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太美》 正文 第1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狐王太美》作者:静候晨曦 文案 宁楚仪原来只想当个县城捕快,守着他的前世恋人狐王子硕好好过日子,却因为一句“麒麟现,天下变”被迫入魔,痛失所有。 复仇?还是逃? 注:禁欲主角,狐王诱攻,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诱受 狐王出场晚,以人形出现在三十章后 1v1 he 慢热,慢热,慢热! 日更 作者智商低 不喜慎入 内容标签:强强 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楚仪,子硕 ┃ 配角:七先生,孙景昊,沈白凤 ┃ 其它:王侯将相,江湖侠客,奇幻仙侠 ================== ☆、捕快 “凶手与死者该是熟人。”沈白凤手指捏着白皙光滑的下巴缓缓道,一双狭长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哦?”半蹲在他身边的宁楚仪眉头挑了挑,深褐色的眸子转到年轻仵作的脸上,“沈郎有何见解?” 沈白凤合起折扇,用扇骨敲着掌心,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道:“宁公人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没错,宁楚仪是个捕快。 捕快不是个高档职业,只能算是县衙里的杂役,虽然干的也是公职,着官服,配横刀,平时三五成群走在街上、坊间,看着威风凛凛,正气逼人,可惜薪水少,地位低,无品级,人称一声公人都算抬举。 不过干这个活,要求不高,是个成年男人就能干,也不需要科考什么的,只要手脚俱全,身体灵活,直接去县衙登记一下,领了缁衣横刀和腰牌就能上街巡逻,这活计对于无父无母家贫苦,无妻无子朋友少,身边只有一个聋哑哥哥相依为命的宁楚仪来说就再适合不过了。 宁楚仪今年二十有一,身材健壮,面容俊朗,一双剑眉斜长入鬓,一对深眸如秋水寒星,端的长了一副好皮相。他在十五年前跟着自家的聋哑哥哥宁平举来到上洛县,当时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身上一贫如洗,都是蓬头垢脸,衣衫破旧,浑身上下除了牙花和眼白是干净的,其他都跟在泥灰里滚过一样,看起来分外可怜。 时天下初定,离高祖李渊建国立业也不过几年时间,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家太常见了,因此这对兄弟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度过了最初的一段艰难时光,靠着好心的邻里乡亲的接济,这对兄弟终于在这上洛县安家落户,定了下来。 两个小孩过日子定然无比艰辛,宁平举长宁楚仪五岁,又聋又哑,但是一身蛮力惊人,人也厚道老实,被坊间的铁匠师傅收了当学徒,学了一身打铁的好手艺。 老铁匠年纪已经老迈,子息单薄,早年两个儿子早因为战乱不知所踪,只有一个女儿也嫁在外乡,不常归家,在将铁匠铺子交予了宁平举的几年后就撒手归西了。 宁平举葬了师傅,拿着师傅留下的钱,将宁楚仪送进书馆,让他一边帮工一边读书,自己则靠着打铁的好手艺,慢慢撑起了家,也把宁楚仪给拉扯长大了。 虽然是兄弟俩,然而性格完全不同。宁平举性格木讷沉稳,宁楚仪却是安静而灵变。比起读书,他自小更喜欢舞刀弄棒,肚子里有着些许学问,同时也学了一身好武艺。 教他武术的师傅名陈玄之,据他喝得醉生梦死的时候稀里糊涂的说法,他是前朝禁军中的一员,当年炀帝在扬州被部下绞死的那晚,他亲眼见到灯影憧憧的帷帐上,有个双目血红的怪物影子一闪而过,第二天他就当了逃兵跑了,从此隐姓埋名,浑浑噩噩过日子。直到贞观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才敢说出原本的名字,来到上洛开了家武馆勉强讨个生活。 宁楚仪向来不太信这些神神鬼鬼之物的,对于自己师傅醉醺醺时候的说辞,他只是抿起嘴角安静地笑笑,把酩酊大醉的陈玄之扔上卧榻之后,在武馆里安静地打上几套拳,再耍上一段棍子,然后回家帮着宁平举一起准备晚饭。 三年前,宁楚仪对宁平举说自己想当捕快。宁平举对于这个弟弟向来是千依百顺,溺爱得紧,他对自家弟弟要求不高,识得点儿字,身体健康,开心就行,因此对于这个决定没有丝毫反对就应了下来。从此,宁楚仪就成了上洛的一名捕快。 上洛是个小地方,平时处理的事件无非也就是东家丢了头耕牛,怀疑是西家偷了;南家今年刚收的稻米少了几筐,怀疑是被北家趁着夜黑悄悄搬走了……等等等这些事情,倒也繁琐无聊。偏偏宁楚仪做得有滋有味,而且他人聪明,爱动脑,勤动腿,几年下来,不大不小的案子破了不少,私下里还被人叫做“小神捕”,甚得县令的欢心。 今天,宁楚仪又出门办案。不过不同的是,今天他办的是一起命案。 命案,在上洛县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宁楚仪当了好几年的捕快,除了有时候帮忙打捞河里漂来的流漂(水里淹死的人),这还是少有的几次见到死于非命的尸体。 如今,他们就身处案发现场,蹲在地上正在查看尸体一边发表见解的,就是县衙里唯一的仵作,也是上洛氏族大家的异类公子沈白凤。 说他是异类,是因为仵作是个低贱的职业,正常人家的儿郎,谁愿意去从事整天对着死人的晦气的职业,更别说是大家族的公子哥了。 偏偏沈白凤不一样,他硬是不顾家族所有人的反对,甚至将他逐出家门的威胁,历尽千辛万苦当了这个仵作。这般张扬任性也便罢了,这位怪公子还放出风声来,谁要是敢跟他抢这个工作,他定然让人上门好生伺候,保证揍得他耶耶阿娘都认不出他,绝对要让他下不来床,出不了门。 本来就没人抢的活,被他这一说,谁还敢来插手? 您看看,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然而沈白凤对此不以为然,他要当这个仵作,自然是有理由的。他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 沈公子爱美成痴……只要是美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是他看中的,他必然会以狼一样的迅疾,狗一样的敏锐还有黄鼠狼一一样的厚脸皮,哦,不对,应该是执着,死死盯着不松口,天天追在对方的屁股后面,直到被追着的人烦躁无比,再也控制不住露出夜叉一般暴怒的脸冲他跳脚,这个时候沈白凤就会摇摇扇子,深深一声叹息,摇头晃脑道:“可惜呀可惜,好花不常在,盈月两三天。没劲,没劲。”之后便不再盯着美人,又自寻了下一个目标,继续贴烧饼去。 整个上洛的美人对这个怪公子是又气又恨,心底又爱得诡异。 不巧的是,宁楚仪的长相正对了沈公子的胃口。不仅如此,宁楚仪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还没让沈白凤腻味的人。也因此,沈白凤整日粘着宁楚仪,说是要和他一起办案,宁楚仪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也不管那案子到底需不需要仵作。 自我又任性的沈白凤,当真气死人! 现在,这气死人的沈公子薄削的嘴唇扯了扯,又开始摇他那把怀袖雅物聚骨扇,一边慢吞吞手指着尸体分析道:“你且看看,这里可有什么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  许久没来,惭愧,惭愧。因为工作太忙,更文只能尽量兼顾。二哈那本仍旧会更新,只是速度会慢一点,保证绝对不弃坑。 新文求支持,作者专栏求收藏,鞠躬,感谢各位的捧场!! ☆、追凶 有何不妥?宁楚仪眯起眼睛蹲下,忍住胃部不适,仔细打量这具尸体。 眼前尸体属于一名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男子仰面躺在青砖地面上,双目无神睁开,仿佛死不瞑目,额头上一块骨头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血洞,流出的血迹在脑下汇聚成一滩,看起来触目惊心。四肢摊开,无束缚痕迹,肢体完整,无醒目伤痕。右手指节僵硬蜷缩,看起来里面似乎捏着什么一般。 宁楚仪颇费一番功夫才把死者手指掰开,发现里面是一片碎布帛,看起来像是袖口一类的东西。他又四处打量现场痕迹,这才点点头说道:“沈郎君说的是,这男子身强力壮,然而致命伤却在门面上,死者颅骨破裂,血流量大,几乎可以说是一击致命,若非是对熟人心无防备,怕是无人能做到这点。” 沈白凤摇摇扇子:“你看这里,”他指着死者边上的床柱上一串殷红血迹道,“这些血恐怕就是他受到打击之时血液喷出的痕迹,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这里是死者的卧房,死者身上还穿着中衣,说明嫌犯不但是死者的熟人,还极可能是非常亲近之人,否则死者绝对不会心无防备地将他请到自己的卧房来说事。” 房间里的血腥味太浓,宁楚仪被熏得一阵阵发晕,胃中翻搅不已,双目也像是被迷上浆糊一般,烫热地几乎睁不开来。他吃力地揉揉眼道:“沈郎君高见,宁某赞同的很。这样看来,这凶犯的嫌疑范围可就小了很多了。死者名翟成大,外来人士,祖籍何处暂且不知。他是个桐油商人,六年前来到上洛落户。家境殷实,家中无长辈,有正房张氏,两个小妾江氏与李氏。家中上下服侍的仆人共六人,两个男子年近五十,两个丫鬟年约十八上下,还有两个粗使婆子。” “从血液凝固的情况和家中成员的供词看,死者大概是在昨夜酉时到戌时之间死亡。”沈白凤又摇了摇扇子,“凶犯是死者非常熟悉亲近的人,死者头上伤口由右上自左下,说明嫌犯是个右撇子。看伤口形状,凶器应该是铁棍之类物事。死者身高约六尺,体型壮硕,嫌犯却只用了一击就要了他的命,可见也是个壮硕之人。” 宁楚仪闭上眼睛按住眼中灼热,顿了一会道:“嫌犯或者是与死者体型差不多,身强力壮,尤其是右臂,应该格外强壮才是。”他犹豫了一下,眼睛又转向仍然一脸悠然的沈白凤道:“沈郎君可知江湖上奇人异事颇多,即便是身材普通的女子,若是常年修习武艺,要做到这点,怕也是不难。” 沈白凤眯着眼睛笑嘻嘻道:“我就等你这句话,若是一个常年习武的女子跳起来击打死者面部,要做到这样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凶手不一定是男子。” 宁楚仪点点头,咬了咬牙站起来,血腥气太重了,浓重的腥气一直朝着鼻腔里钻,心口跳得厉害,惹得他说话都颤抖起来。他将手中从死者掌中翻出的布帛碎片递过去道:“看这布料,可像是女子襦衫上的领口?” 沈白凤接过去一看,顿时便笑了:“看来小神捕又要立功了,有了这个,嫌犯是谁还用多想吗?死者在上个月刚带回的小妾江氏,那江氏虽然看着纤瘦矮小,据说倒是出身武林世家,因为家道中落才屈身做妾。死者正妻善妒,那小妾进门之后就没过过好日子。因为争宠不过一怒之下杀了人,倒也不奇怪。只是要杀也该杀那妒妇,却又为何要杀这当家人呢?” 宁楚仪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扶着门框狠狠吸了几口气才仿佛又活了过来一般。抬头一看院中被众捕快围站着的战战兢兢的人群中,却哪里有那个身材瘦小容颜明艳的小妾?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急忙拽过平日里的跟班小六问道:“那个小妾江氏呢?她去哪里了?” 小六一愣:“她,她说她尿急,去茅房了。” “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不叫人看着?”宁楚仪觉得自己双目似乎要烧起来一般,因为太过灼热,他连忙伸手按住。 小六委屈道:“她一个小女子要上茅房,咱们一群老爷们怎么能跟过去。头儿,你先别急,那小娘子是带着丫鬟过去的,应该没事。你怎么了?你眼睛看起来很红,好吓人的样子。” 宁楚仪摇摇头:“她朝什么方向走了?快指给我看。另外再叫上几个兄弟,跟我一起去捉凶。” “哎,好的。头儿,这么快就知道凶手是谁了?你可别说是那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小六挥手叫上几个捕快,跟着宁楚仪朝茅房方向奔去。 宁楚仪没有回答,只叫了一声凶手武艺高强,让众人都小心。他带人围到小院中,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丫鬟倒在血泊里,已然断气。小院里声寂寥寥,哪里还有那小妾江氏的身影。 宁楚仪眯起眼睛:“西边墙院上有带血的脚印,凶手定是从那里翻墙而跑,走,跟我追上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带血的脚印一路延伸到院外,可惜并入坊间就再难追寻。坊间人来人往,一副寻常模样,看起来丝毫无反常之处,人群熙熙攘攘,哪里能看到江氏的身影。 宁楚仪叫住小六吩咐道:“你速速带人回禀县令大人,让大人派兵,在各处路口设卡,对来往行人一一查询。一定要说清楚,凶犯武艺高强,且凶残无比,切莫看她是个女子就对她掉以轻心。另外你去禀明主簿大人,让他差人按照这家人的描述画出江氏的画像贴在各坊间、村正、里正的道路墙壁上,提供江氏线索者有赏。留下几个人来跟我一起查访,其他人去听候县令大人的差遣。” 小六点头应下,匆忙离去。 宁楚仪仍觉得双目灼热,痛楚难忍,倚在墙上稍作歇息,正打算振作精神,继续追捕凶犯,忽然一阵香风袭近,一道酥媚入骨的声音响在耳边:“宁相公,我在院子里见到你时就想问了,为何你闻到血腥味,眼睛会红的这么厉害,难不成,你就是那位我已经寻了数十年的故人?” ☆、中计 声音传来的刹那,宁楚仪就动手了。 转身,抽刀,横刃,斜劈…… 空气被斩断,发出口哨般的尖利音色,腰间蹀躞带上的玉佩叮咚作响,宁楚仪脚步跌错,眼角捕捉到灵动的浅粉,手中横刀已然流水行云般追了过去。 “好刀法!”江氏娇喝一声,发出银铃般一声笑,小蛮腰一转,一个空翻退身躲开。落地后脚下错步莲花,顺手摘下耳饰,嘴里呢喃两句,两柄六尺二寸长铁鞭出现在手中。 江氏翦水秋瞳眼波横,看着宁楚仪吃惊的神色嗤笑一声道:“怎么,宁相公,没听说过风华幻术?” 宁楚仪神色萧肃,抿唇不语,双手握紧横刀,斜刃迎上。 兵刃相接,清脆啸音如龙吟,火花四溅,叮当音不绝于耳。宁楚仪缁衣翻黑浪,江氏粉衫似出云。两人均是身法飘渺,移形换影间,已经互拆几十招。 “想不到上洛这个小地方,竟然也有身手这么好,心思这般聪颖的捕快,妾身以前只当吃朝廷俸禄的都是些废物,这次当真是小瞧了你。宁相公,你看起来和我以前的一位故人非常相似,我对你好奇的很。听姐姐的话,你放下刀跟我走,我保证,待我查清楚你的身份是否和我那故人有关系,我便放你安然归来可好?”江氏一边和宁楚仪缠斗,一边娇声与他低语,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和至亲好友商量家事一般。 宁楚仪见她娇俏小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心下也有些没底起来,开始他只当这女子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现在看来却是妖女一名,会邪术不说,这般打斗关头,还有心思调笑于他,今日若想拿下她,怕要费些周折。 坊间百姓早被两人的打斗声惊动,胆小的纷纷躲入院子里,关紧了门,少有几个胆大的透过窗户或门缝小心翼翼朝此处观望。不一会被宁楚仪分散到其他处的捕快也听到动静赶过来帮忙。 然而宁楚仪与江氏斗得正酣,两人武艺高出他人许多,这些捕快也只能小心翼翼握着刀在一边试探,丝毫无法加入战圈之中,个个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是一下忙也帮不上。 “妖女,你,你快放下武器!我们这么多人,你,你逃不出去的。”捕快陈九大喝一声,一刀挥出欲加入战团。 江氏冷笑一声,双鞭与宁楚仪横刀相接,柔韧身体如乳燕翻飞,下一刻,陈九就被踹得飞了出去。 顿时,围住两人的众捕快散开大圈,更加不敢靠近。 江氏对这些人浑然不放在心上,犹自手中飞快和宁楚仪拆招,嘴里一边道:“小捕快,不跟姐姐走也行,你只要告诉我,宁楚仪可是你的真实姓名?今年贵庚?家中还有何人?你的武艺是谁人所教?” 宁楚仪仍是冷着一张脸,手中横刀舞得密不透风,招招致命奔着江氏而去。 江氏不悦拧眉,这个闷罐子捕快好生不识相,她问了那么多问题,他竟然一个也不回答。她眼波一转,双手一抡,手中双鞭隐没,下一刻,她嘤咛一声,身体一软,直接倒入宁楚仪怀中。 宁楚仪顿时手忙脚乱,想也没多想将她接入怀中,软玉温香一入怀,他顿时面红耳赤,身体都颤抖起来,待反应过来,想将怀中柔软娇躯推过去,早已来不及。他只觉得肋下一麻,随即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江氏狡黠一笑:“看也知道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处男,这点防备心都没有。” 众捕快见她一个娇滴滴女子反手将宁楚仪扛在肩上,身子一耸,便要掠走,都惊得呼出声来。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凭空出现在江氏身后,一把折扇举重若轻地点在江氏肩胛上:“小娘子好霸道,辣手杀人不说,还想抢我的美人不成?” 江氏心中一惊,这人身法怎会这么快?她当机立断,反手将宁楚仪抛向沈白凤,素手一挥,一阵粉色烟雾爆散开来,烟雾散去后,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沈白凤挥开折扇轻摇,手中扶着不省人事的宁楚仪啧啧叹道:“宁公子,你这算是对沈某投怀送抱了吗?可惜此地甚是煞风景,不如我带你回我府中,与你鸳鸯戏水如何?” 陈九按着腰瘸着腿挣扎过来:“沈郎君,别贫嘴了。这下子事情大发了。头儿怎么样了?” “放心,被那小娘子调戏了而已,无甚大事。”沈白凤折扇摇摇,“送回去好好睡一觉便好。” “如此便好。”陈九叹口气,“那江氏怎么办?回衙门报知县令大人,让他向郡守求助?” 沈白凤摇摇手指:“莫急,莫急。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这般惊慌失措,你们先送宁公人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即可。” 陈九接过宁楚仪,满脸怀疑地看向沈白凤,却见他莫测高深一笑,下一刻,白色身影拔地而起,竟是翻墙走了。 陈九深知这沈白凤虽然脾气古怪,却是个有本事的主,当下也不敢多问,叫人扛起宁楚仪,先将他送回宁平举的铁匠铺。 却说江氏脱身以后,穿过坊间小巷,一路来到城外。 上洛古时为商君封地,前朝大业年间设上洛县,武德元年又被改设商州,归山南道,然当地人仍习惯称为上洛县。 上洛地处秦岭山地,境内有商山洛水,山多而石奇,水盈而泉涌。境内山岭连绵,河谷纵横,素来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说。北部蟒岭、中部流岭、南部鹘领,此为三岭,另有一江丹江,有三河:银花河、武关河与老君河,此三岭、一江三河,岭谷相间,互相交织,将外墙用黄土夯筑的上洛县城包裹在其中,如蓝绿盆子间点缀的一枚鸡蛋,别有情致。 江氏回头看了看远去的城门,素手伸出抚弄略见凌乱的如云秀发。可惜了刚刚那个小捕快,真是好俊的容貌,好俊的身手,更重要的是,那人见血眼红的厉害,和她记忆中的那个男孩一样。如果那男孩现在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年纪…… 不可能!当初,是她亲眼所见,他被一群恶鬼活活拖进了那片鬼障林,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皎白月光下那双挥舞着的惨白小手,还有那凄厉刺耳的惨叫…… 算了,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既然委托已经完成,当早点撤退才是。 低首在溪水边捧了水洗去面上尘埃,正欲起身,身后一声懒洋洋声音道:“小娘子,你在上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留下给点交代,就想这样离去吗?” 江氏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危突的山石上,那个姓沈的仵作悠闲自在地摇着折扇,狭长的眼睛惬意地眯着,看她的眼光如同戏弄老鼠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沈白凤不是攻,不要浪费感情,攻很快就出场。 ☆、潜梦 江氏看到沈白凤,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很快镇定下来。她款款起身,素手悠闲自在地抚弄一下如云发鬓,嘴里温软道:“这位相公好快的腿脚,却不知道这般尾随小女子又是为了何事。” 沈白凤哂笑:“小娘子真会装傻,我追来当然是为了将你缉拿归案。你心狠手辣杀了自己的夫君,我吃朝廷俸禄,岂能让你这般大摇大摆离去?” 江氏掩嘴,脸上露出幽怨神色:“郎君不知,我这般做,也是有苦衷的。” 沈白凤摇摇扇子:“说来听听?” 江氏叹口气,理了理衣襟方慢条斯理道:“其实,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翟成大,那人真实姓名叫翟庆安,乃是翟成大的同乡。他两人都是关中人士。前朝大业十四年,炀帝被缢杀,这翟庆安当时便是禁军中的一员。炀帝死后,他当了逃兵,盗用了翟成大的公验(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栖身于此。” “即便这翟庆安盗用了他人身份,这与你杀他又有何关系?”沈白凤打断她。 江氏柔柔叹口气:“这关系大的很。这翟庆安在逃走的路上,因为饥寒交迫,倒在了半路上。当时,是一年轻女子罗氏救了他。罗氏心地善良,当时兵荒马乱,她家中男丁全部因为战事或者战死,或者杳无音信,她见翟庆安身强力壮,又是少年人,不像大奸大恶之徒,再加上当时翟庆安有心讨好,谎称自己是为了逃避税负从家乡跑出来的,只求好心人赏口饭吃,便也动了让他入赘的心思。可惜,翟庆安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安稳日子只过了两年,便在乡下躲的不耐烦,骗着他娘子说要一起回乡看望爹娘,却在路上将他罗氏卖给了窑子,自己卷了全部身家跑走了。” 沈白凤摇着的扇子顿了一下,他眸子眯起:“可千万别说,你杀这翟庆安是为了罗氏。” 江氏妩媚一笑:“妾身倒也没有这么好心。罗氏被翟庆安卖掉之后,入了奴籍,被迫卖身接客,换得银钱活下去。可能是老天不绝于她,这些年下来,她倒也熬了过来,还当了假母鸨儿。半年前翟庆安去倒卖桐油,刚好经过罗氏的楼下。这些年过去,翟庆安早将罗氏忘于脑后,罗氏却是日日夜夜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将其挫骨扬灰。罗氏一眼就认出了这负心汉,为了报复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罗氏托人找上了我。现在,郎君知道我为何要杀这翟庆安了吧。”她幽幽叹口气,“妾身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充其量也只是一把菜刀,只是这刀因为使刀人的缘故方伤了人。” 沈白凤不由怒笑出声:“这么说,沈某不但不该抓你,还该给你立个牌坊,夸夸你守信讲义?” 江氏咯咯一笑,脸上竟然露出羞赧神色:“郎君千万手下留情,望能高抬贵手,放我离去。” 沈白凤哈哈一笑,扇子呼呼摇出风来:“小娘子故事编的真好,若不是沈某功力深厚,定叫你骗了去。” 江氏贝齿咬着嘴唇:“郎君不信我?” 沈白凤呵呵一声:“我早知道你杀翟庆安不是为了争风吃醋那等理由,否则依你的功夫,完全可以悄悄杀死他以后,藏匿起他的尸体,再悄无声息离去。何必要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对你为何杀死翟庆安并不太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将折扇合拢,动作轻挑地来点江氏的下巴,“你,我真正有兴趣的人,是你。” 江氏拧着衣袖,娇羞垂下脸庞:“郎君如此深情厚谊,妾身不敢承受。其实不说我已经许给翟庆安为妾,妾身的心里,也早就有人了。” 沈白凤咯咯乱笑:“小娘子是聪明人,不用这般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和你背后的那个势力。风华幻术,斗转星移。一曲凌霄,舞斗碧华。这四句话说的是四个人,是这个江湖上最神秘也是最强的四个人。这四个人,据说都属于神秘的‘通源阁’。没想到沈某今天这般荣幸,竟然能见到风华幻术,这等机会,岂能白白放走。小娘子,还是识相点,放下你手中的东西,乖乖跟我回去才是。” 江氏像是这才正视沈白凤一般,上下打量他一通,捂嘴一笑,眨着眼睛道:“郎君好博学,这等机密之事竟然也被你知道了。本来还想一走了之,现在看来,不收了你的性命,我走了也不踏实。” “没错,没错。小娘子要想你们阁主不怪罪你,还是乖乖听我一言,将通源阁的秘密统统奉上,我定有办法保你安全。” 江氏眸子一转,嘴中娇嗔一句:“好啊,郎君想要那秘密,要妾身自己告诉你,是万万不可能的。想要,郎君便来自己取吧,也要看郎君有没有那本事拿走了。” 沈白凤狂傲一笑:“沈某势在必得!”说罢,折扇一展,一记狂风怒卷云飞,江氏霍然色变。 这边陈九将昏睡不醒的宁楚仪扛到了铁匠铺,宁平举正脱光了上身衣服,露出精壮黝黑的胸膛,把风箱拉的呼呼作响。 宁平举耳不能听,也不知陈九过来。陈九哼哧哼哧放下宁楚仪,伸手拍拍他结实的肌肉,宁平举回头,看到不省人事的宁楚仪,顿时大怒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打铁的锤子,吚吚呜呜满嘴怒话,看样子就要去找人拼命。 陈九连忙拉住他,手脚并用地比划一通,宁平举方平静下来。交代了宁平举好生看护,陈九才扶着老腰拖着腿去了。 宁平举小心翼翼将宁楚仪抱入铺子后堂,安放到榻上,替他盖上薄被,又拭了拭他额头温度,见不像有大碍的样子,方带上门又去前堂打铁。 宁楚仪昏昏沉沉睡着,意识模模糊糊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睛上像是被抹了浆糊,死活睁不开。且鼻端总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熏得他头昏眼花,越加昏昏沉沉,浑身如同掉入泥潭,丝毫无法借力。 忽然,一股奇异的幽香先是丝丝缕缕,后是片片阵阵钻入鼻端,那股香味说不出来的甜腻,像是檀香,又像是麝香,香味如云如雾,一团团将他包裹起来,渐渐冲散鼻端的血腥味,霎时心中烦恶去了大半。 又稍过片刻,一双冰冷的大手悄悄滑入衣襟,轻柔抚摸他的锁骨。大手上下其用,很是不规矩。宁楚仪自小从未与他人这般亲近过,当即不舒服地哼了一声,想将那双大手推出去,却浑身软绵绵,丝毫不得劲。 那双大手更是放肆,不到片刻便顺着衣襟滑入胸膛,一下一下暧昧地在他胸前摩挲起来。一个滑腻冰冷的东西在他耳后逗弄,宁楚仪昏昏沉沉被抱起来,投入一个宽阔冷硬的胸膛。胸前的大手亦是顺着腰肢向下,耳后滑腻的东西更加放肆,竟然已经卷人他的耳道,宁楚仪在昏睡中不由震颤瑟缩,嘴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 香味越来越浓郁,在宁楚仪腰上放肆的大手似是不满足,竟然轻轻挑开他的腰带,稍带拨弄,便潜入他的亵裤,在他的重点部位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起来。 宁楚仪呻/吟出声,欲伸手推拒,却始终不能。身子软若无骨,犹如一叶扁舟在海上,任凭狂风暴雨逗弄,浮浮沉沉,欲死还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终于聚起一丝力气,宁楚仪再不迟疑,极力推去,终于,钳制着他的胸怀有了松动。 一直在脖颈处逗弄的滑腻物事撤去,他心中刚松一口气,下一刻,他被钳制得更紧,身上的那双大手更加放肆,宁楚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要被压碎了,被人揉碎在怀中。一道低沉的叹息响起在耳边,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如尖刺般深深扎入心底深处,直刺得他心口几乎滴出血来。一个名字在嘴边回旋,只是半晌他也叫不出来。 许久,就在宁楚仪以为自己会窒息在这怀抱中时,又是一声叹息响起,大手这次毫无遮挡就闯入私密位置,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宁楚仪在睡梦中宣泄出来。 过了许久,宁楚仪悠悠转醒,睁开眼后,他立刻跳着起身,掀开被褥一看,亵裤里湿了一片,顿时面红耳赤。 房间里似乎还飘荡着那股甜腻勾人的香味,混着自己身上的檀腥味,瞬间令他羞愤欲死。他草草将亵裤换下,寻了个盆子丢了进去,刚低头理好衣襟,宁平举掀开帘子进来了。见他已经起来,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冲宁楚仪打了一番手势,宁楚仪立刻明白地顿了顿首,是沈白凤来了。 沈白凤不是空着手来的,他还带了坛好酒,是欣康坊张家娘子新酿的绿翡。 沈白凤见了宁楚仪,贱贱地摇着扇子笑了:“宁公人家里的娘子好生威猛,见你因公受伤还对你这般榨取,这也太迫不及待了点。” 宁楚仪脸红如血阳:“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兄长还未娶亲,我怎么可能有娘子。” 沈白凤惊讶道:“什么?宁公人竟然还是单身吗?” ☆、恨春 宁楚仪神色赧然:“某等兄长有了良配,再考虑成婚的事情。” 沈白凤眼神暧昧,折扇不上不下地扇着:“没有夫人,难道通房丫头也没有?” 宁楚仪尴尬一咳:“对了,见了沈郎还未细问,我中招之后,那江氏又如何了?可有被抓捕归案?” “哈哈,沈某不才,叫那刁妇跑了。这不,我提着酒过来赔罪来了。”沈白凤仰天一笑,“在下来的唐突,不会叨扰宁公人吧?” “怎会!家中只有我与兄长二人,没有旁人。沈郎莫调笑,还是先坐吧,我去收拾两个下酒菜来,今天就留在这里吃吧。” 时已近黄昏,夕照落在半壁,室内一片金红光晕。沈白凤摇摇扇子寻了个地方坐下,眼神暧昧在宁楚仪脖颈处扫一眼,施施然道:“今日是第一次与宁公人出命案,才知道宁公人原来见血就晕吗?” 宁楚仪倒了一碟子茴香豆,又去橱柜取了三个碗,放在桌上摆仔细了,摆上筷子,招手示意宁平举也来坐下,才赧然道:“不怕沈郎笑话,我自小就这样,见了血便头昏眼花,身上发虚,像是得了重伤寒一般,非要好好躺着几日才能见好。所以小时候家里杀鸡杀鹅这些活都是我兄长干的。说实话,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多的人血。我本以为会大病一番,没想到回来睡了一觉便清灵多了。说起来今日还要谢谢沈郎出手相助,我竟那般不小心,着了那妖女的道了。” 沈白凤哈哈一笑:“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客气。今日听那妖女口气,宁公人与他竟是旧日相识?” 宁楚仪蹙眉摇头:“非也。在下从来不曾见过她,兴许是她认错人了。” “那倒也未必。”沈白凤狭长眸子垂下,“宁公人又非上洛本地人,说不定是幼时见过的,只是忘记了。” 宁楚仪顿了一下,道:“似乎也有些道理。我与兄长早年从外地而来,只是当时我年纪太小,家乡在何处也记不清了。我兄长目不识丁,又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也一直说不清楚我们自何处而来,说不定我幼时真的是见过那妖女的。对了,沈郎可知道‘风华幻术’是何物?” 沈白凤正欲回答,宁平举掀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新鲜切好的细白丝,边上堆着绿的葱,白的蒜,红的豆豉,又有一盛着半满褐色液体的小碟,远远就散发出醋香味,沈白凤喜道:“今日乃用切鲙下酒,我来的巧了。” 宁平举搓搓手,憨厚笑笑,待宁楚仪伸手拉了他才局促坐下。坐下时因为动作太猛,不小心踢到了案脚,也不好意思痛呼,只是呐呐忍了,将切鲙盘子朝两人中间推了一点。 宁楚仪替三人倒上酒笑道:“别看我兄长是粗人,他做的切鲙,在这坊间可是小有名气。沈郎别客气,来尝尝。” 沈白凤也没客气,伸出筷子先挑了一下,见那鱼被切成薄厚均匀的或丝或片,沾着调料送入口中,真是又滑又凉,鲜香肥美,配着老醋陈香,真是说不出的美味,不由狠狠赞叹一番。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宁平举外表看着是个粗人,竟然还有这门手艺。 宁楚仪打着手势与宁平举交谈,宁平举脸上露出憨厚颜色。有些局促地端起酒碗,敬了沈白凤一碗,仰首一口喝干,之后便闷头吃菜喝酒,全然不管两人聊些什么。 沈白凤垂着眸子小口抿了一下,这宁平举是个老实人……他眼眸转到宁楚仪身上,昏黄的光照在那俊朗少年郎身上,英气的眉目依稀有些熟悉的印记。 难道,真的是他?那风华幻术果然没认错人? “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对了,风华幻术……”宁楚仪刚放下碗,正要接着刚刚的话题,前院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打铁的呢?打铁的可在家?” 宁楚仪一愣,眼神歉疚地看沈白凤一眼,伸手跟宁平举打了个招呼,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身影一消失,沈白凤立刻站起来,动作迅速闪入内间一边飞速翻看,一边留神外间的动静。 只听外间有人道:“听闻这家的铁匠师傅有一手打铁的好技艺,我家主人想请师傅打一把横刀,却不知方便不方便。” 宁楚仪回道:“自然是方便的。不知道令主人想要什么样的款式?可有些特别的要求?” “倒也说不上来什么特别要求。乃是我家少主人欲入伍从军,上头说了要自己带上刀兵马具,听人说这里的宁师傅打的一手好兵器。我家少主人对这些兵器不甚在行,我看公人腰上别着的这把看起来就不错,不如就照这个样式打吧。” 沈白凤搜完卧榻,又来翻橱柜。忽然眼睛瞥到地上盆里的一摊衣服正是宁楚仪白天里穿着的,却不知道哪里脏了要堆放在这里。刚拎起来,就闻到扑鼻的檀腥味。他顿时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毕竟是年轻人…… 院外宁楚仪道:“既然郎君中意我这把,那我就让兄长照着这个样式来。这横刀至少也得三五天方能成,还请郎君过些时日再来取。” 那人道:“如此这般就麻烦师傅了,这是定金,等成刀之日,在下再来付完剩下的部分。今日告辞了。” “郎君慢走。” 沈白凤屋里都已经搜上一遍,最后盯上墙角的柜子。他小心翼翼抽开柜子,里面摆放着针线、腰带扣等杂物,正要放回去,他眼尖地发现,柜子里有暗格,而宁家兄弟的脚步声已经响在耳边…… 宁楚仪掀开帘子,沈白凤犹自悠然自得地摇着扇子坐在桌边,手里端了酒具浅浅饮着。见两人进来,脸上灿然一笑:“令兄手艺精湛,这生意也繁忙啊。” 宁楚仪笑笑:“让沈郎久等了。对了,咱们接着刚刚的说,那风华幻术到底是何物?” 沈白凤正了正神色:“那风华幻术,其实是江湖上一个杀手的名号,这个杀手隶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人称通源阁。通源阁势大力强,阁中高手如云。其中最厉害的有四个杀手,除却这风华幻术,还有另外三人。风华幻术,斗转星移,一曲凌霄,舞斗碧华,就是个四个人的名号了。你今天也见了,这风华幻术会变幻之术,任何她经手的物事都能变成她称手的武器,据说她还精通易容之术,不知不觉潜伏在目标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得手,厉害的很。” “那还有其他三人呢?一曲凌霄,舞斗碧华,这不难理解,一个是用音律杀人,一个以舞技杀人。却不知这斗转星移又是靠的什么?” 沈白凤摇摇扇子:“据说,这斗转星移智计无双,靠的,自然就是他那缜密的心计了。” “原来如此。”宁楚仪轻叹一声,“今日在案发现场我就觉得有些不对。那江氏那么轻而易举就杀了翟成大,原来她竟是职业的。只是,第一,那翟成大只是个普通的桐油商人,又有何不凡之处,竟然令人请得动这般一等一的杀手来动手。我怀疑那翟成大身份另有隐情。其二,那江氏有如此手段,本可以将那翟成大的尸体藏匿起来,只需将人头带给雇主看,便可证明她已得手,却不知为何这般嚣张放肆将那尸体大咧咧放在现场等人发现,似乎生怕他人不知翟成大被杀一样。我仔细想了一番,若不是江氏太嚣张,连隐藏都懒得做,便是她是刻意为之。” 沈白凤折扇合拢轻敲掌心,凝视宁楚仪的眼神不由慎重:“宁公人怎么看?” “说不定,那江氏是要靠翟成大的死传递什么信息……”宁楚仪拧眉苦思一番,苦笑着道:“某还没想通,等晚饭后某去县衙一趟先跟县令大人覆命,之后再暗中查探一番再说。” 沈白凤垂下眸子摇着折扇,宁楚仪,果然不凡。不管是不是那人,也当令他刮目相看。 饭毕,宁楚仪执意要回县衙向县令覆命,沈白凤也未多留,道了声告辞回了自家宅院。 酒水充得腹中暖暖,宁楚仪漫步走在坊间,捧着脸呵了呵酒气,凉风吹来,掀起他散落的刘海,拂在额角上微痒。他不由兴起调皮心思,抬眼吹着自己刘海,忽然眼光被一道高瘦的身影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全黑的影子,宽阔的肩膀与修长的腿全部笼罩在几乎及地的黑袍中,连头脸都被覆盖地严实。似乎察觉到了宁楚仪的注视,那人回过头,与他对视。 薄暮中,夕照的晕黄洒在那人纤长的睫毛上,在深刻的眼窝中投下阴影,一双如同最上等祖母绿的眸子莹莹发光,美不胜收。 宁楚仪心中一顿,一种心酸不由浮上心头。他忍不住与那人视线交接,时间如同凝滞,仿佛他已经看了那人一生一世。 良久,那人转过眸子,身形如幽灵般慢慢移入一边的院墙中。宁楚仪嘴角溢出一声叹息,为何如此心酸,他也无法言明,只觉心中涨的满满,如河水满溢,却无缺口宣泄。 杨柳薄雾杏花摇,恨韶光难解。乳燕投林携尺素,愿将春心寄。 作者有话要说:  攻出场 ☆、魏王 宁楚仪一心急着去向县令陈庆炎覆命,然而等他到了县衙,却没见陈庆炎的影子,只看到主簿傅培安悠闲地坐在前堂院子里喝着茶。 傅培安是个雅人,他与其他好酒之人不同,他爱喝茶。他不光爱,还精于此道,连时下长安最流行的煮茶他都会。 傅培安见了宁楚仪,冲他招招手:“宁公怎么这时候还出来?马上就要宵禁了,现在出门,可要赶不上回去了。” “某是有要事禀报陈县令。傅主簿可知县令去了哪里?”宁楚仪拱手行了个礼,见盘腿坐着的傅培安拿起茶勺向杯具里盛茶。 “哼,他去了哪里?他还能去哪里?康宁坊呗。”傅培安冷笑,“来,莫管那讨人嫌的家伙,来陪傅某喝茶。” 康宁坊?宁楚仪面上尴尬,他当然知道康宁坊是什么地方,那里就是上洛的妓院所在。当朝不禁官员狎妓,官员经常呼朋结伴一起逛妓院,若是不去,反而会被耻笑。身为县令的陈庆炎就是康宁坊的常客,难道,他要去那种地方找陈庆炎谈公事? “怎么,看不上傅某煮的茶?我可跟你说,你在上洛别处可喝不到这雅物,过了这村,你得去长安,才能喝到。”见宁楚仪不肯接杯,傅培安也没多攘攘,自己啜了一口,慢悠悠道:“你是为了今日那翟成大被杀一事?沈仵作早些时候就派人来回报过了,既然那刁妇已经跑了,要缉拿凶犯也不急着这一时,听说你今日也受了伤,不妨先回去歇着。” 宁楚仪正色道:“不光是为了追凶,是宁某觉得这案子其中必有隐情,某想明日再去翟家调查一番,特先来知会县令一声。” 傅培安手上一顿,眼睫垂了下去,轻飘飘道:“还能有什么隐情,争风吃醋不成恼羞成怒动手杀人。那翟成大的正房张氏今日也来哭过了,说府上银钱大量不翼而飞,今天小六追查下去,是府中奴仆见主人惨死,趁乱卷走些许,还有的就是被那江氏给拿走了。杀人劫财,板上钉钉的事,不必查了。” 宁楚仪一愣,正要开口分辨,却见傅培安摇摇手:“你只管追缉那刁妇便是,其他莫要多管。若是缺人手,你自己跟两位县尉知会一声便可,至于那翟家,我看没有继续查探的必要。我今日见那张氏,年纪轻轻地就成了寡妇,也是可怜的很,你就莫要去雪上加霜了。” 宁楚仪心中不满道:他乃是为了查明真相,还死者个公道,又怎是雪上加霜了!心中虽然如此想,脸上却还是一脸恭敬,点了点头当做应下。 傅培安斜目他一眼,两人共事这些年,他多少也清楚宁楚仪是个表面恭顺内里坚毅的人,即使面上顺从了,只要是他打定了心思,私下里必定会奉行到底。他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岂会不知。你若是坚持己见,便去做吧,只是要注意自己安全。我听说那江氏身手了得,即便你武艺高强也要……要再找你这般聪明能干的捕快不是易事,况且换了他人,小六他们必定会不服,到时候少不得两位县尉一番头疼。” 宁楚仪哂笑,感激地冲他长揖一番,便要告辞。傅培安却眼睛转了转,从地上爬起身来:“慢着,你既然来了,自然要知会那讨人嫌的一声。你暂且忙不忙?” 宁楚仪脸上干笑:“我兄长还在家等某回去。” “急什么,大好男儿,夜不归宿也是正常,你既然有要事禀报,某就陪你去康宁坊走一趟。” 宁楚仪苦笑:“傅主簿,在下兄长真的在等我……” “走了,走了。今日傅某请客,请你去康宁坊喝一回花酒。”傅培安不管他的抗拒,强行拉着他出了县衙朝康宁坊走去。 宁楚仪一边走一边心里叫苦不迭,看傅主簿这样子,哪里是去喝花酒的,整个看起来是去抓奸的。 不对,傅主簿与陈县令都是男子,怎么会是抓奸。宁楚仪挥去心中不妥,无奈之下一路被傅培安拉进了康宁坊的红袖楼。 天下妓院,大体也就那么几个称呼,什么红袖招,满花楼,秦淮坊……傅培安带宁楚仪来的这个红袖楼便是上洛最大也是生意最好的妓院。妓院有两层,一层为大堂,上到县衙官员,下到平头百姓、贩夫走卒都可坐于此,可听歌女唱曲,也可喝酒聊天。上一层就是贵宾所在了。单独点些看的中意的姑娘,私包一间房,听曲、聊天甚至做些云雨之事…… 傅培安到这里也是熟门熟客,才进了前院,就有博士通知那假母鸨儿迎了出来。 傅培安懒得与她多纠缠,开门见山道:“陈县令今天还是在老位置?” 假母鸨儿干笑一声:“陈县令照旧在二楼的老位置,今日点了桃红作陪,刚我路过的时候听了一下,桃红还正在唱曲呢。” 傅培安从怀中摸出一吊钱:“我自己去寻他,不用带路了。”说完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梯,朝中廊一间房走去。 宁楚仪满脸通红,垂着脸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天色将旱拇蠛斓屏脊伊似鹄矗嵌寺闹巯闫浠蛴幸世擞锎攵本降盟薏坏昧15萄诙肴ァ? 可惜傅培安不给他那个机会,他大摇大摆寻到一间房前,伸手一推,房门便开了,里面正在唱曲的清秀女子停下手中琵琶,施施然站起来福了个礼。 正在喝酒的陈庆炎抬首看来,脸上分毫没有被打搅兴致的怒意,反是满目惊喜:“赔安总算是来了,好得很,好得很。” 傅培安冷笑一声:“怎么喝酒唱曲也不叫上某,陈县令未免与某生分了。” 宁楚仪尴尬抱拳,立在堂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陈县令看着傅培安满脸笑嘻嘻:“赔安想来自来,谁又能拦得住你。只是,”他瞟了脸上红欲滴血的宁楚仪,“你来就是,为何硬拉着宁公人一起来?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年轻人脸皮薄,哪里像你我两个老东西,都是风月场的老手。” 宁楚仪顿时更是尴尬,这是摆明了嫌他碍事,他是识相之人,顿时揖了一礼,便要告辞而去。 正要出门,他眼角一瞥,见到对面的回廊上,县丞王之礼正躬身弯腰,看样子在引人上楼。 这下子好了,还缺两位县尉与两位录事、佐使,这整个县衙的人就都到齐了。 宁楚仪心想,这样对面碰上实在尴尬,听说县丞大人的娘子是位醋娘子,对县丞管教甚严,县丞好几次想纳妾,都被她强行管了下去,平日里这县丞是绝少来这康宁坊的,没想到今日竟然也来了。不如还是暂且回避一下,等县丞走了再离去吧。 陈庆炎却是迅速拉了宁楚仪闪身进门,嘴上嘱咐桃红道:“你且下去吧,我与傅主簿有要事相商,要人伺候的时候自然会叫你。遇见县丞莫要多嘴,快快去吧。” 桃红福了一礼,抱着琵琶出了去。 宁楚仪一脸摸不着头脑,却见陈庆炎对两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顺便吹灭了屋内的蜡烛。傅培安也一脸正色,三人静悄悄立在黑暗中,听着王之礼引着什么人进了旁边的房间。关门声一响,陈庆炎立刻招呼二人跟他翻窗出去,伏到了屋檐之上。 陈庆炎是武将出身,有一身俊俏的好功夫,宁楚仪对此丝毫没有意外,没想到看着秀气文雅的傅培安竟也有一身高明的轻身功夫,让他很是吃了一惊。 三人伏在屋顶上,陈庆炎倒挂金燕,伸手将窗户拉开一条缝,屋内的谈话声丝丝缕缕传入耳中。 宁楚仪还未来得及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王之礼扑通一声跪下,恭敬无比道:“下官上洛县丞王之礼拜见魏王殿下。” 一道醇厚声音道:“王县丞不必多礼,起来吧。” 魏王殿下这几个字一入耳,三个人立刻面面相觑,魏王?这世间还有几个魏王?难道竟然真的是那名据称宠冠诸王的魏王李泰? 尽管上洛只是个小地方,宁楚仪也是听过这个魏王的名号的。时天下太平,众人茶余饭饱之余,私下也爱八卦长安富贵人家趣事,天子贵胄也免不了被人议论一番。这魏王大名,如雷贯耳,他虽不跟传,然他人总是讲,免不了要听入耳中。 当朝圣上,天可汗李世民,一共有子十四人,诸王中有三人当朝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以及晋王李治,皆是文德皇后长孙氏所生,当朝天子与文德皇后伉俪情深,爱屋及乌,对这三子自是另眼相看,青睐有加。 这李泰乃是圣上第四子,才华横溢,聪敏绝伦,好士爱文学,工草隶,集书万卷。当朝天子对他宠爱有加,准其就府别置文学馆,任自引召学士。据传曾多次因为宠禄过盛遭众臣进谏。 据传这李泰一出生就被高祖李渊册封为宜都王,两岁进封卫王,被授予上柱国。九岁改封越王,督十六州军事扬州刺史,督越、婺、泉、建、台、括六州,不仅不之官,封地更多达二十二州,同时受封的皇子李恪只有八州,由此可见荣宠之甚。 还据传这魏王腰腹洪大,圣上心疼他上朝参拜辛苦,特赐轿子,准他乘轿到朝所,真是前所未闻。又于东都洛阳赐大宅于爱子,合并坊地后,大宅占东西尽一坊,另有猪沼三百亩,李泰在此为池,池与洛河之间的堤岸被称为都城之盛,各名为魏王池与魏王堤。 又据传,去年,圣上亲临魏王府邸,因此赦免雍州及长安死罪以下犯人,免延康坊百姓一年租赋,并赏魏王府官员及同住一坊老人珍品无数。当时傅培安曾叹过,恨不为官延康坊,还被陈庆炎狠狠取笑了一通。 更有传言,年前宫中有侍者暗中告圣上,朝中有些大臣对魏王不敬,借机中伤,圣上大怒,立马召群臣进宫,严词质问,多亏魏公据理直言,圣上方消了气。 等等等等,关于这位魏王得宠传言多不胜数。 李泰是何许人也,虽然传闻魏王经常随侍圣上四处游历,但那等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小县城里? ☆、欺骗 那边宁楚仪三人伏在屋檐上上演隔墙,不,是隔檐有耳,这边沈白凤径直回了府中。沈家是上洛的大户人家,于上洛落户数百年,早已在当地落地生根,前当家的沈士均曾在武德年间任商州刺史,后因身患重疾,于任上病亡。之后沈家虽然不曾出现朝中职位更高之人,然而说沈家是上洛的半个土皇帝,这倒是一点也不夸大。 沈家大宅占地数百亩,宅院多而占地广。当家家主沈牧元曾是隐太子李建成的亲兵,后来因为父亲沈士均离世,按照规定,他需回家守孝三年,可惜还在守孝期间,便发生了玄武门事变,隐太子与齐王惨死,高祖被迫让位,太子与齐王共幼子十人被全数灭口,太子妃郑氏因有身孕,幸而逃过一劫,被幽禁在宫中,齐王妃杨氏痛失夫君爱子,被纳入宫中,封为杨妃。武德九年的那件事让天下一夜易主,长安如遭遇地震,日月大变。之后几日整个长安人心惶惶,隐太子旧部人人自危。沈牧元也在上洛整日忧心忡忡,深怕被牵连追责。幸而高祖下诏大赦天下,称:“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其余党羽,概不追究;朝政事务一概交由秦王裁决。”果然之后李世民安抚隐太子旧部,丝毫未追究其他人之责,沈牧元这才松了一口气。丧期满后,他就没有再踏入长安一步,安心在上洛守着祖上交下来的家产,远离了朝廷的是是非非。 沈白凤家中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郎沈白飞为上洛县尉,早已成家立业,然而沈家并未分家,是以现在携家带口,住在沈家东院。二郎沈白羽性喜静,好读书,平日不爱管事,只爱听曲吟诗,目前携妻带子住在西院。沈白凤与两位哥哥一母同胞,因为年幼,格外受宠。虽然现在干着仵作这份低贱的职位,然在府中,他的吃穿用度全在两位哥哥之上,在家里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点也不为过。 他的院子位于沈宅西北角,乃是一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沈白凤虽然平日里总是一脸玩世不恭,一副浪荡公子模样,性子却是极其喜静,平日院子里伺候着的有两个丫头,一名仕童,另几名扫地仆人,其他人都被他嫌吵闹给打去了别院。 回到院子时,他的仕童应儿就跑了上来。 “郎君回来啦,肚子饿了没?要小的交代厨房弄点吃的来吗?” 沈白凤挥挥手,扇子一点,止住他匆匆跑来的身影:“爷不饿,不用麻烦。我问你,屋子里可有动静?” “有,有。小的一直听着的,一直有喘气声。郎君交代我看好的人,我哪里能看丢了。”应儿连忙邀功道。 沈白凤哼了一声,扇子一点,示意应儿下去,自己用脚踢开房门就施施然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榻上,一妙龄女子被五花大绑卧于其上,嘴里塞着个布条,一双美目见到沈白凤进来,顿时瞪得铜铃般大,嘴里也不停发出呜呜声,不是那江氏又是谁。 沈白凤见她那表情,顿时乐了,他弯腰提了个胡凳,双腿一跨坐到塌边,折扇展开摇的呼呼作响:“小娘子这表情,看起来恨不得一口咬死我,看起来当真有趣,有趣。” 江氏眼睛一转,嘴里呜呜作响,显是有话要讲。 沈白凤也不急着拿下她嘴里的布条,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施施然道:“别急着说话,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只管回答是与不是。若我说的话对了,你就点头,若是错了,你就摇头。若是你不配合,就别怪我一直让你这样躺着。哎,这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可不想吃喝拉撒都躺着来吧。” 江氏一双美目几乎喷出火来,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她为鱼肉,人为刀俎,万事由不得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眼睛一转,乖巧点了点头。 沈白凤摇着扇子看着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番,那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半晌方开口道:“你的真实姓名叫华容,是也不是?” 江氏吃了一惊,狠狠瞪着他,半晌,心不甘情不愿点了点头。 沈白凤见她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他挥挥折扇,脸上表情竟带上莫名的伤感:“丫头,咱们十几年不见,你倒是还记得为你取名字的承鸾弟弟,却把你的承训哥哥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氏满脸震惊,再次将视线浇注于他脸上,仔细打量半晌,嘴里呜呜作响。沈白凤似是已有把握,估计她也不会再叫唤,这才拿出她口中布条。 “你是承训哥哥?你就是那个狂妄自大的承训哥哥?不可能?他应该早就死了。”江氏急切道。 沈白凤仰天长笑,声音带上嘲讽笑意:“是啊,我本来应该早就死,当初,玄武门事件后,前一天我与母亲,还有其他四个兄弟才得到父亲的死讯,第二日,秦/王/府的两队骑兵就冲进了太子府与齐王府。你想说,我怎么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活着?我的兄弟们可是都死光了,怎么可能还留下我这个活口是吧?” 江氏紧紧盯着他,口中呐呐不能言。 “你怀疑的一点也没错,我当然记得,我记得当时母亲与各位兄弟绝望悲苦的哭声,我记得当时还怀着身孕的母亲被他们生生拽出府,留下我们这几名少年被关在厅中大肆屠戮。我亲眼看到我的哥哥、弟弟被他们乱刀砍死,而我,也被他们在身上留下终身难以消除的印记。”沈白凤拉开衣襟,裸/露的白皙胸膛上,一道狰狞扭曲的粉色伤疤一直从锁骨蜿蜒至肋下,“你看,老天留了我一条生路,当时我重伤濒死,是我父亲以前的一名亲兵,听闻我父亲遇难,连夜从上洛赶到长安,冒死潜入太子府,从乱尸堆里把我拖了出来。” 江氏见他虽然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然目光惨然,双目几乎滴下泪,不由鼻子一酸,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道:“你,真的是承训哥哥?” “丫头还不信我?好,那我再多说点,你我初见的时候,你还没有名字。你只告诉我,别人都叫你四附子,我说那名字不好听,刚好那天,承鸾弟弟跟随我四叔来府上,他向来脸皮薄,见人就害羞,我便逗他,让他替你取个名字。他当时脸红不已,说话都磕绊起来,半天才酸兮兮念了曹植的一首诗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他说,你虽然年纪不大,然而颜容艳若桃李,长大必然是绝世佳人,不如就叫华容好了。”他说到这里,江氏眼中已是满目水汽,他停下来笑望着她,“当时我说,甚好!没想到承鸾往日是最为害羞之人,没想到竟然秀外慧中,腹内有如许才华……” 江氏,不,华容杏目湿润,两行清泪滑了下来:“别说了,我信了,我认出来了,你真的是承训哥哥。” 沈白凤合起折扇,右手在折扇底部一扭,刷的一声,抽出把短剑,他伸手一挥,割断华容身上绳索,华容立刻扑入他怀中,失声痛哭:“承训哥哥,这些年原来你一直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是李世民杀了你们,我还想过潜入皇宫,杀了皇帝为你们报仇,可惜我师父看出我的心思,强行带走了我。我不信你们就那么死了,我还去你们的坟墓里看过,我亲口数了,那里的棺材正好有十三口,可惜里面的尸骨都烂了……” 沈白凤也不由眼睫湿润,内心激动。然而犹豫了一下,他只是伸手在她背上轻拍:“别哭了,丫头,世事不由人,我也没想到你我还能有活着相见的一天,今日能够重逢,已经是意外惊喜了。要不是你来,我也不知道原来承鸾也还活着,并且……” “承鸾弟弟也活着?”华容拭去眼泪,在榻上坐直了身体,“难道……” 沈白凤点头:“没错,应该就是他了。你若是信我,现在跟我出去,一起看看,那宁楚仪是不是就是我们的承鸾弟弟。” 华容顿时眼睛一亮:“你怎么证明?”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2节 “嘘,先别心急,得等天黑之后。我早叫人盯着去了,宁楚仪现在被傅主簿拉去了康宁坊,马上就要宵禁了,他今日恐怕来不及回家,正好方便我叫人下手。”沈白凤收拾起脸上伤感表情,又笑嘻嘻道。 华容怔怔看着他:“康宁坊是什么地方?” 沈白凤没有回答他,倒是转身出去吩咐应儿送来些吃食,天黑之后就拉着华容换上夜行衣,躲过巡查的士兵,一路朝宁楚仪家中掠去。 没过多时,沈白凤已经拉着华容躲到一座酒楼屋檐上,从这里向下看去,正能看到宁家院子。宁家后宅一片黑灯瞎火,只有宁平举在前院裸着上身,风箱拉得呼呼作响,正在熔铁。 华容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承训哥哥,这里便是承鸾弟弟的家?” “嘘,莫要心急。”沈白凤这个时候还没忘记他那把折扇,趴在屋檐上慢悠悠摇着,嘴里轻巧说道,“此人又聋又哑,是承鸾不知道哪里野出来的兄长。我猜承鸾身上必定有能证明他身份的物事,当是藏在家中。你等我找的人去把那物事拿来,好让你我兄妹三人团聚。” 华容目光闪烁,嘴角勾起笑容,耐心伏在屋檐上,等待事态变化。 宁平举在炉边专心打着铁,后院里已经不知不觉摸进三个黑影。三个身材壮硕的蒙面男子从后墙跳了进去,径直摸向了宁楚仪平日休憩的堂屋。 这个时候,宁平举耳朵一动,停下手上的风箱。伏在屋檐上的沈白凤不由停下扇子。果然,这宁平举恐怕不像是往日看到的又聋又哑。 宁平举挺直身体,竟然在侧耳倾听。沈白凤眯起眸子,心中忽有不妙的感觉。果然,只见宁平举提起铁锤,径直走向了贼人摸进去的堂屋。 沈白凤几乎站起身来,然而强行忍住。他看不见堂屋内的情形,却听到一道洪厚的声音道:“尔等贼人欲窃何物?” 一道声音回答:“以一对三还敢这么嚣张,找死!”随即便是兵刃相见之声。沈白凤以为这声音会维持一段时间,然而结束得很快,只是几声闷响之后,宁平举就已经走了出来,一手拖着滴着血的铁锤,另一手拖着三具软绵绵的尸体。 沈白凤已经在黑暗中白了脸,华容也是满脸惊色。两人眼睁睁看着宁平举又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然后一脸冷酷把三具尸体直接丢进了被烧得通红的火炉中。 一股青烟冒出,不一会空气里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 沈白凤和华容都僵在了屋檐上,半晌,一直到三具尸体在火炉中被烧成灰,两人方手脚僵硬从屋檐上滑下,闷不做声退远了。 两人滑下不久之后,宁平举起身,提了水桶拿着抹布,开始细心擦拭地上血迹。擦着擦着,一袭黑袍出现在他身前。他抬首看去,见到一双荧荧发亮的绿眸。 宁平举朝着黑袍人恭敬跪下去,用生硬声音说道:“属下定然将这里收拾干净,不会叫他受到惊扰,只是这里血腥气太重,怕他……” 黑袍人点了点头,打了几个手势,宁平举见了点头,歉疚道:“属下明白,主上辛苦……”话未说完,黑袍人早已消失不见。 宁平举也未多怪,只是再次淘干净抹布,继续跪在地上细心擦拭地上血迹。 沈白凤与华容避开巡夜士兵,朝着沈府走去。沈白凤满腹心事,脸色不由有些苍白,这宁平举果然不简单,他是何人?为何要装聋作哑陪在承鸾身边?是在监视承鸾,还是在保护他?或者……是他弄错了? 华容在他身后慢慢走着,这个时候,她小声叫住沈白凤:“承训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和承鸾弟弟是什么关系?” 沈白凤回头,苦笑一声:“这我也不知了。” 华容满脸楚楚可怜,月光照在她明艳的小脸上,沈白凤不由心中一软,他伸手抚上她发顶:“莫要着急,若他真的是承鸾,我定会想方设法与他相认。到时候你我兄妹三人又可以坐在一起……” 华容扑进他怀里,声音柔软:“承训哥哥,我相信你。”下一刻,沈白凤胸口一冷,他眼明手快,一把把华容推了出去,凶器离身,他胸口立刻血如泉涌。 华容施施然收起手中短剑,娇笑一声:“沈相公,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这只是你今日囚禁我半日的回报。” 沈白凤捂着胸口,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你骗我?” 华容咯咯一笑,声音如银铃清脆:“我骗你?你今日在城外不也是骗了我?若不是你装作不敌我引我靠近,我怎么上了你的当被你擒住?” 沈白凤不可置信看着她,然后惨笑一声:“你当真不念旧情?” 华容眨眼,满脸无辜:“旧情?我当然念旧情,不然这么多年,我怎么还会一直寻找承鸾弟弟?” “呵呵,你只念着你的承鸾弟弟,那我呢?”沈白凤死死盯着他,“我和承鸾,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华容掩嘴一笑:“当然不一样。好了,沈相公,你这身伤得赶快处理,不然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今日就此别过,你还是不要挂念我了,你该好好想想,我这应该去哪里告发你是逆犯之后这件事呢?你不如早点回去,和你现在的父兄赶紧抱头痛哭一番,好好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沈白凤咬牙,如今他胸口早已被血液濡湿一片,伤口剧痛不说,气息也很快虚弱起来:“没想到我沈白凤也有被人愚弄的时候。好,好得很!” 华容慢慢退入黑暗中:“沈相公莫要难过,这江湖上向来是人吃人,被谁愚弄都不必意外。绿水青山,就此别过。” 沈白凤额角冷汗淋漓,他在风中痴站良久,直到巡逻的士兵脚步声传来,方惨笑一声,扶着墙虚弱离去。 这边宁楚仪与县令主簿伏在屋檐上,听下面房间里,王之礼一副谄媚声音道:“下官今日真是不敢置信,没想到魏王殿下竟然肯屈尊降贵来上洛这个小地方。下官能得魏王召见,实在万分荣幸,又不胜惶恐。不知魏王殿下怎能出的皇城……” 李泰一笑,道:“三年前,当今圣上降旨让本王引召学士,主编《括地志》,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好这上洛离长安极近,这不,本王正编到山南道,还在愁没有实地考察过,不知该如何下笔。这又接到你的请帖,就顺便来了。” “下官真是荣幸之至啊!”王之礼喜不自禁。 “本王倒是不解,若是要招待本王,为何不去王县丞自家宅院,却非要到这烟花之地来啊?虽说这红袖楼是上洛最繁荣之处,我看比之长安的平康坊那就差得远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王之礼惶恐道,“这里穷乡僻壤,当然不敢奢望能入魏王的眼。只是,下官今日要说之事紧要非常,在家里说,怕隔墙有耳……” “哦,是什么要紧事在家说不得,却在这里说得?”李泰显然被挑起了兴趣,“王县丞不如说说看。” 王之礼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是有关前朝的一件旧闻……”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为虚构,与具体史实不符之处,请勿较真。 参考书目:《唐朝穿越指南》《唐朝定居指南》森林鹿著 《隋唐格局》易中天著 《唐朝那些事儿》冬雪心境著 《中国的黄金时代》【美】查尔斯本著 《隋末唐初那些事儿》姜正成著 书中涉及真实历史人物,请参考正史,勿被本书误导。欢迎各位捉虫,留下评论。 ☆、秘闻 前朝旧闻?屋檐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道,这王之礼真有闲心,隋朝都灭亡二十多年了,如今天下早已易主,百姓安居乐业,除了现在还在长安城里蹦跶的一些前朝旧员,怕是百姓都要忘记那段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日子了,怎么现在还有心情和魏王约在妓院聊前朝旧事。 显然,李泰也被逗乐了,他闷笑一声,道:“王县丞是在同本王说笑?前朝旧事尽在史书中,本王素日里也经常和圣上谈起这些,每次聊起,圣上总是会叹息几声,之后便是教导众位兄弟,要汲取前尘教训,不可重蹈覆辙。难道,今日王县丞也想代圣上之责,教训本王几声?” 王之礼顿时声音颤抖:“下官不敢!圣上天子显贵,地位尊极,下官区区贱民,怎敢僭越!今日下官所说之事与圣上说的大不相同,并非史书所记,恐怕这天下也是没有几个人听过的……” “难道王县丞是想讲野史给本王听?”李泰哦了一声,声音听不出究竟是否带有恼怒。 “下官不敢!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所讲之事,绝非野史怪谈。此事与炀帝有关,殿下定是闻所未闻,然而下官也敢指天发誓,今日所言必定句句属实,如有虚妄,必遭天打雷劈,死无全尸!”王之礼信誓旦旦。 李泰又哦了一声,像是被挑起了兴趣:“圣上曾夸本王博闻强记,满腹经纶,这世上竟然也有我闻所未闻之事。而且,又和那暴君有何关系?你倒是说说看。” 王之礼却是迟疑了一下,道:“虽说与炀帝有关,然而下官要说的事,恐怕也会关系到皇室宗亲,在下位微人贱,怕言语之间会冲撞了贵人……” 李泰满不在乎道:“本王许诺,若是所言属实,定然不会为难你。你先起来,坐那里说吧。薛臣,给王县丞先倒点水。” 房屋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屋檐上的三人都吃了一惊,这房间里竟然还有别人?他们三人都未察觉到。又仔细听去,果然有一轻巧而不同于李泰、王之礼的脚步声,两步之后,便又安静下去,再也听不出那薛臣的动静。 宁楚仪三人不免心悬了起来,看来这薛臣是个绝世高手。转念一想,又觉得无甚奇怪之处,这魏王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身边又岂会不留堪用之人守护而独自放他出京?然而偷听皇子与臣下谈话,乃是杀头的大罪。现在三人已经箭在弦上,呼吸吐纳之间更加小心,唯恐被那薛臣发现,惹来杀身之祸。 只听屋内王之礼缓缓开口:“前朝炀帝乃是被部下缢死,这个殿下定然是听说过的吧?” 李泰嗯了一声。 不光是李泰知道,恐怕在场的都是知道的,但凡是读过史书的,又有几个不知道那个残暴不仁的前朝皇帝是怎么死的。 炀帝逃难江都之后,不见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命王世充挑选江淮民间美女充实后宫,每日酒色取乐。大业十四年,他命人修治丹阳宫,准备迁居那处,然而部下将士因思念家乡,纷纷逃归,宇文化及发动兵变,占据行宫,将炀帝逼入西阁。叛军擒获炀帝,不准他饮毒酒自尽,命令狐行达将其缢弑。更凄惨的是,一代帝王,死后连个像样的棺材也没用上,由萧后与宫人拆床板做了个小棺材,偷偷地葬在了江都宫的流珠堂下。后又改葬于吴公台下,直到贞观四年,贞观皇帝平定了江南,才在隔年以帝礼改葬于雷塘。 这段事宁楚仪经常听他的师傅陈玄之谈起,也常听他感叹。这位终日醉生梦死的昔日逃兵,谈起这位帝王,言语之间不免带上敬畏与愧疚。然而更让宁楚仪哭笑不得的还是他总是说起的那个眼睛血红的怪物。 难道,那王之礼要对魏王说的,便是师傅常说的怪物之事?想到这里,宁楚仪竟然兴起好笑的念头。应该不会那么荒谬吧,这王之礼说的要真是这件事,怕是魏王立刻便要勃然大怒,斥责他荒诞可笑了。 没想到的是,他猜到了开端,却没猜到结局。 只听王之礼道:“只是,那日在西阁之事,还有些外人不知的。” 李泰嗤笑:“既是外人不知,你又怎会知晓?” 王之礼忙道:“下官会知道,是有缘由的。下官乃是襄州人士,家中有一族叔,名叫王必。他曾是炀帝贴身侍卫,在炀帝还是皇子之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了,炀帝被缢死那晚,他就在场。我族叔说道,当晚炀帝大声斥责背叛他的那些大臣,说他虽负百姓,却让他们荣禄兼极,却又为何要如此待他。又问是谁人为首,宇文化及便令司空明公宣读炀帝罪状,炀帝道:‘卿为士人,何为亦尔?’司空明公因觉羞惭,便转身走了。” 听到这里,房檐上伏着的三人还不以为然,屋里的李泰却不由信了,因为王之礼说的司空明公,指的便是曾官至尚书右仆射的封德彝。封德彝曾是隋朝旧部,在江都之变后,他先是投靠了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兵败后,他又归了唐朝,成为他父亲麾下一员战将,为大唐定天下出了汗马功劳。 贞观元年,封德彝病逝,圣上为此辍朝三日,追赠司空,赐谥为明,是以现提起他都称司空明公。 此段经历令封德彝羞惭万分,从来不愿与他人道。只在归唐之后,尝与圣上闲话当年时提起此事,提到当年炀帝道他的这些话,言辞话语间不无愧意。倒是圣上安慰他道:“公乃我大唐肱股之臣,为我大唐立下汗马功劳。那炀帝乃是作法自毙,众人叛之,合乎天应乎理,公何惭之有!”这才作罢。 这些事情,李泰是皇亲贵胄,知道不足为奇。然而王之礼一个小小县丞,若非曾耳闻目睹,绝难知晓,是以李泰对他说的话信了大半。他追问道:“如此,本王信了你的话。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他人不知的事情。” 王之礼吞了吞口水,道:“我族叔当日有心维护炀帝,然他一个阉奴,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着炀帝被缢死。只是……”他顿了一下,又吞了几口口水。屋内烛火忽然也晃了一下,一阵怪风吹过,窗户随风翻动,发出嘎吱怪响。屋檐上伏着的宁楚仪三人也忽觉后心发凉,直如有人在他们身后吹出一口气般,顿时头发几乎竖起来。 “炀帝死的那一刻,忽然眼睛血红,喉咙里发出怪声,咯咯作响,之后,一道黑烟从他身上冒出。那令狐行达吓得半死,差点弃索逃命。在场几十人亲见,炀帝身上黑影化成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形状,附在宫殿的幕帘上,一双血红的眼睛虎视眈眈看着众人……”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怪风吹起,窗户像是被人大力拉扯发出扭曲的嘎吱声。李泰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声音不悦道:“薛臣,却把窗户关上吧,这风吹得让人烦躁。” 薛臣应了一声,便要来关窗。 宁楚仪三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屏气凝息,待薛臣关窗走后方敢缓缓吐出气来。 窗户关上,王之礼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三人静气宁心,待风声小后才又听王之礼道:“那怪物见众人对它兵刃相见,不敢多留,转身踏影而去。” 李泰冷哼一声:“本王道王县丞要讲的事情有多重要,原来还只是野史怪谈……” “下官不敢!”未等魏王说完,王之礼又是跪下,“下官对天发誓,如有虚假,天打雷劈。况且,下官今日所说,也是有人证的……” “哦?”李泰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就在这上洛团义坊内,有个叫陈玄之的武术教头,此人当年曾是炀帝的禁军一员,当晚的事情,他也是目睹的。他喝醉酒之后曾与我提起,与我族叔说言分毫无差。他能替下官作证,证明下官所言非虚。”王之礼跪着朝前爬了几步,“殿下若是不信,自可叫人前来对证。” 宁楚仪心中一凉,糟糕,这王之礼怎么把他师傅给抖出来了,不好!就怕这魏王被愚弄,要迁怒他师傅。 李泰道:“混账!当本王有那么闲,有功夫为了你这胡言妄语专门抓人来对质?你当本王是何人了?胆敢如此愚弄本王,此獠当诛!” 噌的一声,薛臣便要拔刀将王之礼斩于刀下,王之礼磕头如捣蒜:“殿下慢些动手,即便是死,也请听下官把话说完。” 宁楚仪心中暗骂,好你个王县丞,真是吃饱了撑的乱攀附,这下子我师父要被你害惨了。 李泰冷哼一声:“也好,就让你说完,让你当个明白鬼。” 王之礼道:“在场众人都只道那是个怪物,只有我族叔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 “哦?不是怪物,那又是何物?”李泰啜了口茶水问道。 “那,那物乃是一种神兽,名曰麒麟!”王之礼声音颤巍巍道,“此乃炀帝亲口对我族叔所说,绝无虚言。” 麒麟?屋外的宁楚仪三人愣住了,屋里的李泰也愣住了。 半晌,李泰嗤笑一声:“当真是个胆大妄为的獠奴。麒麟乃是祥瑞之兽,又怎会从那暴君炀帝身上钻出来!”麒麟为何物?麒麟是瑞兽,不伤生灵,乃天下众人最宠爱之象征。只听闻麒麟一出,天下祥瑞,今日竟然听闻与炀帝之死有关,李泰顿觉荒谬至极。 “此乃炀帝亲口所说,炀帝当初还是晋王之时,有一日,一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那人自称麒麟,他对炀帝道:‘君乃上天选定之人,日后必主天下。今日受我一拜,不日将降生汝宅。’说完,那人就对炀帝跪下,五体投地拜了个大礼,之后就消失不见。就在第二日,文帝就做了个梦,梦见有天人降生杨家,挨个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当时还是晋王妃的萧后有了身孕,之后炀帝也果然主了天下……” 李泰见他越说越离谱,不由大怒,伸脚将王之礼踹了个跟头:“大胆獠奴,还没完没了了!我当有何要事相告,却原来是戏弄本王,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本王怒气。” “殿下饶命!只是,即便殿下现在就要砍了在下,在下也要把事情说完。当初那麒麟离去时在我族叔胸口踏了一脚,我族叔胸口留下两道黑痕,当场断气而亡。我族叔死后,被葬在炀帝身边做陪葬,后来陈棱为炀帝发丧,只挖了王子皇孙的尸体去,我族叔被遗弃在外。然墓土松动,我族叔还魂复活,自己从墓里爬了出来。之后便趁着战乱逃回了襄州,还是在下替他送的终。我族叔十年前重病身亡,我替他下了葬。然而年前我回乡,听闻有人翻动我族叔墓地,我便前去查看,发现已经死了九年的族叔面貌依然栩栩如生,宛若活人。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襄州查证,我族叔的尸体还在棺材里躺着,到现在还没烂,那两道黑痕也还在。” 李泰安静了一会,这王之礼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听起来全像是假的,然而他脸上表情信誓旦旦,毫无动摇之色,一时之间,李泰也疑惑了,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王之礼见李泰表情,立刻趁热打铁:“下官发誓,所言之事,句句属实,如有欺骗,定叫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李泰迟疑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告诉本王,又打算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本王替你寻来这麒麟不成?” 这时,忽听屋内薛臣大喝一声:“什么人在外边?” 宁楚仪三人一惊,糟糕,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太严重,实在扛不住,说好的8000要食言了,鞠躬道歉 ☆、行刺 屋檐上的宁楚仪三人心中一惊,还当自己被薛臣发现,却听一道谄媚声音道:“是小的想来问问县丞可需要什么酒水,要不要招呼几个姑娘作陪,没想到惊扰了贵人。”原来是个龟公。 宁楚仪三人惊出一身冷汗,听见下面有人开了门,王之礼叱道:“田舍儿,我与贵客正说要事,你作何鬼鬼祟祟……”他话没说完,忽然没了声息。宁楚仪鼻端敏感闻到一丝血腥味,顿时皱起眉头。接下来,房门被撞开,薛臣惊呼一声:“殿下小心,是刺客!”之后下面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宁楚仪三人也懵了,事态怎会发展成这样?陈庆炎抬手招呼两人回到房内,急切道:“不好,魏王不能在我的辖区里出事,不然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宁楚仪正打算抽刀冲出去,却被傅培安拉住:“宁公人,你莫要现身,快从窗户出去,再从前院进来。” 此时,打斗声已经惊动到院中众人,奔走呼救声已经响起。宁楚仪未及细想原因,只是顺从点点头,立刻从后窗翻了出去,又疾走一番来到正门,正遇见个惊慌失措的博士,那博士见了宁楚仪立刻上前:“这位公人快来,里面出了命案了。” 宁楚仪立刻加快脚步朝里面冲去,那博士也来不及细想为何他不要人带路便准确找到地方。 到了现场,刺客已经退走,陈庆炎与傅培安蹲在地上,王之礼心口被插一把匕首,眼睛睁得圆圆的,已然毙命。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浓郁的血腥味顿时熏得宁楚仪脸色白了一白。 边上一个腰腹圆润的年轻男人脸色难看地坐在榻上,体型虽胖,面庞倒是清秀俊俏,只是因为惊吓,颜容略显阴沉。边上一个略见年长的男人捂着手臂站在一边,皮肤微黑,双目炯炯有神,虽然手臂负伤,面色却不见痛楚,应该便是那薛臣了。 不愧是皇子,遇到刺客,还能这般镇定。若是常人,怕是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宁楚仪心中暗叹一番,强忍着血腥气走上前去,道:“犯人朝着哪边去了?” 傅培安伸手朝着西边一指,宁楚仪正要起身追去,李泰喝了一声:“不用追了,早跑远了,追上去也是做无用功。” 陈庆炎也皱眉道:“那贼人身形甚快,这位郎君已经是身手了得,那贼人顷刻之间便伤了他,见了人多,二话不说便退走,不到片刻人影都看不到了。” 薛臣脸色冰冷,哼了一声。 宁楚仪只好留下,陈庆炎站起身道:“真是不巧,宁公刚还说令兄在家等你回去,恐怕这还没走出康宁坊,事情就找上门来,哎。” 此间宁楚仪心思百转千回,已经明白了陈庆炎的用意,是怕李泰起疑心,毕竟三人刚刚还做了魏王的梁上君子,若是事情败露,他们便是长着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时他立刻装出无奈的样子:“可不是,某刚出了门口,听到里面闹哄哄,便又折回来看看,没想到竟出了这等大事。怎么,受害的是王县丞?何人所为?” 傅培安道:“是一穿龟公衣服的年轻男子。那人刺死王县丞之后,又朝这两位郎君动手,幸好这位郎君武艺了得,惊退了凶手,不然……” 陈庆炎整了整衣冠,对李泰拱手一礼道:“这位郎君受惊了,在下陈庆炎,乃是这上洛的县令,这位是主簿傅培安。今日出了这等大事,乃是陈某失职,让二位郎君受惊,陈某深感不安。那刺客明显是冲着二位来的,可是你们的旧识或者仇家?” 薛臣冷冷道:“放肆,这位是魏王殿下。” 陈庆炎先是装作迷糊:“魏王殿下?哪个魏王殿下?”接着恍然大悟一般,“啊,魏王殿下!”他脸色一变,却强自撑着问:“虽然要冲撞贵人,在下也要问,可有公验带在身上证明身份?” 薛臣脸上带了怒意,李泰却是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卷文书道:“陈县令这般谨慎,反倒让我安心。” 陈庆炎脸上又惊又疑,拿了文书翻看,下一刻便双手捧了跪了下去:“下官该死,竟不知魏王殿下驾临此地,因为陈某失职,让殿下受了惊,还让薛校尉受了伤,下官难辞其咎,还请魏王殿下责罚。” 见到陈庆炎跪,傅培安和宁楚仪也装模作样跪了下去,其他匆忙赶来的众人见状,虽不明就里,也稀稀落落跪了一地。皇室贵胄,这等穷乡僻壤之人能得几回见,众人虽跪,却都又偷偷抬起脸暗暗瞅着李泰,觉得多看几眼便能倍有面子。 李泰摆摆手:“你且起来,本王微服出访,不曾惊动他人,你不知不怪。” 陈庆炎行了个大礼,从地上起来,道“看来是殿下出京的消息走漏了,引了贼人上门。那贼人下手狠毒,对王县丞一击毙命,看起来绝不会是个生手。培安,你怎么看?” 傅培安垂着眼皮道:“那贼人虽然穿的是龟公衣服,然绝对不会是这红袖楼里之人,怕是冒名顶替潜了进来的。我已交代下去将院子里所有的龟公都集中起来,看看是哪个的衣服被剥去了,刚也已经叫人去传了府兵,府兵即刻便到,定将魏王殿下护得周全。宁公人正好在此,等叫了沈仵作……” 李泰却是打断他的话,冲陈庆炎挥了挥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陈庆炎过去了,李泰对他耳语一番,陈庆炎脸上露出惊异之色,然不久便连番点头,也不知道李泰吩咐了什么,他都应了下来。 之后陈庆炎走来对宁楚仪道:“魏王殿下说,他为人低调,不欲掀起风波,这件事便当做流匪作案,让宁公人速速拿了犯人结案便可。” 流匪?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会有流匪出没?但是魏王这般吩咐,也正好应了大家的心思。皇族被刺,那是多大的过失,魏王今天能这般处理,简直是帮了大忙了。众人都乐颠颠行了个礼,感谢魏王恩典。宁楚仪此时已经被血腥气熏得头脑晕乎乎,听了吩咐连忙答应下来。 不多时,府兵来了,李泰与薛臣在众官兵围绕下去了县衙,陈庆炎作陪先跟着回去,傅培安与宁楚仪带着一些人手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李泰一走,傅培安与宁楚仪面面相觑,都长叹一口气。 “那刺客武艺高强,凶残狡猾,宁公人缉拿犯人,要辛苦了。”傅培安摇摇头,“今天出了这等大事,那讨人嫌的必然要受牵连,哎,恐怕好日子要到头了。” 宁楚仪安慰道:“缉拿凶犯是宁某本分,谈不上辛苦。倒是陈县令……魏王不会为难他吧?” 傅培安仰头望天:“不知道,大不了他辞官不做,我与他一起回去种地。天下这么大,难不成还能饿死我俩不成。” 宁楚仪心道,这傅主簿虽然平日里总和陈县令斗嘴作对,这个时候竟然丝毫没有退却打算,满满一副与陈县令共进退的样子,两人之间这关系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傅主簿对这案子可有什么看法?”宁楚仪知道傅培安是见多识广之人,往日只以为他好风雅,是个满腹墨水的读书人,今日见他竟然也武艺高强,越发觉得他高深莫测,想到眼下要破的案子,不免头疼。 傅培安静默半晌,示意他靠近点,方低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这案子都是破不了的。还是及早为自己找个退路吧。” “为何?”宁楚仪不解。 傅培安垂下眼睛:“这天下,敢对皇子动手的,又有几人?” 宁楚仪静默,转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传言魏王宠冠诸王,这天下对此不满的人早已众多。这些人中,有几人更甚,也包括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人。据传李泰的恩宠程度早已直逼东宫……别说凶手难抓,便是被抓到了,恐怕也…… 宁楚仪虽然偏好正义,却也没有这般不识相。皇家的事情,他这等平头百姓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那傅主簿看,我们该如何是好?”他也幽幽叹口气,不抱希望地问着傅培安。 傅培安冷笑一声,转眼看了看地上王之礼的尸体:“他死了倒是干净了,留给我们的烂摊子还不知得收到猴年马月。” 宁楚仪心中一突,不管如何,王之礼毕竟曾经是傅培安的同僚,今日惨死,不见傅培安有半点忧伤,看起来倒像是颇为快意,难不成,两人竟然有私仇不成?而且,细想一番,他总觉得傅培安会拉他来这里,不像是意外……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宁公人也莫多想了,还是专心抓刺客吧。”傅培安冲宁楚仪揖了一礼,转身施施然走了。 宁楚仪收拾起异样心思,回了个礼,目送他走出红袖楼。 房间里实在腥气太重,宁楚仪被熏得头晕目眩,眼睛也热乎乎,被紧紧糊了起来。他揉揉眼皮,走到屋外去透气。 走廊里,假母鸨儿带着一众龟奴在府兵的围困下正瑟瑟发抖,见了他出来,小六靠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个清晰的鞋印子:“头儿,现在咱们怎么办?往年十天半个月也没个命案,今天一天见俩,真是邪了门了。” 宁楚仪指指脸,小六伸手擦擦印子:“嘿,别提了。大半夜被人从家里提溜出来,恶婆娘生气了。” 宁楚仪笑了笑,环视瑟瑟发抖的众人一圈,叹口气道:“先把王县丞的尸体搬回去吧,再去沈家请来神郎君,咱们今晚也别指望休息了,就算是做做面子,也带人挨家挨户地搜搜,能早日缉拿到犯人,便能早日安身了。” 小六哦了一声,探头看了一眼屋内的王之礼,道:“县丞大人死的好惨!你说他往日里,这等地方是脚步都不敢踏进来,没想到今日才来一次,便把命丢在这里。我家里的恶婆娘说的对,这男人啊,没有花心的命,就别得花心的病,安安分分守着家里的母夜叉过日子才是正经。” 宁楚仪:“……” “头儿,你眼睛红的真可怕。你这里让让,我先带人把王县丞给抬走。” 宁楚仪与小六分头带人在上洛搜了一夜,也没有结果。直到天色将晓,才得了令回家稍作休整,白天再去覆命。 宁楚仪揉揉酸涩发胀的眼睛,正要翻墙回到家,忽然边上一道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他…… 那人远远站在矮墙边,一双绿莹莹的深目正凝视着他,破晓的露水将他的黑袍打湿,使得他的身影也显得厚重起来。 宁楚仪面上一阵潮红,看着他的眼光有些不自在起来。该不该上去说一声,这么巧,你起的这么早?然而死活张不开嘴,腿上也像是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出去。 那人眼睛里带了笑意,伸手冲着宁楚仪比划了几下。宁楚仪疑惑地指着自己,那人是在叫他过去吗? 心脏不受控制地砰通跳着,他抬起重若千斤的脚,忐忑不安地朝那人走去。 那人见他走近,伸手捉住了他的胳膊,一阵寒意贴上身,轰的一下,宁楚仪面上如红色染料炸了开来。 ☆、观阳 “怎,怎么了?”宁楚仪压低声音,偏过脸掩饰脸上红晕,然而声音里的颤抖无法遮掩。认识这么久,还是两人第一次有交流,他紧张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而且那人身上有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香,檀香?麝香?甜腻又勾人,让他被血腥气熏得晕乎乎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他不由自主想起昨日下午的春梦,也不由得更加紧张。 那人眼睛带上笑意,用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掰开宁楚仪的掌心,在那上面写字。 刚回家?夜里还要巡执? 宁楚仪吃了一惊,这人竟然会书写汉字。他不是胡人吗?他不是祆教的祭祀吗? 祆教,又称拜火教,乃是波斯胡商信仰的宗教。上洛地方偏僻,胡商数量寥寥,然而他们还是在这里建立起了祆祠,祠中平日烧着三坛熊熊大火,这人便是供奉祆神的祭祀。 时朝廷虽然不禁祆教,却有法律条文明文规定,大唐百姓不可信奉祆教,违者重罚。宁楚仪家与祆祠只有一墙之隔,平日里与他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认识这么久,他们只有眼神上的交流,从来不曾面对面交谈过,更别说今日这般近距离“说话”了。 即使隔着手套,他的手指也带着寒意,划在宁楚仪的掌心,一阵阵沙痒,这样的接触太亲昵,宁楚仪下意识想躲避,心中又隐约有些不舍。我这是怎么了?他心中问自己,然而无法回答。 “我是捕快,不用巡执。昨夜有流寇作案,我带人去抓凶手。”他低声回答。 那人眼睫扇动一下,又写道:一夜未睡? 宁楚仪点点头。 困? “还好。” 跟我去个地方? 宁楚仪心脏疾跳,跟他出去?他是在做梦吗?他从来不曾想过,他会与他有这样的交集。看着他带着诚意的眼神,他脑中不由乱成浆糊,他听说祆教甚是排外,绝不随便传教,也基本不收汉人教徒,只在胡人间内传。而且祆教教规奇异,一般百姓也只在赛祆(祆教宗教活动)时围观一下胡人风俗,甚少有攀附之心,更别说和祆教中血统高贵的祭祀有来往。 怎么办?宁楚仪心里乱成一团,只是怔怔看着那人,一时之间也未答应下来。 那人眼神深深,似是看出宁楚仪心中的游移不定,他又接着写道:出城有事,听闻有流寇,心中不安。可愿作陪? 原来他在怕流寇?宁楚仪一愣,他想与他解释其实并无流寇,然而与那人绿眸对视后,只见其中只余神秘悠远,不见丝毫恐惧,心中立刻明了。 “好,若不嫌弃,在下护着你去。”他顿了一下,“你需要教众跟随吗?” 那人摇摇头,抬脚便走。宁楚仪安静跟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之后,那人回头招手,示意宁楚仪走在他身边,宁楚仪心神一荡,脸上腼腆,上前与他并行。 “你……”宁楚仪觉得两人之间太/安静,鼓起勇气搭话,然而一开口,脸又红了个彻底。 真是,这毛病真要不得!宁楚仪腹诽自己,然而自小的毛病,总也改不了。“你出城是要做什么?” 宁楚仪紧张瞅一下那人藏在黑袍中的手,然而那人只是侧过脸,眼睛冲他弯一下,随即转过了头。 宁楚仪心中松了一口气,算了,还是安静着吧。 天虽未亮,坊间已经有商贩开门营业。有打着赤膊贴烧饼的胡人,有挑着粪桶走街串巷的收粪工,还有些要出远门,早起赶路的人。 宁楚仪一夜未进食,烧饼的香气传来,顿时腹中一阵鸣唱,边上那人楞了一下,转身走了开去。 宁楚仪脸上尴尬,却见那人径直走到打饼的胡人摊边,身上摸出两个铜板,打饼的胡人立刻用油纸包了两块递过来。 那人将饼递给满脸尴尬的宁楚仪,眼中带上笑意。 宁楚仪讪讪接过,那一口多谢结巴了半天方说出口。 真是太窘了,为何想和这人流畅交谈那么困难?明明面对别人的时候没那么难,这人身上究竟是有什么魔力! 那人很体贴地转过脸,这次走在前面,宁楚仪在他身后闷头吃着饼,一口咬下去,烧饼香脆可口,葱香四溢,热乎乎地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他不由露出笑容。 两人一路走到城门口,天亮鼓声一响,城门洞开,两人依次出城去。那人不紧不慢走在前边,宁楚仪在身后默默跟着。出城后那人转身换了个方向,踏上山石小径,却是向山中行去。 宁楚仪满腹疑问,他要进山?进山打猎?不像啊,若是要打猎,为何不带把弓?或者是进山采药?不像…… 他路上想了很多可能,始终猜不透这人究竟是要来做什么。 那人一路也不停下,看不出身上究竟有没有功夫,只是走了许久,脚步依然轻盈。待进入山林,那人带着宁楚仪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只是不停向上,丝毫没有停下解释的打算。 宁楚仪心道,他与这人无冤无仇,甚至是同住一坊的邻居,总不会有心害他的。而且自己一身武艺虽然不说是天下无敌,在这个上洛至少也是罕逢敌手,不管这人要做什么,尽管去就是,有什么可怕。于是一声不响跟着朝山上爬去。 终于,两人登上山顶。居高临下,山色玉翠,城下有白雾环绕;而上,朝阳穿破层霞喷薄而出,万丈金光笼罩云海,神圣庄严,不可言喻。宁楚仪一时也被这景色陶醉,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嗫嚅道:“你,你带我来此地何为?” 那人转过脸,晨光将他如羽长睫染成金色,与眼中两泓祖母绿交相辉映,宁楚仪一时神情凝滞,眼神沾在其上无法移开。 那人挽起宁楚仪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好看? 问的是景,亦或是人? 宁楚仪尴尬移开视线,点了点头,不管是人还是景,皆是美不胜收。难道,这人竟是带他来看日出的?不可能吧!他挥去脑海中的荒谬想法。 那人继续写道:与汝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写罢,眼睛带着捉狭的笑意望着宁楚仪。宁楚仪脸上火辣,连忙缩回手,心中如波涛荡漾,这是什么意思?他写的乃是屈原河伯中一句,写的乃是河伯与女神相恋。这人写的时候将女写成了汝,这是在调笑还是…… 那人垂下眼睫,又拽过宁楚仪的手:心中烦闷,与我一叙? 宁楚仪呐呐开口:“你不高兴?为什么?” 整日无事,不若你繁忙,闲人自生事。 “其实闲着挺好的,若这天下之民不下田而能得温饱,不劳作而能着华裳,不征战而能得久安,不辛劳便可得安逸,那便人人都愿清闲。”宁楚仪温声道。 那人眼睛带笑:因何做捕快? 为什么做捕快?宁楚仪笑了,为什么当初要做捕快?捕快虽为衙役,却是贱民身份。平日拿贼、破案追租税,常与恶人打交道,得罪者众,乃是贱业,正经人不屑于此。家有捕快,三代不得参加科考。 然而捕快行的又是官府之事,贱民行公权,谁人敢得罪?在宁楚仪当捕快之前,上洛的捕快风气甚恶,那些捕快动辄拿人、锁人,定期去商贩那收取钱财,美其名曰保护费,若是不给,便寻缘由给拿下,只要去了县衙,必然要九死一生,因此众人皆惧。 到了节前年后,还会故意行恶,比如故意弄个无名尸体趁夜放在殷实人家门前,待事发后上门索取钱财;又或者让娼妓装作良家妇女勾引路过行商,之后再以拐带妇女之罪拿人,借此套取钱财。宁平举便曾遭此冤,是以宁楚仪通过陈玄之的门道,捐钱买了个捕快职位,之后便借一身高明功夫与刚正不阿性格,将前任捕快挤走,成了今日上洛的捕快头子。 “若是某言为天下太平、律法公正,祭祀可信?”宁楚仪笑问。 没想到那人确实眼角带笑,点头答应。 我信。 宁楚仪一愣,心中滋味莫名。他摇摇头,低声道:“宁某没那么好心,宁某只是想让家人亲友安心度日,不必受那些恶人搅扰。若手中无刀,身上无权,又怎么护得亲人太平!” 那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护他人,谁人护你? 宁楚仪心中一暖,道:“七尺男儿,宁某可以自护。” 我护你如何? 宁楚仪看向那人双眸,见其中诚意一片,不像是玩笑。他凝思半晌,红着脸道:“祭祀是在向我传道吗?” 祭祀:…… 祆教不收汉人教众。 宁楚仪连忙转移话题:“祭祀应当是波斯人吧?” 非也。 “那是汉人?” 祭祀摇头。 看来是不愿回答,宁楚仪笑了笑,鼓起勇气问:“认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宁某该一直叫你祭祀吗?可有方便宁某称呼的名号?” 那人执起宁楚仪的手,在他掌心缓慢写道:子硕,汝可唤吾子硕。 子硕……宁楚仪在心中念了好几回,这祆教祭祀的名字,却为何是个汉人名字?他口中略带犹疑道:“直接唤这名字,会否太过无礼?”毕竟两人的关系也还不至于如此亲密。 那人没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 “如此,宁某就得罪了,私下里,就称你为子硕兄可好?” 那人笑着点头。宁楚仪也是心中大悦,两人并肩凝视东方朝阳,观云海堆叠,清风过林。 良久,宁楚仪轻叹:“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子硕点点头,转身先行欲下得山去。宁楚仪跟在身后,刚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脸上神情大骇。 子硕背影坚毅,走姿如行云流水,飘逸洒脱,只是…… 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探讨 “头儿,你不是回去睡觉了?怎么这么早就来县衙了?”小六见到宁楚仪一阵咋呼,“县令大人吩咐过了,让咱们两班轮着倒,可不能把人都给累倒了。” “我兄长在家杀了羊,还捆了一只鹅,说要宰了做下酒菜,血腥气熏得我无法入睡。”宁楚仪笑了笑,指了指他脸上的鞋印:“你娘子为什么又生气了?” “嘿!别提了!早上刚回去睡下,那恶婆娘就把我弄醒,说让我趁热吃了早饭再睡。老子正困得慌,哪里有什么心情吃早饭,就嘟哝了几句,这不,一鞋底抡上来,两边脸都开花了。老子和她大吵一架,气不过就又回来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她。” 宁楚仪笑笑,小六嘴上这么说,心里可舍不得。婆娘好不好,自己心里最清楚,虽然是抱怨,分明是在显摆着恩爱。 “对了,魏王殿下在哪边歇息?”宁楚仪问道。 小六又嘿了一声:“头儿,这你就消息落后了吧。今个儿一早,那个魏王殿下就回长安啦。临走倒是撂下狠话,说给咱们半个月时间,半个月抓不到刺客,叫县令大人提头去见。” 这就走了?宁楚仪皱眉道:“只给半个月?那刺客明显是从长安跟过来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出城去了,若是这样,别说半个月,就是给咱们半年,咱们也未必能交差啊。” 小六压低声音道:“头儿,这事咱也想过了,咱们尽心尽力便是。若是实在逼不得已,咱们就拿个要斩首的死囚充数,就说抓捕的时候不小心失手,一刀给砍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就算是挨了板子,也比掉脑袋好。” 宁楚仪皱了皱眉,未置可否。 “王县丞的尸首,沈郎君验过了吗?” 小六摇摇头:“听说沈郎君病倒了,暂时卧床不起。刚沈县尉来替他告了假,又差人另寻了一名仵作,现在还没上门。早上王县丞家里的娘子来哭了一通,县令大人劝慰一番,让她为了年幼的孩儿,切莫过于伤心。沈县尉吩咐了,王县丞是被一击毙命,这验不验,也大差不离。过过场,晚点就收殓了,回家安排后事吧。” “错也,”宁楚仪摇头,“这验与不验,还是有区别的。沈郎君生的什么病?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竟然卧床不起?” “这我就不晓得了。沈县尉说,就是感染了风寒,一时胸闷烦躁,头疼体酸,稍微歇息几天便好。” 这秋高气爽的时节,竟然也会得伤寒?况且,沈白凤功力深厚…… 宁楚仪垂下眼睫,道:“如此,我先同仵作去验尸,晚点亲自上门探望他。” 小六不解:“头儿,那王县丞乃是他杀,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那还有什么好验的?” 宁楚仪笑了笑:“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小六连忙摆手:“头儿,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不想一早就沾那晦气。你只需开口说抓什么人,我一定使劲全身解数给你把人抓回来。” 宁楚仪笑着摇摇头,转身朝停尸房走去。 路过中庭的时候,看着庭中树影摇曳,他不禁晃了一下神。 子硕…… 子硕…… 他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子硕没有影子……不,其实是有的,只是较之常人,几乎是淡到看不出来。 难道,祆教的祭祀,真的如传言一般,不是常人,乃是天上之神? 为何子硕从来不开口说话?难道是不能吗?也如他兄长一般…… 他身上那奇异的香味又是什么? 每次闻到那香味,他都会觉得很安心,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点眷念,就好像那香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陪伴着他一样。 然而,分明子硕是一年前才出现的……可为何莫名就会对他生出好感,希望可以亲近他,与他深交? 若是常人没有影子,他该害怕才是,只是若是子硕,他竟然会按捺下心中疑虑,继续与他笑脸相向…… 子硕啊子硕,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与他人如此不同? 宁楚仪在县衙忙碌,沈白凤躺在床上看向窗外,脸上表情如同麻木的偶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长夜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不管是一个人拖着重伤之躯翻过围墙回到院子,还是一个人咬牙烧水包扎伤口,都比不上也许明日便要被抄家灭族的恐惧更加折磨人。 他沈白凤就是个天下最大的蠢货!他竟然会相信华容! 华容是不一样的!别人不知道华容的身世,他却是知道的。毕竟他们的父母差一点就为他们定下亲事,若不是那日变故太过突然,也许他们早拜了堂,现在已经儿女成群。 可是为什么?华容不是一直在找承鸾吗?当年华容与承鸾年纪相仿,性格相投,时常玩在一起,那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即便华容与他不比承鸾亲近,也不该如此叛他才是。 除非,华容寻找承鸾,不是为了往日旧情…… 还有那宁平举,分明不是什么又聋又哑的粗人,却为何如此伪装,埋伏在宁楚仪的身边? 他闭上眼睛,挣扎着从榻上起来,大喊道:“应儿,快过来!扶我去见我父亲!” 应儿连忙从院外冲进来,几步之后,宁楚仪也施施然跨步进来。 “沈郎君,怎么了?快别乱动,你生病当好好躺着休养才是。”宁楚仪丢下手中陶罐,匆忙去帮应儿扶沈白凤。 “你怎么会在这里?”见了宁楚仪,沈白凤神色复杂,转眼,他露出招牌的浪荡笑容,道:“早上县衙差人让我去验尸,不幸沈某染了风寒,抱恙在床,便推辞了不去。宁公人这是来验明真伪的?” 宁楚仪腼腆一笑,将他扶上矮榻盖上薄被:“沈郎莫要调侃在下。在下是情真意切来看望你。” “哦?情真意切?如何真?如何切?”沈白凤笑得一脸暧昧,手中没了折扇,手指只能凭空抓了几下,最后捏了被角狠狠揉了几下。 宁楚仪顿时脸红,唾道:“沈郎怎么生病也没个正形?不过也好,你精神看起来这般好,刚好来替我看一看。” “看什么?难道你是要督促我这个病号来替你做事?”沈白凤哼了一声,“宁公人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沈某还真当你是真心诚意来看我,原来是来趁火打劫的。应儿,还不拿扫把把这丧尽天良的给打出去。” 应儿木着一张脸,只当没听见。 宁楚仪乐了一下,摸出一卷文书,打发了应儿出去,嘴上飞快将昨晚事情说了一下,只是略去了他与县令、主簿躲在屋檐上偷听那一段。 “什么?魏王来了上洛?”沈白凤听完并未如宁楚仪想象般调侃他去红袖楼这件事,而是露出吃惊的神色,关注起魏王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3节 “不错。县令与主簿昨日还担心这位来头太大,又出了这种事情,不好招待。没想到他竟然今天早上就急匆匆走了。只是临走交代,只给半个月的时间让我等缉拿凶犯,早日结案。”宁楚仪皱起眉头,“茫茫人海,短短半个月时间寻一个连长什么样、什么来头都不知道的人,谈何容易!” 沈白凤神色诡异,靠在榻上低低咳嗽两声,一张脸白的金纸一般,宁楚仪见他憔悴神色,一时不忍心,将递过来的卷宗收了回去。 “罢了。你这病看起来揪心,宁某还是不来烦你,你好生歇息吧。” 沈白凤伸手制止他,道:“莫走!沈某不是纸糊的,一场风寒岂能将沈某打倒?宁公人这是小觑了我。这是什么?既然拿来了,便让我一看。” 宁楚仪无奈,打开卷宗放到他身前,道:“此乃今日仵作检验王县丞尸首,验尸官写下的记录。我看今日那仵作手法生疏,不比沈郎利索,虽有些不满,但见也大差不离,便没有多说。沈郎若是精神尚佳,宁某想与沈郎商讨一番。” 沈白凤拿起卷宗,动作迅速看了几眼。 “王县丞乃是一刀毙命?” “不错。当时王县丞开门,呵斥凶手。凶手一把抓住王县丞左臂,使他无法脱身,之后用匕首直插胸口,王县丞当场毙命。” 沈白凤沉吟片刻:“王县丞左臂有淤痕,那便是凶手使右手约束他的行动,而左手持凶器行凶。” “这凶手,该是个惯用左手之人。”宁楚仪接口。 沈白凤虚弱点头:“既是有预谋来杀人,必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又怎会临时该用不熟悉的手法,这凶手应当是个惯用左手之人。那凶器你可带来了?” 宁楚仪笑道:“宁某就知道,沈郎必有高见。”他从袖口摸出用麻布包着的匕首,布包打开,他皱起眉头,忍住胸中烦闷作呕之感,尽量不去看匕首柄上的斑驳血迹。 沈白凤正欲伸手去接,却被宁楚仪制止:“沈郎不忙,你看这匕首刃上有白色斑痕,看起来像是沾过某种粉末。宁某怀疑,这匕首上有毒。” 沈白凤挑挑眉毛,示意宁楚仪将匕首递过来,鼻翼抽动,闻了两下,果然有淡淡不同于血腥味的腥臭气息。 “宁公人眼力过人,这匕首上确实是沾了毒的。” 得到他的肯定,宁楚仪笑了出来:“有沈郎这句话,宁某心中更有把握了。” “怎么?宁公人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沈白凤试探道。 “宁某哪有那般神。”宁楚仪哭笑不得,“只不过,这凶手留下这么多的线索,在下只要按图索骥,早晚能将他绳之以法。昨晚,魏王的侍卫薛臣,薛校尉曾与那凶犯有短暂交手,按照他的说法,那凶犯身高约五尺七寸,身材精瘦,当是个男子。又惯用左手,且在现场留下这把匕首。现在宁某可以从三个方向进行查探,第一,这凶手对魏王行踪如此熟悉,逃走时也熟门熟路,当是去过红袖楼的人;第二,这把匕首锋利异常,不是凡品,在下可以查探这匕首的来历;第三,匕首上沾了药粉,恐怕是凶手为了增加成功几率,刻意为之,在下现在去找精通药理之人,看看这是何药物,如何能得到。这样找下去,迟早能找到凶犯。” 沈白凤赞同地点点头:“宁公人分析的没错,只不过,有个问题,在下倒是有点想不通。” 宁楚仪沉吟一下:“其实在下,也有件事有些想不通,沈郎先说,也许你我的观点一样也说不定。” ☆、疑虑 沈白凤眯眼笑道:“沈某最近发现,和宁公人越来越有默契了。难道你我乃天注定一对,地造设一双?” 宁楚仪淡淡笑着,没有言语。 沈白凤又是一阵低咳,道:“好,宁公人既然不明示,那就由沈某先说。那刺客既是来刺杀魏王的,定然是对魏王知根知底的。那刺客对王县丞下了狠手,又是匕首攒心,又是剧毒涂刃,却缘何与薛臣未对上几招便退走了?看起来不像是来刺杀魏王,倒像是冲着王县丞来的。” 宁楚仪眉头微蹙,道:“沈郎与某心思一致,某也是这么想的。然又怕自己托大,是以还未对县令提及。幸好今日来与沈郎一晤,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某也认为,那刺客对魏王动手,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沈白凤摇了摇手指,道:“只是推测而已,沈某对此也是有疑虑的。想一想,那王县丞是个什么身份,怎值得有人冒着刺杀皇室的死罪来冲他动手。” 沈白凤这话说的没错,王县丞当真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人。上洛乃是畿县,县令陈庆炎官阶为正六品上,王之礼在陈庆炎下,官阶为正八品下,平日里只管管文书仓库,并无过多实权。王之礼非明经出身,乃是外流官员变动至此,论文才不足惊人,论武功不足服众。他年逾四十,也无显赫背景,也无功业建树,平日里更是和气庸碌之人,并无仇家怨敌,若说有人为了杀他不惜牵扯上当朝最受宠的亲王,实在是太过荒谬。 宁楚仪低叹:“这也是某心中疑虑之处。魏王走时吩咐,十五日内必将结案,若现时不弄清凶手究竟冲着谁来,这追究的方向便是南辕北辙,某就怕忙到最后,皆是无用功啊。” 沈白凤道:“若是冲着王县丞的,宁公人这差事倒是好办。要是真是冲着魏王的,恐怕就算知道了凶嫌是谁,宁公人恐怕也是不好交差啊。” 可不是嘛!宁楚仪苦笑,心里却是想起了那晚在房檐上偷听的那件事,炀帝与麒麟?他摇了摇头,这等荒谬奇谈岂能当真! 对了,当日王之礼曾向魏王提及自己的师傅陈玄之,也不知魏王有没有讲那些事当真,若是当真了,恐怕师傅要受牵连,今日该去看望一下师傅才是。 想到这里,他起身对沈白凤拜别。 “沈郎今日身体不适,某不该擅自搅扰,这就该离去了。”他摸起刚刚放下的陶罐低声道,“此乃家师赠与的上好金疮药,虽未必及沈府的好药,一片心意,望沈郎笑纳。” 沈白凤脸色骤变,手指死死抓住被角,指节都捏得泛白。 “沈郎莫误会。沈郎交友广泛,平日里有个敌手什么的不足为奇,某并未认为沈郎与昨日之事有关。只是墙头上的血迹有些显眼,沈郎若想他人不知,也该将那血迹拭去才是。某告辞了,沈郎好生休养,某改日再来探望。” 沈白凤死死瞪着他的背影,宁楚仪啊宁楚仪,原来今日是来试探他来的。此人虽然表面和善陈雅,内里真是个谨慎细致的人。 宁楚仪出了沈府,先是交代了小六让他带人去顺着三个方向查探,第一,此人该曾去过红袖楼,去红袖楼找那假母鸨儿查探,筛选合适目标;第二,探查这匕首的由来;第三,去找精通医理之人,看看这匕首上的毒药是何物,有何由来,之后便买了酒饭,去武馆探望陈玄之。 然而到了之后,武馆大门紧闭,门外端正落了把锁,陈玄之想来不在武馆。 宁楚仪心道,陈玄之往日吃住皆在武馆,今日怎生这般反常,竟然不在? 邻居管家娘子听见敲门声出来,捏着嗓子叫道:“宁公人莫敲啦,陈家师傅说要去长安探访亲友,今日一早便出城去啦。” 宁楚仪一愣:“我师傅走了?” “是呀,”管家娘子拉了拉袖口,拽的胸口衣襟更低些,露出一片滑腻皂白,“陈师傅还交代了,他不出半年便会回来,让宁公人莫要牵挂,若是有心,隔些时日来将武馆打扫一番,让他回来时有处落脚便可。武馆的钥匙被妾身放里屋了,宁公人跟我进来取吧。” 宁楚仪移开眼睛,脸上已经红成一片:“宁某有急事要办,立刻便要走,还麻烦娘子进屋去把钥匙拿出来吧。” 管家娘子无奈咬着帕子,脸上神色楚楚可怜:“只坐片刻也不成吗?” 宁楚仪更是尴尬,身子都侧了过去:“宁某赶时间,还请娘子快一点。” “好吧。”管家娘子叹口气,扭着水蛇腰进去了。 宁楚仪打量武馆大门,犹豫了一下,纵身翻墙跃入院中。走过演武场,进入中房,屋内一片狼藉,衣柜柜门大开,榻上薄被放倒,被单凌乱,食案上的酒壶里还有半壶浊酒。陈玄之好酒如命,若是离去,又怎会留下这酒未喝,怎么看,他都是匆忙之间草草收拾一番就离去的。 不说他从来不曾听说师傅在长安尚有亲友在世,若真是前去探望亲友,又怎会如此匆忙? “哎,宁公人,钥匙拿来了,你去了哪里?”管家娘子的叫声从前院传来,宁楚仪又匆忙环视一遍,未发现有何线索遗漏,于是从测院翻墙出去,绕到前门,去拿了钥匙。 又在坊间查探一天,晚上实在无所得,他也只好回家去。 进了家门,家中的血腥气淡了许多,倒是宁平举说话算话,晚饭准备的果然丰富,一道烤羊肉,烤得酥脆流油的羊肉上撒了香料,刚端上食案,诱人香气便直朝鼻子里钻,弄得宁楚仪腹中鸣唱,食指大动。另有一道煮秋葵,一道清蒸鹅肉,还有一碟茴香豆,宁平举还从酒窖抱出一坛清酒,拍去酒坛上封泥,对宁楚仪手语一番,满脸喜色。 “什么?今日接了个大单子,庆祝一番?”宁楚仪失笑,“什么单子让兄长这般高兴?” “哦,是帮沈家二哥打一把横刀呀,还要装饰精美的。嘿,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宁楚仪摇头失笑,“沈家二哥是文人,他要的刀怕也只是悬在腰上充阔气的。兄长手艺精湛,拿来做这些,倒是有些糟蹋了。” 酒足饭饱之后,宁楚仪一时睡不着,正翘着腿躺在榻上理清思绪,忽然窗棂上有人用石子敲击,怕是窗外有人叫唤。 他推开窗棂,却见子硕坐在墙头上,手里捏着石子正欲砸来,见他开了窗,一双绿眸顿时弯了起来。 宁楚仪心中也是欢喜,当下钻出窗户跃上墙头,在子硕身边坐下。 “子硕兄唤我何意?” 子硕抬手指指天上明月。 宁楚仪按捺心中欢喜,低声道:“子硕兄邀我赏月?” 子硕含笑点头,伸手牵过他的手掌,手指在他掌心写道:可否? 宁楚仪点头,掌心一阵酥/麻,心口也如小鹿乱闯,一时耳酣面热,后心都微微发出汗来。 清风拂面,明月照人。两人并肩坐于墙头,平静无言。宁楚仪一时兴起调皮心思,伸出手掌,就着月光开始玩起影子。 他双手灵活,一会儿将影子变成个兔子头,一会儿变成个土狗,又一会儿变成两个人,如在山间对话一般。 地上,只有宁楚仪的影子在灵活变换,子硕的影子极淡,如轻烟如纱笼,若有若无。 子硕眼神深邃,看着宁楚仪自得其乐,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 良久,宁楚仪玩得没意思了,方停手,转脸对子硕一笑:“宁某幼稚,让子硕兄见笑了。” 子硕犹疑了一下,牵过他的手写道:你不怕我? 宁楚仪静默一下,低声说道:“子硕兄是说影子吗?” 子硕点头。 宁楚仪微笑:“宁某一开始也受了番惊吓,只是之后便想通了。其实子硕曾多次出现在我身边,只是宁某天生胆小,不敢随意攀谈。宁某不瞎,子硕分明有一身高明的功夫,虽从未显摆,但也不曾对宁某隐瞒过。若是子硕想害我,机会那么多,又何必伪装了自己来接近我,岂不是多此一举?而且宁某自信从未做过愧对他人之事,身正影直,更是不怕他人有心害我。” 子硕失笑,写道:你不怕我不是常人? “冥冥自有道。”宁楚仪抬眼与他对视,然后很快红着脸躲开,“子硕是祆教祭祀,乃是神子。即便不是常人,也未有奇异之处。倒是子硕愿意与宁某结交,叫我心中,欢喜的很。”说到此,他脸上一层薄红,皎皎月光下看来,更是显得面庞无比英俊,直叫子硕看了一愣。 子硕眼眸深深凝视,良久,写道:你我乃是前世相识。 宁楚仪惊奇,心中却有淡淡失落感,道:“是吗?原来我与子硕兄前世便已相识。” 子硕眼中笑意更甚:你不信? 宁楚仪轻笑:“怪力乱神之事,我一向不太轻信……不过你说的,我愿意信。” 子硕一愣,垂下眼睫:你不信世上有神? 宁楚仪摇头:“非是不信,乃是想不到,这等神迹会与我相关。宁某乃再平凡不过一个人,庸碌无为,怎有幸与此相关?” 子硕面罩微动,看起来像是笑了一下。 平凡?君因何作此想? 宁楚仪奇道:“难道我有不平凡的地方?” ☆、钩吻 宁楚仪心里清楚的很,他有那么一丝期盼,希望他在子硕心中,能有那么一点不同。他望着子硕的眼神,躲闪而又有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子硕温柔凝视他,却不回答,只是用力攥紧了他的手,侧过脸去凝视月亮。 没有得到期盼的回答,宁楚仪也不恼,只是笑了笑,与子硕并肩共赏明月。 这天夜里,宁楚仪做了个很安详的梦。梦里他尚是孩童,正苦恼地抄着书。一个双髻少女在一边喋喋不休对他说教。 “早说了,你就不该去得罪那个自大的李承训,那人眼光高着呢,最是心高气傲。你让他这么多兄弟前下不来台,他不整你整谁。这下倒好,他一个状告到齐王面前,你就得在这里抄上三天的书,你傻不傻呀?” 宁楚仪抿着嘴,脸上带着倔强:“是他说的,只要能对上他的对子,就能出府玩耍。我又没有错,他自己答不上来,却怪我拆他的台。这人太不讲理!” “你才知道啊!你这是自找的。他最得太子欢心,连承道哥哥身为嫡长子都要让他几分,你还敢这样和他对着来。这下好了,你也别想出去玩了,就在这里乖乖抄书吧。” 宁楚仪也恼了:“你怎么尽知道在这里说风凉话!若不是你约我出去骑射,我又怎么会这般急着出府。你要不要帮我抄?不帮你就自己去吧。” 那少女对他做了个鬼脸:“才不要帮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擦屁股,我自己走了。”说罢真的头也不回从窗户跳了出去。 宁楚仪紧紧抿着嘴,气哼哼坐直身体,笔尖蘸了墨水,正要下笔,一只修长玉白的手从背后伸过来,覆在他的手上。一道低柔的声音道:“写字最是要静心,你这般恼怒,怎能把字写好?” 宁楚仪脸上浮起薄红,争辩道:“今日本来就非我错。” “我何时说是你的错了?”那人低笑一声,大手包住他的小手,引着他一笔一划写字,“若锋芒太盛,便要避其锋芒。平日里教你的宁心静气诀,是都给忘脑后去啦?” 那人胸膛宽阔而温暖,体温隔着衣物传来,宁楚仪顿时满心恼怒皆消去。 “没有忘。”他红着脸争辩,“时时记在心间的。” “那念与我听听。”那人仍旧低笑,手上引着他一字一句地写着,字体飘逸洒脱。 “天地阴阳,万物其生。人生在世,如履荆棘。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动则人动,动则伤其身痛其骨,诸般痛苦皆出于此。以不动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则万法皆如是。” 宁楚仪不知不觉念出声来,于梦中清醒。睁眼一看,已经天光大亮,也已经该去县衙值守了。 草草洗漱一番,宁平举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汤,热乎乎的吃进肚子里,当真万般忧愁皆去。 宁楚仪神清气爽地来到县衙,小六就上来报告昨日探查的结果。 “头儿,昨个儿我带人兵分三路查探,这……” 宁楚仪见小六为难之色,便也明白估计是收获不大。他温声道:“不妨事,查出什么来直说罢。” 小六哎了一声,伸手搓搓手背上的指甲印,道:“昨日我先带人去红袖楼,跟那假母鸨儿打探身高五尺七寸,身形消瘦之人。那假母鸨儿先是糊弄我,要不是威胁她要封了她的店,她还敢跟我打马虎眼。她倒是给了我几个名单,我让人录了下来,你先看看?” 宁楚仪接过名单,大致扫了一眼:“有名单就好办。”他瞥了瞥挠手背正欢的小六,“可是你家娘子恼怒你去红袖楼了?” “可不是嘛!”小六抱怨,“那虎婆娘,怎的也不听我解释。昨日又与她大吵一通。再这么下去,老子真要休了她!” 宁楚仪好笑摇头,问道:“查匕首来路的人呢?可有消息?” “昨个儿跑遍了上洛的铁匠铺,都说那匕首看起来太过平凡,便是见过也不记得了,当是识不出来。” 宁楚仪眉头微蹙:“毒/药呢?可能辨清来由?” 小六脸带喜色道:“只有这个最有所得。昨个儿我寻到易青坊的医馆,那儿的郎中姓闵,乃是南方来的,见多识广。他让我捉了只野狗,用匕首割腕,未久,那狗便浑身麻痹,呼吸困难,心跳先快后慢,渐至浑身虚脱,不多时便死啦。闵郎中说,这毒物可能是钩吻。” “钩吻?” “是啊,闵郎中说,那叫胡蔓藤,也叫野葛,乃是生于南方的一种野草,采之较易。此物若轻量使用,可静心镇痛,若量多便是索命的毒/药。” “此毒若中,可有救?” “有,得洗胃,催吐,导泄,用三黄汤灌服,闵郎中说了,还得一偏方,用鲜羊血灌服也可救治。” “闵郎中可说这毒/药如何能取得?” “说了,说这毒/药挺寻常,一般的药房里可能都有。” 宁楚仪叹口气,若这毒/药稀有独特,那还好查。若是这等寻常所见之物,又该何从下手! “不过,闵郎中说了,虽然常见,但是用的不多。往往十天半个月也未见得能用着一回。而且因为此物有毒,只要是去药房抓药的,都有单方记录在档,都是有处可查的。” 宁楚仪一喜:“闵郎中可说过,这药能管多久?” “嘿,这我当然不会忘记问,说是能保一年左右,过了这一年,大概也就没效果了。”小六谄媚一笑,“头儿,你说我这事办的不错吧?” 宁楚仪微笑:“自然是不错,若此案能破,当让你居首功。” “那咱们该怎么查?” 宁楚仪沉吟:“笨办法,从上洛的每家药店入手,查这一年里去抓胡蔓藤这味药的。要一个一个对着方子看,找出有可能作案的人。” “一年啊!”小六咋舌,“这可得要几天。” 宁楚仪无奈叹气:“我又岂会不知这事情难办,只不过期限便是十五天,若不想挨板子,就赶快去办吧。” 小六摸了摸屁股,往往若是有案子延期未办成,上面的人来催办,便要拉他们这些捕快去挨板子。他们虽然走在坊间威风凛凛,在那些官老爷面前可是真孙子。且县令陈庆炎对宁楚仪偏心,每每到打板子的时候便差了他出门办事,他们这些下面的小喽啰被拖去打板子,待宁楚仪回来,也总是说了借口打发了他。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小六麻溜地出去办事。 临走又被宁楚仪叫住:“且慢,你再安排几个人手,去按着这名单上的人查一查他们的身家背景,尤其要查近期刚来上洛的人。最近城门的守卫给看紧了,没有合法公验的全都给扣留下来,万万不可将人给放出城去。” 小六应了一声去了。 宁楚仪想到那日屋檐上的谈话,心中总是有事想去问问傅培安,思忖了一会,便抬脚朝县衙里走去。 还没到内堂,倒是县尉沈白飞走了出来。宁楚仪上前行礼,沈白飞只是冷淡点点头,掩嘴咳嗽一声便走了出去。 宁楚仪失笑,这沈县尉好似一直都不太待见他,却也不知为何,他暗暗打量沈白飞背影,沈白飞虽然与沈白凤一母同胞,身上却是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沈白凤长身玉立,外貌风流俊朗,满身一副浪荡公子气息。沈白飞却是身材敦实强壮,面容硬朗,颇有武将风范。 他又不由想起了沈白羽,那位容貌秀气的文弱书生,他只见过一次,当时依稀觉得沈白飞与沈白羽两人,虽然气质不同,然容貌倒是有几分相近,而沈白凤站在两人身边,却是完全不同…… 他沉吟一番,未多深究,便要抬脚朝里走去,这次还未进门,眼角瞥见一道影子飞快闪出去。 他皱起眉头,他怎会在这里? ☆、奇遇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宁楚仪刚想起那沈白羽,竟然就看到沈白羽的身影一闪而过,躲进了内堂的竹林深处。 宁楚仪记忆力向来便好,尤其是记人,更几乎是过目不忘,这点长处对他平日里破案也甚有助力。他虽见沈白羽的次数不多,然那人身上书卷气尤重,切相貌英俊,几乎可以说是翩翩书生,是以印象深刻,便只几眼便记住了。 沈白羽虽是书生,腿脚倒是利索,只是轻飘飘几下,身影便影藏在竹林后不见,恐是从后门离去了。 沈白羽怎么会在这里?随即他便想通了,沈白羽与傅培安,恐怕是有点私交的。傅培安与他二人皆是爱书如命之人,沈白羽来这里与傅培安讨论学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来讨论学问为何不走正门,却要走那后门偏门? 宁楚仪心带疑问朝里走去,只见傅培安依旧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正侧卧在榻上,一手拳面支着太阳穴,一手握着茶杯缓缓啜着茶,未饮却微醺,见了他,也未立刻起来正襟危坐,只是放下茶杯,慵懒扬了两下手,道:“宁公人来了?” 宁楚仪上前见了礼,好奇问道:“傅主簿心情看起来不错?” 傅培安闷笑一声,道:“宁公人观察细致。不错,傅某此刻心情确实不错。” 宁楚仪奇道:“魏王给的期限如此短暂,傅主簿不怕到时候宁某不济,抓不到凶嫌,替傅主簿招祸?却又为何如此惬意?” 傅培安眼神恣意打量他,道:“宁公人当真想知道?” 宁楚仪笑笑:“倒不是,只是傅主簿这样,让宁某颇有压力……” “这可不行,你不想听,我倒是更想说,你来,坐这里。”傅培安终于起身,理了理袍角,背脊挺得笔直坐着,“怎么,本主簿请不动宁公人吗?” 宁楚仪连忙道:“不敢,宁某坐就是。” 待宁楚仪坐到他对面,傅培安挽起袖子,从坐铺下抽出一本书来:“哼,看你进来的神色我就知道你定有疑问,你肯定是看到了沈二郎,好奇他为何来了,对吧?” 心事被说破,宁楚仪微赧:“宁某确有此问……” “哼,都是男人,倒没有什么好瞒的,你定然想问为何那沈二郎不走正门却走偏门,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他是来给我送书的。” 宁楚仪没有出声,心中道,却不知送的什么书,非要这般隐秘。 傅培安看着他,嘿嘿一笑,伸手翻开那书,摊开在宁楚仪身前。 宁楚仪凝目看去,只片刻,立刻面红耳赤,慌手忙脚从地上爬起来,语调已经抖得不成声。 “这……这……” 傅培安见他窘迫样子哈哈一笑:“宁公人怎的如此害臊,你活这么大,难道没见过春宫图?” 春宫图三字一入耳,宁楚仪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朵里都嗡嗡作响,半晌才磕磕巴巴道:“这……这……” “这什么这,这有何不好意思的。都是成年男儿郎,又非吃奶小儿,却显得这般慌乱!你只知沈二郎勤奋好学,却不知这画春宫图乃是他的拿手好戏。而且,他画的春宫不一般。”说完他神秘一笑,满脸耐人寻味表情看着宁楚仪。 宁楚仪直窘的恨不得钻到地里去,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尖,不敢朝那书上看,口中道:“宁某不想知道有何不一般,傅主簿,你还是把书合上吧。” 傅培安悠悠道:“你越不想知道,我却是越想说,沈二郎画的春宫,不止是画面旖旎,香艳动人,他还尤其擅长画龙阳情戏。他笔下的小倌,当真是柔若无骨,各种姿势都能摆出来,看起来又是动人心魄,又撩人无比,端的是销魂啊。宁公人今日既然看到了,也当来见识见识。” 宁楚仪一脸茫然,龙阳情戏?他似是明白,又仿若不明白。 傅培安见他那样子,摇头叹气:“宁公人这般懵懂,害的傅某都要愧疚了。不过傅某这人有怪癖,你越不想知道的,我越是想告诉你,宁公人怕是不晓得什么是龙阳情戏,傅某今日越矩当你一回师傅,宁公人请看。”他翻过一页,高高举起那本图册,摊开在宁楚仪面前。 宁楚仪这是不想看也不得不看了,看到之后,便立刻受了惊吓一般连退好几步,心口突突狂跳,一阵口干舌燥,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那画面上,分明是两个男子…… 怎么会?两个男子也可以那样? 而且竟然是用那个地方…… 这冲击太强烈,他身形不禁一阵摇晃,抓住门框才稳住。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从空白的脑子里挤出初来的目的。 “宁某今日来是有事想请教傅主簿。” 见他急急转移话题,傅培安只是戏谑摇摇头,收起图册道:“看来宁公人是无福消受了,这等好物,傅某就不客气私占了。” 宁楚仪眼观鼻,鼻观心,脸颊绯红,语气轻抖:“乃是宁某有一事想不通,特意来问问傅主簿的意见,是和魏王被刺一事相关的。” 傅培安斜他一眼:“破案是你的拿手好戏,傅某一介书生,难道傅某的意见能对案子有帮助?” 宁楚仪见那春宫图被傅培安塞回去,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其实是想起那日王县丞对魏王说的那番话……” 傅培安嗤笑:“难道宁公人也信那番狂言妄语?” 宁楚仪一愣:“傅主簿不信?” 傅培安从地上爬起,在室内走了几步,道:“有什么理由说服我相信?” 宁楚仪一哂:“宁某倒是也不信……只是,觉得那日刺客退去未免太过利索,若真是来刺杀魏王,又怎会如此轻易放弃?宁某怀疑那刺客表面上是冲着魏王来,实则目标是王县丞。然而王县丞为人和善,不曾有得罪之人,唯一能让他人起杀心的恐怕便是他对魏王的那番话……” 傅培安冷笑:“宁公人当真为人厚道,他王之礼说白了就是庸碌无为,胆小怕事,又岂是什么和善之人。他表面上对他娘子唯命是从,实则在外宅也养了情人,只是掩饰得好,他娘子不知晓罢了。他为人肤浅无能,一直不甘心只居县丞之位,对那死鬼的县令之位一直虎视眈眈,想取而代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回被阎王收了去,也算是老天不赏庸碌之人了。” 宁楚仪心中微汗,心道,若真是这样,那王之礼还真是有宏大志向,想来想去竟然只是想个县令之位,说出去怕是没人肯信。 “先不说那刺客不是冲着王之礼来的,便是冲着他来,也肯定不是为那破绽百出的鬼话,说不定还与情杀有关。”傅培安一甩袖子,“宁公人为何不去问问王之礼的娘子?我可是听说他因为他娘子善妒,不准他纳妾,早兴起休妻的心思,说不定……” 宁楚仪摇头:“王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便是真的因为情断义绝痛下杀手,怕是也找不到这般武功高强又心思狠毒的杀手。那日的刺客下手干净利落,几乎比得上职业的,又岂是能任一个深宅妇人摆布的人。而且一般妇人,便是丈夫有了二心,也总是认为是那些不守妇道的女子勾引自己丈夫,却从不会去埋怨自己的枕边人,便是要动手,也定是先对那些女子动手。而且,若是王夫人动手,怕是在自己宅院里动手更有把握,却选了个红袖楼这般鱼龙混杂的地方,那里人多眼杂,动手之后不易逃脱,若非艺高胆大,定不会如此轻率。” 傅培安听他这番分析,眼睛眯起,道:“宁公人这么有把握?” 宁楚仪赧然:“宁某办了这些案子,这番也是凭着直觉。不过傅主簿言之有理,宁某是该找王夫人谈话一番。” 傅培安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道:“你怀疑那刺客是冲着王之礼来的,可是因为那日刺客退去太快?” 宁楚仪点头:“这便是宁某疑惑之处。若那刺客真是冲着魏王来的,而且几招之间便伤了薛校尉,那他当是极有把握才动的手。然而宁某从后院绕道前院也不过片刻功夫,那刺客便退走了,这样说不通。” 傅培安不由仰天哈哈一笑:“我当是因为什么,原来是这样!” 宁楚仪见他几乎笑出眼泪,不由奇道:“怎么?傅主簿难道不觉得这点奇怪?” 傅培安纵声大笑,良久,他止住笑声,道:“也罢,你今日来的巧了。既然你心中有这疑问,正好傅某带你去瞧个究竟。宁公人请随我来。” 宁楚仪一头雾水,不知道傅培安要带他去何处。待随了他过去,顿时瞠目结舌。 ☆、比武 宁楚仪没想到,傅培安竟然带他来的演武场。这演武场在沈白飞未做县尉前,皆是用来晒粮晒衣之所,因沈白飞好武,他来了之后便将十八般兵器配全,平日里督促三班衙役练武,是以往日里总能见到有人在此过招。 宁楚仪虽是好武之人,然而他武艺高强,在这县衙里,能与他打成平手之人几乎都找不到,他也并非爱显摆之人,再加上平日里办的零零碎碎案件不少,倒是来这里不多。 尽管如此,县衙里谁身手好,谁身手差,也是心知肚明的,然而这里面他从未听说过陈庆炎的名字。 陈县令乃是武官出身,听闻是因为在朝中犯了错,被贬谪至此,傅主簿是他多年至交好友,是跟着他一起过来的。然而奇怪的是,武官出身的陈县令来了之后,从未踏上这演武场一步,今日,宁楚仪竟然见到他在场上,正在和皂隶班里的丁壮之过招。 丁壮之的功夫据说是传自大名鼎鼎的游侠白傲天,其中虽然有些许虚假成分,然说他是个高手并不夸张。而现在,这个高手在陈庆炎的手下,竟然也显得吃力无比。 宁楚仪来的时候,两人在场上正打得兴起,赤着胳膊汗流浃背,掌风呼呼腿风嗖嗖,动作快而爽利,直看的周围的人过瘾无比。 陈庆炎一招万佛出世,身体跃向高空,双掌直直冲着丁壮之拍下去,丁壮之竟是无力抵抗,双掌与他相接后,身体腾腾腾连续退出十几步,几乎被推出演武场外。围观众人都不由叫了一声好! 陈庆炎落地,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看来是我赢了,承让,承让!”丁壮之脸色羞赧,呐呐开口道:“陈县令好功夫!以前丁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陈县令深藏不露,往日里班门弄斧,实在羞愧。” 陈庆炎豪爽一笑,摆了摆手:“不怪你!陈某以前被人陷害,心中对比武一事有膈应,是以一直不肯出手。直到月前,傅主簿将我狠狠骂一通,我才搁下心事。” 众人都嘿嘿傻笑,这个县衙里,虽然县令是陈庆炎,然则做主的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 傅培安拳头掩嘴咳嗽一声,陈庆炎立刻干笑一声:“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傅培安冷笑:“傅某要是不到,便要由着你在外败坏我的名声。” “哪敢,哪敢!”陈庆炎立刻笑得一脸谄媚,“来来来,培安请坐。咦,宁公人也来了?” 宁楚仪上前见礼,心思已经是百转千回。难怪那日刺客速速就退去了,原来是陈庆炎出了手。他以前只知道陈庆炎身上应该有武艺,却从未想过竟然如此了得。心中疑惑顿去,然而又生新疑。 为何陈庆炎这些年从未显山露水,却在这件事情发生后一改初衷?事情发展到现在,应该是明了至极,那日的刺客确实是冲着魏王李泰来的,然而陈庆炎恰巧在隔壁做了檐上君子,恰巧碰到事发,恰巧动身救了魏王李泰…… 然而这一切也未免太过巧合,陈县令那日真的是恰巧去了红袖楼? 宁楚仪不动声色,口中道:“宁某竟然也从来不知陈县令身手如此高妙,有眼不识泰山的不止丁衙役一人啊。” 陈庆炎摆摆手,接过傅培安甩过去的软布擦拭身体汗渍。他上身脱得精光,露出结实遒劲的肌肉,小腹上块状分明的八块腹肌随着身体扭动柔软地起伏,因为下身裤子穿得有点低,一道黑色毛发从肚脐下一直延伸,如黑龙般潜入下体。看到这具充满力量感的肉体,宁楚仪想起之前在傅培安处见识到的春宫图,不由一阵面红耳热,顿时有些尴尬地别过脸。 陈庆炎擦干净身体,便将软布扔还给傅培安,他看到宁楚仪赧然神色,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宁公人来得巧,陈某久未动手,今日实在还未过瘾。早就听闻宁公人武艺精湛,陈某其实早就手痒,正巧你今日来了,可愿与我比试一番?” 宁楚仪忙道:“宁某不敢造次。” “诶!宁公人不必谦虚,来场上与陈某过过招。” 宁楚仪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那,宁某就得罪了,陈县令请手下留情。” 陈庆炎哈哈一笑,到边上的武器架子上取了一把横刀,道:“陈某知道宁公人擅长使刀,今日我就在刀法上讨教一番。” 宁楚仪也拔了刀,道:“陈县令请指教。” 陈庆炎拔刀,双手握刀柄,浑身肌肉纠起,一招天门望断兜头劈下。 宁楚仪不急不缓,右脚脚跟轻旋,一招横刀冷对,刀背与陈庆炎刀刃相接。清脆的撞击音响起,两人眼神俱是犀利认真起来,棋逢敌手,强弱相当,乃是人生一大快事,焉能不严阵以待? 陈庆炎朗声一笑:“宁公人要小心了,陈某可是玩真的!” 宁楚仪也一笑:“宁某接招便是,陈县令尽管来吧。” 场中刀光阵阵,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两人动作爽利,皆是兵刃相触便分开,身形急速变换,场外众人直看得眼花缭乱。 陈庆炎力道雄浑,刀法凌厉,刀刃挥下时虎虎生风;宁楚仪力走轻巧,身法迅捷,刀法灵变,直舞得一身缁衣如那蝴蝶穿花,端的好看。 只见两人动作越来越快,旁观众人武艺稍差的眼力跟不上,只能跟着他人瞎吆喝。 傅培安双手抱胸,眼睛凝视场中打斗,脸上表情说不清道不明。 陈庆炎打得兴起,口中长啸一声,手中横刀如暴风骤雨,带着风雷之力劈下去。宁楚仪也久未如此尽兴,争强好胜之心也被挑了起来,见了刀势,不躲不避,横肘挥刀迎了上去。嚓珰一声,刀刃相接,分开后,陈庆炎竟然刀刃下滑,去挑宁楚仪下三路。 宁楚仪似是未卜先知,刀势回转,刀刃早已在那等候,又是一声清脆响声,陈庆炎刀势未老,化挑为削,直取宁楚仪肋下,宁楚仪又似预见了一般,背转肘反,刀刃如沾在陈庆炎刀上,顺势一挑,陈庆炎刀刃荡开。 陈庆炎大喝一声:“好!看刀!” 宁楚仪表情怪异,像是遇到了什么奇事一般。 傅培安冷眼旁观,嘴里道了一声:“这蠢货!” 陈庆炎不知他想法,趁着宁楚仪身形未及回转,双手握刀,一招力劈华山直贯而下,宁楚仪心知硬拼不得,只能一个懒驴打滚,狼狈滚出三尺外,浑身已是沾了尘土。 陈庆炎未等他起身,跨步上前,刀尖直直指向他喉管,宁楚仪刀势不及回防,陈庆炎的刀剑在他喉咙一寸处停下,当下胜负已判。 宁楚仪爽然一笑,干脆认输:“陈县令高明,宁某输了。” 陈庆炎上前握住他手将他拉起身:“痛快!痛快!还是与宁公人这等高手比试更带劲。” 宁楚仪淡淡一笑,眼睛盯着陈庆炎,问道:“陈县令武艺了得,只是奇怪的很,之前的情形宁某似曾相识,竟然依稀有种错觉,就好似多年以前就曾与陈县令交过手一般,你说这怪也不怪?” 陈庆炎一愣,干笑一声:“宁公人常去令师的武馆,怕是在那里与人交手多了,产生了错觉吧。” 傅培安冷笑,上前来一脚踢在陈庆炎屁股上,道:“斗到最后,你与那乡野蛮夫一般,只知道斗狠,若是你师兄知道了,定会狠狠嘲笑你。” 陈庆炎争辩:“我哪有只靠蛮力取胜了?我也有灵机应变的时候,你怎的不夸我?” 傅培安只是冷哼一声,对宁楚仪道:“宁公人别介意,这讨人嫌的向来不爱按常理出牌,他能得胜,全靠运气。” 宁楚仪连忙解释:“陈县令武艺精湛,宁某是心悦诚服,傅主簿这样说,是折煞我了。” 傅培安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见了陈庆炎浑身汗水淋漓,不由捏着鼻子道:“你今日是得了好了,浑身弄得跟泥水猴子一般,当真臭不可闻。下午还有案子要审,还不快点去冲洗一番!” 陈庆炎得了指示,嘿嘿一笑,软布朝脖子上一搭,挥挥手便去了。临走时候还冲傅培安抖了下屁股,直叫众人看傻了眼。 宁楚仪心中还有事情要问,只是陈庆炎已经走远,便只好忍了下去。 下午小六回来禀报,所查之事并无过多进展,宁楚仪不急,倒是小六急的眉毛都竖起。 “这狡猾的贼人!老子就不信真的无迹可查,哪怕是跑断腿脚,老子也要将他揪出来!” 宁楚仪又好声好气安慰他一番,劝他不要心急,尽心尽力便是。 傍晚休班后回家,还未到家门口,同坊的婆子便迎了上来:“哎呀,宁公人回来啦!老婆子是来给你道喜的啊!喜事,喜事上门了啊!” 宁楚仪奇道:“何喜之有?” ☆、拒婚 那婆子拍腿一笑:“宁公人怕是还不知道呀!是大喜!喜从天降啊!” 宁楚仪更是不解,道:“宁某糊涂了。不知这喜从何来啊?” 婆子呵呵一笑,手帕一挥,神秘兮兮道:“宁公人可知道西坊的那大富商李梓李阿郎?” 李梓?宁楚仪点点头,这个人他并不陌生。这李梓乃是贩卖丝绸起家,据说有家财万贯。前年还曾来宁平举处打了一把横刀,说是要进贡给波斯国的贵族,这已经好两年没有听说他的消息了。 “李阿郎就在下午回来了。”婆子道,“他说,前两年他订造的那把横刀,深受波斯国贵族的喜爱,他不但得到丰厚的赏赐,还大涨颜面。这次回来,他在丝绸路上买了一堆波斯女奴,那是一个比一个艳丽动人啊。他听闻你兄长还不曾有婚配,”婆子支吾了一下,“那个,先不说你兄长自己的问题,因为你去做了捕快,你也知道,这捕快是贱籍,家有捕快的,三代以内都不能参加科考,你兄长也是受了你牵连……” 宁楚仪心知这婆子向日里说话直爽,不带恶意,是以并未动怒,只是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 那婆子察言观色一番,见他首肯了,才接着道:“李阿郎听说你兄长还不曾婚配,放话说要将他手里最好的那个舞姬嫁予你兄长。你家里啊,就快有喜事啦!” 听闻此事,宁楚仪也是喜上眉梢。他心知自己拖累兄长许多,还以为此世兄长都难得良配,没想到这李梓竟然会对自己兄长青眼有加,顿时谢过婆子,一路带笑回了家。 进了家门,宁平举正举着锤子打着铁,宁楚仪绕到他身前,对他手语一番,眼里笑意几乎没过眼角。 宁平举放下锤子,冷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是手语一番,宁楚仪顿时大惊失色。 “什么?你不愿意?为什么?”他懵了,可以成家,不是件天大的喜事吗?为何宁平举竟是千百个不情愿的样子? “兄长可是嫌弃那舞姬的出身?” 对于那些胡姬,宁楚仪虽少有深交,却也有所耳闻。这些胡姬大都是丝绸之路中段的粟特人,长相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乃是高鼻梁深眼窝,皮肤雪白,浑身充满异域之美。这些女子多数出自贫苦人家,因生的聪明伶俐,长相甜美,被家人卖给当地商人,这些商人为了与大唐交易丝绸,将这些美貌女子做筹码,拿来与当地的商人做交易。 这些女子自幼便被严格教导,精通乐器舞技,待艺成后,由所属的商人带队,千里迢迢,穿过环境恶劣的雪山大漠,依次走过龟兹、西州、瓜州……再跋山涉水来到大唐。待在坊间展示过才艺后,有的便被胡商相中买走,有的被送到酒肆里表演歌舞赚钱。 时官场不禁狎妓,尤其是文人士子,常常邀请胡姬陪伴过夜,并写诗炫耀。这些胡姬通常会在这些声色场所孤老终身,直到年老色衰,再无价值,便被扫地出门,由着自生自灭。 宁楚仪向来不爱出入此等艳情场所,心中也对这些胡姬充满同情。这些胡姬自从入了奴籍,便难有脱籍机会。若非家境贫苦,父母不亲,一个大好女儿家又何必被人如此轻贱!虽然这些胡姬地位低下,与他相比半斤八两,然实在不该被低看。 宁平举见他这一问,立刻摇头摆手。 “那兄长是担心自己配不上那姑娘?”宁楚仪又试探道。 宁平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宁楚仪大是不解:“兄长,愚弟不懂了,你心中究竟是作何想?那李阿郎若将那胡姬嫁予你,定然会去了她的奴籍。你虽无法言语,然她也正好语言不通,正是相配不过。你又纠结些什么?” 宁平举直急得抓耳挠腮,可惜无法表达,他原地乱走一通,最后手脚并用。 你不用管,我不乐意。这婚事还是推掉好! 宁楚仪不免气结,与他无法说通,气的饭也没吃,直接回了房。刚躺了一会,宁平举端了碗馎饦汤进来,见他脸上仍有不愉之色,顿时有些局促地放下碗,愁眉苦脸地跪坐在他身边。铁塔般的汉子耷拉着脑袋,看起来竟然无比可怜,宁楚仪看了,心里顿时又气又怜惜他。 宁平举耳不能听,口不能语,又目不识丁,实是心中千番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吚吚呜呜半天,宁楚仪也未看懂。 终于,还是宁楚仪先服了软,成不成亲是他兄长的事情,只可惜了此番良配。他比划道:“我知道了,听你的。你说不要那便不要吧。”宁平举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流露喜色,乐颠颠递过筷子,盯着他把饭吃完,方撤了食案走了出去。 宁楚仪看着他的背影,满心愧疚。 自他有记忆开始,宁平举便万事由他优先,他人粗却心细,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宁楚仪还记得,他兄弟二人刚来上洛时,他总是身体不适,不时会发烧、晕倒,卧病在床。那时便是宁平举在一边照料,还是十多岁的大孩子,一边整日里脱了上衣在前铺打铁,满身是汗之余还要来照看他,甚是辛苦。 待到安定下来后的两三年,宁楚仪身体才有了起色,之后他坚持要帮忙补贴家用,去了书肆帮工,且拜了陈玄之为师学习武艺。前几年他看不过当时的捕快头子叶武仗势欺人,一番热血冲动之下去当了捕快,宁平举也丝毫未反对,只让他放心去做,他绝不会给弟弟拖后腿。 弄到如今,他连媳妇都娶不上,宁楚仪心中对他愧疚无比,觉得他一生都被自己连累。 然而现在他也无法说服兄长,只是一口气闷在心中,无处排解。 月上中天,宁楚仪扔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心中对宁平举的愧疚与怨怒,逼得他眼角又是一阵阵发热,想起前日梦里的那道宁心静气诀,连忙摒弃杂思,诚心诚意念了好几遍,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正凝思间,窗棱上又有小石子丢来,他心中一喜,正要起身观看,然脑中忽然迸出白日里见到了那幅春宫画,那艳情场面如惊雷袭入脑海,他顿时呼吸一滞。 他向来只道男子间只有纯真友情,却不知原来男子间也可有那般交往,且两个男子居然可以那般交/媾…… 想到这里,他又躺了回去。深更半夜的,两个男子私下相见…… 以前他对子硕只是单纯思慕,如今明了世事,方知自己对他,恐是别有他意。惊觉此情,他顿时又羞又恼,这窗户是死活也不敢去开了。 窗棱上石子击打声继续响着,宁楚仪面红耳赤躺在榻上,心跳如擂鼓,久久不能平静。心中天人交战,是假装若无其事,继续和子硕赏月,将心中情思隐藏,还是…… 不行,那种羞耻之事,万万说不出口。他干脆拉上薄被,假装没听见。 子硕似是知他有心回避,未得回应,便不再纠缠。窗外终于平静下来,宁楚仪也松了一口气。 然万籁俱静间,他又微微失落,心道,他怎的就这样放弃了?下一刻,一道黑影出现在窗边,窗户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子硕的身影滑了进来,月光泄了一地,将他高瘦的影子拉得长长镶嵌在地上,如宁楚仪的心思被无限拉长。 一地月光中,子硕深邃绿眸与宁楚仪眸子相对,一时两人皆无言语,只有月色流淌,将尴尬缓缓带走。 半晌,子硕在他塌边坐下,纤长眼睫颤动,拉起他欲躲避的手写道:“心情不佳?” 宁楚仪神色呐呐,道:“有点烦心事。” 子硕弯起眼睫:“吾以为你在躲我。”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4节 宁楚仪手心如着火,直想甩开,却忍住,任着那火苗烧到脸颊。 “为了我兄长的亲事……楚仪心中内疚,我实在是误我兄长良多。” “亲事我听说了,不知你何出此言?” 宁楚仪低低叹口气,道:“我兄长将婚事拒了。他虽未明言,我心中也大概知道,他不同意这门亲事,其实还是为了我。” 子硕静静凝望他,待他明言。 宁楚仪眼神盯着地面,口中悠悠道:“我兄长是怕他成亲之后,就不得不和我分家。他怕没人照顾我。我虽已成年,在我兄长眼中,却始终只是个小孩子。他这是何苦?这样他岂不是要被我误一辈子?我都替他不值。” 子硕垂下眼睫,写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成年心性,心中自知值不值。” 宁楚仪叹口气:“既是如此,他不婚,我便也陪他单着,咱们兄弟两相依为命,谁也不离开谁。” 子硕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然宁楚仪未察觉。良久,他笑了一下,写道:“算我一个可好?” 宁楚仪慌忙抽出手,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与子硕对视,又慌忙躲开,正色道:“子硕莫乱开玩笑。你乃祆教神子,莫与我等俗人做此纠缠。” 子硕面罩动了一下,像是笑了。 宁楚仪心中慌乱,连忙拉过薄被躺下,道:“在下白日里忙碌,此刻实在是劳累了。若是无事,子硕也回去歇息吧,我就不送了。” 子硕凝视他,眼睫颤抖几下,却没说什么,尊崇他的意愿,又从窗口离开了。 宁楚仪头蒙在被子里,一番胡思乱想后,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替宁平举去了李梓的府上传了话,拒了那门亲事。却没想到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逼婚 李梓今年三十有七,生的方头大耳,相貌堂堂。虽然大唐重农轻商,商人地位还不如种地的农人,然李梓向来和气生财,左右逢源,大唐开国初定之时,年方少时的他便带着商队踏上了丝绸之路,将大唐的丝绸销往西域,再将西域的奇珍异宝带到中原。 一趟路程下来,短则半年,长则几载。且路上凶险无比,除了要应付恶劣的天气环境,还要提防路上那些做无本买卖的悍匪恶徒。李梓叱咤风云这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见过大世面的人。然而就在昨天,他几乎被吓破了胆。 若是要讲清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那先得吃个葡萄压压惊。边上伺候着的侍婢见了他满头漱漱而下的冷汗,温柔拿出帕子替他擦干净,纤纤素手剥了个葡萄递过来,柔声道:“阿郎莫慌,吃个葡萄定定神。” 李梓嘴唇抖了抖,一脸洪水猛兽的表情,生硬张开嘴巴,把那鸽子蛋大的葡萄吞了进去,嚼也没嚼就咽了进去。 那侍婢娇媚一笑:“瞧你,阿郎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怎地见了婢子这副表情?难道你一会也要用这个样子去应付那上门的宁公人?” 李梓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在昨天,他带着一队的美貌胡姬与整整一车队的货物历经千辛万苦方从西域归来,还未收拾一下朝长安去,就被人用刀逼着进了房。拿刀逼迫他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那妇人虽然长相颇有些寡淡,然一笑起来便如春水微皱,娇美动人。 那妇人带他进了房,先是用刀刃挑着他的颜面道:“阿郎终于回家了,让妾身一番好想啊。” 李梓色眯眯一笑:“小妖精,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敢用刀指着你郎君我,是那小翘臀痒了?”李梓姬妾甚多,多到他几乎叫不全名号,他还以为是因为他久未归家,兴许是哪房的妖精生了气,用个另类的法子来邀宠来着。 那女子掩嘴一笑,头上的金钗都跟着身子一阵乱抖。她放下刀俏皮一笑,道:“阿郎等着,我先给你送上一份大礼。”说完转身去了内室。 李梓整整衣服,心道:不知这是哪房的,怎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向来只有女人向他讨礼物,还没有女人主动送过他礼物,这倒是新鲜。 未久,那女子返身回来,纤柔的素手里如老鹰捉小鸡般扣了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来。那男子嘴里塞着布条,见到李梓满脸惊慌,口中不停吚吚呜呜,像是在喊冤一样。 那女子一脚踢在那男人膝盖,让他跪下,抬头对李梓柔柔一笑道:“阿郎还认得他吗?” 李梓打量那男人,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远房小舅子啊。” 李梓立刻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这是他娘子程氏的表弟,程拓文,两年前他离家时他还是少年模样,许久不见,这孩子怎么长成这副猥琐德行了? 那女子捏起程拓文的下巴,道:“阿郎姬妾甚多,可惜常年不在家,众多女子不能雨露均沾。然而她们虽常年闺房寂寞,也不曾兴起背叛阿郎的心思。只是,这程拓文实在不是东西,他借口看望表姐常来府上,趁你不在家,见府中美姬甚多,起了淫邪,趁机奸/淫好几人。令夫人虽心知肚明,然而因为护短,又恼怒你花心,是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这畜生欺辱的几个可怜女子,或忍辱偷生,或羞极寻了短见,倒是他还活得好好的,自在不已。” 听到此,李梓只觉得脑门一炸,顿觉一朵云彩罩在了顶门上,那云彩还是绿油油的。 “你!你,你当真?”他指着程拓文的脸,手指都在颤抖。 程拓文猛摇头,死不承认。 那女子又是掩嘴一笑:“阿郎可是要叫令夫人来对质一番?” 李梓抽起边上的刀,口中怒道:“何须对质?我现在就砍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自从娶了程氏,程氏一家都靠他才过上富裕生活,这程拓文不但不感恩,还敢做出如此事情!当下李梓难忍怒气,一刀斩了下来。 程拓文闭目等死,然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睁眼一看,顿时眼睛睁得铜铃大,只见那女子竟然只用两只手指夹住了悬在他头顶的刀刃。李梓也是大惊,重新审视般打量这个女子,问道:“你是谁?你不是我房中人。” “当然不是。”那女子放开刀刃,伸手将散发撩到耳后,“我是有事要来求阿郎帮忙的。” “什么事?”李梓镇定放下刀,心中已觉不妙。 “阿郎不用动心思想着怎么逃跑,我不会对阿郎怎么样的。”那女子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随手甩了程拓文一巴掌,逼得他背部拱起,四肢着地,把他当胡凳般坐了上去。 “哪里。”心思被看穿,李梓脸上一阵尴尬,“有何事能让在下帮忙的,小娘子请说。” 那女子柔柔道:“想请阿郎出面,替我送个人情。” “什么人?” “便是家住在东坊那个打铁的宁平举,两年前,你曾在他那打过一把横刀。” 李梓皱着眉头甚是费心思想了一番,道:“可是在县衙当捕快的那位宁公人的兄长?那位好像是个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哑人,怎地,他竟与娘子有仇?” “若是有仇,我提刀上门一刀砍了便是,又何苦要来你这里麻烦。”那女子一笑,“是要你送个人情上门。” 李梓心中不悦道:既然这般有本事,又上门来找他作何!然嘴上万万不敢这样说,他小心翼翼问道:“那宁平举我倒是不曾有过过密来往,不甚了解。但是他那小弟宁楚仪的名声我却是听过的。听说此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俊秀斯文之人,却是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且心思细腻,端的是个有本事的人……” “阿郎这般胆小怕事,当真没出息。”女子嗤笑一声,“你是怕那宁楚仪,不敢得罪他?” 李梓点点头。 女子娇笑:“他,你不能得罪,难道我便能得罪了?”她悠悠站起身,伸手将地上的程拓文拉起来,“既然阿郎犹豫不决,那妾身先送上这份大礼,之后阿郎再好好考虑吧。”说完,也不知怎的,她手上忽然冒出一把匕首,下一刻,程拓文就被扎了个穿心透,喉咙里嘶嘶几声就没了气。 李梓吓得转身便要跑,那女子一把抽出匕首,从背后甩来,倏地一声擦过李梓的耳畔,咚的一下钉在门框上。 李梓吓得几乎屁股尿流,腿一软坐倒在地。 那女子绕到他身前道:“现在,阿郎可愿意帮忙了?” 李梓立刻点头如捣蒜。 回想起昨日,李梓又是一阵冷汗直流。他看了看做侍婢装扮的恶女,小心翼翼道:“那宁楚仪当真会上门?” “当然。宁平举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他定然会替他兄长上门来拒婚。”那女子还是一脸柔顺的样子,低头又剥了个葡萄喂李梓吃下。 李梓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被葡萄给噎死,但是看这女子的样子,恐怕是噎死了还要被鞭尸,于是硬着头皮问道:“那拒婚之后,我又该如何?” 那女子眼波一转:“那,自然该我上场了。” 李梓无比忐忑,冷汗滑过眼梢,颤声问道:“还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女子掩嘴一笑:“叫我容儿便好。” 果然,未过多久,宁楚仪真的上门了。见了那仪表堂堂的捕快,李梓咽了一口唾沫,堆上满脸笑意道:“宁公人?宁公人今日所来何事呀?” 宁楚仪接茶坐定,揖了一礼,道:“是为我兄长的亲事而来。” 李梓动了动胡须:“哦?令兄怎地说?” “家兄自觉粗鄙不堪,怕委屈了良人,特意托某前来赔罪,谢过李阿郎的美意。” 果然,李梓不动声色瞄了那女子一眼,嗯了一声,道:“恐怕是令兄看不上那舞姬的身份啊。某昨夜里又细想一番,那一倚门卖笑的舞姬怎能配得上令兄一顶天立地男儿,某昨日思虑不妥,该我向宁公赔罪才是。” 宁楚仪一愣,辩解道:“家兄并非低看他人之人……” “这样吧,容儿,你在我身边随侍多年,虽然名为侍婢,实则情同父女。我见你也到待嫁的年纪了。我跟你说,这宁平举虽然是个哑人,然而手艺精湛,为人端正,相貌堂堂,是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啊。我若将你许给他,意欲何为啊?” 容儿脸上露出娇羞面容:“阿郎待我如父,婚姻大事,全凭阿郎做主。” 宁楚仪一怔:“家兄并非以退为进……” “诶,宁公人。婚姻嫁娶乃是切身大事,令兄有才,容儿有貌,郎才女貌,宁公何苦阻拦啊?”李梓摸摸胡须,“宁公莫看容儿只是个侍婢,她家世清白,且她的亡父于我有恩,他临死前,我可是指天发了誓的,要为容儿寻一门好亲事。令兄才华横溢,且人品出众,当是不可多得的良人,配容儿正好。你放心,容儿早就除了奴籍,且李某许诺,若容儿能与令兄结为良配,定然别加资遣,妆奁丰厚。”这话说的李梓几乎暗吐鲜血,这哪里来的煞星,竟然还要逼着他出嫁妆,他连见都没见过她啊。不过,只要能把这煞星送出门,就算吃点亏他也认了。 宁楚仪眉头皱起,为难道:“李阿郎,你真的是误会了,家兄是因着自身不足才不愿意结这门亲事,并非……” “宁公人到底是何用意?”容儿丢下手里葡萄,站了起来,美目盈怒瞪着宁楚仪,“宁公人这般推辞,是在嫌弃容儿不堪吗?” ☆、诡计 容儿道:“妾身自幼服侍在阿郎身畔,自问向来洁身自爱,虽然不敢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然而也能识得音律,读过千字文,女红也能拿得出手。敢问宁公人究竟是嫌弃妾身哪一点?给我点时日,定能如宁公人的意!” 宁楚仪听闻此言,连忙从席上起身,语气恭肃道:“容儿姑娘误会了,宁某此番前来,并非得寸进尺,以退为进。家兄昨日与某商议一番,他向宁某表明心迹,他是个哑人,生活不便不说,且我兄弟二人家贫穷苦,宁某又是贱籍,对兄长多有牵连,兄长是怕是委屈了良人。今日不管面对何人,这桩婚事,宁某也是要替兄长推辞的,绝非故意冒犯容儿姑娘,请姑娘切莫误会!” 容儿脸上神色变幻,未久,别过脸去,泪水无声流下,口中凄苦道:“容儿一直随侍阿郎身边,心道阿郎待我如父,定能为我寻得一门好姻缘。谁知今日竟然被人当面拒婚,却叫容儿的颜面往哪里搁!羞煞我也!”说完捂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宁楚仪几乎一个头两个大,他还以为今日上门一番赔罪便能将事态平息,谁知又惹出这番风波,还伤了一无辜女子的心。当下心中对这李梓是又气又恼,然而对方也是一片好意,如此他反而无话可说。 这恶女一番演技真是逼真至极!李梓看到那两行清泪便已经嘴角狂抽。良久,他方端正颜色,露出为难神情,道:“哎呀,李某原来是一心想做好事,成全一门好姻缘,谁知……容儿向来心高气傲,这番下去,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她方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宁楚仪苦笑:“还请李阿郎好生劝慰容姑娘一番,今日宁某先告辞,改日宁某携家兄亲自上门赔罪。” 李梓摇摇头:“既然宁公人诚意推辞,那李某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之错,也怪李某多事,该是李某赔不是才对。” “李阿郎客气。宁某就此拜别,李阿郎,请。”宁楚仪正打算转身离开,一阵嘈杂之声从侧院传来,宁楚仪隐约听到几句“快下去救人”之类话语,未几,一个仆役匆匆跑进来,口中大喊道:“不好啦,阿郎,容姑娘投水自尽啦。” 宁楚仪一惊,急问道:“在哪里?”李梓惊声道:“怎会如此!” “就在小院里,已经有人下去救了,然而容姑娘说她被人当面拒婚,颜面无存,活着还不如死了,死活不肯受救啊!” 李梓装模作样一挥手:“还在这里废话,还不快点带我们去!容姑娘要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哼,那恶女做得一手好戏,要真能把她给淹死倒是便宜她了。 宁楚仪未等那仆役引路,已经拔起身形,直接朝声音嘈杂处掠去。几个起落到了小院中,果见院中池塘内几个人在扑腾,容儿在水中推拒救他之人,口中哭喊道:“放开我,让我去死!”岸上有众人围观,口中也喊道:“姑娘别犯傻啊,快上来,性命要紧啊!” 宁楚仪扶额哀叹一声,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抛向池塘,身形如燕雀拔起,一个起落,伸手将容儿与救人的仆役从水中拎起,脚下踩在树枝上,借力跃回岸边。 方在岸上站稳,容儿虽然手脚酸软,仍然力拒宁楚仪搀扶,口中凄婉道:“被人当面拒婚,妾身颜面不存,已无脸苟活于世,宁公人还是放我去吧。” 宁楚仪只愁得头大如斗,软声劝慰道:“宁某指天发誓,今日绝非是对蓉姑娘不满,乃是家兄自惭形秽,怕配不上容姑娘。容姑娘温柔可人,天人之姿,又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莫要如此糟践自己。” 这个时候李梓才呼哧着跑来,见到如此情景,当下一拍大腿,涕泪俱下道:“哎呀,我的好容儿啊,这件事实在是怪我呀。是我思虑不周,才让你遭此奇耻大辱。你就像我亲女儿一样,你要寻死,却要我如何是好啊。你不如先一刀把我杀了,再寻死也不迟。”说完四处寻找,“刀呢?哪里有刀?” “阿郎,你腰上就有把割肉刀……”边上仆役小声提醒道。 李梓暗瞪他一眼,这没眼色的东西。下一刻,他抽出割肉刀哭喊道:“容儿啊,见你这样寻死,比割了我心头肉还疼啊。来,刀给你。今日全是我的错,你就用这把刀一下一下割下我的肉吧!” 容儿哀泣道:“阿郎,容儿向来自视甚高,虽为侍婢,却从未受过轻视,哪里遭过今日这般羞辱!一个哑人尚且嫌弃我,不愿娶我为妻。若是传出去,我的脸要往哪里搁!你还是别拉着我,让我去死吧。” 宁楚仪心中苦不堪言,这边容儿闹着要寻死,那边李梓闹着要割肉,没有一个消停的。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良久,宁楚仪一声长叹,手上一记重击在容儿颈后,容儿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李梓手中刀落,惊叫一声:“宁公人,你,你,你怎的下手杀了容儿!” 宁楚仪额头青筋绽起,道:“李阿郎放心,容姑娘只是晕了过去。” “哦,哦。”李梓心中哀叹,白高兴一场,他还以为这宁楚仪忍耐不住把那恶女宰了,哎,这下子一切如同那恶女所料,分毫不差。却不知宁楚仪接下来的话与那恶女估计的是否相同。 宁楚仪道:“先送容姑娘回去休息,兴许等她平静下来便能想通也未必。” 李梓搓手道:“也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宁公人还是陪李某再去前厅坐一会吧。” 宁楚仪无奈,这是要他负责到底的趋势?把容儿送回去休息,他又陪着李梓回了前厅,听李梓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 李梓心中也是天人纠结,这,那恶女现在定然是在整下一出戏,也不知若是这宁楚仪与那恶女凭真本事对打,胜算几何啊? 也不知这恶女究竟想干什么,他还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仇是怨,若是深仇大恨……就怕那恶女报完仇之后,还要回头杀人灭口啊。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青白变幻。 但是,见那恶女看宁楚仪的眼神,倒不像是不共戴天的模样,难道,那恶女竟是对宁楚仪…… 他又细细打量宁楚仪,见他实在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心中顿时又有种错觉,难道那恶女是想借机赖上个如意郎君? 想到那恶女的手段,他身上打了个寒颤。 宁楚仪静静坐在厅下喝着茶,从氤氲水汽里暗中欣赏观测李梓一个人在那玩变脸。 “宁公人,若是容儿醒来后,还是想不通该如何啊?”李梓试探道。 宁楚仪垂下眼睫:“除了娶她,宁某可以任凭容儿姑娘处置。” “难道容儿当真有那么不堪?宁公人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她进家门?”李梓做出心痛表情,心里倒是暗忖这宁楚仪当真有眼光,知道这种女人不能朝家里引,不过,今日恐怕由不得他。 宁楚仪叹了口气,放下茶盏,道:“宁某已经再三解释了,非是容儿姑娘不好……”还未说完,已经快步进来个仆役,口中急急喊道:“不好了,阿郎,容儿姑娘醒来后,又上吊寻死了!” 李梓手一抖:“什么?人,人还活着吗?” 仆役道:“回阿郎的话,房外看着的兄弟听到箱奁倒地就立刻冲了进去,容儿姑娘没事,只是现在,还在哭着寻死呢。” 李梓心中暗骂,这群坏事的东西,怎么不干脆让那恶女真的去死呢!然而恶人没死,戏就得做足。当下,他长叹一声:“算了,你下去吧。多找些人,先把她看起来。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们是问!” 仆役诺诺称是,弯腰下去了。 李梓看向满脸平静的宁楚仪,叹息道:“哎,事到如今,李某看来也只能请宁公人帮忙了。” 宁楚仪淡淡回礼:“李阿郎请讲。此事因宁某而起,宁某自该有所担当。该如何处置宁某,阿郎请吩咐。” 李梓装模作样沉思一番:“处置不敢当,不如这样吧。不知宁公人今年年岁几何?” “宁某今年二十有一,家兄长宁某五岁。” “若是在寻常人家,宁公人这年纪也早就儿女成群啦。容儿今年二九,你长她三岁。不如,你与容儿结拜为兄妹如何?” 宁楚仪一愣:“此话怎讲?” “我将容儿交付于你,你带容儿回家。容儿现在不依不饶,乃是因为颜面受损。其实令兄为人如何,她倒是没有亲眼见过的。” 宁楚仪眼睫扇动,眸中思绪沉淀,距离隔得远,李梓一时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容儿现在正在气头上,一时半会也想不通。如果你们结拜为兄妹,容儿可以以你义妹的身份跟你回去见过兄长。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当面看仔细了,说不定也就明白宁公人的心思了。况且,待令兄见了容儿,保不准也会改了主意,李某承诺,只要令兄愿意,这桩婚事永远作数。”就在他以为宁楚仪不会答应的时候,却听他开口道:“阿郎心思细致,如此安排甚为妥当,宁某也十分赞同。只怕容儿姑娘身性高洁,怕是看不上宁某的身份……” 李梓抚掌道:“如此甚好!宁公人不必担心,容儿必然不会反对的。”她当然不会反对,因为她这番折腾,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古代异性不能结拜,作者书看的少,也不知道古代是否有异性兄妹结拜的例子,此处为了剧情,纯属虚构。 另:容儿与主角没有任何感情纠葛,不用操心太多。本书无任何三角关系,不会有攻受因为第三者介入虐来虐去的剧情之类,放心看。 有评论的话尽管向我砸来吧,蠢作者求虐! ☆、打赌 上洛真是个小地方,没到两日,宁楚仪收了义妹的事情便已经不翼而走,几乎传遍了县衙与坊间。这两日来宁家的院墙外也总不时有人假装凑巧经过,有意无意间皆要探着头朝里间窥视一番,却恨院墙太高,挡着了视线。今日宁楚仪出门的时候,便发现自家的院墙上被零零散散抠去不少墙皮,直显得一道墙跟被狗啃过似的,斑秃可笑。 他摇了摇头,估计这几日容儿多出来走动一番,大家都熟识了,这份好奇心淡去了,也该好一点了。 在县衙应卯(点名)后,陈县令便直接点名让他进去听差,说是有要案要他带人去查。昨天夜里,洛康坊的富户贾文宗贾阿郎家里进了盗贼,失窃明珠一斗,绢帛百匹,黄金百两。根据贾文宗说法,贼有有五六人,带了小车在门外,也不知怎的进了门,直奔库房,将守门人打晕,还杀了个看门的仆役。这宗窃案牵扯银钱甚多,且出了命案,造成不小的轰动。是以一大早陈庆炎便让他带上几个副捕快前往现场查探。 临行前,小六又带着脸上一圈牙印过来汇报昨日查探情形。 “头儿,这两日还是一无所获啊,那胡蔓草的账目还需几日才能盘点出来,目前看来,也找不出可疑之人。这转眼已经五天过去了,若是十天还没进展,这咱们又要被拖去打板子了!” 宁楚仪安抚他道:“不妨事,这查案便是抽丝剥茧,得慢慢来,急不得。目前也无过多线索,也只能这样,若是上面追究下来,自然有我担着。” 小六愁眉苦脸道:“有头儿这句话,那咱们兄弟在外面跑得再苦也心甘情愿。就怕到时候上面的饶过咱们,家里的虎婆娘也饶不得。” 宁楚仪笑笑,又听他抱怨几声,好声劝慰了,才带了人出门去。 洛康坊在城北,宁楚仪带着人骑马前往,不到几柱香时刻便到了贾府。刚到府门口,宁楚仪便被一个人吸引了视线,见了那人,他不免讶异。那人竟是养病在家的沈白凤。 沈白凤见了他,随意挥了挥手,便算是见了礼。 宁楚仪走上前去:“沈郎怎地来了?你身子养好了?” 沈白凤脸色苍白,唇上不见血色,精神却是尚佳。他扯起嘴角笑了笑,道:“劳烦宁公人挂念,沈某多谢了。身子虽未好,然而在家实在无聊,无事可做,不如出来散心。” 宁楚仪皱眉:“身子要紧,怎可这般任性!” “哈哈,宁公人如此担心我,叫沈某一番感激啊。不妨事,若是扛不住,沈某自会回去,宁公人不必担忧。” “也好。”宁楚仪倒不强逼于他,与往日一般,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始于他讨论案情。 “死者尸身沈郎可是验过了?有何发现?” 沈白凤摇摇扇子,一边打量着大门,一边道:“验过了,死者名顺安,乃是个看门的仆役,年三十有四,身体健壮,无疾患,尸身完整,无肢体残缺。” “死亡原因呢?” “乃是被刀砍在颈部,失血而死,一刀致命。” 沈白凤说的没错,现场的血腥气早已熏得宁楚仪眼角发干,他忍不住低头揉了揉眼睛,道:“看来这里便是现场了。” 沈白凤神色复杂睇了他一眼,他早该想到的,这人见血就眼红,这毛病和小时候一样,这些年倒是一点没变。华容见他只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整日与他相处,竟是不曾想到这上面去。 “不错,你看这门上血迹,顺六便是面对大门时被斩杀,是以血迹呈弧线状喷溅到门上。” “奇怪,这里怎的少了一道血迹?”宁楚仪上前端详,见那血迹月牙般飞溅在一侧门上,然那月牙中间却是少了一截,他退后几步,将另一扇门合起,果然见到缺失的那段血迹。 “奇了怪了,这血迹怎会是这个样子?”宁楚仪喃喃念道。 沈白凤摇着扇子,嘴角含笑道:“这有什么奇怪!顺六被杀之时,乃是侧面对着这房门,血迹会喷到这上,再正确不过了。” 宁楚仪摇头:“不对,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了?”副捕快杨川接嘴问道。 “你先想想顺六为何被杀?” “当然是发现了盗匪,恐怕是见到了盗匪的真容,被灭口所杀。” 宁楚仪点头道:“不错,咱们来假设。若是顺六见到了盗匪,盗匪怕他张嘴警示,一刀斩了他,那就有几个问题要问了,第一,盗匪是怎么进来的?” 沈白凤一拍扇子,笑道:“好问题!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杨公人可试着回答看看。” 沈白凤家世了得,杨川自然是不敢怠慢他的。被他这么一问,便带人绕着墙院走了一圈,回来答道:“奇怪,墙院上的泥丝毫不见剥落,整齐的很,也无杂乱脚印,难道这些盗匪,竟是从门进来的?” 宁楚仪点点头:“好,假如盗匪是从门进来的,那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破门而入?夜深人静,且这大门乃是铁制,这般结实的门,若是要破门进来,那得惹出多大动静!” 杨川点头道:“不错,除非是那顺六耳朵聋了,他那小房便在这门边不远,那般动静怎会听不到。是了,那顺六是听到了动静,来到这门边查看,结果被盗匪发现,一刀结果了他。”杨川刚要为自己的推断洋洋自得,忽然想起宁楚仪的兄长便是又聋又哑,他这般口没遮拦,也不知会不会惹恼了他。 却见宁楚仪面如常色,只是摇摇头:“发现大门有动静,他为何不先呼救?要将这门破开,非一时半刻之力,难道他不会先去叫人来帮忙?那么长的时间,他做什么去了?” “也许是在茅房……” 沈白凤嗤笑一声:“那么巧,正好三更半夜有人破门,他却蹲去了茅房……” 杨川红了脸,宁楚仪笑道:“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显然不是这样。你仔细看这血迹,顺六被斩杀时,这门是关着的……” 杨川凝神细想,立刻便明白了,若是贼人破门时顺六正好见到了,第一,不会死在这么近的地方,第二,那些贼人数量众多,一个个鱼贯而入,进门的第一个贼人抽刀斩杀了顺六,这个时候,大门必然是开着的,又怎会是合起的? “我明白了……却又不明白……”杨川迷糊了。 沈白凤摇了摇扇子,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能是一种情形。” “哦?沈郎高见?”宁楚仪也笑了。 “答案便是,这门,是顺六为那些贼人开的,否则那些人怎会进来的如此顺利。且顺六也并非贼人进门之时被杀,恐怕是贼人搬了东西,出来时杀了他。而且那库房的路,说不定便是他引去的。” “等等,我还是不明白。”杨川叫道,“沈郎怎会断定是这样?” 沈白凤倒是没有解释的打算,宁楚仪也笑道:“果然还是沈郎懂我的心思,某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光凭这点血迹,如此断定,未免有些武断,这还只是推测而已,不妨多看点地方,寻了证据再下定论也不迟。” 沈白凤点点头:“自该如此。宁公人,总之这案子得慢慢办,尸体我已经验过,剩下时间也是无聊,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吧。” 宁楚仪抬了抬眼皮,道:“什么赌?” ☆、赌约 沈白凤摇摇扇子回道:“这尸体我验过了,在下观点也和宁公人一致。下刀之人手法干净利落,毫不留情,顺六口鼻处没有捂压痕迹,四肢也无约束痕迹,说明顺六生前未被拘束过行动。且顺六乃是因为失血过量身亡,尸上血坠(尸斑)虽然浅淡,然观其形状与指压后反应,我推测他的死亡时间与库房看守被击晕时间应该大差不离。你看这血迹在地面上几乎积成血潭,却无其他痕迹覆盖,定是贼人将财物搬出去之后才动手杀的顺六,否则这处痕迹不会如此整齐。” 宁楚仪点点头:“那就能说得通了,那些贼人只是打晕了库房看守,却动手杀了顺六,若果然是顺六引狼入室,贼人或因为分赃不均或想杀人灭口才动的手,那便合理的很。对了,还不知沈郎要与宁某赌什么。” 沈白凤悠悠道:“不忙,且听我慢慢道来。”他一边说道,一边示意几人跟着他朝里走,“沈某来的早,一边验尸,一边已经将这里情况摸了个大概。贾阿郎虽然是富贵人家,然丝毫无为富不仁之处。前几年,上洛曾闹过饥荒,贾阿郎还曾开仓放米,接济四邻周舍,端的是个厚道善良的好人,可以说人缘甚好,平日里也不曾得罪过几人的。沈某认为,这贼,乃是内贼,且贾阿郎身边亲近之人最有嫌疑,兴许顺六也只是听命于人方引了贼人进来。” 宁楚仪点点头:“沈郎心细,这番打探下,可是帮了宁某大忙了。” 沈白凤嘴角勾起一笑:“宁公人不必客气,宁公乃是聪明人,沈某向来喜欢与聪明人一起做事,既然来了,也不怕多费这点功夫。在下揪着几个人打探了一番,觉得如今有两个人嫌疑最大。” “哦?哪两人?” “其一,乃是贾阿郎的亲侄儿贾恩赐,这人虽然是贾阿郎一手带大,然而自小品行不端,吃喝嫖赌无一不专。前些日子里又去赌博,输了不少钱财,这些时日债主不时上门讨债。此前因贾阿郎性格宽厚,只是责备他几句,便替他还了赌债,也不曾追究。然而这次贾阿郎甚是动怒,直言此事他不再插手,让那些债主自寻了正主要债,莫要牵扯到他身上。那贾恩赐现在已经被债主逼得要上吊了,若说现在谁最是缺钱,又有那条件与贾家下仆里应外合盗窃,他便是最佳人选了。” 宁楚仪一哂,这又不是攻城略地,军前叫阵,怎可用得上最佳人选这一词!他点点头追问道:“这贾恩赐听起来确实有这嫌疑,却不知另外一人是谁?” 沈白凤笑笑,一双细长眼睛直笑的狐狸般眯起,道:“这便是沈某要与宁公人要打的赌了。另一人,乃是贾阿郎的三子,贾连环。” “什么,亲儿子?”宁楚仪吃了一惊。杨川也咋舌道:“儿子偷老子的?沈郎为何如此笃定?” “这贾连环乃是小妾生的庶子,平日里因为懦弱无能却好色贪杯,很是不得喜。听说前些时日,他在红袖楼相中了一小娘子,曾放出豪言要将那娘子赎回府中,让她当个侍妾,却苦因囊中羞涩,又遭家中反对,一直不曾兑现诺言。前几日又被那假母鸨儿羞辱了一番,已经好几日不曾去红袖楼落座。我却听闻那贾连环还不时在红袖楼外徘徊,显然是不曾死心啊。”沈白凤摇摇折扇,“你们说,这贾连环嫌疑大否?” 宁楚仪苦笑,又是红袖楼,他这几日还很是和那里有缘。 杨川点点头:“沈郎言之有理啊!头儿,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去抓捕这两人?待去了县衙上了刑,不怕他们不招!” 宁楚仪眼神淡淡扫他一眼,杨川顿时闭上了嘴。宁楚仪轻笑道:“没想到咱们只是迟来这几柱香的时间,沈郎竟然已经打探了这么多消息出来,宁某真是佩服的很。却不知这些事情,沈郎是如何打探到的?”他有些不相信这些事是贾家的下人主动透露的,主子的事情,下仆便是知道了,也断然不会这般口无遮拦的向一个仵作系数透露,除非是沈白凤消息另有出处。 沈白凤垂眸笑道:“沈某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却不知宁公人肯不肯信我。” “沈郎的本事,宁某自然是信的。”宁楚仪叹口气,“沈郎打算选哪个?” 沈白凤哈哈一笑:“与宁公人说话不必兜圈子,真是痛快!既然赌约是沈某提出的,自然该让宁公人先选,宁公,请吧。” 宁楚仪有些为难:“按理说,这两人既然有嫌疑,宁某该一个也不放过。沈郎这般,可是要与宁某分头行动,各个击破?” 沈白凤摇头:“沈某是仵作,该只负责验尸,这追凶查案乃是宁公人的职责。然而沈某既然与宁公人定下赌约,自然是要帮着宁公人断案了。好,就依宁公人说的办,咱们,各个击破。” 宁楚仪含笑点点头,杨川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楚仪沉思片刻道:“且慢,宁某还不知道赌注为何。沈郎还是先说说要与宁某拿什么做赌吧,不然宁某怕自己赌不起啊。” 沈白凤呵呵一笑:“这赌注小的很,宁公人定然是能赔付得起的。” 宁楚仪静静待他发话,沈白凤摇了摇扇子道:“听闻宁公人前些日子认了个义妹,据说容貌上等,楚楚动人……” 宁楚仪冷下脸,不悦道:“舍妹乃是活生生的人,岂能拿来做赌注!恐怕要叫沈郎失望了,这场赌,宁某不参与。” 沈白凤一愣,一个熟悉的画面顿时浮现脑海,这情景依稀似曾相识,幼时的承鸾似乎也曾这样说过:“四哥,你太过分了!即便华容只是个平民,却也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岂能容你这般调笑。四哥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地竟不知道该如何礼待他人吗?”那张稚嫩却倔强的小脸顿时与眼前的宁楚仪重合起来,沈白凤心口如被重锤敲了一下,痛的他几乎眼冒金星。 他摇摇扇子,强自笑道:“在下话还未说完,宁公人怎可如此急着下结论,在下虽然好结交美人,却断断不会拿女儿家的名节做赌注。宁公人该听在下说完才是。” 宁楚仪脸色有所缓和,歉然道:“是在下性急了,沈郎请说。” “再过几日,乃是在下的生辰。沈某与家中长辈商议,想在家中私宴宾客。我虽与宁公人认识不久,却与你格外投缘,冒昧想请宁公人赏脸驾临寒舍,若是方便,还请带上令妹一起。沈某到时备上薄酒,好生款待一番。只是在下不知这番请求竟然让宁公人恼怒至此,当真是沈某考虑不周了。” 宁楚仪听完,才觉得是自己太冒失,顿时面红耳赤揖了一礼道:“是宁某误会了,沈郎莫气,宁某这里赔罪了。” 沈白凤叹气道:“不怪宁公人,只怪沈某平日里声名太过狼藉,否则怎会还未开口,就惹得宁公人这般恼怒。” 宁楚仪困窘异常,正了正脸色道:“宁某乃是贱民身份,能得沈郎这般邀约,实在是荣幸之至,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若是沈郎不嫌弃,宁某定然依约而至。只是舍妹那边,宁某还需亲自问过她,征求她的同意后方能做出答复。不管如何,这件事在下不能替她做主,这场赌看来还是只能作罢了。” 沈白凤笑道:“不妨,宁公人肯受邀,沈某已觉得荣幸了,若是令妹肯赏脸,沈某更是欣喜。宁公人既然如此说道,沈某自然不会强求。这样好了,这赌咱们还是继续,若是宁公人赢了,那在下欠宁公人一道承诺,宁公人可以随意差遣沈某做一件事情,只要沈某可以做得到,定然全力以赴。若是宁公人输了,就请宁公人替在下邀约令妹,不管结局如何,沈某都欣然接受,如何?” 宁楚仪仍是摇头:“事关舍妹,宁某定然是不能答应的,不如这样好了,若是宁某输了,宁某也答应替沈郎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顿了一下,他补充道,“不包括替舍妹做主这件事。” 沈白凤叹气,一脸可惜道:“既然如此,这样也好。不如,若是宁公人不见外,在下亲自上门邀约可好?这请求是否太过冒昧?” 宁楚仪摇头:“宁某自然是欢迎沈郎上门做客的。只是舍妹闺阁女子,不一定方便出门见客,沈郎别抱太大期望的好。” 沈白凤抚掌笑道:“不妨不妨,如此也好。话到如此,宁公人可是决定好要选哪位了?” “依照宁某几年办案直觉,便选了那贾连环吧。” 沈白凤一哂:“这样看来,沈某似乎是输定了。” “那也未必,现场还未看完,现在说一切都太过武断。不管怎样,宁某也该去库房那看一看,沈郎可要陪宁某一起去吗?” “那还用说。宁公人请看,库房已经到了。” 果然,几人面前乃是一间坐北朝南的房屋,那屋子高约丈许,黑瓦白墙,看着古朴整齐。一仆人正拿了扫帚在房前扫地,见了几人立马奔了过来,口中道:“几位可是来查案的公人?阿郎已经嘱咐过了,让小的在此恭候几位。还请稍等,小的立刻将库房打开,让几位查看一番。” 杨川挥手道:“快点打开,让我等进去查看是否有盗贼留下的痕迹。” 宁楚仪却是按住他的手,与沈白凤对视一眼,大喝道:“什么人躲在那里?” 几人都吃了一惊,顺着宁楚仪的视线看向房顶,却见房顶露出一男子身形,那人光天化日下一面黑巾蒙了脸,只露出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那人与宁楚仪对视,猛然回头,飞身掠走。 宁楚仪毫不迟疑,提气跃上房顶,朝着那人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新年好!本周开始日更,欢迎各位收藏打分留言! ☆、杀阵 朗朗晴天,光天化日,那蒙面人竟是不闪不避,嚣张无比踏着屋檐,一路萍踪浮影,片刻不停朝着城外掠去。 宁楚仪心中一惊,此人乃是绝顶高手,这般高手却为何会出现在这小小县城?这番思量下来,更是不能容此人逃脱,他提气急追,一路在百姓的惊呼下紧追那人来到了城外。 那人见宁楚仪紧追不舍,猛然回头,双手在腰间一抹,竟各抽出一把刀来,舞着双刀杀了个回马枪。 宁楚仪不急不缓,脚下顿住身形,一招神龙摆尾,腰身伏低躲过双刀,接着双手撑地,低空一个转身,顺势抽出横刀,举刃相迎,与那人战成一团。 这边院子里,见了宁楚仪追上去,沈白凤也欲上前,奈何旧伤未愈,只能捂着伤口叹口气,留在了原地。暗中却是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在众人不查情况下也跟着追了过去。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想到来查个盗窃案,也能遇到这番变故。那蒙面人身形迅捷,显是功力不低,也不知宁楚仪是否能安然应对。 对了,若是宁平举知道宁楚仪涉险,会否赶得急救援? 可惜,宁平举此刻是不知道宁楚仪境况的,他还是一样,待在自家的铁匠铺里,裸着上身打着铁,炉中火焰呼呼作响,他精壮的胸膛上肌肉起伏如沟壑,带着污渍的汗水小溪般在沟壑中冲刷,在火光的照应下皮肤油光透亮,如匹皮毛顺滑的野兽。 容儿来这里已经有几天,很快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白日里宁楚仪出门公办,宁平举忙着活计,她便勤快地洗洗刷刷,上下打扫,一个本显破旧的家在她的巧手布置下顿时干净清洁,温馨动人。 洗完今日的衣物,暂时无事可做,她便从房中抱了一具琵琶来,施施然跪坐到宁平举的身后,纤指叮咚调了音,口中柔柔道:“大郎打铁颇费力气,可要容儿舞乐助兴?” 宁平举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仍旧是举高了锤子,叮叮当当打个不停。 这不奇怪,因为,他是个聋子,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自然不会回应她。 容儿怀中横抱着琵琶,纤手拨动琴弦,一阵低哑呜咽之声传来,哀哀戚戚,几声之后,忽转为低沉悲壮咚咚音,如战鼓隆隆,金戈鸣响。 宁楚仪横举刀刃,口中冷喝道:“阁下何人?为何在檐上偷窥?” 蒙面人与他刀刃相接,口中道:“在下为麒麟君而来,奉我主上之命,请麒麟君过府一叙。” 宁楚仪刀刃横挑,蒙面人双臂回环,两人兵刃又接在了一起。 “谁是麒麟君?” 蒙面人抽刀回避,眼中精光闪烁,下一刻,刀刃挥如集雨,密密麻麻斩了过来,宁楚仪连忙抽刀回防。 容儿指上见快,琵琶声音从单薄转雄壮,绵长转迅疾,弦声嘈嘈切切,如语如诉,又有金玉相击,鸣声淙淙。 宁楚仪与蒙面人刀影如屏,白刃如霜,黄沙满地,杀机盈盈。 “你主上是何人?”宁楚仪快刀斩落。 “麒麟君去了便知,主上绝无相害之意。”蒙面人双刃穿花。 “若是不去又如何?” “主命难为,若是麒麟君不去,那便只有得罪了!”蒙面人手上使力,双刀如狂风舞落叶般压下。 一阵疾风骤雨之后,容儿手势渐缓。宁平举手势微顿,铁锤虽继续砸着,眼睛却是偷偷转了过去觑着容儿,见她指上骤停,兵荒马乱之声忽而隐去,一时万籁俱寂,只有炉火仍滔滔狂蹈,片刻之后猛然鼓角争鸣,杀声震天,这一娇弱女子手中竟是弹出了肃杀峥嵘之音,琵琶急弦嘈切,犹如将军出账,指挥千军万马上阵杀敌一般。 宁楚仪双手挥刃,手中横刀飒飒不停划下,蒙面人快刀相接,他只道宁楚仪一县城捕快,功夫再高,与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高手毕竟不同,当可以很快拿下。却没想到他竟是越战越勇,百招过后也不见力竭,他却是用尽全身力气举了双刀顶住才未被拍落土中。 “在下不知麒麟君是谁,然而阁下出现地点至关紧要,恐怕与我所查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未免冤枉好人,阁下还是留下的好。” 蒙面人不回话,只是苦苦应对。然而不到片刻,便要力竭。他没想到宁楚仪竟然这般难对付,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托大,竟未带了帮手过来。眼见宁楚仪又是一刀斩下,他一咬牙,口中低喝一声:“起!”地面上顿时一阵抖动,一阵黄沙狂乱,飞沙走石间,灰尘扑面而来,宁楚仪无奈闭了眼睛,身形急闪,后退躲避,稍作喘息。 蒙面人喘了口气,口中低喝:“强!”一股黑气从地上窜入体内,他臂围暴涨,眼角青筋膨起,双刀舞了个花,横扫雷霆般扑了上来。 宁楚仪面容肃杀,横刀当面,奋勇迎敌。 容儿双手划、拂、扫、撇、挑,各番技艺使出,乐声阵阵,千军万马踏平山河,刀枪剑戟,横扫千军。天高云阔,烈风烁烁,金戈铁马,战声不绝。雄兵百万,铁骑纵横,呼号震天,如雷如霆! 宁平举只听得浑身热血沸腾,一颗心砰咚跳跃,手中铁锤应和那鼓角声声,叮当不绝砸下,一时之间火星四溅,熊熊火光映得他刚毅面庞如怒目金刚,英气逼人。 宁楚仪与那蒙面人俱是以快打快,然那蒙面人似有诡异增强功力之法,每当宁楚仪逼得他力竭之际,他总能喝出一声口诀,接着力气便又提升一成,三番五次下来,宁楚仪渐觉吃力,一个不察,那人双刀一滑,将宁楚仪刀刃架远,却是接着右脚一撩,宁楚仪闪避不及,被那人一脚踢得飞了出去,狼狈摔倒在地上。 容儿指中激烈杀声忽然弱了下来,她手指渐慢,琵琶声转凄凉悲切,如泣如诉,秋风骤临,枯叶离枝,北风呼啸,枯草满地,此情此景,几欲令人肝肠寸断。宁平举的心也如高峰落入深渊,手中锤子停下,忍不住侧耳倾听,眼角盈盈有泪光。他侧转颜面,眼神冷冷盯着容儿,眸中杀机毕露。 宁楚仪伏在地上,蒙面人那一脚踢中了他的腹部,他只觉得腹中剧痛,五脏六腑如被火烧,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蒙面人停住刀势,口中吐出一口浊气,身形踉跄一下,拖着双刀走过来。 “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还请麒麟君见谅。我主绝不会伤害你,麒麟君跟我走吧。” 容儿手中曲调又转,一阵高昂尖锐之音滑出,如女子振喉高歌,复有低沉弦声相应,两相交应之下,竟如一男一女在对话一般。弦音切切,哀怨欲绝,忽而,又是鼓声隆隆,战意四起,如困军突围,骑兵追逐一般。 宁楚仪提起一口气,双脚一剪,蒙面人没想到他还会反扑,一不留意被他掼倒,宁楚仪双腿交错,踢飞他手中刀刃,蒙面人一个翻滚欲躲开,宁楚仪飞扑上前,按住他双手,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在满地黄沙中抱在一起滚成团,开始贴身肉搏。 蒙面人刀刃离身,双眼一转,口中刚欲喝出口诀,宁楚仪早察觉其中诡异,胳膊肘在他肋下一击,蒙面人一声痛哼,口诀又被呛了回去。下一刻,宁楚仪一个鲤鱼挺身跃起,又狠狠落下坐在他腹上,一手拎起他的领子,一手抡起铁拳,雨点般落在他的门面上,蒙面人顿时眼冒金星,覆脸的面巾散落,露出一张平凡的面孔。宁楚仪几拳下去,蒙面人已是双手一摊,再无反抗之力。 宁楚仪嘘了口气,这对手当真难缠,好在也被他摆平了,忽然,蒙面人张嘴,却是舌头上卷着个细筒伸出来,噗的一声,一根银针射出,宁楚仪躲避不及,只觉身上一麻,全身力气全去,身体重重掼倒在地上。 蒙面人吐出口中细筒爬了起来:“不愧是麒麟君,是在下轻敌了。在下多有得罪,麒麟君,请跟在下走吧。” 容儿手中的琵琶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曲调转委婉,那是鼓角甲声,众军归里,败局已定,再无翻转可能。至此,曲调缓缓收尾,最后容儿手指勾了个尾音,终于一切尘埃落定。这番寂静无声,比之先前慷慨激烈,当真是凄婉可叹,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宁平举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问道:“这是何曲?” 容儿一点不意外这又聋又哑的兄长开口说了话,只是放下琵琶,口中柔柔答道:“此曲名为霸王卸甲,说的乃是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这曲子,大郎当是听过的才是。” “哦?”宁平举语调冰冷,手中握紧铁锤,满目皆是杀机。 “二十年前,长安有一异人,虽是中原人长相,却生了一双胡人的绿眸。此人虽是男子,容颜却是生的举世无双,世人都叫他一声顾郎。顾郎文成武就,才华滔天,当真是长安一颗耀眼之星。除此之外,顾郎尤擅琵琶。这曲霸王卸甲就是他的拿手之作。” 熟悉的名字入耳,宁平举脸色阴沉,“这名字多年没有人提起了,你又是何人?” “顾郎一笑倾长安……”容儿脸色柔美,脸上挂着梦幻般笑容,“当年有多少人拜倒在顾郎脚下,那是数也数不清了。当时太子建成在长安招贤纳士,听闻顾郎文武双全,才华盖世,于是上门亲请,求能纳入麾下,为江山社稷尽力。从那之后,顾郎便入了太子的幕僚,为大唐建设出谋划策。” “太子建成,敦敦君子。”宁平举道,“这等前尘旧事,早已无人敢提,你小小年纪,是从哪里知道的?” “若是没有之后的玄武门兵变,这天下,说不定是另外一番模样……”容儿施施起身,“大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宁平举仔细打量她:“你究竟是何人?” 容儿叹气:“你不记得我,我却是记得你。当初顾郎麾下有一少年,天生神力,武艺高强,乃是顾郎得意弟子,我曾听顾郎唤他平举。今日我才知,原来大郎其实姓宁,而不是顾。” 宁平举脸上动容,眼睛死死盯着她,道:“我是顾郎于战乱中救的孤儿,不随他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华容!你竟然还活着!你这个叛徒!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往事 宁平举永远无法忘记十五年前那个月色惨白的夜晚,月光铺在他们逃亡的路上,冰冷如霜。顾郎怀里抱着年幼的宁楚仪,带着他们师兄弟几人骑着快马,一路踏碎万点白芒。 当时他们已经在路上逃亡了大半个月,除了要躲避来自秦/王府的追兵,更要应对那隐藏在黑暗中伺机下毒手的通源阁。 他们师兄弟几个都是顾郎收养的孤儿,于他们而言,顾郎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主子,实则他们敬他如师如父。对于宁楚仪的真实身份,顾郎也曾透露过,他们师兄弟几个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之前按照顾郎的打算,李建成身为嫡子,且为人敦厚,尽管李世民功高盖世,一直威胁着他的地位,然这世间权势最大的人,也就是皇帝李渊,乃是坚决站在建成一边的,若无意外,他定能顺利继位。 之后迎来太平盛世,他们只需在京城,在太子的翼护下,熬到宁楚仪成年,危机便可去了大半。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被逼急了眼的李世民居然猝不及防就对自己的兄长下了毒手。 李建成和李元吉于玄武门授首,李渊被逼退位,太子府与齐王府上上下下近三千口,几乎被全数诛灭,他们只来得及在匆忙中带着年幼的宁楚仪踏上逃亡之路。 原本他们只需要应付来自朝廷的追兵便可,谁知半路却杀出了通源阁。 通源阁是顾郎的死敌,当初顾郎就是在他们手中抢来的宁楚仪。之前他们一直躲在皇城,通源阁不知他们下落,任他们风平浪静过了几年,如今,他们落难,通源阁不知何处得到的消息,正好落井下石。 他们一路逃到了辰州,在顾郎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偏僻之所。之前在齐王府,宁楚仪受了重伤,几乎濒死,顾郎为了护着他,损了自身元气甚多,一路上为了替他续命,顾郎日渐憔悴。最终他们在一阴气森森密林边下了马。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5节 顾郎交代他们几个护着宁楚仪继续逃亡,而他…… 想到往事,宁平举满面怒气,手中握紧了锤柄低吼道:“我道通源阁怎会对我等行踪那般清楚,原来是你在通风报信。那日,是你将通源阁的人马引到了那处鬼障林,若不是你,顾郎怎会……” 容儿脸色冷淡,嘴角轻嘲道:“不错,那日顾郎与通源阁人马苦战几宿,最终命丧于阁主剑下,而你们一心护着的承鸾却被鬼障林里的妖魔鬼怪给活活拖了进去……”她苦笑道,“当日,通源阁的人杀了所有人,却独独留下我,你会怀疑我,理所应当……”她叹了口气,“只是,这世界上,便是任何人会背叛承鸾,我却绝不会。” “你鬼话连篇!”宁平举怒道,“若不是你引来的敌人,他们又怎会一路对我们的行踪了若指掌?若不是顾郎……” “若不是顾郎寻了承鸾的替身,在半路将你们藏了起来,你们和承鸾也要一起殉葬,对吗?”容儿笑道,“我一开始也想不通,那日我是亲眼见着承鸾被拖进了鬼障林,现在却见他活生生的在你的庇护下好好活着。”她无视宁平举震惊不已的脸色,逼近他几步道,“是,我早就认出来了,见到宁郎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承鸾,他就是我找了十几年的承鸾。” 她一双剪水美目盯着宁平举,“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不管是隔了多少年,不管是他换了名字,改了模样,身处何地,在何人庇护下,我都能认出他……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说,承鸾对我而言这么重要,我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宁平举咬牙:“华容,你自小就满嘴空话,今日任是你说破了嘴,也别想我会信你的花言巧语!你今日有胆站在这里,就得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纳命来!”他双手握捶,便要扑上来,华容怀中琵琶一抡,便要幻出武器回防,忽然,一股阴冷骤然透过门缝冲了进来,炉中呼呼燃烧的炉火晃了几下,顿时黯淡下去。 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宁平举忽然收了锤,双手垂下,如被检阅士兵般,毕恭毕敬地站着,似是在恭候某人。 华容放下琵琶,顺着宁平举的眼光看向门边。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高瘦然肩膀宽阔的影子滑了进来。那影子厚重,肃穆,在进门的一瞬带走了屋里所有的光线。华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那双世上最上等的祖母绿,莹莹烁烁,如冬夜寒星般凝视着她。 半晌,她颤抖着开口:“顾郎,是你,对不对?” 黑影没有开口,仍是那般望着她。 华容轻轻走近几步,又胆怯退缩,她低柔开口道:“当初,我放你离开通源阁,你曾应承我,你一定会保护好承鸾,你会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而你,也是那么做的……” 黑影长长的袍角无风动了几下,如光影穿梭变幻。 “我不怪你……我只是很高兴,你和承鸾都还活着……” “顾郎,她是叛徒!请您下令,只要您给个示意,我就立刻杀了这个叛徒,为你,为我死去的两个师兄报仇!”宁平举如怒目金刚,眼睛死死盯着华容,就等黑影的示意。 黑影只是淡淡摆摆手。 “为何?顾郎!这是为何?”宁平举不解,他不明白,顾郎如何能如此淡定平和地应对敌人。 “因为顾郎知道,我绝不是叛徒。”华容淡淡道,“有些事情,尔等凡人怎会明白!”她终于走到了黑影的面前,眼前的此人是如此的高大,她必须仰着颈子才能与他对视。 “我知道是你,顾郎。你为何要将自己包裹的这般严实?”她伸出纤纤玉手,如玉洁白的手指落在了黑影的面罩上,“这下面,可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我还能否得见一面?” 顾郎垂下眼睫,似是默许。 华容深呼一口气,良久方下定决心,伸手揭开了那面罩。面罩落下,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狠狠退了几步。 “顾郎,你!”华容捂着嘴,语调都颤抖起来,那面罩下……那面罩下……竟是…… 宁平举别过了脸,表情愤愤却又带着茫然。 显然,顾郎已经原谅了华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原谅这个叛徒? 顾郎淡定蒙上面罩,挥了挥手招呼宁平举。宁平举无奈上前,见他打了几个手势,虽是不甘,仍旧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顾郎,若是二郎发现了破绽……” 华容终于回过神,听到他的问题,不由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他真的是一无所知?” 宁平举回头,怒瞪她:“你这话是何意?” “你当二郎真的那般天真单纯,以为我身份普通?”华容叹气,“我在两年前叛出了通源阁,重伤之际,乃是一假母鸨儿收留了我。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我答应替她杀了狠心将她卖入窑子的负心人。前几日,我刚得了手,还以为上洛这种小地方,这种案子会成为悬案,却没想到前去探案是承鸾,更没想到,他竟然只一照面便看出是我杀的人。” “那是自然,二郎聪慧,你那点小聪明,怎会逃过他的法眼!”宁平举语气中不无得意。这些年与宁楚仪相依为命,他们早已感情深厚,胜似亲兄弟。 “可惜,我认出了他,他却忘记了我。”华容低低叹息,“为了接近他,我逼迫李阿郎上门来为你许下亲事……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现在你我可是义兄妹,大郎万万不可用那副表情瞪着我,容儿实在是怕得很。” 宁平举狠狠瞪着她,恨不得上前撕烂她那张看似娇弱实则狠毒的脸。 华容掩嘴娇笑,道:“大郎,你以为二郎真的是因为被我以死相逼才带我回来的?” “二郎心软,你拿自己的生死威胁他,即便是知道你心思歹毒,另有它意,他也不会狠心拒绝!” “是啊,二郎聪颖,看事情清楚透彻。他会带我回来,倒不是因为心软,他是早就看透我来历不正,这般逼迫于他定是有打算。与其放我在暗处对他伺机而动,不如把我看在身边就近监视来的安全。”华容幽幽道,“他对我的身份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在等着我先发作而已……” 顾郎眼中带笑,点了点头。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二郎会将前尘往事都忘记了,他不记得我,我也有办法在他面前解释。”华容弯腰抱起了琵琶,“总之,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了。咱们现在可是义兄妹,大郎,收起你那凶恶眼神,记得要当个好兄长啊。” 宁平举几乎把牙咬碎:“你分明比二郎年纪要大,现在偏偏要当他妹妹,装什么嫩!” 华容笑了,顾郎眼中也带上笑意,华容正要说话,顾郎忽然挥手,示意他们噤声,下一刻,黑影一闪,房中光线恢复,门口的顾郎已经不见踪影。 华容脸色凝重上前,为何走的这般匆忙?难道是二郎出事了? 城外,身形趔趄的蒙面人正欲上前扛起浑身酸麻的宁楚仪将他带走,忽然一道女子声音传来:“我若是你,我一定不会去动他。” 蒙面人一惊,抬头看向声音发来之处,只见不远处的城墙上,一男装丽人正悠悠然坐在城墙上,一头如云秀发也未束起,任由它在风中摇摆。 那女子手中正一上一下抛着枚枣子,见蒙面人朝她看去,先是冲他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玉洁白牙,道:“我猜,你要么是通源阁的,要么是孙郎部下。” 蒙面人闭唇不语,一脸警戒看着她。 那丽人随手将枣子一抛,不远处“啊”的一声,一道黑影摔下城墙,那丽人看着蒙面人吃惊的神色笑了笑,展身跃下城墙,没几个起伏就到了他正前两丈处。 “若是通源阁的人,现在怕早已动手了,那边偷听的那个,估计也早遭了你的毒手。然你现在按兵不动,我就肯定了,你定然是孙郎部下。我说的,对也不对?” 蒙面人额头冷汗渗出,这女子是什么来头?竟然见面第一眼便道出了他的来路。她是何方神圣? “妾身姓梁,称我梁七姐便可。今日这人,你不能带走。”那丽人道。 “主命难为,七姐请行个方便。”蒙面人沉声道。 梁七姐叹口气,道:“不是我不行方便,我这般劝你,可是为了你好。” 蒙面人不解,只见梁七姐努了努下巴,蒙面人朝四处一看,顿时吓白了脸。 ☆、影狐 不知何时,周围全部黑了下来。骄阳还在天上,然四周没有丝毫光亮。蒙面人只看到重重叠叠的影子,一层一层,似乎那天地之光瞬间便被什么东西给吞掉了。 在那黑暗中,有两点莹莹绿光,如暗夜密林中野狼闪烁的双眼。那双眼,沉静,冷漠,然又带着嗜血的凶残。是人?是野兽?是神?或者……是魔? 恐惧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发出咯咯抖音。他不知道这双眼睛是何时出现,也不知道眼睛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他只是有强烈的预感,他会死!他会如灰烬般弥散! 他吞了吞口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身上早已被那层层暗影压得冷汗淋漓,嘴唇僵硬得如同被热蜡封死,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梁七姐像也被这股气氛压死了,桃李灼华的面容上一丝血色也不见,只是倔强抿紧嘴唇,不让自己露出胆怯之色。 缓缓地,那双绿眸一点一点朝着两人靠近,如暗夜的鬼魅,带着漆黑的斗篷滑行。虽处黑暗中,两人却觉得这满地皆是鲜血,那人正踏着累累白骨,从血池中走来。 周围的黑影狂乱舞动,是狂热的火焰在跳跃,是地狱的寒风在凄号。蒙面人觉得喉咙上被箍上一只冰冷铁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终于,黑暗逼迫到两人身前,梁七姐单膝跪了下去,右手在上揖了个礼,颤声道:“七先生门下梁倩雯见过影狐陛下。妾身此番前来只为替家师传话,对麒麟君绝无恶意。奉上家师书信一封,请影狐陛下过目。”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听到此番话,那绿眸中血气淡去稍许,周围黑影渐渐散去。良久,周围恢复光亮,一个高瘦的黑袍男人出现在空地上,天晴日朗,青山碧野,空气清澈到无法言喻,仿佛刚刚死城般的黑暗与静寂只是一场噩梦。 那个男人默不作声站在两人身前,梁倩雯不敢抬头,她看着地上,这个男人,没有影子…… 蒙面人终于得以喘息,他如渴死的鱼拼命张着嘴大口喘气,浑身冷汗如雨滑落。 男人浑身被黑布包得密不透风,他用带着手套的手接过书信,缓缓展开。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他眼中莹绿环绕,不知是喜是悲。良久,他冲梁七姐点了点头,一道漆黑火焰在信上蜿蜒,转眼,那封信成了灰烬,弥散在了空中。 梁倩雯如蒙大赦,嘘了口气站起身来,她看一眼浑身虚脱的蒙面人,小心翼翼道:“家师交代,让妾身转告影狐陛下,当初的契约还有效,望陛下能遵守约定,不要滥杀无辜……” 男人不悦眯起眼睛,冷冷瞧向蒙面人,面罩微微动了一下,他在冷笑。 下一刻,蒙面人鲜血狂喷飞了出去,狠狠摔倒在三丈外,腿脚抽搐几下后不再动弹。梁倩雯却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影狐是手下留情了,那蒙面人虽是重伤,然性命该是无虞,否则影狐尽可让他化为灰烬。 “家师言道影狐陛下重信守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得陛下首肯,妾身也好回去覆命。这位孙郎的部下,可否交由妾身带走?” 影狐点头,挥手示意她离开。梁倩雯连忙上前,一把将昏迷不醒的蒙面人扛起,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影狐弯腰,将浑身无法动弹的宁楚仪横抱起来。俊朗的青年口角还带着血迹,然而他的精神很好,双目炯炯有神望着他,似是有无数问题要问。 影狐眼睛里带着怜惜,伸手拭去血迹,黑色的斗篷罩下,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与外界彻底隔绝。黑暗降临,宁楚仪觉得如身在浮舟上,摇晃着,荡漾着,说不出的舒适覆满全身,虽然有无数问题想问子硕,却忍不住困乏起来。 经历一场恶战,又被人用药物暗算,他也累了。子硕的怀抱让他觉得无比安心,他身上的异香舒也让他渐渐舒缓下来。缓缓地,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真是睡得万分香甜,再次醒来时,已经月上中天。宁楚仪正觉得口干万分,一个水杯就被递了过来。容儿跪坐在他榻边,伸手扶着他起身。 宁楚仪面上泛红,坐起来后伸手接过水杯,口中呐呐道:“我自己来就好,你,你怎么还没睡呀,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容儿一笑:“已经是戌时了,你可睡了不少时辰,肚子可是饿了?” “确实腹中饥饿,还有吃的东西吗?” “当然有,大郎专门留了饼子给你,我去热了拿来,再带点菜来,你吃饱了再睡吧。”容儿起身。 宁楚仪心中一暖,应了一声:“好。” 用过饭,容儿端了碗下去刷洗,宁楚仪连忙夺下:“夜都深了,不忙现在洗,你还是快点去睡吧。” “你我兄妹,有什么好客气的?还是拿来吧。” “不不,你去睡吧,我自己来。身上黏腻,我正好也想烧点水冲一冲。”宁楚仪坚决推辞。 容儿掩嘴一笑:“这个还用你忙!水我早就烧好了,你自己去拎来好了。这种费力气的粗活我干不了,刷几个碗总是没有问题的。” 宁楚仪忍不住脸色怪异,容儿几乎像是读心有术,他真怕他的想法早就被她看透。争不过她,他只好放弃,自己去了厨房将热气腾腾的水拎来。 兑好了水,他除尽身上衣物,迈腿跨入桶中,浑身被温热泡满,顿时舒服得直想叹气。身体舒适了,他也终于有精力去理清思绪。 正在思考着,上方出现一道黑影,他一惊,双目与一对深绿眸子对上。 宁楚仪:“……”他下意识就合拢了腿。 子硕眼神逗趣看着他,伸手抓起他一只手,在他掌心写字,写了什么,宁楚仪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整个脑子已经成了浆糊,他怎么会在这?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发现他来的呢?他来作何? 子硕写完字,好整以暇看着他,等着他回应,却只看到他红着一张脸,表情呆滞,整个人像是已经成了蜡像。 半晌,宁楚仪终于找回自己声音,磕磕绊绊道:“你……你……” “在想何事?” “那个,你可否先转过身去,等我起身再和你说。”宁楚仪觉得自己快炸裂开来,硬着头皮请求道。 子硕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退后一步转过了身。 宁楚仪慌忙从水中站起,刚一条腿迈出木桶,子硕竟然已经转过了身,自己浑身上下被他一览无遗。那双绿眸在他健壮躯体上下打量一番,眼神里满是赞赏,宁楚仪顿时又石化了。 这不对啊!不是说好等起身再谈的吗?怎么会这么快!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呆若木鸡保持那个姿势,说不出的可笑。 子硕眼中带着笑意,手腕一勾,宁楚仪挂在屏风上的外袍飞了过来。 宁楚仪如梦初醒,接过他手中的衣物,僵硬将自己裹起来,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对,我这有什么好闪避的?子硕也是男人,我有的他也有……他那眼光定然不是那种意思……宁楚仪脑中乱成一团,脸上红成一片,脑门上只差隔个茶壶便能烧开水泡茶。 子硕垂下眼睫,伸手帮他系上腰带。宁楚仪几乎与他靠在一起,闻着他身上浓郁异香,心都要跳出喉咙。 子硕的眼睛怎会如此美丽?那深绿眸子,绿得那样纯粹,几乎找不到杂质。他曾听闻,西域有一种名贵宝石,人称祖母绿,或者水母绿,此种宝石清澈明亮,晶莹通透,颜色更是浓艳迷人。据说这种宝石,越是纯净,越是上等,子硕的这双眸子,该是最上等的祖母绿了…… 却不知子硕面罩下的脸长得究竟是何样,不知是否如这双眸子一般迷人…… 不对,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宁楚仪拽回自己天马行空的心思,别过头与子硕拉开距离。离得远了,他才发现,他竟已经许久忘记了呼吸。 他有心躲避,子硕却是变本加厉,替他扣好腰带,已是随手拿了快干布,身躯前倾,替宁楚仪擦起湿漉漉的头发来。 宁楚仪紧张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直怕一开口,那颗心事满满的心就从喉咙里一跃而出,各种思绪都坦诚在这人面前,毫无保留。 气氛暧昧,美妙又尴尬。宁楚仪不敢开口,子硕不能开口。诡异的静默,逼得房间都变了形,在这凉爽的秋夜里,狭窄又闷热。 “那个,白日里多谢你救了我。祆教的祭祀果然不同凡响……”宁楚仪逼着自己声音不要露出颤抖,“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凑巧在那里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宁楚仪也觉得自己问的太笨了,子硕显然不是凑巧路过,难道,他是一直在关注自己的安危吗? 子硕放下干布,伸手拨弄他带着皂香的湿发。宁楚仪心跳又漏了一拍,不由自主退后几步,躲开他的碰触。 子硕眼神失落,随即又带上笑意,在他手心写道:“为你而去。” 宁楚仪哭笑不得,子硕一定不知道他的这个回答会让他想歪吧。 “为何梁七姐唤你影狐?又叫你陛下?”他无奈笑笑,问道。 没看到预想中的反应,子硕似乎有些失望,他淡淡看一眼宁楚仪,回道:“影狐便是我,我便是影狐,乃是影狐族的王。” 宁楚仪嘴唇动了动,压下脸上吃惊神色,浅笑问道:“你竟然是个王,那我真是失礼了。我下次遇见你的时候该怎么办?该称呼你什么呢?是不是应该高呼万岁?” “你喜欢什么,便是什么。”子硕笑了,“总之这影狐族,也只有我一个而已。我是王,也是臣民,不用叫什么陛下。” 宁楚仪忍俊不禁:“好的,陛下。” ☆、抗拒 “对了,你为何三更半夜不睡,这个时候来找我?”宁楚仪终于想起自己想问的问题,转过身背对着他,抖抖索索穿好衣服。 子硕伸手将他散乱的额发拨到脑后,之后手指滑过他的额头,顺着脸颊,最后落在他的唇上,冷意隔着手套传来,唇上却是一片火热。 宁楚仪一阵紧张,口干舌燥。兴许是热水澡泡的久了,不然身体怎会在这秋夜里这般燥热?背后的胸膛壮如城墙,坚实而可靠。这样地接近,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情意……宁楚仪视线仓惶移到脚下,不想让自己躲避得刻意,这个时候,子硕的手指又滑了下去,落在他的胸口。 心跳,很急促…… 宁楚仪慌了,浑身僵硬。他该伸手推开,然而也许会伤了对方的心…… 子硕放开他,转到他身前,执起他的手写道:“我以为你有问题想问……” “不错,某确实很多问题弄不明白。”宁楚仪终于松了一口气,浅笑道,“你打算就这样一个一个把答案写给我看吗?” 子硕眼中带上笑意,写道:“百闻不如一见。你想知道真相,我带你去看。” “走?去哪里?” 子硕靠得更近,深绿的眸子清晰映上他的影子。 你敢跟我走吗?你不怕我吗? “怕?某何须怕你?”宁楚仪低声叹息,即便是怕,怕的也不是他的身份,而是…… 子硕直起身体,伸手一拉,带着他从窗口跃了出去,翻过围墙,踏上屋檐,宁楚仪以从未有过的轻快步伐踩着夜色疾速奔走。 屋檐在脚下飞速倒退,子硕拉着他的手,黑色斗篷漫天飞舞,那是黑夜里潜行的野兽,露出两只莹绿的眼睛,在前方守望他,等候他…… 微凉的风扑在脸上,虽未饮酒,宁楚仪觉得自己已经醉了,醉到天地也分不清次序,脚下步伐也飘了起来。 没有初识时的试探,子硕在他面前毫不遮掩,两人跃过城墙,狂奔在旷野中。天宽地阔,月涌星垂,树摇影帜,风鸣水和。 那是静谧与喧闹的对唱,是束缚与自由的相缠。 宁楚仪催动内息,紧紧跟着子硕的脚步,心中也豪气顿生,忍不住想大施一番拳脚。似是明白他的心思,子硕停下脚步,转身凝视他。宁楚仪已是与他心意相通,朗笑一声道:“子硕陪我切磋切磋?” 子硕眼中含笑点头,宁楚仪笑道一声得罪,起手一招推门望月送了过去。子硕眼带赞赏,一招斗转星移化解了他的攻击。 两人一来一往斗在一起,拳打脚踢,拳风脚影,好不精彩。 宁楚仪攻击,子硕抵挡。 宁楚仪攻击,子硕避让。 宁楚仪笑了:“子硕不必顾忌我,某会保护好自己。” 子硕披风扬起,身体急速后退,下一刻,他消失了。 他是真的消失了,宁楚仪穷尽目力,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他。 去哪里了?宁楚仪驻目凝望,子硕不在,不在任何一个地方,他是彻底消失了…… 转眼,他又笑了出来,子硕在,他无处不在,他在每一个地方,在大树欲静难止的枝叶间,在坚定不移的磐石间,在哗哗流动的溪水间,在城墙厚重的影子间。 月光豪爽地挥洒,空旷的地面上,有影子在起伏,如摇曳的山峦,如流动的砂砾,它们围绕着他,妖冶纠缠。 黑暗中,先是有两点浅浅绿光,然后变成一双美不可言的深眸,浅淡的黑影在半空凝出人形,下一刻又砂砾般溜走,无迹可寻。 宁楚仪嘴角勾起,伸出双手,对着月光变幻着各种手势,地面上,一只狂吠的家犬,一匹啸月的野狼,一只欢快的白兔……不,是两只,不管宁楚仪变出什么手势,对面,总是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与他相对相伴。 忍不住,笑意已经到了眼底,他的手变成飞翔的鸽子,地面上的影子也腾空起舞,与他伴飞。影子越飞越大,下一刻,它跃了出来,变成伟岸的男人,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他。 白鸽停了下来,它被一片黑雾吞了进去,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影子,长着两个头颅的怪物,然而它浑然一体,牢不可分。 宁楚仪浑身僵硬如石头,一瞬间心脏差点顶破胸腔冲出来。这个拥抱太突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子硕抱得很紧,宁楚仪透过他的肩膀看见了天上皎洁的月亮,很白,白花花的一片,他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心跳的声音太大,他听不见子硕的呼吸。 子硕箍紧了他,如要将他按压进身体,与他血肉相融。宁楚仪无法回应,他已经变成了石头。 事情超出了他的预计,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没想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 是不敢? 不信? 还是不能接受? 他也没法回答。然而,这个拥抱已经让他肯定了一个答案: 子硕,亦如他所思! 那是成年男人之间的通透…… 那是毫无保留的爱意展现…… 然而,宁楚仪伸出手,狠狠推开了他。 他的脸上,满满的狼狈:“不,不应该这样。” 子硕眼神带着笑意,直白,赤/裸,带着侵占的意味。他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亲吻…… 一个浅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吻…… 宁楚仪如被火烫,他甩开了手,转身逃离。 子硕眸中阴沉,他拒绝了他! 这么多年,他为了他,从地狱中归来,他竟拒绝了他! 子硕追了上去,从背后按倒他,紧紧压在地上。宁楚仪翻身,反抗。两人以搂抱的姿势在地上翻滚。 子硕眸中气急败坏,他压紧他的手,垂下头,想去亲吻。冰冷触觉落在宁楚仪的面颊上,他浑身在颤抖。 是激动,还是恐惧?他说不上来,然而这种感觉让他无比不悦,无法接受。他在说服自己,既然是两情相悦,为何要抗拒? 子硕满意他的忍耐,他的手从他的脖子,滑了下去,在心跳有力的胸膛上短暂停留,最后来到他纤瘦有力的腰上。 冰冷的手如同毒蛇的信子,滑腻透肤凉意入骨,宁楚仪抖得更厉害,他心中有声音在狂喊,阻止他!阻止他!不是他!他不是那个人! 不是哪个人?他来不及去细想,子硕的手已经得寸进尺开始入侵他的下身,那私密的部位,不曾被人看过,更不曾这样被人侵犯过…… 不!宁楚仪眼中血红,所有的忍耐功亏一篑,他出手了,双掌带着风声,他使尽了全身的功力,轰然一下,他推开子硕的钳制,子硕整个人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像是鼓起的鱼鳔被戳破,子硕整个人翻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宁楚仪浑身脱力,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不,他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他对子硕应该是……然而他为何不能接受?他到底做了什么?他翻身起来,慌乱爬向躺在远处的子硕。 地面上没有子硕,只有一摊零落的衣物。宁楚仪呆呆坐在地上,心里一片空白。怎么了?这到底怎么了?事情不该是这样…… 当屋中的空气充满阴冷之时,宁平举睁开眼醒了过来。床边伟岸的人影让他心中一惊,随即他立刻镇定下来。 “顾郎?”他试探着问。 子硕坐了下来,眼神在皎皎月光下显得黯淡失落。 “顾郎,您怎么了?二郎呢?” 半晌,顾郎伸指在地上划道:我以为他还记着我……谁知他竟然抗拒我。这些时日,他看我的眼神……我以为他已经想起我了…… 宁平举哑然,思索了一会,他低声道:“这个不怪二郎,当时您被通源阁围困时,我就抱着他躲在一边,他亲眼看着您因为力竭,被通源阁主一剑穿心,烟消云散。他刚被灭了满门,自己身受重伤,又亲眼看到您……死去,而且目睹当初您找来替他的孩子被恶鬼拖进鬼障林,这些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便是个坚强异常的成年人都接受不来,更别说还是个孩子了。” 顾郎眼神沉郁,没有回应。 宁平举见顾郎没有反应,于是接着道:“当初我带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整日里昏昏沉沉,时常昏睡不醒,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差。我怕他实在捱不下去,便冒险写了信给陈公,当时陈公也是岌岌自危,幸好之后高祖下诏说不再追究太子余党,他解除了危机,立刻带着他师弟亲自前来查看。他费了千辛万苦求了一副药,哄着二郎吃了,令他忘记前尘过往,如获新生,这才慢慢好转。想一想,当初他说话是您教的,读书、写字、练武,也都是您亲传的,您之于他,万分重要!也正是因为您对他来说太重要,他才会在失去您之后这样……这些年,他能重新振作起来已经是万幸至极,或许是您太心急了。而且,您现在还……便是他接受了您,你们也……您该耐心点,让他多点时间接受。” 良久,顾郎点点头,捂着胸口虚弱伏下身子,慢慢滑到地上,慢慢地,他与地面融为一体,最后消失不见了。 宁平举对此景早已司空见惯,待地面恢复平静,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天已近破晓,这一夜,终于快过去了,也不知二郎此刻,在怎么熬着。 宁楚仪在子硕的衣服边一直坐到天亮,千思万绪,无法理清。他心里分明是装着子硕的,子硕呢?他心里定然也是有他的。可为何他对子硕的碰触那般抗拒? 他心里分明有他…… 分明…… 真的吗?他心里装着的那人,真的是子硕吗? 他第一眼看到子硕时的砰然心动是为了什么?是为的谁? 是为了那双美丽至极的绿色眸子,因为梦中,也曾有一人有那样一对眸子。 他忘记了,他忘记了一切事情,他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他的一切一切,却还始终记着那双美不胜收的眸子。 没有人,有如他一般美丽的双眼…… 他记着他凝眸一笑的风情,他记着他看他时的宠溺,包容,他记着他教他握笔的姿势,记着他教给他的刀法,记着他在梦中对他的叮嘱…… 宁楚仪抱着头,觉得自己要疯狂。不能想,不能去想!那人不在了……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没人能代替他…… 那,子硕呢?自己看他,又是谁? 他该向子硕赔罪,他该好好道歉……他该坦诚,从开始,他就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不……他忘记了,子硕根本不是人类,他以前从来不知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神,说不定,子硕真的是那人…… 可能吗? 然而他已经忘记了,他连那人究竟叫什么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如何确定子硕是不是他?而且,他这样,对子硕,也太不公平…… 他苦苦等着子硕,然而子硕一直没有回来,一直到日上三竿,城门大开,商道上已经人来人往,他才弯腰抱起子硕的衣服,缓缓离去。 应卯之后,宁楚仪径直去了沈府。他有一肚子的问题,子硕那边他暂时是死活都不敢上前的,只能去找最有可能有答案的沈白凤。 沈白凤见了他,一点也不意外。招呼应儿上了茶,坐定之后,沈白凤摇摇扇子,道:“沈某就知道你今日必定会登门。怎么,昨日助你脱险的那位,没有给你想要的答案?” 宁楚仪浅笑:“宁某要的答案,也许更适合来问沈郎,因此冒昧登门。” “不妨,不妨!宁公人不管何时登门,沈某都是十分欢迎的。好,有问题,宁公人尽管问吧。只要是沈某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皱起眉头,“不过呢,回答之前,沈某得先辩解,昨日派人在一边偷听,并非为了监视你,而是担心你。沈某有心帮你,可惜身上旧伤未愈,因此只好先拜托他人,宁公人万万不可认为沈某对你别有居心。” 宁楚仪一哂:“这个宁某晓得,不然也不会登门来访了。” 沈白凤满意笑笑:“好,那咱们就开始。” 宁楚仪也笑了,他思索一番,先问了第一个问题:“沈郎可知,这江湖上,孙郎指的是哪一位?” 这问题问出来,沈白凤皱起了眉头。他手中扇子风骚舞了几下,道:“在这江湖上,被称作孙郎的有好几人。但是在我看,昨日里派人将你引走并准备掳走的,应该是辰州的那位,孙景昊是也。” “孙景昊?这是何人?” “这孙景昊,说起来倒是复杂了。这人在五年前以弱冠之年出道,第一个月就挑了江湖上恶名昭彰的独行大盗陆贲,他只用了三招就将杀人如麻的陆贲踩在脚下,砍了他的头送去了官府,因此一战成名。之后,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建成了专门抓捕恶人的辰州帮,帮助官府缉拿恶匪,是以此人在江湖上颇有侠名。” 一个颇有侠名的帮主派了下属来捉拿他?宁楚仪苦笑,他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被归到恶人那一块了? “不过这孙景昊虽然有些侠名,却也不能说他是个好人。”沈白凤摇着扇子道,“这个人啊,身上古怪的很。” 宁楚仪不解道:“哦?何处古怪?” “第一个,这个孙景昊也算成名好几年,但是目前为止,还不曾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怎么说?他不是缉拿过大盗陆贲并且送去过官府吗?怎的没有人见过他的容貌?” 沈白凤摇头:“不曾。那是因为他脸上总是带着面具,他人只能凭他腰上的一枚玉佩辨认他的身份。说起来,这人年纪与你相当,容貌嘛,想来应该也不会差。其二,听说此人为人行事有些疯疯癫癫,喜怒无常,而且会一些奇门遁甲的异术,江湖上的人都颇为畏忌他,有句传言道:‘宁走阎王道,不见孙景昊。’你可以知道他这脾气有多古怪了。” “江湖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宁楚仪叹道,“宁某在这小小县城里,如同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若非有沈郎点播,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沈白凤哈哈一笑:“宁郎乃是公门人,不与这些江湖人士打交道,不知也不怪。” 宁楚仪淡淡道:“此言极是,沈郎也算是半个公门人,不知为何却对这些江湖典故如此知晓。” “你这个人呀,”沈白凤扇子遮着脸,眼睛笑得弯弯眯起,“你来问我这些问题,我若说不知道,你问不到答案,怕是要恼火。我说知道了,你又怀疑我来历不明,别有用心。那你说,沈某该是说知道还是说不知道呢?” 宁楚仪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沈郎说的是。” “而且,这孙景昊嘛,他那辰州帮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哦?此话怎讲?” 沈白凤扇子停下,思索一番道:“还记得上次沈某曾提及的通源阁吗?” 宁楚仪点头:“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 “不错。这通源阁,据说已经有数百年历史,大业年间,天下大乱之时,通源阁反而是最鼎盛的时候,据说,在那个时期,通源阁曾经出了不少人才,有的潜伏到当时的天下霸主身边……” “天下霸主?” “譬如,窦建德、刘黑闼、李密、王世充……” “或者是……” 两人意会言传对视一眼,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沈白凤摇着扇子道:“传闻这些人身边都有通源阁出身的人,到底是谁,这些传闻是不是真的,就不太清楚了。通源阁在大概十五年前曾经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当时正逢玄武门兵变……有人就推测,那通源阁兴许与隐太子有关。”他垂下眼睫,隐藏其中思绪,“然而几年之后,通源阁又重出江湖,这个传言才不攻自破。” 宁楚仪皱眉:“这些又和孙景昊有和联系?” “这联系就大了。”沈白凤合起扇子,以扇骨拍着手掌,“孙景昊成立辰州帮之后,很快吸收了一批实力高强的部下,而他首要打击的敌人,就是通源阁。他简直是和通源阁有死仇,但凡被他知道是通源阁出身的人,见一个就杀一个,从不手软。听闻在两年前,辰州帮和通源阁发生了一次规模盛大的拼斗,当场死了不少人。这件事是被辰州刺史丰元道强行压了下去,没有上报给朝廷。那次之后,通源阁又是低调了一段时日,倒是孙景昊的事业做得越发大起来。这孙景昊为人处世颇有些手段,短短的几年,辰州帮便是江南道的第一大帮了。不过你也知道,江湖上人,墙头草还是居多,辰州帮与通源阁拼的你死我活,这些人可是不理会的,他们只需看准风向,谁胜了,拍谁马屁就对了。所以现在,说这辰州帮主宰了大半个江湖倒是一点也不夸张。” “人情薄似纸,我当江湖是个重情重义之所,原来遇到这等事,也如官场一般。”宁楚仪低低叹气,“听起来这孙景昊真是个人物,某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他,要劳烦他派人千里迢迢来到上洛来捉人。” 沈白凤摇摇扇子,不予置评。 宁楚仪轻啜一口茶,道:“现在这个孙郎,某已经知道是谁了,却不知那七先生又是谁。” “七先生?”沈白凤皱眉摇摇扇子,“我那部下昨日被打晕了一会,听东西也听的七零八落,竟不知这七先生竟然也被牵扯了进来。难道那女子竟然是七先生门下?” “不错,那女子自报名号梁七姐,说是七先生门下。”宁楚仪补充道。 沈白凤嗯了一声:“难怪,竟然是他。难怪那梁七姐能在那个情况下把人带走,原来是冲着七先生的面子。” 他这般说,宁楚仪更是好奇,不由追问道:“那七先生究竟是何人?为何他在孙郎面前,竟会有这般面子?” ☆、罗刹 “岂止是孙郎要给这位七先生面子,在这个江湖上,但凡能叫得出名号的,谁不得给七先生一个面子。”沈白凤叹气道,“可惜此人行踪飘忽,想求一见难如登天,沈某倒是一直有心与他结交,却是连面都不得见。” “哦?这七先生究竟是何来历?他又怎会如此了不得?”宁楚仪也对这七先生好奇至极,更是想知道七先生与子硕又是什么关系,他昨日给子硕的信上又写了些什么。想到子硕,他心口不由一痛,对他的歉疚如潮水涌起,让他几乎窒息。 沈白凤摇着扇子,表情神往,道:“这七先生原本姓方,听说因在家中排行第七,是以他人称呼他为七先生。七先生成名多年,当初究竟是因何成名的,现在倒是谁也说不清了,只是他自弱冠之年行走江湖,便施了善行无数,这江湖上欠着他人情的可不在少数,是以他在江湖上左右逢源,几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如此看来,此人算的是一方豪杰了。” “这是必然。因他名望过甚,有些宵小之辈嫉恨眼红,也曾多次暗中对他下过毒手,不过都被七先生挡了回来。” “能得如此盛名,这七先生定然也是个武艺出众之人。艺高德众,这七先生当真难得!” 沈白凤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七先生本人武艺倒并不出众,而且据说此人身形单薄,看起来颇有些娇弱。然而他家娘子不但美貌过人,还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不管任何场合都是形影不离,乃是一对神仙眷侣。谁若是想对付七先生,得先过了他娘子这一关才行。” 宁楚仪一哂:“七先生好福气!” “不错,江湖上羡慕七先生这福气比比皆是。除了有他娘子的精心护卫,江湖上人不敢惹七先生,还有一个原因。” “哦?” “七先生有个兄长,江湖上人称‘玉罗刹’,宁公人当对此人有所耳闻才是。” 宁楚仪顿时倒抽一口气:“什么?七先生与‘玉罗刹’是兄弟?”玉罗刹,这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这个名字宁楚仪不仅听过,还听过不止一次。 他的师傅陈玄之便是这玉罗刹的死忠崇拜者。他师傅不止一次提到过,他在贞观六年的时候曾流落在宋州宋城县,当地县令贾锐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他的儿子贾莫更是个贪财好色之徒,因为有着父亲撑腰,宋城县人都对他们深恶痛觉,然又敢怒不敢言。 那日,贾莫骑着马在县城道路上横冲直撞,差点将一总角小儿践踏于马蹄之下,陈玄之当时正在墙边晒太阳,见状已是相救不及。 眼看那小儿即将血溅三尺,关键时刻一白衣青年身形如鬼魅般掠过,一手抄起那小儿,身子一纵,便落在两丈外。贾莫的马受了惊吓,当场立了起来,将他甩在地上,痛得他哎呦哎呦在地上哼了好一会才爬起来。 那青年救了人,也未多说,便将那孩子交还给父母欲转身离开,贾莫自然是不让,他追上去怒喝道:“哪里来的瞎了眼的东西,敢挡郎君我的路!还吓坏了我的马,难道今日你便想这样离开吗?” 那青年听闻此言回了头,一瞬间,周围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倒不是被吓得,而是那位青年相貌委实太过出众。陈玄之也是个见识过人的人,前朝炀帝宫中各色美人无数,他身为禁军时也是一一见过的,然而各色美貌,在这青年面前顿时哗然失色。 若是拿词语形容,陈玄之念过的书太少,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词能描述的出那青年的美貌,只能一直说俊秀无双。 “二郎,你的容貌算是为师见过的数一数二的了,可惜你没亲眼见过那玉罗刹呀,见了他,你就知道天人下凡说的是什么人了。” 对此,宁楚仪只是面上恭顺听了,心中颇有些嗤之以鼻。一个男人,又能美貌到哪里去?定然是当时天下初定,一群人见惯了灰头土脸的,乍见到个干净点的,就当做是天人了。 话归正题,贾莫见到那青年,顿时如入了定一般,眼睛也直了,浑身怒气也没了,简直是魂都给丢了。 那青年面如寒霜,回头冷冷一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贾莫连忙追了上去,道:“这位郎君,相识便是有缘。你我今日能遇见,那是上天的旨意。在下叫住郎君,并非为了秋后算账,乃是想与郎君结识一番。哎,郎君等等,别急着走啊!” 贾莫身边原本就有许多仗势欺人、为虎作伥之徒,听了这话,立刻二话不说挡住了那青年的去路。那青年停下脚步,转过脸,仍是冷冰冰看着他,一言不发。 “郎君留步,在下贾莫,乃是当地县令之子。郎君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啊?”贾莫上下打量那青年,语气极为轻挑。周围百姓只道这青年怕是要倒霉了,倒是陈玄之不以为然。他早看出这青年浑身颇有些煞气,心道这贾莫有些不知死活了,看这青年的穿着打扮,定然出身非富即贵,他还当是那些花楼里出身的小倌了?他顿时想知道这贾莫是怎么死的,于是立在一边兴趣盎然地围观。 任那贾莫一脸谄媚说得唾沫星子横飞,那青年仍是一脸冰霜,只冷冷开口道:“让开!” 贾莫更是来了兴致:“这位郎君说话也恁的无礼。在下乃是诚心相邀,想与郎君把酒言欢一番。郎君怎的这般见生!这样好了,在下看起来长郎君几岁,若是不嫌弃,郎君便将在下当做是你兄长如何?” 听闻此言,那青年竟然笑了。那一笑直如春山雪融,艳然夺目。贾莫看了更是失魂落魄,讨好笑道:“看来郎君是答应了。” “你,说要当我的兄长?”那青年语气森寒,一脸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是这么长时间这青年说的词语最多的一句话,贾莫顿时大喜过望,点头道:“不错,不错。郎君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大哥便可,以后有我罩着你,你尽管在这宋城县驻留。但凡遇上麻烦,只需报上……”还未说完,也没见那青年动手,贾莫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远远摔在地上,一口血喷出来,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青年冷笑道:“就凭你这下三滥的东西,也配当我的兄长?”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朝前走去。贾莫的那些走狗怒吼着扑上去,皆是还未近他一丈以内便飞了出去,如贾莫般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妖法,是妖法啊!这人是妖怪!”也不知是谁喊出的一声,大街上顿时鸡飞狗跳,片刻间众人都跑得一个不剩了。 这些普通人还道这青年会妖法,陈玄之却是看得明白,并非是妖法,却是那青年动手太快,他人眼睛看不穿他的动作,还以为他纹风未动。 陈玄之自恃武艺高强,向来有些眼高于顶,这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等高手,顿时激动万分,明知道这青年有些可怕,仍是不怕死的跟着他走了好一段路。 良久,那青年似乎也知道他无害他之心,转身冷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在下不才,一生除了酒,便只好这武艺。今日得见郎君,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郎君若不嫌弃,想恳请郎君收我为徒……” “我不收徒弟。”那青年打断他。 “不收徒弟也好,在下只想知道郎君名号,无论如何,请告知一番,在下若能得知,便是死而无憾。” 那青年冷淡看他良久,方启唇道:“我姓方,他人都叫我玉罗刹。” 陈玄之听闻,深深拜了下去,再起身时,眼前已无他的行踪。 当天,贾莫被抬回府中,整整半死不活拖了三天才死,几天之后,贾县令便因为贪墨被革了职,不久也死在了狱中。在那之后陈玄之多方打探玉罗刹的行踪,却是飘飘渺渺,只听得他又在某地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待想去追寻,便又是匿迹隐形,无迹可寻。 又过了两年,他遭逢当今天子大赦天下,终于可以安定下来,这才来了上洛,之后收了宁楚仪当徒弟。 这段往事和他常常提及的炀帝之死那晚出现的那怪物一般,乃是宁楚仪司空见惯的,今日听沈白凤提到玉罗刹,他立刻想了起来。 “宁某听说,这玉罗刹武功绝顶,然而行事诡异,亦正亦邪,在江湖上,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这人竟然和七先生是亲兄弟吗?” “千真万确,而且是感情极好的兄弟。”沈白凤笑道,接着又是一声长叹,“有兄如此,那七先生便是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他什么了。你说,这孙郎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吗?” 宁楚仪一哂:“偌大的江湖,奇人异事,比比皆是,今日,宁某是涨了见识啦。” 沈白凤哈哈一笑:“这就算涨了见识了?沈某正打算带宁公人去一个地方,去了,你更会涨一番见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6节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将登场的配角先介绍一番这篇文也许会挺长,各位恐怕要耐心点看了。 ☆、见识 宁楚仪没想到,沈白凤带他来的地方,竟然又是红袖楼! 他最近是怎么了?平日里他对这些地方是避之唯恐不及,为何最近和这个地方竟然这般有缘? “怎么了,宁公人?进去啊。”沈白凤扇骨掩着嘴,狭长眼睛眯起,看着宁楚仪脸红的样子,一脸兴趣盎然,“怎么,难道宁公人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以前为了办案,是来过的。”宁楚仪呐呐道:“算了,某还是回去吧,这里……这里……”他结结巴巴,也说不上来,“这里没什么好见识的,某告辞了,改日再向沈郎讨教。” “且慢,别急着走啊。”沈白凤扇子点着他肩膀,“里面只有娇羞美娘,可没有吃人的恶鬼,宁公人何必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并非是胆战心惊……”宁楚仪苦着脸道,“实在是宁某对这里,太不习惯。” “来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宁楚仪几乎跳起来:“怎可多来!” 沈白凤闷笑:“你是个七尺男儿,为何不能多来?你家里可没有虎娘子管着你。” 宁楚仪双手几乎摇出风来:“不可,不可。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也是不想进去见识的了,沈郎还是自便吧。” “哦?即使是关系你我赌局胜负的关键人物,你也不想进去见识见识?”沈白凤压低声音,“宁公人不把这个赌局当回事,沈某可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听闻此言,宁楚仪为难片刻 ,问道:“沈郎已经找到了线索?” 沈白凤哈哈一笑:“有没有线索,宁公人跟我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吗?”说完不管他,自己抬脚走了进去。宁楚仪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红袖楼白日里极少见到人,然而待申时起,院子里便渐渐热闹起来,酉时一到,虽然太阳还未落山,房间里的纱灯便都点了起来,伎人宾客各自入座,便开始了醉生梦死的夜晚。 宁楚仪与沈白凤今日来的早了,现今还是申时,院子里只有三三两两伎人抱着琵琶坐在角落里七零八落地拨弄着,另有博士提着个茶壶走来逛去,宾客还少的很。 一进了大堂,宁楚仪立刻发现这里与上次来时倒有不少变化。一楼正中被布置了个硕大的方方正正的高台,二楼廊间也添置不少座位。 宁楚仪对这里生分,沈白凤却是常客,他一进门,便有博士弯着腰踮着脚跑来,道:“哟,沈郎君来了,今个儿怎么来的这么早?这表演还有一段时间呢。” 沈白凤摇摇扇子:“我的座位可留着了?” “自然是留着的,您定下的位置,小的可不敢随便给他人坐去。您现在便要过去吗?”博士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鸨儿呢?”沈白凤却未表态,“我有事交代她,你让她来我位置那见我。” “哎,您先请上座,小的现在就去帮鸨儿给您叫来。”博士一哈腰,拢着袖子过去了。 沈白凤带着宁楚仪上了二楼,在一处视线极好的位置坐下来。宁楚仪自进了这里便是一声不吭,那面色早已窘的恨不得钻到土里去。坐定之后,他见这处座位极为雅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郎说的线索在哪里?” 这次沈白凤倒是没有兜圈子,扇骨指着一楼座上一络腮胡子中年汉子道:“那人,你可认识?”那汉子满脸横肉,怀里正搂了个姿色颇为平常的伎人,右手拿着酒碗大口喝着,碗里浅绿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滴在了鞋面上。 宁楚仪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一下道:“没见过此人,然而此人应该是个屠夫。若是没有猜错,他应该是住在长乐坊附近。我听闻长乐坊有个泼皮无赖,名唤牛二,早些年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来荡去,惹了不少腥臊。前几年他忽然浪子回头,花些本钱整了间肉铺,做些卖肉的营生。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牛二惯常了缺斤短两的,名声甚是不好。我看这人,应该便是那牛二了。” 沈白凤啧啧两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宁楚仪赧然一笑,道:“此人身强力壮,膀大腰圆,双手骨节粗大,右手虎口有茧子,左手却没有,该是个常做力气活的人。他十指指头扁平,指甲不长,甲缝里黑呼呼的看起来像是油污,身上衣服倒是干净,只是衣袖处有几处油渍,脚上穿的鞋子也没有换,鞋底边上有暗红色的痕迹,且油光透亮,综上看,他不是厨房里的伙夫,便是屠夫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住在长乐坊附近的?”沈白凤追问道。 “你看他额角那粘的是什么?” 沈白凤眯着眼睛看去,点头道:“看起来像是红漆。” “是,那红漆不多,像是由高处滴落在其上,其中一大片已经被抠掉,然而没有抠干净,只落了一小块。这几日我让小六去查药房的账簿,他曾说道,长乐坊的金郎中近日里在修缮药铺,铺面上的牌匾上让人用上好的红漆写了‘仁心仁德’几个字,然而第一次写了,那漆色总是不够显亮,便又命人爬上去,多刷了两层。有一次因用的多了,滴下了几滴。当时正有个客人正从其下经过,红漆滴在了他的脸上,那人长相凶恶,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对着那小工很是一番痛骂,若不是小六上前解围,便要打了起来。今日看到他,便想到了这点,也不知道某说的对不对。” “那倒真是巧了。”沈白凤叹口气,“看来沈某与宁公人的这个赌局,是要输定了。不过输在宁公人手中,在下也算是心服口服。” 宁楚仪忙道:“这案子还未查清楚,一切都还不确定,沈郎何必这么早就下结论!” “你可知我为何带他来见你?”沈白凤凑近,压低声音道,“宁公人可能猜得到理由?” 宁楚仪仔细打量那牛二,摇了摇头。 “还好,在下总算能在宁公人身前扳回一城了。”沈白凤摇摇扇子,道:“这牛二虽然开了间肉铺,但是他惯于缺斤短两,风评极不好,铺子里的生意自然惨淡。且好吃懒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以手中一直并不宽裕。然而就在昨天,他在这红袖楼,出手便是百文钱赏了个伎人,还口出狂言道,自己近日里发了财,不怕没钱赏。” 说到这里,宁楚仪与他相视一笑:“这发了横财的当闷不做声装穷才是,像牛二这般张扬的倒也少见了。” “哈哈,可不是嘛!”沈白凤笑道,“而且,你可知这牛二,与那贾家有何关系?” 宁楚仪问道:“你问的是贾恩赐,还是贾连环呢?” 沈白凤摇摇扇子:“虽然不甘心,不过沈某还是愿赌服输,我问的是那贾连环。” 宁楚仪一哂,摇头道:“不知。” “这牛二家的娘子,曾经是伺候贾连环的丫鬟。三年前刚除了奴籍,嫁予了这屠夫。且这段时间,贾连环也曾与这牛二有过来往。你说,这一点,是不是太巧了?” 宁楚仪点点头,对着沈白凤正色道:“虽然与沈郎有了那个赌约,然而从昨日案发到现在,线索都是沈郎找出来。这次赌局,便是宁某赢了,也是让某羞惭,功劳当全归沈郎才是。” 沈白凤哈哈一笑:“愿赌服输,沈某要这功劳作何。沈某本想借机与令妹亲近一番,谁知天公不作美,不肯成全我这心愿。” “一切尘埃未定,沈郎此时言败,怕是有点早。捉贼拿赃,现在虽是有了嫌疑人,然赃物并未找到,沈郎还有机会。”宁楚仪笑道。 沈白凤摇摇头:“赃物好找的很,只要跟着牛二,寻图索骥,这是早晚的事。不过,我今日带你来这里,可不只是为了见这牛二,在下要带你见的,乃是更不得了的东西。” 宁楚仪一愣,牛二不是目的?他正欲开口相问,却见那浓妆艳抹的假母鸨儿捏着帕子提着裙子正一步一扭朝他们走来。 那鸨儿见了沈白凤身边的宁楚仪,脸上露出吃惊神色,一瞬间有些欲言又止。然而与宁楚仪对望一眼后又立刻转了过去,对着沈白凤一阵媚笑,口中娇嗲嗲道:“三郎遣奴家来,是有什么吩咐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抱歉,之前说好要日更的,然而近日工作比较忙,恐怕又要食言了。但是保证可以隔日更~~ 今天被留言刷屏了,觉得好开心啊,有评论的话,各位都丢过来砸我吧~~ ☆、胡旋 沈白凤招呼鸨儿靠近点回话,问道:“刘三娘,我前些日子便听说这里刚买进个色艺双绝的胡姬,名叫胡娘,说是今天便要登台,今日特地带了好友前来共赏,却不知是什么时辰开始啊?”鸨儿原来姓刘,在家中排行第三。 “快啦,快啦。您看,这不台子都搭好了,就等客人都来了,胡娘好登场。郎君若是等不及,不如先叫几个红倌来陪着酒?”鸨儿笑得脸上白/粉直往地上落,眼角那拖出两道深深的褶子。 沈白凤摇摇扇子:“也好,许家娘子今日可得空?” “哎呦,真不巧,今日许家娘子被梁院外叫去了西曲,洪家娘子倒是得空,要不,奴家先让洪娘子来?”鸨儿察言观色,“洪家娘子虽然文采不如许家娘子,然而也是知情识趣的温柔可人儿,也能行得酒令当得席纠,张嘴能言巧辩,想必不会令郎君失望。” 沈白凤摇摇头:“罢了,我不喜太过吵闹,还是先叫几个倌人来这大堂唱几个曲子吧,不然这般等着也太无聊了点。” 鸨儿应下了,沈白凤又摸出个纹样精美的鎏金银香囊道:“此乃长安最流行的式样,略作薄礼,拿去给那胡娘做缠头。一会若是舞艺能博我这朋友一笑,定然多有赏赐。” 边上的宁楚仪听到这话,顿时满脸窘迫,屁股上像是戳了针,几乎坐不住。 鸨儿偷偷看他一眼,立刻眉开眼笑:“郎君破费了,奴家先替胡娘谢过郎君。对了,今夜楼里有个孟小娘子可求元(拍卖初夜),郎君可有兴趣一赏?” “孟小娘子?”沈白凤扇骨掩嘴,狭长眸子里精光闪烁,“这孟小娘子有何特别之处啊?” “这孟小娘子七岁那年便被奴家买了过来,这些年一直被精心调/教。相貌清秀可人,如出水芙蓉,性格更是婉柔动人。她通晓音律不说,吟诗解诗更是不在话下。”鸨儿见沈白凤露出盎然有趣神色,干笑一声道,“只是,这孟小娘子今日是第一次见客……” 沈白凤摇摇扇子:“沈某不是小气之人,但别客气,尽管报上价来。” “哎,开宴先交三百文,求元乃是价高者得,若想赎了从良,这价格更是……” “刘娘看一百金可够?”沈白凤豪爽开口。 鸨儿立刻喜的满脸放光,却犹自假作为难道:“今儿个风闻孟小娘子花名前来一睹芳容的贵人有好几人,连那县北的孔员外都来了,这谁能赎得孟小娘子从良,怕奴家现在说了不算啊。” 沈白凤摇着扇子,眼睛眯起,鸨儿见他似有发怒先兆,立刻赔笑道:“不过这也是未必的。沈郎君风雅才高,也舍得一掷千金,保不准今日便是郎君中了头筹。” 沈白凤未置可否,只是挥挥扇子,示意她下去了。临走时,那鸨儿又看了宁楚仪一眼,然很快闪过,拿着帕子半掩着脸走了。 待她下去了,宁楚仪问道:“难道这胡娘便是今晚沈郎要我见识的大人物?” 沈白凤神秘摇摇扇子,十足十吊着宁楚仪胃口,就是不说所以然。那鸨儿下去之后立刻吩咐了伎人坐了高台上弹奏起来,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厅里几乎座座皆满,先是一众伎人一番吹拉弹唱,之后一串悦耳至极的铃铛响,一个衣着白色紧身宽袖上衣、轻纱长裙,体形妖娆的褐发碧眼胡姬白纱蒙面,脚系银铃,赤着脚走上高台,这便是今晚隆重登场的胡娘了。 那胡娘上台之后,先是面朝四面八方各行了个礼,之后站定在大台中央。如水仙独立,身姿曼妙如仙子。 二楼座上有一声音道了声好,胡娘抬起长睫扫视了一圈,眼神不期然与宁楚仪对上。宁楚仪惊叹于她那对澄透碧蓝、眼窝深邃的双眼,然那胡娘毫不畏生,眼神直白,颇有些肆无忌惮打量他好几眼,直弄得宁楚仪面红耳赤,方抿了嘴角低下头去。 胡娘双手交叠在腰间,边上伎人鼓声如雨点般隆隆落下,她便叮叮当当舞了起来。 台上伎人敲敲打打,大台中心的胡娘应着鼓点,脚步无比轻盈,她舞衣摆高如朵朵浮云,脚下如踩着波涛万顷,身体随着鼓点疾速转动,头上细碎的辫子、身上紧身的轻纱长裙和覆面的纱巾都跟着飞旋,浑身环佩叮咚作响,清脆应和着鼓点。鼓点越来越迅疾,胡娘也越转越快。她且一圈一圈,脚步不停,似是永不知疲惫般,围坐的众人只觉得看到一朵清奇雅致的白莲怒放于台上,雅致而妩媚无比,一个个早看直了眼。她身上的环佩铃铛互相碰撞,清脆动人的声音如勾魂的清铃,众人看的如痴如醉,眼神狂乱而炽热。 宁楚仪也不免看得如痴如醉,心跳随着台上的鼓点砰砰作响,血液也一阵一阵向脑门上冲。沈白凤也悠悠摇着扇子,狭长眸子里眼神越加高深莫测。 良久,台上舞蹈终于停了下来,胡娘停下脚步,双臂交叉行了个礼,乐停,舞歇。宁楚仪叹了口气,道:“如此舞技,真乃动人心魄啊。” 沈白凤摇着哈哈一笑:“看来宁公人对她赏识的很。” 宁楚仪红了脸:“某只是佩服她舞艺精湛。” 沈白凤吃吃哼笑,道:“这胡娘的舞技确实激动人心,然而,若是宁公人只当她是个会跳舞的胡姬,以后遇见她怕是要吃大亏。” “沈郎何意?”宁楚仪奇道。 沈白凤眯眼一笑:“之前的赌,沈某已经输了。在下愿赌服输,答应的赌注,也一定会兑现。现在,宁公人可愿我再和你打一个赌?赌注也与前番一样,如何?” 宁楚仪一哂,没想到沈白凤竟然对打赌这般执着。 “沈郎说来听听。” 沈白凤神秘一笑,身子凑了过来,贴着宁楚仪的耳朵耳语一番,宁楚仪满脸怀疑。 “沈郎当真?” “宁公人可以不信,”沈白凤笑道,“然而,如果沈某说的是真的呢?若是错失了机会,宁公人该要如何补救呢?” 宁楚仪为难看着台下亭亭玉立的胡娘,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 “看来沈郎早有打算,不知该要宁某做些什么。” 沈白凤浪荡一笑,手伸了过来,在宁楚仪疑惑的眼神中,径直钻到了衣服底下,暧昧捏了一把。 宁楚仪脑子里一懵,浑身僵住了。 ☆、反目 沈白凤见宁楚仪满脸呆滞,手上得寸进尺,竟然朝着腰下滑去,宁楚仪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拍掉他的手,低喝道:“沈郎这是在做什么?” 沈白凤欺身而上,声音低魅:“做什么?宁公人是在明知故问吗?沈某最爱美人,而你,不管是长相还是脾气都对极了我的胃口,我对你也是垂涎多日。你看今夜,此时此地此景,再适合调情不过了,宁公人难道看不出沈某的心思吗?” 宁楚仪听他说得这般直白,脸皮早已红透,他按住沈白凤不老实的手,压低自己声音:“沈郎,你是疯了吗?” “沈某可是认真的。宁公人,你看,在下的这个位置好的很,沈某小心点,宁公也配合点,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不对劲。”沈白凤这话说的不错,这里前栏杆遮挡,两侧有木质栏板竖立,身后也有屏风隔开,只需伏低身子,确实不会被人发现不对之处。 他这话哄哄小孩还好使,宁楚仪哪里能信。他抵住沈白凤身体,语带警告道:“沈郎,若是玩笑即刻到此为止,若是再过分,某可要生气了!” 沈白凤嗤笑:“宁公人也是有脾气的吗?也好,沈某最爱泼辣美人,认识到如今,还从未在宁公人脸上见过怒容,不如今日就见识一回,想必怒容满面的宁公人也是迷人的紧啊。”说着,他按住宁楚仪的手,膝盖用力抵住了他的腿,嘴唇勾起邪笑,便要附身亲吻过来。 宁楚仪大惊,再也按捺不住,右膝狠狠曲起顶出去,右手摆脱束缚,一拳冲着沈白凤门面打了下去。 沈白凤也不是吃素的主,扇子一竖还了手,还犹自不死心想继续压制住宁楚仪。宁楚仪满面薄怒,低声道:“沈白凤,你今日是走火入魔了吧!” “不错,你便是我的心魔,我早已被你勾走了魂。若不是为了你,我一世家弟子,何必自甘下贱,来当这劳什子仵作!”沈白凤提高了音量,两人拳来脚往,带起的动静终于惹起他人注意,连大台上的胡娘也凝着眸子看了过来。 “宁楚仪,莫要给你脸不要,你分明也对沈某有意,正好在下也心里有你,为何要这般忸怩作态,欲拒还迎?” “沈白凤!你说话注意点!”被多人注目,宁楚仪又羞又恼,“在下向来只当你是同僚,从未对你有过非分之想,阁下莫要血口喷人!” 沈白凤哈哈一笑:“沈某不但要血口喷人,今日还要叫你彻底成为我的人!怎么,你小小一个捕快,当真以为能与我整个沈家作对?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沈家在这上洛说话做不做得数!”两人拳脚交加,带起的风声扫塌了屏风,弄坏了栏杆,楼上空间太小,沈白凤干脆跃到楼下,站上了高台,宁楚仪怒火攻心,想也不想便追了过去。 高台上的伎人纷纷尖叫出声,连滚带爬逃离高台,那胡娘也转身欲逃,却不料被沈白凤与宁楚仪夹在了正中央。 一边是脸带邪气的沈白凤,一边是怒目喷火的宁楚仪,胡娘吓得花容失色,嘴里一串叽里咕噜,虽然语言不通,他人也听得懂她定是在请求饶命。这时鸨儿也听着动静下得楼来,却畏畏缩缩躲在门柱那不敢靠近,周围的客人怕死得都逃了出去,几个不怕死的倒是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瞧着热闹。 “看来宁公人也喜欢这宽敞的地方,也好,地方大点好办事,一会若是爽了,还可以叫得大声点,妙极!妙极!”沈白凤语气下流,手上毫不犹豫朝着宁楚仪攻去。 宁楚仪气的嘴唇发抖,也不再与他嘴上客气,伸手抽出腰间横刀,越过胡娘朝着他劈了过去。胡娘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双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身子直挺挺倒下。 沈白凤倒是会怜香惜玉,眼看这千娇百媚的人儿即将倒地,他矮身躲过宁楚仪的刀,伸手一抄将胡娘揽入怀中。 宁楚仪见他怀中有人,手下见犹豫,下一刻,沈白凤却是嗤笑一声,伸手一推,竟然将那胡娘扔到了他怀中来。宁楚仪一愣,下意识将她接过来。胡娘的面纱这时也禁不住折腾落在地上,露出一张深目高鼻的美艳脸庞。佳人在怀,宁楚仪也不好将她直接扔出去,这下便是想动手也不能了。 沈白凤倒是没有乘胜追击,他展开扇子,漫不经心摇了两下,道:“罢了,你我还是停手吧。说起来,也只是一言不合而已,在下刚刚乃是在开玩笑,宁公人也恁的太认真,竟然将沈某的玩笑话当了真了。你看,你我要是再打下去,这楼里的客人都要被咱们吓得跑光了。” 台下鸨儿一脸欲哭无泪,听了这话,立刻扭着肥臀爬上高台打着圆场:“是啊,是啊。两位郎君,冤仇易解不宜结,这大庭广众的,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她看着宁楚仪怀中的胡娘,直疼得心尖儿都抽起来。哎哟诶,这胡娘可是她花了高价钱买来的,可别还没赚着钱,就被这两个煞星给废了。这两人,一个虽然身份低贱,然而手中有权,她是万万不敢得罪;另一个出身世家,背景深厚,他本人也是狂放不羁,她更是得罪不起,如今唯有两边打着圆场,希望两人高抬贵手,能到别处去相斗。 宁楚仪暗中打量几乎跑空了的大堂,心中怒气缓缓平静,他将胡娘小心放倒在地上,站起身恨恨道:“我若早知沈郎是这种人,便是死也不会将你引为莫逆。某之前与你配合默契,还当得了个知己,今日看来,是某自作多情了!今日这事,我且当未发生过,若有下次,某定要取你项上人头!”说完,他归刀入鞘,跃下高台,头也不回走出了大门。 鸨儿手里捏着手帕,口中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还是回头安抚沈白凤。“沈郎,今日定然是奴家招待不周,惹了沈郎动怒,都是奴家的错。” 沈白凤摇摇扇子:“错也,和刘三娘无关。沈某并非不讲理之人,这大堂损坏的物事你且报个数,在下定然全价赔偿。” 听了这话,鸨儿如得恩典,脸上假笑道:“好说,好说。” “对了,这孟小娘子那儿可是什么时辰开始啊?”沈白凤忽然一转话题,鸨儿一愣,回道:“快了,本来打算便在这里的,眼看这里乱七八糟的一片,也太不应景,郎君容奴家下去安排一番,好将人都带到北曲去。” “嗯,也好,你带人去安排吧。这里你且先收拾一下,需要多少银钱叫人带个话给我便可。” “哎。”鸨儿喜笑颜开下去了,沈白凤又跃回楼上,坐下时脸色惨然,他伸手进怀中拭了一下,拿出来时,手指上一片殷红血迹。他不动声色拿着帕子擦干净,掩嘴咳嗽两声,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一番。 几盏茶的功夫过去,便有龟奴上来传话,让他去北曲。 沈白凤原本只是打算来凑个热闹,待那孟小娘子出得房间,露出颜容,他顿时愣住了。 ☆、夜谈 沈白凤出来时,已经时近半夜。刚踏出红袖楼的大门,他就看到了那个潜伏在阴影中的身影。 “沈某就知道宁公定然会在此等候。”他笑了一下,看着宁楚仪走出那片阴影,露出矫健的身姿。半昏半明的光打在他俊秀的颜容上,投下朦胧的影子。那表情只有一片平静,没有半点愤怒。沈白凤不由在心中叹息,他本是在玩火,却不想,宁楚仪终究还是懂了。他二人这般默契,究竟是好事,亦或是坏事呢? 宁楚仪在黑暗中凝视他,轻叹一口:“已经宵禁了,沈郎为何不在里面留宿?” “那是因为沈某知道宁公此刻定然满腹疑问等着我解答。”沈白凤摇摇扇子靠近他,“也幸好宁公刚刚与我配合无间。我就知道,宁公定然会知晓我的本意,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他的笑容在暗红灯笼的掩映下,暗魅逼人。 宁楚仪看着那张脸,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半晌,他轻嘲道:“沈郎做得一手好戏。若不是之前那番耳语,宁某定然会多想了。” 沈白凤哈哈一笑:“我当宁公也乐在其中呢。” 宁楚仪面酣耳热,瞪他一眼:“沈郎这次也太过孟浪!宁某也是被吓了一跳,下次莫要这般了。”虽说如此,他也心知肚明,虽然嘴上这样抱怨,估计按着沈白凤的性格,这种事后抗议多半也是没有效果的。 沈白凤扇骨掩嘴,调侃道:“沈某原本愧疚的很,心里早打定主意莫再有下回,听宁公这语气,难不成竟然还期待下一次?” 宁楚仪又瞪他一眼,没有回应。 沈白凤一哂,拉回正题,低声问道:“宁公刚刚可是看清楚了?”他示意宁楚仪跟着他沿着墙角走向坊外。 “确实如沈郎所言,胡娘的耳后有一道旧日瘢痕,像是曾被割开,嵌入了某样东西。”宁楚仪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边轻声答道,“然而尽管如此,这一点也不足以证明,胡娘就是通源阁里的杀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宁公这是不信我吗?通源阁的杀手耳后都有那样一道痕迹,除非胡娘能拿出证据证明她无辜,否则沈某不会消除对她的怀疑。”沈白凤轻笑,“难不成宁公非要亲眼见到胡娘杀了人,你才信我所言?” “倒也并非如此。”宁楚仪摇头,“只是既然对她有了怀疑,我自会想办法证实。”他静默一会,“不管如何,今日还是要多谢沈郎一番相告。” “客气,客气!”沈白凤收下这声谢,“不知宁公打算用何方法去试探这居心叵测的舞姬呢?” “暂时还没想好,待某回去好好思虑一番再做决断。只是宁某现在也想不通,为何通源阁的杀手会接二连三来到这小小县城,难道这里竟然卧虎藏龙,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不成!” 沈白凤摇摇扇子没有回答,两人翻墙走出坊外,远处一队夜间巡逻的民勇正朝这边走来,两人寻了处阴影躲入其中,待他们走远方又走出来。 “夜还长着,宁公是打算这就回去了吗?” 宁楚仪想到回去兴许要面对子硕,不免有些心虚,顿时犹豫了一下。沈白凤像是看穿他的想法,轻笑邀约道:“若是无处可去,不妨去沈某那一坐。沈某那除了应儿伺候着,也没有旁人,倒不怕他人看破你我方才做的那场戏。” 宁楚仪笑了:“也是,你我方才那般,自该冷战几日才是。” “在旁人面前做戏而已,宁公可不是要拒绝沈某一番相约吧?”沈白凤语气调侃,“你放心,宁公武艺如此强悍,沈某即便有心唐突,然而也没那胆子真的对宁公怎样。” 宁楚仪热意袭上脸颊:“沈郎心意某知道的很,这种玩笑以后莫要再开,实在是太不合宜。” “有宁公此言,沈某以后自然不敢了。那今夜宁公是去还是不去呢?” “为何不去?”宁楚仪反问,与沈白凤相视一笑。 待在沈白凤房中坐定,刚叫了应儿温壶酒,端来几个凉菜,宁楚仪按住他的手:“不忙。”他先转头吩咐应儿道:“还请童儿先去烧来些开水,再拿卷干净的白布来,某要有用。” 沈白凤脸上微微动容,对应儿点点头,示意他这样去做。待开水白布上来,宁楚仪才又打发了应儿去做事,自己挽起袖子道:“沈郎请将衣服褪去,某好帮你包扎伤口。” 沈白凤本想嘴欠调侃他几句,又想起刚刚才放出的话,只能苦笑一番,自己褪去衣物,露出方才打斗中崩裂的伤口来,道:“宁公委实是细心,这么点小事也难逃你的法眼。” 宁楚仪将布沾湿了水,放凉后替他擦拭血迹,道:“沈郎这伤口虽然创面不大,然痕迹颇深,却不知这下手的是何人,这心思也未免有些歹毒了。他这一刀伤不了你的性命,却又不让你即刻便好,要很是受上一番折磨。沈郎平日里性格也算和气,怎会惹了这样的仇家。” 沈白凤哑然一笑:“仇家?”他目光闪动,凝视宁楚仪认真的脸,道:“这人,其实也并非我仇家,其实,我与她,幼时还有口头上的婚约。” 宁楚仪手中一顿:“什么?” 沈白凤神色淡然笑了笑:“其实是年少无知时我与她口头上的戏言,只是当时她并未拒绝,我便当她应下了。谁知这些年,她早已忘记了,我却还一直当真着。” 宁楚仪心里复杂,只是轻叹一声,将他伤口涂上金疮药,又用白布细细包扎起来。 “沈郎这几日还是安心在家中歇着吧,你这伤口,某觉得有些不对劲。按道理,这也有几日过去了,伤口该结痂了才是。然某刚看了,这伤口竟如新鲜的一般,还在微微流血不止。那女子心思也恁的狠毒,伤你的刀刃上该是沾了毒的。这毒一日不解,恐怕你的伤口便不得好。” 沈白凤笑了一下,慢慢穿回衣物,并不回答,却是话锋一转,换了话题:“宁郎不是见血就晕吗?怎的现在见了沈某的伤口,却是毫无反应?” 宁楚仪苦笑:“并不是杀人现场那般狰狞血迹,某还能受得住。你稍等,待某将这些血迹处理了,好叫应儿不会察觉。” 将沾了血的白布毁掉,也正好应儿温了酒端了菜送过来,沈白凤替宁楚仪倒上酒,先干为敬道:“难得能与宁公如此把酒言欢,沈某心中欢喜的很。宁公请勿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请了。” 宁楚仪客随主便,笑道:“今日得宁郎盛情相邀,某也倍感荣幸。你我能成同僚,那是缘分。若是得空,沈郎也多去某家里一坐,让某一尽地主之谊方好。” 两人相视一笑,饮尽杯中物。 沈白凤挥退了应儿,又替宁楚仪满上,笑道:“古有孟德玄德青梅煮酒论英雄,你我今日索性无事,这里又没有旁人,不妨也来论一论这天下英雄,如何?” 宁楚仪一哂:“孟德那时,天下大乱,英雄辈出。孟德表面上是在于玄德商讨,实则是在试探虚实,安得不是好心。如今天下太平,便是玄武门那事也已过去多年,局势早已定了,却不知如今又有何英雄可论。而且这些大不敬的话,你我说起来毕竟不合适,若是传到他人耳中,怕是会惹出祸事,还是避开此事为好。” 沈白凤哈哈一笑:“房中只得你我,又有谁会将你我之言传出去?难道宁公觉得沈某是那种长舌之人?” 宁楚仪脸上赧然:“沈郎知晓宁某并非此意。” “放心好了,若是隔墙有耳,按照你我的武艺,当能发现。再说,当今天子开明纳谏,你我便是说了什么话传了过去,你我一手中无兵,二身上无权,他又怎会以为你我这等平民百姓有何本事颠覆这天下,宁公实则是多虑了。” 宁楚仪一哂,见他坚持,便未再反对。 沈白凤手指捏着杯壁,眼睫垂下,轻笑道:“宁公认为当今无英雄可论,那不如咱们就论一论大唐建国的那些英雄,如何?” “宁某乡野鄙夫,哪里晓得有哪些大英雄,怕说出的话,要惹得沈郎笑话。”宁楚仪无奈哂笑,“便是当今圣上战功赫赫,某也只是略知一二,还是他人口中传的,内中详情,实在是说不上来,沈郎还是放过我吧。” 沈白凤展开折扇,幽幽道:“好,那咱们不说当朝的人,咱们不如来说说隐太子和巢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青梅煮酒是三国演义里的剧情,真实历史上当无记载,放在这里做引子觉得合适,所以用上了。各位将就看~ ☆、真容 “不如来说说隐太子和巢王。” 听闻此言,宁楚仪挑一下眉头:“沈郎当知,这二人,乃是如今绝口不该提之人。为何今日沈郎有此兴趣,评论起此二人的是非功过来?成王败寇,你我只要知道当今圣上是昔日秦/王便可,又有何可提的。” “成王败寇!”沈白凤禁不住冷笑一声,见宁楚仪神色诧异,他装作风轻云淡一笑:“宁公此话倒也不错。当今圣上战功赫赫,那日又因隐太子与巢王以武逼宫,逼不得已之下挥剑斩亲兄,护得武德皇帝周全,当真是功盖宇宙,天下归心。又在之后解了渭水之难,惊退来犯的突厥之兵。他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广布恩施,换来这太平盛世,实乃天下明主。与这样的天子作对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嘴上虽然这样说,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实则已经捏得指节青白,甚至已经微微发起抖来,若非被衣袖遮掩,怕得宁楚仪即刻便能看出不对劲。 宁楚仪垂下眼睫微微一笑:“沈郎说的是。陛下襟怀磊落,英明神武,而隐太子阴险狡诈,好色贪功,巢王易怒多疑,以怨报德,是非功过早已盖棺定论,实在是不值再提了。” 阴险狡诈,好色贪功?沈白凤嘴唇一阵阵发白,身上打起了哆嗦,却怕宁楚仪发现,只能掩着袖子轻咳几声:“宁公高见。只是,若真是胸怀磊落,英明神武,手刃亲兄也就罢了,却为何连那十个还未成人的子侄也一并全都杀了,还将他二人全家逐出皇室宗籍?此等手段,如何能当得起胸怀磊落之名?” 宁楚仪垂下眼睫,犹豫一会方道:“为上位者,兴许有些思量,是我等平民百姓无法想通的。宁某虽然也觉得杀兄灭侄未免太过残忍,然而军国大事,我等平民无法置喙。当今天子既然武能定国,政能安民,又多管那些作何。这天下人要的,也不过是安居乐业,谁死谁活,坐上皇位的是何人,他们不会管,也不能管。这些大不敬的话,今日在下听了,过耳也就算了,对着别人,沈郎还是不要讲为妙啊。” “宁公说的是,是沈某不加考虑了。”沈白凤拿起酒杯敬宁楚仪,心里一阵惊涛骇浪。怎会是这样?他怎会如此平静说出“易怒多疑,以德报怨”几个字的?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啊!他怎能做到如此风轻云淡对自己含冤而亡的亲父做出如此判断?他又怎能如此轻描淡写为李世民开脱? 沈白凤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神色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宁楚仪,却见他只是抿着嘴唇淡淡一笑,双手捧了酒盅一饮而尽。 “沈郎脸色当真是不好看,这转眼夜色也是深了,宁某不便叨扰,不如就此告辞,沈郎有伤在身,还是早点安歇比较为好。”宁楚仪见沈白凤脸色苍白,在惨淡的烛光下,看起来当真像个鬼一样,哪里还有半点风流恣意的模样,不由心里隐隐担忧,于是起身告辞。 沈白凤虽然还有心试探,却也是止不住内心怒意,怕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只能就此罢手。待宁楚仪翻墙而出,他抬脚踢翻室内案几,顿时酒菜翻洒,一地狼藉。 阴险狡诈,好色贪功?这就是他那宽厚慈爱,英武卓能的父亲的评价?这些年过去,世人早已忘了,忘了当初起兵反隋也有他父亲的功劳,忘了他父也曾带兵平定天下战乱,也忘记了他父身为太子时主民管政的功绩。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因此便要让他父的功绩全部沉渊吗?他不甘! 宁楚仪出了沈府,夜半凉风吹在脸上,顿时吹散他本就浅薄的酒意。 沈白凤刚刚真是不对劲,一个浪荡公子,竟要和他谈古论今,妄议罪臣功过,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而且通源阁的杀手混入上洛,他也是第一个知道的。他不去告诉陈庆炎,不告诉身为县尉的沈飞白,却第一个来知会他这一小小捕快,究竟是意欲为何? 宁楚仪觉得他越发看不透沈白凤,那人虽然看着玩世不恭,心机实则深不可测。这样的一个人,接近他,又有何深意?他如此一普通人,难道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冥思苦想一番,却殊无成效,无奈只能提脚朝家里走去。刚走了两步,他便停了脚。 若是回家之后,子硕也在那儿,他又该如何应对? 难道他要直白地说:子硕,真是对不住你,之前那般对你,实则是把你错认为梦中的一个人。其实我心中有意的并非是你,而是一个连名字叫什么,甚至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人? 他觉得,兴许子硕一怒之下能直接剥了他的皮做个人皮灯笼。 他蹲在地上,手里摸了个石子在地上画圈圈。他是第一次觉得如此懊恼!他实在是不该!实在是不该!他不该在自己还没看清楚心意之时便去撩拨他人,弄得如今骑虎难下。 然而,也不能这样躲避下去…… 半晌,他懊恼站起身,虽然躲避不是办法,但是现在他实在是没脸面对子硕,还是能躲一时是一时吧。想到此,他提脚换了个方向走去。想到对子硕的愧疚,他忍不住把脖子缩进肩膀中。 惨白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这样看起来,他真像个缩头乌龟…… 算了,乌龟就乌龟吧。他心里也是欲哭无泪,当一次乌龟又何妨?要是变成乌龟就能让子硕消气,他便是谢天谢地了。 走出巷子,他认准方向,疾速奔跑起来。片刻之后,他立在红袖楼的屋檐上,俯瞰院中零落照光的红灯笼,如今夜已过半,不管是伎人还是客人,差不多早就歇下了。院子里唯有风声,还有偶尔传来的一声娇吟低喘,落入耳中,让他窘的恨不得挖洞钻入地下。 今日看那鸨儿神色,分明是有话要与他讲,却是畏忌沈白凤在场,不敢当面说出。他此刻转身回来,便是想知道鸨儿究竟想告知他什么事情。 他在屋檐上奔走一圈,终于认准鸨儿歇息的房间,他跃到房檐上,一个倒挂金钩放下身体,抬起长胳膊去敲窗户。 笃笃笃,笃笃笃。敲击的声音在暗寂的夜里听起来颇有些惊心动魄。 过了半晌,房中毫无响应。宁楚仪皱起眉头,这鸨儿睡得未免太死。他凝神听向屋内,一道浅淡绵长的呼吸自榻上传来,接着一阵悉悉索索,听起来像是翻身的声音。 宁楚仪无奈,只好又抬手敲了几下窗棂。仍是没有反应,宁楚仪低声道:“在下乃是宁捕快,夜半叨扰,实感愧疚。然有事要向三娘请教,请三娘开一下窗户,出来一见。” 室内响起了一阵鼾声,那鸨儿竟然睡得更死了。 宁楚仪摇摇头,翻身跃回檐上。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误会了鸨儿的意思?若真是有事定要告诉他,又怎会睡的这般深沉?若是半夜强行进去弄醒了她,结果却并非他以为的那样,岂不是太过尴尬?他纠结了一会,只能叹口气,跃下房檐,抱着赴死的心情回了家门。 然而天不从人愿,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他推开房门,便立刻看到了坐在案边的那个伟岸背影。听得动静,子硕转过头,那双深绿的眸子,映着月光,如两泓深深的潭水,幽得吸魂。 宁楚仪与他视线相对,不由一阵神情恍惚。这么美的眸子,这世上怎会又一模一样的两双呢?难道,他梦中那人,其实便是子硕? 他的梦,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或许只是他的臆想…… 他梦中那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心中升起对子硕的无限歉疚,他想躲开他热烈纠缠的视线,却又忍不住与那胶结在一起,身上忍不住一阵燥热,他吞了吞口水。 子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眼中露出笑意,冲他招了招手。 宁楚仪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一直在等我?” 子硕掰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是啊,想见你,于是来了。 宁楚仪面红耳赤,这句话直戳心窝,惹得他觉得耳道里都要噗噗冒烟。 “那个,那个,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刀早晚都得挨。大不了以后再也不见他! 然而想到以后见不到子硕,他心口又隐隐作痛。他看着这个人,也看了整整一年多,哪里又舍得…… 子硕凝视他:“有话说却又为何不早点归来?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宿了。” 宁楚仪哑然。 “若是为了昨夜的事,是我错了,该我道歉。不知楚仪是否愿意原谅我?” 宁楚仪凌乱了,这种羞耻的事,为何要提起来? 他硬着头皮道:“这件事不怪你,怪我。其实,其实我……” “其实你还未做好准备。”子硕眸子弯了起来,“我心中有你已是良久,我只当你看我亦如我看你一般。怪我太过心急,还当你愿意跟我出去,便是答应我了。” 什么?答应他?答应他什么?难道是说答应要与他野合?他又是一阵凌乱,他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奔放的人? “我回去也想了许多,我不该如此心急。你我虽然心意相通,然而并不曾言明。昨夜会吓到你也是正常,我保证,日后不得你首肯,一定不会勉强于你,楚仪大可对我放心,不必今日一般躲着我了。” “在下,在下并非是在躲着你。”宁楚仪慌忙摆手,说得磕磕绊绊。 子硕眼睛弯起更甚:不是躲我便好。他写完这句话,抬头看向宁楚仪,那眸子里的深情如汪洋大海,瞬间就将他溺了进去,之前一心想解释的话,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你半夜方归,我估计你腹中也该觉得饿了。”子硕站起身,走向窗边,他推开窗户,弯腰拎了一个食盒进来,掀开后,只见里面摆了一盘圆形花朵状的蒸糕。宁楚仪识得,那是“七返膏”,得要厨子用极软的面团层层抹上油膏后再反复折叠翻转,一般要折上七次,最后再做成圆花,放到笼上蒸出来才好。这种面点,一般人家吃不起。他也在过年时才能偶尔吃上一回。 子硕将糕拿出来塞到他手中,满眼期待看着他,那眼神温柔又深情,看得宁楚仪心中一阵暖乎乎。 他拿起蒸糕,咬上一口,一阵松软甜香,酥嫩纠结的滋味在口腔回转,别提有多美味了。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子硕心情看起来大好,在他手心写道:“你看我教的厨子学的中原菜式如何?若是喜欢,以后我多多拿来。” 宁楚仪低声道:“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子硕眼神与他对视,宁楚仪顿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蠢。他看着那双眼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疑惑。子硕为何要把自己包得这样结实?他是祆教的祭祀,难道是不能给他人看到真面目的吗? 他放下糕团,双手伸出,想去摘子硕脸上的面罩。 子硕是不是那人?是不是?若是看到他的脸,他是不是能想起他的样子来? 手指与面罩相触,子硕眼神冷静,没有丝毫闪躲。宁楚仪抿紧了嘴唇,手指加力,摘下了他的面罩。 面罩落下,宁楚仪睁大了眼睛。 面罩下,空无一物…… 子硕的衣物掉落在地上。宁楚仪的面前,一堆杂乱的衣物,哪里还有子硕的影子。 ☆、试探 宁楚仪看着一地的衣物,顿时有些凌乱了,难道是他的做法惹得子硕生气了,又如昨夜一般,不告而别了? 只是霎那之后,他便感觉到了不同。房间里,空气沉闷起来。似乎有重物自空中压下,夺走了他呼吸的能力。 宁楚仪拉开领口,有些难耐地扬起头,伸长颀长而线条爽利的脖颈,力图让呼吸顺畅些。 他抬起了头,看到有无边的黑暗,吞噬了月光,自上空沉降而下,缓缓的,一个巨物从中蜿蜒而出,带着顺滑的触感,扫在了他的脖子上。 宁楚仪害痒,不免将肩膀耸了起来。那黑色巨物又落下一根,然后又是一根,一根根下来,他数了数,约莫有七条,看起来像是一条条毛绒而蓬松的尾巴。 那些尾巴调皮而胆怯,只是轻柔将他纠缠起来,如同将蚕丝卷成了蛹。宁楚仪被这些黑色的尾巴包裹,竟然觉得有些好笑。然而,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身后,两只修长素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滑过他的脖颈,顺着肩膀向下,暧昧地在他身上抚触。他浑身升起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两道宽阔的臂膀从他身后环绕过来,将他紧紧拥住。 “子硕?”他轻声开口探问。 回答他的是一道冰冷的呼吸,自耳后响起,然后是一股浓郁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异香,铺天盖地,将宁楚仪包裹其中。 宁楚仪对这异香十分心仪,每次闻到,便有些欲罢不能。身后的人似乎明了他的心意,异香越发浓厚,那两只手在他的身体上下抚触,冰冷的呼吸声在他耳后浅淡撩拨,一道低哑暗魅的声音响起:“楚仪……” 宁楚仪浑身颤抖,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在梦中回响过无数次的声音,是他!他回来了! “楚仪……汝可念吾?” 宁楚仪伸手与子硕交握,温暖与冰冷交融。子硕将他环得更紧。 “莫要回头……”子硕在他耳后亲吻,“你若是想看见我的样子,你得用力想。” 想?若是他能想起便好了!宁楚仪苦笑。 “抱歉,子硕,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的歉疚如江水涌出,恨不得现在就回头,紧紧拥住子硕才好。 子硕低笑,声音如细沙流过心田,蹭起道道涟漪。“不必想起,我永远是你喜欢的模样。你希望我是何模样?” “不必想?”宁楚仪疑惑了,“不想,我又如何能知道你的模样。可是,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了……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也不知为何会忘记了。然而,我真的是想不起,一点点也……” 子硕收紧臂膀,“怎会想不起来?当初我的模样便是你给的。你若想看到我,你便得再给我一个相貌才可,给一个你喜欢的样子。”子硕的唇移到他的耳廓上,“按照你喜欢的模样去想……我便是为你而来的,我的一切,都会是你喜欢的样子……容貌,声音,一切的一切……你可以尽情去创造,你来描绘我的模样……” 宁楚仪被这声音勾得腿脚一阵发软,浓腻的香味像是带着催/情的作用,他心里一阵冲动,几乎让他释放出内心的兽性。他竭力压制自己的欲/望,嘴上带着恶意轻笑:“若我想你是一只白鹅呢?” 子硕沉默了一下,手上动作加紧,声音带着惩罚意味道:“若你真的喜欢,那我便成全你!” 宁楚仪羞得满脸通红,双手碰触他洁白有力的臂膀,神思不免旖旎起来。 子硕该是如何模样? 子硕乃是影狐……影狐族的王…… 狐王当美! 何样的美? 在红袖楼见过的一张张美丽容颜闪过脑海。 不对,子硕是男儿,男儿当有阳刚之美。 “影狐并非一定要分男女。楚仪若是想要个娘子,我也可满足你。”子硕的声音浅淡,在耳边浅震着,宁楚仪的心也跟着震着,“不过,恐怕这娘子会强势一些,楚仪可能受得住?” “不可。”宁楚仪回绝,“这世间女儿太苦!” 子硕又是沉默,手上却是将他拥得更紧,直如要将他嵌入身体。几条俏皮的尾巴犹自在宁楚仪身上滑动,将他逗得发出一声暧昧低吟。 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出,宁楚仪几乎站不住脚,浑身如失去力气,只能依附在身后的子硕身上。身体酥软成了一滩泥,想动动手指几乎都困难。 宁楚仪脑子昏沉沉,鼻端的香味已经让他沉醉。 “子硕……子硕……”他颤抖着叫着那个名字,子硕该是健朗阳刚的男儿,可以不畏这世间礼法,狂放,魅惑,自由,潇洒!即便他说了是为他而生,那也该是个驰骋天地的英才! 子硕低笑:“你的想法,如你以前一般,丝毫没有改变。楚仪……” 身后的子硕离开了,宁楚仪失去依靠,缓缓垂落在地。上方,无尽的黑暗落下,他本以为那是夜空,然而在其中,有两点深绿露出,接着,是一张阳刚俊逸的脸,无尽的黑暗是顺滑如墨的黑发,落在他的脸上,冰凉,滑腻。 “子硕……”宁楚仪呆呆叫出他的名字。子硕薄艳的嘴唇勾起,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了上来。 冰冷的唇在他的唇上碾压,凉滑的舌叩开他的牙关,在里面逗弄,回转。宁楚仪低吟一声,浑身软烂如泥,丝毫无法抵抗。 宁楚仪闭上眼睛,接受这汹涌而来的温柔。 幸而,子硕只是吻了他。他甚至不敢肯定,若是子硕想继续,他是否有拒绝的能力。 幸好,只是一个吻。等这个绵长而深情的吻结束,宁楚仪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眸子里带着水汽,脆弱又动人。 子硕已经不在,室内只有惨白的月光,已经移到西侧的门上。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宁楚仪抖抖索索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尤其是裆部,早已湿了一大块,他竟然不知道他何时发泄了出来。他拖着软烂的身体将自己清洗干净,好不容易才止住身上颤抖。 方才的那场风花雪月令他太过激动,事情已经平息,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触摸到了子硕,听到了他的声音,甚至,与他…… 他满脸通红,不敢回想子硕嘴唇的触感。那张俊逸的脸,即使不笑,也散发着妖娆勾人的气息,笑起来更是魅惑无比。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原来自己衷心所求是这个样子吗? 他捂着脸,不敢再去回想,坐在榻上,费了极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心思平静下来。地上还躺着子硕的衣物,他拿起,放到鼻下,上面还沾着子硕身上甜腻的香味。将脸埋入衣物中,他深深叹口气。 桌上,子硕送来的糕早已冷透,他拿过来,咬了一口,软绵香甜的味道,如同子硕薄艳的双唇…… 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艳情的感觉从脑海挥之而去。宁楚仪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仍不住又开始回味那个绵长的亲吻。 天光终于大亮,宁楚仪穿戴整齐走进院子里,宁平举正在劈柴,容儿在烧饭。听得院中脚步声,她从厨房出来,用手背擦去额角汗水。 “二郎怎的起得这么早?昨夜是何时归来的?也怎的不过来叫一声,我好热点宵夜给你。”她容貌秀致,笑起来更是清婉动人。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7节 宁楚仪愣了一下,浅笑着回答:“深更半夜不想劳烦容儿,这点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他转头正欲和宁平举打招呼,却见他刚毅的脸上两道鞋印,像是被人从他脸上用脚碾过去一般。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宁楚仪手脚并用比划着,“可是与他人发生了争执?” 宁平举摇头,正要比划着回应,却听容儿娇娇一笑,回道:“早上我见树上结了些枣儿,看起来甚是鲜美,我便自己扶着梯子爬了上去,想摘下来尝尝。却不小心滑下来,幸而大郎在下面接住。只是我没抓紧树干,脚不小心搁到大郎脸上去了。哎,今日大郎恐怕是不能出门,不然外人还会以为他家里来了位虎娘子,这也太坏得名声了。我看今日这铺子,不如关门歇息一天吧。” 宁平举脸色怪异,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仍顶着那两个鞋印,与宁楚仪胡乱比划一番。 宁楚仪见两人所言重合,不免信了下来,道:“也好,今日兄长便在家歇息一天好了。我这就要去县衙应卯了,早饭你们先吃,我一点也不饿。” 容儿又留了他几句,宁楚仪只是笑笑便出了门。他的身影刚离去,容儿冷笑一声:“怎么,大郎?输给我不服气?你看你,差点在二郎面前漏了馅儿。你都装聋作哑这些年了,难道便忍不了这点时间了?” 宁平举怒吼:“你这泼娘们儿!下手这么狠毒,便是你武艺比我高强又怎了?打人不打脸,你却硬用脚底朝我脸上招呼,叫我这张脸往哪里搁!”昨夜他感觉到院中有奇异动静便出来查看,正碰上华容鬼鬼祟祟从门外归来,两人一言不合,又怕打扰到房中正亲热的顾郎和宁楚仪,于是两人去了城外,狠狠斗了一番,怕宁楚仪早上起来发现破绽,这才又回来。 “你说,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去了哪里?你是不是向通源阁的人通风报信去了?”宁平举对着华容咄咄相逼。 华容撩起额发,妩媚一笑:“是又如何?你去告知顾郎啊。看他会不会许你动手惩罚我。” “你!”这妖女是在理直气壮地挑衅他,若不是看着她是女人,他不能使尽全力,又怎会被欺负得如此凄惨!眼见这人得寸进尺,他又不想与她大动干戈,只能空怒干着急。 “怎的?若是不服气,咱们再来比试一场。”华容挑衅。 宁平举怒瞪她:“我等顾郎决断。” “顾郎啊。”华容轻笑,“顾郎再次现身,还不知是何时呢。我昨夜与你打的甚是畅快,许久不曾这么舒服,你想说不,我还不允呢。不如趁着顾郎没来,你我再来一场。” “你!”宁平举气结,正捋起袖子要上前再与她大战三百回合,一个人影轻飘飘落在院中的枣树上,也是宽阔魁梧的身形,却轻飘飘如若身无重量,就坐在那细枝上随风飘着,两人都不由被吸引眼光看了过去。 “顾郎,许久不见。”华容见到那熟悉的容颜,虽然惊异,倒也未露出大惊小怪之色,只是温婉一笑,冲着树上的人见了个礼。 顾郎恣意一笑,落了下来。树上微黄的叶子被带了下来,轻飘飘落在他肩膀上,他侧眸看了一眼,袖子一挥,将落叶拂了下去。 宁平举已是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自幼被顾郎收养,对他向来是又敬又爱,许久不见他的面目,这一见,恍如隔世,顿时挺身拜了下去。 “起来吧,我肉身还未全,在这里逗留不能久,时间浪费在这些虚礼上便太可惜了。” 华容伸脚将宁平举踢了个趔趄,不理会他的怒瞪,对着顾郎娇俏一笑道:“先要恭喜顾郎重返人间。只是现在顾郎身上还未有活气,要想重塑肉身,又当如何?” 顾郎低眉浅笑:“影狐,影狐,乃是人心深处之魔。人心越盛,我便越强。如今我已有了形貌,离重塑肉身已是不远了。只是如今能以这模样出现的时间还短。”他低低叹口气,“恐怕楚仪还得再等一等了。” 华容上下打量他,那眼光在宁平举眼中真是无礼至极。“顾郎这样子,便是二郎最喜欢的模样。没想到二郎竟然偏好这个口味,还真是……”她掩嘴一笑,宁平举又是怒瞪她一眼。 “二郎好这个怎么了!顾郎这样子不是再好不过吗?他多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华容不理他,只是口中调笑道:“顾郎如此风姿,怕是得引人注目。按照二郎那性子,又得不时脸红了。我记得他幼时虽然也总是羞怯怕人,却不像如今这般,简直是提到情爱之事便手足无措。怎的人长大了,心思却还这般少年人心性呢?”她虽然口中语气轻快,眼神却是无礼与顾郎对视,也不知是试探还是挑衅。 顾郎垂下眼睛,嘴角随意勾了勾,笑道:“楚仪会这样,的确是我做的手脚。” ☆、交锋 “顾郎此话怎讲?”华容眯起眼眸。 顾郎走到她面前,在她上方投下阴影,巨大的身高差异逼迫她仰起头凝视他,然而,这娇弱的女子面容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华容,当初我从你身边带走楚仪,我便向你许下过承诺。不管要面对多少困难,我都会护得他安全,即使是付出生命。我又非圣人君子,向他讨一点好处,不是理所应当吗?” “所以,你做了什么呢?” “其实也并非大事,只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枚种子……那枚种子,名为执着,只对我一个人的执着。”顾郎扯起薄艳的唇角轻笑,“只有我可以碰触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任何人!他是我一个人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怎么,华容,你这表情,是不乐意吗?” 华容沉默,眯起的眸子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宁平举在一边腹诽道:既然在宁楚仪身上下了这个咒,那前日又何必因为被抗拒而失魂落魄!宁楚仪投入他的怀抱,岂不是早晚的事!在他心中,宁楚仪与顾郎在一起,那是天经地义,他是一点也不觉得顾郎这做法有什么不妥。他知道华容是和心狠手辣又胆大妄为的女人,怕这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他于是站到顾郎身侧,小心翼翼盯着他们。 良久,华容眼珠一转,娇媚笑道:“罢了,二郎心里也是有你。你二人既是两情相悦,我自然不会多管。二郎现在这样,也可爱的紧,让我多得点逗弄的乐趣,也是不错。” 顾郎轻笑:“华容,你的性子我很清楚。你便是有不满,我也不惧你,若有想法,你还是憋着比较好,莫要惹得我动怒。” 华容捂着嘴将情绪掩藏在袖子后,咯咯一笑:“自动招惹顾郎,岂不是找死。妾身又不是活腻了,不想自寻死路。” 顾郎一笑:“若真如此,那便老实交待昨夜的去向吧,你已在这里驻留,若是还带着许多秘密,岂不是要破坏你我之间的诚信?” “这是自然,顾郎开口相问,我定然以实相告。”华容笑笑,退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我在两年前叛出了通源阁,阁主为了追杀我,与孙景昊的辰州帮大动干戈,死伤无数。我则趁乱来了上洛。来到这里之后,我发现,在几年前,我偶然发善心救下的一个妹妹竟然也在这里,现在正在这里的红袖楼谋了个营生。昨夜,她忽然来找我,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顾郎沉得住气,宁平举却不行。 华容明知他心急,却故意吊着他胃口,就是不说,直到宁平举要跳脚,她眼睛转了一下,方答道:“昨夜二郎去了红袖楼。” 顾郎眼眸眯起:“他去那里做什么?” “去那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喝酒听曲啦。”华容吃吃一笑。 “你不必拿这个激我,我相信楚仪,自然不会拿这件事为难他。” 华容一哂,本欲张口,又把话吞了回去。 “二郎向来胆怯怕羞,对那种地方从来不感兴趣,他去那里定然是为了查案。”宁平举瞅着顾郎脸色,分辩道。 “哦,这个我那姐妹倒是没说,她跟我提的是另外一件事。”华容冷冷打发他,脸转向顾郎道,“总之你在二郎身上施了法,倒也不怕二郎心中会有别人,你自然对他放心。” 顾郎冷魅一笑,华容也冷笑一声,继续道:“红袖楼的鸨儿,人唤她刘三娘。是个玲珑剔透、长袖善舞的人物。昨夜她见了二郎,三番两次想上前与他搭话,然因着二郎身畔有人一直没方便说。她心生疑窦。待那鸨儿睡下之后,潜入她房中。果然,半夜的时候,二郎在窗外相唤,说是有事要请教刘三娘。因刘三娘被我妹妹制住了,无法应答,不久,二郎未得结果,便自行离去了。妹妹对那刘三娘一番逼问下,原来她是想告知二郎关于沈白羽的事。” “沈白羽”这三个字说出来,顾郎神色未变,宁平举却是脸色怪异起来。 “楚仪身畔是何人?”顾郎不关心沈白羽,他关心的是别人。 华容玩味一笑:“沈白羽的弟弟,沈白凤。据说是县衙里的仵作。” 顾郎点点头。华容见从他脸上无法再试探什么,接着道:“她要向二郎告发沈白羽。” “沈白羽,那不是沈家的那个二郎吗?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需要那鸨儿对着二郎使眼色唤他半夜相见才能告发?”宁平举嚷嚷道。 华容眼睛一转,忽然笑道:“这段时日,二郎一直在追查前些日子刺杀魏王李泰的凶嫌,只是苦无成效。他命人去红袖楼打听身高五尺七寸且近些日子去过红袖楼的人,鸨儿给出了一些人的名字,然而排查后都无嫌疑。这几日,鸨儿忽然想起一个人,但是因为那人身份特殊,颇有些来头,是以不敢乱说。她听说二郎最是正直,绝不会无故刁难他人,所以想告知他一声。” “那人便是沈白羽?荒谬!”宁平举嗤笑,“那沈白羽只是个文弱书生,怎可能是刺杀魏王的凶嫌!那鸨儿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华容意味深长看着他:“我本也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如今看你这反应,反倒有些生疑起来。” “你!我只是说了实话,你又脑门大开瞎想些什么?你们通源阁出来的人,都是这副疑神疑鬼的德行吗?”宁平举愤然,然顾郎只是挥手,他立刻安静下来。 华容道:“沈白羽只是个文弱书生?他父亲沈牧元曾是建成太子亲兵,武艺高强。若非当年为了回家守孝,恐怕也避不开玄武门那一劫。他家大郎沈白飞一身武艺,三子沈白凤,”提到这个名字,她顿了一下,“也是个高手,却唯独二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虎父无犬子,家风如此,两兄弟皆承门风,他沈白羽难道能一人独善?” “这!”宁平举语结。 “若这沈白羽当真是个文弱书生,那自然没有嫌疑。然而若是他有武艺在身而深藏不露,当日又凑巧就在红袖楼,那我便要怀疑的很了。” “你,你这婆娘,你好好的怀疑他干什么?沈家是上洛的大户,无端朝沈白羽的身上泼脏水,于二郎有何好处?那刘三娘一个卖笑换财的下贱人的话你也信,简直不可理喻!” 华容冷冷横他一眼:“刺杀亲王是大事,若是二郎这件案子不破,他自要担责,到时候板子不是落在你身上是吧?管他沈家是什么来头,若是沈白羽真的犯了事,自有那魏王李泰来置办他,又与二郎有何相关?你是猪脑子转不过来吗?” “你!若是案子不破,自然有人担下责任,二郎一个小小捕快,自可全身而退。你切莫多管闲事,坏了顾郎的……” “坏了顾郎的算计,是也不是?”华容逼问道,“你说的担责之人,说的恐怕就是县令陈庆炎吧?” 宁平举自知失言,紧紧闭上嘴巴,不再回应她的挑衅。 “哼,从魏王被刺之事,我便发现许多不对之处。陈庆炎以前只是个装痴作傻的庸人,县衙一众事宜表面是他在明断,实则都由傅培安做主。魏王被刺后,他陡然成了武学大家,也太过突兀。平日里精明的傅培安又在此时装着糊涂,对这么重大的案子几乎不管不顾,这又是一点反常。傅培安与沈家交好,他与沈大郎沈白飞是同僚,也是莫逆之交。而沈家两兄弟感情向来亲密,因此傅培安与沈二郎有交情也不奇怪。而且,魏王遇刺那日也太过凑巧,陈庆炎与傅培安在红袖楼喝酒,沈白羽也在那里,又恰好碰见魏王遭逢刺客。今日又听你无端为沈白羽辩解,让我心中不生疑惑都难。我听闻陈县令平日里很器重二郎,二郎一贱民捕快,无端得县令的青睐,这道理你曾听说过没?听你这语气,那陈县令是顾郎的人是无疑了,却原来,整个沈家也与顾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宁平举简直被她这番说法震得目瞪口呆。难道,这妖女真的与二郎是亲姐弟?他狠狠瞪她:“你这婆娘也太异想天开了。陈庆炎是县令,若是抓不到凶嫌,他来顶罪不是理所当然吗?你却是七七八八想了这么多,我看你是自寻烦恼。” “我当真是想的太多?”华容冷笑。 “难道你不是想的太多?”宁平举呛声,“一个女儿家,来历不明,还这般疑神疑鬼,你,你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华容冷下脸:“在你眼中,恐怕女儿家只有嫁人生子这一种用处吧?” 宁平举冷哼一声,然而那表情已经摆明了,他便是这样看的。 “可怜,你又聋又哑,这辈子,想要找个只能嫁人生子的女人,怕是也难了。”华容冷嗤一声,宁平举顿时神色难看起来。 这二人一番唇枪舌剑,顾郎却只是静静听着,并未打断。 华容不理会宁平举狰狞的脸色,俏脸转向顾郎:“顾郎,我倒是想问问,你让这鲁莽之人带了二郎来上洛,命他装聋作哑,还让二郎忘记前尘旧事,难道不是为了让二郎只做个普通人,平安度过此生吗?却又为何让他成为一名时常见血的捕快,难道你不知道,他见了血便要……” “我保他平安,又并非是要囚禁他。他一个七尺男儿,是个有主见的人。他深思熟虑一番打定的主意,我又为何要相拦?”顾郎轻飘飘道,“他若遇险,我自会护着他,他若有难,我便是舍弃性命也会为他出力。他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管立于他身后,让他欲倾时有所依,欲倒时有所支,一生护他,重他,让他后背有所依仗,永远不必畏难怯困,这又有何不好?难道你要他变成笼中鸟,一生被我所困,郁郁不得志吗?” 华容被他这话呛得一阵哑口无言,半晌点头道:“好,你这话我服的很。下一个问题,你既然想保二郎平安,却又为何作死让人去刺杀魏王李泰,让二郎陷入险境?难不成,你是为了建成太子在难为李世民?” “皇权落于谁家,与我何干?”顾郎冷冷道,“当年栖身皇家,也只是为了保护楚仪不受通源阁戕害。如今能得一方安嵎,我当然也不想自找不痛快。而且,谁说是我命人去刺杀李泰的?” “不是你?” “若是我早知,那李泰现在早已是个死人。李泰胆大,敢私自出京师,没有皇家暗卫守护,他在外又岂能翻得起风浪?当日,沈白羽的目标只是王之礼那个死人,他怕牵连陈庆炎,才匆匆掠退去。” “什么?王之礼?为何是他?” “因为王之礼那日约了魏王,要讲的,便是楚仪的身份。我也不知那王之礼是如何得知的,李泰虽然年轻,不知当年旧事,却不能保证他不会向李世民提起。他若是知道了,又岂会善摆干休?陈县令乃是我旧友,他深知其中内情,那日事出紧急,他未及与我相商,只能叫了不会让人怀疑的沈白羽下手杀了王之礼。幸而动手及时,楚仪的身份被守住了。沈白羽素日里从未在人前动过武,他人绝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去,却不知那刘三娘是如何发现不对的。” 华容一愣,苦笑道:“那刘三娘近日被逼的紧了,也是瞎说的吧。” 顾郎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那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让她说了个正着。不过也不怕,楚仪便是听到了刘三娘的话,一时也不会想到上面去。便是他知道了也是不怕,大不了我将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他,到时该如何做由他自己抉择。你的疑惑我都已经解答,现在也该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那姐妹是何人?为何要特别关注楚仪?难道,你对她露了什么口风?” 华容摇头道:“她关注二郎,是因为她知道我如今栖身于此,她以为我对二郎有别样心思,怕我看错二郎为人,是以对他格外留意了一点。她对二郎的身世毫不知情。” 顾郎嗯了一声:“如此便好。” 华容叹息:“顾郎一心经营,只为能让二郎有个单纯的环境,能做一个普通人,过着安顺平和的日子。如今,恐怕这一番腥风血雨也是无法避过。” “通源阁一日不灭,想躲,又能躲到何处?等楚仪晚上回来了,我便告诉他真相,结果如何,便让他自己决定吧。”顾郎仰首望天,一头黑发瀑布似的垂下,口中傲然道:“我只管站他身侧,助他,护他!哪怕是将剩下的这七根狐尾全数断去……” ☆、致歉 宁楚仪浑身发飘去了县衙应卯,之后便打算带人先去将那牛二羁押起来审讯一番。还未点名,就有几个不怕死的围了上来。 “头儿,你今个儿不对劲!老实交代,说,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小六围着他绕了好几圈,上下打量一番,“看起来简直是春风满面,难不成是喜事将近了?” 宁楚仪大窘,脸上顿时扑上一朵红云:“有什么好事?找到盗窃杀人的凶嫌了,我自然要高兴。” “不对,不对。”杨川眼神捉狭,“以前捉到凶嫌也不见你这般开心的,你看这眼神,你看这神态,分明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头儿,听说你昨夜去了红袖楼,是不是……” 小六暗中拐他一脚:“捉到凶嫌确实是好事,别说头儿高兴,咱也高兴。至少手里的案子又少了一件,回家也不用被我家的凶婆娘数落。走,头儿,这就出发吧。” 宁楚仪不动声色瞥他一眼,小六的消息还挺灵通,看来他昨晚和沈白凤做的那出戏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杨川还不明白情况,揉着屁股瞪小六一眼:“听说昨夜沈三郎在红袖楼一掷千金,直接将孟小娘子赎了身,现在就等着好日子接她上门了。昨夜头儿也去了红袖楼,可看见那孟小娘子长得是什么模样了?是不是真的美若天仙?” 小六暗中掐他一把,杨川张着嘴惨叫一声:“你这熊人,为何三番五次打断我?” 这不长眼的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没救了!自己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还不住口! 宁楚仪顿了一下,回头瞅他们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那孟小娘子的模样我并未瞧见,不过既然沈白凤舍得为她一掷千金,那定然不会差的了。你们若是想知道,便登门拜访见识见识好了。我看他沈白凤的家,也不至于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去不得的吗?” 杨川察言观色,总算也明白自己大概是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事情,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 小六嘿嘿讪笑一声,道:“头儿说的是。只不过沈三郎那人,脾气怪的很,平日里见了咱们,也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咱们这些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这又何必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呢,这不是自找不是吗?还是咱们头儿更是亲切点。算了,不提这茬,咱们现在就去把那牛二给拿下来吧。” 杨川在心里咕哝:这马屁精!脸上也跟着谄媚一笑:“是啊,咱们头儿和沈三郎自然是不一样的。我们一定跟着头儿好好混!” 宁楚仪抿着嘴淡淡一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究竟是喜是怒,“好了,带好锁链,先去拿人了。据说那牛二凶蛮的很,你们千万不可轻敌,让他给伤了人。” 几个人连忙应下,还未出县衙大门,就与沈白飞打了个照面。宁楚仪正要弯腰行礼,沈白飞却是扬扬手,示意他跟他过去。 宁楚仪心里叹气,哎,和沈白凤这出戏可带来不少麻烦了,胡娘的事要不要告知沈县尉呢? 他跟着沈白飞来到个僻静角落,沈白飞开门见山道:“听闻昨夜舍弟在红袖楼对宁公无礼了。三郎行为不端,是我这个兄长失职。为宁公带来诸多困扰,沈某在这里替舍弟向宁公赔罪,还请宁公见谅。”说罢深深弯下腰,揖了一礼。 宁楚仪一慌,要知道沈白飞乃是县尉,那是朝廷有品级的官员,他只是个贱民捕快,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沈白飞竟然能不自恃自己身份,对他宁楚仪这般礼遇,着实让他有点心生愧疚,忍不住想把昨晚实情一一道来,然而想到自己还未能证实胡娘的身份,于是忍下歉疚,上前托起他的双臂,诚恳道:“沈县尉言重了,我与沈三郎也只是一言不合,暂时有些争执而已,县尉大人这样真是折煞我也。” 沈白飞起身:“宁公不气便好。三郎自小被家中人宠坏了,做事不知轻重,平日里便给宁公添了不少麻烦,今天一早听闻此事,家父震怒,已经下令将他禁足在家中了。家父还言道,待今日休班后,便要亲自带人上门向宁公赔罪,还请宁公不计前嫌,原谅三郎。” 宁楚仪顿时浑身不对劲起来,只是区区小事,竟然惊动了沈牧元,沈白凤这出算是玩大了。 然而现在骑虎难下,他也只能客气道:“县尉言重!这等厚礼,在下担待不起,还请沈公万万不可如此。沈公在上洛声望慎重,岂能如此弯腰!这样不妥。” “多谢宁公体恤家父,我也道,家父年事已高,外出不便。都言长兄如父,三郎犯了错,便由我这个兄长代替父亲向宁公赔罪,请宁公略给薄面,不要再追究三郎的过错。” “这是自然。”宁楚仪满脸尴尬,本来也只是他与沈白凤演的一出戏,没想到后续有这许多麻烦。 送走了沈白飞,一脸懵然的杨川几人上前小心翼翼道:“头儿,沈县尉这是?” “没什么。”宁楚仪淡然道,“沈县尉来查问魏王被刺的案子究竟办的怎么样了,小六,你那可是有什么头绪了?” “回头儿的话,那账簿已经整理出来了,等捉了牛二回来,我就送上来给你过目。” “好,那咱们就出发吧。”宁楚仪点头,带了几人正要出去,然而,今天像是老天存心和他作对,还未跨出大门,又来了一人,这人来头大了。 宁楚仪见了那人的装扮,皱起了眉头。 今日天气晴朗,华容去邻家讨了点晒干的长皂角,回家弄碎了,放在锅里煮,准备拿来沐浴洗发。正在烧水的时候,木板门被人拍得山响。 她去开了门,却见两壮汉肩膀上担着宁楚仪走了进来。宁楚仪发髻凌乱,下身衣裳也破了,浑身一股血腥的味道。 “这是怎么了?”华容见了面色有些惨然的宁楚仪顿时有些大惊失色,“二郎受伤了吗?” “阿姐莫惊!”小六连忙安抚她,“今个儿上面来监察询问案子情况,因为总也找不到凶嫌,那监察一怒之下叫人拉了头儿去打了板子。你放心,咱们兄弟打的时候都暗中手下留情的,虽然板子声音不小,其实打在身上不痛。你别看他身上一层血,其实只是皮肉伤,养上两日便好。” 待进了门,宁楚仪果然自己站了起来,挥手道:“谢谢二位兄弟送我回来,这点小伤就不劳烦你们了,你们快快回县衙覆命去吧。” 小六哎呦连连:“头儿,虽说你伤的不重,也不能即刻就下地的,赶快去榻上趴着。我和杨川不用你送,咱们自己走便好。” “二郎去歇着,我来送这两位公人出门。”华容语气带着责怪,送小六和杨川离去后,连忙过来询问伤情。 “怎么样,伤口处理了吗?” 宁楚仪面色窘迫,道:“没事,只是皮肉伤,你先出去,我将衣服换一下,伤口我自己处理就好。” 华容叹气道:“也正巧大郎出门采买炭火去了,如今家中只有我在。你我兄妹,何必跟我这样客套。你稍等,我去端了热水来,替你将伤口擦洗一下。” 宁楚仪无法拒绝,只能由得她去。 华容前脚刚出了门,一阵冰凉由塌边蔓延到身上,甜腻动人的冷香钻入鼻孔,子硕已经伏在了塌边。 “子硕?”感觉到自己被健壮的臂膀圈住,宁楚仪面色窘然,轻声相问。 “疼不疼?”子硕脸颊俯下,冰凉的嘴唇碰触到他的耳廓,低柔的声音层层刮在他耳道上,让他浑身战栗起来。 “小伤,不足挂齿。”宁楚仪浑身僵硬,不敢乱动。他趴在榻上,无法回头查看,然而他感觉子硕与他紧贴的身体光滑至极,圈住他的那只胳膊上是光着的,难道子硕现在是一/丝/不/挂地伏在他身后? 子硕的手下滑,在他腰上按压,冰冷气息拂过伤处,凉丝丝的,很是怡人,火辣辣的伤口被安抚下来,宁楚仪舒服得直想叹气。 “还好,只是皮肉伤。”子硕低笑,“不过,敢伤了我的人,岂能这样潇洒离去?” “你要做什么?”宁楚仪听这语气,顿时有些紧张,伸手去拉他,手刚碰到子硕光/裸的皮肤,便如被炭火烫到般缩了回来。 “放心,我自有分寸。”子硕在他耳朵上轻轻落下一吻,见他红晕满面,顿时从心底怜爱起来,“你放心让容儿替你处理伤口,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 “等等,子硕。”宁楚仪叫住他。 “楚仪可是想拦住我?” “并非如此。”宁楚仪转过头,看到子硕白腻的肤色,立刻羞红脸转过去,要命!子硕真的什么也没穿!刚那一眼虽然匆忙,然香艳横陈,纵是匆然一瞥,也慌得他差点从榻上滚下去。 “那又为何要叫住我?” 子硕伸手摸他的耳垂,那鲜红欲滴的柔滑软肉,手感真是出奇的好。 宁楚仪像是怀里揣了个兔子,随时都可能跳出来。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匆匆催促道:“你,你,你去吧!自己小心点,可别受伤了。” 子硕哼哼一笑,想伸手去摸他的发顶,却犹豫了一下又缩回去。 身后的阴冷散去,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华容端着热水回来了。她放下水盆,手里摸出一把剪刀来:“二郎莫动,我替你将伤口擦洗干净。” 宁楚仪慌忙想爬起来:“我,我自己来就好。” 华容叹气:“容儿自小丧母,父亲又早逝。今生有幸能得阿郎做主,让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妹,我本以为这几天在这里倾心尽力照顾你兄弟二人,能让你们真心实意待我。如今看二郎受了伤,却也对我这般防备,我算是看透了,容儿对你们来说,始终还是外人。” 宁楚仪大窘:“容儿想多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毕竟还在闺中,我一年轻力壮的男子,自然该避讳些。” “二郎说的是,是容儿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二郎自便吧。”华容冷笑一声,放下剪刀起了身。 宁楚仪明知道她是在以退为进,心中仍是无比内疚,最终,他叹口气,道:“也好,容儿一番好意,我若是再拒绝,就太不识好歹了。”他自暴自弃趴回榻上,“我伤口血肉模糊,可不要吓到容儿。” 华容柔柔一笑:“妾身自幼就习惯照料他人,这点伤口,又怎能吓到我。”她剪开宁楚仪的伤口,果然见他后臀上青紫一片,上面皮开肉绽,看着确实有些凄然。 她将干净软布放到开水中烫了一下,拿出放凉后,轻轻擦去上面血迹,再用伤药敷上,之后盖上一块干布,又替宁楚仪拉上薄被盖在身上。 宁楚仪从未在人前这样坦露身体,一直紧张得将臀部绷得紧紧,一直到结束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华容泼掉污脏血水,回到房内,见宁楚仪头发因为汗渍都结到一起,于是提议道:“二郎身上都是汗渍,怕是要难受。刚好我熬了皂角,不如端些水来,替二郎洗洗头发。” 宁楚仪歉然道:“不必,刚刚已经是劳烦容儿,我等伤口好了再自己来吧。” 容儿坐过来,放开他的发髻,替他梳理凌乱的头发,嘴里道:“我在幼时,曾有一幼弟,那时,我常替他洗发。他性格柔软可人,最喜欢黏在我身边。” 宁楚仪本欲拒绝,听说此话,下意识有些不忍心,只能忍住身上抗拒,柔顺将头枕在双臂上,任她来去。 “只可惜,生不逢时,我与他因为战乱,已经失散多年。若是他现在还在,应该也长大成人了。”容儿轻叹道。 宁楚仪心中默算,容儿说她今年十八,满打满算,也该到贞观年间了。彼时天下早已安定,还哪里有什么战乱? “我说的,便是武德九年的那场乱事。”像是看穿了他的疑虑,容儿开口解释。 宁楚仪心中一顿,抬眸直直朝她看去。 ☆、附子 “武德九年那年,容儿岂不是只有三岁?”宁楚仪盯着华容恬淡的脸轻声问。 华容却只是淡淡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缓缓说道:“我那小弟弟,还在襁褓中时便只与我亲近。我父母皆丧,一个人甚是孤苦,幸得有他与我相伴。那时候,我生活之处,无人真心待我,便是有年纪相仿的伙伴,也整日里是互相挤兑,表面上和气,背地里什么损招都能使,言语上的凌辱从来都不会少。然而纵是有千般委屈,只要我弟弟对我一笑,我就全忘了。他便是我的希望,我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能博他一笑,只愿他能开心、健康、平安地长大成人。” 听到此言,宁楚仪立刻身有感焉,在他年幼时,宁平举也是这般对自己。那时自己体弱,不时缠绵病榻,都是宁平举榻前榻后照顾自己。生活艰苦,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宁平举是个粗人,然对他却是心细如发,无微不至。衣服暖了凉了,汤饭冷了烫了,他都一一记在心上。不管白日里做工有多累,只要宁楚仪对他一笑,他便也回应灿然笑容。他可以自己穿不暖、吃不饱,只要宁楚仪过得好。只要能讨得宁楚仪欢心,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都道长兄如父,宁平举于他,更是把父亲与兄长的责任都担在了身上。想到此,他放下对华容的抗拒,伏下了头。 容儿嘴角抿起笑了笑,眼神柔和。替宁楚仪梳顺了头发,她站起身走了出去,不到片刻便端了一盆温水又进了来。 宁楚仪伏在榻上,双肘撑着递过头,任华容将他头发弄湿,抹上皂角膏搓揉。细细的泡沫从华容纤细素白的手上滑落,落在盆中,惊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有水滴落了进去,一串水珠弹了上来,只是爬起少许又落了回去。 宁楚仪看到水盆里,华容眼中似乎有泪水滑落。 “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样子,他在襁褓中,脸儿白白胖胖,眼睛又大又灵活,只要见到我就会笑得好开心。”华容手上动作轻柔,“他性子乖巧可人,很是好哄。只要一顿吃的饱饱,便从不哭闹。我最喜将他抱在怀中,一边唱着歌一边哄他入睡。他伏在我肩膀上,那么小,那么柔软。我这双手,从未将那样的小生命擎在手中,只有在他身上,我才找到宁静与温暖。二郎可能体会那种感觉?” 宁楚仪觉得心中有块柔软的地方被戳动,鼻音含糊地嗯了一声。 “所以后来,有个人对我说,他要收养我那幼弟,要带他去一个富足安宁的地方,给他一个家,让他如常人一般长大,我虽是心中万般不舍,也只好放手让他带走离去。” “为何他不将你一起带走?”宁楚仪忍不住问道,“难道多带一个年幼的女孩也力不能及吗?” 水盆里的水污了,他看不到华容脸上的冰冷,也看不到她眼神的悠远。 “我若是跟着走了,我那小弟弟就必然走不了了。”她柔柔一笑,“我留下来,才能争取时间,让他走得更远,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从此以后,我也不必提心吊胆整日看在他身边,担心他的安危了。” 宁楚仪心中触动,难道那时候竟然还有人阻止她不成!“那时你一年幼少女,又能做些什么?乱世人命如草芥,你为了自己的弟弟,恐怕是吃尽了苦头。那你在日后,可曾有再见过他?”他想不出一个三五岁的年幼孩子能做什么事来拖延时间,甚至有些怀疑华容话语的真实性。 华容笑了:“见过。后来我终于得了自由身,按着先前那人留下的线索找到了我弟弟栖身的人家,那个时候,我弟弟已经长成了俊朗可爱的少年。” “你没有与他相认吗?” “他被一个富裕人家收养,有父有母,还有几个兄弟,我一个卑贱的丫头,如何能与他相认?当日我送他出来,便是为了他能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这愿望既然已经实现,我又何必去打扰他。所以他一直只当我是个家道中落的穷亲戚,当我是个普通的儿时玩伴,并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华容手指按压到他的后脑勺,轻柔地在那里搓弄。 宁楚仪忽觉有些不适,然而她的手指很快滑到他处,他便忍了下去没有发作。 “你弟弟若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处处替他着想的姐姐,定会希望你能与他相认的。亲情岂能以贵贱相论。” 华容咯咯一笑:“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林有亲戚,这说的难道不是以贵贱相论的亲情吗?” 宁楚仪皱眉:“容儿这想法太过无情。换身处地,若是你弟弟前来投奔已经发达富贵的你,难不成你会嫌弃他贫穷落魄,身份低贱而不认他吗?你又怎知你弟弟不愿意要你这个姐姐了?” 华容垂下眸子看他,眼神温柔:“二郎说的是,确实是我以己度人。只可惜一念之差,我便又与他错了过去……” “啊?” “后来,他全家……又都搬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我便不曾再见过他了。不久,我碰到父亲的旧友李阿郎,阿郎得知我的身世收留了我,我才终于有处容身。如今我只盼苍天有眼,以后能让我再见他一面,只要知道他过得好,我也便满足了。” 宁楚仪默然,容儿的话,他只信一半,他觉得其中破绽甚多。然而现在并无证据,他便也不说破。而且,听她所言之事,恐怕事情有假,然而其中感情应该假不了。 华容手指在他发顶轻揉搓弄,宁楚仪感觉舒爽至极。他自幼从未体会过女性给予的温馨,今日得华容温柔相待,顿时心里酸软脆弱,一股依恋的感觉浮上心头。心底纵是对华容有百般怀疑抵触,也在此刻放下所有防备,只是享受这一刻温情。 不一会儿,华容拿着软布淘了水,将他头上泡沫冲去。 “一遍过不干净,我去换盆水。” 宁楚仪手握着干布裹着的湿发,一股困乏之意袭来,待华容端了水盆进来,他已经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华容似是早知会如此,她放下水盆,伏低身体低声叫道:“二郎,你可是困乏了?” 宁楚仪没有回答,华容又轻声唤道:“二郎,你头发还湿着,这样睡下恐怕会感风寒,我先替你将头发擦干。”她拿了干布将宁楚仪头上水分吸干,又换了一条一下下轻柔搓着。宁楚仪还是毫无反应,华容嘴角轻笑,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 一寸一寸,在摸到靠近发顶位置的附近,她嘴里轻声呢喃,一阵红光自她手上发出,本已睡着的宁楚仪忽然睁开了眼,那瞳仁,一片血红。 红袖楼白日里是没有生意上门的,姑娘们或者睡睡懒觉,或者拿了乐器操练着晚上需表演的乐曲。 新来的胡娘是红袖楼的红人儿,她现在被鸨儿安排在最是幽静雅致的南曲。因为她是外族人,语言不通,服侍她的婢子平时都靠打手势和她交流。 昨天晚上胡娘初次登台便受了惊吓,今天鸨儿便打发了旁人,让她在房里好生歇息,晚上还要登台表演。胡娘被买来的时候鸨儿就已经验过了她的身,知道她还是雏儿之后简直是欣喜欲狂,她算盘早就拨得叮咚响,早就打算在她打出名声之后再拍卖她的初夜,狠狠赚一笔,把投出去的钱给收回来。现在胡娘可是棵活的招财树,怠慢不得。 胡娘得了空闲,懒懒卧在榻上,手里拿了个做工精巧的铜镜,正小心画着眉毛。她皮肤透白,眉色浅淡,不比中原女子的墨如黛,弯似柳,只得拿了眉笔轻轻描着,扫的一对眉毛几乎飞入鬓角,更衬得一双碧蓝的大眼晶亮动人。 她又拿着唇脂细细抹在唇上,将略显丰厚的唇装点成嫩红的樱桃。她对着镜子柔婉一笑,那笑容有些不阴不阳,带着外族人的爽气,却也带着中原女子的温婉,看起来有些诡异。 “这唇色有点红了,看起来倒有点像血盆大口。”她用着标准的中原语言喃喃自语道。 “哪里有多红,这不是正正好吗?”一道阴柔的男生应和她。胡娘面色不改,只随手一挥,边上矮案上的一只酒壶就朝着屋顶飞了过去。 高大的屋梁上凭空出现一只手接住了酒壶,然后一个身材纤瘦的男人现了形,他正壁虎一般地趴在屋梁上,一身土褐褐的黄色紧紧包裹在他身上,他蓦然转过头对着榻上的胡娘毒蛇般吐了吐细长的舌头,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下来!”胡娘红唇嘟起,“敢不打招呼就偷窥老娘,小心老娘喂你吃鞭子。” 那男子嘶嘶一笑,从梁上跃下,却还不用双腿站立,如蜥蜴般趴在地上,纵长的瞳仁竖了起来:“沚瑚恁的凶恶,让我好生害怕!” 胡娘眸子向他冷冷一瞥:“怎的几日不见,你越发不像个人了。” 男子沉默,朝着她爬进几步:“那你看我,现在越来越像什么了?” “你啊,”胡娘从榻上起身,跪坐到案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冷的,她的话也是冷的,“你越来越像个壁虎了。” 男子低声哼笑,那笑听起来却带着哭意。 “沚瑚,我在通源阁快二十年了。二十年前,我还是个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男孩,今日,我却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呢?你在通源阁几年了?” 胡娘悠悠喝下一口茶,双手捧着茶杯道:“我?”她摸了摸耳后,隆起的疤痕如灼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手指,“入了通源阁,便生是通源阁的人,死是通源阁的鬼,数着年头又有什么意义?总之不出十年,我也会变成你那副样子吧。而且,谁又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你那时候。” “嘶嘶。”男子低笑,“沚瑚可不要这样悲观。你人美,还是个胡妞,谁说以后要变壁虎,就不准你变成只老虎吗?” 胡娘呸了一声,“你才老虎,你全家都母老虎。” “嘶嘶。” 胡娘看着茶杯里自己晶亮的碧蓝眼睛,叹气道:“天玉,天玉!什么天玉!我看根本是块鬼玉!起初佐使骗我,有了天玉入耳,便能强筋壮骨,练武也是比起他人快上百倍。却从没告诉我,在耳后植入这天玉,会让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嘶嘶,佐使其实倒也没骗你。”男子在他案前爬行,“又不是所有植入天玉的人都会变得不人不鬼,上面不是有好几人被放入天玉几十年也还保持着人身的吗?对他们来说,这可真是天玉!该是咱们天赋不够吧。” “呸!你拿我们与那些附子比?他们是万里挑一,哪能是我们这些寻常资质可比拟的?” “也是,嘶嘶。”男子叹气,“那些附子,任是随便一个站出来,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这些人连为他们提鞋都不配!” “也不知道阁主是怎么想的!”胡娘放下茶杯,“这些附子里,数四附子最是可怕。她也是通源阁第一个敢叛出门去的狂人,咱们也真是倒了霉了,听说四附子上个月曾在这里现过身,咱们就被打发到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来。若是找不到四附子的行踪,佐使定然不会对我们客气,可若是被四附子知道了,依照她的手段,恐怕我们也是要不妙啊。” “嘶嘶。”男子爬了近点,双手撑上矮案,“莫要担心,四附子狡猾多疑,她既然知道自己漏了行踪,知道这里不能多留,应该早就离去了。咱们也就在这里随便找点线索,应付下差事便好。因为办事不力被佐使惩罚也好过落在四附子手里。” 想到四附子的手段,胡娘不禁身上哆嗦一下,她皱眉道:“其实我愁的也不止是四附子的事,这次佐使交代,几天前,这里的县丞约了魏王来此商讨要事,却不巧被刺客杀死。佐使怀疑这其中有内情,也命我等在此搜集消息。” “嘶嘶,这道理说不通啊。” “哪里说不通了?”胡娘嗤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聪明了?你倒是说说,哪里不通了?” “一个小小县丞,也能叫得动宠冠诸王的魏王?若是真有要事,为何不去魏王府上说?” “也是,小小县丞,便是去了魏王府,恐怕要见上魏王一面也不得,又怎么可能令魏王屈尊降贵驾临这种破地方。” “算了,想不通便别多想,你们胡人都是笨蛋,想多了也是无用。嘶嘶。” 胡娘瞪他:“绞篮,我看你是讨打。” “嘶嘶!” “罢了,懒得和你计较。你可知那县丞告知了魏王何事?” “哼,肯定不是小事,否则佐使也不会差你我二人来了。你直说吧,莫要吊我胃口。” 胡娘伸手抠着自己手指,尖利的指甲缝里,一点点黄色粉末朝着桌面上落,“他说的事情,和麒麟有关。” “嘶嘶,麒麟?这里能和麒麟有关的,也只有四附子了,说来说去,说的还是她呀。” 胡娘瞪他:“若都是一回事,我也就不提了。佐使是怀疑,五附子还在,可能就在这上洛。” “别扯了。当年我可是在场的,嘶嘶,五附子被活生生拖进了鬼障林,现在早就死的骨头都不剩了,怎么可能来上洛这个破地方。嘶嘶,咱们阁主后来可是试了好多次,想进入那鬼障林找五附子尸骨的下落,可惜那林子邪门的很,别说进去了,到后来干脆整个林子都消失了,你说怪也不怪?” 胡娘叹气:“你说不可能有什么用?佐使认为可能便行,所以咱们就被派这里来了。佐使还说了,要是查不到线索,就要拿咱们问罪。你说咱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堂堂的通源阁玄字辈第一把交椅被派出来打探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哎!” “嘶嘶!这有什么不好,总比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杀人好。你我不是说好了,要是有脱身的一天,咱们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淌这江湖的浑水。嘶嘶,你可要说话算话,莫要哄我。” 胡娘媚眼如丝瞥他:“和你?拉倒吧!就你那不人不鬼的样子,我还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呢。” 绞篮眯起眼睛,舌头吐得飞快:“你是认真的?” 胡娘娇笑:“便是认真又如何?” “认真,认真我便现在就破了你的身,让你失去功力,变成普通的小娘们儿跟我走。”他越过矮案,扑在胡娘身上。胡娘咯咯娇笑,似真似假地将他朝身下推,“别闹,小心有人来了看见。” “谁不怕死的尽管来,若是个娘们,我就收了她,若是来的男的,就砍碎了当花肥。”他吐出舌尖去舔胡娘的脖子,胡娘咯咯笑着躲过,身子一仰躺了下去,只听叮咚一声,一个金属物落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嘶嘶!” “别闹,是灵心镜。这可是佐使给的宝贝,千万不能摔坏了。”胡娘推开绞篮,爬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铜镜。铜镜里,她唇色嫣红,然而,镜子的边缘上,有一对物事比她唇舌更红。 “绞篮,绞篮,你看,快过来看!”她盯着那两点红光哆嗦着嘴唇惊呼。 “嘶嘶,你这女人真是大惊小怪。铜磨的镜子又怎么摔得碎。”绞篮漫不经心爬不来,却在看到那两点红光时也愣住了。 “你看,这镜子可以在方圆百里之内感应到附子的存在。只要附子使用了力量,这里就会显示。你看,这两点是不是眼睛在亮?大附子是额心,二附子是喉管,三附子是足心,四附子乃前掌,这眼睛的位置,难道是……” 两人面面相觑。 “难道,五附子真的还活着?” ☆、心魔 “怎么办?立刻报告佐使?”胡娘见那红光只是闪烁,先是强烈,很快又黯淡下来,连忙用手擦擦铜镜。 “不忙,嘶嘶,可惜这铜镜无法探知方位。你我也无法顺着亮光追寻过去。你看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异能人士路过,不小心引发了这镜子?” “也有这可能……”胡娘与他面面相觑,“然而我并未听说最近上洛有什么大有来头的人出没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嘶嘶,‘地’字号那里在上个月刚打探到有个买卖消息的门派,人称‘百鸟门’,好像就在这上洛活动。” “百鸟门?”胡娘嗤笑一声,“这门派我怎地从没听说过?难不成他们门主是只凤凰不成!” “你莫要小瞧了这个门派,嘶嘶。”绞篮围着她绕着圈子,“这门派虽然是默默无名,做事效率却是极高,只要出得起价格,什么消息都能打探来。” “听你说大话,我给他十万金,他能把阁主的真面目打探出来?”胡娘似真似假说道。 “嘶嘶。”绞篮眯着眼睛,“别说十万金,恐怕你把命给他们,他们也未必能知道。就连你我二人都没见过阁主的真面目,旁人又怎么可能得知。” “那这门派有什么吹牛的。好,不说咱们阁主,他们可有本事探得孙景昊的真面目?” “嘘!”绞篮脸色变了,“你提那煞星做什么?嘶嘶,咱们阁里近两年死在他手下的兄弟可不少。听说孙景昊邪门的很,不能提他,指不准他就在什么地方悄悄出现……” 胡娘立刻有些花容失色,神情慌张东张西望一番,伸手掐了他一下:“没事别乱吓唬人!听说那孙景昊也只是个凡人,哪有你说的这么神奇。这不是因为他是阁主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才提起的嘛。” “你们女人就是容易乌鸦嘴,嘶嘶,管好自己,可莫要说的太多了。”绞篮取笑她,“你看,这光越来越暗了。”他又凑到胡娘身边,只见铜镜上的红光果然已经黯淡到几不可察,然后渐渐消失。 “哎,若真的是五附子的消息,也不知佐使该如何下手找寻。” “嘶嘶,佐使定然有自己的法子,咱们只管将消息报上去便好。” “也好,事不宜迟,你这就动身去暗栈,将这消息传出去。可小心点,莫教人发现了。” “嘶嘶,小小上洛,岂能有困住我的地方?你这娘们儿操心太多了。”绞篮一笑,四肢爬行着后退,身体慢慢与门框融为一体,随后消失不见了。 胡娘撇撇红唇,继续拿着镜子查看,希望能看到更多线索。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外面的风声有点不对。她起身推窗一望,原来是院子里的梧桐叶被风吹得落了满院,枯叶在地面上翻滚,哗哗作响。转眼已经是深秋,再过一段时间,冬日便要来了。 “天气也冷了,希望入冬前,能让我与绞篮回到长安。”她关上窗转身离开,也正好错过了梧桐树下,失去意识的绞篮被人扛起在肩上跃过了围墙。 华容撩起宁楚仪的头发,用清水将上面残余的泡沫洗净,她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双手轻轻发抖。 宁楚仪血色双瞳茫然睁着,看起来不知是否清醒着。 华容用干布擦干他的头发,压低声音问道:“大郎也快回来了,二郎要我去叫他过来吗?” 宁楚仪没有反应,双目仍是木然睁着。 “我今日见到隔壁的祆教祭祀忙里忙外,像是有要有祭奠了。我早就听闻祆教祭奠非常有趣,等二郎好了,陪我一起观看可好?” 宁楚仪羽睫微颤,瞳子转向了她:“祆教祭司?” “是啊,就是那个总是穿着一身黑的男人,他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是他啊……他装成祆教祭祀,我也能认出他。影狐……他的一根尾巴,还是被我斩断的。” 华容手上一顿:“二郎在说什么,我怎的不懂。” 宁楚仪露出浅淡的诡异笑容,“来日,吾必取他性命!” 华容娇躯威震,低声问道:“二郎这是何意?” 宁楚仪并未回答,只是慢慢合起双眼,不久,脸上表情渐归祥和,他睡着了。 华容脸色木然,将他头发擦干后用干布裹上,起身端起水盆走了出去。刚出门,一双蒲扇大手揪过来,却被她灵巧躲了过去。 “大白天的发什么疯。”华容冷笑,不理会宁平举的挑衅,将水泼在了青砖地面上。 “说!你刚刚对二郎做了什么?”宁平举满面急色,“顾郎好不容易将他身上魔性给压制下去,你竟然多事给唤了出来,你是想害了他吗?” 华容眼睛转向他冷冷一瞥,嗤笑道:“顾郎自恃二郎心中有他,在他面前根本就是肆无忌惮。有空质问我,还不如去警告你家主子,莫叫他再断一根尾巴。” 听闻此言,宁平举终于安静了下来。良久,他问道:“这些年,二郎远离那些杀戮与争斗,平日里也不曾有心绪激动时刻,我还道他的心魔早已消失,却为何依然还在?” 华容将一早泡着的衣物拿过来搓洗,并不回答他的话。 宁平举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问自答道:“我以为二郎只对顾郎念念不忘,然而听他刚刚言语,心中竟是恨着顾郎的,这又是为何?” 华容冷笑:“若是有人断了一根尾巴,耗着力气将我的性子压制着,我心中定然也是恨极了他。让我抓到机会,定要狠狠羞辱折磨他,之后才杀了他。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当二郎如你一般丧心病狂?你一个女儿家这般狠毒,活该你找不到男人娶你。” 华容停手,抬首笑望他:“大郎可是思春了?” 宁平举一脸茫然:“我说的是你,怎么扯到我身上去了?” 华容抿起嘴角温婉一笑:“大郎,你喜欢洗冷水澡吗?” 宁平举一愣,这女人话题怎的转的这样快?还没见华容如何动作,下一刻他身子被抛了起来,直直摔进了井里。 华容站起身拍拍手,低头看着在井里挣扎,然怕惊醒宁楚仪不敢大声呼救的宁平举,扯起个柔婉笑容道:“时间还早得很,大郎可以在水里好好泡一泡。”说完竟然搬起圆石盘,将井口盖了起来。 宁平举在井中怒骂:“你这疯婆娘!”华容兀自洗着衣裳,充耳不闻。 一直到日落西山,宁楚仪方幽幽转醒,他这一觉睡的疲累至极,梦里总有个凄厉的声音在叫喊:“救我!救我!”然后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被恶鬼抓着朝一个阴暗幽深的林子里拽。 他想上前施救,然而却只能在一边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浑身是血被拖了进去。他想醒来,身上却如被恶鬼压床一般无法动弹。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他才看到原来自己是被一只强壮的胳膊紧紧箍着。 他好气又好笑,伸手推了推那只胳膊:“子硕?你何时回来的?”他不敢转脸看向子硕,他直觉子硕现在定然还是光着身子。 耳边传来低柔磁性的一声应答,他的薄被被掀开,子硕带着寒意的身体钻了进来,手臂将他箍得更紧。甜腻的冷香钻入鼻端,宁楚仪一阵心神荡漾。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8节 “回来许久了,见你睡得深便未搅扰。”子硕的手抚摸他的额头,然后顺着挺直的鼻梁朝下,最后落在他干燥温暖的唇上。他纤长的手指在他唇上轻轻摩挲,指尖挑起一个个暧昧的涟漪。 “楚仪为何不回头看我?”子硕声音低哑,手指在他唇上加重力道。 宁楚仪面红耳赤:“你……你现在衣衫可是整齐的?” “楚仪难道是害羞了?”子硕调笑,“现在还是白天,自然是穿着衣服的。” 宁楚仪舒了一口气,转过了脸,与子硕对视。 “楚仪为何不敢看我?”子硕又笑了。 甜腻的冷香扑在自己面上,宁楚仪不敢看那张妖异动人的面庞,眼神闪躲着,脸上红晕层层铺染,那两片干燥苍白的唇看起来无比诱人。 子硕面庞凑了过来,如羽长睫扇到了宁楚仪的面颊上。 “楚仪可是想喝水了?你看起来……很口渴的样子。” 微冷的气息扑在面上,宁楚仪吞吞口水:“是,还请子硕麻烦一下,递点水过来。”子硕掀起薄艳唇角:“好。”然而他并未起身,而是直接印上了自己的唇。 宁楚仪的惊呼被他吞了下去,他用舌尖描摹年轻男人柔暖的唇型,用嘴唇吮着那两片嫩肉,不一会便将那两片吻得带上水艳粉色。 宁楚仪羞窘万分,然而有伤在身,不能,也无力抗拒子硕对他的亲昵。良久,子硕放开他,宁楚仪低声喘息,找回自己被夺走的呼吸。 子硕慵懒一笑,掀开薄被起身。宁楚仪啊的一声,子硕这个骗子!他身上分明什么都没穿。宁楚仪慌忙闭上眼睛,不敢细看那具肤色白腻,强壮而充满力量感的肉体。 子硕光着脚走到案边,端了水走过来,见到紧紧闭着双目的宁楚仪,语带不满道:“可是我这身体太丑,入不得楚仪的眼?” 宁楚仪又羞又窘:“你,你,你快穿上衣服。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要什么体统。”子硕在他身边趴下,“只要得楚仪欢心,要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 宁楚仪从未想过子硕是这样孟浪的人,当下一阵哑然。 “可是因为楚仪不喜这样太过强壮的男子?难道你喜欢的是那些小倌一样娇弱可人的男子?” 宁楚仪身上抖了抖,娇弱可人的男人?他根本想象不出。 “可惜,这副肉体已经定了型,要想再改也是不成了。”子硕明知他是在羞涩回避,口中仍恶劣说道,“楚仪,你给我的这具肉体强壮的很,你看,这里也强壮的很!”子硕有力的手抓起宁楚仪的按上了一处,宁楚仪一惊,一朵红云直接在脸上炸了开来。 “你,你,你!”他结结巴巴,眼睛忍不住睁了开来,刚刚那鼓鼓囊囊的一包着实惊到了他。看到子硕带着捉狭的笑容,他不免有些动怒:“你,你穿上衣服说话。” 子硕长长的哦了一声,转身在柜子里翻出自己的祭祀黑袍将身体草草裹了起来。掩去一室春光,宁楚仪终于敢睁开眼睛看向他。 “楚仪可是满意我的大小?”子硕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那双深深的绿眸用妖异魅惑的目光看过来,宁楚仪身上一阵燥热。 “大白天的,为何要说这些。”宁楚仪端着水杯轻啜,唇上还带着子硕凉滑舌尖的触感,连杯中的水似乎都沾上了甜腻的香气。 “我看了楚仪这么久,早就对你想入非非。如今你我既然已互相明了心迹,为何还要学那些凡世庸人,对欢爱之事躲躲藏藏?”子硕伸手捏他的耳垂,“若非楚仪现在有伤在身,我定然早已将你压在身下,与你共享鱼水之欢……” 宁楚仪窘的想找条缝钻入地下,以前子硕不说话,他还道此人是个深沉内敛之人,如今看这人怎的这般荒淫无赖! “怎么,楚仪是不喜我来主动么?我对上下之事并不执着,若是楚仪喜欢,由你来压着我也是不错,嗯?”子硕的手滑到宁楚仪的脸颊,画着圈子抚摸,“楚仪想试试看嘛?” “大白天的,别说这些了!”真是够了!宁楚仪已经几乎满头黑线,子硕的声音低沉又柔和,说话时还总是带着撩人的尾音,光是听他的声音,他都不免心猿意马,若非现在有伤在身,他真怕自己立刻就化身禽兽,兜不住身上的这具人皮。 察觉到宁楚仪的怒意,子硕叹口气:“好吧,那咱们来说些别的。” 宁楚仪松了一口气:“你对那监察做了些什么?” 子硕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还能做些什么?总之不会如对楚仪一般对他。他又老又丑,如何能与楚仪相比!” 宁楚仪哭笑不得:“我当然知道……” “怎么?原来楚仪问这个不是因为吃醋?”子硕手指挑着他的下巴,“我还当楚仪是在意我方才为了那个监察丢下你……” 宁楚仪已经无力了,他叹口气道:“以后子硕不必为了我去冒这个风险,我也并非无用之人,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也不用刻意再问子硕了,那监察必然在他手中讨不了好去,“子硕可有伤人性命?” “自然不会。”子硕立刻否认,“否则身上沾了血腥气,岂不是会令你难受?” 宁楚仪心中一阵感动,道:“我并非圣人,那监察也只是按命行事,行状虽是有些嚣张,却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若是为了我这点事取他性命,那便是过了。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多谢子硕。” “谢我?”子硕手指滑到他的喉结,“楚仪打算拿什么来谢我?嗯?” 他的语气挑逗得宁楚仪身子轻颤,他总算是看清了,子硕就是个妖孽,一言一行都在勾人。 “楚仪莫要多想,我也只对你有兴趣,也只愿意勾你。其他的,便是天仙摆在我面前,我是看都不会都看一眼的。” 心事被看透,宁楚仪脸上现出狼狈。 “楚仪想好怎么谢我了吗?”子硕脸庞凑近,“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你的感谢,但是若是楚仪强行要给,我也很乐意收下。” “……”那表情,摆明了是来索吻的,然而要他主动去亲吻……宁楚仪心中无比为难,这种事情真是羞煞人也! “罢了,我也知道楚仪是在害羞,还是不要逼迫你了。”子硕叹气,口中这样说,那脸庞可没有缩回去的意思。 宁楚仪无奈,红着脸凑过去,一个轻到几乎不能察觉的吻落在子硕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子硕露出满意笑容,终于将脸撤了回去。 “楚仪打算何时开口向你兄长提你我的事情?” “啊!”被提醒这个,宁楚仪从羞窘中回神。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楚仪是不打算将我介绍给令兄吗?还是楚仪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子硕又钻上榻,伸手圈住他,将下巴枕在他肩窝。 宁楚仪感受他的拥抱,低声道:“我很久前就想过了,若是,若是你能明白我的心迹,而且接受了我,我定然是要将实情告知兄长的。只是,若是兄长不能接受该如何?” 子硕漫不经心道:“你放心说,他定然不会反对的。” “你怎会如此笃定?”宁楚仪不免对他的胸有成足有些怀疑。 “吾乃狐王啊。”子硕轻笑,“影狐能看透人心,这点小事,如何能难得倒我!” 宁楚仪沉默,良久,他道:“子硕当真能看透人心?”真的吗?那他心底的情意,他是早就懂吗?想到此,他又是一阵羞窘。 子硕却是答非所问:“楚仪伤口还疼吗?” “小伤,一两天便能好。” “那就好,等你的伤好了,你我便可以鱼水交欢了。”子硕的手滑到宁楚仪腰上,暧昧地上下摩挲,“楚仪可是要想好了,若是要拒绝,可一定要早些开口。吾可不是正人君子,要我临阵停车可没那么容易。” 宁楚仪脸上几乎已经冒烟,心中腹诽:这荒淫的狐狸! 终于到了晚饭时间,华容端了饭菜送至房间让他进食。子硕也不知是何时离去的,宁楚仪还正和他说着话,身后忽然一轻,他伸手摸去,只摸到子硕的那件祭祀袍。子硕像是消失在了空气中,踪影全无。 难道,子硕现在是还不能长时间维持人身吗?他心中如此推断。 “二郎这一觉睡的可真长,白天睡了这么久,却不知晚上会否睡不着了。”华容将筷子递给他,口中语气温柔。 经过早上的一番相谈,宁楚仪心中对她升起奇妙的感觉,恍惚间他有种错觉,华容便是他亲生的妹妹,与他本来就是亲人。 “怎么了,二郎?为何这般看我?可是今晚的饭菜不合口味?”华容见他神情,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或者是我身上有何不对?” “并非如此。”宁楚仪放下筷子道,他犹豫一会,“其实,我今日托人替你买了一样东西想送给你,然而礼物寒碜,又怕你会不喜欢。” 华容惊喜道:“劳烦二郎破费!你送的东西,我又怎会不喜欢!” 宁楚仪腼腆笑笑,伸手从怀中摸了出来,见到那物,华容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灭佛 宁楚仪从怀中摸出个锦囊,扯开纹线,从里面倒出一对珍珠镶银的耳环来。 华容见了那耳环,心中咯噔一下,不着痕迹打量他一眼,脸上露出惊喜表情道:“这难道是送我的?” “是。”宁楚仪脸带腼腆,“容儿来了之后,整日在家中操持家务,甚是辛苦。愚兄对容儿感激的很,一直想送点东西略表心意,然而囊中羞涩,买不起好的,希望这对耳环容儿莫要嫌弃寒碜才好。” 容儿欣喜去接,宁楚仪却道:“也不知道容儿带着合适不合适,容儿不嫌弃,就让愚兄来为容儿带上吧。” 容儿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很配合地笑笑,凑过脸颊,撩起耳根那的秀发,道:“自家兄妹,何必客气。二郎快替我带上吧,只要是二郎送的东西,我都喜欢的很。”宁楚仪只是个捕快,薪水原本就很低微,他又不像其他捕快一样,仗着手中权势凌霸商贩,并无其他意外之财。这副耳环材料珍贵不说,做工也是精湛细腻,不是凡品。他这礼物拿出来,谈何寒碜,显然也是用了真心的。 宁楚仪见她如此坦荡,心情有些微妙。他跪坐起来,掰过容儿的耳瓣,将耳环替她挂在耳垂上。 “二郎怎的想起送我这个呢?”颗粒饱满的珍珠在耳边晃荡,容儿伸手摸了摸,颜容柔美,“外面那些蛮汉子可没有借机笑话你吧?” “倒是不曾,我说了是拿来送给妹妹的。”容儿耳后洁白干净,与胡娘的截然不同。然而这一点也没有打消宁楚仪心中的疑虑,他心情复杂地趴了回去,“他们知道我收了义妹之后,都争相想上门一睹芳容,全被我打发了回去。不过在背后议论的还是不少,知道你还在闺中待嫁,更是蠢蠢欲动。” “现在容儿的婚事全凭两位兄长做主,若是兄长看中了哪家儿郎,只需同容儿说一声,莫有不从。” 宁楚仪摇头:“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既然现在无人可做主你的婚事,当然要由你自己相中了才好。”他犹豫片刻才道,“我同僚中有个富家儿郎,姓沈名白凤,家世渊博,出身富贵。平日里与我颇为交好,再过几日他的生辰便要到了,他邀请我过府与他一聚,得知我收了义妹,也想请你一同前往,借机引荐一番,容儿看是否方便?” 容儿掀了掀眼皮:“既是二郎的好友,自然该上门恭祝一声。就怕容儿礼仪不周,到时候让二郎失了体面。” “怎会!”宁楚仪慌忙摇手,“容儿肯答应已是体恤我这义兄,再这般自谦,更是让我内疚了。” “兄长过虑了,却不知沈郎的生辰在何时?” “再有三日便到了。” “那好,这几日容儿置办一身体面的衣服,三日后陪二郎上门。天不早了,二郎有伤在身,还是早点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她笑了笑,起身端着碗筷出去了。 宁楚仪带着复杂心情目送她出去。 怎会如此?他一直以为容儿便是前些日子那个残杀翟成大的凶手“风华幻术”,她出身通源阁,耳后应该也有一道瘢痕才对。然而他这一番试探,却发现不是,结果与想象不同,他也不知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忧虑更深。 容儿来历不明,且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人士,若是知道来历,还能有所应对…… 倘若容儿真的是“风华幻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难道,他就真的能下得了狠手吗?宁楚仪一时也想不明白,干脆自己拿了本书,就着烛火翻看起来。 一直到一本书即将翻完,一阵阴风起,烛火明灭晃动。宁楚仪看着烛光,笑容爬上嘴角。 一道毛茸茸的尾巴从身后卷了过来,黑色油亮的尾巴尖在他手背上轻扫,微痒,将他逗的乐出声。 “子硕?”身后没有动静,只有一道幽怨声音道:“我阳气不足,维持人形时间短暂。然而见不到你,实在难熬。” 宁楚仪面色微红,伸手摸摸那顺滑无比的尾巴,道:“我可否回头看你?” “……”子硕并未应答,只是挥着尾巴尖扫在他面颊上,幽冷甜腻的香味扑入鼻端,宁楚仪一时有些微醺。子硕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且让他安心无比。这香味一定有宁心静气的效力,此刻他心中一点也不想去忧烦容儿的身份,里面塞得满满的都是子硕。 “我此刻,可是身无片缕嗯。” 宁楚仪:“……” “楚仪脸红的样子,真是诱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从身后搂过来,一身黑色的子硕偎依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他,“好想早日恢复正常人身,与楚仪共赴云雨之欢。” 宁楚仪脸上如火烧,这不正经的狐狸,竟然这样逗他!然而又实在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忽略他的急色问道:“子硕该如何才能保持人身?” “楚仪心中也是迫不及待吗?”子硕缠了上来,脸颊与他贴到一起,“楚仪想好了要在上还是在下了吗?” 宁楚仪脑子一懵,结结巴巴道:“并非并非如此!” “并非什么?楚仪难道心中不想要吗?”低柔磁性的声音在耳中躁动,宁楚仪心跳地快跃出胸腔。他忍不住将子硕的脸推远一些:“你正经点!” “我不是很正经的在和你商量嘛。”子硕声音竟然带上委屈,“难道楚仪不喜欢我来文的,想要我强压上来么?”子硕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隔着面罩轻吻,“楚仪若是喜欢强势的,我也可满足你。别忘记了,我会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只要是你喜欢……” 宁楚仪慌忙抽出手,手背上像是被火烫了一下:“我是认真问你的。如何能让你保持人身不变?” 子硕笑了一下,低柔的笑声引得宁楚仪心中一颤,一股战栗自尾骨升起,一路爬到后脑勺,他可耻地发现自己下面好像有了反应。 “楚仪听说过采阳补阳吗?” 轰!宁楚仪脑子彻底懵了。 屋檐上坐着的华容翻翻白眼,顾郎平日里在人前一副清艳高冷的模样,到了二郎面前算是彻底没了正形。她站起身,身形如鬼魅飘了下去,认准方向,消失在夜空里。 正在抄写佛经的沈白凤揉揉脖子,边上伺候着的女子一双柔胰便捶了上来。 “阿郎可是累了?天也不早了,还是早点歇着吧。”孟小娘子在今日白天便被接到了府中,如今在沈白凤身边贴身伺候着。 沈白凤嗯了一声,问道:“现在是几更天了?” “二更天。”孟小娘子低头看着沈白凤的字,端正俊逸,笔锋劲道,与表面上的玩世不恭颇为不合。 “阿郎信佛?” 沈白凤回头看她,仔细看了她的眉眼,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你知道武德皇帝罢佛的事吗?” 孟小娘子羞怯笑道:“妾身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妾身说错了,阿郎莫笑。” 沈白凤毛笔蘸了墨水,继续抄写,口中道:“但说无妨。” “妾身曾听教导的师傅谈论过,其实最早反对释教的乃是相州邺人傅奕,高祖在任前隋太守时与他相识。傅奕认为那些和尚宣扬的乃是不忠不孝,迷惑百姓,与孔孟之道背道而驰,是以在高祖建国之后,他便提出清除去释教。” “小娘子所知颇多。”沈白凤提唇一笑,笔尖又蘸了墨水,“当时那傅奕说:佛在西域,言妖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故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今之僧尼,请令匹配,即成十万余户,产育男女,自然益国,可以足兵。四海免蚕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大唐建国之初,经过前隋战乱,人口剩下只有两百余万户,过了这些年,加上塞外归附人口百余万人,如今也只有涨到三百多万户,还不足四百万户。那些所谓释教之人,假者众,真信之者寡。那些假和尚坑蒙拐骗,只吃饭,不做事,傅奕这奏请倒也合理的很,那高祖又何故没有听他的?” 孟小娘子颇有些吃惊:“阿郎怎知道的这么详细?” 沈白凤笑了笑:“若我想知,又有何难?怎的,你不知道该怎么答?” 孟小娘子掩嘴笑了一下,沈白凤见了那笑容,表情怔仲一下,然很快恢复常色。 孟小娘子咬着嘴唇,思考该如何回答才能讨好沈白凤,却见他并无催促之色,仍是凝神抄着佛经,像是答错了也并无打紧一般,心思不由定了定,仔细思虑一番答道:“妾身见识浅薄,只听闻当时傅奕上疏七道请求清除释教,高祖也曾召群臣商议,最后高祖问于建成太子,太子以三乘、八正力谏不可,高祖于是作罢。” “建成太子?”沈白凤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她,孟小娘子惶恐低下头,犹豫片刻却还是坚定回道:“建成太子说:‘释教讲究众生平等,纵是儒教也难以伦比。’妾身出身低贱,且才貌并无出众之处,一入乐籍世代为娼,若非遇到阿郎将我赎身出来,还除了奴籍,此生便是绝无指望。众生平等那种美梦,也只敢想想而已。然而建成太子,皇亲贵胄,能说出这番话,已是让妾身崇敬无比。便是他之后身死魂灭,他在妾身心中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妾身心知这番话不妥,然而虽是贱命一条,也是有些风骨的。阿郎若是要罚,便尽管来吧,妾身但无怨言。” 沈白凤见她脸上青涩然倔强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伸手点她鼻尖道:“小丫头倒是个难得的清醒人,你在我房中放肆便罢了,到了外面休要胡说。” 孟小娘子松了一口气:“谢阿郎宽恕。” “这些话,你却是从何得知的?”沈白凤转过头继续抄书,嘴上漫不经心问道,“你一个小小青楼里的伎人,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话?是何人教予你的?” “回阿郎的话,教妾身琵琶的师傅,乃是长安过来的。他此前曾在宫中服侍过,后来因为得罪了小人,怕被报复,是以托了关系逃了出来。这些话也是他曾服侍过的那些人提起的。可惜师傅年长体弱,在前两年就病死了。” 沈白凤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孟小娘子在他肩膀上一下一下锤着,觉得这位主子的脾气实在是难测,此前在楼里被调教出的伶俐性子在他面前似乎有些无用。她咬着嘴唇,乖巧地不出声,任沉默在屋内流淌。 沈白凤又抄了一会道:“你真名叫什么?” “阿娘给了我艺名‘艳娘’。我自小便被父母卖入楼中,只知道姓孟,并无名字。” “在我这里,还要什么花名。而且我早已放了你自由身,你若执意要留在这里,便与从前断得一干二净,别去想以前做的那些事情了。不如重新取个名字吧。” 孟小娘子心中激动,偷眼看他俊逸刚正的侧颜,咬了咬嘴唇道:“阿娘待我,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艳娘并非无情之人,还是感念她的恩惠。我看名字也没必要改了,还是叫这个吧。” “随便你,你觉得好就行。你在我身边伺候,以后若是相中了哪家郎君,只管跟我开口。但是,对我,”沈白凤冷冷瞥了她一眼,“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心中早已有了人,对我,你可千万别表错情!若是对我有了非分之想,我便立马将你送走,你明白了否?” 孟艳娘惶恐:“妾身谨记,请阿郎放心!” “好了,我们要来客人了,你且去备些茶水,我要待客了。”沈白凤放下笔,摸起放在一旁的扇子,撑着案几起身,“去招呼一下应儿,让他不要挡了贵客的路。” 孟艳娘心中虽是不解,却也未多问,只是上前打开房门,果然见半空一道飘渺身影落下,一道娇媚女子声音叫道:“沈白凤,你给我出来!” ☆、买卖 听到那声叱喝,沈白凤却勾起唇角,施施然走到门边,柔声道:“华容今夜怎的忽然来了兴致,亲自登门来找我?” 华容款款走近,先是打量孟艳娘一眼,见她容貌虽然妩媚动人,然一脸稚气,想来只是沈白凤的解语花,当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于是转过头,眼神颇为无礼地上下打量那个倚着门框悠然而立的男人。 “承训哥哥,近些日子怎么样?伤口可是好利索了?”她语气低柔,听起来满嘴关心。 沈白凤无奈笑笑,明知这女子是黄蜂毒蛇,他也…… “天冷夜凉,华容何不进来坐坐?夜还长着,咱们有话可以慢慢聊。艳娘,去奉茶吧。” 孟艳娘暗中打量华容,虽然这女子貌不惊人,顶多是清秀可人,却自带一股风流恣意,竟让她忍不住在她面前自惭形秽起来。且听阿郎的语气,不用多想,这女子势必就是阿郎的心上人了。她心中忽然一股失落感,咬着唇福了一礼便转身下去了。 华容落落大方走进来,路过沈白凤身边时鼻子凑过去闻了一下,笑道:“血腥气倒是不浓,看来伤口愈合的还不错嘛。” 沈白凤面不改色摇摇扇子:“能被风华幻术伤了还活蹦乱跳的,估计这天下也就我沈白凤一人。为了这份荣耀,便是伤得再重,我也得拼命扛着,不然怎么等到华容主动来找我呢?” “承训哥哥好会说笑。”华容掩嘴低眉一笑,抚平裙摆在案几边上跪坐下,“能被我风华幻术伤了还不死的人,可还没出生,即便是现在还活着,也只是早晚的事。承训哥哥这几日便可以去准备后事了。” 沈白凤听到此言毫不惊慌,却是笑着在她对面坐下,一双狭长的眼眸盯着她,口中戏谑道:“自己的伤自己清楚。你给的这伤口,虽然无法痊愈,每日都要失上一些血,然而就凭这个想拖死我,也没那么容易。在下只是不解的很,你我好歹也是旧识,却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般恨我,一定要致我于死地呢?” 见他未被惊吓,华容不免感觉无趣,手中绕着头发歪着头道:“不愧是百鸟门的主子,这点骗不到你。言归正传,我今日来找你,也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我来,是为了跟你买一个消息。” “做生意?”沈白凤唇角微扬,“能卖给风华幻术的消息,可不便宜。” “谁说我打算付钱了?”华容娇笑,“我用一个等价的消息和你交换。” 沈白凤掀起眼皮:“等价的消息?说来听听。” 这时孟艳娘奉了茶上来,见两人规矩地对坐,一副谈正事的模样,恭顺地将茶盏放下便又准备退下,却不想沈白凤叫住了她。 “艳娘,去叫应儿将白天捕来的那个人带来。” 孟艳娘心中有疑问却不敢问,退着出了去。 “承训哥哥捕了什么人?”华容端起茶抿了一口,嘴上轻描淡写问道。 沈白凤只是笑笑,并不答她,眼神在她脸上上下打量,口中柔声道:“华容今日的这副面容,真是挺适合你的。” 华容抚了抚脸,道:“承训哥哥是说我这副相貌看起来恶毒又刁蛮?” 沈白凤噗哧笑了,手中扇子摇了摇,道:“风华幻术,千变万化。你我从初见,哪副样子是你真正的相貌?” “所谓相貌,不过是具皮囊。美也好,丑也好,死后不过枯骨一具,百年后都是黄土一捧。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有什么打紧。”华容不紧不慢答道,“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不通,我变装之后,即便是将我自幼抚养长大的阁主,也未必能认得出我,当时你却是如何识得是我的?”先不说她与多年前两人初识时候的样貌完全不同,而且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沈白凤难不成是有什么奇异能力,一眼就看穿她的伪装?若是真有,为何他没有早早认出宁楚仪? 不对,说不定沈白凤早就对宁楚仪的身份心有存疑,否则怎会自甘下贱,一世家子弟去做那低贱的仵作?想到与宁楚仪有关,她眼神不由冷肃起来。 沈白凤只是垂眸一笑,手中扇子徐徐摇着,口中不露半点风声。 “算了,你不说也罢,我对这事也没有那么执着。”华容放下茶杯,“我就直话直说,你拐弯抹角地在二郎那开口请我过来,不就是想我替你医好身上的伤口?我今日可以让你成为第一个在风华幻术手下存活的人,同样的,你卖一个消息给我。拿你的命换一个消息,这个买卖合算不?” 沈白凤忍不住低声一笑:“哈哈,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用我自己的命来和我做买卖。华容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华容敢做的事情还很多,若是沈郎想见识,以后机会多的是。”华容手指绕着头发,“你还是痛快点,这个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 沈白凤不做声,华容皱起眉头,心里思忖道:这人应该不是那种犹豫不决之人才对。他该心知肚明,被风华幻术兵刃伤到的创口会血流不止,绝无痊愈可能,拖不过一个月必然毙命。她和他做的这桩买卖可是无比合算,他这般沉默,看起来不像是在考虑,倒像是拖延时间……难道…… 沈白凤瞅见她脸色,悠悠开口道:“华容多想了,茶水里没有下毒。” 华容站起身,却觉得腿脚酸软,提不起力气,她怒瞪他。 “华容不必用这副表情将我生吞活剥,你性格机敏,便是再厉害的毒,也做不到无色无味,放到你茶水里,你定然早就察觉了。所以我并没有骗你,茶水里没有毒。” 华容想不通了,她进来后,除了这茶水,其他并无入口之物,这药,她是什么时候中的?她又扶着案几坐了回去,口中冷冷道:“就这点毒便想留下我的性命?你若是有把握,尽管来试试。” 沈白凤幽幽叹气:“华容想多了,你不念旧情,我却还是记着的。只不过华容来去无影踪,有事才登门,无事绝不会多留片刻。我做这点手脚也不过想拖着点时间,留你下来多坐片刻,让你我好好叙叙旧。我对天发誓,这绝对不会伤你性命,华容不必想太多!” 华容嗤笑:“不是早就说了,你我没有旧情可叙,沈郎莫要表错情了。” 沈白凤也不恼,扇子摇了摇,问道:“华容听说过没有?据传通源阁的人,都怕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对我们普通人来说颇为常见,然而对通源阁的人来说,可是能致命的毒药……”他见华容虽然面色如常,眼神却是警戒起来,不由低笑出声,“老鼠刺,也叫猫儿刺,果红叶绿,长在河南一带,根、枝、果都可入药。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滋补强壮、活络、清风热、怯风湿,但是对于通源阁的人来说,可能就是慢性毒药。” 华容嘴唇抖了一下:“你给我下的便是这个毒?你是从何得知的?你是不是和孙景昊勾结在了一起?” “怎可说是勾结。”沈白凤摇摇扇子,“我百鸟门根基浅薄,想在江湖上立足,自然要找些靠山。恰好孙郎在辰州崛起,我便趁机奉上薄礼,混个眼熟。百鸟门的消息来源,多亏有辰州帮的帮忙。辰州帮对通源阁恨之入骨,这么有用的消息,是他们白送给我的。” “好,豺狼配虎豹,你和孙景昊倒是沆瀣一气,要对付我们通源阁了?小小一个买卖消息的门派,想与江湖第一杀手门派为敌,也不知该说你是艺高胆大还是目中无人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这是自寻死路!” “华容不必气恼。”沈白凤笑道,“自我得知,当年我父惨死,全族被灭,乃是通源阁背后的功劳,我便对天发誓,此生不灭通源阁,誓不为人!恰好孙郎也与通源阁有深仇大恨,我和他联手,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你是如何得知的?”华容沉下脸。 沈白凤却不答她,扇子又摇了摇,问道:“护着宁公的那位是何方神圣?”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宁公家旁,住着一堆祆教教众。那教坛里主事的祭祀,我曾派人打探许久,竟然也打探不出来历。我真是好奇,一个胡人,为何要护着一个中原人士。直到前几日,见了那胡人的真面目,我算是想通了。华容,宁楚仪,他到底是不是承鸾?他还是不是我那性格良善的堂弟?” 华容咯咯一笑:“所以我说你表错情了,二郎,他和你,真真切切,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他不是承鸾,你认错人了。” 沈白凤垂下眸子:“认错人?绝无可能!” “你不信就算。” “华容不坦诚。”沈白凤柔声道,“承鸾是我堂弟,我绝不会害他,即便是告诉了我他的身份,又有什么好怕的。” 华容不理他,沉默片刻后,她启唇道:“好,我实话对你说了吧。二郎他曾经是承鸾没错,但是他和你,却是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你那堂弟,早在出生时便夭折了,恰好承鸾去了府上,便冒名顶替活了下来。所以,你沈白凤是要复仇也好,总之也好,这些都与二郎没有关系,你若是敢拉他下水,我决不饶你!你信不信,现在只要我钩钩指头,便能送你去黄泉?” “怎会如此?”沈白凤忡然失神,“你说,承鸾和我并无亲缘关系?” “丝毫没有!二郎与我,才是嫡亲姐弟,与你,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难怪……难怪!”沈白凤长叹一声,“我以前总是想不通,为何四叔容貌丑陋,承鸾却是相貌俊秀,与他大不相同。而且起先见到你的人是我,然而承鸾却是后来居上,与你的关系格外亲近。我困扰了这些年,总算有了答案。” 华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 “那承鸾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你一介凡人,还是别问这么多比较好。从此以后,你就离二郎远一点。你昨日在红袖楼调戏二郎的事,还没传入那位的耳朵,若是让那人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我言尽于此,若你以为有了孙景昊的帮助,你就能从我手下护住这条命,你就大错特错了。” “华容现在是和我说话的耐心都没了吗?”沈白凤叹气,“这才坐了多久,竟然又开始威胁起我来,难道你和我就不能好好坐下说说话吗?好,我向你保证,从此绝不招惹你家二郎,而且不管我和他之间是否有亲缘关系,他若有事,我一样会如往常一般护着他。这样,你可否愿意与我言归于好?” 华容看他一眼,觉得他脑子有点不正常。她撇撇红唇:“免了,你以前可没少对他下绊子。你护着他?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事情拖累他就好,其他的就算了吧。” 沈白凤摇摇扇子,语气颇有些委屈:“那是我也是少年心性,见你整日只与他亲近,对我却是爱理不理,心中怨愤,自然要将气撒在他身上。人总有年少无知的时候,我此时也是后悔的很,难道华容就不给我改正的机会吗?难道,我心口这一刀,竟是为了少年时候的霸道挨的吗?华容也未免太过记仇。” “你说对了,我这人就是睚眦必报。尤其是谁伤了二郎,我便是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他。”华容声音低柔,“你最好记住了,日后不管是何理由,只要你敢伤了二郎一根毫毛,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沈白凤脸色淡然:“在下记住就是。好,言归正传,咱们不聊承鸾,咱们还是来聊聊你要买的那个消息吧。” “不必了,我本打算以你性命相换。如今筹码已失,我这人还是很看重公平的。今天这消息,我就不要了。” “华容霜霜傲骨。”沈白凤扇子摇摇,脸上轻笑,“在我这里,唯有华容可以不付分毫就拿走消息。而且,我也好奇的很,有什么消息,是风华幻术搞不到,非要从我这百鸟门才能得知的。华容便说来听听,满足我的好奇感吧。” 华容闭上眼睛,不理会他。 “华容真是恶劣,明知道我好奇无比,却这样吊着我胃口。”沈白凤无奈叹气,“这样吧,我今日也不妨做个折本买卖,我将今日抓获的那人免费赠与你,作为交换,你来告诉我,你心中所求的消息是什么,如何?” 听到这个,华容勾唇一笑,睁开了眼睛,道:“你真的想知道?” “想。华容心中所想,我都想知道。” “便是听了之后,心中不快,也无所谓?” “华容给我的堵心事,还差这一件吗?” “也对。”华容柔声道,“那我就再给你添一件好了。”她站起身,面容平常,“我想知道的,答案已经拿到了。” 沈白凤手上一抖,扇子几乎落地,他想了片刻,忽然就想通了。 “好,不愧是风华幻术,简直是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叹气,“你今日,原来是来探我的底来了。” “也要多谢沈郎配合。我原先只怕你这百鸟门背后其实是五大家的支持,如今知道原来是孙景昊的辰州帮,我就放心了。你抓的那人,对我来说并无用处,还是直接杀了吧。至于胡娘那边,我自己去处理,就不劳你费心了。” 沈白凤心中又是一抖,嘴角扯起难看地笑了笑,柔声道:“华容若真想知道什么,只管开口问我便好,又何苦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下次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我定然不会有所隐瞒。” 华容施施然走到门口,勾唇对他笑道:“对了,忘记说了。先不说猫儿刺的毒性对附子来说根本无用,就算是对付通源阁的普通杀手,光凭你杯口的一圈药和坐垫里的草枝都是无效。想杀死通源阁的人,你得用猫儿刺的根削成尖头的棍子,还要在顶上沾满果实里的汁水,再刺入心窝才能有效。” “华容留步!”见她要走,沈白凤出声挽留,“我三日后的生辰,你可会来?” 华容拧起秀眉,见他满脸期待的模样,眼睛狡黠一转,道:“你不怕我在你生辰宴上给你难堪?” 沈白凤笑了:“有承鸾在,有何可怕。你我毕竟是旧识,便是不能相认,找个机会一起坐下喝喝酒聊聊天,就当是重聚了,难道不好吗?” 华容哼了一声,未置可否,转身掠了出去。沈白凤却是笑了,他知道,华容这是已经答应了。 不久,一脸惨白的孟艳娘回来覆命,见了他满脸喜色,颇为不解。 “阿郎,应儿把人带来了。”她身后,身形瘦小的应儿一只手牢牢拖了个死狗一样的男人,那男人体型看起来重量不轻,应儿拖着却是毫不费力。 沈白凤朝那浑身血污的男人看了看,问着应儿:“他招了没?” 应儿摇头:“回阿郎的话,他嘴巴牢的很,什么都不肯招。能动的刑,咱们都试过啦。” 沈白凤殊无兴趣地嗯了一声,道:“若是撬不开他的嘴便算了,把他送给孙景昊的人处理吧。” 地上的男人听到孙景昊的名字,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吚吚呜呜,却始终挣不开应儿的手。 “好,听阿郎的吩咐,我这就把他送给孙郎。那红袖楼那边的胡娘,咱们还……” “不用了,把人撤出来吧。”既然华容已经开口说,那胡娘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一个死人,没有浪费人手的必要。只不过,宁楚仪恐怕要动疑心了。想到华容宝贝他的样子,他未免心中不快,他也好奇宁楚仪的身份,只不过这是华容的逆鳞,抚不得。以后机会多的是,他沈白凤想知道,又怎会有人瞒得住。 夜渐渐深了,胡娘却总也不能入睡,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忍不住开口叹了气。说是要和绞篮一起隐退,去过普通生活,两人却都是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奢望罢了。 绞篮出去一整天了,也不知消息送到了没有,为何现在还不回来? “怎么,担心你的情郎?”边上一道低柔女声传来,“有空挂心男人,还不如挂心你自己。毕竟,我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置你。” 胡娘吓得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手上已经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刃。当看到跪坐在案边正拿着灵心镜端详的女子,她口中顿时发出绝望的悲鸣。 华容对着镜子就着月光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口中轻飘飘问道:“通源阁里,在这上洛的,除了你还有你的那位情郎,还有谁在这里?” 胡娘面容悲戚:“阁下,阁下就是四附子吗?” “你是新进的杀手?” 胡娘一愣:“婢子在阁中已有数十年。” “哦,难道你不知道,我最恨他人叫我四附子?”华容面色冷了下来,看着簌簌发抖的胡娘道,“我是有名字的,他们都叫我风华幻术,或者……华容。” “婢子错了!四……华容殿下饶命!” “你先回我的话,这上洛,还有哪些通源阁的人在?”华容柔声问。 “婢子不知,佐使只遣了我和绞篮来,有没有他人,我并不清楚。”胡娘伏在地上,语调已经抖得不成形,“但求华容殿下饶我一命,婢子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华容沉吟:“派你来的佐使是哪个?” “是,是右佐使。” “右佐使……”华容皱眉,“听说他在朝廷任职,你可见过他的真面目,可知他化身何人?” “婢子不知。” “好吧,谅你也不会知晓。” “婢子是真的不知,只要殿下绕过我性命,我定然知无不言。”惨淡月光照在胡娘雪白的脸上,衬得她脸色鬼一样的苍白。 华容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也是不容易。”她站起身,将镜子揣入怀中,忽然问道:“今夜月色可美?” 胡娘一愣,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样发问。 “回殿下的话,美得很。” “嗯,你觉得美就好。”华容抬头看那月色,胡娘也禁不住跟着她一起看去。月亮银盘一样嵌在空中,纯净无暇。 然后,那是她看到这世界的最后一眼。下一刻,她便倒地死去,那双碧蓝的眼睛还圆圆地睁着,月光印在她的眼瞳中,很快失去颜色。 华容俯下身,伸手合上她的双眼,而后将她头翻过去,伸手在她耳后挖出两个漆黑的玉片。玉片血淋淋,她将血污拭去,对着月亮端详玉片。 月色照耀下,玉片散发诡异的淡青色光泽。她扯起唇角笑了笑,张嘴将玉片吞了下去。 ☆、调戏 天晴风好,丽日高照。宁楚仪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前院传来的叮叮打铁声分外悦耳。 “二郎,你伤口好了吗?怎么这就下地了?”容儿从前院走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我正打算煮羊肉羹给你补补身子。你还是回榻上趴着,别把伤口给扯裂了。” 宁楚仪笑笑:“我年轻力壮,皮肉伤好的快。虽然不能动武,下地活动活动还是可以的。这不年不节的,吃得这么丰盛,倒是叫我惊讶。” “不年不节就不能吃好的啦?”容儿笑睇他一眼,“没什么要你帮的,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宁楚仪争不过她,只好在边上看她用凉水过着熟肉。 “二郎虽然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但是好歹也是失了血的。这羊肉羹最是滋补,对体虚肾弱、腰脚无力都有效果。”容儿手上利索,将锅里又添满水,“我看你还是稍微走走就回去,可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呀。” 宁楚自仪幼时从未被人这般唠叨牵挂过,心里一阵暖乎乎,脸上表情也不觉柔和起来。 “好,我知道了。” 被容儿赶回屋内,他百无聊赖叹口气。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楚仪叹气,可是想我了?” 宁楚仪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子硕双手抱胸,用一条尾巴悬着倒挂在横梁上,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正堪堪垂在他头顶上方,如垂下一匹上好的丝缎。他忍不住伸手穿入他的黑发,冰凉丝滑的感觉,沁人心脾。 子硕翻身下来,站到他面前,俊颜凑了过来,鼻尖几乎与他相抵。宁楚仪心里一跳,顿时手上被火烫了般缩了回来,子硕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 “楚仪喜欢就多摸几把,我可是求之不得,莫要躲闪,伤了我的心。”子硕将他的手贴在面颊上,眼神妖魅无比盯着他,纤长的眼睫几乎戳到了他的面颊。 微凉的鼻息喷在脸颊上,宁楚仪面如火烧。这狐狸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勾他,他定然不知自己要用多大的定力才能控制自己,免得见了他脑子就成浆糊。 “楚仪怎的不正眼看我?是我今日看起来丑陋吓人吗?”子硕的额头与他贴上,鼻尖亲昵与他的摩擦。 宁楚仪脸上已经烧了起来,一阵阵热流冲撞脑门,让他几乎有些晕眩。 “不是……”他呐呐回答,声音干哑。 “不是什么?”子硕又贴近一步,胸膛也几乎与他靠在一起,“那我今日看起来如何?” 宁楚仪退后一步,想躲开他。说他妖气逼人,不知道他会不会羞恼。 “楚仪怎的不回答我?”子硕虽是抱怨,脸上却是带着勾人的笑,“那我来替你答了如何?” 宁楚仪:“……” “子硕今日看起来,俊逸动人,让我见了,就忍不住想强行扑倒,与他共赴云雨之欢。你看我答的对不对?” 宁楚仪脑子里轰了一下,恨不得现在就掩住他的嘴。可惜手一动,就立刻被他扯到唇边亲吻。 “楚仪脸红的样子真是太诱人了。好,今日先不逗你,你现在趴下,脱下裤子,伤口我瞧瞧。” 宁楚仪几乎跳起来,甩手挣开他的钳制,一脸惊慌失措:“不用了!已经结痂,很快就会好,不用瞧。” “楚仪放心,你身上还有伤,我又不会对你怎样。”子硕看着他浅色的唇,长长眼睫垂下,脸庞又是靠近点,薄艳的双唇若有若无地勾着,宁楚仪紧张地屏住呼吸,以为他随时都会吻过来。 然而子硕却没有这样做,只是暧昧蹭了一下,脸颊又退了回去。宁楚仪舒出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不是有些失望。 欲迎还拒,这狐狸撩骚的功力已经炉火纯青了。他心中腹诽,默默退后两步:“子硕今天的人身可以维持多久?” 子硕勾唇一笑,逼近两步:“对于见你兄长,恐怕已是足够了。” 宁楚仪吓了一跳:“什么?”见兄长?这么快就要把他们二人的事向大哥挑明?他心里不由一慌,“会不会仓促了点?”毕竟子硕算是来历不明,而且还并非人类,他兄长得知后,定然会反对。 “你我早已情意相通,有何仓促?”子硕伸手描绘他面上轮廓,双眸深情凝望他,对宁楚仪的担忧显得漫不经心。 宁楚仪一哂,也对,既然感情已定,有什么仓促的?只怕自己贱民的身份会拖累子硕,毕竟,他好歹也是个狐王。 “可是,你是祆教祭祀,你们教规那里……”宁楚仪眉头轻蹙,“在下并无想皈依祆教的打算……” 子硕指腹按到他的唇上,在那柔软之处轻轻擦拭,带起阵阵麻痒,口中道:“区区祆教祭祀,当不当有什么要紧。楚仪不喜欢,我离开祆教便是,有什么好烦恼。” 祆教的祭祀也是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吗?子硕的指腹滑到他的嘴角,在那上面轻柔划着圈子,宁楚仪脸热,想转脸躲过,却被他手上用力固定住。他被迫与子硕对视,身影映入他幽绿的眼瞳中。 子硕的眸子那么美,光是那双绿眸直视他,他都一阵心猿意马。两人呼吸交缠,甜腻的浓香钻入鼻孔,宁楚仪一阵微醺。子硕的脸又靠近了,他闭上眼睛,等着那对薄唇的到来。 然而,子硕还是没吻过来,只是用指腹摩挲他的下巴,然后退了回去。 宁楚仪有些恼怒,这狐狸想玩什么? “走吧,现在就去见你兄长,与他说个明白。”子硕笑笑,身后黑亮的尾巴竖起来摇了摇,然后收了回去。宁楚仪怒瞪他一眼,转过身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好,还以为自己心会就这样从喉咙里跳出来。这天杀的狐狸! 当宁平举、子硕、宁楚仪与容儿四人在案边坐定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宁平举用力装出目瞪口呆的样子,口中吚吚呜呜,手上胡乱比划一番。宁楚仪极力让自己镇定,试着说服自家兄长。 容儿清清嗓子,看了看宁平举,看了看宁楚仪,又看了看一脸惬意喝着肉汤的顾郎,垂下眸子想了想,开口问道:“其实大郎只是担心,二郎与这位顾郎,毕竟都是男儿。人有生老病死,现在年轻力壮,一切好说,若是等二郎年老衰弱,你们二人又将如何自处?” 宁楚仪笑了笑,回道:“我知道大哥与容儿的担心都有道理,这点我也想通了。我现在当了捕快,乃是贱民身份。即便是娶妻生了孩子,一不能给他们地位,二不能给他们富贵,他们跟着我吃苦受累,岂不是害了他们?子硕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与我在一起,乃是我拖累他,而不是他拖累我。他肯与我相伴此生,我已是感激之至,万万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来劳烦他了。至于年老力衰,那也是多年以后的事,还是等那时再考虑吧。” 容儿暗暗翻个白眼,她今日才知道宁楚仪也好好使的一手二两拨千斤的功夫,这答了跟没答差不多。 她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柔柔一笑,道:“二郎说的在理,妾身也曾在贱籍,对这种想法深有体会。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而如今你我兄妹三人双亲早已不在,且兄长身有不便,咱们的婚姻大事都无人做主,自然是听自己的便好。二郎也已成人,自己做自己的主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谢谢容儿理解。我虽然与子硕已经私定终身,决意此生相伴,然而也并不打算与邻里伸张,只打算让他们以为我将孤独终老。只是此事若是传出,怕会惊起一番风雨,到时候流言蜚语定会难听。我怕拖累容儿,听闻李阿郎过些时日便要回家,我看你住几日后,还是回到李阿郎那里去吧。这段时日容儿在这里对我兄弟二人的情意,在下此生不忘。若有机会,定要报答。” 容儿微微一叹:“二郎这话说的真是见外。你我既成兄妹,当要生死不离,风雨不弃。二郎这番话看似为我着想,实则是在羞辱我。” “并非如此,容儿想多了。”宁楚仪慌忙摇手。 “既然并非是羞辱,那此话就不要再提了。我还等着日后出嫁的时候二郎为我送嫁,你现在就赶我走,岂不是让我美梦落空。” 宁楚仪哑然,宁平举暗中翻翻白眼,这死乞白赖的疯女人,赶都赶不走!还送嫁,她真以为她能嫁的出去吗?他对顾郎察言观色一番,想一想自己也差不多装腔作势的差不多了,于是打了手势比划一番。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9节 “只要你过得好就行,大哥不会替你当家做主。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大哥当然要随你。” 宁楚仪感动,眼眶微微发红:“谢兄长成全。”他站起身,想朝宁平举跪下,却被子硕拉着。 “你兄长定然不愿意看你与他这般客气。你告诉他,今生今世我都会好好照顾你,让他尽管放心。” 宁楚仪喉中哽咽,强忍了眼泪道:“在下也是男儿,谈什么照顾不照顾。你我以后互相关照着吧,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咱们平平淡淡过日子,谁也别辜负谁。” 子硕眼神直白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既约此生,永不相负。”宁楚仪满面热意,嘴唇掀了几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华容与宁平举对视一眼,都装聋作哑起来,端起饭碗吃着饭,今晚的风波就这样风平浪静过去了。 收盘子的时候,华容弯腰在宁平举耳边道:“大郎,你演技真是烂透了!” 宁平举怒瞪她,没敢发作。 夜里,华容走入院子中,顾郎正仰首赏月,皎白月光照在他脸上,衬得他更是肤白如玉,映着一身斑驳的树影,那人直如画中人一般。 “二郎睡下了?”她施施然走到他身畔,与他并肩凝视天上银盘。 顾郎看她一眼:“你是想问楚仪心魔的事情?” “是。” “我近日多番试探,他看起来并无不妥。” “附子入魔,那是定局。”华容轻叹,“即便他仙根深厚,也挡不了魔性侵袭。此前得知你对他施了法,让他性格变得无比羞怯,让他只为你心动,我心中也有恼怒,然而想到他若入魔,兴许只有你能唤他回来,便也不再计较了。” “你便是计较了,又能如何?”顾郎嗤笑,“楚仪是本王的,不管他转世成何人,不管他变成什么身份,他都只能是我的。我和他,从他前世开始就已经纠缠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我和他。你只是个小小附子,又能怎么样?” 华容垂下眸子,掩唇一笑,未置可否。她看向顾郎如诗如画的侧颜,好奇问道:“二郎与你,前世是如何相识的,可愿说说?” 顾郎负手轻叹,嘴角勾起笑容,道:“楚仪前世是修仙之人,仙根深厚,可惜大道将成之际,忽然生了心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修仙岂是易事!”华容叹息,“那二郎的前世,便因为这心魔导致功败垂成,被迫进入轮回转世?” 顾郎笑得古怪:“并非如此。而是因为,他的心魔,引来了我。” “此话怎讲?” “我本栖息于黑暗中,不问世事,对这世间情爱,更是不屑一顾。然而楚仪的心魔引得我动了好奇心,让我来阳世一探究竟。他,是我在这阳世碰到的第一个人。” “然后你对他一见钟情,从此纠缠不休?”华容调笑。 “哈哈哈,这你就错了。开始的时候,我不识情爱,他无欲无求,我还以为与他没有交集的可能。然而他最终败给了心魔,对我生了异样心思。一来二去,我和他就这样……最终他没有度过心劫,身死魄散,残魂去了地府转世。” 说起过往,顾郎面容柔和起来:“只是转世之后,万迹全灭,他与前世已是大不相同。这一年多,我日日看着他,眼中所见,早已只是宁楚仪,他前世是谁,长得是何模样,姓甚名谁,我早已忘光了。我和他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如今在我身边的是个聪慧而倔强的凡人捕快。他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就永远护着他,替他守着这身份。” “顾郎此心,若是二郎知道了,不知该有多欢喜。” “日后我自会说与他听。”顾郎笑笑,“倒是你,你回到通源阁多年,可有查清他们的背景?可知该如何驱除楚仪身上的魔性?” 华容摘下片叶子在手中轻捻,口中低声道:“二郎见血便眼红,他人都道他晕血,却不知那是他体内魔性受到牵引,想挣破顾郎封印的束缚,霸占他的躯壳。这些年二郎动心忍性,一直将魔性压制得很好。而且可喜的是,顾郎又死而复生,有你坐镇,似乎二郎能以如今的身份平安终老,不会再是空话。” “然而,通源阁一日不除,这隐患便一日都在。就怕以后二郎受了什么刺激,顾郎的封印也压不住那魔性,他便要……” “你实话告诉我,他身上的魔性,究竟由何而来?”顾郎打断她的话。 华容思索一下,缓缓道:“这些年,我虽然多方打探,对其中缘由也是所知不多。据我所知,阁主不知从哪里弄来这种神奇的‘天玉’,然后由阁中的‘地’字号门徒在各地找来天资优秀的少男少女,在他们耳后植入。有了这天玉的帮助,这些少年修炼武学,进境可谓一日千里。”她顿了一下,“其中最突出的几人,会被选为‘附子’。我与二郎,都是其中一人。” “楚仪被植入‘天玉’时还在襁褓中,我也及时找到他,将他带出通源阁,他身上的魔性究竟是从何而来?你又为何未受其害?” 华容苦笑:“我若是知道便好了。通源阁中那些附子以外的人,最终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而附子,最后也都会入了魔道,前朝的炀帝,就是最好的例子……”她长叹一声:“二郎被你藏在这里的这些年,阁主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其他曾有附子忤逆过他,结果被他一刀刺死。在我看来,他对附子也并无感情,却不知为何独独对二郎这般执着。我怀疑,二郎与其他附子不同,也许他身上,还带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顾郎唔了一声,问道:“那你呢?华容?楚仪前世修仙,都避不开这心魔侵袭,为何你不受影响?” 华容撩起散发挂到耳后:“也许,是因为,在这些附子中,我,最是无情吧。” 顾郎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做声,转过了头。 ☆、真凶 宁楚仪在家里好生休息了两日,虽然这两日对他来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子硕这只狐狸一定不知道,他的一言一行几乎都透露着勾引的意味。只要是私下与他一起,他就没个正形,就如现在一般,别人吃梨便是吃梨,他偏不。他非要捧着雪梨汤,依偎在他身畔,他吃一口,也要喂宁楚仪吃一口。宁楚仪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心中觉得子硕这样实在是腻歪的不行。 但是,他还真的不讨厌这样…… “怎么,看书无聊了?”子硕放下梨碗,伸了个懒腰,“我也觉得无事可做,有些无聊。” 宁楚仪从书中抬头,扫了他慵懒的俊颜一眼,口中道:“祆教里不用供奉神明么?” 子硕双手撑着爬过来,摘掉他手中书本,高大的身形覆住他,居高临下看着,用眼神挑逗他:“那些神远在天边,供奉了也是收不到。不过,我眼前倒是有神明一只,不如,我来供奉他如何?”淡凉的气息就吹在鼻畔,宁楚仪一阵心慌意乱。 “如何供奉?”他忍不住开口问。 子硕低笑,声音沙沙刮在耳道中,宁楚仪心底一处滋滋发痒。 “不如,咱们来做些可以让你我都开心的事……”子硕声音无比魅惑,薄唇在他脸颊侧畔流连,几乎随时都会亲过来。 宁楚仪心跳如小鹿乱蹦,说话都几乎找不到调子:“做些什么?” “让你我都开心的事还能有哪些呢?”子硕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就怕楚仪会不答应……” 宁楚仪脸皮上一层热气几乎喷出来,他挣扎说道:“现在是大白日,你,你还是收敛点吧。” 子硕嘴角掀起,调笑道:“收敛?为何要收敛?” 宁楚仪没说话,白日宣淫,未免太过孟浪!再说了,宁平举和容儿可都是在院子里,宁平举还好,若是容儿忽然推门进来了…… 虽然两人关系已经被他们承认,然而两个男子在一起,毕竟是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有着旁人在,自然该低调点。 子硕垂下眸子,嘴角扯起一笑,语气轻挑道:“我偏不收敛。” 一炷香后,宁楚仪手里捏着笔,额头青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跳。这天杀的狐狸!之前说的那么暧昧,他还以为…… 结果他却研了墨,说要陪他一起抄书。 原来他指的让两人都开心的事情是说这个……害的他以为…… 他捂着鼻子,觉得糗极了。幸好刚刚没有多说,不然让人以为他是有多么饥渴。 “楚仪在想什么?”子硕从身后揽住他,右手包住他的,带着他一起写。梦中熟悉的场景重现,宁楚仪心中波澜起,一时有些心神荡漾。 果然是他……果然子硕就是那人,他回来了…… 无法表述的感动如潺潺溪水在心中流淌,他嘴角浮起笑容,撤去手上气力,跟着他的右手写下一个个字。 一样的字体……如同模具刻下的一般,两人的字迹,几乎相同。这些年,尽管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上竟然还是完好地保留着他曾刻下的印记。 “楚仪的字,写得真是漂亮。”子硕带着他,遒劲飘逸的字自笔下凝墨而出。子硕的下巴枕在他的肩窝,强壮的胸膛与他的后背紧紧相贴。宁楚仪几乎整个被他圈在怀中,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从心底升起,他心情神奇地平静下来。 这狐狸,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呢?宁楚仪颇有些哭笑不得,然而又觉得,这样的子硕,这样鲜活无比的子硕,比之前那个沉默伟岸的祭祀,看起来更是动人。 前院的打铁声,偏房里容儿的织布声,还有背后子硕清浅的呼吸…… 一切都是如此温馨。温柔乡,英雄冢,便是帝王也抗拒不了这诱惑,何况他一个小小捕快? 宁楚仪心里暖的厉害,明知道子硕的左手很不规矩在他腰上抚触,也没有抗拒。他只愿这一刻的温情,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就让他这样沉溺下去才好。 然而,整日这般风花雪月那也是不可能。第二日,宁楚仪还是回县衙去应卯了。回去后他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当日来督促办案的监察竟然在回京的路上遭了劫匪,一命呜呼了。 “什么?”宁楚仪吃惊地看着小六,“怎会有劫匪出没?那些劫匪抓到了吗?” 小六嘿了一声,道:“自然是抓到啦,劫匪说他们只为钱财去,没打算伤人性命,没想到监察要钱不要命啊,他们一不留神,就取了他的性命,现在还在牢中喊冤呢。” 宁楚仪皱眉:“上洛向来太平,这周围是何时出的劫匪?不知咱们大人可否会受到牵连。” 小六摇头道:“谁说是咱们这里出的劫匪了?劫匪是在雍州那出现的,那是京兆尹的事情,和咱们大人没有关系。” 宁楚仪心中舒了口气。 “没想到长安竟然也有乱匪在。”宁楚仪低叹,心中不免有些怨怪,子硕不是曾说不会伤人性命?为何这监察竟然真的丢了命?回去得问他一声,免得他仗着神力乱杀。以前他从不相信报应轮回,如今却在一夜之间转变,害怕这乱杀的业障会降临到子硕的身上。 “我听说,上面的圣人又要出兵攻打高丽,正满天下募兵。有些人为了逃兵役,砍了自己的手脚。有的嫌税负重了,卖儿鬻女,结果还是交不起税,家破人亡,就只好去当了流匪了。” “原来如此。”年初圣人下诏,重罚自残手脚者,且就算是残了手脚,还是得照样服役。如此有流匪作案也是不奇怪了。 “还有啊,头儿。红袖楼的那个胡娘,也真是命够苦的。就在你受伤回去的那天下午,她忽然暴病亡了。可把那假母鸨儿给哭惨了,她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她,本指望能在她身上赚一座金山,却没想到这下子是亏的本都回不了。” “之前还好好的人,怎会就这样暴病亡了?”宁楚仪抿起嘴唇,面色不愉,一条人命没了,那鸨儿竟然只是哭自己亏了本,难道竟然没有丝毫恻隐之心?虽然胡娘来历不明不白,就这样说没就没了,未免太过诡异。毕竟,她可能是通源阁的杀手。 “仵作可去看过?真的是暴病而亡?” “沈郎君验的尸。”小六偷觑他的脸色。 “哦,他怎么说?” “他和别的仵作说的一样,说是暴病没的。那些胡人可和咱们中原人不一样,生了什么蹊跷古怪的病也不奇怪。我可是听说过,那些胡人的军队里,动不动就会有奇怪的瘟疫,一夜之间死个几百人的都有,指不准胡娘得的就是什么怪病呢。前日里看过她跳舞的客人都吓坏了,这两日红袖楼里可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就怕被染上呢。” 宁楚仪一哂,虽然心中生疑,面上倒未表露。 “对了,头儿。”小六又拉住他,“上次查钩吻,就是那个毒/药账单的事情,我有件事横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不说又怕有些不妥。” “和案情相关的,有何不妥!你说罢。” “是,我曾查到,在东城的一家药房里,有一笔药的去向不明,便逼问了药房的掌柜。掌柜的说,当时给了别人,并未记录,时间太久,实在是想不起来。我不死心,便将那掌柜的抓回来上了刑,一番逼问下,那掌柜的说,药是给了沈府了。只说是沈府的一个丫鬟买了去,并不知道是谁买的。这不,我查别的名单都没问题,只有这一笔有些疑问,但是,头儿,你也知道,沈府是大户人家……”小六搓搓手,“我觉得吧,刺杀魏王的案子,肯定和沈府没什么关系,我觉得那掌柜的肯定在说谎。于是用了点重刑,没想到他没挺住,竟然一命呜呼了……”他见宁楚仪脸色难看,连忙分辨道:“头儿,这是意外。而且,我也不算一无所获。我审他的时候发现,这掌柜的身份很不清白,做过不少坏事。什么囤货压价的事情都是小事,更坏的是,他还明知道有小妾谋害正房,还卖了滑胎药给他人,不知道害了多少性命。还有故意将没钱看病的穷人拒之门外,任他病死等等,总之是死有余辜……” 他见宁楚仪脸上阴云密布,支支吾吾没敢再往下说。 “小六,我才两天不在,你便可以随意抓了人回来滥用重刑吗?”宁楚仪语气冰凉,“你手里没了一条人命,现在想的不是如何补救,词词句句都是在为自己推脱,你自己听了,心里可是过意的去?” 小六诺诺不敢言。 “与其在我这里狡辩,不如想一想该如何补偿死者家属。就算那人该死,也不该是因为你滥用重刑而死。” 小六呐呐称是。 “算了吧,你也是一心为了破案。今日晚些,随我上门去那掌柜的家中探望,看看该如何补救才是。我也会去向县令请示,看看该如何罚你滥用重刑。” 小六吓得浑身冷汗,只敢唯唯诺诺应下,没敢再狡辩。 宁楚仪向来厌烦手下之人滥用职权做事,听闻此事,心中极为不愉,当下甩了袖子前去向陈庆炎请示该如何惩处下去。 小六心中腹诽他不近人情,却又不敢出声抗议,见他离去,只吓白了一张脸,心中祈祷宁楚仪能看在以往的面子上替他向县令求求情。 宁楚仪去了内堂求见陈庆炎,当班的民勇指路后院,他便绕过内堂,朝后院而去。还在院墙外,他听墙内陈庆炎道:“怎的师兄还未到?” 傅培安唾他一声:“你师兄也一把年纪了,又不是顾郎,来无影去无踪。你便是多等他片刻又如何?” 听到顾郎的名字,宁楚仪一愣,这么巧?他们说的顾郎不会是子硕吧? 又听陈庆炎道:“我当然知道师兄不是那只狐狸,只是飞白早就说了他父亲要过来,咱们等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狐狸?难道说的果然是子硕?他竟不知县令与主簿竟然和子硕是旧识?而且听这语气,该是有些熟识的吧。他明知偷听不对,却是忍不住好奇心,见院墙外的大树枝繁叶茂,若是有人伏在树干上,当不会有人发现,于是趁着风气,树叶哗哗作响之时悄悄潜到树上,寻了个枝叶茂密的树杈趴了上去。 他从层层叠叠的叶缝中看出去,见陈庆炎与傅培安两人坐在院中,面前摆着的茶壶上还有丝丝热气腾起,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陈庆炎烦躁起身:“等等等,说是有急事,约了人又不来。我师兄年纪越大越是磨蹭,真叫人受不了。” 傅培安白他一眼:“你横竖在这县衙也是无事,有什么可急的?” “我是怕一会儿宁公有事要来找我。” “他来,肯定也是为了小六滥用重刑的事。咱们正好找不到借口辞了他,这回倒是天上掉下个好机会。” “你是说……”陈庆炎停下乱转的脚步,一脸惊讶看着他。 宁楚仪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傅培安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要逼他去职不成?可是他有何处做的不妥不成? 傅培安抿了口茶,悠悠道:“原本这上洛是个太平的地方,你我自上任以来,也算悠悠闲闲度日,不曾想因为魏王一案,从此再无宁日。” “你说的没错。魏王这案子,不管怎样,宁公都是破不了的。若还是这样查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倒是上面的人不敢放松,三番五次派人来催。若宁公还在这当捕快,难免要受牵连,不如咱们找个借口打发了他,也正好放他离去。” 宁楚仪心中惊澜骤起,听他们的意思,逼他去职竟是为他着想,却不知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不说宁公,便是你我,也要做好去职的准备了。”傅培安叹口气,“想当初,你入太子门下,一心只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谁知这些年过来,竟然也只是糊里糊涂度日,早违背了你当年的初衷,你可有后悔?” “有何好后悔的?当初若不是顾郎救我,我早成黄土一捧,更别说与你相伴度过这些年月了。倒是你跟了我,空有一身真本事,却只当了这小小主簿。我只怕,委屈了你。”说到此处,陈庆炎竟然虎目含泪,定定望着傅培安,满脸的歉疚。 傅培安唾他一声:“没事少在这里煽情。跟了你是我乐意,你在那愧疚个什么劲。你我几人不都是因为顾郎对我们有恩,我们不想当忘恩负义之徒方聚在此处的吗?别说的只有你一人知恩图报一样。” 陈庆炎哈哈一乐,凑到他身边坐下:“那我去官之后,只怕身无所长,若是不能养着你,该要如何?” 傅培安扫他一眼:“养我?你养得起吗?早在收下你的那天起,不都一直是我养着你吗?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连你整个人都是我的,难道你以为,你我去官之后,你就能自由了不成?” 陈庆炎更是一乐,不由伸手搂住他:“此生有培安相伴,幸甚之至。” 傅培安嘴角含笑,满脸乐意接受他的亲昵。树上的宁楚仪满脸羞红,早知这两人之间有猫腻,此前竟未发觉原来这两人也是…… “你说,宁公这样查下去,会不会发现其实是我们派了人杀了王之礼?”陈庆炎坐直身体问道。 听闻此言,树上正羞臊的宁楚仪不免大吃一惊,想到魏王出现那日的种种巧合,顿时又不那么惊讶了。他凝神听去,傅培安开口道:“那日也是事出紧急,若非情非得已,你师兄也不想让飞羽出手伤人性命。毕竟魏王身边的薛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一个大意,飞羽若是被截留在当场,恐怕沈家要被族灭。幸好飞羽机警,趁着你出来,见机伤了薛臣,及时逃走。只是没想到宁公竟能想到咱们的目标是那王之礼,害的你我又在他面前做出那蹩脚的戏来。” 宁楚仪真是大吃一惊,他们说的飞羽,难道是沈飞羽?沈白凤那个文质彬彬,只爱读书不爱管事的二哥? “其实便是让他知道了也是无妨,他那边的怀疑,顾郎应该都能替咱们掩饰下去。先不说宁公,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那王之礼一个庸才废人,他如何心血来潮,竟然请了魏王过来,告知他关于麒麟之事的?那日若非飞羽及时打断,指不准他就将宁公的身份给道了出来。真是奇了怪了,他是从何得知这等绝密之事的?” “这便是今日我约了你二人在这等我的原因了。”一道洪厚声音传来。 ☆、内情 一道壮实的身影从屋檐上飞下,宁楚仪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孔武英伟,虽然须发皆白,却看起来精神矍铄,五官样貌赫然与沈白飞有几分相似。这人便是沈白飞之父,沈府的当家人沈牧元。 沈牧元落在院中,陈庆炎连忙站起身朝他行个礼:“师兄,你来了!” 傅培安也站起身,朝他恭敬揖了一礼。 “来的路上,正好碰上有人家中作法事,耽搁了点时间。”沈牧元摆摆手,“让你们久等了。” “不妨事,师兄相约,多久也要等。”陈庆炎在他面前收起轻慢,态度恭顺,“听师兄这么一说,我也想起这几日也看到有几家在作法事,真是奇了怪了,最近上洛的道观里似乎无比繁忙。我曾侧面打探一下,似乎又无什么反常之处。” 傅培安笼着袖子道:“应是有反常之事,只是咱们还没打探出来。不如晚点提点一下小六,让他带人去打探。” 沈牧元道:“刚听你二人的意思,是打算逼得宁公去职,不做这捕快吗?” “有这打算,但是还没与顾郎商议。” 沈牧元抚着下颔长须,点了点头:“也好。魏王毕竟是皇室贵胄,他在这里受了惊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早日收手也好。顾郎将宁公/安顿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让他可以如普通人般生活。咱们依照顾郎的请求照顾了他这些年,如今让他远离是非,也算是稍微还了点顾郎的人情吧。” “师兄也如此想,真是再好不过。我这就叫人知会一下宁平举,若是宁公气愤,也叫他设法劝慰一番。宁公最是在意他这兄长的意见,若是他出手阻拦,宁公定然不会纠缠。” 三人都点点头,傅培安问道:“沈公刚刚说今日是为何约我二人在此相候?” “坐下说。”沈牧元指指坐塌,自己撩起袍子盘腿坐下去,傅培安替他斟上茶,沈牧元抚弄长须,缓缓道:“你二人可知阴世师?” 陈庆炎与傅培安对视一眼,点头道:“知道。此人乃是前朝的左翊卫大将军,在炀帝东巡时与代王杨侑留守长安,大业十三年,武德皇帝攻入长安,阴世师率兵抵御,兵败被杀。师兄为何提及此人?” “你可知,阴世师此人,和武德皇帝之间,可是有深沉大恨?” 傅培安掐了一脸茫然的陈庆炎一记,不管他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解释道:“阴世师这人据说性格忠厚,武艺高强,在炀帝在位时,他任张掖太守。因为他带兵勇猛,当时的戎狄人很是忌惮他。也正因为他忠厚,当初炀帝听闻武德皇帝起兵反隋,大怒之下,命他前往捉拿,幸而建成太子带了家眷逃脱,然而路上颠簸,不慎落下楚王李智云。前隋的爪牙将李智云抓了押往长安,便是阴世师杀死了李智云,那年楚王方十四岁。之后阴世师留守长安,还派人挖了李家的祖坟。可以说,阴世师与李家,可谓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了。” “不错,连祖坟都被挖了,也难怪长安城破后,阴世师会被高祖所杀了。”陈庆炎点头,“不过,此人既然早已死去,为何今日师兄要提起?” 沈牧元叹了口气:“若是此事到他死了便结束,你我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了。阴世师死后,留下一儿一女幼子阴弘智,幼女阴氏。因为皆是幼年,高祖便未追究,留了这二人性命。阴氏因其父获罪,自幼被投入掖庭,在那里长大。可能因为在那肮脏之地成人,不知从何处得了一身阴诡的手段,竟然爬上了李世民的床,为他生了个儿子,便是齐王李佑,她本人也因此得封贵妃称号。” “什么?”陈庆炎讶然,“这女子果然是有手段,委身于杀父仇人之子也便罢了,还为他生了儿子?这李世民还真是生冷不忌。” 傅培安胳膊拐了他一下:“这有何奇怪,阴氏能封妃,其中也有文德皇后长孙氏的功劳。算了,这等宫廷风月,无需多提,还是叫沈公说下去吧。” 沈牧元抚弄长须,点头道:“不错,李世民为人如何,你我都知,无需多提。还是继续说那阴世师。阴世师之父,乃是隋朝司空阴寿,阴世师少时乃是拜父功封官。庆炎,还记得师傅在世时,曾与那阴寿有过一面之缘?” “不错,师兄说道此人,我也想起来了。师傅在世时,曾面见于北周武帝,当时阴寿也在场。师傅道此人果烈有武干。” “其实阴寿此人不止如此,他在隋高祖时任丞相,高祖对此人甚为看重,因此一些宫廷秘事,他也知晓一二,他在任上卒后,这些事情便传给了其子阴世师。阴世师又传给了儿子阴弘智。李佑被封王后,阴弘智也得以借机封官,虽然是个七品的小官。齐王在贞观十三年间生了一场大病,因为久不见痊愈,便留在了京城养病。阴弘智便借机与他亲近,而且还推荐了自己妻子的哥哥燕弘信谒见,为齐王出谋划策。也就是在这期间,齐王也知晓了一些事。” 傅培安沉思,手指敲着桌面道:“也不知是否是命也,这李佑竟然被封了齐王,难道也要重复当年齐王元吉的命运?” “培安此时下定论未免过早。”沈牧元抚桌道,“你可记得前年,王之礼曾说要去长安拜见亲友,离开了上洛一段时间?” “不错,难道王之礼便是在那时,被引荐给了齐王?”傅培安蹙眉。 沈牧元点点头:“恐怕是阴弘智在李佑耳边吹了风,说李世民儿子众多,他一个小小齐王,想要保身,该招募点死士,王之礼得到这消息,便前去自荐,被燕弘信引荐予齐王。齐王病中无聊,最喜听那些民间野史好打发时间,王之礼便提起了老家的表叔。正好阴弘智在场,便将此事与自己父亲所传联系了起来。” 陈庆炎有些茫然:“究竟阴世师传给了阴弘智何事?” 傅培安扶额叹息:“便是炀帝之子元德太子杨昭乃是麒麟降世的事情啊。” 陈庆炎咦了一声,树上的宁楚仪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其实师傅在世的时候所知也不多,他曾说道,元德太子雅性谨重,甚有慈悲之心。然而英年早逝,死时才二十有三,殊为可惜。据史载,他是重病而死,师傅却说,其实他乃是发狂而死。大业二年,他从长安去往洛阳朝见炀帝,却不想在洛阳时开始发病,变得嗜血好杀伐,经常精神狂乱不能自制。炀帝找了巫者去看他,巫者言乃是房陵王杨勇鬼魂作祟。炀帝命医者奉药石,巫者献巫法,也未能止住他的疯病,在那年的七月他便不治而亡了。” “既是麒麟降世,又怎么会得了疯病?”陈庆炎脸色迷惘,“这传言又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此事是隋高祖对阴寿所言。”沈牧元敲敲手指,“至于元德太子的狂病,依我看,那并非是病,而是,‘入魔’。” “入魔?”陈庆炎与傅培安都惊呼。 “不错。庆炎,你跟着师傅修行的是佛道,该知佛法中,有些僧人修行时因心魔入侵,生了执念,导致修为偏离正道,落入邪魔外道,或被魔鬼附体,这便是入魔。你看元德太子与炀帝后期,可是像入魔?” “不错。我听闻,炀帝早期时也是敦敦君子,却在登位后性格大变,喜怒无常,骄奢淫逸,喜杀好战,与从前大不相同。”傅培安皱眉道,“今日听沈公如此说起,确实有几分道理。” 入魔?树上的宁楚仪心中默念这两字,不由一阵茫然,目中一阵红热,他伸手按住眼睫,止住其中涌涌热意。 “听闻麒麟是仁兽,降临之处,祥瑞满地,为何竟会入了魔?而且,杨昭是麒麟,炀帝难道也是麒麟不成?”陈庆炎咋舌道。 傅培安与沈牧元看他一眼,禁不住笑了:“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其中内情,师傅也是所知不多,听说之后高祖李渊也被托了梦,说是麒麟要降生在李家,被麒麟选中的人便是天下之主,然而麒麟究竟生成了谁,谁也不晓得。” “难道,降生在李家的麒麟,便是宁公不成?”陈庆炎惊呼道。 树上的宁楚仪一惊,睁开了眼睛。 沈牧元立刻摇头:“宁公并非李家子孙,他是被顾郎带到李家的。” “什么?我一直以为宁公与麒麟相关……” “这你不用怀疑了,顾郎曾亲口否认,宁公并非麒麟。” “师兄休要骗我,宁公不时眼睛发红,每每见他如此,我都以为他不是常人。他若非麒麟,那他又是何人?”陈庆炎嘟哝道,“咱们好歹也护了他这些年,难道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没有资格知道吗?” “你护了他什么了!”傅培安瞪他,“除了十五年前你去海外求来的一副仙药,让他忘记了前尘过往,其他的不都是宁平举做的。你也真是好不要脸,在这里邀功请赏。” 陈庆炎不满道:“那副药好歹也是你我几乎赔上性命方求到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培安竟然不护着我,枉费我对你死心塌地……哎哟!” 傅培安收回掐在他腰上的手,看向沈牧元:“沈公别介意。那依照沈公看来,宁公究竟是何身份,若不是麒麟,又为何会让那李世民无比忌惮,时至今日依然不放弃追究他的行踪,也因此逼得宁平举装聋作哑这些年,生怕被人看破,透露他们兄弟二人的下落?” 装聋作哑?树上的宁楚仪听闻此言,心中一阵懵然,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二人有所不知,李世民会对宁公忌惮,乃是因为十五年前,玄武门之事后,他派人去齐王府上,将齐王元吉的几个幼子全部诛于剑下。当时顾郎被人用计拖在别处,齐王府中只剩下一众妇孺幼儿,那些人只当杀几个小儿又有何难,却不想当时年幼的宁公见几位兄弟血溅眼前,忽然发了狂,一个年方六岁的小儿,凭着手中一把剑,差点将闯入府中的将士诛杀殆尽,若非尉迟敬德及时赶到,指不准他会只身闯入宫中,手刃李世民为父兄报仇。尉迟敬德赶到后,重伤宁公。正要痛下杀手之际,幸好顾郎及时赶到,在他手下将宁公救出,之后带着他杀出重围,逃出了长安。之后宁平举便带着身受重伤神志不清的宁公辗转来到此地,方有了你我后来这些事。” 陈庆炎与傅培安面面相觑,他们只道宁楚仪身份另有乾坤,却不想原来在十五年前还有这些惊心动魄的内情。 树上的宁楚仪面色木然,这些年尽管前尘旧事早已记不起,他心中隐约也知道自己与常人是有些不同的。譬如受了外伤,最多两日便能痊愈,譬如见了血便双目血红,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狂躁,每每强行压抑,便会令自己大病一场,还有梦里无尽的血色,被拖入鬼林的自己等等等,那些梦境无比真实,便是在他清醒时也不时在心中缠绕,是以他自幼年便性格拘谨,做事几乎滴水不漏。今日听这这些,他不但不觉得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沈牧元又道:“我也觉得宁公这番表现,就如杨昭入魔发狂一般,然而顾郎矢口否认他是麒麟,对他的身份从来不加细说,我见他坚持,便没有多问。其实在你我看来,他是不是麒麟不重要。毕竟顾郎对你我几人的恩惠,此生难报,不管他对我们做何请求,我们只管尽力完成便可。” “师兄说的是,没有顾郎在,我们几人早在泉下喝茶,哪还能如今日在此把酒相聚。那照师兄的意思,那王之礼原来是从阴弘智那处得知宁公身份的?” “我看未必。”傅培安道,“若是阴弘智早知宁公身份,他只需告知齐王李佑,让他上奏李世民,只管带兵来抓便是,何必还要兜个圈子请了李泰过来!” “培安说的不错,我也是如此想的。”沈牧元点头道,“依我看,王之礼在听阴弘智说道此事之后,便暗暗留了心。你们可记得年前的时候,王之礼曾被他家娘子逼着去宁公的师傅,陈玄之的武馆,欲请个师傅替他看家护院?”见二人点头,他接着道,“我记得那日宁公也在。正巧那日武馆里有比武,有一人失手之下将另一人打成重伤,当场吐血,那一口血正好喷在宁公的脚下,宁公当时便红了眼。然而他很快掩饰过去,恐怕当场除了王之礼,其他人都没有当回事。估计在那之后,王之礼便对宁公留心起来了。” 宁楚仪心中暗暗回想,确有此事,那日溅到的那口血,让他浑身难受,好不容易浑浑噩噩走到家门口,正巧遇到了子硕。那也是他与子硕第一次会面,那日他便闻到了子硕身上的香味,那香味令他无比舒畅,心中烦恶都被压了下去,从那之后他便对子硕暗中上了心。他以前只道与子硕相遇乃是天意,如今想来,子硕应是一直都在暗中守护他,否则那日怎会那般巧合,就在他要失去意识时就遇到了他? 只是不知沈牧元怎会知道那日武馆中发生的事情?是了,他的师傅陈玄之走的那般仓促,看来应该是被他藏了起来。这件事,定然是陈玄之告知他的了。许久未见师傅,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安好。只是不知该如何向沈牧元打听师傅的行踪呢? 他今日偶然之下听到这些内情,一件比一件惊悚。他此刻只觉得,今日便是天忽然塌了下来,他也不会再有丝毫讶异之处了。 “若是如此,那王之礼既然是投靠了李佑,却又为何请了李泰过来呢?”陈庆炎摸着头道。 “这不难解释。”傅培安沉吟道,“李佑虽然封了齐王,然而身份地位又如何与宠冠诸王的李泰相比?若是能在李泰跟前邀了功,岂不比把消息卖给齐王强上百倍?” “那不如干脆卖给东宫,毕竟那是未来天下的主子。” 傅培安冷笑:“当年建成太子可也主事东宫,结局如何?而且听说东宫的那位患了腿疾,你可曾听说历代有腿脚不便的皇子主了天下的?” 陈庆炎哑然,半晌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也没错。”他叹气,“没想到王之礼这般庸碌之人竟然也比我有眼色,攀上了魏王这棵大树,比起他,我倒是自愧不如,在这官场浸淫近二十年,竟然也只混了个七品县令。” 傅培安冷冷道:“我的品级犹在你之下。” 陈庆炎觍着脸道:“你不是经常在我之下么?” 傅培安眯眼冷笑:“许久未动你,皮痒了是吧?今晚叫你知道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做主。” 陈庆炎嬉皮笑脸:“好好,培安温柔点就好,怎么罚我由你做主。” 沈牧元掩嘴咳嗽一声,道:“你二人也一把年纪了,注意点影响。” “是,是,师兄教训的是。”陈庆炎龇牙咧嘴,暗中抓住傅培安狠拧他腰间的手,“既然王之礼已死,当日魏王李泰也未听到几分内情,当不会把此事当真。师兄还有什么好烦恼的?我和赔安也正好当腻了这点小官,打算交印去职,远遁江湖,暂避风头。难道是师兄猜到了我二人的打算,前来送行?” 沈牧元皱起眉头:“休要嬉皮笑脸,今日来,是有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虚构,并非正史,各位勿较真。 ☆、警告 听说有要事,陈、傅二人连忙收起脸上的轻率,端正了颜色。 “有事师兄请说。” 沈牧元拧眉道:“就在不久前,李佑终于称疾患痊愈,带着阴弘智去了封地。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我看着李佑在封地上估计不会安分守成。” “师兄是说,李佑有可能……” 沈牧元摇摇头:“只是推测。他在年前就多方召集死士,名义上是护卫防身,即使是居心叵测现时也是无法得知的。” “那这又与你我有何关系?”陈庆炎摸摸头脑,“这天下的主子是谁,都已经与你我无关。我也早断了争功名的心思,难道师兄还要我前去查探,找出他要谋逆的证据不成?” 沈牧元瞪他一眼:“我是来叫你不要搅和进皇家的这等破事中。你与培安去职之后也别往齐州去。” “沈公说的有理。”傅培安点头道,“我与这死鬼去意已决,就等这几日交了官印便走。沈公在这里枝叶繁茂,不知飞白对此有何打算。” 沈牧元抚着长须道:“飞白与飞羽老夫都不太担心,这两孩子向来行事谨慎。倒是白凤那孩子……” 陈庆炎皱眉道:“三郎的百鸟门如今在江湖中算是小有所成,他若是有心征战江湖,未必不是好事,就怕他,对过去仍有恨心啊!” “所谓国仇家恨,宗族被灭,岂能简单就原谅?只是建成太子于我沈家有大恩,若是白凤执意为父报仇,我也无话可说,自在他背后支持便是了。” “师兄,你劝我二人莫参和皇家的破事,怎地自己也不珍惜自己。沈家家业庞大,若是与这等事有牵扯,便是天大的事!” 沈牧元叹息:“白凤在沈家这些年,我早已当他是自己的亲孩儿。你当我想让他走上这条绝路吗?能劝他我自然要劝的,若是实在劝不住,我便想办法遣走飞白与飞羽两个孩子,老夫这把老骨头,风烛残年,陪他走这一遭,也算是还了建成太子的恩报了。” 树上的宁楚仪眉头簇起,这几人此话是何意?难道沈白凤身世果真另有隐情?一串猜想在脑中汇集,他默默串起线索,很是吃了一惊。难道沈白凤竟然是…… “好了,今日事也算完了,我这就走了。”沈牧元起身,掸了掸袖角,“两日后便是白凤的生辰,你二人不如等参加完酒宴后再离去吧。索性也不急这几天。” “师兄有命,自然得尊崇。师兄慢走。” 沈牧元甩甩袖子,身子迅疾跃上房檐,转眼萍踪而去。宁楚仪在树上又伏了片刻,待又是风起,树叶哗哗作响,他便滑了下来,稍微思量之后,才去见了陈、傅二人。 见了那两人,他单膝跪下抱拳道:“今日小六滥用重刑致人死亡,按理讲当重罚。然而他上有老,下有小,尚有家累要养活,若逼他去职,未免太过无情,还请轻罚小六。” 陈庆炎一愣,傅培安看了他一眼,道:“宁公人爱惜属下,其心可鉴。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滥用重刑这事,乃是陷陈明府于不义之地,只是轻罚如何能服人?” 宁楚仪沉声道:“某对下属管教不力,甚是羞惭,实在是无颜再当这个捕快。愿自动去职,以正律规。” 陈庆炎一时有些呆愣,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甚至会撕破脸皮方能逼宁楚仪去职,没想到这成果竟然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与傅培安面面相觑,见他使了眼色,也只好点了点头。 “宁公人能如此刚正严明,乃是我府衙的幸事……可惜……” 傅培安在背后掐了他一把,陈庆炎一拧气,说道:“甚好,甚好!就照宁公人说得办吧。” 宁楚仪抬头,定定看着两人,最终仍是沉声道:“谢明府、主簿成全!” 宁楚仪交了缁衣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小六刚被打了板子被人扶出来。 “头儿!”见了一身便衣的宁楚仪,小六哀哀叫道,“头儿,是我错了,是我连累你了!” 宁楚仪连忙接过他的胳膊道:“莫要多说了,你这顿板子也挨得不轻,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小六顿时感激涕零:“头儿,你这样对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我去向明府求情,这个上洛的捕快,我只服你一人!你不做这个头儿,谁做我都不开心。我这就去找明府!” “别去了。”宁楚仪好笑背起他,“魏王的案子不破,恐怕这段时间这里捕快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也正好你在家里养伤,说不定十天半个月后回来,就是别样风貌了。” “头儿说的也是。”小六伏在他背上叹气,“咱们这里太平久了,没想到一摊到事情就是桩大事,这倒霉催的。” 宁楚仪淡淡笑笑,没有多说。 “头儿,那你不当这捕快,是要跟着你家大郎学打铁吗?”想一想清秀白净的宁楚仪要如宁平举般光了上身举着锤子打铁,浑身汗珠子滚泉一样地冒,他顿时脸色怪异起来,“头儿,你以后指望怎么养家糊口呢?” “天无绝人之路。”宁楚仪笑道,“天大地大,我好歹还有一身武艺,难不成还能饿死不成?” “还是头儿有志气。听你这意思,你是打算以后开个武馆?正好陈师傅的武馆也空着,你若是要收徒弟也算上我一个,我带兄弟们一起去给你捧场!” 宁楚仪呵呵一笑,脚下加快速度道:“不急着想,到时候再说。”他想的不是开武馆,他想到了子硕握着他的手与他一起抄书的情景。不知不觉他脸色放柔,若是以后开个书肆如何?到时候与子硕一起坐在窗边,子硕看书,他来研墨,子硕吟诗他来作对,这日子过得岂不快哉! 把小六送回家,宁楚仪没有急着回家,先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先理了理思路。刚刚听到的内容有些太过震撼,让他一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脑子里一时有些乱糟糟,不知该如何面对宁平举与子硕,还有……容儿…… 正想着,一阵唱诺之声传来,像是在宣佛号,又像是道士在念咒。离得远了,听得不真切。 宁楚仪极目远眺,见远处一处院子里高高有一道黑幡在扬转,另有层层烟雾升起,兴许是哪家开了阴阳道场,道士正在施法吧。 他忽然想到刚刚听陈庆炎三人说的那番话,最近上洛城里,阴阳法会频繁,很是反常,难道……糟糕!这些道士难道是在布阵,打算对付子硕?难道这些道士是那名孙郎的部下?他心里不由一阵紧张,立刻跃上屋檐,朝着那处冒烟的宅院看去。 伏到屋檐上,他看向院子里,只见一中年道士站在院子里的神案旁,左手拂尘,右手桃木剑,剑尖上挑了一道黄符,嘴里喃喃有词,正装神弄鬼一般跳着。院子周围站着不少人,正带着膜拜的目光看着他。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那中年道士剑尖一甩,剑上黄符倏然燃烧起来,一道红光自符中飞出,竟然直直朝着宁楚仪伏藏的方向飞来。 宁楚仪一惊,立刻矮身滑下屋檐,谁知那光像是会长了眼睛一般,竟盯着宁楚仪紧追而来。宁楚仪处变不惊,腰上横刀呛哴出鞘,刀尖插在墙缝中,身体如纸鸢般挂在横刀上绕了一圈。 谁知那红光竟是紧追不舍,死死咬着他不放。宁楚仪不知这红光中有什么名堂,当下不敢硬接,只能闪身躲避。他再次跃上屋檐,双脚倒挂金钩,伸手拔出横刀,然后借着脚力,把脊背直直挺起,下一刻他踩着屋瓦跃向院子外的大树上。 院子里闹哄哄道:“道长,这是怎么了?这院子里果然有鬼?” 那中年道士呵呵笑道:“不慌,不慌。尔等再次等候,待我去会会那恶鬼。” 宁楚仪正躲红光躲得狼狈,听闻此言,簇起眉头,转身朝着远处奔去。那道士显然也是有功夫在身,轻飘飘跃上房檐,惹得院中一阵惊呼。道士见了宁楚仪身影,悠然一笑,身形快若闪电追了过来。 宁楚仪辨明方向,一路踩着屋檐朝着外城奔去。那道士在身后道:“麒麟君请留步!在下孔钟铭,此次奉家师之命,前来另有要事,并非只为麒麟君而来。那道红光绝不会伤人,麒麟君莫怕。” 宁楚仪心道,空口无凭,他为何要信这来历不明的道士?他纠结了一下,若是回家,也许子硕能帮忙替他破解这个邪术,但是也许是什么陷阱,会伤到子硕…… 他蓦然停身,转身,拔刀,朝着红光斩去。 孔钟铭一愣,见他刀法如神,竟然直直将红光劈成两半,在空中飞散。 “好刀法!”他不由赞道。 宁楚仪冷冷看着他,横刀斜指下方,像是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说!孙景昊究竟想做什么?”他冷然道。 孔钟铭摆摆手,朝他深深揖下,回道:“麒麟君莫要误会!在下此次前来并非要对君上不利。孙郎乃是家师,近日家师得到消息,说这上洛要有天魔降临。天魔现世,定要有大灾发生。家师悲天悯人,特命在下前来掠阵,若果真有天魔出现,定要拼尽全力保得平民百姓安全。” 宁楚仪面有疑色:“何为天魔?” “堕天之魔。” “何为天?” “空荡为天,神仙所归。” “既然是神是仙,因何而堕?” “有心魔,自甘堕落。” “你是说入魔?” 孔钟铭笑道:“正是。” “入魔岂非释教说法?” 孔钟铭扬起拂尘:“大差不离罢了。” 宁楚仪平静看着他,道:“阁下不是真道士吧?” 孔钟铭呵呵一笑:“施主想太多了。佛无道,道无佛,佛道非一家。然而佛中有道,道中有佛,说是一家也不为过。借用个说法而已,有什么打紧。” 宁楚仪淡然道:“从未听过此言。” “麒麟君非我道中人,未听过也不奇怪。” 宁楚仪哑然,一时竟然无法辩驳。 “家师交代了,上次在上洛,有同门对麒麟君无礼。家师知晓后甚是恼怒,此番出来前便交代了,定要找到麒麟君赔罪,还望麒麟君见谅。” 宁楚仪垂下眼睫,心中暗自戒备道:“孙郎客气了。” “家师还交代了,以后辰州帮部众,若是麒麟君需要,便任由阁下差遣。如有怠慢,必遭重罚!” 宁楚仪皱眉,这孙郎究竟想干什么? “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麒麟君。” 孔钟铭上下打量他道:“应该不会认错。不妨事,麒麟君不需要此刻便答应,只等以后用到我等,来城外的白云观知会一身便可。” “你不是一个人来?” 孔钟铭笑道:“辰州帮有分部在这里。麒麟君莫怪,我等也是两月前方设好的分部,当时不知麒麟君在此处,如今方呈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宁楚仪吃了一惊,两月前?这么久了,他竟然没有得到丝毫风声? “尔等在此设分部作何?”宁楚仪掩去心中惊讶冷声问道。 孔钟铭但笑不语。宁楚仪心知他是不愿说。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有虚妄,孔某愿遭天打雷劈!”孔钟铭单膝跪下,高声发誓道。 宁楚仪见他一脸信誓旦旦,不免有些信服,不由心里怀疑道:“这道士说的可是真的?” 孔钟铭见他脸色缓和,这才起来说道:“这几日恐怕是要有异象发生,还请麒麟君照顾好自己,那些奇怪的事情尽量不要掺和为好。” 宁楚仪未置可否,只是默默收起刀,转身欲走。 孔钟铭一甩拂尘,在身后道一声:“无量寿佛,施主慢走。” 终于回到自家院落,宁楚仪看着大门,一时有些忐忑。 他低眉凝思片刻,没有选择推门进去,而是从院墙翻了进去。 前堂的打铁声有节奏地敲着,他趁着声响悄悄潜伏过去,耐心等候。果然过了许久,捶打声停了下来,里面容儿问道:“刀成了?” 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嗯。”宁楚仪心口一跳,他强行按捺下心中激动。 容儿道:“哼,好一把花里胡哨的刀。” 宁平举未有回答。 “你打算什么时候交给沈二郎?” 良久,那洪厚声音答道:“两日后沈三郎生辰,我让二郎顺便带去沈府。” 果然!宁楚仪闭上双目,心底一阵冰凉。 “两日后,二郎打算带我一起去沈府。”华容似乎接过了刀,内堂传来阵阵风声,“好刀!想不到如此花哨的刀也是吹毛可断,这一下子斩下去,也算能开金裂石了吧?你人虽粗,手艺倒是真不错。” 宁平举傲然道:“那是自然!我生平打的最用心的刀,这是其中一把。送给沈二郎的,自然不会马虎。” “哦?还有其他这样好的刀?” “便是二郎腰上别着的那把了。那把刀是我打过最好的刀,只愿他能陪在二郎身边,护得他平安。” 宁楚仪捂着眼睛,眼眶红得厉害,怕自己的泪水会忍不住夺目而出。 容儿咦了一声。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0节 “我告诉你,别打我的主意。这辈子休想我为你打一把好刀。”宁平举凉凉说道。 容儿懒洋洋哼了一声:“风华幻术,化物成刀。你这点小把戏,我两根手指就能掰断,在我面前,你狂什么狂?” 宁楚仪又是心中一跳,果然是风华幻术?大哥也知情?看样子子硕一定也是知情的。为何? “祖宗!求你了!算我错了,别拿这把刀撒气!”宁平举声音告饶道。 容儿又是哼了一声,道:“懒得与你计较,我回房去了。” 一声关门声传来,容儿身形穿了过去。宁楚仪小心伏低身体,不让容儿看到他。 华容站在院子里,朝宁楚仪藏身处瞥了一眼,脸上若有所思,却什么也没说,当做不知道般走了过去。 宁楚仪坐在角落里良久,前堂的打铁声如鼓点敲在他欣赏,隆隆作响,似乎每一下都能把他的心从胸腔里震出来。他仰面看天,天高且蓝,广阔无比,正如幼时他身体不适时宁平举将他抱入抚慰的胸怀般。 宁平举虽然是粗人,然做事细致,颇为追求完美。方才见刀口似有一丝丝不平,这时正在修补。 宁楚仪走到他身后,脸色沉重,良久,他单膝跪下,语带哽咽开口:“大哥别回头,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能听得见。” 宁平举的铁锤举起又落下,像是毫无所查。 宁楚仪闭上眼睛,思考良久道:“这些年若非有兄长,楚仪早成杯中黄土。兄长为了我吃尽苦头,此情今生无以为报,愿今后你我兄弟和睦相亲,绝不辜负。兄长抚育我成人,日后若兄长年老体衰,我定会待兄长如至亲,奉侍终老。” 宁平举极想转身,虽内心波澜万顷,然强行忍住。 宁楚仪眼神渴望看着他的背影,道:“兄长,其中内情我已然知晓,你不必再在我身前隐瞒。请大哥回头,你我好好谈一次吧。” 宁平举背影巍然,手中铁锤四平八稳,仍是叮叮落下。 宁楚仪在他身后苦候良久,终于也想通恐怕他是还不相信自己,只能叹了口气道:“兄长不信我,我也能想到,我会证明给兄长看。” 沉默半晌,他道:“我今日辞去了捕快之职。” 宁平举的锤子锤歪了一记。 “以往在外,总出没在凶险中,累得兄长在家中担惊受怕,今日想来,甚是愧疚。今后,我打算开一家书肆,安安分分过日子,不会再让兄长为我操心。” 叮!宁平举的铁锤又锤歪了一记。 “兄长养育我多年,此情永在我心中,绝不忘记!日后我会尽心奉养兄长。今日请兄长受我一拜。”说完,宁楚仪双膝跪地,正要深深伏下身体跪拜下去,凭空一只手托住他的身体,子硕的声音传来:“你感念他的心情,他收到了。只是你这一拜,他未必有福消受。你还是先起来,有话问我便好。” 宁楚仪一惊,只觉得身体像是被铁钳夹住,便是用尽全身力气也再难俯下半分。他心中叹口气,站直了身体。 “平举,可以了。你兄弟二人若是有话便说吧,楚仪若有问题尽管来问我,我在院中等你。” 宁平举终于放下锤子,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果然!宁楚仪心中又是一件事得到确认,难怪那日携了子硕见二人,他兄长的表现那般生硬,他当时还道兄长顾念他的心情,未敢当场发作。如今看来,那场表演着实拙劣,却也…… 他忍住眼眶酸红,低低叫了一声:“大哥!” 宁平举走过来,赤/裸的胸膛油黑发亮,一道道汗水在筋结的肉体上冲出沟壑。他定定看着宁楚仪,最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兄弟,旁话不用多说了。” 一阵热意冲上眼眶,宁楚仪差点没忍住,最后还是强心将泪水逼了回去。 “我知道你很多事情想问,顾郎在院中等你,你还是去问他吧。” 宁楚仪点点头,伸手拍拍他放在肩膀上的手,转过了脸,不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表情。 走出热气熏然的前堂,一阵凉风扑面而来,起风了。 子硕仰面站在院中枣树下,衣衫飞舞,黑发飘散,如仙如魅。一片黄叶从树上落下,在他头顶上方打着旋。子硕抬头,闭眼用脸面去接那落叶,待落叶覆在面上时,他伸出舌尖舔了落叶一下,然后轻吹一口气,将黄叶吹远了。 宁楚仪原本心情沉重,见了他这副模样,莫名想笑。 “怎地不走近点?是我太好看了,楚仪看得入迷了?”子硕也不回头,懒洋洋说道。 宁楚仪面上一赧,手指擦了面颊两下,走近他的身边。 “秋日天高气爽,今日这风景真不错。” 宁楚仪跟着他一起抬头望天。那层透蓝无限高远,也不知在那之后,又是何物。难道还是那永远遥不可及的蓝色? 他深深凝视远空,想到陈庆炎和傅培安说道要远遁江湖,天高地远,不知该有多自由。顿时也有些心生向往起来。 微风起,子硕的黑发被拂到他的面上,甜腻的气息传来,他不由心神一荡,终于收回视线,看向子硕,却见他一双绿眸不知何时早已定在他身上,像是被浆糊沾着了,眼神透过皮囊,深入内髓。宁楚仪不由身上一阵发紧,眼光像是被那双深绿紧紧吸住,拔也拔不出来。 子硕纤长手指在他面上轻抚,带起阵阵酥/麻。 “楚仪真是好看。” 宁楚仪面上酣热,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楚仪的一切我都喜欢的很,不管是你的聪慧,沉静,俊秀,有情有义……你在我心中便是完美至极。” 宁楚仪心跳得厉害,忍不住想躲开他的抚触。他来是想问子硕一些问题,这狐狸怎地忽然和他扯起情话来。 “楚仪可是有话要问我?”子硕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轻柔开口道。 宁楚仪点点头,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子硕手指拨弄他的嘴唇,见他迟迟不开口,说道:“我知道楚仪想问什么,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好了。” 宁楚仪接触到他柔波万顷的目光,不由讶然:“子硕知道我要问些什么?” 子硕低笑,声音动人:“楚仪心中所想,我要知道又有何难?” “好,那你告诉我真相。”宁楚仪凝视他,目光带着淡淡的审视。 子硕唔了一声答道:“我从来都只有你一人,其他什么神仙鬼怪,从未有人驻入我心中,更不值得我费这么多时间来守候。” “咦?”宁楚仪愣了一下。 “身高不用说,我重量可不轻。楚仪以后若要抱我,怕是要费点力气。” 红云扑上宁楚仪面颊,这狐狸在说些什么? “我对上下之事并不在意,只要楚仪愿意,咱们多试点姿势也是很有趣的。” 两道热气从宁楚仪耳道中喷出,这狐狸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器大活好花样多,若是楚仪配合,一次可以一个时辰不成问题。” 宁楚仪死死瞪着他,良久,子硕凉凉道:“楚仪,你流鼻血了。” “我知道!”宁楚仪伸手捏住鼻子,眼前一阵晕眩。这万恶的狐狸!真是荒淫成性!他袖子一甩,脸上也不知是羞是怒,恨恨回了房中。 鼻血很快止住,宁楚仪拿出软布沾了凉水擦干血迹,心里也平静下来。子硕不愿意说,定然有他的缘由。自己一无所有,子硕却是那般美好。若是他有所图,尽管拿去好了。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通这个,他终于压下内心好奇,决意,若是子硕不说,他便也不多问就是。 终于到了晚上,这回一家四口终于又坐在一起吃饭。宁平举眼眶发红,看起来竟像是哭过一般。吃饭时,容儿淡淡为他倒上酒,没有嘲笑他没出息。 “二郎,你以往在这上洛,也得罪了些许人。我怕你没有公权在身,会有人让你为难。不如,我把这铺子卖了,咱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可好?” 听了他的提议,宁楚仪眼中有水汽闪烁,点了点头道:“全凭兄长安排,不知大哥属意何处?” “不如去东海?听说那里虽然远离京师,却是治安良好,官员廉洁,若是能在那里定居,凭得我这身手艺,我不怕养不起这个家。” “兄长属意便好,我听大哥的。”宁楚仪眼神微动,“再说,我也可以帮着养家。只要你我兄弟齐心,去了哪里都不怕。” “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来,二郎,与我饮了这杯吧。”宁平举眼中泪花闪烁,端起酒杯,与宁楚仪遥遥一敬,仰面全数饮下。 宁楚仪也举杯回敬,仰面饮了下去。 华容面色冷淡,眼睫垂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郎,你等等。我这物也收着许久了,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详情,我就把此物交还于你。”宁平举抹了抹眼泪,起身走到内室。宁楚仪听到一阵翻箱倒柜声音,不久,宁平举走了出来,拿了一物,小心翼翼放在他案前,道:“这是你小时候最宝贝的东西。我怕他人看到,认出你的身份,是以小心保管了起来。今日便将此物还你,你自己来保管吧。” 几个人都不由自主朝着案几上那物看去,子硕看了一眼,便冷淡转过眼。华容见了,却是忍不住激动起来,连握着筷子的手抖在颤抖。 宁楚仪仔细看向那物,原来是只布老虎。那布老虎做工也不见精细,看起来有点像出自新手的手笔。而且时日久了,看起来有些破旧。仔细看去,那老虎的胡须上有些褐色的污痕,看起来像是被血沾到过一般。 “这老虎我洗过了,可惜我手笨,没能洗干净。但是上面应该是没有血腥味了,那日你那些家人的血……” 子硕抬眼看他,宁平举立刻止了住。 “总之我是物归原主了。这老虎是你小时候最喜爱之物,你好好收着吧。” 宁楚仪小心翼翼拿起那布老虎,接到手中的一刻,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难过,有悲伤,有愤怒…… 他闭上眼睛,亲吻那只布老虎,如同在亲吻哪位不知名的已经被遗落在记忆尘埃中的亲人。 晚饭后,容儿收拾碗筷时,宁平举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平日待我不好,是嫉恨我取代了你在二郎心中的地位,抢了他对你的敬爱。但是这不是二郎的错,他也不是故意要忘记的。他刚刚那眼神你也看到了,尽管他早已想不起来,心中却是一直有你这个姐姐在的。以后你也莫要故意为难我了。我们都是二郎的家人,一家人好好相处,等去了东海,你若看上哪家的郎君,我身为兄长定会为你主婚,保管你风风光光嫁人。” 华容垂下眸子,半晌冷笑一声:“合着在你看来,我还是非嫁人不可。你这人,便只有这点见地了。” 宁平举委屈:“这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你虽然凶恶,毕竟是个女人,女人不就该找个男人好好疼吗?你不嫁人,难道以后要去庙里当了姑子不成?” 华容声音冰冷:“这不牢你费心!别以为跟二郎住了几年便真的成了我的兄长,以为能替我当家作主了。你若想嫁人自己嫁了便是,我的事你少管。” 宁平举瞪她一眼,又怕她发怒,再收拾他一顿,只能讪讪走了开去。 宁楚仪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碗筷,笑道:“今日让我来吧。” 华容知道他是心中有愧,想多做点事情弥补,便也没拦着他,只是倚着门框抱胸看着他的背影。顾郎见他端过碗筷,皱起眉头,倒也没多说,只是挽起袖子,凑过去与他一起蹲下摆弄那些污脏的盘碟。 “子硕,你还是过去吧。你头发都垂到水里了。” “哼,看到了也不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光知道看着。”子硕不满嘟哝。 宁楚仪顿时心中一软,觉得心口都要化了。他无奈笑了笑,拿着干布擦干净手,找了条布带,将他一头乌黑油亮的黑发攥在手中,想替他束了髻顶在头上,却见他一脸潇洒不羁,若是真的束了发,顿时有种不忍心。这性格自由散漫的狐狸,为何又要如凡人般,做何事都束手束脚? 他轻轻将他长发挂到身后,简单用布带束在身后,道:“还是这样最适合你。” 子硕抬头冲他笑了笑,深绿的眸子里野性收敛,比之前赤/裸/裸的侵视更是戳人。 宁楚仪心中狂跳,蹲下与他一起洗碗。两人手总是不小心碰在一起,子硕的手指调皮在他手心瘙痒,弄得他一阵阵羞赧,心中暗骂这爱撩骚的狐狸,嘴角却是忍不住勾了起来。 终于一切收拾妥当,也该入睡了。今日子硕兴致极好,懒洋洋伏在宁楚仪榻上,尾巴伸出了三根,盘在挺翘的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 宁楚仪正襟危坐盘腿在案边翻书,忍不住道:“你今晚不打算回去睡吗?” 子硕横他一眼,一只手撑着脸颊翻过身来:“楚仪是在撵我吗?” 宁楚仪忍不住颊上飞红:“你还是回去睡吧。” “为何要回去?”子硕摇摇尾巴,从榻上爬起来。宁楚仪连忙闭上眼睛,有些崩溃道:“好,你留下也成!好歹穿上衣服吧?” 子硕哼了一声,光着身子站到他面前,双手抱胸道:“楚仪不想睁开眼看看我身材如何吗?” “我不想,现在不想,真的。你穿上衣服吧,算我求你了。”宁楚仪转过脸,用书死死挡着自己。 子硕不满:“楚仪不想体会体会我的器大活好吗?” 宁楚仪觉得脑门轰了一下:“我现在不想,真的!求求你了,我榻上也让你睡,只要你穿上衣服就好。” 子硕更是不满:“我就长得那般难看,让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算了,你睁开眼吧。我衣服穿上了。” 宁楚仪嘘了一口气,道:“你可是在骗我?” 子硕拉过他的手:“是不是骗你,你摸摸看不就知道了?” 待手中摸到那具略带冰凉的肉体,宁楚仪脸上轰的一下,又炸开了染铺。 “你,你,你”他手指发抖,“你骗我?” 子硕满不在乎哼了一声,用手板正他的脸,鼻息若有若无喷在他脸上,道:“楚仪为何要视我为洪水猛兽?” 宁楚仪欲哭无泪,不敢睁眼,并非是视他如洪水猛兽,至少要穿上衣服说话啊! “是我的身体太丑,看了会伤了你的眼吗?” 宁楚仪嗫嚅道:“并非如此。”恰恰相反,是因为太过养眼,害怕自己压抑不住心中兽性 “好吧,我懂了。”子硕脸颊凑近,手指在他唇上若有若无按压,宁楚仪紧张屏住呼吸,还以为他会亲吻过来。然而子硕最终放开了他。宁楚仪一颗心宛如被吊在空中,被绳子扯着,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有些难受。 “楚仪不喜,我穿上衣服便是。” 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声音,宁楚仪终于嘘了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来是放心还是失落。 这讨嫌的狐狸他腹诽着。 “对了,子硕,你可知道天魔?”想到白日那道士所言,宁楚仪开口问道。 ☆、登门 “天魔?”子硕懒洋洋问道,眸子扫了过来,“以前倒是听说过一二,只是从来不曾见过。怎么,难道这人间,也会有那等邪异出现?” 邪异?宁楚仪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舒服之感升起,他按捺下异样感觉,强笑道:“子硕知道些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子硕却是别过头去:“你连看我都不肯,难道还愿意听我说话?” “……” “我看我还是走了,省得你对我百般躲避,伤我的心。”说完他竟真的翻窗走了。宁楚仪瞠目结舌,跪坐在地上,一阵凌乱。 啪嗒!窗户又被掀开,子硕在窗外露出半边脸,看着他,然后,手指扒着眼皮,伸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转眼又闪走了。 “……”宁楚仪又是一阵凌乱。滴答,滴答,热意涌上鼻腔,他伸手按住,要命!竟然又流鼻血了。都是那只善变的狐狸!他以前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脱下面罩的子硕竟然会这样……可爱! 他一定是疯了!子硕面容狂野,身形魁梧,他怎会觉得他可爱? 然而想到他,心里便如猫爪狂抓,心底的兽性一阵阵骚动…… 要控制自己啊!怎能成天去想那些令人羞耻之事! 天地阴阳,万物其生。人生在世,如履荆棘……他心中默默念着宁心静气诀,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隔着院墙,几声起调后,一阵凄清哀婉的琵琶声传来。宁楚仪站起身走到窗边,那方向,难道是子硕在拨弦? 宁楚仪以前听的琵琶曲大多带有杀伐之意,今晚这曲却是与常曲大不相同,竟是被子硕弹得缠绵悱恻,如泣如诉。 宁楚仪不禁被这曲调深深吸引,听得如痴如醉,流连忘返。一曲既完,他心中大痛,也不知究竟在心痛什么,只觉得心底抽得厉害,像是心口那被一只无名大手紧紧握住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怎么了?这是谁的痛?难道这是子硕的痛? 子硕心里有痛? 可能吗?他向来是如此温柔,虽然相貌狂野,性情却是稳重可靠。他从未想过,子硕的心事有多深…… 他们二人如今早已是两情相应,子硕却又为何向来只是勾他,却绝不碰他?除了他化为人形那晚以及之后的一个吻…… 难道,这其中也是有原因的吗?子硕对他,难道不是…… 他忽然一阵心慌,子硕看他的眼神是如此坚定,他从未怀疑过他深层的心思,今日却是前所未有的令他生疑起来。这些天,子硕为什么不碰他?为什么? 越是想,他越是不安,直至有些心急火燎,竟是坐立不住。 滴答,滴答……又是一阵热意涌上鼻腔,他低头一看,暗青砖面上,几滴鲜红泼染,那是他自己的血。 怎的又流血了?看着地上的艳红,他目中涌起层层猩红。 子硕怀抱琵琶,倚墙而坐。明月当空,皎皎月光将他包围。 “琵琶声声,我心;明月皎皎,我思。多年未听顾郎的明月思,今日回顾,感慨万千。”华容坐在墙头,抚掌叹道,“顾郎这是有心事?” 子硕懒懒迎视她,眼神既妖且魅:“你想来打探什么?” 华容掩嘴一笑:“难道妾身与你说话,一定带着目的吗?” 子硕挑眉慵懒一笑:“是,或不是,你知,我知。” 华容幽幽叹气:“我若说只是关心你,你定然不信。” 子硕深深凝望她,未置可否。他转过头仰望天上皎月,道:“若是你也曾被人抛弃,无法见他,思之如狂,却天上地下寻不到他,只能在与他相识的旧城中对着月亮拨弄这几根弦,你也能弹出这般曲调。” 华容笑道:“顾郎说的是二郎的前世?我还道你与他前世心意相通,并无怨愤。” “呵呵。”子硕低眉一笑,“他明明允了我三世盟约,却是毫无征兆,转身便是魂飞魄散,入了这轮回,叫我如何不生怨愤?”他深眸流转,“我找了他那么久,终于找到了他,他如今竟是将我忘了个彻底……” 华容皱起眉头:“顾郎这个借口,我却是不信的。” “你不过是怀疑,我有那么多机会将楚仪纳入囊中,却一直按捺不动,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我告知了你原因,你却又不愿信我。华容,你这般将楚仪放在心上,我又是欣慰,却又觉得好笑。你有心思操心楚仪,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情。” 心思被说破,华容倒也不恼,只是将散发挂到耳后,柔柔一笑,道:“我有何事可牵挂?今生今世,我只在乎二郎一人,与他无关的,都不叫烦恼。” 子硕盯着她,只是颇怀深意笑笑,并未多言。 “算了,夜也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等这几日平举处理好家产,我们便可以举家迁走,重新开始。留着点精力应付路上的情况吧。”子硕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拂去身上尘埃,“还有,这几日你与平举多留心一点,我总觉得,这几日会有大事发生。至于沈白凤戏弄楚仪之事,你无须瞒我。这等红尘俗人,楚仪足以应付,何须我去恼恨?楚仪不恼,我又怎会将他放在心上。”他笑了笑,不看华容略有些尴尬的脸色,转身离去。 夜半之时,他又回到宁楚仪卧房,坐在塌边打量他祥适的睡颜,他不由叹气。纵是心底有怨,如今能见到他,便是心满意足,如何真的恨得起来!他伸手抚弄宁楚仪淡色双唇,宁楚仪受了惊扰,睁开眼睛,疲倦叫了一声:“子硕?” 子硕甩掉双履,爬上榻去,展开臂膀将他拢入怀中,道:“吵醒你了?” 宁楚仪静默片刻:“倒也并非是你吵醒,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 子硕眸子垂下,手指刮他的脸颊:“什么噩梦?” 宁楚仪并未像平日般脸红躲避,声音倦然道:“乱七八糟,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梦,总之不甚愉快。” 子硕将他圈紧:“梦都是假的,深更半夜的,胡思乱想些什么?有我这狐王在,难道你有何畏惧不成?” 宁楚仪感受他强有力的臂膀,感觉到心安。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子硕身上的甜腻冷香,难得主动也伸手圈住了他。 子硕说的没错,是他想太多,怎么可能有梦里的那种事情发生? 梦里,他与某人商议一件事,他不记得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只记得自己纠结,痛苦。 “我若这样做了,他又该如何?” “他是你的心魔,斩断他!不然,难道你要堕天?”对面那人冷冷道。 “便是堕天又如何?我与他早已约定三生。” “自欺欺人!”那人冷笑,“你若堕入魔道,别说是轮回转世,立刻便会有人叫你魂飞魄散。” “吾乃神族,这人间,谁有这能耐约束我?”他狂傲甩袖,“你不懂!” “我无须懂。”那人冷淡道,“我只知道,这件事若是你我不做,这人间便立刻沦为修罗场。你也知你我是神族,难道只管享受,不管身上义务了?” “你又何必拿这道貌岸然的借口来糊弄我!”他也冷笑,“说来说去,你也只是为了你那位挚友罢了。他既身死,你便别寄奢望,以为他还会死而复生。” “随便你,做与不做,都在你一念间。”那人拂袖而去。 之后便是无尽黑暗,黑暗里,有人寂寥弹着琵琶,那琵琶,弦声怯怯,如泣如诉,听得他眼泪几乎落下,他忍不住想张嘴呼唤,睁开眼便看到眼神复杂的子硕。 兴许是受了前夜里他那曲琵琶的蛊惑了。在子硕宽阔胸怀中,宁楚仪闭上眼睛,又是昏昏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早已天光大亮。宁楚仪动了动身体,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起身。他摸了摸额头,倒也未感风寒,只是体懒不想动。 也许是以前太勤快,如今去职,这骨头便懒了起来吧。他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子硕也不知何时离去。对他这般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有些无奈。 在榻上赖了片刻,他起身更衣,发现案上摆了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还有两块香味扑鼻的炊饼,正是那日子硕约他清晨去山上观日时买给他的那家胡饼。他心里一暖,拿起胡饼咬了一口,香酥生脆,芝麻与葱香充斥口腔,又尝了口白粥,绵甜入口,他忍不住嘴角勾起,笑了。 子硕真是个有心人。 求田问舍,先问亲邻。今日,他先去四周邻里打了招呼,说是要举家搬迁,要出售房产,一众邻居都同意之后,他方写了告示贴在坊口,等着有意之人上门。 这一日,子硕都未现身,宁楚仪不时看向身周,总觉得子硕会在不经意间便出现在身边。然而直至傍晚,也未见他身影。他扭捏半晌,方承认这是在思念那人了。吃过晚饭,他跃上矮墙看向祆教的祭坛,却见里面人影憧憧,圣火熊熊,看起来像是要有祭奠要举行一般。 子硕裹着黑袍坐在圣坛正中,正闭目打坐。难怪今日不见他,原来是在忙着这个呢。若不是今天见了,他几乎忘记子硕是个祭祀了。 一个好色、荒淫的狐狸祭祀。宁楚仪忍不住笑起来,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脱下祭祀袍的子硕与平日里乃是截然不同,这种类似于窥见隐私的成就感令他暗暗有些骄傲。 说起来,他宁楚仪也只是个俗人罢了,他盯着圣坛中的子硕,眼神温柔。 子硕在圣坛中一直打坐到了深夜,半夜的时候才又潜进宁楚仪的房中。感觉到凉滑的臂膀缠上自己,宁楚仪笑了笑,迷迷糊糊道:“你祭祀神灵结束了?” 子硕将他揽紧:“还没有。” “那你怎的抽空过来了?”宁楚仪伸手按住他向下而去的不老实的手,“可是要祷告一整夜?” “那得看神灵的心思了,看他是想我只是祷告,还是实实在在的做些什么。”子硕手指在他手背摩挲,顺着手腕一寸一寸向上爬,一路点起星星火苗。 宁楚仪呼吸紧了一下:“你能听到神灵的要求?” 子硕另外一只大掌探入他衣服下摆,在他劲瘦柔韧的腰上轻抚,宁楚仪身体一颤,腰如虾米般弓了起来。 “我现在不就在请求了吗?你说,这个神灵会让我做点什么,来度过这漫漫长夜吗?”子硕声音低沉,大手探到他胸膛的位置。 宁楚仪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有点哭笑不得。这狐狸大半夜来撩骚,难道是…… 他暗暗咬着舌尖,他二人感情也算是水到渠成,子硕有这要求合理至极,他是答应,还是继续矜持着? 到这地步还矜持未免假装正经,过于虚伪,于是他红着脸默许了子硕的行径。 子硕手掌凉滑,在他肌肤上一寸寸滑过,燃起星星火苗,转眼便将他燃成一团。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下身的欲望已经被唤醒,现在的他对子硕无半点还手之力,他闭上眼睛,任自己被子硕翻过身,等着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子硕眸色深沉,转眼便将他剥了干净,露出肌肉匀称白皙修长的身体。身下的宁楚仪伸手捂着脸,红晕从未被覆盖的耳根晕出,令他心觉无比怜爱。一切功夫水到渠成,他正将手探向渴望之处,宁楚仪忽然身体一紧,松开紧捂着脸的手,双目血红。 “滚开!别碰那里!”他低吼一声,一阵巨力自他身体透出,子硕迫不及防,整个身体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一声闷哼自他口中发出,下一刻,他化为青烟弥散在空中。 榻上的宁楚仪双目迷茫,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清醒,颤巍巍从榻上爬起身,房中暗沉,空荡一片,丝毫不见子硕的踪影。 难道,刚刚又是他做的一个噩梦吗?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穿上衣服,试着理清思绪,却是丝毫记不起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一直在房中坐到天亮,也未等到子硕回来。他想了想,动身越过围墙,想去祆教的祭坛里寻找子硕,问清楚究竟怎么了,却不想祭坛里也是冷清清,圣火依旧燃烧着,却是到处不见子硕的踪影。 子硕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昨夜在那关键时刻,他忽然不见了? 白日里他忐忑万分,想着去寻找子硕,才发现自己对他了解甚少,除了祆教祭坛,他竟是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他。越是焦急之时,越是多事。今日便有看房之人陆陆续续上门,他心不在焉应付着,满脑子都是子硕的事情。直到华容都有些看不下去,出来帮着招呼。 没想到还未到午间,房子之事便一口敲定了。一个外来的商贩对这处连声说好,未多还价便定下主意,甚至交了定金,打算去邻里征得同意后便将这房产过手。 宁楚仪松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送那商贩出门,临行时,那商贩却低声道:“不是有意隐瞒麒麟君,只是孔郎交代了,近日上洛要发生大事,麒麟君肯早日抽身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得知麒麟居要处理家产,他便让我来助君一臂之力,解决阁下的后顾之忧。” 这人竟然是孙景昊的人。 宁楚仪冷冷看着他:“孔郎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他将定金推了回去,道:“钱请收好,这房子,我不卖了。” 商贩吃了一惊:“为何?可是在下说话不妥得罪了麒麟君?” “一人犯事,九族连坐。你们不是身份家底干净之人。我这邻里乡亲可都是平凡过日子的小老百姓,没有那资本与尔等江湖人士牵扯。我若明知道你来意不明还将房产卖与你,那是害了一众邻人。”宁楚仪此时也未失了礼数,向他拱手道:“多谢阁下以实相告,劳烦你回禀孔郎,多谢他的美意,然而此处是我自幼生长之处,该如何处置,在下心里有数,不劳烦心。阁下请了。”说完关门谢客。 华容在堂内看了,嘴角勾起笑了笑,并未多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虽是白日,她房内却是漆黑一片。她走入室内柔声道:“顾郎选我处歇息,也不将这些影子收起来,难道是要将我这主人扫去睡大街吗?” 室内影子晃动,外面的阳光失了抗拒,一寸一寸铺了进来。黑暗里,两点莹莹绿光凝视着他,一道声音自脑海里响起:“你在楚仪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华容施施然坐下,不惧施加在身上的力量,缓缓道:“你可知,楚仪身上有仙根,我却只是凡人一个,便是我有心在他身上做手脚也是力不从心。顾郎竟然怀疑我,未免可笑。” “不是你?” “我没有撒谎的必要。”华容叹气,“这世上,最在意二郎的人,除了我,便是你。我只是凡人一个,而且有通源阁在我身后紧追不舍。我总有死的一天,我死后,能真心对他的便只有你,我虽然有些恼恨你对他下的禁制,然而想到他心中也有你,便也不在意了。我对天发誓,二郎忽然那般对你,决然与我无关。” 强而有力的巨尾在黑暗中摆动,门口的阳光如波纹荡漾。子硕的两只绿眸死死盯着她,华容便是再冷静,额角也不免有冷汗涔涔落下。 “顾郎最是明了人心,我将心门打开,顾郎不妨来看看我是否在撒谎。” “没必要。我只是想不通,他既然心中有我,却为何不让我碰他,究竟是什么在阻拦?” 华容沉吟片刻,道:“顾郎可还记得我上次所言?我觉得,二郎的体内,除了有天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这样东西,恐怕至关紧要,且玄妙无比,是我等人士无法窥探的。” 子硕沉默片刻:“究竟是何物,难道你不知?” “我是真的不知。”华容苦笑,“我只是小小附子,你又不是不知,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通源阁也只是冰山一角,在它的背后,还有盘根错节势力雄厚的五大家,而五大家之后,又不知还有何势力支撑。我甚至不如棋盘上的棋子,便是那送死的小卒,我甚至都没有资格当。这其中深藏的内情,我又怎会全部知晓?” 子硕收起巨尾,黑暗中,穿着黑袍的人影缓缓现身,终于,室外的阳光全部走了进来。 温暖照在身上,华容伸出手互搓几下,指节上青白可怖的颜色方渐渐退去,凉透的身上也慢慢恢复点暖意。 影狐之威,确非她这等凡人可能抗拒,因此可知能将顾郎斩于剑下的前任阁主是如何强大的存在了。而现任阁主……据传前任阁主替她提鞋都不配,因为,她是直接从五大家背后的那个势力出来的……那样强悍的人,竟然会任由她这个叛教之人一直逍遥在外,到现在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尽管她为了逃命也是使尽了诡谲的手段,却仍是心中忐忑。阁主是真的不知,还是另有打算?她对这渺然未卜的前程无比担忧起来。她真怕,前些日子他们一家人的打算最后都变成镜花水月。这个时候,那个讨人嫌的宁平举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看着黑暗中的子硕,她叹口气,道:“二郎今日一直在寻你,你是否要出去,与他说清楚?” “我伤得有些重,不想让他担心。你先与他去赴沈白凤的邀请吧。待我恢复少许,我自会去见他。” 华容点点头,走出房门。院子里,宁楚仪失魂落魄站在枣树下,见了那飘飘黄叶,不知是否是看见了那日站在树下如仙如魅的子硕。 “二郎,天色不早了,我去黄绣娘那取前几日改过的衣服,你稍等我片刻,我与你一起出发。” 半晌,宁楚仪才转过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糟糕,若不是容儿提醒,我都要忘记沈郎相约了。也好,你先去取衣服,容我收拾片刻,你我一起出门。” 容儿掩嘴笑了笑,出了院门。 黄绣娘家与宁家相距不远,容儿只走了片刻便到了。她见门口洞开,便直接走了进去,口中叫道:“黄大姐,我是容儿,我来取三日前放在这里修改的衣裳。” 黄绣娘在里屋应了一声,道:“那衣服便放在我手边,只是我现在手中针线正繁,无法顾上,劳烦小娘子自己进来取一下。” 容儿提起裙摆走向里屋,一阵若有若无的气味传来,她心中咯噔一下,只听嘎啦一声,是关门的声音,她想退出已是来不及。 “四附子,别挣扎了,这次为了捉你,咱们可是费了大阵仗。”黄绣娘出来里屋,徐娘半老的脸上露出诡谲笑容,“这整栋房子,可都是猫儿刺的木头修整过的。你脚下的砖,泡过猫儿刺的汁,你手中扶着的门框,乃是猫儿刺的根雕成。短短三日,咱们半夜动工,为了捉你,可是使劲了解数。若果今次还令你逃脱,咱们的脸也就没处搁了。” 在这猫儿刺做成的监牢里,华容浑身酸软,丝毫力气都提不起来,纵是她咬破舌尖,腿上也聚不起分毫气力。她苦苦撑着双手,觉得呼吸都费力,口中艰难道:“为何你不惧这些猫儿刺?难道你不是通源阁的人?你是五大家的……还是……”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不点都通。不错,我姓萧,你可以叫我一声……敏娘子。” 萧?华容心中冰冷,原来,五大家背后的那一家,姓的是萧…… 萧敏嘴角扯出个笑容,伸手摸了个纺锤,狠狠一甩,华容惨叫一声,右手被纺锤整个穿透,钉在地上,鲜血汩汩从伤口流出,落在青砖地面上,冒出滋滋白烟。 萧敏看着她可怜无比的姿势,笑得更加满意:“把你钉在这里,看你还往哪里跑。好,现在,我要去会会那死而复生的影狐了。” 华容恨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舌尖几乎被咬烂。二郎,快跑! 宁楚仪收拾完毕,等着华容一起出发,然而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打开门,见一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正是坊间做针线活的黄绣娘。 宁楚仪一笑:“怎么是黄阿姐来了,容儿呢?” 黄绣娘笑得有些局促:“那个,宁公人,容娘子让我来知会一声,她那衣服穿着很合身,正好路上碰到来接她去沈府的马车,便上了去,遣我来告知你她先过去一步,让你也快一点。” “啊,她竟然先去了?”宁楚仪心中不免疑心,这不像是容儿做事的作风,但是想到她是风华幻术,做事向来是任性妄为的,便也没那么奇怪,点了点头道:“多谢阿姐告知,在下知道了。” 他看着黄绣娘离去的身影关上门,宁平举走了出来:“怎么?那丫头自己先溜过去了?” 见宁楚仪点头,他哼了一声道:“不知体统的丫头,这样你就快点去,莫真落在她后面。到时候她无人引荐,被人拦在门口落了笑话。” 宁楚仪笑道:“兄长思虑周全,我这就动身了。” 宁平举点了点头,目送他出门。待他走远,他才忽然想起,让二郎交给沈二郎的横刀竟然忘记了。见喊住他已经不可能,他便自己取了刀,追上去送给他。 宁平举出门,黄绣娘从阴影中现身,对着宁宅勾唇一笑:“影狐啊影狐,久闻大名,今日让我来会会你。” 宁楚仪神情恍惚走向沈府,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子硕的事情。因为满腹心事,他没留心宁平举在身后追赶,也因为人多,他竟不小心走错了路,待回过神早已与宁平举错了过去。发现自己走错了,又怕赶不上时间追上容儿,他干脆跃上屋檐,光天化日之下便在屋檐上纵跃,朝着沈府赶去。好在平白无故也没人朝头顶看,他未引起多大动静,不多时,他便到了沈府。 一般寿宴都是在晚上举行,然而最近因为魏王被刺的案子,上洛夜间的管制也变得严格,晚上有宵禁,不方便宴请,且沈白凤年纪尚轻,若是大办过于铺张,主人不喜,便改在中午,且只宴请了一些关系紧要之人。 宁楚仪到的时候,门口引路的仆人正在门口东张西望等着宾客,未见容儿被拦在门外。 宁楚仪算了算时间,便是乘着马车,容儿应该也还未到,于是他在门外稍后了片刻。这时内厅出来个小童,正是沈白凤身边的应儿。 应儿走过来,对宁楚仪垂下身子见礼道:“我家阿郎得知宁公已到,特意遣我来引郎君进去,郎君,请。” 宁楚仪解释道:“舍妹与在下一起登门,只是路上我二人不小心走散,她还未到,我在这里稍等她片刻。” 应儿道:“阿郎交代了,让应儿替郎君在门口候着娘子,郎君只管进去坐,等娘子到了,我替郎君将她带进去,保证不会怠慢了就是。” 宁楚仪沉吟,也觉得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只好点点头,跟着引路的下仆走了进去。 待到厅中坐下,他才发现,这宴会果然没请多少人,北方主位上坐着的便是沈家的当家人沈牧元,下首陈庆炎、傅培安、沈白飞与沈白羽一一作陪,还有几位昔日县衙里的同僚。今日的寿星公沈白凤坐了右席,见他来到,伸手招了招,示意他坐到他身边去。 因着得知沈白羽便是当日杀死王之礼的人,宁楚仪忍不住多打量他两眼。这是他与沈白羽第三次正儿八经地照见,他仔细打量一番,实在想不到这位文弱书生样貌的人,也有着不凡的身手,以前自己竟然是丝毫未有察觉,当真是被浆糊糊了眼。他与厅中人一一见了礼,又将自己带来的寿礼让下仆递上去,方坐到沈白凤的身边。 沈白凤见他坐下,心情甚好地勾起嘴角,手中扇子摇出风来:“怎的?令妹今日是反悔了,不打算来了么?” 宁楚仪一愣:“她坐了你派去的马车先行一步,只是我动作比她快,她现时还未到。” “马车?”沈白凤手中扇子停了一下,旁边伺候着的孟艳娘立刻道:“是奴叫人派去的。容儿姑娘不方便抛头露面,有马车接送于她方便点未得阿郎允许便私自做主,还请阿郎责罚。” 沈白凤摇摇扇子高兴道:“艳娘做事思虑周全,我要赏还来不及,怎会责罚。” 宁楚仪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孟娘子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奇怪的很,这位娘子看起来,好生面善,好似我在哪里见过的一般,你我可是以前认识?” 孟艳娘摇摇头:“多谢郎君夸奖,奴以前在红袖楼受阿母调/教时,曾窥见公人前去办案。公人有没有见过奴,奴是不知的,兴许是不经意间照见过吧也未知。” 宁楚仪点点头:“兴许是如此吧。多谢娘子体贴,在下替舍妹谢过娘子了。” 沈白凤摇摇扇子,脸上表情冷淡,未置可否。 座上沈牧元几人谈得甚是开怀,然而宁楚仪左等右等,容儿还是未来,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 不到片刻,应儿快步上了厅,在沈白凤耳边低声说道:“阿郎,孟娘子派去接容娘子的车夫回来了,说是没有接到人,去了宁府敲门也没人理会,于是先回了来,您看这?” 宁楚仪听了一惊,已然察觉不对,立刻站起身,打算回去查看,却在这时,一阵兵马踏步之声传来,一道男声传入前厅:“听闻今日是沈三郎的生辰,小王不请而至,带了人马前来惊扰,先向沈员外赔罪了。”说完,一个高壮圆润的男人走了进来,厅中人都愣住了,来的那人,竟然是魏王李泰,身边他皮肤黝黑之人,不是那薛臣是谁。 魏王怎会今日来了? 宁宅前的黄绣娘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门。随着步伐前进,她的外貌也缓缓改变,修长深邃的眼眸,高挺秀气的鼻梁,樱桃小口像是用最上等的唇脂涂抹,衬着白皙的皮肤,她如洛神下凡。 她是萧敏,一样精于操控影子的萧敏。 而且,显然她操控影子的力量比起子硕,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站在宁宅门口,随手理了理披在肩上的如云秀发,娇声道:“通源阁现任阁主萧敏,前来拜会影狐陛下。大门深锁,登门不理,这便是陛下的待客之道吗?” 庞大的影子压向宁宅,坚固的砖墙大门如被战车碾压,瞬间碎成齑粉。 “不请自来,怎还有脸称呼自己为客人?”披着黑袍的子硕从屋内步出,绿眸冷淡看向眼前这个强大无比的女人。 萧敏看着子硕,半晌,噗嗤笑了:“哎,族长真是小题大做了。他听闻影狐自黑暗中死而复生,还道你如往日般强大,硬要我亲自出马前来会会你,却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连个形体都没有,让我这般大动干戈,见了面却发现只是只纸老虎,简直是太可笑了!” 子硕眸色深沉,也不恼怒,淡淡道:“虽然我九尾断了两尾,但是若使出了全力,也不会叫你讨到好处去。还未动手便这般轻视对手,阁下不怕话说得太大闪了舌头吗?” 萧敏咯咯娇笑:“别说你只有七尾,便是九尾全在,我也是不怕。区区一只影兽而已,称呼你一声陛下都算是抬举。”她打量子硕的绿眸,眼中闪过惊艳,道:“你这双眼睛真是妙得很。便是我族中收藏的最上等的水母绿也比不上你这双眸子美妙。你把自己包裹得这般严实,我倒是很好奇你的长相如何了。不如,你脱下面罩,让我瞧瞧你的模样,我大发慈悲留你个全尸如何?” 子硕黑袍无风自动,眸子死死盯着她,见她满脸真诚,看起来倒不像是恶意嘲讽,不由微微蹙起眉头。这女子力量强悍,毋庸置疑。然而脸上却又满是天真之色,口中话语虽然伤人,看起来却也像是无心之言。他垂下眸子,口中道:“士可杀不可辱,阁下说这番话,可知太过伤人?” 萧敏一愣,竟然开口道:“真的吗?那我向你道歉,我向来是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并未想到会伤人自尊。只是我真的好奇你的相貌,这样吧,一会儿不管你长相如何,我保证与你对战时不会刻意留情,保证倾尽全力,便是你败于我手,我也绝不羞辱与你,你看如何?” 子硕看向她,走近一步,声音低柔:“你说的当真?” “当真。”萧敏点点头,脸色竟然带着娇憨之色,“你脱下面罩吧,让我看看这般美丽的眸子是镶嵌在何样的容貌上。” 子硕笑了,眼中笑意如波光柔溢。他伸出双手,那双手如上等白玉,修长滑腻,那是玉雕师最精美的杰作,毫无瑕疵。萧敏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脸上一愣,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子硕闭上眸子,面罩随着罩身黑袍滑落,那张狂野不羁阳刚俊朗的脸露了出来。 萧敏呼吸一滞,她家族中美人众多,各种风情的应有尽有,然而今日见了子硕仍是浑身一震,觉得眼前这人当真是她见过最不可多得的尤物。 子硕黑发如丝飞扬,绿眸深邃,薄艳的唇角勾起,笑容魅惑。他开口道:“如何,见了我的脸,你失望了吗?”他缓步向前,随着他前行,并未掩好的衣襟散了开来,露出精壮伟岸的胸膛,胸膛上两个茱萸随着衣襟晃动若隐若现,勾人无比。萧敏立刻红了脸,忍不住退后一步。 “不,你长相真是特别,不如,你随我回族中,乖乖当我的宠物,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待你,如何?” 子硕不恼,薄艳唇角勾起,眼神恣意,语气更是低柔:“你当真?若是你反悔了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你,到时候,谁来为我做主?” 魅惑的气息传来,萧敏一阵精神恍惚:“不会,我既然答应了,当然不会对不起你。” 子硕勾唇一笑,道:“当真?” 萧敏喃喃回答:“当真。” “好。”子硕低笑,同时背后巨大的影子却是毫不留情就扑了过去,然而,那影子还未到萧敏身前三尺便如被墙壁阻拦,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萧敏仍是盯着他,口中道:“你这狐狸真是讨厌,多装一会不好吗?逼得我早动手杀你。你这么美,我真有些舍不得下手。但是族长的命令我又不敢不听。不知道若是你死去了,这张脸还会不会这般迷人。” 子硕苦笑,魅惑术会失败,乃是意料之中,没想到,他用尽了全力,今日,怕是也护不住楚仪了。他不理会萧敏的埋怨,使尽全力朝着萧敏压制。 临死前,真想再见一见那人啊,见一见那张一逗就脸红的容颜……看着萧敏全力斩下的影刀,他闭上了眼睛。 ☆、陷阱 萧敏却是见了子硕那副认命的样子,起了恻隐之心,她停下了影刀,歪着头看他:“我听族长说,你这人凶悍异常,而且从来不会怜香惜玉,怎的我看到的你和他所说的完全不同?” 子硕闭上眼睛,纤羽长睫长睫微微颤抖,如飞蛾羽翼:“你若是曾从地狱归来,便能理解我。人总是会变的。” 萧敏恍然大悟一样:“你说的有道理。你这样的美人,若是再去地狱一遭……不对,我还没问,你既然已经死了,又是如何复活的?你背后一定有人帮你,我说的对不对?” 子硕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脆弱看着她:“我若是说出真相,你会放我走吗?”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1节 萧敏见他那模样,心中甚是怜爱,这只美貌的狐狸,真是让她不忍心痛下杀手!她眼睛转了转,道:“你这狐狸心思诡异了点,我可不想放了你。要是你说的都是谎话,我听了你的放了你,改日又反悔找我报复,我岂不是作茧自缚?你还是听我的,去跟我回族里,我定然好好待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便是涟哥哥也不能动你分毫。” 子硕不知她嘴里的涟哥哥是谁,想来也应该是个地位崇高的人,他低柔一笑:“你对我真好。” “那当然,我对我养的那些宠物都很好!我家里的阿花还有大黄,它们都特别黏我。你放心,你去了之后,我定然好好管教它们,不让他们仗着宠爱排挤你。”萧敏抚掌一笑,“你这人类的模样也太过勾人,你真的要下定决心跟我走,还是变成狐狸模样吧,我最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她的话还没说完,脚下的影子里一道纤薄影刃劈来,幸亏她眼角余光扫到,危急之时躲了开去,任是如此,她腿上也是被切开一道狭长的伤口,若非躲避及时,恐怕她整个人都已经被居中劈成两半。 冷汗从她额角滑下,她未来得及处理腿上伤口,下一道影刃又劈了过来,她推出厚重影子阻拦,短兵相接,又各自推开,影刃没入地下,藏匿不见。却见子硕仍是站在原地柔柔笑着,仿若这两记攻击都与他无关一般。 萧敏内心大怒,那是假的!面前的这个人形一定是假的!她推掌拍出,果然见那魅惑动人的男人青烟般消散在空中。地上除了残砖败瓦,并无他丝毫痕迹。 她将黑影层层环绕护在身侧,心思疾动:影狐是何时开始隐匿的?他是什么时候藏在了她的影子中,然后趁机发起攻击的?地面上的男人应该只是个幻像,区区一个幻像,魅惑术便如此强悍,若是由本体施展,又该有多强? 只听“吱呀”一声,浑身黑袍的影狐从里间屋子走出来,他走得很慢,然而脚步声很重,那厚重的声音如战鼓,一记一记落在自己的心上,她发现自己的心跳似乎在应和那脚步声,也一下一下清晰无比地在耳边响起。 “不请自来,怎还有脸称呼自己为客人?”子硕在她身前站定,一双绿眸冷冷看着她。 好熟悉的对白,萧敏正打算开口,却清晰无比听到自己说道:“哎,族长真是小题大做了。他听闻影狐自黑暗中死而复生,还道你如往日般强大,硬要我亲自出马前来会会你,却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连个形体都没有,让我这般大动干戈,见了面却发现只是只纸老虎,简直是太可笑了!” 不对,这个对话,之前她已经说过了!这个时候,萧敏有点慌了,然而腿上的伤口无比清晰,证明了她不是做梦,应该也不是在幻像中。 子硕眸子淡淡:“虽然我九尾断了两尾,但是若使出了全力,也不会叫你讨到好处去。还未动手便这般轻视对手,阁下不怕话说得太大闪了舌头吗?” 萧敏心中急了,她想说:“你确实很厉害,对你太过武断是我看走眼了。”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别说你只有七尾,便是九尾全在,我也是不怕。区区一只影兽而已,称呼你一声陛下都算是抬举。” 不!快停下!想到刚刚自己要求子硕做了什么事,她更是着急,越是想控制自己的思绪,越是无法阻止接下来的话语,“你这双眼睛真是妙得很。便是我族中收藏的最上等的水母绿也比不上你这双眸子美妙。你把自己包裹得这般严实,我倒是很好奇你的长相如何了。不如,你脱下面罩,让我瞧瞧你的模样,我大发慈悲留你个全尸如何?” 不对!不对!她分明是已经中了陷阱了。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个场景又是怎么回事? 子硕眼神闪烁,眸光炯炯凝视她:“好!”他伸出白玉无瑕的双手,摘下自己的面罩,那张狂野不羁阳刚俊朗的面容露了出来。那男人一头乌丝在风中飞散,如狂舞墨蛇。那男人一双美到了极致的眸子凝视着她,如最甘醇的毒/药。 那男人薄艳的双唇轻扯,带起醉人的笑容,低柔磁性的声音酥然入耳:“如何?见了我的脸,你失望了吗?” 萧敏此刻不是失望,她仍是被惊艳了一番,下一刻,又是一记影刃自虚空中斩来,她咬牙,扬手一记影刃迎了过去,短兵相接,又迅速退开。子硕低眸浅笑,身影青烟般消失。 萧敏喘息一口,凝目四望,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她本以为她是来狩猎,却是不知何时,她竟然成了猎物,被敌人在不知名的黑暗处觊觎着。 她究竟是何时踏进了陷阱?会不会不久前主动落网的华容,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吱呀”一声,她身前的门又一次打开了,浑身罩着黑袍的子硕缓缓踏步走出来。 冷汗滑下萧敏的额角,她忍不住低咒一声:“真是见鬼了!” 子硕眼神冰冷,声音自面罩下透出:“不请自来,怎还有脸称呼自己为客人?” ☆、发难 又来了!又是这个场景!萧敏额头不由滑下冷汗,她心里很清楚她已经陷入了某种幻像中,她仔细回想一番,竟然想不起来究竟是从何时踏入陷阱的。 难道影狐一早就猜到她会来这里对付他?她看着缓缓走近的影狐,心中默默数着拍子,在他又一次在她眼前站定的一刻,她猛然出手。纤纤玉指划出去,影狐的身影晃动两下,还未开口便消散在风中。 萧敏提气掠向里屋,在空中一掌拍下,本就破旧的屋子发出崩裂之声,瞬间变为一片碎瓦砾铺了满地,惊起尘埃滚滚。 “影狐,别躲了,还是出来吧!这点幻术对我来说没用!” 尘埃渐渐落下,萧敏立于空中看着满地狼藉,在其中搜索影狐的身影。一阵呛咳之声传来,一个伏在地上的黑影落入她的眼眸。她红唇勾起轻笑,缓缓落到地面上。 “小小幻术,你以为能困住我多久?”看着影狐抬起的面容,她眼中又是惊艳一番。这狐狸真是美貌惊人!无论如何,她要将他带回族中当成宠物饲养起来。 “若是当真无用,你身上的几道伤口又从何而来?”子硕掩着嘴轻咳,缓缓站直身体,脸上带上倦意。 “你!”萧敏艳丽面容上带上薄怒,直如海棠呈露般动人,然而,她眸子一转,柔声道:“罢了,美丽的东西带点脾气更是诱人,我最喜欢性子泼辣的小东西。乖狐狸,你跟我回家,我就对你伤我的事情既往不咎,否则我将你剩下的几条尾巴全斩了,让你从此再也不能化出人形。你可千万别逼我下这个狠手!” 子硕低笑两声,眼中带笑看她:“斩了我所有的尾巴?”他逼近一步,声音磁性低沉,“你当真舍得吗?你喜欢的,不就是我这张脸吗?” 萧敏咬咬嘴唇:“你说的也没错啦,但是我更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相信你狐狸原身我会更喜欢!” 子硕一哂,这女子是当真天真还是在掩饰?难道是为了让自己轻敌装出来的?但是不可能啊,光是用看的他也很清楚,他绝不是她的对手。 “好啦,废话不多说,你还是快点随我回家了!”萧敏懒得再哄他,直接素手一挥,一条细长影鞭出现在她手中,“有什么要求等我给你套上项圈再说!”说罢细长的鞭子带着风雷之力抽来。 眼看那记开山裂石的鞭影即将抽到身上,子硕不闪不避,闭上了眼睛。萧敏眼睛一转,虽然觉察有些不对劲,还是狠着心抽在他身上。然而,鞭子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地面上出现一道宽约丈余的巨大裂缝,影狐的身影却是消失无踪。她一惊,身后一道风声迅疾如雷落下,她连忙低头躲过。任是如此,肩膀上仍是落下一道斩痕。 她旋身错开,身侧环绕的影子将剩下的攻击推远。捂着肩膀退后几步,她惊讶地发现,之前被她一掌拍碎的房屋仍然牢牢屹立在原地,自己刚刚做的又是白用功。 她又是退后几步,子硕的攻击停了,一切又是风止云静。静默在她身畔流淌,带着沉重气息压在她心上。萧敏杏眸带上怒意,她自小就被百般呵护,万千宠爱,还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怠慢于她。想不到今天她竟然被一只影兽玩弄于鼓掌中,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吱呀”一声,她身前的门又开了,影狐踏着带有节奏的步伐走出来,口中悠悠道:“不请自来,怎还有脸称呼自己为客人?” 萧敏心中简直要抓狂,又是这样!又是重复这个场景!问题究竟出现在什么地方?她究竟是怎么踏入陷阱中的? 她一鞭子抽出,眼前的影狐化为青烟消失。她又跃入半空,气急败坏甩出鞭子,连着眼前的房屋与周围的建筑全部毁为一堆齑粉。满天灰尘中,她居高临下看着脚下废墟,怒气慢慢平复下来,她是真的小看这只影兽了,看来别人尊称他一声狐王是有原因的。她恨恨咬着唇,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颗琉璃珠,伸手高高对着天空举起,琉璃珠在阳光照射下,发出梦幻光芒。 “影狐,原本以为可以将你轻易拿下,没先到,要我动到法器了。看看是我这‘万象琉璃瞳’厉害,还是你的幻术更胜一筹。” 层层光晕从琉璃珠上散发,将脚下方圆百米的地面尽数笼罩其中,光晕铺到地面上的某个点时剧烈颤抖一下,一层绿光自地面升起,与琉璃珠的光晕碰撞在一起,进行剧烈交锋。 原来如此!萧敏恍然大悟!原来幻术是从她与影狐对上眼开始便已经启动了,她一直以为影狐还待在那屋中躲藏着,看来他早潜伏在她身边,在她与幻术纠缠时不时偷袭。 真是狡猾的狐狸!她冷眼看着琉璃珠的光晕将地面上的绿光击得粉碎,子硕狼狈的身影显现而出。 “真是个泼辣的小东西!”她嘴角勾起艳丽笑容,“幻术已破,这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躲。”她抡起鞭子,鞭影铺天盖地朝着子硕而去。 子硕眼眸眯起,一条巨大的尾巴从身后钻出来,与影鞭纠缠在一起。 这边子硕与现任通源阁主斗得火热,在沈府的宁楚仪也陷入了难处。他听闻车夫未接到容儿,顿时担心起来。正想出去找寻一番,却没想到魏王李泰竟带了人不期而至。 魏王来干什么?在坐的人都如此想,当然嘴上不敢问出来,只能都站起身来弯腰行礼。沈牧元绕过漆案躬身道:“不知殿下驾临,竟未至门口相迎,实在是失礼之至,还请殿下恕罪。” 李泰颇有深意看他,摆手道:“是小王听闻今日这里有酒喝,不请自来,怪不得沈员外。员外请起。” “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下官失礼。”陈庆炎和傅培安也是摸不着头脑,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魏王会过来,两人面面相觑一番,便也站到沈牧元身边与他一同行礼。 李泰摆摆手,饶有兴致看了二人,之后眼光越过两人肩膀,有意无意看了他们身后的沈白羽一眼,他身后的薛臣也是眼神冷冷盯着沈白羽,在场众人心中都咯噔一下,升起不妙预感。 李泰毕竟是皇族子弟,久居上位,身上贵气浑然天成。他腆着肚子走到主位上,笑道:“听闻今日是沈三郎的诞辰,有酒有肉有歌舞,小王恰巧路过,便过来蹭些酒饭,想必各位不会介意吧?”他体型肥硕,坐下动作颇有些吃力,薛臣扶着他的手臂,他才气喘吁吁坐到垫子上,看起来有些可笑。 然而在座的众人是不敢笑的,各人心中各有心事,当然不会认为他今日当真是恰巧路过,虽是心中忐忑,脸上倒是不敢轻易表露,都只能赔笑一番,待他示意坐下,才悬着心又坐下去。 李泰坐到了主位上,沈牧元自然得另择它座,此时仆人早眼色伶俐地在下首重置了案几,他坐上去后,强笑一声道:“殿下今日怎会驾临寒舍?” 李泰未出声,他身后的薛臣道:“怎的?沈员外以为殿下上次在上洛受了惊吓,从此便会被吓破胆,再也不敢来这里了?腿长在殿下的身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又非戴罪之身,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沈员外特意报备不成?” “不敢!臣不敢!”薛臣这番话夹枪带棍,在场的人心中都是一顿,心道,魏王今日看起来,倒像是找晦气来的,难道还是为了上次遇刺那事?上次见他匆匆离去,还道他对这件事早已不想再提起,谁知今日却是气势汹汹卷土重来,看起来,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陈庆炎与傅培安对视一眼,拱手道:“听校尉此言,看来殿下还是在气恼前些时日在红袖楼遇刺一事了。说起来也是臣的责任,是臣庸碌无能,这区区一个小小县城都治理不好,让殿下在此受惊,实在是心有愧疚。” “哎,陈明府不必过谦,今日小王真的是来喝酒的,并非是兴师问罪。薛臣,你对沈员外太过无礼,还不快快与员外赔罪?” 薛臣哼声道:“殿下,我乃是校尉,此人一介布衣,怎可让臣向他低头认错?” 沈牧元连声道“不敢”,却听李泰说道:“薛臣,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沈员外真的只是一介布衣这么简单” 沈白凤在下方摇着扇子,眼神沉了下去。他侧首看了看面色沉重的宁楚仪,私下冲着身后的应儿挥了挥手,应儿连忙贴耳过来。 “外面什么情况?” 应儿小声道:“回阿郎的话,今日魏王恐怕来者不善,府外现在已经被重兵包围了,现在别说是人,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沈白凤与宁楚仪一愣:“什么?” 应儿小心翼翼道:“应儿绝非虚言,就在刚刚小的已经看过了一圈,外面站着一圈黑甲兵,我看这可不是来喝酒的动静。” 这时席上李泰说道:“薛臣,你可知道沈员外的来头?” 薛臣冷声道:“下官愚钝,对沈员外一无所知,还请殿下明示。” 李泰喘了两声,道:“沈员外,可是个大有来头的人。你别看他现在满脸和善,须发皆白。他年轻时候,可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哦?竟有此事?”薛臣故作惊奇地打量沈牧元,见他一脸呐呐,虽然相貌威猛,然而毕竟已经年华老去,若不是有锦袍加身,看起来便是寻常人家含饴弄孙的老爷子,哪里有丝毫了不得的样子?他摇摇头,显然对李泰的话不以为意。 李泰呵呵一笑,慢悠悠道:“你这人向来好武,应该知道比我详细才是。沈员外年轻的时候,北击匈奴,南击李密、王世充,逢战必胜,虽不是带兵的将军,然而也是杀敌过万,可谓是战功赫赫。” “这个臣不信了,若真是有功如此,为何如今默默无闻,沦落为一介布衣?” 李泰摇头笑道:“那就得问隐太子了。”“隐太子”三字一出,全场皆惊。沈白凤眸色深沉,挥退了应儿,手里捏紧了扇骨。 边上的宁楚仪面色凝重,伸手按住他的,示意他莫要冲动。沈白凤心中一动,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当年隐太子主政东宫,想挑选些称心的人手担任近卫,沈员外便因为英武勇猛被选中,进了东宫的卫队。若非当年隐太子逼宫谋反,被圣人及时拿下,沈员外今日恐怕官阶在你之上。想到沈员外一介武将,最后竟沦落为一介布衣,实乃世事难料啊 。可惜!可惜!” 逼宫谋反?这并非是沈白凤第一次听说,然而此话从那个杀兄逼父之人的儿子口中说来,让他倍感愤怒,脸上面无表情,手中扇骨却几乎被捏断。 宁楚仪担忧看他,伸手按住他手背。沈白凤心中透亮,宁楚仪必定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他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华容告知他的? 听到前尘旧事竟然被挖出来谈论,沈牧元惶然一笑:“殿下谬赞!沈某是个粗鄙之人,当年上战场,乃是为了家父的一番叮嘱。家父去后,沈某便回来守孝,也正好错过了向圣人俯首尽忠的机会。为人子,尽孝道乃是理所应当,谈何可惜!” 话到如此,便是愚笨如陈庆炎也明白这李泰今日是别有目的了。他看了看傅培安,见他正皱起眉头,看样子也是在想对策,不由干咳一声,道:“不错,为人子,尽孝乃是理所应当,也幸好当年沈公急流勇退,否则被牵扯进玄武门那场祸事中,怕是早就做了无谓枉死了。说起来该是幸运才是!” 李泰哈哈一笑:“陈明府这话说的是!当真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啊!”他脸色一转,道:“沈员外急流勇退是幸运,那陈明府你遇到圣人大赦天下,是不是也是幸运啊?我可是记得,当年,你也是隐太子那一派的啊。” 咚!陈庆炎心跳差点跳出胸腔来。他干笑道:“早年在下昏庸,不明事理,站错了队。幸亏圣人不计前嫌,免了在下的死罪,在下方能苟活这些年。在下这些年早已痛改前非,一心只为报效圣人恩典,再也不敢另生二心了,还请殿下明鉴。” 薛臣一脸不解道:“怎的,陈明府难道也如沈员外一般,其实大有来头?” “那是自然!别看陈明府如今栖身在这一小小县城,他在十多年前,也是名叱咤风云的猛将。而且,他还曾是隐太子的心腹,当年玄武门隐太子逼宫谋反之时,陈明府正好带兵在外,未受牵连。之后圣人大赦天下,也免了他的罪,本打算对他加以重用,却因为他为人方正,心无城府,直言不讳,得罪了些许人,弄得圣人也左右为难,无法包庇于他,只好让他流落到此地当了个县令。” 薛臣露出惊讶神情,像是没想到原来这看起来不起眼的几位都曾大有来头。 “咦,那可真是巧了。这二人竟然都与隐太子有千丝万缕的瓜葛,今日也一起聚在此处,不知是不是臣多心了,总觉得今日不止是为了替沈三郎过寿这么简单。”薛臣开口此言,满座皆惊。 沈牧元忙道:“这只是因为我与陈明府是旧识,多年好友,在此一聚,并无不妥!薛校尉怎可空口无凭,信口开河,说出此等让人误解之话?臣等对圣人绝无二心,还请殿下明鉴!” 陈庆炎心中叫苦,这二人一唱一搭,分明是故意为之,李泰今日分明是来找麻烦来了,却不知究竟是安了什么心思。 傅培安看他一眼,稳住他心神,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陈明府早已痛改前非!在下几人蒙圣人开恩,才得这些安稳日子,断然不会明珠暗投,再去与圣人作对了。” 李泰似笑非笑看他,转眼看向厅中,道:“今日既是寿辰,怎的没有歌舞?” “原本是有的,只是没想到殿下会来。这小小县城,舞乐自然不敢与宫中相比,怕上来污了殿下的眼睛,是以未叫上来。” “哎,沈员外客气什么!有酒有肉,赏心乐事,怎可不赏舞乐!呈上来吧!”李泰满脸乐呵呵,众人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沈牧元只得拍拍手,示意家中蓄的伎人抱了乐器上来坐定,开始奏乐。 李泰乐滋滋喝酒赏乐,满脸怡然自得。却是苦了厅中众人,除了傅培安、沈白凤与宁楚仪,都觉坐立不安,难熬至极。 忽然,李泰眼神转向沈白凤,口中咦了一声:“奇怪,这位便是今日寿辰的主角沈三郎,是也不是?” 沈牧元心中一动,沉声道:“正是犬子。” 李泰放下酒樽,啧啧两声,对着沈白凤左看右看,良久,道:“奇了怪了,为何我对令郎眼熟的很?倒像是曾经在哪见过一般?” 沈白凤长身而立,拱手道:“在下面容普通,这大街上多的是臣这种相貌的人,怕是殿下曾在哪里见过相似的吧。” 李泰捏捏下巴,淡淡嗯了一声,之后眼睛在宁楚仪脸上扫过,见他眉目恭顺,容颜虽是俊俏,乍看之下倒也并无出众之处,便很快扫过去,眼光移到沈白飞身上。粗浅打量一眼后,眼神便又转到沈白羽身上。他饶有兴致打量他半晌,道:“沈员外,这位,恐怕就是沈家二郎了吧?” 沈白羽心中一动,抬起那张斯文秀气的脸来。他对着李泰儒雅一笑,道:“臣沈白羽见过魏王殿下。” “好气度!好气度!”李泰赞道,他肥胖的大手敲了敲案几,道:“沈员外确非谦虚,这里的舞确实有些难以入眼。这样好了,正好薛臣在,听闻沈员外家里儿郎皆是武艺出众,不如让薛臣与沈二郎上来比试一番,也好让我等乐一乐。薛臣,你看怎样?” “任凭殿下吩咐。”薛臣躬身道。 “殿下使不得!”沈牧元与傅培安异口同声。 “哦?为何使不得?”李泰面色不愉,“难不成小王的话,在这里不起作用?” “臣不敢!”沈牧元此时心里大惊,李泰恐怕是已经知道了,却不知他们掩饰良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被李泰抓了痛脚?然而他们是骑虎难下,刺杀亲王是死罪不说,还要抄家灭族,断然没有承认的道理,他死硬道:“臣家里大郎与三郎好武,唯独二郎生性柔弱,只喜读书,不爱习武。若是薛校尉不嫌弃,让大郎与校尉比试一番如何?” “哦?不爱习武?”李泰玩味一笑,伸手扶着案几起身。他肥硕的体型抖了一下,颤悠悠道:“沈二郎,当真不会武艺?” 沈白羽面色不变,不卑不亢道:“回殿下的话,臣确实不会武艺。若是要行酒令,臣倒是可以奉陪的,这武艺比试,恐怕……” 李泰盯着他,沈白羽面色沉着,不见丝毫慌张。 沈白飞起身道:“殿下,舍弟当真不通武艺,不如由臣来与薛校尉过过招,愿能博君一笑。” 李泰目光冷淡瞥他一眼,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倒是走到沈白羽身侧,围着他绕一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道:“小王于武艺也是不甚精通,不是内中行家。然而沈二郎身形挺直,手脚修长,不管是这身量气度,还是这躯干肢体形貌,看起来都不像是不通武艺之人啊。只不过是让薛臣与他比试一番而已,你们这般左右推脱,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白羽敛容道:“殿下说笑了,臣虽是不好武艺,然而家学如此,幼时也是被家父耳提面命,蹲过马步,站过木桩,习了几日拳法的。只是实在是无甚天赋,又偷懒怕苦,只能早早放弃,便一心攻书了。如今虽然不如父兄孔武,幼时打的底子倒也在,是以看起来不见文弱。但是凭着幼时学的几手三脚猫功夫拿去与薛校尉比试,恐怕他会恼我有意羞辱于他。若论武艺,家兄可谓是高手,殿下若是真想寻些乐子,不妨让家兄出马,与薛校尉比试一二。” 李泰当下哈哈一笑,腆着肚子走到堂下,忽然大喝一声:“薛臣!” 薛臣迫不及防发难,竟然一把扣住了沈牧元。沈牧元也是有武艺在身之人,然而薛臣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而且他离他身边近处,如此贸然动手,便是有心防范也难逃算计。他惊道:“殿下这是何意?” 厅中众人也是纷纷起身,满脸凝重之色。宁楚仪心中一沉,沉思片刻,踏步上前道:“臣是这上洛的捕快,自幼居于上洛。上洛有哪些人身怀武艺,臣是再清楚不过了。臣也敢以性命担保,沈二郎确是书生一名,并无过人武艺在身。” 薛臣喝道:“区区一贱民捕快,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速速退下,莫污了殿下的眼睛!” 宁楚仪按捺心中怒气,默默站到一边,手却是捏紧了腰上横刀,他心里清楚,今日李泰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只等情况危急,他便出手。 陈庆炎上前一步,道:“殿下这玩笑开得有些过火了。沈二郎不会武艺便真的是不会,难道殿下这般扣押沈员外,便能逼得二郎瞬间学了一身功夫?若殿下当真想寻些乐子,不如由在下陪薛校尉走上几招。” 李泰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还在做戏。沈员外,陈明府,你当小王遇刺之后匆匆回京,是为了什么?” 沈牧元被薛臣扣住咽喉,满身武艺无法施展,脸色难堪问道:“殿下何意?” 李泰负手在厅中来回踱步,道:“那日我在红袖楼遇刺,当日便发觉情况不对。” “其一:我被那王之礼约去了红袖楼,乃是临时起意。方坐下没多久,那刺客便找上门来。若是一路跟着进来的也便算了,他被陈明府惊退之后,竟是熟识无比地逃了出去,仿佛已经去过那里多次一般,这就让我不得不怀疑了。” “若是有心行刺,短短时间内将地点摸熟悉也不算叫人惊讶。殿下说的这点,臣觉得并无不妥。”陈庆炎辩解道。 “其二,那日王之礼约了我去红袖楼,恰巧你陈明府和傅主簿也在那儿,还正好就在隔壁房间。我且问你们,你们二人那日在那里是做什么来着?” 陈庆炎一愣,答道:“臣和傅主簿是红袖楼的常客,那日是在那里喝酒听曲的。” 李泰冷笑:“那唱曲的桃红不是一早就被你打发出来了?你二人是听得谁唱?难道是二人自说自唱?” 陈庆炎脸色骤变,此时傅培安干咳一声道:“殿下说得不错,那日陈明府在那里,确实是在听臣唱曲。臣好颜面,怕得伎人说出去弄得不好听,所以才遣她出去。” “哦?一个县令,一个主簿,去那风月场所,两人共处一室,未有旁人,一个唱,一个听。你们当本王是傻子不成?” 傅培安冷静上前:“并非是在欺瞒殿下,实则,臣与陈明府之间,并非只是县令与主簿的同僚关系。” 李泰愣了一下:“不是同僚,何意?” 陈庆炎眼睛一转,已经明白傅培安所指,他低咳一声,道:“说出来殿下也许会唾弃我二人,我二人说是同僚,其实我二人早在幼年便已结契,赔安,其实是臣的契弟。” “契弟?”李泰一愣,转过脸看了看薛臣。 薛臣面无表情,道:“结契便是说两个男子可以如夫妻般生活。” 李泰满脸恶心之色,退后一步,仿若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混账!荒唐!你二人都是朝中命官,怎可行这等污秽之事!真是混账!”厅中人听闻陈县令与傅主簿竟然是契兄弟的关系,虽是惊讶,但是见了魏王对此竟然有这样激烈反应,倒是有些不解。 其实也不怪李泰如此反应。当今太子李承乾,乃是魏王的嫡亲兄长,两人一母同胞,幼时感情也是极好的。李承乾性聪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甚得圣人欢心,八岁时便被立为太子。他自幼得圣人悉心栽培,早闻睿哲,幼观《诗》《礼》,圣人喜他更甚,对他几乎是除了座下江山,其他所求皆应。李承乾在贞观三年时患病,患了足疾,按前朝惯例,身体有残障的皇子不可主天下,然而圣人还是对他宠幸至深,比之前更甚。 然而在几年前,太子李承乾不知为何,忽然失心疯一般,在府中宠幸一名美资容、善歌舞的太常乐人,并称呼他为“称心”,两人同吃同睡,俨然如夫妻一般。圣人闻此大怒,下令叫人杀了称心,对太子却并无责罚。然而不知何人在太子前谣传,说是李泰命人去圣人耳畔吹风卖了称心,方令他痛失所爱。至此,两人兄弟关系不尽如前了。 李泰深受圣人影响,潜意识里便认为男男之事伤风败俗,污秽不堪。见眼前的两个朝廷命官竟然是这种关系,当下不可抑制恶心起来。 “大胆獠奴!你二人身为朝廷命官,竟敢……竟敢……”他狠喘几口气,勉强压抑自己怒气,道,“好!就算你二人是此关系,那这第二点姑且不提,本王先说第三点!” 魏王袖子一甩,接着道:“第三,就说说那日王之礼告知本王的那件事吧。” 此话一出,厅中人脸色都沉下,唯有沈白凤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何事,从魏王开始发难以来,他便脸色沉静。此时他暗中对应儿招手,应儿立刻附耳过来,沈白凤对他耳语几句,应儿立刻不着痕迹退了下去。 “那日,王之礼告知本王的事,恐怕你二人早在屋檐上偷听了过去吧。”李泰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话一出,包括宁楚仪在内心都顿了一下。 “而且,那日的捕快来得如此之快,恐怕,也是在场的当事人吧。”李泰负着手走了几步,道,“是了,捕快!那日的捕快,便是今日堂下站着的这位了?”他冲着宁楚仪道,“我记得你,那日,你见了王之礼的尸首,眼睛可是红的厉害。本王那日便记住你了。” ☆、逼问 李泰饶有兴致地打量宁楚仪,而此刻制住了沈牧元的薛臣也是双眼放光,死死盯着宁楚仪,表情如锁定了猎物的恶狼一般。 宁楚仪内心大惊,表面却仍自保持镇定回道:“能被殿下挂念,臣深觉荣幸。只是殿下所言之事,臣不明白,臣那日当真是恰巧碰见。” “恰巧?那时已然宵禁,我也查过,那日你并不当值,却不知你是巧从何来?”李泰冷笑,“已然有这许多巧合凑在一起,尔等还以为本王很好糊弄吗?你说你那日是去寻花问柳也比这‘恰巧’二字好使。” 宁楚仪面色不变,道:“殿下确实是多心了!那日正好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件,凶手……残忍狡诈,而且这背后可能牵扯到江湖上的一大杀手组织,若是此事拖延,臣怕惹出大乱,是以明知宵禁,仍去了红袖楼找到陈明府汇报此事,却不想正好遇到有歹人刺杀殿下。” “哦?江湖的杀手组织?说来听听。”李泰冷冷打量他逼问道。 “便是人称江湖第一势力的通源阁了。”宁楚仪说出这几个字,李泰脸色怪异变幻,然而片刻又恢复如常。 “通源阁?不错,本王虽不涉江湖,然这名字也是略有耳闻的。”他笑了笑,转眼又道,“你这捕快好口才!然而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本王也是不信。”他一甩袖子,脸色沉下叫道:“看来尔等是打算装傻到底了。来人!” 厅外迅速传来踢踏之声,一队黑甲兵跑了进来。这队甲兵各个威猛雄壮,步伐沉稳有力,行进间脚步整齐划一,一看便是久经训练,且身上杀伐之气甚重。 沈白凤见状,眼睛眯了起来,手掌紧紧捏死了扇骨。他与宁楚仪对视一眼,只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把他们都给本王拿下!”一声令下,那队黑甲兵鎗铛拔刀,闪着寒光的刀刃便都架在了厅中众人的脖子上。厅中伎人听闻风声不对,早已腿软打颤,如今见这一队煞星冲进来,顿时都吓得屁滚尿流,齐齐聚在厅中瑟瑟发抖,想哀叫,却是不敢叫出声来。宁楚仪等人自然不甘就此被缚,然即使有心反抗,此刻沈牧元被薛臣拿在手中,便是心有不甘,也只好俯首归降。 “殿下这究竟是何意?”陈庆炎被横刀架在颈中,脸色不愉道,“殿下是皇室宗亲,难道这捉人便是一句话的事,一个解释也不给吗?好歹说出个罪名,让我等死也当个明白鬼吧?” 沈牧元脸色难看,挣扎道:“臣也是不明,殿下究竟是想做什么?这大唐的天下,我沈家也是有片马功劳的,今日殿下骤然上门发难,难道也不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吗?” “放肆!”薛臣捏紧他的喉咙,“死到临头还嘴硬,非要殿下将事情全部挑明吗?” 李泰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不错,是该让尔等清楚事情缘由。好,那本王就继续说那第三个疑点。”他负手在后,肥胖的身体朝前踱了几步,道:“那日王之礼对本王所言之事,乍听荒谬,本王当时也是不信。然而在刺客退走之后,本王立刻想通当中的疑点,然而怕打草惊蛇,便强忍了没发作。待回京之后,本王立刻派人去了王之礼的老家去探查他口中所说情形,果不其然,王之礼并未撒谎,他那表叔尸身十几年来丝毫未腐,在当地已然成妖,幸而本王派了司天阁的人一同去了,将那妖孽拿下。” 沈牧元一头雾水状:“殿下究竟在说什么?为何臣等一句也听不懂?”他心中已知李泰今日怕是做了万全准备而来,然而这等事情,谁承认谁便是傻子,当下暗中与陈庆炎、傅培安递了个眼色,打定主意装傻到底。 宁楚仪虽未与他几人挑明,然而也是对此心知肚明,也暗中扯了扯沈白凤的袖子,示意他静观其变,千万莫要发作。 薛臣冷笑:“真是装得一手好傻!” 李泰也嗤笑道:“尔等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不懂啊?” 傅培安道:“殿下说臣等懂,那便是懂了。臣等说不懂,怕是殿下也不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这里都是殿下说了算,我等便是满身都是嘴也是辩不清。殿下何必再找这些托词?是杀是剐,殿下请便吧,总之我等也无力反抗。” 他这招以退为进逼得李泰傲然一笑:“好,事到如今还在狡辩,不忙!本王今日定要尔等死得明白。” “王必之事乃是其一,这在一方面印证了当日王之礼所言之事为实。我在同时又遣了人来上洛寻王之礼说道的陈玄之陈教头,却得知他竟然就在事发当晚去长安寻亲访友去了。他在这上洛十几年也未听说长安还有亲友在,却在那晚蓦然就失踪不见,这,难道也是巧合?” 陈庆炎正欲开口辩解,宁楚仪淡然接道:“不管殿下是信还是不信,我师傅确实是往长安去了。正好那日我去找陈明府前去拜会了一下师傅,乃是他当面言明,说是远在长安的故友忽生恶疾,恐怕命不久矣,是以交代了我一声便急匆匆出了门。是我替他收拾的行囊,也是我亲自送他出了上洛。这事发生在殿下遇刺前,且不知殿下为何会认为我师傅与王之礼被杀一案有关?” 李泰怒笑:“胡言八道!你这贱民,难道是在说,本王在编排你师傅的罪名?” “臣不敢,臣只是言明事实,至于信还是不信,那是殿下的事。” 李泰打量他片刻,点头道:“好,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傅培安插嘴道:“臣有些不解,陈教头向来守法本分,不知他何罪之有?” 李泰哑然,不悦道:“他包庇窝藏朝廷要犯。” 宁楚仪皱眉:“我师父包庇何人?” 李泰面容怪异笑了笑,道:“麒麟。” 二字一出,厅中立刻一阵诡异的静谧。 李泰冷笑:“各位何必再装傻?本王今日来,便是要查明,这麒麟究竟藏身何处。” 沈白凤此刻再也忍不住,道:“殿下说的究竟所指为何?麒麟指的是人还是物?那不是传说里的神兽?难不成这人间真有那神物不成?” 李泰冷冷瞥他一眼,心里忖道:这人看起来当真眼熟无比,却是想不起来究竟何时见过。想他李泰自幼被赞聪颖过人,见人记事几乎可谓过目不忘,却是始终想不通为何见沈白凤眼熟,这种事情他还从未遭遇过,当下有些恼怒,口气也更加冷然。 “当日王之礼约见本王,便是为了向本王言明有关麒麟之事,却不想秘密还未和盘托出,便遭杀害。本王起初也当他是一番胡言乱语,回宫面圣之后却得知,原来他所言为真。当初圣人登位,秦/王府记室参军李淳风以将仕郎直入太史局,置掌天文、地理、制历、修史之职。贞观七年,他夜观天象,得六字天机。” 李淳风这人鼎鼎大名,在座之人哪有不知的。此人自小便被誉为“神童”,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于道学、阴阳学,九岁便远赴河南南坨山静云观拜至元道长为师,十七岁经刘文静推荐进秦/王府,二十六岁进太史局,如今十几年过去,他身居要职,在天子脚下正得宠。据说此人知古通今,有通天彻地之能,能与上天神灵交谈,却不知他得了哪六个字。 陈庆炎皱眉问道:“什么天机?” 李泰一字一句道:“麒麟现,天下变!” 厅中一阵诡异静谧后,沈白凤忍不住笑了出来:“殿下是在说笑?我沈家在这上洛几十年,别说是麒麟,虾兵蟹将也未见得分毫,便是这天下真有那神物,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上洛,出现在沈家,更别说被一个小小武馆教头藏匿!若说殿下因为遇刺一事迁怒我沈家,倒还有几分理由,若是因为这胡言乱语的六个字便来寻我沈家不是,那岂不是牵强附会?” “放肆!太史令的预言从未出过错,你敢说这是胡言乱语?”薛臣怒喝,“这句话指明了若是麒麟现世,天下将大乱。如今好不容易四方安定,怎能容忍麒麟现身扰乱这太平盛世!殿下之意已经清楚的很!你们杀了王之礼便是为了阻止他向殿下坦诚麒麟的身份与下落,可谓包藏祸心。如今计谋已被拆穿,还不快快将实情一一道来,争取宽大处理?” 沈牧元道:“殿下所言,我等皆是一头雾水。从未做过的事,如何坦陈?” “不错!殿下将这些罪名强行加在我等身上,又逼迫我等认罪。然而这些事情我们当真是一无所知,岂能迫于淫威,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陈庆炎叫道,“殿下如此行径,有失仁德。臣等不服!” “你住口!”李泰自幼便被人捧上了天,连圣人都未曾这般声色俱厉与他说过话,更何况被人当面冲撞!他被这番指责惹怒,用手指着陈庆炎道,“你小小一个县令,与下属行那污秽之事也便罢了,如今竟然敢指责本王的不是!来啊,掌他的嘴!” 立刻有一黑甲兵上前,意欲打陈庆炎耳光。陈庆炎大怒:“士可杀不可辱!便是你为亲王又如何?我是朝廷命官!你敢!” 那黑甲兵犹豫片刻,李泰怒笑道:“小小一个县令,有何不敢?打!” 说罢,那黑甲兵当真朝着陈庆炎脸上抽打下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陈庆炎脸被重重打歪到一边,口角破裂,流出血来。陈庆炎像是被打蒙了,表情滞然,半晌没说出话来。 宁楚仪等人见状,心底大怒,都挣扎起来。却因为受制于人,脱身不得。傅培安更是焦急,双目死死瞪着李泰,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沈牧元大怒:“魏王!陈县令这些年在上洛勤政为民,虽无显耀政绩,却也不曾有过过失。如何今日在此被如此羞辱?皇家未免欺人太甚!” 李泰嗤笑道:“邓生入仕,本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还与刺杀本王一案有关。便是辱他又如何?他既做得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又有何脸面可言?” 陈庆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声道:“与培安相约之事怕是要食言了。” “不可!”傅培安惊叫。 李泰一愣,只见陈庆炎满脸怒容,双掌推出,将身侧制住他的黑甲兵一掌轰的飞了出去,又一脚将抽他耳光的黑甲兵踢飞。那黑甲浑身骨裂之声响如爆豆,兵狠狠砸在墙上,然后沿着墙壁软软滑下,看起来如一滩软泥。下一刻陈庆炎身体高高跃起,扑向李泰,打算将他制于掌中。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李泰遭此变故,吓得面如土色,腿上一软,坐倒在地上,竟正好躲过了陈庆炎的扑击。 薛臣立刻反应过来,他手上用力,死死捏住沈牧元咽喉:“陈庆炎,你敢!”陈庆炎身体僵住,李泰连忙手脚并用爬远,身上肥肉抖得几乎冲破衣衫甩在地上。其余黑甲兵立刻冲上来将陈庆炎团团围住。 陈庆炎本打算将李泰制于掌中,也好与薛臣谈判,此计如今已然无用,当下惨笑一声,望了望傅培安,满脸决然。 李泰在黑甲兵的搀扶下爬起来,颤巍巍指道:“放肆!放肆!来啊,给我杀了他!”黑甲兵立刻群攻而上。 “殿下不可!”沈牧元死命挣扎,薛臣扣住他咽喉的手捏得更紧。宁楚仪等人也想上前,然而颈上被刀死死压着,若是妄动,下一刻便要毙命。 他们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难熬,其实场中战斗结束得很快,李泰这番带出的将士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方才陈庆炎乃是偷袭,那两黑甲兵猝不及防,方在他手下丢了性命,如今早有防备,岂能那么容易被打发?陈庆炎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败下阵来。 傅培安眼睛死死盯着战局,一瞬不瞬,他看有数名黑甲兵被击伤飞出,露出被围在其中做困兽之斗的陈县令;他眼看陈庆炎浑身伤口,鲜血很快湿了他的衣服;眼看他身体被数柄横刀刺透,他刚烈的面容因痛苦扭曲起来;眼看他身上横刀拔出,身上血如漫天飞花,溅了满地;眼看他最后眷念朝他看了一眼,而后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傅培安看着陈庆炎的尸体,面色出奇的平静。沈牧元艰难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瞪着李泰,发指眦裂。 陈庆炎的死镇住了厅中众人,却唤醒了宁楚仪心中的兽。这一定不是真的!这一定还是在哪个噩梦中!就在前天,这一向善待他的县令还与主簿商量要远遁江湖,快意恩仇,如何在短短两天后,转眼便是天人永隔?地上的血化为熏人猩热,缓缓爬上他的眼瞳。 战斗结局,众兵收刀。李泰也终于定下神来,冷声道: “自寻死路!今日,不交代麒麟的下落,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门。陈庆炎,便是你们的榜样。” 沈牧元嘶声吼道:“不说!李泰,你今日便是屠了我沈家满门,也休想得到一个字!” 李泰正欲开口,傅培安却语气平静道:“我说。” 沈牧元一愣,然后大怒道:“傅培安,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告知魏王麒麟的下落。”傅培安斯文的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若我说了,魏王可会放了沈家一家老小,绝不伤害他们?” “你!”沈牧元不领情,“不可说!顾郎对我沈家恩重如山,你若是将麒麟下落说出,便是我沈家躲过此劫,你叫我以后如何有脸面再去面对他?” 李泰却是笑了:“你在和本王谈条件?” 傅培安不理会沈牧元,也不去看地上的陈庆炎,平淡道:“魏王,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可敢以你名义起誓,放过沈家众人,决不可伤害其中任何一个?你若是不答应,我敢保证,便是你杀光这厅中所有人,你也绝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沈牧元还想叫唤,却被薛臣捂住嘴,薛臣在他耳边低声道:“顾郎?你说的顾郎,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吧?”沈牧元立刻静了下来,眼神惊异看向他。 李泰听到傅培安的条件皱起眉头:“荒谬!本王一个个逼问,难不成还真的得不到答案?沈家行刺亲王未遂,都是死罪之身,便是都杀了也不可惜。至于你,本王将你押回京师,严刑拷问,不怕你不招!” “看来殿下并不急于知道麒麟下落,难道你此番逼迫,原来是另有目的?” 李泰难得脸上一慌,挥手道:“本王没有那么蠢!你定然是想先用语言引诱我,说可以告知我实情,条件是放过沈家,并且这消息事关紧要,只能告知我一人,待我走近便骤然发难,将我扣于手中,或者直接击杀。本王明知你心意,却偏偏不让你得逞。来啊,将他扣押下去,关进大牢,严刑伺候。” 傅培安惨笑:“魏王的确心思机敏,傅某这点打算都被你看透了。死鬼,你折在他手中倒也不冤。你说的不错,士可杀不可辱,我傅培安岂能进那污秽之地受人凌/辱?”他最后看了看地上的陈庆炎,脸上绝然,双手一挣摆脱身侧士兵钳制,反手握住横在颈部的刀刃猛然在脖子间一抹,就此倒地身亡。 ☆、上钩 “不!”这样惨烈的哀鸣出自被薛臣牢牢控制的沈牧元口中,那位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如今看起来面目狰狞如厉鬼。 沈白飞与沈白羽也未料到傅培安竟然如此决绝,顿时也愣在当场,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场中围成一团的伎人尖叫着想朝外冲去,却被黑甲兵拿着刀逼了回来,那群柔弱无力的人如待宰的鸡鸭犬彘,只能双手抱着头,颤抖着身体,嘴里发出恐惧的低鸣蹲在地上,眼神里满是绝望。 宁楚仪离傅培安并不远,傅培安倒地的时候,颈间热血喷溅出来,染了他一脸。腥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下,覆满他的睫毛,落在他的嘴角。刺鼻的腥味,烫人的温度……世界轰鸣一片,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觉得心中有头怒兽在嘶吼着要冲出来,露出利爪与獠牙,要将眼前的敌人全部撕成碎片。然而那头怒兽被关在坚固的牢笼里,任它咆哮、哀鸣,牢笼的栏杆依然挺立。 怒兽在牢笼里冲撞,地动山摇,巨大的轰鸣声在宁楚仪额顶回旋,两股力量的对峙将他逼迫得无法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也不由软了下来。 李泰注意到他身疲腿软的模样,不屑地哼了一身,转过身对沈牧元道:“这二人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本王还未用上什么手段,他们便迫不及待去见了阎王。他们以为他们这一死,本王就会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吗?他们是不是忘了,你还在本王手中?你可别指望本王会给你如他们一般找死的机会。沈牧元,本王再问你一次,麒麟在哪里?你若是说出来,本王可以放过你府上的女眷,饶她们不死。” 沈牧元怒吼:“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沈家没有一个孬种,不管你问多少次,都是这个答案!有本事你便灭我沈家满门!”说罢他口唇鼓起,看样子要打算咬舌自尽。 “父亲!”沈家三位儿郎惊叫。 薛臣一把扣住他的下巴,冷冷道:“殿下不是说了,你没有寻死的机会。” 李泰见他脸上近乎疯狂的样子,皱起眉头道:“看来不用点手段你不肯说。”他转身吩咐道:“之前叫人去制住沈家所有家眷,现在你叫人去把他们都带上来。” 一个黑甲兵拱手回道:“是。”他欲转身,身边另外一个兵士掣住他的肘部,然而也只是阻拦一下,便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李泰!你想做什么?”沈白飞大怒,“你难道要学刘邦,要拿我沈家家眷威胁我等?你好歹是个亲王,用这种手段未免太过无耻下流!你还要脸吗?” 李泰冷笑:“是又如何?汉高祖能用的手段,我有什么用不得?若你乖乖承认刺杀我的罪孽,并且老实坦诚麒麟的下落,我自可以省去这一步,免得麻烦。奈何尔等都不识抬举,我也只好用一些非常的手段。我再给尔等点时间考虑考虑……” 沈牧元又是一声怒吼,眼角几乎落下泪水。那位相貌威猛的老人如今只是一只疲倦的困兽,看着同样被制住的三个儿子,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哽咽声。 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在心中祷告:顾郎呢?顾郎在哪里?求老天能让顾郎听见他的心声,让他早日过来救救他们,救救他的儿子们…… 他的祷告尽管强烈,此刻也传不进子硕的心中。他现在,正陷入苦战中。他已经与萧敏斗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然而萧敏越战越勇,他却是越加衰弱起来。 他本就力量未完全恢复,又加上昨日被宁楚仪误伤。此任通源阁主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要强大,他在她面前支撑这么久,已然到了强弩之末。他浑身上下早已伤痕累累,若不是萧敏不想要一只缺胳膊断脚的宠物,他恐怕早已被她分成了几段。 “美狐狸,看你伤成这样,我也伤心的很,你为什么不痛快点投降呢?总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萧敏手中的影鞭没有停歇的时候,口中语气带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怜惜。 子硕踩着满地废墟狼狈后退,脚下的碎瓦砾中露出一只布老虎的头,上面脏兮兮地落满了尘土。 “算我求你啦!你乖乖投降,我不想再伤害你了。”萧敏咬着嘴唇,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我可不想要一只死狐狸啊。” 子硕没有回答,他的身体上又多了两条深深的鞭痕,鞭子卷走他的皮肉,伤口崩裂开来,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 时间慢得难熬,子硕还在坚持。他知道,宁楚仪恐怕现在不比他好过,他不能停在这里。坚持……再辛苦也要坚持…… 此刻,李泰正在厅里来回踱步,被他遣去的士兵花了比他想象中更长的时间。 “废物,只是带点人来,如何去了这么久?”他终于忍不住,指着另外一个士兵道:“你,去看看他究竟在磨蹭什么。” 那士兵领命而去,不久,院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大胆!竟然敢与我皇子亲兵作对!”之后是一片哀鸣。 李泰愣住了,沈白凤垂下了眼睫。 “报!殿下,沈府里的人都忽然不见了。我们在后院那里发现了之前丁勉与胡坚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府的人都被人藏了起来,不知藏身何处。” “什么!”李泰大怒,“什么时候的事情?还不快点带人去找!院外打斗的又是何人?” “回殿下的话,是个小童,不知是何来路,问他他也不说话。” 沈白凤勾起唇角,看来应儿已经把他交代的事情都完成了。他口中忽然发出呼哨声。院外应儿听到呼哨,立刻转身离去,再不停留。 李泰大怒,转身冲到沈白凤面前,一边怒吼一边没头没脑的拳脚落在他身上,沈白凤无力还手,顿时被打得鼻青脸肿。 “说!你究竟做了什么?”李泰体型肥硕,动作虽慢,力气却是惊人。一拳一脚砸在沈白凤身上,砰砰作响。 沈白凤只是冷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牧元听闻家眷都被转移,喉咙里发出骇人笑声,与沈白飞、沈白羽对视一眼后,满脸视死如归。 李泰发泄完怒气,伸手抽出一把刀,架在沈白凤脖子上,怒问道:“说!你做了什么手脚?沈家的人呢?” 沈白凤扯起嘴角凉薄一笑,轻飘飘道:“我沈家的人,身上都长着腿,他们自己会走,又不需我去背,我哪里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混账!”李泰反手抽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口角鲜血直流,“说,若是不说,我便……”他转过脸看着一边半瘫半软的宁楚仪,横刀架到他的脖子上道,“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砍了你这个没用的朋友。” 沈白凤抿着嘴唇,冷笑道:“便是我说了,也不见得你会放了这里任何一个人。我沈家人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又哪里能由得了我了。你是堂堂亲王,自然是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让我等以为能和你谈条件?莫要太虚伪了!” 李泰又是甩了他一巴掌:“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戏弄本王,你是第一个!” “有一必有二,你以后被戏弄的机会还多的很,不妨现在就先试试。”沈白凤低笑,脸上极力想做出风流倜傥的样子,然而满脸青肿,那模样实在是说不上好看。 李泰此刻却是冷静下来,道:“本王说话算话,我皇室中人是讲信誉的。你只要告诉我麒麟的下落,别说是放了你,便是赦免你们沈家的罪孽,让尔等加官晋级也未免不可。” 沈白凤仿若听到可笑至极的事情,脸上表情莫名滑稽,他满脸嘲讽看着李泰,嗤笑道:“你李家人也知道讲信誉?说出来不怕这天下人笑话?” “大胆!你这是何意?”李泰怒喝。 “总之是死,我又有什么不敢说的。麒麟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又怎可能知道他在哪里。你也不用花言巧语说了,要杀要剐,你动手吧!我沈家人别的没有,骨气还是有的,你最好干脆点把我们都快点杀了,反正你什么都不可能从我们口中得到!” “说得好,三哥!”沈白羽哈哈一笑,斯文的脸上也带上疯狂之色,“我沈家好儿郎岂会怕你这点威胁!今日便是我沈家族灭之时,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李泰,有种你动手!” 李泰更怒,他眼睛一转,道:“尔等无需唬我,你沈家人的骨头到底硬不硬,不妨我来试一试。”说罢,他挥刀朝着沈白凤砍下去,眼看刀刃斩到了脖子,却不想沈白凤脸色冷淡,竟是眨也不眨一下。 刀刃在离他脖子只有一分距离处停下,李泰看他那硬朗之色,心中也有些无底。之前陈庆炎与傅培安二人从容赴死,那份决心已然震撼到了他,说这沈家四口对死也是浑然不怕,他是一点也不意外。 一个兵士步上前来低声道:“殿下,为何不将这些人压入大牢一一审问?这次我们已有防备,定然不会让他们找到机会自绝性命。” 李泰瞪他一眼,那兵士立刻了然地嗯了一声,退了回去。 李泰眼睛又是一转,计上心来,他抽刀架在宁楚仪的脖子上,刀刃切入他的脉搏中,汩汩鲜血从他颈中切口流出。 “若是本王不动手,你们还当本王在说笑。你可看好了,若是再不说出麒麟的下落,我便叫你这朋友身首异处。” 沈白凤狠狠挣了几下,然而又换来一阵拳打脚踢。他看着浑浑噩噩的宁楚仪浑身染上鲜血,牙齿几乎都咬碎。 沈牧元大急,面色狰狞挣扎,眼珠几乎突出眼眶。然而喉咙被掐住,只能呜呜作响。沈白飞与沈白羽也是大急,然而又不确定该不该说,只能满脸急切看着宁楚仪,期望有奇迹降临,将他救出去。 李泰迟迟得不到答案,不由更是烦躁,他加大手上气力,宁楚仪颈上伤口顿时血如泉涌,眼看真的要被他切开脖子,身首异处。 冲鼻的血腥味忽然唤醒了宁楚仪,他如梦初醒,浑身一激灵,猛然挣扎一下,脖子高高挺起,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李泰被吓了一跳,肥胖的身体几乎跳起来,一脚朝后趔趄了一下。宁楚仪身后的将士死死制住他的身体,压制住他的挣扎。只见宁楚仪脖子上青筋鼓起,伤口处鲜血喷得老高,鼻腔中嗤嗤喘气,双目血红,面目狰狞,如黑暗中嗜血恶兽。 李泰看着他那双猩红双目,浑身哆嗦一下,惊叫道:“是他!是他!”然而沉默片刻又大叫道:“不对,不是他!不是他!” 一直制住沈牧元的薛臣却是大喜叫道:“是他!是他!哈哈哈哈哈!” 李泰急匆匆瞥他一眼,心中一狠,大喝道:“妖孽!去死!”说罢横刀狠狠斩下,宁楚仪口中低喝一声,侧身撞向身后兵士,李泰的刀刃砍偏,深深落在他的右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刻露了出来。 李泰一击不中,又要再来,厅外一阵打斗声传来,一道洪厚声音叫道:“谁敢动我兄弟!”那声音响如撞钟,传到众人耳膜中,众人都哆嗦了一下。李泰手上一抖,差点握不住手中横刀。 “都给老子让开!”那声音又震了一下,转眼就要闯入厅来,却被门口的兵士缠住,纷乱的打斗声传来,李泰神色惊疑不定,一咬牙,又朝地上的宁楚仪斩去。 薛臣惊叫一声:“不能杀他!”他见李泰满脸杀意,手上一狠,当场捏碎沈牧元喉骨。沈牧元眼珠突出,身体抽了两下,倒地死去。 沈家三兄弟见这一幕,齐齐惨叫一声:“父亲!”那声惨叫又将宁楚仪震得清醒片刻,闪身躲开李泰的刀刃,旋身一脚踢飞他的刀刃,之后身体重重朝后倒去,身后钳制住他的兵士连忙七手八脚按住他。 李泰一慌,立刻闪身躲到一名兵士后,惊叫道:“薛臣,原来是你!” 薛臣纵身扑了过来,宁楚仪低吼一声,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后翻踢晕身后兵士,双手挣开钳制,一旋身将那兵士推飞出去。下一刻,他捂着脖子浑身脱力般软到在地上。没有人知道,他体内的那只困兽为了挣脱牢笼,已然用尽了力气,身上的伤口很痛,地上陈庆炎、傅培安与沈牧元不肯瞑目的眼睛也刺得他痛,他心中痛到无法喘息,只能任凭心中的猛兽四处冲撞,试图挣脱那座束缚住它的牢笼。 鲜血自七窍渗出,混着颈部留下的血,在地上汇成血泊。他瘫软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 薛臣怒喝:“是他!快将他拿下!” 李泰大喝:“不是他,快杀了他!” 沈家三兄弟没有功夫理会这些,他们看着死在地上的沈牧元,魂魄仿若被抽走了。下一刻,沈白凤身体一歪,背部撞在身后控制他的兵士身上,接着双腿腾空,借着背后的力量跃起,将身前兵士手中横刀踢飞。背后手指一错,扇骨中短刃出鞘,深深没入背后兵士体内,电光火石间他已脱困。沈白飞与沈白羽也挣脱兵士的钳制,三人一起跑向沈牧元,围着他的尸身,痛哭起来。 李泰身前的兵士将刀掷向地上的宁楚仪,薛臣大怒,也将腰刀抽出掷了过去,两刀在空中交汇,迸出火花,飞向两边。 薛臣道:“要找的人都找到了,还藏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出来帮忙!” 一道酥魅声音传来:“知道了,这不就来了!”声音竟是从地上那堆瑟瑟发抖的伎人中传出的。只见其中一个怀抱琵琶的盲乐师站出来,他原本凹陷的双目转了装,眨了几下,再睁开时已经变成一双炯炯有神的深目,显然不是什么瞎子。 接着又是一群人站了起来,这群人将手中乐器摔裂,从中抽出各种兵器来。 沈白凤双目喷火,他竟不知,沈府的这些伎人何时被调了包,不用想,这些人定然是通源阁的杀手,没想到这薛臣竟然也是通源阁的人。现在看来,不管是李泰还是薛臣,竟然都冲着地上的宁楚仪而去,难道,他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麒麟?难道,他父亲,是因为他而…… 李泰躲在兵士身后,手指颤巍巍指出来道:“薛臣,没想到是你!” 薛臣冷笑:“是我又如何?” 李泰愣了一下,狠喘两口气,道:“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我真是从未想到,你竟然是通源阁派来监视我的人。” “说什么监视!我是奉家师之命前去保护你性命的。毕竟你可是有可能成为大唐这天下未来的主子,家师如此重视李家,自然不会轻慢李家的皇子。” “你,你师父又是哪个?难不成是王硅?” 薛臣冷笑,转过脸对那伎人道:“凌华,毋庸置疑,地上的这个就是麒麟子,你快点带他走,我在这里断后。”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2节 凌华抱着琵琶懒懒道:“好。”他正欲举步朝宁楚仪走去,门外一声大喝:“谁敢带我兄弟走!先过了我这一关!”众人被这声音都震得浑身一抖,定神一看,只见一铁塔般的汉子双手持刀挡在宁楚仪身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地上的宁楚仪听得声音,吃力抬起眼皮,低声叫了句:“兄长。” 宁平举低头看他,面上大怒:“谁敢伤我兄弟!想死便放马过来!” 李泰身前的兵士问道:“殿下,先对付哪边的?” 李泰自发现薛臣身份时便有些发愣,此刻如梦初醒,看了看宁楚仪,又看了看薛臣和凌华,道:“不管地上这个,先对付薛臣。” 那兵士点点头,伸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平淡柔和的脸来。 薛臣见了那人顿时一惊:“是你!华天!” 不怪薛臣惊讶,因为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姓华名天,字初阳,出身长安道术名家华家,乃是太史令李淳风的首席大弟子,天风阁的少主人,人称初阳公子,是个文武道法兼修,身份响当当的人物。 通源阁与天风阁一向争锋相对,在长安明面暗面上早已交手不知多少回合。华天一直是通源阁的眼中钉、肉中刺,奈何他背后有华家与李淳风撑腰,而李淳风的背后便是当今天子李世民,是以通源阁也是对他无可奈何,没想到今天李泰竟是将他塞在了黑甲兵中一起带了出来。 薛臣眼睛一转,立刻明白过来:“李泰,你今日不是冲着沈家来的,也不是冲着麒麟来的,你是冲着我通源阁来的?” 李泰躲在华天背后,道:“那是自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知道你通源阁在本王身边有眼线,自然要想办法除掉。我听圣人说你通源阁一直在找什么麒麟子,联系之前事情,才特意设下计谋引尔等现身。既然你已经撕开真面目,我也没必要对你客气。华天,本王准你,只要是通源阁的人,允你对他们就地诛杀,不必留情!” 华天低低应了一声,一挥手,又是几个兵士摘下头盔,将薛臣等人包围在其中。 薛臣沉着脸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麒麟子也现身,你华天也自投罗网,可别怪我通源阁出手无情。凌华,你先带麒麟子走,其他人跟我一起对付这边。” 华天低叹一口气,交代道:“殿下,你可要注意自身安全,臣来对付通源阁的宵小之辈了。” 李泰忙不迭点头,闪身朝后面躲去,立刻有几人围成圈将他护了起来。 薛臣冷笑:“早就听闻他人将你大吹特吹,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与你比试一番。今天我就看看你这公子初阳到底是否名副其实!”他伸手一拍腰间,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软剑,手上真气一振,那软剑卡啦一声抖得笔直。然后他伸手挽了个剑花,朝华天扑了上来。 华天不急不躁,玉白双手一错,十柄锋利异常的飞刀出现在他指缝间,这华天修的竟然是暗器之术。 “薛臣我来,你们摆阵,将其他通源阁之人擒下。”他低声布置一番,脚下步伐一错,十柄飞刀闪着流光消失不见。 薛臣只听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仔细听又不知具体在哪里,当下暗骂一声,将软剑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将自己包裹在其中,一阵叮叮当当声后,飞刀落了满地。只是飞刀落地之后即刻消失不见,下一刻,又是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华天手持一柄短剑已然贴到了他的身侧。 薛臣仰天一笑:“公子初阳,名不虚传!好!”当下他专心致志与华天斗在了一起。 而其余的天风阁人果然在另外一名弟子的指挥下摆出剑阵,将凌华等人围在其中。 却不想凌华手中琵琶一挥,一阵诡异风声响起,那些天风阁弟子一阵眩晕,下一刻,凌华在他们面前失去踪影。 “不好,速速站好位置,否则剑阵会有缺口!”指挥剑阵的弟子一吼,众人顾不上凌华,将剩余通源阁人困住。 凌华出现在丈外,怀中还抱着那面琵琶,纵身冲向地上的宁楚仪,与守在他身前的宁平举战成一团。 沈白凤三人看着场中莫名的局势,止住心中悲痛问道:“大哥,我们如今该帮哪边?” 沈白飞沉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等必取薛臣性命。” “那还犹豫什么!”沈白羽抹干眼泪道,“别管那华天,咱们三兄弟一起上。” “慢着!”沈白飞按住他,转过脸对沈白凤道:“三哥,我们三人也做了十几年兄弟,你的身份你清楚,你不能有事!今日不管怎样,我与二哥都会保你平安,你若是出事,父亲泉下有知,定不会瞑目。我们虽无血缘关系,然而这些年,父亲如何待你,你定然心里有数。” 沈白凤淡然道:“我是谁早已不重要,在我心中,你们早已是我最亲的亲人,父亲在我心中地位,并不亚于你们。” “好,那我且问你,如今父亲不在,我这个兄长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沈白凤咬牙:“长兄如父,如果大哥真的有吩咐,我定然是要听的。” “好。”沈白飞伸手按住他肩膀:“与魏王作对,你我兄弟都难有活路,只是父亲一世英雄,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他的尸身留在此处。你若是真当自己是我沈家儿郎,便帮了兄长这个忙。你背着父亲的尸身先冲出去,我与二哥留下替父亲报仇。”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个关头,大哥竟然想把我推走?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沈白羽按住他的手道:“三哥,大哥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我沈家欠顾郎众多,如今麒麟子有难,我和大哥必须留下。” 沈白飞沉痛道:“不错,也不光是为了父亲。” 沈白凤来不及问什么是麒麟子,也不想去问,他淡然道:“大哥,这些年兄弟做下来,你还要当我是外人吗?我孑然一身,毫无牵挂,二嫂却是刚刚生育,家中孩儿仍小,正是需要父亲的时候,你若是还顾念兄弟情义,就让二哥带着父亲先出去,我陪你留下。” 沈白羽正要争辩,沈白飞喝到:“长兄如父,听我的!”他看看两个弟弟的脸,犹豫片刻,最后决然道:“二哥带着父亲先走,三哥陪我留下。” 沈白羽目中几乎又要落泪,然而又强行逼回去,哽咽道:“好,今天我听大哥的,先去安顿好父亲。等我片刻,我就回来与你们同生共死。” 沈白凤吁了口气,道:“若是无望,还是别回来了。你出去安顿好咱们的家人,嫂子们已经被应儿接应,通过地道逃了出去。二哥出府一路向西,出城门左拐三里路,应儿带人在那里等你。你带着府里众人马不停蹄朝辰州去,那里会有人接应。” 沈白羽目中含泪应下,俯身抱起沈牧元的尸身,念念不舍看了看地上的陈庆炎与傅培安,咬牙冲出站圈,飞身掠去。 沈白凤看向场中战局,只见华天如有千只手万只手,他身上的暗器像是无穷无尽,永远没有用完的时候,那武艺高强的薛臣在他手中竟是丝毫好处都讨不去,没用多久便浑身是伤。 他虽是恨薛臣恨得钻心透骨,然而看这两人战圈他没有插手的可能,便展开扇子,扇面如刀锋,与沈白飞一起朝着围攻宁平举的通源阁众人掠去。 厅中混战一片,宁楚仪瘫倒在地上,浑身冰凉。地上的血腥味铺天盖地朝鼻子里钻,心里的兽还在嘶嚎咆哮,猛烈撞击,为了冲破牢笼,浑身伤痕累累。 陈庆炎和傅培安的眼睛就在地上,死死盯着他,与他二人共事的往日在脑海中闪现,宁楚仪心中恨意层层涌上,好恨!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可以远离这些是非,远遁江湖,从此天高云淡,自由快活!要不是李泰…… 要不是李泰! 他艰难将眼睛转向被天风阁人护在身后的李泰,恨不得眼神化为利刃,将那肥壮之人千刀万剐,一刀刀削成碎沫。 宁平举正艰难应付凌华的攻击,正好沈白凤与沈白凤加入进来,他稍稍喘了口气,一边进击一边趁机说道:“二郎莫慌,我已经叫人去通知顾郎了,他应该很快就到!你再坚持一下,莫让心魔控制住你。”口中虽然这么说,他也是心中无底,二郎的安危向来是顾郎最重视的事,若是往常,二郎便是受了轻微小伤,顾郎早就赶来了,为何二郎已经伤重至此,顾郎还未现身?除非……除非顾郎也被拖住了…… 华容那死丫头呢?那死丫头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来?想到此,他神色焦急起来,手上攻势更见凌厉。 顾郎? 对了,是子硕!子硕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再不来,他心中的那头兽,可就要出来了! 尽管他现在已经愤怒得要失去神智,心里也还是很清楚,心中的那头兽决不能出来,就算他伤得再重……否则…… 轰!牢笼晃动,他目中血色流转,比地上的血泊更红。 宁楚仪却是不知,子硕此刻比他更是辛苦,他还在和萧敏苦战。他在萧敏的凌厉攻势下早已狼狈不堪,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伤口中白骨都透了出来。 “讨厌!你这狐狸干嘛这么倔强!总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还这么苦苦支撑着做什么嘛!”萧敏撅起红唇,手中鞭子舞出重重鞭影,“你跟我走吧!” 子硕心中焦急,楚仪身上的痛苦从远处连接到他身上,他的痛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然而萧敏步步紧逼,他根本不可能脱身。 快一点……怎么还不来! “讨厌!这个时候你还有功夫分心!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人?” 子硕脸色凝重,吃力躲避她的攻击。 “你在担心那位宁二郎吗?他区区一个人类,有什么好挂心的?”萧敏不满地嘟哝,“有那功夫担心他,不如好好担心自己。你要是再不认输,我就只能下狠招啦,到时候我一失手,将你打得缺胳膊少腿,或者断了你的尾巴,你可别怪我。” 子硕只是冷哼一声,虽是闪避狼藉,身上铺天盖地的气势却还是分毫没少。 萧敏对他更是赞赏,杏眸一转,口中喝道:“算了,和你这狐狸聊天真是没劲。你小心了,我要速战速决了!”她手腕翻飞,手中鞭影一重又一重朝着子硕包围而去,转眼如乌云罩顶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子硕眯起双瞳,七根尾巴全部舒展开来,也带起重重黑影迎接萧敏的攻击。 空气中传来阵阵闷响,如雷电在乌云里穿梭,一阵阵异象骚动,让人以为下一刻就会天雷迸发。 然而,预想中天崩地裂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因为萧敏的鞭子,被一个人牢牢抓在了手中,她的所有攻击如石沉大海,全数落空。 只见一青年白衣胜雪,身形飘逸,腰悬一柄长剑,凌空踏日而来。萧敏的鞭子被他牢牢握在掌中,如握紧随风狂舞的野草。 萧敏愣住了,子硕也惊讶朝那人看去。 “你是谁?”那人背对着阳光,萧敏眯起眼睛,一时看不清他的相貌。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冷淡地哼了一声,那一声仿若带着寒气,天地周围都冷了下来。他左手握着影鞭,右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宽大的袍袖如蝶衣翻飞,只是轻飘飘几下,萧敏的鞭子便被斩得四分五裂。 萧敏狼狈抽身后退,心中惊疑不定,这又是哪号人物?她怎的不曾听说影狐还有帮手存在? 那人轻飘飘落了地,一张精致到了极点,也冰冷到了极点的面容露了出来。 “玉罗刹,”他启唇吐出这三个字,“他人都是这样称呼我的。” 萧敏却是见了鬼一样地瞪大杏眼:“涟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族中坐镇吗?” 玉罗刹面如寒霜,浑身虽是仙气萦绕,那表情看起来却如同冰雕般冷酷,仿若不带活人气息。 “阁下便是七先生请来的帮手吗?”子硕低咳,收起了背后的尾巴,“阁下来的似乎有点晚。” 玉罗刹冷然道:“狐君先走,别忘记了那位断了右腕的女子。” 断了右腕的女子?难道,他说的是华容?难怪她不见了踪影,原来,也是遭了算计吗? “不对,你不是涟哥。”萧敏如梦初醒,玉罗刹的名字如雷贯耳,她怎么可能没听过!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玉罗刹竟然长得是这个模样,与她家中的那位族长竟然如一个模子拓印出来的一般,她收敛心神皱眉道:“想走?有那么容易?” 玉罗刹横剑而立:“我说可以走,他便可以走。” “狂傲!”萧敏柳眉倒竖,“别以为你和涟哥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我萧敏的手中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玉罗刹垂下长睫:“你不妨试试看,我说能走,他就可以走。”他侧过身体,留出让子硕路过的通道。 子硕冲他点了点头,口中道了句“多谢”,将地上的布老虎掸去灰尘收入怀中,身形越过他,认准方向掠去。 希望能赶得上……楚仪…… 萧敏挥手,地上的黑影盘旋着汇聚到她手中,重新凝成影鞭。她收敛起情绪,冷然问道:“阁下姓甚名谁?” 玉罗刹放佛是用冰块雕成,不言不语,只是挽着剑花斩了过来,凌厉的剑势逼得萧敏倒抽一口气,终于放下所有玩弄的心思全心对起敌来。 ☆、入魔 沈白凤怎么也没想到,原本今日是他的生辰,却生生被李泰变成了修罗场。 宁楚仪也怎么都没想到,原本以为今日会众人齐聚一厅,欢宴畅饮,把酒言欢,却在短短半日间,死的死,亡的亡,阴阳永隔。心中恨意如燎原野火熊熊奔腾,他趴在地上,死死瞪着躲在天风阁众人身后的李泰,恨不得挫其骨,扬其灰。 他感觉他已经数年不曾这般恨过一个人,今日,蚀骨的恨意涌上心头,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李泰眼观场中战局,有些焦躁地搓着手指。他眼神转向地上的宁楚仪,心思狂转。他原本没想到会在今日发现这妖孽的身份,他只是想逼得潜伏在他身侧的通源阁之人露出马脚,却不想到这番举措不光逼出了薛臣,还逼出了他。 他想起来时圣人的叮嘱,什么麒麟也好,通源阁之人也好,一个也不能留,必须全部连根拔起,眼中不由浮上阴狠,盯着宁楚仪的眼神也充满了算计。如今那孽障身边无人看护,若想下手,只有现在…… 然而要谁动手好呢?他看向正与华天斗地天昏地暗的薛臣。好一个薛臣,不光是隐藏了身份,也隐藏了自己的实力,竟然能在华天手下支持那么久还不显败绩,看来暂时华天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其他的天风阁弟子正围攻通源阁众人,剑阵缺一不可,也是无人手可抽出。李泰算计一番,挥手示意一天风阁弟子上前耳语一番。那弟子应了一声,拉着其他几人冲入宁平举几人的战圈。 这边凌华早已将手中琵琶拆开,舞着几根柔韧无比的琵琶丝当做武器,与宁平举四人勉强打个平手,这几人加进去后顿时吃紧起来。他心道:李泰今日当真是要置通源阁于死地,这个关头竟然对沈家这几个施以援手,然而他们今日也是没想到麒麟子会于此出现,根本没准备那么多人手,眼看自己要成败局,该如何是好? 当下只能且战且退,宁平举几人也不知不觉被拉得离地上的宁楚仪远了点。李泰见状大喜,时机已到,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当即抽了刀朝地上的宁楚仪斩去。 宁平举眼角余光瞥到,大惊失色:“住手!”他这一分心,凌华瞅准时机,琵琶丝一圈,绕到他的颈上。宁平举躲避不及,被套了个正着。 边上的沈白凤和沈白飞出手相救,无奈凌华的那道琵琶丝虽细然韧极,便是青刃斩落也未损分毫。 眼看李泰的刀刃即将落在宁楚仪颈上,宁平举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手中兵刃用尽全力扔了过去,李泰手中刀刃被撞飞,而同时,凌华狠命一扯…… 高手过招,胜败只在朝夕间,哪里容得下分心!宁平举只记挂着宁楚仪的安危,已然顾不上自己,两记力道拉扯下,凌华琵琶丝抽出,宁平举瞬间颈首分离,头颅掉落在地上,咕噜噜一路滚到了李泰的脚下停下,一双铜铃大眼犹带着担忧看着宁楚仪,再也无法闭上。 李泰被那眼神一惊,嘴里哎呦一声,一阵腿软,沈白飞怒吼一声,手中兵刃也甩了过来,直插向李泰的心窝。 李泰身后有一天风阁弟子一把拉住他,躲过沈白飞的袭击,将他护到身后。 宁楚仪与那双临死仍带着关切的双眼对视,除了兄长渐渐灰败的面容,他什么也看不进去了。 不是说好要离开此地,重新开始的吗?为何竟然不守信用先走一步?他在地上攀爬,伸手将那头颅护在怀中,放声狂叫,如濒死的野兽。 那声音太过凄楚,在场之人闻之都有种心酸之情浮上心头。 李泰颤巍巍用手指着他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杀了他!今日不除掉他,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沈白凤怒吼一声逼退凌华,与沈白飞纵身站到宁楚仪身前护住他。 “谁要动他,从我兄弟二人身上踏过去。” 华天一边与薛臣对战,眉头轻蹙,不好!魏王这番没得手,恐怕要惹出祸事来了! 宁楚仪抱着兄长的头颅低声哀泣,颈间鲜血将那头颅染得腥红淋漓。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 既然他已不在了,他何必还要再假装是个人? 心里的野兽终于破栏而出,宁楚仪放声嘶吼,那声音足可以穿金裂石,厅中众人都停下争斗,捂着耳朵蹲了下去。 未几,叫声消失,众人睁眼看去,地上已经不见宁楚仪踪影。 李泰被吓坏了,他躲在天风阁弟子的防护圈中,心中暗骂,真是不得好死的东西!竟然敢坏了他的大事!如今时机已失,再想对付那妖孽恐怕不容易。 此刻正是正午,烈日当空,艳阳高照。然而宁楚仪消失之后,天空中蓦然压下层层乌云,转眼便已不见天光。厅中霎时变得乌黑一片。 华天心中暗叫:不好!看这天象,难道是天魔出世了? 薛臣也皱起眉头,心道:阁主曾反复交代,万万不可让麒麟子入魔,否则要取出他身上的东西便是难上加难。这可恶的李泰,他可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了!他大喝一声道:“今日是带不走麒麟子了,速速退去,改日再来”! 李泰尖声叫道:“想走?有那么容易吗?” 华天却是道:“殿下,如今天象诡异,我看今天也不宜再追究到底,咱们最好也是先回京吧!” 李泰见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玩笑的样子,低声问道:初阳可是当真? “当真。”华天叹气,“殿下刚刚受了阻挠,怕是放出不得了的东西了。不管今日薛臣有没有被杀死我们都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咱们也还是先走吧!” 薛臣哈哈一笑:“华天,你倒是不蠢。看来今天不能和你了结,改日再会会你!” 华天不理会他,他等着李泰的命令。李泰毕竟不是蠢人,他见这诡异的天象,也心知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于是点头道:“来日方长,今日还是先撤吧!” 之前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竟然有了默契一般的想往厅外撤去,半空中传来一声冷哼:“想走?今日你们都得留下。” 沈白凤立刻听出这是谁的声音。这分明是宁楚仪的!他二人相识许久,那个捕快一直都是冷静儒雅的,他从不曾听过他用这般冷酷的语调说话。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有种莫名的预感,无法言喻的不安在心中弥漫。 众人听到那个声音都浑身颤抖一下,一阵阴冷从不知名的地方弥漫开来。他们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能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滴答,滴答,悉悉索索声音从厅外传来,外面竟然下起了雨,未到几时,便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天上雷声隆隆,竟是在这九月秋日打起了响雷。 厅中阴沉沉,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华天看着外面天色,心里忐忑不安道:“殿下,这雨来得蹊跷,恐怕……” 这次薛臣没有笑话他,天上电蛇在层云中蜿蜒,短暂照亮漆黑的大厅,映出其间一张张苍白的脸,满地堆叠的尸身,让这里看起来如同地狱。 薛臣镇定心神,冷哼一声,一挥手便要带着通源阁众人离去,然而他还没有跨出这个厅门,半空中蓦然出现一道血色的身影,那身形凭空而立,浑身血衣浸透,粘稠的血滴滴答滴答自他身上滑落,屋外的倾盆大雨转眼停了,万籁俱寂,唯有他身上滴落的血滴声,滴答,滴答,响得诡异……是宁楚仪!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了半空中,蓬头垢面,浑身是血,双目猩红,如鬼如魅。他的身形快如闪电,只是一霎那,凌华便已被他抓在手中提了起来。 强大的凌华,如脆弱的鸡仔,被他拎在手中,提着脖子离开了地面。他像是毫无反抗之力,嘴里吃力地吚吚呜呜,手脚却是动弹不得。 “你好大的胆子,敢杀害我的兄长!”宁楚仪语气阴冷,如刺骨冰刀刮在每个人的耳道上,冷得渗人。“你做下的好事,就用这条贱命来偿还!” 凌华被他扣在手中,像是浑身都被钉死了,除了眼皮可以动,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宁楚仪脸上带着野兽般狰狞的笑容,伸手捏住林华的一只手,轻飘飘的一扯,竟然将那只手臂活活拽了下来,鲜血淋淋,骨肉分离。凌华顿时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脸上表情扭曲到疯狂。 厅中众人也被这骇人的场景吓住了,李泰只觉一阵腿脚发软,他一时失手,竟是放出了这般残忍的怪物!他心中顿时悔不当初,若是之前下手狠一点,早点将这怪物斩于刀下,怎会令得如今这般功败垂成! 宁楚仪眼看凌华这般痛苦挣扎,脸上露出快意的表情,眼中满是嗜血欲望。下一刻他又活活将凌华另一只手扯下去,凌华又是一阵凄惨哀嚎。 华天伸手将李泰护在身后,又是低叹一声,轻声道:“殿下莫怕,臣等会拼死保护殿下的。” 李泰牙齿打颤,脸色阴晴不定。 宁楚仪将凌华的断手扔在薛臣脚边,用打量猎物的眼神看着他。早在宁楚仪平空出现的那一刻,薛臣浑身便已被定住了,其他通源阁的众人也是如此。他们不知为何,仿若眼前这人是天边的神明,威严无限,只是站在他们面前,便已用身上的威风压死了他们,让他们连头都几乎抬不起来。 宁楚仪缓缓张口:“都给我跪下!” 噗通,噗通!通源阁众人身不由己,带着惊骇的表情跪了一地。 宁楚仪仰天狂笑,脸上表情如癫如狂,看起来已经不像个正常人。他双手用力一分,凌华在众人的眼前被活活撕成了两半,还在跳动的内脏、弯弯曲曲的肚肠、碎裂的骨肉撒了一地。 那景象太过骇人!李泰等人忍不住掩着嘴转过身去,想吐却吐不出来。 宁楚仪仰天狂笑,厅里妖风大作,混着他的笑声,拂得众人几乎直不起腰来。 良久,那笑声方歇。“下一个到你了。”宁楚仪走到地面,来到薛臣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残忍。 薛臣看着他,不由浑身哆嗦起来。 宁楚仪冷笑,化掌为爪,直接穿透的薛臣的心窝。 薛臣双目怒睁,感觉自己的心被宁楚仪捏成了碎片,他转过脸看了一眼李泰,倒地死去。 宁楚仪又是一阵狂笑,仿若因为这场杀戮而无限惊喜。 沈白凤与沈白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不相信以前那个和善的捕快便是他们眼前的这个杀戮的狂兽。 那模样看起来哪里还像个人类? 看着这样的宁楚仪,他们也怕了! 李泰更是吓破了胆,他拽着华天的袖子,哆嗦着问:“初阳,汝可有应对的法子?” 华天苦笑,仍暗自镇定安抚他道:“殿下不慌,臣定会带你出去。” 下一刻更是血腥地狱,宁楚仪举步在通源阁众人的缝隙中走过,哀嚎、惨叫、血雨凃地。那称不上是打斗,简单直白地说,那是屠杀,他的敌人甚至没有躲避的力量,更别说还手。等宁楚仪走到李泰等人的身前,他的身后早已血流成河。满地的残肢、内脏……甚至眼珠。 沈白凤与沈白飞早已无法言语,他们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置信。那样强大的仇人!他们的杀父仇人!被宁楚仪如对付蝼蚁般一把捏死!这根本已经不是人类!沈白凤看着已经癫狂的宁楚仪,脑中一阵阵晕眩!今天和那日何其相像?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日流着的,都是自己至亲的鲜血,今日流着的却是敌人的…… 然而他高兴不起来,那浓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让他无法呼吸。胸口上的伤口又崩裂了,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里又开始流血。 沈白飞察觉到他的不对,伸手撑住他,带着他朝后退去。 宁楚仪终于走到了李泰众人的身前,他目中猩红流转,透过华天看着李泰,如野兽般呲起牙:“现在到你了!” ☆、复生 轰隆!穿金裂石的雷声自九天而下,隆隆不绝回响在上洛县的上空。这里的人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天象,胆大之人也是关门闭户,不敢踏出房门;胆小之人早跪在地上,对着老天爷求神拜佛。 萧敏停下手中的鞭子,伸手撩起凌乱秀发,看向天空,秀眉蹙起:“天魔出世了!” 玉罗刹也看向那片天空,之后只是冷淡的垂下眼睫,用剑指着她道:“天魔既出,凭你们的能力带不走他,退!” 他表情冷厉,萧敏自小被人捧到大,还未被人如此冷待过,口中哼了一声,道:“若是不退,你待如何?” “不退,死!”玉罗刹启唇轻吐,“你不是我对手。” 这场景何其可笑!就在不久前,这便是她对影狐的说辞。萧敏气愤咬唇,眼睛转了一下,忽然笑了:“我承认你厉害,但是,你有那本事制住天魔吗?我敢保证,就算是我萧家族长出马,也未必能在天魔面前全身而退。不如,咱们联手,你只要把天魔借给我们一段时间……” 玉罗刹冷冷打断她:“退,放你走;不退,死!” 萧敏气得跺脚:“你这男人怎的这般不识好歹!好,退就退,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收拾天魔留下这烂摊子。”说完她不再迟疑,朝后退了一步,身体凭空消失。 玉罗刹淡然收起剑,皱眉看了看沈府的方向,飞身掠去。 李泰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抖过,他浑身的肥肉如波浪起伏,就怕身上华贵的布料撑不起那些油脂的重量,不小心就让它们从缝隙中流淌到地上。 华天又是低叹一口气,这人看起来年轻,却真是个爱叹气的人。他低声道:“殿下,你可要抓紧臣的衣服,千万莫要松手了!” 话音刚落,满脸狂状的宁楚仪便纵身扑了上来,直取他身后的李泰。 华天处变不惊,他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对着他扔了过去。那帕子是雪白绢布裁成的,看起来干净又柔软。帕子在空中旋转,一边整个展开,露出一角上的一朵梅花来,梅花鲜红如血,柔嫩的花瓣像是滚动着的液体,随时都会在空中洒出来。 帕子在空中越转越大,转眼转到了丈许大,那朵鲜红的梅花上花瓣翻滚,像是要透过帕子落下来。待要碰到宁楚仪之时,梅花中猛然发出一道红光,从中跃出一头猛兽,那猛兽相貌甚是威猛,黄身白首,还有一只白色尾巴,看起来像头体型庞大的野猪。那野猪状怪物出现时厅中顿时狂风大作,吹得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华天看着那巨兽,颇有些心疼。那巨兽唤作闻獜,乃是他那据说有天人血统的先人费了不少功夫在凡山收服的上古恶兽,好战,司风。他族中长辈曾反复交代他,不到保命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放出它,就怕这凶兽野性难驯,趁机噬主。然而如今为了李泰,也不得不冒险了。 巨兽踩着狂风借力而上,在空中对着宁楚仪狂吼一声,那声音震撼天地,躲在角落里的沈白飞和沈白凤硬是被生生震出一口血来。然而那点血,在如今这已经成了修罗地狱的大厅中,看起来毫不起眼,无人理会他二人。 那头凶兽挡住了宁楚仪的去路,然而,也只是挡住了片刻而已。宁楚仪轻蔑一笑,只是一脚,便将那头凶兽一脚踢飞。 这一阻一挡的时间,尽管短暂,对于华天来说也够了。他紧紧拉着李泰,伸手丢出一张符纸,符纸在空中冒出大量白烟,将他身后众人都笼罩了进去。待宁楚仪将凶兽踹飞赶过来时,华天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了! 魏王竟然跑了! 宁楚仪一阵呆然站在厅中,下一刻,他怒吼一声,如发疯的野兽,猛然跃出厅外去追捕! 怎么可能让他们跑掉? 就算是跑,他们又能跑下多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然而,他没能跑出这个厅。他的身体如同撞在一道透明的墙上,被狠狠弹了回来。 沈府外面不知何时围了一圈道士,道士在整个府外站成了一个八卦。为首的那人不是孔钟铭是谁! “天魔闯阵了,收!”孔钟铭感觉到府内传来的冲撞,随手甩了下拂尘,宣了声无量寿佛,一声令下,众道士立刻选了位置坐定,开始念起咒来。 一句句咒语化作条条锁链,向着沈府里的宁楚仪奔去。 宁楚仪大怒,在府内不停冲撞,那些锁链在他身前被逼停,两方势力开始相抗。 沈白凤挣扎着起身,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面色已经麻木。 他与沈白飞二人恨极,眼看魏王便要身死当场,却不想被那华天施法救走。今日若不是李泰,他沈家又如何会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想到此他当真恨极,恨不得抓着李泰将他挫骨扬灰才好! 然而,李泰跑了! 现在又该如何? 他看着整疯狂和院外道士抵抗的宁楚仪,心中一片清明,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定然有什么地方不正常!直觉告诉他,他现在最好不要上得前去,否则怕是会万劫不复。 “聚!再聚!”孔钟铭见咒法化成的锁链迟迟不能缚住宁楚仪,心底不免有些着急。他这法阵极耗功法,然天魔看起来法力充沛,毫无力竭迹象,这样对抗下去,是他必败无疑。若是败在天魔手里,恐怕他们全部都没有好死。然而现在要抽身而退已经太晚了!帮主交代的事情,便是死也得做完,否则…… 想到此,他用拂尘在面前画了个圈,道:“环聚。”众道士口中咒语顿时念得更大声,重重锁链将整个沈府都包围起来,有两道锁链缠上宁楚仪的身体,欲将他束缚起来,这顿时极大地激怒了宁楚仪。他怒吼一声,双臂一震,锁链便断了开去。 两个道士一口血喷出来,倒在地上。 孔钟铭一愣,大喝:“不可分心!再来!” 沈白羽不知为何又返回,看到这阵势满脸惊疑:“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路穿过众道士围成的人墙,朝里面冲去,一个道士停手拦住他:“里面有天魔出世,天魔主杀,杀人不问青红皂白,你不可进去!” “什么?”沈白羽一惊,“不行,我得进去,我兄弟还在里面。” “回去!”孔钟铭不耐烦一甩拂尘,一道诡异之力将沈白羽托了出去,“今日天魔必须被困在里面,若是放他出来,这人间便要生灵涂炭。” “放开我!我兄弟还在里面,让我进去带他们出来!”沈白羽狂喊,奈何被孔钟铭施了法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两人对话被沈白凤二人听得一清二楚,两人想到宁楚仪的癫狂之状,心底也是暗暗惊讶,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 外面的咒法锁链又紧紧束缚过来,宁楚仪暴怒不已,出不去这大厅,便拿这大厅撒气,一番拳打脚踢下去,门柱也断了,墙上也多了几个洞出来。他猩红眸子一转,看到窝在角落里的沈白凤与沈白飞,脸色狰狞,一把扑了过来,全然不顾旧情,一拳打开护着沈白凤的沈白飞,将眼前的旧友提了起来。 “莫伤我兄弟!”沈白飞伏在地上鲜血狂吐,咯血咯得撕心裂肺。 “沈公,你可要认清楚了人再动手。”沈白凤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癫狂的神色,费力喘着气,“难道是忘了你我旧日情意了吗?” 宁楚仪龇牙,眸子全是嗜血欲望。 “宁公是忘记了,今日是来参加我寿辰的吗?”沈白凤做垂死挣扎。 宁楚仪低哑嘶吼,将他高高提起,张嘴一口咬在他锁骨下方,硬生生撕咬下一块肉来。沈白凤忍不住短促惨叫一声,然而很快硬气地忍住。 宁楚仪嘴里尝到血腥味,如尝到了甜头的恶狼,对那滋味有些念念不舍起来。他凑到沈白凤的伤口上,咕嘟嘟狂饮起来。 沈白凤一阵头脑发晕,手上使力,双手交叠砸向宁楚仪,却丝毫不见效果。 “让我进去!我兄弟还在里面!”府外的沈白羽大怒,喊得嗓子都渗出血丝来。 宁楚仪尝了满口的鲜血,表情稍微缓和一点,看着脸色苍白得鬼一样的沈白凤,他龇牙狞笑,伸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沈白凤顿时满脸通红,手脚并用挣扎起来。 “不准伤我兄弟!”身后的沈白飞扑上来抱住他的双臂,将他朝后拉去。 宁楚仪正在享受虐杀的乐趣,被这一阻拦,又是怒上心头,伸手一根一根掰开沈白飞的手指,因为对方箍得太紧,死活不松手,他残忍一笑,手上使力,将沈白飞手指一根一根掰断开来。 清脆的骨裂声让沈白飞脸上痛到几乎变形,沈白凤双眼已经翻白,听到这声音,眼角流下泪水。 终于,沈白飞还是被宁楚仪掰开了手,他被一脚踢飞,狠狠砸在墙上滑了下来。瘫在地上的身体看起来已经毫无活气。 沈白凤痛苦地哼两声,脸色涨的猪肝紫,眼看便要气绝身亡,宁楚仪忽然停了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清醒了片刻,然而,那时间太短暂了,他再次将呼吸还未平复的沈白凤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开始一点点夺走他的呼吸,享受虐杀的乐趣。 府外的沈白羽喊得筋疲力尽,孔钟铭充耳不闻,只要再稍许时间,他将这些咒印都刻到沈府的宅子上,便能将天魔暂时困在这里,之后等帮主来了亲自处理便可。 眼看咒文即将合拢,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风一样从他身边刮过,一把将他的法阵打散开去。 众道士被黑影冲得东倒西歪,口中咒文停了,然而他们反映很快,立刻爬起身来,结起圆阵阻挡忽然而来的入侵者。 沈白羽来不及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刚得自由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沈府。 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没有震撼到他,满厅浓郁的血腥味没有震撼到他,他全部的目光都投注在疯狂的宁楚仪身上,投注在他手中濒死的沈白凤身上。 “不许伤我兄弟!”沈白羽第一次在人前使出功夫,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弯腰,在宁平举的尸身边上抽出一把横刀,是宁平举之前打算送给他的那把。他举着横刀,直接砍向宁楚仪掐着沈白凤脖子的那只右手。 宁楚仪眼中疯色更胜,他随手将沈白凤抛向空中,然后,他身子一闪,凭空出现在沈白羽面前,手指轻飘飘一夹,架住了沈白羽的刀,然后手指一转,沈白羽松手,刀落在了宁楚仪的手里,又是眨眼的功夫,宁楚仪把那把刀送进了沈白羽的胸口。 正对着心脏,分毫不差。 沈白羽死得不算痛苦,他看着宁楚仪,甚至没说完一句话。 “不要……伤……我……兄弟……” 痛苦的是沈白凤,他眼看着宁楚仪动手杀了他的兄长,杀了他温和秀雅的二哥! 宁楚仪在不久前的痛苦,如今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宁楚仪!宁楚仪!放开我二哥!”沈白凤觉得自己也要疯了,他狠狠落在地上,不顾身上的疼痛,以卑微的姿势在地上爬行,朝着地上的沈白羽而去。 宁楚仪拔出刀,刀尖还滴着血,映着沈白羽死白的脸色,场景诡异的可怕。沈白羽如破败的棉絮落在地上,秀美的眼睛无神地张着,死不瞑目。 “二哥,二哥!”沈白凤爬了过来,将他抱在怀中。 宁楚仪居高临下看着,欣赏他痛苦的表情,眼神带着残虐,举起刀柄,舔着刀刃上的血。 沈白羽的血,依旧带着微凉的温度。 沈白凤抱着沈白羽,想哭却哭不出来。 宁楚仪站在他面前,舌尖舔干净最后一滴血,然后高高举起了刀,瞄准他的脖子。 孔钟铭依旧试图把阵结起来。 “何人闯阵?你可知若是放走了天魔,这天下便要……” 子硕一把踢开他,挥袖斩断那些锁链。“天下怎样,与我何干?我只要他……”如同之前不怕死的沈白羽一般,他冲了进去,正好拦住宁楚仪落下的刀。 “楚仪,听话,把刀放下。这人是你的好友,你若是杀了他,会后悔终身。”子硕架住刀刃,尽量用柔和的声音劝告。 被人捏住刀,宁楚仪喉咙里发出不悦的低吼。那纯粹是野兽的吼声,浑然不似人类。 “楚仪,就算这天下人都要害你,我也绝对不会,听话,把刀放下,跟我走。”子硕眸子越发温柔,浑身散发浓郁芳香。 甜腻的冷香钻入宁楚仪的鼻端,令他不适地打了个寒噤。一瞬间,他的眸子又清明了片刻,然而很快又被疯狂占据。 “楚仪,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宁心静气诀吗?你跟我一起念一遍?”子硕不动声色脚下步步逼近。他脚步动得很慢,深怕自己的步伐快了,便会激怒他。 宁楚仪不回答,他在和鼻端的异香对抗,这香味,让他非常不舒服!他抗拒这个味道,然而又忍不住贪婪地吸取更多。是什么香味?不是寻常的香,像是燃烧灵魂发出的味道…… 他身躯猛然一震,手中的刀蓦然抽回,转而架到子硕的脖子上。 “楚仪,你是不记得了吗?我是子硕……”子硕脸上露出无法言喻的笑容,魔魅,诱惑,声音也柔得吓人,不管是他美不胜收的绿眸,还是那张好看到过分的容颜,或者是那头直如垂瀑的黑发,每一处都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宁楚仪眼神一阵迷乱,拿着刀的手也颤抖起来。 “楚仪,还记得幼时我抱着你去放风筝吗?那日,也是这般大的风……”子硕语气如同梦呓,“是我亲手替你糊的风筝,你说你喜欢的很……” 一阵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宁楚仪神情迷茫起来。 “还记得你说过的吗?听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你一直说想去洛阳看牡丹,你看,我这不就来接你一起去洛阳?我带你去看牡丹,你把刀收起来跟我走。” 子硕的身形已经无比接近,眼看一个伸手就能挥落宁楚仪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然而,宁楚仪脸上忽然露出狠戾神色,手上用力,薄刃切入子硕的脖子。 预想中的血粼粼画面并没有发生,刀刃割入子硕的颈子,如同切一块春笋般顺利。切口干净,利索。 宁楚仪神情再次恍惚起来,子硕不顾伤口,趁胜追击。 “楚仪,你不是说要与我一起离开上洛吗?为何我叫你,你不答应我?”子硕声音像是带了委屈,“你是要毁约吗?” 宁楚仪按着头,好像又有奇怪的画面跑进了脑海里,这人是谁?为何要一直对着他喋喋不休?他好像见过这人,是谁呢? 啊!他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影狐吗?那个在他上次出来时耗尽一条尾巴的力量终于将我关起来的人…… 是他!他还敢站到他面前! 杀!宁楚仪红了眼,刀刃高高举起,力图砍断子硕的脖子。 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近到他根本没想到子硕会不顾死活地扑上来,将他狠狠陇在怀中。 宁楚仪大怒,狂吼着死命挣扎。他太愤怒,这人怎么敢这样制住他!他剧烈扭动,希望从子硕的怀中脱身。 周围的空间好像扭曲了。沈白凤紧紧抱着已经没有了活气的沈白羽,面无表情抬起脸,看到周围的空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捏扁了,来回晃动不停。一阵眩晕袭来,天翻地转,他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倒下伏在沈白羽的胸膛上。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雪白的,一边的角落里,红梅花瓣鲜活欲滴。他忍不住伸手,试了好几次,终于抓到了它……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宁楚仪扔在死命挣扎,周围的空间被扭曲得不像话,忽然,一道艳极的火苗从不知名的地方升起,很快,便在厅中形成了燎原大火。大火蔓延到地上死人的身上,很快传来烧焦的味道。 “楚仪,你曾问我,如何才能彻底化为人。今天,我就告诉你……”子硕眼神紧紧凝视他,启唇道:“影狐,我是你内心的影子。你的心越强大,越冷硬,越残暴……我就会随着你更强大……因为,我曾经是你的心魔,我与你的内心相辅相成。而在今天,我便可以借由你取回我所有的力量了……” 孔钟铭狼狈站好,依旧寄望于靠自己的法阵能困住天魔,大不了两人一起被锁在里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天魔留什么慈悲心! 然而,还没等他张嘴,一阵奇怪的诵经声传来,那声音不似中原门派,仔细一看,竟然是整整两对高鼻子深目的胡人,他们嘴里念着奇怪的咒文,也如孔钟铭他们一般,也将这宅子包围起来,是祆教的教徒,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轰!一大蓬颜如绯樱的火焰自沈府冲天拔起,祆教众人都露出狂喜之色,嘴里的咒念得更大声,唯恐有落后之人。 火焰合着咒术声狂蹈,孔钟铭惊疑不定地看着热度逼人的火焰,不敢靠近分毫。 这又是怎么回事?祆教教徒来做什么?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他。 厅里,宁楚仪还在激烈挣扎,想挣脱子硕的怀抱。 子硕看向天空,天空上的乌云还在激烈翻滚着,而地上盛开着一簇簇的火焰。火焰之下,血流成河。这一条血色的河流中,无数的光点伴随着火焰纷纷涌入子硕的体内。这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兴许是有外界咒法的支持,子硕的力量空前强大起来。 “好了,楚仪,我来带你走吧。” 子硕右臂一扬,身后巨大的披风瞬间涨大,铺天盖地朝着两人盖下来,下一刻,两人如熔化在地上,瞬间不见了踪影。 两人离开后,地上的大火瞬间爬上沈白凤的背脊,他彻底陷身在火海中。 ☆、借道 李泰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夺命狂奔过! 上洛到长安快马加鞭一天多就能到,然而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夕阳坠得快一点,臀下的快马跑得更带劲点儿,回京的路更短一点才好。 “停!”李泰勒住马缰,呼哧呼哧狂喘,脸上汗珠子滚滚而下,“在这里休息一下,本王走不动了。” 华天勒住马缰,温声道:“殿下,天魔非常人能敌。趁着此刻他还没追上来,咱们快马加鞭回到长安,有天柱护持,才能安全。在这里歇息实在冒险,还是继续走吧。” “若是本王还能动,会不爱惜性命吗?本王实在是走不动了。只是休息片刻就好。”李泰揉了揉水桶腰,“那孽畜真是命大,本王三番五次都杀不了他,难道他有什么秘法护持不成?” 华天看着他臀下腿脚几乎打软的骏马,眼中露出心疼,温声道:“天魔乃是千年一遇的妖孽,想要对付他自是不易。殿下也是没想到会在这小小的上洛遭遇此事,猝不及防,不能得手也是正常。” “本王明白。当今紧要之事是赶快回京,待安定之后,再派人搜捕这孽障。” 华天苦笑,魏王想得真是乐观,他心中总有不祥预感,恐怕能不能活着回京…… 正如此想着,右侧的树林里传来一声踏枝之声,清脆的折断声在寂静林中回响,李泰几人立刻浑身寒毛直竖。 他们朝声音发出之处望去,宁楚仪满眼猩红,正站在一个树后神色诡异地看着他们。夕阳的金光将他背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身后繁密的树荫、幽暗的草地交叠重合,犹如潜伏在阴影处的恶兽。 李泰与那双眼睛对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身体的劳累,手中马鞭狂抽,策马没命地朝前逃命而去,华天几人也立刻催马跟上,一刻也不敢停留。 宁楚仪诡谲一笑,身形一闪,消失在林间,一瞬之后便拦到了李泰的马前,倦马受惊,嘶然而立,李泰从马上翻滚下来,砸起一地尘土。 华天勒紧马缰,双手一翻,无数柄飞刀冲着宁楚仪而去,在他阻拦的空隙立刻翻身下马,将李泰护在身后。 飞刀的冷光于空中交汇,在宁楚仪的身前一闪而没。宁楚仪的身影闪了一下,在平地消失。噗噗几声,华天的飞刀全数插在地面上,没柄而入。 李泰哆嗦到几乎爬不起来,只能肝胆皆颤地躲在华天身后,眼看宁楚仪一步步缓缓走来。 “且慢。”华天出声,“你可知我身后之人乃是魏王殿下?” 宁楚仪冷然扫他一眼,嘴角勾起邪冷笑容,脚步抬起又跨前一步。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3节 华天语气沉着:“你可知,刺杀魏王可是要诛灭九族的罪?” 宁楚仪停了脚步,脸上表情有瞬间的凝然。 九族? 九族! 怒火自他血红的目中升起,华天等的正是他心思动摇的时刻,他肩膀一沉,一道又一道的白芒自身上发出,惊涛骇浪般朝着宁楚仪拍去。 宁楚仪没有躲,他根本就没有必要躲。 他只是继续向前走了一步,那一步就轻轻松松躲过华天所有的飞刀,来到李泰的身前。 没有人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动的,华天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躲过那些飞刀的。只是一阵烟尘乱舞,他的眼前就已经失去了宁楚仪的身影。 李泰看着宁楚仪冷酷到了极点的表情,还以为自己要殒命当场,惊骇万分地闭上眼睛。然而宁楚仪却是略过了他,一声惨叫自他身后传来,李泰颤抖着转头,看到宁楚仪老鹰抓小鸡般拎着个天风阁弟子如蝙蝠般滑翔飞去。片刻之后,那天风阁弟子惨绝人寰的惨叫传了过来。 李泰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更凄厉的哀嚎,想必那弟子正在经历无比严酷的刑罚。他颤巍巍扶着华天爬起来,浑身肥膘如波浪般颤抖起伏。他手忙脚乱上马,又是没命般逃走。 华天咬牙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李泰绝尘而去的身影,无奈叹一口气跟了上去,其他十几个天风阁弟子也连哭带爬地策马跟上。 不知道又奔下去多远,宁楚仪没有再跟上来。李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子,想停又怕那妖孽追上来索命,只能咬着牙硬撑。 天风阁众弟子也是苦不堪言,然而死亡的恐惧紧紧扼住他们的咽喉,逼迫他们将恐惧吞进肚子里,不敢哼一声。 终于,李泰身下的马不堪重负,腿上一软,翻倒在地,李泰被狠狠抛了出去,要不是华天眼疾手快接住他,此刻定然已经颈骨折断,躺在地上了。 “起来!没用的畜生,快给本王起来!”李泰气急败坏,拿着鞭子狠抽地上的坐骑,拴得马腹鲜血淋漓。马口中吐着白沫,无力嘶鸣两声,活活累死了。 “殿下莫急,你来骑臣的马。”华天安抚他。 “好。”李泰哆嗦着正欲爬上马,一阵腥风刮过脚边,宁楚仪又自边上的密林里现了身,面容邪冷,浑身血迹,手上不知道已经沾了多少条人命。 李泰手上一抖,差点又落下马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匹疯狂的恶兽忽然不见了踪影,接着,一声惨嚎石破天惊地自身边响起,又一天风阁弟子,就在他们眼前,活生生被宁楚仪撕碎成了两半。支离破碎的骨肉吐出鲜红的内脏,落在尘土里的心脏仍在跳动。 恐极生怒,华天低吼一声,手上白光凝聚,一道金色气墙自身周辐散,数不清的暗器朝着宁楚仪的方向暴风骤雨袭去。 宁楚仪脚步一错,又失去了踪影,一声闷哼后,他臂弯里夹着一名天风阁弟子鸦雀般掠走,又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传来,李泰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这是在做什么?”剩下的天风阁弟子已经不足二十人,他们看着地上同门的残尸,都抱头哭成一团。 华天总是浅淡的颜色也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他在折磨我们。” 惨叫声停了,林子里抛出一堆碎肉内脏,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师兄,师兄!救救我们!”天风阁弟子哭成一团。 李泰怒吼一声:“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哭?有这时间哭,还不快点逃命?”他翻身上马,冲着这些沮丧到了极点的部下吼道:“都给本王闭嘴!上马,走!” 众人不敢拖延,立刻跟着他策马狂奔。 正如华天所说,宁楚仪在折磨他们,凌迟他们。 一路上,他分明时时刻刻都能将他们斩杀就地,却是不动手,只是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一个接一个地杀掉他们的人,其手段之残忍无法言喻。 李泰等人胆战心惊,几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到半夜,李泰一行就只剩下四五人。他们来时一路精兵强将,雄壮威武,回时如丧家之犬,志气全无。如今几人心中唯一想得就是快点到长安,快点回到天风阁庇护的地盘上。 此刻月上中天,月光也似乎带上了血色。几人策马夺命狂奔,地上影子乱如风入野草。 “殿下。”就在这时,华天叫住了李泰,“臣有一计,兴许可以摆脱天魔的追踪。” 听闻此言,李泰立刻勒住马缰:“快说!” “只是……”华天的神情露出犹疑。 “此时还有何遮遮掩掩?难道要任本王留在这里等死吗?”李泰怒道。 他太累了!他实在是再也跑不动了。他臀下的马随时都可能累死,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华天咬牙,道:“臣可以打开一条阴间道路,咱们向阴兵借路,兴许可以速速回到长安。” 李泰几乎破口大骂:“早有这个法子,为什么不早点说?现在还等什么?” 华天叹气,道:“殿下不知。这阴间道路是给死人走的,我们这些活人走了,恐怕会折阳寿。殿下皇亲贵胄,臣怕……” 李泰眸中死灰复燃,怒道:“如今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折不折阳寿!你若真有那本事打开阴间道路,那就动作快点!别再婆婆妈妈、啰啰嗦嗦了!” “臣遵命。”华天眸子扫向身后路上的暗影处,他知道,宁楚仪就潜伏在暗处,等着随时跃出来,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们凌/虐致死。 一把锃亮的飞刀出现在他掌中,白刃滑下,他的手掌出现一道深深伤痕,温热的血涌泉般落在地上,他口中喃喃有词,不多时,一道高约十丈的大门蓦然出现在众人头顶上。 吱嘎一声,大门洞开,彻骨透凉的阴风自其中呼啸而出。 宁楚仪在阴影处现身,眯起眼睛,已然察觉到不对。 “快走!”华天低喝一声,几人立刻全然不顾地冲进大门。 宁楚仪怒吼,飞身扑上。华天用带血的手掌在身前画了一个圈,意图将他挡在门外。却不想宁楚仪对那道禁制视如无物,直接闯过来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且慢!”一道白骨长矛从黑暗中挑出,逼迫宁楚仪松开手,华天落在地上,狼狈呛咳,再看李泰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名身穿铠甲的阴间将军立于两人身前,英姿飒爽,白骨面具覆面,黑发与夜色融为一体。面具下的双眼如阴间鬼火闪烁,浑身无一丝活气。那将军白骨长矛指在宁楚仪喉间,语气冷然:“何人敢擅闯阴间?” “在下等人被天魔追杀,恳请借道回京,躲过死劫。”华天急急道。 宁楚仪眼看李泰等人失去踪影,仰天怒吼,伸手拔出腰刀,对着那将军切下。将军用长矛接住,兵刃相接,阴风呼啸如滕浪,几乎将华天卷飞出去。 “你是长安华家传人?”白骨将军冷声问道。 “是,在下华家华天。”华天死死抓着地府大门,看着宁楚仪如困兽般与那白骨将军斗在一起。 “真巧!我生前曾欠华家人情,今日终于有机会偿还,本将军今日替你挡上一挡,你追着那横冲直撞的几人去吧。” “如此,多谢将军援手!我华家知恩图报,还请将军报上名讳,改日必将重谢。”华天拱手,越过两人站圈朝着门内退去。 “在下子硕,位封地府广昊将军。”白骨将军朗然一笑,挥动长矛挡住欲对华天紧追不舍的宁楚仪。 “多谢将军!今日恩情,华天永记心中。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华天余音仍在,身形已经隐没在门后。 “子硕?”宁楚仪一愣,然后满脸怒容:“是你!”莫名的怒气从体内涌出,他双手握刀,浑身气力灌注在刀中,对着白骨将军当头劈下。 石破天惊的一击,光华彻照门内,宁楚仪眼睁睁看着李泰几人身形远去。 耀眼的白光过后,宁楚仪手中横刀断裂,刀刃甩着华丽的弧度飞了出去。 广昊将军手中白骨长矛寸寸碎裂,脸上的白骨面具从中被一剖两半。面具落下,露出一张艳丽至极、雌雄莫辨的脸。 看着那张脸,宁楚仪愣住了。 不是他! 广昊将军看起来极为年轻,此刻他脸色冰冷,愤怒自黑得深不见底的眸中透出,他长臂一挥,又是一把长矛出现在手中。 “敢冲撞本将军,好大的胆子!”广昊将军手挥长矛,毫不留情对着宁楚仪横扫而来。 一阵铺天盖地的阴风袭来,整个世界顿时全部陷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黑暗散去,广昊将军眯着眼,眼前已无宁楚仪的身影。 月亮跳入半空,地府大门轰然关闭,缓缓隐去踪影,也隐去了之前惨无人性的杀戮。 ☆、算账 深不见底的黑暗… 宁楚仪试着挣脱黑暗的包围,却被束缚得更紧。 “放开!”他嘶哑低吼,换来子硕一声低叹。 “让我像之前那样放开你吗?那不可能…”因为之前抱得不够紧,一时不察让他逃脱,只是片刻间,他的手上就沾了这么多人命,离唤回他的本心也更遥远了点。 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宁楚仪大怒:“影狐,你找死!”也不知道是双手抓到了哪里,浓如幕布的黑暗撕开一道裂缝,子硕抱着宁楚仪从裂缝中落下,顺着山坡朝下咕噜咕噜翻滚。 他们此刻在不知名的山间,月色苍白如雪,两人的身影与地上的野草交织,群魔乱舞,一地凌乱。 两人如今都化为披着人皮的野兽,摆脱了人性,只是以本能在争斗。 压制,用力量压制对方! 宁楚仪的拳头毫不留情落在子硕身上,他早已忘记了一切,内心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杀戮!杀掉所有试图阻拦他的活物! 子硕也用尽全力去抵挡,他深知,若是此刻不阻拦他,他就会永远失去他。 那场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是月亮落下去,太阳升起来,之后太阳落下去,月亮接着生起来……周而复始。 这场战斗之惨烈,也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天崩地裂,飞沙走石…… 然而,影狐再强,也非天魔对手。一个是妖,一个是魔,焉能匹敌?终于,子硕败下阵来。 宁楚仪将精疲力尽,浑身是伤的他压制在身下,眸子狞如恶鬼,便要痛下杀手,忽然,一阵甜腻香味钻入鼻腔,混沌的意识顿时清明一瞬。 子硕躺在他的身下,绿眸映着惨白的月光,美得勾魂夺魄。 “楚仪是下定决心要杀我吗?”影狐的声音蛊惑人心,“真的不打算考虑清楚再动手吗?” 宁楚仪脑中浑浑噩噩,直觉让他不能犹豫,若不杀他,如何成魔? 然而那美貌的影狐如天外飞来一笔,在他被血色填满的眼眶中勾出一道深绿,那抹绿,浓得让他心碎,他顿时不忍心起来。 杀?或是不杀?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子硕嘴角还带着血迹,勾唇浅笑,低语诱惑:“楚仪杀我,有何好处?” “你太碍事……” 子硕笑得更是魅惑:“我已是你手下败将,难道你还畏惧我?” 畏惧?笑话!宁楚仪内心嗤笑。 “楚仪…”子硕柔魅念着他的名字,声音蚕食他冷硬的心。 “楚仪杀我,不如睡我…”妖魅的影狐丢出致命一击,天魔冷酷的外壳碎裂了一角 可疑的热意爬上脸颊,天魔心慌了。 睡他?他狠狠瞪着影狐,面容狰狞如修罗恶鬼,压制影狐的力道却不自觉放松。 子硕笑靥如花,侧过脸舔弄他沾满血污的虎口。 “我的相貌不是楚仪最中意的类型吗?” 是…何止是中意!简直是…… 天魔的意志软弱起来,过去的一年中,他每次于暗处中的凝视,那深情又压抑的情意,缓缓自心底升起。 影狐能看透人心,一点也没错,便是嘴上再强悍,他早已下不了手。 “楚仪难道不想尝尝我的味道吗?”子硕抓住那已经卸下杀意的手指,放在口腔,用柔滑的舌包裹,舔弄。衣襟不知何时滑开了,露出洁白动人的锁骨,雄壮的胸膛在衣物下若隐若现,天魔忍不住喉结滑动,吞下一口口水。 口腔的热意自指端传来,一阵麻痒自心底升起。 子硕用舌尖舔着嘴角,对天魔发出无声的邀请。也许是香味太动人,或许是月色太朦胧,天魔情不自禁俯下身,咬住那两片薄艳的唇。 子硕发出满足的叹气,叹息融化在交叠的口腔中,化作无尽的掠夺。宁楚仪用唇疯狂碾压,舌尖如灵蛇侵略子硕的口腔,双手捧着他的脸,手指顺着脸颊深深埋入乌黑浓密的发间……果然如想象般顺滑。 天魔的啃咬毫无章法,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子硕热切回应,双臂紧紧圈住他,撩起他的衣衫,手指在他身上挑逗。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两道身影合二为一,在月色下交缠,在野草中翻滚。 只是吻还不够!!他想要这影狐的一切……天魔贪婪渴求身下男人,想融入他的身体,想要他的体温,他所有的温情…… 光裸的肉体纠缠,天魔在影狐的身体上啃咬,留下响亮的水渍声以及深浅不一的印痕,动作越加狂野,眼神却越加迷惘。 子硕以喘息回应,嘴角挂着意义莫名的笑,楚仪……简单的楚仪,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做下去……真是让人好笑、无奈,却又无比心怜! 他的楚仪……他追求了两世的恋人…… 一阵天旋地转,上下的位置交换了,子硕撑在天魔的上方,带着血污的黑发从上方垂落,掩住无边月色。 “楚仪不妨将一切交给我……我保证,会让你快乐的……” 天魔神情怔忡,似醒非醒,未及应答,子硕的吻就落了下来。 灼热而甜腻的吻,温热的鼻息交缠,天魔瞬间就沉溺进去。 迷迷糊糊间,四个耳熟的字闪入脑海:器大活好! 不对,怎么会想起这个?天魔有些神志不清了,只能感觉到浑身都被点起情欲的火苗。 只是,待到子硕的手探入他私密之处的瞬间,天魔的脑袋瞬间就清灵了,无法控制地一掌拍在子硕肩膀上,子硕闷哼一声飞了出去,落在远处的草丛里不动了。 天魔愕然看着夜空,身体无法抑制颤抖,良久,他颤颤巍巍爬起来,身上随便披了件袍子,踉跄下了山。 他神智糊涂的很,也不知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顺着路走。也不知道白天黑夜,说不清走了多久。路上偶尔有人经过,见了他疯疯癫癫的样子,都满脸惊悚的躲远去,无人敢上前搭话。 也曾有人对他指指戳戳,他见了那些表情极为不痛快,心里一怒,便红着眼睛要痛下杀手。那些人立刻哭爹喊娘的落荒而逃。又是过了几日,他隐约神志清醒了些,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人是当他是个疯子。 这日,天上乌云大作,不多时倾盆大雨便如泼墨般从天上落下来。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他浑身一激灵,终于回过神来。 这几日经历在脑海中回想,枉死的众人,兄长死不瞑目的神情,不知生死的子硕,落荒而逃的李泰,行踪不明的华容……曾拥有的一切已然片甲不存! 愤怒与恨意在心中交织,他顿时悲从中来,在大雨中痛哭失声,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或是泪水。 ☆、人情 宁楚仪又回到了上洛。 他曾折返,前去搜寻子硕,然而那时他神志不清,根本记不清子硕被他所伤之地在何处,茫然转了半个多月也未寻得结果,只好作罢。 在前往长安和返回上洛之间,他也曾细心思量过。李泰害他家破人亡,他绝不会放过他!但是他现在也挂心生死不明的沈白凤与华容,左右衡量之下,他还是返回上洛。 只是暂别月余,故城看起来已然如此不同。城门近在眼前,他竟然没有勇气踏足。 那里有太多的回忆,他怕一进去,面对他曾失去的那些欢愉,他会再次忍不住,让心中的野兽破栏而出。 在城外徘徊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踏步朝前。然而门口盘查甚严,他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公验,若是这般光明正大走过去,即刻就会被抓起来。他只好绕过城门,寻了无人处纵身翻过城墙,躲过盘问,入得城去。 这月余,他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满脸胡子拉碴,神色憔悴,身上衣着乃是从无名农舍偷来的,现在任谁见了他,也不会认出他就是曾被誉为“小神捕”的宁楚仪。 昔日的铁匠铺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他在其中穿行,看着满地断壁颓垣,忍不住一阵悲从中来。依稀就是在此地,宁平举与他商议举家搬迁,去往他处重新开始,如今却是阴阳相隔,不可再见。 他死死捏着拳头,满目猩红,牙齿几乎咬碎。 好不容易忍住悲愤,又去了沈府。昔日的繁华府邸如今已成焦土一片,哪里能看出往日的富贵显赫!他在那片废墟上翻看良久,也未找出关于沈白凤的线索。 他在角落里枯坐半日,最后找了个人打探一番,才知道原来如今沈府上下以及他自己全是朝廷捉拿的要犯,而且新来的县令特别叮嘱,若是见到可疑人等,可以就地斩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听闻此言,宁楚仪一拳打碎腿边石墩。 李泰,你欺人太甚! 那路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宁楚仪漫无目的在街上踟蹰而行,待到宵禁开始,他才惊觉自己无处可去。他忽然想起自己师傅陈玄之的武馆,于是纵身到屋檐上,不到片刻便到了目的地,却惊见那武馆竟已改头换面,成了个藏污纳垢的赌场。 怎么回事?是师傅回来了?他站在赌场前,对眼前的耀眼红灯笼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个,你是宁公人?”身后一道有些娇怯声音传来,宁楚仪回头,看到管家娘子畏畏缩缩躲在黑暗中,露出半张涂满白粉的脸。 宁楚仪冷淡瞥她,没有回答。 管家娘子试探着朝前一步,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蓦然扯开喉咙大叫:“来人啊,捉犯人啊!那宁家的大恶人又回来啦!”她这一嗓子尖如叫鸡,如利刃划开静寂的夜,话音刚落,鼎沸人声自赌场传来,一队又一队兵马水涌而出,里三层外三层将宁楚仪包围。 果然,宁楚仪冷笑。看来李泰早料到他会返回此处,为了斩草除根,也真是不遗余力。 管家娘子整个人缩进黑暗中去,颤巍巍道:“宁公人,你莫怪我。朝廷有令,若是见了你不报官,便要被连诛九族。我,我还有孩子要养,得罪不起那些公人,只好……” 宁楚仪面容冷然,打量包围他的那些士兵,发现里面赫然有昔日同僚的脸,其中冲在最前那人,正是小六。 “陈县令与傅主簿非我所杀。”宁楚仪与小六对视,冷淡开口。 小六干笑一声,道:“你也是做过捕快的人,这定罪的事可不是我等能决定的,我等只管抓人。若有冤屈,你不如跟我去见县令大人,自己与他分辩。” 杨川在一旁提醒道:“大人说了,见了宁楚仪就地格杀,不论冤屈。” 宁楚仪忍住怒气道:“你我也算同僚几年,我是哪种人,你岂会不知?县令与主簿待我恩重如山,我怎可能对他们动手?” 小六皱眉,脸上如见不洁之物,道:“够了!当日魏王殿下亲眼目睹事情经过,若非有侍卫相护,连他都几乎遭了你的毒手。你已然是死罪难逃,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还请宁公人莫要为难我等。兄弟们也是奉上面的命令行事,若是有冤屈,待见了县令大人再自去禀报,在这里,说了也是无用。兄弟们奉命在此已经埋伏了月余,实在辛苦,我深知你武艺高强,我等难以匹敌,只请你看在我以前在你手下任劳任怨的份上,不如束手就缚,也算是还了往日弟兄们跟着你的恩情吧。” 杨川附和道:“秦捕头说的是,宁楚仪,你莫要为难我等,今日你断无逃走可能,还是速速俯首归降,省的咱们大动干戈。” 宁楚仪仰天狂笑,秦捕头?这么久了,他几乎要忘记了,小六原本姓秦,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秦木雄。他闭上眼睛站在原地,听到轻如蝶翼的脚步声,看来这方圆附近的房檐上,怕也是布满了弓箭手,也不知今日这计策是何人布下,整个一个天罗地网,若他还是往日的宁楚仪,定然是插翅难飞。 啪嗒清响,这些弓箭手已然箭在弦上,他们没有留下活口的打算。 “人情薄似纸!想不到我宁楚仪也有今天!”他睁开眼睛,看到无尽夜空中,寒星的光几乎都要被这周围的刺目红灯隐没,眼角的泪光闪烁了几下,很快隐去不见,一片猩红浮上眼底。 “宁楚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要怪只能怪你太过心狠手辣,陈县令与傅主簿往日待你不薄,你竟然因为他们逼你去职,便勾结沈家谋害了他们,当真狗彘不如!你今日若是做了鬼,千万别恨错了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秦木雄对着杨川使了个眼色,都抽出刀来,正欲下令动手,却不想宁楚仪竟然动作快如闪电,瞬间便已欺身上前,脸与他只剩下一拳距离,猩红的双目骇得他差点惊叫出声。 宁楚仪单手揪起他的衣领,冷然道:“我想杀人,何须他人相助?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留下你的狗命……好叫你替他们收尸。”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整个人消失了,下一刻,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不绝于耳,楼上楼下,四面八方,埋伏在附近的弓箭手还不及弓箭离弦,便眼前发黑,摔下地来。 眨眼间,尸横遍地。 宁楚仪果然如之前所说,只留下了秦木雄的命。看着满地横尸,他狂笑几声,震得周围窗棂俱碎,之后便消失了踪影。 秦木雄孤零零站在死人堆里,面无人色,裆下淋漓湿透。 ☆、誓言 ”只是做个选择而已,这个很难吗?”不知是何人的声音从久远的迷雾中传来,宁楚仪浑浑噩噩走在荒郊小路上,头顶惨白的月光将他的身影压成矮短的一截,在地面上踉踉跄跄前行。 好冷!像是浑身落在了冰窖里,寒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全身包裹着,心口的血像是都冻结了。宁楚仪抱紧胳膊,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前行。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他会选择你?”那声音震惊又迷惘,“不该是这样子的!” “咚!”地面飞近眼前,宁楚仪倒了下去,带着腥气的泥土气息钻入鼻腔,浑身虚弱到手指都无法动弹。 “不要跟我解释,你当初做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放弃我了!”这道声音痛苦,怨恨,分明是子硕的。 放弃?他怎么会放弃子硕?那美丽的狐王,是他的…… “楚仪,就算你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我依然……”子硕痛苦的面容在眼前浮现,“你明明和我约好的,可是你……” 他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子硕的样子会这么痛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已至此,既然他已经选择了,我也是无可奈何。”又是那个声音,“你且放心地去,我承诺,只要我尚有余力,定然会与你共担此责,也不枉你我相知一场。” 这人是谁?究竟是谁?宁楚仪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蚀骨的寒冷将他吞噬。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他抬了起来,放到一块冷硬的木板上,他的身体在木板上颠簸,缓缓移动。 他吃力地睁开双眼,天色朦胧,有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郎君再坚持一下,到了前面就有城镇,到时候让郎中替你看一看。” “不好,老头子,他又流鼻血了。”另一道苍老的妇人声音,然后一只带着裂口的手拿着表面粗糙的棉布按住他热意涌动的鼻腔。 暖暖的血腥味滑入口中,他艰难挪动一下头颅,不让血倒流进气管。 “郎君再坚持坚持,城镇不远了……” 老者的脸模糊起来,宁楚仪再次昏迷过去。 昏睡中,久远的记忆揭开迷雾,缓缓从被遗忘的角落里钻出来。 那时他还不叫宁楚仪,他被人尊称“神君”,带着一个贴身小童居住在南越的一处深林中。 “这是什么小东西?”小童逗弄着面前的一团影子,那影子还未成型,只是毫无规律在他面前变幻着,“这么不成样子的小东西,也能叫妖?太寒碜了吧!” 神君走上前敲他额头:“别小看他,这是影兽,能窥探他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最擅长操纵人心,待他以后化了形,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还不快快放了他?妖兽的报复心都很强,小心他以后找你麻烦。” “知道啦,神君,我这就放他出去。”小童摸着额头,将那团影子抱在怀走了出去,没几步,他狡黠转过脸道:“神君,你不打算收服这影兽吗?” 神君淡然笑道:“影兽生于天地,亦长于天地,我为何要收服他,干涉他的自由?别起贪念,放了他!” “哦。”小童不甘心地走出去,将那团影子放到地上时,嘟哝道:“别看神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最喜欢狐狸了,我见过他总是对着林子里的狐狸一家笑眯眯的,要是你能化形,以后也化作一只狐狸就好了。我还从来没看过传说中的九尾狐呢。” 那团影子没有理会他,缓缓融入地面消失了。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神君身边的小童也换了不知多少人。 对于神君来说,身边的小童是谁,他并不在乎。只是因为这片深林在他的庇护下,受益于此的原住民为了表达对他的敬重,每隔十几年便会送个小童来伺候。神君也乐得有人替他端茶倒水,拂去藏书上的灰尘。 这一日,小童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只浑身毛皮漆黑透亮的狐狸,那狐狸有一双幽绿的眼睛,无比漂亮。 “神君,神君,你看!这林子里搬来了一只黑狐!你看他眼睛,真好看!我从来没看过比这更漂亮的绿眼睛!” 狐狸紧紧盯着小童身后走出的楚仪神君,没有错过他眼神中的惊艳。 “原来是千年前的那只影兽,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你已经能化形了。”楚仪神君还是淡淡地笑,像是浑然不把它放在心上。 “看样子你很喜欢这里,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安家吧。” 从此,影兽在这片深林里安了家,它就住在神君屋前不远处,与神君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日又一日,与他这般对视。 神君看着那双幽绿的眼睛,渐渐升起异样心思。 那双美丽的绿眸,若是生在人的身上,该是何等的妖孽! 或许是听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亦或者,他的想法根本就被影兽看穿了,影兽果真化身成了人,一个强悍、美丽又魅惑的男人。 神君心思凌乱了,为什么会是男人? 不,是男人又如何?反正和他也没有关系…… 神君无欲无求,只在山间住,不问世间事,自然也不懂人间真情。任是影兽再美丽,他也不会心动…… 然而这个结论下得太早,时间能让沧海变成桑田,丘陵变为沟壑,能让幼嫩的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也能融化这时间最寒冷的坚冰,自然,也改变了神君波澜不惊的内心。 影兽终于住进了他的心中,化为他的心魔。 在他们坦诚心迹的那个夜晚,月色皎洁如霜。神君抚着影兽的脸,苦苦低笑:“我终于,还是输了……” 影兽声音柔魅:“是输,也是赢。” “你说得没错,是输,也是赢。”神君与他十指纠缠,眼色温柔,“不如帮你起个名字吧,总不能只叫你影兽。” “你给我起吧,叫什么我都喜欢。”影兽一直很温柔,否则又怎能消融神君心中万年不化的坚冰? 神君凝思片刻,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影兽端详片刻,笑了:“好,就叫子硕!” 神君与子硕开始双宿双栖,他们住在那片深林中,只羡鸳鸯不羡仙……不,根本就是神仙眷侣…… 两人一起修道,朝看晨光,暮看夕阳,饮露餐风,遗世而立,只是神君的修为不再精进。 “你的修为这样停滞下去,最坏会如何?”神君不急,子硕急了。 神君淡淡一笑:“最坏?天人五衰,魂飞魄散。” 子硕变了脸色。 神君握住他的手,浅笑道:“你这是怕了?” 子硕握紧他的手,眉头高高堆起:“你若是魂飞魄散,我也陪你。” “那又是何苦!”神君无奈,“只是不做神仙,堕入轮回而已。若是你有心,不如去找我的转世吧。” “寻你的转世?”子硕喃喃自语,“你会转世成何人?” “我又如何能知!若是堕入轮回,那我的命就由不得我啦。地府是冥主火照的地盘,我与她向来无交情,到了她的地盘,她也没有照顾我的道理。到时候若想找到我,就全凭你的本事了。” 子硕傲然一笑:“不管你转世成了谁,我都能认出你!只是人类寿命苦短……” “是啊。”神君轻叹,“而且听说转世后,便会失去所有记忆,那可能我也不会再记得你了。若是一世一世找下去,也太难为你。我听闻人间的爱侣总爱约定三生三世,不如,我们也约个三生三世,三世之后若是我不记得你,就不要再来寻了。” 子硕定定看着他,良久,勾唇一笑,道:“好,就与你约定三生三世,三生之后,我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寻你。” 神君哈哈一笑:“天人五衰还早得很,说这些也是无用,咱们时间还长得很,暂且得过且过吧。” 他本以为时间还有很长,直到那件事发生…… 宁楚仪睁开眼,看到顶上破旧的屋顶。阳光自简陋的窗棱透过,撒在他的脸上,温暖醉人。 “郎君,你醒啦。”正在桌边捣药的老者停下手中动作走过来,伸手搭起他的手腕把脉,“嗯,脉象沉稳,郎君如今是没事了。” 宁楚仪一时有些回不过神,良久,他开口,声音苦涩嘶哑:“敢问老丈是何人?” 老者呵呵一笑:“这里是雍县,老夫是山中采药人,姓井,郎君唤我一声井老丈便好。不知郎君姓什名谁,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处啊?” 想到自己如今朝廷钦犯的身份,宁楚仪编造了一个:“某姓殷,家中排行第二,老丈唤我殷二郎便好。”至于去向何处?宁楚仪几乎想都没想,道:“某欲往长安去。” “长安啊,离这里近的很,郎君的身子好了,就可以动身啦。” 宁楚仪淡淡点点头,打听了一下自己为何在这里,原来他半路病倒,被一对路过的老夫妻救起,送到了这里。 宁楚仪深知自己是这段时间忧虑过度,又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身体一时吃不消,方才病倒,只需修养几天便能痊愈。然而想去长安也没有那么简单,长安乃是都城,一路关卡,所查甚严。李泰乃是亲王,所住之处,守卫森严,他如今虽然是天魔,却还保留着肉体凡胎,想要一路高歌猛进,杀进长安,直接冲进李泰的亲王府手刃仇人显然是不可能,如今当弄到一份公验混进城去,找准仇人所在,再做打算方可。 这倒不是难事,宁楚仪这这里住下的第二天便弄到了一张公验,随即便出发去了长安,只是他没想到,他竟然被拦在了长安城外,一步也进不去。 ☆、景昊 延兴门! 巨大的墙垛如高山立于眼前,巍峨,雄壮! 然而,此刻震惊宁楚仪的并非这看似高不可及的城墙,也非城门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更不是那些披甲执刀来往巡逻的守卫,而是悬于长安城整个城市上空的一个巨大方柱。 方柱四四方方,壁光透亮,高高耸入天际,将这也是四四方方的长安城整个笼入其中,犹如收纳珠宝的一个方盒,而长安便是被收入方盒的珠宝。 这个方盒远在管道上便遥遥能见,待近了看,却又觉得它似乎并不存在,只是旅途疲劳之下产生的幻觉一般。 宁楚仪在城墙下仔细打量,虽然不知那是何物,却不由产生不详的预感。 长安,大唐的都城,也是毁去他一切的仇人李泰所在之处。想着跨入这道门,便离仇人更近一步,宁楚仪不由握紧拳头,眼底泛起猩红。 门口欲进城的百姓排着长队等着守卫查看公验,宁楚仪隐去浑身煞气,也跟着排到了队伍中去,眼看还有几人便要轮到他,忽然,一阵清脆的铃声绵延不绝响了起来,众人都循声望去,发现原来城门上竟然悬了一串巴掌大的铜铃,那铜铃如今无风自响,门下守卫盯着那串门铃,脸上露出吃惊而畏惧的神色。 铃声传入宁楚仪耳中,他不由一阵恍惚,那铃声对他来说太过刺耳,仿若有人拿着尖锐的石子正在刮擦他的耳低,尖锐刺耳! 好烦躁!那声音真令人烦躁!还有周围人群发出的喧闹声响,让他心底狂性大发,几乎忍不住出手伤人。 他在地上摸了个石子,想要打落那串铃铛,忽然门内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个白衣青年骑马奔来,到了门口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冲着守卫疾步走过去,一边低声窃窃私语,一边打量门外的人群。 队伍里有个干涩的声音道:“看,是天风阁的人!听说这铃铛叫惊魂铃,若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想混入城去 ,这些铃铛便会响起。难道,这大白日的有什么妖物要进城不成?” 宁楚仪看过去,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道士,头发油腻腻地挽了个发髻在头顶,用一根破木簪别了起来,脸上胡子拉碴,浑身的道袍也是破旧零落,浑身上下皆无德高望重的样子。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我看是被风吹得动了吧。”老道身边一肥头大耳的富商不屑道。 “施主不知,这铃铛里面没有芯,即便是风吹了,它也是不会响的。”老道也不恼,耐心解释道。 “什么?还有这等邪乎的东西?”富商忍不住嗤笑,“我以前可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哦?”老道忍不住东张西望一番,“果真有妖怪,施主在哪里看到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富商嘿地一笑,“就是你!” “你!”老道眼睛一瞪,嘴上的胡须吹了起来,“你不信也便罢了,怎可出口伤人!” “哼,你这招摇撞骗的牛鼻子,平日里糊弄那些不懂事的也就算了,这大白日的还在我面前装神弄鬼。阿郎我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没有芯的铃铛也能响?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你!不信就罢!痴人,痴人啊!”老道显然不会与人争辩,只是气得一甩袖子,在一旁吹胡子干瞪眼,任那富商出言羞辱。 那富商不信,宁楚仪却是信。他凝目看向那铃铛,果然见其中并无铜芯,看来那老道说的不是假话。 惊魂铃,惊的谁的魂? 难道是感应到了他身上的魔气? 只是城门上的一串铃铛,便惊动了天风阁的弟子,若是强行进了门,怕是要被一路追杀…… 宁楚仪自是不畏惧天风阁弟子的,但是他还没蠢到就这般大摇大摆闯进皇城抓到人就问李泰在哪里,然后面对千军万马就杀过去的程度。 眼看那几个天风阁弟子正拨开人群朝着这边查来,他不着痕迹退后几步,慢慢远离城门,待走到十丈以外,城门上的铃声终于停了下来。 看来李泰对他早有防备,竟然还准备了这一招。 宁楚仪正在苦思冥想对策,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整个皇城如今有天柱护持,便是你能避开各个城门上悬着的惊魂铃,进城之后你恐怕也要吃个大亏。” 宁楚仪心里一惊,面不改色,手上行云流水,化拳为掌,直接朝耳畔推了过去。 一双手掌格挡过来,那声音急急说道:“天魔别急着动手,在下辰州孙景昊。” 宁楚仪的掌停住了,眼光冷冷扫了过去,只见一面容普通的中年人冲他颇为无赖地笑了一下,口中惫懒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身上魔气甚重,那些天风阁的小儿一个个查过来,很快就会发现你。难道郎君在上洛没有杀得过瘾,非要在这皇城脚下也酿下血案么?” 宁楚仪冷冷道:“是又要如何?” 孙景昊痞痞一笑,那略有些油滑的表情和他那张不起眼到了极点的脸颇有些不相称,“你要知道,这皇城可是李淳风与袁天庚的地盘,他们这二人的手段,可不是华家那小儿能及得上的,他们对付妖魔很有一套。即便是你杀了这二人,也会马上被通源阁的人发现。你可知道,通源阁如今放出话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你,你在上洛杀了他们顶尖的四个杀手之一,也就是被称为一曲凌霄的凌华,那还剩下其他的三个。这些杀手上面,还有更厉害的好手,而且这一任的阁主比以往的任何一任都要厉害,你估计估计,若是他们来围剿你,你在他们手下安然脱身的几率有多大?” 宁楚仪沉下面容,眼底浮起猩红:“你要如何?辰州帮?貌似那日上洛的事情,你们也曾插了一手的。”冲天的杀气自身上溢出,不远处停歇下来的铜铃又惊天彻底地响了起来,那几个本欲回程的天风阁弟子立刻警戒地拔出腰间佩刀,朝他们二人所在之处看了过来。 “不错,若是没有辰州帮的插手,你那好友沈白凤恐怕便要葬身火海了。”孙景昊不紧不慢地说。 哗地一阵大风起,狂风卷得众人摇摇欲坠,眼睛几乎都睁不开来,霎时风又止了,催魂夺命的铃声也停了下来。 宁楚仪收起身上的杀气,道:“沈白凤还活着?” 孙景昊嘻嘻一笑:“郎君可是想见他?” 天风阁的弟子拨开众人,眼看已经快到身前,宁楚仪看着孙景昊坦荡的眼神,答道:“哪里能见到他?” “跟我走。”孙景昊转身,示意他跟着走向边上一辆马车。 宁楚仪看了看几个面色凝重的天风阁弟子,转身爬上孙景昊的马车。 进了马车,他才发现,这外表简陋的小小马车,里面却是大有乾坤。桌几茶具,卧榻软垫,瓜子蜜饯,还有打发时间的书简,一应俱全。而且进来一看,里面的空间也远比外表看起来的大。 宁楚仪在盘着腿嗑着瓜子的孙景昊对面坐下,开口道:“沈白凤在哪里?” 孙景昊示意车夫调转马头,顺着管道朝北走,远离城门,这才开口道:“沈白凤还活着,但是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他当初走的时候谁也没打招呼,郎君若是真想见他,得给我点时间来打探他的行踪。” “你骗我?”宁楚仪眯起眼睛。 孙景昊摆摆手,道:“郎君莫急,虽然我身上也有点小本事,却也不敢在天魔面前自作聪明。再说了,家师与郎君素有渊源,按照辈分,我还得唤你一声师叔,怎么敢来糊弄你!除非是我活得不耐烦了!” 宁楚仪心中一动,莫非…… 孙景昊试探道:“郎君想起来来没有?” 宁楚仪盯着他,半晌道:“你师傅是……” 孙景昊满脸带喜道:“正是,正是!郎君想起来就好说话了。” “隐约有些印象,却是模模糊糊,也不甚清楚。” “不妨事!毕竟已经是前世之事,郎君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即可。在下是友非敌,郎君可全心信我。” 宁楚仪闭上眼睛,卸去身上防备,脸上露出倦容:“我明白了。” 孙景昊搓搓手道:“郎君要知道,我师傅是真心不希望天魔出世的,之前我也布置下人手,想要从中制止,却不想那日李泰动作太快,不及我赶到上洛,便做下如此蠢不可及之事。唯今之计,郎君该跟我返回辰州,去见一下我师傅……” “我要去长安。”宁楚仪打断他。 “什么?”孙景昊吃了一惊,“可是若是不去辰州……” “我要去长安。”宁楚仪冷冷看着他,打断他的话。 孙景昊一怔,呐呐道:“事情有轻重缓急,郎君还是先随我去辰州,我师傅说要见你。” 宁楚仪冷笑:“他说要见,我便去见他吗?”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4节 孙景昊苦笑,不敢再劝。 宁楚仪顿了一下,隐去身上怒气,道:“你之前说的天柱是何物?又为何说我进了长安城会吃大亏?” 孙景昊清清嗓子,道:“这个,得容我缓缓道来。” ☆、苦劝 孙景昊示意马车在一村落停下,引着宁楚仪走到村口一座宅院前停下。那宅院看起来像是一处富户人家,宅前门乃红漆木门,左右山墙漆得雪白。 驾车的车夫下去,在门上先是缓慢敲两下,隔了片刻又急促敲了五下,不久,那门就吱呀开了,一身着灰衣的仆人迎了出来。 “孙郎安好!我家员外听说郎君要来,已经恭候好几天,可终于帮你给盼来了。”那仆人很年轻,面容倒也算清秀,一张嘴却是乖巧的很。 孙景昊哈哈一笑:“嘴儿倒是甜,真的恭候我,怎的不出来亲自迎接?” “我家员外听说郎君到了,等在屋子里说要亲自奉茶……” “呸!我看是好事还没结束吧!滚球,还不快点进去备好桌椅酒菜,阿郎我今日要待客!这里不用你伺候,滚进去叫那哈儿来见我。”孙景昊天南地北都走过,口音也挺复杂,似乎各处的话都夹了一点,听起来别有一种滑稽的味道。宁楚仪也不计较他话语中的轻浮,只是静静听着,并未表态。 灰衣仆显然是见惯了这位主子的口没遮拦,冲着他嘿嘿一笑,弯腰退了进去。 孙景昊转过脸对宁楚仪笑嘻嘻道:“这里是大口村,此宅是我设在此地的居所。这里离通化门极近,骑马两刻钟左右便能到。郎君请进来坐!”说罢自己当先跳下马车,宁楚仪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几人在那灰衣仆人的接引下,绕过影壁来到正房里坐定,一路上宁楚仪仔细打量,将各处细节一一记在心中。孙景昊命侍从奉茶后,方对天柱的真相一一道来。 这所谓天柱,原来自李淳风辅佐李世民以来,便发现在天子麾下,竟然有邪异之徒潜伏,且势力范围颇深,甚至能隐隐影响到朝堂局势。李世民为了登位,甚至不惜杀兄逼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李淳风在他的示意下,历经十五年努力,终于找到一样异宝,经法阵磨砺后,将整个长安城都护入其中,任何身在长安的邪异之物,都将无所遁形,且其异能也会被死死压制,不能使用。 “也就是说,就算是我进了长安,因为天柱的压制,除了我自己这一身武艺,便如常人一般,毫无依仗?”宁楚仪面色凝重,指腹摩挲杯壁,杯中热茶热气急速褪去,茶面缓缓附上一层霜色。 孙景昊看着他猩红的眼底,收起脸上的轻浮,端正颜色道:“恐怕更糟!” “怎么说?” 孙景昊笑笑:“郎君如今体内魔性觉醒,天柱乃是神器,正是克魔之物,然而……” “然而,我的肉身却还是寻常人,肉体凡胎……”宁楚仪悠悠接口。 “郎君说的不错。若是郎君就这样去了长安,天柱的神力与你体内魔性对峙,恐怕会把你的肉身撕成碎片。” 宁楚仪垂下眼睫,杯中茶水已然凝结成了冰。 “所以我才恳请郎君先跟我回去见我师傅。师傅这些年,一刻也没丢下修炼,此时神力当与郎君分别时更为精进。我深知郎君如今报仇心切,但是依目前的状况,恐怕是……” “我要去长安!”宁楚仪依旧是斩钉截铁。 “可是……” “我说了,我要去长安!”宁楚仪语气中毫无可以商量的余地。 孙景昊有些焦急:“郎君明知道,你体内魔性非同小可,若是不能及时压制……” “压制?若是还能压制,又哪来会有天魔出世?我已成魔,木己成舟,早已没有转回余地,你不必再劝。” 孙景昊吞了吞口水,道:“我曾听师傅说,若是成魔,便不会再有正常人的心性,满心只有破坏与杀戮,可郎君现在看起来可正常的很!” 宁楚仪垂下眼睫,不错,若没有子硕舍命唤醒他,他此刻便是个只知杀戮的魔物。但是那个人,那样拼命地帮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他的子硕……他的影狐……他最钟爱的狐王…… 想到自己生死不明的爱人,心底隐隐作痛,眼底不由再次浮上猩红。 孙景昊见他略显癫狂的神色,不由打了个寒噤。天魔,天魔,即使外表看起来还像个普通人,然而那浑身上下浓郁逼人的血腥气,面对面的时候几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郎君还是先别急着下决定……” 宁楚仪笑得冰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辰州帮如今在江湖的地位我也听说过,想来让你弄到个宝贝,让我能隐去魔气进到长安,定是易如反掌,就看你是不是真心想去做了。” 孙景昊沉默了,良久,他苦着脸道:“郎君当真不随我去见师傅吗?我师傅与你是多年旧交,他绝对不可能害你!你心里该很清楚,天魔已然出世,然而你还是肉体凡胎,你的神力早在前世就耗尽,若是……” “还要我说几次你才听得懂?”宁楚仪声音带上怒气,浑身冰冷气息一圈圈荡开,如雨点滴入水面,惊起层层涟漪,坐在他对面的孙景昊不由又打个了寒噤,忽然惊觉手中茶杯已经成了个冰块,他立刻丢了下去。 宁楚仪深吸一口气道:“对不住,我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 孙景昊苦笑着摆手:“不敢,不敢!好吧!但是,就算我帮郎君进了长安城,还有更糟的,你如今是朝廷钦犯的身份,长安可不是上洛那种小地方,天子脚下,可不适合钦犯藏身。” “我相信,这对于能和通源阁斗得旗鼓相当的辰州帮来说,也不会是难事。” 孙景昊:“……” 嘀嗒,嘀嗒!宁楚仪鼻端鲜血淋淋落下,很快在桌面上汇成一滩。孙景昊一惊,立刻递上软帕,宁楚仪接过,按住奔涌而出的鼻血。 孙景昊看着那堆血有些心惊胆战,他深知天魔若是翻脸有多可怕,眼前的宁楚仪看起来随时都会发癫,那模样看起来当真有些骇人。他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郎君执意如此,我也只能谨尊师命,对郎君倾力相助。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宁楚仪眼底猩红缓缓褪去,然声音仍是冷硬。 “我知道如今郎君正心急,但是这些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办,若真要成事,郎君还需耐心等些时日。” “等?” “不错!”看着宁楚仪阴冷的眼神,孙景昊吞了吞口水,道:“我保证不会太久!半个月,最多半个月!” 宁楚仪闭上眼睛,压抑其中的血色,缓缓道:“好,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太久,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狂性大发,直接找到你师傅,和他算账!” “别!千万别动我师傅!郎君有什么要求,我照办就是!”孙景昊立刻讨饶。 “呵!”宁楚仪以冷笑回应。 孙景昊见无法再谈,只能搓搓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这天杀的贾进怎么还不来!郎君暂且在这里歇下来,静候在下佳音。有事尽管吩咐这里管事的,他叫贾进,就是这个家伙了!” 宁楚仪看向那个慌慌张张进门的中年男人,冷淡地点了下头。 那男人搓搓手,正要开口讲话,孙景昊挥手制止他,对宁楚仪道:“郎君在这里,要是外出也是随意的。只是……” 宁楚仪见他脸上为难神色,皱起眉头问道:“只是什么?” “这个村子平日里颇为太平,然近日里有队突厥兵不时在这附近出没,倒也不曾杀人放火,只是会偷点老乡养的家禽和牛羊……” “不错,不错,阿郎说的是。是有队突厥兵不时会来这里骚扰。我曾派人报过官,但是上面的推说他们不曾杀人放火,便都不来管了。”贾进立刻应声道。 “突厥远在关外,离这里甚远,怎么会在这皇城附近出没?”宁楚仪打断他。 孙景昊神秘一笑:“在下还未查清,说不定……这对郎君来说是个契机也不一定。”说罢他摆摆手便要告辞告辞。 还未出门,宁楚仪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冷冷道:“慢着!既然你开口与我合作,难道不该以诚相待?” “郎君这是何意?”贾进慌忙伸手阻拦,“我家阿郎可是诚心实意……” 孙景昊转过脸嘻哈哈一笑,道:“郎君说的是,你算是我长辈,我怎敢相瞒于你,只是郎君不提,我也不便自己暴露。既然是郎君开口,我必然要以真面目来见你。说起来,我与郎君,也是多年前的故人。” 一边的贾进听得一头雾水,他之前也被耳提面命过,得知这位郎君是孙郎极其重要的客人,今日见孙景昊对这相貌邋遢的男人如此客气,心底也不敢轻视起来。 “哦?”宁楚仪盯着孙景昊的脸,看着他在自己颈部错捏,缓缓掀起一层人皮,然后从脸上揭下一层面具来,面具取下,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看到那张脸,宁楚仪满面惊色,不由退后两步,嘴唇颤抖道:“是你!” 孙景昊还是一脸笑嘻嘻:“不错,是我!” ☆、突厥 眼前的那张脸,既陌生,又无比熟悉。 他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那张脸,只是当时那张脸上的表情都是惊恐的、扭曲的。 那张脸,其实他只见过一次,然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你!”宁楚仪满心复杂,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对面的那张脸,赫然就是他自己脸。只是表情稍微轻浮些,眸色更深了些,然而五官形貌与他几乎一致,这样站在他面前,就好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这个世上,和自己长相相似,又与这件事有关的,也只有那个男孩了。十五年前被子硕当做自己的替身带到鬼瘴林前,又在子硕死后被恶鬼拖入林子里的那个男孩! 这个男孩的死,让宁楚仪做了十几年的噩梦,他一直以为这个男孩早就被林子里的恶鬼分食殆尽,死无全尸,从未想过原来这个男孩还活着! 没想到,叱咤江湖的辰州帮帮主就是他! “是你!你还活着!”宁楚仪莫名觉得鼻子发酸,内心如释重负。 孙景昊奇道:“郎君知道我?” 宁楚仪用力平复内心波澜,缓缓道:“当年你在鬼瘴林边被恶鬼拖进去的时候,其实我就躲在一边……”他闭上眼睛,语气无比苦涩,“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歉疚,虽然……”他想说自己记忆被封住,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当年自己也伤重,正处于入魔边缘,根本无力阻止那些事情……然而始终觉得这些都是借口,怎么说自己都不无辜,他吞下所有借口,愧疚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若是有机会可以补偿你便好,今日能看见你,我是由衷地觉得高兴。” 孙景昊哈哈一笑,上来握住他的手道:“彼此彼此,我见了郎君,也是从心里感到高兴。你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与你见面,亲口对你说声谢谢!但是我听师傅说,你的记忆被封住,前尘旧事一概不知,是以只好作罢。今日见了你,总算可以说出这声谢谢了。” 宁楚仪眼神诡异地看着他:“你要感谢我?” “正是!”孙景昊狂点头,那表情看起来无比真诚,不像是脑子坏掉的人说的话。 一边的贾进早已云里雾里,他也一直好奇孙景昊的真面目如何,今日一见,不过就是个样貌俊秀的年轻男人,若是自己好男风那一口,保不准立刻就要倾心于他,但是至于让这个模样邋遢的男人这样惊讶吗?看他那表情简直跟见了鬼一样,而且两人的对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然而他虽然与孙景昊向来有些没大没小,如今有客人在,他也不敢造次,在竖在一边,一声不吭,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宁楚仪沉默了,他觉得孙景昊兴许是有些不太正常的,一个普通男孩,无辜被人抓去当做了某人的替身,还被抓入鬼瘴林中,说不定经历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就算他如今生活安康,无忧无虑,也不至于会感谢当事人,为何他现在脸上的喜色全然不似作假? 孙景昊用力摇着他的手道:“真的!我早知道当初我会被选中,全是因为长了这张脸!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这张脸,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成为你的替身,又怎么会被拖入那片鬼林,就更不可能遇见我师父了!” 宁楚仪:“……”原来是他那位旧友救了这男孩,难怪他还好好活着。 孙景昊又是嘻嘻哈哈一笑,道:“郎君这下可是信我了?” 宁楚仪抽回自己的手,默然点了点头。 孙景昊见事情都说开,这才又带上面具,吹着口哨背着手走了出去,宁楚仪在贾进的引荐下,住到了后院的厢房中。待宁楚仪回房将自己洗漱干净,刮干净胡须,贾进这才目瞪口呆。 宁楚仪便在这小院中住了下来。他生性喜静,不爱喧闹,平日里只是看看书,练练书法,一遍又一遍地写子硕曾教过他的宁心静气决,其他事情一概不问。 贾进也乐得招待这样好相处的客人,自己整日在前院里招蜂引蝶,从长安的坊中招了伎人回来夜夜笙歌,与宁楚仪井水不犯河水,是以相处地极为融洽。 宁楚仪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凭着自己如今的状况,要硬闯进皇城几乎就是自寻死路,到时候寻仇不成,反而耽误了事情,然而整日闷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做,也让他格外烦躁。眼看说好的半月之限就要到期,到了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去了马厩牵出一匹快马,也未和贾进打招呼,便顺着官道骑去皇城。 他在皇城外徘徊良久,发现果然只要他接近皇城,那惊魂铃便响个不停,而且皇城戒备森严,竟然半夜都有天风阁弟子在轮值,根本不容他靠近。于是他只好强行忍耐回到村中。 眼看天色将明,他放马在路上缓步而行,心思杂乱,眼底不由又是阵阵泛红。 这几日他总是做梦,梦见十几年前被封起的回忆。梦见子硕对自己的好,梦见死去的兄长,华容,陈庆炎与傅培安,还有沈白凤,他还总在梦中回到上洛的县衙,那是在中元节,陈庆炎在县衙布置酒宴,一众人等不分职位高低全部就坐,陈庆炎叫了桃红作陪,让她当席纠,一群人投壶、藏勾、看百戏,当真好不热闹! 那时傅培安坐在席上,对着他戏谑笑道:“想不到宁公人不止武艺高强,还博闻强记,遍阅诗书,当真难得。不如我出字谜,宁公来对上一对。” 他抱拳腼腆笑道:“傅主簿过奖!宁某学识浅薄,愿向主簿讨教一番。” 傅培安便出了个对子,他想了一会,正要开口对,却不想梦就醒了。之后,良久,他才想起这些人原来已经都不在人世,想要再一起把酒言欢,只能下辈子了。 之后便是无法言喻的愤恨、苦闷,全部在他心中翻搅,激得他体内魔性涌浪般翻腾,几乎想不顾一切冲到长安,直接将李泰斩与刀下。 回想过往,他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一遍又一遍写着宁心静气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魔性控制了身心。 如今天色还昏暗,路上疏无人踪,四周静寂,大口村近在眼前,偶有人家升起袅袅炊烟,浅眠的村庄看起来如在画中,宁楚仪心情也不由平静下来。 正想奔马进村,忽闻身后的官道上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声踢踏作响,听起来骑者不下数十众。宁楚仪回头,这个时辰怎会有骑兵在路上出没?而且听啼声传来方向,是从长安里出来的人? 他眯起眼睛,勒紧马缰,躲到一边的树后。果然片刻之后,一行数十人骑着马飞奔而去,直冲大口村。 宁楚仪凝目细看,发现这些人竟然都作塞外打扮,头发散落下来,直如野人一般。且连人带马,个个膘肥体壮,身背弓箭,腰别弯刀,口中发出粗犷的吆喝声。 难道,这队人便是孙景昊口中提到的那队突厥兵? 从长安方向出来的突厥兵? 呵呵,有点意思。宁楚仪掀起嘴角冷笑,淡然策马遥遥跟在他们身后。果然见那队突厥兵进了大口村,在村中纵马狂奔一番,惊得即将出门的百姓个个缩了回去,关门闭户,不敢探出头看。 那队突厥兵在村中大肆狂奔一番,口中发出野蛮的吆喝声,打闹了一炷香时间,有几人翻身下马,推翻羊圈,牵出几只肥羊,扛上马便要退走。 那养羊的主人立刻哭爹喊娘地跑出门来,抱住为首的那人大腿,苦苦哀求他们手下留情,莫要抢走这些羊。 被抱住腿的那人看起来相貌颇为年轻,身形单薄,不甚强壮,然而其他人看起来对他都颇为恭敬,应当就是这队突厥兵的领头人。他被抱住腿之后,立刻像是被点燃的柴火烧了起来,他一脚踢开那主人,口中大骂:“不识好歹,吃了一只羊而已,为何要哭得如死了母亲一般!没眼色的东西!”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他身后一骑兵见状,立刻策马上前,一脚踢开那主人,顺手拿鞭子抽他几下,直抽得他哭爹喊娘在地上打滚。 “行了,别打了!天快亮了,郎君都饿坏了,快点找个地方把这羊给烤了。”后面一壮汉制止那人。 那领头人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主人的纠缠,示意他人跟紧他,策马离去。 宁楚仪正要追上去,身后传来贾进的声音道:“郎君!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家阿郎等了你好久了!” 宁楚仪为难地看看那队突厥兵离去的方向,之后勒紧马缰,翻身下马。 “孙景昊来了?” 贾进接过缰绳,道:“是。” “来了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郎君这是去哪里了?,叫我一番好找。” 宁楚仪冷淡不语,贾进也不敢多加探问。他向来擅长察言观色,早看出来,这青年表面脾性恭顺,然而那眼底的暴戾狂躁不时透过眼神传来,他哪里敢惹得他有丝毫不快。 “郎君快去吧,阿郎说带了宝贝来给你,正等着你去看呢。” 宁楚仪勾起嘴角,孙景昊果然说到做到,他要的东西,恐怕是到了。 果然,进了厅中,正翘着腿手指敲着桌面嘴里哼着歌的孙景昊立刻站了起来,冲他嘻嘻哈哈一笑。 宁楚仪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要的东西,你找到了?” “那是自然,若是空着手,我也不敢登门了。”孙景昊今天又换了一张浪荡公子的脸,那轻浮的表情如今看起来便毫无违和感了。 “何物?” 孙景昊眨眨眼睛:“画皮。” ☆、梦蝶 “画皮?”宁楚仪玩味地咀嚼这两个字。 孙景昊在他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丝线绣成的荷包,打开荷包,他用手指在其中捻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布来。那荷包看着不大,然而那丝布却是绵绵不绝从中被扯出来。 “郎君帮忙接一下。”孙景昊示意宁楚仪握住布头,手指还在荷包中不停地掏弄,直掏出一件完整的兜帽斗篷来。孙景昊扯起斗篷,在空中一抖,飘飘渺渺的仙气从中传来,宁楚仪不由精神一振,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这是何物?” 孙景昊得意一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人羽衣。” 天人羽衣,传说来自神界,常人着之,能锻体修气;修仙之人着之,能聚气固元,若妖魔着之…… “不错,只要穿上这天人羽衣,就能掩去身上魔气,便是有天人身在眼前,也未必能发觉这羽衣下的真相。” 宁楚仪抚弄手中羽衣,眸色变幻,道:“这样的宝贝你也能弄来,果然有些能耐。这是你师父出手帮忙的?”天人羽衣,便是在前世,他也只有耳闻,从来不曾亲见。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看到实物…… “非也,非也!”孙景昊笑嘻嘻摇手,“这点小事何必去劳烦我师父出马。其实,这是七先生送来的。” 宁楚仪看着他,淡淡开口:“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这个七先生肯出手相助,提出了什么条件?” 孙景昊看着他尴尬一笑,为难道:“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不知道郎君肯不肯答应。” “说来听听。” 孙景昊与他退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道:“七先生得知当日围攻上洛的人中,有一天风阁弟子,名叫华天。” “不错,是有他。”宁楚仪冷笑,“当初若不是他打开阴间大门,让李泰得以借道回到长安,我又何必多添这些麻烦?七先生与他难道是有故交不成!他的条件就是让我放过他?” 孙景昊吞了吞口水,道:“倒也不是与他有故交,七先生说,西京的华家曾对他家族有恩,当初他曾应承要保华家平安。这华天是华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也没想到他也会被卷入到此事中。他深知郎君对李泰那边的人已是恨之甚深,若到时候狭路相逢,必然不愿意轻易放过,所以献上这个宝物,希望能向郎君讨得这份人情。” 宁楚仪冷笑一声,垂下眸子,未置可否。 孙景昊干笑一声,试探道:“郎君怎么想?” 宁楚仪冷然道:“我要是不答应,又要如何?七先生便要将这羽衣收回吗?” 孙景昊摇头道:“我并未见七先生本人,这件羽衣是他托了弟子送来的。他弟子捎话说,若是郎君肯看在他多番相助的情分上肯放过华天,他必然感激不已,日后有所差遣,在所不辞。若是郎君不肯放过华天,他也不强求,郎君以后若要有事,他仍肯倾力相助。当然,若是能答应是最好了。” 这七先生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妙人,宁楚仪原本打算若是七先生胆敢威胁他,他定不会客气,强行抢了这羽衣去。然而被他这么一说,他倒是为难起来。 “你回话给七先生,我不保证到时候见到华天一定会留情,不过,”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他这番情义我记在心中,到时候若我还有神智在,定会认真考虑的。” “甚好,甚好!那我就照这个回话了。”孙景昊乐得拍手,眼睛放光道:“这件羽衣使用起来很是便捷,只需当衣服般披在身上即可。郎君现在可要试试看?得脱光衣服穿……”说完这句话,他发现宁楚仪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是不是眼花了?天魔脸红了? 脱光衣服…… 宁楚仪默然不语,声音也低了下去,道:“好,我知道了。请代我多谢七先生,若有机会,必将亲自拜谢!” 从见面以来,天魔何时曾露出如今般和善的面容?孙景昊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时只敢点点头,没敢开口回应。 “那,如今这件事解决了,郎君打算明天就入城吗?不知入城后安定在何处啊?可否要在下替郎君安排一番?” 宁楚仪却是笑了,道:“不急。”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其他打算。 再次送走了孙景昊,宁楚仪回到房间,褪光衣服,将那件羽衣披到身上,羽衣触到肌肤,立刻紧紧包裹上来,最后缓缓融入到身体中,与裸露的肌肤融为一体,只留下衣襟上的一条飘带,若是要脱掉,只需扯这根带子便可。 熟悉万分的仙气丝丝透肤而入,慢慢抚平体内躁动不安的魔性,暴戾消去,神清气爽,身体也格外轻盈起来。 这七先生果然是个奇人,这等宝物也能弄到手,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头,若是有缘,当真想见他一见,兴许他有办法…… 算了,他苦笑一声,堕魔之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奢望不成? 转眼日上三竿,宁楚仪一夜未眠,此刻却是毫无睡意。院中的银杏树随风摇下一地黄叶,他忽然想起来,前世他与子硕所住的那片居所中,也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神君身旁有小童侍奉,而神君自己也有要侍奉的对象。 神君住在林西,而林东,还有另外一位神君,两人一起侍奉这座林子的主人神兽麒麟。 麒麟为座下的两位神君赐名,东为霖谙,西为楚仪。 麒麟虽来自神界,却最喜凡人!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化身为人类,在人类世界往来,在天下大乱时,他也曾化身良相,先后辅佐过几任人间帝王,留下了各种奇异传说。 麒麟君常在人间流连,不常归家,是以侍奉他的二位神君也乐得清闲,自在林中修炼,偶有往来。当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更不知人间又换了几任帝王了。 终于这一年,麒麟君归来,二位神君得到消息,早就恭候他归来。 然而麒麟君并非空手而归,他带了一位人类少年同来。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脸上总是带笑,他说自己叫“阿阳”。 阿阳说他也修仙,乃是昆仑山玉清真人门下。玉清真人在不久前死于一只“犼”手下,他下山,就是替师父报仇来的。他在路上遇到麒麟君,于是两人结伴同行。 麒麟君最是乐于助人,他与阿阳很是投缘,决定帮他追杀那只犼。 身为麒麟君座下神君,楚仪与霖谙自是要帮忙,还有自愿加入的子硕。 犼者,顶级僵尸也,其神威之历,几可近神。阿阳正在追杀的这只犼,名“染旭”,背有双翅,已然历经五轮千年雷劫。死于他手下的修道之人以及仙灵不计其数,染旭在整个修真界早已恶名昭彰。 麒麟君几人追杀染旭颇费了一番周折,他们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方探到他的行踪。 他们将他围困衡山顶,在那里展开一场决战,那场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那场面当真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好在拼死对战后,染旭身死,阿阳总算报了血仇。他们将染旭的尸身带回住所,打算将他炼化取宝。然而谁也没想到,阿阳会背叛他们。 那个总是笑起来一脸无害的少年,用猫儿刺的树枝沾着染旭剧毒的尸血,自身后将麒麟君钉死在了墙上。 麒麟君活了这些年,在化身成人类时,也曾遭受过背叛,却从来不曾如今天般,被背叛地这么彻底! “为什么?”他的眼睛死后还怒睁着,仿佛在大声质问。 阿阳仍旧在笑:“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但是我需要这只犼,可惜我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利用你。” 只是利用,又何必一定要取麒麟性命? 阿阳仍旧在笑:“除了这只犼,我还需要麒麟的心……真是对不住了!” 阿阳剜走了麒麟心,又在林外设下禁制,从此,林中之物再也不可离开。 晚到一步的霖谙与楚仪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阳飘然而去,毫无他法! 只有子硕…… 子硕是影兽,这个世上,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影子来去?子硕为了楚仪的请求,追杀阿阳整整十年,终于找到他所在,并取了他的性命。然而麒麟心自此不知所踪,再也不曾有人见过,直到大业年间,有消息自人间传来,说,麒麟现世…… 烛光晃了一下,宁楚仪自恍惚中醒来。原来不知不觉,天竟然又黑了。 最近,前世的记忆总是会不知不觉浮现在脑海,那些久远的过往,如今记起来,竟好像就在昨天。一瞬间,他有些恍然,宁楚仪这个人,是真的存在的吗?还是他现在仍旧在林中,这千年过往,只是做了一场梦? 庄周梦蝶,不知究竟是人梦到蝶,或是这人生,只是蝴蝶一场梦…… 他搓搓脸颊,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舒展身体,抬眼看到前院灯火还在亮。今日,贾进又招了女子来府中作陪,靡靡之音混夹淫词艳语传入耳中,他不由从耳根到脸皮全部泛红。 这个时候,他特别思念子硕……思念他的影狐…… 子硕,子硕如今在哪里? 他的子硕,今日栖身何处? ☆、太子 孙景昊弄不明白了,之前宁楚仪一心急着要去长安,如今能去了,却不着急了,还是整日读书,练字,偶尔兴致来了会在院中耍一会刀。 孙景昊也会武,而且武艺非常出众,然而他看宁楚仪耍刀也是心服口服。看看那刀风,看看那姿势,神君转世果然不同凡响! 宁楚仪性格沉静,孙景昊却是整日闲不下来,一会不动就比要了他老命还狠! 他不止好动,还很多话!一刻不讲话,他也浑身难受,这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与宁楚仪对招后开口问道:“郎君可是要改变心意,不去长安了?” 宁楚仪低头缓缓擦拭刀刃,表情如待稀世珍宝,“去!”这把刀在之前被阴间的广昊将军折成了两截,他后来又找了铁匠重新煅接起来。如今,这是宁平举为他留下唯一的东西,也是他最珍爱之物。 “那郎君还在等什么?”孙景昊更是不解。 宁楚仪难得的笑了:“等东风。” 孙景昊看向天空,天高云淡,正是清爽好个秋,哪里是吹东风的时节? 宁楚仪淡淡笑笑,更是耐心等待,如果他猜的没错,要对付宠冠诸王的李泰,能借助那人的力量是再好不过了!而他,此刻便是在守株待兔。 这样又过了几日,宁楚仪等的人终于又到了。 三更半夜,村子里一阵鸡鸣狗吠,那队突厥兵又来村子里抢掠了。宁楚仪配上横刀,身子伏在屋檐上,果然见到那队人马从羊圈里拽出羊伦到马上踏尘而去。他不动声色跟在身后,跑出十余里地,那群突厥兵寻了处开阔平地,搭起篝火架,把抢来的羊放血剥皮,放到火上烤,不多时阵阵羊肉香味便传了出来。 “真香!”不知何时孙景昊也追了出来,伏在宁楚仪的身侧,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盯着篝火架上的烤羊,口水几乎滴了下来,“这群龟孙倒是挺会吃,我眼馋黄家的羊也很久了,早知道会进这帮龟孙的肚子,我就早点下手了,可惜!” 宁楚仪:“……” 那队突厥兵围坐在篝火边,一边喝酒一边用突厥语大声谈笑。宁楚仪紧紧盯着为首的那个青年,那青年虽然身穿突厥衣服,头发散下来梳成发辫,却仍可从那白皙肤色上看出这是个惯常养尊处优的人。 过了不久,羊烤熟了,香味在旷野中弥漫,那群突厥人拿出割肉刀将羊肉切开,分给各人。 孙景昊吞了口口水,道:“郎君可是要对付这群蛮人?” 宁楚仪勾起嘴角笑道:“你惯常消息灵通,可知道这群突厥人是什么来头?” 孙景昊眼睛一转,道:“突厥部落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会在这长安附近出没,我看这群突厥人,是假的。” “这是必然,那你可知这领队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孙景昊凝目打量那领队之人,见他面容清秀,肤色白皙,体型也有些孱弱,那双手更是修长柔弱,像是惯于握笔之人,不像戎马为生的突厥人。 “看样子,该是那个大富人家的公子哥,我这段时间观察他们出发的方向,倒像是从长安城里出来的,而且出没时间都在夜半,能在夜半三更叩开城门的人,来历定然不简单。” 宁楚仪笑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看下去。 吃完羊肉,那领队之人用袖口抹干净嘴,站起来道:“兄弟们,咱们肉也吃够了,酒也喝足了,当真是快意!只是长夜漫漫,离天亮还早,这样,假如我是可汗,现在我死了,你们假装来给我办丧事,谁装得好,让我满意了,回去我大大有赏!”这些话倒是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的,不用多想,这些人定然是唐人假扮的突厥人无疑了。 众人都大声叫好,果然那领队的寻了处空地,朝上面一趟,双手叠放在腹上,果真如死了一般。众人也都立刻沉浸到这气氛中,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听起来无比哀戚,听起来也跟真的一样。 孙景昊嘀咕道:“这龟孙倒是不怕晦气,还玩这一套。真这么想死,等我一刀送他归西。” 宁楚仪笑了笑,示意他耐下性子。 那群突厥人哭了片刻,就都一一爬上马去,骑着马围着领队那人的“尸体”绕圈,口中犹自哭号着,还一边用腰上的割肉刀划破自己的脸,鲜血淋漓而下,在这大晚上看来还有些恐怖。 孙景昊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玩这种假死的游戏,“这人脑子定然是有病的!” 宁楚仪:“……”在他眼中,孙景昊也不比这人正常多少。 过了许久,地上那领队的终于忍耐不住,在地上放声笑了起来,立刻有人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那人笑了一会才停下,道:“好,好!都哭得像真的,回去本宫要好好赏你们!” 孙景昊动了动耳朵,“本宫”?他没听错吧?却见宁楚仪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冷笑,不由心中嘀咕,这长安城里,还有哪个男人能自称本宫?难道,这个领队,就是安城里东宫的那位,太子李承乾? 说道太子李承乾,孙景昊也是收集过关于他不少消息的,然而都说他聪明伶俐,尊师重道,且至忠至孝,只可惜身体孱弱,且因为少年时患病染了脚疾…… “脚疾”?孙景昊脑内灵光一现,仔细观察那领队的,果然见他走路时有些跛脚,他惊讶转身对宁楚仪道:“你早知道了?” 宁楚仪淡笑道:“长安城方向出来的突厥人马,却说着一口官话,还能在半夜叩开城门,又是跛脚之人,还能有谁?” 孙景昊立刻佩服地五体投地。 “那郎君打算如何?杀了这个太子,让李泰也体会一下丧兄之痛?” 宁楚仪脸色一冷,道:“李泰早有夺嫡之心,杀了李承乾,只会让他称心如意。” 孙景昊咋舌:“听说这二人乃是一母同胞,难道就没有兄弟之情吗?” 宁楚仪淡淡一笑:“皇家无父子,更何论是同为嫡子的兄弟!李世民不已经给了这些儿子们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看来生在这皇家,也未必是幸事啊。说起来,我听师傅说,你在幼时曾经以齐王之子的身份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样看来,你和李承乾应该也曾是见过的吧?” “齐王并非我亲父,且他常年征战在外,与我并不很亲近。”他在幼年时,一直是子硕教导他,且因为陈庆炎求来的那服药,他到现在对那段记忆也无甚亲和感,对他来说,齐王府的那段经历还不如梦境一场来的真切,除了一心为他的子硕,其他人他早已全无感觉,“而且齐王向来与李世民不和,两家几乎是没有来往的。” 孙景昊点了点头,看到那边李承乾又坐了下来,命人递上酒来,猛喝一口笑道:“诸位兄弟真是本宫的知心人,若是以后本宫掌了这大唐的天下,我就要带数万个像你们一样的兄弟,去金城以西打猎,我还要去找阿史那思摩,我要在他帐下当个突厥将军,我敢说我一定会当个好将军。” 众人顿时附和一片,惹得李承乾笑得甚是开怀。 孙景昊心中默默道:你老子是大唐的皇帝,那阿史那思摩只是突厥的一个酋长,你堂堂皇帝不做,要去做将军,你老子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真没想到这当朝太子,竟然是这样一个无赖人物。 李承乾喝了一会酒,又觉得无聊,口中道:“要是今日汉王也在就好了。” 汉王李元昌乃是高祖李渊的第七子,是李承乾的叔父,这二人虽然辈分不同,却最是投缘,两人经常玩在一起。 “汉王不在,有咱们兄弟不是一样!”一壮汉拍着胸脯道,“可汗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咱们一定万死不辞!” 李承乾哈哈一笑,道:“好,那你们这些人就一起分为两队,一队由毛奉指挥,另一队就由田原来指挥,你们来对着打。好好打,打得好了,精彩了,回去本宫重重有赏!” “得令!”众猛汉满脸喜不自禁,便立刻在那两个统领示意下分为两队,混在一起打斗起来,李承乾便笑眯眯地在一旁,自斟自饮,看得甚是开怀。 看到此,宁楚仪转过脸看着孙景昊,道:“看样子,太子喜欢豪放的猛汉。” “不错,郎君看那些侍卫,长相也都像突厥人,这李承乾当真是从心眼里就喜欢突厥人啊。” 宁楚仪神秘笑笑,道:“我看你这个性当能讨得他欢喜。”说罢,他忽然冷下脸,单膝跪地,将手掌贴在地上,周围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孙景昊浑身一个激灵,看到李承乾身前那堆燃得正旺的篝火忽然摆动一下,蓦然熄灭了。一阵阴风吹拂,场中墨黑一片,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过后,有人鬼哭狼嚎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场中熄灭的篝火忽然又徐徐冒出了头,只是,那火焰不再是明亮的黄色,而是透着死气的青绿色,略显暗淡的火焰照在众人惊慌失措的脸上,犹如鬼怪将临,恐惧紧紧摄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嗒嗒……几声脚步声响起,又是一阵阴风过后,火堆旁出现一个阴森的影子,那个影子身负斗篷,整张脸隐藏在斗篷下,阴绿火光照在他身上,凄惨渗人。 那人,没有影子…… 李承乾脸色惨白,却仍维持着太子的尊严,嘴唇哆嗦着道:“什么人?” 阴冷笑声自那人口中发出:“杀你的人!” ☆、诡计 李承乾闻言大惊,立刻拔出腰间佩刀指着那人:“放肆!说,是谁派你来的?” 周围那些猛汉也都立刻将那黑影围住,拔出腰刀指着,就等太子一声令下,便将那人斩于刀下。 孙景昊狠吃一惊,转身一看,宁楚仪还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变得血染般猩红,浑身煞气几乎直冲天际,那股阴冷之气逼得他浑身都渗出冷汗来。 正欲开口相问,场中却已经打成了一团。 不,那根本就不叫打斗,那几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阴风乱拂,鬼火狂舞,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响起,不到片刻,场中已经只剩下三五人。那几人满脸惊惧,李承乾躲在几人身后,脸色惨白的像个鬼。 宁楚仪转过脸对孙景昊笑道:“该你出场了!” 孙景昊眼睛一转,已然明白他的用意,于是也抽出腰间佩剑,猛然跃入场中,挡在李承乾几人身前,剑尖指着那黑影道:“大胆妖孽,敢在我面前出手害人,还不速速离去?” 他一身锦衣华袍,身形又高挑俊逸,这关键时候跳出来,直如天外飞仙般,众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满眼惊艳。 黑影一声冷笑,手中一扬,青绿色鬼火瞬间涨为庞然大物,如火轮般朝着他卷过来。 孙景昊手指抹着剑背,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剑刃横着挥过去,口中大喝道:“破!”一道剧烈白光飞出,割破火轮,将那黑影拦腰切断。 黑影惨叫一声,随风消散,青绿色的鬼火也全数熄灭,旷野中又化为漆黑一片。 啪的一声,孙景昊剑尖点在柴上,一道明亮黄焰蹿起,篝火再次亮了起来,鲜活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只照的他那张俊秀逼人的脸美如谪仙。不似凡人。 李承乾惊魂未定,看着孙景昊的背影,喃喃开口:“方才那是何物?” 孙景昊回头冲他一笑,道:“郎君受惊了,那是使鬼,是他人驱使的邪物,现在已经被在下斩杀,郎君可不必再害怕了。” 李承乾抖抖索索上前,看着满地尸体,不禁悲怒交加:“他人驱使?你是说,那东西是被别人派来杀我的?” “恐怕是这样。郎君可是知道是何人主使的这件事情?” 李承乾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多谢郎君救命之恩,不知郎君尊姓大名,若是方便,还请告知在下,也好让我有所报答。” 孙景昊转过脸,心中暗道:希望自己没有揣测错天魔的心思。他口中答道:“在下辰州孙景昊,自幼修道。今日也是凑巧,在下正在去往长安的路上,忽然察觉到这里有邪气肆虐,便来看看,也就凑巧救下了郎君。” “郎君也要去长安?”李承乾在剩余几人的搀扶下坐倒在地,细细打量孙景昊,“郎君道法真是高强,却不知师从何人?” “我师父乃是世外之人,从来不曾有过凡俗名号,你来问我,我是真的不知的。若是郎君真想知道,还得我回去之后好好问上一问。”孙景昊环顾四周,见还有几个壮汉剩余,叹气道,“天色还早着,郎君若是不想地上的这些人诈尸,还是趁早点火把它们的尸身都烧掉,否则在下说不定还要再费心思对付一堆僵尸。” 李承乾蓦然变色,几乎从地上跳起来:“好,好,烧掉!你们听到没有?还不快点帮着这位道长将尸体都烧掉?” 孙景昊笑嘻嘻道:“虽然在下自幼修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莫要叫我道长。” 李承乾点头道:“如此,叫一声孙郎可否?” “好,随郎君高兴。把这些尸体烧掉,我就要继续赶路啦。你们呢?看你们的装扮,像是突厥人……” “不,我们是汉人。”李承乾忙道,“郎君这就要走了?”他露出惊吓的神色,慌忙挽留道,“正好郎君也是去往长安,我们也要去往长安,不如咱们一起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孙景昊作出为难的样子,然后很快点点头道:“也好,长夜漫漫,咱们结伴而行。我听说前面不远有个村子,我有个亲戚就在那村子里住,不如一会儿咱们先去那儿稍微落落脚,待天色亮起再去往长安,这样也安全点。” 李承乾连忙点头叫好。剩余的那几人虽然被刚刚的凶事吓得手脚酸软,但是想到地上的这些尸体不处理可能会诈尸,便都强打起精神将这些尸体集中在一块,点上火烧掉。 孙景昊见这些尸体几乎都是被开膛破肚杀死的,简直是惨不忍睹,心中腹诽道:天魔下手未免太过狠毒!这些汉子想来也没什么大错,却只是因为他要借机接近李承乾便死于非命,真是可悲可怜! 再偷偷朝之前藏身的方向看去,早已不见宁楚仪的身影。他眼睛又是转了一番,费心思量宁楚仪的心思,口中试探道:“不知郎君尊姓大名,为何要穿这一身装扮去往长安?” 李承乾惊魂甫定,清了一下嗓子,道:“在下姓李,看起来在下比郎君虚长几岁,若是不嫌弃,孙郎唤我李兄便可。实不相瞒,在下住在长安城中,不知孙郎去长安作何?” “好,李兄,恭敬不如从命。”孙景昊立刻笑嘻嘻附杆而上,“在下一直居于穷乡僻壤,听闻长安有个天风阁,阁中英才甚多,便兴起了攀龙附凤之心,想去天风阁一试身手,弄个一官半职当当。” 李承乾皱眉道:“孙郎的本事可比那天风阁里的人强多了。” “果真?”孙景昊露出吃惊的样子,“在下这点微末伎俩,怎可与天风阁众人相比!我听说阁主李淳风有通天之能,几乎和我师父有的比。难道李兄见过李淳风吗?” 李承乾哼了一声:“你这本事去天风阁太浪费了。”他顿了一下,道:“你若是真想做官,不如来我帐下?这里有个死去的兄弟是我府中的左副率,你要是不嫌弃,这个官就给你做吧。” 孙景昊心道:这太子倒是大方!他虽然不知道这左副率到底是多大的官职,想必太子府中的官应当不会很寒碜。他故作吃惊道:“啊?在你手下也能做官?敢问李兄是什么来头?” 李承乾摇摇头,示意手下之人别抢着说,道:“我先不说,你若是信我,就跟我一起走。若是不信我,等到了长安,你去你的天风阁,若是天风阁收了你,到时候你叫人来我府中通报一声,从此以后就由我为你撑腰。” 至此,孙景昊,不,宁楚仪的目的可算是达到了。 尸体烧完之后,几人上马,在孙景昊的带领下来到大口村。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5节 当看到原来是自己几人抢掠的地方,李承乾的脸色可谓精彩,孙景昊正要开口相邀请他进去坐坐,他咳嗽一声道:“城门天不亮就开了,咱们不如早点进城去,等到了我府中再歇息吧。” 孙景昊又是眼睛一转,道:“也好,这里是我一族兄的住所,李兄在这里等我,我有家书要递给他,而且我现在身上脏乱,要去见人不太体面,你等我换个衣服我就出来。” 李承乾只好答应。他带人在门外忐忑不安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人从村中冲出来对他喊打喊杀,于是慢慢放下心来。不多会,孙景昊便开门走了出来,一个男人在门内低声交代道:“你去了长安可要安心本分点,莫要惹是生非,省得我没法向表叔交代。” 门口的孙景昊应下了,转过身朝他们走来。 李承乾看着那个面容俊秀的青年,不知怎的,心脏极为不安地跳动起来。 奇怪,那眉眼,那容貌分明就是之前救他们于危难中的青年,为何看起来却有哪里不对劲呢?难道是因为衣服换了的关系?果然年轻人就是得穿亮一点的衣服,这身黑衣穿在他身上,原本很阳光的一大好男儿,转眼就看起来阴森无比。 “孙景昊”翻身上马,对着正懵然的李承乾笑道:“好了,李兄,在下的事情已经办完了。现在,我们一起去长安吧。” 李承乾点点头,当先一鞭子抽在马臀上,撒开马蹄朝着长安奔去。 门后,孙景昊嘴里嚼着草根,抱着胸看着宁楚仪跟在李承乾的马后,朝着复仇之路,滚尘而上。 ☆、试探 当“延兴门”三个字再次映入眼帘的时候,宁楚仪还是不免被那矗立在整个长安城上空的天柱所震惊,他抬头仰望,赞叹制作这神器之人必定鬼斧神工,否则焉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将整个城市纳入掌中庇护? 李承乾注意到他的脸色,关切问道:“孙郎怎么了?” 宁楚仪淡淡笑了笑,道:“我是感慨,长安有这天柱的庇护,定能保得大唐千秋盛业。” 李承乾脸色一变:“你能看到?”随即他自嘲般一笑:“哦,忘记你是修道之人了。” “之前就听同门之人说过不止一次了。”宁楚仪一哂,“若是能得荣幸,真想拜见一下李太史。要是能得他当面赐教,定然三生有幸!” 李承乾眼中隐隐流露艳羡之色,手上勒紧马缰,口中笑道:“放心!以后机会多的是。”说罢他命人高喊,叩开了城门。 大门洞开的一刻,宁楚仪不免还是紧张了一番,幸好,通过城门时,惊魂铃未响,天人羽衣,果然有用! 然而进得城去,重到让他几乎无法承受的压力猛然自天空压下,逼的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眼底隐隐泛上猩红。是天柱!这法宝威力果然可怖,他什么都没做都被逼到几乎伏在地上,若是在这里妄动魔气,不知该何等辛苦!幸好有身上的羽衣遮挡了一部分威压,看来要在这长安城里行动,最好还是只凭武艺了。 夜色深沉,寂寥无边,他们几人的马蹄声清脆敲击在路面上,隐约传来了回音。 李承乾一骑在前,转头问道:“咱们天亮前得回去,孙郎现在可有落脚之处?” 宁楚仪摇头,道:“在下这是第一次来长安,人生地不熟,可否劳烦李兄指点一下何处能找到下榻之所?” 李承乾略有些阴鸷一笑,道:“这三更半夜的,长安宵禁,各家旅店早关了,若是被卫兵发现你在街上游荡,即刻便被抓了,跟着我倒能安全。若不嫌弃,就直接在愚兄府上先住下吧。” 宁楚仪心道,东宫根本就不准成年男子留宿,却不知道他说的府是哪个府。他点点头:“也好,如此便劳烦李兄了。” “只是孙郎到时候莫要被吓到了才好。” 宁楚仪装出疑惑状,策马紧跟着李承乾在宽敞的街道上跑了起来。不知跑了多久,他们在一处府邸停下来,宁楚仪凝目看去,只见大门上龙飞凤舞写了“汉王府”几个字,李承乾下马,命人去敲门,即刻便有仆从来开门。 宁楚仪恍然大悟,原来是汉王李元昌的府邸。他先番还道李承乾半夜出去装突厥人强抢百姓牲畜,一路不知得通过多少扇门,却原来是从汉王李元昌的府中出发,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他脸上装作惊讶的模样,在府门前踟蹰不前。 李承乾笑道:“怎么了,孙郎?” 宁楚仪弯腰揖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眼前的就是汉王殿下,真是失礼了。” 李承乾身后有人笑了出来,却被他阴鸷一眼瞪过去,立刻不敢出声。 “孙郎不怪哥哥我欺瞒于你吧?我皇室子弟在外不能随便泄露身份,还请见谅。如今天色不早,你先进得府中,休息片刻,有事白天再说。” 宁楚仪暗中冷笑,这李承乾戒心颇重,根本还对他的身份有疑虑,不过没关系,孙景昊的身份可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他坐等李承乾将他奉为座上宾。 果然,府中仆役引着宁楚仪到西厢一个房间中住下,又周到地叮嘱一番,宁楚仪便说自己疲累,打发了他出去。 他和衣在塌上睡下,天色将明的时候,窗棱上传来一阵扑翅之声,一只麻雀落了下来。那麻雀也不认生,见了宁楚仪,头歪着,用乌黑的眼睛盯着他看。 宁楚仪不免笑出声,这个孙景昊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小孩,魂魄化形却化了只胖嘟嘟的麻雀,那体型真让人担心他会飞不起来。 他坐到窗边,手里拿过一卷书装作读书样,低声道:“你怎地这么快就找上来的?” 麻雀喳喳跳几下,孙景昊的声音直接传入耳中,道:“我在郎君身上放了千里香,方便追踪。这里是汉王李元昌的府邸,别看表面上平静,南苑的回廊里现在就有人正在监视你呢。” “我知道。”宁楚仪勾唇冷笑,“李承乾不是蠢人,你当时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巧合,他对你心里还有怀疑,现在根本不信我,当然会让人监视我。” “那该如何?”麻雀喳喳叫,歪着头看了看宁楚仪,然后又跳远一些。 宁楚仪淡淡笑道:“不妨事,我自有办法让他信。” 麻雀飞走了,宁楚仪伸展手臂打了个哈欠,放下书本,回到塌上继续安眠。 当日白天李承乾没有出现,只是来了个仆役通报一声,说汉王有事忙碌,不能作陪,请他安心在这里先住下,待有时间便召见他。 宁楚仪回礼应下,只是在自己栖身的院子里来回走了几遭,读读书,写写字,没有丝毫不耐之色。 很快夜晚降临,宁楚仪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嘴角勾起冷笑。他坐在窗边,手中认真写着字,只是那字不似往常般俊逸,看起来倒像些癫狂舞动的小人儿。 写完之后,他对着纸轻轻吹了一口气,待放下后,那些小人便贴着案几滑下来,又贴着门边趁着夜色跑了出去。 宁楚仪收起纸笔,又回塌上安睡,一夜无眠,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洗漱起床,主动提出要去拜见汉王。仆从仍是百般阻拦,他也未坚持,提出让仆从引他在街上逛一逛,他想去天风阁投个名帖拜会一番。 仆从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正不知所措之时,一年轻华服男子走了出来。那男子看起来年约二十上下,容貌清俊,身形挺拔,然而眼下有浅淡淤青,目光也有些无神。仆从见了那男子,连忙行礼,那男子摆摆手,对宁楚仪客气道:“孙郎可是对这里有何不满?” 宁楚仪见那青年自然超举,风韵过人,且仆从对他极为恭谨,估计这人才是汉王李元昌本人,于是客气笑道:“非也。孙某进京,便是为了投靠天风阁,想在那里谋个差事。既然已经到了长安,自然要出去见识见识,绝非是对汉王殿下有所埋怨。”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我家阿郎近日繁忙,招待不周惹得郎君心里生怨了。”李元昌笑道,眼底一丝精芒闪过,“既然郎君想去天风阁看看,正好在下无所事事,不如便由我来作陪吧,还望郎君不要嫌弃。” “不敢!”宁楚仪淡笑,“却不知郎君是……?” “呵呵,我乃汉王帐下记室,也姓李。” “失礼,原来是李记室。能得李郎相陪,乃是某的荣幸。若是李郎方便,咱们这就出发?” “好,请!” 李元昌雅然一笑,引着他走向门口。路上宁楚仪与他攀谈道:“我尝听闻汉王殿下精于书画,笔迹绝妙,才名在少时便远传万里。前日见他却是在半夜,可惜时间匆忙,竟是连模样也未看清楚。” 李元昌哈哈一笑,道:“我家阿郎之前一直在梁州就任都督,前些日子才回京,这几日得太子召见,一直在东宫忙碌,是以没顾得上孙郎。他特意交代我要好生招待,莫要冷落了郎君,在下心中也是惭愧,没有完成阿郎交代的事情,还望孙郎莫要怪罪。”他口中如此说道,脸上却是一脸的倨傲,浑然不把宁楚仪放在眼里。 宁楚仪心中冷笑,这李元昌倒是真的会说!分明是奉李承乾之命来监视他,却偏又要说得这般好听。 “怎么会!”他假装客气推脱两句,跟在他身后一路行去。 两人刚走出府外,见天空碧蓝,一片晴好,宁楚仪不由一阵神清气爽,口中笑道:“长安风貌果然动人!却不知那天风阁坐落在何处?” 李元昌接过仆从牵来的马,口中道:“天风阁与皇城正在一根轴上,皇城在北,天风阁在南。李淳风说,‘法天象地,帝王为尊,百僚拱侍’,正是天风阁乃为尊奉帝王而建之意。” “原来如此。”宁楚仪点点头,“听说太子的一母同胞之弟魏王殿下正好也住在长安。据说魏王张扬霸道,对太子很不恭敬,光是府邸规模都要赶上东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收声,眼神警惕地看着李元昌,脸上慌然道,“此话只是道听途说,并非某的想法。” 李元昌哈哈一笑:“在下什么都没听见,郎君有说什么吗?” 宁楚仪一脸说错话小心谨慎的样子,惹得李元昌心中甚快,态度终于也见和蔼,正要说些什么,一骑快马加鞭而来。骑手在二人面前勒住马缰,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在李元昌的示意下附耳在他身旁说了些什么,李元昌顿时愀然变色。 ☆、召见 李承乾这两日是真的忙,不过他忙的不是朝中事,而是忙着郁闷,忙着派人捉胞弟魏王李泰的痛脚。 他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照别人看该是天子骄子,万事顺心才是。然而事实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他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然而这一切,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就变了质。大概是从他丧母之后?想到这些年的过往,他不由黯然心伤。 他自出生起,虽说是恩宠加身,然而慈母早逝,圣人对他寄望甚深,却又不常陪伴,导致他总是感觉孤独、寂寥,然而他是太子,是大唐的储君,怎可流露这种柔弱心绪?所以,他只能忍。 因着圣人在朝中说要广开言路,让群臣勇于直谏,他又打定主意一心要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明君,导致自己被魏征等人明着暗着骂得狗血喷头,也碍着“开明”之君的面子无法反驳,这也导致了他这个太子跟着尝苦果。 他要修缮楼阁,他的辅臣便连番上书痛斥他不知百姓疾苦,骄奢淫逸,非明君之相。他身为太子,不能辜负众臣的一番忠心,好,他忍了!于是他在众臣面前大肆忏悔,放弃修缮之意。 他在自己宫中听曲狎戏乐人,这没问题吧?在自己家中做事,又能碍着谁?却不想这些事情传到了朝堂之上,他的老师与辅臣又找上门来,对他大肆责骂。他身为太子的颜面荡然扫地。尤其是于志宁、孔颖达和张玄素几人,上书一个比一个凶狠,竟然还将他与秦二世相比! 秦二世!秦二世!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亡国之君!那是残暴之徒!那几个老东西竟然说他是秦二世!想当年祖父驾崩,父皇守孝时,他奉命监国,圣人与群臣都对他赞誉有加,说他颇识大体,有决断之能,而今只不过是与宫中人狎戏一番,便被比作了秦二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他还是忍下来了。因为他是太子!是大唐未来的天子!这些进谏的大臣可都是忠实之士,只能是他这个太子错,而不能是他们错。他们是大唐的肱骨之臣,是圣人寄予厚望的辅臣,万万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番苦心。 所以他还是引咎自责,堵住忠臣之口。 一个太子,一个动辄得咎的太子!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 除了称心! 想到被圣人诛杀的称心,李承乾不由更是心痛。没有人像称心一般柔媚可爱,也没有人如他一般,在他寂寞时安抚他,在他脆弱时会让他伏在膝盖上轻抚他的头,然后用低柔的声音说“这不是你的错,身为太子不是你的错!” 这样知心解语的一个可人儿! 这样体贴讨喜的称心! 他活了这些年,也只遇到了一个称心,然而,圣人还是毫不留情就诛杀了他,派人用刀一把斩下了称心的头不说,还把他叫到御前,劈头盖脸地大肆责骂了一通,全然不顾他最敬重的父亲杀了他最心爱之人的痛楚。 为什么?因为称心是个乐童?因为他是个男儿? 李承乾这次是真的怒了!他不想再忍了!于是他称病不朝,至此已经有三五个月了。 这几个月中,他在东宫为称心建了座灵堂,供了尊塑像,朝夕焚香祭奠,封给称心官爵,因为他曾许诺称心,有朝一日他当了天子,定要分他些权势,出一出前身的恶气。如今称心先他而死,这个承诺却不能空许。 他还让户奴上百人专门研习舞乐,表演给他看。早也看,晚也看,然而他一点也不能满足。 他以为圣人会因他如此,好好反省一番,他要求也不高,只要圣人言语中透露丝毫悔意,说他不该杀了称心便好,然而,等了几个月,他也没有等到,反而只看到圣人更加宠幸李泰那个死胖子。 说到李泰,他更是窝火! 魏王李泰与他是一母同胞,在幼时,他们还是有点兄弟情宜的,然而一切从他幼时的那场重病后就改变了。 因为幼时的那场病,李承乾落下了脚疾,也不至于很明显,只是走路的时候能见出跛来,然而,这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已是致命伤。 跛脚之人,岂能接任帝王? 而在他处于水深火热之时,李泰却开始崭露头角。 身为嫡次子的李泰,从小就善属文,多艺能,圣人向来很是喜欢他。因为李泰喜欢文学,圣人便下令从贞观十年起,准李泰在魏王府开设文学馆,任他自行延揽天下名士。 众朝臣立刻嗅出了风向变了,李承乾也立刻坐立不安起来。因为谁都知道,当年还是秦王时候的圣人,便也是通过设立文学馆,招揽了一众人才,树立声望,之后才靠着众臣拥护,在玄武门杀死太子李建成,最终登上了天子宝座。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承乾本以为一切都只是错觉,希望圣人能给他一个心安,然而,事情没有变好,一切都朝着坏的方向而去。 因为李泰体型肥胖,圣人怕他上朝辛苦,专门赐了他一顶软轿。其他众皇子,谁能有这荣宠?便是他李承乾脚上不便,圣人也未曾如此体谅他! 而给了李承乾致命一击的,是李泰编纂完《括地志》后,不止赏赐给魏王的钱财难以计数,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太子,还下令李泰入居武德殿,以便于参奉往来。若非魏征与褚遂良等臣子竭力反对,说不定他这个东宫早换了人居住。 李承乾彻底绝望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他与李泰,已然不共戴天! 而李泰夺嫡之意,也早如司马昭之心,路人可见了。 这些年,朝中早已分成了两派,一派仍然还惦记着他这个太子,另外一派,在朝中替李泰穿针引线,重金贿赂权贵,全然称赞李泰贤明,力主将魏王扶上皇位。 李承乾如何不急? 再加上是李泰在圣人面前乱吹风才害死了称心,新仇旧恨,李承乾如今是恨不得将李泰那一身肥膘千刀万剐,全部片下来剁碎了喂狗。 然而李泰好歹是个亲王,而且他不曾犯错,是以李承乾抓不到他的痛脚,就只能寻思来阴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还没动手,李泰却先按捺不住了。 他更想不到的是,李泰竟然用的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阴招!他竟寻了异能之士,放了“使鬼”去城外追杀于他,若不是孙景昊恰巧路过…… 对于孙景昊,李承乾是心存怀疑的。怎么就那么巧,正好使鬼出现之时,他也就恰好路过了呢?然而现在正是他迫切需要人才之时,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确定孙景昊的来历,他是不打算用他的。所以他将他晾在汉王府中,命叔叔李元昌代为监视,等他手下之人查清他的来历,再决定将他安身在何处。 只是还没等到手下之人回报,那些“使鬼”又再次出现了。 而且此回出现,更是嚣张,竟然是在清晨现身的。 当时他正走在从看望儿子李象回房的路上,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打晕了在前引路的太监,对着他狠狠扑来。 若非他在回来后便命人去天风阁请了个护身符戴在身上,现在他已然没命了。 之后一个穿着衣服的影子跳上了房檐,转眼便消失不见。命人追捕下去,始终没找到线索,只有个宫女说那影子朝着宫外跑去了。 太子在东宫遭刺,简直是岂有此理!然而抓不到证据,他就没法找李泰对质。 李承乾将此事压了下去,气闷地在东宫坐了半天,这才想到之前救他性命的孙景昊。 这等人才,不正是他此刻需要的吗? 天风阁那边,都是他父亲的人,他们不站在任何一个皇子的边上,靠他们护卫保身还行,然而若想靠他们做事…… 他心思一沉,计上心来,于是立刻唤人去汉王府,要将孙景昊带进宫来。 而李元昌之前得知的,便是太子在东宫遇刺这件事。 “殿下放心,太子安然无恙。”那传话的侍卫见李元昌面色大变,立刻出声安抚,“太子殿下有令,要带前日来的那位孙景昊进宫去。” 李元昌点点头,看向身边的宁楚仪,见他一脸疑惑,于是卸去心中防卫,对他道:“宫中有令,太子殿下要召见你。” “什么?”宁楚仪满脸怀疑,“太子殿下要见我?可是我不认识太子是谁啊。” 李元昌由不得他拒绝,脸上神秘一笑,道:“认识不认识,你去见了就知道了。” 宁楚仪脸上为难:“可是我还要去天风阁……” 李元昌忍不住了,道:“去天风阁哪里比得上跟着太子有前途?” “李记室说得不错。”宁楚仪恍然大悟,“那稍等,我去换件衣服,穿这个去见太子殿下未免寒碜……” 李元昌嘴角抽搐,直接伸手拉着他上马,道:“还等什么?现在就走了!” 这个愣头青,太子召见,岂能容得久等?这副呆傻的模样,当真能替太子做好事? 他抽下马臀,当先一马而去。宁楚仪也翻身上马,嘴角露出意义未明的笑。 一个黑影在一边的屋檐上贴着墙滑下,顺着马腿钻入他的袖中。宁楚仪手指轻捏,袖中一道若有若无得黑焰闪过,瞬间消失不见。 汉王府的屋檐上,惊魂铃叮当响了一下,又立刻隐去声音。守门的护卫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口中呢喃一句:“这抽风的破铃铛。”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宁楚仪策马,紧跟在李元昌的身后,绝尘而去。 ☆、天风 一路通行来到东宫,宁楚仪到的时候,太子辅臣孔颖达刚离去,正好与他们二人打了个照面。 孔颖达年事已高,然精神却很好,见了李元昌,互相见了个礼开口道:“汉王殿下,太子已然有四月不朝,他总是推脱自己病体沉珂,无法上朝,需在宫中静养。然我今日见了他,面色红润,精神尚好,我看他也该去朝中露露面了。” 李元昌呵呵笑道:“太子素有决断,这些事情恐怕他自有安排。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个闲散惯了的人,蒙圣人厚爱,得了一官半职,其实是不管这些事的。我来找太子,也只为与他谈谈书画下下棋,哄他开心开心,这样他的病也能好的快一点。至于朝事如何,我都是不插嘴的,有话孔学士不妨对太子当面说。” 他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直接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孔颖达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只能吹胡子瞪眼,甩袖子告辞。 李元昌回过头对宁楚仪道:“没有吓着你吧?”” 宁楚仪装作吃惊道:“你是汉王殿下?那……?”李元昌哈哈一笑,引着他走向内殿。 宁楚仪早知这宫殿的主人便是前日里见到的那古怪青年,然而见到面时,他仍是毫无假装地露出惊讶神色。眼前的李承乾一身锦衣华服,玉冠束发,面白肤细,举止雍容华贵,落落大方,浑身上下无一不显示皇家的气度风范,若不是坚信自己猜测无错,谁能想到他与前日的突厥兵头子是一个人! 李承乾见他过来,也不待他屈膝行礼,便亲自迎下来,握着他的手道:“孙郎不会怪罪我欺瞒你吧?” “不敢!能得太子殿下召见,实乃荣幸,怎敢怪罪!” 李承乾略有些阴鸷一笑,道:“本宫曾应承你,许你个官做,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他示意宁楚仪在软垫上坐下,“孙郎于我有救命之恩,本宫问一句,孙郎可愿在我宫中任职?” 以他太子的身份来说,这句话可是客气至极了,若是宁楚仪是个识相之人,应当即刻答应才是,却见他皱起眉头,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是在下之前是打算去天风阁的……” 一旁的李元昌挑眉,好个痴儿!这么大一块肥肉不挑,偏偏惦记着那个破地方,这是脑子不好使吧! 李承乾一愣,他自出生,还没有敢当面拒绝他过,宁楚仪的本事他是见过的,若这样的人才真的放到了天风阁不能为他所用,未免可惜!他呵呵一笑,道:“其实那天风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阁主李淳风平日里都在太史局忙碌,鲜少去那儿,如今在那里当家的是个叫华天的小儿,此人甚是孤傲,有些不能容人。我看你的本事比之他有过之无不及,你若是去了那儿,恐怕……”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哈哈,孙郎若真的去了天风阁,势单力孤,那日子……啧啧啧。”李元昌在一边抚掌大笑,“那华天向来目中无人,太子先番宫中有事,曾派人去请过几次,他都只打发下面的几个人来应付差事,若非李淳风在圣人面前正得宠,太子早就想对他们动刀了。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去天风阁?” 宁楚仪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他本也只想吊吊李承乾的胃口,当然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当下皱眉道:“当真岂有此理!那华天果然如此目中无人?天风阁在这种人手中,想来也无前途,不去也罢。只是留在太子宫中,我也不知能做什么。在下这些年只学了修道之法,于这些人情世故却是不太通的……” ”不妨事,交给你的事情简单的很,你就跟在我身边,贴身保护本宫安全便可。” 宁楚仪微笑:“好,这事情听起来简单的很,某自信可以不负殿下厚望。” “如此甚好!”李承乾端起酒樽遥敬,“那以后,本宫的安全,就要孙郎多费心了。” 宁楚仪微微一笑,侧目见窗边一只麻雀展翅飞去。 麻雀飞入云霄,将整个长安城景色尽收眼底,与皇城同处一轴的天风阁也映入眼帘。麻雀俯身冲下,落在天风阁外围墙院上,墙内,李淳风正被一众弟子簇拥着走向内室。 走在李淳风身后的华天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院墙,随即淡然吩咐道:“今日天气晴好,去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即刻有弟子应下,将室内窗户打开。华天请李淳风在上座坐下,自己挥退众弟子,撩起袍角在厅中跪下:“师傅,弟子做了错事了。” 李淳风一身仙风道骨,清矍一笑:“何错之有,说来听听。” “弟子不该看错魏王。” “哦?” “弟子之前一直心折魏王学识渊博,心道文如其人,魏王当是儒雅文人。且这些年,天风阁一直致力替圣人剜除通源阁这颗毒瘤,是以月前魏王托在下同去上洛,一来揪出意图行刺他的罪人,二来找出潜伏在他身边的通源阁中人,弟子便欣然应允,却不知此行如此凶险,不但造了无数杀孽,还逼得天魔出世,犯下大错。自从回来后,师傅关了我一月禁闭,令我面壁反省,弟子日日心中不安,夜不能寐,忏悔过失,望有机会修正错误。然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补救,还请师傅指引我,让弟子走出迷局。” 李淳风慰然长叹:“华天,你向来冰雪聪颖,这回还是让自己的私心蒙蔽了双眼。我早劝你莫要被人表象迷惑。我天风阁自建立便明言,只为圣人一人做事,你这次却带了众多弟子,去上洛为魏王杀生,你啊你,你这回确实是犯了弥天大错了。” 华天低头,满脸羞惭! “如今魏王以为你已经是他的人,恐怕不会对你轻易死心,你对为师说实话,你对魏王如何看?” 华天沉默,半晌道:“不过俗世中人,其心问权,其表无辜,非我道中人。” “好。”李淳风抚须点头,“如此,我罚你镇守天阁,不见赦令,不得离身,如何?” 华天平淡面容露出喜色:“谢师傅袒护!”他站起身来,眉头微蹙道:“却不知天阁中所囚何物?” 李淳风垂下眸子:“能制约天魔之物……” ☆、惜命 “能制约天魔之物?”宁楚仪束好腰带,一身花钿绣服,衬得他宽肩窄腰格外修长俊逸,“你没听错,李淳风确实是这样说的?” 窗沿上的麻雀跳来跳去,乌黑的眼睛灵活转动:“没听错,而且我觉得,他早就发现我在墙上偷听,倒像是刻意说给我听的。” 宁楚仪整着领子,淡淡嗯了一声。李承乾果然是个大方的人,他宁楚仪无权无势,来历不明,他竟然直接给了他一个“千牛备身”的职位,还赐了他一把千牛刀。 这个职位虽然只有正六品,却都是以高荫子弟年少姿容美丽者补之,为贵胄起家之良选。当年高祖李渊年少时就曾任隋炀帝杨广的千牛备身,而今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修道者就凭太子的一句话就能入选,着实惹来不少艳羡眼光。 “郎君原本意欲对天风阁如何?”孙景昊歪着头看他,“我今日听那华天跪在李淳风面前忏悔,郎君可是打算原谅天风阁?” “原谅?”宁楚仪冷笑,眼底泛起红光,“当日参与上洛之事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将袖子拍整齐,宁楚仪在腰上挂上千牛刀,然后弯腰将兄长留给他的那把刀小心翼翼压到枕头底下去,又留恋抚弄两下,方直起身体,转身打开房门,让室外阳光拂照进来。 金色光晕落在他身上,那眉目英挺、身姿修长健美的青年如谪仙下凡,俊朗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等在室外的冯孝约几乎看花了眼。 冯孝约与宁楚仪一样,也是李承乾的千牛备身,他乃是世族出身,却疏无架子。今日是宁楚仪第一天当值,便是与冯孝约一起。 “孙郎,咱们这就走了?”冯孝约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见宁楚仪点头,便引着他朝前走去。 “咱们千牛备身要在宫里当职,平日皆有轮值,一般就宿在宫中的耳房中,正好离殿下不太近,当然也不能太远,否则太子有危险时便不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宁楚仪边听边点头,嘴上轻笑道:“我晓得了,多谢冯兄指点。在下以前都在小地方游荡,实在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若是有什么不对,还要冯兄多指教,莫让我丢了太子殿下的脸。” 冯孝约见他如此客气,顿时脸上也乐呵呵道:“孙郎客气了,以后你我共同当值,太子的安危就要靠我等,这点小事就不必同我客气了。” 宁楚仪一边听他絮絮叨叨交代在宫中需要注意的事情,神思却慢慢飘远,李淳风这是何意?难道他对天魔早有防备?听他这意思,难道是要引他过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本打算等收拾完通源阁与李泰之后再去动天风阁,没想到倒是他们先按捺不住。 他宁楚仪,又岂是那种会被轻易吓住的人?若这样就不敢上前,当真是污了他“天魔”的名声。 冷笑爬上他的嘴角,冯孝约正带着他走过一株桂花树,金色桂花悠悠在两人身后,一阵狂风起,有几朵被风带向宫墙外,吹向不知名的角落。 此刻,长安宽阔的街道上,一名华服少女勒住马缰,抬头抽了抽鼻翼,嘴角露出柔媚轻笑:“长安繁花悲秋风,九月桂子独飘香。却不知是哪家桂花,竟然香过了墙院。”她悠然骑在马上,一只手握着马缰,臀下马俊膘肥,人美马俏,一路惹来不少注目。 就在她即将拐弯之时,两个带长刀、裹幞头穿圆领袍子的男人围了上来,一人抓住她的马缰,一人拦在她马前,开口道:“小娘子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为何不带仆役,一人在这街上游荡?” 那女子垂着眼看向两人笑到:“你们是什么人?” “我二人是这坊间武侯,专查这街上来历不明之人。小娘子还请下马,跟我二人去县衙走一趟。” 女子掩嘴轻笑:“你看我,哪里像来历不明的人了?” 她略有些轻佻的态度惹怒了两个武侯,一人伸手去拽她下马,却不想发现宽大的袖管中只有一节残臂,这女子,没有右手。 “你……”武侯眼中露出可惜的神色,这女子真美,竟然是个残废…… 另一人推嚷道:“还愣着干什么?她身穿华服,一人上街溜达,却不带一个丫鬟婆子,也没有仆役跟着,不是被贼人劫走的贵人,就是逃家的丫鬟,快点押去县衙问明身份,好通知她家人来认领。” 之前那武侯为难道:“娘子形迹可疑,还是先下马吧。” 女子在马上懒懒开口:“妾身贱名华容,乃是在天风阁服侍的人,我一人上街,是为了寻我那走失的弟弟。你们若是有疑问,不妨去天风阁问一问。” “胡说八道,天风阁中哪里有女弟子!你当我二人痴傻不懂,在这里信口开河?本来还只以为你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如今看来胆敢戏耍官差,好大的胆子!”拦在马前的武侯大怒,上来便要强行将华容拉下马。 华容幽幽一叹:“真是,给了你活路,你偏不走!” 另一武侯拦住他:“莫要对一弱女子粗暴!寻常人怎敢轻易拿天风阁开玩笑,我看她可能真的是天风阁的。” 华容挑起嘴角懒懒一笑:“你真该感谢你有个通情达理的好兄弟。”说罢右手袖子一挥,一阵香风而过,之前那张牙舞爪的武侯如入了魔障愣在一旁,连眼珠子也不会动了。 “郎君还要拦我吗?可是要跟我去天风阁对质?”她柔声问道另外那一武侯。 那人惊慌道:“不必了,他怎么了?” “不妨事,我见他火气太大,便给他机会消消火,让他在这里站上几个时辰就好。等他缓醒过来,可千万别忘了朝他讨个谢意。若不是你,我定要他在这里人头落地!”华容笑中带着冷意,不管那武侯脸上的惊惧,策马而去。 她一路缓缓而行,一直到一处宅邸停下,翻身下马,进到门前,立刻一年轻男子为她开了门,替她将马牵去后院的马厩里。 前院的路上,海棠花儿正迎风轻舞,华容摘下一朵拿在手中,待到后院见了正在收拾晾晒衣服的年轻女子,便微笑着招收示意她过来。 那女子豆蔻年华,姣美的脸蛋上带着淡淡愁容,正是沈白凤的贴身侍婢孟艳娘,她见了华容召唤,立刻过来见了个礼:“容娘子,你回来啦。” 华容示意她不要乱动,用一只手将那朵娇艳的花儿别在她如云发鬓上,口中问道:“沈白凤呢?今日喝药了吗?” 孟艳娘顿时委屈地咬着嘴唇:“阿郎答应我要喝药,却是在我走后就偷偷将药倒进了花盆。” “你怎么知道的?” “我闻得出那药味。若是他真的乖乖每日吃药,身体早就见好了。容娘子,还是你去劝他吧,只有你的话他才能听的进去。” 华容懒懒一笑:“我又不是他娘亲,身体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这救命的药,他爱吃不吃,我又为何要去劝他?” “这……”孟艳娘没想到她回答的这么无情,明明他们的性命都是她从火海中救出来的,她对她这个低贱的丫头都温柔得很,却为何独独对阿郎一人心狠无比,明知阿郎对她的心意,却是连一丝温情都不愿意给他? “好了,我出去一天也累的很了,不想再去管老妈子的活。你今晚再去熬一次药送到他房里去,他要是喝很好,不喝也就随他吧,有的人真心求死,你是拦不住得。” 孟艳娘眼泪在美目中打转,却只能看着华容的背影毫无办法,只好咬着嘴唇收着衣物进去了。 只是当晚,她送去的药,没有再浪费,那个身形清减的男人毫无怨言地把药端起一饮而尽,还笑着对她比了比空碗,烛光下,那人手背上碗大的烫伤疤痕看起来刺眼无比。 孟艳娘眼中又包满了泪水,只是这次不是愤懑与委屈,而是高兴。 “阿郎终于知道保重自己了。”她几乎泣不成声。 沈白凤掩嘴咳嗽两声,问道:“华容呢?” 孟艳娘咬着嘴唇,她心中早暗暗数过了,阿郎问她最多的话便是这一句,而她的答案也总是大致相同。 “容娘子说她在街上整整一天,疲累的很,应该早就睡了。” 沈白凤淡淡哼了一声,拿起扇子敲了敲案几,正在孟艳娘不解之时,窗外一道声音响起,是应儿的。 “阿郎,容娘子在半个时辰前换上夜行衣出府去了,派去跟踪的兄弟在半路跟丢了,不知她的去向。” “不怪你,她是通源阁的四附子,便是少了一只手,你们也不会是她的对手。下去吧,等她回来了记得来告知我一声。” “是,我记下了。”随即应儿便又离去了。 孟艳娘已然呆住,华容不是说累了去休息了?怎么都宵禁了又出去了? 她又是去了哪里了? ☆、交代 夜色深沉,华容矮着身子在屋檐上疾行,脚步比猫更轻巧,身形比蝙蝠更迅疾。不知潜行了多久,她纵身跃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如壁虎般紧贴在树干上,不再动弹。 缓缓地,她的呼吸几乎与大树同步,像是整个人都与大树融为了一体,便是功夫再强之人也无法发觉她的存在。 她就是树干的一部分,身体中的每一寸脉络都与大树连在了一起。 树下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宅子,琉璃瓦,红砖墙,看起来端的雍容大气,显然是一户富贵人家。 月上中庭,一轮银盘在烟霞中穿行,庭院里一女子推门出来,月光洒落她一身,衬得她鬓如云,肤如玉,晚风吹动她裙裾飘飘,她如洛神自天上来,美艳不可方物。 那女子,赫然是萧敏。 一阵晚风吹过,大树上黄叶潇潇而落,不小心就在院子里积成了一堆。萧敏看着地上黄叶随风而滚,一时起了玩心,蹲到了地上,鼓着腮帮子吹着落叶跑。 洛神瞬间变成小顽童。 萧敏正吹得开心,一道低魅的笑声自院墙上传来。她抬起脸看过去,眼睛瞪得大大,腮帮子还是圆鼓鼓的。 一个男人抱着胸站在院墙上,黑发随风狂舞,眼角含春,嘴角挂笑,冷魅妖娆。 那张脸,熟悉又让人惊讶的脸,萧敏脸色变了,身上抖了一下,是玉罗刹?不,不是!会那样笑,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的只可能是她萧家的族长萧涟。 萧敏站起来,眼神既期待又有些畏惧:“涟哥?” “除了我,还会是谁?”萧涟声音温柔,眼神更是温柔,他朝她走了过来,凌空,毫无凭借,一步一步,如正在走下楼梯。很快,他就在萧敏身前落下,像风栖息在水面上,优雅地让人心碎。 萧敏开心了,她张开双臂,扑倒在他的怀中:“涟哥,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 萧涟宠溺摸着她的头:“想不到我会亲自来?” “是啊!刚看到你,还以为是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玉罗刹,吓了一大跳呢。” 萧涟垂下眼睫,低低笑了两声:“那玉罗刹和我真的那样像吗?连你都觉得分不出来?” “真的!除了他没有你这么爱笑,也一点也不温柔。”萧敏放开他,脸上表情兴奋,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涟哥比他讨喜多了,你可不会打我打得那么疼!” “那他还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对你这么漂亮的女子都下得了手。”萧涟捏捏她鼓起的脸,眼神无限宠溺。 “你怎么会过来?你不是应该在族中坐镇吗?不亲自盯着,你不怕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抢走你族长的位置吗?” “只是离开几天,过来看看你而已,那群东西能翻起什么大浪!”萧涟满不在乎,看着萧敏的眼神如装满繁星的夜空,“族长这个位置,不是想坐就能坐上去的,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涟哥,你就这么有把握呀!”说这样话的萧涟,身上带着不可描述的气势,一种久居上位之人才会显露出来的气势。萧敏如懵懂未知的小姑娘,带着崇敬的眼神看着族长,“不过我猜,你亲自过来,肯定是有事情要交代我。” “真是聪明。”萧涟捏捏她的鼻子,如同宠爱幼小的妹妹,“一是来看看你,二是有些话想当面交代你。” “你说吧!”萧敏心中不无得意,她在族中一直是个闲散之人,从未有人赋予她重责。看着其他族人总是为了众人劳心费力,她早就艳羡不已。 自上一任通源阁主死于影狐之手,族里便为了派谁来接任争论不休,而最后谁也没想到,族长萧涟会将这个任务交在她身上。 接手通源阁,意味着她可以离开本家,来这片广阔天地看看。这对于自出生起就困在本家的萧敏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有了族长力荐,她排除众议,接手通源阁,很快便找到了本家一直在追寻的天魔下落。 别的族人为了寻找天魔,耗费无数时间,而她,短短几年便见成效,这也使得她在族中地位水涨船高,身后也多了不少拥护者。 她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族长,眼神带着希翼。在庞大而盘根错节的萧家,谁不期待得到族长萧涟的肯定?即便是向来性情淡薄的萧敏也不例外。 萧涟笑了笑,又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还是老样子,找到天魔,把他带回族里。” “好!我一定尽快!”萧敏眼睛闪闪发亮,却见萧涟又笑了,他道:“不,恰恰相反,我之所以亲自过来,就是要交代你,不要那么快。” “啊?”萧敏不解了,为了这个天魔,为了他身上的那样东西,他们耗费了多少岁月?却为何胜利已然近在眼前,却要慢下来? “不要那么快,要慢慢地……越慢,越好。”萧涟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看着她,萧敏彻底迷惑了。 又是一片落叶飘下,萧敏抬起头,鼓起腮帮子将那片落叶吹得像根羽毛。她想问,却又有些不敢问。她心里深知,萧涟没有表面上那般温柔好处,若是理由他肯告知,他会主动说,若是他不肯说,便决不能多问,若是惹恼了他…… 忽然之间,她心中有个荒唐的想法,若是萧涟遇上了玉罗刹,谁会更可怕一点? 萧涟果然没有说出理由,只是眼神温柔看着她:“这里住着还好?” “好呀,真是方便极了!人间果然繁华,我都留恋不想回去了!”萧敏拍拍手,不知施了什么术,落叶飘在了空中,像是落在了水面上,浅浅悠悠晃动。 “喜欢,那就多留一段时间。”萧涟笑道,“连着你看上的那只狐狸,等你抓到手再回去也不迟。” 萧敏一愣,转过头看他:“你怎知我看上了一只狐狸?我可没在信上告诉你。” “你不说,难道我就不会知道吗?”萧涟笑弯了眼,“不过,你得慢慢的,千万不能心急!狩猎有趣的是那个过程,要是太快弄到手,就没意思了……” 萧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好啦,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先回族中,若是有事,就放信鹰给我。你要知道,长老会的那群老东西每天都要翻起点浪,我若是不回去,还真怕他们弄出大麻烦。” 萧敏心知那些长老定然又是在责备萧涟不该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女人去办,在他们的眼中,女人是无法成事的,更何况她萧敏自出生从未踏出萧家一步,天魔对萧家无比紧要,他们早已认定萧敏绝不可能完成任务。只有萧涟站在她身后,坚定地深信她会不负所托。 想到此,心中对于萧涟的畏惧又去了几分。她想开口,她想辩解,她能很快就将任务完成!然而想起萧涟的嘱托,要慢慢地…… 一团烟霞飘过,明月躲藏在其后,朦朦胧胧,地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萧涟嘴角还挂着柔魅笑容,身形后退,与黑暗融为一体,很快便消失了。 萧敏伸出手指,半空中悬浮着的叶子块块粉碎,变成一捧细沙洒落下来,粘得她满脸都是。 “讨厌。”她嘴里嘟哝着,伸出手在脸上抹着,想将粉末擦干净,却没想到擦下整整一块皮,皮上沾着鲜血,伤口处火辣辣地疼。 她脸色一变,发现整张脸都像被烙铁烫了,痛地可怕,所有被粉末沾到的地方开始溃烂,腐败,渗出浓绿色液体。她捂着脸,发出骇人的惨叫。 可怕的痛!钻心蚀骨,无休无止!那痛楚以骇人的速度,很快蔓延到全身。 华容从树上跃下,表情冷漠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惨叫、挣扎。她左手抬起,一柄长刀出现在她手中。 “断手之痛,今日全数奉还!” ☆、夜袭 可惜华容的刀没能斩得下去,因为地上惨叫的萧敏忽然抬起了头,仍是完好无损的脸上露出戏谑神情:“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我还在想你在这里埋伏这么多天,打算忍到什么时候呢,为什么今日不再忍下去了?” 华容淡然收起刀,凉凉道:“你知道我在盯着你,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早已叫人盯着我们?既然都不肯打破这僵局,不如由我来先动手。果然,毒药什么的对你们都无用。”她自嘲一笑,“恐怕这凡间的兵器,包括我幻化出来的,都没有办法伤到你们,在你们眼中,我们都只是天地蜉蝣,连多看一眼都不值得。” 萧敏站起身来,擦去脸上污渍,道:“其实也并非无用,只是还不足以杀死我们罢了。我萧家之人已然近神,尔等凡人自然不可能伤到我们。”她眼睛一转,“你想知道怎样才能对付我们?” 华容冷笑,闭口不言,她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对面之人会主动透露这些事情。 萧敏拂了拂袖子,地上落叶全数化为齑粉,风一吹就不见了,她在院中石桌旁坐定,纤手拍了拍,不多久便有一男子弯着腰捧了个食盘送上来,还替她沏上一杯香茗。 “两杯。”萧敏叫住那男子,“怎的客人来了也不懂待客之道?” 那男子站住,眼神颇为幽怨地看了看华容,弯腰又沏上一杯茶。 “请坐。”萧敏摊手,“你放心,我若想杀你,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去下毒什么的了。” 华容看着那男子离去的背影,忽然凄凉一笑:“通源阁里功夫排第一的二附子巫心竟然只配为你端茶倒水……”她仰头看天,眼中带泪,“可笑啊,可笑!什么江湖排名,什么顶级刺客!在你们这些修仙之人眼前,真是贱如尘土。” 身为通源阁附子,她在幼时为了争得人上人的地位,曾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在她以为终于可以不再顾忌敌人的时候才发现,多少年的努力根本只是个笑话,其打击程度犹胜断手之痛。 “说的好像你今日才知我们存在一样的。”萧敏叹气,“我来这凡间许久,见这凡间女子个个想的都是如何嫁得如意郎君,如何生个儿子好有个依靠,好到终老时有人奉养,即便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女子,想得也是如何攀附在男人身上,威压她人,踩在其他人脊背上生存,当真无趣。说实话,我所见的这些女子中,倒是只有你与众不同。你对权势、金钱、男人全都不屑一顾,叫我好生好奇。之前我在上洛时也并未想伤你性命,却不想你为了活命竟然肯狠下心自断右腕,倒叫我心中愧疚不已了。” “你这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华容冷冷道,“你我敌对双方,立场不同。我技不如人,输在你手上,自然是认杀认剐,何须你心中愧疚!” “同为女子,在这世上生活不容易,咱们又何必这样针锋相对呢?你刚刚也听到了,涟哥只让我带回天魔,可没说一定要伤他,也没让我一定要杀你,咱们又何来敌对之说?不如咱们好好坐下,聊聊天,喝喝茶,难道不好吗?” 华容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她忽然发现,活了这么多年,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唯有眼前的这个人她无法看透。 她究竟是真的无情、无知,还是真的单纯,天真?这个弹指挥手间就能撼动整个江湖的女子,竟然在她面前,用一脸无辜的表情请她坐下喝酒聊天? 华容退后几步,一时有些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只能口中冷然道:“免了。你今日若是不打算杀我,那我便回去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6节 萧敏撅起红唇:“干嘛那么急着走,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萧家人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天魔吗?你不想知道天魔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藏着吗?你要是留下,我就说给你听。” 华容顿住了脚步。 今夜风有些凉,宁楚仪站在太子寝宫外当值,看着院中随风摇落的桂花,眼神深邃。 子硕爱花,爱各种花…… 而他最爱的,就是这浓香馥郁的桂花。 记得以前还在齐王府时,子硕将年幼的他放在肩膀上,让他去摘院子里的桂花,摘下来后便送去厨房,让厨娘做成桂花糕。 香甜的桂花糕,入口即化,吃完后齿颊留香。那时,子硕总是眼神温柔看着他,用温热的指腹擦去他嘴边的残渣,在他吃得过瘾后才会将剩下的桂花糕纳入腹中。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子硕眼中的深情,看着曾经陨落的爱人再世为人,当时的子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守护他成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害怕一不小心,潜伏在他体内的魔性就将他吞噬? 被子硕精心呵护的那几年,是他一生最甜美的梦,尽管之后因为陈庆炎的那副药忘记了一切,他也永远记着子硕对他的温情。 他的子硕在哪里?为什么他在心里不停呼唤,他还没有找过来? 心口抽痛得厉害,宁楚仪不由抓着心口,摸索着坐到台阶上。一边的冯孝约察觉他的不妥,立刻关切地蹲下身。 “孙郎,你怎么了?” 宁楚仪低首摇头,掩盖眸中血红,道:“有些内急,冯兄替我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冯孝约立刻拍胸保障:“去吧,这里有兄弟我一个人就可以,哪怕你到一边悄悄眯一会儿也没关系。” 说是通宵当值,又有几人真的能整整一夜站如雕像,眼睛也不眨?错开时间偶尔偷个懒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冯孝约自然没有意见。 宁楚仪嘴角勾起笑笑,站起身离去。走到暗处,他将身上外衣解下,露出里面漆黑的夜行衣,之后便贴在墙上,无声无息地走远了。 冯孝约正倚在廊柱上无聊地晃着腿,不一会见孙景昊从黑暗中走来,脚步匆忙,浑然不似之前的沉静稳重。 “好了?” “嗯。”孙景昊拍拍袖子,将衣服理得服帖一点,心中碎碎念腹诽着宁楚仪,真是任性的天魔,半夜三更将他从藏身的别院拉出来,命令他在这里当替身,自己却去做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合着两人的脸长得一样,他就可以随便冒用啦?用了他孙景昊的名字,还把他堂堂的辰州帮帮主使唤地跟孙子一样,算他天魔霸气! 只不过,天魔今夜就按捺不住,要杀上门去,将李泰收拾了吗?要知道李泰这些年处处学习李世民年轻时候的做法,手下也有不少精兵强将的。他虽然久居洛阳,然而在这长安城里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不易撼动。难道天魔以为在天柱的威压下,他还能仗着一身功夫单枪匹马杀上门就将堂堂的魏王给连窝端了? 那也未免太过天真! 然而天魔的心思太深沉,他却一直是个头脑简单之人,猜不到的事情他也懒得费心猜测,于是应付了冯孝约关切的探问,便倚着柱子站在台阶上施展起睁着眼睛睡觉的绝活来。 之前在大口村住的那段时间,宁楚仪早就将长安城中的排序布局摸了清楚。贾进虽然每日都醉生梦死,貌似沉溺在温柔乡,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各种消息四通八达,都毫无隐瞒地递送给了宁楚仪。 而且自进长安以来,他便派出不少小墨人替他观测魏王府的情况,此刻他认准了方向,一路身形迅疾地朝魏王府所在的延康坊而去。 不消片刻,他便到达目的地。 魏王府在延康坊西南隅,占地百余亩,屋舍上千间。此处原本是前隋权臣杨素宅院,杨素死后,此宅充公,在几年前被李世民赏赐给了李泰。 宁楚仪跃上当中一棵最高的大树看过去,也无法将整个魏王府纳入眼帘,也分不清李泰究竟身在哪处。 魏王不如李承乾爱好风花雪月、喝酒作乐,几乎是天黑不久便携妻子歇下。魏王府中除了满天月色以及三三两两几盏灯笼,别无灯火闪烁。 宁楚仪拍拍手,一个又一个的墨人从他袖口落下,如蝌蚪般迅速融到黑暗中,贴着墙壁爬入院中,挤着缝隙朝里钻去。 宁楚仪站在树上,目中猩红闪烁,嘴角挂着残忍笑意。天魔一出,不见血,誓不言归!今晚,却不知要有哪些人要被拿来祭奠他心中的仇恨。 ☆、晋骁 墨人化作宁楚仪的眼睛,在魏王府中穿行,很快就找到了李泰的所在。 此时的李泰正与王妃阎婉相拥酣睡,榻边一盏红烛独自垂泪,晕黄的光照亮魏王夫妻熟睡的面容。自上洛归来后,李泰便病了一场,整日神情恹恹,不思茶饭,整整调养月余才恢复过来,这场病也让他原本肥圆的身材消瘦了一圈。 宁楚仪的墨人站在塌边看着这毁了他一切的仇人,恨意铺天盖地自心中涌来,只需要一下,让墨人顺着他的耳道钻进去,便能在他体内埋下蚀骨魔咒,让他日日头痛欲裂,而墨人会吸收他的阳气疯长,最终撑破他的脑,让他五官爆裂而死! 宁楚仪眼底猩红满溢,无数的墨人围成圈朝着塌上的李泰涌上去,然而,就在即将接近塌上的一刻,一圈金光亮起,宁楚仪的墨人像是遇到了开水的雪人,全数融化开来,化为一滩墨汁落在地上。 宁楚仪闷哼一声,听到魏王府中惊魂铃疯狂响了起来。 李泰在梦中,被这些铃声吓得一个惊颤醒了过来,数十个侍卫已经上到门外。 “外面出了何事?”李泰轻拍同样被惊醒的阎婉臂膀安抚她,一边低声喝问门外守卫。 “殿下莫慌,晋侍卫已经带人出去查看,想必很快就能回报。” 李泰松了一口气,看到塌边一圈墨痕,心中不安。 华天曾再三保证,长安有天柱护持,天魔绝对无法踏入长安城一步。他先前也曾派人去城门打探过,曾经有一段时间,惊魂铃总在半夜莫名惊响,他吓得几乎夜不能寐,生怕天魔找上门来,在睡梦中取他性命。幸而几日后再去查看,发现惊魂铃不再有动静,他才放下心来。 就在前几日,一晋姓青年前来投靠,自称自幼通晓法术,能测算,知天意。 李泰约他私下相见,见那晋姓青年一身风光霁月,仙风道骨,且当着他的面将热茶凝冰,点金成玉,不由信了他几分。 晋姓青年自称姓晋名骁,祖籍江南西道潭州,言道他夜半得仙人指点,梦见天下易主,龙座上书了一血红的魏字,寻思着当是魏王主天下之意,于是身赴洛阳投奔魏王帐下,希望能辅佐未来天子。却得知魏王如今在长安居住,于是又来了长安。 李泰听这话立刻喜不自胜。他自幼深受圣人宠爱,且生母与李承乾一般,同为长孙皇后,若不是承乾早生了几年,这太子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来做?而且如今承乾罹患脚疾,让一个跛子坐上龙座,哪里还能有皇室威仪? 承乾近些年脾气越加古怪,喜爱愚弄朝臣,在朝臣前言必称国,动情处甚至垂目流泪,转身便立刻换了一个人,荒诞无稽,放纵无形。朝廷上下对他不满之人越发众多,不少人也已经望风生变,改投他魏王帐下。若叫李承乾这种人当了大唐未来的天子,岂不是极大的灾难? 且这些年圣人对他越加宠爱,他察言观色,私下也派人多方打探,觉得圣人心中也有废黜太子的打算,因此,他心中的夺嫡之念早已根深蒂固。如今被眼前一方士说出来,当即又惊又怒又喜又怕,心中如翻倒一个五味瓶,脸上也惊疑不定,眼中不由染上杀意。 晋骁心平气和一笑,称自己已得仙人示意,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就是为了辅助魏王主掌天下。若达所愿,方能得道成仙,是以必将全力以赴,绝不会作出半点对魏王不利之事。 李泰自是不会轻易相信,直到晋骁道:“在下也算过,如今魏王身上有一大劫难,若能安稳度过,必能位登大宝,君临天下。然而这劫难不一般,恐怕与天魔有关,若是无人相助,实难安然渡过。” 听到“天魔”二字,李泰立刻身上打了个激灵,从上洛逃回长安的那一日,过程太过血腥,场景也太恐怖,若非华天开了阴路引他回来,他此刻哪里还有命在?他回来后就尽量避免不要再去回想那日情形,然而那日印象太过深刻,他现在只要听到有关的词句都觉得心底发颤。 回来后,这件事他只跟圣人提过,圣人担心他的安危,特意遣了天风阁弟子入住魏王府保护他,尽管如此,他也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天魔杀上门来。 他压下心中惊惧,问道:“怎的,难道你有办法相助本王除掉天魔?” “某毛遂自荐来魏王府中,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若是殿下信我,不妨让某来一试。” 李泰将信将疑,点首应允。 只见晋骁进了李泰卧室,用金粉在他塌边画了一圈。那金粉沾地,立刻隐去行迹,如融化在地砖中一般。他开口询问,晋骁笑道:“此乃天咒弧,有它保护,殿下可高枕无忧。” 想到此,李泰看着圈外墨痕,感慨万千。 不多时,晋骁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道:“殿下。” 李泰听出他声音中的迟疑,问道:“如何?有事快报。” “恐怕刚刚之事,乃天魔所为。” 李泰浑身一激灵,冷汗顿时豆粒般自额头滚下:“他如今人在何处?” 晋骁沉默片刻,道:“某带人追出去,将他围住……” 李泰喜出望外:“什么?可是擒住了他?” “不曾……”晋骁叹了口气,“在下不查,让天魔跑了。” “什么!你们怎能让那孽障跑了?” “这是在下的错,在下未料到天魔敢大摇大摆来到府中动手害人,也没想到天魔竟然如此强悍。刚刚追上去的几个弟子全都惨遭开膛破肚,死状凄惨。若非在下躲闪及时,恐怕一身道行也都毁了。” 李泰脸色死灰,半晌道:“你进来看看,你这天咒弧可还有效力?” 晋骁道声得罪走了进来,看着圈外墨痕,手指探了一下在鼻下轻闻一下道:“天魔心中怨恨甚重,恐怕他与殿下的仇怨是难以和解了。” 墨痕在他手指上燃烧成一道青烟,晋骁站起身道:“殿下放心,天咒弧效力仍在,殿下仍可安眠到天亮。在下加派人手守卫这处,定会护卫得密不透风,叫苍蝇也飞不进来。” 李泰木然道:“睡?现在哪里还能睡得着?” 宁楚仪回到住处,李承乾对他甚是礼遇,这处耳房只有他一人住。现在半夜无人,他在胡凳上坐下,拿出帕子就着月光将佩刀上的血迹擦干。 今夜围捕他那人是谁?看起来道行不浅,李泰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人?难道,他也是天风阁弟子? 好一个李泰,好一个天风阁!一个一个上赶着来送死。 他目中红光涌动,身上魔气透过天人羽衣奔泻出来,檐上惊魂铃受到感应,发出震颤响声。 宁楚仪目带凶光看过去,屋檐上的惊魂铃发出崩裂之音,不久碎成一堆铜片,掉落在青砖上。 滴答,滴答…… 宁楚仪低首看去,一串血迹滴落在刀刃上,溅起朵朵血花。他按住热意涌动的鼻腔,忍住脑中晕眩。 不行,不能太冲动,他的时间不多,不能强行透支这具肉体…… 他要报仇,他要李泰死,不,只是死就太便宜他了,他要他生不如死! 让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鼻血慢慢止住,他看向自己沾了血污的手掌。 真是熟悉的场景,貌似前世他死在子硕怀中时,也是这般,鲜血涂满手掌…… 窗外月光照在手上,和着掌中斑斑血迹,趁得他肤色惨白渗人,一如他前世死去的那一日。 ☆、破天 麒麟来自神界。 麒麟浑身都是宝。 麒麟有一颗天下最为慈悲的心,还有……它的两支角。麒麟的两支角,一为点梦,另一为破天。点梦,顾名思义,点梦成真,化幻为实。而破天,用处就极为玄妙了。 上古之时,人界、神界、魔界,三界相通,神族与魔族可自由来往人界。神魔之强悍,岂是朝露夕晖、时光苦短的人类所能比拟的?是以当时人族都奉神、魔为尊,在三界中,人族地位最低。 时人界有人皇,不忍看人类受这两大族群奴役,联合九州众首领,与神魔两族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最终神族站到人族一边,两族联合打退魔族。 战事终了,三族首领于通天台上签订三界协约,关闭三界通道,设立界碑,禁止三族互通有无。 自此,人族终于可以自治,不再受他族欺凌。 所有神族、魔族都被迫离开人界,返回故乡,只有一些受到人族包容之族类留了下来,向来亲近人类的麒麟便是其一。 人皇深知麒麟慈悲,是以从不限制他在人界往来,除了要遵守一些他所制定的规则,麒麟不受其他任何拘束。 “虽三界契约已立,然神魔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岂是那么容易被拔除干净的?一些家族便在大战后蛰伏了下来,我萧家便是继承了神族血脉的家族。” “你还没说麒麟的那只角破天究竟有什么用处。”华容凉凉开口。 萧敏一笑,纤纤玉指划着杯壁,眼神幽远起来:“破天,破天,听这名字还想不出来吗?破天,便是能划破界限,开辟道路之意。若是能得到破天,重启三界通道便指日可待。” 华容抿着嘴唇,叹气道:“我明白了,现在,破天就在二郎的身上,是也不是?” “正是。”萧敏微笑,“我族人在这人间已久,甚是思念故土,希望有朝一日能重返神界。只是如今人皇早已陨落,生死不明,更没有人知道当初的三界界碑立在何处,我等要回家,就只能依靠破天的力量了。” 华容冷笑:“若真的只是想回家,自己去找麒麟借用便可,你也说麒麟最是慈悲,又岂会不答应?又何必你们费这么大的功夫培植通源阁,明着暗着来动手?分明是不怀好意!” 萧敏眨眨眼睛:“我等当然也想过这件事,可惜等我等找到麒麟时,麒麟已经因为轻信小人,遭叛身死,我们与守护麒麟的二位神君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肯出借破天,说斯人已逝,岂能叫麒麟君尸首不全,无端受辱?你说他们两讲不讲理?麒麟君已经死了,又怎会知道受不受辱?他们根本就是对破天也起了贪欲,怕我等借去不还!”萧敏一边怒而拍桌,一边悄悄观察华容神色。 华容神色冷淡,不露端倪,问道:“那破天却又是如何到了二郎手中?” 萧敏撅起红唇道:“这个呀,就说来话长了。” 明月渐沉,宁楚仪却是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披着衣服起来,坐到窗边,不觉又想起前世之事。 自麒麟君陨落后,子硕外出追捕叛徒阿阳,他和霖谙神君便被困在密林中,埋首研究破解禁制之法。 除了被紧缚原地无法离开之外,还有更严峻之事。麒麟君的尸身染上了犼的尸毒,逐渐被魔化,它的尸身化为片片黑玉,而带有力量的两支角也染上了魔性,破天犹重。林中生灵受到魔气侵害,纷纷毙命。正在此时,又有强敌来犯,目标赫然便是麒麟君的两支角。 楚仪与霖谙自然没有乖乖奉上的道理,他们二人拼死抵抗,最后二人身负重伤,麒麟君的遗体被抢走,然而万幸的是两支角得以保存。他们二人启动禁术,奉上林中所有灵气才暂时将敌人挡在林外,而这片密林在瞬间化为了毫无生气的鬼林。 林外敌人虎视眈眈随时都能攻进来,他们却被困在林中无法逃走。 霖谙坐下与楚仪商议:“唯今之计,只有利用破天之力,开辟一条道路离开。但是要使用麒麟君这两支角,就得付出点代价。” 霖谙与楚仪有些不同,他与麒麟君曾是至交好友,有些事情,楚仪不知,他却是很清楚。 “什么代价?” 霖谙垂眸道:“麒麟君的这两支角是有灵性的,他向来信任我二人,我们要使用恐怕不难,难在破天会选择哪一个。” “你是说……” “不错,让破天来选,看它会选择附身在我们中哪一个人的身上。” “不管是破天还是点梦都已经被魔化,若是被附身……”楚仪苦笑,“恐怕……” “不错,若是无法抵御上面的毒,便会成魔。” 楚仪默然。 “你怕了?”霖谙冷笑,“我是宁死也不会让麒麟君的角落入那群人手中。而且……” “而且什么?” “我与麒麟君是至交好友,不管是修为还是麒麟君的信任程度,我相信,我,是破天的不二人选。” 楚仪苦笑:“你看我是贪生怕死之人吗?” “那你在犹豫什么?” 楚仪深深叹息:“我怕子硕回时,我已然忘记了初心……” 霖谙皱眉,楚仪与子硕的感情,他始终不懂。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破天竟然选择了楚仪。 霖谙不敢置信:“为什么?为什么!” 楚仪笑得淡然:“也许因为,麒麟君始终记得,你是他的至交好友吧。神君,请记得你我的约定。” 破天与点梦合力,击退强敌,鬼林被拖入不明空间,从此杳无踪影。 待子硕杀死阿阳回时,被破天附身的楚仪已然油尽灯枯。他坐在枯萎的银杏树下,笑着看着他:“你回来了……” 子硕心中剧痛,上前将他骨瘦如柴的身体拥在怀中,颤抖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得很!你竟然就这样做了选择……而我,竟然在你最需要之时,没能留在你身边!是我该死!” 楚仪依恋地看着心爱的狐王,笑容苦涩:“子硕可知,只有心中一直念着你,我才能抵御破天上的魔毒。如今见到了,我也就放心了……” 子硕满目痛苦:“你怎可如此!你可知,当你作出决定时,就已经放弃我了!你是要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度过漫漫余生吗?” “纵使心有不甘,又能怎样?若是堕入魔道,我便会忘记你,甚至伤害你。这样,我宁愿带着破天陨落。” 子硕紧紧拥着他,心中痛如刀割。 “子硕,还记得你我的三世盟约吗?”楚仪的声音已然低不可闻,子硕亲吻他苍白的嘴唇,点头应下。 “若我能度过此劫,魂魄不灭,我就带着破天转世,你来找我。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在我还神智清楚之时,你我好好度过。若我成魔……你来亲手终结我,千万不要让破天落入他人手中,可好?” “这种事情我不可能答应!”子硕怒吼,“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依你,但是别指望我会为了所谓的大义伤害你,那些我都不在乎!” 楚仪笑了:“可是我在乎……” “那我呢?你又可曾在乎我?”子硕几乎落下泪来,“你怎么忍心对我提出这么残忍的要求?” “因为,你是我心爱的狐王,唯一的……”楚仪声音越来越淡,“你懂我,知我,所以,你会成全我……” 宁楚仪抓着心口,对子硕的思念如尖刀剜心。他的子硕,根本未照他答应的那般做!他找到了他的转世,他将他送入富贵人家,他一直守在他身边,细心呵护,耐心等着他长大,若不是后来的一系列□□,他二人又怎会分开? 子硕为了他牺牲了多少?九尾狐,一条尾巴便是一条命。为了护住他,子硕已经失去了两条尾巴。 他还点燃自己的地魂,以魂为香,帮他镇压魔气;他却三番五次伤了一心想亲近他的子硕…… 在他懵然无知的时候,子硕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从未提及过…… 子硕,究竟在哪里?为何现在还不来找他?宁楚仪望着苍白明月,满脸悲怆。 “所以,二郎为了不让破天落入你们手中,选择让它附身?”华容冷然问道。 “不错。”萧敏叹息,“我们后来也才知道,原来破天是会认主的。如今破天在你弟弟的魂魄中,已然和他融为一体,你弟弟生,则破天存,你弟弟若是死了,破天也便彻底消亡。所以说,我们根本就没打算伤害天魔,我并非是你的敌人。” 华容垂首,未置可否,忽然,她抬头问:“麒麟的尸身去了哪里?” 萧敏眼睛一转,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这个我也不知……” “不如我来告诉你。”华容声音冰冷,“麒麟的尸身被魔化,化为片片碎玉,便是你们植入我们身体中的所谓‘天玉’,是也不是?” 萧敏掩嘴一笑,已然肯定了她的猜测。 华容怒而起身:“难怪那些通源阁弟子最后都会变得不人不鬼!原来你们给我们的,根本就是‘尸玉’!萧敏,你们好狠毒的心!” ☆、协议 李泰身边会有人守护,宁楚仪是一点也不意外,若是没有天柱的压制,他自可以直接杀上门去,将整个魏王府屠个鸡犬不留。然而此时他就不得不细细思量了,考虑下来,他对李淳风的那句“克制天魔之物”始终有些在意,于是第二天又抓了孙景昊替他当值,自己却动身去了天风阁。 宁楚仪是大大方方走过去的,他直接开口让门童进去禀报说天魔来访。 门口当值的一个弟子正是上次在上洛于他追杀下幸存之人,见他到访直接晕了过去。 李淳风也是吓得不轻,这几日他早料到天魔可能会找上门来,却从没想过他竟然如此嚣张,光天白日就从正门进来了。 待让弟子引进来在内室坐定,李淳风打量眼前这正襟危坐的俊秀青年。虽然面色有些憔悴,然精神尚好,眼底猩红,邪气逼人,身上却无魔气,看来身上定是携了能隐藏气息的异宝,难怪能进得城来。 与此同时,宁楚仪也将他看了进去。李淳风比人名声他约莫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见了本人便立刻判定此人当真是有真才实学的,并非沽名钓誉之徒。 半晌,李淳风打破僵局,手抚微须笑道:“不知天魔到访有何指教?难道是来寻我徒华天来的?” 宁楚仪笑得很冷,眼神也很残酷:“我为何而来,李太史当真不知?” 李淳风强笑:“看来是冲着天阁之物而来的了。那里面镇守之物,本来就是要向阁下奉上的,只是奉上之前,李某不才,还是想借机向天魔讨个人情。” 宁楚仪打量他:“你在与我谈条件?” “不敢。”李淳风呵呵一笑,“我知天魔为何来长安,李某在此申明,我天风阁不会拦在天魔的路上。” “哦?”宁楚仪掀了掀眼皮。 “我深知我徒华天闯下了弥天大祸,本是罪不可恕,只是他身为我的弟子,我自幼看他长大,必然要为他说上几句话。” 宁楚仪嘴角挂着冷笑看着他,未置可否。 “华天当初敬仰魏王文章,以为他意在文诣,不某权政。我天风阁早有规章,绝不允许任何弟子涉入党争,枉费他平日冰雪聪颖,竟是看不穿魏王的这份心思。” “我对党争更是无趣,他是不是魏王的人,与我无干!”宁楚仪冷然打断他。 李淳风叹气:“却是有关系的。” 宁楚仪挑眉。 “天魔可知,当初魏王为何要去上洛?” 宁楚仪闭上眼睛:“为了借机除去身边潜伏的通源阁之人。”当日情形一一在目,宁平举的死状不停在眼前浮现,他忍不住心绪翻涌,屋外的惊魂铃彻然大响。 李淳风心中一惊,心中也不免惊奇,他还道天魔早已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却原来心中还保留克制之心,当真是奇迹!天不亡他也!却不知是何人将他魂魄唤回,让他还保留了这一丝人气。 “华天当初也以为如此,所以才放心跟去,他是万万想不到会阴差阳错遇到阁下。” “听你的意思,难道李泰当日另有目的?”宁楚仪睁开眼,眼底一片几可摄魂的猩红。 “不错,当日魏王真实目的,其实是麒麟!”李淳风压下心惊,丢出真相。 “麒麟……”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宁楚仪短暂地平静了,“麒麟现,天下变,我记得,这是你的预言……” “不错,”李淳风正色道,“在下自幼能听到天神的指示,这句话,实为神谕。” “神谕?”宁楚仪嗤笑,“人间的神,都已灭绝,就连仙界也早已覆灭,你听到的是哪个神的谕旨?” 李淳风苦笑:“却是不知,然而,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到今天,他所预言之事,无一有错!” 能预言的神…… 宁楚仪闭上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以前所知的神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那说说麒麟的事情吧,我看看你知道多少。”他睁开眼睛道。 “这就要从麒麟心说起了……”李淳风端起茶水轻啜一口,开始娓娓道来。 “麒麟心……”华容摸了摸心口,站起身来,时将近午,秋日的艳阳不免有些晒的慌,算算时辰,她也该走了。 她看了看屋中,心中有些挣扎,但还是走了进去。 屋里正倚着墙看书的沈白凤见了她眼睛一亮,手撑着坐起身来:“华容今日心情好,想起来看我了?” 看着眼前对她笑得灿然的男人,她心中竟然生起苦涩之意。她跪坐在他对面,仅剩的左手捏着裙角,徐徐开口:“李承训,你想不想知道我和承鸾的事情?” 听到她开口叫他以前的名字,沈白凤心中一阵欢喜,却在听到之后一句迅速沉了下去,他苦涩道:“华容,遭受丧兄之痛的不止他一人,还有我……” 华容表情冷然,继续道:“我和承鸾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村中,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家中贫苦,在我九岁那年,将我生出的那两人将我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给他家的傻儿子做继室。因为我相貌不错,那两人得了一笔好价钱。” 沈白凤心中一抖,嘴唇动了两下,却仍是苍白着脸听了下去。 “我的夫君,”华容嘴角冷笑,“虽然是个傻子,什么都不会,却有一手打人的好本事,在我之前的那位正室,便是被活活打死的。你能想象我在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只有九岁的我,便已嫁作人妇,成亲的那晚,我被那个傻子压在身下,怎么挣扎,哭喊都是无用,我叫的越惨,他便越用力打我,直到我最后哭也哭不出来……” 沈白凤死死捏着扇子,手背青筋毕露。 “第二日,我□□血流不止,昏死过去,他们以为我要不行了,请了大夫替我诊治,我的公公在一边责备他,说他不该下手太重,好歹等我为他家生下一儿半女。也许是老天不该绝我,我竟然活了下去。”华容冷笑,“我在那熬了两年……两年!”往事那么悲惨,如今提起来,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沈白凤却是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他觉得心口的伤口又裂了开来,温热的液体渗出,烧灼般的痛。 “有一天,家中传来噩耗,生我的那个女人去了,我终于可以出府,去为那个女人奔丧。等我回去时,我看到他们用卖我的那笔钱置办了不小的一片房产,家中竟然也请了仆役。在我身处地狱的两年间,他们吃喝不愁,生活无忧,还又添了个儿子。那个女人,就是因为难产去的。是不是很讽刺?”华容嘴角带笑,“就在那一天,我仿佛什么都看开了,我没有亲人,没有父母,没有任何一个会疼爱我,怜惜我的人!那我又该去怜惜谁?在我守孝的那晚,我借口便溺,用刀刺死看着我不让我逃走的壮丁,把其他人反锁在灵堂,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时我心中有多恨,那把火就烧得有多旺!然而等火熄了,我的心,也彻底空了……” 沈白凤不由黯然心惊,然而心中对她毫无畏惧,只剩下心疼怜惜,若是能早点遇到她…… “我趁着众人救火之时去看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他被干净的棉布包在襁褓中,脸上红红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上面还有黑细的小毛毛,像个光皮猴子,丑极了,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我忍不住就哭了,那是除了成亲那天,我哭得最惨的一天。我抱着他,他身上还有奶香,暖暖的,那么小,让我舍不得放手……那夜,我带着他夺命逃走,我知道,要是被抓回去,我绝没有活路,天无绝人之路,我遇到了当时通源阁的阁主。他说,他是为我来的,因为天玉选了我。我当时什么都不想,我只想活下去!所以我跟他走了,只是没想到,我从一个地狱去了另外一个,甚至,更悲惨!” 沈白凤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语气沉痛:“我知道了,华容,我答应你,不再去找承鸾,你不要再说了!” 华容没有拒绝这个怀抱,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后来,顾郎找到了我,跟我说要带走那个软软香香的孩子。他跟我保证,绝不会让他受苦,还问我要不要跟他走,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受一点苦!” “所以,你才会出现在齐王府?” “不,我拒绝了。”华容表情诡异,“我怎么会放过伤害我的人?我留了下来,又苦学几年,在我可以出任务的第一天我就杀了监视我的人,回到我夫君的身边,将他全家杀的鸡犬不留,我那夫君临死时候叫得像头肥猪。我本来应该很高兴,但是奇怪的,我心里只有麻木。沈白凤,我很清楚你对我的心思,只是,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在我被卖掉的那天起,活着的就只是行尸走肉,你怎么可能指望一具尸体对你有回应呢?” ☆、为君 宁楚仪也曾想过当初啊阳带走麒麟心是想做什么,最坏的结果可能是被他毁掉,但是没想到今天能在李淳风口中听到他的下落。 李淳风也知已经成功吊起他的胃口,于是说道:“几百年前修真界曾流传一件事,说有样极品宝贝现世,乃是传说中的神兽麒麟之心,虽然已经失去了有起死回生之效的麒麟心头血,然剩余的部分仍是凡间至宝,据说能让得到之人掌印九州,成为天下之主。” 宁楚仪皱眉,看来当初阿阳要的就是那能起死回生的心头血,只是心头血必须得用麒麟心装着才能保持效果,所以才把心脏整个摘走,但是这该死的家伙竟然用完后就丢弃了心脏,让它流落人间。可惜当初是子硕杀的他,若是落在了他的手中,定叫他生不如死!想到此,他眼中又是一片猩红,阁中惊魂铃响如撞钟。 对面的李淳风颇有些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那哪句话惹恼了天魔。那铃声着实扰人,宁楚仪听着心烦,眼中血色暴涨,阁中惊魂铃片片俱碎,从檐上落了下来。 李淳风抚着微须呵呵一笑,心中敢怒不敢言。 “那麒麟心后来的下落呢?最终落到了何人手中?”噪音隐去,宁楚仪心情大好,开口追问。 “无人曾得到,那麒麟心天长日久,吸收天地精华,自己凝聚三魂七魄,藏身于女子腹中借腹而生,化身成了人类。” 宁楚仪心中咯噔一下:“化身成了谁?” “据我所知,麒麟心不知怎的沾惹了魔气,他化身之人前期倒是温俊和雅,然之后都死于狂症,直到二十多年前有一老道来到当时还是太原留守的高祖家中收了一只魔离去,我得神谕,麒麟在李家,这才前来投奔。” “李世民绝非麒麟。”宁楚仪暂定截铁。 李淳风哑然,半晌点头道:“确实,只是当时神谕并未明言究竟是何人,我看圣人一表人才,英武不凡,便以为他是了。只是我忘记了,麒麟只辅佐明君,自己却从不为君。” 宁楚仪只是冷哼一声,脸上笑得嘲讽:“当初人皇有严令,非人者不可主天下,违者杀无赦。虽人皇已陨落,然至今无人敢抗命。” “不错!”李淳风叹息,“后来,我才知,麒麟确实在李家,只是在十六年前也被玄武门的血给淹没了。” 宁楚仪闭上双眼,他知道麒麟是谁了,难怪当初他可死里逃生,难怪他二人性格天差地别却是无端亲近,难怪那人心中实际恨透了李家,却从未动手杀过其中一人,也难怪他成魔那日杀生成性,唯独对他始终下不了狠手……原来竟是故人相逢……他之前总是想不通为何子硕要将他带到齐王府,如今想来他是先一步找到了麒麟…… 以前疑惑不解之事终于都想通,他不由叹息,子硕心思何等细腻!他并非是心中有天下大义之人,做这些纯粹是爱屋及乌…… 想到如今下落不明的子硕,他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李泰是如何知晓麒麟所在的?”他睁开眼睛问。 “他不知。”李淳风笑道,“李泰夺嫡之心甚重,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只是圣人爱子,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罢了。魏王为了达到目的,早就暗中关切麒麟之事,他认定若有麒麟辅佐,来日斗败太子的机会就更大。他知道麒麟身上的狂症乃是有魔气作祟,是以听了王之礼的密报,以为你便是纠缠麒麟之魔……得知你的下落,再找麒麟有何难!” “那他倒是误打误撞猜中了。”宁楚仪禁不住笑了,李泰还真是有几分气运…… 李淳风叹气:“然而这些,我那徒儿却是万万不知的。我也是听他回来后描述当日上洛之事,才推测出这些。” 弄到现在,这太史只是为了华天说情,看来这华天确实受他看重。他不知早有七先生为华天求情,只要宁楚仪还有一丝神智在,也不会杀死华天。 宁楚仪并未将此事说出,他如今更是好奇,那天阁中究竟是镇了何物,让李淳风有这自信能与他谈条件。 “我知道了,我不伤华天性命就是,现在说天阁中究竟是何物。”他冷然道。 “并非是在下不信天魔,还请天魔以血为誓,李某自信如今有天柱护持,拼了在下毕生修为,与天魔拼个同归于尽也并非不能,只是能谈和的事情又何必诉之武力,天魔看如何?” 宁楚仪冷笑:“你在威胁我?我若是想,现在便可強闯天阁,杀得你天风阁鸡犬不留。你以为这天柱当真威胁得了我吗?” 李淳风看他眼中魔气翻涌暗暗心惊,天魔看起来很是狂躁,若真是逼得他失去理智…… 李淳风垂目笑道:“若是天魔愿意用狐王子硕的性命冒险,那就请便吧!” 宁楚仪腾地站起来:“子硕在你们手中?”他一阵怒火攻心,眼瞳血红,整个天风阁如受感应,整个颤抖起来。 李淳风却是摇头:“狐王不在,天魔若是不收敛自己,怕是狐王便没有活路了。” 宁楚仪狠狠喘气:“什么意思?” “便是这个意思,”李淳风站起来,“请天魔立下血誓,不伤我天风阁任何一弟子性命,若违比誓,便经脉倒转,气血攻心而亡。” 宁楚仪闭目喘息,压抑心中愤怒:“我若不呢。” “华天此刻就在天阁中,只要我示下……” “好!”宁楚仪怒笑,“我便依了你,只不过比事未免不公平,若你天风阁弟子来伤我,我还能站着不动不还手不成?你也得发誓,不许天风阁弟子在前阻拦我方可。” 李淳风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我天风阁是为圣人而立,皇命不可违。若是阁下要伤及圣人,就别怪……” “李世民我不管他,但是李泰,我绝不会饶!”宁楚仪打断他。 李淳风为难,半晌,他道:“这样吧,我天风阁也只管修道之事,若魏王府上无灵异之事……”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用魔气对付李泰,天风阁就绝不会出手?” 李淳风含笑点头。 宁楚仪冷笑:“好,答应你也无妨。”于是他划破手腕,李淳风也如他一般,两人伤处贴合,伤口的血如灵蛇各自钻入对方体内,宁楚仪立誓道:“我宁楚仪以血为誓,若天风阁弟子不拦在我眼前,我绝不主动出手取他性命,若违此誓,经脉逆转,气血攻心。”誓言化为漆黑缚文顺着李淳风的血钻入他体内。 誓言既成,李淳风微微察觉不妥,然而看宁楚仪脸上狂躁之色,也只能蔚然叹息。 李淳风依约带宁楚仪去了天阁,守在门口的华天见了他,表情复杂,待收到李淳风手势后,便放心吐出一口气,进去端出了一个八重宝函。那宝函密封甚严,宁楚仪拿到手中,一时猜不到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这是何物?”他挑眉询问。 李淳风沉吟一番才道:“华天自上洛回来后,我立刻亲自带人回去一趟,想及时查看事态发展……” “哼,是打算趁着我入魔不深,魔气尚浅,斩草除根吧。” 边上华天听得胆战心惊,李淳风却是坦然一笑:“这么说也对。只是并未寻得阁下,只找到一枚流落在荒野的内丹。” 宁楚仪脸色大变:“是子硕的?”他抱紧怀中宝函,神色阴沉,“你伤了子硕?” “非也。”李淳风连忙撇清,“内丹上有影兽气息,当是影狐尊上无误了,至于是谁伤了他……”李淳风眼神深深看他,“阁下该比我们清楚才是。” 宁楚仪默然,之后冷笑一声:“这事暂且记着。子硕肉身如今在哪?” 李淳风笑道:“我曾派弟子到处搜寻,影狐失了内丹,最多只能维持兽身,不能化形。阁下或许可以去山林中一试。” 宁楚仪握紧宝函,冷笑道:“最好让我找到子硕后,他亲口跟我说此事与你们无关,否则……”黑色经脉自他腕上浮起,狰狞骇人,“否则宁某不惜违背血誓,也要你天风阁付出代价!” 李淳风脸上僵硬,看宁楚仪甩袖离去。正要松了一口气,宁楚仪忽然回头,未等他防备,华天便啊的一声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李淳风叹气,果然…… 宁楚仪冷笑:“我只发誓不取他性命,却没说不会伤他。”说罢转身,潇洒离去。 华天捂着心口爬起来,苦笑:“弟子这是苦果自吞,多谢师父今日维护。”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几声惨叫,李淳风摇头,天魔报复心甚重,现在只能祈祷狐王无恙,否则他们定要受到迁怒。 ☆、刺杀 天色将晓,华容看着窗棱上朦胧的光亮,黯然叹了口气。沈白凤还在沉睡,或者是在装睡,她懒得去分辨。起身穿上衣服,她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孟艳娘抱膝坐在门柱边,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经哭过了一场。见她出来,她立刻爬起来,低声问道:“容娘子,我来帮你系好带子。” 华容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嘴角带上冷笑:“守了一夜?” 孟艳娘咬着嘴唇,手指因为被自己绞玩了一夜,僵硬无力。 “你不是看的很明白了,沈白凤心中只有我一人。实话跟你说,他会替你赎身,是因为你的脸长得与我十六岁初见他时用的脸一样。聪明女人要知道适时而退,及时止损,你不是个蠢人,为何现在还要留下?” 华容的话如尖锐的刺扎进心里,孟艳娘直听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又酸又涨的感觉又浮上眼睑,她强忍着泪水,道:“容娘子,我自幼被假母调教,早能分出何为真话假话。你故意说这些,无非是要我不要再一心记挂着阿郎,趁着青春年少,赶快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只是,阿郎并非唯一专情不二之人。一颗心已然付出去,又如何能收回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道理我懂,只是我也有自己的坚持,容娘子莫要强人所难。” “罢了,痴心错付奈若何,你也是个痴人。”华容见她清秀脸蛋上被强行擦去的泪痕,叹了口气:“你心里怪不怪我?” 孟艳娘摇了摇头,纠结了片刻,启唇问道:“娘子既然心中没有阿郎,却又为何……” “却又为何勾引他,与他翻云覆雨?”华容淡然把话接下,“你毕竟还年幼,不懂这个道理。你可知这世上,什么东西是最好的?” 孟艳娘泫然欲泣:“得不到的。” “真是聪明丫头。不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顿了片刻,看向院中花草,一时眼神有些痴了,半晌,她梦呓般说,“沈白凤从初见我,如今已过十六年,他也想了我十六年。而我,除了这颗心,能给他的都给了。可惜,痴情最怕错付……但愿从此后,他能看开。” 孟艳娘心想:若是她能得阿郎垂幸,得到了他的身子,是不是哪怕明知他心系他人,也能安慰自己? 晨风起,吹得二人衣袂飘飘。二人站在廊下,各怀心事,一时无语。 “娘子是要去何处?”孟艳娘止住心绪问道。 “去我唯一记挂之人身边。”华容仰天叹息,“这是我欠他的,便是死,也该去补偿他。” 孟艳娘想问,却觉得她那表情让人难过的很,于是把疑问吞回了腹中。 华容用指腹擦去她睫毛上泪星,柔声道:“你若是哪日想走,自可离去,沈白凤不会为难你。” 孟艳娘点头:“我知道,阿郎不是刻薄之人。” “我这就走了,你……”她又是叹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觉得今天叹的气似乎比之前半生加起来都多。最后她拍了拍孟艳娘的手,移着莲步转身离去。 孟艳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涩然。待她走远,房内沈白凤一声低咳,唤她进去。 孟艳娘推门进去,见沈白凤已然起身,正自己穿着衣服,她连忙过去服侍,却被他推开道:“不用了,你去帮我唤应儿来。” 孟艳娘咬唇:“阿郎是不是打算让应儿强行将我送走?” 沈白凤没说话,只是坐在塌边,手里从柜子上摸出个盒子,手指细细摩挲。 孟艳娘走到他面前,噗通跪了下来:“艳娘自知命贱,不配与阿郎作比,仍是想斗胆问一句。”她见沈白凤并无怒色,于是接着道:“若是跪下相求,便能求得容娘子留下,阿郎是跪还是不跪?” 沈白凤看着她,眼神冰冷。孟艳娘被看得背脊上冷汗簌簌而下,却仍是挺得笔直,眼睛倔强无比回视,满脸绝然。 最后,沈白凤笑了,苦涩又绝望:“别说是跪断了膝盖也换不到她回头看一眼,我自己也无法容忍自己这么卑贱。” “艳娘却是不同,若能呆在阿郎身边,每日能见到阿郎,哪怕毫无所得,我也心满意足,别无他求。离开这里,跪别人也是跪,我为何不来跪我心中所想之人?我心知他性格宽厚,绝不会低视我,薄待我。我在他人眼中贱如尘土,留在阿郎身边却能挺直背脊活得像个人,又为何要离开?阿郎,求你,不要送我走!” 沈白凤皱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才见过几个男人,却要早早将一生断送在我身上?当初我与你早已说好,只要你心中起了别念,我就绝不会让你留下,你当我会说话不算话吗?”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7节 孟艳娘只是咬着嘴唇一脸倔强跪在他面前,毫无妥协之意:“管天管地,怎能管得了他人心中念着谁。我自念着我的,与阿郎何干?艳娘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绝不会去干涉他所作所为,明知他心中早有了别人也不会妄想能取而代之。留下纯粹是为了自己,不为别人,求阿郎成全!” 沈白凤小心翼翼将盒子放好,冷然道:“这就是你与华容最大的不同。” 孟艳娘脸色惨白,却还是苦撑着。 “华容,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束缚她,她如此自由。而你,却亲手为自己划了个牢。” “一切心甘情愿,阿郎并无立场指手画脚。”孟艳娘脸上终于露出怒色。 沈白凤却是笑了:“随你吧。” 华容出了大门,回想起那日萧敏说的话:天魔如今混进了东宫,成了太子的千牛备身,要去找他,你得找人捎个消息进去。 进东宫?若是右手还完好,又怎会有她进不去的地方?她无意识握住空荡荡的右腕,眼神冷酷。 蹄哒脆响从身后传来,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下。车内的萧敏掀开帘子,笑眯眯看着她问道:“这是朝皇城去?” 华容冷笑着看她一眼,没有理会。 萧敏不在意,示意车夫用同样的速度与她并行:“我送你一程可好?” “不必了。”华容断然拒绝,“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屁就快点放。” 萧敏用手扇扇风:“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何必见面了要这样刺毛撅腚地对着我?我可是在帮你。你家弟弟如今最挂念的,可不是你这个姐姐。你可知那美狐王如今在何处?” 华容挑眉:“楚仪在哪里,顾郎就会在哪里。天魔所在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对我明知故问?” 萧敏掩唇娇笑:“我知道是不假,但是你弟弟却是不知呀。我反正时间多的是,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告诉天魔美狐王的下落,你便替我捎个话如何?” 华容停下脚步,脸色冷冷看着她:“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打得什么主意?”李承乾不满高叫,对面醉生梦死的李元昌不免吓了一跳,“李泰那膏人(胖子),夺嫡之心简直路人皆知,唯独圣人视而不见。已经有我这个太子了,他却处处学圣人,办文学馆招揽名仕,还花费重金收买朝臣,你看我这位子还能坐得稳吗?” “太子莫慌!若圣人当真有心废黜,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如今您拜魏征为太子师,他可是站在您这边的。若真的担心李泰,不如派人去,一刀把他杀了。”向来与太子交好的驸马杜荷说道。 “说的简单,魏王府那么大,那些守卫也不是吃白饭的,哪是说刺杀就刺杀的。”李承乾叹气,他明知自己卧榻之侧有虎相伴,却仍躲在自己的东宫里,带着汉王李元昌与其他一众狐朋狗友整日喝酒作乐,不思进取。自从上次遇到宁楚仪那晚遭了使鬼刺杀,吓得他再也不敢踏出东宫,心中对李泰也越加恨得咬牙切齿。 “这简单,不就是一个小小魏王府吗?交给我便好!”座中一膘肥体壮的力士拍着胸脯道。 李承乾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这力士名纥干承基,天生孔武,有神力,乃是太子李承乾的心腹,上次在长安城外那晚他恰好不当值,没有在场。 身后一直站得笔直的孙景昊眼观鼻,鼻观心,当做这刺杀亲王的惊天秘闻统统没听见。自从上次宁楚仪将他抓来顶替后,基本就没有再现过身,都是由他天天蜡人般站在这表里不一的太子身后护着他的安危。 有没有搞错?要复仇的不是他孙景昊啊!为什么他从一个闲散的江湖帮主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室鹰犬?这几天天魔几乎不见踪影,说是出去找什么狐狸去了。天杀的,放着好好的仇不报,去猎什么狐狸? 咦,狐狸?难道是影狐子硕?不可能吧!若真的是狐王还用得他亲自去找?子硕从来对他不离不弃,什么时候端得起这么大的架子劳烦天魔出马了? 他倒是想当着天魔的面抱怨几句,奈何如今天魔性情恐怖的很,借他胆子也不敢去他面前自寻晦气啊。 只是他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师父早就交代了,要尽早带天魔回到鬼林,否则天魔命不久矣,却没想到天魔这般难伺候,如今放着正事不干整日不见踪影,他现在是满腹怨气。 正在暗暗腹诽着宁楚仪,却听见李承乾唤他道:“好!孙景昊,孙郎,你便陪纥干承基一起走一趟魏王府,将李泰的人头给我带回来!” 嘎?孙景昊傻眼了。 ☆、反目 当孙景昊告知宁楚仪关于李承乾的命令时,心中委实忐忑不安。天魔的神色看起来无比憔悴,眼底的乌青比屋外层层阴云还深。 “这个,看来你还有事要忙,那杀魏王这事……”孙景昊干笑,不用多问,狐王定然还是下落不明,否则天魔不会是这张臭脸了,“我看还是你继续搜寻狐王,这事我替你去做吧,只是李泰的命……” 宁楚仪手指捏着鼻梁,面色阴沉。不用怀疑,他心知肚明,即便子硕失了内丹,无法化形,也绝不会弃他不顾,必定会到长安寻他。最可能的就是他也被天柱阻挡,无法进城,然而也不会离开方圆十里的范围。这几日他寻遍了各处,也无法探知他的行踪。如今他心里无比狂躁,对李泰也不放在心上,一心念念的只有如何能寻到子硕,至于报仇,也等子硕无恙再说。于是他淡然回道:“也好,你去吧,直接砍了他就是。” 孙景昊嘴角抽搐,嘿!如今他可以一手包办了。“晓得了。”他心里呸呸,脸上却是笑嘻嘻应下,“那是要横着砍还是竖着砍?” 宁楚仪睇他一眼,孙景昊立刻嬉皮笑脸道:“我明白了,那我就横着砍一刀,拦腰折断,再竖着砍一刀,一剖两半,让他变得跟那景教拜的十字架一样。这样可够解恨?” 宁楚仪:“……” 孙景昊说的不错,如此解恨之事怎可假借他人之手?心中狂躁升起,他舔着嘴角,满眼嗜血猩红:“罢了,我亲自动手。” 孙景昊看着他的模样哆嗦一下,他是不是多了不该多的嘴?明明师父交代过的,不可让天魔沾惹太多鲜血…… 但是看他这架势,是要不见血不归了……他心中隐约有些后悔起来。 是夜,大雨倾盆,正是杀人放火好时机。那纥干承基在太子的指示下,携了宁楚仪,又带了数十名太子私自豢养的刺客,一路躲过巡夜武侯,熟门熟路便摸进了王府。 宁楚仪对纥干承基并无好感,认为他只是嘴上说话漂亮,空有蛮力,并无谋略,是以刚进王府便自己脱离众人,直接朝着李泰的卧房杀去。却不想在院外便踩中一圈金线,顿时院内的惊魂铃勾魂夺命地响了起来。 宁楚仪眯起眼睛,浑身魔气迸涌而出,啪嗒几声,檐上的惊魂铃化为碎片飘落在地上。 房中正熟睡的李泰猛然惊坐起来,吓得几乎面无人色,定睛一看,之前在上洛追杀他的魔头正嘴噙冷笑站在他榻前,一双眸子猩红,浑身杀气冲天。噗呲一声,榻边的烛火熄了,只有天魔那双血目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魏王,好久不见。”宁楚仪森冷开口,骇得李泰浑身一哆嗦。 “今日,我来取你项上人头。”说罢,宁楚仪抽刀,一道冷光劈下,李泰闭上眼睛,还道死期将至。却听仓啷一声,兵刃相击之音传来,李泰睁眼,见一人影与天魔斗在一起。 他虚了一口气,是晋骁。 屋外暴雨倾盆,屋里太黑,两条人影噼里啪啦打在一起,除了天魔那双血瞳,李泰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知道究竟谁占上风,谁又落于下风。他塌边的天咒弧每当天魔靠近时便闪出道道金光打在天魔身上,带起道道青烟,显然是伤到了天魔,而晋骁也有意无意将他朝天咒弧中引,天魔很快发现在室内对他不利,于是跃出窗外,将晋骁引了出去。 “你倒是有一身好功夫。”宁楚仪冷笑,他答应李淳风不会使出魔气来对付李泰,否则身前这人怎会是他对手,早让他手起刀落将头砍了。然而只用武力对打,面前这人倒也颇为难缠。 晋骁和他斗得苦不堪言,见他飞身出去,犹豫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追出去。他虽然自幼勤修武艺,在江湖上也是佼佼者,然而在这青年面前,几乎只能苦苦支撑。却不知天魔为何不使出魔气,难道是像猫捉老鼠般在玩弄他? 晋骁身形灵动,在他面前腾挪躲闪,两人在湿滑的屋檐上追逐,李泰在屋内揪着被子角听着动静,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觉得这种折磨比死了还难受。 宁楚仪打得晋骁手忙脚乱,冰凉雨水浇得他满头满脸,混着冷汗冲刷在面上,就在他极限将至,心中大叫吾命休矣之时,从旁边又跃出一道白影,与天魔斗在一起。 那白影身形亦是灵动,手中一柄短刃使得出神入化,竟是与天魔斗得不相上下。 天色太黑,宁楚仪一时也未看清那人真面目,没几招之后,他终于认出眼前之人是谁,立刻收刀,退出十步开外,满脸震惊地看着那人,那人赫然就是沈白凤。 “沈……郎……?”他苦涩开口,他想过很多次,沈白羽死在他手中,杀兄之仇,焉能不报?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可他却没想到,沈白凤会挡在李泰的身前。 “呵呵呵,宁公,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雨水顺着沈白凤细长的眉眼滑落,越发衬得他清瘦的容颜冰冷苍白,“你一定没想到,我没死在那场大火中吧?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宁楚仪咬紧牙,死死捏着手中的刀:“非也。当日之事,并非我本意,见到你还活着,我是从心里觉得开心。” “哈哈哈!”沈白凤惨然一笑,“开心?你当然开心!我沈家一家都为你而死,我大哥被你所伤,至今卧床不起,二哥死在你的刀下,若不是当初两位兄长舍命相救,连我也没有机会再次站在你面前。就连我唯一喜欢的华容,也心中只有你,不管我怎么挽留都不听,非要回到你身边。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全天下都在围着你转,你是该开心!” 宁楚仪喃喃道:“华容?她也还活着?”那为何他没有见到她? “是啊,她去找你了,怎么?宁公觉得华容断了一只手,留在你身边会让你耻辱?”沈白凤句句如刀,直戳宁楚仪心窝,“你肯定不知道,她当时就是赶着去救你,才狠心斩断自己手腕借以脱身的吧?” 宁楚仪身形一晃,狠狠喘息一口气,道:“宁某知道欠沈郎良多,恐怕此生都难以偿还,只是现在还请沈郎让开,待我杀了李泰,不管你如何对我,在下绝无怨言!” “不!”沈白凤神色诡异,“我知道你为何要杀李泰,你以为是他带人来,才害的你兄长惨死。你来寻魏王,便是为了复仇,我偏偏不让你得逞。” 宁楚仪闭眼,口中涩然:“我知沈郎心中是恨透了我,然而杀兄之仇,不能不报。请沈郎成全,之后哪怕是取我性命,也绝无反抗。” “哈哈哈。”沈白凤仰头诡笑,“说的好,杀兄之仇,不能不报!你要报仇,那你杀我二哥,难道我就不报仇了?今日别说是魏王,便是这魏王府上下的任何一人,你也休想伤到。” 宁楚仪捏紧拳头:“沈郎,你莫忘记了,若不是李泰,沈公他们绝不会死,我也……难道你如今竟然要保仇人安全吗?” “若不是魏王?”沈白凤嘲讽一笑,“杀我父的是通源阁人,伤我大哥的人是你,杀我二哥的人也是你!你倒是说说,魏王和我有何仇何怨?” 李泰在屋内听了,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就是那日那手持折扇之青年?那日宁楚仪杀沈白羽之时他已离去,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今日听来,他竟是来护着他的?他心中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看这情形,天魔似乎在迟疑,这青年的劝阻果然有效? 宁楚仪也是想不到沈白凤竟然会这样想,他呆然看着眼前旧友,口中狂叫一声,俯身冲下屋檐,对着下面包围的众兵士就要狂杀一通泄愤,沈白凤却是紧追不舍,又拦在他身前。 “我说了,宁楚仪,今日这魏王府中一兵一卒你也休想动到。” 宁楚仪与他兵刃相接,口中冷然:“我若是说不呢?” 沈白凤无畏地与他猩红双目对视,斩钉截铁道:“除非,你从我身上踏过去!” 宁楚仪默然,半晌,他狂啸一声,魏王府一阵地动山摇,众人皆腿下发软,跪倒在地,唯有沈白凤,身挺背直,如天神而立。 “好!好!”宁楚仪惨笑,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胸口闷得慌,“这是我欠你的,沈白凤。”眼看杀兄之仇转眼得报,他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拦在他身前的,竟然会是沈白凤。 他执刀而立,环顾四周,只觉黑影重重,雨势滂沱,遮了他满眼,除了沈白凤的一身白衣,他竟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想说什么,却是嘴唇哆嗦,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怕一开口,便要喷出血来。半晌,他黯然收刀回鞘,一声长叹,身形冲天拔起,消失在雨幕中。 屋内李泰等了半晌,直到晋骁进入他屋内回禀,说天魔已然退去,这才回过神来。 “那个,阻拦天魔之人是谁?你让他进来见我。”他哆哆嗦嗦命令道。 沈白凤抹去头上雨水,将短刃收回扇中,目不斜视进了屋,在李泰身前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朗声道:“在下沈白凤,见过魏王殿下。” 李泰细细打量他,语带试探问道:“那日你明明也在场,却为何今日出手相救?” 沈白凤抬头直视他,勾唇一笑:“其一,为报杀兄之仇。我因为宁楚仪家破人亡,岂有饶过他的道理!” 李泰看着他,仍是不信任他:“那其二呢?” “其二……”沈白凤缓缓开口,“麒麟……为认主而来。” ☆、献狐 宁楚仪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是踏进房门的一瞬间,他再也忍不住喉咙里憋着的一口血,跪倒在地喷了出来,随即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那时天色昏暗,他看不出来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吸引他全部目光的是一个柔弱的背影。 “华容?”他挣扎着撑坐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胸中烦闷,差点吐了出来。 华容慌忙转头,扶着他替他顺着背部。 “你身子虚的厉害,恐怕是淋了雨染了风寒,你好生休息几天,莫要急着起来。” 宁楚仪伏在她带着暖香的肩膀上,心中又是愧疚又是伤感。华容扶着他躺下,顺手端起边上的碗,抵在他唇边喂他喝水,一边道:“我之前便要来找你,谁知皇城守卫森严,一时竟然没能进的来。好在我在宫外潜伏好两天,扮作一个小太监才混了进来。” 宁楚仪躺下,定定看着她,苦涩开口道:“能再见到你,真好。”他打量华容的脸,见她果然又换了一张看起来平凡无比的脸面,瘦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衣服里,柔弱到令人心怜。他看向她藏在袖子下的右腕,那里空下去一截,顿时他心口一阵抽痛。 华容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不在意地笑笑:“原本扮作宫女更是方便,可惜一个女子少了一只手总是显眼,索性就装了个小太监。” 宁楚仪哑着嗓子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进入长安的?这里有天柱威压,便是我也是托了天人羽衣的福才能安然站在这里……” 华容有一瞬的闪神,很快她笑道:“也许是因为,我得到了麒麟的宽恕吧,他的恨意未在我身上蔓延……谁知道呢。” 宁楚仪听着她轻快的语气,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半晌,他开口告知沈白凤的事情,华容只是轻描淡写道:“他既然选择那样,那下次相见,便是是敌非友,二郎又何必纠结,总之也不必留情。” 宁楚仪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什么都没说。他想问华容,心中当真对沈白凤一点情谊也没有?然而始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便是真的有,又能如何?沈白凤要找他报仇,当真再合理不过了。 待他心中恶心感稍去,孙景昊也休班回来,见到宁楚仪已经转醒,顿时笑出了一口白牙。 “吓死我了,郎君,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要强行将你绑到辰州,回鬼林去见我师傅了。”他在榻边盘腿坐下,顺手拿起宁楚仪的腕子帮他号起脉来。 宁楚仪脸色诡异道:“带我回鬼林做什么?” “当然是救你。”孙景昊斩钉截铁。 宁楚仪脸上似笑非笑,说不出的诡异。 孙景昊瞪着他没好气:“若是当日你当真彻底成魔,抛却所有神智,从此只知杀戮,便能身心合一,元神与肉体相融,魔身既成,便可无坚不摧。可惜又可幸你在半路被拉了回来,这也导致你脆弱的肉身未能与神体融合,每使用一次魔气,便是在摧残你的肉身。郎君可要想清楚了,这样下去,你撑不过半年。” 华容蹙眉道:“那可有解救的法子?” “有!”孙景昊收回手,“我师父乃是神君,他自然会有法子。我一直以来也受师父叮嘱,要早日将郎君带回鬼林,接受救治。可惜郎君一直不肯跟我走。这位娘子,你与他关系匪浅,不如你来劝他一劝。” 宁楚仪神情更是诡异:“这些话是你师父对你说的?他说有办法救我?” 孙景昊瞪着他没说话。宁楚仪诡异哼了一声,也未再追问。 华容叹息:“别人不知你的心意,我又怎会不知。第一你还未能杀了李泰,第二,你心中记挂顾郎安危,是以不肯离去。” 宁楚仪撑着肩膀又要爬起,华容连忙压下他,伸手递过装有子硕内丹的宝函道:“李泰之事,来日方长,如今紧要的是早日找到顾郎。” 孙景昊在一边抄手抱胸道:“为何李泰之事来日方长?你可不知李泰这几日可是出尽了风头。” “哦?” “三天前,圣人听说他在宅中遇刺,大是震怒,命令朝廷上下满城搜索刺客。李泰咬定了是太子所为,一状告到御前,这个时候,太子不知道何时在李泰府上安插了一名记室,朝圣人递了折子,大肆数落魏王的不是。结果圣人难断是非,命两人前去对质。两人在大殿上撕得好不热闹。结果李泰没有证据证明刺客是太子所派,圣人又一心维护李泰,太子让人递上去的密报也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最后圣人虽未名言,但时候赏赐了魏王府不少金银布帛,谁输谁赢不是一目了然了。” 宁楚仪闭眼轻叹,沈白凤乃是麒麟心,他在前生曾辅佐多名帝王,如今李泰得了他辅佐,要斗倒李承乾是早晚的事情。没想到,他二人竟然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纥干承基呢?那晚他之后又如何了?” “郎君对那人评价倒是一点也没错,那晚他带着众人先溜回来,对太子抱怨,说刚进院子,便遭了埋伏,原来那李泰早有防备。他大肆吹嘘一番战况,说幸好自己机警,能及时全身而退,否则被截下来,让李泰抓了太子的痛脚,到时候就麻烦了。接过太子被他说得心情大悦,对他的忠心赞叹不已,还赏了他不少钱财。当真是个空有一张利嘴的小人!我这几日为太子鞍前马后的,为何不赏我?” 宁楚仪:“……” “总之这太子手下也没有前途,我看不如先跟我回鬼林,待我师父治好了,再……” 他见宁楚仪面色不愉,心知说服不了他,也只能含泪继续跟他干下去。 华容没眼看他,对宁楚仪柔柔开口道:“其实我今日来,便是带来来关于顾郎的消息。” 听到事关子硕,宁楚仪立刻坐起身来,满眼精光:“你知道子硕在哪里?” 华容面色有些为难:“萧敏说,转眼便要到下元节了,齐王李佑要回京,到时候要一起祭拜祖先,听说,可能会见到子硕的踪影。” 宁楚仪心中忐忑,子硕难道和齐王李佑在一起,那李佑最喜游猎,如今子硕无法化形……他心中忽然升起恐慌,生怕子硕已经被李佑猎杀剥皮。若是到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张七尾狐皮…… 想到此,他心中剧痛,眼中血色翻涌,浑身杀气狠狠吓了孙景昊一跳。 难道身为敌人的萧敏将这消息透露给他,便是为了当日看他的笑话? 他不顾身体虚弱,从榻上爬起身:“李佑如今在哪里?我要去截杀他!” 孙景昊拦住他:“不慌,李佑已经进城来来,刚刚宫里传来旨意,让太子着装赴宴,可惜我刚休了班,不能当值……” “不当值又如何?”宁楚仪烦躁打断他,难道如今子硕离他只隔一道宫墙,他还要再浪费时间不成!现在,他就要去找李佑,若是那昏王敢伤子硕一根寒毛…… 他捏紧了宝函,眸中杀气毕露。 待到晚上,李世民在宫内设家宴,宁楚仪趁着夜色潜伏在梁上,强压着耐心等着关于子硕的消息。 宴会上,李泰与李承乾表面和气,看起来倒也相安无事。沈白凤站在李泰身后,面色深沉,他并非皇室中人,无权入席。 宁楚仪看着他,见他也看似不经意地朝他藏身之处看来。两人隔着半空对望,一时气氛凝滞。 正在这时,齐王李佑起身对李世民说道:“儿长久在外,甚是思念陛下。前些日子在林间狩猎,偶得一七尾黑狐。山海经曾记,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传说乃是女娲坐下十大神兽之一,上古十神之一,天地祥瑞之灵兽。此黑狐虽然并非九尾,然而七尾也是难得,必是因为如今我大唐有明主当政,上天方降下此等祥瑞之物,儿仅以此物献于陛下,愿陛下江山,固若金汤,天下永定,四海归一。” 梁上的宁楚仪蓦然收紧瞳子,其中几欲滴出血来。 李世民大喜,殿中人也是摩拳擦掌,纷纷言道要好好见识此等神物。 李佑面有得色,起身拍了拍掌,很快,殿下一群力士抬着一高约丈许的精铁笼子来,笼子上罩来黑布,里面似乎有野兽烦躁走来走去,不时有骇人低鸣从中传来。 宁楚仪死死捏着拳头,见那些力士将笼子放在大殿中央,又吹嘘一番,命人拉下黑布。 黑布落下,一双幽绿美艳到极点的眸子露了出来,果然见笼中困了一只皮毛油黑发亮的七尾灵狐,顿时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齐声赞叹起来。 梁上的宁楚仪只听到轰然一声,脑中有什么东西蓦然断掉了。 他们竟然敢!他们竟然敢这样对待他的子硕! ☆、采补 宁楚仪看到子硕已成困兽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理智,什么良善,什么节制,统统被他抛却!这些人竟然敢这样对子硕!这样对他的狐王!杀意涨满,宁楚仪满目红光从梁上跃下,挥刀斩向那精铁笼子。撼天彻地的一声响,铁笼如豆腐块般被他切开,同时,他置于胸口的宝函飞了出去,豁然洞开,里面耀眼夺目的丹珠一闪没入黑狐口中。 宁楚仪正欲转刀斩向李佑,七根硕大的狐尾就紧紧将他卷在其中,黑狐四肢一跃,带着狂躁的天魔朝殿外跃去,不想还未到门外,只见李世民身后一个宫女清脆叫道:“留下!”一条丝带如游蛇般缠住两人,又将他们朝殿里拉。 这些事情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此刻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手忙脚乱躲避。 子硕想挣开丝带束缚,幽绿眸子中灵光大涨,它体型无限膨大,转眼即将充满整个厅室,那丝带却在他身上越缚越紧,渐渐勒到皮肉中去,转眼他身上鲜血淋漓。 众人惊呼,都齐聚跑向角落中躲避,那宫女柔媚一笑,原本只算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美艳万分,是萧敏!她不知何时混入宫中,此刻她两眼放光看着子硕,一脸势在必得。 宁楚仪被子硕尾巴困住,幡然大怒,正打算用刀割开尾巴,然一阵心痛传来,他安静了下来,他所有的目光盯在了萧敏身上。 萧敏与他对峙,娇笑道:“天魔,把美狐王留给我,我放你离开,如何?” 宁楚仪笑了,眸子中闪现妖魅的光泽,他轻轻伸出了手指,就当着萧敏的面,一指划了下去…… 他面前的空间像是布帛被撕裂,一道漆黑的通道出现在他面前。萧敏豁然色变,不好!宁楚仪冷笑:“子硕,进去吧,咱们走。” 子硕仰首,发出冲天兽吼,整个皇城震动起来,在场之人纷纷捂住耳朵,有些人已然抵御不住昏死过去,只有沈白凤依然冷然挺立,面无表情。 扫除路上障碍,子硕用尾巴卷着天魔跃进那条通道中,身形甫入,通道便急剧收拢,萧敏被丝带拉着朝通道跌去,她连忙抵挡,刚好赶在通道消失之际收住脚,通道消失,丝带被吐了出来。 她咬着嘴唇跺脚,可恶,她还以为天魔并未完全成魔,应该未能掌握破天之力才是,为何…… 她看着满殿或昏活倒的人,不屑哼了一声,与沈白凤对视片刻,转身离去。 沈白凤转身扶起喘着粗气的李泰,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殿下,如今还怀疑我的身份吗?” 子硕携着宁楚仪在通道中前进,片刻之后便摔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只见此处建筑犹有皇城风格,只是残败破落,满园枯树杂草,倍显荒凉。 子硕落在地上,幻化为人形,将神智已然恍惚的宁楚仪抱在怀中。 宁楚仪眸中血红,留着最后一丝神智与他抗拒:“子硕,走!”再不走,他怕…… 子硕用火热的唇回答了他。 暌违已久的吻,四片唇瓣贴合,揉捻,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水渍声。宁楚仪攀附着子硕强壮的臂膀,身体缓缓滑下。 子硕抱起他,在他耳边强硬命令:“楚仪,睁开眼看着我,你不能昏过去!” 滴答!宁楚仪感觉自己鼻端热流滑下,顺着子硕的肩膀滑落在地上。他看到地面在晃动,子硕将他扛在肩膀上走进屋内。 屋子里一片昏黑,隐约有已见腐烂的寝具,子硕狐尾轻扫,室内霉斑立去,灰尘渐消。子硕将他放置到寝具上,宽阔的身形压了上去。 灼热的吻在他身上挑逗,还有子硕宽大的手掌,游走在他全身,不停唤回他逐渐昏聩的思绪。逐渐两人裸诚相见,宁楚仪拽回一丝神智,动手推攘:“子硕,不可,我会伤到你……” 子硕没有理会,伸手挑动他的欲望,宁楚仪立刻失声,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沉沦欲海。 隐约中,内心有个声音不停提醒他:不能继续……再继续,他会控制不住伤了子硕,然而那股舒适与难以言喻的快感不停引诱他,朝着更深沉的欲海中陷落。 子硕捧着他的脸与他亲吻,灵活的舌勾引、挑逗,柔软的唇夺走他的呼吸,宁楚仪逐渐头昏目眩,放弃挣扎,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最脆弱之处被紧致温热的地方包裹,无法形容的快感将他吞噬。 昏昏沉沉中,他想起子硕以前的那句话:楚仪可听过采阳补阳?他一直以为子硕说的是……今日才知,原来如此…… 再次醒来时,他被子硕紧紧拥在怀中,背部与他宽阔的胸膛相贴。大概是子硕贡献了大量阳气,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如同浸没在温水中,慵懒舒适。 他左手试探着朝后,摸到了子硕健壮有力的大腿。子硕闷笑,伸手将他拥得更紧,在他发顶烙下一吻。 宁楚仪顿时觉得一阵窝心,他的子硕,他的狐王,隔了这么多年,终于……他抱住子硕的臂膀,体会与他激情后的温馨。 室外秋光明媚,已近晌午的阳光点亮了一室的昏暗。宁楚仪想撑坐起身,才发觉浑身软绵绵,使不上一丝力气。 子硕从他身后坐起,修长大腿跨过他,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想做什么?”他低柔磁性的声音落在耳边,沙沙刮着他的耳道。 宁楚仪一阵面红耳赤,伸手抚上他墨云般长发,与他幽绿眸子对视。深刻的情意在其中涌动,他忍不住伸手将子硕狠狠拥紧。 他的狐王啊……他们之间曾隔了许多障碍,如今终于可以戡破一切,相知相守。 子硕双臂撑在他耳畔,将他紧紧拢在怀中,如为他撑开一片天地。半晌他开口道:“难道要与我这样抱着,直到你我都饿死?” 宁楚仪讪讪放开他,被子硕扶着靠坐起来。看到他含笑从塌边拎起一个食盒,食盒精致,纹样奢华,看着便不像寻常人家用品。 他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在何处?这个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子硕哈哈一笑,打开食盒,端出一碟还带着热气的蒸糕,绵甜的奶香扑鼻而来。子硕看着他食指大动之色勾唇一笑,将蒸糕叼在嘴上,俊逸的脸靠了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宁楚仪呼吸急促,热意爬上脸颊,看着子硕逗弄的眼神,总算明白了,他是在喂他。 喂!宁楚仪好气又好笑,抬起手要接过,却被子硕强壮的臂膀压下去,宁楚仪无奈,只好就着暧昧的姿势吃了起来。甜糯的滋味入腹,终于四肢也恢复了点气力。 就这样一块蒸糕吃到尾部,子硕卷着舌将剩余之处推了过来,顺便在他唇上舔了一口。如此光明正大的调戏,让宁楚仪哭笑不得。 一块蒸糕入腹,子硕笑吟吟退开,又端出一碗淡绿素雅的粥,子硕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便递到他唇边喂他。宁楚仪抓狂:“我自己来!” “好吧。”子硕不再逗弄他,自己也开始进食。宁楚仪尝了一口,发现那是菠薐菜粥。此物甚贵,他只见太子吃过,寻常人家吃不起这样的东西,难道…… “我们还在宫中?”他忍不住发问。 宁楚仪不知自己睡了几天,只是腹中饥饿难耐,忍不住吃得快了一些。子硕用指腹擦去他嘴边残粥道:“楚仪果然聪慧!是,此处在长春宫中一处偏僻之所,看这里破败无人打理的模样,应该是冷宫。听说此前乃是杨妃的住所,只是常传闹鬼,便搬离了此处。” 宁楚仪苦笑:“我到底是睡了几天,你将这些事情都打探到了?” 子硕微笑,声音越发柔和:“你用这肉身使用破天之力,耗损极大。虽然你在我身上采补一番,也难短时间就恢复,会昏睡是正常的。” 采补!这两字入耳,有如晴天霹雳。曾几何时,这两字竟然也会被用在他身上。宁楚仪简直不知此刻是何表情,只是又羞又恼,瞪了子硕一眼。谁知子硕竟是笑吟吟受下,还凑过来在他耳上亲了一口,道:“以前我只知向你索取,然被你三番五次推拒,痛定思痛,便改了主意。这些日子尝试下来,竟然觉得滋味也颇好,以后来日方长,咱们可以多点玩法了。” 噗!宁楚仪觉得自己头顶喷出了一口烟。这荒淫的狐狸,怎会将这样让人羞耻的话毫不遮掩地说出来! “楚仪为何是这表情?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子硕指腹刮着他的脸明知故问。 宁楚仪瞪他,惹得他笑出声来:“我明白了,楚仪是觉得还不够。幸好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等你吃饱了,意识清醒了,咱们可以再继续。” 宁楚仪没好气推开他:“白日宣淫成什么了!”他摸索着想爬起来,却被子硕压倒在榻上,子硕的吻落在他脖子上,带起他猛然抽进一口气。 “楚仪,你还不懂吗?想要行动自如,你得多加采补才行,现成的活物在你面前,你竟然还想推开,岂不是暴殄天物。我都投怀送抱了,你还不赶快笑纳?难道是在等我反悔,反客为主吗?” 宁楚仪腹诽,到底谁是客谁是主?就算是反过来,不也是你…… 子硕笑着咬住他的耳朵,狐狸咬到了肥肉哪有松口的道理,念着已久之人就在怀中,岂能放过? 秋风凉爽,难掩一室春光。 ☆、野狐 风轻日暖,岁月静好。宁楚仪披衣坐在窗口,含笑看向正在园中忙碌的子硕。 这里毕竟是荒芜了太久,到处都显破败。若只是要个睡觉的地方暂留片刻,倒也不难。只是子硕在与他商议之后,便决定住下来。 前两日子硕早外出打探过,那日他二人在大殿上消失之后,李世民大怒,狠狠呵斥李佑一顿,便退回寝宫休息。李佑原本为了讨好圣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没想到偷鸡不成啄把米,于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而萧敏离了皇宫后暂时没了动静,太子那边一直由孙景昊顶替着,这几日华容也多方寻找他们,好在两日前子硕也联系上了她,得知他二人无恙,她便狠狠松了一口气。 而李泰那边,宁楚仪托着子硕也问了一下,得知沈白凤如今在魏王面前甚是得宠,不由心里又是歉疚又是难过,想到从此与旧友反目成仇,他不免消极下来。 总之在哪里住都是住,而皇宫内院有天风阁的护持,反而比外界更安全。这里偏僻荒芜,平日里极少有人来,便是来了,子硕也能用简单的障眼法骗过去,让他们察觉不到里面住了人。既然决定在这里住下,二人便费心布置起来。不求金碧辉煌,好歹也要温馨舒适。子硕便将这件事全程揽了下来。 他白日里和宁楚仪在这里腻歪,晚上出去行动,不到一天,这里的生活用具便一应俱全了。就连偏院的炤房里也堆着不少的存粮。多数时候子硕都是从御膳房顺点吃食,两人大快朵颐一番便省的自己开火,然而正是天干物燥时节,子硕担心宁楚仪会上火,便寻了几个上好的雪梨,等去了核开火蒸熟了吃好去火。 宁楚仪含笑看着子硕的背影,子硕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只简单用绸带系住披在身后,顺巧地伏在他宽阔的背上,宁楚仪抬起手在空中顺了顺,丝滑的触感便仿佛浮现在了指间。两人欢爱时,他总爱抚摸子硕的黑发,喜欢将它们紧紧握在指间,放佛将子硕也握得很紧…… 见子硕要转身,他立刻转过脸,专心盯着手中的书,仿佛刚刚的偷窥只是错觉。 子硕弯着腰,手肘撑在窗棂上,薄唇凑过来亲吻他的脸颊,宁楚仪顿时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梨核去好了?”他微微侧过脸,躲避喷在脸颊上的热气。 子硕轻笑:“是啊,已经放在蒸笼上了。”他修长手指伸过来,揉捏宁楚仪的耳垂。楚仪前世修仙,便是冷淡禁欲之人,他们二人前世虽然相伴多年,却从未做过逾矩之事,来这人间之后始尝到欢爱之情,子硕便立刻上了瘾,再也戒不掉。 这几日两人在这里颠鸾倒凤,他恨不得整日将楚仪困在榻上,无限索取。若不是宁楚仪强行指派他去做事,他根本连榻都不想离。看着爱人红透滴血的耳垂,他忍不住又升起旖旎心思。 宁楚仪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顿时强行转移话题道:“转眼都要入冬了,这里是北方,冬天颇冷。以前我身体强健,倒也不惧寒冬,只是……”说道此,他叹了一口气。 这些天,他一直忍着不想去想,半年……还有半年的时间,他可以与子硕相伴。他原本打算寻到子硕之后,便逼迫他离开自己的身边,不要陪着他,看他踏入枯朽的坟墓,却不想两人重逢后便干柴遇上烈火,转眼便烧得天翻地裂。如今两人浓情蜜意,他却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仅剩的半年。 半年以后,他撑不下去了,便会再次转世,子硕呢?他的狐王又要花上多少年,才会再次寻得他的转世?他是不是该就此喊停?他忽然很后悔,以前只当三世百年,弹指即过,到时他不止是模样换了,性子更是与前世大不相同,子硕也会慢慢失去对他的兴趣。如今只一世下来,便已将子硕折磨至此,而且看子硕的样子,对他的情意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发见深,若真的让子硕守他三世…… 他心中锥子猛扎一样的疼。他的狐王把什么都给了他,即便是被他所伤,内丹脱出,对他也毫无怨言,还为了他,甘愿雌伏……心中的怜爱与愧疚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一激动,鼻腔里又是热流冲出,滴答滴答,很快书卷上便染上鲜红。 子硕立刻用手捏住他的鼻骨,一手替他按压着额头,口中担忧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血止住后,宁楚仪叹气道:“你做什么满脸愁容,肉身只是具臭皮囊,即便是坏了,我也可继续投胎转世。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你也别放在心上。” 子硕并未回话,却是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便压在榻上,口中暧昧道:“谁说是臭皮囊,对我来说可是极品香肉,怎么尝都尝不够。” 宁楚仪顿时大窘,伸手推着他的脸怒斥道:“整日里都想着那事,就不能想着点别的吗?” “别的还有什么事比让你采补更重要?”子硕恬不知耻,嘴唇压到他的颈边,用牙齿咬开他的衣襟,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宁楚仪顿时浑身一哆嗦。 他满脸无奈道:“子硕以前是个知书守礼的君子。” 子硕扑哧一笑:“我以前是家养的狐狸,可惜在这花花人世走上一遭,前些日子又在山林里野了一段时间,现在早成了不知礼法的野狐狸了。楚仪不妨告诉我,你是喜欢家养狐狸,还是喜欢野狐狸?”说完他便在宁楚仪胸口上啃咬起来,激得宁楚仪浑身颤抖起来。 楚仪的身体极为敏感,随便碰触都能带起他阵阵抽气,然而这人实在太过拘谨,任是他如何逗弄,他都绝不会主动逢迎,越是如此,子硕便逗弄得越加带劲,看着他又羞又窘的表情,他心里别提有多乐。 宁楚仪心知自己是爱极了他,只要是子硕提出的,他便任由他索取,于是闭上眼睛,任他在身上挑起情欲。羞窘到极点时他双手捂着脸,却被子硕强行拉开。 “楚仪……”子硕将他的身体翻转过去,身体覆盖在他后背,温热的嘴唇逗弄他的耳后。 宁楚仪心知肚明他想做什么,强忍了窘迫主动将后臀迎上。子硕却是笑道:“不忙。”果然,他耐心极好地将宁楚仪身体开发地又松又软才占有他,身体密切贴合的瞬间,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以前为何总是会失败,但是如今,想了几十年的肥肉总算彻底吃到嘴了,子硕高兴地差点狐狸尾巴全跑出来甩着节奏庆祝。 子硕果然没吹牛,一身功夫直把宁楚仪伺候地服服帖帖,浑身几乎都化为一滩水,融化在榻上,子硕将阳精洒在他体内,又狠狠贡献大量阳气,方心满意足将自己退出去。 欢爱之后,子硕才想起炤上还蒸着雪梨,便光着臀甩着腿间那物跑去查看,连鞋子都没穿。宁楚仪盯着他宽阔的背脊和健壮的翘臀,哭笑不得。 “瞧!都怪你太诱人,害的我只顾着让你采补,连炤上还点着火也忘记了,要不是当时柴火添的少,今日这院子恐怕就要烧成焦土了。”子硕端着碗吹走热气,绿眸含笑盯着早已穿戴整齐的宁楚仪,看到他窘迫至极的脸色,忍不住身后的尾巴惬意地甩着。 宁楚仪伏在榻上咬牙道:“不管怎么样,能不能穿上衣服再来说话?” “偏不!”子硕直接挺直了背,将腿间巨物恶意晃了两下:“难道它刚刚将你伺候得不舒服?为什么你要将它关起来!岂不是太残忍了!没犯错还要抓它,宁捕头好生不讲理!” 宁楚仪捶榻:“你够了!” “除非你起来喂我把这梨羹吃了。”子硕笑嘻嘻道。 宁楚仪无奈跪坐起来,极力控制自己不朝他腿间雄伟之物看去,他手里端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自己尝了尝温度,便要喂他,子硕却是偏过脸,眼睛望天道:“想我堂堂狐王,这样就想打发我?我要用嘴喂的。” 宁楚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跳了一下,脸上红晕爬上,恨恨瞪他一眼,把碗放到地上去:“爱吃不吃!” 子硕闷不做声爬起来,甩着尾巴光着身子去了门口,背对着他叉着腿坐在了门槛上,腿间巨物大大方方朝向门口,一点也不怕人看见。 宁楚仪:“……” 这野狐狸的性格真让人无福消受!无奈,他叹口气,为难地看着梨羹,难道,真的要用嘴喂他? 还正在为难,滴答一声,一个石子从院外丢进来,门口传来轻巧的敲门声,显然是有人来访。宁楚仪一慌,顿时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子硕却是不慌不忙又蹲了回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薄唇,一边朝他晃了晃腿间巨物,宁楚仪没好气瞪他一眼,终于还是屈服了,红着脸在他唇上亲了一记。 子硕顿时眼中带上笑意,跑去一边披上衣衫,开门迎客。 ☆、要挟 子硕胡乱扎了个袍子就去开了门,宁楚仪要叫住他已是来不及。那副春光乍掩欲遮还露的模样……宁楚仪不由捂脸叹息。果然,门一开,孙景昊看着眼前的风骚狐王,一脸呆滞。 半晌,子硕不耐烦道:“你今日是来表演发呆的?” 孙景昊尴尬一咳,眼睛转了一下,不知道算计了什么,他从门缝钻进来,进了内室,与宁楚仪相对而坐。 “天魔最近如何?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孙景昊打量宁楚仪,见他虽衣饰工整,一头长发却是散在肩上,脸上神情平淡,眼神中的狂躁也平复许多,嘴角甚至微微带笑,短短几日没见,像是换了个模样。 宁楚仪垂下眼睫,端过子硕斟给他的茶吹了吹:“无事不登三宝殿,孙郎有事直接说吧。” 孙景昊干笑一声:“倒也不是,还是……想劝说天魔随我回去见我师傅,这些年他闭关苦修,一直思索解救你的法子。你也清楚的很,若是一直呆在人间,你只会越发虚弱,最终力竭,若是运气好还能转世……若是运气不好……” 子硕跨坐在窗台上,眼睛看着天上浮云,对二人对话恍若未闻。 宁楚仪却只是浅淡一笑:“生死有命,不必强求。死前能得狐王相伴,我已别无他求,孙郎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子硕转过头,与他对视,神色缱绻。 孙景昊干咳一声:“之前天魔执意留在长安,无非是为了报仇。如今魏王那边已被阁下旧友护持,天魔又狠不下心与他撕破脸面,既然报仇无望,何妨跟我走一趟?再说了,通源阁如今还是对你们垂涎欲滴,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去我师傅那里也安全一点。” 见孙景昊仍是竭力劝说,子硕懒懒道:“楚仪执意留在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还是省点口水吧。” 孙景昊略有些不悦道:“狐王这就不对了,此时长安虽有天柱护持,萧家的势力暂时无法与天魔直接面对,然而夜长梦多,在这里久了,难免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强行攻来。在这里绝非长久之计!为今之计,当说服天魔与我一道退入鬼林,有我师傅相护方更保险一些。” 宁楚仪却是笑出声来:“你师傅那里,也是不安全的。我转世之前,你师傅便也耗尽了神力,区区千年过去,他的修行又能精进多少。”他看着孙景昊难看的脸色,叹气道:“若是萧家有心,在这世间,便无安生之处,躲到哪里都是无用。” 孙景昊神色变换,半晌也叹息:“难道果真是祸躲不过?这世上就没有能克制萧家的力量?” “也并非没有。”子硕忽然道,见两人都看向他,他悠然一笑,“这阳世躲不了,阴间却是可以一试。” 孙景昊脸色难看,去阴间?这不就是找死的意思? 宁楚仪笑道:“子硕说的是,若是死后遇到冥主火照,不如请她关照一番,不再回这阳世好了。” “生死之事,哪是这般轻易的!”孙景昊终于显出怒容,见两人皆脸带笑意看着他,他顿时心中满满的无力感,像是拳头打在水面上,空荡荡的。 宁楚仪摆明不想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开口问道:“华容呢?她今日怎么没来?” 孙景昊顿时脸色不自在,眼神闪躲起来。 宁楚仪死死盯着他:“华容去了哪里?” 孙景昊干咳一声,知道不能再瞒他,只好说了实话:“昨夜她就不见了,我只得了一张纸条,说……” “说什么?”宁楚仪冷声道,眼底又泛起猩红。 孙景昊苦着脸:“说华容在她手中,让你拿狐王子硕去换,署名是萧敏。我心想总之你不会答应,又何必知道此事徒增烦恼。” 宁楚仪大怒:“这等大事你打算瞒着我?”子硕捉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孙景昊被他身上气焰震慑,一时没敢说话,他小声辩解:“那女子目的在狐王,想必容娘子暂时并无性命之忧。解救容娘子之事我早已布置下去,我师傅交代过不能让你过度忧虑,否则……我在我师傅跟前立过誓,便是死也要完成你交代的事情。我与通源阁树敌已久,早就下定决心,即便身死,也绝不放过他们!我是宁死也要救出容娘子的……” 宁楚仪只是冷笑:“萧家要的只有破天与子硕,不管是你我还是华容的性命他们都是不在意的。即便你我死上千回,他们也是无所谓。就算拿了你的命,又有什么用处!” 孙景昊一呆,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宁楚仪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可打探到华容目前被带到了何处?” 孙景昊哗地站起来,怒道:“便是告知了你又如何?难道你真的愿意拿狐王与她交换?”认识这么久,他一向笑嘻嘻的脸上露出惨然神色:“躲又不愿躲,打又赢不了,除非有神助,难不成天魔打算与通源阁同归于尽?” 宁楚仪沉默不语,子硕看他一眼,转过了脸。 孙景昊心知无法说服天魔,只能讪讪离去,留下宁楚仪与子硕沉默相对。 半晌,子硕凑过来悠然笑道:“你在考虑什么?当真要将我打包送去呀?” 宁楚仪瞪他:“怎么可能?” 子硕闷笑,下巴枕到他肩膀上,纤羽长睫垂下,懒懒道:“那你定然是在想怎样才能与萧敏同归于尽了?” 被说中心事,宁楚仪霍然一惊,想心虚地矢口否认,却在看到子硕嘴角笑容时戛然而止。 何苦呢?他的心事还有子硕看不穿的么?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握住子硕骨节分明的大手,子硕立刻反手相握,与他十指紧缠。 宁楚仪想了一夜,只觉得心中痛苦难忍。子硕于他,地位毋庸置疑,将他拿去换华容,这种念头他是想都不曾想过。然而华容于他,也是重要无比,不说血缘上他需唤她一声阿姊,便是冲她为他失去的那只手,他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越是想来心情越是沉重,子硕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笑道:“已是深秋,你眉头堆得这么高,也没有蚊子跑来送死,你做这模样何用?” 宁楚仪哭笑不得,用手推开他的脸:“别闹!” 子硕直接将他按倒在榻上:“长夜漫漫,不闹上一番,我还怕你难以入睡。” 宁楚仪顿时满脸红晕,眼神飘到别处:“别两句话不到就念着这个,我心中烦的很,还不快快帮我想想办法!” “不就是去打架么!”子硕温热的嘴唇啃上来,“当你专属死士可是我心甘情愿,只要你喂饱我,让我替你打上多少架都无妨。” 稍带了力度的啃咬已经让宁楚仪喘息连连,听到这话,他又是感动,也有些气闷,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好像自己是用那事拿捏他似的,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一番抵死缠绵过后,两人相拥沉沉睡去。夜半,宁楚仪忽然自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瞬间就对上子硕那双幽绿的眸子。 院中月色荒凉,凄迷如霜,也比不上那眸子里的悲苦。将那其中滋味咀嚼,宁楚仪顿时心痛到几乎无法开口。 “你为何不睡?”他柔声问道。 子硕目光在他脸上胶着,笑容淡淡道:“想多看看你……也许下次想这样看着你,守着你,又是多少年后……” 宁楚仪心中大痛。他前世带着破天陨落,魂魄重创,隔了近千年才得以转世,而子硕便在这世间飘零了千年,一直苦苦守着两人的约定。好不容易两人才又能相见,却是片刻欢愉都是奢望! 宁楚仪抚上他阳刚野性的面颊,彻底放下内敛情绪,放肆吻上两片薄唇。 第二日,宁楚仪起身,子硕正在院中舞刀,身上只简单披了件外衫,腰间松松扎了根锦带,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与健壮的长腿。一头黑发如流云飞瀑,在空中与落叶炫舞。 玄秋舞清色,冷刃断惊尘。身若游龙,翩若惊鸿!宁楚仪一时倚在门边看呆了眼。待子硕尽兴,方收住横刀回眸一笑,朗声笑道:“我那么好看,让你看傻眼了?” 宁楚仪:“……”这不知羞的狐狸! 子硕不羁一笑,还刀入鞘,一手将凌乱发丝拢到额后,跨步走来:“怎么醒的这么早?” 宁楚仪盯着他的身影,满脸惊艳,声音也不觉粗哑:“有些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8节 子硕闷笑,伸手一扯,腰带落下,健壮的躯体呈现在晨光中:“睡不着?那再来睡我一次?” 嘀嗒……宁楚仪羞愤捂住鼻子,这次的鼻血绝非体虚而流。 这荒淫的狐狸! 子硕笑眯眯帮他捏住鼻管止血,轻笑问道:“决定好要去打架了?” 宁楚仪瞪他:“不……我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 ☆、条件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华容瞪着头顶的广袤天空,脸色不愉。这可以理解,任谁三番五次折在同一个人的手中,都会是这个脸色。是的,又是萧敏!华容觉得她们两人一定是八字不合,否则分明是对头,却总是诡异地坐在一起喝茶? 萧敏纤纤玉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红唇嘟起道:“喂!到你了,还不快点走子。” 华容无奈叹息,将眼神重新放到面前的棋局上。真是白日见鬼了!她是真搞不懂眼前这个女人,耗费了功夫将她捉到此处,却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还逼迫她与她对弈,说是一人无聊,没人陪她打发时间,若是不答应便是各种手段骚扰,惹得她烦不胜烦只能答应。连续几天过去,她不由想哭又想笑,这么烂的水平,是哪里来的热情拉着她一局接一局地继续的? 她随意拨动一个子,眼神淡淡扫她一眼:“你又输了。” 萧敏双手撑着俏脸撅着嘴:“讨厌!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面对一个如此绝色美人,实在是很难真的生气。华容无奈道:“已经半天了,我饿了。” “好吧。”萧敏拍了拍手,不多时巫心便端上精美的吃食,满满铺了一桌子。 曾经针锋相对的通源阁同僚,如今一个被当做贵客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一个沦为下人,替人端茶倒水,扫地看门,待遇天差地别。再次面对,不可谓不尴尬。巫心甚至不敢抬头,端上吃食便逃命般退了下去。 华容抽了抽嘴角,要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逃不出去,她一定不会认为自己真的是这人的阶下囚。然而她向来不是拘谨之人,事已至此,萧敏若真的想为难她,她哪里还会有活路。是以坦然拿起筷子,与萧敏一起享用这些美食。 “哎,还是这人间的美味更加诱人。你可不知道,我萧家那些厨子都是死脑筋,菜色多少年都不知道变化,早就吃腻了!”萧敏一边吃一边赞叹。 华容额头青筋抽了抽,冷然道:“食不言寝不语。” 萧敏故意吃出响声,冲她拌了个鬼脸。 华容冷笑:“我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 萧敏叹口气:“都是女人,你又何必对我这样吹胡子瞪眼的,我又不会真的伤害你。” “你抓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拿我做要挟与二郎谈判吗?难不成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这你就不懂了,我虽然让那孙景昊带话给天魔,让他拿狐王过来换你回去,但是只要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天魔绝不可能这样做的嘛。不说狐王是他的心肝宝贝,没有任何人或物能与他相比,按照天魔的性格也绝不可能接受这笔交易,所以……”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这话毋庸置疑会惹恼二郎,他会带着狐王直接杀上门来接我回去。”华容淡然接来下去。 萧敏拍掌,美目亮晶晶看着她:“不错!他们敢来这里可是自投罗网。到时候我不用自己找上门便能一网打尽,岂不省事!” 华容冷笑一声:“你真是看得起我!二郎早年因伤濒临入魔,被之前枉死的陈庆炎灌下一副药,将我与他小时候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如今他在世上牵挂之人除了狐王,便一个不剩。拿我去要挟他,你可是走错子儿了。” 萧敏只是笑,浑然不将她的话听在耳中,口中悠悠道:“你可知,我为何喜欢这繁华人世?就是因为这里与萧家不同,这里的人情味儿特别有意思。你当初住进宁家的时候我可就找人盯着了,天魔对你的容忍程度可超出你的想象。虽然你在他心中地位不比狐王子硕,可也再无旁人能超越。所以,我对天魔的到来,可是有把握的很。你放心,你们中谁我也不会伤害,我只要你们乖乖跟着我走。奈何你们总认为我会害了你们。哎,真是好人难为啊。” 华容冷笑:“假惺惺!” 萧敏嘟起红唇,忽然脸上露出惊奇表情。只见一只麻雀飞过墙院,在二人头顶盘旋片刻,落在中间的石桌上。 麻雀瞳子乌黑,口吐人言:“在下为天魔传达口信而来。” 萧敏也没想到天魔还会与她交谈,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天魔说他答应你的交换条件,但是,他要你增加筹码。” 听到这句话时,不止是华容,萧敏更是吃惊。 “他答应了?不可能!”她双手捧着脸,满脸怀疑看着那只麻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魔说话算话。因那日通源阁的参与,才害得他兄长惨死,他要整个通源阁为他兄长陪葬。” “好大的胃口!”萧敏拧起眉头,“整个通源阁上下也有上百条人命了,他竟是要全部收下?” “天魔说了,但凡是被麒麟尸玉弄污了的,他都要,只有容娘子除外。”麻雀回道。 萧敏看了看华容,娇美一笑:“妹子,我倒真是不明白,那尸玉上魔气萦绕,植入到凡人体内,虽然段时间内能帮助他们得到高强功夫,然而不出几年便会逼的他们走火入魔,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那些东西虽然模样不怎么好看,但是当个工具来用却是再方便不过了,我都称呼那些尸玉为炼妖石。至此仅有的几个挡得住炼妖石上魔气的,只有你们这几个附子。其他几人我都看了,他们能保持清醒一时,然而丧失神智也是早晚的事。唯有你,华容,即便是痛失右手,你也还能如常人一般,毫无癫狂迹象。难不成,你身上也有什么了不得秘密?” 华容冷笑:“有何特别?若真有什么了不得,怎会在你手下走不了几招就被抓到这里来。你也说了,即便是附子,发癫也是早晚的事情,兴许是我时间还没到罢了。” 萧敏上下打量她几眼,一时想不通,也不多纠缠,转过脸问那麻雀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若是不答应,那萧家就等着一起去找天魔与狐王的转世。” “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竟然用自己的命威胁我。”萧敏又嘟起红唇,脸上愤愤不平,“好啊,我答应他。但是我要他和狐王一起跟我走。” “一言为定!天魔说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夜半子时,玄武门外,见人见货。”说完麻雀振翅飞走。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天际,萧敏不禁笑了:“看来其中有陷阱啊,天魔这是想垂死挣扎?”她心中嘀咕道,难不成,天魔又要请那个玉罗刹出手相助?但是这些日子萧涟早发来消息,说已经派了本家的人盯上了玉罗刹,若是没有意外,此人还在漠北,三天根本不够他赶过来相助。这阳世间唯有此人能令她心生畏惧,除却此人,天魔还能请来何人相助?难道是打算到时候与她同归于尽?就凭他现在那个半人半魔的躯壳?恐怕是空有一身本事无法使出呢。 寻思了半天也未有定论,于是站起身道:“真是可惜,我还觉得巫心做事挺可人呢。然而天魔这般无情,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收回他体内的天玉了。” 华容略微动容,收回天玉,便等于拿走那些人的性命。这萧敏真是好毒的心肠,浑然不将他们这些人性命放在眼里。一方面又为宁楚仪的变化骤然心惊。以前他宅心仁厚,温润和善,没想到入魔之后也变得如此心狠手毒,上百条的人命,竟然毫不在意就当物品一样开口索去…… 然而她此刻也是毫无办法阻止,也没想去阻止。这些年,通源阁中哪个人手上没沾惹上无辜之人的鲜血?包括她,没有一个无辜之人,俱是死不足惜…… 她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 不到三天,萧敏便收回了所有的尸玉,她唤来华容将这些尸玉放到地上拼凑起来,竟然当真隐隐约约拼出了一具麒麟的肉身。 那黑的诡异的尸玉上不知沾惹了多少怨念,华容竟然也生出不忍之意,看了一眼便不愿再多看,别过了脸。 萧敏拍拍手道:“整整一百三十七块,你体内有一块,之前你杀了胡娘又多了一块,这样还缺了几块。不过重要的都在这里,少了零星半点应该也是无所谓。我这可算是完成协议了吧,天魔可不能拿这个当做反悔理由的。” 华容未置可否,只是心中觉得恶心至极,也更加猜不透宁楚仪的想法。她不信宁楚仪会真的拿子硕来交换这些,那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子夜时分,萧敏带着华容来到玄武门外,只见铺天盖地的皎白月光下,天魔站在狂野中,负手捏着一个宝函,身影在背后拉得颀长。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猩红双目看着萧敏携着华容与暗处现身,嘴角露出冷笑。 ☆、诡计 看到萧敏携着华容现身,宁楚仪眯起眼睛,手指在背后的宝函上摩擦,口中冷然道:“阁下准时得很。”只一眼他就认出来,这就是那日在大殿中妄图捆住子硕的那个,敢对他的子硕有想法…… 萧敏看着眼前气势惊人的天魔,妙目转了下笑道:“奴家可是向来守信的人,既然与你达成了协议,自然不会反悔。拿着!”她伸手抛出个布袋,布袋重重落在宁楚仪脚前的草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且慢!我来查看。”孙景昊自暗处现身,先是附耳对宁楚仪道:“应该是她一个人来的,没有埋伏。”得他首肯后,方拉开布袋,查看里面的尸玉,良久,他点了点头。 宁楚仪眼睫垂下,沉声道:“你先带着这些离去,省得一会增加我负担。” 孙景昊:“……”虽然心中不服,也只能拎起布袋,见萧敏并无阻拦之意,便一步步退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萧敏见他离去,转脸对宁楚仪道:“好,你提出的条件我都做到了,现在,告诉我,那只美狐狸在哪?你把他藏哪里去了?若是他今日不来,那你便要留下了。” 宁楚仪嘴角诡异地笑:“藏起来?你说得没错。若是直接带他来,他可是一万个不乐意。但是阿姊对我重要无比,来不来就由不得他了。”说罢他平举右手,出示他手中的宝函。 那宝函萧敏是见过的,之前她就知道李淳风得到狐王的内丹,且用这个宝函存了起来。她顾忌若是硬抢会伤到子硕,便置之未理。今日看天魔这意思,难道是将子硕困在了这宝函中?她不由满面狐疑。 华容也甚是吃惊,她不相信自己在宁楚仪心中竟然重要性能比得上顾郎。但见他一脸自信从容,她越发摸不准他的意思。 “现在,将我阿姊送过来,我便将宝函交予你。”宁楚仪冷声道。 萧敏却是掩唇娇笑:“天魔当奴家是个女子,天真可欺吗?你随随便便捏个盒子,便说我那钟情的美狐狸被你关在了里面,我便是再笨也得怀疑一下吧。” “你的怀疑很合理。”宁楚仪一本正经说道,“不如我打开这宝函给你看看。”见萧敏挑了挑眉毛,未置可否,他便伸出手指在宝函棱边上一抹,一阵惨淡的白气从宝函上传来,接着支呀一声,宝函缓缓打开一道缝隙,缝隙中,一阵寒冷彻骨的气息从缝隙中泻出,随着缝隙越大,那寒气就越重,不久,满地蔓草都染上了霜色,天上的月亮似乎都被冻结,月光变得稀薄起来。 萧敏死死盯着那宝函,手里将华容的腕子捏得死紧。华容只觉得腕上犹如被寒铁紧紧箍住,令她痛不欲生,几乎想开口呻吟,但又怕宁楚仪焦心,便强行忍着,一张俏脸血色全无。 终于,宝函整个打开来,他们所在方圆五里以内尽被寒气笼罩,仿若身处寒冰地狱,连脚下的蔓草都化作了冰棱。萧敏凝神看去,只见宝函中蜷缩着一只皮毛油黑的狐狸,身后的七根尾巴围着身体缠成一团,确是那只美狐王无误。黑狐身上微微能看出浅淡起伏,倒是还活着,只是魂魄被封住,无法化形也无法言语。 看到狐王被困在那方寸之地,萧敏不由大为心疼,立刻开口道:“天魔好狠的心!既然你说话算话,那你我赶快交换吧。我将你阿姊交予你,你也将那宝函给我。” 宁楚仪有些恋恋不舍看了宝函一眼,点了点头:“好,你还我阿姊,我给你宝函,一起放手。” 萧敏迫不及待推着华容上前,华容咬牙道:“二郎,顾郎待你全心全意,你当真要将他拿来换我?” 宁楚仪对着她声音放柔:“子硕在她手中,并无生命危险,今日放手,来日我必会将他迎回。阿姊莫要担心,快点随我过来。” 萧敏但笑不语,天魔好大的口气!她看上的东西,焉有放手的道理! 华容想甩开萧敏的钳制,奈何力不从心,只能被她推着上前,宁楚仪一手伸出挽住她胳膊,一手将宝函递过,他与萧敏两人同时松手,宁楚仪拥着华容退后,萧敏怀抱宝函飘远。 此时,深秋夜晚却如腊月寒冬般酷冷,满地草木皆冻败凋零,几人呼吸进出间都带上了白气。萧敏只觉得手中宝函冷似冰刃,寒气自手心透体,冷得让她打哆嗦,心里不由有些怀疑:“这宝函究竟是由何物制成?” 宁楚仪只是冷笑:“既然子硕已到你手中,你只需唤他姓名便能将他唤醒。” 萧敏却是笑道:“不忙。”她摊开一只掌心,露出一块角质物事,宁楚仪见了那物,脸色骤变。 “玉傀儡,美狐王吞下这个,就永远是我的了。”萧敏笑眯眯将玉傀儡放入宝函中,红唇微启唤道:“子硕,影狐子硕,醒来!” 宁楚仪死死盯着她,寒声道:“若是招魂,这样可是诚意不够。” 萧敏不理会他,又唤了一声:“子硕,快点醒来!” 宁楚仪脸色木然,一直死死盯着她手中宝函,像是不亲眼看到子硕对萧敏俯首称臣便不死心一般。片刻之后,大地开始震颤,天上乌云聚集,银月被墨色吞噬,天地骤然失了颜色。 几人身边越发寒冷,萧敏皱起眉头,终于也发现不对。宝函中的黑狐仍是昏昏而睡,却有一道清朗幽冷的声音自远处回应:“何人呼唤吾?” 宁楚仪嘴角勾起冷笑,见天地间忽然出现一扇宏伟无比的门,门吱呀洞开,从中伸出一杆白骨长矛。 萧敏脸色骤变:“你,你唤出了阴世大门?什么时候……”她如刚刚察觉,猛然合起手中宝函便要溜走,却如被无形之物阻拦,无法脱离。 吱嘎,阴世大门豁然洞开,一黑袍将军立于门边,手持骨矛,面具覆面,一头黑发在无边墨色中洒脱挥舞。正是地府广昊将军子硕。他面具下的眸子森冷闪烁,如闪电般定在了萧敏的身上。 萧敏脸色瞬间煞白,贝齿咬着嘴唇,看起来已经吓呆了。 “逃脱死亡之人?”子硕喃喃道,“怎可能?你身上怎会没有死亡烙印?”子硕长矛直指萧敏。萧敏尖叫一声,转身便跑,却被宁楚仪一把狠狠抱住,带着她朝子硕长矛上撞去。 “别走啊,咱们一起去地府走一趟,如何?”宁楚仪双臂困住她,带着她狠狠撞在子硕矛尖上,两人身体俱被穿透,华容被此景震慑,死死捂住了嘴巴。 萧敏俏脸整个扭曲起来,她惨叫一声,狠狠推开天魔,也不再管地上宝函,身形化为一道黑影溜走。 宁楚仪接住宝函,奔向华容,食指伸出,凭空割开一条空间裂缝,之后便带着华容与宝函闪身跃了进去。 子硕低喝一声:“想走?没那么容易!”他略微纠结一下,认准萧敏逃去的方向纵身追去。阴世大门在他身后合上,寒气尽去。天上乌云慢慢消散,明月再次探出了头。 长春宫内,华容与宁楚仪从裂缝中摔到地上。华容将宁楚仪扶起来,见他一手死死抱着宝函,右肩上被骨矛扎透一个洞,汩汩鲜血从伤口涌出。 宁楚仪见她满脸担忧,强笑道:“放心,伤口虽然有些可怖,却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他小心翼翼递过宝函道:“先别管我,子硕被李淳风用玄冰诀封在其中,若是时间太久会伤他魂魄。我与李淳风早已说好,你现在带着这宝函去找他,让他将子硕放出来!还有,告诉他萧敏在子硕身上下了玉傀儡,也让他一并解开。快去,片刻也不能耽搁。” 华容怒道:“一时半刻他伤不到哪里去,你这伤口若是不处理,你可就要死了!” 宁楚仪见她满面怒容,楞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好,听你的。” 华容替他将伤口包扎好,将他放到榻上休息。宁楚仪虽然痛得快失去神智,双眼仍是死死盯着宝函,眼中担忧一览无遗。 华容虽对他担忧万分,然如今他身边只有她能差遣,这样耽搁下去不知子硕会如何,也只能先带着宝函去找李淳风。 待到了天风阁,却见其中走出一人,两人视线相对,顿时都愣住了。 ☆、计谋 华容抬头,与正要步下台阶的沈白凤视线相对,一时无语。片刻之后,华容缓步而上,与沈白凤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眼神甚至不带片刻逗留。 沈白凤僵在原地,听到背后华容问声软语道:“妾身华容,替天魔传话,求见太史令,劳烦引见。” 他咬了咬牙,手中捏紧扇骨,步伐沉重缓缓离去。 华容听得他脚步声离去,面无表情。片刻之后,便有天风阁弟子将他一路引见到李淳风面前。 李淳风在一间内室见了他,与他同在一个房间的,还有榻上的一个年轻男人。华容进去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在沉睡,平淡的容颜上泛着一股死气。 这是什么情况?华容抱着盒子上前见了礼,对眼前的情形默然猜测。李淳风见了她皱眉问道:“事情可顺利?天魔现在如何?” “一切进展顺利,家兄受了点轻伤,不甚碍事。只是顾郎还被困在这宝函中,家兄交代只有李太史能放他出来,是以不敢耽搁,立刻就来了。” 李淳风轻抚微须道:“甚好!看来天魔算计得一点也没错。” 华容在他对面坐下,秀眉微蹙问道:“今日之事妾身可是一肚子疑问,李太史可否愿意向我解释一番?” 李淳风接过宝函,叹了口气道:“天魔心狠手辣,精于算计。你今晚应该一直在场,等我告知你躺着的这个是何人,你就明白了。” 华容欠身道:“请太史指教。” 李淳风指着榻上躺着的青年道:“这是我徒儿华天,乃是西京华家后人。” 华容惊奇道:“原来是华家人?”对于华家,身为通源阁附子之一的华容自然是知晓得。传闻华家祖上有天人血脉,家族传承几百年,族中人精通各路阴阳法术,乃是修真家族中的翘楚。虽声名显赫,然华家向来低调,家风严谨,门规极严,族中人从不在外惹是生非,也很少有华家弟子在外行走,是以在整个九州地位极受敬重,华容也是第一次见到华家传人。 “那这位华郎如今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他不成?” 李淳风苦笑:“是谁伤了他”他一声长叹,“华家有一手不传之秘,族中有少数几人能开启阴世大门,向阴兵借道,天儿有个族叔甚至与阴间的一位将军有些交情。” 这些话传入耳中,华容不由咦了一声。各个线索串起来,她脸色忽然尴尬起来。 “是家兄……?” 李淳风苦笑:“是。两天前他忽然杀上门来,说要我一起合力对付通源阁。老朽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替圣人做事,这最烦恼的就是如何将通源阁一众孽障刨根挖尽。听闻天魔有妙法能一箭双雕,既能救出被同源阁主扣住的小娘子也就是你,又能将那些孽障一网打尽,老朽便答应了下来。谁知,他竟提出将华天的魂魄强行封在那宝函上,只要打开那宝函,便自动召唤出阴世大门,哎!这招真是损到不能再损!然而天儿宅心仁厚,明知这个法子于他伤害甚重,却仍是答应了下来。这两日老朽一直后悔不已,早知要付出如此代价,便是死老朽也不会答应下来。” 华容面无表情,她自然不会主动承认她也是他口中的孽障之一,只是明白了缘由她不由有些暗暗心惊,二郎的心思如今真是诡异可怖,区区一句话便取了通源阁上下数百条性命,杀伤力简直可怕!也当是他算准了萧敏根本不把他人性命当回事,这计策才能进行的这般顺利。 说起来,萧敏是个草菅人命的贱人,二郎如今心思的歹毒程度……第一是因为他入了魔道,心思早已不同往日的纯良,二来上洛的那次灾难对他来说影响也实在太重,这烙印怕是已经深深映在灵魂中,无法拔除了。 算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判他人?二郎也是无奈之举,若不这样,他和顾郎如今定然也成了萧敏的阶下囚,也许顾郎能留得命在,但是二郎的性命,萧敏就未必放在心上了。二郎这也算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她看了看华天平静的面容温声道:“天魔倒是说到做到,通源阁如今确实已经被他一网打尽了。” 李淳风又是叹气,华容又问道:“阴世大门之事我懂了,但是为何那地府的广昊将军会出现在那里?难道是令徒请来的帮手?” “地府不涉人间之事,他们只管死人的事情,可不管活人的。”李淳风将盒子放到脚边,伸手捏起华天一只腕子,手指在上一划,一道血痕出现,艳红血液便滴答滴答落在宝函的花纹上,只见血滴子落上去,立刻便被宝函喝干,毫无痕迹,这样一直滴答良久,血迹方在盒面上形成微小的坑。 “妾身明白了,那广昊将军恐怕只是巡逻路过吧。”华容有些失望道,她还以为那地府的将军是二郎请来的帮手,原来竟然不是。 李淳风面色怪异摇头道:“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广昊将军一直贴身护卫冥主火照,甚少独自行动。” 华容吃了一惊:“妾身并未见到冥主现身。” “冥主的面目哪是我等轻易能见到的。你只是不知,那广昊将军名讳也叫子硕。” “这么巧!”华容掩住了嘴,见那宝函饮饱了华天的血,其中寒气终于淡了下去。 “不错,其中巧合之处,老朽也是不解,恐怕也没人能解释吧。天魔不知从何得知,便设下计来,让老朽将狐王意识冰封,除了老朽,谁也无法唤出他。是以那通源阁主在阴世大门外唤子硕,唤来的只能是广昊将军了。” 华容终于了然,心中惊讶宁楚仪竟然敢拿顾郎的性命去涉险,当时若是萧敏打定主意带着封印顾郎的宝函与广昊将军拼个鱼死网破,恐怕他如今又要与顾郎阴阳永隔了,敢活着闯地府的人,她可还从来没听过呢。 此刻宝函上所有寒气散去,李淳风打开宝盒,露出蜷缩在其中的黑狐。华容一阵担心,挺直了身体看过去,见它看起来毫发无伤,便放心坐了回去。 “李太史,顾郎之前似乎被萧敏下了傀儡玉……” 正要动手唤醒子硕的李淳风闻言一惊:“傀儡玉?”他眉头堆起,右手抚弄长须道,“这下麻烦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傀儡玉不是易于之物。” “你是说,只有萧敏……?” “不错。不过,有广昊将军出手,那萧敏恐怕凶多吉少,应该不用担心吧。” “李太史不是说地府不管阳世之事吗萧敏虽然擅闯地府,然而她是个大活人,广昊将军除了惊走她,又能对她如何?总不至于取了她性命吧。” 李淳风摇头:“天魔说,那萧家自诩是神族之后,其实是用了禁术逃脱了轮回。这次被地府发现,冥主火照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哎,天下之大,术法之博,老朽也是无法尽窥其实。只能期望天魔能依照约定,从此不要找我天风阁麻烦了。” 华容干笑一声,温言道:“李太史言重了,二郎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李淳风摇了摇头,道:“老朽可以先将狐王唤醒,只是他身上的傀儡玉我是无法除去的,这个只有萧敏本人能解,或者天魔能知道有哪方高人能将它除去。只要萧敏不回来作祟,这傀儡玉便不会有什么影响,若是萧敏又回来了……” 华容知他意思,点了点头。见李淳风安心施法,便安静坐在一边等候,心思不知不觉转到沈白凤身上。 他今日为何要来?他如今是帮着李泰的,天风阁对朝中局势多少有些影响,难道他今日是来替李泰探路的? 看那神色,像是得知了什么很难过的消息。难道是李淳风告诉了他什么?能是什么消息?什么样的消息,还能打击到他?打击到那样的一个人? 算了,不是早就说好与他绝无可能,既然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为何又要替那人操心?想到此,她很快将心思转了回来。 过了许久,子硕终于自沉眠中苏醒,华容告知他宁楚仪身上带了伤,如今独自在长春宫中修养,他便立刻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对李淳风道谢,立马就没了踪影。 李淳风恨不得快点送走这些煞星,和天魔一起的,没有一个让他看着舒心的,都走了才好。于是也冷淡跟华容说了几句便转过头盯着脸色惨白的华天,不再说话,摆明了是要送客。 华容往日也是个厚脸皮的,但是今日也没了逗弄人的心思,便也柔婉谢了太史令大人,起身走了出去。 布下天风阁的楼梯,她再次与沈白凤的视线对上,只是这次两人换了位置。 沈白凤看着她,一向浪荡的脸上露出有些哀伤的笑容,华容见了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心中竟然有些刺刺的感觉。她皱起眉头,迎着他的目光毫无闪躲,像之前一样视而不见般走过去。 沈白凤却是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勒得紧紧:“一时半刻不去陪你那弟弟也是无所谓吧,便是一炷香的功夫也不愿赏给我吗?” 华容叹了口气:“既是无缘,又何必纠缠?” “就一会儿。”沈白凤苦笑,“我就是有些话,想找人说一说……” 华容看着他,心绪波澜不起,冷淡答道:“好,有什么重要事情,我便听听看吧。” ☆、诱惑 沈白凤紧紧握着华容的手,带她跃上房檐。此刻,东方朝霞如金练,在湛蓝天幕上妖娆铺展。两人在房檐上并肩而坐,凉风拂面,一时无语,良久,华容叹气:“难不成你是要带我来看日出?” 沈白凤握住她的手,眼神悠远,嘴唇翕动几次才发出声音:“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不知。”华容回答地干脆。 沈白凤苦笑:“我一直以为当年的事情中,我父手上干净,今日,我听到点事情,才知道原来当年,他也不无辜。” 说的是建成太子?他心中还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敦厚君子,当年的事情全因李世民狼子野心,恐怕是今日又发现了什么真相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前任太史令傅奕密奏高祖,言明太白金星昼间出现,预示着秦王即将成为天下之主……高祖大怒,即刻宣秦王进宫觐见。”沈白凤面容苦涩,“傅奕是我父之人。”换句话说,前太史令其实是受了建成太子背后指使诬告了秦王。 华容心中了然,眼睛转向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势当前,谁能漠然置身事外。建成太子当时也是被逼得很了不得已而为之,他往日为人处事确确实实当得起墩墩君子这称谓的。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消极低沉了?” 沈白凤一愣,定定看着她,半晌梦呓般说道:“你说得没错。权势当前,何人能不受诱惑。是我先前将我父当成了神祗,如今知道真相方乱了分寸。”他伸手紧紧捏住华容手掌,脸上痛苦表情毫不掩饰。 华容面无表情,只是手上用力回握住了他。晨风徐徐吹拂,舞乱她脸上发丝,心绪不知不觉也有些乱了。 “华容,对他视而不见,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我不可能再退了……”沈白凤的呢喃很低,虽未指名是何人,华容却是懂了,她低叹一声,手指紧了点。这样,又何尝不是她的极限? 子硕返回长春宫中,只见内室一片昏暗,宁楚仪在榻上背对着他而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室内,子硕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楚仪?”他小心翼翼开口,一时竟然有些胆怯,不敢近前。 榻上的人动了动,宁楚仪转过了脸,露出灰败的脸色,那双眸子却是嗜血的猩红。 “走!别靠过来。”他撑起身体,吃力吐出这句话,“我有些失血过多,要安心修养一段时间,你放我一个人……” 子硕走了过去,食指抬起他的下巴:“既然如此,你更应该采补一番,这样才能恢复地快。” 宁楚仪挥开他的手轻叱:“广昊将军的骨矛上阴气甚重,牵动了我体内的魔气,”他带上恳求的表情,“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想伤了你。” 子硕眯起眼睛:“楚仪,肉体的伤害我从来不放在眼里,我最怕的,是再次被你抛下……”他凑近身体,抓起宁楚仪的手指放在口中舔舐,眼神幽魅,“既然魔气被牵动,你更要我送阳气帮你压制,为何要赶我走?” “你不明白!”宁楚仪挣脱,伸手将他推远,别过脸,费力喘息,“那点阳气不够……”他现在饥渴的很,只靠采补的那点阳气,根本不足以压制心中的残暴欲念,他现在想做的是狠狠压倒子硕,夺取他的气息,啮咬他的骨血,甚至……吞掉他的内丹…… “一次不够,那就多来几次。”子硕邪魅一笑,身体凑得更近。 “你走!”宁楚仪用尽全力推拒,却被子硕压倒在身下。狐王主动奉上薄唇,充沛的气息渡了过来。 宁楚仪大惊,伸手推开他的胸膛,忽然,扑鼻的浓郁异香传来,他顿时定力全无,贪婪深嗅,手上气力渐渐消失。 “子硕,停下来……”他偏过头,无力哀求,“别让我再伤害你……”若是再伤他一次,他宁愿现在就去死…… 子硕猛然掰过他的脸,眼神与他相对,语气坚定有力:“不想伤我,那就控制好自己,莫要输给了欲望!”说罢又将唇瓣紧紧贴上来。 天魔脑中一闷,再也无法自制,紧紧抱住他的脑勺吸吮,子硕眸光闪烁,没有制止,甚至主动输送更多精气,引诱他吞噬更多。 良久,子硕猛然推开他:“够了,楚仪,停下来。” 宁楚仪猩红目光中带着迷惘,艳红的嘴唇颤抖着,看起来在极力自制。 子硕用指腹划着他的下唇,满意道:“就是这样,楚仪。你看,你不是没伤到我吗?为了奖励你,我会给你更多……” 他横臂将宁楚仪整个抱起,让他跪在自己怀中,而他稳稳坐于地上,握紧他窄瘦的腰身,让两人身体密切贴合。 “现在,你可以继续索取,但是我说停,你就要停下。”子硕语气温柔哄诱,宁楚仪喉中发出略觉难堪的轻吟,却还是眼神迷茫地嗯了一声。 子硕薄唇勾起,伸手抚弄自己的唇瓣,宁楚仪得了许可,立刻迫不及待俯下脸,狠狠贴了上来。 子硕带着他倒在榻上,十指与他纠缠。宁楚仪扑在他身上,贪婪地吞噬他的精气,双唇与他片刻不离。 又过了许久,子硕再次推开他。然而天魔如同食髓知味,狠狠将他按压在榻上,不容他挣脱。 子硕不慌不忙咬上他的唇,天魔吃痛,目光瞬间清明,随即受到惊吓般急速退开。 子硕舔去唇上血迹,悠然笑道:“看,你这次也没有伤到我,反而是我……”他凑近天魔身前,捧着他的脸,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脸颊上。 宁楚仪低吟一声,别过了脸。他很清楚,子硕给他的这些仍然只是杯水车薪,他想要更多,想要他的全部! “楚仪可知道与狐交媾,能吸取更多的精气?只靠嘴对嘴的输送,可远远解不了渴……”子硕捧起他的脸,舔去他唇上的血迹,与他亲密交换津液,还恶意发出响亮的水渍声。 宁楚仪浑身颤抖,理智逼迫他要推开子硕,欲望却推着他主动迎合,心中的兽念越来越强。 “来,楚仪,在我身上获取更多,你可以拿到你满意为止……”子硕褪去身上衣物,抓住宁楚仪的手抚弄自己的胸膛,看到怀中的人眸色更野,他露出满意笑容。 “相信你自己,楚仪。你能控制好,不会伤到我的。”子硕在他耳边这样低语,缓缓地诱惑,带他一步一步踏入甜蜜的陷阱。 滚烫的身体挤入怀中,宁楚仪的理智被彻底烧成灰,他再也不却去想也不去管,将子硕狠狠压倒在榻上,啃咬他的全身,直至出血,他贪婪地舔舐,中途又被子硕打断数回。似乎记起了初衷,他放缓力气,粗暴挤进子硕体内,两人身体密切胶合,充沛的精气顺着亲密接触的部位源源不绝传来,宁楚仪舒服地叹息,加快索取的节奏。 子硕带笑放纵这匹野兽在身上为所欲为,甚至怕他索取的不够,主动奉上更多。待所有癫狂平息,已是日落西山。宁楚仪跪坐在塌边,看着满身狼藉的子硕,愧疚与怒意交织。 “不是说了让你离开了吗?”他用干布沾水擦拭子硕的身体,真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对他浑身触目惊心的咬痕抓痕内疚无比,恨不得现在拿刀砍了伤害他的自己才好。 子硕在榻上懒洋洋抬起腿,毫不羞耻地让他清理后庭污秽,口中犹不知死活道:“我知道楚仪是在心疼我,只是这其中痛快舒畅让我惬意的很。若不是怕你腰力不继,担心你肩上伤口崩裂,我还要拉着你再行一番云雨。” 宁楚仪满脸通红,手指恨恨按压他的穴口,子硕立刻脸色一变,倒抽一口气,腿肚子都差点抽筋。随即他却朗笑出声:“我就喜欢楚仪这么直接,要不咱们再来一次?”说罢他一手抚弄自己乳尖,修长双腿缠上宁楚仪的脖子,脚跟在他后颈暧昧摩挲。 宁楚仪又羞又气,强行将他腿放回去,替他拉上薄被,自己披了衣服走了出去。 子硕百无聊赖卧在榻上,听到院中传来冲水之声,知道宁楚仪在清洗自己的身体。他惬意一笑,悬了多时的心这才放下来。 真好,他又恢复了,还以为这次又会被强行推开,又会被他丢下…… 一个人,孤零零,在夜半弹着琵琶,品着相思…… 那滋味,可太痛苦了!比起来,身体上的这点痛算的了什么? 一直到傍晚,华容才回来,见宁楚仪好好端坐着正在煮茶,子硕却在榻上昏睡不醒,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 宁楚仪见了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与她一起走到院中。 “你的伤,怎么样了?”华容与他一起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压低声音问道。 “好多了。”想起白日与子硕的癫狂,宁楚仪脸色浮上尴尬,幸好华容是这个时候回来的,若是早一步…… 华容默然看着他脸上的尴尬之色,心中了然,装作不知情道:“没事就好。也不知那萧敏下场如何,可真希望那广昊将军就此把她给收了。” 宁楚仪却是轻叹:“恐怕没那么简单。” 华容抬起头:“为何这么说?” ☆、狠心 宁楚仪掌中摩挲着杯壁缓缓道:“你可听说过七先生的名讳?” 华容咦了一声,道:“江湖上,谁人不知七先生!有句话叫‘宁走阎王道,莫惹七先生。’说的就是他了。” 宁楚仪不禁微笑:“如此说来,我越发想去见见这位七先生。” “你好好的去见他做什么?他这人,邪气的很。”华容顿时紧张起来,“你现在好歹也算半魔半人,听闻七先生一双眼睛能断生死,但凡与邪魔外道沾边的,在他手下都讨不了好处,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宁楚仪苦笑:“半人半魔?”他手指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何必修饰得这般好听!”他现在不人不鬼不仙不魔,空有一身本领却只有肉体凡胎,本已命不久矣,如今要活下去或许只能靠与子硕交媾采补……这人间,能容他之处还有几所?他与子硕,又还能得几日安逸? 他垂下眼睫,吞下口中苦楚,这种日子,便是活着…… 然而子硕怀抱琵琶在夜半孤独而坐的身影蓦然冲进脑海,他不由一阵恍惚,终究是不舍再次丢下他的狐王。 华容又岂会不知他的苦楚,她伸出仅剩的左手,迟疑了片刻,还是覆上宁楚仪的手背,柔声道:“顾郎等了你那么多年,便是能得片刻欢愉,他也是心里乐意的。二郎既然活了下来,就别庸人自扰,珍惜眼前人才是要紧的。” 宁楚仪空洞笑了笑,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他不着痕迹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右臂,眼神染上愧疚。 华容倒是释然一笑:“区区一只右手而已,我一不嫁人,二不靠相貌吃饭,这身武艺还在,又有何可惜!你不用放在心上。对了,二郎还未说为何提到七先生。”她提醒宁楚仪回到正题。 宁楚仪回过神笑道:“自之前在上洛的那件事后,孙景昊就与七先生取得联系,两人经常书信往来,七先生曾提过萧敏所在的家族。他虽然也不知这个萧家的底细,然而听他兄长玉罗刹提过,萧敏自称乃是神族后裔,然而她身上的气息却殊为奇怪,全无神族之圣气。玉罗刹曾听闻这世间有异人通过异法能躲避死亡,他怀疑这个萧家也是如此,这种人最是怕见到冥府之人,是以我才想起借广昊将军的手来对付她,没想到竟然如此有效。” “躲避生死……”华容苦笑,萧敏之强,她是亲眼见过的,照她所见,恐怕整个萧氏家族中强如她者遍地都是,若是萧敏后继有人,卷土重来指日可待。到时候,那当真是天大地大,根本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想到此,她不由叹了口气。 宁楚仪倒是释然笑道:“有何可忧?彼处亦不过此处,我早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只是兄长的仇……”想到还逍遥在外的李泰,他不由默然,早知沈白凤会插手,他早就强行动手杀了李泰,哪怕拼个鱼死网破……如今沈白凤却站到了李泰那边,他这杀兄之仇,又该如何报? 这几日魏王府上下喜气洋洋,全因主子李泰一改前些日子病恹恹的模样,整日神清气爽,见人三分笑,原本就讨喜的圆润脸颊看起来更是显胖一圈。 这日宫里下了旨意,圣人要在宫里举办家宴,李泰与王妃一并收拾妥当,高高兴兴进了宫,回来时却满脸铁青色,那模样跟见了鬼差不多。 沈白凤近些日子精神不济,天色一晚就在自己院中睡了下去,正做着光怪陆离的噩梦,蓦然房门被拍得山响,应儿出去应了门,虽一番推拒,仍是让李泰闯了进来。 沈白凤虽然得宠,自然也不能真的拿起架子将这王府的主人给赶出去,于是简单束了头发,前去拜见。 李泰见了沈白凤一脸惊悚,挥退了众人开口道:“他也在那里!他也在宫里!” 沈白凤一愣,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皱眉问道:“在宫里?他是如何去的?” “他现在是李承乾的千牛卫,看那模样,李承乾很是信任他。该死的李承乾,竟然将那孽障收为己用,这不是摆明了要与我作对!” 沈白凤见他那副惊慌模样心中冷笑,嘴上却是劝慰道:“便是他去了太子身边,也无甚要紧。太子总之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就对殿下动手。” “还有他李承乾不敢的事吗?前几日他派人假扮我府中记账传了密旨给圣人,尽说本王坏话,幸好圣人明鉴,并未相信。这些时日,算上上次那孽障强行闯府,李承乾明里暗里已经多次要下手暗算本王,都亏得下面的人做事机灵护住了本王,方未让他得逞。如今他得了那孽障的相助……转眼圣人已年老力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这些时日圣人越发沉迷炼丹修道,全因往年伤痛不时发作,痛苦的很。我看,就算圣人有天助,恐怕也是撑不了多少年。若真的让李承乾顺利登位,以后大唐岂还会有我李泰的容身之处?” 沈白凤淡淡道:“殿下的担心不无道理。” 李泰咬牙道:“圣人对太子实在是偏心的很。李承乾宠幸乐童,伤风败俗,行为荒诞,愚弄朝臣,他犯的错可谓数不清了,然而都这样了,他还稳稳占着东宫的位置。他李承乾何德何能?这大唐以后岂能有这样的主子?除了派人前去刺杀,本王实在是想不出将他拉下来的法子了。” “刺杀行不通。有天魔护在他身侧,无人能伤他一根毫毛。”沈白凤冷冷道,“如今天魔是看在往日与我的一番情分上方未再主动来犯,若我们的人主动挑衅激怒了他,谁知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李泰脸色消沉:“你说你选了本王做天下之主,如今看来,咱们对李承乾便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沈白凤打断他:“殿下是还对在下的身份有所怀疑吗?”他凝目看向李泰,目光如炬,威严无边,李泰在他的注视下竟生生打了个寒噤。 他躲开沈白凤的注视,咬牙道:“那本王究竟该如何才能让圣人不再维护李承乾那厮?他李承乾已经荒诞到离谱的程度,圣人处处容忍他,刺杀之路又行不通,本王不能眼巴巴坐着盼着李承乾早死吧?” 沈白凤倦然道:“殿下是麒麟选定之人,若是殿下信我,给我半年时间,保准让殿下亲眼见李承乾身败名裂,命丧黄泉。” 李泰打了个哆嗦,犹疑道:“只要他做不成太子就行,至于命丧黄泉……” 沈白凤心中嗤笑,口口声声让他派人刺杀李承乾的也是他,却在这时又摆出好弟弟的模样,这李家的人,都将这“虚伪”二字发扬到了极限了。 打发走了李泰,沈白凤却是睡不着了。自从上洛的那场大火以来,他精神便极易倦怠,总是睡不醒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身上定然是出了问题。 虽然模模糊糊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心中却又总像是蒙了什么,不甚清明。他大概是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根本就不完整吧。 整日浑浑噩噩…… 他站起身,自木架子上摸出一个匣子,匣子纹饰精美,他细细摩挲着匣子,慢慢安下心来。 华容,华容就是他的劫,永远跨不过。虽一心所求,却始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夜已过半,孟艳娘却是看不下去,推门进来责备道:“夜已深沉,阿郎怎的还不入睡!眼看天都要亮了。”见他又在抱着那木匣沉思,便叹口气道:“若真是思念,阿郎索性抱着那匣子入睡,便如容娘子陪在身边一样,作何这样彻夜不眠,糟蹋自己的身子。” 沈白凤苦笑,将那木匣放了回去。在孟艳娘的搀扶下回了房间。躺下之后,又是一夜噩梦。冲天的火光,他抱着二哥的尸身,在大火中等死…… 蓦然有人摇醒了他,看到那张清秀的脸,他脱口而出:“华容,华容,你来了!你来救我了!” 孟艳娘一呆,咬住了嘴唇,不让委屈表现在脸上强行笑道:“阿郎,辰州那边来人看你了,你猜猜是谁来了?” 沈白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认错了人,他起身抹了抹脸,摸了折扇捏在手中,这才安下心来,问道:“是谁来了?” “阿郎猜猜!”孟艳娘替他更衣。 沈白凤换下汗湿的衣服,波澜不惊道:“看你这表情,应该是大哥来了吧。” “阿郎猜的不错,是大郎亲自来看你了。” 沈白凤脸上总算露出欣喜表情,扬起声音唤来应儿,交代他去让晋骁来见他。 李泰不知,神通广大的晋骁,原本就是他沈白凤安排过来的人,却还以为是借着麒麟之威方收服的。如今,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有事情要安排晋骁去做。不过,先去见千里迢迢来看他的沈白飞才是最重要的。 ☆、求欢 夕阳逐渐西沉,东宫里的宫灯逐渐挑起,看来太子李承乾今夜又要歌舞升平到半夜了。今日汉王李元昌留宿宫中,他贪酒好色,放浪形骸,常与李承乾一道在殿中围着一众舞乐伎人玩乐追逐,其场面之荒淫几乎不堪入目。 且李承乾对外称病,在宫里却是欢歌宴饮,通宵达旦,鼓角之声,日闻于外。宁楚仪心中对此自然是不齿至极,于他当值时,他对这些淫乱场面不是装死便是尽量回避。 幸好终于挨到了交班时间,宁楚仪终于可以回到休憩的耳房中。刚推开门,就看到长身玉立于房中的子硕。 金红夕照透过窗棱照在他身上,如在神像上镶了金边,华美不可想象。 宁楚仪狠狠愣了一下,见狐王转过身,脸上带着幽怨之色看着他,瞬间有些心慌意乱。 “这几天你明知我身子不适,不留下照顾我也就算了,还抛下我来当这劳什子千牛卫的差事,楚仪,你好狠的心!”子硕眸中带笑,哀怨语气似真似假。 宁楚仪抓狂回道:“我狠心?我当真是狠心?”是谁身子还没好就急轰轰地缠着他要自动给他采补,任他怎么拒绝都不听,甚至最后大有他不采补他便强行奉上精气的意思,迫不得已他只好借口孙景昊回辰州,太子身边无人当值从中脱身。 子硕不满道:“就是你狠心!李家的可没好人,那太子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之前来他身边只为借他之势压制李泰,如今沈白凤出手,你又不愿意与他撕破脸,索性避而不见不是更好吗?还稀罕这个千牛卫做什么?甚至眼睁睁抛下我去服侍个酒囊饭袋,岂止是狠心?简直是冷酷无情!” 宁楚仪扶额:“我若在,沈白凤多少有些顾忌,不会直接找人剁了太子,扶李泰上位。若是李泰得了东宫,岂不是让他心想事成?便是我取不了他性命,这辈子他也休想染指江山。” 狐王靠近,用额头抵着他,埋怨道:“好!就算你要当这个千牛卫也成,又做什么这几天一步也不靠近长春宫?难道你要对我始乱终弃,睡过了就当不认识?” 宁楚仪额头青筋突突跳,满脸羞红:“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看看你的情况,见了我便将我朝榻上带,这般昼夜不分地……你不怕自己会精尽人亡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楚仪若真是饥渴,便将我整个吸干,我也是心甘情愿。不管怎的,总比我天天与你住在一墙之隔却不得见好。”狐王乌黑的长发垂在他脖子上,宁楚仪心神又荡漾起来。 “风流!哼,你等我,我现在就去砍牡丹花,你要是真不爱惜自己,你就自裁在牡丹花下吧。”这荒淫的狐狸越说越不像话,宁楚仪双颊酡红,语气恨恨,眼神里带上潋滟水光。 “这深秋天,你却要哪里去找牡丹花来?”子硕含笑拉住他,双臂展开,将他拥入怀中,“别气啦,我就是思念你,想来看看你罢了。要是你见来我还生气,我可要内疚得很。” 看着子硕笑盈盈的脸,宁楚仪也是无奈,他虽然也很享受与子硕翻云覆雨,然而,随时随地都要做那种事,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 他伸手环住子硕宽阔背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异香闷闷道:“你这可是都好了?” “不好!不好!”子硕连忙回道,见了宁楚仪担忧内疚的神色脸带哀怨道:“枕边无人,寂寞难耐,怎么会好!” 宁楚仪:“……” “楚仪多日不翻我牌子,叫我好生伤心,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送上门来。便是嫌弃我的身子,不想睡我,也多少也亲一口安慰一下,否则难免让我胡思乱想,以为你已经移情别恋,而我真的被打入冷宫。”子硕双臂穿过宁楚仪腋下,将他狠狠拥在怀里,脸颊亲密与他相贴,这些话几乎就是贴在宁楚仪嘴角说的,其中哀怨真真假假,柔情蜜意却是真真确确,直弄得宁楚仪心神荡漾,心里如同猫抓一样。 这风骚的狐狸,真的来人间之后野性大发,前世在他面前从来乖巧温顺,如今却是没有不□□的时候,还偏偏在外人面前都是一表正经,英武伟岸。华容定然是想不到子硕在他面前是这个样子了! 宁楚仪压下心中骚动,极力淡然道:“我上辈子,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人,便是下辈子也是除了你不会再选旁人,你大可放心。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我这几日天天在这里打坐,试图重拾前世修行,发现灵台清明,精魄自稳,不需采补也能保自己神清气爽。你若真是心里有我,便也与我一道修行……”他顿一下,“尽管很困难,我想多些时日与你相伴,不想你再孤零零一人等着我再次转世……” 子硕的表情他看不清,只是圈住他的动作更紧了些。良久,他闷闷道:“我就知道楚仪心中只有我一人。”说罢,他不顾宁楚仪反对,捧起他的脸,直接印上个缠绵悱恻的吻。绵绵情意如丝如缕传来,宁楚仪先是无奈,之后便自动回应,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又被拖到了榻上,衣衫半褪。 子硕将他压在身下,一脸情动之色。 “楚仪,看来我修行太浅,对着你总是定力不够,你说这怎生是好?” 宁楚仪一口血憋在胸中,气闷道:“压都压了,还能怎生是好?想做什么就做吧。” 得了指示,子硕顿时不再有顾虑,上下其手,两人转眼便开始翻云覆雨,一夜春宵到天明。 天将亮时,宁楚仪才得功夫合眼,心中愤恨:这荒淫的狐狸!! 然禁欲许久的身体得了滋补,酥酥懒懒,舒适无比,转眼他便沉入梦乡。 从此,宁楚仪便是有事千牛卫,无事长春宫,闲事打坐,忙时…… 咳,不提也罢。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9节 秋去冬来,转眼便到了岁除之日。前几日孙景昊自辰州来书,说要陪师傅过了元正再回来,特意命辰州帮中几名精锐来到长安听宁楚仪差遣。 索性最近闲来无事,宁楚仪让他们在永兴坊置办一处宅子住下,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李世民命中书、门下两省官员与学士、宗室诸王以及驸马们入阁守岁,在宫中举行宴会,奏乐助兴,还点了篝火,李世民兴趣来时也去场上跳了几圈舞,众人皆喜笑颜开。 宁楚仪站在李承乾身后,眼底泛着猩红盯着李泰,直盯的他笑得僵如石像,冷汗簌簌而下。 沈白凤因为近日备受异宠,也被李泰带进了宫,正在角落里喝着闷酒。宁楚仪与他视线对了几瞬便转了开去,当做彼此不相识一般。 场中舞者蝶舞翩跹,沈白凤自斟了酒,眼神却一直盯着李世民座边的白净少年,那少年年方十四五岁,面容稚嫩,眼神聪慧,满脸和善笑意,看起来甚是可喜可亲,沈白凤只一眼就猜出了那少年的身份,这便是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第三子,也是皇室的嫡三子晋王李治。 只一眼啊,便已经决定了另外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男人的命运。 场中歌舞正欢,李治转过脸对一旁的公公说了一声,起身离去。沈白凤默默饮尽杯中物,也站起身离开。宁楚仪目送他的背影,紧皱眉头。 李治更衣后正要回到宴会上,冷不防见一白衣男子拦在道上,那人眼眸狭长,好一副龙章凤姿之貌,俊美的容貌在半明半暗的宫灯下晦暗不明,透出暗魅之色。他打量半天,却想不起来这人是哪家才俊。 那人见他,柔声开口:“在下沈白凤,乃是魏王府中人,想出来透个气,却不想迷了路,恰巧遇到了晋王殿下,可否劳烦殿下代为指路?” 李治向来性情和顺,便微笑道:”原来是四哥的人,恰巧我也要一道回去,你便跟在我身后吧。” 沈白凤走近他,忽然伸手,李治躲避不及,被那人冰凉的掌心抵住额头,顿时,一股火燎般痛楚传了过来,他差点惨叫出声。 沈白凤低头凝视他,缓缓道:“天下人都以为被麒麟选定之人会得到不凡本领,却不知,麒麟能给的,只是无与伦比的傲气与自信罢了。”他缓缓贴近李治耳边,柔声问道:“殿下,若我说,你以后必为大唐的主子,你是信,还是不信?” 李治浑身颤抖,这人一定是疯了!然而,那句“大唐的主子”传入耳中,他心中竟然无法抑制地升出一股豪气,那股气息直冲印堂,顶得他脑门里都嗡嗡作响。一时间他心潮澎湃,豪气干云,长久以来被两位优秀兄长压制的怒气与不满皆被驱散,无影无踪。 他颤抖着嘴唇开口:“我之上还有两位兄长,他们又岂会坐视我得这天下?” 沈白凤笑道:“所以,在他们还未倒下之前,你还需隐忍、学习……之后,待时机成熟,便一簇而起。” 李治被这些话惊呆了,整个脑门都嗡嗡不停,血液在其中如江水澎湃,一时之间,他愣在原地,无法言语。 眼见豪气自他眼底升起,沈白凤收了手掌,转身离去。 良久,李治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宫灯闪烁,隐约可见在暗处值守的护卫。 刚刚是何人对他说话了?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算了,兴许只是错觉吧。 回到坐上,他眼神与坐在暗处的一白衣男人相对,出于礼貌,他腼腆笑了笑,之后便别过脸去,神色如常。 沈白凤举起酒樽遥敬他,嘴角带意义莫名之笑。 任谁也不会想到,麒麟心中真正属意的,不是深受器重的当今太子,也不是聪慧傲物的李泰,而是这个传闻懦弱无为仍是青葱少年的晋王李治。 李泰更是不会想到,他沈白凤要亲手送他到最接近皇位的最高处,然后……让他狠狠摔落!粉身碎骨! 想到此,他目光又转向正欢颜饮乐的李世民,被尊为“天可汗”的男人,若是失去最心爱的儿子,会是什么表情?他眼神深深,举起酒樽对无知无觉的大唐天子示意:叔父,侄儿送出的这份大礼,望能笑纳! ☆、讨教 因太子要留下与圣人一起守岁,于是宁楚仪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伴着太子回了东宫,与之后的千牛卫交了班,这才回了长春宫。 进门时只听到里面有女子谈笑声:“这么说来,姐姐也是个不爱热闹的人。说起来,这长春宫的前任主子也是个性子喜静的,看来今日姐姐能在这里也是冥冥注定啊。” 宁楚仪一脸疑惑,这声音分明不是华容的,却又是哪里来的?她叫的“姐姐”难道是华容? 却听子硕回答道:“说得也是,我们姐妹就是因为不喜人多之处的喧嚣才来这里。今日是元旦,恐怕宫里要热闹一段时间了。” 宁楚仪:“……” 他是不是听错了?是了,定然是有不识相的凡人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子硕又对她施了障眼法。宫中女子众多,男人却是少见,若以男儿身示人,便是用了障眼法也会让人生疑,不如索性化身女子。想通了,他心思一转,看来此时他回来的不是时候,正要退后,却听子硕道:“听这动静,恐怕是我那妹妹回来了。楚仪,愣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妹妹?宁楚仪头皮一炸,子硕这是在整什么幺蛾子? 无奈之下,他推门进去,只见子硕膝盖上趴了一只白兔,与一年轻女子正坐在檐下,一边品茗一边闲聊。见了宁楚仪,那女子惊呼一声,转脸对子硕道:“姐姐,你说得果然没错。姐姐的长相已是倾国倾城,你这妹妹更是美得祸国殃民……哦,不,总之……”她脸上竟然显得局促起来。 宁楚仪额头青筋炸起,这狐狸在玩的什么花样?还美的祸国殃民?这狐狸的障眼法恁地缺德! 他默然走进去,仔细打量那女子,只见那女子年约十七八,一张国字脸,五官端正,倒也说不上多美丽,然眉眼中自有一股英气回荡,转眉回眸间,隐约有丝丝妩媚动人气息流转,也可谓是国色天香了。 那女子站起来福了个身道:“才人武媚有礼了。” 宁楚仪瞪着子硕,额头青筋狂跳。 子硕手摸白兔悠然一笑:“我这妹妹向来不爱说话,武才人可不要见怪。” “哪里!想来也叨扰不少时候了,既然令妹已回,那姐姐也不必再害怕担心了,妾身这就告辞。”武媚起身,冲两人笑了笑,俯身抱起白兔迈步离去。 宁楚仪见她背影消失,没好气道:“姐姐?妹妹?” 子硕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谁叫你一夜不归,让我独守空房?那女子正巧循着兔子而来,误打误撞进了门,我有何办法?总不至于一刀砍了扔井里吧?” 宁楚仪默然,抬步走进屋内,正要歇息,便见子硕跟了进来,拥着他倒在榻上:“莫急,我知你劳累一夜,便是有心睡我也是没有力气,我只是抱着你睡,天气这般寒冷,有我为你取暖岂不快意?” 宁楚仪无奈,子硕说得没错,他身上暖暖的体温,的确让他无比眷念。 子硕庞大的尾巴化作被衾盖在两人身上,暖意袭来,宁楚仪很快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天色已然黄昏。子硕不在榻上,院子里有扑鼻香味传来,他又听到了武媚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虽然与姐姐是第一次见,却觉得甚是投缘。正巧宫中都忙着元旦,我索性无事,不如再来姐姐这里叨扰一番,望姐姐莫要嫌弃我聒噪才好。” 子硕笑道:“你好歹是个才人,前殿今日有大朝会,到时候路上车粼粼,马萧萧,冠盖相望,羽旄飞驰,大殿上钟鼓喧天,丝竹震耳,好不热闹!你为何不去那儿看个热闹,却要来我这小院中与我一起挨着静寂?” 武媚叹息道:“我品级太低,要去那里不够格啊。自我入宫以来,被封才人已有五年多,除却初始时圣人对我有些新鲜感,之后便被抛在了脑后。只怕长此以往,我便要老死在这宫中也无人惦记。”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宁楚仪在榻上静静听着,心道:这女子倒是有些手段,来子硕这里分明是有所图,却不言明,非要述明自身困处引得子硕主动相问,只可惜她撞上了万年狐狸精,这一招对他却是没有用的。 果然,子硕但笑不语,像是全然不关心她的境遇。 武媚见他没有回答,半晌叹口气,主动开口道:“我虽还年轻,若想引得圣人关注,还需得有些特别的本事才可。圣人赐我名号‘武媚’,是以妾身一直以媚自夸,今日见了姐姐,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并非蠢人,对这真真假假自是心里有数。这长春宫荒废多年,从未听闻圣人将这里赐给了哪对国色天香的姐妹俩。我想起前些日子,宫里说是有一只九尾天狐逃了出去,容妾身大胆猜测,姐姐便是那九尾狐吧?” 宁楚仪心中不由暗暗赞了一句她胆识过人,要知道若是子硕是嗜杀之人,她现在还哪里有命在? 子硕笑得动人:“是又如何?你难道要去前殿告密不成?” 武媚连忙摇头:“这等蠢事,我怎做得出来?看来姐姐一定是了。姐姐身上有股逼人媚态……” 听到这里,宁楚仪仍不住笑出声。武媚听得他的笑声,脸上爬上羞红。子硕却是招招手,示意他起来坐到他身边去。 宁楚仪起身,披着外袍坐到子硕身侧,颇为随意地对武媚笑了一下。 武媚连忙回礼,脸色尴尬片刻才继续道:“听闻这世上至媚者,非狐族莫属。妾身在这里斗胆向姐姐求教,如何才能让圣人再多看妾身几眼?转眼圣人将老,若是哪天……”想到自己说的话太过胆大,她立刻捂住了嘴巴。 子硕哈哈一笑,眼神撇向宁楚仪,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宁楚仪心知子硕是被困在这里太久,也有些无聊了,这是打算找些事情做做呢,于是未置可否。 子硕将准备好的吃食递给宁楚仪,口中懒懒道:“你是要我教你魅惑之法?” “倒也并非要如此麻烦姐姐。”武媚笑道,“只求姐姐能让臣妾多来几回,让臣妾有机会多看姐姐几眼,若能学到姐姐十分之一精髓,便也心满意足了。” 宁楚仪又看了看她,这女子颇懂分寸,且嘴上极为客气,让人想不生好感都难。,于是伸手摸摸子硕长发,算是答应了。 得了宁楚仪得首肯,子硕玩心大起道:“那倒也不难,我不怕人多,只是我这妹子性子极为喜静,你若真心想来,得哄了我这妹子高兴才行。” 宁楚仪嘴角抽搐:这臭狐狸,怎么又把事情扯到他身上了? “这个是自然,定然不会打扰到令妹的休憩。”武媚目的达成,顿时喜笑颜开地走了。 宁楚仪默默吃完饭,便打算进去打坐,却被子硕叫住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理就理,说不理就不理,楚仪,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这般容忍你?” 宁楚仪:“……”他有这样吗? “你那表情,可是觉得冤枉极了?” 宁楚仪脸上赧然,坐了回来:“这么说来,是我不对。总是将你一人丢在这里,也没问你是否觉得寂寞。子硕责备的是,是我有错。” 子硕:“……”他勾起嘴角弯弯笑道:“这样,我这几日在宫中闲逛,见那些舞者有套舞看起来极为有意思,索性今日楚仪无事,不如坐下来欣赏一番?” 宁楚仪从未见他翩然起舞,听闻此,自然是感兴趣无比,立刻在廊上正襟危坐,等着看他起舞。 子硕俯身咬了宁楚仪嘴唇,与他唇舌亲昵相触后才退开,起身跃到院子中,白袍飘飘,如谪仙下凡。 宁楚仪还道他要跳宫廷女子那些腰肢软韧的舞蹈,却见他在院中步伐飞旋,运掌成风,却是打了一套野性狂放的拳法。 宁楚仪见他白色衣衫随风狂舞,一头黑发更是哀戚迷乱,不禁看得一阵口舌焦躁,无意识便口水直吞。 子硕待打得兴起,手上一滑,外袍便落了下去,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中衣。 宁楚仪微微张开嘴巴,看得越发沉迷。 子硕诡然一笑,一阵拳风过后,又是一层衣衫落地。如此几个反复,他竟然已是赤身裸体在寒风中打着拳法。夕照落在他宽阔俊美的背上,幽幽泛着浅金色,宁楚仪再也忍不住鼻腔热意,一败涂地。 子硕耍完拳,甩着身前宝贝走过来,傲然问道:“楚仪见我如何?可宜用秀色可餐四字?” 宁楚仪恨恨瞪着他,觉得下身已是肿胀得不像话。 “楚仪如今是愿意来睡我,还是愿意进去打坐?” 宁楚仪:“……” 子硕哈哈一笑,俯身将他扛起带到室内榻上,将宁楚仪剥光,自己坐了上去。宁楚仪全数懊恼被他吞下,只好与他纠缠在一起翻云覆雨。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转眼,便已到了阳春四月。正是雪消泥融燕子回,柳绿花红纸鸢飞。如此大好春光,却发生一起极不应景之事,顿时,举朝震动。 ☆、谋反 贞观十七年三月,齐王李佑李祐征发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私自任命自己的左右为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开府库以行赏,并驱赶百姓入城为兵,布置官署,并封亲信为拓西王、拓东王等,起兵谋反。圣人大怒,诏兵部尚书李绩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与刘德威讨伐平叛。 李泰得到消息之时,既惊又喜,惊的是李佑竟然反了!喜的是,李佑真的反了!他立刻招来沈白凤询问,是否知道其中内情。 沈白凤笑道:“要让李佑造反有何难?这次晋骁可在里面出了不少力,殿下若真想知道其中内情,等他回来好好询问一番就知道了。” 李泰立刻悟了,皱眉问道:“不知沈郎为何要这样做?李佑反了,于我有什么好处?” “殿下聪慧,怎的还未想通?”沈白凤笑着拿扇骨敲着手掌,“若是其他人,犯了太子这么多的错,早就被弃了,难道圣人对殿下不够宠爱吗?明眼人都看出来,殿下就是圣人的掌中宝,心上肉,已然宠爱如此,却为何偏偏不给殿下这太子之位?” 李泰叹息:“圣人曾给了我多次希望,却也总不让我心想事成。有时候本王也不禁怀疑,圣人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所有的宠爱都只是假象而已。” 沈白凤笑道:“圣人的宠爱不假,之所以不给殿下太子的名分,只是因为……太子犯的错还不够严重。” 李泰惊疑道:“你是说……?” “若是太子也谋反,除非他学圣人十七年前的做法,否则……”沈白凤垂下眼睫,“齐王造反可是个好机会啊,殿下可要抓紧才是,最近在朝堂上,就露点锋芒,逼一逼太子吧。” 李泰点头:“沈郎说的不错,自该如此。” 过了几日,晋骁回来,李泰招了他去询问一番,才知道齐王谋反的□□。 原来自上次李祐献狐失败后,圣人便对他极为不喜,得知他向来喜好游猎,结交奸邪之人,便认为是长史薛大鼎对其管教无方,一怒之下将其免职,又另派了曾当过吴王李恪长史的权万纪去李佑身边辅佐。 权万纪是个正直严肃之人,他看见李祐不守法度,便多次犯颜劝谏,还曾多次斥退李佑宠信的昝君谟、梁猛彪二人,李佑却总在他之后又将这二人召回,更加宠信。对此,权万纪甚是恼怒,却也无法。 圣人担心李祐不思悔改,多次写信责备他。权万纪担心一并获罪,就对李祐说愿意入朝为李佑请说。李祐于是附表谢罪。权万纪入朝,表示李祐一定会悔改。圣人这才消除了怒意,并赏赐了权万纪以致谢,但是仍然以李祐以前的过错,下诏书责备他。 晋骁去了齐州之后,很快因为骑射之能受到李佑赏识,他故意在李佑耳畔吹风,说权万纪得了赏赐,李佑却受到责备,定然是权万纪出卖了他。果然,李佑立刻对权万纪生疑,心中愤愤不平,发誓一定要杀了权万纪。 晋骁这边说动了齐王李佑,那边又跑去权万纪面前吹风,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李佑整日宠幸昝君谟、梁猛彪二人,全然不守法度。权万纪于是对李佑管教更加严厉,还再次放逐了那二人。李祐和昝君谟因此怀恨在心,阴谋杀死权万纪。这件事被晋骁透露给了权万纪,权万纪立刻将昝君谟等人收押入狱,并上报朝廷。圣人于是命令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齐州处理。刘德威经查明属实,要求齐王与权万纪返京说明。 权万纪奉召先行,李祐非常恐惧,于是派燕弘亮等率二十骑前去试探,若权万纪无放过他之心,便就地格杀。 燕弘亮领了命在齐州边境追上了权万纪,原本摄于他长史的身份没敢动手,却不想哪里来的一支流矢射死了权万纪,燕弘亮见状,心知自己已是百口莫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余人一并杀的精光,还肢解了权万纪,以泄心中恶气。 李佑见事已至此,于是起兵谋反。 李泰听得这些,不由赞道:“爱卿这手两面三刀的功夫玩得可是绝了!幸好你是我府中人,若是被他人得去了,我岂不是连觉都睡不好?” 晋骁连称不敢,暗中瞥了沈白凤的反应,见他一脸漠然,于是也转过脸,装作两人并无深交的样子。 李佑之叛只用了一月不到的时间便被镇压了下去,燕弘亮被挖眼便打斩腿而死,李佑被抓,示众后被押送至长安听审,其他党羽四十一人一并被诛杀,其余人等既往不咎。 圣人在这件事上并未表现出慈父的宽恕,四月六日,李佑因“谋反罪”被贬为庶人,赐死于太极宫,一代昏王至此陨歿。 李承乾对此事反应颇为有趣,其实不用李泰谋划,李承乾早有反心,他实在是早就被李泰逼疯了。 李泰的魏王党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凭着李承乾的本事根本无法拔除,除此之外,李泰还处处在朝堂上与他争功邀宠,他早看出来了,若非他是嫡长子,这太子的位置早就换人了。 就在不久前,李承乾就纠结汉王李元昌以及其他一众党羽进行了一番谋划,先是组织了成员数百人的死士,先杀李泰,再声称自己突发疾病,生命垂危,引李世民前来探视,趁机击杀之。 就在此时,李佑反了。李承乾冷笑一声:“李佑真是蠢及!想谋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这东宫的西墙,距大内不过二十步,我们要是想干大事,岂不比他方便的多?也由得他一个小小的齐王来动手?” 众人连忙附和称是。宁楚仪冷眼旁观,暗中嗤笑,真是皇家无父子!想那李世民对这个儿子也是不薄了,如今下定决心谋反,一丝怜悯也不带有的,可曾想过幼时受到亲父的万般宠爱? 说起来,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李世民的位置就来的不正,如今李承乾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已,不足为奇! 这边李佑刚刚被押解到长安,李承乾仍是蠢蠢欲动,这个关头,那个跳得最凶的纥干承基却忽然出了事。那日他交了班正打算回家,忽然街边跳出两队士兵,将他直接抓了起来,关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官员连夜审他,方得知有人告发他与齐王李佑谋反之事有关,他顿时大呼冤枉。 没想到那些官员竟然拿出一堆证物,其中还有他与李佑麾下燕弘亮来往的书信。 说道燕弘亮,纥干承基便不陌生了,他二人皆是好武之人。当初李佑病弱,在长安养病之时,便有心巴结李承乾,曾派了燕弘亮来东宫送礼,一来二去之下,纥干承基便与他相识,没想到两人嗅味相投,一拍即合,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 只是人情薄似纸,李佑去了齐州之后,燕弘亮也跟了去,开始之时纥干承基与燕弘亮还有书信往来,其中也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时日久了,两人感情逐渐生疏起来,书信便来往地少了。 此番有人告发纥干承基与燕弘亮的书信中说了许多涉嫌谋反的话,纥干承基接过那些书信一看,确是他的笔迹不错,但那些话却不是他写的。他大呼冤枉,乃是有人冒了他的名伪造了那些书信,然而证据确凿,有因有果,那些狱卒哪里肯信他,对他一番严刑逼供又加威逼利诱,纥干承基实在是扛不住,只有都招了下来。 谋反乃是掉脑袋的大罪,纥干承基心知自己难逃一死,被逼急了,竟把太子李承乾密谋造反之事给捅了出来。顿时,朝野上下又是一番哗然变动。 李泰可乐坏了。之前沈白凤让他差人对纥干承基动刀,纯粹只为逼迫李承乾一番,谁想到竟然从他嘴里套出这番惊天秘闻? 沈白凤也是意外,他还以为李承乾会因为被李泰逼的狠了而动手,却没想到原来他早就开始计划了。 李承乾却是心如死灰,他被告发后便立刻被控制了起来,如今被囚禁在东宫中,没有丝毫自由。手下那些帮凶,则被投入监狱等着审问。 纥干承基被抓,宁楚仪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短短几日,事情便已经翻天覆地地变化。他正在长春宫内与子硕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却见华容脸色惨白,慌张着跑了进来。 宁楚仪还从未见过她这副着急的模样,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华容坐下,又呆滞片刻,苦笑道:“你们猜,我在坊间的路上碰见了谁?” 宁楚仪皱起眉头,以眼神询问。 华容撩起散乱鬓发,强自镇定片刻,方开口道:“我又遇到了萧敏。” ☆、包围 宁楚仪也早就料到萧敏迟早有回来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叹息道:“原本还想留在长安看看李家两兄弟的结局,看来如今是非走不可了。” “走?”华容疑惑道,“二郎准备去往何处?” “天地茫茫,难不成还真的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处?”宁楚仪也有些茫然,天大地大,即使是去了,又果真能得安稳? 子硕握住他的手道:“不管去往何处,有我与你相伴就是。只要我还活着,就决计不会让人伤了你。” 宁楚仪苦笑,也回握住他的:“不如去往辰州看看吧,孙景昊如今在那,他多次提要带我回去,必定在那有所布置。” “也好,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走?”华容终于有些安心,正要问打算怎么走,忽然宁楚仪眸中血色一闪,口中低喝一声:“出来!” 只听屋外一声娇笑:“我今天不是来找天魔打架的。你叫我出来,我便出来。我不动手,你们也可别欺负我一弱女子。” 弱女子?几人看到萧敏从墙院上升起,轻飘飘地落在院子里,飘逸如洛神般走进来,都戒备起来。 萧敏却是毫无紧张之色,不请自来地在案几旁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笑道:“放心,我若是有心来抓你们,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我今日来,是来警告你们的。” 宁楚仪眯起眼睛,眸中猩红翻涌:“警告?” “不错。”萧敏幽幽叹息,“我若是你们,必定不会毫无防备就离开,因为,如今这长安城的四周,都已经被我萧家派出的人包围了,你们如今已是插翅难飞。” 听到这话,几人面面相觑,宁楚仪冷笑:“若果真如此,他们怎么不直接进城来抓我?你们人多势众,且是神族后裔,难道还怕区区凡人不成?这长安城的墙,可拦不住你们。” 萧敏回视他,又转过脸看向一脸冷漠的子硕,叹息道:“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信我,不过来警告你们也只是我自己高兴而已。我萧家确实是神族后裔,只是在后天修炼中,为了帮助修行,多少也沾了些魔道上的东西。这长安城里的天子不可怕,只是护着长安的天柱有些恼人而已。我来时家主赐了我一件宝贝,让我可以自由出入这里,但是那些人可就没有啦,都被拦在了城外。所以他们现在都在密谋计策,打算今夜子时开始就强行闯入这里,毁坏天柱,捕捉天魔。” 宁楚仪握紧了手:“你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还是你来这里也是诡计的一部分?” 萧敏掌心托着脸笑道:“若非家主之前交代要和你们慢慢玩,你们哪里能在此处得这些清闲?不过如今萧家算是倾家出动,便是我有心帮你们也是无法了。我看,你们还是想办法找帮手吧。”她站起身看着子硕,又是轻轻叹息,“你们不必对我如此提防。我若真的要动手,除非天魔与我拼个鱼死网破,否则你们绝无脱身可能。我之所以要帮你们,大概是因为,我不是得不到就毁去的那种人吧。”她幽幽看向宁楚仪,“美狐王既然认定了你,也必然在你身边才得欢心,成全他又何妨。”说罢转身,再也不回头走了出去。 三人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外,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良久,宁楚仪遣了墨人给皇城外的辰州帮众送信,让他们查看长安城外情况,果然得知已被围城。 消息在黄昏时刻传了回来,华容看着手中传信字条拧起秀眉:“如今怎么办?我们强行杀出去,找个缺口冲出去?” 宁楚仪却是沉默,良久说道:“还不若直接拿破天开出一条道……” “恐怕无用。”子硕打断了他,“你看天上。” 两人顺着他的眼光望向天空,灰蓝的天空上,八道黑气自八方盘旋而上,在长安的正中结成一个硕大的圆阵,天柱在那阵法的威压中,正在极力抵抗。 黑白相对,术法碰撞,一时之间,天空里异象频生,黄昏早已降临许久也不见天色彻底暗下。 “那是什么?”华容惊呼。 宁楚仪喃喃:“是萧家的术法,他们正在破坏天柱。天柱一毁,我们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三个人站在院落中凝视,眼见天柱的白光白那片黑色越压越低,约莫到了半夜,天上一阵震荡,整个皇城里的摄魂铃蓦然齐响,万声齐发,一时三个人都被震得摇摇欲坠。 “萧家的人来了。”宁楚仪眸中血色翻涌,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冲破一个缺口逃出去,子硕握住他的手:“不管结果如何,你我永不分离。” 宁楚仪点头,子硕冲他灿然一笑,转过身体,蓦然化出原形,一头硕大的七尾黑狐从天而降。 “都上来,我们三个一起冲出去。” 宁楚仪带着华容飞上坐上它的背,子硕四肢一振,跃上半空。 “朝那边走?”他问宁楚仪。 天魔沉思片刻:“南边的气息稍微薄弱些,就从那突破吧。” 子硕得了指示,背着他们在屋檐上疾速跃动,只用了片刻便来到明德门外。只见区区一墙之隔便成了两个世界,墙外黑暗狂舞,暗影如魅,墙内微光被黑影推动着朝城内缩进,入潮水袭岸。 宁楚仪在子硕背上起身,拔出腰刀,手里捏了个诀,一招力劈华山高举刀刃,只听一阵闷雷巨响,天空顿时风起云涌,层层黑云翻滚而下,云层里一条条电龙在其中穿梭,宁楚仪的刀刃引着天上雷光,震天撼地地斩了下去。 黑暗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那只手越来越大,如擎天柱一般接住了雷光电蛇。噼里啪啦的轰鸣声从两者交接处传出,大地在轰鸣,整个皇城在震颤。 子硕浑身,毛发竖起,浓绿的眸子里尽露凶光,宁楚仪落到地上,双手持刀不停朝那只手威压下去,子硕化出人形,贴到他背后,将他紧紧拥着,全部的力量都传给他,让他一起对巨手对抗。 势均力敌! 两方死死相对,无人退却,场中形成一个诡异的平衡。 不能动,谁也不能动!哪方动了,便是输了! 然而,又不能一直如此胶着下去,因为,这里只是萧家包围圈的一个部分,时间久了,若是增了外援,他们便更无胜算。 子硕将额头贴在宁楚仪颈上,仿若已经与他融为了一体,便是死,也再无人能将他们分开。 华容看着那紧紧相拥的两人,不觉眼眶有些发酸,这两个人,分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可以重聚,这群讨人厌的人却非要来捣乱。 二郎剩下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她闭上眼睛,仅剩的一只手举了起来。 她在发光,整个人发出璀璨的白光,自她高举的手掌开始,她浑身在变得尖锐,变得光滑。很快,白光散去,地面上出现了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闪着青光的剑。 这是通源阁附子全部的力量,对于天魔这个等级的人,这力量或许卑微,然而,面对如今僵持的局面,这把剑,便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嗡! 地上的剑发出巨大的震动声,宁楚仪与巨大的手掌都晃动了一下,然而仍是无人后退。 嗡! 剑发出第二个声响,然后它在地面上飞了起来,飞向空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从天而降,朝着巨手戳下。 顿时,天崩地裂的一声,巨手与宁楚仪二人分开,巨手支离破碎,子硕抱着宁楚仪飞了出去。 巨掌挣扎着,咆哮着,猛然将击中它的巨剑震了出来,华容的身影飞了出来,宁楚仪及时接住了她。 “快走!缺口打开了。”华容吃力叫道。 宁楚仪再不迟疑,伸出手指,在半空划开一道缺口,如织娘用剪刀在布上剪开一道。 子硕抱起华容,跟在他身后朝裂缝中奔去,蓦然一声巨响,巨手从黑暗中再次出现,一把捏住了子硕与华容两人。 宁楚仪脸色骤变,双手持刀,回头,高高跃起,如乳燕投林的快捷,一刀狠狠朝着巨手斩去。 巨手吃痛,顿时发了狂,狠狠捏住子硕与华容,宁楚仪清晰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子硕的脸色惨白,华容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流下鲜血。 宁楚仪目中猩红,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子硕伤了! 这无耻的妖物,竟然伤了他的子硕! 他捏紧刀刃,眼眶流出艳浓血色,天上云气紊乱,黑暗全部争先恐后朝着他体中汇聚。 天魔,这次是真的怒了! ☆、退走 今夜长安上空,雷声隆隆,电蛇吐着信子自空中掺入地下,大地都在颤抖。不知有多少人注定无法成眠,不管是心痛欲绝的李世民,还是心死如灰的李承乾,或者心花怒放的李泰,还有心情不定的李治……他们此刻都比不上心急如焚的李淳风焦虑。 天柱被毁了!此刻长安城内阴风阵阵,似是群魔乱舞,百鬼夜行。李淳风派出天风阁所有弟子前往各处紧要关口,严守皇城,他自己也打算带着华天前往明德门查看情况,却在出发时被一个绝色女子拦在门口。 “在下萧敏,我萧家之人正在围攻天魔,绝不会伤害皇城里的皇亲国戚,还请太史大人莫要惊慌。”那女子启唇轻笑,一张桃李灼华的颜容在明灭不定的电光照耀下,魔魅逼人。 李淳风捋着胡须道:“你又是何人?萧家又是什么来头?我为何要听你的?” 萧敏笑道:“小女子也只是来好心提醒罢了,李太史不信便自己去看看吧。只是,听我一句劝,看看可以,可千万不要插手,否则,”她嫣然一笑,“后果自负。”说罢娇笑着后退,隐身在黑暗中。 华天大怒,正要追上去,却被李淳风拦住,摇了摇头。 “师父,那我们还要不要去明德门?” 李淳风神秘一笑:“去,当然要去。” 两人动身朝着明德门掠去,却见那处,天魔双眸如血,正与一群人斗得正酣,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血肉模糊的尸体,想来是天魔的手笔,狐王子硕在边上,怀里揽着一宫装女子,眼神关切地看着场中打斗情景,一边不时低头替那女子拭去嘴角血迹。 李淳风走到子硕边上,见那女子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华容,她脸色死灰,眼看便要不行了。 “狐王,将她交予在下,你去帮着天魔吧。”他叹气,示意子硕将华容转交给他。 子硕点头,小心翼翼将华容递过去,跃入场中帮着宁楚仪一起对付萧家的围困。 李淳风示意华天抱着华容,两人退到边上。 华容低咳一声,轻声道:“郎君请放下我吧,莫让我的血弄污了你的衣服。” 华天低头看她,柔声道:“不妨事,一件衣服而已。娘子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只要在下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完成,好了了你的心愿。” 华容惨笑:“郎君真是温柔,可惜竟未能早点认识你。”她眼睛转向场中宁楚仪,吃力道:“二郎有难,郎君可否愿意上前相助?” 华天还未搭话,李淳风道:“你不用担心,很快帮手就要来了。” 帮手?听到这话,华容眼神一亮,这么说,他们还有希望吗? 然而,帮手在哪里?为何还不到?再不来,二郎就要支撑不住了…… 宁楚仪因为眼见子硕被伤,早已被愤怒逼得失去神智,如今再也顾不上肉体虚弱,使出了全部力量,恨不得将眼前所有的萧家人全部碾压殆尽方能一解心中愤恨。然而这些萧家人如杀之不尽,斩之不绝,他手中的刀早已卷了刀刃,眼前的萧家人却始终不见少,地上尸体却是越堆越高。 究竟是何原因?为何这些萧家人是如此难缠? 子硕加入战局之后,这情形也不见好转。宁楚仪是越斗越是焦躁,眼前一片血色模糊,忽然,他身体一阵摇晃,体内气血蓦然枯竭,他一阵怔忡,看来,他的极限要到了…… 一道黑色身影冲着他袭来,他却是无力躲开,身形如败絮般自空中下落。 子硕察觉到他不对,俯身而下抱着他,替他承接一记攻击。轰的一声,他心口剧痛,一张嘴,喉头冲出的血洒了宁楚仪一脸,两人重重落在地上。 宁楚仪身体抽搐,自七窍渗出汩汩鲜血,源源不绝地渗到身下的地面上。 “楚仪!”子硕抱起他,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一道黑影落下,一个面容妖艳的男人现身在两人眼前,冷魅一笑:“天魔既陨,破天当立。影狐让开,将破天交予我。” 子硕怒极,正要回应,忽然天空一阵清脆铃声响起,一道青影自天空落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只见一身着轻纱的年轻女子落在众人眼前。 那女子看起来仍是年幼,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面无粉黛,发无簪钗,饶是如此,颜容却是艳丽夺人。她眸若沉星,肤若凝脂,挺鼻檀口,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随着夜风狂舞。 “你是何人?”萧家那人眯着眼睛,上前一步,试图压制那少女的气势。 那少女不理会他,只是转过身对着子硕柔柔一礼道:“小女子青阳,奉我父玉罗刹之命前来助天魔脱身。这些人我来拖着,狐王请带天魔南行,我叔父在辰州等着二位了。” 子硕抱起地上的宁楚仪,沉声道:“多谢娘子相助,不知阁下的叔父哪位?” “你自带天魔离去便是,到了辰州,我叔父便会前来接应。狐王请!”青阳伸出纤纤素手,指着辰州的方向,子硕点头示意,抱着宁楚仪,回头与华容视线相对。 华容勾唇浅笑,子硕眼神黯淡,转过了头,带着宁楚仪跃入黑暗。 萧家人大怒:“想走?给我留下!”他伸手去抓,却如打上一面无形的墙,瞬间被弹了回来。 青阳转过脸,浅浅一笑:“我说他们可以走,他们便能走了。你们……才是该留下的。”说罢她眸中如星云变幻,浑身竟然有魔气涌出,那魔气无形无际,转眼竟然弥漫整座皇城。 萧家人变了脸色,满脸不敢置信:“魔?不可能……不可能!这世间,早已无魔!” 李淳风也是大惊,这女娃子是个纯血的魔族? 青阳浅笑,扬起两只雪白的腕子,腕子上各有一个镶着铃铛的手环,她腕子晃动时,银铃便随着动作叮叮作响:“说对了,小女子,确实是一只魔……一只由人类养大的魔。” 她启唇一笑,霎时春花满地,众人只觉得置身于仙境。 然后,她跳了一支舞…… 她只是跳了一只舞…… 萧家的人眼睁睁看着那段舞,如入了魔障,竟是动也不能动了。 青阳腰肢纤软,手腕轻柔摆动,腕上银铃叮当响着,像是勾走了敌人所有的魂魄。一舞既终,青阳浅笑,衣袖轻拢,收了舞步。 而在她眼前的那些萧家人像是蜡像遇了烛火,全都融化了,成了一滩肉泥,在地上流淌,肉泥趟过之处,凄厉无比的惨叫响起,千万道黑影默然在地上炸开,化为蛇形,朝着四面八方游走。 那情形诡异可怕得很,李淳风和华天、华容满脸惧色地看着那幅情景,一时忘了呼吸。 青阳缓步后退,像是怕那些肉泥沾到裙摆上。见到那些蛇影,她秀眉轻蹙,手腕上银铃疾速摆动,那些蛇影顿时如被打了七寸,在地上挣扎几下,烟消云散。不过还有一些蛇影逃了出去,青阳没有在意,她迈着脚步缓慢后退,清脆的铃声追随她,几步之后,她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李淳风等人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言语。 华容低声呻吟一声,华天将她身体托得高了一些:“这位娘子,你怎么样了?” “妾身已经没救了,劳烦郎君将我的头抬高一点。妾身这辈子最不喜向人低头,临死也希望能仰着头倒下。”华容笑得吃力。 华天依言将她头扬起,在地上放好,眼中满是可惜的神色。他心里很清楚,华容确实已经没救了,她胸前的骨头都已经碎尽,怕是内脏都已经破了,回天乏术。 华容用感激的眼神看他,眼神转向宁楚仪与子硕消失的方向,留恋地看了几眼,眼睛逐渐无神,最后轻轻闭了起来。 华天站在她身边,叹了口气:“师父,她怎么办?” 李淳风也是叹息,正要说话,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劳烦李太史将她交予我。” 一个高瘦的男人自黑暗中走出,他皮肤惨白,狭长的眸子里泛着浅淡的泪光。 李淳风皱眉,他知道这人是谁,就在不久前,他二人还曾长谈一番,却不知他今日为何会在此出现。 “沈郎君怎么在这里?”他疑惑开口。 沈白凤痴痴看着地上的华容,惨然道:“我来接我妻子回家。” “哦?”李淳风看了看华容,又看了看他,语气甚是怀疑。 “我与她在幼时便早已私定终身,虽未有婚嫁,她早已是我认定结发一生的妻子。”沈白凤走到华容身前,俯身抱起她,小心不让她头颅垂下。 “华容,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誓言,保护承鸾一辈子。现在,你可终于属于我了吧?走吧,我带你回家。”眼泪顺着他清瘦的面颊滑下,落在华容的眼睫,然后顺着眼角隐入鬓间。 李淳风本来与华容也无甚交情,见他那副悲痛的模样,更是无法阻拦,于是示意华天一起让开,看着沈白凤抱着华容逐步消失在街道尽头。 如今争端已消,天魔退走,萧家退败,徒留一地狼藉。他看着满地血泥,无奈道:“去将众弟子都召回来吧,天亮之前要把这些都收拾好,否则圣人问起来可不好交代。” 华天苦着脸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一阵冷风吹起,李淳风抬头看天,还真是噩梦一样的一夜。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纯血的魔…… 青阳……天魔……还有萧家…… 这些人,又要扰乱这凡人世间多少年? ☆、接应 华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白凤痴痴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子,小心翼翼将她头扶正,不让她垂下去。华容最不喜欢低头,生前如此,死后怎可轻慢? 他拿出往日总是放在手中的木盒,打了开来,一股香臭不明的味道传来,里面是一只断手,华容的断手。 那是他在获救后,专门回到华容出事的地方寻回来的。 “你平日里那么傲气,怎么能容忍自己不完整地离去,你一定不会怪我多事的吧?”他轻抚她的脸颊,小心翼翼拿出针线,弯着腰,细致而一针一线地把那只断手缝了回去。 孟艳娘坐在房外台阶上,听着屋里的动静,眼泪流了一脸。 屋外一阵冷风吹过,台阶下慢慢走来一妖艳女子,孟艳娘止住眼泪,站了起来:“你是何人?” 台阶下的女子笑了笑:“妾身萧敏,小娘子不必惊慌,我来,是为了接一位故友的魂魄。” 魂魄?夜色深沉,孟艳娘听到这两个字,不由浑身抖了一下。 萧敏对她笑了笑,果然没有再向前,纤白双手不知从何处捧一个细口瓷瓶出来,她将瓶口对着空中,口中叹息道:“容娘子,你浑身罪孽深重,此番入了地府,怕是要吃大苦头,说不定还会被阎王打得魂飞魄散。你好歹是附子,何必非要去受那些凡人的罪?我此前说过欣赏你,可是真心实意。我在此应承你,如若在我那儿过得不如意,我即刻便放你自由,妾身虽是女子,却是向来说话算话,你不妨掂量一番,如何?” “你在和谁说话?”孟艳娘脸色发白,浑身抖着后退两步。 萧敏歪着头看着她笑了笑,然后眼神飘向空中,灿然笑道:“好,就此说定。” 孟艳娘清晰看到一团白光自空中落下,飘向那个瓷瓶,一瞬就钻了进去。萧敏封好瓷瓶,小心将它放入怀中,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屋中,怜悯地看向孟艳娘:“世人不怕痴情苦,总把痴情印心间。可惜,有缘无分……” 孟艳娘咬着嘴唇:“娘子是在说谁?” 萧敏摇摇头,转身旖旎而去,只留下孟艳娘伤感一地。 走出门外,黑暗中转出一个人,面容妖魅,唇带轻笑,是萧家的族长萧涟。 “涟哥。”萧敏娇笑着跑过去,与他并肩而行。 “涟哥,你怎的现在才来呀,说好在长安等我,却反过来让我等了那么久。你可知这长安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萧涟叹息:“玉罗刹果然是号人物,甩掉他来这里可不容易。我刚从那几个老东西那儿出来,也听说了情况了,这凡间竟然有纯血之魔出现了,而我竟然不知情,这群老东西一直架着我的权势,不让我插手族里的事情,如今可算是自食其果了。” 萧敏小心道:“那涟哥后面打算怎么办?这次事情是我负责的,我这可算是办事不力,回去那些老东西要给我好看了,我好怕呀!” 萧涟摸摸她的头:“别怕,信涟哥的。你放心回去,可能会稍微吃点苦头,但是要不了几天,涟哥一定会给你自由。不仅如此,还会让你从此以后在族中风光无比,再也没人敢再小看你,也绝不会有人再敢拿你女儿家身份做文章。” 萧敏隐约也知道他打算干什么,美眸凝视他,小声问:“涟哥是打算赶尽杀绝吗?” 萧涟勾唇笑道:“想以后做事不再束手束脚,就要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决心,挡我者死!” 萧敏惴惴不安跟在他身侧,没敢接话。 “那群老东西,已经太老了!而且,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成天一心想着离开人间,杀到神魔二界去,却不知我萧家,在这人间还能有点活路,去了神魔二界,立刻便要被碾压成渣。再将萧家交付在他们手上,便只有灭亡的份。小敏,你可别怪涟哥出手太狠毒呀。” 萧敏笑了笑,挂住他的胳膊:“萧家只有涟哥待我最好,怎会怪你。你尽管去做,我一定全心全意帮你。” 天色渐明,子硕身上载着宁楚仪,脚下如乘着疾风,一夜间便走出千余里,眼看辰州地界已经遥遥在望,此时晨光微熹,若是有人抬头看,便能看到一头硕大的黑狐急速自天空划过,狐尾洒出华丽微澜。 而黑狐刚走远,又是另外一片黑云紧追不舍飘来,如要衔着黑狐尾巴一样。 子硕不必回头都能察觉到追兵的迫近,然背脊上宁楚仪的呼吸却是越来越微弱,忍不住心急如焚起来,脚下也动得更加迅疾。 眼看立刻就要被身后的追兵围堵,忽然一阵清雅笛声传来。这笛声如在指引,子硕循着笛声而去,见前方的山上齐肩站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山风吹得三人衣袂飘飘,直入谪仙降世。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20节 吹笛子之人站在中间,是一白衣青年,面容秀雅,一双眼睛温柔多情,似含了无限缱绻情意。子硕是识得此人的,他便是七先生了。 右边是一粉衣女子,面容娇艳,一双桃花眼美得勾魂夺魄,正是七先生的妻子,闺名尺素。 左边的青年子硕却是没见过的,他看起来贵气无双,一双乌眉几乎斜入发鬓,一双妙目看起来更是神采飞扬,顾盼流光。 尺素见了子硕,远远招手。子硕载着宁楚仪落在三人身后,黑狐化为人形,沉声开口:“追兵到了,劳烦七先生带楚仪先走,我先去打发他们。” 七先生放下笛子笑道:“既然都来接应了,自然是带了帮手来的。且容我介绍一番。”他指着边上的华贵青年道:“这位是莽山段家的当家人,段程风,你二位跟我先走,段郎替我等断后。” 莽山段家,子硕自然是知道的。这个家族传承已久,传闻身上有上古神鸟毕方的血脉。只是段家向来只在莽山盘踞,甚少理会世事,没想到这等隐士高人也被七先生请了出来。 宁楚仪在子硕怀中轻吟一声,睁开眼睛道:“若只为了宁某自己的安危,必不愿意劳烦段公与七先生,然而某身上的破天至关重要,决不能被萧家夺走,如此便劳烦段公了。” 段程风清雅一笑:“宁公客气了。”他转过头示意七先生带人先走,自己上前一步,只见他眸中紫光催动,霎时,灼人热浪自他身上发出,他迈步向前,竟然纵身跃下山崖。正当众人提心吊胆之时,忽见崖下一只高贵美丽之神鸟飞出。 神鸟形如丹顶鹤,然赤文青质而白喙,双翅振动,体型在空中暴涨,口吐紫色火焰,朝着空中将至的黑影飞去。 冲天火光印在七先生眼中,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宁楚仪看了他两眼,心中叹息,离得远了无法看出,近了却能发现,这位七先生一双柔和美目,竟是盲的。 七先生转过身,尺素立刻上前搀扶住他,他笑道:“有毕方出手,天魔暂时无忧。只是你的身体急需医治,请跟我来。” 子硕化身成狐道:“上来吧,我载你们过去。” 尺素噗嗤一笑:“不用啦,我们就住这个山头,走几步就到了。”说罢扶着七先生沿着山路走去,子硕连忙抱起宁楚仪跟在其后。 果然没行多久,见前方几栋草屋,虽然不算高大,然干净整洁。草屋前后种了些瓜果菜豆,还有些药草。 几人还未到屋前,房门便开了,一十五六岁的少年立在门边,声音清脆地叫道:“师父,师娘,你们回来啦!” 七先生笑了笑:“去烧些茶水来,师父要待客了。” “诶!早就备好啦。”少年吐吐舌头,迎着几人进去,热情又周到地替几人都备好软垫坐下。 子硕让宁楚仪靠在自己身上,见他脸色白如金纸,浑身软绵无力,不由心急如焚。 七先生叹气道:“虽是替两位拦住了追兵,然而在下对歧黄之术并不精通,天魔这身子,也并非医术能治。如今只能靠些仙物先替天魔将气息存下,暂且保命。若当真想让天魔彻底康复,恐怕二位还要回鬼林一趟方可。” 宁楚仪闭目道:“鬼林是迟早要回去的,回去前能见上七先生一面,也甚是欣慰。宁某早就有些话,想当面告知七先生了。” “哦?”七先生俊秀的眸子里泛出疑问之色。 “在下想当面向七先生道谢,子硕之前魂归暗处,若无人召唤,要想再以人形在这人间现身,至少也要千年,幸好得了七先生的援手,我在此生之年才能再次与他相见。如此恩情,怎可不谢!”宁楚仪虚弱咳了两声,子硕眸中黯然,伸手与他交握。 七先生伤感一笑:“当初会将狐王召唤回人世,其实也是意外,并非有意为之。天魔今日特意来道谢,倒叫我好生惭愧了。” ☆、回归 “是因为地府的那位广昊将军吧?”宁楚仪缓缓开口。 七先生伤感一笑:“不错,天魔明察。地府的广昊将军,生前乃是我方家小八弟。我方家兄弟十人,玉罗刹是我二哥,其他兄弟,一半早逝,尤其是我小八弟,还未及冠,便暴病而亡。他病亡之时,我还在外游历,不曾归家……” 尺素握紧他的手安抚:“夫君,此事过去已久,你就莫要难过了。” 七先生拍拍她的手,一脸内疚:“我向来对其他一些事情都有预知之力,奈何家中八弟将死,我竟然毫无所查。待我得到噩耗赶回家中,我六哥早已打点好一切,八弟已经长眠地下。我竟是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到,一时伤痛,卧病在床,糊里糊涂的时候叫我八弟名字,竟然唤出了狐王子硕,看来,这也是上天注定吧。” 宁楚仪叹息:“世事无常,七先生请节哀。”他又低咳几声,“得知广昊将军竟然是先生的血亲,那我今日还得向先生道个歉。” “哦?天魔为何事道歉?”七先生不解。 “前些日子,为了喝退萧敏,在下利用了广昊将军一番,虽然此事是不得已而为之,然也是对将军无礼,可惜阴阳相隔,我不能与他亲面致歉,只能在先生面前忏悔一番了。” 七先生笑了笑:“能帮上天魔,想来我八弟心里也是高兴的,这件事便不用多提了。” 此时边上的少年递过来一杯香茗,尺素接过来,放到宁楚仪身前。 七先生道:“萧家的追兵暂时被段郎阻在此处,然而这些只是些虾兵蟹将,真正厉害的还未出动。这杯茶中添了些仙草,天魔先服下,固本安神,之后便请狐王抓紧带他回到鬼林,霖谙神君已经在那静候多时,若萧家继续穷追不舍,我等势必不会作壁上观。天魔,请!” 宁楚仪感激道了声多谢,将仙草茶饮尽,只觉得一股清香下肚,之后便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待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然置身鬼林。 此刻,他正被子硕抱在怀中,置身船上。孙景昊站在船尾催船前行。繁茂的树杈在空中交织,天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阳光只能从缝隙里投下阴暗的光熙。小船在漆黑的河道上前行,若从空中看来,这情形也是诡异可怖。 暗淡光斑落在脸上,宁楚仪低吟一声,想要坐起身,子硕连忙扶着他起来。 孙景昊听到动静,转过了头,亮出一口白牙笑道:“天魔醒了?稍等片刻,过了这片结界,便到了我师父的居所了。” 宁楚仪嗯了一声,想来霖谙这些年在这里也没歇着,怕是布置了不少陷阱在这林子外围,好对付萧家的人。他转过脸与子硕对视,也不在意孙景昊还在场,低声说道:“子硕,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子硕深绿眸子里柔光闪烁:“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有何辛苦可言?” 宁楚仪与他深情对视,伸手与他紧握:“还记得你我的三世盟约吗?” 子硕笑道:“这事我也早就想与你提了。我仔细想了想,三世何其短暂!既然相约,不如约定永生永世,否则有何约定的必要?不要说是三世,便是你以后转世百回,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去寻到你。你若是心仪于我,我便与你厮守终身,若是你心中另许了他人,我便默默守在你身边,看你一世安乐。” 宁楚仪顿时满脸歉疚:“这对你何其不公!” “感情之事,要何公平?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孙景昊在边上干咳:“天魔,在下还是单身呢……” 子硕瞪他,宁楚仪却是叹息:“孙郎,你可知你对你师父的单恋,注定无果?” 孙景昊没想到自己会引火烧身,蓦然一愣,随即脸上狼狈道:“一切我心甘情愿,无果又如何!” “我与霖谙相识多年,他生性如何,我怎会不知!霖谙与我不同,我诞生于天地间正气,而他却是邪神出身,若这世间当真有无情之人,非他莫属。唯有麒麟,当初是麒麟助他脱离邪道,是以他将麒麟引为挚友,这世间唯他一人而已。你对他的心思,他岂会不懂,只是这辈子,他都不会回应你。人生苦短,你何必作茧自缚!” 孙景昊脸色惨白,一时无言,良久,他凄声道:“你当我不知吗?这些年,我被他养育在身侧,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性情?只是,情种易种,拔根却难,这些年我游戏江湖,亦是有心忘却,奈何对他早已情根深种,这辈子,我早已没有指望。我也不贪心,哪怕他永远视我为无物,只要能看见他,与他说上话,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子硕也是叹息,制止宁楚仪道:“他自己自有打算,你也不必劝阻他了。” 宁楚仪苦笑,握紧他的手回道:“子硕,我与霖谙,早有约定,这约定,你定然也是心知肚明。” 子硕咬牙:“不错。” “你当真,要与我约定永生永世?” “此言一诺,永世追随。” 宁楚仪顿时眼角酸涩:“好,那你以后见了我,一定要让我想起你!日后你教我修仙,让我能长久伴着你,不再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 孙景昊见他越说越凄楚,忍不住道:“见了我师父,他定然有法子救你,为何你二人竟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宁楚仪垂睫不语,子硕也是默然。 孙景昊忍不住又道:“你这样子,倒让我以为我是在害你们了。这些天与天魔共在长安,不怕天魔笑话,我心中对你崇敬的很,若是可能,真想与天魔如朋如友结交一番。可惜辈分在那,我便只能当你是长辈了。你放心,我师父为了今天准备了上千年,你们到时候见到他,定然不会失望!” 说罢,小船顺着漆黑的河道行驶到了尽头,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只见河岸是一块一块蓝色玉石,朝里去是一片林子,里面树木碧绿怡人,鸟语花香,沁人耳目。幽绿树丛掩映中,一间茅舍若隐若现。 “到了!天魔请下来吧。”孙景昊将船系好,带着两人朝茅舍走去。子硕抱起宁楚仪,跟在其后。 沿着木板路走了没多久,便能看到茅舍洞开的大门,门口一方石桌,几个石凳,下方碧绿的草丛上,竟然还卧着几只雪白的兔子。那些兔子也不怕生,见了几人过来,反而跳到脚下,卧着便不走了。 孙景昊拎起一只白兔放在手中揉捻,哈哈笑道:“师父,我把天魔带回来了!” 茅舍里传来一声冷漠的嗯声,片刻之后,一蓝衣青年走了出来。 霖谙既然是神君,容貌自然不会差,然而,与宁楚仪不同,他浑身上下的气息,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冷漠。 如果他脸上写了字,也一定是生人勿进那四个字。 见了宁楚仪,霖谙声音木然道:“回来了?” 宁楚仪示意子硕将自己放下去,叹息道:“回来了。” “嗯。”霖谙简短回答,仰头看天:“你我千年前的约定,你还愿意遵守吗?” 宁楚仪握紧子硕的手,闭目道:“君子一诺,必无反悔!” 霖谙扯着嘴角笑了:“过了千年,你也没变多少。不过不着急,且看看萧家怎么说吧。” 孙景昊不解问道:“师父,你们千年前,究竟是定了什么约定?” 霖谙淡淡看他一眼:“你当真想知道?”见他点头,他冷然道:“当年为了不让麒麟遗物落入萧家手中,我与楚仪分占了麒麟的两支角。”他伸出手指,在石桌上轻点,只见耀眼蓝光自他指间透出,一瞬间,他们所在之处全部变成一片蓝色,众人只觉得入了幻境,华美无比。 “此为点梦,顾名思义,能化幻为实。”果然,他话音落下,蓝色渐渐淡去,林子里瞬间多了不少奇异物事,都在瞬间凭空出现。 “而破天,能割裂空间,甚至能创造异世,此物,便在楚仪的身上了。萧家,便是冲着破天而来。” 孙景昊点头:“这些事情,师父以前也大约提过。” 霖谙冷漠笑道:“你可知,要阻止萧家得到破天,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孙景昊眨眼:“将萧家击败!” 霖谙忍不住笑了,他这傻徒弟真够天真的! “若是能击败萧家,楚仪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送死了。”霖谙起身,“要想阻止萧家,便只能将破天毁去,而这世上,能毁灭破天的,就只有点梦,同样,能毁灭点梦的,也只有破天!” 话已至此,孙景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震惊无比,看了看宁楚仪,又看了看霖谙:“师父,你是说,你要亲手杀了天魔?” “不错!”霖谙冷笑,“釜底抽薪。” ☆、激战 孙景昊如被雷劈,他一直以为师父让他将天魔带回是为了救他,却没想到,原来是为了亲手杀他。 他看向宁楚仪,见他一脸坦然,子硕虽是面有不甘,却也是一副早已知情的模样,原来他们都早已知道,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一脸呆滞,对着霖谙直接跪了下去:“师父,求求你!天魔绝非恶人,怎可因为萧家就要动手杀了他?他不是你千年前的好友吗?你怎么忍心下手?” 霖谙视他为无物,右手一挥,铺天盖地的蓝色便降了下来,将宁楚仪与子硕包裹成紧紧一团。 “虽然说你答应了要遵守承诺,然事关生死,我也怕你会反悔,若是破天被萧家得去,那便是千年之功,溃于一朝。楚仪,你莫要怪我不通情理。”霖谙冷然道。 宁楚仪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孙景昊跪着爬向前:“师父,师父!我求你!你想想办法,救救天魔,他可是你千年的好友,怎可坐视他如此死去?” 霖谙回眸:“破天毁了,他若还有残魂在,自可继续轮回转世,死了又如何?总之多少年后,若是仙根仍在,重新修行了回来便是,你又为何要这样声嘶力竭?” 孙景昊脸上惨然:“若是回不来呢?天魔之前入魔,如今早已经与破天融为一体,若是真的毁了破天,天魔一定不会幸免!即使他能幸免,再次轮回转世,那之后回来的又会和如今的天魔一样吗?师父,他是你多年的好友,难道你真的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吗?” 霖谙淡淡瞥他一眼:“凡人心性,无聊!” “师父!”孙景昊上前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师父,你说我这是凡人心性,您呢?这些年,您又为何一直守在这里?为的不是麒麟君吗?” “他是我唯一挚友,如此为他,有何不妥?” “师父也知友情可贵,我与天魔也是好友。之前我以为师父有办法救他,三番两次求他跟我回来见您。若是早知道师父的真正目的,那便是出去与萧家战死,我也绝不会将天魔带回来!师父,您一直教我要言而有信,信守承诺,当初我向天魔承诺过您定有办法救他,您现在这样不是让我出尔反尔?” 霖谙冷笑:“你的意思是,若我不救他,你就要背叛我?” 孙景昊连忙否认:“不,我此生此世也绝不会背叛您!” “哦?”霖谙挑眉。 “是真的!”孙景昊端正颜色,“若是师父不信,我现在就发誓。”他并拢双膝,一手抓着霖谙袍角,一手对天起誓:“我,孙景昊对天起誓,今生今世也绝对不会背叛师父,若违此誓,若违此誓,”他咬牙,“若违此誓,便罚我变成一条狗,天天跟在师父身边,被他打,被他骂,被他用脚踹!” 霖谙忍不住嗤笑,一脚踢开他:“我要一条狗天天跟着做什么?”说罢头也不回离去。 孙景昊跪在他身后:“师父!师父!求你!救救天魔!”霖谙对此充耳不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越发昏暗起来,林子里更是几乎暗到无法视物。唯有宁楚仪与子硕身上包围的蓝色物事发出幽幽光亮,照的林子里一片惨淡。 孙景昊跪在地上,痴痴看着茅屋。宁楚仪悠悠叹息道:“早跟你说过了,你师父最是无情,你求他也是无用。而且,这也是我与他早已约定好的,我心中无怨。” 孙景昊转过脸看着他,与他极度相似的脸上情绪黯然:“天魔,是我带你过来的,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死。不管我师父能不能救你,我这样多少心里能好受些。” 宁楚仪笑了笑,没有再说话。霖谙仍在屋中没有消息,孙景昊就一直那么跪着,放佛要跪到天荒地老。 此时,林子上方已经被重重黑气包围,萧家族长萧涟带着若干萧家人站在空中,望着林子,眼神阴冷。 “下方便是鬼林了。当年由于破天,鬼林消失了几百年,如今却忽然又现身,这就是说不怕我们直接闯进去了?”一年轻男子笑道。 萧涟淡淡扫了那人一眼,轻笑道:“琴长老,天魔看来也做好打算,要与我们决一死战了。能不能得到破天,全在今日这一战后果。今日各位长老带着我萧家精英全数出动,我看破天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萧琴不屑一哼:“萧涟,你身为族长,区区一个破天,耗费了你数千年的时间都没有拿到手,还用了萧敏那个无能的丫头。待今日收了破天,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处置你与萧敏那丫头。” 萧涟仍是脸上带笑,垂睫道:“长老责备的是。” 萧琴站到前方,看着下方的鬼林狰狞一笑:“上!” 来自林子上空的剧烈打斗震撼了下方众人,孙景昊一惊,站起身来,却因为跪的太久,趔趄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宁楚仪与子硕都已被点梦的神力拖入深沉梦境中,林子上方震天撼地的声响都未能惊醒他们。 霖谙走出茅屋,仰头看天,淡然道:“萧家人来了。” “师父,我去退敌!”孙景昊立刻取出兵器便要跃到林子上方,却被霖谙阻止,“回来,你在这里守着他们。”霖谙挥手,一道蓝光自他手掌发出,在他脚底形成一片叶子,他乘着那片叶子身形朝上方飘去。 “师父!你一个人怎能对付那么多敌人!我和你一起去。”孙景昊忙不迭腾空而起追上他。 霖谙止住身形,冷淡看他一眼:“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人?玉罗刹、七先生还有段家的人都在。破天若是被萧家得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也讨不了好去,所以他们也来帮助退敌。若是我等都失败了……”他顿了一下,“楚仪身上的蓝晶会自动压碎他的身体,毁掉他体内的破天,”他一字一句说道,“这便是玉石俱焚!”说罢,他头也不回,示意孙景昊回去,自己去向了上空杀气腾腾的战场。 孙景昊面容黯然回到宁楚仪两人身边,见他二人被点梦的蓝光紧紧包裹,沉睡不知外事,不由心酸,苦练这些年,他也只有替师父看门的份而已…… 林子上空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那场大战,是孙景昊平生仅见,几乎是九州之上现存的强者全数到场,若非霖谙用点梦所有的力量设下结界护持,这林子怕是已经毁了千次百次。 三天之后,战火平息,霖谙这边因为得了青阳、玉罗刹、七先生以及段家的相助,终于退敌。 萧家大败,萧琴领着残兵狼狈朝着本家奔去,半路上,却被萧涟拦住。 “琴长老,现在整个长老会,还存了几人呀?”他笑眯眯走近萧琴身前,“五大长老,三人战死,雍长老重伤,琴长老倒是还算完整……” “萧涟,你想干什么?之前的大战,你去了哪里?”萧琴冷然,然而在看到从萧涟身后露出个脑袋俏生生笑着的萧敏时,他就不淡定了,“你想干什么?”他高声厉喝! 萧涟妖魅一笑,手一挥,一个满是血污的东西就滚到了萧琴的脚下:“你与雍长老向来交好,我也想,他死后,头颅由你来收着是最好不过了。” 萧琴睁眼一看,顿时大怒:“你,你杀了萧雍?你好大的胆子!” “琴长老,今天,你就会知道,我不止胆子大,我的力量也比你想象得要大得多。”萧涟笑得好生动人,萧琴正心想不妙,还未来得及反应,心口便被一个漆黑的东西穿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涟,对方慢悠悠收回被他化作武器的影子,又是动人一笑。 “琴长老,你放心,长老会,会有新人进去取代你们的,只不过,从此以后,这萧家当家作主的,是我萧涟,你们,还是乖乖回归吧!”语音放落,萧琴的影子也被碎为千片。 萧敏拍拍手站了出来:“涟哥,这下好了,我早就看他不对盘了,总是口无遮拦地叫我是没用的丫头,让他最后死在我这没用的丫头的手中最好不过了。” 萧涟对她宠溺一笑:“是,自然该由你来亲自动手。”他负手向前,对着天空微笑,萧家,走得太偏了!如今长老会全灭,他终于可以拿到萧家的实权,从此以后,他会带着萧家,放弃那个虚妄缥缈的梦,扎根在这片神州大陆上,缓慢发展,成为这里独霸一方的主人! 至于破天……暂且就先放过吧,这个东西,是他萧家的祸根。如今也无法毁去,便先由着他吧。 对着鬼林最后一笑,他挥手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去。 ☆、相守 大战持续三天,孙景昊在林子里度日如年。这场大战,将鬼林周围所有的结界毁灭殆尽,甚至连当初阿阳下的禁制也全数毁去。整个林子在瞬间如尘土剥落,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只留下霖谙用点梦制作的一点点结界。 萧家既退,七先生请来的那些帮手也都一一离去,如今只留下他们夫妇二人陪着霖谙一起归来。 孙景昊见了师父,眼泪几乎都冲出来,站起身来哽咽一声:“师父。” 霖谙身上伤得颇重,七先生夫妇两搀扶着他,越过孙景昊,站到宁楚仪与子硕二人身边。 七先生眼睛不能视物,他将霖谙放下,伸手摸向那片蓝色,然后浅笑道:“神君倒是让天魔做了个好梦。” “死囚临行前还有断头饭,我给他个好梦,不算过分。”霖谙坐在石凳上漠然道。 孙景昊跪在地上爬来,捉住他的衣角:“师父,如今萧家已经退了,难道你还要杀死天魔吗?” “今日是退了,以后难道就不会卷土重来了吗?”霖谙想甩开他的手,抖了一下没甩开,于是便由了他,“破天不毁,萧家不会善罢甘休。就算萧家不来,日后定然还有其他人眼馋此物,不如今日便毁去,以免后顾之忧。” 孙景昊脸色惨然,看着蓝光包围中的天魔与狐王,满心不忍。 七先生叹息:“破天如今已与天魔融为一体,毁了破天,恐怕天魔……而且,天魔若当真魂飞魄散,狐王定然也不会独活。” 霖谙冷哼一声:“早叫他莫要去沾惹凡间情爱,他非要不听,如今自己去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孙景昊尽管一心倾慕自己的师父,听了这无情的话,也不免背脊发冷。他与天魔相处时,总是被这两人深情给惊到,心中也梦过无数次,倘若他与师父能有一天和这二人一般,那便是死他也甘心,如今看来,天魔说的没错,他师父,当真是这世间最无情之人。 想来他与师父,不说此生,便是永生永世怕也是无望,顿时眼中一涩,潸然泪下。 霖谙只淡淡瞥他一眼,便转开了头,冷声道:“今日不光要毁了破天,还要降麒麟尸也一并全数毁去,景昊,你去将为师封印起来的尸玉全数拿来,莫要有所遗漏。” 孙景昊擦干眼泪,嗯了一声,应了下去。 七先生听他脚步远去,却是嘴角带笑,只是那笑容里还带着伤感,尺素在边上见了,担忧地看了一下,又转过头去。 七先生叹息道:“如今破天与尸玉将毁,神君被困在此处上千年,今日总算是得了自由。不知神君今后打算将往何去?” 霖谙眼神漠然:“麒麟君已不在,楚仪也陨落,我留在此处也是毫无意义。” 七先生笑道:“神君避世已久,可知如今的人间可是热闹的很?” “我对热闹殊无兴趣。”霖谙冷声回道。 七先生又笑:“那神君可知,麒麟已经转世为人了?” 霖谙一惊,抬起头来:“先生此言当真?” 七先生温柔多情的眸子里笑意盈盈:“绝无假话。只是麒麟生前被染了魔气,能转世已是意料之外,今生的阳寿更是被折损许多,且命中注定无妻无子,与家人也是缘分浅薄。眼看他今生的阳寿便要尽了,神君可愿去他身边?” 霖谙一呆:“麒麟既然还在,我自然要过去。这千年,我靠着修为,早已将点梦上的魔气驱逐干净,破天也已与天魔融为一体,便是麒麟回来,怕也是取不回那只角,如今只需将尸玉全数毁去,待我将麒麟魂魄接回,带他认真修行,有朝一日,麒麟定然可以重生。” 七先生浅笑,未置可否。 不一会儿,孙景昊带着尸玉过来,他遵守霖谙的指示将尸玉拼接起来,放在地上。 “全都在这里了?”霖谙冷然问道。 孙景昊嗯了一声,捏紧了手指。 霖谙不曾留意,对着地上的尸玉出掌,轰然一声巨响之后,所有尸玉烟消云散,丝毫无存。 如今,剩下的只有破天了。 霖谙上前看着楚仪,忽然一叹:“楚仪,你我相识一场,要我亲手取你性命,我还真是下不来手。而且当初,我一心笃定破天会选择我,当时我都做好了殒命的准备,却不曾想它竟然看上了你,我到今日也是想不通这是为何。” 听到这话,孙景昊蓦然抬头,双眼放光,听这语气,难道师父是打算放过天魔? 七先生但笑不语,尺素挽着他的胳膊,静观其变。 霖谙垂睫,手掌贴到自己腹部,蓦然发功,一道蓝光自他腹部升起,缓缓汇聚到他的头顶,然后一颗通体透蓝的明珠出现,落在他的掌心。 孙景昊大惊:“师父,你吐出内丹做什么?” 霖谙无言,伸手捏住宁楚仪下巴,让他吞了下去。 孙景昊愣在原地,师父将内丹给了天魔?那是师父千万年的修行啊!没了这内丹,师父便是除了长生不老,其他与普通人也无异处了。 内丹入体,霎时,浓郁的蓝色将宁楚仪与子硕一道包裹进去,外人再无办法窥视其中。 孙景昊语调颤抖:“师父,你这是何意?” “还能有何意?”霖谙仍旧漠然,他一甩袖子,双手负在身后,转身对七先生道:“还请七先生告知麒麟的下落。” 七先生一笑:“我就猜神君会如此。麒麟的下落,我让我徒儿领着神君寻去便是。如今你将内丹赠送天魔,待他醒来,我便差人送他二人出海。在东海海上,有一座浮在空中的岛,岛上住着自魔界来的武尊与神界来的琼玉公主。那两人隐居避世,无人敢招惹他们。天魔如今得了内丹,可在武尊的指导下学习魔修,天长日久,必有所成,到时候便是萧家还惦记着破天便也不怕了。” “如此便好。”霖谙嘴角总算轻扯,算是露出一抹笑,“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我便去寻旧友了。” “神君请留步。”七先生叫住他,“麒麟向来喜欢人间繁华,神君也被困在这里千年,我看神君出世不如入世,让麒麟在人多的地方,也能助他早日重生。” 霖谙念道:“出世不如入世……也好,我便去看看那繁华人间吧。”说罢,也不管孙景昊苦苦哀求的眼神,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七先生看着跪在地上的孙景昊叹息:“恩恩怨怨,此生无果,来世必应。这缘分,早晚都会有个说法的。” 孙景昊充耳不闻,他看着霖谙的背影,早已痴了。 贞观十七年,太子李承乾被废,贬为庶人。魏王李泰幕僚撺掇魏王借机谏言,恳请李世民立他为太子,且对天发誓,若是自己登基,百年之后定会杀了儿子,将皇位传给皇太弟李治。李世民感动至极,正欲下旨,诸遂良的一番话却打消了他的念头。 若此事当真,那李泰心思太过狠毒,若他得了储君的位置,废太子李承乾岂还有活路?且纵观青史,何尝有皇太弟的说法?李世民戎马一生,何种风浪没见过,立刻明了,唯今之计,便只能立晋王李治了。 李泰满心以为东宫之位已经势在必得,却不想李世民亲架承天门,下诏立了李治为皇太子。李泰被贬为东莱郡王,令全家即刻离京,无诏不可回。 临行前,李世民下令将撺掇李泰夺位的幕僚或贬或放,有人告发李泰身边的沈白凤为首谋,当晚,沈白凤被招进了宫。 圣旨到的那一刻,孟艳娘便心觉不妙,沈白凤却是早有预知的模样,淡定接了圣旨,便起身跟着宫里的太监离去。 孟艳娘大急,想去阻拦,却被应儿挡了下来:“娘子不用去了,阿郎早就知道有今天,他早已托付我处理他的身后事,娘子往后的生活也都安排好了。” 孟艳娘泪如雨下:“你明知阿郎此去定然就回不来了,你为何不去拦?” 应儿眼眶红了:“我跟着阿郎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自从容娘子去后,阿郎早已没了生趣,如今,也不过是得偿所愿而已。” 孟艳娘嚎啕大哭,伏在应儿怀里,几乎无法站立。 应儿低声道:“阿郎交代了,他走后,要将他尸身带回上洛,都葬在他的父兄身边,也说了,上洛早就置好了给你住的宅子,以后你嫁娶随意,若真有心,每逢过节,替他烧些纸钱便可以了。” 孟艳娘更是泣不成声。 沈白凤到了皇宫,李世民挥退众人,两人在殿中不知谈了些什么,半天之后,沈白凤独自出了殿门,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今日真是好天气! 他展开扇子,潇洒地摇了摇,发丝拂动,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淋漓而下。 好一个金屑酒!当真是入腹断肠。他狂笑一声,仰面倒下。 恍惚间,一个蓝色的人影立于他身前,看着他逐渐灰败的脸,他蹲下身来一声长叹:“吾友,好久不见。” 沈白凤的尸体被送回来时,孟艳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下,她知道的,自她跟着阿郎来长安那日,便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这一天来时,心口未免太痛了! 李泰被贬斥后很快便携家带口离了长安,从此终身郁郁不得志,永徽三年,李泰薨于郧乡,年三十有五。 永徽五年冬,东海上风高浪急,众渔民都收了网躲在家里,与妻子儿女一道祈祷这风暴早日停歇。 却见滚滚层云中,一年轻男子骑着黑狐从海上来,转眼掠过海岸,不见了踪影,正是宁楚仪与子硕。 黑狐日行千里,待到晚间,便已到达小县城上洛。 望着旧日故城,宁楚仪眸子里满是怀念伤感。 子硕化为人形,与他并肩而立,绿眸弯弯含笑道:“这回替平举与沈白凤烧了纸钱,可打算去别处看看?整日闷在岛上,殊为无聊,我看这次不如在这里游览一段时间再回去吧。” 宁楚仪额上青筋抽了抽,无聊?整日都在换着法子拉着他行那云雨之事,什么白日宣淫,什么通宵达旦,在这荒淫的狐狸面前都是小菜一碟。弄到后来身为岛主的琼玉公主都看不下去,出面与他们划岛分住,不准他们带坏了武尊,宁楚仪真是百口莫辩。想到这事,他没好气道:“游览?你确定你能衣冠楚楚好好走在路上看风景?” 子硕妖魅一笑:“有何不可,只要楚仪你莫要整日都来勾引便好。” 宁楚仪:“……”若不是修行不够,他真想用手劈了这狐狸。 子硕笑眯眯凑过来道:“我知道楚仪心里在想什么,你此刻一定是想,若不是修行不够,真想用手就劈了我。其实,修行不够也不怕,你可以把我压在身下收拾嘛!我保证我定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我做什么便做什么,让你收拾个够。” 宁楚仪满脸通红,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两人并肩站在城墙上看向南方,他忽然叹息道:“武尊前日跟我说,孙景昊死了。” 子硕握紧他的手,没有说话。 “孙景昊当初藏起了一块尸玉,我心知他定然是怕尸玉全数毁掉,他便再也见不到霖谙。只是他没想到那尸玉上面的魔气如此惊人,不到几年,他便被江湖里众人盯上,最后众叛亲离,死于非命,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想替他去烧些纸钱也是无坟可奠。霖谙当真是……” 他想说霖谙当真是无比绝情,然又想到他将修行了千万年的内丹给了自己,顿时又是无言。 “人各有命,七先生也说了,恩恩怨怨,此生无果,来世必应。他与霖谙之间的缘分,迟早都会有个说法,你又何必为了他心伤?” 宁楚仪又是叹息一番,跃下城墙,与子硕并肩朝着城外山上走去。 “还记得那年你带我看的日出吗?”宁楚仪忽然想到,笑着提了起来。 子硕跟在他身后,笑着回道:“自然记得,你那时虽然不记得我,眼神却对我深情无比。你不知,那时你的眼神,可比日出好看多了。” 宁楚仪窘然,脸上一热:“你这狐狸越发地油嘴滑舌了。” “对你油嘴滑舌有何不可?”子硕笑嘻嘻与他并肩站在山边,看着黑暗的天边,“现在天刚黑不多久,离天亮还早,咱们不如歇下,待到早上,我将你叫起来,我们一起看日出。” 宁楚仪点头应下。子硕化身黑狐,将他圈在身子中间,两人相拥,酣然而睡。到了早上,子硕将宁楚仪摇醒,果然见东方一片赤光耀目,一轮红日转眼便要从薄幕中喷薄而出。 他携了影狐的手,两人迎着山风,晨光铺了两人一脸。 宁楚仪转眸看向子硕,见他狂野俊朗的容貌上柔光氤氲,绿眸染了金光,黑发铺了金粉,当真是貌美夺目,不由握紧手指,唇角带笑。 他与子硕早已约定生生世世,而这还只是第一世而已。他相信,不管日后他修行到何种地步,他们定然能长久相伴,再无孤寂! 天长地久,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正在连载中,喜欢的可以移步哦,欢迎收藏包养。孙景昊与霖谙的故事请移步《我家二哈会精分》,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特别是不管渣作者各种卡文、拖延还一直坚持点击甚至留下评论的各位,么么哒~你们是我的动力!这本书还有明显的不足,以后再写的时候一定注意改正,新书见~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