧咬牙切齿道:“咱们该去送送她!就手牵着手站在她面前,给她看!” 顾海生笑道:“还说人家耀武扬威,你这不是示威又是什么?” 苏誉故意凶巴巴地瞪着他:“就示威了,怎么着!你心疼啊?!” 顾海生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苏誉的鼻尖:“我就算心疼你,也不会去心疼她。可万一你把人气得心脏病发了怎么办?” 苏誉更生气:“心脏病怎么了?!得个心脏病了不起啊!那我下回得个癌症……”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海生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神经病啊!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苏誉冲他眨眨眼,小声说:“要是不得个比她更严重的病,你就不会心疼我。” “才不会。”顾海生温柔地凝视着他,他俯下身吻着苏誉,“小誉,我可不想你出一点儿事。” 苏誉一面被他亲吻,一面轻声笑起来:“那你先帮我把语法作业写完……” 顾海生一愣:“咦?难道真的没写完?” “真的。”苏誉点点头,“想我不被刻劳特先生骂,你就帮我写完它——是你说的,不想我出事,刻劳特那家伙可厉害了,要是作业做得不好,能活活吃了我!” 顾海生皱眉道:“自己的作业自己写!找人帮忙怎么能行!” 苏誉这下不肯依了,抱着顾海生又是亲又是摸,连声哀求。 顾海生被他缠得喉头发干,喘息都开始不稳,他用力按住上下其手的苏誉,哑声道:“再胡闹,晚上我可就要惩罚你了!” 苏誉嘻嘻一笑:“你现在就可以惩罚我。” 顾海生权衡利弊,最终决定,与其把整个下午的大好光阴都浪费在床上,自己还不如花半个小时帮他把功课写完。 因此他一边写,一边恨恨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苏誉从后面抱着他,把下巴搁在顾海生的肩上:“嗯!往后肯定不这样了!从今往后,我要当个好男人。” 听见他这样宣称,顾海生就笑起来。 “自己的作业自己做,这就叫好男人了?这标准也太低了!” “这只是其中一点。”苏誉笑嘻嘻地说,“放心,我会变成好男人的,海生,你是个好男人,差劲的男人配不上你,你值得和最好的在一起。” 他的嘴唇贴着顾海生的脖颈,顾海生能感觉到少年潮湿温热的鼻息,他忍了两番,终究没有忍住,顾海生放下手里的笔,转回头,亲吻起苏誉来。 苏誉没有食言,因为和顾海生在一起,他也变得比以前成熟了,功课方面不再要顾海生反复催促,也开始认真考虑未来的方向,顾海生曾经问他,想不想学商科,苏誉不肯。 “外公也想我学商,可我不喜欢。”苏誉郁闷地说,“就是对那个没兴趣。” 顾海生想了想:“不学商也行,反正我原先也不是学商科的。” 顾海生学的是物理,这是苏云藩的要求。 “我起初问你爸,要不要我念商科,然后进瀛海给他帮忙。他说没那个必要。你爸说,用不着专门去念书。未来,进来做两年,自然就知道门道了——小誉,你爸也想你进瀛海,虽然他没开口说,但我看得出来。” 顾海生这么一说,苏誉的脸色就黯了一下,他无力地把身子趴在桌上。 “我不想进瀛海,我才不想成天和他打交道呢。” 顾海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抚摸着苏誉的头发。 “但是现在,我又有点儿活动了。”苏誉扭过脸来,瞧了瞧他,“你往后肯定是要回瀛海的,对吧,要是我也能进瀛海,就能和你在一块儿了。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和他作对了。” 顾海生笑起来,他心想,苏云藩再想不到,苏誉不再排斥他这个生父,竟然是因为这种迂回曲折的理由。 除了负责自己的功课,苏誉平日也不闲着,清洁洒扫,购物跑腿……除了做菜水平确实不及顾海生,需要他亲自动手以外,其它的事情,苏誉根本不叫他操心。顾海生见他突然间奋发图强,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不懒嘛。” “懒惰并非人类的天性。”苏誉很严肃地对他说,“之所以懒惰、不肯认真打理自己的生活,那都是因为没有人爱,无可期待。” 这么年轻的男孩,竟然说出如此深刻的话,顾海生非常意外,意外的同时,又不由心疼:他应该早一些来爱苏誉,那样的话,刚开始那几个月,苏誉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了。 新年临近,学校放了假,俩人的生活也变得悠闲起来,顾海生把苏誉带去了上次他们去的森林小屋,因为苏誉心眼小,一直嘀咕说上次他还没玩够就被柳芊芊给搅黄了。 这次,没有任何人来打搅他们,冬天的森林安静绝美,像被精灵们照管着的剔透水晶世界,他们在小木屋里燃着火炉,从钻孔的透明冰层钓来鱼,肥美的鱼被穿起来放在木炭上烤,厚厚的鱼油滴在火焰上,滋滋有声,空气里顿时弥漫一股浓郁的鱼香。 深夜,他们就在燃着暖烘烘炉火旁的床铺上相爱,闪烁的火光映照着他们洁净的身体,因为被汗水浸润,他们的皮肤闪闪发亮,因为害怕寒冷,苏誉虽然浑身精赤,但脚上却穿着羊毛袜子,那样子显得他幼稚可笑,却格外招人疼爱。 “我不想回城了。”苏誉小声说,“我想就在这儿生活,和你两个人。” 顾海生把他搂在怀里,静静听着屋外雪风呼啸,还有厚厚的积雪刷刷从树上跌落的响声。 “……咱们在碗橱里塞满可可饮料,还有竹笋罐头,我来砍柴,你去钓鱼,也许再养一匹马,对了,再养几只牧羊犬。” “再养一头奶牛。” 苏誉假意发怒地瞪着顾海生:“我可没在开玩笑!” “我也没有。”顾海生柔和地抚摸着他,一面微笑道,“是真的奶牛,不是只能在床上用的那种……” 苏誉嗤嗤笑起来。 “然后,咱们再种上几畦菜,虽然这儿生长季节会很短,但我们仍旧可以获得足够的粮食和蔬菜。” “然后我们可以把剩余的粮食酿成酒,喝个酩酊大醉……” 苏誉靠在顾海生怀里,他痴痴地想着,想那美好无比的生活。 木炭快烧尽了,火光变成淡淡的贝壳粉红,木材里特殊的芬芳在小小的木屋弥散,温暖的黑夜里,他听见顾海生在低声吟唱一首歌,四十年代好莱坞的电影插曲,那些电影里充满了穿漂亮短裙的芭蕾姑娘和近乎真实的甜美的梦。顾海生的嗓音醇厚如一支小号,他的发音故意显得很不清楚,因为那是一首爱意绵绵的情歌,他像含着小巧樱桃一样,缓慢地把玩着歌词。 “唱个中文歌。”苏誉忽然说,“海生,我从来没听你唱过中文歌。” 顾海生笑起来:“想听哪首?” “唱个你自己喜欢的,哪首都好。” 于是,顾海生唱起一首非常老的歌,童安格的《让生命等候》。 顾海生的歌喉自然是赶不上童安格,但其中饱含的沧桑感,优雅的旋律感,却丝毫不逊色于原唱。 让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个漂流。 让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个伤口…… 如此风雅漂亮的男人,就躺在他的怀里,苏誉忽然想,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爱这样的生活,爱得要死,每天去学校念书,然后一回来,家里就有等着他的顾海生,还有一份做好的餐前小点,三明治,以及一杯热热的甜牛奶。苏誉会在狼吞虎咽掉那份三明治的同时,把今天在学校的事情说给顾海生听。 顾海生总是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长问短,他也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帮苏誉修改关于赫胥黎的阅读报告,就像他对那一切非常感兴趣。苏誉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他和外公外婆的交流在成为大孩子之后就变少了,因为年龄差距太大,沟通起来并不顺畅。苏璟倒是也这样关怀他,然而他两三个月才能见到哥哥一次。 不过现在不要紧了,他有了顾海生,苏誉觉得自己又变回小孩子了,每天急着放学回家,哪怕学生会有重大活动,他也尽量不参与,因为家里有一个深爱的人正在等着他,顾海生就是他的一切。苏誉甚至为这生活惊恐不安:这太幸福了,会不会,有朝一日他将失去这幸福?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4节 他真怕有人会将这一切碾碎,苏誉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一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里,好像被谁伸出指头轻轻一戳,肥皂泡就会破,他会从半空跌到泥地上。 但如果有谁胆敢这么做,苏誉一定会恨他一辈子。 ☆、第 48 章 也许因为日子过得太快乐,他们几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这世上,并非只有他们俩。所以当顾海生接到顾晴的电话时,他竟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当他在接顾晴电话时,苏誉就安安静静坐在旁边,不发出一点声息。 等这个漫长的电话打完,顾海生放下手机,他看看乖乖坐在旁边,托着腮,睁着大眼睛瞧着他的苏誉。 “他们要过来。”顾海生有点无奈地说,“我姐,还有你大哥。” “听见了。”苏誉点头,“没说呆多久?” “半个月吧,只是过来旅游,你大哥用的年假。可能等会儿他就会给你打电话了。” 苏誉慢慢蹭过来,用手臂环住顾海生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他细声细气道:“我得搬回去了,是么?” 这正是顾海生犹豫在舌尖的一句话,此刻,听见苏誉主动说出来,他却很有些不忍,但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苏誉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尤其不能出现在顾晴面前。 “只是短短半个月。”顾海生挣扎着说,“小誉,咱们得为往后着想……” “我懂。”苏誉的声音闷闷的,他把顾海生抱得更紧,“可是海生,难道,咱们得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么?” 这问题,顾海生答不出来。他只是轻轻抚摸着苏誉单薄的肩头,把脸贴着他柔软的黑发。 良久,他才低声说:“让我想想办法。小誉,我不会让咱们走到那条路上去。” 他怀里的苏誉,忽然变得非常非常安静。 好半天,男孩忽然抬头,轻声说:“你还是得和柳芊芊结婚,是么?” 顾海生被他用那凄然的目光望着,忽然,心底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强烈的勇气! “我不会和她结婚的,小誉,我会想法跟柳家退婚。” 苏誉一惊! “真的能退婚?” 顾海生紧紧抱着他,良久,才轻声说:“我唯一想结婚的人只有你,小誉,哪怕咱俩私奔,我也不会娶她!” 苏誉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你不和她结婚就好,别的,我都不计较了。” 顾海生笑道:“我又不可能和她上床,就算娶她也不过是做个样子。” “哪怕你不和她上床,不爱她,我也仍旧受不了。我甚至受不了你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一想到那场景,我都快疯了。”苏誉说到这儿,抬头看着顾海生,“我甚至不能忍受你的胳膊沾上她的皮屑。” 顾海生苦笑起来:“有这么极端?” “当然有!”苏誉急了,他坐起身来,“我恨不得拿保鲜膜把你从头到脚裹起来!除了我,谁都不能碰!” 顾海生一时笑不可仰! 顾晴他们来的前一天,苏誉搬回了自己的住处,临走时,他又仔仔细细检查了顾海生的房间,直至确定没有自己的遗留物、没有一丝一毫不对劲的地方,这才罢手。 等他背着包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来,着急地对顾海生说:“手机!” 顾海生一怔:“怎么了?” “你的手机里有咱们的合影!”苏誉抓过顾海生的手机,翻到相册里,“得赶紧删掉!” 顾海生慌了神,一把抓过手机:“不用的!干嘛要删照片?我姐怎么都不至于去翻我的手机呀。” “这可难说。”苏誉很严肃道,“你们仨出去旅游,拍了照,你姐姐必然得翻看一下,手一滑,她翻到咱俩的合影,怎么办?” 苏誉这么一提醒,顾海生也迟疑了,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手机相册,这段时间他和苏誉拍了好些照片,都是家居背景,甚至还有俩人躺在被子里的……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苏誉说得对,这些照片留在手机里太危险,最好删除,但一想到要把这些照片删掉,顾海生又深深的舍不得。 “没关系,先删掉吧。反正我的手机里也有,先备份到我的电脑里,等他们走了,我再传给你。”苏誉安慰他说。 那天是顾海生开车把苏誉送回住所的,因为大包小包的他拿不了那么多,而且好些日子没回来住,屋里有了尘埃,顾海生又抓了吸尘器给他把屋子打扫了一遍。 一切收拾停当,顾海生看看手表,十点了。 明天一早,他就得去机场接顾晴母子,他该走了。 苏誉站在客厅,靠着墙,眼巴巴看着他:“要走了么?”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那样子显得他更小,屋子很空很大,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顾海生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心里酸楚难受。 但他努力忍住,拿了车钥匙走到玄关。手搁在门把手上的时候,顾海生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苏誉。 他仍旧背靠着墙站在那儿,一条腿膝盖微微弯曲着,目光凄然望着他。苏誉那样子,像在冬雨的夜里,路上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顾海生能感觉,内心那原本坚硬的防御,像溃烂的海堤,轰然倒塌! 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抓着门把手的手,转过身来。 “……我想,明天从这边去机场,也来得及。” 苏誉一怔,他立即会意,快步冲过来,抱住顾海生。 次日一早,顾海生在机场接到了顾晴母子,许久没见面,顾晴久久的拥抱他,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让顾海生心潮澎湃,顾晴是他的姐姐,但实质上,却又担当着母亲的责任,在顾海生的心中,没有任何人能和顾晴相比。 仨人上了车,顾海生说家里都收拾好了,如果不喜欢住酒店,他们就住他的公寓。 顾晴笑道:“我们住进去,方便么?” 顾海生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苏璟故意做了个惊悚的怪样子,说:“舅舅,你该不是因为我和我妈过来,就把本来住在你家的人赶走了吧?” 顾海生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苏璟知道了?! 但旋即他就听见顾晴笑道:“真要有这种事,等我们走了,海生,你得好好跟人家姑娘道歉才行。” 顾海生顿时放下心来,他笑道:“没有没有,真的,不信等会儿到家你们仔细检查,找出蛛丝马迹就算我的。” 顾晴感慨道:“你这两年就一个人单过,这样的生活太枯燥了,海生,就算你在这边找个伴儿,其实也不是不行……” 她说这样的话,自己也触碰到了痛点,于是不由停了下来。 顾海生一面开车,一面努力笑道:“姐姐你说什么呢?学校里中国人本来就不多,女的就更少,洋人我又谈不来,还是别费那个劲儿了。” 苏璟听着,忽然凑过来插嘴道:“上次芊芊过来,回去后我打电话给她了,她说你有伴儿……” 顾海生心中一慌,方向盘不听使唤的一转,车往前开了十几秒,他这才发现自己搞错了方向,这条路是不能左转的! 但他努力稳住,又将车往前开了一会儿,这才哎呀一声:“糟糕,这边有修路通知,我给忘了……” 然后又慢慢把车往回倒,顾海生握着换档杆的手心,全都是汗! 顾晴见他不答,于是笑道:“看来芊芊说的是真的。” “不是呀!”顾海生挣扎着笑道,“她误会了,也不知道是看见我和哪个助教说了两句话,就被她解读成那样……阿璟,她到底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其实也没说什么。”苏璟想了想,“那口气像是在开玩笑,等我追问了两遍,又说,真的是在开玩笑。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顾海生这才稳住了心神。 “芊芊回去之后就病了,说是旅行太累造成的。我们临走的前一天,她才刚刚出院。”顾晴叹了口气,“这么弱的身子,这往后还怎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 顾海生停了停,才笑道:“别说她了,阿璟呢?有没有女朋友?” 顾晴横了儿子一眼:“他啊,眼界太高,这个瞧不上那个不喜欢,你姐夫给他介绍了好几个,都是漂漂亮亮的大家闺秀,结果呢?他见都不肯去见!” 顾海生笑道:“阿璟,你是打算当一辈子光棍么?”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苏璟嘟囔着,“和她们没话说嘛,而且上班又忙,还得抽空陪着老头子去应酬,剩下那点儿时间,睡觉和打游戏都不够,叫我去陪那些娇小姐?凭什么呀!” 顾晴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顾海生笑起来。 ☆、第 49 章 顾晴母子过来,顾海生自然全程陪同。顾晴又和顾海生说了苏云藩的情况,说他最近这一两年愈发的忙碌,晚上睡眠也不好。顾海生听了不觉惭愧,他说,早知如此他该尽早回国,给姐夫帮忙。 顾晴笑道:“哪里就用得着你急急忙忙回国?我倒是宁愿你在外面逍遥两年,一旦回去,柳家那边就没法再拖延了。” 苏璟歪在沙发里,随意按着电视遥控器:“还不如干脆解除婚约算了,凭什么非得让舅舅娶柳芊芊?” 以前,顾晴听见儿子说这话就会生气,怪他不懂事,随口乱说。 然而这次,她难得竟然没有反驳儿子的话。 “要是真的能退婚……唉,连我都要受不了了。海生你不知道,临走的前两天,我去医院看芊芊,她瘦得那个样子,小脸青青的,坐都坐不稳。还一个劲儿和我说你的事,说往后打算去国外度蜜月什么的。就她这样子还结什么婚?能从医院好好的出来就不错了。” 苏璟一听母亲这么说,立即坐起身来,很认真道:“妈,真的不能退婚么?这样下去,舅舅不就成了芊芊的私人护士了?” 顾晴略显苍老的脸庞上,浮现无奈的苦笑:“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苏家和柳家两代人,几十年的交情,尤其这十多年,因为这桩婚事,愈发绑定在一块儿了,如果咱们退婚,你觉得柳远道会是什么反应?” 顾海生不愿再听他们讨论下去,赶忙笑着打断:“别说这个了,你们是过来游山玩水的,是来散心的。谈这些干什么?明天咱们要去爬山,阿璟,把腿脚休息好,明天可别落在你妈后面。” 然而次日,开车去山麓的途中,顾晴趁着儿子去便利店买饮料,就貌似随口的对顾海生说:“听说,宗家的那个小子也在这儿念书?” 顾海生心里一紧,他呆了呆,“哦”了一声:“好像……在念预科。” 顾晴遥望着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儿子,她又问:“那小子没找你麻烦吧?” 顾海生更慌张,他努力笑道:“人家能找我什么麻烦?八竿子打不着,我连他具体在哪个学院都不清楚。” 顾晴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姐夫却放不下心,我看得出来,毕竟是他的血脉,他不忍心让那小子漂泊在外。” 顾海生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姐姐,那孩子……毕竟姓苏,再说姐夫如今年纪也大了。” 顾晴似笑非笑望着弟弟:“怎么?你也想站到苏家那边去?” 顾海生叹了口气:“哪能呢。总共就咱两个姓顾的,我怎么都不至于站到苏家那边去。姐姐,我也不过是说说人之常情。” “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人之常情。”顾晴冷冷地说,“如果宗家的日子过得不好,缺钱,我可以给钱,遇到麻烦,你姐夫伸手帮帮忙那也行。但仅此而已。要想让那小子认祖归宗,门都没有!” 顾晴的脸在车窗阴影的遮蔽下,像冰冷的青玉石,坚硬,毫无温度。 “我已经和你姐夫说明了,如果他敢认那小子,那我们这夫妻也就做到头了。我让他自己权衡轻重。最好,就让这小子在国外呆一辈子。” 顾晴这话,说得极为冷森,顾海生嘴里那句“其实那孩子挺不错”,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这才艰难道:“我姐夫和那女人再没联系,我看,他对那女的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就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留在苏家。要不然,我早走了。”顾晴盯着窗外,她忽然把声音放轻,“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海生,如果当年我立即和你姐夫离婚,柳家这档子事儿,也就落不到你头上来了,那时候我还太年轻,看不到眼下这后果。” 顾海生赶紧道:“那时姐姐也不知道芊芊有病啊。” 顾晴苦笑,她转过头来,看看弟弟,忽然道:“我知道你心里在责怪姐姐姐夫,把你的人生给弄得一团糟,现在这样,我和你姐夫全都有责任。可是你姐夫如今也老了,连他自己……都无法弥补当年的错。” 顾晴说得泫然欲泣,顾海生惆怅地望着她,他轻声喃喃:“姐姐,我没怪过你们。” 他是真的不打算责备苏云藩,如果不是他姐夫出轨,苏誉就不可能诞生到这个世界来,那么在他的生命里,将永远也不会有这个男孩子存在了。 那才是顾海生如今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顾海生虽然表面显得兴致勃勃,似乎很高兴姐姐和外甥的到来,但实际上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苏誉。虽然苏誉答应过他,这段时间老老实实的,但他还是总忍不住去想,想苏誉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做功课,他一个人每天吃什么,会不会吃太多速食和快餐,把身体弄垮了…… 他的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姐姐这儿,另一半,在苏誉那儿。 到了第五天,顾海生终于忍不住了,那晚上他趁着苏璟陪着顾晴看电视,自己悄悄推门到了阳台,拨通了苏誉的手机。 那边,在铃声响了一下之后,立即就被接通了。 “海生?”是苏誉急切的声音。 听见他的声音,顾海生觉得心脏乱跳,一点儿都不听使唤!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想念这个人。 “是我。”他按捺住激动,低声说,“睡了么?” “还没有。”苏誉说,“我总想着,今晚也许你会来电话,我把手机搁在枕头边上,心里从一数到一百,结果数到46,你就打过来了。” 顾海生忍不住笑道:“万一数到一百,我还是没打过来,那怎么办?” “那就再数一遍。” “那如果,我今晚没打过来呢?你就一直数?” “嗯,然后数着数着,我就睡着了。”苏誉笑起来,“反正不数数我也睡不着。你不在身边,我这几天……总是睡不着。” 顾海生心里一时间又甜蜜,又酸楚,他抬起头,看看浓稠如蜜的夜色,空气里是春天独有的馥郁芬芳,芬芳,却又是潮乎乎的沉闷。 “海生,我很想你。”苏誉哑声说。 “我也很想你。” “我快要熬不住了,没想到离开你会这么痛苦,起先我还想,两个礼拜,一眨眼就过去了,结果我的眼睛都快眨坏了,才过去五天。” 顾海生想笑,但却笑不出,他能体会那份滋味,这几天他总是半夜突然醒过来,伸手就想去抚摸以为还在怀中的人…… “没剩多久了。”他低声安慰苏誉,“再过一个礼拜他们就回去了。” 苏誉小声在那边哀求:“海生,我想要你。特别想,我这两天身上像火烤一样难受。你就不能……就不能偷偷出来两个钟头么?你就随便说个谎什么的……” 顾海生握着手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要求。 其实他和苏誉一样,每天都在备受煎熬,他们正处热恋,原本是像新婚夫妇一样,白天黑夜的黏在一起,现在突然间被外力分开,两个人都难受得要命,像是被活生生撕去了另一半身躯。苏誉的提议,顾海生不是没想过,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也想过,要不要和顾晴他们说个谎,就说教授那边找他有事,自己离开三五个钟头……应该应付得过去。 但顾海生知道,不能那么做。一来,他看得出苏璟那欲言又止的神色,那小子一直在找机会去看望弟弟,只是鉴于母亲脸色不好看,没好意思开口提,因此一旦顾海生离开,他说不定就会偷偷溜去找苏誉。万一被苏璟撞见了,可就全露馅了。 二来,顾海生也明白,自己的意志力在这件事上究竟有多么薄弱,一旦真的让他见到了苏誉,俩人再一上床,他肯定没法狠下心来,硬着心肠把自己从这男孩身边拉开,甚至有可能掩饰不住真相,索性一股脑给顾晴都倒出来……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做那种事! 于是他只得拼尽全力,按捺住心中的苦楚和渴望,颤声对苏誉道:“那样会有后患,小誉,你再忍忍,也就这几天了……” 良久,他才听见那边传来苏誉充满委屈的鼻音:“嗯……” 这回应让顾海生十分不忍,他斟酌半天,才又说:“等他们走了,我带你去拉斯维加斯,你不是一直想去么?这次咱们就去玩个痛快!你记得要带两条内裤。” “咦?为什么要带两条?” “因为咱们可能会把内裤给输掉。” 苏誉在那边像个小孩一样傻乎乎地笑起来。 然后,他轻声说:“海生,我爱你。这一生,我只会爱你这一个人。” 那一瞬,顾海生萌生抑制不住的冲动,他真想立即飞奔下楼,冲去苏誉那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然而良久,他只是哑声道:“我也爱你。小誉,我们会在一起的。” 放下电话,顾海生转过身来,他突然看见,顾晴站在阳台门口,正看着他! ☆、第 50 章 有那么两三秒,顾海生只觉得浑身冰凉,冷汗,刷的一下从后背冒出来! 然后顾晴就笑起来,她抱着手臂,嘲弄似的看着弟弟:“瞧瞧,还说我们两个没有赶走谁,既然没有赶走谁,那你这是在和谁打电话?” 顾海生喉头嘶哑,他尴尬地抬了抬手臂:“呃……” 顾晴饶有兴趣地问:“是大学里认识的?当地人?还是留学生?” 顾海生的脑子,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他苦笑了一下:“不是的……哎呀姐姐你就别胡猜了。” “咦?怎么是我胡猜?你自己说的,‘再过两天他们就走了’,你听听,把人家撇在一边不管。海生,时间久了,人家姑娘要生气的。” “不会生气的。”顾海生干脆顺着她的话,他笑道,“人家心胸宽得很,懂道理的。” 顾晴故意凑上来,小声说:“那,让我见见,怎么样?我保证不告诉你姐夫!” 顾海生咧了咧嘴,让顾晴见苏誉,那她得疯掉!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胡乱搪塞,一个劲儿往屋里走,也不敢去看顾晴的眼睛,“过两年吧,其实我跟人家也不是太熟。” 顾晴跟在后面,她笑道:“好吧好吧,可是说好了,一定得让我见见!” 顾晴母子留在这儿的时间并不长,到了最后那一天,苏璟从早上开始,就哼哼唧唧的,一脸的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顾海生早看出来了,他把苏璟叫到厨房打下手,悄悄问他,是不是想去看苏誉。 “对呀!我过来这一趟,总不能不去瞧瞧,再说我爸也……”他陡然压低声音,“我爸也叫我去看看他的情况。可是你看我妈那个样,我怎么开口啊?”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等会儿,我替你说吧。” 苏璟闻言大喜:“就知道舅舅会替我说话!” “我那不是替你说话。”顾海生白了他一眼,“我是为你爸着想!” 苏璟凑过来,仔细端详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烦小誉了,是么?” 顾海生一愣,却笑道:“你觉得我烦他啊?” “难道不是么?刚开始那几个月,提起他来你的语气就不好,恨不得一个抛物线把小誉抛回国内去。” 顾海生笑得双肩耸动。 “现在看来,倒像是你们相处得挺好的。”苏璟摸了摸下巴,“舅舅,小誉有没有女朋友?” 顾海生白了他一眼,将一盘栗子鸡块塞到苏璟手里:“等会儿你自己去问他吧!” 于是吃了午饭,顾海生就和顾晴说,苏璟想一个人出去逛逛。 顾晴瞪了儿子一眼:“少糊弄我,我知道,你就是想去看宗家那个小子!” 苏璟一下被母亲说中心事,脸就红了,他低头嘟囔道:“都过来了,总不好不去看看……” “有什么不好的?”顾晴冷冷道,“他用得着你来看?他没钱还是双腿残废?!” “妈妈!” 见俩人要吵起来,顾海生赶紧劝道:“就让他去吧,姐姐,反正阿璟呆在家里也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你就当他出去随便走走。” 他说着,起身拿了钱给苏璟,又嘱咐他记清楚公交路线,一旦迷路要给自己打电话。 顾晴见状,只得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傻子,到时候人家把你的家产分个精光,看你怎么办!” 苏璟马上说:“小誉不会那样做……” 但顾海生赶紧打断他,他将外甥往门外推了推:“早去早回!” 等苏璟出了门,顾海生赶紧给顾晴端来养荣汤,又劝她别生气,免得伤身子。 顾晴耸耸肩:“我已经彻悟了,这事儿我管不了,等我死了,他爱怎么闹怎么闹,我眼不见心不烦。” 顾海生赔笑道:“姐姐说什么呢,好好的提什么死啊活的。” 顾晴放下手里的瓷碗,她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先不说他。海生,前两天你跟我说的那个,到底情况怎么样啊?” 顾海生一怔:“什么情况?” “咦?你的女朋友啊!”顾晴睁大眼睛,她那么认真,顾海生都能看见她那有点糊了的睫毛膏,“和我,你还保密啊?” 顾海生苦笑:“不是和姐姐保密,是真的八字没一撇呢。再说了,就算真有其事,柳家怎么办?” 他这么一说,顾晴就沉默下来。 “这事儿,我和你姐夫商量过。”她突然说,“你姐夫说,可以退婚。” 顾海生吓了一跳! “退婚?!姐姐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顾晴立即道,“当年给你订婚的人是爷爷,现在爷爷不在了,如今状况和当年也不同了,你以为柳家三番五次把女儿送进医院急救,他们自己不亏心么?” 顾海生呆呆看着顾晴,半晌,他小声说:“可一旦姐夫提出退婚,那柳家……” “嗯,话虽然是不好开口,但也不是真的就不能开口。”顾晴低头,慢慢小口啜着汤,“你姐夫说了,这事儿一提,咱们必然得付出一点代价,但他付得起。外头风言风语,他也扛得住。他说,钱财的损失是小事,哪怕家产有损失,那也比你被耽误大好年华,娶一个成天依靠急救的姑娘强。” 顾晴说完,又抬头一笑:“再说了,这事儿不是谁靠着谁,咱们也不是依靠柳家、仰人鼻息。苏家照样家大业大,不怕他们。你放心,如今苏家是你姐夫当家作主,他既然这么说了,总有法子妥妥当当的把这门婚事给退了。” 顾海生心中惊骇,无以言表! 他万万没想到,真的有稳妥解除婚约的可能! 说到这儿,顾晴更笑道:“所以这就得看你了,海生,一旦你带着个姑娘回国,生米煮成熟饭,那么柳家不让步也得让步了。” 顾海生卡住,带个姑娘回国?这他怎么可能办到! ……就算不用娶柳芊芊,他也断无可能公开和苏誉的关系。 一想到这儿,顾海生心中顿时苦涩。 “姐姐,叫我看,这事儿先不要着急。反正我还在国外,芊芊也还在治疗,再等等看吧,一旦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咱们再做商量。” 顾晴点了点头:“那也行。” 漫长的两周终于要结束了,次日,顾海生将顾晴母子送到机场,又执意将她们送进海关,这才飞奔着从机场出来。 一路上,他把车开得要飞起,一想到等会儿要见到苏誉,顾海生就恨不得一秒都不要耽误! 车到了苏誉住所楼下,他飞快冲上楼,还没敲门,苏誉就从里面拉开门,一下子扑到他身上! 顾海生一把抱住苏誉,短短半个月的思念,已经让他几欲疯狂。俩人吻得空气都要起火了,苏誉饥渴地啃咬着他的嘴唇,双手胡乱撕扯着顾海生的衣服和皮带扣。顾海生喘着粗气,干脆抱起苏誉就往屋里走,苏誉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他颤声道:“门!门没关……” 顾海生用脚踹上房门,他抱着苏誉想去卧室,结果抬头一看,错进了厨房。顾海生晕头转向回到客厅:“床呢?!床在哪儿?” “别管什么床了!”苏誉软绵绵地喘着,他浑身滚烫像一块炭,“就这儿吧!就在客厅!” 可是顾海生不肯,他转了两圈,总算找到了卧室,然后直接把苏誉扔到了床上。 那天,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才从爆炸般的激情中缓解过来,苏誉趴在顾海生怀里,他只觉得下身酸麻,稍微一动,就感觉到了疼痛。 苏誉轻轻哎唷了一声。 顾海生察觉,他赶紧起身来,低头一看床单,果然,上面有血迹。 这下,顾海生顿时羞愧了,他也记得,刚才他简直像头野兽,只剩下了纯粹的“动物行为”。 “我去拿点药……” 他要起身,苏誉却一把拉住他。 “没事的。”他的嗓子有点哑,“过会儿就好了。不严重。” “还不严重?都出血了。” 苏誉抬头瞧瞧顾海生,开玩笑道:“今天这门大炮怎么这么生猛?怎么连抓带咬的?看我这身牙印儿,背心都没法穿了。” 顾海生不由脸颊发烫,他躺下来,手臂抱住苏誉,半埋怨半暧昧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苏誉笑起来,他往顾海生怀里缩了缩。 “这半个月,我寂寞得快死了,海生,这太痛苦了,你不在我身边,我这日子过得真是度日如年。要是哪天你不要我了,我肯定活不下去了。” 顾海生轻轻叹道:“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小誉,我爱你,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要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活着也没意思啊。” 苏誉把温热的汗津津的身子,紧紧贴着顾海生的胸膛,他小声喃喃道:“你是我的,海生,你是我一个人的。要是有谁把你夺走了,我就算杀了他,也不会让步。” 苏誉的声音很轻,但是顾海生听在耳朵里,心弦怦然一动。 他再度想起昨晚顾晴说的那些话。 原先,他以为除了自己叛逃离家之外,再没别的法子了。 现在,竟然有一条稳妥的阳光大道摆在面前,这让顾海生不由心颤。 ☆、第 51 章 顾海生如承诺的那样,带着苏誉去了拉斯维加斯。他们玩各种刺激的游戏,但是俩人技术都不佳,每天都是一把筹码输得精光才回酒店。 晚上,苏誉坐在床上,愁眉苦脸地数着剩下的筹码,他哀叹道:“再这么下去,咱俩真的要输得裤子都没得穿了!” 顾海生在一旁忍不住乐,他们本来也没有赌多大的数额,就算这样输钱,也不会对自身经济状况造成严重损失。 苏誉把筹码拢到一边,他慢慢躺下来,忽然轻声说:“也许这是因为,咱俩都知道自己会输。” 这话十分不吉利,听得顾海生心里一个翻腾! 但苏誉马上坐起来,他抓起筹码,恶狠狠道:“明天一定得转运!妈的,我就不信,这一趟真的就有去无回!” 顾海生也摸着下巴,仔细斟酌半天,才道:“是得认真想点办法了,要不然,真的空手回去,说起来也丢脸。” 听他这口气,仿佛胸有成竹似的,苏誉抓着筹码,吃惊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顾海生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几天在赌场四处转,多少摸到了一些行情……看看吧,明天再不行,咱们就金盆洗手,回家得了。” 次日,俩人做了一番商量,决定分头行动,顾海生打算专攻纸牌,苏誉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纸牌太考验能力了。 “纸牌我相对比较在行。”顾海生解释道,“这个赢的几率反而是最大的。” 苏誉怀疑地看着他:“纸牌你能赢钱?” 顾海生笑起来:“看看呗,都说了,破釜沉舟。” 苏誉没去玩纸牌,他依旧玩他最爱的吃角子老虎,哪怕这几天的钱全都输在这些钢铁机器里。老虎机的场地永远都能听见赢家机器发出的嘈杂欢呼,这给在场的赌徒们造成了一种错误的认知:赢钱的老虎机超级多! ……哪怕那一台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们手里。 今天还是老样子,刚开始侥幸赢了一把,接着是几近成功,再后来……呃。 一整天下来,苏誉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唯一一个筹码,他又输了。 将口袋里剩下的所有钱,换了一根棉花糖,苏誉慢慢舔着那团粉红的小云彩,小心翼翼地保证它以最慢速度消失,他心里暗自庆幸在下飞机时,自己和顾海生做了商量:将每天带进赌场的钱设定在一个牢不可破的范围之内,以避免真的把内裤输掉。 举着他的小棉花糖,苏誉独自坐在赌场外的游乐园边上,远远望着坐在彩色旋转木马上的孩子们,心生羡慕:至少他们有汉堡吃。今天俩人又输个精光,看来是没脸去吃大餐了,还是在酒店随便将就一下,明天灰溜溜回家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顾海生慢悠悠从赌场出来,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大包。 苏誉的眼睛瞪大了! 他跳下来跑过去:“怎么样?!” 顾海生看看他:“你呢?” “就剩这了。”苏誉举着那个棉花糖。 顾海生笑起来:“给我舔一口。” 苏誉将棉花糖送过去,顾海生咬了一大口,粉红的云团顿时瘪进去一大块,心疼得苏誉直哼哼。 “那你呢!”他又急切地问。 顾海生将那个行李包放在地上,一把拉开拉链。 里面是满满的钞票! 苏誉吃惊万分地望着那个塞满钱的包,半晌,他抬起头来:“……海生,你太厉害了!” 顾海生微微一笑:“这叫厚积薄发。” 那晚他们去吃大餐,苏誉兴奋极了,甚至主动和侍者说,他们今天赢了一大笔,“是我男朋友赢的!”他指了指顾海生。 顾海生也不否认,只是微笑着看着苏誉炫耀,像个小孩一样趴在椅子上和金发的侍者唧唧呱呱。 回酒店的路上,苏誉忍不住还是问:“海生,为什么前面几天你一直在输钱,今天却突然间赢了这么多?” “那是因为,前面几天我在打探行情。”顾海生慢条斯理道,“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拿出代价来收集情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苏誉兴冲冲地说:“那咱们明天再去!” 顾海生笑起来:“机票都订好了,不回去了啊?” “不回去了!”苏誉急切地说,“你的赌技这么好,咱们还回去干嘛!就像今天这样,咱们再赚一个礼拜,这一年的吃喝都不用愁了!” 顾海生忍俊不禁,他伸手拍了拍苏誉的脑瓜:“傻小子,那是不可能的。” “咦?为什么?” “你以为我今天在赌场赢钱,庄家没有看见么?赢到这个数量,肯定会引起注意的。”顾海生笑了笑,“临走的时候,荷官的眼神都不对了……如果明天再去,对方就会采取策略,专门对付我,那样一来,我肯定得把这包钱再还给庄家——所以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一番话,说得苏誉若有所思。 那时候,俩人走在灯火璀璨的赌城街道,欢快的音乐和艳红流翠的霓虹布满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苏誉牵着顾海生的手,慢慢走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也就是说,不到关键时刻,你是不会出手的?” 顾海生想了想:“不如说,我会估量损失,事先就算好状况。小誉,明天咱们就走了,今天如果再不赢钱,加上机票,那咱们这趟可就亏大了。所以其实是,我比较会保护自己。” 苏誉歪着脑袋,看看远处闪烁的灯:“我做不来。如果有你这本事,我第一天就会赢这么多钱,我是忍不住的,哪怕第二天再输回去……海生,我是不是比较笨?” 顾海生抱住苏誉,低声说:“是有点儿笨,可是我喜欢,我就喜欢这头笨笨的小奶牛。” 苏誉咯咯笑起来,他搂住顾海生的脖子,热切地吻着他,他的嘴唇柔嫩湿软,带着一种不负责任的天真无邪。 那晚在床上,苏誉忽然和顾海生说:“海生,咱们就留在这儿,好么?” 顾海生一怔:“留在这儿?拉斯维加斯?你想成专业的赌徒啊?” 苏誉点点头:“我喜欢这儿,就算不成为专业的赌徒,咱们也可以找别的事情做,一定比回国愉快。” 他这么说,顾海生只是沉默。 苏誉抬头看看他:“你真的喜欢在地产公司,做那些朝九晚五的工作?” 顾海生笑了笑:“朝九晚五都不太可能,通常是十二点过后才回家。” “所以说!为什么要回去呢!那种生活很痛苦,对不对?那算什么成就感?房子就算盖起来,里面也没有一砖一瓦是经过你的手!” 顾海生一时笑不可仰:“你的意思,民工才最有成就感?”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誉嘟囔着,重新缩回顾海生的怀里,“你自己也说过,你进瀛海,是因为苏——因为你姐夫在那儿,这不是你的意志,你只是机械地沿着人家给你铺垫好的人生往前走,难道你不觉得无趣么?海生,难道你不想过更愉快的生活么?” 这就是顾海生和苏誉最大的不同。 一切的一切,苏誉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愉快,在这个男孩子看来,要爱自己深爱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才是人生的价值。起初顾海生认为这证明了苏誉的幼稚,但现在他又不这么想了,这不是幼稚,这就是性格,苏誉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不能也不肯委屈自己,要是让他为别人活着,那还不如杀了他。 想了想,顾海生换了个话题:“那你呢?你真的想在这儿生活?” “真的。”苏誉用力点点头,“我就喜欢灯红酒绿,我就喜欢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海生,往后,我想做让大家都开心的事,在公司的格子间里埋头苦干,既不能让自己开心,也不能让别人开心。那一点都不好。” 顾海生打趣他:“让大家都开心,那是不可能的,小誉,今晚我那个庄家,可就很不开心。” 苏誉笑起来,他闭上眼睛,抱住顾海生,喃喃道:“那么,我就让我喜欢的人开心。” 那晚,苏誉睡着了,顾海生却良久无法入睡。 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顾海生不是随随便便,走一天看一天的那种人,他具备缜密的天性,就喜欢把事情考虑得周周全全的,未雨绸缪对他而言才是常态。 因此,顾海生不得不考虑自己和苏誉的将来。 起初他很绝望,因为看来看去,怎么都看不到他们两个有未来,也是基于这一点,之前他怎么都不肯接纳苏誉的爱。但是顾晴的那一番谈话,给这绝望的黑暗投入了一束光,如果他真的能和柳芊芊解除婚约,那么至少,外部阻力就消失了。然后他再去慢慢说服姐姐姐夫——苏云藩那边,顾海生不太担心,他直觉姐夫不会构成干扰,尤其如今爷爷过世,苏家就是苏云藩在掌权,他点了头,其余人不可能反对。 唯一让顾海生发愁的就是顾晴。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5节 ……如果让顾晴知道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在一块儿了,她多半会发疯吧? 但自己是她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姐姐不管怎样,也不会和自己断绝关系的,顾海生想,既然打算走这条路,那么无论顾晴发多大的火,他兜着就是了,三五年的磨下来,姐姐怎么都会让步的。 这么想着,顾海生就安下心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顾晴的一个电话,把这一切全盘打翻在地。 ☆、第 52 章 顾晴的电话是在一个炎热的盛夏之夜打来的,她告诉顾海生,瀛海地产出了事。 “……你姐夫昨晚突然心梗发作,送医院急救。”顾晴的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但语气倒还镇定,“阿璟现在医院陪着他,他本想给你打电话,我说,我来打,那孩子一拿起手机就哭,得把你哭得心烦意乱才算完。” 具体的出事人员是苏云藩的二哥,三天前,他被检察机关带走,罪名是职务侵占,他是被一封匿名举报给抓住的,拔出萝卜带出泥,苏云芮的出事,牵连到了瀛海董事会里好几个重要人物,瀛海内部一时大乱。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顾海生颤声问,“我姐夫他没事吧?” “情况不容乐观,院方的意思是得尽早手术,可你姐夫不肯。”顾晴轻轻叹了口气,“我懂他的意思,眼下瀛海像捅了马蜂窝,他这个头儿,不能撇下烂摊子,自顾自的去做手术——” “可那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啊!”顾海生叫起来,“姐姐,你劝他赶紧手术,一切听院方的。我这就回国!” 放下电话,顾海生看看身边已经醒过来的苏誉。 “你爸心脏病发作,送医院了,眼下在准备手术。” 苏誉眨眨眼睛,他的神智还有点迟钝:“……他有心脏病啊?” “以前只说是小毛病,一直没当回事。眼下情况变得严重了。”顾海生跳下床,奔到衣柜开始拿自己的衣服,“还有,瀛海也出了事,你二伯——我姐夫的二哥因为职务侵占被带走了。” 苏誉依旧是一团糊涂的模样:“职务侵占是什么罪?要判多久?” “是经济方面的问题,就是说,侵占公司利益。这事儿以前别的公司有先例,有人判了十年。” “那这么说,他是个坏人了?” 苏誉这么一说,顾海生停了一下,他回头看看苏誉,神色困扰,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小誉,职场的事情很复杂……” “你姐夫为什么要为一个侵占自己公司利益的坏人犯心脏病?不管他不就好了?” “……” 好像直至此刻,苏誉才发觉顾海生在收拾行装,他十分愕然地坐起身来:“海生,你在干嘛?你要回国?现在?!” “当然是现在。”顾海生抽出旅行箱,开始麻利地整理着衣物,“现在走,还可以赶上明天最早的一班。” 苏誉这下终于震惊起来! 他手脚并用,飞快爬到床边上:“不是吧!海生,你干嘛这么急着赶回去?那个坏人被警察抓了,那是警方的事情呀!” 顾海生忽然火大,他抬头厉声道:“你没听见我说的么!你爸心脏病犯了!要准备手术了!” “所以说,你又不是医生,你回去有什么用呢?” 顾海生呆呆看着苏誉,就好像头一次见到他! “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他轻声问,“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那是你的生父,他现在命悬一线!” 苏誉慢慢在毛毯里坐下来,他哼了一声:“管着人生死的是阎王爷,又不是我,我再着急有个屁用。” 顾海生听不下去了,他继续低头收拾着东西:“可我不能在这儿坐着,我必须回去。瀛海现在缺人……” “苏家那么多人,怎么会缺你这一份?海生,就算你回去,又能帮什么忙呢?” 顾海生突然怒不可遏,他冲着苏誉吼道:“就算在手术室外头干坐着,我也得回去!” 苏誉惊愕地望着顾海生,良久,他才喃喃道:“你对他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这一句话,说得顾海生心潮起伏。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到床边上,坐下来,握着苏誉的手。 “我是你生父养大的,从还不大会走路的时候起,就在他的跟前了。小誉,他没好好照顾你,没给你当好父亲,但他好好照顾过我,他当了我的父亲。所以我必须回去,我不能在他这么危急的状况下,还在国外悠哉。” 这番话,终于把苏誉给说服了,他郁闷地抱住顾海生。 “那……你得回去多久?” “现在我还说不好。”顾海生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苏誉的肩膀,他低声道,“怎么的,也得守着你爸,等他把手术做完了才行啊。” “那得多久啊?那我得多久见不着你啊!” 顾海生抱着他,他听出苏誉语气里的委屈,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终于艰难地说,“我们时刻保持联系,这样好不好?” 苏誉叹了口气,他松开顾海生,从床上下来,开始在衣柜里拿衣服。 “你干嘛?”顾海生问。 “我送你去机场。”苏誉说。 “不用了。”顾海生赶紧道,“这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 苏誉飞快地穿着衬衣:“你都走了,我哪儿还睡得着?不如就和你一块儿去机场。” 顾海生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他抱了抱苏誉,又退后一步,给他整理了一下衬衣领子。 “好,咱们一起走。” 于是开车去了机场,买了回国的机票,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苏誉就在机场陪着顾海生。 “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你要记得把功课做好,别吃垃圾食品,炸鸡那玩意儿最好少吃,不然脸上会长痘。还有,吃了油的东西不要立即喝冰水,胃疼起来可没人帮你……” 苏誉笑起来,他抱住顾海生:“好了,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儿了?” 顾海生苦笑:“你要是真的只有三岁就好了,那我怎么可能把你丢这儿?肯定把你一块儿带走了。” 苏誉突然想到什么,他赶紧扬起头:“那我和你一块儿回去!” 他说着,跳起来就要去买机票,顾海生赶紧一把拉住他:“你回去干嘛啊!那边都一团糟了,你回去不是添乱嘛。” 苏誉哭兮兮地望着他:“我只能给你添乱么?” 顾海生会意,他抱住苏誉,把额头贴着苏誉的额头:“我没那么说。那边兵荒马乱的,我也没法好好照顾你。小誉,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我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立即就赶回来。” 此刻,机场广播开始播放登机信息,顾海生得走了。 苏誉忽然紧紧抱住他,他把脸贴着顾海生的胸口,很长时间不动。 顾海生半晌才察觉异样,他拉开苏誉,果然,男孩在哭。 顾海生虽然难过,但却故意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苏誉扬起满是泪痕的脸,胆怯地望着他,小声道:“海生,你会回来的,对吧?你不会这一走就再不回来了,是不是?” 顾海生鼻子微微发酸,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立即去补一张机票,把苏誉一并带回去。 “我当然会回来,什么都还没带走呢,光是拿了几件衣服而已。”他努力笑了笑,“再说了,你还在这儿呢,我怎么舍得不回来?” “……嗯。” 顾海生想了想,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递给苏誉。 是一只玉雕的小羊,才拇指那么大,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玲珑剔透,可爱至极。 苏誉见过这玩意儿,顾海生一直戴着它,他知道顾海生属羊,而且还知道顾海生是腊月出生的,“腊月羊哭断肠”,所以顾海生早失祜持,命运悲苦。 “这是你爸给我的。”他笑了笑,“两岁那年,他拿这个当见面礼。” 苏誉迟疑道:“你要把这个给我?” “嗯。”顾海生把小玉羊给苏誉戴上,“这是我最贴身的一样东西,你看,这下子,我就不可能不回来找你了吧?” 苏誉终于破涕为笑,他用力点点头:“我会保管好它的!” 直至上了飞机,顾海生还在想着刚才苏誉的那张脸,少年的脸上,是乱七八糟的泪痕,他看起来那么悲哀,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眼睛里满是泪水,漾漾的,仿佛指尖轻轻一碰,就会滚落出来。 顾海生的心,一时间软得无力,软得不像话,他真想拥抱苏誉,但只能将手抓紧座位扶手。 他不能和苏誉分开,顾海生现在,更加确定了这一点,无论如何,他将排除万难,怎么也要和苏誉在一起! 飞机抵达国内,去接他的是苏璟,一下飞机,顾海生就看见外甥站在接机的人群里,双眼红肿,脸颊苍白。 顾海生快步过去,放下行李,抱住苏璟。苏璟在他肩头轻轻啜泣起来。 这是怎么了?顾海生一时暗想,上飞机的时候弟弟抱着他哭,下飞机的时候,又轮到了哥哥。 但他用力镇定,安慰地给苏璟擦了擦脸:“情况怎么样?” “手术就在明天。”苏璟轻声说,“昨晚又发了一次心梗,医生说不能再拖了。” 顾海生仔细端详了一下苏璟,外甥的脸色憔悴干枯,那样子看上去,简直比他这个刚刚进行了长途飞行的人还要糟糕。 “上车再说。”他拍了拍苏璟的背,顾海生能明显感觉到,苏璟松了口气,这是因为,他这个舅舅回来了。 俩人上了车,顾海生又和开车的老傅打了招呼,老傅是苏云藩多少年的老司机,他看上去同样憔悴,但见到顾海生,老傅就喃喃道:“总算来了个主事儿的。” 这话说得顾海生苦笑,仿佛这一车的人都把他当定海神针。 于是又问苏璟瀛海情况到底如何,苏璟把苏云芮被带走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了,他只说,眼下各方面还在疏通,苏云藩就是为此日夜忙碌,才突发心梗的。 “二伯被带走,苏家上上下下都乱了套,苏麒快疯了,一定说二伯是被冤枉的,那封匿名信是栽赃。”苏璟哑声说着,拿手背擦了擦鼻子,“现在瀛海内外,全都指靠我爸,偏偏他又进了医院……我看,接下来他们又得把舅舅你给盯上了。” 顾海生心里犯难,他没觉得自己一个晚辈,就能扛住这么大的事。但此刻不好说这种话,他只追问苏璟,苏云藩之前找了多少路子,哪些比较有效。 “其实柳家那边有人能帮上忙。”苏璟支吾着说,“爸爸和我说过,要是柳远道的一个旧部下还是什么的吧,若此人肯插手,此事还有的救。” 顾海生一听,振作精神:“那太好了!姐夫没有和柳家说么?” “说了,但是柳远道的态度有点暧昧……” 顾海生一怔:“态度暧昧?为什么?” 苏璟慢慢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为什么……难道舅舅你还不明白么?” ☆、第 53 章 听苏璟这么一说,顾海生的神色微微一变,他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颊,愈发苍白。 见他这样,苏璟有些懊恼,他赶紧说:“不过爸爸说了,也不是非得求他们柳家不可,毕竟咱们还有不少人脉……” 这自然是安慰苏璟的话,顾海生暗想,换了是苏云藩,恐怕根本不会告诉自己这些,他宁可绕开柳家,也不愿再拿自己做牺牲。 然而,他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呢?尤其苏云芮也不是外人。 苏云藩的二哥是个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壮汉,个头很高大,顾海生还记得幼年被他抱在怀里,往上抛,那感觉就像要飞起来,融进蓝天里。苏家,最出色的就是老三苏云藩,才干出众,人品绝佳,也深得大家长的喜欢。相比之下,老二苏云芮性格大大咧咧,才能不甚出众,禀赋也是一般般,是那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人物。这些年虽然苏云芮一直在瀛海董事会里,但瀛海内部都心知肚明:此人站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因为,他是“董事长的哥哥”。 顾海生对苏云芮的印象不坏,幼年他和苏云芮的儿子苏麒为了争玩具打起来,其实小男孩打架很难说清究竟谁是谁非,但苏云芮在听了顾海生的“告状”之后,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一把拎起儿子,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那时候顾海生才六岁,他被苏云芮那一耳光给吓坏了!因为姐姐和姐夫从来没动过他一根手指,他万没想到原来父母教训儿女,是可以这么简单粗暴的。 而且那次事情还没完,次日,苏云芮又带着苏麒来苏云藩家,让他给顾海生道歉。苏云芮父子告辞后,苏云藩就和顾海生说,往后再遇到纠纷,先来找他,“不要直统统的就跑去和阿麒的爸爸告状”。 长大之后,顾海生明白了其中原因:自己是苏家老爷子特别喜欢的孩子,又是客人,而大家长对那个只会唯唯诺诺的二儿子并不中意,老爷子器重的是小儿子苏云藩,更别提苏云芮日后的前程,都得仰仗在瀛海的弟弟。 即便如此,顾海生也没有对苏云芮心生鄙夷,他依旧恭敬地对待这个长辈,双方的关系也一直融洽。 所以这次苏云芮出事,顾海生绝无可能袖手旁观。 顾海生和苏璟到了家,顾晴早就等待着他们了,顾海生一眼就看出,姐姐憔悴了不少,比几个月之前状况差得多。 一日夫妻百日恩,顾海生暗想,不管心里有过多少怨怼,丈夫出事,姐姐毕竟还是着急的。 到家,和顾晴简单絮叨了几句,顾海生也来不及休息,就拉着苏璟一同赶去了医院。 病床上的苏云藩一见顾海生来,又是欣喜又是不安,他怪儿子急急忙忙就把舅舅叫回国来,而且下飞机就跑到医院来,一定连时差都还没倒。 苏璟赶紧说:“不是我打的电话,是我妈打的。” 顾海生也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姐夫,你别着急了,就在医院安心做手术、安心养病,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 苏云藩哑声叹了口气:“要是能够,我哪里愿意躺在这儿消磨时间?瀛海那边都快成烂摊子了。” 顾海生不由悄声问:“姐夫,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封匿名信……” “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谁写的。”苏云藩吃力地揉着额头,满脸的烦闷,“老二的海外账户倒是被检方给翻出来了。” 顾海生心中吃了一惊,这么说,苏云芮的罪名……是真的? “二伯他,真的做了这种事?”虽然按照辈分是平辈,但顾海生一直跟着苏璟他们叫苏云芮二伯。 苏云藩抬起泛着血丝的双眼,他苦笑:“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老二哪有那个胆子?一份报告要跑上楼来问我三次,你叫他去职务侵占他也没那个能耐呀!” 苏璟在一边惴惴说:“可是现在证据都被人拿到了。” 苏云藩和顾海生沉默不语。 但旋即顾海生就安慰苏云藩说,这两天他先不要考虑这些,只耐心等候手术,自己明天回瀛海好好打探一下,看有没有营救苏云芮的法子。 苏云藩叹气道:“好好的,连累你跑回来,这些杂事都落在你头上了。” 顾海生赶紧道:“姐夫这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外人,都这个时候了,你叫我在国外呆着,我哪儿还有那个心思?” 苏云藩微笑起来,他犹豫片刻,仍旧问:“小誉……还好吧?” 顾海生笑道:“他挺好的。这一趟本来他还打算跟着我一块儿回来呢。” 苏云藩一怔:“是么?”这神色里就有了明显的欣喜。 “嗯,是我劝了他,那边马上要入学考试了,再跑回来,又得耽误一年。” 苏云藩点点头:“这倒是。” 那天趁着苏璟去医生办公室,苏云藩又抓着顾海生,很神秘地悄声问:“你姐姐和我说,你在那边处了个女朋友?” 顾海生呆了呆,他“啊”了一声。 “华人?留学生?” 顾海生苦笑起来:“姐夫,您看您,还操心这些个……” “这也是正事啊!”苏云藩笑道,“我听你姐姐说了之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好和柳家谈了。” 顾海生一听这话,心中苦涩,他轻轻叹道:“姐夫,眼下正是用着柳家的时候,这事儿……我看还是缓一缓吧。” 苏云藩摇头:“不能缓。海生,瀛海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你不能在里面做牺牲。每次都是借着你的名头和柳家来往,你以为我和你姐姐不惭愧么?不,海生,这一次你不要插手,就算和柳家断绝来往,我也不会叫你娶柳芊芊!” 苏云藩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顾海生一时,竟有些感激涕零! 他非常清楚,姐夫不肯让他做牺牲,而代价却是牺牲他自己的亲哥哥,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 “姐夫,这事儿咱们先不要着急,好么?”顾海生哑声说,“一切先等我去瀛海弄清楚状况再说吧。” “可以不着急,但是,你得告诉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苏云藩笑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长得好看么?” 顾海生心中酸涩如拌着甜果的沙拉,他勉强一笑:“长得很好看,至于别的……还不到时候说。” 他当然不能说,那个人,就是你的儿子。 次日,顾海生回到瀛海,在仔细询问了相关人员、又亲自打探了一番之后,他惊愕地发现,情况对苏云芮非常不利,几乎所有证据都表明,他进行职务侵占已经有数年之久,而且数额巨大,按照以往惯例,像这样判十年都是绰绰有余的。 到底是真的有这回事,被人兜了底,还是恶意栽赃呢?顾海生在心里疑惑,其实他相信苏云藩的判断,要说苏云芮这人,出息可能没甚大出息,但说到从瀛海弄出一大笔钱给自己花,这种事实在不像是他干的,不说别的,就眼下这状况,苏云芮几乎没可能和瀛海分开,真想花钱,弟弟也肯给,他有什么必要偷钱跑去海外挥霍呢?就算不顾及自身,仍旧在瀛海的苏麒,还有他才两岁的小孙女……难道苏云芮都不管了? 反复琢磨了一两天,顾海生觉得,自己还是该去柳家一趟。 见顾海生登门,柳远道的态度依然如往昔那般热情,准翁婿二人,先在客厅聊了一会儿闲话,柳远道又问了顾海生在国外读书的情况,又问了苏云藩的心脏手术,然而期间,对苏云芮出事的事情,只字未提。 果然还是有了芥蒂,顾海生暗想,恐怕是柳远道从苏云藩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甚或苏云藩已经和这位亲家表露了想退婚的意思,难怪瀛海的事,他不肯帮忙! 但是此刻,自己是上门求人的,所以非得把姿态放低不可。顾海生想到这儿,又笑问柳芊芊在不在家。 “在她自己房间里。”柳远道笑道,“一早听见你要来,梳洗打扮了好半天,这会儿应该在埋怨我,光是和你扯闲话了!” 顾海生笑了笑,起身道:“那我先上去了。” “去吧去吧!” 到了柳芊芊的房间,她果然打扮一新,正等待着顾海生,一见他来,柳芊芊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死我了!” 又是这句话,顾海生听在耳朵里,心里不由微微的起腻。但他忍住,微笑道:“这才多久没见啊?” 柳芊芊撒娇地说:“怕你把人家忘记了嘛!” 顾海生笑道:“我就那么没记性?” “这可难说。”柳芊芊抬头看着顾海生的眼睛,半认真半戏谑,“万一有更好的陪着你,你不得把我给忘了?” 顾海生心中咯噔一下,他一时,竟回不了柳芊芊的话。 见他这样,柳芊芊轻轻叹了口气,她松开顾海生。 “看来,你今天并不是专程为了来看我的。” 顾海生赶紧定了定神,他苦笑道:“芊芊,你大概也知道,瀛海出了事。” 柳芊芊螓首轻轻一晃,她想了想:“是阿璟的二伯出了事?” 顾海生点点头:“昨天我刚去了医院,阿璟他爸受了打击,两次心梗差点要了命。所以今天一早,我赶过来和你爸商量此事。” 柳芊芊似乎不感兴趣,她把弄着梳妆台前的一柄玳瑁发卡,随口问:“我爸说了什么?” 顾海生一顿,才道:“我还没来得急和他详谈。” 他笑了笑:“这不是,赶紧的上来看你么?” 柳芊芊转过脸来,冲着他微微一笑:“你真的有那么急呀?那怎么都没问我,上次住院的情况?” 顾海生呆了呆,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看我,都被瀛海的事给搅晕了头,把这茬儿给忘了——芊芊,我听阿璟说你回来就住了院?医生怎么说?” 然而,顾海生却没有得到柳芊芊的回答。 良久,他看见柳芊芊抬起头,女孩的脸上没有笑容,非常平静:“海生,我想在十月结婚。” ☆、第 54 章 顾海生怔了怔,他勉强一笑:“这么着急?” “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柳芊芊轻声说,一双妙目盯着他,“海生,你愿不愿意?” 那个“愿意”却如千钧巨石,压在顾海生的舌尖,怎么都吐不出来。 见他迟疑,柳芊芊无声叹了口气:“是因为他,对么?” 顾海生心里一慌,赶紧道:“什么呀,哪有什么他不他的。芊芊,我这两天被瀛海的事搅乱了,你突然这么一说……” “所以,其实你还是不愿意,对么?”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知道,是我在逼迫你,我姿态难看。”柳芊芊小声说,“如果不是因为……因为这一趟过去见你,我或许还能再等。但是现在,我不想继续等待下去了。海生,我只问你,肯不肯和我结婚?” 顾海生望着柳芊芊,他忽然想,其实按照常人的眼光,柳芊芊也算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了,但他完全感觉不到这美貌。他心里,有一个绝美的人存在,那人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星芒般灿灿的光彩,他所有的部分都是美的,从眼角到手指,无一处不叫顾海生心动…… 和那个人比起来,精心妆扮的柳芊芊,显得如此暗淡无光,毫无可取之处。 一想起心里的人,顾海生在生平第一次,有了一股强大无法遏制的勇气! “……对不起。”他终于说。 那三个字一出来,顾海生清楚地看见,柳芊芊的双眸迅速蒙上一层泪水。 但她迅速深吸了口气,掩饰地笑了笑:“所以,还是因为他?” 顾海生喉咙干涩,他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 “没关系,我已经料到了。”柳芊芊哑声道,“其实……我爸妈他们也早猜到了。” 也许受到打击过猛,柳芊芊的脸颊泛着诡异的青色,她的双唇在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她终究忍住。 “瀛海的事,我会劝我爸帮忙,虽然我爸性子倔强这你也知道,一碰到有关我的事就容易稳不住……” 听见柳芊芊这么说,顾海生不由羞愧起来,没有了婚约,他们之间就成了赤/裸裸的权势交易,可是,终究得走到这一步来。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柳芊芊。 “芊芊,”他忽然说,“就算不结婚,我也可以照顾你,我……和他,我们可以一同来照顾你。” 这确实曾是顾海生的打算之一,如果柳芊芊同意,他就去说服苏誉,未来俩人一同照顾这个病女孩,这也算是某种妥协了。 柳芊芊听他这么说,本来握着发卡的手,骤然一缩! 她猛地抬头,望着顾海生,颤声道:“……我宁可立即死掉,也不想乞求他的垂怜!” 顾海生万分惊讶地望着未婚妻!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柳芊芊如此的声色俱厉,他们彼此瞠目地望着,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了对方。 从柳家回来,顾海生长久地坐在窗前,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么一来,营救苏云芮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他用身陷囹圄的亲人,换得了自己的幸福。 手机在响,顾海生拿起一看,是苏誉。 “这两天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忙得四脚朝天……” 顾海生心里一暖,他笑道:“也差不离了,不是四脚朝天也是脚打后脑勺。” 苏誉笑起来:“情况怎么样?” 顾海生迟疑片刻,仍旧道:“看来不大好。检方证据确凿,如果是栽赃,那么瀛海这边,就是被人狠狠的摆了一道。” 苏誉想了想,忽然说:“要不我去求求我外公?他在这个圈子里好歹还算说得上话……” 顾海生心里一动,但旋即又想,不妥,如果借着宗克己那边的人脉营救成功,那往后,苏家和宗家就彻底搅到一块儿去了。 顾晴会气死的。 于是他只好道:“现在还用不着,你爸还在想法子,手头应该有些人可以去疏通……” 苏誉嗯了一声,又小声说:“海生,我真想你。” 顾海生也低声说:“我也想你,小誉,我这两天,尽碰见烦心的事,遇到讨厌的人,有时候我真想把这些都丢下,还是回去过咱俩的日子。” 苏誉一听,来了劲:“所以我都说了,我应该和你一道回来的!我现在去订机票,来不来得及?” 顾海生笑起来:“你来干嘛?能帮什么忙?” 苏誉在那边委屈起来:“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小,嫌我没用!我要是现在就三十岁就好了,我要也是啥啥董事长就好了,随便吱一声,就能给你把这事儿摆平。” 顾海生忍俊不禁:“三十岁的董事长?你讲童话呢?” “那就五十岁!”苏誉立即叫道,“我要马上变成五十岁!” 顾海生一时乐不可支:“那你就比我还大了。傻瓜,哪有人愿意变成老头儿的?” “我愿意。”苏誉低声说,“我想变成老头,那样我就永远都比你大,比你有能耐,然后你就能安安分分守着我,哪儿都不会去了。不像现在,怎么都撵不上你,追得我腿肚子抽筋。” 顾海生握着手机,只觉胸口柔软得不像话,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团棉花,就是那种苏誉特别喜欢的,粉红的,甜甜蓬蓬的棉花糖,咬上一口,甜蜜瞬间溶了满嘴,化得渣都不剩…… “小誉,我爱你。”他终于轻声说,“不管有多少人阻拦,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然而就在当晚,顾海生这儿来了个不速之客,苏麒。 苏麒深夜独自前来,顾海生有点吃惊,但心里又明白缘故。 苏麒比顾海生小几岁,也在瀛海,虽然没有顾海生能力那么出众,但苏麒比他父亲强,是个肯实干,有决断心的男人。苏云藩曾不止一次和顾海生说,再过十年,苏麒将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副手,“未来海生你进了董事会,就让苏麒帮你,你们会是一对很好的搭档。” 今晚他来见顾海生,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白天去了柳家?” 顾海生心想,苏麒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想必是为了他爸爸的事情,变得格外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是啊,和柳远道谈了谈……” 顾海生没再把话说下去,他总不能和苏麒说,自己拒绝了柳芊芊,这么一来你老爸就更没希望了。 但他这样突然顿住,苏麒也听懂了。 “他不肯帮忙,是么?”他终于问,本来燃着希望的双眼,也瞬间黯淡了。 顾海生沉默了片刻,才又道,“还有别的法子。我昨天去了瀛海,翻了很多东西之后,觉得孙学钊有嫌疑,他做二伯的助理有七八年了,但是这次他配合警方配合得太密切……” 苏麒突然打断他:“海生,我爸的事,为难了你。” 顾海生一怔,慌忙道:“怎么这么说?都是一家人,何谈什么为难!” 苏麒那塌陷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也说不清那是自嘲还是嘲讽:“柳远道不肯伸手相助,是因为你想退婚,对不对?” 他一箭命中核心,顾海生甚至连遮掩的话,都想不出来了。 “这不是你的责任。”苏麒哑声说着,又自嘲一笑,“要是这事儿能替换,那我巴不得自己上场,哪怕立即和我老婆离婚——可惜人家闺女瞧不上我。” 顾海生尴尬地说:“阿麒,这事儿也不是全无余地……” 苏麒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顾海生面前,是个信封。 “是今早,我爸在看守所里收到的,有人塞在他的枕头底下。” 顾海生打开一瞧,脸都白了! 那是个刀片! “有人逼着他死,海生,你明白么?这不是坐十年牢的事儿……我爸爸他现在,恐怕都没法活着从看守所里出来。” 说到这儿,苏麒突然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顾海生吓得赶紧起身,想把苏麒拉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二伯出事,你以为我会干看着?!” 但是苏麒固执地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海生,我求求你,答应柳家!过去这么些年,我爸他待你也不薄……我知道这为难了你,可是眼下人命关天!只要你让柳远道出手,保我爸平安出来,往后在瀛海,我们父子唯马首是瞻!” 说到这儿,苏麒这个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已是满脸通红,双眼含泪了。 顾海生再没法坚持,他只好哑声说:“你放心,我会再去找柳远道谈,我非得让他出手不可!” 好容易把苏麒劝走,顾海生疲惫地回到房中,他不由对着手机发愣。 没想到苏云芮的处境这么恶劣,此前他还单单以为只是经济犯罪呢! ……那这么说,这就更可能是栽赃陷害了! 有人成心要置苏云芮于死地! 一想到这儿,顾海生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 他正发愣,却听见敲门声。 却是苏璟。 “我刚才看见苏麒过来了?” “嗯,过来……和我说一些事情。”顾海生不自在地起身,让外甥坐下来,又关上房门,“你妈睡了?” 苏璟点点头:“我爸这两天手术,她一直没能睡好,今天总算放下心来……不然,她这身子也熬不住的。” 顾海生听出苏璟话里有话,他不由扬了扬眉毛:“什么意思?” 苏璟抬头看看他,台灯下,青年的目光显得有点躲闪:“……我妈本来不让我说的。” 顾海生笑起来:“什么事呀,还瞒着我?” “舅舅,我妈她……患了癌症。” ☆、第 55 章 有那么几秒钟,顾海生觉得自己失聪了! 他僵在椅子里,直直看着苏璟,好半天,才挤出一丝声音:“你说什么?” “是……是恶性肿瘤,但舅舅你别慌!是早期,医生说预后还可以,有很大的治愈可能。” 顾海生努力稳住眩晕的自己,他用力抓住苏璟的胳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苏璟低下头:“妈妈不让说。舅舅,你知道上回我们母子俩为什么突然过去看你?就是因为确诊了这个病,我妈说,去看看你舅舅吧,天知道往后还看不看得着……” 顾海生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家具物件都不稳定了!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舅舅你走后,妈妈一直说有点不舒服,但她没当回事,我也劝过她好几次,叫她去医院检查,她不肯,还怪我大惊小怪的。后来……半年前,我妈突然晕倒了,送去医院检查,就查出是这个病。” 顾海生愣愣看着苏璟,他的心里在喊,这不可能! 难怪顾晴上次去国外看他,总是时不时说什么活啊死的,原来是因为这! “那现在呢?!” 苏璟赶紧道:“目前情况还算稳定,医生说,幸亏发现及时,还在早期,只要精心调养,保持心情愉快,病人自己有信心,那就没问题!” 保持心情愉快…… 顾海生忽然满嘴的苦涩,眼下瀛海出事,苏云藩住院开刀,顾晴怎么可能保持心情愉快? 更别提,他即将给顾晴带来一个无比巨大的打击。 把隐藏的秘密说了出来,苏璟自己也觉得不妥了,他挠了挠头发,吭哧着说:“我不该和你说的,本来你现在忙着瀛海的事,就够焦头烂额的了……唉,我爸这一病倒,怕是半年都回不了瀛海,二伯又被抓起来了,这才叫个群龙无首。” 这么看来,自己是没可能再出国了?顾海生突然想,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自顾自的回去? 一整夜,顾海生辗转难眠,苏麒带来的那把刀片,始终在他脑海里闪着冷冷的寒光,它活像是钻进了他的脑神经,把他原本的自信切得细细碎碎,再难拼接在一起。 难道他真的要和柳家硬扛下去?难道他真的要在这种情况下,提出退婚?! 也许怕什么就来什么,情况在三天之后急转直下:苏云芮的那个助理孙学钊突然向检方吐出一个机密文件,两年前瀛海在和别的公司进行并购重组期间,苏云芮暗中指使他人使用其控制的几十个账户购入该公司股票,至使成交累计额达十亿元。 消息一传到顾海生耳中,他只觉得太阳穴像炸了一样疼。 这下可好,这就不光是职务侵占这么简单了,这么一来,苏云芮怕是得把牢底给坐穿了! 这是构陷!顾海生再次确认,这是有人在暗中恶意陷害苏云芮……对方确实想置苏云芮于死地! 偏偏就在这时,苏云芮在看守所出了事,据称,他与一名在押嫌疑人因琐事发生冲突,被对方摔在地上,以至脑出血昏迷。 顾海生得知消息,冲出瀛海的办公室,开车赶到医院。他没能见到在手术的苏云芮,却碰见了蹲在手术室门口嚎啕大哭的苏麒。 一见他来,苏麒像得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顾海生的裤腿! “海生!海生!你救救我爸!你救救他!你去和柳家说句话呀!要不然我爸他真的会死的!”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6节 顾海生浑身筛糠般的抖! 他弯下腰,用僵直的胳膊,拽起苏麒。 他从干涩的喉咙里,吐出几个字:“……好,我这就去和柳远道谈。” 丧魂落魄走出医院,顾海生站在九月初的烈日下,他浑身是汗,但却觉得一颗心像跌入冰窖! 靠在车旁,顾海生瑟瑟掏出手机,他用僵硬的手指翻着电话本,想找到柳芊芊的手机号,但翻着翻着,他的手指停住。 手机号码薄,停在了一个名字上:苏誉。 冽冽如钢水的阳光,毫不留情晒下来,顾海生却只是盯着那名字发呆,忽然,有一滴水“啪”的落在手机屏上! 顾海生吓了一跳,这才发觉是额头汗水,他慌忙去擦,却没想到拨通了号码,再想挂已经来不及,只一声铃响,那边苏誉就接了电话:“海生?!” 顾海生张了张嘴半晌,才哑声道:“……是我。” “唉,幸好我还没睡。”苏誉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想我了,是么?” 顾海生握着手机,却发不出声音。 听出他的异样,苏誉慌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瀛海那边出了什么事?” 努力半晌,顾海生才勉强笑道:“不,没什么。” 苏誉松了口气:“你看,连我这种万事不管的散仙,都跟着你一块儿着急了。你说你魅力多大呀!” 顾海生努力一笑:“是么,我该让你爸爸知道的。” “哎你可别和他说!”苏誉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才不会替他着急呢,海生,我只替你着急。” “小誉……”顾海生忽然轻声呼唤他。 “干嘛?”苏誉问。 顾海生没有回答他,半晌,他又轻轻喊了一声:“小誉。” 那边,在很长时间的沉默后,传来苏誉低哑的声音:“你别……别这样叫我,我受不了。” 顾海生弯下腰来,他把额头抵着滚烫的金属车顶,他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快站不住了,五脏六腑好像被一只巨手给无情折压着,他快要被压成齑粉了…… “小誉,我爱你。”他用微弱的,近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哪怕交出生命,我也不会停止爱你。” 那晚九点,顾海生忽然去了医院。 苏云藩见他这么晚过来,非常吃惊,紧张地问:“怎么了?海生,是不是瀛海那边……” 顾海生却兀自坐下来,他扬起苍白的脸,微笑道:“不,姐夫,别担心,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好消息?” “下午,二伯已经办了取保候审,是柳远道亲自陪着我一同去的。” 尽管刚刚做了大手术,身体还非常虚弱,但苏云藩一听这话,险些坐起身来! 顾海生慌忙起身扶住他,苏云藩却用力抓住顾海生的胳膊:“柳远道他……答应了?!” 顾海生点点头:“他当面向我承诺,将不惜一切保二伯平安无事。” 苏云藩大大的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却忽然皱起眉头。 “他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海生,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顾海生松开他,他慢慢坐回到椅子里。 “姐夫,我打算国庆结婚,和柳芊芊。” 惨白的医院灯光下,顾海生的脸,被照得惨白无血色,他的目光平静,声音也平静,平静得一丝起伏都没有,甚至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苏云藩愕然望着他,旋即,那份惊愕,就被一种悲哀透顶的神色给笼罩了。他瑟瑟抓住顾海生的手,嘶声道:“海生,是姐夫不好……是苏家把你推进了火坑!” 苏云芮没有再回看守所。 头部的伤势痊愈后,他直接回了家,那些指控在他住院手术的短短半个月内,就被悉数撤销了,因为证据不足。 他的助理孙学钊在他出院前一周,突然失踪。一个月后,尸体被人发现在郊外峡谷里,警方称是酒醉导致的失足。 瀛海的这场短暂激烈的风波,并未在大众的目光中停留多久,因为它迅速就被另一场热闹给掩盖过去了:苏家和柳家结亲,苏云藩的小舅子顾海生,迎娶了柳家千金柳芊芊。 婚礼十分盛大,虽然仓促,却做足了各方面的功夫,包括两个新人,在决定结婚到步入教堂,中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有那么多琐碎的事情需要准备,期间新郎顾海生始终亲力亲为,就仿佛生怕他最爱的新娘对这场婚礼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 柳芊芊没有不满意,她太满意了,婚礼前夕,定制的婚纱从欧洲送过来,她穿上婚纱,在打着柔柔暖光的化妆镜前顾盼生辉。 “海生,你觉得好看么?” 她笑眯眯望着镜中的男人,雪白的婚纱,蕾丝如海浪,衬得她像一朵初绽的玫瑰花。 “很好看。”顾海生点点头,婚纱是他选的,是他亲手下的订单,甚至是他先细细检查过,再交给化妆师的,以至于那化妆师不无嫉羡地对柳芊芊说:“顾先生对您真好!” 柳芊芊低头抚摸着银色的蕾丝花,她的眼神有一霎的复杂。但是旋即,她就抬起头笑道:“那当然。” 就在这时,顾海生的手机响了,他一看那个号码,嘴唇顿时变得苍白。 他飞快道:“我接个电话。” 握着震动的手机,就像握着一颗不停跳动的心,顾海生快步从房间出来,他一直来到无人的大堂,这才接通电话。 “喂?” 电话通着,但是对方不出声。 顾海生握着手机,良久,他才哑声道:“小誉……”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通话持续着,但是那一端,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 顾海生抬起头,这里是明日举办婚宴的酒店,豪华宽敞的殿堂,四壁装饰着亮银色的壁纸,是海浪一样美丽的纹路,连绵起伏的浪尖,闪着烁烁光芒。 “对不起……”他终于说。 听筒里没有声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就仿佛那一端连接了一个未知的深洞,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探究到它的存在。 黑暗的走廊没有开大灯,只有壁灯反射着墙壁的银色纹路,在这无声无息的漫长沉默中,顾海生产生一丝恍惚,就仿佛他正置身于茫茫海洋,滔天的巨浪要将他这叶孤舟击为碎屑…… 通话在沉默中持续了一分钟,后,毫无征兆的挂断。 顾海生握着手机的手臂,颓然垂落。 ☆、第 56 章 婚后,顾海生和柳芊芊住进了他们在市郊的别墅里,房子早就准备好了,新房的布置却是出于顾晴之手。 当她得知弟弟答应婚事的消息,顾晴难过万分,她握着顾海生的手,轻声哀求:“咱们还是把婚事退了,好么?海生,这不行的!” “已经定了,怎么能退呢?”顾海生淡淡一笑,“没关系。而且姐姐你看,二伯也回家了,这多么好。” “可是你怎么办呢?”顾晴双目噙着泪,“海生,你怎么办?还有……还有那位在国外的小姐,她怎么办?你们往后……” 顾海生轻轻抽出手来。 “我和他已经没可能了。姐姐,我已经死心了。” 顾海生重新回了瀛海,苏云藩还在卧病休养,苏云芮又刚刚被释放,瀛海群龙无首,确实需要一个像样的领头人,虽然他还年轻,但基于身份也基于能力,顾海生当仁不让站在了这个位置上,而且安抚惊惶的董事们的这工作,顾海生做得相当到位,以至元老们众口一词,认为在苏云藩缺席的这段时间,最适合替代他的人,就是顾海生。 苏麒在父亲回来之后,亲自上门向顾海生道谢,他明白顾海生为了他父亲,做出了何种牺牲,苏麒说,往后顾海生就是他的恩人,只要瀛海和顾海生有需要他的地方,他排除万难也会去完成。 唯有苏璟非常难过,他说,不管有多么不妥,他依然坚持他的意见,顾海生不该答应这门亲事,是苏家一门把顾海生给祸害了。 “奇怪,为什么就我一个人不赞成?”他嘟囔道,“竟然就连小誉那孩子都觉得你做得对。” 猛然听见苏誉的名字,顾海生的眼皮一跳! 他立即抬起头:“他说什么?” “就说你该结婚什么的。”苏璟郁闷道,“那小子竟然还嘲笑我太幼稚,说,舅舅你懂得趋利避害……我怎么觉得他这不是好话呢?” 顾海生怔着,他的手无意识碰到坐着的藤椅,有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他的手指,他疼得往后一缩,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没察觉,指甲掐着藤条,掐出一根细细的刺…… 那刺恰好扎在他戴着婚戒的左手无名指上,疼得钻心。 “而且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苏璟烦恼地翻着手机,“有两三天联系不上他了,不知道又跑哪儿玩去了。还是说,把手机又弄坏了?” 顾海生没出声,他低头看了看左手,藤椅的刺,扎破了手指,有一粒细小的血珠冒出来,慢慢滑到婚戒上,污染了它。 接下来,一连数周,苏誉都联系不上。 苏璟着急起来,反复打电话给学校,给班导师,给海德太太,甚至给警方,但警方以信息不足不肯立案。 最终,苏璟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亲自过去找苏誉。 决定和顾海生一说,顾海生吃了一惊,他立即反对,说,苏璟过去是人生地不熟,这样子根本没法寻找苏誉。 “再过两个礼拜,瀛海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你爸爸也该出院了,到时候我再过去找他。”顾海生说,“恰好,那边我的一些杂事也还没处理完……” “那就太迟了呀!”苏璟急了,“舅舅,小誉都失踪三个礼拜了!你还要我再等半个月?!” “他不会怎样的。”顾海生皱眉道,“那孩子很聪明,你别小看他。” 苏璟急得嘴角起泡,他怨恨道:“小誉是我弟弟,舅舅,你当然可以把他当做外人不闻不问……” 这四个字,一下子惹火了顾海生! “我什么时候对他不闻不问了?!之前他玩失踪那么多次,哪一次不是我把他找回来的?!” 顾海生这么一发火,苏璟也不好意思了,他低声道:“舅舅,你别生气。小誉这次是真的联系不上了!他外公都带着家仆过去了,昨晚还给我打电话,老头儿在电话里掉眼泪,说怎么都找不到小誉的下落……” 顾海生沉默片刻,才道:“这事儿,没和你爸说?” “我想的,可是小誉的外公不让我说,他怕我爸怪他,把孩子给弄丢了。” “那你过去又能起什么作用?” “那也比让一个古稀老人,带着个不懂英文的司机满世界转悠强啊!” 顾海生不出声。 见他这样,苏璟只得说:“其实我知道,小誉他受了打击,他失恋了……” 顾海生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 见他这么惊讶,苏璟会错了意,他笑起来:“舅舅你别这样!十七岁不算早恋啦,你别拿古板的思维看现在这些孩子……” 顾海生努力控制住面部的惊慌,他吃力地说:“小誉是怎么和你说的?” “就说失恋了,被人家给甩了。”苏璟挠了挠头,“上次过去的时候,他还兴冲冲的,跟我说他恋爱了,对方比他大,而且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这还没仨月呢,突然那晚上就打电话过来,嚎啕大哭,说人家不要他了,把他给甩了……” 顾海生那颗心,在胸腔狂跳!他甚至觉得苏璟要被那巨响给吓到了! “他……他没提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璟摇摇头:“我问了,他不肯说。唉,我还从来没见过小誉那么伤心,那晚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我给难受得啊!真恨不得去找那姑娘问清楚。舅舅,爱情这东西,想来是没道理得很。在我眼里小誉千好万好,他看上谁,那应该是对方的福气才对。我真想不出来世上还有人不在乎他,结果呢?你看,就有人把我这么可爱的弟弟弃如敝履,居然说抛弃就抛弃了。” 顾海生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一声也不敢出! “我真怕他会做傻事。”苏璟犯愁地揉着眉心,“舅舅你不知道,小誉这孩子是个死心眼,人家虽然把他给甩了,可他心里还在爱着人家,我劝他说,既然人家另有所爱,那他还是放弃吧,等伤口好了,再找别人。岂料他说,他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想要他忘记对方,除非一刀杀了他。” 顾海生一声不响听着这可怕的对话,却连安慰苏璟的简单言辞,都无力说出来。 最终,苏璟决定独自去国外查看情况,他没有和父母打招呼,只在机场给顾海生发了条短信,请他转告自己的父母。 顾海生把短信给顾晴看,顾晴气得七窍生烟! “我要和这小子断绝母子关系!他分明是没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 看顾晴气得浑身发抖,顾海生只得劝慰她:“阿璟也是担心那孩子的安全,姐姐,我估计他过去转一圈,找警方疏通疏通,也就回来了,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往哪儿去找?” “阿璟早晚得被那小子害惨了。”顾晴咬牙道,“宗克己养出来的崽子,还能有什么好?” 这话,像芒刺扎在顾海生的心脏上! 他端来滋补的药汤,又用小勺帮顾晴轻轻搅凉,却低头道:“先不提宗克己,姐姐,那孩子……其实本性不坏。” 顾晴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被阿璟传染了?你啊,也得当心!万一让那小子挤进了苏家的门,连你也没好果子吃!” 顾海生干笑道:“姐姐你都想哪儿去了!我姐夫是那样的人么?他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撇下我不管呀!” 顾海生这一句话,把顾晴说得沉默了。 良久,她才哑声说:“海生,你姐夫心里……愧疚得很。说来说去,还是把你推给了柳家。这次瀛海出事,要不是你力挽狂澜,你姐夫还不知得遭多大的罪。” 顾海生笑道:“所以说,这不就很好么?事情总算解决,二伯的清白被洗刷,姐夫也能安心康复了,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可是你那边……”顾晴说着,停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端详弟弟的脸色,“和人家摊牌了?” 顾海生低下头,半晌:“……嗯。” “那人家什么反应?!没和你闹?” 顾海生抬起脸,他的笑容有些模糊不清:“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好闹的?我已经联系不上他了,就算联系上,往后……怕是也没脸见他了。” 顾晴双目含泪,她握着顾海生的手,轻声哽咽道:“海生,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苏璟刚刚过去那几天,每天都给顾海生打电话,通报搜寻的结果,他告诉顾海生,他已经和宗克己主仆见了面。 “根本没用,小誉他外公腿脚不好,成天坐在酒店里给警察打电话,带去的那个冯振川连句英文都不懂,拿着纸条满街转!”苏璟一面说一面急得咬牙,“我真后悔,不该推荐小誉到国外来念书!要是在国内,两家联合起来一块儿出力,早把地皮都翻过来了。如今可倒好,钱和权在这儿都碰了壁。” 顾海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让外甥再坚持一周,他说他尽快将瀛海的事情收尾,然后这就赶过去。 苏璟听他这么说,忽然惴惴道:“芊芊会不会不高兴?” 顾海生一怔:“她为什么要不高兴?” “你们才刚结婚没多久,你就把她撇家里,换了谁都会不高兴吧?” 顾海生握着手机,半晌,才轻声说:“人命关天,也由不得她了。” 然而,就在苏璟和顾海生通了电话的次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苏璟也失踪了。 ☆、第 57 章 苏誉又拼尽全力,把门用力砸了一通,外面仍旧没有反应。 一旁的苏璟拉过他,他轻轻叹了口气:“好了,别砸了,省点儿力气吧。” 苏誉回过身来,抱住苏璟,他轻轻哽咽着:“大哥,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苏璟笑了笑,他抚摸着苏誉的头发:“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被绑架,又不是自己玩躲迷藏。” 此刻,兄弟俩在一间不知地点的黑屋子里,他们已经被绑架好几天了。 起初,苏誉只是独自在外面游山玩水,他心情不好,索性把手机关掉,谁也不联系。但在途中他就遭到了武力劫持。 苏誉以为是抢劫,没想到对方没抢他的钱,只把他的手机拿了,将他关在这里。苏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绑架了。 然而没过一周,黑屋子里又被塞进来一个人,苏誉大吃一惊,那是他的哥哥苏璟。 据苏璟叙述,他到了这边之后,满世界寻找苏誉,结果在一条不知名的巷子被几个黑人劫持,被打晕之后,就送到了这儿来。 这下,苏誉明白了,对方是有针对性的,绑匪知道他们是谁! 想想,还是不服气,苏誉又冲到门口,使劲儿砸门:“pj!你给我出来!艾伦的事是我干的!有什么冲着我来呀!你绑架我大哥算什么!” 在第三天的时候,苏誉就从那群绑架者里面辨认出了pj,他看见了对方脖子上,那个紫青色的蝴蝶纹身。他怀疑是上次艾伦的事还没完,但为何对方要绑架他哥哥? 苏誉百思不得其解。 “别嚷了。”苏璟苦笑道,“哪有听说人质对着绑匪喊话的?小誉,他们不会搭理我们的。” “那也不能任凭他们把咱关在这儿呀!” “嗯,但是咱们只能等着外面来营救了。”苏璟说,“你外公一定会去找大使馆求救的,爸爸也会知道的。我猜舅舅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听见“舅舅”那个称呼,苏誉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好在黑屋子光线不足,苏璟没能看清,但他没听见苏誉的反应,也猜到他的不悦。 “干嘛一提舅舅,你就不高兴?” “他是大哥你的舅舅,不是我的。”苏誉硬邦邦地说,“我和这个人没关系!” 苏璟笑起来:“小誉,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舅舅,上次也说,不想听他的事情——舅舅这一年一直在照顾你,你应该念着他的好啊!” “他需要多少钱,我还给他就是了。”苏誉冷冷道,“我不想和这个人搭上半点关系!” 看他态度如此恶劣,苏璟有点迟疑:“小誉,你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吧?关于舅舅的。” “什么?”苏誉一怔。 苏璟斟酌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过来,小声说:“小誉,告诉你一个秘密,舅舅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的那种。” 苏誉呆呆看着哥哥,他没想到苏璟要说的秘密,是这个。 见他不出声,苏璟还以为弟弟被吓坏了,他赶紧说:“小誉,你不要对这种事抱有偏见呀!真的,性向不代表什么,不要为这种事就把舅舅当成坏人!” 苏誉郁闷地低下头:“怎么会呢。” 他是想说我怎么会把同性恋当成坏人,苏璟听错了意思,他赶紧说:“真的呀,我没骗你,舅舅还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就和我坦白了的。” 苏誉幽幽道:“那他还娶柳芊芊?” “他也没办法。”苏璟的嗓子暗哑了,“舅舅倒霉,摊上这种事。要是换了别人,甩手就走了也是有可能的。舅舅做不出这种事,尤其二伯又被人打伤,送去了医院,那天我看见苏麒在急诊室门口,抓着舅舅的裤腿一个劲儿哭,唉,舅舅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只能去答应柳远道?” 苏璟自顾自的絮叨,苏誉却觉得嗓子那儿一阵阵的咸腥,像是有口血要涌上来! “那他有没有想过这是欺骗?!他明明不爱柳芊芊!他明明答应……” 苏誉的话突然顿住。 苏璟轻轻叹了口气:“不然你让他怎么办?你以为他被柳远道软硬兼施逼着答应婚事,内心就不痛苦么?虽然没人瞧得见他的痛苦。所以我一直觉得,舅舅像独眼杰克。” 苏誉一怔:“什么?” “one eye jack。”苏璟眨眨眼睛,“就是扑克牌里的那个jack。记得么?只有半张脸。每次看见,我就会想起舅舅,他在苏家,就是个one eye jack,而且是个微笑的jack。没人知道另外半张脸是什么样,也没人关心那另外半张脸。哪怕他另外的半张脸在哭。” 苏誉坐在地上,抱着双膝,不出声。 他能感觉到周身在细细的颤抖,控制不住的抖。 “小誉,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我自己的。”苏璟说着,笑了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我想离开瀛海。” 苏誉一愣,抬头看着苏璟:“离开瀛海?为什么?你不喜欢做地产?” “也不是不喜欢吧。”苏璟停下,好半天之后,才道,“我想为舅舅这样的人做点事。就是说,为这些只喜欢男人的男人们。小誉,我想开一家夜总会。” “夜总会?!” “嗯,就招待舅舅这样的客人,不招待女人,也不许直男进入。”苏璟说着,嘿嘿笑起来,“虽然这念头听着就冒傻气,我自己就是个直的,这不是打脸了么?” 苏誉听见,自己用古怪的声音问:“为什么要开这样的夜总会呢?” “我想给他们一个落脚的地方,在这儿,他们能得到一点在正常的社会得不到的安慰。”苏璟抬起头,他凝视着虚空,“舅舅没有这样的落脚之处,在苏家,就连我妈,这么疼他爱他的人,也接受不了他的性向。我真希望有个地方能让他放下伪装,真正为他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苏家,为了瀛海……” 苏誉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大哥,我觉得你这主意很荒唐。没人会赞成的。” 苏璟没生气,他笑起来:“是么?可是我告诉你哦,就连地方我都选好了,资金,我也筹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等这次回去,我就向爸爸递交辞呈,然后就全心筹备夜总会的开张,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呢!小誉,我打算就叫它one eye jack。” “可你没有经验,这是开夜总会不是开公司!大哥,你会搞砸的……” “所以你就赶紧把书读出来,到时候回来给我帮忙呀!” 苏誉还想说点什么,却听见铁门一响,有人打开了门锁! 苏誉一下子扑过去:“pj!你放了我大哥!你放了他!要钱,我给你!你要多少都行!” pj却笑起来:“我今天来,可不是要钱的。” 他进来屋子,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两个人,然后慢慢用英语说:“有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杀一个人。那人说,杀掉苏云藩的儿子。” 屋里,苏誉连同苏璟,全都呆住了! pj说的是英语,然而苏云藩三个字,却说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是弗兰兹你的爸爸,对么?”pj眨了眨眼睛,他晃了晃手里的枪,“真可怜,原来是你们的老爸得罪了人。但是呢,你们的运气还没坏到极点,那人只给了我一笔钱,只说,让我杀苏云藩的儿子,我问他杀哪个?他说,随便。现在,你们俩谁来承受这一枪?” 苏誉尖叫起来,他扑上去:“混蛋!要杀人就冲我来!把我大哥放了!” 苏璟却比他更快! 他一把拦住苏誉,走到pj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杀我,把我弟弟放了。” “大哥!”苏誉叫起来。 pj似乎有些烦恼,他看看手上的枪,又皱眉瞧了瞧面前的人,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火柴棍,把一根掰断了火柴头,将它们捏在手里。 “抽吧,短的那根,就跟着我出来。” 兄弟俩面面相觑! 苏誉突然用力一推pj! “我不干!我不抽签!你冲着我开枪啊!开啊!” pj被苏誉闹得崩溃,他突然抓过枪,枪口对着苏誉:“好!我就杀了你!反正也是要杀一个!” 他掰开保险栓就要扣扳机!苏璟慌忙扑上去,拦住他:“别开枪!我来抽!” “大哥!”苏誉冲上去想拦住苏璟,但是苏璟已经从pj的手中,抽出了一根火柴。 是那根没有火柴头的! pj一看,那张肥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恭喜,弗兰兹。” 苏璟的脸色迅速苍白,那样子像是要晕倒!但他稳住了神色,点点头:“好吧。可是你要说话算数!” 苏誉疯了似的冲上去,抓着pj又打又咬!pj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住苏誉,将他狠狠扔了出去! “喂!不要伤我弟弟!”苏璟急得大叫,但pj不由分说,一把蛮力拽过他,将他从黑屋子里拉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苏誉爬起来,狂奔到门口,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枪响。 ……少年惨叫起来,噗通跪倒在地上。 ☆、第 58 章 顾海生赶到国外,迎接他的是宗克己的司机冯振川,他将顾海生带去警局,见了苏璟最后一面。 顾海生膝盖发软,几乎无力站住,差一点滑倒在地上,幸亏冯振川用力架住他。 “海生少爷,您还是节哀吧,遇上这样的事儿,人真是没半点法子啊!” 冯振川劝慰了好半天,这儿都是当地人,唯一一个和顾海生讲中文的就是他,宗克己现在片刻不离外孙近旁,所以没空出来招呼顾海生,也只有冯振川这个不懂英文的家仆,帮着顾海生忙前忙后。 强撑着精神,顾海生又在警方那儿得知了事情的大致,嫌疑人已在被追捕中,可是他们做得相当巧妙,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苏璟头部中弹,一枪致命。 “小誉呢?”他哑声问。 “我家老太爷看着呢。”冯振川小声说,“誉少爷他……不大好,救出来的时候,两天没吃没喝,一直不说话,这儿的警察给他做了心理测试,说他得了什么……应激性精神障碍。” 苏誉当然会患上ptsd,绑匪当着他的面杀了苏璟,更别提,他原本就是在得知顾海生结婚的崩溃中离家出走的。 顾海生打电话回去,问处理办法,苏云芮和他说,遗体就地火化,把骨灰带回来就行了。之所以是他在主持局面,是因为苏云藩被儿子的死,打击得再次入院,顾晴的情况更加不好。 “人已经死了,后续的事也不用太忙,该警方办的就丢给警方。”苏云芮哑声说,“海生,你也别……累着自己,过两天,就带着阿璟回来吧。” 话未说完,电话那头就哽咽住了。 顾海生没在那边呆太久,三天后,就带着苏璟的骨灰回了国,临上飞机时,他抱起骨灰盒,低声道:“阿璟,舅舅带你回家。” 说到这儿,顾海生已是泪流满面。 飞机到国内,来接机的竟然是他的岳父柳远道。 一见柳远道亲自前来,顾海生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柳远道却只是拍了拍顾海生的肩膀,他长叹了口气:“海生,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要一个人扛着,后续的事,我会叫人帮你处理好的。” 苏云藩完全垮了,甚至连儿子的葬礼都没能出席,顾晴则更糟,她的病情突然恶化,葬礼当夜就送进了医院。 顾海生也想垮,但他不能垮,苏云芮头部的手术缝针都还没长好,他不能把这么大一摊子事儿丢给长辈,苏璟一死,平辈里没几个能撑得住场子的,只有苏麒始终跟在他左右,竭尽所能的帮他,要不是柳家倾力相助,顾海生一个人,还真扛不起这么沉重的负担。 葬礼结束,顾海生回到新婚的家中,已是深夜了,柳芊芊却仍旧在客厅等着他,她一见丈夫回来,慌忙起身迎上去:“海生!” 顾海生有点诧异:“怎么还没睡?” 柳芊芊眼圈泛红,她这两天心脏不大好,是顾海生劝她不要去参加葬礼,本来在苏家,和她最近的除了顾晴,就是苏璟。 她没有回答顾海生的话,却走到他跟前,轻轻抱住他,把脸贴在丈夫的肩上。 顾海生明白了,她是想安慰自己,柳芊芊知道,在这样一个晚上,他会非常非常痛苦。 但顾海生努力笑了笑,他的手,似有若无地抚摸了一下柳芊芊的背:“快去睡吧,不然明早眼睛又是肿着的。” 他不想要安慰,尤其,不想要来自柳芊芊的安慰。 独自回到房间,顾海生脱下外套,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发了一会儿呆,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短消息信箱,弹出上一个短消息,发件人是苏璟,内容是:舅舅,往后,帮我照顾小誉。 发件时间,是苏璟死亡的当天。 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行字,一直到它们在顾海生的视线里变得模糊不清,他这才埋下头,低声呜咽起来。 苏璟死后,顾晴的病情迅速恶化,本来预后良好的肿瘤开始扩散,连医生都惊叹癌细胞增长的速度,他们用了各种办法阻止,但最终发现,人力抵抗不过天意。 “病人自己也没有求生的欲望了。”主治医生低声和顾海生说,“完全是一心求死……” 顾海生默不作声听着,他一点都不意外。 儿子死后,顾晴就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包括丈夫苏云藩。她只肯见弟弟顾海生,她恨透了苏家的人,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丈夫,儿子就不会死。 “人家要杀一个苏云藩的儿子,结果,死的是我的阿璟。”顾晴抖着嘴唇,轻声说,“海生,这就是天意!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嫁给他!” 没想到姐姐的恨意竟然绵延这么深,顾海生听得心里万分难过,苏云藩好几次坐着轮椅来医院,要求和妻子见上一面,但顾晴就是不肯见,她让护士把病房的门关上,让保姆把门用椅子抵住,无论苏云藩在门外怎么哀求,怎么哭泣,顾晴就是不肯把门打开。 “苏云藩总算是称心如意了。”顾晴嘶声说,目光中显出几分癫狂,“他不就是想要把那个崽子领回苏家么?这下好了,再没人反对了。等我一死……不,用不着等我咽气,他现在就可以把那个小崽子领回去,让他认祖归宗!” 就连柳远道夫妇过来探望,顾晴也只字不提自己的丈夫,只拉着柳夫人的手,泪水涟涟道:“我什么也没有了,就剩下海生了,这往后,我把他交给你们……” 柳夫人也陪着一块儿哭,柳远道答应了顾晴,只要自己活着,就没人能动顾海生一根手指。 顾晴迅速憔悴下去,她不肯积极配合治疗,却反而一提起死亡就来精神,对她而言死是解脱,只要死了,她就能和儿子团聚了。 “只苦了我的海生。”她握着弟弟的手,止不住的淌眼泪,“海生,我们姐弟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顾晴在四个月后过世,死的时候,已瘦得不成人形。 苏璟死后,整整半年,顾海生都处在轻微的恍惚中,他变得有点迟钝了,事情虽然还是照做,但偶尔会卡住,得努力想半天,才能找回神来。苏璟自小在他身边,和亲兄弟没有区别,更别提紧接着又是顾晴的离世……而在惨祸发生之前,他刚刚经受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巨大打击,其实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每天早上,他都会在极深黑的黎明前夕独自醒来,然后脑子就自动开始考虑:为什么自己还要活下去。 顾海生寻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活着对他而言,太痛苦了,前方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值得他坚持的东西了,日复一日,他就像苦行僧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昨天的生活,感觉不到任何意义,却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双腿还在继续向前。 ……或许是因为苏云藩还活着吧。 虽然姐姐临终前对姐夫恨到切齿,但顾海生没觉得这是苏云藩的错,苏璟的死是很令人痛心,但这并非是苏云藩造成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苏云藩比他要痛苦得多。 顾晴过世,顾海生回到苏家,他看见苏云藩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外面的阳光一点都照不进来,苏云藩本来乌黑的头发,如今已经白了一多半,他脸上的皱纹仿佛蚀刻,深得令人发憷。 苏云藩的神情有点痴呆,完全不复往日的精悍,见到顾海生进屋来,他也只是吃力地转过头,望着他,口中喃喃道:“海生,你姐姐走了……” 顾海生蹲下身来,伏在他的膝盖上,失声痛哭。 他感觉到,苏云藩的手,瑟瑟放在他的头顶,那动作像幼年走路被磕碰着,因为疼而扑到姐夫怀里大哭,被姐夫温柔地安慰一样,然而姐夫的手早就不复当年的力量,变得虚浮软弱。 顾海生忍住哽咽,轻声道:“姐夫,阿璟不在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儿子吧。” 但事实上,苏云藩还有一个儿子。 苏璟的葬礼过后,顾海生去了一趟宗家。 宗克己非常热情地欢迎了他的到来,他为之前在国外,没能露面,亲自陪着顾海生去警局而道歉。 宗克己说,他走不开。 “小誉在房间里乱砸东西,攀着窗子就想往下跳,总说有人要杀他。”宗克己疲倦地叹了口气,他指了指额头的一道新伤痕,“是他拿杯子砸出来的。那两天孩子就跟疯了一样,谁也不认识了,只知道扯着嗓子叫,都叫哑了也不肯停。医生说是ptsd,情况很严重,建议住院治疗。” 顾海生心惊肉跳的听着,他颤声问:“那现在怎么样?” 宗克己摇摇头,哑声说:“他外婆舍不得送医院,只好带回来。回来以后,就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我和他外婆,谁也不能进去。也不肯吃东西……昨天刚刚来了医生给输液——也不肯让医生近前,打了镇定剂才让他安静下来。” 顾海生斟酌良久,终于还是试探着说:“我能见见他么?” 宗克己为难道:“怕是不行。他现在谁的话也不听,也不肯见外人。” 说完,宗克己自己也觉得不妥,又微微一笑:“不然这样吧,我上去问问他,要是他肯见,你就上来。” 顾海生点点头。 宗克己上了楼,不多时,顾海生就听见楼上传来“当啷”巨响,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音,伴随着的,还有苏誉癫狂的尖叫:“叫他滚!叫他滚!立即滚出去!叫他给我滚啊!” 顾海生站在楼下客厅,耳畔听着那尖叫,他觉得浑身像被水泥一层层的裹住,它们又硬又沉,粘粘黏黏寸步不让,要一点点将他逼至窒息。 半晌,宗克己从楼上下来,他冲着顾海生摇摇头。 顾海生机械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道:“那我不勉强他了,宗老先生,我先告辞了。” 宗克己似有不忍,他又叫住顾海生。 “等他好一点了,我会劝他的。”他安慰道,“你别急,也让你姐夫先别着急,有我和他外婆在,小誉早晚会恢复过来。” 从宗家出来,顾海生开着车,茫茫然往回走——却不是往回,因为究竟要去哪儿,连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宗克己说得没错,对苏誉而言,他已经是个“外人”了。 ☆、第 59 章 后来,顾海生没再去宗家。 虽然没亲自去,但他依然得知了很多苏誉的消息,都是宗克己和他身边的司机冯振川告诉他的。 苏誉在事发后出现了短暂的歇斯底里,但躁狂很快耗竭,迅速转为了抑郁,少年变得自闭,他把自己锁在家中,足足锁了半年之久。期间,只有宗克己夫妇,还有给他打营养针的医生能进房间,有一次,冯振川的老婆,也是从小就看护苏誉的女佣不慎进来屋内,差点被他打伤。 情况在半年后出现好转,苏誉慢慢的肯吃东西,肯说话,再然后,也肯从屋里走出来了。宗克己给他找了医生,不光是精神科的医生,还有心理治疗师。药物治疗结合谈话疗法,苏誉的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 能够走出房间,宗克己就不再让外孙在家呆着了,他带着苏誉满世界逛,陪着他散心,一点一滴给他巩固破损的安全感,直至苏誉不再害怕单独出门。 一年后,苏誉回到了学校,他换了一间大学,念的却还是原先选择的物理专业。 再度见到苏誉,是在苏璟死后的第五年,苏誉从国外留学归来,顾海生按照苏云藩的吩咐,去机场接他。 五年没见,但是顾海生仍旧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苏誉。 他长高了很多,却依然那么瘦,脸孔五官变得成熟,但身上,依然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卫衣,虽然肯定不是当年那一件,而身后,拖着一个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超大行李。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7节 有那么一瞬,顾海生不由恍惚,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在机场接苏誉来念书的那个清晨,一切都是一样的:淡黄色的卫衣,超大的行李,熙熙攘攘的人群…… 然而,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苏誉也不是了。 苏誉也看见了他,他拉着那个行李,走到顾海生面前,停下来。 “你来干什么?”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痛苦。 “小誉,你爸让我来接你回家。”顾海生道,“他想见你,都五年没见你了……” “你让苏云藩死了这份心。”苏誉打断了他的话,“以前大哥在,我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和你们苏家和平共处,如今我大哥不在了,我和苏家,从此再没半点关系。” 他说完,拖了那箱子又往前走,没走两步,又停下。 他回头看着顾海生,突然微微一笑:“对了,我都忘了,听说顾总结婚了。” 顾海生的呼吸一滞! “我还没来得急恭喜您呢。”苏誉微笑着,望着他,“祝您和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十分平常的语句,但是听在顾海生耳朵里,却仿佛千万根针一同扎进来! 苏誉虽然是微笑的,但他那双黑眼睛,冰冷冷仿佛黑色石子,一丝笑意都没有,他直直盯着顾海生,那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尖刀,戳进顾海生的心脏,恨不得再细细碎碎的搅拧两圈,直至将他那颗心剜得血肉模糊,还不肯罢休。 “……顾总和您的夫人佳偶天成,真是让人羡慕,都说顾总是个专心如一的人,往后,您可要好好给世人做个忠贞的典范啊!” 说完,苏誉冷冷一笑,拉着那行李,头也不回向前走去,顾海生抬起头,他远远看见冯振川站在一辆黑色轿车跟前。 苏誉恨他,顾海生完全能明白,他不光恨他抛弃了自己,娶了柳芊芊,还将苏璟的死也怪罪在他头上——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背信弃义,苏誉就不会离家出走,苏璟就不会去国外找他,那样,他也不会横遭杀害。 苏誉现在和顾晴一样,他对苏家的人恨之入骨,对方既然是要杀苏云藩的儿子,想来树大招风,必定是苏云藩惹下的仇恨,结果,死的是他大哥苏璟,那是他最信赖,最亲密的兄长,苏璟不在了,也把苏誉和苏云藩之间唯一的缓冲带给取消了。 顾海生没打算为自己辩解,他甚至觉得苏誉应该恨他,他做了很缺德的事,伤害了一个对他毫无防范的小孩子,危难之中,他挑了最弱的那个下手,他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干干脆脆的甩了苏誉。他为了苏家,选择了最对不起苏誉的解决办法。 他一直在做错事情,他总想要最好的结果,但总是选择了最糟糕的解决方案。 然而,并没有人认同他这种自我批判的观点。 苏云藩在儿子过世之后,心灰意懒,妻子的亡故更是雪上加霜,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再没有力气振作起来。 他索性把瀛海交给了顾海生,公司里一切事务都由顾海生打理,有什么,他都让人去问顾海生,自己则成日呆在郊外古寺中,和老僧手谈打发时间。 瀛海内部,没人对这种局面不满,一来,顾海生自身的实力早就被瀛海上下所认可,二来,如今的顾海生已不仅仅是苏云藩的小舅子了,他还是柳远道的女婿,这是个无人能敌的重磅因素。 顾海生在苏云藩退下来的第二年,进了董事会,第三年,在原总裁苏云芮过世后,开始接替总裁一职。 没人觉得他不称职,甚至很多人惊喜地发现,他比苏云藩当年,干得更好。 苏云藩此人才高八斗,但性格有洁癖,生活中,除了早年那场风波之外,平时洁身自好,在社交圈里是出了名的清高难结交,他不是擅于热络周旋的那种人。苏家是世家,苏云藩原也有资格这么做,然而这种性格有弊端,水至清则无鱼,苏云藩无意中孤立了自己。 等到顾海生掌权之后,他采取了和姐夫截然不同的策略,因为是在苏云藩膝下长大,顾海生的性格和他非常相似,生来的清冷,也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物。然而苏云芮的那桩官司,猛然警醒了顾海生:仅靠着苏家过去的声势,那是远远不够的,感情需要时刻巩固,人脉需要主动去结交,光是靠着老一辈留下的交情,吃老本,平时还凑合,到了关键时刻就不一定管用了。 这么一来,顾海生就一改往昔冷淡的作风,变得积极起来,他把苏云藩在这十几年里慢慢冷掉的家族旧交,重新捡了起来,有出色的新贵出现,他也决不会不屑一顾。顾海生知道,要尽量结交对苏家对瀛海有用的人,笼络可用之才,扩大势力范围,要让瀛海变得强大起来,让苏家的声名比从前更加显赫——惟其如此,才能不再出现当年苏云芮遭遇的那种事。 本来顾海生资格就高,不需放弃尊严去逢迎攀附,扩大社交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再加上岳父柳远道十分赞同他的这种做法,不遗余力从旁帮忙,顾海生在社交圈很快就站稳了脚跟,说话也有了令人不可忽视的分量。包括瀛海,在他接手之后,不仅没有垮下去,反而蒸蒸日上,不到十年,就跃居了地产界的魁首位置。 顾海生甚至和宗克己都有了来往。 按照他以前的性子,是决不愿意和宗克己这种人有半点关系的,哪怕名字被一同提起,顾海生都会皱眉头。 然而如今却又不同,哪怕不是看在苏誉的面子上,只看在当年两家共同经历那一场变故的份上,顾海生也没法再把宗克己当外人。 因此偶尔在社交场合遇见了,顾海生也会客客气气上去打个招呼。 宗克己对顾海生倒是一向态度和蔼,顾海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总是二话不说就伸手帮忙,想来老头儿也不愿意把两家的怨怼继续下去。 这世上,人人都对顾海生客气以待,人人都喜欢他,巴结他。 只除了,苏誉。 那是在苏誉归国半年后的一个夜宴上,顾海生夫妇都到场了,宗克己也在场,他和顾海生寒暄了两句之后,眼神往旁边一梭,小声道:“海生,小誉在那边。” 顾海生早知道今晚苏誉得来,因为主人是宗克己的近亲,按照礼数,苏誉非得到场不可。 但此刻被宗克己这么一说,他抬起头往旁边一瞧,那颗心就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苏誉身着黑色礼服,正端着杯透明的酒,和一个客人谈笑风生,那样子看上去,俊俏又倜傥。 原来,他早就不是那个十七岁的苏誉了,顾海生忽然失神地想,那个他深爱的青涩少年,那个在害羞的时候,脸颊会微微泛起潮红的男孩子……已经消失在时光长河中了。 回过神来,顾海生努力一笑:“算了,我不过去了。” 旁边,柳芊芊却突然道:“为什么不过去?海生,我们该和小誉打个招呼。” 顾海生愕然望着妻子,柳芊芊今天是一身华丽的玫瑰色无袖晚礼服,头发盘起来,看上去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芊芊就满面春风地走了过去。 “小誉。”她笑盈盈的打招呼。 苏誉转过脸来,一看是他们,眼神中闪过一丝呆滞,但立即就换上了一副热络的笑脸。 “舅舅,舅妈,晚上好。咱们好久没见了。” 又听见了久违的称呼,这称谓听在顾海生耳朵里,简直比最肮脏的辱骂还令他难以忍受。 柳芊芊却微笑起来:“天哪,只不过换了个称呼,我却觉得自己变得好老。小誉,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六七年了。”苏誉也微笑,“舅妈怎么会老呢?舅妈会永远年轻,不会老的。” 苏誉的语带双关,连顾海生都听出来了:不会老的人,就是死得早的人。 柳芊芊却仿佛全无察觉,仍旧笑靥如花:“海生你听听,小誉还是这么会说话,过两天咱们出去玩,再把他带上吧,就当多个乐子,有小誉在,到哪儿去都不会闷。” 顾海生清楚地看见,苏誉的脸色变了一变。 但很快他又微笑道:“舅舅和舅妈出去玩,我怎么能跟着呢?那不是成了个超级电灯泡了?尤其你们这么恩爱,哪里还容得下旁人在场?” 柳芊芊笑道:“小誉你去的地方多,有什么好玩的可以推荐?最近我想跟你舅舅补一趟蜜月旅行呢。” 听见蜜月旅行四个字,苏誉愈发的笑容可掬:“那就去斐济吧,有美景有海鲜,不过我建议你们赶紧动身,斐济被海水包围,地球在变暖,去得迟了,舅妈你可就看不着了。” 这一番唇枪舌战,听得顾海生如芒在背!但他偏偏一句嘴都插不进去,俩人之间的火药味,浓得点个火星就得爆炸。 柳芊芊自然是听得懂这话里的诅咒,她微微叹了口气:“小誉,你爸爸昨天还问起你,他很惦记你,总是担心往后你无人照顾。叫我说,趁年轻,你还是赶紧找个伴儿吧,你看,你舅舅如今有我和他作伴,日子过得称心多了,连外头应酬都没了兴趣,今晚要不是我把他拖来,就得在家陪着我看脱口秀了。” 灯光下,苏誉的脸颊有点泛青,但他却睁大眼睛,像是有几分吃惊似的笑起来:“舅舅对您那么疼爱?真是让人羡慕。不过说到找乐子这种事,人和人之间怕是很难达成沟通。小时候,外公给我买了个变形金刚,我玩腻了,叫保姆把它扔掉,谁知保姆家里那个乡下丫头从垃圾堆里把它捡了去,坐在厨房里玩得津津有味。其实那个玩具早就被我掰坏了,没法玩了,可是那个傻丫头还拿着它翻来覆去的看——可不就只能摆着看么?她连玩都不知道怎么玩,真是令人同情!” 顾海生再听不下去了,他打断苏誉的话,温声对柳芊芊道:“别尽站这儿说话了,爸爸还在那边等着咱们呢。” 苏誉冷冷一笑,他看看顾海生,微微一躬身:“失陪。” 顾海生有些不安地看着妻子,看她那张脸在灯照下,白得连额头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要发火么?要大骂还是大哭?顾海生暗想,柳家的闺女,遭受如此羞辱,恐怕还是头一次。 然而,终究没有。 只见柳芊芊微微一笑:“算了,小誉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不和他计较了。” 她转过身来,挽住顾海生的胳膊,自言自语道:“反正他什么都没得到。” ☆、第 60 章 但苏誉并非什么都没得到。 他得到了顾海生的心,虽然如今这份心意早就被他弃之如敝履。 顾海生没有在心中放下他,他也从未有一天停止过对苏誉的爱,可是他不能倾诉这份爱。 他已经牺牲了一切,为了别人,为了苏家。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心底,这份不能告人的爱情。 婚后,小两口虽然住在同一栋别墅里,但睡在不同的卧室。每天晚上,如果不是在公司加班,顾海生都要看着妻子入睡,然后,这才关掉客厅的灯,回到自己的房间,拧亮台灯,开始伏案工作。 那一盏小小的台灯,只能尽力挣扎出一小团模糊昏黄的光芒,在这深沉如墨之大海的黑夜里,它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顾海生对妻子非常温柔,他很关心柳芊芊,日常,就像保姆一样照顾她的起居,帮她热中药,给她挑选合适的晚礼服,甚或给她削苹果。 但他不碰她,连极轻微的触碰都没有。他尽可能减少和柳芊芊的肢体接触,仿佛她身上时刻往外渗着肮脏的脓血,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去碰。 柳芊芊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一次,她突然问顾海生,是不是恨她。 顾海生一怔:“说什么呢,干嘛要恨你?” 柳芊芊笑了笑:“原先,大概还只是无感,到了如今,海生你就开始恨我了。” 柳芊芊说得没错,他是恨她,恨她父亲逼着自己结婚,恨她毁灭了他计划好的幸福,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难道当初,不是他自己主动求婚的么? 所以是他该死,他理应受到命运的惩罚——失去心爱的人,和憎恶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婚后第七年,柳芊芊的身体开始变坏,大家都明白,大限已至,她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并不太悲伤。她甚至对父母说,这已经很好了,正因为嫁给顾海生,得到了他的照顾,她才能活这么久,按照医生的推断,三年前她就该坚持不下去的。 因此在临终时,柳芊芊拜托父母照顾顾海生,她说,自己亏欠了丈夫,亏欠得太多,往后,请父母继续照顾他。 女儿去世后,柳远道夫妇牢记了她的嘱托,尽管柳芊芊死了,但是没有人认为柳远道和顾海生的翁婿关系会受到影响,因为顾海生看上去完全没有再婚的意思,他那样子,就好像打算一辈子为亡妻守下去。 到如今,顾海生这名字已是个如雷贯耳的金字招牌了,他在各方都有结交,具备极深的人脉。身为瀛海的总裁,顾海生总难免会得罪某些人,但是没人愿意做他的敌人,因为他身后势力太庞大,他自身也太难对付了。 苏云藩也知道了顾海生和宗克己有来往,但苏云藩对此不支持,这倒不是为了过去的事。他和苏誉的母亲这么多年,再没有过半点关联,一个万念俱灰如老僧入定,一个拈花惹草像站街流莺……这对男女,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因此坊间也早就淡忘了当年那则桃色新闻。但苏云藩始终对宗克己心存戒备,所以他也叮嘱顾海生,离那老狐狸远一点。苏云藩这态度,倒像是谨记亡妻教导似的。 顾海生苦笑道:“宗克己如今也退下来了,七八十岁的人了,还能做什么?就算他真有私心,想来也是为了小誉,那孩子简直就是他的眼珠子。姐夫,小誉不是外人,他总归是你的骨肉。” 苏云藩苦叹一声:“你看看他,哪里有半点像我的儿子?如今又做出这种事来……他缺钱么?!如果他真的缺钱,我给他呀!为什么要去搞那种营生!他不是缺钱,他就是回来打我的脸的!” 苏云藩说苏誉“搞那种营生”,是说,他开了一家夜总会。 夜总会的名字叫one eye jack,而且只招待男同。 苏云藩听闻此事,险些气疯,苏誉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他亲生的儿子,此事路人皆知。他苏云藩的儿子,竟然去开夜总会!而且是个同性恋夜总会,这不是给苏家丢脸么? 顾海生也没想到,苏誉会去做这种事,刚回国那两年,顾海生也打探过他的未来发展目标,然后他就听说,苏誉没有进什么公司,也似乎不打算涉足政坛,而是跟着几个熟人做金融掮客。 顾海生听得直皱眉,做金融掮客,脑子灵光的话,赚得相当多,但毕竟不是个正经事儿,也没有像样的前途。他暗想,苏誉缺钱么?否则他那么急着筹集大笔的资金做什么呢? 很快他就知道苏誉想干什么了,他买下来一座三层楼的会所,全面装修之后,开了一家夜总会。 苏云藩非常生气,他试图阻止儿子这么做,但苏誉根本不听他的,苏云藩打电话给他,他避而不见,派人在路上堵他,他把车丢在马路中间就跑,好容易叫人截住他,连劝带绑架的把他带回苏家,父子俩一见面就是一通激烈的争吵。 苏誉说,开夜总会是他的事,苏云藩看不惯就把眼睛闭上,他没有请他来看。 苏誉这嚣张的态度,把苏云藩气个半死,险些要动手,但还没等他站起身,那小子就一溜烟跑掉了。 独眼杰克就在苏家的百般阻挠之下,热热闹闹开张了。 刚开始,生意不大好。 虽然一直没和苏誉联系,但顾海生却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他看着苏誉忙前忙后的装修和招聘,又看着他大张旗鼓、信心百倍的开张,其实那时候顾海生就料到,这生意不好做。 苏誉没做过酒桌生意,他缺乏成熟的客源,也没有靠谱的“雇员”,他手下那些酒童,之前甚至都没当过酒童。简而言之,他在这个城市的欢场上,缺乏一张名片。尤其,再加上苏家暗中的打压,往各处都放了话,苏云藩是恨不得把每一个潜在的客人都消灭在萌芽里,让他儿子的这桩生意在半个月之内泡汤。 暗中打探消息的属下,将一摞照片放在顾海生面前:独眼杰克冷清得门可罗雀,苏誉和他雇来的那些酒童坐一块儿玩扑克解闷,为了拉客人,他这个经理甚至亲自上阵去陪酒,客人不好招徕,遇上耍酒疯的,苏誉还得给人赔笑脸…… 顾海生扶着额头,心里直叹气。 他也不明白,苏誉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情,就算宗克己退下来了,苏誉在宗家坐吃老本,这辈子也够了呀! 但是苏誉一定要开夜总会,顾海生知道自己劝不了,因此他能做的,只有帮苏誉把这个夜总会开下去。 于是顾海生也开始跟着苏誉一块儿犯愁,成天想着怎么能替独眼杰克拉些客源,打开局面,但是这种事顾海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世家贵公子,向来只有人家捧着他的,没有他满世界去求人的,而且他也根本不懂夜总会的经营。 那段时间顾海生为此日思夜想,差点要在瀛海的高层会议里,号召大家去独眼杰克给苏誉捧场——他当然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一来,瀛海的高层都是直男,就为了总裁这一句话,一大帮副总、总监的,轰隆隆跑去同性恋夜总会坐着,非得把苏誉气死不可。 二来,顾海生也不愿让苏誉察觉他在帮他。 他很清楚,苏誉不会接纳来自他的任何一丝帮助,如果让苏誉知道,他会像看见衣物上的污渍那样,厌恶的把他推开。 后来顾海生总算想了个办法,他去找了个熟人。 那熟人叫祁如山,也是个世家子弟,他是个画画的,而且是那种风流不羁的艺术家,顾海生自小和此人相熟,也知道他是个弯的。 顾海生的意思是,请祁如山帮忙,多带些朋友去独眼杰克玩,帮助苏誉增加人气,这种事通常只要开个头,后面就好办了。祁如山一听是苏璟弟弟的事情,立即满口答应下来。 顾海生只是希望祁如山能帮苏誉打开局面,却没想到祁如山非常认真,那次,他竟然带了七八十个人跑去了独眼杰克,差点把独眼杰克的地板给踩翻了。 祁如山在这些纨绔的圈子里较为出名,既然他都去了,其余的人也就没了顾忌——本来那些二代们被各自的老爸叮嘱过,不要去独眼杰克,因为害怕得罪苏云藩。但是现在有祁如山带头,而且祁如山和顾海生那么熟,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大家自然能会意。 于是这么一来,去独眼杰克玩的人越来越多,冷清的局面终于被打破,独眼杰克的生意也变得红火起来。 苏云藩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顾海生却安慰他说,不管怎样,开个夜总会也算是一份事业,苏誉这么年轻,就能独自做出一份事业,不依靠苏家也不依靠他外公,这说明这孩子非常了不起,有韧性。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苏云藩哭笑不得:“难道你还要我夸他么?” 顾海生笑道:“就算不肯夸他,姐夫你也用不着生气,小誉有才华,能自己管理一个夜总会,这往后,他做什么还做不好?” 苏云藩轻轻叹道:“海生,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小誉?” 他这么一问,顾海生的脸色就黯淡下来。 他轻声说:“就算看在阿璟的份上,我也不能不管这孩子。” ☆、第 61 章 苏誉和温蕴被强酸烧伤的事,很快传到苏云藩的耳朵里,他非常紧张,问顾海生情况怎么样。 顾海生安慰他说,苏誉只是脖颈肩膀烧伤了,脸上没有伤,不算毁容。 苏云藩放下心来,又想了想,“另外那个孩子呢?” “耳朵后面有一小块烧伤,比小誉伤得轻。” 然后顾海生就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苏云藩听。 苏云藩听得直皱眉:“说来说去,都是这小子惹下的祸!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开夜总会!我就说这不是正经营生,迟早会惹出麻烦来!” 顾海生笑道:“姐夫,你就别骂小誉了,他已经够惨的了,而且这次真不是他的错。” 苏云藩又问了温蕴的事,得知他是为了继续念书才去苏誉那儿做的,于是颇为同情。他和顾海生说,温蕴欠的学费,他来给补上,让那孩子赶紧回学校去,别在这种风月场子混了。 顾海生却略一迟疑:“那……怕是不好吧?姐夫,小誉不喜欢咱们插手他的事,要是开了这个先例,他往后在店里说话就不那么硬气了。” 苏云藩也明白顾海生说得是实情,他略沉吟,点点头:“好吧,这事儿海生你来处理,我就不插手了。” 期间,他并没有过问行凶者的处理情况,因为苏云藩知道,顾海生不会饶了对方。 顾海生没有饶那个陈彤,尽管他老子三番五次上门求见,哭着给他赔礼,希望他能饶儿子一命。 陈占魁不是傻子,他知道儿子闯下了多么大的祸,这已经不是赔礼道歉就能挽回的了,只要顾海生一个电话,今晚就能让他儿子断气。 但是顾海生始终不肯见他,顶多只让助理或者司机出来,请陈占魁回去,说,“顾总很忙,要去医院看望苏家二少”。这意思分明是告诉陈占魁,事情完不了。 但顾海生最终心存了怜悯,不久陈彤被以伤害罪判刑,因为家中有钱,他没在监狱里呆太久,然而,一只耳朵终究还是被人割去。 苏誉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各色相关人员自然是车水马龙来探望,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因为,他是“苏云藩的儿子”。 不过这一天,倒是来了位客人,却并非为了这个头衔。那人是苏誉的同行,是欢乐时代夜总会的老板。 实际上,这些年顾海生也在参与独眼杰克的经营,虽然他没有直接插手,但苏誉做的事情他都知道,该帮忙的地方他也会帮忙,哪怕苏誉不提。 前几年,独眼杰克扩张势力,苏誉几乎要把全城同类的俱乐部都给挤垮了。但顾海生阻拦了他,他和苏誉说,把竞争对手都干掉了,自己反而会成为最差的那个。多少,还是留着一两个分庭抗礼的同行比较好。 也是因为顾海生的劝阻,像欢乐时代这种和他们规模差不多的俱乐部,才得以保全下来。 欢乐时代的老板姓卢,叫卢渝,四十左右的样子,是个和气的胖子,人倒是不坏,就是手底下的酒童格外嚣张,尤其那个杜茗,以前还曾经为了抢熟客,和布丁打了架。这些年也一直有和独眼杰克的酒童别苗头的意思,包括落井下石的事情,这个叫杜茗的也没少干。 所以这天傍晚,苏誉看见卢渝竟然亲自上医院来探望,心里就十分诧异,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他和卢渝的关系虽然不差,但按规矩王不见王,没事的话,俩人一向避免碰面,今天是怎么卢渝亲自上门了呢? 但毕竟人家是来探病的,苏誉也不便说什么,就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卢老板吹我这儿来了?” 卢渝笑道:“我早该来,听说苏经理你受了伤,我就琢磨着,得上医院来瞧瞧你。” 他带了东西,是一盒燕窝。 苏誉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何必这么客气!”又赶紧起身,拿柜子里的铁观音。 但是卢渝一把拦住他,他哑声道:“苏经理,和我,你就别见外了,实话讲,今天我来不光是探望的,还有件要紧事情得和你说,茶这种客套东西,咱们就免了吧。” 卢渝的眼圈发黑,布满血丝,声音也是暗哑的,身上衣服看着都不够挺括,好像是因为太忙乱,忘了换。 苏誉看出问题严重,干脆让卢渝坐下来说话。 “杜茗死了。” 坐下来第一句就是这个,苏誉被吓了一大跳! “出了什么事?” “失踪了两天,今天上午警方才发现。”卢渝说得眼圈又红,一阵唏嘘,“尸体惨不忍睹,是被虐待致死的。” 苏誉愈发骇然! “谁干的?!” 卢渝慢慢摇头:“不知道。前天他不当班,本来就不该来上班,但是昨天也没来,我才着了急。” 杜茗也算是卢渝手里的摇钱树了,卢渝对他很是栽培,这么多年极力的笼络,生怕他跳去了别家。 ……没想到,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今天上午,我被警方叫去,才知道详情,尸体被埋在一个浅浅的土坑里,那样子就是等着人发觉的。”卢渝嘶声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我总教他们小心,没想到还是出了这种事!” 苏誉凝神听着,他忽然问:“尸检已经做了?” 卢渝点头:“……警方说他受尽折磨才死的。而且是性虐待。这么看来应该是熟人做的,杜茗这孩子不傻,若不是熟客,他不会贸然上门的!” 他说完,抬头看看苏誉:“苏经理,虽然咱们是同行,但这件事我觉得应该来告诉你。这就是个变态的杀手!警方怀疑,此人专门找酒童下手,杜茗是他练手的第一个目标,接下来他还会犯案子的!你要小心,让你的那些酒童们也要小心,最近这段时间,千万留神自己的安全!” 苏誉站起身,神情严肃道:“卢老板,多谢你告诉我,杜茗这件事我也会去打听,不把这个隐患消除,全城的店子都不会安稳!” 送走了卢渝,苏誉打电话给布丁,次日,布丁和豆腐就都来了医院,于是苏誉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们。 俩人都吓得不轻! “按照卢老板的推测,事情还没完。”苏誉看看他们,“万一这是连环杀手,那可就麻烦了。而且很明显,人家找的就是我们这类人的麻烦。我最近不在店里,一切都要靠你俩照看。你们呢,自己小心,同时也把这个话传下去,叫大家最近不要贸然赴约,不管是酒店还是客人家里,实在要去,去之前,把报备手续做到位,哪怕是休假期间,也要和你俩打声招呼,留下行踪。” 他说完,想了想,又对他们俩说:“尤其小漆那几个,见钱眼开,弄不好对方会拿钱引他们上钩。豆腐,你和他们好好说说,把话说得重一点,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容不得一丝侥幸!” 豆腐答应下来。 从医院出来,豆腐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吓死我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连环杀手就爱找咱这种人下手,这不是挺常见的么。”布丁耸耸肩,“自己多加小心也就是了,成天提心吊胆的没必要。” 虽然和杜茗有过不愉快,但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人家死得这么惨,布丁也不好再计较旧怨,次日他和豆腐换了身黑衣,代表苏誉上门吊唁,也看得出,在场的酒童个个都是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卢渝沮丧得像死了亲人,看上去老了好几岁。这次的事,对欢乐时代是个沉重打击。 布丁没觉得这种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他早多少年就不和人上床了,但手下那些酒童们的安全,他还是得负责,于是再三叮嘱他们小心。 ☆、第 62 章 苏誉的伤,其实是非常重的,然而他不耐烦呆在医院,尤其,又听了卢渝说的这件事,就更耐不住了。于是等到疼痛不那么厉害,就急急忙忙出了院。他是心急独眼杰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经理偏偏在医院躺着,也不知那边乱成什么样了。所以尽管布丁劝他不要着急,安心遵医嘱养病,苏誉还是坚持从医院跑了出来。 到了独眼杰克,酒童们一见他回来,赶紧围上来! “经理!你的伤好了?!”岳龄吃惊地问,“这么快就好了?” 小漆也问:“真的没有妨碍?” “夏天不能穿背心而已。”苏誉笑了笑,“哪有那么严重?” “可是顾先生说,得植皮呢!”岳龄嘴快,“顾先生说,烧伤的地方没法出汗,会很难受的……” 苏誉翻了个白眼:“顾先生顾先生的,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近了?” 小漆在一旁笑起来:“经理你快上楼去看看吧,再不回来,顾先生就要成这儿的经理了。” 苏誉被他说得诧异,又见布丁和豆腐都没露面,心中更加奇怪,他三两步跑到三楼经理室,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顾海生的声音:“……这折扣也太低了,我打听过的,都没有这么低的。小誉到底是怎么做的生意?豆腐,有没有这家白酒供应商的电话?下午我抽空和他谈谈。” 又听见布丁笑道:“顾先生去谈?您想把人吓死啊?” 苏誉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 却见顾海生坐在他日常坐的那张经理椅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忙个不停,豆腐和布丁都在,俩人正帮他处理公务,布丁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连温蕴也抱着一摞文件夹跑来跑去,活像个小跟班。 一见他进来,布丁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到,经理,你怎么又从医院偷跑出来?人家医生都说了,下个礼拜你才能出院呢。” 苏誉哼了一声:“我现在出来,大权都旁落了,等下礼拜再出院,篡位的诏书怕是都拟好了!” 豆腐和布丁全都笑起来,他们听得懂苏誉有不满。 顾海生却仍旧淡淡道:“你不在,总得有个人管管,日常运营又不能因为你住院就停下来。” 苏誉不客气地拿过他面前的笔记本,啪的合上:“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烦劳顾总大驾。” 顾海生站起身,将一张供货单递给苏誉:“小誉,品晶给的折扣太低了,你不能因为他是老供应商,拉不下脸,就一直沿用好几年前的习惯……” 苏誉一把扯过那张供货单,将它扔在桌上:“第一,我和供应商如何合作那是我的事,这里不是瀛海,没有顾总您说话的地方。第二,我确实把密码告诉你了,但我是叫你帮忙发薪水,不是让你掺合我店里的事情!第三。” 他扫了一眼旁边:“豆腐,你送顾先生回瀛海,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呆在瀛海董事会里,而不是呆在同性恋夜总会里!” 这话说得很难听,布丁和豆腐对望了一眼,都有点不忍,但顾海生却没再说什么,他点点头,拿了大衣走出经理室,豆腐赶紧跟了上去。 等顾海生出去了,苏誉这才气哼哼地坐回到经理椅上,嘴里还喃喃骂道:“鸠占鹊巢!” 布丁看他这样,终究还是劝道:“经理,顾先生是来帮忙的,你这样把人赶走……” 苏誉抬起眼睛,冷冷看了布丁一眼:“怎么?你想站到他那边去?” 布丁苦笑道:“经理说什么呢!难道您和顾先生是敌人么?” 他这样一说,苏誉低下头,看看办公桌,顾海生常用的一只万宝龙的签字笔还搁在桌上,笔帽都没套上去。 苏誉拿过那支钢笔看了看,套上笔帽,然后拉开抽屉将它扔进去。 “把他当成敌人,也未尝不可。” 又看看还傻愣着站在一旁的温蕴,苏誉没好气道:“还站着干嘛?等着看你们经理换人?” 温蕴这才不好意思地出去了。 一抬手拿笔记本,苏誉嘶嘶抽了口冷气,刚才动作大了,扯到了伤口。布丁慌了神,赶紧上前:“哪儿疼?是不是撕破了?给我看看!” 苏誉无法,只得脱下外套,让他查看伤处,布丁这还是头一次看见烧伤之后的皮肤,他被那斑斓发黑的伤处,吓得心直跳! “赶紧回医院去!”他慌得一把拉起苏誉,“好像又在流水!” 苏誉叹了口气,按住他:“没事的,早上刚拆了纱布,医生说了,见见空气,让它自己好。” “是不是得做植皮手术?”布丁惴惴地看着他,“要是真得植皮,那要怎么做?” “还不是拆东墙补西墙。”苏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不想做。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布丁皱眉想了想:“不能去别处弄皮肤么?” 苏誉开玩笑似的看看布丁,“别处?上哪儿弄?你给我啊?” 布丁一怔,却笑起来:“如果经理你想要,我可以给的。” “给哪一块?”苏誉翻了个白眼,“一般都是从臀部取皮——哦,你屁股上的皮弄到我脖子上来啊?” 布丁笑得半天直不起腰! 但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挺认真地说:“就算经理你要的是我脸上的皮肤,我也肯给的。” 苏誉心中一动,但旋即笑道:“你小子已经够没脸没皮的了,我可不能再雪上加霜。” 顾海生没开车,本来中午是司机老傅把他送过来的,这时也来不及去叫老傅,因此豆腐索性自己开车把他送回瀛海。 “就是车差了点儿。”他拉开后座的门,又笑道,“委屈顾先生了。” 顾海生淡淡地说:“没关系。” 他却伸手关上后座门,拉开卡罗拉的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 豆腐一愣,他说:“要不,您……坐后面?” 顾海生却微微一笑,看着他:“怕被谁误会啊?” 豆腐脸都红了!他赶紧笑道:“哪能呢!” “你不是我雇的司机。”顾海生淡淡地说,“我还得谢谢你把我送回瀛海。” 一路上豆腐开得谨慎小心,他本来特别喜欢飙车,只要有机会就把车开得飞快,但此刻顾海生坐在旁边,恨不得离着黄灯还有好几秒就要踩刹车。 路上豆腐斟酌半晌,还是说:“顾先生,我们经理一向是这个脾气,您别生气。” 顾海生的神色有些怅然:“他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这次是我错了,不该插手你们夜总会的经营。我还当他只有十六七岁呢,那时候管着他,现在我不该再管他了。” 听他这么说,豆腐忽然有了几分好奇:“顾先生,我们经理十六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也像现在这样么?” 顾海生不由笑起来:“脾气和现在差不多,让他念书,他不肯念,还把书从楼上扔了下去。” “唷!这么厉害?” “而且想吃的东西,一定要吃到,不然,能连着三天粒米不进。” 豆腐更加吃惊:“他想吃什么呀?” “爆腰花。”顾海生笑了笑,“到后来我真怕他饿死了,自己开车绕了大半个城区,给他找了家华人餐厅做好带回来……” 顾海生没再说下去,那样子,就好像勾起了往昔的回忆,但他却并不愿意想起。 车到了瀛海,顾海生下车来,又给豆腐道了谢——他这方面总是这么礼数周全,不会因为对方年轻没地位,就轻视人家。 等他进去了,豆腐这才回到车上,他忽然心里生出几分羡慕。 “想吃爆腰花,就开车转大半个城区给他买啊……” 豆腐心里酸溜溜的,因为他年少时,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照顾,但很快豆腐又觉得好笑,苏誉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这二者怎么能比呢? 他发动引擎,又抬头看了一眼瀛海总部大楼,这才把车掉头往回开去。 ☆、第 63 章 温蕴的事,最终,顾海生决定私人拿出钱来替他缴学费。但他没有大肆提供资助,只说,算无息贷款,等温蕴毕业工作了,再还给他。并且他只提供学费,生活费还得温蕴自己来挣,所以他依然得在独眼杰克打工——只不过身上负担轻省了许多。 苏誉得知此事,很有些不悦,他不高兴顾海生插手酒童的私事。顾海生也不方便和他说这是苏云藩的意思,只说,温蕴已经够惨了,家里情况那么糟糕,都快被生活压力给逼到绝路上了,能帮就帮一点吧,免得真闹出个好歹来。 苏誉冷冷道:“日子过得不好的,独眼杰克里有一大把!难道你顾总个个都得去帮么?” “不够富裕的人是很多,但困窘到温蕴这个程度的,独眼杰克里就只有他了。”顾海生说,“现在他又受了伤,屋漏偏逢天雨,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自己扛不住的。” 苏誉抬眼看看他,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是啊,我都给忘了,顾总您最喜欢帮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尤其是在他们走投无路、举目无亲的情况下。” 顾海生皱起眉头:“至于么?我和温蕴又没什么,何必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如果你这么不高兴,那我收回资助好了。” 苏誉懒懒道:“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你的事,和我无关。你爱资助谁就资助谁,反正都知道你顾总钱多,没处花。” 虽然在顾海生面前是这副态度,但回到酒童们跟前,苏誉又嘱咐他们,不要嫉妒温蕴得到资助的事。 布丁笑道:“这小子已经惨到家了,稍微打扮打扮,就能上选秀节目痛陈家史。像他这样的,得到资助也是理所当然,谁要是有不忿,我就叫他和温蕴比惨。” “就是历练差了点。”豆腐说,“而且这回好像真的被吓着了,最近都不大敢见客人,上次是谁在他跟前扔了个饮料瓶,吓得他一哆嗦,以为又是硫酸——” 苏誉跟布丁都笑,布丁说,这不成风声鹤唳了? 苏誉说,这是精神受到了刺激落下的后遗症,不要嘲笑温蕴。 “本来温蕴性格就脆弱,要是再严重点儿,成了ptsd,那就不好治疗了。” “ptsd是啥?”布丁好奇地问。 “创伤后应激障碍。” 豆腐笑道:“我看经理你状态蛮好的,伤势比温蕴重,却没受到一点影响。你这种人,大概不会得ptsd。” 苏誉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得过?” 他这么一说,两个酒童都卡住了。 苏誉却轻描淡写把话扯开:“温蕴既然害怕,这段时间就先不让他见客人了,让他去厨房跟着老冯跑跑腿,有老冯在,那孩子多少安心一些。” 豆腐笑道:“难怪岳龄那几个心里闹疙瘩,温蕴尽闯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经理你还这么照顾他。” “那不是他还小么。”苏誉笑道,“都像你这么老,我也就懒得照顾了。” 豆腐怪叫:“我老?我哪里老了!经理你怎么能说我老呢!天哪!这真是叫人不要活了!” 布丁在旁边暗笑不止,酒童就最怕一个“老”字,那是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钱和力气都用来挽留青春的。 苏誉忍笑赶紧道:“好好,我说错了,你还年轻,嫩豆腐。是我老了,成不成?” 苏誉看重豆腐。这一点,布丁心知肚明,他看重他们俩,把他们当心腹爱将,有好处,不遗漏的给他们,有错,也从不掩饰的责骂他们,但是这份公平的重视里,还是有些微的高下之分,比起他,豆腐更得苏誉的喜欢,就算豆腐犯了错,苏誉也舍不得痛骂。 布丁能感觉出来,但他并不嫉妒,他知道苏誉和豆腐之间没什么,况且他也不想越过豆腐,去做苏誉心中的“最佳员工”。他想要的是别的。 苏誉受伤,苏云藩虽然知道不是特别严重,到底心里放不下,于是提出想见见苏誉。 苏誉却在电话里一口拒绝,他说他最近忙得很,根本离不开独眼杰克,而且伤势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看的必要。 说完,也不等苏云藩反应过来,啪的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以为这事儿完了,没想到过了两天,顾海生又找上门来,劝他回去给老爷子瞧一瞧。 “他总担心,怕你身上的烧伤很严重,老人家闲着没事就喜欢胡思乱想……” “那你给他找点儿事干呗。”苏誉阴阳怪气道,“叫他去瀛海地下停车场当保安,那儿最忙了。” 顾海生皱眉道:“小誉,他是你爸爸。” “我没忘记这一点。”苏誉冷冷收拾着办公桌,“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当年给了点精子,于是我就得一辈子牢记这恩情?” “说话别这么难听!”顾海生有点生气,“不然你想让你爸怎么办?坐着轮椅来独眼杰克看你么?如果你非要那样,下午我就开车把他送来!” 苏誉不响了,他不愿搞到那一步,万一苏云藩真的坐着轮椅来夜总会看他,底下的酒童们一定会哗然。 权衡利弊,苏誉只好不情愿道:“星期六,我过去看他。” 周六上午,苏誉到了苏家,陪同一起的还有顾海生。进来屋里,换下外套,顾海生带着他去书房见苏云藩。 父子俩见面,气氛依然尴尬,苏誉也不肯开口喊“爸爸”,苏云藩问他什么,顶多回答三五个字,能省略就省略。 顾海生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压抑得不行,索性插嘴道:“小誉,品晶那边的折扣,你和他们谈了没有?真的不能再提高一些么?” 苏誉一听,来了火气:“你有完没完啊?都说了是我自己的事!” 苏云藩问:“在说什么?” “一家白酒供应商。”顾海生解释道,“折扣给得太低了,我叫小誉和对方谈,他不肯……” 苏誉不耐烦道:“品晶给的折扣低,但是他家信誉一向好上加好,质量稳定,绝无假货,而且结算可以延迟个把月。你知不知道,先头换了一家水果的供应商,折扣是前一家的两倍,结果呢?果子里有两成都不能看!损失更大!” 苏云藩点了点头:“既然是合作的关系,还是得讲求长远。” 顾海生笑道:“我也没说不讲求长远,再说,白酒供应商又不只品晶一家,别家卖的也不是假酒……”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8节 苏誉冷淡打断他:“顾总的理念是价高就卖,可惜,我不是那种人!” 顾海生知道自己说多了,干涉了他的公事,于是一笑,起身道:“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 “我不在这儿吃饭!”苏誉蛮横地说,“甭准备了!” 顾海生叹了口气:“我在这儿吃饭,行了吧?我看看自己的午饭准备好了没有,可不可以?” 苏誉这才别扭地扭过头去。 等到顾海生起身离开,苏云藩才道:“给我看看伤的地方。” 苏誉粗声粗气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黑乎乎一片么!” “那也给我看看。”苏云藩耐心道,“哪有孩子烧伤了,做父母的连看都不能看一眼的?” 苏誉冷笑道:“伤处都结痂了,才来说这种话,是不是太迟了?” 他这句话,明显双关,苏云藩听得心中疼痛。 他哑声道:“当初我就想过去看的,可是小誉,你肯么?” 苏誉沉默片刻,他解开衣扣,但旋即又站起身来:“等一下。” 他背着苏云藩走到窗口,飞快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这才走回到苏云藩跟前,低下头,给他看脖子和肩上的烧伤。 苏云藩仔细看着伤处,他看到结痂的地方被刮出一道痕迹,是刚才苏誉取下脖子上的东西时,动作太大,绳结给刮伤的。 苏誉低着头,他能感觉到苏云藩的手指抚摸着他的伤处,手指很温和轻柔,苏誉忽然没来由的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但他旋即粗声粗气道:“看够了没有!” 苏云藩这才松开手,又担心地问:“还疼?” 苏誉抬头,飞快扣上扣子,哑声道:“早就不疼了。” 苏云藩仔细端详着儿子,他看得出苏誉在他面前超级不自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那种窘样子,像足了早年苏璟被他骂了之后的尴尬模样。 说到底,兄弟就是兄弟。想起死去的孩子,苏云藩心中又是一酸。他不由哑声道:“小誉,往后……你要多当心。” “这也不是我的责任啊。”苏誉恨恨道,“遇到一个变态,这能有什么辙?” 苏云藩叹了口气:“要是你在瀛海,就不会遇上这种事。” 苏誉一听,冷笑起来:“我哥当初也在瀛海,现在,他在哪里?” 话说出口,苏誉也后悔了,他看见父亲脸色一下子苍白,像不堪打击的病人。 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也收不回去了。苏誉粗重的喘了两口,这才闷闷道:“老冯说,往后他会留神独眼杰克周围的情况。” 苏云藩点了点头,他记得宗克己身边的那个忠仆。 还想说点什么,无意间,他的目光落在苏誉的手上,那只手握成拳头,里面是刚刚从脖子上摘下的东西,看来应该是个佩饰,那饰物的一截红绳,还绕在苏誉的食指上。 苏云藩的身体,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 苏誉的那只手正好在窗棂照进来的一缕阳光下,那红绳被日光照得清清楚楚,苏云藩辨认出了那特殊的结绳方式! ……那是他的亡妻顾晴独创的一种结绳方式。 见他发呆,苏誉不耐烦地站起身:“我回去了,店里还有事。” 苏云藩微微点头:“我叫老傅送你回去。” ☆、第 64 章 苏誉从书房出来,下了楼,正看见顾海生从厨房出来,他看苏誉要走,诧异道:“真的要回店里去?” 苏誉没好气道:“我骗你干什么?” 顾海生走过来:“就不能吃了午饭再走么?今天菜不少。” 苏誉翻了个白眼:“陪别人吃饭也罢了,陪他吃饭?我怕我胃疼!” 顾海生无奈地笑起来,他又试探道:“我叫厨房烧了你爱吃的腰花……” 苏誉听他这低声下气的语气,又听说烧了腰花,忽然胸口一酸。 “你以为,拿一份腰花就能让我留下?” 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凄然,顾海生心中不由一动,他好久都没有像这样,和苏誉维持正常的对话状态了。 “那你还想吃什么?”顾海生低声道,“我让厨房去准备……” 苏誉望着他,目光复杂闪烁:“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么?” 这话,说得顾海生一怔。 他心里忽然起了翻滚,甚至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抓住苏誉的手。 “我肯的。”他轻声说,“小誉,你要什么,我都给!” 被顾海生抓着手,苏誉只觉手背一阵温暖,他忽然控制不住,想去握住顾海生的手,可这时苏誉才发觉,那块玉,还在他的手心里握着! 坚硬的玉石,仿佛是个危险的信号,狠狠提醒了他! 苏誉蓦地用力抽出手来! “我想要的,顾总您给不起。”他终于,冷冷道。 顾海生被他突然抽走了手,身子仿佛不稳,他微微晃了一下,脸色骤然苍白。 然而良久,男人就把胳膊垂落下来了。 回去的车上,苏誉呆呆靠在后座上,他松开手,低头看看手心里的那个小小的羊形玉佩。 这小玉羊,他戴了很多很多年,起初的绳子早就磨烂了,苏誉喜欢那漂亮精巧的特殊结绳方式,于是买了红绳,学着又结了一根新的,继续戴在脖子上。 这回他被强酸烧伤,绳子竟然被烧断,还好在现场的豆腐仔细,帮他把玉捡起来,第二天送到医院,没让它趁乱被踩碎。 豆腐还问他,苏誉明明是属狗的,为什么戴着一个玉羊。苏誉只好说,这是他外婆的属相,玉也是外婆的。 住院期间,苏誉又编了一根新的绳子,小心翼翼把旧绳子替换下来。 本来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衣服摩擦到都会有点疼,但苏誉还是把小玉羊戴上了。 安静的车内,他怔怔望着手里那剔透的玉雕,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顾海生给他把这小玉羊戴在脖子上的情景…… “你看,这下子,我就不可能不回来找你了吧?” 他还记得顾海生当时说的这句话。 但他终究没有再回来找他。 苏誉和温蕴受伤这件事,在业界引起了轰动,但轰动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桩事情给盖过去了:又死了一个酒童。 不是独眼杰克里的,是一家新开张没多久的高级俱乐部,那种地方不像独眼杰克和欢乐时代,不那么鱼龙混杂,而且那一家是会员制,规模小,规则严谨,对客人相当挑剔,是一对一的生意,并非敞开门迎客的类型。 ……就连这样有保障的地方,都难逃这种事,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苏誉和卢渝通了气,他这才得知,死的那个酒童有一周没回俱乐部报道,老板报了警,警方去查看,才发现那酒童死在家中,死状可怖,受了性虐待,下/体器官都被人割去了。 “这事儿还没完呢,苏经理。”卢渝满含忧患道,“这已经是第二家了,你也要小心,不要让第三个出现在独眼杰克里。” 为此,苏誉干脆把所有的酒童集中起来,亲自传达消息,他非常严肃,再三叮嘱酒童们,不要去陌生的地方,就算在家中,也不要接待没把握的客人。 “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更得小心。”苏誉的目光一排排扫过去,细细盯着他们,“拿钱诱惑,你们之中一半人都得投降;拿感情做诱惑,倒下的怕是得有三分之二强。” 酒童们互相看看,彼此眼中都充满了惊恐。 “因此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单独外出,不要放陌生人进屋子,不要接纳不合常理的大规模赠款,也不要接受突如其来的告白。”苏誉说到这儿,感觉气氛太紧张,终于还是笑了笑,“就算要接受,也等警方抓住凶手再说吧,如果因为这一次告白被拒绝,他就生气,这么不为你着想的男人,还是换了好。” 苏誉这么一说,酒童们这才哄笑起来。 散会后,酒童们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提起被害的同行,还有上次的杜茗,大家都是心有余悸。 唯有岳龄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自己小心,不要踏出规则半步,再把经理今天的叮嘱听进去,就不会有事。” 岳龄的性格就是如此,像足了布丁,在客人面前甜蜜可爱,但私下里很清高,头脑出色,不容易动摇。 谁知旁边小漆就嗤了一声:“说得轻巧,焉知那两个死掉的,不是老老实实遵守规则的人?” 岳龄瞥了他一眼:“杜茗那个人,一向剑走偏锋,仗着卢老板宠他,做事情屡屡出格,而且特别喜欢抢人家的熟客——这应该是众人皆知的吧?喜欢走钢丝的,早晚都得摔下来。至于这次这个,明知杜茗的案子还没破,凶手就在外头游荡,还把可疑人员请到自己家里。凶手固然可恨,但我们也得从中吸取一点教训才是。” 小漆听他说得条条是理,不由更冷笑:“你这意思,人家死的都活该?” 岳龄微微皱起眉头:“小漆,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旁边已经有酒童开始低笑,温蕴见状不好,有些胆怯地拽了拽小漆的衣角:“……别吵了,经理会听见的。” 小漆被他这么一拽,反而火大,他粗声道:“听来听去,你就是说人家自己找死!岳龄,好歹大家都是酒童,现在人都死了,你嘴上也该积点德!” 岳龄更诧异:“我什么时候说他们自己找死了?小漆,人蠢就该多读书,尤其是你,读些逻辑书籍特别有益。” 他话都没说完,小漆挥拳上去就想打他!酒童们见势不好,赶紧上前拦住他们,有的说,岳龄只是想让大家注意,他没别的意思,有的说,经理就在楼上,万一看见了,你们就得被开除! 小漆气得脸色发红,他放下卷起的袖子,冷笑着点点头:“就你聪明,就你懂得怎么生存,谁能和你岳龄比啊!外国语学院毕业的,一开口舌灿莲花,人言鸟语全都玩得转!” 岳龄也不生气,他淡然一笑:“我学的是西班牙语,不是鸟语。小漆你最近是不是特别饥渴?不然,怎么看什么都是鸟?” 这话太损,酒童们哄堂大笑,小漆气得七窍生烟,撸袖子上去又要揍岳龄,温蕴急得不行,拦腰抱住小漆:“别动手!别动手!” 小漆被温蕴拦着,他点点头,指着岳龄冷笑道:“好,你能耐,你安全。岳龄,你可好好守着自己裤裆里的玩意儿,千万别让人割了去!” 俩人的争吵,很快就被豆腐和布丁知道了,布丁很生气,把岳龄叫了去,问他为什么要和小漆吵。 “我没和他吵。”岳龄悻悻道,“我就是见不得蠢人。” 布丁无奈摇头:“嗯,全世界就你不是蠢人,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份工作,被独眼杰克开了,正好去五百强应聘西语翻译。” 岳龄郁闷道:“我也没那么说呀。” “岳龄,不是人人都像你,有很多条退路,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在诸多选项里挑了个最喜欢的事情来干,这才跑来当酒童的。大多数人,他们没有退路,他们很看重这份工作。你不要带累得人家跟你一块儿做不成。” 岳龄愤愤道:“难道我不看重这份工作么?是我主动和他吵的啊?不是他先找茬的么?” 看他生气,布丁只得劝道:“你一向聪明,业绩又好,引得别人眼红,实在是平常事。总不能又得好处又不让人嫉妒,老天爷都没法那么十全十美。小漆有时候说话过头,你不理会就行了,这不显得你更大度么?” 他这样反复劝着,岳龄才勉强答应,往后再不和小漆一般见识了。 回头一问豆腐,布丁才知道,豆腐把小漆狠狠骂了一顿。 “他就非要和岳龄对着干,岳龄说什么他都有刺挑!”豆腐很生气,“要不是温蕴拦着,早晚得动上手——就非得被经理开除,他们才开心!” 布丁却笑道:“温蕴这孩子竟然还懂事,其余的,看热闹都看不够,就他死命拦着。” 豆腐想了想,也笑道:“说真的,温蕴的各方面条件不错,要是能把那胆小的毛病改一改,再历练历练,弄不好能独当一面呢。” “不太可能吧?他又没心思在独眼杰克长期干。况且到现在连男友都没交过。” “嗯,可是我担心,小漆留不住。小漆一旦走了,我这儿人手不足。” 豆腐这么说,布丁有点吃惊:“怎么?小漆想走?” “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最近好像谈恋爱了,而且是挺认真谈的一个。” “什么人?” “不知道。”豆腐摇头,“问了他,他不肯说,光是笑,昨天快递来一个包,他赶紧藏起来生怕人瞧见,我偷偷看了,里面是拼好了的乐高。两个乐高小人儿牵着手,一个家——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么?” 布丁也笑:“谁啊这么用心?我也喜欢乐高,咋没人送我?” “唉,他倒是幸福了,小漆真要辞职,我上哪儿再找个替补队员?” “刚不是说温蕴不错么?” 豆腐笑笑:“想归想,你当心腹爱将那么容易培养的?你看你把岳龄拉扯起来,花了多久的功夫?还别说岳龄脑子本来就那么聪明。” 布丁差点喷了:“什么叫拉扯!当我养儿子呢!” 豆腐笑:“可不就跟养儿子一样么?当年岳龄不也适应了很长时间?他自己搞定第一单生意……不,这么说吧,当他第一次向你报备,打算跟客人外出过夜时,你什么心情?” 布丁长叹一声:“什么心情?就好比,看着自己养的猪开始拱白菜了,心情复杂啊。” 豆腐笑得前仰后合! 豆腐和布丁对手下的酒童,都非常尽心,从生手到熟手,每一步都亲自带着,一点点的指导,因材施教,直至能彻底撒手,才松开。他们的这种习惯是从苏誉那儿学来的,最初,苏誉也是这么带他们的。 也正因此,独眼杰克上上下下一向团结,就算个别有矛盾,也不至于闹成党朋之争。这儿的氛围和别的夜总会不太一样,别的夜总会里,酒童们要么搞小团体勾心斗角,要么互相冷漠得连姓名都不清楚,就如一盘散沙。 独眼杰克这儿,人心比较齐,每进来一个新人,夸张一点说,就如家族进来一个新成员,虽不干涉个人隐私,但对于基本情况,大家都是了解的。这是苏誉培养出来的习惯,他说,独眼杰克做的是人的生意,不是富士康那种流水线工厂,进来的也是大活人,不是拧螺丝的机器,既然是人,互相就得培养好感情,这样一来,遇见风雨才能共同抵御。 老板是以人为本的态度,上行下效,所以独眼杰克的酒童流失量,远比别的夜总会低,一来,扎稳了根的酒童,感觉到这儿各方面的优势,也就不想跳了,二来,那种跳了好几个夜总会的酒童,就算业绩优秀,想进独眼杰克也不容易。苏誉特别不喜欢不安分的酒童,对那种吃着东家想西家的,尤其厌恶。 久而久之,就连客人们也喜欢上了独眼杰克的这种氛围,人都是热爱熟悉的,欢场不是冒险场,并不欢迎“反复适应”,真正有档次的客人,需要的也不是随时以旧换新的漂亮傀儡,而是能讲心里话的心灵伴侣。这么一来,这些性向异常的客人们,就可以在家居般旧旧的舒适中,获得在社会上找不到的安全感,继而深入敞开心扉,而不至于因为频频冒出陌生脸孔,不得不将交往维持在一个较为肤浅的层次。 ☆、第 65 章 小漆确实在恋爱。 最近他总是神情恍惚,不太爱和人相处,有事没事就一个人坐着发呆,呆着呆着,还会默默笑起来。 豆腐看他这样子,心想,看来这次是认真的。 夜总会这种地方,不存在不经世事的少年,就连干净质朴如温蕴,如今也不会为了客人的一句挑逗而脸红了。但正因为这样,人也变得麻木多疑,大家都想寻觅真情,但是,大家都不相信自己能寻觅到真情。 豆腐和布丁说,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打动的小漆,入行这么些年,小漆早就变成了老油条,他经常和底下带着的酒童说,客人说的话,无论多么甜言蜜语,不要往心里去。 “心里动摇的时候,先做一件事:把对方的资产缩水为百分之一。”小漆一本正经地说,“譬如他目前资产五百万,你就缩水成五万——好好想想,如果这个人全部家当只有五万块,他那些甜言蜜语,还能打动你么?” 有的酒童就笑,说:“万一我真的喜欢人家,怎么办?真要是喜欢,五万块我也干啊!” 小漆一听,冷笑道:“好啊!那就继续设想,设想一下你和他拿着这五万块出去谋生。你们打算干吗?支个烧饼摊?” 那酒童就不言语了。 “所以说,不要指望那么长远,钱财这东西不保险,人呢,比钱财还要更加的不保险。”小漆一脸老于世故,“趁着眼前五百万还在,给自己,给店里多挣一份酒水,这才是正经。” 就是这样一个小漆,居然,也有真心爱上谁的时候,这让豆腐十分吃惊。 “到底那人是谁?”布丁也好奇,“是不是店里的客人?” “我真不知道。”豆腐摇头,“小漆也不肯说,很保密的样子,我琢磨着,可能在酝酿吧,再过几个月,说不定会提出辞职走人。” 布丁心想,真走得了么?他是想起自己和江浩宇的往事了。 但小漆那边的进展似乎很顺利,一幅花好月圆的状态,对方还给他写情书。豆腐得知,啧啧称奇,如今这年代,居然还有用手写情书的,真是有耐心。 那情书,放在小漆的裤子里,叠叠折折了多次,有空就会拿出来看一遍,看得小漆满脸笑开花,又不愿和人说,只有偷着乐。豆腐实在忍不住,偷偷扑上去,非要看两行,但小漆不肯给他看。 豆腐那一扑,终究还是瞥了一眼,他非常吃惊:“唷!真的是用绿墨水写的!” 小漆以前和豆腐讲过一个从《读者》上看来的故事,大致是说,一个没人喜欢的灰姑娘,跳舞会总是做壁花,她非常自卑,结果有一天,姑娘接到了一封用绿墨水写的情书。 后来情节如何,豆腐记不清了,但他却记得,小漆十分钟情这个故事,大概是把他自卑的童年,带入了故事的女主人公。 这么说,对方也知道了这个故事?豆腐暗想,这关系确实不同寻常。 他和布丁说了这个八卦,布丁听了感慨道,如今竟然还真的有这么细心的人,小漆接到那封信,肯定感动坏了。 “也好,有了男友,定了心了,往后在店里也就安分一些,也别总和岳龄他们掐架了。” 结果,豆腐他们的期待还没持续两天,小漆就又闹事了。 起因竟然是客人看出了小漆和岳龄之间有嫌隙,于是开玩笑说,是不是俩人为了争业绩,翻了脸。 “不是为了业绩,就是为了人。”那客人调侃道,“是为了个男人……” 小漆一听,马上大笑道:“哪有那回事!您弄错了,我和谁翻脸也不会和岳龄翻脸呀!” 岳龄也笑:“就为了我刚才陪着您说笑,没顾得上理小漆,这就是翻脸?您是客呀!难不成,我不搭理客人,还去招待自己兄弟?” 客人却没被他们蒙混过去,仍旧笑嘻嘻道:“可是你们说话的时候,都不看着彼此——小漆,是不是因为今天岳龄陪着我,你生气了?” 小漆摆手笑道:“您想到哪儿去了?我在经理那边有事儿,一时间没法下楼,也不能叫您干坐着等呀!岳龄帮了我的忙,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说着,他佯作亲热,把手臂伸过来揽住岳龄:“晚上下班了,我请你吃烤串!” 岳龄也笑:“好呀!先说好,我要烤鱿鱼!” “喂!鱿鱼胆固醇高,要多注意呀!” “我才多大啊你叫我注意胆固醇!” 俩人这么说着笑着,客人总算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然而,等到从客人的包房一出来,小漆活像是见了鬼一样,冲回酒童的休息室,打开水龙头拼命洗手! 岳龄也回到休息室,一看他这样,靠着门冷笑道:“你也别做这种样子给我看!不是我叫你碰我的!” 小漆一边用力搓着肥皂,一边一脸恶心状:“谁乐意碰你呀!自作多情!” 岳龄点了点头,不紧不慢道:“确实是自作多情,抓着我在客人面前救急,完了把人一推,说人家自作多情,倒像是我掐着你的脖子,逼着你装腔作势。” 休息室里还有几个酒童,大家听这一来一往的,已经明白出了什么事,有的就劝:“算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小漆这时洗干净手,关上水龙头,从卫生间出来,他冷冷一笑:“人家还能好好说?人家是谁啊?红遍六宫的嬛嬛!” 这个称谓一出来,岳龄气得眼睛发红,冲上去就想打小漆! 两个酒童见势不妙,赶紧上去阻拦。 小漆还不打算完,还要火上浇油:“抢人家的熟客,岳龄你真有脸!你是没得吃还是没得穿,非要做这种下贱勾当?还真拿自己当甄嬛了!” 岳龄这下再忍不住,用力推开那俩酒童,冲上去一拳打在小漆的脸上!小漆挨了打,疯了似的扑上去,对着岳龄拳打脚踢! 酒童们见状哗然,全都冲了上去,一个个手忙脚乱想拦住他们。 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怎么回事?” 酒童们一回头,是苏誉。 这下,大家都慌了神!他们纷纷退让开,苏誉进屋来,再仔细一看,小漆的鼻子破了,岳龄的衣领也给扯裂了。 苏誉环视一周:“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敢吱声。 岳龄整理了一下衣领,他先开了口:“经理,是我先动的手。小漆侮辱我,我忍不住。” 小漆抹了一把鼻血,他呸了一声:“抢人家的熟客,最不地道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还好意思说我侮辱你?!” 岳龄的声音变得尖锐:“我那是抢你的熟客么?客人在底下等了那么久,千呼万唤你不出来,躲屋里和你那甜心打电话,打了半个小时还不肯挂。哦,就非得让人等得不耐烦,起身走了,你才高兴?!” 正说着,豆腐和布丁闻讯,也慌慌张张赶了过来,俩人进屋一看这场面,全都在心里暗叫不好! 苏誉也懒得听他们吵,一见豆腐和布丁过来,他耸耸肩:“交给你们,该怎么办,豆腐,布丁,你们两个自己掂量。” 然后他走了。 苏誉一走,酒童们都慌了,有的说:“完了!小漆,你们会被开除的!” 小漆恨恨摔了一手鼻血:“开除就开除!哼!反正是鱼死网破!” 岳龄气得咬牙冷笑:“真是个祸害精!” “你说什么!” 俩人眼看着又要打起来,豆腐火了,一声暴吼:“有完没完!” 全屋的酒童都呆了,这么些年,他们从来没见过豆腐发火吼人。 这还是第一次。 布丁慢悠悠转身往外走,又伸手冲着那俩勾了勾手指,他笑嘻嘻道:“两位爷,这边来。”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嘻嘻的,周围的酒童们不禁浑身发冷,全都有了寒意! 小漆瞪了岳龄一眼,抓了纸巾擦了擦鼻血,跟着布丁出去了。岳龄冷冷扬起脸,紧随其后。 四个人来到顶楼,那儿有一间房,是给晚上过夜的酒童们,此刻没有人。 进来屋子,布丁把门锁上,窗玻璃拉上,然后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布丁仔细端详了一番:“真有出息,又何必在休息室打架呢?干嘛不去客人跟前打?” 两个人都不说话,小漆一脸悻悻,岳龄绷着脸,背着手,一言不发。 看着他们,布丁点了点头:“小漆你最近在谈恋爱,煲起电话粥就没完,都说人掉进爱情里就盲目,我看你何止是盲目?眼珠子在不在眼眶里都是个问题——前年经理是为什么开除那个阿炜?你应该记得。如果你也想走那条路,想把独眼杰克变成爱情电话亭,没人拦你。” 这话说得毫不掩饰,直指核心,小漆脸色更差,他低着头,嘟囔道:“我也就接了那一个电话,这儿谁上班不接电话啊?” “可以接电话,你甚至可以和经理说你不干了。因为工作妨碍了你接电话,客人来找你,搅了你谈情说爱的兴致。那是客人不好,既然是客人不好,从此往后,你再不用见客人了,岂不皆大欢喜?” 小漆终于没话可说,他微微抬起头,哀求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豆腐,岂料豆腐始终站在布丁身边,抱着胳膊,面平如水,一言不发。 转头来,布丁又看看岳龄:“小漆没来得及下楼陪着客人,岳龄你上去补这个缺漏,这是好事情。但小漆做错的地方,有规章制度约束他,有经理责罚他,不管怎样,也轮不到你来管教他。” 岳龄冷笑道:“布丁,你高看我了,我那是管教么?我不过是见不得他过河拆桥,在客人面前用了我,回到休息室就拿肥皂洗手,还真把自己当朵白莲花了!” 布丁点头,慢慢道:“对,小漆不是白莲花,你是。你什么错也没有,你就是那独自生长在雪线五千米以上的白莲花,人家都是淤泥里没脑子的爬虫——岳龄,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不是客人对我们的轻贱,而是我们自己瞧不起自己!” 岳龄的脸色坏到极点,他大声道:“我没这么说!” “你没这么说?可你是这么想的。干咱们这一行,本来就得承受来自社会的不公,偏偏我们自己,还要在里面分出个三六九等,还要在自己身上制造不公。岳龄,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贱。” 岳龄一时语塞,他终于有点胆怯了,因为布丁看上去那么愤怒,两只眼睛像是要飞出刀来。 “有能力就是好,业绩突出就是胜者;没能力就是笨猪,业绩做得差就是猪都不如的废物,为了一单酒水,争得你死我活,这和厨房后面,为了争那口剩饭,互相咬得你死我活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岳龄,我不在乎外面怎么看我们,我也不在乎他们有多瞧不起我们,可我受不了酒童瞧不起酒童,受不了自轻自贱!” 豆腐此刻,终于淡淡开口:“布丁,你也别和他们废话了,都是进来好几年的了,难道还不懂么?大概他们是真的不想做了,反正经理说过,只要闹事,一律赶出去。小漆,你去找你那个男朋友,下半辈子就靠他了,岳龄你呢,回去当你的翻译官,大好前程正等着你……” 那俩一起叫起来:“我没这么说!我不想走!” “不想走,就去反省。”布丁站起身,拉开门,“回你们屋去,客人花钱,不是买你们这一身戾气的!” 等俩人臊眉耷眼出去了,布丁这才把门关上,他恨恨道:“真是要把人气死!” 豆腐这才笑起来:“他们早晚得买个教训。不过你才是,怎么气成这样?” 布丁咬着牙道:“我就见不得眼皮子这么浅的!多光荣!为了争个客人打起来。要不怎么外头瞧不起咱们!” 豆腐看着他,忽然笑:“你这样子,活像是红楼梦里的晴雯。” 布丁一怔,抬头看他:“哪有?!” “真的像。”豆腐越说越想笑:“你这性格,还真有几分像晴雯。” 布丁哼了一声:“我说你像袭人,你就说我像晴雯,你这是还给我呢?” 豆腐一时乐不可支! “既然你是袭人,那蒋玉菡呢?”布丁笑道,“谁系着你的松花汗巾子?” 豆腐没好气道:“越说你还越来神了!不好意思,我没有松花汗巾子,我只有两个松花蛋!” ☆、第 66 章 岳龄和小漆的事,终究苏誉网开了一面,这也是因为布丁他们求情。 本来按照以往惯例,俩人都得被解聘,但这次万幸是没有在客人面前闹,虽然俩人大打出手,也是在关着门的休息室里。 结果,小漆被扣了当月的奖金,先动手的岳龄,直接降级为实习生,如果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实习期再出事,那就必须走人了。 布丁和岳龄说,这是个教训。“一万年前,当我们还在非洲漫步时,先动手的就能赢。只可惜现在我们不在非洲了。” 岳龄耷拉着嘴角,一脸的不服气,那意思,往后要是再找到小漆的茬,他还是不会放过的。 见他这样,布丁笑了笑,又拍拍他的肩膀:“经理也被客人辱骂过,但你见他回过嘴、动过手么?经理是什么出身?小时候去他外公的办公室,部长级的高官都得对他另眼相待。论心高气傲,经理不比你我更有资格?他都能忍耐,咱们为什么做不到?” 布丁这么一说,岳龄这才被触动,神情微有变化。 “接下来的三个月,好好努力,别让我真的失去一个左右手。” 豆腐那边,把小漆教训得更厉害,他和小漆说,若再见到他对岳龄冷嘲热讽,喊人家“嬛嬛”,他就直接去和苏誉说,解聘小漆算了。 小漆被豆腐说得都掉眼泪了。 看他这样,豆腐只得缓了缓口气,他说:“这两天你也别来上班了,回去躺着吧。顺便琢磨琢磨自己做得对不对。” 小漆确实没法来上班,他不光是被岳龄打破了鼻子,还打青了半个眼圈,看上去鼻青脸肿的。 打架之后的次日,小漆没来上班。 第二天,还是没来。 等到第三天,豆腐感觉不大对劲,他打小漆的手机,通着,没人接。但再过两个小时,就“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豆腐的心,噗通噗通的跳,他有点慌,但又竭力让自己稳住,心想,不能因为最近这两起杀人案,就把什么都往上联系。 到了九点,再打电话,仍旧关机,豆腐这下坐不住了,他将客人交给别的酒童,自己匆匆上楼来找苏誉。 正巧,顾海生也在办公室里,苏誉凝神听豆腐说完,他皱了皱眉:“会不会,小漆回乡下去了?” “也不是没可能,但就算回乡,他也不会关机的。” 坐在一旁的顾海生突然问:“小漆住哪儿?” 豆腐报了个地名,是城东某个小区。 苏誉点点头:“那你就过去看看吧,万一是生病了呢?只不过这个时间不太好打车。” 顾海生说:“豆腐不是有车么?” “前两天坏了。”豆腐解释道,“前轮出了问题,现在丢4s店修理呢。” 顾海生想了想,站起身:“别打车了,反正顺路,我也要回去了,就把豆腐带过去吧。” 豆腐一听要推辞,苏誉白了他一眼:“有宾利不坐,自己打车?你傻啊!赶紧的!” 豆腐只好跟着顾海生下了楼。 出来独眼杰克,俩人上了车,顾海生跟司机老傅说,先把豆腐送去城东某处。 从上车起,豆腐就有点不自在,他还记得这车,也记得上一次,被顾海生带回家的情景——所以刚才司机老傅瞅他的眼神有点怪,就是豆腐,上回害得他差点中风。 顾海生却误以为豆腐是在担忧小漆,于是他和豆腐说,苏誉已经再三警告过了,酒童们应该明白轻重,尤其小漆这种老练的,想来他会保护好自己的。 豆腐努力一笑:“按理说是该没什么问题的,又不是入室抢劫。但是小漆最近好像在结交男友,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顾海生一听,来了好奇:“是么?他没和你们说过男友的情况?” 豆腐摇摇头:“没有。可能不愿我们和他男友扯上关系。我怕他连自己在做酒童这件事都瞒着对方呢,大概是怕对方知道了会分手……” 顾海生听着,沉默片刻,才道:“要是那样的男人,分了就分了吧,原本就不值得挽留。” 顾海生这话,说得豆腐有些意外。 顾海生虽然时常过来看望苏誉,但他都是从员工通道进来,直接上楼。走的时候也从厨房离开,因此这样看来,就仿佛他故意绕开了楼下的娱乐场所,不愿有丝毫的涉足。再加上这位顾总平日为人严谨,私生活出了名的清白,酒童们都觉得,其实顾海生是瞧不起他们的——之所以没有把轻蔑表现出来,完全是人家礼貌使然。 豆腐虽然没觉得顾海生瞧不起自己,但也明白,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此刻听他竟然为酒童说话,心中不由一暖。 车到了豆腐说的那个小区,那是个很老的社区,门口也没有保安,老傅得了顾海生的示意,干脆直接把车开了进去,一直就开到了小漆住的那一栋跟前。 顾海生说,豆腐没有钥匙,如果小漆不应门,他也没法知道屋里的情况。 豆腐说他有钥匙。 “小漆留了一把备用的在我这儿,虽然以前我从没用过。” 豆腐给顾海生和老傅道了谢,就打算下车。但顾海生却喊住他。 “我和你一块儿去。” 豆腐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用的!顾先生您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就是因为太晚了,这儿又没灯,你一个人还是不安全。”顾海生下来车,“我和你一块儿。要是没事就更好。” 豆腐笑道:“真的不用。您瞧,小漆那屋子亮着灯呢,他在家里。” 顾海生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前面单元的二楼,确实亮着灯。 他的心这才放下来。 “那好吧,豆腐,你自己小心点。” “嗯!您放心,没事的!”看见灯亮,豆腐本来悬了一路的心也放下了,他快步朝着小漆的住处走去。 顾海生看着他进了单元楼,这才转身拉开车门,但他没有立即上车,又往豆腐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海生少爷?”司机老傅见他迟疑,不由问了一声。 顾海生“嗯”了一声,正准备上车,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豆腐的惨叫! 顾海生暗叫不好,撒腿就往小漆的住处狂奔! 刚进单元楼,还没上到二楼台阶,顾海生就闻到了那股浓得刺鼻的血腥气息! 就仿佛有好几桶鲜血,向他迎面泼过来! 冲进屋里,眼前这一幕把顾海生惊呆了! 小漆,就“坐在”客厅沙发正中,他已经死了,因为,他的四肢还有头颅,全都被切了下来,整整齐齐码放在一旁。 乳白色的布艺沙发,吸透了鲜血,已经成了诡异的深褐色。 屋子里,是冲天的血腥和腐臭的气息! 顾海生强忍着作呕,挣扎着将地上的豆腐拽起来! “别看!豆腐!别看他!” 他把疯了一样不停狂叫的豆腐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顾海生不让豆腐去看那可怕的一幕,他强行用手臂挡着豆腐的脸,把他硬生生往外拖! “老傅!老傅!”出来屋子,顾海生冲着司机嘶声大叫,“快!打电话报警!小漆被人杀了!” 警察很快到来,现场立即被封禁。豆腐和顾海生包括老傅,全都被带去了警局。 一路上,顾海生紧紧搂着豆腐,他能感觉豆腐浑身都在发抖,去警局的路上,豆腐像个小孩一样不停干呕,他晚上没吃什么,所以呕不出多少东西,只是不断的呕黄水。即便如此,顾海生也没有松开他,哪怕呕出来的脏东西沾了他一身。 “好了,没关系了。”他抚摸着豆腐的背,不停小声劝慰,“警察来了,豆腐,已经没事了,我在这儿,别怕,我陪着你……” 一行人到了警局,顾海生半搀半抱着,把豆腐弄下警车,这才对旁边一个懵懂的年轻警员说:“我是瀛海地产的顾海生。” 那警员一听顾海生三个字,脸色瞬间变了,慌忙冲到警局楼上。几分钟后,警局局长慌慌张张从楼上奔下来,他这才知道有大事发生在自己的辖区。 于是请顾海生去了会客室,问明了情况,这才知道,又是酒童被虐杀的案子。 “我和小誉手下的一个酒童过去查看,他先进去的,我听见惨叫才跟过去。” 顾海生说着,看了看旁边呆若木鸡的豆腐,豆腐此刻已经不呕吐了,但嘴角还沾着呕吐物,脸色青黄目光呆滞,活像个死人。 最后对方说,大致情况警方都了解了,目前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顾海生可以不用留在警局里。 事情很快通知了苏誉,他说,他这就赶过来。 “豆腐怎么样?”苏誉又问。 “看上去很不好。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 “那是肯定的。”苏誉的嗓子哑得厉害,“要不然,海生你找个人把他送回独眼杰克来吧。我让布丁照顾他。”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19节 “不用麻烦了。”顾海生叹了口气,他看看怀里形同傀儡的豆腐,低声道,“我带他回去,今晚我来照顾他。” ☆、第 67 章 豆腐又被顾海生塞进宾利车里。老傅一面开车,一面心有余悸:“今晚真是撞了鬼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叫咱赶上了呢?” 顾海生一言不发抱着豆腐,后者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坐都坐不稳,浑身瘫软无力,只任由顾海生抱着他。 一直回到顾海生的家中,先前就得到消息的女佣杨嫂早就在门口等候,顾海生下车来,依然是半搀半抱的,把豆腐从车里弄出来。 “放一盆热水,他得洗澡。”顾海生和女佣说。杨嫂哪里敢耽搁,豆腐从车上下来,她就闻到他身上那股刺鼻的味儿。 进来浴室,顾海生给豆腐脱掉衣服,扶着他让他进浴缸里去。豆腐好像丧失了神智,随便顾海生掰弄他,只是呆滞,眼神涣散,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海生也没怪他,他蹲着身子,给豆腐洗干净了头发,又拿了沾浴液的海绵,细细给他擦拭周身。豆腐身上沾了地板上小漆的血,又加上呕吐物,早已肮脏不堪,但顾海生一点都没嫌弃,他拒绝了老傅的帮忙,全程一个人亲自完成。 等身上洗干净了,他将豆腐从浴缸里扶着出来,又展开一块大浴巾,将豆腐仔细裹起来。 至此,顾海生这才柔声道:“这儿可能没你穿的衣服,我叫杨嫂先去找两套旧的,凑合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豆腐忽然抱住他,呜呜哭了起来。 顾海生静静抱着豆腐,听着他哭,他心想,还好,还能哭出来。 认识豆腐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豆腐失态痛哭。毕竟今晚他们遭遇的事情太不一般了。 豆腐哭了好半天,才哽咽着止住,他松开顾海生,小声啜泣着说:“顾先生,对不起……” 顾海生苦笑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豆腐,别多想了,今晚就住这儿吧。” 豆腐红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顾海生将豆腐交给老傅,杨嫂又找出两套顾海生的旧衣服,给豆腐换上,又问顾海生,今晚要不要把客房收拾出来,给豆腐住。 顾海生沉吟片刻,摇头道:“算了,还是和我睡一间房吧。” 女佣很吃惊,但终究没说出来,大概她在想,上次这小伙子来,就和主人睡一张床,这次怎么还是睡一张床呢? 顾海生的想法是,客房所处的位置是屋子东北角,那边被树木覆盖着,光线很暗,而且屋里陈设少,显得格外空荡,再加上房间主色调又是暗红色……豆腐今晚精神状态这么不稳定,把他一个人丢那里面一整夜,非得活活吓出病来不可。 非常时期,也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于是他温声安慰豆腐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睡。我这儿手头还有些事情没处理。” 让杨嫂带着豆腐去卧室,顾海生这才披着一身的疲倦紧张,进了浴室。 好好把自己洗干净,从浴室出来,顾海生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了。 但他今晚心情太坏,一点睡意都没有,还不如做些公务,借此镇定一下恐惧的心态。 于是顾海生回到书房,打开台灯,拿出带来的文件。 刚才一通忙碌,又是从警局奔波回来,有事情分神,顾海生还没觉得,现在四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了他一个人,不知怎么,残余的恐惧就如寒气,慢慢开始从骨髓里往外渗。 顾海生不自在地放下文件,他用力揉了揉脸,他能听见心脏砰砰跳的声音,身上在微微出冷汗!几个小时前看见的那可怕一幕,此刻,又出现在他眼前…… 正这时,门外有敲门声,是豆腐。 顾海生让他进来。 “顾先生,我……我睡不着。”他可怜巴巴望着顾海生,“我能在你这儿呆一会儿么?” 那晚,豆腐身上穿的是顾海生的旧衬衣,顾海生比他高太多,衬衣显得特别大,豆腐光着脚,瑟瑟站在书房门口,那样子,十足像个偷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他看顾海生错愕,又慌忙道:“我保证不会吵到你。” 顾海生当然能理解他内心的恐惧,于是笑了笑:“好吧。” 于是豆腐进屋来,他四下里看了看,没去拉那张铺着锦垫的椅子,却在顾海生书桌旁边,席地而坐。 “坐这儿呀?”顾海生笑道,“不冷?” 豆腐摇摇头,挺认真地说:“不冷,就这儿,挺好。” 书房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整套屋子都是如此,因为柳芊芊临终前一两年,身体虚弱,走路经常摔倒,所以顾海生干脆把家里各处铺上地毯。 尽管妻子已故去,地毯并没有撤下来。 于是顾海生也不再说什么,只专注手头公务。 说来也奇怪,豆腐进来之后,屋子里的气氛也跟着有所改变,刚才顾海生感到的那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很快就荡然无存,房间重新回到旧日静谧温暖的氛围中。 专注公务好长一段时间,顾海生无意间转头看了看,豆腐已经靠在书桌旁,睡着了。 望着那张沉睡的脸,顾海生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和豆腐谈不上有多熟,最初那件糗事,顾海生也并未放在心上。印象中,顾海生只觉得豆腐这孩子性格老练,有超出年龄的沉稳大度,苏誉一向非常信任他。 直至今晚,顾海生才瞥见这超出年龄的沉稳底下,隐藏着的惊恐不安。 他很熟悉这不安,因为早年他在苏家,就是豆腐这个样子:外表看上去沉稳大度,超出年龄的老成持重,但内心深处却充满了恐慌和悲伤,没有办法向人倾诉一个字……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笔,起身走到豆腐跟前,轻拍了拍他:“醒醒,豆腐,咱们去床上睡。” 豆腐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望了望他,这才回过神,踉跄着爬起来。 顾海生微微一笑,伸手牵住豆腐的手,带着他回了卧室。 那晚,俩人再度睡在同一张床上,顾海生没觉得尴尬,他们今天的经历太可怕了,而且就只有他俩亲眼看见了那恐怖的一幕,包括老傅,他都赶紧挡住,没让他走过去看现场。 所以基于这一层理由,顾海生甚至觉得,今晚豆腐做什么非分之举,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哪怕他像上次那样,错把他当成别的什么人。 但是,没有。 豆腐很安静地缩在被子里,像个熟睡的小孩,连鼾声都没有。唯一一点是,他的手放在顾海生的手里。 ……好像非得这样做,他才能安心的睡。 小漆的事,在独眼杰克引起巨大的恐慌!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很快,酒童们也从各个渠道听说了,小漆死得相当凄惨,头颅和四肢都被人切下来了。 第二天,从警局回来,苏誉再度把酒童们召集到一起。 “想必你们都听说了。昨晚的事。”他用极为低沉的声音说着,又把在场的每个酒童都看了一遍,“这是那个变态第三次作案。” 豆腐今天没能来,其余的酒童互相看看,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恐惧。 “……更糟糕的是,人还是没抓住。”苏誉说,“也就是说,就在此时此刻,杀害小漆的那个凶手,仍旧在外面逛。” 酒童们泛起一阵低低的喧哗。 “能叮嘱你们的,我已经叮嘱过了,现在只能再重复一遍,无论是在家还是出门,要格外当心。不管多信任,不要去对方家中,更不要随便放人进自己的屋子。” 酒童们都听懂了,这次苏誉甚至把陌生人的“陌生”两个字,都给去掉了。 “至于在店里,不要当着客人的面讨论这件事。哪怕客人提起,也不要细谈。小漆出事固然可悲,但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那个变态杀手打击你们的工具。既然他和夜总会有仇,和酒童有仇,那你们就更加不该让他得意。明白了么?” 酒童们顿时一阵凛然! 苏誉细细打量着他们,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层浓浓伤感,这让他看上去简直像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他终于哑声道:“要多多当心,我不希望再看见你们之中的哪一个,从这儿消失。” 小漆的葬礼很简单,简单又可怜,当他白发苍苍的父母从乡下赶来,哆哆嗦嗦抱着那个骨灰盒时,在场的酒童都落了泪。 岳龄红着眼睛说,不管怎样,也得逮着那个变态,给小漆报仇——尽管他自己曾一度被警方怀疑,后来证明小漆死亡的时间,岳龄是在夜总会里,嫌疑这才被解除。 大家已经得知,凶手很可能就是先前和小漆谈恋爱的那个人,因为警方在具体调查之后竟然发现,小漆的那个所谓的男友,根本就没有落下丝毫的痕迹:他的手机号没有登记姓名,邻居没有谁见过他,住所附近的监控也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只拍到了一辆大众——也是套/牌车,甚至小漆家中的指纹,全都被凶手擦得干干净净。 “那封信呢?!”布丁听了苏誉带来的警方消息,焦急地问,“小漆身上那封用绿墨水写的情书呢!” “没有什么情书。”苏誉摇摇头,“警方在小漆家里,在他身上,全部搜过了,没有发现绿墨水写的情书。” “被拿走了,毁掉了。”布丁咬着牙,“肯定是此人无疑!他故意用感情骗得小漆上钩,杀了他之后,又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小漆真傻!经理你先头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危险人物来往,难道他感觉不到其中的危险?他都在这个圈子泡了五年了!” 苏誉微微扬起头,他脸上的神色,复杂得让布丁看不懂。 良久,他才轻声道:“也许有些感情,能让人连生命的危险都顾不上……就像飞蛾扑火。” ☆、第 68 章 豆腐休息了三天,就回来上班了。起初苏誉说,放他一个月的假,找个地方散散心,可是他不肯。 其实第二天顾海生就挽留过他,他叫豆腐就住在他家,暂时先别回去,家里有女佣杨嫂和厨子老倪陪着,也不算空无一人——他要真回自己的住处,那才是空无一人。 但豆腐谢绝了他的好意,昨晚他在顾海生这儿叨扰了一夜,还让人家帮忙沐浴清洁,已经非常过分了,豆腐觉得,自己就算再不堪打击,也不能继续留在顾家。 况且,次日警局那边就请豆腐过去,因为前夜他们几乎什么都没问。 这次,案子涉及到宗克己的外孙,现场目击者之一又是顾海生,警方再不敢有半点马虎,立即把这桩案子提到最高等级,初步调查发现,这三起杀人案,确实是同一人所为。 然而,警方仍旧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小漆的头七,豆腐给他烧了纸钱,就在独眼杰克后面的巷子里,他也不敢靠太近,怕被客人发觉,身边只有温蕴给他拿着火盆和蜡烛。 火光熊熊,烤得豆腐脸发干,他能听见旁边温蕴的啜泣,但他自己却哭不出来了。 火光中,小漆刚进独眼杰克时的模样又浮现在豆腐眼前,是愣头愣脑的一个乡下小子,一笑起来,露出亮晃晃的大白牙,就有点像电视上的许三多——俊美版的许三多。 生命原来这么容易消失,豆腐突然想,过年的时候,小漆还和他说,他父母想把一个远亲的孩子过继给他,因为他死活不肯结婚,小漆说,等孩子来了,要认豆腐做干爹。 豆腐还记得小漆说这话时,那认真的神色,酒童是个见不得光的职业,很多人脱离这一行时,也把交情一并切断了,就仿佛恨不得将人生中这段历程抹得干干净净。但小漆不是,他说他到什么时候都记得在独眼杰克的时光,往后就算发了大财,变成名流,“像顾先生那么名声显赫”,也不会和豆腐他们断了联系。 火光渐熄,黑色的纸钱在灼热的空气里无力的翻飞,脆薄不堪,像死去的蝴蝶。 豆腐木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回去吧。” 小漆出事,整个独眼杰克都受到了打击,但这其中,受打击最严重的莫过于豆腐。苏誉很体谅,他让豆腐暂时不参与直接和客人打交道的工作,只负责物流和酒水供应,要么就盘盘帐——豆腐原先在学校就是学财会的,除此之外,他又暗中吩咐布丁,仔细观察豆腐的情况,生活中有能帮忙的,尽量帮一帮,平时也不要让豆腐一个人呆着,有空就拉着他出去逛逛,吃点东西什么的。 布丁说,还用苏誉吩咐么?哪怕他不提,按照自己和豆腐的交情,他也会去做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偏心豆腐。”布丁撇撇嘴,“我早看出来了,豆腐就是经理你的心头肉,豆腐遭点儿罪,看你心疼的。相比之下,旁人都是马棚风。” 苏誉笑道:“这也要吃醋?那好,下回你遭了难,我会偏心你的。” 布丁又气又笑,骂苏誉是乌鸦嘴。骂完了,他又犹豫着,轻声道:“豆腐最近,怕是真的不大好。” 自从小漆出事,布丁就不敢放豆腐一个人深夜回家,每次俩人下班,都是一起回去,布丁不好说是担心豆腐,只说自己害怕,晚上不敢一个人坐电梯,白天下楼打个饭,也要敲门问问豆腐,要不要一块儿去。 豆腐没有烦他这么黏着自己,他看上去也很高兴布丁肯让自己陪着,但是一等布丁不在,他就明显不对劲了。 昨晚,俩人一块儿到家,布丁道了晚安,掏出钥匙打开门,刚想进屋,却看见豆腐呆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钥匙,却没往里捅。布丁觉得不对劲,就走过去问他。 “结果,经理,你知道豆腐跟我说什么?他说,布丁,你能不能陪着我一块儿进去?我怕屋里有小偷。” 苏誉一听这话,神情顿时凝重了。 布丁的脸色也很凝重,他说:“既然豆腐这么说,我肯定也不好推辞,只好说行,陪你进去看看。” 豆腐这才打开房门,布丁先进屋检查,转了一圈,说,没人,豆腐你进来吧。结果豆腐进屋来,从厨房到卧室,把所有能藏人的柜子都打开,弯腰仔细检查。 苏誉听得骇然:“他有那么怕?” 布丁点点头:“对,就那么怕。他把家里所有的角落都检查过了,连厨房墙上的壁柜都打开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藏人?谁也不会藏那儿呀!这还不够,又把窗子上的半月锁都拧了拧,确认没有被破坏,这才放下心,这才肯放我回去。而且我听见了,我一出来,他立即把大门用钥匙反锁了两道,一直到第二天,等我出来了,他才出来,刚好就是前后脚,但这决不是巧合,我敢保证,如果不是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豆腐恐怕一整天都不敢出他那屋子。经理,我看豆腐真的是吓出病来了。” 苏誉不由皱眉。 白天在独眼杰克里,豆腐看上去倒还好,除了没有以往那么开朗,不太乐意和客人交谈——也是怕客人好奇,把话题引到那上头,别的还没什么问题。但苏誉旋即想,当然是没问题,独眼杰克里人来人往,豆腐无论在哪儿,身边都有人,他都不是独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 布丁看他这样,就试探着说:“经理,要不……还是让豆腐找个医生看看吧。都说遭遇重大创伤应该看心理医生的。他这样成天神经兮兮的,长此以往,恐怕不好。” 布丁说的这些,引起了苏誉的重视,最终,他还是把豆腐找了来,言辞委婉地问他,需不需要找心理医生看一看,并且说,自己认识这方面的专家。 谁知,豆腐一听这话,脸色立即变了! “经理,你是觉得我有病么?!” 看他一下子把浑身的刺都弹起来,苏誉苦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豆腐,咱不是外人,遇到这么大的事,不管是谁都会扛不住的……” “我扛得住!”豆腐厉声打断他,“经理,如果你觉得我成天做后台工作,太闲散了,那我明天就开始见客人!” 苏誉被他说得更加苦恼:“豆腐,你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因为这?再说你这样子,怎么见客人?我是要你先把自己休养好!” “我到底哪里不好?”豆腐气得脸绯红,“为什么我这样子就不能见客人?” 苏誉被他噎住,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半晌才道:“你啊,别像豪猪似的,一有动静,不分敌友就把刺都支楞起来。你还说你没事,换做以前,你和我说话是这口气么?” 豆腐一下被他给说愣了,他慢慢低下头,小声说:“经理,你是说,我不该再留在独眼杰克里?” 苏誉急得没法,他揉了揉眉心,长叹道:“真是拿你一点辙都没有!布丁总说我太宠你了,我还觉得他夸张,看来他是没说错,今天这事儿要换做他,我早一脚踹上了!” 豆腐把头埋得低低的,半晌,才费劲地憋出一句:“……我不看医生!” 苏誉无奈,只得安慰:“好好,不看医生,不想看就算了。” 从经理室出来,豆腐回到休息室,他坐在窗口,呆呆看着外头流霞般五光十色的霓虹,他的耳畔,也能听见楼下笑语盈盈,清脆叮咚的杯盏声。 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完了?他失神地想,再不能留在独眼杰克了? 他正愣神着,温蕴却走到他身边,怯怯望着他:“豆腐哥哥,你怎么了?” 豆腐回过神,他勉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温蕴的头发:“没什么,刚才和经理谈了点事情。” 温蕴看着他,好像努了很大的力,这才说:“你放心,小漆虽然不在了,我可以顶替他!我会做好的,往后,你不用发愁!” 温蕴这么一说,豆腐愈发觉得难过,连那笑容都渗着苦涩:他现在,确实是独眼杰克里最凄惨的人了,因为就连最惨最没用的温蕴,都跑来安慰他了。 豆腐不肯去看医生的事,布丁很快就知道了,苏誉跟他说,一提这事儿豆腐就发火,情绪激动得不得了,因此他也不敢再提了。 布丁歪在经理室的椅子里,撑着额头,他酸唧唧地说:“看看,对他和对我,就是不同。换了是我,早一脚踹过去了,是不是?豆腐不肯看医生,‘好好好,不看就不看’,豆腐不愿见客人,‘好好好,不见客人那就打打杂’……哼,叫我看啊,接下来豆腐不肯吃饭,经理你就得拿个勺子,坐在旁边一口口喂给他吃!” 苏誉被他说得笑:“有那么夸张?” “就是有!”布丁干脆把两只脚缩起来,摸着脚踝,一脸幽怨地看着苏誉,“就知道心疼你的豆腐。你说你对我有对豆腐十分之一这么好,那也好啊!” 布丁坐的那张安乐椅十分宽大,上面还铺着一张厚厚的咖啡色毛毯,他没穿袜子,浑身蜷缩在那绒绒的毯子里,目光流盼动人,像只争风吃醋的猫。 苏誉心里微微一动,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布丁赤着的脚踝上,布丁肤色洁白,脚踝小巧纤瘦,好像一只手就能环握住。 ……在上面套一只铃铛环子,那才好看呢,苏誉忽然胡思乱想,环子是什么颜色呢?红色?金色? 正这时,有人敲门,俩人抬头望去,却是顾海生。 一见他来,布丁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飞快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这短短两三秒,刚才那个幽怨妩媚的模样,魔术般消失,布丁又变回往日在众人面前,那沉稳淡漠的主管姿态。 他给顾海生道了晚安,临走,又看了苏誉一眼,这才退出房间。 ☆、第 69 章 顾海生看布丁出去的那么快,有点诧异:“在说什么?” 苏誉回过神来:“哦,在说豆腐。” 顾海生坐下来:“豆腐怎么了?” “看来是出了问题。”苏誉烦恼地合上面前的账本,“无端的惊恐,易怒,疑神疑鬼,又爱多心,我叫他去看医生,把他给气得,差点要掀桌子。” “那么严重?” 苏誉掀了掀眼皮:“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铁打的神经?” 顾海生叹了口气:“谁说我是铁打的神经?这两天一直在吃安眠药,不然根本睡不着。” 苏誉吃了一惊,慌忙问:“没去看医生?” “哪有那个空?”顾海生摇头,“再说,真要去看医生,又得在医生面前回顾一遍——谁愿意回顾那种事?” 苏誉默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和豆腐倒是能惺惺相惜了。” 顾海生不悦道:“那是我想的么?那么惨的场面,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亲眼所见,我都恨不得失忆呢。” “警方那边没有下文了?” “还能有什么下文?”顾海生的嗓音微微有点嘶哑,“我也问了,人家说一般而言,像这种高智商的反社会人格,除了祈祷他下次犯案时多露破绽,再没别的法子了。而且凶手肯定还要忍不住犯案的,早晚的事。” 苏誉的眼神有些发滞,他忽然轻声说:“我总觉得,这事儿和我有关。” 顾海生一愣,看看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小誉,被害酒童虽然是你的手下,事前你也不是没有叮嘱过他们,小漆这是命不好,太倒霉,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这三起案子里,就属小漆这一桩最恶劣。第一起只是尸体布满伤痕,但肢体还是完整的,第二起也不过是摘取了一个器官,等到小漆这儿,活活大卸八块。”苏誉说到这儿,打了个寒战,“海生,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凶手在向我示威?” 顾海生皱眉道:“我不觉得。这只能说明凶手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他要示威,也是对警方示威,和你是没关系的。小誉你不要乱想。” 苏誉撑着额头犯愁:“我想不想的都无所谓,可你看豆腐这样子,再这么下去怎么办呢?我怀疑他晚上也失眠,但是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只说没事。这怎么叫人放心得下?” 顾海生想了半晌,忽然道:“不然,我带他出去逛逛吧。” 苏誉一怔,松手抬头看他:“上哪儿逛?” “下周,瀛海这边要去美国参加一个会议,为期一周。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会,我带着豆腐一块儿去,就算散散心也好。” 苏誉一时不知这么做合适不合适。 看他犹豫,顾海生忙道:“不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随行的七八个,他只是跟着去玩玩。” 苏誉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是担心那个!你爱带谁带谁,关我屁事!我是担心,豆腐不见得肯,你别看他平时温文和气,总是笑嘻嘻的,其实这孩子特别敏感,最怕被人瞧不起,你身边那些副总看见他,还不知道是什么脸色呢。” “不会发生这种事。”顾海生马上说,“有我在,他们没那个胆。” 苏誉耸耸肩:“那行,你去和他说吧。只要他同意,我就给假。” 于是顾海生单独找了豆腐,跟他把意思说了说。 豆腐低头沉默不语。 顾海生看他这样,又劝道:“反正最近店里也没什么事,你们经理都说了,要放你一个月的假……” “我不想去。”豆腐哑声道,“公司的事儿,我什么都不会,跟着去,给您添麻烦。” 顾海生叹道:“豆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又能添什么麻烦?多一个人,反倒更能互相照看,哪怕帮着拎个箱子,你也是在帮忙了。” 豆腐仍旧不说话。 顾海生想了想,说:“这么说吧,其实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豆腐一怔。 “是我想让你陪着。”顾海生微笑道,“我最近的日子过得也不好,每晚都得服用安眠药,本来这一趟用不着我,让你们经理他堂哥去就行了,但是我主动申请要去,也是为了在家呆得实在受不了了,也不能天天拿工作打发时间。” 豆腐嗫嚅道:“那也用不着我陪着呀。” “当然得你陪着。”顾海生叹道,“就属咱俩最倒霉,撞上这种事,跟别人说,别人都理解不了,也不乐意听。豆腐你是自己人,你陪着我一块儿,我也能安心一些。” 顾海生这么说了,豆腐终于答应了。 出发那天,坐的是私人飞机,同行确实有七八个人,两个副总,还有顾海生的助理,他的女助理早就从老板那儿得知豆腐的身份,因此这一路,豆腐的行程也由她来安排。 艾米姓李,是个三十出头的干练女性,第一次见豆腐的时候笑盈盈的,也握了手,但敏感如豆腐,在握手的那一瞬,就直觉发现,对方不喜欢自己。 那是隐藏了很深的反感,握手的时候,动作虽然爽朗热情,但手心肌肤只轻轻一碰,就立即分开,像得了过敏症。 然而表面却掩饰得完美无瑕,若不是豆腐天生直感发达,又在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善于察言观色,换做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发觉。 豆腐没愤怒,他原也没打算结交顾海生身边的人,只不过豆腐心中暗自好奇,到底艾米只是因为他同志的身份讨厌他,还是因为他跟顾海生太近呢? 很快他就发现,原因是后者。豆腐能看出,艾米看顾海生的眼神不对,那并不仅仅是尽职尽责的下属看上司的眼神,而且她在帮忙给顾海生添茶水时,手指无意间在顾海生嘴唇停留过的杯壁,轻轻摩挲。 豆腐在心里暗笑,笑完又有点儿心酸,他知道顾海生是gay,因此艾米这份心意,岂不是明月照沟渠? 去的旅程很漫长,顾海生看豆腐有些疲倦,就劝他睡一会儿。豆腐却说,他不敢睡。 “怕睡着了做噩梦,半夜叫起来,把机长给吓着。”豆腐停了停,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着眼睛低声道,“昨晚叫的声太大,连隔壁的布丁都过来敲门,敲门我也没听见,一直到把自己叫醒了才停下来。” 听他这么说,顾海生有些难过,但他却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会不会叫,或许也像你这样叫过,但是杨嫂他们的忍耐力太强了,大概没好意思上楼来敲门。” 豆腐看着他,他轻轻笑起来。 顾海生给他拉过来一床毯子,又柔声道:“没关系,睡一会儿吧,你看,周围这么多人,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豆腐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软,顾海生给他掖毯子的手,触摸着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 于是他忽然确信,今晚,至少在飞机上,自己不会再做噩梦了。 到了地方,酒店早就定好,豆腐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又和顾海生睡一间房。因此当艾米把房卡交给他的时候,甚至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她那不自然的表情。 其实顾海生的想法挺简单,豆腐是跟着他出国散心的,尤其眼下情况又不好,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更不能把他一个人单独抛在一间屋里,而且豆腐外语不行,就知道点头yes摇头no,再多一点儿就抓瞎。到时候要个茶要个水的,都不知道怎么和酒店方面沟通……还不如就和他一间房,这样他也方便照顾。 大家安顿下来,豆腐因为不习惯时差,进来酒店倒头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却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顾海生从浴室出来,他一看豆腐醒着,赶紧道:“我吵着你了?” 豆腐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的脸有点红,虽然和顾海生睡一间房都睡了三次了,可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顾海生只在腰上裹了条浴巾——先前怎么都还是穿着整齐的睡衣的。 顾海生大概自己也感觉有点尴尬,他笑了笑:“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等他又进了浴室,豆腐慢慢滑进被子里,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想,原来顾海生的身材看上去还是挺不错的,先前看惯了他穿三件套,十分的形式化,好像把这个人的个性也给取消了,成了个简简单单的商业符号。却没想到厚重的西服铠甲底下,藏着的是这般的肩宽腰细,连人鱼线都那么清晰。 还有那条浴巾,刚才顾海生甚至都没把它系好…… 他胡乱想着,只觉得脸颊更烫,不由又往下缩了缩,于是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去了。 然后,他就听见顾海生好奇的声音:“干嘛把头蒙着?” 豆腐慌了神,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顾海生此刻已经换好了常服,正在床头收拾东西。 “顾先生,你们今天就要去开会么?” “今天还不开会,但是得去见一些相关的熟人。”顾海生戴上手表,又看看豆腐,笑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也成,若是不想睡了,就去酒店餐厅找些吃的,等会儿我叫艾米陪你一起去……” 一听让艾米陪着,豆腐慌忙摆手:“不用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顾海生一怔:“是么?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 “能行!”豆腐用力点头,“我带着电子辞典呢。就算看不懂单词,我能看图片,肯定能找到想吃的东西,而且我们经理说了,如果有为难的地方,直接打电话给他,他会帮我沟通。” 顾海生笑起来:“也好,你喜欢吃什么,艾米不一定知道,你们经理肯定知道——钱够用么?不够的话,拿我的这张卡去用。” 豆腐一见他掏信用卡,慌了神,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顾先生,我自己有钱。” 他这么说,顾海生才会意过来,他有点懊悔,怕刚才掏卡的行为伤了豆腐的自尊心。 “抱歉。”他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把卡放了起来。 豆腐自然看出顾海生的不好意思,于是他笑道:“等我把自己那点儿钱花光了,我会找您要的。” ☆、第 70 章 一开始,豆腐不敢到处逛,他刚到国外,不熟悉情况,就只在酒店里转悠,不是去楼顶泳池游泳,就是去健身房。后来胆子慢慢大了,就在酒店周边的超市商城里转,每天买回来的东西,他都拿给顾海生看,有给苏誉买的,给布丁买的,还有给岳龄那些酒童买的…… 顾海生笑道,就好像豆腐这一趟出来是当代购的,尽顾着给别人买礼物了。豆腐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敢跑太远,就在这周边逛一逛,也挺有意思的。” 顾海生说,会议只有五天,等开完了会,他们再找地方去玩。 又过了两天,豆腐的胆子更大了一点,他拿着地图坐公交车,在城里游荡,这城市风景很美,但豆腐最喜欢的,却是教堂。 是很大的天主教堂,不是礼拜日,教堂里空旷无人,却有一群唱诗班的小孩子,在拉手风琴的黑袍神父引领下,唱着动听的圣歌。有一位满头银发烫得纹丝不乱的戴眼镜的老太太在为他们弹电子琴。 豆腐悄悄进去,找了个不起眼的后排位置坐下来。 豆腐没有宗教信仰,与其说不屑,不如说,他从来没正经和任何宗教打过交道,只有在过年时,被父母押着,不情不愿的去神龛前点三炷香,然后鞠躬——他和神明的关系,像个互相敷衍的合同。 然而,在小漆这件事之后,豆腐忽然发觉,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是个非常糟糕的事,因为他身边有一个信徒。 温蕴信基督教,这是他那个脑子时好时坏的疯子妈妈教他的,他们那一片的乡下宗教气氛浓郁,基督教在那一带发展得很昌盛,少年甚至随身带着一本白色人造革面的圣经,还把其中重要的段落用红笔勾勒出来。在非常痛苦的时候,温蕴就会打开那本边角有点破烂的圣经,默默看上一会儿,然后心境就平静下来。 独眼杰克的酒童们都知道这件事,一开始有人拿温蕴开玩笑,把那本圣经藏了起来,结果一向懦弱如羔羊的温蕴,竟像发了狂一样在休息室乱砸乱打,简直要杀人。 事情是苏誉亲自制止的,他勒令恶作剧的酒童交出圣经,并且花了一个下午耐心安抚温蕴,也没有对他做任何责罚——倒是搞恶作剧的家伙,被罚了一个月的薪水。 豆腐起初,并不明白温蕴为何把一个虚幻的神看得如此之重,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却有点懂了。 人都得抓住点什么,没有任何绳索,人在这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日常平静无事,人还无法察觉这一点,一旦生命里出现巨大的陷落,这个不争的事实,就会赤/裸裸暴露出来。 豆腐不太清楚别人的绳索是什么,他觉得绝大多数酒童的绳索是钱,还有的人是远大的理想——比如,找个富二代去国外结婚,或者,未来也开一所像独眼杰克这样的夜总会。 不过,布丁好像不在上述之列,在豆腐看来,布丁的绳索很隐秘,不为人知,硬要说起来,他的绳索大概是爱情。 布丁暗恋着一个人,豆腐能确定这一点,但不清楚他暗恋的是谁,因为布丁掩饰得太好,豆腐也不愿深入去打探,怕破坏了彼此友谊。然而就是这暗恋,支撑着布丁往前走,甚至变成了布丁的“宗教”。 豆腐自己,原也有这样一个“宗教”,他喜欢他的工作,他喜欢他手下的那些酒童,他愿意和人交往,热心帮助他人,努力慰藉孤独无依的心灵,他尤其愿意在长时间的亲密相处中,获得持久的情感支持,所以只要还在独眼杰克工作,哪怕和男友分手这样的打击,也不会彻底击溃他。 但是小漆这件事,打破了他的“宗教”。豆腐突然发觉,他深深依赖的支持,可以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小漆的惨死,把他对这个世界的信任给击碎了,他变得谁也不肯相信,总是惶恐不安,心里无时无刻不焦躁得像一把火。 直至此刻,当他坐在这空荡昏暗的教堂里,耳畔听着唱诗班的孩子们那稚嫩的歌声,豆腐才终于获得了一点点心灵的平静。 难道自己也要找个神仙信一信?他充满苦涩地想。 正这时,有脚步声从门那边传过来,有人一直走到豆腐近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豆腐一看,吃了一惊,是顾海生。 “顾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顾海生笑道:“你的手机开着,随时有定位的。”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他问:“会开完了?” 顾海生点点头:“艾米他们购物去了,我呆在酒店里也没事,就出来溜达溜达。” 有那么一会儿,俩人谁也没说话,只静静听着神父的风琴声。 豆腐看着前方那高大的彩色玻璃,还有十字架上被缚的男子,他忽然轻声说:“顾先生,您信上帝么?” “不信。”顾海生笑了笑,又说,“但是我有个神父好友,很多年来,他一直在劝我信教。我说,上帝是你们洋人的神,与我,有些水土不服,他老人家太啰嗦,仁爱太多,相比之下,我更愿意信道教,那种‘爱信不信,不信快滚,免得打搅我飞升’的脾气,比较适合我这种锱铢必较的生意人。” 豆腐嗤嗤笑起来。 “可是我那个神父友人却很坚持,他说,宗教是人和神之间的交往,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种社交,如果神是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信徒就没可能获得心灵上的慰藉。我说,就算是你们的上帝,也不见得能给我心灵上的慰藉,叫我看,他的麻烦事儿比我的多多了。结果我那个友人很生气地盯着我说,海生,你忏悔吧!” 豆腐笑得差点翻过去! 顾海生也笑:“我那个友人一直没放弃我,弄到后来我觉得自己没欠上帝的,反而欠了他的,好像欠了他五百万似的。” 豆腐竭力压抑住自己的笑声,因为前面那个神父已经在频频回头看他们了。 “那您怎么办呢?”他忍笑问,“真的就皈依基督了?” 顾海生摇头笑道:“没。与其说皈依基督,倒不如说皈依了我这个朋友,因为他最后对我说,海生,无论你如今有多么呼风唤雨,心里总还是有一些难解的事情,你肯定也是拿它没辙的。我说,谁不是如此呢?他说,人人都如此,但并非人人都有纾解的办法,我建议你把它说出来,就到我的告解室来,像教徒们那样,将心里的痛苦在那个小房间里倾吐出来。我听了直摇头,用英文告解?我可没那个兴趣,结果我那个神父友人就说,你可以用中文。” 豆腐错愕道:“用中文?那他听得懂么?听不懂不就白讲了?” 顾海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我说你这个德克萨斯来的白人土佬儿,连个‘你好’都不会说,我讲中文你就像听天书,这种告解有什么意义可言?但我那个朋友说,当然有意义,意义不在于我听不听得懂,而在于,你可以说。” 听见最后这四个字,豆腐怔了怔,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那么,您去他那儿做了告解了么?用中文?” 好久,顾海生轻轻点了点头。 夕阳从高高的彩色玻璃上照下来,昏黄不清的光芒中,顾海生的脸也有几分看不太清,但是豆腐看得懂,那是非常深切的痛苦,那痛苦如火山下的岩浆,日夜蒸腾在顾海生的心底,曲折迂回,不眠不休,却又无处倾诉。 豆腐第一次真切地发现,原来面前这男人,并非他想象中那样平静自如,他平静的表面底下,藏着的是破碎不堪、几乎再也无力收拾的过往,就像碎裂的玻璃,哪怕不顾一切俯身去拾,也只能落得满手的鲜血…… 豆腐的心,忽然微微颤动,像蝴蝶的触须。 回过神来,顾海生看看豆腐,他笑道:“我那个朋友说得确实有道理,人人心里都有痛苦,但并不是人人都会纾解。豆腐,我不清楚你有没有特别好的朋友,看上去你和布丁很要好。但是我想,最近咱们遇到的这件事,你是不能和布丁谈的。” 豆腐低着头,良久,他才轻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做了阻拦,多劝劝小漆,或者干脆抓着他问明白他那个男友到底是什么人……或许最后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现在,很后悔。我对他关心太少了。” 顾海生不作一声的听着,既不劝解,也不阻拦。 那个傍晚,就在那间教堂里,豆腐和顾海生说了很多事,都是有关小漆的,很多他从未和别人提起,因为全是些鸡毛蒜皮,和谁说,谁都不会乐意听。 然而,顾海生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只是全神贯注的倾听,像是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去了。 一直说到天都黑了,豆腐这才停下来,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我这是把顾先生您当成神父了。” 顾海生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暂时就当一次代理的神父,也未尝不可,上帝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一定不会怪罪咱们的。” ☆、第 71 章 从教堂回来的那个晚上,不知为何,豆腐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他和艾米他们去了城里的酒吧,又跟着他们去看了钢管舞表演,俊美的男舞者身形柔滑如蛇,一场舞跳下来,场内满是喝彩和尖叫声。艾米那些女观众甚至将钞票塞到舞者的短裤内。 然而那男舞者却走到豆腐面前,看着他说:“我可以吻你么?” 艾米和同去的女伴们,都用复杂又兴奋的目光盯着豆腐,还有的小声说:“阮先生!他喜欢你!” 豆腐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从跳舞时他时不时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然而他却只是微笑,用英文艰涩地说:“对不起。” 那舞者灰蓝的双眸闪过一丝失望,但旋即又笑道:“哦,你有一个心爱的人。可惜我来得太晚。” 豆腐微微一笑,并未分辩。 他没有什么心爱的人,只是下午,和顾海生从教堂回来之后,他的心就不那么焦躁空虚,而逐渐有了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回来之后,艾米的年轻下属们,七嘴八舌将这幕花絮说给没有去的那两个副总还有顾海生听,她们说,豆腐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做任何引人瞩目的举动,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可是在场那么多人,那个男舞者就偏偏走过去找他索吻。 有个副总就打趣说:“这就叫魅力。此所谓鹤立鸡群。” 他们都知道苏誉是大老板的儿子,所以连同他手下的酒童,他们也不敢得罪。 顾海生笑起来,他说:“难怪小誉把豆腐你当成宝贝,这次我要带你出来,他起初还不肯,看来他是怕我把你偷走了。” 顾海生本来只是开玩笑,但豆腐的脸却红了。 那晚回到房间,顾海生对豆腐说,明天是留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了,所以他想请豆腐明天陪着他去一个地方。 “得坐几个钟头的火车。要是你觉得累,那我一个人去也行。” 豆腐赶紧说:“不累不累,我喜欢坐火车。小时候我妈带我去看我姥姥,火车到站我还不肯下来呢。” 顾海生笑起来,他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惆怅:“是我胆子太小,一个人……好像不大敢回去,所以硬拉着豆腐你陪我一起。” 豆腐不由好奇,问:“您是想去哪儿?” 顾海生的眼神,有几分闪烁:“回我从前念书的地方,已经有很多年没回去了。” 哦,这么说,也是近乡情怯的一种,豆腐想,他说:“是念大学时的学校啊?” 顾海生笑道:“不是,是读博的大学。” 豆腐吓了一跳:“顾先生,您是博士呀!哎呀失敬失敬!” 顾海生一时失笑:“什么失敬?博士没念完就回来了,文凭一直也没拿到。”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0节 “那也好歹读了两年博士呀!”豆腐震惊道,“我这样大学都没念过的,和您比起来,不是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脚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顾海生的神情,忽然片刻凝滞,但旋即他又笑道:“没那么夸张,念书这种事,自己觉得可以就行,又不是越多越好。” 豆腐遥遥想了一遭,又微微叹了口气:“我爸妈一直想让我多读点书,小墨这个名字,也是他们特意给我取的,就是希望我能多喝几瓶墨水——但我的肠胃不肯答应,天生就对墨水有排异反应。念书什么的在我就是个苦差事,拿起课本就想打瞌睡。布丁总说,你好歹念个自修的大专啊,我说,不是我不肯,是真的念不下来呀!经理说,豆腐,你要能把自修的文凭拿到,我给你加三倍薪水。我说,我豆腐人穷志不短!加三倍薪水算什么?就算加三十倍薪水,我说不拿,就不拿!” 顾海生被他说得一个劲儿笑,他说:“谁说人就非得读那么多书不可?就算你没念过大学,咱们两个谈得不是挺好的?” 顾海生这话本来并无深意,但豆腐听在耳朵里,忽然心就不受控的,像藏了条顽皮的小鱼儿,噗通噗通跳起来。 第二天,他们和众人打了招呼,去了车站,艾米很不放心,问顾海生是否真的不需要她陪着,顾海生笑着说不用。 “有豆腐跟着呢,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豆腐听了却很不好意思,他不会英文,一切都得让顾海生照拂,跟在一边也只是个累赘。 于是买票上车,车厢里人不多,环境十分舒适,顾海生告诉豆腐,这条线的风景也非常不错,好些人舍弃飞机,特意坐这辆列车观光。 顾海生说得没错,这一路,从漠漠的一望无际的平原,到深红色崎岖的山丘,再到高耸入云的碧绿杉树林,窗外景色不断变化,令人心旷神怡。 豆腐大为赞叹,他和顾海生说,再过几年,等他干不了酒童这一行了,再把钱都攒足了,就到国外来住,就选一个这样的风景好又不闭塞的地方。 “而且得有教堂。”豆腐说。 顾海生笑道:“可是,英文怎么办呢?” 豆腐想了想:“随身带着电子辞典呗。再不行,打电话给我们经理。” 顾海生笑了半天,他说照豆腐这样安排,那就得一辈子抓着苏誉不放了。 “我们经理不会烦我的。”豆腐很安然地笑道,“我是知道他的。” 顾海生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他看得出豆腐有多么信任苏誉,也深知苏誉和他手下的这几个酒童之间,有着多么深的情谊。 “父母还在么?”他问。 豆腐点点头:“都在,不过,我也有好几年没回去了。” “是么?” 豆腐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看窗外,笑了笑。 “他们不高兴我干这一行,起初我还瞒着他们,只说在外头打工,我想,反正我一个劲儿寄钱回去就行了呗。后来没想到,是被一个老乡捅破了,爸妈这才知道我在干酒童。” 豆腐的父母大怒,逼着他回去,而且还绑上加绑的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姑娘就坐在家里等着他。 “我是被我大哥给骗回去的。”豆腐笑了笑,“到家,那闺女披红挂绿坐在堂屋里,手里拿着户口本,就等着跟我一块儿去领证——吓得我撒丫子就跑,刘翔都没我跑得快。” 顾海生笑得前仰后合! “就为这,和家里翻了脸。我爸气得要吐血,说我给他丢脸……我说,你是我爹,我没资格批评你,但我也不会为了不让你吐血,就逼着自己吐血。既然你觉得这事儿里面,非得有一个吐血的,那你还是自己吐着玩儿吧,我不奉陪了。” 顾海生被他说得乐不可支,笑完了又问:“你妈和你那些兄弟没劝?” “劝了。”豆腐说,“我两个哥哥,还有我弟弟,轮番往这边跑,一趟趟劝我回去,我二哥还说,他给我在他们那个机械厂找了个出纳的活儿,说,家里有体面的安乐窝等着,为什么我就是不肯回头呢?我说,什么叫不肯回头?我做错什么了?哪条法律说了男人不能喜欢男人的?再说了,我做的事情是国家允许的,怎么就不体面了?我积极工作主动纳税,喏!纳税光荣!国家还写条儿点名表扬我呢!国家表扬过你们么?就你们那点儿工资,国家都不稀罕表扬你们!” 顾海生再度笑得不知所以。 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那这就算撕破脸了?你再没回去了?” 豆腐笑了笑:“那时候还没有。我二哥那人,顾先生您不知道,特别的苦口婆心,叫他这么一趟趟苦口婆心的劝,结果呢,我就被他劝动了,那年我爸过五十大寿,我把心一横,就跟着他回去了,回去我就想,也不能空着手啊,正好那时候我也攒了些钱,手头略微宽裕了,就给我爸买了辆车,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车,菲亚特,十二三万。那时我也就这么点钱。我爸是给他们供销社开长途跑运输的,后来供销社垮了,我爸办了内退以后就再没摸过方向盘。我知道他喜欢车,到家,我就把车钥匙塞到我爸手里,说,这是给他的寿礼。” 顾海生笑道:“你爸很高兴?” 他这么一问,豆腐的神色却有些恍惚。 半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嗯。当年家里不宽裕,钱都攒着给我两个哥哥结婚呢。我二哥刚考了驾照,总说想买车,又舍不得钱,那辆菲亚特是全家第一辆车。” 顾海生仔细端详豆腐的神色,他不由轻声说:“怎么了?” 豆腐回过神来,他努力笑了笑:“没什么。那天家里气氛还好,再加上兄弟都一个劲儿夸我,我弟弟闹着让我带他出去兜风,一来二去的,爸妈也再没提我做酒童这档子事儿,我还当这就算揭过去了。结果……” 豆腐说到这儿,停下来。 顾海生不出声,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他继续说。 “结果那年中秋,我拎着月饼回去,还没到地方呢,就听见我爸在楼下和邻居聊天,邻居说,你那崭新的菲亚特是老三给买的吧?你家老三真孝顺,出去打工这才几年?就能给你买车了,看你成天开着出来进去的,真是傲气。我心里正得意着,就听我爸说,那车不是老三买的,是老二买的。” 顾海生听到这儿,心头一阵酸楚。 好久,他才听见豆腐那变得轻微的声音:“……那年中秋,我没回去,我把月饼放在小区看门的那儿,拜托人帮忙送上去,然后我就直接回来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回去过。”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 车厢内,很安静,豆腐望着窗外,明亮的车窗玻璃映着他的年轻漂亮的脸,他凝视着窗外飞掠的风景,长长的睫毛像停歇的蝶翅,一动不动。豆腐的神情很淡漠,是和年龄不大相称的一种淡漠,但是那淡漠的底下,隐藏着很多东西。 所以苏誉说的是对的,顾海生不由想,豆腐的内心,并非像他表面上那样无所谓,谁要是把这份无所谓当了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 72 章 火车到站,俩人下来,顾海生又叫了辆出租。 车往前开,豆腐兴奋地四下张望,他又问:“顾先生,咱们这是去你的学生宿舍么?” 顾海生笑道:“不是宿舍,是公寓。我在那儿住了两年。” 豆腐好奇道:“咦?难道现在还能进去么?” “当然,那公寓当初就买下来了。”顾海生说,“是你们经理的父亲给我买下来的,他说,免得还得另外租房子,干脆买下来,爱怎么住就怎么住。” 豆腐长长叹了口气:“有钱真好啊!” 顾海生笑而不语。 到了地方,下了车,顾海生领着豆腐上楼来,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又笑道:“我还当锁孔得生锈了呢。” 豆腐探头探脑往屋里看了看,是一套整洁舒适的两居室,配着宽大的客厅和明亮的阳台。 “进来吧。”顾海生说着,走上玄关。 屋里很干净,看来不久前刚刚有人打扫过,俩人进屋,顾海生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 豆腐好奇地东看西瞧,他说:“顾先生,您这套屋子就一直这么放着?没有租出去?” “嗯,没有。”顾海生停了停,才道,“不想租。我想保持屋里的陈设。” 他说完,又笑道:“自己随便参观吧,我去看看咖啡机坏了没有,正好带来了咖啡豆,等会儿煮咖啡给你喝。” 主人发了邀请,豆腐这才兴冲冲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看看卧室,又进了书房,到书桌前,豆腐发现桌上放着几个相框。等仔细看清其中一张照片里的人,他不禁轻声叫起来! 那是个少年,穿着淡黄色的卫衣,手里拿着洁白的网球拍,灿烂的阳光里,少年冲着镜头咧嘴笑,那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这个……是我们经理?!” 顾海生走到门口,他看了看相框,一愣:“啊……是他。” “好年轻!不不,这简直就是个小孩子呀!”豆腐惊叹道,“这是多大时候拍的?十五岁?!” 顾海生笑了笑:“十七岁。看着很小是不是?” “是啊!”豆腐笑道,“我从来没见过经理这么幼稚的样子,我要拍下来给布丁看——咦?这一张是谁?” 顾海生看过去,那是苏誉和苏璟的合影。 “是你们经理的大哥。这屋子……嗯,你们经理的大哥住过。” 他没再往下说,豆腐的心微微一沉,他想起苏誉的身世,也记得在新闻八卦里,看过苏誉同父异母哥哥的惨死经历。 难怪会留这些照片在这里,豆腐暗想,顾海生不愿更动这屋子的陈设,也是为了怀念逝去的外甥吧? 回到厨房,顾海生对着嗡嗡作响的咖啡机发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这里。 这么多年,顾海生总是梦见这儿,梦见这屋子,梦见屋里曾经住过的人……他知道他该回来,这是一个未完结的场所,半截子的幸福,他最美好的梦,最快乐的时光,就断落在这里。他对这儿,有一辈子都难解的心结,可是除了在梦中重温过去,他再也不能做更多的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豆腐陪着,他仍旧不会有勇气回来。虽然他明明知道,回来了也不会怎样,已经发生的一切,像蚀刻在罗塞塔的上古法规,像深藏在洞穴里的死海文书,在无人知晓的万千岁月中,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咖啡快煮好了,顾海生看着吸饱了热水的咖啡粉末改变颜色,慢慢膨胀,如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过去。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用尽量轻快的声音说:“咖啡好了,是要加糖还是加奶?” 书房那边传来豆腐愉快的声音:“要加很多糖,还要加很多奶。我怕苦。” 顾海生笑起来:“那为什么还要喝咖啡?我不如煮甜牛奶给你喝。” 豆腐笑嘻嘻走过来:“顾先生,您当初给我们经理煮过甜牛奶么?” 顾海生低头细细擦拭着咖啡机,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笑,道:“他那时候忙着应付预科考试,哪有空跑我这儿喝牛奶?” 那天下午,两个人把椅子搬到阳台上,一面吹着初夏的暖风,一面喝着咖啡。顾海生又给他指点远处那一片宏大的十八世纪就有的建筑,那就是当初他念博士的学校。 豆腐充满遐想地望着那片隐藏在葱茏翠绿中的学院,他轻轻叹道:“也不知念大学难不难。” 顾海生听他这么一说,笑道:“怎么?终于有念书的意思了?”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看看自己杯子里的咖啡:“我怕……我念不下来,基础太差了。” “其实不难的,国外很多人都是工作之后才来念书。”顾海生想了想,“当年我们学院就有一个,早年在码头扛包,后来去社区大学念,毕业了又进我们学院,最后呢,成了终身教授。” 就算再不懂,豆腐也知道国外大学的终身教授是多么难得。 他惊叹地望着顾海生:“那得多大的本事啊!” “就是不灰心而已。”顾海生笑了笑,“他的手到现在骨关节都很粗大,是当年在码头干苦力干的。而且人家也从不掩饰早年的经历,反而大家都十分佩服这个教授。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读书,不可能念不成。你的起点不会比码头工人还差,对吧。” 一番话说得豆腐不由心动。 看他这样,顾海生索性道:“其实我也一直想把博士念完,当初念了个半截扔在那儿,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惜。” 豆腐一怔:“那,瀛海那边,您不打算管了?” 顾海生笑起来:“所以说,这不是还在盘算么?过几年,从瀛海退下来,我还是想把这个心愿完成。如果到时候豆腐你也想出来念书,不如我们一块儿。” 豆腐被他说得又兴奋又惴惴,他捧着咖啡,红着脸小声说:“那……先等我把二十六个字母背熟再说。” 顾海生被他说得乐了。 那晚他们回到酒店,收拾好了回国的行李,因为白天忙了一天,接下来又得长途旅行,大家都歇息得很早。 豆腐躺在床上,不知怎么搞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不敢把动静弄大了,怕惊扰熟睡的顾海生,到最后索性坐起身来,抱着膝盖。 怎么了这是?他不由暗想,豆腐理不出个头绪,他就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却也不是之前的那种难过恐惧,而是千头万绪在脑海里飞,像万马奔腾,他一时想着白天在火车上和顾海生的谈话,一时又想,往后要不要来国外念大学,其实当初在学校,他的数学和化学成绩都不错的,一时又想,要是进顾海生所在的学院,学费得多少钱…… 一直想得脑子都累了,豆腐这才暗自叹了口气,慢慢躺下来。 他是侧身躺着,眼睛却看着旁边床上的顾海生,那男人已经睡着了,屋子的窗帘没有拉严实,有微弱的星月光芒照进来,在他俊俏的五官上,涂抹了一层柔和的色泽。 豆腐静静望着顾海生的脸,悄无声息的暗夜中,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很大声的砰砰跳了一下! 心底,有一个他一直没察觉,但却早已经生根的欲念,在此夜深人静之际,突然疯狂破土发芽。 要是此刻,自己能睡在这男人的怀抱里,那该多么好! 豆腐猛然坐起身来! 他用力太大,床板都跟着咚的一声,豆腐一时吓得脸色都变了,生怕惊醒了顾海生。 好在,没有,顾海生只是翻了个身,他的脸转向豆腐这边。 他还在沉睡,睡着的顾海生和白天清醒的时候,有些不大一样,似乎白日那用理智搭建的盔甲脱落了,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脆弱无依。 豆腐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顾海生的脸,突然想,反正他睡着了,自己偷偷吻他一下,他不会醒吧? 被那念头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豆腐惊恐地抓住被子! 他真是疯了! 豆腐一咕噜缩进被子里,他将被子紧紧蒙着头,蒙得严严实实的,他在里面粗重地喘息着,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手就不由自主往下滑。 “这不行呀!豆腐,这绝对不行呀!你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毁掉么!” 天人交战了好几分钟,豆腐再忍耐不下去,他一掀被子起身来,晕头转向去了卫生间。 打开灯,他悄悄关上卫生间的房门,然后一屁股坐在马桶上。 双手抱着脑袋,豆腐晕沉沉地想,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怎么失心疯,竟然起了这种邪念?! 那人是顾海生啊!是经理的舅舅!瀛海的总裁! 那是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有交集的男人! 豆腐颓然松开手,呆呆望着卫生间的地砖。卫生间很小,只有一盏小小的惨白的灯,孤零零悬在镜子的上端,地砖是一种苍白的底色,上面点缀着雨点般清清淡淡的花纹,也许并非雨点,看上去,倒像是似有若无的泪痕。 豆腐抬起头来,对面的镜子里,映照出他失神的双眼,还有惨然的脸。 好半天,那张脸开始缓缓发生改变,那彷徨痛楚的眼神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无物,看透了一切的平淡神色。 终于,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平心静气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傻豆腐,别做梦了。” ☆、第 73 章 这一趟出国,豆腐带回来大包小包,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礼物,温蕴抱着他的那份礼物,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是豆腐特意给他找的一件t恤衫,上面彩绘着一只和平鸽,鸽子的嘴里衔着一面旗帜,旗帜上是英文:赞美我主。 苏誉说,从美国回来的不是豆腐,而是圣诞老人,至于么?这么大肆挥霍的买礼物? 他的那一份是塔廷格产的香槟,这是豆腐熟知的苏誉的几个喜好之一。 岳龄得到的是一个缟玛瑙的戒指,长方形的黑色戒面上,镶着一枚很小的钻石。“是个古董。”豆腐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来源,但那家店很多东西都是从巴黎弄来的,店主说,四十年代逃难的人们,卖掉了很多家传的珠宝。” 岳龄非常高兴,他就喜欢各种珠宝古董,豆腐果然对他格外的上心。 就是如此,几乎人人都得到了称心如意的礼物,豆腐是这么的细心体贴,他不会弄错任何一个微小的心愿。 布丁感慨说,豆腐快要变成独眼杰克里的贴心大使了,再没有谁能够像豆腐这样,赢得所有人的喜欢。 “所以说,你是嫉妒么?”豆腐开玩笑道,“还是嫌我给你的礼物不好?” 布丁得到的礼物非常特别,是一个老式的手提箱,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产物,镶着别致红滚条的白色真皮手提箱,箱子是德国统一后,从东德那边卖过来的,箱体小巧而精致,像个藏了无数秘密的宝匣。 “当时我一看见这箱子,就觉得它该是你的。”豆腐对他说,“这玩意藏秘密最合适了。” 布丁很喜欢这只箱子,同时他也诧异,其实他和豆腐无论性格还是审美,都存在很大的差距,但是豆腐竟然能在琳琅满目的礼品店里,准确寻找到最让他满意的东西,这份直觉,可真是不简单。 于是他不由叹道,“你啊,干嘛这么贴心?就非得叫人人都记得你的好,这才甘心么?” 豆腐笑而不语。 其实他很想和布丁说,因为他也有了精神支柱,他加入了和布丁一样的宗教。 ……那个暗恋他人,却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宗教。 豆腐回来之后,精神状态明显好转,苏誉看在眼中,欣喜在心里,他一直担心豆腐因为小漆的事,不堪打击,从此痛苦下去。好在出去玩了这一趟,人也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看来你的建议是对的。”他对顾海生说,“豆腐能恢复原貌,我该谢谢你。” 顾海生望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我好像有很多年没听见你说个谢字了。” 苏誉无所谓地耸耸肩:“豆腐毕竟不同。你这是挽救了一个大活人,功德无量。” 顾海生终于笑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趟带他出去,是好是坏。” “什么意思?” “豆腐好像被我煽动的,想回学校念书了。” 苏誉一听,悻悻道:“就他?回学校念书?先把26个字母背全了再说吧!” 说完,他又皱眉道:“还有,你干嘛忽悠我的员工离职?” 顾海生不在意地说:“谁说我在忽悠他?人家豆腐也不能一直做酒童,对不对?早点定好前程,不是坏事。” 苏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对。对顾总您而言,最要紧的就是前程!” 以往,苏誉说这种冷嘲热讽的话,顾海生只是默默听着,很少予以反击,但是今晚,他不知为何,心潮却翻滚起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从那间屋子回来没多久,又或许是忍耐了多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顾海生突然就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市侩,让你讨厌?” 听出那古怪的语气,苏誉的心,用力一缩。 然而他抬起脸,平静地望着顾海生:“我有什么资格嫌您市侩?一个下九流的夜店老板,哪里敢嫌弃顾总您?” 顾海生再控制不住,他咬着牙道:“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拿腔作调?!哪怕一次也好!” 然后,他听见苏誉平静的声音:“好。那么我直接说吧,顾海生,我讨厌你,请你立即从这里出去。” 房间里,安静得如同坟墓! 顾海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走到门口,却停下来,转过身,望着苏誉。 “小誉,你到底想恨我恨到什么时候去?有没有一个期限?” 他的眼睛是血红的,他的嘴唇抖得像破碎的落叶。 苏誉直视着他,他轻声说:“有。期限是,到我死。” 他就那么毫不躲闪地看着顾海生,一直看着他拉开门,丧魂落魄走了出去,这才浑身脱力地瘫在椅子里。 有极深的痛楚,从苏誉的骨髓里涌出来,像无数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像千万把锋利的小刀子,一点点剜着他的肉…… 很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痛苦,如滚滚雷暴,再度袭击了他。 当初苏誉是在一个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得知顾海生的婚事的,那天他甚至还兴冲冲的跑去唐人街买香肚,因为顾海生祖籍南京,就喜欢吃这东西。等他捧着香肚,兴高采烈从店里出来,不当心就撞到旁边的报摊。一份报纸被苏誉撞到地上,那报纸的头条,就是苏家和柳家结亲的新闻…… 苏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的家里,手中的香肚也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他独自在客厅里坐了一个通宵,又加上一个白天,也不知饥饿,也不知干渴。 到后来他想,还是别活着了,这太痛苦,他坚持不下去的。于是他走到阳台,想从阳台上跳下去,他很想从这儿摔下去,当场殒命,因为这儿是顾海生的公寓,他知道这房子苏云藩已经买下来了,所以无论如何,他自杀的消息都会传到顾海生的耳朵里……他觉得他应该那么做,将一个大写的复仇,用鲜血呈现在顾海生面前,年轻的苏誉在脑子里一万次地想象着那种情景,想象着顾海生得知他在自己住处跳楼自杀的消息,他那张脸上,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救了苏誉的是一个电话,当时他一条腿已经翻出栏杆了,但手机不依不饶地响,苏誉就想,也许是顾海生打过来的,也许他突然良心发现,决定退婚,回来找他,然后和他私奔。 打来电话的是苏璟,他没有想到,弟弟在那一瞬间,是想自杀的。 听见大哥的声音,苏誉忽然放声痛哭。 没人知道他忍受了多少痛苦,他也没法和任何人说。就在这短短的一年间,他和顾海生遮遮掩掩的相爱,又遮遮掩掩的分手,起初是为了保护顾海生的名誉,到了后来,却是为了避免苏誉自己沦为一个笑话。 一个过了时的笑话。 他知道他还爱着顾海生,这个男人是他的起点,也是他的终点,苏誉的恨,来源就是他的爱。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目标,开独眼杰克夜总会,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哥哥苏璟的遗志,虽然这遗志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人生之光,早已熄灭,苏誉非常清楚,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希望和顾海生再续前缘了。 因此,如果再放弃了对顾海生的恨意,那么他就没什么必要继续活下去了。 顾海生从经理室出来,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到二楼,然后,停下来。 他觉得累,累得每一根骨骼都在发抖,肌肉像撕裂一样,又热又疼,那感觉像很多年前,他从屋顶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四肢百骸,全都被摔散了,成了一块一块的,他不能动自己的手,也不能动自己的脚,他不知道全身上下,还有什么地方是听他使唤的。 他慢慢的往下挪,像一个年迈之人那样,膝盖僵硬地打着弯,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气力。就在一楼半的地方,顾海生终于站不住,险些歪倒! 有个人飞快冲上来,一把扶住他:“顾先生!” 顾海生喘息着,他抬起头,在昏花的视线里,费力地看了看,这才认出那人是豆腐。 “哦,抱歉……”他哑声说着,用力将自己站直。 豆腐骇然看着他,顾海生脸色蜡黄,像害了大病,额头细细密密全都是冷汗。 “您不舒服么?”他紧张地问,“是不是生病了?我送您去医院吧!” 顾海生深吸了一口气,他将胳膊从豆腐手中抽了回来,努力将自己稳住。 “不,我没事,不用担心。” 然后,他笑了笑,慢慢走下楼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豆腐忽然失落得要命,不为别的,是为了刚才,顾海生从他手中抽回胳膊的那个动作。 他刚才明明是不舒服的,明明是非常虚弱的,可是,他不肯让豆腐扶着,甚至不肯借助他一点力气。 豆腐走到一楼半的窗口,他望着窗外,后院的那辆宾利还停在那儿,司机老傅见顾海生出来,慌忙下车拉开车门。 在即将要上车的时候,顾海生忽然停下,他转过身来,望了望身后的建筑。 豆腐一时慌了神,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急惶惶的,差点摔倒。 然而旋即他就明白,这是个毫无必要的举动,因为顾海生的目光并没有看向他,他的目光掠过豆腐所在的一楼半,直接去了三楼经理室的窗子。 于是豆腐虚弱地斜靠在窗前,痴痴看着那个男人,看他神色茫然地望着三楼,像是魂魄都不复存在,然后终于弯下腰,钻进车里,远去了…… ☆、第 74 章 在和苏誉发生了那场争执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顾海生都没再来独眼杰克,时间长了,就连布丁都觉得不对劲,他问苏誉,顾海生是不是病了,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过来。 苏誉翻了翻眼睛:“你很想他啊?” 布丁就笑起来:“经理你说什么呢!我想谁也不会去想他呀!” 苏誉听出这话里有别的意思,于是微微诧异,抬眼看他:“不喜欢他?” 布丁本来想掩饰,但转念一想,何必呢? “嗯,不喜欢。” 他这么坦然,苏誉就吃惊了:“为什么?” 布丁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真说不上来,其实顾先生人不错,也没啥地方得罪我,可我就是……唉,八字不合吧。” 苏誉笑骂他:“这么年轻,封建迷信!” 布丁也笑道:“先不管八字的问题,顾先生也有一个多月没过来了,先头一个礼拜少说也得来一趟。经理,你该不会是得罪人家了吧?” 苏誉哼哼:“得罪了又能怎么样?难道我是靠着他吃饭啊?” “经理你从来不轻易得罪人,偏偏顾先生,得罪了一次又一次,亏得人家每次都不计前嫌,肯来见你。就算我再不喜欢他,也得为他说句公道话。” “得得,也别替他说什么公道话了,你就和豆腐一样,都站他那边去吧!他顾海生是个圣人,大好人,我是混蛋,我就当我的孤家寡人!” 布丁看苏誉沉着一张脸,知道又惹他不痛快了,于是笑笑,也不再多言。 顾海生不肯上门,豆腐心里暗自失落,又不敢打听,怕着了痕迹。但他这副患得患失的神情,就落在了布丁眼里,他问豆腐到底是怎么了。 “从国外回来就是这样子,心里好像有事儿。”他仔细盯着豆腐,“到底什么事儿啊?” 豆腐勉强一笑:“哪有什么事儿?别胡猜。” 布丁细细端详他,像个算命老头儿似的摸了摸下巴:“心里是有事儿,或者,不是有事而是有人。” 他说着,嘿嘿笑起来,邪邪地戳戳豆腐:“想通了?打算把松花蛋送出去了?” 豆腐被他气得乐:“你个流氓!没有的事!” 布丁笑道:“看来确实是有人了,兵不厌诈,你看我一说,你脸色都变了。” 豆腐一慌张,反而彻底镇定下来,他笑道:“那你说说,我心里有谁?” 布丁看他这样子,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他用力一笑:“该不会……是咱们经理吧?” 豆腐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布丁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笑道:“既然不是经理,那我就猜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豆腐才低声说:“前两天,我去了一趟小漆的老家,见了他父母。” 听他一提小漆,布丁就安静下来。 “……他妈妈还认得我,小漆跟他们说,我是他上司。”豆腐说到这儿,垂眼笑了笑,“他妈还真把我当成车间主任之类的上司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哭,她也不明白她儿子到底得罪谁了,死得这么惨。” 布丁摇摇头:“豆腐,别想了,有些事情咱们是挽回不了的。” “我也知道挽回不了。”豆腐呆呆看着窗外,有两个酒童正端着盒饭,有说有笑从外面往里走,“我给了小漆爸妈一些钱,也没多少,他家就小漆在赚钱,现在顶梁柱没了,往后日子肯定不好过。” 布丁默默听着,到后来他说:“有时候我也想,等抓到凶手,我说不定恨得也要拿刀把他剁成一块一块的!但是经理说我干不出来,那是变态才能做的事,正常人,逼死他,他也下不了手。” 豆腐点点头:“咱们还是自己多小心吧,顾先生和警局那边打听过了,人家警方做了犯罪侧写,说,那家伙早晚还得犯案的,好在如今各个夜总会都提高警惕了,想来他再下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别把他逼急了,狗急跳墙。” 布丁皱眉,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忽然说:“他为什么那么恨酒童?” 豆腐一怔,抬头看看他:“你是说凶手?这咱怎么能知道呢?” “不管怎样,是痛恨的吧?”布丁慢慢道,“恨到非得那样残害,他心里才痛快——到底是为什么呢?” 豆腐怔怔看着他:“也许是因为,酒童能得到他怎么都得不到的东西。” 豆腐这句话,只是从一些电视剧集里随口学来的,但布丁听了之后,却不知为何上了心,接下来的好几天,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句话。 那天正好他轮休,布丁从母亲那儿回到住处。停好了车想上楼,又想起洗发精用完了,他也懒得开车,就信步从大厦出来,沿着街找到附近的711店,谁知刚进店里,夏季的大雨就落下来了。 冲进店里,拿了洗发精,又想着家里零食没有了,于是布丁又去看零食,正蹲在货架前寻找呢,却有一只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布丁转过头来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男孩冲着他腼腆一笑:“布丁,还记得我么?” 布丁呆了呆,突然记忆里闪过一道火花,他啊了一声。 “田先生……” 这人正是好几个月前,因为被苏誉抛弃,在独眼杰克失控大闹的田子晟! 忽然看见他出现在这儿,布丁十分惊讶:“你回国了啊?” 田子晟洁净的脸孔,泛起一丝红晕:“回来好久了。” 说着,他又垂了垂眼帘,有些扭捏地说:“布丁,你的手……好了么?” 布丁笑起来,他抬起手掌:“早就好了,喏,只留了个疤。” 此刻看见那道伤疤,田子晟愈发的不好意思,他低着头,蚊子似的小声说:“总想给你道歉,却又不大好意思来……” 布丁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田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田子晟听他这样说,这才重绽笑颜:“别田先生田先生的了,像以前那样,叫我子晟就行了。” 于是布丁又问他怎么会在这儿。田子晟就说,他是来打网球的。 “附近新开了网球场,我爸给我找了个教练,回国以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学也休了,成天躺着肯定不行,必须锻炼锻炼。”他说着,拎了拎旁边的网球拍,拍子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 布丁也没细看,就笑道:“家里司机没来接?” “我爸去应酬了,又是谁谁的婚宴吧,我的车,就为上次的事情,被我爸妈给没收了,刚才想自己打个的,结果一直走到这儿也没拦到车,突然又下起雨,我进来躲雨,正巧看见了你……” 布丁看见,田子晟肩上衣服是湿的,额前黑发还滴着水。 “这雨太大了,要不这样吧,先去我家拿把伞。”布丁说,“把头发擦擦,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田子晟显得很高兴,赶紧道谢。 俩人冒着雨跑了两步路,冲进大厦里。布丁按了电梯,田子晟又问起豆腐,布丁笑说今天豆腐值班,在店里呢。 “……苏誉他也在店里?” “啊,是啊,经理今天应该在店里。” 提到苏誉,气氛就变得有点不同了,电梯来了,俩人进去,电梯门关上。 静静的上升空间,有一会儿,俩人都没说话。 然而田子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有没有找新的男朋友?” 这问题,让布丁莫名的心酸,他都不用看,就能想见田子晟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没有。”他努力笑了一下,“还是老样子。” 田子晟沉默片刻,忽然轻声说:“布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傻么?布丁答不上来,他觉得自己傻么? “……在国外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步田地?我又何必把事情闹得如此不堪?丢了爸妈的脸,毁了自己好好的生活,还连带布丁你这样无辜的人跟着受伤。现在,大家都在怪我傻。” 田子晟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的嗓子发着颤,音调都有点变。 布丁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很多时候,人是改不了自己的。” 田子晟呆呆盯着光滑的金属电梯门,他点点头:“人是改不了自己的,我的轨迹早晚会和苏誉缠在一起,避也避不开。” 男孩子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布丁以为他仍旧为过去的事情伤心,于是劝道:“何必呢?其实天底下多得是好男人,我们经理这方面确实做得不妥,过去的事情也过去了,你还是忘记他,再找个合适的人吧。” 谁知他这番话说完,田子晟就用乌沉沉的眼眸盯着布丁:“你在为你们经理说话?布丁,你喜欢他?” 布丁的心不知为何,有些古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但就在刚才那一瞬,田子晟有了改变,仿佛他一下子变冷了,冰冷冷的,像某种突然改换肤色的两栖动物。 他赶紧笑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他?这你就多心了。” 田子晟盯着他,他突然笑了笑:“但是你们经理是喜欢你的,对吧?” 布丁一时卡住,正想该怎么回答,电梯到了。 打开房门,进屋来,布丁又给田子晟拿了干毛巾擦头发,又问他急不急着回去,不然先在他这儿喝杯热茶。 田子晟一面擦头发,一面轻快地说:“好啊,有红茶么?” “只有茶包。” “那也可以的。” 布丁进厨房拿了开水壶烧开水,龙头打开,他看着开水壶慢慢注满,心里只觉得有点不对劲。 有些东西不对。 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对…… 正琢磨着,田子晟走过来,靠在厨房门上,他看着冰箱上的装饰玩具,欣喜道:“啊!你也喜欢乐高?” 布丁回过神来,他关上水龙头,笑道:“是呀,没事就玩这个。” “我也超级喜欢乐高!”田子晟笑道,一面走到冰箱跟前,抬手拿下那个拼成一辆车的乐高玩具,“我从小就爱玩这个,盖房子,盖高楼什么的,比电子游戏好玩多了!” 那时候,田子晟拿着乐高站在门边上,他的头顶正巧有一盏灯。 布丁热衷厨艺,所以对厨房环境要求高,不像豆腐爱犯懒,不大乐意收拾家,厨房的灯时好时坏也懒得管。布丁有个习惯,他特别讨厌在光线不足的状态下工作,所以厨房的灯都选得很明亮。 此刻,田子晟就站在一盏格外明亮的灯下,他的手里拿着那个乐高,正兴致勃勃翻来覆去的看。 见他这么有兴致,布丁笑道:“上次看到网上有乐高大赛,我没好意思报名,你该去试试的……”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煤气灶,这时,布丁的目光无意间往田子晟的手上瞟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清楚地看见,田子晟的右手拇指和虎口上,沾着一小片墨水。 那是绿颜色的墨水。 有什么东西飞窜进布丁的脑子! 乐高,绿墨水…… 田子晟掰了掰那个乐高:“我也不敢去参赛,平时就是玩儿,哪能和专业的相比呢?” 说完这话,好半天没听见布丁的回应,田子晟好奇地抬头看看他:“怎么了?” 像是猛然回过神,布丁浑身微微一震,这才笑了笑:“哦,没啥,我在想那个比赛明年还有没有,大概是什么时间。”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1节 “有的话,咱俩一块儿报名吧。”田子晟笑着说,说完一怔,“哎?布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布丁慌忙用手抚脸:“是么?哎呀今天已经不止你一个人说我脸色差了!怎么回事?看来我这两天是熬夜熬多了!” 他说着,走到冰箱跟前,拉开冷冻室的抽屉:“干脆炖点汤给我自己补一补,先把排骨拿出来。” 胡乱抓了两大块排骨,布丁关上冰箱门,把它们放在案板上,又像是不在意的,伸手拿起案板上方,刀架上的刀。 他挑了把特别大,刀刃特别锋利的剁骨刀。 见他这样,田子晟笑道:“不解冻就直接剁么?不怕把刀刃剁坏了?” 布丁笑道:“我只是看看,等会儿该剁几块,不然砂锅太小了不好放。” 田子晟看着他,他放下乐高,往后退了一步。 直至此刻,布丁才看见,刚才被田子晟拎进来的那个黑色的网球拍袋子,竟然就放在厨房门口! 有细细的,小蛇一样的冷汗,顺着他的后背,蜿蜒曲折在布丁的背上爬! 他觉得嗓子发干,拿着刀的手腕也在微微发抖,但布丁却不敢将那把刀放下来! 这时候,他听见田子晟的声音:“布丁,你们经理……是不是很喜欢你?” ☆、第 75 章 布丁张了张嘴,半晌,才努力笑道:“你说什么?” “苏誉很喜欢你,是不是?”田子晟盯着他,“你是苏誉的手下爱将,这谁都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苏誉对你很上心,比豆腐还要上心。” “你这也看得出来呀?” 田子晟点点头:“上回,我拿刀伤你,他吓得脸蜡黄,那样子还不算上心么?” 布丁扭过头去,他盯着案板上的肉骨。 “没有的事。正好相反,我最近,和苏誉闹得特别僵。” 突然听他改了称呼,田子晟也不由诧异:“怎么了?” 布丁故意重重叹了口气:“外头都看着我是他的手下爱将,其实子晟你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手下员工!告诉你吧,上个月我在经理室,和苏誉吵了一架。” 田子晟更加惊讶:“吵架?为什么?” “其实说来,也是我的不是,今年春天不是下了暴雪?我舅舅农村的屋子,就被雪给压垮了,我妈急得不行,跟我说,赶紧凑钱,给舅舅盖新房,因为我表嫂就快生了嘛。”布丁一面不紧不慢地说着,一面仍旧拿刀比划着那两块排骨,“但是盖房子又得不少钱,我正好买了车,还是分期付款,手头空空的,哪有能力资助亲戚啊?可我妈又哭又闹的,我没法子,就只好……嗯,从财务上挪了几万块出去了。” 田子晟啊了一声:“你挪用了独眼杰克的资金。” 布丁仿佛很尴尬,他努力笑了笑:“我那不是没法子了嘛!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妈一天一个电话,逼得我都快去抢银行了!我就想,先借一点吧,不就几万块的事么?我早晚还上不就行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事儿被苏誉知道了,逮着我在经理室大骂,非要报警,要不是豆腐拦着,我早进局子了!你听听,有这么当老板的么?他还有一点人味儿没有啊?!” 田子晟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这么说,你们闹僵了?” “嗯!就为了这,苏誉就找上茬了,天天揪着我的错不放,一时说我管手下管得不力,教唆岳龄和别的酒童打架,哦对了,他把小漆的鼻子打破了,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一时又说我撺掇酒童跳槽,跳去别家——我那是撺掇么?人家找我问个主意,我就说,其实别处钱也不少,你自己衡量——就为这,苏誉又把我恨上了。” 田子晟思索着,慢慢道:“表面上,倒是看不出来。” 布丁冷笑了一声,他干脆放下刀,拿抹布擦了擦手:“苏誉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最会装好人!他还能让外头看出来?外头装得千好万好,回头就给我使绊子!” “那,布丁你打算怎么办?” 布丁装作不在意,他走到炉子跟前,关上火苗,拎起噗噗冒热气的开水壶:“我不想干了,下个月,辞职。” “辞职?!” “对,我和欢乐时代的卢老板说好了,跳过去。他那边因为杜茗出事,没了顶梁柱,正缺人手呢。他说了,肯给我开三倍的价格。” “那,苏誉会怎么想?” 布丁往杯子里慢慢倒开水,一面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管他怎么想?!他不是恨死我么?就为那几万块,他当着豆腐的面骂我,说我挪用公款,要遭雷劈!你听听,有这么骂的么?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我他妈就算是他身边一条狗,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啊!子晟,我还告诉你,苏誉这人啊,心真是凉得很呢!你看看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以为他对别人就能好到哪里去?先前我告诫你的那些话,都是良心话,苏誉这人是真的沾不得!其实你算走运,能抽身出来,不然真跟了这种人,早晚倒霉!” 田子晟那年轻的脸上,慢慢起了变化,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其实苏誉最中意的是豆腐?” 一听这话,布丁心中暗自叫苦!他一时慌不择口:“那……也不是吧。” 田子晟扬了扬眉毛:“怎么?他连豆腐都不中意?那他中意谁?” 布丁的心,通通乱跳!他觉得血管里的血都在发抖! 慌乱之中,他突然说:“你不觉得,顾海生才是他最在意的人么?” 田子晟睁圆了眼睛:“真的?” 布丁竭力将神情稳住,他装作不在乎地笑了笑,索性放下开水壶,将那杯红茶端到田子晟面前:“你还真当他在乎我们这些酒童啊?前段时间小漆被人杀了——这事儿你知道吧?豆腐都哭坏了,大家没有不悲痛的。就他,没两天就不耐烦了,在独眼杰克里指桑骂槐,说我们耷拉着脸,是哭丧给客人看,骂我们坏了他的生意,客人如今都不上门了……哦,赚钱对他而言就那么要紧?人都死了,还不许我们悼念一下?但是你别说,对酒童吆三喝四的,转头对着顾海生,那就像变了个人。” 田子晟幽黑的眼睛里,浮现出诡异的神色:“真的?” 布丁佯作神秘,他凑过来,小声说:“我看,他俩有鬼。你在独眼杰克坐了那么久,是不是成天看着顾海生上楼去找他?” “才不会!他俩关系很糟的,我亲眼看见他们发生争吵,顾海生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田子晟说着,突然笑起来,“你啊,布丁你尽误导我!” 布丁浑身都冰凉了! 但他马上笑起来:“打打骂骂就是没感情?搂在怀里亲亲爱爱就是有感情?那你看独眼杰克里,酒童和客人哪一对不是成天亲亲爱爱?他们真的有感情么?” 田子晟这下被他说愣了! “所以我总说子晟你太年轻,你还别不高兴。”布丁装做慢条斯理的样子,“心里爱着,又不能说出来,那不就只能变成打打骂骂么?再说了,你光看见我们经理骂顾海生,那你看见顾海生反抗了没有?他哪一次不是忍气吞声,硬扛过去了?平白无事的,他凭什么要忍气吞声?还不是因为心里有鬼?” 田子晟的神色,顿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他仍旧摇头:“还是觉得……不太可信。” “不信你想啊!顾海生多干净的一个人,天天往独眼杰克跑,这换了谁不得避嫌?” “他是苏誉的舅舅,当然得往独眼杰克跑……” 布丁从鼻子里笑了笑:“嗯,舅舅,只大十五岁,也没血缘关系,从小没在一块儿长大,突然就这么亲密……子晟你信,我可不信。” 见他双手捧着杯子,若有所思,布丁干脆趁热打铁:“叫我看,谁遭难也不如顾海生遭难给苏誉的打击大!别说遭难,就算顾海生碰破点儿皮,啧啧,你看他慌的!” 田子晟只是捧着杯子,沉默不语。 觉得自己也说得差不多了,布丁干脆豁出去了,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屋里找了雨伞:“看这雨下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田子晟这才回过神,他慌忙道:“不用了!” 布丁笑道:“也不麻烦……” “真的不用。”田子晟说着,放下杯子,他弯腰拎起那个黑网球拍袋子,又冲着布丁笑了笑:“雨后空气特别好,我想自己走走,说不定就拦上的士了。” 布丁站在门口,他觉得四肢僵硬得像木头接榫起来的,案板上的剁骨刀离他有三米远,他的手中,只有一把雨伞! “真的不用送啊?”他又干巴巴地劝了一句,“要不,留下来喝碗汤?” 田子晟笑道:“算了,还有事呢。” 他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又看了布丁一眼:“那我先告辞了。” 布丁还笑盈盈道:“有空再来玩哦!” 一直等到田子晟出去,听着那脚步消失在走廊,布丁突然踉踉跄跄冲过去,三两下反锁上大门。 下一秒,他就像一滩烂泥,哗啦瘫软在地板上! 浑身像筛糠那样,控制不住的狂乱发抖,布丁觉得自己的胳膊是僵的,腿也是僵的,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僵硬如铁!他身上力气抽光了,除了发抖,竟再不能做别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力气,咬着牙,将自己从地板上支撑起来。布丁几乎是半爬半挪的,一直挪到了客厅,他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瑟瑟拨通。 两声之后,豆腐在那边接了电话:“喂?布丁?有事儿?” 布丁哆哆嗦嗦想开口,忽然一松力气,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豆腐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布丁?!你在哪儿?你到底怎么了!” 好容易止住哭泣,布丁这才口齿不清地说:“豆腐,快……快找经理!杀小漆……杀小漆的人是田子晟!” 豆腐爆发出一声大叫:“你说什么?!” “是田子晟!拿刀划伤我的那个田子晟!是他杀了小漆!他就是那个变态杀手!” “天哪!” “快!通知经理,他现在……现在赶去杀顾先生了!豆腐你快去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手机那边传来桌椅碰撞声,还有酒童的喊叫,布丁无力地垂落胳膊,他终于全身脱力,倒在地板上。 豆腐冲出独眼杰克,直奔自己的卡罗拉,上车之后,他一面发动引擎,一面打电话给苏誉。 苏誉很快接了电话:“怎么了?” “经理,你在你爸那儿?” “是啊。”苏誉没好气道,“不用着急,再有半个小时老头子就絮叨完了……” “经理,你听好。”豆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就在刚才,布丁突然打电话给我,他告诉我,杀死小漆的变态杀手是田子晟。” “什么?!”苏誉在那边叫起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不知道。”豆腐抖着嗓子说,“他一边哭,一边给我打电话,他还说,田子晟现在路上,这家伙要去杀顾先生!” 苏誉在那边突然没了声,但两秒之后,他的声音传过来:“你现在哪儿?” 苏誉的声音明显变了调。 豆腐一面开车一面说:“我刚从店里出来,正往顾先生家里赶!经理,你那边太远,估计开过去比我迟……” “放心,我打电话给其他人!” “那就好,不管怎样我先过去看看,经理,如果你有空,再打电话给布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 挂掉手机,豆腐又将油门踩了踩,他恨不得踩到底,但豆腐明白,如果超速被交警拦了,那只会更加误事。 一面开,他又一面打电话给顾海生,顾海生的手机号是他在国外时获得的,顾海生是怕他一时迷路,找不到酒店。 手机通着,但是顾海生不接电话。 豆腐急得也想哭,他又打电话给布丁,电话占线,他这才想起,应该是苏誉在和布丁通话。 他又想要不要报警,但又觉得,就算报警也轮不到他,他还啥都不清楚,报警也说不清事情和地点。这种情况下,布丁或者苏誉来报警比较合适,警方也会更当回事。 一路飞车,一路打电话,但顾海生就是不肯接电话。 在第三个红灯时,豆腐再度拨通顾海生的电话,那边在响了七八声之后,终于接了。 顾海生的声音听起来笑盈盈的:“怎么了?豆腐,找我有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豆腐再忍不住,他狂吼起来:“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突然这么一吼,顾海生在那边也呆了,半晌,他才说:“抱歉,刚才在洗澡……” 豆腐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一放松,他也哭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我这儿都急死了!” 听他一哭,顾海生也慌了神:“怎么了?豆腐,出了什么事?” 豆腐正想开口,顾海生在那边却突然道:“啊,等一下,好像有客人来了,杨嫂,你去开一下门。” 豆腐一听,慌了神:“不要!顾先生!不要开门!来的是田子晟!” “啊?”顾海生一头雾水,“田子晟?田裕华的儿子?哦,你说对了,还真是他。” “他是来杀你的!不要让他进来!” “什么?!他……喂!你干什么!杨嫂!” 电话那头传来女性的惨叫,还有器皿碎裂的声音……手机断了。 豆腐快要疯了! 他一踩油门,也顾不上红灯,车飞一般冲了出去! 天哪!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豆腐在心里狂喊,此时此刻,他真是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换! 车到了顾海生的住处,就连外头的岗哨豆腐都顾不得,咣当一下撞断了栏杆! “喂!你想干什么!”见有人冲岗,两个保安慌了神,追在后面大叫。 然而豆腐哪里顾得上他们,他踩着油门,车身七扭八歪在车道上狂驰,直冲到那栋隐藏在密林里的别墅跟前! 都还没停稳,豆腐就从里面下来。一见大门敞着,豆腐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 冲进屋里再一看,客厅里,杨嫂倒在地上,她头上的血流淌到地板上! 就在她的旁边,顾海生仰面倒在地上,田子晟跪在地上,死死按着他,他手里举着一柄明晃晃的开山/刀! ……俩人的手臂正僵持不下,田子晟手中尖尖的刀刃对着顾海生的喉咙,正一点点往下压! 豆腐手无寸铁,只好顺手抓起旁边一个瓷瓶,“当啷”砸在田子晟的后脑上! 可惜那瓷瓶太小,只砸疼了田子晟,并没能伤他。 凶手一看危险来自后方,他松开顾海生,抓着那把刀,狠狠向豆腐刺过去! 豆腐躲闪不及,只觉右肩一阵剧痛! 他想挣扎,田子晟的第二刀又扑了上来,这一刀,扎在豆腐右边肋骨下方! 剧痛,像无边的黑云不由分说笼罩上来,豆腐只觉眼前一黑,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 76 章 苏誉的车赶到的时候,别墅门口已经围满了警车,闪烁的警灯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两辆救护车正呜呜叫着从他身边开过去,苏誉吓得浑身发抖,抓住旁边一个警察就问:“顾海生呢?!” 那警察一指救护车:“在车上。” 那一瞬,苏誉就觉得自己像被雷给劈中了!他呆了呆,撒腿就往自己车上跑,一踩引擎,跟着那辆救护车开了过去! 一直到医院,等他狂奔进急救室,站在门口的却是顾海生。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衣服扯破了,头发也凌乱,脸上尽是尘土,更可怕的是,他一身都是血! “海生!”苏誉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顾海生一把抱住他:“我没事,小誉,我没受伤。” 苏誉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瘫在地上! 顾海生用力扶住他,将他扶到旁边椅子上。 苏誉努力喘了口气,虚弱地问:“那车上是谁?” “豆腐和杨嫂。”顾海生说,“豆腐被扎了两刀,杨嫂的头被他打破了,晕过去了。” “是田子晟?!” 顾海生点点头。 “他人呢?!” “在警方那儿呢。”顾海生说,“他在对豆腐行凶,我从后面袭击了他,把他砸晕了。” “豆腐那两刀要不要紧?!” 顾海生神色凝重:“还不知道,但是血流得不少,恐怕很危险。” 苏誉慢慢垂下头,他哑声说:“都怪我。” 顾海生赶紧抓住他的胳膊:“这不是你的错!小誉,杀人的是田子晟!这不是你造成的!” “要不是当初我去招惹他……” 苏誉说不下去了,他捧着脸哽咽起来:“海生,要是豆腐万一有个好歹……” 顾海生也不知能说什么,他只是用力抱紧苏誉:“他会活过来的!” 豆腐那两刀扎得很深,万幸不算致命伤,只是失血有点重。 在沉重的疼痛中昏迷了一夜,豆腐终于睁开眼睛,他发觉自己戴着氧气面罩。 他看见,顾海生正守在病床边上。 他吃力地眨眨眼睛,想抬起手去碰他,顾海生会意过来,赶紧握住豆腐的手。 “你……没事?”豆腐很轻声地问,他的声音太小,几乎听不清,但是顾海生看懂了他的唇形。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顾海生柔声道,“豆腐,你救了我。” 一颗心彻底落回到肚子里,豆腐想笑一笑,但沉重的感觉又涌上来,他再度昏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已经是第四天早上了,这一次,他的精神状态强了一点,虽然还是没力气说话,但神智已经回来了。 他看见了守在床边的苏誉,布丁,还有红着眼睛的温蕴。 豆腐用力笑了笑:“怎么都来了?” 他的嗓音还是哑的,脸色蜡黄,说话声音非常低。 苏誉赶紧上前:“先别说话,医生说你还得休息。” 布丁看上去也很憔悴,但他却笑得很欣慰:“看看,我就说豆腐命大,不会这么轻易被小鬼逮了去。” “顾先生呢?”豆腐吃力地问。 “他刚刚走,你啊,总算醒了,顾先生守了你三天三夜,你再不醒,他先得晕过去了。” 顾海生……守了他三天三夜? 苏誉温和地说:“放心,他没事,田子晟没伤到他。杨嫂也没事了,手术取出了颅内的淤血。豆腐你就安心养着吧。” 豆腐轻轻点点头:“……那就好。” 又把目光转向了眼睛通红的温蕴,豆腐吃力地笑了笑:“怎么哭成这样?这往后还怎么当医生?” 他这么一说,温蕴眼泪又涌出来了,他一个劲儿拿袖子擦眼睛,哽咽道:“豆腐哥哥……” 布丁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之前明明答应不哭的。你豆腐哥哥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你这一哭,他又得来安慰你。” 苏誉笑道:“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尽引得豆腐说话,等会儿医生该骂了。” 于是布丁搂着温蕴的肩膀,把他劝了出去,苏誉落在最后面,在出病房时,他又转回身,走到豆腐跟前。 “豆腐,谢谢你。”他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救了海生。” 豆腐蜡黄的脸上,绽放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想说你就算不谢我,我也要去救他。 ……就算赔上自己这条性命,我也要去救他的。 但是他太虚弱,已经没力气说出来了。 苏誉弯腰又给豆腐掖了掖被子,这才悄悄退出去。 再次看见顾海生,是在两天之后,毕竟年轻,豆腐的伤势有了很大好转,甚至能稍微坐起来一点儿了。 他一见顾海生进来,就想起身,顾海生慌忙过去按住他:“好好躺着,不然刀口又得开裂!” 豆腐却笑眯眯地说:“已经没事了。” “才怪!”顾海生皱眉道,“血流了我一身!说没事就没事?你是神仙?” 豆腐想笑,一用力,又扯到了伤处,他唉哟一声。 “又疼起来了?”顾海生紧张地问。 豆腐忍住疼,努力一笑:“没事的,顾先生不用担心。” 顾海生让他躺好,又给豆腐盖好被子,这才坐下来,笑道:“我哪能不担心呢?豆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这么一说,豆腐的脸就红了,他小声说:“您不用这么想。那种情况下,换了谁不着急?” “但是真正替我挡了刀的人,是你啊。”顾海生叹息着,又伸手轻轻抚摸着豆腐的头发,“当时我眼看着就撑不住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那一刀一定扎进我的喉咙里去了。” 想起当日的情景,豆腐仍旧后怕! “田子晟人呢?”他慌忙问,“抓住了么?” 顾海生点点头:“已经在警方手里了。” 豆腐这才松了口气,他喃喃道:“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海生心里苦涩:“豆腐,别去想了,他的思维已经不正常了,咱们是理解不了的。” 他说咱们,豆腐心里一甜,又觉得顾海生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实在温柔,恨不得顾海生永远不要松开手。 “你出了事,你们经理吓坏了,他自责得很,觉得是他把你害进医院的。” 豆腐摇摇头:“这不是他的错。田子晟杀人,是经理控制不了的事。” 他又侧过脸来,忍着脸上的潮热,很认真地说:“顾先生,你没有事,这真是太好了。” 顾海生觉得胸腔被一种绵绵的温柔充满着,因此他望向豆腐的目光里,也如潮水般被这种温柔给侵占。 “我倒是觉得,你能活下来,没有大碍,这才是最好的事情。”他看着豆腐,轻声说,“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那我……”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目光柔柔望着豆腐,然后,愧疚地笑了笑。 豆腐目不转睛地望着顾海生,他忽然想,原来自己是这么爱这个人! 原来他是这么爱这个男人,爱到想把一切都给他,爱到不顾生死。 哪怕最终,只能得到他的微笑。 田子晟被警方逮捕,他很快就承认了前面几起案子,虽然他的态度桀骜不驯,根本没有悔改的意思。 布丁在当晚就去了警局,他将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警方。 他说,小漆收到乐高玩具,以及那封绿墨水写的信,都只有他和豆腐知道,田子晟想来没料到这一点。 警方则告诉布丁,那种绿墨水配方特殊,非常难洗掉,田子晟手上沾到的那一块,其实已经有一个多礼拜了,是他在处理那瓶墨水时,不小心碰上去的。 ……就这么点儿蛛丝马迹,被敏感的布丁捕捉到了。 从警局出来,苏誉正等在大门口,他来接布丁。 俩人上了车,苏誉问:“和警方都说了?” 布丁点点头。 “行,那没事了,接下来让警方处理吧。” 布丁坐在副驾驶座上,他直视着前面黑暗的路,半晌,才说:“经理,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苏誉愕然,他看看布丁:“什么啊?” “当时我感觉到田子晟对我起了杀心,因为他一个劲儿问我,说,经理你是不是最……最器重我。我见势不妙,就骗他,说经理你其实一点都不器重我,我还说你抠门,恶毒,没人性……” 苏誉大笑。 “要是我当时在场,恐怕要给你鼓鼓掌呢!”他边笑边说,“他是去杀你的,你当然得撇清,这没什么,布丁,这不叫对不起我。” 布丁却没笑,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也对不起顾先生,田子晟是被我引去杀顾先生的。” 苏誉一踩刹车! “怎么回事?”他盯着布丁。 布丁哆嗦着,他把头埋下来,埋得低低的:“我……我跟他撒谎,竭力和经理你撇清,田子晟信以为真,就说,既然你们经理不重视你,那他肯定重视豆腐!我当时……吓坏了,我真怕他跑去杀豆腐,我就说……不是的,经理其实不把我们这些酒童当回事,经理心里爱着的是顾先生。” 苏誉望着布丁,他觉得全身的血液不听使唤,哗哗乱流起来! “……我骗田子晟,说经理你……你和顾先生有暧昧,我说你唯一重视的人就只有顾先生。”布丁狼狈地抬起头,他脸上有泪痕,“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哄他了!说别的酒童,他又不会相信,你那些亲戚熟人的我也不认识,可田子晟那样子,就好像非得逼出一个名字来不可!经理,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把田子晟引去了顾先生那儿,还污蔑你俩有染……” 苏誉深深吸了口气,他微微一笑:“我还当什么事呢。” “经理……” “那是攸关生死的时刻,他手里拿着刀,你手无寸铁,那种情况下,你说什么样的谎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布丁喃喃道:“我只是想,顾先生家里总还有佣人,再说他住得又远……” 苏誉苦笑起来,他伸手用力搂了一下布丁的肩膀:“我不会放在心上,顾先生也不会放在心上。布丁,你的脑子已经非常的灵活,非常的随机应变了,换做别人,此刻早就躺在停尸房里了。你能从一个变态杀人狂的刀下逃生,这是天大的幸运,至于别的事情,那真的不是你的错。” 布丁语无伦次的自责:“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想起来就生自己的气,我怎么能那么说你和顾先生呢?尤其是顾先生。我这么恶毒的污蔑他……” “好了布丁。”苏誉温和地打断他的话,“没有关系的。” “经理,你不怪我?” 苏誉笑起来,他揉了揉布丁的头发:“傻瓜。不光不会怪你,等事情完结,我还得好好请你一顿呢。” ☆、第 77 章 豆腐住院的这段时间,顾海生几乎天天过来看望,实在太忙没法过来,也会打电话问问情况。 比起顾海生亲自过来,豆腐其实更喜欢他打电话,因为大活人站在面前,豆腐就忍不住会发窘,说话也变得僵僵的,尽拿套话搪塞,言不由衷。 但是电话又不同。 他把手机搁在脸颊旁,用手心捧着,身子躺在软软的病床上,听着顾海生温和的声音,那感觉,就好像躺在顾海生的身边,听他对着自己的耳朵,说一些让他面红耳赤的私密的话。 哪怕这些所谓“私密”的话,只是顾海生问他医院的饭菜好不好吃,要不要他让厨子老倪做一些送过去。 顾海生对他这么用心,让豆腐觉得,自己并不是替他在不重要的地方挡了两刀,却像拿自己的内脏给顾海生做了置换手术——如果换做别的什么人,客气肯定会客气,感激也肯定会感激,但决不至于切切关怀到这个程度。 但转念一想,豆腐又有些难过:因为这并不能说明他的特殊,这只能说明顾海生的善良,他对谁都这样,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再加上豆腐是苏誉的人……顾海生也许只是看在苏誉的面子上,才这么做。 他在病房里忽喜忽忧,一时儿甜蜜一时儿失落,顾海生却半点都察觉不到,下了班,仍旧会来病房转一圈,甚至会削苹果给豆腐吃。 豆腐住的是贵宾级私人病房,这也是顾海生的意思,病房宽大,还有配套的厨房,有时候冯振川或者顾家的厨子老倪也会过来,做几个精致的菜给豆腐吃,补身体的煲汤更是连日不断。 病房外面,种满了绿荫荫高大的香樟,翠云如盖,风一来,像流动涟涟的碧玉,烁烁闪闪,簌簌有声。 顾海生坐在病床前,一边削苹果一边说,苏誉的父亲也知道这件事了,老人家很感激豆腐,还说过两天要亲自来看他。 豆腐一听,吓着了,苏誉的父亲那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不说别的,让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坐着轮椅跑来看他这个二十啷当的毛头小子,这他哪里受得起! “可千万别让老爷子过来。”豆腐赶紧摆手,“我这都快好了,过两天就出院了……” 顾海生笑道:“豆腐你不用害怕,你们经理的父亲并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老人,到时候你见一见就知道了。” 豆腐犯愁道:“这可好,还劳动了经理他爸……我自己的爸都没来看过呢。” 他这么一说,顾海生吃了一惊! “你爸没来看过你?!” 豆腐尴尬地张了张嘴:“是我不叫他来的,来了见面,心情又不好,何必呢,又不是多重的伤。” 顾海生低头削着苹果,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别人,我可能还劝两句,因为是你,我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劝。” 豆腐听了这话,心里别有了一番滋味,顾海生这意思,是说他懂他,他和豆腐是自己人。 其实只是豆腐的父亲没来,他母亲,他两个哥哥还有嫂子连带弟弟,包括还没过门的弟妹都跟了来,把豆腐弄得哭笑不得。 这两年豆腐没回家,但他没少给家里寄钱,虽然没有直接给父母,却都是通过两个嫂子的手,悄悄给的。他大哥常年开出租,近来查出肾有问题,豆腐就干脆掏钱给他把那辆出租车买下来,让他再找两个人轮班,自己在家养着,只收租子就行。他二哥的女儿想上名校,择校费那么贵,也是豆腐给侄女掏的钱。包括弟弟念大学,他也在不断的接济。 所以兄弟们怎么可能不念着豆腐的好? 然而这一次,家人到访却引得豆腐有些不快,起因在他二嫂身上,原来豆腐二嫂的哥哥,竟然就在瀛海上班。 豆腐二嫂的意思是,小叔子舍命救了瀛海的总裁,对方应该感恩才是,正好她哥哥在瀛海里做后勤,职务很低,这要是顾海生能说句话,把她哥哥往上提两级,那该多好! 豆腐听在耳朵里,心里却很不痛快。 豆腐不是清高绝俗的那种人,正相反,他很会利用人际关系,包括他侄女上的那所中学,也是他通过熟客,认识了对方一个副校长,这才给家里联系上的。要是按照往常,豆腐肯定痛痛快快帮二嫂这个忙了。 但是这次,他却非常不情愿。 他不愿意和顾海生提这事儿,仿佛一旦提了,就玷污了他和顾海生之间的感情,就仿佛他是为了图点什么,才去救的顾海生。 他受不了自己这份对顾海生的心意里,掺上一星半点儿的杂质。 豆腐心里不痛快,顾海生察觉了,他停下削苹果的手,抬头看看豆腐:“怎么了?” 豆腐慌忙回过神:“没什么,想起家里一些杂事儿,有点烦。” 顾海生看看他,笑道:“嗯,明白,家里就你最能干,什么事儿都找到你头上,你还非得帮,不帮人家就说你凉薄,帮了,自己累个半死,用了人情用了钱,一肚子委屈,到头来家里还说你应该的,难道自己亲戚的事儿,你能不管么?” 豆腐听他这一席话,大为震惊! “顾先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海生忍俊不禁:“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看看你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些礼物,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了。” 豆腐心里,微微一动,他忽然问:“顾先生也是这种人么?” 顾海生微微一笑,那样子像是默认,但却没吭声。 不知为何,豆腐觉得顾海生那样子,像地下党接头,不能太明显,但又决不是否定。 他们彼此的距离变得更近了,想到这儿,豆腐不由心跳都加快了。 “可是现在,顾先生应该不用为这些烦恼了。”他故意说,“您要办点儿事,底下人立即就给您办好了,也不用像我这样发愁。” 顾海生一时失笑:“说得我像得了阿拉丁神灯,哪有那么容易?虽然,我在这方面确实不会像你这么多烦恼,倒不是有人帮我办好。” “那又是因为什么?” 顾海生慢慢削着那个苹果,半晌,才淡淡道:“大部分都是权钱交易,和做生意没区别。能拿亲情来要求我的,如今已经很少了。” 他这话听着平淡,里面藏着悲凉,豆腐忽然也难过起来。 他怔怔看着顾海生,看他修长漂亮的手指,灵巧地削着那个苹果,绵延的苹果皮又薄又细,竟然一点都没断,始终套在苹果上面。 这么灵活的双手,想来,在床上的话…… 豆腐的脸,腾的红了! 他都在瞎想些什么啊! 感觉出他的异样,顾海生抬头看看他:“怎么了?” “没……”豆腐支吾着,往下缩了缩,他是恨不得缩进被子里去! 顾海生笑道:“看来真的有事,说吧,也许我能帮忙呢。” “真没事。”豆腐更窘。 顾海生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干净白瓷盘里,然后抬头看看他。 “豆腐,有事就和我说吧,你就把我当自家人就行了。” 被他那温煦的目光注视着,豆腐觉得又难堪,又无比的贴心温暖,到这一步,他如果再坚称没事,就太不给顾海生面子了。 “是我二嫂……”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2节 他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把他二嫂的事儿,大致和顾海生提了提。 顾海生听了,就笑起来:“我还当多大个事儿呢。你啊,就为了这,一早上闷闷不乐的?这简单得很,等我回去和艾米说一声……” “顾先生,不要。” 豆腐这么干脆地拒绝,顾海生有点诧异:“怎么了?” 豆腐只是低着头,他觉得脸颊烧得滚烫! “我不想这么做。”他哑声说,“我想了的,哪怕我自己每个月多掏几千块给我二嫂,我也不愿意拿这种事麻烦你。” 豆腐的声音很轻,里面甚至带着颤抖,顾海生看见他窘得耳根子都红了,一时就明白了。 他暗暗自责,都说了豆腐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大咧咧的施恩给他呢? “你放心,不会麻烦到我。”顾海生望着他柔声道,“这事儿好处理,我也不用特意叫艾米打招呼,今年反正后勤那边有一次调整,只要你二嫂他哥哥没有大的过失,他们那一批都会得到升职的机会。” 豆腐呆望着顾海生,他没想到顾海生还能想出这种办法。 顾海生一笑:“你看,这样一来,就不算我单独照顾你家亲戚了吧?” 豆腐低下头,小声说:“……顾先生,谢谢你。” 这就是顾海生,他会照顾到你最细微的感受,让你得到帮助却又不落痕迹,你不会因为感恩于他就有心理负担,更不会闹出斗米恩担米仇的不堪结局。他对谁都这么好,像三月的杨柳风。可是这么一来,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更加的好”。 只除了苏誉,或者说,除了整个苏家。 没过两天,苏云藩竟然真的到医院来了,陪着他的是儿子苏誉。 顾海生推着轮椅,一直将苏云藩推到豆腐的病床前。 豆腐窘得手足无措,慌得要下床来,苏誉赶紧按住他,笑道:“行了,别拘礼了,你身上有刀伤,哪能起身呢?” 苏云藩也笑道:“阮先生,你不用起来,我是来看病人的,哪能让病人起身迎接我?” 那是豆腐第一次见到苏云藩,他在心里暗自惊叹,一则是父子俩容貌十分相似,他这就等于见到了一个老年版的苏誉,二来,他也是被苏云藩那种儒雅的气质给打动,虽然年近七旬,身体不好又只能坐轮椅,但苏云藩身上那种举重若轻,大度宽和的姿态,还真不是豆腐平常接待的那些富商可以相比的。 苏云藩态度果然温和,他细心问了豆腐好些事情,什么地方的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兄弟几个……豆腐很开心,虽然他一个劲儿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人家客气,但长辈如此的关切,还是令他十分感动。 他笑道:“其实经理就不应该让您来,我这伤都没在要紧的位置,而且早就长好了。” 苏云藩叹道:“我怎么能不来呢?要不是我家小誉,你根本就不会遭到这种事。他都这么大了,三十多的人了,还像个没脑子的小孩,这么没数!” 苏誉站在旁边,见父亲当着酒童的面数落自己,就有点不自在了,他闷闷道:“我又没法未卜先知,怎么可能知道田子晟有反社会人格?” 苏云藩拉下脸来:“还顶嘴!这次要不是阮先生及时赶过去,海生的命都得搭上!小誉,你到底还想害多少人!” 苏誉一听这话,勃然色变! “那是我想的么!我不是赶不过去么!你以为我乐意看见这种局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苏云藩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苏誉一耳光! 豆腐吓坏了,赶紧起身:“老爷子!您别发火!这不是我们经理的错!他也不想的!” 顾海生也慌了神,把老人在轮椅里扶稳,又劝道:“姐夫,您怎么发这么大的火?这真不是小誉的错!” 唯有苏誉,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儿,那样子,像个想回嘴却又想不出该怎么回嘴的小孩。 苏云藩费力地喘息着,好半天,他才哑声说:“你也不用急,再过两年,你爹就该入土了,到时候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只一样,你不要祸害海生,更不要祸害你身边这些人!” 苏誉梗着脖子,他脸上的指痕渐渐发红,他只咬着牙,一言不发! 苏云藩又转头来,对豆腐认真地说:“阮先生,我要好好的谢你,要不是你豁出命去,现在躺这儿的就是我家海生了,或许结果还会更惨。” 豆腐愈发不好意思,他偷偷看了苏誉一眼,又笑道:“您千万别客气,我才多大啊,哪里受得起您亲自道谢?” 苏云藩却摇摇头:“我不是在客气。就算你那天救的是你们经理,我都不会这么谢你,但你救的是我家海生,这份恩情,我这个老头子会一直记着的。” 又寒暄了一阵,苏云藩这才告辞,顾海生将他推出病房,又回头对豆腐笑了笑:“等会儿我再来看你。” 豆腐赶紧道:“顾先生您就别过来了,照顾老人家要紧,我这儿没事了。” 那俩走了,豆腐担心地看看旁边还杵在那儿的苏誉,他试探着轻声道:“经理……” 苏誉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深吸了口气,忽然笑了笑。 “没事。我爸就是这么粗暴,每次见面,不是打就是骂。” 豆腐笑道:“经理,你别生你爸的气,他年纪大了,你多让让他,往后,就别总和他顶嘴了。” 苏誉小孩儿般,傲娇地哼了一声:“要你管!” 他仿佛十分不屑地走到门口,又看了豆腐一眼,没好气道:“躺着吧!明天我再过来。” 等他们都走了,豆腐缩回到床上。 他还在想着苏云藩的那些话,他记得苏云藩说:我家海生。 所以顾海生是苏家的,就像苏云藩的儿子,他和苏誉真的是一家人。 想到这儿,豆腐忽然一阵深深的难过,他不由蜷进了被子里面。 他不是苏家的,他只是苏誉的员工,哪怕是个非常出色的员工。 他和顾海生,永远都不会是一家人。 ☆、第 78 章 苏云藩来访的事,豆腐后来和布丁说了,他说,没想到父子俩那么像。 “你要见着就好了,真是不同一般。”豆腐感慨道,“老爷子这也就是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仙鹤一样的人物。” “仙鹤?” “嗯!特别干净,特别清雅,毫无俗气的那种人。”豆腐说,“难以想象瀛海是他的,也难怪后来把公司交给了顾先生——顾先生也承了他那一脉。” 布丁笑道:“你把人都夸上天了。” 豆腐也笑:“我没夸大其词。其实咱们经理和他爸很像,原本也是一只仙鹤。就是后来不知怎么,一头扎泥坑里了……” “还扎得特别欢!” 俩人一同大笑起来。 豆腐抹了抹眼泪,笑道:“经理他人呢?在店里?” “没有。”布丁犹豫片刻,才道,“他今天去看守所,说,想见见田子晟。” 苏誉那天,确实就在看守所里。 见到田子晟的时候,男孩身上已经换了衣服,手上戴着手铐,因为是重度杀人犯,看管非常严密。 不大的屋子,中间一张木桌,就他们俩。 田子晟进屋来,看见坐在里面的是苏誉,表情本来有些惊讶,但是很快,他就笑起来。 警察出去,苏誉看着田子晟坐下来,他淡淡地说:“没想到是我,对么?” 田子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忽然说:“在临死前还能看你一眼,这是好事情。” 苏誉不咸不淡地说:“放心,你离死还很遥远,死刑的手续是相当繁杂的。” 田子晟欢乐地笑起来:“是么?那我确实受不了,嗯,得想点办法快点死,反正也没什么值得活着的了。” “如果想死,你应该更早一些,在杀小漆他们之前就该动手。” 提到小漆,田子晟那张好看的脸,就露出一种了然的微笑。 “我也没想到小漆那么爱我,我说什么他听什么。哦,其实以前,我对你也是这样,苏誉,我对你言听计从,不管你在床上想玩什么花样,我都配合……” “我们好像只上过一次床。”苏誉淡淡地说,“而且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毕竟我一点都不爱你,懒得费那个心思。” 这最后半句,像毒箭,刺中田子晟的心! 苏誉非常高兴地看着他陡然色变! “你是个变态,田子晟,你的心理有严重问题,你连基本的人性都不具备,你就像个木偶,连灵魂都没有。你这种人,充其量也只能当个玩物。” 田子晟长久地凝视着他,然后,他微微点头,少年的脸上,呈现和年龄不相符的沉寂。 “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你想来伤害我,为小漆报仇,为那两个死了的酒童报复我。” 苏誉微微笑了笑:“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理由,另外,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有真正爱着的男人,只不过那个人绝对不是你,而且他比你好一万倍,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说完这句话,苏誉更加高兴地看见,田子晟的眼瞳,变成了两摊干扑扑的灰烬。 他就是要让他听见这些,苏誉知道,这就是打击此人的最佳办法。他没法就这样把这个混蛋交给警方,从此再不能插手,如果不是有法律维护着,他说不定要拿一把刀,细细的把田子晟身上的肉全都剜下来。 良久,他听见田子晟嘶哑的声音:“那人是谁?” 苏誉懒懒笑道:“你没必要知道他是谁,而且我还告诉你田子晟,布丁和你说的,全都是谎言。我和布丁之间,从未发生过半点争执,他也从来没有挪用过独眼杰克的一分资金。” 田子晟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料到了。那么,你爱的人是布丁?” 苏誉更笑:“反正今天有时间,你可以一个个的猜。” 他见田子晟盯着他,不出声,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的问题,田子晟,你总想改变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就算你把这全世界的人都杀光,我也仍旧瞧不上你。” 田子晟长久地盯着他,忽然,他微笑起来。 他说:“哦,那个人是顾海生。” 苏誉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仿佛裂开了一条缝! 他仍旧维持着笑容,让自己保持镇定不变:“你真这么觉得?” 田子晟轻轻点头:“原来我只是有点怀疑,现在,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了。” 苏誉仿佛有些烦恼似的,他轻轻啧了一声:“都说了,布丁说的全都是谎话,他自己都承认了,那是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编造出来应付你的。” 田子晟笑起来:“那是因为连布丁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中吐露了实情。苏誉,你知道潜意识是怎么回事?就是那种并未上升到意识层面的东西,人其实知道一切,但人又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一切。” 苏誉盯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苏誉,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也知道,我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思。”田子晟像个老年人一样,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苏誉,你在复制,复制你和他的关系,在我和你身上。你让我有多绝望,那个人就曾让你有多绝望——能让当年才十七八岁的你如此绝望,如此痛苦,直至如今还无法放下,自然不是你手下的某个酒童。” 苏誉再笑不出来,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轻响! 看他这样子,田子晟的笑容也消失了,少年睁着一双充满稚气的清澈眼睛:“他玩弄了你?把你上了然后又抛弃了你?就像你对我那样?苏誉,你为什么不报仇?你为什么不像我这样,痛快的实施报复?” 没有回答。 “哦,因为你还在爱他,你还没有死心,还想让他继续爱你。但是可怜的苏誉,你是在做梦。”田子晟说到这儿,嗤嗤笑起来,“你知道你的可悲之处是什么?在你心里,顾海生是第一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和他相比,然而在顾海生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都排在你前面,他可以为了那些,随时放弃你。” 苏誉突然站起身来。 他盯着田子晟,冷冷道:“如果你还想让你的父母安度晚年,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田子晟笑得更欢:“你觉得,一个反社会人格障碍,一个悖德狂,他会在乎自己的父母么?” “……” “苏誉,你真可怜。”少年啧啧道,“你以为你和那些酒童有所不同,其实你们真没什么两样。你不过是摆在顾海生面前的一盘蜜饯,一袋子开心果。他很聪明,他没有挑别人,是因为其他人背景太强,他怕惹上麻烦不好收拾,就算是小老百姓,家里总还有两个又臭又硬的轴亲戚。而你,苏誉,一个婊/子生下来的私生子,你比普通人更不如,除了你外公那个老糊涂,没有人站在你这边,连你的亲爸爸都更在乎顾海生,所以你能怎么办?顾海生把你上了,然后他穿上裤子走人了,什么代价都不用付,也不会得罪任何人……” “住嘴!” 田子晟哈哈大笑! “好吧,既然你这么生气,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儿是锁不住我的。等我想办法逃出去了,你会看见你亲爱的海生,整整齐齐摆在你面前,就像小漆那样。” 苏誉再听不下去,他拉开门冲了出去,身后是田子晟歇斯底里的狂笑。 一直冲到看守所外面,苏誉只觉得身上瑟瑟发抖,他摸索着,掏出手机。 “老冯?”他哑声说,“我不想让田子晟看见明天的太阳,你去办这件事。” 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知道了。” 收好手机,苏誉抬头,看了看头顶夏季天空,炽烈的太阳在上方凶猛燃烧,薄如絮的淡云彩,一动不动停在天际,像被贴在幕布上的纸片,天空看上去,如同一块洗了很多遍,有点褪色的旧蓝幕。 一切都那么逼真,像个精致的电影背景,仿佛伸手一扯,就能把它们全都扯下来。 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末,他拎着那个香肚,一路跌跌绊绊,就走在这样的天空底下,耳畔,是狂喊般声嘶力竭的蝉鸣。 针一样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苏誉闭上眼睛,他再度感觉到了那种死一般的绝望。 那晚九点,在豆腐即将就寝之前,苏誉来医院探望他。 豆腐很吃惊,他说,经理,你不用去店里么? 苏誉笑道:“成天店里店里的,你竟像是比我还要在乎。” 豆腐也笑道:“我能不在乎么?那是我的饭碗啊!” 苏誉一笑:“放心,你的饭碗,我保得住。” 那晚,苏誉的神色很不一般,看似笑盈盈的,但是脸色苍白,嘴唇灰扑扑的没有血色,像是被裹在蛛网里的蚊虫,被蛛丝一层层缠得无法脱身,耗竭了气力,然而尚存一息,死又死得不甘,只好拼命挣扎。 豆腐诧异道:“经理,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唉,这都怪我,在医院躺这么多天,事情都交给你和布丁,把你俩累死了。” “没那回事。”苏誉笑道,“哪里光是我和布丁?岳龄,温蕴他们都在顶事儿,你别瞧不起人家年轻孩子。” 豆腐一听,笑起来:“哦,他们都是年轻孩子,我难道很老么?” “是啊,老豆腐,皮糙肉厚。” 豆腐都要哭了! 苏誉大笑,笑完了,又凑过来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他温声道:“你放心,总还有我在店里呢,我没变老,你们这些孩子都不许老。” 同样是被抚摸头发,苏誉给豆腐的感觉,又和顾海生不同。顾海生那是令人心悸,是叫他面红耳赤的“爱抚”,但苏誉这样的抚摸,却让豆腐觉得格外安心,像长辈,像亲哥哥那样——哪怕是他那两个哥哥,平日粗枝大叶的,也从没像苏誉这样细心过。 这让豆腐十分温暖快乐,但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他知道布丁偶尔嫉妒他,因为苏誉确实更偏爱他一些,但是今晚苏誉这样子,明显有别的原因。 “经理,你怎么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誉慢慢微笑起来。 “是啊。发生了好事情:田子晟自杀了,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第 79 章 田子晟的死,豆腐和布丁感慨了一番,因为他死得很惨。 “谁想到他能把回形针藏起来当凶器?”豆腐摇摇头,“真是变态,不折不扣的变态!” 据说,田子晟偷了一枚回形针,把两端磨得锋利无比,他就用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划断了自己的脖子,那晚他趴在铺上,血一直流却没有声息,也不知流了多久才死。 “也算是饱受折磨了。”布丁怅然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对一个变态而言,这算不算折磨——说不定还是心向往之的好事情呢。” 豆腐没在医院呆太久,事实上他恨不得一个礼拜就出院,他受不了这种寡淡清净的生活,给贵宾级房间也不愿意。 “再呆下去我就不是病人,就是和尚了!” 顾海生被他说得想笑:“你就那么不放心独眼杰克?都说了你们经理每天在店里,有他坐镇你怕什么?” “我不怕。”豆腐笑道,“是我自己喜欢灯红酒绿。这病房呆得我要崩溃了,八点钟不到,里外全都黑了,安静得跟养老院似的——就算往后我老了,进养老院,也要找个天天蹦迪的养老院!” 顾海生笑看着他,忽然叹道:“年轻真好。” 豆腐突然心生好奇:“顾先生,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嘛?” 顾海生怅然望着他,半晌,才苦涩一笑:“在胡闹。” 豆腐笑道:“我才不信,那时候您都进瀛海了,都做高管了,怎么可能胡闹?” 顾海生笑盈盈的,仍旧说:“就算进了瀛海,也可以在私底下胡闹,这你不知道么?” 豆腐觉得顾海生话里有话,他心中万分好奇,但却不敢再打探下去。 豆腐在家歇了一天,次日傍晚,回了独眼杰克。刚进店里,还没上楼呢,大家一见他进来,竟然全都鼓起掌来! 豆腐吓了一大跳! “你们这是干嘛啊?吓死我了!” 布丁笑道:“这不是,欢迎见义勇为的英雄归来嘛。” 鼓掌的还有在场的客人,他们也笑道,该让苏誉给豆腐申报一个见义勇为的奖项,市里要是知道了,还得给豆腐颁发奖状呢。 “快叫他们歇着吧。”豆腐笑道,“从小到大我就没得过奖,到时候真上了台,那还不得要了我的小命啊?” 岳龄在旁边笑道:“咦?谁说没得过?上个月不是才得了一个么?” 豆腐一愣:“我得了什么奖?” 岳龄挤眉弄眼道:“康/师傅冰红茶三等奖:再来一瓶。” 一时哄堂大笑。 豆腐笑着摇摇头,转身上了楼,到了经理室,苏誉正好在里面,他一见豆腐回来,非常高兴。 “这么快就出院了?医生不是说,还得再养半个月么?” 豆腐笑道:“再养半个月,我身上就要长绿毛了,就成霉豆腐了。” 苏誉仔细端详他:“真的好了?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豆腐说,“摸着那两个刀疤,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俩人正说着,却听门口有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疼,都说了再躺两天,怎么这么快就回店里来了?” 豆腐回头一看,高兴起来,是顾海生。 “我在家也躺不住呀。”他笑道,“而且布丁最近老是感冒,累得免疫力都变差了,今天还是让他早点回去睡吧。” 见顾海生来,苏誉的神色微微有点变,但也只是淡淡道:“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从机场那边回来,送一个长辈。”顾海生说,“正好从这边过,我就叫老傅停了一下。你爸昨天问我,你这礼拜回不回去。” 苏誉回到办公桌前,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就为了这事儿?打个电话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顾海生看看豆腐,笑道:“那我说我是为了过来看看豆腐,行不行?” 苏誉抬头盯着他,忽然,一笑:“当然可以。” 苏誉那种笑,没有温度,和那晚在医院抚摸豆腐时,脸上露出的微笑截然不同。豆腐心里有些怪怪的,他直觉感到屋里气氛不是太好,于是干脆笑道:“经理,我先下去了。” 又向顾海生微微致意,这才满怀不舍地离开。 等他走了,顾海生把包放下,松开领带,解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好像很不高兴。”顾海生看着他,“又为了什么事?” 苏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事。也没有不高兴。” 他在撒谎,顾海生想,他心里不由失望。 先前,他们撕破脸的吵了一顿,顾海生有很长时间没再过来独眼杰克,他心里虽很想来,但是想起那天苏誉说的那些话,他就暗自痛苦,也明白他不应该再过来了。 后来出了田子晟这档子事儿,顾海生一度以为僵局被打破,尤其那天在医院,苏誉紧紧抱着他,好像生怕再失去他…… 但是今天看苏誉这样子,他猜错了。 顾海生思来想去,只得艰难地说:“小誉,那天在医院,你爸一时忍不住打了你,回去他就后悔了。他和我说,不该当着豆腐的面打你,让你以后在下属跟前不好做。” 苏誉平着一张脸,他语气平淡地说:“我没放在心上。他向来都是这样子,他不喜欢我,我不勉强他。” “小誉,你爸不是不喜欢你……” “他确实不喜欢我。”苏誉抬起脸,看着顾海生,“他喜欢我大哥,他喜欢你,他不喜欢我。这没什么,人之常情。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互相都不值得对方喜欢。” 苏誉这话,说得顾海生心里难过,他哑声说:“就算你不喜欢他,你也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以为他真的能不在乎这一点么?” “血缘关系很重要么?”苏誉静静看着顾海生,“有些感情,血缘关系都替代不了,不是么?他把你从小养到大,每一步都给你铺平道路,用心保护你,生怕你出一点事。他对你就像父亲对儿子,你以为这种关系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替代的?我算什么?从小没人教,没人管,除了一个糊涂老头子替我撑腰,再没人可以依靠。” 顾海生颤声道:“你别这么说!小誉,你以为你遇到难事,你爸爸和我会在一旁干看着么?” “遇到别的事,他确实不会干看着,但是遇到和你相关的事,又会不同。”苏誉甚至笑了笑,“你信不信?就算你真把十五年前的那件事和盘托出,他也会认定是我勾引你,是我把原本干干净净的顾海生拖下了水。要是我想把当年的事抖露出来,别说扇一个耳光,他甚至说不定会登报脱离父子关系。” 顾海生万万没想到,苏誉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怎么能这么想?”他嘶哑着嗓子说,“小誉,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你爸爸……” “我不原谅的不光是你,而是你们。”苏誉平静地注视着他,“海生,我是个记仇的人,心理也算不上有多健康,虽然不会做出田子晟那样可怕的事,但我比他好不了多少。为了避免让我走到他那一步,我们还是尽量减少见面的次数。” 顾海生觉得血管里的血,嗡嗡悸动!他觉得说话都变得吃力起来。 “你是说……再不准我到独眼杰克来?” “虽然我希望如此,但独眼杰克是敞开门做生意的,我也不能叫人在大门口拦着你。”苏誉说到这儿,停了停,他忽然飞快一笑:“可你来这儿干什么呢?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言?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除非你不是过来看我,而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过来看豆腐。” “我和豆腐是清清白白的!”顾海生愤怒地打断他。 “这我知道。”苏誉耸耸肩,“就算你看上豆腐,豆腐那孩子也看不上你。他虽然是个酒童,可是心里干干净净的,是真正的干净,和你不一样。这样的孩子,你不配。” 他说完,又看看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顾海生,苏誉皱了皱眉,带点厌倦道:“你要过来,我不拦着你,但你别打我手下酒童的主意,别挑那些性格天真、没背景没依靠的孩子来欺骗,这种缺德事,你做过一桩也就足够了。做多了,小心晚上睡不着觉。” 长久的沉默。 然后,顾海生站起身,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出来经理室,顾海生慢慢往楼下走,走到二楼拐角,他停住了。 为什么?他想,为什么自己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这些?为什么他得不停的被苏誉羞辱?他明知道从那个人那儿,只能得到这些不堪的东西,可他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一再的往这儿跑?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么漫长的时光,为什么还是没能让他彻底放下? 正想着,不提防斜下里伸过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 顾海生一怔,再回头看,却是祁如山。 “你怎么在这儿?”祁如山笑嘻嘻地说,“真是稀客稀客!” 顾海生勉强笑了笑:“哦,我过来找小誉有点事……” “正好,来,陪我们喝酒!” 顾海生还想推脱,但祁如山却不管不顾把他拉进二楼一个包房。 一进房间,酒童们一看来的是顾海生,都有些吃惊,就不由全都站起来了,包括祁如山带来的两个客人,也惊讶地笑道:“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顾总怎么也来了?” 祁如山做了个气势宏迈的手势:“介绍一下,我穿开裆裤的朋友,顾海生。” 顾海生又气又笑:“谁说的?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早上学了!” 祁如山也不生气,仍旧笑嘻嘻地说:“哦,这正好说明,我比你年轻!” 他又一指那些酒童:“你们都不许把我当老头子!” 温蕴笑道:“顾先生明明年轻着呢,祁先生就更年轻了。” 于是又拉顾海生坐,又有酒童去给他拿酒杯。顾海生摇头:“今天真的不行,公司还有一堆事情等着。” 他说得如此恳切,再加上大家都知道顾海生是从来不在娱乐场所露面的,因此也不再勉强。 等顾海生走了,祁如山就笑道:“道学的老夫子走了,正好,咱们开怀畅饮!” ☆、第 80 章 祁如山比顾海生小五六岁,他是独眼杰克的常客,当年,也是他拉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帮着苏誉打开僵局。 这人是个出名的花花公子,男友多得要为他打起来,一则为了他秀雅的容貌,二则却是为了祁家叫人眼馋的家财。 祁如山的外祖母是民国赫赫有名的美人,他母亲也是个美人,他则继承了母亲的容貌,还有父亲放荡的性格,两样加起来,不折不扣就是个典型纨绔。 然而这样的祁如山,却和顾海生十分要好,外人都搞不懂,明明一个酒池肉林眠花卧柳,另一个洁身自好近乎没趣,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因此旁人也只能以两家早年的交情来解释:祁如山的外祖母和顾海生的祖母关系密切,是当年上海滩出了名的姐妹花。 祁如山的性取向早就公开,好在家中不止他一个儿子,他父亲又颇有点儿魏晋之风,不是太在意这种事,祁如山自小学画,后来留洋跟从大师,近年来作品备受推崇,名气愈发响亮。 艺术圈原本就比别的圈子宽容,别说祁如山和男人上床,就算他和熊猫上床,旁人也照样会大赞他“口味出众”。 今天他携朋唤友的跑来独眼杰克,是为了践行,过两天他要出国去参加恩师的画展——其实只是找个理由快活一晚而已。 于是酒童们倒酒的倒酒,说笑的说笑,席间甚是热闹,期间豆腐进来照看了一回,祁如山又把他夸奖了一番,因为豆腐救了他的“开裆裤朋友”。 岳龄就笑:“您就别提那茬了成么?人家顾先生明明不承认!” 祁如山也不恼,笑道:“他不承认有什么用?我家还留着照片呢!铁证如山!” 温蕴忍不住问:“什么样的照片?顾先生穿开裆裤的么?” 祁如山笑嘻嘻地摇头:“不是。告诉你们吧,他穿着花裙子,头上戴着个假发做的髻,还插了朵牡丹,就像个小媳妇!” 岳龄哈哈一笑:“我知道了,祁先生您就是小媳妇的丈夫。” 祁如山笑道:“没错。我妈当初一直碎碎念,唉,海生为什么不是女孩呢?他要是个女孩该多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只可惜顾海生是个男的,没法赛老母了,只能赛老父——哎?你们不觉得那家伙愁眉苦脸起来,挺像我爹的?” 一桌子人笑得东倒西歪。 祁如山喝了口酒,又摇摇头:“结果娶了柳家那个短命丫头,做一辈子鳏夫——还不如女人呢,女人都没他这么命苦。” 这话说得不好听,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岳龄就赶紧说:“其实以前那种旧照片,我看着就害怕,总觉得和鬼故事有关系。” 另一个酒童也说:“对对,尤其是那种发黄的,颜色晕晕的,看着就脊背发凉。” 祁如山带来的一个朋友就笑说:“正好,七月半到了,大家来讲鬼故事!” 岳龄指着温蕴一笑:“让他讲!医学院里不知多少鬼故事!” 温蕴如今,早就不像从前那么胆小羞怯,尤其小漆这件事之后,胆子好像大了许多。 此刻岳龄这么说,他也不推脱,就大方笑道:“那,你们是要听一般吓人的,还是听顶级吓人的?” 祁如山一听,就笑道:“废话!当然是要听顶级吓人的。” 温蕴眨眨眼睛:“就是说,你们想玩个吓死人不偿命的?” 他用这样的语气,大家的兴趣就都涌上来了,祁如山那俩朋友就说:“温蕴,这可是你说的,今晚你没吓死我们,我们就不付酒钱!” 温蕴也不慌,盈盈一笑:“好啊,不过我先得问各位一个问题,一团漆黑的房间里,出现什么最可怕?” 有人说是鬼,有人说是贼,岳龄说,是尸体。祁如山的朋友说,是鲜血的气味。 “众说纷纭,不过我却有个答案。”温蕴笑眯眯起身,他走到门口,将房间的灯关上了。 “为了气氛,大家先在黑暗中呆一会儿。” 然后,他回到房间正中间,盘腿对着所有人坐下来。 窗帘拉着,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就听见温蕴慢吞吞的,细声细气的小声说:“漆黑一团的屋子里,出现什么最可怕呢?” 一屋子人,屏息以待。 白光一闪,温蕴那张脸毫无防备出现在黑暗里,潋滟一瞥,艳绝桃花,却悬悬虚虚,幽如鬼影! 好几个酒童尖叫起来,还有人吓得跌倒,带得椅子杯子咣当砸在地上!岳龄连滚带爬冲过去按开灯! 祁如山那两个朋友连笑带骂! “妈的!活活吓得老子心梗!” “我都差点尿裤子了!” 剩下温蕴一个人,抓着手电筒坐在地板上,捶地大笑! 岳龄笑道:“怎么会这么吓人?!你小子长了一张鬼脸?!” “才没有啊!”温蕴一面抹眼泪一面笑道,“诀窍就是,把手电筒顶着下巴打开,那种光照角度非常可怕的!” 祁如山笑道:“温蕴,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一招?” 温蕴有些不好意思,他爬起来拍了拍衣服,这才说:“我从书上看来的,一本古书。里面有一句词:‘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祁如山点头:“哦,是两当轩的《点绛唇》。” 温蕴眼睛一亮:“祁先生也看过这个?” 祁如山笑道:“小时候在我爸的书架上翻过,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两句而已。” 另一个客人就道:“可不就是桃花面么?如山,温蕴这张脸恰似桃花,倒是可以入画了。” 祁如山只是注视着温蕴,微笑不语,后者却不觉脸红了。 似乎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温蕴开始受到客人们的欢迎,他生得漂亮可爱,性格天真里带着一丝狡黠,会讲医学院里的鬼故事,会说学校附属医院门诊那儿听来的各种笑话,他笑起来特别甜,又能懂客人心思,若是客人心里不痛快,他就会安静陪在身边,听各种乱七八糟的牢骚,却一点都不会腻烦,有时候还装模作样地给客人拿拿脉,说客人“五行缺酒、八字少肉”。 苏誉很吃惊,吃惊的同时又很高兴,他和豆腐说,温蕴的脑子总算是开窍了,哪怕就在半年前,他还对着客人整晚闷头不说话,让最有耐心的客人都大呼受不了。 豆腐也很高兴,但他的心里,又有点儿不安。 他明白温蕴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漆死后,豆腐手下少了左右手,很多本来该小漆去做的事,豆腐都不得不亲自去完成,这些,温蕴看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布丁那边,岳龄如今愈发出色,业绩连续好几个月都是第一,这么一对比,豆腐这头就凋敝得不像样了。 就在上次发季度业绩奖金后,温蕴找到豆腐,他和豆腐说,他会想办法把局面掰过来的。 当时他的态度无比认真,像是在念希波克拉底誓词。 豆腐很感动,感动之余,却没有做很多指望,他觉得温蕴的性格是天生的,这孩子天生就不是擅于周旋的类型,想让温蕴替代小漆站在他身边,那希望太渺茫。 因此如今,温蕴的人气蹭蹭往上涨,每个月拿来的酒水单,数据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豆腐就暗想,温蕴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把自己变成如今这样的啊!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豆腐其实并不是太赞同这变化,学校那边,自从顾海生帮他解决了学费问题,温蕴的压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大了,按照豆腐的想法,他该以学业为重,平时来独眼杰克跑跑腿,端端盘子,也就够了。 温蕴确实没有放弃学习,因为独眼杰克的营业都在夜间,哪怕他有些课程八点钟才上完,回来照样耽误不了陪客人,而且温蕴就睡在店里,这更节省了住宿费。 但是,只要不是在陪客人,所有人都能看见温蕴在学习,尤其周末没课,他更是从早学到晚,就坐在厨房窗下,支着一张简易桌子,挨着看报纸的冯振川,认真埋头苦读。起初还有酒童跑来撩拨他,后来布丁阻止了他们,他说,就让温蕴专心学吧,往后他做了医生,咱们大家看病也方便些。这么一说,才没人再打搅温蕴学习。 有时候,连苏誉都看不过去,就叫温蕴上楼来,到经理室来。因为冯振川做菜时油烟噪音都大,那样子温蕴没法看书。 豆腐就笑说,温蕴这样子看了叫人心绪复杂,晚上客人一来,他把书收拾收拾,转头就抱着酒瓶给客人斟酒,一个医学生,未来的白衣天使,竟然靠陪酒来赚钱,社会现实太残酷了。 苏誉却懒懒道,残酷个屁!陪酒有什么不好?温蕴家里那么困难,做普通的工作没有时间,赚得也少,他做酒童,每个月最少能往家寄两三千,爹妈再不用成天喝稀粥,他那个瘫子爹,再不用两手爬着去镇上卖菜,他妈妈也能去医院拿点精神方面的药物了,真是两全其美。 “温蕴这只是陪酒,连那条红线都没越过呢。”苏誉笑道,“我念书的时候还知道一个小子,靠拍gv和做牛郎一直读到博士毕业。那又怎么样呢?人家照样是哲学博士——艳星,加哲学博士。” 豆腐一扶额:“看来,不是现实残酷,是我太幼稚。” 苏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人人都像顾海生,衔着金汤勺出生。你要是拿他和别人比,别人就都没活路了。” ☆、第 81 章 苏誉和顾海生之间出了问题。 这一点,布丁和豆腐都感觉到了,顾海生又像出事之前那样,不肯往独眼杰克来了,而苏誉,干脆连提都不提。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3节 豆腐很难过,他很想念顾海生,却没有办法见到他,有时候壮着胆子,和苏誉略微提一提,苏誉就发火。 “往后少和他来往!”他冷冷道,“尤其,看好你手下那几个小孩子!顾海生不是什么好人,小心被他骗了!” 苏誉突然态度变得如此恶劣,豆腐非常吃惊,他不觉得顾海生不是好人,却感觉是苏誉对顾海生产生了极强的敌意。 他小心翼翼地问:“经理,顾先生得罪你了?” 苏誉翻了一下眼睛:“你打听这干嘛?想替他说话啊?” 豆腐苦笑道:“我没打算替他说话,经理,你和顾先生闹崩了,但我们这些底下的,不能无缘无故的给人冷脸看啊。” 苏誉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豆腐支吾着,终于还是说:“昨天顾先生打电话给我,说,要请我吃饭,就是为了田子晟那档子事儿,因为之前他就答应过的。我说算了,经理你这几天心情正不好呢,我也懒得往外去吃饭。顾先生好像很失望。” 苏誉一阵烦乱,他飞快地说:“他就没安好心!哦,你没地方吃饭,叫他请?!” 豆腐被他这兜头兜脑的一骂,心里也不舒服了,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勉强笑道:“经理,这你还看不出来么?顾先生是想借着我,给你递一个求和的信号。我也不知道你俩到底闹了什么事儿,他让经理你发这么大的火,但你们总归是一家人,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如今人家都给你台阶了……” “嗯,他给了台阶,我就得下。哪条法律规定了?我不肯下,他还能把我怎么着?五花大绑送上法场?!” 这话太呛人,豆腐只得闭嘴不语。 他这么一沉默,苏誉也觉得,自己这态度太恶劣,他发顾海生的火那是有情可原,他冲着与此无关的豆腐发什么火呢?这不是把豆腐变成池鱼了?豆腐这个人宅心仁厚,一向照顾别人的面子,他自然是希望自己和顾海生和好的。 这么想着,苏誉心里就有了愧意,他只好尴尬地咳嗽两声,摆摆手:“算了,既然他邀请,你就去吧,免得还显得我这么小家子气。” 一听这话,豆腐心里一松,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经理你放心,我肯定得吃顿好的,狠狠从顾先生那儿捞一笔!” 豆腐的“捞一笔”计划最终得以实现,因为他又带了一个人去蹭饭。 那人是温蕴。 那天从经理室出来,想到赴约,豆腐就快活得心都要飘起来了,回到休息室的时候,眼角眉梢全都是笑意,他这不同寻常的神色,引起温蕴的注意,温蕴就缠着他问他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豆腐没有隐瞒,但他说得很简单,只说顾海生要请客,过两天可以吃顿好的。 “是吃中餐还是西餐?”温蕴连珠炮似的问,“是上哪家馆子?就你们俩么?” 他这么一问,豆腐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尤其听到温蕴说“就你们俩”这种话,他忽然就害羞起来。 “要不……温蕴你也跟着去吧。”豆腐说。 温蕴一怔:“那不好吧?顾先生请的是你,又没请我。” 豆腐笑道:“怕什么,多带一个人去,也就多双筷子,顾先生难道还会不付账么?” 他本来的想法是,如果真的单独和顾海生见面,自己肯定尴尬,食不下咽的,那就被顾海生看出来了。 不如带个小跟班,这样场面也不会尴尬,气氛还热闹。 于是豆腐就给顾海生打电话,问能不能把温蕴也带去。顾海生在那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又问豆腐想吃什么。 豆腐问温蕴想吃什么,温蕴说想吃中餐,想吃海鲜。于是顾海生就笑道,那他知道该定什么馆子了。 “礼拜六下午,我去豆腐你住的地方接你们。”顾海生说着,顿了顿,“到店里来,恐怕不大好。” 那肯定不大好,这是私人宴请,若他公然来店里接他俩,其他酒童看见,心里肯定起疙瘩。 温蕴一听,忽然说:“那……我能坐顾先生的宾利车了?” 豆腐开着免提,顾海生一听笑起来,他问:“温蕴想坐宾利啊?” 温蕴脸都红了,他支吾着说:“我还从来没坐过宾利呢。” 顾海生说,那好,那天就让温蕴坐宾利车。 挂了电话,豆腐开玩笑道:“哦,看见宾利就眼馋了?这么说,我的卡罗拉肯定是叫人瞧不上了。” 温蕴一听就急了:“没有!我没有瞧不上!我就是……就是有点儿好奇。” 豆腐知道温蕴喜欢名车,苏誉那辆保时捷,平时没事的时候温蕴就拿了块干抹布擦车身,偶尔,他也厚着脸皮坐苏誉的车去上课——当然那都是正好顺路。 周六下午,顾海生那辆宾利果然停在了公寓楼的门口,豆腐暗想,幸好今天布丁值班不在家,不然,被他传到苏誉耳朵里,苏誉又要大发牢骚的。 于是他和穿戴一新的温蕴下楼来,一看,顾海生竟然从司机座上下来。 豆腐吃了一惊:“您自己开车来的?” 顾海生笑了笑:“是啊,这两天老傅有点不舒服,我叫他歇着。你们俩还呆着干嘛?上车吧。”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那我来开吧,顾先生您坐后面,温蕴,前面来!” 温蕴正绕过车身,要往副驾驶座走,顾海生却拦住他。 “这又是何必?”他笑道,“是我请客,结果让你们开车送我去,这就不成体统了。” “可是……” “别可是了。”顾海生替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快上车。” 豆腐和温蕴都很尴尬,但也不方便推辞,只好上了车,关上车门,温蕴嘀嘀咕咕地说:“今天咱这面子可太大了!” 豆腐心想,可不是?哪有听说顾海生给俩酒童开车的?传出去就成爆炸性新闻了。 顾海生却听见了温蕴的嘀咕,他关上车门,笑道:“今天咱们是单纯去吃喝玩乐的,温蕴,不用想太多了。” 于是开着车,去了顾海生熟悉的一家餐厅。 一路上温蕴都在兴奋,他这是头一次坐这么豪华的车,于是到处摸到处看,豆腐笑他,说他小家子气,活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温蕴也没不好意思,他笑道:“其实我还想拿手机把这车拍下来呢,我想下次回家,带给我爸看看,上回我们村支书送他去看腿病,开了个奥迪a6,把我爸荣耀得,啧啧,回来说了一个礼拜!还问我,小子,你知道奥迪是啥车么?我说,不就是四个环子么?他说,屁!你懂啥!人家那是高档车!国家干部才能开的!好吧,这回我给他看看宾利是啥样,我就说,我今天坐了比四个环子更高档的车,村支书见了都得傻眼!顾先生比国家干部厉害多了!” 豆腐和顾海生听了,全都大笑,笑完了,俩人又都有点儿心酸。 到了餐厅,门童自然是认得顾海生这车,小跑着上前,一看开车的是顾海生本人,就吃了一惊。当然,他没敢把吃惊表现出来,只恭恭敬敬接了钥匙,又过来领班引领三人进去。 定的是个包房,靠窗的海景,碧蓝大海就在不远处,往这儿一坐,心旷神怡。菜单奉上来,豆腐一看,手里那一份附有外文,却没有价格,就知道这家肯定贵得离谱。 温蕴却不懂,还一个劲儿翻看:“咦?为什么没有价格表?这我怎么知道哪个便宜哪个贵呢?” 顾海生就笑道:“就是要不挂价格表,才能让你安心点菜,温蕴,不用琢磨价格了,只管点你喜欢吃的!” 于是点了龙虾和鲍鱼,还有豆腐最喜欢的烤黄鳍金枪鱼,又有白酒青口,醉虾,蟹和海螺,还有海鲜汤…… 点了满满一桌,直至豆腐再三劝说,真的吃不完了,顾海生这才意犹未尽的作罢。 菜上来,他自己吃得不多,却一个劲儿劝豆腐和温蕴吃,温蕴吃东西从来不要人劝,每次看见他吃饭,豆腐就觉得这孩子永远处在饥饿状态,不管怎么吃都吃不饱。 “以前在家里,我总是自觉把饭量减少三分之一,不然爸妈就不够。”他和顾海生他们说,“出来以后,好长时间习惯改不了,总是饿。结果那天经理就说,你省什么呀!谁要你剩下的饭菜吃?我突然就被他骂醒了,就想,是呀!已经不是以前了,干嘛还省着吃?” 温蕴这么一说,顾海生就更难过,于是他笑道:“好吧,今天你就敞开肚子吃,不够咱们再点。” 温蕴吃饭,嘴也不停,说自己以前在村子里的事,说后来在学校的事,说独眼杰克的事,到后来豆腐都跟着笑,他和顾海生说,人家要么吃饭要么说话,温蕴是既吃饭又说话,竟然一点都没耽误。 他暗想,幸亏今天带了温蕴来,如果真的只有他对着顾海生,那他一定尴尬死,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吃不下。 豆腐喜欢这氛围,特别的喜欢,他陪着顾海生,还有一个温蕴,就像一家三口:夫妻俩带着个闹腾的孩子…… 这念头冒出来,豆腐的脸就发烫,温蕴看出来了,就问他,都还没喝酒,怎么脸红? 豆腐解释说,是吃饭吃热的,顾海生被提醒,又问要不要酒。 “今天真的不要了。”豆腐阻止他,“平时在店里喝的就够多了,出来还是免了吧。” 等到风卷残云,把桌上东西全都一扫而空,温蕴这才停下来,他伸手摸着鼓鼓的肚皮,叹息道:“我可以一个礼拜都不用吃东西了。” 豆腐笑个不停,顾海生也笑:“啊?全都吃光了?那要不要再点?” 豆腐赶紧拦住他,他说,这是温蕴的习惯。 “他就见不得桌上有剩菜剩饭,看见就心疼,所以哪怕把胃撑坏,都不能剩下一口。”他说着,又笑,“您要真以为他不够,那今天咱就没完了。” 顾海生叹道:“好吧,今天先暂停,温蕴,过段时间咱们再来吃!” 温蕴眼睛一亮:“哦!好!太好了!” 豆腐忍笑,温蕴这是把顾海生当长期饭票了。 结了账,出来餐厅,顾海生拿了钥匙要去司机座,豆腐不由分说夺过钥匙。 “真不能再让您开车了。”他诚恳地说,“送我们过来,这就够可以的了,回去还是我来开吧!” 顾海生见他执意要开车,只好笑了笑:“行,那豆腐你不要直接开回去,先在城里兜一圈,温蕴还没坐够宾利,照片都还没拍呢。” 温蕴的脸红起来,但是看得出他格外高兴。 于是三人上车,温蕴想坐副驾驶座,顾海生不肯,将他撵去了后座,自己坐上副驾驶座。 车往城外大道开,豆腐将车窗打开一小部分,他吹着暖暖的夜风,又偷偷看着身边坐着的顾海生,这心里头,甜得赛过了蜜。 这时却听见温蕴在后座叹气:“唉,我啥时候才能开上宾利啊?” 豆腐和顾海生不由大笑! 豆腐边笑边说:“上礼拜才刚说,唉,我啥时候能开上豆腐哥哥你的卡罗拉——哦,这么快就把我的卡罗拉扔在脑后,想开宾利了?” 温蕴脸微微发红,他窘着,小声说:“卡罗拉那又不同,那个我肯定是要买的。” 顾海生忍笑道:“温蕴,不要着急,人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上,谁都不是一开始就能开宾利的。” 温蕴想了想,忽然问:“顾先生,您的第一辆车是什么?” 顾海生看看豆腐,笑道:“恰恰,就和豆腐一样,是卡罗拉。你看咱俩多有缘!” 豆腐心里这份甜,这份快乐,恨不得能翻个跟头就好了。 谁知,就在刚刚出城,下高速的岔路口,忽然迎面开过来一辆悍马。 其实那辆车还没到跟前,豆腐就感觉不对,车头不是朝着该走的路,竟然直直对着他们的宾利开过来! 豆腐立即反应过来,他暗叫糟糕,用力扭转方向盘! 然而已经迟了,那辆悍马如同疯了般,加大速度,迎头撞上了他们的宾利! 就听一声巨响! 豆腐丧失了神智。 ☆、第 82 章 这场车祸,温蕴撞断了左臂,顾海生没有骨折,因为有气囊在,只有不严重的擦伤和一点软组织挫伤。 豆腐伤势最重,肋骨断了两根。 万幸安全带和气囊救了性命,不然,按照那辆悍马那种马力直撞过来,豆腐非死不可。 苏誉当晚赶到医院,对着顾海生破口大骂! 他已经从交警那边得知了消息,知道是“瀛海总裁带着两个人在出城的大道上出了车祸”,再一听,那俩人是豆腐和温蕴,而且全都重伤在床,苏誉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说了不要动我手下的酒童!你为什么要去撩拨他们!带着他们去吃酒,吃完了还开着宾利满城兜风——顾总,你行行好!不要再祸害这些小孩子了成不成!” 顾海生什么话都不说,只冷冷看着他,他身上伤势不重,甚至没有做什么处理。 看他这样,苏誉不由冷笑:“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媒体记者就在外头,照片早就拍了一摞,你不在乎,是不是?不想当你的圣人了?”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扭曲我和他们的关系,那随便你。”顾海生淡淡地说,“我承认是我邀请的他们,我也承认今天是我开着宾利带他们出去玩的——那又怎么样?苏誉,为什么我不能和豆腐他们出去吃东西?为什么我不能带他们去兜风?” 苏誉龇牙一笑:“你当然可以带他们吃东西,当然可以带他们去兜风,你是谁啊?瀛海总裁,赫赫有名的顾海生,他们又算什么?没见识也没阅历的年轻酒童,你稍微一勾搭,谁能不上钩?” 他说勾搭这个词,顾海生就火了:“别往我们身上泼污水!” 苏誉点头:“我们?嗯,都是我们了。你如今又看上温蕴了,自己不方便约他,就让老好人豆腐带着他出来,我早知道你当初替他付学费就是居心不良!别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 顾海生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想在这儿和你吵。当初想替他付学费的是你爸!不信你回头去问他!小誉,为了你自己的恩怨,就随口污蔑他人,你这么看待我和温蕴,让那孩子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苏誉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头,他恨恨盯着顾海生,然后头也不回进了病房。 事后,那辆悍马的驾驶者也被查明,就是之前往苏誉和温蕴身上泼强酸的陈彤,他如今被家里保释出来,因为一只耳朵没了,怀恨在心,所以这次早早就跟上了顾海生的宾利,一看温蕴也在车上,陈彤趁机报仇,他抄了条近路赶到他们前方,调转车头,以最高速度把车撞到了宾利上。 陈彤没有系安全带,那一撞,就把他的脖子给撞断了。 肇事者当场身亡。 豆腐从医院出来还没一个礼拜,就又进了医院,而且又是重伤,这事儿在独眼杰克里引起轩然大波。 后来酒童们得知,肇事者就是上回泼硫酸的陈彤,于是就都说,这是豆腐命犯太岁,他今年的运道实在太差了。 布丁和苏誉说,他要去城里最有名的报恩寺,好好替豆腐烧两柱香,苏誉却悻悻道:“烧什么香?叫我看,他往后少和顾海生来往才是正经!” 布丁苦笑道:“这怎么又赖在人家顾先生身上?和他没关系呀!” “怎么和他没关系?!”苏誉恨恨瞪了他一眼,“从小漆那件事开始,哪一次豆腐不是和他在一起才出事的?!他顾海生就是个灾星!懂不懂?和他在一块儿的,全都得倒霉!” 布丁笑道:“经理你和顾先生认识这么多年了,顾先生成天往独眼杰克跑,咱们也没怎么样嘛。” “我这辈子难道还不够倒霉的么!”苏誉愈发生气,“要是他不往这儿跑,独眼杰克的营业额还能翻两番呢!” 布丁摇头,苏誉这就纯属无理取闹了。 然而媒体终究没能大做文章,是因为瀛海给各方面下了死命令,严防死守,决不许媒体泄露一个字。 结果,真就没有任何媒体提及此事。 豆腐身受重伤,顾海生心里十分愧疚,几乎天天守在医院里。他知道,之所以他没有受什么伤,而是豆腐骨折进了医院,这都得归功于豆腐。 一般情况下,副驾驶座是最危险的,因为迎面撞车时,司机通常会本能的避开危险,保护车辆左侧的安全,这么一来,副驾驶座就成了司机的挡箭牌。 然而这一次,豆腐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车体的左侧去迎接那辆悍马的撞击,这当然是他刻意所为。 他是为了保护在副驾驶座的顾海生。 豆腐在两天之后,从昏迷中醒过来,他能感觉到剧痛,胸口痛得他想死。 顾海生日夜守在他的病床跟前,看着他疼成这样,又心疼又难过,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因为无法频繁使用止痛药物,于是他只能用力握着豆腐的手,跟他一块儿熬着。 到后来,连豆腐也受不了,一个劲儿劝他回去,别在医院守着了。 “豆腐,这都怪我。”顾海生哑声说,“要是那天你坐后座,我来开车……” 豆腐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他颤声道,“那就得是顾先生躺这儿了,那多……多不好,还是我躺这儿吧。” 顾海生拿了手绢,给豆腐擦掉额头的冷汗,他喃喃道:“咱俩只要在一块儿,你就倒霉,说不定就是豆腐你替我挡了灾。” 听他竟然说“咱俩在一块儿”,豆腐忽然觉得,就连胸口那撕裂的剧痛都变得不那么痛了。 “那样,也很好。”豆腐凝视着他,“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我可……可高兴死了。” 温蕴虽然左臂断了,但打上石膏,并不妨碍他日常行动。 然而苏誉还是给他放了假,因为温蕴这样子也没法见客人了。苏誉说,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温习功课,等痊愈再来上班。 “还有,别再和那个顾海生混在一块儿了!”他非常严肃地对温蕴说,“那家伙吃人不吐骨头!小心你被他吃了,自己还不知道!” 温蕴非常吃惊,他没想到苏誉竟然会这么说,男孩子想来想去,还是低着头嘟囔说:“经理,这不是顾先生的错呀,是那个陈彤……” “要是他没带你们出去吃这一顿,就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苏誉生气地说,“难道还没接受教训么!” 他语气这么重,温蕴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看他不做声,苏誉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缓了缓口气:“既然最近不那么忙,就去医院看看你豆腐哥哥,他现在废在床上,比你倒霉多了。” 温蕴慌忙点头:“我肯定会去的!” 一段时间之后,豆腐的胸骨就不像一开始那么疼了,虽然还是躺在床上不能动,但只要不动,也不会感觉到那种要死要活的剧痛了。 尽管如此,温蕴仍旧常常跑来看他,他自己吊着打石膏的左臂,却一个劲儿用右手给豆腐端茶倒水,倒是灵活得很。 豆腐说,你别忙了,又不是没有护工。 “护工没我做得好。”温蕴说着,又拿了开水,给豆腐冲茶。 豆腐笑道:“你一个吊着膀子的残疾,还好意思说人家健康人不如你?” 温蕴笑道:“你看,布丁送来的铁观音,放在柜子里这么久也没开封,你就是不好意思麻烦人家护工。所以还是我来吧。” 他小心翼翼将床一点点摇起来,然后端过茶杯,喂豆腐喝茶。 正这时,病房门打开,顾海生进来看见这一幕,他诧异道:“这是干嘛?表演杂技呢?” 俩人都笑起来。 顾海生笑道:“一个断了手一个断了肋骨,不好好歇着,你俩这儿互帮互助呢?” 温蕴忍笑道:“不是,是豆腐哥哥不好意思麻烦护工,他又想喝茶,所以我就来帮忙了。” 顾海生先去洗了手,然后出来,端过温蕴手里的茶杯:“我来吧。” 然后他一手扶着豆腐,一手喂他热茶喝。 豆腐被他搂着,只觉得脸上滚烫,像是要烧破了! “我也只是提了一句,没想到布丁马上就把茶拿来了,他也不想想,我这样子喝口茶多麻烦。” 顾海生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不愿让护工帮忙,往后我来帮你。” 豆腐的脸更红了,低声道:“那怎么行呢。” 让豆腐喝了茶,顾海生放下茶杯,又问了温蕴恢复的情况,温蕴说,手臂已经不那么疼了,功课方面也没耽误,正好是右手没事。 顾海生点点头:“咱仨真倒霉,等你们都好了,咱们一块儿去报恩寺烧香吧。” 温蕴笑道:“顾先生怎么和布丁想一块儿去了?他今天就去报恩寺烧香了呢,还拉着我们经理。” “是么?” “嗯,本来我们经理不肯去,说,封建迷信!布丁说,迷信也就迷信这一回!说不定灵呢!”温蕴边笑边说,“我们经理被他絮叨得没法,骂布丁是个唐僧,可布丁一定要去,经理没辙,就说,好吧,去一趟吧,就算给豆腐驱驱霉运,往后,让菩萨保佑豆腐,别再让他遇上那些一身霉运的人。” 顾海生一怔,半晌,才轻声道:“是么。” ☆、第 83 章 温蕴说了会儿话,不多时就起身告辞了,他晚上还有课。 等他走了,豆腐这才郁闷地说:“我也没遇上什么一身霉运的人啊,经理这么说,是不是把小漆也算在内了?” 顾海生笑了笑:“你们经理是在说我呢。” 豆腐愕然:“是么?他怎么能这么说您呢!这次不关顾先生您的事啊!” 顾海生坐下来,拿过一个苹果,又问豆腐要不要喝果汁。 “苹果堆这儿这么多,我看你也不怎么吃,是不是嫌太费劲?反正有榨汁机,等会儿我削了皮,榨汁给你喝。” 于是顾海生一面削果皮,一面慢慢道:“你们经理其实也没说错。早年,我爸妈刚过世不久,我被姐姐抱去了苏家,苏家老爷子就认识一个算命的,说,算得特别灵,好些朝中要员都找他,遇上命里的障碍,他还能给想出办法化解。那算命的说来也奇怪,不要钱,只要物,米呀油的就行了。你要实在感激他,要给大笔的钱,那就捐给他的故乡修学校,修桥修路,那都可以,但不能把钱给他。他说,命是老天爷给的,他不敢叨天之功。” 豆腐听着入了神:“那后来呢?” 顾海生低头削着苹果,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苏家老爷子,就是你们经理的祖父,叫人拿了我的八字去给那算命的,又让人送了一车米和油过去。结果没过两天,办事的人回来了,八字拿回来了,米和油也都退回来了。人家什么也没要。” 豆腐愕然:“为什么?” 顾海生怅然一笑:“因为那算命的说,我的命太惨了,刑克父母不说,此生注定孤苦无依,亲眷离散,还伴随无数劫难。” 豆腐一怔:“劫难?” “嗯,要么进监狱,要么进精神病院……” 豆腐听得大叫起来:“这算的什么命啊!那时候顾先生还小呢,他怎么能这样讲一个小孩子!” 顾海生笑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那算命的也说了,虽然惨,荣华富贵倒是满满,只可惜那些对我丝毫作用都不起。惨到这个程度,太可怜了,他已经不能收费了,所以只能把米和油悉数退回。” 豆腐听得心潮起伏,但旋即,他就愤愤道:“他随便说句话,您怎么能信呢!顾先生,这些算命的都是瞎说!” 顾海生笑道:“你这态度很像苏家老爷子。他当时听了回复非常生气,说:算命的胡说!海生来了苏家,自然就是苏家的人了,苏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到什么时候都会护卫他,不会发生亲人离散,孤苦无依的事情。” 豆腐点头:“好!这才是无产阶级唯物主义战士的作风!” 顾海生笑得差点把苹果掉地上! 豆腐也笑:“真的!我就不信算命那一套。我小时候也被带去算过命,结果那瞎子说,这孩子往后大富大贵呀!我妈一听来了劲,说,是做生意呀还是当大官儿?那瞎子说,都不是,是择得贵婿,平步青云。我妈就说,嗐!胡说八道什么呀!我这是个男孩!那瞎子就‘哦哦!是男孩啊!那我弄错了,我再给重算’,我妈说,也别重算了,你先算算你自己的命吧!就这臭水平,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街头算命糊口的命运!” 顾海生更笑:“你妈妈说话,还真是犀利。” 他起身去把削好的苹果榨汁,豆腐就笑道:“可是后来,我妈妈却总说,哪怕算对一半那也好啊!往后我要是能大富大贵,那该多好!” 顾海生从里间厨房探出身来,他看看豆腐:“你这不是还年轻着嘛,大富大贵,说不定是中年以后的事了。” 豆腐苦笑:“就我这样的还大富大贵呢?真要大富大贵,那也得看跟谁比,在一天两顿苞米糊的温蕴眼里,我是算大富大贵了——只可惜这两天他又觉得我不够富贵,没有开宾利车。” 顾海生忍笑,他把苹果汁端过来,喂给豆腐喝:“开了宾利车又怎么样?这回,要不是豆腐你救了我,我指不定得断多少骨头呢!” 豆腐慌了神,他赶紧说:“我哪儿救了顾先生?咱仨不是一块儿被撞的嘛。顾先生那是命好!” 顾海生摇头:“别骗我了,当时你把方向盘往你那儿打,让副驾驶座整个避开那辆悍马,你当我没看见呢?” 话没说完,豆腐突然一咳,撞到顾海生手中的杯子,苹果汁连果肉带汁水,洒了豆腐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豆腐慌了神,想起身抓旁边的纸巾擦果汁,却不意扯动了断骨处,疼得他唉哟一声倒在铺上。 顾海生赶紧扶住他,让他平躺下来。 “你啊,和我说什么对不起?”顾海生叹道,“又没洒到我身上。是不是苹果汁太甜,呛着了?” 豆腐红着脸点了点头。 顾海生收拾了杯子,又拿了湿毛巾来给豆腐擦手,再一看,苹果汁洒在豆腐的病号服上,脏了一大片。 顾海生皱眉:“这不行,得换下来了。苹果汁太黏。” 他想了想,也没去找护工,自己从柜子里翻了一套新的病号服出来。 豆腐看他这样,慌了神:“顾先生,你想干嘛?!” 顾海生一时乐不可支! “当然是给你换衣服。你怎么像电视里那些被歹徒抓住的少女?吓成这样。” 豆腐不好意思道:“我叫张伯进来吧。” “他去吃饭了,我叫他去的,这事儿简单,我一个人就行。” 说罢,顾海生弯下腰来,一颗颗解开豆腐的扣子。 然后,他呆呆盯着豆腐光溜溜的身体发愣。 豆腐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他勉强笑道:“顾先生,您在看啥?” 顾海生皱眉道:“我是想,该怎么把你抱起来才不会碰到肋骨。从哪个角度动手比较好。” “……” 想了半天,顾海生一笑:“算了,就先试试看吧,疼的话,你就吭声。” 然后他弯下腰来,小心翼翼抱住豆腐,单手把他的背托起来,然后另一只手脱下他的病号服。 豆腐裸着上身,被顾海生这么紧紧抱着,身体整个儿贴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手在剥落自己的病号服,一时间,热血全都涌到脸上来了! 他都快晕过去了! 脱下脏衣服,顾海生又拿过干净的外套,轻手轻脚给豆腐套上一只胳膊,又把他抱起来,给他穿上另一只胳膊。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呼吸始终都在豆腐的身侧,有节奏而且十分温暖,带着湿湿的潮气。豆腐浑身都要痉挛了!更要命的是,下面竟然起了反应! 套上干净衣服,又拿了湿毛巾,给豆腐擦干净胸口那儿沾上的果汁,顾海生这才给他扣好了衣服,又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好了。”他直起腰,笑眯眯道,“你看,我这干得不是也挺好的?不比护工差,对吧?” 豆腐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恨不得顾海生像刚才那样抱着他,一辈子抱着不撒手才好。他被强烈的甜蜜冲刷着,又得竭力掩饰自己身体的变化,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对劲了。 他咳嗽了一声,努力笑道:“可不是……” 话没说完,却抬头看见,温蕴站在病房门口。 豆腐一怔:“哎?你怎么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如透明的细蛇,飞快从温蕴脸上爬过去! 但旋即,男孩就笑起来:“唉,我真是没脑子,把手机忘在这儿了。” 他飞快进来,拿了手机,又向顾海生告辞,转头时,脚步忽然一跄,差点摔倒。 但还没等顾海生伸手去扶,温蕴就站稳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笨手笨脚的。” 顾海生看着他远去,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多灾多难的。才被硫酸泼了,胳膊又断了。上回我和祁如山说起这些,如山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温蕴有这么惨。还说,看着温蕴成天笑嘻嘻的,还以为他过得挺幸福呢。” 豆腐苦笑道:“温蕴是做酒童的,他不成天笑嘻嘻的,难道还哭丧着脸?祁先生是蜜罐里泡大的,哪里能懂这些?” 顾海生微微一笑:“你也别把祁如山看得太幸福,他的苦处没法向人说。” 豆腐一扬眉毛:“祁先生有什么苦处?我看他活得很精彩呀!” 顾海生笑起来:“如山活得精彩?你不知道吧,他大哥成天提防着他,生怕他回来夺家产,又担心老爷子往后会把家里大权给弟弟,父亲夸弟弟一句,他心惊肉跳好几天。” 豆腐诧异:“那么严重啊?自己弟弟,他怎么能这样?” 顾海生淡然一笑:“他大哥也有苦衷,能力一般,身份却重。身为长房长孙,从小在父亲的呵斥下长大,一直活得战战兢兢。唉,如山可怜,怕他哥哥起疑心,天天在外头画画,装出一副对家里生意毫无兴趣的样子,临了,还得被他家老爷子骂,骂他是个纨绔,除了画画啥都不懂。他真的啥都不懂么?当然不是,论资质天赋,他比他大哥强多了。可是有那样的大哥,他哪里敢懂。也幸亏如山没妻没子,孑然一身,不然他大哥更不放过他。” 豆腐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感慨万分! “没想到祁家还有这样的事情!”他叹道,“原来大富大贵,也不见得就能幸福快乐。” 顾海生笑起来:“有钱固然比没钱好,但是有钱人也有他的烦恼。大富大贵人人想要,它带来的负效应就没人想要了,比如担心子女被绑架,担心经济政策调整,担心亲弟弟谋夺家产……你看,你也有弟弟,可你们绝不会出现祁如山家这种事。” 豆腐听他说这些,心里默默想着,大富大贵那四个字,又勾起他早年的回忆,他想到了“择得贵婿”四个字,抬头悄悄看了顾海生一眼,不由更加的耳热心跳。 ☆、第 84 章 豆腐在医院住了一个来月,就吵着闹着要出院,他说他再躺下去就要生褥疮了。后来院方看他恢复得确实很不错,就批准了他出院,但仍旧叮嘱他,最好在家休养,暂时不要去上班。 豆腐嘴上答应,心想,反正医生管不着了,他爱怎样就怎样。 豆腐这好主意还没打上两天,就破灭了,因为苏誉竟然派了布丁过来照看他。 “你这不是照看,是监视!”豆腐恨恨道,“天天盯着我,哪儿也不许我去,我是犯人么!” 布丁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天天过来给你做饭你怎么不说?” “我真没事了!你让我开车出去透透气……” “骨头还没长好,又开车出去,这要是再撞上一次,那你可完了。” “你不要乌鸦嘴,哪有那么容易撞的!” 布丁也不管他抓狂,把煲好的骨头汤端到豆腐面前:“伤筋动骨一百天,过了这一百天,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豆腐闻着那扑鼻的肉香,他叹了口气:“要不是看在你做东西这么好吃的份上……” 布丁解下围裙,坐在他身边,笑眯眯望着他,忽然说:“你那松花蛋情人,怎么也不来看看你?” 豆腐都被他气乐了:“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什么叫松花蛋情人?” “就是说,那位蒋玉菡到底来没来啊?你出这么大事儿,难道他也不来看看你?” 豆腐闷头喝着汤,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道:“说过要来,我嫌家里太乱,他坐都没地儿坐,没答应。” 顾海生真的打算过来看望豆腐,他听说豆腐提前出院,很担心,打电话劝他不要仓促,豆腐却说,自己特别想家,在医院呆着很不是滋味,他现在基本可以自理了,反正都是躺着,还不如回家来躺着。 于是顾海生就说,好,那他过来看看豆腐。 这下把豆腐吓坏了,他赶紧说:“不要!” 顾海生笑起来:“为什么不许我来看?你家有海盗的宝藏啊?” “不是的……”豆腐扭捏地说,“家里太乱了,好久都没收拾,顾先生过来,我就得起来收拾,我现在这样,收拾一趟屋子太难了。” 顾海生知道豆腐一向客气,这一听说他来做客,豆腐肯定得提前三天做大扫除。他现在还伤着,自己非要过来,那就是给他添乱了。 于是他答应豆腐,等他痊愈俩人再见面。 “还去吃东西呀?”豆腐笑道。 顾海生也笑:“那我可真不敢了,要不咱们去烧个香,就去报恩寺。” 豆腐很高兴,他说:“好啊!” ……可是这些,却不能和布丁说。 布丁看他一面喝骨头汤,一面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就知道豆腐是在想他“那一位”了,于是他开玩笑道:“明明就你和我在这屋里,我怎么觉得好像请了个客人?” 豆腐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少来!哦,我还想问呢,上次你和经理去报恩寺了?” “是啊,不就是为了去给你烧香的嘛。”布丁笑道,“还帮你抽了根姻缘签。” 豆腐一愣:“是么?签上写了什么?” “择得贵婿,平步青云。” 豆腐笑骂道:“就知道骗人!” 他把小时候那瞎子算命的故事说给布丁听过。 布丁也笑:“真的!我真没骗你,虽然人家签上写的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画了枚红杏。经理说,这就是上上签,是要找个富贵男朋友的意思。” 豆腐仍旧不信,他笑道:“那你也抽签了?经理呢?” “我们都抽了签。”布丁笑笑,“不过我的签,不大好,经理的签似乎更糟。” 布丁那一根,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苏誉说,这是寻觅不到归处的意思,当然,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解读,布丁得用自己的方式,在看似无路的局面里,寻找到归途。 苏誉自己的签,是“野渡无人舟自横”。 布丁不是太懂这签的意思,苏誉笑笑说,意思是,他是个孤独无依的人,无法在任何地方牵绊住自己。 当时,俩人就坐在大殿外头,那天不是周末,一场初秋冷雨洒过,偌大的报恩寺看上去更觉冷清,屋顶红瓦隐在半黄欲凋的梧桐叶下,清澈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叶片滑落,颇有凄凉之感。 布丁很有些难过,不是为了他自己的签,却是为了那句“野渡无人舟自横”。他想了半天,忽然道:“我的是‘烟波江上’,经理的是‘野渡无人舟自横’,咱们的签,都和水还有船相关,这说明咱俩是同类,可以互相作伴。” 苏誉看看他,笑起来,没说话。 刚才那番话,其实已经有点出格了,布丁说出来才觉得自己莽撞,然而他看苏誉并没有在意,不觉心里更加失落。 于是他勉强笑道:“经理,你不愿和我做伴儿?” 苏誉回头看看他,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布丁的肩膀:“我不是一直在和你们做伴儿么?” 布丁笑道:“等豆腐择得贵婿,平步青云,他肯定跟着他那贵婿跑了。” 苏誉笑起来:“也不坏。你们也不能一辈子做酒童,要是有更好的人生归宿,我肯定高高兴兴送你们走。” “那经理呢?经理会走么?如果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布丁看着他,他的心忽然像沸腾的水,噗噗跳起来。 苏誉笑了笑,他扬起脸,目光望向掩映在萧萧落木中的古老庙宇,那神色,苍凉似老者。 “不会发生那种事。”他淡淡地说,“只要我活着,独眼杰克就会一直开下去,酒童们来来去去,都是寻常事,但我这个经理,哪儿都不会去。”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4节 布丁默然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也不会走的。” 苏誉看看他,笑起来:“难道打算一辈子做酒童?” “能干多久,就干多久。”布丁微微一笑,“等到真的不能见客人了,我就去后台。经理,我会盘账,也会跑货,那些我都能干的。我也会做菜,冯叔老了干不动了,我就接他的班。” 苏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就这么舍不得独眼杰克?” 布丁认真点了点头:“嗯,舍不得。别的地方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吸引力,反正在哪儿赚钱都是赚。经理你以前就说过,只要不犯大错,独眼杰克不会往外赶人,哪怕遭了七灾八难,没地方去了,冯叔那儿总还有个烧火的位置。” 苏誉是真的说过这话,也真的做过这事儿,前两年独眼杰克有个酒童,突然查出急性白血病,那个酒童特别绝望,他和苏誉说,他这样子,头发掉光了,人也瘦得像鬼怪,再没地方要他了,苏誉和他说,别处不要,独眼杰克要,只要他能从医院出来,就算往后只能帮着冯振川烧烧火,刷刷锅,他也可以一直留在独眼杰克里,独眼杰克永远都不会赶他走。 然而那男孩的病情很严重,积蓄全都花光,各种治疗方案都用过了,还是没能挽救生命。最后是苏誉,豆腐,还有那酒童的一个客人,守在病床前看着他咽气的,因为他父母早丧,没什么亲人。 苏誉听布丁这么说,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也没病没灾的,为什么要守着店里不挪窝?难道还想着江浩宇呢?” 布丁一听,噗嗤笑起来:“经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还在想他?” 苏誉笑道:“要不然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和他分手以后,你就再没找过伴儿。你这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布丁慢条斯理道:“才没那么可怕。我和江浩宇可再没关系了,经理你别乱猜。” “那又是为什么?”苏誉更好奇,“要说挑肥拣瘦,你这也有好几年了,真就一个都没看上?” 布丁心里一动,但他忍了忍,仍旧笑道:“经理,你想干嘛?没伴儿有什么问题么?非得把我打包送出去?店里多得是没伴儿的,我又不特殊。” 苏誉笑道:“傻瓜,我是不想你跟我似的,做孤寒鬼。” 布丁低下头,半天,他才轻声说:“两个孤寒鬼在一块儿……好像也算不得孤寒鬼了。” “瞎说。”苏誉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一百个孤寒鬼在一起,也仍旧是孤寒鬼!” 布丁笑道:“先别说这个了,经理你先头答应请我吃大餐的,可不要食言。你看人家顾先生都请了豆腐了……” 一提顾海生,苏誉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他请了豆腐很了不起啊?!结果怎么样!把豆腐请进了医院!早知道我就不该让豆腐去吃这个鸿门宴!要是那天我态度再坚决一点,豆腐如今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布丁摇摇头:“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对顾先生这么抵触。那好吧,过两天等豆腐痊愈,咱们带着豆腐再去吃一顿好的,补偿补偿他。” 苏誉笑道:“不带豆腐去。都说了是我请你,豆腐跟着干嘛?不如就咱俩,谁也不告诉,谁也不带着,咱们去吃点好东西。” 他笑起来那神色有点鬼鬼祟祟的,两只黑眼睛灿着狡黠的光芒,像小孩子结伴去杂货铺偷棒棒糖。 布丁的心不受控的狂跳。 但却只淡淡一笑:“好呀!” ☆、第 85 章 不久后,苏誉遵守诺言,请布丁去了一家西餐馆子,馆子是布丁挑的,名叫“托斯卡纳玫瑰”。他一直想去,但这家价格太贵,出了名的店大欺客,而且要提前预约,怎么看,一个人独自去是不大好的。 本来,如果布丁想的话,多得是关系好的客人带他去,但他不愿麻烦客人,若是找酒童做伴儿,价格那么高,就算aa也没人乐意。 所以这次,他就趁机宰苏誉一顿。 苏誉一听是托斯卡纳玫瑰,立即嚷起来:“你宰肥羊呢?!” 布丁笑道:“你看,我就知道要食言。” 苏誉也笑:“去就去吧。说了话就得算数。” 于是等到豆腐身体稍微强一点儿了,来上班了,俩人这才挑了个空闲的工作日夜晚出了门。 临走时,苏誉又嘱咐豆腐,不要太用力,觉得胸口疼就回屋休息,又叮嘱岳龄多照看场子,有任何情况赶紧给他打电话,又叫温蕴和小寇多帮着豆腐一点,今晚就早点打烊算了,记得锁好前后门。 豆腐那几个,都笑苏誉太过于婆妈,“经理,你一晚上不在,独眼杰克就要翻天么?” 布丁也笑他:“怎么就那么多事儿?看你出个门,简直比女人还麻烦。” 苏誉还嘀嘀咕咕:“你说就在家吃多好,老冯做得也不比外头差……” 还没说完,豆腐就把他给撵出去了。 驱车到了餐厅,俩人预定了席位,温文尔雅的领班将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 布丁坐下来,他兴致勃勃拿过菜单,又看看苏誉:“我随便点?” 苏誉没好气道:“当然!” 布丁笑起来,他要了小羊排,烤牛膝骨,海螺汤,又要了甜点和冰激凌。 苏誉要了黄油鸡肉卷和松露南瓜汤。 餐厅环境很好,绿色植物和晕黄的灯光让人惬意,今晚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 布丁一面吃,一面感慨:“什么时候我来这儿吃饭不眨眼,那我的人生才算成功了。” 苏誉笑他:“天天上这儿吃?你腻不腻啊?换了我,宁可吃老冯做的阳春面。” 布丁翻了个白眼:“经理你是奢侈惯了的,早就瞧不上这些了,你那是返璞归真。我不能和你比,我吃食堂就吃了二十年!” 苏誉想了想,突然问:“也不知道豆腐这次跟着顾海生吃了什么好菜。” 布丁一听他问,来了精神:“温蕴都告诉我了!他们去了粤之鲜!点了满满一桌,龙虾鲍鱼全有!” 苏誉翻了个白眼:“温蕴那个吃货,胳膊都断了,居然还能记得吃了什么。” 布丁笑起来:“经理,温蕴有喜欢的人了。” 苏誉被他激起八卦的兴趣:“谁啊?” “我不知道。”布丁摇头,“但是我看得出来。上回问他,这两个月把生活费卡得那么紧,是不是在攒钱?他说,是啊,想攒钱给人买礼物。” “男朋友?” “看来是的。好像还是挺贵的礼物呢。”布丁想了想,“我问他,钱攒够了没?他说还没有,他说,买太差了人家瞧不上。人家见过大世面,比他有钱。” 苏誉哼了一声:“比温蕴还穷的我就没见过好么!” 布丁笑起来。 苏誉一面吃,一面琢磨,温蕴说的“见过大世面”这几个字,激起了他心里一些不好的联想,他的情绪也跟着低沉起来。 正这时,餐厅又进来两个客人,一男一女。苏誉抬头一看,目光就落在那女客的脸上。 布丁埋头吃着东西,忽然发觉苏誉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别处,他也好奇,顺着苏誉的目光看过去。 进来的是一对,可是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对,因为那男的看着比布丁还小两岁,那女的一看就知道不年轻了,尽管化了妆,也掩盖不住她的年龄。虽然青春已逝,但那女人的身材依然不错,而且保养得很好。她穿着条宝蓝色的裙子,珠光宝气一身首饰,胸前那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项链,特别惹眼。 俩人落座之后,神情举止都显得十分亲密,男的还把手搁在女的手上,摸来摸去的。留意到这个细节,布丁就明白了,这场面一看就是老牛吃嫩草。 转过脸来,布丁正想吐槽,却看苏誉脸色不对,他不由问:“经理,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苏誉冷笑一声:“当然,那是我妈。” 布丁愕然! 此刻他和苏誉坐在角落的一张桌上,旁边正好有一大株观赏植物,如果不是特意绕过植物往里看,从对方那个方向,是看不见他们的脸的。 布丁有点惴惴,他小声道:“经理,咱们要不要……结账?” 他知道苏誉和他母亲关系不好,现在母子俩狭路相逢,竟然在这么小的一个餐厅相遇。 苏誉冷笑道:“为什么要结账?我还没吃完呢。况且,我还没把戏看够呢。” 布丁有点尴尬,但此事与他无关,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所以也不方便再劝苏誉走人。但同时他也有不安:就这么放着苏誉呆下去,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布丁心里琢磨着,他又悄悄回头看了看那女人。被苏誉这么一说,布丁才猛然发觉,她和苏誉的容貌是如此相似,尤其是侧面,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那种冷冷的,骨感分明的侧影,而且下颌都是方方的,那种线条,在苏誉脸上是男性的冷硬果决,在他生母的脸上,却变成女性不动声色的妖媚。 遗传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 那男的是个俊美的青年,五官有些眼熟,布丁能肯定,自己在某个广告或肥皂剧里见过这张脸。 这人是苏誉生母的新欢?布丁想,这女人也有四五十岁了吧?据说她二十岁生下苏誉,苏誉今年三十二,那么…… 竟然让苏誉看见这样的场面。 布丁内心生出一丝怜悯,他轻声道:“经理,咱们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誉竟然站起身,朝他生母那边走过去! 布丁慌了神,赶紧跳起来跟了上去! 那一桌的俩人还在甜甜蜜蜜、喁喁私语,都没察觉有人走过来。 “钱夫人,晚上好,没想到咱们在这儿遇上了。” 桌上的俩人一同抬头,灯光下,布丁看见苏誉生母的脸,陡然色变! 他这才想起,苏誉生母结过两次婚,第二任丈夫姓钱。 “既然同在一间餐厅,不如我们拼个桌?”苏誉嘲弄地看看那俩,“这位是谁,夫人您还没向我介绍过呢。” 那年轻男人看上去有些不太自在,他自然也认出了苏誉。 说来,姜还是老的辣,苏誉生母在刚才那瞬间色变后,很快脸就恢复了平静:“誉少爷也带着人呢,我想,我们还是各自吃各自的,这样比较好。” 她这句话,没有把苏誉赶开,却起了反作用。 只见苏誉哈哈一笑,索性拉开一张椅子,就在他们跟前坐下来。 “两个人多冷清,大家一块儿多热闹。”他笑道,“不然咱们再添两个菜?布丁,过来坐。” 布丁被苏誉弄得尴尬得要死,他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过去,还是劝苏誉离开。 同样尴尬的还有苏誉生母的那个男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餐厅里,一时俱无声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过来! 倒是苏誉的生母,不愧是久经场面的人物,她依然淡淡道:“誉少爷您有伴儿,我也有伴儿,各自都有各自的体己话要说,坐在一起,多不方便。我看,你还是回自己的桌去吧。” “夫人您这是要赶我走么?”苏誉依然满脸笑容道,“您为什么要急着把我赶走?我和您不是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么?” 布丁站在不远处,他望着浑身浸在射灯光芒里的苏誉。那男人坐在那儿,好像被罩在四方方的、冰冷的黄色光圈之中,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布丁却恍惚觉得,他在哭。 那男人忍不住了,他终于道:“苏先生,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公共场合!” 苏誉冷冷瞥了他一眼:“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那男人打了个寒战,闭上了嘴。 苏誉的生母仿佛有点疲倦,她轻轻叹了口气:“誉少爷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该这么孩子气。你要是喜欢坐这儿,那我们就换个地方。” 很明显,她在做退让,布丁也赶紧走上前,小声道:“经理,咱们的菜要凉了。” 那男人看来是知道苏誉开夜总会的事,听布丁喊他经理,就明白了,眼前这人不过是个酒童,他脸上顿时浮现出轻蔑的神色。于是不由讽刺道:“苏经理不是有人陪着么?又何苦丢下一桌的菜和心爱的下属,非要挤到这一桌来?” 他的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苏誉忽然跳起来,狠狠给了那人一个耳光! 全场俱静! 那人被他这一耳光给彻底打懵了!他捂着脸,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布丁吓得一哆嗦,更不知道如何劝了! 苏誉的生母这下怒了,她尖叫道:“苏誉!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 “我疯了?我怎么会是疯了呢?我的脉搏跟您是同样的平和,同样的节奏正常。看在神的份上,请不要言不由衷自欺欺人,把我的指责当成疯话。”苏誉弯下腰,嘲弄地看着他母亲,“您向上天忏悔吧。忏悔过去,好好的预防未来。” 布丁在心里咧嘴:这家伙,背起莎士比亚来了。 “我没什么可忏悔的。”女人冷冷地说,“该忏悔的是你,今晚你太不像话了!” “也许我们都该忏悔。”苏誉点点头,若有所思,“我们都不是什么干净人儿,贞操都变成一张破布了,还在装模作样——或者我该向您请教,‘廉耻’二字,到底该怎么写?好母亲,你教教我。” 苏誉的母亲,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你变成这样,不是我的错!”她愤怒道,“我早就说过宗克己满肚子坏水!我早就想把你抱走的!如今他果然把你养成这样:如此粗鲁!如此缺乏教养!” 她竟然对自己的生父直呼其名,竟然还语带侮辱,苏誉这下子失控了,他刚想掀翻桌子,布丁却眼尖,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经理!冷静一下!” 终于留意到了布丁,苏誉的生母冷冷一笑:“你看看,一个男妓都比你明白事理。” “男妓”二字,深深刺痛了布丁。 他不由松开了手。 “钱夫人是在说我么?”他盯着那女人,突兀地问。 苏誉生母淡淡瞥了他一眼:“难道我说的不对?如果不是苏誉,你这种下贱人,能进来这里吃饭?” 布丁点点头:“您说得没错。是经理把我带进来的,如果不是我们经理,我也不会有幸,亲眼看见你们这场精彩的闹剧!” 苏誉生母气得嘴唇哆嗦,她没想到布丁竟会犀利反驳! “……我自然不是什么上流人士,幸好我的父母没有抛弃我。”布丁讽刺地冷笑,“幸好我妈不是一夜寻欢,再把我生下来扔给别人,自己却装作若无其事。我妈也没有几十年不闻不问、自顾自的风流快活,一把年纪了还不消停。我妈更没有反过来指责我‘缺乏教养’,公然辱骂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这就是夫人您说的‘高贵’的上流社会,那我还真得爱惜我干净的草鞋,不敢有丝毫的涉足呢!” 苏誉的生母终于被这番话给弄崩溃了,她浑身发抖,突然抓起桌上的包,头也不回冲出了餐厅。 那个被打了一耳光的男人,不得不跟在她身后,也狼狈不堪地离开。 闹剧结束,餐厅响起一片很低的耳语。 看着眼前杯盘狼藉,布丁终于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苏誉:“经理,咱们走吧。” 苏誉好像仍旧站在灯下发呆,他听见布丁这话,才算回过神来。 “好。”他点了点头,神情茫然而疲惫。 ☆、第 86 章 那晚苏誉没回店里,他让布丁送他回自己住处,也让布丁留下来过夜。 他说,他今晚不想一个人呆着。“没关系,反正地方大得很,十几间屋子。” 苏誉的语气像在开玩笑,但布丁听得出那其中的痛苦,他只好答应了。 进独眼杰克这么多年,布丁来苏誉住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苏誉自己也不常回来,他总是住在独眼杰克楼上。 苏誉的住处只有一个老女佣在打理,她是冯振川的妻子,布丁管她叫冯婶。老两口自苏誉出生,就一直在照料他。 回去的路上,苏誉一直没说话。 布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知道苏誉此刻心里正难受着,说什么都是伤口撒盐。 而且冲动过去,头脑冷静下来,布丁也感到了不安: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当着儿子的面怒斥母亲的失职?这是他有资格做的事么?他以为他在替天行道啊! 布丁清楚自己,他远没有豆腐沉稳,多数时候他很擅长伪装,社交手段圆滑,招人喜欢。但少数时候经不起刺激,说话特别尖刻,往往出口伤人还不自知。 那天晚上苏誉很沉默,他长久的坐在客厅里发呆,布丁也全无睡意,他把灯都关掉,打开窗子,让馥郁的植物沁芬涌进屋来。今晚月光很淡,空气都显得蓝汪汪的,远处不知谁家在开舞会,悠扬的音乐断断续续传过来,是欢快的小步舞曲,让人联想到裤脚衣袂柔软的牵绊。 布丁陪着苏誉坐在沙发里,他不出声,只是靠在沙发里,蜷着赤/裸的脚,静静望着窗外的院子。 “在想什么?”苏誉忽然问。 布丁回过神来,他看看苏誉:“在想……经理你都没吃晚饭,我要不要做点吃的给你。” 苏誉笑起来。 “心里不舒服,总不能让胃也不舒服。”布丁继续说,“吃点东西,你会好一些。” “暂时想不出要吃什么。”苏誉低声道,“来,到我身边来坐。” 布丁依言走过去,挨着苏誉坐下来。 “我是不是挺不像话的?”他突然说,“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发这种脾气。” 布丁摇摇头:“这和年龄无关。我也没觉得经理你做得不对。倒是我自己,有点儿后悔,说话是不是太过头了。” “你后悔了?”苏誉突然转头看他。 “俗话说,疏不间亲。”布丁的声音有些含混,“我一个外人,夹在你们母子中间指手画脚,总归不像话。” “你真觉得我和她是‘亲’,和你是‘疏’?”苏誉的语气怪怪的,“你觉得自己该站在她那边?” “也不是那个意思啊。”布丁叹了口气,认真看着苏誉,“我不会站在她那边的,你母亲那个人,一辈子都改不了,她只能如此了。我是担心,自己今天说那些话太难听。” 他停了停,才又低低的声音道:“我怕伤到经理你。” 过了一会儿,苏誉才伸过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布丁的手背。 只是这简单的肌肤相触的动作,布丁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和你说个笑话吧。”苏誉突然说,“关于我和那女人的。” 苏誉说那女人,却不肯说“我妈”。 “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时我才二十出头,刚从国外回来。有次被一个长辈带着,去参加社交酒会,不巧正遇见她,她起初还冲我笑了笑,我还以为她认出了我,正激动得不行,要上前打招呼,结果旁边有人提醒了她,我就眼看着她的脸色一变,马上转身走了,哈哈,你见过被美杜莎盯着的石头没有?她当时的脸就是那个样子。原来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布丁震惊道:“难道她不知道经理你长什么样?” “看来是不知道,漠不关心吧。”苏誉哼了一声,“也可能刻意屏蔽了我的所有消息。所以你看,这多好笑!她还以为是哪家的青年才俊,正想上前勾搭,结果却发现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有喜感!” 布丁完全笑不出来。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布丁难过地说,“既然不愿意要孩子,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来?” “我搞不懂她。”苏誉淡淡地说“一直就搞不懂,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身边,尽是这种我无法理解的人,铁石心肠,唯利是图,一个赛一个的狠心,说消失就消失,抛弃我像抛弃一团废纸。” 布丁听得心肝都在颤抖! 他忍着发颤,小声说:“经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不会这样对你。” 苏誉回过神来,他笑了笑:“我知道,就算我谁都不信,也会相信你们。说来真像个笑话,你们这些酒童,甚至比我亲爹亲妈,比……比那些至亲还让我信任。幸好,我还有个独眼杰克,幸好还有你们。” 布丁听着他说这些,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些失落。窗子没关,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 苏誉站起身,取了一床毯子盖在布丁身上:“别又感冒了,上回你感冒半个月都没好。” 布丁想了想,把毯子掀开一角,用它裹在苏誉身上:“咱俩一起盖。” 俩人一同缩在毛毯里,暖烘烘的,却又像小孩子躲猫猫,不由相视而笑。 “说到好妈妈,其实,我也没有。”布丁小声说,“豆腐有个好妈妈,经常带着做好的菜过来看他,他妈妈一来,豆腐就喊我过去吃饭,有时候我看着他们母子俩有说有笑的,心里真羡慕。” 苏誉默默听着,他问:“我记得,你爸妈离婚了?” “嗯,离婚好些年了,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离了,我爸又找了一个,生了个妹妹——我也不大过去,他不喜欢我,不给赡养费,也不怎么管我。” “那你妈妈呢?” “我妈啊,典型的怨妇,离婚之前天天闹,离婚之后天天哭,人生好像全都耽搁在这桩婚姻上了。现在好一点,寄情于麻将牌,只要我按时寄钱回去,她一句话都不说。” 苏誉轻轻叹道:“可怜的布丁。” “其实也还好啦。”布丁笑道,“早点对父母绝望,不是个坏事情。豆腐他爸嫌弃他做酒童,看把他打击的……我心想,你爸只嫌弃你的工作,我爸连我这个人一块儿嫌弃呢。倒是没嫌弃我的钱,每次我给钱我妹妹,他就说,小贝,往后没钱了记得找哥哥要——真他妈不要脸。” “妹妹……还好么?” 布丁点点头:“还小,也不懂事,对我倒是很亲。可是每次看见她,我就心里别扭。” “怎么呢?” 布丁笑了笑:“我小学时候吧,班上都兴参加课外班,班主任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写推荐信,去少年宫学这学那的,老师就说,我适合学钢琴,少年宫的老师也说,乐感好,灵敏度高什么的……” 布丁伸出手指:“喏,指头比别人长,想来大概适合弹钢琴。我拿着班主任的推荐,兴冲冲回去找我妈要学费,我妈说,去!我没钱,找你爸要去!于是我又找我爸,他一听,就跟撵小鸡子似的,把我撵出来了,说,供你吃供你穿,学费都是老子掏!还想学钢琴?!学个屁!你把老子当提款机啊!” 苏誉一声不响听着。 布丁顿了顿,才又道:“就唯一的那一次,我开口找他要钱,结果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刚娶的那个娘们儿,站在门口,冷冷盯着我,好像生怕我爸真的掏钱——这下她可放心了。”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没学成?” 布丁笑道:“当然没学成。不然我还这儿和你说啥?” “那,这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我妹妹在学钢琴,五岁开始学,我爸给她买了一台,有时候我过去,我爸就让她弹给我听——我当时坐那儿就想,她是你生的,我也是你生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苏誉长叹:“天哪,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幸福美满的例子么?” 布丁却笑起来:“幸福美满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跑来做酒童呢?” 苏誉也笑:“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别说得好像独眼杰克里全都是五保户!” 布丁却认真起来:“难道我说错了么?你看,温蕴家是那个样子,岳龄家倒是条件不错,但是爹妈全都跑国外去了,留了个大空房子和几张存折给他,只见数字不见人,这几年根本不理他的死活,小寇是个弃儿,靠着捡废品的叔叔过日子,明春只有个寡母,泉子因为出柜,被家里赶出来,几年都没回去……” 苏誉不由哀求他:“别说了行么!越说越惨,明天我都没法回去面对他们了!” 布丁咯咯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却伸手抱住苏誉,把脑袋抵在他的胸口,过了一会儿,那笑声就渐渐低下去,转变成一种极轻微的哽咽声。 苏誉用手轻轻摩挲着布丁的黑短发,很温柔的摸着,像安慰一个伤心的孩子那样温柔。 “大概是我的气场不对。”他终于温和地说,“尽吸引这样的人来独眼杰克,往后我可要改一改,再招酒童,一定要招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只要家里条件好,就算是个不会说话的丑八怪,我也要。” 布丁抬起头来,他的脸上还有泪痕,但却笑起来:“你招来干嘛?放在门口当看板?” “我要让大家都学习他。”苏誉望着布丁,他柔声道:“生下来没获得幸福,那确实很倒霉,但我们可以自己努力,找到真正的幸福。” 布丁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湿漉漉的长睫毛让他显得像个小孩,但那张沾了月光的脸,显得格外柔美动人,如霁月光风。 然后他轻声说:“苏誉,我爱你。” 屋里,有短暂的寂静。 寂静万分,那静默太深,似黑不见底的深渊,仿佛能从里面生发出豆芽一样细细的小针来! 苏誉慢慢松开布丁,他盯着布丁:“你说什么?” 已经把话说出来,再也收不回了,布丁索性把心一横。 “我爱你。”他仰望着苏誉,颤声说,“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找伴儿,这就是答案,因为我爱你。苏誉,我在心里一直爱着你,可我一直都不敢和你说。” 苏誉站起身来,他脸上,刚才那种温柔爱惜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漠的神色,淡漠里带着些微烦恼。 “我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发生这种事。布丁,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他用这种疏离淡漠的口吻说话,布丁听到耳朵里,他那一颗原本热腾腾的心,顷刻间冰冷,整个人就如同跌入了万丈悬崖! 好半天,他支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对不起。” 说完,布丁拿过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如一条影子般,悄悄离去。 ☆、第 87 章 第二天,布丁照常去上班,他鼓足勇气去了三楼经理室,敲了门,苏誉在里面让他进来。 隔了一个尴尬的晚上,俩人再见面,一时,竟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半天,布丁才哑声说:“经理,昨晚的事,对不起。” 苏誉没出声。 布丁咬咬牙,他颤抖着嗓子说:“如果你觉得不妥,希望我辞职,那也可以。”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会为了这种事让你辞职。布丁,你在我心里是个很优秀很难得的员工,但,也仅此而已。” 那一霎,布丁的泪都要涌出来了! 天知道,他昨晚整夜没睡,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鼓足勇气,今天再来见苏誉。 他以为自己顶得住一切打击,因为他早就知道,昨晚是自己太莽撞,他的暗恋原本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他是自找苦吃。 然而此刻,亲耳听见苏誉这么说,布丁只觉得脚下的地板都在晃动,他甚至听得见自己那颗心跌在地上,碎裂无声,震得他通体剧痛。 “我不想看见彼此走到分崩离析的那一步。”苏誉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希望我们能保留在昨天之前的状态。布丁,你懂么?” 布丁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等布丁出去了,苏誉满心烦恼地回到桌前,他呆呆盯着桌面,心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他没打算让酒童爱上自己,平时言行举止也是谨慎再谨慎,生怕发生这种事。可是豆腐和布丁是一开始就跟了他的,如果在日常中,他还摆出那种疏离的高高在上的姿态,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却没想到布丁会对他产生越界的感情。 苏誉早就不打算寻找个人幸福了,就像擦黑板那样,他早就默默擦去了未来获得幸福的全部可能性。除了让哥哥苏璟的遗愿得以实现,苏誉再没有更多的想法。 这样的他,不适合和任何人在一起。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却响了,苏誉抓起来一看,皱起眉头,是顾海生。 真够倒霉的!今天一来上班就霉事儿不断…… 接了手机,他没好气道:“又有什么事?” 顾海生在那边,似乎有些迟疑:“小誉,我那只万宝龙的笔,是不是在你那儿?” 苏誉一怔:“什么?” “万宝龙的签字笔。金色的,上回你住院,我过来帮你发工资,后来说起品晶的折扣……” 苏誉想起来了:“哦,我记起来了。万宝龙的?你确定那支笔落在我这儿了?” “我在别处都找过了,隐约记得……是忘在你那儿了。” 苏誉不耐烦道:“一支笔而已,你又不是没钱,再买啊!” 顾海生顿了顿,才道:“那支笔,是我高中毕业那年,你爸爸送给我的毕业礼物。” 苏誉没辙,他想了想:“这样吧,我找找,要是找到了就给你送过去。” 挂了电话,苏誉捧着额头想了半晌,他想起来了,那天他从医院回来,为了品晶折扣的事发了一通火,把顾海生也赶走了。 他记得,顾海生那只万宝龙就放在桌上,金色的,当时是他拿起来,套上笔帽,扔进抽屉的。 苏誉想到这儿,顺手拉开旁边的抽屉,翻查了一通。 没有。 奇怪,他暗想,自己明明是把那支笔放进这个抽屉的,记忆应该不会出错。 难不成…… 苏誉干脆起身,他在经理室的各个柜子屉子里,彻底翻查了一遍,最后他确定,那支笔真的不见了。 然而,钱和支票账本之类贵重东西,却没有丢。 苏誉皱眉思索了半晌,他拿过电话,把豆腐和布丁都叫来了经理室。 “这屋里,进来了贼。”苏誉说。 他劈头这么一句,豆腐和布丁都一怔! “丢东西了?”豆腐问。 “丢了一支笔。上回,海生过来帮我发工资,他把一只金色的万宝龙签字笔忘在我这儿了。” 豆腐一听是顾海生的东西,心就砰砰跳起来。 “只是一只签字笔么?”布丁问。 “嗯,但那支笔是我爸送给他的,他高中毕业的礼物,已经用了好多年了。” 豆腐一听,也着起急来:“那,经理你有印象么?” 苏誉点头:“我当时把笔帽套上,然后把它放在这个屉子里。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伸手拍了拍抽屉:“但是,没有了。” 布丁和豆腐面面相觑。 布丁说:“查查监控?” 苏誉摇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从哪儿查起?我看这是内部作案,而且既没拿钱,也没拿支票,很明显是一时兴起下的手,估计就是眼馋,顺进兜里了。” 布丁咬牙道:“这些爪子轻浅的小混蛋!” 豆腐问:“经理,你打算怎么办?” 苏誉说:“你们下去,和所有人说,就说经理室丢了一样东西,东西不打紧,但这事情要不得。三日之内,盗窃者把东西还回来,念在初犯,我既往不咎,如果不肯归还,一旦查出来,扭送公安机关。” 从经理室出来,布丁恨恨道:“一定是那些小孩子!大额的钱不敢偷,偷一支笔!看见是万宝龙的就眼馋,像顺一盒烟似的顺进自己兜里,叫我说,抓住了把他手指头剁下来!” 豆腐深知布丁性格比他激烈得多,而且有点道德洁癖,别说偷东西,上回店里组织外地旅游,有个酒童拿人家酒店的窗帘布擦皮鞋,被布丁看见了都好一顿数落,他就见不得这种小家子气的贪婪行径。 豆腐自己却没发火,他更多的是暗自发愁,那支笔是苏誉父亲送给顾海生的,而且是高中毕业的礼物,想来顾海生一定非常珍惜它,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在随身携带。 这样要紧的东西弄丢了,顾海生得多着急。 但是经理室管理不严密,苏誉把要紧的票据锁在密码箱里,大门却通常是不锁的。酒童们时不时往里跑,送个东西啊问个事情啊,来来去去一天也有五六个人,有时候苏誉不在办公室,酒童们进去自己盖章,取物品,也就这么进去了。 好几个月的事情了,这让人上哪儿查起? 难道真的只能等扒手自己把东西送回来? 回到休息室,豆腐叫来手下酒童,将苏誉的话传达了一遍,他又加了一句:“或许偷东西的人只为了好玩,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行窃。经理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三天之内把东西送回去,他不会责罚当事人。” 布丁那边,言辞就厉害得多,布丁说,三天之内,如果不见东西归还,别说苏誉,从他开始就得一个个的查,如果抓到,除了送警局,他会将此人行径通报各个会所、夜总会,让圈里所有人都知道,叫这扒手的名字一辈子呆在黑名单上。 布丁今天像吃了枪药,脾气比以往更暴躁,酒童们被他这番严词厉色说得,没做贼的都像做了贼,心里都有了三分惴惴。 接下来的日子,豆腐如坐针毡。 他既希望扒手赶紧把笔送回来,好让顾海生拿回珍贵的纪念物,又不愿看见独眼杰克里真的出了一个小偷,苏誉虽说既往不咎,可一旦知道是谁干的,大家心里都会存下芥蒂,往后彼此相处就变得尴尬起来……那是豆腐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 通告发出的第二天,苏誉出门办事,晚上八点,他回到经理室,拉开抽屉一看,那只万宝龙签字笔,正放在那儿。 他推上抽屉,下楼找冯振川要了监控室的钥匙,进去之后,打开了监控。 从他出门开始,苏誉仔仔细细盯着监控画面,一帧帧的看。最终,镜头停在今天傍晚六点左右,有人进了苏誉的办公室,那人是独自一人进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进来之后,他把门轻轻关上,然后飞快跑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像扔烫手的炭一样,将一个东西扔进抽屉。 等到那人上气不接下气跑出经理室,苏誉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苏誉关上监控,他锁上房门,从里面出来。冯振川看他出来,好奇地问:“发现小偷了?海生少爷的笔,还回来了?” 苏誉笑了笑:“嗯,还回来了。” “谁干的?!” “老冯你就别问了。”苏誉苦笑道,“都说了既往不咎,难道你还要我把这个小偷五花大绑送去游街么?” 冯振川颇为不满:“老话说小惩大诫,现在偷一支笔你放过他,往后他还要偷金子呢!” 苏誉笑起来:“真要偷金子,人家也不会在我这儿作案了。” 他说到这儿,语气忽然有些难过,于是又低声道:“我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要偷那支笔了。” 从监控室上来,苏誉叫来了布丁和豆腐,他告诉他们,笔还来了。 “已经知道谁是小偷了。”苏誉说,“但既然说了不惩罚,我也不会公布他的姓名。” 豆腐这一颗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5节 布丁低头听着,他忽然说:“倒不如赶出去的好。” 豆腐一愣:“布丁,你说什么啊?” 布丁抬起头,平静地望着苏誉:“经理既已知道那人是小偷,往后,你自然看见他就忍不住要提防他。这样下去,那个人还不如不要继续呆在独眼杰克里。” 苏誉回到椅子里,他坐下来,好半天之后,才说:“他不会再偷别的东西了,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第 88 章 那只万宝龙签字笔,苏誉叫一个酒童跑了趟腿,送还给了顾海生,他也没提偷窃的事,只说,掉在沙发夹缝里了,所以找了好几天才找到。 顾海生道了谢,打发了那个酒童,他打开纸盒拿出那支笔,仔细一看,却愣住了。 笔是一模一样的。万宝龙金色签字笔,然而,并不是他那一只。 顾海生想了半天,还是放弃给苏誉打电话的念头。他暗想,大概原先那支笔弄丢了,苏誉不好意思直说,只好买了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难怪耽搁了这么久。 这让顾海生心里暗自难过:如今他和苏誉的隔阂,已经变得如此之深,就连这么一桩小事情,都没法实言相告了。 接下来,农历八月十四,是豆腐的生日,大家都说这么巧,正好赶上放假。唯有布丁暗想,这明明是“不巧”,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团圆…… 但是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布丁最近很悲观,看什么都觉得满眼的凄然。 然而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布丁这个人,平时陪客人是很热情的,但是跟酒童们之间不会过分亲热。他和豆腐那种人见人爱、恨不得认把兄弟的类型不同,布丁决不让你着烦,遇上难事,他也肯帮你。但他是那样一种人:你遇到事情了,想去找他,但转念一想,找豆腐也同样可以,于是你肯定会转头去找豆腐。 也因为这,豆腐平日显得就比布丁忙一点,酒童们的琐事大多会归到豆腐这儿,布丁则更多负责苏誉交代的任务。 店里,两个人的人气都很高,但人气最高的还是豆腐,所以今年他过生日,酒童们自发给豆腐在市里出名的馆子“望江楼”摆寿宴,包房里,光是给豆腐的礼物,就堆了满满一个屋角。 豆腐很高兴,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哀怨,这么重要的日子,顾海生却没有来。 转念一想,他自己也觉得过分,他算什么?顾海生又是什么人?人家瀛海总裁,怎么可能参加一个酒童的生日宴? 顾海生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今天过生日。 想到这一点,豆腐就觉得,眼前这热闹非凡的高朋满座,这琳琅满目的大小礼物,就都显得有些褪色,甚至黯淡无趣了。 好在有这些年酒童生涯的历练,豆腐早把这点失落掩饰得完美无缺,那天他显得格外高兴,但却不许酒童们喝酒,他说,平时为了赚钱陪着客人喝,那是不得已。今天在座的只有自己人,酒这东西就免去了,一律改成果汁饮料。 苏誉没来,他知道自己在场,酒童们放不开,不过他也送了礼物,一件爱马仕真丝衬衣,颜色是豆腐一向偏爱的浅蓝。 岳龄摸着包装盒,啧啧道:“瞧瞧,爱马仕!豆腐,咱经理多爱你啊!” 另一个叫明春的酒童,眼馋地看着那件衬衣:“爱马仕啊!要是我过生日,经理也送我个爱马仕,那多好!” 温蕴在旁边默默道:“豆腐属马,所以经理送爱马仕。明春你属牛,到时候经理会送你个爱牛仕。”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席间,温蕴自己却没有拿出任何礼物,拆礼物的环节,他一直在旁边,兴致勃勃的观看,脸上倒没有尴尬。豆腐虽觉意外,但又想,温蕴家里穷,他又因为手臂骨折没上班,手头本来就紧,不买礼物也是有情可原。 然而让豆腐没想到,那天宴席散了,等他回到店里,准备晚上开业值班时,温蕴却悄悄找到他。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豆腐笑道。 温蕴走到他面前,扭扭捏捏半天,这才从背后拿出一个细长的礼物盒。 白底画红心的精美包装纸,漂亮的缎带蝴蝶结,上面还插了一朵淡红的玫瑰花。 “给我的礼物?”豆腐万分惊喜。 温蕴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刚才……人太多了。” 豆腐笑眯眯拆开包装纸,拿出里面的纸盒,再打开来,定睛一看里面的东西,他顿时笑不出来了。 是一只金色的万宝龙签字笔。 豆腐错愕地看看那支笔,又看看温蕴:“怎么回事?” 温蕴把头埋得低低的,好半天,才吭哧着说:“……这就是、就是顾先生的那只签字笔。” 豆腐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立即起身,飞快关上休息室的房门! “是你偷的那支笔?!”豆腐抓着那支笔,他又气又恨,“温蕴!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怎么能偷东西!” 温蕴被他厉声痛斥,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他叫道:“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那这是什么!”豆腐指着那支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温蕴,穷一点没关系,但咱不能偷!” 温蕴哭起来,他一面哭,一面说:“我没偷……没想偷东西。我只想去买一只一样的替换上……我怕顾先生察觉,才拿着原来那只,去专卖店比着买的。豆腐哥哥,我没打算偷东西!” 豆腐被他说得脑子都乱了,他干脆坐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耐着性子,看着温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就算你没偷,可你为什么要拿着顾先生的那支笔,去专卖店买一样的?” 温蕴耷拉着脑袋,只是噼里啪啦掉着泪珠子,好半天,他才哽咽道:“我想……把这支笔送给你。豆腐哥哥,你喜欢顾先生,是不是?” 豆腐呆住了! 他万没料到,温蕴竟会说出这番话!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会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如果连温蕴都知道了,那还有谁不知道?顾海生会知道么?苏誉会知道么?…… 一时间,豆腐的脑子里,如万马奔腾! 好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低头再看那只万宝龙,果然是只旧的,笔身的金色光泽不那么明亮了,有些地方快要磨成银色了,笔帽还有摔损的细微痕迹。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钢笔,拿过毛巾给温蕴擦了擦脸。 “傻瓜。”他苦笑道,“亏你想得出送这种东西给我。温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往后,可千万别再做这种事了!” 温蕴点了点头。 他眼巴巴看着豆腐,又小声说:“我买的那只新的,经理已经叫人送去给顾先生了,他不会知道这支笔在这儿,豆腐哥哥,你可以留着它了。” “我留着它干嘛?” 温蕴一时语塞。 豆腐细细给他擦着脸上泪痕,他笑了笑,这才说:“傻小子,我和顾先生是没可能的。” 那晚,豆腐把那支笔揣在身上,偶尔,他会拿出来看看。 这是顾海生的钢笔,他从他姐夫那儿得来,这么多年,一直放在身边。 一想到这支笔曾经被那个人无数次拿在手里,用它签下无数份文件资料,或许其中还涉及到数亿工程的审批……豆腐的心,就不听使唤的砰砰乱跳。 他缓慢的用指肚摩挲着笔身,想象着那个人也曾这样无意识的抚摸着它,想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豆腐的脸就一阵阵的发热。 然而那晚上,豆腐却做了个决定,他得把这支笔还给顾海生。 钢笔不是他的,是温蕴以非法的手段得来的,哪怕苏誉已经不追究了,温蕴终究是做了错事情。 那个傻孩子,究竟攒了多久的钱,才跑去专卖店买了支一模一样的?豆腐一想到这儿,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可是温蕴不知道,这支笔对顾海生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第二天上午,豆腐提前出了门,他开车去了瀛海。 温蕴的事,他本想和苏誉解释,他不愿让苏誉从此心存芥蒂,像看小偷一样警惕温蕴,但一想到说出实情,那就得把他暗恋顾海生的事给说出来了…… 想来想去,豆腐只得再琢磨新的说辞,但是这支笔,他决定亲自去还给顾海生,把事情说清楚。 到了瀛海,他打顾海生的手机,却是关机,豆腐错愕,又问瀛海前台,顾总今天没来上班么? “应该是在开会。”前台小姑娘说,“一般开会的时候,顾总是要求全员关机的。” 嗯,挺符合顾海生那个认真的性格,豆腐暗想,只是自己这该怎么办呢? 他看看手表,也快十二点了,想来就算开会,也不会不准大家吃饭,等会儿,顾海生应该就会出来了。 “那么,可以帮我联络一下顾总的助理艾米么?” 前台有点犹豫,但又想,这人连顾海生的手机号码都有,而且谈起来像是和总裁助理挺熟的样子,于是就帮豆腐把电话打进总助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艾米,起初她没听出豆腐的声音,在听到豆腐说“我姓阮,就是上次和你们一起去美国开会的……”她就立即想起来了。 “阮先生有事么?”她在电话那边声音柔和地问。 “嗯,有件东西要亲自交给顾先生。”豆腐说着,他听出对方迟疑,于是灵机一动,又加了一句,“是我们经理的吩咐。” 他这样一说,艾米知道了轻重,只好跟前台说,让豆腐上楼去。 ☆、第 89 章 此前,豆腐没来过瀛海,这次进来,他四下里看,恨不得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心里还一个劲儿想,这是顾海生的公司,这是那个人的瀛海! 这份无法告人的激动心情,让他的脸孔都微微发红,向前台道谢时,声音都发颤,本来他生得就俊俏,这么神采一飞扬,弄得人家小姑娘也不好意思起来。 坐电梯到了21楼,按照艾米在电话里的指点,他一直走到顶头,艾米早就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他了。 “抱歉,顾总还在开会,”她看看手表,“可能还有一刻钟就散会了。阮先生,要不您先在会客室等一下吧?” 豆腐赶紧点头:“没关系,您请自便。” 等到一个人留在会客室里,豆腐这才松了口气。 他在黑色沙发上坐下来,又透过落地玻璃遥望整个城市风貌,心想,这儿真好。 这是个不同于独眼杰克的世界。 ……要是自己也能进来瀛海,那就好了,最好能在顾海生身边做事。 想到这儿,豆腐不由苦笑,就他?进瀛海?连个单词都不会拼,连大学都没上过,他进来能干嘛? 豆腐胡乱想着,他有些心浮气躁,一时坐不住,又起身走到门口,悄悄往外看,会客室的门没有关,长长的走廊静悄悄的,豆腐屏气凝神仔细的听,也没有听见顾海生的声音。 他有些失望,但旋即又自嘲起来,要是开个会,说话的声音全让外头听见了,那还怎么保密?啥要紧事儿都泄露出去了! 他回到沙发上,手又摸着口袋里那个细长的纸盒。其实这事儿,打电话和顾海生也能说清,把钢笔交给艾米,他也可以先回去的。 但豆腐却不愿打电话。 他想趁此机会见上一面,他能见着顾海生的次数太少,尤其最近,顾海生又不大往独眼杰克来。 他们的缘分是如此少,少得可怜,以至于每一次见那个男人,豆腐都觉得,自己像是沙漠里跋涉的干渴旅人,于唇焦舌敝之际,发现了一眼清泉,于是恨不得狂奔过去,永远守着这眼泉水,永远不离开。 正琢磨着,忽然听见走廊里有动静,有杂沓的脚步声向豆腐这边走过来,伴随着中年男人们的说话声,豆腐赶紧起身,是不是会开完了,散场了? 他刚走到门口,正要探出身向外望,就在这时,艾米飞快冲过来,她迅速关上了会客室的房门! 豆腐呆呆看着面前那扇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艾米轻柔的嗓音:“刘市长,您这边请!我们顾总还在开会,请稍等……” 好半天,豆腐才慢慢挪动僵硬的双腿,回到沙发前。 来的是市长,市长要找顾海生,那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那是远比他的事,更加重要的事情。 豆腐还记得,刚才艾米冲过来,一下关上房门,她的举动是那么迅速,迅速里带着点慌张,就好像生怕客人看见会客室里的豆腐。 她当然不愿让来访的市长看见屋里的豆腐,不然人家一旦问起,她该怎么回答? 豆腐慢慢埋下头去,他觉得胸口在隐约作痛,像是缺氧,但四周围肌肉拉扯着,重似千钧,压得他没力气吸进一口空气。 ……原来他是那么弱小,弱得连替自己争夺一口空气的力量,都没有。 原来,他确实不属于这里。 豆腐支撑着站起身来,他忍住痉挛,抓着门把手用力深吸了口气,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总助办公室,艾米正在办公桌前忙碌,抬头一看是他,慌忙起身走过来:“哎?你怎么出来了?马上就要散会……” 豆腐微微一笑:“算了我不等了,艾米,你帮我把这样东西交给顾先生。” 他将纸盒放在办公桌上,也不去看艾米的反应,转身走出办公室。 豆腐走得飞快,就好像身后有人追他,他一直走到电梯跟前,正好一趟电梯进来,他冲进电梯,按住关门键,电梯下行。 空无一人的电梯,只有他,静静站在角落,光滑的钢铁内壁,反射着豆腐不清晰的身影。 呆呆盯着那身影,豆腐忽然发觉,自己渺小得像个逗号。 一切都未完结,一切,也只能止于未完结。 出来电梯,正好一大群年轻人说笑着往外走,豆腐在电梯门口略停了停,直至人群离开,这才向大厅出口走去。 正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高喊:“阮先生?!阮小墨先生!” 豆腐一怔,回头一看,却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 保安快步走到他面前,其中一人问:“您就是阮先生?” “是我。”豆腐诧异地看看他们,“有什么事?” “您暂时不能离开。” 保安这么一句话,刚才那群人原本已走到门口,这时又都停住,一个个回头盯着豆腐,目光全都变得疑惑起来,有人小声说:“怎么回事?偷东西的?” 这声音落在豆腐耳朵里,他的脸,顿时白得瘆人! 他颤声说:“为什么我不能离开!凭什么要拦住我!” 另一个保安见他误会,赶紧道:“抱歉,不是我们要拦住你,刚才顾总打电话下来,是他要我们拦住你的。” 豆腐一怔! 正这时,他听见了顾海生的声音:“豆腐!” 再一看,顾海生从电梯间出来,正急匆匆往他这边走。 一见是顾海生,豆腐这颗心,仿佛放在蒸笼上,翻滚难受! 到他面前,顾海生望着他,微微一笑:“跑那么快干什么?差点没拦住你。” 豆腐耳畔嗡嗡乱响! 好半天,他才努力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东西,我刚才叫艾米小姐转交给顾先生您了。” 顾海生点点头:“我看见了。是怎么回事?豆腐,那支笔……” “那支笔是我手下一个酒童私藏起来的。抱歉,顾先生,他不是有意要偷。请不要怪他,我知道这支笔对你很重要,所以今天给顾先生送过来了。” 顾海生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可是豆腐,刚才你干嘛走得那么快?” 顾海生望向他的目光,是那么柔和,豆腐不出声,有泪控制不住的想往外涌,但他拼尽全力,忍住。 “是不是艾米说了什么?”顾海生试探着,轻声说,“是不是她对你不礼貌……” “不,没有。”豆腐飞快打断他,他用力笑了笑,“不关艾米的事,是我自己……有急事要回店里去。” 他在说谎。 顾海生一时万分的失望:“豆腐,你何必在我面前遮掩?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么?” “朋友”这个词,像一根细长锋利的针,深深扎进豆腐的心。 那一刻,顾海生眼看着豆腐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平静,平静无波,就像那天他们在火车上,豆腐谈起他父亲时,那样无比平静的表情。 然后他听见豆腐用更为平静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不,顾先生,您弄错了,我们不是朋友。”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瀛海大厅,豆腐甚至没有勇气去找自己的车。 他只是拼命向前走,头也不回,一直向前,向前。 就好像他妄图用这样的步伐,生生的走出这个世界。 直到再也走不动,豆腐在街头的石凳上坐下来,他动不了了,不光是身体,还有思维,所有的一切,全都停住。 他空空洞洞的脑子里,只剩下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不,我们不是朋友。 呆呆望着面前的车流,豆腐只觉得内里,五脏六腑都仿佛化作了烟,慢慢从他身体里散去。 是的,他和顾海生并不是朋友,更不是恋人。 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也不该有任何的关系。 那眼清泉,从来就不曾属于他,不管他有多么渴望为这泉水停留,那也是他没资格做的事情。于是豆腐只能割舍了这份爱意,咬着牙,拔腿离开这泉水,继续向前,永远也不能回头。 这才是他真正的宿命。 那晚回到店里,正忙碌着,苏誉忽然把豆腐叫进办公室来。 “刚才海生打电话给我。他叫我转告你,他那个助理艾米已经离职,海生还说,他替艾米向你道歉。” 豆腐的眼睛都睁圆了! 苏誉仔细端详他:“发生了什么事?豆腐,海生的助理怎么你了?” 豆腐张了张嘴,他却说不出话来! 苏誉看他这样,他点点头:“本来,发生这样的事,我会担心是你们这些酒童惹是生非。但既然事情涉及到你,豆腐,那想来必定是那个艾米的错。” 豆腐眼眶一热,差点淌出泪来! “不过,那个不尊重你的人已经离职,海生也说了,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往后有什么尽管找他,他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所以,这儿才是他的归属地。豆腐想,至少他还有独眼杰克,还有苏誉这群人。 那天,豆腐也把温蕴拿钢笔的事和苏誉解释了一番,他换了个理由,只说温蕴想买只一模一样的送人,所以是拿去作为参照,买到之后,他就把钢笔放回原处了。 苏誉听着,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豆腐想了半天,才努力笑道:“经理,他真不是偷东西,温蕴那孩子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人,上回,他在厨房捡到客人落在剩菜里的钻石戒指,那么贵重的东西他都交还了,这说明温蕴本性并不坏。经理,你就别怪他了。” 苏誉却说:“这是温蕴告诉你的么?” 豆腐点了点头。 苏誉神色有些复杂,让豆腐读不懂。但他没再对此事说什么,只说:“算了,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大家都别再提了。” ☆、第 90 章 温蕴最近有些与众不同。 说是与众不同,也并没有多个鼻子少个耳朵。那种不同,是感觉上的。 他变得更有光彩了。 原先的温蕴,是个瘦弱平庸的孩子,平庸的言行,平庸的举止,漂亮,却又其实仍旧算是平庸的脸——漂亮脸蛋什么的,独眼杰克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就连他在念大学这件事,都没能让这平庸减轻几分,更没能让他在酒童堆里,赚取更多的尊敬。 但是近来他发生了改变,确切地说,是在小漆死后。 而在出车祸之后,这改变突然猛烈起来:就像有一盏镁光灯,“通”的一声自他头顶打开,整个人被笼罩在无限光芒中,温蕴显得如此夺目,光彩照人。 豆腐曾细细观察温蕴,那光芒当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温蕴的内心。原本,那儿有一个瓦罐一样的东西,把这光彩给收在里面,所以缺乏光彩的温蕴会显得平庸。 只是如今,不知什么缘故,这瓦罐咔嚓碎裂了,光彩就像流水般,哗啦流泻了出来。 但豆腐心里隐约有担忧。他并不觉得瓦罐的碎裂是件好事情,在风月场里他也混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从前不是没有见过,豆腐深知,瓦罐里储备的光彩,并非是无限的。 像这样大规模的倾泻,早晚有一天,它会流得精光。 然而除了豆腐,其余的人,却更加关注温蕴如今的改变,他们都说,温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下子明白怎么讨客人开心,怎么赚钱了。所以哪怕是在大家最提不起兴致的无聊夜晚,温蕴也会想出办法来,让客人大叹今晚不曾虚度。比如,他竟然学会了跳舞。 就是《低俗》中,乌玛瑟曼和约翰特拉沃塔跳的那场兔子舞。 温蕴学的是乌玛瑟曼。 这男孩身材单薄,穿一件白衬衣,头发略有点点长,垂下来遮住眼帘,猛一眼看上去,美得雌雄莫辩。 ……第一场舞跳下来,举座皆惊。 温蕴学得惟妙惟肖,舞姿灵活动人,以至于,就连隔壁包厢的客人们也都跑过来,给他喝彩! 豆腐把温蕴跳舞的全程拍下来,后来拿给楼上的苏誉看,苏誉也吃惊不小,看了半天,他忽然说:“这是那个温蕴?” 豆腐笑起来:“今晚还‘加演’了一场呢。” 苏誉叹道:“这孩子,竟然是颗大珍珠,我起初都没看出来。” “可不是。”豆腐随口道,“顾先生慧眼识珠,把温蕴从灶间拎出来——要不是他,谁也想不到一个烧火小子能这么出彩。” 苏誉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一沉。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可惜缺了舞伴。” 豆腐笑道:“这经理你不用愁,过两天舞伴就会出现的。” 那个舞伴就是高温蕴半个头的岳龄,那天看到温蕴学跳兔子舞,岳龄心里一动,于是他找到布丁说,他也能跳,可以给温蕴伴舞。 布丁很惊讶,他笑道:“你能跳这个?约翰特拉沃塔可是著名的舞王。” 岳龄转了转眼珠:“感觉不是太难……反正也只有这么一小段儿。我小时候学了五年拉丁舞,虽然后来撂下了,总算基础还在。” 布丁于是说,那就试试吧。 三天后,他们首次“演出”,苏誉弄了一张超大的圆桌,就让那俩光脚上去跳。温蕴跳的是乌玛瑟曼的舞步,岳龄则充当她的搭档约翰特拉沃塔。 首场演出大获成功。 一场短短两三分钟的双人舞,客人们都意犹未尽,于是又有人提出,让他们模仿另外一些著名电影里的舞蹈。 于是岳龄和温蕴又挑了《闻香识女人》里的探戈,日夜苦练了几天。结果虽是匆匆上阵,却也同样大受欢迎。 独眼杰克里的双人舞出了名,一时间连客流量都比以往增长了三成。苏誉笑道,这俩可别跳得太出名,不然被星探挖走了,那他可惨了。 也是因为要练习舞蹈配合度,温蕴和岳龄成天在一块儿,恨不得晚上都得睡一块儿。别的酒童就开玩笑说,小两口如胶似漆。 岳龄笑道:“少胡扯!我和温蕴可不是那么回事。”说完,他又偷偷看了酒吧的泉子一眼,泉子仍旧低头擦着杯子,像没听见。 双人舞越跳越出名,好些客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看他们跳舞。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独眼杰克的老顾客祁如山。 那天是他的洗尘宴,因为他刚从国外回来。这一回,他叫来的朋友更多,并且都点名要看温蕴和岳龄的兔子舞。 “我可听说了,你俩如今都成了名人了。”他开玩笑道,“温蕴,你看看我,刚下飞机,连家都顾不上回,就奔你们这儿来了。” 温蕴笑眯眯道:“那我和岳龄就只有献丑了。” 那晚温蕴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偶尔也会扶着椅子微微低喘两口,豆腐很担心他,一直问他要不要休息,或者干脆请个假算了。 “那怎么行呢?”他撑着墙,努力直起腰来,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祁先生是独眼杰克的熟客,别人都可得罪,他是不能得罪的。” 看他这样子,豆腐愈发心疼,于是劝道:“祁先生也不是外人,你要真不舒服,我去和他说,他一向通情达理,肯定会谅解的。” 温蕴慌了,赶紧一把拽住豆腐。 “我真没事!别去说了,不就是两三分钟的一场舞嘛,又不是跳几个钟头的芭蕾。” 豆腐听他这么说,只好怪他道:“你啊,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拼,赚这么多钱想干嘛?往后做大老板啊?” 温蕴慢慢低下头,他的手指头还拉着豆腐的衣袖,声音扭捏地说:“我想买车。” 豆腐笑起来:“买什么车?宝马?大奔?” 温蕴苍白的脸颊上,忽然飞起淡淡红霞,他灵动的黑眸忽闪了一下:“……我想买卡罗拉,就买豆腐哥哥你开的那种车型。” 豆腐说:“嗐,傻小子,卡罗拉又不贵,甭着急攒钱了,你真想要,过两年我换了新车,把旧的给你。” 温蕴一听这话,顿时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 “这可是你说的!” “嗯,是我说的。”豆腐怜惜地摸摸温蕴的头发,“但我觉得吧,你现在还是先别买,等大学毕业上了班,再买也不迟。” 温蕴点点头:“我听你的。” 豆腐笑眯眯道:“到那时候我们温蕴就是个医生了,不知道多少男孩子要来追求,只不过等上了班,恐怕你就不稀罕卡罗拉了。” 温蕴呆了呆,他忽然说:“那不会的。” 他看着豆腐,轻声说:“豆腐哥哥,我不会变的。” 那晚从一上场,气氛就非常热烈,豆腐把音响开得大大的,酒童们把那张大圆桌合力抬到中间,岳龄和温蕴脱掉鞋子,光脚跳上圆桌。 轻快的音乐立即响了起来。 祁如山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桌上的两个男孩,他非常惊讶,原本祁如山听了传闻,心里还有点不屑,心想乌玛瑟曼和约翰特拉沃塔是什么人?两个未经训练的酒童,就能学他们跳舞? 然而此刻,真的站在这儿,看着桌上的舞者,祁如山也就不得不服气了:俩人几乎全然复制了电影中演员的姿态舞步,比专业舞蹈人员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突出效果,温蕴还抹了一点点口红。甚至包括乌玛瑟曼那看似无情空洞的眼神,他都学得一丝不差。 还没跳到一半,周遭早已是如雷的掌声,底下人一起哄,桌上的两个更来了精神,越到后半部分,温蕴的舞步幅度越大,越是疯狂,谁知,就在即将结束的当口,忽然间,他双腿一软,竟直直从桌上仰面倒了下去! 一片哗然! 豆腐急了,他奔上去大叫:“温蕴!” 岳龄飞快从桌上跳下来,脸色发白:“快打120!” 还有的酒童冲到楼上去找苏誉。 温蕴倒下去的那个地方,万幸就在柔软的沙发旁,祁如山正巧在近前,眼见少年摔下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住温蕴,这才没让他再从沙发滚到地板上。 “是晕过去了。”祁如山抱着温蕴,大步往门外走,“豆腐,我先送他去医院!” 岳龄一脸懊恼:“都怪我,他这两天备考,每天只睡四个钟头,我还拉着他一个劲儿练……” 豆腐安慰他道:“好在没摔着头,祁先生肯定会送他去医院的,岳龄你别急——客人在这儿呢。”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于是酒童又纷纷整理凌乱的场地,安慰震惊错愕的客人们,这才把风波平息下来。 怀抱着温蕴,祁如山急匆匆往楼下跑,到了一楼大厅,他感觉温蕴在拉扯他的衣袖。 他低头一看,温蕴已经醒过来了。 祁如山心里一宽,他停下脚步:“怎么样?” “……没事。”温蕴吃力地说,“我只是有点低血糖。您放我下来吧。” 祁如山只好把他放下来,温蕴还站不稳,两条腿直打晃。 祁如山摇头:“你这不行,还是得去医院,放心,我开车送你去,医药费什么的也不要担心。” 温蕴努力笑了笑:“真的不用——我自己就是学医的,哪里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祁先生,你扶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于是祁如山小心搀着他,俩人慢慢走到独眼杰克外面。 已是深秋,外面空气沁凉如水,屋里音乐声和人声嘈杂鼎沸,外头却安静得多,只有不远处的霓虹,于黑夜中兀自静静闪烁。 祁如山扶着温蕴,俩人找了一处石阶,慢慢坐下来。 “真的不用去医院?”祁如山还是不放心。 温蕴摇摇头。 祁如山想了想,站起身:“你等一下。” 他转身进了店里,不多时,拿着一瓶粒粒橙回来。 “先把它喝了吧。”祁如山说,“我特意叫泉子挑了个最甜的。他说,喝完这个,血糖保证蹭蹭往上涨。” 温蕴笑起来,他接过粒粒橙,道了声谢。 男孩的脸色苍白得出奇,然而唇瓣上那点口红,却猩红似血,宛如日本艺妓,妖冶刺目。 接下来,祁如山再没说什么,他只是静静陪着温蕴坐在石阶上,看夜空里最后的流萤,在无边的黑夜里,跌跌绊绊的飞着,拉扯出弱弱的一道光芒,转瞬就被夜色吞没。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了同样微弱的一声啜泣,那啜泣细不可闻,店里传来的欢快音乐声,还有觥筹交错的笑谈声是如此吵闹,那啜泣像一朵极小的浪,顷刻湮没在如潮的巨响中。 祁如山微微叹了口气,他伸过手来,把温蕴揽到怀里,把他的小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 他听见了压抑的哭泣声,凄惨得仿佛喉咙深处渗着血丝。 于是,祁如山只好吻着他的头发,一面轻声说:“好了,温蕴。生活对我们确实不大好,但这甚至算不上是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请搜视频《低俗》兔子舞) ☆、第 91 章 那晚,温蕴一夜未归。 次日,中午,正当豆腐心里着急,要打电话找他,温蕴回来了。 一见他回来,豆腐总算松了口气:“唉哟我的小爷,你再不回来,经理非得吃了我不可。” 温蕴笑了笑,他的眼帘微微一垂:“……我忘了打电话。” 豆腐又关切地问:“昨晚,怎么样?” 温蕴一怔,半晌,他的脸忽然红起来:“啊?” 豆腐看他脸红,更奇怪:“啊什么呀!我是说你的头。撞到了没有?医生怎么说?” 温蕴仿佛这才明白过来,他又“啊”了一声,这才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大碍。” 豆腐这才放下心来,他又心疼道:“你呀,真是要把人吓死了,哪有那样直挺挺的就摔下来的?万一摔到脑袋摔到脖子,那不就惨了?幸亏祁先生送你去的医院,昨晚你在医院住了一晚上?谁垫付的医药费啊?” 一听这话,不知怎么,温蕴刚才原本涨红了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 他垂下头来,小声咕噜了一声,声音几乎低得含在了嗓子里:“……没用医药费。” 然后,他慌慌张张就转身出去了。 剩下豆腐,莫名其妙站在那儿,他困惑地摸摸后脑勺:“啊?没给医药费?到底是没给还是没用?那这是怎么回事……哦!老天!” 他这儿一惊一乍的,布丁也好奇,走过来看看他:“说什么呢?” 豆腐一脸的神色复杂,他叹了口气:“说温蕴呢。” “是啊我知道,可是温蕴刚才怎么那个表情?”布丁更好奇,他还探头往门外看看,“脸像调色板,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他怎么了?” “猪拱白菜了。”豆腐突然说。 布丁愕然望着他:“什么?” “猪会拱白菜了。”豆腐忍笑道,“听懂了么?” 布丁噗嗤笑起来,他又慌忙一把抓住豆腐:“你是说,温蕴?他?他也会拱白菜了?” 豆腐也跟着笑:“为什么不行?你瞧不起我养的猪?” “那,白菜是谁?” 豆腐压低声音:“昨晚,谁把他抱出去的?”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6节 布丁顿时恍然大悟! 俩人一面低低笑着,回到窗前坐下来,旁边明春看他俩笑得鬼鬼祟祟的,也好奇:“笑什么呀?温蕴怎么了?” 布丁一摆手:“隐私!你别问啦。哦,还有!明春你也要抓紧!” “我抓紧什么?” “拱白菜呀!” 豆腐大笑:“这种事你叫他怎么抓紧?真是乱弹琴!” 明春委屈道:“什么拱白菜?在我老家,只有猪才拱白菜呢。” 布丁慢条斯理道:“傻明春,到时候,你也得挑棵好白菜拱,明白么?也学着人家温蕴一点!” 这话,布丁本来只是玩笑,豆腐听着,心里却不大舒服了。他淡淡道:“说什么呢?这种事都是个人缘分,心心相映了自然就在一起了,难道还非得讲究个高低层次?” 布丁一时没看出他的不悦,还笑道:“咦?讲高低层次的是你吧?择得贵婿,平步青云这话,是谁先说的?” 豆腐一听这四个字,心里像是挨了马蜂蜇! 他立即收敛笑意,冷冷道:“别这么说。好好的,把人说得那么贱!” 这个字,可刺激到布丁了,他刷的也变了脸色! “你说话可注意点儿!我说什么了你这么说我!” 豆腐原本不是个爱和人吵的人,尤其对方又是布丁。 然而今天,也不知他哪儿来那么一股无名怒火,忽然就冷笑道:“是你先扯的这个话题,哦,难道人家温蕴是挑好了时机角度,这才晕倒的?!可别以己度人!” 布丁勃然大怒,他一下子跳起来! “什么叫以己度人?!豆腐,你给我把这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说温蕴是挑了时间角度才晕倒的?!你这是血口喷人!” 豆腐愈发冷笑:“我血口喷人?一开始是谁,叫明春‘挑好白菜拱’?难道不是布丁你么?” 明春见他们越吵越凶,他吓得发抖,拼命拿话阻拦,正巧这时岳龄他们也进来,见豆腐和布丁大吵,一个个都慌了神,赶紧上前劝阻。 岳龄急道:“还说我爱生是非,你们怎么也吵上了?这么大声儿,也不怕经理听见!” 布丁皮笑肉不笑道:“经理听见怕什么,他开谁也不会开豆腐的,你们放心!” 豆腐大怒,跳起来要理论,布丁却转头,一摔门出去了。 布丁和豆腐吵翻了,这在独眼杰克里,还是史上头一遭! 酒童们一时间议论纷纷,因为在场只有明春一个人,所以他们都揪着明春,问他事情经过。 明春是个呆呼呼的傻小子,心智接近懵懂的小孩,就连一般那种酒童耍诈的手段都不会,特别实诚。好些客人喜欢他,也是因为他这份天然呆。 然而明春虽然呆,但却非常老实懂事,他知道事情涉及温蕴和客人的事,不能把实话说出来,于是只得支支吾吾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一不留神就那么吵起来了呗。 岳龄和那些酒童说,他早看出俩人近来心情都很不好,叫他说,不是俩人之间起了什么致命的冲突,而是恰好布丁和豆腐都遇上了心烦的事儿,所以这才点火就炸。 “他们遇上什么事儿了?”小寇好奇地问,“失恋了?” 岳龄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猜点更高级的理由?” “那就是……对方是亿万富翁,他们失恋了?” 岳龄气死了:“我没叫你在钱上面升级!而且怎么可能俩人一起失恋?失恋阵线联盟啊?” 酒童们全都笑起来。 岳龄又叮嘱他们:“最近这俩就是炮仗。咱们呢,躲着走,别再给他们点火了。” 豆腐和布丁这一吵翻,店里气氛不由自主就有点改变,酒童们都很惴惴,既不敢让苏誉知道,又不知该怎么撮合他们——往昔都是他们吵,布丁和豆腐来平息的。 其实吵过之后,豆腐也后悔了,他深知事情起因在他,布丁说那句话,完全是无心的,以前他也经常这么开玩笑,自己从来没恼过。这一次,不过是因为顾海生那件事,他心底有伤,所以一听见那四个字,火就不打一处来。 但是让他主动求和,豆腐又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一直到吵架之后第三天,俩人乘一趟电梯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闷声不响,气氛尴尬得要冒火。豆腐心里反复想,先开口吧!可是开口说点啥好呢?要是说啥布丁都不搭理,那怎么办? 他平时对付客人,手段百出,可布丁不是客人,而是比谁都更熟悉他的挚友,在布丁面前,豆腐耻于耍手段。 正想着,电梯到了家门口,出来时,布丁忽然站住。 “过来吃饭?我熬了骨头汤。”他对豆腐说,神色淡淡的。 豆腐一怔,慌忙点头:“好啊!” 于是这场吵架,就算揭过去了。 ……好歹没让苏誉发觉。 温蕴的事,布丁后来问豆腐,有没有下文。豆腐摇头。 “你没看祁如山这几天没来独眼杰克?温蕴也没再提那天的事了,俩人在私底下沟通吧。” 布丁说:“温蕴天天住在店里,也没见他出门,这样子像谈恋爱么?” 豆腐却闷闷道:“其实我倒是不支持他跟祁如山。” “你嫌祁如山大他太多了?” “怎么会是因为那?我是嫌,祁如山的男朋友太多了。小小一个温蕴算什么?就算喜欢,不过是两三天的新鲜感。”豆腐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温蕴还是个小孩子——要是老油条,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了,换成小寇那样的,我还要担心祁如山咧!要是换了小寇,非得从祁家刮下厚厚一层油来不可!” 布丁笑起来:“可是温蕴早晚得长大,你不可能永远这么护着他。” “我养的猪,我心疼,成不成?”豆腐郁闷道,“其实我觉得泉子不错,喂,泉子,觉得温蕴怎么样?” 泉子一听,立时把脸拉下来了:“少乱来!” “豆腐月老,你就歇歇吧,是想挨岳龄的揍么?”布丁说着,指了指楼梯口,“喏,白菜来了。” 豆腐抬头一看,却是祁如山。 “他怎么这个点过来?”豆腐很好奇,“而且怎么一个人过来?” 布丁从酒吧圆凳上跳下来:“走,去听壁脚!” 豆腐赶紧慌慌张张跟上:“真有得听?” “嗯……八/九不离十吧!” 俩人轻手轻脚走到二楼,豆腐还想往前,却被布丁伸手拦住,然后,他立即就听见了温蕴的声音:“祁先生,怎么这么久没过来?” 那声音轻快流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与之相反,祁如山的声音却很嘶哑:“温蕴,为什么不接电话?” “哦,我这两天太忙,考试,再加上客人这么多……” “都说了不要再见客人了!你要备考,为什么不到我那儿去?” “我为什么要去您那儿呢?”温蕴的声音天真无邪,“我和您是什么关系?” 豆腐和布丁不由对望了一眼! 好半天,他们才听见祁如山嘶哑的声音:“温蕴,你别以为那天我是开玩笑,我没开玩笑!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把人带回家的么!” “这,您事先没告诉我。”温蕴的声音仍旧很平淡,“要是事先告诉我,我就不去了。” 祁如山的声音在发颤:“你为什么要这样?温蕴,为什么?” “不为什么。”温蕴静静地说,“祁先生,您有很多男朋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那天晚上的事,我不会再提,我也希望您快点把它忘掉。我是和您上过床,但那并不代表什么。如果您来独眼杰克消费,我会向欢迎其他客人一样欢迎您,但是除此之外的东西,抱歉,我给不了。” 布丁无声喟叹,他拍拍豆腐的胳膊,示意他下楼。 俩人轻手轻脚从楼上下来,回到吧台。泉子一面用干布擦酒杯,一面斜睨着他们:“听壁脚听完了?” 布丁苦笑:“听完了。” “结果呢?” 豆腐怅然道:“本来,我心疼我的猪,现在,我开始心疼白菜了。” ☆、第 92 章 顾海生晚上八点才回到家,刚进门,厨子老倪就告诉他,家里来了客人。 “……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老倪气坏了,“找不着酒,拿我出气,大晚上的还得出去给他买酒!” 顾海生忍着笑意,走进客厅,看着歪倒在沙发上的那个家伙。 “要喝酒,满世界都是招待你的地方,怎么偏偏跑我这儿来喝?” 祁如山睁开有些惺忪的醉眼,他瞅了瞅顾海生,这才吃力地坐起身:“你怎么才回来?真是以公司为家了?” “我今天这算是早的。”在他面前,顾海生也不讲究,径自脱去外套,又去卫生间先把手脸都洗了,这才回来客厅,端起杨嫂准备好的热茶,喝了一口。 “出什么事了?”他放下茶杯,端详了一下祁如山,“被赶出家门了?” “比那还糟呢。”祁如山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说,“海生,我失恋了。” 顾海生嘴里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你又失恋了?” 祁如山一听那个又字,火不打一处来!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失恋过的!顾海生,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顾海生忍笑,示意他稍安勿躁:“好吧,不开玩笑——难道以前你那成打的男朋友,全都是开玩笑?” “我哪有成打的男朋友?那么夸张。”祁如山在嗓子里咕噜了一声,“虽然不是开玩笑,但……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总是揪着人家的过去不放好么。” “那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失恋?人家把你踹了?”顾海生一面说,一面心里暗自惊奇,天底下,只有祁如山抛弃别人的事,他还从没听说有人敢给这位祁家二公子没脸。 祁如山被他这么一说,脑袋耷拉得更低,简直要埋在膝盖上了。 “他……好像不喜欢我。我们上了床,可是他说,最好把这事儿忘掉,他也不打算和我有什么未来。” 顾海生愈发好奇:“那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连你都瞧不上,这可够心高气傲的。” 祁如山一听,苦笑起来:“什么公子哥儿,那人是温蕴。” 顾海生以为自己听觉有了障碍! “温蕴?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温蕴,独眼杰克里的酒童,爹是瘫子妈是疯子,自己吃三块钱咸菜当中饭的那个温蕴!” 祁如山像赌气似的,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顾海生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等到再一看,祁如山那气鼓鼓的模样,他不禁哑然失笑。 “你跟我发什么狠啊?我又不是你爹。” “你要真是我爹,那我可幸福了。”祁如山沮丧万分,他再度歪倒在沙发里,喃喃道,“海生,我到底哪里不好?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温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顾海生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温蕴,我怎么知道——你啊!人家还是个小孩子!你害人家干什么!” 祁如山一听这话,通地跳起来:“什么叫我害他?!明明是他害我才对!现在他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回去,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顾海生觉得好笑:“他怎么害你了?明明是你把人骗上床的。” “我没有!”祁如山一脸的冤屈,状如窦娥,“我……我知道他还是个处,可我也没勉强他呀!是他同意了我才……总之,我没存心害他!结果那晚上他缩在被子里,一直哭一直哭,倒像是我真把他害了似的。” 顾海生觉得有些尴尬,这都涉及到非常隐秘的细节了,他这个外人原本应该“非礼勿听”的。 于是他只好咳了一声:“那,既然他不肯依,既然人家都叫你放手了,你就放手算了嘛。这不是很好么?这比找上门来纠缠不清、闹到你爸妈那儿,可强多了吧?” 祁如山抱着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小声说:“海生,你有没有爱过小孩子?十七八岁的小男生?” 顾海生的心,咯噔一下! “哦,我都忘了,你没这体验。”祁如山抬起头,一脸苦笑,“你对你老婆忠贞不二,所以你理解不了。其实以前,我也不大喜欢小孩子,觉得难以沟通,又太容易认真。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爱上一个小孩子。” 顾海生觉得喉咙干疼,像是有火焰在灼烤。 他努力做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承认你爱谁。” 祁如山点点头:“是,这是我头一次,真心实意爱一个人,很搞笑吧?著名的花花公子祁如山,竟然栽在一个穷小子的手里。海生,你知道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他们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因为他们除了未来,一无所有。所以一旦爱上,他们就会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不死不休。要是那个人辜负了他们,他们会将那个人恨一辈子,无论有多爱都不能原谅,如果那个人根本就不爱他们,那么他们在绝望之下,会像花一样萎顿,哪怕任凭自己被践踏成泥,也不会再把真心给第二个人。” 顾海生觉得自己身体里,每一寸鲜血都在翻腾,它们是如此滚烫,几乎要冲破他的肌肉皮肤,喷涌而出! 但他努力稳住神智,只淡然一笑:“听起来很有研究——可你刚才说,温蕴不爱你。” “是的,他不爱我。”祁如山愈发的沮丧,“他心里有别人。”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客厅里,一阵漫长的沉寂。主客二人似乎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里。 最终,还是顾海生打破沉默:“你确定,你对温蕴是真心的?” “当然。”祁如山停了停,才道,“下个月,我打算带他去见我父母。” 话说到如此地步,顾海生吃了一惊! 祁如山固然是个花花公子,他固然有过不计其数的男友,但是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被他带去见过父母的。祁如山的父母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性向,以前是不太在意,可是这几年开始担心起他的将来,所以他们一直希望祁如山能定下心来,哪怕男的也好,俩人相守过日子,好让他们放心。 然而,祁如山从来没有带人回去过。 “你不怕你爸妈反对?”顾海生问。 祁如山讽刺地笑起来:“他们有什么好反对的?温蕴不就是家里穷了一点么?我家都已经这么有钱了,要是只为了这个,我不如去找美联储主席的儿子。” 顾海生哭笑不得,温蕴那只是“穷了一点”么?他跟祁如山比起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再说,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反对,是温蕴不肯。”祁如山哭丧着脸,“可我除了温蕴,再看不上别人了,叫我就这么放手,我实在不甘心。” 顾海生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徐徐道:“要不然,你先把这事儿缓一缓。过几个月再回头来看,也许到那时你就能放弃温蕴……” 祁如山用眼睛狠狠瞪他:“你以为我是从来没恋爱过的小孩子么!” 顾海生无可奈何道:“那你想怎么办?” 祁如山犹豫半晌,这才道:“我想请你帮个忙。海生,你帮我去跟温蕴说说好话。” 顾海生哭笑不得:“找我干嘛?你直接去找小誉呀!” “我不能去找小誉!”祁如山更苦恼,“他早就叮嘱过我,不要对他的酒童下手,我要是去找他,他会骂死我的!” “你找我,我也照样骂死你!” “那你在骂死我之前,先帮我个忙嘛!”祁如山哀求道,“海生,你帮过温蕴,是你和苏誉说好话,才让他从厨房出来,做了酒童的,他的学费也是你垫付的,别人,他能回避不见,如果是你,他一定没法拒绝!” 顾海生被他求得没法,只好说:“我能帮得也有限,这种事终究勉强不了……” 祁如山一听他松口,大喜过望:“没关系!只要你肯答应,我就有希望了!” 虽说答应了祁如山,顾海生却还是暗自犯愁,这种事,他到底要怎么去和温蕴说呢? 想来想去,顾海生只好先给温蕴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有人”拜托他来和温蕴谈,因为温蕴自己不肯见那个人。 温蕴一听这话,他在电话那头,一声不响。 顾海生也感觉尴尬,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人,他就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其实我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勉强,但是温蕴,你一直避而不见,总不是个解决办法……” “……我没避而不见。”温蕴在那边用细弱的声音说,“他只要上独眼杰克来,就能看见我。” “温蕴,你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温蕴又不响了。 顾海生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手机那端传来清晰的上课铃声。 于是他只得道:“好吧,先不耽误你上课了,今天放学有空么?我们见面再谈。” 他听出温蕴迟疑,于是加了一句:“只是见个面,我受人之托,把话传到,任务就完成了。” 温蕴只好说:“那我在学校东门等您。” 挂了电话,顾海生想了想,只得摇头。他自己花了十多年功夫,尚未勘破这个“情”字,又怎么可能替他人解忧呢? 那天下午正好没什么事,顾海生提前从瀛海出来,又吩咐司机老傅,将车开去温蕴所在的医学院东门。 到了近前,果然,温蕴已经等在那儿了。一见他的宾利过来,他小跑着上前来:“顾先生!” 顾海生让老傅停车,他自己下车来,先将一盒糕点递给温蕴。温蕴好奇,接过来一瞧,却是一盒香草泡芙。 “上次在粤之鲜,我看你连吃了三盘,想来是喜欢这个东西。”顾海生笑眯眯道,“所以我叫助理中午去买了一盒。” 温蕴脸一红,蚊子哼哼似的说:“谢谢顾先生。” “不用谢我,本来今天我也是受人之托。”顾海生停了停,才道,“温蕴,我作为中间人,按理说是不该劝任何一方的。但是你知道么?前两天祁如山跑到我那儿,喝得醉醺醺的,把你和他的事儿跟我说了。以前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个样子过。” 温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顾海生看他这样,叹了口气:“温蕴,你这样突然把他摘出来,扔在外头,他心里不好想啊!” 温蕴把头埋得更低,下巴都抵在衣服上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嗯,这事儿是挺为难人的。那,温蕴,我替如山问一句:他真的没可能么?” 好半天,温蕴才轻轻摇了摇头。 顾海生有些失望,但他也明白,此事勉强不得,于是点点头:“好,那我去和他说——” “顾先生,等一下!”温蕴突然抬起头,“要不然……还是我自己和祁先生说清楚。” 顾海生松了口气:“那样就最好不过了。” 他停了停,又笑道:“温蕴,我们如山到底哪里不好?你到底是为什么不喜欢他?他真的就比你心里的那个人差么?” 顾海生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温蕴的脸颊白了一下。 “祁先生很好。”他轻声,但却异常坚定道,“是我,不愿见异思迁,改变心意。” 那天回家的路上,直到到了家门口,顾海生仍旧在想着温蕴的话,他忽然觉得很感动,同时又有无限的伤感。 话虽然说得简单,天知道,这简单的字句里面,埋藏着多少艰难痛苦,多少不眠之夜…… 然而顾海生自己却并未料到,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次日,他到了瀛海,还没开始工作,秘书就急匆匆敲门进来。 顾海生的秘书是个老练的女性,平日的性格很像上司,不是那种轻易表露情绪的类型。但是今天她进来,脸色却显得格外慌张。 看秘书这样子,顾海生也一怔:“怎么了?有事?” “顾先生,您昨天外出的行踪,被人拍下来了。” 秘书将一份报纸放在顾海生面前。顾海生低头一看,大吃一惊! 标题是:瀛海总裁的同性新欢:十八岁医科学生?! 下面,配的就是他和温蕴见面的照片。 ☆、第 93 章 顾海生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弄出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 秘书一听他这样说,竟然松了口气:“顾总,这……不是真的,对吧?” 顾海生哭笑不得! “当然不是真的啊!”他不由扶额,“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是受祁如山之托,帮他做媒呢!” 秘书噗嗤笑起来:“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没事了。” 顾海生一听这话,抬起狐疑的眼睛:“喂,你该不会以为这是真的吧?!” 秘书尽管老练,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支吾道:“我是担心,万一是真的……那就不好处理了。” 顾海生瞪了她一眼:“你的脑子想什么呢!” 秘书继而语气轻快道:“既然是没影的事儿,那就没关系了,顾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顾海生听她这么说,忽然来了好奇,笑道:“那,如果这报道是真的呢?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秘书呆呆望着他,好半天,她才磕磕巴巴地说:“……立即通知方面的代表,如果有必要,即刻召开紧急董事会。” 是美国一家大型保险公司,它在华有分公司,与瀛海缔结了顾问合同,内容是处理任何瀛海突发的紧急事件,说白了,就是风险管理机构,早就在瀛海内部制定了一套严密的风险管理系统,应对任何难以处理的突发事件。 顾海生无声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事,那就等同于我被人谋杀?” 秘书似乎有些不悦,但她仍旧柔声道:“按照制度,我们面对发了狂的媒体,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我个人当然是希望顾总您能平安无事,但我所提出的应对方案,其实也是瀛海内部,人人都会提出的方案。” 顾海生只得让她先下去。 所以,如果自己这个“圣人”沾染上瑕疵,对瀛海而言,那就仿佛总裁被谋杀了一样严重……这么想着,顾海生不由怅然。 虽然他明知道,对一个成熟的企业而言,这恰恰是正确的态度。 等到秘书出去,顾海生坐下来,又拿起那份报纸看了看。 偷拍的技巧很不错,而且选择了一个绝佳的角度和时机,那一刻,顾海生正将手里的泡芙递给温蕴,从拍摄者这边看过去,却仿佛俩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这当然是镜头刻意的误导。 顾海生有点烦恼,早知道,就不让助理买那盒泡芙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顾海生担心苏誉会看见这报道,于是拿起手机,拨了苏誉的手机。 待机,然后,挂机。 苏誉不接他的电话。 顾海生皱了皱眉,再拨了一遍。 仍旧不肯接。 他看看手表,上午九点半。 是不是在睡觉呢?他暗想。 然而,等到中午十二点,顾海生又拨了一遍苏誉的手机,仍旧是挂机,不肯接。 他终于明白,苏誉是故意的。 看来是看见了这篇报道,顾海生暗想,麻烦了,这下误会大了。 到这个程度,他非得去当面澄清不可了,不然就连温蕴都会被拉扯进来。 那晚从瀛海出来,顾海生直奔独眼杰克。 店里刚开业,人还不多,顾海生直接从员工通道上了三楼。 苏誉一见他来,脸色顿时阴沉:“你来干嘛?” 一听味道就不善。 顾海生叹了口气:“干嘛不接我电话?” “忙。”苏誉丢出一个字,像嘎嘣丢了块石头,砸在顾海生身上。 “忙到一整天不肯接一次电话?” 苏誉不耐烦了:“有什么事快说!” 顾海生没法,只得道:“小誉,你是不是也看到那篇报道了,那不是真的,我和温蕴之间没发生什么。” 苏誉一听,冷笑起来:“没发生什么?手都拉在一块儿了,这叫没发生什么?” 果然! 顾海生只得耐心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看那张照片,那是拍摄角度的问题,我没有拉温蕴的手,我那是递一样东西给他。” “递什么?” 顾海生只得艰难道:“粤之鲜的香草泡芙,温蕴喜欢吃那个。” 苏誉再度冷笑:“哦,温蕴喜欢吃粤之鲜的泡芙,于是你就去给他买啊!” 糟糕,越描越黑! 顾海生暗想,不能再误会下去了!于是他赶紧说:“我不是去送泡芙!小誉,我是受人之托,是祁如山拜托我……” “嗯,又把祁如山给扯进来了。”苏誉淡淡道,“何必呢?你要见温蕴就见呗,拉扯人家祁如山干嘛?” 顾海生顿时火了! “我那是拉扯他么!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拜托我去斡旋的是祁如山,我不实话实说我能怎么办!” 苏誉一脸不耐烦道:“行了,你总有理由,总能找到合适的挡箭牌。我知道,即便我此刻立即打电话给祁如山,他也能编出一套谎话来替你开脱!” 顾海生听得浑身都凉了! “你为什么这么不信任我?!”他颤声道,“为什么连这么点小事情都不肯听我澄清?!” “那大概是因为,我在您这儿吃过亏,顾总。”苏誉平静地望着他,“人都这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房间里,静得可怕! 好半天,顾海生才点了点头,哑声道:“好……我不怪你。这件事里,你爱怎么想我,那都可以,但你不要把温蕴也往歪处想。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誉一听,却笑了。 “你看,你就是这种习惯:等到把人家小孩子骗得晕头转向了,然后再来说,你和人家没关系。顾海生,请你多少积点德!想发泄欲望,独眼杰克里多少酒童可以供你选?为什么非要挑上温蕴?就因为他年轻、什么都不懂?” 顾海生仿佛看陌生人一样,怔怔看着苏誉,他轻声说:“你说什么?” “泄欲。”苏誉笑笑,“听不懂啊?对你而言,难道这不是很寻常的事么?嗯,我知道了,你固态萌发,又想找人打发寂寞了,当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你又挑上了温蕴——海生,你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顾海生只觉得,耳畔轰轰乱响! 他眼神突兀地盯着苏誉,好像简直无法相信,刚才那番话是从眼前这个他爱了十多年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苏誉却耸耸肩,转回到办公桌前:“别这么看着我。反正你老婆也不在了,你可以放开胆子玩儿了,但是请别打我手下酒童的主意,好么?你要真想要男孩子,我和卢渝打个招呼,让他挑几个好的给你送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海生突然冲过来,抬手就想扇他耳光! 苏誉没动,他站在原处,静静望着他。 “好多年没打我了。”他突然笑了笑,“干嘛?难道就连这个习惯,也跟着恢复了?” 良久,顾海生终于放下手臂。 “你永远都记得你所遭受的,没错,当初是我不好,在那种时候放弃了你。但你从来就不会去想,我是在何种情况下放弃你的……” “不管是何种情况,放弃了就是放弃了,没什么好说的。”苏誉淡淡地打断他,“我不想听什么理由,反正事情已经发生,反正死人无法复活。如果时光倒流,顾海生,我宁可这辈子永远都不曾认识你。” 漫长的沉默,后。 “是么?原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顾海生哑声说着,他忽然,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担这个虚名?” 苏誉一怔,他立即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顾海生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彻骨的愤怒和痛楚,忽然间烟消云散,他竟微笑道,“如你所愿,苏誉,从今往后,你就当不认识我好了,我做任何事,你都没资格干涉。” 说完这话,顾海生转身走出了经理室。 从经理室出来,顾海生仍旧觉得两耳嗡嗡有如蜂鸣,他的胸口剧痛,好像锁骨那儿深深塌陷进去一块,好像他挨了重击,连骨头都碎裂了,这让他不由手扶着窗台,努力让自己站直身体。 正一阵阵发晕,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关切地问:“顾先生,您怎么了?” 顾海生抬头一看,是豆腐。 大概是看他站在走廊上,脸色如此之差,又用手撑着窗台,豆腐十分担心。 他见顾海生不回答,不禁又问了一句:“您不舒服?” 顾海生深吸了口气,他忽然直起身,微笑起来:“有空?” 豆腐一怔:“啊?” “那正好,陪我喝酒。” 说罢,顾海生也不管豆腐什么反应,伸手拉了他的胳膊就往楼下走! 豆腐着了慌:“顾先生!您这是……可我找我们经理有事儿呢!” “什么事要立即去找他?”顾海生笑道,“你们经理正忙着,烦人家打搅他呢。先陪我去喝酒!” 豆腐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顾海生这样拽着他,他也不由心软下来,只好依了顾海生。 俩人到吧台前坐下来,泉子一看来的是顾海生,不由吃了一惊! “顾先生,有事?” 顾海生忍不住笑:“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喝酒?” 泉子被他说得也尴尬起来:“好吧,您要什么?” “百龄坛。” 泉子愈发愣住:“那是烈酒。” 顾海生一本正经道:“我满十八岁了,真的,要看身份证么?” 泉子叹道:“顾先生,您从来不喝酒……” “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不喝酒?” 豆腐看气氛不对,慌忙冲着泉子使眼色:“叫你倒酒你就倒呗!顾先生想喝杯酒,看你事儿那么多!” 泉子无法,只得拿来酒杯倒上威士忌,他正打算加冰块,顾海生却拦住他:“不加冰。” 然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 泉子和豆腐面面相觑! 这下,豆腐也感觉不妥了,他勉强笑道:“顾先生,酒喝得太猛,对身体不好啊。” 顾海生看看他,淡然一笑:“好吧,泉子,再来一杯,加冰块,我慢慢喝。” ☆、第 94 章 那晚,顾海生在独眼杰克酒吧喝酒的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虽然他来独眼杰克这么些年,但从来没有到前台来喝过酒。甚至在公开场合,顾海生都是极少饮酒的。 却没想到,今晚他坐在酒吧前,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岳龄悄悄上楼,把顾海生在店里喝酒的事,告诉了苏誉。 苏誉一听,愣了愣,但旋即又冷冷道:“他要喝酒,就让他喝呗!咱们是开店做生意的,有客人想喝酒,难道我还能阻拦他不成?”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7节 岳龄听出风声不对,只得不再多言。 楼下,顾海生就仿佛极度口渴,不停把酒往嘴里倒,一面喝,还一面和豆腐泉子他们有说有笑的。 其实那俩都笑不出来,因为他们早就看出,顾海生今晚的状态不对,绝不仅仅是想喝点酒解解闷那么简单。 一直喝了快一个小时,豆腐终于忍不住了,他劝道:“顾先生,您喝了不少了,这也快九点了,您该回去歇着了。” 顾海生放下酒杯,他冲着豆腐淡淡一笑:“怎么?这么快就想赶我走?” 看他那样懒懒的笑,豆腐不由心神一荡! 但他马上收束住念头,赔笑道:“我哪儿敢啊!但是您这样一个劲儿喝烈酒,对身体真的不大好。” 顾海生此刻,也喝了小半瓶威士忌了,他只觉不胜酒力,头微微有些沉。于是索性把头枕在胳膊上,歪着脑袋望着豆腐:“你是对所有客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这样?” 顾海生声音哑哑的,带着几分挑逗。豆腐被他说得一颗心一阵狂跳!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干笑道:“要是别的客人,我不会劝,顾先生喝这么多酒,那我就得劝一劝。” “为什么我喝酒你就要劝?” 豆腐被他问得烦躁起来,他燥得身上都发热了,那些平时耍惯了的手段,全都失灵了,被顾海生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豆腐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吻他。 但他好容易强忍住这冲动,努力笑了笑:“您瞧,真的不早了,要不,我给傅伯伯打个电话,让他送您回去?” 顾海生慢慢坐起身,他叹了口气,仰头,把双眼闭上,嘴里喃喃道:“人人都希望我老老实实的,喝杯酒,都成了大罪。不,大概我本来就是个罪人,天天在办公室服刑还不够,恨不得伴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这番话,把豆腐说得一时心潮起伏! 他本想说,你想喝就喝吧,我不会再劝你了,你就喝个痛快! 然而这话,豆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顾海生睁开眼睛,他又低头看看手表:“确实不早了。豆腐,你送我回去吧。” 豆腐呆了呆:“那傅伯伯他……” “老头儿累了一天,让他歇着得了。”顾海生伸手握住豆腐的手,笑笑道,“怎么,就是开趟车,你都不肯啊?” 豆腐被他软软握着手,那颗心,差点从嗓子眼狂跳出来! 好半天,他只得点点头,站起身:“好,我送您回去。” 依然是那辆卡罗拉,顾海生依然坐在副驾驶座上。豆腐一面心猿意马开着车,一面听着顾海生天南海北的乱扯。 “……当初在瀛海提议引进的人就是我,万万没想到,秘书竟然会第一念头想到把它用在我身上。报应。” 豆腐默默听着,他忍不住问:“但那件事毕竟是子虚乌有的,对吧?祁先生拜托您去见温蕴,您却被偷拍了照片,顾先生,您是无辜的呀。” 顾海生却转头看着他,忽然道:“如果,我不无辜呢?” 豆腐心里一惊! 但他旋即笑起来:“如果不是无辜的,今晚您就不会在独眼杰克喝酒,而是开董事会商讨对策了吧?” 顾海生笑了笑:“对,作茧自缚,说得就是我。可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觉得好笑,当初我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引进成本高昂的?难道我在潜意识里,也预防着自己犯案?” 豆腐赶紧说:“您在说什么呀!什么叫犯案呀,多难听!叫我看,就算您……呃,就算您找了伴儿,这也不叫犯案,人又不是神,谁没点儿私生活?” “那要是,这私生活不被大众所接纳呢?”顾海生看着他,“如果我真的和独眼杰克里的酒童在一块儿了,豆腐,你会怎么看我?” 豆腐默不作声的开着车,然后,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因此改变对顾先生您的看法,更不会就为了这么点儿事,改变对您的态度。” “就是说,你还是不打算把我当朋友?” 豆腐一时噎住! “好吧。”顾海生喃喃道,“反正我也不打算把你当朋友了。” 这句话,像薄匕首,在豆腐的心里,狠狠划了一下! “为什么不说话?”顾海生看着他,“生气了?” 豆腐忍耐了良久,才淡淡道:“没有。我没什么资格生气,本来这话就是我先说的。顾先生有理由这么回复我。” 顾海生啧啧了一声:“你啊,和我如出一辙。” “什么?” “委曲求全。” 车行四十分钟,到了顾海生家,豆腐下来车,又替顾海生拉开车门。 等顾海生下车来,他淡淡地说:“顾先生晚安,那我走了。” 顾海生却一把拉住他:“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豆腐错愕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进屋来看。”顾海生说着,不管不顾把豆腐拽进屋里。 迎接他们的是杨嫂,她还记得豆腐,一见他来,非常高兴,因为上次就是豆腐及时赶到,头部受伤的她才得以送医,没有因此丧命。 “顾先生,阮先生今晚要住在这里么?”杨嫂问。 豆腐还没来得急回答,顾海生就说:“是呀,和以前一样。” 豆腐吓了一跳:“什么?!顾先生你在说什么呀,我得回去……” “先别急,上楼来!”顾海生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我有东西给你。” 豆腐被他用力抓着,没办法,只得跟着他上了楼。 俩人进来卧室,顾海生打开灯,他走到柜子前,一个个拉开抽屉,嘴里还念念有词:“放哪儿去了?我记得就在这儿……啊!找到了。” 他拿出一个盒子,兴致勃勃递给豆腐。 豆腐打开那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块江诗丹顿手表,一看那镶钻的表面,豆腐就慌了,这块表少说也得五六十万! “给你的,喜欢不喜欢?”顾海生笑眯眯看着他。 豆腐合上盖子,他干笑道:“这不行。顾先生,这表太贵了!” “难道比我的性命还贵么?” 豆腐哑口无言。 顾海生拿出手表来,抓过豆腐的手腕,给他把手表戴上,然后扣好。 “你看,不是挺合适的?我还担心链子太宽松,得下两节呢。” 豆腐沉默片刻,他把手表解下来,放回到桌上。 “这礼物太贵重。”他淡淡地说,“顾先生,我不能收它。” 顾海生盯着他:“为什么?别人的礼物你都能收,偏偏我的礼物你不肯收?” 豆腐不觉又焦躁起来,他努力一笑:“您开玩笑呢,我可从没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那么好,这就算开个头。”顾海生又把手表给他戴上,“往后,我再给你买更贵重的……” 豆腐忽然就烦乱起来! 他用力把手表扯下来,扔在桌上! “不要这样!” 房间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顾海生若有所思,他慢慢点头:“你不愿收我的礼物,你不愿把我当做一般的客人。为什么?豆腐,因为我太老了?还是因为我不够帅?你瞧不上?” 豆腐浑身都轻颤起来! 然而他竭力忍住,走到门口,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又忍了忍,豆腐才低着头,轻声道:“别人这样开玩笑,我不会在意。可是,你不能这么做。” 顾海生站起身来,他走到豆腐面前,瞧着他:“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 豆腐扬脸看着他,他张了张嘴,但他觉得眼泪在往外涌,喉咙那儿,像是有什么壅塞住了,让他出不来声。 “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豆腐的脑子,一个炸雷滚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顾海生就俯下身去,吻住他。 有无数根脑神经炸裂开来! 豆腐本能的抱住他,他感觉到顾海生的双手,正伸进他的外套,急切地摸索着腰和背,还有长裤的皮带扣…… 终于,最后那一线微弱的理智也不翼而飞,俩人跌跌撞撞倒在床上。 豆腐从毫无睡意的假寐中睁开眼睛,他在黑暗的房间里摸了一会儿,这才摸到床头那块江诗丹顿。 借着夜光功能,他能看见,此刻是凌晨四点半。 顾海生还在熟睡,昨晚他们几乎是彻夜的疯狂,直至两个人全都近乎脱力,这才停下来。 他们甚至连一句交流都没有过。 此刻,激情的潮水早就褪去,豆腐那被快感占据的大脑,慢慢恢复了神智。 一个事实,毫无遮掩地摆在豆腐面前:他和顾海生上了床。 虽然这是他长久以来的渴望,虽然昨晚他也感觉到无比的快乐,然而此刻,豆腐终究还是羞愧起来。 其实他早就感觉,昨晚顾海生不大对劲,仿佛是遭遇了什么事,精神近乎崩溃,他的言行举止,他的整个态度,就连他的笑,看起来都那么不对,失去了往日的平稳。 ……他明知道顾海生状态不对,还和他上床! 这难道不是趁人之危?! 豆腐不禁掩面长叹,他这干下的,就是尹志平干的那种缺德事啊! 然而豆腐又觉得委屈:昨晚,明明是小龙女把尹志平给上了。 怎么办呢?他暗想,难道自己要一直躺在这儿,等着顾海生醒过来,然后再亲口听他说“对不起”么? 那多不好! 还是赶紧溜吧! 豆腐想着,他悄无声息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衣物,将它们一件件穿到身上。 在黑暗中把自己穿戴整齐,豆腐又回头看看床上的顾海生。 他忽然觉得万分难过。 他很爱这个男人,经过了昨晚,他唯有更加疯狂的爱他。 然而他和顾海生之间,仅仅有这么一次,是远远不够的。 又依依不舍看了一眼顾海生,豆腐狠心割舍了想去吻他的念头,踮着脚,悄无声息离开了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想到给这文配歌,因为是听着这首写出来这两个章节的,所以:yeah yeah yeahs 《down boy》) ☆、第 95 章 接下来有一个礼拜,顾海生没在独眼杰克露面。 豆腐为此,既松了口气,又不由伤起心来:难道说自己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个一夜情对象? 他明知俩人不可能有更多的发展,甚至于豆腐的私心,俩人能上一次床,这已经比永远无关好太多了。 只可惜,人心苦不足,没有关系就想牵手,牵了手就想要上床,上了床,又奢望能做心灵伴侣……说难听一点,人家顾海生到哪儿不能找个更好的?哪怕找个涉世不深的打工仔,至少没有舆论上的后顾之忧。 于是每个白天黑夜,豆腐就揣着这一卡车的沉甸甸心事上班,社交,回家,整个人都被压得疲惫不堪。 布丁第一个看出问题,他问豆腐最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给他气受了。 “你家蒋玉菡欺负你了?” 豆腐苦笑:“什么蒋玉菡?哪儿来的蒋玉菡?你没见我成天上下班都跟你一块儿么?蒋玉菡他哪有空插一脚?” 布丁笑道:“哦,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好,那我离你远一点儿,让你家蒋玉菡两只脚都放进来!” 豆腐翻了个白眼:“无聊!” 布丁还不打算放弃,他又问:“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呢,那天你怎么没回店里?” “哪天?” “就是顾先生跑酒吧喝酒的那天,不是你把他送回去的么?才九点,你怎么没再回来?打你的手机也不接。” 豆腐被他这么一问,不禁赧然,他只得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顾先生的女佣拉着我喝茶,我喝了两杯就弄晚了,再出来我想算了,身上也累得要命,手机也没电了,索性就没回店里。” 布丁眨眨眼睛,那神色明显是不大信,不过他懒得戳破,又转而问:“顾先生那晚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那……我可不知道。”豆腐尴尬地说,“兴许是人家公司里有事儿呢。” “看起来不像。”布丁沉思道,“好像是和经理吵了架。上楼的时候还好好的,碰见我,还和我打招呼——从楼上下来,就不对劲了。” 豆腐心中一动:“他和经理吵架次数多了,也没见哪一次把他刺激得跑去喝酒啊。” “这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了。”布丁耸耸肩,“大概经理骂来骂去的,终于把顾先生给骂恼了,泥人还有个土性儿呢,谁架得住他这么天天骂啊,也亏得顾先生脾气好,换了别人,早八百年不来往了。” 布丁这话,又让豆腐暗自烦恼起来,真要顾海生从此不和苏誉来往,那他就更见不着他了。 那晚独眼杰克依然高朋满座,豆腐照例巡场,他刚从二楼下来,想去酒吧缓口气,却见顾海生从独眼杰克的正门走了进来! 豆腐吃了一惊! 还没等他回过神,顾海生已经发现了他,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豆腐的手,笑道:“啊,正好你在这儿,免得我到处找了。” 说着话,他拉着豆腐就往楼上走! 豆腐被他拉得要趔趄:“顾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顾海生停住,转头看着豆腐,笑道:“你怎么还不改口?” 豆腐呆呆看着他,心突突一跳! 顾海生也不去管他,继续拉着他往楼上去,一面走一面问:“苏誉在?” “在的,经理在办公室。”豆腐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问,“顾先生,到底有什么事啊?” 顾海生停下脚步,皱眉盯着他:“顾先生顾先生的,为什么不肯改口呢?” 豆腐“呃”了一声,卡壳半晌:“顾总?” 顾海生冲天做了个无奈表情:“服了你了。算了,先上去再说!” 说完,也不管豆腐反应,顾海生把他拽到了三楼经理室。 敲门进去,苏誉正在桌前忙碌,抬头一看顾海生进来,他没搭理,低头一面忙,一面没好气道:“又来干嘛?” 觉得不对,苏誉再抬头看,顾海生把豆腐也拉进经理室了。 他这就有点诧异了:“豆腐,有事?” 豆腐尴尬得不行,他咧咧嘴:“我也不知道……顾先生把我拉上来的。” 顾海生微微一笑:“小誉,我想找你要个人。” 苏誉警惕地盯着他:“要谁?” “豆腐。”顾海生说,“上个礼拜,我和他上了床。所以我打算对豆腐负责到底。” 豆腐浑身的血,全都涌到脸上来了! 他万万没想到,顾海生竟然这么直接,就把那天的事给说出来了! 屋子里,静得恍若无人! 苏誉直直盯着顾海生,好像那目光要把面前这男人狠狠穿透,而顾海生却微笑着,毫不掩饰地迎着他的目光,豆腐则站在旁边,羞愧得手足无措,差点晕过去。 好长时间之后,苏誉才缓缓开口:“豆腐,是真的么?” 豆腐此刻,像是被千万盏聚光灯照着,他耷拉着脑袋,也不敢看苏誉,用蚊虫般的声音,低声道:“……是真的。” 顾海生看看豆腐,他笑道:“本来我早该过来,和你说这事儿。但这礼拜太忙,一点空都没有。今天好容易提前下班,所以我赶过来领豆腐回去,我想和他一块儿吃晚餐,恐怕豆腐今晚就没法回店里来了,小誉,这有没有问题?” 苏誉用力吸了口气,他露出一个微笑:“当然没问题。” 顾海生仿佛松了口气,他拉了一下豆腐的手:“听见没,你们经理同意了,走吧。” 说完,也不管慌慌张张的豆腐,顾海生把他拽出了经理室。 房间,重新归于宁静。 苏誉定定站在原地,他忽然想,刚才自己到底听见了什么? 他如梦游般,走回到办公桌前,扶着扶手,缓慢地坐下来。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浑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瑟瑟跳动,好像要挣脱躯体的限制,从身体里散落出来,七零八落的砸一地。 敲门声救了他,进来的是岳龄,泉子要他上来找苏誉签个字。 苏誉茫茫然接过岳龄递来的打折单,盯着看了好半天,忽然问:“为什么要送这么好的酒?给谁的?” 岳龄一愣:“兆远徐总家的公子啊!上面不是写了么?” “干嘛要送他?” 岳龄也糊涂了:“经理,办生日酒会加上当日消费达到了一定标准,都得送酒,这不是你自己规定的么?” 苏誉张着嘴,直直看着他,就仿佛岳龄在说外语! 岳龄忍了忍,又指了指打折单:“今天客人的消费金额已经超过十万了,根据他消费的等级,咱们应该送他这瓶黑麦伏特加——经理,上礼拜你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场酒宴很重要,叫泉子别忘赠送礼篮——你怎么自己倒忘了?” 苏誉哦了一声,还盯着打折单不动。 岳龄等了半晌,感觉不对,试探着问:“经理?” 苏誉抬头看他:“干嘛?” “签字啊!”岳龄也错乱了,“泉子还等着呢!” “哦哦!”苏誉扔下打折单,拉开抽屉到处乱摸,想找只笔,结果不慎胳膊撞到桌上的烟缸,玻璃烟缸咣当跌到地上,跌得粉碎。 岳龄吓了一跳,赶紧说:“我去拿笤帚!” 男孩子找来笤帚,飞快把碎玻璃扫干净,收拾了地板,再回到办公桌前,苏誉还在发愣。 岳龄这下真是不知所措了:“经理……” 苏誉终于反应过来,他在抽屉里翻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支笔,拿起来胡乱签了字,递给了岳龄。 岳龄拿了折扣单出来,到走廊上又低头看了看,他也愣了。 苏誉签错了,他把名字签到上面去了,那儿是发货人泉子才该签字的地方。 岳龄皱了皱眉,心想,要回去找苏誉改么? 但不知为何他不太愿意再回去,刚才苏誉看起来非常不对劲,活像是魂不附体,那样子一点都不像往常的苏誉。 “应该没问题吧?算了,反正签了字了。”岳龄心里嘟囔着,最终决定就把这样的折扣单交还给泉子。 豆腐被顾海生从三楼拉下来,他慌得哎哎叫,顾海生停下来,皱眉盯着他:“我叫你改口,结果你索性连名带姓都不叫了?” 豆腐愈发尴尬,他低声说:“你这样直统统把事情倒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想……” 顾海生看着他,笑起来:“那,你想怎么想?” 豆腐忽然有点难过,他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望着顾海生,轻声道:“我们并不合适。” “我没觉得。”顾海生马上说,“我觉得我们在床上挺合适的。” 豆腐的脸又红了,他又气又笑:“我又不是说的那个!” “那你想说哪个?”顾海生笑笑看着他,“我说的是真的,小墨,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豆腐的心,像被暖风吹拂的花瓣,忽然软到无力。 他喊他小墨…… 但他挣扎着,又努力笑笑:“我不是女人,不需要你负责。” 顾海生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对你负责,阮先生,请给我一个机会。” 豆腐哭笑不得! 顾海生索性笑道:“与其在这儿争论不休,不如咱们先回家吃饭,一边吃一边讨论,你看怎么样?” “可我吃过了……” “吃过了就陪我吃,我中午只吃了个蛋卷。” “啊?怎么吃那么少!那可不行,会胃疼的。” “所以晚上我打算多吃点,糖醋小排你喜不喜欢?老倪的拿手菜。” “那……如果有糖醋小排,那我就陪顾先生再吃一顿。” 顾海生忍笑站住,他看着豆腐:“改口。” 豆腐脸红得如同番茄! 半天,他才磕磕巴巴地说:“……海生。” 顾海生笑起来,他抱住豆腐,深深吻他。 此刻,他们就站在大厅楼梯拐角的地方,在场的酒童,全都目睹了这一幕! 一时间,喧闹的大厅,静得仿佛没有了人! 等到顾海生拉着豆腐离去,一个酒童才回过神来,他用胳膊撞了撞同伴:“喂!看见了么!” “看见了!天哪!我的眼睛要瞎了!” “我才是!我的妈!彗星要撞地球了!宇宙要爆炸了!” 不过短短一夜,瀛海总裁顾海生和独眼杰克的酒童豆腐“好上了”的消息,像吹进蚁穴的风,传遍了所有角落。 ☆、第 96 章 一直被顾海生拉着手走到车跟前,豆腐还在惴惴不安:“我就这么跑掉了,行不行啊?今晚布丁一个人,扛不扛得住啊?” 顾海生把他塞进车里,他一面笑一面说:“你就是独眼杰克的顶梁柱,你走了,大家就都抓瞎了。” 豆腐很不好意思:“我可没那么说。” 顾海生搂着他,他仔细看着豆腐的眼睛,轻声说:“陪我,不重要么?” 豆腐的脸上微微发热,他凑过去,轻轻吻了顾海生一下:“当然重要,那是最重要的事。” 那晚,豆腐留在了顾海生的住处。 激情过后,俩人又缱绻了好一会儿,就仿佛之前他们分别的不是一周,而是一年。 “明天,瀛海是不是得召开紧急董事会了?”豆腐忽然喃喃道。 顾海生笑起来:“怎会。你以为我这一个礼拜在干什么?” 豆腐一怔,抬头看他:“不是说,因为太忙么?” “傻瓜,就算再忙,怎么会抽不出空来看你?” 顾海生哑声说着,他搂住豆腐光滑的身体,一面抚摸他,一面吻他,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我不会让咱们处于被动的。” 豆腐嗤嗤笑起来,他搂住顾海生的脖颈:“我就特别愿意听你说‘咱们’。” 顾海生也笑:“那往后,我就都说咱们。” 豆腐停了停,忽然小声问:“为什么是我?” 顾海生无言地吻着他,良久,才低声道:“因为没有别人,只有你。小墨,你是不同的。咱们一同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么?”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没念过大学……” 顾海生一时笑得发抖。 “而且你不觉得布丁比我帅么?”豆腐开玩笑似的说,“我以为你会选他。” “我怎么可能选布丁呢?”顾海生颇觉得好笑,“他又不喜欢我。莫如说,布丁有点儿讨厌我。” 豆腐一怔:“真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真的。”顾海生笑笑,“我早看出来了,他心里一直有点儿烦我,也不高兴我去独眼杰克。大概是看出我对你有觊觎之心。” 豆腐默默笑起来。 “告诉你一件事。”豆腐凑过来,悄声说,“还记得上次我们去美国么?临走那晚,你去卫生间,看见我坐在马桶上。” “嗯,我以为你拉肚子呢,半天不出来。” 豆腐忍笑道:“那晚,我特别想爬到你床上去,想到发狂,我生怕忍不住,所以只好把自己关在厕所里。” 顾海生也笑起来,他紧紧搂住豆腐,喃喃道:“那晚你真应该爬到我床上来。那样一来,我们就不会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豆腐深深叹息,他的心底涌出无比的骄傲,就像雄夜莺寻找到心中的玫瑰,那份骄傲,无可比拟。 那晚俩人说了很多话,就仿佛他们各自攒了一生的话要和对方讲,期间又忍不住做了一次,所以等到真正入睡时,已经凌晨两三点了。 早上七点,顾海生起床时,豆腐还非常困,他简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双手却抱着顾海生的腰,不肯松开。 “再不走就要迟到了。”顾海生低低笑着,把脸贴着豆腐的脸,亲昵地摩挲着。 “……晚上,几点回来?” “十二点吧。” 豆腐闭着眼睛嗤嗤笑起来:“正好,咱们一块儿到家。” “嗯,咱们一块儿到家。”顾海生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了,我得去赚钱了,赚了钱才好带我的小墨出去吃大餐。” 豆腐努力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顾海生,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要去托斯卡纳玫瑰……布丁都去了,我也要去。” 顾海生笑起来:“好,咱们就去托斯卡纳玫瑰。” 等顾海生走了,豆腐在绵软的被子里翻了个身。 这不是做梦。 这是顾海生的房间,是顾海生的床,被子也是顾海生日常盖的那一床……他闻得到床铺枕头上,沾染着的他并不熟悉的气息,那是顾海生身上的气味。 豆腐往暖暖的被子里又缩了缩,他闭着眼睛,快乐地笑起来。 顾海生到公司的时候,还很早,女秘书刚刚到,但一见着他,立即就说,苏副总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了。 顾海生嘴里嘟囔着:“他至于么,这么早……” 进来办公室,苏麒正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他的面前,堆着一摞今天的报纸和周刊,顾海生把包放下,又脱下外套,这才走过来。 “找着了么?”他忍笑道。 苏麒把手头报纸合上,他抬起头,困惑地看着顾海生:“其实你在说谎吧?” 顾海生一怔。 “其实你根本就没找什么男伴,你纯粹是为了测试应急系统的,对不对?” 顾海生笑起来:“我没说谎。昨晚他就在我那儿过夜的,而且我是堂堂正正把他从独眼杰克的大厅带走的——很多人都看见了。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小誉。” 苏麒瞠目结舌望着他! “干什么这么吃惊?”顾海生不在意地看看他,“都说了我要找个伴儿,时间,地点,人物……所有信息我都提前告诉你们了,自始至终我就没瞒你们。” 上礼拜,顾海生突然召开了紧急董事会,与会者包括九个在总部的董事,以及中国分公司驻瀛海的一个代表。 在会上,顾海生告诉与会人员,自己“打算找个伴儿”。 刚一听这话,在座众人都笑起来,苏麒笑道:“找个伴儿就找个伴儿呗,还得通知我们一声?哦,你就为这开紧急会议啊?是怕我们到时候不给红包?” 顾海生微微一笑:“不用你们给红包,而且你们也给不了红包,因为我和他没法操办婚礼,他是个男的。” 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呆了。 “哦,抱歉,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通知各位。”顾海生淡淡地说,“我是个gay。” 苏麒觉得脸上的肌肉在奇怪的扭动,他望望周围,其余几个副总和他一模一样,脸上的肌肉也在往奇怪的方向扭动,就仿佛他们集体进入了一部风格怪诞的动画片里! 好容易把脸上的肉给拉扯到合适的位置,苏麒艰难地开口:“……那,柳芊芊是怎么回事?”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我没和她上过床啊?苏麒,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事儿的。” “……” 在场的一个常务董事,也是瀛海的副总,叫林粵的,他一向和顾海生交好,私人交情深。看着场面不大对,于是林粵咳嗽了一声:“其实就算是男的,也、也无所谓,以前又不是没有这种事,国外更是比比皆是。” 就仿佛还觉得不够,顾海生又丢了个深水炸弹:“那个男孩子是做陪酒的。” 这下,苏麒再控制不住,他吼道:“海生!你发疯了!” 顾海生笑起来:“没有——你觉得发疯的人,会想到提前开紧急董事会这种事么?” 林粵却留意到细节:“等等,男孩子?他多大?” “二十七。”顾海生说,“正好比我小二十岁。” 空气突然朝同一个方向流动,那是因为在场众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我看你真是疯了!”苏麒更火了,“一个比你小二十岁的男孩,一个陪酒的!顾海生,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咱们瀛海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顾海生仍旧稳稳坐在那儿,他淡淡看着在场的人:“看这意思,你们是觉得我有错了?” “当然!难道你还觉得你很正确不成?!” “那好,我来问你们,你们其中有谁,在外面绝对没有第二个?有谁是绝对忠诚于自己妻子的?请各位摸着良心来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唯有坐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出声的的代表,举起了手。 顾海生笑起来:“也就是说,宁可你们在外头三妻四妾,也不许我找个伴儿?就非得看着我成天睡办公室,你们才满意?” 一个副总面色犹豫道:“可……可他是个酒童呀!顾总,我也不是不同意您找伴儿,但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哪怕换一个人……” 另一个叫汤晏的副总咳嗽了一声:“要不,顾总您就换一个吧,其实我儿子,呃,我儿子小鹏他也是gay,您见过的,长得不错对吧?” “喂!老汤!你不要趁火打劫想把你儿子推销给顾总!” “什么叫趁火打劫?!我儿子怎么不好了!我这是推销吗?我是在认真考虑他的终身大事!” “现在大家讨论的是顾总的终身大事!” 在董事们差点要吵成一团时,顾海生及时制止了他们。 “我不想换人。”他淡淡地说,“他没结婚,甚至没有男朋友,而我目前在鳏居,请问,我们在一起,对谁造成了伤害?” “你对我造成了伤害!”苏麒火了,“一百点伤害!” 顾海生忍俊不禁:“……阿麒,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一直在爱我。”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顾海生伸手,指了指的代表,“所以,今天他才会在这儿。” 董事们互相看看,直至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顾海生是认真的。 “如果大家认为,唯有我卸任才能避免此事对瀛海造成冲击,那我可以即刻卸任。”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8节 顾海生这话一说,大家都不响了。 顾海生是不可能卸任总裁一职的。他在位这十几年,带着瀛海经历了各种风雨,瀛海走到今天,顾海生功不可没,更别说,这几年瀛海业绩如此之好,为了这么点私人事情,把一个这么出色的总裁炒掉,那是董事会里谁都不愿看见的。 瀛海董事会,其实是个并不心齐的团体,各有各的小算盘。之所以能携手走到如今,一直没出什么大偏差,这全拜顾海生所赐。 顾海生此人十分善于平衡,因为没什么私心,所以处理事情也相当公允,瀛海这各自不服气的小团体里,难得有一个共识:对顾海生,全都服膺于心。 一旦换一个领导者,董事会内部必然面临分崩离析。 那就更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了。 “即便要卸任,可能也没法那么快就脱身。”顾海生说,“而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会议室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一直没有发言的代表,此刻开了口:“各位,我想,我们就不要对顾总的性向、以及他择偶的标准等等这一系列私人问题进行探讨了,眼下的难题是,接下来,瀛海如何应对这件事。我个人觉得,事情还没有坏到无可挽回,因为顾总提前将这件事通知了各位,他做得非常对,我们可以在风暴袭来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很明显,的代表比他们更加冷静,也更适应这种突发的事件,既然有人牵头,那么其余的董事们也就不再发牢骚,转而开始专注讨论起事件核心来。 最终,大家商定了应对策略,包括对媒体的管控,此事可能引起的股票波动,以及接踵而来的各方质询,都一一作了安排。 会议结束时,顾海生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对董事们说,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几乎每个人都送了红包,也抽出时间参加过婚礼,接下来大家可能要抽点时间精力对付这事儿,那这就算他们把红包的钱还回来了。 苏麒气坏了:“你和柳芊芊结婚的时候,我送了红包的!” 顾海生翻着眼睛想了想:“那这就算是你闺女结婚时,我送的红包。反正我也不会有孩子。”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到了顾海生通知他们的“案发时间”,苏麒那几个副总全都提心吊胆,虽然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也在媒体那一块儿给要紧的人都打了招呼,但他们还是很担心,担心今天一翻开八卦杂志,头条就是:瀛海总裁出柜!对方是陪酒男! “都跟你说了,不会有那样的事了。”顾海生淡淡地说,“我们和媒体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按照现在这状况,压得住。” 苏麒一听他这话,气又不打一处来! “顾海生你是不是不正常啊?!” 顾海生瞪了他一眼:“喜欢男人就不正常?阿麒,你该去治治你的脑子!” “我不是说喜欢男人不正常!我是说你这样做不正常!”苏麒恨恨盯着他,“人家都是在外头偷情,被媒体抓了包,然后再做应急处理。你可倒好,先开紧急会议,调动应急预案,各方人马就绪了,你再优哉游哉去找你那个小情人……海生,你这顺序都颠倒了!” 顾海生被他说得笑:“有什么不好?瀛海不是我私人的所属物,我只是它的管理者,我本来就不应该让它为我的私事卷入麻烦。因为总裁偷情曝光,导致董事会从上到下焦头烂额应对媒体和各方质问——阿麒,你真的喜欢那样?” 他说完,又一皱眉:“还有,我不是偷情,我是正大光明的谈恋爱!” 苏麒盯着他,他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意味。 他忽然轻声说:“海生,你真的爱那孩子么?” ☆、第 97 章 顾海生听苏麒这么一问,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尽。 他平静地望着苏麒:“为什么这么问?” 苏麒有些烦恼,他抱着手臂在屋里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回头看着顾海生。 “这不正常,海生。我不是说你喜欢男人不正常,我是说,这件事你表现出的态度,整个儿就不正常!是,你是瀛海的管理者,你确实应该从瀛海的利益出发,把损失降低到最小,这我承认,你做得没错。可是感情这东西,不是这个样子的。它不是可以提前规划、做出优良选择,然后再去实施推动——那些偷情被狗仔抓包的傻瓜,害人害己,自己前程被断送不说,企业也跟着倒了霉,我也不是要你去学他们,可是海生,你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态度,太冷静,也太有规划了!就仿佛你是提前挑选好,再去恋爱的。” 顾海生冷冷看着他:“我提前挑选好了一个陪酒的小男生?”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苏麒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整件事看上去,就是一个老男人被爱情迷晕了头——可你看看你这样子,像是被迷晕了头么?” “那也许是因为,我们对爱情的处理方式不一样。”顾海生冷冷道,“对你而言,人一谈恋爱,就得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可是抱歉得很,我目前还没那个资格。” 苏麒看着他,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是我说多了,好吧,不管怎样你的床上多了个人,这总是可喜可贺的事。比起之前心理变态一样的一尘不染,我倒宁可你找个伴儿,这说明你和我们终于是同类了。” 顾海生没好气道:“你才心理变态!” 苏麒笑起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叔叔那儿,你打算怎么说?” “他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顾海生淡淡地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唯一麻烦的是我岳父那边。但事已至此,硬着头皮我也得上了。” 等苏麒出去了,顾海生回到办公桌前。 已经接近年底,气温降得厉害。顾海生可以看见,窗台外残留的碎花般的寒霜。冬日早晨的太阳从落地窗照进来,非常明亮,但晒在手背上,一点儿都不暖和。 办公室常年保持恒温二十度,这温暖来自空调,纯粹的人工产品,与天然无关。 顾海生脑子里仍旧想着苏麒说的那些话。 他知道,苏麒说的是对的。 然而那又如何呢? 不管怎样,他不想再退回去,也不打算退回去了。 顾海生这边无波无澜,倒是豆腐那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次日,当他刚刚走进独眼杰克,所有的人,一起向他行注目礼!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是一看见这场面,豆腐还是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勉强笑道:“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没人回答,大家的神色看上去都很尴尬。唯有布丁迎上来,微笑着对他说:“恭喜。” 豆腐的脸,红了一红,他轻声说:“谢谢。” 其实布丁是想开个玩笑的,比如,现在我可知道谁是蒋玉菡了。 但他又把这话咽回去了,蒋玉菡并非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又是忠顺王又是北静王,这戏子始终躲在别人的官袍之下,而且又和贾宝玉有过暧昧…… 无论如何,不能拿他和顾海生相比。 布丁说:“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上班。” 豆腐笑道:“为什么不来?” 布丁笑道:“我以为你家那位从此就不让你上班了。” 豆腐的脸在发热,但他仍旧平静地笑道:“我的生活,又不可能因为谈个恋爱就改变模样。不管怎样,该上班还是要来上班的。” 布丁忍笑道:“上班是上班,可你没看见?大家在你面前都不知怎么开口说话了。” “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呗。”豆腐飞快一笑,“海生他不会管这些的。” 布丁看着他,叹道:“天哪,都成了‘海生’了,你这样还怎么陪客人?我看啊,再往后,客人们怕是得排着队来伺候你了。” 其他人的尴尬,豆腐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他却不能不去见见苏誉,虽然一想到要去见苏誉,豆腐就觉得莫名胆寒。 然而,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进来经理办公室,苏誉似乎正在忙,他一见豆腐进来,随意问道:“有事儿?” 豆腐一下卡住了! 没听见回答,苏誉呆了两秒,他“啊”了一声,好像这才想起豆腐是为什么来见他。 豆腐有点惴惴,他小心翼翼端详着苏誉,试探着问:“经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苏誉抬头看看他,他飞快一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事前,没和你说……” “是你的私事,本来就不必和我说。” 话是没错,但苏誉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硬邦邦的。 豆腐一时更无措了。 苏誉自己也感觉到了,他笑了笑:“我虽然是经理,也不能管天管地,什么事都要你们汇报。” 还是有不悦。 豆腐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愈发的无措,同时心头也涌出委屈——他在独眼杰克这么多年,苏誉从来对他重视加爱护,像今天这样礼貌客套里,暗含着生分,豆腐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种感觉,像是突然发觉辜负了长辈期待的孩童,并且闹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经理,我知道这事儿我做得不妥。”豆腐哑声说,“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我给你道歉……” “用不着。” 这三个字,就像一只巨掌,一下子把豆腐给推得远远的! 豆腐呆呆站在那儿,忽然难受得眼眶发涩。 苏誉低着头,毫无章法地整理着手里的文件,过了一会儿,他没有抬头,突然问:“你真的爱他么?” 豆腐怔了怔,他慌忙点头:“当然。” 好半天,苏誉抬起头来,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往日的平静。 “那么,往后我舅舅就拜托豆腐你了,好好照顾他。” 从经理室出来,豆腐慢慢往楼下走,他仍旧在琢磨刚才苏誉的态度。 苏誉与他拉开了距离。虽然还谈不上抵触,但态度确实冷下来了。 大概还是在生气吧?突然出现这种事,所谓不告而怎么怎么……换了是谁都会有点膈应。 豆腐很难过,他从心底里不愿失去苏誉的关爱,可他更不愿放弃顾海生。 这是个他根本就做不出的两难抉择。 比起豆腐,顾海生要面对的就更多,媒体虽然压制住了,瀛海内部也基本上没有更多的声音(除了一两个不死心的副总,经常带着自己是gay的子侄有意无意跑来顾海生面前晃悠),就连性情最火爆的苏麒,也没有对此再发过脾气。 但是苏麒却在私底下打探了豆腐的消息,当属下把豆腐全部的资料摆在苏麒面前,苏麒仍旧皱了眉。 “这孩子到底好在哪儿?”他忍不住问顾海生,“连大学都没念过,海生,你和他真的谈得来?” 顾海生忍俊不禁:“为什么你偏偏留心到这个?” 苏麒长叹了口气:“实在是……实在是找不出什么闪光点啊!除了长得漂亮,我以为海生你不是以相貌论人的。” “我确实不是以相貌论人。”顾海生耸耸肩,“但那是在工作的时候。在床上,我就得以相貌论人了。” 苏麒火大:“又来了!” 顾海生一脸无辜:“我有说错么?你的那些情妇长得都堪比无盐?” 苏麒被他噎住,良久,只得艰难道:“这不是一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顾海生平和地说,“而且我家小墨秀外慧中,比你那些情妇强多了,你看不到他的闪光点是因为你以简历取人。” 苏麒嗤之以鼻:“得了吧!都二十七了,还在做酒童,吃青春饭。真要有能耐的,会像他这样?” 顾海生毫不所动:“那是阿麒你目光狭窄,小墨不是一般的酒童,他是苏誉最信任的下属,从独眼杰克一开张就跟在苏誉身边。你以为苏誉是个随随便便挑下属的人?更别说跟了他七八年,从未有过失。” 提到苏誉,苏麒的脸色更难看,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说,我应该信任一个夜总会老板的眼光?” “我是说,你应该信你弟弟的眼光,他没你想得那么蠢。” 听到弟弟两个字,苏麒愈发的不自在,他冷冷道:“先别说得那么亲热,人家认不认我这个哥哥,还是个问题!” “这不取决于你。”顾海生淡淡地说,“你不认,你叔叔却是认的。” 苏麒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变得奇怪起来。 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着顾海生:“你的意思,叔叔往后还是要立那小子为继承人?” 顾海生神色未变,他坐了下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阿麒,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吧?” 苏麒咬着牙道:“叔叔真是老糊涂了!他怎么能这么做!这不就顺了宗克己那个老狐狸的心意了!” 顾海生微微一哂:“宗克己都痴呆五六年了,他哪里还是老狐狸?分明是老糊涂。” 宗克己患的是早老性痴呆,五年前开始出现轻微迹象,如今已经连人都不认识了。宗克己的妻子也已病逝多年。 苏麒粗粗呼出一口气,他的脸孔发红,带着愤懑和难过。 “海生,我跟你说,瀛海是叔叔的,这没错,但它同时也是你的,没有你,瀛海不会有今天。苏家,包括瀛海,和那小子一根手指的关系都没有!叔叔年纪大了,心里总想着那小子,我知道这是血缘亲情,没法子,我也不多嘴。宅子,钱,他都可以给苏誉,但如果他想让苏誉进瀛海,如果他想把瀛海也给苏誉,那我是绝对不会服从的!” ☆、第 98 章 那天下午,顾海生提前从瀛海出来,他吩咐老傅把车开去医院,最近苏云藩身体不佳,正在医院疗养。 路上,顾海生靠在后座柔软的沙发里,怔怔想着苏麒说的那番话。 比起苏麒的义愤填膺,顾海生却没什么愤怒,一来,苏誉肯定不会答应,这一点他能断言,别说接手瀛海,就连进瀛海来上班,苏誉都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二来,顾海生虽然在瀛海地产投入了将近二十年的心血,但他始终很清醒,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雇佣的经理人。 只不过这经理人的身份有点特殊,他是苏云藩的小舅子。 苏麒之所以愤怒成那样,是因为如今的瀛海,凝结了他和顾海生这么多年的心血,其中,更有他父亲的一条人命。 苏云芮是自杀身亡的。 事情发生在他被查出职务侵占之后不到一年。因为苏云藩丧子入院,苏云芮接替他的位置做了总裁,某天,是周末,苏麒带着妻女回来看望父亲,祖孙三代原本其乐融融,苏云芮接了个电话,谈了两句之后,他的脸色忽然大变,起身回了书房。 二十分钟之后,他从书房出来,苏麒还很担心,问他是什么事。 “没什么,还不是董事会那帮子老货。”苏云芮笑笑道。 父亲在说谎,苏麒敏锐的觉察到了,但是苏云芮不肯告诉他,他也只好作罢。 那天原是商量好了,苏云芮跟着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女一同去游乐园,结果苏云芮推说他腰疼,去不了,苏麒的女儿还闹了好大一场脾气。 没法,苏麒只好和妻子带着女儿出门,又嘱咐老佣人照顾好父亲。 就在那天下午,苏云芮在家中自缢身亡。 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任何可供调查的线索。 连那个打来的电话,警方也在调查后发现,是个被盗的手机。 父亲的死,给苏麒沉重的打击,他疯狂搜寻线索,但最终一无所获。 顾海生也很难过,但他却隐约感觉,苏云芮的死,和之前他涉及的经济犯罪有关,他怀疑,正是先前那群栽赃了他的人,用了另外的手段逼死了苏云芮。 然而那伙看不见的敌人,在苏云芮自杀后也跟着销声匿迹,从此再没攻击过瀛海。 想起十多年前的旧事,顾海生不禁一阵唏嘘,苏云藩兄弟一共三人,老大壮年早逝,只留下几个孩子,顾海生甚至连他的脸孔都没记清。老二又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生命,如今,只剩下苏云藩一个人…… 到了医院,苏云藩没有午睡,那样子倒像是刚刚接待了客人。他见顾海生前来,十分高兴,先问了他瀛海的近况。 虽然已经不再亲自管理,但瀛海始终都在苏云藩的心上。顾海生是总裁,然而真正遇到危难的事情,他仍旧会来问苏云藩的意见,身处商场之外,苏云藩反而拥有更全面的视角。 这次说起瀛海的近况,顾海生笑说,苏麒担了一个礼拜的心,天天盯着瀛海的股价,生怕有激烈波动。 “他那么紧张干什么?” 顾海生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眼睛,笑了一笑:“姐夫,这两天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苏云藩端详着他:“你是说,你在瀛海搞应急预案的事?” 顾海生终于鼓足勇气道:“姐夫,这事儿我本来该早几年告诉你。可是又觉得……” 苏云藩一摆手,打断了他:“不用摆出一副认错的态度。海生,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虽然是个老糊涂,但我并不无知,性向是天生的,和道德无关。” 顾海生心里一暖,他努力笑了笑:“幸亏我姐姐没听见这话。” 苏云藩轻轻叹了口气:“你姐姐还在的时候,我就试探过她,可她一丁点儿也不能接受,我也就没再提。但是海生,你姐姐担忧的也不无道理,性向这事儿先放在一边,不能想办法弄个孩子么?代孕什么的。” 顾海生笑起来:“姐夫,你也想得太远了,我这才刚刚找到了人,你就指望起孩子来。” 苏云藩也笑,笑完,他又问:“是那位阮先生?” 顾海生点了点头,又笑道:“阿麒气得要死,嫌人家没念过大学。” 苏云藩忍俊不禁:“他也是管的宽!念不念大学有什么要紧?我看那孩子很好,既然是他在海生你身边,我也就不担心了。” 顾海生一听这话,不禁诧异:“姐夫,难道你不怪我么?” 苏云藩笑道:“我为什么要怪你?柳家那件事,耽误了海生你的青春,害你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你不怪姐姐和姐夫,我们两个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海生的心口,猛然一酸,那酸涩漫涌上来,几乎令他无法支撑。 “只是……” 苏云藩说了两个字,又犹豫着停下来。 顾海生见他迟疑,不由问:“姐夫,怎么了?” 苏云藩那样子,仿佛心中存了莫大的犹疑,想问,却又怎么都问不出口。 顾海生笑道:“到底是什么事,把您为难成这样?还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么?” 苏云藩苦笑道:“海生,我要问的事,你若不高兴,也可以不回答……” 顾海生笑道:“姐夫,你到底要问什么啊?” “海生,你对那位阮先生,到底是什么态度?”苏云藩略带迟疑,但又补充了一句,“姐夫的意思是,要是往后,再……再遇到更好的呢?” 顾海生哭笑不得:“姐夫,这又不是买东西,哪能遇到好的就见异思迁?既然定了,我就该好好对待人家啊。” 苏云藩长叹了口气:“是啊,你也不是朝秦暮楚的那种人。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刚好晚了一步……” “什么晚了一步?” 苏云藩的神色有些难以琢磨:“本来,我心里有个人,想撮合你们。” 顾海生吃了一惊! “但我犹豫了太久,想和你提,又怕你不高兴,又觉得连你自己都还没有坦白性向……我贸然说这话,你会不会脸上挂不住。” 顾海生这下,太吃惊了! 他笑道:“姐夫,你想的是谁啊?” 苏云藩苍老的脸庞,弥漫过失意的苦笑,他轻喟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也许你们本来就没缘分。” 顾海生沉默片刻,才温言道:“姐夫,我和小墨认识也有六七年了,本来也谈不上心血来潮。他虽然年轻,可是非常懂事,也愿意和我一块儿生活。我这些年过得太冷清,自己习惯了还不觉得,现在小墨出现,我才发觉那冷清非常难受,那样活着也对不起我自己。小墨他对我的好,姐夫你都看见了,这孩子心地善良远胜过一般人,上次车祸,他宁可自己被撞,也没让那辆悍马撞到副驾驶座……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对我?” 苏云藩听得心惊,他更叹道:“这么说来,我真是不该问那一句了。” 顾海生笑道:“有什么该不该的?我知道姐夫是为我好。与其说他想和我在一起,倒不如说我想找个人好好照顾,小墨比我小那么多,正是需要照顾的阶段,不怕姐夫你笑话,以前我闲的没事,把老倪赶开,自己下厨过瘾,可等到吃饭的时候,桌上就我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越看越伤心,吃也吃不下几口……那时候我总想,哪怕能有个人来吃我做的饭,那也好。” 一番话,把苏云藩说得酸楚难当,他拍了拍顾海生的手:“你确实不该再一个人生活下去了,海生,你做得对。” 顾海生笑道:“如今我和小墨在一块儿,往后孝敬您的人也多了一个,这不是两全其美?” 顾海生那天在医院没有盘桓多久,其实他主要是来问苏云藩态度的。 等到他告辞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深处,苏云藩这才转头,对着身后的厨房说:“他走了。” 苏云藩住的是高级病房,套间里有单独的厨房和客厅。 听见他这句话,厨房的门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是苏誉。 苏云藩仔细端详了一下儿子:“你都听见了,是么?” 苏誉的脸色苍白,神情,是一种刻意抑制住的平静。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他冷冷地说。 苏云藩却摇头,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那儿,我还有话要问。” 苏誉盯着他,不动。 “坐下来吧。”苏云藩叹道,“他还没到停车场,说不定还在医生那儿问事情,你现在出去正好撞上。” 苏誉这才不情不愿在椅子上坐下来。 “所以你看,小誉,事情并非是你说的那样。”苏云藩平静地说,“并不是海生用手段勾引了你手下的酒童。这很明显是两情相悦。” 苏誉冷冷道:“反正你一向偏着他。” 苏云藩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恨的,不是海生和你手下的酒童在一块儿,而是他没有选择你。他当年抛弃了你,和柳芊芊结婚,现在他又选择了你手下的酒童,你恨的,是他再次放弃你。” ☆、第 99 章 苏云藩这番话一说出来,屋子里,静如黎明的战场! 苏誉的鼻翼扩张着,他脸上的皮肤好像忽然变得透明,几乎盖不住底下的骨头,血液顷刻间被抽离全身,他的脸看上去,白得惨无人色! 苏云藩摆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要是连这点儿事都想不透,那我真是白活这把年纪了。” 苏誉忽然,笑了笑:“可你猜错了一点:我已经不爱他了。” 苏云藩扬了扬眉毛:“真的么?” “我生气,不过是因为他和豆腐搅在一块儿。接下来豆腐大概没法在店里做了,一时找人接手又很难……” 苏云藩啧啧摇头:“小誉,你知道真正不爱了会是什么样?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淡漠,如果你真的不再爱海生了,那么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你都懒得去关心,懒得去听,更别提产生强烈的情绪——需要我拿面镜子来给你瞧瞧么?” 苏誉那张脸,变得更惨白,他忽然笑道:“就像你如今对我妈这样?哦,我弄错了,你从来没爱过她,天知道你们两个当初是怎么上的床……” “我知道你在恨我。在恨我们两个。”苏云藩淡淡打断他,“我也不打算责怪你。但是海生的事,另当别论。接下来,小誉,我希望你老实一点。我知道你见不得海生清清静静过日子,你就非得找些祸来闯、害得他为你疲于奔命,你就非得看见他为你操心你才开心。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不管,你讨厌我和你妈,你不愿来见我,也可以。但我希望你从今往后,管好裤裆里的玩意儿,别再闹出田子晟这种事来。” 苏誉大睁着眼睛看着他,他笑起来:“正是因为你没管好你裤裆里的玩意儿,我才诞生在这世上,所以这么想来,这分明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苏云藩的目光里,隐约有发火的迹象。 但他终于忍住。 “你知道为什么海生放弃你,选了阮先生?” 苏云藩这一句话,苏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你想说什么?!”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苏云藩深深叹了口气,“你恨海生,恨他当初抛下你,回国和柳芊芊结婚,你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可是海生他难道是个获益者么?当初他难道就不痛苦么?在这件事上,他的痛苦远胜过你!他甚至因此丧失了自由,被彻底关在了瀛海这座监狱里。而你,小誉,你不仅不体谅他,反而一意怪罪他。海生他是个善良的人,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所以这十多年来,他时时刻刻想着要补偿你,可你又干了些什么?你一见他就骂他,和他说话从来没一句好声气,他一次次的善意,全都被你摔在了地上。已经十五年了!小誉,哪怕海生是个神仙,他也不可能再忍受下去!” “所以你觉得我罪有应得?!”苏誉颤声道,“他当着我的面把我的酒童牵走,你觉得我就应该笑嘻嘻看着?!” 苏云藩无限难过地望着儿子,他眼角的皱纹像刀铭般深刻。 “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你们能在一块儿。小誉,原本我是想和他提这事儿……”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苏誉站起身,他深吸了口气,“也许以前我是爱过他,可是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爱他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苏云藩。 “不用担心,我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了。”他淡然一笑,“我知道你心疼你的海生,对你而言,他远比我更加重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亲手把他关进瀛海这座监狱的人,就是老头子你自己?” 说完这话,苏誉看也不看苏云藩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苏云藩这边,总算无事。但顾海生更担心柳远道的态度。 于是他找了个周末,亲自去了一趟柳家。 柳夫人在女儿过世的第二年,就因突发脑溢血故去了,所以这些年柳远道一直独居,但隔三差五的,顾海生都会抽空前来探望,翁婿之间的感情也向来很好。 不过这两年柳远道身体也虚弱了,他比苏云藩年长,苏云藩都是依靠轮椅的人了,他更是足不出户,家中有医生护士每日照料。 顾海生到柳家的时候,管家和他说,主人在后面花园,正在接受医生按摩。柳远道骨关节的病很重,成日卧床,所以非得频繁按摩不可。 一见顾海生来,柳远道非常高兴。 “昨天还在念叨,你今天就来了,这岂不是我念叨出来的?” 顾海生笑道:“我刚从我姐夫那边过来,他也说,要是能过来看看您,那该多好,我说你快歇着吧,自己还在医院住着,就想跑出去看望别人。” 柳远道叹道:“我和你姐夫这对老白菜帮,如今想见个面,千难万难,可能只有住进同一家医院,这才有希望。” 顾海生笑道:“您可千万别咒自己。” 他见医生辛苦,于是让人家下去休息,反正顾海生也给岳父按摩双腿多次,他已经知道按摩的手法了。 医生退下去,花园里就剩了翁婿二人。 顾海生很聪明,先前医生教过他一次,他就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按摩的手法精准,力度适中,不亚于专业人士。 此刻俩人在花园里一面晒着太阳,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柳远道捋着自己满头的白发,哀叹道:“人活太大年纪,真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疲惫不说,还拖累别人。” 顾海生赶紧说:“您可不能这么说,我还指望您给我姐夫做个榜样呢,他天天坐病房里哀叹,我呢,劝了这个劝那个,我这还没老呢,都被你们影响得对年老有阴影了。” 柳远道笑起来,他看着顾海生,怅然道:“想想,真快。刚见海生你的面,那时候你才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只着急中考成绩。一晃眼你也要长白头发了。” 顾海生微微一笑:“长了白头发我也不怕,到时候我染发。真要连头发都没有了,我就在头上涂墨水。” 柳远道笑得要咳嗽。 因为他年纪太大,顾海生平时在别人面前严肃冷静,在他面前,偶尔就会显得像小孩。 “这么高兴,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情了?”柳远道问。 顾海生只低头按摩,脸上淡淡微笑,却不说话。 柳远道叹道:“咱们也别隔着那层玻璃纸说话了,海生,有长舌妇早早跑我这儿嚼了舌根,你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事儿,对吧?” 顾海生按摩的手陡然一停,他心中一时羞愧,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岳父。 柳远道看他这样,愈发明白,他温言道:“海生,你不用担心。其实发生这样的事,芊芊早就料到了。” 顾海生一惊,不由抬头看柳远道:“您说芊芊?” 柳远道点了点头:“还记得么?芊芊临终前,把我和她妈妈叫到病房里,当时她叫你先出去。你知道她和我们说了什么?” “什么?” “她和我们说,她觉得对不起你,白白耽误了你那么多年的青春,因为她的任性,把你拖进了火坑……” 顾海生低下头,半晌,才哑声道:“我没怪她。” “可芊芊怪她自己。”柳远道说,“所以当时,她叫我和她妈妈一定答应她,往后,无论你再找什么样的人,都不许反对。芊芊说,哪怕那个人是个男人。” 顾海生蓦地抬头,盯着岳父! 柳远道笑了笑:“海生,我家芊芊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孩子,只要她想要的,她就一定争到底。其实你也是她和人争来的,这我明白。但是如今,就连她都不愿再争了,因此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去反对你的决定呢?” 顾海生只觉得眼眶发热,禁不住要落下泪来。 柳远道又叹道:“其实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海生,你一天不找伴儿,我就一天得受到内心谴责,眼看着你一年年消磨下去,我心中的自责多得要装不下了。如今,你总算踏出了这一步,我心里除了欣慰,再没别的了。所以你千万不要有顾虑,也不用担心外人会怎么看,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有别的想法。” 那晚从柳家回来,顾海生始终有些怔忪,他万没想到,柳芊芊会在临终前给柳远道夫妇留下那样的嘱托。 本来他是盘算着要去柳远道那儿,打一场硬仗的。 却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岳父的支持…… 豆腐见他神色恍惚,问他怎么了,他这才将白天的事情和豆腐说了。 豆腐听了,想了半天,忽然说:“这么说,你老婆是个好人啊!” 顾海生哭笑不得:“这话听着这么别扭!” 豆腐笑道:“我没说错啊。柳芊芊难道不是你老婆么?全世界都知道。” 顾海生抱住他,有点坏坏的笑道:“可是现在,我的老婆就不是她了嘛。” 豆腐嗤嗤笑起来,然而他又叹了口气:“奇怪,原先你挺正经的,怎么如今变得这么不正经起来?” 顾海生笑了笑:“装了一辈子假正经,青春也耗光了,我不乐意再装下去了,成不成?” “当然可以。”豆腐搂紧他,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在我面前,你可以什么都不装。” ☆、第 100 章 豆腐搬来顾海生这边,和他同居。 这也是顾海生的要求,他想要俩人住在一起,起初豆腐不大情愿,他是个住惯了一处地方,就很难在心理上挪窝的人。 顾海生说,如果豆腐不肯搬过来,那他搬过去也行。然而顾海生一说要搬到豆腐那边去,厨子老倪,司机老傅还有女佣杨嫂也一致要求跟着搬过去…… 豆腐哭笑不得:“这么多人,住不下的!” 老倪掀了掀眼皮:“住不下我们住隔壁,又不是不能租房子。” 豆腐心想,隔壁是布丁,他把男友带过来也罢了,还跟着带来了厨子司机和女佣……布丁不笑话死自己才怪! 没办法,豆腐只得答应自己搬过来。 俩人的事,如今也昭告天下了,老倪很赞同,他是顾家的老佣人,当年顾海生父母出了事,他守在顾家空荡荡的老屋子里哭,顾晴实在看不过去,就把他领来了苏家,所以在老倪心中,顾海生的利益高于一切,别说找个男人过日子,就算顾海生宣布要变性,他都会双手支持,然后立即去给顾海生买漂亮的公主裙。 司机老傅心里不大痛快,他一直指望顾海生找个女人结婚生子,结果万没想到冒出一个小伙子来充当“顾夫人”,但是既然老主人苏云藩都不在意,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女佣杨嫂却是格外高兴,她一直感激豆腐救了她,听说豆腐要搬过来住,更是笑逐颜开。她说:“阮先生搬过来好,这屋子冷冷清清的,就该多一些人住。” 豆腐笑道:“什么阮先生阮先生的,您别客气了,就没人这么称呼过我。直接叫我豆腐就行了,大家都这么叫。” 杨嫂呆了半晌,只好说:“豆腐先生?” 顾海生在旁边,差点把汤喷了一桌! 豆腐又气又笑:“不用加先生!” “要的呀!”杨嫂很执拗地说,“这是老太爷定的规矩。” 她是柳家的老人,当初也是柳芊芊出嫁时带过来的,柳远道治家规矩严格,尤其是老仆人,对柳夫人谆谆教导的那套礼数,全都熟记在心。 后来,顾海生忍笑道:“你就别逼着杨嫂改口了。” 豆腐郁闷坏了:“哪有这样叫我的?还什么豆腐先生,听着简直像小孩儿看的动画片!接下来,是不是海带结先生,千张先生、鱼丸先生都得露面?” 顾海生一时笑不可仰。 他搂过豆腐到怀里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黑发:“这说明杨嫂心里是把你当这个家的主人的。这可难得啊!杨嫂一向只认芊芊做女主人,你别看她只是个女佣,心气儿可高了,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瞧上眼的。要是我往这屋里领回别人来,她决不会是这态度。就因为是你,她才答应的。” 一番话把豆腐说得又开心,又不安。 “那往后,我该怎么做?”他问顾海生,“要不要帮你处理一些家里的杂事?” “不用。”顾海生亲了亲他,“你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除此之外,再不用操心别的了。” 豆腐仍旧在独眼杰克工作,此前,他和顾海生也提过这件事,豆腐担心顾海生会反对他继续做酒童。 “我为什么要反对呢?”顾海生诧异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酒童呀。我从来就没介意过这一点。” 豆腐心里感动,但他却开玩笑道:“那,我还可以陪客人?” “可以。但仅限于说话,端茶送水。”顾海生一本正经道,“我不许客人摸你。一根手指也不许碰。你是我的,我还没大度到可以让人共享你的程度。要是有人敢染指我的小墨,我就敲断他的手指头!” 豆腐暗笑,心想这下难了,从此往后他得和客人保持至少一尺远的距离,估计这么下去,他连一张酒水单都挣不来了。 然而,豆腐估计错误了。 他远远低估了“顾海生”三个字的分量,也完全没有认真去想“顾海生的男朋友”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根本用不着他刻意和客人拉开距离,自从消息传开之后,客人连一根指头都不敢再碰他。 然而他的业绩却不降反升,酒水单超过了月月第一的岳龄,跃居榜首。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29节 原因很简单,虽然没人敢打豆腐的主意,但很多人都希望接近豆腐,以此向顾海生示好。连谈话的内容都变成了:“豆腐,顾总最近怎么样啊?身体还好么?带我向他问好!”要么就是“听说顾总去了启东?他什么时候走的?是不是那边的工程要上马了?豆腐,千万记得帮我打听一下!”或者干脆就是“豆腐,这儿是一盒鲜参,不是给顾总的!是给你的,你多吃点好东西,往后照顾好顾总!” 把豆腐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我真的不知道海生他在干什么,我也不该去打听他的公事,王总,您拜托的事情我干不来……” “干不来也没关系!”对方笑嘻嘻地说,“今晚咱们喝酒喝酒!豆腐你不用喝!你们年轻人受不了酒精。我来最贵的!” 就是如此。 后来布丁叹着气说,豆腐你还是另找点儿事做吧,这整个儿都不对了,这哪儿还是酒童陪客啊?这是客人排着队孝敬豆腐爷爷你呢! 岳龄也笑说,这太不公平。 “我们累死累活一晚上,还没豆腐你说一句话挣得多——你一口酒没喝,手上攥了一把酒水单,还平白挣了一盒鲜参。这让人上哪儿说理去?” 虽然岳龄纯粹是开玩笑的抱怨,但,抱怨就是抱怨,豆腐心里也明白,于是他斟酌了好几天,找到了苏誉,跟他说,往后自己想暂停陪客人的工作,转而专注于巡场、协调以及后勤的工作。 苏誉答应了。 豆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经理你放心,我不会懈怠的。往后我还会努力。” 苏誉抬眼看看他,他笑了笑:“你已经很努力了,真的不用太勉强自己。” 虽然以前苏誉也是这样说话,但是此刻,豆腐听见他这么说,心里还是不由产生了失望。 见豆腐没出声,苏誉会意过来,他缓了缓口气:“时间也不早了,不用守到关门,豆腐你先回去。剩下的我和布丁来收尾。” 豆腐一怔:“可是今天是我值班。” “我今晚又不走,就住在店里,值班也不用太拘泥于时间。你的出勤小时数已经够了。先回去吧。”苏誉说着,又努力一笑,“别让我舅舅在家等你。” 豆腐慢慢从经理室出来,他望着走廊墙壁的玫瑰花纹发呆,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委屈。 他知道,苏誉已经很努力了,他很努力的在缓和俩人的关系,很努力的想用曾经的态度来对待他,借此弥合俩人之间的缝隙。 然而苏誉越是努力,豆腐就越是难过。 到了一楼酒水吧,他慢吞吞在泉子跟前坐下来,泉子正在一张张粘酒水单,他抬眼看了豆腐一眼:“干嘛?无精打采的?” 豆腐勉力一笑:“没啥,有点累。” “嗯,昨晚太销魂了?” 如果平时,豆腐可能会和他假意打情骂俏一番,但是今天,他只觉得累,累得话也不想说了。 吧台的电话响,泉子拿起一听是苏誉,他马上说:“这就弄好了,我让豆腐送上去。” 豆腐听见,伸手拿过桌上酒水单:“经理要盘账是吧?” 泉子的电话听筒还没放,那边说了句什么,他呆了呆,才说:“好。” 挂了电话,泉子伸手从豆腐手里抽走酒水单:“我去送。” 豆腐一怔:“反正我闲着,你干嘛跑这一趟?” 泉子尴尬片刻,才说:“经理叫我自己送上去,他说,别耽误你回去见顾先生。” 豆腐僵僵松开了手。 泉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出了酒吧。 那一刻,站在空荡荡的酒吧前,豆腐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失去了苏誉。 一直存在于他俩之间的某种温和得近似手足的情谊,最终被谁给奋力击碎,当它的碎屑跌落在地面的那一刻,豆腐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锥心刺骨的痛楚…… 那一天,便是豆腐单纯青春的终结,他为这终结付出了沉重代价:在他获得他的爱情的同时,也失去了他最为仰慕和信任的人。 回到家,顾海生看豆腐眼睛有点红,就问他,是不是在店里被客人欺负了。 豆腐赶紧笑道:“怎么可能,客人们一个个排着队诚惶诚恐来见我呢。” 顾海生大笑:“怎么变成了这样?” “当然是因为你。所以我和经理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就先不陪客人了。做些巡场和后勤的工作就行。” 顾海生仔细看着他的脸:“你们经理不高兴了么?” 豆腐垂下眼帘,他的睫毛微微发颤:“……也没不高兴。” 顾海生心绪复杂,他抱住豆腐,轻声说:“一定是因为我。小墨,是我为难你了。” 豆腐被他紧紧抱着,有这个坚实有力的温热臂膀环着他,豆腐的心多少才安定了一些。 “海生。”他模模糊糊地问,“经理和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矛盾?” 顾海生没有回答他。 所以,这也是自己做的选择,豆腐想,他选择了顾海生,因此,失去了苏誉。 他没有别的办法,无论他有多么渴望,他也无法同时拥有他们,他必将失去其中之一。 最终,豆腐选择失去苏誉。 豆腐反常的低沉,引起顾海生的留意,他没有细问,但心里明白,一定是豆腐和苏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在心里斟酌良久,顾海生还是决定,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至少他不能在这样复杂的关系里,一声不吭。 电话过去,苏誉没等多久就接了,他用很平静的声音问顾海生有什么事。 顾海生沉默良久,才道:“你昨天和小墨说了什么?” 苏誉一怔:“什么?” “我看他从店里回来,眼睛是红的,想来是在路上哭过。”顾海生停了停,才又道,“如果小墨做错了什么,你提点他就行了,用不着找茬训斥他……” “我管教我的员工,关你什么事?”苏誉不客气地打断他,“如果看不惯,把你男朋友领回去,我这里是夜店,不是替你养金丝雀的鸟笼子。” 顾海生一时气得想摔电话! “你讲不讲道理?!小墨在你手下做了六七年,你就这样对待他?!苏誉,我知道你心里有火,想找我们的麻烦,可是这件事里纠缠的是你我的恩怨,和小墨无关!有什么你直接冲着我来,别叽叽歪歪的去对付一个不知情的人……”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对付你的小墨,就是要找茬赶走他,如果受不了,我告诉你一个办法。”苏誉冷冷说,“杀了我!” 顾海生卡住! 电话旋即断了。 ☆、第 101 章 几天之后,顾海生依约带着豆腐去了托斯卡纳玫瑰,他向豆腐推荐了两个菜,又笑说,自己许久不来,也不清楚招牌菜换了没。 领班当然认识顾海生,仿佛很欢喜的样子,又向他们推荐了开胃酒。 “一看就是以前常来的。”豆腐故意说,“也带着人,对不对?” 顾海生笑了笑:“芊芊特别喜欢这家店,以前陪着她来过很多次,她过世之后我就没怎么来了。” 豆腐忧愁地看着他:“你很想她么?” 岂料顾海生立即回答:“不想。” 他这一秒都不打梗的反应速度,让豆腐哭笑不得。 “你这也太迅速了!就不怕人家说你无情?” 顾海生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事实就是如此啊,我对她确实没感情。” “没感情为什么当初答应结婚?” 顾海生低头一笑:“当时瀛海岌岌可危,我姐夫心梗入院,你们经理的二伯因贪污在押,命悬一线。小墨,都兵临城下了,我怎么能不答应?” 豆腐心中一惊,他这才知道,当初那桩被口口称颂的“金玉良缘”底下,究竟藏着什么样不堪的现实。 他不由难过起来。 “我本来想说,要是咱们早点认识就好了。”豆腐怅然一叹,“可是又一想,就算早认识,遇上这样的事儿,我还是帮不了你。” 顾海生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心非常温暖,像个暖暖的小太阳。 “如今认识也不迟,那时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外表看着光鲜,其实不过是个高级的卖身奴。”他柔声说,“真要那时候认识,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豆腐笑起来:“我又不要你什么,有你这个人就足够了。” 顾海生心中涌动暖流,但同时却又觉得酸涩难当。 并不是只有豆腐会说出这种话,他知道的,还有一个人,曾经也这么说过。 俩人边吃边小声交谈,正这时,餐厅又进来两个人,豆腐抬头看了看,他迟疑片刻,低声道:“海生,那边的人,是不是认识你?” 顾海生转头一瞧,却是汤晏带着个年轻人,看上去像是他儿子。 “哦,是瀛海的一个副总。”顾海生说着,忽然低头哧哧的笑,“看见他儿子没?是个gay,当爹的死活想把他儿子推销给我——哎唷,该不会是一路追到这儿来的吧?” 豆腐又气又乐:“人家有千里眼顺风耳啊?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今天来这儿吃饭?” “这可难说,这个月我都撞见他们父子三次了。”顾海生又回头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着对豆腐说,“挺帅的,是不是?去年才从西安大略大学出来的。” 豆腐一愣:“西安什么……” 顾海生忍笑道:“不是西安的,是加拿大的,一所国际顶尖的大学。” 豆腐被这话说得心里很有些不舒服,他嘟囔道:“那又怎么样?等我好好读两年……不会比他差!” 顾海生听出他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心中暗笑,于是愈发道:“字母表都背会了?” 豆腐气坏了,他恨恨拿叉子戳着盘子:“海归了不起啊!西安……不是,加拿大回来的了不起啊!长得一般般,混进人群里,连样子都记不住!” 顾海生一愣,转头又去看汤晏那一桌:“不是吧?挺英俊的呀,有点像那个谁,哦,梁朝伟年轻的时候……” 豆腐这下再忍不住,他愤怒地低声喝道:“不许看他!” 顾海生马上把脸转回来:“好吧,先不看了。” 那个“先”字听得豆腐更冒火:“等会儿也不许看!今晚都不许你看他!” 顾海生眨眨眼睛:“遵命。” 正这时,汤晏已经发现了他们,他带着儿子走过来,笑嘻嘻道:“顾总。” 顾海生低着头吃东西,仿佛没听见。 汤晏一愣,他看看儿子,又试探着问了一句:“顾总?” 顾海生还是低着头,但他却一本正经道:“老汤,我家小墨说了,不许我看你儿子。所以很抱歉,我现在没法抬头和你打招呼。” 这一句话,把豆腐闹了个大红脸!他慌忙站起身,干笑道:“汤总,海生他是开玩笑的……” “咦?刚才明明很严肃,不是开玩笑。” 豆腐又羞又气,低声喝道:“命令解除了!头抬起来打招呼!” 顾海生这才抬起头,笑了笑:“老汤,这是我家小墨。” 那父子俩早就被刚才这一幕给惊得目瞪口呆,此刻顾海生给他们介绍豆腐,汤晏往日那油滑的舌头迟钝了不少,双方尴尬地寒暄了两句,他就带着儿子回到自己的餐桌上。 这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让汤晏那个大嘴巴传播给了整个瀛海。 “顾总那是什么人!咱们瀛海的天字第一号!谁能管得了他?!当初董事长还在瀛海的时候,下个命令发个话,他觉得不对的都要反驳,如今可倒好,被一个小孩子管得服服帖帖!头都不敢抬!不简单,那孩子绝对不简单!” 汤晏的八卦,传遍整个瀛海高层,最终自然也传到了顾海生耳朵里。 苏麒面带非常不自然的神色跑来问他,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小子……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顾海生顿时明白苏麒的意思,他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苏麒恨恨道,“你都不知道外头现在传成了什么样!” 顾海生忍笑道:“是不是把小墨说成‘十八般武艺都会’,我是被他在床上征服的?” 苏麒没好气道:“明白就好!你都不知道外头把你说得多虚伪!” “我本来就很虚伪。”顾海生淡淡地说,“人家又没说错。” 苏麒被他噎住,半晌,才郁闷道:“海生,你就非得把场面搞得这么不堪,才高兴?” “哪里不堪了?”顾海生冷冷道,“觉得不堪的是无聊的围观者,我过得很开心。” 苏麒仔细看着他的脸,他怅然道:“也许是我的错觉,你知道么?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这一切,全都是故意的!”苏麒骂道,“你故意把大家搞得这么难堪!还让所有人都没话说!”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那请问,我的目的何在?” 苏麒答不上来了。 看着他,顾海生微微点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就是瞧不起小墨的出身,瞧不起他没念过几年书,瞧不起他在做酒童——要是他从常青藤毕业,是高官之子,琴棋书画全能,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多废话,反而还会赞美我和他琴瑟和谐。可是很抱歉,我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附加值。” 苏麒怅然望着他,他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我一直没搞懂你。” 顾海生笑起来:“你要搞懂我干什么?给我做心理疏导然后把我变成异性恋?” “又不是说那个!”苏麒瞪了他一眼,“别的我可以不管,但是海生,可不可以请你以后不要那么肉麻,在开会的时候给你的小情人打电话……” “我在开会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么?”顾海生诧异,“我那不是在中途休息的时候打的么?” “但还是很肉麻啊!”苏麒叫起来,“大家全都起鸡皮疙瘩了你看见没有啊!” 顾海生一脸无辜:“我为什么要看见你们的鸡皮疙瘩?我又不喜欢那东西。” 苏麒被他气得无语,索性一摔门出去了,留下顾海生笑了半天。 其实那天豆腐打电话给顾海生,说想和他一块儿吃午餐,也是心血来潮。顾海生一听,高兴得很,立即就答应了。 豆腐本来不愿来瀛海,因为上次艾米的事,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但顾海生说,他完全不用在乎这个。 “现在艾米又不在,你放心,我换了个新助理,特别通情达理……” “女的?” “男的。”顾海生忍笑道,“就怕出上次的事,所以我特意找了个男的。” “那说不定是个弯的呢。”豆腐嘟囔道。 顾海生叹道:“是个直的,女儿都上幼儿园了,而且颜值不及你的一半——现在你满意了么?” 豆腐这才放下心来。 那天豆腐来电话时,恰好会议开了三分之二,处于中场休息的时间,顾海生几乎想都没想,就让他到瀛海来等着自己。 “刚起床么?”顾海生笑道,“那这算是早餐还是午餐呢?” “我早起床了。”豆腐笑道,“我还跟着杨嫂去了超市呢。才刚回来。” “咦?去超市干嘛?” “买了竹荪和一只母鸡,晚上给你煲汤——你不是喜欢竹荪么?” 顾海生笑起来:“我们小墨能耐了啊,连个鸡蛋都炒不熟,突然会煲汤了?” 豆腐又羞又气:“煲汤又不难!鸡也是杀好了的,而且杨嫂会教我!” 顾海生笑道:“好吧好吧,但是怎么突然想起要煲汤?” “最近天冷嘛,我看你吃得也不多,温补的汤倒是愿意喝两口。”豆腐笑道,“反正我也做不出什么好菜来,至少煲汤这种事我还是会的,不就是守在炉子边上不动嘛。” 顾海生嗤嗤的笑,原来煲汤被豆腐说得这么简单。 然后他轻声说:“小墨,你对我真好。” 那边在短暂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沉默后,也轻声说:“那,打算怎么感谢我?” 顾海生低声暧昧地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呀,你想我怎么谢你呢?” 他本来是站在会议室门口的位置打电话,此刻一面说着,一面就转过身来,顾海生这才发现,原来整整一会议室的人都在看着他! 看看众人那极为不善、充满尴尬的脸色,顾海生轻轻咳嗽一声,这才又简短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苏麒语气生硬地说:“顾总,开会了。” 顾海生看看手表,笑道:“明明还差两分钟——alex。” 男助理慌忙过来:“顾总?” “等会儿小墨要过来,别给他金骏眉,他不喜欢红茶……哦算了,也别准备茶叶了,干脆,你下楼去买一条养乐多,然后还要好利来的巧克力拿破仑,不用买多,一个就够了,本来小墨喜欢丽兹饭店的甜点,但现在过去太远了,好利来就在隔壁,你十分钟就能回来。” 男助理答应着转身离去,旁边一干副总总监的,脸色愈发难看! 苏麒更火:“都十一点了!马上要吃饭了!还吃那么多甜点!你惯孩子呢!” 这话也就只能是苏麒说,别人说,都不合适。 顾海生一点都不尴尬,他很认真地说:“小墨还在长身体,胃口大,这点东西不会妨碍到他的午餐。” “都二十七了,还长个屁呀!” “真的在长啊!比上个月又长高了一厘米。” 好多人把脑瓜埋下来,就仿佛不堪面对这叫人崩溃的场面。汤晏这时赶紧道:“开会吧,时间到了。” 他说完这句,又好死不死地加了一句:“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真的还会长个子。我家小鹏也长高了两厘米。” 苏麒咆哮起来:“难道我们今天讨论的是男孩子长不长个子的问题么!” 好几个副总噗嗤嗤笑起来。 豆腐到了瀛海,这次他倒是没有麻烦,前台一见他,就笑眯眯问好,上楼来,助理alex已经等候在走廊前。 “顾总还在开会,阮先生这边请。” 豆腐打量了一下那个男助理,放下心来,是个其貌不扬,一看就很踏实肯干的男人。 于是豆腐躲在休息室里,一面打手游一面吃蛋糕,他很开心,顾海生还特意给他准备了养乐多,他就喜欢喝这个。 一个蛋糕吃完,嘴还没擦,豆腐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开关门的声音,他心里好奇,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探头往外看,正看见一群中年人从顶头的会议室出来,其中一个还愤愤道:“长个屁的个子!以为谁没打年轻的时候过来?!” 另一个他身边的人就劝道:“也许真的是长个子了呢?如今的孩子不比咱们,如今都营养过剩!” 说话的人,豆腐认识,就是上次在餐厅遇到的汤晏。 还有人说:“可不是!营养过剩!过早发育啊!我闺女他们班都有打胎的了,唉,要不得要不得!” “喂,老林,长个子和打胎是两码事吧?” “说的都是一回事啊!营养过剩!” 豆腐慢慢把头缩回来,心里困惑:难道顾海生开总裁会议,讨论的是打胎和长个子么? 他们到底在开什么会呀! 正糊涂着,顾海生推门进来,豆腐一见他,笑起来:“会开完了?” “开完了。”顾海生也笑起来,“怎么脸上还有蛋糕渣?” 他走过来,抱住豆腐,用拇指给他擦干净嘴角,又笑道:“好吃?” “嗯!”豆腐说,“本来不饿的,一块蛋糕吃完,突然就饿起来了。” “那好,咱们去吃饭!” 正要走,男助理alex敲门进来,他很为难道:“顾总,中午您有约的,您忘了么?黄主任这两天从北京过来……” 顾海生一怔,他“啊”了一声! “早上你怎么没说呢?” alex更为难:“时间是两天前就定了的,您当时答应了,今早我想和您确认时间表,结果苏总有事找您,后来一开会就耽误了。” 顾海生皱眉道:“是我忘了,糟糕,alex,黄豫锦什么时候回北京?” “明天上午。” 豆腐看顾海生为难,于是赶紧道:“算了,你去和人家吃饭吧,我自己随便找地方……” “那不行!”顾海生马上打断他,“不要紧,我有办法的。” 他打发了助理,自己拿了手机,在沙发上坐下来,翻了翻联系表,打通了电话。 “豫锦?哦,你好,抱歉抱歉,这两天没和你联系。嗯,我知道你太忙,过来这点时间,不知多少人排着队要见你……哈哈,别这么说嘛,我毕竟是个商人,不能和你们这些红顶子钦差比。” 豆腐挨着顾海生坐下来,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顾海生,忽然觉得面前这人和平时不大一样,至于具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是这样,本来约好了咱们今天中午在宴宾楼见面,不巧得很,我从早上就开始胃疼,嗯,刚才嚼着两片达喜,一边吃,一边硬撑着开完了会,现在疼得简直坐不住。”顾海生说到这儿,声音也变得低而慢,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还不是上次的问题?里面在出血,我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剖开肚子把它缝好……可不是,人到中年,什么毛病都来了。唉,豫锦,我这也只敢跟你说,刚才开会,真是差点撑不下去了,苏麒他们问我,我都说没事……那中午这餐?哦,你能体谅就最好了。是啊!咱们谁跟谁啊!没关系没关系,你别担心,那这样吧,晚上你有空?” 豆腐贴得很近,他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没空也得给你挤出空来呀!” 顾海生苦笑道:“那好,晚上我过来——酒,我是真没法喝了,我这样子怕是只能喝粥。” 对方赶紧道:“那到时候你喝粥,我喝茶!” 顾海生立即笑起来:“太好了,那晚上咱们再见!” 电话挂了,顾海生这才发现,豆腐一只手正在他的胸口那儿揉来揉去。 他笑起来,握住豆腐的手,邪邪道:“干嘛?现在就想要啊?” 豆腐被他气乐了:“你不是说胃疼么!我帮你揉啊!” 顾海生笑出声来:“傻瓜!我哪儿都不疼,那是骗他的。” 豆腐呆了呆:“啊?” “不想去赴宴,烦。”顾海生淡淡地说,“咱俩清清静静吃点东西,多好。” 豆腐哭笑不得:“你刚才说得跟真的似的!我还当你真胃疼呢!海生,骗人多不好!” “骗人怎么不好了?”顾海生不满道,“难道你要把我推给一个头发都掉光了的老头子,才开心么?” 豆腐叹了口气:“可你晚上还是得去见他啊。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顾海生笑道,“中午我要是过去,保证在场有一打马屁精,而且肯定得被迫喝酒,哪怕只是沾沾嘴唇……我最恨谁逼着我喝酒了。这样一来,晚上我再过去,只用见他一个人,自然清净,再说喝粥又与喝酒不同,气氛变得更家常,话也好讲多了,一举两得。” 他说着,又搂住豆腐,黏着他不断亲他:“刚才我骗人骗得棒不棒?是不是忍不住想夸我了?” 豆腐又笑又叹:“你啊,骗人骗习惯了,到时候也要骗我的。” “那不会的。”顾海生凝视着豆腐的眼睛,他柔声说,“我永远都不会骗我的小墨。” 后来,过了几天,豆腐在独眼杰克的休息室里打游戏,旁边电视机开着,忽然,他听见了“黄豫锦”这个耳熟的名字,顿时抬起头来! 新闻里,一个五旬左右的中年人,正带着一帮子下属,在类似企业的一个环境里转悠,旁边还跟着新闻记者。 ……头发好像真的不多的样子。 豆腐听了一会儿,戳了戳旁边看杂志的布丁:“这人,知道不?” 布丁抬头看看新闻:“哦,电视里经常出来。” “大官儿?” “嗯,大官儿。” “听着官儿名不是很大呀。” “笨!是大是小,要看在什么位置上。人家有实权,一根手指就能搅得整个企业不得安宁。”布丁说完,好奇地看看豆腐,“认识?” “不认识。”豆腐苦笑。 ……往后,再不能冒冒失失跑瀛海找顾海生吃饭了,豆腐暗想。 ☆、第 102 章 后来,豆腐还是追着顾海生,问清了他胃疼的问题。 顾海生的胃,确实曾经患过很严重的病。 “但那是前两年的事了。”他说,“当时怀疑是肿瘤,做了检查后才发现是溃疡,有点严重而已。” “那后来呢?!”豆腐很紧张地问,“我没听你说过胃疼的事呀!” 顾海生忍笑道:“那是因为我已经不疼了,痊愈了。” 豆腐不信,“哪有好得这么快的!” “真的好了,是老倪治好的。”顾海生说,“他知道我得了胃病,特别着急,也不知上哪儿找了个偏方,每天早上,用沸水冲鸡蛋花,等到温热了,再加上蜂蜜给我喝。” 豆腐一怔:“就这?” 顾海生点点头:“就这。每天早上,餐前,坚持逼着我喝,一天不落,不管我起得多早,上班多急,都得喝完了再走,有时候真的来不及,他就送去瀛海,你是没看见那场面,一堆人在下面等着,老头儿不管不顾冲进会议室,看着我喝完鸡蛋花才走,有下属急着要和我说事儿,他就吼人家:把他弄死了,我看你们找谁来当这个总裁!吼得人家不敢动。” 豆腐笑道:“没想到老倪真有魄力。” “反正,就这样喝了差不多一年,胃病就好了。” 豆腐愕然:“鸡蛋花真能治胃病?” 顾海生笑道:“其实我也不大信。现在想来,那段时间胃太差,是压力太大造成的,一来,压力慢慢减轻,二来,老倪就像我的家人,我姐姐不在了,和顾家唯一有联系的就是他了。有他照顾我,我心里也安一些……” 豆腐忽然觉得伤感,他抱紧顾海生,低声说:“我也是你的家人,海生,往后等老倪老了,我来照顾你。” 顾海生忽然心中一空。 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对他说:“海生,往后,我来疼你。” 汹涌而来的过去,瞬间淹没了顾海生。 他不由紧紧抱住豆腐,像在巨澜中,抓住了一个救生圈。 “那我真是太幸福了。”他轻声说。 周末的时候,顾海生接了个电话,是祁如山的哥哥打过来的。 接到祁如川的电话,顾海生有些诧异,他和祁如山关系好,和祁家的老大却一直不咸不淡,顾海生不喜欢祁如川对弟弟的态度,所以也不愿意和他太近。 今天他主动打电话过来,原来还是说的弟弟的事情。 “昨天,如山把那个小孩子带来见了我父母。”祁如川说。 顾海生心里一惊:“哪个小孩子?” “叫温蕴的那个医学生。”祁如川冷冷地说,“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儿,不是你给做的媒人么?” 顾海生停了停,才道:“大哥,你弄错了,我没有做这个媒人,是如山求着我去说句话,统共我也就见了那孩子十分钟。”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不悦也非常明显,祁如川当然听得出来。 于是他把口气放得缓和了一些,这才道:“海生,你能不能劝劝我弟弟,别做这种无聊事情?” 顾海生的眉毛一跳! “无聊事情?” “当然!那么多年轻才俊他不选,偏偏选个家徒四壁的小男孩!他性向异常这一点,我和爸妈都已经包容了,他还要怎样?就非得闹的我们祁家被外头笑话,他才开心?” 顾海生沉默片刻,忽然道:“关于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如山性向异常,我的性向也异常,如山选了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我选的也是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我和如山的立场一模一样,大哥,你叫我怎么劝他?” 那边,在两秒钟之后,突然爆发一阵愤怒的吼叫:“我看你们一个个脑子全都烧糊了!” 电话挂了。 顾海生气得把手机砸在沙发上。 豆腐在一旁,早就看出他面如黑铁,此刻万幸他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差点掉在地上的手机。 “怎么了?” 顾海生喘了口粗气:“祁如山把温蕴带去见父母了。” “真的?!”豆腐吃了一惊。 “所以他大哥打电话给我。祁如川非常生气,嫌弟弟给他们祁家丢了脸。”顾海生冷笑道,“我看他确实不聪明,换了是我,高兴还来不及,温蕴家里穷点儿又怎么了?哦,非得弟弟找个强势家族的贵公子,才算给他们祁家增光?到时候,俩人联合起来夺他的家产,他躲厕所里哭去吧!” 看顾海生气得那个样子,豆腐赶紧靠过来,抓着他的手摩挲。 “唉,其实祁先生的大哥有一点说得也没错,温蕴家里,是太穷了。”豆腐喃喃道,“简直是赤贫。和祁先生的差距太大了。” 顾海生斜着瞥了他一眼:“你也糊涂了?对祁家而言,家产一百块和家产一百万没啥区别。祁如川不是嫌温蕴家里穷,他是嫌弟弟没按照他的意愿生活。他想控制如山,最好如山能和他选定的女人——现在已经没可能了,那就换成男人——交往,自始至终处在他的掌控之中。” 豆腐愕然:“那不是把弟弟当傀儡看待!”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了吧,如山选择了温蕴,就等同于挑战了他的长兄权威。”顾海生哼了一声,“我就没见过这样又蠢又坏的人!这还是他父母在呢,等父母不在了,我疑心如山要彻底和祁家断绝来往,才能平安度日。” 豆腐像一块化了的软糖,趴在顾海生身上,他慢吞吞的,不无忧虑地说:“真让人担心,这种家庭,温蕴嫁过去怎么受得了?” 顾海生一时笑得前仰后合! “你真把温蕴当女孩子了?温蕴又不是嫁给祁家,他只是和祁如山在一块儿。” “祁如山又不是石头里蹦出的孙悟空。”豆腐翻了个白眼,“你没听说都带去见父母了么?要是祁如山的父母瞧不起温蕴,那他该多难受。” “那倒不至于。”顾海生想了想,“祁家,就我所知,也就只有他大哥这一朵奇葩,别的都还好。” 豆腐慢慢眨着眼睛,好像在揣摩什么复杂的事情。 “奇怪,一开始温蕴不是不肯答应的么?当初祁先生去店里找他,他说话还那么难听,活活把人赶走了。现在怎么突然脑子转过弯来,又答应人家了?” 顾海生说:“如山告诉我,温蕴心里有别人,我上次去问温蕴,那孩子自己也承认了,说,他不愿和如山在一起,是因为不愿改变心意。” 豆腐一惊,抬头看顾海生:“真的?” 顾海生点头,又看看豆腐:“我也好奇呢,小墨,你知道温蕴心里到底爱的是谁?” 豆腐呆呆看着顾海生,半晌,他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想明白了?”顾海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是谁呀?布丁?还是岳龄?” 豆腐的脸忽然红了,他吞吞吐吐道:“好像……是我。” 顾海生怔了怔,忽然放声大笑。 “笑什么呀!我也不想啊!”豆腐也笑,“唉你别笑了,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很正常,谁天天在他身边他,谁对他好,他自然就会喜欢谁的。” 顾海生笑了半天,又叹了口气:“可怜的温蕴。这么说,他一定很讨厌我。” “不会的。”豆腐马上说,“温蕴不是那种人。” “嗯,可是他现在又转头答应了祁如山,很明显是破罐子破摔了。” 俩人一时沉默,半晌,豆腐才低声道:“这种事,我又帮不了他。” 顾海生说:“先不提他了,之前说好要带我回去看看的,你什么时候走啊?” 豆腐之前说,自己还得回公寓那边一趟,因为好些东西没拿过来,顾海生一听,也要跟过去,他说他从来没去过豆腐的住处,一直想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豆腐没好气道,“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我又不像布丁那么爱收拾,家里乱糟糟的,你过去也没地儿坐……” “那我也要去看看。”顾海生坚持,“没收拾,正好我去帮你一块儿收拾。” 豆腐没办法,只好挑了个周日,带着顾海生回了公寓那边。 到了家,打开房门,豆腐带着顾海生进屋来。 走上玄关,顾海生把屋子里的情况整体逡巡一遍,叹了口气:“狗窝。”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0节 豆腐也不生气,笑道:“早跟你说了是狗窝,你非得跟着来,现在看见狗窝了,你满意了?” 顾海生笑起来,他抱着豆腐,揉了揉他的头发:“圆脑袋,又喜欢啃骨头,住在狗窝里,不是小狗是什么?” “喂!” “哦,肚皮上还有两道疤,不是剖腹产,所以是公的。” 豆腐又气又笑,作势抡拳要揍他,顾海生赶紧按住:“别闹,屋里太脏了,咱们分工合作,你赶紧吸尘拖地。” “你呢?” 顾海生蹬掉拖鞋,上床来掀开被子,然后抓过床头一本漫画:“我看书。” 豆腐摇摇头,只好由得他去。 豆腐的屋子里东西其实并不多,唯一多的是书,而且扔得到处都是,百分之八十都是漫画。他也只愿意看这个。 几个礼拜没回来住,家里确实脏,豆腐赶紧拿了吸尘器,先把家里各处打扫干净,又拖了地,接下来是洗了好几缸的脏衣服…… 他做这些,顾海生就躺在床上看漫画,豆腐也不去说他,还从冰箱里找了葡萄汁,又拿了自己存的薯片话梅给他。 他一面拖地,一面抬头看着床上,那个看漫画看得津津有味的男人,不觉好笑,这场面真应该拍下来,然后放给瀛海那些副总来看,准保大家的下巴掉一地。 也是因为和顾海生在一起了,豆腐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其实,是顾海生照顾他照顾得多,衣食住行各方面,他比豆腐更细心,豆腐喜欢吃甜脆的水果,爱喝冷饮料,只肯喝绿茶,其余的茶类碰也不碰,讨厌滚烫的食物,任何时候都不肯吃馒头,害怕蠕虫,害怕老鼠,睡觉不喜欢用枕头,晚上很难入睡,早上又很难早起……这些琐碎的习惯,顾海生都一一记在心里。他会像长者照顾孩童那样照顾豆腐,宠着他。 但是豆腐自己,却不愿意单方面享受这种照顾。 豆腐这个人,天生就习惯于照顾他人,如果别人在他面前流露软弱无助,他就会忍不住伸出援手,他是那种能让你一点点安下心来,把内心的痛楚向他敞开的人,这是豆腐与生俱来的特殊气质。 其实豆腐早就感觉到,顾海生的内心有很多痛苦,那些湿漉漉的痛苦如峡谷里幽暗的潭水,又深,又冰冷,时间久远,无人知晓,也没人敢去探寻。 但豆腐却想去探寻,即便顾海生不会把一切都详细告诉他。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看到了顾海生的全部,但豆腐可以肯定,顾海生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同的。 顾海生操心豆腐,但他更喜欢豆腐来操心他,哪怕只是操心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他会和豆腐说,今天连开了五个会,“头好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和下属生了气,他也会跟豆腐抱怨,“苏麒那个硬脑壳,真想把他的头像核桃一样放在门缝里夹一下!”他也会说,今天下了一天的雨,自己时不时就走到窗前看雨停了没,“不知为什么,心里很难过……下雨太多,心里就会难过。” 豆腐无法让老天爷停止下雨,但他可以抱着顾海生好久,一直安慰他,直至他心情转好。 这是别人都看不到的顾海生,只有他看得到:容易难过,性格脆弱,爱胡思乱想,担心姐夫会撇下他离世,动不动就发点儿小火,总是觉得自己受了欺负(那个叫苏麒的人最爱欺负他),天天憧憬从瀛海退休的老龄大学生生活…… 豆腐非常非常爱这样的顾海生,甚至比那个永远周到照顾他人、做事滴水不漏的瀛海总裁,更加令他倾心。 只是他隐约感觉到,这是一种放弃的姿态。 就好像顾海生曾倾尽全力想从谁那儿获得点什么,他这么多年拼命苛待自己,苦行僧一样自我折磨,就是为了那个结果。 然而不知怎么,这热情被打回来了,他被泼了盆凉水——或者不止一盆——这冷水把顾海生浇得心灰意懒,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苦修其实毫无价值,他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按照从前那条清白自律的道路走下去,他什么都得不到。 那是条死胡同。 于是顾海生干脆撕破了脸皮,索性调转头,和泼他凉水的这个世界强硬对抗起来。 破罐子破摔,顾海生评价温蕴的这句话,不知何故,也升起在豆腐的心头。 ☆、第 103 章 豆腐在屋里做清洁,因为有灰尘,他索性敞着大门,路过的布丁发现他回来了,十分意外,探头探脑往里瞧。 “咦?在做清洁?” 豆腐正把洗衣机里甩干了的被单拿出来,抬头一看是布丁,就笑道:“从你母后那儿回来了?” “嗯,今天怎么有空跑回来做清洁?” “海生说要过来看看,我只好带他一起过来。” “顾先生也在?”布丁四下看,“人呢?” 豆腐放下塑料桶,走到卧室一看,原来顾海生已经睡着了。 他朝着布丁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顾海生手边的漫画书和薯片收起来,又取了床被子给他好好盖上。 布丁站在卧室门口,抱着手臂,一脸的不以为然。 从卧室出来,豆腐轻轻带上门,俩人回到客厅。布丁啧啧了一声:“你要不说,我还真以为你这段时间给人做牛做马去了呢。” 豆腐笑起来:“有那么夸张么?他昨晚快一点才从瀛海回来,这两天本来就缺觉,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那你把他带过来干嘛?他躺床上睡觉,你忙得四脚朝天……” “我也没怎么忙,就是拖拖地洗洗衣服——正好,帮我把被单晾起来。” 布丁哼了一声:“你老公闲着呢,叫他起来帮你晒!” “唉,他不是睡着了嘛,过来搭把手!又不费你什么力……” “重色轻友!” 布丁嘟囔着,拎着装满被单的塑料桶,跟着豆腐去了阳台。 正是中午,太阳最好,暖暖的阳光如水晶剔透,豆腐爱养花,阳台上到处都是植物,俩人在葱茏翠绿之间挂好了被单,布丁深深撑了个懒腰。 “爱情,神奇的力量!把最骄傲的王子变成了一匹马……” “滚!” 布丁笑道:“感慨一下而已,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以前对廖骏,你也没到这个程度吧?” 豆腐低头扯着被单上的褶皱,他嗯了一声。 “以前廖骏对你多好啊,生怕你累着饿着,要是今天这事儿换做他,打死他也不会自己在屋里睡觉,你一个人忙进忙出!” “好啦!”豆腐笑道,“说得像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晒个被单而已,什么了不得的,自己的屋子自己不收拾?” “切,说到底,你对廖骏不够爱。” 豆腐笑了笑,他抬头看看面前一架红艳艳的蔷薇,仔细摘下了一片枯叶,这才慢慢道:“你说得对。终归,是不够爱。” 布丁细细看着豆腐的脸,捕捉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他试探着问:“这次,是真的?” “嗯。” 布丁还不死心:“他到底哪儿好?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他的钱。” 豆腐仔细把夹子夹在被单上,然后抬起脸来,认真道:“我爱他,所以他哪儿都好。” 布丁哼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 “真不是不想说。”豆腐笑道,“这就像拼图,找不对人,哪怕拼好了百分之九十九,你看着还是觉得别扭,有时候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别扭也只好忍着。等你把最后那一块找到,拼上去,才明白,这才是对的。原先那别扭是不对的。” 布丁被他说得若有所思,但他还是执拗地问:“廖骏到底哪儿比他差?” 豆腐被他说得笑叹:“你干嘛这么为廖骏说话?是不是爱上他了?” “少来!我就是搞不懂,你认识顾海生也有六七年了,现在才发现对方是真爱?早干嘛去了?” “可能以前缺少契机。”豆腐轻声说着,他有些恍然,“布丁你说起廖骏,我才意识到他们的不同。这么说吧,以前廖骏晚上发烧,我起来烧水,找了退烧片喂给他吃,等他躺下了,我也躺下了,我虽然心里是想守着他的,因为他烧得很难受,但到了两三点,我还是忍不住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才想起要给他再量一量体温。” 豆腐说到这儿,他侧过脸,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往屋里看了看,他能看见卧室里的男人还在熟睡。 “上个礼拜,海生也发了一次烧,因为连续加班,太累了,免疫降低感染了病毒。我也起来烧水,找了药喂给他吃,等他躺下了,我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 布丁轻轻叹了口气。 “我整夜守着他,隔一个小时就用体温计量一次他的体温,生怕再往上升。我心里火烧火燎的,急得坐都坐不住,更别提躺下来睡觉了。”豆腐说到这儿,低头笑了一笑,“布丁,你说得对,我只是喜欢廖骏,还远远没到爱的份上,那时候我再喜欢他,也会先顾着我自己。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布丁咬着牙,瞪着豆腐:“生气!” “啊?” “真叫人生气!”他恨恨道,“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我所知道的豆腐,是无坚不摧的!” 豆腐差点摔倒! “结果现在变成这样,始作俑者就是在屋里睡大觉的那个男人!”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布丁,早晚,你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或者也许你已经遇到了?这我不得而知。可是我知道,遇到了,比一辈子都遇不到,要好得多。” 布丁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最终他撇撇嘴:“看来,爱情不光让你变成马,还能让你变成哲学家。” 豆腐笑起来。 俩人从阳台进来,正巧,顾海生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他一看见布丁,就笑起来:“过来玩啊?” 布丁依旧淡淡问了好,比起顾海生态度的亲近,他似乎不打算把俩人的距离调得更近一些。 “小墨,中午吃什么啊?”顾海生又问。 “哦,等等,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豆腐进了厨房,拉开冰箱门找了找,然后探出身来,“只剩了一袋饺子,吃么?” 顾海生皱眉道:“我才不吃速冻饺子呢!这附近有超市吧?干脆,我去买点菜回来。” “超市倒是不远。”豆腐为难道,“可是得从两条巷子穿过去,不太好找……” “我带着顾先生去吧。”布丁忽然道,“正好,我也要去买菜。” 顾海生笑道:“那太好了,小墨,你先把米淘上,等我回来炒两个菜就能吃饭了。” 俩人出了门,布丁带着顾海生穿了两条曲折拐弯的巷子,原来超市在另一个街区,如果走大路就太远了,走巷子的话,只用十分钟。 进来超市,俩人直奔生鲜区,入口处就是鱼虾类,布丁想买鱼,他先挑了一条,顾海生仔细看看,说这条不太行。 “腮上有红丝了,怕是扛不到进厨房就得断气。” 他低头在水槽里找了找,捞出另外一条:“这条不错。” 布丁说:“这条太大了。” “没关系,吃不完拿来给我们。”顾海生说,“反正我和小墨明天才走。” 布丁哭笑不得。 “顾先生怎么还会买鱼呢?”他问。 “我喜欢下厨。”顾海生笑道,“以前一个人住,还没这么忙的时候,总是自己做饭。这也是吃了好几次亏,才知道怎么挑好鱼。” 俩人又买了肉,顾海生又去鲜蔬柜台买了几样蔬菜。 布丁笑道:“知道豆腐喜欢吃什么?” “嗯,茄子,菜花,土豆切丝可以吃一大盘。对了,不能放蒜,他讨厌蒜。茭白则只能清炒,不能放肉丝。” “这么了解啊?”布丁说,“没想到顾先生对豆腐这么细心。” “这不是应该的么。”顾海生笑盈盈道,“俩人住一块儿这么久,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那我也太没心了。” 布丁一面挑着娃娃菜,一面若有所思地说:“顾先生管着一个瀛海,每天那么忙,却还有心思记住豆腐的这些小习惯,真是叫人意外。” 顾海生放下手里的购物篮,他仍旧笑盈盈地看着布丁:“布丁,你不喜欢我,是么?” 布丁脸色未变,他也放下手里的菜,抬头笑笑望着顾海生:“顾先生这么觉得么?” 顾海生点点头:“你一直就不喜欢我。虽然我不大清楚原因,也许单纯是气质不投。但你更不高兴我和小墨在一起。” 布丁盯着他的眼睛,而后者毫不躲闪地迎着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布丁把目光移回到货架上的白菜:“我只是不愿看见豆腐痛苦。” “你觉得小墨和我在一起,会痛苦?” “坦白说,我不知道。”布丁淡淡地说,并不抬头看顾海生,“只是我感觉,豆腐和顾先生在一起,变得痛苦的可能性有点大。” 顾海生没有被激怒,他好像真的对此非常好奇,因此继续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布丁索性放下娃娃菜,抬起头,烦恼地看着顾海生:“你的过去不单纯。顾先生,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感觉得到。那甚至不止是‘不单纯’三个字可以概括的,你是一个有着非常复杂过去的男人,你的过去,充满了痛苦,而且你至今都未能从那里面摆脱出来。就你现在这样子,我很难想象你不会把你的痛苦带给豆腐。” 这男孩如此的敏锐,顾海生暗想,甚至出乎意料的大胆,有主见。 “或许你说得对。”顾海生心平气和地说,“过去已经铸成,就算我想改变它,也无能为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必须一个人忍受下去。” 布丁更加烦恼地盯着他:“但是豆腐没有责任替你缓解痛苦……” “他确实没有这责任。”顾海生打断了他,“你忘记了一点,布丁,我和小墨是两情相悦,我们走在一起,是互相的结果。这并非只是我单方面的渴望。” “可是你掌握着主动,”布丁冷冷道,“豆腐比你小二十岁,只是个酒童,对他而言,你像一块致命的磁石,可在你眼里,豆腐只是吸附在磁石上的一枚小图钉。” “我并不认为小墨只是一枚小图钉。”顾海生淡淡地说,“布丁,我想,你把我和小墨的关系简化了。” “简化也好,夸张也罢。总之,我不希望看见豆腐最终落得满身伤痕。”布丁说到这儿,甚至笑了一下,“我当然没能力威胁您。就算真的出了那样的事,这世上也只是多了一个痛恨您的人,而且他毫不起眼。” 顾海生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慢言细语道:“布丁,我从来就没有认为你是毫不起眼的。” 布丁凝视着他,直至此时,他目光中那种刺目的冰冷,终于慢慢收敛,像劲敌已退的猫。 他微微一笑:“如果您能那么想,那真是太好了。” ☆、第 104 章 和布丁的这场交锋,顾海生并未告诉豆腐。他只对豆腐说,布丁是个非常可靠的朋友,有着少见的坚定立场和明犀的眼光。 顾海生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感慨。 豆腐非常好奇,他问顾海生是由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俩人在超市里谈了很多事?” “嗯,很多事。” “比如说?” “比如说,茄子的五种做法,红烧鱼的火候判断,炒菜花到底要不要放生姜末……” 顾海生还没说完,豆腐就笑倒在床上。 “那你到底是从哪儿判断出他有‘坚定的立场’和‘明犀的眼光’的呢?” “就是从他炒菜的态度判断出来的啊!说不放生抽就不放生抽!菜花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最新鲜的。” 豆腐已然笑得不知所以。 大概俩人是真的谈了点什么,他暗想,不过看来顾海生不打算告诉他。 “布丁那个人,心思很深。”豆腐后来说,“我这也不是在说他,心思深,但同时心又是好的,这两样加在一块儿就非常难得。不过就有一样,以前我们经理说,布丁应该牢记四个字,强极则辱。他说,布丁这人性子太硬,过于追求完满无缺,有些地方转不过弯,其实很伤他自己。” 顾海生喃喃念着那四个字,他笑起来:“那么你们经理是怎么说你的?” “经理说,这句话有八个字,那四个字给布丁,剩下四个字给我。” 顾海生一怔:“情深不寿?” 豆腐点点头,他又郁闷道:“其实我不懂经理的意思,我问他,不寿,是说我命不长么?他说不是,不是那种解释,后来他说……哎呀反正我当时也没听懂,我们经理一说起这些玄妙的话来,我就像听天书。他还说,爱得太深,会失去荣耀和价值。” “欧里皮德斯。”顾海生说,“一个古希腊人的名言。” 豆腐眼睛一亮:“你也知道啊!唉,你们这些人,念的书多,就是不一样。” 顾海生只是沉吟,情深不寿,是说用情太深,恐感情难以持久的意思,苏誉为什么这么形容豆腐呢? 但他没再问下去,只说:“布丁那个性子确实太烈,等闲之辈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真要相处起来,对对方是个不小的考验。” 豆腐随口道:“反正我们经理一向倚重他。” “那你们经理对你呢?” 豆腐本来想说,苏誉虽倚重布丁,但情感上却更偏向自己。然而最近苏誉的变化,却让他说不出来这种话。 末了,他无力地笑了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经理能怎么看我?还不是和岳龄他们一样?” 顾海生听出他语气里的低沉,不由拥上前,抱住他,轻轻抚摸着豆腐的背。 “要不,我去和你们经理谈谈?”他低声问。 “唉你别去了,这有什么好谈的?又没闹什么矛盾。” 顾海生思索了良久,终于还是说:“小墨,这话,我一直想和你说。” 豆腐抬头看着他:“什么?” “要是在独眼杰克做得不开心,你就不要做了。”顾海生说着,又笑道,“反正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豆腐的眼帘慢慢垂下来。 见他不说话,顾海生又说:“我也不是非得叫你在家里闲坐着,你可以做别的,读书也行,进瀛海,我给你找个事情也行,你放心,不会有人说闲话的,因为你也不是没能力的人……” “我不想离开店里。” 顾海生停下来。 豆腐努力笑了一下,才又说:“我知道你怕我干得不开心。可是海生,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独眼杰克……那是不同的。那个地方并不仅仅是我上班的地方。苏誉也不仅仅只是我的上司。我之所以能变成如今这样,而不是十八/九岁的那个样子,这里面,有我们经理很多的努力。我很喜欢苏誉——不是那种喜欢,是像哥哥那样,我自己的亲哥哥,都没他对我那么好。”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抱了抱他:“我明白了。” “布丁说,他一点儿也不想退回到十八/九岁去,我和他的想法一样。”豆腐笑道,“这么说吧,海生,要是我没有在独眼杰克做过,要是十年前你就遇上我,那你根本就不会喜欢我。” 顾海生笑道:“这可说不准!你十八/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 “傻样。傻头傻脑,不知天高地厚。”豆腐叹道,“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井底之蛙,蜀犬吠日,粤犬吠雪,夜郎自大,黔驴技穷……” 顾海生笑得前仰后合:“你背成语词典呢!” 豆腐笑道:“真的啊,真的就是那个样子。” “那也没关系。”顾海生俯下身来,亲吻着他,“就算是傻乎乎像只青蛙的小墨,我也喜欢。” 和顾海生交锋的事,布丁却告诉了苏誉,按照他的话,“小小的吵了一架”。 苏誉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和他吵架?” “其实,也算不上吵架。”布丁笑了笑,“我只是做了点警告。” 苏誉淡淡道:“嗯,你能耐,能警告瀛海的总裁。” “别的事我当然管不了,但事关豆腐,我觉得如果再一声不吭,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布丁这么一说,苏誉好奇起来:“你警告他什么了?” “叫他别害豆腐。”布丁耸耸肩,“豆腐如今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命门大开,全身都是死穴。这种关系太不平等,所以我叫他收敛着点。” 苏誉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布丁:“……豆腐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可不是。顾海生躺床上睡大觉,豆腐又拖地又洗衣服,做老妈子做得欢欣鼓舞。哼,那场面,百年难得一见。” 苏誉半晌,收回盯着他的目光:“或许豆腐只是喜欢做家务。” “经理你说笑话呢?”布丁笑起来,“以前我问豆腐,怎么从来不把窗帘布取下来洗,结果他反而吃了一惊,问我,难道窗帘这东西是需要洗的么?” “……” 布丁说到这儿,忽然语气微微一转:“说起来,顾海生对豆腐也不错,洗手做羹汤什么的,也干得开开心心的……” “洗手什么?” 布丁翻了个白眼:“做饭啦!豆腐是那种连个鸡蛋都炒不熟的厨房白痴,那天晚上是顾先生做的晚饭——还把我叫过去一起吃了的。当然我也没白吃人家饭菜,我做了条鱼送过去。” 苏誉打断他:“你是说,顾海生做饭给豆腐吃?” “对啊,他做菜水平还行。”布丁说着咧嘴一笑,“当然,赶不上我。但我的天赋好嘛。” 苏誉淡淡道:“又开始吹牛了。” 布丁这人向来收敛,唯一会忍不住自夸的就是关于他的厨艺。 “真没吹牛。”布丁笑道,“经理你尝尝就知道了,你吃过顾先生做的菜没?” 苏誉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半晌,才道:“……没有。” “嗯,那就没法比较了。”布丁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豆腐根本不客观,非要说他老公做得更好。反正在他眼里顾海生千好万好,任何缺点他都看不到。” 苏誉忽然问:“顾海生有什么缺点?” 他陡然这么一问,倒把布丁给问愣了。 “你不喜欢顾海生,单纯是气质方面的排斥吧?”苏誉平静地问,“能说出具体原因和确凿证据么?” 布丁斜坐在苏誉的办公桌上,他低头,玩着桌上的铜镇纸。 “顾海生是个心肠特别狠的人,除非他是真的爱着豆腐,否则,一旦爱情冷淡,豆腐会倒大霉的。” 苏誉扬了扬眉毛:“你怎么知道顾海生心肠狠?你又没在商界混过。” 布丁抬头笑起来:“这还用问么?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他会去在乎别人?经理你看看他这十几年,那是人过的日子么?能把这样的日子忍耐下来,还一忍就这么多年,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苏誉仔细端详布丁:“你怎么那么反感顾海生?” 布丁耸耸肩:“经理你不也反感他么?就为了他和豆腐在一起,我看你连豆腐一块儿反感上了。不用瞒着我,傻子都看得出来。” 苏誉沉默片刻,才道:“我确实不喜欢顾海生,豆腐和他在一起,是豆腐的选择,我掩饰不了自己的反感,只能拉开距离。豆腐若是误会我,你去和他澄清一下。” 布丁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澄清?他情场得意还不知足,难道还想八面玲珑不成?我巴不得豆腐离你远一点儿,给我腾出地方来,往后你也好多宠宠我。” 他一说这话,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有点改变。 苏誉看了布丁一眼,他没说话,只是坐下来,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这是不想再谈下去的信号。 布丁忽然觉得伤心,那天晚上的尴尬过后,虽然俩人都佯装无事,仿佛那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是配合出色的上下级——然而毕竟是回不去了。 布丁起身走到门口,但他又停下来。 “我没死心。”他低着头,没有转回身,“只要有一线机会,我还是会往前走的。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那就解聘我,也用不着为此愧疚。” 布丁的嗓音有些嘶哑,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苏誉的脸。 好半天,他听见了苏誉的回答:“我不会解聘你,独眼杰克的经理从不无故解聘员工。” 布丁最近情绪很差,岳龄看出来了,他问布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得到回答。 布丁和豆腐不一样,遇上事情,豆腐如果不肯说,你要真想知道,多磨他几次,他终究还是会和你说的,但布丁如果不肯说,那么你就算拿撬棍来撬他的嘴,他也不会漏一个字。 所以岳龄只是开玩笑道:“是不是瞧见人家豆腐双宿双/飞,布丁你嫉妒了?” 布丁也没不悦,他淡淡笑道:“是啊,嫉妒死了,豆腐先下手为强,把顾先生抢走了,我可怎么好呢?当年励志要找富豪的,这下泡汤了。” 岳龄笑道:“还有一个富豪,咱们经理家境也不错,往后老爷子不在了,分了家,指不定比顾先生拿到的钱还多!” “可不是。”布丁没精打采地说,“我就指望傍咱们经理呢,可他光让我加班不给我傍。我这儿裤子都脱了,他说,布丁,快把酒水单拿来我好盘账。” 酒童们全都乐了,谁也没把布丁这番话当真。 布丁看他们乐,心里却泛酸,他说的是实话,结果呢?没人肯信。 但他心情低落这是个事实,岳龄想来想去,就约了布丁去打壁球,他说,做一场激烈运动,出出汗,对心理健康有好处。 那天他们去的是以往常去的一家壁球馆,三个小时打下来,俩人都跟水鸭子似的。岳龄先去结账,布丁则去地下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结果岳龄出了大厅,左等右等都不见布丁的车,他心生疑惑,自己下到地下停车场,找着了车位,不禁大吃一惊! 车门大敞着,零碎东西落了一地,布丁却无影无踪! ☆、第 105 章 惊慌失措的岳龄立即报了警,又在第一时间通知了苏誉,苏誉一听电话,马上道:“我这就过来!” 警方迅速调动了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清清楚楚显示出,布丁在打开车门就要上车之际,被两个黑衣人从后方劫持,拖进了一辆比亚迪里。 “是绑架!”苏誉咬着牙道,“勒索的电话会打到哪儿呢?布丁又没什么亲友。” “他不是有个妈妈么?”岳龄颤微微问。 “一个月回去见一次面,他妈又没什么钱,打牌输了还得找布丁要。”苏誉揉着眉心,“绑匪不可能找布丁的妈妈。” 警方的人员立即赶到,其中正好有和宗家有关联的,以前就认识苏誉。 对方问:“誉少爷,你这个酒童,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 苏誉努力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布丁一向待人客气有加,和客人,和酒童的关系都好,我没听说他和谁闹过矛盾。岳龄你说呢?” 岳龄也摇头:“真没有,布丁就没和人吵过。” 那刑侦队长皱眉道:“那么,有没有谁会为了他,出高额的赎金?他的……他的朋友里,有这样的人么?” 对方问得很隐晦,但苏誉立即明白了。 他摇摇头:“熟客是有,但布丁这两年,没有和任何人亲近到这个份上。” “嗯,看来得多方查找线索了。” 苏誉说:“这样吧,邢局,你们警方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我这边,也让老冯派人去查查,一旦查出线索,他就告诉你们。” “双管齐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于是把现场丢给警方侦查,苏誉带着岳龄回了独眼杰克。 岳龄非常自责,他说不该约布丁出来打球,要是布丁不出来,还不会遇上这档子事儿。 “这与你无关。”苏誉说,“你没看那两个黑衣人早做了准备?很明显他们已经有周详计划了,今天不下手,明天布丁自己去超市的路上,他们也会下手的。” 回到独眼杰克,苏誉找来冯振川,把布丁被绑架的事儿和他说了,冯振川说,他这就派人去查。 “不过,誉少爷,布丁最近真的没得罪谁么?”冯振川皱眉道,“无缘无故的,绑架一个酒童干什么呢?谁也不会为布丁出赎金呀!” 苏誉本来想立即否定,忽然间,他脑子里一闪! “如果一定要说他得罪了人,那还真是得罪了一个。” 冯振川一愣:“谁?” 苏誉看着他,半晌,艰难地说:“我妈。” 当晚,苏誉接到了警方来电,对方通知他,那辆比亚迪也找到了。 “车被扔在郊外,空的,旁边还有新的轮胎印,想来是换了车。”警方说,“比亚迪也查了,是偷来的。这很显然都是计划好了的。” 苏誉挂了电话,一时间心急如焚。 正这时,冯振川也打来了电话,他说,事情被苏誉料到了。 “和大小姐有关。”他慢吞吞地说,“目前能追查到的线索,就只这些。” 冯振川自小在宗克己跟前长大,所以苏誉的生母宗柔在他口中,就是大小姐,哪怕如今这位大小姐早被家主扫地出门,他也还是改不了口。 “那现在怎么办?”他颤声问,“老冯,你们找不到作案人么?” “我也叫黑豹继续查,但是誉少爷,他的人手就算再快,可能也得等明天才能抓到人,眼下布丁在人家手里,这一夜,我们不能坐着不动。” “你的意思是?” “这事儿得去找大小姐。”冯振川顿了一下,“她一定知道人在哪里!” 苏誉腾地站起身:“我去找她!” “不行,你不能去。”冯振川赶紧道,“她就是冲着你来的,她根本就不会见你,你连门都进不去。这事儿咱得找别人帮忙。” “那找谁帮忙?” 冯振川说:“让海生少爷出面,钱屹活着的时候和海生少爷交情不错,再加上你爹的关系,大小姐总不至于不肯见他。” 钱屹,是苏誉生母嫁的第二任丈夫,此人就和他的姓一样,除了钱,再没别的了,两年前这人过世,宗柔继承了他全部遗产。嫁了两次,得了两笔大财,宗柔这个富孀也成了被世人讥笑的克夫命,还有说,苏云藩幸亏没娶她,否则也不可能活到如今。 苏誉一听冯振川说要找顾海生,他握着手机,作声不得。 冯振川听出他的犹豫,他叹了口气:“誉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这个别扭?现在被绑架的是布丁,人命关天的事,别犹豫了!还是赶紧给海生少爷打电话吧!” 冯振川这么一说,顿时警醒了苏誉,他定了定神,立即拨通了顾海生的手机。 这么晚接到苏誉的电话,顾海生很意外,等到再一听布丁被绑架,他更吃惊! “绑匪电话打过来了?!” “没有。”苏誉停了停,“没有什么绑匪,老冯已经把下手的人查出来了。” “是谁?!” “我妈。” 接下来,苏誉把那晚在餐厅和生母发生争执的事,大略和顾海生说了一下,当他说到布丁指责他生母时,他听见顾海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良久,顾海生才低声说:“你妈那个人,性格……很烈,谁得罪她,她是非得报复回来不可的。” 苏誉冷冷道:“哪怕我是他儿子,是么?” “所以她绑架的是布丁,想来,会把怒气都撒在布丁身上。” 俩人一时间,沉默片刻。 苏誉打破了沉默:“这事儿,我想拜托海生你去斡旋。” 然后他把冯振川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她不会肯见我的,但是你打电话,她总不至于听都不听。” 顾海生立即道:“好,我这就打电话。” 苏誉放下手机,他心里焦虑烦躁,仿佛一锅煮开了的粥。顾海生说他生母性格很烈,这已经是客套的说法了,宗柔的睚眦必报和冷酷无情,早就在社交圈里出了名,甚至也有谣传说,钱屹曾经改了主意,不愿把遗产留给妻子,想转而交给同族的侄儿。宗柔知道后大怒,暗中下毒,毒死了还没来得及改遗嘱的丈夫——当然这都是空穴来风,没什么证据的胡扯,但从这些闲言碎语中也可窥见这女人在大家眼里,是一副什么德性。 一个小小的酒童,落在她手里,又会遭受何种折磨,苏誉简直想都不敢想。 手机又在响,苏誉抓起一听,是顾海生。 “打过电话了。”顾海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但这必然不是因为夜深了,而是因为他刚刚和一个特别不好打交道的女人通了话,“一开始,她不想搭理我,我好言相劝没效,后来做了点威胁,她让步了,说,愿意见我一面。” 苏誉知道,顾海生说做了点威胁,那必定是能让宗柔动容的威胁,而且绝不是“一点儿”。 “……所以我现在开车赶过去,等见了面,我会让她交人的。” 苏誉却打断他:“海生,你不要去了。” “啊?” “我去。”苏誉飞快地说,“我要见她。” “这不行的,她不会肯见你……” “总之,这事儿接下来你就别管了!” 苏誉挂了电话,拿了车钥匙冲出门去。 到了地方,果然,远远的他就看见,管家站在檐廊的灯下,门也半开着。 苏誉心里冷笑,他一直把车开到门口,然后熄了火,从车里下来。 管家往前走了两步,他那张本来挂着礼貌微笑的脸,当看清来人时,一下子慌了神! “……誉少爷?!”他叫道,“您怎么过来了?” 苏誉理都不理他,他快步上前,用力一把将管家推搡到旁边,自己则拉开门,冲了进去!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1节 管家还想拦着:“夫人已经睡了!” “这个点就睡了?”苏誉冷笑,“牌搭子都还没散呢!” 冲进屋里,客厅里没人,苏誉四下一看,伸手抓住一个女佣:“我妈呢?!” 女佣都被他那气势给吓傻了,哆哆嗦嗦道:“在……在二楼。” 苏誉快步上了二楼,大致判断了一下,他伸手推开了一间房的房门。 果然,房子里灯火通明,乌烟瘴气,一桌麻将牌,四个女人正在洗牌,其中两个在抽烟。 听见门口响动,四个人都停住,齐齐往门口一望。 这一望不打紧,她们全都认出了来者,于是个个脸上都露出愕然的神色! 苏誉扫了一圈,也认出那三个的脸,都是和他母亲有结交的官太太。 其中一个最机灵,见阵势不好,慌忙笑道:“喲,哪阵风把誉少爷给吹来了?我正手气不大好,誉少爷一来,给我转转运也说不定……” 苏誉看也不看她,他径自走到牌桌前,淡淡道:“都给我滚。” 那三个都呆住了! “听见没?都给我滚。”他继续道,“我和我妈有话要说。” 官太太们还没反应过来,苏誉的生母却怒了:“苏誉!你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闯到这里来,不道歉不说,还对长辈们语出不逊!你的教养在哪里!” 苏誉只觉得心头焦躁似火山喷发,他忽然抬起一脚,正正蹬在牌桌上! “咣当”一声,沉重的牌桌竟然被他踹翻在地,麻将牌洒得到处都是! 官太太们吓得面无人色,见势不好,一个个跌撞着爬起来,连告辞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匆匆忙忙退出了房间。 苏誉望着她们的背影,哈哈一笑,然后他走过去,伸手反锁上房门。 苏誉的生母见状,勃然大怒! “你想干什么!”她尖叫道,“半夜三更跑到我这里来发疯!这是你发疯的地方么!” 苏誉微微一笑:“我不到您这儿发疯,又能到哪儿发疯呢?” “真是越大越没教养!宗克己成日就知道骄纵你,就是他,把你养育成这副无赖样子!” 苏誉只觉全身的血液,一时都涌到了头部! 他一把抓住生母的衣服:“你再说一句!” “我就说了!”他生母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就是宗克己这个老狐狸,黑心烂肺的老东西,把你的底子给打坏了!就是他把你培养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誉忽然疯了似的抓着她的衣服,不由分说将她拖拽到壁角,然后把她的头重重磕在墙上! 苏誉的生母吃疼不过,大叫起来:“来人!来人啊!他要杀人了!” 苏誉一听她这样叫,不怒反笑:“哦,现在你才看出,我要干什么?” “你疯了!苏誉!我是你母亲!” “少给我废话!说!布丁到底在哪里!” 听他这么一说,苏誉的生母突然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你那个酒童着急啊!一个酒童而已,你怎么这么慌?难道你和他上了床?” “你说不说!”苏誉抓着她的头发,又往墙上狠狠一撞。 尽管头被撞得生疼,苏誉的生母却发起狠来:“有本事你杀了我呀!有本事,你叫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你可以亲手弑母!” 苏誉看着她,却狞笑起来:“真以为我不敢么?” “你敢你就动手呀!” 苏誉生母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死死的卡住! 苏誉竟然用双手去掐她的喉咙! “你疯了?!”她想掰开儿子的手,她的声音都变调了,“你想掐死我?!” 苏誉面无表情望着她,他的手依然狠命掐着她的喉咙,一点没有松开的迹象。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她顿时感觉呼吸出现障碍,能够吸进去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一阵阵发黑! “放开!放开……我说!咳!我说就是!” 苏誉看着她,这才松开手。 苏誉的生母捂着喉咙,咳嗽着,慢慢蹲下身,她用嘶哑的嗓音慢慢报出一个地址。 苏誉马上打电话给冯振川,将地址报给他。 “你现在马上过去。”他对冯振川说,“最好赶在警方到达之前,懂么?” 冯振川在那边立即道:“明白。” 放下电话,苏誉看看瘫坐在地上的生母,她现在萎顿得像一滩泥,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像被泼了冷水,烟消火灭。 “如果你说谎,我不会饶你。”他冷冷道,“如果布丁有个好歹,你就等着给他陪葬。” 苏誉的生母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色发青,但听他这么一说,却冷笑起来。 “原来你对你这个小情人这么看重。”她哈哈一笑,“没想到我生下了一个情种。宁可弑母,也要救自己情人的命。” 苏誉蹲下身,静静望着她。 “布丁不是我的情人,他只是我的酒童,可是这个酒童有一句话没说错,他说,你已经没救了,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下去。”苏誉说到这儿,点点头,“原来他真的没说错。” 一听这话,苏誉的生母火冒三丈!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穷鬼!下贱的泥巴!”她声嘶力竭道,“竟然还敢对我指手画脚!这小子!死有余辜!” 她说完这些,醒悟过来,又胆怯地看了苏誉一眼。 她以为苏誉会暴怒,会冲过来掐死她。 但是,没有。 苏誉只是看着她,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就像个陌生人。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她愠怒道,“这是你对你母亲应有的态度么!” “我不会再当你是我母亲了。” 苏誉的生母愣住了! “过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心里存着妄想,希望你能醒悟、能承认我,就算不愿当面承认,哪怕只做出点接纳的样子,我也能满足。”苏誉说到这儿,笑了笑,“但是到今天为止,我已经连这种妄想也没有了,这还得多多感谢你,钱夫人。”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生母:“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把你当母亲,如果你胆敢挡我的道、冒犯我、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不会再因为你是谁而心存一丝犹豫,我会像对付敌人一样对付你,至于我是怎么对付敌人的,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的父亲,不瞒你说,他早就把他全副的能耐教给了我,钱夫人,你可以去外面打听一下,宗克己当年是怎么对付政敌的,我相信你会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苏誉这番话,说得他生母浑身都发起抖来! “我也想抚养你的!”她尖叫起来,“我和你外公打过无数电话!我求他把你还给我!我结婚后谁管不了我了,我有绝对的自由了,我是想好好抚养你的!可他就是不肯!他不肯把你还给我!还把你塞给陌生人不准我们见面!那老东西是个恶魔!可他却倒打一耙,和你说我是个恶魔,苏誉你这个糊涂虫!你根本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那么,我真要由衷感谢外公,做了这么英明的决定。”苏誉微笑起来,“你看看你自己这个烂样子,再看看你这些年过的烂日子!你还想抚养我?你是想我快些死么?” 他生母抖得说不出话来! “到此为止吧。”苏誉平静地望着她,“别再妄图和我作对了。你没那个资本。除了那点钱,你再没别的东西。你已经没有儿子了。夫人,你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你在这世上孤立无援,而我是宗克己的外孙,苏云藩唯一的儿子,苏家和宗家全都站在我这边。你是斗不过我的。就算你手头那点钱,全部加起来也不值瀛海的零头。” 这时候,冯振川把电话打过来,他告诉苏誉,布丁找到了。 “先送医院检查。”苏誉吩咐,“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神色犹自呆滞的生母。 “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打交道。”苏誉冷冷看她一眼,“告辞。” ☆、第 106 章 苏誉匆忙赶到医院,冯振川正在病房外等候他。 “布丁怎么样?”他说着就要往病房里闯。冯振川却一把拦住他,“等一下!誉少爷!” 苏誉怔住:“怎么了?” 冯振川斟酌片刻,才道:“布丁没有生命危险。” 苏誉松了口气:“是么,那太好了。” “……但是,身上多处受伤,刀伤,还有别的金属划伤。”冯振川说到这儿,犹豫片刻,才又道,“誉少爷,他遭到强/暴,是被几个人轮番施暴。” 苏誉呆了好半天:“……你说什么?” 冯振川迟疑片刻,还是说:“我和黑豹冲进去的时候,一个家伙正在强/暴他,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手里抓着相机。” 苏誉只觉得耳边传来血脉的跳动,嗡!嗡!嗡! “……现场的手机和相机我都搜查过了,看样子他们是想拍下视频和图片。” 苏誉听到这儿,忽然道:“相机呢?” “已经物理销毁了。”冯振川说,“誉少爷放心,除了我,没人看见那些东西。” “可是那些混蛋看见了。”苏誉声音冰凉地说,“立即处决,不要留着了。” “是。” “还有,这些杂碎是怎么和我妈联系上的?他们不可能认识我妈,中间一定有个联络人。” “这一点我也查清楚了。”冯振川说,“确实有个联络人,确切地说,是大小姐吩咐他去找人做这件事的。” “谁?” 冯振川报了个名字,苏誉一时想不出来。冯振川说:“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但是黑豹知道他,说这小子去年拍了芬达的广告。” 苏誉立即想起来了,是在餐厅陪着他母亲吃饭的那个广告明星! 他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个人也留给你处理吧。” “一起处决么?” 苏誉凝神片刻,摇摇头:“别杀他。” 冯振川一愣! “广告明星最看重的是什么,你就给我毁掉什么。”苏誉站起身来,“具体不用我教你了。” “是。” 进来病房,苏誉一直走到病床跟前。 布丁躺在病床上,他没睡,大睁着眼睛。 他的脸上,有一些淡淡的擦伤。 “布丁?”苏誉试着喊了他一声。 没有反应。 他弯下腰来,望着布丁的眼睛,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而且布丁那种眼神空洞洞的,没有在看他,似乎在看这世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苏誉挨着床边坐下来,想不出什么能说的,看见布丁的手放在被单外面,苏誉想去握住他的手,谁知刚刚一碰,布丁就像触电一样,飞快把手缩了回去! “布丁?”苏誉一惊。 不光把手缩回去,布丁甚至把身子蜷缩起来,头藏进被单里面,背对着他。 一声不响。 苏誉再不敢妄动,也不敢再喊他,只得就这么坐在床边守着他。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布丁纹丝未动,一般人像那样蜷曲身体,不多时就会觉得酸痛疲惫,就会想伸展开。 可是布丁那样子,就好像浑身被蜡给凝固住了。 病房门一响,主治医生进来,他一见苏誉在旁,就冲着苏誉打了个手势。 俩人从病房出来。 “情况怎么样?”苏誉问,那医生是冯振川为了保密,特意找的宗家的老熟人,所以客套话都不必说。 “生理方面,问题并不大。”医生说,“但是誉少爷,问题不在生理上而在精神方面。你也看到了,状况很不好,应该是ptsd。” 苏誉低声道:“我料到了。” “身上的伤,过几天就会没事,有几处较为严重的割伤,处理过后也不会留下后患。我是担心他这个样子,会出现严重的精神障碍。” 苏誉的手,死死抓住旁边长椅的椅背! “那……怎么办?”他声音艰涩地问。 医生叹了口气:“别放弃他,就算他反应再怎么古怪暴烈,都不要放弃他。最好有亲近的人长期陪伴在身边。如果出现激烈反应比如自杀倾向,及时送医服药,这种事家属起不了全部作用。” 苏誉慢慢点点头:“明白。” 苏誉在病床前守了三天。 布丁不肯吃东西,医生只好给他输液,他也不肯和任何人说话,期间顾海生和豆腐都过来了,不管谁和他讲话,他都置若罔闻。 他甚至不肯和人目光相接。 别的酒童也想来,苏誉都不让,他只和岳龄他们说,布丁被殴打得很厉害,精神状态很差,这个时候医生建议暂时不见人。 回到病房,苏誉就和布丁说,害他的那些人,都下了地狱,包括那个广告明星,舌头被人生生剪了去,再无法开口讲话。包括他妈妈,被他威胁之后,如今已经不在社交圈露面,听说跑国外疗养去了。 “所以,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布丁,你放心。”他柔声说,“大家都以为你只是被绑去打了一顿……” “可是,我知道真相。” 苏誉心中一颤! 这是他在事发后,第一次听见布丁开口讲话! 布丁慢慢转过脸来,他用清澈得令人发憷的眼睛,盯着苏誉:“……经理,我想回家。” 苏誉一怔,赶紧点头:“好!我叫老冯把你送你妈妈那边……” “不,我想回自己家,我的房子。” “哦哦,也行!”苏誉赶紧说,“那,我和豆腐陪你一起?” 布丁慢慢撑着床,坐起身来,他垂着头,嗓子嘶哑得难听:“我自己回去。不要你们陪。” 苏誉为难半晌,才道:“可你这样子也没法开车……反正豆腐也在店里,我把他叫来,让他开车送你回去,好么?” 布丁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于是苏誉赶忙打电话给豆腐,把他从店里叫来医院。 在病房外面,苏誉和豆腐说,今晚把布丁送回家,给他做点儿吃的。 “饭是肯定吃不进去,给他做点儿粥,弄一点碎虾仁、肉末什么的,放米里一起煮。”苏誉低声道,“他能喝一口是一口,这段时间他全靠输液,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豆腐用力点点头,他已经从顾海生那儿得知了全部详情,也是独眼杰克里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酒童。 苏誉叹了口气:“我估计他回家,也只能躺着,连坐起来都没力气,豆腐你呢,拿着他的备用钥匙,明早再进去看看……” 豆腐赶紧说:“今晚我就陪着布丁,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呆他那儿。” “也行,有什么随时打电话给我。”苏誉看看布丁,又狐疑,“等等,你会煮粥么?布丁说你连鸡蛋都炒不熟……” 豆腐很尴尬:“放心吧经理,刚才路上我和海生……和顾先生说了,他等会儿也过来,粥就让他来煮,今晚我睡布丁那儿,他睡我那儿,这样一旦有什么事,也好有个人帮忙。” 苏誉的目光微有闪烁,但最终他点点头:“那也行。还有……” “经理?” “布丁现在状况不好,行为举止肯定会显得异常,豆腐,要是万一他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豆腐赶紧打断他:“经理,我明白的,不管布丁表现得多古怪,我都不会和他计较。” 俩人商量好了,豆腐又在门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才定了定神,推门进来病房。 单间的病房,只有布丁一个人坐在床上,听见门响,他没抬头,也没往豆腐这边看,目光只盯着雪白的被褥,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弄不懂的秘密。 豆腐小心翼翼走过去,轻声道:“布丁,医生同意你出院了,我送你回去,好么?” 好半天,布丁抬头看看他,这才慢慢伸出一只手臂,豆腐立即会意过来,慌忙上前扶住他,布丁喘着气,一点点从床上挪下来。他另一只手撑着床,想站起来,但怎么努力都不成功。 豆腐说:“我背你起来,好不好?” 布丁摇摇头,他一只手揽着豆腐,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撑住床,眼看着要站起身来,谁知手臂一松劲儿,就又噗通跌回到床上去了。 豆腐着慌,赶紧双手抱住他,好歹没让布丁倒在床上。 布丁咻咻地喘,忽然,他哑声道:“豆腐,我怎么这么没用?” 豆腐眼泪立即涌了出来! 但他马上哑声说:“傻瓜,这哪里是没用?你躺了太久,肌肉有些发麻而已,等活动开了就好了。布丁,我还是把你背到车上去好不好?等咱回了家,你想怎么活动就怎么活动,马上腿脚就灵活了!” 见布丁没再反对,豆腐索性揽过他的双臂,将他背在身上。 让苏誉打开门,豆腐一直背着布丁从医院出来,他一面背还一面安慰:“别担心,都九点了,外头黑灯瞎火的,没人看着咱们。” 正说着,豆腐一抬头,却看见顾海生远远站在大厅门口。他慌忙朝顾海生使了个眼色,也不敢过去和他打招呼,径自背着布丁出来。 苏誉早把豆腐的卡罗拉开过来,俩人小心翼翼把布丁安置在后座,豆腐上了车,他故作轻松地冲着苏誉扬了扬手:“经理你回店里吧!没事了,我这就把布丁送回去。” ☆、第 107 章 一路开车到家,豆腐把车停好,然后将布丁从车上扶着下来。布丁走得很慢,两条腿像灌了铅,但他不肯再让豆腐背他。 到了家,豆腐将布丁扶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他问布丁饿不饿。 布丁垂着眼帘,摇摇头。 豆腐小声劝道:“那咱们不吃饭,就喝点儿粥,怎么样?喝两口粥,把肚子垫一垫,这天儿太冷了……” 布丁还是摇头。 豆腐没辙,他想了半天,说:“这样吧,我还没吃晚饭,咱们先煮点儿粥,我来喝,你要实在喝不进去我也不勉强你。” 这么着,布丁才同意了。 豆腐又笑道:“我是个厨房白痴,这你也知道,我把海生叫过来了。你放心,他不进卧室,就在厨房煮粥,他手艺好,说不定你闻着就觉得饿了。” 然后给布丁盖好了被子,豆腐这才起身,从卧室出来。 正好顾海生这时赶到,豆腐开门让他进来,他还拿着路上买的食材。 “他说,不想吃东西,”豆腐哑声说,“我劝了他,这才答应等会儿陪着我喝两口粥。” 顾海生说:“那我等会儿多煮点,我晚上也没吃呢。” 他进屋来四下看了看,不由惊叹:“和你那边,天壤之别。” 豆腐勉强笑道:“早就和你说了,布丁是个干净人儿,特别爱收拾——” 他说到这儿,不由哽咽:“偏偏是他,遭了这种罪。” 顾海生抱住豆腐,低声安慰道:“小墨,布丁的事儿,咱们大家都会尽力的。他并不是孤立无援。” 豆腐点点头:“今晚他要是同意,我就留在他这儿,海生你就睡我那边。” “行。万一他有个什么不好,你赶紧过来叫我。” 那晚,顾海生煮了皮蛋瘦肉粥,布丁被豆腐劝着,好歹喝下去两三口。 他也不敢和布丁说太多话,吃了饭让他躺下,就关了灯自己去了客厅,豆腐睡在沙发上。 揣着一肚子心事,豆腐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迷迷糊糊到了半夜,忽然听见卧室咕咚一声响,豆腐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他慌忙冲进卧室,一看,床上没人! 豆腐吓了一跳,再仔细看,床底下一大团棉被,原来布丁裹在那一团棉被里。 豆腐慌了神:“布丁?你怎么从床上翻下来了?” 布丁不肯回答,他缩在棉被里,说什么也不让豆腐把被子掀开。豆腐手伸过去,才感觉布丁在棉被里瑟瑟发抖! 豆腐急得抱住棉被里的布丁,一个劲儿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布丁,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半天,他才听见棉被里的人哆嗦着说:“……外头有人!” 豆腐一愣,他抬起头来。 布丁的卧室是没有窗帘的,外面虽然全都黑了,但是很远的地方,工地上塔吊的大灯开着,有光线照进房间来。 落地玻璃窗干干净净,什么人也没有——当然是没有的,夜里两三点,怎么会有人趴在二十七楼的玻璃墙外头? 然而无论豆腐怎么劝,怎么哄,布丁都不肯从棉被里出来。 豆腐想来想去,只好说:“那,去我那儿睡,好不好?我那边有窗帘,外头有人也看不见你的。” 这么反复劝着,布丁才从棉被里出来。 于是豆腐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唤醒了顾海生,把事情和他一说,顾海生立即把卧室让了出来。 豆腐让布丁睡在自己的卧室里,又当着他的面,锁上了窗子上的半月锁,拉上了两层遮光的窗帘,只留了床头,一盏微弱如萤的小台灯。 他回到床边,给布丁又盖了盖棉被,小声说:“你看,外头的人瞧不见你了。我呢,就在门外沙发上。布丁,这儿很安全。你可以安心睡了。” 昏暗的台灯下,布丁的脸苍白塌陷,他瞧着豆腐,轻轻蠕动嘴唇:“豆腐,我是不是……很烦人?” 豆腐心口一酸,马上说:“没有的事。只不过换张床,这有什么麻烦的?咱俩谁跟谁啊。” 看着布丁闭上眼睛,豆腐这才关掉台灯,悄悄退出房间。 顾海生还等在外头,豆腐苦笑道:“没办法,海生,你只好去睡布丁的床。” 顾海生点头:“他那房间真心缺乏安全感,哪有像他这样,把自己的住处弄得四面通透,活像个玻璃盅?别说他,我睡着也不踏实。” “明天我就找人给他安窗帘。”豆腐忽然伤感,“没想到,布丁也有依赖窗帘的这一天。” 布丁在家里住了半个月。 期间衣食住行,完全依靠豆腐——并没有“行”,因为布丁根本没法出门,他扶着墙走到电梯门口,两条腿就抖得站不住了。 他吃不下东西,每餐都是豆腐吃五分之四,他吃五分之一,那点儿饭量还不够以前塞牙缝的。 他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再从天亮盼到天黑,祈祷今晚能睡个好觉。 顾海生几乎天天过来做饭,偶尔有时实在赶不及,冯振川或者老倪就过来帮忙。苏誉白天会过来陪着布丁,到了晚上营业时间再走。他走了接手的就是豆腐。总之,不让布丁一个人呆着。 半个月的休息,布丁一点儿没好转。 他仍旧沉默寡言,多数时间都在发呆,眼睛里一点儿光彩都没有,看上去活像尊蜡像。有的夜里,突然毫无征兆的大哭,得让豆腐冲进来,把他紧紧抱着好长时间,才能停下来。 豆腐非常难过,布丁的情况一点起色都没有,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呢? 顾海生说,这还只是个开头。 “你想想,他遭了多大的罪?被折磨了一晚上,又是殴打又是凌/辱,布丁本身也不是个特别外向的人,这么一来,心理结构基本上是被摧毁了。像他这样子,半年之内能走出来都是个奇迹。” 他停了停,才又道:“你们经理当初,用了整整一年才康复,这种事都不是太容易的。” 豆腐已经从顾海生那儿得知了苏誉当年患ptsd的事儿,他说,难怪苏誉对布丁那么有耐心,有时候布丁一整天一句话都不和他说,理都不理他,苏誉也没生过气。 布丁唯一愿意沟通的就只有豆腐。 他总是问豆腐,自己这样子会不会让他烦。 “烦什么呀?”豆腐笑道,“你忘了当初我脑子有病的时候,是怎么烦你的?大半夜的把你叫过去,翻箱倒柜逼着你抓贼,把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布丁,当初你烦了没?” 布丁垂下眼帘:“……就算你不烦,顾先生也会烦的。” “他不会烦的。”豆腐耐心地说,“海生还劝我要有耐心呢,他还说,就算你在家里养半年,那都算正常的。” 布丁盯着窗子,喃喃道:“在家养半年?那我不就成废物了?” 豆腐懊恼自己说错话,他赶紧说:“瞧你,乱用词儿。你也没吃谁的也没喝谁的,一个礼拜连一百块都花不了,谁有资格说你废?” 布丁呆呆看着窗外,他忽然小声说:“豆腐,我想回店里,我想上班。” 豆腐暗自为难,布丁这样子,别说去独眼杰克,就算下楼一趟都困难,更不要提他瘦得脸上骨头都刺出来,叫人看着就害怕——当然这些话,他只能咽回到肚子里去。 豆腐斟酌半晌,总算找了个理由:“就算要回店里,那也得养好了才行啊,你这段时间睡不好,眼圈都是青的,再说你看你这头发也长得老长了……” 布丁扬起脸看着他:“那,我先去剪头发?” 豆腐张了张嘴,半晌,只好说:“……也行。” 俩人换了衣服,豆腐扶着布丁从家里出来。 他们日常打理头发的一家店就在附近,进去以后,领班认识他们,一见他俩就笑起来:“今天怎么俩人一块儿?你们真是要好,剪头发还约到一起。哎?布丁?你怎么了?” 豆腐赶紧说:“哦,他这两天生了场大病,这才刚从医院回来。ti,今天你来给布丁剪头发吧。” 领班答应了。豆腐拉着布丁的手,小声说:“我陪你一块儿去?” 布丁努力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不用。你去休息区坐着吧。我……我自己去洗就行。” 豆腐听他这么说,这才忧心忡忡松开手。 他很不安,因为一进店里,豆腐就感觉到布丁身上在发颤,脸色也比在家的时候更苍白了,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那样子,分明是极度的不舒服。 他想劝布丁别剪了,还是回家算了,但又怕这话说了打击布丁的自尊心。于是豆腐只好在旁边拉了个圆凳坐下,他也不敢去远处的休息区,干脆就等在剪发区。 十分钟后,布丁从洗发区回来,豆腐慌忙站起身,笑道:“怎么这么快?” ti却把豆腐拉到一边儿,小声道:“豆腐,布丁是怎么了?” “怎么了?” “洗头发的时候,不停的问好了没,一次次要坐起来,洗头小弟劝也劝不住。护发素都被用,胡乱冲了冲就出来了。” 豆腐只得说:“他这两天精神状态不稳定,ti,等会儿你给他剪的时候,小心点儿。” ti点点头:“我知道的。” 把白罩衣穿上,ti拿了剪子,刚剪了两下,旁边一个美发师拿起吹风筒,要给客人吹干头发,他手里吹风筒在接通电流的那一刻,发出巨大的响声,与此同时,布丁突然从椅子里蹦起来,连身上的罩衣都顾不得脱,拉开发廊的大门,夺路而逃! 豆腐慌了,也跟着冲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ti错乱大叫:“喂!豆腐!这是怎么回事?!” 从发廊出来,布丁拼命地跑,他根本不看路,只是不要命的拔腿狂奔!谁知前面就是车道,不远处一辆卡车发现了他,司机鸣笛示警! 就在布丁差点撞到车上的那一瞬,豆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布丁被他扯得噗通跌倒在地上,卡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布丁瘫在地上,他哑声哭起来,豆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好半天,他支撑着爬起来,抱起布丁。 “……没事了,布丁,没事了。”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布丁的背,豆腐忍着泪,轻声道,“不剪头发了,啊,咱们不剪了,咱们回家。” 俩人狼狈不堪回到家里,豆腐这才帮布丁把身上的罩衣脱下来,上面还沾着细碎的发屑,再一看,布丁的头发剪了一小半,长不长短不短,更难看了。 “豆腐,我是不是完了?”布丁边哭边说,“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是不是再也没法出门了?” 豆腐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不会!不会的,你会好的,布丁,往后你会好的……” 中午,等苏誉过来,豆腐悄悄把剪头发的风波和他说了,说的时候,豆腐也哽咽起来,他说他也没想到,布丁如今脆弱到这种程度。 “……也是我不好,明知道他眼下不适合见人,还不拦着,发廊那种地方到处都是陌生人,吹风机的噪音又大,一下子刺激太强烈了,也难怪他要跑。” 苏誉听得半晌无语,最后他问:“那头发还是没剪成?” 豆腐摇摇头:“我刚才把罩衣还回去,发型师还一个劲儿问布丁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癔症。”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豆腐惴惴道:“经理,你……不会解聘布丁的,对吧?” “当然不会!”苏誉白了他一眼,“我是做出那种事的人么?只是眼下咱们都急不得,也得劝布丁别着急,谁也不会因为他现在这样子就嫌弃他。” 豆腐点头:“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苏誉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想把他弄我那儿去。” 豆腐吃了一惊:“弄你那儿去?” “嗯,布丁这样成天麻烦你,你没白天没黑夜的看着他,总不是个办法……” “我没关系的!”豆腐马上说,“经理你别多想了,布丁现在下楼都困难,他不能换环境。” 苏誉努力笑了一下:“是我妈造的孽,怎么说,也该我来负责才对。” 豆腐忽然说:“如果经理你是布丁的男朋友,那就好了。” 苏誉一怔:“什么?” 豆腐笑道:“那我真就顺理成章把他推给你了。” 他说完,又后悔,仿佛这话是想推卸责任,于是豆腐又赶紧道:“没关系。经理,你把独眼杰克守好就行了,对我和布丁来说,只要独眼杰克在,那再怎么都还有个落脚的窝。布丁今天急着去剪头发,也只是想早点回店里而已。” 苏誉眼神一黯,他轻声说:“我知道。” ☆、第 108 章 剪头发的事情,最后是由顾海生解决的,他有一位专用的理发师,是以前国营老店里退休下来的高级技师,专门给苏云藩、柳远道这些没法出门的老人家剪头发,那老师傅手艺好,没有那些华而不实的花哨,剪得比外头仔细。 于是顾海生就拜托了人家,上门来给布丁剪头发,而且因为布丁害怕巨大的声响,人家也没用吹风机。 豆腐在一边儿陪着,他笑道:“你这厉害了,人家洪师傅是给苏老爷子剪头发的,今儿个跑来给你剪头发,布丁你这面子大了去了!” 布丁瘦骨嶙峋的脸上,泛起一个微弱的笑容。 因为布丁一直没回店里,酒童们议论纷纷,苏誉又怎么都不肯坦白实情,只说他情况不大好,三番五次的阻拦酒童们去看望,他这种可疑的态度,更引得八方猜测。 岳龄终于忍不住了,他私下里找到苏誉,问他布丁到底怎么了。 “恐怕不止是被殴打那么简单吧?” 他盯着苏誉的眼睛,那架势,分明是非得逼出一个回答不可。 苏誉深深吸了口气:“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我不让你们去见布丁,是为了双方好,你们非要去见他,只会给他带来惊吓。” 这话说得岳龄愈发的惊惧,他颤声问:“经理,布丁是不是……再好不了了?” “不是。”苏誉斩钉截铁道,“他需要的只是时间,恐怕是很漫长的时间。我们能做的只有给他时间,而不是逼他。” 岳龄点点头:“我懂了。那,我能送些东西给他么?” 苏誉答应了。 于是有一天豆腐从店里回来,带了好些礼物给布丁:岳龄亲手给他织的羊毛围巾,小寇凿的石头娃娃,温蕴做的一双手工皮鞋——确切地说是他父亲做的,温蕴的父亲早年是个皮匠。还有明春做的手工烧陶,是个莲花观音。 “我们都说他,送个泥菩萨给你。”豆腐笑道,“他还不高兴,说,这不是泥的,已经烧好了,是陶。” 布丁细细抚摸着这些礼物,却只低着头,不说话。 豆腐又说:“岳龄这条围巾织得真好,布丁,你试试。” 他把灰色羊毛围巾给布丁围上,又笑道:“确实很合适你。正好天冷了,你就围着吧,也算是岳龄的一份心。”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2节 泉子送的则一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坠子,是一匹展翅飞翔的小马,因为布丁属马。 “你看,我也属马,泉子就舍不得送我一个。”豆腐开玩笑道,“哦,经理也送了礼物,压轴大戏。” 他说着,弯腰抱起一个红色的礼盒。 礼盒不小,但是掂量起来却不重,豆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非常好奇,催促布丁快些打开看。 外包装撕开,打开纸盒,露出里面的东西,两个人都愣住了。 是一架钢琴。 是孩子玩的木头钢琴,也就电脑笔记本那么大,但八个音阶都在上面。 钢琴很漂亮,是鲜红色的,琴盖上还印着一朵金灿灿的玫瑰花,但却是个旧的,一看就知道是多年前的东西,因为有些边缘已经被手指摸得露出了木质本色。再翻过来看底部,出产地还留在上面,是外国玩具,旁边有谁用荧光笔,留下一排歪歪扭扭、幼稚拙劣的字:小誉的钢琴。 豆腐噗嗤笑起来:“这是经理的玩具,是他小时候玩的钢琴——布丁,他怎么把这东西送给你?亏他想得出来!” 布丁慢慢抚摸着玩具钢琴,眼泪差点涌出来。 接下来好几天,布丁就对着这些礼物发呆,时不时的摸它们,手指在苏誉送的那架玩具钢琴上,敲击出单调的音乐。 苏誉后来和他说,钢琴是宗克己送给他的。 “三岁的生日礼物,从国外带回来的。”苏誉笑了笑,“我外公早年出国频繁,这钢琴就是他做国事访问的时候,自己在捷克街头买的。我得了,当宝贝似的成天抱着。其实我没什么音乐天分,不如布丁你。” 布丁抬头看着他:“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苏誉低着头,看着钢琴,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布丁,我也得过ptsd。整整一年,不能下楼,不能见生人,冯婶端着晚饭进屋来,我像疯子一样打她……” 布丁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扭过头去,看着红色的小钢琴。 苏誉努力笑了笑:“可是你看,现在我却是好好的,说起来都不会有人相信我有那样的过去。布丁,我们唯一需要的只是时间,没有人逼着你快些走出来,只要你自己不逼你自己。” “可是我想去店里。”布丁低下头,小声说,“天天关在这屋子里,我心里急。” 苏誉凑过来,抚摸着布丁的头发,他安慰地说:“没有人催促你,布丁,并不是你不回店里,店里就没你的位置了。不会有那种事的,先把日常的衣食住行恢复过来,再去想别的,好么?” 他说完,又笑道:“你看,无论你的情况有多糟,都有我在前面给你做榜样。当年我能康复,布丁,你也一定能。” 苏誉的话给了布丁很大的鼓励,他和豆腐说,他不想天天坐在家里了,豆腐出门,他也要跟着,哪怕只是去楼下711店。 豆腐答应了,他也觉得布丁一直不做运动,肌肉有萎缩的危险。于是那天就壮着胆子,带着他下了一趟楼。 结果令人欣慰,布丁虽然脸色苍白了一些,但没有再崩溃也没有狂奔,行动看上去是自如的,去收银台结账也是自己去的,没有躲避收银员。 豆腐看见他大有进步,心里非常高兴,布丁却比他还高兴,那晚回来,他的话也多了很多,又和豆腐说,不用顾海生每天赶过来做饭了,他来做,既然暂时不能出门上班,至少可以在家里做做饭。 次日的晚餐,布丁一个人负责,他做了海带排骨汤,卤了五香牛肉,又炒了酸辣藕丁和手撕包菜。八点钟,顾海生过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 那晚豆腐不在家,他去店里上班了,是布丁劝他去的,他说自己现在一个人过夜没问题了,但豆腐还是不放心,所以把顾海生叫了过来。 顾海生十分意外,他匆匆从瀛海赶过来就是为了做饭的,结果没想到推门进来,桌上是热腾腾的饭菜,布丁站在一边,手握着围裙,笑眯眯望着他。 “哦,早知道有好吃的,我该提前下班的。”顾海生笑道,“这两天一直想喝海带汤,我都还没提,布丁你就做好了。真是好运气!” 那晚布丁的精神状态大有改善,也肯和顾海生说些事情了,他说,他打算下个礼拜就回店里去上班。 顾海生一听,愣了愣:“那么快啊?” 布丁低头看着自己的碗:“已经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了,年假早就用光了……” 顾海生赶紧说:“你们经理不会在意这个的。” “可是,我在意。”布丁抬起头,他笑了笑,“我今天,自己去了超市,开着车去的。我觉得已经没问题了!” 顾海生暗想,大白天的开车去超市买点菜,这是最低等的社交了,和在夜店与客人周旋毕竟是两码事,能去超市,并不等于就能回店里上班啊! 布丁这么仓促就要回店里,万一再遭遇坎坷,恐怕受到的打击会更大。 但这种时候,他也不好泼布丁的冷水,于是微笑道:“也好,岳龄他们肯定都很想你。到时候见你回来,他们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 那晚十二点,豆腐到家,顾海生已经睡了,他也没开灯,轻手轻脚摸到床上。 感觉了动静,顾海生翻过身来,鼻音浓浓道:“回来了?” “嗯。”豆腐挪过来,抱住顾海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顾海生也没睁开眼睛,他握住豆腐的手,放在嘴唇上亲了亲,低低笑道:“冰凉。像只小冻猫。” “晚餐吃好了?”豆腐轻声问。 “嗯,海带汤,牛肉,还有两个素菜。布丁做的,我到家就做好了。” “是么,那还真不错!” 顾海生侧过身,他睁开眼睛,低声道:“小墨,布丁和我说,他下个礼拜想回店里上班。” 豆腐一怔:“那么快啊?” “是啊,我也觉得太快了,想想有点儿担心,这万一再受挫,打击会非常大的。到时候你和岳龄他们,可都得看着他一点儿。” “那是肯定的。”豆腐停了停,又轻声说:“海生?” “嗯?” “我觉得,我们像一家人,我们,布丁,还有经理。老话说患难见真情,这一年,我们四个摊上的‘患难’也太多了。如果不互相扶持,简直就没法走下去。”豆腐说到这儿,轻轻叹道,“可是你和经理势同水火,如今连在一张桌上吃饭都办不到——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呢。” “什么?” 豆腐抬起头,忍笑望着他:“你到底做过什么缺德事?” 顾海生愣住:“为什么这么说?” “经理不是这么骂你么?好几年前,我站在门外头,听见他骂你,说,就好像你没干过缺德事似的……海生,你以前干过什么缺德事?” 顾海生呆呆看着他! 看他这样,豆腐更觉好笑:“是不是骗了不经事的小男生上床,后来又不认账,为了荣华富贵把人家抛弃了?” 顾海生忽然一笑:“可不是,你都说中了。” 豆腐低低的笑,他紧紧抱住顾海生,把脸贴着他的脖颈,喃喃道:“那我可太光荣了,告诉你吧,我一直想要一个爱情刽子手,嘴甜如蜜糖,心硬像钻石,如今梦想总算实现了。” “不怕我对你做出一样的事情来么?”顾海生开玩笑道。 “不怕。”豆腐悄声说,“海生,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最后落得什么结局,我都心甘情愿。” 这感慨,顾海生无法做任何回应。 “只是经理他……唉,他为什么要那么恨你呢?都这么多年了。” 然后豆腐听见,顾海生用很轻的声音说:“势同水火,也好过相忘于江湖。” 豆腐觉得顾海生这句话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但是他太困了,顾海生的怀抱又太温暖,于是他连深入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就睡了过去。 ☆、第 109 章 周一,布丁回到独眼杰克。 前一天,苏誉特意把岳龄那几个叫到办公室来,仔细嘱咐了一番,他说布丁要回来上班,但只是“试试水”。 “前面几天,他可能做不了什么,回来也只是适应环境,培养一下安全感。顶多打个杂,跑跑腿什么的,见客人估计就很难。你们呢,也别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不要频繁打听他为什么这么久不来上班。” 小寇说:“经理,你放心吧,我们不会问的。” 苏誉点点头:“就当他出去旅游了才回来,心态放平衡就行了。还有,岳龄,你们几个抽空也看着点布丁,一旦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来和我说。” 岳龄他们都答应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布丁第一天上班,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开始,他刚到店里,状况还好,那时候时间早,客人还没来,布丁看见岳龄他们,还显得很高兴,又对他们送礼物的事表达了感谢。 过了九点,店里客人多起来,有熟客瞧见了布丁,很意外,纷纷拉着问他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还以为你不做了!”那客人说,“我问你们经理好几次,他也不肯说,布丁,你跑哪儿去了?” 温蕴在一边,看布丁嘴唇发白,赶紧笑道:“布丁生了病,才刚从医院出来,您看他这瘦得,经理说让他歇着,他还不肯……” 客人恍然:“难怪脸色这么差,是生的什么病啊苏经理死活不肯告诉我?我还听外头说你是被绑架……” 布丁脸色更差,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话,温蕴马上机巧地抢过话题:“那是瞎说呢!汪总,您可别听外头传的那些八卦,那些人,三分颜色就上大红,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布丁得的是甲状腺瘤,幸亏发现得早。” 客人点点头,又问:“温蕴你学医,你来告诉我,这甲状腺到底在哪儿?常听人说,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温蕴笑道:“这您都不知道啊?甲状腺就在你们北京的密云县隔壁呀!” 一屋子人爆笑! ……好好歹歹,才算把布丁这茬给掩盖过去。 回到楼下酒吧,温蕴看着布丁嘴唇灰白,他很担心,劝布丁回屋休息休息,布丁却不肯。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跑跑腿。人都来了,还能回屋躺着么?” 他这样说,温蕴只好不再劝。 十点半,苏誉不放心,下楼转了一圈,正看见布丁拿着两瓶酒往楼上走。 “还好么?”他问。 “没事。”布丁勉强笑了笑,“经理你放心,这都是我做熟了的事。” 虽然是在楼梯拐角,光线昏暗的地方,但苏誉仍旧看得见,布丁的额头竟是满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甚是担心,忍不住又问:“要不,先回屋歇一会儿?” 布丁沉重地喘了口气,他哑声说:“我没事!” 然后,看也不看苏誉,转头上了楼。 苏誉走到吧台,拿起酒水本子看了看:“刚才那两瓶乔尼沃克是谁叫的?” “201房。”泉子说,“布丁的熟客。” “现在谁在201房陪着?除了布丁还有谁?” “还有岳龄。”泉子放下手里的干抹布,他看看苏誉,“经理,布丁的情况不大好。” 苏誉抬头看着他:“怎么?” “刚才他坐这儿直喘,说胸口发闷,上不来气。那样子就像得了哮喘。” 苏誉吃了一惊:“那他刚才还拿着两瓶酒上楼?!” “我也劝了的,我说让小寇送上去算了,布丁不肯,说,是他的熟客,不好不露面。” 苏誉正自沉吟,忽然听见楼上一阵喧哗,有器皿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岳龄的大叫:“布丁!布丁!” 苏誉慌了神,赶紧冲上楼去,却见一群酒童围在休息室门口。 苏誉分开人群进屋,却见豆腐站在卫生间门外,正急得脸发青,他一边敲门,一边说:“布丁?把门打开!有什么事你出来说呀……” “怎么回事?!”苏誉一个箭步冲上来,“豆腐,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布丁突然冲进休息室,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说什么都不肯开门……” 苏誉又转头去找岳龄:“岳龄人呢!到底是怎么了?” 岳龄匆匆忙忙进来,他懊悔得要命:“是客人开了玩笑……” 原来,那几个布丁的熟客,因为好久没见他来,就纷纷打听他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有一个客人说话略失分寸,硬说布丁得病的事是骗他,还非要看看做手术的刀口,布丁不肯,对方还以为他欲擒故纵,于是这一拉一扯,连揉带掐的,就出了事。 “布丁把酒瓶子砸在人家身上,转头就跑,我和客人喊也喊不住……经理,客人还在那边发飙呢。” 苏誉一时又气又恨,但客人毕竟是客人,他也不好破口大骂,只好忍住怒火,对豆腐说:“你去安抚客人,布丁这边,我来劝。” 豆腐答应着去了,接着,苏誉又让酒童们退出休息室。 “你们都堵在外头,又叫又嚷的,他更不肯出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都围这儿。” 人群四下散去,苏誉独自回到休息室,把门关上,然后走到卫生间门口。 他轻轻敲了敲门:“布丁?” 里面没动静。 苏誉又温言道:“我让他们都出去了,布丁,现在休息室里就我一个人。你把门打开吧。” 还是没有声音。 苏誉想了想,又说:“客人那边不会有事的,豆腐已经去安抚了,他那个人办事情,你尽管放心,再说还有我在这儿,客人再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仍旧毫无声息。 苏誉心里难过,他抚着门,轻轻叹道:“布丁,你忘了我说的了么?无论你的情况有多糟,我都不会觉得意外,因为我曾经比你更糟。岳龄他们不能理解你,可是我能。” 良久,苏誉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一点动静,像是有人跌跌撞撞站起身,又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布丁站在门口,他在哭,他的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哆哆嗦嗦的,那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像只被卡在车流里的猫,春寒料峭,分明是寒冷的夜,可他的汗水把头发都濡湿了。 苏誉小心翼翼抱住他,他深深吸了口气,轻拍着布丁的背:“没事了,布丁,今晚我带你回去,回我那儿。” 那晚,苏誉把布丁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在车上给豆腐打了电话,说自己把布丁带回家,今晚店里的事情,暂时由他负责。 豆腐颤颤地问:“布丁……还好吧?” 苏誉扭头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呆若木鸡的布丁。 “不大好。”他低声说,“打击肯定很重。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有我陪着呢。” 放下手机,他又伸手过去,抓住布丁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 布丁没有反应,只是呆滞地盯着前方道路。 回到住处,冯婶不在家,她这两天回乡祭祖去了,因此苏誉一切都自己动手,他热了牛奶给布丁喝,又替布丁洗了脸洗了手,脱下外套时,苏誉甚至能闻到布丁身上那淡淡的沐浴乳香味儿。 苏誉一阵心酸。 为了今天第一天上班,布丁出门前洗头洗澡换衣服,费尽心思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就是想要一个信心满满的好开场。 结果,还是闹成了这样…… ☆、第 110 章 那晚,苏誉让布丁和他一同睡在卧室里,他说客卧从来不用,因为他这儿很少有人光临,而且卧室的床很大,两个人睡得开。 躺下来许久,布丁仍旧睁着眼睛,苏誉也睡不着,他想来想去,伸手去握布丁的手,但却被布丁轻轻挣脱了。 “我好不了了……”他轻声说。 苏誉耐心道:“不会的。布丁,你只是需要时间。这我可以肯定……” “我和你又不一样。”布丁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有个当大官儿的外公,不是所有人的父亲都叫苏云藩。” 苏誉苦笑起来:“布丁,这些头衔在ptsd面前,又能顶什么用呢?而且我得病那会儿,我爸根本没来看过我,那只是个华而不实的父亲。” “可我一无所有,连华而不实的父亲都没有。” 苏誉轻叹:“不对,你还有我。布丁,你不用担心,往后我来照顾你。”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布丁坐起身,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苏誉,“我现在连班也上不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店里,我这样子,也没法再做酒童……” 苏誉也坐起身,他慌忙道:“做不了酒童没关系!布丁,你还可以做别的。” “做别的?去仓库运酒?做跑堂?跟着冯叔烧火做饭?苏誉,你缺个做饭的厨子吗?” 苏誉看着他,一时竟不能言。 “我是你的员工,仅此而已,你照顾我,希望我快些恢复,只不过是为了店里生意,一旦缺了一个熟手的管理层酒童,你的生意会变得棘手……” 苏誉火了,他提高声音:“我没那么说!布丁,我甚至都没这么想过!” “如果不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你又何必费心来照顾我呢?” 卧室里,非常安静,窗外一株蓝花楹花阴沉沉的花影,斜斜映在窗玻璃上,月色蓝得像沉淀下来的蓝墨水,幽幽的,隐约携裹着水流的呜咽。 布丁的脸,那么瘦,瘦得触目惊心,月色里,他的脸色是泛黄的苍白,如脆弱的旧报纸。 “又或者,你只是想拯救记忆里的自己,那个一度陷在ptsd里爬不出来的自己——可我不是你。苏誉,我不是你,不要把你对过去的不甘,强加在我身上。” 苏誉艰难地说:“我没打算那么做。布丁,你真的弄错了。” “无论你打算怎么做,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布丁说完,他支撑着慢慢爬起来,“放心,我不会借此逼迫你,你也不用为难了,既然我爱你,就不会给你出这种难题。” 他跌跌撞撞从床上下来,苏誉大惊,赶忙翻身下床拉住他! “你去哪儿啊!布丁,这都半夜了!” “放开我!” 布丁忽然发狠,用力一推苏誉,不想自己却咕咚跌坐在地板上,苏誉要去扶他,布丁却连喘带咳推开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要往外走! 苏誉急了,一把抓住他:“都快一点了!你去哪儿啊!又想回去找豆腐的麻烦?!他和海生都照顾你一个多月了!你也多少给他省省心!成不成!” “我回我自己的家!回我自己家!”布丁嘶声狂叫,“我今晚就坐车回去!你放心,我谁的麻烦都不找!” “你回哪儿去啊你!”苏誉更火,“回你妈那儿?还是你爸那儿?他们谁愿意收留你?!大半夜的,你能往哪儿去!” “你管不着!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死在大街上也不关你的事!放开我!给我松开!” 布丁见苏誉不肯撒手,他也火了,连踢带打,就差没上嘴咬的了。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苏誉仍旧死死抱着他,哪怕鼻梁被他撞得酸痛难忍也没松开手。 “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坐车去呀!你是想找死吗!” “对!我就找死!我找死我乐意!” “我不乐意!” 布丁终于挣扎不动,浑身力气耗竭,他像一滩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他忽然泪如雨下。 “我早就废了,做不成酒童了,没法帮你赚钱了,对你来说我一点儿用都没有了,你还抓着我干什么?” 苏誉紧紧抱着他,良久,他终于哑声道:“不是那样的。布丁,你对我……很重要。” 布丁虚脱地靠在苏誉怀里,他感觉到苏誉在吻他,吻他的脸,还有嘴唇……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想,他大概是疯了,连这种绝无可能的事情都幻想出来了。 但接下来苏誉的举动,却分明告诉布丁,这不是梦。 当他昏沉沉被苏誉亲吻着身体时,那滚烫的肌肤触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布丁,这是他渴望已久的事,而眼下正在发生! 布丁身体上方的男人,四肢柔软而有力,他那样子看起来极美,又充满了忍耐。 “你真的……可以?”苏誉看着布丁,轻声问。他被汗濡湿的淡色黑发无力地垂了下来,挡住暗处发亮如云母片般的眼睛。 布丁没有回答,他只是搂住苏誉的脖颈,奋力仰起脸去吻他。 这个吻,回答了一切。 那晚,俩人久久没能入睡,苏誉缓缓抚摸着布丁,他把赤/裸的男子紧紧拥在怀中,不断吻着他光滑的脖颈和后背。 窗子开着,空气冷得像淬了冰,透明的月光显出微微的褶皱,它悄然落在屋里,像某种水晶涡状物。 四周安静如鼠。 俩人都没说话,就仿佛这惬意只能藏匿在寂静中,隐秘在夜色下,等到明天,等到阳光出现,世界回来了,它就将消失。 布丁翻过身来,他抱着苏誉,把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闭上眼睛睡着了。 布丁醒来时,苏誉已经不在床上了,房间非常明亮,估计已经接近中午。他正想探身看看究竟,却见苏誉走进房间。 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打领带。 见布丁望着他,苏誉弯腰凑过来:“醒了?” 他的手指柔软地抚摸着布丁的头发,他凑得那么近,气息温柔得像只猫。 布丁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要出去?” “嗯,和人约好了,要去见一个供货商。”他停了停,看看布丁,又微笑道,“中午你自己弄点吃的吧,冰箱里有冯婶准备好的半成品。” 布丁望着他,他微微张嘴,脸却先红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得等到晚上,”苏誉直起身来,他顿了顿,“要早点去店里,昨天……不知道豆腐处理得怎么样。” 布丁愣了愣,忽然就想起自己昨天闯的祸。 “昨天的事,是我的错……” “那不是你的错。”苏誉打断他,他的脸色非常平静,“是我不该那么早批准你回店里。” 苏誉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看布丁:“就在我这儿住着,哪儿也别去了。晚上冯婶回来,你和她说,我想吃冬菇肉片。” “……好。” 看他拉开门,布丁忽然叫住他:“苏誉!” 苏誉转过头来。 布丁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问:“昨晚,你是认真的么?” 苏誉静静看着他。 布丁低下头,他死死咬住下嘴唇,尽管非常用力,但仍旧控制不住嗓音里浓浓的颤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只是一时情不自禁……那也没关系。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 “我是认真的。”苏誉打断他,“布丁,你不用想那么多。” 他微微笑了一下:“我还没压抑到可以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 从家里出来,苏誉慢慢开着车,他还想着刚才出门时,看见的布丁那张涨红了的脸孔,那双漂亮得像小海盗的黑眼睛里,欢喜如水满溢。 他没觉得懊悔,一丝悔意都没有,昨晚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如果说,在苏誉失去顾海生之后,一定会有一个人接住急速下坠的他,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布丁。 其实一切早就已经回不去了,昨晚并非是开始,而只是一个等了很久的句号。苏誉现在才恍然大悟,他们都回不去了,他和布丁,还有,顾海生…… 那种感觉,让苏誉想起幼年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他看着殷红的鲜血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有些东西,失去就是失去了,不管有多不甘,多疼痛,都无可能挽回。 那晚回到店里,豆腐一见他来,就急急问:“布丁呢?” “在家。” “啊?!经理你让他一个人回家了?!”豆腐急得乱蹦,“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苏誉掀了掀眼皮,“他没回家,在我家呢。晚上冯婶会来照顾他。” 豆腐一听,这才松了口气:“那,布丁昨晚怎么样?” “很好。” 兜头兜脑被扔过来这俩字,豆腐愣了。 “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好的意思。”苏誉翻了个白眼,“字面意思。” “可他昨天走的时候,状态明明很不好啊!” “难道就不能变好么?” 豆腐狐疑地盯着苏誉,他隐约觉得俩人在沟通上,出现了一条鸿沟。 想了半天,豆腐才说:“那,今晚要不要我把他接回去?” 苏誉淡淡道:“我的男朋友,接你那儿去,想干嘛?” 有那么一瞬,豆腐以为自己听错了。 “经理你说什么?” 苏誉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布丁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你把我的男友接你家去,是想干嘛?” 豆腐一时间,又是惊愕,又是哭笑不得! 他自己那儿无声的错乱了半天,忽然小声说:“是……昨晚?” 苏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你有打听人家隐私的习惯。” 豆腐笑起来:“哦,那么,恭喜!” 苏誉笑道:“又不是儿子娶媳妇,恭喜个毛啊?” 豆腐又气又乐:“经理你正经一点好不好!你这样子,我真是不放心把布丁交给你!” 苏誉叹了口气:“明白了。不是儿子娶媳妇,是你想当我舅妈。” 豆腐被他说得愈发尴尬,只好恨恨道:“你男朋友这一个月把我的冰箱都吃空了!你叫他给我等着,早晚我得找回来!” ☆、第 111 章 布丁在苏誉这儿住了一个礼拜。 是苏誉让他住在这儿的,他不让布丁回公寓,说,豆腐都照料他那么久了,也该让人家松口气才是。 布丁说,豆腐不是一直住在顾海生那边么? “又搬回来了。”苏誉翻了个白眼,“神经病,有大房子不住,有女佣厨子不用,俩人挤在那间小公寓里头……” 布丁笑起来:“大概是打算像模像样的过过夫妻生活。” 苏誉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所以你也别回去捣乱了,咱们也过咱们的夫妻生活。” 布丁脸上微微发烫,心里却非常快活。 布丁在家的这段时间,苏誉让冯婶帮忙照料他——其实更多的是布丁和冯婶俩人来照料苏誉,布丁的情况很快就趋于稳定,虽然没法去上班,但每天都和冯婶去超市买菜,回来则由他下厨。 晚上苏誉回来,吃一点布丁做的夜宵,再和他说说店里的事情。这就好像给布丁注射稳定剂,让他在无法回去工作的同时,依然和那个地方保持联系。 布丁说:“我觉得我下个礼拜就能回店里了。” 苏誉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来了!我再不上这个当了!这个月你别想回店里去!” 布丁笑道:“我真的可以回店里了,真的,感觉和上次完全不同了。” “怎么不同?” 布丁想了想:“我觉得,不会再有人伤害我了,他们伤不到我了。有你在,他们伤不到我。” 苏誉胸口一暖,他抱住布丁,柔柔亲吻他,又低低的笑:“可是在店里,我就不能这么做了。” “可你这段时间天天提早下班,把店子丢给豆腐他们,你以为豆腐不怨你?”布丁笑道,“人家家里也有人等着啊。” “我给他加了薪水。”苏誉一本正经地说,“我又没让他白干。” “你拿钱把豆腐栓在店里,让顾先生一个人在家等得枕冷襟寒,人家两口子心里早把你骂死了。” 苏誉愈发把他抱紧,他一面吻着布丁,一面喃喃道:“难道你就活该枕冷襟寒?他顾海生需要人安慰,我的布丁就不需要了么?” 布丁忽然嗤嗤笑起来,他小声道:“我猜,我可能没顾海生那么饥渴。” 苏誉也笑:“你连人家饥不饥渴都知道?” “又不是我想知道——豆腐的肩膀上有牙印,身上,后背那儿,被挠得一道一道的。”布丁忍笑道,“要不是在他那儿住了两天,我还看不见呢。” 他说完却有些后悔,这是人家隐私,他不该说,也是因为对着苏誉,太放松,什么私密的事儿都忍不住拿来和爱人分享,但,毕竟不妥。 尤其苏誉的脸色也古怪起来,布丁更懊悔,于是赶紧笑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豆腐的脸皮最嫩,到时候他挂不住的。” 苏誉终于淡然一笑:“我去说这个干嘛。他们就算在家把自己绑着滴蜡烛,我都不会关心。” 布丁这才安下心来,他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来,我有点儿理解顾海生,他大概忍耐了很久很久,才总算遇到了一个爱的人,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了那么远,太难了。哪怕像我这样忍耐三五年,都是件非常难受的事。” 苏誉把布丁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他轻声说:“是我不好。” “我没怪过你。”布丁低声说,“你一定有你的顾虑,有些时候,人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暗夜里,苏誉望着布丁,他的眼睛闪着复杂的光:“布丁,你太聪明,也太善解人意,要是你的心粗糙一些,愚钝一些,会比现在幸福很多倍。” 布丁笑起来:“那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仍旧会喜欢。”苏誉轻声说,“没有人会像你这样等我,我和你说过的,我像废纸团一样被扔掉过很多次……早就没有信心了,我总和自己说,再准备准备,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动身。可我做不到,我永远都准备不齐。就算如今,也是匆忙上阵,心里七零八落的,我和……和顾海生不一样,他是个永远都可以随时斩断过去,让自己有个新开始的男人。我做不到,布丁,我并不是个好男人,我永远都得拖着可怕的过去勉强前进。如果连这样的我,你也可以容忍的话……” “我当然能容忍。”布丁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有力,“我不打算逼你斩断过去,苏誉,我没有那么狂妄,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但即便如此,我也想和你一起生活。” 苏誉抱紧他,好久,他才在布丁的耳畔小声说:“……谢谢你,布丁。” 最终,布丁在第二个礼拜回到了独眼杰克。 这一次的回归,情况要比上次复杂得多,酒童们都知道上回布丁闹的那档子事儿,而且也听说了他和苏誉在一起,这次见他再度回来,一个个都不知是鼓励还是劝慰。只有豆腐拿眼睛瞪他们:“你们一个个的,那都是些什么表情?” 他这么说了,岳龄才笑嘻嘻和布丁打招呼:“哟,老板娘来了。” 布丁被他说得脸不由红了,又气又笑:“这算什么称呼!” 岳龄还暗戳戳地说:“晚上,记得多给经理吹吹枕边风,让他给我加工资!” 岳龄这么一说,其余的酒童就都乐了,连最老实的明春也扭捏着上前说:“布丁,我也好久没加薪了……” 豆腐笑道:“完了,布丁,你这往后任务可艰巨了。” 布丁故意叹道:“你们都想什么呢!还指望加薪?连我自己都减薪了。” “咦?经理为什么要给你减薪?” 布丁一本正经道:“他要扣我的家用。” 酒童们哄笑起来,豆腐也放下悬着的心,布丁这状态,明显好过上次回店里。 那天,布丁没有招待客人,是苏誉不让他见客人,他只准他跑跑腿,偶尔巡巡场,而且苏誉和布丁说,不光是最近,往后,他也不打算再让布丁陪客人。 布丁叹道:“豆腐已经不能陪客人了,我也不陪客人,这样下去会引起客人不满的。” 苏誉笑道:“你真以为店里就你俩?这么多酒童,哪个不能撑场面?小寇岳龄他们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是你自己抱着看孩子的心态,总是不敢放手。” 布丁笑道:“我又没人家豆腐矜贵,你看着值钱,那是你心理作用。” 苏誉马上说:“瞎说!我难道就比顾海生差多少?他的男朋友不能陪客人,我的男朋友也一样不能陪客人!” 布丁忍笑道:“你这是和顾先生赌气呢?” “我才不稀罕和他赌气。”苏誉把布丁搂在怀里,亲吻抚摸着他,他低声道,“是我不愿再看见你去陪客人。” 布丁心里泛起微热的感动,他喜欢苏誉这样和他亲近,被他拥抱着,闻到他身上青涩松木的香味儿,那是苏誉特别喜欢的一种古龙水。 门口有人咳嗽,布丁回头一看是温蕴,他有些窘,慌忙想推开苏誉,然而苏誉竟把他抱得更紧。 “干嘛?”他没好气地对门口的少年说,那语气就仿佛不悦温蕴这不识趣的打搅。 温蕴微笑起来,上前把一张单子搁在桌上:“泉子让我送上来的。” 他快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苏誉:“经理,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很快,酒童们都学会了上三楼找苏誉之前,先看看布丁在哪儿,如果他不在一楼二楼,大家就将手头的事情缓一缓,“以免打搅人家的花好月圆”。 小寇故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布丁说:“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孽,媚惑天子沉溺后宫,全不管满朝文武跪在殿外,你看看,三朝老臣豆腐都要泣血了!要变成血豆腐了!”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3节 气得豆腐抱着他乱捶:“谁说我是三朝老臣!你才老!你才血豆腐!” 笑得布丁肚子疼。 然而苏誉全无收敛的打算。 人人都看得出,他非常疼爱布丁,在店里的时候,他不许布丁陪客人,也不许他累着,隔一两个小时就要看看布丁在做什么,而且还让冯振川开小灶给布丁滋补身体…… 布丁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店里这么多年,从没享受过这种特殊待遇,就算是管理层人员,以往他有的,豆腐也一定会有。 然而如今,这优待却只给他一个人。 豆腐却一点儿也没生气,他说,应该的。 “经理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说真的,谁又愿意去过那种形单影只的日子?如今他总算想明白了,肯和布丁你一块儿生活,这真是好事情。我们这些旁的人看见了,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豆腐这番话,说得布丁心里热乎乎的,不由想,老天真是厚待他。 他知道,苏誉是在很努力的爱他,这是苏誉给他的承诺。就像天生失明的人,不自觉地过度使用其它感官来弥补缺陷,布丁感觉得到,苏誉在爱的能力上,似乎天然就存在着某种缺陷,以至于他不得不用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努力来弥补这缺陷。 这让布丁既伤感又快乐,他自己也并非是个情感多么健全的人,因此苏誉这“用力过猛”的爱,换在别人身上可能吃不消,换在他身上,却“刚刚好”。 他喜欢苏誉成天围着他转,一时看不见他就要找他,他喜欢俩人有很多肢体的接触,哪怕小寇笑话他俩像磁铁,黏上就掰不开。他也喜欢俩人在卧室里度过的美妙时光,性从来都是美好的,相爱之人的性,只会美好更多一万倍。 他现在才察觉,苏誉之前的那种孤傲,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无情,实在是一种无奈之举,其实他是很想去爱别人的,他爱起一个人来,就会忍不住把自己的一切铺到那个人身上,恨不得连晚餐吃了几只水饺都要互相汇报。 ……以前,苏誉一定是在这种事情上吃了大亏,所以他才怎么都不敢来第二次。 也只有布丁,只有这个在他身边默默守了六七年的人,才能获得他的批准,进入他的世界。 然而无论他们有多亲密,无论苏誉有多爱他,布丁仍旧无法靠近他内心的那个黑洞。 那是连光芒都可以被吸收进去、继而被绞成碎屑的可怕地方。布丁明白,苏誉不让他接近,是为了保护他。 因为苏誉自己也拿这黑洞没有半点法子,它就存在于他的过去,无法取消,无法遗忘。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带着这黑洞,小心翼翼保护着布丁,以微妙的平衡继续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听的歌:《有你的快乐》 王若琳 ☆、第 112 章 苏誉和布丁在一起的事,豆腐也告诉了顾海生,他说,店子里的单身汉总算又少了一对。 顾海生闻听此消息,仿佛非常惊诧:“是……布丁?怎么会?” “怎么不会?”豆腐笑道,“布丁心里想着经理,都想了好几年了,现在这样子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咦?你没看出来么?” 顾海生呆了呆,低下头,半晌才道:“我怎么可能看出这种事。” “小寇他们早看出来了,还笑话我眼睛长到哪里去了,看来海生你和我一样,在这种事上面天然的迟钝。估计全店里也就咱俩没看出来……” “别这么说。”顾海生淡淡打断他,“我又不是你们店里的。” 豆腐原以为顾海生听见消息会高兴,但现在看他这样子,似乎一点高兴的迹象都没有。 他困惑起来:“海生,你不看好他们?” “不,只是……” 顾海生停了停,好半天,才勉强一笑:“没想到会是布丁,我以为你们经理不会选店里的人。”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是布丁。”豆腐想了想,“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布丁总好过外头的陌生人,这往后独眼杰克就成夫妻店了。” 豆腐只是顺嘴一说,顾海生却突然道:“那你真是不要在那儿干了。” 豆腐一愣:“为什么?” “人家都是夫妻店了,你这个电灯泡还呆在那儿干嘛?”顾海生淡淡地说,“留着发亮啊?” 豆腐笑起来,他说:“海生,你是真的不高兴经理和布丁在一块儿,对么?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可能是,有关你们经理的一切事情我都不想再听见。” 这种硬邦邦的强硬语气,相处这么久,豆腐还是第一次从顾海生嘴里听见,他暗自吃了一惊! 见他惊愕,顾海生赶紧缓和了口气,他笑道:“苏誉既不高兴听见我的事,我自然也不屑听见他的事,礼尚往来,公平合理。” 其实,一点都不合理,豆腐想,这俩人之间,到底为什么矛盾这么深? 那时俩人在豆腐的公寓里,偶尔他们会跑过来住几天,顾海生喜欢这边,那边家里毕竟有佣人在,他和豆腐关起房门干点儿亲密的事都像做贼,有次周末,俩人在卧室胡天胡地了一下午,过后,老倪竟然拿话敲打豆腐,说顾海生比他年长,身体又不是太好,经不起他这么“榨”,把豆腐羞得好几天抬不起头。 公寓这边地方虽然小一点,然而把门一关,自成一个小天地,俩人爱怎么闹怎么闹,限制级小电影从客厅演到厨房都没人管,换做别墅那边,简直难以想象。 自由的代价就是,一切都得他们自己动手,好在顾海生是家务高手,做事情又快又好,豆腐干活儿不仔细,如果把家务丢给他,弄完了顾海生还得跟在后面描补一遍。 此刻,顾海生就在熨豆腐的衬衣,正好是那件苏誉送的生日礼物,爱马仕的蓝衬衣。 “我们经理送我的,爱马仕。”豆腐非常得意地和顾海生说。 顾海生悻悻道:“一件衬衣,你当成了宝。我送你的莲花也没看你满世界炫。” 顾海生送了豆腐一辆奶油色的路特斯,但他偏偏不说是奶油色,而说是“豆腐色”,车买了,悄悄停在独眼杰克的地下车库里,把车钥匙藏在一束玫瑰花里叫人送给了豆腐,害得豆腐在车库里到处找,因为他下意识地认为豆腐色是纯白色。回去了顾海生还狡辩,说他指的是日本豆腐的颜色。 而豆腐的那辆卡罗拉则给了温蕴,这是他以前就承诺过的。 此刻听他提起,豆腐笑道:“那不一样。这个,是我们经理送我的。” 他提起“我们经理”四个字,神情里又是骄傲,又是伤怀。 顾海生忍不住道:“也不知你是怎么就对苏誉有那么深的崇敬之情,人家是不是把你这崇敬当回事,还是个问题。” 顾海生这么一说,豆腐的神色就黯然了。 顾海生自己也觉得说多了,只好低头熨衬衣。 豆腐看着他熨烫,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和我们经理熨衬衣的手法一模一样?” 顾海生一愣,抬头看他:“是么?” “是呀!你看,你也是从前领开始,到左边袖子结束——一共有十个步骤对不对?” 顾海生愕然放下熨斗:“你怎么知道的?” 豆腐笑道:“因为我就是跟着我们经理学会熨衬衣的呀!” “啊?不是跟你爸妈学的?” 豆腐嗐了一声:“我爸那个大老粗,怎么可能会熨衬衣?我妈他们家全都是女孩,她跟着我外婆我姨姨学的都是女人的事情,男人的事情她一窍不通,小时候简直就把我当女孩儿养。结果跑这边来做酒童,根本不知道衬衣还得熨,是我们经理说,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都得学会,不能做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酒童。” 豆腐说着,看看屋子四周:“熨衬衣的手法是我们经理教的,怎么收拾屋子,叠放衣服,乃至听音乐跳舞,品茶喝酒……都是他教的,我那会儿就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如今脑子里装着的百分之八十的东西,都是跟着我们经理学的,甚至审美都受了他的影响。” 他感慨完,又想起开头的话题,于是笑着指了指衬衣:“所以说,为什么海生你熨衬衣的手法,和我们经理的手法一模一样?” 顾海生低头慢慢熨着衬衣:“我的手法是跟着我姐夫学的,你们经理的手法……是跟着他大哥学的,他大哥是跟着自己父亲学的。” 豆腐恍然大悟:“难怪呢!原来源头是同一个人!这么说,苏老爷子真是泽被苍生。” 顾海生笑起来:“何至于成了泽被苍生?又乱用成语。” “怎么不是?”豆腐也笑,“这下我明白了,难怪海生你收拾的屋子,和我收拾出来的看着简直没差别,咱俩就连做家务的顺序也是一样的,我还得意呢,以为咱俩心有灵犀,现在想来,大概都是出于苏老爷子的教诲。而且经理不光教过我,还教过布丁他们,所以这么说,不就是泽被苍生了?” 顾海生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回去我要和我姐夫说说,他听了一定高兴。” 正好苏云藩的生日临近,顾海生回苏府去探望,又帮忙做各种寿宴上的准备,就把这事儿和姐夫说了,他说,苏誉找了个伴儿。 苏云藩很吃惊:“是真的找了伴儿,还是又打算像以前那样祸害人家?该不会又是田子晟那种吧?” 顾海生笑起来:“不是的。姐夫,这次看来小誉是认真的,那孩子就在他的店里做,是小誉的左右手,跟在小誉身边也有六七年了,应该不是小誉心血来潮。” 苏云藩又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名叫金钺,和小墨同年,比小墨小七八个月。”顾海生微笑道,“也是小墨最好的朋友。人品很可靠,据小墨说,那孩子喜欢小誉喜欢了五六年,一直独善其身,等着他答应。如今才算得愿以偿。” 苏云藩听到这,终于微笑道:“是和小墨一样的男孩子么?” “不太一样。”顾海生停了停,又笑道,“虽然我不大愿意承认,但那孩子比小墨漂亮。” 苏云藩吃惊道:“是么。叫我看,小墨就已经非常漂亮了。” 顾海生笑道:“是啊,所以布丁……就是那孩子的外号,早年在店里有很多爱慕者,但人家和小墨不同,性情方面有些冷。做事情很周全,但是喜欢和人保持距离,是鹤立鸡群的人物,头脑也好。小墨和他比起来,就有点儿笨笨的。” 苏云藩笑起来:“笨笨的有什么不好。” 顾海生也笑:“您总是为小墨说话,等您见了布丁就知道了,人还是有高下之分的。小誉也是个性子高傲的人,他要是挑了别人,我可能还得在心里嘀咕两句,既然他挑了这个孩子,那我还真的没话好说。” 顾海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云藩也郑重起来,他想了想,又问:“照你这么说,这次小誉是认真的?” 顾海生点点头:“彼此都是考虑得很成熟了,才走出这一步,既然非同儿戏,想来,往后是要认真在一起了。” 苏云藩说:“那这样吧,等寿宴那天,叫小誉也把那孩子带过来,给我瞧瞧。” 顾海生一时为难,他都不能确定寿宴那天苏誉肯不肯露面。紧接着他又听见苏云藩说:“还有小墨,他也得来。” 顾海生笑道:“那是当然。” 回来之后,顾海生斟酌再三,还是给苏誉打了个电话,把苏云藩的要求向他说了说。 果然,苏誉一口回绝,他说他不会去寿宴上露面,更不会带着布丁去那种场合。 顾海生早就预料到要碰钉子,也没生气,他悠悠地说:“你爸让我带上小墨,所以小墨肯定得去,你不去,也不许布丁去,店里的酒童知道了,大家会怎么想?” 苏誉听得哼哼冷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顾总那样,是场面上少不了的人物,我不去,布丁自然也用不着去,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顾海生叹了口气:“豆腐和布丁这么多年从来不分高下,到你这儿,高下区别立现。更别提客人们会把此事传播得走了样,这么一来,外人只会觉得你用情不认真,把布丁等同于田子晟那些人。到那时,你让布丁情何以堪?” 苏誉勃然大怒:“如果你是来我这儿挑拨离间的,那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你以为布丁会为了这点事和我生分?!你以为他是那种只求名分的俗物?少以己度人!” 顾海生被他说得也发起火来,他冷冷道:“我确实不知道布丁怎么想,可我却知道,如果你想对他好,就不应该让他落在众人口舌的漩涡里!” 苏誉笑了笑:“布丁和你不一样,他一向体谅我。” 顾海生冷笑:“所以你就视若寻常,觉得他天经地义的就该体谅你?到那天豆腐请假赴宴,他却在店里忙,你觉得布丁就真的不会有一点想法?” “有想法的是沽名钓誉之徒。”苏誉尖刻地笑了一声,“比如,您。” 顾海生气得已然不想和他沟通,他淡淡道:“好,随便你。谁都知道你苏誉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亲爹过七十大寿,和你无关,布丁因为维护你,在你妈妈那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看来你也不怎么在乎,就连在亲友面前承认你们的关系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你都不肯去做,行啊,既然布丁都不在乎,我这个外人有什么好在乎的?你不去就算了!” 他把电话挂了。 苏誉把手机扔到桌上,他把身体深深陷入沙发椅里。 其实顾海生刚才那番话,并不是没有打动他。虽然参加寿宴这件事,苏誉是一百个不愿意,而且以往他也极少在苏家露面,但这次是亲爹的七十大寿,就算他不肯,冯振川也一定会极力敦促他,让他代表宗克己去贺寿,冯振川那个人,执拗起来无人能敌,到时候搞不好把他用麻绳捆上塞车里,都要把苏誉弄到寿宴上去的。 所以这一趟,在所难免。 要是按照苏誉以往的性子,他带份礼物,到那儿把礼物一扔,站个三分钟,冷冰冰说两句言不由衷的贺寿之词,不等寿宴开席就开溜——可是这次又不同。 豆腐早就在苏家露了面,别说苏家,就连顾家那所剩无几的两三位亲友,顾海生都给豆腐介绍过了,他如此郑重对待豆腐,俨然是夫妻相处的态度,再加上柳远道对此公开表示支持,因此如今外头,都是把豆腐当做“顾夫人”看待。 然而,苏誉却从来没带着布丁在公开场合露面,更别提向人介绍了。相比之下,布丁这个男友,做得就太憋屈了。 顾海生说得对,这不是布丁应该得到的待遇,就算布丁真的不在乎,他也不该让自己的恋人忍受这种事。 苏誉一日不在公共场合公开布丁的身份,外人,就只会把布丁当做他的“新玩具”。 给予布丁最好的尊重,莫过于在父亲的七十寿宴上,向所有亲友介绍布丁。这也是对他那个无良的母亲,最好的一记反击。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四个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在公开场合露面,苏誉忽然失神地想,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么? ☆、第 113 章 那晚临睡前,苏誉和布丁提了赴宴的事。 布丁吓了一跳:“老爷子的七十大寿?那我去干嘛?” “贺寿呗。”苏誉翻了个白眼,“老头点名叫你去。” 布丁一听,不由惴惴:“我去,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苏誉粗声粗气道,“那天豆腐都得去,凭什么他能去,你就不能去?!按理说你应该比他去得更理直气壮!” 布丁笑起来,他侧过脸,看看苏誉:“你不大乐意?” “我确实不乐意。”苏誉闷闷道,“我连我自己都不想去。按照我的主意,到时候叫冯振川买点儿东西送过去算了。” 布丁说:“别这么冷酷,你爸如今就你这一个儿子了,七十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露面,老人家该多伤心。” 苏誉却冷笑道:“谁说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他不是有个最心爱的儿子名叫顾海生么?” 布丁笑叹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就这么看不惯顾海生。” “我又没说错。”苏誉继续冷笑,“你知道么,当年就算我大哥还在的时候,我爸也是把他排在顾海生后面的。在我爸心里,就只有顾海生这一个大宝贝,连我大哥都排不上号,我这个私生子就更别提。” 布丁觉得,私生子那三个字,真是刺耳,他心里有几分难过,于是轻声说:“那算了,你要真不乐意去,那就不去,咱们也不怕谁。” 苏誉没出声,他抱住布丁,慢慢抚摸着他温热的肩膀。 “我要去的。”他忽然说,“不光我去,你也得去。连豆腐都在那种地方露面了,你不能比他差。” 布丁轻叹:“我又不会在乎这个……” “可我在乎。”苏誉抬起眼睛,他的眼神在那一瞬,清澈如少年,“我想让大家都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 布丁的心里,刹那间涌出鲜花盛开般的喜悦。 寿宴那天,苏誉开着车,带着布丁去了苏家。 在车上,布丁还在回想前一天岳龄那捉黠的神情。 “哦?明天去见你公公?好好表现!” 布丁差点气乐:“还没到那份上呢!瞎说什么。” 小寇在旁边笑道:“也没说错,明天你和豆腐都得露面,布丁,要给咱们独眼杰克争光!” 豆腐摇摇头,拉长声儿道:“争不了光,这就好比清朝人参加奥运会,能挤进去报个到,就是不得了的事了。” 回想起豆腐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布丁越想越好笑,其实,真的像清朝人参加奥运会,因为他们所在的世界,和苏家的交际圈简直像两个宇宙。 到了苏家,客人们已经来了不少,管家领着苏誉往里走,从大门一路进来,不停有人和苏誉打招呼。布丁跟在他身旁,忽然想,这里才是苏誉身处的世界,而独眼杰克,那其实是个本不该存在的地方,他最应该得到的称呼是“誉少爷”,而不是“苏经理”。 苏誉问起苏云藩,管家恭敬道:“在花厅,海生少爷陪着呢,还有那位阮先生。” 苏誉对布丁笑道:“没想到他们先行了一步。走吧,去看看我爸。” 俩人到了花厅,那是个半温室的地方,此刻是春季,剔透的玻璃棚下,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尤其牡丹最惹眼,姚黄魏紫一样不差,像小小的蓬勃花海。 进来花厅,布丁一眼就看见,一位鬓发如雪的老者坐在轮椅上,在他的身边,豆腐正陪着有说有笑。顾海生也在。 苏誉先走过去,喊了一声“爸爸”,又转头牵过布丁,对苏云藩说:“他是金钺。” 布丁不由一阵紧张! 苏云藩抬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高挑的个头,穿一身淡雅熨帖的浅灰套装,容貌生得非常漂亮,美得像一幅绝妙工笔画,恰恰又站在一丛如霜似玉的白牡丹旁,引得周围女眷纷纷侧目。青年温文尔雅,礼数也周全,脸上虽带着点局促不安,但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像两汪秋日潭水,沉静无澜。 是个性格很沉的男人,苏云藩暗想,极自我,而且颇有主见,不在乎常规,如果有需要,就会做出离经叛道之事。 ……和苏誉是同类。 他有点失望,很明显,对方并不是个可以帮他拉近父子关系的好帮手,莫如说,一旦父子俩有冲突,这人会干脆利落地站在苏誉那边。 豆腐赶紧起身笑道:“您瞧,他就是我和您说了好多次的布丁,我最好的朋友。” 布丁慌忙上前问了安。 苏云藩终于点了点头:“金先生,不必客气,古嫂,快给客人倒茶。” 从一见面,布丁就直觉感到,今天的这位寿星,不大中意自己,就仿佛他心目中原本另有人选,只不过碍于苏誉的执拗,才不得不放弃了打算。 ……但这并不等于他支持自己和苏誉在一起。 布丁很失望,他看得懂苏云藩的那种眼神,挑剔,不悦,觉得自己处处都不合格,比他心里的那个人选差了太多。 然而职业历练帮他掩饰好了这份失望,他把苏誉替他挑选的一个绿玉斗奉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 顾海生在旁笑道:“姐夫,我没说错吧?是不是比小墨漂亮?” 豆腐一听,立即假装生气道:“咦?今天我们参加的是世界先生选美比赛么?怎么没人通知我?” 苏云藩大笑,又安慰豆腐说:“不用担心,今天来的都是又老又难看的老头,加上我,这一批老东西会把标准线拉得很低的。” 豆腐很认真地摆摆手:“那可不行,您不能算在里面,不然标准线会蹭蹭往上涨!” 又把苏云藩说得大乐。 苏誉从鼻子眼里笑了一声,他阴阳怪气道:“布丁,咱们还是去喝茶吧,别打搅人家团聚,让我爸在这儿享受他的天伦之乐。” 他这么一酸,豆腐立时就不安起来,苏云藩把脸一沉:“狗嘴吐不出象牙!就非得人人都和你一样,说起话来活活呛死人,你才高兴?!” 布丁赶紧笑道:“我们经理这是嫉妒了,老爷子您甭生气,这么久没见,您也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就让小墨陪着我四下里转转吧,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 苏云藩这才缓和了脸色,又笑对豆腐说:“小墨,你陪着金先生到外头玩,还有,记得把你藏的那一抽屉牛轧糖分给人家吃。” 俩人从花厅出来,布丁啧啧笑道:“看看,你是‘小墨’,我呢,就是‘金先生’,我这都不敢跟你走一块儿了。刚才活活是新媳妇见公婆——不对,是见舅妈。” 豆腐知道布丁心里有疙瘩,他也察觉到了苏云藩对布丁的那份客气冷淡,相比起自己像孙儿一样绕膝承欢,布丁却像个可疑的陌生人,被老爷子拒而远之,一亲一疏,鲜明对比,他不可能觉得高兴。 于是豆腐就笑道:“少装神弄鬼,幸亏今天你来了,这种场合最局促,不然我一个人坐在这帮子达官贵人里面,屁股都得长蒺藜。” 布丁故意一伸手:“牛轧糖呢?” 豆腐瞪了他一眼:“天天从我的柜子里偷零食,还不够啊?” 布丁笑道:“我是说,牛轧糖是怎么回事?”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就是有一次过来,我有点饿了,把桌上剩的三块牛轧糖都吃了,被老爷子瞧见,赶紧叫管家给我买了一箱——害得我牙都蛀了。” 布丁忍笑,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把你当自家人。难怪外头都拿你当顾夫人看。” 豆腐笑道:“少来。难道经理把你当外人了么?” 俩人携手上到二楼,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川流不息来贺寿的客人,绝大多数他们都不认识,有偶尔几个,豆腐在瀛海见过,虽然人家一脸热络和他打招呼,叫他“阮先生”,但他多数都不清楚对方具体的身份。 这是顾海生的意思,他不让豆腐参与到瀛海的内部事务里,豆腐在独眼杰克周旋于客人左右,已经非常累了,顾海生不愿增加他的社交负担。豆腐自己也很有分寸,不愿让瀛海方面说顾海生“公私不分”,因此尽量不去和瀛海的高层接触。 也是因为他这谨慎的态度,赢得了苏云藩乃至柳远道的赞赏,继而认为豆腐留在顾海生身边,没什么不妥。 布丁怅然道:“这不是我们的世界,就像你说的,像清朝人参加奥运会。” 豆腐却不在意:“反正我们也不打算加入这个世界,不过是被人带进来的,早晚还会被带出去。” 布丁探身往楼下花厅看了看,隔着闪烁日光和绰约花影,他能看见苏誉坐在苏云藩身边,耷拉着脑袋,像个没精打采的孩子,听着父亲的训斥,而顾海生则守在苏云藩的轮椅旁,弯着腰的姿态,似乎是在劝慰苏云藩。 他忽然笑道:“你不觉得这很奇妙?我们竟然在这种地方,以这种关系坐一块儿喝茶。” 豆腐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没觉得这和在休息室里喝可乐有什么区别。” 布丁叹道:“孺子不可教也。我是说,我没想到咱们四个会像如今这样,就像一家人。” 豆腐想了想,也笑:“真的啊,如果经理找了别人,比如说,找了小寇……” 布丁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你不要说了!小寇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坐在这儿喝茶的,他一定会从一楼吃到三楼,把所有的口袋装满食物,而且连吃带拿……” “他会拖个集装箱来,把寿宴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等小寇告辞走人,整栋屋子会空出一半地方!” 俩人揉着肚子笑了好半天。 布丁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他说:“所以,还是如今这样好,我们四个就该像一家人那样,互相帮助,互相照顾。舅妈,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豆腐红着脸笑起来,他很愉快,甚至没再反驳布丁。 ☆、第 114 章 寿宴回来,豆腐和顾海生说,苏云藩不大中意布丁。 顾海生诧异道:“是么?” “你没看出来么?”豆腐苦笑道,“直到临走告辞,还是‘金先生’,老爷子不认可他。布丁肯定很失望。” 顾海生更诧异:“为什么啊?布丁哪儿不好?今天他表现得无可挑剔了。” “这我可不知道。”豆腐摇头道,“我感觉,老爷子心里另有儿媳的人选,只不过木已成舟,经理把布丁带来了,他也没办法,但毕竟是不称意的。” 顾海生叹了口气:“别提了,老爷子还操心过我呢,也说,另有人选,但那时咱俩都在一块儿了,我问他是谁,他摇头说,说了也白说,还是不说了。” 豆腐来了好奇心:“你怎么不问问呢?到底是谁啊?” 顾海生笑道:“有什么好问的?他不提正好,我本来就懒得打听,不管那人是谁,我都没兴趣。” 豆腐怅然用手托着腮:“我能理解老爷子的心情,海生你就像他亲生的孩子,你自作主张找了我,经理呢,自作主张找了布丁,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听他的,老人自己的盘算全都泡了汤。换了谁,谁都会郁闷。” 顾海生笑起来:“说得我和你们经理有多不孝似的。你不也一样?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你家的人。” “还是别见了。”豆腐嘟囔道,“我连提都没和他们提过。” “为什么提都不提?” “不想让他们知道。”豆腐很干脆地说,“上回我住个院,我二嫂就趁机帮她哥加了薪,这要是让我家里那些亲戚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那还了得?非得占领整个瀛海董事会不可!” 顾海生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你们家亲戚高看我了。”他忍笑道,“真以为瀛海是我一手把持着呢?论到股权,我手里只有瀛海的一小部分。” “是么?那大头在谁手里?” “在我姐夫手里。”顾海生说,“我姐夫是集团主席,手中掌控瀛海60的股份,然后,10在我手里,5在苏麒就是你们经理的堂哥手里。5在其余董事们的手里。” “还剩下20。”豆腐说。 “嗯,瀛海是上市公司,那部分是在市面流通的。”顾海生说,“因此我姐夫在董事会有绝对的权力,我不过是得到了他的授权而已。未来,等我姐夫过世,这60的股份就归你们经理了。” 豆腐一愣:“啊?没你的份么?” 顾海生笑起来:“想什么呢你?法律上你们经理才是直系亲属啊,我只是小舅子,能有什么继承权?小墨你想想看,掌控着瀛海三分之二的股份,这是多大的数额?说是叱咤风云都不为过——到时候你们经理一个人,就能左右整个瀛海。因此你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巴结你们经理了吧?去独眼杰克的客人,一方面是为了找乐子,另一方面,也难保没有讨好你们经理的念头。” 豆腐想了半天,才道:“我认为,老爷子不可能把股权全都给儿子,一定会分给你一部分——老爷子怎么都不会做那种无情的事。” 顾海生笑了笑:“说是这么说,不过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有权这么做。虽然外头都觉得是我一手掌控瀛海,但我清楚,我姐夫是随时都可以取消我这份权力的。” 豆腐睁着眼睛发了半天呆,忽然道:“那如果布丁和我们经理结婚了呢?” “严格意义上来说,如果苏誉愿意,布丁可以获得瀛海30的股份。” “我的天!”豆腐一下子跳起来,“比你的还多哎!是你的两倍哎!” 顾海生狡黠地看着他:“是不是后悔了?” 豆腐晃了晃圆脑袋,他笑起来:“这有什么好后悔的?要是这笔钱落在别人手里,我可能还要计较一下,既然是落在布丁手里,那我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 “咦?这么大方?” 豆腐点点头:“因为我们四个是一家人。” 简单一句话,说得顾海生胸口发热,他躺下来,抱住豆腐:“我真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豆腐感觉到他的双腿夹着自己,在慢慢摩擦,于是故意道:“高兴就高兴,你这是在干嘛?” 顾海生闷笑:“你不懂,我这是在表达高兴的心情。” 豆腐哧哧笑道:“我没见过有谁拿两条腿夹着人家表示高兴的。” 顾海生索性伸手把台灯关上,然后解开睡衣,翻过身来,把豆腐的一条腿曲起来,搁在肩膀上。 “我表示高兴的花样可多了,想试试么?” 豆腐一边喘一边笑:“你还嫌老倪不够唾弃我的?他那都是什么眼神你知道么?” “什么眼神?” “比干看妲己的眼神啊!痛心疾首!” 顾海生忍笑道:“不行,千万别说笑话,不然今晚要泡汤!” 豆腐颤声喘息,他哀叹:“刚才差点就笑丢了。” 顾海生哑声说着,低下头来:“……没关系,有我在,丢不了的。” 被那温软的感觉包裹,豆腐不由发出颤抖的呻/吟。 自己这算哪门子的妲己?他混乱地想,比起顾海生,他差远了! 那晚,在临睡前,顾海生忽然和他说,知道瀛海内部以前是怎么描述他的? “怎么说的?” “都说,我早晚会死在办公室里,倒在一堆文件中间。” 豆腐的心,狠狠一揪! 他立即抱紧顾海生:“不会的!不会发生那种事!” 顾海生笑起来,他抚摸着豆腐:“不过,现在大家都不那么说了。因为他们又预估了我的另一种死法。” “什么死法?” “死在床上。”顾海生轻轻笑起来,“精尽人亡,而且还是因为你。” 豆腐笑不可仰。 “至于我,宁可死在床上,在高/潮的时候气断身亡,也不要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一堆文件陪葬。”顾海生笑道,“前者虽然声名狼藉,但后者实在太不浪漫了。” “两者都不会的。”豆腐望着他,目光温柔而坚定,“你不会死,你会好好的活下去。和我一块儿。咱们什么时候都在一块儿。” 顾海生忽然眼眶湿润,他轻声说:“小墨,我爱你。” 顾海生并不是个热衷甜言蜜语的人,他也极少对豆腐说爱,而在这样的夜晚,他却忽然倾吐心语,这真挚的情意,让人感动。 豆腐抱住他,把嘴唇贴在他的耳垂上:“我也爱你,亲爱的海生。” 从寿宴回来,布丁的情绪有些低落,就连苏誉都看出来了。 他安慰布丁说,自己这个爹一向眼高于顶,而且特别势利,只认同政治联姻——所以这不是布丁的错。 “你看,当初就是他极力支持顾海生娶柳芊芊的,喏,就连这种缺德事,老爷子都干得出来,咱们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布丁却仍旧是郁郁的:“可是你看寿宴那天,老爷子对豆腐的态度,生怕他局促了,又叫厨房专门给豆腐做他喜欢的银鱼炒蛋……这么看来,我在老爷子的心里毕竟是不如豆腐的。” 苏誉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何止是你不如豆腐?我还不如顾海生呢!都跟你说了,老头的眼睛里就只有顾海生,他连我都不放在心上,我带谁去赴宴他能看顺眼?他对豆腐宽容,是因为他自觉理亏,知道上一桩婚姻对不起小舅子。布丁,不要把老家伙的态度放在心上,我们不是为了继承那点儿家业,才在一起的。” 布丁被他说得却笑了:“那点儿家业?天哪,你这话说出来要挨打的!” “真的。我可从来就没有过继承家业的念头。”苏誉笑了笑,“还看不出来么?老爷子不会立我为继承人的,他肯定会把瀛海给顾海生,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早晚都会落在顾海生手里。我啊,顶多得点儿房产、古董什么的,纪念意义大过经济利益。” 布丁瞧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有什么好不舒服的?”苏誉坦然笑道,“真要把瀛海给我,那才是两败俱伤,顾海生在瀛海这么多年,早就有自己的派系,我一个外人,凭着那点儿血缘关系空降进去,不活活被打死才怪。再不济,也会冷了顾海生那一派的人心,人家为瀛海效力十几年,最后公司落在一个不相干的人手里,谁心里舒服呀?这往后,谁还愿意披肝沥胆为瀛海办事?老爷子不傻,肯定舍不得自伤。至于我,只要守着独眼杰克,只要有你——” 他把布丁的手牵起来,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别的,都可以不要。” 苏誉这态度,以及这一通解释,总算缓解了布丁心中的阴郁。他抱住苏誉,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轻轻磨蹭着。 “老爷子的心里,一定有一个更好的人选。”他忽然悄声说,“我看得出来。我比不过那个人,各方面都比不过。” “嗯,我知道,那人一定是个家财万贯的丑八怪。”苏誉故意说,“我爹就喜欢这种政治婚姻,你肯定是比不过人家有钱,也比不过人家丑。那家伙一定丑得像只沙皮狗。” 布丁哧哧笑起来:“如果你爹一定要逼着你和沙皮狗在一起,怎么办?” “他能怎么逼我?”苏誉懒懒笑道,“我不拿他一分钱,不吃他一粒米,他能用什么来威胁我?” 布丁终于放下心来,又笑道:“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你们苏家的钱——我猜,到时候豆腐能分点儿,反正俩人打算结婚嘛。” 苏誉怔了怔:“真的?” “似乎是有那个意思。总之,少不了豆腐的。” “嫉妒了?” 布丁笑道:“嫉妒什么呀?豆腐又不是外人。” 苏誉哼了一声:“你倒大方。” “我嫉妒谁,也不会去嫉妒豆腐。”布丁说着,看看他,“就算你一分遗产也没落到,我也不会失望。” “我不会一分遗产都落不到。”苏誉轻柔抚摸着布丁的黑发,他望着那双明亮的微笑眸子,轻声道:“到时候,老头儿留给我一块钱,我会分给你五毛。” 布丁瘪瘪嘴:“可我想吃一块钱的棒棒糖……” 苏誉温柔地望着他:“那我就给你买一块钱的棒棒糖。” 布丁忽然顽皮起来:“如果我想吃一块五的棒棒糖呢?” 苏誉仿佛非常艰难地思索了半晌:“那,我就去找顾海生借五毛钱,他要是不肯借,我就从豆腐的薪水里扣!” 布丁又是感动,又觉得好笑,他搂住苏誉,在他耳畔轻轻叹道:“就算没有这五毛钱,我也不会离开你的,苏誉,你也永远不要离开我。未来,很多年以后,咱们都要在一起。” ☆、第 115 章 虽然日常住在苏誉那边,但有时候布丁会回自己的公寓,苏誉说,何必两头跑呢?干脆搬过来住得了。 布丁舍不得,他说苏誉那边太大太空,他住得心慌,还是自己的小窝住着舒服。所以苏誉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陪着他,去公寓那边住,他甚至还得忍受没有窗帘的环境——布丁在痊愈之后,迅速把豆腐给他装上的窗帘都撤下来了。 “我就搞不懂你们两个。”苏誉嘀咕道,“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儿……” 布丁笑起来。他问过豆腐,打算什么时候搬走,豆腐说他根本不打算搬家。 “海生也想搬过来住,我们都觉得,我这儿比他那边好多了。” 布丁忍笑道:“完了,之前苏誉也问过我,什么时候搬走,我也说不打算搬家。” 豆腐笑道:“为什么非要催着咱们搬走?他想让谁搬进来?” “岳龄和小寇吧我猜。”布丁摸着下巴道,“岳龄自己也问过我好几次,说,等我把屋子空出来,他就要搬进来住。” 至于岳龄他们为何对搬进这里这么执着,大概是他们把住在这里当做了某种身份的象征。 那种真正进入了独眼杰克核心管理层的象征。 “就像进了内阁。”豆腐笑道。 布丁也笑,他看看豆腐:“你好像不打算退出?” “当然不。”豆腐不在意道,“好容易熬着进来了,凭什么让出去?” “没想过回去当你的顾夫人?” 豆腐摇头:“我早就和海生说了,往后会一直在店里做下去。” 此刻想起豆腐说的话,布丁感慨起来,独眼杰克对他和豆腐来说,都是个非常独特的存在,甚至这并不完全是因为苏誉。他们最珍贵的青春留在这里,他们变成如今的他们,也是因为这里,独眼杰克早就变成他们心理意义上的“根”。 “好在,豆腐跟了顾海生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苏誉一怔:“什么?” 布丁按下电梯间的上行标志:“我是说,如果是不了解实情的外人,恐怕不会高兴豆腐继续在店里做。既然是顾先生,自然能体谅豆腐的心情。”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4节 苏誉转过脸去看电梯灯,他哼了一声:“搞不懂他是怎么对店里有那么大的感情!” 布丁笑起来:“喂喂!你这个老板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苏誉眼神怪怪看着他:“他索性跟着顾海生回家享清福,要么在瀛海弄个闲职玩玩,那样有什么不好?干嘛非要来做酒童?” 布丁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太客观太冷静,还是太冷血太无情。豆腐心里有多在乎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么?他留在店里,还不是因为你在店里?” 进来电梯,苏誉僵硬地拧着脖子,他面无表情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突然说:“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当初就不该和顾海生在一起!” 布丁无奈地望着他:“你别逼豆腐了好不好?他这几个月,活像走平衡木,天天提心吊胆,看你的脸色行事,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苏誉你这又是何苦?除了顾海生这件事,这么些年,豆腐什么时候对你不是百依百顺的?你还想要他怎样?非得把人拆散了你才高兴?” 苏誉冷笑起来:“我有那么大能耐啊?豆腐那么听我的啊?当初我警告了他多少次,叫他少和顾海生来往,他要是真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现在就不是这个局面。平衡木是我让他上去的么?他尽可以从上面下来,谁也没拦着他!” 布丁很失望,电梯间陷入难堪的沉默里。 良久,他才轻声说:“你这样对豆腐,让我都寒心。” 苏誉深深喘了口气,他转头看着布丁,伸手握住布丁的手,把它放在胸口:“你放心,我不会在豆腐面前表露出这些来。我心里再生气,不会当着他的面吐槽——是因为跟你,我才忍不住。要是连你我都不能说,那你让我找谁说这些去?” 他的声音低沉委婉,布丁听他这么说,心里又觉得不忍。 “原先我还想,等咱们四个都老了,找一处老年公寓住在一起。”他说着,苦笑起来,“现在看来,没指望了,是不是?” “当然!”苏誉立时说,“叫我和顾海生住在一起?门都没有!” 布丁摇摇头,此刻电梯也到了,俩人出来,走到家门口,布丁正摸钥匙,却听见隔壁一台电梯也叮咚一声到了,脚步声从电梯间传过来,还伴着说笑声。 “……少来!你的胆子多大啊!看个电影,把人家的手抓得死死的!” 苏誉和布丁不由对望了一眼,声音是豆腐。 接着,是顾海生的笑声:“我那不是害怕,是表示兴奋,看电影看到高/潮部分,人总是要兴奋对不对?” 豆腐哧哧笑道:“嗯,你总是与众不同,表示兴奋就是掐人家的手,表示高兴就是拿两条腿夹着人家……” 话没说完,停下来。 狭长的走廊,豆腐看见,布丁和苏誉正站在门口。 他一愣,赶紧道:“经理,你们回来了?” 布丁看见了顾海生,他慌忙道:“顾先生,晚上好。” 气氛诡异。 打招呼的人,只有布丁和豆腐,剩下的两个就静静站在原处,像盯史前怪物一样,突兀地盯着对方,谁也不开口打招呼。 布丁只好咳了一声:“你们去看电影了?” 豆腐笑道:“是啊,刚散场。” “是什么片子?” “美队3。” “哦,《内战》。漫威的片子,顾先生也喜欢么?” “是呀,他是美队粉,当然不会错过。” 对话越来越诡异,只有布丁和豆腐一来一去,另外两个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气氛正尴尬到不行,忽听苏誉淡淡道:“先把门打开,都站这儿干什么?” 俩人这才醒悟,布丁开了门,又和顾海生他们道了晚安,才关上房门。 回到屋里,豆腐脱下外套,又问顾海生饿不饿。 “煮点儿夜宵,怎么样?上次你包的小馄饨,冰箱里还有。” 顾海生笑了笑:“好,少煮一点,我没什么胃口。” 豆腐答应着进了厨房。 他觉得顾海生看上去有点奇怪。 刚才在电梯里的那种活泼高兴,忽然不见了,就仿佛小孩子在快乐兴奋的当头,突然狠狠绊了一跤,倒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来,于是一丝的兴奋气息都不见了。 豆腐拿出锅来接上水,打开煤气炉子,又数了十几只小馄饨放在旁边。 站在灶边,他盯着蓝汪汪的火焰,脑子里浮现出刚才在走廊的那一幕。 顾海生是在发现苏誉他们之后,才突然闭嘴的。他那种古怪的神色,豆腐依然记得,如果勉强为之命名的话,他只能寻找到一个词:难堪。 就仿佛他做了什么特别羞辱的事,特别见不得人的勾当…… 至于苏誉的神色古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走廊的灯并不明亮,可是苏誉的那双眸子却明亮得吓人,叫人看着不禁发抖。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含义呢?豆腐模模糊糊地想,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苏誉,就好像理智危悬一线,即将濒临崩溃。 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发愣着,沸水把锅盖顶得砰砰响,豆腐这才回过神,慌忙把馄饨放进去。 拧小火焰,豆腐擦干净手,从厨房出来。 他看见顾海生坐在窗前,客厅没开灯,黑暗中,他望向窗外的脸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就好像那魂魄也早就飘得不知去向。 雕像在名为“时间”的强腐蚀薄雾里伫立了太久太久,已经有了破损,变得面目全非。 豆腐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惧,他试探着,小声叫道:“海生?” 顾海生转过脸来,看见站在客厅门口的那个人。 屋里很黑,仅有的厨房灯光从那人的后方照过来,显得他的身形瘦瘦小小的,像个少年。 那张瘦瘦的、怯怯的脸孔,那双睁大的黑眼睛里,浮动着惶恐不安,像满含着悲哀的泪,轻轻一触,就会簌簌落下来…… 顾海生的心,突地一跳!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少年的幻象消失。 豆腐快步走过来,将手伸给他:“怎么了?” 顾海生近乎痉挛地喘了口气,抱住豆腐,把脸贴着他的胸口。 豆腐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海生只是紧紧抱着他,深深嗅着豆腐身上温热的气息,就仿佛那是救命的氧气。 良久,他终于松开豆腐,抬头一笑:“饿了。” 豆腐也笑道:“刚才说不饿的也是你。现在又说饿。我去看看,馄饨该好了。” 看着豆腐的背影,顾海生那颗狂跳如烈马的心,慢慢喘息着平静下来,回到了它本来该在的地方。 是的,这是他的选择,他的决定,无论这决定有多么荒唐,多么的不应该。顾海生忽然想,他已经恨了自己十五年了,无论如何,这惩罚已经足够了。 他不想再恨自己十五年。 一切都结束了。 那晚,顾海生久久无法入睡,不知为何他的神经始终绷着,耳朵像猫一样敏感,不可克制地留意着隔壁传来的任何动向。 然而,他什么都没听见。 这种焦灼也传染到了豆腐身上,他不由问:“海生,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顾海生轻声说,“是公事上的……” 并不是的。豆腐想。但他没点破,只问:“很难办么?” “嗯,很难办。”顾海生模糊地回答,“想放手,却发觉并不能顺利做到……” 豆腐想了想:“也许,你还需要点时间。” 凝视着他的眼睛,顾海生终于笑道:“是的,也许只是需要时间。小墨,你真聪明。” 听他这么说,豆腐也释然,他高兴起来:“所以说,往后遇到发愁的事情,千万别一个人闷着,要告诉我。” “嗯!小墨,咱们来说话吧!” 豆腐笑起来:“我不想说话,你唱个歌给我听吧!” “大半夜的,唱歌啊?” “反正你也睡不着,是不是?” “好吧,想听什么?” 豆腐想了想:“对了,我们经理最喜欢的,童安格的《让生命等候》,你会不会?” 深黑的夜,豆腐并未注意到顾海生脸上细微的变化,然后,他听见顾海生用干涩的嗓音说:“糟糕……这个,我没听过。” “这个都没听过?”豆腐有点惊讶,他想了想,只得道,“好吧,那唱个别的,唱个外国歌,但是,得是我听过的。” 顾海生笑起来:“外国歌,又得是你听过的,这要求可太难了。让我想想啊。” 过了一会儿,他唱起一首法文歌,豆腐心中一动,这歌他还真的听过。 是非常熟悉、非常老旧的一首歌,人人耳熟能详,edith piaf(琵雅芙)的《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 豆腐从没听过男人唱这首歌,他对音乐也没有很多了解,却只觉得顾海生唱得如此动听,他的嗓音醇厚,像黑色的糖,又沉,又黏,又甜。每一句每一字,饱含深情,叫人沉醉。那爱的誓言,像洁净的星子纷纷落入豆腐的心田…… & i pour oi !我生唯许此君郎, oi pour i dans vie! 唯我一世伴君旁。 ll l’a dit,绵绵情话言未尽, l’a juré pour vie 愿以海誓白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翻译来自虾米) ☆、第 116 章 顾海生和豆腐搬去公寓住的事,引起了老倪老傅和杨嫂的强烈不满,他们一致认为,要么,顾海生给他们在旁边再租一间屋子,要么,俩人搬回别墅来住。 “没有我们几个,你就不会照顾你自己!”老倪气呼呼地说,“晚餐肯定也不会好好吃!” 顾海生哀叹:“有好好吃呀!昨晚吃的鱼。” “只有鱼么?” “……呃,还有白菜。” “那不行!”老倪立即说,“会营养不良!” “缺了什么呢?”顾海生还执着地追问。 老倪憋了半晌,挤出一句:“缺了豆腐!” 旁边的豆腐差点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 偏偏顾海生还笑眯眯摸着他的脑袋说:“没有缺呀!你看,这么大一个!” 豆腐的可乐终于喷到了老倪身上。 杨嫂则认为俩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因为豆腐竟然在夜里倒开水时,不小心把开水瓶摔了,手也割破了。 老傅也劝,何必住那种狭小的地方呢?家里有人伺候有人打扫,为什么不回来住呢? 顾海生和豆腐说,早晚他得搬走,搬得远远的,逃出这三个人的“魔爪”! “咱们去国外!”他恨恨道,“到时候就咱俩,谁也不带!” 豆腐笑得前仰后合,他说顾海生这样子,简直像青春期要叛家的小男孩。 “他们都是在你身边多少年的老人,你自小就受他们的照顾,忽然你说不要照顾了,他们也受不了。”豆腐说,“咱们是自由了,他们失业了,心里不知多失落呢。” 他说着,又笑道:“你看,我妈到现在还时不时做了菜送过来,就活像我在这边没饭吃一样。如果你姐夫有能力,他肯定也想继续照顾你的。” 他提到苏云藩,顾海生眉间不禁一黯。 苏云藩病了,大概是寿宴上太劳累,和太多人见面,说了太多的话,次日精神就显得不济,过了两天,情况更严重,只好送去医院。 他在医院足足住了一个月,最近才出院回到家中。 苏云藩住院期间,顾海生和豆腐隔三差五过去探望,甚至亲自照顾饮食。苏云藩有次和豆腐叹道,就连苏誉都没像他这样来得这么勤,这亲儿子都还比不过外人呢。 豆腐忍不住想去劝劝苏誉,老爷子住院,他竟然一次都没露面。这确实太过分。 但豆腐不敢,近来一段时间,他愈发畏惧苏誉,总觉得一接近苏誉,俩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不舒服,像空气里生出透明的细小芒刺,扎得他难受不已。 豆腐甚至能想象出苏誉那张冰冷的脸:“有你和顾海生伺候,他还嫌不够?叫我去?我能治病啊?” 然而豆腐却也能看出,苏云藩很想苏誉,虽然嘴上说“不指望他有这份孝心”,但每次豆腐说起苏誉的事情,老爷子都会听得很仔细。在豆腐说苏誉很可能“最近没时间过来”时,眼神里也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失望。 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豆腐私下里把苏云藩想见苏誉的事,和布丁说了。 “你找个时机,劝劝经理。”豆腐说,“就是去站五分钟也好,老爷子心里着实想见儿子。父子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呢?总不至于连一面都不能见吧。” 按照布丁的本心,本不愿管这档子事儿,老爷子不喜欢他,他也识趣,不往前凑,苏誉既然不想去见父亲,不去又有什么不对? 但豆腐这么一劝,他的心也软了,想到苏云藩七十岁的人了,孤孤单单躺在医院里,儿子近在咫尺,却不肯去看望,确实于情于理都过不去。 于是布丁斟酌了一番,还是把这事儿和苏誉提了。 苏誉一听,两道眉毛立即竖了起来! “是谁叫你来劝我的?!顾海生对不对!” 布丁看他要发火,赶紧说:“没人叫我这么做,是前两天豆腐很晚才来店里,我随口问他干嘛去了,他才和我说,老爷子病了。” 苏誉冷冷一笑:“所以你看这不是很好?自有免费的孝子贤孙在他床前伺候,我还去干嘛?” 布丁苦笑:“你啊,最近说话愈发的尖刻了,苏誉,那是你亲爹啊。” 苏誉继续冷笑:“我活到十一岁,才第一次见他的面,自小到大他没掏过一分钱,没出过一把力,他从来就没有抚养过我,甚至多年来一直不承认我的存在,我凭什么要去看望他?” 他这番话,一下把布丁给噎住了。 “对这种人,别发什么善心。”苏誉冷冷道,“想想你爸是怎么对你的,如果是他病了,我劝你回去照顾他,你会怎么想?” 至此,布丁再无话可说。 苏誉以为这就算完了,再不会有说客来烦他,但他料错了。 那天他正开车要去店里,忽然有一辆车超到他前面,不由分说横过车身把他的车拦住。 苏誉正要发火,再一看,顾海生从车上下来。 他骂骂咧咧停了车,也从车上下来。 “你有病吧?!” 顾海生淡淡看着他:“我没生病,生病的是你爸爸。” “然后呢,那又怎样?”他挑衅地看着他,“想绑架我去看望他?” “不想绑架,只要你上车,跟我回去就行了。” 苏誉放肆地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去不去看他,是我的自由,我就是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顾海生看着他,他微微点头:“我当然没法绑架你。可是小誉,你爸爸很想你,他想见你,他打电话给你,你不肯接——七旬老人在病榻上,主动打电话给你,苏誉,你的父亲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却不肯接。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苏誉扬着脸,脸上半点惭愧都没有:“我早说过,我和苏家,和你们没关系。上次寿宴,我勉为其难去露个面,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你们有完没完?” 顾海生盯着他,半晌,才轻声说:“苏誉,你父亲这次病得很重,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好容易死里逃生。他像这样拉下脸来求你,不会再有几次了。就算看在当初他的长子替你受死,就算看在这件事的份上,你也该去看看他。” 顾海生那后半截话,说得苏誉脸色死灰! 顾海生却毫不畏惧,迎着他满是仇恨、仿佛要把他灼穿的可怕视线,不屈不挠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苏誉往后退了两步,回到车里。 顾海生明白,他让步了。 于是两辆车一前一后,去了苏府。 到了家,管家一见苏誉前来,神色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万分,苏誉却仿佛视而不见,始终冷着面孔。 跟着顾海生到了花厅,此刻阳光正好,苏云藩半躺在太阳里,似乎在打瞌睡,顾海生上前,轻声道:“姐夫。” 苏云藩睁开眼睛,他看见了站在花厅门口的苏誉,慌忙要坐起身来。老人起身太猛,身体不由摇晃,顾海生赶紧一把扶住他。 苏云藩一面咳嗽,一面说:“小誉,你来了。” 苏誉走上前来,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的父亲。 才一两个月不见,苏云藩比寿宴时更憔悴,更衰老了,脸色枯黄,白发也没了光泽,苍老的肌肤上,浮着一层病态的青色。 顾海生自觉不方便打搅他们父子对谈,于是弯腰对苏云藩道:“姐夫,瀛海还有些事,我晚上再过来。” 他又看了苏誉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苏云藩抬头又看看儿子,他微微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苏誉万分别扭地坐了下来,他故意坐了个侧面,没有正对着自己的父亲。 苏云藩仔细端详着儿子:“最近,店里很忙?” 苏誉有些不耐烦,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老样子!” 苏云藩点点头:“小墨和我说,你忙,有个酒童生急病,还有一个突然不辞而别回了故乡,事情凑在一堆,把你忙得够呛……” 苏誉冷冷打断他:“自己的店,自己不操持,我能把它交给谁去?我又没有第二个顾海生。” 苏云藩听得出其中的讽刺,他也不恼怒,慢慢点点头:“对,要不是有海生在,瀛海也不会有今天。所以,小誉,我想往后,等我不在了,就把瀛海全权交给海生。” 苏誉一愣:“你想让顾海生做继承人?” 苏云藩细细看着他的脸色:“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此事。你是不是不高兴?” 苏誉笑起来:“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你一分钱!” 苏云藩点点头:“这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指望过分我的遗产,可我却觉得对不起你。” “你不用这么想,尤其用不着拿钱来补偿我。”苏誉曼声道,“顾海生为瀛海立下汗马功劳,没有他,就没有瀛海的今天,这个事实就连傻子都知道。我再贪婪,不至于去抢夺属于他的功劳。” 苏云藩忽然说:“你不在乎,你的那个男朋友,也不在乎?难道他高兴看见你一无所获?” 苏誉被他说得大怒,他冷笑道:“老头你呢,和顾海生犯了同一个毛病,那就是以己度人。你们似乎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人是不为钱财,只为爱情的。” 苏云藩也没气,他若有所思点点头:“不为钱财,只为爱情——你给得了人家爱情么?” 苏誉忽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苏云藩急了,喊住他:“小誉!” 他太急,差点从榻上摔下来,苏誉转身看着他,他想去扶,但是,生生的忍住了。 “如果你再侮辱我和布丁,我立即就走。” 苏云藩弓着背,沉重地喘息着,咳嗽着,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好吧,孩子,我们来谈点正经的事情。” 苏誉这才慢慢走回来,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还是伸出手,将父亲扶着,让他躺倒在病榻上。 然后,他回到椅子里,没好气道:“想谈什么?” 苏云藩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你老子如今是这副德性,人老了,心里就有数,至多不过今年。” 苏誉心里微微一动,他忍了半晌,才突然道:“不会的。老话说好人才不长寿。你肯定还有日子要活。” 苏云藩呵呵笑起来:“你小子,就算说讨人喜欢的话,都得往里加几根刺。” 苏誉讽刺一笑:“我说错了么?如果你是要和我谈遗产问题,那我不想听。” “你得听。”苏云藩沉声道,“虽然我是打算把瀛海给海生,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得问明白。” “你想问什么?” “小誉,当初,海生到底是怎么辜负你的?” ☆、第 117 章 这一句话,像迎面抛来的一把钢针,根根扎在苏誉身上! 他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转过脸去,盯着角落里因为过季而有点枯萎的金盏花。 “我不想再提了。”他突然说,“这毫无意义。” “这有意义。”苏云藩打断他的话,“如果你心里仍旧存有恨意,小誉,我可以帮你把他欠你的找回来。” 苏誉吃了一惊,他转头望着苏云藩,“帮我找回来?老爹,那个人是顾海生!” “那又怎么样?”苏云藩平静地望着他,“你是我的儿子。” 苏誉冷笑道:“承认得太迟了!” “那也比永远不承认要好。”苏云藩毫不躲闪地望着他,“告诉我,小誉,他当初到底是怎么辜负你的?” “我不想提了,”苏誉淡淡道,“我也不想找回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苏云藩盯着他:“真的不在乎了么?” “真的。”苏誉点点头,“无论是你把瀛海给他,还是把别的什么给他……就算你把苏家的一切都给他,我也不会在乎,更不会怪你偏袒。” 苏云藩眼也不眨地盯着儿子,似乎想从他那张平静得近乎完美的脸上,寻找到一丝缝隙。 好半天,苏云藩缓缓点头:“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也就不再勉强。小誉,我打算让海生和小墨结婚。” 苏誉的呼吸一滞! “这样一来,我可以在遗产上做些变更,让小墨也得到一部分,一旦获得瀛海股份,那么瀛海上下,也会将小墨看做自己人,他也能更安心地呆在海生身边……” 苏云藩还没说完,苏誉忽然站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苏云藩喊住他:“小誉!” 苏誉停在玻璃门前,他盯着玻璃门,一字一顿道:“我不想听这些,遗产的事你随便处理,用不着和我打商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会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么?”苏云藩盯着儿子僵直的背影,“你真的心甘情愿把海生让给你手下的酒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爱他了?” “是啊,我早就不在乎了,”苏誉语气带着笑意,慢慢转过身来,“我从来就没有和别人争赢过他,过去没赢过,未来,也赢不了。” 苏云藩愕然望着他,他这才看见,苏誉虽然是在笑,可他脸上全都是眼泪。 “你知道他临走的时候,和我说什么?他说,小誉,你再等一个礼拜,只要一个礼拜,我就能把瀛海的事情搞定,到时候我一定回来找你。结果呢?我等了又等,一个礼拜接着一个礼拜,最后我等来了他和柳芊芊的婚礼……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你说我是不是傻!” 苏云藩僵住,他看着笑得泪流满面、浑身发颤的儿子,一时竟痛苦不已。 “事情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小誉,我们还可以……”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还可以怎样?我还能怎么办呢?你知道他牵着豆腐的手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是什么心情?已经十五年了!你知道这十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说他被关进瀛海很痛苦,那我呢!我又有多痛苦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恨我自己,真恨我自己!要是当初意志再坚决一点,在听见他结婚的消息时,立即自杀,我就用不着忍受这长达十五年的折磨,大哥也不会死了……你以为活下来的那个,真的就愿意活下来么!谁又愿意这样活着!” 提起亡子,苏云藩的脸颊都塌陷了,他哑声道:“你大哥不希望你这样……” 透过模糊的泪光,苏誉望着自己白发苍苍的父亲,他忽然,笑了笑。 “你对他又了解多少?你根本不知道你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独眼杰克不是我的,它是大哥的。” 苏云藩一怔:“你说什么?” “是大哥想开这家夜店,名字是他取的,地址是他选的,房子是他拿钱抵下来的,店里规章制度,经营方向,都是他定的。我从来就没想过开什么夜店,可是大哥临死前,把这件事交代给了我,这么多年我守着独眼杰克,只不过是替大哥完成他的梦想。” 苏云藩完全呆住:“你说……什么?” 苏誉讽刺地笑了笑:“你完全没想到,对么?你儿子根本就不想呆在瀛海,他厌透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大哥的梦想是开一家同性恋夜店。只可惜,还没开张,他就死了。” 不愿再看那张愕然的脸,苏誉索性闭上眼睛,他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哑声道:“把瀛海给你的顾海生吧,你一辈子就为他张罗,你比疼自己儿子还要疼他,这全世界都知道。至于你的瀛海,大哥不稀罕它,我也不稀罕!” 他说完,用力拉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晚苏誉回来店里,眼睛是肿着的,嗓子也哑了,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愿见任何人。布丁鼓足勇气敲门进去,发现苏誉坐在桌前只是发呆,却没赶他走。 他一直走到苏誉身边,试探着,将手放在他肩上。苏誉慢慢抬起手来,握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身上。 “谈得不太好?”布丁小声问。 半晌,苏誉嗯了一声。 下午从苏府出来,苏誉坐在车里哭了很久,就仿佛他忍了十五年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倾泻而出。 那都是他可怜的过去,那些眼泪,可他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丢又丢不掉,碰又不敢碰,更没人能去诉说,于是只能任由它们积累在心底,天长日久,慢慢将他的内心蚀出一个无底的深洞。 他曾经,想用各种办法去填那黑洞,可无论他往那黑洞里扔多少东西,却连一点回响都听不见。黑暗中,它永远张着大口,无声地向他发出惨叫。日日夜夜,苏誉就枕睡在这黑洞的边缘,稍微一翻身,就会跌进去,万劫不复。 他像一枚悬在高枝上的蝉蜕,看起来似乎完好无损,其实只剩了一个空壳,真的那个苏誉,早就因忍受不了这痛苦悄然逃离,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他只能竭力抓住这名为独眼杰克的枝桠,避免让这世界的狂风把他吹落。他的精神早就死亡了,死在孤零零的十七岁,和他的兄长一同离世。 剩下的这个,是连他自己都无从为之命名的残缺怪兽。 那晚,苏誉告诉布丁,他之前的预料果然没错。 “老爷子打算把瀛海给顾海生,他今天,问了我意见。” 布丁也没太吃惊,他知道今日父子俩一定有过深谈。 “你怎么说?” “我没反对。”苏誉停了一会儿,又说,“老爷子说,他打算让豆腐和顾海生结婚。” 布丁这下吃了惊,他坐起身来:“让他们结婚?!” “嗯,这样一来,他就能理直气壮的把遗产赠予豆腐一部分,往后豆腐就是瀛海的人了,瀛海方面,就会支持他们在一起。” 布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他不是羡慕豆腐获得遗产馈赠,却是羡慕,连苏云藩都首肯了他们的关系。 ……看来,苏云藩没有让他和苏誉结婚的打算。 “老爷子还真是心疼豆腐。”布丁略带着点酸涩说。 苏誉却轻轻一笑:“和豆腐有什么关系?他这么做是为了顾海生。老东西是想拿钱把豆腐拴在顾海生身边,就像你先头说的,让豆腐一辈子给顾海生当老妈子。话说回来,想给顾海生当老妈子的多了去了,在外人眼中,豆腐这还是平步青云呢。” 布丁心绪复杂,半晌,他才说:“豆腐不是看着钱的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都和咱们没关系。”苏誉淡淡地说,“打击你的是,遗产方面看来我确实没份了,你呢,更没份。” 布丁笑了笑,他慢慢在苏誉身边躺下:“我就从来没做过那种指望。这算什么打击?只不过……” “嗯?” “有点儿羡慕豆腐。”布丁看着深黑的天花板,喃喃道,“不是羡慕他得到瀛海的股权,是羡慕他能和顾先生结婚,而且还是在老爷子的授意之下。” “咱们也能结婚。”苏誉突然说,“老爷子授不授意,咱俩都去结婚。” 布丁听见心脏,砰的一声剧烈跳动! 他不由转过脸来,看着苏誉颤声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苏誉望着他,笑了笑,“你以为我没听见?岳龄他们都在管你叫老板娘,我总不能让他们白叫了。” 布丁的嘴唇在发抖,他觉得浑身的皮肤都滚烫起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狂叫,又悲哀又狂喜的嚣叫。 苏誉翻身抱住他,就像抱住这世上他唯一能拥有的部分。 他说:“布丁,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接下来的端午节,布丁看苏誉情绪始终很低沉,就提议说,俩人出去玩。 “找个地方散散心,店里事情总这么多,你又这么忙,得让自己休息一下才行。” 苏誉问他:“想去哪儿?” 布丁笑道:“你来定吧,找个让你心情好点的地方。” 苏誉说,他想去近郊住两天。 “我爸在那边有套房子,原来是避夏用的,这几年他基本上不过去了,房子一直空着,那边还有田亩和果园……” “有人在耕种啊?” 苏誉笑道:“拜托了附近的农户,年节的,运来两筐果菜给我爸尝鲜。其实也不指望那点儿收成。” 布丁很高兴,他说:“好吧,那就去乡下玩!” 然后他又说,豆腐也要在假期出游,可能和顾海生一同去国外,因为看他收拾了很大一包行李。 约好的那天,苏誉开着车,带着布丁一同去了乡下。 路途花费了三四个钟头,等远远到了地方,布丁就看见那栋两层建筑,他盯着瞧了一会儿。 “咦?有人住?” “应该是没人住的。”苏誉也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奇怪,窗子怎么是开着的?” 等到车在近前停下来,还没停稳,他们就看见从别墅里走出一个青年,他的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竹篮。 是豆腐。 布丁啧了一声,笑道:“麻烦了,他们也来了。” 豆腐没注意到他们的车,他径自走到旁边的蔬菜地里,像是在摘菜,这时顾海生也从别墅里出来,他走到菜地旁,像是和豆腐说了句什么。 翠绿的枝枝蔓蔓遮挡着他们,但布丁看得出顾海生那个弯腰的动作。 他在亲吻豆腐。 他有点尴尬,转头看苏誉:“要不咱们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他看见苏誉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目睹了什么很难接受的一幕。 布丁心里一动,他小声说:“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半晌,他听见苏誉冷笑了一声:“咱们为什么要回去?” 布丁为难道:“可是顾先生他们……” “这房子是我爸的,老头子还没死,眼下我有资格住。”苏誉拔掉车钥匙,他推开车门,“布丁,下车。” ☆、第 118 章 他们下车来,苏誉关车门的声音很大,菜田里的那俩人听见,一同探出身来,一见是他们,顾海生和豆腐的脸上,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豆腐很快回过神,他从菜田里走出来,笑道:“经理怎么也来了?” 苏誉笑道:“只准你们来,不准我和布丁来?” 他话说得很淡,但是声音听上去很不好听。豆腐尴尬了一下,回头看看顾海生,布丁这时却笑道:“我和经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两天,他想来乡下——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大家都想到一处去了。” 顾海生此刻也恢复了平静,他拿过豆腐手里的菜篮:“帮布丁把行李拿过来。” 四个人回到屋里,放下行李,布丁四处瞧,看见墙上还没撕的年画,他笑起来:“真的是乡下了。” 豆腐笑道:“这屋子久不住人,对建筑也不好,所以今年年初叫两个邻居搬进来——结果就搞成这样。” 他说着,看了一眼苏誉,神色惴惴的。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5节 苏誉却只是检查窗户插销,又转头问:“还有睡的地方么?” 豆腐赶紧点头:“有的!楼上正好有两套卧室。布丁,跟我来,得先把里面收拾收拾!” 两个小伙子上了楼,顾海生弯腰拎起那一篮瓜菜,转身要进厨房,身后苏誉忽然喊住他。 “我们是不是不该来?”他突然说。 顾海生平静地望着他:“我没这么说。” 苏誉忽然笑了笑:“你似乎是这么想。”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来了,既然要一起住在这儿,小誉,我建议我们这两天还是和平共处,好么?” 苏誉若有所思点点头:“和平共处?说得就像我是专门来挑衅的。顾海生,你在怕什么?怕我勾引你?” 顾海生的呼吸变得不均匀,但他仍旧静静望着苏誉:“如果你想攻击我,可以,但不要在这里,不要用这种荒唐的方式。尤其不要伤害小墨。我们之间是有很多无解的矛盾,但他与此无关。” 苏誉仍旧笑笑望着他:“如果我就是要伤害他,你要怎么办?” 苏誉的脸上虽然是笑的,但那双黑沉沉的瞳仁里没有笑,只剩冰冷,那时他站在窗口处,一道斜阳照在他的脸上,那本来如玉琢般清秀的一张脸,被那斜阳分成两半,半边被映得血红,另半边却隐在背光的黑暗里,苏誉这样子看上去就像个鬼,狰狞绝望。 顾海生只觉心底一片沁雪的悲凉! 他不由轻声道:“这又是何苦?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布丁的感受?难道你对他不是真心的?” 这话说完,苏誉那双黑眸子,忽然变得更深了几分。 “这么说,你对豆腐是真心的?”他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悄言细语道,“和他做/爱的时候,你会忍不住咬他么?就像当年你咬伤我的肩膀那样……” 顾海生勃然变色,他抓起菜篮,转身飞快去了厨房! 不多时,豆腐从楼上下来,他在客厅看了看,没找到顾海生,于是来了厨房,却见顾海生站在案板前,对着流理台发呆。 “怎么了?”豆腐奇怪地问。 顾海生抬起头来,看了看豆腐,他忽然说:“小墨,咱们回去,好么?” 豆腐一怔:“这就回去么?咱们昨晚才到的呀。” 顾海生勉强一笑:“你看,你们经理和布丁也过来了,屋子就这么大,一下子来这么多人……” “没关系呀。”豆腐笑道,“卧室有两个,而且上下两层楼,这么大地方,怎么还活动不开?” “可是……”顾海生搜肠刮肚,竟一时找不到理由。 豆腐看着他,忽然小声问:“你不想和我们经理住在一起?” 顾海生被他说中心事,唯有苦笑。 “他们刚刚到,我们立即就走,这多不好!”豆腐低声劝道,“做得太明显,他们会看出来。” 顾海生无奈,只得点头:“好吧,算我没提这事儿。” 豆腐想了想,又说:“放心,有我和布丁在,经理总还得碍着点大家的面子。” 然而对此,顾海生一点信心都没有,他知道苏誉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 接下来的情况,果然如顾海生所料,第二天,苏誉就像找上了茬,没完没了的让豆腐干活儿,有些明明是布丁可以自己完成的,他也说:“豆腐,去帮帮布丁”,或者干脆让布丁闲着,“豆腐反正没事,让他去做”。 偏偏豆腐对此毫无怨言,苏誉叫他做什么他都高高兴兴去做,哪怕一整天下来,忙得像个陀螺。 顾海生气坏了,他责怪豆腐没骨气。 “凭什么他叫你去干,你就去?!布丁闲在那儿打游戏,为什么不让布丁去干?!看你好欺负是怎么的!” 豆腐却笑起来:“什么不得了的事,你发那么大的火?我也没做啥呀!” “还没做啥?!一早开始,洗衣服洗窗帘整理院子摘菜拖地……全都是你在干!布丁做了什么?只做了一餐饭!晚饭还是我做的!”顾海生越说越气,他气得要发抖,“他这是拿你当佣人使唤!不行,我得去和他谈谈!” 豆腐慌了,他一把拉住顾海生的胳膊:“哎你别去!这有什么好谈的呀!左不过就这两三天,再说我真没累着,多做点事情,心里更踏实!” 顾海生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小墨,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你们经理,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找补?” 豆腐被他一语道破,不由低下头,支吾道:“就这几天,海生,你就别去找他的不痛快了……” 顾海生冷笑起来:“他是天王老子?只能他找咱们的不痛快,咱们就不能去找他的不痛快?!” 豆腐看他真发火了,也急了:“就为这么点事儿,值得么!” 顾海生忽然心中惨痛难当,他望着豆腐,轻声说:“和我在一块儿,就那么让你见不得人?” 他那惨然的目光,让豆腐不由心底一恸。他赶紧抱住顾海生,低声道:“我没那么想,真的。海生你别难过,我怎么也不会有那种扭曲的念头!咱们也就在这儿住两三天,难道你是想我和我们经理顶嘴,两边吵起来才好么?大家都是出来休息的,最后落个不欢而散,这往后还怎么见面?海生。你就忍耐一下。” “我为什么要忍耐?为什么要忍耐!”顾海生颤声道,“无缘无故的,跑这儿来受这份气!” 豆腐用手摩挲着他的后背,他苦笑道:“总说我是小孩儿,你看你,发起火来,更像个小孩儿。” 顾海生哑声道:“咱们回城去,今晚就走!” 豆腐无言,他慢慢拍了拍顾海生:“你放心,布丁又不傻,他不会放任这种局面持续下去的。” 豆腐说得一点没错,刚开始布丁还没会过意来,一天下来,他就看出苏誉的歪心思,布丁不由又气又乐,他私底下责怪苏誉,真要找茬就去找顾海生的茬,抓着豆腐折腾个没完,这算什么? “我折腾他什么了?”苏誉扬着脸冷笑,“是他自己要干的,你听见他说半个不字了么?” “那他也得敢呀!”布丁有点生气,“豆腐在你跟前六七年,他什么时候和你顶过嘴?苏誉,你不能就为这就欺负他!” “我没欺负他。”苏誉还嘴硬,“是他自己乐意的。” 布丁气得无语,但那之后,他也不肯再让豆腐一个人干活,再有什么家务,他抢在前面,豆腐要帮忙,他就说,自己做事精细,豆腐干得不好,就不要乱插手了,免得他还跟在后面收拾。 豆腐笑道:“经理要发火的。” “让他发去!”布丁翻了个白眼,“这是在外头,咱们是在休假,不用听他的!” 俩人这时正在厨房准备午餐,布丁一边切菜,一边让豆腐出去,“到外头玩去,要么去顾先生那边,别这儿碍事。” 豆腐还没出去,客厅却传来苏誉的声音:“布丁?我那条红色的领带,你收哪儿去了?” 布丁没停下手里的菜刀,他一边切一边大声道:“就在卧室门边上那个暗格里呀,带来的领带都放那儿呢!” 苏誉不耐烦道:“我找不着!你过来找!” 布丁一时来了气:“我切菜呢!过不来!” 苏誉说:“让豆腐切!你过来帮我找领带!” 豆腐马上说:“叫你去你就去!快,赶紧的!” 布丁都气乐了,他转身冲着外头嚷:“豆腐会切个屁呀!他连菜刀都握不好!” 苏誉这时走到厨房门口,他抱着胳膊冷笑:“连菜刀都握不好?那豆腐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有个田螺姑娘?” 豆腐尴尬起来,他推了一下布丁:“去吧,我来,切菜这种事,学学就会了。” 苏誉也笑:“对,学学不就会了?早晚得洗手做羹汤,总不能一辈子都不会切菜。” 布丁听得心头烦闷,他扭头拿起菜刀,一面咚咚切菜,一面冷冷道:“要学找别人学去!我不习惯把切了一半的菜交给别人!” 苏誉的脸也拉下来了:“那我的领带怎么办?” 布丁转头,面无表情瞧着他:“你马上要出门?” “和出门没关系。”苏誉蛮横地说,“我的领带找不着了!” “晚上我再帮你找。”布丁冷冰冰地说,“一条领带,一时半刻找不到,死不了人!” 苏誉大怒,他竟然抬脚狠狠踹了一下厨房的门! “你帮不帮我找?!” 豆腐慌了,他拽了拽布丁的胳膊:“去吧去吧!别叫经理发火!” 布丁挣脱他:“豆腐你别管,做菜是我的事。我没叫你插手你就别插手。” 豆腐赶紧道:“没关系!我叫海生来炒菜……” 苏誉冷笑:“对呀,反正有顾海生在,会做菜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布丁一点都不慌,也不怒,他平静地看着苏誉:“昨晚的晚餐是顾先生做的,今早的早餐也是他做的,中午这一餐,理应由我来负责。顾先生找工匠修补楼上的窗玻璃,忙了一上午,他不该再来厨房。我也不能丢下做了一半的菜,去给你找什么领带。苏誉,别发小孩子脾气,有什么等晚上再说。” 苏誉静静盯着布丁,好一会儿,他转身一言不发走了。 豆腐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埋怨布丁:“你就去帮他找找领带,又怕什么?” “这事儿你别管。”布丁淡淡道,“他根本不是为了领带,他就想把厨房的活计丢给你和顾先生。不能再让他这么任性了。” 豆腐听他这么说,却笑起来:“果然,做了老板娘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你哪儿敢这么对经理呀?” 布丁也笑:“以前他有这么不讲理么?豆腐,他这两天神经兮兮的,肯定还是为了过去和顾先生的恩怨,你别放在心上。” 结果那天中午的一餐饭,只有三个人吃。顾海生问苏誉去了哪儿,豆腐惴惴道:“经理发了火,上楼把门锁上了,我喊也喊不开……” 布丁淡淡道:“别理他,他不吃就是不饿,任性也该有个度。” 顾海生一听这话,却笑起来:“小墨,瞧见没?要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拿稳你们经理,非布丁莫属了。” 布丁笑道:“什么拿稳?没那么夸张,就是不能惯着他,对付苏誉这种人,一定得给他设下底线,不能纵容他无限制的往前走,不然你等着吧,他自己欢蹦乱跳的就掉悬崖下面去了。” 顾海生点点头:“布丁这脾气投我的胃口,咱们是一路人。” 布丁咯咯笑起来,还拿茶杯碰了一下顾海生的杯子。 豆腐无奈地看看他俩:“越说还越得意了,既然这么对胃口,还等什么?你们干脆组建一个联盟吧!” 布丁笑道:“什么联盟?苏誉应对措施联盟?” 顾海生笑得双肩耸动:“简称,苏联。” 仨人笑得一塌糊涂。 谁知豆腐一抬头,笑不出来了,只见苏誉站在楼梯口,一脸煞气盯着他们! 一看他下楼来,布丁像没事人似的,笑着冲他招手:“饿了?正好,过来吃饭吧。” 苏誉没有走过去,他死死盯着那三个,忽然咬牙笑道:“吃什么饭?你们其乐融融,我再掺进去,多叫你们膈应!” 豆腐一听这话不对,他慌了神,想来多半是刚才的笑话让苏誉听见了,于是赶紧起身道:“经理,你别这么说,布丁给你留了盘蹄花,我们都还没动筷子呢……” 苏誉连连冷笑:“何必留菜给我?你们自己吃啊!别他妈装客气了!” 他说完,抓过橱柜上的车钥匙,转身就冲出了门! 布丁暗叫糟糕,跳起来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第 119 章 布丁追出去的时候,苏誉已经跳上了车,他冲到车门边,使劲儿拉车门,这才发现车门被苏誉锁上了。 布丁急得一个劲儿拍车门:“苏誉你别发火!我们刚才是说笑话呢!你干嘛啊!你想一个人开回去呀?!” 苏誉也不理他,黑着脸,一拧车钥匙发动引擎,踩了油门就往前奔!布丁抓着车门没站住,被那一下带着,噗通跌倒在地上,他疼得大叫起来! 听见车后有跌倒的声音,苏誉踩下刹车,从后视镜一看,布丁跌在地上,他这下慌了神,赶紧下车跑过来,一把扶起布丁:“没压着吧?!” 布丁只觉得膝盖和手肘疼得钻心,再一看,长裤和袖子都磨破了,膝盖上还有血迹。 他嘶嘶抽了冷气,又勉强笑道:“说发火就发火,小孩儿也没你变脸快,是想吓死我呀?” 苏誉咬咬牙,他抱起布丁就往屋里走。 进门时,苏誉险些和豆腐撞了个正着,豆腐一看他抱着布丁回来,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土,也吓得够呛:“经理!布丁怎么了?” 苏誉也不理他,径自抱着布丁往楼上走,豆腐还要追上去问,顾海生一把拽住他,冲着他摇摇头。 回到房间,苏誉把布丁放在床上,又替他脱下长裤和衬衣,仔细检查他的伤口。擦伤有点重,布丁疼的直皱眉。苏誉面无表情取来棉签和消毒水,替伤口擦洗上药。 布丁惴惴看着他:“还在生气啊?” 苏誉也不搭理他,只垂着眼帘给伤口贴上医用纱布,又取了干净衬衣和一条芥末色的棉布裤子给布丁穿上。 做完这些,苏誉这才直起身,他也不看布丁,只淡淡道:“好了,下去继续和他们吃午餐吧,我回城里去。” 布丁一听急了,想起身拉住他,又碰到伤口,疼得唉哟一声。 苏誉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你还想干什么?” 布丁生气地说:“这话该我问才对!苏誉,你想怎么样啊!我们那只是开玩笑!” 苏誉冷笑起来:“开玩笑么?我看你们谈得很入港呢,明明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又何必厚着脸皮上去凑热闹?” 布丁道:“什么叫凑热闹?就因为你不肯来吃饭,我们正想法劝你呢……” “是想法劝我么?难道不是三个人凑一块儿讥笑我么?” 布丁愕然望着他:“讥笑?怎么说得那么严重?哪有啊!” “难道不是么!”苏誉的声音开始发颤,“你和他们一块儿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 布丁叹气:“我们没欺负你……” “就有!你们就是在合伙欺负我!” 布丁看他眼圈都红了,不由心里也难过,他支撑着从床上下来,抱住苏誉,低声道:“我没欺负你,真没有。再说,明明是你这两天把豆腐欺负得够呛……” 他一说这话,苏誉又发起火来,他用力想推开布丁,但布丁咬着牙不肯松手,俩人闹了半天,一个没站稳,都倒在床上了。苏誉还想爬起来,布丁索性拿身子压住他。 苏誉挣扎了两番,终于轻声哽咽起来。 布丁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把脸贴在他的头发上,他忽然觉得苏誉这样子像个小孩,十七八岁、脾气乖戾的小破孩儿,就仿佛往日那镇定成熟的冷漠姿态只是伪装,里面这个别别扭扭的小男生才是真正的他。 “为什么不肯帮我找领带?”他把脸埋在布丁的胸口,哽咽道,“切菜真的就那么重要?” 布丁哭笑不得。 “你啊,也够了。”他低声道,“看你这两天把豆腐欺负得团团转,人家说了一句没有?别人是来度假的,不是来给你当佣人的……” “他哪儿给我当佣人了?!” 看他又要炸毛,布丁慌忙安慰道:“你再这么欺负豆腐,回去店里,你好意思见他么?他又没做错什么。” 半天,他听见苏誉闷闷道:“那我不欺负豆腐,我欺负顾海生。” 布丁忍笑道:“你就非得欺负别人,心里才高兴?” 苏誉坐起身,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恨恨道:“我不欺负他们,他们就会来欺负我!” 布丁凑上去,轻轻吻他的脸,又吻他的嘴唇。他缓缓抚摸着苏誉,这才柔声道:“他们不会欺负你的,有我在呢。” 苏誉抱住布丁,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脖颈上,一听这话,他忍不住又冒出眼泪来。 那天苏誉没下楼吃饭,他说他讨厌看见那两个人,布丁没辙,只好把饭菜端到楼上来,他知道苏誉已经做了让步,再勉强不得,本来他是要回城去的。 苏誉不肯下楼吃饭,豆腐倒像是犯了多大错,一个劲儿自责,说当时他如果主动接手切菜,经理就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了。 顾海生没好气道:“得了吧!你以为光是切菜这么点事么?布丁说得没错,他就是故意找茬!” 豆腐很难过,他说,经理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原谅他呢? 顾海生却语气生硬地说:“你做错什么了?非得让他原谅?!” 豆腐良久说不出话来。 顾海生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突然说:“小墨,辞职吧。” 豆腐没有回应他。 “你还看不出来么?苏誉早就不是以前的他了。我知道你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他能改变对你的态度、像以往那样对你。那是不可能的了,小墨,与其留下来继续遭受冷遇,为什么不主动离开?”顾海生说到这儿,索性坐起身来,“如果你想开夜店,我给你钱!” 豆腐苦笑起来,他挣脱顾海生的手:“你把我看得太能耐了。” “为什么不行?”顾海生执拗地抓着他的手,“你们经理住院那段时间,我看你把店里管得井井有条,你不是没有能力,小墨,你不比苏誉差!” “那是我办不到的事。”豆腐摇摇头,“开店,和我们经理打擂台,成为独眼杰克的竞争对手……那是我这辈子都干不出来的事情。” 顾海生深吸了一口气:“好,那就干别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帮你的!” 豆腐一时怅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退回到从前,想像以前那样受到苏誉的器重和爱护,想回到先前无忧无虑做酒童的生活里…… 但他知道,这话不能和顾海生说。 “你别逼我,好么?”豆腐轻声叹道,“如果真的做得不高兴,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 顾海生无奈,只得叹道:“你呀,难怪人家都说你是傻豆腐,你确实够傻的。” 豆腐笑道:“我从来就没否认过这一点啊。” “可是小墨,你要记住一点。”顾海生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没有退路,苏誉并不是你唯一可信任的人,独眼杰克也并非是你最后的落脚点。你还有我。” 豆腐望着他,轻轻点头:“我知道。” 接下来的一天,苏誉像是真的生了气,虽然不再满世界支使豆腐,但他也不和豆腐说话,更不和顾海生说话。豆腐和他说话,他也是爱理不理,问三句答一句。 顾海生和豆腐说,别理他,你们经理就这臭脾气,就让布丁对付去吧。 他这样说的,自己也是这么做的,白天顾海生很少在家歇着,要么就是修缮破损的房屋,要么就是跟着邻居老农整理田亩里的瓜菜。他喜欢做点体力活,每天在办公室开会,把他的身体都变得衰弱了。 那天傍晚吃了饭,顾海生眼看着暴雨要上来,于是又去了田里,把前段时间刚刚架好的丝瓜架子又稳固了一下,顺手又从旁边田里挖了两个红薯,苏誉喜欢吃烤熟的红薯,今天晚餐他又不知道发什么脾气,吃得很少,顾海生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会儿烤好了交给布丁,让他送上去。 捧着红薯,顾海生一手是泥回到屋里,正想去厨房把红薯洗干净,走到接近厨房的地方,却隐约看见两个人正搂抱在水池边,如胶似漆。他慌忙往后一退,躲在客厅的阴影处。 是苏誉和布丁。 顾海生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红薯,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在此刻进厨房。 正这时,他听见厨房传来布丁低而含混的笑声:“好了,你还没完了……” 紧接着是苏誉的声音:“我还没亲够呢。” 有些酸涩坚硬的东西,突如其来浮上顾海生的心口,卡在那儿,上不去下不来。 他犹豫起来,正想要不要干脆上楼去,却听见布丁笑道:“别让顾先生看见,那多不好。” “他看不见的,早上楼去了。” “咦?刚才不是出门去田里了么?我看错了啊?” 苏誉懒懒笑道:“傻瓜,天都黑了他去田里干嘛?肯定上楼了。眼下说不定正抱着豆腐找乐子呢。” 布丁被他说得哧哧轻笑:“不会吧?这么早?” “怎么不会?”苏誉压低声音,“没见刚才他急不可耐的样子?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可要命了。” 顾海生只觉得,面前仿佛有无数带血的利剑,冲着他砰砰乱舞起来! 他的两只耳朵都在嗡嗡乱响! “看样子豆腐得自求多福了……” “你操什么心?”声音停了停,压得更低,“豆腐正嫩着呢,顾海生那人,就好这一口。” 顾海生再听不下去,他将红薯扔出窗外,拔腿就往楼上冲! ☆、第 120 章 豆腐正整理着阳台上收进来的衣服,忽见顾海生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两手都是泥,脸色发青,两只眼睛突兀地瞪着,看上去像是见了活鬼,他吓了一大跳,慌忙道:“怎么了?” 顾海生喘息着,他转身进了卫生间,把水龙头打开,用最大的水量哗哗冲洗着泥泞的双手。 豆腐跟在他身后,胆战心惊地问:“海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海生一直等双手的泥冲洗干净,这才关上水龙头。 他没有抬头,忽然道:“小墨,咱们回去,今晚就走!” 豆腐吃惊道:“这个点?海生,可这都快八点了……” “可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下去了!” 他突然抬头暴喝,把豆腐吓得一哆嗦,豆腐慌忙走上前:“发生什么事了?是我们经理……说了什么?” 顾海生看着他,他抖着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豆腐有些难过,他走上前,拥住顾海生,安慰道:“要走,明天再走好么?现在天都黑了,又要下雨了,开夜车很危险。” 顾海生低下头,他紧紧抱住豆腐,嘶声道:“小墨,咱们怎么偏偏遇上这种人?!” 次日一早,苏誉和布丁出了门,因为布丁听说附近有果园,十几亩的梨花都开了,雪海琼疆,十分漂亮,所以拉着苏誉去玩。他邀请了豆腐,豆腐却说,顾海生心情不大好,他想在家陪着顾海生。豆腐说这话时,垂着眼帘,也不敢看苏誉。 苏誉听了,只是不停冷笑。 俩人在果园玩了一天,下午才回到别墅来,推门一进来客厅,布丁愣了愣,只见电视机开着,顾海生坐在沙发上,豆腐则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俩人正有说有笑。 布丁看了一眼身后的苏誉,他笑道:“难怪不肯跟着我们去看梨花,在家多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海生微笑,他点点头:“布丁这话说得好。” 豆腐一见苏誉回来,不觉有几分尴尬,就想从顾海生身上起来,不想顾海生却用力拽住他,不许他起身。 布丁也没在意,他又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顾海生也笑道:“我在和豆腐说结婚的事。” 布丁一怔:“是么?” 豆腐脸上微窘,他支吾道:“还没说到那么深呢……” “怎么没说到?”顾海生打断他,他柔声细语道,“不是商量好了,咱们年底结婚么?” 布丁一听笑道:“真的?那太好了,恭喜二位!” 一旁,苏誉却忽然道:“年底就结婚?这么突然?” 顾海生望着他,神色淡然:“小誉,你觉得不妥?” 苏誉盯着他,忽然一笑:“我怎么会觉得不妥?反正结婚这种事你也有过经验了,到时候肯定各方面都准备得周周详详的,还商量个什么劲儿?那么麻烦,就照着上次的办呗。”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布丁和豆腐同时脸上色变! 顾海生却没怒,他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苏誉:“苏誉,说话最好不要含沙射影,我和柳芊芊的婚姻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全都清楚,我也从来就没想过瞒着小墨。” 豆腐此刻,忽然心头冒出一股勇气,他抬头直视着苏誉:“经理,柳芊芊的事我都知道,我不会在意的。海生有过去,我也有,谁也不是一张白纸,我不想追究。” 苏誉似笑非笑看着顾海生:“要是别的什么人,我也就不多这句话了,因为豆腐是我的员工,我总忍不住好心提醒一声,他知道的那点儿事,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呢。” 这话里的火药味,呛得人简直要咳嗽,布丁听得心惊胆战,他赶紧阻拦道:“苏誉你在说什么呀!人家都要结婚了,你说点儿好听的成不成!” 苏誉却故作惊诧:“我就是为了豆腐好才这么说的呀!对方过往有婚史,怎么说都不是光荣的事情吧?打听清楚一点又有什么不好?” 顾海生冷冷看着苏誉:“如果你有不满,直接说,少夹枪带棒!小墨是你的员工不假,但年内他就打算辞职。结婚之前,我是他的未婚夫,结婚之后,我是他丈夫,我们的家事,没有你这个外人插嘴的地方!” 布丁听得一阵胆寒!认识顾海生这么多年,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海生发这么大的火,更没听见他用这种厉声说话。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男人并不普通,他手里掌控着上亿的资产,动动手指就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如果自己真把他当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居家男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布丁越想越怕,甚至不敢再站下去,于是赶紧努力笑道:“顾先生,您别生气,我们经理只是随口一说,结婚当然是好事,别人又能说什么呢?对了豆腐,我有点饿了,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么?先拿来我填补填补吧!” 豆腐也醒悟,他慌忙道:“哦,早上的牛肉饼还剩了一些,我去给你热一热。” 两个青年快步离开,去了厨房,顾海生又冷冷瞥了一眼唇青面白的苏誉,转身正要上楼,忽然觉得有什么细小的东西狠狠打在他的背上,他转身来,一个白色的小物件当啷落在地板上。 顾海生吃了一惊,他弯腰把那东西拾起来,竟然是他那枚小玉羊! ……上面的红绳已经被用力扯断。 “你的东西,还给你。”苏誉盯着他,冰凉凉的笑意如泪,淌了他一脸,“顾海生,你听好: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点瓜葛。” 那晚,顾海生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他的眼前,总是浮现着苏誉的那张脸,那是惨痛到极点,却竟然又笑出来的脸孔,就仿佛垂死病人脸上那种抽搐的笑容,死到临头,依然满含着怨毒和不甘。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把这小玉羊给苏誉戴到脖子上的,他也记得自己在机场的承诺。男孩扬起脸望着他的那双黑眼睛里,满是悲哀的眼泪。 可他没有遵守这承诺,他食言了,再也没有回去找那个男孩子。 他做错了很多很多事情,但事到如今,除了继续错下去,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次日中午,顾海生站在客厅窗下,凝视着窗外阴沉沉的云团,他的手里,依然握着那只小玉羊。今天一天他都显得精神恍惚,豆腐很担心他,却又不敢打听。 不知怎么,顾海生想起很多年前的旧事,幼年,他就是从这栋房子的顶端摔了下来,险些摔成残疾。 那种恐惧和剧痛,到现在顾海生依然记忆犹新,他觉得自己像个断裂的人偶,四肢全都不听使唤,躺在地上仿佛待宰的羔羊,只等命运之刀无情砍下来。 正发愣着,大雨突然倾盆而下,雨水溅进屋里来,风把玻璃刮得啪啪响,顾海生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看电视的布丁赶紧起身,把窗子关好。 他转过身,无意间一瞥,忽然咦了一声。 “顾先生,这东西你是哪里捡来的?” 顾海生一愣,低头看看手里的玉羊:“啊?” 布丁笑道:“这不是我们经理的么?” 他说着,竟然伸手拿过那块玉,看看断裂的红绳:“昨晚我问他,玉羊丢哪儿去了,他说他也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弄丢了。” 布丁说着,抬头笑眯眯望着顾海生:“原来被顾先生捡到了啊!好巧!” 顾海生呆愣半晌,才终于啊了一声:“是啊,今早在瓜棚那儿……” “我就说嘛,肯定是摘菜的时候弄掉的。”布丁自言自语道,“那我去还给他吧。顾先生,多谢你拾到了!” 顾海生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布丁已经拿着那玉,连蹦带跳上楼去了。 从郊外回来,布丁悄悄问豆腐,是不是真的打算辞职。 豆腐神色沮丧,他说:“我不辞职也不行了吧?” 布丁一时默然。他看得出来,苏誉近来对豆腐的态度更加冷淡,如果没有公事,几乎一句多余的都不说。 照这样下去,豆腐也实在没必要再留在独眼杰克里了。 “唉,其实辞职也好,又不能做一辈子酒童。”布丁安慰道,“往后就在家安安稳稳当你的顾夫人吧。” 豆腐笑起来:“哪能呢。我打算去读书,和海生说好了,他挺赞同的。” 布丁吃了一惊:“读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些年我说了没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叫你把书本捡起来,你就是不肯。现在是怎么忽然脑子转过弯来了?” 豆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垂了垂眼帘:“我也不能太差,对不对?海生都念到博士了,我才高中毕业,好些事儿他讲深了我根本听不懂……” 布丁马上说:“顾先生不会嫌弃你听不懂的。” 豆腐点点头:“这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别的太难了,赶不上,好歹学点儿英文,往后他要是出国,我也可以陪着。” 于是布丁再次感慨,爱情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如此巨大,居然能把不爱读书的豆腐变得主动去求学。 “婚礼,我要参加。”布丁很认真地说,“到时候要预留席位给我!” 豆腐也笑:“那当然。可是布丁,你和经理难道没这个打算么?” 布丁微微一笑:“当然有,他亲口答应过的。” 豆腐高兴起来:“那太好了!” 想想,他又叹了口气:“你说,要是他俩好好的,咱们四个一块儿举办婚礼,那多好!” 豆腐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谬,那俩如今势如水火,形同寇仇,连面都不能见,还一块儿举行婚礼?到时候非得把场子砸了不可。 然而眼下,他们还顾不上这些琐事,因为苏云藩忽然病体沉重,再度入院,并且情况非常不乐观。 ☆、第 121 章 苏云藩病危,这件事却并非是顾海生亲口告诉豆腐的。 豆腐了解到此事,却是通过周围人包括顾海生的反应,自己推断出来的。因为那几天家里电话不断,顾海生即便回到家,座机手机也一个劲儿响不停,他在电话里谈及苏云藩情况时,也始终阴沉着脸,用非常简洁的语言说,“不大好”、“恐怕得做最坏打算”…… 更有一次,瀛海的副总苏麒,深夜登门造访,豆腐认得他,他也不敢过多寒暄,就把苏麒让进顾海生的书房。 豆腐当然是不敢去听他们的交谈,但当他坐在一楼看电视时,也依然听得见二楼传来顾海生愤怒的低吼:“现在提这事儿是不是太早了?!你叔叔如今命悬一线,你就跑来和我商量财产怎么分割……你能不能有点儿孝心!” 而那位苏副总的嗓音,却永远是不急不缓,甚至带着冷冰冰的意味:“现在不做打算,等大局已定就太晚了!海生,老爷子上月突然修改了遗嘱,你知道么?他这么急着改遗嘱,一定有什么问题!他要反悔,海生,七十大寿那天,他亲口答应过我,把瀛海给你,眼下他又要反悔——到时候老爷子把整个瀛海交给苏誉那个浪荡子,咱们就全完了!” 豆腐默默听着,拿起遥控器,又给电视换了个台。是一部乡土台剧,里面浓妆艳抹的贵妇抓着儿子哭:“你爸爸要改遗嘱!他要把全部财产都给那个狐狸精!阿健,咱们千万不能让那个狐狸精得逞!不然就全都完了!” 豆腐无声苦笑。 戏里戏外,人人都在为稻粱谋,有吃有穿还不够,还要更多更大更好,恨不得一个罗马帝国都归自己。 亲父子、结发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叔侄、舅甥? 豆腐对此却没什么感觉,苏云藩要把整个瀛海都给苏誉,他半点意见也没有,布丁因此跟着飞黄腾达,从独眼杰克老板娘做到瀛海地产老板娘,他只有更高兴的份儿,决不至于心生嫉妒。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和顾海生长相厮守,钱,当然多一些好,但不要多到生出烦恼,生出嫌隙。 能让他们安稳在国外念书,平静度日,也就够了。 正胡乱琢磨着,楼上的书房门打开,豆腐抬头一看,苏麒从里面走出来。他慌忙站起身。 苏麒下楼来,看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轻声叹了口气:“晚安。” 送走了苏麒,豆腐还在琢磨他刚才那神色,他看得懂,苏麒很失望,如果豆腐是个大家公子,身后有庞大的家产和强有力的家族支持,那一定能在“瀛海抢夺战”里,助顾海生一臂之力。 然而,豆腐一无所有,只是个小小的酒童。 想到这儿,豆腐对自己也有点失望,这样的他,又能给顾海生中什么用呢? 正想着,顾海生也从楼上走下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嘴里还喃喃骂着:“秃鹫!一群秃鹫!就等着我姐夫断气!” 豆腐吓了一跳,赶紧道:“说什么呢。哪有侄儿盼着叔叔死的?” 顾海生冷笑道:“他倒是不盼着我姐夫死,他是生怕我姐夫把瀛海给了小誉!生怕自己手里的那点儿权被人夺走!” 豆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想了半天,才道:“苏麒先生对瀛海很执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父亲的一条性命在里面。” 顾海生仰天叹了口气:“我知道,只要涉及到瀛海的利益,苏麒比谁都更认真,有时候他固执起来,连我都动摇不了。可是小墨,瀛海毕竟是我姐夫的,无论他想把继承权给谁,那不都是他的自由么?” 豆腐笑道:“理智大过情感的人,多半是如此的。苏总也有他的原则所在。” 顾海生哼了一声:“这也就是我眼下对瀛海还有点儿用,一旦没用了,你看吧,他抛弃我比抛弃旧鞋子还利索!” 豆腐笑喷:“哪能呢!你这说得简直像下堂妻,也太哀怨了。可这不正说明,你在苏总的心中地位有多重要嘛。我看呀,他要是个弯的,当年早就把你绑到床上去了。” 顾海生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又让豆腐坐在他身边。 “小墨,我今天,去看了我姐夫。” “情况不大好么?” 顾海生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他伸手把豆腐抱住,把脸擦着他的黑头发,好久,忽然小声说:“小墨,我很怕。” 豆腐无声喟叹,他唯有用力握住顾海生的手。 “……我真怕有一天姐夫会不在。”顾海生颤声说,“一想到那种可能,我就……就怕得不得了。小墨,万一真有那一天,你说我该怎么办?” 豆腐心潮翻飞如雪。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海生流露胆怯恐惧,这一刻谈到苏云藩,顾海生脆弱得像个孩童,就仿佛他仍旧是早年那个被姐夫牵着,蹒跚学走路的小小海生。 可他又能怎么安慰顾海生呢?生死之大,父子情深,外人无从言说,更何况,他比顾海生小那么多岁。 很快,苏云藩病危的消息传遍坊间,就连独眼杰克的酒童们都知道了,因为苏誉这两天几乎不来店里,他守在医院,包括布丁近来也少在店里露面。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6节 苏云藩的病情不乐观,顾海生日夜守护在病榻前,间或让苏誉换个班,甚至豆腐每天都得把老倪做好的饭菜送去医院,偶尔布丁要去店里照应,豆腐就请老倪多做点饭菜,同时带去给苏誉。 布丁打电话过来表示感谢,豆腐说,这有什么谢的?不过就这两天了。 因为是私下里和布丁,所以他没那么忌讳。 他这么一说,布丁轻轻叹了一声:“一人生死牵动万人心,两边都像炸窝的蚂蚁。” “两边?除了瀛海,还有哪边?” “独眼杰克呗。” 豆腐一时笑起来:“和店里有什么关系?” “咦?你不知道?最近有谣言说,老爷子会在遗嘱里把瀛海交给苏誉,这么一来苏誉就得回瀛海,独眼杰克就没法经营下去,会关店——” “真的?”豆腐吃了一惊。 “当然是假的。”布丁没好气道,“我都问了苏誉的,他说,别说把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给他,就算百分百的股份都归他,他也不会关店走人,他说他这辈子和瀛海地产都不会有关系。老爷子真要那么做,他就把所有股份无偿转让给顾先生。” 苏誉用词如此决绝,豆腐一时心绪复杂难言,他明白,比起瀛海,独眼杰克才是苏誉的心血结晶,不管给什么条件,他都不会割让的。 豆腐暗想,苏誉既然是这种态度,苏麒那些人,应该放心了吧。 他看得出,苏麒很焦虑,在医院有时候他会遇上苏麒,对方和他淡淡打个招呼,冰冷的脸色底下,暗藏着的是火山熔岩般的焦虑不安——也难怪要焦虑,倾注心血二十多年的自家产业,忽然有一日,握在了一个讨人嫌的私生子手里,哪怕苏誉承诺放弃继承权,可他一天不签字,苏麒一天不得安生。 苏誉当然清楚自己这个堂哥的心思,他虽然肯跑来医院尽这最后的一份孝心,但他对苏麒一向不假颜色,见了也只是哼哼冷笑。 豆腐觉得这小小的医院走廊,像个狗血八点档,苏誉,苏麒,顾海生,偶尔还加上他和布丁。一伙人各怀心事,话里话外都是明枪暗箭,豆腐甚至觉得,病房里躺着的不是奄奄一息的苏云藩,而是一大堆数不清的钱和无数人未来的命运。 这也幸亏死去的顾晴母子和宗柔没到场,要不然,更热闹。 豆腐早就从顾海生那儿听说了苏云藩和宗柔的八卦,他很困惑,实在不知道老爷子当初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要去招惹那种女人,尤其事后又半点犹豫都没有的抹干净了俩人关系。就苏云藩后来的表现看,他确实是一点都不爱宗柔。 既然不爱,身边也不缺女人,当初,又为何要去做这场露水夫妻? 可如果苏云藩不出轨,苏誉就不会诞生,没有苏誉,独眼杰克就不可能存在,他豆腐也就不可能认识顾海生了…… 因此这么一想,豆腐又觉得老爷子当初,做得对。 他暗藏着这点儿小心思,自己都觉得好笑,却不敢和顾海生说,尤其顾海生最近,情绪低落成这样。 那天傍晚,顾海生从医院回来,脸色发灰,豆腐特意给他熬的鸡汤,他也没喝两口。 他和豆腐说,下午苏云藩又抢救了一次,他站在急救室门口等了好久。 “当时,我真害怕……真是害怕!”他颤声道,“生怕医生出来宣布噩耗……” 豆腐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住他,像抱住一个饱受惊吓的孩童。 “小墨,如果这次我姐夫真的没熬过来,那我、我该怎么办呢?” 顾海生轻声啜泣起来。 这是豆腐第一次听见他哭,这让豆腐不由痛恨自己的年轻稚嫩,他没法安慰顾海生,无论他说出什么来,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那晚俩人睡下还没两个钟头,豆腐就被微震的手机惊醒,他拿起来一听,是布丁。 “豆腐,老爷子陷入弥留了,你最好和顾先生马上过来。”布丁低声说,“苏誉不敢打电话给顾先生,他叫我来通知你……” 豆腐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坐起身,唤醒顾海生,只说医院方面通知他们过去。 俩人深夜飞车到医院,苏誉、苏麒他们早就到了,布丁也站在走廊上。豆腐不敢进去,只目送顾海生踉跄着冲进病房。 不多时,他听见了顾海生的号啕。 豆腐的胸口凉冰冰的,他不由转头来,望着仍旧站在走廊上,刚才说什么都不肯进去的苏誉。 苏誉没有哭,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样子好像魔怔了。 这回,他是真的没有父亲了,豆腐忽然想。 苏云藩的葬礼很隆重,顾海生虽然伤心,但仍旧支撑着操办了整个仪式,相比之下,苏誉却显得太没心没肺,只在葬礼当天露了面,前后杂事一概不管,每天照样在店里笑迎客人,弄得客人都跟着尴尬……他这样子,倒像死的不是他亲爹,而是一个无关的人。 酒童们提起此事,纷纷摇头咂嘴,唯有布丁站在苏誉这边,他说苏誉之前在老爷子的病榻前,没日没夜守了半个月,端屎端尿擦身服侍,能做的都做了,没什么缺失的地方。既然他不乐意去见那些打心底里鄙视他的苏家亲友,那就不该去。反正苏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和金钱。苏誉不搀和葬礼的事,这合情合理。 豆腐听了,暗想,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葬礼结束,入土为安,接下来的重头戏就是宣布遗嘱。一时间有关的无关的,全都紧张万分,布丁甚至和豆腐开玩笑说,无论那两个谁得到了遗产,他俩都得请那个“男友没得到遗产”的人大吃一顿。 宣布遗嘱那天,豆腐留在了家里,因为按照苏云藩留下的嘱咐,遗嘱宣布时,只准三个人到场:苏誉,苏麒,顾海生。 因此他和布丁都得守在家中等消息。 顾海生是早上出去的,他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到了中午时分,天忽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豆腐走到阳台上,望了望远处天空,晦暗的光线提醒着他,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正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他接来一听,却是布丁。 “哎?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他笑道。 布丁在那边,忽然大叹了口气:“豆腐,他把咱们都耍了!” 豆腐吓了一跳:“谁?谁把咱耍了?” “老爷子啊!”布丁的声音听起来很抓狂,“我他妈都要疯了!这叫什么事儿!” 豆腐更惊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这时,楼底有车辆声,他低头一瞧,顾海生从车里出来。 “啊,海生回来了!” 布丁一听,叹道:“算了你问他吧。豆腐,咱们四个可得挺住呀!” 豆腐莫名其妙挂了手机,他从卧室出来,一直走到一楼客厅,正这时,顾海生也进门了。 “听完遗嘱了?”他端详着顾海生,“情况怎么样?” 直至此时,豆腐才发现,顾海生脸上的神色很古怪,那既不是悲哀,又不是愤怒,而只是茫然错愕,仿佛就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局面。 “小墨,这下咱们可麻烦了。”他慢慢地说,“我姐夫留下遗嘱,逼着我结婚。” 豆腐傻了:“逼着你结婚?!和谁!” “和你们经理。” ☆、第 122 章 遗嘱是在苏家的老宅内,在苏云藩的书房里宣布的,到场的三个,再加上苏云藩的律师。 屋子里气氛很压抑,不是因为仲夏即将而来的暴雨,却是因为他们即将等到的这个消息,这个可以左右无数人命运的消息。 律师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也是顾海生的旧交,然而今天这场合,他却仿佛是个审判官,不能和任何人寒暄。 遗嘱很复杂,前面的部分都是有关房产和私人珍藏的,苏家的这栋百年大宅归了苏麒,古董文玩和书籍给了顾海生,还有相当数量的储蓄和另外两处房产,则由苏誉获得,家传的贵重首饰,则以礼赠的方式,给了苏云藩长兄留下的三个儿子——那三人年少丧父,四十年前就跟随寡母移居国外,和苏家来往并不密切。 前面这些琐碎的安排,律师念了很久,三个人都没表现出不耐烦,他们静静等待着最后那个大招。 终于,念到了瀛海的归属权。 律师说,苏云藩将自己所掌控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悉数交给儿子苏誉。 这一句话念出来,苏麒面如死灰! 唯有顾海生低着头,脸上既无怨恨也无失望,就仿佛他得不得到这份遗产,都是无所谓的事。 苏誉笑笑,他抱着胳膊,懒懒靠在椅子里:“老爷子真大方,全给我啊?他就不怕我明天就给他清仓抛售了?” 他一句话,苏麒立时色变! 律师摇头:“遗嘱规定,你不能将这股份卖掉。” “那我送人!” “也不能送。” 苏誉抓狂了:“那我要它干什么呀!不能送也不能卖,留着自己吃么!他以为运了一车红薯给我?!” 律师虽然严肃,此刻也噗嗤一声笑起来:“那这车‘红薯’也太昂贵了。誉少爷,您如果实在不想要,可以将它赠予一个特定的对象。” “谁?!” “按照遗嘱规定,您唯一可无偿赠予股份的人,就是您的合法婚姻对象,除此以外,不仅无法转让,无法买卖,您还必须签署一份协约,表示一旦接受这遗产,您就将授权给顾海生,由他来管理瀛海地产,并且您要承诺不参与瀛海的日常运营。” 苏麒一怔:“我叔叔逼着苏誉和女人结婚?” 律师摇头:“不。这里关于‘合法’的解释放宽了,苏老爷子指的是在国外缔结的同性婚姻。” 苏誉翻了个白眼:“挺好!我正打算和布丁结婚,那就都送给他吧!” 苏麒大惊,顿时站起身:“不行!那绝对不行!” 苏誉笑起来,他一脸挑衅地看看他:“为啥不行呢?老爷子都说了,我可以把它送给我的婚姻对象——下礼拜我就和布丁结婚!” 律师摇头:“我还没说完,誉少爷,你没法将这笔遗产送给你目前的男友,因为你得到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是有前提条件的。” 他这么一说,苏麒的耳朵就支楞起来:“什么前提?” “前提就是,誉少爷你要和海生结婚。” 屋里的三个人,都不动了!活像被施了定身法! 顾海生呆呆看着律师:“你说什么?” “苏老先生希望海生你和誉少爷结婚。”律师又重复了一遍,“国内虽然没法注册,但国外很多地方,同性婚姻都是合法的,结婚地点由你们定……” 苏誉突然冷笑一声:“叫我和顾海生结婚?他想都别想!也好,这百分之六十我不要了!他爱给谁给谁去!” “那么,苏云藩先生就将把瀛海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赠予苏昕、苏澜和苏耀三位先生,由他们三人平分。” 苏麒呆了,那三个,是去世多年的长房苏云莒的儿子。 苏云藩竟然要把自己全部的股权,赠送给长兄的三个孩子! “那怎么行!”苏麒叫起来,“他们和瀛海没半点关系呀!” 律师无奈笑笑:“可是,遗嘱就是这么写的。” 一直没有作声的顾海生,忽然抬起头来:“那么,如果我和苏誉结婚之后的第二天就离婚,会怎么样?” 苏麒顿时醒悟:“对!对啊!如果我叔叔只要求一个仪式,那我们可以给他这个仪式……” 律师摇摇头:“七年之内,不许离婚。如果在此期间离婚,情况对你们更加不利,甚至还不如不结婚。” 苏誉这时却来了耐心,他回到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淡淡道:“怎么个不利法?” 律师没有立即回答他,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律师将它展示给他们仨看,信封严密地封死,封条上,加了苏云藩的私章。 “这是什么?” 律师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是这二十年来,海生你在瀛海里的所有……所有不法之举。” 一瞬间,三个人全都惊呆了! 苏誉在片刻之后,突然清醒,他转过头来,望着顾海生止不住冷笑:“我还当你这么多年,真的是老老实实在瀛海里卖力呢!看来老话没说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苏麒顿时火了,他跳起来要扇苏誉耳光:“你胡说什么!海生从来没做过违法的事!” 苏誉躲开他的掌掴,他更冷笑,指着律师手里的信封:“那,这是什么?” 眼看着他们要打起来,律师慌忙上前劝架:“我还没念完遗嘱呢!两位,稍安勿躁呀!” 顾海生那张脸,已然变得瑟瑟青黄,他用力咬着腮帮,下颌努力地突出着。 他将两手握成拳:“秦律师,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这里面,是苏老先生搜集的证据。”律师有些难过地看着他,“他说,你做的那些事,他心里都有数,虽然全都是为了瀛海的发展,有些甚至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违法就是违法,苏老先生说,如果你和誉少爷在七年内离婚,我就把这个信封交给遗产委员会。” 他说完,停了停:“除非海生你在那之前主动辞职,离开瀛海,否则遗产委员会就将打开信封。除此之外,如果你在婚姻中严重伤害到誉少爷,比如虐待、冷暴力之类的,以至他为此提起了诉求,那么哪怕你主动辞职,遗产委员会也将为誉少爷伸张正义,打开信封。一旦信封里的内容被公开,海生,我怀疑,你……很可能得坐牢。” 顾海生的脸颊微微塌陷,那双本来就不够明亮的眼睛,此刻更蒙上了一层灰翳。 苏麒愤愤道:“信封里的东西真有那么可怕?!秦律师,你能断定么?你看过么?!会不会里面其实只是一张白纸?!” 秦律师看着他,忽然说:“黄海项目,七千五百万。” 这两个词一说出来,顾海生和苏麒对望一眼,俩人脸色都变了! 苏麒腾地站起来:“秦律师,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秦律师平静地说,“这是苏老先生说的。他说,如果你和海生不把这封信放在心上,我就告诉你们:‘黄海项目、七千五百万’——看这样子,信封里确实不是白纸。既然如此,我希望两位千万要慎重,别把苏老先生的警告当儿戏。” 苏誉在一旁,连连冷笑:“海生,你姐夫对你,可真好啊!” “这不公平!”苏麒叫起来,“哪家的夫妻能断言婚后七年不离!而且离婚这种事,也得看对错!” 律师点点头:“离婚这种事也得看对错,苏老爷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如果俩人离婚、并且明显是因为海生有过失,是海生的错导致他们的婚姻失败,我才会把这封信函交出去。” 苏誉这时候听懂了,他笑了笑:“那,如果过失在我身上呢?如果是我导致的七年内婚姻失败,那怎么办?他想从我这儿剥夺什么?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律师摇摇头:“不。一旦你俩在七年内离婚,并且誉少爷明显有过失,那么你就将失去你的独眼杰克。” 苏誉如弹簧般弹起来,椅子哐当砸在地上! “他敢!”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谁敢夺走我的独眼杰克,我就把他大卸八块!” “可独眼杰克不是你的,对么?”律师眯缝着眼睛,淡然瞧着他,“苏老爷子向我提供了一份材料,它能证明,那间夜店原本的主人并不是誉少爷你,当年,是你依靠你外公的势力,用了种种非法的手段,才瞒过了当事人,偷偷弄到了这间夜店。法律上,它原不归你所有,可你瞒天过海,伪造证据,这些,苏老爷子都查清楚了。” 顾海生听得震惊无比!他不由问:“小誉,独眼杰克到底是谁的?!” 苏誉没有回答他,他此刻和刚才的顾海生一模一样了,也只剩了青黄瑟瑟的脸,再出不来一声。 “因此,誉少爷您听懂了么?也就是说,除非您根本就不结这个婚,和这一切离得远远的,那这后面的您都不用听了。但是,如果您和海生结了婚,无论是想把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抛售、转让给不合条件的他人,还是想控制经营管理权、插手瀛海内部事务……这种种苏老先生不允许誉少爷你干的事情,如果你干了,我将按照他的嘱托,把你非法侵占独眼杰克的证据提交警方——除非在那之前,你主动让出独眼杰克的所有权,否则,一旦提起公诉,你恐怕也会因此坐牢。”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因为你自己的过失导致七年内婚姻失败,同样的,你也将失去独眼杰克。” 苏誉呆呆听着,忽然,他凉凉一笑:“也就是说,他一心一意就想把我和顾海生送到号子里去……我怎么会有这种亲爹!” 顾海生只是沉默不语。 苏麒还是不死心:“就没有双方都没过失的可能么?那有些婚姻,双方都过不下去了……” “基于这段婚姻的特殊性,这里不允许双方都没过失的情况。如果双方一致要求离婚,却都推诿责任,遗产委员会就将进行调查,找到最终的责任人。”律师停了停,“如果查不到责任人,那么遗产委员会将判断为,双方都有过失——因为他们都没有认真经营自己的婚姻。那样你们更麻烦了,搞不好一块儿进班房。” 见他们仨这颓然的样子,律师也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两位……三位,以上就是苏老爷子的全部遗嘱。他要求海生和誉少爷,从遗嘱宣布的即日起,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之内完婚,一旦超期,就将算作你们不肯遵从遗嘱。这么一来,我就得往国外跑一趟了。” 说完,律师将所有材料装进包里,他抬手扶了扶眼镜,颇为同情地看看面前的三个人。 “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商量吧。” 律师离开,屋子里陷入寂静,三个人呆呆坐在椅子里,谁都没说话。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苏誉,他站起来,瞧了瞧顾海生,发出一声刺耳冷笑。 “看看,这就是你这辈子最敬仰、最爱戴的人!你至忠至孝,一心一意为他和他的公司着想,结果呢?他拿什么来回报你?” 顾海生无力地垂下头:“……小誉,他毕竟是你爸爸。他这也是……这也是为了你好。” “莫名其妙把一桩婚姻栽给我,这叫对我好?”苏誉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咱俩结婚,那布丁怎么办?豆腐怎么办!顾海生,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处境!” 这一连串问题,一下子把顾海生逼到了墙角,他终于哑声道:“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抛弃小墨的!” “好啊!”苏誉笑笑,“那就跳进你姐夫给你挖的这个大坑吧!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拱手送给三个毫不相干的人——反正与我无关。总之,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 顾海生心头如乱麻,长房的那三个儿子,如今早就定居国外,两个是学者,一个研究遗传学,一个研究数学,最小的那个和顾海生同岁,依稀记得是个it工程师……难道瀛海这么大的股份,就得交付三个与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正胡思乱想着,旁边,苏麒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转过身,看看顾海生,又看看苏誉。 “没有第二个选项,”他用蛇一样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们俩,“我绝不会把瀛海交给别人!你们两个,立即给我结婚!” ☆、第 123 章 听苏麒这么一说,苏誉尖声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月老?丘比特?拿手一指,两个陌生人就必须结婚?” 陌生人那三个字,沉沉钝钝的,戳了一下顾海生。 “我建议你最好答应我的要求。”苏麒一字一顿道,“否则,我就让你失去你的独眼杰克!”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苏麒笑起来,“既然叔叔查得到,那我也查得到!你巧取豪夺,从别人手里弄到了这家店……” “我大哥不是别人。” 他这么一说,顾海生顿时抬头看他! “店子,是我大哥的。”苏誉嘶声道,“他在临死的时候,把独眼杰克拜托给了我……我真该死!为什么要和老头子提这个!” 苏麒很快恢复平静,他点点头:“那我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店是苏璟的,它不归你,苏璟过世,第一继承人是我叔叔婶婶……” “可我大哥明明托付给了我!” “没有证据。”苏麒露齿而笑,样子像个阴谋家,“既然你可以从叔叔那儿弄到店子,苏誉,我就可以让你失去它。”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誉一拳打过去! 苏麒被他打得往后一个趔趄,他伸手一摸,这才发现鼻子出血了。 顾海生大惊,跳起来一把拦住苏誉:“你疯了!你打他干什么!” 苏誉握着拳,浑身轻轻颤抖,他盯着苏麒,一字一句轻声道:“谁要是敢抢走我的独眼杰克,我杀了他全家!” 他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苏麒拿手帕擦了擦鼻血,他哼了一声:“这可由不得他!” “别做无聊的事。”顾海生淡淡地说,“我不会和小誉结婚的。” 苏麒恼怒地望着他,他突然大叫:“你们,全都疯了!” 回来的车上,顾海生仍旧想着遗嘱里的句子。 他现在才明白,苏云藩内心有多么重视苏誉,这份遗嘱对苏誉的偏向太明显:如果他真的不爱自己,不愿意结这个婚,那么苏誉可以置身事外,任由瀛海上下鸡飞狗跳,反正他也不缺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如果苏誉仍旧爱顾海生,愿意结这个婚,渴望俩人厮守白头,那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除了禁止他插手瀛海的经营状况——反正苏誉根本就没兴趣——老头唯一不允许儿子做的,就是在婚后七年之内变心。 相比之下,顾海生的处境就糟糕得多,如果不肯结婚,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就落在外人手里,到时人家兄弟三个自作主张抛售转让,甚或亲自跑过来抢夺经营权……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丧失了苏云藩的全力支持,丧失了主要的股份,顾海生在瀛海的位置也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如果他还想稳坐总裁一职,想像从前那样一手掌控瀛海,就必须得和苏誉结婚……他得求着苏誉结婚! 如果他还想得到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就更得想方设法讨好苏誉,获得他的首肯。 但如果俩人结婚,他就得和豆腐分手,并且七年之内不能离婚,一旦有过失,那份“内部告发”的材料就落在由苏家律师团和几位家族耆老组成的遗产委员会那儿,苏誉就可以借着遗产委员会之手,报复变心丈夫,到那时,顾海生要么辞职,要么坐牢,一旦他坐牢,瀛海自身也将因为出了个污点满身的总裁而受到重创。 苏云藩根本不在乎顾海生,也不在乎豆腐和布丁,他甚至都不在乎瀛海……他只在乎他儿子。 他只在乎苏誉过得幸福不幸福,大概老头儿已经查到了俩人十五年前的那点旧事,因此,才以瀛海作为要挟,逼着顾海生让苏誉得偿所愿…… 然而,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哪怕这份遗嘱早一年出现,顾海生都会对它感恩不尽,会像抓一根救命绳索般,牢牢抓住它。 可是如今,这绳索却变成了敌人,它死死捆住他,将他陷入一个进退维谷的荒谬境地。 他和苏誉已经没可能了,顾海生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就在苏誉将那只小玉羊扔还给他的那一刻,曾经存在于俩人之间的,那所剩无几的一点点牵连,也就此灰飞烟灭,再也无处寻觅。 回到家,把大致情况和豆腐一说,豆腐的反应不亚于布丁,他顿时叫起来:“他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逼着你和我们经理结婚!” 顾海生苦笑:“大概是……害怕苏誉没人照顾。” “可布丁会照顾他呀!”豆腐怒极,“老爷子这么做,不是要拆散布丁和经理么!” 顾海生无言以对。 豆腐气得喘息不平,好久,他慢慢坐下来,哑声道:“这太过分了,你为瀛海做了这么多年的贡献,倾注了这么多心血,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就是顾海生内心所想,他一想到律师手里的那个信封,心就剧痛。 身为瀛海总裁,顾海生当然不可能干净清白如普通人,很多灰色地带,他是实属无奈,这才踏入进去的。可他自身,并未因此获得私利。 却没想到,就连这样的举动,都被苏云藩默默看在眼中,最后,做成一个内部告发来威胁他。 顾海生难过极了,这是背叛,他亲如父亲的姐夫,自小把他养大的姐夫,竟然拿出这种东西来对付他。 他的心都凉了。 豆腐伸过手来,默默握住顾海生的手。 “我们经理什么态度?”他小声问。 顾海生摇摇头:“他不肯结婚。” “那是当然的。”豆腐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唯一希望你们结婚……不,唯一希望你们结不成婚的人,只有我和布丁。瀛海上下,所有与之相关的人,恐怕都和苏麒先生一个想法,巴不得你们尽快结婚。” “可我不会和苏誉结婚的!”顾海生突然斩钉截铁道,“哪怕立即退出瀛海,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豆腐又难过,又感动地望着他:“老爷子一心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不光想让你们结婚,还想让你们生活美满……不,他是希望我们经理过得美满,这桩婚事的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海生,就算你们真的结了婚,为了不让我们经理找到你的过失,你也得尽心尽力的爱他才行。” “可我不爱他。”顾海生嘶哑着嗓音,他将豆腐紧紧抱在怀里,“小墨,我爱的是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放心,我不可能去结这个婚。” 遗嘱的事情,很快瀛海高层都知道了,大家在目瞪口呆的同时,迅速统一了意见:顾海生必须和苏誉结婚,这是最有利于瀛海的选择。 顾海生和苏麒说,他不会和苏誉结婚,这是他绝不退让的底线。 苏麒皱着浓眉盯着他:“难道你就心甘情愿看着瀛海董事会分崩离析?!” “苏昕那三个不是外人,毕竟都是苏家子弟。”顾海生淡淡地说,“而且又都是有涵养的人,不至于做出不利瀛海的行动……” “你这是大路不走,非要走独木桥!”苏麒火了,“明明只要结个婚就能解决的问题!皆大欢喜的事,你偏偏不答应!” “皆大欢喜?”顾海生冷笑,“我不欢喜,苏誉也不欢喜,我的小墨和苏誉的布丁更不欢喜,你说皆大欢喜,到底是指谁?” 苏麒烦恼地长叹一声,在顾海生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 “你以为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会做这种无聊事情?”他哑声道,“股权在苏誉手里,不能卖不能转,就算转让也只能转让给你,而且他不能参与瀛海经营——这对咱是多大的便利!这不比把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拱手送给三个四十年没见面的陌生人强么!海生,股权在苏誉手里,就等于是在你手里呀!等日后他做了转让,你就能掌握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了!瀛海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顾海生微微皱眉,吃惊地望着他:“阿麒,我平日里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竟给你留下了这么一个贪婪的印象?” “这不叫贪婪!这叫有责任心!” “那么,我和苏誉各自的男友怎么办?为了股权抛弃他俩,这叫有责任心么?” 苏麒一脑门子官司,他用手揉着额头,愈发烦恼:“你怎么这么不开窍!老爷子只让你和苏誉结婚!又没让你们上床!我没让你和小墨分手,小墨那孩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和苏誉结婚,他肯定不会反对……” 顾海生冷笑:“你是在逼着他做我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反正苏誉也有男友呀!他不也打算和那个布丁结婚么!你们全都可以这么办呀!表面上把婚结了,私底下,你们爱和谁在一块儿就和谁在一块儿!没人管的!” 顾海生厌恶地盯着他:“你说得我直犯恶心!” 苏麒气坏了,他像个炮仗一样,通地跳起来:“把瀛海给别人,你就不恶心了?看着外人在瀛海上蹿下跳,你就不恶心了?!我提出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海生,人有时候也要讲讲权宜之策的!” “叫别人做牺牲,还来和别人说什么权宜之策……” “七年,你都忍不了?”苏麒盯着他,“只不过短短七年,熬过这七年,你就可以和苏誉离婚,到时候你爱娶谁娶谁,我再不会有半句废话!” “你现在就不该有废话。”顾海生冷冷道,“婚姻是私事,轮不到旁人插嘴!” 苏麒被他噎得差点要脑溢血! 最后,他丢下一句:“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顾海生,你和苏誉非得结这个婚不可!” 顾海生明白,苏麒不是说着玩的,别的可以让步,事关瀛海利益,苏麒一定寸土不让。 接下来,游说大军也跟着上场了,董事会所有成员为此表态,十三个人里面,有十二票赞同顾海生结婚,唯一一票反对的是顾海生本人。 这是必然结果,国外的那三个和谁都没有关联,甚至连中文都说不利索,想攀附势力都滑不留手没处攀,一旦让人家获得瀛海掌控权,派了自己的亲卫队过来,目前的这些董事们可是一点儿好都捞不到的。 顾海生听见这结果,不由连连冷笑:“我两岁没了爹,不曾想活了大半辈子,突然冒出十二个爹!亲爹!” 大家被他说得尴尬万分,汤晏就赔笑道:“顾总,大局为重!这不是您一贯教导我们的么?而且老苏说得对呀!只不过是个形式,走个形式而已!您不要那么固执!” 林粵也说:“顾总,您放心,誉少爷那边由我们来搞定!到时候您只用签个字……” 顾海生懒得再听下去了,他起身拿了外套,又瞥了一眼说客们:“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打算结婚,但不是和苏誉,而是和小墨。我们连地点都选定了,时间定在十月份。到时候,欢迎各位出席婚礼。” 他这一句话,众人颜色尽失!林粵急了:“顾总!您不能这么办!这可不行的!” 苏麒却一把拉住他,他恨恨道:“别劝他了,他钻死胡同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汤晏点点头:“看来,只能从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了。” ☆、第 124 章 豆腐坐在阳台上,正专心致志削着一个土豆。他的脚边上,还放着一簸箕翠绿的四季豆,也是等会儿要摘的。 布丁关掉沸腾的汤锅,他解开围裙,到了阳台看了看,不由笑道:“削得还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会做菜呢。” 豆腐抬头笑起来:“我也就是干点儿杂活唬唬人罢了,土豆削得再漂亮,不还是得等你上锅来炒?” 布丁蹲下身来,他又回头看看客厅的钟:“顾先生几点回来?” “六点,今天瀛海应该没什么事。布丁,你和经理说好了?他真的肯过来吃饭?” “嗯,说好了的。毕竟咱们不能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大家碰个面,一起吃顿饭,开诚布公的把想法说一说,我觉得这比掩耳盗铃、就这么拖着不处理要好得多。” 豆腐无奈笑道:“还能怎么处理?瀛海上上下下逼着他俩结婚,咱俩呢,成了瀛海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布丁哼了一声:“咱也不是没人支持呀!” “谁支持?” “独眼杰克全体酒童都站在咱们这边!” “顶个屁用!一群酒童对阵一群副总,你说相声呢?” 遗嘱的事,如今就连店里的酒童也得知了,倒不是豆腐布丁主动告诉大家的,而是来店里的客人,从各种小道消息得到风声,于是说给了酒童们听。 岳龄和小寇他们,非常严肃地对豆腐和布丁说,独眼杰克的酒童,全都站在他们这边。 “一定要扛住!决不能让顾先生和经理结婚!”岳龄给他俩打气,“豆腐布丁,你们要顶住压力呀!” “对!决不能让瀛海的那些董事们阴谋得逞!”小寇也说,“钱是小事,千万不要坏了咱们独眼杰克铮铮的铁骨!” 说得布丁都笑起来了,独眼杰克这种地方,什么时候有过铁骨一说? 温蕴惴惴道:“可我听说,瀛海内部如今像开了锅,团结一致逼着顾先生和经理结婚呢,那是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呀!” 明春说:“百分之百又怎么样?一旦经理和顾先生结婚,你叫豆腐和布丁怎么办?做地下情人?” “做地下情人倒也没什么不好。”一直没说话的泉子忽然叹了口气,“怕就怕,虽然是迫于无奈结的婚,可是七年时间很漫长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抱着个棒槌抱七年都会有感情。到时候顾先生和经理假戏真做,俩人动了真情,豆腐和布丁就连地下情人都没得做了。你们还别不相信,这就是人性。” 他这么犀利的剖析厉害关系,酒童们都不言语了。 寂静中,布丁忽然开口:“我不会让步的。”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他! “这不是地下情人值不值得做的问题,更不是担心假戏真做,人的底线,都是一步步让出来的,今天你让了一尺,明天你就得让一丈。我不想让,我不会把经理让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顾先生。要么,经理自己妥协,那我没话说,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然而只要他不肯妥协,我就奉陪到底。” 布丁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酒童们竟一时都鼓起掌来,那样子活像围观革命志士做演讲。 小寇一握拳:“布丁说得对!咱们酒童也是有尊严的!” 豆腐靠在窗边,用手指慢慢抹着手机的金属壳,他不声不响听着他们议论,心里却只觉得空落落的。 小寇看他沉默不语,有些不满:“豆腐,你也说句话呀!” 豆腐抬眼看看他们,淡淡道:“叫我说什么?我本来就不愿和海生分手,这根本就不是俩人私下的矛盾,威胁我们的是一帮子我们认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且态度强硬,又有权又有钱,想要坚持自我,就得承担后果。经理不结婚,他不会有损失,反正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他也不能碰。可是海生不结婚,损失就大了去了,我在旁边叫着嚷着让他坚持,为这,就把他逼得无路可走,瀛海那边他本来就很难做了,我再不给他留余地,这不是让他寒心么?” “那也不能让那帮老东西得逞!豆腐,你要是自个儿退缩了,让顾先生怎么想?” “我没打算退缩。”豆腐平静地说,“我和布丁的意见是一样的,我和海生共进退,他如果不肯和经理结婚,甚至干脆退出瀛海,我没意见,他去哪儿我去哪儿。如果情势所迫,俩人到最后非得结婚不可……” 他说到这儿,停住,眼圈忽然微红,垂下头来,却再没说下去。 想起那天豆腐的神情,布丁微微一叹:“豆腐,你呀,可真是一块傻豆腐!” 豆腐一听笑起来:“布丁你呢,不是布丁,我看啊,是块砖头!” 布丁把头一扬,一脸傲气:“砖头有什么不好?就算自己碎了,也要把别人砸个脑袋开花!” 豆腐笑得前仰后合。 然后他又低声和布丁提了昨晚的事,顾海生昨晚接到越洋电话,竟然是那三个候选的继承人打来的。 苏云莒的夫人如今已八十高龄,她在得知消息之后,要求儿子们放弃瀛海股份的继承权,老太太说,小叔子苏云藩就只剩苏誉这一根独苗,瀛海的股份自然该由苏誉继承,旁人受之有愧。苏昕兄弟三人极孝顺,他们自身对继承遗产也没兴趣,于是老大苏昕代表全家打电话给顾海生,请他设法和苏誉完婚,从而将瀛海股份留在国内。 苏昕去国多年,中文都不是那么流畅了,偶尔还得夹杂英文单词才能把意思表达清楚,但他的态度非常明确,他们仨是不会接纳这笔“飞来横财”的。 于是这么一来,豆腐的处境更加困难,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送都送不出去,看来顾海生非得和苏誉结婚不可了。 六点钟,顾海生回到家里,他叫正打算炒菜的布丁去客厅休息,自己拿了围裙系上。 布丁笑道:“没关系呀,本来今天就是我休息,顾先生上了一天的班,多累。” 顾海生摇头:“你过来是客,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而且汤也煮好了排骨也烧好了,剩下几个青菜也不麻烦,我来炒。”他往灶台边走了两步,停住,狐疑地转头看布丁:“这腰花是你买的?” 布丁笑道:“是呀,苏誉喜欢吃这个——顾先生不喜欢腰花?” 顾海生点点头:“闻着就想吐。” “那我来做爆腰花吧。” 顾海生却拦住他:“我来,这个菜我炒得还行。” 于是布丁将厨房让给他,他出来的时候,若有所思。 闻着就想吐,却又说,做得还行……既然根本不喜欢吃,为什么能熟练做这个菜? 好像豆腐也是特别的抵触内脏下水。 布丁觉得,自己似乎撞上了一些思维里的盲点,像白雾里,不小心碰到了蛛丝。只觉皮肤黏黏的叫人不舒服,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他摇摇头,不打算再细想下去。 其实他和顾海生很多方面都很像,比如喜欢掌控主动权,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从不为此过久的困惑矛盾,愿意做牺牲时会彻底牺牲,一旦不愿作牺牲,砍掉手臂也要逃走。平日里不轻易咋呼,但是一开口就非得震慑全场……这么多相似之处,按理说他们才是一类人,更容易走到一起去的——不知什么缘故就是擦不出火花,甚至如果再走近一点,反而会导致互相讨厌。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真是微妙啊。 六点半,菜刚刚出锅,苏誉来了,布丁给他打开门,笑道:“真是掐着点过来的,是不是闻着味儿了?” 苏誉不屑地哼了一声:“难道我没地方吃饭啊?” 看他进门就挑刺,明显是摆开阵势要来掐架的,布丁赶紧安慰:“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洗手开饭吧!” 那天桌上的菜颇具代表性,有豆腐特别喜欢的菜花、土豆丝,有苏誉格外热爱的爆腰花,布丁则一向热衷排骨和大块红烧肉,他是个无肉不欢的动物,可以连续几天不吃任何青菜。至于桌上的醋溜白菜和四季豆,就都是顾海生的。 布丁望了望桌上的菜,他噗嗤笑起来:“明明是四个口味截然相反的人,居然能凑到一张饭桌上。这太难得了。” 豆腐说:“布丁,多吃青菜,吃太多的肉对身体不好的。” 顾海生说:“小墨,别光吃土豆丝,那玩意儿淀粉太多了。” 布丁说:“豆腐和顾先生吃起饭来,就像两匹马。” 那俩扑的一声,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苏誉哼了一声:“他俩吃饭可省钱了,盘盘都是绿油油脆生生,再进化下去,直接啃青草得了。” 豆腐笑道:“没办法,这和我们俩的属相有关啊,都是吃青草的生物。”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7节 布丁也笑:“顾先生属牛啊?” 顾海生心里不由得一慌! 他赶紧道:“吃素有什么不好?活得久。” 苏誉冷冷道:“也不知道活那么大年纪有什么意思。” 布丁被他们这么一打岔,也忘了继续问下去,却嗔怪苏誉:“说话多不吉利,活得久有什么不好?” “活得久没啥不好,但是为了活得久就吃素,那不是我能过的日子。” 豆腐笑道:“经理的日子是每天一盆腰花,一盆猪蹄儿,一盆红烧肥肠。” 苏誉翻了个白眼:“你想撑死我呀?话说回来,布丁你今天做的这腰花不错,爆腰花就得爆到这个程度才行,我给打满分。上次那简直是渣!” 布丁尴尬了一下,才道:“今天的腰花是顾先生烧的。” 苏誉一怔:“是么。” 他迟疑地转头过去,望着顾海生,而后者只是低头吃饭,并未抬头看他。 那之后,他再没说什么。 ☆、第 125 章 苏誉把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放回到碗柜里,然后关上门。 他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却看见那三个整整齐齐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起望着他。 苏誉翻了个白眼:“又到1922年了。” 布丁嗤地笑起来。 豆腐还没听懂:“1922年怎么了?” 顾海生笑道:“苏联成立了。” 豆腐一时笑不可仰。 苏誉没好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对着他们坐下来:“说吧,打算怎么批/斗我?” 布丁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坐过来,别坐那儿!” “我不。”苏誉鼓着腮帮,一脸不高兴,“我不和你们坐一块儿。” 豆腐干脆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在苏誉的旁边:“这样就平衡了。” 布丁瞪他:“打双升呢?” 苏誉不耐烦道:“有事儿快说,我晚上还得回店里。” 顾海生先开口道:“小誉,昨天我接到了苏昕的电话,他把那边的态度告诉我了,他们仨都不打算接纳你爸爸的馈赠。” 苏誉扬了扬眉毛:“然后?” “这就说明,情况更加棘手了。”顾海生说,“瀛海这边,逼迫的声音只会更加响亮。” 苏誉耸耸肩:“如果他们不肯要,那就捐给国家呗,也不坏。” 那三个都微微皱眉,苏誉这态度,一点都不像是要认真谈下去的样子。 布丁耐心道:“这不是解决的办法,苏誉,今天咱们四个坐在一块儿,就是为了商讨出一个可行之道……” “要是真有可行之道,还用商讨?”苏誉懒懒道,“这都商量半个月了,出来什么了?” 顾海生隐隐有了怒气,他硬邦邦地说:“你的意思,根本就不想管?” “我没那么说。”苏誉把手插在口袋,半个身子往下滑了滑,吊儿郎当道,“反正我不打算和你结婚,至于别的事,我也管不着。” 布丁有点生气:“你这态度,根本就是不想谈!” 苏誉却抬头认真道:“我想谈。但请你们给我一个突破口。”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豆腐,忽然小声说:“难道真的就不能结婚么?” 三个人一同望向他! 豆腐的脸有点发烫,他挠了挠头发:“我是想,这几天大家商讨的焦点,一直在如何避开这桩婚姻上。但这都商讨半个月了,咱们啥也没商讨出来。那,有没有可能试着接受苏麒先生的意见?” 顾海生立时说:“我不接受!” 苏誉哼了一声:“就当我多乐意接受似的!” 豆腐有些尴尬:“你们先别急嘛,我是想,苏麒先生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呀,只是领个证盖个章,那往后,咱们四个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而且彼此的生活轨迹几乎不相交,照这样看来,如果不是刻意的碰头,咱们可能连面都见不到几次……” 苏誉若有所思点点头:“豆腐你本来就打算辞职,往后,连布丁你也不用见了。反正你只要守着海生就行了。” 豆腐的脸,腾的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经理,我和布丁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我和你家海生从此就连面都最好别见。”苏誉笑笑,“大街上碰见,招呼都不能打,赶紧掉头转弯——你是这个意思吧?” 顾海生突然站起身来,他柔声道:“我突然想喝咖啡,小墨,你帮我去对街的星巴克带一杯黑咖啡来,布丁也陪着去,你们经理喜欢摩卡,记得多放糖。” 布丁顿时会意过来,他马上站起身,将外套扔给豆腐:“走,现在人正多呢,咱们可能得排一会儿队。” 豆腐无奈,只好起身,却又对顾海生说:“我不给你买黑咖啡,免得晚上又睡不好,还是给你带低咖啡/因的吧。” 顾海生笑道:“那也行。” 看着两个青年出门,苏誉哼了一声:“把他们支走,你是想干嘛?” “我想坦诚的和你谈谈。”顾海生看着他,“刚才那样四个人的商量,纯属浪费时间。我觉得,我们俩单独谈谈更有用。” 苏誉冷笑了一声:“你想和我谈什么?” “小誉,布丁说得对,这件事不是掩耳盗铃、拖着不管就能自己解决的,相反,如果不着手做些努力,事态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苏誉慢慢点头:“好吧,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顾海生犹豫片刻,抬头认真看着他:“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或者说,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苏誉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顾海生看他这样子,只得又硬着头皮说:“如果不能知道你真实的想法,我们四个就没法进入有效的商讨阶段……” “所以你是希望从我这儿听见什么呢?”苏誉头也不回地轻声说,“你想让我说,我已经彻底放弃你了,对你丝毫感情都没有了——你是想听见这个么?” 顾海生一时语塞。 苏誉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他:“抱歉,我给不出这样的回答。” 顾海生的心里,咯噔一下! “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今晚我能说什么呢?我知道布丁希望我能提出一个有效的建议,豆腐也指望我找出一条更好的道路,好让你们……让大家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我不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来,其实豆腐刚才说得对,与其想方设法绕开它,不如干脆顺应要求去结婚,然后各过各的,最好远远避开彼此,七年之内不要见面,比如,我索性搬到哥斯达黎加去。” 顾海生只觉喉咙间毛毛糙糙的,像生出了很多荆棘,又苦又涩的汁液从被荆棘刺破的伤口涌出来。 “我在路上盘算得很好,可是上楼来,一进这房间,我就知道自己是白盘算了。”苏誉忽然,微微一笑,“如果让我七年都见不到你,那还不如直接从这儿跳下去。” 顾海生努了努力,这才艰难地说:“你不必躲那么远。” “嗯,我没必要躲那么远,我完全可以照常生活,每天守在我的店里,打烊就回家,哪儿也别去……这么一来,我同样是见不到你,甚至我可以把股份转让给你,那么就连集团主席我也不用做了,更不用去开年会,听业绩汇报。大概也就在年节的时候,跟着布丁来和你们团聚一下,坐一两个钟头就告辞——可是海生,你知道么?我心里有个很细小的声音说: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见不着他,你还活着干什么?” 顾海生深深吸了口气,他觉得呼吸都变得不够畅快了。 “你这样说,如果布丁听见,该多难过。” 苏誉慢慢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这就是你的习惯,顾海生,你会拿周围的人来做挡箭牌,以前是你姐姐,是柳芊芊,如今又变成了布丁……你就是不愿看见那些不如你意的事实,你就是不愿坦然的承认:我到现在,心里依然装着你。” 那么简单的句子,那么轻柔的语气,但却像千钧雷霆,轰隆隆从顾海生的胸口碾过去! 苏誉转过头去,仰望着夜空:“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你早就不爱我了,我却依然陷在里面,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放不下过去的事,见了面,除了骂你就是嘲讽你,我既没法原谅你,也没法忘记你。其实我也想放弃你,好好的爱布丁,因为他是那么爱我,就像当年我爱你。他今天早上和我说,苏誉,这世上谁也没有你对我来得重要,哪怕就凭着这么一丁点儿信念,我都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苏誉停下来,回过身,望着顾海生,他的双眼微红:“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惭愧?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我已经很用力了,可我知道那不够,那远远不够。” 顾海生无法去看苏誉的眼睛,他不敢,于是只得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那是极为深切的蓝,蓝得如同哑女无措的脸。 “也许你需要的只是时间……”顾海生轻声说,“布丁是个好孩子,他比我强,小誉,他会等你。” 苏誉慢慢点点头:“时间会改变一切,我知道的,我只是需要更多耐心,我卡在了十五年前,卡在你上飞机的那个机场里,那个十五年前的我,就像个游魂孤鬼,没日没夜守在候机大厅里……事情在他那儿还没完,你懂么?海生?我也想结束它,就像古代那些招魂的法师,如果我能把那个十七岁的小孩子从那间机场找回来,让他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他最最亲爱的海生已经不爱他了,更不可能回来找他,因此他不用固执地等下去了,如果我能做到,如果我能让他明白这现实,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那一刻,再没人说话,时光咻咻如兽,喷涌着呼啸着,从他们面前毫不留情狂奔而去,而他们却只能瞠目结舌望着彼此,再也不能做更多的。 ☆、第 126 章 豆腐和布丁带着咖啡回来时,苏誉已经离去,顾海生解释说他急着回店里。 布丁郁闷道:“这人可真是的,我急急忙忙给他端回来,他倒跑了……” 于是他也告辞去了店里。 等布丁走了,豆腐问顾海生,俩人谈得怎么样。 “没有谈出什么具体方案。”他停了一下,“但是苏誉同意听我们的意见,不管最后拿出什么解决方案,他不反对就是了。” 豆腐皱眉说:“最大的麻烦不是我们经理,而是瀛海那边,其实叫我看,结婚真的是最佳解决方案——” 顾海生瞪他:“你还说!” 豆腐笑起来:“我是说真的。刚才在星巴克,布丁也说,实在不行,那就结吧,到时候我俩给你俩当伴郎。” “我不想做这种事。”顾海生沉着脸色说,“我已经结过一次有名无实的婚了,难道还要来第二次?然后过了七年再离婚,才能再和你结婚。这么一来,我这辈子就得结三次婚,我这成什么了!人家二婚就已经很不好听了,我来个三婚——多光荣!” 豆腐笑了半天,然后他忍笑道:“管它二婚三婚?我又不会介意。” “可我介意。”顾海生说到这儿,嗓子忽然喑哑,过了一会儿,他才抓着豆腐的手,轻声说,“我不想再做错事,让你介怀,让你在往后的日子里,一想起来就如鲠在喉。小墨,我不愿发生那样的事,过去我……我做错了很多事,留下的懊悔就像烧伤的疤痕,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我不想再在你身上做出同样的错事,就连傻瓜都知道人要吸取教训,防范未来,如果再一次重蹈覆辙,那么就连我都会恨我自己的。” 豆腐莫名的感动,虽然不知顾海生是因何而发的这感慨,但他却能感觉到,顾海生是在作了一番深深的心理挣扎之后,才和他说的这番话。这让他不由抱紧顾海生,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脖颈上。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豆腐轻声说,“海生,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回到过去那种日子里,我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你过得不好,外人只看见你在瀛海呼风唤雨,没人看得见你每天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那种生活,连鬼都受不了,我一想到那些,就忍不住心疼你。以前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改也改变不了,那咱们就把它放下。从今往后,海生,你都不会是一个人了。” 顾海生微笑起来,虽然是微笑,但他的眼睛里有泪。 他说:“小墨,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布丁带着咖啡回到独眼杰克,他到三楼,把那杯摩卡交给苏誉,又嗔怪他:“跑那么快干嘛?害得咖啡都要冷了。” 苏誉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扬了扬眉毛:“没冷呀,是热的。” 布丁笑起来:“找豆腐要了厚毛巾给你捂着呢。” 苏誉也笑:“你看,不管我多胡闹,你总能想出办法来对付,要不怎么是苏联首席指挥官呢?” 布丁更笑,他说:“你不生气了?” “我干嘛要生气?”苏誉站起身,展臂抱住他,那样子像是在寒夜里取暖,他闭上眼睛喃喃道:“没了你,我不得胡闹到天上去?” 布丁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苏誉这话听着心酸,就好像在说他自小没人管似的。 “我算什么?”他温声道,“你外公还在呢,轮不到我来管。” 他这么一说,苏誉啊的一下,他松开布丁,笑道:“想起正事儿了,下个礼拜,我外公过寿。满九十了,咱们得一块儿去看看。” 听见过寿两个字,布丁不由皱了一下眉,他实在对这俩字留下了心理阴影,尤其上次过寿的老者如今刚刚过世。 “我又得去呀?”他不情不愿地说。 苏誉笑道:“什么叫‘又’?统共不就只去了一次寿宴嘛。你放心,这次没人挑剔你了,我外公早就糊涂了,根本分不清人。” 布丁想了想:“但是你妈妈……” “她不会来的。”苏誉斩钉截铁道,“她早就被我外公赶出家门,几十年没登门了,你放心,有冯振川在,就算她来,老冯也会把她赶出去!” 布丁吃了一惊:“冯叔敢那么做?” 苏誉点点头:“把我妈逐出家门的命令是我外公下的,老冯对我外公的话,那是绝对的言听计从,甚至到现在,你看我外公糊涂成什么样了?他手一指,冯振川就能知道他想要什么,老冯就是我外公的亲儿子!亲儿子都没他这么孝顺。” 布丁笑道:“糟糕,你这说得,我都要怀疑冯叔是你外公的私生子了!” 苏誉摇头笑道:“怎么可能?你没看出老冯有点黑人血统?” 这个倒是人尽皆知的事,冯振川是混血,面部五官带着明显的黑色人种迹象。 关于冯振川的来历,布丁也曾听苏誉提到过,冯振川是个弃儿,几岁大的时候,在街上被宗克己给捡回了家,那之前他甚至没穿过一件好衣服,吃过一顿好饭,从懂事起他就在流浪,从未见过亲生父母,永远被街上小孩儿追着扔石子儿,骂他是“杂种”——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是宗克己给了冯振川新的人生,他将冯振川留在了宗家,给他取了名字,又让宗家的厨子收养了他——这个姓也是跟着老厨子姓的。 冯振川这辈子,始终不离不弃跟在老主人身边,如今宗克己糊涂了,他也仍旧一周回去三趟,给宗克己擦身更衣,不嫌肮脏的伺候在身边。 想到寿宴的事情,布丁叹了口气:“可我真没去的必要呀。” “怎么没必要了?”苏誉不满地瞪着他,“你是我的男朋友,往后咱们还要结婚的!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把你带去给我外公瞧一瞧?” 他说完,又宽慰道:“你放一百个心!我外公如今除了认得我,认得老冯,别的都是糊涂的,他不会挑剔你礼数不周,就算你在寿宴上跳脱衣舞,他都要给你鼓掌。” 布丁大笑,拿拳头用力捶了一下苏誉肩膀:“你才在寿宴上跳脱衣舞呢!” 苏誉也笑,笑完又感慨:“九十了,除了脑子糊涂点儿,别的啥毛病没有。老话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这话就是说的我外公呢。” 苏誉这么说的时候,神情充满了骄傲得意。 那晚回到家,布丁又问起他和顾海生商谈的情况。 “没想出什么法子。”苏誉闷闷道,“瀛海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他来找我要辙,我能想什么辙给他?” 布丁唉了一声:“顾先生也为难得很,苏誉,他的处境比你糟得多呢,我要是他,我心里得多恨老爷子呀!” 苏誉哼了一声:“我没看出他有多恨,七七那天还去坟前给老爷子烧了纸,他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冒着雨去的。回来车还因为渍水抛锚了,折腾到半夜才到家。” 布丁错愕,他微微抬头看苏誉:“你没去?” “我是无神论者。” 布丁更无奈:“人家小舅子都去了,你是亲儿子你不去……老爷子泉下有知,心里怎么想?” “他泉下有知怎么想?惭愧呗!”苏誉哼了一声,“挖那么大一坑给自己小舅子,小舅子还冒着风雨来给他祭奠,他要真有知,地底下都得惭愧得翻过身来。” 布丁被他说乐了,又悠悠想了一遭:“现在我明白老爷子为啥看我左右不顺眼了,拿我和顾海生比,那不得比化了?” 他这一说,苏誉忽的一下翻身起来,虎着脸道:“怎么就比化了?!你哪儿比他顾海生差了?!” 听他语气不好,布丁也坐起身来,他按着苏誉的胳膊道:“唉,你发什么火?我能和瀛海总裁比么?叫外人看着,不就是云泥之别么?再说老爷子认识顾海生多久?认识我才多久?亲疏一比,当然不会喜欢我。” “可我喜欢你。”苏誉粗声粗气道,“外人看是云泥之别?外人全都是瞎子!叫我看,你比顾海生强一百倍一千倍!顾海生给你提鞋都不配!” 布丁乐不可支:“你把我说得开心死了!还能说点儿更开心的么?” 苏誉贼兮兮一笑:“那好,金先生,我正式邀请你,到时候和我一块儿埋进我们苏家的祖坟。这可是无上的荣光!顾海生哭着喊着都进不去的!” 布丁都要笑塌了。 他这儿笑得要断气,苏誉却手脚麻利地除掉布丁身上的衣衫,他像条蛇一样游到布丁身上,两腿间的部分硬硬顶着布丁的大腿。 苏誉轻轻咬着布丁的耳垂,一面悄声说:“到时候把咱俩骨灰拌一拌,像搅拌水泥那样,混在一块儿埋进去……” 布丁一边笑一边喘:“你能不能留点儿口德!” 苏誉忽然停下动作,他低头望着布丁,轻声说:“我早就没人要了,这世上,就只有你肯要我,你这个捡破烂儿的小屁孩。” 布丁只觉心中一阵汹涌的热流激荡,他没说话,只用行动回应了苏誉。 滚烫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仿佛真的成了一个,窗外月下,沉沉坠坠的蓝花楹花,凝固了剪影,不动声色地目睹着这放纵的一幕。 ☆、第 127 章 去赴宴那天,连冯振川都换了一身挺括的新衣服,往日那黧黑沉闷的面目,也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光彩。 老主人高寿活到九十了,是件大事情。 到了宗家,宾客济济一堂,来的却都不是外人,侄儿外甥的,又带着各自的孩子——老头最年长的侄儿都有七十岁了。 本来看见这么多陌生人,布丁心里还有些惴惴,他虽然在店里陪客人陪了多年,早就不畏惧此类场合,但上回在苏家受的那份打击还没全消,再加上,这都是苏誉的亲眷,平日比苏家和他来往更多,布丁就担心起来:会有人看他不顺眼,私下给苏誉泼凉水。 然而,没有。 确切地说,是没人敢。布丁很快发现,来宾无论长幼,一律对苏誉都很恭敬,哪怕年长他四十岁,又是被他称为“表舅”的那几个,也全无居高临下打算管教小辈的意思。因此苏誉带来的布丁,也理所当然受到了众人的礼遇。 后来布丁就明白了,宗克己已丧失清明的神智,苏誉俨然继承了他,成为新一代宗家的主人,而且肯定是获得了首肯的。众人并非单单敬畏苏誉,而是在敬畏他代表的这个人,哪怕这个人如今已连数目字都分不清了。 宗克己坐在轮椅里,由护士和仆人们照顾着,苏誉先牵着布丁去给老人家打招呼,老人说话声音很大,但不够利落,带着痴呆老者特有的含混。他看见了苏誉,显得十分高兴,别人他都认不大清,唯独苏誉前来,他立时认出是自己的外孙。苏誉和外公感情也很深厚,他走上去,在老人的脸颊上亲了亲,又把带来的生日礼物给他看,是个玉石的烟嘴。 “外公,我还带了个人来。”他说着,转头冲着布丁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我的男朋友,金钺。” 布丁走过去,他按照苏誉的嘱咐,没有称呼老人“先生”,而是跟着他一样,喊对方“外公”。 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长久的盯着他,仿佛很喜悦又仿佛很困惑。良久,他转头问苏誉:“是个男孩子?” 布丁的脸都红了! 苏誉笑起来:“都说了是我的男朋友。当然是个男孩子。” “可是漂亮的像个女孩子。”老人又盯着布丁看了半天,忽然,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海生呢?” 大家皆一愣! 宗克己又追问:“小誉的男朋友不是海生么?他怎么没来?” 布丁呆了呆,脸上那微笑就有点挂不住了。 苏誉尴尬地看看他,小声道:“他糊涂了,又不知从哪儿听的最近遗嘱的事,肯定是有人憋着一肚子坏水,瞎教他!” 又慌忙弯腰对老人说:“海生不是我的男朋友!外公你弄错了!海生他今天不来了!” 老人皱眉:“不来了?为什么不来?每次都来的!” 苏誉生怕布丁多心,赶紧低声解释,“以前我外公过寿,顾海生都过来露个脸——也是为了我爸的面子。” 他又转头对宗克己大声道:“他今天来不了了!外公,他爹死了!” 布丁差点栽个跟头! “他爹死了?”宗克己困惑地看着外孙,“什么时候死的?” “上个月啊!”苏誉还在红口白牙的大言不惭,“外公,人家爹死了,人家得在家里服丧守孝啊!今天您过九十大寿,热孝在身的人,怎么能来呢?” 布丁差点被他这通胡扯给气乐了,他低声骂道:“死的明明是你爹呀!你咒人家干吗?” 苏誉笑嘻嘻摆摆手:“哎呀一样一样的。反正他爹确实死了对不对?我这不算咒。” 宗克己仿佛是被外孙说服了,他努力思考了良久,点了点头:“对了,顾御风死了,唉,我还见过他好几次呢,人倒是不错,一介书生……纵居高位,难成大事。” 布丁一愣,说这几句的时候,老人那糊涂的双眼,仿佛闪过片刻清明。但旋即,他又道:“顾御风死了,海生怎么办?他才两岁呢,路都走不稳……小誉,咱们把他接家里来养着吧!” 布丁腿一软,这次是真的跌倒了。 苏誉气呼呼道:“顾海生他妈的就是个大宝贝蛋!谁也想要!外公,你养孩子养上瘾了?!非亲非故的,咱养着他干嘛!他不是有他姐夫嘛!” “他姐夫?” “对呀!苏云藩嘛!外公你不认识苏云藩了?” 老人昏浊的目光停在苏誉脸上,半晌,恍然大悟似的:“哦哦,苏云藩!对,海生在他那儿呢。小誉,赶明儿过中秋,你带点东西过去看看!” “我不去看!”苏誉赌气道,“为什么要去看!” “礼数!”宗克己很大声道,“要有礼数!小誉,你去见见苏云藩,就说是我外孙,你放心,他要请你喝茶的!” 布丁又感慨又难过,宗克己这样子,根本不记得苏誉是谁的孩子,仿佛这个外孙是他凭空捏出来,只和他有血缘关系。 苏誉却更郁闷:“去见他干嘛?我找死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人把两个眼睛冲天翻了翻,忽然说:“傻瓜!哈哈!哈哈!” 那两声诡异大笑,把布丁震了震,他没听懂宗克己的意思,到底是说苏誉是傻瓜不肯见苏云藩,还是说苏云藩是个傻瓜? 这时,老人又把身子探了探,诧异地看着布丁:“你是……老五的儿子?” 苏誉叹了口气,拉了拉布丁:“他把你认错了——外公,他不是五舅的儿子!你又弄错了!” 然后他又对布丁说:“你看看他糊涂得,时间概念都没了,物我两无的境地都到了,接下来大概只剩飞升了。” 那天果然是家宴,没什么外人,却有很多礼物送来,苏誉一份接着一份的念给他外公听,布丁在一边听得心下不禁骇然:那些送礼者不是高官政要就是屈指可数的富豪名流,单凭这一份礼单,苏誉外公的身份之显赫,已不言而喻。 后来苏誉才和布丁说,这也就是外公年纪老了,性情才变得温和迟钝起来。三十年前他可不是这样。 “笑面虎,口蜜腹剑,险些被政敌暗杀,但公开宣称他不信报应。”苏誉淡淡地说,“当时外头是这么暗讽我外公的:平庸的时代需要一个英雄,如果暂时找不到英雄,寻找一个恶魔,然后再将它打扮成英雄那也是有必要的。” 他说着,回头看看乐呵呵望着晚辈们分蛋糕的老人,淡然一笑:“可是你看,我外公现在这样子,和恶魔哪里还有一丝关联?” 所以他的女儿就变成了那样,布丁在心里暗想,在外面权势通天为所欲为,回到家中,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屡屡给他惹祸丢脸、怎么管教都不成器的混账女儿……最后也只能以亲子决裂而收场。 天命总不会让一个人过于如愿。 虽然心中依然深恨苏誉的母亲,但布丁对苏誉的外公却没有恨意。 一如苏誉所言,名义上是老人的大寿,实际上是他的主场,谁又愿意一直陪着个有点聋的口齿不清的老糊涂聊天?到最后还是年轻一辈们,你一群我一伙的聊起来。苏誉自然是被表亲们围着谈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布丁却没有参与,而是陪在老寿星身边,用小勺喂他蛋糕吃。 宗克己吃了两口蛋糕,摇摇头。 “怎么了?不好吃么?”布丁问。 “这不对呀。”老人皱眉道,“过寿,该吃面才对!” 布丁恍然大悟,可他看看四周,又为难起来。 没有人给煮面,大家都在吃蛋糕和零食。 “您等一会儿。” 布丁起身,找到苏誉,告诉他,老人要吃长寿面。 “啊,这个给忘了。”苏誉一拍额头,“只顾着准备蛋糕了,谁想得起面条?” 布丁笑道:“这样吧,我去厨房煮一碗面给外公吃。你们就别管了。反正我也闲着。” 于是苏誉就叫了个仆人过来,让他带着布丁去厨房。 布丁推着轮椅,把宗克己带到厨房来。他向仆人要来了面条和蔬菜鸡蛋,然后打开了炉灶。 “放鸡蛋?火腿?还是瘦肉?要不要放青菜?” 老人有点轻微耳聋,每个问题,布丁都得问上几遍,而且还得拿实物给老人看。 “……要放鸡蛋,还有瘦肉。”老人点头,“要银丝面。煮烂一些。” 布丁笑起来,他打开冰箱,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把芫荽。 苏誉喜欢芫荽,不管做什么都要往里放两根,但他又不肯吃,大概只是喜欢闻那股味道。所以布丁的冰箱里常年放着一把芫荽。 “外公,芫荽要么?”他拿过芫荽给老人看,“爱吃这个么?” 老人盯着芫荽看了好半天,目光有些迷惘。 “小柔爱吃这个。”他突然说。 布丁愣住,他想了半天,才忽然记起,苏誉生母是叫宗柔。 原来,爱吃芫荽的人是苏誉的母亲…… 这个小小的意外发现,让布丁内心不由翻滚。 “苏誉也爱吃这个。”布丁小声说。 “……小柔就爱吃这个。”老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喃喃道,“她总往粥里放好多芫荽,我都和她说了多少遍了,孩子还小,吞不下去的,结果她不听,偏偏往孩子的碗里放了一大把芫荽。” 布丁一怔,不由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岁。”老人抬头望着他,“小誉才两岁,那把芫荽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被芫荽给卡住了,憋得小脸发紫。他外婆吓坏了,拿手往他嘴里掏,好容易才把芫荽给掏出来……” 布丁差点暴走!这他妈叫什么母亲?!她是想害死自己的孩子么! 他正暗自凭空发火,又听见宗克己喃喃道:“小柔今天没有来,她为什么不回来……” 布丁忽然心里难受,他蹲下身,望着宗克己:“不是您下令把她赶出家门的么?” 宗克己呆呆看着他:“赶出家门?哦,是了,小柔不听话,那丫头就是不肯听我的……振川就肯听我的,我叫他不和小柔在一块儿,他就和小柔分手了。” 布丁这一下,直如被一个雷劈中! 冯振川……和苏誉的母亲有过恋情?!布丁呆呆看着老者,心思一下子转了百十个弯!但最终,他这份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被礼貌给压制住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外公……您这又是何苦?” 宗克己低头,笑眯眯看看布丁:“老五还好吧?你妈妈呢?” 布丁无奈苦笑:“我不是老五的儿子,外公你又弄错了。” 宗克己困惑地盯着他:“那你是谁呢?” “我是小誉的男朋友。”布丁耐心解释,“他不是和你说了么?” “小誉的男朋友不是海生么?”宗克己更困惑,“他和海生分手了?海生不要他了?哦,海生是不要他了,他和柳家那个丫头结婚了。” 布丁只呆呆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冯振川端着碗碟进来:“煮面?” 布丁立即回过神,他慌忙直起身道:“是啊,老人家不爱吃蛋糕,就爱吃银丝面,还要多放肉。” 冯振川笑起来,那笑容像儿子看着老父亲般亲昵:“牙齿好得厉害,九十了,一颗没掉,可以咬核桃!真是乱七八糟。” 布丁笑,他习惯了冯振川说话的这种风格,有时候会乱用词,但其实本意不是贬低,只是表达的方式有点与众不同,也许是因为念书太少。 他走到灶台前,低头煮着面,不知为何想起成日照料苏誉的冯婶,那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在照料苏誉的事情上非常细心,心里再高兴,至多不过嘴角挂上一丝笑容。她比起宗柔,姿色不如,家世不如,方方面面都逊色一筹,是和苏誉母亲那种女人截然相反的类型。 ……和冯振川倒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 也不知当初宗克己分开他俩时,冯振川心中有无怨恨……看来是没有的。就眼下冯振川对宗克己的态度,俨然世间第一大孝子,苏誉都赶不上他。 回去的路上,布丁肚子里攒了一堆问题,他既想问问冯振川和宗柔当初的往事,又想问为什么宗克己执意认为顾海生才是苏誉的男朋友…… 然而这两个问题,哪一个他都不好开口,冯振川的旧事,想来苏誉没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涉及到他母亲少女时期的爱情,事多尴尬,苏誉恐怕也不愿意回答,至于第二个,苏誉早告诉过他,是有人调唆老糊涂的宗克己,为了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故意离间他和布丁。 因此最终,布丁什么都没问出来,他靠着苏誉的肩膀,心想,算了,还是不要问了。 ☆、第 128 章 豆腐从家里出来,到了指定的会所,有男侍彬彬有礼拦住他。 “301房,苏先生定的。”豆腐又报了手机号,男侍才带着他往里走。 进来房间,豆腐要了杯淡奶咖啡,他看看手表,六点差三分。 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就仿佛掐着手表的那根指针,苏麒从外面进来。 豆腐慌忙起身,苏麒倒没说什么,只做了个手势让他坐,自己脱下外套,又叫了杯矿泉水。 俩人还没开口,气氛已与往昔有所不同。 饮料上齐,侍应生悄悄退出,苏麒盯着微微冒着气泡的矿泉水,他忽然说:“海生知道你今天来见我?” 豆腐摇摇头:“没和他说。不过前段时间他就提醒过我,说,苏总……还有瀛海的人,肯定要来找我。” 苏麒抬起头来:“他没说叫你怎么办?” 豆腐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刚想说,忽然脸红了红:“……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玩笑?” “他叫我见了你们‘张口喊爹,伸手要钱’。” 苏麒点点头:“倒像是海生会说的话。他那个人表面上全都是正经,骨子里全都是不正经,偶尔剑走偏锋,一剑霜寒十四州。” 豆腐简直不知该如何理解这番话! 这到底是赞扬还是嘲讽?或者仅仅只是向他表示俩人的交情远比他以为的要深得多? “且不提他。”苏麒抬起眼睛,看着豆腐,“今天我找你来,你知道是所为何事。阮先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豆腐略垂落眼帘:“我的意见很简单,和海生保持一致,同甘苦共进退。” 苏麒没有意外地点点头:“我也猜到你会是这样的表态了:所以你也和海生一个想法,宁可放那百分之六十到远在天边的外人手里,也不肯结成这桩婚姻?” 豆腐嗅到了这番话里的谴责之味,他挣扎了一下,忽然道:“苏总,你以为海生答应了,此事就算成了么?我们经理是不可能答应的,就算海生这边肯委曲求全,苏誉也决不可能同意的。” 苏麒微微点头:“你说得不是没道理,不过阮先生放心,你们经理那边有人对付——他虽是个顶天立地的铜豌豆,也照样有死穴。我今天来,是想告知阮先生,如果你能劝海生同意婚事,你将获得瀛海百分之三的股份。这百分之三,由我个人出。” 豆腐若有所思点点头:“百分之三,就瀛海而言不是个小数目,够我花天酒地一辈子还有余的……苏总,您是不是把这件事当成一桩生意在做?” 苏麒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蔑,他面无表情道:“我先把利益提在前面,阮先生,这是为了避免你最后人财两空的结局。没有了人,手上能有点儿钱,总不是坏事。” 豆腐更笑:“你怎么知道我会落得人财两空?既然不稀罕钱,那我为什么要让海生离开我?” 苏麒看着他,像一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那样,慢慢道:“阮先生,你有没有想过,顾海生真正爱的并不是你,而是你们经理?” 豆腐气极反笑:“我懂了,钱不好使,又来离间计,苏总,我没想到像您这样的,也会玩这种不上道的手段……” “这不是什么手段,而是事实。”苏麒打断他,“难道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么?” 豆腐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他站起身,冷冷道:“您有您的立场,我不会责怪您今天的胡言乱语,回去我也不会和海生提……” “这就想逃么?一涉及到顾海生,你就连一丁点儿勇气都没有了?”苏麒冷酷地露出牙齿,笑了笑,“还是说,你宁可活在虚幻中,自欺欺人?” 豆腐转回身,冷冷盯着他:“仅凭你这么一说,我有什么必要相信你?” “当然不是仅凭我一说。”苏麒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部手机。 他将手机打开,在里面找了找,然后找到了一个视频,苏麒将手机屏幕放在豆腐面前,做了个手势:“坐下来,慢慢看。” 豆腐莫名其妙,又不知为何涌出一点不可抑制的好奇心,他不由坐下来,嘴上却硬邦邦地说:“如果是什么合成照片,苏总还是免了吧!” 苏麒微微一笑:“我既不把自己当蠢货看,我也不会把阮先生你当成笨蛋,不是什么合成照片,只是一段家庭录影,非常公开的东西,是我女儿在今年春节聚会时,无意间拍摄下来的——哦,那时你还没和海生在一起。不过我觉得,你看看这个,大有好处。” 豆腐心里做了几番挣扎,终于伸手点开了视频。 镜头一开始有点晃,还伴随着清脆的少女笑声:“人还没到齐啊?爸爸,什么时候能上菜?” 镜头顺着一溜儿人群一个个拉过去,豆腐看见了白发苍苍的苏云藩,上次在苏家见过的几个亲友,以及正和人聊天的顾海生,他看见镜头过来时,还笑眯眯的,抬手和拍摄者比了个v字。 不远处传来苏麒漫不经心的声音:“别光顾着吃,过来和三爷爷说说话!” 少女的镜头没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欢乐的叫声:“小叔叔来了!” 镜头一转,从外头进来的恰恰是苏誉,他看见拍摄者,笑嘻嘻地冲镜头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菁菁又胖了!” 少女不依不饶撒娇起来:“啊啊才没有!人家没胖!昨天才称了的!” 豆腐看得见,视频底下的时间确实是今年春节,哪怕不看时间,镜头里出现的挂着福字的金钱橘,大家身上的冬装,电视机传来的欢乐的拜年音乐……无不证明,这确实是在过年,而且是在苏家。 不知为何,豆腐心里有点慌慌的,他索性故作不耐烦道:“苏总到底要我看什么?我觉得没啥可看的。” 苏麒冲着他神秘一笑:“不要慌,视频不长,你看,统共也就只有七分钟,阮先生,我希望你从你们经理走进门来那一帧开始看,留神他坐在什么地方,但我不是要你看他,你只要仔细盯着海生的表情和眼神就行了。”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8节 拍摄的人并不专业,有时候会东晃西晃,有时候还会掉在地上,但基本上整个过程都对着人群,每个人都在镜头里面,顾海生在内,苏誉也在内。 整整七分钟,顾海生都在和那个亲戚聊天,但是豆腐看得见,在苏誉进门之后,他的神色就有了明显的改变。 苏誉来之前,包括他对拍摄人菁菁比的那个手势,都透着一股懒散自得,就像过年大家团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三心二意等待着开饭…… 就在少女欢叫“小叔叔来了”的那一刻,顾海生神色明显一动!那并非只是听见一个熟悉的亲友来了,而是,整个人绷上了一根弦!笑容在那一瞬也消失了,就仿佛他心里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是和来人有关,以至于他无法平和以待。 接下来的七分钟,顾海生虽然仍旧在和身边的人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斜对面苏云藩身边的位置,目光没有片刻挪开。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只有一个人,苏誉。 七分钟的视频很快结束,手机上弹出“重播”的选项,然而没人去碰它,于是它也在无回应的沉默中,一点点暗了下去。 良久,仿佛极为不舒服似的,豆腐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麒:“这不能说明什么。” 苏麒微微一笑:“阮先生真的这么认为么?” “我们经理当时和苏老爷子坐在一起。”豆腐扬起有点瘦弱的脸庞,他的声音却硬似金石,“也许他是在专注听他俩说话。我觉得你的想法是曲解。” 苏麒叹了口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这么说吧。阮先生,你在你们经理身边也有六七年了,你见我去过独眼杰克么?” “您从没来过我们店里。” “嗯,那么,在这几年间,顾海生去过多少次?” “……” “你真的以为,老爷子身边再没人了?偌大一个苏家,事事都得拜托瀛海总裁亲自传达?有什么事情是非得他亲自去店里见苏誉,而且平均下来几乎一个礼拜跑三趟的?” 豆腐站在那儿,他的脸孔愈发苍白,却没有动,他只是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苏麒! “还告诉你一件事,可算另一个角度的阐述:田子晟那次去杀顾海生,你们经理在电话里得到信……哦对了,就是你打的电话,当时他在苏家,我正好也在他父子俩身边。当苏誉听说田子晟要去杀顾海生时,他跳起来就往外冲,因为慌不择路,把门口那么大一盆玉兰花撞倒在地,花盆砸碎,把他绊在地上,衣袖裤子都被碎瓷片给划破了……就连这都没能拦住他。他是袖子和裤子上带着血去的医院。” 豆腐终于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声音:“生死关头,谁顾得了那么多?” 苏麒点点头:“但你想想,换了受害者是我,或者,是你,他会那么冲动么?” 豆腐答不上来。 看着那张惨白的脸,苏麒暗自叹了口气。 “阮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们两个彼此是相爱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闹了别扭,于是海生找了你,苏誉找了那位金先生——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之间就再无感情了。老爷子不糊涂,他不是宗克己,临走前他的脑子依然万分清醒,你知道么?他在临终的前一天,还在和我说瀛海的事情,连数字都没有弄错一个。你觉得这样的人,会随意把两个并不相爱的孩子强行捆绑在一起么?如果只是单单想照顾你们经理,他为何不选那个金先生?如果不是早就心中有数,老爷子何必要做这种安排?” 豆腐用尽力气站起身来:“你就不怕我把你今天做的这些事,告诉海生?!” “我不怕。”苏麒一脸淡然望着他,“害怕告诉顾海生的是你,阮先生,你甚至不敢去问他,他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你,还是苏誉。” 他没听见豆腐的回答。 ☆、第 129 章 回去的路上,豆腐开车的手一直在发抖。 他甚至不敢再去回想刚才视频里看见的东西,而只是一个劲儿用理智告诉自己:顾海生是在关心苏云藩和苏誉说了什么,他关心的只是俩人的交谈,他并没有在看苏誉! 然而,无论如何不承认,豆腐也能感觉到,苏麒今天下午做的这件事,像一柄沉重的锤子,敲击在他的心上,就仿佛大理石的裂痕那么清晰,他的心里,也出现了一条裂缝。 如果,苏麒说的是真的…… 如果顾海生爱的真是苏誉,如果顾海生其实并不爱他…… 豆腐没法想下去了,别说一颗心,他整个人都像浸泡在千尺寒潭中,全都冰凉了。 晕头转向回到家里,打开门,豆腐跌跌撞撞走上客厅,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没法想了,没法思考,也没法做任何事。 不知不觉,四周围都黑下来了,他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忽然惊跳起来! 顾海生走上玄关,打开客厅的灯,下一秒,他愣住了:“你在家啊?怎么黑咕隆咚的不开灯?” 豆腐看着他,呆了呆:“……我忘了。” 顾海生笑道:“还真等着我回来炒菜啊?” 豆腐一怔,坏了!他什么菜都没买。 本来他打算去见苏麒,回来在路上买些菜,结果打击太大,把这茬给忘了。 顾海生走进厨房,一看流理台上光秃秃的,再一看冰箱里也是空的。 他诧异极了,回头看看豆腐:“你没买菜啊?” 豆腐满怀歉意走上前:“对不起,我给忘了,要不然咱们出去吃吧。” 顾海生走到他身边,抱住他,仔细端详豆腐的脸。 他低声道:“出了什么事?” 豆腐努力一笑:“没什么。” “不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顾海生皱眉看着他,“到底怎么了?小墨,告诉我。” 豆腐望着他充满关切的眼睛,那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好半天,他还是费劲地把它咽了回去。 “真的没什么,”他微笑道,“是我回来晚了,又累了,所以把买菜这茬给忘了。” 见他不打算告诉自己,顾海生无可奈何,只好点头:“那咱们出去吃吧,还是去托斯卡纳玫瑰!” 和苏麒见面的事,最终豆腐谁也没说,他一遍遍安慰自己,苏麒是预设立场,他有私人目的,从一开始他就想把自己引入歧途! 决不可上他的当! 同时,苏麒也确实没放过苏誉那边,布丁那天气急败坏打电话给豆腐,说独眼杰克被查抄了。 豆腐吓了一跳。 上周,他已经递交了辞职书,眼下这段时间正在家里休整,他递交辞呈,苏誉看也没看就签了,也没问,这让豆腐更加难过,也明白,自己确实是该辞职了。 豆腐辞职,一干酒童格外不舍,尤其由他亲手带着的那几个,都很不愿他走,但小寇说,是好事情。 “豆腐多陪着顾先生,瀛海那些人才没法得逞!经理也才能和布丁在一起。这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 岳龄笑道:“豆腐,真打算回老家结婚啊?” 豆腐也笑:“不打算回老家,但打算结婚。只要把瀛海这档子事处理完,我和海生就去国外结婚。” 一番话,引得众人皆羡慕,也有催布丁的,布丁笑道:“奇了怪了,明明是别人结婚,你们一个个简直比轿子边上的喜娘还着急。” “这不是想沾沾你们的福气嘛。”明春说,“谁不想都像你俩这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呀!” 万事如意么?豆腐真没觉得,他却觉得眼下不如意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 而他万万没想到,就连独眼杰克也受到了冲击。 “……一伙人冲进来,打着什么消防不合格的幌子,个个都穿着制服。”布丁恨恨道,“苏誉只好提早打烊,接下来两三天都没法开张了!” 豆腐心里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还不是瀛海那帮子人!逼着苏誉和顾先生结婚!苏誉一天不答应,他们就想方设法来店里闹!等着吧,这个什么狗屁消防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就要抄检大观园——豆腐,往后咱们都没法消停了!” 布丁说得果然没错,查消防是第一波,苏誉好容易摆平,第二波又来,这次是查黄赌毒,而且公然在大套间里,搜出了一袋子摇头/丸。 苏誉气疯了,他心里清楚,这东西绝无可能是酒童留下的,因为管理层格外防范这些,酒童们如果有涉毒的,根本逃不过小寇他们的眼睛。至于店里的常客,向来知道他的脾气,他素日最恨这些麻痹心智的药物,所以也不敢带进店里来嗨。因此唯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栽赃。 第二天,苏誉独自冲去了瀛海,他闯入苏麒的办公室,把里面砸了个底朝天。 偏偏苏麒本人,还抱着胳膊站在走廊上,静静望着苏誉。 “要我报警么?”他淡淡地说,“警察来了,咱可就都不好看了。” 苏誉气得脸色发青,他冷笑道:“苏麒,你能耐!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我,好!我今天还告诉你!你就算把我的独眼杰克给毁了,我也不会答应你!大不了我再开一家!” 苏麒也不否认,他冷漠地哼了一声:“是么?你的那些客人等得了?你的那些酒童等得了?苏誉,这个月的薪水,你发给他们了么?” 苏誉两眼血红!冲上去揪着苏麒的衣领就要揍他,堪堪被闻讯赶过来的顾海生给拉住。他吼苏誉:“你这是干什么!想把事情闹得更不可收拾么!” 苏誉用力摔开他的手,他冷笑道:“反正也是一锅粥了,我就给你们闹大点,大不了咱们一块儿玩完!” 苏麒还在旁边火上浇油:“我不觉得我会跟着你一块儿完蛋,一家小小的夜店而已,和瀛海比起来是以卵击石。苏誉你熬不过下个月——” 顾海生这下真火了,冲着苏麒大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苏麒一翻眼睛:“砸我办公室的是他。” “你不逼他,他能砸你的办公室吗!” 苏麒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在为他说话啊?既然感情这么好,你们干嘛不结婚?” 这下,连顾海生都想揍他了。 幸好汤晏他们及时冲上来,劝的劝,拉的拉,好歹把俩人分开了。 顾海生回家,仍旧处在暴跳如雷的状态里,他和豆腐说,苏麒真是疯了。 “走火入魔!整个儿不可理喻!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就那么重要么!他就非得把苏誉逼得拿刀捅了他,他才开心!” 豆腐一哆嗦,按照苏誉的性格,这还真的不是没可能! 但他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于是豆腐想了想,说:“我觉得,这还是因为大家到现在没能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来,烂摊子一直拖着,苏总心里也烦得很。” 顾海生疲倦不堪,他拿手揉着额头:“要是能有个解决方案,早拿出来了,这不是大家都没法子嘛!唉,想到这,我就……就忍不住怨恨我姐夫,他这办的是叫什么事儿!把大伙害成这样!” 豆腐听他提起苏云藩,心里微微一动,苏麒说的那番话,不期然再次涌上心头。 “也许他希望你和我们经理在一起。”豆腐突然说,“比起我,我们经理才是更合适的人选。” 顾海生皱眉,看看他:“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又不是买东西,难道还搭配价码出售?” 听出他生气了,豆腐只好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摩挲着豆腐头顶的软发,低声道:“别人理解不了我的感受,小墨,即便是我姐夫,那也仍旧是别人。我不会和苏誉结婚的,心里装着你,我没法和别人结婚,那样做对不起你,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自己。这一点,请你放心。” 他如此真诚,豆腐心下感动不已,只用力握了握顾海生的手。 但是豆腐说的话却不是没有道理,顾海生想,的确,之所以苏麒能一个人把事态给搅得失控,就是因为他和苏誉什么办法都拿不出来,当然只好任凭人家闹。 为今之计,只有坚定意志,拿出一个办法摔在众人面前,逼着他们奉行,这才是瀛海总裁一贯的作风。 唯此才能避免局面失控,朝着不该去的方向滑落下去。 顾海生拿出的办法是,他亲自去国外,找那三位苏家兄弟商谈,请他们接纳百分之六十的股权。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一家亲眷,尤其老太太深明大义,即便股权在他们手里,那三个也做不出危害瀛海的事情来。 至于眼下他们不肯接受,是因为不清楚豆腐和布丁的事情,只有他亲自过去,像模像样的面谈,把自己和苏誉眼下尴尬的处境摆出来给仨人看,方能取得对方的共识。 顾海生并不担心,比起国内,那三个在海外生活多年,想来是更能认同同性之间的感情的。一旦知道了布丁和豆腐的存在,他们仨不可能狠下心来拆散这两对。 他将想出来的办法告诉了苏誉,那边听完,只不咸不淡说了句:“都说了我不反对,只要你能让谈判成功。” 取得了苏誉的共识,顾海生又揣着这个方案去找苏麒。 坐在苏麒的办公室里,他把自己的设想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苏麒虽然仍旧是一副不动明王的端严姿态坐在办公桌后面,但顾海生凭借这么多年俩人相处的经验,也看得出,不动明王在发火。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顾海生,我对你,很失望。”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可不是?别说你,连我都对自己失望。但这是我能提出的最佳的解决方案了,失望也好,满意也罢,我们都得按照这个方案实行。” “我不会这么做的。”苏麒轻声说,他盯着顾海生的褐色眼睛里,精光四溢,“叫我把瀛海的股权交出去?除非我死!” 顾海生料到商谈不会顺利,但眼看着苏麒竟倔强到这个地步,他也懒得再谈。 “下个礼拜的机票,我已经订好了。”顾海生站起身,往外走,“阿麒,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而在那之前,我将尽一切可能,阻止你!” 顾海生惊愕地转过身来,他望着日影里的苏麒,发觉他那张如生铁铸成的脸,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第 130 章 那天回来的路上,顾海生开始觉得心里没底了,苏麒那种孤注一掷、近乎疯狂的态度,深深动摇了他的自信心。 原本他想,只要自己和苏誉抵死不从,任何人,都拿他们没办法。 现在,他又不敢这么想了。 别的副总,或利诱或说服,总能摆平,唯独苏麒,他没这个把握,只因彼此太熟,四五岁就玩在一起的两个小泥猴,共同长到四五十岁,连对方有几根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对付别人的那些手段,拿来对付苏麒,恐怕不灵。尤其这家伙如今竟似走火入魔般偏执,令顾海生更觉棘手。 但他这份担心又不能对豆腐说,只说苏麒虽然不悦,也只能同意他的意见,所以下周俩人去国外是确定的事。 豆腐这一趟和顾海生一同去,一来他已经辞职了,有空闲,二来,顾海生也希望那边的一家人能接纳豆腐,至少,他带去了一个活证据。 “苏总不知道心里怎么骂你呢。”豆腐说,“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啊!白送人!帝国大厦都买下来了吧?” 顾海生笑:“没那么夸张。其实这次我也做了准备的,不管怎样,得说服苏昕兄弟答应,不要做损害瀛海的事才行。我自己选的道路,就得自己把它完善起来。” 豆腐默默听着,他忽然觉得,是他为难了顾海生。 ……如果没有自己,如果,顾海生爱的真是苏誉,那么这一切麻烦,都可以免去了。 他知道不该这么想,这种阴暗的念头对不起顾海生,他知道顾海生有多爱他,但豆腐控制不住。那天苏麒对他说的那番话,像诅咒般反反复复在豆腐耳畔回响,他简直要怀疑起来,或许对方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 然而,就在他们启程去国外的三天前,苏麒突然一个电话打到顾海生这里,他说,邀请顾海生和豆腐来他的办公室,他要给他们看一些东西。 顾海生皱起眉头,那天是周六,他在家休息,和豆腐共同做旅行的准备,苏麒这个电话打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于是他有些不耐烦道:“就不能上班了再说吗?今天是周末!” “周一你就启程了,等到那天就来不及了。”苏麒很坚决地说,“你过来,立即,把小墨也带过来!”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苏麒很少如此做派,顾海生心中隐约不安,他告诉了豆腐,豆腐想了想说,那就去呗,看他到底能捣鼓出什么来。 顾海生本不想去,豆腐这么一说,也只得答应。 俩人放下手里的事情,换了衣服出了门。 赶到瀛海,刚下车,却见布丁和苏誉从旁边一辆车里出来,他们看见豆腐,也吃了一惊。 “你们也是苏总叫过来的?”布丁问。 “对啊。”豆腐说,“突然一个电话打给海生,非要我们过来……” 苏誉没好气道:“他又撒癔症呢!” 布丁噗嗤笑起来:“你别这么说人家。” 顾海生说:“既然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呗。” 于是一行四人乘了电梯上到苏麒的办公室。苏麒正在里面忙,一抬头见他们到了,忙从办公桌那边绕出来:“正好,大家都到了,各位请坐吧。” 他连倒水寒暄这个过程都没有,也不管他们四个,自己在那儿调试投影仪,忙忙碌碌不亦乐乎。 顾海生更奇怪:“阿麒,你到底在干嘛?” “在准备仪器,把东西放给你们看。” 豆腐在旁边,不凉不热地说了一句:“又是录像么?” 顾海生敏锐捕捉到那个又字,回头看豆腐:“什么叫又是录像?苏麒给你看过录像的?什么录像?” 当着苏麒的面,豆腐也不好直说,只微笑不答。 好在此刻苏麒已经弄好了电脑和投影仪,他冲着已不耐烦得像个大兔子的苏誉摆摆手:“稍安勿躁,马上就给你们看。” “看什么?”苏誉讽刺地问,“感召我和顾海生的圣灵福音书?” “等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苏麒淡淡地说。 他拿起桌上一个纸包,众人凑过来一看,是个快递,上面写明了收件人是苏麒。 “今天早上收到的。打开来,里面有一张纸条,喏。” 他将那张纸条摊在桌上,顾海生低头一瞧,心里就打起了小鼓。 那纸条上用钢笔字写着:苏麒先生,把u盘里的东西放给他们四个看,我能让您达成所愿。 苏誉的心,突地一跳! 他抬头看着苏麒:“你已经看过u盘里的东西了,是么?” 苏麒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笑起来:“干嘛那么紧张?苏誉,你是有什么不愿让我看的——或者其实那些东西,你是希望我看见的?” 苏誉忽然,说不出话来。 苏麒也不理他,他请豆腐和布丁他们坐下,然后,打开电脑,插上u盘,打开投影仪。 镜头展开,首先,是一间厨房一样的地方,做好的三明治和火腿煎蛋,出现在镜头里。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镜头之后响起,是个男孩子的声音:“……做好了。其实一点也不难,对吧?哼,一点都不比他做得差!” 那用词,那口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一时间,豆腐听不出是谁的嗓音,他转向顾海生,正想问他是否听出是谁,却忽然愣住。 顾海生面白唇青地盯着那视频,那样子,像见了鬼! 镜头随着摄像人的转移,离开厨房,转了一个弯,来到家居的房间,因为里面有一张雪白的大床。 床上,有一个男人。 男人在熟睡。 豆腐顿时屏住呼吸! 那人是顾海生! 一个年轻版的顾海生,镜头里沉睡的男人远比如今年轻,他的脸上还没有如今这么多风刀霜剑,乌黑的头发堆在头顶,虽然睡着,但好看的眉眼仍旧散发着青春光彩,就仿佛他此刻做梦都是香甜的美梦。 摄像的人在低笑,他用很小的声音呼唤:“海生?海生?” 视频里的顾海生似乎真的睡着了,一直没醒。呼唤他的男孩有点不耐了,他把声音提得高了一点:“海生?喂!八点了!太阳晒屁股了!顾海生!起床!童安格!起床!大炮!起床发射!” 床上的顾海生陡然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抓住拍摄的人,他大笑道:“起床发射?起床就发射不了了!” 男孩咯咯笑起来,用力向后挣扎,又一次把镜头对准他:“我要把这个辉煌的时刻记录下来!海生你看,我足足比你早起一个钟头!” 豆腐忽然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看见了顾海生脖子上的玉羊! 镜头里的顾海生,上身赤/裸,脖子上那根红绳,还有红绳底下坠着的玉,无比清晰! 那就是苏誉戴在脖子上很多年的那枚小玉羊! 豆腐就像被什么操控着,僵硬地转过头,望着苏誉! 他看见苏誉的脸,黄得像一张旧报纸,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就好像魂都离了九重天! 在他一旁的布丁,竟是一种痴痴呆呆的神色,仿佛噩梦成真。 屋里,没人说话,u盘里的视频还在播放,拍摄者把手机转了个方向,对着了他自己。 那是个男孩,眉眼像极了苏誉,豆腐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他在顾海生海外别墅里,看见的那个苏誉!那个照片里的苏誉! 十七岁的苏誉。 少年苏誉此刻已经倒在床上,他高高举着手机,镜头里的顾海生一把抱住他,不断亲吻着他,苏誉被吻得咯咯笑,还一边说:“早餐做好了!海生,快起来吃饭!再放就凉了!” “我不要早餐。”镜头里的青年含混地吻着怀里的男孩,“我要我的小奶牛……” 缺氧似的窒息,死死扼住豆腐的脖子,他的脑子嗡嗡乱响! 我不能呆下去了!我不能呆下去了! 他的脑子不断回响着这句话,但是两条腿却像生了根,定在地板上,一步也挪不动。 一旁的苏麒见他如此,不察觉地冷笑,小心翼翼把视频的声音调大了一些。 男孩仍旧举着手机,他回过身来,认真望着顾海生:“海生,你会一直爱我么?不光是现在,等你到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你都会像现在这么爱我的,是么?” “当然。”顾海生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这辈子,我只爱我的小誉,我只爱你一个人。” 豆腐突然拉开办公室的木门,疯了似冲了出去! 他用力关门的巨响惊动了在场的人,顾海生仿佛是从迷梦中刚刚清醒,他这才反应过来,紧跟其后,也追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三个人,苏麒抱着手臂,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像个泥塑判官,一眉高一眉低,一脸嘲弄地看着苏誉和布丁。 好半天,布丁的脸上,这才泛起一个苍白的微笑,他哑着嗓子,轻声对苏誉说:“咱们……回去吧。” 苏誉和布丁两个人,如同两道游魂,静悄悄从办公楼上下来。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苏誉看着布丁,他的脸色那么苍白,眼睛一直大睁着,像个盲人,走路也跌跌撞撞的,时不时就得让苏誉搀扶着。 直至走到楼下,站在大厅里,布丁忽然轻声说:“所以那枚玉羊,其实是你扯断了还给他的,是么?” 苏誉望着他,嗓子里竟一声都不能出! 布丁凄然望着苏誉:“我怎么那么傻?竟然又从他那儿拿了给你……” 苏誉忽然用力抱住布丁!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布丁!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可你至今都还在爱他,难道你可以否定这一点么?” 苏誉只觉得身上在抖,他的皮肤像被火焰猛烈烧灼,外面这层表皮在承受不住的剥落,就要暴露出里面最不堪的东西。 布丁轻轻推开他,转头朝大厅外头走去,苏誉眼看着,布丁一点点从黑暗里走出去,走向那刺目的,几欲将他融掉的光亮之地。 他脸上的神情,就像踏入阴阳之隔的幽魂。 ☆、第 131 章 苏誉把布丁带回了公寓。 从瀛海出来,他一直抓着布丁的手不肯松开,布丁做了微弱的挣扎,没有挣脱之后就停下来,或许只是已经没力气了,只能任由他纠缠。 到楼下时,布丁忽然说:“你不要上去了。回你自己家吧。” 苏誉立即说:“我不!” “明天我递辞呈……” “不行!” “那你还想我怎么办?”布丁迟钝地转过眼睛,呆呆看他,“继续帮你填空?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受不了顾海生找了豆腐,对吧?” 苏誉深吸了口气,他下了车,又给布丁打开车门。 “我想把一切都讲给你听,布丁,等你听完,自己来做判断。我不会强迫你,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和你说就放你走。” 终于,布丁从车里出来,低着头,跟着他上了楼。 到家来,苏誉去厨房烧了开水,又拿杯子倒了杯水,放在布丁面前。 他挨着布丁坐下,然后把布丁的手抓着,放在杯子上。 “你的手冰凉,捂一捂。” 布丁却把手收了回去。 苏誉索性把他的两只手握住,放在自己怀里。 俩人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苏麒的那个u盘,不是我给的。”苏誉忽然轻声说,“视频确实是从我以前的电脑里流出去的。我加了密上了锁,从来就没给人看过……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 “你一直留着那些视频?”布丁忽然问。 “是的。”苏誉说完,发觉布丁在把他的手抽离,于是他更用力地握住他,“那台电脑是我大哥给我的!自从他出事……那之后,我再没打开过,所以,也没有刻意去删除里面的文件。”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五年前。”苏誉哑声道,“我第一次出国,去国外读预科,正巧顾海生也在那边以念书的名义休假,我那时……什么都不懂,被外公外婆娇惯坏了,一个人生活遇到很多困难,因此我大哥就拜托顾海生照顾我……” “于是你们就在一起了。”布丁转过脸来,目光清莹莹盯着他,“所以他让你刻骨铭心,因为他是你的初恋,你到现在都忘不了他……” “并不是的!不是那样!布丁,你以为苏麒那段视频就是全部了?难道你看不见我和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看不见我和他如今已经势如水火了么?” 苏誉这样一叫,布丁也怔住,他刚才受到冲击太大,竟然没有往这方面想。 “那不是什么刻骨铭心,布丁,我恨他!他把我一个人丢在国外,自己跑回来和柳芊芊结婚,我被他的信誓旦旦给蒙在鼓里,还一直苦等他回来……他一边筹备婚礼,一边和我说他有多爱我,叫我耐心等待,要不是看见新闻,我连他结了婚都不知道。” 布丁的脸色蓦地一变:“他那样对你?!” 苏誉挤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微笑:“我和他早就没可能了,布丁,如果再和他在一起,不光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我死去的大哥。如果不是因为我受刺激离家出走,大哥也不会跑去国外……对,我是忘不了过去,如果连这样的遭遇都能淡忘,那我早就修成神仙了!他当然有苦衷,他为了苏家,为了刀子压在脖子上的苏麒他老爸,才不得不结这个婚,所以我爸,苏麒,还有瀛海那些人,大家都认为他是受害者,顾海生无辜做了牺牲,那我呢!难道我就是加害者么!我不也是受害者么?!谁又问过我的遭遇?他顾海生所牺牲的,不就是我么!” 布丁无声抱住苏誉,刚才那死亡之海一样的绝望,顷刻间,被深切的怜悯给覆盖,他忽然明白苏云藩为什么要立下那样古怪折磨人的遗嘱。 他就是想替儿子讨一个公道,他逼着顾海生和苏誉结婚,他拿瀛海所有权做抵押,用顾海生过去这么多年的灰色行径来威胁他……这一定是苏云藩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话,因为顾海生当年的所作所为虽然伤害苏誉,但那也是为了苏家,为了他。 可他还是想替儿子找回来,他要逼着顾海生把当年亏欠苏誉的地方,一一补齐,不光是顾海生,整个瀛海为了保住自身的利益,只能被遗嘱驱使着,去帮助苏云藩完成他的心愿。 布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沉重的砸门声,他慌忙放开苏誉,起身出门。 是顾海生,他在敲隔壁豆腐的房门,伴随着激烈的敲门声,还有语无伦次的恳求…… “他没回来。”布丁终于开口。 顾海生一怔,转头看着他,下一秒,他忽然怒不可遏冲过去:“苏誉呢!他在你这儿?!” 布丁都还没来得及拦住他,顾海生就大步流星冲进布丁的家。走上客厅,他一眼看见正不知所措的苏誉,不由勃然大怒! “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还想怎么样!”他高声叫着,竟然一把抓住苏誉的衣领,“你就那么想看着我痛苦?!折磨我这么多年你还嫌不够么!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我才甘心!那我索性把命偿给你好不好!” 苏誉一面挣扎一面分辩:“不是我干的!海生!那不是我给苏麒的!” “不是你会是谁!那些东西锁在你的电脑里!除了你,还有谁能动!” 布丁慌忙冲上来,试图拉开顾海生的手:“不是他的错!你放开他!” 但顾海生那只手就像铁钳,死死抓着苏誉的衣领,就是不放! 布丁怒到极点,他忽然抬起手,狠狠给了顾海生一个耳光! “啪!” 那一下,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懵了! 顾海生脸色青黄,他突兀地瞪着布丁,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布丁还在冲着他高声嘶叫:“你凭什么来怪苏誉?!始作俑者明明是你自己!是你当初背信弃义!做了丢脸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你,眼前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顾海生,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没有资格责怪别人!” 顾海生慢慢松开抓着苏誉衣领的手,他那铁青的脸上,还留着鲜明的指痕。 “给我出去!”布丁像只疯掉的公鸡,他指着顾海生,“这里是我的家,你没资格跑这儿来骂我的男朋友!” 有那么一瞬,布丁以为他会还手,因为顾海生那种眼神,活像尖锐的钉子,要把他整个儿戳在墙上! 然而他终于一言不发,飞快转身走了。 布丁紧跟在他身后,用力关上大门。他喘息着,哆嗦着,一步步走回来。 苏誉抱住他,他在布丁的怀抱里,很轻的呜咽起来。 豆腐在外面一天一夜,顾海生把整个城市翻过来了,也仍旧没找到他。 他终于力竭,独自回到家中,却发现豆腐竟然就坐在客厅里! 顾海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呆了呆,忽然快步冲过去,一把抱住豆腐! “你去哪儿了啊!”他想骂他,自己却哽住,再骂不出来。 豆腐却轻轻挣脱他。 他退后一步,望着顾海生:“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怕如果连招呼都不打,你会满世界找……” 顾海生愣住:“告别?不不!小墨,你别走!” “我该走的。”豆腐低下头,“至少,我们该分开一段时间。” 他的脸上有些脏,身上,也仍旧是那天的衣服,裸/露的皮肤沾着厚厚发黑的尘土,看上去,是在街头呆了一天一夜。 顾海生开始发慌,他牢牢抓住豆腐的胳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现在,暂时不想听你解释。”豆腐也不看他,他哑声说着,轻轻睁开顾海生的手,“我情绪不好,你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海生,我想一个人呆一段时间,往后的事,我现在无法给你承诺。”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上去死气沉沉的,顾海生越想越害怕,他再度抓住豆腐的胳膊。 “你别这样对待我!”他的声音里,掺上了微弱的哭腔,“小墨,我不想失去你……你一点余地都不给我,这不公平!” “那苏誉呢?你那样对待他,公平么?”豆腐呆呆看他,“你是想让我一辈子背着愧疚和你在一起么?” 顾海生张着嘴,他觉得喉咙像被一只巨手给掐住! 豆腐没再说什么,他垂下头,转身向外面走去。 顾海生在他身后突然叫道:“十五年!难道还不够么!难道你想让我再痛苦十五年?!” 豆腐的身形微微颤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 等他走了,顾海生颓然倒在沙发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内心,那深深的痛苦在逐渐变质,变为憎恨。 他忽然,深深憎恶起这个世界来,甚至开始憎恶苏云藩。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开裂、变形,像高温炉里的塑料制品,一点点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这就是来自过去的惩罚,那他这一生,就成了个在原地兜圈的笑话。 他为什么会得到这种人生呢? ☆、第 132 章 豆腐回了他父母的家。 他和老人们说,他辞职了,目前在空闲期,所以想回来住几天。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9节 豆腐的父亲早就没前几年那么旺盛的火气,尤其豆腐的二嫂,因为哥哥在瀛海里“业绩优秀”,连续两次升职,她就将这份功劳归功于自己的小叔子,于是在公婆面前替小叔子说了很多好话。 因此这次他回来,父亲再没摆什么脸色,他母亲更是高兴,去年家里给小儿子办了婚事(婚房的一半都是豆腐掏的钱),豆腐回家,正好和父母住在一起。 儿子回来了,又辞退了先前家人都不喜欢的工作,豆腐的母亲就忙上了,一来是替豆腐找份新工作,二来,就得替儿子找个好儿媳。 她依旧没死心,总认为孩子“走上邪路”是被坏人影响了,豆腐的本质还是好的,只要努努力,还是能和女人过日子的。 所以一有空,豆腐的母亲就在他耳根子边上嘀咕这些,她告诉豆腐,老二已经替弟弟在他们机械厂里打了招呼,领导们那儿也都送了礼,只要豆腐愿意,明天立即可以进厂里上班。至于结婚一事,她手头攒了好几个相亲,只要豆腐点头,立马就能去见人家姑娘。 豆腐对此,没任何反应。 他既不打算进他二哥的机械厂,也不打算和女人结婚。豆腐心里清楚,那都不是他真正能过的日子,他和顾海生之间是出了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豆腐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只是躺在床上发呆。 他也不敢去想顾海生此刻情况,因为只要一想起这个人,他的心就忍不住剧痛,像被千万只蚂蚁咬噬。 ……也许,当苏誉得知他和顾海生在一起时,也曾忍受过这种万箭穿心的痛。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苏誉的态度会变得如此古怪,因为他把顾海生给抢走了,苏誉一定还爱着顾海生,却没想到,亲手夺走自己爱人的,竟然是豆腐。 豆腐原以为,苏誉恨的是顾海生,他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现在他才懂,苏誉恨的,只是他而已。 豆腐翻了个身,他把脸用力按在新买的枕头上,几乎透不过气! 他的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起以前目睹过的画面:每次顾海生来店里,告辞离去,苏誉总是会走到窗前,看着那辆车驶远,有一次,豆腐甚至看见他站在独眼杰克的后门口,那棵大梧桐树下,一直望着那辆宾利离开…… 那时还是傍晚,苏誉的脚下是一堆堆金黄的落叶,男人身上鸽翼灰的风衣像模特的衣服那样挺括好看,风吹起来果然形同鸽翼。他靠在那辆红色保时捷旁边,斑驳的白桦树和高远剔透的蓝天,就在他的身后…… 整个人如一方唯美的电影镜头。 现在,再回想起当年的记忆,豆腐忽然自卑得无法呼吸,像草丛里一片枯叶,羞愧得要蜷缩起来。 他比不过苏誉,他配不上顾海生,顾海生的身边,应该陪伴像他们经理那样出色的男人,那才合适。 他算个什么呢? 正想着,忽然枕边手机在响,豆腐拿起来一看,是布丁。 犹豫半天,他终于接了电话,那边传来布丁的声音:“我还以为你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了呢。” 豆腐苦笑:“我干嘛要不接你的电话?” “你在家干嘛?孵豆腐乳呢?” 豆腐被他气乐了:“你啊!真有心情!” 布丁笑道:“好了,出来吧,我到你家门口了。” 豆腐一愣:“门口?” “嗯,在你二哥的机械厂门口——耀华机械厂。”布丁停了停,“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 豆腐慌忙换了衣服,从家里出来,远远的就看见布丁站在厂门口。 他慢吞吞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下布丁:“看起来还好?” “不然你想我怎么样?”布丁翻了个白眼,“你也没上吊嘛。” 豆腐苦笑:“你呀,真没心没肺。” 布丁却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走,找个地方说话。” 俩人就在附近的街心公园找了长椅坐下来。 布丁开门见山:“今天我是代表苏誉和你家海生一起的。本来说起来,应该苏誉亲自来,可是他……” 他停了停,豆腐见他停顿,神色黯然:“经理……还是不想见我,是吧。” “也不是。”布丁笑了笑,“前两天哭了一大场,眼睛和脸都肿了,这些日子他躲家里,没敢出来见人。” 豆腐想笑,但心中却愈发的苦涩。 布丁侧过身来,望着豆腐:“我从苏誉那儿得知了详情,豆腐,你不想听顾先生说,那就听我说。我想,你总可以信得过我的。” 于是那天,布丁就把苏誉告诉他的陈年往事,一五一十都和豆腐说了。他并没有带上偏袒的语气,并不因为苏誉是受害者,就把顾海生渲染成十恶不赦的混蛋,布丁用最大的理性,将当年的事情说得非常公允。 豆腐听了之后,好半天愣神不说话。 布丁看看他:“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疙瘩,其实我也没可能做到不在乎。但是豆腐,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们俩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咱俩还在念小学,那实在是太久远太久远之前的事情了,翻这种陈年旧账,其实,没什么意义。” 豆腐看看布丁,轻声说:“你当然可以原谅经理,但是我……难道我可以就这么不在乎么?经理心里,一定很恨我。” 布丁低下头,他盯着地面,片刻之后突然抬头道:“那么,你恨顾海生么?” 豆腐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虽然是个外人,但是,我也得替顾先生说两句公道话,如果当时他不刻意隐瞒,让苏誉知道实情,依照咱们经理那种桀骜的脾气,一定会立即飞回来,在婚礼上搅局,不闹得鱼死网破他不会罢休的。顾海生肯定不管怎么样都安抚不住他。一旦变成那样,他的牺牲就白费了,更别提,当时苏麒的父亲正被人威胁,性命危在旦夕,顾晴那时又身患癌症,老爷子还在医院等待心脏手术。当时他不撑起这个烂摊子,就没人能做到了。” “可他终究辜负了经理。”豆腐红着双眼道,“他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经理,现在可好了,连我也对不起经理了……我并不想这样啊!” 布丁凝视着对面的白桦树,就仿佛那斑驳的树皮是某种难以解读的密码。 他忽然笑了笑:“那也许是因为,顾海生其实并不爱他。” 豆腐被布丁这话说得心里陡然一翻滚! “换了是我,我不会放弃苏誉,哪怕一大家子人等我去救,哪怕沦落到千夫所指,我也不会放弃他!”布丁说完,耸耸肩,“所以这很明显是不够爱,缠住顾海生的脚踝,把他整整拖在这里面十五年的,恐怕不是爱情,而是愧疚和懊悔。哼,你家海生大晚上的,低声下气跑到我这儿,求我来跟你说清楚,我呢,也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如果事情倒过来,你看他肯不肯为苏誉这么做!豆腐,你应该高兴啊!” 豆腐哭笑不得:“我高兴个头啊!” 布丁站起身,撑了个懒腰:“行了,传达的任务完成了,我回店里去了,至于今后怎么办,你自己来决定。” 走了两步,布丁又停住,他回头看看还在长椅上发呆的豆腐:“不过呢,为了我自己的利益着想,豆腐,你还是回去找你的海生吧。不然他发起狂来,折磨的还是苏誉。” 豆腐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家,他母亲却笑眯眯迎上来:“上哪儿逛去了?老三,我跟你说,丁家又来电话了!” 豆腐一听这话,脑袋顿时耷拉下来。 豆腐父母的老同事,有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儿,豆腐小时候和人家上一个幼儿园,然而这么多年再没见过面。谁想对方父母看中了豆腐,非要把女儿嫁给他。人家给豆腐的妈妈打了好几个电话,看来今天,谈的又是这件事。 豆腐有些不耐烦:“妈,都和你说了我没法和女人结婚——” 他一说这话,豆腐的妈妈活像被马蜂给蛰了! “你要再说这话!你妈我就去抹脖子!” 豆腐吓得一哆嗦。 见儿子吓着了,豆腐的妈妈于是把语气放缓:“我也没叫你立即就娶人家,见个面呗!成不成的那再提,老三,你也得为我们两个老的想想呀!这家属大院里好几百口子人,你看看谁像你似的,不成个家,连相亲都不肯去?” 豆腐长叹一声:“妈!你这不是害人家姑娘么!这种缺德事咱不能干!” 豆腐的妈妈顿时火了:“谁缺德!你说谁缺德!叫你结个婚,你说你亲妈缺德!今儿个我就坐这儿了!老三,你去还是不去!” 豆腐和他妈妈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半晌,他一耷拉脑袋:“……我去。” 豆腐的妈妈那张脸,顿时绽开笑容:“哎!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我去是去,可没答应你什么都不说,豆腐心里暗想,到时候,他就直接把自己是同性恋这个事实捅给人家姑娘听,最好让那姑娘“一传十十传百”,把它变成全国皆知的秘密。 到时候,他妈妈手里,肯定一个相亲的电话都接不到了! 豆腐边想边偷着乐,他觉得自己真有点蔫儿坏,甚至想把自己这份蔫儿坏的能耐说给顾海生听。 然而一想到顾海生,豆腐心口一酸,他又快活不下去了。 ☆、第 133 章 第二天,豆腐按照他妈妈说好的时间,换了身衣服,去了约定的咖啡馆。 换衣服的时候,豆腐的妈妈还一个劲儿夸自己的儿子:“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我儿子换上这身,啧啧,一点儿不比刘德华差!” 豆腐默默听着母亲的唠叨,他想说妈,我真有那么显老么? 原先豆腐也害怕衰老,但自从和顾海生在一起之后,他就放下这份担心。他一点儿也不怕人家说他老,因为,如果再过二十年,他也能像顾海生那样优雅好看,那他宁可变老,前方有顾海生给他做榜样,他一点都不觉得年华逝去是件可怕的事。 不由自主想着这些,豆腐愈发觉得心酸。 一路上,豆腐都在组织语言,他不打算隐瞒性向,拿布丁的话来说,骗婚的gay都是人渣,人渣就算变成异性恋,变成女人,仍旧是人渣,这和gay不gay的没关系,人的本质不好,在任何地方、任何状态下,都能散发出他的“渣”气。 到咖啡馆是中午时分,豆腐很快就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个穿红衣的女子。 豆腐快步走过去:“丁霞?” 女子似乎是在发愣,被他突然这么一声,竟吓得一哆嗦!她回过神,赶紧起身笑道:“小墨?我都认不出你了。” 女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并不是平日自然的嗓音。 豆腐心里有些讶异,但他表面上没露出来,只笑笑:“幼儿园毕业这么多年,咱们就没见过面。其实我也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丁霞被他说得噗嗤笑起来。 俩人坐下来,又点了喝的东西。 豆腐这才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女子来。 丁霞是典型的中人之姿,不丑,但五官平淡无奇,并不是能引起异性兴趣的那种人。 这也罢了,让豆腐暗中吃惊的是,面前的女子双眼红肿,形容憔悴,眼神里含着悲切之意……这真的是来相亲的么? 俩人寒暄了几句,说了说各自的工作,豆腐没把自己在夜店做的事情说出来,只说在外头打工,刚辞职。丁霞则就在豆腐二哥的机械厂里上班,是个文职人员。 接着,又问候了对方父母,因为彼此了解得不深,只留下了早年模糊的印象,所以谈也谈不出个什么来。 仅有的谈资消耗殆尽,尴尬的空白如旱季溪底的石头,一点点暴露了出来。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豆腐终于开口:“其实今天,我是被我妈逼着来的。” 丁霞一怔,那张脸在尴尬的潮红后,显出惨白来,她低下了头:“……你要是看不上我,那也……没关系。” 豆腐见她误解,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该来。丁霞,实不相瞒,我不是能和女人结婚的那种男人。” 丁霞一愣,抬头看他:“什么?” 豆腐踌躇片刻,才道:“我是同性恋,是喜欢男人的那种人。” 他以为这么说了之后,丁霞会暴怒,会跳起来大骂他,然后头也不回走人。 然而,没有。 竟像松了口气般,丁霞本来僵硬的坐姿慢慢滑下去了一点:“……那没关系。” 豆腐愣住! “其实,我也有隐瞒你的事情。”丁霞哑声说,她垂着头,“我也是……也是被逼着来相亲的。” 原来丁霞的男友是外地来的打工仔,一没房子二没户口,家在西北,还拖着一堆弟弟妹妹。丁霞父母坚决不许他们结婚,然而俩人相恋五年,感情已经非常深了,丁霞说什么都不肯和男友分开,她父母气急败坏之下,拼命给她安排相亲,就想把她和那个穷小子分开。 家境小康、背景可查又无弟妹负担的豆腐,就成了丁霞父母手里的一根稻草。 “……祥子跑去我家,都给我爸妈跪下了,我爸拿擀面杖把他打跑了。”丁霞一面哽咽,一面低声道,“户口本也被我妈给锁在柜子里了。我妈说,要是我不和祥子分手,她就抹脖子。” 豆腐差点喷出来。 俩老太太真是一家姐妹,不约而同选择了抹脖子这个威胁手段。 “今天来见你,这都是第五个了,接下来还有三个。”丁霞小声说,“我爸妈是不把我们拆散不罢休的。”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 苏云藩同样如此,不把他和顾海生拆散不罢休…… 想来天底下的父母,都喜欢坚持自己的一套主张,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孩子走别的路。 “所以你刚才说……说你是同性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丁霞说到这儿,忽然脸一红,声音更低下去,近乎嗫嚅,“要不,咱们结婚,你的生活我不管,我和祥子的事儿,你也不过问,只要他们老的都消停了,咱们各自过各自的。” 豆腐万没想到,她竟想出这种虚与委蛇的办法来。 然而他自己,却是半点都不打算和女人结婚的。 豆腐摇摇头:“抱歉,虽然我是支持你和你的男友在一起的,但我自身对形婚非常抗拒,更不打算用这种办法向父母妥协。” 他这么一说,就仿佛是指责丁霞用心不良,豆腐又忙改口道:“我和你不同,丁霞,你是女性,你身上压力大,走这条路是没法子,可我是个男的,委曲求全这种行为,不大适合我。” 丁霞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无声点了点头。 豆腐看她这样,正打算再出言安慰两句,忽然感觉身后有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顾海生! “跟我回去!”顾海生厉声说着,管也不管豆腐的反应,抓了他的胳膊就往外拉! 豆腐慌了神:“喂!你这是干什么!” “跟我回去!听见没有!”顾海生铁青着脸,他咬着牙,手指比钳子还用力,牢牢抓着豆腐的胳膊。 ……竟似全当丁霞不存在! 相亲对象在面前,豆腐也不敢用力挣脱,只好跟着顾海生从咖啡馆里出来。 俩人到了外头,顾海生终于松开手。 “你在干什么?”他冷冷盯着豆腐。 豆腐低下头:“……相亲。” “你疯了!”顾海生气得恨不得扇他一个耳光,“我才离开三天,你就跑去相亲?!” 豆腐被他骂得委屈起来:“我也没办法啊!我妈要抹脖子!” 顾海生喘了口气,他一把拉住豆腐:“跟我回去!” 豆腐慌了:“不行!人家女的还在里面……” “你还想和她干什么!” 顾海生那样子看上去,就像要活活吃了他! 豆腐叹了口气:“你让我把账结了,好不好?出来一趟,不能让人家姑娘买单。” 顾海生盯着他,他点点头:“好。给你三分钟,三分钟之内你不出来,我就进去砸店。” 豆腐哭笑不得:“海生,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粗暴?把人家店砸了,你可脱不了身了!” “谁说脱不了身?大不了把店买下来。”顾海生淡淡地说,“反正老子有的是钱!” 豆腐腿一软,差点儿给他跪下! 认识顾海生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变身“霸道总裁”。 于是他只好转头进店里。丁霞还一头雾水等在那儿,一见豆腐,她迟疑道:“那人是……” “哦,是我原单位的领导。”豆腐赶紧解释,“有笔账目我做错了,那边正鸡飞狗跳找我呢!” 丁霞一听也急了:“那你赶紧回去吧!” 豆腐点头笑道:“多谢你能体谅——今天我来买单吧。” 丁霞慌忙道:“不用不用,我来买。” “哪能让女孩儿掏钱呢?”豆腐微微一笑,“还是我来吧。” 他将两张人民币放在桌上,又冲着丁霞点点头,这才转身出来。 低着头,认罪似的跟着顾海生走到车跟前,顾海生停住,他转身看看豆腐,忽然嗓子哑了:“你想报复我,也用不着采取这种手段啊!” 豆腐听见他哑了嗓子,心一下子软了。 他低声道:“我没想要报复你,是真的……我妈威胁我要抹脖子,我没法了,这才来见面的。” 他说完,又赶紧补充:“我一见面就和人家姑娘出柜了!不信你去问她!” 直至他这么说了,顾海生这才抱住他,他在豆腐耳畔微弱地说:“以后,再别做这种让我绝望的事了。” 豆腐直接跟着顾海生回了家。 俩人进屋来,关上房门,顾海生将豆腐紧紧拥在怀里。 他用那么大的力,几乎让豆腐喘不过气,就像是要把他揉碎了,一直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就气成这样?想勒死我啊?”豆腐开玩笑道。 顾海生松开他,他双眼微红:“谁要你不声不响跑掉?” 豆腐想说我明明打了招呼,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海生吻住。 那一吻,刚开始十分热烈贪婪,但渐渐变得缠绵,好像在诉说他的依依不舍。豆腐的一颗心,一时间竟软得不像话,他也不由抱住顾海生。 先前心里那点儿嫌隙,像烈日下的冰雪,化得渣都不剩。 所以那一切,应该都过去了吧?豆腐忽然想,布丁说的是真的,顾海生现在爱的人,是自己。 ☆、第 134 章 然而豆腐竟然跑去相亲这件事,还是深深刺激到顾海生,他生怕豆腐真的和对方有所牵连,于是那晚一个劲儿追问丁霞的来历。 豆腐被他问得没办法,只好和盘托出,把他妈妈最近陷入不明理智的癫狂、天天碎碎念逼着他结婚的事,和顾海生说了。 “老太太死活不信天底下有同性恋这种事,更不相信这事儿能摊在她儿子身上。”豆腐苦笑,“今天这个,是我妈要死要活的逼着我,我才不得不去见的。” “这女的,你觉得怎么样?”顾海生还不放心,又问,“好看?” 豆腐故意道:“我对她长啥样又不感兴趣。你这么不放心,我是不是该去再见见她,把她看清楚?” 顾海生这才轻声笑起来。 “你放心吧,人家根本不想嫁给我。” 豆腐又把丁霞被迫相亲的事,和顾海生说了,他说对方也是个苦命人,来相亲同样是被“抹脖子”老太太给逼的。 顾海生说:“她男朋友怎么叫这个名?她难道是虎妞么?” 豆腐没听懂,于是顾海生又简单把《骆驼祥子》给豆腐说了一遍。 豆腐也笑:“丁霞看上去倒是没那么凶。我也觉得她男朋友这名儿怪怪的,就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反正不好听,听着苦命得很,难怪要被老丈人拿着擀面杖揍。” 顾海生笑道:“祥子这名字不好听?那什么名字好听?” “海生,海生这名字最好听。”豆腐轻轻吻了一下他,“这是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 顾海生抱住他,他把脸埋在豆腐的胸口。 “小墨,你还在怪我么?”他轻声问,“还在为以前的事怪我?” 豆腐不说话,只是抚摸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这一切是我的错,当年要不是我丢下苏誉回国结婚,后面不至于引发这么多灾难性的事情。我也想挽回,用了很多办法,但挽回不了。” “那你呢?海生?”豆腐忽然小声问,“心里,还想着他么?” 顾海生抬起头来,他望着豆腐:“除了觉得对不起他,我再没有别的想法了。小墨,你想怪我负心,是不是?那你就怪我吧!我确实负心了,我等了他十五年,可我等不下去了。我的耐心早就被他消磨光了,我不想到死都在孤独和痛苦中度过。” 这些话,将豆腐本来想说的那些,一击而碎。 他抱住顾海生,低声说:“我不会再怪你了,海生,就算全世界都来指责你,我也站在你这边!” 豆腐回来的第二天,布丁打了电话给他。 “听说某人跑去相亲了?” 豆腐又气又乐:“你是千里眼顺风耳啊?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布丁在那边笑道:“你差点把你男人给气疯了,他抓着小寇冒充你高中同学,给你家打电话,这才听你妈妈说是相亲去了——你想寻死不要拖着独眼杰克,顾先生差点拿原子/弹把店给炸了。” 豆腐笑了半天。 “等会儿出来吃个饭。”布丁不客气地说,“有事要和你商量。” 傍晚,在俩人常去的快餐店,豆腐找着了正大快朵颐的布丁。 他挨着布丁坐下来,看看他盘子里的米饭:“胃口怎么这么好?” “少来!”布丁瞪了他一眼,“鸡飞狗跳了好几天,我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 豆腐笑完,又轻轻叹了口气:“苏麒这一下子,真是把我们四个炸得血肉横飞。” 布丁低头拨着盘里的米饭,他忽然说:“决定原谅他了?” 豆腐一怔,会意过来,他低下头:“……如果我再不原谅他,那这世上就没人肯原谅他了。” “哼,那是啊,受害者又不是你老公。”布丁脸上不阴不晴,“上次我没好意思说,老实告诉你,我打了他。” 豆腐一惊! “你打了海生?!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非说那视频是苏誉匿名给苏麒的!还要动手打他!” 豆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布丁斜眼看看他:“想替你老公出气,尽管往我脸上招呼。” 良久,豆腐摇了摇头,他哑声道:“出什么气?现在受害者是我们四个了。搞出内讧,是想让苏麒那种人等着看笑话么?” 他这么说,布丁也无语了。 豆腐回过神,看看他:“你什么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布丁懒懒把筷子一扔,“反正我不会和苏誉分手的,其余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 豆腐沉默片刻,突然说:“你知道么?事情越闹越大了,苏麒竟然把视频的事,告诉了所有董事。” “什么?!”布丁差点跳起来。 “不是公开视频,他只是……只是把有人送来这么个视频这件事,和董事会成员说了。”豆腐说着,苦闷地揉揉额头,“海生气得都和他绝交了,可苏麒一点退让的余地也不给,他说,如果海生不答应,他索性将视频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 布丁气得拿拳头砸桌子,把盘儿碟儿砸得叮咚响:“这个苏麒,太他妈混蛋了!” “这么看,他是真的孤注一掷了。”豆腐轻声说,“还有一个月了,不知道接下来,他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俩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好半天,布丁看看豆腐:“你怎么想?” 豆腐盯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轻声说:“我的主意,你必定是不同意的。” 布丁一愣,冷笑起来:“你还是想让他们结婚,是不是?豆腐你有没有一点志气!” 豆腐苦笑:“志气这东西,能当饭吃么?海生被他们逼得焦头烂额,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瀛海那边的声势像九层楼那么高,可是他只能一个人扛着。我看着……心疼。” “嗯,让他和旧情人结婚,你就不心疼了。” 布丁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终于把豆腐惹火了:“那是我愿意的么!别说得这么心安理得!换了是你,你试试这滋味好受么!如果没有不得已,谁不愿意当好汉!” 布丁也火了:“难道我是置身事外的闲散人员?!我和苏誉不也搅在里面么!” “可你和经理有退路呀!我和海生有什么退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布丁被他骂得脸色隐隐发青,他突然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豆腐慌了,跳起来一把抓住他:“喂!布丁你别走!咱们还没谈完……” “你还想让我谈什么?”布丁扭头,冷冷看着他,“想让我去说服苏誉,让他和顾海生结婚?!你知不知道他到现在都还没放下顾海生!你是想让他们两个旧情复燃么!” 豆腐呆了,他慢慢松开布丁的手。 布丁瞧着他,忽然冷笑:“豆腐,你就那么笃定,顾海生一定是爱你的,一定不会再回头去爱苏誉……你真的就能那么笃定么?他爱了苏誉十五年!你真觉得如今他心里,一丁点儿火星都没有了?” 豆腐被他说得浑身冰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不断发颤的指尖。 “可我更受不了他一个人扛着。”他终于哑声说,“你和苏誉当然可以置身事外,他怎么办?你们非得逼着他辞职不可?” 布丁涨红了脸,憋了好半天,他突然大骂了一声:“混蛋!” 然后他拔腿走了。 豆腐回到座位上,他慢慢坐下,盯着布丁剩下的残羹剩饭。 “你知不知道他到现在都还没放下顾海生!”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豆腐心里。 他知道布丁说得是对的,他甚至知道,这也不是苏誉拿意志力就可以改变的事。因此这情况下,分开他们,不让他们结婚,不给他们搭上任何联系,是对布丁和他最有利的做法。 然而豆腐做不到。 昨晚顾海生回来,忽然和豆腐说,他打算辞职。 “到了这一步,我这个总裁再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一脸疲倦道,“我干脆撂摊子,他们爱怎么怎么吧!” 但豆腐也明白,撂摊子这种事,责任心强的顾海生做不出来。况且撂摊子之后,他能做什么?真的回去念书么? 这样的年龄,在商界正值壮年,是人生最意气风发的阶段,豆腐就算再傻,也明白顾海生说的只是气话,他对瀛海来说有多重要,豆腐早就从苏麒的态度里看出来了,急流勇退不该是顾海生此刻的选择,如果顾海生辞职,对他自身,对瀛海,都将是一项巨大的损失。 这是个双输的选项。 布丁怒气冲冲回到独眼杰克,苏誉见他气色不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布丁把苏麒要公开视频的威胁,告诉了苏誉。 苏誉的脸色立变。 “他就非要逼着我亲手宰了他才好!” 见他发怒,布丁有点慌,忙说:“别冲动!那家伙就等着你闯祸呢!到时候你可就连独眼杰克都守不住了。” 苏誉咬牙切齿道:“人都有软肋,我就不信苏麒那混蛋没有我可下手的地方!” 布丁叹道:“变成这样互掐软肋,又有什么好?苏麒到底是走火入魔还是天生的偏执狂?顾海生提的那个法子,其实也不是不能尝试啊。” 苏誉想了想,又问:“你今天去见豆腐,没问他的想法?” 布丁悻悻道:“他能有什么高见?还不是心疼他家海生,希望你们尽快结婚?豆腐当惯了老好人,提不出什么尖锐的想法。” 俩人正相对愁眉不展,岳龄忽然冲进经理室,他慌张得连门都忘记敲:“经理!出事了!明春打伤了客人!” 苏誉和布丁同时跳起来! 等到他们再下楼来,警察竟然已经来了,包间里,地板上到处是碎酒瓶和鲜血,两个警察正往明春手上戴手铐! 一见苏誉,明春顿时哭叫起来:“经理!我没动手!真的没!是那个人自己突然倒在地上,是他自己把酒瓶砸在脑袋上的!” 苏誉冲上去就想和警察动手,其中一个一把抓住苏誉的胳膊。 “誉少爷,您是想袭警么?”那人淡淡微笑,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苏誉只觉全身的血都在沸腾翻滚!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警方把明春扣押走。 岳龄那几个都吓坏了,眼巴巴看着苏誉:“经理……” 苏誉深吸了口气:“你们放心,明天我就把明春捞出来!” ☆、第 135 章 苏誉独自去了瀛海。 他没和前台打招呼,直接上到21楼,电梯门一开,正碰见汤晏和林粵从办公室出来,他们一见苏誉,全都慌了,伸着手臂想拦着他! “誉少爷!苏麒他今天不在!真的!你别冲动呀!” “不要让我们为难!求您回去吧!瀛海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砸办公室这种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 苏誉看看他们:“我找顾海生。” 俩人一愣,互相看看,这才回过神来。 汤晏赶紧放下手臂,刚才的紧张万分,立马换成了笑容可掬:“是么?您找顾总?哦哦!那太好了!” 林粵也是一脸的欣喜:“您来得太巧了,刚刚开完会,顾总在他的办公室里。您快请!” 苏誉冷冷一笑:“这么殷勤?床铺了没?是不是连杜蕾斯都准备好了?” 俩人都尴尬。 也不理他们,他径自往顾海生的办公室走去。 顾海生正在办公室里,听见敲门,以为是助理,等到人进来,他抬头一看,却是苏誉。 他吃了一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苏誉没立即回答他,他把门关上,这才道:“我刚从公安局出来。” “公安局?你去那儿干嘛?” “明春被拘留,我去把他捞出来。”苏誉说着,将昨晚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遍。 “明春没有动手,小寇在现场,他可以作证,而且哪有那么快?一出事警察就来了,活像就守在门口!但房间监控被弄坏,警方态度又冷淡,不许我追查,我只能缴保证金领人。” 顾海生紧紧皱起眉头。 “你我都知道这是谁干的,以前他还只是找我的茬,现在居然连我的酒童都不放过了!”苏誉脸色坏得像霜打的葡萄,“这家伙疯了,他说要毁掉我的独眼杰克,那是真的会这么干的。” 顾海生沉吟片刻,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谈这件事。现在情势的发展,已经超出可控制的范围,昨天布丁和我谈了一夜,我们都觉得,事到如今,只能答应苏麒的要求。” 顾海生吃了一惊! “布丁同意了?!” “不光是布丁,我今早打电话给豆腐,他也同意了。”苏誉说到这儿,停了停,才又道,“我和布丁已经谈妥,他同意我们结婚,但到时他将陪着我一块儿飞过去,并且那之前以及之后,你我尽量不要见面。反正豆腐已经辞职,你以后也不要来独眼杰克了。这七年,大家尽量减少来往,包括年节也不要碰头。七年时间一到,你我就离婚,到时我将和布丁结婚,至于你和豆腐……你们自己来商量。” 苏誉竟然吐出这么一套主张,顾海生一时惊愕得不知怎么回答他。 看他发愣,苏誉又补充道:“这些,我已经和豆腐说了,他同意了,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你的意见了。” 顾海生慢慢坐下来,他一时心乱如麻。 “我没什么意见,如果你们全都同意这么做。”他低声道,“这么说,你想通了?” “没什么通不通的。”苏誉飞快地说,“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你不也一样么?难道你真打算辞职?就算你能带着豆腐逃去国外,我可逃不掉。照这样子僵持下去,我的店会蒙受损失,更别提那些无辜的酒童。” 顾海生满腹的话,竟不知从哪句说起,良久,他说:“小誉,你往后……不会后悔?” “我不想失去独眼杰克,我也不想让布丁跟着我受罪。”苏誉平静地看着他,“没了你,已经够痛苦了,如果再失去我的店,我不知道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他说完,也不等顾海生回答,径自从沙发上起身。 “我的意见,你转达给苏麒,至于结婚方面的事情,你来安排,有需要沟通的细节,让豆腐和布丁他们来做。往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尽管苏誉的语气非常平淡,连声调起伏都欠奉,但顾海生仍旧能从中感觉到,那不愿示人的摧心肝的痛楚。 而他能做的,只有默默望着苏誉走出去,直至身影消失在门外。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0节 从瀛海出来,苏誉回到车上,明春的眼睛红红的,好像还在哭鼻子。 他伸手摸了摸明春的脑瓜,苦笑道:“别哭了,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回到独眼杰克,岳龄那些人早就等在店里,一见他带着明春回来,大家全都松了口气。苏誉索性将所有人召集到三楼办公室。 “昨天的事,不是明春的错,”他对酒童们说,“警方不许我申辩,房间监控被客人弄坏,所谓的受害人身份不明……这些已经是非常确凿的证据,明春在这件事里,是被人利用了。” 酒童们一阵窃窃私语。 苏誉看看他们,又道:“所以今天开这个会,一来,是给明春洗刷清白,他并没有动手打客人。” 小寇叹了口气:“这个咱们都知道,可是经理,往后要是再遇上这种事,难道你要一个个去号子里捞人么?” 苏誉微微一笑:“往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包括先前那种无聊的检查,以及恶意栽赃……都不会再有了。我去瀛海谈过了,这些麻烦到今天为止,结束了。” 酒童们一听,纷纷喜形于色,这一个月他们饱受来自瀛海的骚扰,大家成天提心吊胆,就怕那个苏麒再闹什么幺蛾子。 唯有岳龄不安地看着他,又看看一直坐在旁边,垂头沉默不语的布丁。 “经理,你和瀛海方面是怎么谈的?”他试探着问。 苏誉沉默了两秒,他抬起头来:“我打算和顾海生结婚。” 一句话出来,就如同沸腾的油锅撒了盐,酒童们全都叫起来! “那怎么行!”小寇撸着袖子高声说,“经理!咱们不能投降!” 岳龄也说:“就让他们找茬!我就不信咱治不了他们!” 苏誉苦笑起来,他看看酒童们:“你们这样子,真是像极了瀛海那帮副总裁,明明是我的私事,看看你们,一个个急得像我亲爹。” 他这么说,酒童们不敢再呱噪,只纷纷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布丁,而后者似乎视而不见。 “可能下个礼拜我和布丁得出国一趟。”苏誉说,“岳龄,小寇,到时候店里就交给你们。” 酒童们彼此看看,都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但又无话可说,只得转身出去了。 大家郁闷地从经理室出来,小寇叹道:“终究,还是没扛住。” 岳龄摇摇头:“像这样硬扛着也不是个办法,昨天明春那种事,如果再发生几次,咱们店可就毁了。” “这往后,生意怕是要比以前更好了。”温蕴忽然悄声说,“一结婚,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到了咱经理手里。他才是真正掌控瀛海的人呢。” “又不能吃又不能卖,又不能插手日常经营,他拿着这百分之六十能干嘛?”小寇嗤之以鼻。 “能得股息呀!”岳龄说,“不少的钱呢!一年挣出一个独眼杰克都是有可能的!” “经理又不差这钱。”明春抹了抹眼睛,“最惨的是豆腐和布丁,眼睁睁看着男友和别人结婚,而且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换了是我,心里得憋屈死了。” 他这一说,大家都不响了。 等人都出去了,布丁才从椅子里起身,他看看苏誉:“和他谈妥了?” 苏誉点点头:“他同意了。” 布丁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轻声说:“很难受?” 苏誉努力扯了一下嘴角:“有什么好难受的?不会比当年他骗我更让我难受。” 布丁靠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放心,往后,你还有我。” 他的声音像柔软温暖的丝绵,熨帖着苏誉的心。苏誉顿时充满了感激之情。 苏麒在听见顾海生说同意结婚时,眼睛瞪得老大,像有点不敢置信,但旋即,他就笑起来。 顾海生没有笑,他冷冷盯着苏麒:“你总算如意了,是么?” 苏麒淡然一笑:“我知道,你早就把我归到唯利是图的那一类,也早就不再念我们从前的交情了,但那没关系,海生,我有我必须做的事,如果只是紧跟你身后,完全遵从你的意见,那么这种人瀛海里已经有太多了。我的任务,恰恰是站在不同的角度,替你补完全场。” 顾海生皮笑肉不笑道:“苏麒,你可真是瀛海第一忠臣!” 苏麒不在意地摆摆手:“随你怎么说吧。怎么样?婚礼定在什么时候?想怎么办?” “没有婚礼。”顾海生淡淡地说,“到时候四个人一起去,签署了文件之后,我和苏誉再不见面。” 苏麒耸耸肩:“随便你。我只要拿到文件副本。想要什么结婚礼物尽管开口,虽然太昂贵的我送不起——毕竟你丈夫如今才是最有钱的人。” 顾海生困惑地盯着他:“苏麒,有时候我真奇怪,你到底是什么物质构成的呢?怎么可以如此没心没肺?” “注意你的措辞,海生。”苏麒不怒不恼地,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是不让自己感情泛滥。反正你也不打算和我上床——啊,说到你那位阮先生,我个人对他其实是抱有歉意的,当然也有感谢,要不是他和那位金先生促成此事,事情没可能解决得这么完美。这样吧,我送他一份礼物。” 顾海生已经懒得听下去,他转身往外走:“他不需要来自你的礼物!” “这可难说……” 不久后,苏麒送的“礼物”到了豆腐的手里,竟然是一本相册。 里面是顾海生成年前的照片,当然,都是合影,有苏麒,有还没离开的苏昕兄弟,以及去世多年的苏璟,还有苏家众多亲友…… “这不是原版。”顾海生说,“苏麒让人把旧照片都重新洗了一份。你拿到的是复制品。” “已经很好了。” 豆腐宝贝似的捧着那本相册,一页一页的翻,少年顾海生就已经有了如今的影子:成熟,眉眼英俊,气场强大,镜头感强。 所有的亲戚都在里面,唯独没有苏誉,想到这一点,豆腐心中微微一痛。他再度想起那个视频。 他现在,也不觉得苏麒有多么可恨了,此人只是过于坚持自己的理念,他的私心,正是来自对瀛海大局利益的维护。 “结婚时间定了?”豆腐问。 “嗯,下周。”顾海生握住他的手,“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第 136 章 去国外登记的飞机,四个人坐的不是同一架,苏誉和布丁先去,登记的前一天,顾海生才和豆腐赶过去。 前一晚,他们在酒店里放下了行李,顾海生就带着豆腐去了商业街区,他说一直没空给豆腐买些好衣服,这次正好补全。 豆腐在路过一家礼品店时,看上了一对水晶剔透的新婚娃娃,也因为本地民风开放,这对新婚娃娃,恰恰是两个戴着礼帽的新郎。 豆腐趴在柜台上看了好久,然后说:“买下来给你做礼物好不好?” 顾海生把脸一沉:“我不要!” 豆腐会意过来,他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海生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心里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你了,恨不得想法补偿你才好呢,你还给我买这种东西,是成心气我?” 豆腐想了想:“可我实在喜欢这个。那就买下来送给经理和布丁,反正往后他们也要结婚的。” 他这么说,顾海生才同意。 他笑道:“你的代购癖又犯了?” 豆腐也笑道:“这叫什么代购?这是买礼物。海生,往后我们四个还得互相支持才行。” 顾海生皱眉:“你明知道我和苏誉不太可能见面……” “嗯,可是我和布丁不会也从此不见面。”豆腐看着那对水晶娃娃,“况且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还在经理手里。瀛海的人,肯定希望你在这七年之内把它弄过来,万一七年过了,股份还在经理手里,到时候,有资格得到赠予的就是布丁了。” 顾海生冷笑一声:“到时候苏麒怕是得上吊。不过小墨,这件事,上次我和你们经理谈过。他确实说过要把股份转给我,还说,明天签署文件之后,就立即做转让,我叫他先不急着做此打算。” 豆腐抬头望着他:“是么?” 顾海生点点头:“你知道,你们经理身份特殊,以前……为了他私生子的身份,没少受苏家这帮遗老遗少的歧视,年节他过去团聚,那些老东西对他都不假颜色。以前有我姐夫在,其他人还能碍于我姐夫的面子,在苏誉面前收敛一点,现在我姐夫不在了,苏家上上下下,本来对他就没好感,这要是他再把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转给我……” 豆腐立即说:“明白了,那他就更加‘人人可欺’了。” “就是这个意思。”顾海生轻轻叹道,“虽然不能卖也没有用,但拿在手里,怎么说也是一张牌。看在这张牌的份上,苏麒那些人,也得对你们经理客气两分。” “店里也有了支撑。”豆腐赶紧说,“对独眼杰克也有好处。” 顾海生笑道:“你啊,真不知道你怎么就对那儿那么大感情,都辞职了,还不忘你们店里。” 豆腐笑道:“没办法,感情深啊,我是个长情的人嘛。” 顾海生笑起来。 “那太好了。”他搂着豆腐的腰,温柔地吻他,“往后,可别变心。” 次日,顾海生和苏誉去登记,豆腐和布丁则约好,在他们登记的市政府附近咖啡馆汇合。 豆腐到了那儿的时候,布丁已经捧着一杯咖啡,坐在阳光下慢慢啜着了。 上午的阳光极好,广场鸽子时不时飞过来寻找吃的,小红嘴发出咕咕轻响。咖啡馆里人不少,但很安静,有貌似家的络腮胡男子靠在角落,咬着笔冥思苦想,也有两个商务装的女子在对着笔记本小声交谈。系着鲜红围裙的金发女郎面带甜美微笑,拿着咖啡壶在桌间逡巡,低声询问客人要不要再来一杯。 俩人坐下,布丁替豆腐要了杯摩卡,又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豆腐。 “什么呀?” “送给你和顾先生的礼物。”布丁笑道,“是我挑的——我没你挑礼物的那种天分,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打开包装,是一套wedgwood茶具,天蓝底色上是洁白的花卉和人物,风格近似梵高。 豆腐笑起来:“谁说你不会挑礼物?这套东西我得供起来。” 布丁笑道:“那就好,其实我看中两套瓷器,另一套有点像乾隆时期出口国外的那种味道,红花绿鸟什么的,我自己倒是挺喜欢,但估计你不会喜欢,肯定嫌俗——你和你家那位都一样,清高惯了。” 豆腐笑道:“什么叫清高?我哪儿清高了?” 他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于是也拿出那套水晶娃娃。 布丁笑道:“咱们这是来交换礼物了?” “该说是不约而同吧。”豆腐笑道,“这个,我昨晚一眼就看中了,海生也说好,所以买了送给你们。” 布丁打开一看,怔住:“是俩男的?” “是啊。”豆腐笑起来,“就为了这,我才买它的。” “多谢。”布丁笑道,“我原先就想攒一对这样的娃娃,又不愿买两对然后把新娘扔掉,总觉得不吉利,现在方便了。” 收好礼物,豆腐端起咖啡,眼底掠过怅然:“现在他俩应该在宣誓了吧?” 布丁看看他:“心里还是膈应?” “你不膈应么?”豆腐郁闷道,“他俩在里头站着,咱俩在外头坐着,再加上交换礼物……活像是给他们贺喜的。” 布丁摇摇头:“你啊,当初劝他们结婚的是你,现在你又觉得膈应。这不行的,豆腐,既然下了决心,一定要心如镔铁才行。” “心如镔铁?”豆腐笑起来,“你想干嘛?” “结盟,懂么?”布丁眨眨眼睛,“往后我们的压力不会因此就有所减轻,他们现在已经是合法夫妇了,哪怕国内不承认,但一旦有证书在手,外界都会不自觉把他们看做一对。豆腐,这对咱俩,是非常大的压力,比以前压力大得多,咱们甚至都没以前那么理直气壮了。” 豆腐沉默片刻,才道:“海生答应过我,他将尽量减少和经理碰面的次数。” “只能如此。”布丁疲倦地揉揉眼睛,他往椅背里靠了靠,“既然苏誉给了我承诺,往后,我也会尽量相信他。豆腐,咱们四个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四个角如果有一个角塌了,其它三个也会受影响。所以我才说结盟这种话。” 豆腐懒懒道:“所以说,你要心如镔铁干嘛呢?” “我不会再让苏誉对顾海生产生希望。”布丁淡淡地说,“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杜绝这种可能的发生。” 他突然就把话说得这么硬,豆腐有点吃惊,更不适应。 “至于这么如临大敌么?”他试探着问,“你是想把经理捆起来啊?” 布丁低头,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他的声音坚定得仿佛能溅落在咖啡杯上。 “你难道不明白么?豆腐,我的处境比你更糟,这四个人里面,我的压力是最大的。我看得出,顾先生是真的放弃苏誉了,他的心,已经全都转到你那儿了,可是苏誉还没有。”布丁抬起头来,望着豆腐,“他是因为忍受不了丧失的痛苦,才选择的我,至于爱,一定没有他爱顾海生那么多。” 布丁竟然把话说得如此无遮无拦,豆腐听得心惊肉跳! “那你……心里有怨?” 布丁歪在椅子里,拧着嘴角,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谁叫我选了他呢?主动的那个人总得吃点亏。这我不在乎。既然爱他,既然决定在一起,我就能容忍这关系里的不如意。我很清醒,眼下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没到顾海生那个程度,但我会缩短这份差距。至少在这七年里,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是这么爱经理。你说我在你身边这么久,怎么就没发觉这一点呢?” “那是因为,你一直就被苏誉给宠着。”布丁微微一笑,“要不是顾海生这事儿,他还会继续宠着你的。你们两个完全是家长惯小孩儿的互动模式,你在苏誉面前就像个孩子,所以你觉得别人都和你一样。” 豆腐笑起来:“你才小孩儿!” 布丁笑得很淡,熠熠的黑眼睛里,带着明朗的忧伤。 “豆腐,你能帮我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好好爱你的海生,对苏誉你要心如镔铁,放弃那套家长小孩儿模式,你已经辞职了,牢牢记住这一点,独眼杰克的任何事情,和你都没关系了。” 豆腐皱眉:“你说得太难听了。” “只是以防万一。我现在不说难听点,往后保不齐会出现难堪的局面。”布丁哼了一声,“不过我倒不怎么担心你。苏誉越作,你肯定越忍他。你越忍,顾海生就越觉得对不起你,转头肯定更要把苏誉踹一边儿去……反倒是良性循环。” 豆腐哭笑不得:“求求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觉得对不住经理!” 布丁笑了笑:“千万不要。这就是我最担心你的地方,你唯一的致命点就是这份愧疚,如果承受不住,它会把一切都毁了的。豆腐,别愧疚,别觉得对不起经理,更别再努力寻求他的接纳——他是个非常不成熟的人,会以很幼稚的心性记恨你一辈子,但你别去接他这茬,更不要为这就去怨恨他,不然怨恨来怨恨去,你来我往的,时间久了你就真的和他搅进一锅烂粥里去了。对你而言,顾海生是应该比苏誉更重要的。豆腐,不要把心力放在他身上,你不要去在乎他,也让顾海生别在乎他——虽然会让苏誉更加痛苦,但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变成你和顾海生身后的阴影,否则他自己也没好下场。” 豆腐无言望着他,他心想,原来坐在外头喝咖啡的,一点都不比站在里面宣誓词的轻松多少啊。 ☆、第 137 章 布丁回到酒店,苏誉已经回来了。 桌上,扔着一只玫瑰。 布丁笑起来:“恭喜新婚——玫瑰哪儿来的?” “你还有心情打趣我。”苏誉摇头,“一场戏而已,是办事人员按惯例分发的。” 布丁走过去,拿起那朵玫瑰,花瓣还很鲜嫩,是今早新折的。 “过程顺利么?”他抬头问。 “还行。”苏誉笑了笑,“估计书记官很诧异,没见过彼此站得那么远的新人。” “没要求你们接吻?” “要求了,但我们都没动。把书记官倒尴尬半天,连我看着都替他累。” 布丁摘下一瓣玫瑰,放到鼻尖嗅了嗅,非常香,甜馨萦绕。 “真想陪你们一块儿去。”他抬头,又笑道,“可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见顾海生了,上回打他,我都还没道歉……” 苏誉搂住布丁,忽然用低沉的声音说:“今天站在书记官面前,我从来没感觉到这么孤独,当时真想拔腿逃掉算了……布丁,要是当时你能在我身边,那多好。” 布丁低低笑起来:“真要拔腿逃了,顾先生死活也得把你抓回来的。那,他今天表现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苏誉悻悻道,“活像我欠他五百两银子,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不像是来结婚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布丁更笑:“倒霉的书记官,这大概是他遇见过的最糟糕的一对新人。” “……而且一出来就催着我把戒指还给他。”苏誉恨恨道,“是怕我拿了他的戒指去卖钱么?偏偏那戒指超小,卡在我手上死活拔不出来,他居然还怪我刚才不该硬塞,多说两句,差点要拿刀砍。你见过有这德性的么?刚在里头登了记,出来门口就吵。” 布丁大笑:“我知道了,那戒指是豆腐的,豆腐手指头细得像个小姑娘,顾海生肯定是按着他的粗细买的。对了,那戒指好看?什么样式?八心八箭的?” 苏誉却没回答他,他拿了布丁的外套塞给他,笑道:“先别问了,陪我去个地方。” 俩人从酒店出来,拦了辆的士,苏誉和司机报地址时,布丁听见了那个单词。 “去教堂干嘛?”他问。 “还能干嘛?”苏誉握着他的手,放在嘴唇上柔柔亲了一下,“结婚呗。” 布丁心里一甜,他忍笑道:“一个钟头结两次婚?天下奇闻。” 苏誉也笑:“刚才那是假的,等会儿才是真的。而且你以为顾海生不打算这么干么?等会儿他和豆腐就去机场,下午六点的飞机。” “他们这么快就回去?” “不是回去,是去巴黎,顾海生打算在那儿办个私人婚礼。”苏誉说着,握了握布丁的手,“巴黎被他们占了,而且咱们没法在外头耽搁太久,但是仪式一定得有,哪怕只有咱们俩。” 苏誉带着布丁去的教堂并不大,里面空荡荡的也没有人。 “抱歉,没有神父,也没有花童。”苏誉一直把他领到教堂最前端,他含情脉脉望着布丁,“只有我。” 然后他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黑色的丝绒上是两枚婚戒。 苏誉的脸微微发红,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布丁,我……我想往后和你一起生活,我知道,我这人不够好,身上毛病也不少,有时候做起事情来,能把你气得直跳脚。” 布丁快笑仰过去了:“你这是在说快板书呢?” “听我说完啊!”苏誉笑道,“但是这些我都会改的,不会因为你忘记放香菜就发你的脾气,也不逼你吃青菜了,就算吵架,也不一个人睡在店里不回家,要是冰箱里只有一个芒果冰激凌,我不会偷偷吃掉,会给你留着。” 布丁微笑起来,却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开始发热。 “除此之外,还有,”苏誉停了停,他望着布丁的眼睛,“布丁,过去的事情,我虽然改变不了,但是未来,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了,除了你之外,这世上再没人能牵绊住我。” 布丁一时,竟觉得喉头有些哽咽。 “糟糕,你说得这么好,也不给我留点儿词,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什么都不用说。”苏誉拿起那枚戒指,给布丁戴上,然后吻了吻他,“你只要像以前一样,每天快快活活的,那就行了。” 回来店里,所有的酒童都看见了布丁手上的婚戒,大家一阵大呼小叫,都是艳羡不已。 岳龄笑道:“你这真是没法陪客人了,一伸手,都知道名花有主了。” 苏誉买的那对戒指,看上去平淡无奇,普普通通的铂金镶钻,然而他让人把俩人的姓名缩写雕刻在戒指内侧,只有摘下来对着光,才能看见里面花体缠绕的两个名字。 这种天长日久的纪念,布丁非常喜欢。 想必如今,豆腐的手上也戴着婚戒吧?他想。 顾海生在书记官面前给苏誉戴上的那枚戒指,确实是给豆腐买的。细细的一枚,然而,却镶了“傻大”一颗钻石。 “买这么大钻石,我好意思戴出去么?”豆腐又气又乐,“你这是给女人买钻戒!” “胡说,这是男士款的。”顾海生还狡辩,“女人的哪有这么丑?” “你也知道丑啊?”豆腐没好气道,“全世界都知道你有钱,行了吧?” 顾海生笑道:“可如今最有钱的已经是你们经理了嘛。” 遗嘱方面的手续,已经交割清楚,秦律师很满意,他不用为此跑一趟北美了,苏麒很满意,股份总算没落在掌控不了的外人手里,瀛海方面也满意,董事会的势力格局,不会因为股权更替而有所改变,别家在这种特殊期难以避免的动荡,比如像祁氏那种大公子二公子明掐暗斗,瀛海竟然能顺利避免,简直就是合家欢…… 唯一“欢”不起来的只有顾海生。 他仍旧觉得自尊受损,为不得不屈从于董事会,牺牲自己和豆腐而愤愤不平。 苏麒索性安慰他说,这样吧,既然豆腐在很大程度上为瀛海做了牺牲,他也能够体谅,那就在瀛海里面,给豆腐找个位置。 “反正小墨也没在独眼杰克做了,你把他弄到瀛海来,随便给个舒服的闲职养着,大家不会说什么的。” 苏麒一向最恨谁在瀛海搞裙带关系,但今天一反常态的宽容,顾海生不由诧异,但细想就明白了。豆腐学历低,又年轻,就算放进瀛海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况且苏麒拿稳了豆腐心地纯良,不会做有损瀛海的事。 顾海生仍旧不悦,他冷笑道:“你把人当成宠物养啊?” “怎么是当成宠物呢?”苏麒诧异道,“真正的宠物是不干活的,你看我那个三儿,天天在家吃喝玩乐买买买,那才是宠物。” 虽然很讨厌苏麒的态度,然而顾海生没觉得他的提议不好,因为豆腐这几天蹲在家里,正陷入烦恼。 他念不进去书。 刚辞职那会儿,豆腐天天叫着要好好学习,找来一堆英文课本,每天咔咔埋头苦学,连做梦都在背单词。 然而英文这个东西,就好像天生与他为敌,今天背了明天忘,新的还没真正进脑子,旧的就忘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就是记不住呢?”他抱着新概念第一本欲哭无泪,“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是不是弱智啊?” 顾海生看他这为难样子,既心疼又好笑,每每就劝豆腐,不要再苦读了。 “这么好的天气,在家啃什么字典啊?陪我出去玩吧!” 他这么一说,豆腐就来气,指着顾海生说:“就是你这种人,天天拉我出去玩!我上学的时候身边就有这么一群,‘小墨,念什么呢都念出皱儿来了!出去浪啊!’结果abcd没学会,尽学会浪,害得我成绩那么差,现在好容易捡起书本想用点功,你又来招惹我!我学不好,都是你们害得!” 顾海生笑翻了。 “本来就是,别学了!都学出皱儿来了!你要不乐意出去,咱就在家浪……” 他抱住豆腐就要亲他。 豆腐哭笑不得:“还来招我!你看看我,一整天了,才背了两个自然段!” “背什么呀!”顾海生索性说,“学这个有什么用!不学!咱不学这个!” “你这种学霸,不许来勾引我这个学渣!”豆腐说完,又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里的书:“海生,你说我是不是……很差?” “没那回事。”顾海生揉着他的脑瓜,又低头吻他,“不喜欢就别念了,找点别的事情做。” “别的事情?” 顾海生笑道:“你喜欢的事情,比如,想自己做生意,开个什么店,或者学个手艺……小墨,你只管告诉我,钱方面没问题,关键是你自己做得高兴。”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是做酒童这种事,我没什么门路帮你,其余的应该都有办法。” 豆腐想了两天,他和顾海生说,原先他学的就是财会,以前在店里也帮过苏誉的忙,所以他想重操旧业。 “能耐肯定是不行的,也就实习生的水平。”豆腐很不好意思地说,“就看哪儿肯要我……” 顾海生笑道:“也是,我估计别处也不敢请你,你只能来瀛海,真闯了祸,我还能替你描补描补。” 他把豆腐安排进瀛海的一个子公司,给他找了个很初级的职位,倒是和财务挂钩,然而与核心相去甚远。 豆腐很开心,他早就在家闲得浑身发痒,这是他头一回进这种像模像样的公司做事,心里又想着要给顾海生争面子,所以干得异常认真,起床起得比顾海生早,回家回得比顾海生还迟,每天勤奋又守时,让上司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还不到一个月,顾海生就叫苦不迭了,他说他只是给豆腐找了份工作,没指望豆腐去争全国劳模。 “瀛海的典范多少年都是我,你这一来,我要把宝座拱手相让了。” “我比较笨嘛。”豆腐笑道,“勤能补拙,不多做点事情,人家不光要笑话我,还要笑话你这个总裁的。” “谁笑话我,我就炒了他!”顾海生把豆腐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今天我去你们嘉铭,怎么没看见你?” 豆腐哧哧笑起来。 今天上班的时候,同事看见上司匆匆跑出去,也跟着去看热闹,回来很大惊小怪地和大伙说,“顾总”有事情过来了! 豆腐一怔:“他过来干嘛?” 同事责怪地瞥他一眼:“这咱怎么可能知道?反正就是一大帮子前呼后拥的,你看咱课长,两只蹄子嘚嘚的,跑得比马还快,肯定挤上去伺候了!” 同事不知道豆腐的来历,这儿只有上司的上司才知道豆腐是顾海生的人。 另一个女同事说:“顾总好帅的!上个月我去总部,在电梯里遇见过,人超nice,还和我打招呼呢!” 格子间里的人听了,都来了兴趣,一个就说:“走!咱也去看看!” 唯有豆腐坐那儿不动。 报消息的同事拽拽他的胳膊:“行了别埋头苦干了!去瞧瞧!” 豆腐懒懒道:“有什么好瞧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多看他两眼,能加工资么?” 同事嗔怪道:“你这人!那是整个瀛海的头儿!咱这辈子都爬不上去的!” 豆腐忍笑,心中暗想谁说的?明明到了晚上,自己就“爬上去”了。 现在顾海生问起,他就笑道:“同事也拉我去看你,说,见见真龙,我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顾海生却一下把他摁到床上,他一面吻豆腐,一面解着自己的皮带:“谁说只有两个眼睛?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苏麒对此非常满意,然而同时他又提醒顾海生,不可遗忘苏誉。 “人家才是你合法的丈夫。” 顾海生冷冷道:“你担心我遗忘的不是苏誉,是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才对吧!” 苏麒笑起来:“虽说七年时间漫长,但是海生,这也就是一晃眼的事。趁着如今苏誉对你还存有旧情,赶紧把剩下的股份弄过来。不然等他真的对你死了心,肯不肯给,就成问题了。” 顾海生被他说得愠怒,声音也不由尖刻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如今还对我有旧情?说不定苏誉早死心了!” 苏麒细细端详他,摇头叹了口气:“连我都替苏誉不值,你说他怎么偏偏看上你这种铁石心肠的家伙?他当然还在爱你,要不然,也不会授意发这种东西了。” 他说着,伸手递过来一份八卦周刊,上面一张照片,恰恰是顾海生和苏誉从法院登记处出来,站在街头为了那枚死活拿不下来的戒指而发生争执——只可惜镜头里看不出是争执,倒像小两口窃窃私语。 标题是“假凤虚凰还是假戏真做?” 顾海生一皱眉:“跟得还真紧。这不是小誉授意的,他不可能知道记者在偷拍。” 苏麒摇头:“我不是说照片,你看这一段。” 他指着底下文字,原来那儿写了一段采访,执笔记者问苏誉,关于谣传中,那个姓阮的顾海生绯闻小男友,“从前是否在苏少你的店里做过”。 而苏誉的回答是:“我的店不招这种吃里扒外的人。” 苏麒怜悯地望着顾海生:“……我觉得你的丈夫和男友,恐怕都不愿意看见这篇东西。” ☆、第 138 章 杂志的事情,顾海生没去质问苏誉,以他多年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顾海生能断定这是记者的夸张渲染,苏誉的原话一定不会是这样。 但他还是很生气,顾海生觉得,苏誉压根就不该去沾这些狗仔队的边,如果见了就躲,一声不响,人家还有机会乱写么? 然而白纸黑字已经刊出来了,顾海生也只惟愿豆腐别看见这东西,好在豆腐平日不大看八卦杂志,应该没可能接触到。 豆腐最近在瀛海干得很顺心,顾海生没和嘉铭那边打招呼,因此上司也没刻意照顾他,还以为他是瀛海里哪个小领导的亲戚,豆腐这人真应了那句话,刀切豆腐两面光,到哪儿人际关系都维系得很好,才进去不到两个月,科室里人人都喜欢他,这就是豆腐与生俱来的长处。 虽然在瀛海干得好,豆腐也没忘记独眼杰克,他在那儿干了七年,一朝离开,心里真有些舍不得。他有心想回去看看,然而一想到苏誉,豆腐又不由望而却步。 他不肯回来,小寇他们却没忘记他,隔三差五打电话给豆腐,约他出来玩,小寇又抱怨他,说他进了瀛海就忘了独眼杰克,当初好得像亲兄弟,如今他辞职,酒童们都很想他,可豆腐就连回来看一眼都不肯。 豆腐被他说得惭愧,其实他也很想小寇他们。于是权衡了一下,豆腐挑了个苏誉不在的日子,回了独眼杰克。 他是下班后自己开车过去的,到了店门口,天已经黑了,正是迎来送往的热闹时刻,一看见他过来,门口的酒童也没看清脸,就笑盈盈道:“欢迎光临!” 豆腐也不说破,闷笑着往里走,那酒童再一细看,才认出是他,惊喜得叫起来:“豆腐!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豆腐这才大笑:“就等着你这句欢迎光临呢!” 再进到店里,一听说豆腐回来了,酒童们全都围上来,那样子不像是俩月没见,倒像是二十年没见了。 小寇啧啧道:“瞧瞧,真成了上班族了,难怪打多少电话都推脱忙,不肯回来……” 豆腐笑道:“少胡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布丁呢?” “在楼上呢,正陪客人,我去叫他!” 豆腐一听,赶紧拦住他:“别叫他,我又不是客。” 岳龄笑道:“你虽然不是客,也不能站在门口说话呀。” 豆腐也笑:“那行,开个,咱们上去说话。” 明春故意道:“什么叫衣锦还乡?这就是!等往后我发了大财,回来店里,也开个房!” 大家哄笑着,和豆腐一道去了楼上。 豆腐还有点不放心,又问小寇:“经理呢?” “今晚有事,说得十一点才能回来。” 豆腐这才安下心来。 那晚豆腐叫了很多吃的,又叫了两瓶好酒,却不许小寇他们喝太多,他说自己不是客,用不着为他损伤肝脏细胞。 于是又问起他最近的情况,小寇他们都知道如今豆腐在瀛海,有酒童就说,豆腐如今肯定发大财。 “发什么大财?”豆腐摇头,“你恰恰说反了。如今我每个月赚的,还不到以前在店里的三分之一呢,今晚来这一趟,我两个月的薪水都得交给你们了。” 岳龄他们都笑,说,没想到豆腐如今穷成这样。 “是真的不如从前。”豆腐笑道,“以前在店里还不觉得,拿了钱也随手乱花,出来以后我才明白,独眼杰克是高消费,普通工薪族,没有敢上这儿来的。” 明春被他说得有些不安:“那今晚这一单,不得亏死你?” 温蕴马上说:“傻瓜,豆腐没钱,顾先生有钱啊!” 豆腐笑道:“先说好了,今天这单真的是我的工资买的,不是他帮我签的。拖拉到今天才回店里,就是为了昨天十号发薪水。我如今虽然穷得叮当响,可是骨气还是有的。” 岳龄笑说:“你们一家人,提什么骨气?你看布丁就不会在意这些个,昨天他没来上班,我问经理布丁呢?经理说,在家睡觉。我说,今天该他上班哪!怎么在家睡觉?经理瞪我,说,‘我来就行了,非要他来干嘛!’啧啧,敢情员工守则到布丁这儿就不适用了。” 小寇道:“员工守则是规范员工的,布丁是老板娘,老板娘比员工辛苦,休息时间还得跟着老板上工。” 大家哄笑,正这时布丁推门进来,他听见了最后半句,于是笑道:“趁人不在,背后嚼舌根!我这还没搬出去呢,再多说两句,我不搬家了!” 小寇赶紧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豆腐起身,他笑道:“怎么?你也要搬走了?” 布丁笑道,“还不是被他们催得没办法了?你搬走了,他们就盯上了我,成天逼着我搬家,给他们腾出位置。” 原来豆腐和布丁的那两套公寓,如今已经让给了岳龄和小寇。 岳龄笑道:“布丁你不懂,你和豆腐已经进了元老院,当然可以高枕无忧,我和小寇如今正在紧要关头,还没进内阁呢。” 豆腐被他说得乐:“当初我拿的薪水也不比你多多少啊。”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地位!是身份的象征!”小寇异常严肃地说,“你们两个买的是原始股,我和岳龄没那么好的运气,只能自己拼死拼活的挣!你们那公寓是福地,住进去,我们也多少沾一些福气。” 豆腐和布丁相视而笑。 席间豆腐去了一趟卫生间,然而当他刚拉开卫生间的门,却听见门外传来小寇低声说:“那东西收好了?千万别让豆腐看见。” 豆腐一怔,抓着卫生间门的手,停住。 接着是明春的声音:“早收好了,昨天我就叮嘱过那几个,这东西不准拿进店里来!别说豆腐如今辞职,就算没辞职,也不能叫他看见这种东西!真是太气人了!” 豆腐心下困惑,他们这是在说啥? “刚才那一本是咋回事?还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吓得我心都跳出来了,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也不敢骂那些小子,怕他们知道了更要多嘴,明春,这事儿咱得悄悄的……” “没关系,我塞到电视机后面的柜子里去了,等会儿豆腐走了,我就拿去烧掉!” 豆腐呆呆看着卫生间的木门,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慢慢下沉。 这时他又听见小寇叹气:“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狗仔!图一时嘴快,这么伤人,咱又不是明星,怎么他们非要拿酒童开刀?” “你不是明星,豆腐是。”明春闷闷道,“谁叫豆腐如今和顾先生在一块儿?脏水不往他身上泼,往谁身上泼?” 豆腐一呆。 小寇赶紧止住他:“行了别说了,等会儿记得把那玩意儿处理掉。” 俩人的声音消失,豆腐小心翼翼拉开卫生间的门,向外看看,那俩已经回到人群里了。 他从卫生间出来,深吸了口气,趁着没人注意,径自走到电视机旁,伸手拉开后面的抽屉。 里面是一本杂志。 岳龄眼尖,一下看见豆腐的举动,他慌忙过去:“豆腐!” 这一声,所有人都望向豆腐,布丁一看见豆腐拿着那本杂志,他的脸色立即变了! 豆腐拿起那本杂志,他看看封面,那是一张照片,拍的是顾海生和苏誉站在街头,他们背后是巍峨的西式建筑。 他笑了笑:“你们瞒着我的,就是这个呀?” 在场所有人如被施了定身法,都不动了! 小寇脸色青白,他和明春对望了一眼,这才勉强笑道:“我们这不是……这不是怕你看了心里不舒服嘛。” 豆腐笑道:“这不是他们结婚那天拍的么?没想到狗仔跟得这么紧。这有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1节 布丁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微笑道:“就是啊,那天我和豆腐都在那边,和拍照片这地儿离不了三站路。看他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 他伸手就想拿走豆腐手里的杂志。 豆腐却一侧身,躲开他的手,他翻了翻那本杂志,找到了封面照片的报道。 小寇慌了神,赶紧道:“都是胡写!豆腐,你别看这个!” “看看有什么打紧?”豆腐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狗仔是什么德性……” 他的话停住,他脸上的笑容也停住。 豆腐看见了那一行字,“吃里扒外”那四个字,像火焰,狠狠燎了他一下! 半晌,他茫茫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酒童,大家的脸色或尴尬,或不安,还有的欲言又止,像是想上前安慰他,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豆腐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原来,我今天是来丢人现眼的。” 他说完,抓起沙发上的大衣扭头就走! 酒童们全都叫起来! 小寇急得脸都红了,他抓着豆腐的胳膊:“这都是乱写的!豆腐!你别发火,经理当时的原话肯定不是这样!” 岳龄也拼命解释:“豆腐你别信这个!你在店里都七年了,经理会是那种人么?” 豆腐把他们的手推开,他淡淡说:“我已经不在店里,也早就不算是独眼杰克的人了。” 明春被他说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个劲儿说:“这都怪我!豆腐,是我不该让他们把这种东西拿来店里……” 豆腐忽然觉得疲惫,深深的疲倦从骨髓里涌出来,他低头拉开包间的门:“……太晚了,我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管他们在身后叫嚷,豆腐快步从包房出来。 他双膝发软,一阶阶往下走,心中空茫得像失去了所有的依托。 在他身后,布丁快步追下来,他一把抓住豆腐的胳膊!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豆腐转过脸来,茫然望着他:“你想怎么解释?” 布丁又急又气:“这很明显是狗仔乱写!豆腐,你怎么能信这些个!” “那你想让我信什么?” “他当时被狗仔逼问,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措辞没说好!豆腐,你就不能体谅一下苏誉么!” 豆腐看着布丁,他脸上的各种神色,像小舟一点点沉入黑暗的大海,滔天巨浪淹没了一切,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 布丁心中惊骇万分,他从来没在豆腐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然后,他听见豆腐慢慢道:“那他有没有体谅过我呢?” 布丁再回答不出来,他只能看着豆腐转过身去,独自走出独眼杰克的大厅。 ☆、第 139 章 那晚顾海生回到家,发现豆腐已经回来了。 他笑道:“不是说回店里玩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豆腐笑笑:“我在店里呆久了,耽误他们时间,客人都没人陪了。” 顾海生走过来,仔细看他:“好像不大高兴?” “没有。”豆腐勉强笑了笑,“回去见见熟人,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顾海生端详着他的神色,他摇摇头:“不对,是真的不高兴,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你们经理了?” 豆腐的睫毛,轻微地抖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笑道:“没遇上他,今晚我们经理有事儿,不在店里。” “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海生在他身边坐下来,“小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豆腐不出声,只把手伸进他的外套里,隔着毛衣紧紧搂住他。 他把脸埋在顾海生的胸口,忽然轻声说:“海生,我们是不是不该在一起?” 顾海生顿时皱起眉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不是有谁说了难听的?小墨,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 豆腐笑起来,他抬头看看顾海生:“你看你这样子,真像我那两个哥哥,小时候在外头被人欺负,我回到家,还没开口呢,那俩一看我衣服破了,红领巾不见了,一人抡一砖头就冲出去了——海生,你也想朝人家抡砖头么?” 顾海生也笑:“我总还有一些比抡砖头更有效的法子。” 他说完,又皱眉道:“到底是谁欺负你了?是有人说了难听的,对不对?” “闲言碎语总是有一些,”豆腐声音含混地说,“人家也不见得是恶意……是我自己小心眼,外人说什么,我都忍不住要听个弦外之音出来。” 他说完,又抬头笑道:“我这还是个男人呢,你说要我是一女的,还不知得听见多少闲话。真弄不懂那些做小三的,她们是怎么受得了这种生活。” 他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豆腐慌忙道:“哦,我不是在抱怨……” “就算是抱怨也没什么。”顾海生抱住他,把脸贴着他的额头,他轻声说,“小墨,是我不好。把你陷到这种尴尬局面里。” 被他这样温暖的拥抱着,豆腐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今晚在独眼杰克所受的委屈,就好像都要化为眼泪涌出来。 他终于哑声说:“那些都不要紧的。海生,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那晚,豆腐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的眼前,不断回闪着杂志上的那行字,那一个个白纸黑字,像一枚枚针,深深刺进他的心里去……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回不去了。 他再不可能回独眼杰克,连像今晚这样探望一下都办不到了,他和那个地方,已经断开了。 苏誉说的那句话,就仿佛要把他这七年的光阴,用一只手指抹净,如同抹净窗台上的浮灰。 豆腐不是不明白,也许那不是苏誉的原话,也许那只是记者的添油加醋,故意歪曲…… 但他已无力为苏誉辩白,因为他们早就不再亲密无间了——如果苏誉自己不出面解释,只任凭豆腐满世界申辩不公,反而让世人更怀疑他的吃里扒外确有其事。 曾经的景仰和忠诚已经成了笑话,他在独眼杰克那七年里,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变得一文不值,他从苏誉的第一心腹爱将,摇身一变,成了最不可饶恕的叛徒。 多可笑!就在短短几个月前,他还坚定的认为,独眼杰克是他最后的归宿,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离开那儿。 七年…… 他割舍了生命里那些至关重要的东西,然后,将它们换成了一个男人。 豆腐侧过身来,望着熟睡的顾海生,他心里一阵阵翻涌。 好在,他还有顾海生,好在他还有他。 虽然豆腐最终也没告诉顾海生那晚发生的事,但顾海生能断定豆腐是在独眼杰克那边受了委屈。 这让他心里特别窝火。 如果是在一般的交际场所,豆腐受点委屈,那还情有可原,毕竟外界对酒童普遍存有轻蔑,世俗偏见免不了。可豆腐那晚是回去见熟人的,那是独眼杰克,是他工作了七年的大本营。 没想到就连那种地方,都能让豆腐受委屈。 顾海生很生气,他认定此事和苏誉有关,或许他授意手下酒童,没给回来省亲的豆腐好脸色,要么就是酒童们“揣测上意”,怕得罪苏誉,所以不敢对豆腐太亲热。 无论哪种可能性,都是伤人之举。 而且顾海生也感觉出了豆腐的变化,那之前他还一直唠叨着要回店里看看,要给小寇他们买圣诞礼物。那晚回来,豆腐再没提这种话,有关独眼杰克的一切,都在他的话题里销声匿迹。 顾海生越想越气,无奈他又不能找上门去骂苏誉,尤其如今,瀛海这边正在千方百计拉拢苏誉。 是苏麒提出的意见,他说,虽然遗嘱达成,股份落在苏誉手里,但瀛海这边也不能从此高枕无忧,“爱情的色彩是会黯淡的”。 苏麒这话说得意犹未尽,顾海生听得面沉如水,他冷笑道:“爱情的色彩会黯淡,可你掌控权势的欲望永远不会停歇!” 苏麒一点都不在乎他这种讽刺,他很自然地说,要是大家都做闲云野鹤,那才是瀛海真正的灾难。 董事会如今的意见也和苏麒保持一致,尤其那些位置重要的执行董事,全都成了苏麒的拥趸,大家觉得,最好尽快把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弄到顾海生手里来,此事,宜早不宜迟,久则生变。 顾海生心里非常愤懑,他被这群家伙逼着结了个不情不愿的婚,这还没完,接下来,还得被这群家伙逼着去讨好苏誉、套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顾海生做总裁这么多年,还从没像如今这么憋屈,甚至有一部分人认为,顾海生应该主动去找苏誉。 “咱们顾总好歹也是瀛海第一美男,只要肯把姿态稍稍放得柔和一些,对方哪有不投降的?誉少爷也是人,过去和顾总又有过一段,俩人稍微亲近亲近,这也不是难事啊……” 顾海生点头冷笑:“我弄错了,你们不是想当我爹,你们是想做老鸨。” 林粵马上说:“顾总,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大家这也是为瀛海着想!” “为瀛海着想的法子千千万!你们偏偏把手伸进我的私生活里!下一步你们还想怎么做?把我剥光了送到苏誉的床上去?!” 苏麒看出顾海生是真的光火了,他赶紧摆摆手:“先别发脾气,老林,这事儿确实不能着急,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顾总不愿意,咱们也不能来硬的。大家要尊重顾总自己的意愿。” 顾海生听得冷笑不已。 林粵赶紧也点点头:“这样吧,这事儿我来办!顾总不用生气,默罕默德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顾总不肯去亲近誉少爷,那我就让誉少爷主动点儿。这总可以了吧?到时候人来了,顾总,您可别把人往外撵啊。” 顾海生没好气地看着他:“苏誉他会听你劝?你就不怕他给你两个大嘴巴?” 林粵仍旧笑嘻嘻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总放心!” 林粵在瀛海,恰恰是个“笑脸人”,脸上永远有微笑,多急迫的局面也不会让他动容,苏麒是个暴脾气,点火就炸,汤晏又是个大嘴巴,只会火上浇油,林粵身为顾海生的左膀右臂,性格不温不火,非常善于周旋在他和苏麒之间。 这么多年,也正是因为有林粵这个润滑剂,顾海生和与他脾气迥然相反的苏麒,才没有发生过多的摩擦。 当然,林粵的能耐不仅仅在他的微笑上,这是个能在最后一秒将对方马上要到手的工程项目抢夺过来,而且还能笑眯眯继续和人攀谈的腹黑家伙。林粵喜欢和气生财,他说,明明是大家欢笑一堂可以办好的事情,又何必剑拔弩张呢? 至于底下有多少人恨他恨得牙根痒痒,那林粵就管不着了。 苏云藩过世,瀛海董事会集团主席的位置就空缺下来了,无论从哪方面看,接任者都是苏誉,哪怕眼下是顾海生在代理,年后经过增补,苏誉自然就得坐在主席的位置上。 林粵说,不管苏誉能不能动用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他好歹也是瀛海的集团主席,既然是瀛海名义上的头儿,怎么说,苏誉也应该来参加瀛海的董事会议,尤其如今年底,周年大会自不必提,平常的重要会议,苏誉也不该不露面。 顾海生听得愈发冷笑,苏誉根本没兴趣了解瀛海的经营状况,而且遗嘱也限制了他的参与,林粵非要把他绑到瀛海来有什么意义?还不是为了给他俩拉纤! 然而也不知林粵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没过两天,苏誉就答应来瀛海开会了。 果然,那天会议临开始前一分钟,苏誉踩着点冲进办公室。顾海生根本没料到他会来,此刻见他进来,一时竟愕然! 苏誉看看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笑容可掬的林粵:“别看我,是他硬把我拽来的。” 说完,又环顾四周:“我坐哪儿?” 其时,与会者都已就座,马上要开会了,他这么一进来,大家互相看看,颇有几分尴尬。林粵却笑道:“既然是集团主席,当然得坐在首座。” 苏麒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他突然冷冷道:“目前的代理主席是顾总,什么时候换人了?” 苏誉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要是你们觉得我没资格参与会议,我这就去睡回笼觉!” 林粵赶紧拦住他,又苦口婆心对苏麒说:“老苏,何必叫这个真呢?不过是早晚一个月的事!顾总你说对不对?” “别计较细节,”顾海生淡淡地说着,站起身来,“既然来了,就别撵他走了。” 见顾海生让出首位。苏誉也不客气,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他看看周围的董事,笑道:“有没有打狗棒给我?” 好几个董事微微皱眉。 苏麒的脸色更像被抹了油彩。 人到齐了,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关于年报和股东大会,两样都非常要紧,瀛海的年报一向是业界风标,引导意味大过宣传,年报发布的资料数据,加上评论分析,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股东大会的重要性更不必提,因此今天与会者都是做了充足准备,甚至有的宵衣旰食,彻夜不眠做准备,满含了心血。因此说者仔细,听者认真,谁都不敢有半刻的掉以轻心。 唯有苏誉一个人,歪在椅子里打手游。 一开始,他还把手机的音量开着,顾海生听见那欢脱的音乐,立时沉了脸色:“关掉!” 苏誉冲他翻了个白眼,把手机音量关了,还继续玩,顾海生见状大怒:“叫你把手机关了!” 苏誉一脸惊讶:“我把声音关了还不行啊?” “所有与会人员都得关掉手机,”顾海生压着怒火道,“大家在认真开会,你一个人玩手机,这像话么!” “可我不玩手机我干什么呀?”苏誉一脸无辜道,“我又听不懂你们说的那些……” 林粵见状赶紧劝道:“顾总,让誉少爷开着手机吧,你就对他网开一面!” 顾海生懒得再在苏誉身上浪费时间,他沉着脸,扭过头来:“大家继续。” 于是所有人只好把苏誉当空气。 玩了一会儿手机,苏誉也觉得无聊,他索性放下手机,撑着腮帮,专注听与会人员的发言,当时汤晏正在说年报的事情,因为总负责就是他所管辖的行政,谁知他说得正兴起,苏誉忽然打断他:“能不能把印册再加一百份?”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汤晏呆住:“加印一百份?” “是啊!我听你们说得这么好,干脆帮我的店里也做个宣传册,怎么样?”苏誉兴致勃勃道,“反正是一起的,独眼杰克也搭个顺风车!哦对了,既然要给你们这些董事拍照,到时候我把我的那些小伙子叫来,顺便也给他们拍个漂亮的年历!干脆,拍个裸体的怎么样?” 苏麒快气傻了! “这是在说瀛海的年报!和你的店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苏誉瞪大眼睛,“真要没关系,我坐这儿干嘛?” 汤晏也被他气得够呛,他忍着要破口大骂的欲望,咬牙道:“誉少爷,就算费用是瀛海来出,我们也不能帮你印制同性恋夜店的宣传册啊!这说出去,瀛海的声誉何在!” 苏誉啧啧了一声:“装得那么清高,你儿子可没少往我的店里跑!天天围着我们小寇的屁股转,我还没嫌他烦呢!” 其余董事一听这话,那脸上表情就微妙起来。 汤晏气炸了,一摔手里的报告:“这会没法开了!” 苏誉哼了一声:“说说事实而已,这就受不了了?” 顾海生厉声打断他:“你有完没完!” 他这一声断喝,苏誉闭上嘴,冲着天翻了个白眼。 顾海生喘了口气,对汤晏道:“继续。” 汤晏看在顾海生的面子上,这才咬咬牙,重新拿起报告。 又听了一会儿,忽然,苏誉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动,那声音太明显,发言者再度被迫中断了讲话。 苏誉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拿起手机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没有把门闭紧,屋里人全都听见了他的说话声:“……才起来啊?吃了早饭没?冯婶早上做的牛肉面,你去冰箱拿来热一热就行了。啊?榴莲酥?一大早的吃这个?那牛肉面怎么办?不行!不能吃榴莲酥!小心往后血压高!那玩意儿热量可高了!谁说年轻不怕血压高?就算如今还年轻也不行!我?在瀛海呗!听那帮子老货絮叨,絮叨得我都快尿了。” 屋子里,“老货”面面相觑! 好容易讲完了电话,苏誉拉门进来会议室,他笑嘻嘻举了举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继续!” 苏麒再忍不住,他站起身一摔手里的资料:“还开个屁!叫他一个人坐这儿玩吧!” 说完,苏麒怒气冲冲离开了会议室。 苏誉愕然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这家伙,这么经不起玩笑话啊?” 苏麒这么一走,会议没法开下去,顾海生站起身,他叹了口气:“剩下的部分,改个时间再议,大家今天……先到这儿吧。”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厌恶和无可奈何,包括林粵,那张弥勒脸也只剩了苦笑。 苏誉摇摇头:“海生,你们瀛海的人,一个个都是这么没趣呀!” 顾海生默默收拾着资料,末了,他没好气地看了苏誉一眼:“你说你今天跑来干什么?纯粹捣乱!” 苏誉气哼哼道:“是我要来的么!还不是那个林粵,死活拉我来的!他把车堵我家门口,我能怎么办!” 顾海生揉了揉眉心:“往后别再来了,成么?坐家里收股息不是很好么?” 苏誉也不知哪里来了气,他抬脚一踹椅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今天他们把我诓来,就是为了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要是我手头没这点玩意儿,早被你们当垃圾了!哦,你们瀛海董事会就是这么尊重我这个集团主席的?!本来这钱给你是没问题,照今天他们这态度,我他妈还不乐意给了呢!” ☆、第 140 章 送走苏誉,顾海生本想回办公室,但想了一想,又转身,朝着苏麒的办公室走去。 一进来,果然,苏麒坐在办公桌前,那张脸气得和猪肝有的比。 看他这样,顾海生也只好劝道:“林粵也是个好心。” “好心做了驴肝肺!”苏麒气呼呼地说,“不让他沾瀛海的边,显得我们冷落他,怕他不肯给股份;现在哄着劝着让他来,结果你看看他今天捣的这份乱!” 顾海生心中苦笑,哄着来了,反倒弄巧成拙。 “叔叔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股份给他!这小子,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分一毫像我们苏家的人!” 顾海生叹道:“人都不在了,阿麒,你也别怪你叔叔了。” 苏麒抬起头来,他看着顾海生,忽然道:“当初他也是这德性?” 顾海生一愣:“当初?” “你俩在一块儿的时候,那小子也像如今这样?” 猛然被苏麒提起旧事,顾海生有几分尴尬,他没有回答,却把脸转向窗外。 尽管如此,苏麒还在不知趣地问:“你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顾海生转过脸来,平静地看着苏麒:“当初你看上孙雅什么了?” 苏麒哼了一声,把下巴一扬:“那时候我不是年轻不懂事嘛!” “这不就结了?”顾海生淡淡地说,“人又怎么知道未来的事情?” 苏麒慢慢点头:“结果倒是一模一样,孙雅恨我,苏誉恨你。想来,山盟海誓的爱情最后都没好下场。” “你少乌鸦嘴。”顾海生没好气道,“说得好像我如今有多虚情假意似的。” 苏麒笑了笑:“撇开利害关系不提,我倒觉得你和小墨更般配。” 顾海生一愣,也笑道:“是么?难得听见你这么坦诚。” “我一向坦诚,在公言公,在私言私。”苏麒说,“就算当初没有柳芊芊存在,你和苏誉也是长不了的,你在外头忍别人,回到家,自然需要别人忍耐你,苏誉自小就被惯坏了,太脆弱,自己不肯改变,却要逼着你为他改变。这不行的,你们两个就算不遇上任何外界障碍,时间久了,互相也会忍耐不下去。小墨不一样,他能够忍耐你,哪怕遇到问题,他也会找别的渠道来解决,要么就自己扛着,而不会把压力发泄到你身上,或者强求你为他改变。” 顾海生笑起来:“我要把你说的这番话讲给小墨听。” 苏麒摇了摇手指,“但这并不代表我放弃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话说回来,海生,你如今对他,是真的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么?” 顾海生哼了一声:“你对孙雅还有感情么?” “你这人!”苏麒皱眉,“正面回答一次不行么?干嘛非要扯上我?” 顾海生一笑:“再回首已百年身,又何必回首?” 苏麒悠然想了一遭,他难得轻轻一叹:“年少难免轻狂,可要不轻狂一番,岂不浪费了青春年少?” 顾海生笑起来:“今天你是怎么了?这么多感慨。” 苏麒低头,笑了笑,然后他抬起头,轻声说:“海生,孙雅上个礼拜死了。” 顾海生心里咯噔一下! “是自杀的,吞了大量安眠药。”苏麒说,“死之前写了封信给我,说的还是老一套,说她哥哥是冤枉的。” 当初苏麒爱上了他父亲助理孙学钊的妹妹,这是一段婚外情,苏麒差点要为孙雅抛妻弃子。就在这当口,苏云芮出了事,很快查出孙雅的哥哥孙学钊有重要嫌疑,很可能是他栽赃了上司苏云芮。 之后顾海生回国,和柳家联姻,柳远道出手解救了苏云芮,至于孙学钊,在上司出狱没多久后忽然身故,官方定论是意外,但顾海生明白,此为柳远道的授意。 苏麒因为父亲的事和情人掰断,回到妻女身边,那之后孙雅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失去情人,又死了自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她的精神大受打击。 虽然和孙雅分了手,但苏麒始终在经济上接济她,给她雇保姆,叫人送她去看精神科医生什么的。然而他自己却再不肯去见旧情人。 顾海生没想到,孙雅居然也死了,而且也是自尽。这让他心里不由有些模模糊糊的伤感。 他试探着问:“你很难过?” 苏麒摇摇头:“没怎么难过。我对她早就没感情了,像你说的,还回首干什么呢?只不过我心里不甘。海生,有人站在我们的后头,在阴影里,可是我们看不见他的存在。” 顾海生明白,苏麒仍旧想追查父亲的死因,包括孙雅兄妹,他觉得这些事情全都有关联。 “其实最近,我确实追到了一点点线索。”苏麒忽然道,“我找到了当初和孙学钊有关联的一个银行账号。” 顾海生一听,紧张起来:“查到了什么?!” 苏麒望着他,他的神色竟然变得有些艰难,好半天,才轻声说:“海生,事情似乎和宗克己那边的人有关……” 顾海生顿时呆住。良久,他才迟疑道:“你确定?” “没什么确凿的线索,只是有些模糊的气息。”苏麒顿了顿,“我没惊动警方,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在查。我也不敢打草惊蛇,可是海生,无论如何,我还是会继续追查下去的!” 顾海生艰难地思索了很久,这才道:“不管怎样,阿麒,你要小心!无论对方是谁,那必定是一条毒蛇,不要被咬伤了。” 苏麒点点头:“这也是我想叮嘱你的,海生,你最近这段时间也要留意自己的安全,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明白,除非罢手,不往下追查,否则,早晚会引起对方警觉。那伙人,他们能逼死我爸,恐怕也不会对你我二人留多少情面。” 从苏麒的办公室出来,顾海生还在想着他说的那些话。 他知道苏麒说得对,要论“好的伴侣”,他不如布丁,苏誉则不如豆腐,他和苏誉在一块儿,是他忍耐的次数多,那小半年虽然过得甜蜜,却也埋了不少隐患。只是那时候顾海生因为太爱苏誉,所以总不愿计较,但“不愿计较”的事情积累太多,下场常常不好。相比起他,布丁的性格要明朗坚定许多,他不会像顾海生这样把“脓疮”全都隐藏起来,布丁是那种出来一个挑破一个的类型,苏誉虽然闹腾,但布丁却总能搞定他,这样的两个人,才更有希望长久的相处。 至于豆腐,自然没法和苏誉相比,不管是谁来看,都会觉得豆腐要逊色一筹,然而顾海生却倾心于他,也正因为这逊色的一筹。 豆腐没有当年的苏誉那么精灵古怪。不仅是学识,家世、阅历、思维深度……包括个人气质,豆腐都是远远不及的,可是豆腐有苏誉没有的温暖体贴,苏誉晚熟,豆腐却早熟,他从来不会让顾海生担心“搞不定”,相反,不管心里有多烦乱,眼前的事情有多棘手,只要想到家中有个豆腐在等着他,顾海生就能变得心平气和——这份稳妥的感觉,是苏誉无论如何都给不了他的。 顾海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十多年前,他确实深爱过苏誉,那爱情也不是假的,可他已经不是三十岁的顾海生了,他内心的需要,也和过去有所不同,他爱如今的生活,他也爱这个“逊色一筹”的豆腐,一想起这个比他年轻二十岁的男孩子,顾海生的心里就会涌起阵阵温暖,仿佛寒夜里孤独跋涉的旅人,手中捧着一个忽闪忽闪的小火炉,于是有了支撑,也有了继续走下去的信心。 那晚回到家中,顾海生看见豆腐正拿着一个小喷壶,在给屋里的米兰浇水。 他信步走过去:“真能活下来?” 豆腐抿嘴一笑:“放心,有我在,它一定活得下来。” 顾海生特别喜欢米兰,但也不知是屋内气候不过关,还是培育不得法,每年米兰都熬不过冬天,就算挪进屋里来也不行。顾海生请柳远道家的花匠过来看过,也遵从了人家的指导,然而效果仍旧不明显,一家主仆每到寒冬必定提心吊胆,顾海生更是一回到家,连外套都顾不得脱就跑去看他那盆米兰,但不管赔上多少祷告,花儿每每在最后一波寒潮里倒下,于是他只好年年买新株。 今年,原本顾海生仍旧没抱多大希望,甚至暗下决心,这一盆如果还不行,那他就再不养米兰了。谁知这话和豆腐一说,豆腐就笑起来。 “你该早来问我的呀,这事儿交给我就好了。” 原来豆腐对莳花弄草十分在行,原先在公寓住着的时候,屋里虽然乱得像狗窝,阳台上却收拾得像个小森林,一年四季花木不断,包括独眼杰克里的观赏植物,一向也是豆腐在负责,苏誉连花匠都不用请。 豆腐这手艺是跟着他爸爸学的,他爸爸跑了一辈子长途运输,没别的爱好,就爱个花啊草的,如今退休在家,索性把小阳台修得像个花园,虽然是违章建筑,因为弄得太漂亮,左邻右舍竟然也没人抗议。 顾海生没想到豆腐会园艺,但他还是不大放心。 “可是米兰确实难养,连柳家的花匠我都问了……” “那是因为你没来问我。”豆腐果断地说,他又拿来手机,翻出以前的相册给顾海生,“你看,我家的米兰,五年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顾海生一听很高兴,他又一想,还是问:“这米兰是你爸养的,又不是你养的,万一你的技术不及你爸,怎么办?” 豆腐被他气乐了:“谁说我的技术不及我爸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及他?” 顾海生还嘟囔:“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要是把米兰交给你,你把它养死了,那怎么办?” 豆腐索性认真起来,他点头道:“那好,如果你这盆今年冬天没熬过去,我就把我爸那盆五年的米兰赔给你!” 这话说了也有两个月了,近期降温幅度大,顾海生一直惦记着家里那盆米兰,生怕又要重蹈覆辙。好在花儿在豆腐的悉心照料下,并未显出颓势,就目前这样子看,熬过这个寒冬,大有希望。 所以这米兰不就像自己么?顾海生心中暗想,找到了合适的人,得到了妥善照顾,再严酷的寒冬也能熬过去。 也因此,那晚顾海生格外的温柔,虽然平日里他就是个很温柔的男人,但那天他的举止又有不同,像是比往日更多了无限的爱意。豆腐觉察到,又是感动又是好奇,他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把什么重要的纪念日给忘记了?” 顾海生只是望着他,笑而不语。 豆腐又追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情?” 顾海生凑过去吻他,又低声道:“有你在我身边,这不就是最好的事情?” 豆腐被他说得心里又是快活,又不好意思,他小声说:“我才觉得自己是中奖了呢,所以总怕有一天,你会把奖券收回去。” 顾海生笑道:“我干嘛要收回去?收回去我还能把它给谁?” 豆腐更不好意思:“我不是原想着,布丁比我强嘛。” “得了吧,在布丁眼里,我给苏誉提鞋都不配。” 豆腐被他说得直乐:“那岳龄呢?他比我强吧?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又年轻又漂亮……” “你当人家像你这么没心眼?”顾海生抚摸着豆腐额前的黑发,他笑笑,“岳龄出了名的心高气傲,最怕人笑话他攀高枝,就为前年小漆说他想入瀛海当正宫娘娘,后来一见我,避嫌避得像我携带了非典。” 豆腐更笑:“那小寇呢?多贴心多会说话,比我讨人喜欢吧?” 顾海生故作思考状:“小寇倒是不错,唉,就是搬东西的能耐太厉害,要是他住进这屋子,不出半个月,准保连块抹布都找不着,全上他叔叔的收购站去了。” 豆腐笑得在他怀里翻滚。 “这么说,只剩了我了?” 顾海生搂住他,不断亲吻他,他轻叹道:“可不是?就剩你了,我不喜欢他们,我也不想和他们好,小墨,我就想和你好。” 豆腐望着他,不禁眼波流动:“往后,咱们一直这么好?” “当然。”顾海生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背贴在脸颊上,他轻声说,“咱们当然要一直这么好。” ☆、第 141 章 林粵这次把苏誉拉来瀛海,不仅没缓和顾海生与苏誉的关系,反而造成一个更坏的结果,苏麒管这结果叫“引狼入室”,因为苏誉竟然开始找他们的茬了。 事情的发端,是苏麒在上次会后不久,接到了苏誉的电话,电话里,苏誉要求他给独眼杰克制作年历。 苏麒一听就火了:“你还没完了?!要制作年历你找别人去!凭什么让瀛海来做?” 苏誉在那边慢吞吞道:“凭什么不能是瀛海来做?我不是集团主席么?哦,我这个主席连制作年历这点儿要求都提不得?做个年历而已,能费多少钱?碍着你们的正常运营了?” 苏麒忍住怒气,他厉声道:“苏誉,你要消遣,不要拿瀛海开涮!既然是集团主席,你就该为瀛海着想!让瀛海给你做那种东西?你是嫌瀛海这两年发展得太好了么!” 苏誉一听,还不依不饶了:“什么叫那种东西?难道我叫你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玩意么!我还告诉你苏麒,如果不答应我的要求,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咱免谈!” 苏麒被他气得差点脑溢血! “你他妈还讹上了?!苏誉,你是要讹诈你自己的企业?!” 苏誉在那边却笑起来:“我讹诈自己的企业?如果真是我自己的企业,这叫讹诈么?” 苏麒险些把手机从二十一楼扔出去! 他抑制住这股冲动,喘着粗气道:“如果瀛海答应你的要求,你就把股份交给海生么?” “哪有那么容易?”苏誉懒懒道,“不过呢,如果我的要求能被满足,我自然要往你们身上加分,对股权的转让,肯定是有好处的。” 这小子,分明是在耍我们玩!苏麒暗想,这下好,瀛海成了供他驱使的骡子了! 然而他又不能不答应苏誉。 忍了忍怒气,他只好道:“这件事,你去找汤晏,把要求和他说清楚——但不能太出格!不能拍裸体照!” “咦?拿东西遮住重要部位也不行么?国外都那么拍……” “我说不行就不行!” 苏誉啧了一声,仿佛是被苏麒的大吼给震得耳朵发麻,半晌,他叹气道:“好吧,真是老古板。” 于是苏麒没法子,又打电话给汤晏,告诉他苏誉的要求。 汤晏在那边一听就不依了:“老苏你怎么能答应他这个!我们这边忙到飞起!夜夜加班到一点半!你居然让我给那小子拍他妈的黄色照片?!” 苏麒也无奈:“那不叫黄色照片,老汤,你也别那么古板……” “那不是黄色照片是什么!一群陪酒的小流氓!”汤晏气坏了,“这让我怎么和行政那边说?!我都拉不下这个脸!” 苏麒一时里外不是人,他憋了半天,只得吼道:“都说了不是黄色照片!你要不懂你问你儿子去!” 后来,就连顾海生也得知了此事,他说,既然苏麒都答应苏誉了,那就让瀛海这边把这趟活儿接下来吧,如果汤晏的人手不够,就从别处再找些人过去帮忙。 苏麒和汤晏则一致责怪林粵,不该把苏誉拉来瀛海开会,给了他找茬的契机。 林粵也不生气,仍旧一副笑模样:“叫我说,这是好局面,咱们求之不得。” “好个屁!”汤晏立即骂道,“敢情揽事上身的不是你!” 林粵安慰道:“老汤你先别着急,没错,一旦开了这个头,这往后恐怕誉少爷隔三差五要来瀛海找麻烦,但只要无关核心,这些边角料的麻烦,他爱找就让他找吧——一个从来不找你麻烦的人,你想求他,恐怕也难开这个口吧?” 他这么一说,汤晏和苏麒都愣住了。 苏麒明白过来,他点点头:“说得有道理,虽然烦了些,但这也是唯一拉近苏誉和瀛海的法子了。” 林粵叹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七年时间,说快也快,一眨眼就过去了,要是这七年里,瀛海这边对誉少爷不闻不问,两方老死不相往来,他哪里会把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放在心上?他又凭什么要把股份转让给顾总呢?老苏你也说了,爱情是会黯淡的,人家那边也找了新男友了,万一时间久了,誉少爷对瀛海对顾总,真的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了,那咱才惨呢!唯有双方多些来往,彼此有了关联,他才不至于像扔一袋零食那样,把股份随意扔给外人。” 汤晏闷声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应该成立一个单独的办公室,专门应付他的找茬!” 林粵笑道:“那也不至于,毕竟誉少爷再怎么找茬,也只能在周边打转,他既影响不了正常运营,也干涉不了人事的调动。像老苏说的,烦是烦了点,但,吵吵闹闹那也是感情啊!” 苏麒点点头:“林粵说得对,老汤,这次你就忍了吧,苏誉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好歹那小子也是集团主席,真要不把他放在眼里,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 汤晏长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熬夜发红的双眼,面带苦笑,看看顾海生:“顾总,就和那小子上个床吧!男人完事的时候最没防备,你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林粵噗嗤笑出来,苏麒也想笑,但咳嗽两声,这才对顾海生说:“你别怪老汤,这家伙是年底压力大,要崩溃了。” 顾海生没怒,他站起身来,淡淡道:“是你说的,男人完事的时候最没防备,到那时苏誉若提要求,让我卖掉瀛海和他一块儿浪迹天涯,我真答应他了,你们怎么办?” 那仨面面相觑! “别不相信,十几年前他就有这想法了。”顾海生平静地说,“苏誉打心眼里讨厌苏家,憎恨瀛海,他恨不得瀛海立即散伙关张,让我再也不能回来。他对瀛海没有半点好感,也不可能为瀛海做什么牺牲……有这样一个集团主席,你们还觉得他只是个麻烦么?” 那仨人默默无语。 等顾海生离开,汤晏这才小声嘀咕:“造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儿!” 林粵却挺认真道:“叫我说,这已经够走运了,如果当初顾总热血上头,爱情脑发作,真的扔下瀛海和苏家,自己跟着誉少爷私奔,咱仨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想想,我多半还蹲在汇琳那个家具建材市场,当我的值班经理。” 汤晏哈哈一笑:“那我可能还在人力那儿贴我的报销发/票。” “我可能就跟着我爸一块儿,给瀛海陪葬了。” 苏麒这淡淡一句话,那俩都笑不出来了。 他悠然想了想,忽然少见的轻声道:“这么想来,咱们确实欠了苏誉的。他的个人幸福毁于一旦,在座各位,都脱不开干系。” 苏誉将店里要制作年历的消息,和手下的酒童说了,大家都很高兴,尤其听说,是瀛海方面来负责,而且要给他们拍年历照片,酒童们就更加兴奋。 明春大惊小怪地问:“经理!要拍裸体的么!我看外国运动员都那么拍!” 小寇讥笑他:“就你,瘦得跟只没毛的鸡似的,身上一点肌肉都没有,你那裸体谁乐意瞧?” 大家都笑起来。 明春脸红道:“可以ps嘛!” “嗯,脸是你的脸,脖子以下是施瓦星格的身体。” 温蕴哈哈大笑,他指着明春道:“那不就是一只尖叫鸡么?” 大家全笑翻了。 苏誉笑道:“对不起,这次不能拍裸体,我答应了瀛海方面,这是唯一的底线。至于其它的就由咱们来定。到时候会有专业摄影师过来,人家是给瀛海那些副总拍照片的,你们也给我准备好!收拾出最好看的样子!咱们不能比瀛海那边差!” “哦!”酒童们嘹亮的回答,震翻了屋顶。 布丁知道此事以后,有些不安,他问苏誉,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 苏誉却说,应该的。 “就算我这个集团主席是个挂名,也不能真让他们把我当摆设!让瀛海给咱们店拍个年历算什么?天经地义!”他说完,又笑道,“到时候给你拍张最漂亮的,当看板放在封面!” 布丁含笑望着他:“你可别夸我了,再夸我就得变成气球,飘上天了。” 苏誉抚摸着他耳畔的黑发,亲昵道:“怎么说,我的布丁也比瀛海那些老头子漂亮,摄影师过来一定高兴,一屋子帅哥,比拍那些老货赏心悦目多了!”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2节 也许正是因为苏麒那番话,接下来苏誉找汤晏接洽,对方再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虽然态度依旧不热情,但基本上也是苏誉要什么,人家给什么。 汤晏身为副总,肯定不可能亲自负责此事,于是就叫了手底下的一个助理,协助苏誉处理拍摄和制作的过程,那助理很是灵活懂事,知道苏誉才是如今瀛海的“大老板”,所以格外热情,因为要进行拍摄,他亲自带了团队过来独眼杰克,商谈制作事宜。 那次,他还带来了瀛海去年的年册,作为示范。 “这本在业界获得一致好评。”那助理脸上,是不无骄傲的微笑,“既然誉少爷也想为店里做宣传,不如就拿瀛海的这种模式来做,虽然不是一个领域,也有参考的价值。” 那几本瀛海年册拿出来,立即被岳龄那几个酒童拿去翻看。小寇翻了两页,啊呀一声:“是顾先生!” 原来那本年册前面就有顾海生的照片。 顾海生采取的是站姿,他放松地站在办公室的桌旁,身上是一套银灰色的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颀长的身体靠着墙,抱着双臂,侧脸看着镜头,那柔软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照片里的顾海生,朗眉星目,看上去极为俊雅温和,望之可亲,尤其那双沉静深邃的眸子,叫人怦然心动。 那助理很得意地看看他们:“拍得很不错,对不对?这就是我们瀛海的看板!我还听说几年前,hugo boss专门请我们顾总拍广告呢,只是顾总不愿被人说他串行,才没答应。” 不知为何,刚才还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的酒童们,此刻,都不做声了。 小寇忽然轻声说:“原来顾先生竟然这么帅,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明春也赞道:“难怪是瀛海第一,拿来当咱们的看板都是绰绰有余的。” 温蕴立即说:“傻瓜!顾先生怎么能来给咱们店当看板!” 岳龄看了一眼旁边的布丁,他笑道:“照片都要做后期处理,和面对面的看是不一样的。又不是没见过真人,你们就别装乡巴佬、大惊小怪了。” 苏誉却将瀛海的年册收起来,交还给那位助理。 他淡淡道:“独眼杰克有独眼杰克自己的风格,我不打算沿袭瀛海的模式。” 那助理立即听懂了,赶紧唯唯诺诺道:“一切听从誉少爷的安排。” ☆、第 142 章 那天汤晏的助理走后,布丁一直闷闷不乐,苏誉看出来了,就问他是不是为了那本瀛海的年册。 “我嫉妒他。”布丁咬着嘴唇,垂着眼帘闷闷道,“嫉妒死了,嫉妒得要炸了,恨不得现在就跑去瀛海砸了他的办公室!给hugo boss拍广告怎么了?了不起啊!” 苏誉一时,也不知是心酸还是好笑,他把布丁揽在怀中。 “咱俩还真是一个门里出来的,都爱砸人家的办公室。” 布丁揪着他的衣服,抵着他的胸口,小声说:“苏誉,我不准你想着他,一丁点儿也不准!要是让我瞧见你还在想他,我就把那家伙的头发全都拔光!让他变个秃子!再当不成什么瀛海第一……我要叫你看见他就想吐!” 苏誉嗤嗤的笑:“你想把豆腐气死啊?” “那你往后还想不想他?”布丁还盯着他追问,“你说,还想不想?” “不想,一点也不想。”苏誉低头吻他,他含混地说,“现在,还有往后,我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独眼杰克的年历最终制作完成,设计方案完全遵从苏誉的意思,风格典雅大方,几乎想象不出这是一本夜店的年历。 所有的酒童都出镜了,最出色的几个甚至获得了个人特写。而且绝妙的是,苏誉给每个酒童都挑选了最合适他们的风格,比如岳龄身上有书卷气,他的拍摄背景就是欧式巍峨学院的建筑,他那身打扮也是明显的英伦风,小寇则是动起来比静止状态好看,而且他的身材也好,所以抓拍的是小寇打网球的瞬间,泉子是坐在酒吧里,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酒瓶中间,独独露出一双高深莫测的黑眼睛,像个红尘智者。明春则是围着hellokitty红围裙,在洁净的碗盘前的家居乖宝甜蜜男孩,看上去叫人又怜又爱。只有温蕴有点搞怪,原先汤晏那个助理得知温蕴在念医学院,提出要不要让他穿白大褂拿听诊器,苏誉否定了他的提议。 他让温蕴穿了身戏装,对着镜子,画了半张京剧旦角的脸。 照片出来,瀛海的那个助理拿来一看,半晌才吐出一句:“我靠!” 苏誉在一旁,暗暗笑起来。 温蕴那张单人照,拍得极灵,因为拍摄角度很独特,是让他对着镜子的,金红色描龙绣凤的华丽戏袍,随意披在温蕴半裸的肩上,逶迤及地,明澈的镜子映出男孩略显空灵又充满好奇的双眼,尤其那半张化了浓妆的妖冶的脸,配上微微张着的红唇,还有沾在洁白手指上的一抹口红……镜头里的男孩,那个不经意的动作,美得近乎惊悚。 温蕴这张照片出来,轰动整个独眼杰克,因为它是那么的不同寻常,风格独特到刺目。 岳龄说,这张看上去“色气”很重,所有照片里,只有这一张,最体现独眼杰克的灵魂。 小寇说,他觉得这张既像温蕴又不像温蕴,“就好像平时的温蕴是经过稀释的”。 小寇说得没错,正因为苏誉深深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所以才让镜头挖掘出了他们真正的灵魂。 唯独布丁,没有单人照,他是和苏誉合影,他独自坐在宽大的harrlds柚木桌前,伸直胳膊,懒洋洋趴在办公桌上,光洁的桌面几乎能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脸。苏誉站在办公桌旁,微笑望着镜头,他那种严谨认真的姿态,和趴在桌上的布丁,那慵懒随意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含义深远!”小寇怪叫道,“这张照片的主题叫:谁才是独眼杰克真正的老板?” 大家都笑起来,照片里,苏誉对布丁的纵容实在太明显,分明是要昭告天下的意思。 独眼杰克这本年历一出台,立即受到热捧,苏誉当然不会白给,只有店里的高级会员,并且消费额达到一定限度,才有资格被赠送一本,而且只送不卖,包括酒童们自己,每人也只能拿一本。 小寇翻着到手的年历,他啧啧道:“好是好,就是……缺了个人。” 当时他坐在休息室里说这话,其余的人都听懂了,说的是豆腐。 明春被他说得也有点难过:“是啊,这么一想,就好像豆腐被咱们给排除在外了。” 岳龄闷闷道:“瞎说什么?他自己辞职的。” 温蕴忽然小声道:“要不是经理那个态度,他也不会辞职吧?” 大家都不做声了,岳龄本来想反驳他,但最后想想,还是没说话。 那时候,布丁不在休息室,他在经理室翻着年历,自己也觉得这东西做得赏心悦目,于是问苏誉,要不要送几本到瀛海去。 苏誉翻了个白眼:“送那儿去干嘛!别让那些尊贵的老总们当垃圾扔了!” 布丁有些怅然:“本来,我想给豆腐送去一本,又怕他多心——这里面偏偏没有他。他看着心里肯定也难受。但是瀛海那边,你该送去两本,好歹是人家帮着制作的,成品出来了,也该让人家看看效果。” 苏誉原本不想送,但又觉得布丁这话说得对,于是拿了几本年历,叫人包好了送去瀛海。他将东西交给了那个跑腿的助理,请他给汤晏一本以示感谢,又给了林粵和苏麒各一本。 汤晏收到后,本来连拆都不想拆就打算扔垃圾桶里,他从头至尾没关心过此事,所以认定了这是一本“黄色照片集”。后来是他儿子大呼小叫的,说这是“艺术品”,做得有多么多么好,外头好些人都想要,又说幸亏自己有老爸的资源,否则连他都弄不到。于是汤晏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打开包装翻了翻。 虽然满心都是对苏誉的抵触,然而汤晏不得不承认,这本年历做得确实漂亮,年历上的年轻男孩子,一个个看上去又健康又英俊,各有特色,媲美杂志上的明星,和他先前的想象完全不是一码事……还真不是啥黄色小照片。 于是汤晏就更搞不懂,他在私下里和苏麒他们说,既然条件这么好,做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去做酒童呢? 林粵就笑道:“三百六十行,总得有人去干这个呀。” 苏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三百六十行,他就偏偏要去干这个!他就是去当清洁工,我都会更加尊重他!” 林粵摇摇头:“我可不高兴瀛海的集团主席扫大街。” “集团主席去开夜店当老鸨,就光荣了么!” 林粵笑起来:“老苏,你就别和我争啦,至少誉少爷送了你一本年历——你俩也算是堂兄弟了,这么多年,他送过你一根鸡毛没?你看,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苏麒被他点醒,他想了想:“你是说,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有戏了?” “这我不知道。”林粵故作高深道,“接下来,就得看顾总的了,放心,我会继续想办法!” 汤晏那个助理在将年历送去顾海生办公室的时候,恰好豆腐过来瀛海,接顾海生下班,俩人正坐在办公室说笑,汤晏的助理敲门进去。 “是什么?”顾海生问。 “独眼杰克那边做的年历。”那助理很得意地说,“今天苏经理叫人打包送过来几本,这一本是顾总您的。” 他这么一说,旁边豆腐的脸色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忽然问:“独眼杰克的年历?什么时候做的?” “就这个月,瀛海这边带着团队过去做的。”那助理也没留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还在眉飞色舞道,“光是拍摄就拍了半个多月,设计装帧都是苏经理一手把关。我听说外头还有人炒这本年历呢!” 顾海生早就看出豆腐神色不对,他打断那助理的话,淡淡道:“帮我谢谢汤总,到时候一并打电话给独眼杰克那边致谢。” 等那助理走了,顾海生拿起那本包好的台历,想把它扔进抽屉,豆腐却拦住他:“不拆开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顾海生故意笑了笑,“我和那些酒童又不熟……” “看看吧。”豆腐轻声说,“我想看。” 顾海生只得撕开外包装。 年历的封面,是一个独眼杰克,就是那张扑克牌,一个微笑的半脸。 其实顾海生一直不明白苏誉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店取这样一个名字,他隐约觉得,苏誉暗有所指,独眼杰克似乎是某个特定的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豆腐一页页翻着年历,他看得很认真,每一张,都要看很久。 到最后,顾海生终于忍不住劝他:“别看了,小墨,只是一本年历而已。” 但豆腐坚持要看完最后一页,然后,他合上年历,抬起眼睛,笑了笑:“没有我。” 简简单单三个字,把顾海生说得心头一酸。 他站起身来,把年历推到一边,抱住豆腐,安慰的抚摸着他。 “对不起。”他轻声说。 豆腐笑望着他:“你又对不起个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关我的事。”顾海生低声说,“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还留在店里。” “这没关系。”豆腐小声说,“是我递交的辞呈,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顾海生的眼睛:“我只要有你,海生,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那之后,豆腐没再提年历的事,只是顾海生常常看见,他独自埋头翻阅那本年历,一看就看好久。 ☆、第 143 章 年底临近,各色宴请聚会不断,顾海生对此能推则推,一来他烦此类宴请,二来,如果不带上豆腐,他总觉得那是一种不尊重,因为席间嘉宾都是携眷的。 然而有一个宴会他却无法推掉,那就是瀛海董事局的年会。 事先苏麒告诉顾海生,这次年会,苏誉将到场,因为以往苏云藩虽然不管具体经营,每次年会却都出席,就算坐着轮椅都得来——这个习俗在老爷子过世之后,就得由苏誉继承,尤其这又是苏誉第一次在董事局公开露面,所以他非来不可。 “他答应了?”顾海生问。 苏麒点点头:“答应了。亲口答应我的。”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你用的什么手段胁迫他?” “怎么能这么说呢?”苏麒装作很无辜地叫起来,“我只是很耐心地说服了他,顺便同意赞助独眼杰克的圣诞晚会。” “以瀛海的名义?!” “当然不是。”苏麒温和地说,“以你私人的名义——放心,钱,我替你出。” “见鬼!”顾海生把手里的签字笔用力一扔,“以前我去独眼杰克,你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叽叽歪歪,现在我拼命撇清,你又在私底下搞什么赞助——苏麒,答应他之前,你有没有问过我一声?!” “我觉得这不是很大个事儿。”苏麒仍旧一副温和面孔,“拿点儿钱罢了。想让他来出席年会,咱们总得给点好处。” 顾海生点点头:“行。既然如此那我也通知你一声,我会带着小墨一同出席年会。” 苏麒皱了皱眉:“海生,小墨不太方便出席吧?” “怎么不方便?”顾海生扬起脸,平静地望着他,“小墨是我的配偶。” 苏麒叹了口气:“你的法定配偶是苏誉,小墨不具备任何名分……” “他在我心里具备名分这就够了,他不是女人,不会那么计较。”顾海生冷冷道,“如果你们不准他出席,那我也不出席。” 苏麒烦恼地看着他:“你真的希望小墨和苏誉同时出现在年会上?这不是把闲言碎语送到人家嘴边上了?” “让苏誉出席年会,本来就不是我的意思,既然你已经邀请了,我也不好把人赶出去,现在我要带小墨来,你又不肯,苏麒,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你是指望我无限度的向你们妥协么?” 苏麒揉揉眉心:“我知道海生你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但请你把矛头转向外,好么?别对付我,也别对付瀛海。” “是你们先来对付我和小墨的。”顾海生冷冷道,“而且恕我不恭敬地说一句,眼下这个局面,难道不是我姐夫先点的火,然后你们一群人火上浇油造成的么?你们把我架在火上烤,还要怪我反抗得太厉害?” 苏麒看着他,试探地问:“你对叔叔还是心里有怨恨,是不是?” 顾海生把脸转向一边,沉默不语。 见他这样,苏麒只好说:“如果你坚持带小墨来,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至于苏誉心里会怎么想,这可难保证了。” 顾海生站起身,冲着他冷笑了一声:“他如果心里不舒服,可以去找你嘛!你不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么?” 那晚回到家,顾海生把年会的事情告诉豆腐,豆腐一听苏誉也会去,顿时迟疑起来。 “我能不去么?” “可以。”顾海生果断地说,“但我和苏麒说了,你不去,我也不去。” 豆腐苦笑起来,“你这不是胡闹么?你是总裁,董事局的年会你怎么能不到场呢?我算什么,那种地方我本来就不该去……” “别这么说!”顾海生皱眉打断他,“什么该不该的?我能去的地方,你就应该能去!” 他的声音突然这么严厉,豆腐也不敢再说什么。 顾海生看他这样,只得把声音放得柔缓些,他安慰道:“放心,既然我把你带去,你们经理自然是要把布丁带去的,你看,到时候有布丁给你做伴儿,不是很好么?” 豆腐一时支吾起来。 那晚他从店里出来,和布丁闹得不欢而散,之后虽然布丁又打电话给他,在电话里他的语气始终不大好。 这个样子,俩人就算再见面,怎么突破僵局? 但是看顾海生的态度,这次年会是非得他去不可了,于是豆腐也只好咬咬牙,心想,不就是个年会么?自己又不是没在场面上混过,他跟着顾海生这一年里又不是没见过大人物,到时候该吃吃该喝喝,怎么还不能打发掉这两三个小时? 顾海生看他心意定下来,也放了心,于是又给豆腐买适合年会的新衣服,是爱马仕的一套浅黑礼服,豆腐觉得这里面有顾海生赌气的成分,就因为苏誉曾经送过他一件爱马仕的衬衣,顾海生就恨不得给他买全套,那意思是他怎么都比苏誉更重视他……对于顾海生这种小孩儿吵架一样的用意,豆腐也只好默不作声的接受。 年会是在酒店租的会议大厅,因为可以携眷,所以名媛贵妇来得不少,那晚,豆腐和顾海生刚刚到,一进大厅,一个打扮得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孩,像弹弓一样砰的弹到顾海生面前,一把抱住他:“海生!” 旁边苏麒皱眉道:“菁菁,海生是你叫的么!还不改口!” 原来这就是苏麒的女儿,豆腐暗想,就是她拍下那段录像…… 顾海生却笑道:“怕什么,难道非要她喊我舅爷?听着多刺耳,我还没老呢!” 菁菁也撒起娇来:“就是嘛!再说爸爸你和海生也不是同辈,你还不是直呼其名?要改口,你先改!” 苏麒瞪了女儿一眼:“不讲礼貌你还有理了!” “不讲礼貌是咱家光荣传统!” 豆腐在一旁,噗嗤笑起来。 顾海生赶紧道:“菁菁,这是阮先生。” 少女松开顾海生,她看看豆腐,脸上的微笑顿时变得淡淡的,但她没喊豆腐,只像打量廉价的商品一样,上下打量了豆腐一眼,旋即又热切地抓着顾海生的胳膊:“小叔叔也来了!快过来!” 说罢,不由分说把顾海生往会场里面拉。 果然,苏誉已经到了,正在那儿和谁说话,他听见苏菁的声音,转头望了望,就看见了顾海生和豆腐。 他转过身来,看着他俩,淡淡道:“哦,你们也来了。” 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豆腐仍旧像以前那样称呼他:“经理,晚上好。” 恭敬有余,亲密不足。 顾海生问:“布丁没来?” “他说什么都不肯来。”苏誉说,“再说店里晚上也得有个人看场子。岳龄病了。” 豆腐一怔:“岳龄病了?他怎么了?” “急性肺炎。”苏誉说着,扬了扬眉毛,“我以为你知道。” 豆腐心里一抖,眼帘不由垂下来。 那晚他从独眼杰克离开,事后布丁,小寇还有岳龄都给他打了电话,布丁再三请他原谅,他说他问了苏誉,苏誉说他确实没说那句话,而且当时他根本就没怎么搭理那个记者,可见是那记者唯恐天下不乱。 虽然布丁词情恳切,豆腐心里仍旧有疙瘩,他暗想,这解释的电话,难道不该是苏誉亲自打给他么?让布丁转弯的来解释,怎么说也缺了诚意。 ……要是换做以前,苏誉一定会亲自打给他。 这么想着,豆腐愈发觉得委屈。 而眼下见了面,苏誉竟然对此只字不提,这更让豆腐不由心寒。 旁的人哪里知道他们之间这些暗流?苏麒的女儿似乎根本没留意俩人的神色,还热切地把顾海生往苏誉身边推:“来!站一块儿!我要给你们拍个合影!” 顾海生无奈道:“现在急什么?等会儿所有人都要合影的,包括你爸爸……” “我才不要他来掺合呢!”菁菁飞快地说,“我是要你们俩合影!” 顾海生看了豆腐一眼,暗自为难,苏誉却淡淡地说:“菁菁,这样不好,阮先生在这里。” 菁菁听他这么一说,本来举着的手机就放下来了,她瞥了一眼豆腐,嘟起嘴巴:“这么小气?以前嬢嬢在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豆腐顿时听懂,女孩说的是柳芊芊,他心里涌起极大的不快!然而脸上却努力一笑:“合个影而已,海生,这没什么……” 顾海生却摇摇头:“没这个必要。菁菁,等会儿大家来齐了再合影。” 苏誉看了豆腐一眼,他莞尔一笑,冲着女孩招招手:“菁菁过来,和我说说你那刚出锅的男朋友。” 女孩嘻嘻一笑,三两步蹦过去:“什么叫刚出锅?小叔叔尽瞎说!又不是酱猪蹄!” 她在掠过豆腐身侧时,翻了个白眼,嘴里轻轻哼了一声:“一身的小家子气!” 豆腐听得脸都发青,又不好当庭发作,顾海生也听见了那句话,他不好去骂自家晚辈,只得赶紧揽住豆腐:“别放心上,这丫头从小被惯坏了,肯定是谁乱教她!” 豆腐听得懂,虽然是在宽慰自己,然而顾海生并不打算责怪苏菁,想来毕竟女孩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感情深厚。 于是豆腐只得忍了忍,这才哑声道:“往后,我躲着她就是了。” 顾海生担忧地看着豆腐:“小墨,你要是烦他们,咱们现在就走。” 豆腐赶紧拦住他:“说什么呢你,刚来才五分钟,怎么能走呢?没关系,怎么也坚持到中场再说。” 顾海生用力抱了一下他,这才满怀歉意看着豆腐:“再有人敢说难听的,我就把他打出去!” 豆腐这才笑起来,他扬着脸望着顾海生:“你多能耐啊,还能把人打出去。” 见他肯笑,顾海生才放下心,他也笑道:“好歹我是总裁,这点儿权力还是有的。” ☆、第 144 章 那晚的年会,不光有瀛海高层,还有与之相关的官僚以及企业家,大厅内部甚至专门准备了一个硕大的蛋糕。 豆腐坐在角落里,看着戴黑领结的侍者托着香槟,燕子般满世界飞舞,他忽然心生感慨: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像这样穿梭忙碌,服务他人,而如今身份颠倒,自己却成了嘉宾,坐在一边喝香槟。 顾海生在和几个业界耆老攀谈,那种谈话豆腐插不进去,其实今晚这么多来宾,豆腐能说上话的,连一个都没有。起初顾海生还总是顾及他,想将他介绍给来宾,但豆腐自己拒绝了。 他看得出来,那些人都很想和顾海生说上话,然而人家并不热衷结识他,况且,他在他们热烈的话题里,也真的没有任何立足之处,勉强掺合进去,大家都尴尬,人家开口就问:“何处高就?”“令尊是?”“哪个大学出来的?”仨问题,豆腐一个都答不上来,还真不如不讲话。 豆腐慢慢呷着香槟,他望了望不远处,苏誉被一群女眷围着,正在高谈阔论,男男女女有说有笑,气氛热烈。 所以经理到哪儿都不会被冷落,豆腐心中忽然想,自己和他是不同的…… 他满心的不是滋味,正一个人瞎琢磨着,忽然听见苏麒敲了敲杯子,一听这信号,大家都安静下来。 苏麒是今晚的主持人,刚才豆腐已经听他发表了一番讲话,无外乎是感谢来宾,又怀念了一下苏云藩,再加上谈谈这几年瀛海的发展。 豆腐在底下听着,心中正感慨一个人在场面上和私底下有如此大的差异时,顾海生轻轻用手指头捅了捅他:“是不是觉得这家伙人模狗样的?” 豆腐被他说中想法,噗嗤笑起来。 顾海生狡黠低笑:“告诉你吧,论起人模狗样,我比苏麒还要厉害呢。” 豆腐也暗笑:“你呀,穿着衣服比谁都人模狗样,脱光衣服一上床,就比谁都会浪。” 他的声音很小,虽然小,但最后半截恰恰落在苏麒演讲的停顿处,所以站在他和顾海生前面的林粵,不由转头看了豆腐一眼。 豆腐顿时脸颊绯红! 他只好轻咳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从此再不敢出声。 因此此刻,苏麒又敲酒杯,豆腐想,不知道这“人模狗样”的家伙又想干什么。 等大家注意力都过来了,苏麒就微笑道:“各位看见了,今晚除了美食美景美酒美人,还有一个蛋糕。” 他将身体微微侧过来,示意给大家看:“其实以往年会,也都有蛋糕的,而且以往的蛋糕都是由我叔叔亲自切下第一刀。”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表示对逝者的尊重,然后又道:“因此今年这个蛋糕,就应该由我叔叔的继承人,如今瀛海的新掌门来切第一刀。” 大家把目光都转向了苏誉。 苏誉耸耸肩,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正要走过去,苏麒却对他做了个手势:“然而按照我叔叔的遗嘱,瀛海新的掌舵人是两个人,我弟弟苏誉,以及现任总裁顾海生。” 顾海生一怔! 苏麒微微一笑:“因此,我和瀛海其余的董事商量过了,今年的这个蛋糕,得他们俩一起来切。” 所有人,顿时把眼光转向人群里的顾海生,更多的人,则留意到了顾海生身边的豆腐。 顾海生立即明白了苏麒的用意,他不由皱起眉头来! 这些家伙,就是逼着他和苏誉站在一起! 而且一同切蛋糕什么的,岂不像一对新人在婚礼上的行为么! 他想到这儿,立即淡淡道:“让苏誉一个人切就足够,我并不算什么掌舵人。” 苏麒却依旧微笑:“顾总这话不对,遗嘱里,授权了经营管理的人就是你,身为总裁,你不算掌舵人,谁又算呢?” 在他一旁,汤晏也笑眯眯道:“顾总不要推脱,这种时候你不上场谁上场?” 其余人也跟着起哄,苏麒的女儿声音清脆道:“两个人一块儿切蛋糕多好看啊!” 旁边那些女人们,一听这貌似童言无忌的话,全都笑起来,她们彼此挤眉弄眼地互相看看,脸上浮现出相同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唯有顾海生,依然皱着眉,抱着胳膊,不打算上前的样子。 林粵微微一笑,他看看豆腐:“顾总是因为阮先生在这儿,所以才不肯的么?阮先生,这么点小事情,我觉得你不会介意,对吧?” 豆腐被他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逼视,一时竟说不出话,再抬头一看,在场好多人都开始看他,还有的人交头接耳,豆腐的心一慌,只得干巴巴地说:“这没什么,海生,切个蛋糕而已……” 林粵马上说:“还是阮先生识大体,顾总,切个蛋糕而已。” 另一个副总也帮腔:“顾总,您不上去,誉少爷就更不肯上去,您看,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场……” 后半句,那人压低了声音,更是有意无意地看了豆腐一眼。 豆腐被他那一眼看得如芒在背!他赶紧推了推顾海生:“去吧,别让大家等着。” 他这么一推,顾海生再没办法,只好上前,走到蛋糕前。这时,马上就有汤晏那个助理举着相机奔上来:“顾总,年册还缺一张扉页,麻烦两位站近一点!” 豆腐站在人群后方,他遥遥望着雪白蛋糕旁边,那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看着他们被众人怂恿着,就像新婚夫妇那样共同握着一把餐刀,一点点将刀刃切下去,恰恰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不知是谁的低笑:“……这才像一对嘛。” 这一句话,就像刀刃狠狠割在豆腐的心上,他忽然觉得胸口剧痛。 就仿佛远处那两个人切的不是蛋糕,而是他的心。 豆腐觉得心脏跳得失去了控制,窒息的感觉猛然袭来,胸口无比憋闷,他不断和自己说,一定是大厅人太多,氧气不足,于是豆腐试着大口呼吸了两下,可一不留神,急促的气息窜入肺部,就忍不住咳了一声。 这一声,顿时引来周围人的瞩目。 豆腐再不敢站下去,也顾不上旁边人的反应,他转身出了大厅。 穿过狭长的走廊,豆腐推开沉重的门,进了卫生间,他索性钻进隔间,把门插上。 豆腐埋头咳了半天,好容易努力止住咳嗽,他躬着身体,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手臂里,豆腐这才发现,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自己的额头竟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还记得,刚才那一瞥。 苏誉在看顾海生。 虽然和顾海生一样,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豆腐分明看见,苏誉那双他所熟悉的黑色眼睛里,闪烁着他不熟悉的夺目光彩。 豆腐颓然坐在马桶盖上,他的脑子嗡嗡乱响。 还是回家吧!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的乱撞,是的,立即回去,这就回去! 他再也不想呆在这儿了! 他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人的脸了! 豆腐想到这儿,刚要站起身,却听见推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进来卫生间的是两个男人,听声音他不认识,豆腐只得按捺住焦躁的心情,一声不响等待俩人完事了出去。 他在隔间里坐着,外面小便池前,两个人的对谈却涌入了他的耳朵—— “……看着就是天生的一对。老爷子不傻,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豆腐的心,忽然漏了半拍! 另一个人也笑:“你以为老爷子只为了钱?才不是!我听说顾总和誉少爷本来就有那啥。” “那啥?啥?” “哈哈!傻瓜,还能是啥!这还用我说清楚么!” 另一个声音就带上了诧异:“不能吧?我听说俩人各自都有伴儿的!” “你是说顾总今天带来的那个?嗐!那算什么伴儿呀,就一热水袋!” 另一个一听,嗤嗤笑起来:“你这可够刻薄的!” “真不是我刻薄,你看看那小子,要啥没啥,没文凭没能耐没家世没钱……整个一三无人员。竟然傍上了咱瀛海的总裁,他家祖坟都在冒青烟呢!” “别这么说,人长得还是挺漂亮的。” “废话,长得丑的能在欢场上混饭吃?再说了,长得漂亮怎么了?难道誉少爷不漂亮么?放一块儿也不差他的!” “这倒是,唉你说,顾总到底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誉少爷不要,非得找那么个……啧啧!” 那人半天没回答,却打开水龙头哗哗洗着手,在流水声中,那人才慢条斯理道:“都跟你说了是热水袋,顾总也不年轻了,独身一人这么多年,就算是堆柴火,也差不多堆了满满一屋子了吧?” 另一个低声笑起来:“你是说,干柴烈火?” “别说得那么难听!”那人嘘了他一声,“顾总又不是机器,欲望这东西谁都有,也都得想法子处理……其实我挺支持他这样的,总比花钱买/春强,没后顾之忧,还免得染病。” “所以说,和誉少爷在一块儿不是更好?” 那人被伙伴问得不耐烦:“你怎么还想不通?誉少爷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俩人在一块儿,还指不定谁上谁下呢!” “可这毕竟是个酒童,千人骑万人跨的,也不知被多少男人上过……顾总难道不嫌他脏?” “一个暖床的,也不会给他名分,被人上过怎么了?万事无法两全,要找干净的,在床上肯定笨手笨脚,那还怎么伺候人?” 另一个人笑声愈发肆无忌惮:“也是,倒不如找这个热水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伴随着轻狎的笑声,门被拉开,大厅的音乐声顿时涌进来,但不多时脚步声远去,门慢慢合上,卫生间里再度安静。 豆腐扶着门把手,他支撑着用力站起身,他觉得两条腿僵硬得不听使唤,仿佛刚才那一会儿,浑身的鲜血全都从肢体里流光,不知去了何处,他的双腿僵得发麻,此刻一站起来,顿时有了千万根针扎的疼痛。 拉开隔间的门,他慢慢从里面出来,摇摇晃晃走到镜子跟前,豆腐呆呆看着镜子里,那个已然面无人色的自己。 他忽然轻声说:“早就和你说过的,别做梦了……你这个傻子!” ☆、第 145 章 顾海生在人群里找了两番都没找到豆腐,他正心里焦急,却看见豆腐从大厅外面进来,顾海生松了口气,赶紧过去:“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你!” 他话说完,这才发觉不对劲,豆腐的脸色像死灰,眼睛呆呆的,神情也只剩了僵硬,一点笑意都没有。 “怎么了?”顾海生慌了神,一把抓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豆腐抬头看看他:“海生,我要回家。” 顾海生一怔:“现在?” 豆腐的眼珠都不动,他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家,现在就回家。” 顾海生已经明白出了问题,他也不敢多问,只好点头:“好,我和苏麒打个招呼——” 话还没说完,豆腐忽然丢开他,转头就往大厅外头走,顾海生错愕片刻,赶紧拔腿跟了上去:“小墨,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他连招呼也没顾着和苏麒打,与豆腐一同下楼来,顾海生甚至没空去找老傅,干脆在门口拦了辆的士。 车门关上,顾海生简短报了地址,又伸手握住豆腐的手,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豆腐没有回答他,却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顾海生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敢再去握豆腐的手,只得小心翼翼看着他,然而豆腐再没说话,他只是呆呆盯着前方的路,就像僵硬的木头一样,始终一言不发。 到了家,俩人从车上下来,进屋后,豆腐仍旧无视他,径自往楼上走,顾海生再忍不住,一把抓住豆腐的胳膊! “小墨,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不该去切那个蛋糕!明天我就去和汤晏说,让他把照片从年册上撤下来!明天我就去骂他们!” 豆腐却用力挣开他的手,他头也不回,轻声道:“我现在不想见你,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说完,他快步上楼,关上房门。 一整晚,豆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什么也没想,他也没法想,他的耳畔,全都是卫生间里那两个男人轻蔑的笑声。 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步田地?豆腐忽然想,难道这就是他牺牲了原本的生活,所获得的东西? 他静静坐在黑暗里,一直坐到头脑发木,一直坐到窗边隐约泛白,当第一缕晨光照在豆腐的脸上时,他终于茫然抬起头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挪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关节,豆腐支撑着站起身,他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趴在沙发上打盹的顾海生听见开门声,猛然惊醒,他抬头一看豆腐从房间出来,慌忙起身,快步冲上去:“小墨……” 豆腐一把抱住顾海生,失声哭起来。 年会过后的次日,在瀛海一个高层会议结束之前,顾海生突然叫住了所有与会者。 “昨晚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看见了。”他将冰冷的目光,往与会众人脸上,一一扫了一遍,“我知道,你们是计划好了,做了圈套给我跳。” 一听这话,汤晏忍不住想开口:“顾总……” 顾海生飞快抬手止住他,他目光犀利地盯了汤晏一眼:“我说完之前,别插嘴。” 汤晏赶紧把话咽回去,他听得出来,今天顾海生的声音语气,和以往截然不同,这分明是在发火。 “发生了的,我可以不追究,但请不要故技重施,记住,你们已经得罪我了,我这个人一向记仇。”顾海生看了看他们,继续用寒冰般的声音道,“另外,我还要提醒各位,小墨现在是我的伴侣,如果不是为了瀛海的利益做牺牲,他本可以成为我合法的伴侣。然而这并不等于他就没有名分、可以任由你们欺侮。从今往后,如果再让我知道有谁轻视他、嘲笑他、拿难听的话来侮辱他,我顾海生,决不会轻饶了这个人。”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顾海生拿起文件,又冷冷看了看在座众人:“各位,好自为之。” 他走了,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林粵叹了口气,他无奈地看看苏麒,后者翻了个白眼:“到我办公室来。” 会议散了,林粵跟着苏麒去了他办公室,进来刚把门关上,苏麒就恨恨拿拳头一敲桌面:“肯定是那个姓阮的捣的鬼!昨天年会到一半俩人就走了,我还满世界找呢,结果听说是那小子要走!你听听,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真就跟着那小子一块儿走了!老林你说,他这像什么话!” 林粵摇摇头:“事已至此,别气了,我看,往后咱们还是别捋虎须了,真把顾总得罪了,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麒想想还是心有不甘,他气哼哼道:“被一个二十啷当的小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我可不甘心!” “不然能怎么办呢?”林粵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他一笑,“谁叫人家掐住了顾总的死穴?老苏,你难道没看出来?顾总心里畏惧这小子呢。” 苏麒一愣,马上说:“畏惧?你开玩笑!活这么大,我就没见他顾海生畏惧过谁!顶多也是客套,敬而远之……当年他在我叔叔跟前都没有畏惧过!包括柳远道,那么厉害的人物,一跺脚地动山摇,你见他畏惧了?” “毕竟不同。”林粵抱着胳膊,慢条斯理道,“其实你应该理解得了吧?顾总如今人到中年,身边有了这么个‘小娇妻’,心里自然是又宠又爱的,人哪,到了这个年龄,自己也清楚青春不在了,眼前守着这么个青春年少的,心里怎么会不畏惧?不说别的,人家发起火来能逼着顾总睡沙发,你能么?”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3节 苏麒被他说得愣怔半晌,他忽然笑起来。 “倒也是。偶尔我那个三儿,发点小火有点儿小情绪,我还不当回事,她要狠了心和我闹,我还真有点儿发憷。” “人之常情。”林粵微微一笑,“再说了,顾总这么多年都是冷冷清清过来的,一朝被头暖和了,再让他去睡冷沙发,那滋味,绝对不好受哇!老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放在这种事上,也是一样的。” 苏麒一脸的不屑:“照你这么说,咱们瀛海就得被一个酒童抓在手心里玩?” “那倒不至于。”林粵笑了笑,“叫我看,这位阮先生反倒有可能助咱们一臂之力呢。” 说这话时,林粵那笑容显得高深莫测。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顾海生都没有给苏麒那几个好脸色看。 那天早上,豆腐一边哭,一边和他说,自己在卫生间里听见瀛海的人“侮辱”他,顾海生问他,是谁侮辱了他,豆腐说不知道,顾海生又问,人家到底说了什么?豆腐只摇头不肯告诉他。不仅如此,豆腐还告诉他,他这就从瀛海辞职。 “我不想见他们……不想见瀛海的任何一个人!”豆腐含着泪,颤声道,“不沾瀛海的边,我也能活下来!” 虽然没得到具体的词句,但豆腐竟然痛苦成这样,顾海生也明白,那必然是极端严重的侮辱,这让他不由勃然大怒! 他以为自己和苏誉结婚,给瀛海留下了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苏麒那些人怎么也该念着点好,得对豆腐客气三分,却没想到在年会这种重要的场合,豆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羞辱,而他这个总裁,竟然只能眼睁睁在旁边看着。 顾海生快气炸了! 有那么几秒钟,顾海生真想立即和苏誉离婚,然后从瀛海辞职,陪着豆腐去别的地方生活,就把这些混蛋抛在脑后,抛得远远的再不见面! 但转念一想,眼下他和苏誉关系这么僵,指不定苏誉打算怎么害他呢,万一苏誉一口咬定他在婚姻里采取冷暴力,虐待自己,苏云藩的那封检举材料就得曝光了,像秦律师说的,真要曝光他就得坐牢! 他坐牢了,豆腐怎么办? 顾海生觉得,自己活像一头被铁链子死死锁住的野兽,拼命挣扎近乎力竭,可是竟然奈何不了这些锁链丝毫。 豆腐真的从瀛海辞了职,他没在家坐太久,就自己找了份工作,是给快餐店送外卖。 顾海生很不高兴,他说这工作太辛苦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眼下正是寒冬,豆腐肯定要冻着。 豆腐却不以为然,他说,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方便的工作,而且又不用坐班,过了饭点儿也就没人找他了,时间宽裕,回家也早。 “我这点能耐,还能找什么不得了的工作啊?”他笑笑,“也就这了。” 顾海生还是不甘心,他想想,又说:“那咱换个不往外跑的,其实前段时间我就想和你说,我有个姨,眼下在开连锁花店,正缺人手……” “我不想靠你活着!” 豆腐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顾海生说愣了,他立即皱起眉:“这算靠我活着么?你是去上班,小墨,你工作人家给钱,这怎么能算靠我活着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人家铁定不会要我,对不对?”豆腐扬起脸,他的嘴唇哆嗦着,“你还嫌外头笑我笑得不够多?” 顾海生一听这话,难过起来。 “所以你就为了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弄得自己这么辛苦?小墨,这值得么?” “值得。”豆腐轻声说,他慢慢埋下头,“我现在靠我自己,这很好,我活得理直气壮。” 顾海生愈发难过,他弯腰抱住豆腐,喃喃道:“我应该补偿你,小墨,这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得你走到如今这一步……” 豆腐深吸了口气,他用力扳住顾海生的臂膀,真诚地看着他:“你已经补偿我了,海生,现在你和我在一起,这就是最大的补偿。” ☆、第 146 章 岳龄生病的事,豆腐虽然得知,却没有打电话过去询问。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尤其这段时间他换工作,每日在外头栉风沐雨,其实吃了很多苦头,豆腐怕一谈起来,岳龄他们会询问他近况。 和瀛海总裁同居,住在别墅里,每天却在外头打零工,送盒饭……这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合乎逻辑。也是因为豆腐干这份零工,老倪和杨嫂都很心疼他,他们已经和豆腐培养出感情来了,有一次豆腐在半路上出事,人从电动车上摔下来,盒饭洒了一地,好歹身上没摔着,但棉袄撕破了一个大洞。回来杨嫂发现了直掉眼泪,她悄悄和豆腐说,别干这种粗活了,做点什么不好呢? 豆腐只好笑着安慰她,过了年他会再找新工作——虽然对此豆腐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不是没能力,也不是真的没机会。 他只是被瀛海这件事给打击得非常消沉,心力委顿,以至于,甚至没什么兴致认真开拓自己的人生。 他只是在挣扎而已。 顾海生从杨嫂那儿听说,豆腐从电动车上摔下来,他立时一把抱起豆腐,直接将他抱到床上,从头到脚检查他的身体,生怕哪儿有伤。 豆腐笑道:“本来不会感冒,被你这一扒衣服翻来覆去的检查,我还非得感冒不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海生忽然紧紧抱住他。 过了好久,他才小声的,仿佛哀求一样:“你就不能辞掉这份工作么?” 豆腐不出声,也不动。 顾海生继续说:“你知道么?上礼拜三,alex中午和我说,刚才那个给他送披萨的外卖员,一出瀛海就被卡车撞了……虽然我明知道那不是你,可是小墨,当时我心里怕得,差点冲下楼亲眼去确认。” 豆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上周三中午他正在外头跑,顾海生一个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当时他还不耐烦,因为手上车上挂着七八份饭盒,他实在不方便接电话。 原来,是因为这。 顾海生抬起眼睛,充满哀伤望着他:“你能不能……换份工作?这样成天的提心吊胆,我真受不了!小墨,如果你只是不愿被人嚼舌根,那我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用了我的人脉,真的!我能做到!” 豆腐一时无言,其实他明白,送外卖顾海生嫌危险,换别的工作,他会嫌太累,太忙,工作时长太久,伺候人太多,事情太繁琐…… 总之,唯一称他的心的,是把豆腐放在温室里,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做,那他就最满意了。 可这毕竟是顾海生对他的一片心,想到这儿,豆腐的心也软下来了。 “那我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他低声说,“我再找个不用出门的事。” 顾海生用力抱住他:“嗯!剩下这七八天,我可以帮你一块儿送!” 豆腐嗤嗤笑起来:“堂堂瀛海总裁,骑着电动车去送盒饭?你想让苏麒他们把我活活打死呀?” 顾海生也笑起来:“谁说骑电动车?我让老傅开着宾利帮我送。” 后来豆腐也暗想,自己死活就是不肯沾顾海生的边,还是因为在年会上受到的刺激,其实这个社会里,每个人都在依靠他人的关系,同样是找工作,如果是岳龄的阿姨在开花店,和他打这个招呼,他准保二话不说就去了。 就因为开花店的是顾海生的姨,他就死活不肯,他这脑子也……也太死板了点。 想到岳龄,豆腐有了迟疑,他还没打电话过去问候,算算时间,岳龄可能已经痊愈,从医院出来了,这么一来豆腐就更不好跑去问。难道真的让他从头至尾一声不吭?那太不像豆腐以往的为人了。 谁知他正琢磨着,顾海生却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祁家,出了事。 那天下班回来,顾海生脸色严峻,仿佛有极坏的事情发生,豆腐一眼就看出来了,慌忙问怎么了。 “祁如川死了。”顾海生说。 豆腐一怔:“祁如川?是祁先生的大哥?突然死的?” “嗯,自杀。” “什么!”豆腐叫起来,“好好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还有一个消息,小墨,你镇定点,先别慌。”顾海生把手按在他的肩上,“一同出事的还有温蕴,眼下……正在抢救。” 豆腐手一抖,本来帮顾海生拿着大衣的手一下没拿住,大衣哗啦掉在地上。 他赶紧弯腰拾起大衣,整个人都慌了:“温蕴他怎么了?!” “是在祁家半山别墅那儿出的事,祁如川从他家的露台上跌下去了,温蕴被他拽着,也一同跌下去,祁家老大当场断气,温蕴……” 顾海生没再说下去。 后来,豆腐才得知了详情。 温蕴和祁如山交往后,一直没离开独眼杰克,这是他提的要求,难得祁如山也答应了,但他也提出要求,希望温蕴从店里搬出来,和他同居。 祁如山的父母起初很不高兴,他们不是嫌温蕴家里穷,而是觉得要交往就认真交往,怎么能一边交往一边在夜店工作?是祁如山说服了他们,他说,顾海生的男友在店里,苏誉的男友也在店里,就连苏云藩都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可见,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好在没过多久,祁如山的父母就接纳温蕴,是因为这男孩生得很可爱,说话又一贯讨人喜欢,而且他们也得知顾海生和苏誉资助他的事,明白了温蕴留在店里更多的是为了报恩。 也是因为和祁如山同居,温蕴和祁家人也熟悉起来,大家都很喜欢他,唯独祁如山的哥哥祁如川,十分讨厌温蕴,但他碍着父母的面,不好当面给温蕴难堪。 这期间,祁如山的父亲有段时间身体不适,送去检查也没查出什么来,温蕴是医学生,正好在近旁,他是个十分细心的人,日夜相伴,老人的某些症状让温蕴暗中起疑,于是就在饮食上留了心眼。 事实上,祁如山的父亲之所以身体不适,是因为长子这么多年,一直在他的饮食里下毒。 温蕴能识破此事,是因为他悄悄藏起了老人用过的一个杯子,自己偷偷拿去给一个在研究院工作的学长化验。 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温蕴一时间吓得魂不附体,尽管内心充满恐惧,可是人命最大,温蕴最终,还是将此事告诉了祁如山的父亲。 老人一开始不信,他将一切都交给了长子,往后,也是要立长子为家族继承人的,祁如川有什么必要害他?但温蕴将化验结果拿给他看,祁如山的父亲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又怒又伤心,命人催促正在外地的大儿子即刻回家,当面和温蕴对质。 在阴谋破灭的惊恐和狂怒中,祁如川冲回家,他没有去见父亲,却拿刀胁迫了温蕴。 “他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温蕴,如果温蕴没有住进祁家,他的阴谋就能得逞。”顾海生揉着眉头,哑声道,“我听说,如山求他大哥放过温蕴,还说他这就签署协约,放弃继承权,立即带着温蕴走,从此不碰祁家一分一毫,将所有家产拱手相让……但还是没用。” 豆腐听得困惑:“既然家产本来就是祁如川的,既然本来就是他做继承人,他为什么要下毒?有什么必要?”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大概,仍旧觉得不够稳妥。他巴不得父亲快点死掉,自己立即拿到继承权——大权一日不掌握在手中,他就一日得担心父亲改变心意。只可惜,温蕴做了牺牲品。” “温蕴现在怎么样?”豆腐颤声问。 “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就算保住……恐怕往后也再难站起来了。” 这话,听得豆腐如五雷轰顶! 当晚他就打电话给小寇,询问温蕴的事,结果发现接电话的小寇,此刻就在医院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豆腐抓着手机咆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寇在那边支吾:“事发突然,我们也是刚接到信儿,豆腐,我是打算明天……” “如果我不来问,你就不会通知我,是么?”豆腐说到这儿,嗓子哑了,“你们就真把我当外人了?” 他这么一说,小寇立即叫起来:“没有啊!真的没有!我是打算明天通知你的!豆腐,这边又忙又乱,我哪儿有空打电话啊!” 豆腐稳了稳气息,他说:“我这就到医院来!” 当晚,豆腐驱车赶到医院,他这才得知,温蕴的命保住了,但就如顾海生说的,往后恐怕会瘫痪在床。 小寇一见豆腐过来,慌忙迎上去,豆腐抓着他问温蕴呢,小寇说,现在还没法见,人还在icu里。 豆腐松开手,颓然坐在医院长椅上。 小寇在他身边坐下来,他抹了抹眼泪,哑声道:“消息是祁先生通知经理的,昨天经理还满世界找温蕴呢,今早才知道他进了医院……经理气疯了,抓着祁先生大骂。” “他本来就该骂!”豆腐咬着牙道,“要不是祁家这些破事儿,温蕴就不会倒这么大的霉!” 小寇又抹了把眼泪:“这下,大学也念不成了,往后连生活都没法自理……温蕴的命怎么这么惨呢?” 豆腐在一边,撑着额头,不吭声。 他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自责。 当初温蕴和祁如山的事,他也插过手,是温蕴打电话找他,问他,祁如山这个人,真的可信么? 那时候豆腐已经和顾海生在一起了,他从顾海生那儿,听了不少祁如山的好话,于是极力怂恿温蕴,和祁如山交往。 ……现在看来,他当初那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吧?毕竟温蕴心里真正爱着的不是祁如山,而是他。 温蕴如今落得这样凄惨的人生,其中有他的责任,豆腐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初那番话推波助澜,温蕴就不会和祁如山同居,更不会和祁家搅在一起! 在温蕴心目中,最为信任的人是豆腐,正是听了他说的那些祁如山的好话,温蕴才下了决心。可那些话里,暗藏着的是豆腐自己的私心。 坐在冰冷黑暗的医院走廊里,豆腐忽然间,无比憎恶起自己来。 ☆、第 147 章 祁家长子死了,虽然死得极为不体面,但终究是“太子”。 葬礼很隆重,到场吊唁的宾客,闭口不提死因,只纷纷道“可惜”,就仿佛死去的是个英年早逝的国家栋梁。祁如山的父亲受了极大的打击,虽然儿子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而且是下毒想暗杀自己,但终究,人是死了。 顾海生自然也出席了葬礼,他比一般宾客和祁家更为亲近,所以祁如山也没有过分客套,甚至还问他,豆腐怎么没来。 “他有点感冒。”顾海生解释道,“本来想来的,我叫他在家歇着……” “他不想见我,对吧?”祁如山摇摇头,“豆腐是因为恨我,才不肯来见我的。这我明白,海生你不用替他遮掩……” 祁如山说的是真的,豆腐不肯跟着顾海生来参加葬礼,是因为他说,他怕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在死者的棺椁上。 两个儿子死了一个,这下,用不着再明争暗斗了,顾海生暗想,老人也不用发愁了,祁如山成了祁家唯一的继承人。 后来避开其余宾客,俩人在私底下交谈,祁如山这才告诉顾海生,他父母非常懊悔,因为温蕴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如果不是他发现祁如川投毒,老头子早晚得没命。 “我爸说,往后温蕴就算我们祁家的人了,不管动用多少办法,怎么也要让他站起来。” 顾海生无言,他甚至不确定温蕴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孩子会不会和豆腐一样,从此恨透了祁家每一个人? “当时我求我大哥放开温蕴,我说,你换我来成不成?我是你弟弟,你要杀要剐我一句话都不说!”祁如山血红着一双眼睛,他嘶声道,“可你知道我大哥当时是什么表情?海生,我这辈子……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像个魔鬼。他为什么就那么恨我呢?为什么那么恨我爸妈?他临死的时候说,和我争了一辈子——我没和他争过呀!他要什么我不是都让给他么!他想要继承权,我爸给了他呀!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 但你们的心中是没有给他的,你们在内心深处,是不承认他的,顾海生暗想,祁如川不是傻子,他深知自己所得的一切,只是弟弟“让”出来的,不是他用自己的能力获得——就连小小的豆腐,都要用送外卖来挣得自己的尊严,他这个祁家的长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所得,是人家的拱手相让? 然而这些话,顾海生却是不能和祁如山说的。 温蕴在一周后从icu里出来,他一看见豆腐,就哭起来。 豆腐一直在医院里守着,他和顾海生说,这段时间他会在医院呆得久一些。顾海生很体谅,他说温蕴身边也没亲人,爹妈都不可能来看护他,豆腐理应陪在男孩身边。 “如山没去么?”顾海生又问。 “去了,温蕴不想见他。”豆腐说,“祁家的人,他一个也不想见。” 顾海生暗想,真叫他说着了。 刚刚得知自己的遭遇,温蕴只是哭,哭了好几天,又开始发呆。豆腐心里也难过,就和他说,眼下不是最后的结果。 “我问医生了,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做手术,到时候你还是可以站起来的。”豆腐耐心劝慰他,“温蕴,你再忍忍,就当这段时间躺床上休息。” 温蕴看着他,没有应他这些话,却忽然轻声问:“你总在医院陪着我,顾先生不生气么?” 豆腐一怔,就笑起来:“他生什么气?你受伤了呀。” “那他会不高兴吧?你在医院也有两三个礼拜了。” “两三个礼拜算久么?”豆腐柔声道,“我眼下反正没什么事,温蕴,你别想太多。” 他停了停,迟疑片刻,还是说:“刚才祁先生又过来了,他还在走廊上等着呢……” 温蕴把头一扭:“我不想见他。” 见他这样,豆腐只好点点头:“我去和他说。” 出来病房,一见豆腐,祁如山慌忙站起身:“怎么样?” 看着他满怀希望的脸,豆腐心里也有不忍,然而他只能摇摇头:“他不想见你。” 祁如山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好半天,他点了点头,仿佛是想说点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再开口,只低下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那孤独的背影,豆腐心里愈发的不忍,他回到病房,忍不住又劝温蕴:“祁先生来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温蕴,你就是不肯见他,这……” 温蕴仰面躺在病床上,男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良久,他忽然轻声说:“豆腐,如果没有顾先生,我有机会么?” 豆腐怔住! 温蕴一向喊他“豆腐哥哥”,这还是他第一次省去了哥哥这个称谓,而且少年竟然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豆腐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温蕴转过脸来,静静望着他:“没有,是么?不管顾先生存在不存在,我都没有机会,对么?” 豆腐的嗓子干涩得要命,他努了半天的力,才挤出一句:“温蕴,我没往那方面想过。” 温蕴点了点头:“嗯,你没往那方面想过,所以店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连客人都知道,就只有你不知道。” 豆腐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他试图辩解,温蕴却微微一笑:“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说完,也不看豆腐,艰难地侧过身去,两只手抓住雪白的被单,将它一直拉过头顶。 见他这样,豆腐满肚子的解释宽慰再说不出来,他只好站起身来。 走到门口,豆腐又回头看了看温蕴。白色的医用被单底下,覆盖着那小小的身体,他看得出,那身体在发抖。 从医院里出来,豆腐上了自己的车,他拧了一下钥匙,车没发动起来。 但他没再拧第二次。 豆腐松开手,呆呆坐在车里,他还在想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藏在雪白被单底下,那小小的瘦弱的身体。 他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要不是当初顾海生提醒,他甚至都不知道温蕴在暗恋他。 是的,他一直都把温蕴当成弟弟,然而,真的没可能么? 如果顾海生不存在…… 如果没有顾海生,那么也许在店里众人的热心怂恿下、明敲暗打下、牵线搭桥之下,他最终也会接纳温蕴——在接纳顾海生之前,他不也和顾海生做了六七年的点头之交么? 然而顾海生是存在的,而且他已经爱上顾海生了。就像他当初和布丁说的那样,拼图一旦找对了,立时就明白以前那都是不对的,因此再也没法“将就”。 所以温蕴如今以这种态度对待祁如山,也是因为经此大难,男孩终于明白,自己同样“没法将就”。 豆腐一时无限的怅然。 两个月后,温蕴做了第二次手术,半年后,他做了第三次手术。手术很成功,温蕴终于能够站起来了。 只是一条腿微微有些跛足。 他和祁如山平和分手,虽然祁家承诺要将他纳入家族,给他相当可观的家产作为补偿,但温蕴一一拒绝了。 温蕴最终回到了学校,继续完成学业,他一直念到医学硕士,然后以优异成绩留在了本地一所医院里,成了一个胸外科医生。 工作的第三年,他有了男友,也是同医院的医生,明春见过那人。 虽然不在店里了,温蕴却没有和酒童们割断联系,而且他也从不讳言自己陪酒的过去,温蕴始终都很感激苏誉当初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收留他,因此有酒童去找他,譬如求医问药的事情,温蕴都是热忱有加的帮忙,从不推脱。 但真正和他保持联系的,只有同期进店的明春,因为其余人多少有些自惭形秽,抑或觉得彼此生活圈子相去甚远,想拉近联系也不太能办到,只有明春因为心眼太憨,不会去想这些。 温蕴的男友,后来据明春描述,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有着宽厚沉稳的性格,喜欢笑,个子比温蕴高一些,家境一般般,然而对温蕴非常好,体贴备至,一看就知道是真心疼爱他,像哥哥一样。 “五官眉眼吧,有点……嗯,有点像那个谁。” 明春这话说得很含混,在场的酒童们也没点破,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谁,究竟是指的谁。 祁如山在那之后,没有再找伴侣,他始终独身一人。十多年后,豆腐在一次聚会里又遇见了他,祁如山看上去,单单只是苍老了一些,人却没有发生太多改变,依然显得洒脱不羁。 他还记得豆腐,虽然那之后的十多年里,彼此都经历了太多的人世沧桑,早已物是人非。而提起温蕴,祁如山也只是淡淡地说:“他不爱我。” 那四个字,久久萦绕在豆腐耳畔,令他一想起来就心痛不已。他比谁都明白,这是在经历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在痛不欲生的辗转反侧之后,才能从祁如山的嘴里说出来的事实。 而在能够平和说出来之前,当事人内心所承受的无言折磨,却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 ☆、第 148 章 那晚豆腐从医院回来,始终很沉默,顾海生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照实说了,他说温蕴向他表白,而他拒绝了。 顾海生一时也是无语。 “我真觉得他不该这么做。”豆腐低声道,“这不是让我背上心理负担么?尤其眼下他都这么惨了……你说我是拒绝他好,还是答应他好?可我怎么能答应他呢?” “这种事,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顾海生叹道,“你别怪温蕴。” 豆腐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他:“你对经理,也有这么重的愧疚?” 被他陡然把话题扯到苏誉身上,顾海生张了张嘴,良久,他才艰难道:“有……肯定是有的,可我背得动。小墨,我不会单单为了这份愧疚,就和他复合。” 豆腐没出声,他慢慢躺下来,抱住顾海生。 顾海生也躺下来,他抱住豆腐吻他,手也开始在豆腐的周身不断抚摸。 那晚豆腐本来是没什么心情的,但他也没抗拒顾海生,就为他这段时间为温蕴伤心,顾海生都忍了大半个月了。 但那晚顾海生没有进入。 “怎么了?”豆腐不由轻声问,他没想到今晚顾海生这么草草就了事。 顾海生一直等喘息平息,这才闷闷道:“上次不是被你骂了么?我总得长记性啊。” 上次顾海生把他弄得很疼,豆腐疼得大叫,让他赶紧出来,可那时顾海生正在激情时刻,怎么停得下来?再等完事了一看,床上一滩血。 豆腐气得骂他,说他是把自己当驴操,其实他早知道顾海生这毛病,俩人第一次上床,那天早上豆腐回到家,进浴室脱了一看,身上有青有紫,又是牙印儿又是抓痕,那儿还疼得要命。 那次豆腐误以为,顾海生只是偶尔失控,后来俩人在一块儿了,他才明白这就是顾海生的习惯,尤其在忍耐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顾海生在床上的表现就会更暴烈。 解决之道只有一个,缩短释放欲望的间隔,别让他憋太久。 豆腐一向非常抵触对方在床上使用暴力,要是换做以前,他早把此人拉入黑名单,连面都不会再见。 然而,顾海生却是个特例。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爱他吧?豆腐暗想。 他正想着,却听见顾海生在他耳畔低声问:“在想什么?” 豆腐回过神,他摇摇头:“没想什么。” “明明有在想。”顾海生不满道,“刚才都不专心!”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豆腐轻声说:“海生,以前你和苏誉,也是这样?” 他感觉到,顾海生搂着他的胳膊,一僵。 豆腐却侧过脸来望着他:“你拿牙齿咬过他么?他没嫌你暴力?” “小墨……” 顾海生的声音难堪起来。 “和他做,舒服么?比和我做更舒服?” “小墨,别说了好么?”顾海生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为什么要问这些?” “因为我想知道。”豆腐继续问,“他的腰是不是很软?叫得很动听?还是那儿很……” “你能不能别说了!”顾海生终于愤怒,他一下子坐起身,“为什么要揪着这些不放?你明知道我和他已经完了!那些都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可他就存在于你的过去,这是事实,无可更改……” “难道我问过你和廖骏的事情么!” 这一句话,豆腐的脸色发白了,他盯着顾海生,然后一言不发,翻过身去。 他知道他不该问这些,确实不该问,这是基本的礼貌,豆腐不是不明白,如果是在店里陪客人,如果顾海生只是他的客人,他决不会问这些。 但顾海生不是。 豆腐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今晚总是频频想到苏誉,甚至连刚才和顾海生做的时候,他都在胡思乱想,猜测当初躺在顾海生身体下方的苏誉,是什么感受……总之,不管他想什么,最后总是鬼使神差地撞到苏誉身上,这让他无比窝火,就忍不住想去挑衅顾海生。 也许,温蕴之于他,正如苏誉之于如今的顾海生。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顾海生把手轻轻放在他胳膊上。 “小墨……” 顾海生的声音很轻,是试探的味道,带着点儿胆怯。 豆腐早就看出来,顾海生其实是有点怕他的,尤其和苏誉结婚之后。不管做什么,他都要先问问豆腐的意见,要是豆腐不高兴,哪怕只微微露出不悦的神色,顾海生就会立即依了他,不敢惹他发半点脾气。 以前他就听岳龄说过,这是找更年长的男友的好处。按照岳龄的理论,如果年龄相当,火气肯定也是旗鼓相当的,而且因为年轻,都觉得“反正还有大把青春,还有大把的男票,没了你,老子索性找个更好的!” 然而年长的男友不会如此,因为他们的青春早就失去了,所以遇到真正心仪的,会懂得珍惜,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早已经失去了“老子再找下一个”的勇气,恐怕,连那样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想到这儿,豆腐的心,骤然一软。 他翻过身来,钻进顾海生的怀抱。他能感觉到,顾海生分明松了口气。 “小墨,对不起,刚才……是我不该提过去的事。”顾海生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咱们往后别再吵了,好么?” 豆腐苦笑起来:“你又认哪门子的错?不是我先挑的事儿么?” 顾海生笑起来:“认个错又怎么样?只要你不生气。” 那一刻,豆腐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苏誉不可能原谅他,甚至他可以肯定,苏誉对他,一定是恨之入骨的。 顾海生是苏誉的初恋,他在苏誉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苏誉把所有的爱情都给了这个男人,他甚至能为顾海生去死。可是当年为了苏家,为了瀛海,顾海生如此轻易就放弃了他,十多年来俩人不停对抗,直到最后,顾海生也没有为苏誉舍弃尊严,真正恳求过他的原谅。 然而如今在自己面前,顾海生竟然可以无原则的忍让讨好,只为了将他留在身边…… 如果让苏誉亲眼看见这一幕,肯定连杀了豆腐的心都有了。 苏誉恨他,恨得有理。 也是因为温蕴说的那番话,自那之后,豆腐也就不方便再去医院探望——但他又不能从此不管不问,于是只好请别的酒童帮他把补品给温蕴送去。 那天豆腐拎了东西,去了岳龄的住处,顺便也探望肺炎刚刚痊愈的岳龄。 说是岳龄的住处,其实那就是他自己住了七年的屋子,小寇也喜欢做饭,所以布丁留下了整套厨具,还有装修得特别好的厨房。于是豆腐那套屋子,就给了岳龄。 到了地方,开门的是泉子,豆腐一见他,就笑起来:“那家伙还躺床上让你伺候着呢?” 泉子微微一笑:“刚出院,我想让他在家多养两天。” 岳龄和泉子的事,说起来像个有点儿俗套又很温馨的爱情故事——至少前半段是如此。 是岳龄先追的泉子,有时候晚间客人不多,岳龄就下楼来,趴在吧台上和泉子讲话,用各种办法讨好泉子。 “喏,你看,白兔!我给你变个白兔,会蹦的!” 再一伸手,手指上套着个软萌萌的小白兔棉花糖。 起初泉子对他这套把戏毫无反应,岳龄在那儿连蹦带跳、耍尽百宝,泉子就平着一张脸站在吧台后,一面擦杯子,一面斜眼瞧着他,活像看耍猴的。 这一幕,常常让坐在旁边的布丁和豆腐大眼瞪小眼,跟着一块儿尴尬得要死。 “岳龄到底怎么想的?”私底下豆腐问布丁,“整间店一二十号人,他追谁不好,追泉子?”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布丁摇摇头,“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对踢到铁板最感兴趣。” 没人觉得这俩般配,岳龄生得俊雅秀美,几可与店里第一的布丁媲美,家里条件优越,又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曾经有蝉联十个月业绩榜首的记录。 泉子容貌平平,毫无特色的五官,把他丢在人堆里就记不住,平日沉默寡言,为人却可靠,脑子也聪明,不然苏誉不会把他放在吧台这种重要位置。泉子的家在鄂西山区,高中没读完就跑到这边来打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后来下苦功夫钻研调酒,这才进了独眼杰克。 另外,泉子年长岳龄六岁。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在一起,再加上泉子对岳龄火热的追求毫不动容,就像大人冷眼瞧着小屁孩儿闹腾,不管他怎么闹都不给予鼓励,闹得实在厉害了,就索性躲开,眼不见心不烦。 布丁替自己的心腹委屈,他问泉子,岳龄到底哪儿不好,他不肯接纳他。 “他哪儿都不好。”泉子冷冰冰地说,“从头到脚没一处好,就是个蠢货。” 他竟然说店里的头号人精“嬛嬛”是个蠢货! 泉子这种反应,就连旁观者都觉得心寒,于是其余的人,都替岳龄不值。 苏誉有一次实在好奇,悄悄问岳龄,泉子到底哪儿好,值得他这么锲而不舍的追求? 岳龄被他问得脸一红,低头小声嗫嚅道:“我就是觉得他好嘛。哪儿都好,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全都好。” 苏誉看着岳龄,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后来他和布丁说,岳龄那样子就像突然间变傻了,傻了吧唧的,智商严重缩水,“只剩原先的一半了”。 岳龄是早慧儿童,小时候跳级多次,所以大学毕业还不到20岁。据说他iq高达160,缩水一半就是80——岂不成弱智了? ……还真的成了个蠢货! 后来布丁和豆腐说,陷入爱情的人,大概智商都会往下降,只不过岳龄降得比较厉害,同时这也证明,他爱泉子爱得有多深。 岳龄就以这种“傻了吧唧”、令人摇头的笨拙手段,足足追了泉子两年,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没希望,心中万分同情这男孩的时候,泉子不知道哪根脑神经没搭对,竟然答应了岳龄。 具体过程,谁也不清楚,只是有一次发薪水,泉子当着苏誉的面说,往后不用把薪水发给他了。 “那发给谁?”苏誉困惑地望着他,“寄回家去?” 泉子摇摇头:“一并发到岳龄的账号上。” 苏誉吃了一惊:“你是说给岳龄?!为什么?” 泉子微微一笑:“家里,他管账。” 这一句话,俩人的关系才算公布于众,苏誉听得不由笑起来,他又问:“那你呢?总不能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吧?” “岳龄会给我的。”泉子很自然地说,“他给我多少,我花多少。” ☆、第 149 章 那段时间只要长了眼睛的,全都能看见乐开了花的岳龄,像个充足了电的玩具兔子,就连走路都一蹦三尺高。 豆腐那时也正和顾海生甜蜜着,所以见他这样子,心里格外有感触,于是就开玩笑道:“岳龄,往后再遇见好的,可千万别辜负我们泉子。” 岳龄一听这话,非常惊奇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再遇见好的?泉子就顶顶好了。” 豆腐和布丁一时忍俊不禁,布丁就打趣他:“我就不懂了,岳龄,泉子他到底哪儿好?” “他哪儿都好,从头发丝到脚趾头……” “又来了!”布丁啧啧道,“你就不能想点儿更深刻的表述么?” 岳龄呆了呆:“更深刻的表述?哦,那这么说……” 他迟疑片刻,脸突然变得通红,小声说:“说来也怪,我觉得和泉子上床,就好像有瘾似的……” 豆腐正喝茶,一听这话,一口茶喷出来! 布丁也笑得不行,岳龄看他俩这反应,索性认真起来:“真的,真像是有瘾,怎么做都不觉得够,总想做总想做,白天黑夜的想个没完……” 豆腐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嘴里嘟囔道:“阿弥陀佛,非礼勿听!” 岳龄且了一声,不以为然道:“难道你们都是谈的精神恋爱么?难道你们都是柏拉图?” 布丁揉揉眼睛,他叹了口气:“好吧,祝你们……永享性福。” 岳龄微微一笑:“那肯定的,明年我就和泉子结婚,到时候我要带他去见我爸妈。” 然而岳龄和泉子的爱情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相关的八卦,是小寇悄悄和豆腐说的,这也是他和岳龄搬进公寓之后才有机会得知。 “半夜吵,摔盘子摔碗,摔得惊天动地,一地的碎瓷片。我过去看了,墙角砸出好几个坑来。” 豆腐听着,沉默不语。 “泉子收拾东西要走,岳龄去追,瘫在电梯间抱着他的腿哭,泉子疯了似的拿脚踹他,拿行李袋砸他的头。” “为什么!”豆腐愕然,“怎么会闹成这样?” 小寇摇摇头:“我不知道。”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4节 他停了停,才低声说,“泉子当时那个样子,真像个泼妇,脸上还有血,手上,胳膊上也是……大概是碎瓷片划伤的,一脸血,骂岳龄‘生得贱’,野狗似的,见根电线杆都要操……我的天!真是难听死了!满嘴污言秽语,连我都听不下去了。” 豆腐更加震惊:“怎么可能!我认识泉子七年了!从没听过他骂人!连一个脏字都没听过!” 小寇幽幽看着他:“要不怎么说像个泼妇呢?” 豆腐呆呆看他:“那到底是为什么呀?” “我真不清楚,从只言片语里判断,好像是岳龄出轨。但岳龄一口咬死了他没有——” 豆腐喃喃道:“岳龄这人,以前倒是有好些乱七八糟的交往……难道他真的出轨了?” 小寇大叹:“豆腐,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到底出没出轨,咱这些外人哪里知道?” “那后来呢?泉子走了?” 小寇笑起来:“怎么可能。” 他停了停,又哼了一声:“第二天中午,俩人搂着从家里出来,四条腿缠得像他妈的麻花!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夜!” 豆腐不禁也捧腹。 以上的讯息,要不是小寇亲口告诉他,豆腐绝对无法置信。 他无法想象那个超级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泉子,会像泼妇破口大骂,更无法想象心高气傲、谁都瞧不起的岳龄,会像一滩烂泥,抱着男友的双腿哭求挽回…… 后来,小寇说了一句话,他说:“那都是伪装。豆腐,无论是冷静沉着还是目中无人,那都是他们做出来的伪装。恐怕我那晚凌晨一点半看见的他们,那个像泼妇一样的泉子,才是真正的泉子,而那个瘫在地上一点尊严也没有的岳龄,才是真正的岳龄。” 所以真正的样子只给最亲的人看,外人看见的都只是伪装。 后来回家,豆腐和顾海生八卦了泉子和岳龄的事,顾海生听了之后说,自卑的人会过分敏感,因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如果两个人都很自卑,那就更糟糕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么相爱就成了一场战斗,像穿了魔鞋在火堆上跳舞,又热又痛,随时都有烧身之虞,然而却停不下来。” 那天豆腐拎着东西上门去探望岳龄,进来屋里,那家伙还懒洋洋歪在被子里,就仿佛他得的不是急性肺炎,而是中风偏瘫。 “你起来行不行!”豆腐屈起手指敲他,“大白天的躺被窝里,像不像话!” 岳龄拂开他的手,他叹道:“唉,豆腐你这就不懂了,人生难得几回闲,我这是黄金时间呢——泉子,面煮好了没有啊?” “马上。” “什么面?”豆腐问。 “手擀面。”岳龄一笑,“泉子专门给我做的。” 这时泉子端来一碗面,豆腐低头一瞧,虾仁,黑木耳,青菜,精瘦肉,蘑菇……满满铺了一海碗,随面还奉送一小碟清脆爽口的宝塔菜。 “你怀孕了?”豆腐瞪着岳龄,“吃这么精致!” 岳龄翻了个白眼:“我大病初愈!我体虚!要进补!” “屁!”豆腐骂道,“脸色好得像运动员!你就是想让泉子围着你团团转!” 岳龄被他说中心事,也不害臊地笑起来,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喏,是鱼面,拿鲜鱼和在面粉里手工做的,可好吃了!馋得能咬掉舌头!” 豆腐摇摇头,转头看泉子:“你就这么惯着他?” 泉子面无表情:“反正就这两天了。下礼拜他再装偏瘫,我就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豆腐笑得揉肚子。 其实平日是岳龄围着泉子团团转,俩人在家里,洗衣扫除自不必提,岳龄都不让泉子插手,晚上加个餐热个饭,也都是他亲自去,泉子偶尔胃口不好,岳龄就跑去冯振川那儿,软磨硬泡的要给他男人加餐,不是蒸排骨就是三鲜水饺,做好了就乐颠颠的捧着去给泉子献宝,泉子吃完了把碗筷一扔,又是岳龄捧回厨房洗刷干净,再交还给老冯。 “你养祖宗呢?”冯振川错愕地望着岳龄,“用得着这么伺候么?” “用得着。”岳龄很肯定地说,“冯叔你不懂,万一哪天他不让我做事了,那才惨了呢!” 如今岳龄出院,换做泉子悉心照顾,这确实是较为罕见的一幕。 吃了面,泉子又绞了热毛巾给岳龄擦脸擦手,擦完了,岳龄还拉着他的手不放:“晚上咱吃什么?” 泉子平着一张脸:“刚吃完中饭还没有五分钟,你问得有点急。” 岳龄嬉皮笑脸道:“先告诉我,我好存在心里惦记着,不然心里空空的,大冷的天,你说,那多难受呀!” 泉子终于笑起来。 豆腐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这俩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他忽然觉得刚才泉子那微笑,与往昔不同。 往昔泉子自然也会微笑的,但那是很客套很礼貌性的笑容,没什么错,但也没什么特殊意味在里面。 刚才和岳龄说话时,他那一笑,眼角眉梢带出了一抹妩媚,本来很平常的一个人,却变得格外耐看起来,像平添了一份光彩。 豆腐叹道:“我来得真不巧,成电灯泡了。” 岳龄咯咯笑起来:“你比小寇强。昨天仨人一起吃饭,吃到一半他起身回屋,拿了个灯泡放在旁边,说,他也要找个伴儿。” 豆腐被他说得笑:“你们俩,多少也顾着一点孤苦邻居的感受好么?” “孤苦?”岳龄瞪大眼睛,“小寇算什么孤苦?温蕴才是呢!” 他一提温蕴,豆腐的心就一揪。 泉子收拾完了,这时候也在岳龄身边坐下来,他问:“祁家那边怎么说?是不是肯负担温蕴后半生?” “钱肯定不是问题。”豆腐摇头,“温蕴要的也不是这个。万一手术不成功,一辈子瘫在床上,他要再多的钱也没用。” 三个人都沉默。 岳龄唉了一声:“先前还有酒童羡慕温蕴找了祁先生,现在没人羡慕了吧?找富豪和投资一样,也不是没有风险的。” 他说完,立即醒悟,慌忙摆手道:“豆腐,你别多心!” 豆腐淡淡地说:“我多个什么心?真富豪是咱经理,布丁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 他这话味道不对,岳龄和泉子对望了一眼。 岳龄看看豆腐,他小心翼翼道:“豆腐,顾先生对你,还好吧?” 豆腐抬起眼睛,他笑了笑:“当然。他这方面没话说。” 岳龄点点头:“顾先生的人品是众所周知的,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逼着你辞职了。” 豆腐低着头不说话。 泉子悄悄掐了岳龄的手心一下。 岳龄也有些尴尬,他只好说:“也没啥,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也不能在店里呆一辈子,好在顾先生是真心对你,豆腐,咱找到一个真心的伴儿,这比什么都强。” 豆腐抬起头来,他笑了笑:“若是连这份真心都没有,那我岂不是毫无退路了?” 他脸上虽是笑着的,但是那笑容看上去,并不怎么欣慰。 那天,等豆腐走了,泉子忽然问岳龄:“你觉得豆腐这样,值么?” 岳龄错愕:“什么值不值的?除非他不爱顾先生,不然你叫他怎么选?” 泉子的神色有些复杂:“豆腐也快三十了,一夜间断了所有后路,手中只剩了顾海生这一根细细的绳索,像他这样,纵然是齐眉举案……” 岳龄不由笑起来:“喂喂,人家俩人是真心相爱的,怎么会有意难平?再说顾海生那么有钱……” “豆腐刚才那样子,真的是无憾么?”泉子摇摇头,他抬手揪了揪岳龄的耳垂,“你这个呆瓜,智商高情商低,光看表不看里。这不是钱的问题,人活在这世上,除了房子和车,还需要很多复杂的不具名的东西。豆腐为顾海生牺牲了这么多,连结婚的机会都赔上了,结果却成了见不得光的性伴,除了顾海生,瀛海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起他,这甚至还不如当初在店里——店里他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女人,稍微有点儿心性的也不肯走他这条路啊。到这一步,豆腐心里怎么能不意难平?” 岳龄望着泉子,他摸着耳朵,一时竟怔住了。 ☆、第 150 章 温蕴的首次手术之前,豆腐还是上医院去探望了,温蕴仍旧笑盈盈接待了他,仿佛那天的事情从没发生。 温蕴既然是这样的态度,豆腐自然也不好再提那件事,好在那天病房里并不是只有他们,小寇那几个酒童都在。 豆腐没坐多久就告辞了,小寇和温蕴打了一声招呼,将豆腐送出病房。 豆腐问,怎么没见布丁,小寇说布丁昨天已经来过了。 “和经理一块儿来的。和温蕴说了好久的话,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豆腐默默听着。 温蕴在店里,最亲近的人原本是他,这男孩一向有点害怕布丁,觉得布丁严厉,所以轻易不会往布丁跟前凑。 然而现在和温蕴倾心长谈的人成了布丁,豆腐却只能混在酒童堆里,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椅子还没坐热就得起身告辞……想到这儿,他忽然心里就莫名烦闷起来。 “经理没说啥?”豆腐又问。 “说了,经理说,温蕴不是不愿见祁家任何一个人么?那正好了,管祁家怎么想,独眼杰克会为他负责到底的。往后就算拄了双拐,店里也会给他留位置。” 其实苏誉对酒童一贯的态度都是如此,但今天豆腐却觉得小寇这些话,听着格外刺耳:苏誉宁可收留一个拄着双拐的残疾,也不愿留他在店里…… 他甚至还不如废了的温蕴。 想到这儿,豆腐终于忍不住淡淡道:“拄双拐的酒童,这世上闻所未闻吧?” 他这话如此尖刻,小寇吃了一惊,他看看豆腐:“就算不做酒童,还可以做别的呀,豆腐,温蕴和祁家翻了脸,这往后他还能去哪儿,当然只能回店里……” “何必翻脸呢?他变成这样是祁家的责任,索性让祁如山负责到底好了。” 小寇越听越不是滋味,他不由就站住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他眼神怪怪地看着豆腐,“你怎么能把温蕴推给祁家?” 豆腐抬头看看他,半晌,他才说:“你是希望我和顾海生分手,然后全力承担起温蕴的人生?就因为他爱我?” 小寇呆了呆,他忽然尴尬起来:“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豆腐转过身去:“本来是不知道的,本来,也不想知道。” 小寇见他这个样子,只得也低着头,闷声不响跟着,慢慢顺着医院低矮的绿化带往前走。 终于,他还是说:“豆腐,你别怪我多话,当初你和顾先生在一块儿,那段时间温蕴瘦得不像样子,还是经理把他叫过去痛骂,又叫老冯做东西给温蕴吃,他这才一点点好起来……温蕴心里只有你,只要你不在场,温蕴满嘴说的都是你,愣是把我们都听烦了。岳龄总说要去敲敲边鼓,温蕴不许,他说,一切要顺其自然才好,结果谁知,你却顺到顾先生那边去了。” 豆腐停住脚,他盯着小寇:“你是在责怪我?就为了我没和温蕴在一块儿?” 小寇看着他,那样子仿佛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他终于开口道:“我真弄不懂!豆腐,经理哪儿对不住你,你非要把顾先生从他手里抢过去?” 豆腐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望着小寇,轻轻翕动嘴唇:“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话难听,上次八卦杂志说你‘吃里扒外’,我还替你委屈,可是豆腐,你这样做,不是吃里扒外又是什么!” 豆腐整个人都在轻晃,好半天,他才吃力道:“是谁跟你说,顾海生是我从经理手里抢走的?” “都这么说呀!豆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客人们七嘴八舌的,我们这些酒童,什么话听不到?!” 豆腐只觉得血都涌到了头顶,他几乎听不清小寇的声音,却只听见耳畔血管嗡嗡悸动!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经理太过分,无缘无故的逼你走——原来他不是无缘无故!换了我,我也要辞退你呀!豆腐,经理这么多年器重你,把你当心腹,没有一点地方防着你,连保险箱的密码你都知道,结果你就这么捅人家刀子?!经理他哪儿对不起你!” 望着小寇那张义愤填膺的涨红了的脸,忽然间,豆腐原本要和小寇对个皂白的雄心,悉数化为一滩雪水…… “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豆腐微微一笑,“只不过,顾海生爱的是我,不是他。” 小寇目瞪口呆望着豆腐,他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上,那熟悉的微笑,竟不由寒气从脊梁骨里往外冒! “顾海生在他身边守了十五年,他自己没本事抓住,现在海生移情别恋,爱上了我,他又跳出来满世界的叫屈,那他到底想要怎样?逼着我把海生还给他?就算我还给他,他有那个能耐把住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小寇突然大吼,“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我没变过。”豆腐淡淡地说,“我不愿打苏誉的脸,可我也不能任由他胡说八道,污蔑我和海生!” 小寇万分痛楚地望着他,忽然轻声说:“顾海生到底有什么好?” 豆腐闭着嘴,冷冷看着他,不出声。 “……他没法和你结婚,没法让你堂堂正正进瀛海,甚至没法给你同等的尊严!就连外界的非议都得你自己去抵挡!就为了这么个男人,你把过去七年的心血全扔了,把我们这些朋友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一边!豆腐,独眼杰克有什么不好!这些年你在店里,经理何曾压过你!过两年经理从现场退下来,店子早晚还不是交到你的手里!这难道还不够么!你就非得钻进笼子,做一只见不得光的金丝雀才满意?!如果你想要钱,经理有呀!就算你想自己开店,经理他也会给你钱的!如果你想要爱情,温蕴这么爱你,难道他的心意就比顾海生的差么!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捅自家人刀子的事情!” 豆腐突然睁大眼睛:“自家人?谁和你们是自家人?” 小寇顿时停住,他面如死灰望着豆腐! “你们早就不把我当成自家人了,又凭什么让我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提醒你一声,我已经不是独眼杰克的酒童了,我辞职了,您可千万别叫得那么亲热!” 豆腐说完,转头要走,小寇忽然在他身后大叫起来:“你瞎了么!难道你看不见自己的处境?豆腐,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孤立无援了!你看看你现在的生活,你看看你现在相处的那些人,除了顾海生,谁还把你当回事啊!” 豆腐缓缓转过身,他雪白着一张面孔,冲着小寇微微一笑:“有他把我当回事,这就足够了,其余的我不稀罕!” 说完,他快步朝着医院出口走去,全不顾小寇在后面的喊叫。 豆腐连跑带喘,一直跑到停车场,然后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用力关上车门。 ……用力之猛,就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关在车体外面。 豆腐坐在车里,他觉得浑身酸痛难当,以至于不得不将身体蜷缩起来,像只小甲虫一样俯下身去,深深窝在座椅里。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昔日的同伴那儿听见这样一席话! 他知道自己离开独眼杰克,小寇他们全都舍不得,岳龄打电话过来,话里语气里都藏着惋惜,豆腐以为他们只是感情太深,舍不得他走。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心里鄙夷他。 这就是他朝夕相处了七年的同事好友,这就是他心目中最信任的一群人,曾经豆腐以为,虽然苏誉恨他,但其余的酒童不会为此和他生分,他们到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曾经那么为他们着想,真心真意将他们每个人放在自己心里。因此他觉得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应该能换得一份体谅和认同……就算不是所有的酒童都认同,至少也得有百分之八十是站在他这边。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弄错了。 他的心,空得像被虫子蚀出了一个大洞,往里一探,嗡嗡有声。 他失去了苏誉的信任和宠溺,失去了站在独眼杰克里的资格,失去了温蕴的信赖和依恋,现在,又失去了小寇他们……那是豆腐心里最最珍贵的友谊。 就好像清晰地听见了那“铮”的一声,豆腐明白,他和独眼杰克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断开了。 他的过去,他埋藏了无数欢乐和痛苦的那七年过去,从此灰飞烟灭,再也无法聚合在他眼前。 “为什么要来责怪我呢?”他忽然,轻声说,“难道变成这样,是我想要的么?” 那天晚上,豆腐没有回去,他和顾海生打电话,说家里有事,父母叫他回家一趟。 “老人身体不舒服?”顾海生问。 豆腐勉强笑了笑:“不是的,大概是家里的一些琐事……不要紧,过两天我就回来。” 他的口气单薄简略,听着一点点热乎气都没有,顾海生在那边迟疑了两秒,这才道:“好,早点回来。” 其实豆腐家里没什么事。 他只是突然间不愿见顾海生,他不想看见他的脸。 ☆、第 151 章 那天傍晚,回到家里,豆腐只和父母说,他还在找新工作,这段时间太累,想回来睡两天。 他把自己锁进房间,独自一个人。 豆腐从没觉得如此孤独。 他甚至也没法和顾海生说,他知道,顾海生已经尽力了,而且他也理解不了豆腐的烦恼:一个生下来就被众星捧月的人,怎么能理解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痛苦? 有那么一时半刻,豆腐隐约想到了分手。 他只是偶尔想到那个念头,就像并不想死的人偶尔设想自杀的方式,他知道他没法和顾海生分手,他太爱那个人了,那种事是他承受不了的。 难道他真的要做一只金丝雀,乖乖呆在罩着天鹅绒的笼子里,从此不见天日么? 豆腐慢慢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下来,他仰望着天花板。 可他为什么不能和顾海生在一起呢?为什么他就得认同周围人的反对?! 一股强烈的怒气,火焰一样在豆腐的心里猛窜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像金属在火焰里淬炼,它一点点变得坚硬而冰冷,每一秒都变得更加冷酷无情。 对呀!他做错什么了!凭什么他就得承受这些污蔑和嘲笑?如果这世上对他好的人,真的只剩下顾海生一个,那他就应该用尽全力维护顾海生的利益,那他就更不应该离开他! 豆腐猛然坐起身来,他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内心生根发芽,越长越大。那声音大得可怕,几乎要把他自己给吓着! 他在蜕变,变成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于是豆腐明白,他再也回不去了。 豆腐在父母那儿住了一个礼拜。 这期间,顾海生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而豆腐则每每用各种理由搪塞,要么说父亲那边养老保险出了问题,他这段时间反复跑社保局,要么就是母亲这几天心悸的毛病犯了,他陪着去医院看病,总之,忙得一时半刻都脱不开身。 到后来顾海生也忍不住了:“你爸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为什么成天都是你忙前忙后的?!你那些兄弟呢?都在家睡大觉呢?!” 豆腐笑起来:“他们有家有口的,哪儿顾得上两个老的?再说,像我二嫂说的,家里就剩我一个单身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杂事我不处理谁来处理?” 他这么一说,顾海生就沉默了,虽然豆腐是无意的,但他也听懂了,这里面暗含着某种责怪。 豆腐做“单身汉”,到现在结不了婚,不就是被他给耽搁的么? 想到这儿,顾海生心里更愧疚,他的声音低下去:“……你爸妈那儿,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要是你妈得住院,我帮你找找熟人。” 豆腐赶紧笑道:“哪儿用得着你出面呀!再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没事的,过两天安顿好了我就回去。” 顾海生嗯了一声,又小声说:“小墨,你快点回来,我很想你。” 豆腐轻声一笑,他也压低声音:“是真的想我,还是说句漂亮话来哄我?” 顾海生马上着了急:“当然是真的!小墨,你是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么?” 豆腐幽幽一叹:“您还是自个儿收着吧,我算什么呀,这要让苏麒他们听见,我剖腹谢罪都不够的。” “小墨……” “好了我说着玩的。”豆腐的语气马上又变得轻快起来,“过两天我就回来了。” 豆腐知道他在做什么,欲擒故纵,他就在做这种事。 换做以前,他不会这样对顾海生,做酒童做了六七年,到了豆腐这个程度,那些撩拨客人的勾当,哪一桩他不熟?但以前他不屑于玩手段,因为那都是对付客人的,顾海生并不是他的客人。 然而现在,他却开始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可他忍不住要这么做,如果不用些手腕来把顾海生抓得死死的,豆腐就没安全感。 因为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顾海生。 豆腐足足拖延了一个多礼拜,感觉差不多了,他这才不紧不慢收拾东西,回了家。 顾海生见他终于回来,一时喜不自胜,那晚他把老倪和杨嫂支使得团团转。豆腐笑他“装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不是装,而是真的要疯了。” 豆腐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是我不好,海生,要你一个人在家等这么久。” 那晚豆腐在床上的表现格外温柔隐忍,虽然顾海生把他弄得很疼,但他只是咬牙用力忍着,偶尔甚至会给予鼓励。顾海生被他这一鼓励,动作愈发猛烈,恨不得要把豆腐整个儿揉碎。 事后,顾海生紧紧抱着豆腐,就好像生怕他化身蝴蝶,从自己的怀里振翅飞走。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忽然小声说。 豆腐心里一动,他感觉到了! 顾海生感觉到他有逃离之意了,哪怕只是非常微弱的念头,也被他用直感捕捉到了。 他这段时间耍的手段见效了。 他抬起眼睛,充满恳切望着豆腐:“小墨,往后别再离开我了,好么?你不在我身边,这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我一天都受不了。” 豆腐心中,忽然间五味杂陈。 他搂住顾海生,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往后,不会了。” 几天之后,豆腐给苏麒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和苏麒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和苏麒商量。 那天苏麒倒是十分客气,没有搪塞,痛快地答应了。 见面的地方,仍旧是上次豆腐看新年录像的那个会所,他掐着点到的时候,苏麒已经到了。 一开场,并无太多寒暄,因为都心知肚明,彼此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阮先生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么?”苏麒先开了口。 “苏总,我知道,虽然眼下海生和苏誉已经结婚,但瀛海的人尤其是您,心里还有一桩事未了。”豆腐说。 苏麒点点头:“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怎么?今天咱们的议题是这个么?” 豆腐点头:“我想,我可以帮您把它弄过来。” 苏麒看着他,他抱起手臂,靠在椅子里笑了笑:“阮先生,您在开玩笑?股份现在在苏誉手里,他不肯签字,谁能把它弄过来?” “他不肯签字,我有办法让他签。”豆腐平静地说,“以我对此人熟悉的程度,他的软肋在哪里,我清楚得很。” 苏麒皱起眉,貌似不解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已经从独眼杰克辞职了,你和苏誉早就没关系了,在这种状况之下,你能从哪儿着手?” 豆腐笑了笑:“既然夸了这个口,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可循。苏总,你觉得一个在独眼杰克干了七年的人,会不清楚苏誉究竟怕什么?” 苏麒耸耸肩:“虽然我很欣赏你的胆量,但是阮先生,此事不好办,一旦弄砸,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瀛海的立场也尴尬了。” 豆腐不卑不亢望着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既然是我提议,自然由我来完成,我不是瀛海的人,甚至不是顾海生法律上的伴侣,真要弄砸,我一个人承担就是,不会拖累你们。就算苏誉发火,他也只能针对我,不会牵连到你们头上。” 至此,苏麒才若有所思点点头,他放下手臂:“既然你如此坦诚,那我真没必要拒绝你了。” “虽然我有主意,但我缺人手,还有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我一个人完成不了。”豆腐看着他,身体往前探了探,“苏总,我希望你能帮我。” 然后,他轻声说出了一个方案。 苏麒思索了片刻,他的脸色终于认真起来:“你觉得这么做,真的能让苏誉妥协?” “当然,独眼杰克就是他的命,难道他能承受这条命危在旦夕?” 苏麒良久注视着豆腐,半晌,他才道:“你这样尽心为瀛海夺股权,想必,也是要索取回报的吧?如果成功了,你想我怎么做?” 豆腐微微一笑:“我不打算让您做什么,因为这不仅仅是为了瀛海,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苏麒了然地点点头:“没有了股权在手,瀛海这边也就用不着去巴结苏誉,你和海生之间也就不再有障碍,瀛海方面更会全力支持你们在一起。” 他说到这儿,面色忽然变得和缓:“小墨,其实我个人的意愿,是希望你和海生在一起,而不是苏誉。” 豆腐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多谢您的支持。不过一切,都等苏誉签署了转让协议再说吧。” 苏麒将豆腐送出房间,他也从房间出来,没有离开,却转到了隔壁的一间屋子。 敲开门,林粵在里面,他将苏麒让进屋,一面摘下耳朵上的窃听器。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他冲着苏麒微微一笑,“不用咱们动手,誉少爷自己就能把自己将死。” 苏麒走到窗前,他往外看了看,从这儿他能清楚地看见,豆腐钻进那辆奶白色的莲花里。 “原来他真的这么爱海生,竟然不惜构陷自己曾经最尊敬的人。”苏誉的声音充满感慨,“爱情的力量,令我惊叹。” “老苏你弄错了,这和爱情没关系呀。”林粵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脸孔,“人活在这世上,真正需要的不是啥劳什子爱情,而是尊严。” ☆、第 152 章 小寇并未料到,自己还能接到豆腐的电话。 上回两个人在医院吵翻,小寇心里一直难受得很,就想开口给豆腐道歉,但又实在不觉得自己当时说错了什么。 这回豆腐主动打电话过来,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小寇心里一块巨石落地,满是欢喜,还哪有不答应的? 他开车到了顾家,豆腐正在门口笑盈盈等着,下得车来,小寇还探头探脑地看:“顾先生没在家吧?” 他有点惴惴。 豆腐笑道:“上班时间,他当然是在瀛海。快进来吧!” 进屋再一看,一桌的菜,还有两瓶好酒。小寇一时懵了,他回头看看豆腐:“这是要干嘛?迎接国宾呢?” 豆腐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把,他笑道:“别装了,来了总不能不吃饭吧?” “不是啊,这不年不节的,又不是谁过生日,搞得这么隆重干什么?” 豆腐微微一笑:“这不是赔罪么?为我上回在医院说的那些话……” 他这么一说,小寇也不好意思了:“要赔罪也该我来赔罪,豆腐,上回是我狗嘴吐不出象牙……” 豆腐打断他:“行了别客气了,快上桌吧,咱俩谁和谁呀!” 小寇也乐了,他点头道:“对,咱俩谁和谁!” 那天也没外人,看样子豆腐是把佣人都打发出去了,家里只有他俩,菜自然不是家常菜,小寇眼尖,一眼看出这是从酒店订来的包席,后来他和豆腐一打听,豆腐才笑道:“打电话叫锦渝楼送的菜。” 小寇暗自吃惊,锦渝楼名闻遐迩,非得提前预定。而且首席大厨也就是锦渝楼的老板铁连城,据说性格古怪冷漠,从来不给食客面子,任你再大的官员,再富的商人,要去锦渝楼吃菜?老老实实预约排号,想在他面前耍威风获得特权?那他宁可砸了招牌也不会做给你吃。他的名言是:厨子靠的是手上的两把刀,不是腿上的两块半月板。 豆腐竟然一个电话就能让铁连城把菜送到门上来,这真让小寇匪夷所思,哪怕苏誉,恐怕都没这么大面子。 见他吃惊,豆腐笑道:“你以为人家铁连城认识我啊?和我没关系,我是拜托海生打的电话——他和铁连城有交情。” 他说得轻描淡写,小寇听得诚惶诚恐,铁连城肯买顾海生的面子,自然不是为了他瀛海总裁的身份,想必私底下有外人不清楚的交情,而就为了豆腐要请他,顾海生一个电话让锦渝楼送这么大一桌子菜过来…… 小寇不由叹道:“豆腐,顾先生对你可真好啊!” 豆腐微微一笑,不接这话题,却转而劝小寇动筷子,又开了酒,给小寇满上。 酒童本来就是陪酒的,今天这又不同,小寇和豆腐关系最铁,再加上此刻又没外人,自然更是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小寇进门时的那点儿惴惴早就没了,坐在豆腐身边,他恍惚感觉时光一不留神滑回了过去:晚上店里营业到深夜,目送着客人们醉醺醺离去,豆腐这才偷偷带着他们下楼,去找冯振川,要么是两盘爽口的爆肚,要么是一叠热腾腾的羊肉包子,总能馋得他们几个食指大动。 小寇轻轻叹了口气:“豆腐,你走了以后,我们可是真想你啊!” 豆腐淡然一笑:“你这话,是说出来给我宽心的吧?” 小寇马上坐直身子:“我可一句假话都没有!豆腐,我是那种拿场面话唬自己人的么?” 豆腐点了点头:“你不是。你这人最记恩义,我看你叔叔我就知道了。” 小寇大名叫寇驰,每次说到这名字,店里客人酒童都哄笑,小寇自己也笑,他说那是因为他叔叔捡到了一个ach的皮包,而他就被人装在那个包里——当然是不可能的,小寇出生时,ach的产品还远没发展到中国大陆来。 小寇是个弃婴,不是被人放在女式皮包里,而是被包裹在一床红色人造毛的破电热毯里,扔在巷子口。小寇的叔叔是个拾荒者,他首先瞅着的是电热毯那半拉子电线,弯腰伸手去捡,这才发觉破电热毯里包着东西。 那是个滴水成冰的寒冬,也不知小寇在那巷子口呆了多久,身上已经冻僵了,哭都哭不出声。 小寇的叔叔把这个弃儿捡回家去,熬了米粥一口口喂他,又拿最暖的被子给孩子捂上,捂了两天才把小寇救活。 小寇跟着拾荒的叔叔姓,但对方没让他喊自己“爸爸”,是因为担心小寇的父母会来寻子,万一找来了,要领走,再改口就难了。 “他做梦呢!”小寇提起此事,嗤之以鼻,“扔在巷子口的一个私孩子,谁会来认领?” 私生子这事儿,是小寇自己的猜测,毕竟他没病没残,又是个男孩,按道理说,父母实在没必要把他扔掉——除非他是个不名誉的产物。 小寇自会走路,就跟着收旧货的叔叔走街串巷,收购废品,叔叔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车上驮着旧报纸破脸盆,小寇歪歪趄趄跟在后面,身上穿着捡来的旧毛衣,手上牵着一串捡来的五颜六色的空饮料瓶,那既是他的玩具,也是他的营生——四个饮料瓶可以换一毛钱。 小寇的叔叔是个丑陋的男人,容貌丑陋,而且嘴笨,有时候说不过伶牙俐齿的“顾客”,往往六毛钱的旧报纸,他会给人家七毛。 但是这种憋屈的遭遇,自打小寇懂事后就变少了,这男孩天生的伶牙俐齿,心眼多,嘴又甜,模样可爱招人喜欢,往往有说有笑的就把废品拿回来了,再一看,手心攥着两个镍币:他糊弄了顾客,少给了钱。 第一次发现,叔叔狠狠打了他一顿,他说,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小寇做事不地道。即便挨了打,小寇却依然不改这毛病,顶多学聪明点儿,背着他叔叔,把省下的钱藏在里面衣服的口袋里。 这钱攒来攒去,攒够了一年,到年底,小寇跑去劳保用品店,给他叔叔买了一双厚实的军绿色夹层保暖手套。 他叔叔拿着这手套,感动得泪花盈眶,那时候小寇刚刚念小学。 小寇的叔叔一直没结婚,一来穷,二来貌丑,三来还有小寇这么个油瓶,所以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直到四十岁那年,终于有个离异的女人看上了他。 养父有了妻子的那一整年,成了小寇的地狱。 那个被小寇称之为“婶婶”的女人,既胖且丑,更要命的是性情恶毒,视小寇为眼中钉,想方设法作践他,不是有意无意的给剩饭他吃,就是诬赖他偷自己的钱,小寇要分辩,她一个耳光抽过来,指头上还带着刚才啃猪蹄没擦干净的油,打得小寇又疼又恶心。 小寇的叔叔看不过去,忍不住和妻子吵,妻子张口就骂他蠢,说他拿钱填补别人家的孩子。夫妻关系从蜜月期就不好。 小寇叔叔的婚姻,不到一年就宣告结束,那个胖女人跑了,她卷走了丈夫全部的钱财,而那笔钱是小寇的叔叔打算开收购站的本金。 妻子跑了,小寇的叔叔也彻底死了心,他把小寇找到身边来,摸着他的头和他说,往后,自己再不找了。 “就咱爷俩过吧。”他说着,语气充满辛酸,却又带着如释重负的味道,因为他再也不用忍气吞声,看着孩子受媳妇的欺负了。 后来小寇长大了,他和别人解释自己的性向时,总是开玩笑说,他唯一曾经真正亲密相处的女人,用啃了猪蹄没擦手的大肉巴掌打他的脸。第一印象养成,他对女人实在没法产生好感。 店里谁都知道,小寇最孝敬他叔叔,每个月的收入固定要攒起来一部分,这部分就是往后用来给叔叔养老的。而且他总笑说,等到年纪再长些,酒童这份职业干不下去了,他就回他叔叔的收购站,接他叔叔的班,继续收废品的生涯。 岳龄就说他,傻不傻呀,到时候找了伴儿,谁乐意跟着你回收购站?小寇却掀了掀眼皮说:“谁说我要找伴儿了?” 小寇一直没男友,偶尔有上床的“炮/友”,但他不和人同居,更别提结婚。也曾有客人真心喜欢他,想将俩人的关系固定下来,也被小寇拒绝了。 他说他就想一个人呆着,不愿被感情牵绊住,而且往后,他是一定要好好赡养他叔叔,给他叔叔养老送终的,他也一定得接手他叔叔的收购站,不可能转手给外人,更不可能关掉他叔叔的这份心血。 所以这么一来,谁会乐意陪着他一同走完这接下来的人生路呢? 小寇甚至和苏誉说,独眼杰克之于苏誉,就如同“寇大民废品收购站”之于他,都是决不能转手、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关张的地方。苏誉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他说,也不一定真的就没有人愿意陪小寇走这样的人生,他为什么要想得那么悲观、把一切希望杜绝在萌芽里呢? “也许是因为自卑吧。”布丁有一次这么和豆腐说,“除了他叔叔,他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能陪着他的人,就算有人这么想,也会被小寇质疑,带着质疑的亲密关系是无法长久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自卑呢?”豆腐还不解,“小寇条件不错啊,又帅又能干又会赚,店里三分之二的酒童都能被他比下去,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自卑的?” 布丁却笑了笑,他的神色很怅然:“一个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给抛弃的孩子,无论赚多少钱,做多大的官儿,恐怕都难以弥补最初遗失了的这份底气。” 那是活着的底气,是在这个世上生而为人的底气,后来,每每想到布丁这句话,豆腐的心里,就会涌出无限的悲哀。 ☆、第 153 章 虽然不信任别人,但小寇却是信任豆腐的,因为他一进独眼杰克,带着他的人,就是豆腐。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刚进店里那会儿,你和我说的话。”小寇红着一双醉眼惺忪的眼睛,低声道,“豆腐,你当时和我说,独眼杰克不是餐厅,不是超市,它有自己的灵魂,它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离开的地方。每一个在这儿呆过的酒童,都会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放在这儿。” 豆腐默默听着,但他没有告诉小寇,这话不是他原创,恰恰是苏誉对当年刚进店里的他说的。 “所以前段时间,我总想起小漆。”小寇的声音有些哑,“我总觉得他的人虽然走了,魂肯定还留在店里,也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猫着呢,小漆人老实,活着的时候老实,死了肯定也是安安分分的,所以从来不吓唬我们。” 那天,小寇在豆腐那儿喝了好些酒,一半是因为放松,另一半,也是因为豆腐不停劝他。到后来小寇自己都觉得不妥,豆腐却笑道:“反正你今晚又不去店里,真醉了,就在我这儿睡一晚。” 他说得如此有诚意,小寇也就不再推辞。 两个人喝了两瓶茅台,其实豆腐没喝多少,绝大部分都进了小寇的肚子。 到最后,小寇不胜酒力,他连坐都坐不住,身子直往下出溜,豆腐起身,将他一直扶到沙发上,让他躺下来,又拿了毛毯给他盖上。 都烂醉如泥了,小寇嘴里还在嘟囔:“豆腐……你真的不回店里来了?大家都想着你呢,你还是回来吧……” 豆腐心绪复杂地望着他,他终于轻声说:“可我回不去了。” 听着他沉重的鼾声,又用力扯了扯小寇的胳膊,确定他真的睡着了,豆腐这才弯下腰去,伸手摸进小寇身上,在他的裤腰那儿,拴着一大串钥匙。 豆腐不费力就把那串钥匙弄下来了。 回到房间里,豆腐辨认出他需要的那几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软软的橡皮泥,在钥匙上用力摁出一个形状来。 转回身,走到小寇身边,豆腐将钥匙再度栓到他的腰间。 他站直身体,低头望着熟睡的小寇,豆腐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愧疚。 然而最终,他只是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5节 一周后。 豆腐的二哥在下午接到弟弟的电话,说要回来办点事。他当时还莫名其妙,因为弟弟在电话里说,需要借用厂里的仪器。 豆腐的二哥在耀华机械厂里,早年是车工,后来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再加上又能写又能画,于是调去了厂里宣传科,成为了一名宣传干部。 所以这天在城里的弟弟突然说找他有点事,又说要用到仪器,豆腐的二哥就困惑起来。 但是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傍晚,他看着弟弟的莲花远远驶来,停在了厂门口附近,豆腐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威戈旅行袋。豆腐的二哥走过去,笑道:“什么事啊大老远的回来一趟?” “想做点小模具。”豆腐含混地说,“给别人帮忙的。” 豆腐的二哥也没多问,直接带着弟弟进了厂。看大门的认识豆腐,耀华厂是个五十年代建立的老企业,厂里人事关系数十年如一日,老的退了休,儿孙接班再进厂,又都住在一个家属大院,彼此亲得像一家子。 到了车间,豆腐的二哥事先打了招呼的熟人已经等在那儿了,那人一见豆腐,就笑嘻嘻打招呼:“哟,我徒弟回来了!” 豆腐高中毕业后,曾经在耀华机械厂干过半年,他继承了母亲的耐心和灵巧,其实做技工做得非常出色。 是豆腐自己提出的辞呈,他不是怕辛苦,而是受不了成天和机器打交道。他热爱的是人,是能说会笑的同类,他想要的是活生生的关系,是迎来送往的场合,而不是闷头对着轰轰的机器过一辈子。 豆腐的二哥帮他把机器打开,又招呼那个熟人去自己办公室喝茶,豆腐等他们都走了,这才从随身携带的旅行袋里,拿出一瓶酒。 是一瓶喜力啤酒,不是易拉罐,是瓶装。 他试过的,易拉铝罐的厚度不到02毫米,而且里面有碳酸气,钻了孔是堵不住的。但玻璃瓶装的就没问题,可以直接从瓶盖入手。 豆腐站起身,他望着面前带着油污的陈旧机器,很多年前,在还没进独眼杰克之前,他曾经站在这儿,每天加工公差极小的金属模具,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豆腐却没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所生疏。 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孔眼,很快就钻好了,豆腐这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 瓶子里装着某种古怪的紫色液体。 豆腐将紫瓶放在面前,他静静看着瓶身,仿佛看着什么难以琢磨的神秘之物,像渔夫凝视着深海打捞出来的魔瓶,目光里充满不安和渴望。 这大概就是我内心的毒液,他忽然想,在无数次的痛苦和愤怒的冲击之下,最终,他的心结出了这枚有毒的果子。 “真的要这么做么?”仿佛是自语般,豆腐低声嘀咕了一句,但他已经站起身来,抓起了那个瓶子,“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豆腐在车间里一共耽搁了四十分钟。等到他二哥和熟人谈完了,转头过来时,豆腐已经把车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弯腰拉上他带来的那个墨绿色的旅行袋。 “装的什么?”他二哥笑着戳了戳袋子,“哦,似乎是好几瓶酒?” “是呀。”豆腐龇牙一笑,“很值钱的酒。” 他二哥笑起来:“很值钱?有多值钱?” “价值连城。”豆腐小心翼翼拎起旅行袋,他抬头来,又看了看厂房高处,那昏暗的蔚蓝色气窗,“不,或许对有些人而言,是可以拿性命来交换的。” 苏誉接到豆腐的电话,十分意外,但他仍旧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找我有事儿?” “是,我找经理有事,很严重的事。”豆腐顿了顿,“没法在电话里说,经理,我们能不能单独见个面,十几分钟就行。” 苏誉考虑片刻,答应了他。 那天他和豆腐约了见面的地点,就在某高架桥下行处,因为那儿距离独眼杰克不远,苏誉可以直接赶去店里。 见面的时间是傍晚七点半,苏誉驱车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豆腐已经等在那儿了。 苏誉停了车,从保时捷上下来,他看见豆腐站在他那辆莲花的前面,车灯开着。 “有事儿?”苏誉先开口。 豆腐点了点头:“有件事,想和经理你商量。” “什么事情?” “是关于经理你手里,那百分之六十的瀛海股份的。” 豆腐这一句话出来,苏誉愣住了。 他呆了两秒,问:“苏麒叫你来找我?” 豆腐摇摇头:“没有任何人叫我来找经理。” 至此,苏誉终于感觉不对,他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豆腐盯着他的眼睛,“经理,请你把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转让给海生。” 苏誉牢牢盯着豆腐! 然后他忽然一笑:“如果我不肯呢?” 豆腐点点头:“经理是直爽的人,咱们也认识那么久了,不必说那些隔着窗户纸的废话——如果你不肯,那么,独眼杰克会有麻烦。” 苏誉脸色未变,他索性抱起胳膊:“哦?什么样的麻烦?像上次的消防检查?还是又有客人使用摇头/丸?” “都不是。”豆腐轻轻摇头,“是独眼杰克售卖的酒里面,会出现一些不好的东西。” 至此,苏誉脸色终于变了,他的嗓音也变了:“你往独眼杰克的酒里投毒?!” “不至于投毒,毕竟没到杀人害命的地步。”豆腐的脸色一如往常,“只是变质而已,因为一些外来的添加物。但如果被客人撞见了,恐怕人家一辈子也不敢再上门了。” 当时,俩人站在高架桥的下行路口,他们的周围,是车水马龙、无穷无尽的下班车辆,腥膻刺鼻的尾气,闪烁不定的车尾红灯,渐渐深沉浓重的夜色,还有烦躁的喇叭声……这一切,共同营造出一种仿佛身处高压锅的气氛,焦躁而烦闷。 夜色里,苏誉久久凝视着豆腐的眼睛,灯从后方打过来,豆腐的脸孔有些看不清楚,苏誉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年轻人。 “你偷了仓库的钥匙?”他忽然问。 豆腐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是怎么做到的,经理就不必问了,在店里七年,这点小事情难不倒我。” 苏誉慢慢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我不察,花了七年的功夫,我给自己养了一条白眼狼。” “白眼狼”这三个字,刺了一下豆腐,他不由道:“也许经理你应该更公正的对待我……” “得了吧!”苏誉粗鲁地打断他,“公正?你这种人,居然有脸跳出来叫着什么公正?!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你就不配得到任何公正的待遇!我最应该做的,是在当初你还没爬进管理层之前,一脚把你从店里踹出去!” 豆腐的脸,骤然一白! 他用力稳住气息:“经理,我劝你多少冷静一点,现在受威胁的不是我,而是你,是你的独眼杰克。” 苏誉冷笑了一声:“好啊,那就把你的勾当说给我听听吧!” “仓库东边第一个窗子,底下放着的啤酒,从下往上数第三箱最外缘起第五瓶。”豆腐说,“你把它打开来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恐怕不止这一瓶吧?” “当然。另外两瓶我就不说了,只能提示经理你,那两瓶不是啤酒,也不在仓库里。”豆腐说到这儿,仔细端详了一下苏誉的脸,“经理,你很有钱,你大可以把你所有的酒全都毁掉,杜绝危险的发生——如果你能做到那一步,我无话可说。” 当然是不可能做到那一步的,苏誉暗想,自己的存货不光有啤酒,还有无数洋酒,其中甚至有部分非常昂贵,上万一瓶的都有。一旦全都毁掉,独眼杰克必将损失惨重。 况且,毁掉所有的藏酒也不是合适的解决之道,一旦传出去,店的声誉照样大打折扣。 看他的神色,豆腐明白威胁见效了,于是他继续道:“只要你签署协约,将股份转让给海生,我就将剩下的那两瓶酒告诉你。往后,我也不会再做这种事情。” 苏誉淡然一笑:“人渣说的话,可信么?” 血顿时涌上了豆腐的头部! 他颤抖着,点点头:“经理,你可以随意侮辱我,只要你不在乎你的店,反正你早就不把我当店里的人了,从我和海生在一起的那天起……” “我只是万分同情顾海生。”苏誉冷冰冰打断他,“我真同情他,店里那么多酒童,他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你这种杂碎……” 豆腐再忍不下去,他故意一笑:“只可惜,他宁可选择我这种杂碎,也不愿和你在一起。苏誉,以前我是不忍心打击你,其实海生早就烦透了你,我劝你往后收起那副贱兮兮的可怜样,别再痴心妄想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豆腐分明看见苏誉身形轻轻晃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失焦,他那种脸色,就好像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然而苏誉没再说什么,他转身上了保时捷,一踩油门,红色的跑车像一枚箭,疯狂冲进夜色里。 豆腐又在车前站了好久,这才慢慢拉开车门。 他低头瞧了瞧,车灯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在地上,在明亮光芒的映衬下,更显墨般的漆黑。 好像被割裂的灵魂,只剩了黑的,肮脏的那一半…… 他知道他今晚必定要触怒苏誉,顾海生和独眼杰克,这两样在苏誉的心里无比珍贵,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 然而顾海生弃他而选了自己,独眼杰克更是受到了莫大的威胁……苏誉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不恶语相加? 只是豆腐没料到,他会从苏誉那儿得到这么多污言秽语。 他曾经,那么尊敬苏誉,那么信任他、依恋他。可是刚才那些话,就是从他最尊敬的人嘴里吐出来的,他被他最敬重的人恶毒咒骂,那一句句,像一个个耳光,不由分说打在豆腐的脸上。 可这不就是他应得的么?难道他还指望苏誉对他好言相劝? “没什么大不了的。”豆腐忽然轻声自语,“你不是早就料到了么?失去的,就失去吧。” 想到这儿,他的心绪终于一点点平静下来。 于是他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绝望的平静中,一点点咽下了嘴里那最后一口热气。 ☆、第 154 章 苏誉冲回店里,他将会面的事情,先告诉了布丁。 布丁一听,整个儿都懵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大叫,“豆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苏誉惨然一笑:“可他就做出来了,布丁,他变了,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豆腐了。” 布丁仿佛支撑不住,他扶着椅子坐下来,半晌,才哑声道:“现在,咱们怎么办?” “先去找他说的那瓶啤酒。” 于是俩人一同离开店里,去了仓库,苏誉按照豆腐留下的信息,在仓库找到了那瓶啤酒。在打开箱子时,苏誉仔细观察了一下啤酒箱的外缘。没错,虽然粗一眼看上去是完好无损的,但他仍旧在塑料膜的边缘,观察到被动了手脚的痕迹。 他和布丁拿着那瓶啤酒,再度回到店里,然后苏誉将酒保泉子,单独叫到了经理室。 在经理室,苏誉将今晚和豆腐会面的事情,告诉了泉子。 泉子没有失声大叫,但他那张脸,却已经惨白得瘆人! “啤酒,我已经拿回来了。”苏誉指了指桌上的喜力。 泉子拿过那瓶啤酒,走到灯下仔细看,看了半晌,他摇摇头:“看不出什么来。” 布丁说:“打开看吧!” 于是找了玻璃杯,泉子撬开瓶盖,将啤酒倒入透明的玻璃杯里。 酒液涌出来的刹那,苏誉觉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出现在玻璃杯里的并非是诱人的金黄色,而是一种近乎鲜血的赤红! 布丁一把捂住嘴,他的胃在剧烈翻涌! 泉子盯着那杯恶心的“血啤酒”,忽然觉得无比恐惧,他的头发根根倒竖,就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杀人现场! 他是酒保,如果这瓶酒被他在客人面前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我要杀了他!”布丁突然跳起来,疯了似的往门外冲,苏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冲动!还有两瓶在酒窖里!” 泉子最先冷静下来,他拿起瓶盖,放在灯下再度仔细看了看。 “被钻了孔。”他举着瓶盖,轻声说,“看上去可能直径不到15毫米,用注射器之类的灌入色素,小孔的修复是靠焊条插入堵住,用速干胶固定之后锉平了再上色,让钻孔与瓶盖保持同色——这个手法,我以前在工厂里见过。经理,咱们报警吧!” 良久,泉子听见苏誉缓慢疲惫的声音:“没用的,他不会承认,而且顾海生和瀛海那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报警对咱们百害无一利。一旦公开,受损的只有独眼杰克,你们也会跟着倒霉的。” 布丁握着拳头,他一下下砸在办公桌上:“混账!混账!” “那咱们怎么办?”泉子颤声道,“难道就任由他为所欲为、祸害咱们的店?!” 苏誉轻轻出了一口气。 “他要什么,我给他就是。”他终于轻声说,“和独眼杰克比起来,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一钱不值。” 那天晚上,布丁说什么都睡不着。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得胸口火烧火燎的难受。到最后,只得坐起身来,怔怔看着窗外的月亮。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身边的苏誉也坐起身,他将一床毯子披在布丁身上。 布丁忽然悄声说:“苏誉,我心里很难过。” 苏誉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抱了抱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布丁迷惘地望着窗外,“他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最最信任的一个……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这样下去,我还能信任谁呢?” 苏誉抱紧他,他在布丁耳畔轻声说:“你还可以信任我。布丁,我还和以前一样。” 布丁转过身来,他伸出手臂紧紧抱住苏誉。 “往后你也不会变的,是么?”他抬头望着苏誉,“你不会像豆腐这样,做出伤害我们的事,对么?” 苏誉叹道:“当然,那是决不会的。” 第二天,布丁找了个空垃圾桶,他拎着它去了店里,在营业之前,布丁将所有的酒童集中起来。 “有件事情,必须告知大家。”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豆腐做了很对不起店里的事。” 这一句话,酒童们全都愕然,继而窃窃私语起来。 “具体是什么事情我就不提了,不是为了替此人遮丑,而是为了保全独眼杰克的安全和名誉。但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们,他做的事情,能够给独眼杰克和你们带来灭顶之灾,现在经理在和他谈,如果谈不拢,咱们的店,就完了。” 这下子,酒童们顿时安静了,布丁的用词很慎重,看来事情真的非常严重了。 布丁低头拉过那个很大的垃圾桶,将它放在面前。 “虽然碍于咱们店的安全,没法去和这个混蛋杀个你死我活,但至少划清界限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我想让此人知道独眼杰克的立场。”他说完,转头拉开旁边柜子,从里面拿出那个豆腐送给他的红白色手提箱,然后将它咕咚扔进垃圾桶里。 “他送我的东西,我会全部还给他。”布丁抬头看看酒童们,“此事不做硬性规定,如果有人也想这么做,就请把他曾经送给你们的礼物扔进这个垃圾桶。” 酒童们顿时嘈杂起来,明春忍不住问:“布丁,咱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做么!” “有必要。”布丁淡淡看着他,“明春,如果你不愿割舍和豆腐的感情,想留着他送给你的东西,完全可以,都说了这不是硬性规定,人各有志,我也不会责怪想保留交情的人。” 话音刚落,泉子第一个走出来,他解下手腕上戴着的天王表——那是两年前豆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噗通一声将手表扔进了垃圾桶! 泉子这么一做,酒童们的脸上都显出震惊来! 泉子是酒童们一致认为的店里最公允最冷静的同僚,也因为他身处的位置,这么多年,大家从没见他做过公报私仇的事情,即便关系再不好,泉子也决不会在酒水上为难对方,哪怕他明明有这个便利条件。 如今竟然是泉子第一个“割席断义”,这就说明,豆腐是真的做了非常对不起独眼杰克的事情! 岳龄看看泉子,他将手上一直戴着的那个古董戒指拔下来,也扔进垃圾桶里。 布丁没有再旁观下去,他只淡淡道:“今晚打烊前,我来拿这个垃圾桶。” 转头出去的时候,他瞥了小寇一眼,小寇独自坐在角落里,垂着头,脸色非常难看,苏誉先头找他谈过,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是自己被豆腐给利用了。 望着那样子的小寇,布丁心里涌起一阵怜悯,同时,他对豆腐的憎恶之情,也不由变得更加强烈。 次日傍晚,豆腐正独自在家,忽然听见按门铃的声音,杨嫂去开门,不多时,她过来和豆腐说,有人想见他。 “说是……店里的,叫布丁。” 一听这话,豆腐立即站起身,他心中一个翻滚,暗想,布丁是来骂他的么?还是要动手、替苏誉讨还公道? “阮先生,让他进来么?”杨嫂又问。 豆腐想了想,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不管怎样,这儿是顾海生的别墅,杨嫂和老倪都在,就算布丁发狂,要和他厮打,也会有他们做阻拦。 豆腐在客厅等着,不多时,杨嫂领着布丁进来,豆腐看见布丁时,不由一愣。 布丁的背后,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然而终究心里是有戒备的,豆腐往后退了一步,他冷淡地问:“找我有事?” 布丁看看他,没说话,只把那个大麻袋咣当放在地板上,然后弯下腰,伸手抓起麻袋的底部,用力一抖,哗啦啦一声,麻袋里的东西,全都被他倒了出来! 豆腐愕然望着一地板的鸡零狗碎,他立即就辨认出来,这都是他送给独眼杰克的酒童的礼物! “这是你这七年间,送给酒童们的东西。”布丁抖了抖麻袋,冷冷看着豆腐,“尽管不是所有的礼物。有些人舍不得归还,大概是对你还抱有一线希望。” 他说完,低头看看地板上的东西,嫣然一笑:“但是现在看来,想还给你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豆腐的脑子轰隆隆乱响,他万万没想到,布丁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把麻袋叠好,布丁看着他,淡淡道:“先前我说过的联盟,就当它不存在,我也不会再把你当朋友,因为你这种人,不配。” 说完这番话,他看也不看豆腐一眼,转头走出客厅。 从别墅出来,外头天已经黑了,一轮硕大的明月高悬天际,布丁手里抓着那个麻袋,他慢慢走着,脑海里不知为何,像过电影一样,不停涌现过去的记忆:他被人陷害,撞了那辆法拉利,是豆腐和他说,会凑钱给他赔那辆车,他和江浩宇分手,好几天吃不下东西,豆腐把家里送来的排骨端给他吃,他受了苏誉母亲的虐待,人不人鬼不鬼,那么漫长艰难的岁月,是豆腐日夜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 他们俩曾经一同度过那么多艰难的岁月,分享过那么多快乐的事情,在店里这七年,他们甚至极少发生争吵,偶尔闹了别扭,只要布丁稍稍给个信号,豆腐就会蹦蹦哒哒、不计前嫌的来找他……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把这个最珍贵的朋友列为敌人,从此只能互相仇视,连坐在一起说句话,都没有可能了。 布丁站住,他扬起头来,银盘般的满月把无限的光芒洒到他身上,在这温柔到近乎亲切的月光下,他终于忍不住泪落如雨。 ☆、第 155 章 顾海生回到家,很快就从碎嘴的杨嫂那儿听说了傍晚的事。 他非常生气。 杨嫂悄悄告诉他,豆腐当时蹲在那堆东西跟前,一动不动好半天。 “我劝也劝不起来,阮先生就一件件摸着那些东西……”杨嫂说到这儿,拿围裙擦了擦眼角,“后来,他叫老倪拿了个垃圾袋,把东西都装进去,扔掉了。” 顾海生上楼来,他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的人没有出声。 推开门,顾海生看见豆腐独自坐在窗前,呆呆望着窗外的月色。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半天,只好把手放在豆腐的肩膀上。 豆腐抬起右手,按在顾海生的手上。 “没关系。”他忽然轻声说,“早晚的事,早晚会如此的。” 豆腐的声音很平静,但顾海生却从这貌似的平静里,听出了一种深深的、死心去意的放弃之感。 虽然豆腐没有告诉顾海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顾海生却坚持认为,此事一定是和苏誉有关的。 一定是苏誉和手下的酒童们说了什么,再加上布丁那个火爆的脾性,才闹得所有的酒童和豆腐绝交。 他必须找苏誉好好谈谈! 然而顾海生还没找好打电话的由头,苏誉却先把电话打到了他这儿。 “有空的话,来一趟律师楼。”苏誉开门见山地说。 顾海生一怔:“干嘛?” “我把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转让给你。” 顾海生更加惊讶,他呆了呆:“怎么突然间要转给我?” “不是早晚都得转让给你的么?”苏誉笑了笑,“怎么?你乐坏了?乐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语气,听得顾海生皱起眉头:“我没什么可高兴的。” “嗯,顾总为人清高,百分之七十的瀛海股份在手里,居然说没什么可高兴的。” 顾海生眉头皱得更紧:“小誉,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把股份转让给我?” “给钱你还不高兴?”苏誉冷笑了一声,“做亿万富翁你还不满足?顾海生,你可真是朵绝世奇葩啊!” 顾海生忍了忍,这才道:“你不必急着把股份转让给我,目前就算放在你手里,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苏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想到还有送钱送不出去的时候,算了!我直接去找苏麒!” 他通的一声挂了电话,顾海生看着手里的听筒,不知为何,他有一些不太良好的感觉涌上来。 他太熟悉苏誉,俩人认识十多年,期间掺杂了这么多的爱恨纠缠,顾海生比任何一个人都更熟悉此人,虽然平日里苏誉和他讲话就没好声气,但刚才那种语气却又不同。 苏誉的语气冷峭,里面含着尖刻的嘲讽,还有极深的愤怒,虽然他竭力在对话中掩饰,但顾海生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正想着,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苏麒像一阵风卷了进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他冲着顾海生大叫。 顾海生皱起眉:“我看有病的是你……” “他把股份给你你都不要?!海生你疯了!那是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你为什么不要!” 顾海生叹了口气:“苏麒你不明白,刚才小誉打电话给我,他的语气很不对头,我想,是不是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他发生什么事都不关咱们的事!”苏麒怒视着他,“你只要把字签了,把股份拿过来就行了!你管他发生什么事呢!” 顾海生紧皱眉头,他盯着苏麒:“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而且小誉是你弟弟,阿麒,你这样说话,合适么?” 苏麒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转身把办公室门关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海生,既然苏誉提出转让,我们没理由不答应,也许他那边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但我想怎么都不至于和股份的事有关。”苏麒说完,又添了一句,“我也没说要弃他于不顾呀!苏誉有为难,我们帮就是!股份归股份,你该做的就是签字……” “我不想签字。” 一句话,苏麒顿时暴跳如雷! “你到底什么毛病!整个瀛海上上下下,都在为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着急,好容易苏誉开了金口,你这个总裁居然要把它推出门外!” “我不是要把它推出门外,我只是不能理解你的着急。”顾海生平静地看着苏麒,“股份留在苏誉手里又怎么样?他什么都不能做,我们为什么非要这么急切地抢过来?” 苏麒目光诡异地盯着顾海生,半晌,他忽然问:“海生,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爱着苏誉?” 顾海生翻了个白眼:“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那为什么不肯要股份?!” 顾海生沉默片刻,才道:“如今股份在苏誉手里,瀛海集团主席是他,苏家,继承你叔叔位置的人也是他,就为了这,大家都还给他一些面子,说话也比以前客气得多。等到把股份转让之后,瀛海里面,谁还会把他当东西?苏家上下,谁还会看他一眼?那样一来,小誉和大家就彻底断开了。” “于是呢?”苏麒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仍旧睁着困惑的眼睛,“他有他的生活,咱们有咱们的,断开就断开呗!又有什么不好!” 顾海生盯着他:“他是你弟弟!苏麒!小誉是你叔叔的亲儿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为什么就不能说这种话?”苏麒还固执上了,“苏誉是孤儿么?他真的没人仰仗么?你把宗家摆在什么位置?” “宗克己都已经是个老糊涂了!”顾海生也发起火来,“宗家如今还有什么人?真要有事,小誉他又能依靠谁!” 苏麒尖刻一笑:“他还可以依靠你嘛,叫我看,你对他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嘛,可惜这么一来,小墨就太不值了!” 顾海生忍住怒气,他声音生硬地说:“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叔叔留下这种遗嘱,他不就是担心苏誉没人照顾,没亲没靠么!不然他又何必煞费苦心这么安排!” 苏麒点了点头:“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对不住苏誉,你良心过不去,当初抛弃了他,所以如今你没脸接他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行啊,既然跟你说不通,那我去找小墨,把你的决定告诉他,到时候,我看你到底是要对不起苏誉,还是对不起小墨!” 顾海生顿时火了,他要去和苏麒理论,苏麒却转头出了办公室。 那晚下班回到家中,顾海生把苏誉来电话的事情,和豆腐说了。 豆腐点点头:“苏总已经告诉我了。” 顾海生一怔:“他真的打电话给你了?” “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你不肯要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豆腐盯着他,“海生,你为什么不肯要?难道真的像苏总说的,你还在心里念着旧情?” 顾海生气得咬牙:“我要去揍那家伙!什么叫念旧情?怎么会有那种事情!小墨,你别听苏麒那个混账东西胡说八道!我和苏誉早就没关系了!” “那为什么不肯要股份?”豆腐目光盯牢他。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用手扶在豆腐的肩上:“小墨,苏誉如今和苏家,和瀛海,就剩下这么点联系了,我姐夫过世,苏家上下没了忌讳,根本就不拿正眼看苏誉——这个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的么?当初,你不也同意,暂时把股份放在你们经理手里么?” 豆腐点了点头:“当初我是同意。可那是当初,此一时彼一时。” 他突然改了主意,顾海生吃了一惊:“小墨,你被苏麒洗脑了?” 豆腐摇摇头,他推开顾海生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 “当初我那么说,是因为当初我还把自己当成独眼杰克的一分子,当初我那么考虑,也是为了店里好。”豆腐说到这儿,停了停,“可你也看见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了,既然他们不把我当自己人,我又何必再为他们着想呢?” 顾海生皱眉不语,虽然豆腐这话听起来是没问题,可他隐约觉得味道不对。 这不像是豆腐通常会持有的态度。 见他沉默,豆腐继续道:“再说,如果这不是股份,是什么更重要的东西,苏誉离了它就没命——那我自然不会劝你夺过来,可是股份放在苏誉手里,一点作用都没有,放在你的手里,却能让瀛海的向心力变得更强,所以这不是好事情么?” 这下,顾海生听出味道了,豆腐不再称苏誉“经理”,改为直呼其名了。 他试探着,轻声问:“小墨,你和苏誉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突然这么一问,豆腐的目光微微一颤,但旋即,他摇摇头:“我这段时间就没见过他。” 豆腐有所隐瞒,顾海生暗想,大概,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况且这和我无关。”豆腐又把话题拉回来,“现在我们谈的是瀛海的股份,我知道海生你担心苏誉往后没着落,可是我想,既然他把股份转让给你,好歹也是瀛海的功臣,如果他真的遇到什么事,你和苏总也不可能不帮他,你说是不是?” 顾海生摇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小墨,这股份我不应该要,至少不应该这么快接手……” “那好啊,那你就和苏誉离婚吧。” 顾海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呆呆看着豆腐,半晌,才迟疑地问:“你说什么?” “我希望你和苏誉离婚。”豆腐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很平静,“这一直都是我的希望,你该知道的。” “可是小墨,那样我就得承担过失……” “让苏誉承担婚姻失败的过失,他和布丁在同居,只要你愿意,苏总能让律师判定是他背叛了你。” 顾海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 “你疯了!小墨,那样一来苏誉就得失去他的店!那是独眼杰克呀!” “那又怎么样呢?”豆腐静静看着他,“反正我早就辞职了。” 顾海生张着嘴,他说不出话,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十分陌生! 看他这样子,豆腐缓缓点头,他站起身来:“你既不肯要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又不肯和苏誉离婚,那么海生,你面前就剩最后一个选择了,我们分手。” ☆、第 156 章 客厅里,安静得仿佛无人! 只有正中的古董座钟,那长长的指针,慢吞吞发出铮铮轻响。 顾海生久久凝视着豆腐,他不光觉得耳朵出了问题,他是觉得整个人都出了问题! “就为了我不肯要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你要和我分手?”他万分怪异地望着豆腐,“为什么?” “不为什么。”豆腐淡淡地说,“三个选项给你:签字拿走股份;和苏誉离婚;咱们分手。海生,你自己选吧。” 他说完,转身上了楼。 顾海生独自一人站在客厅里,他呆呆看着楼上,甚至闹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为了他不肯签字拿走股份,豆腐就要和他分手……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顾海生在客厅胡乱踱了几步,他实在忍不住,三两步冲到楼上。 豆腐正坐在书房里,听见他进来,既没起身,也没回头。 看他这样,顾海生只好低声下气道:“小墨,你别发脾气,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总得和我说明白呀!” 豆腐回头看看他,仿佛十分错愕:“我说得还不明白么?三个选择,你选哪个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抱怨。” 顾海生愈发抓狂!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立即拿到股份?小墨,那样与咱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有好处,到时候你手里就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瀛海等于是你一个人的了。这怎么不好?” “然后呢!”顾海生都快疯了,“难道你就为了这个?!” 豆腐点了点头:“对,我就为了这。到时候你会变得非常富有,远远超过如今……” “难道如今咱们缺钱花么!” “钱这东西,总是多多益善的。”豆腐平静地看着他,“能得到更多,又有什么不好?” 顾海生像不认识那样瞪着豆腐! “这真不像你。”他突然轻声说,“小墨,你是为了钱的那种人么?” “至少我不是和钱为敌的那种人。”豆腐笑了笑,“我这样子,你受不了了?也可以的,不是还有第三个选项么?受不了,咱们就分手。” 顾海生的眼睛都红了!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呢!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非要这样的是你才对!” 豆腐突然叫起来,顾海生顿时愣住! “你不肯要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你怕苏誉在苏家受欺负,怕瀛海不拿他当回事,你怕他往后没人扶持没人照顾,你怕他失去独眼杰克……海生,既然你心里这么为苏誉着想,那又何必要和我在一起?你直接去找他不就好了?!” 豆腐这一番话吼完,他身上开始发抖,连眼圈都绕上了浅红。 “反正他心里仍旧在爱着你,反正你们也结婚了,又何必非要让我夹在中间膈应你们!你总说他无依无靠,那我呢!除了你,我还有什么!苏誉他至少还有个独眼杰克,就算外面不收留,他还可以回他的店里,可离开这儿我又能去哪儿?!我甚至还不如他!我连独眼杰克都回不去了!” 那最后半句,生生哽咽在豆腐的嗓子里。 顾海生万分震惊地望着他,慢慢的,那震惊转变成凄然,转变成了自责。 “小墨,其实你在恨我,是么?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离开独眼杰克……” 豆腐抽了抽鼻子,飞快打断他:“我可以离开独眼杰克,是我自己的决定。做了选择,我就不后悔。但我不想看见他拿这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牵绊着你。海生,你不能又想照顾他,又想得到我。那对我不公平。” 良久,顾海生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签字。” 豆腐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慢慢把额头抵在顾海生的胸口:“对不起,可我……也没办法。” 次日,顾海生和苏麒他们说,他同意签收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苏麒一听,大松了口气:“你总算想通了,看来,还是小墨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顾海生冷淡地看看他:“我不如干脆把这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全都转给你,然后你永远也不要再来烦我了,你看怎么样?” 苏麒一听就笑起来,他摆摆手:“那不行的。海生,你才是众望所归,我担不起这责任,眼下能操控整个瀛海的,也只有你了。” 顾海生点点头:“于是从此以后呢,我操控瀛海,你就操控我。我是嘉庆你是乾隆。” “唉别这么说嘛,多难听……” “反正你也操控过不少了。谦虚个什么呢?”顾海生冷笑道,“不过我警告你,往后离我家小墨远一点,和你走太近,他会受坏影响。” 苏麒笑起来,他也没生气,却忽然道:“海生,你是不是太小看你家小墨了?你真的以为他只是个孩子,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男生么?” 顾海生一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感慨而已。”苏麒也淡淡道,“我知道你很爱他,当人爱另一个人,就只看见他的好,只看见他软弱无用,像个笨笨的小孩子,单纯善良不谙世事……但我提醒你,海生,和你在一起之前,小墨是个酒童,他在风月场呆了七年,而且因为能力卓越被提升为主管。你觉得一个头脑简单,性情单纯的人,有能力做到他那一步么?” 顾海生立时皱起眉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6节 “没什么。”苏麒耸耸肩,“反正我也不打算得罪你或者你家那位,我只是说两句常识而已。” 等苏麒出去了,顾海生回到办公桌前,他打通了苏誉的手机。 “怎么?改主意了?”他张口就问,“同意签了?” 顾海生停了两秒:“是的。” 苏誉笑起来:“是被豆腐劝的吧?” 顾海生一怔:“你怎么知道?” 苏誉诡异地笑了两声:“如今除了他,你还会对谁言听计从?” 顾海生被他笑得脸上发热,他不由辩白:“他也是被苏麒洗了脑子……” “海生,”苏誉突然打断他,“你是不是把豆腐看得太简单了?” 顾海生又是一怔,他喃喃道:“为什么都这么说?” “都?哦,看来你身边不是没有清醒的。”苏誉语带戏谑,“那我就要祝愿说这话的人,有朝一日不要与你家小墨为敌,不然,可有他受的。” 顾海生顿时不舒服起来!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苏誉冷冷道,“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不好对付,伪装重,城府深,心狠手辣而且没有良心……” “苏誉你有病是不是!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血口喷人?!” 那边在静默了两秒后,苏誉轻轻道:“你这蠢货。”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 顾海生气得要吐血,他想不过,抓过手机拨过去,要再找苏誉骂回去,但连续拨了三次都没拨通,对方在通话中,于是他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 一个个的,这都是什么毛病! 顾海生没把苏誉的话放在心上,他甚至也没多去想苏麒说的那些,他认识豆腐不是三五个月,更不是脑子一热就把人领回家来的。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从没见豆腐做什么出格的事,甚至没见苏誉训斥过他,苏誉却曾当着他的面训斥过布丁——如果豆腐真的心地不纯,当初苏誉又怎么可能让他进管理层,怎么可能把店里的大权交给他呢? 不过是旧恨添新仇罢了。 顾海生正要丢开这些纷乱念头,把心思转回到公事上,忽然桌上手机又响了,顾海生拿起来一看,却是老倪。 老倪也有手机,但他年纪大了,总玩不转这种新玩意,老眼昏花的也看不清触屏,而且每次一讲话,因为耳朵有点背,贴得太近,说着说着就不小心挂机了,所以老头儿不大用手机,就算有事找顾海生,也会打家里座机。 此刻却不知为何突然使用手机。 顾海生刚一接了手机,那边,老倪的高声叫嚷立即窜进耳朵里:“海生少爷!喂!我是老倪!你听见了么!” 顾海生赶紧提高声音:“听见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唉哟老天爷!你可算接电话了!阮先生出事了!刚才在街上,叫人给打了!” 顾海生一下子从椅子里跳起来:“你说什么?!谁打的他!” 老倪在那边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失措:“……我也不认识,突然从街上冲出来的!像疯了一样,拿着铁棍就砸阮先生的那辆车!我和他正好都在车上呢,玻璃都被那人砸裂了!阮先生好容易把我从车上拽下来,我去阻拦,那人还要砸,正巧一棍就打在阮先生的头上!” 顾海生没再听下去,他匆忙询问了地点,连外套都没拿,慌慌张张就从瀛海跑出来。 驱车赶到老倪说的医院,老头儿正满脸焦急等在门口,一见他来,仿佛见了大救星! 顾海生冲上去,一把抓住他:“小墨呢!” “在医生那儿!”老倪又急又痛,“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要去拦着,阮先生是替我挡的那一棍,海生少爷,阮先生被棍子砸了眼睛!刚才急救车上的医生说,情况很危险,那只眼睛有可能保不住,要摘除!” ☆、第 157 章 砸车的人,是小寇。 那天下午,豆腐开车和老倪一起去超市,俩人刚到超市门口,车还没熄火,路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拎着拇指粗的铁棍,当啷一下砸在挡风玻璃上! 豆腐和老倪都吓坏了,豆腐从车上下来,先把吓得哆哆嗦嗦的老头子从后座上拽下来,此时砸车的人仍旧一棍棍的打在那辆莲花车上,连车顶都被他砸得凹下去了! 豆腐再一看,这才认出是小寇,那一瞬,他满心的愤怒和满嘴的叫嚷,全都咽了回去。后来老倪和顾海生描述事发现场,“阮先生就站在旁边,像魔怔了,也不拦着,就呆呆看着那人砸。那个砸车的年轻人活像是疯了,一边哭一边砸,嘴里还一个劲儿说什么‘做这种缺德事你对得起谁’之类的,我也听不明白,可我忍不住了,海生少爷,我不能看着人家砸阮先生的车呀!我上去想拦着,那人不肯停,棍子一扬起来,险些砸着我,阮先生急了,要替我挡着,谁知那一棍正正打在他脸上……” 顾海生听得脸色发青,他咬牙道:“行凶的人呢?!” “周围人报了警,那人被警察抓去了。”老倪说到这儿,神色又惴惴的,“后来阮先生被抬上救护车,他还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叫我别报警,说……那人是誉少爷的人。” “我管他是谁的人!”顾海生大吼,“就算是苏誉的手下,我也决不饶他!” 只是眼下他还顾不得去找凶手算账,顾海生冷静了片刻,先去看了豆腐的情况。 豆腐躺在病床上,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左眼被纱布蒙着,脸色也青得可怕。 顾海生一把握住他的手。豆腐转过脸来,这才看见了他,他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另外那只没受伤的眼睛蓄了泪,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后来医生说,豆腐的眼球勉强算是保住,避免了摘除,但还要做手术,并且即便手术成功,视力也会严重下降。往后年纪大了,各种后遗症都很难说,情况并不乐观。 “是谁干的?!谁干的!”顾海生颤声问他,“我要把那家伙的眼睛挖出来!” 豆腐蜡黄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小寇……算了,海生,别去为难他。” 顾海生顿时叫起来:“别为难他?!小墨,你知不知道他差点让你瞎了一只眼睛!他那一棍差点把你的眼球打出来!你竟然要原谅这种人?!不行!我绝不原谅!我这就去找警方!我这就去找苏誉!” 他转身要走,豆腐一把抓住他! “别去!海生,你别找警察,别立案……我求你了!” 豆腐竟然是这种反应,顾海生一时间又困惑又痛苦。 “为什么不让我立案?!小墨,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 “我不想……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关系。”他哑着嗓子,轻声说,“别去找人发火了,海生,你就在这儿陪着我吧,我的眼睛好疼啊……” 小寇最终被苏誉给保释出来,领他出警局的那晚,苏誉淡淡地说:“往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不值得。” 小寇一脸的泪,却低着头,没说话。 他砸的那辆车也是苏誉赔的,苏誉索性买了辆新的莲花,叫人送到顾海生家门口。顾海生见了新车,愤怒没有平息,反而愈发的火冒三丈,他抓了电话打给苏誉,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酒童砸的车,我来赔。”苏誉在电话里淡淡地说,“如果你认为豆腐的医药费也该我负责,那也行,把账单寄过来。” 顾海生一时暴怒! “那你打算怎么赔偿小墨的眼睛?!” 苏誉在那边恹恹道:“小寇也不是故意。再说你家那位不是没瞎么?” 顾海生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 “你别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算了结了!我还告诉你苏誉,这个犯事的小子,不是你想保就能保住的!把人伤成这样,蹲了一天的局子,就想借你之手从此脱身?!门都没有!” “那你还打算怎么做?”苏誉似乎不耐烦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顾海生,你是要小寇把眼珠子挖出来还给豆腐?” 顾海生死死握着手机,嘶声道:“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 苏誉停了停,忽然道:“那你听见豆腐抱怨过么?你听见他怂恿你给他报仇了么?你真以为,你家小墨是那么圣母的人?” 顾海生被他这么一说,一时竟愣住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所看见的,并非事情的全貌。”苏誉冷冷道,“你在这儿叫着寻求什么公道,焉知如今的状况,对你的小墨而言,不是天大的公道?!” 顾海生握着电话,半晌,他忽然颤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誉,为什么酒童们对豆腐都如此的痛恨?” 良久,苏誉才在那边简单地说:“反正豆腐总是为你好的,这就够了。你又何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糟糕的东西暴露出来呢?我劝你,到此为止。” 苏誉的这番话,顾海生想了好多天。 他能从对方的言语中听出那种味道,那是危险的味道,苏誉在警告他,不用深挖了,不要在他这儿深挖,也不要去豆腐那儿深挖。不然,恐怕大家都会难以承受。 而且豆腐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去找小寇报复,再多说两句,就恨不得要发火…… 因此顾海生只得揣着满心的愤懑,将一心要找小寇算账的念头压了回去。 只是两三天的功夫,豆腐瘦了很多,脸色憔悴暗黄,再加上一只眼睛被纱布给遮起来,那样子看着更觉凄惨。 “要是这只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呢?”他问顾海生。 顾海生心里虽难过,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宽慰他说,医生说会复明。 “可能往后得用上眼镜。”顾海生柔声道,“小墨你这样的脸型,戴上眼镜反而好看,有斯文气……” 豆腐干涩地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戴过眼镜,小时候还故意在黑地里看书,想把眼睛看坏,混一副眼镜戴戴,装装好学生的样子——也还是没坏,祖传的好视力。” 他停了停,这才小声道:“没想到,现在弄坏了。” 顾海生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用力握着豆腐的手。豆腐把脸侧过来,望着他:“这下我更找不着工作了,本来就差,又坏了一只眼睛……海生,往后你可别离开我,不然,叫我怎么活下去呢?” 然后,他就瑟瑟的哭起来。 豆腐手术前后,包括术后出院回到家的好几天,顾海生都没去瀛海,他请了假,就一直陪在豆腐身边。 苏麒对他近期的表现不是太满意,他说,顾海生应该把股份转让的事情提到日程表上,和苏誉商榷具体的时间,但顾海生最近每次和苏誉打电话都是吵架,不是骂他就是骂他手下的酒童,苏麒觉得再这样下去,苏誉搞不好会收回承诺。 “那就收回吧。”顾海生平心静气道,“本来我就没打算那么快拿到。” 除此之外,苏麒对他连日来请假在家,不肯上班这一点也不满意,他说豆腐的伤情已经稳定,用不着他像个老妈子一样,日夜守在身边,有这功夫,顾海生还不如多和苏誉接触,确保对方不会翻脸食言。 “你给我闭嘴。”顾海生冷冷打断他,“我愿意陪着谁那是我的事,你要看不顺眼就去董事局告状,把我开除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苏麒也没恼怒,他摇摇头:“你啊,还是多和苏誉说两句话,态度放和缓些,别总见面就掐。记住,眼下他还是你丈夫呢。” 他转身刚要走,一个小小的东西砸在后脑上,苏麒转头一看地上,是一枚签字笔,再抬头,顾海生正满脸怒容看着他。 苏麒叹了口气,把笔扔还给他:“幼稚鬼,还不如小墨呢。” 顾海生请假在家,有他自己的考量。那天豆腐在医院里对着他哭,顾海生听着极为心酸,几乎无法承受。虽然他仍旧不知道小寇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狠毒的事情,但苏誉在电话里说,“反正豆腐总是为你好的”,这让顾海生心中十分不安。 他知道苏誉有多恨豆腐,酒童们纷纷和豆腐决裂,一定是受了苏誉的影响,包括小寇,不可能是为了私人的恩怨,否则苏誉不会出手保释他……可是苏誉竟然肯放下恨意,近乎公道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想必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即便豆腐真有不良的用心,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顾海生。 这让顾海生在反复思量了多日之后,最终,放弃了派人悄悄去查详情的念头,他也说不上缘由,只是隐约觉得,如果做得太多,恐怕会破坏如今的局面。 他不想自己和豆腐之间产生任何裂缝,不管是什么样的嫌隙,都不行。豆腐比他小那么多,而且只是个离职了的酒童,顾海生不相信他能做出什么让自己都收拾不了的错事,更不愿为此去怀疑豆腐的品格、质疑自己的选择。 他喜欢如今的生活,没有半分的不满,他太想留住这亲密无间的感觉,他好容易才得到这样的幸福……为此,顾海生决定,什么都不去问了。 豆腐手术后在家休养,顾海生总怕他过度使用仅存的眼睛,导致视力下降,所以电视不许豆腐看,更不许他玩手机,这对于成天捧着手机玩神庙逃亡的豆腐,不啻于天罚,本来眼睛受伤,豆腐就倍受打击,现在日常活动都受到了限制,豆腐难受得坐卧不宁,每天只是窝在床上,话也懒得说,连饭都吃不下了。 顾海生深知豆腐心里有多怕,豆腐还年轻,就遭受这么大的挫折,心灰意懒是在所难免,可顾海生却不打算让他颓废下去。 休养的日子很难熬,既然豆腐不能看电视,不能玩手机,于是顾海生就给豆腐讲故事,就讲他看过的书里的故事。 这一招很灵,正是因为豆腐不爱看书,连大学都没念过,所以哪怕顾海生讲个哈姆雷特,他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会追问“后来呢?” 在顾海生的世界里,豆腐大概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哈姆雷特结局的人。 然而顾海生的能耐却在于,他不会僵硬地重复书上看来的句子,更不会为了显摆,把讲述变成生硬无趣的学术课堂。他的目的就是让豆腐听懂,觉得有趣,所以哪怕是世界名著,顾海生都能把它讲得如同狗血台剧八点档。 顾海生自己最喜欢的是托尔斯泰的《复活》,他简化了人名和地名,将托老夫子的宗教寓意、政治所指全都扔掉,只讲那个做错事的男人,和那个被他伤害了的女人,“他们最后到底好没好”……一出俄罗斯十九世纪的皇皇巨著,生生的被他给讲成了火车站三块钱一本的《故事会》。 可是豆腐超喜欢这“故事会”,他为最后玛丝洛娃放弃了聂赫留朵夫而不解,为什么呢?豆腐问,那个姓聂的都已经做到那一步了,捐弃万贯家财陪着她流放,她为什么要另投他人怀抱? 顾海生说,也许是为了某种骄傲吧,回不去了的,就是回不去了,她宁愿未来犯新的错,也不愿回头弥补过去。 很多年后,豆腐仍旧在想这个故事,他终于忍不住在顾海生浩如烟海的藏书里找到了这套《复活》,然而看了不到五页,豆腐就被打败了,他一点都看不下去,这根本就不是当初顾海生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会》,它一点都不好看。 而这竟然是顾海生最喜欢的书,他一定是看了很多很多遍,才能把它讲得如此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后来豆腐想,别人都是化腐朽为神奇,就只有顾海生倒过来,是化神奇为腐朽,全因他这听众是个不可雕的朽木。 其实他们俩是如此不同,如此的不般配,甚至也许都无法互相理解,就像复活之于神庙逃亡。 可他们仍旧走到一起,而且深深相爱,也不知这究竟是他们幸福的肇因,还是他们不幸的根源。 ☆、第 158 章 豆腐在家休息了四五天,就催促顾海生快回瀛海上班。其实他这时候左眼遵医嘱还包着,每天都要点药水。 顾海生不放心,他说,自己不在家,豆腐就会偷偷打游戏看电视。 “真的不会了。”豆腐叹道,“我会爱惜自己仅剩的这只眼睛的。万一右眼也瞎了,再过二十年,我怎么照顾你呢?” 顾海生笑起来,心里又颇为感动。 那天到瀛海,一进办公室,一看见苏麒,顾海生立马抬手指着他:“闭嘴,今天我不想听你提那个人!” 苏麒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打算提……小墨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海生冷冰冰地说,“左眼还包着,最近要持续用药,他的生活受到很大干扰,所以我近期不加班,会议也尽量压缩,我得在家多陪陪他。” 苏麒咳嗽了一声,还是勉为其难地嘟囔了一句:“总得找时间签字吧?” 顾海生一时冒火:“有完没完!眼下两边都成这样了你还惦记着签字!你再啰嗦我他妈就不签了!” 苏麒被他说得也险些要发火,林粵赶紧上前阻拦,又小声劝苏麒“顾总最近心情不好,你就别逼他”,这样,好歹把俩人各自劝回了办公室。 结果那天午后一点,顾海生突然接到杨嫂打来的电话,说豆腐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大概是一只眼睛被蒙住,丧失了平衡性,豆腐在上下楼梯的时候,一阶没踩稳,竟然咕噜噜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倒是没摔破头,我叫老倪看了。”杨嫂在电话里说,“就是腿好像摔伤了,我劝阮先生去医院,他一个劲儿说没事没事,但是刚才明明疼得站不起来,老倪担心是不是骨头摔着了……” 顾海生皱眉:“什么时候摔的?” “十二点多钟。” 顾海生想了想:“我这就回来。” 他挂了电话,又叫了助理进来,说自己要请假回家。助理alex一脸的为难。 “可是下午两点半,您要去金泰大厦,出席本年度的经济论坛,发言稿也准备好了……” 顾海生皱了皱眉:“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和那边打个招呼,算我缺席好了。” alex正左右为难,正巧这时林粵路过,他听见顾海生的话,赶紧探头进来询问。 “这样吧,我替顾总去一趟。”林粵说,“alex,发言稿在你这儿么?” 助理慌忙点头,又拿了稿子递给林粵。 顾海生见林粵主动帮忙,有些不好意思:“平白让你多跑一趟……” 林粵一面翻着讲稿,一面对顾海生笑道:“不过是照本宣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总急着回去,就别这儿耽误工夫了。” 顾海生点点头:“这样吧,我自己开车回去,等会儿你也别叫司机了,就坐我的车,我叫老傅送你去金泰大厦。” “哎呀用不着……” “我还得把小墨送去医院检查,自己开车更省心。老傅跟着跑来跑去的不方便。”顾海生说,“等会儿就让他送你去金泰。” 事情安排妥当,顾海生匆匆驾车回到家,豆腐见他回来,吃了一惊:“怎么这个点跑回来?” 顾海生也没回答他,径自走过来,弯腰按住他的腿:“摔着哪儿了?” 豆腐叹了口气:“杨嫂给你打电话了?真的没什么,就是小腿这儿磕了一下。” “上医院看看吧。”顾海生说着,就打算把豆腐扶起来。 豆腐却慌忙按住他:“去医院干嘛?在家擦点药就行,别麻烦了真的,老倪刚才给我擦了药酒,挺灵的,你看,现在已经不那么疼了。” 他说着,故意把腿伸直,活动着给顾海生看。 顾海生这才放下心来,他挨着豆腐坐下来,说:“你呀,我真是一时半刻都不敢离开,才去上了半天班,你就能从楼梯上滚下来。” 豆腐笑起来:“我这不是不习惯嘛,视野明明变狭窄了,行动还是不过大脑。往后再不敢了,上下楼梯我都扶着。” 顾海生又叫老倪拿了药酒,把豆腐小腿的裤子褪上去,他亲自给豆腐撞伤的地方擦药,又揉了好半天。 “你不回去上班了?”豆腐忍不住问。 “不去了。”顾海生笑了笑,“本来就不想上了,正好可以逃班回家,我还得感谢你呢。” 豆腐哭笑不得:“这才两点多,哪有你这样的,休息了一个礼拜,回公司第一天就请假,你才上了几个小时的班啊?” “是啊,估计拿不到全勤奖了。怎么办?往后咱们买不起肉吃了。” 俩人正小声说笑着,顾海生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苏麒。 再一接通,苏麒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海生?” 只这一声,顾海生立即感觉到不对,苏麒的声音在发抖。 “怎么了?”他慌忙问。 “林粵出事了。在金泰大厦遭到枪击……” 顾海生一下子跳起来:“你说什么?!” “我在医院,你也……也快点过来吧。” 林粵被子弹击中了头部,还没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开枪的人不在附近,后来据警方推测,是专业狙击手从金泰大厦对面的高楼发出的攻击,当时那刻,林粵刚刚从车上下来,在场的还有主办方以及好些企业负责人……现场一片混乱,根本就没法抓到凶手。 瀛海上下,一时间沸反盈天! 董事局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包括正在外地考察的董事成员也都赶回来了,苏麒在董事会上痛哭失声。 林粵遭到枪击一事,引起了多方猜测,普遍的论调是,林粵这个人虽然是个笑弥勒,但他做事一向很绝,也根本就不怕被嫉恨,就他这种笑里藏刀的行事风格,这些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果要列出和林粵有仇、想买凶杀他的人,恐怕得足足列出一个排来。 所以他的被害,肯定是因为过去和人结下的梁子,这么一来,也不知要从何查起。 苏麒说,就算嫌疑名单上有一百个人,他也要把真凶揪出来,给林粵报仇。 林粵的死,给了顾海生巨大打击,葬礼前后那段时间,他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豆腐不得不夜夜陪在他身边,耐心安慰他。 但比起苏麒,顾海生尚且能保持一些冷静。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施压也施得够多了,就算我们不做催促,警方也不可能不尽全力。”他对苏麒说,“该查该问的,让警方去行动,有些事情咱们是帮不上忙的。” 他说这些话时,苏麒只是僵硬地平着一张脸,盯着窗外的绵绵雨幕。 见他这样子,顾海生只好说:“还有一件事,今天上午苏誉又打电话过来了,上次在林粵的葬礼上,他就和我说过,想尽快把股份转让的事定下来……” “这件事,我往后不会再问了。”苏麒突然打断他,“股权的事,由海生你自己决定,签或者不签,什么时候签,你拿主意,我都没意见。从现在起,我要集中所有的精力,去找凶手。” 苏麒的态度突然发生这么大转变,顾海生心中,又是吃惊,又是难过。 “苏麒,你这又是何必……” “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他突然转头来,盯着顾海生,“这已经是瀛海历史上第二个无故被杀的人了,第一个是我爸。” 顾海生身上不由一震! “阿麒,你是说……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伙人干的?!你有证据?!” “我没证据,但我有很强烈的直觉。”苏麒说,“最后就算查出是同一伙人所为,我也不觉得奇怪。” 顾海生在心里思忖了良久,他终于说:“阿麒,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有猜测,我觉得,那个凶手真正要杀的不是林粵。那是误杀。” “啊?那他要杀的人是谁?” 顾海生看着苏麒,他迟疑片刻:“我觉得……是我。” 苏麒一听,马上摇头:“怎么可能!林粵在外面多处结仇,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海生你基本上没什么仇家,谁有必要杀你?” “可是整件事就是给我这种感觉。”顾海生坚持又道,“你想想,那天如果不是小墨摔伤,去金泰大厦的人就是我,林粵是临时顶替我的,因此除了alex和老傅,没人知道换了人——我要去金泰出席论坛的事,在两周之前就已经定了。” 这番话,把苏麒给震住了! “而且当天林粵是坐我的车去的金泰,司机也是我的司机,阿麒,难道这一切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苏麒呆呆看着顾海生,他喃喃道:“可是林粵和你毕竟……” “嗯,毕竟是两个样貌完全不同的人,但是苏麒,行凶的人是从金泰对面的高楼里射出的子弹……” “可就算如此,也能从狙击镜里看清目标的脸呀!” “那如果,狙击手根本就不认识我和林粵呢?” 苏麒呆了一会儿,他突然用力摆手:“怎么可能!买/凶杀人竟然不知道杀的是谁!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如果狙击手是在匆忙中接到的任务呢?如果他接到的任务,只是杀掉那天从瀛海开出的宾利里的男人呢?还有,你还记得那天林粵穿的什么衣服?” 苏麒张着嘴,他努力在记忆里搜索,最终找出了答案:“纯黑的大衣。” 顾海生望着他,他一字一顿道:“我那天穿的,也是纯黑大衣。提醒你,我和林粵的身高相似,他只比我矮不到三公分。” ☆、第 159 章 苏麒望着顾海生,他不禁连脸都开始哆嗦! “也就是说……” 他说了四个字,就再说不下去了。 顾海生替他把话说完:“也就是说,如果那天我没有突然请假,如果那天小墨没有摔伤,那么死在金泰门口的人,就是我。” 苏麒拼命摇头:“这不可能!对方为什么要杀你?!有谁想杀你呢?” “我不知道,就像我们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的林粵。”顾海生叹了口气,“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林粵……是我对不起他。” 苏麒赶紧道:“这是你的猜测!海生,你不要把猜测当真!” 林粵这件事后,瀛海董事会即刻通过了加强安保的提议,包括顾海生在内,尤其是那些身兼要职的副总,身边全都出现了保镖。 顾海生觉得这是草木皆兵,保镖日夜跟着他,连去卫生间都得先打招呼。这太让顾海生受不了了。 但苏麒说什么都不肯,他最多让步到节假日不让保镖上门骚扰。 “安保必须加强,凶手抓住之前,我不会撤销安保等级。”他哑声说,“而且如果万一……万一你的猜测是对的,凶手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你。” 为此,苏麒甚至自作主张,单独加强了顾海生住处的安全,最先进的系统能够24小时严密监控,如果没有授权,恨不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除此之外,他又严肃叮嘱豆腐,一定要万分注意顾海生的安全。 苏麒如此煞有介事,把豆腐吓个半死,本来他的眼睛就没有好,这下更是哪儿也不去了,成天寸步不离跟着顾海生,不光是他,老倪老傅他们也都吓坏了,尤其老傅,他是亲眼看着林粵中枪、一脑门的血倒在自己面前的,老头儿至今惊魂未定,所以苏麒要求加强安保,维护顾海生的人身安全,他第一个举手赞成。 结果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只要不是上班,顾海生去哪儿,豆腐就跟去哪儿,不光他跟着,老倪老傅也跟着,哪怕是去超市,也是四五个人一同去,一出门,前后座挤得满满当当,把顾海生气得哭笑不得。 “人家不会在超市里大开杀戒的!买点菜而已,用得着这么多人一块儿出来么?” “用得着。”老倪很严肃地说,“本来这些应该是我和杨嫂的事。海生少爷你嫌坐家里闷,非要出来,也行,但我们必须跟着!” “必须跟着!”豆腐也强调了一遍。 “咱们得仔细观察周围!”老傅以一副行家的模样,嘱咐杨嫂,“看见神色不对的,赶紧通知我!” 顾海生默默无语望着他们:一个走路时不时就撞墙的“半瞎”,两个年近古稀的干瘪老头儿,再加上一个胆小如鼠、磨磨唧唧的家庭妇女……真要出了事,也不知究竟是谁保护谁。 林粵的葬礼,苏誉也出席了,毕竟他是瀛海集团主席,虽然他和林粵并不算熟。 葬礼上,他再次敦促顾海生尽快签署转让协议。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心急?”顾海生皱眉不解。 “我有我的理由。”苏誉冷淡地说,“快点签完,像今天这种场合我也就用不着再出席了。” 林粵的事,苏誉也和布丁说了,说瀛海有个副总,是顾海生的左右手,突然被枪杀而且没抓到凶手。 “为什么会被杀?”布丁问。 “坏事做多了呗。”苏誉哼了一声,“林粵那人,有名的‘鬼见愁’。瀛海全都是这种货色,为利益不择手段,六亲不认……不然这十年瀛海能发展得这么好?当初在我爸手里的时候,连如今的一半规模都没有呢。” 布丁想了想,点点头:“是顾海生的功劳。” “我看啊,他带给瀛海的是晦气才对。”苏誉没好气道,“这人浑身都是晦气,谁沾了谁倒霉……” 布丁笑起来:“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难道我说的有错么?你看看,和他扯上关系的哪一个不倒霉?包括他自己,死爹死妈死老婆死姐姐死姐夫,如今连左右手都被人杀了,按照过去的规矩,像他这种人,遇上外头办喜事,就得悄悄躲起来呢!” 布丁沉默片刻,忽然小声说:“我听说,豆腐的那只眼睛恐怕好不了了。” 苏誉坐下来,半晌,他闷声闷气道:“我要是说活该,你会觉得我心肠歹毒么?” 布丁呆了呆,他摇摇头:“说不同情豆腐那是假话,可一想到那两瓶酒如今还不知藏在哪个角落,我就同情不起来……我看啊,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字签了吧,泉子天天问,大家这样提心吊胆的,真不是个法子。” “你以为我不想啊?”苏誉翻了个白眼,“这不是顾海生自己不乐意么?” 布丁点点头:“他觉得对不起你,本来就亏欠了你,又把股权从你手里夺走,他潜心塑造多年的圣人形象再维持不下去了。” 苏誉听这话觉得有些刺耳,于是随口道:“你别这么说他。” 布丁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说可以,我说就不行,看来还是态度不同。” 苏誉无可奈何道:“就别挑我的刺儿了,说正经的,明天我得去一趟瀛海,还是林粵那档子事儿,好像是警方过来问询吧。你呢,乖乖呆家里,回来我给你买个大披萨!海鲜的!” 布丁笑起来:“我就缺你那块披萨吃啊?” “省得自己动手呗。”苏誉也笑道,“明天你可能没法做饭了,老冯要带人过来除虫……” “除什么虫?” “白蚁吧?也可能是老鼠什么的,是冯婶说家里好像有洞,不知道是白蚁咬的还是老鼠咬的,明天得来人检查一下。” 次日苏誉一早出了门,果然,上午老冯带了几个扛着药剂的工人过来,说屋内家具和厨房墙壁出现啃噬的迹象,如果是白蚁,会造成大面积的破坏。 布丁问他,自己能帮什么忙。 “眼下我先和他们把一楼检查一遍,厨房这边得费不少功夫。”冯振川说,“恐怕得挨个儿打药呢。二楼也得查,尤其书房,如果文件书籍被啃坏了,那可不得了。” 冯振川的建议,是让布丁把书柜和屉子里的东西都捣腾一遍,也不用多仔细,只看有无白蚁或者鼠害啃噬的迹象。 “要是有锁着的,你到书柜顶上摸一摸,誉少爷一般把钥匙放在那上面。” 布丁快步上了二楼,书房挺大,书架上的书看上去还好,布丁仔细搜寻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那种带翅膀的小虫子,他以前见过白蚁,知道遭了这东西的建筑会非常倒霉。 但布丁还是把书架上的书一套套抽下来,每一本都拍了拍,又认真观察了一下书架本身,确定没有蛀洞,这才把书放回去。 检查书架就检查了大半个钟头,楼下叮叮咚咚的,也不知在干什么,布丁歇了一会儿,又开始检查书桌,上面几个抽屉都随意敞着,笔记本和一些零散文件塞在里面,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是锁着的。 布丁用力拽了拽,确定上了锁,他站起身,想,算了,既然苏誉上了锁,他就别打开了。 他走到窗口,往下望了望,一楼厨房那儿,冯婶和一个戴着白帽子的工人正在交谈,工人的声音传上来:“……那肯定是让老鼠咬坏的,蟑螂啃不了这么大。” 初春的阳光晒在布丁脸上,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楼下对话,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呆呆靠在书桌上。 为什么苏誉要把单独的一个抽屉上锁呢? 他忽然想,怕被盗么?里面装着地契房契?毕业证?还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应该不是,重要文件都是放保险柜的,而且布丁连保险柜密码都知道。 他来过这屋子这么多趟,最近这一年甚至住在这里面,这么久了,布丁都不知道书房有一个抽屉,上了锁。 苏誉也从来没和他提过。 布丁回过神,他又走到书桌前,低头看了看,妄图从缝隙里看见抽屉里的东西。但发现那是徒劳,他什么都看不到。 “应该没什么东西……”他自言自语,还是别好奇了,不管是谁,都会想保留一些秘密的。 布丁想着,走到门口,他正想拉开门出去,下楼告诉老冯书房没有发现鼠害虫害。但,布丁按着门球的手,停住了。 他的心里,有一只小猫,伸着小爪子不停的挠,一下,两下…… 布丁飞快转过身,他纵身一跃,手碰到了书柜的顶端。 果然!那儿有一把钥匙! 布丁将钥匙塞进上锁抽屉的锁孔里,他轻轻一转,抽屉打开了。 再一看里面的东西,布丁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是整整一抽屉的信。 布丁愣了愣,他随手抽出一封来,看了看。信是普通的白信封,上面没有写字,信口也没封上。 布丁低头又仔细数了数抽屉里的信,信件相当多,粗略算来差不多八/九十封,而且一律是白信封,上面没有字,没有封口。 布丁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起来,他鬼使神差转回到门口,将书房的门反锁上。 再回到书桌前,布丁瞧着那整整一抽屉的信,他觉得手指尖在发抖! 强烈的好奇,如巨汉对阵幼童,不由分说将他的自律击倒在地! 他终于将刚才那封信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是苏誉的字,布丁一眼就看出来了! 信的排头写着:海生…… ☆、第 160 章 两个小时之后,布丁从楼上下来,冯振川戴着口罩,正守着两个工人,其中一个正拿着小药罐,往厨房角落喷一种雾状喷剂,屋里弥漫着杀虫水的味道。 看见他从楼上下来,冯振川问:“怎么样?书房有白蚁吗?” 布丁摇摇头:“没看见蛀的地方。” 冯振川说:“大概眼下只是侵害厨房这边。布丁,你也忙了一上午了,先回房去休息,这儿到处都是药物,别吸进去了。” 布丁笑了笑,点头说:“好。你们先忙。” 他转身慢慢上楼,一直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前,拉开门走进去,关上门。 木门在身后合上的那一瞬,布丁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流水般,顿时从体内抽光。 他的腿一软,一点点坐倒在卧室门口。 那一行行文字,像某种去不掉的诅咒,再度出现在布丁的眼前:海生…… 海生: 首先,我得感谢你,我知道,是你叫祁如山找人来给独眼杰克撑台子,如山还和我说,他想把你也一同拉过来,可你说什么都不肯。 你自然是不肯的,你甚至不愿让我知道是你拜托了如山。你假装与此无关,那么我也就假装我不知道。 你假装…… 我假装…… 我们全都在假装,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你我并不相识。 如山这次带来了七八十个人,而且这个好大喜功的家伙,竟然还带来了一帮子直男,弄得我都不知道把人家客人安排在什么地方,后来你知道问题是如何解决的?那群直男说,干脆,拼酒吧!于是我叫了一帮子酒童去和他们拼酒,直男们说,他们的目标是,把我的酒童全都喝趴下。 直男,真是无趣的生物。 所以我也常常想问你,你这样假装直男混迹人间,真觉得有意思么? 你看,我们确实是没法见面的,不管我心里有多爱你,见了面,一张口就是刺痛你的句子。 可你不能怪我,你知道,你曾经把我伤得有多疼。 祁如山那天问我,为什么要给店子取这么个名,独眼杰克,他说,听起来像是暗指某一个人。他以为指的是我。 独眼杰克不是我。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7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7节 它是你,海生,独眼杰克就是你,永远微笑的半张脸,谁也不知道另外半张究竟是什么样,因为它隐藏于无人见的黑暗中。 曾经,我以为我看见了那半张脸,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看见了,但最终事实证明,那只是一个误会。 但我不会将这些告诉我的酒童,我和他们说,独眼杰克是一种象征,意思是告诫他们,只用把自己光鲜的那一面示以众人。 没人乐意看见你哭,没人乐意看见你痛苦,更没人乐意看见你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大家只愿意看见你微笑,哪怕这微笑底下,藏着无数的血泪。 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听懂我说的这些话。 海生,我的酒童们都非常可爱,有些甚至可爱到近乎憨,我最喜欢那个叫豆腐的男孩子,如果你肯来我的店,肯定也会喜欢他,他真聪明,又聪明又诚恳,这两样优势常常无法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偏偏豆腐就能全都具备,一般人,看不出他的好,他们只拿书面上的条件来衡量一个人,豆腐恰恰是不能那样被衡量的,未来谁要是和他在一起,我想,一定会很幸福。 我也喜欢那个叫布丁的,但是没有豆腐那么喜欢,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太像我,总是把心收着一些,不肯全然敞开,像警惕性很高的小动物。但他是那么美,美得像用纯银小刀雕刻出来的水晶人儿,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有点像我,容易极端,过分的追求完美,就像不能容纳一丁点儿瑕疵的水晶。 我甚至担心,如果你见到布丁,会不由自主爱上他。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我就心慌,继而庆幸祁如山这次没能把你拽来。 可你不会爱上一个酒童,我明白的,你是如此自律,如此在意他人眼光,以至于不会行差踏错半步…… 可是当年,你为什么要踏错那“半步”呢?是什么力量将你牵引着,踏出的那半步?尽管那么快你就把脚收回去了,还装作一副从未踏出过的样子。 我的这些男孩子不像你,他们没人像你,他们没有你那么复杂难懂,所以他们笑起来畅快,哭起来也不避着人,就连打架都打得酣畅淋漓,从不拖泥带水。 我喜欢这样的男孩子,他们拥有大把的青春,却没有多少经验,他们一点都不油滑,就算被指“过分精明”,那也不过是出于受伤后的自保。如果可能,我会尽力保护他们的这种可爱,因为我自己已经失去这种可爱了,它就像一件过了时的衣服,无论我多么喜爱它,也没有办法再穿到身上。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尽量避免再见面,现在我这个样子,你一定已经不喜欢了,你一定不会喜欢一个满肚子算计的夜店老板。 可是这多不公平!海生,为什么你依然还是那么好,还是那么让我喜欢呢?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努力让自己不去爱你?可是最终我的努力全白费。我办不到,就像我现在坐在这儿给你写这封信,我明明知道信不可能发出,你不可能看见,但我还是停不下来,一封接着一封的写给你,有很多话,我都想说给你听,虽然你已经不能听,也许,是根本不愿再听了。 然而我依然一遍又一遍的设想我们的未来:某一天,你终于幡然醒悟,放弃了柳芊芊,放弃了瀛海,放弃他人对你的期待,站到我身边来……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们一起来经营这家夜店,让它成为我们两个的家,成为这些酒童的家。我想象你穿着黑色礼服,站在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里的样子,那一定比你在瀛海最耀眼的瞬间,还要动人。 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让任何人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那个位置,海生,我只留给你。 …… 整整一抽屉的信,一共有七十八封,这是这十五年间,苏誉写给顾海生的信,布丁没有看完全部,但他看了大部分。 有些寥寥数语,有些却长达十几页,日期的间隔是几周到数月不等。几乎每一封,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爱恋,苏誉就是用这种方式默默倾诉他对顾海生无望的爱。 十五年,不曾间断。 只有倒数第三封,出现了变化。 那一封信,没有排头,满纸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钢笔落笔的力度是如此之大,字迹癫狂,信纸都被划破了。 布丁推算了一下前后信件的日期,他能确定,这一封是豆腐和顾海生的事曝光之后,苏誉写下的。 倒数第二封,依然只有一句话:海生,我们今天结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把刀,插在布丁的胸口。 最后这一封,简单无比,只有一首古老的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信的末尾是,海生,海生,海生…… 布丁看完最后一封信,他机械地将信塞回到信封里,又将它们按照原有的顺序一一放好,然后,他推上抽屉,锁上了锁。 拿着钥匙,布丁回到书柜前,他想再像刚才那样,高高跳起来,将钥匙放回到书柜的顶端。 然而他努了两三次力,怎么都够不着柜顶。 第三次,布丁的身体重重撞到了柜子上,书柜的玻璃发出嗡嗡的轻响。 布丁沉重的喘着气,又抬头,费力地看着高高的书架,视野之中,它忽然变得那么高,高不可攀,连仰头看清都非常吃力。 他用胳膊撑着地板,慢慢爬起来,然后抬起手来,用力一扔。 这一次,钥匙被他扔到了柜顶上方。 至于它是否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布丁已经没力气去关心了,他跌跌撞撞拉开书房的门,不顾一切奔了出去。 那晚苏誉回来,布丁的表现有些反常。 他时不时走神,苏誉得问他两三遍,他才能听清。 “你说什么?”他愣愣看着苏誉。 苏誉叹了口气:“我是说,今天他们喷的这是什么药啊?到现在厨房味儿还这么大。” “这个……我不清楚。”布丁低着头,轻声说,“你去问冯婶吧。” 苏誉看着他,忽然凑过来:“布丁,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布丁抬起头望着他,厨房灯下,他那双黑眼睛令人想到遭受了重击的黑曜石,有斑斑的裂痕。 “没什么。”他终于,轻声说。 那晚,布丁睁着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他觉得白天看的那些信件,全都变成了雪片,从天花板上一片片飘落,像是皑皑白雪,把他整个儿覆盖住。 把他活埋。 苏誉凑过去,他轻轻抱住布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声问,“真的不能和我说么?” 布丁仍旧眼睛不眨地望着天花板,良久,他忽然说:“苏誉,咱们分手,好不好?” 一听这话,苏誉顿时坐起身来! “分手?你说什么啊!为什么要分手!” 布丁只是盯着天花板,不出声。 苏誉一下抱紧他:“不!我不和你分手!布丁,无缘无故的不要说这种话!” “那你真的爱我么?”布丁转过脸来,瞧着他,“还是你在心里觉得,我其实不配和你在一起?” “不配?!”苏誉叫起来,“你说什么不配!哪有那回事!” “可我比他差,比他差太多了。”布丁望着他,“如果未来他和豆腐分了手,你的心就又会活动起来。这我知道。” 苏誉用力抓着布丁的胳膊,他咬着牙道:“第一!我不会和你分手!第二,他也不可能和豆腐分手!第三,就算他和豆腐分手,我也不会和你分手!” “你不后悔么?”布丁颤声问。 苏誉埋下头,他深深吻着布丁。 “我早就不后悔了。”他很轻声,但却坚定地说。 ☆、第 161 章 小寇最近已经被苏誉调离前台,只在后勤这边帮忙,小寇情绪低落,成天抹眼泪,这样子客人见了也不好。苏誉有心放他一段时间的假,小寇不肯,他说他已经给店里惹了这么多祸事,就应该多做事情来补偿,哪有去休假的道理? “再说我哪儿还敢回去呀?我叔叔如今见了我就骂。” 小寇闯祸的事,已经让他叔叔知道了,是警方通知的小寇叔叔,而且当时那个警察说话非常严厉,说他打伤了人、致人残疾,又说砸坏了数百万的车……把小寇那个老实巴交的叔叔给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准备卖掉自己的收购站,去给养子弥补这天大的窟窿。 后来车让苏誉赔了,医药费什么的,人家顾海生也没找小寇要,他只是被关了一天的局子。尽管如此,小寇的叔叔还是气得不得了。 “把我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小寇指了指脸上的伤,“活这么大,叔叔还是第一次打我打得这么狠。”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 岳龄万分同情地看着小寇:“也幸好经理出面,替你收场,不然就光那辆车,你叔叔卖十个收购站也赔不起呀。” 他说这话时,泉子在一旁听着,此刻却突然道:“豆腐不可能要的。” 岳龄哼了一声:“他做了亏心事呗!” 泉子点点头:“这也算报应,小寇,我看事情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两边扯平,等经理签了字,咱们和瀛海那边,和豆腐这个人,再没关系。” 岂料小寇却悻悻道:“哪能啊,事儿还没完呢,我叔叔这两天逼着我去见豆腐,给人家赔礼道歉,而且他也要跟着去。” 泉子和岳龄面面相觑。 小寇的叔叔不知内情,只知道自己的养子伤了人砸了车,虽然人家大度不计较,但他是个特别善良而且固执的人,不可能别人说算了,他也觍着脸算了,因此说什么也要亲自上门道歉。 小寇百般劝阻无效,只好答应,跟着养父一块儿去给豆腐道歉。 事先他和养父说,人家不一定愿意见他们。 “人家不愿意见那是人家的事!”他叔叔朝着他瞪眼睛,“咱们去了,是咱们的心,真不愿见,那咱就把东西放门口!” 于是小寇琢磨了两天,找了个白天上班的时间,和他叔叔拎着那一大包礼品,去了顾海生家。 结果他那辆旧捷达在别墅区外围的入口,就让保安给拦住,尤其一听要去瀛海顾总的家,那几个保安神色更严肃了,逼着他们下车,一再问到底有什么事。 小寇的叔叔没见过这阵势,早吓得结结巴巴,小寇只好请保安给顾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豆腐,他一听来者姓寇,就直接和保安说不见。小寇干脆从保安手里把听筒抓过来:“豆腐,是我……” 那边,在沉默了两分钟后,传来豆腐平静的声音:“还有什么事?” 小寇心里像翻了锅,此刻却只能压低声音:“我叔叔也来了,他逼着我来给你道歉。豆腐,我们现在别墅区的门口,如果你真的不愿见我们,那我们把礼物放保安这儿……” 过了一会儿,小寇听见豆腐说:“把电话交给保安。” 门口保安和豆腐说了两句之后,这才抬起栅栏,让小寇的车开进去。 到了别墅跟前,小寇停好车,又拎着那一大包的礼物,和养父来到门口。 豆腐等在那儿,小寇抬头一看见他,心里翻滚得更厉害! 豆腐瘦了很多,他的左眼还蒙着纱布。 小寇的叔叔也瞧见了,他立即明白,这就是被养子打伤的那个人,老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狠狠给了小寇一巴掌:“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小寇被他那一巴掌打得一个趔趄,豆腐却慌了,赶紧伸手扶住他,又对小寇的叔叔说:“寇伯伯,你别打他!” 小寇的叔叔满脸皱纹都挤到了一处,他又是惶恐又是生气,低声下气和豆腐说:“阮先生,都是这孩子不好!他那天一定喝多了!他喝了酒就满世界的撒酒疯!所以我今天,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小寇捂着脸,低着头站在养父身边,一声不响。 豆腐心绪复杂地看着这父子俩,他轻声道:“别站门口了,您先进来说话吧。小寇,你也进来吧。” 客人进来,小寇又把拎着的那一大包东西放在客厅茶几旁,他仍旧低着头,小声小气地说:“是我叔叔给你买的滋补品。” 豆腐请小寇父子在客厅坐下,又让杨嫂去泡茶,他这样客气,小寇叔叔更加不安。 “我们不喝茶!阮先生你不要忙,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豆腐笑了笑:“既然来了,哪能茶都不喝就走?我这儿也没这个待客的规矩。寇伯伯,你不用急——” 他看看旁边始终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小寇,这才道:“这事儿不是小寇的错,他不是有意打伤我。” 小寇的叔叔一听这话,又是感激又是不安:“哪能不是他的错呢!你现在眼睛都还包着呢!” 豆腐笑了笑:“没事,只是小手术,往后也不过是戴一副眼镜的事。” 一听做了手术而且往后要戴眼镜,小寇的养父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又气又恨,忽然抬手又给了小寇一个巴掌! “你看看你闯的这祸!你看看你把人家阮先生害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我要你读书上进,结果你就跑去喝酒,砸人家的车,打坏人家的眼睛?!” 小寇叔叔越说越气,恨不得再给养子几个耳光,小寇却也不分辩,只把头埋得低低的,任打任骂不还手。 豆腐在一边听老人这样骂,心里也难受起来,他起身拦住小寇叔叔:“您别骂他了,这事儿……真的不怪小寇,我也有错。” 仨人正说着,忽然门口有声音,豆腐抬头一瞧,竟然是顾海生回来了。 他赶紧走过去:“怎么又跑回来了?” 顾海生一面褪去手上黑色小山羊皮的手套,一面急匆匆地问:“家里有什么事?” 豆腐愣住:“啊?没事啊!一切正常。” 顾海生皱眉道:“刚才在瀛海接了个匿名电话,说你出了事——” 他的话停住,是因为看见了客厅里的小寇父子,顾海生一见小寇,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看顾海生的神色,豆腐赶紧低声道:“小寇和他叔叔上门来给我道歉。” 小寇慌忙起身:“顾先生!” 又低声告诉养父,来者是瀛海总裁。小寇养父没料到顾海生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听是地产公司的大老板,愈发着慌,老头站在那儿,连嘴唇都哆嗦起来,张了张嘴,手里抓着那双又旧又破的白色劳保线织手套,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称呼。 看老人慌成这样,顾海生一时间很不忍,于是主动打招呼:“寇先生,您好。” 小寇的叔叔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道:“顾老板,您发财……” 豆腐在一旁,笑得直捂肚子,杨嫂也低声笑起来。 顾海生也哭笑不得,他头一次被人冠以这种称呼! 小寇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拽他养父的袖子:“错了!叔叔!不能这么叫的!” 小寇的叔叔被养子这么一说,愈发慌乱无措,连那满头白发都瑟瑟抖起来! “那……那该怎么……” 顾海生看他这样,顿时更怜悯了:“您别紧张,怎么叫都行的。唉,都别站着了,快请坐吧。” 等小寇他们坐下,他又转头问豆腐:“到底是谁打的电话?” “没有谁打电话啊?”豆腐困惑道,“你接的是谁的电话呢?” “匿名的,是个男的,只说你有危险,说完就挂了,我也顾不得打电话问你,直接就开车回来了。” 豆腐皱眉:“不会是恶作剧吧?” “不大可能吧?”顾海生说完,又转头看看小寇父子,小寇的养父神色很困惑,大概弄不清楚顾海生和豆腐到底什么关系。 于是顾海生只得没话找话,淡淡道:“也快中午了,小墨,留人家吃餐饭吧。” 小寇叔叔一听,赶紧摆手:“阮先生,不要忙了!我们是来赔罪的,哪能连吃带喝的呢?胖宝儿!快!东西拿出来!” 小寇被他一提醒,赶紧拎起那包东西:“哦,顾先生,这是我叔叔叫我买的……”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睛盯着手中的购物袋,忽然小声道:“奇怪,这是什么?” 小寇说着,伸手去扯外面那层包装膜。 顾海生当时那刻,正站在离小寇最近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包装膜上有隐约的金属线被小寇的手指扯断,一红一蓝两根电线暴露了出来! 顾海生的心,剧烈一跳! 他飞快两步走到小寇面前,伸手一把抬住小寇手中的礼物包! “都不要动!” 顾海生这一嗓子,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小寇还一头雾水,不明白顾海生为什么突然抓住他的手。 只见顾海生望着他,柔声,但一字一顿道:“小寇你听好了,别慌,也别动,你手里的东西……很有可能,是炸弹。” ☆、第 162 章 顾海生这一句话,所有的人都呆了! 豆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跳起来,抓过旁边的手机就报了警,除此之外他还打电话给安保公司以及苏麒,在电话里,豆腐用最简略的语句将情况描述了一番。 苏麒在那边听得都快炸了! “那东西呢!” “现在,被海生和小寇两个人托着。”豆腐的声音也在发抖,他看看那包东西,“我也看见了红蓝两根电线,恐怕……恐怕照这情况,轻微一震动就得爆炸。” “这帮天杀的混蛋!”苏麒在那边咒骂,又大声道,“海生!坚持住!我这就叫拆弹部队过来!” 电话打完,豆腐放下手机,又看看旁边,小寇的叔叔还一脸不明所以,想问又不敢的样子。 顾海生抬着双臂,使之保持水平,他的头和身子全都不敢动,他直视着前方,柔声道:“小墨,把寇先生带出去,还有,杨嫂和老倪,让他们全都出去,离开这栋建筑,越远越好。” 小寇脸色黄得如害了大病!他嘶声道:“叔叔,你先出去!快呀!从这屋子出去!我这手里捧着的是炸弹!” 这一声,终于把小寇的叔叔给吓着了,他顿时哭起来:“你叫我出去?!那不行!胖宝儿!叔叔死活跟你在一块儿!” 小寇咬牙大叫:“出去!出去呀!豆腐!把他弄出去!求求你!拜托了!” 杨嫂此刻早就吓得腿软,瘫在地上爬不起来,老倪也哭着喊着不肯走,“海生少爷!我不能走呀!我不能把你撇在这儿!” 豆腐拉了这个推那个,最后他气得狂叫:“都出去!别哭了!你们是想把他俩逼急了,一松手让炸弹爆炸么!” 他的声音凄厉如金属相擦,直穿耳膜! 那俩哭哭啼啼的老头子被他这一吼,全都不动了! 豆腐缓了口气,拽了拽老倪:“快,您扶着杨嫂!我搀不动两个人!您把她拽出去!” 老倪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手忙脚乱把瘫软在地的杨嫂拉起来,俩人趔趔趄趄,相扶着离开,豆腐则扶着一脸是泪的小寇叔叔,连拉带劝的把他从别墅里拽了出去。 人都走了,顾海生看看面前的小寇,青年的脸色堪比死人,额头全都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子! 看他这样子,顾海生不由苦笑,恐怕自己在小寇眼里也是同样的狼狈惊惶,他能感觉,连最里面的衬衣都湿透了。 此刻,别墅就剩下他们俩,顾海生和小寇站在客厅,以这种无比诡异的姿态面对面,共同托着这一大包可怕的东西。 小寇终于开始哭:“顾先生,这不是我干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这不是你干的。”顾海生的声音依然那么柔和,“先别哭,沉住气,小寇,你把自己稳住,不然我一个人拿不动这么重的东西。” 他的声音竟依然那么平稳轻柔,仿佛平日无事,这番话听在小寇耳朵里,直如最有效的镇定剂。小寇终于定了定神,他使劲儿稳住自己,咬牙道:“您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松手的!” 顾海生低头看看包里的东西:“你叔叔买了什么?” “两盒燕窝,一盒西洋参,两包雀巢奶粉,五瓶八宝粥……” 小寇越说声音越小,顾海生真是忍不住笑起来:“老天爷,连八宝粥都塞上了?” 小寇愈发不好意思:“我也说了他的,我说这东西糖分太高,人家不喜欢的,可他不听,非要我买上,还说,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么?” 顾海生想了想:“这么说,东西是你买的,不是你叔叔买的?” “嗯,是他吩咐我买的,昨天就买了,放在独眼杰克的储物柜里。”小寇说到这儿,胆怯地抬头看看顾海生,“顾先生,有人要杀豆腐?” “不是,有人要杀我。”顾海生轻声说,“那个匿名电话就是要我赶回来,凑这个热闹的。” “是谁要杀您呢?!” 顾海生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俩人正用说话给彼此鼓劲儿,这时候,豆腐却回来了。 一见他进来,顾海生顿时皱起眉头:“回来干嘛?” “回来陪着你。”豆腐平静地看着他,“我让老倪把他们带到前面草坪去了。” “那你回来干什么!”顾海生急了,“为什么不和他们一块儿走!” “我不想走。”豆腐淡淡地说着,索性盘腿在顾海生身边坐了下来,“要死,咱们一块儿死。” “胡闹!胡闹!小墨,你现在就给我出去!赶紧出去!” 豆腐动也不动,他抬头看看小寇:“我不出去,我就这儿陪着你,我不会放你和小寇死在一块儿的,那对我而言不公平。” 小寇又想哭了:“豆腐……” 豆腐冲着他嫣然一笑:“海生是我男人,不是你男人,小寇,就算咱仨做了鬼,你也别和我抢。” 小寇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话!” “哦对了,刚才你叔叔怎么叫你胖宝儿?” “那是我的小名。”小寇抽了抽鼻子,“到了七岁上学,我才有的大名。” 豆腐点点头:“我的小名和你的差不多。” “叫什么?” “胖丫儿。” 顾海生噗嗤笑起来:“为什么是女孩儿名?” “我妈把我当女孩儿养呗,她想要个闺女,结果第三个还是男孩。”豆腐全然无视小寇和顾海生手中那可怕的“东西”,他的胳膊撑在地毯上,歪着头,又问顾海生,“海生,你有小名么?叫什么?” “有,叫小宝儿。” 豆腐笑起来:“胖宝儿,胖丫儿,小宝儿,听听咱仨这名字……” 三个人就这样用说话打发着时间,虽然四只手托着那一大包危险品,可是,谁也不提一个字,就仿佛它不存在。 足足等了一刻钟,特种部队终于赶到,举着黑色盾牌的拆弹人员小心翼翼上前,用一个金属支架替代了小寇和顾海生的双手。 当他们终于能够松开手指时,小寇只觉得双臂全都麻痹了! 顾海生退后了两步,他差点跌坐在地上,豆腐赶紧抱住他! 剪掉了那枚红线,拆除人员拿出步话机:“报告队长,爆炸装置拆除成功。” 周围发出一片轻微的祝贺声。 小寇仰面瘫在地上,四肢硬如石块,无法动弹。 总算是死里逃生,豆腐也顾不得许多,只是紧紧抱着顾海生,顾海生也将他用力按在胸口,哑声道:“小墨,小墨……” 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那种用力的姿态,就仿佛要生生的将豆腐按进自己身体里。 后来经过检查,小寇带来的那一大包东西,确实被人掉了包,燕窝八宝粥的外包装都在,但,里面塞的是炸药。 按照这种分量,一旦出事,在场所有人都难以幸免。 幸亏顾海生处理得当,小寇撕开那层包装膜时,不慎拽断了外头那根细细的保险,如果他松了手,肯定会爆炸。 所有的人,全被带去了警局,当然顾海生是被请去的,瀛海那边,苏麒和汤晏他们都到了,苏麒看见顾海生,双眼顿时泛红,人也哽咽起来,倒是顾海生,伸手拍了拍他:“放心,看样子老天爷在护着我呢。” 赶到警局的还有苏誉,他一头闯进来,刚刚喊了一声:“海生!”却不由停住。 只见顾海生和豆腐坐在一起,俩人的手也握在一起,正低头喁喁低语。 豆腐抬头一看是苏誉,神色微微变了变,却没站起身,也没开口。顾海生冲着他抬了抬手:“刚过来么?” 苏誉的脸色一时间阴晴不定,他那句“你没事吧”,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哑声道:“小寇呢?” “在隔壁,警察在和他谈。” 苏誉神色复杂地看了豆腐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一开始,警方将嫌疑定在小寇身上,因为爆炸物是他带过去的。小寇百口莫辩,他坚称不是他干的,东西是被人掉了包,但那包东西唯一离开小寇的时间,是昨天傍晚到今天上午九点,警方调了独眼杰克酒童休息室的监控录像,从头看到尾,没有发现期间有谁碰过小寇的储物箱。 “怎么可能是我呢!”小寇哭着说,“购物小票都在呀!我真的是去附近的家乐福买的!你们可以去看超市录像!” “你买了东西这不假,我们也看到你出现在家乐福了,但那是昨天中午,距离你回独眼杰克,把东西放进储物柜还有五个小时。在此期间你把东西掉包,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怎么可能拎着一大包炸药,带着我叔叔去杀人!”小寇声嘶力竭地叫,“我就算自己想死,也不会拖着我叔叔呀!” “那或许是你担心你死了你叔叔没人照顾……” “胡说八道!” 警方怀疑小寇是有理由的,因为监控并未发现调包的人,而且小寇又说不出谁接触过他这包东西,因为那五个小时他回了寇大民收购站,东西就放在捷达车里,他把车停在院子门口,甚至都没锁车门。 顾海生听说之后,皱眉摇头:“绝无可能!如果是小寇,他明明可以放下东西就走,何苦把自己搭进来?” “那也许他想和你同归于尽……”苏麒摸着下巴道。 “胡扯!他有什么必要和我同归于尽!”顾海生更怒,“你们就不能想点更靠谱的原因?!” 苏麒看着他,摊摊手:“可是今天上午,在寇驰的银行账户里,发现从外面打进来的一百万资金——也许他拿了谁的钱。” “今天上午?”顾海生简直想揍他,“你有没有一点脑子!今天上午他捧着炸药和我站在客厅里!这个时候把资金注入他的账户,不就是想把罪名栽到他头上么!如果他真的是买/凶杀人的刀,小寇自然会提前拿到资金、妥善安排他叔叔终老啊!现在这一百万对他而言有什么用呢!他叔叔一分钱都拿不到的!账户里有一百万,他就成凶手了?!这明明是栽赃!” 苏麒被他说服,他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一百万买你的命太便宜了。可是现在,警方只能抓着小寇不放了。” ☆、第 163 章 小寇被警方当做了嫌疑人,小寇的叔叔吓得天都塌了,他在警局抓着每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跪地哭诉,说他养子冤枉,说小寇不是凶手,是被人给害了。 顾海生见了十分不忍,上前扶起他来:“寇先生,先不要着急,我相信小寇是清白的……” 一听这句话,小寇的叔叔顿时哭起来:“顾老板,胖宝儿真的是冤枉呀!他是被人给害了呀!顾老板,您一定要帮帮我的胖宝儿!” 顾海生被他一口一个顾老板,叫得啼笑皆非,旁边警察们听着都忍不住笑,豆腐这时候也走过来,扶起小寇的叔叔:“寇伯伯,你放心,我们都会给小寇作证,一定还他清白!” 顾海生看老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着实可怜,于是干脆喊来老傅,让他先将老人送回家去,又承诺一定不让小寇有事。 这么着,好容易把老头儿给劝走了,顾海生抬手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该问的,都问了,那个匿名电话也查了,是盗窃的手机打来的,所以除了小寇这边,警方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也难怪他们要掐着小寇不放。 但顾海生和豆腐都明白,小寇确实是被人利用了,最近别墅加强安保,顾海生出门又有保镖围着,如果想杀他,也只能利用熟人进入别墅的便利条件。 正琢磨着要不要和豆腐先回去,顾海生一抬头,苏誉却从顶头那边的审讯室走出来。 他赶紧上前问:“怎么样?” 苏誉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垂着眼睛,摇摇头:“小寇给不出更多的信息,而且情绪太激动,好几次险些要袭警。目前的状况不太利于他。” 顾海生揉了揉眉心:“不可能是他呀!警方这样做,岂不是把有限的警力都放在毫无效果的地方了?” 苏誉却抬头看看他,忽然道:“怕么?” 顾海生一怔,苦笑了一下:“怕又能怎么样?这已经是第二次针对我的刺杀了。” 苏誉一惊:“什么意思?!” 顾海生犹豫片刻,然后将林粵那件事的猜测,说给了苏誉听。 苏誉听完,良久不语。 “原先我还有所怀疑,今天这事儿算是让我明白了,对方想杀的,真的是我!”顾海生咬牙道,“可惜白白让林粵做了牺牲!” 苏誉神色莫测地看着他:“总之死的不是你,这也不错。你该感谢你家小墨,要不是他摔伤,你也没可能逃脱了。” 他这样一说,顾海生却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了。 苏誉还想说点什么,他刚一张嘴,却停住,目光落在了顾海生身后。 顾海生回头一看,豆腐从贵宾室走出来,正远远盯着他们。 苏誉冷冷一笑:“行了你回去吧,警局这边交给我。” 顾海生有些不安:“小誉,咱们能不能想些别的法子……” “就算有别的法子,也该我来想。”苏誉淡淡说着,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他又冷笑道,“别站这儿了,去找你的小墨吧,再和你多说一句,家里收炸弹的就是我了。” 说罢,也不管顾海生的反应,径自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苏誉在回去的路上始终心神不定,他的脑海里反复在想顾海生说的林粵的事。 如果刺杀,真的是针对顾海生的,那怎么办! 苏誉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着冷汗,腻腻的,简直要打滑。 其实刚才他真想留下,找警方确认一下林粵那件事,找苏麒打听目前瀛海的安保情况,是否能确保顾海生的安全…… 他甚至想日夜守在顾海生身边,要亲眼确保他平平安安,这才能放心。 但他知道,他不能那么做。 他甚至不能问得太多,打听得太细,因为豆腐就在那儿看着他。 苏誉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 回到独眼杰克,他将小寇的事告诉了焦急等待的布丁,布丁一听,傻了眼! “然后呢?!警方就这么扣着他?这不是小寇干的呀!哪有把自己送到爆炸现场去的!” “可是现在除了小寇,警方再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苏誉烦恼地揉着眉心,“而且这次的事情太重大,我没法拿钱把他保出来。其实瀛海那边也不相信是他干的,顾海生都在替他作担保,可是警局不肯放人,他们自然是不肯放的,除了小寇,警方现在两手空空,本来林粵的案子刚发生没多久。警局已经是个高压锅了。” 布丁咬着嘴唇听着,他忽然问:“瀛海最近这是怎么了?招谁惹谁了?” “不是瀛海招谁惹谁,而是顾海生惹了麻烦了。” 于是苏誉就把顾海生的那番推测说给布丁听,布丁听完更加困惑:“为什么呢?好好的,怎么突然有人想杀他?” “这我真不知道,”苏誉疲惫地摇摇头,“苏麒他们都想不到缘由,更别说咱们了。只是没想到凶手一击不中还不肯放弃,又利用小寇上门送炸弹……看这样子,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 布丁盯着苏誉的脸,他突然问:“你很担心他?” 苏誉苦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有人要杀他啊!这我要是再不放心上,岂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布丁轻轻哼了一声:“如果被人追杀的是苏麒,你不会这么担心。” 苏誉一听这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布丁,这种时候别和我计较这个,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咱们拿这个来拌嘴,你觉得合适么?” 布丁一听这话,心里也来了气,他索性冷冷道:“这是拌嘴么?我不过说了句大实话。苏麒是你堂哥,按理说关系还更近呢。” 苏誉火了:“你就非得把我和他往那方面想?!怎么这么小心眼!” 布丁也火了,他扬起脸来,厉声道:“我一向这么小心眼,你第一天知道么!你从警局回来就丧魂落魄的,以为我看不出来?!” 苏誉气得简直要摔东西! “小寇还被关押着,我能高兴得起来么!有人处心积虑要杀顾海生,我难道还欢欣鼓舞不成!布丁,你总得体谅一下人之常情!” 布丁却冷笑起来,他点点头:“我早看出来了,你现在恨不得跑回警局去,日日夜夜守着顾海生才能安心!只可惜人家有豆腐陪着,不需要你!” “当啷”一声! 一个瓷杯在布丁身后的墙壁上砸碎!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 苏誉血红着一双眼睛,他急促地喘息着,他死死盯着布丁,而后者脸色雪那样苍白,眼睛睁得那么大,像是被那个杯子给钉在了墙上。 良久,布丁转身往办公室外头走,苏誉回过神,他一把抓住布丁的胳膊! “你能不能……别那么苛刻?”他的声音暗哑,充满无力的恳求。 布丁回过脸来,望着他:“你想找一个无论你怎么做都不在乎的人?那我想你找错人了。”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苏誉颤声问,“任他死活,我都不放在心上?” 布丁的脸颊微有点塌陷,他的脸苍白得像漂洗过的亚麻,黯淡无光。 “我知道你希望的是什么,你想让我包容你的担忧,理解你的提心吊胆——抱歉我真的做不到。我的心眼非常小,理解不了,也包容不了。我讨厌顾海生,这么多年我一直就不喜欢他,我更憎恶他现在的男友。我所能的,也不过是用道德规范自己,不去落井下石。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不够善良,不够让你满意,那也行,那我们就分开,你索性正大光明的排在豆腐后面,看看未来还有没有替补的机会……” “你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提分手!”苏誉再忍不住,他大吼起来,“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波折都承受不了!” 第4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8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8节 “这是一点小小波折么?”布丁失声叫起来,“这是一个大活人!一个和你有着十五年过去的活生生的人!他就夹在你我的中间!” 苏誉望着他,轻声道:“那你想怎么办?杀了他?或者做手术让我失忆?” “不用那么复杂。”布丁嘶声道,“你让我离开,这就够了。” 他说完,转身下了楼。 那晚打烊已经一点了,苏誉从楼上下来,大厅空空荡荡的,卷帘门已经被冯振川拉下来了。他走到控制间,伸手一盏盏把灯关掉,这对苏誉是一个仪式,只要他在店里,开灯,关灯,都由他亲手操作。 最后,只剩了吧台的灯,那小小一圈明亮如同海底珍珠,浸润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苏誉走过去,泉子还在整理杯子。 “放着明天再收拾,也不迟。”他说。 “没关系,”泉子头也不抬道,“我今晚留在店里。” 苏誉有点诧异:“今晚不是你值班吧?” “嗯,不想回去。” 苏誉笑起来:“又和岳龄吵架了?” 泉子悻悻道:“那头猪!让他回他的猪圈,在烂泥里打滚吧!” 苏誉不由扶额,泉子对谁都彬彬有礼,唯独对岳龄就“猪头”、“癞皮狗”的,毫不留情——天底下哪有那么漂亮的“猪头”? “岳龄真是好脾气。”苏誉叹道,“换了旁人,早开骂了。” “好脾气的是我才对!”泉子冷冰冰地说,“换了旁人,早把他踹了!” 苏誉无语。 泉子放下杯子,又看看他:“而且经理你有立场说我么?” 他冲着旁边黑暗角落努了努嘴,布丁正斜靠在沙发扶手上。 “喝了点酒。”泉子小声说,“心情不大好。” 苏誉点点头,他走过去,在布丁身边坐下来,伸手想去抱他。 布丁突然曲起胳膊,手臂用力打了苏誉一下。 苏誉被他那一下打得有点疼,但他没出声,又去抱他,这回他用的力道大,布丁被他箍住,没挣开。 “喝了多少?”他低声问,凑过去想吻布丁。 布丁用力把脸扭到一边。 “是威士忌?还是伏特加?”苏誉又轻声问,“喝了两杯?三杯?” “你管呢?!我又不是没给钱!”布丁语气很粗鲁,他试图推开苏誉。 但苏誉仍旧用手臂箍着他,他低声笑起来:“给我闻闻,让我猜猜是什么酒……” 他吻住布丁,很温柔、很缠绵地吻他,像某种细致的探察,又像是充满体贴的安慰。 布丁终于不再挣扎,他喘息着,把被酒精烧得滚烫的脸颊贴在苏誉的脖颈上,眼眶里忽然泛起一丝泪意。 “我们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总是吵……”他哽咽着说。 “有意思,有很多的意思。”苏誉柔软的手指抚摸着布丁丝绒一样的黑眉毛,他低声道,“这不算什么,至少你没有骂我猪头癞皮狗,没有让我滚回猪圈,去烂泥里打滚……” 布丁哧哧笑起来。 “苏誉,你别再爱他了,好么?”他忽然扬起脸,语气里带着哀求。 在安静的黑暗里,苏誉的脸看上去,像油彩脱落的魔笛手,魔力丧失了,跟着他的小孩子也慢慢散去。 他又疲倦,又茫然。 “我没有爱他。”他垂下手臂,小声说,“布丁,你相信我。” ☆、第 164 章 几天过去,小寇的案子仍旧在僵持,警方还是不肯放人,那从天而降的一百万增加了他的嫌疑,甚至连小寇叔叔都被牵扯进来,因为警方怀疑爆炸物是小寇通过废品收购的渠道,从相关厂矿弄来的。 因此哪怕顾海生坚称小寇不可能是凶手,苏誉这边也找了无数门路,想暂时把小寇保释出来……但全都没用。 案子太重大,林粵的葬礼结束还不到一个礼拜,顾海生又被人送炸弹上门,就算瀛海这边一声不响,也会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像焖锅一样把警方牢牢罩住。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飞过一只可疑的苍蝇,警方都要狠狠逮住,把它剖得体无完肤。 酒童们没有谁认为小寇会做这种事,他们都清楚,小寇有多爱他的叔叔,就算他为了钱去寻死,也断没有带着他叔叔一起的道理。况且小寇也没理由去寻死。 “会不会是他回店里之前那五个小时被人调包?”岳龄说,“没办法查附近的摄像头么?” “查不到。”苏誉摇头,“那一片在监控盲区,而且小寇自己也说了,车没上锁。” “我觉得就算没上锁,也不可能有人调包。”泉子皱眉道,“经理你想啊,一大包礼物从车里拿出来,一一拆开,往里填炸药,然后再一一封好,放回去……这得多麻烦!车就停在收购站门口,大家出来进去的,稍微有点闪失就被人发觉了,那是在大白天,谁能做这种事?难道凶手还会障眼法不成?” 岳龄马上点头:“泉子分析得对!” 泉子白了他一眼,布丁噗嗤笑起来。 苏誉无可奈何道:“你们啊,就别这儿充当福尔摩斯了。不是在外面调包的,难道还是在店里调包的么?监控一直看着呢,没有看见谁打开小寇的柜子呀。” 泉子想了半天,忽然问:“经理,休息室的监控录像,你看过了么?” “我快进了一遍,确实没发现有谁碰小寇的柜子。” “但是快进也许看不清……” 苏誉叹了口气:“泉子,我是快进看的,警方不可能快进呀,他们肯定一帧帧的看,最后也是同样的结论。” 泉子仍旧固执地说:“可我怀疑是店里相关的人干的,经理你想,在小寇带着礼物回店之前,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家乐福,谁也不知道他买东西是为了去看望豆腐。”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布丁一字一顿道:“泉子,说这样的话,你可得谨慎一些。现在小寇已经深陷警局了,你是想让警察把咱们店全都当成嫌疑对象么?” 岳龄听出布丁语气不好,他赶紧说:“布丁,泉子只是提一个想法,他没那意思……” 饶是如此,泉子竟依然坚持道:“可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推论,我不想事先预设谁是嫌疑犯,但按照眼下这状况,问题出在咱们店里,不是比出在寇大民收购站更加可能么?” 岳龄听他这么说,更着急了,他使劲拽了拽泉子的袖子:“行了你别说了,就算你有道理,那咱们也做不了什么呀!” 泉子却转向苏誉,冷静地说:“经理,能把监控给我看看么?” 苏誉看了看布丁,又看看泉子,他点点头:“这样吧,咱们一块儿来看。” 于是一行四个人下楼来,到了监控室,苏誉却没找到冯振川,打电话也是关机,他想也许冯振川有什么事,于是索性自己拿了钥匙打开监控室的门,按照时间,调了出事那天前晚的监控录像。 四个人在监控室,一起盯着画面。虽然时间是从傍晚六点半到次日上午九点,但绝大多数时间,休息室空无一人,尤其是打烊之后。苏誉将完全没人的场景快进过去,但只要有人出现在镜头里,他就会停下来。 就这样盯着看了约莫四十分钟,结果发现,是真的没人碰小寇那个柜子。 他们亲眼看见小寇将一大包东西塞进储物柜,然后次日九点,又看着他把东西拿了出来。而那之后他就开车带着他叔叔,赶去了顾海生家。 监控看完,四个人都沉默不语。 泉子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 苏誉正想关掉监控转身出去,这时,却听见岳龄咦了一声。 “奇怪啊。”他轻声说,“监控画面为什么会出现明春?” 他这么一句话,其余三个都愣住了。 苏誉问:“什么意思?” 岳龄索性指了指监控仪器:“经理,请你把录像倒回去,回到小寇那晚进休息室之后的十一点二十五分。” 苏誉没细问,按照他的吩咐,将录像回放到岳龄指定的时间,那是在小寇拎着东西进来休息室的五个小时之后。 有一个人影很快的从镜头里闪过,看上去,那人只是不经意地在监控镜头前晃了一下。 但就算那一晃,对朝夕相处的布丁他们,信息量也已足够,大家立即辨认出那个人是明春。 苏誉还不明白:“明春怎么了?” 泉子此时已经捕捉到问题所在:“经理,这不对!四号那天明春不当班,他根本就没来店里!” 苏誉愕然:“你确定?!” 布丁掏出手机,翻到里面储存的酒童当班资料,他查到了当班的酒童名单。 “泉子说得对,那天明春是没当班,该他休息。” 苏誉更困惑,他转头看看录像:“那有没有可能,他又跑来店里了?” “没可能!”岳龄立即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四号那天明春没有来,他回他妈妈那儿去了,第二天来店里上班的时候,还给我带了他妈妈炸的奶油花生米!” 这下,监控室内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泉子望着监控录像上的明春,他喃喃道:“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此刻,布丁忽然说:“苏誉,把三号的录像也调出来,找到相同的时间。” 一句话,竟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苏誉调出了三号的录像,他快进到三号夜晚十一点二十五分的监控。 就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角度,一个人影飞快从摄像头里一闪而过。 那个人,是明春。 四个人,死死盯着监控画面! 所有人都明白了! 泉子艰难地转过头来,望着苏誉:“经理,送去警局的监控录像……被人动了手脚。” 为以防万一,苏誉又将两天的监控内容,一帧一帧的对比着看,他终于从细微之处发现了问题,比如窗子开关的角度,窗帘拉上的高度,桌上杯子的形状颜色等,四个人,如同捉虫一样捕捉着镜头里的异常,最终他们可以断定,监控录像确实被人做了手脚,做手脚的那个人,用三号的监控内容,覆盖了四号的录像,覆盖时长约莫是在小寇进店一个小时之后,直至次日他打开柜子取包之前的两个小时。 “到底是谁干的?!”布丁颤声问,“这是蓄意的加害!” 苏誉马上说:“我去找老冯!” 他掏出手机,这才发现冯振川仍旧处在关机状态,苏誉快步从监控室出来,又去厨房找了一圈,依然没人,还有酒童敲着空饭盒问他:“经理,冯叔呢?我肚子饿坏了,为什么灶台啥吃的也没有呀?” 苏誉一听这话,脸上神色更加古怪,他索性将锅盖全都掀开,又拉开冰箱瞧了瞧。 什么也没有,连每日固定准备的鱼肉蔬菜都没买,冰箱里空空如也! 他迅速将所有酒童集中起来! “你们谁见过老冯?”他颤声问。 酒童们面面相觑,都摇头,说从今天上班就没见到他。 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是岳龄,昨晚打烊之后,他看着老冯拉下卷帘门。 在那之后,谁也不知道冯振川去了何处。 苏誉回到办公室,他又打电话给冯婶,昨晚他和布丁都没回去。 冯婶告诉他,丈夫昨晚深夜回来了一趟,拿了一些东西就走了,而且告诉她,最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冯婶并未放在心上,冯振川经常出门办事,她也从不打听,这是俩人年轻时就有的习惯。 苏誉放下手机,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布丁,我的感觉不大好,恐怕……要出事。” 布丁握住他的手,小声说:“你先别慌,也许冯叔真的只是出门办点事。” “他就算出门办事,事先也会通知我呀。”苏誉脸色更坏,“像这样一声不响的消失,以前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过。” 布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那,监控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他又低声问。 苏誉深吸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小寇都是被冤枉的,我这就去把监控交给警方!” 布丁却迟疑起来:“会不会……这件事就是冯叔干的?” 苏誉望着他,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无法反驳。 监控室的钥匙,只有他和冯振川有,先前甚至只有一把,在冯振川手里,去年苏麒派人进店捣乱,苏誉被他闹得焦头烂额,索性自己也配了一把钥匙,天天盯着监控看。 因此这样一来,在监控上做手脚的事,只有冯振川能做。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誉颤声道,“他为什么要害小寇?!” 布丁怔怔看着他,他忽然轻声道:“也许你该问,他为什么要杀顾海生。” ☆、第 165 章 苏誉将监控被调换的事通知了警方,警方迅速进行核查,结果证实苏誉说的是真的,录像确实是被覆盖过了。 小寇的嫌疑被解除,新的嫌疑人出炉,那就是冯振川。 警方开始天罗地网的寻找冯振川,然而竟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冯振川的事,苏誉也通知了顾海生,顾海生一听大为吃惊! “栽赃小寇的人是冯振川?!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苏誉哑声说,“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老冯的下落。” 顾海生握着手机,他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却说不出。 “还有,今天下午你来一趟律师楼。”苏誉继续道,“股权的事情我不想再拖下去了,今天必须把这件事了结。” 顾海生皱了皱眉:“真的有必要这么快么?现在情况正混乱……” 苏誉在那边突然说:“如果嫌疑人真的是老冯,那么很可能,包括先前去杀林粵的人,也是他授意的。” “什么?!” “按照我的推测,海生你确实是真正的目标,林粵只是被误杀。”他停了停,“老冯的用意,是阻止你获得瀛海的股权。” 顾海生的脑子里,顿时涌起飓风般的思绪,前后一想,他这才发现,确如苏誉所言,针对他或者瀛海的刺杀,就是在他答应签署股权之后展开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由轻声道,“老冯想让股权留在你手里?” “也许吧,我一向掌控不了老冯的思维。”苏誉飞快地说,“所以今天下午你就过来签字,股权一旦转让,他也就没必要再杀你了。” 顾海生为难道:“可是现在我不在这边……” 苏誉一怔:“什么?” “我在南方。”顾海生说,“过来开会,昨天离开的瀛海。” 苏誉啧了一声:“你还真是不怕死啊!豆腐就这么放心你出门?” 顾海生停了停,才说:“他和我一块儿过来了。” 在意味不明的片刻沉默之后,苏誉淡淡道:“那好吧,回来以后通知我。哦对了,替我向豆腐问好,另外告诉他,他存放在店里的两瓶酒目前安好,你帮我问问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打开?” 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顾海生莫名其妙看着手里的手机,他一点儿也没听懂苏誉的话。 但听不懂归听不懂,既然苏誉要他传达,于是顾海生就把苏誉那两句话原封不动传达给了豆腐。 豆腐当时坐在酒店雪白的大床上,他默默听着,然后只是说:“是么。” 好像没有任何疑问。 顾海生很好奇:“苏誉说的两瓶酒是什么意思?” 豆腐抬起眼睛,笑了笑:“就是两瓶酒的意思,我原先放了两瓶酒在店里,一直没去拿。本想送给经理他们,但是看样子经理不打算要。” 豆腐这番解释,把顾海生弄得更加糊涂。 那天,就在给顾海生打过电话之后不久,苏誉的手机上出现了一条神秘的短信,短信是由两排数字构成,只有数字和斜杠,没有更多信息。 号码是一个陌生号码。 苏誉心里一动,他赶忙叫来布丁,将短信递给他:“看得懂么?” 布丁瞅着短信,几秒后,他突然抬头:“是酒窖里的酒?” 苏誉点点头:“走,去看看。” 那确实是酒窖里酒的排列顺序,很早以前苏誉就用数字来代表酒在酒窖里的位置,因为这样能一目了然,而且做库存时,马上能看见什么品种缺货,可以及时补充。 这种记录方式,他教给了豆腐,也教给了布丁。 事不宜迟,俩人驱车赶到酒庄,进去之后,他们按照短信上的提示找到了那两瓶酒。 将那两瓶酒摆在面前,苏誉不由五味杂陈! 一瓶是多年前顾海生送给他的哈帝干邑,另一瓶,则是豆腐出国旅游回来之后,送给他的塔廷格香槟。 难怪豆腐这段时间没有再催促苏誉,因为他知道,这两瓶酒苏誉是绝对不会售卖给客人的。 想到这儿,苏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而且恰恰,一瓶来自顾海生,另一瓶则来自豆腐。 ……简直像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玩笑。 俩人带着酒回到店里,苏誉找来工具将这两瓶酒打开,他把里面的液体倒了出来。 俩人瞠目结舌看着杯子! “是白水?!”布丁愕然道,“里面的酒被替换了!” 苏誉笑了一下,将两瓶水泼掉。 “不可能是豆腐一个人干的,他没这么大本事。”他很肯定地说,“苏麒那边,一定帮了他的忙。” “那么,股权还签么?”布丁问。 “当然得签。”苏誉淡淡地说,“他可以不仁,我不可以不义。” 顾海生这趟出远门,原本没打算带着豆腐,可是豆腐坚持要去,他左眼的纱布已经拆下来了,虽然视力大为下降,但平日走路没问题。 “你要是把我扔家里,我就天天看电视!”他威胁顾海生。 顾海生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去。其实这趟苏麒也很担心他的安全,恨不得自己也跟去,但他眼下在追查小寇那件事,分/身乏术。不过他还是逼着顾海生把五个保镖带上。 顾海生很不满:“我是铜锣湾的陈浩南么?” 豆腐摸了摸他刚拆纱布的左眼:“我可以临时充当山鸡。” 但是私下里,苏麒却悄悄交给豆腐一把枪。 豆腐吓了一跳,他说他从来没摸过这玩意儿,不敢要。 “不是叫你用,是让你拿着,关键时刻给海生。”苏麒很严肃地说,“他不当回事,小墨,你要把安全当回事,懂么?” 豆腐好奇地摸了摸那把他从来没碰过的武器:“海生会用这个?” “对,他会,只是他不愿意用。”苏麒将皮箱盖上,“但愿这一路你们不需要这东西,不过带上它,我总放心些。” 苏麒塞给他一把枪的事,豆腐没敢告诉顾海生,枪在一个保镖那儿收着,豆腐甚至都不清楚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下了飞机,当地领导亲自来迎接顾海生,宾主双方都很客气,顾海生又向对方介绍了助理alex和秘书,等到人家把目光转向豆腐时,顾海生微微一笑:“他是打杂的。” 豆腐一扬手,笑嘻嘻道:“对,我打杂。” 弄得东道主一方尴尬不已。 车辆直接将他们送到酒店,进来房间,豆腐小心翼翼把装有枪支的箱子放在床脚,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酒店设施,确定安全无隐患,这才松了口气。 顾海生嘲笑他:“你个半瞎,煞有介事的看什么?放心好了,我真要在这儿出事,今天那位乌纱帽就不保,这周围肯定严密得像铁桶一样。” 豆腐喃喃道:“倒也是。还有,你怎么能说我是打杂的呢!” 顾海生笑起来,他抱住豆腐:“你没见古时候皇上微服私访,都扮作随行大臣的小厮?真龙天子从来不轻易露面。” 豆腐哧哧笑起来:“你都把我捧到天上去了。” 三天的会议,豆腐没有时刻跟着,白天顾海生去开会,他就呆在宾馆听音乐,要么去顶楼泳池游泳,晚上顾海生回来,给他讲白天开会的八卦,与会人员的各种秘辛,这次会议非常重要,来的也都是正正经经的达官显贵、名流大咖,可是这些人到了顾海生嘴里,就全都变出一副奇葩面孔,叫人不可直视。 豆腐非常困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八卦的?我做了这么多年酒童,知道得也算是不少了,和你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顾海生很得意地笑起来:“告诉你一个秘诀,你只要装出一副‘别和我说,我没兴趣’的表情,人家就会自动凑到你跟前,把什么都倒给你了。” 豆腐更吃惊:“他们不怕你说出去啊?” 顾海生很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像是会说出去的样子么?‘顾海生会到处说人家八卦’?听着就不可能吧!” 豆腐一个劲儿笑:“就知道你装得人模狗样的,准没安好心!可你在背后这么说人家,焉知人家不在背后也这么说你?” “他们当然会在背后说我。”顾海生不在意地笑道,“也不过是把你我的事添油加醋,变成十八禁的小黄书。” 豆腐故作失望:“才十八禁么?” 顾海生一把按住他:“那你想要多少禁?把咱俩的人生全都变成马赛克?” 豆腐笑得发抖。 他和顾海生在一块儿也有一年了,俩人感情始终那么好,虽然这一年里豆腐遭遇了种种人情冷暖,心境也早有了大不同,可无论外界对豆腐的态度如何变化,顾海生对他,却是自始至终的眷恋深爱,不曾改变丝毫。想到这一点,豆腐心里就会涌起温暖的感动,继而觉得,只要凭着顾海生的这份爱,他无论被多少人唾弃不齿,也不会有半点羞愧。 “海生,如果我变坏了,你还会喜欢我么?”他小声问。 顾海生看着他,好奇道:“变坏?有多坏?不肯和我说话也不肯和我上床?” 豆腐噗嗤笑起来,他又迅速垂落眼帘:“我不是说那种坏,是说,别人觉得我变坏了。” “别人觉得你变坏了关我什么事?”顾海生笑起来,“再说,在别人眼里我早就变坏了,你不坏一点,咱俩怎么相配呢?” 豆腐这才笑起来,他用手指敲了敲顾海生的头:“你这个坏小子。” 顾海生假意生气道:“你看看,一点都不尊敬我!” 豆腐忍笑道:“好,尊敬尊敬:顾老板,您发财!” 说完他自己先笑个不停。 顾海生也笑,他紧紧搂住豆腐:“我肯定得发财呀,有个旺夫的老婆,我不发财天理难容。” 俩人正在床上温柔缱绻,就在这时,有人咚咚敲门! 顾海生一怔:“谁啊?” 门外传来保镖的声音:“顾总!着火了!” ☆、第 166 章 保镖的话音刚落,酒店走廊间,立即传来尖锐的火警警报声! 顾海生慌忙起身,抓过衣服扔给豆腐,又嘱咐他:“别慌!财物什么的都别拿了!下楼的时候跟住我!” 豆腐飞快套上外衣,他抓了手机冲到门口,想了想,又冲回床边,打开小皮箱,一把抓了那柄枪塞进口袋。 从房间一出来,远处的哭喊声、叠杂脚步声、警报声、门窗破裂声……一股脑涌进了耳朵,肉眼明显可见,烟雾正从通道处冒出来! 五个保安全都出来了,为首的还算镇定:“顾总,电梯肯定锁了,咱们只能从安全通道走!” 顾海生点点头,又转头对豆腐说:“等会儿烟雾大,要是看不清楚,你就抓着我的胳膊!” 他们住在酒店的二十七层,那一层是总统套房,只有他们这一伙人。从楼层出来,一路走,一路能听见嘈杂响声,还有消防车发出的呜呜声。 然而刚刚下了两层,一声尖锐的响声,把他们定住了! “是爆竹?”豆腐胆战心惊地问。 “不,是枪声。”顾海生沉声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一说枪声,五个保镖浑身一凛! 顾海生却转头对那个为首的道:“等会儿往下走,遇到危险,先保护好小墨!” 豆腐一听急了:“保护我干什么!他们是来保护你的!” “你的眼睛不好使,下楼都磕磕绊绊的,他们当然得先保护你。”顾海生耐心道,“放心,我没那么废柴的。” 再往下走了两层,枪声愈发激烈,保镖们互望了一眼,一个低声道:“似乎是在枪战!” “谁和谁呢?”另一个小声问,“警方来人了?!” 为首的保镖队长很沉着,指着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说:“咱们走前面!不能让顾总打头阵!” 阵容立即起了变化,趁这时,豆腐悄悄把枪塞到顾海生手里,顾海生用手一摸,吃了一惊:“哪儿来的?!” “苏麒给的。”豆腐小声说,“他说你会用这个。” 顾海生心知肚明,将枪收好。 越往下走,枪声越响,其中一个保镖突然咦了一声:“奇怪,为什么逃生的只有咱们?!” 他这一句话,其他人顿时醒悟,对呀!从二十七楼往下走,这都走了四五层了,怎么沿途没遇到其他楼层出来的人?! 正巧一个保镖走到那一层的逃生门口,他用手推了推,顿时惊恐道:“上了锁!” 大家面面相觑! 原来每一层的逃生门都被上了锁!电梯也停了,里面的人根本逃不出来! 豆腐的脸色发白:“可咱们那一层没被锁……就是说,有人引诱我们走这条逃生路。” 黑暗的楼梯间,只有一盏惨白的吸顶灯,发出微弱如萤的光,大家正惊恐着,忽听尖锐的枪声就在他们脚底响起! 一排子弹打在他们楼下的天花板上! 一个保镖面无人色道:“顾总,咱们要不要回二十七楼?!” “肯定是回不去了。”顾海生却依然镇定,他淡淡道,“再回去,楼上不知道是什么等着咱们。” 他说完,竟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为首的保镖急了:“顾总!” 顾海生举了举手里的枪:“我有武器,你们都没有。我理应在最前面。” 他又看看豆腐,浅白色的昏暗灯光下,顾海生笑了笑:“你们把小墨照顾好就行了。”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从下面飞快冲上来,与此同时一声枪响,顾海生身边那个保镖突然发出惨叫! 顾海生来不及多想,举枪扣动扳机,冲上来的男子被他那一枪打中,噗通倒在地上! 他再回头看,被打中的保镖,胸口全都是血! 豆腐吓得大叫:“海生!” “小墨!躲到后面去!”顾海生高声道,“退后,你们全都往后退!” 此刻,又出现持枪者,顾海生立即举枪回击,狭窄的楼梯间顿时响起密集的枪声! 为首的保镖咬着牙,低声命令属下保护好豆腐,自己冒死弯腰滚下台阶,一把抓住被顾海生击中的刺杀者的枪! 他刚抓起那把枪,一枚子弹正正击中他的眉心。顾海生大惊,他想上前救援,却有子弹正向他扫射过来,险险擦过他的脚尖,在墙壁上绽放了一排火焰之花。 顾海生勃然大怒,他突然高声叫道:“想要我的命,就出来和我单挑!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你们太无耻了!” 他这一声之后,楼下的枪声突然停住。 三个保镖瑟瑟站在顾海生身后,他们用身体挡着豆腐,顾海生一个人站在最前面,举着枪。 就在半层楼梯狭窄的空间,借着外面的夜光,他举着手中的枪,枪口直指着底下。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慢慢从楼下走了上来。 男人的手中,也有一把枪。 他一直走到顾海生视线水平的地方,站住,抬起头来。 那人,是冯振川。 尽管四周光线晦暗不明,但是顾海生依然认出了那张脸,一时间他心中,像万道巨浪击碎堤坝。 “老冯?”他终于迟疑地问。 冯振川只是站在那儿,举着手里的枪,枪口,对着他。 路灯从半层楼的窗玻璃外投射进来,那光芒昏昏暗暗的,映得周遭一切都仿佛漾在了水中一般,显得那么的不真切。 顾海生能够看见,冯振川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凶悍神色,像一头野兽,目光中,充满了残暴。 顾海生心里,忽然涌出无限的难过! 他甚至无力再举起手臂,手中的枪也慢慢垂落。 那一瞬,冯振川脸上神色微微一动,仿佛大梦初醒,他脸上那凶暴的神色,如海潮般迅速褪去。 男人微笑了一下:“海生少爷。” 他也放下了手里的枪。 就在这时,有急促尖锐的东西划破了空气,顾海生看见,从冯振川的后方,射过来一枚子弹,正正打在他的后心! 冯振川向前一趔趄,噗通倒在地上! 顾海生大惊!他快步冲下台阶,一把扶起冯振川:“老冯!” 冯振川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来,黏稠的液体溅在顾海生的身上。 冯振川吃力地睁着眼睛,他盯着顾海生,好半天,吐出两个字:“誉少……” 顾海生慌忙道:“我知道!我知道的!老冯你放心!有我在,小誉他不会有事!” 听见这句话,冯振川那张丑陋的、沾着鲜血的脸,这才像松了口气,他仿佛是想微笑,但下一秒,死神立即覆盖了他的脸,冯振川断了气。 那晚,酒店里一共死了五个人:两个顾海生的保镖,冯振川,还有冯振川的心腹黑豹,以及酒店的一个保安。 酒店保安是被冯振川杀的,黑豹被顾海生所杀,顾海生的那两个保镖,死在黑豹的枪下。但在场的决不只这些人。 顾海生告诉警方,还有一伙人在追杀冯振川和黑豹,他们在楼道里听见的枪击声来自多方,很明显是在进行激烈的枪战,而且警方也在冯振川和黑豹的尸体上,寻找到了不同程度的枪伤,黑豹在面对顾海生之前,身上已经受了多处的伤。 但是那伙人,在杀了冯振川之后迅速逃离,甚至没有留下线索。酒店的火灾则是冯振川所为,幸好没有酿成火灾的伤亡。 顾海生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困惑,他甚至不知道冯振川到底为何出现在酒店里。 冯振川是来杀他的么?那为什么最后那一刻,却又放下了枪? 如果不是来杀他的,他和心腹为什么要纵火,杀他的保镖? 追杀冯振川的人又是谁呢?他们为什么要杀冯振川?难道那伙人是来救自己的? 顾海生疑窦重重,怎么想,他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他和冯振川并不算很熟,只是为了当初苏璟的事有了交情,后来冯振川始终跟随在苏誉身边,他常常去找苏誉,也就顺便打个照面。 可是此刻,眼见着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顾海生不可能不感到悲戚,更别提,他还得把消息通知苏誉。 次日一早,苏誉就坐飞机赶到警局,顾海生亲自带着他去停尸间,见冯振川最后一面。 苏誉跪地大哭。 顾海生站在一边,只觉心如刀绞。 苏誉是冯振川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除了在国外那几年,冯振川这个忠仆几乎寸步不离左右,苏誉心里,恐怕也是将冯振川看做至亲长辈,甚至比苏云藩还更亲近,他曾和顾海生说过,他这辈子哪儿也不去,就守着独眼杰克,给外公宗克己养老送终之后,他会妥善照顾冯振川。既然冯振川夫妇没有孩子,他就给冯振川当儿子。 ……却没想到,冯振川竟会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死在苏誉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第4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9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49节 那天从停尸间出来,顾海生将那晚的遭遇,又向苏誉重复了一遍,最后,他说到冯振川的遗言。 “他的话没说完,只提到了你。”顾海生顿了顿,“不过我听懂了。我和老冯说,让他放心,往后,我会替他照顾你。” 岂料,这话说完之后,苏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他用冰冷疏远的目光盯着顾海生,半晌,挣脱顾海生的手臂,轻声道:“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第 167 章 顾海生这次来开会,竟然遭遇这么大的事,警方自然吓坏了,苏麒更是大怒,打电话痛骂各处办事不力,而且他也不许顾海生再留在当地,次日下午,就逼着他飞回来。 回来之后,苏麒意欲把顾海生身边的保镖增加一倍,此举被顾海生阻拦了。 “往后,不会再有事了。”他低声说。 “你说没事就没事?!”苏麒怒道,“人都还没抓住呢!” “真的不会再有事了。”顾海生说着,他扬起脸,目光空茫,“我能感觉得到,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冯振川的葬礼,简单冷清,冯振川是弃婴,没有儿女也没有亲属,除了妻子冯婶,到场的就只有酒童。他在店里这么多年,颇得酒童们的爱戴,如今虽然有作案嫌疑,但毕竟人死为大,包括刚刚解除嫌疑的小寇都来了。 然而葬礼上的另外一位来宾,却让大家侧目,那人是苏誉的生母。 当岳龄小跑着进来,小声通知苏誉说他妈妈想来吊唁时,苏誉立即冷着脸,厉声道:“让她滚!” 岳龄有点为难,但他也知道苏誉和生母之间的纠葛,于是只好答应。但没过一会儿,他又跑回来。 “经理,她一定要进来,说什么都要进来……”岳龄一脸为难。 苏誉的脸扭曲得不像样:“蠢货!你不会拿棍子打她么!” 岳龄咧了咧嘴。 还是在一旁的布丁,轻声道:“就让她进来吧,如果她有什么无礼的举动,我们再赶她走,也不迟。” 苏誉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苏誉的生母进来灵堂。 布丁一见她,不由心里吃了一惊。 那天苏誉的生母一身的黑衣,她甚至没有化妆,双眼布满血丝,脸也浮肿着,异样的憔悴不堪,比起上回所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进来后,宗柔也没正眼看自己的儿子,只是按照礼仪,向逝者遗像三鞠躬,又上了一炷香。 做完这些,她转头就走,苏誉在身后突然嘶声道:“你还来干什么!” 宗柔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儿子一眼,她那种神色里,充满了不屑,还有明显的怜悯,无论从哪方面说,那都不像是一个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宗柔的目光里,像是饱含着无数话,但却懒得和儿子说一句。 最终她仍旧什么都没说,低头走出了灵堂。 那天的葬礼,顾海生也来了,上了香之后,他和苏誉说,豆腐也来了,想来拜祭冯振川。 “他没敢擅自跟进来,还在门外面站着呢,想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让他进来……” 顾海生的话还没说完,苏誉就粗鲁地打断他:“让他滚!” 虽然早就料到苏誉的态度不会太好,但顾海生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恶劣的回应,再抬头看看周围,布丁那些酒童的脸色也都冷冷的,只有小寇低着头,像个鸵鸟,想要把脑袋埋起来。 顾海生心里很不舒服,但他仍旧劝道:“小墨在店里六七年,一直都在老冯身边,现在老冯不在了,他也很难过,想来上个香,难道连这么点请求,你都不许?” 苏誉冷冷道:“对,我不许。老冯不会想见他的,我也不想见他,这里就没人想见他,你快叫他滚!别像条狗似的赖在门口!” 顾海生一听这话,顿时大怒! “你太过分了!小墨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我知道老冯不在,你心里难过,但是苏誉,你有必要把心里的邪火朝着无辜的人发么!” “无辜的人?”苏誉冷笑起来,“是!在你心里你的小墨最无辜!最纯洁最清白!像他妈的一朵高山雪莲花!行了别这儿恶心我了!独眼杰克是个脏地方!你和你的小墨都是天底下头号的干净人!小心别玷污了你俩,快带着你的雪莲花给我滚蛋吧!滚得越远越好!” 顾海生听得热血上涌,抬手就想打苏誉,布丁眼尖,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蛮力一搡顾海生,这下把顾海生推了个趔趄,外面有人飞奔进来,一把扶住顾海生! 是豆腐。 豆腐气得脸色发青,他早就听见里面苏誉的那一席话,此刻又见布丁动手,更是怒发冲冠,他冲着布丁嘶吼:“你再动手试试!” 布丁一见是他,也冷笑道:“唷!看看谁来了!您不是早就被扫地出门了么?怎么又钻进来了?天底下还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人!” 豆腐气得失控,抡拳就想揍布丁,岳龄他们见势不好,赶紧上前拉架,这下更是连吵吵带动手,乱哄哄的闹成了一片。 小寇在一旁,突然大吼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这是在灵堂里啊!!” 这一声,所有人都不动了。 吼完了这一嗓子,小寇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顾海生看看他,又看看面如死灰的苏誉,他轻轻抓住豆腐的手:“……走吧。” 从独眼杰克出来,顾海生一直牵着豆腐的手,俩人到了车跟前,顾海生打开车门,让豆腐上车,自己这才上了驾驶座。 他关上车门,发动了引擎,却又停下。 转过头来,望着豆腐,顾海生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豆腐呆呆坐在副驾驶座,他的脸上,笼着一层不祥的灰黑色,他本来明亮的双眸,也像堆着小小的残烬,灰暗暗的。 他抬头望着顾海生,忽然,小声说:“海生,我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这样的问题,让顾海生不由心酸,他俯下身来,抱住豆腐,低声道:“不,你没有错!小墨,这不是你的错!” 灵堂里的这场大闹,其实,并未让顾海生从此怀恨在心。 他太了解苏誉,在遭受严重创伤尤其亲人离世的状况下,苏誉会变得极为恶毒,像一只疯了的毒蝎子,见人就蛰,上次苏璟的事情就是如此。 那天他和豆腐也不过是运气不好,撞到了枪口上。 他只是非常心疼豆腐,在昔日伙伴面前被这般羞辱,豆腐心里一定非常难受。 但豆腐没有和他抱怨,事后也没再提,除了在车里那一瞬的失态,再后来,就仿佛他把此事抛到了脑后,不让它继续伤害自己,也不让它蔓延到生活里,继而影响顾海生的情绪。 顾海生心里无比的感慨。 就像苏麒说的,豆腐比起苏誉,确实是个更好的伴侣,情绪上受到伤害,他会自己去消化,在外面遭受了打击,他也自己扛着,然后自己想办法解决,他决不会像苏誉那样变成疯了的蝎子,因为心里痛苦就无差别的伤害旁人,更不会因为亲近,就觉得对方应该扛着自己所有的脾气,这一点,甚至连顾海生都做不到。 偶尔,顾海生在瀛海受了气,回家来,忍不住哇啦哇啦的乱叫,找豆腐的茬,怪他使用了物品没有放归原处,怪他不会收拾家里,把屋子弄得乱糟糟,怪他把自己最喜欢的豌豆黄给吃光了,哪怕他明明不喜欢吃甜食……即便如此,豆腐也不会生他的气,他知道顾海生是在发小孩儿脾气,那只是一种寻求重视的方式,所以用不着放在心上。 顾海生比豆腐年长,各方面都优于他,就算讲歪理豆腐都讲不过他,有时候被他骂得火大,豆腐就会冲进卫生间把门锁上,报复性的把牙膏或者剃须膏一点点挤在洗脸台上,抹到镜子上,写上“顾海生大坏蛋”,但是过半天再出来,就又像没事人似的,和他好起来。 ……可是这样子什么都自己扛,他会不会有扛不动的那天呢?顾海生不由暗想。 冯振川葬礼之后,顾海生曾以为苏誉从此会和他翻脸,再不会搭理他,却没想到没过两天,他就接到了苏誉的电话。 “下午两点,来律师楼签字。”他在电话那边淡淡地说,“过时不候,如果这次你不签,往后就都别提这事儿了!” 他说完,也不管顾海生的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顾海生没做耽搁,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推脱了。于是当天下午两点,到了秦律师那儿,苏誉早已等候在办公室里。 文书全都准备好了,苏誉按照秦律师的指点,先在协议上签了字,然后顾海生紧接着也签了字。 文件很繁琐,要签字的地方一大堆,三个人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事情完结。 搁下笔来,秦律师有些感慨地望着顾海生:“恭喜顾总。” 顾海生苦笑,是的,谁不羡慕?此刻他手里拥有着瀛海地产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真是富可敌国了。 苏誉没有冷笑,没有如他意想的那样,说两句抨击嘲讽的话,他甚至都没看顾海生一眼,只站起身,对秦律师淡淡地说:“这就完了么?我可以走了吧。” 秦律师很恭敬地点头:“是的,誉少爷您请便。” 苏誉看了也不看顾海生,拿起外套就向外走,顾海生却快步追了出去:“小誉!” 苏誉在走廊上停住,他没有回头。 顾海生望着他的背影,思忖半晌,这才艰难地说:“我答应过老冯,往后要照顾你……” “人都死了,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苏誉这样硬邦邦的回复,顾海生听在耳朵里,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 他努力缓和了口气:“你别这么说。” “那你还想怎么样?”苏誉转过脸来,冷冰冰看着他,“股权已经交割清楚,以后你们瀛海的人也用不着再巴结我了,咱们从此各过各的,难道你不高兴么?” 顾海生皱了皱眉:“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也懒得听。”苏誉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再见你,我也讨厌你身边那个男人,看见他我就犯恶心。没错我就是在迁怒,我知道你受不了,所以你看,我建议咱们分道扬镳。” 他说罢,转身又要走,顾海生这下忍不住了,他愤怒地吼道:“你就不能成熟一点么!你总是在我面前说这么恶毒的话,可是这么久以来,小墨从没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不是!” 他这么说,苏誉竟笑起来:“是么?他从来没在你面前骂过我?老天!你的小墨和柳芊芊还真是如出一辙!原来你喜欢的是这一款啊!我也够傻的,早怎么没学到这一招呢?” 听他翻起旧账,顾海生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有完没完?柳芊芊的事情你恨了我十几年,现在,你又打算接茬恨小墨么?” 苏誉看看他,他索然摇摇头:“你太高看你家小墨了,他不配让我去恨。至于你,现在我算明白了,难怪你找谁不好偏偏去找他——说明你也不过是一路货色,这挺好的,为民除害,免得再殃及无辜。往后你就和你的小墨做伴儿吧,人渣配狗,我祝你们天长地久。” ☆、第 168 章 苏誉从律师楼回来以后,长久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布丁放心不下,进屋去看,却发现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发呆。 “你怎么了?”他不安地问。 苏誉回过神来,他抬头冲着布丁一笑:“没什么,只不过想到……嗯,我又变回穷鬼了。” 布丁也笑起来:“你算是穷鬼么?不是还有独眼杰克么?” 苏誉点点头:“可不是。这就够了。” 布丁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老冯的事,现在查得怎么样?” 苏誉疲倦地摇摇头:“还是没有线索,只是可能与他结交的那些地下组织有关,警方怀疑是起了内讧……如今人都死了,查也没处查。” 布丁皱眉:“难道就这么罢手?” 苏誉冷笑了一声:“放心,还有一只猎犬在追踪。” “谁啊?” “苏麒。我听说他用了相当可观的人手和金钱,势必要找出案子的真相,警方就算懈怠了,他都不可能懈怠的。那条狗,咬住了可是不撒口的。” 布丁摇摇头:“那条狗是你堂哥。” “我和苏家已经没关系了。”苏誉淡淡地说,“从今天下午三点半开始,正式成为陌路人。” 冯振川过世后,苏誉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他给了冯婶一笔钱,让她回故乡养老,又给店里雇了个新厨子,没有让冯振川的离去耽搁独眼杰克的运营。 但这只是表面。 苏誉的脾气变差了,酒童们做错了事,以前可骂可不骂的,如今一定会挨骂,以前晚上没事,他会从楼上下来,在吧台和酒童有说有笑……这种情况如今已经绝迹,他成天呆在经理办公室,也不和任何人说笑。 唯一敢和苏誉接近的只有布丁,他知道苏誉心里难受,所以并不怪他,在苏誉做事太出格的时候,布丁也会出面阻止,前段时间明春因为母亲生病请假,连续两个月业绩不达标,因为店里规定,连续三个月不能达标就得降薪,男孩子心里太着急,一时糊涂,在酒水单上做手脚以低换高,结果被泉子捅破,苏誉得知后暴怒,一定要开除明春,把明春哭得一塌糊涂,也是布丁竭力劝阻,他说苏誉在气头上这样做了,再过几个月回头看,肯定会后悔的。 这样好说歹说,才让明春留下来,那之后,酒童们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 除此之外,苏誉的举动也变得令人费解,就因为豆腐威胁了店里的存酒,苏誉竟决定加强酒窖的安保,他自己购置了一套高级监控系统,摄像头24小时盯着,又增加人员巡逻……活活把酒窖变成了监狱,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存的是原子/弹。 布丁觉得这很荒唐,苏誉的反应太过头了,而且在他看来,豆腐不可能故技重施,往后店里的存酒也不会有危险。 但是苏誉不肯听,非要把大笔的钱哗哗往这里面投,他甚至亲自监督施工,那段时间常常弄到傍晚才从酒窖回来。 苏誉做这些神经兮兮的无聊事情,店里的酒童都很难过,他们知道这是因为老冯不在了,苏誉丧失了安全感,所以才会如此惶惑不安。那段时间他监督施工,晚上又要回来守店子,白天黑夜连轴转,不到半个月,苏誉就病倒了。 起初发现他不对劲的是岳龄,那天下午苏誉一直咳一直咳,而且脸色是病态的蜡黄,嘴唇也没有血色,岳龄担心他生了病,悄悄去和布丁说,布丁赶紧上来探看,他伸手一试,这才发现苏誉的额头滚烫。 布丁着了慌,要送苏誉去医院,但那家伙说什么也不肯去,布丁再多劝两句,苏誉反倒发起火来,指责布丁不许他安心呆在店里,就是厌烦看见他。 布丁一肚子气,又不好和苏誉对着吵,只好不去管他。结果那晚八点半,小寇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告诉巡场的布丁,苏誉晕过去了。 几个酒童手忙脚乱把苏誉扶到休息室,布丁想打120把苏誉送去医院,岂料清醒过来的苏誉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 布丁弯腰搂住他,把脸贴着他滚烫的额头,他小声劝苏誉:“就去医院挂个急诊,费不了多少事……” “我想回家。”苏誉轻声说,“不想去医院……我怕去那种地方,布丁,送我回去。” 布丁心中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咱们先回家。” 于是他找来岳龄和小寇,将店子交给他们,又嘱咐一旦有事赶紧给他打电话,这才扶了苏誉上车。 开车到家,布丁将苏誉扶到卧室,又拿了退烧药给他吃了,这才让他躺下来。 退烧药的效果不明显,布丁守到十二点,发现苏誉的体温更高了。他着了慌,思忖着要不要叫急救车把苏誉送去医院,又担心苏誉抵触就医,真把救护车叫来,他发了火,死活不肯上车,到时候又是一通大闹,反倒弄巧成拙。 和苏誉相处这么久,布丁也知道苏誉向来有讳疾忌医的习惯,他特别反感医院,闻到医用消毒水的味道都会心情低落。因此布丁在心里琢磨,要不再等一段时间,或许到黎明烧就退了也说不定…… 心急火燎地又守了苏誉大半个钟头,布丁拿了体温计给他量了量,再一看数字,他倒抽了口冷气,苏誉高烧接近40度了。 布丁心想,不能再任凭他这么烧下去了,非得送医院不可!于是他弯下腰来,凑到苏誉跟前小声道:“苏誉,咱们去医院好不好?我打急救电话……” 苏誉听到他的声音,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看布丁。 布丁又耐心道:“你都烧到40度了,这不行,咱们得去看医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忽听苏誉小声道:“海生?” 布丁一怔! “海生?海生?”苏誉伸出手,胡乱抓着,似乎是想抓住布丁的手,他的嘴里不停小声喊着顾海生的名字。 布丁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握住苏誉的手。 “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找我?”苏誉开始哭,“我等了你那么久,我一直在等你……海生,你为什么不肯回来?” 有坚硬如石的东西,沉重地卡在布丁的喉咙里,他颓然坐在床边,任凭苏誉抓着他的手,却一声都发不出! 苏誉仍旧在哭:“海生,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答应了回来找我,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布丁只觉两耳轰轰乱响,他想挣脱苏誉的手,但苏誉把他抓得那么死,就仿佛溺水的人抓着绳索,不要命的用力抓着。 到最后布丁只得不再挣扎,他甚至低下头去,抚摸着苏誉滚烫的额头,把脸贴着他的脸。 “我是布丁,苏誉,我不是你的海生……” 话音未落,两个人的眼泪已经混在了一起。 苏誉在床上烧了一天一夜。 期间布丁始终陪在他身边,他有时候会清醒过来,布丁问他要不要去医院,苏誉只是咬牙摇头,于是布丁只得喂他服药,给他煮粥,让他不停喝开水,又帮他换下汗湿透了的内衣裤,给他擦拭身体…… 而布丁自己什么也没吃,一两天不进食,他竟丝毫不觉得饥饿。 就好像饥饿,干渴,痛苦与悲伤……这种种的情绪感受,都从他身上消失,只留了一具空壳,像个机器人一样照顾着病重的苏誉。 第三天,苏誉病愈,虽然仍旧虚弱,但他可以起身了。 布丁不许他过多的活动。 “你都已经照顾我这么久了,别再给我当保姆了,”苏誉叹道,“我现在没事了,自己能行动的……” “过两天再说吧,先把这粥喝了。”布丁端来一碗粥,里面是熬得晶莹透亮的米,还有香而烂的鸡肉。 苏誉端过碗,他不安地看看布丁:“你这两天累坏了吧?” 布丁笑笑:“累什么?不过是烧点开水煮点粥,累不到哪里去。” 他的嗓子是哑的,异常的沙哑,脸上也憔悴不堪,眼圈都是黑的。 苏誉没动那碗粥,他把碗放在旁边,伸手抱住布丁。 “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他低声道,“我一定是把你累着了。” 布丁却轻轻挣开他,他笑了笑:“别说这个了,粥要凉了,趁热喝了吧。” 苏誉看看他,他点了点头。 苏誉病愈回到店里,酒童们都松了口气,虽然生了场病,但他们的经理看上去好多了,似乎又恢复到冯振川出事之前的状态,不再成日的剑拔弩张,就仿佛,他身上的尖刺被这场病给磨去了。 同样有了改变的是布丁,不知何故,他变得沉默了,有些漫长的夜,他既不陪客人,也不巡场,只坐在大厅黑暗的角落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布丁这凄伶的样子,让苏誉心里不安,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东西在慢慢发生改变,就在他和布丁之间。 但是他又不知道那改变是什么。 最后苏誉索性和布丁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两个人出去度一次假吧。 布丁有些诧异,他抬起眼睛看着苏誉:“怎么想起度假了呢?”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咱们都挺累的,天天守在店里,我觉得气闷。”苏誉笑道,“找个地方出去轻松两天,换换心情也好。” 布丁迟疑片刻:“那,店里怎么办?” “唉,顶多一个礼拜,有泉子他们在,有什么不放心的?” 布丁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见他答应,苏誉很高兴,他问:“那你想去哪儿?国内国外都行。” 布丁思索片刻,说:“我想去日本。” 苏誉一怔:“是么?” “嗯,上次……没有玩够,我还想去看看。” ☆、第 169 章 上次布丁去京都是跟团,因为他半句日语都不懂。 这次俩人没跟团,苏誉能讲半生不熟的日语,虽然十分蹩脚,但好歹交流无障碍。 他们也没有去热闹的购物区,只是顺着风景秀美的地方走,因为布丁想看海,所以苏誉把旅馆定在湘南一带。那是晚上能看见衣服上绣着“上等喧哗”、“夜露死苦”的暴走族的地方。 白天,俩人就手牵手在大街小巷转,没有明确的目的,饿了就进附近的小店吃烤鸡串,拉面,看见五光十色的铺子就进去转,买些心爱的小玩意。 晚上,有时候俩人会去海边,遇上下雨,就躲在民宿里相亲相爱。 不知什么缘故,苏誉觉得布丁变得温柔了,本来他在店里就是个圆滑的人,但在苏誉跟前通常都是有棱有角的,苏誉也愿意包容他的棱角。 来了日本之后,布丁却忽然丧失了这份棱角,也许是因为衣食住行都由苏誉安排,布丁几乎没有异议,苏誉说什么他都说好,苏誉想去哪儿也都可以。 簌簌落春雨的夜,在寂静的房间里,他们静静听着晶莹雨水叮咚落在庭院里,有大朵大朵开颓了的鲜红茶花,悄无声息从黑夜的枝头凋落,他们没有开灯,就在这湿润温暖的春夜里,不作一声的温柔抚摸,以极为柔缓的姿态做/爱,激情中,布丁偶尔睁开亮闪闪的湿润黑眼睛,柔滑的妃色嘴唇微微张着,那略带娇媚的神态美之极,令苏誉不由更加情动。 情/欲的潮水退去之后,布丁习惯性的把身体缩起来,他被汗水浸得光滑细腻而有弹性的皮肤,散发着独特的气息,那诱人而线条美好的肩背,引诱苏誉再次低下头,细细亲吻。 “苏誉……”布丁闭着眼睛,忽然轻声说。 “嗯?”苏誉含混地吻他。 “往后,你会时常想起我么?” 苏誉的亲吻停下来,他一时弄不懂这话的意思。 “你会想我的次数多,还是想顾海生的次数多呢?”布丁仍旧闭着眼睛,他的声音很轻,分辨不出究竟是在问苏誉,还是睡前的自语。 苏誉低声道:“不要乱说,我根本就不会再去想他。” “那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了呢?”布丁睁开眼睛,眼角微微泛红,暗夜里,年轻男人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竟像小鹿一样纯洁无瑕,“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去想他,而是想我更多一些了吧?” “可是你在我身边,一直都在。”苏誉耐心道,“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别乱想了。” 好久,他听见布丁“嗯”了一声。 他们在日本的最后一天,到了傍晚,终于出现了小小的分歧。 苏誉想去预定好的米其林三星馆子吃怀石料理,因为机会很难得,但临出门,布丁却不想去了。 “我要去前天看的那家店,把那个eva的手办买下来。” 苏誉皱眉道:“可是料理店这儿已经定了位置……” “你一个人去吧,我也不是那么爱吃怀石料理。”布丁垂了垂眼帘,“我想去买那个手办,明天一早飞机,就买不成了。” “那个手办真的那么重要么?” “嗯。”布丁停了停,“我很喜欢,如果得不到,心里会难受一辈子。” 既然话说到这儿,苏誉只得放他去买手办,自己去了料理亭。 米其林三星的怀石料理,要提前一周预订,人均消费三万日元……但是,不好吃。 也许是不符合苏誉酷爱红烧麻辣的中国人口味,也许,只是因为布丁不在他身边,他心中惴惴,总有些七上八下,连大厨温文尔雅的讲解都没听进去。 从店里出来,苏誉没回民宿,按照事前和布丁的约定,他去了前几天漫步过的海滩。 到了地方,远远的,就看见布丁的身影,苏誉莫名松了口气。 布丁正在将海中的一根浮木拽上沙滩,给他帮忙的是一个姓吉田的老头子,是个拾荒者,上次他们过来海滩时就认识的,布丁被苏誉教了一遍,自那之后就管老头子叫“哟西达桑”。 吉田知道他们是中国人,是情侣,吉田会说极少的中文,他年少时在早稻田修古汉语,念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六七十年代日本闹学/潮,“全共斗”嚣张到极点时吉田是个积极分子,后来学生运动分裂成“五流十八派”,自己人打自己人,吉田亲眼看见身边同伴被燃烧/瓶掷中。 那之后大彻大悟,从学校退学,脱离了主流社会,变成了边缘人物。 总之,也是十分奇妙且倒霉不断的人生。 苏誉索性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冲进浪里,三人一起把那根浮木拉上沙滩。 布丁浑身上下全是湿漉漉的,连脸上都有水滴,篝火映照着,他的皮肤在海水的浸润下显得亮闪闪的。 “喂!金桑!过来烤烤火!” 吉田在喊,布丁拽了拽苏誉,俩人往篝火走过去。 “你喝酒了?”苏誉这才闻到扑鼻子的酒精味道。 布丁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刚才忍不住,在路边买了一瓶啤酒。” 苏誉望着他,眼神温和下来:“想回去了么?” “嗯,很想,尤其是今晚。”布丁在火堆边上坐下来,毫不介意地把湿漉漉的腿放在靠近篝火的地方。暖融融的砂砾沾着他们的皮肤,苏誉只觉热乎乎的。 “怀石料理,好吃?”布丁凑过来,看着苏誉。 苏誉摇摇头:“不好吃。” “怎么呢?” “太淡,没有猪下水合我胃口。” 布丁哧哧笑起来:“你呀,也就是个吃边角余料的命。” “那没关系呀。”苏誉也笑,“好吃就行了呗,反正我自己也是个边角余料。” 布丁遥遥望着远处银色的海浪,半晌,他忽然轻声说:“往后,再别这样说你自己了。” 苏誉低头不语,他用脚往火堆里踢着沙砾,火堆那一头,吉田老头睡着了,呼噜声在海潮声中隐约可闻。 他听见布丁继续道:“往后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别总觉得自己是他们苏家丢出来不要的,人活在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 苏誉诧异,他抬起头望着布丁:“为什么要说这些?布丁,你怎么了?” “可能今晚很想家吧。”布丁轻声说,眼睛里映着缥缈的星子,闪烁不定,“有些话,我不喝酒说不出来,一喝了酒,又觉得再怎么说都是多余。” 苏誉只觉这些话听起来有异样,他说:“布丁,你心里有事。” 布丁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坐着,像尊雕像一样遥望着远处的海。 “到底是什么事?”苏誉继续问,“怎么就不能告诉我呢?” 他还想问,但布丁却站起身来,向海的方向那边走了几步:“苏誉,对面是中国么?独眼杰克是不是也在那儿?” “可惜,对面不是中国。” 苏誉也站起身来,他沿着沙滩上的脚印一直走,直到走近布丁身后,这才站住不动。 “中国在日本岛的另一边。” “是么,真遗憾,连这种时候都会弄错,连这种时候……都望不见自己的归属之所。” “布丁……” 身材单薄的男子并没有看着他,却在看黑茫茫的大海,在他们面前,深色的海浪泛着白沫,缓慢却以几乎压倒人的宏大气势翻滚着,一层层由远及近,像条巨龙呼啸着向他们扑来。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听见布丁用很轻的声音说:“苏誉,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什么事啊?” “你锁在书房屉子里的那些信,我偷偷看了。就是你写给顾海生的那几十封信。” 苏誉的心,突地一跳! “我也不是故意要偷看,那天老冯说要打药,让我上去看看……不,还是不要掩饰了,是我自己想看的,虽然,我没全部看完。” 苏誉只觉得喉咙发干! 他硬着头皮道:“布丁,那些信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可你一直在写。”布丁转过脸来,望着他,“你知道么?看了那些信,我才突然明白一件事,在你心里,顾海生是唯一的,是永远都不可能从你心里消失的,无论我有多爱你,都不能和他相比。” 苏誉忽然觉得无比恐慌,他没见过布丁这种神色。 “不是的!往后我会改的!”他突然大叫,“布丁,你相信我!我再不会写那种东西了!” 布丁摇摇头:“别说这种话。你没法放弃他,就像我没法放弃你。在你心里他无比重要,无论你承认不承认。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再在你身边呆下去了。” 苏誉呆住,他呆呆看着布丁,后者又往海浪的地方走了两步,那样子,像是要走到海里去。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听见布丁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想,先花个一两年时间,把你忘掉。” 布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微弱,又混在海潮中,苏誉几乎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也许两年,也许三五年,慢慢就能把对你的心给淡了,怎样都好,只要不再像现在这么喜欢你,不像现在这样不要命的爱你,就可以了。” 苏誉察觉自己的呼吸在减弱,像是就快要断掉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走不下去了,像现在这样,我这么爱你,可你心里却装着另一个人。”布丁继续说,“就像你说的,我的性格太极端,容不得瑕疵,可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或者说不定会像田子晟那样,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一想到你的心不在我这儿,在那个男人身上,我就……” 俩人不出一声地站着,好像两尊东方的神像,静静迎接不知什么时候来临的黎明。 “我也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肯包容你的过去。”布丁终于转过身来,望着他,“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可我就是……就是没法平静下来,把这不当回事,特别是看了你写的那些信以后……” 滔天狂澜里,布丁的声音飘浮不定,好像在说梦话,他脸上的神情也同样让苏誉觉得陌生,那不是往日常见的表情,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布丁有那种表情,任何一个时刻,都没有。 苏誉终于努力发出声音:“你别这么说,好么?布丁,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可布丁好像全然听不见,他只顾着背台词一样,把话一股脑全倒出来,就像那些话在他心里已经背了千百遍。 “……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绝望,睁开眼睛等着黎明,然后看着你没完没了的想他,而我一点指望都没有。我每天都得花很大力气才能把你的心从他那儿拉回来,可是拉回来没一会儿,就又跑掉……这太痛苦了,我受不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每天都是同样的煎熬,我这么努力的爱你,不该落得这种下场,我还年轻,我还没死心,我还想过好日子,想得到真正的爱,你要是实在不爱我,那也行,我再去找一个,差一点的也可以,丑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他心里装着我,其实我就这点儿要求,可你就是满足不了,我怎么求你也没用。我们两个活像在演一出拙劣的戏,就像你说的,你假装,我也假装……” “布丁!……” 布丁被他吼得不由闭上嘴,他像不认识似的,盯着苏誉看了好半天,才慢慢说:“我今晚,喝了好些酒。” 苏誉哑声道:“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 “总觉得不喝多一点,就说不出分手的话,不,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分手谈判……算不上。我是在这儿,在日本开始爱你的,所以还是让我在这儿结束吧,周而复始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再见’而已。”布丁低下头,复又抬起眼睛来,“所以,咱们就在这儿说再见吧。” 苏誉怔怔望着他! “……说出来,只要简简单单说一声,我们就再没关系了,一刀两断。就让我先来,然后你再回答我,我说再见然后你说好的再见,你看,真的很简单,真的。” 布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快,终于停住,然后,他忽然提高了嗓音,用尽全力对着苏誉嘶声喊道:“再见!苏誉!再见!再——见!” 喊完之后,年轻男人好像虚脱了一样,张着嘴,一脸木然地望着他,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后退,起初是一点点的,后来,步子就大了…… 布丁终于转过身,脚步踉跄着,头也不回朝海滩另一方狂奔过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等苏誉回过神来,空旷的海滩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布丁早已不知所踪,篝火渐渐熄灭,吉田老头在慢慢收拾余烬。 苏誉抬起头,他能看见海边日头就要冒出来了,但现在,还只一点点而已。 它看起来鲜红如血,并且十分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背景乐: 陈奕迅《黑夜不再来》 ☆、第 170 章 苏誉独自从日本回来。 那天早上到了旅馆他才发觉,布丁已经走了,他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全部收拾走了,并且改签了机票——当苏誉从海滩回到民宿的时候,布丁回国的飞机,正飞过他的头顶。 苏誉不知道布丁去了何处,因为两个人的家里也没有了布丁的物品,他甚至都不知道布丁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拿走的,包括他的手机号,也打不通了。 就好像一夜之间,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全部蒸发。 ……仿佛从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苏誉回到独眼杰克,他找来小寇和岳龄,告诉他们,布丁辞职了。 “所以往后,他的位置由你们俩来替代。”苏誉面无表情望着他们,“从现在起,你们两个正式顶替布丁和豆腐,我将授权给你俩,一旦我不在店里,你们就拥有绝对的权力。” 他并未解释布丁离职的原因,也没有对他和布丁的事做进一步的解释。但是那两个全都明白,布丁是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从经理室出来,岳龄和小寇互相看了看,脸上是相同的神情,又兴奋,又无奈,同时充满悲哀。 “一个时代宣告结束了。”泉子这样下了定义。 布丁走后的那段时间,苏誉长久的,反复的回想着那晚在海滩上,布丁的那种神情。他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布丁早就已经死心了,早就想离开他,只是怎么都寻找不到契机。 他将自己写给顾海生的那些信全都找了出来,其实苏誉一拉开抽屉,就立时发觉信是被人动过了,因为摆放的位置都不一样了。 其实在顾海生和豆腐的恋情曝光之后,他就停止写这种寄不出的情书了,其实他真该将它们付之一炬,苏誉暗想,只是出于某种习惯性的拖延,他没有做这件最应该做的事。 而这些信,直接导致了布丁的离去。 然而最终,苏誉也没有毁掉这些信,他再度把抽屉推上。 股权的纷争总算尘埃落定,瀛海内部都很欣喜,还有小报登出顾海生从瀛海出来的照片,标题是“最富有的男人”。 但那张照片里的顾海生看上去并无欣喜,神情里充满疲惫和茫然。 也有八卦杂志将关注点放在了豆腐身上,因为他顺道成了最富有的男人的男人,狗仔挖出很多东西:顾海生给他买了豪车,给他在碧蓝的南欧买了别墅,带他去国外消费,送他名贵的礼物……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 顾海生是给豆腐买了房子,但豆腐没什么兴趣,他说反正俩人是住一起的,难不成顾海生住一套,他住一套?又不能吃又没时间用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 他现在不开车了,一只眼睛受伤,视野狭窄,顾海生不许他开车,为此专门给豆腐配了个司机。 豆腐没去上班,只在家里陪着顾海生,他觉得自己的老年生活似乎提前到来,每天只是晒晒太阳,听听音乐,闲的没事就帮着花匠打理花园,日子宁静得简直要停滞。 顾海生对此十分满意,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如果豆腐心怀野望,一肚子雄心壮志,那他当然会竭力给他铺好平台,送他青云直上。 但是豆腐本身不是那样的性格,比起叱咤风云,他更喜欢风平浪静的生活,再有一个爱他的男人,天天守在他身边。豆腐是容易满足的人。 “我从来就不高看自己。”他和顾海生开玩笑说,“本来就差,也没什么用,想得太多,做又做不到,那不是自我折磨么?干脆就躲在你身后吃吃喝喝。叱咤风云什么的,有你去做就行了。” 顾海生却笑道:“我也不喜欢叱咤风云那种生活呀。其实我骨子里俗气得要命,就只想过一过老婆孩子热炕头那种生活。只不过命不好,以前就连这样的日子我都过不上。” 豆腐嗤嗤笑起来:“真是的,一点追求都没有。” 第4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0节 顾海生也笑:“要那么多追求干什么?我啊,每天回家来,能吃上老倪做的饭,能把你抱在怀里,我就满足了。” “符合你的人生规划?” “规划?人生还能规划?”顾海生诧异,“我根本就没那玩意儿,瞎混呗。” 豆腐气得笑:“多少人拿你当励志典范,你呢,竟然说什么瞎混,你是想把大家都气死啊?” 顾海生更笑:“人生还能怎么规划?小时候不懂事,规划什么的也是长辈们给安排,像我姐,还一心指望我和门当户对的望族小姐结亲,然后生一大堆孩子,给我们顾家撑门面——这种规划怎么可能实现?” “那你自己真就没规划么?成年之后也没有?” “成年后?嗯,很长时间都没有,十五岁就和柳家订了亲,不用规划我也知道未来是什么样,虽然那种未来我一点都不想要。” 豆腐默不作声的听着,他轻轻抚摸着顾海生,一点点吻着他的脸,像蜻蜓点水。 “再后来遇上你们经理,刚想认真做点规划,马上又泡了汤。”顾海生停了停,才叹了口气,“在那之后我就明白了,人生就是个不如愿的总集合,我不过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一颗棋,把我放哪儿我就得呆在哪儿,根本由不得我自己。” 豆腐抬起眼睛看着他:“现在,还这样想?” “不这么想了,”顾海生笑了笑,低下头来,把脸贴着豆腐的脸颊,喃喃道,“老天爷大概耍我也耍累了,这一次好歹让我得偿所愿。但是规划什么的我真不想做了,反正年纪也一把了,就照眼下这样子过吧,我觉得挺好的。” 他说完,又抬头看看豆腐:“听这意思,其实你原先是有规划的?” 豆腐笑起来:“啥规划啊?也就是那么点盘算。” “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盘算,不过是想着,等到年龄再大些,不愿一个人过了,就找个差不多的,只要看着顺眼,打工仔也行,店里酒童也行,到时候请大家一桌酒,就算结了婚,俩人再买套房子,一块儿还贷——”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顾海生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豆腐笑笑:“我当时是想,到时候找人,眼光一定得好一点,不能过个两三年就散伙,不然到时候房贷怎么解决?” 顾海生被他说得笑起来:“你看,现在你就不用担心房贷的事了,这多好!” 其实,豆腐并没有把话说完。 他以前曾经想,到时候找好了人选,一定要把那个人带去给苏誉看看,他信任苏誉的眼光,如果苏誉觉得此人靠谱,他才会继续交往下去,如果苏誉不能认同,那他就放弃——当初他之所以会和廖骏分手,有一部分原因也在苏誉,苏誉不认可廖骏,觉得他不成熟,钱也是家里的钱,廖骏自己没什么出色之处,偏偏被家里宠得好高骛远,这样的男人不能给豆腐做坚实的依靠。 苏誉的那种语气,曾被布丁拿来好一阵嘲笑,说他像个挑剔的婆婆。 而一旦对方得到苏誉首肯,那豆腐就会认认真真把这段感情经营下去,像对待一桩真正的婚姻,尽最大可能相守白头。 如果俩人在一块儿之后,过两三年再生情变,那他也就死了这份心,索性就在独眼杰克当一辈子老单身汉吧。 他以前的规划,无论哪一种,都和苏誉,和独眼杰克密切相关。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最终会脱离独眼杰克,和苏誉彻底翻脸。 因为那时候他不懂,真正的爱情,是不能被规划的。 豆腐很清楚,如今和顾海生在一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也谈不上留有遗憾,安逸的生活,真心的爱人,他都有了,也应该感到满足。 ……可他心里,就是别着那一根细细小小的刺。 那是独眼杰克给他留下的刺,是苏誉亲手扎进去的,无论他如今的生活有多么愉快,多么美满,只要一想到这根刺,豆腐就会觉得胸口深深刺痛,疼痛顿时摧城略地的扩张,把他困住,像痉挛的人不敢放胆大口呼吸。 他已经丧失了底气,那是他用七年的时间,在独眼杰克,在苏誉身边一点点用辛勤努力打下的底气,可是这七年被生生的抹去了。 他已经失去了毫不畏惧的青春,继而,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生活,无忧无虑的去爱和被爱。 那天深夜,熟睡中,豆腐被一阵铃声惊醒,他睁开眼睛,这才发觉是顾海生的手机在响。 顾海生也醒过来,他有点烦恼地咕噜着:“又是谁啊……有事儿不能明天上班再说么?” 打开灯,拿过手机,再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骚扰电话?”豆腐叹道,“都说了睡前关机算了。” 顾海生没接,他按掉了那个来电。 没想到还没关灯,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顾海生想了想,接了电话:“谁啊?” 听筒那端,一开始是沉默,顾海生有点不耐烦:“谁找我?” 直至此时,那边才传来一声胆怯的啜泣:“顾先生,我是岳龄。” 顾海生一怔:“岳龄?怎么……有事么?” 一听是岳龄,豆腐顿时睁开眼睛,他坐起身来。 岳龄在那边声音哽咽:“顾先生,我们经理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 ☆、第 171 章 顾海生急急火火赶到医院,看见一群酒童正等在急救室门口。 见他来,小寇和岳龄赶紧迎上来,岳龄的眼睛都是红的,他哑声道:“顾先生,对不起,这么晚把你找来……” “你们经理呢!” “还在急救。”小寇擦了擦眼睛,他回头看看急救室的灯,还亮着。 “是怎么出的事!” “我们也不知道。”岳龄摇头,“今晚经理没来店里,我打电话他也不接,到了十一点,突然交通大队的电话打到经理办公室,幸好我在办公室守着……” 顾海生四下里望了望,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布丁呢?”他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守在店里?!” 小寇和岳龄互相看看,脸上神色更难过,小寇轻声说:“布丁辞职了,顾先生,他上个月辞职的,突然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顾海生怔住:“辞职?!他和你们经理分手了?” “看样子是的。”岳龄说,“俩人一块儿去日本旅游,回来的时候就剩我们经理一个人……经理只说,布丁辞职了,不会再回店里来了。” 这消息,不知为何,重击了顾海生一下。 他和布丁也没什么感情可言,而且俩人关系一向不好,上回在冯振川的葬礼上,布丁还差点动手打他,论真心,顾海生并不愿意再见到他。 然而布丁和苏誉分手这件事,依然让他心里莫名的难受。 岳龄抽了抽鼻子:“交通大队的电话打过来,我慌了神,一时也不知道该找谁,想了一路,才想到要给顾先生你打电话……” 他说着,又哽住。 苏誉出事,他们这些酒童找不到人通知,苏云藩过世已久,宗柔和儿子根本不来往,宗克己老年痴呆,冯振川又突然死亡,布丁也和苏誉分了手……如今苏誉身边,竟无一人可以托付。 这么一想,顾海生只觉心中惨痛难言,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他竭力忍住,又轻言细语安慰岳龄:“没事了,接下来交给我,放心,你们经理肯定能熬过来的。” 顾海生这么一说,那些惶恐的酒童们,这才有了定心丸。 经过一夜抢救,苏誉总算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上多处骨折,人也在icu里昏迷不醒。 事故原因很快查明,是一辆货车抢道所致,并非苏誉的责任。但让顾海生奇怪的是,出事地点是在出城的道路上,那不是去独眼杰克的方向。 后来岳龄告诉他,这段时间苏誉经常自己开车出去,有时候他们打电话找他,也能听见他是在车里接的电话。 “他去哪儿?”顾海生问。 岳龄摇头:“不知道,他也不说,好像……也不是要去哪儿,就是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到处逛。到深夜,差不多要打烊了才回店里来。” 他说完,又低下头来:“布丁走了以后,他就这样。” 顾海生心中愈发不忍,他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布丁到底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岳龄仍旧摇头:“真不知道,先前就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小寇在一旁插嘴道:“谁说没征兆?俩人总是吵总是吵。” 岳龄说:“吵也不一定要分开呀。” 他说着,还偷偷瞄了一眼泉子,结果被小寇看见,他翻了个白眼。 顾海生还要刨根问底:“为什么吵呢?” 这下连小寇也苦笑起来:“顾先生您别问了,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他俩私底下的事,外人怎么能弄清楚呢?” 泉子在一旁突然说:“是经理有对不起布丁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转向了他! 顾海生问:“是什么对不起的地方?” “这我不知道。”泉子顿了顿,又说,“但是我光看见布丁发火,没看见经理反击。布丁临走那一两个礼拜,时不时就发火,要么不搭理经理。都是经理去哄他,有时候哄也哄不好,布丁常常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喝酒边掉眼泪。叫我看,布丁早就想走了。” 顾海生沉默不语。 那天顾海生让酒童们都回去,他一个人守在医院里,一直到苏誉脱离危险,天光大亮,明春和另一个叫小井的酒童过来接班,顾海生才离开医院,临走,他细细嘱咐了明春一番,又说,等晚上他再过来,和小寇他们商量接下来的事。 明春哽咽着说,要不是顾海生过来,他们这些酒童都得抓瞎,苏誉出事,大家全慌了神,连个撑场子的人都没有了。 顾海生从医院出来,慢慢把车往回开,一路上,明春那些话都在他耳畔萦绕。他也记得昨晚急诊室门口的情景,岳龄慌里慌张,眼圈通红,小寇吓得脸白唇青,只有一个泉子还算镇定……岳龄和小寇终究太年轻,远比不上当年的布丁和豆腐。那俩就算昨晚有一个在场,氛围都不会乱成那样。 真是凄凉,顾海生不由想,苏誉的命怎么这么苦?生命垂危,举目无亲,守着他的就只有这帮子酒童……如果自己当初不答应接受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就好了,他那时候的担忧,果然是有道理的。 如果股份到现在还在苏誉手里,医院的大门恐怕都得被瀛海的人给挤破了。就算那都是虚情假意,总好过如今这样的冷清呀! 在路上,顾海生给苏麒打了电话,他和苏麒说,自己恐怕有几天不能来瀛海上班。 苏麒的反应冷淡,他先问苏誉有无脱离生命危险,一听说命保住了,苏麒的口气顿时淡下来。 “雇两个人守着不就行了?用得着你亲自在那儿看着么?” 顾海生有些生气:“你也太没心没肺了吧?你是他堂哥,不说过来照看一下,还说这种话!” 苏麒啧了一声:“你呀,就是因为太‘有心有肺’,才会落得麻烦缠身。我可警告你,你这样一心一意为苏誉,小墨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顾海生冷冷道:“你放心,我家小墨比你强!比你识得大体!也比你有人情味儿!” “唔,这可很难说……” 顾海生懒得听下去,索性挂了苏麒的电话。 回到家,豆腐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一见他回来,这才放下心,又慌忙端来热水杯给他,让他捧着暖手,又把空调取暖调大,让顾海生赶紧在沙发里躺一躺。 顾海生心里一阵温暖,他按住豆腐的手:“我没事,不用这么忙……” 豆腐却快快地说:“天还很冷,你在医院呆了一夜,身上肯定冰块一样的。” 顾海生说:“好在你们经理没事了,到凌晨才做完手术,好歹命保住了,就是得受一番罪,这下,他几个月都起不来床。” 豆腐却像不太想听,只自顾自的取了厚毯子,弯着腰,给顾海生仔细盖在身上。 顾海生又和他说了事故的情况,豆腐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一直等顾海生说到布丁和苏誉分了手,他的神色才起了变化。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吧。”顾海生叹道,“昨晚那情景,唉,小墨你没亲眼看见,真惨,岳龄那些孩子毕竟年轻,一听说苏誉出事就慌了手脚……” “这不是你赶过去了,有了镇场子的人了嘛。”豆腐突然说。 顾海生怔了怔,他觉得豆腐这话里,有些不咸不淡的意味。 豆腐又问:“今晚你还要去医院么?” 顾海生点点头:“毕竟不能把人丢那儿不管,再说苏誉还没醒。” 豆腐却忽然道:“你别去了,我去吧。” 顾海生苦笑:“那怎么行?你连车都没法开。” “我不是有司机么?”豆腐说,“再说,左不过就是那些琐事,我和他们又不是不熟,何必你亲自跑呢?反正我现在也没上班,什么事还办不了呀。又不是缺钱。” 顾海生摇头:“我都和小寇他们说好了,今晚要碰面的。你就别麻烦了。” 豆腐抬起脸看着他:“你怕小寇他们见了我骂我?” 顾海生叹道:“你想哪儿去了?” “那又为什么不让我去,非要自己跑这一趟呢?”豆腐继续说,“你在医院耽搁一夜了,不在家好好歇着睡一觉,又往外头瞎跑什么呀,小心到时候又是这儿疼那儿疼的。” 虽然豆腐这话说得是没错,但顾海生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但他仍旧说:“既然答应了晚上碰头,我不能食言……” 豆腐蹲在他脚边上,他的手搁在顾海生腿上,手指按着毛毯的边角。 他忽然头也不抬地说:“其实你是不放心苏誉,想去守着他吧?” 豆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顾海生又是吃惊,又觉得莫名的愤怒。 他忍住不悦,耐心道:“小墨,你别这么说,苏誉这次死里逃生,好容易保住性命,这么大的事,我不能说丢开就丢开……” “所以说,咱们没有丢下他不管呀,反正也是一样的处理,我替你去,为什么不行呢?” 顾海生呆呆望着豆腐,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虽然豆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但是今早听见了苏誉脱险的消息,他就回来,从此再不露面,把各种事情都丢给豆腐……这,顾海生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然而他也知道,再说下去俩人一定得吵起来,于是顾海生努力缓和了一下口气,这才耐心道:“那,这样吧,今晚我再过去一趟,那之后再有什么事,我就交给你——我也得和小寇他们说一声,不然你贸然出面,也不好。” 豆腐听出他有恳求的意思在里面,他笑了笑,站起身来:“也行,随你安排吧。反正无论我怎么阻拦,这往后,你是少不了要往医院跑的。” ☆、第 172 章 苏誉在第五天醒过来。 他仍旧罩着氧气罩,只是能睁开眼睛而已。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的顾海生,就把目光转开去。 顾海生去握他的手,他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手从顾海生的手里轻轻挣开。 顾海生很难过,他弯下腰,低声道:“小誉,你别这样……” 但无论他说什么,苏誉只是不看他,充耳不闻,最后甚至闭上眼睛。 独眼杰克那边,目前暂时由泉子小寇和岳龄三个人负责,顾海生叫他们遇到棘手的事,立即给他打电话,先前有客人喝醉了在店里大闹,打伤了一个酒童,原来这种事都是老冯处理,现在老冯不在了,苏誉也不在,小寇他们眼看着场面不堪,实在没辙了,只好通知了顾海生。 顾海生当时还在瀛海加班,接了电话,丢下手里的文件,飞车赶到独眼杰克,路上又通知警方,警方一听报警的是瀛海总裁,哪有敢拖延的?立即派了人前往店里,这才控制住那个失控的客人。等警车呜呜开走,顾海生看了看楼上楼下的围观人群,他竟然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不好意思,今晚出了点小事故,是我处理得太迟,惊扰了各位雅兴,泉子,给每间房多送一份酒水,就记在我的账上。” ……就好像他是这店里的老板。 豆腐知道以后说,简直受不了,“你以后是去瀛海上班哪,还是去独眼杰克上班?” 顾海生却笑道:“真要我选,那我宁可去你们店子里上班。” 豆腐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说错了,店子和我没关系。” 豆腐没去医院,是泉子的要求,他说苏誉眼下伤重,本来心情就不好,见了豆腐恐怕更糟。顾海生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强烈抵触,于是他只好劝豆腐,不要参与进来。 豆腐似乎早料到这结果,他淡淡一笑:“正好遂你的意,你能一手负责了,这下你心里可乐开了花。” 顾海生很不喜欢他这样说话的语气,他有点生气:“是一摊子烂事儿,谁又愿意去负责?可眼下这不是没有人么?苏誉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难道我撒手不管?” 岂料豆腐却点点头:“你看,这多好,不光遂你的愿,还遂了他的愿。一举两得。” 顾海生这下真的生气了:“你这样说,就好像他故意去撞车!” “也许是故意的呢。”豆腐淡淡道,“他不是一直就有自毁的倾向么?这是你自己说的。” 至此,顾海生万分诧异地望着豆腐:“小墨,你为什么要说这么难听的话?为什么连一点同情都不给他?” 豆腐懒懒道:“可能我和此人比较熟,又没你那么喜欢他。” 顾海生良久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样,从苏誉出事入院之后,他和豆腐之间就不停爆发小规模的争吵,无论他做什么豆腐都有的挑,明讥暗讽的指责他过度为苏誉操心,是还存有旧情的表现……每每说得顾海生心头冒火。 “你是希望我万事不管,任凭独眼杰克就这么垮下去么?!” “没那么夸张。”豆腐冷冷道,“很多事情根本用不着你出面,完全可以交给他人。你自己要往前凑,谁也拦不住。” 顾海生长久地凝视着豆腐,他用一种十分怪异的语气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小墨,哪怕就在半年前,你说话都不是这样的态度。” “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我吧。”豆腐安然望着他,“半年前那种样子只是伪装。本来的我就是这样心地不良。如果你只喜欢伪装,不喜欢真相,那行啊,往后我离你远一点。” 豆腐的这种态度,让顾海生心里很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好尽可能留在办公室,不然回到家,就又会听见豆腐那种冷冰冰的语气。可是他留在办公室同样不行,豆腐见他这么晚没回去,又疑心他是不是去了医院,于是拼命打电话到处找他,指责他说谎,在电话里冲着他大叫,让顾海生索性留在医院里别回家了。 苏麒当时正坐在办公室和顾海生谈公事,他在一旁听见了豆腐在电话里的叫喊,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顾海生放下电话,万分诧异地望着苏麒:“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懒懒道:“都跟你说了,你管苏誉的事管太多,小墨会发火。”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顾海生愤怒地瞪着他,“小墨从来没有这么偏执!” “都说了,那是以前,”苏麒耸耸肩,“以前他有朋友诉苦,有店子可以回,有苏誉可以依仗……以前他不和你计较,是因为有无数的退路。现在,他的退路在哪里?” 顾海生顿时被苏麒给说怔住了! “他不死死抓着你,万一你真的和苏誉破镜重圆,你让他怎么办?你让他去哪儿?” “可我不会那么做了呀!” “嗯,我知道,我也相信,但是海生,那是因为我不爱你,所以我能冷静客观地接纳你的说法。” 苏麒说到这儿,嘲弄地看看他:“爱情是自私的是缺乏理智的,如果那个人随便你说什么都好,随便你做什么都容忍,那他必定是不爱你的,因为他有更好的世界可去——然而小墨没有,你觉得他发神经,那是因为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夸张!”顾海生皱眉打断他,“什么叫悬崖边上?有那么危险么!” “当然有啊。”苏麒轻轻叹气,“这一年,为了和你在一起,小墨付出的代价简直可怕。你不觉得,是因为你从来没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看上去他好像只是损失了一份工作几个朋友,可相对于小墨而言,那就是整个世界,咱们俩就算失去瀛海,也感受不到他那种绝望。小墨失去了那么多,除了你,那孩子近乎一无所有了。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苏誉回来了,又要来和他抢夺你。原先你就是他从苏誉那儿拉走的,就海生你这种狠不下心的性格,再被拉回去也不是绝无可能。一旦到那一步,你叫小墨怎么活下去?一个人瞎着一只眼,独自坐在南欧的别墅里吹海风么?” 顾海生吃惊地张着嘴,他甚至从没想过这一点! 苏麒说完,想了想,又道:“虽然我是支持你和小墨的,因为我实在是不喜欢苏誉,我妈偏着婶婶,我从小和婶婶也是一条阵线。但我这样的人在瀛海是少数,多数人不喜欢小墨,更偏爱苏誉,包括老汤,他也烦苏誉,但如果二者选一,他会选苏誉,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小墨不是咱们这个世界的人,他是个外来户。” 那晚驱车回家的路上,顾海生在心里反复想着苏麒说的那番话,他发觉,苏麒给他在以前没想到的地方,挖了个深深的洞。 回到家,豆腐还没睡,他直挺挺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望着顾海生,那样子就好像顾海生如果今晚不回来,他就打算这么坐到天亮。 顾海生走过去,弯下腰看着他:“今天我是真的在办公室耽搁晚了,你也听见苏麒的声音了……” 他想伸手去安抚豆腐,但话还没说完,豆腐忽然站起身,差点把他撞到。然后他一言不发往楼上走。 顾海生皱眉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他上了楼。 进来卧室,豆腐也不开灯,他走到床边坐下来,长久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窗帘还没拉上,一弯新月孤零零悬在天际,它把惨淡的光芒洒进黑暗的房间。 “小墨……”顾海生伸出手,去握豆腐的手。 豆腐忽然转过脸来,他轻声说:“其实我是可以伪装的。” 顾海生一怔。 “我可以装得毫不介意,我甚至能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敦促你多多去医院探望,装得好像格外关心他的伤情,甚至假意去给小寇他们帮忙……我不是不知道,那样做更有利于我自己,会让你觉得我好、心胸宽厚,或许那样一来你会更爱我。可是海生,你希望我骗你么?” 他这么直白,顾海生的心,砰的跳了一下! “以前我拿这样的手段对付客人,我知道它们有多灵,可这就更让我不愿拿来对付你,因为你不是我的客人,我不愿玷污我们俩的心。我恨苏誉,是因为他恨我。我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可他也没怎么对得起我,我们早就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这种时候你再让我去体谅他,我体谅不了,如果你一定逼着我体谅,我就只能给你伪装。” 豆腐这话,说得顾海生心下大惑,他们曾经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 “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变成了弱者,我知道你一向是同情弱者的,他落了难,于是在你面前从前的不是都可以忽略不计,他成了最可怜的人,如果这种状况我想和他争,就只能装出一副贤良的模样——海生,你喜欢看见我和苏誉在你面前玩宫心计?难道你享受那种场面?” 顾海生把手放在豆腐的胳膊上,他难堪地摇摇头:“我没那么想。” 豆腐抬起头,看看窗外的孤月,他轻声说:“他现在很可怜,布丁不知什么缘故走了……嗯,这缘故我也不是不知道,大家其实都知道,苏誉不爱他,苏誉心里还在爱你,布丁是受不了才走的,现在他手里就剩了你这一根绳子,如果我是苏誉,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死死抓住你,把你从我这儿抢回去。” 他转过脸来,凄然望着顾海生:“如果我不在乎你,不把你放心上,那他抢也就抢去了,说不定我还能拱手相送。可是海生,他手里只剩了你,我手里,不也同样只剩下你了么?我怎么可能对他抱有同情、纵容他拉近你们的距离呢?” 顾海生用了很大一番气力,才挣扎着说:“我和他不会有什么了,小墨,你看他现在伤成这样,对我照样不假颜色……” “嗯,那是他还没转过弯来。”豆腐轻轻笑了一下,“过两天,只消再过两天,你等着吧,他会让你如沐春风。” 顾海生愕然望着豆腐:“为什么你非要这样说?” “因为我了解他。”豆腐平静地看着他,“你爱他,或许说你曾经爱过他,但你并不了解他。爱和了解并非是一码事。” “不是这样的!”顾海生有些难堪,“我去照顾他,更多也是因为老冯,老冯临死前我答应过他的,小墨你也看见了……” “你答应一个差点要了你的命的人?” 顾海生被他说得头大如斗,心乱如麻! 看他这样子,豆腐忽然觉得无比的累,他站起身来:“该说的我全都说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女人的手段,我没那力气也讨厌那么做。这往后你再去医院看他,照顾他,我不会多说一个字。我只等着自己的预言得到实践……看看最终,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说完,他不再看顾海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只剩了顾海生站在床头,呆呆望着他。 ☆、第 173 章 因为苏麒的那一席话,那之后,顾海生减少了去医院的次数,他只是频繁打电话问泉子他们情况,如果有需要,他也会让助理带着人过去帮忙。 但他自己,却不再轻易涉足医院。 泉子有一次在电话里向顾海生汇报苏誉近况时,忽然说:“顾先生不肯来医院,是因为豆腐在阻拦你,对么?” 顾海生被他一语道破,一时尴尬起来,他说:“我只是不想把情况变得更复杂,其实我也不是医生,去不去的无所谓。” 好半天,泉子才在电话那边轻声说:“你不是一直问我们,为什么要敌视豆腐么?这就是原因。” 苏誉的伤很重,酒童们轮班过来帮忙,虽然也雇了人,但顾海生总有些不放心,尤其有一次苏誉竟然从病床上摔了下去。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摔下去的,明明裹得像个木乃伊,当时还有岳龄在跟前看着,害得岳龄百口莫辩,酒童们都以为是他太大意,调整床铺的时候导致苏誉不慎坠落。 顾海生也被吓着了,本来苏誉到处都是伤,养了还不到一个月,又来这么一摔,岂不雪上加霜。那天下午他闻讯赶到医院,望着苏誉惨白无血的脸,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岳龄急得恨不得自扇耳光,顾海生本来想狠狠骂他一顿,但看岳龄那样子,他忽然,心里起了疑窦。 “你当时好好的,突然调整床铺干什么?”他问岳龄。 岳龄为这事,不到半天时间就上了火,嘴唇上全都是燎泡,他委屈极了:“是主治医生说,经理愈合的情况不错,可以稍微翻个身,医生刚出去,经理就说他觉得闷,让我把窗户打开,把床头调高一点,我刚刚把床支起来一些,经理身子一歪就滑下去了……” 顾海生沉默良久,最终也没骂岳龄。 那天下午,他索性叫岳龄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守在苏誉的病床前。 等到人都出去了,顾海生坐在苏誉的床边,他握着苏誉的手,忽然轻声说:“你是不是怪我,一个礼拜没来看你?” 苏誉挣开他的手,把脸侧过去,对着墙壁。 但是顾海生依然看得见,他的脸那一侧的白色被单上,出现浅浅淡淡的泪渍阴影。 顾海生在心里思忖好半天,终于暗下决心:“小誉,我答应你,往后我天天过来看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胡闹了,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好好养伤,直到把身上的伤养好为止。” “然后呢?然后你就又可以不理我了?” 苏誉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顾海生被他说得卡住,苏誉转过脸来望着他,他的眼角还残留着一些晶莹的液体:“……反正早晚你都是得走开的,走得远远的,既然如此,何必要等到我痊愈?你现在就可以走。” 顾海生再度抓着他的手,他哑声道:“那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苏誉闭上眼睛,有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淌下来。 那晚顾海生回到家,他将豆腐找来,说要很认真的和他谈一件事。 “苏誉昨晚从病床上摔下来了。”顾海生说完,又止住豆腐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豆腐愕然望着他,好半天,他点点头:“你知道他是故意的就好。” “所以我今天下午去医院,答应了苏誉,在他痊愈之前,我会天天去医院看他。” 顾海生这一番话说出来,豆腐的脸色顿时变差,他冷笑了一声:“你都答应他了,还和我说什么?” “听我说完。”顾海生的脸色非常严肃,是豆腐往日里从没见过的严肃。 “苏誉的性格确实不好,偏执,容易自毁,但是小墨,我已经和他说了,我只会照看他到痊愈。那之后,无论他再做什么荒唐的事,我都不会再管他了。” 顾海生这样掷地有声的说话,显然是下定了决心的。豆腐低着头,沉默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顾海生的承诺效果明显,简直可以说立竿见影,本来那之前苏誉不太愿意配合,医生叫他不要乱动,他非要动,医生要求用重物压住他久不受力的腿部肌肉防止萎缩,酒童们一上手他就疼得翻来覆去,东西滚落一地。 但是顾海生这么做,他就一点都不反抗,很难受很疼痛的康复项目,有顾海生陪着,他就能一声不响从头做到尾。 后来小寇暗地里笑,说咱们都散了散了吧,一个顾先生顶咱十个酒童。岳龄也故意装作醒悟的样子:“原来在我们面前又疼又叫,那都是发火的表现啊!咱就是一群出气筒。” 酒童们都哄笑起来。 唯有泉子面无表情道:“那又怎么样呢?经理顶多再躺一个月,身上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他还指望顾先生天天过来照看,端茶送水拿毛巾给他擦脸?只要主治大夫说一声ok,顾先生肯定再不会上门了。” 酒童们被他这么一说,全都郁闷的不响了。 旁边,他那个新收的徒弟小井也小声说:“别说往后,昨天顾先生帮着经理按摩,豆腐一个电话打过来,顾先生赶紧起身去接电话,把经理晾在那儿足足一刻钟没去管……” 酒童们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唯有小寇,不知怎么忽然轻声说:“你们能不能公正一点?顾先生如今的男友本来就不是经理是豆腐。换了你们,心里会舒服么?” 泉子冷冷道:“经理和顾先生还结了婚呢。那按照你这么说,不是更名正言顺?我知道你觉得亏了豆腐的,所以忍不住替他说好话!” 小寇被他说得脸都涨红了:“这是为了我自己么!顾先生又不是个物件,他是个大活人!他心里有谁,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 明春却嘟囔着说:“可是豆腐做得也太过分了,打电话过来骂经理……” 他这么一说,酒童们顿时哗然一片! 泉子脸色铁青,抓着明春问:“有这种事?!” 明春低着头,很胆怯地从眼角看看大家,他小声说:“我也不想把这事儿捅出来的……是昨天我在卫生间帮经理洗苹果时听见的,我也没听见太多,就听见经理的声音,说什么‘你骂我干什么?不是我把他留到八点的,是他自己不肯走’,又说‘豆腐你到底要怎么样?是不是非得逼着我从这窗口跳下去,断了气你就安心了’……” 酒童们嗡的一声吵嚷起来! “太过分了!”岳龄气得跳脚,“豆腐还是不是个人啊!都这样了,竟然还来为难经理!” 泉子仍旧抓着明春,一字一顿道:“你亲耳听见的?你没听错?” 明春赶紧说:“刚才说的都是我亲耳听见的!等我再从卫生间出来,经理已经把电话挂了,他的脸色好难看,气得半天没有和我说话呢。” 泉子伸手抓了外套就往外走,岳龄慌忙喊住他:“你要干嘛啊!” “我去找豆腐算账!”泉子丢下这一句,扭头就跑了。 豆腐从车里出来,拎着一堆食材。他让司机把车停好就先回去,今天应该不会出门了。 老倪感冒起不来床,豆腐替他去超市买菜,最近顾海生公司医院两头跑,异样的忙碌,豆腐虽然心中十分不忿,也不敢多作一声,他知道这就是极限,如果再发一顿脾气,很可能会把顾海生推向反面。 到了门口,忽然斜下窜出一个人,铁一样的手指死死钳住豆腐的胳膊! 他猛然一惊,抬头一看,是泉子。 “咱们谈谈好么?” 豆腐收拢那一瞬的惊讶,他往后退了一步,睁开泉子的手,把购物袋放在地上,然后直起身来:“谈什么?” 已经把温情的面纱撕扯成碎片了,也就不用再多做遮掩。 泉子盯着他,那双本来没什么特色的眼睛,此刻却闪着锐利无比的光,像不起眼却格外伤人的刀刃。 “请你别再打电话给经理了。” 豆腐一时愕然:“你说什么?” “别再打电话给经理,别在电话里骂他,”泉子一字一顿道,“豆腐,缺德的事情干了一件就够了,别让人一辈子鄙夷你!” 豆腐盯着他,半晌,他忽然笑起来:“是谁告诉你我在电话里骂经理的?” “是谁告诉我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亲耳听见了。”泉子冷冷盯着他,“我知道你不怕,你往酒里加料的事儿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你,但是豆腐,作恶太多,早晚会掉进自己挖的窟窿里!” 听见作恶那两个字,豆腐的脸色变了变,但他仍旧淡淡道:“谢谢你跑来警告我,只不过你这是多此一举了,请你转告经理,想挑拨离间呢就自己亲自来,不要调唆手下的酒童,那会让我瞧不起他!” 他说完这话,正想弯腰拾起购物袋回家,却听见泉子冷笑起来:“你还真是够托大的!豆腐,你是不是忘记了?如今真正和顾海生有婚姻关系的不是你,而是经理!有婚姻,又有前尘旧事,你如果再在底下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想方设法的害经理,小心自己分分钟成前任!” 这番话,像刀一样刺进豆腐的胸口! 但他忽然淡然一笑:“泉子,你知道为什么当初只有我和布丁是经理的心腹?明明我们三个同期进店,你却永远排在我和布丁的后面?现在我就来告诉你,那是因为你太蠢!” 泉子那张脸,顿时像是被火焰烧灼,有诡异的血红涌上他的脸颊! 然而他也笑起来:“对,你做了心腹,你是店里第一人,所以反手捅刀子的也是你!被骂吃里扒外的还是你!我确实不如你,幸好不如!现在圈里圈外耻笑你做小三,不知道有多少人睁大眼睛,等着看你人财两空!” 豆腐的脑子,嗡的一声! 泉子凑近他,仿佛偷窥似的故意瞧着他:“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有能耐让顾海生和经理离婚么?昨晚我亲眼看见俩人搂在一块儿有说有笑,就这模样,你叫他们怎么离呀?七年哪,豆腐,你真要这样一年年打硬仗、打到最后么?” 豆腐的瞳仁,急速地收缩!他的眼底只剩了血丝,他用一种极为突兀的眼神看着泉子:“……你说什么?昨晚他们干什么了?” 泉子哈哈一笑,伸手在豆腐的肩上拍了拍:“金丝雀,慢慢享受你的笼中生活吧!” ☆、第 174 章 顾海生回到家里,发现豆腐蜷在一个很黑暗的角落里。 他的心不由一慌。 顾海生赶忙走过去,弯腰看着豆腐:“小墨?” 黑暗中,豆腐抬起一张脸,那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干瘪,毫无生气,倒像是人在承受酷刑时,接近疼痛极致的那种麻木。 顾海生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他赶紧问:“怎么了?!” 豆腐长久地看着他的脸,好半天,才轻声道:“从医院回来的?” 顾海生犹豫片刻,点点头。 豆腐也点头:“好。从明天起,你不要去医院了。” 顾海生错愕,突然被豆腐这么一说,他支吾道:“可是小墨,苏誉的伤还没好,我答应过他……” “我不管你答应了他什么,我也不管他的伤好还是没好。”豆腐轻言细语道,“总之,从明天起,你不要去医院,也不要再去见他。如果你不肯,那我们就分手。” 顾海生一听,愈发的惊愕! “你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提分手?!是听见什么了还是……” “你希望我听见什么呢?”豆腐呆呆地看着他,“昨晚为什么回来那么晚?” 顾海生怔了怔:“昨晚苏誉突然疼痛发作,小墨,他疼成那样,脸上都是汗,我不能把他扔下不管……” “是啊,你总是不能扔下他,不管这个人多么虚伪,心里藏着多么复杂见不得人的盘算……” 顾海生皱起眉头:“小墨,为什么说这么难听的话?苏誉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骂他?他都伤成那样了……” “他伤成那样又怎么样?”豆腐冷笑了一声,“我还巴不得他快死呢!最好他今晚就断气!” 这一句话,像沉重的钝器,狠狠砸在顾海生胸口! 他像不认识那样瞪着豆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都听错了!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1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1节 好半天,他终于哑声道:“小墨,你为什么这么恶毒?这段时间苏誉没有得罪你,他甚至一句难听的都没说过!每次他都劝我快点回来,免得你独自留在家里会发火……” 豆腐听着,愈发的微微笑起来:“是么?果然是技高一筹,玩宫心计我确实赶不上我们经理,抓着我的软肋陷害我,怂恿手底下的酒童上门来骂我,自己却装得像只纯洁无辜的白兔,偏偏你还就吃他这一套。” 顾海生听得大吃一惊! “谁来骂你了?!是为什么事情!” “这些你也别问了。”豆腐淡淡打断他,“那些难听的话我也懒得重复,我只问你,从明天起不要再去医院了,行不行?他不是已经可以活动身体了么?这也有两个月了,应该不用你照顾了。” 顾海生为难道:“小墨,明天苏誉要去康复中心,我得去和他的主治医生接洽……” “没有你,他就高位截瘫了?你是他妈的救世菩萨啊!” 顾海生一时火冒三丈! “你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非要把苏誉说得这么不堪!他从前对你的那些好,难道你全都忘光了么!” 豆腐看着他,他的脸有些扭曲,那是沉重的痛苦和愤怒造成的扭曲,然而他仍旧淡然一笑:“你看,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是好人,我是坏人,他是圣人我是混蛋。他能把我逼到绝境,让我打落牙齿和血吞,左右都不是人,想寻求一线生机,还得把自己抹一身漆黑。可我不能和你抱怨,因为只要我一发火,你就会怪我冷酷无情,忘恩负义,是啊!我不忘恩负义谁忘恩负义?!我走到这一步也是罪有应得!我承认我确实不是什么心地纯良之人,可是你那个小誉,他也决不是地道的玩意儿!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早就不再有顾忌了,不然他不会用这种手段陷害我!” 这一番话,震得顾海生浑身发颤! 豆腐望着顾海生,他觉得眼睛起了一层雾气,这让他看不清对面的男人。 “我知道,我早就成了恶人,可他还不罢休,还在不停往我身上泼污!偏偏你还相信他!这让我觉得恶心,海生,眼下这种局面令我恶心!外面都说,你是我从苏誉那儿抢过来的,可我并没有那样做呀!我也不愿意下手抢,如果你确实放不下他,想旧情复燃,那好,我走,如果你确实不爱他了,就请你放手!彻底的放手!别再和他拉拉扯扯!不然这七年时间太漫长了,我扛不住的!” 顾海生呆呆望着豆腐,他的脑子里,忽然涌现出很多年前的场景。 相似的场面,相似的愤怒,相似的痛楚。 只不过,那个哭泣的十七岁少年已经站到了另一方,他原本的位置,变成了如今的豆腐。 这究竟是为什么?他突然想,为什么自己总是在相同的循环里绕圈?! 可他真的还要继续绕下去么? 身体深处的一根神经,不易察觉地疼痛了一下,像警醒的针,悄悄刺入皮肤。 恍然大悟。 顾海生走过去,他将豆腐抱在怀里,低声道:“好,明天我就去和苏誉说,往后……我再不去看他了。” 豆腐的眼泪无声涌出来,湿透了顾海生的衬衣。 次日恰是周六,顾海生早已和苏誉的主治医生联系好,今天要商谈接下来的康复项目,也要和负责复健的中心工作人员碰头。 他看得出,苏誉很高兴。 这段时间顾海生事事亲力亲为,在他身边嘘寒问暖,哪怕再忙都得来一趟医院,有时候深夜方能离开。 苏誉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乖”,顾海生说什么他听什么,也不和他吵了,也不拿酸唧唧的话呛他了,豆腐打电话来询问顾海生什么时候回去,他也静静听着,决不出言讥讽。 苏誉的这种乖,让顾海生很不安,他想起豆腐说的话,如沐春风。是的,苏誉现在就是这样,如果在几年前他会万分欣喜,可是现在,他真是一点都欣喜不起来了。苏誉这样子,像极了婚前的柳芊芊,那么乖,那么柔顺,那么可爱那么好……可最终柳芊芊暴露出来的,却是一点都不美好的自私贪婪。 有时候俩人说起过去,苏誉笑说,他觉得自己这样子又像是当年烫了手的状况。 “你真是好脾性,怎么从来没觉得我烦呢?”他仰面看着顾海生,轻声道,“要是换了别人,早被我烦跑了。” 顾海生沉吟片刻,才说:“那是因为我答应了老冯,我还答应了阿璟。我答应了两个不在人世的人,要照顾你,这么重要的承诺,我怎么能不遵守?” 苏誉的脸色微微一黯:“只是因为这么?” 看他这样,顾海生终于鼓足勇气,他郑重道:“小誉,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来医院了。” 苏誉一呆:“可我还没好……” “嗯,但是你现在自己起身没问题了,复健的事宜,我也和中心主任说好了,往后有专人来负责,我没什么必要再往医院跑。” “是他不准你来,对么?” 顾海生一时卡住。 苏誉冷笑起来:“他威胁你,不许你来照顾我。他用的什么手段?在你面前骂我?哦不会,他不会用这种手段不然你会烦他,他不傻的,那就是提分手?他用离开你来威胁你?” 顾海生心里翻涌不停! 但他仍旧平静地说:“小墨是不太高兴,但做这个决定的是我自己……” “你就那么爱他?”苏誉盯着他的眼睛,“他到底哪儿好?哦我也听说过,他在床上挺厉害的,擅长3p,能同时把两个客人伺候得欲仙/欲死……” 顾海生再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如果你再说这些恶心的话,我现在就走!” 苏誉颤声道:“他到底哪儿比我强?你告诉我,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到底爱他什么?” 顾海生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他是我选择的。” “我也是你选择的!”苏誉突然失控大叫。 顾海生凝视着他,他忽然有点难过。 “可我已经放弃你了。”他轻声说,“苏誉,对不起。” 那三个字出口之后,顾海生眼看着,苏誉的脸色,一点点产生变化,无边的黑暗寂静,像潮水迅速淹没他的脸孔,空气忽然陷入浓重的墨汁里,世界凭空坍塌,跌入极深的不知名的淤泥河床,离水面尚有千万米。 然后顾海生站起身来,转身离开病房。 顾海生和豆腐的生活,再度恢复平静,就像苏誉出事之前那样。 顾海生不再去医院,他甚至不再频繁打听苏誉的状况,酒童们起初天天打电话给他,说医院的事,但顾海生的反应都很冷淡,渐渐的,酒童们也就明白,也就不再打电话给他了。 他只是仍旧让助理alex每隔几天跑一趟医院,把医生的意见汇报给他。 而他自己,下班之后哪儿都不再去,永远直接回家来,晚餐后和豆腐拥在一起,或者他念书给豆腐听,或者听喜欢的唱片,漫漫长夜,打发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豆腐知道,如今这一切背后的代价是什么,他曾收到一条短信,是岳龄发过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去死吧!你这个混蛋! 他知道,这不仅是岳龄想说的,这也是独眼杰克所有酒童心里的声音。 但是豆腐只是默默看着那行字,直至屏幕渐渐黯淡下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点击删除,再把发件人的名字拖进黑名单。 做这种事的时候,豆腐常常有一种错觉,他在用刀把自己的一部分从身上切掉,像那些患癌的不幸者,没办法,很痛苦,但必须切掉,否则不能活。 他知道顾海生也切掉了不少,为了他。所以这种事公平合理,他们为了在一起,削去了自己身上不适合的部分,就像接榫在一起的两块木头,虽有痛苦,但从此,方能牢不可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上个章节所谓的“豆腐来电话骂苏誉”,难道就没人发现那是苏誉在自导自演?我都写得那么明显了…… ☆、第 175 章 虽然不去医院,但助理会汇报苏誉的情况给顾海生。 苏誉的伤势一天天痊愈,复健做得很艰难,进展却让人欣喜。酒童们仍旧轮番去照顾苏誉,但已经可以不像一开始那样忙乱无章了。 独眼杰克那边,渐渐适应了老板不在的状况,小寇泉子和岳龄索性组成了一个三人议事厅,遇到重大的事情,三个人来决断,最后再把处理意见上报给苏誉,苏誉的回复都是“同意”。 店里的酒童们开玩笑称这是罗马元老院。 但泉子却和那两个说,他很怀疑“凯撒”不肯回来。 “这段时间我们送过去的意见,经理一律说好,没有挑剔,也没有再多斟酌,这不大对。” 小寇错愕道:“那也许是因为咱仨处理得好呢?” 泉子摇摇头:“不是。昨天我把提薪报告送过去,他看都没看就在下面签了字,提薪报告怎么能看都不看一眼?” 小寇和岳龄对望了一眼,岳龄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泉子坐下来,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预感不太好。” 仨人沉默片刻,岳龄忽然小声说:“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你们说……经理问我,愿不愿意跳槽去瀛海。” 那俩同时转头看他! “经理要你去瀛海?”泉子声音很古怪。 岳龄挠了挠头,他有点苦恼:“但我拿不准经理那是开玩笑还是什么,也许是开玩笑吧,那天他突然问我,说往后愿不愿意去瀛海上班,还说他可以和顾先生打个招呼,把我塞去瀛海的海外事务部。我说我不想去瀛海,我喜欢呆在店里。经理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小寇想了想:“是不是顾先生看上……看上岳龄你的才华?” 岳龄没好气道:“拉倒吧!啥才华呀!不过是一纸文凭,瀛海那种地方,难道会稀罕这个?” 泉子却只低着头,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 岳龄这件事,其实是有后续的,只不过岳龄自己不清楚,顾海生的助理alex有一次从医院回来,交给顾海生一份资料。 “是苏经理叫我给顾总的。”alex说,“他让顾总您看看,如果在瀛海有什么合适这个人的职位,能不能给他留个空。” 顾海生打开文件夹一看,却愣住了,简历是岳龄的,甚至都不用看名字,照片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底下,则列出岳龄的学历,在校各科成绩,英语和西班牙语水平测试分数,以及他当时考的翻译证、对外导游证,还有在校期间,协助导师翻译的一本科技方面的西语书。 顾海生莫名其妙,他问alex,岳龄想跳槽么? 助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苏经理只叫我把这东西交给顾总,说,先收着,也许往后有用。” 助理出去之后,顾海生坐下来,他拿出手机,本想给苏誉打电话,但又觉得这样贸然去电话,总感觉不大好,他明明已经不再和苏誉联系了。 又低头翻了翻岳龄的那份简历,顾海生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其实岳龄很出色,只看他在校的那部分,一般企业都会给这孩子开绿灯,然而问题是,简历内容停在了四年前,因为毕业没多久,他就进了独眼杰克……做陪酒这样的事情,苏誉大概没好意思往岳龄的简历上写。 难道是岳龄想离开独眼杰克,所以拜托苏誉找他?顾海生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岳龄看起来很喜欢做酒童,也愿意留在独眼杰克,好端端的,他往瀛海跳什么? 再说,他还在和泉子交往。 那晚,顾海生揣着一肚子疑窦回到家,就连豆腐都看出他心里有事,于是问他到底怎么了。 顾海生没和豆腐说,他知道豆腐已经和酒童们闹翻了,岳龄的事,豆腐不会想听的。他只推说自己下午出去时吹了冷风,头有点疼。 豆腐赶紧推他去浴室,嘱咐顾海生好好洗个热水澡。 等到顾海生进去了,豆腐帮他收拾外衣时,顾海生搁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 豆腐拿起来一看,进来的不是电话是微信,他想了想,点开触屏,发来微信的是苏誉。 那两个字,让豆腐的心,突地一跳! 他放下手机,又往浴室方向看了一眼,门虽然关着,但他听得见哗哗的水声。 豆腐不由想起今晚顾海生回来时,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很明显,他心里有事。 豆腐伸手拿过手机,他静静看着微信上红色的2,有两条信息。 苏誉的微信头像原来一直是孤零零的海岛,在海洋中间,荒芜而渺小。有酒童问他,为什么弄个海岛当头像,这海岛在哪儿? 苏誉说,海岛在南加勒比。 后来他和布丁在一起之后,把头像改了,变成了月光下的一把玫瑰。 但是如今的头像没有图片,玫瑰也不见了,只剩了一个灰暗的人形。 豆腐的手指,好几次,触着那个红色数字,几乎触碰到了,又再度放开。 他的内心,承受着无比的煎熬! 他真想把它点开,听听苏誉到底和顾海生说了什么,可是豆腐又不敢,微信一旦打开,就会被发现,到时候顾海生肯定不高兴,也许从此会给俩人埋下嫌隙的种子。 但他真想知道,真想听听微信的内容!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豆腐抬头又听了听,浴室的水声还未停。 他低下头,按开了微信。 苏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声音很平静,像只是在商量琐事。 “……我打算出国。下个月出院以后,我就办手续。这边我可能就不再回来了,顺利的话,应该会办理移民。” 豆腐一呆,苏誉要走? “别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不用你劳神。只有两件事我放心不下,一个是我外公,我这一走,他没人照管。你不用做太多,只经常打电话去问问情况就行。另一个,是岳龄。” 微信停住。 豆腐回过神来,他慌忙又按了下一个微信。 “材料我叫alex交给你了,别人我都好安排,唯独这个孩子,继续留在风月场里太可惜,希望你能在瀛海给他找个地儿,岳龄很听话,也很努力,他不会给你惹麻烦。” 豆腐呆呆看着手机,微信没有停,只是苏誉在沉默。 “你在医院说的话,我听懂了,也尊重你的决定。所以我打算回去,回我们原来的地方,既然我是从那儿开始的,就还是去那儿结束。要不然,那个呆在飞机场的幽灵会搅得我日夜不宁。” 再度沉默。 “海生,再见。” 微信结束。 豆腐在漫长的呆滞中,忽然回过神!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他跳起来,抓起手机,手忙脚乱点了删除! 不能让顾海生发觉他偷听了微信! 删掉了苏誉的微信,豆腐像扔掉烫手的炭,一下把手机丢得远远的。 顾海生这时正好从浴室出来,他擦着头发,莫名其妙看着豆腐:“你在干嘛?” 豆腐呆呆看着他,半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哦,我去看看老倪的汤煲好了没。” 那晚,豆腐的脑子里整夜想个不停,他无法入睡,于是只好悄悄起身,下楼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他一直在想苏誉微信里说的那些话。 苏誉竟然打算出国,而且再也不回来了! 这对豆腐而言,明明是个特大的利好消息,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苏誉走了,独眼杰克怎么办? 难道他打算把店子卖掉么?豆腐暗想,会卖给谁呢?卢渝么?或者他卖给自己人,小寇和泉子他们……不,他们没有能力买下独眼杰克。 要么就是归属权依然在苏誉手里,但经营权彻底交给泉子他们,由酒童们自己管理。 小寇他们,能撑起这个店么? 豆腐忧心忡忡,虽然他和独眼杰克已经没关系了,但是一想到店子将会失去原来的主人,交由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子,他就万分的放心不下。 小寇那些人太年轻,没有历练,一旦遇上风浪,真能把独眼杰克保全下来么? 或许苏誉打算关掉店子…… 不,绝不可能! 豆腐马上把这个念头否决了,苏誉不会那么做的,独眼杰克不是苏誉的,是他大哥的,他没权关掉独眼杰克,也决不会那么做! 那是苏璟留给弟弟的唯一遗物。 他在黑暗中抬起眼睛,墙上的挂钟默默凝视着豆腐,那个数字零,像一只独眼,牢牢盯着他,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 那是存于豆腐内心深处的良心之眼。 他自己知道。 豆腐被这些纷乱的思绪搅了一整晚,几乎片刻都没合眼。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替一个早就不再收留他的地方操心。 早上起来,豆腐只觉得一脑门子的主意,但哪个主意都不靠谱。 他想去问问岳龄,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明白岳龄根本不会理他。 他想去欢乐时代,探探卢渝的口风,但又担心如果卢渝本来毫不知情,这下被他告知同行出事,恐怕给了卢渝落井下石的机会。 他想和顾海生说微信的事,又怕顾海生责怪他偷听自己的手机。 …… 他明知道,独眼杰克和那帮子酒童根本就不需要他如此的操心,但是豆腐停不下来。 他就是没法将独眼杰克的命运抛到一边,不闻不问。 那天早上顾海生出门上班,豆腐本想在家补眠,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磨蹭到了中午,豆腐干脆起身,叫上司机,去了常去的健身房。 到了健身房跟前,他刚刚下车,却听后面传来尖利的刹车声,他转头一看,从后面的捷达里出来一个人,是小寇。 豆腐正愕然,却见小寇两眼红肿,手里还抓着一块砖头! 他走到豆腐面前,颤声道:“我不就是欠了你一只眼睛么?!今天我还给你!” 他说完,举起那块砖头,狠狠朝着自己的左眼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先不要急着替苏誉难过,请耐心等明天新的一章,好吗? ☆、第 176 章 豆腐大惊失色,他冲上去一把夺过那块砖头,但有点迟了,砖头已经砸在小寇的脸上,他的左眼眶顿时乌青,眉骨被砸破,鲜血顺着眼角淌下来。 豆腐气坏了,冲着小寇大吼:“你这是干什么啊!!” 小寇却忽然哭起来:“经理要关店!豆腐,独眼杰克要关门了!” 豆腐抓着那块砖头,呆呆望着小寇,他轻声道:“你说什么?” “……经理把我们每个人找过去,他说,独眼杰克要关门,他要去国外!他打算把那三层楼卖掉!卖给一个什么杂货商!” 豆腐脸色都变了,他扔掉砖头,一把抓住小寇,咬着牙问:“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小寇一边呜呜的哭,一边和豆腐说了经过。 苏誉打算关掉独眼杰克,他不想卖给别人,也不想将经营权转让他人,独眼杰克是苏璟开的,他说,他受不了眼看着别人成为独眼杰克的老板。 “……他连我们每个人的退路都找好了!一部分人转去欢乐时代,他和卢老板打了招呼,不愿继续做酒童的,他给发放退职金,想回老家的他给买车票……可是我们都不愿意关店!没人愿意走呀!更没人乐意去欢乐时代!明春那几个和我说,咱不能凑钱把独眼杰克买下来么?可那得多大一笔钱呀!就我们这一人凑个万儿八千的,哪够买独眼杰克呢?” 小寇说到后来,只剩了呜呜的哭,断断续续几乎说不下去。 “明明生意这么红火,明明营业额一直在往上涨,可经理就是要关店!他叫岳龄去瀛海,还给了泉子一大笔钱让他自己开个店,说算无息贷款,随便他什么时候还。泉子死活不肯要,泉子说他哪儿也不去,就这儿守着!他要让那个杂货商开不了张……豆腐,现在店里一团乱,大家全懵了!” 豆腐站在那儿,他觉得脑子嗡嗡乱响,甚至连小寇的声音都显得时远时近,听不大真。 苏誉要出国,苏誉要把独眼杰克关掉,苏誉要把那三层楼卖给一个什么杂货商…… 于是从此以后,独眼杰克就不存在了?那个地方,就要从地图上被抹去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过往,就这么轻易的烟消云散,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小寇抓着豆腐的胳膊,他一边哭一边说:“豆腐,豆腐,你去和经理说说!你帮大伙儿说说呀!你叫经理别关店!你叫顾先生好歹劝劝经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经理就这么关门走人,让我们这些酒童往后怎么办呢!豆腐你倒是说句话呀!那也是你的独眼杰克呀!” 小寇这最后一句,仿佛一枚锐利的钉子,直直钉入豆腐的大脑! 好半天,他点了点头:“……好,我会去和经理说的。” 小寇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回答,他一时怔住! 豆腐看着他的眼睛,他轻声的,但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经理关店的。” 从健身房回来,豆腐的耳畔始终萦绕小寇的哭声,苏誉要关掉独眼杰克这件事,仿佛牙龈的脓肿,在那儿忽胀忽缩,死死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疼得片刻不得歇息,无论做什么,想什么,最后脑子都会落回到这件事上。 而一旦察觉到自己在想这件事,豆腐就忍不住顺势追想:苏誉为什么非要关店?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收回成命? 没有。 没有办法让他收回成命,甚至豆腐非常清楚苏誉的心情:他失去了顾海生,又失去了布丁,老冯突然死亡,股权也已经还给了瀛海…… 如果他是苏誉,他也会觉得此地没什么可眷恋的了。 对苏誉而言,他还有什么必要坚持下去? 可那是独眼杰克啊! 豆腐忍不住去想像店子关张,那三层楼卖给一个杂货商的模样,杂货商或许会把那地方变成一个小小的百货商厦,一楼是日用超市,二楼卖男女服装,三楼则摆满了家用电器……可那是独眼杰克啊! 是他呆了七年的地方,是他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的地方,他在那儿留下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痕迹,在三楼休息室的床角,他曾把廖骏的名字写在那儿,后来怕被人看见,豆腐又拿了白灰悄悄把那个名字擦去,至今那儿还有一块灰灰的印记,和周围的浅黄色墙纸形成分明的区别。 他在201的天字一号“总统套房”里,曾经失手打破过一瓶酒,那是一瓶昂贵的人头马,但不知什么缘故碎了,瓶底整个儿掉下来,浓烈的酒液泼了一地,把金色的沙发套都给污染了…… 那次豆腐非常恐慌,那是他做主管还不到一个星期发生的事,他以为从此自己万劫不复,要被苏誉开除。 但最终并没有,苏誉很快查明有一个酒童嫉妒他升职,在酒瓶上做了手脚,因为那种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破裂,明显是刻意而为。 后来豆腐每次走到沙发边上的那个角落,总能闻到人头马的呛鼻味道,他知道这是他心理作怪,再昂贵的人头马也不至于持续七年散发气息,但他就是能闻到那种味道,在心脏突的一跳之后,继而又安心地想,苏誉是能保护自己的,他不会陷自己于不义,放手不管…… 而独眼杰克的一楼大厅,豆腐甚至都不用去想,他只要闭上眼睛,整个大厅就会自动浮现在他眼前,泉子身后酒架的层数,从最右边的威士忌到最左边的朗姆酒,酒吧那暗黄的原木色吧台,红色的小圆凳子,还有大厅深处,带拐弯的柔软沙发,以及通往二楼的漂亮的白色云纹台阶,头顶华丽的金色水晶灯…… 对了,还有那架能照出人影的黑色钢琴,有段时间布丁天天跑去坐着,他拿一个手指头敲,敲“一闪一闪亮晶晶”,每每被酒童们嘲笑他是一灯大师。 酒童里唯一会弹钢琴的岳龄,能以很熟畅的姿态弹“你是我的小苹果”,那曲声经常引得苏誉暴怒,像一头发狂的狮子那样咆哮着从三楼冲下来,吓得岳龄和其他酒童狼狈逃窜,因为苏誉极端厌恶网络歌曲。 无边的细节,像春季汛期的潮水,以不由分说的势态扑面而来,把豆腐整个儿包裹起来,让他透不过气。 而这一切,无论美好还是不美好,都即将结束。 苏誉要关掉独眼杰克,他要将这一切用一个休止符结束,把无数人的梦想和明天终止在这里,未来,再不会有丝毫变化。只是在很多年后,也许还有联系的酒童在相聚时,偶尔谈起:“啊,我们以前曾经在一个店里干过呢,对了那个店的名字叫什么?独眼艾斯?或者独眼……什么来着?” 一想起未来数十年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人间,豆腐就痛楚得无法呼吸。 他以为他早就脱离独眼杰克了,他以为他和那个地方再无半点关系,有些深夜,狂怒控制不住涌上心头时,豆腐还想过,最好让独眼杰克着一把大火!把一切都烧光光! 但他忘记了,那也是他的过去。 他离不开那个地方,人离开,心也离不开,他如此的恨那个地方,正是因为他和那个地方连着不可割裂的羁绊。 如果独眼杰克消失,那么他的那七年,也就跟着一并消失了,他最珍贵的人生阶段,会凸显出一块莫名其妙的空洞,无论拿什么,都不能把它填满。 他更无法背负这么多人经年累月的怨恨:是他直接导致小寇他们停滞在这里,痛苦不堪,不知所措——就因为他,苏誉失去了往前走的动力,不得不关掉独眼杰克。 这往后,无论顾海生有多爱他,无论豆腐个人的生活有多么幸福,都无法让他释然。 至此,豆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世间有一些丧失,真的是他承受不住的。 苏誉在结束了当天的复健之后,回到病房里。 今天医生和他说,情况恢复良好,下个礼拜他就能出院,在那之后,再来两次复查,就基本没问题了。 复查结束,他就出国,该处理的事情差不多处理完毕,只是那三层楼,还在和那个杂货商谈判,对方察觉到是在捡漏,知道他肯定要走,所以还想把价格继续往下压。苏誉只不紧不慢的和对方谈,他打定了主意,如果再谈一个回合谈不下来,就依了对方的那个低价。 反正他也不缺这点钱,卖掉独眼杰克,他只要够回本就行,多余的,他都会分给酒童们,所以价格能谈高一些就最好。 实在谈不下来,他也仁至义尽了。 正把酸痛的身体平躺在病床上,苏誉听见手机响,他拿起一看,不由皱了眉头。 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号码。 但苏誉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他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喂?” 那边,在接通电话之后,有好半天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传出一个微弱的声响:“经理?是我。” “听出来了。”苏誉继续淡淡道,“有事?” “经理,我和顾海生分手了。往后,我不会再去见他了。” 苏誉差点没拿住手机!他一下坐起身来! “你说什么?”他小声的,质疑的追问,“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那边,豆腐却好像没听见他的问句,只顾着继续道:“……请你不要关掉独眼杰克,经理,不要卖掉它,我舍不得独眼杰克关门,更受不了它变成杂货铺,你也别遣散泉子他们……我会和海生说的,我让他往后就和你在一起,我把他还给你,你们也用不着离婚,他不会再离开你了。” 苏誉握着手机,他的手指在发抖:“豆腐你在说什么?!他怎么肯和你分手呢?!你别傻了!” 过了一会儿,豆腐在那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经理,我最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和海生在一起,如果当初我没踏出那一步,那么我们四个,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我和布丁肯定还呆在店里,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你也不会这么恨我,布丁也不会不知所终,大家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了……经理,你说如果一切能倒回到最初,那该多好。” 苏誉长久的沉默,然后他听见,电话挂断了。 ☆、第 177 章 结束了瀛海的一个会议,顾海生回到办公室,他解开领带,又倒了杯冷水大口喝着,但依旧觉得心神不定。 前两天,豆腐和他说,自己得回去一趟,他弟媳进修去了,孩子没人管,他妈妈去帮忙,豆腐的爸爸一个人在家,老头儿烧饭不当心,把厨房给烧了,他得回去看看,顺道照顾一下老人。 “可能得两三天吧。”豆腐当时和他说,“等处理好了,我就回来。” 顾海生问他,要不要自己找几个人帮帮忙,好歹把他父母那个旧房子重新装一装。 “嗯,是打算装的。但还是等这一波忙完了以后再说吧,眼下这么忙乱……” 顾海生答应了他。 那晚,豆腐后来忽然又和他说,自己不在家的这两天,顾海生要记得把饭吃好,晚上早点回来,不要让老倪一个劲儿等。 顾海生有点诧异:“不过两三天而已,怎么这么不放心?” 豆腐笑了笑:“是我心眼太小吧,两三天……也不大放心。” 他的声音非常嘶哑,像患了重感冒,但那之后豆腐没再说什么,只是长久的抱着顾海生,睁着眼睛,不出一声。 今天,是第四天。 昨晚顾海生给豆腐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回来,豆腐在电话里说,他给他爸妈买了套新灶具,但是安装方面有些费事,所以得多耽搁一两天。 顾海生听了,不情不愿道:“我都说叫几个人去处理,为什么非得你自己来弄呢?” 豆腐笑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干嘛兴师动众?弄好了我就回来。” 昨晚,在结束对话时,豆腐忽然轻声唤他:“海生……” 顾海生听见他用那种低沉的语气,心里微微一动。然后豆腐又轻轻呼唤了他一声。 顾海生忽然没来由的难过起来,他甚至想立即放下电话,开着车去找豆腐。 但最终他忍住了这份冲动,只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豆腐过两天就回来了,他给父母装好了新灶具就回来。 然而今天上午,在开会的间隙,他拿起手机,翻看着昨晚豆腐和他的通话记录,顾海生心里莫名就产生了一些担忧。 他说不清,只是模模糊糊的直觉,昨晚俩人的通话并未说什么,恋人的絮语而已,但豆腐的语气很悲哀,就好像他是在忍着泪和自己说话。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顾海生撑着头,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休息时间结束,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把刚才的发言继续下去。 开了会,此刻回到办公室,四下悄寂无人,他不由再度想起昨晚的电话。 正这时,手机响了,他拿来一看,却是家里打过来的座机。 顾海生接了电话,是老倪。 “海生少爷,刚才我收到一个快递。”老倪迟疑地说,“是阮先生叫人送过来的。” 顾海生一怔:“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封信。”老倪说,“十点多的时候,阮先生突然打电话给我,他说,可能等会儿有一个快件要到,让我帮忙签收。他还说,等晚上海生少爷你回来,我就把这个快件交给你。” 顾海生皱起眉头。 老倪说到这儿,声音变得迟疑:“海生少爷,我觉得阮先生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对,我也说不上来,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回答我,只说,让我把这个快件给你,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是么?” “本来他是叫我等你晚上回来再把快件给你,但是我觉得吧,还是现在给你打个电话,要真有什么事,等到晚上不就迟了?” 顾海生一听,立即点头:“你做得对,我这就回来。” 半个小时之后,顾海生回到家里,老倪正等在客厅,一见他回来,赶紧起身,把桌上那个快递递给他。 顾海生拿过快递看了看,是个文件,他撕开一看,里面确实是一封信。 再打开一看,信是豆腐写的。 海生: 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筹备婚礼。 我自己的婚礼。 我,和一个女人的婚礼。 曾经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做不出这种事,因为我记得布丁斩钉截铁地说,骗婚的gay是人渣,我不太想成为布丁嘴里的人渣,但是人往往由不得命运。 请原谅我这段时间对你的欺骗,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想,你一定会阻拦我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婚礼弄砸……就好像当初你对苏誉所持有的担忧。 我不太会写这种信,你知道的,我没念过多少书,当面说话能说得像模像样,但是要我把想说的写下来,我就会觉得像面对天大的难题那样困难,我肚子里的墨水少得可怜。 然而此刻,无论多么艰难,我也得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没有勇气直接面对你。 有一件事情,也许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苏誉打算关掉独眼杰克,移居国外。 我想你是不知道的,因为苏誉发给你的那两条微信,被我偷听了,我怕你发觉我偷听,就把它删掉了。 还有一件事,我也瞒了你许久,就是关于瀛海股权的。 海生,之所以苏誉突然那么着急要把股权转让给你,是因为独眼杰克受到了我的威胁,我往独眼杰克的酒里投放异物,我告诉苏誉,如果他不肯把股权转让给你,我就让他的独眼杰克开不下去。 你是不是很吃惊?吃惊我会做出这种不齿的事情来? 我也很吃惊。 这段时间我所做的事情,如果让两年前的自己知道,他非得发疯不可,发疯之余,他肯定会找根绳儿,赶紧把自己勒死得了,以免未来变成这样一个无耻之徒。 我甚至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来的,只是,当我停住脚,回头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其实我要求的真不多,我只想平静的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们互相爱着对方,这也就足够了。 没想到,原来就连这么简单的目的,都很难达到。 海生,这并不是你爱不爱我、有多爱我的问题,麻烦并不出在你身上,而是出在我身上。 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我本性不好,不够坚强也不够聪明,才会把事情搞砸的。 如果我能沉得住气,不在意我们之间的差距,如果我能把外人的冷嘲热讽丢在一边,如果我能坦然接受苏誉的愤怒,不去怨恨他为什么就是不能原谅我,如果我能不为离开独眼杰克而耿耿于怀……但那太难了,我做不到。也许是因为我太笨,采取了错误的解决方式,我越努力想摆脱,它们就变得越重,一点点的叠加,终于达到了极限。 我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现在才明白,之所以从前那么多年,我觉得自己很能干,扛得住一切,那是因为我的背后有苏誉,有独眼杰克,还有布丁他们。 从走出店子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就在崩塌,可我没发觉,还以为那响动只是改变带来的必然。等我回过神,已经连落脚之处都没有了。 可这绝不是你的错,海生,你不要责怪自己,你已经尽力了,人是不可能替他人负责一切的。 往后,你还是和我们经理在一起吧,这就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我知道他有多爱你,我也知道失去你之后,他内心有多痛苦,我知道那种滋味。不要误会,我这,决不是大义凛然的牺牲和忍让,我不是为了谁才这么做,我仍旧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一点,不再日夜活在深深的罪责和痛苦里,不再眼睁睁看着我呆了七年的独眼杰克消失,我扛不住那样的结局,我没法在独眼杰克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后,还能和你坐在家中,像没事人似的有说有笑,尤其,它的消失是因为我。 我办不到。 海生,以后请对我们经理好一些,他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只不过很爱你,却又无法坦然承认这一点。 至于我,你就当开车时打了一会儿盹,迷迷糊糊开到了一条错误的路上。 但是没关系,早晚你会清醒过来,然后把车倒回去,回到你原本应该走的那条路上。 这一点点岔路,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你就权当,多看了一段风景吧。 小墨。 顾海生看得手中信纸簌簌发抖! 等看完最后一行字,他猛然跳起来:“老傅!老傅!” 第5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2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2节 老傅慌忙从厨房出来:“怎么了?” “开车!快!赶紧开车!” 老傅被他那样子给吓着了,慌不迭抓了车钥匙出门,等俩人钻进车里,他这才想起来:“海生少爷,咱去哪儿啊?” “当然是去找小墨!”顾海生吼完,又想了想,“不对!先去医院!去医院!我要去找苏誉!” 于是风驰电掣赶去了医院。 苏誉正在病床上慢慢穿着衣服,准备等会儿去复健中心,突然听见门砰的一声被谁大力撞开! 再一看,闯进来的竟然是顾海生! 苏誉正愕然,却听顾海生说:“苏誉,我们离婚!” 兜头兜脑就来这么一句,苏誉顿时呆住了! “……你不用担心,我来提离婚,过错就算在我身上,我这就从瀛海辞职。”顾海生语无伦次地说着,“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那百分之七十的股份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离婚!” 苏誉的脑子都僵住了! 他喃喃道:“你说什么离婚?为什么啊?” “小墨他要和我分手。”顾海生说到这儿,忽然哽住,“他……他写来分手信……” 苏誉更吃惊:“所以你要拿整个瀛海来挽留他?!你疯了!” “可他……可他要和我分手!”顾海生颤声道,“苏誉,我求求你,和我离婚!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没有小墨,只要你答应离婚,我什么都给你!” 苏誉怔怔望着顾海生,他看见,顾海生在哭。 他从来没见过顾海生哭,这是第一次…… 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良久,苏誉缓缓点头:“好,我同意离婚。”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狂风扫过枯草。 等到那男人一卷风似的冲了出去,苏誉放下手里的衣服,一点点靠到床上。 他觉得胸口剧痛难当,就仿佛被大力重创,就仿佛有谁持着一柄雪亮的大砍刀,一下下毫不留情砍过去,肋骨再度一根接着一根断裂,发出凄惨的哀鸣。这甚至比车祸的那一下更让他疼,疼到眼前发黑,无法喘息。 痛不欲生。 于是他终于明白,这次自己是真的,失去了这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放两个章节 ☆、第 178 章 (这是今天的二更) 顾海生缩在车里,他的脑门嗡嗡响,他的身上,一忽儿冷一忽儿热。 老傅在前面开着车,他也不敢回头看顾海生的情况,他也不敢出声询问。 他只好卯足力气专注开车,在不拿罚单的情况下,尽量把车开得快些再快些。 他在苏家五十年了,从顾海生蹒跚学步起就在他身边,可是老傅从没见过他像刚才那样:那么大个男人,竟然捂着脸,哭着从苏誉的病房里出来! 就算苏云藩过世,那么大的打击,他都没见顾海生失态成这个样子! 不过老傅的这些心思,顾海生却顾不得去考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豆腐的那封信,刚刚接到那封信时的震惊和崩溃,此刻已经慢慢消退,如今涌上来的,更多是自责。 他没想到,豆腐心里竟然会有这么多无解的纠结。 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到位呢,他还以为自己给豆腐分担了不少压力、替他支撑了很多呢! 其实,没有。 他根本就不知道豆腐身上正承受着什么,苏誉在当面背地里表现出不冷不热的态度时,他没有想办法好好安抚豆腐,酒童们突然集体敌视豆腐,他也没有认真去查清楚缘由,瀛海和苏家对豆腐有那么多蔑视和讥笑,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采取铁腕手段,杀一儆百来让他们知晓轻重…… 他什么都没做。 他做了什么呢?每天从瀛海回到家来,开口就向豆腐诉苦,说他有多累多烦,说他今天又签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项目,自己劳心劳力,一句好话没赚到,还被董事局视为理所当然……然后他就可以歪在沙发里,理直气壮的被豆腐好好安慰一番,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 但是豆腐从没和他说过自己有多彷徨多痛苦,豆腐一句都没说过。 或许是他没什么空说,因为在他们的关系里,顾海生的情绪所占的份额太大,或许豆腐张了张嘴,又把话都咽回去了。 或许他们俩人都在无意识里认为,豆腐的那些痛苦,在他这个瀛海总裁面前,显得过于渺小,于是可以忽略不计——他向一个比他弱势得多、年轻得多的人索取关爱,还以为是天经地义。 ……他真是活该失去豆腐。 紧赶慢赶,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赶到豆腐父母的家。 顾海生怕引人瞩目,于是让老傅把宾利停在大院的外头,他独自进去找豆腐。 他来过一趟,不是豆腐带着他来的,是他自己找布丁打听来的,布丁去过豆腐家好几次,那次苏麒拿视频害他们四个,顾海生曾经来找过豆腐,但又不得其法,只好请小寇打电话。 这一回,他一面往里走,一面提心吊胆,而越往大院深处前进,顾海生就越觉得不大对。他感觉到空气里有不祥的气息。 而当他终于站在豆腐家的单元楼下时,顾海生目瞪口呆! 豆腐家的窗子上,贴着大红喜字,因为在二楼,顾海生能看见他家的铁门开着,上面也贴着双喜,还有办喜事时永远会出现的玫瑰花和粉红气球,就贴在门口那辆菲亚特上,有宾客刚刚从屋里出来,手里握着红色请柬,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将客人送出来,大家都笑逐颜开,送客的男人满嘴道:“明天一定来!一定要来啊!” 顾海生听着这意义不明的寒暄,竟不由浑身发起抖来! 然而他不能傻站在门口,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楼去,按了门铃。 门从里面拉开,顾海生刚要张口,就怔住了。 开门的是豆腐。 两个人呆呆站着,一时间,竟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小墨……” 顾海生刚说了一声,喉咙又哽住。 豆腐凝视着他,他忽然轻声说:“你不应该来。” 顾海生用了极大的努力,才挣扎着说:“你回来,好么?我刚去找了苏誉,他同意离……” 话还没说完,豆腐就打断了他:“我不会回去了。能说的都已经在信里告诉你了。海生,我们之间结束了。” 老旧的单元楼里很黑,墙壁斑驳,四下里乱七八糟贴着诸如修水管,通下水道,办/证等等小广告。带着铁锈的旧式防盗门,半开半掩的隔在他们之间,也不知是因为光线不明还是什么缘故,顾海生只觉得豆腐的脸看上去模糊不清,连轮廓都好像和往日不太相同。 正这时,刚才送客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他好奇地看看顾海生,小声问:“老三,这谁啊?” 豆腐立即回过神,他哦了一声,转头道:“是我原单位的领导。” 他说完,又冲着顾海生说:“这是我二哥。” 顾海生忍住狂乱的心情,向对方点点头:“您好。” 弟弟没有给自己详细介绍对方,这让豆腐的二哥产生了疑惑,但他也不好多问,只含笑道:“既然是领导,该让人家进屋来坐呀!老三你也真会招待人!让人领导在门口吹冷风!” 顾海生一听,有点慌神,他赶紧摆手:“不不,我不进去了……” 话说到这儿,他又看见了豆腐二哥说话时,手里有意无意拿着的那个红包,于是立时会意,伸手掏钱包,结果发现里面只有几张现金。 顾海生只好说:“请等一下。” 他转头快步往外,一直冲到大门口,老傅正等在车旁,一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怎么样?” 顾海生却朝他伸手,哆哆嗦嗦道:“有没有钱?现金有么?” “有倒是有……” “多少?” “车里放了三千块钱,老太婆叫我去给茵茵交幼儿园食宿费……” “都给我!” 老傅没法,只好打开车门,找出那三千块,顾海生四下看了看,正巧旁边有个小卖部,他赶紧又买了个崭新的红包,那红包上印着红双喜还有胖娃娃,红包的质量不是太好,摸在手里毛毛糙糙的,像块叫人膈应的砂纸。 揣着那三千块的红包,顾海生回到豆腐家门口,他将手中的红包递给豆腐的二哥。 “一点心意。”他哑声说,甚至没有抬起头。 豆腐的二哥立即感受到了红包的分量,他又是吃惊又是欣喜,赶紧道:“这怎么好意思……哎!老三!请柬还没给人家吧?赶紧的!写份请柬给你们领导!” 顾海生慌忙道:“不用了!” 豆腐的二哥一脸诚恳道:“那怎么行!请柬必须给!那是应该的!” 他一转头,看见弟弟还愣着,于是慌忙推了推:“写请柬啊!还呆着干嘛!你没见人都送了红包了!” 豆腐只得转头回书房,他从那一摞请柬里抽了一张,拿了钢笔要写,但手指仿佛不受力,直发抖,歪歪扭扭怎么都落不了笔,稍一用力,一滩墨水溅在请柬上。 豆腐索性撕掉那张请柬,又抽了张新的,他深吸了口气,用力在请柬排头写下了顾海生三个字。 他回到门口,将那张请柬往顾海生面前一送。 “拿着吧。”豆腐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下午五点,浓稠得透不过气的暮色里,阴暗旧仄的单元楼走道上,顾海生像个傻子一样,呆望着豆腐,还有他手上那张烫金的大红色请柬,他忽然觉得这场景非常不真实,像个梦,像一个残酷而冰冷的梦。 他终于接过那张请柬,轻轻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去时,顾海生还能听见豆腐的二哥那热情洋溢的声音:“明天请一定来吃酒啊!中午十二点半!醉江月的三楼!” ……手里捏着那张请柬,梦游般摇摇晃晃从小区里走出来,顾海生一直走到车跟前,他望着老傅,忽然,轻声道:“老傅,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这个样子?” 老傅难过得险些哽咽,他扶住顾海生:“别想了,海生少爷,咱……咱回去吧。” 当晚十点,苏誉正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忽然发觉,病房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赶紧坐起身,按开壁灯。 “海生?”他惊讶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顾海生站在黑暗中,他的全身都笼罩在黑影里,唯有一张脸孔,浸在医院壁灯毫无温度的浅白光影中,虚浮不定。 男人脸上那种神色,让苏誉无端的恐惧,就好像他要碎掉了,只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碎成一块一块的,像荒野里风化了千年的石头,碎成齑粉,再也无法聚合在一起。 “小墨要结婚了。”顾海生忽然轻声说。 苏誉一怔:“结婚?!和谁?” 一张红色请柬轻飘飘落在病床上。 苏誉一把抓过请柬,他打开一看,愈发愕然:“丁霞?是个女的?!这人是谁啊?!豆腐他疯了么!怎么和一个女人结婚!” “我送了三千块的红包,然后,他给了我这张请柬。”顾海生说到这儿,脸上显出一丝飘忽的微笑,“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 苏誉笑不出来,他抓着请柬,颤声道:“胡闹!这孩子尽会胡闹!海生你不要着急,我明天就去找他!我非逼着豆腐把这婚退了不可!” “已经来不及了。”顾海生打断他,“婚礼就在明天。” “什么?!” 顾海生又看看苏誉,他忽然小声说:“从今往后,你可以释然了,小墨把我曾经对你做的,照原样在我身上做了一遍。苏誉,他替你报了仇。” 苏誉竟被他说得一时哑然。 良久,他终于试探着问:“海生,那你打算……” 顾海生缓缓抬起头来,他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那种姿态就仿佛眩晕的人在眼花缭乱中,竭力想看清周遭。 然而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就这样吧。” 他轻轻丢下这四个字,踉跄着,转头离去。 ☆、第 179 章 世界重归安静。 每个人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风波都没发生过。 苏誉回到了独眼杰克,他和酒童们说,店不会被卖掉了,他也不出国了。 酒童们听了,全都非常高兴,明春笑嘻嘻地说:“经理,其实你还是舍不得我们吧?” 苏誉望着他,微微一笑:“是啊。” 但是酒童们很快就知道了豆腐和顾海生分手、继而找女人结婚的事。 小寇很难过,他喃喃道:“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泉子说,算扯平。岳龄却突然道:“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但是豆腐,损失了一只眼睛,还损失了顾先生,也损失了留在独眼杰克的资格。他现在一无所有了,这怎么能算扯平呢?” 泉子轻轻叹了口气:“难道他的那些损失是外人强行夺走的么?那不是他自己,一步步舍弃的么?” 他说完,忽然又加了一句:“而且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没得到?你看看如今顾先生的样子,你们真的以为经理赢了?” 顾海生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甚或应该说,变得更加平静了。 他只在家里静静的坐了一天,第二天,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起身去上班。 他仍旧会按时定点的去上班,开会,社交应酬,但行动里没有活力,缺乏热忱,就仿佛是某种机械的行为,只为完成任务。 苏麒也知道了豆腐离开的事,他找到顾海生,和他说,听到消息自己也很难过……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海生就转身走了,他连看都不想看苏麒一眼。 他也不想见任何人,除非确有必要,他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要么就是关在家中。 一开始,顾海生就是想不明白,他不明白豆腐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他,明明两个人说过那么多海誓山盟,明明豆腐知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挽回他…… 但他就那么放弃了,轻易得像丢开一件破旧的衬衣。 可这样一来,他们俩这么深的相爱,这么多甜蜜的相处,又算什么呢?难道那都是假的么? 顾海生忍不住一遍遍的回想,回想当初,如果他做些努力,采取一些有效的行动,是不是就能阻止豆腐的离开? 他发疯般想在已不可解的局面里寻找解决办法,他就是想弄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偏差,导致满盘皆输? 他的整颗心都郁结在了这个点上。 顾海生甚至觉得,如果不把这个死结想明白,那他简直没法活下去。 他就这样一天天没完没了地思考,白天接着黑夜的想个不停,只要脑子一空下来,思维自动就接续到这上面,然后顾海生就开始想:要是当初…… 这种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的,某个天色渐渐发白的清晨,顾海生在彻夜无眠之后,从开着的窗子前抬起头来,他望着窗外逐渐露出轮廓的建筑物,突然觉得非常疲惫,他疲惫得对一切都产生了厌倦,尤其是,不断追问为什么的自己。 没有什么“为什么”,豆腐放弃了他,就如同当年他放弃了苏誉,放弃了就是放弃了,没有什么好说的,哪怕铺陈一万条理由,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现在才明白,当初的苏誉究竟承受过什么,他觉得被迫和柳芊芊结婚的自己很痛苦,但被他抛弃的苏誉只会比他更加痛苦,苏誉的痛苦是他的百倍千倍。 在这种束手无策的局面里,被放弃的那一方才是最痛苦的,未来,也很难鼓起继续生活的勇气。 顾海生自己也不想继续,他打了辞职报告给苏麒,苏麒连看都不看一眼,三两下就把它撕碎了。顾海生又和汤晏说,往后多多协助苏麒,汤晏一听这话就像被马蜂蜇,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继续说下去。 苏麒说,你就这样走了,往后打算干什么呢?你连个生活目标都没有,难道是打算辞职以后烂在家中么? “而且那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在你手里!你是集团主席!”苏麒冲着他咆哮,“你以为你辞职走人,就能摆脱这一切么!” “那我把股份转让给你。”顾海生安详地说,“对我而言,有地方住,有口饭吃,这也就够了。” 苏麒顿时像发怒的野兽,他大吼说他不要顾海生的股份,瀛海这两年高层一直在动荡,集团主席一过世一辞职,连续换了三个人,这样一变再变,对瀛海非常不利。股份的事情搅得每个人都不安,如今好容易尘埃落定,集中到了众望所归的顾海生手中,他决不能再让股权发生变动了。 可是顾海生理都不理他的发怒。他去意已决,丢下辞职报告,第二天索性连班都不来上了。 瀛海的高层,乱成一团。 汤晏实在看不下去,索性亲自去找豆腐,想把他劝回顾海生身边来。 不久,汤晏满脸疲惫地回到瀛海,苏麒问他,是否见到了豆腐。 “见到了,但没什么用。”汤晏苦笑道,“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豆腐回到了耀华机械厂,因为眼睛出了问题,没法再做车工,好在厂里很照顾,让他去了仓库,当材料保管员。厂子其实经营得不红火,一直在“比半死不活稍微强那么一点”的状态里挣扎,钱呢,效益好一点的话两三千,差一点可能就千儿八百的。 但是豆腐完全不介意,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介意了。 豆腐和丁霞在婚后买了一套屋子,从顾海生那儿离开得太仓促,豆腐几乎是两手空空出来的,幸好老两口一直在为儿子的新房攒钱,这次总算如愿以偿。 房子就买在豆腐父母家附近,是个二手房,小得很,而且破旧,一共才50个平米。 汤晏去的时候,豆腐正在指挥工人装修,屋里屋外摆着瓷砖水泥,叼着烟的泥瓦工一身肮脏的工装,出来进去,丁霞正把婆婆做好的午饭送过来。她看见汤晏从车里下来,一直走到三楼门口,直勾勾盯着自己丈夫看,女人不由心里就生了疑惑。 丁霞看得见汤晏的车,她不认识凯迪拉克,但她看得见汤晏配有司机。 “哎,那是不是来找你的?”丁霞低声对豆腐说。 豆腐一抬头,立即认出了汤晏,在一两秒的惊讶后,他的神色恢复寻常,于是对汤晏说:“咱们下楼谈。” 俩人的谈话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汤晏劝他回去,他把顾海生的近况和豆腐说了,又说顾海生丢下辞职信不再来上班,瀛海内部为此闹哄哄,不堪收拾…… “关我什么事呢?”豆腐掀了掀眼皮,“我和顾海生已经分手了。” 汤晏被他说得很生气,但是抬头,看看豆腐的妻子正好奇地看着他们,也只得压着火低声道:“小墨,你现在这样不光是给自己的人生制造困难,也在给大家带来麻烦!你一声不响就把顾总撇到一边,从此不管不问,这像话么!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 豆腐抬起头,他眯缝着眼睛看着三楼自己的家,一个小工正在安塑钢窗,但似乎尺寸不对,试了好几次总卡不上去,另一个工人骂他:“弄错了!这是南边那扇窗的!不是这儿的,你硬塞能塞上去么!你没看这还差着一指头?!” 然后豆腐转过脸来,望着汤晏,心平气和地说:“我为你们瀛海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欠你们什么,至于你们欠我的,我也既往不咎了。汤总,你不能让我一辈子为你们瀛海做牺牲,我不是你们瀛海的职工,瀛海的麻烦,请你们自己来处理。” 一番话,说得汤晏哑口无言! 豆腐转身要走,汤晏忽然喊住他:“那你要我们怎么办!” 豆腐回头看着他,他能看见汤晏那张又窘又急的脸,在五月的艳阳之下晒得发红,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 “去找苏誉。”豆腐忽然轻声说,“他才是你们的自己人。找他比找我管用。” 他说完,转身进了单元楼。 上到三楼,进屋来,豆腐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汤晏在呆愣了许久之后,回身上了车,卡迪拉克开走了。 “那人是谁?”丁霞好奇地问,“好像挺有钱。” 她知道豆腐是同性恋,刚才那男人来找丈夫,丁霞心里还有过一些绮思遐想,但是看俩人说话的样子,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是以前的老板。”豆腐淡淡地说,“有些收尾的事情很棘手,他叫我回去,我说我辞职了,叫他去找接班的那个。” 丁霞盯着丈夫,她没再说什么,然而神色里充满不信。 汤晏回来和苏麒说,看豆腐那样子,真是无可挽回了。 “他真狠得下心,我这边说得声泪俱下,他连眼皮子都不眨。”汤晏轻轻叹道,“换了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可是咱们顾总!别人巴结都巴结不来。这小子倒好,说不要就不要,扔垃圾似的就给扔一边去了。我真服了他。” 苏麒听了,良久,他站起身来:“至少,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 汤晏一愣:“什么方向?” “苏誉。”苏麒说,“我这就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 ☆、第 180 章 (今日第二更) 苏麒到独眼杰克时,是晚上九点左右,店里正热闹,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楼上包房都满了,大厅的客人也不少。 一进门,有年轻酒童笑盈盈迎上前来:“先生一个人?” 话说完,那酒童脸上的笑容卡了一下,因为他辨认出,对方是个直男。 “我是瀛海的苏麒。”苏麒客气地说,“我找你们经理。” 那酒童立即醒悟,赶紧道:“我们经理在楼上办公室,苏总请稍等。” 那酒童上楼了,苏麒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他看了看四周围,沙发上坐着的那群客人也在打量他,有酒童认识苏麒,低声说了两句,本来很喧闹的人群,音浪顿时低下去了两分。 自己在这种地方,终究不合适,苏麒暗想,他索性也不干站着了,走到吧台前。 其貌不扬的酒保走过来,彬彬有礼:“苏总。” 苏麒一扬眉:“哦,你认得我啊?” 酒保点点头:“半年前,您把我们店闹得鸡飞狗跳,我怎么可能不认得您呢?” 苏麒笑起来,苏誉这地方,连酒保都像他,睚眦必报,一开口就是不动声色的刺人。 他也不在意,在圆凳上坐下:“来点喝的。” “苏总想要什么?” “血腥玛丽。” 正这时,身后有人说:“喝个酒,口味这么重?” 苏麒一回头,是苏誉。 “喝点酒放松一下。”苏麒不在意地说,“这两天太累了。” 苏誉在他身边坐下来,冷冷道:“找我有事?” 苏麒点点头。 他看看苏誉:“你老公最近发了疯,丢下辞职信不肯来上班,谁劝也不听,一心要从瀛海离家出走。” 苏誉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我希望你去劝劝他,这么大人了,闹起脾气就不肯上班,这像话么?” “他不想上班那是他的自由,我不觉得有劝阻的必要。” 苏麒叹了口气:“海生变成这样,你敢说里面没有你的责任?” 苏誉盯着吧台里的酒,不出声。 “汤晏去找了小墨,小墨说这事儿他管不着,叫我们来找你。”苏麒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堂弟,“你要是也觉得管不着,那索性就和海生离婚吧,又何必守着这貌合神离的婚姻呢?” 苏誉冷笑一声:“说来说去又是老一套。苏麒,你除了威胁别人,还会什么?” 苏麒摇摇头:“我威胁你干什么呢?没那个必要。苏誉,现在这局面,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你了。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海生下半辈子烂在屋里么?” “烂在屋里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苏誉不咸不淡地说,“这么有出息,真不愧是你们瀛海第一。” 苏麒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有资格说这种话么?你不是也尝过相同的打击么?” “就如你说的,我尝过相同的打击,顾海生早就放弃我了。”苏誉看着苏麒,“所以你觉得我还能和他说什么?他真会在乎我的劝告么?” 酒保泉子将一杯血腥玛丽放在苏麒面前,又低声道:“请慢用。”然后他走到一边,继续专心致志的擦着杯子。 苏麒盯着那杯血红的酒,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是不想管你们这些弯男的闲事。” 苏誉讽刺地笑起来。 “可不管又不行。”苏麒抬起头,他望了望独眼杰克华美的穹顶,还有璀璨的水晶灯,忽然轻声道,“这是你大哥当初设计的么?” 毫无防备被他提到苏璟,苏誉的眼皮微微一跳。 “不是。”他终于哑声道,“是我自己设计的,我大哥只买下了房子。” 苏麒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像。这不是苏璟的风格,如果是他,会把独眼杰克办成主题夜店,比如魔兽主题的。他那时候就迷魔兽。” “那样就不会有客人上门了。”苏誉厌倦地说。 “嗯。你大哥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真要把这店给他,一年就能给你做垮了。”苏麒端起酒杯,他喝了一口,又喃喃道,“其实海生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当初硬着头皮接任总裁,他天天和我说,要是干砸了怎么办,要是干砸了怎么办。” 苏誉没出声,默默听着。 “他这人挺可怜,总是过不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只要稍微有点儿希望了,兜头就是一盆冷水。苏誉,你也别怪海生如今扛不住。他已经不年轻了,和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不能比。他这两年明显变得软弱,大概也是因为小墨——你那个酒童对海生是真好,只可惜,好过了头,就是如今这下场。” 苏誉慢慢抬起脸,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的意思,是叫我替他把豆腐找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麒摇头,“小墨的态度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不会回头了。我是想,你去劝劝海生,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或许你的话,他能听明白。苏誉,我也不是要他一定回瀛海来。只不要他像现在这样,整个人沉沦下去,变成一滩烂泥,那就可以。” 苏誉点了点头:“我去劝,可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 他转头看看苏麒:“也许我能把顾海生劝回瀛海,但是你能确定,那个回来的人真的是顾海生么?或许是一头怪兽也说不定哦。” 苏麒的脸颊肌肉顿时变得僵硬! 然而他硬着声音说:“无所谓!只要他能回来,变成怪兽也可以!” 苏誉微笑起来,他说:“苏麒,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顽固的人了。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感情。” 苏麒又吞了一大口酒,他睁着已有点惺忪的醉眼,淡然一笑:“都像你们这些弯男这么情绪化,那这个世界还怎么运行下去呢?” 那晚苏麒在酒吧喝了不少酒,到最后苏誉皱着眉说:“干什么喝这么多?” 苏麒不在意地说:“你又不是没钱,今天你请客吧。” 苏誉恨恨道:“凭什么呀!” “就凭我也是你哥。”苏麒说。 苏誉冷笑:“我当你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呢。” 苏麒点头:“本来是不想承认,小时候我看见婶婶和叔叔闹,那么美的女人,一夜之间憔悴得像个老太婆,我就觉得你小子一定不是好东西。” 苏誉死死瞪着他! 苏麒放下酒杯,他深深叹了口气:“算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是半死不活要去当和尚的样子。何必计较呢?” 他说完,摇摇晃晃站起身往外走。 苏誉没好气道:“这就回家了么?” “不回家。”苏麒哈哈一笑,“去找女人。那是你小子这辈子都没有的福分。” 他走了,泉子笑嘻嘻走过来:“经理,都记你账上么?” 苏誉大怒:“把账单寄去瀛海!让他自掏腰包!” 两天之后,苏誉去了顾宅。 开门的是老倪,他一见苏誉,怔了怔,这才低声道:“誉少爷。” “海生在家?”他问。 老倪点点头:“在后面花园坐着呢。” 老头儿眼底都是血丝,一把乱七八糟的皱纹比往日深刻许多,本来就发红的酒糟鼻,如今颜色更深,配上一头的白发,简直像个哭兮兮的圣诞老人。 苏誉看看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段时间,没出去?” 老倪摇摇头,哑声道:“成天坐家里,饭也不怎么吃,也不肯和我们说话。” 说着,老倪把他领到后面花园。 顾海生一个人坐在太阳地里,花园打理得很漂亮,而且非常安静,尤为显著的是不远处一大盆米兰,有半人高,此刻花全都开了,黄色的小花如遍洒的金点,茁壮得令人欣喜,馥郁的气息仿佛要把人淹没其间。 听见声音,顾海生抬头看看苏誉,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没有变化,片刻间又把目光挪开,仿佛没看见一样。 苏誉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来。 “也就你,工作日在家里享福。”他懒懒道,“白天看花晒太阳,晚上干什么?睡觉么?” 顾海生没出声。 苏誉伸了个懒腰,他又偏着头看看那盆米兰:“养活了?不是年年都要死一盆的么?” “是小墨养活的。”顾海生突然说。 苏誉轻轻啧了一声:“也不错,人走了,留一盆花给你做纪念。” 顾海生冷冷盯着他:“你跑来干嘛?” “也不是我想来的。”苏誉耸耸肩,“苏麒昨晚跑店里喝酒,千求万求的,叫我来和你说句话……” “不用理他。”顾海生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是他自己接受不了现实。” 苏誉咧咧嘴:“接受不了现实的,难道不是你么?” 顾海生把脸转过去,不说话。 苏誉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他站起身,走到顾海生面前:“另外,我是来归还这个的。” 顾海生抬头一看,竟然是他那只小玉羊! “……当初我还给你,又被布丁看见,拿来给我。”苏誉淡淡地说,“事到如今,这东西实在没必要继续放在我这儿了。还是物归原主吧。” 顾海生伸出手,接过小玉羊。 他忽然轻声说:“苏誉,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苏誉想了想:“原先是挺恨的,现在嘛,同情比较多一些。” 顾海生低着头,他抚摸着那块莹洁的玉,低声道:“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当初对你做了什么,你确实该恨我,以前我还为此觉得不公,现在想来,是我太自大了。” 苏誉凝视着他:“是因为现在你落到了相同的境地?你恨豆腐么?” 顾海生慢慢摇头:“不,这一切是我罪有应得,他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抛弃我的。” 苏誉笑了笑:“还在为他说话啊?叫我说,这里面没有谁是无辜的,包括他,落得如今这下场,一样也是自找。” 顾海生突兀地抬头,盯着他! 苏誉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我被他祸害得差点毁掉独眼杰克所有藏酒,店里从上到下,大家在惶惑不安中足足熬了两个月,泉子还因此得了神经衰弱,每天服用谷维素……你觉得这种害人虫,我会去同情他么?” 顾海生收回目光,他喃喃道:“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这些?” “早点发现,你会更崩溃。”苏誉懒懒道,“你知道当初他是怎么骂我的?‘以前我是不忍心打击你,其实海生早就烦透了你,我劝你往后收起那副贱兮兮的可怜样,别再痴心妄想了!’喏,原话,我一个字都没动。” 看着顾海生一脸的震惊,苏誉露齿而笑:“是不是很吃惊?不过放心,你不会比亲耳听见的我更吃惊。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全心信任的酒童,会这样翻脸骂我。” 他仔细端详着顾海生,他能看见那死气沉沉的平静表面的底下,正有滔天巨澜卷起,他觉得顾海生的脸颊都在发抖。 “到底是哪里弄错了?”顾海生轻声道,“苏誉,到底我们是哪里弄错了?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苏誉耸耸肩:“我不知道。只不过豆腐会弃你而逃,我一点不奇怪,如果心里背着这么大的内疚,还能肆无忌惮的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他一定是大奸大恶之人。好歹豆腐没到那一步。” 他说完,又低头看看顾海生:“你呢,现在处于应激阶段,被打懵了头,动弹不得,这很寻常。让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毕竟我应付这种状况也是个老手了。” 他弯下腰,盯着顾海生:“别就这么消失,这是最无用的反应,你心里有仇恨,海生,你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我不想找小墨报仇。”顾海生哑声说,“你不用做这种挑拨离间的事。” “这也不是挑拨离间。”苏誉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是告诉你一些受害者的经验。最好别卡在这儿不动,相信我,这种感觉比死还要难受,你受不了的。你不想找豆腐报仇,你不愿伤害他,那么,就另外找一些人。” 顾海生茫然地看着他:“另外找一些人?” “不要忘了,你手里还有一个瀛海。还有十几个嗷嗷待哺的董事在等着你。”苏誉温柔的声音像魔鬼的呢喃,在顾海生耳畔萦绕,“去伤害他们,想法折磨他们,让他们失望甚至让他们崩溃……海生,如果不这么做,最后崩溃的就将是你自己了。” ☆、第 181 章 八月底,有一个葬礼。 第5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3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3节 过世的是柳远道,葬礼很隆重,隆重里又带着凄清:他的独生女儿多年前就不在了,妻子也早撒手人寰,柳远道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半子”就是顾海生。 于是顾海生就成了柳家主持葬礼的人,他穿着黑衣,和柳家的那些子侄一同接受外界的吊唁,甚至在大家看来,他才是柳远道的接班人,柳远道临终前两个月,顾海生始终伴随身边,老头谁也不肯见,连亲侄子都轰到一边儿去,他只肯让顾海生到近前说话。 有人在私底下悄声说,谁能想到当初一介孤儿,竟能走到如今?苏家自不必提,手中掌握瀛海,又得到柳家承认,往后顾海生只会继承柳远道的位置,成为一方不可忽视的力量。 也有人说什么叫一介孤儿啊?当年顾御风也是身居高位之人,顾家也是名门,顾海生不是无根无基冒出来的,人好歹也是个二世祖。 还有人说算了吧,顾御风死得那么早,没给儿子留下一星半点儿的支撑,如今的局面都是顾海生自己赚来的,和他老子没半点关系,那些二世祖不能和顾海生比。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葬礼成了八卦会,尤其当大家看见苏誉出现在葬礼上时,这八卦就成了五香花生米,嚼得更带劲儿了。 苏誉前来吊唁,倒不是因为他父亲,而是为他外公。宗克己当年在位之时,和柳远道打过一些交道,两个人都深知,对方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真要得罪了,对自己这边百害而无一利,因此也尽量避免损伤交情。 如今宗克己虽已糊涂,账面上的交情却还在,苏誉自然就得代替他,到柳家来上一炷香。 葬礼那天,滂沱大雨。 苏誉站在不起眼的靠窗角落,望着和来宾应酬的顾海生,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起了一些变化。 他变得冷而且硬。 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看来,顾海生是因为岳父的过世而哀伤,所以话语很少,语气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热忱,但苏誉明白,不是的。 顾海生和柳远道没那么深的感情,他的冷漠是源自自身。 苏誉遥遥望着顾海生的背影,窗外透过的雨幕微光,照在那身缁衣之上,显出坚/挺而冰冷的弧度。 ……像一把黑色弯刀。 苏誉不由轻轻喟叹,失了刀鞘,锋利终究还是掩藏不住了。 苏麒走过来,他看看堂弟:“这段时间没来和你道谢。多谢你把海生劝回瀛海。” 苏誉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不用谢。其实我也不清楚,这对你们瀛海而言,是幸运还是不幸。” 苏麒转头看了看顾海生:“他能回来就好,其余的,往后慢慢再弥补。” 苏誉一听,更笑起来:“弥补?你真以为豆腐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替代的人物?啧啧,我精挑细选,用心培养了七年的酒童,被你说得像机床上的轴承。” 苏麒仔细端详他:“真没得替?” 苏誉懒懒抱着胳膊:“别做梦了,那样的人没有第二个,说点不顾脸面的话,你就是在床上都挑不出那么好的。” “那你呢?”苏麒又追问,“现下不就是个空缺?为什么不赶紧填上去?” 苏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天天撮合我跟他!这不股权已经给你们了么!” 苏麒不由笑起来,他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不赶紧填上,万一再来新的怎么办?我好歹是你哥呀。” 苏誉翻了个白眼:“谢谢了,这种空我填不上。” 他望了望顾海生,又怅然道:“放心,他已经不会再爱任何人了,现在这个人的心里,只有恨。” 那天他从葬礼回来,一到店里,刚坐下没一会儿,岳龄敲门进来。 “有事?”苏誉问。 岳龄脸上的神色古怪,好像张口很难,但又不得不张口的样子。 他低着头,走到苏誉的办公桌前,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经理,我想……预支下个月的薪水。” 苏誉一怔:“你没钱了啊?” “嗯……算是吧,遇上点为难的事。”岳龄更加吞吐,眼神闪烁。 苏誉好奇,压低声音,探身问:“和泉子有关?” 岳龄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可你怎么会缺钱呢?”苏誉笑起来,他摇头道,“我可不信。” “经理……” 苏誉笑看他:“该不会是拿去赌博吧?岳龄,那我可不会给你的哦!” “我没赌博!”岳龄的脸都涨红了,他憋了好半天,才道,“某人,遇到了为难的事,找我借钱,就这。” 苏誉一怔:“某人?哪个某人?” 岳龄看着他,脸上神色愈发尴尬,他低声道:“这个某人……不让我和你说。他说,他是真的为难了,才向我开口的,他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 苏誉怔怔看着他,忽然,他听懂了。 他迅速拿过支票簿,签了个数字递给岳龄,然后淡淡道:“用不着预支下月薪水。这笔钱算我的。” “可是经理……” “你不和他说不就行了么?”苏誉平静地打断他,“还有,往后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我拿钱,别废话。” 岳龄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等他出去了,苏誉呆呆坐了一会儿,他这才拉开抽屉。 屉子里有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枚戒指。 是他和布丁结婚的戒指,后来苏誉没再戴,取下来一直放在屉子里,只是他时常会打开来看。 他和布丁分手也有半年了,然而这期间,苏誉没听见关于布丁的任何消息。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刻意去打听,也许就算有知晓情况的酒童,也没谁告诉他,就像今天岳龄这样。 曾经顾海生问他,为什么他们四个会落到如今这一步,豆腐临走时也说,如果时间能倒流该多好…… 但时间不会倒流,他们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以至于不得不在爱的国度流离失所,这错误,是他们四个集体犯下的。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充满了种种是非,发生了各种突变,偏偏在尾声却变得平和淡然。 圣诞节的时候,独眼杰克照例搞得很隆重,客人来得比往年都多,有说有笑,热闹的声浪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 苏誉照例给每个酒童都送了礼物,几乎每一样礼物都价值不菲,不是名表就是昂贵的丝织领带什么的……小寇抓着他的巴宝莉皮带嗷嗷叫,苏誉甚至连他喜欢什么样的款式颜色都猜到了。 泉子的那个小徒弟小井说,咱经理真是个大土豪! 泉子笑道:“豪就豪吧,哪儿土了?而且你是第一年进店,所以觉得稀罕,经理从来都这样的。” 岳龄感慨:“钱是一方面,关键是有这份心。这不是谁都能办到的。换了别家店,酒童的名字叫不叫得全,还是个问题呢。” 小寇却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知道,发完圣诞礼物的圣诞老人最后会怎么样?一个人回家,到家,还是一个人。” 这话,说得酒童们全都默然不语。 平安夜那晚打烊很迟,直至夜里两点多了,客人们才意兴阑珊的离去,苏誉正要关门,却有人推门进来。 “打烊了。”苏誉皱着眉头盯着进来的男人。 苏麒笑了笑:“我又不是客。” “快两点了。” “我看你也睡不着。”苏麒不在意地说着,脱下大衣,径自往吧台走,“正好陪我喝酒。” 苏誉气不打一处来:“大半夜的叫我陪你喝酒?还有,你上回的账单还赊着呢!” “唉,那么小气……反正明天周末,我又不上班。” 苏誉骂骂咧咧拉下卷帘门:“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呢!你说你个直男,天天往同性恋夜店跑什么?” 苏麒不介意地笑起来:“所以我这个点才过来嘛,免得你为难。” 泉子还在酒吧里收拾器皿,一见苏麒,就放下手里的杯子走过来:“苏总,想喝点什么?” 苏誉一听更怒:“这都几点了!你还叫他喝!” 泉子笑起来:“经理,客人坐在吧台前,难道我还把人赶走不成?” 苏麒点点头:“这才叫敬业。来杯长岛冰茶。” 苏誉走过来,他挨着苏麒坐下来,悻悻道:“喝这么烈的酒,呆会儿醉了怎么回家?” “那就在你这儿睡一晚呗。”苏麒说,“反正楼上那么多空房,找个沙发给我就行。” 苏誉嘲讽地笑起来:“我这儿都是弯的,你睡我店里,不怕清白难保?” 苏麒嗐了一声:“不是我吹,你那些小伙子可打不过我。” 他一指泉子:“就他这样的,我一拳能撂下三个!” 泉子也笑:“苏总您放心,我们弯男也是有捡择的,不会添到碗里就是菜。” 苏麒对苏誉啧啧道:“像你,都是一副伶牙俐齿。” 苏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大半夜的跑来纯聊天?我可没那力气奉陪。” “唉,陪你哥坐一会儿又怕什么?”苏麒睁着疲惫的眼睛道,“我从早上七点一直加班到夜里十一点也没觉得累。” 苏誉找泉子要了杯矿泉水,他看看苏麒:“用不着那么拼吧?不怕过劳死?” 苏麒轻轻叹了口气:“拜你所赐——不,确切地说,是拜你唤醒的那头野兽所赐。” 大门关上,大灯也都关闭了,只有吧台这一圈融融的明亮,像一泓暖暖的湖水,在寂静的冬夜闪着橙色的光。 苏誉和苏麒并排坐在吧台前,泉子在他们稍远的地方,低头点着器皿的个数,检查着杯子的情况。 “怎么了?出大事了?”苏誉幸灾乐祸瞧着苏麒,“不然你不能往我这儿跑。” 苏麒点点头:“确实有些事,不过说来,应该是向你通报结果。” “啥结果?” “三个月前,瀛海董事局出了一次大风波。”苏麒说,“十一个董事——加上林粵过世后增补的那个——一致反对顾海生,甚至有人要求他递交辞呈。” 苏誉一怔:“是么?有这么严重?那家伙干了啥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丧心病狂啊……也差不多了。起因是海生想让瀛海上马一个项目,但项目太大,风险太高,他这样做,等于是把瀛海整个儿押出去。” 苏誉点点头:“哦,明白了,所以董事局炸了窝。那你呢?反对还是赞成?” 苏麒揉了揉眼窝,他哑声道:“我没反对也没赞成。我知道海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熟悉地产,我也不和你细说了,总之这个项目很大,人家都吞不下,只有瀛海有这个能力,一旦成功,可以给瀛海奠下五十年的基石,而且错过良机,往后就再没了。可是一旦失败,瀛海恐怕再也缓不过气来,会从如今的一流跌到二流。那甚至都不是我们这十几个人倾家荡产能够弥补的。” 苏誉笑起来:“然后呢?上没上?” “上了。”苏麒长叹了口气,“可你都不知道是怎么上的!许诺、讹诈、拉拢、离间……丑事做尽,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苏誉吃了一惊,他放下杯子,扭过头望着苏麒:“等等!你是说……顾海生?” 苏麒哑声一笑:“除了他,我还能说谁?”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回想起这三个月来的甚嚣尘上,苏麒至今仍觉得不可置信。 为了让那个项目上马,顾海生把他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统统做了一遍:密谈,行贿,收买,叛卖,宣传,反宣传……他将人性里一切能施展的招数,或者说伎俩,在这次危机中施展了一个淋漓尽致。 苏麒第一次发觉,原来顾海生这个人,活脱脱是个盖世的投机家,那温文尔雅的表面就真的只是表面而已,他的骨子里,是不会真正在意他人的,不管局面有多诡谲,他都能瞅准时机,抓住关键的人,遍施软硬手段,逼迫董事会的成员让他们许诺,再让他们互相利用,他把他们挨个儿折磨了个遍,最后还要统统听从他的意愿。 就仿佛有一个新的舞台出现在这男人面前,他一跃而上,崭露出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也厌恶之极的新才华……而干这一切的时候,顾海生总是微笑着,他还是那么斯文,优雅,说起话来温柔好听,让人着迷。这个男子动人的外表给他增加了无限迷惑性,就连最熟悉他的友人,最后都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落入此人的陷阱。顾海生就像一朵黑色的美丽花朵,无声无息间,就能把人吸进去,让其万劫不复。 “他在悬崖上跳舞。他知道身后就是绝壁,但他一点都不怕,或者我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了。” 苏誉默默然而认真地倾听着堂哥说的这一切,到最后,他终于开口问:“那么关于这个项目,究竟……” “最初的风险已经过去,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会像海生设想的那样了。”苏麒轻轻喟叹,“苏誉你知道么?就为了这个项目,海生把两个常务董事逼辞,接下来还有一个也难逃其咎……” 苏誉点点头:“他想把所有不听他话的,或者不中用的人都赶走,把瀛海变成他顾海生的一言堂。” 苏麒无奈道:“这次是他运气好,下一次他再这么干……” “不对,这不是他运气好。”苏誉打断了他,“事情本来就是他预料的那样。这个项目本来就会成功的。” 苏麒愕然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苏誉微微一笑:“因为,野兽的直觉永远超过人类。” 苏麒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堂弟,他忽然轻声说:“你当初,到底是把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送回了瀛海?” 苏誉的笑容渗入几分凄苦:“不是说了么?一头野兽。他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顾海生了。” 然后他坐直身体,望着苏麒,用一种调侃而又无比认真的口吻说:“wele!欢迎来到圣人消失的野蛮新世界。” ☆、第 182 章 欢迎来到圣人消失的野蛮新世界。 从独眼杰克回来,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苏麒耳畔一直萦绕着这句话。 当时他甚至还追问苏誉,眼下这种情况,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苏誉说,他所能做的就是牢牢抓住野兽的锁链,不要让它彻底挣脱。 “不然,与你,与他自己乃至与整个瀛海,都是一场大灾难。” 苏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诚心诚意向他那个最不齿的堂弟寻求意见。 苏誉还说,如果苏麒觉得有必要,他也可以进行相关方面的协助。 “是说,挽回他的感情,从此好好的和他做夫妻?”苏麒问。 苏誉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想点儿别的?!” “我不是你哥嘛。”喝醉了酒的苏麒显得格外好脾气。 苏誉忿忿道:“前面几十年都不拿我当亲人,如今倒是改了脾气……我是说,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方便去做,可以交给我。既然是我把这头野兽送回瀛海的,如果有必要,你们瀛海也可以拿我做挡箭牌,在这方面,我不会推卸责任。” 苏誉说的那番话,苏麒暂时没弄太懂,但是他也明白,这一次,堂弟是真的要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因为他们谁也对付不了如今的顾海生。 一度,苏麒以为顾海生的异常只是出现在工作上,只和瀛海有关,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年后不久,顾海生的助理alex忽然来找他。 看着alex一脸的焦虑错乱,苏麒顿时警惕起来:“又出什么事了?” 他说“又”,是因为这小半年,顾海生把整个瀛海高层闹腾得海沸天戈,本来瀛海里脾气最糟的人是苏麒,现在可倒好,和顾海生一比,苏麒在众人心里简直如菩萨般慈祥可爱,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先来找他,把顾海生捅的各种篓子都送到他跟前,以至于苏麒一听事关顾海生,就有犯心脏病的先兆之感。 alex把门关上,将手机打开递到苏麒面前:“苏总,您看。” 是一个八卦微博账号,里面放着一个视频,苏麒点开,视频很短,拍摄时间是夜晚,明显是偷拍,光线虽然模糊,但五颜六色的霓虹提醒了观众,这是在什么地方。 镜头里,两个男性紧紧搂着走到一台沃尔沃跟前,接吻之后钻入车里,然后沃尔沃驶离。 苏麒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其中那个男人,是顾海生! 统共也就一分半钟的视频,而且很模糊,但依照他和顾海生之熟稔,一眼就认出来了! 另一个男性虽然没有正脸,但看上去很年轻。 “这人是谁?!”苏麒叫起来。 “一个酒童。”alex说,“苏总,我查过了,是欢乐时代的,而且年前就有各种风言风语,说顾总……顾总在外头喝酒,和酒童有不良来往,还有八卦说他在那些夜总会定了包房,叫了十多个酒童买醉取乐,但那些都没有照片也没视频,我以为是传闻,也没放心上,可是这个已经被偷拍了!还有这!今早出来的新杂志!” alex说完,又拿出一本杂志,上面明显是偷拍的照片:顾海生和一个酒童模样的男孩子在饮酒。 苏麒的脸都紫了! 他憋了半天,霍的起身,一把抓过杂志:“我去找他!” 苏麒连门都没敲,咣当一下闯进顾海生的办公室,那时两个副总正在和顾海生商量公事,一见苏麒像一匹惊马一样冲进来,都一脸惊诧! “干嘛?”顾海生不悦地盯着苏麒。 苏麒一反常态,他扫了那两个副总一眼:“两位,麻烦先出去。” 那俩互相看看,又看看顾海生,后者点了点头:“先出去吧。” 等人都走了,苏麒“啪”的一声,将杂志摔在顾海生面前。 顾海生低头看了看,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哦。” 苏麒气得想杀人:“就光哦一声就完了?!顾海生,你神经病了!” “现在看来,发疯的倒像是你。”顾海生淡淡地说,“上班时间,无端把人赶出我的办公室,就为了和我谈这事儿?” “这是一点事情么!”苏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毁了瀛海?!” “没那么严重。”顾海生淡然一笑,“我已经通知了方面,你看,并未引起轩然大波……” “我是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顾海生扬起脸看着苏麒,他依然很平静:“我为什么不能做这种事情?” 苏麒竟被他噎住! “找几个酒童喝点酒,找个伴儿上上床,不过如此。”顾海生的声音里带着冷淡的厌倦,“你大惊小怪什么呢?” “我大惊小怪?!”苏麒几乎嚷起来,“这是不过如此么!如果只是不过如此的小事一桩,为什么会被八卦记者拍下来!” “大概他们太无聊了吧。” 看着那张端庄漠然的脸,苏麒忽然觉得疲惫,他疲惫得仿佛整个人都要垮下来了。 “告诉我为什么。”苏麒哑声道,“海生,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出格的事?” 顾海生仰起脸,他长长叹了口气:“很出格么?那好吧。” 他平静地注视着苏麒:“理由很简单,我累,非常疲倦,工作压力大,所以想喝酒,想找人说笑放松,我是个健康的男性,我有生理欲望,我想找人上床。请问,这些理由够么?” 苏麒将杂志扔在桌上,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颓然垂下头来。 “我没说你不能喝酒,我也没说你不能和人上床。但是海生,请你稍微考虑一下环境,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 “所以我在哪儿喝酒,怎么喝酒,都得受你的控制?所以你还想插手我的性生活?苏麒,你是我的公婆么?” 苏麒望着那张完美无瑕仿佛面具的脸,他忽然极度的沮丧,沮丧得他甚至懒得再过问。 他站起身来,冷冷道:“随便你吧,我没什么要求了,只要你记得戴套,别染上艾滋,那种病,死得会很难看。” 顾海生竟然若有所思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这一点我会记住的。” 苏麒走到门口,他伸手抓住门把手,却又停住,转过身来。 “你去哪儿玩,和什么人在一起,这我确实管不着。我可以不插手你的私生活,但是海生,瀛海的对外公关一向由我负责,这件事我会和方面细谈,为了确保瀛海声誉不会因你而有所损伤,我建议你不要再去欢乐时代了。”苏麒停了停,“如果你执意要去那儿,那我将不得不采取措施,关停欢乐时代。” 顾海生顿时皱起眉头:“苏麒,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无聊。你是想离开瀛海么?” “不用威胁我。”苏麒淡淡道,“这是公关,不是做项目,海生,不管你在董事局里耍什么手段,有规章在,他们就不会因此辞退我——奉劝你一句,如今已不比往常,你在董事会的位置已经不稳了,要是再乱来,走人的指不定是谁呢。” 顾海生眉头皱得更紧:“那你要我去哪儿放松呢?” “既然要玩,何必去欢乐时代呢?”苏麒讽刺地笑了笑,“苏誉那儿又不是没得玩,叫人看见还以为你惧内呢!” 顾海生用手背撑着下巴,他眨眨眼睛:“苏麒,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苏麒淡淡地说,“替我自己的弟弟推销推销。再说,哪怕单论酒童的质量,独眼杰克也远远好过欢乐时代——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是不是?” 说完,苏麒冷酷地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好半天过去,苏麒依然觉得怒气难平,他又抓起手机,给苏誉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苏麒问苏誉,知不知道顾海生最近出去找乐子的事儿。 “听说了一些。”苏誉淡淡地说,“酒童们之间总会有些往来。” 苏麒很惊讶:“你不生气?!” “无所谓生不生气。”苏誉停了停,“他没固定在一个酒童身上,也没找那种下三滥的暗娼……” 苏麒握着手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忍着愤怒,冷笑道:“我是不是该夸你贤惠?你老公做出这种事情,你还觉得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爱我了,他去找谁,我管得着么?”苏誉在那边语气很冷淡,“都和你说了,他现在痛恨整个世界,以伤人为娱乐。包括我,他对我也只有恨了。” 苏麒被堂弟这番话说得,心窝一阵阵的刺痛难受。 “你真觉得无所谓?” “目前的状况,不会比他和豆腐在一起更伤我的心。”苏誉仍旧平静道,“你想想,他如今连豆腐的感受都不放在心上了,我又算个什么呢?” 苏麒呼出一口粗气:“虽然你拿他没办法,我却不能坐视不管。苏誉你放心,往后他没法再去欢乐时代了。” 苏誉一听,十分诧异:“那你想把他赶去哪儿?” “独眼杰克。”苏麒咬牙,他近乎狰狞地笑了一下,“接下来,你给我好好看住他!要是再让海生在你眼皮子底下胡闹,那就是你的失职了。” ☆、第 183 章 傍晚六点。 高峰之前,小寇和岳龄将所有酒童集中起来,说,有事情要和他们说。 等酒童们全都到齐了,岳龄将休息室的门关上。 小寇站起身来,他看了看面前的酒童:“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个事情想和你们说。昨晚,你们也看见了,顾先生跑到咱们店里来喝酒。喝得不少,本来他想开房,叫几个酒童一起,被我劝了,我说没房了,他这才放弃。不过顾先生说,今天他会早点来,他想搞个聚会。” 小寇说到这里,抬起眼睛,面无表情看看众人:“我希望在座各位,不要跟着他进包间。” 他这话说完,酒童们互相看看,表情都有些诡异。 一个酒童惴惴道:“那,要是顾先生不高兴怎么办?” “你们可以找各种理由推脱。”小寇淡淡地说,“这方面,用不着我再教你们了吧?” 屋里,一片意味不明的沉默。 “之前顾先生在欢乐时代,叫了一帮子酒童豪饮,开房作乐到凌晨两点半,想必这件事大家都听说了。”小寇说到这儿,锐利如冰刃的目光,把面前每一个酒童扫了一遍,“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我们独眼杰克。” 小井在人群里低声道:“其实那晚顾先生也没做什么呀,我听说,他只是叫了很多酒,然后看着橘子和项鲲他们喝……” “那也不行。”小寇冷冰冰地说,“你知道外头八卦已经把事情给扭曲成什么样了么?小报记者把聚会说成是群p,还说项鲲他们是从顾先生家里出来的。你们是想纵容这种恶意的新闻,从咱们独眼杰克里冒出来么?” 酒童们都不响了。 岳龄坐在一边,他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终于站起身来:“我知道,你们中有一些人野心勃勃,看着顾先生送了橘子一台沃尔沃t8就眼馋,觉得自己也可以趁机上位——我希望打着这种主意的人,把头脑放清醒些,掂一下自己的分量。曾经有两个人,他们一度成为了你们心目中的这种‘赢家’,别说沃尔沃,连欧洲的别墅都有。但是现在他们在哪里?” 小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觉得岳龄这种话说得太冷酷,于是轻轻咳了一声:“老话说拿人钱财忠人之事,但没有谁说拿人钱财还往人身上插刀的。顾先生和经理已经结婚了,不管婚姻状况如何,人家是两口子。当着自己老板的面,和老板的男人调情,这不是傻瓜是什么?如果还想继续在店里做下去,我奉劝各位,在顾先生面前收敛着点。经理往日对各位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岳龄看着酒童们,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在这种无价值的地方浪费力气。那个男人不会爱上谁的,做这种愚蠢的事情,除了在经理心里减分,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们和橘子不一样,橘子是外人,你们不是。一念之差,小心最后t8没落着,自己倒被踢出店里了。” 那晚十点,顾海生来到独眼杰克。 他四下里看看,最后走到酒吧前,坐下来。 泉子一见他来,赶紧上前:“顾先生。” 顾海生看看他,忽然一笑:“招呼都打好了,是么?” 泉子一愣! “我要包房,没有包房,我要酒童陪着喝酒,也不会有一个酒童肯上前。”顾海生啧啧道,“是你们经理让你们这么干的?” 泉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他仍旧礼貌地笑了笑:“您误会了。经理没有和我们提任何要求。” “那就是,你们自发决定的?”顾海生睁着眼睛看他,“小寇领的头,还是岳龄领的头?你们是苏誉的卖身奴?” 泉子看着他,他忽然,也笑了笑:“没有谁领头。只不过大家都不傻,记得前车之鉴。” 他说这话时,脸虽然是微笑的,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顾海生盯着他! 泉子不卑不亢地迎着他的视线,没有半点躲闪。 过了一会儿,顾海生挪开视线,他索然无味地点点头:“算了,反正我也是来喝酒的。来杯12年的老詹姆森,不加冰也不加苏打水。” 那晚吧台有些冷清,也不知是大家看见顾海生在那儿,不太敢上前,还是真的有事忙碌。 顾海生独自坐在吧台前,闷头喝着酒,陪着他的只有认真擦着杯子的泉子。 “泉子,你来店里多少年了?”顾海生突然问。 “差不多九年了。” “当初,为什么会来独眼杰克?” 泉子放下杯子,他看看顾海生:“这个问题有两个回答,一个盗版一个原版。”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区别是?” “盗版是说给一般人听的,原版则是真实情况。” “那先说盗版。” “我原先在上东娱乐/城做。后来被经理高薪挖过来了。” “那原版呢?” “当时我在失业,满世界乱逛,路过独眼杰克,看见经理和布丁他们在门口打牌,我好奇,凑上来看牌局……这就是原版。” 顾海生忍俊不禁。 “那,往后有离开独眼杰克的打算么?比如自己开店什么的。” “应该没有。” “就是说,会一直在这儿做下去,和岳龄一块儿?” 泉子低着头,慢慢擦着杯子,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和岳龄已经分手了。” 顾海生一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泉子淡淡地说,“彼此不合适,就这。” 顾海生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叫什么独眼杰克?这儿应该叫独身杰克。” 泉子看了他一眼:“顾先生,您有伴儿的。您是已婚人士。” 顾海生低头盯着杯子里琥珀色的酒,他忽然低声道:“泉子,你们还恨小墨么?” 泉子看了顾海生一会儿,回过头去,擦着杯子:“眼下,算两边扯平。反正谁都没落着好。” “你觉得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没有谁对谁错。”泉子淡淡地说,“大概大家都忘了,虽然没有爱情的人生不圆满,但仅有爱情的人生也是不够的。” 顾海生笑起来,他举起杯子:“说得真好!当浮一大白。再来一杯!” 苏麒来电话提醒之后,苏誉就把小寇和岳龄叫了来,他说,如果顾海生来独眼杰克,他要酒,给他酒,他要酒童,给他酒童。唯有一样,酒童不能跟着他外出过夜。 岳龄马上说:“经理你放心吧!没人敢的!” 苏誉掀了掀眼皮:“给一百万的车,还没人敢么?” 那俩一时噎住,小寇又马上说:“那几个可疑的,我会去敲打,经理,不会出那种事的。” 苏誉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恍惚一笑:“是不是很丢人?都知道我和他领了证,结果还得这样严防死守的看着他。” 他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岳龄和小寇心里都有些难受。 岳龄就说:“经理,也许你该和顾先生好好谈谈,像这样围追堵截……天长日久的,也不是个办法呀。” 苏誉点点头:“我会和他谈的。”他说完,又苦笑,“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跟他谈起。你们看看他如今这样子,破罐子碎一地了都。” 泉子在一旁一直没出声,此刻,却突然道:“经理,顾先生是遇上中年危机了,而且看他那样子,恐怕危机来得比一般人都更严重。在这儿栽倒,不比在青春期栽倒,他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这个坎儿要是过不去,顾先生往后恐怕就得废了,经理,你真得加把劲。你得……得想办法帮帮他。” 苏誉看看泉子,无奈道:“我这还没到中年呢,都被他给搞出中年危机了。我怎么帮他呀?他那样子是叫人帮的吗?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晚苏誉提前从店里出来,去了顾宅。到那儿是老倪给他开的门,老倪说,顾海生还没回来。 “我知道他没回。”苏誉淡淡地说,“坐在我的店子里喝酒呢。” 老倪的脸看上去很难过,他轻声说:“誉少爷,你不能劝劝他么?” “我今晚来,就是做这件事的。” 于是苏誉叫老倪杨嫂他们都去歇着,他自己坐在客厅里,把灯都关上,一声不响地耐心等着。 差不多到了十一点半,他终于听见外头有车声,车大灯打过来,雪白光柱照进黑暗的客厅,转瞬又熄掉。 不多时,脚步声和说笑声从门口传来,灯开了,顾海生搂着一个男人走进客厅。 和顾海生一起进来的那个人,是明春。 一看见屋里的苏誉,明春那样子活像见了鬼!本来还揽着顾海生的胳膊,嗖的一下放下来,身体自动往后退了一丈! 顾海生还很诧异,他看看明春:“干嘛?我有麻风病么?” 明春的脸都涨红了,他慌慌张张说:“经理!我……我就是开个车!顾先生喝了酒,我帮他开车……” 苏誉脸上很平静,一丝怒气都没有,他站起身,看着明春柔声道:“你现在,立即回店里去,如果再让我看见刚才这种场面,明春,你自动给我走人。” 他的话音还没落,明春就像只兔子一样,转头狂奔进夜色。 顾海生错愕,还想伸手去拦他:“喂!明春?” 苏誉淡淡道:“别追了,看来你施展的魅力不够强,至少没有独眼杰克一个酒童的职位更吸引他。” 顾海生耸耸肩,无所谓的哦了一声,转头就想上楼。 苏誉喊住他。 “咱们谈谈,好么?” 顾海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谈什么?” “谈谈你最近做的这些事情。” 苏誉走回到沙发前,他坐下来,抬起头:“苏麒把你捅的篓子都告诉我了。”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我捅什么篓子了?” 苏誉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大半夜的,我不和你搞辩论赛,海生,我只想知道,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去?” “我闹什么了?”顾海生一脸无辜,“找人喝点酒上个床,这就是闹么?你想我去做和尚?”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豆腐看见了,他会怎么想?” 苏誉一提豆腐,顾海生的脸,僵硬了两秒。 “他不会看见,也没兴趣看见。”他冷冷道,“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就不会离开我。” “所以你其实还是在恨他?”苏誉盯着他,“或者同时也在恨我?” 顾海生静静注视着苏誉,然后他摇摇头:“我不恨他,我也不恨你。我恨的只是我自己而已,我也讨厌这样的人生,非常非常讨厌,想起来就反胃。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充满了错误,我没有从中发现半点价值——可是能怎么办呢?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我也只能这样乱七八糟的活着了。” 苏誉颤声道:“你说这种话,让你姐姐姐夫听见,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听不见。”顾海生厌倦地打断他的话,“他们全都死了。” “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顾海生,我是叫你打起精神来,可我没叫你变得这么无耻!” 顾海生长久地凝视着苏誉,他忽然说:“无耻?也许你说对了。苏誉你知道么?这大半年我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才会落得如今这下场。现在我找到答案了:是因为我一心想做个好人,替他人着想的好人,这才把事情搞砸的,如果一开始我就选择做个混蛋,当初我就不会失去你,如今我也不会失去小墨,甚至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灾难都不会发生了。老天爷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教训,我居然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既然总得有一个人没良心,又何必把恶人推给别人来做呢?苏麒说得对,我就是太有心有肺了,才会伤人伤己。从今往后,我就做个没心没肺、不在乎他人的无耻之徒好了。” 苏誉听着,只觉得撕心裂肺的难受! 第5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4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4节 他哑声说:“可你做不到的。” 顾海生走过来,看看他,他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他凑过来,伸手想去搂苏誉,那股子浓重的酒味儿立时扑鼻而来。苏誉紧皱眉头,他一把推开顾海生:“别碰我!” 顾海生垂下手臂,脸上若有所思:“你开始烦我了,不喜欢我了,你喜欢的是那个特别爱惜羽毛的顾海生,那个特别有良心的顾海生,现在我变了,你就开始讨厌我了——为什么你不能早点讨厌我呢?苏誉,为什么你没有更早一些放弃我?提早一年,那该多好!” 苏誉望着他,他嘴唇发抖,却不能出声。 顾海生长长叹了口气:“看看,这就是我的人生,总是那么不走运,每次都是这样,不是迟了一天,就是差了一块钱。” 他转头往楼上走,苏誉在他身后望着他,他忽然抑制不住地叫起来:“可我没有放弃你!到现在也没有啊!” 顾海生停住脚步,他转头看了看苏誉,然后摇摇头:“愚蠢。愚不可及。” 然后他一步步走上楼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苏誉一个人,他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第 184 章 再后来,顾海生也不怎么来独眼杰克了,别的夜店也没看见他的身影,谁也不知道他下班之后去了哪里。 苏誉想,管他去哪里呢,好歹算是消停了。 而且他也没那么多空闲,天天去和顾海生计较,他自己店子里还有一堆头疼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 泉子和岳龄终于还是分了手。 具体详情,大家都不清楚,只是有一次发薪日,岳龄走到吧台跟前,将手里一大叠人民币用力往泉子身上一扔! “你这月的薪水。”他冷冰冰看着泉子,似笑非笑的拧了一下嘴角,“我帮你提出来了,不用谢。” 当时在场,所有的酒童都呆了! 泉子望着岳龄,他看着那张倨傲的充满挑衅的脸,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弯下腰,一张张的将钞票捡了起来。 泉子和岳龄分了手,他将自己的东西从岳龄家里搬出来,回到了原先的住处,那房子正巧和明春在一个小区,所以这八卦就让明春给传到店里,再由看着泉子大包小包搬出去的小寇进行了确认,大家这才知道,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苏誉也听见了这个消息,他问小寇:“看来是没法挽回了么?” 小寇摇摇头:“这次是真的分了。”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明明之前好得如胶似漆……” 于是他将泉子的薪水,又转回到他原先的那个账号里。 有酒童想探听点详细的八卦,就旁敲侧击地问岳龄,岳龄却只是恶毒地笑了笑:“怎么就那么好奇呢?你怎么不去问经理和布丁为什么分手?哦,不敢啊?怕经理拿大耳刮子抽你?” 他的态度竟如此恶劣,一来二去的,也就没人敢再问这事了。 替代了豆腐和布丁,如今岳龄和小寇管理着店里的内务,酒童们若有什么事,都应该去找他们俩。然而现在大家只会去找小寇,却不敢去打搅岳龄,因为他的脾气太差了。 虽然他在客人面前,仍旧是一副笑盈盈可爱甜蜜的模样,业绩也依然遥遥领先,常常连续两三个月压过小寇,但是只要没有客人在,那张脸就会拉下来,满店里的找茬,一个角落没擦干净,岳龄就叫负责清洁的酒童跪在地上,抱着墩布一遍遍的擦那个角落,直至沙发脚的黄铜变得铮亮才肯罢休。 这么一来,跟着岳龄的那些酒童就倒了霉,阿栗和小虎他们成天提心吊胆,尤其小井,身份尴尬,更是如临深渊,生怕有一步行差踏错,被岳龄揪着来找泉子的茬。 有人私底下说,岳龄这样子,真像宫里那些饱受虐待又终于爬上高位的宦官,尤其那种阴冷冷的微笑,凉气森森,活脱脱就是个虐待狂。 苏誉也说,岳龄到底怎么回事?整个一会走路的低气压。岳龄听了,又是那种阴冷冷的微笑:“经理要是看我不顺眼,可以开掉我呀!” 苏誉没辙,瞪着他,半晌憋出一句:“都是惯得!” 苏誉当然不会开掉岳龄,他的业绩总是那么好,尤其最近这几个月,连续遥遥领先。小寇郁闷地说,岳龄那些失落在爱情里的智商,如今又回来了,再这么下去,大家就只有给他垫底的份儿了。 有酒童就悻悻道:“他那是真喝,这谁架得住和他拼呀!” 酒童的本职就是陪酒,陪说笑,取悦心情,但最终还是得售卖酒水,那样才有业绩。 身为酒童,有些行内的技巧,是人人都必须掌握的,这个技巧就是客人多喝,酒童少喝甚或不喝。熟练掌握技巧的酒童,尤其是那些手段高明的,陪着客人开怀畅饮,貌似不停在喝酒,一晚上拿了一叠酒水单,但是你闻闻他嘴里,一丝酒精的味道都没有。 他们必须掌握此类技巧,不然,真要不打折扣的猛灌,不到一年肝脏就坏了。 然而最近岳龄竟然真的在喝酒,有时候甚至喝到吐。 有的晚间,岳龄喝的醉醺醺,独自一人歪在沙发里,连家都回不去。这种时候也只有小寇把他架到自己的捷达车里,将他送回家去。 一路上小寇都在埋怨他:“你傻不傻啊!用得着真喝么!一瓶酒客人喝了没有三分之一,你倒好,剩下的都灌肚子里了!” 他这样数落,岳龄也只是嘿嘿的笑,他大着舌头道:“总是耍伎俩,你当客人看不出来?不真喝点酒,他们不信的。” “那也用不着喝这么多呀!”小寇皱眉瞪着他,“天天这样喝,到年底你就得去做换肝手术了!” 岳龄也不说话,他靠在副驾驶座,呆呆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有时外头落着簌簌的冬雨,冷透了骨。这时小寇就会把车里暖气打得更大一些。 看着岳龄一脸落寞,小寇心里也不舒服,他终于还是说:“你就不能忘了他?” 岳龄扭过脸来,他看着小寇,轻声说:“你叫我怎么忘?他就站在吧台那儿,上楼下楼,出来进去我都瞧得见。” 小寇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方向盘:“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放他走呢!” 岳龄又不说话了。 车里很黑,小寇偷眼瞟着他,他看见岳龄的脸微微塌下去了一点,长睫毛像累极了似的垂着,将沉重阴影打在他的脸上。那双眯起来的眼睛,含着一点点光,像有泪在里面。 背着人是这样,可是当着泉子的面,岳龄永远都是一副挑衅的模样,没事要找茬,有事就更要茬上找茬。 那次是俩人对酒水单,就在吧台吵了起来,岳龄非说他多卖出一瓶强尼沃克,但是泉子那儿却没有单据。 “我整瓶都喝下去了,你现在跟我说你没看见这笔单子?!”岳龄的声音活像电锯,尖锐刺耳,“咱要不要去查监控录像?!” “所有的单子都摆在这儿了,我没看见你说的那瓶酒。”泉子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只有熟悉他的人才听得出,那里面有些气力不足。 “我管你看不看得见单子!客人是熟客,就是先扬电子的杨老板!他亲眼看着我喝进去的!你他妈是把那张单子给昧了吧!” 酒童们互相看看,都安静下来。 从来就没人说泉子昧酒水单,从来就没有。哪怕先前和泉子矛盾最深的那个阿洋,辞职的时候,当着苏誉的面把空瓶子砸在泉子面前……他都没说过泉子昧他的酒水单。 泉子静静站在吧台后面,他目光直视着岳龄,嗓音仿佛饱浸了疲惫:“那你说怎么办?” 岳龄冷冷一笑:“少给我摆这副死气活样的臭德性!咱们去找经理!让他查总账!” 岳龄的声音听起来,像加热的碱液一样令人难受。 苏誉这时候听见吵闹,他也下来了,皱着眉道:“都打烊了,不回家,全站这儿干嘛?” 岳龄身边的阿栗,赶紧凑过来,小声把事情和苏誉说了一遍。 苏誉看看泉子:“真的没有那张单子?” 泉子摇摇头。 他又看看岳龄:“你记得你把单子交给泉子了?” 岳龄点头:“亲手给他的。经理你如果不信,可以打电话给先扬的杨老板,他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苏誉又烦又倦,他已经看出问题的根本不在那瓶酒上,但是现在争到他面前,他不能不给解决的办法。 于是他点点头:“好,那这样吧,查监控,然后查总账……” 他的话还没说完,泉子忽然打断了他:“经理,算了。这瓶酒我赔。” 大家都安静下来,包括岳龄。 苏誉看看酒童们,又看看他,他试探着问:“可是泉子,你没有找到酒水单……” “就算我弄丢了吧。”泉子忽然笑了笑,“应该是我不小心……弄丢了。” 岳龄轻轻哼了一声。 苏誉无奈地看看他,又看看泉子,他点了点头:“好吧,下不为例。” 苏誉转身上楼时,又回头看了看,酒童们都散去了,唯有泉子依然站在吧台前,他什么都没做,像被打败了一样,一动不动垂着手,低头盯着面前的酒水单。 苏誉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这还只是个开头,近来一两个月,岳龄越做越出格,他和客人就坐在吧台前喝酒,什么亲近举动都不避讳,进进出出人人都看得见。后来就连苏誉都受不了,他找了小寇来,让他过去劝阻。 “像什么话!哪有在吧台跟前这样搂着亲的?伤风败俗!”他皱眉道,“小寇,赶紧把这伙人弄走!” 小寇怪叫:“伤风败俗?!经理,咱这是夜店,你跑这儿讲精神文明建设来了?我拿什么理由撵人家呀?” 苏誉没辙,他看看像抽了脊梁骨似的歪在客人怀里,高声说笑的岳龄,又看看侧着身子站在旁边,低头默默擦杯子的泉子。 “他们俩到底是八字不合还是星座相冲?”他忽然问,“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 小寇翻了翻眼睛:“哼,我天天宣传单身大法好,可你们全都不听我的教诲……” 苏誉气乐了,虚踹了他一脚。 那天晚上,苏誉在办公室里扎帐,泉子敲门进来了。 “有事?”苏誉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 “嗯,有事。”泉子停了停,“经理,我打算辞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 ☆、第 185 章 苏誉一听泉子要走,顿时吃了一惊!他立即放下手里的账本,站起身来:“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泉子努力笑了笑:“我妈前段时间来信,叫我回去,我妹妹去年出嫁了,家里只剩下两个老的,我妈身体又不好,田都没人种……” 苏誉更加吃惊:“喂,等等!难道你是想回去种地呀?!” 泉子笑道:“种地有什么不好?” 苏誉吃惊得无以言表! “可是泉子,你都出来这么多年了,现在突然说要回去……” “经理,我们那儿山好水好,空气也好。”泉子慢条斯理道,“我在外头也这么多年了,毕竟是个外乡人。还是回去的好,落叶归根。” 苏誉火大,他立即道:“放屁!你才多大就归根?!你走了,吧台怎么办!” “可以交给小井。”泉子轻言细语道,“小井现在能上手了,我手把手的教了他一年,没问题的。经理,你尽管信任他。” 苏誉瞪着泉子,他说:“泉子,你说实话,是不是和岳龄有关?” 泉子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走。” 泉子要走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全店。 于是酒童们就都知道了,泉子打算辞职,而且不是跳槽,是回老家种地,这下大家都傻了。 “你脑子有洞啊!”小寇骂他,“出来都快十五年了!你连锄头都忘了怎么拿了!还回去干嘛啊!” 泉子笑起来:“再学学不就又想起来了么?” “那你那房子怎么办!”小寇又骂,“都供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停下来啊?!” “卖掉呗。”泉子不在意地说,“多少还能落点钱,回我们那儿,足够买个两层楼了。” “嗯,一个穷乡僻壤的两层楼,门口就是牛粪。”小寇故意说,“你说你费这个劲干什么!” “牛粪怎么了?”泉子仍旧笑,“总比汽油味好闻,我们那儿空气新鲜,没有p25。” 小寇忧伤地望着他:“那你往后怎么办呢?像豆腐那样,娶个村姑?” 泉子扯了扯嘴角:“大不了打一辈子光棍呗。” 苏誉曾经提出加薪,但也被泉子拒绝了,他说他不是想提高身价才辞职的。 他把吧台交给了徒弟小井,原先吧台也是两个人,泉子和另一个时不时过来帮忙的兼职酒保,后来那酒保辞职,泉子才找了小井来做徒弟。 “这往后,你可能得累一段时间。”泉子和徒弟说,“等经理再给你找个帮手,就好了。” 小井还年轻,他跟了泉子一年,什么都找泉子学,泉子这老师做得毫无保留,事无巨细的教他,师徒俩感情挺深,这一下听说泉子要走,小井特别舍不得:“我一个人,总怕担不起事!” 泉子笑起来,他摸摸小井的头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 然后又叫小井有空去他家乡找他玩,又把地址写给他,说往后要寄土特产给小井。 “我们那儿产木耳,那是往中南海送的特级品,外头都买不到那么好的。到时候给你爸尝尝,你爸又是高血脂又是高血压,就该吃这个,黑木耳降双高。” 小井听着,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泉子要走,酒童们全都舍不得,还有人很伤感地说,三元老现在全都走了,店子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唯有岳龄,对此不置一词。每天出来进去,还是拿一张凶巴巴的脸驱赶着酒童们干活,就仿佛泉子辞职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苏誉好奇,问小寇,岳龄有没啥反应,“说了后悔的话么?” 小寇摇摇头:“后悔个屁,他还拉我去吃火锅以示庆祝呢!” 苏誉喃喃骂道:“孺子不可教也!” 泉子递交了辞呈之后,又在店里逗留了一周,他要将一些接班的细节告诉小井。 等到他最后那天来上班,酒童们送了好些礼物,大家围在吧台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只有岳龄一个人,歪在休息室的角落,他插着耳机,不说话,也不理人。有客人找他,他也只让阿栗他们出去说,他病了,今天没法陪客人。 小寇故意走过来,哂笑道:“病了怎么不回家躺着?何必坚持来上班呢?” 岳龄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把头扭过去,对着墙。 那晚打烊前,忽然落起大雨,因为已经辞职,泉子就将吧台的琐事交给小井,他一个人先下班走了。 小寇站在休息室窗前,他望着撑着黑色雨伞,一点点走远的泉子,直至那个人影模糊在苍茫雨幕里,然后转头对岳龄说:“他走了。” 岳龄一动不动,呆呆盯着虚空,像没听见。 “他明天的火车,中午十二点的票,回老家的。”小寇又说,“房子还没卖,不过挂在阿栗家亲戚的房产店里,要是顺利的话,他就不回来了,不顺利可能还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岳龄突然跳起来:“你有完没完啊!” 他那样用力,耳机线都被挣断了,兜里手机啪的落在地板上。 休息室里的酒童都安静下来。 小寇半点也没被他吓着,他平静地看着岳龄:“还没完。岳龄你知道么?你是个蠢货,头号的傻瓜!你就这么放自己最心爱的男人走了,连挽留他的勇气都没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看着他回乡去种地?然后你再翻山越岭去找他?!你确定你还能把他找回来?!” 岳龄的脸上血色尽失,他颤声道:“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小寇怒到了极点,他忽然抬手,狠狠给了岳龄一个耳光! “啪!” 那一声清脆震耳,屋里的酒童们,全都吓傻了! “你他妈的装什么好汉!”小寇冲着岳龄嘶叫,“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最近这半年你过的是人过的日子么!你就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变成一场苦情戏才开心?!可你这到底是在演给谁看啊!谁他妈又稀罕看啊!” 岳龄眼睛瞪得那么大,他握着拳,那样子像是想回手,不知为何又没回手。 小寇气得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叫:“傻子!追呀!赶紧去追呀!” 他这一声猛喝,仿佛喊醒了梦中人,岳龄的身体晃了两晃,他终于撒腿往外跑! 酒童们哗啦一下全都挤到了门口,小井用手围着嘴巴,扯着嗓门大喊:“岳龄!加油!” “加油!!……” 后续,没人知道结果,至少当晚没人知道。 小寇只知道岳龄那晚没回公寓来。 直至第二天傍晚,苏誉在办公室接到了泉子的电话。 泉子在电话里磨蹭了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说:“经理,请个假……” 苏誉一怔:“请假?你不是已经辞职了么?” “不是我。”泉子卡了半天,才小声小气地说,“是岳龄,他发烧了。” 苏誉一听,笑起来,他故意拖长声道:“哦,是么。难怪呢,刚淋了雨,又和人上床,那是非得发烧不可。” 泉子在那边被苏誉给说得半晌不敢出声。 苏誉又问:“他请病假,那你呢?” 泉子这才讷讷道:“经理,我不想辞职了,行不行?” 苏誉气得又想笑又想骂,最后嗤的一声笑起来。 岳龄在家病了两天。 第三天,他和泉子一同来上班,在众人的哄笑中,低着头手牵着手去了苏誉的办公室。 苏誉揉着眉心,苦口婆心道:“两位小爷!我这还没到四十岁呢!都要被你们害得未老先衰了!我这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你们能不能让我多活两年啊!” 泉子和岳龄牵着手,互相看看,他们红着脸笑起来。 苏誉恨恨瞪他们:“下不为例,再闹第二次,你们全都给我走人!” 泉子和岳龄的这场风波过后,店里的酒童都拿他们开玩笑,还有人绘声绘色给泉子讲那天岳龄是怎么冲进大雨的,说的人像开玩笑,听的人却很认真。 岳龄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呵呵傻笑的模样,每天趴在吧台上以各种方式讨好泉子,后者则再度回到冰块脸,漫不经心地擦着杯子,斜眼瞧着他。 小井忍不住悄悄问小寇:“他俩怎么就只会这一种相处模式?也不知道换一换。” 小寇翻着白眼说:“我哪知道!而且你们几个可以松口气了,岳龄的智商看来又要降回去了。” 就连苏誉也拿这开玩笑,岳龄来办公室找他,他就说:“岳龄,你先把小九九背一遍给我听,我看看你智商过没过八十。” 岳龄一脸的尴尬:“经理你别闹了,我是有正经事儿找你。” “你这几个月就没有一件正经事找我。”苏誉瞪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岳龄沉吟片刻,才艰难地开口:“还是……借钱的事。” 苏誉一怔。 这半年,岳龄找他借了不少钱,都是“某人有急用”,数额也越来越大。 起初,苏誉有过一点怀疑,他担心岳龄是拿这个做借口,其实钱是拿去自己花了。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岳龄的吃穿用度没有一样超出日常水平,而且他的作息也和原先一样正常,神态举止也毫无避人之处,苏誉悄悄查了岳龄的几个账户,并没有大额的进出。 所以那些钱,是真的送去了那个“某人”那儿。 为什么“某人”需要这么多钱呢? 想到这儿,苏誉觉得没法再沉默下去了,他放开拿支票簿的手,推上屉子,抬头正色望着岳龄:“这不行,这样一次次拿钱,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这么下去了。岳龄,你给我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岳龄见苏誉脸色如此严肃,知道再瞒不下去了。 他低下头,眼圈微微发红:“经理,布丁他出事了。” ☆、第 186 章 布丁在和苏誉分手之后,几乎和店里所有人断了联系,他的手机打不通,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因此当岳龄接到他的电话时,非常惊讶。 聊了几句,他才知道,原来布丁回到母亲那儿,他在家附近超市找了个销售的活儿。 而他找岳龄,是为了借钱。 “是他妈妈得了癌症。”岳龄低着头,哑声说,“布丁把所有的积蓄都花了,最后……也没治好。” “是什么时候的事?”苏誉轻声问。 “他妈妈是在夏天过世的。”岳龄说,“他找我借钱,第一笔数目没多大,我就想,怎么这么点钱还来找我借呢?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钱,都送去医院了。结果……捧回了一只骨灰盒。” “那后来……” “年前的时候,布丁打电话来说还钱,但他只能先还一半,说,工作辞了,暂时没收入。我就问为什么辞工,他说身上不舒服,干不了了。”岳龄说着,抹了抹鼻子,“我当时听着就担心起来,我是怕他因为他妈妈的事,心理受打击,承受不了,所以我干脆就跑去他家了。” 去了布丁家里的岳龄,大吃一惊,他这才发现布丁家里空空荡荡,能卖的东西几乎全都卖了,而布丁自己,双眼视线已经非常坏了,站在面前都无法辨别对方。 “脑子里,长了个瘤。”岳龄小声说,“据说是肿瘤压迫了视神经,这才导致看不见的……” 苏誉的手指不由抓住办公桌的边缘! “你没送他去医院检查?!” “去了,还是泉子陪我一块儿去的。”岳龄说,“医院方面说情况不乐观,肿瘤长的位置很糟糕,得去顶级的大医院做手术才行,他们这一般的医院做不了这种手术,风险太大了……” 不光手术风险大,而且所需费用高额,布丁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包括泉子和岳龄,也凑不出这么可怕的手术费。岳龄和泉子商量着,要店里酒童们一人凑一点,搞个募捐,布丁又不答应。 “他不想欠这么多人情,又怕……又怕经理你知道。所以现在就只能耽搁着,我和泉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誉听得火往上撞! “你们两个傻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瞒着我!你们是想他死在这病上?!” 岳龄被他骂得心虚,他低着头说:“我也劝了布丁,可他就是不肯告诉你。还说……还说如果我说漏了嘴,他就再不把我当朋友了。” 苏誉忍了忍怒火,他喘了口粗气,点点头:“明天,岳龄,你带我去他家!” 第二天,岳龄开着车,带着苏誉去布丁家。 一路上,他又把详情说给苏誉听。医生说,初步判断肿瘤应该不是恶性的,但也不能任其发展下去,所以目前就先用进口药物抑制着,那些药非常昂贵,还不在医保的范围内,岳龄从苏誉那儿拿的钱,就是买了这种药。布丁以为钱是岳龄的,他心里着实不安,就想着卖房子,把钱还给岳龄,自己搬去更狭窄的出租屋。岳龄得知慌了神,赌咒发誓说这钱是他爸妈留着他随便花的,放那儿也没用处,而且布丁这房子往后肯定拆迁,眼下卖了太划不来……这么死活劝着,布丁才放弃卖房的打算。 也是因为经济方面越来越拮据,泉子就问布丁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岳龄就想起,应该去找布丁的爸爸。 “去了么?”苏誉问。 “去了。”岳龄黑着一张脸,只说了这两个字。 苏誉看看他:“怎么了?” “他爸,给了我们三千块,把我们打发了。” 苏誉默然无语。 “倒是布丁的妹妹,后来悄悄送来一万块,说是自己省吃俭用攒出来的,毕竟还是个学生。但那也是杯水车薪。” 苏誉越听越气,他咬着牙说:“你们就不该把这事儿瞒着我!要是早点告诉我,能拖到现在么!” 岳龄怂头怂脑的开着车,半晌,才郁闷道:“可布丁不让我们说呀。今天经理你去,我这都得瞒着,要不然,你信不信,他马上就能把咱轰出来。” 苏誉默默生着闷气,他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和岳龄说:“等会儿,咱们这么办。” 车到了布丁家楼下,是一套很普通的小区,五层楼的旧房子,布丁家在二楼。岳龄领着苏誉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布丁?” 屋里传来窸窣的声音,然后是布丁的声音:“来了!” 然而过了好久,门才打开。 一看见门里的那个人,苏誉顿时屏住呼吸! 布丁穿着家常的衣服,一年没见,他看上去瘦了很多,瘦得皮肤都发青,他的头发剃得极短,也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脸上虽然是笑着的,但是那双眼睛一点光彩都没有。 他是真的看不见了。 泪水毫无预兆涌上来,苏誉差点没有忍住! 也察觉到门外站着的不止是岳龄,布丁愣了愣:“岳龄,这位……” 岳龄赶紧说:“哦哦,这个,这个是张先生!是……是给你请的家政!上回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事儿么?” 布丁呆了两秒,他赶紧打开门:“快请进来吧!” 岳龄冲着苏誉使了个眼色,俩人默不作声走进布丁的家。 布丁又笑道:“张先生,请坐。” 岳龄慌忙道:“哦,不用那么客气,布丁,张先生……呃,他和你一样,也是有点……有点不方便,他不能开口讲话,听力也不大好。” 布丁一怔:“是么?” 岳龄看看苏誉,决定把刚才在车里俩人编的台词背出来:“咳,其实是这样,布丁,张先生幼年因为用药的缘故,听力受损,后来虽然勉强能听到一点,但是没法开口讲话。哦!也是因为这,他很难找到家政的活儿。” 布丁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是惊醒了一样,赶紧起身:“我去倒茶!” 岳龄赶紧上去拉住他:“唉,又不是外人!别客气了!” 他把布丁拉着回到沙发前,让他坐下来,又笑道:“上回我就和你说过,我妈那个同学是开家政中心的,找家政比别处靠谱。这回呢,我就把张先生给你找来了,你别看他听力有问题,做事是一点障碍都没有的!但是外头为这都不肯要他,他在家政中心早就登记了,但是好长时间找不到活干。” 布丁听着,同情地点点头:“哦,是这样啊。那是挺为难的。” 岳龄见状,赶紧趁热打铁:“所以我就把他推荐到你这儿来了,我是想,先积累点经验值也好啊!他在你这儿做一段时间,再回家政中心,这样小时数也不是零了,工作经验也有了,人家就愿意聘用他了。布丁,你就当……就当帮人家一个忙。” 他说完,看看苏誉,苏誉习惯性的刚想开口,岳龄吓得慌忙伸手,一把捂住苏誉的嘴! 苏誉这才醒悟。 他是真的一声都不能响,连咳嗽都不能咳,因为布丁和他比谁都亲近,就算他咳嗽一声,布丁都能听出来。 布丁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是没什么要求,可是岳龄,我现在……没有钱。” 他说着,低下头来,神色羞愧而为难:“我倒是想帮这位张先生,可我拿不出那么多钱聘请家政。” 苏誉看着布丁这窘迫的样子,一时只觉心如刀绞! 岳龄咳了一声:“真是的!都和你说了,请家政的钱我来给!”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啊!又没多少钱,布丁你不知道,这家政也是分等级的,像他这种新手,等级低,薪水也低,真用不着我给多少钱!” 布丁听岳龄这么说,只好点头,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岳龄,谢谢你。” 岳龄马上说:“咳!咱们谁跟谁啊!” 那天岳龄没呆多久,他谎称店里还有事,苏誉今天要提早开每周例会,所以就先走一步。 “至于张先生呢,你就让他先在你这儿干着,熟悉熟悉环境。”岳龄说,“放心,钥匙我给他配一把,往后他过来,你尽管把活儿给他干就行了。” 布丁点头微笑,又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岳龄,你没把这事儿告诉苏誉吧?” 苏誉在一旁,脸上神色一慌!他赶忙看岳龄,岳龄叹道:“我真的没和他说,布丁你也是,何必瞒着他?要是让经理知道,马上就拿出钱来,送你去做手术了……” “那我还不如就这么瞎着。”布丁淡淡地说。 岳龄窘窘地看了苏誉一眼,他干咳了一声:“好吧,那我先走了,你就让……让张先生在这儿干吧。” 那天苏誉在布丁那儿干了不少活,他把脏衣服都洗了,干净的他也拿出来重新洗,因为布丁看不见,有些洗过的衣服上面,仍旧有污渍,苏誉就拿了肥皂,一点点的搓。 除了洗衣服他还做了饭。苏誉的手艺不行,但是填肚子足够了,来的路上,他和岳龄在超市买了不少菜,当时苏誉还担心买太多,等到了布丁这儿,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就吃煮面条。”岳龄哑声说,“那个好做,看不见也能摸着煮。有时候煮的半生不熟,他也就那么吃。” 所以这一次,苏誉下大力气做了一桌菜。 毕竟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苏誉做菜,不再像当初和顾海生在一起时那么笨,不懂变通。 虽然味道称不上绝佳,但也够上家常菜的水平了。 布丁非常不安,他听见苏誉在厨房做菜,就摸索着走过来,按住苏誉的胳膊说:“张先生,不用做太多菜,我也吃不完的。” 苏誉差点说出“我陪你一块儿吃”,话到嘴边他险险的停住,吓得苏誉冒了一身冷汗! 后来他想了个法子,苏誉找了卷胶带,撕下来一块粘在嘴上。 这么一来,就算他想咳嗽都咳不出来了。 饭做好了,苏誉将菜端到桌上,他将布丁扶着在桌前坐下来,又去添了米饭放在布丁面前。 布丁摸着筷子,却没动,他扬起脸:“张先生,你也来吃吧!咱们一块儿吃。” 苏誉本打算坐下来,但又一想,哪有家政做好了饭,坐下来和主人一同吃的道理?那也太不职业了! 他摇摇头,又想起布丁看不见,于是用手抓着筷子,送到布丁手里,又把布丁的左手抓着,摸到碗沿上。 布丁笑道:“好吧,我自己吃。不过你们家政原来都这么专业啊!做事情都还得戴着手套。” 苏誉的手上戴着乳胶薄手套,否则肌肤的触摸,肯定会让布丁察觉是他。 苏誉没吃饭,但他也拿了一双筷子,他的任务是把布丁爱吃的菜,夹到布丁的碗里来,因为布丁自己看不见,无法挑选。 布丁吃得很香甜,苏誉明白自己的厨艺差,根本谈不上佳肴,之所以布丁狼吞虎咽,是因为他太久没吃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难怪那么瘦。 想到这儿,苏誉只觉得鼻子发酸,要不是心里一个劲儿警告自己,他真想放下筷子,把布丁紧紧抱在怀里。 一直忙到天黑,把家务都干完了,临走前,苏誉又拿了一盒今天买的纯牛奶,用开水烫了,插上吸管,送到布丁的手里。 布丁用手一摸,他吃了一惊:“哪儿来的牛奶?是岳龄买的么?” 说完他又想起这位张先生不能说话,于是布丁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我都不好意思见岳龄了。” 他摸着那盒牛奶,没有喝,半晌,却忽然抬头,轻声说:“苏誉?” ☆、第 187 章 苏誉站在那儿,冷汗爬满了背! 幸亏嘴上粘着胶纸,不然他真的要喊出来了:“你怎么知道的!” 然而旋即,布丁又笑了笑:“抱歉,张先生,我认错了人。我把你……把你当成一个熟人了。” 他低下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忽然又小声自语:“奇怪,为什么这么熟?身上的味道都这么像……” 苏誉差点自抽耳光! 他今天用了须后水,这么多年他一直使用paul sith london,布丁是非常熟悉这个味道的,他怎么连这一点都忘了! 从明天起,他只用香皂! 把事情都安顿好了,苏誉又用力握了握布丁的胳膊,布丁醒悟:“哦,您要走了?也对,忙了这么久,您是该回去了。张先生,谢谢!” 苏誉望着布丁的笑脸,他在心里无声地说,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回去的路上,苏誉的心中,悲伤和自责就像翻滚的沸水。 他为自己没能更早一些发现布丁的困境而自责,如今既然知道了,他就决不能放手不管。 苏誉打定主意,接下来他还要来照顾布丁,他不会过早的泄露自己身份,他不想那么做,只看看今天布丁对岳龄说的那句话,苏誉就明白,布丁根本不想再联系他,更无可能接受从他那儿来的怜悯和帮助。 所以他不会勉强布丁,如果布丁不想理他,那他就不违背布丁的意愿。只要布丁允许这个家政“张先生”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那么苏誉就继续扮演这个角色,继续照顾他。 回到店里,已经是营业时间了,看见苏誉进来,小寇和酒吧里的泉子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苏誉一脸没好气地走到吧台跟前,怨恨地盯着他们俩。 泉子抬了抬手:“唷,家政的张先生回来了?” 苏誉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我该扣你们的薪水!” 第5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5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5节 小寇无辜地说:“经理,别怪我,我是想和你说的,他俩不让。” 泉子说:“经理,不是我们不让,是布丁不让。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真要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小寇看看苏誉:“经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苏誉闷闷道,“张先生继续上岗。先取得信任再说,等时机成熟,我再慢慢和他说实话。” 小寇点点头:“这是个办法,比囫囵的拉去医院强。” 苏誉将口袋里的乳胶手套扔在吧台上,他利索地说:“我想过了,到时候带他去国外做手术。这方面我会再去查一查。泉子,上回你和岳龄带着布丁去医院,检查报告什么的都还在么?” 泉子点头:“在。在岳龄那儿,他上礼拜才拿去给同济的医生看过。” “都给我。我要去好好打听一下。” 第二天,苏誉又跑去了布丁那儿。 这一次他学乖了,没用须后水,更没喷古龙水,香皂也不用原先的进口皂液,换了两块六的力士。身上更是不敢沾一点旧日的气息,他还特意买了些新衣服。 他在手机上装了个语音软件,按着手机,语音就能说话,让布丁知道是“家政张先生”来了。布丁听见他来,非常高兴,高兴又不安,岳龄打电话给他问情况,他嘟囔着说,岳龄这得花多少钱啊! 岳龄笑嘻嘻地说不贵不贵,家政中心还得感谢布丁照顾他们生意呢。 苏誉这回没再做菜,他也知道自己手艺不行,索性请店里的厨子做了好几个荤菜,布丁就愿意吃肉。 冬天还没过去,布丁这破屋子非常冷,苏誉又买了取暖器,他叫岳龄和布丁说,“张先生”有风湿病,怕冷,所以干活的时候喜欢环境暖和一些。 每天临走之前,苏誉还会烧一壶热水,给布丁烫脚。因为布丁常年末梢循环都不好,一到天冷了就手脚冰凉。布丁被他照顾的舒服又糊涂,他觉得有点过头了,但岳龄却一口咬定,这都是家政服务的范围。 时间长了,苏誉也知道了,布丁并不是每天坐在家里发呆,他会做一种手工活来换钱,是将长长短短的竹签子编起来,编成小猪小鸡小鸭的模样,然后再拿去上了彩漆,就可以往外售卖——布丁只把做好的雏形交出去,专门的公司收了之后再上色。 可想而知,这种手工活很便宜,赚不了多少钱,那点生活费就真的只够吃面条的。 有时候,苏誉坐在一边,屏气凝神看着布丁做这种手工活,看他那灵活的手指在竹签之间穿来穿去,一个玩具雏形慢慢出现在布丁手里。 布丁知道他在看,于是他笑道:“张先生你有子女么?” 苏誉无法回答他。 “要是有孩子的话,拿一个回家玩吧。”布丁又说,“只可惜还没上色。不过上了色就贵了,七八十块一个呢。” ……可是布丁做了三个才能得十块钱。苏誉忿忿地想,奸商! 有时候,布丁的手会被锋利的竹签边缘划伤,苏誉看见鲜血冒出来,唬得慌忙去拿药,又是喷剂又是药棉包扎,弄得布丁都笑起来。 “没关系,不用包这么严实。我早就习惯了,不疼的。” 苏誉握着他的手,眼睛发潮,心里一阵阵的揪着疼,他真想和布丁说,别受这份罪了!这就跟我回去,我给你把眼睛治好,你回店里来陪着我,往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可他,又不敢。 他连哽咽都不敢出一声。 从岳龄那儿拿到的检查报告,苏誉找了熟人,送去给了一个业界知名的医生看过,对方也说,情况比较棘手,肿瘤长的位置太危险,不管主刀医生多么优秀,手术总是存在一定风险。 “而且国外这方技术确实更成熟一些。” 对方这一句话,让苏誉定下了送布丁出国手术的决心。可是他也知道,目前这种情况下,想劝布丁跟着他出国手术,布丁是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那天,苏誉揣着满腹的愁绪来到布丁家里,以前每次都是他敲门,布丁来给他开门,但是这次他敲了半天,没动静。苏誉心里疑惑,索性掏出钥匙自己进屋。 他这才发现,布丁躺在床上,脸颊烧得绯红! 苏誉这下慌了手脚,他手忙脚乱给布丁穿上外套,用力背起他就下了楼。 开车到了医院,苏誉挂了急诊,收费的护士问他“姓名?有无医保卡?” 苏誉努力一张嘴,这才发现胶纸还贴在嘴上! 难怪护士刚才用那种眼神看他! 苏誉扯下胶纸,给布丁挂了号,手续办完,他回到病房,想了想,又把胶纸给重新贴上了。 护士已经给布丁打上了点滴。苏誉守在病床前,他伸手摸了摸布丁的额头,依然滚烫。好在布丁烧得神智不明,刚才那一通忙乱,估计他也没力气去觉察。 一两个钟头后,布丁的烧退下来,人也清醒过来,能讲话了。 他哑着嗓子向苏誉道谢,苏誉不能吭声,也只好隔着衣服,握了握他的小臂。 一瓶药物打完,护士进来给布丁更换另一瓶,她看看苏誉,不由诧异:“你这……怎么回事?” 苏誉有些慌,赶忙站起身来,连手势带比划,布丁在一旁笑道:“抱歉,我眼睛看不见,这位是我请的家政,他也不大方便,没法讲话。” 护士愕然瞪着苏誉,她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这不废话么!嘴上粘着那么大一块胶带,当然是讲不了话的! 但是看苏誉那瞪眼抹脖子的凶样,护士小姐也没敢多说,只轻轻咳了一声:“打完了来叫我拔针。” 傍晚,苏誉又把布丁送了回去,他甚至没敢自己开车,怕布丁感觉不对,于是找了个的士,给了司机厚厚的小费,并且事先和他说好,不要透露自己嘴上粘胶纸这个细节。 那晚,苏誉索性留在了布丁家里,他叫岳龄和布丁打电话,就说“张先生”非常不放心他,所以今晚会留下来陪着。 幸好,布丁的卧房还有一张行军床,苏誉就睡那儿。 他给布丁喂了一碗粥,又帮他洗了脸洗了脚,这才扶着他,让他钻进被子里。 那晚春寒料峭,苏誉把取暖器开着,小小的卧房被取暖器一烘,温暖多了。 苏誉躺在床上,他睡不着,但也不敢频繁翻身,他的嘴上仍旧贴着胶纸,因为他发现自己太容易就张口出声了。 布丁也没有睡,屋里的灯关了,但是取暖器还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苏誉能看见布丁睁着眼睛,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他听见布丁悄声道:“苏誉?你在那儿么?” 苏誉死死把自己定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 良久,布丁才轻轻叹了口气:“真奇怪,为什么总觉得是你在旁边?今天在医院也是,好像感觉是你的手在试探我的额头……”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不像是在和人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誉索性起身,他去厨房,找了个空的金银花露瓶子,倒上了一些开水,回到卧室,苏誉把瓶子递到布丁手里,又拿了棉衣披在布丁身上。 布丁在床上坐起身来,他“啊”了一声:“张先生,谢谢。” 苏誉回到床上,他也坐着,拿棉被围在身上,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布丁。 是他最熟悉的五官轮廓,一点都没变,眼角弯弯的弧度,秀挺的鼻子,还有画出来一样的漂亮眉毛……布丁还是那么好看,单单只是瘦了些,但,美依然存在。 “对不起,刚才,把张先生你错当成了别人。”布丁低声说,“都已经认错好几次了,您是不是也觉得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把你认成另一个人……你们俩在气息上,真的非常像。” 过了一会儿,布丁又摇摇头:“嗯,也可能是我弄错了,有个人曾经说,如果心里总想着一个人,就容易捕风捉影,一点点相似都会无限的扩大。张先生,说这话的人是我的一个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叫豆腐,有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死了,那个死了的叫小漆,后来,店里又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叫阿栗,豆腐总是认错,看见阿栗的背影,就觉得是小漆。他就和我说,是因为他那段时间总是想着小漆,才会把新来的这个小伙子当成他。” 苏誉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现在,很想他们,非常想。但是我心里最想的,还是那个和张先生你很像的人。”布丁说到这儿,停了停,“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 苏誉慢慢躺下来,他静静凝视着屋顶,陈旧的天花板上,有一块形状奇怪的水渍。暗沉沉的发黄,像一个云鬓高耸的女人。 “也不能算男朋友了。是前男友。”布丁说着,笑了一下, “分手的时候,我还和他说了大话,我说我要花个两三年的时间忘记他,再去找个新的。现在我才明白,我根本就忘不了他。” 布丁像是说累了,他也慢慢歪到床上,取暖器热烘烘的光芒正好照着他的脸,布丁睁着一双眼睛,他的脸在那种暗黄模糊的光泽里,显出病弱的憔悴。 “张先生,岳龄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脑子里长瘤的事?医生说,很难确定病因,也许是内分泌也许是环境污染,都有可能。不过我自己是非常清楚原因的:因为我每天每天都在想,想那个我爱的人,他为什么不爱我?我白天晚上想个不停,时间一长,问题就在脑子里打了结。喏,你看,最后它变成了一个肿瘤,干脆让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干不了,于是留下更多的时间来想这个问题。” 苏誉默不作声的听着,他不由想起海滩上的那个夜晚,那种呼吸都要中断了的无力感,再度汹涌而来。 “张先生,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你有妻子么?”布丁喃喃道,“你是不是特别爱她?” 深深的夜,安静得空气都显露出淡淡的褶皱来。 “人要是爱上另一个人,就会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等到失去他,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丧失了意义,别人都是敷衍的填补,不屑一顾。脑子里,就会一遍遍的去想他,在幻觉里,用各种办法和他在一起。” 布丁说到这儿,忽然笑起来:“我总是想,会不会走到路上遇见他?那段时间我的眼睛变坏,白天走路都会撞着人,每次我都想,哎呀,不会撞到苏誉身上了吧?当然没那么好运,因为我每次都挨骂,人家说,不长眼啊你!怎么走路的!还有的说,你瞎了啊好好的往人身上撞!我就只好道歉咯,那时候我就想,唉,真可惜,不是他。不过有一次,张先生你知道么?我又撞到了人家,我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人家半天没有反应,也没骂我,也没动,就站那儿盯着我。我心想,哎呀,不会真的撞到苏誉身上了吧?可是等我伸手再一摸,哈哈哈,原来撞到电线杆上了。” 苏誉忽然扭过脸去,把脸用力摁在棉被上。 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啜泣声就会被布丁听见。 “虽然现在,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可是一想起他,我的心就能平静下来,就觉得,受再多的苦也无所谓了。”布丁轻声说,“我知道,我爱的那个人,他也是这么想他爱的那个人。” 他停了好久,才哑声道:“多么可惜,他爱的那个人,不是我。” 那简简单单三个字,好像要把苏誉的心撕成碎片。 布丁终于困了,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把身体蜷缩进棉被里,闭上眼睛。苏誉起身来,走到他床前,给他将棉被盖好。 做完这一切,苏誉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黑暗中,他听见布丁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小声说:“晚安,苏誉。” 苏誉凝视着漆黑的空气,他在心里无声的说:晚安,布丁。 ☆、第 188 章 次日,苏誉又照顾了布丁一天,直至天色黄昏,才驱车返回店里。 在办公室坐了还没一个钟头,手机响了,苏誉拿起来一看,是顾海生。 他接了,听筒那边传来极大的嘈杂声,车辆呜呜的声音,还有人声。过了一会儿,顾海生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过来:“苏誉,你现在店里?” 顾海生的声音听起来很低,嗓子哑着,带着疲倦。 苏誉皱了皱眉:“是啊,在办公室坐着呢。” “如果你现在没事的话,能不能……过来接一下我?” 苏誉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嗯,我开车下中山路的高架时,出了点事。”顾海生停了一下,“撞到防护石柱上了。” 苏誉一惊:“我靠,你还好吧?” “我没什么,就撞破了点皮。但是车受损了,没法再开。” 苏誉松了口气:“何必找我呢?打个电话,瀛海能派个车队来接你。” “我不想找他们。”顾海生说,“今天这事儿,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苏誉只好道:“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他抓了钥匙从办公室出来,下楼时正遇上小寇,小寇问:“又要出去啊?” 苏誉恨恨道:“妈的,顾海生又在外头惹事了,我去给他擦屁股!” 小寇同情地看着他:“经理你真是分/身乏术,这刚回来还没有一个钟头,又出去。” “可不是么。”苏誉疲惫地说,“我怀疑今晚我回不来店里了,小寇,你和岳龄顶一下,有事打我电话。” 开着车,苏誉很快赶到了顾海生说的那个地方,远远的,他就看见一台黑色雪佛兰停在挡车石柱跟前,几个警察和一辆警车也在一旁,警车的红蓝车顶灯正转个不停。 苏誉从车上下来,他走过去,这才看见顾海生就坐在黑色雪佛兰旁边的石柱上。 他的额头和鼻子都破了,血虽然已经止住,但是脸上手上,血迹斑斑。 他的衣服也是破的,大概是冲撞时撕裂的。 再看那辆雪佛兰,车头被撞烂,此刻还在冒着烟。 苏誉低头瞧了瞧顾海生:“居然没死,你运气不错。” 顾海生摇摇晃晃站起身,他哑声道:“现场丢给他们警察处理,咱们走吧。” 苏誉摇摇头,拉开车门,让顾海生上了车。 发动引擎,苏誉叹了口气:“今天开车来回跑了三趟,你说我是不是该转职去做个司机?” 顾海生看了他一眼:“干嘛去了?” “私事。”苏誉淡淡地说着,又看看他,“怎么开个旧雪佛兰?” “随便买的一个二手车。” “怎么从那条道上回来?你去哪儿了?” 顾海生哼了一声:“和你一样,也是私事。” 苏誉笑了笑,他换了个档:“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条路是出城的,那个方向据我所知,有一个我们共同的熟人住在那边……” “闭上你的嘴,专心开车,成么?”顾海生突然说。 “ok,ok。”苏誉举手做投降状,心里却觉得荒谬难言。 各怀心事的一对夫妻,从各自的前男友那儿回来,此刻又坐在同一辆车里。 简直比同床异梦还要荒谬。 苏誉索性把顾海生带去了自己的住处。 打开门,他让顾海生进来,又说:“抱歉,冯婶回乡了,家里没佣人,一切都得自己来。” 他让顾海生先去卫生间把脸上的尘土洗干净,然后自己取了医药盒,让那家伙坐好,苏誉拿着药棉,沾着药,一点点给顾海生擦拭脸上的伤口,然后,又给他的额角贴上一块创可贴。 “你这,明天还怎么上班呢?”苏誉戏谑地问,“像个花脸小丑,还以为是和人打架了呢。” “我又不是影星,又不是模特,为什么不能去上班?”顾海生冷冷道,“反正不是靠脸吃饭。” “但是苏麒他们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不回答。” 苏誉一愣:“不回答?” “对,不回答。”顾海生厌倦地站起身来,“为什么要理他们?又不是我爹——浴室在哪儿?” 苏誉指了指浴室。 这家伙,真的比以前讨人嫌多了呢,他暗想。 那晚顾海生还没吃饭,苏誉本来要吃饭的也被他耽搁了,所以俩人都觉得饥肠辘辘,但苏誉家里没啥吃的,最后顾海生煮了番茄鸡蛋面。 俩人坐在餐桌前,各自低着头吃着碗里的面。 苏誉实在难以下咽,他不由放下筷子:“到底是我手艺长进了,还是你手艺变差了?我觉得这面条还不如我煮的呢。” 顾海生头也没抬,继续吃面:“二者都有。” 苏誉诧异:“厨艺这种能力,还会下降么?” “会。如果食客让我心里烦就会。” 苏誉气晕了:“我让你烦啊?那你现在就给我滚!真他妈好心做了驴肝肺!” 顾海生坐着不动:“面条是做给我自己吃的,我让自己烦。可以么?” 苏誉无语,最后也只有喃喃骂道:“你这家伙,臭毛病是越来越多了!” 吃完了饭,顾海生又问苏誉,今晚他睡哪儿。 “你得委屈一下了,今晚和我睡一张床。”苏誉说。 顾海生皱眉盯着他:“我没心情和你上床!” 苏誉气得破口大骂:“我也没心情和你上床!客房的棉絮都收起来了!没铺没盖只一张光板!你乐意你就去睡!” 顾海生没辙,他想了想:“算了,那我就委屈一晚上。” 苏誉气极反笑:“你这人,还真会说客套话!” 那晚苏誉本来很困,昨天在布丁那儿睡行军床没睡好,他缺了觉,但不知为什么,困到乏力,却还是睡不着。 也可能是因为顾海生就睡在一旁,苏誉总感觉惴惴,像肚子里搁着什么心事。 顾海生同样也没睡着,苏誉看得见,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 初春的月亮,白而薄,像一片纸,怯怯的贴在深蓝的天际。 苏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今天……去和他见面了?” 好长时间没有得到回答,苏誉以为顾海生不愿理他,于是悻悻翻了个身,正打算闭上眼睛。 “不算见面。我看见了他,他没看见我。” 苏誉一听这话,翻身过来,好奇地盯着顾海生:“怎么叫你看见他,他没看见你呢?” “他和他媳妇拎着东西,有说有笑往小区里面走,我正把车往外开,他们就打我的车旁边走过去,车窗开着,我看得见他,但他没往车里瞧。” 苏誉这才听懂了,他想了想:“哦,难怪这段时间你没再泡夜店,敢情是开车去他那边了。你想干嘛?找他说话?他肯理你么?” 顾海生仍旧盯着窗外,他轻声说:“我没打算找他说话,我就把车停那儿,有时候能看见他站在厨房那儿炒菜,也有时候,看见他下楼去小卖部买东西。” 苏誉听得心里酸涩不堪。 “你这又是何必?”他不由轻声道,“难怪今天撞了车——看见人家夫妻双双把家还,你心里难受?” 顾海生不出声。 苏誉想了半天,只好安慰道:“肯定是没什么的,又没法上床……” “但他们生活在一起。”顾海生突然打断他,“那女的和他一个厂的,她白天晚上都可以看见他。那本来是我的权利,现在没有了。” 苏誉忽然觉得心窝翻涌得难受。 “你不也一样做过这种事么?”他闷闷道,“现在又来叫受不了,你能怨谁去。” “可不是。”顾海生淡淡说着,翻了个身,“我罪有应得,你可算满意了。” 苏誉有些生气,他恨恨道:“难道我指望的是这个么?难道我愿意看见如今这种结局?” 顾海生背对着他,不咸不淡道:“谁知道你究竟想看什么结局?我猜了十五年,早就没兴趣了。” 苏誉的手指死死抓着被子,他忍着愤怒,轻声道:“对。在你心里就只有豆腐一个人,满世界就只有他,千好万好,只可惜人家那么轻易就抛弃了你!说到底,他就是不爱你!” 顾海生仍旧背对着他,良久,他才哑声说:“他不是不爱我,他是没法子,才那么做的。” 这句话,终于把苏誉刺激到了,他忽地翻身起来。 “你别这样好么?”他颤声道,“你这叫我怎么想?!他对你的感情很值钱,我对你的感情就一文不值?!他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就是你人生的黄金时刻,我和你的那一年就是人生中的致命错误?!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没价值?!你这样,不是让我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全都白活了么!” 顾海生翻过身来,他诧异地看着苏誉。 “你要怎样才觉得自己没有白活呢?我们的关系不是已经公开了吗?想让我和你上床?我说过没问题啊!反正我和那么多酒童都上过床,没道理偏偏把你摘在外头——” 他还没说完,苏誉突然抬手,狠狠扇了顾海生一个耳光! 顾海生被他打得歪在床角,苏誉呆呆坐在床上,他觉得刚才扇耳光的那只手在剧痛,他用力太大,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海生没有反击,也没有发怒,他抹了抹嘴角的血,平静地点点头:“你想要的,是我来爱你,把你当做最独特的。可是苏誉,难道我没有给过你吗?那十五年,我日日夜夜都在爱你,除了你我谁都不曾放在心上。你不是瞎子,你应该看得出来。可你就是不原谅我,我求你原谅你不肯,我求你复合你也不肯,我受不了,想辞职出国,你又跑去你父亲那儿,在他耳畔下药,再利用他把我给逼回来……那十五年,你做这种事情做了多少遍?咱俩在这死循环里打了多少转?就算我罪有应得,你也该报复足够了。” 苏誉怔怔望着他,他忽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击。 顾海生笑了笑,笑容里有自嘲也有怜悯:“你总恨我为了苏家放弃你,你恨我顾全大局、讥笑我一心想当圣人——如果当初我不是那种性格,你会爱上我么?如果我冷酷自私、肆无忌惮,那我们甚至都不可能认识。好,现在我不再顾全大局,现在我堕落了,你又嫌我太无耻……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你不要我的爱,也不接受我的认罪,更不准我离开、选择他人,现在你连我变坏也不允许了——苏誉,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告诉我。你只要说出来,我肯定照办。” 苏誉无力地抬了抬胳膊,好半天,他才哑声道:“我只是……” 顾海生叹了口气:“你说不出来,因为你要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苏誉,真正爱我的人是小墨,不是你,你恨的,也不是小墨背叛你,而是恨他有了独立的思维,挑战了你的权威,你恨他不再像个孩子那样依恋你、把你当太阳围着转。上次就是你没完没了的碎碎念,最终搅黄了他和廖骏,这次,你又作天作地的搅黄了他和我,在小墨心中,你和独眼杰克远比我重要,他宁可你们恨他,也不愿让你们忘记他。可这傻孩子不明白,你真正想要的不是我这个人,因为只要他一松手,你就又开始嫌弃我了……” “我没有!”苏誉冲着他大吼,“不是那样的!我没嫌弃你,我是爱你的!” 顾海生笑起来:“真的吗?” 他一面说,一面翻身过来,用力压住苏誉,拽他的皮带。 苏誉发疯般的反抗,他用胳膊肘猛击顾海生,他的胳膊撞到了顾海生,鼻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你疯了吗!”苏誉跳起来,破口大骂。 顾海生松开手,他擦了擦鼻血,挑起眉毛,戏谑地看着苏誉。 “哦,嫌我粗暴?那好吧,我脱光了躺这儿,你来上我,爱怎么上怎么上,我保证配合,放心,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他说完,竟开始脱内衣,苏誉几乎崩溃,他一拳打过去! “你他妈的要点脸成不成!恶心死我了!” 顾海生停住,他望着苏誉。 他的眼神里,有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讽刺。 苏誉死死盯着顾海生的眼睛,他忽然翻身下床,抓起被子冲出了卧室。 顾海生索然无味地摇摇头,他重新躺下来,拉上被子。 ☆、第 189 章 第二天恰是周末,顾海生睡得很迟。他起床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却看见苏誉蹲在院子门口,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火盆。 太阳底下,苏誉在烧东西,浓烟滚滚,火焰忽而窜得老高。 顾海生走过去,好奇地看看火盆里的东西。 “在烧什么?”他问。 “信。”苏誉简洁地说。 “我知道是信,我是说,哪儿来的这么多信?”顾海生愈发好奇,“谁写给谁的?” “我写给你的。” 顾海生一愣:“我怎么从来没收到过?” “因为我没有寄出去。”苏誉头也不抬,淡淡地说。 顾海生呆了呆,会意过来。 他低头看看火盆里的信,哼了一声:“愚蠢。” 等他走了,苏誉盯着火盆里烧得晶莹闪烁的残信,他忽然轻声说:“可不是?愚蠢,愚不可及。” 那天等顾海生走了,苏誉打了个电话给苏麒,大致说了昨天车祸的情况。然后他在结尾时对苏麒说:“往后他的事,你们别再来找我了,有什么就自己处理吧,真处理不了就扔那儿。他也老大不小了,别惯着。” 苏麒诧异:“又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没怎么。”苏誉停了停,“只不过,我死心了。” 接下来好长时间,顾海生也没再回夜店,不过苏誉和小寇他们说,往后就算他再来,也别管着了。 “随便他吧,爱怎么怎么的。就算带着酒童回去过夜,你们也用不着阻拦。” 小寇他们都很诧异,说,那哪儿成啊!真出了那种事,经理的面子往哪儿搁! 苏誉却笑起来:“还顾着面子呢?里子都给他掉干净了。” 泉子无奈:“你们何必结这个婚呢?” 苏誉若有所思点点头:“也对,我最近也困惑于这一点。我也挺想离婚的。但是要么他坐牢,要么我失去独眼杰克,两边都有顾虑,离又离不了。” 他说着,笑起来:“以前我还总嘲笑那些貌合神离的异性恋夫妇,不知道他们图个啥。现在轮到人家嘲笑我了,人家还图个房子车子孩子。我倒是图个啥呢?” 他停了良久,仿佛自语似的,忽然又轻声说:“我们这到底是在干啥呢?” 除此之外,苏誉仍旧时常去探望布丁,每次都买上好些东西,他想方设法的想让布丁过得舒服一点。 布丁也很欢迎他的到来,虽然苏誉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他照例在嘴上贴着胶带,一开始不习惯,时间久了,苏誉也觉得不说话挺好的。 他原先是个话唠,俩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布丁嫌他话多,自己都睡着了,苏誉还那儿对着空气嘚吧嘚个不停。 现在俩人在一块儿,没有一句交流,永远默默无声,空气静谧得能听见彼此心跳,但却如此惬意,像那些相守了几十年的夫妻,不用说话也知道彼此的需求。 这种情况,苏誉就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和布丁说真相,但又怕一开口适得其反,布丁会大怒,气他欺瞒了自己这么久。 他又想编出一套谎话来,说服布丁去国外治疗,但想来想去,谎话总是编不圆,这事情太重大,布丁也不是傻瓜,哪能随随便便就跟着人去国外动手术呢? 有时候他想着想着,就忘了身边的布丁,等再回过神,又不知道布丁刚才说的是什么。 布丁听不见反应,他笑起来:“张先生,你有心事么?是家里有事情?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苏誉也不知道如何辩解,恰好这时候有敲门声。 苏誉赶紧起身,走到门口,他用猫眼看了看,不由皱起眉头。 是那个收编织品的。 苏誉撕掉嘴上的胶带,把门打开。一个胖滚滚的妇女走进门来,她看看苏誉,笑嘻嘻道:“做家政的又来了?” 布丁也站起身,微笑道:“宋姨!” 这女人姓宋,也住在这个小区里,好像是个居委会的小干部,专门负责小区里的残障人士。布丁的手工活就是她给联系的,苏誉很讨厌她。 他讨厌她那种外表笑嘻嘻,骨子里却分明对布丁含有轻蔑的态度,因为知道布丁是同性恋,就故意说些难听的,什么“咱院里还有个老光棍,快五十了也没找着,要不,姨给你介绍介绍?”要不就是“你说你找个女人多好!唉,你这样也是难,就算女人也不肯跟你。” 苏誉也讨厌这女人的苛刻,有些手工活明明没什么问题,她非要骨头里挑刺,捡出来还给布丁,让他返工,还说再做这种残次品她就不收了。她说话那么不客气,布丁一句反驳的都没有,只含笑道歉,一味委曲求全。 倒把旁边的苏誉气炸了肺。 今天,这女人又来收布丁做的竹编玩具,苏誉忍着气退到一边,布丁依然那么热情,他请那女人坐下,又让苏誉给她倒茶。 苏誉只好忍气吞声去了厨房,他格外的小心眼儿,不肯拿泉子上回新买的水晶茶杯,偏偏找来那个暖手的金银花露玻璃瓶,往里丢了三根茶叶,冲上水端出来,递到那女人的面前。 那位宋姨一看,眉头微微一皱,神色里的轻蔑鄙夷就更明显,她没说什么,大概是想到布丁现在很穷困,招待客人也只能是这种条件。 布丁却依然那么热情,把这个礼拜做的手工品拿出来,女人则像是拿着放大镜一样,仔仔细细一件件的检查,好在这一次布丁做得格外小心,她怎么都没挑出瑕疵来。 翻来覆去的看,女人终于不甘心地点点头:“这次还不错,小金,下个礼拜继续坚持!” 苏誉翻了个白眼,他深知布丁多么努力,有些成品编好了,布丁用手指一点点的摸,摸到一点瑕疵就把它拆了重新编,直至深夜都不肯歇息。 布丁却像是得了表扬的学生,格外高兴,他连连点头:“宋姨放心!我会的!” 女人从兜里掏出一叠钱,然后从里面抽出两张,递到布丁手里,她笑嘻嘻道:“给,这是七十块钱。你摸摸。” 布丁大致摸了摸大小,他点点头:“嗯。七十。” 苏誉凑过来一看,他皱起眉,干脆伸手从布丁手里,把那张五十的抽过去仔细看。 是假的! 这时那女人已经走到玄关,她拎着那一袋子玩偶,扬了扬手:“行了姨走了,你就甭送了!” 苏誉心想,这不行! 他走到女人面前,将那张五十的递给她。 女人还装傻充愣:“你干嘛?” 苏誉此刻,再忍不住了,他索性张口道:“这张是假的!” 他这一说话,门口的女人,连同布丁,全都呆了! 女人愕然望着他:“你……你不是个哑巴么?!怎么开口讲话了?!” 布丁愕然望着门口,他忽然试探着问:“苏誉?” 苏誉暂时没空理他,他又将那张假的递到女人面前:“你给了张假/币!这是假的!” 女人一听,不依不饶起来:“谁说是假的!他是睁眼瞎,你也是睁眼瞎么!这不水印清清楚楚在上面……” 苏誉勃然大怒! 他用力将那张钱拍在女人的脸上,伸手死死揪着她的衣领:“你敢再说一句!这他妈的就是假的!你欺负人家看不见,七十块钱里有五十块是假的,你让人这礼拜吃什么喝什么?!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 女人被他抓着衣领,吓得大叫起来:“哎呀杀人了!救命啊!” 苏誉冷着脸拉开门,他用力揪着那女人,一把将她推出大门,那女人后退两步,噗通跌在地上! 将那张钱扔在女人的脸上,苏誉低头瞧着她,冷笑起来:“再让老子瞧见你欺负他,老子就宰了你!” 女人望着他那张狰狞如魔的脸,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快滚!” 女人抓着楼梯扶手爬起来,跌跌撞撞下了楼。 苏誉哼了一声,关上大门。 他走回到客厅来,布丁仍旧像个木头一样呆呆站在那儿。 苏誉走上前来,伸手抱住布丁。 被他这么一抱,布丁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仍旧不可置信,又颤抖着声音,问:“苏誉?真的是你?” 苏誉紧紧抱着他,他眼眶一热,哑声道:“是我,布丁,是我……” 在呆愣片刻之后,布丁忽然发起狂来!他用力推开苏誉,又随手抓了身边的东西砸他,刚才泡茶叶的那个金银花瓶子,被布丁咣当一下砸碎在地上! 苏誉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布丁站在那儿,他咻咻的喘,好半天,忽然眼角淌出泪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嘶哑着嗓子,冲着苏誉狂吼,“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苏誉也叫起来。 布丁的眼泪哗哗乱流,他浑身发着抖:“我生病是我的事,我看不见是我的事!我不要你来管我!” 苏誉慢慢走过去,他抱住布丁,用力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可我办不到。”他哑着嗓子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过这种日子,布丁,我办不到……”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早就不爱你了!” 苏誉忍着眼泪,他微笑起来:“你在说谎,前两天明明还和家政的张先生说,你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家政的张先生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布丁蹲下身去,把身体蜷缩起来,他把脸埋着:“……可你不爱我。” 苏誉深吸了口气,他把布丁抱起来,一直抱到沙发前。 “我这就和他离婚。”他一字一顿道,“布丁,我今天就去和顾海生说,我要和他离婚,是我有过失,我出轨了,我移情别恋爱上别人了,布丁,我爱上你了。” 布丁的脸呆愣愣的,上面布满乱七八糟的泪痕:“……那独眼杰克呢?你的店怎么办?” “我可以不要它,我可以把它给小寇他们。”苏誉柔声说着,用手擦着布丁的脸,“有了你,布丁,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布丁低下头来,泪水成串的掉落。 “往后别叫我布丁了,成么?”他忽然轻声说,“叫我阿钺,我想听你叫我阿钺。” 苏誉紧紧抱住布丁:“好。阿钺,我最亲爱的阿钺……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第 190 章 傍晚时分,豆腐吃了包方便面,吃完才觉得屋里都是泡面的味道,于是把窗子打开透气。 楼下厨房里在炒着什么,搁了辣椒,空气里有辣椒的甘香气息,豆腐忽然有点馋,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吃泡面,应该切点干辣椒炒个肉丝什么的…… 但他的手艺一向不行,比顾海生差得远了,上回他心血来潮,做了个红椒肉丝,肉老得像石头,咬都咬不动,顾海生还开玩笑,说那一根根肉丝可以拿起来竖在桌上,再给摆一杯酒,此所谓迷你型“酒池肉林”。 最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一到饭点儿就想起顾海生,想他以前给自己做的那些好吃的,豆腐每次都吃得兴高采烈,一直吃到肚皮溜圆,还打着饱嗝。顾海生就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仿佛特别的满足。 第5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6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6节 ……跟喂孩子似的。 但他同时也记得最后那天,顾海生找上门来,他那仓惶的脸色,活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豆腐不大敢回想那天的事,因为只要一想起来,他就觉得痛彻心扉,痛得浑身都要发抖,喘不上气,恨不得马上死了才好。 所以第二天的喜宴上,他拼命喝酒,谁敬酒他也喝,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往里灌,一直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喝到通体麻木,这才觉得,胸口的那种剧痛稍稍缓解了一些。 那晚进了洞房,他醉得胳膊都抬不起来,闹洞房的还不依,还要拿他和丁霞打趣,他醉成了那样,还挣扎着起来,凶着一张脸把那些不识趣的七姑八婆轰了出去。 这是豆腐的本能,他下意识的把丁霞当成了客人,他是个酒童,酒童就该护着客人。 次日早上,他从宿醉中醒过来,看见丁霞红着眼睛坐在一旁掉眼泪,还以为自己在醉酒中做了什么错事,丁霞却说:“你和他分手……很难过吧?你昨晚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豆腐愣了半晌,才努力一笑:“哪有那回事啊,你听错了。” 他起身去卫生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他亲手把自己的幸福给毁了,这往后,无论他有多爱顾海生,他们两个也是绝无可能了。 婚后,他就回了耀华机械厂上班,做仓库保管。他没把漫长的婚假用完,才过了一半就销假上班了,材料科的科长还开他的玩笑,说有新媳妇都不愿守着,竟然宁可来仓库守着机床零件,你小子要当劳模么? 丁霞也在厂里,早点来上班是她的提议,俩人成天蹲家里,脸对着脸,尴尬得很。 她的那个祥子没有假可休,更不能在新婚阶段就和她碰头。 一开始丁霞还有些腼腆,不好意思把豆腐撇家里,自己去找男友。后来看豆腐真没啥反应,也就放心出去了。豆腐对她没要求,只一条,别把祥子领家来,因为楼上楼下都是厂里熟人,被人瞧见了,对两家都不好。 丁霞也会装模作样,工作日有时候晚间不在家,但大周末的就留在家里,免得被邻居瞧见。那种时候就换了豆腐出去。 他的眼睛不好,没法开车,就坐公交,豆腐特别喜欢双层巴士,他一直爬到二楼靠后,找了个靠窗的座坐下来。 车窗开着,微微的风吹拂着他的脸,城市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他坐的车滑过如长河般的灯火,豆腐有时候不知道这辆车的终点究竟是哪里,不过反正时间还早,他不太想回家。 这是他的习惯,经常会坐上不明方向的车,任凭它把自己带往不知名的地方,等到了终点站,他下来,找辆往回开的车,再慢慢坐回去。 豆腐喜欢坐车,车开着,他的心就平稳一些,就好像有个目的地要去,而只要车停下来,心中就会产生火烧一样的焦虑,让他难受。 他依然想念顾海生,他依然深爱着他。有时候夜晚,他会想得睡不着,独自一人的夜,豆腐辗转反侧,脑子里密密麻麻全都是过去的事,他俩的那些事,一件连着一件想个没完。有时候豆腐会想一些全然无关、莫名其妙的细节,比如今天顾海生会穿哪件衬衣,今天下雨,又冷,海生的心情一定不好,他心情不好就特别讨厌白色灰色,也许会穿那条淡红色细条纹的,那件衬衣是豆腐买的,顾海生一直很喜欢…… 诸如此类,豆腐想多了心里就难受,可是不想,又不行。 他不知道顾海生近况如何,他也不想打听。有时候晚间开着电视机吃着饭,忽然听见新闻里报有关瀛海的消息,豆腐再一抬头,就看见顾海生出现在镜头里。 丁霞一面吃饭,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这谁啊?好像挺有钱的……哦,是那个什么总裁,搞地产的。我说呢,这些地产商最赚了!妈的,尽赚我们祥子的血汗钱!” 豆腐忽然很想说:你男友祥子是个专门帮人开荒的泥瓦工,其实,顾海生真的赚不到他的钱。 但他忍了半天,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看他模样怪怪的,丁霞忽然好奇起来:“怎么?你认识这个有钱老板?” 豆腐摇摇头,他把脸转开:“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么有钱的人。” 丁霞撇撇嘴。 对于豆腐如今的状况,他的父母和哥哥嫂子们,一度感到非常满意,在他们眼中,老三总算是回归了人生的正轨:在像模像样的地方上班,像模像样的娶一个媳妇。接下来,再像模像样地添个孩子,他的人生就完满了。 唯有豆腐的弟弟很难过,他说哥,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为了让这些腐朽的脑瓜满意,你就这么糟践自己,何必呢? 豆腐听了却笑起来,他说他不是为了让谁满意。 “我已经挣不动了,就这样吧。” 豆腐说这话时,神色很淡然,云淡风轻的,他弟弟眼圈却红了。 豆腐的弟弟有个孩子,还不满三岁,小名小贵,小贵是个特别爱哭的孩子,一哭起来就非得好好安慰。家族聚会的时候,大人们忙里忙外的,没人去管他,只有豆腐赶紧抱起侄儿下楼遛弯,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豆腐特别喜欢小贵,每次家人聚在一起,他就叫弟媳去厨房帮手,自己抱着小贵满世界转。他大嫂看见了就笑,说老三真喜欢小孩儿,这往后要是他自己有了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宠呢。 他大嫂说这话时,丁霞总是笑得很尴尬。 小贵喜欢哭,为不了一点事就哭哭啼啼,有时候原因明确,有时候原因荒谬并且大人无法理解,有一次他妈妈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就为这,他就开哭了。豆腐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又是哄又是问,问他为什么哭。小贵抽抽搭搭说,妈妈把“小蝶”给坐着了。 “小蝶是谁?”豆腐莫名其妙问弟媳,弟媳无奈一摊手,“小贵最好的朋友。” 豆腐愕然:“我怎么没看见?” 弟媳忍笑道:“他那个好朋友,就只有他自己看得见,咱们都看不见。” 豆腐也笑,他抱着侄儿哄他:“是妈妈不好,把小蝶给坐坏了。” 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把弟媳逗得大笑:“哪儿有什么小蝶啊!是他自己的幻觉!” 小贵一听妈妈笑,顿时放声大哭。 豆腐搂着侄儿,很认真地对弟媳说:“你别笑,对他来说是真的有,小贵是当真的。你看他这么伤心,难道是做戏么?” 弟媳有些不好意思,她嘟囔道:“哪儿有啊?看不见摸不着的……” 小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潮乎乎的小脸蛋贴着豆腐的脸,伤心得不得了。孩子这样子,让豆腐也忽然伤起心来,他小声安慰道:“看不见摸不着也是有的,小贵说有,那就是有。那个人是存在的。” 那个人是存在的。 即便没有人看见这惨痛的伤害,即便,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那一瞬,豆腐忽然就明白了,他这么喜欢小贵,是因为孩子帮他把眼泪给哭出来了,因为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的。 回忆里,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豆腐回过神来,空气的饭菜香味愈发浓郁,远处的落霞也愈发鲜红,这时他忽然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熟悉的旋律:“走在忠孝东路,徘徊在人群中……” 豆腐怔怔听着那陈旧的歌声,好半天他终于回忆起来,这是苏誉最爱的中文歌,童安格的《让生命等候》,他总是在车里循环这首歌。 在我的内心深处,掩埋着一段错误,我在恐惧中逃避,那无名的谴责,恨我不能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报应…… 豆腐失神地听着那低沉具有磁性的歌喉,他仿佛直至此时,才听懂了歌词里唱的是什么,这是苏誉最爱的歌,因为,这是顾海生曾经唱给他听的。 豆腐深吸了一口气,他关上玻璃窗,掏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找到了那首歌,点了播放。 窗外隐约的音乐声,顿时淹没在法国女人柔软的歌喉中。 & i pour oi ! oi pour i dans vie! ll l’a dit, l’a juré pour vie 是的,这才是独属于他的歌,是顾海生唱给他一个人听的。豆腐将这首歌放进手机里,他偶尔会拿出来听一会儿,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豆腐每次都听得很认真,他觉得这不是琵雅芙在唱,而是顾海生在唱,只唱给他听,他最爱的海生…… “哟,一个人这儿听洋歌呢?” 尖利的女声打断了音乐,豆腐抬起头来,丁霞正站在门口。 他关掉了音乐,站起身来,淡淡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是这一句话,仿佛刺着丁霞了,她把脸绷紧,咬着牙哼了一声:“这是我的家,我下班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豆腐一时会错意:“怎么?你和祥子吵架了?” 丁霞一听,像被蛰了般:“你希望我和他吵架?!” 豆腐听出语气不对,他淡淡地说:“我没那么说。既然你回来了,那咱们做饭吧。” 他走到厨房,拿了杯子舀了两勺米,头也不抬地问:“两杯够不够?我不太饿,做多了我怕会剩下。” 丁霞还不依不饶,她气哼哼跟过去:“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就指望我和祥子散伙!指望我和你一样被人甩!” 豆腐淘着米的手,一抖,雪白的大米哗哗落在盆里。 丁霞看他这样子,愈发冷笑:“不过真可惜,得叫你失望了,我和祥子过得挺好的,而且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什么事?” “我怀孕了。” 豆腐愕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怀孕了?!” 丁霞一脸的倨傲得意:“对呀!怎么?你不高兴?” 豆腐静静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生下来呗!”丁霞笑了笑,“反正你爸妈不是总想抱孙子么?” 豆腐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你的那个祥子,愿意自己的孩子冠上别人家的姓?” 丁霞脸色一变! “少来这一套!当初求着我结婚的是你!现在想半路撒手?!没门!我还告诉你,是你爸妈求着我叫我生孩子的!到时候,医院的费用,月嫂的费用,你们家都得掏!” 豆腐震惊地看着丁霞,好半天,他才轻声说:“丁霞,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丁霞这下火了,她冷笑道:“我呢,脑子有问题,你呢,身上有问题,要不怎么咱俩做一块儿了呢?这不是正好?!” 豆腐皱了皱眉,他已经看出妻子是在胡搅蛮缠,于是转过身去,淡淡道:“你弄错了,我的身体没问题。” “是么?那为什么你男人从不来找你?” 豆腐埋头洗着米,洗了一半,他停下来。 转过身,他望着丁霞:“咱们离婚,好么?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 丁霞冷冷一笑:“怀孕期没法离婚,不信你去找本法律书看看。” “那就等你生了孩子再离。”豆腐淡淡地说,“什么时候可以离了,咱们就离。” 丁霞咬着牙说:“离婚可以!房子归我!刚才说的生孩子的费用,你家全包!” 豆腐静静看着她,好半天,他点点头:“好。” 丁霞没料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她自己反倒吃惊了几秒,过了一会儿她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豆腐点点头:“是我说的。” 丁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她忽然故作诧异道:“我真搞不懂,你男人到底为什么把你甩了?既然不是你身上出毛病,那人家为什么不要你?”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太好了,我不配。” 丁霞轻蔑地笑起来:“有多好?又帅又多金?” “对呀,又帅又多金,留过洋,还是大公司的总裁。”豆腐漫不经心地转回头,继续洗米,“瞧我这样,高中毕业的仓库保管员,我配得上人家么?” 丁霞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她翻了个白眼走了,豆腐盯着面前白花花的大米,忽然胸口难受得几乎要站不住。 “我可没吹牛啊。”他终于,轻声说。 ☆、第 191 章 “夫妻”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豆腐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一开始俩人还是能相敬如宾的,丁霞甚至还能在豆腐的妈妈面前故作娇憨,把豆腐的爸妈笑得像朵花。 但是好景不长,结婚没多久,丁霞和祥子的事儿就在厂里传开了。 大家都同情豆腐戴了绿帽子,一致把指责的手指伸向了丁霞,这下丁霞受不了了,婚前她和祥子在一块儿,那是正当的恋爱,除了父母,其实没人反对。现在她和祥子在一块儿,就成了姘头,这帽子太沉重,丁霞的心理压力就大了。 她原先是指望,豆腐也在外头有一个,最好还是个男人,那样一来,反正夫妻双方都有过错,大家也不会指着她一个人骂——好歹她这是异性恋,豆腐找男人那是变态,应该低人一等。 结果几个月过去,她臆想中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没出现,而且豆腐上班下班作息特别规矩,在厂里干活又出色,频频被材料科的科长拎出来单独表扬,因为他心细,办公软件用得熟,码零件都比别人码得好。 这么一来,厂里众人一下子倒向了豆腐,大家全都同情起他这个“新婚阶段妻子就出轨”的老实人来。 低人一等的,成了她自己。 渐渐的,丁霞开始沉不住气了,她话里话外找茬刺豆腐,问他,为什么不去找男人,又讥讽他是不是身上有毛病,要么就是染了艾滋没脸见人,因为“玩男人的都容易得这个病”。 对于妻子的百般找茬,豆腐一向装聋作哑。他也知道丁霞生气,因为现在骂声都是她一个人扛着,丁霞心理自然不平衡。豆腐也想替她解解围,所以只要有可能,人前人后的都对丁霞特别好。 但豆腐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最终变成了两家对立的导火/索,就因为厂里人都在说难听的,两个本来亲如姐妹的“抹脖子”老太太也翻了脸,一个认为儿媳不守规矩才被指责,另一个则认为是豆腐对自己闺女不好,才逼得闺女回头找前男友。 豆腐的丈母娘为了保全自己女儿的名声,甚至到处在厂子里说女婿的坏话,说豆腐是个性无能,在床上“硬”不起来,这才招致女儿的不满——可想而知这番话听到豆腐的爸妈耳朵里,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外头的舆论像南美洲大风暴,稳坐风暴眼的豆腐却安之若素,他甚至有点好笑地想,对耀华厂里这些老实巴交的人民群众而言,到底是同性恋可怕,还是性无能更可怕呢? 他忽然很想把这些说给顾海生看,就像说一个与己无关的笑话,他觉得,顾海生听了一定会捧腹不已。 两方对立的矛盾,到今年春节时达到了白热化,跟着豆腐回婆家过年的丁霞,当众和公婆翻脸,因为豆腐的父亲在酒席上拿话敲打儿媳,让她“守妇道”,谁知这一句话,就把丁霞给惹翻了。 “说我不守妇道?”她冷笑,高声道,“你怎么不说你儿子不能人道?!” 这下可炸了锅。豆腐的二哥第一个跳起来,抬手给了弟媳一个耳光,豆腐的两个嫂子指着弟媳破口大骂,几个小孩子被大人们的争吵吓得又哭又叫,最后丁霞把饭碗摔在地上,掉头冲出了婆家。 一顿年夜饭,吃得鸡飞狗跳,狼奔豕突。 唯有豆腐,静静坐在饭桌旁,一板一眼地嚼着嘴里的鱼丸,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就为了过年的这次风波,豆腐的弟弟把父母和哥哥们狠狠责怪了一番,他一边哭一边说:“你们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们要他走的正道!看你们把我三哥给逼成什么样了?!他原来那样怎么不好了!他原来快快活活,有说有笑的!你们看看他现在这样,和个物件有什么区别!” 豆腐的父母,还有他两个哥哥,都闷头不说话了。 豆腐没有弟弟那么义愤填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变成这样,并非是父母的责任。他真正的痛苦,也并非来源于和丁霞相处、被厂里人非议“无能”、“守不住老婆”。 他的父母,既不理解他,也不理解他的痛苦。 不过好在最近一段时间,厂里没多少人议论他和丁霞了,不是大家对八卦丧失兴趣,而是因为有更要紧的事情,降到了他们头上。 耀华机械厂,终于撑不下去了。 厂里领导说,厂子可能要被卖掉,职工们每人拿一笔买断的钱,从此就得自谋出路了。 大家都慌了! 那些本来就在外头有营生的,虽然在厂里挂个名,但主要来源不靠这份死工资,所以还没什么,然而大部分人,真的就靠每个月的这点来源。一旦厂子卖掉,那五六万的买断工龄根本不够花的,这不是要人命么? 豆腐没觉得什么,他们家也就他和他二哥在厂里,他二哥人精明,早就在外头兼职做销售,眼下风生水起,不缺这点钱,豆腐虽然面临下岗,顶多再找一份工作,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可是当豆腐得知,厂子是被瀛海地产给买下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该不会……顾海生是故意的吧? 旋即,豆腐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么大的事,涉及上千万的资金,顾海生怎么可能单单为了他,就让耀华机械厂倒闭呢? 豆腐在心里嘲笑自己,又有点伤感:他总想和顾海生扯上点联系,也不想想这逻辑多牵强,他俩都分手一年了,真要报复他,顾海生早下手找别的茬了,他也用不着整这么大动静。 但是厂子里的职工们,却好像是被顾海生刨了祖坟,一个个提起他来就咬牙切齿,把这个大地产商说得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每次听见这种言论,豆腐都很生气,默默替顾海生辩驳,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在同事们骂顾海生时,淡淡地说:“何必骂买家呢?难道不是咱们厂自己做不下去,才走到这一步的?” 那几个同事一听,不依了:“说得容易!现在到处都不景气,咱们厂熬到如今已经是个奇迹了!你怎么能说是咱们厂自己的错呢?” “优胜劣汰,难道这有什么不对?”豆腐笑了笑,“本来就在死撑,撑不下去卖掉,不奇怪。” 材料科的科长咳嗽了一声:“小阮,你别忘了,你是照顾进厂的,咱厂真的垮了,你不一样也没饭吃么?” 又有个科员冷笑道:“他不怕!他有能耐,他跟着他二哥,怎么会挨饿呢?” 豆腐没有生气,他抬头看看那个同事:“我怎么都不至于让我二哥养着。我知道大家生气,我只是说,生气的矛头不该对着瀛海。冤有头债有主,厂子撑不下去该找厂长书记,再不济,也该去找市政府——政府不批文,他顾海生再有钱,买得了么?” 豆腐这么一说,大家都没话说了,其中一个悻悻道:“我们还真打算去市政府门口游/行,昨天喷漆车间那边说了,他们都打算去呢,五个车间加宣传保卫后勤,都有人去,问咱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豆腐淡淡地说,“要去一块儿去。” 他态度忽然变得如此坚决,同事都面面相觑,有一个就试探着说:“那你肯在抗议书上签名么?小墨,你要是签了,我也签!” 豆腐淡然一笑:“当然肯,你拿来,我就签。” 豆腐在抗议书上签名的事,被他二哥知道了,他二哥赶紧打电话给他,苦口婆心劝他别凑热闹。“你说你又不是没钱生活,又不是厂子倒了没饭吃!你掺和这种事干什么!小心得罪大领导!到时候连你的下岗费都拿不到!” 豆腐在那边却笑起来:“我一个小小的仓库保管员,能得罪什么大领导呀!人家踩蚂蚁还嫌抬脚费力呢。二哥你别管了,同事们都签,连我们科长都签了,就我一个人不肯签,你说往后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豆腐的二哥一听,也没话了,但他还是嘟囔道:“小心被大领导知道……” 放下手机,豆腐想了想也觉得好笑,他倒是挺希望有大领导看见这抗议书,看见他的签名。最好就让那个最大最大的,姓顾的“领导”亲眼看见,那才最好呢。 豆腐原以为大家只是说说,却没想到不久后,抗议的事情真的如火如荼干起来了,组织者竟然还写好了大排大排的横幅,白底黑字,看上去触目惊心。 因为签了名,所以豆腐也凑热闹,跑去看了那些横幅,别的倒还好,唯有一条把他刺激到了,那条写的是“顾海生侵吞我们的血汗钱断子绝孙!” 豆腐差点摔一跟头! 他暗想,断子绝孙恐怕会变成现实,然而那不是因为侵吞了你们的血汗钱啊! 他想了好半天,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偷偷找到了抗议的组织者,跟他说,这一条横幅还是撤下来吧。 “咱是去抗议的,咱们是占理的一方!咱们是受害者啊,你这么一写,人家先把侮辱他人的罪名扣在咱们头上了,到时候就为这,让武警把咱逮起来,那多不好!” 一听这话,领头的也有点慌了,他说:“没听说抗议的会被逮起来呀!上回糖厂的那些人也去了……” “人家也没有单独侮辱某一个人呀!”豆腐劝道,“你针对公司企业那都好说,这横幅是针对个人的,这不是把错往人家手跟前送,等着人家揪么?” 看组织者发愣,豆腐又劝道:“咱们是要获得更公平的待遇,咱们不是为了挑动敌对情绪,更不是要把大家送进班房的,你别把目的搞错了。” 组织者听了豆腐这番劝,这才把侮辱顾海生的那条横幅收了起来。 豆腐要跟着大伙儿去市政府门口静坐的事,丁霞也知道了。她没好气地说:“班也不上,跟着他们出去胡闹!你闲的啊?” 豆腐笑了笑:“反正眼下厂子也停下来了,班上不上的无所谓,再说我跟着去抗议,说不定安置费能给得多一些,到时候你和孩子不也能多分点钱么?” 丁霞以为他在讽刺自己,但是细听那口气,又不像。 她睁着一双诧异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丈夫:“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小墨,你到底图个啥呢?” 豆腐被她这么一问,也愣住了,好半天,他才说:“可能是因为,我也觉得不公平吧。就这么失去……他。” “谁?” “咱们厂。” ☆、第 192 章 顾海生去市政府的路上,助理alex接了个电话,然后他和顾海生说,政府门口有示威群众。 “示威?” alex犹豫片刻,才道:“据说是耀华机械厂的职工,抗议我们瀛海的收购行为。”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很多人么?” “听说有五六十个。” “把门口堵了?” alex还没说话,顾海生身边陪同的那位市领导马上殷勤道:“顾总放心,有武警维持秩序,不会妨碍车辆进出的。” 顾海生笑了笑,他说:“那好,咱们走咱们的。” 车接近市政府,顾海生远远就看见聚集在那儿的人群,有几个蔫蔫的举着横幅,更多的则仿佛是来晒太阳,带着自备的小马扎,散坐在门口。 而当他们的车接近时,本来懒散的人群,出现了一些骚动,顾海生心里一动,他把车窗放下一半,外头的嘈杂声清楚地涌入他的耳朵:“……快!有官儿过来了!把横幅打起来!” 一些人慌慌张张把横幅扯起来,顾海生扫了一眼,大意都是控诉血汗钱被侵占之类的。 “顾总……” 旁边的陪同人员有些不安,但顾海生却笑了笑:“没关系,开着透个气。” 他转过脸去,望向示威的人群,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人群里的豆腐。 他穿着件暗绿色的拉链薄运动衫,底下是米色的棉布长裤,颜色配得恰到好处——实际上那一身就是顾海生给他买的,当初豆腐的衣服都是顾海生亲自给他挑——豆腐就站在人群里,像看热闹似的伸着脖子,但脸上的神色突然一滞。 他也看见了顾海生。 “得喊口号!不喊口号他们听不见!”有人急促慌乱地说。 “对对!喊口号!我来!”有人第一个嚷起来,“我们要公平!这不公平!” 在这一嗓子激昂的口号声之后,人群这才迟疑的,发出嗡嗡的类似呻/吟一样的抗议:“我们要公平!我们要公平!” 是个金光灿灿的工作日上午,路过的行人有推着婴儿车的妈妈,还有银行职员打扮的年轻姑娘们,她们拿着奶茶,有说有笑从旁边走过,好奇地望着市政府门口的抗议人群。 那是“正常平静”的生活,和对面的愤怒绝望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天国和地狱。 市政府高大的建筑在阳光下投射出沉重的阴影,像一条不可逾越的厚厚天堑,将这二者分开。 在天堑的这一边,顾海生静静望着对面人群里的那张脸,目光对接的那一瞬,他觉得四周围忽然静止,世界无声无息跌进时间的裂缝,卡得一动不动,既不能向前,也无法后退。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有气无力的抗议声,像某种机械的蜂鸣,萦绕在顾海生耳畔。 是的,不公平,确实不公平。顾海生突然想,如果世间真的有公平存在,他怎么会失去豆腐?他怎么会失去这个他爱如生命的男人呢? 他回过神,再向窗外望去,豆腐已经隐没在人群里了。 豆腐跟着厂里的面包车,从市政府回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他打开房门,丁霞不在家里,豆腐把门锁上,摇摇晃晃走到客厅,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坐下来。 回来的路上,有同事就问他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豆腐勉强笑了一下:“太阳晒久了,头晕。” 他依然记得,人群里的那一瞥,单单那一瞥,几乎要把他击碎。 他看见了顾海生,就在驶入市政府的那辆黑色大众里,那是他,豆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脸! 顾海生也看见了他。 他们俩有一年没见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再度遇见对方。 然而那一瞬,顾海生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豆腐慢慢歪在沙发里,他觉得疲惫,虚弱不堪。 他以为他坚持了这么久,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了,已经能够承受失去顾海生的打击了,没想到今天,只是那短暂的一瞥,就把他给击得粉碎。 去市政府游/行抗议的事,自那之后没了下文,因为厂里领导说,大家不要闹,上面会尽量优厚安抚的,如果闹出了格,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损失。这一番恩威并施的话,像一罐灭火器,把大家的火头都给喷没了,于是各自又回到上班下班,打卡吃饭的日子。 反正厂子目前还在运转,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呗。 抗议书据说已经呈上去了,至于呈到谁那儿,不是底层职工能够知道的,豆腐的二哥仍旧对弟弟签字一事感到不满,他总担心这种冒失的行为会损害弟弟的前途。豆腐每次都笑嘻嘻地安慰他:“在这种厂里还能有啥前途可言?最后不都是一样的买断下岗么?” 结果那一日,豆腐的二哥突然急惶惶地打断给弟弟,说他签的那份抗议书惹了麻烦。 “怎么可能?”豆腐错愕,“又不是我牵的头,又不是我一个人签名。” “对呀!可是现在偏偏就找到了你头上!”他二哥心急火燎地说,“是市委那边要见你!” “见我?”豆腐荒谬得简直要笑出来,“见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厂长又不是书记,我连个副科级都不是,我就一保管员,谁要见我?” “反正人家要见你,点了名!”豆腐的二哥说,“至于是哪个领导我也不知道!老三你赶紧准备准备,明天去市里见领导!” 没多久,消息得到了验证,豆腐被厂党委书记叫去了办公室,书记给了他一个信封,说,叫他明天上午去市委,有人要见他。 书记看着豆腐,语重心长道:“小墨,你妈妈是厂里职工,你哥,还有你也是厂里职工,咱们在一个家属院里住,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明天到了那种地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要有个分寸!” 豆腐用力点头:“王书记,你放心我懂的。只不过,到底是谁要见我呢?” “这我还真不知道。” 豆腐拿着那个信封,满腹狐疑回到仓库,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介绍信,盖了鲜红的章,但没什么内容,只有一个地址。 豆腐盯着那一排数字和字母,他忽然觉得,那是一个密码。 在这密码的背后,隐藏着他极度恐惧,又万分渴望的世界。 第二天,他打的到了市委,在门口武警那儿出示了介绍信,武警指点他要去的地方:绕过前面这块草坪,第二栋红屋子,三楼顶头的办公室。 豆腐道了谢,按照武警的指点,十分钟后,他到了目的地。 上到三楼,走到指定的办公室跟前,他敲了敲门。 “进来。” 豆腐一怔,这是顾海生的声音! 他定在门口,半晌不能动。他忽然想转身,撒腿逃走,可是刚转过半个身,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豆腐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为什么不进来?” 豆腐望着顾海生,他觉得嘴唇僵硬像石块,想说话,却蠕动不了。 顾海生看看他,松开手:“进来吧。” 是一间光线不够明亮的办公室,春末的深绿阔叶遮挡着天空,好在,总有碎冰块一样亮晶晶的阳光照射进来,洒下金沙万点,给房间增添几缕明媚的色彩。 豆腐关上房门,他把背部贴着办公室的木门,脚尖也向一边歪着,那姿态仿佛只要寻到一线机会,他就要扭头逃走。 顾海生细细端详着豆腐:“为什么这么怕我?” 豆腐硬着头皮,他努力一笑:“你不是大领导么?” 顾海生没笑,他长久的凝视着豆腐:“你担心我在恨你?” 豆腐近乎痉挛地喘了口气,他摇摇头:“你不会恨我,你那么忙,没那个闲工夫,瀛海买了那么多土地要盖房子盖别墅,你连我们厂都买了……” “为什么要在抗议书上签字?” “所以今天找我来,还是为了问这个啊。”豆腐故意笑了笑,“我在厂子里上班,厂子垮了,卖给你们瀛海,我当然得抗议,也许能多分点钱呢。” “你缺钱啊?” “可不是。”豆腐说,“我媳妇怀孕了,正是缺钱的时候。” 他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却看见顾海生的瞳仁急速缩了一下! 然后他见顾海生笑了笑:“你的孩子啊?” 豆腐也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生下来我就养着呗。” “你那么高尚啊?”顾海生仍旧笑盈盈的,“那当初为什么要干缺德事呢?” 豆腐把脸扭到一边,低下头,他的嘴唇直发抖! “既然情操这么高尚,当初为什么突然丢下我,去和女人结婚呢?” 顾海生这句话,像在豆腐的心脏上蚀出了一个血窟窿。 “你要是恨我你就直说!我知道我现在哪儿都是错……” “对,我确实恨你。没有办法宽恕你对我做的一切。这一年来,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小墨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对待我?” 豆腐挣扎着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顾海生像是没听见他说话,打断他继续道:“所以我想不通,我放不下,我怎么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觉得如果不对此做点什么,如果不能采取有效的报复手段,我恐怕活都没法活下去。” 豆腐定定看着他:“你想怎么报复我?” “让你们厂垮掉。”顾海生说,“切断它的资金链,拿走它的订单——其实不难,你们厂本来就奄奄一息,今年不垮,按照这个趋势明年也很难熬。我所做的,不过是在鼻口处轻轻放上一张纸。” 豆腐愕然万分望着他!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顾海生显得如此陌生,原先那双黑眼睛里的柔和温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锋芒! 豆腐不由觉得痛心,仿佛看见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被人一榔头打得粉碎。 “你别这样好么?”他苍白着脸孔,哑声道,“这不该是你做的事,海生,你别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顾海生冷冷笑道,“伤害他人让我觉得愉快,原先我总是忍让,总是为他人考虑,结果怎样?最终我失去了你。原先我感到疼痛总是自己缩起来,像条被棍棒给打懵了的狗。那很蠢,你知道么?现在我的办法是殴打他人,践踏他人,让他人和我一样彻夜的痛苦。这样一来,我的疼痛也就麻痹了。” 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自如,但那些话像燃烧器里喷出的蓝色火焰,灼伤了豆腐,在他心上留下一块又一块白亮的伤疤。 “可那不该是你干的!”豆腐嘶声道,“我认识的那个顾海生,从来不会做这种缺德事!” 顾海生望着他,他的眼睛像雾里的一片海,他轻声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小墨,你总得给我留条活路啊。” 有一些无形的东西,纷纷从豆腐身上掉落,像崩溃的山峦,泥土从高处滚落在地,那是一直以来克制住他、掐住他情感的东西。 豆腐向前走了两步,他抱住顾海生,轻声哽咽起来:“你别这样,好么?只要你能回到从前的模样,只要你能变回从前那个顾海生,哪怕是一半,我什么都肯做!” 他感觉到顾海生也伸手抱住他,他发抖的双臂紧紧箍着豆腐,像是再也不能放开他那样,用尽一切力气的抱着。 “我想让你回来,小墨。”他含着泪,轻声说,“我已经和他离婚了。” ☆、第 193 章 豆腐被“市领导”给找去的那晚,他彻夜未归。 次日,丁霞正在屋里坐立不安,忽然听见钥匙捅进门锁的声音,她一下子跳起来,扑到门口拉开铁门。 豆腐举着钥匙,那样子,大概是没料到她在屋里。 一看见丈夫,丁霞顿时大怒:“你死哪儿去了一晚上不回来?!” 一句话喊出口,她才看见,豆腐的身旁还有一个男人,是个陌生人。 看年龄四五十岁,穿着打扮极儒雅,和丁霞日常见到的男性截然不同,虽然很难说清来源,但她却清楚地感觉到,来者身上有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独特而强烈。 鹤立鸡群。 这个成语莫名其妙从丁霞脑子里冒出来。 男人冲着丁霞微微一笑:“丁小姐,好久不见了。” 丁霞翻了个白眼:“我见过你么?!” 她懒得理那个男人,继续把刚才的火气向丈夫喷过去:“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你妈你哥到处找你!给我打了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电话了!就为了我不在家,老的小的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豆腐懒得再听下去,他往屋里走:“昨晚手机没电了。” “就这就完了?!”丁霞更火,“那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收拾点东西。”豆腐一面说,一面拿过行李箱,拉开抽屉把衣服往里放。 “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丁霞更困惑,“你要去哪儿?” 豆腐头也不抬地说:“丁霞,我们离婚吧。” 丁霞怔了怔,忽然笑起来:“你脑子进水了?都说了咱们眼下没法离……” “那就等能离的时候离。往后我不住这儿了,你要是担心没人照顾,不如就去祥子那儿……” 丁霞大怒:“你想就这么把我给甩了?!没门!” 豆腐愕然望着她:“什么叫我把你甩了?你也没爱过我呀。” “那也不行!”丁霞索性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豆腐找出的衣服牢牢坐在屁股底下,“你不说清楚,不拿出房契和折子,今天休想走!” 豆腐还没开口,顾海生在一旁皱眉道:“小墨,难道你就纵容她这么欺负你么?” 豆腐看看丁霞,他淡淡道:“没关系,反正我从来没放心上。” 丁霞惊愕地看着丈夫! 她好像今天第一天认识豆腐,那一刻,丁霞忽然明白了,原来以往她一直以为豆腐是逆来顺受,是胆小无用才不回击她,那是她弄错了! 原来,豆腐从来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一想到这,丁霞更火了,她抓起床上的衬衣就往地上扔:“就这么想把老娘给甩了?!你休想!我还告诉你姓阮的!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不把房子和钱给我,我和你没完!” 顾海生在一旁,眉头皱得更紧,他忽然对豆腐说:“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初好像没这么糟。” 这句话,刺激到了丁霞,她扭头狠狠盯着顾海生:“你他妈的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完她的脑子火花一闪,忽然就想起来了! 第5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7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7节 “哦!我记得你!”她指着顾海生,“你就是当初从咖啡厅把小墨拉走的那个人!” 顾海生一听,笑起来:“丁小姐记性不错。” 丁霞也笑起来,她故意瞅瞅豆腐,又看看顾海生:“难怪腰板儿硬起来,原来是你男人回来了!你傻逼么!他当初把你甩了,你千求万求的找我当下家,现在这家伙回来找你,说两句好听的,你就上钩了?你傻不傻!” 豆腐无奈地看着丁霞:“你弄错了,当初是我甩的他。” 顾海生干脆走过来:“嗯,你最能耐,甩我甩得那么干脆——这些你还带着干嘛?家里又不是没有衣服,小心杨嫂都给你当旧货处理了。” 豆腐低头在衣服里翻了翻,叹了口气:“倒也是。上回她跟我说,那条深酒红的裤子不好配你给我买的黑开司米,我还不觉得,人模特明明穿得挺好的。后来才发觉确实配得不好,模特全靠灯光效果。杨嫂真该去做个男装品味专家。” 顾海生笑起来:“我要把这句话告诉她。她听了肯定高兴。” 看他们旁若无人说笑,丁霞更火了,她冷笑点头:“好啊!你不答应是不是?!那好!我就把你和男人上床的事儿告诉全厂职工!就说你是个变态!到时候,看你爸妈在大院里还抬不抬得起头来!” 豆腐还没开口,顾海生却先转过脸来。 “我劝你不要那么做,丁小姐,并且为了你的利益着想,我劝你答应离婚。明天我的律师就过来和你谈,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出于咱们当初那小小的一面之交,丁霞小姐,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为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你那个祥子,明天,最好是律师说什么,你答应什么,否则,你会落下终身的懊悔。” 丁霞却笑起来,她睁大眼睛看着顾海生:“是么?如果我不答应,如果我就是要满世界去宣扬,告诉所有人你们俩是变态!会怎么样呢?” “你宣扬不了。”顾海生平静地望着她,“只要你敢做这种事,我会让你那个祥子马上失业,并且没法找到任何工作,你也会立即被你们厂开除,你弟弟也会失去他的小学老师的位置,他那个刚刚确定关系的女朋友也会离开他。到时候你全家都会陷入困境,走投无路。丁小姐,你觉得那样真的值得么?” 丁霞勃然大怒,她一下跳起来,指着顾海生:“吹什么牛!告诉你,我姑父在市里有人!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小老百姓!” 豆腐在一旁摇摇头:“丁霞,我劝你相信他的威胁,他这人真要发起火来,连我都拦不住的。” 丁霞不怒反笑:“哟,连你也来给我上眼药来了?当我傻啊!随便说两句话,就想摆平我?!你就吹吧!” 豆腐没有笑,他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妻子:“丁霞,你好好想想,我吹过牛么?我有说过哪怕一句不切实际的话么?我是那种人么?” 丁霞愣住了,确实,和豆腐在一起的这一年,在她看来豆腐始终非常诚恳,非常实际,言行举止里不曾有过半点浮夸。 随便拿话威胁他人,用吹嘘来压制他人,这种事,真不是豆腐会做出来的! 而且那男人提到了律师,还说是“我的律师”,丁霞这辈子都没和一个律师打过交道! 想及此,丁霞终于有点害怕了,但她仍旧强硬支撑:“那你也不能做这种缺德事!什么时候提离婚不行你非得现在提?!我刚怀上孩子你就想撂摊子不干……” 她说到最后,几乎有些哽咽了。 豆腐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孩子的父亲是祥子,丁霞,真正应该为你负责的是他,而不是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你不能一直都把我当成解决麻烦的法宝,很抱歉,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转头又看看顾海生,微笑起来:“往后我这辈子,只会照料他一个人。” 顾海生也笑起来,他伸出手,握住豆腐的手,柔声道:“别收拾了,咱们走吧。” 豆腐点点头,于是只拿了自己的笔记本,还有窗台上一盆小小的宝石花,就跟着顾海生离开,他们谁也没再看丁霞一眼。 从单元楼里出来,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你看看,对别人都这么好,偏偏对我,就那么狠心。” 豆腐笑起来:“谁对她好了?毕竟一同生活过一年,就算是室友,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了,你说是不是?” 顾海生一听这话,顿时狐疑地看看豆腐:“她那么蛮横不讲理,你为什么还要和颜悦色跟她讲话?难道真的培养出感情来了?” 豆腐又气又笑:“哪来的感情啊!只不过……” 他停了一下,神色怅然:“她倒霉,爱上了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一切的一切,都推给她,风口浪尖都把她推在前面,自己像只怯懦的老鼠,躲在后面一声不响。就连厂里人骂丁霞的时候,我也没见那个祥子出来吼一嗓子,包括和我见面的时候,也是一副拜托了的表情,始终畏畏缩缩——他怎么有脸呢!他怎么能把自己最爱的人拜托给别人?!我真是不能理解,但丁霞总在替他说话,说他不是本地人,又没钱,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眼前难处多——难道这些就成为一个男人怯懦的理由了么?丁霞那么爱他,甚至还要给他生孩子,可他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 顾海生听着这番话,虽然他知道豆腐并非是在指责他,但他的耳畔依然轰轰如雷鸣! “对不起,小墨,是我不好。”顾海生突然说。 豆腐一怔。 “我觉得,我和那个祥子,其实是一码事。” 豆腐慌忙叫起来:“什么呀!谁说你们是一码事了?你们根本没关系呀!” “有关系的,就是一码事。”顾海生伸手轻轻抱住他,他颤声道,“以前我就是把风口浪尖都推给你,以前我就是这么怯懦!但是往后,小墨,我再不会那么做了!” 豆腐只觉得眼眶发热,他深吸了口气,又笑道:“哪儿一样了?我又没给你怀孩子。” 顾海生嗤的笑起来,他瞧着豆腐,眼神颇有深意:“我对孩子没兴趣,但是对制造孩子的过程感兴趣,你也甭给我怀孩子,咱们一块儿研究制造过程,这就可以了。” 豆腐又笑又叹:“你呀,这方面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改。” “怎么?你不喜欢?” 豆腐搂着他,轻轻吻了顾海生一下。 明媚的阳光下,豆腐的眼睛像春天日光下清朗的海,妩媚而动人。他轻声说:“当然喜欢,海生,你的所有一切,我都喜欢。” ☆、第 194 章 顾海生和苏誉的“离婚大战”,打得异常艰辛——和通俗意义上的离婚战争不同,不是他们彼此敌对,而是他们联手对抗遗产委员会。 结局,远超出了他俩的预料。这场离婚甚至扭转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首先,是苏誉打电话给苏麒,通知他自己打算和顾海生离婚。 “什么?!”苏麒叫起来,“离婚?!这个时候?!” “对,我们打算尽快离婚。”苏誉说,“我和顾海生已经沟通好了。” 苏麒一听这话,慌了神:“谁来承担过失?” 因为他们婚姻的特殊性,七年之内离婚的话,必须得有一方承担过失,否则遗产委员会将进行调查,找到真正的责任人——不存在双方都没有过失,如果出现这种状况,遗产委员会也将判断为“双方都有过失”,因为这就等于,他们都没有认真经营这段婚姻。 “我来承担过失。”苏誉说。 苏麒忍不住大松了一口气,他松的那口气太明显,以至于苏麒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他咳了一声,马上道:“那……你的店怎么办?” 苏誉笑起来:“多谢你还惦记着我的店。我打算把它转给我手下的几个酒童。” 苏誉打算把独眼杰克转让给岳龄小寇和泉子,他说,他不会找他们仨要钱,只将店子转到他们仨名下,法人代表就让泉子来担当。 岳龄他们一听都不答应,岳龄说,反正得转出去,既然如此就别给他们仨了,给布丁更好。 苏誉迟疑片刻,才道:“布丁的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做的效果也不知道好不好,包括手术里存在的高风险……万一他有个好歹,你们想想,按照现行法律,店子最后会落在谁手里?” 岳龄他们互相看看,顿时明白过来,泉子闷闷道:“会落在他那个用三千块钱打发我们的亲爹手里。” “对呀!再者说,布丁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到店里来。”苏誉又耐心道,“你们没有所有权,一旦经营方面出现问题,要是店子给了别人,你们都没法处理的。” 尽管如此,泉子他们仍旧不愿接受独眼杰克,都说,让苏誉再认真考虑一下,不要轻易把店子转给他们。 既然要离婚,自然得先做好充分准备,不能让遗产委员会揪到毛病,泉子他们不肯接受独眼杰克,急得苏誉发火,说,难道让他把店子随便丢给陌生人么?他把店子转让给他们仨,不是白给的,他是要小寇他们认认真真把这个店经营下去。 这么反复劝说,泉子他们终于答应接受独眼杰克,不过泉子仍旧说,先不要急着转,等离婚成功,苏誉再把店正式转给他们。 “谁知道你们俩这次离婚会离成什么样呢。”泉子说。 苏誉狐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凡事,如果牵连上经理和顾先生,总不可能那么顺利。”泉子慢慢道,“直觉。” 苏誉骂道:“乌鸦嘴。” 不幸的是,泉子的乌鸦嘴真的灵了。 既然店子有了下家,苏誉就急急忙忙筹备离婚事宜,他和顾海生先去国外把婚给离了,然后回来国内,正式通知遗产委员会,他们在期限之内离了婚。 秦律师问:“打算让过失落在谁头上?” “我承担过失。”苏誉平静地说,“是我在婚姻中敷衍儿戏,移情别恋,才导致婚姻失败。放心,我已经打算把店子转让出去了。” 律师并没有多诧异,他罕见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料到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坚持了一年多,已算难得。那么,誉少爷,相关的材料,必须由海生提交给遗产委员会,由他提起申诉,以证明你们离婚是因为你的过失。” 这方面的证据苏誉当然准备妥当,他将自己和布丁的一些私人照片交给顾海生,让他提交给遗产委员会,以顾海生的名义提出离婚,证明苏誉出轨导致他们婚姻破裂,由苏誉承担全部责任。 然而提交资料的次日,秦律师突然打了个电话给苏誉,说情况出现了新的变化。 “我想,关于你们婚姻的失败,顾海生恐怕得承担更大的责任了。”律师在电话那端,用非常严肃的口吻道,“誉少爷,我今天上午才得知,遗产委员会收到了一个匿名的视频,发送者声称,顾海生在你们的婚姻里出轨,和第三者有不良关系。” 苏誉一惊! “第三者?!哪个第三者?” “是一个酒童,欢乐时代的,外号叫橘子。”秦律师在那边迟疑片刻,“誉少爷,送来的是个色/情视频。” 正如秦律师所言,遗产委员会成员在昨晚,均通过电邮收到了一个神秘视频,发送者是匿名的,邮件声称,顾海生破坏了自己和苏誉的婚姻,公然出轨,与他人发生性关系。 秦律师甚至把他收到的视频发给了苏誉。他点开一看,视频明显是偷拍,是从旁边的桌上拍摄的,床上翻滚的两个人正是顾海生和橘子! 苏誉气炸了! 他立即打电话给顾海生,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让人拍下这种东西!几十年的清誉毁于一旦!” 顾海生在那边的声音非常疲倦,他已经知道视频的事情了。 “你别骂我了,成么?我当时喝了酒,根本就没留意到旁边有拍摄仪器……” “你他妈的就算来独眼杰克也好啊!非要去欢乐时代!而且你挑谁不好非要挑那个橘子!那小子是出了名的没有廉耻!你看你闯的这祸!” “骂够了么?”顾海生冷冷道,“我这儿已经开锅了,没空听你骂!” 苏誉一怔:“开锅?哦,豆腐也知道了?他发火了?” “嗯,不光发火,他还打算去欢乐时代砸场子,我好容易劝住了。” 苏誉笑了:“他没骂你?” 半晌,顾海生才说:“……没有。”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难道什么惩罚都没有?” “他让我把所有不良交往全都交代一遍,他拿手机录下来。说,如果往后再犯,就把音频公布于众。” 苏誉忍不住嗤嗤的笑:“好主意。” 顾海生不耐烦地说:“现在不是你打趣我的时候!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苏誉翻了个白眼:“干嘛问我?捅娄子的又不是我,我主动提出承担过失,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糟糕糟糕,咱们百密一疏。”顾海生在那边喃喃道,“我已经把你出轨的证明寄送给了遗产委员会,现在我出轨的视频也落到那帮子律师的手里……” 苏誉心里咯噔一下:“也就是说,咱俩都有过失了?!” “对。”顾海生叹了口气,“这下没法收拾了。” 如顾海生所言,风云突变,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去找那个橘子算账,就双双被扣上了出轨的罪名。 于是俩人只好跑到秦律师那儿,一同商讨对策,那天是周日,如果在周一之前他们商量不出对策,那么遗产委员会就将对他们俩下手了。 然而商量来商量去,仨人发现找不到什么对策,遗产委员会握着两份证据,必然会裁定他们双双出轨,共同承担婚姻破裂的责任。 秦律师摘下眼镜,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他疲惫地说:“要不然两位还是复婚吧,遗嘱有细则,如果出轨方取得另一方的谅解,挽救了婚姻,遗产委员会也可以不采取行动。” “不行!”俩人异口同声道。 秦律师也发火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好好维护婚姻!非要把事态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俩人被他骂得臊眉耷眼。 最后苏誉哼了一声:“我是不会复婚的,妈的,两个大活人,又不是拼接玩具,任由老头子的遗嘱掰来掰去!这太可气了!” 顾海生垂着头,好半天,他忽然说:“那么,我辞职。” 俩人一同望向他! 秦律师叫起来:“海生你糊涂了!就算你辞职也挽回不了呀!誉少爷同样有过失……” “听我说完。我出轨的证据已经落在遗产委员会手里了,这是铁打的事实,再无法变更。”顾海生说着,抬起眼睛,他微微一笑,“木已成舟,我必须从瀛海走人,而且还没下家可去。” 他站起身来,抱着手臂走了两步,又停住,看着苏誉:“你呢,过失的证据也被我提交了遗产委员会,你必须把店子让出去,这也是铁打的事实,同样无法变更——既然如此,苏誉,你干嘛不把独眼杰克给我呢?” 苏誉顿时醒悟,他一敲桌子:“对!事已至此,我还不如把店子给你!喂!那你可得好好照管独眼杰克!” 顾海生笑了笑:“放心,这方面你还信不过我么?” 苏誉也笑起来:“让瀛海总裁管一间夜店,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毫无经验,一开始肯定是得磕磕绊绊的……” “哦,那没关系,有什么来问我,再说还有豆腐协助你。” 秦律师听得目瞪口呆! 直至此时,他再忍不住了,愤怒地站起身来:“两位!你们都疯了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那俩一同转过脸来,诧异地看着他:“我们在商量解决办法呀!” “这算什么解决办法!”秦律师火了,他一摔文件夹,“这不是双输么!” “怎么是双输呢?”顾海生愕然,“我去坐牢苏誉把店子卖给陌生人,那才是双输呀,目前这是双赢。” 秦律师的鼻子都快被他气歪了! “你绝不能从瀛海辞职!”他咬牙道,“苏麒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避免这种结果,你要是辞职,他会骂死我!” “所以你不用去管他嘛……” “我自己也受不了这种结局呀!咱们商量了一整天,结果讨论出这么个狗屁办法,这算什么呀!” “怎么是狗屁办法呢?”苏誉无辜地看着他,“这是在当下的局面里,最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秦律师看看他们那淡定的表情,他极为痛心道:“海生!那可是瀛海!是瀛海啊!” “是啊,是瀛海,但,那又怎么样呢?”顾海生淡淡地说,“我已经为瀛海服务了二十年,我不是卖身奴。” “可你手里握着瀛海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顾海生一怔:“啊,这倒是个问题……要不然,苏誉,我把股份还给你吧?” 苏誉翻了个白眼:“您自己留着吧!” “嗯,那我去和苏麒说说,让他接手得了。” 秦律师听着这一系列让人肝颤的对话,他用怀疑人生的崩溃眼光看着顾海生:“海生,你真的打算扔下瀛海不管了?你真的就打算扔得一干二净?!” “真的。”顾海生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早就想走了。” ☆、第 195 章 世界一夜之间,变成了撒盐的热油锅。 苏麒都快疯了,他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顾海生辞职。 “我不辞职,就去坐牢——你想我去坐牢?” “我哪个都不想!”苏麒抓着他那本来就有些稀疏的头发,“你们不要离婚,成不成!” 顾海生摊摊手:“已经离了。” “那你们复婚呀!”苏麒叫起来,“或者让苏誉承担过失!” 顾海生仔细端详着错乱的苏麒:“已经无法挽回了,苏麒,你明白么?这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你妈个大头鬼!” 顾海生噗嗤笑起来。 苏麒像只无头苍蝇,在办公室里急速兜着圈,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没有什么办法了。”顾海生安详地打断他,“阿麒,等我走了,你就接替总裁一职吧。” 苏麒站住,他看着顾海生,眼里竟然沁出泪来。 “可你不能就这样丢下瀛海不管……” “瀛海并非是婴幼儿,它离开我,照样能够好好的发展。”顾海生站起身来,他拿过外套,“苏麒,能力上你并不欠缺什么,你只是缺乏勇气。如今我让开了道,你也是时候站到第一位来了。” 瀛海上下,对顾海生辞职一事,均表示震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持反对意见。 前一年瀛海地产的“大暴走”,就是拜顾海生所赐,虽然侥幸成功,但多数人并不认同他那种高风险的行为,灜海地产是一艘巨轮,行驶得太快,只会险象环生。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一定会翻船。 相比已陷入狂躁状态的顾海生,苏麒明显要沉稳可靠得多。 因此董事局没有经过多少异议,就批准了顾海生的辞呈,继而让苏麒顺利上任。 但那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依然留在顾海生手中,因为苏麒说什么都不肯要。顾海生也明白,苏麒仍旧想把他拉回到瀛海来,他心里还存着这个念头。 因此,虽然不再担任总裁,顾海生却依然是灜海地产的集团主席,只不过他不会插手经营。 瀛海这边总算顺利解决,独眼杰克那边,却有一些戏剧性的波折。因为事先,苏誉并没有和他们说谁会来接替他。 “我必须得出让独眼杰克,我和布丁在一起的照片,已经送到了遗产委员会的手里。”他一本正经道,“然而你们仨都不乐意要所有权,我就只好替你们找了个新经理。” 泉子吃惊地望着他:“新经理?!经理,你把独眼杰克卖掉了?!” “对,我把它卖掉了。”苏誉说到这儿,甚至笑了笑,“人家挺大方的,没还价就接受了。我还小赚了一笔呢。” 他这儿笑意盈盈,那仨都快哭了! “经理你怎么能这么做!”岳龄叫道,“你怎么能把独眼杰克卖给别人!你卖给谁了呀!难道是上回那个杂货商?!” “不是他。放心,独眼杰克的招牌不会变,经营方针不会变,依然是夜店。”苏誉眨眨眼睛,“所以各位,做好准备,新经理明天就上任了,听说是个挺严格的人,有多年的管理经验。你们三个,往后一定要更努力才行啊!” 他这儿说得语重心长,那仨简直像被雷给劈了。 等到仨人从经理室出来,岳龄突然说:“是开玩笑!不可能!经理在骗我们!” “不是开玩笑。”泉子疲惫地说,“你没看扔在地上的行李袋么?经理的东西都扔进去了,他是真的要走了。” 小寇哭丧着一张脸:“会来什么样的新经理呢?我接受不了!除了经理,谁我也接受不了!” 泉子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光接受不了,还想不明白,经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店子给了别人?” 岳龄低声道:“走吧,下楼通知大家。” 当晚,所有的酒童全都知道,苏誉“把店子高价卖给了别人,独眼杰克的经理要换人”的噩耗。 酒童们都疯掉了!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进来经理室,找苏誉确认,问他消息是不是真的。 不管谁来问,苏誉的回答全都一个样:是的,他要走,今晚就是他身为经理的最后一晚,从明天起,新任经理会来接替他,往后大家要更加努力,因为新经理管理经验丰富,并且很严格。 “你们决不可大意哦!”他一本正经地叮咛酒童们,“但是呢,我也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新经理上任之后,店子的经营状况会更好,你们的收入也会变得更多。” 然而有些酒童说,收入增加再多,他们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更不欢迎新经理的到来。 这部分酒童是在店里资历较久的,他们和苏誉的感情深,这回听说苏誉要走,很多人也想提出辞呈。 泉子劝住了他们,他说,再等等。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他皱着眉,“事情恐怕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那应该是怎样的?”明春问。 泉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先别急着辞职,等明天,新经理来了以后,咱们再作打算也不迟。” 惶恐不安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独眼杰克开始做营业前的准备,小寇他们全都惴惴不安守在门口,等着那个新来的经理,接替苏誉。 “是个年轻人么?”岳龄问,“会不会比经理还年轻?” “不会。”泉子说,“经理说了,管理经验丰富,那一定比他年长。” “会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小寇苦着脸说,“我最受不了老头子。” “老头也分很多种!万一是个秃头啤酒肚,满身烟酒臭、一口大黄牙的老东西,那可怎么办啊!”岳龄哽咽道,“咱店的招牌可就砸了!” “长得丑没关系呀!我更怕人本身不是东西!万一爱挑酒童下手,那可怎么办?岳龄,到时候你肯定是头一份!我看你要清白不保!” 仨人正拌嘴呢,却见顾海生拎着包从门口进来,他一看那三个站在大厅门口,就笑道:“哦,你们仨都在啊。” 岳龄耷拉着一张脸,活像出席葬礼,低声道:“顾先生,我们经理今天不来了。您去他家里找他吧。” 谁知顾海生像全然没听见他说话,径自往楼上走! 那仨互相奇怪地看看,小寇赶紧跟上去:“顾先生,我们经理没来,他说他今天不来了,店子已经卖给别人了。” “哦,是么。”顾海生还继续往上走! 那仨懵了,只好紧跟其后也往楼上走。泉子还不甘心,又问:“顾先生,新的经理马上就要来了。您这是要干嘛?” 顾海生也不理他,仍旧往上走,他一直走到三楼,到了经理室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小寇他们赶紧跟进去,岳龄会意过来:“顾先生,我们经理有东西忘了拿,拜托您来取么?” 顾海生走到办公桌前,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插好网线,然后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来替苏誉取东西的。” 小寇也明白了,他有些胆怯地说:“顾先生,您也不愿意店子转给别人,所以是来阻拦的么?可是我们经理已经把店子卖掉了,您看,快五点了,新经理马上就要过来了……” “你们的新经理已经过来了。”顾海生打断他的话,他抬起头来看看他们仨,然后微微一笑,“苏誉把独眼杰克卖给了我。” 就算此刻屋里被扔了个炸弹,也没有顾海生这句话震惊他们! 泉子傻了一样盯着顾海生,他虚弱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经理把店卖给了您?” “对。”顾海生点头,“所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新经理。” 小寇啼笑皆非:“顾先生不要开玩笑!您来我们店当经理?那瀛海怎么办!” “我辞职了。”顾海生说着竖起一根手指,“还有,以后不要叫我顾先生,我是你们的经理,你们要称呼我‘顾经理’。” 那三个,依然像木头一样呆呆立在那儿,好像依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顾海生却拍了拍手,他笑道:“好了,已经五点了,泉子,把所有的酒童叫上来,我要开会。” 谁也没想到,接替苏誉的那个人竟然是顾海生! 开会的时候,没有一点点交头接耳,连咳嗽都不闻一声!大家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全都木愣愣站在那儿,张着嘴,吃惊地盯着面前那个“自称”是新任经理的男人。 “出于一些特殊原因,你们经理把店子卖给了我。”顾海生说,“昨天我已经从瀛海离职,所以就接替你们经理来管理独眼杰克。” 明春畏畏缩缩地说:“所以说……是暂时?” “不是暂时,是永久性的。法人代表已经更换了。”顾海生又看了看面前的酒童们,他微微一笑,“大家不用紧张,店里的规章之类,暂时不会有变动,我也仍将沿用苏经理的管理办法。” 散会之后,岳龄和小寇又把酒童们集中到休息室。 岳龄对酒童们说,虽然经理换了人,但大家决不可大意,不能因为换了个老板就有所松懈,以为新老板不熟悉情况,好蒙蔽。 “没有比顾先生更熟悉咱们店的情况的了,之前的经营他都有参与,他什么都知道的!他甚至比我更早出现在店里。当初我来应聘的时候,还是他告诉我经理室在三楼。” 小寇改了一下他的话:“不是顾先生,是顾经理。岳龄说得对,另外我还想提醒大家,以前咱们和顾先生……不,顾经理来往少,所以都觉得他文质彬彬的,比较客气,但如今情况不同了!他已经不是经理的熟人了,他就是经理,你们千万别拿以前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对待他!” 结果酒童们说,他们哪儿敢啊! “那是管了瀛海地产二十年的总裁!人家手下都是四五十岁的副总!现在跑我们店里来当经理,管咱们这二十几个酒童,那不跟切瓜断菜一样嘛!” 明春咧了咧嘴:“糟糕,这么一想,我……我有点害怕了。” 他这么一说,酒童们都惴惴了。 小寇骂道:“看看你们那个熊样!这一脸怕怕的样子还怎么去见客人!顾先生不是说了么!规章制度不变!大家就当咱们经理没走不就行了!” 酒童们议论纷纷离去,小寇关上休息室的门,他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尴尬道:“其实我也有些害怕,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和顾先生相处。” 岳龄笑起来:“说不怕那是假话,但是这样一来,至少经理没把店子卖给外人。总是好事情。” 小寇沉思着说:“我觉得接下来,咱们店要迎来一个营业额的高峰了。” 顾海生辞去瀛海总裁职务,跑来独眼杰克当经理的事情,迅速成为了爆炸性新闻。 上任的当晚,独眼杰克就沸腾了,客人们纷纷往三楼跑,一个个探头探脑,想看看坐在办公室里的到底是不是那个顾海生。 更有甚者,那些和瀛海有往来的商人们,借机和顾海生搭话,想想看,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人物,现在竟然就出现在自己找乐子的夜店里,这么好的机会谁肯放过? “顾总,这次东明的那个工程,能不能给我们君越一点机会?” “抱歉,许总,我已经不是瀛海总裁了。”顾海生笑容可掬道,“相关事宜请您去找苏麒,他才是现任总裁。而且请不要再称呼我顾总,我现在是顾经理。” 但是这种话完全泼不熄对方的热情,因为谁都知道苏麒和顾海生孟不离焦,向来都是共进退的,更别提顾海生目前仍旧是瀛海集团主席。 顾海生只好让小寇连夜赶做了一个大大的警示牌,挡在三楼门口,上写“办公区域,来宾止步”。 即便如此,也没有阻挡住这群马屁精的热情,第二天,客人增加了一倍,其中还来了好些直男。当然,这些家伙都是冲着顾海生来的,既然没法跑上三楼和顾海生搭讪,那么他们就只有把自己的名字挂在酒水单上,力图争取到当日消费额最高的名头,仿佛那样一来,就能被顾海生注意到继而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心上…… “他们有病么?”岳龄一脸见了鬼的盯着酒水单,“一晚上喝掉五瓶芝华士!他们是不是在拿威士忌洗脚啊!” “这样印象深刻嘛。”泉子不在意地说,“让顾先生看见,心里留个影,这就跟做广告一样的效果——一个广告牌十几二十万,五瓶芝华士才多少钱?” “有什么用呢!”岳龄叹道,“顾先生又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而且看来他是不可能再回瀛海了呀!” 泉子点点头:“他是不可能再回瀛海了,不过有一个人看来就要回独眼杰克了。” “你说谁呀?” “豆腐。” ☆、第 196 章 关于酒童们的紧张情绪,顾海生很快就有所察觉,是因为他发现,只要自己出现在包厢里,本来和客人有说有笑的酒童,笑容全都卡住,包括客人也集体起身,有几个还点头哈腰的。 就算单独被他叫到楼上来问事情的酒童,一个个也拘谨得不得了,自己再多问两句,酒童的额头就冒出汗来了。 有这么不习惯么?顾海生暗想,自己并非是那种看着就叫人害怕的类型吧。 好在慢慢的,大家就放下了这种紧张,因为他们发现,其实顾海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厉,甚至有些晚间,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还会请酒童们吃夜宵,一群人边吃边聊,把人家大排档的东西扫荡一空。 小寇笑道:“顾先生,您以前吃过这种大排档么?” “不是顾先生,是顾经理。”顾海生再度纠正他,“这是我第一次来吃大排档。” “好吃么?” “人间美味。”顾海生一本正经地说,“我为我错过了这么多年的大排档而深深懊悔。” “您不用懊悔了。”岳龄说,“今晚的大排档被我们包圆,您想吃什么尽管放开了吃就行。” 顾海生看着自己碗里的鱼丸,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能太放纵自己,万一喜欢大发了,往后我会忍不住自己开个大排档,一边吃,一边卖。” 于是酒童们就笑得稀里哗啦的。 后来熟悉了,酒童们讲话也变得大胆起来,有一个酒童就问顾海生,是喜欢在瀛海上班,还是喜欢在独眼杰克上班。 顾海生眼睛一亮:“当然是独眼杰克!瀛海里面全都是直男,被四十几个直男包围,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酒童们哗的笑起来。 顾海生一脸回忆往昔的沧桑表情:“跟你们说哦,我原先手下有个总监,每次开会,穿的都是同一件衬衣,我认识了他三年,那三年里,我就没见过他穿别的衬衣,永远都是那件细斜纹深蓝紫的衬衣。” 小寇惊愕了:“三年,就穿一件衬衣?!每天洗都得洗破了吧?” 明春说:“这得节省成什么样啊!” 顾海生忍笑道:“不是一件,是一百件,他有一百件一模一样的衬衣!” 酒童们哗然! “原因很简单,他老婆是做外贸出口的,有一次不知怎么弄到了一批衬衣,好像是什么地方不合格吧,颜色还是纽扣的我也记不清了,而且刚好就是他的尺寸,总之一分钱没掏,白捡。然后他就乐不颠儿的把那批衬衣搬回家,从此再没买过新衬衣。” 顾海生说到这儿,就连旁边的大排档老板都乐出了声。 岳龄咬着海带结,嗤嗤地笑:“直男,可以理解。” “就算不要钱,我也受不了每天穿同一个花色的衬衣呀!” “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每天都不洗澡不换衣服呢!” “对呀!而且你还不好意思和人解释我这是一百件一样的,说出去多傻啊!” 小寇闷闷道:“直男可能不会觉得很傻,他会很骄傲地告诉你他有一百件一模一样的衬衣。” 酒童们一听这话,纷纷点头附和。 顾海生喟叹:“可想而知,我在那群直男堆里,每天是怎么熬日子的。而且那个家伙还把衬衣到处送,因为实在太多了嘛,他每次看见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就‘哎哎送你个礼物!’……结果害得我每次开会都很痛苦,因为会看见好多人穿这件衬衣,简直像电脑病毒!” 岳龄笑得揉肚子:“您应该下个命令,不许他们穿这件衬衣来开会。” “我是想的呀!我确实有过这种想法,可是每次我把这个一百件衬衣的八卦说给瀛海其他人听,你们猜,别人是什么反应?” 泉子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此刻,他忽然嘟囔着说:“他们会觉得经理你大惊小怪,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关注这种细节,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受不了。” “没错。”顾海生叹道,“他们都说,那批衬衣是izod的,那个总监是捡了个大便宜——哇!一百件一模一样的衬衣,我得穿一辈子!就算给我阿玛尼我也不干啊!” 酒童们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相处得久了,酒童们也注意到了顾海生和苏誉的不同,并且他们发现,顾海生开始谨慎地调整起苏誉留下的旧格局。比如,他不再固定于原有的供货商,几轮谈判之后,顾海生果断更换了合作者。 他还换了厨师,因为顾海生发现,厨师的手艺和客人们夜宵的口味不一致,导致客人叫夜宵的频率比老冯在的时候急剧下降,于是他干脆解聘了那个厨师,自己找来了一个新的。 值得一提的是,新厨师是铁连城的得意弟子。因此这样的厨子,也只有顾海生请得动。 他还重新装修了酒童们的休息室,又给守夜的酒童买了新的卧具。其实休息室早就该装修,墙皮都脱落了,但苏誉太懒,总是拖总是拖,酒童们也懒,都嫌麻烦,于是两方就共同把这件事拖得遥遥无期。顾海生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说要装修,第二天就拿出了方案,第三天施工队就到了。 另外像洗澡间热水时常失灵,卫生间窗子裂了条很大的缝,厨房冰箱因为太旧甚至还得手动除霜……这之类的小毛病,顾海生也一并在24小时之内给解决了。以至于酒童们不由感慨,相比起顾海生,苏誉是个多么懒惰、多么得过且过的老板啊! 包括审美观,俩人都截然不同,店里的落地窗帘是当初开业时,苏誉千挑万选买来的,他说窗帘上细细的玉色叶片有一种雅致的美。 但是顾海生却说雅致个屁,旧窗帘又霉又丑该扔进垃圾堆,于是他干脆把它们全部撤下来,统一换上了深紫色缠金线的落地天鹅绒,店里顿时有了一种纸醉金迷的奢靡氛围,以至于后来苏誉有一次回到店里,当场被新窗帘气得哇哇大叫。 这些都是外部设施,除此之外,在对待酒童们的态度上,俩人也有不同 平心而论,苏誉是个相当称职的老板,对酒童们公正,也不吝啬。但有一点,他和酒童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哪怕在一起说笑,苏誉也会让酒童们时刻感觉到,他是老板,自己是员工。 这里面的原因不言而喻。 然而他们在顾海生身上,却很难捕捉到这种“我是老板”的味道,或许对顾海生而言,他实在不需要再刻意加深这个事实了。 双方足够熟悉之后,顾海生开始给他们每一个人建立档案,对酒童的发展方向提出规划。 比如岳龄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瑞士进修酒店管理,但他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这个必要,在和顾海生讨论之后,岳龄就定了出国进修的主意。再比如,阿栗在声乐方面很出色,每次给客人唱歌的时候总能引起轰动,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发展,也碰不到能给他建议的人。 顾海生将阿栗推荐给了一个著名的古典式室内合唱团,阿栗很快就在那儿找到了归属感,过几年他离开夜店,就将留在合唱团里。 甚至就连“很会讲有色笑话”这种令人侧目的天赋,顾海生都不会觉得无聊,更不轻视。 酒童们擅长什么,短板在哪里,今后如何扬长避短,搞清楚这些,恰恰是他这个经理的职责所在。 其实以前苏誉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这两年他私事缠身,日子过得焦头烂额,所以也没空去管酒童的培养。 顾海生的这些新举措颇得人心,以至于苏誉得知之后,不无嫉妒地说,酒童们喜新厌旧,有了新经理,就把他这个旧经理给抛到脑后去了。 小寇听了慌忙说:“不是的呀!经理,我们没有喜新厌旧,你和顾先生是不同的!” “怎么个不同法?” 小寇想了半天:“经理你是经理,顾先生其实……更像是班主任。” 说得苏誉大笑。 小寇又问:“经理,你真的不回来了么?其实大家都挺想你的。” 苏誉在那边无可奈何道:“卖都卖了,我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你想让我在顾海生手底下打工?就他那臭德行,说不定成天挑我的刺儿!” 第5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8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8节 小寇笑起来,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有点谨慎地说:“经理,豆腐回来了。” 苏誉在那边愣了两秒,之后,淡淡地说:“回来就回来呗。店子如今是顾海生的,再不让他回来,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关于豆腐回店里的事,顾海生并没有擅作主张,他首先把泉子小寇和岳龄找了来,和他们说,豆腐有回店里的意愿。 “他先前对店里做的那些事,我已经知道了。”顾海生说,“虽然我个人很想替他辩解,但小墨终究是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不管怎么辩解,我都不能罔顾黑白。所以这次,我想问问你们几个的意见。如果你们都不同意他回来,那我就不让他回来了。” 泉子他们互相看看,都没吱声。 顾海生看出他们有顾虑,于是和颜悦色道:“我不会逼你们接纳他,就算眼下强迫你们同意,等他回来了,你们心里也照样会膈应,那反倒不好。所以不管你们有什么样的意见,我和小墨都会尊重的。” 半晌,小寇才小声说:“我是没啥意见,就看大家怎么想……” 岳龄看看泉子:“你觉得呢?” 泉子想了想:“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把豆腐拦在店外头,既然他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吧。” 既然那两个人都表态了,岳龄也就没什么异议了。 顾海生点点头:“那好,我去和他说。” ☆、第 197 章 那晚顾海生从店里回来,虽然疲倦,却显得很高兴。 豆腐没睡,还在客厅等着他,一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去。 他抱了一会儿顾海生,然后看看他:“怎么这么高兴?” 顾海生故意道:“有么?” 豆腐点点头:“有。不过你最近好像心情一直不错。每天都兴高采烈的。” 他说完,也笑起来:“弄得我都嫉妒了。” 这时老倪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过来,把碗放在顾海生面前,因为顾海生这两天有点咳嗽。 “哼,管个夜店,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高兴。”老头儿颇有些不满。 顾海生马上抬头说:“怎么能不高兴呢?守着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孩子,每天看他们有说有笑,当然比守着一群头发都掉光了的五十岁老头更开心!” 豆腐笑道:“真奇怪,原先我还以为你是装的呢,结果竟是真的,原来你真的不想在瀛海干,更喜欢在夜店干。” “当然是真的。”顾海生放下汤勺,他很认真地说,“我在瀛海一直是个异类,不说别的,就连讲的笑话他们都听不懂,普通笑话听不懂,我只好讲黄色笑话,结果一个个都跑去和苏麒告状,说我‘不正经’……真是受不了!现在我在店里不管讲什么,小寇他们都笑得稀里哗啦的,也没谁说我不正经。” 豆腐哼了一声:“也许那是装出来的呢!” “老天!装出来的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汤晏那些人根本听不懂我的笑话,还跟着傻笑,那才是装出来的。苏麒还说我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哪里不好笑了?!明明是他们直男没有幽默细胞!” 豆腐摇头:“苏麒听见这话,要打你的。” “哼,那是他不肯接受现实。要是早点转职,我说不定还能干得更好呢!” 豆腐忍笑道:“你就吹吧。再吹下去,连苏誉也要来打你了。” “真没吹牛。”顾海生低着头,慢慢搅着碗里的雪梨,“苏誉开夜店,并非兴趣使然,完全是因为阿璟的重托,他是扛着压力做这件事的,如果当初阿璟没死,他肯定去做别的了。我承认他很卖力,但就我这几个月的观察,其实他本可以把店子经营得更好的。苏誉并没有深层次的动力,只有被迫力。” 豆腐默默听着,他苦笑起来:“但是现在独眼杰克成了你的了,我听布丁说,苏誉嫉妒得不得了……” 顾海生把碗里的雪梨汁倒进嘴里,他满不在乎道:“如果他想回来,我会给他安排个高管之类的职务。” 豆腐噗嗤乐了:“那他真的要气死了!” 说完,豆腐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回去,就算是实习生也好啊。” “你可以回去了。”顾海生突然眨眨眼睛,“我今天问了那三个的。” “真的?!”豆腐一把抓住顾海生的胳膊,“我真的可以回店里?!” “嗯。”顾海生笑道,“泉子他们都没意见。小墨,你随时都可以回店里来。” 豆腐听他这么说,又迟疑地松开手:“那也许……他们是不好意思拒绝你。” “并不是。”顾海生摇摇头,“他们真的不介意了,小墨,你也不要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这世上,没有谁有义务永远停留在过去,你可以堂堂正正回到独眼杰克来。” 那晚,也许是得知自己终于可以回店里,豆腐很长时间无法入睡,他翻来覆去的,影响得顾海生也跟着翻身。 “要不我去客房吧。”豆腐说,“免得你睡不好……” “不用的。”顾海生抱住他,让豆腐贴在自己怀里。 “是因为要回店里,才睡不着的?”他小声问豆腐。 “嗯。”豆腐轻声说,“其实我挺高兴的,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顾海生亲了亲他的脸,低声笑道:“不用紧张,你的老板就是我。想想看,和自己的老板睡一张床,还有什么好怕的?” 豆腐笑起来:“我是得多没自尊心,才会拿这种事来炫耀?” “咦?难道以前布丁没炫耀过么?岳龄他们还不是叫他老板娘什么的,也没见他不好意思。” 豆腐已经去探望过布丁,顺道,又给苏誉正式道了歉。 布丁没有再计较以前的事,也许是因为失明,他性格坚砺的那一面消退了不少。 “大夫说,就算动手术,也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死亡。”他低声说,“我想到这儿,就觉得,还计较什么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苏誉始终守在他身边,握着布丁的手不出声。 豆腐听布丁说这番话,心里难受得要命,但嘴上却说:“那可不行,大家还指望你回店里来呢。” 布丁笑起来:“当然。如果这次能侥幸逃生,我当然要回店里去。” 苏誉此时却突然开口:“肯定能成功的。我给你找全球最好的医生主刀,到时候治好了,咱们先在外头玩一圈再回来。” 布丁点点头:“嗯,这次咱们不用急着回来看店了,反正如今店里有顾先生。” 一说这事儿,苏誉忽然来了气:“有什么了不起!哼!等着吧!到时候我就在独眼杰克对面再开一家夜店!就叫二郎神!看谁强过谁!” 次日下午,到了营业时间,豆腐来到独眼杰克。 他没进去,甚至没靠近门口。 他只是站在独眼杰克的街对面,躲在一棵树的阴影之下,遥遥望着那熟悉的大门口。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样子,招牌是从前的招牌,霓虹灯是从前的霓虹灯,就连门口的挡车石柱,都是曾经被布丁开着法拉利撞上去的那根柱子。 这就是近乡情怯吧?豆腐忽然想,他竟如此的害怕,不敢往前迈一步。就仿佛他只能站在这儿,有极为沉重的力量,阻挡在街中间,让他怎么都提不起勇气,向前迈出这一步。 豆腐在那棵大柳树下,徘徊了半个多小时,好几次他咬着牙要往前走,走了两步,心里又慌乱,不得不低着头退回来。 他仍旧不能确定,昔日的那些伙伴看见他走进店里,一个个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他们会把鄙夷和耻笑藏在眼底,不让他发觉么? 还是拿听不出刺儿的寒暄来讥讽他?讥讽他依靠顾海生的力量,回到早就把他赶出来的地方…… 正心慌意乱地琢磨着,这时,豆腐却发现泉子从独眼杰克里走出来! 他心里噗通一跳,身子慌忙往后缩,想躲进树影里。 泉子却径直穿过马路,走到了豆腐的面前。 他站在豆腐面前,看着豆腐。 豆腐的心都跳成一个了! 知道躲不过去了,他努力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哑声说:“……泉子。” “岳龄看见你在这儿站了有四十分钟了,他跟我说,如果再等下去,你可能会转身走掉。”泉子望着豆腐,平心静气地说,“岳龄让我过来领你回店里。” 豆腐的脑子轰轰地响! 泉子说,领他“回店里”! 泉子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豆腐:“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客人就要来了。” 豆腐回过神,他慌忙跟上去。 俩人穿过车流,走到独眼杰克门口,豆腐忽然停下来。 “泉子,对不起……”他小声说,“我知道,不道歉是不行的。” “豆腐,人骨折之后再愈合,断裂的地方会变得更结实。”泉子看着豆腐,“世间之事,莫不如此。” 那一刻,澎湃在豆腐心口的千万句话,最终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嗯。” 豆腐回到店里,大家对此想法不一,虽然没人反对,但有的说,连豆腐都回来了,布丁做了手术也会回来,最后只剩苏誉这个开业的老板在外头,他多可怜。还有的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豆腐回来,小寇和岳龄就得往后退一步了。 然而并没有。店里的高层管理变成了四个人,顾海生没有因为豆腐回来,就让小寇屈居豆腐之下。 岳龄很感慨,他说这几年独眼杰克里发生的这些事,足够他写一个回忆录了。泉子嗤之以鼻,他说这些事没有一件和岳龄有关,他写个毛的回忆录。 “但我是旁观者呀!旁观者清。这样一段曲折的历史,不写下来多么可惜。” 小寇哼了一声:“你信不信,瀛海那帮老头肯定会把你的回忆录全都烧掉。别说回忆录了,就现在这状况,我猜苏麒他们正在集体吐血呢。” 他说完,三个人一起望向门口,原来此刻顾海生正在门口招徕客人,他一脸的笑容可掬,正在和客人热络攀谈:“……反正生日宴总是要搞的,光在家吃个饭,长辈面前磕个头,那多无聊!汤少,不如就在我们店里开生日趴!你放心,到时候我让小寇全程陪同!啊?怕你爸爸不高兴?没关系没关系!你爸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我最熟悉他了!” 那样子,一点都不像地产公司的总裁,活脱脱就是个油滑的夜店老板。 三个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泉子笑道,“至少顾先生看起来比以前年轻多了,也有活力得多。” “哼,这恰恰是瀛海那些人最不乐意见到的局面!” ☆、第 198 章 顾海生如今这样子,确实是瀛海众人非常不乐意看见的局面。 原先顾海生请辞,他们还不清楚他打算干什么,因为以前顾海生天天把回学校念书挂在嘴边上,所以绝大部分人都以为顾海生会出国继续念博士。即便不出国,一般人也认为他会回到家里休养,因为这两年他生过好几次病,身体并不好。 上一届集团主席苏云藩就是如此,从瀛海总裁的位置退下来之后,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但他也没有从此撒手不管,瀛海遇到什么问题,顾海生仍旧会去向苏云藩请教。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顾海生从瀛海正式辞职的第二天,就跑去独眼杰克,当上了夜店老板! 消息一传出来,瀛海高层炸了锅。汤晏说这怎么可以!堂堂瀛海集团主席跑去经营夜店!顾海生是缺那份钱还是闲的没事干?! 其余董事也都议论纷纷,还有人指责苏麒,说顾海生这样的胡闹,他为什么不劝劝? 苏麒两头不是人,他愤愤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没劝?!他顾海生是个听劝的人么! 没有人乐于看见目前的局面。 顾海生在瀛海是“精神领袖”,这和他掌不掌控股份、或者在不在瀛海都没有关系,这个深具个人魅力的男人,已经成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象征。即便他后期风格突变,即便他请辞总裁一职,顾海生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也难以撼动。 一个精神领袖,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谁能接受得了? 一时间,董事们纷纷上门劝阻,希望顾海生离开独眼杰克。顾海生早知道他们会闹,索性让老倪和找上门的董事们说,他已经辞职,任何关于瀛海的事,都不要再找他。 上门求见不得,瀛海那帮人又改了方向,都跑去了独眼杰克。那几天店里的状况蔚为可观,如一出荒谬闹剧,董事们跑到三楼围堵顾海生,苦口婆心的劝说,还有人叫下属把客人往外轰,甚至有脾气特别坏的,还和酒童们发生了争执。 顾海生勃然大怒,他报了警,将来劝说的那些副总全撵了出去,然后又让小寇他们在门口严防死守,“不许放一个直男进来!” 但还是有人有办法钻进来。 那天正在营业高峰,小寇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俩人,因为人多,迎客的酒童太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就慌忙小跑上去,结果仔细一看,是常来的汤鹏,以及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汤鹏一直在追求小寇,小寇那个人是铁杆的独身主义,所以始终不曾答应他。 此刻汤鹏一见小寇,松了口气:“你们今晚还真是忙啊!” 小寇赶紧笑道:“汤少何必站在门口等着,直接进来就是了!这位是?” “我爸。”汤鹏一本正经地说,“非要我带着他进来。你们店不是出台了最新的规矩,不准直男入内么?小寇,看在我的面子上,让我爸进来吧。” 汤晏在儿子身后,冷冰冰哼了一声。 小寇搓着手苦笑:“这……好吧,两位先这边请!” 汤晏也不客气,进来店里他四下看看,又冷冷道:“我们顾总呢?” “汤总,我们经理在三楼。” 汤晏拔腿就往楼上走,小寇赶紧拦住他:“汤总,三楼是办公区域,我们经理说了,即便是客人也不能入内,您要是擅闯,他会把您轰出来的。” 这下汤晏再忍不住,他愤怒道:“那怎么办!难道让我在这儿喊他么!” 小寇哭笑不得。只好道:“这样吧,您就……就先在吧台坐一会儿,我上去通知我们经理。” 汤鹏却挺机灵,他喊住小寇:“你这样和你们经理说,就说我爸是过来帮我交生日party的定金的,所以务必请他下来一趟。” 汤晏没好气道:“谁说我要帮你交定金了?!” 汤鹏嬉皮笑脸道:“就是一点定金而已,老爸,你要是舍不得这点钱,今晚很可能就见不到顾总了。” 说完,他又摸了摸小寇的手,柔声道:“你快上去吧,我在沙发那儿等你。” 小寇忍俊不禁,他答应着上了楼。 汤鹏冲着父亲摆摆手,自己跑去沙发那儿,和几个酒童说笑起来。汤晏恨铁不成钢地看看儿子,然后极不情愿地走到吧台边上,坐下来。 泉子赶紧过来,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汤晏,皱起眉头:“先生,我们店不招待直男。” “我知道!”汤晏大怒,他拿拳头一砸桌子,“我是来帮我儿子交定金的!” 话音刚落,顾海生就叹道:“交定金就交定金,发个什么火呢?” 汤晏扭头一看是他,神色立时变得复杂:“顾总。” 顾海生在他身边坐下来,他温和地纠正道:“我已经不是顾总了,我是顾经理,泉子,给汤总来一杯龙舌兰日出,他就喜欢这个。” “顾总……” “都说了,是顾经理。” 汤晏这下再忍不住:“你这样到底有什么好!” “没什么好,我喜欢。”顾海生淡淡地说,“如果汤总也打算像魏明德那些人一样,跑来苦劝我,那我劝您还是打消这个主意。” 汤晏深吸了一口气:“老魏拜托我来给顾总道歉,他上次在你这儿……太唐突了。” 顾海生点点头:“他确实唐突,我的酒童没有得罪他,他张口就骂人,说酒童们下流。我是看在以前共事多年的份上,不然我不会轻饶他。” 汤晏的脸色很难堪,他说:“顾总,老魏那也是一时太着急。你知道他那个牛脾气,大家听说你……听说你跑这儿来,心理上都受不了。” “我知道你们受不了。”顾海生说,“所以你看,我也没逼着你们接受。” 汤晏困惑得都要崩掉了:“我实在是搞不懂!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就算想寻开心,也用不着自己当经理啊!” “我不需要寻开心。”顾海生笑起来,“我现在每天都超级开心,比在瀛海开心一百倍。我喜欢独眼杰克,也喜欢这儿的每个酒童,哪怕店里一年的总营业额,赶不上瀛海一天的,但这不是问题,因为我再也不用只为了赚钱了。” “您在瀛海也不是只为赚钱啊!” “我在瀛海不为赚钱为什么?”顾海生无辜地看着他,“我一点都不喜欢在瀛海上班,乏味无趣,闷也闷死了,讲个笑话你们都不笑。” 汤晏瞪着他:“我笑了的!” “算了吧,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讲的笑话。” 汤晏没辙了,他绞尽脑汁,最后说:“也就是说,再没商量余地了?” “你想要什么商量余地?非要把我关家里当兔子养,你们就高兴了?” “我没那么说!您要实在不喜欢待在家里,那就回瀛海来!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我还回瀛海干什么?”顾海生愕然看着他,“你们联手逼着我辞职,说瀛海再让我折腾下去,非得翻船不可——老汤,我记得你也投了否决票的。” 汤晏闷闷道:“所以顾总还在记恨我那次投否决票?可那时候情况实在是危急……” “我才懒得记恨你们。”顾海生懒懒道,“眼下我过得很快活,以前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可是顾总……” “哎等一下,小寇说你今天是过来给你儿子交定金的?” 汤晏一愣,他立即皱眉:“我可没答应给这臭小子交定金!” 顾海生也皱眉:“那你进来我的店干什么?” 汤晏一听,慌了神,他赶紧掏钱包:“好好,我交,我交!顾总,定金多少钱?” 顾海生立即兴致勃勃道:“那咱们就谈正事吧!前两天我已经和令郎谈过了,他本来想订201那个总统包间,又怕你不同意。老汤,叫我说,钱何必省在这种小地方呢?既然是过生日,索性就搞得高兴一点!” 结果那天说来说去,汤晏被顾海生“讹”了两万块。 瀛海的这通闹,也传到了苏誉那儿,他打电话给顾海生,幸灾乐祸地问他,在独眼杰克当经理的感觉如何。 “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顾海生一本正经地说,“我果然是更适合在娱乐场所生活的。” 苏誉哼了一声:“一把年纪了才发现自己适合干什么,你太失败了!” “那也比永远发现不了的好啊。”顾海生不在意地说,“反正你别想了,我是不会把独眼杰克还给你的。” 一句话说中了苏誉的心事,他不由破口大骂:“把我的店抢走了还说风凉话!要不是我,独眼杰克能有今天?!” “啧啧,倚老卖老可要不得。”顾海生笑道,“当然了,如果你执意要回来,可以和小寇他们一起做管理。” “我他妈丢不起那个人!” 顾海生笑起来。 “其实你也不用执着于开夜店。苏誉,你并没有尝试过人生其它的方向,就像我,以前只知道在瀛海里做,从没想过那并不是我真正该走的路。如果你只是为了你大哥的嘱托,那你已经可以放下来了,就把这个嘱托交付给我。” 顾海生这么一说,苏誉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 “算不上什么交付。”他忽然说,“大哥当初开这个店,本来就为了你。” 顾海生一怔:“什么?” 苏誉在那边笑了笑:“独眼杰克。你知道我大哥是怎么称呼你的么?他说你就是独眼杰克,你在苏家,在瀛海,永远都只露出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谁也没见过。” 顾海生握着手机,竟一时不能出声。 “……所以他开了这个店给你,海生,他想给你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你露出另外半张脸的地方。如今你继承它,理所应当。” 顾海生抬起眼睛,他看着大厅里面那个扑克牌的小丑标志。 他从没想过,这个独眼的微笑的小丑,竟然是他自己! 顾海生的眼睛都潮湿了,他想起多年未曾谋面的苏璟。 “要是你大哥还活着,那该多好。”他哑声对苏誉说,“他临终前发给我短信,将你托付给我照顾,现在想来,我大概……也没有很好的完成嘱托。” 苏誉在那边一愣:“我大哥给你发短信?什么时候?” “就是他过世那天。” 苏誉的声音都变了:“你没弄错?!” 顾海生叹道,“那台手机我还留着,短信我也留着,是他的号码。” 苏誉的脑子突然出现空白! 苏璟找到他的时候,俩人已经遭到了绑架,苏璟身上什么都没有,他的手机早就被人夺走了! 那他是拿什么发的短信?! 那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 ☆、第 199 章 汤晏回到瀛海之后,生了好几天的气,他不是气那两万块,是气顾海生的那种态度。 就好像,他是真的不把瀛海放在心上,随便瀛海未来会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要是老林还活着,他看见眼前这一切,心里该多难受!” 汤晏这番话,让苏麒心里一动。 于是次日,苏麒抽了个空,自己去了独眼杰克。 到了门口,他刚要进去,小寇赶紧拦住他。 “干嘛?”他狐疑地盯着小寇,“又不认识我了?” 小寇赔笑道:“认识认识,苏总,我们店有了新规定,直男不得入内。” 苏麒一听就火了:“什么狗屁规定!谁规定的直男不能进去?!” “呃,就是我们顾经理规定的……” 苏麒更火,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通通就往里闯,一边走他还一边说:“我就要进!就要进!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 他那么蛮横,小寇他们当然不能拦腰抱住把他摔出去,于是只得从旁小声苦劝:“苏总,您真的不能进!我们经理上次都发了火的,就你们瀛海那个魏总,那次非要上楼,我们经理拿灭火器把他打出去了……” “汤晏是怎么进来的?!” “那是汤少把他爸爸带进来的呀!而且汤总他是来交定金……喂!苏总,您真的不能再往上走了!” 小寇这么一嚷嚷,酒童们都涌过来,大家纷纷劝阻:“苏总,您不能上去,三楼是办公区域,您看!这么大告示牌……” “让开!我要见顾海生!” 一群人正吵吵着,顾海生从办公室出来,他皱着眉头道:“都堵在这儿干嘛?” 再一看苏麒站在楼梯口,顾海生就愣了。 小寇尴尬道:“经理,苏总他非要上来找你……” 顾海生淡淡道:“苏总,这里是同性恋夜店,你不能进来。” 苏麒火大:“为什么我不能进来!苏誉在这儿的时候我进来一百趟了!” “现在的经理不是苏誉,而是我。”顾海生说,“前几天出了新规定,直男不能进来店里。苏总还是快请吧。” 苏麒更火:“我不是直男!我弯了!” 酒童们哗然! 顾海生愕然望着他:“你被谁给掰弯的?” “被你!” 顾海生马上说:“天地良心!苏麒,我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 苏麒恶狠狠道:“那你就是用意念把我掰弯的!” 酒童们笑得东倒西歪。 他也不管身后酒童,三两步上前,抓着顾海生的胳膊就说:“进办公室说话!” 顾海生却不肯依,他一本正经摇摇手指:“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 “我就是要和你谈公事呀!” “你那谈的都是瀛海的公事,我的办公室里,只谈独眼杰克有关的公事。” 苏麒瞪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顾海生微微一笑,他一挽苏麒的胳膊:“这样吧,苏总,咱们……开个房。” 于是那天苏麒也被他给“讹”了,不得不开了个最贵的套房。 顾海生进来房间,他关上门,看看坐在沙发上,仿佛泄愤一样大口吃着水果的苏麒。 顾海生不由微微一笑:“没叫酒么?” “你有完没完!”苏麒恨恨看他,“我今天自己开车来的!喝了酒我还怎么回去?” “可以叫个代驾嘛。” “多谢,不必了!” 顾海生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看看苏麒:“又跑来干什么?” 一句话又把苏麒惹毛了:“我为什么不能跑来?!你到现在仍旧是集团主席!我来见集团主席,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顾海生叹道:“都跟你说了,股份可以转让给你。” “以后少提这话。”苏麒悻悻道,“而且你临走的时候明明答应过我,遇到任何坎坷都能来找你。” “哦,那你在最近的总裁之路上,遇到什么坎坷了?” 苏麒不情愿道:“暂时,还没有。” 顾海生笑起来:“这不就得了。都说了你肯定干得好。阿麒,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对自己有信心,对你,没啥信心。”苏麒闷闷道,“现在大家提起你来就摇头,还一致认为是我没把你管好——喂!我是你的晚辈!什么时候轮到我来管你了?” 顾海生被他逗乐了。 “当初叔叔都没怎么管你。现在这群碎嘴婆,一个个闲操心!” “都知道是闲操心,你就别理他们了。”顾海生淡淡道,“习惯了就好了。时间长了,大家见怪不怪,就不会再多话了。” 苏麒仔细端详着他,他轻轻摇头:“你现在,确实不肯再为瀛海着想了。” 顾海生一听这话,不由冷笑:“我为瀛海着想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够么?非得我马革裹尸你们才满意?!” 苏麒看着他,他忽然说:“海生,其实你在心里恨叔叔,是不是?” 顾海生竟然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对,我恨他,如果不是他用遗嘱搅局,这两年我不会绕这么大的弯路!姐夫把我抚养成人,把瀛海交给我,这些我都感激他,但是他最后做的这件事,我却没有办法宽恕!如果早知道他在暗中搜集证据用来威胁我,我当初决不会进瀛海!” 顾海生如此直白,苏麒一时也被他说得无语,到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叔叔总归还是想着他儿子。” 顾海生冷笑起来:“是啊,他想着他儿子,为了他儿子,就宁可拿绳把我拴着,拿我来充当让苏誉幸福的工具——他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工具也会感到寒心?!” 苏麒目光复杂地望着顾海生,他忽然说:“你真的变了。海生,这些话在以前,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顾海生淡淡地说:“我确实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这也多亏我姐夫还有你们这些人从旁相助。” 苏麒没有尴尬也没生气,他靠在沙发上,呆呆看着顾海生:“但是现在我开始怀疑,我们这所有的人,包括我姐夫包括苏家,都只是人家的一局棋。” 顾海生一怔:“什么意思?” “海生,害死我爸爸的凶手,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顾海生顿时从沙发上坐起身:“是谁?!” “冯振川。” 消息是直至昨天才被苏麒得知的。 先前林粤身亡,警方虽然一直在搜查线索,但一直没找到。警方在努力,苏麒同样在努力,他派出了大量的人手,洒出大量的金钱,终于在警方的合作之下,抓到了案件相关的嫌疑人。 这个人,其实是杀冯振川的凶手,他原本的身份,是和冯振川有着多年往来的地下帮派的头目,外号叫赤狐。 “昨天警方已经告诉我,赤狐承认了,是他开枪杀的冯振川。” “赤狐为什么要杀冯振川?”顾海生困惑地问,“既然俩人有长达二十年的交情……” “因为冯振川逼着赤狐来杀你。”苏麒掀了掀眼皮,“海生,你当年确实猜对了,林粤是误杀,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 顾海生呆呆看着苏麒:“那到底是谁杀的林粤?” “一个雇佣杀手,一切都像你猜测的那样,因为准备仓促,杀手甚至不认识你。赤狐做的中间人,那个杀手据说曾当过特种兵,目前警方正在根据赤狐交待的信息通缉他——这且不提。因为一击不中,冯振川非常生气,责怪赤狐办事不牢,反而打草惊蛇,他逼着赤狐再次下手,但是赤狐当时压力已经非常大了,俩人终于发生了争执。” 据赤狐交待,冯振川最终和他闹翻,决定自己带着心腹黑豹去完成这件事,赤狐怕牵连到自己,竭力阻拦冯振川这么做,于是冯振川威胁赤狐,要把俩人以前做的那些事曝光。赤狐非常恐惧,他和警方说,感觉冯振川当时简直是走火入魔了,像疯了一样…… “因为他时间不多了,可是对你的刺杀却接二连三的失败。”苏麒望着顾海生,“你没关注后来的尸检报告,冯振川虽然是中弹身亡,但他已经患癌,按照当时的病情,至多不过三个月寿命。” 顾海生听得心里翻滚巨浪! “难怪他那么着急要杀我。”他喃喃道,“一来是癌症威胁,二来,也是苏誉猜测的那样:冯振川不愿意我签署协议得到瀛海股份,他想让股份留在苏誉那儿。” “哼,他自然是出于这个目的。但冯振川的恶行绝不止这些。”苏麒说,“我爸的事,是赤狐捅出来的……” 赤狐被捕,警方自然不肯放过他,几乎是敲骨吸髓的从他身上弄线索,在一遍遍的交待罪行之后,赤狐忽然向警方透露了一个他听来的消息,苏云芮的死,和冯振川有密切关系。 “可惜具体情况,赤狐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和冯振川来往那么多年,俩人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他说,有一次冯振川喝醉了,跟他说,瀛海的苏云芮之所以暴毙,全都是他的功劳。” “他到底做了什么!” 苏麒摇摇头:“赤狐也不知道,冯振川只这样和他提了一句,具体情况,冯振川的嘴紧得很,什么都没和赤狐说。” 顾海生呆了好半天,他颓然垂下头来:“这么说,线索还是中断了,冯振川死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再没人知道了。” “我不这么觉得。”苏麒冷冷道,“一定还有人在协助他!海生你想过没有,当初,到底是谁把你和苏誉的私人视频寄给我的?还有,这次又是谁指使那个橘子拍下那些东西,把视频寄给遗产委员会的?这个始终在暗中操控你和苏誉的人,一定和冯振川有着密切的关系!” 顾海生一怔:“你是说,这两个视频和冯振川有联系?” “当然!因为它们的目的都是协助苏誉,使他的利益最大化!当初是那个旧视频导致你们不得不被我逼着结婚,而这次送到遗产委员会的视频,如果不是你碰巧先一天把苏誉和他男友的照片寄送过去,那么出轨的人就只是你了!海生,那样一来就将由你一个人承担婚姻破裂的责任!” 顾海生喃喃道:“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也许你该去问问那个橘子。”苏麒耸耸肩,“而且照我目前的分析,这些还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也许水下的真相,会更加不堪入目。” ☆、第 200 章 有人比顾海生抢先了一步。 橘子那晚从欢乐时代出来,刚走到自己的车跟前,一个人就挡在他面前。 橘子抬头一看,笑起来:“苏经理。” 苏誉淡淡地说:“我已经不是独眼杰克的经理了。” 橘子点点头:“我听说了,您把店子卖给了顾总。” “顾海生也不再是顾总。”苏誉笑笑,“拜你所赐。” “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别再装傻充愣了。”苏誉平静地望着他,“你应该知道我或者他迟早会找上门来,海生不愿再见你,可我还是很想把事情给弄清楚。” “可是苏经理,你这样说……” “听着小子。”苏誉冷冷盯着他的眼睛,“我进这一行的时候,你还系着红领巾念拼音呢。所以不要和我兜圈子了好么?你可以去问问你们卢老板,看看他对我的为人处世是做何种评论,相信你在听了之后,会把态度放得更端正一些。” 橘子一听这话,把他那带着些雀斑的鼻子轻轻耸了耸。 “好吧,既然苏经理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只能照实话来说了。”橘子微微一笑,“是有人给钱,让我去做这件事的,那人说,橘子,你去勾引顾海生,然后拍下性/爱视频。至于为什么,我没问。” “那人是谁?!” “你妈妈。”橘子说。 苏誉从橘子那儿回到家,他把橘子说的话告诉了布丁。布丁也很困惑:“事情和你妈妈有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想不通。她实在没道理插手我的事。” 布丁想了想,他慢慢道:“看上去,她想帮你,她想让离婚的责任落在顾海生头上。” 第5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9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9节 苏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得了吧,她这辈子就没有对我做过一件好事情!她比我爸还不如!”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问问她。”苏誉说,“这件事,我非得弄清楚不可!” 于是次日,他自己开车去了他生母的住处。 苏誉找人打听过了,宗柔如今不住在市里,她从上次苏誉大闹的那栋小楼里搬了出来,在郊区买了套新房子,那是个像农庄一样僻静的地方。 苏誉开车到了地方,下车敲门,给他开门的依然是上次那个黑衣的管家。他一见苏誉前来,神色有些吃惊,但那吃惊很快消失,他恭恭敬敬对苏誉道:“誉少爷请稍等,我去通知夫人。” 苏誉没好气道:“你告诉她,不用躲着我,我这次来不是和她吵架的。” 岂料那管家说:“夫人知道您不是来吵架的,她和我说,这两天你肯定会上门的,让我们好生接待。” 不多时,管家回来,他领着苏誉进来,说,宗柔在后面花园等他。 苏誉跟着管家往里走,一面走,他一面暗自吃惊。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和上次那个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小楼形成鲜明对比,所有的装饰颜色都是素净的,不带一点花哨。 在走廊里,苏誉忽然停下,他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怎么?家里在烧香?” “是的。”管家回答,“二楼有个小佛堂,夫人这一年来,每天都在里面呆很久。” 苏誉愈发的吃惊不已!他冷笑道:“我妈这是怎么了?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是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多少亏心事?” 管家略带责难,又有些痛心地望着他:“誉少爷,不要这样说你母亲,夫人如今虔心礼佛,不是为了她自己。” “那是为了谁?” 管家不说话了,因为花园已经到了,他将苏誉领到门口,自己悄悄退了下去。 站在花园门口,苏誉望着坐在无花果树下的生母,心中这份震惊难以形容! 宗柔一身黑衣,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迹象,周身没有一件珠宝饰物,唯有手上抓着一串佛珠。 宗柔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本佛经。 苏誉走过去,低头看看,那是一本楞伽经。 他冷笑起来:“你怎么不去尼姑庵呢?” 宗柔没发火,她抬起眼帘,淡淡看看儿子:“我不喜欢和人相处。” 苏誉大咧咧在她身边坐下来,他拿过那本楞伽经翻了翻:“修佛呢,不是背背经典就够了的,人得多做好事才行,再不济,也得少做坏事。” 宗柔从儿子手中抽走经书,放在一边:“你今天来,大概不是来和我讨论佛学的。” 苏誉仔细打量着生母,也许是因为一身黑衣,也许是因为脸上没有化妆,宗柔看上去十分苍老憔悴,她那种平静如水的神态,也并非是平静无碍,而更像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她这样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 苏誉看着她,半讽刺半真诚地问:“真打算诚心悔过了?” “谈不上什么悔过,我又没犯下滔天大罪。”宗柔不冷不热地说,“我只是替罪孽深重的人念念经,帮忙减轻一些,免得他下地狱。” 苏誉眉头一动:“你是说,冯叔?” “当然,除了他还能有谁?”宗柔淡然一笑,“另一个,我倒是巴不得他往后下地狱!” 苏誉心里咯噔一下:“另一个是说谁?” “宗克己。” 苏誉一下跳起来:“你这个女人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反正我也没拿他当父亲。”宗柔不为所动,“我也算不上是他女儿,顶多只是个利用了多年的工具。” 她说完,看看苏誉,女人那张苍白多皱纹的脸,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愈发没有血色,宗柔忽然轻轻一笑:“大工具生下了小工具,可笑。今天我们的谈话可以被一个标题命名:五金店开会。” 苏誉没有笑,他反而嫌恶地盯着自己的母亲:“有这种感觉的只有你自己!不要把我也扯上!” “那只是因为你不知道真相。”宗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儿子,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你知道你有多像你父亲?苏誉,当年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你如今这个样子。” 苏誉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我没兴趣听你诉说你的情史。” “谈不上情史。”宗柔摇摇头,“因为他既不爱我,我也不爱他。” “那你们两个是怎么搅在一块儿的?” 宗柔没有立即回答苏誉,她看着儿子,忽然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道:“苏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世事在当初,稍微发生一点点变化,你就有可能不是苏云藩的儿子了?” 苏誉没好气地盯着她:“那我会是谁的儿子?” “比如说,祁如川的儿子。” “哦,那个害得温蕴差点终身残废的死鬼!我怎么可能是他儿子!呸!” “可不是,那小子是太差了,我也瞧着不大顺眼。或者,你也有可能是柳远道的儿子,是柳芊芊的弟弟。”宗柔说到这儿,咯咯笑起来,“甚或,你也有可能是顾海生的儿子……苏誉,顾海生如果变成你的生父,你会有什么感觉?” 苏誉勃然大怒! 他大力一推桌子,站起身来:“我看你是脑子有病!你该进疯人院!” 宗柔轻轻啧啧,她摇摇头:“听见一点点实情就把你刺激成这样?也罢,如果你那么不愿看见真相,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今天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苏誉听她这么一说,他忍了忍,方才坐下来。 “我是来向你打听真相的,但我不是来听你胡说八道的!”他狠狠盯着自己的母亲,“你说话得注意分寸!别一味的胡扯!” “胡扯?这不是胡扯呀。”宗柔依然笑道,“刚才我说的那些人,的确曾经有成为你父亲的机会——或者说噩梦吧,只不过,他们的条件都不够合适,最终落选了。” 苏誉听见这最后半句,他身上,忽然起了一层毛毛的鸡皮疙瘩! “那谁被选中了?” “当然是苏云藩。”宗柔懒懒道,“不然你如今不会叫苏誉——嘿嘿,你猜猜,如果你叫‘顾誉’、‘祁誉’,那会是什么滋味?” 苏誉像条毒蛇一样盯着自己母亲的眼睛! “至少,我可以确定一点,自己不会叫顾誉。”苏誉一字一顿道,“顾海生是同性恋,他不会有子女。” “这很难说。”宗柔耸耸肩,“如果他被下了药,就很难弄清自己抱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了,十几岁的男孩子,性向认知还很模糊,而且一身都是荷尔蒙,就算是同性恋也免不了擦枪走火。” 花园里,死一般的寂静! 看看儿子那诡异的神色,宗柔摆摆手:“不用这么看着我,都说了那些只是某种可能,并且都没有实现,现实里,真正入选的人是你父亲,不是当年那个乖男孩顾海生,他还太小,又被他姐姐姐夫保护得太好,而你外公有点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 “制造一个继承人。”宗柔淡然一笑,“一个小小的宗克己,一个比他年轻,比他更有背景,更强悍的人,然后继承他的意志,帮他实现他还来不及实现的宏图伟业……” 宗柔说到这儿,凑过来,睁大眼睛看看苏誉:“但是现在看来,他的野心似乎失败了。嗯,人算不如天算,宗克己当冒牌上帝的意图,终于遭到老天的挫败,真是可喜可贺。” 苏誉在那一刻,心里忽然涌出莫名的恐惧。 他忽然想站起来,赶紧拔腿逃掉,因为他发现,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可能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接受的残酷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 ☆、第 201 章 (今日第二更) 按照宗柔的说法,当初宗克己对于做女婿的人选,有着苛刻的挑剔。 “也谈不上女婿吧,结不结婚的对他而言不重要,所以当时也有一些年轻公子哥儿入选,但是那些人不是家底不够雄厚,就是自己能力不足,所以第一批就被筛下来了。”宗柔慢慢道,“最终入选的,就是刚才我提到的那几个人。” 祁家,是因为深厚的家底和名门望族被选中,但当时合适的人选是祁如川,因为祁如山还太小,在上小学。 “本来祁家的老头子也被你外公考虑过,但他家已经有两个男孩,再出来第三个,分到手里的遗产所剩无几。”宗柔讽刺地说,“而祁如川之所以落选,完全是因为他智商太低,你外公怕遗传会影响到你,担心你也会成为低智,所以这才放弃了祁家。” 第二个人选是柳远道,因为他只有一个病弱的女儿,如果宗柔能给他生个男孩,那么宗克己的外孙就能成为柳远道唯一的继承人。 “这个盘算也很快就被打消。其一,柳远道实在太厉害,手段毒辣,腹黑程度连你外公都不得不服,他觉得自己搞不定这个对手。其二,柳远道极爱妻女,这方面洁身自好,你外公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宗柔说到这儿,看看儿子,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如果你的生父变成柳远道,那你就成了顾海生的小舅子了,我恐怕到那时,你就得和你亲姐姐抢男人了。” “那只是你的臆断。”苏誉哑声打断他的话,“既然如此,外公为什么会挑上顾海生?” “嗯,其实顾海生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一开始他的条件就比其他人差,如果顾御风活着,那他倒是个极好的选择对象,只可惜顾御风死了,顾家空留了个名头,他无人可仰仗,家里底子太薄。但是他智商很高。”宗柔看看儿子,“智商高情商也高,早熟,自小就显露出惊人的才华,这种雏凤级人物,你外公比谁都更早看出来。比起你大哥苏璟,顾海生的才华不是高出一点点,往后瀛海一定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他那时候才十五岁!” “那又怎么样?再等两年到十七岁,还不是一样办事?”宗柔耸耸肩,“我只比他大五岁,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的生父是顾海生,苏誉,你觉得按照顾晴和苏云藩的性格,真的会痛斥自己的弟弟,不认你这个婴儿么?” 当然不会,苏誉暗想,如果自己的生父是顾海生,苏家会在一开始暴怒,但不会怒太久,说不定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以“小孩子都会做错事”、“哎呀反正生都生下来了”为借口宽恕顾海生和宗柔,然后把自己堂堂正正的接进苏家。 “但顾海生那时还太小,未来的变数太大,你外公不敢把宝全都押在他身上,于是这才换了人选,将选择落在你爸的头上。” “那你们当时,到底是怎么……” “我在他的饮料里下了药。”宗柔微微一笑,“他甚至都不知道当时和他上床的女人是谁,是事后才知道的。” 苏誉气得脸发青:“你这个无耻的女人!说来说去,还是你做了无耻的事情!” “我能怎么办呢?”宗柔扬脸,毫无愧疚地望着儿子,“如果不肯答应,振川的生命就有危险。我能有什么选择?” 苏誉惊愕地望着母亲:“我外公拿冯叔来威胁你?!” “对。他当时和我说,如果我不肯帮他做这件大事,他就杀了冯振川。”宗柔慢慢说,“这只是威逼,还有利诱,他说,如果我帮他完成了这件大事,等孩子出生之后,他就让振川娶我。” 苏誉一怔:“外公食言了?!” “倒不是他食言。是振川自己不肯。”宗柔笑了笑,“大概是嫌我生过孩子。看看,我这不是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苏誉良久望着生母,他忽然哑声说:“冯叔不是那种人。” “他究竟是哪种人,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宗柔淡淡地说,“也许你说得对,也许他是被宗克己劝说,才放弃了我,也许他觉得我嫁给他,不如嫁给钢材大亨更幸福……总之对于振川而言,他生命里唯一的信念就是服从,服从你外公的一切要求。” 提到冯振川,花园里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苏誉终于开口:“所以为了一己私欲,你们毁了我爸和海生他姐姐的婚姻……” “不是我们,只是你外公而已。”宗柔冷冷道,“我也是被害者。和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上床,难道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么?” 苏誉的脑子沉甸甸的,像塞满了乱石。他答不上来,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原先他就猜到,自己的父母之间可能没有爱情存在,但他没想到,俩人之间竟然连好感都没有! 他们完全是被一只恶意的手,强行拉在一起的,而且还是在被蒙蔽、被强迫的状态下! 那么,这种状态下出生的他,到底又算什么呢? 宗柔望着儿子的脸,她忽然轻声说:“觉得自己很可悲?其实你用不着自怜,苏誉,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悲,但是比起咱母子,苏家,才是更可悲的。”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宗柔没有立即回答他,她抬起脸,望了望树影里深邃的蓝天,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苏誉,你对冯振川了解多少?” 苏誉一怔,他想了想:“孤儿,六十年前被外公捡回来,留在家里,是老厨子把他养大的,后来一直跟着外公。就这。” “嗯,那你知道宗克己当年救了他一命的事情么?” 苏誉呆了呆:“这我可真不知道。” “据说你外公当时是被街头流弹袭击,他为了保护振川,把振川压在身下,那颗子弹从他后背穿过去。”宗柔看看儿子,“你外公那次差点死在国外,这件事好像还引起了外交界的轩然大波,政府为此提出过抗议。” 苏誉的脑子,忽然空白了! 他赶紧一摆手:“等等!你是说……国外?我外公是在国外捡到的冯叔?!” 宗柔咯咯笑起来:“他当然是在国外捡的振川,傻瓜,六十年前的国内,你上哪儿去找一个黑人混血的流浪儿?” 苏誉傻了一样看着自己的母亲! “确切地说,你外公是在码头上捡到的振川,他替振川挡了那颗子弹,振川从此就跟定了他,后来他问振川愿不愿意跟着他来中国。振川就答应了。” 苏誉听出不对劲,他慌忙打断母亲的话:“等一下!这样说,冯叔他不是中国人?!” 宗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当然不是中国人!傻子!他是亚裔与非洲裔的混血,至于那一半亚裔,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国家。说不定是日本人呢,啊,看他对你外公如此忠诚,不问青红皂白的忠贞不二,这不就是日本武士的血统特征么?” 苏誉望着母亲,他极为吃力地说:“也就是说……他其实是懂外语的?” 宗柔叹了口气:“你该说,冯振川在六岁之前,只会英文。他是六岁开始学中文的,咦?我以为你早就留意到这一点,你没觉得振川的遣词造句有点特别么?” “我……我以为是他念书太少的缘故。”苏誉结结巴巴地说,“我没往那方面想。” 宗柔摇摇头:“太蠢了。他念书怎么可能少?你外公什么都教他,一个没念过几本书的低水平奴仆,怎么可能帮助你外公完成他的伟大野心呢?” “可是没人知道他懂外文!” “嗯,没人知道。是你外公的要求,因为有时会有说外语的客人来谈机密,如果让他们知道冯振川懂英文,他们就不肯说了。”宗柔看看苏誉,“一个身份低微的家中奴仆,谁会想到他的母语是英文呢?而且还是码头最下等的那种口语,混帮派的人才熟悉。” “帮派”那个词戳了一下苏誉,他忽然一个警醒! “你是说,冯叔和国外的黑帮有来往?” “那应该是没有的,毕竟他常年生活在国内。但是建立联系应该不困难,那就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气息上,会非常熟悉。”宗柔笑眯眯看着儿子,“我知道你猜到了什么。是啊,你猜中了,就如你想的那样:苏誉,你大哥是你外公杀的。” 桌子被苏誉一下撞翻在地! 他拼命摇头,一面摇头一面后退:“这不可能!不可能!大哥不是外公杀的!是pj他们!是因为我把艾伦放走了,pj报复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哑下去了。 宗柔缓缓起身,她弯腰扶起倒地的木桌,又拾起那本楞伽经,啪的扔在桌上。 她抬头平静地看着苏誉:“宗克己的作案动机,就像桌上的这本书一样明显无疑。” 苏誉浑身都在发抖,他哆哆嗦嗦地说:“不可能!当时pj说要杀一个,他让我和大哥抽签!是我大哥……” 宗柔终于厌恶地瞥了儿子一眼:“你大哥已经很可怜了,苏誉,难道你还想替凶犯抵赖,让他死得更加可怜么?” 苏誉觉得身上到处都在抽筋、发软,他的手,他的胳膊,他的腿,他摇摇晃晃弯下腰去,他快要站不住了。 “可我后来得了ptsd,我后来……” “嗯,我也听说了,不过身为工具呢,就要有此自觉,工具使用过度肯定会出毛病,一旦出毛病,主人是会尽力把你修好的,但修好了以后,你还得继续为使用者服务。” 宗柔这凉凉淡淡的几句话,把苏誉说得心窝冰透了! “所以,外公是想让我一个人继承苏家的家产……” “嗯,他当然是这个目的,而且我说了,此人思维颇具前瞻性,你出生时,瀛海还只是个比较优秀的地产公司,谈不上顶级——你看看它如今的规模,再看看今日顾海生的身价,我想,如果你外公没有昏聩,那他该多么高兴……不,该多么沮丧啊!” “可是苏家还有顾海生!他怎么留着他呢?” 宗柔无奈地看着儿子,不出声。 苏誉喊出来之后,立即明白了,宗克己留着顾海生当然是有用的,如果不是顾海生这十几年的勤奋,瀛海怎么会有今天? 他是个打江山的人,但顾海生没想到,打下的江山,最后是得拱手让给苏誉的。 苏誉一屁股栽在椅子里。 他的脑子嗡嗡,周遭的声音一忽儿大一忽儿小,他想让身上手上的颤抖停下来,可他停不下来。 就在这种魂不附体的状态里,他又听见母亲宗柔说:“将年幼无知、孤独无依的你送到顾海生身边,本身就是策略之一,顾海生这种人就因为情商高,所以人性也比一般人丰富,他决不会放着你不闻不问,他独自一人在海外举目无亲,一个依赖他的男孩子扛着他姐夫和外甥的嘱托,就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不爱上?无论是否会爱上你,至少他不会将你视为路人——能爱上那是最好,到时索性连家族战都不用打,连着柳家的那一份,顾海生一并奉上。哈哈!双商高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做了人家的一盘菜?” 苏誉哆嗦着,把脸捂住,他万没想到他的初恋,他如此真挚的一段感情……竟然是人为的! ……就像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因,人为的,人工的,充满了恶意。 宗柔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怎么?这就不想听了?” “难道还有?”苏誉哑声问。 “当然。毕竟拿你做美人计搞定顾海生,只是整盘计划的一部分,顾海生再能干,前面有挡着他的人,他做不到总裁的位置,能干也白搭。” 苏誉在一片空白中,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他顿时抬起头来:“你是说,苏云芮?!” 宗柔点了点头:“苏云芮是个废物。懂么?无能之辈,尸位素餐,而且竟然还有羽翼,他的存在对瀛海的发展,阻碍极大。不过他那个儿子倒是很不错,能耐比他老子强多了。” “难道我二伯是被外公逼死的?!” “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的心腹是被宗克己收买……哦,后来这件事被柳远道给摆平了。其实柳远道那时大概已经嗅到了你外公的味道。不过呢,两只老狐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对柳远道而言,重要的只是苏云藩和顾海生,苏云芮这种路人,完蛋也就完蛋吧,正好给他女婿让位。因此这才给你外公再次下手的机会。至于他是怎么威胁苏云芮的,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苏云芮这种人一身的软肋,又没能耐胆子又小,最后选择自尽,也是意料之中。” “说这么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苏誉突然盯着她问。 “都是振川告诉我的,在他死前一个月,曾经来这儿拜托了我。他说,未来你和顾海生很可能要离婚,他叫我想办法,不要让过失落在你头上,不要让你失去独眼杰克这个最后的庇护所。”宗柔说到这儿,轻轻一叹,“这不是他委托我的唯一一件事,之前他还委托我模仿你的笔迹,写了两封信——那信就放在你写给顾海生的那些信里面,日期是在你停止写信之后。我猜,你那个男友就是看了我写的那两封信,才对你死的心。” 苏誉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宗柔在他身后讽刺地问:“不想听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编造。”苏誉头也不回,颤声说,“你为了诋毁我外公,故意编造了这些。” 宗柔皱眉望着儿子:“没想到,我竟然生出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连现实都不能接受。” “那你叫我怎么接受?!”苏誉突然回头冲着她大吼,“你叫我往后还怎么活下去!” 宗柔望着他,她终于轻声说:“至少,你并没有让你外公如愿以偿。” 苏誉呆呆看着她! “冯振川为了让股份留在你手里,才赶去杀顾海生。”宗柔望着儿子,“振川太了解你,苏誉,如果顾海生死了,你一定会深受刺激而发狂。当时股份尚留在你手中,你男友则去意已绝,各方条件都具备,你也年近不惑,足够成熟了。接下来,你一定会成为你外公期待的那种人,就是说,成为掌控瀛海的一代枭雄。” 苏誉喃喃道:“可他没下手……” “是啊,他没下手,振川最终为何没有下手,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也许他终于有了一点独属于他自己的私心。也许他终于意识到,比老主人的意志更加重要的,是给你留下一个你爱的人。”宗柔看着儿子,轻声说,“你比我强,苏誉,你还有人爱,我已经没有了。” ☆、最终章 苏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家的。 到家之后,他抱住布丁,失声痛哭。 布丁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苏誉这样失态。再等他好一阵安慰,又把苏誉紧紧抱着安慰他,苏誉这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啜泣着,把宗柔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布丁。 布丁也被震惊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事情太大,涉及到这么多人,这么久的时间,这黑暗残酷的阴谋在无光的地方,秘密实施了三十多年! 就连他这个与此无关的路人,听了之后都禁不住打冷战! 多么邪恶的计划,多么邪恶又磅礴的野心! “如果我诞生到这世上,只是为了实现我外公的野心,如果我只是他手里一颗棋子,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活着?!” 布丁一听这话,慌忙道:“你不能这么想!苏誉,你外公的野心并未成功!你妈妈说得对!现在你手中没有掌控瀛海的一分钱,你也并未成为苏家的大家长,你没有实现你外公最初的计划,你逃过了呀!” “可我是个不该出生的人!”苏誉哽咽着说,“就因为我诞生在这世上,我大哥才会死的!苏家那么多人,因为我受连累……” “并不是的!”布丁用力抱住他,他很严肃,很认真地对苏誉说,“听我说,苏誉,杀你大哥的人不是你,逼死海生姐姐和苏麒父亲的人,也不是你!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把别人的罪孽扛在自己的肩头!” “可我……”苏誉一开口,又哽住。 “你活着,你存在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重要。”布丁抓着他的手,他努力睁着看不见的双眼,“不光是我,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独眼杰克,泉子,小寇他们,这所有人的人生,都会改变——没有人愿意这一切消失!” 苏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如此沉重的打击落在自己头上,他以为他活这三十几年,已经算是饱经沧桑,什么狗屁倒霉的事情都经历过了。 然而他万没想到,那些只是副产品,原来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如果不是有布丁时刻陪伴在他身边,如果不是因为,如今布丁双目失明需要人照顾,苏誉有那么一刻半会儿,真想死了算了。 他的人生,因为这秘密被捅破,变得毫无意义。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布丁一直在安慰他,帮他拾起活下去的勇气,他始终和苏誉说,不管他做什么样的决定,都要等到自己手术之后。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要是再丢下我不管,那我可怎么办呢?” 苏誉说不出话,他把湿漉漉的脸贴着布丁。 他已经和布丁说了那两封信的事,布丁也颇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看见的那两封信,竟然是宗柔代笔! “……她一向有模仿他人笔迹的能耐。”苏誉哑声说,“我小时候就听外婆说过,她帮外公模仿过好些秘密的信函,用以打击政敌。” 布丁忽然说:“可是你外公怎么能断定,你是个男孩?如果这一胎是女儿,他打算怎么办?” 苏誉闷闷道:“听说过武则天么?” 布丁一怔,不由苦笑起来。 “如果你是个女的,那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自己掰直。”他悄声和苏誉说。 苏誉想笑,但是眼睛又湿了。 曾经一度,布丁问他,要不要把真相告诉顾海生。 “我不敢。”苏誉垂着眼帘,小声说,“我怕他……他会发疯,会来找我给我大哥报仇。” 布丁想了想,摇头:“不会,真要报仇,他会去找你外公。” 苏誉在得知真相后,又去探望了宗克己。 他从来没有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面对过自己的外公。 宗克己依然健康,依然痴呆,看见他来,依然显得很高兴。 苏誉望着宗克己,满腹的话,最终只化作了哽咽的一句:“外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宗克己听不懂他说的,只顾着喃喃自语:“小誉,给外公煮碗面,银丝面……要多放火腿,烂一些……外公饿了。” 完全是个丧失智力的老小孩。 得知秘密之后,接下来好长时间,苏誉都不敢去见顾海生。即便接到他的电话,苏誉也不敢和他多谈,他生怕说多了,会忍不住把那个秘密倒出来。 如果顾海生知道这一切,他肯定会遭到摧毁性的打击。 但是苏誉没想到,他不泄密,有人却刻意把秘密告诉了顾海生。 那天晚上他正陪着布丁,忽然接到豆腐的电话。 豆腐在电话里非常惊慌,他告诉苏誉,顾海生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个邮件,里面是个u盘,他拿回了办公室。 “我也不知道那u盘里是什么,我没跟进去,谁知一个小时以后,海生突然从三楼跑下来。”豆腐颤声说,“他看起来像疯了一样,把小寇一下撞在地上,连扶都没扶就跑出去了……” 苏誉越听越不对劲,他赶忙问:“邮件呢?!外包装在你手里么?” “在的。”豆腐拿着外包装,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字迹看起来挺娟秀的,像女人写的。下面落款是个宗字……” 苏誉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他立即打电话给宗柔。 好半天,宗柔才在那边接了电话,一听电话接通,苏誉冲着手机大喊:“你到底寄了什么给顾海生!” 宗柔一愣,旋即,她就在电话那边笑起来:“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啊!你到底寄了什么给他!”苏誉在那边嘶吼。 “也没什么。”宗柔懒懒道,“我只是把咱母子俩那天的对话全都录了下来,然后拷贝了一份给顾海生。” 苏誉听得要崩溃,他冲着听筒大吼:“你这个混账女人!你想害死他!你还想害死我外公!” “哈哈哈,真是知母莫若子。” 苏誉骂不下去了,听筒那边淹没在女人猖狂的笑声中。 他挂掉手机,又飞快打给豆腐:“有没有拦住他?!” “他已经跑出去了。”豆腐颤声道,“谁也拦不住,他抢了我的车钥匙就冲下楼了……” 苏誉没听完,挂了手机,抓了车钥匙就冲出家门。 半个小时后,他疾驰到宗家,刚刚冲进大门,就听见女佣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有沉重东西倒地的巨响。 等苏誉再冲进客厅,他呆呆望着那一幕: 宗克己从轮椅上摔下来,倒在血泊中,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刀。顾海生就站在他面前,他脸上的神色那么奇怪,又畅快,又痛楚。他的脸上,身上手上,全都是血…… “外公!……” 苏誉惨叫着,噗通跪倒在地上。 瀛海前总裁顾海生杀人事件,成了当年最劲爆的新闻。 据说杀人之后,顾海生哪儿也没去,他在尸体旁边坐下来,然后抬头看看吓晕了的女佣,只说了两个字:“报警。” 起初谁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顾海生要去杀一个痴呆的九十高龄的老头儿,而唯一知道真相的苏誉,又始终沉默不语。 但是很快顾海生收到的那个u盘就被警方找到,真相这才曝光。 苏麒去探望收监在押的顾海生,他只哽咽着说了一句话:“你这是何苦!” 顾海生的神色始终那么平静,他对苏麒说,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 “虽然给瀛海造成了损失,我很抱歉。但是阿麒,我不后悔。” 虽然在苏麒面前是这样的姿态,但是后来见到豆腐,顾海生终于懊悔起来。 豆腐这段时间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熬得双眼通红,此刻终于见到顾海生,满腹责怪的话,却一句都讲不出来。 最终,他忍着满眶的泪,轻声说:“海生,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等你。” 顾海生的这件案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开始舆论是一边倒,觉得他为富不仁,亲手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九十岁老人,这太残忍太可怕了,必须处以极刑。 再等到真相公布于众,舆论又倒向了另一边,认为宗克己太恶毒了,罪不可赦,顾海生只是为苏家上下报仇,情有可原。 这案子审了很长时间。 瀛海方面自不必提,重金请了最强律师团来给顾海生做辩护,想尽一切办法替顾海生脱罪,甚至苏麒还提出了一份材料,证明顾海生之前曾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他是因为患病才从瀛海辞职,因此后来的杀人行为也是受到病情的影响。 另一个辩护方向就是,顾海生是被宗柔寄给他的音频刺激到了,是在深受刺激的情况下激情杀人,并且手段不算残忍。法庭必须考虑到宗克己对苏璟的谋害,以及他指使心腹冯振川多次谋杀顾海生未遂这些事实。 但不管怎么说,顾海生仍旧杀了人,想要减轻罪行,他必须取得受害者家属的谅解。 宗柔和苏誉没有在这方面为难顾海生。除此之外,宗柔还提交了一份录音,是她和冯振川的谈话,这个音频坐实了宗克己曾经的罪行。 苏誉成为了此案的焦点,因为他既是受害者家属,同时又和凶手有密切关系,媒体甚至挖掘出了他和顾海生的过去。 有记者追问苏誉,他的立场究竟在哪一方。苏誉只简单地说,他和法律站同一立场。 “也就是说,您不打算为把您自小抚养长大的外公伸张正义?” 这问题一问出来,苏誉的目光像冰刀一样剜过去! “正义已经得到伸张了。”他冷冰冰地说,“即便是我外公,也应该承认这一点!” 正式开庭那天,各方代表都到了,当法官要求带犯人上庭时,老倪和老傅一看见穿着橙黄色劳动布囚服的顾海生,全都哭起来,旁听席一片凌乱,豆腐不得不把两个哭哭啼啼的老头劝出法庭。 考虑到各方面因素,法院认定了多个轻判情节,最终审判结果出来,顾海生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判决出来的那一刻,豆腐站起身来。 他遥望着法庭中间的顾海生,顾海生也扬起脸,望着他。隔着宽大的法庭,隔着那么多旁听者,他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顾海生入狱,漫长的喧嚣这才平静下来。 瀛海方面仍旧由苏麒来掌舵,他终于明白,从此以后,顾海生是真的不可能再回瀛海了。 一年之后,顾海生将全部股权,转让给了苏麒。 苏誉回到了独眼杰克,因为顾海生出事,店里群龙无首。小寇他们看见苏誉再度回来,不由感慨万千。 “经理,你打算把店子再买回来么?”他问苏誉。 “是有这打算。但是顾海生不肯卖。”他翻了个白眼,“我问过他了,他说,顶多允许我参股。” 顾海生入狱后,苏誉去探望的次数不多,一般都是豆腐和苏麒去。但是那次他却罕见的独自去了监狱。 他告诉顾海生,布丁的手术已经完成,眼睛也复明了,眼下豆腐正带着他满世界兜风。 “我说,反正你眼下也回不去店里,能不能把独眼杰克卖给我?” 顾海生摇头:“不卖。” 苏誉生气地盯着他:“你这人!你说你留着店子干什么!养老么?” 顾海生笑起来:“说对了,我确实有此打算。” “……” “不过,你可以用参股的方式参与经营。”顾海生又说,“我一个人管店子还是太辛苦,你要是乐意,就来帮忙。” 苏誉气哼哼道:“好啊!可是咱们如果发生争执怎么办?就那丑到家的窗帘子,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顾海生笑起来:“真要再发生那样的争执,那就全民公决好了。其实——” 他顿了顿,才又道:“我和小墨终究是要离开的,他的眼睛不允许他长期在现场,我出狱之后都一把年纪了,更不可能将店守到天长地久。最终,它还将回到你手里。” 苏誉没想到顾海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吃惊,他竟不知道该怎么接。 那天结束探监之前,顾海生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惴惴地问苏誉:“小誉,你恨我么?” 苏誉望着他,面色平静:“我们算扯平。” 十年很漫长,但,也只是一瞬。 出狱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顾海生换下身上的囚服,狱警们又将他的私人物品拿出来,交还给了他。其中一个甚至还笑盈盈道:“顾总,一路顺风。” 顾海生冲着他笑了笑。 黑灰色的沉重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深蓝如宝石的清澈天空下,顾海生看见,很多人正等在外面,苏麒,汤晏,苏誉,老倪老傅,布丁,泉子,还有豆腐。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那一瞬,顾海生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真正的人生,直至此刻,方才开启。 看见他从监狱走出来,豆腐越众而出,快步奔过来。 他一把抱住顾海生,不由轻声哽咽。 “亲爱的,我总算等到你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个番外 ☆、番外 苏麒从瀛海出来,已经夜里十点了。 上车时,司机问他,是不是回家,苏麒说先不回家。 “去店里看看。” 车很快到了独眼杰克,门口的酒童见他的车开过来,赶紧灵巧地跑过来,帮忙拉开车门:“苏总。” 苏麒从车里下来,他看看那个叫小虎的酒童:“不是苏总,是苏经理。” 小虎哭笑不得:“您只是代经理……” “代经理也是经理!”苏麒瞪了他一眼。 顾海生入狱,苏誉重新回到店里,但是上个月他陪着布丁出国做手术,店里一时没人照管,于是他和堂哥打了个招呼,请他帮忙来独眼杰克签签字,发发薪,供货方面如果有跟不上的,苏麒也得打电话催催。 基本上,是个代替苏誉履职的活儿。 本来苏誉还担心苏麒不肯答应,他和苏麒说,不会耽误他多少工夫,因为店里有豆腐在照看,只不过有些事情比如发薪的签字,给供货商开支票,和银行的交涉等等,都得由苏麒来。 第5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0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60节 结果没想到,苏麒一口答应下来,他不光答应,还郑重其事的跑来独眼杰克宣布上任! 小寇他们吃惊地望着他:“苏总,您是说,您要过来当经理?!” “我只是晚上过来帮忙打理一下。”苏麒万分得意地笑了笑,然而马上又严肃道,“但是你们经理把大权交给我了!你们要拿我当这店里的经理才行!” “可是苏总……” “是苏经理!” “可是苏总经理……” 小寇这一句话,酒童们都笑傻了,连苏麒都乐了:“你小子能耐啊!我这刚上任呢,你就给我降职了。” 虽然苏誉只是让苏麒帮个忙,但很明显,苏麒把堂弟的要求放大了,因为次日周末,他竟然带着一帮子助理跑来店里,把独眼杰克闹了个底朝天。 小寇胆战心惊看着人来人往的经理办公室,他惊恐地问岳龄:“苏麒到底想干什么?” “听说他嫌咱们原有的经营流程太落后,他要重新设计一套……” “经理回来了,会打他的吧?!” 岳龄看着进进出出的三楼,他点了点头:“会打他的。” 本来,苏麒的权责范围不大,因为豆腐负责绝大部分的现场工作,除了签字,原本没他什么事。然而苏麒上任还没一个礼拜,豆腐不小心摔下楼梯,把一条腿给摔断了,于是只好卧床不起。 苏麒得知后心花怒放,但表面上,他却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很严肃地对酒童们说:“小墨受伤不能来,现场管理少了个人,这对咱们店的经营非常不利!你们放心,往后我会多往店里跑几次。” 酒童们互相看看,全都愁眉苦脸,因为他们已经领教过苏麒的“管理风格”了。 果然,今天一进店里,苏麒就皱起眉头,他到了三楼,先把小寇找来。 “这是什么音乐?”他皱眉指了指天花板。 小寇一怔:“是tfboys……” “什么乱七八糟的口水歌!一点都不好听!”苏麒说,“换别的!这个很影响客人的心情,太闹了!” 小寇呆呆看着他:“可是苏……苏经理,咱们店就只有这种歌,而且我觉得挺好听的呀,不算闹。” 苏麒更皱眉:“这还不算闹么?一点美感都没有!换古典一些的,就最普通的,3b的有没有?” 小寇傻乎乎挠挠头:“三逼?那真没有。嘿嘿,二逼咱们店倒是有好几个……” 苏麒大怒! “我是说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简称3b!难道连他们的音乐碟都没有么!” 小寇更傻了:“这……这我都没听说过!我就知道个贝多芬!那俩是谁?苏总你的熟人么?” 苏麒气得快上不来气了。 他挥挥手让小寇下去,又打电话给还在瀛海加班的下属,让他们立即送一些古典音乐的唱碟过来。 半个小时之后。 岳龄走到楼梯一半,忽然停住。不光是他,其余酒童也都停住,大家一起抬头望向楼层扩音器。 “这什么声儿啊?”有酒童喃喃道,“店里怎么放这种音乐?” “听这调儿,怎么这么惨?咱店难道要关张了么?” 岳龄飞快跑到吧台! “泉子!谁换的音乐?!”他咬牙道,“为什么要换《悲怆三》?” 泉子耸耸肩:“苏总要换的,嫌tfboys闹腾,非要换古典乐。” “妈的!我去找他!” 一口气冲上三楼,岳龄敲门进来,他开口就不客气地问:“苏总,为什么要放《悲怆三》?” 苏麒一听,脸上顿时溢满惊喜! 他赶紧站起身来:“不得了!居然能听出是悲怆三!小伙子,你是你们店唯一的可塑之才……” 岳龄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问,为什么要在店里放贝多芬!” “哦哦,这个嘛。陶冶一下情操。”苏麒不在意地摆摆手,“客人们也需要听一些高雅音乐来提升自己嘛。” 岳龄都快气哭了! “客人是来玩的!来喝酒的!谁跑夜店来提升自己呀!” “咦?反正钱也是要花的,顺便提升一下美学修养,怎么不好?” “你让客人听这么悲惨的调子!都悲怆了!客人怎么高兴得起来!下次苏总是不是还要放个莫扎特的安魂曲?!” “哎呀你连莫扎特的安魂曲都知道?真不错!” 岳龄已经气得不想和他理论了,他索性道:“不能在店里放古典乐!苏总,这会打击客人进店的积极性!人家听见是贝多芬都不敢进来了!” “怎么会!”苏麒吃惊地望着他,“别的店放的都是无聊的口水歌,就咱们店这么高雅,这么与众不同,客人一定会喜欢!” “……” 那晚,在整晚绕梁不绝的贝多芬中,酒童们互相打着气,一脸“悲怆”地彼此安慰着:“再坚持半个月,等经理回来就好了!” 诸如此类,苏麒的怪招层出不穷,把酒童们全都害惨了,岳龄抱着手机,哭着给苏誉打越洋电话。 “经理你快回来吧!咱们店要被你那个堂哥给折腾垮了!” 气得苏誉大骂苏麒多事,恨不得连夜打电话过去,痛斥一番。 一旁的布丁却笑起来:“你不要怪你哥了,他是出于一番好心。” “所以他的好心是打算把我的店整垮了才罢休么!” 布丁更笑,他柔声道:“其实苏麒只是想表达一下对你的关爱,弥补他这么多年来做哥哥的失职。不过他那个人一向性格别扭,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苏誉凑过来,俯下身,摸了摸他额头的纱布:“再过一个礼拜,咱们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我得看看他到底把咱们店给‘关爱’成什么样了。” 苏麒的这些“新举措”,也让探病的小寇带给了豆腐,他说得欲哭无泪,豆腐笑得前仰后合。 到最后他抹了抹眼泪,说:“苏总是那么个人,性格有点别扭啦,不是很能直接表达感情,他这么努力的折腾,也只是想表达对咱们店的重视。” “唉,我们都快被他重视得吃不消了。”小寇说,“你要是腿没受伤,还能帮我们抵挡他一阵……这都怪我!” 豆腐笑道:“又胡说,我自己从楼上摔下来的,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怎么怪到你头上去了?” 小寇低着头,万分愧疚道:“还不是因为我打伤了你的眼睛,你看不清才跌下楼梯的?豆腐,往后等你老了,我来照顾你!” 豆腐听得失笑:“谢谢了!我可不需要你来照顾,往后我还得照顾我家海生呢,可没空闲坐着给你照顾。” 小寇听他这么说,他轻轻叹了口气。 “豆腐,店里大家都替你可惜,和顾先生在一块儿还没到一年,又出了这种事……你的青春年华都浪费在等待上了。” 豆腐听了,只淡然一笑。他低着头,看着铺在病床上的蓝色月光。 “什么青春年华?我也老大不小了,等海生出狱,我都四十了。哪儿还青春得起来?所以往后,我什么都不想了,就慢慢陪着他走这人生路吧。” 豆腐说完,又笑道:“万幸布丁手术成功,这样经理也可以顺利回店里来了。” 小寇遐想了一会儿,他笑起来:“等到顾先生出狱,也回到店里来,那咱们就有两个经理了,他们得打起来了吧?到时候鸡毛蒜皮什么都有得争。” 豆腐也笑:“不会的。两个经理就两个经理,大家都在店里,那才好呢。” 小寇听他这么说,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于是他也开始对未来充满憧憬了。 (番外完)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6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