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人格》 正文 第1节 [真人]人格 作者:FIRST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ak真人同人au)人格》作者:first(完结) 作者博客链接:blog163/first1984_lovelife/ 改编广播剧链接:《人格》原著:first/制编:毛绒绒【全二期完结】 bbstxthread348794511htl 【主角身份】 赤西仁(akanishi j)/sogno | 明星/摄影师,龟梨和也(kanashi kazuya)/girasole | 悬疑家/摄影师的神秘恋人。 【文章属性】 真人同人,au,多重人格,悬疑,谋杀。 【原创简介】 本文是日本两个明星的真人同人:赤西仁(akanishi j)和龟梨和也(kanashi kazuya)。 lz是追着广播剧看的文,对此cp了解不多。 感觉是比较冷门的cp,写文的大手貌似在05年前后出没。 本文应该只是借用了这两个明星的一点人设,感觉当原创看完全没问题。 章节概括 【前言+正文】 本文以一位资深心理医生flora的视角展开,flora在加州度假。 某天邻居akanishi j(赤西仁)上门讲了一个故事——行文第一人称,flora听罢又给他讲了另一个主角龟梨和也视角的故事——行文第三人称,之后,赤西仁杀了flora。 【前传——病】 龟梨和也的过往——第一人称 【前传——疯子】 赤西仁的过往——第一人称 【后记 末世芬芳——致我的人格】 sogno与girasole的故事——第三人称 【剧情梗概】 赤西仁是日本的明星,酒吧偶遇冷艳男子,一直心心念念,在剧组发布会上才发现这男子是著名推理悬疑家龟梨和也。电视剧的男主角饰演者山下智久在与赤西仁的对戏中被真枪(演戏使用的道具枪被换成真枪)击中身亡(第一个牺牲者)。赤西被捕,几乎所有的证据都在证明赤西是凶手。龟梨和也去探望说“仁,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没有杀他。” 法院开庭审判,一个赤西的女歌迷冲出来,自首是自己杀了山下智久并提供有力证据,赤西仁当庭无罪释放。 两人同居。赤西听到和也与另一个少年girasole的悲伤对话,又发现和也的一份病例,后来发现girasole是和也的另一个人格。和也写了新书《kill the doctor》,故事讲述的是一位精神病患被自己的医生威胁,在巨大癫狂的压力下,他终于失去理智,制造事故谋杀了他的医生。现实也是如此,和也不堪忍受医生的威胁刺伤医生跑回家,赤西照顾精神恍惚的和也睡下,然后去了医生那里善后(第二个牺牲者)。 之后两人去法国旅行散心,快结束时和也独自去了意大利,发现girasole所爱着的sogno就是赤西仁的另一个人格。与此同时赤西仁跟在和也后面去了意大利却始终没能找到他,机场上发现一个拍到和也秘密的记者。回国后发现这个记者在威胁和也,于是记者也死去了(第三个牺牲者)。第二天和也回到公寓做早餐,两个人吃了最后一顿饭。和也离开了,以两起命案的嫌疑人身份。 仁去了加州,对邻居flora讲了这个故事,不想flora听后讲了这个故事的和也视角版,仁发现和也是f的好友,于是杀了flora,希望能够在f的葬礼上遇到和也。 然后结尾: 电话终于响了。 一声,两声,三声。 滋………… 答录机自动开启,等待为主人录下电话留言。 一个略带金属质感的嗓音愉快响起: f, ope’s , your dear kazuya (这结尾好棒!!! 【简评】 布局结构精巧,看完两个故事直到end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语言绮丽而凄美,渲染气氛很棒; 双方双重人格的设定,造就了两个人的四角恋爱; 精神病的设定,决定了爱情道路上的坎坷。 看了广播剧之后看的原文,所以基本都知道情节了,觉得语言好漂亮!!!!(大大请收下我的膝盖!!!! 然后是主角的过往故事,果然精神病们都有个悲惨的童年啊。 【关于广播剧】 剧组特别良心!! 八千里路和八目筝吹主役,是改编的,背景设定中国,改变了人物名称,非常符合cv名称——路远和林筝~~~~ 建议b站观看,视频效果特别好~~海报万能拉灯回忆杀换场景神马的他都会哦~~ 然后ed、op都特!别!好!听!演唱有白玉京尤里~~~~ 前言 人格——写在前面的话 作为一名资历尚浅的律师,一位蹩脚的作家,以及一个从事犯罪心理学近十年的学家,我见过很多不同的罪犯,写过一些涉及到心理变态的谋杀故事,也在一定程度了解研究过各种各样罪犯杀人的心理。我想说的是,无论是罪犯还是循规蹈矩的普通人,每一个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都具备人格这种所谓人人有之的东西。每一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有一个隐秘的角落,藏着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甚至无法启齿的秘密。 人性的阴暗面与光明面,从来是孪生的共同体。只是有些人的阴暗面比光明面更明显,有些人的光明面覆盖过阴暗面而已。 我一直认为,要试图揣摩看透一个人的心是极其困难的事情。然而,我从事的专业领域却一直是以此为工作的重心。当我终于对此感到厌倦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放弃我一直视之为理想的事业,甘心做一个每天看着天色由灰暗变明亮,再由明亮变黑暗的闲人。 五年后当我正式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写下这一个故事。我不敢肯定自己引以为豪的记忆力是否还值得相信,但我可以说,即使其中一些琐碎的细节,或某些事情的发生顺序发生了小小的变动,但这些都无损这个故事的完整性,以及它所传达给读到它的人的讯息。 另外,在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并不会运用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专业知识和态度对它进行任何程度的扭曲与注解。我亦不会在无意识之中用法律与道德的准绳来衡量它的价值。因为这些固定的价值标准都将会破坏这个故事,将之摧毁或令之变得面目全非。 我只是站在局外人的位置,听别人讲他们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爱的存在,但也许是以另一种异常的姿态,出现在所有得知它的人面前。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爱呢? 谨以此书献给我亲爱的妹妹 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永远爱你。 f.flora.wence 2006.7.17 于美国夏威夷寓所 序章 当加州海岸热烈的阳光向我迎面扑来的时候,我才终于确定自己已经远离工作生活数年的纽约,来到风光绝佳的悠闲度假地。 过去近十年埋首于各个专业艰辛书籍里的岁月,仿佛一场终于守到天明的梦魇,睁开眼睛,我尽情呼吸自由的空气。至今想起从前的那些过往,当初的激情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颗阅人无数的心在苟延残喘。 我的好朋友对我说:flora,你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了。 而当我真正领略到在风景如此优美的地方休息的含义,我想或许把休息改成退休,我也并不介意的。 度假的大房子在阳光充沛的加州海边,偌大的私家花园,有园丁定期来修剪整理。我要做的仅仅是,尝试从自己购买的众多食材中,捣弄出一点可以摆上餐桌又可填饱我肚子的菜肴。 可惜的是,不仅是在专业领域里,我发现自己在浪费事物上也有非凡的天资。看来,我是绝对不适合瑞奇玛琳笔下那种自给自足的纯天然绿色生活,我的胃已然习惯纽约第五大街公园旁边,那个小摊贩的热狗汉堡和咖啡。 也罢,干脆打个电话叫披萨外卖。我是去到哪里都不忘随时记下外卖干洗店铺油漆水电工一类琐碎事情的人。如果有人看到我的记事本上同时记录着纽约警局局长的电话,和专门负责上门送洗衣物约翰的电话,他们准会说,嘿,dr flora,你真是个工作生活两不误的人。 而现在的我,只想安静过自己的生活。即使一个人,即使没有孩子,也无所谓。 & be,it doesn’t atter 我只是需要休息,长久的休息。哪里也不去。不见警察不见尸体,不必坐在囚犯面见室里试图揣摩一个杀人犯的心理。 我用来度假的白色房子与另外两栋房子离着二十码的距离,左边住着一对年老夫妻,儿子在佛罗里达州做牙医。他们不愿意放弃这里悠闲安静的生活,于是不跟随儿子一起住。 我只希望我的小孙子每年暑假来看看我,这样我们就非常满足了。老太太头发花白,笑起来皱纹满面,眉目里都是满足。 她家老头子在一旁替花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十岁的孙子乔治正在外面干净的路上玩滑板车。 这样的生活很安静,那样的生活也很安静。一个男人,养一条大狗,在加州海边每天看日出日落。脸上总是带着微笑,会隔着花园的篱笆向我友好地打招呼,出去遛狗的时候,总不忘顺便帮邻居那对老夫妇买点东西。用日本人式的礼貌,对待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他的名字很好听,微微带着一点拖延的尾音,叫做akanishi j。 两个月后,当我渐渐习惯在每晚十一点前安然入睡,不必担心又会有电话将我吵醒。当我渐渐习惯只看电视里的肥皂剧,而不是媲美砖头厚度的法律大全,j和我已经相熟到时常带上他的大狗n,还有精心烘制的小饼干来我家拜访。我们在加州培育无数闻名植物的午后阳光里,坐在檐廊的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以前的趣闻逸事,j总是很安静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大狗n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半合眼睛静静注视j在阳光里的侧脸。 j说话时不自觉上扬的尾音,微挑的眉毛,真的非常好看。讲到好笑的地方,他会爽朗地开怀大笑,去拨耳边头发的手指上,一枚简单的戒指非常闪亮。 某个天气格外晴朗的星期天,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手忙脚乱试图挽救我第四个失败的蛋糕。在我还没睡醒的时候,我的好友在答录机里留言给我: f,i iss you so uch how about your holiday? is it wonderful? if ti proised, i will eet you of urse, i will call you before i e here you know, i ’t wait to taste the ade so, see you tonight! 我打开门一看,来的只有j一个人。没有带上n。j对n的重视,让我总是不由自主把n当作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 j扬起手里白色点心盒,笑得比天空更明亮,他说,这次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栗子蛋糕呢。 我笑了:刚好,可以用来搭配我唯一会煮的伯爵红茶。 于是,我们又象以往一样坐在檐廊下,任由阳光洒满整个花园,班驳落在我们的肩膀和衣服上。我围上那袭用了十七年也舍不得丢弃的羊毛围巾,将栗子蛋糕切成完美的四块。煮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做好了听一个长长故事的准备。 因为j笑着对我说:用一个蛋糕换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么? jt a story i ener so uch 他说话的时候,第一次在我面前显出认真的神态,泪痣被隐没在漂亮的褐发里,他一直是个很美的男子,要说的是一个在阳光背后发生的故事。 我轻轻吹去茶的热气,喝下一口,他便开始了故事的开头。 第一章 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人的呢?真的不太记得了,只知道我每次来close,都能在角落里轻易找到他,永远都是一副烟视媚行的姿态。喜欢穿黑色或白色的buberry,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喝一杯血腥玛丽。我第一次见到他就问一边数钱的老板娘:你认识他吗?那女人连眼都没抬: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我说:我可是你的大客户,你不想做生意了是不是?她还是没抬眼,说:对不起,我这里不需要牛郎。我终于无话可说。独自走到另一个角落,隔着酒吧里缭缭的烟雾和人群,与他遥遥相望。 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但他例外。虽然很多人都说我魅惑众生,性感迷倒日本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其余的百分之零点一,对不起,那些不是三岁以下的幼童就是像close老板娘一样只爱钱不爱人的冷血动物。我有足够的自信去诱惑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是我的游戏。虽然不知道何时会结束,但至少目前我乐此不疲。就像是在打猎,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猎物,而是得到又丢掉的征服快感。 眼前这个人,就是我最近看上的猎物之一。但我还不会轻易下手,游戏嘛,总要有规则。赤西仁的规则是不打没把握的仗,慢慢来,我有的是时间。得意洋洋的盯着他冷艳的脸,我点燃了一支ti。透过袅袅的烟雾,揣想我的手指抚摸在他那象被斧子劈过的脸的触感。 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夜晚。 几乎完全颠覆我对他的想法的一个夜晚。 我们在酒吧相遇的一个月后,他起身向我走过来。脸上显现的是罕见的微笑。我见过很多次别人向他搭讪遭到拒绝的场景,心里正在揣度着对症下药以求一击即中,惟独没有想过他会突然主动向我走过来。 承认自己那时的确是太过惊喜,以至于我忘记自己应有的风度,我居然象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傻乎乎地向他介绍我自己:嗨,我叫j。他伸出手在烟灰缸里掐灭点燃的半支烟,望着我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没有回应,他径直拉着我的手走出close。 我的智力健全,尚且懂得分辨一个男人会无视在场众多浓状艳抹的女人,来向另一个男人搭讪的目的。或许,他认得我这张出现在电视上街头巨副海报上倾倒了无数无知少女的妩媚脸庞。而他又知不知道,我这个人本身却是个徘徊在东京暧昧霓虹之下的猎人。 今晚,不,大概是从很久以前他就是我眼中垂涎已久的猎物。 午夜的空气冷得象块冰,我被他沉默地拉着从后门快步走到店后面的巷子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比我抢先一步做出邀请,将我按在肮脏的墙上亲吻。我一向以为自己爱的是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轻易就点燃即使是最娇媚女人也需要一段时间才激起的,我的欲望。 手扶上这个无名男人的腰,我惊奇发现他的腰身真是细得出奇。男人是最容易被欲望驱使的动物,而我的脑袋一向不习惯在夜晚思考太多其他与情欲无关的事情。放任自己的嘴唇激烈地与他的唇摩擦,舌头轻易就探进他的口中,混合着淡淡的酒精气味,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象一场无休止的游戏,你追我赶,没有谁输谁赢。 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令我有种坠落飞翔的错觉。他的主动开始让我很不适应。一个猎人一旦遇上主动投网的猎物,大抵也是我这样的反应吧。他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于任何一个我遇见的男人,或女人。 伸出左手扣住我的脖子,他用右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舌头一秒不得空在我的口腔中探索,企图索取更深入的回应。唾液交换的声音在冰冷空气里尤其显得淫靡,两个人的气息开始变得粗重,在我的颈窝之间起伏不定,他的身体越来越紧密地贴过来,明显有了反应。我的脑袋在享受送上门的优厚待遇时,居然还有一点点空隙想着,原来再冷艳的男人都是一样,所谓冷漠不过是惹人注意的一个道具而已。 正当我洋洋得意准备抢回属于自己的主动权时,他却在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微笑,在我的手即将滑进他的裤腰之际,从我的怀抱里逃脱出来。站在一米之外的距离,他对着我恢复脸上比午夜空气更冷的表情。我有些错愕地盯着他,发现他的眼睛竟是从未见过的纯净透亮,与脸上尚未褪去的情欲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是一个天使和恶魔同居一个身体的男人,比起单纯的天使和绝对的恶魔,更加危险。 你的表现不错,可惜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慷慨附送微笑一枚,暧昧在夜色之中一扫而空。他丢下呆如木鸡情欲勃发的我,转身离开。就在那一瞬间,我瞥见他光滑颈上那条闪亮的链子,链坠在惨淡的灯光里发出嘲笑的光,是一个银色的大写字母:k。 我并没有去追他,追一个刻意来挑衅的男人,不是赤西仁的作风。我更倾向于为以后做打算。这个刚刚才让我将他和其他人划等号的男人,我还是把他归为头号猎物,至今遇见最懂得撩拨男人情欲的猎物之一。而他似乎感觉我在他背后无限留恋的视线,在他即将消失在巷子的出口,我忽然在后面低声一句:我们还会见面的,k。 我承认,他的声音令我有种类似温柔的错觉。然后,我开始怀念那个激烈的吻带给我愤怒得以宣泄的快意,以及一丝几乎不能察觉的温暖。 妈的,我骂了一句,然后象个傻瓜一样在肮脏的巷子里放肆地笑了出来。 车子就停在不远处,我想马上回家解决掉被这个男人勾起的欲望。第一次,我没有想到找一个丰满妖媚的女人来解决。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只想要他一个。 第二章 无预警地,当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是自我第一眼看见k的时候,这个人给我的神秘感就异常强烈,他象是宇宙黑暗里的一颗恒星,冰冷,只围绕着自己进行自转,外界的事物是与他相互隔绝的,他亦不关心。就是这样的人,适合出现在一切阴暗诡秘的场景,惟独不适合出现在灯光明亮,装设奢华的酒店里。 他就站在那里,窗户的旁边。穿着一件非常简单的条纹衬衣,还有一条破旧颓唐的牛仔裤。无论怎么看都与衣冠楚楚的剧组人员,甚至是手拿摄影机记者们,格格不入。我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打招呼,并开始在脑子里揣测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误入新剧记者招待会的客人,还是为这次万众瞩目的推理悬疑剧准备拍下可以登上头条照片的记者。 我的疑问在剧组一干人员逐一就座后终于得到解答,隔住一个人,他坐在离我一个座位远的位置上。我终于看清他面前的名牌:龟梨和也。著名推理悬疑家。 龟梨和也,我对这个以擅长写灰暗风格扭曲的推理家毫不陌生,他写的,几乎每一本都在畅销书排行榜上逗留数十周之久。我也看他的,也曾想过这个几乎从不曾露面的作家会是怎样目光炯炯的神经质男子。 即使让我再猜一万遍,我也绝对不会将眼前这个略带忧郁,面容冷艳的男子和那个天才家联系在一起。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被旁边的经纪人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一撞,他说,赤西君,不要走神,今天可是很重要的日子! 我这才想起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即将开拍的电视剧,是现在炙手可热的畅销家龟梨和也的最新悬念。改编成电视剧剧本,预备在电视台的收视率大战中先声夺人。千挑万选之下,山下智久成为众望所归的第一男主角,而在这部剧里与智商高达180的少年侦探势均力敌斗智斗谋的大反派,则由我来担当。 然而,所谓的第二男主角,戏分却只有可怜的几幕戏而已。 我只需要微微侧脸,就可以看到山下在我旁边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这是他惯用电倒少女的杀手锏。当然,我也可以象他那样在他的歌迷面前做一个家教良好,待人有礼的乖乖牌偶像。但我不愿意,我天生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也不觉得这样对我有什么不好。我想吸烟就吸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我想喝酒就喝酒,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经成年,想笑我就笑,不想笑我就冷着脸。有人说我不适合演艺圈这个人人戴着面具唱不同的戏的大染缸,也有人说我是天生就吃这行饭,在舞台上必定发光发亮。 我比山下出道晚,但现在却的的确确成为他在娱乐圈里强有力的对手。也许无心比有心来得轻松,心态不同压力自然也不同。我虽然高中就辍学,没念过什么书,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山下是将我摆在对手的位置上。 一直是这样,他的歌迷说我态度嚣张,我的歌迷眼中也未必能容得下他。曾经有山下的疯狂歌迷寄过恐吓信给我,一大张白纸上都是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来拼凑起来的恐吓语句。我的照片被涂上红油,然后贴在一个黑色的骷髅头上。可笑的是,我最喜欢的图案就是骷髅。不知道真的就是他的歌迷做的好事,还是有不怀好意的人趁机挑拨离间,总之我对待那封信的方法,就是看完往垃圾箱一扔,转头便不记得这件事情。 若真的有人暗中要挑拨倒也不必,因为我和山下的关系仅仅比台面上见到的更加冷淡一些。不过这一场争夺主角的战争,背后竞争的激烈程度远比报纸上形容的惨烈得多。只是我比起那一众孜孜不倦的男明星,手段尚且差去一大截。天才侦探与阴险反派,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谁才是赢家。 我倒是无所谓了。如果说一开始我还有那么一点点耿耿于怀,计较得失。那么在遇见和也以后就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能够因为这部戏见到和也,我心里非常高兴。 幸好最后接了这部戏,我当时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其实大概是在再见到和也的时候,我原本对他玩世不恭的感情就起了细微的变化。只不过我当时太过于习惯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寻找快感的糜烂生活,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 直到发生那件事情,我才真真正正正视自己对龟梨和也这个人的感情。 和也明明就坐在旁边,我却分明感觉到他的周围有重重浓雾遮掩,让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在记者会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便沉默离席。不愿意接受任何采访。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初次听见他略带金属质感的犀利嗓音时的惊艳心情,以及他在离开之前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如果你见过那样神秘的微笑,我相信你也一定会爱上他的。他的身上有着与东京这个城市相似的一切冷漠特质,但又从骨子里冷冷散发出一股与世隔绝的气息,自生自灭的毁灭性气质。无形的火焰,足以让你在粉身碎骨的同时毫无怨言。我承认,我就是其中为之倾倒的一个人。 他的微笑,是我见过最捉摸不定的魅惑笑容。 无数次的遥望,他终于愿意给我一个微笑。我那时就在想,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问他拿到电话号码,顺便挽回在初次近距离接触时失去的风度。 说到这里,j笑了。这样的笑容与以前他在我面前展露的笑容隐约有着本质的不同,那是一种阳光背后隐隐看见阴影痕迹的笑容。我没有说话,只是为他面前的杯子里添了些红茶,他继续说道:我有想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但没想过竟是在那样的场景里再见。 再次见到和也的时候,我坐在拘留室的椅子上,与他隔着一张长桌子的距离。他还是那个有名的推理悬疑家,而我却已经由迅速窜红的偶像明星沦为杀人嫌疑犯。 山下智久死了。死于拍戏中被换成真子弹的枪击下。所有的舆论都一面倒,斗大的头条标题用各式各样的疑问句,说的都是同一个肯定的意思。 赤西仁因为嫉妒和角色抢夺杀了山下智久。 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我被人目击到曾经在没有通告的日子里在道具房出现,那把夺去山下性命的手枪和道具就是一直存放在道具房里。我有杀人的动机,提不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也始终不肯透露为什么要在没有我戏分的日期出现在道具房附近。 所以我被拘捕了。 穿着深色的拘留服,下巴残留数日未刮的青色胡渣,静静坐在狭小的拘留室里。我的律师跟我说,这一场官司胜数几乎等于零,因为我根本说不出一个充分的理由让法官相信我没有杀人。我听完以后对他说,很好,那你也不用再来见我了。那文质彬彬的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好不出声退了出去。 我自嘲般笑笑,赤西家二少爷的脾气,就是如此难伺候。 但是,在我听见龟梨和也来探望我时,我几乎马上就答应去见他。和也就坐在我面前,只是我再也不能拿出以前和他在酒吧里搭讪的潇洒口吻对他说,嗨,愿意和我换个地方喝酒吗? 然而,我还是非常高兴可以在这种心灰意冷的时候见到他,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来见我这个只有过数面之交连话也没说过几句的人的原因。 那时的和也,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阳光从会面室狭窄的铁窗外忧郁透洒进来,在地上,在桌上,形成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与和也身上穿的蓝白竖纹衬衣有着不可思议的和谐与统一。他将耳边的头发全部拂到耳后,露出整张线条锐利的脸庞。细长的眉毛,刀片般锋利的薄唇,唇边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细微弧度,下巴象被斧子生生削平一块。 这就是我沦为阶下囚时看见的龟梨和也。 而我之所以会对那一天的他记忆如此细微准确,不仅仅是因为我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终于确定我真的爱上了他,还因为他微微前倾身体,隔着洒满栅栏般阳光条纹的黑色长桌,对我说,仁,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没有杀他。 声音很轻,在空气里漂浮,来到我耳边。我没有说谢谢,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向他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我说,和也,我那天出现在片厂只是想去看看你。 只是想远远看看你而已,我没有杀人。 没想到,和也竟然笑了:我知道。 在那一刻,眼眶里仿佛有什么液体在慢慢湿润我的眼睛。我终于起身,将身体俯近桌面,在班驳的条纹光影里,握住他向我伸出来的手。 空气很冷,和也的手很温暖。 第三章 我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屏气凝息的气氛,众目睽睽的眼神。我的律师在有条不紊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到,对方律师又在怎样语气激昂企图用历历铁证来证明我的罪大恶极,我不知道。闪光灯和记者的眼睛一直在虎视眈眈,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把我当作极具新闻价值的轰动头条更甚于将我单纯视为一个嫌疑犯。有多少人因为我而惊愕不安,又有多少人因为我而咬牙切齿,有多少人等着我被定罪,又有多少人只将我当作茶后谈资。 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无条件相信着我。而他现在就坐在旁听席上一个角落的位置上,戴一顶鸭舌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帽沿压得很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除了我以外。 我试图隔着重重栅栏,看清他的眼神。但还未开始搜寻便已放弃,因为我相信他的目光,此时此刻一定就停留在我身上。 我们的目光,穿越夹在中间各怀心思的复杂人心,那些阴笑着冷静着兴奋着的陌生面庞,必定会相遇在某一点上。 在这里,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龟梨和也一个人。 直到我的律师一扫之前在法庭上挫败的口吻,变得理直气壮。直到那个女孩走进座无虚席的法庭,我才真正回过神来。 她说,山下智久是我杀的。请你们放过赤西君。他是无辜的,追随着她的最后一句话,响起的是一片哄堂哗然。 我认得她,她是我的歌迷,疯狂收集和我有关的点滴。每次我上节目或做访问,总是毫无意外地在不远处的地方看见她。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小小地缩在墙角,手里离不开的永远是银色数码相机。见过太多次,想不记得都很难。当她半夜三更躲在公寓外面的阴暗角落里等我回来时,我几乎被她吓个半死。她披着一头乱糟糟的黑色长发,神经兮兮地对我说:赤西君,有人想害你你知道吗?不过请你放心,我会一直………………还没等她说完,我便彻底失去耐性朝她大吼,烦死了!我的事情轮到你来管吗?赶快给我消失,不要总是象个幽灵在我家附近飘来飘去! 我的恶劣口吻将她吓哭,她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闪烁,我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的歉意,抓抓头发,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到她面前。别哭了,我最受不了女孩子哭,擦擦眼泪回去休息吧。别再干这种蠢事。转过身的时候,我听见她很小声在我背后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赤西君。 而那个曾经总是披着蓬松长发,衣着沉闷单调,面容苍白的瘦弱女孩,现在身穿一条桃红色连身裙,头发柔顺地梳好拂到耳后,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记者的闪光灯争先恐后亮起时,她转过头向栅栏后的我露出一个很平静的微笑,她说,赤西君,不会再有人想害你了,想害你的人已经受到严厉的惩罚。 她的背后,记者们蜂拥而起的混乱后面,我看见和也向我再次展现那种神秘莫测的笑容。明明距离那么遥远,明明周围一片陷入混乱的吵杂,我却仿佛听见他那金属般锐利的声线,就在我的耳边。 仁,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没有杀他。 那个女孩子坦白交代作案动机,以及购买子弹的途径,所有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我反而成为被众人遗忘在角落里的人。 法官当庭宣布,鉴于犯人主动做出自首的悔改行为,决定择日开庭再议。赤西仁,无罪释放。 走出法院门口,闪光灯和摄影机的镜头在我面前如同钢铁围墙,无罪释放的我象一只在显微镜下被观察的白老鼠,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毛孔,都被扩大了无数倍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人声和无数个从张合嘴巴里发出的问题,仿佛一层又一层巨浪向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就在我的耐性与立志宣告坍塌的前一秒,尖锐的刹车声从人墙后面突兀响起,对那群企图通过轰炸式提问来获取新闻的记者来说,异常的煞风景,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值得感激的救星了。 从我冲破重重人墙包围,动作敏捷跳上他黑色的法拉利跑车前后不过是十数秒的时间,然后我背对着那群目瞪口呆的所谓媒体工作者潇洒挥挥手,扬长而去。 那一天的风特别大,我坐在跑车上只听见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巨大声响,其余的声音全部消失无踪。我再一次近距离看清楚他的侧脸,那时距离我们在肮脏的小巷子里激烈亲吻已经将近半年。我发现自己真的无可救药爱上这个来去如风不为人探知的神秘男人,那是一种即将慢慢在不知不觉中渗进血液里的狂热迷恋。 于是,连他此刻紧抿着唇专心开车的模样,看在我的眼里也是谁亦无法取代的美。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无比相信,我们的相遇绝对不是一场偶然的事故,而是早已设定好的轨迹。 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赤西仁遇上龟梨和也,他们一定,一定会爱上彼此。我们的血液里有天然共通相连的东西。谁也无法分开。 在他公寓的门前,一直默默重视跟随他脚步的我,终于忍不住扳过他的脸,热烈地吻上去。他似乎早已料到我的热情会迫不及待被点燃,于是一边任由我不讲道理地亲吻,一边颤抖着手指去开门。因为有大半身心都已沉溺在勃发的情欲里面,他摸索了好久才开启门锁。 门啪一声自动关上,与上一次他的突然主动不同,这次换我拿回主动权。将他牢牢按在墙上亲吻。他的唇上,舌头上,衣服上,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丝丝缕缕不动声色沾染上我的衣襟,我的唇舌。我知道这将又是一种我迷恋他的特质。我这样渴望能够真切亲吻他,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就一直想象能够象现在这样,从头到脚亲吻他,在他肌肤上打上属于我的烙印。 我要他属于我,完完全全属于我。 大概是我还未刮净的胡渣刺疼他的皮肤,他满眼掩不住的情欲底下,竟然带上一点点孩童般的味道,笑声被低低压抑在喉咙里,欲发未发,更撩拨我早已沸腾按捺不住的滚烫欲望。我的脸贴上他的脸,肌肤的温度一样火热滚烫。他在我漫无目的和蛮不讲理的热吻间隙,浅浅笑出声来。手指顺着我的指尖,看似是在跟随我,实质是在带领我,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带我探索开拓他的身体。 我将他压倒在沙发上,心想我们是等不及去到床上了,就在这里,跟随熊熊燃烧的原始欲望,占有与被占有,填满与被填满,或者说交付与接纳。我的目光在沿路吻上他耳垂的同时,瞥见客厅一面墙上的一幅油画。扭曲的人形,在黄昏的桥边,尖声呼喊的恐惧,色彩浓烈让人觉得突兀而且怪异。远远望过去,只看见画里的色彩旋转,宛如一个个诡异回旋的旋涡,层层包裹,那个呐喊的人身处其中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旋涡哪个是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在和也身边看见旋涡,一瞬间,有一种猝不及防前所未有的剧烈眩晕感。也许从我见到和也第一眼起,我就已迷失在旋转收缩的一圈又一圈的旋涡里面。沦陷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和也。只不过他才是旋涡神秘的中心,我仅仅是为他不断旋转环绕的那些晕眩的圆圈。 后来,我才在无意中知道,那幅画是大师爱德华 蒙克的代表作,名为《the screa》。 漫漫长夜,任由自己抱着心爱的他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快感里,欲望是寻找到入海口的奔腾河流,哗哗作响。旋涡不断旋转,消失,消失,再旋转。汩汩不息。情欲是身体里最澎湃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咆哮着将我们覆盖。然而激情却如同热烈燃烧的火焰,无法用冷静与理智来熄灭。从来没有和男人做过爱,但和也可以给予我的,除了那些浓妆艳抹惺惺作态的女人能给予我的身体上的快慰,还有心灵上从未有过的巨大满足感。 能够全身心拥有一个人,一个我爱着的人,听他在自己的耳畔发出弥漫浓烈爱欲的声音,看他在自己身下如一朵最冷艳的昙花,用尽全力盛放再盛放,对于我这样一个习惯于寂寞黑夜里饮鸩止渴的猎人,无疑是一场最盛大无声的洗礼。 如果可以,如果和也愿意,我以后只爱他一个人,只要他一个。龟梨和也不是我的毒,他是我的解药。 清晨时分,我醒过来,看见和也只穿一件宽大的白衬衫,光着脚坐在窗台上抽烟。他的背后,玻璃外面,是东京黎明覆盖下的灰色钢铁森林。天色的灰蒙蒙,不是和也房间里的暧昧灰。而是另一种透出颓废荒芜的厚重深灰,骨灰色的天空下面,我爱的男人在抽一支烟。他侧脸的模样,坐在晨光里的模样,我总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和也就夹着烟走过来。 我喜欢这种烟的味道,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微笑接过他递给我的白色长烟,他凑身上前,两支烟在清晨冷冷的空气里相触。零星的火光,我望见他的眼眸,深邃漆黑如同隐藏无数揉碎星光在其中。 深不见底的温柔,来自我的和也。 仁,我想为你做一件事。 我安静坐在冰凉的大理石窗台上,让和也为我刮胡子。这个男子似乎很享受替我刮胡子的时光,脸的轮廓泛起淡淡的光,小心替我刮干净几天未曾清理过的胡渣。嘴唇明明是认真紧抿住,却仿佛有微笑噙在嘴角边。 好了。他说。我在他的瞳孔深处望见那个浅浅微笑的自己,他定定望住我,想必也在我的眼里看见他自己。我环住他的细腰,嘴唇轻轻俯上去,鼻尖碰触到他的鼻尖,他微微闭上眼睛,全心全意接受我的吻。 浅尝不能辄止的吻,由浅至深,呼吸滚烫得再次灼烧理智,又将我们拉向情欲的旋涡。 我的手指解开他身上唯一穿着的衬衫扣钮时,他俯在我耳边,很轻很轻对我说:仁,只有你,才有资格当我笔下的主角。 被情欲遮蔽以前,他的脸依旧带着那样琢磨不透的微笑。 第四章 我比以前更红了。 在代替死去的山下接演第一男主角后,新剧的收视率创下历史新高。那些之前连篇累牍报道我的“罪行”的报纸杂志,现在统统巨细靡遗刊登对我演技的溢美之词,甚至是我每天的行程。我不知道原来公众的心理可以在一夜之间转变如此快,居然就这么坦然接受他们之前眼中的杀人犯摇身一变,变成智商超人的侦探。 如果真的有什么值得我高兴的地方,大概只有一个:没有人发现我与和也的亲密关系,我自有自己一套对付狗仔队的方法。只要我有空闲时间,必定会第一时间飞奔到他的寓所。不能见面的话,也要发简讯给他,不厌其烦讲述从今天早上一直到睡觉前的大事小事给他听。通常是我发十条,他才回我一条。 和也不喜欢现代的通讯工具,正如他不喜欢白天上街一样。在这种角度而言,他比我更类似于夜间出行的夜行性动物。喜欢到人声吵杂的酒吧夜店,什么也不说,只是喝酒,喝完就离开。喜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常常深夜里买回一大袋各式各样的食物,却极少去碰,放在冰箱里让它们慢慢腐烂变质。白天时间几乎都在睡觉,只有入夜才开始打开电脑,写那些诡异阴郁的文字,然后看它们被印成铅字,在灯光明亮或阴暗的地方,被无数只手翻阅。 这样颓废而且几乎没有声音的生活,在我的出现后有了很大的改变。起码他家里那个巨大冰箱里的食物,不需要等到腐败坏掉进垃圾箱就直接填满了我的胃。 和也是对什么都不奇怪的人。无论是我手忙脚乱在厨房为一只烧热的锅子该放水还是放菜而大呼小叫,还是我七手八脚乱七八糟晾一大堆我和他平时穿的昂贵衣物,他总是光着脚,坐在干净的地板上不时在写作间隙,抬头看着我微微笑。 我从来没有告诉他,他笑起来很温暖,不笑的时候很冷艳。我只会围着可笑的小熊围裙,满手面粉菜汁,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他没有一次被我吓到,但每一次都乖乖地让我耍赖般要一个吻。 和也和也,我今天为你这么辛苦做饭,你要亲我一下。 和也和也,我刚刚晾了一大桶衣服,你要慰劳我亲我一下…………………… 亲着亲着难免有下文,几次过后,和也生气警告我,以后没洗干净手不许抱我! 于是我每次讨奖赏前,都会养成洗手的好习惯。 讲到这里,j再次轻轻笑出声,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的海边,仿佛他还活在那些与和也一起共同度过的昨日。我依然没有说话,去打搅一个人的回忆是极其不尊重别人的行为。我多年的工作习性,使我养成做一个好听众的习惯。我需要做的,仅仅是安静耐心听j把他的故事慢慢讲完。片刻过后,j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天际渐渐昏黄的浮云,对我说,你知道吗? 其实,我一直害怕这样的黄昏时候。尤其在发生那件事以后。某个傍晚,我没有告诉和也就偷偷来到他的寓所。因为那天是我的二十二岁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让他陪我度过第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庆生日。 然而当我打开卧室的房门,却发现往常在宽阔双人床上睡觉的和也不在。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最后在浴室外面听到和也的声音。他象是在和人交谈。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才被和也允许自由进出他的公寓。但现在看来不是,还有一个拥有少年稚气嗓音的人可以进出和也的家。 我承认当时的自己是有些介怀,甚至很想推门进去看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最后我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没有让和也发现我的来访。 因为我听见和也跟那个少年,没错,那的确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有点稚气的鼻音。他们说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我的日文不太灵光,但英文是极流利的,还可以听得懂西班牙语和分辨法文。但是很明显,那个少年说的不是以上几种语言中的一种。我对这个声音的印象非常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和也有异国的朋友来访,更是由于那个声音里漫溢的悲哀,象是溢过堤坝的潮水,汹涌的绝望。 似乎说着说着,他开始哭泣,而和也的声音出奇的温柔。那是在面对我时也不曾展现过的温柔。小心翼翼地软声软语安慰着他。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嫉妒那个被和也温柔相待的少年。可是出自礼貌与尊重,也出于我的骄傲,我最后无声无息离开了和也的住所,自己无聊呆在家里,度过一个没人陪伴的生日。 凌晨快十二点的时候,我先前兴致勃勃去买回来的蛋糕已经在桌上孤单渐渐融化软掉。和也突然打电话来找我。 仁,是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我们见面吧,我想见你。 说到这里,j抬头看着我,眼里闪烁的有无奈也有欢喜。那是我们在一起三个月来,和也第一次打电话给我,说他想见我。 我当时高兴极了,完全忘记之前听到他与别人亲密的对话。我说,和也,我也很想你,我们马上见面好不好? 就在我说完这句话,门铃便愉快地响起。我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去开门。果然,我的和也就站在门外,手拿一个白色的巧克力蛋糕,好整以暇在等我冲上去给他一个足以窒息的拥抱。 不过那天晚上,我们买的两个蛋糕最后还是无可奈何融化掉了。因为从凌晨到早上,我们都在我家的双人床上度过。比起甜腻腻的蛋糕,我始终比较喜欢和也做一回听话的生日礼物。 他在我的身边熟睡,我整整折腾了他一夜。看着他干净无垢的睡颜,我恍恍然有种错觉,这真的是我在酒吧昏暗灯光里见过的那个面容冷艳烟视媚行的男子吗?还是那样的他根本是个假象,现在这个心不设防入睡的和也,才是真正的龟梨和也?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真人]人格 作者:FIRST 第2节 我是个不适合思考问题的人,所以我干脆选择不想。即使没有情欲的催发,我只要静静抱着和也在怀里,也已经感觉到心满意足。 我可以接受任何模样出现的和也,孤傲的,冷漠的,微笑的,生气的,我想象过所有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想象过所有他可能流露出的神态。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看见这样一个和也。 有一段时间,公寓里的电话经常在响,和也不接,也不准我接,只是任由它一遍又一遍地响。他跟我说是编辑催稿的电话,不接最好。也许是赶稿的缘故,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对我的笑容也少了很多。而家里的电话在响了一个星期后,终于被他拆掉。 我什么也不会说,只是一个劲地研究新的食谱,一心想弄点惊天动地的美食来逗和也开心。和也有很严重的恋物癖。他最离不开身边的不是手机,不是电脑,不是一切发达先进的通讯工具,而是一只已经陈旧残破的兔子玩偶。我看得出来他非常依恋这只玩偶,因为他总会将他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即使上街,他也会特地背一只dior的袋子,只为可以装上他那只心爱的兔子。 我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我只希望和也属于我一个人。可是很明显,和也并不是这样想的。虽然他说过他相信我,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我。我无法卸下自己的骄傲,所以我只有在与他激烈做爱的过程里,才会意乱情迷若有似无地问他这个问题。然而每次,他只肯用妩媚的呻吟回应我的热情,而不是一句肯定绝对的我爱你。 我一直等不到他心甘情愿说出这三个字,于是我也只好强迫自己不让自己先说出来。 这三个字一直一直在我喉咙处徘徊,可是只要对上和也沉静的脸,便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和也喜欢购物,这点和我一样。但我不喜欢丢弃自己辛苦买回来的东西,和也却非常舍得。大堆大堆丢弃自己不需要或失去兴趣的物品,也是他的固执习惯之一。不过通常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才会静下心来收拾。 仅仅有一次是例外的。那时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整理一大堆不要的衣物和杂物时,我正在厨房里煮一锅他爱吃的鱼头豆腐汤。和也这个有洁癖的家伙不知挨上什么脏东西,二话不说就跑进浴室里洗澡,匆忙之间还叫我帮他拿毛巾。 我咚咚咚跑进卧室,在一片狼籍之中翻找一条新毛巾。然后就意外发现那份东西。 一份类似病历的文件,患者姓名赫然写着龟梨和也,治疗医师的名字是佐藤明智。 在我与和也相处的亲密时间里,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疾病。相反,和也比我要健康得多,我偶尔还会得个小感冒,但和也则完全是健康宝宝一个。 我的好奇心旺盛,但并不代表我会私自翻阅别人的隐私,尤其是我爱的人。我当然希望他愿意和我分享他的秘密,但他不说我也不会去寻根究底。 我手里拿着毛巾,打算将病历放回原处——衣柜里一个不加注意便不会察觉的黑色抽屉。和也的声音略为恼怒地在我背后响起,他用质问的口气问我。 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的东西? 我不知道和也是因为写作的关系长期与社会隔离,所以说话直接不加掩饰,还是他真的觉得我偷看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的东西。总之和也那时看起来真的非常非常生气,眼神锐利,还没等我解释,就向我大吼叫我回去,马上回去。 我委屈咬咬嘴唇,一把拽下小熊围裙,也不顾厨房里的汤是不是已经溢锅了,抓起包包甩上门就走。 这是我们在一起半年后第一次吵架。其实也不算是吵架,因为和也只是叫我回去,我就气呼呼跑了。 这其实是冷战。 第五章 后来我们一直没有联络。那段期间,我又接了另一部戏,准备出我的新单曲,每天都被通告挤满,连睡觉的时间也少得可怜。虽然工作很忙,有时连脑袋也很不清醒。但我还是象个傻瓜一样每天想念他。我以为他是知道我的。一个男人,谁愿意整天为一日三餐伤脑筋,谁又愿意满手泡沫蹲在浴缸旁边吃力洗一大堆昂贵的衣物。如果不是那么爱一个人,不会有男人愿意做这些琐碎婆妈的家务事。 但事实是和也似乎一点也不了解我的用心,他没有找我,也没有电话。好象我这个愿意为他学做饭学煮菜的人,不过是他生活里可有可无的装饰物。 在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想念和怀疑中煎熬。想念这个始终冷冷对待别人的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这个人。最最令我困扰的是,和也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那只是一份普通的病历,为什么他要放在如此隐秘的地方,又为什么突然大发雷霆甚至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呢? 没有答案,答案在他心里。谁也不能获知,包括我这个他曾经无比认真说过相信我的人。 胡思乱想的日子里,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事情。和也奇怪甚至是怪异的习惯很多。如果说那只兔子玩偶只是单纯的恋物癖作祟,那么放在床头那叠童话书我实在想不出他们对和也究竟有什么作用。我从来没见过和也翻开它们,至少在我在的时候我没有看见过。我问过他,看童话书会有助于写出悬疑的好作品么?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笑笑说,仁,你的菜大概煮焦了。我闻到糊味了。 每一次都是如此,我现在回想起来,和也在我面前几乎没有谈论过自己,也从不正面回答过我对他提出的疑问。 是刻意为之,还是天性使然,我真的无从得知。 十一月一个灰沉沉的黄昏,天气非常冷。我刚完成一天的通告,脑海里又再情不自禁浮现出和也的脸。捏住沉默的手机,我的车子在十字路口等待绿灯。下班的人潮总是显得异常汹涌。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带着不同的身份,面目不清,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拍打过来。涉谷街头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我的新广告,人声杂乱无章,汽车引擎的突突声,象一个硕大无比的玻璃罩,罩住来去匆匆的行人。 自从与和也在一起后,我便开始渐渐从另一个角度去观望这个世界,不是一味纸醉金迷沉溺其中,用酒精和烟草麻痹自己。而是站在繁嚣世间的边缘,不动声色冷眼旁观。这样置身局外,目光反而会变得更为犀利与冷静。我也正学着做这样的人。 龟梨和也,这个男人大概不会知道他可以令异常顽固自我的赤西仁为他改变这样多。没关系,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让他知道的。 绿灯快亮起的时候,我准备发动引擎,却意外遇见和也。他没有看见我,提着一大袋食物,独自走在人潮之中。我们那时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我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玩世不恭的赤西仁,而他似乎一点也没变过,依然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他是一个固执按照自己方式与轨迹运行的人。自己成为一个宇宙,谁也无法干涉或企图变更他的生活,谁也不能改变他。我久久凝望着他,终于鼓足勇气打算冲下车去叫住他。不管他理不理我,我都要这样做。 然而最后看见的奇怪一幕,让我还是停住了动作。 路人们行色匆匆,人行道的红灯已经亮起,和也原本走得匆忙的脚步却突然停住。没有行人穿越的斑马线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我在尖锐的刹车声中看到他完全不理会司机们的斥责,用手轻轻捂住自己的眼睛。怪异的举动,我一直知道和也的个性与众不同,也许是作家孤独感太重的缘故。可是今天看见他在大街之上如此怪异的举动,我的心不可遏止地被某些不安的情绪包围。 他没有理会向他投射过来的诧异目光,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静静地以这样的姿态站了数十秒。然后重新迈开脚步,匆匆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穿行。当时,我突然意识到他有可能是看到街头电视上播映的某些画面,才会有如此奇怪的举动,但是抬头的时候,却只看见电视幕墙上新闻短讯一闪而过的结束画面。 我无法控制自己,开着车子跟随在他的后面,想要看看他接下来又会做什么事情又会去什么地方。我承认,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沮丧。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进驻和也的世界时,却发现和也的世界,那个始终神秘不被人探知的世界,依然是一个扑朔迷离的谜。我以为自己开启他内心里一直紧闭的门,结果却发现自己依然是站在门外的人,一无所知的悲哀。 和也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回到自己的寓所。神色非常匆忙,象是在赴一个极其紧迫的约会一般。他始终没有发觉我在跟踪,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个贼,被强烈的好奇心和不安感驱使着,跟随他一路上楼。 打开寓所的门,他居然连门也顾不上关便直奔进里,钥匙还留在匙孔里,一直在摇晃不停。 我的心里一刹那间突然涌现一股极度的不安预感,象是嗅到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气味。毫无预警地,我想起那个少年。 长长的走廊尽头,是浴室。我不自觉放轻脚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控制呼吸,是不想让和也发现自己,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什么也想不到,距离浴室越近,我的脑袋就被空白占据更多一点。完全无法思考。我只能顺从内心强烈的意愿一步一步向浴室靠近。 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在响。那幅《the screa》,还有我与和也一起去买的另一幅爱德华作品——《卡尔约翰的黄昏》,就挂在我手指按上的墙壁上,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烈惨淡。宛如暗喻的线索。 我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一次浴室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我完全忘记之前一直告诫自己要信任和也的事情,带着窥探的心,我悄悄站在门外,朝门缝里窥视。 又再听见那种语速缓慢的语言,说话的人显然无法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夹杂着低泣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浴室里。我看见和也的背影,站在洗手台前,止不住的颤抖。我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冲进去,去好好问问和也到底怎么了。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为什么三番四次来找和也,为什么总是要和也一个劲地安慰他。手已经扶在门把之上,在浴室那面巨大的镜子前面,我瞥见和也独自泪流满面的模样,嘴里喃喃重复着一句话,那种听不懂的语言。 不是做梦。黄昏时候,逢魔时刻。和也站在浴室巨大的镜子前几近抽搐地哭泣,我清楚看见镜子里的,并不是和也,而是一个满脸哀伤欲绝的少年,嘴里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他们说的是同一句话。他们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 少年是谁,和也是谁,他们为之哭泣的又是什么?又是谁在流眼泪? 我看见的,只有空荡荡的浴室里,和也一个人。 第一次觉得语言是一种完全无用的东西,它根本不足以表达我的惊慌与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将我彻底淹没,完全灭顶。 第六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到家里,恍惚地换衣服,换拖鞋,我把钥匙放回一向摆放杂物的小篮子里,然后去洗脸。把头埋进盛满清水的洗手池里,屏住呼吸,看着细小的气泡一个接一个从我眼前浮现,破裂。胸腔象埋伏了一枚定时炸弹,随时会出人意料地爆炸。我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根本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拔掉洗手池的塞子,看着水在我眼前急速流逝,以一种不断收缩的旋涡姿态,流入下水道里。 旋涡,又是旋涡,我感觉自己目前便是身处一个巨大回旋的旋涡之中。谜,一个接一个,如同不断浮现的水泡,接连不断。 等到水流光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头痛欲裂,才一抬头,镜子里的自己便迎面扑来。我的声音被困在喉咙里,踉跄后退,眼睛直直望住镜中的自己。 人对着自己的镜像,是不是也会象我这样,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如同冰凉从脊背一路蔓延,直至四肢五骸。然后开始怀疑究竟镜子里的那个人是真正的我,还是镜子外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身处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之中,脑海里闪过和也在镜子里的模样。 那个哭泣的少年,不是我熟悉的龟梨和也。我甚至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他,完全未曾与之相识过。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有着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不对,脸是一模一样的,但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不堪,有奇形怪状的光影如同快镜头掠过脑海,飞速旋转。 那时的我,似乎有点明白和也究竟在做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呆在家里,只要看到镜子就会不由自主心生恐惧,我的心里已经在试图将遇见和也以来的事情,那些曾经在某个时点令我心生疑惑的线索,一个一个连接,我很想看看连出来以后究竟是怎样惊人的图象。不过,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愿意对和也做任何不善意的猜测。在矛盾之中无法自拔的我,在接到经纪人让我去录音室的电话后,决定暂时,暂时用工作来麻醉自己。做一个称职的当红明星,而不是自己饰演的又一个侦探。 帮我作曲的是来自美国一位非常有名的意裔作曲家。经纪人对我终于肯配合为自己的新单曲花点心思,而不是一味沉浸在美貌女友的温柔乡里的行为,显然非常满意。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我喜欢的其实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我喜欢这次的曲子,很轻快舒服的旋律,让我情不自禁想起与和也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脑海里又再不可遏止地浮现和也微笑的脸,非常温柔的笑容,一如所有看着自己爱人的男人一样。 我向作曲家伸出手,用英语表达我的欢迎,没想到他却出乎意料用一种根本没听过的语言和我说话,不必照镜子,我也相信当时的自己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 经纪人在一旁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因为我一直忘记礼貌皱着眉头紧紧盯住那位外国人的脸。我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我的礼貌。 我终于知道和也对着镜子里的少年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我还清楚记得里面一个反复出现的单字。 他们说的是意大利语,和也与那个镜子里的少年说的是意大利语。我还记得那句在他嘴里反复呢喃的话。于是我当即临摹给那位作曲家听。高大的外国男人一脸惊异地看我,但还是友善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è guasto,è guasto,kazuya。 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死了,他死了,和也。 在我们失去联络的那段冷战时期,和也又出了一本《kill the doctor》。我买下那本书,故事讲述的是一位精神病患被自己的医生威胁,在巨大癫狂的压力下,他终于失去理智,制造事故谋杀了他的医生。事实证明,和也的确是无愧于他的头衔,这本书以他更为冷酷锐利的风格登上畅销书排行榜首。 大家对这位神秘的作家更加追捧和喜爱的同时,我却在这部作品里嗅出一种绝望坠落的味道,象是身体正向黑暗深渊无望坠落之际,缓慢又敏感的感觉,沉钝感觉到飞翔坠落的恐惧,即将到来结局的绝望气息,以及那一双在悬崖之上狞笑的眼睛。 只有身处于绝望之中的人,才有可能写出这样绝望的作品。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在计程车上。和也种种怪异的举动,破旧的兔子玩偶,床头上的童话书,镜子里泪流满面的少年,隐秘的病历,甚至是和也寓所墙上分裂扭曲的旋涡名作。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迅速连成一幅完整的图象。 我那时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我的后知后觉还来得及,希望我还来得及去救和也。 手里拿着厚厚一本电话本,我发了疯似地寻找一个名叫佐藤明智医师的电话。不找公立医院,只找私人诊所。而且是精神科的医师。终于找到,佐藤明智,心理治疗师,后面是他诊所的地址和电话。我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按下的号码,但最后还是毅然按掉挂机。因为我认出那个号码,正是前一段时间经常打来和也寓所的电话号码——和也口中所谓的编辑催稿的电话。 和也在撒谎,他一直在瞒着我,关于他的一切。 找到和也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和也。我开始深深后悔为什么不在看见和也对着镜子流泪的时候冲进去紧紧抱住他。 闯入和也的寓所中,没有灯光,黑暗是无处不在的流水,无声无息占据了整个空间,遮蔽了一切人的眼目,遮蔽了所有的绝望。只有黑暗才是最真实的存在,其他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镜子里的幻象。 我听见自己在黑暗中颤抖的声音,非常清晰,和也!和也!叫出来的声调连自己也觉得陌生,仿佛不是来自自己的声带一般,已然是变调的哭腔。 和也的声音,很轻很轻,从厚厚的丝绒窗帘后面传出来。只是叫了一声,仁。 宛如,等同一根救命稻草。我一直不知道是自己救了他,还是他拯救了我。我的眼泪在掀开窗帘,看见和也蜷缩在墙角的单薄身影,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流下来。紧紧抱住他,安抚般亲吻他的头发。还没等我说出那句:和也,幸好你还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和也埋在我的怀里,身体颤抖得象一张寒风里簌簌的落叶,只有反复呢喃着一句话。 仁,他已经死了,他死了。 我轻轻推开他的身体,惨白的月光从窗帘间隙泄露,照出和也身上的血迹斑斑 第七章 天色已经逐渐变暗,周围的风景变得一片模糊。远处海滩上照耀的灯光,仅仅给我们眼前的景物,轻轻勾勒出一层淡淡的轮廓。越是临近黑暗,人的感觉越是敏感。白天里充满阳光的热烈光明假象已经沉进黑暗里,只有静静坐着不动,才能够抵挡复苏的真正自己。我是一直相信黑暗论的人,无关我的职业,仅仅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而已。 j突然变得异常沉默,我问他饿不饿,需要吃晚餐么。他只是淡淡一笑,说:如果可以,我只想喝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我们回到屋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在昏黄的光线里,我给j冲一杯咖啡。他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似乎在思索如何把这个故事继续讲完。我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下意识望望摆在门边镜子前的电话。已经七点,它一直没有响,看来我的朋友今晚是要失约的了。不过也好,因为我根本还没完成一个巧克力蛋糕。 将咖啡放在j面前,j轻轻抿了一口,我问,需要香烟吗?他摇摇头,再将故事继续下去。 凌晨一点,和也喝下有安眠药的牛奶,终于睡着了。我看着他的睡脸宛如天使。恶魔不是他,他是我的天使。不管他有没有杀人,在我眼里他都是此时此刻在我身边安然入睡的angleo。 一点十分,我在厨房熬一锅粥,等和也醒来就可以吃。天亮以后的结局就在眼前,只有几个小时剩余。我和我爱的人只能静静等待它的来临。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非常平静。一点也没有恐惧。我觉得只要此刻和也还在我的身边,我就应该全心全意照顾他,给他应该得到的呵护。哪怕我可以做的事情,只剩下为他慢慢熬一锅粥而已。 皮蛋炖鸡粥,慢火细细煮一个小时,就可以吃了。我准备放盐时却发现厨房里已经没有盐。和也似乎睡得很沉,我拿起钥匙,换了鞋就走到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去买盐。超市里空荡荡的,售货员居然睡着了,我不知该不该去叫醒他,只好无聊在超市里走来走去,等他自己清醒过来。 两点十分,我准时把火关掉,粥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我把它小心勺进白瓷盆纹碗里,端进和也的房间。却发现和也已经醒了,额头上满是汗水,手指将床单抓得很紧很紧。仁,我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他的脸色如同一张脆弱的白纸,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被撕碎。我赶紧放下碗,轻轻握住他纠住床单的手,温柔在他耳边催眠般的喃喃道:没事的,和也,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都在。粥煮好了,我喂你吃一点好不好? 和也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脸,这个时候我才真切感觉到他对我是如此依恋的。安眠药显然不足以驱除他的梦魇,但我可以。没有说话,我俯身吻住他冰凉的唇,唇齿相依,谁也不可以将我们分离。自从他把预先藏好的尖刀插进一直纠缠勒索他的医生胸腔那一刻以后,只有我可以能够将和也从无边无际的恐惧里扯回来。如果不能做悬崖上一棵树,让我的和也在坠落之际抓住,那么,我宁愿我们一起下坠。坠入深渊的黑暗里。 他说过,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没有杀他。 我那时也在他发间,很轻很轻地说出这句话:我爱你,和也。我相信你,你没有杀他。 和也的眼泪,流在我的衬衫上,滚烫得足以穿透我的肌肤我的心脏。 有很多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样并没有多大关系,只要相信,它就是我们眼里的真实。 那一碗粥还是冷掉,和也需要的不是它,只是我。 翌日,是和也跪坐在床边温柔吻醒我。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目光虔诚地停留在我的脸上,下巴轻轻搁在床沿,眼泪一直无声在流,划过有些苍白的脸庞,依然美丽得惊人。这是我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是我爱的人,我的爱人只有一个名字,龟梨和也。 第一次,和也在清晨的阳光里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他说,没事了,仁。我的心里一震,看见他手边的报纸,头条是诊所深夜遭窃心理医师命葬火场的斗大标题。后来我才知道警方侦察多时,始终得不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证明这桩命案是仇杀还是流窜犯所为。一场由打翻的香熏灯点燃窗帘而引发的火灾,将所有的病历资料,以及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烧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说话,探身凑上唇去亲吻我的和也。 难得的一个宁静祥和的清晨,阳光透过窗户安静地洒满房间。 除了某个始终无法得到阳光照耀的角落。 那件事以后,我们重新回到以前平静无波的生活。我从来不在和也面前旧事重提,而和也的性情似乎也开始渐渐显出自己单纯简单的一面。 他对我笑的时候,在我身边小小地撒撒娇的时候,我可以很轻易就感受到这个内向沉默的男子,是爱着我的。我无法简单用幸福这个词去形容我们那段快乐的日子。为了和他争取多一点相处的时间,我搬到他的寓所,开始我们的同居生活。每天我醒来,都可以看见他在我身边安然入睡,连东京一向让我厌烦的灰色天空也变得晴朗明亮起来。只要和也轻轻一笑,我的世界就充满热烈的阳光。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与和也一起去了法国巴黎。那应该是我们相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每天几乎都是两个人在一起,一起去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一起去罗浮宫看世界名画。巴黎的香榭大道旁的露天咖啡馆,我们每天午后都坐在那里晒太阳。咖啡的香气,在法国的日子,渐渐代替了和也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道,他已经很少抽烟。 我们住的旅馆里,打开窗子,可以看见傍晚灯火流转的塞纳河。总是有人会在那里散步或跳舞,浪漫的法国人,异国欢快悠扬的乐曲,若隐若现从敞开的窗子里飘进来,和也安静靠在我的怀里,我的脸颊轻柔摩擦他的发,嘴里哼着自己胡乱编的曲子。他总是笑我哼着哼着就走调,我也懒得反驳,直接将他一把抱起,丢到床上去缠绵。 记得他第一次对我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我竟然很丢脸地流了眼泪。 那是在巴黎郊外的一个农庄里品酒时,大厨带领我们这些客人前去参观他的农庄,和也在庄园里一棵粗壮的樱桃树下停住,在法国樱桃是可以随意摘取的。我看他踮起脚尖,努力想要摘下枝头一串紫红色的樱桃,仿如贪玩好奇的孩子,急切想要得到自己心爱的玩具。我走了过去,伸长手臂替他摘下娇艳欲滴的果实,他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我,又再显出那种淘气的孩子气笑容。左瞅瞅右望望,他见周围没有人,就轻轻含住樱桃梗将它们送到我的唇边。 翠绿枝叶的樱桃树下,我们在缀满酒红色樱桃的树枝下亲吻,樱桃树甜甜的滋味抵不上和也唇舌清醇的芬芳。 我微微张开眼,看见和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那双仿佛有星光点点的眼眸近在咫尺之间,满噙笑意。粉色的唇瓣在长吻过后泛起淡淡的光。 我爱你,仁。 樱桃甜蜜掉落在地上,他再次踮起脚去亲吻我。那一个刹那,我很确定,他是幸福着的,我们都幸福着。 我们知道,我们在爱。 第八章 在法国的日子里,我几乎完全不刮胡子。也许彼此的心情全然放松的缘故,生活悠闲得如同慢板,一叩一敲之间尽是说不出的惬意慵懒。和也也不刮胡子,因为有我代劳。每天抱起他坐在窗台前,外面法国南部怡人的田园风光,一望无际,我细细为我的爱人刮胡子。 和也总会定定望我专心致志的脸,然后在我大功告成以后给我一个充满薄荷香气的吻。一个蓄起胡子戴上草帽,象个法国乡村里随处可见的农夫,一个眉眼干净拖延,穿简单人字拖,宛如正在念书的少年。和也常常被我的胡子扎得咯咯直笑,法国纯净的阳光里,他的笑容没有任何阴影。 假如可以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放手让和也独自去看那一次摄影展。 但事实是和也去了,并且在回来以后一直心神不宁。仿佛又再重回到那个冷漠孤僻的自己,他独自坐在墙角的位置,一言不发,关闭了所有的门,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知道和也心里有病,但是我已经无法再信任任何一个心理医师。他们在我的心里俨然已经成为恶魔的代名词。而且自从那件事情告终以后,和也一直表现出非常平静的状态。甚至不再写那些宛如梦呓的字句。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我陪在他身边,他一定可以象正常人一样过平静没有波澜的日子。 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当和也再次带上那只兔子玩偶,我的心里过去一度淡去的恐慌亦再次降临。当和也对我说他想去意大利一趟,让我先独自回国的那一个夜晚。我选择用最激烈的方式来阻止他。从来没有象那天那样失控过,我拆下了旅馆里所有的镜子,朝他歇斯底里地大吼我不许你去什么意大利,我不许你去!!而和也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任凭我向他大吼大叫。 你可以明白那种恐惧吗?j对我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用手捂住脸,然后深深埋下头,发出几近呜咽的声音。 就象是一个隐形人在你的身边,随时会跑出来和你争夺你的爱人。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会让你爱的人泪流满面。你的对手,就存在于爱人的身体里面,除了眼睁睁看着他痛苦难过,你什么也做不了。 j的眼睛隐隐发红,仿佛有眼泪在酝酿。我原本想要安慰他的语言,突然就失去说出口的欲望。只是始终安静看着他。 我知道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自欺欺人。我一直不肯承认一个事实,和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格分裂患者。 他的身体一分为二,一半是我爱的和也,一半是我完全陌生的意大利少年。 我爱的是一个残缺的人,他用一半的自己去爱幻想里分裂出来的另一半。 我怎么能让他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带着他分裂出的另一个自己做出一些后果可能不堪设想的事情。 我多么想牢牢地绑住和也,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好,让他安静呆在我身边。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也舍不得这样对待他。我唯一可以做的,只是在向他大吼以后,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双膝之间,等待他一声不吭走过房间或是干脆甩上门一走了之。 然而,和也走过来拥抱我。双膝跪在地上。他说:仁,我早知道你猜出来了。 请你相信我,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等我完成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就马上回来。 我抬起头,用已经喊到声嘶力竭的沙哑声音问他:重要的事情?和也,你告诉我,什么事情才是重要的?什么事情值得让你想也不想就把我抛在一边? 和也说不出话来,静静看着我,然后很用力地抱住无能为力的我。竭力不让我挣脱他的怀抱。 他用一句话让我彻底屈服:仁,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要做的是一件和你同样重要的事情。 我最后还是放开了他的手,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相信。相信和也,相信我会是那个他最爱的人。 在和也离开的第二天后,我一个人傻乎乎地来到了意大利。明知道不可能会幸运遇见和也,但我还是固执地在街头游荡了好久好久。意大利的风景,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废墟。迷人闪耀的波河,亦不过是一潭静止不动的死水。我需要的不是优美的风景,而是就在此地却不知确切地点的和也而已。 然而,在经历心灰意冷的一番漫游以后,终于,我还是一个人离开了。 意大利都灵机场,人声沸腾。肤色各异的旅客来来往往,我坐在机场大厅的长椅上为自己点燃一支烟,是和也抽惯的ti。烟草的味道,淡淡如同雨季水气植物散发出的泥土气息,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犹如龟梨和也这个人,让我情不自禁爱上,甘心在其中沉迷的感受。 离开和也不过一天,我已经开始想念他。想念他发间清淡的树木气息,想念他指尖缭绕的烟草味道。 我多么想让他知道,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由意大利都灵飞返日本的飞机一个半小时后就会起飞,十数个小时后便会抵达东京成田机场。而我却不知道自己需要经历多少时间后,和也才会回到我的身边。 有人在与我背靠背的椅子上讲电话,掩不住得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本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喜欢大声讲电话的大有人在。让我真正注意到他的,是他在异国环境里熟悉的日语。我并无意偷听别人讲电话,但他讲的声音实在令我很难不听清楚他讲话的内容。 好象是在商议什么令人激动的大新闻,讲得滔滔不绝口沫横飞。他话里不时夹杂的故弄玄虚的用词,弄得我心里颇有些烦躁。 也许是因为我是明星的缘故,见识过不少记者传媒为争夺新闻的丑陋嘴脸,因此在确定坐在背后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是个记者后,我当即决定提起行李换个清净点的角落。谁知那个日籍记者也在这个时候起身,我们两个人逆向而行,撞在一起。他手里原本拿着的文件袋掉落在地上,相片全散落出来。我手中的咖啡打翻在地,弄湿了几张相片。 不想让他发现我是个日本人,于是用英文向他道歉。反正那时我的肤色经历法国充沛阳光洗礼后变成健康的小麦色,还蓄着浓密的胡须。乍看之下不过是个风尘仆仆的外国游客罢了。蹲下身子,我替他捡起那些相片,他倒也没生气我撞倒他的东西,一迭声地说谢谢。稍微瞥一眼,我发现相片大多照的是一些街头随处可见的建筑,只不过似乎都是同一栋建筑的不同侧面。当时我对那个记者是有些歉意的,原来他是个摄影记者而已,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认出建筑不远处是著名的安东内利亚那尖塔。意大利都灵的象征。 又是意大利。这个国家在我的心里,因为和也神秘的行踪而变得十分微妙鲜明。 意大利,法国,日本记者,还有他口中说的新闻,我当时心里顿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然后,这种预感在下一秒就得到证实。捡起最后一张相片,我看见一个少年斜靠在窗台旁的身影。 我的手在听到j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茶泼出一点点染红了洁白的茶碟。裹紧肩上的羊毛披肩,我回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电话依然没有响,我觉得我的好友今晚是不会出现的了。或许我应该打个电话去问问,犹豫一下我还是没有这样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黑咖啡,我重新坐回到j的面前。 第九章 即使只是短短的几秒钟,我很确定我没有认错,我有可能认错其他任何一个人,但我绝对不会认错龟梨和也。一个和我朝夕相对的人。 相片里他的模样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小几岁,还是干净纯白的少年时。 我当时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因为那个记者问我是不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我手里紧紧捏住那张相片,他伸出手来拿回去,我下意识就想往后缩。但我不可以这样做,在我没弄清楚整件事之前,我不能打草惊蛇。努力平伏内心激烈的斗争,我将相片归还给他,并且与他攀谈起来。也许是误认我不是日本人的缘故,这个记者对我并没有什么戒心,也丝毫认不出戴上墨镜的我就是在日本红透半边天的明星,赤西仁。 我邀请他去机场咖啡厅一坐,以表我的歉意。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一番交谈下来,我得知他刚刚才游历整个意大利,准备筹划做一个他当记者以来最惊爆的内幕新闻。 在记者口中听到龟梨和也这个名字时,我的心里终于无法控制翻起滔天巨浪。好象有什么一直坚持的东西从心脏的地方一点点碎裂开来。那时,机场咖啡厅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飞机庞大的阴影如同张开双翼的飞鸟,从我的头顶上缓缓经过。点燃的半支烟,最终灼疼了我的指尖,烟灰坠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声响。 大概觉得我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植物学家,又或是他刚刚得到这个一直不为人知的秘密太过激动的关系,那个年轻的记者几乎毫无保留展现了他这一年在意大利及其他地方搜寻到的蛛丝马迹。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对手不是那个存在于和也身体里的少年,而是一个著名的意大利摄影师。 sogno。在意大利语里,是梦的意思。他已经逝世整整四年。一直被认为存在于有遗传性精神病的sogno臆想中,激发他无数灵感,拍出为世人所熟悉的作品,那个神秘的穆斯,是一个叫做girasole的少年。他只出现在sogno仅有的几次杂志采访中,向日葵是sogno在自己作品中对这个少年的隐喻。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猜想他也许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少年。只是也许。 在世人眼里,girasole只是sogno虚构出来的幻影。而现在,只有我和面前这个记者知道,girasole是真实存在的人,他还活着。 他的名字叫做龟梨和也。 回到日本以后,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推掉所有的工作,每天坐在和也的公寓里等他回来。有时还会站在那面空荡荡只挂着一幅曾经令我不安的油画前面,试图从中揣摩和也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生活在东京灰色的天空下,如同旋涡般混乱焦躁的心情。浴室的镜子被我用布遮挡起来,我不想在任何一个地方看见自己的脸,甚至不想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只想在和也漆黑的瞳孔里看见微笑的自己。 我对自己说,只要和也回来,回到我身边,我愿意永远抱住他不放开,不管在他心里是不是真的爱我,又是不是愿意继续留在日本东京。他想去的地方,我都一定会陪他去。只要他一直,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经纪人几乎打爆了我的手机,在我的公寓里留言警告如果我再不出现,事务所就会考虑将我终生雪藏。我只打回一个电话给他,雪藏就雪藏吧,我不在乎你们要怎么办。我在乎的只有龟梨和也这个失去所有音讯的人而已。连我自己我也已经不关心。 再见到和也的那一个夜晚,我甚至不敢在街上隔着马路叫他。因为害怕他又会头也不回地就离开。我只能匆匆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跟在他搭乘的车子后面,看他要去哪里。当他们走下车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音。数月不见的和也,戴着墨镜,穿一件白色的条纹衬衣,和一个男人一起走进街角一间静僻的咖啡店。我的眼泪不知为何突然掉了下来,流过一直没有刮去的胡须,坠落在柏油路面。 那个男人的背影,我觉得很眼熟,却忘记在哪里见过。直到他进咖啡店前,微微侧过头,我才瞥见他的脸,正是那个我在意大利机场里遇见的日籍记者。我呆呆站在原地很久,脑袋里一片轰鸣的空白。为什么那个记者要来找和也?为什么和也会去见他,也不愿意回来见我一面? 无数的疑问围绕着我不停旋转,我觉得头昏沉沉想不到任何有意义的解释,只是条件反射一般跟着他们进了那间咖啡馆里。 走进咖啡店,坐在角落里的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们在争执,声音越来越大。和也坐在背对我的方向,肩膀微微颤抖。我在另一个角落里瞥见,那个可恶的记者在和也面前露出洋洋得意的嘴脸。 在我终于无法按捺自己的愤怒,想上去狠狠揍那记者两拳的时候,和也却先我一步站起身来,声音依然冷漠没有起伏:不要太得寸进尺!随便你要怎么做,反正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咬牙切齿的句子,我第一次听见和也用一种冰冷入骨的声音冷冷吐出来。我的手指在桌子下面剧烈颤抖,竟然没有立即站起来去追上和也。 只听见那记者恨恨骂了一句粗口,便丢下咖啡钱,在侍应生窃窃私语声中离开了咖啡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和也的寓所,只知道那天晚上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和也回来。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和也不会回来了。这个我们曾经欢爱过无数次的房间,这个我静静坐在一旁看他写作的客厅,这个曾经飘起过粥香的厨房,这一个已经开始渐渐象样的家,和也没有任何眷恋也不会再出现。只留下我一个傻瓜,手里紧紧捏住所谓爱情的东西,在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也许,在和也的心里占据最重要位置,可以占据他整个灵魂的,只有sogno这个死去的男子。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捂住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不愿意接受电视里sogno的死讯?他在独自面对镜子泪流满面反复喃喃着那句,他死了。我看见的那个不认识的少年,是不是才是他真实的模样?不是面容冷艳烟视媚行的冷漠边缘人,而是干净纯白的girasole,sogno唯一的爱人。 由始至终,和也都没有爱过我,他爱的是自己眼里看见的虚幻映象,他爱的是他心里想要看见的那一个我,sogno的影子。而不是赤西仁这个人。 尽管如此,我却始终无法怨恨他,那些死去的人自有他们死去的理由。爱可以被扭曲成完全不同的模样,生命的卑微自然也被无限地放大。 sogno已经不在世上,和也如此深爱着他,即使他们之间的过去被全部铺展在世人面前,真相大白之时,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一向我行我素的和也,不会理会别人的威胁勒索,更不会介意别人怎样看他。 可是我介意。身在这个看似光鲜实质混乱的娱乐圈,要打倒一个人的手段眼花缭乱,足以令人叹为观止。和也总是带着他一意孤行的意志生存着,他身处的黑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他并不了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些自己为自己制造的黑暗,还有另一些居心叵测的阴险与毁谤。它们只需要一份加印的报纸,一个添油加醋的虚假报道,一点点捕风捉影,再加一些无中生有的猜测与貌似权威的判断,就足以将两个人的名誉统统毁掉。不止是从未在公众面前出现过的sogno,恐怕连和也自己也会身败名裂。 所谓人言可畏,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我已经不寒而栗,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想为我爱的和也做最后一件事,如果这是他想要的。 拿出在意大利机场那个记者给我的名片,拨通他的电话。确定接电话的就是曾经在我面前滔滔不绝的声音,我说:告诉我,你想要多少钱才肯不公开那些照片?龟梨和也不给,我给你。 那个声音明明无法掩饰自己的狂喜,却硬是要用让人恨得牙痒的懒洋洋语调回答:哎呀,到底还是有人识货的,这样吧,我们见面再说。 卑鄙龌龊的小人,如果当时我不是由于得知和也一直隐藏的秘密而震惊不已,原来一直低落的情绪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我就直接将相片抢来烧毁。 和也也不至于一回日本就受这种无耻之徒的威胁。 我决定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摆平这件事情。但我没有料到的是,就在我准备好巨额支票用来换回那些相片和所有资料时,我在约好的地点等了那个记者一夜,他没有来。我的头脑充满各种不安的猜测,在打了无数次他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后,我疲倦地回到和也的寓所。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和也静静坐在我们一起吃早餐的桌子前,面前摆满了我喜欢吃的菜。意大利面,栗子蛋糕,丰盛得如同晚餐。他的精神看起来仿佛很好,眼角的疲倦却在眼神流转之间不经意泄露无遗。在晨光里仰起脸,他对我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就象我们彼此裸裎相对的第一个清晨,他坐在窗台上为我刮胡子时脸上带着的浅笑。 他说:仁,陪我吃早餐吧。 我的眼睛被泛起的雾气模糊,竭力将那些温热的液体忍回去。 我点点头,说了一句好。 注释:girasole和sogno本就是《人格》里的主角,在《seasons》里的出现不过是过客而已。 第十章 我坐在和也对面,凝望他的脸,好象这将是最后一次与他相见。我要记住他的脸,记住他的嘴角若有似无的细微弧度,记住他那象被斧子硬生生削去一块的坚硬下巴,记住他的脸庞在干净的晨光里一直柔和,柔和下去。仿佛经过清水荡涤以后透出来的纯净洁白。他是我的和也,不是任何一个人。 这个人,是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人,我唯一爱过的人。 和也,你做完那件和我一样重要的事情了吗? 仁,那件事情已经不再重要,它已经过去了。 和也…………… 仁,把香蕉汁喝掉吧,我今天早上刚榨的。 接过和也递给我的杯子,我一仰脖子就喝光了那杯黄澄澄的香蕉汁,很新鲜,只是味道有点怪。 仁,你昨晚在等谁? 我的叉子猛然一震,掉在盛放意大利面的碟子旁边。原来和也知道我去找那个人。 和也,我只是想为你做一点事情。 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仁。和也抬眼看我,眼里流露的尽是绝望的哀伤,仿佛他已经明了我为他做出的牺牲。那他又知不知道我是怎样爱他。即使他爱的不是我,我也一样爱他,从一开始到最后。 你等的人已经死了,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和也平静的神情象是在讲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第三条性命,我们认识以来牺牲的第三个人。 我很久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哭泣或者微笑,都没有。拿起掉落的叉子,我轻轻拨弄和也特地为我做的意大利面。 意大利,又是意大利,仿佛这个地方已经成为我一生里的噩梦之地。 我但愿永远也不要再提起。 大概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也做早餐给我吃。 早晨的光线愈发明亮,洒满了整个客厅,和也就坐在我面前。我想起在closed见到他的第一眼,坐在角落里沉默孤僻的男人,穿白色或黑色的条纹衬衣,喝一杯血腥玛丽。我终于明白,原来我对这个人是一见钟情。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上他,心甘情愿为他陷入黑暗旋涡里。 和也,我爱你。不管你爱的是谁,我都一样爱你。我浅笑向他坦白这内心的供词,眼泪无声无息滑过我的脸颊,滴落在灰色的格子桌布上。 我祧起意大利面,想要好好记住和也留给我的味道。 和也突然冲上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叉子,把意大利面扫落在地上,洁白的陶瓷碎裂,番茄酱溅了一地,如同鲜血在地毯上蔓延。 我愣愣地望住站在眼前泪流满面的和也。和也的眼泪比我更多,捂住嘴巴肩膀一直在颤抖。我想要笑着站起身去抱住他,不再让他哭。身体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视线渐渐不由自主地开始模糊。 和也扶住全身无力的我,我们慢慢跌坐在地板上,他紧紧抱住我的肩膀,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很低沉的一句对不起。 和也对我说:仁,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这件事,告诉你我其实很爱很爱你。 我的喉咙无法发出声音,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记得的是和也残留在我指间,熟悉的温度。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真人]人格 作者:FIRST 第3节 他走了,只留下一枚银色戒指,整个世界从此冷却,冰冻,直至荒芜。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记者是死于车祸,他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失控,刹车失灵撞向旁边的护栏,当场死亡。和也煮给我的那一碟意大利面,里面有无色无味的氰化钾。他自己的那一份意大利面里也有。 和也大概早就想好了吧,和我一起死。他知道的,失去他,我也不会独自活下去。 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只是在我喝下安眠药的香蕉汁后,离我远去。再也没有出现。 警方认为他有重大的嫌疑,因为有人认出他,在他和那个记者争执的咖啡店里。后来又有目击者出现,证明他在火灾发生前的心理诊所露面。作为两桩命案的嫌疑人,他彻底失去所有的踪影。但是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可以将他定罪。 而对我而言,有一些谜揭开了,有一些谜浮现。他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只能选择相信他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曾经和我说过,等到他再也不想写字的时候,就在加州的海边买一幢房子,每天晒晒太阳,种很多很多植物。于是我赔了一笔巨款给事务所,结束了我的明星生涯,来到这里。 每天晒晒太阳,种很多很多植物。我相信他还活着,相信他还记得我们之间这个小小的秘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冲上前紧紧拥抱他,不让他再离开。 故事讲完了,j脸上的神情慢慢恢复到原先的平静,眼睛里一片茫然的迷惘,仿佛失去自己的方向。这时的j,已经完全不同于我熟悉的沉浸在阳光里向所有认识的人展现迷人微笑的男子。此时此刻,他仅仅是一个寻找不到爱人踪迹,独自黯然神伤的男子。他的眼睛已经在一瞬间苍老,等待,无尽的等待,却不知道那个等待的人还会不会来。会不会已经安息在某一个未知的时地。 他对着若有所思的我说:f,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 我点点头,说:好的。 没有交谈,我们来到他家,我之前也有到过j的家做客,一直觉得他的家与一般人家的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现在我才突然察觉出来不同的地方在哪里。整所房子布置舒适优雅,却没有一面镜子,没有一幅照片。 j的声音里染上令我无法漠视的悲伤,他说:我和和也没有一起拍过任何相片。有的只有这一张。 我们站立在被一大块黑布遮蔽的一大面墙壁前,j扯下那幅巨大的黑布,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安静坐在窗台前的少年。手执一大束绚烂的向日葵。 明明只是一幅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黑白照片,却让我能够清晰感觉到少年身处的世界,颜色如此缤纷灿烂。 即使我并没有见过这幅照片,我也能够猜到,这是sogno镜头下的girasole。 j就站在我旁边,我清楚看见他脸上矛盾的神情。 他爱的并不是相片里的girasole,他爱的人是有血有肉真实存在过,和他共同生活过的龟梨和也。 我可以想象得出,j每天面对这幅照片时内心的矛盾与挣扎,想要在阳光背后寻找阴影的痕迹。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一直存活在另一种爱情的阴影里。 直到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的今天,当girasole作为sogno真实恋人在世人面前曝光时,已经是sogno逝世的七年后,在这个过程里,龟梨和也的姓名被全部隐去。没有人知道原因,世人看到的sogno的恋人,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身份。那就是girasole。 sogno在意大利都灵的隐秘住所,呈现在世人面前时,只有无数笔触清淡的素描,它们遮盖住原先布满图钉痕迹的墙面。有人说这些素描是girasole送给sogno的纪念,也有人猜测曾经在这面墙上贴满了他们两个人的亲密和照,但谁无法确定这些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一张照片留下。只剩下一张又一张不知是出自谁手的素描,让世人去揣测想象sogno与girasole宛如天使的笑容。 我说:j,我忘记收今天晾的衣服,可以帮帮我吗? j轻轻点点头,跟着我回到我的大房子里。我望见路灯下面,没有那辆我熟悉的蓝色车子。我家的电话里,也依然没有留言。 j一直很安静,仿佛还沉浸在往事里出不来。我们收下全部衣服,我坐在沙发上一件一件把它们折好,j好心去帮我做一些清淡的蔬菜沙拉。 等到衣服全部叠好,我抬起头问在厨房里切着番茄与小黄瓜的j。 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听吗? j有些讶异地看着我,最终还是点点头。 第十一章 他一开始并不喜欢他,只是借着昏暗的灯光,恍惚觉得他的面庞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认为这只不过是错觉,因为在他昼伏夜出的生活里,与他相熟的人除了出版社的编辑,并无其他人。 他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回到日本以前一直在世界各地流浪,十三岁的时候,他终于跟随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去到意大利,那个女人让他叫他母亲。但她从未曾抚养过他,亦没有象其他的母亲一样拥抱过他。 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寻回他,又带他离开从小成长的小镇。每天的每天,他看着他涂仿似血的口红,踩着高跟鞋,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仅仅留下一点钱让他自己吃饭。他在陌生的国度里自己与自己相处,处理生活及内心里一切细微的事情。正如他在外婆身边与不同寄养的人家里的十四年一样。 他会抱着那个残破缝补过很多次的兔子玩偶入眠,会自己给自己讲童话故事,会很执着让一个人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这个人,比起他因耳聋而长期隔绝的外婆,在外婆死后七年才来带走他的母亲,他身份不明面目不清的父亲,都要来得重要。这个少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girasole,在意大利文里是向日葵的意思。永远朝向太阳,他就算只能躲在光线背面的阴影处,看着他的微笑亦会觉得幸福。 girasole是他唯一的朋友,全部的秘密。他爱girasole,如同影子爱着自己的主人一样。 girasole是在意大利都灵阳光下盛放的向日葵,他则是日本东京天空下暧昧出行的夜游动物。 十八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改嫁。他只能独自返回日本谋生。开始在这个灰色城市之中,寻找自己幻觉里的东西。自己身上并不具有的东西。 二十岁的那一年,他遇见他。在一间叫做closed的酒吧里。如果不是后来又再遇见他,如果不是后来那桩谋杀。也许他们就真的只能隔着醉生梦死的人群,迷离妖冶的烟雾,注视对方。什么也不会发生,故事也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开头与结尾。 在他的世界里,也许很黑暗但也很单纯。只有他,还有girasole。在离开意大利以后,girasole已经很少出来和他交谈。虽然有时候照镜子,他还是可以看见他。 他觉得非常孤独,并且寂寞。在看见j这个名字出现在候选主角的名单上,他的心猛烈狂跳了几下,然后几乎没有犹豫就选中他。他不能解释再见到他时内心暗自翻滚的情绪,只能催眠般告诉自己。这个人只是比其他人特别一点而已,只是这样。 直到他得知他涉嫌被拘捕的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无名情绪,真正的含义。他只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孩子,用他激烈直接的方式去对待这个世界。一旦他懂得什么是爱。 所以他去拘留所看他,所以他在阳光栅栏般的阴影里对他说:我相信你,仁,我相信你没有杀他。 他毫无理由相信他,相信他给他的笑容里不搀杂任何阴影。 爱上一个人,然后无条件地相信他。 爱情说来就来,如此迅疾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虽然他还是那个带着不可亵玩的神情,坐在角落里冷冷抽一支烟的男子。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这只不过是他从小建立起的保护壳。因为没有人会保护他,因为他深藏的内里太过柔软,因为他还找不到一个适合的方式去爱他,并且接受他的爱。 爱是相信,爱是忍耐,爱是仁慈,在他以龟梨和也这个身份学着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宁愿相信爱就是这样简单的模样。 他还记得,他的心理医师撕开文质彬彬的面具开始不停敲诈勒索他时,心里那种被不安吞噬的恐惧。不能让他的仁知道这件事,他在意的并不是世人对一个精神分裂的家的诟病与异样目光。他在意的只有这个人。会为他学煮饭学做菜,会蜷缩在沙发上等他回来,会亲吻他拥抱他,对他毫无城府微笑的这个人。他可以忍受一切歧视的目光,但他无法接受,他爱的人在发现自己是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后离开自己。 找不到任何方法来解决这件事,那个衣冠禽兽居然将他在催眠状态下倾吐的心事录成录音带,一次又一次问他要钱。除了给钱,不断地给钱,没有任何办法。 他真的快要疯了,歇斯底里向他的爱人大吼。其实那份病历并没有记载太多的事情。但他已经被秘密随时可能揭破的恐惧击倒。他已经没有办法一如往常那样平静地对待他。 在分开不联络的日子里,他的幻觉如此丰盛。只是不再象以前一般如同绚烂绽放的大朵大朵花朵,而是一张可耻要挟他的嘴脸,扭曲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他一点一点吞噬掩埋。 第一次,他的意志崩溃瓦解是在意大利都灵,母亲抛下他和一个流浪画家一走了之,他的身体是属于girasole的。 再次濒临崩溃的临界点是哪一天哪一个时点?是那天在涉谷街头赫然看见sogno逝世四周年的摄影展在世界巡回的新闻时,他回到家面对泪流满面的girasole,同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情面临破灭的结局。还是那个医生深夜叫他去他的诊所,蛮横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他摸到桌子上的水果刀向医生背上猛插下去时,一直以来要杀死他以得片刻安宁的幻想已经被实践。丢下刀子,他踉跄向后退,打开门就往外逃,不慎踢翻了帮助催眠的香熏灯。 他以为自己杀了他。浑身沾满鲜血躲在窗帘背后簌簌发抖,被寻找而来的爱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那时才终于知道,他也是无条件地爱着他,不管他是不是一个人格分裂的病患,又是不是杀过一个威胁他的医生。 当仁为他换上干净的睡衣,将他抱进柔软的被窝里,在他的额上印下深情一吻,然后看他喝下混有安眠药的牛奶。 你要好好睡一觉,知道吗?他的微笑温柔一如以往,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人死,没有人疯。 他闭上双眼,全身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但长期服用安眠药的身体,并没有因为两颗药的细微药效而安然入眠。他还能听见他在厨房里为他煮粥的声音,一颗心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游移不定。天堂是有爱人在的黑夜里,静静聆听他发出的声音,他们生活着的小小公寓。地狱是天亮以后,即将暴露在阳光下的罪行。没有明天,没有以后的归宿。 一切即将走到结局。 他听见他拿起钥匙出门的声音,厨房里没有盐了,他大概是去买盐。他的心里一片无声的寂静。等着他回来,他在他才会安心。可是二十分钟过去,他没有回来。从公寓到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只要五分钟,来回一趟只要十分钟。又过了二十分钟,他依然没有回来,他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意外,心里焦躁不安,但身体无法挪动,他只能睁开眼睛在黑暗里等待。 整整过去一个小时,他才回来。他如释重负的同时,却突然被自己脑海里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击中。 不敢往深处想,他只要看到爱人的脸,看到他的微笑就会觉得心安。 新闻出来的时候,他拿着报纸呆呆在阳光里站了好久。仁在他背后的床上困倦入睡,一张睡脸干净单纯如同初生婴孩。他悄悄来到他的跟前,安静看着他的睡脸。他很想很想点一支烟,但手指颤抖,烟无声掉在地毯上。很久没有出现的液体突然一发不可收拾,从眼眶里迅速滑落,温暖了他冰冷的指尖。 他捂住嘴巴,在睡着的爱人面前用力哭了出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报纸上说,医生的致命伤是在胸口而不是背部,香熏灯打翻点燃窗帘酿成的大火,他记得很清楚,他踢翻的香熏灯是摆在门口的位置上,离窗帘非常遥远。 是谁又再回去制造了这一场大火,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与痕迹。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怀疑,亦开始明白,他们的爱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得到兑现,才能延续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突然地,就觉得能够理解。挑战一切道德准则与人性极限的,这种爱情他正在经历。 第十二章 法国普罗旺斯,sogno世界摄影展。他在一幅幅色彩绚烂的相片间穿梭。sogno灵感爆发的1999年,是girasole在他身边的一年。sogno死了,girasole还在他的身体里面。 当girasole最后一次向他提出请求,和也,带我回意大利都灵。他在sogno逝世四年后选择在他们最初认识的地点,为他们的爱情画下一个句点。从今以后,世界上不会再有girasole这个少年,他陪伴他这么多年,从七岁到二十一岁,一直听他讲童话故事,听他唱歌。然后他看他在镜子里对他流泪。 沿着充满灰尘气味的石头楼梯上行,他望见阳光从蓝色木头窗子安静洒在地面,灰尘在阳光里飞舞。他对girasole说:还是你一个人去吧,我一直以来并不清楚你们的事情,这是你一个人的秘密。 sogno是girasole的秘密,赤西仁是龟梨和也的秘密,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人知道。 可是,girasole说:没关系,和也,我想让你知道。起码我消失以后,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充满灰尘气息的陈旧公寓里,是sogno和girasole共同生活过一年的地方。一切都没有变过,所有的摆设,摆放在床上的摄影器材,桌上散乱的风景照片,甚至是他吸剩的半盒香烟,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四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sogno对还在睡觉的girasole说,我出去买玫瑰花的种子,还有你爱吃的普拉莉纳夹心巧克力,很快就会回来。 也许只要十分钟,也许再长也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等girasole再张开眼,就会看见他心爱的sogno在窗台上拨弄他刚买回来的玫瑰花种,他答应girasole要为他种整整一个花园的玫瑰。而girasole只要一朵,一朵就够了。 sogno一直没有回来,girasole在这间公寓里等了又等,每天坐在窗台上望下面的人们来来往往,天空里有飞鸟掠过的影子,而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 四年以后,他在数万里以外的日本东京街头,终于确定,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他已经死了。 手指轻轻抚摸过窗台微微有些粗糙的石头,推开窗户,阳光哗啦哗啦从外面扑进来。连同街道上沸腾的人声。他就站在这样簌簌有声的阳光里,静静流下泪来。girasole的眼泪。 大概是最后一次,girasole在他身体里流下眼泪来。从转身以后的那一刻起,他的眼泪就全部属于龟梨和也的。 第一次想要离开仁是什么时候,应该就是那一刻。 背后一面墙壁满满都是sogno与girasole的相片,意大利的风景,古老的石头街道,仰望的透明天空,他们身处其中,笑容如同午后的阳光,干净不带一丝阴影。 girasole从来没有告诉过他,sogno原来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头发微卷,眼角有泪痣在发间若隐若现,如此漂亮的一个东方男子。那张脸,在日本东京的三百五十六个日夜里,他在他身边的每分每秒,都带着温柔的微笑。 原来如此。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他的眼泪如此充沛,象是怎么流也流不尽。 girasole,你消失吧。和这个你深爱的男人一起,在意大利向你们的爱情轻轻说一声,arrivederci。 这一段爱情,在这里死去,必定会在另一处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光明消失,黑暗降临,而必定有不一样的光明,在另一处重生。即使头顶上是飞鸟巨大的阴影。 谁又能说,活在阴影里的爱情,不是爱情呢? 即使他爱的是girasole,而不是龟梨和也,我也依然爱他。 那个记者在他面前洋洋得意向他展示他手里的照片,他用最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心里的愤怒如同燎原的火焰一直在蔓延。令他愤怒的不是这个无耻之徒的趁机敲诈与勒索。他只是不明白为何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人,硬生生要来打破别人已经支离破碎的生活,连别人仅剩的一点点呼吸自由空气的机会也要一并剥夺。他未等他说出自己的价码,就突兀站起身来:不要太得寸进尺!随便你要怎么做,反正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 不会支付一毛钱所谓的掩口费给他,也没有这个必要。心里早已没有恐惧这种东西,他只想悄悄找个地方,怀带着他活在黑暗里失去所有退路的爱情,一个人将这漫长的一辈子过完。或许会去加州的海边,每天看日出日落,不再写字,每天都用所有的时间去怀念另一个人。 赤西仁。 从意大利回来以后,他一直以为仁爱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出现的一个人。 但,不是的。他猜错了。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去见他,但他爱的人亲手将所有的退路斩断。那个记者死了,死于高速公路的车祸。趁人不备时把刹车线剪断,是非常简单的事情。约在高速公路附近的加油站见面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即使用这种方法杀不死他,仁还是有很多种方法拿回他想要的东西。 因为,他这样爱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却不让他知道。 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一起死吧。当是悼念这一段牺牲三条性命,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的爱情。谁也逃不掉,因为身上已经背负着罪名,因为身处的始终是黑暗里不断下陷的旋涡。 换一种身份,或许他们的爱情可以变成被世人传诵的传奇。但他,龟梨和也,永远不可能用自己真实的姓名光明正大去爱那一个叫做赤西仁的男人。 和也想要的,却只有这一段由始至终沉浸在黑暗里见不着光的爱情。多么可笑的矛盾,然而他想笑的时候却就这样流下泪来。 终究还是放弃了,在仁对他说出那句我爱你,不是sogno,不是girasole。他们是以和也与仁的身份在爱着。 仁爱的,只有他一个人。 扫掉那一碟有毒的意大利面,他扶住仁的身体慢慢跌坐在地上。一个人逃吧,背负所有的罪名,逃到没有人知道的天涯或海角,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他爱的人,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是龟梨和也畏罪潜逃。 这是他为仁做的最后一件事。 有一种爱情,结局有千百种,但最好的大概是,隔着不能得知的距离,在剩下的余生里怀念彼此。 j轻轻地笑了,洁白的脸在月光里满是泪痕。原来你都知道,他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平静。 你是和也的什么人,他愿意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你知道吗,有很多细节连我也不知道。他微笑的眼睛,象在嘲笑着自己。他深爱的人,居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事情。 那j又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有爱,才有欺瞒,才有隐藏,才有无数无法挽回的扼腕痛哭? 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和也遇见我,告诉了我这件事。对我而言,它只是一个故事,听过转身便忘记。 是么,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它。 j,我不会劝你自首。那不是我要给你的忠告。 他突兀敛起笑容,我才发现原来他不笑的时候,也象是在冷冷地笑。他没有理会我的言辞,只是问我:你想要我怎么做?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告诉我和也在哪里? 我直视他的眼,他的眼里习惯的温柔与笑容早已悉数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蔬菜沙拉已经做好,但刀还握在j的手里。 我望望电话,它安静得象已经坏掉一样。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山下?我问他。 我没有杀他,他回答。 是的,你没有杀他。只不过用一点小小的暗示,例如一封来自山下歌迷的恐吓信。就足以让一个有被害妄想症的痴迷女孩子相信,只有杀了山下,她爱的你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只有这样,才能够狠狠地惩罚那个恐吓你的坏人。 既然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山下必须死的原因。他第一次向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突然想起那个无数罪犯做过的心理测验题,百分之九十五的犯人,会得出同一个答案。 我想,我已经揭开了最后的一个谜,答案令人不寒而栗。 从一开始便要如此这般粉身碎骨地去爱这个人吗?我在心里问出这个问题。而j却象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 是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爱他。他的回答简单有力,指尖轻轻划过锋利的刀刃,手法非常娴熟。 我不知道和也在哪里。淡定地喝完最后一口凉掉的咖啡,我说道。 没关系,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的。j突然又再显出那样天真的浅笑,如果你死了,他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葬礼上。 我想,的确是这样的。 电话终于响了。 一声,两声,三声。 滋………… 答录机自动开启,等待为主人录下电话留言。 一个略带金属质感的嗓音愉快响起: f, ope’s , your dear kazuya end 前传——病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将来,没有现在,只有过去。过去是什么颜色的?对很多孩子来说,他们的童年有玩具,有疼爱他们的父母,有彩色气球,还有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他们的童年是缤纷的五颜六色。对我而言,我的童年里只有一种灰,蒙蒙沉沉的灰,我见过它真正的颜色,是外婆骨灰的颜色。 在故乡那个小小的镇子上,所有的人家都很穷,住的是简陋的木房子。阳光晴朗的日子,木头散发出腐朽的味道,浅浅渗进貌似明媚的空气里。我会想象木头里面啃吃木料的虫子被阳光穿透身体晒得滋滋作响的声音。 事实上,它们依然存活在木头里面,长年累月啃着赖已生存的木块,让褐色的虫粉散落在房柱周围。我常常拿一条小棍子,去搅动那堆类似遗骨的粉末,总觉得里面一定有虫的卵子,虫的未出世便死亡的尸体。 外婆苍老的声音会从阴暗的厨房里传来,象是从山上洞穴里悠悠传出来的声音,拖长尾音叫着和也,和也。在我最起初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个日渐苍老的声音,以及这间昏暗终年光线不清的木房子。 第一次心怦怦地跳,就是在外婆这样颤颤叫我名字的时候,无关任何天真可爱的女孩子,无关任何值得欢喜收藏的甜蜜记忆,甚至与一切亲情爱情友情无关,我只是单纯的害怕而已。 一幢木房子,一个日益衰老的人,一个渐渐长大的孩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我抱着那只唯一的兔子玩偶,它的身体已经被勾破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花。我不敢叫外婆帮我缝好它,她每天都很忙,忙着用布满皱纹的手做一朵朵塑料花,还有编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箩筐。用手指将棉花轻轻塞进兔子的小肚子里,我抱着它坐在屋檐下唱歌给它听,那里是唯一有阳光的地方。旁边阴暗的厨房里,被烟熏黑的炉灶上,水壶里的水发出沸腾的咕咕声。天色已经变暗,我看不清厨房里那些黑乎乎的灶台和炊具,只看见袅袅的白烟不断升腾在黑暗里,淡淡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烟雾。我想起了外婆给我讲的鬼故事里那些看不见的灵魂,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咕咕作响。 外婆叫我看着它,我便乖乖看着它,等她蹒跚迈着小步从镇上回来。但水开了,我应该将它拿离灶台。 我将自己坐的小凳子放在灶台前,笨拙地用湿漉漉的抹布去提水壶的手柄。 水蒸发出来的热气呵在我的手臂上,很痛很痛。我的害怕姗姗来迟,下意识想往后退,水壶已经摇摇欲坠,木凳子失去平衡,在沸腾的热水倾泻在我身上之前,一只枯槁的手将我猛地扯向另一个方向。 “嘭”的一声,热水全部倾泻在肮脏的地上,象是被污染一般,黑糊糊一路在地上蔓延,蜿蜒流向低处。只是被热水溅到了手背,我却哭得非常厉害,外婆听不见我哭声的凄厉,只好一迭声地安慰我,骨瘦嶙峋的手在我被烫红的手背上抚过,我只是觉得害怕,全身都在发抖,仿佛可以听见牙齿咬得嘎嘎作响的声音。 让我害怕哭泣的,其实并不是我被烫到的手。而是我的兔子,刚刚才唱完歌给它听的兔子,它躺在依然滋滋作响的热水里,升腾的白气在它周围弥漫,不远处的木门在昏暗的黄昏里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我觉得自己看见了灵魂。 那只是一只兔子玩偶,开始陈旧破损,但我觉得它有灵魂。因为我讲过这样多的故事给它听,唱过这样多的歌逗它笑。它听到我的声音,就象我也听到它的声音一样。它在呼喊我的名字,怯生生的声音,一直传达到我的耳朵里。 它说:和也,我觉得很疼很疼。我拼命哭喊着要去抱起它,但外婆使劲拉住我不让我去,兔子可怜巴巴地躺在那里,肚子破开的口子里露出白花花的棉花。 沸腾的热水在光滑的皮肤上发出灼烧的滋滋声,血肉在滚烫中被炙烧翻起,粘合模糊。晶莹的水泡在皮肤上延伸,大片大片闪耀脆弱的光。肉体抵不住滚烫的水温,无能为力的伤害,肌肤被刺破拉扯的疼痛感。 只有这样想象,我才会觉得稍稍好过一点。 心里的恐惧与惊慌,在怪异的想象里得到解脱。受伤的不是我,不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只是在幻想而已,想象自己承受的一切重压,移植到另一个个体身上。他受伤了我依然毫发无损。 兔子给我的暗喻。七岁那年,我记住了它。 外婆的房间里有一张很大很大的雕花木床,她告诉我那本是准备给妈妈的嫁妆。但外婆没有等到妈妈结婚的那一天,就迎来了我。一个小小的只会啃自己拳头的婴儿。于是那张漂亮的木床就成为了我的摇篮,我未懂得走路前的全部世界。 床沿左边的柱子背面,有一块拳头大的血迹。血深深渗进木头里,凝固成暗红色调,象是突兀刻在木头上的花纹。外婆总会在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指着那块木头对我说,看,和也,这是你的血。你要记住,不听话到处乱跑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我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撞到那根柱子,鼻骨磕在坚硬木头上发出清脆的咯答声,血从鼻腔里缓缓流出来,渗进木头里,也许里面的虫子也会尝到我的血。 血的味道甜腻腻的,还带着一点点腥咸。 我在这张床上渐渐长大,外婆在这张床上渐渐衰老。长久的咳嗽,透过房间之间薄薄的木板,穿透深夜冰凉的空气,将小小的我层层包裹,不敢呼吸得太大声,老旧的木门吱呀吱呀地响,窗外模糊的山影仿佛有怪兽在潜伏,我躲在布满灰尘颓旧气息的被窝里,听着外婆的咳嗽声,小声唱歌给怀里的兔子听,兔子的眼睛已经褪色,肚子破开的口子已经被外婆用针线缝好,棉线古怪的突出。兔子长长的耳朵耷拉在我的手臂上,那里还有着热水烫伤的痕迹。紫红紫红的颜色,不知多久才会痊愈。 外婆最终死在那张沾有我的血迹的雕花木床上,她太老了。手上的皱纹和脸上一样多,浮突的青筋象蜿蜒的蛇,攀爬在手背上。这个曾经含辛茹苦养育母亲和我的老人,风烛残年的时光全部用来坐在阴暗的木头房子里编织数不清的箩筐,无数冷冰冰的塑料花。 然后象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废物一般,静静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我紧紧抱着那只兔子,坐在床边,忍住内心慢慢泛起的恐惧,让她嶙峋的手抓着我,轻轻地抚摸。不知是我的皮肤在抚摸她,还是她的手指在抚摸我。 外婆,我送你去医院。你会好起来。 不,和也,我哪里也不去。 我就待在这里,你的妈妈快回来了,我想在这里等她。 她固执要躺在一张辛苦攒钱买来的床上,等她做舞女的女儿回来。回来看她一眼。 我没有哭,任由她一遍又一遍抚摸我的脸,然后突然的,她的手就颓然垂落在床边。那双失去所有生气的手,凸出的骨节旁边的木头上,有我幼年时留下的血迹。 她的眼睛一直睁得很大,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往上望。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暗黑陈旧的木头房梁,一盏吊着的布满灰尘的电灯。 轻轻伸手拉下灯绳,灯光熄灭,一切重归黑暗。 我没有看见灵魂。 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我耳畔,温柔的,平静的,对我说。 和也,不要哭,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这里。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有名字呢…… …………我帮你取一个好吗? 好的……… 有人推开木门,在光亮里走了进来。我转过头看着来人。 一个纤瘦的长发女人,光裸的脚上穿一双红色高跟鞋。 仿若光亮的黑暗,依然还是黑暗。 她是我素未谋面的母亲。 前传——疯子 不听话的孩子应该受到惩罚。 所以我坐在这里,没有窗的房间,只有门缝里透进来微弱的光。我很害怕,竭力压低身体,竭力让赤裸的肌肤晒到一点点光亮,又冷又饿,身上只有一件背心和短裤,没有食物。地下室里潮湿的空气,阴冷得可以捏出水来。我象一只困在肮脏下水道的老鼠。 不听话的孩子不应该得到食物。 所以我趴在冰冷的地上,贪婪跟随地上唯一的光线,肚子里发出饥饿的声响。好象有脚步声传过来,光线被阻挡,我爬到门边用无力的手指在门上抓搔,没有在喉咙里发出任何声响。如果有光亮,应该可以看见门上到处是我指甲的班驳抓痕。 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一个神经质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我持续耳鸣的鼓膜里。 仁,你在吗?仁,仁。 我再度面无表情坐回角落,坐在光线之外的黑暗里,一点一点啃着自己的指甲。我需要的是食物和水,不是无用的呼喊与怜悯。 我不需要金钱与权力,不需要我的父亲与哥哥。前者并不属于我,后者一个只会将我关在黑房子里,一个只会用神经兮兮的语调叫我的名字。 我只需要一点点食物,什么都不需要。 又有一个脚步声传来,那个令我不寒而栗的声音就在门外温情响起:浩一,你在做什么?快回房间去,老师在等你。 我们都是他的孩子,不过一个出自他爱的女人的子宫,一个仅仅是不应该见到阳光的孽种。一个有遗传性精神病,一个智力一百八十。 不正常的那个在门外接受良好的教育与栽培,正常的那个却被关在门里与世隔绝。 我在黑暗里笑出声来,象在看一个荒谬的笑话。门外的男人被我的笑声激怒,他原本一定以为我会哭,于是他用力捶着门板,轰轰作响。用粗鲁的嗓音大声吼道:不许笑,听见没有?我不许你笑!! 我越笑越大声,几乎要笑出眼泪来,连黑暗也在我的笑声中簌簌发抖。门外那个男人拼命安抚他被吓坏的长子,然后终于找到让我闭嘴的方法。 原来这里还没堵上。他冷冷笑着。 我扑向门边的时候,最后一道光来不及被我的指尖捕捉,便突兀消失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锤子敲在铁钉上的叩叩声,铁钉无情敲进木板的吱吱声,还有我喉咙里翻滚的绝望的微弱呻吟。唯一的仅剩的希望也被钉上罪恶的十字架。 男人发出宛如胜利的笑声,漂浮在空气里,连空气也顿时变得无比浑浊。恢复他的道貌岸然,他带着他的儿子离开。 我将头靠在墙上,手指再也不会伸出去寻找光明。 因为光明已经消失,光明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过是我一个人的错觉而已。 那一刹那。 尖锐的刹车声,路人的惊叫声,天空飞鸟掠过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如同一首哀艳的挽歌。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人群的间隙里见到大滩猩红的血迹,他的血流在灰色的柏油路上,象绽放在阳光下的大朵糜烂花朵,暗红带着浓烈的腥味。仿佛已经静止凝固一般,它来自的个体亦已经停止呼吸。肉体从这一刻,开始在空气与其他物质作用下腐烂,缓慢分解。生命如同秋天飘散的落叶,消失在枝头,重生在泥土地面。 谁也不会知道在哪一片土壤,在哪一个时间。 我仿佛还记得他的声音,在明亮的画室里,他在画一整片一整片火红的天空。颜料几乎是整支整支涂抹在画布之上,凝结出一幅炙热的景象,扭曲的人形在天空下面被炙烤,几近疯狂的表情,没有眼睛,没有口鼻。 只有表情,痛苦的表情。 仁,喜欢吗?我送给你。 你是个疯子,我不和疯子说话。 谁是疯子? 你,就是你! 仁,我以为你会高兴。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画。 他的声音永远平仄没有起伏,左手握住右手的食指揉搓,眼睛永远直视着我,那样的目光任是谁看见也会情不自禁觉得恐惧。 他站在阳光里向我微微笑,平静的疯子,连我也跟着他一起疯掉,是不是这个世界会变得美好一点? 然而我没有,只是站在阴影里看着他的脸,转身离开。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说话,第一次对已经死去的他露出一个微笑。 哥哥,再见。 仁,再见。 我带着微笑朝另一个方向一路走下去。 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对我笑的人也死了。 他是个疯子。 我也是个疯子。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疯子,一种是死人。 天空,火烧般的炙热滚烫,阳光多么耀眼。 一个葬礼,然后又是一个葬礼。 一个比一个草率,一个比一个荒芜。 在很久很久的时间里,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男人,女人,孩子,漂亮的,丑陋的,健康的,残疾的,对我而言都是一个样子。我只是一个带着伤口混在人群里的人,走在阳光里依然觉得寒冷。 没有身份,没有过去,我只活在现在。 虚无的现在。 意大利的现在。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真人]人格 作者:FIRST 第4节 这面镜子如此巨大,我终于又再见到它。多么怀念那些匆匆流逝的时光,当我还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就常常站在这面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身体。努力想要再长高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就到妈妈在镜子上划下的记号。她答应我,当我长到和镜子上的记号一样高,就带我去罗马看喷泉。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拉着妈妈的手去罗马看喷泉。 永远也不可能看到。 她死了。 没有钱看病,就是这么简单。 当十二岁的我穿着黑色的丧服站在镜子前默默流泪,我依然幻想妈妈会象某个寻常的下午在满泻的午后阳光里走进房间,微笑站在我背后,轻轻叫我。 仁,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擦干眼泪,转过头,看见那个男人就站在门口,眼神冰冷。 他说的第一句话:她终于死了,你,跟我回去。 没有叫我的名字,我只是他的儿子,不需要有多余的姓名。 四年后,他在监狱里以一个贪污的国会议员身份自杀,铁窗外面的我也拥有和他一样冰冷的眼神。 不,也许比他的更冰冷。 我缓缓张开眼睛,根本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一场几乎夺去我生命的车祸。 只记得自己在一个没有阳光的下午沉沉睡去,仿佛已经沉睡了几个世纪那么长。 醒来,已经是三年以后的秋季。 在浴室的镜子里,我看见那个陌生的男人。年轻的脸,棱角也是极柔和的,有着熟悉的神经质表情。 我无法分辨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我只懂得分辨疯子和死人。 毫无疑问,他也是个疯子。 从我身体里分裂出另一个疯子,在阳光里带着神经质的表情向我微笑。 你是谁? 他不说话,左手握住右手的食指缓慢揉搓,然后在镜子上写上一个名字,sogno。 我笑了,手指在平滑的镜子上顺着他的名字游移。 多么奇妙的事情,多么相象又截然不同的两面,我和他。 我是我,他是他。 哗的一声,镜子碎成无数碎片,我若无其事擦擦手上的血迹,对着支离破碎的镜面,抚抚有些凌乱的头发。外面传来护士的声音,赤西先生。 是的,我只有一个名字,赤西仁。 从现在开始,我只有一个名字,一个灵魂。 疯子的灵魂,一个就已经足够。 sogno,多美妙的名字………… 我将用毕生的时间杀死你。 如果,你不愿意离开我。 后记 末世芬芳——致我的人格 sogno还记得那个少年,穿着白色格子衬衫和棉布裤子,微卷的发尾有淘气的味道,蹲在卡斯泰洛广场的空地上,耐心地喂一群鸽子。有流浪的吉普赛人从他面前走过,大声地对他说:嗨,年轻人,你的爱情即将到来。他扬起头,显出暖暖的微笑。 不着痕迹地捕捉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微笑,甚至一个拨动头发的小动作。他是他神秘的穆斯,他的灵感在遇见他时绚丽绽放,象开在暗夜的花朵,大片大片在风中摇曳。这样美丽令人惊叹的风景。 直到第十三次遇见他,sogno终于来到他面前,用英文问:愿意让我拍张照片吗? 少年抬起来的脸,眉眼干净纯洁,虽是在白天,眼睛里却仿佛有揉碎的点点星光。 好的。他说的是日文,说话的时候,眼睛象是会笑,星光在眸子深处轻轻荡漾。意大利都灵的灿烂阳光,抵不过这个少年抬头的一个微笑。 他带少年回他的公寓,少年在他贴满了相片的墙壁前停下来,纤细的手指在一张张风景照上缓慢移动。侧脸的轮廓在午后阳光描绘下线条柔和,折射淡淡的温柔。 他举起相机,少年在镜头后面对他微笑,阳光洒下来,来自天堂折翼的天使,落在凡间,被他遇见。 少年带他去游玩,两个人穿梭在高大古老的石头巷子里,光脚踩在露天的喷水池里,尖叫着逃避警察的追踪,一直跑一直跑。他在风中淘气摘下一朵野菊花,轻轻替他插在耳鬓的发间。一边猜拳一边跳跃着下长长的楼梯,一个脚步不稳,少年就要摔倒,sogno伸手稳稳地接住他。小人儿在他的温暖怀里咯咯直笑。 下起大雨的天空下,无人的屋檐下,这可爱的少年踮起脚,亲吻他的脸。看他一脸泛红,然后哈哈大笑。 他是sogno天真的小精灵,从魔法森林逃出来,顽皮围绕在他的身旁。 为这个少年拍下第一百零一张相片后,sogno伸出双手,轻轻从背后拥抱他。这一次,他决定要用身体记住这个人儿。吻,细细碎碎落在他的纤细颈项,黑色和棕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少年侧过头,嘴唇在他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摩擦,辗转。最后碰触到最柔软的唇,认认真真地缠绵在一起,舌头笨拙地与他的共舞,涨红着一张小脸,在他的耳边发出好听的声音。sogno舍不得放开他,一直紧紧用尽全力拥抱这具纤瘦的身躯。黑色的床单上,白皙与漆黑辉映,少年的身体是一朵洁白的暗夜蔷薇,在午夜的十二点盛放,妩媚又纯洁。矛盾的混合体,令他象爱上罂粟一般爱上他,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在他的身上留下花瓣般的印记,sogno希望他记住他,记住这个带他回家,和他奔跑,在风中拥抱他,为他拍下无数照片的男人。因为他必将永远不会忘记他。 少年的眼角有泪,在月光下闪烁如露,他伏上前,细细逐一吻去。让少年在自己的身下,肆意地一次又一次绽放。与他抵达彼岸的绝美世界,天旋地转,一同飞翔,或者一同坠落。 sogno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呢喃般轻微的声音响起:叫我girasole……… 他笑了:你不是girasole,你是angelo。只属于我一个人的angelo。 少年在他的抚摸下意识模糊,只喃喃地问:你喜欢玫瑰么?喜欢么? 他又笑,手指已经愈发深入,需索着更多的回应:喜欢,我最喜欢的就是玫瑰……… 少年的呻吟断断续续的传来,伴随急促的呼吸声:我……我想为你………种一朵玫瑰…… 他说:好,等到明天我们就去买种子,不过不是种一朵而是种满一个花园。 少年把小小的脸埋进他的胸口,低低地说一声好。 然后下面的话尽数被他吞没,任由他掠夺他单薄的身体。体温交换的温暖,足以驱走这一夜的寒凉。 或深或浅的呻吟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外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意大利都灵的夜空下,合奏成一首浪漫的小夜曲。温柔缠绵,瞬间即是永远。 一片黑暗。 一条缝张开,一个男子坐在床边摆弄他的相机,照片散落在白色的床铺上,白色柔软的被单,散发着阳光淡淡的芬芳,比起自己家里凌乱充满烟味的床单,干净也洁白得多。 手指从被子下面伸出来,未及半空已经被男人轻轻拉住,一个吻,仿佛黑夜里洁白的羽毛,轻柔落在他的肌肤上。 赤裸的,宛如处子的激发。没有人触摸过他,他总是习惯在寒冷里拥抱自己。狭窄的公寓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是他的母亲,他不是她的儿子,他是另一个人。一个天真不知晓世事的少年。 偶然从童话故事的完美世界里跑出来,那是亲爱的和也要让他相信的世界。人间里有阳光,随处可见的灿烂阳光,友善的微笑,安静的风景。你付出爱,然后得到爱。有人愿意爱你,并且为你所爱。 你是快乐并且幸福的。 短暂黑暗,光明重现。 男人的嘴唇带着好闻的清香,一再在他纤细的颈间留恋。他将手圈上他的脖子,象只晒太阳的猫躲在男人怀里,任由他温柔亲吻他。 他为他拍下的照片,全部贴在床左边的宽大墙壁上,如此之多。他的笑脸被放大再放大,世界的风光抵不过他微笑的美好,男人的眼里,他就是全世界。 黑暗一闪而过。 男人用一张印度毛毯裹住他光裸的身子,他们坐在窗台上,看外面宁静的街景,石板路被晨雾湿润,宛转的意大利语在不同人口中温存辗转,重音节与卷舌音多么亲切,远处的广场有车子的声音,古老的石头房子外墙翠绿藤蔓攀爬,在石墙缝隙浅浅开出美丽的花。路灯下面,长椅子上一对老夫妇牵着手在晒太阳。喷泉高高喷起的水柱,在房群木头窗户间隙,隐隐约约。 他安静待在男人怀里,手心里捏着一朵他刚摘来的玫瑰花。他们背后是一大片迷人的金黄,大束大束堆放在墙角的向日葵兀自照耀着整个房间。 一瞬间黑暗,光明。 灰色的鸽群扑啦扑啦飞过晴朗的天空,一只鸽子连同温和的阳光一同降落在他们所在的窗台上。 他用面包屑喂鸽子,男人把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浅浅地笑。鸽子咕咕地叫,心满意足啄他手里的食物。他低头看看鸽子,小心翼翼抚摸它的羽翼,脸上都是惊奇。又回头看看从背后揽住他的男人。 然后长久的亲吻。玫瑰花的花瓣,余留清晨的露珠,甜蜜掉落在粗糙的石头窗台上。 不过是黑暗,沉默没有声响的黑暗。 景物被逐渐拉开,一开幕的电影。 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用他的眼睛当镜头,在脑海里保存关于他与这个男人之间全部细微琐碎的回忆。 没有人会念记,除了他和他。 他已经消失,他亦准备追随他而去。 门被重新锁上,钥匙在匙孔里轻轻拔出来。 再转身,他慢慢踱下楼梯。 阳光如此耀眼。迈出脚步,只有另一个人。 波河之水汩汩而流,意大利依旧美丽。 没有他,没有sogno与girasole。 光明消失,而黑暗降临。 而必定有不一样的光明,在另一处重生。即使头顶上是飞鸟巨大的阴影。 全剧终 初稿完于2006年7月27日晚23时15分 第一次修改完于2006年8月2日14时27分 第二次修改完于2006年9月25日晚23时20分 第三次修改完于2006年午后9月26日14时32分 第四次修改完于2006年9月26晚20时28分 第五次修改完于2006年10月2日13时45分 番外修改完于2006年9月26晚21时15分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