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子瑕传]分桃》 正文 第1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1节 下载尽在bbstxtnovel 书香门第【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分桃[弥子瑕传]》作者:桃子君君 文案: cp是弥子瑕x姬元(卫灵公),弥子瑕x范蠡但是是一对一,一对一!!文案1:他姓弥,名牟,字子瑕。原是晋国人,祖承晋国王室,从他出生以来,就被厚以众望,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以后定会官至上封,享尽无处荣耀。但是……现实是他被送卫国,成为男宠。那个词,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从来不知男人与男人之间尚可,他第一次听晓那样的词,竟是自己成为了他。文案2:这是一个尔虞我诈的时代,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这个时代有圣人孔子,奔走于诸侯列国,为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这是时代有超脱老子,无为而治,上善若水; 这个时代有贤相晏子,辅佐三代君王,智慧过人。 …… 时事造物,诸侯争霸,英雄辈出,天下问鼎之,不看已经咀嚼至烂的圣人,且看一小人物,历史上黑化之人,如何力挽狂澜,改变自身命运。ps:1主受2结局一定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虐恋情深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弥子瑕,姬元,范蠡 ┃ 配角:公子朝,南子,姬午,蒯聩,赵无恤,勾践 ┃ 其它:孔子等~文中会出现各大有名人士,虽然不是主角,出来晃荡一下也是好的~ ================== ☆、第1章(锲子) “大王……”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纱幔飘转,如缓缓升起的轻雾般。软榻上,是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底下那人,身材颀长,漫天的乌发如上好的绸缎般遮住了他的脸,只听到他刚才清润如细雨的声音,一下子就将人至于空灵舒畅之地。 上面那人,面容英气,剑眉入鬓,唇如菱形,眸眼深邃,一股霸王之气,不怒自威。 他抬起面庞,眼中情|欲未退,沙哑着道:“怎么了?” 少年沉默,咬住唇瓣,用手拨开了散乱在面前的头发,随意之举,确是风姿窈窕。 那少年的面容,怎一个美字了得,道不尽的风情,道不尽的气韵,朱唇点砂,美目如画,眸如曦光,若不是他胸前两点朱砂,直直让人误认为这是谁家的俏女子?谁有如此好运得妇至此? 少年从容,松开唇瓣,吐出几个字:“大王,臣明天还要上早朝。” 少年姓弥,名牟,字子瑕。原是晋国人,祖承晋国王室,从他出生以来,就被厚以众望,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以后定会官至上封,享尽无处荣耀。但是…… 现实是他被送卫国,成为男宠。 那个词,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从来不知男人与男人之间尚可,他第一次听晓那样的词,竟是自己成为了他。 他到了卫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无所事事,像着一个人质般,周围都是观察监视的目光。这种境况改变的一天是有一次他无意中逛着花园,百花争艳,他站在枝头下,怔怔的看着那些娇艳的花儿时,懵懂茫然,一个声音冲进了他浑噩的脑海中。 “你是——?”来的人一身黑红锦袍,腰佩玉勾,头戴通天冠,一双精神的眼睛就直直望着弥子瑕。 弥子瑕曾经远远站在台阶上看到高处的他,于是忙拱手行礼道:“拜见大王。” 姬元并未立刻让他免礼,而是勾着一抹笑容上下打量着他,花容月貌,简直比春日里百花还要美上几分。 “你是宫中的侍从吗?寡人怎么从没见过你?”姬元柔笑道。 “臣是晋国送来的。”弥子瑕恭敬道。 “你叫什么名字?”姬元向他走近了些,面上更是温柔。 “弥牟。” 从此竟结下难解孽缘,让他一路荣升为卫国大夫,也成了那人的男宠,受尽荣耀,也独承非议。 他其实有反抗过,真的有…… 他一次次被召入宫,一次次在那人刻意示好面前,茫然无所适从,直到那人将他压在身下…… 想到这,躺在床上的弥牟有些动容的闭紧了双眸。他反抗,可是他孤身一人来到卫国,那人还是国君,他如何反抗?他求助晋国,最后却得到一份书信:卫王所求尽可答应! 罢了罢了,只能罢了,从他来到卫国那一日,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区区皮囊,只是他从未想过……会是那样的结局。 此时床榻上的姬元应他的话起身,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到弥子瑕的耳膜中,他微张开眼,波光无痕,以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微微弯腰捡起地上凌乱的衣裳,掀褥站起,人如月华,声如莺啼:“臣告退。” 姬元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微蹙了蹙眉头,暗忖这样的美男子为何总是不苟言笑?如他这般美貌,再在自己身旁巧笑娇嗔,他单是想想就心痒难耐,恨不得身旁的男子立刻倚入怀中,娇声连气。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每个男子都盼想的。而这美人,是男是女,春秋战国时,无多少人如现代那般在意,时人恣意如此,也真是让后人称叹惊羡。 弥子瑕受宠,卫国上下皆惊,有趋之如骛谄媚之人,有拿着条条框框指责之人,但是不管是何人,弥子瑕皆避之不见,任由言论甚嚣直上。他既已做了,还怕那些那些无关痛痒的言论吗? 他躺在卫王新赐的府邸,在夏日大片的阴凉树下眯着眼纳凉,软席旁是一个小案几,青铜杯酒,酒香四溢,时令的香果,摆放在旁,他手微一伸,就能够得,真是恣意快活。偏偏那些被他拒之门外的人却说道这人莫不是躲了起来,在自己屋中如女子般哭泣? 弥子瑕确实有点像女子,不说他让女子见到都要羞愧的容颜,就说他到了卫国以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比现在的宅男还要宅,难怪外面的人如此想他,可是弥子瑕不过是不愿生事罢了,也不愿和那些人上演什么攻心计。 只是什么时候这样恣意快然的人有一天也会被世俗所累,不得善终。这世上最摧垮人心的从来不是冷兵伐器,而是情感,他从未料到过自己……从无料到过…… 那一日,夏日炎炎,枝繁叶茂,国君召见,弥子瑕入见。 他站在桃园外,远远的看着那人立于桃花繁盛处,清风吹动,桃花纷飞,那人冠上青穂摇曳,他笑的温柔,向自己招手。他出神地走进园中,脆软的枝叶和粉嫩的桃花在脚下发出细微的脚踏声,他静静的立于姬元面前,准备施礼,姬元却只是拉着他的手,走至席上入座。 席上摆着一个案几,案几上摆着一把酒壶和两杯酒。姬元拿起一杯酒樽,笑道:“看到如此美景,就想与子瑕共享。”他笑着将自己的酒樽递给弥子瑕。 如此亲密之举,早已是两人习以为常的,弥子瑕颔首接过,仰头饮尽,甘甜之味立刻从齿间绕来,伴着若有若无的桃子香味,后味无穷,不可谓不是好酒。 弥子瑕惊讶叹道:“真乃佳酿。” 姬元笑了笑,在酒杯中又添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若有若无的指尖划过他的唇,弥子瑕微微滞了一下,接过饮下,姬元笑看着他,待他放下酒杯,又添了一杯酒,自酌了起来。 自始至终两人只用一杯。 春风拂面,快意人生,枝花乱颤,人面桃花,酒杯中不知何时落入了几片花瓣,悠悠的飘着,弥子瑕的眼随着那花瓣转了转,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他晃了晃头,沾着酒水的唇微微撅起,似乎有些迷茫,复又释怀,他勾起唇角,长袖扬起,遮住半面,饮尽。再放下时,酒杯已空,那人殷红的唇边沾了一片花瓣。 姬元看他如此,怔了怔,想要伸手将他唇边的花瓣拿下来,突然一阵强风来,卷起那人的黑发,风姿卓然,一时间看呆了,伸出的手怔在半空中。这时枝头上的一颗桃子早已被风吹的摇摇欲坠,它晃了晃圆鼓鼓的身子,准确无误的打中了姬元的手腕上,又咕噜噜的滚落到桌上,落在了弥子瑕的面前。 桃子长得晶莹圆润,甚是可爱,弥子瑕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他一把拿起桃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斜着眼瞟了瞟姬元,好似调侃他被一个桃子欺负了,然后唇角一勾,在桃子上咬上一大口,笑道:“甚是可口。” 姬元怔怔的看着弥子瑕,何时他有如此神情?似乎是醉酒,他吃了几口,竟然将吃了一半的桃子递给自己,他醉意盈盈,眼波流转,支着头笑意然然的看他,那一刻,他没有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卫王,忘了他手执杀伐大权,一声令下,就可以让自己身首异处,只记得他曾经在自己耳边说:“寡人悦子瑕。” 那一句话,让他清波无痕的心荡起了丝丝涟漪,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少年姣好的面容,魅惑的眼神,姬元几乎没有多想,就接了过去,美人在畔,什么礼仪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帝王无意,朝臣却不能任由这个破坏周礼的人存在。 他本就是受宠之人,无数人羡慕诧异的目光等着他落马,当一句句口诛笔伐的话传来,弥子瑕颤抖着身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台下怔怔的仰着头看着那高高自上的人,只听他一句话:“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注1),何罪之有?” 顿时所有的担心烟消云淡,他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这句话,心里升起一阵阵异样的感觉,仿佛堤岸奔溃,又仿佛海啸甚上,他茫然无措又惶恐,有心抵抗,那感觉却来势汹汹,只一息,就占据他整个心灵,又趁机钻进他每个骸骨。 直到后来,他声名败坏,被处以极刑,才知道,原来是陷进去了,他用他的生命来赌一场豪赌,一场毫无把握的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非常有名的话,成就了后来分桃的典故,意思就是:你太爱我了,吃到好吃的不忍独吞,所以给了我。 还有,历史上弥子瑕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以下犯上,可是我想说,弥子瑕一个晋国来的外臣,没权没势,如果不是卫灵公平时就表现的不分彼此,弥子瑕怎么会以下犯上把自己吃剩的桃子给卫灵公?还有我觉得这有什么可以诟病的,你爱一个人整天端着吗?正因为弥子瑕爱姬元,所以明知道大逆不道,仍然相信他,他才是真正把卫灵公当爱人,不是仅仅把他当国君。 ☆、第 2 章 夏日炎炎,知鸟叫个不停,沿着知鸟声,弥子瑕一路走着,这时一个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太子,您快下来了!……太子,小人求你了,被大王看到又要骂我了!”一个担忧的声音道。 声音太近,弥子瑕随意看去,只见郁郁葱葱的一颗壮大的树上,一个人影正在攀爬。那人伸出脚向前探了探,枝桠纹丝不动,那人才放心的探出脚,向那枝桠移过去,枝桠压弯了一大截,地上的仆人吓的魂都没了,惊叫出声:“太子——!” 树上那人不耐烦的低头:“小邓,你别吵,要是把我吓摔下去了,我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少年恐吓道,那名仆人立刻不敢再吱声,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伸出双手来回走着,深怕少年摔下来,至少他还能接一下,可是他那小身板,恐怕垫背的还不够,他焦急的向左右看了看,这时,他看到了弥子瑕,恳求眼神投去。 弥子瑕走近,伸出双手,仆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个劲的道谢,眼珠子却始终黏在那树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衣着华贵,头戴冠冕,只是身上脏兮兮的,有着极不协调的感觉,此时他正咧开着嘴,手里拿着一个细枝桠,仰着头捣鼓着头顶上的鸟巢,看着鸟巢内的雏鸟惊惶乱叫,少年笑的格外开心。 突然,那少年玩够了,扔下了手中的树枝,伸手握住了一只灰色还没长全毛的雏鸟,雏鸟无力的在少年手中叫唤挣扎着,少年兴高采烈的往下扔,道:“接着!” 这句话显然是对那仆人说的,只是那仆人满腹心思都在那少年身上,哪还有空管那鸟儿,鸟儿死了,顶多他被少年骂一顿,少年若是有个三场两短,有事的可是他项上那颗不值钱的人头。 想到这,仆人缩了缩脖子,慌慌张张道了一句:“小心。”也不去管那如风筝断了线、在空中使劲扑腾的鸟儿。 雏鸟羽翼未丰,随着风打着卷就落了下来,弥子瑕伸手接住,鸟儿显然惊吓过度,在他掌心中不断的捯饬着两个小短爪,发出戚戚的声音。 待他抬起头,少年已经站在他面前,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弥子瑕将雏鸟递过去。 少年从他掌心接过,好奇又惊艳道:“你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面对美男子,任何人都做不到不假辞色,少年轻狂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 弥子瑕作揖道:“弥牟参加太子。” 蒯聩却兴趣然然的打量他,欢快的夸奖道:“你长得真好看!我在宫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你是新进来的宫人吗?” “回太子,弥牟不久前从晋国到了卫国,现仕将军及大夫官职。”弥子瑕道。 他不过来卫国半年,就已仕将军,任卫国大夫,这种情况在任何诸侯国都是绝无仅有的,一国重职,一文一武,皆在一人之身,如何不招来那么多忌惮?其实,弥子瑕有多次推拒过,只是那人态度坚硬,他只能无奈接受。 可是,蒯聩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面暗藏的玄机,他沉浸在今晚可以烤鸟肉的欢愉中,热情的邀请面前的男子:“我今晚烤鸟肉,要不要去我宫里一起吃?” 弥子瑕道:“太子身份尊贵,弥牟不便同食。” 说罢,他有意无意的扫过蒯聩手中的雏鸟,浅短的毛儿,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皮肉,无力发出的声音低哀戚转,也许它还不明白等待它的是什么?只是本能的想要逃脱那禁锢着它的手掌。 它才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就要被剥夺生命,他的未来又如何呢?他承一人之宠,享尽无尚荣耀,便也要受得住万人诋毁,他和所有人站到了对立面,他的荣辱便系在一人身上,弥子瑕也曾恐惧过,只是他不敢想,他从来到尾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蒯聩看他推辞,却以为他是客气,拉着他的手就道:“我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不要扭扭捏捏、推来推去的,走!” 弥子瑕被他拉着走,眸眼闪过惊讶,刚要说些什么,迎面急急过来一个侍从,是姬元身边的亲信,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看到弥子瑕眼前一亮,就要上前,突然瞅到弥子瑕身边的蒯聩,仰起头的头又像被打怏了,一脸惶恐的踌躇着上前,似乎是怕极了这个太子。 他绕到弥子瑕身边小声道:“弥大夫,你怎么现在还没有去王宫?”言下之意就是:大王等的都不耐烦了。 “弥牟这就去。”弥子瑕道。 侍从满意的点头,但是他忽略了旁边一贯惹是生非的太子,他昂着一个头,态度张狂:“怎么?游惠,现在看到本太子都不行礼了?” 游惠浑身抖了又抖,扯出一个比哭还惨的笑脸:“参见太子。”他可还记上次他不知道怎么得罪这混世魔王,就在他面前跳河,害他差点因为谋杀太子的罪名死掉,偏偏事后这太子还派人来告诉他,本太子才不屑陷害你,不过是本太子正好想要下去游了泳而已。 我呸,你想要游泳,干嘛在我面前游,事后还什么都不说,直到他被关到地牢里十多天,才说出来,那时候他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就差一步就去见先祖了。 “小人不敢,小人怎么敢对太子您无礼?”游惠继续扯着一张笑脸惶恐的道。 “好了。”蒯聩不耐烦道,游惠立刻停止,一副顺从的样子,内心早已焦急不已,唉,大王还等我了,这去晚了,又少不了一顿骂,我咋那么命苦呢,我咋就没投个好胎呢。 游惠这边叫苦不迭,蒯聩一脸云淡风轻道:“弥牟我带走了。” 他撇下这句话,就要拉走弥子瑕,游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耽误些时辰还好说,您这直接把人带走,这我怎么向交代?大王可不会向您撒气,他只会认为我办事不力。 游惠赶忙道:“太子、太子……您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蒯聩剑眉一挑,游惠吓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真再不说出来,这太子就要把弥子瑕拉走了,他怯怯的道:“太子,大王召见弥大夫。” “你来父王压我?”蒯聩眼里露出些危险。 游惠这次再也不敢说话了,他可不敢再得罪这小祖宗,他的脑袋只有这么一颗。 弥子瑕看游惠急的都要哭了,游惠是姬元身边的人,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深的姬元宠信,在宫中虽然不曾呼风唤雨,但是也是很多人不敢得罪的。 弥子瑕有些惊讶的向蒯聩瞟了瞟,这样恣意的太子,罔顾君臣之礼,在诸侯国也是少见,时下虽然周礼崩坏,但是也不曾彻底废止,更何况,具他所知,卫国是尊崇周礼之国。 游惠为难之际,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聩儿。” 游惠当下一喜,终于不用为难了,他迈着快步走到姬元身后。姬元扫过弥子瑕,将目光定在蒯聩身上,蹙了蹙眉:“怎么又搞的这么脏?” 只一句,蒯聩嚣张暴扈之气宛若被一个尖锐有力之物一针戳破,他低着头呐呐的道了一声:“父王。” 又有些心虚的将身子微微向身侧的小邓那移了移,试图遮住小邓手中的雏鸟。 此地无银三百两,姬元姬元敏锐的眯了眯眼,一眼瞧见小邓手中的雏鸟。 “聩儿,太傅说你玩物丧志,寡人还为你说好话,现在寡人是信了!”姬元沉着脸道,一副严父之态。 蒯聩嘟起嘴,有些委屈嗫嚅:“太傅所教尽是老生常谈,甚是无聊。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要出宫,您不让,连这点乐趣您都要管……” “聩儿!”。姬元怒吼道,“你将来要继承国君之位,你觉得这样子是一个国君的样子?!” 蒯聩嘴瘪了下去,闷闷道:“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国君,是父王非要我……” “住嘴!”姬元道,蒯聩瘪着一个嘴不再说话。 姬元将目光转向那个小邓,一瞬目露杀意:“太子若是以后在这般不思进取,你的人头也不要在脖子上了!” 阴森森的话语如响在耳边,打了一个惊雷,小邓颤着腿,跪了下来,哆嗦着:“大,大王,小人一定不让太子再做此事了!小人会督促太子勤于读书。” 一番训斥后,姬元才将目光转向弥子瑕,刚才的严厉威慑准瞬变成了柔情满溢,他单手执起弥子瑕垂在腿间的手,笑道:“子瑕,随我来。” 弥子瑕点头,跟上他步伐,远去。 这时,蒯聩霍然抬起头,道:“他是弥子瑕?!” 游惠颔了颔首,然后赶紧开溜,蒯聩眼里一片冰冷,他就是那个祸乱朝纲的弥子瑕! ☆、第 3 章 三天两头的进宫,弥子瑕出入宫廷如家宅,朝臣也不再劝了,知道劝也没有用了。 这天,他在见过姬元后,匆匆离去的时候,迎面撞上蒯聩,作揖行礼后,本该立刻离去,可是蒯聩挡住他的去路。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弥子瑕往哪走,他就挡在哪,弥子瑕不明所以的蹙了蹙眉头:“太子,您这是……” “本太子高兴。”蒯聩傲慢道。 弥子瑕一怔,两人对视,片刻,弥子瑕温声道:“不知道弥牟哪里得罪了太子?” “你何止得罪了我,你得罪了整个卫国。”蒯聩道。 弥子瑕眸底一黯,又是一个要谴责他的人。 可是当他以为要被为难时,蒯聩只是冷冷的睨了一眼他,然后吊儿郎当的摇晃着腰间的玉佩走了…… 确切的说,是绕开他去刁难其他人,相比弥子瑕,还是老仇人分外眼红。 “公子朝,看到本太子,为何不上前行礼?!”蒯聩喝道。 那名唤为公子朝的男子,面容白皙,身形颀长,自有一股儒雅的风雅,他微微躬身,蒯聩立即傲慢地仰起头以为他要行礼,却见他只是躬身将桃园外的石凳用袖子擦了擦,柔声道:“夫人,请坐。” 蒯聩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公子朝就要大骂,却见一旁的妙龄女子淡淡地看过来,只一句就让蒯聩哑口无言:“太子如此守礼,怎么不拜见母后?” “要我拜见你,你休想!”蒯聩喝道,戾气从鼻孔而出,女子的年龄比他还小,竟然让他拜见她! “公子朝、南子,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别以为可以欺蒙我父王,父王早晚一天会知道!”蒯聩说完这句话,冷冷哼了一声,离开。 这边,南子与公子朝不置可否,南子入座,公子朝却抬头看向了那刚才一直站立的人。 那人太过美好,站在那里,想忽视都难,公子朝向前,笑意盈盈,似乎很是自信,他道:“足下可是弥子瑕?” 弥子瑕一惊,面前的人前所未见,如何得知他的姓和字?随即他想起来,他在卫国的名声,也许人家是根据别人的描述猜测。 弥子瑕不免有些疏离:“正是。”他在别人口中哪有什么好名声呢。 那人却激动的一把握住他的臂膀道:“你真的是弥子瑕?” 弥子瑕一下怔住,只听那人握住他的臂膀激动道:“天啊,我竟然真的见到了春秋战国时有名的美男子!” “春秋战国?”弥子瑕疑惑道。 “对,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指的是周室衰弱,诸侯国崛起的那段时间。”公子朝道,然后不停的打量这个后世之人无数次揣度的美男子,后世有好多他的复原像呢,都在揣测究竟是怎样的美男子,可以让一国之君说是那样的话。 弥子瑕奇怪的点了点头:“这种说法倒是前所未闻。” “哎呀,这你就不要管了!都是后人的事。”公子朝摆了摆手,然后泪眼汪汪的望着弥子瑕,看的弥子瑕一脸尴尬。 公子朝道:“你知道吗,你是我最想见到的三个人之一。” “你想见我?”弥子瑕奇怪道。 “对啊!他们都说你长得很美,我就想看看到底美到什么程度?”公子朝道,他的表情一脸诚恳,不像开玩笑。 然后他不等弥子瑕说话,又道:“我还想见到晏子和孔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弥子瑕摇了摇头,但是晏子和孔子都是有名的贤能之人,想来也是因为他们的才能,却不想公子朝道:“我想知道晏子到底有多矮,楚国会开个狗洞,让他进去。” 弥子瑕怔住,而下面公子朝说的话差点让他吐血,他道:“孔子吗,这个人我不喜欢,我一定要告诉他沉默是金,是金啊!为了后世熬夜苦读的学子,您人家你能不能少说点话,因为有那么一群无聊的人,把他的话记录了下来,然后又有一群更无聊的人,要求背《论语》!!” “《论语》是什么?”弥子瑕道。 “唉,就是一本会让人疯狂的书。”公子朝戚戚然然的道,想起当年熬夜苦读成熊猫眼的悲惨情景,之乎者也,错一个字都不行。 弥子瑕奇怪的点了点头,感觉这个人说话,他一句话有半句都听不懂,他感觉还是不要和这个人过多接触比较好,何况他还言语诋毁晏子和孔子,晏子和孔子都是有德望的人。 他作揖准备离开,却见那一直坐在石凳上等待的女子过来,女子面容端庄,衣着华丽,在宫里,似乎是某位夫人或妻妾,他在考虑要不要行礼,就听那女子道:“朝,你在说些什么,怎么那么长时间不过来?” 女子的声音很是动听,公子朝回眸道:“遇见弥大夫,就多聊了几句。” 女子淡淡的看向弥子瑕,这时公子朝才想起介绍自己和南子:“我叫宋朝,是宋国公子,我旁边的宋国公主南子,卫国夫人。” 弥子瑕赶忙作揖道:“见过夫人。” 南子颔了颔首,不发一言。 这时,公子朝道:“子瑕,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弥子瑕怔然,有心告辞,却见公子朝拉着他,撒开腿子似的奔向那桃园,弥子瑕吓了一大跳,险些跌倒,就又见公子朝一跃而起,敏捷的摘下一颗桃子,抱着桃子,咬下一大口,一边吃一边乐道:“无污染的桃子就是好吃。” 据弥子瑕所知,宋国是公爵啊,怎么宋国公子……如此仪态? 弥子瑕有些不忍直视,再观另一边的宋国公主南子,仪态端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南子慢慢踱步到一个树前,藏在袖子的手,这时露出来,纤细匀称,她抬起双手,双足微微踮起,有种小女孩的俏皮,轻轻将枝头上的一颗桃子摘下,递给公子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南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舍,只是她掩饰的很好,只是小声道了一句:“回去小心。” 公子朝点了点头,望着她转身离去,消在视线中,才转身看向弥子瑕,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有空一起出去玩。” 弥子瑕感到疑惑,他不怕那些口诛笔伐的人,但是那些笑面藏刀的人才恐怖,在同去的马车上,弥子瑕终是问道:“足下不担心子瑕的名声玷污了足下的名声?” 公子朝倚在车檐上,听到他这句话,哈哈大笑了起来:“子瑕,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我的名声可不比你好。” 弥子瑕一怔,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弥子瑕手有些紧张的向袖内缩了缩,在触到冰冷的触感时,只听公子朝又道:“世俗的语言,过眼云烟,如果能够恣意一生,就让那些人口诛笔伐吧,我只愿过好我这一生,难道我按他们的意思活着,就能比我现在过的好吗?” 弥子瑕怔然,手从袖中伸出,他喃喃道:“我从来不怕那些流言,我只怕我在意之人,有一天会被俗世所染。” 公子朝怔住,他转头望了望弥子瑕,他的面容如此俊美,这样的男子本该快活的过一生,为何会是那样悲惨的结局? 往后,公子朝无事就会来弥府找弥子瑕一同玩乐,弥子瑕没有想到,他一开始想要疏离的人,后来竟然愈来愈亲密,公子朝总会说出一些特立独行的观点,在这个时代,那么离奇,那么叛逆,可是却仿佛一股光源般吸引着他,他与那些特立独行的观点多么一样,都被这个世界深深的排斥着。 与公子朝相谈甚欢后,各自分开,弥子瑕脑中想着刚才公子朝所处的离经叛道的话,他笑了笑,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假山处暗藏的一个人。 在要经过假山时,假山里的女子蹙了蹙眉,一只手猛然伸出,将那人拉来,弥子瑕一惊,随即又想起来什么,没有喊叫,任由女子将他拉近假山。 他望着面前的女子,女子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面容,每天这样的女子穿行在各个宫中,没有多少人会记得。 女子似乎对弥子瑕很不满,冷着一张脸,从袖口中抽出一卷明黄绸绢,扔给弥子瑕。 弥子瑕接住,凝眉展开,将绸绢对着假山洞口,借着月光,他看到上面强劲有力的字:陷害公子朝,挑拨卫宋关系。 弥子瑕蹙眉道:“什么意思?” “大王的意思就是绸绢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青羽冷道。 弥子瑕顿了片刻,道:“这不会是大王(晋王)的意思,挑拨卫宋关系对我们没有好处。” 青羽唇角冷冷的勾起一个弧度,道:“挑拨卫宋确实对晋国没有什么好处,大王(晋王)意思是想要提醒弥大夫,别忘了你到卫国来的目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弥大夫应该不会因为忘了自己细作的身份吧?” 青羽笑着,那种笑容在黑夜中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弥子瑕冷冷道:“属下做事,自有属下的考量。” “你……”青羽还要再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谁?!” 作者有话要说:  绝对绝对没有诋毁晏子和孔子的意思啊~~ ☆、第 4 章 两人皆惊,在脚步声向这里靠近时,弥子瑕一脸肃然,低语道:“快走!” 青羽迅速一闪身,即不见了踪影。 “谁在那?”那人的声音又传来,嚣张暴扈中带着一些忐忑,那人的脚步放慢了些,似乎是怕那假山里会蹦出一个妖怪把他吃了。 “是我。”弥子瑕走出假山,他的容颜一如的清冷俊美。 蒯聩心中一松,转而怒道:“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禀太子,今夜月好,弥牟在此观月,一时看呆了。”弥子瑕答道。 蒯聩有些怀疑的看了看他,他的面容不曾有半分异样,蒯聩点了点头,从身后拿出一只稚鸟,冷冷道:“既然你在这里,就帮我把它的毛拔了。” 弥子瑕的视线下移,蒯聩紧紧握成拳头的手里攥着一只稚鸟,稚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露出的细短的腿微微颤抖着,代表它还活着。 弥子瑕将目光移开,他看着蒯聩道:“禀太子,此时天色已晚,弥牟还是告退。” 蒯聩面露怒容,他在这里观月怎么不知道天色已晚,现在帮他拔毛就说要走,这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 蒯聩怒道:“弥牟!你别以父王宠信你,就无法无天了!你胆敢不听我的话?!” 他面容变得狰狞,双拳握紧,稚鸟在它手中发出尖利的一声短叫,如同中途截断,叫声戛然而止,稚鸟被他扔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死去。 弥子瑕望了望他,道:“臣弥牟听从卫王的命令,并不需要听命于太子。” 蒯聩气的额头冒烟,喉咙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狠狠道:“弥子瑕,你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弥牟告退。”弥子瑕却未答,作了一个揖,转身离开。他有他的傲气。 蒯聩怒极,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他也向来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盛怒下用力去扳弥子瑕的肩膀,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却发现那人的肩膀一滞。 弥子瑕发现了假山中的女子,女子从头到尾都未离开,投来的目光是不信任,刺痛他的眼。 他眸孔一缩,转身离开。 肩膀上的手却猛然收了回去,蒯聩退了几步,狞笑道:“好你个弥子瑕啊。” 他将目光投在了假山里,假山里面一定有东西! 他就要钻进假山处,弥子瑕听到脚步声,背影猛然一颤,慌忙退后按住蒯聩欲行的肩,道:“太子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弥牟。” 他这样说就更代表假山里面有什么,蒯聩狞笑着:“弥子瑕,你在里面藏了什么?” 弥子瑕未答,他沉重的脸让蒯聩感到格外的心情愉快,他一甩手,就钻进了假山里,假山里赫然是一名女子,女子眼中闪过杀机,背后的手偷偷抽出腰间的匕首,弥子瑕却对她摇了摇头,杀了一国太子实在太麻烦。 青羽犹豫地看他,他在卫国得到的一切让青羽不得不怀疑他有反叛之心,可是弥子瑕只是坚定的再次对她摇头,青羽迟疑了一下,收回手中的匕首。 “没想到啊,在父王床榻邀恩求宠也罢了,下了床榻,竟然私会宫女!”蒯聩笑的邪恶,“如果让父王知道呢?” 弥子瑕拧了拧眉头,上前拱手:“弥牟以后为太子马首是瞻。” 他一脸恭敬,声音铿锵有力,蒯聩大笑了起来,讥道:“弥大夫转变之快,真是让本太子无所适从。”他顿了顿,唇角勾出狰狞笑容,“不过,想要投靠本太子的人多得是,不缺你一个。” 他说罢,立刻攥起女子的手,阴狠道:“我这就带这女子去见父王,定要治你们私通之罪!” 弥子瑕伸手一拦,道:“太子真的不考虑一下?” 蒯聩打开他的手,径直向前走去,弥子瑕面容不变,立刻一个反手,将他的手按倒背后,蒯聩吃痛道:“弥子瑕,你竟敢对我动武?!” 弥子瑕充耳未闻,将他禁锢女子的手再次以擒拿的姿势扭到身后,对女子道:“你先走。” 蒯聩吃痛的大呼:“弥子瑕,你死定了!” 弥子瑕未看他,青羽望了一眼弥子瑕和蒯聩,立刻快步离开。在女子离开稍许后,弥子瑕才放开蒯聩,蒯聩怒气冲天,弥子瑕淡色的瞳孔静静的看着他,清波无痕,又隐隐流动些什么,蒯聩感觉全身莫名起了一身寒栗,他不可控制地退后了一步,彻底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哆嗦着声音道:“你……你想干什么?” 弥子瑕淡色的瞳孔动了动,低了低头道:“太子,臣受尽宠爱,或可帮助太子成就大事。” 蒯聩静静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大事是什么,对于他来说,他每天的大事就是玩玩鸟儿,逗逗那些无趣的仆人。可弥子瑕所说的却是他以前每日所见的,勾心斗角的王室,王孙之间的暗算。 晋献公时期骊姬之乱,而后的晋怀公及晋文公重耳之间的争王,前例种种,都代表王室手足在面对权利下的尔虞我诈,姬元并非只有蒯聩一子,他虽然现在坐在太子之位,但是也有不少庶子最后成为君王的案例。弥子瑕的意思就是表示自己愿意帮助他坐稳太子之位,毕竟他现在正受宠,完全有能力帮助他。 可是,卫国不是强大而充满斗争的晋国,弥子瑕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卫国的政局,姬元曾经当着所有朝臣的面,立蒯聩为太子,在先祖面前立下誓言,他的王位只能蒯聩继承。 这件事在卫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卫王极其宠爱蒯聩,这种宠爱是没有缘故的宠爱,卫王对其他儿子很是严苛,甚至有过因为一件小事杀过自己的儿子,却唯独对蒯聩宠爱之至,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像一个慈父一样包容,这也导致了蒯聩后来跋扈的性格,所有人都不敢得罪这位二世祖。 蒯聩歪着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他可以让弥子瑕帮他做什么?难道让堂堂大夫帮他去捉鸟,怎么看怎么别扭,还不如去告诉父王他一直宠信的人和别人私通来的有趣,父王一定会气的吹眉瞪眼。 弥子瑕望着他面上神情,目光闪了闪,袖中的匕首被他紧紧捏住,他眉眼低垂,声音低郁:“太子有任何事吩咐,弥牟一定尽力完成。” 袖中的匕首被他提了些上来,蒯聩眨了眨眼睛,突然眼睛一亮,道:“我确实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 心中一松,匕首又被他按下去,弥子瑕道:“敢问太子何事?” “我一直好奇两个男的如何行鱼水之欢?”蒯聩道。女子身体多柔软,为什么有人会痴迷男子之道?就算那男子是美男子,也当真奇怪。 弥子瑕一下子怔住,蒯聩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又道:“不如你教我下。” 说者无意听着有意,蒯聩从小受尽宠爱,心思单纯,根本没有其他王孙公子之间的诡心思,弥子瑕却久经官场,和王孙公子之间打交道是他以前的常事,他根本不相信蒯聩的话就是字面意思。 弥子瑕的身子僵硬的像木头,他抬头看了看蒯聩,面色白了又白,蒯聩却只是奇怪的看着他,态度一下子又跋扈了起来:“怎么?不愿意?” 袖中握着匕首的手变紧,终是松开,弥子瑕低头恭顺:“天色已晚,弥牟送太子回宫。” “怎么?你真不愿意?”蒯聩怒气又上心头,这个弥子瑕当真是太放肆了,被他撞见和宫女私通,竟然还这么嚣张?! “我不要你送我!”蒯聩甩他的手,怒气冲冲的向前,长袖被他甩的来回的晃动。 弥子瑕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在宫门口,蒯聩怒地回头:“你跟着我干嘛?” 弥子瑕未答,蒯聩懒得理他冲进宫内,弥子瑕跟进,蒯聩皱了皱眉头,却见他转身将门带上,手搭在腰间。 他扯开腰带,蒯聩一下子迷茫了,他修长的指尖将对襟扯开,衣服松松垮垮的搭在他身上,露出他里面月白的里衣,他又去伸手解里衣,蒯聩一下子慌张了,指着他哆嗦着唇:“你……你要做什么?” 里衣已经解开,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隐约可见那凸起的两点,蒯聩彻底慌不择路,他不断的向后退着,一下子撞到一个柱子上,被撞倒在地,后脑勺阵阵的痛,他却无暇顾及,眼神闪烁几乎不敢看宽衣解带的弥子瑕,但又不得不看他,指着他继续哆嗦道:“我……我跟你说……我可是太子……你敢……你敢……” 堂堂太子何时这么窘迫,他现在就仿佛待宰的羔羊,快要被一只大灰狼剥皮吞腹。 其实弥子瑕一直立于原地,蒯聩说第一句话,他就什么都不做了,站在那儿仔细端详他的面容不似作假,才知道是自己理解错误了。 弥子瑕好笑的笑了笑,竟然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抵着柱子的蒯聩却一怔,这世上怎么会有男子笑起来如此美丽? 衣衫不整,胸膛露出寸许肌肤,给这副倾城绝妙的面容添了上了魅惑,更何况男子低低笑着,日月星辰也不及他灿烂,这是一副过分美丽,已经分辨不了雌雄的面容。 蒯聩怔怔的看着他,早已忘了慌张,等到男子阖上衣衫,系好腰带,站在他面前,蒯聩才面色一红,醒悟了过来他刚才在想些什么,他竟然对一个男子意淫! 弥子瑕蹲在他面前,有些为难道:“太子,弥牟与那女子并未私通。” 此时的蒯聩哪还顾及都了那么多,他满脑子都是面前男子刚才的面貌,直觉的一股热血从鼻道涌来,全身沸腾的如放在锅上烹煮,他心虚地眼神不断的闪烁着,就是不敢看弥子瑕。 弥子瑕蹙了蹙眉,沉吟半响,道:“太子,您是否能帮臣保守这个秘密?” 蒯聩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是本能的想要答应他,不住的点头:“好。” 弥子瑕面色一喜,道:“多谢太子,臣与那宫女只是曾经在宫外有过些交情,现她父亲病重,特地请我来告诉她的。” 蒯聩几乎没有什么怀疑的点了点头,他全副心思早已不在那宫女的身上。 弥子瑕看他相信,心中一松,恭敬道:“太子,您早些休息,弥牟不打扰您了。” 他告退出去,蒯聩怔怔的看着他背影,脑子一片混动,不断闪过的仍是刚才男子胸前明晃晃的肌肤,他胁迫自己不要去想,那是一个男子耶,可是他的大脑好像不听他的指挥,仍然不停的想着。 直到半夜,他实在睡不着,招小邓进来,小邓一脸睡意的跪在踏前,只听他的太子道:“小邓,你说男子之间如何行那种事?” 小邓迷迷糊糊道:“哪种事?” “交欢。”蒯聩道。 小邓睡意一下子被烟消云散,他双手环抱,仿佛深怕太子一时兴起就把他强了。他苦着脸道:“太子,您怎么会突然对这种事感兴趣?”您以前可没这种倾向啊。 蒯聩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脑子中闪的全是那种画面,每每闪过,浑身欲|火焚身般,他有些不耐烦的追问:“你知道吗?” “禀太子,小人也不太清楚。”小邓仍旧苦着一张脸答道。 浑身浴火难泄,蒯聩没好气的对准榻下那脑门就是一巴掌,小邓脸更苦的叫道:“太子,您这不能怪我啊,我没有做过啊。” 蒯聩挥了挥手,小邓立刻屁滚尿流的跑了,留下蒯聩一个人在榻上辗转反侧,心中不知道是迷茫还是后悔,反正挺纠结的,早上看着自己的遗精,更是心里复杂到了极点。 ☆、第 5 章 卫王寝宫内,一把古琴置在案几上,一人轻轻的弹奏着,姬元享受般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随之一叹。 那抚琴之人停手,奇怪的看向姬元:“大王有何烦心之事?” “太子啊……”姬元一叹。 弥子瑕一怔,琴弦划破手指,指尖盈满的一滴鲜血,落入琴中,发出青涩的声音。 姬元一惊,看着他怔然的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弥子瑕这才醒过来,他面色有些苍白,心不在焉的抽回手问道:“太子何事?” 可是那日与那女子相见的事?可是转念他一想,不对,若是卫王知道,怎么如此平静? 弥子瑕镇定了下来,姬元却只是注视他的手,道:“子瑕的手如此莹润,怎么可以伤了?” 他又将他的手拉了过来,看着指尖的血珠有些不忍,将他放在口中。 弥子瑕浑身一惊,他错愕的看着姬元,这个人爱自己到如此地步?他眸子不断闪烁,似乎有些挣扎,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陷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要将自己湮灭,偏偏他越是反抗陷得越快,可是他不该啊,不该的…… 若是有一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该是怎样的震怒,该是怎样的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姬元将他的手指抽了出来,柔声道:“子瑕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受伤了,寡人可要心疼了。” 弥子瑕面色一红,温顺的点头,姬元望着他,面上带着笑意,将他拥入怀中,片刻,一只手钻进他衣衫中,弥子瑕笑着推拒了几下,姬元将他压在身下。 耳鬓厮磨,鱼水之欢,一两个时辰后,弥子瑕才慵懒的起身,姬元笑着支头看他:“刚做完就起身,不休息一下?” 弥子瑕嗔了他一眼,这一眼魅惑诱人,姬元心头又痒起,拉他入怀,又来一次。 从早到晚,弥子瑕出寝宫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他步伐显然比平时慢了许多。 宫道内的一棵树上,一个人自始至终的望着卫王寝宫处,看见那人出来,才眼前一亮,可是那人根本没有看见他,直直的从他那棵树下经过,树上那人气急败坏,随手从树上摘下一颗圆滚滚的果子就向那人后脑勺砸去。 一击命中,弥子瑕吃痛的回头,一眼看见蒯聩凶神恶煞坐在一根枝桠上,瞪着他。他的腿长长挂在枝桠上,本就岌岌可危的枝干,他还不时的摇晃一下,看的下面的人心惊胆颤。 弥子瑕站在树下,仰头喊道:“太子,您这样太危险了,还是下来吧。” 蒯聩静静的看着他,有些不情愿的道:“我跳下来,你会接住我吗?” 弥子瑕点头,张开双手。 蒯聩从树枝上站起,树枝和身体剧烈的摇晃,他微弯曲的双腿打着颤,他带着颤音再次确认道:“弥子瑕,你会接住我吗?” 底下弥子瑕再次点头,他仰头看着他的面容很安抚和耐心。蒯聩没来由心里生出信任之感。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下来,可是他偏偏就是想试试他会不会接住自己,就是没来由的生出这种执拗,他在树上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他在那寝宫内就是没有出来…… 飞跃而下,过快的速度让他惊叫了一下,下一刻,一只手将他拥入怀中,那个人抱着他退后了几步稳住步伐。 弥子瑕将他放在地上,道:“太子,以后不要再做如此危险的事了。” 蒯聩心里清波流动,难以自制,不管他这句话是不是君臣之间客套的礼仪,他觉得心头一暖,他不像那些人因为他的太子之位而忌惮讨好他,他甚至都没有太在意过自己。 他不在意自己是因为他全副心思在父王身上?蒯聩念头一闪,心里又纠结了,他感觉心里极不舒服,比刚才他在寝宫内的那段时间仍难受,他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懂他的心理了。 弥子瑕望了望他,有些不明所以,怔了怔,叫醒神游的太子,道:“太子,弥牟告退。” 他作揖告退,蒯聩一把握住他的长袖,话脱口而出:“弥子瑕,你待父王是真心的吗?” 弥子瑕一怔,半响愣在原地,蒯聩心头愤怒不堪、各种异样的心理随着他沉默翻天地覆的涌上来,他哑着声音道:“弥子瑕,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蒯聩说罢,怒气冲冲的的离开了,弥子瑕抬头望去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宫道,心头绞痛越来越甚,他不得不捂住心口,才勉强撑住。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2节 ☆、第 6 章 一日,夏日炎炎,凉亭美景,弥子瑕与公子朝相遇,公子朝拉着他一路聒噪,简直比树上蝉还要吵,重点是弥子瑕有大半听不懂他说的话,可是他总能耐心的听着,然后公子朝就会奇怪的眨巴几下眼睛问道:“你能听懂我说的?” 弥子瑕总是摇摇头:“听不懂,不过朝所说定然有你的道理。” 每每如此,公子朝就会抱住他,两眼汪汪:“知己啊——!” 弥子瑕笑的无奈,这种笑容在别人看来却似空气中发了酵,变了味,透着一股暧昧的气氛。 蒯聩冲了进来:“公子朝!” 他大喝一声,聚集在鱼池周围的鱼儿吓的纷纷逃散,蒯聩双眼充血,狠狠的瞪着公子朝。 弥子瑕被他吓的不明所以的愣在当场,公子朝却早已见惯不怪,他微微做了作揖的样子,就起身,然后一副悠悠然然的样子要穿过蒯聩。 蒯聩下巴绷的僵硬,咬牙切齿道:“公子朝,不要招惹你不应该招惹的人!” 公子朝哂笑:“敢问太子,什么人是我不应该招惹的?” “你明知故问!”蒯聩怒道。 弥子瑕看着他们打哑谜,蒯聩呼了几口气,似乎不欲再也公子朝逞口舌之快,他冷声道:“公子朝,你告退吧。” 公子朝笑了笑,悠然的要拉着弥子瑕离开,蒯聩又发话了:“弥子瑕,你留下。” 公子朝望了望弥子瑕,松了手,远远站在凉亭的对岸,等他。 “你怎么和公子朝混在一起?”蒯聩问他的话,自然带上质问。 弥子瑕没有明白。 蒯聩又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弥子瑕答道:“宋国公子……” “哼!”蒯聩冷哼一声打断,“就他那个样子也是宋国公子,他和他的异母妹妹秽乱宫廷!” 这句话如在弥子瑕脑中放了一个炮仗,噼里啪啦的响着,弥子瑕一下子愣在当中,半响蠕动嘴唇道:“公子朝他……” “在宋国,他和南子的私情就无人不知,宋卫联姻时,宋国将南子送到卫国当夫人,宋朝竟然甘愿到卫国当质子,两人珠胎暗结,无人不知。”蒯聩讥道。 弥子瑕太过震惊,沉静半响,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若公子朝当真与夫人有私情,大王岂会任由二人?” 蒯聩冷笑了一声:“弥子瑕,你真的毫不知情?”他顿了顿,看向弥子瑕凝重的表情。 弥子瑕初来卫国没有几天就被封为卫国大夫,成为君上榻上之宾,臣子口中祸乱之人,他如何得知?根本没有人跟他说这些,那些人避他还来不及。 蒯聩收起脸上嘲讽,道:“公子朝也曾侍奉过父王。” 侍奉?弥子瑕没有听明白,蒯聩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目光却让他明白这个侍奉什么意思,羞辱难堪,各种复杂的情感,一瞬聚集在他心头,让他面色极其难看。 蒯聩望着他又道:“弥子瑕,你于他不会是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弥子瑕浑身一颤,半响没有言语,蒯聩久久的望着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远远的向等在岸边的公子朝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转身离去。 弥子瑕站在亭中,一直站着…… 你于他不会是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怎么会这么心痛? 蒯聩离去后,公子朝向他走去,拍了拍他的肩,他颤了颤,看着他的目光突来的冰冷,公子朝怔了怔,垂下手,好似随意的道:“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弥子瑕沉默,这一路他都沉默,公子朝望了望他,不再说话,在宫门口将要分离的时候,弥子瑕突然道:“他跟我说你和卫国夫人有私情。” “嗯。”公子朝道。 弥子瑕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惊愕的看着他道:“为什么?” 公子朝笑了笑,一如以往的随意:“没有为什么。这世间如果什么都讲究为什么,活的多累。” 弥子瑕怔了怔,在宫门口登上马车,府邸外站满了宫里的仆人,手持各种金银珠宝,笑脸盈盈的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弥子瑕。 弥子瑕颔了颔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走走走。”一大清早,公子朝会他一同进宫,“南子准备了美酒呢。” 弥子瑕看了看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任由他拉着自己上了马车。 花园内,南子坐在席上,桌前摆放着案几和酒壶,南子一看见两人,笑道:“小君(春秋战国时国君夫人的自称)忘了拿酒樽,你们先坐。” 南子准备站起来,蓦地身体一歪,脚踩在裙摆处,公子朝将她扶住,两人的之间间隙只有一个指甲盖。 弥子瑕一惊,慌忙看向四周,再看到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偏偏两人当事人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青天白日下,南子对他笑了笑,公子朝柔声对她道:“小心点。” 含情脉脉,这是谁见到都会误会的场景,两人对视足足有两息,才分开。 南子离开后,公子朝招弥子瑕坐下,弥子瑕还未刚才见到的一幕心惊胆颤:“朝,你与夫人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有些不妥。 公子朝笑了笑,一脸明白的样子,道:“子瑕,你太拘于世俗了。” 弥子瑕一怔,难道这种事不应该遮遮掩掩吗? 只听公子朝又道:“我不在乎那些言论,我只担心她在宫中会不开心。” 弥子瑕怔了怔,叹道:“朝此等情意,子瑕实在佩服。但是……”他话锋一转,小声道,“你们现在在卫国宫中,她为卫国夫人,你为质子,若是哪一天大王想要取你们二人性命?” “只要一天宋卫还联盟,卫王就不会动我们。”公子朝道,他太了解了,百年之内,宋卫关系不会恶化。 弥子瑕怔住,公子朝看着他,哂笑道:“子瑕,你还担心我?你就不担心你自己?” 历史上,公子朝和南子的结局还算善终,可是弥子瑕的结局就没有那么好的下场了,公子朝有些不忍,他望着这副过于美丽的容颜,张了张嘴,老师的话犹在耳畔:“不要妄图改变历史,历史不是你能改变的。” 若是能够改变,他怎会不阻止南子嫁到卫国,他明明知道结局,却无能无力,他一次次的机关算尽,却终究只能看着历史向着他原来的轨迹越走越近…… 这些年来,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不过是陪她在他险恶的卫宫中一步步走下去,看她脸上尚有一丝笑容,他想要看她脸上露出他初见时那般的灿烂。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爱上一位古人,他曾经读过关于她的寥寥数语,《列女传》评她:南子惑淫,宋朝是亲,谮彼蒯聩,使之出奔,悝母亦嬖,出入两君,二乱交错,咸以灭身。 他一读而过,并未在意,可是在见到她后,他为她心疼,为她惋惜,她饱读诗书,聪慧敏人,她有着这世界过人的见解。她若是男子,便是一代霸主,可惜,这个世界不容她,她所做的事,只在历史上留一下一个惑淫的罪名。 “子瑕,你有没有想过卫王是把你推向众矢之的?”公子朝道,这次他仍要拼一拼,这样的少年他做错了什么?历史上会留下那样的评价,他被至爱之人处以极刑,死后还被众史官上冠上“以色侍君”的罪名。 弥子瑕怔然,他抬头望向公子朝深邃般的眸孔,喃喃道:“朝,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句话让公子朝云淡风轻的面容出现裂痕,身在乱世,就连周天子都要看各诸侯颜色行事,何况他们这些蝼蚁? 这时,南子就拿着几个酒杯过来,笑道:“你们在聊些什么?” 公子朝宠溺的望着她:“大男人的事,没有什么好知道的。”他本能的保护她,明明知道她不需要保护,她足够聪慧,足够明白事理,可是他不愿意让她见外面的腥风血雨。 南子望了他一眼,笑意然然的给公子朝和弥子瑕倒酒,三人聊天论地,十分畅快。 没过多久,公子朝醉意然然的倒在弥子瑕身上,拿着酒杯自以为的对准自己的嘴喝,酒水却全泼在弥子瑕月白云锦衣上,公子朝还咂吧着舌,嘟囔着:“酒怎么没了?”引得弥子瑕和南子捧腹大笑。 “子瑕,你带他回府吧。”南子道,一副怎么又是这幅样子的表情。 “诺。”弥子瑕扶着公子朝起身。 “以后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多礼的,你可以跟朝一样唤我南子。”南子道。 弥子瑕一怔,他来自晋国公室,其实思想上还是受周礼所影响,他震惊于公子朝与南子之间的情感,虽然觉得二人真情实意,但是也觉得有违周礼,而直呼夫人名讳,也为大不敬。 他迟疑了下,才道:“好。” 他拉着公子朝出宫,公子朝一直一个劲的在他耳边胡说,什么穿越,什么相对论,弥子瑕一路不甚其扰,直到拉上马车,他才稍微安静了下来,歪坐在车中中,似乎有些清醒了过来,拉着弥子瑕的手道:“子瑕,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弥子瑕一边将他的身子扶正以免头磕到车檐,一边问道。 “卫王是个大坏蛋!”公子朝突然喝道,弥子瑕吓了一跳,赶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公子朝呼吸不过来,又醉的肢体不协调,手忙脚乱的去扯他的手,好好的衣衫他皱成了一团,外衣全开了。 弥子瑕赶忙按住他,将他的外衣重新系好,又在他耳边再次提醒道:“我知道你对卫王有意见,但是在卫国还是低调些。” 公子朝茫然的看了看他,道:“子瑕,你真的没必要担心我,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倒是你……还有两年,卫晋就会开战,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那种明明知道结果却无能无力的挫败感又袭来,令公子朝眉头皱的紧紧的,弥子瑕关心的道:“怎么了?” 公子朝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子瑕,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一早就说要他答应一件事,到现在都没有说,弥子瑕好笑的点头表示,你说吧,我还不答应你吗?就你现在这样子,我如果不答应你,你还不把我耗死? “不管任何时候,不管你现在有多受宠,都不要小看卫王,都不要违逆他的意思,都不要擅自动用他的马车!”公子朝道。 弥子瑕一怔,他将擅自动用马车说的格外重,仿佛比前面说的情况还要严重,再观公子朝的表情,他似乎已经酒醒大半,望着他的面容格外严肃,弥子瑕自是不知道,历史上他被处以极刑的罪名就是擅自动用君王的马车。 弥子瑕点头。 公子朝听他答应,心中一松,但他其实知道擅自动用君王的马车不过是姬元想要杀他的借口罢了,但是他不希望他因为如此而死亡,他希望姬元找不到杀他的借口而放了他,可是他心里知道,他的希望多么渺茫。 “穿!” 突然,公子朝一只手放在腰间我成拳,一只手举到头顶握成拳,大喝道。 “穿!穿!穿——!”公子朝不停的做着这个动作。 弥子瑕满头黑线,看他像个疯子一样做这个动作,把他的手放下,他又竖起,他以为他已经酒醒,却没想他根本没有酒醒……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朝:姓子,名朝,只是因为当时的诸侯国君的儿子称为公子,所以当时的喜欢公子后面加名,他也可以称为宋朝,因为当时也可以用国的名字来作为自己的姓。 南子,历史上有名的政治家,很厉害的女强人啊,历史上真的对她有失偏颇。 ☆、第 7 章 清早,蒯聩如一颗松树般立在卫王寝宫门口,百无聊赖时,晃一下腰间的玉佩,踮起脚尖远眺。 弥子瑕进宫后看到蒯聩,他奇怪的道:“太子是来找大王的吗?怎么不进去?” “不是,我来找你的。”蒯聩道,他又晃了一下腰间的玉佩,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 弥子瑕诧异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蒯聩歪了歪头,道:“没有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弥子瑕一怔,瞬间无语,敢情这位太子又闲的发霉,找他来消遣了。 蒯聩笑了笑,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有话对你说。” 弥子瑕望了望宫门,露出些为难,蒯聩道:“父王刚刚召见了太史,你现在进去,他也没空搭理你。”他说着,话语难掩的不开心。 弥子瑕跟着蒯聩走了几步,蒯聩停在一处屋檐下,他回神,漆黑的眸子怔怔的看着弥子瑕,一言不发。 弥子瑕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回头看了看,那宫门还未开,他也就无所谓和他在此耗时间了。 蒯聩白皙的面容突然酡红,他蠕动了些唇,才道:“弥子瑕,我……”他说着,目光瞟到别处,“我这几天寝食难安,脑中总是胡思乱想。” “太子可要请医匠(医生)?”弥子瑕道。 蒯聩面容一瞬僵硬,恶狠狠的瞪向弥子瑕,弥子瑕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蒯聩面带怒容道:“谁让你那天在我面前脱衣的?” 弥子瑕彻底晕了,完全不能理解蒯聩跳跃的思维。 蒯聩越来越生气,他也不知道气什么,凶神恶煞又极度别扭的道:“你在我面前脱衣是不是喜欢我?” 这句话弥子瑕总算听明白了,他摇了摇头,刚要以表清白,蒯聩面色一黑,猛然将他未说的话截断:“好,我知道了。” 蒯聩说完这句话,黑着一张脸就向宫门走去,弥子瑕赶忙跟上,宫门未开,蒯聩直接推门而入。 宫内,姬元和太史面对而坐,姬元蹙眉望了一眼蒯聩,跟太史道:“太史回去好好准备。” “诺。”太史正阳躬身离开,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经过弥子瑕身边的时候,脚步微顿,才迅速离开。 撰写经史的人自然是看不起这等以色侍君的人,弥子瑕却不在意,跪地行礼道:“拜见大王。” “起来吧。”姬元从席上起来,亲自将他扶起来。 他搭在弥子瑕臂弯上的手,让蒯聩眼中一刺,姬元横眉道:“蒯儿,怎么这么无礼?” 蒯聩面容紧绷,道:“我不要康食做我的太傅。” “整个卫国的大臣被你换了又换,你还想怎样?!”姬元动怒道。 蒯聩指了指弥子瑕:“他不是还没有?” 弥子瑕一怔,姬元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瞟了一眼弥子瑕道:“弥大夫公务繁忙,没有时间给你做太傅。” “是没有时间,还是父王舍不得?”蒯聩不以为意。 姬元紧绷的脸上怒容越甚,弥子瑕心惊胆颤,哪国世子敢这么违逆父亲?这个时候,弥子瑕窥明白了,蒯聩与他所见的其他国世子是不同的,别的世子为了生存每天勾心斗角、讨好父王,他却不需要。 姬元怒归怒,对这个从小疼爱的儿子还真不敢怎么样,他叹了一声,挥了挥手:“明天我让子瑕去你宫里授学。” 蒯聩为之一喜,姬元简单交代了弥子瑕几声,弥子瑕点头应诺,表示会好好教导太子。 “你还不走?”姬元望了一眼一直杵在那的蒯聩。 蒯聩愉悦的心情倏地降了下来,他望了望恭敬站在一旁的弥子瑕,心里生出愤怒,脑中又出现那晚旖旎的画面,他会将这样的样貌呈现给别人吗? “儿臣告退。”蒯聩冷冷道,怒气冲冲的就冲了出去。 姬元望着蒯聩的背影,摇了摇头:“寡人大半的心血都在他身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唉。” “大王放心,弥牟一定尽心教导太子。”弥子瑕宽慰道。 姬元叹了一声,拥住他的腰,往榻里走去…… 春光无限,弥子瑕从卫王寝宫醒来,直接上了早朝,又去了太子宫。 太子宫内,蒯聩浑身脏兮兮的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细枝不停的戳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一个鸟儿。 弥子瑕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那鸟儿,才望向蒯聩道:“拜见太子。” 蒯聩淡淡的瞟了一眼他,没有搭理他。 弥子瑕咳了一声,道:“太子,该学习了。” 蒯聩嘟起嘴,露出不情不愿的面容,弥子瑕伸手去拉他的手:“太子不如去换一件衣服,仪容得体方能学习。” 蒯聩的手脏兮兮的,他却毫不在意,蒯聩望了望他握住自己手腕,白皙明洁的手与自己的手形成反差,蒯聩不情不愿的向内室走去。 换了一声衣服,重新束好冠,蒯聩坐在弥子瑕身边,弥子瑕翻开一卷《书经》中的《牧誓》,仔细跟他讲解里面的意思。 蒯聩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后来就东动动西动动,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就是不看竹简。 弥子瑕面色一沉,一下子阖上竹简,蒯聩一惊,以为他生气,道:“你说你的,我在听。” 蒯聩对其他太傅可没有这么假以辞色,一般到现在这个时候,所有太傅都被他气跑了。 弥子瑕道:“太子的心不在书上,不如不学。” 蒯聩闷闷不作声,手指放在竹简上划着圈,他定然是认为弥子瑕是生气的。 弥子瑕却道:“读书不是因为别人说书好就要学,而是因为想学,太子既然不想学,不需要勉强。” 蒯聩怔怔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其他太傅可不是这样说的,什么他是一国太子,必须饱读诗书,必须知晓道理,他却只说他不需要勉强。 “那你以后都不教我了吗?”蒯聩可不希望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弥子瑕道:“我等太子什么时候想学,子瑕什么时候授学。” 蒯聩一笑,道:“子瑕,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弥子瑕淡淡笑了一声,点头便是应诺。 蒯聩又道:“那我们现在干嘛呢?” “太子有什么想做的事,子瑕可以陪同。”弥子瑕道。 “我想要去游湖,后花园那有好大一片的湖,里面长满了莲蓬。”蒯聩语调欢快。 弥子瑕点头。 不一会,小邓就看见要来授学的太傅被自家太子拉着跑了,以往都是太傅一个人跑了,今天可好,两个人都跑了,他家太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小邓由衷佩服。 碧叶清水,滔天的绿意,弥子瑕与蒯聩坐在一艘小船上,看着周围高过他们的莲蓬,船使离岸几尺,两人和船即被满湖的莲蓬淹没,找不到一点踪影。 弥子瑕用桨划着,蒯聩干脆脱了鞋,将脚放进水里荡啊荡的,他咯咯笑着,不一会又将脚拿上来,笑道:“水下好多鱼咬我,估计把我的脚当成了食物。” 弥子瑕回头报以一笑,蒯聩感叹了一声,仰头躺在船上,碧海蓝天,无限的宽阔,蒯聩感觉前所未有的通畅愉悦,他道:“子瑕,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说完这句话,随手往身侧摘了一个莲蓬,准备放在鼻尖嗅嗅,刚来到眼前,他眼中一喜,道:“子瑕,并蒂莲!” 弥子瑕回头,果真是一束并蒂莲,花儿还未开|苞,两个绿里透粉的花苞紧紧挨着,好似亲密的爱人。 “并蒂莲,并蒂莲……”蒯聩又躺了下去,哼起了歌,欣喜的将并蒂莲放在鼻尖不停的嗅着,并蒂莲啊,并蒂莲,象征的可是爱情,蒯聩怎能不喜,他偷偷瞟了一眼弥子瑕,只觉得他的心就像那湖水一样,被他的桨拨了一波又一波,让他开心的几乎想要在船上打滚。 ☆、第 8 章 白驹过隙,一年又至一年,卫灵公三十一年(指卫灵公在位31年),吴国大败楚国,楚国迁都于鄀,楚因战败,无法支援许国,郑国灭许。 硝烟滚滚,不知不觉战争范围越来越扩大,这年夏天,夏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卫宫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熟睡中的姬元呓语了几声,翻了个身。弥子瑕披上外衣,轻轻打开宫殿的门又轻轻阖上,生怕吵了里面一向浅睡的人。 “怎么回事?”弥子瑕对在宫门口大喊大叫的人斥道。 “弥大夫,晋国来人说,你母亲病重,情况危急,请弥大夫速回晋国。”那人道。 脑中轰鸣一响,弥子瑕的身影颤了颤,立刻向台阶下奔去,那人慌忙追上,提醒道:“大夫,你这样恐怕赶不到晋国,不如借大王马车而去。” 千里之马,岂是其他马匹能相比的。 弥子瑕一顿,回头望向那宫殿,那人还在熟睡,他心有不忍,道:“去马厩!” 两人急火急燎的赶往马厩,少司马被惊醒,睡意朦胧的开门:“弥大夫?” 弥子瑕心急如焚,直接入内牵马,国君之马岂是什么人都可以带走的,少司马忙道:“弥大夫可有大王的命令?” 弥子瑕面容冷酷,他微颔首:“有令。”说罢,他瞪上车,身后的仆人坐上驾马,立刻启动。 少司马并未见任何手谕,就看见马车绝尘而去,转念一想,弥子瑕是大王身边宠信之人,也许是口头命令。少司马也就不再怀疑。 隔天,司马过来检查马匹,发现少了一辆马车,少司马如实回答,司马未看见手谕,当即进宫禀告大王。 姬元刚刚醒来,就听司马求见,他一边穿戴衣衫,一边道:“司马这个时候求见有何事?” “大王,弥子瑕昨夜去马厩带走了一匹马车。“司马道。 “嗯?子瑕动用马车做什么?”姬元随口问道。 司马心中一愕,君王的马车无诏不得动,弥子瑕听从您的命令,您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司马心中已然明白,弥子瑕是无诏动用马车! “大王,弥子瑕擅自动用君王马车,请大王治罪!”司马掷地有声。 姬元一顿,不明白道:“子瑕为什么要擅自动用马车?” 姬元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司马打发了出去,找了个人问问情况,才知道昨夜弥子瑕母亲突发疾病,不得不动用马车。 而到早朝时,所有大臣已然知道弥子瑕擅自动用君王马车的事,在朝堂上,一个个跪地恳求姬元惩治弥子瑕。 姬元被烦以手撑头,被烦的不可奈何,才道:“弥子瑕孝心感人,甚至不惧刑罚,这样的孝子有什么罪?” 此话一出,满朝唏嘘,大王怎可以如此藐视王法,颠倒黑白? 现在在那一个个忠心无二的臣子心中,弥子瑕俨然成了祸国殃民的妲己,一个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下朝,群臣扼腕叹气,各个咬牙切齿:“大王被弥牟那佞臣迷惑住卫国可不能如商纣般灭亡!” 一路听着这样的话,公子朝也叹了一声,他不是厌恶弥子瑕,而是为弥子瑕感慨,卫王此等作为,不是将他陷于毒蛇猛兽中?看似宠爱,实则步步惊心。 弥子瑕回到晋国,他的家母好好待在家中,并未有任何异样,看到他回来很是惊讶和激动,而后,立刻就有宣他进宫的仆人到府,原来不是家母病重,而是晋王宣见。 姬午(晋王)一脸凝重的跟他说了几件事,近期间卷入战争的诸侯国之间隐秘的波涛骇浪,告诫他在卫国诸事要小心,卫王可能有异动。 弥子瑕没有太听明白这句话,来不及询问,姬午就让他赶快回卫国,很多事情,姬午还没有做确定的决定,一切总能等到到那一步,才知道确切的答案。 但是弥子瑕知道近期肯定有大事发生,不然姬午不会不让青羽传达,而是选择亲自告诉他。 回到晋国的当天,弥子瑕又从晋国赶赴卫国,千里马之足,也足足用了三天,而在弥子瑕赶到卫国都城的半天前,一辆千里之马的马车直入宫门,使进了宫内。 马车上的人直接奔往卫宫,姬元坐在案前,正看着竹简,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跪下之人,那人低头,声音低沉:“小人一路跟着弥大夫,弥大夫回到府中没过多久,就入了晋宫,并未照料重病的母亲,小人也派人小心打听过,弥府并未有人重病。” 姬元一声不吭,注意力仿佛全在竹简上,过了半响,他才挥了挥手,那人跪地告退,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弥子瑕还在路中,沿路卫国百姓的言论他都听到了,他擅自动用君王马车,卫王却如此顾及他。 他是别人口中要陷卫国于不义之佞臣,那么多的口诛笔伐却抵不过姬元一句话在他心中的份量,弥子瑕未感到任何危险,他动容的面上甚至带上了笑容。 便是所有人、后世之人将他认为多么奸佞之人,只要在他还认为他好,便足够了。 他回到晋国的几天,风平浪静,突然有一天,卫宫内摆放着不同以往的糕点,弥子瑕随口一说:“这糕点似与以往不同。” 姬元竟然猛然一拍,桌上的糕点全被他拍到了地上,弥子瑕惶恐的退后跪地,姬元恶狠狠道:“这是鲁国送过来的。” “……?” “鲁国和郑国开战了。”姬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缓了缓道,面上仍不假辞色。 鲁国和郑国开战?弥子瑕疑惑了一下,鲁国为什么会和郑国开战? 只听姬元道:“郑国灭许,鲁为晋伐郑。” 姬元望着伏地的人眼中颜色变了变,突然柔声道:“子瑕刚刚回到晋国,难道不知道晋国授意鲁国攻打郑国?” 弥子瑕一怔,道:“家母病重,子瑕不得不驾驶君王马车,回到晋国后,子瑕无暇顾及其他,待家母病情好转,才匆忙回到卫国,并不知晓。” 姬元定定的看着他,突然一笑:“子瑕孝心可嘉。”他从席上起来,将弥子瑕扶起,在他耳畔温言:“子瑕去了许久,今夜留宿再此,寡人甚是想念子瑕。” 弥子瑕面一红,他的唇已经贴了上来,片刻,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天色蒙蒙亮,弥子瑕看着身旁熟睡的人,轻轻穿上了衣衫和鞋履,打开了门,走向了以往曾与青羽相会的假山。 姬午并未告诉他鲁国和郑国开战,应该就是这几天做的决定,青羽定然有事交代他。 陡峭白石,莹莹反光,弥子瑕站在假山旁,略微向四周瞥了瞥。弥子瑕太过疑虑了,如此清早,别说宫里的侍从没有醒来,公孙贵族更是不可能。 假山里,果然一个普通宫女装扮的女子在此,她似乎已等许久,看见弥子瑕,瞪了一眼道:“大人真是让我好等。” “鲁国攻打郑国是大王之意?”弥子瑕率先问道。 青羽点了点头。 弥子瑕蹙了蹙眉:“大王(晋王)既然不满郑国灭了许国,为什么单单授意鲁国攻打郑国,卫国也是晋国的盟国。” “大王自是不想让卫国插手此事。”青羽傲气道。 弥子瑕再蹙了蹙眉:“大王此举有失偏颇。” “弥子瑕,大王做的决定何时让你来评判?”青羽眉头一挑。 弥子瑕颔首道:“子瑕不敢。” 青羽望了望他,又道:“鲁国攻打郑国定然途径卫国,鲁卫关系并不好,恐怕鲁国不会向卫国借道,你可以借此事在卫王面前挑拨鲁卫关系。” 这句话,让弥子瑕大惊,鲁卫都是晋国的盟国,晋国作为盟主国,不想法设法缓解两国的关系,还要在里面添油加醋? 弥子瑕站在幽暗的假山里,光是想想鲁国将领气焰嚣张的带着大批队伍过卫,被卫军拦下来,鲁国却以晋国相要挟,奉盟主君之命,要卫军速速离去,卫国将会是怎样的盛怒?! 两国关系本就不好,若是如此,只怕会真的兵戈相见。弥子瑕惊骇的摇头:“大王怎会做出如此决定?鲁卫都是晋国的盟国,晋国不是应从中协调关系,让鲁卫完全效忠晋国吗?” 青羽勾起一抹冷笑,似乎是嘲笑他竟然如此惊讶:“大夫真是天真,天下诸侯谁不想称霸中原!”青羽顿了顿,讥笑,“只不过是他们没有实力罢了。鲁卫虽然现在是晋国的盟国,那是因为鲁卫需要晋国的庇护,在晋国称霸的路上,鲁卫迟早会是晋国前进的障碍,不如早早在两相间埋下隐患,让鲁卫不得结盟,晋国方能行事。” 弥子瑕蹙了蹙眉,摇头“子瑕不以为然,晋国若是积极协调鲁卫关系,帮助两国兴盛,鲁卫就算有一日强大,自然也不会忘记晋国以往的援助,这岂不是比做离间小人更得人心?!” “人心?”那宫女唇角的弧度突然奇异的向上抬起,带着明显的讽刺,“弥子瑕,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便是人心!我原以为你是公室出生,从小熟知宫廷战争,应该会明白这其中的利益要害,却未想你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是在卫国久了,享尽荣华富贵,怕晋国强大坏了你的事?” 弥子瑕脸色一瞬僵硬,冷声道:“子瑕对晋之心从未改变!子瑕只是不愿战争生灵涂炭,因为诸侯之间的争霸、因为个人的野心,周王天下,已四崩五裂,还要如此妄动干戈?” 青羽怔了怔,突然幽声一叹,道:“弥子瑕,你若真的为天下苍生着想,就更要希望晋国早日成为霸主,一领中原,合并各国,让天下百姓皆是一国子民,享天子之恩惠,不分彼此,再无战争!” 弥子瑕颤了颤身子,动了动嘴唇,没有再说话。她说的很好,但是称霸中原,合并各国,这需要多少鲜血和岑岑白骨砌成? 太阳越深越高,将假山处照耀的十分明亮,青羽走了几步,又停在假山处,背对着弥子瑕,她道:“子瑕,不要让你的善心误了大事。” 青羽离开后,弥子瑕在假山里,站了一会才离开,眉头是紧锁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全都是国家大事,有点无聊啊~~莫急莫急~ ☆、第 9 章 弥子瑕出了假山,没多久,却看见公子朝。 他斜斜的倚在一根廊柱上,半眯着眼,手中提着半盏清酒,胸前被酒水沾湿,印出他胸膛的轮廓,他半透着诱惑半有些悠哉的看着弥子瑕,恣意快活仿佛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般。 “子瑕。”公子朝轻轻叫他,嘴中吐出温热的酒气。 弥子瑕回头,看到他这般,有些惊讶:“朝,你怎么在这喝酒?” “我想在哪喝便在哪喝,有何不妥?”公子朝笑道,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这若是被朝中的臣子看到,会说你行为不端的。”他拿出怀中的一方帕子,帮他擦拭着他脖间和胸前流淌的酒。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罢了,我连秽乱后宫的罪名都顶了下来,还怕他们说这些?”公子朝道。 弥子瑕对他简直无奈,同时又暗生羡慕,什么样的人都做到如他般潇洒? “子瑕,你为何要擅自动用卫王的马车?”突然,公子朝拽住他的手,面色有些凝重,他记得他告诫过弥子瑕不要擅自动用君王马车。 弥子瑕道:“当时家母病情严重,不得已才……” “那你为何不向卫王请命,请求他应予?!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埋下怎样的隐患?”公子朝打断他,直起了身。史书上弥子瑕擅自动用君王马车,而后被施以刖刑,可是史书上也说卫王当时即在弥子瑕身旁,他一直感到奇怪的就是弥子瑕为何不向卫王请命,而是愿意铤而走险? “当时大王已经熟睡。”弥子瑕道。 “所以你为了顾及他,宁愿冒砍足之刑的惩罚?”公子朝喝道,“弥子瑕你是有多么自信,卫王一定会为了你压下朝中众臣的谏言,免你责罚?!” 弥子瑕被他的态度吓的有些恍然,他呐呐的望着那人道:“可是,大王确实免了我的责罚。” 此话不出还好,一出,公子朝面色突地下沉,阴冷冷的道:“是的,他就喜欢做这种笼络人心,让你以为他多么宠爱你,在你全心全意相信依赖时,再给你狠狠的一刀,让你明白他的宠爱不过只是他的一场算计!” “朝……”弥子瑕愕然,“大王不是这样的人。” “他就是这样的人!”公子朝却斩钉截铁,如果他不了解姬元,就没有人了解他了。 弥子瑕怔了怔,道:“朝,是因为大王使得你无法与南子相爱,所以你才这般憎恶他?可是,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迫于国家之间的联姻……” 公子朝突然冷笑连连,怪异的笑声,让弥子瑕下面的话莫名的说不出。 “子瑕,如果我跟你说,他根本不是受害者呢?”公子朝笑了笑,脸上一如的怪异。 弥子瑕:“……” “他不但不是受害者,还是这场联姻的最大获利者!你应该知道,他不是长子,而诸侯国极重视嫡长有序,何况卫国一直崇尚儒家思想,他根本一点即位的可能没有! 可是,当时他联合了卫国邻国宋国,许下只要一登基宋卫两国永世交好,宋国若有一天受敌侵入,卫国一定不遗余力相助。而宋国一直以来都是四战之地,早已被各国之间的争斗拖得国力衰弱,当时姬元一提出条件,宋国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以联姻保持两国友好! 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的兄长主动退出王位的继承,他登基为王,只是他登基不久,就发生四家叛乱,是宋国和他想尽办法谋害的兄长帮他复位,平定内乱。所以只是一个联姻,就让他登上王位,平定内乱,他难道不是最大赢家?”公子朝道。 弥子瑕怔怔不语。 是了,你怎能因为他对自己良善温柔,就真的以为他良善无害,你不是从小生长在宫廷,不是熟悉尔虞我诈和伪装吗?他的王位之路不也是必定鲜血满满吗?只是,为何你明明心里知晓,却仍然…… 仍然毫无顾忌的陷了进去? 弥子瑕闭了闭眼,一声叹从他口中叹出。 鲁郑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一个月就结束了,夹在两国之间的卫国也得以喘息一口气,只是卫国这口气喘的太早。 鲁军凯旋归国,傲慢嚣张之焰更甚,过卫而不假道(借道),直刺刺的再次带着大军穿过了卫国的都城。而卫王在接到边境送来的军书时,终于是可忍孰不可忍,将曾与鲁国国君在晋国会盟时送的玉帛狠狠摔碎在地上。 玉渣溅的宫殿到处都是,而卫王脸上青青红红的,极怒之像。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守在一旁的宫中的人立刻吓的跪地,连连劝道。 “鲁国如此轻视我卫国,实在欺人太甚!”姬元咬牙切齿的道,又吐出三个字,“传朝臣!” “诺!” 弥子瑕接到姬元的命令后,立刻向宫中而去。宫道上,长袖摇曳,衣袂翻转,高高的发冠竖起,大臣们都是行色匆匆。 突地,一个婢女撞到弥子瑕身上,婢女惶恐道:“弥大夫恕罪。” 弥子瑕望着女子瞳孔一缩,袖口被塞过来一卷绸绢,弥子瑕默默接过,对女子颔首,女子不动声色的离开,弥子瑕继续向宫中而去。 在一处宫道转角,他才迅速隐身,掀开那卷成一条的绸绢,绸绢上写到:鲁往不假(借)道,追之。 弥子瑕一瞟而过,将绸绢塞在袖中,向宫殿而去。 宫殿内,姬元早已恢复平静,他望着各位臣子,瞳孔幽深:“鲁国途径我国却不向寡人借道,各位觉得应当如何?” “大王,鲁国是我国盟国,臣觉得可以向鲁国国君提议此事,看鲁国国君是如何办的,在做定夺。”一个士道 “鲁国国君一直瞧不起我卫国,岂会理我卫国之事?!”另一个大夫讥道,然后对着卫王拱手道:“大王,臣觉得不如给鲁国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我卫国不是好欺负的。” 姬元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双眼透出寒芒,道:“那如何树立卫国之威给鲁国看?” 群臣沉默了,这事不能太过,不然会让晋国难堪;可若是太轻,不足以扬卫国之威,以后若还有他国途径卫国,岂不是都堂而皇之而过?! “大王,不如臣带兵追之?鲁刚大胜,现肯定骄傲自满,臣去挫挫他的锐气!”弥子瑕拱手道。 姬元望向了他,眼中多了一丝看着其他臣子没有的考量,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却是转向众臣:“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众卿又是沉默,姬元道:“那便如此,子瑕追之,为卫讨回公道,但不可与鲁国动武。” “诺!”弥子瑕道,接过姬元递来的虎符。 弥子瑕快步下殿,手持虎符,调百万之师,战马雄姿英发,铁戈熠熠,弥子瑕身穿竹甲,率先上马,喝道一声:“出发!” 而这时的卫王宫殿,群臣早已散去,姬元右手抵着前额,面色有些疲劳,突地他目光一瞥,看到了刚才弥子瑕站的那块地上赫然有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绢。 他走了过去,将它展在掌中,立刻容颜失色,雷霆之怒酝在额头,仿佛一下子就要爆发出来! “传高宇!”响亮怒气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 不久,一位英勇有力的男子跪在了卫王的宫殿中,姬元立刻从高案上扔下一个诏书,冷然隐忍的声音传来:“速速调动大军,全力拦截弥子瑕!” “诺!”男子声音掷地有声,拿起诏书,立刻发动士兵。 鲁卫交界处,弥子瑕的军队将鲁军团团围住,鲁军首领阳虎立刻怒着看着那被高高举起飘扬的旗帜,上面有一个红红的大字:卫! “鲁卫交好,卫军这是要做什么?!”阳虎怒着喝道。 “既是鲁卫交好,将军途径卫国国都,为何不请示卫王?!”弥子瑕坐在马上,上前了几步。 阳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快,却立即压下:“我军长途跋涉,不愿在卫久留,亦不愿麻烦卫王,却未想卫王派军围住我军,卫王这是何意?!” “贵军途径我军,卫国作为盟国,自是想好好招待贵军!”弥子瑕道。 “竟是这等招待?!”阳虎自是不信。 “阳将军,莫误会!鲁军是为晋伐郑,卫国自然也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卫王特地派我等护送鲁军回鲁国!”其意却是想要提醒鲁国,他们还在卫国境内,卫军完全有能力将他们拿下甚至全军覆没!以此来震慑告诫鲁国。 可是那阳虎身旁的一位将领却是一个莽夫,看到自家军队被围,早已怒不可遏,于是道:“不必!我鲁军还不至于要一个弹丸小国来护送!” 弥子瑕的脸顿时沉下,周围的卫军听到此话也顿时愤慨,铁戈紧握手中,熠熠闪光,随时准备开战。 “将军,不如直接和鲁军打一场,让他们知道我们卫国的实力,看他们还敢不敢总是欺负轻视我卫国!”弥子瑕身后的一个偏将勒马上前道。 “不可!”弥子瑕沉声道,“鲁国和卫国尚有盟约。” “他们鲁国何时顾及过盟约,我卫国被鲁国欺负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这口气,卫国若是再忍,以后其他诸侯国家岂不是更会小看卫国,以此讥笑卫国?!大王在其他诸侯面前还有何立足之地?!”偏将道。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3节 弥子瑕蹙了蹙眉头,不是因那人的话,而是想起袖中的帛书,青羽让他自荐带兵追击鲁军,可不是希望他来调解两国关系,而是希望他趁机引得两国开战。 弥子瑕甚是犹豫,半响,瓮声道:“如此,给鲁国一个教训便罢了,切不可伤鲁国大将性命!” “诺!”偏将下去传到命令。 立刻鼓声大震。闻鼓作战,鲁军大惊,他们刚刚打完郑国,哪有什么力气来对付卫国,何况在鲁军被卫军团团围住的情况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阳虎眼眦欲裂,没想到卫国真敢袭鲁军。一时间,沙尘飞扬,兵戈铁马,刀枪之声,声势浩大,弥子瑕坐在马背上,看着两军的厮杀,一点都没听到身后千万马蹄声。 直到那声音迫在耳边的时候,弥子瑕才惊醒的转身,高宇剑眉入鬓,虎背熊腰,看到两军开战立刻质问道:“弥子瑕,大王让你追击鲁军,为何与鲁军开战?!” “鲁军态度傲慢,出言不逊,子瑕不得已才下令击之。”弥子瑕态度恭敬。 “便是如此,也不可毁盟约!弥子瑕,我令你速速撤军,班师回朝!”高宇高举着诏书道。 弥子瑕看着那诏书立刻一惊,低头道:“诺!” “收兵!”弥子瑕响亮的声音立刻传到了战场,鸣金声响,卫国训练有序的退兵,站在弥子瑕身后。 “好你个卫国!竟敢不顾盟约,你等着鲁国的军队来踏平卫国吧!”阳虎刚刚喘了一口气,就怒气的道,他身上的盔甲已散,露出胸膛一道长长的血印。 弥子瑕微皱了眉头,他曾说过不许伤鲁国大将性命,可是战场上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那有容留的余地? “阳将军,鲁国没有得到卫国的应予,就带着大批队伍穿过了卫国,这本就鲁国之错,我军击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两国一直以来都是盟国,不如就此化干戈为玉帛?”高宇策马上前道。 “你莫要说罢,你今日不除去我鲁军,我鲁军回到鲁国,定会率兵攻打卫国!”阳虎双眼赤红。 高宇面色一僵,阳虎却立刻对着被打的七零八落的鲁军道:“撤军,回鲁!” “将军,我们就这样放鲁军回鲁国?他们回去后若是攻打鲁国,怎么办?”弥子瑕身后的那位偏将又道。 弥子瑕却一个冷眼过去,那偏将立刻吓的赶紧闭了嘴,只是那目光仍然死死盯着撤军的鲁军,颇有不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犯下滔天的罪责。 ☆、第 10 章 卫王宫殿 “弥子瑕,你好大的胆子!”卫王怒气冲冲的对着地下跪地的人斥道。 “大王,弥牟愿领罪!”弥子瑕低着头道。 “你愿领罪?!你便是死千万次,都不足以挽回这件事,都不足以平鲁国之怒!”卫王怒着将桌上的镇尺扔向那人。 镇尺砸到那人的额头,落在地上,弥子瑕的额头立刻出现一个血印,向下流淌着鲜血,他却只是颤了颤身子,刚才完全不躲,现在也完全不管额头上的伤口,仿佛不知痛不知疼般。 姬元目光中闪过些不忍,他叹了一声道:“你可有同伙?” 弥子瑕不解的抬眼。 姬元立刻将手中的绸绢扔到他面前,痛心疾首的道:“弥子瑕,枉费寡人如此宠爱你,你却做着毁寡人国家的事!” 弥子瑕在看到那绸绢的一刻,立刻身子猛烈一颤,额头的鲜血划过他眼角,他有种那黄色绸绢也是红色的错觉。 “这上面的字是何人所写?你的同伙是谁?!”姬元又道一遍。 “是臣所写!”弥子瑕抬头,望着姬元暴戾不相信的目光,坚定道,“鲁国去的时候,未向我国借道,臣已不能忍,此次若鲁国回国的时候,仍如此轻视我国,臣想派兵追之,警告鲁国。可又恐自己忘记当时的愤怒,或着畏怯鲁国,所以臣早先将此事写在绸绢上,以此来提醒自己。” “照你这么说,你挑起鲁卫之间的战争,还是为卫国着想?是吗?!!”姬元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讥笑道。 “臣确实如此想法。大王,鲁国一直欺压我国,若是此次再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会以为我卫国是怕了他们鲁国!鲁国若是想要开战,我卫国不一定会输。天下之人皆知鲁国骄奢,过卫而不假道,我卫国击之,并不是毁盟约,而是为我国安全着想!正义的一方是在卫国,他鲁国未战,人和(注1)已输!我国若是打败鲁国,在一番诸侯中,岂不是重新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弥子瑕,寡人还不知道你有如此好口才,简直可以颠倒黑白!你是轻视寡人,还是当寡人如此好骗?!”姬元冷笑道。 “臣不敢!”弥子瑕额头贴地,“大王若是不信,臣可以现在手书,看看与绸绢上的字迹是否相同?” 姬元望着他,手一拨将桌上一卷绸绢展开,弥子瑕跪行着来到案桌旁,拿起墨锭和砚滴(注2),就在砚台上磨墨。 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睫毛在阳光下长长的翘起,薄唇有些失了血色,却一样的好看诱人,让姬元微微有些痴恍。 “大王,好了。”弥子瑕已经写好,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将绸绢转到姬元面前,拾起地上原本的绸绢,两个绸绢并行放到一起。 姬元低下了头,在两个绸绢间来回流转,而弥子瑕身下的手握的紧紧的,深怕卫王看出端倪来。他从小在晋国公子和公主间伴读,早已熟知每个人的笔迹,可是这还是第一次模仿他人的笔迹。 姬元望了又望,然后有些头疼的轻柔着眉心,说出的话有些疲劳:“算了,这件事就算你是为卫国着想。” “不过,鲁国确实是因为你的过失,才与卫国开战。”姬元话锋一转,“你回家反省几日,这几日就莫要上朝了!” “诺。”弥子瑕站了起来,拱手告退。 姬元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精光陡然闪过。 弥子瑕在府中修养数日,直到太子派人来招他进宫教学,他才顶着伤口,带着高冠,隐隐约约遮挡住伤口,进宫。 他一进门,还来不及行礼,蒯聩就紧张的握住他的手:“子瑕,我刚听说了你去追击鲁军了,父王有没有罚你,你有没有受伤?” “谢太子,弥牟无碍。”弥子瑕道。 蒯聩上下打量着他,原本已经被遮掩的不甚明显的伤口,他还是一眼瞧见,然后盯着那露出的布条小心翼翼的问道:“子瑕,你疼不疼?” “已经不疼了。”弥子瑕对他笑了笑,“太子,我们还是赶快上课吧,因为弥牟的过失,已经落下许多课程了。” 蒯聩点了点头,坐在案边,听着那人讲课,只是他眼神总是不自觉的瞟向弥子瑕额头的伤口,每一瞟,他的心就痛一下。 “子瑕,其实我觉得你没有什么不对。”蒯聩突然道,“鲁国一直气焰嚣张,卫国不过是行自己主权之宜,父王应该重重嘉赏你才是!” 弥子瑕未答,继续讲课。 蒯聩这次听的很认真,讲完课,弥子瑕想要告退,蒯聩却拉住他的衣袖,仰着头望着他,目光坚定:“子瑕,我想要跟父王要了你。” 这个要了是什么意思?弥子瑕茫然的望着他:“太子何意?” 蒯聩却拥住他,他将头抵在他肩膀上,呼出的气喷在他的脖颈:“我想了许久。与其将来子瑕伤心,不如我现在就跟父王说,让你常伴我身边。” 弥子瑕怔了怔,却拉他拥住他的手,蒯聩却坚定的没有动摇:“子瑕,你还不知道吧,父王已经有了新宠,他不在喜欢你了。” 弥子瑕浑身一颤,拉着蒯聩的手僵住,蒯聩心头溢出不忍:“子瑕,你跟在我身边,我待你绝不会如此薄情,以后我登基,我也绝不会弃你而去。” 弥子瑕浑身僵硬的如同木头,他一动不动,脑中回响的就是那“新宠”二字,他颤抖声音问道:“大王真的已有新宠?” 蒯聩闷闷的点了点头,为他没有回应自己的心意,在意却是父王。 弥子瑕半响没有了言语。 蒯聩望了望他,道:“子瑕,我现在就向父王去请命。” “太子!”弥子瑕从恍惚中醒来,他坐在地上,目光冰冷而绝情道:“弥牟刚犯下滔天罪责,幸免于难,太子这是要让臣再陷险境?再加上一个勾引太子,祸乱后宫的罪名?” 蒯聩一惊,道:“子瑕,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弥子瑕充耳不闻,再道:“太子,弥牟自觉为人师不够,会向大王请辞。” “子瑕……”蒯聩被他态度转变之快惊住了,只能怔怔的看着他,什么都忘了做。 “臣告退。”弥子瑕却站起道。 弥子瑕快步走向了卫王的寝宫,想要印证些什么,可是到了门前,又有些踌躇,他慢慢的抬起手,在空中怔了许久,才敲响了门。 “谁?”一个语调欢快的声音传来。 “大王,是臣弥子瑕。”弥子瑕道 “子瑕啊,进来吧。”姬元道。 弥子瑕推开了门,走进了室内,入耳即听到里面欢悦的声音,他的步子停滞许久,才向前走去,然后在内殿中停住脚步。 三三两两的男子,皆是貌美之人,身着薄衣,衣不蔽体,整个内殿都是嬉笑之声,姬元斜倚在一旁的榻上,喝着身旁一男子巧笑嫣然倒的一杯清酒,清酒顺着他的唇角溢出些,划过脖颈,划进被里襟遮挡住的胸膛,他却浑然不觉,然后笑着扼住刚才男子的下巴,将口中的酒渡到他嘴中,那酒又顺着男子的下巴划进了他几近透明的衣衫,然后他胸前一片湿润,那原本若隐若现的两红点更加嫣然诱人。而其他男子也都是半依附半诱惑之态的或坐或躺的呆在姬元的身旁。 弥子瑕目光匆匆扫过那些男子,却猛然在一众貌美男子中极为平凡的一男子那停住了目光。那个男子斜枕在姬元的腿上,发丝已乱,披散而下,对襟大开,袒胸露乳,他却一点不知羞耻的仰着头自顾的饮酒,不像其他男子那般主动,也不完全拒绝。而那人正是弥子瑕至交好友——公子朝。 公子朝仿佛也注意到了弥子瑕的目光,半眯着眼看了过去,然后是长久的注视。 “子瑕,快过来。”姬元欢快的话打断了两人的注视,想要邀他一同玩乐。 一股寒冷从脚底猛然袭来,弥子瑕站在那一动不动,他若寒冰三尺般:“臣告退!” 他转身即大步离开了宫殿。 胸膛波涛起伏,弥子瑕闭了闭眼,勉强压住,才登上马车回府。 府邸中,一个陌生男子翻墙而过,在与府中各位仆人躲猫猫后,他终于找到了弥子瑕的房间,室内整洁清雅,笔墨清香,如室主人一般。他在屋中走走停停,闪着好奇的目光,时不时翻看他的东西,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凶神恶煞。 弥子瑕刚一进房间,立刻感到一股陌生的气味,他眼露寒光,匕首从袖中划到他的手中,还未出手,也幸亏没有出手,才没有酿成毒害王子的大罪,那个男子就转过了头,清朗的声音带着愉悦:“子瑕。” “太子?”弥子瑕震惊的看着衣着普通的蒯聩,“你怎么到臣家中?” “你不是说想要和父王请辞讲课的事吗?”他走到了弥子瑕的身旁,有些不情不愿的道,“我可以答应,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准许我到你府中来。” 弥子瑕蹙了蹙眉,道:“太子,你出宫,宫里的人知道吗?” “你看我穿成这样,就知道我是偷偷出宫的。”他笑嘻嘻的道,一副你“好笨”的表情。 弥子瑕立刻算起从他教太子功课,到现在,约莫已有一个半时辰了,也就是太子失踪已经将近一个半时辰了! 他登时如大祸临头般,急道:“太子,宫中恐怕已经大乱,你快些回宫!” “我不会去,除非你答应我。”蒯聩干脆耍起了赖。 “答应你什么?”弥子瑕急道,一边拉蒯聩出府。 “子瑕,你刚刚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蒯聩生气道,“我说我可以答应你请辞教书一事,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允许我随时到你府中来。” “太子,你出来一个半时辰,宫中恐怕已经找你找疯了,你以后还要来臣家中?!”弥子瑕觉得实在匪夷所思,联想他今日所说,让他不得不怀疑蒯聩不是要害他再担上一个祸害太子的罪名? “我不管!”蒯聩吃准了他拿自己没办法,再加上他现在巴不得他赶快离开自己府邸,正好以此相要挟。 弥子瑕蹙了蹙眉,无奈道:“弥牟还未向大王请辞。” “那你以后会一直做我的太傅吗?”蒯聩笑的甜蜜,却不想他以往将多少太傅赶出太子宫,现今竟然如此求一人做他的太傅,真是因果循环。 弥子瑕点了点头,终于将蒯聩送出了府,并且告诫他不要跟别人说他是在自己府中。 他已经不再受宠,必须要为自己考虑了,若是现在再加上一个勾引太子的罪名,他可不保证大王还会向当初那样维护他。 理智归理智,是弥子瑕强迫自己的理智,他必须告诫自己时刻保持理智,他来到卫国,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情,而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可是他的心一直痛着,痛得他最后不得不弯下腰,过了许久,才站了起来,又是众人面前清冷有礼的弥子瑕。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里的“人和”,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就是打战讲究的那个。 注2:墨锭,就是磨墨的工具,砚滴就是滴水的东西,大家也知道磨墨之间要先滴水,这样写出来的字才圆滑~~还有前面的镇尺,就是压着你写的东西。 ☆、第 11 章 又过了数日,弥子瑕额头上的伤已大好,而嚷嚷着要攻打卫国的鲁军在回国后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卫王已经多日未宣弥子瑕,弥子瑕自请入宫,站在卫宫门口,当再次见到那日萎靡的情景,弥子瑕退了出去,脸色阴沉的问向殿外的侍从:“大王这样有多久了?” “好多天了,天天玩的很晚,到了早朝时无精打采,大夫劝劝大王吧。”侍从苦着一张脸道。 弥子瑕眉头紧皱,向里走去,糜烂的味道和脂粉的气味混在一起,让人有一种作恶的感觉,弥子瑕强压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在那被一众男子拥住的人面前作揖拱手道:“大王。” “子瑕?”姬元抬起了头,染着欲望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男子绝美的容颜,痴迷道,“过来,过来。” 弥子瑕一动不动,周围已经无处落座,在座的男子看着弥子瑕的眼神中闪着嫉妒。 姬元亲自站了起来,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将他拉至自己身边,一个男子巧笑的递过来一杯酒,姬元接过酒,递给了弥子瑕。 男子面容一僵,很快就恢复笑颜。 弥子瑕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姬元拥着他笑道“子瑕,你好多天没来寡人宫中,寡人还以为你生寡人的气呢,寡人不是有意伤你的,而且你犯了那么大的罪,寡人都不忍惩治你,你却和寡人较劲。” “大王,是您让子瑕回府反省。”弥子瑕道。 姬元却似喝醉了,自顾的摇头晃脑的道:“所以,寡人去问了祝鮀(卫国大夫),可是他却说子瑕你不敢生寡人的气,寡人问他为什么?他告诉寡人子瑕你是一条狗,我开始还不信,子瑕明明是一个人,怎会是一条狗呢?可是他说只有狗是看主人脸色行事的,主人打了他,他会害怕,然后就会躲起来,可是当他想要吃东西,他就又会回到主人身边,完全不记得主人曾经的殴打。” 弥子瑕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握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而姬元却高兴之至,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伤人,他眨着醉意迷蒙的眼睛极其无辜的继续着:“所以子瑕你是一条狗,你要仰仗寡人,你不敢怨恨寡人。” 周围传来那些男子低低的嘲笑声,刚才的羡慕早已没有了,看到这个受尽宠爱的弥子瑕在卫王心中也不过如此。 弥子瑕倏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的向宫门走去,却在内殿门口停住,声音阴冷隐忍:“大王,你是一个君王,你管理的是卫国千千万万的百姓,而不是千千万万的狗!” 公子朝望着弥子瑕离去的背影,微微一声喟叹而出,人怎么可以和狗相提并论呢?可是在姬元心中,弥子瑕一直都是“一条狗”吧,一条宠物狗,可是宠他,却不会对他有感情,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弥子瑕有感情,对吧? 至少,历史书上是这么说的…… 太子宫,弥子瑕每天都会去授课,蒯聩每日越加勤奋,只为他一句夸奖的话。 “子瑕,这句话什么意思?”蒯聩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指着书中的一行字问道。 弥子瑕的目光却不是在书上,神色恍惚的蹙着眉仿佛有烦心之事。 长久都不到回应,蒯聩抬头又道了一声:“子瑕?” “呃?太子你刚才说什么?”弥子瑕回神。 “子瑕,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蒯聩闷闷的不乐的瘪着一张嘴。 弥子瑕低了低头,指着书上的一句话道:“是这一句吗,这一句的意思是……” “我不想学了。”蒯聩小脾气又发作,将竹简一推。 弥子瑕一怔,蒯聩望他又向陷入恍惚的表情,道:“我们出去转转。” 蒯聩拉住他的手,绿水湖边,两人倚在凉亭中,蒯聩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又不知道到神游到哪的男子。他一身青衣,衣袂翻转,发丝飞舞,容颜俊朗,这样的男子,怎会有人忍心辜负他? 蒯聩叹了一声,坐在亭中道:“子瑕,你说鲁国会和我们国家开战吗?” 弥子瑕醒了醒,道:“弥牟不知。” 蒯聩又郁闷了,看着池中聚在一起欢快的鱼儿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打散了,真是碍人眼! “太子,你喜欢一个人,还会喜欢另一个人吗?会喜欢很多人吗?”弥子瑕突然道。 “啊?”蒯聩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没有料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郁闷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他道:“子瑕,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别人我都不喜欢。” 弥子瑕转身望向他,未发一言。蒯聩的心又瞬间从高处跌了下来。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一心一意吗?”蒯聩站了起来,从身后抱住了弥子瑕的腰,“子瑕,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除了你,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蒯聩固执的紧紧抱着他,弥子瑕感觉到他的情感,眉目动了动,终究一言不发。 喜欢一个人是一心一意,可也是再也容不了其他人的,他心早已沦陷,万劫不复。 姬元待弥子瑕一如以往宠爱,只是这份宠爱不再是唯一的,弥子瑕躺在姬元身边,久久睡不着。 连日的淫|乱,姬元的眼下黑青一片,他懒懒的上了早朝,道:“众爱卿有事否?没有事,就退朝吧。” “大王,鲁军回国已久,不知道大王有何计策?可要派兵加重边境巡视?”大夫祝鮀拱手道。 “那就在征些兵,调到边境。”姬元随意道。 “大王,不知鲁国现在是何意?我国是否要派使节出使鲁国,尽量化解矛盾?”另一人臣子道。 “那就派使节出使。”姬元又道。 “大王,鲁是为晋伐郑,我国是否要只会晋国一声,表示卫国无叛盟约的行为。” “那就找人去晋国。”姬元声音已然有些不耐烦。 “大王……”又是一个不识相的臣子,还未说完话,就被打断。 “好了!鲁国还没有出兵,我国就慌成这样?!这要让邻国看到,还以为我国没有抵抗鲁国的实力!!”姬元喝道。 “可是大王,防患于未然啊!”祝鮀道。 “等鲁国发兵,再来告知寡人!”姬元不以为意,站了起来,直接迈着宽大的步子走出了宫殿。 “大王,最近这是怎么了?”那个刚刚被呵斥的小臣,一脸惶恐和茫然。 “唉,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我卫国却是正好相反,蓝颜祸水啊,这男子惑起来,可是比女子还厉害呢!”祝鮀叹道,目光不经意的瞟向了弥子瑕,弥子瑕猛地敏感的眯起了双眼,想起了祝鮀对大王说的狗喻一事。 “诶,弥大夫,怎么面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最近没有睡好,可是为鲁国的事忧心?”祝鮀叫住了向宫殿外走的弥子瑕,“也是,鲁卫之间的战争可是弥将军一手导致的,这要换成我,我也睡不好,不但睡不好,还要负荆请罪,便是大王宠爱你,赦免了你的罪,你真的能安心?!” 弥子瑕面色阴沉,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甩袖就要离去,不与那人一般见识。 公子朝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甚是亲密的搂了一下弥子瑕僵硬的肩,道:“祝大夫可是佞臣,不是最擅长花言巧语吗?现在怎么变成了口蜜腹剑?这可不好,这若是让大王听到,还以为你从前的谄媚好话都是讽刺呢!” “公子朝!你自己秽乱后宫,还有空管别人?!”祝鮀横眉道。 “祝大夫一把年纪了,还不是‘老当益壮’,最喜欢管别人的事,挑拨是非?!”公子朝挑眉,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 “老臣这是为大王着想,为卫国着想!”祝鮀怒着道,“老臣不像你们一般,只会以色侍君,迷惑君王!” “呵,祝大夫说话真是虚伪,嫉妒我们年轻貌美罢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祝大夫早已年老体衰,不能像我们这般侍候在君王身旁,恐怕就算主动脱光了站在大王面前,大王也会觉得恶心呢。”公子朝笑的一脸愉悦。 “你——你——你!”祝鮀被气的垂眉瞪眼,乌青色褶皱的手指颤抖的直指着公子朝。 “祝大夫不要动气啊,我看你是老人,还没有说重话呢,不过我随便的几句,祝大夫就气成这样?!我怕若是把我心中所想皆说出,祝大夫岂不是要气的一命归西了?”公子朝微微眯着的眼睛中故意露出丝同情,“唉,幸好,我没有说,不然啊,我这秽乱后宫的罪名下,又多了一条谋害忠臣!祝大夫,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至少在回家前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然别人会以为是我气的呢?!” “公——公子——朝!”祝鮀苍白的脸上满面通红,怒不可遏,他一个文臣竟然败在一个以色侍君的人嘴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了,好了,祝大夫,你快回家吧,好好做你的臣子,以后记得别人的事少管!”公子朝却似乎不欲与他再说话,一脸嫌弃的摆了摆手,然后拉着弥子瑕就出了大殿。 “哎,更年期到了,就是麻烦!子瑕,你别介意他的话,他就喜欢管别人的事!他还管过我和南子的事呢,当时向大王谏言南子不守妇道,理应处死!气的我到他府中大闹几天,说的话比现在还重,这么多年了,他到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来管你的事!”公子朝一脸愤慨。 “朝,谢谢你。”弥子瑕又是感动又是觉得好笑,宋国那样墨守陈规的国家怎么生出公子朝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又是羡慕。 “没事,说这些也太见外了吧。”公子朝道。 “朝,什么是更年期?”弥子瑕奇怪道。 “更年期啊,就是祝鮀那样,是一种很烦躁的状态,我也说不清,我还没到更年期的年龄呢,到了我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绝对不像祝鮀那样。”公子朝笑了笑。 弥子瑕随即笑了起来:“朝,你为什么会那么多奇怪的词语?” 公子朝一怔,然后笑的得意的道:“因为我聪明啊,我比你们聪明两千多年呢!” “两千年?!朝,有人可以活到两千年吗?”弥子瑕全当他开玩笑的道。 “现在不知道,不过未来的科技那么发达,谁也说不定呢?”公子朝笑着道。两千多年前的人从未想过人有一天可以穿越时空,那么他的那个世界在过个两千多年,长生不老也许真的可以呢? 弥子瑕听着他嘴中又是他听不懂的话,只能无奈的笑起。 晌午时分,春光灿烂,杨柳依依,公子朝与弥子瑕在一处凉亭中举杯共饮,相谈甚欢。 公子朝有些醉意的抬着面色绯红的脸,望着弥子瑕堪比日月星辰的绝美面容,微微低喃:“子瑕,你要是生在现代该多好,以你这个相貌才学,一定是大明星,一定有好多小女生追着你,可惜……可惜……”公子朝连说两个可惜,面上连连摇头:“生在乱世,蓝颜……”薄命二字,他出声已是极微,弥子瑕未听到。 弥子瑕只当他又说胡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斜着凤眼,浅饮几口清酒,就放下玉质剔透的酒杯,望着远处的风景。 远处,一个身着竹甲,燕颔虎须,英气奋发的男子正神色匆匆的向着卫王寝宫而去。 弥子瑕微挑了下眉,转头看向公子朝:“朝,那是不是守在边境的奇将军?”他指着刚才那人。 公子朝抬起已经晕乎的头,眨了几下眼睛,随意的道:“好像是的。” “奇将军一直镇守边境,很少回朝,这次回朝……,定是边关出了大事!”弥子瑕立刻严肃了下来。 公子朝:“……” “朝,我去看看!”弥子瑕略微沉吟了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子瑕何必这么在乎那人的国家?他的国家败了,岂不是更好?”公子朝抬眼,醉意的眼睛带着些幸灾乐祸。 “朝……”弥子瑕皱起了眉头,“你便是与大王有间隙,也不能累及一个国家。” 公子朝撇了撇嘴,低着头不说话了。 弥子瑕总是公是公,私是私,绝对的理智,绝对的自控,这样的人活的岂不是太辛苦?公子朝就不同,他要是恨一个人,不把他的国家搞烂,他就不叫宋朝,你可别跟他说什么大义,他能有一大堆话将你堵的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说的就是“狗喻”。 ☆、第 12 章 巍巍高墙下,那一身竹甲,英气刚毅的人仍站在宫殿门口,面上焦急带着一丝沉闷。弥子瑕快步过去,拱手询问道:“奇将军为何站在殿外?” 奇值转过头,喟叹一声颇有抱怨:“大王让臣在这等他,可是臣已经等了约莫半刻,迟迟不见大王的宣召。” 弥子瑕微皱起眉头:“奇将军,可是边关有事?” “鲁国悄悄发兵了,等我军发现鲁国的兵马,鲁军已经非常靠近卫国了,再过个一两个时辰,鲁军恐怕就直接过了边境!” 弥子瑕大惊,立刻道:“奇将军,这等大事,我立刻禀告大王!”他上前就要直接去推门。 “弥将军!”奇值却猛地叫住了他,在弥子瑕回头望他时,他的面色有些尴尬,“大王,大王……正在宠幸一个……男子。” 弥子瑕触到门的手倏地僵硬,笔直的背变得如竹竿般,眼中露出哀戚,却立刻转变为冷峻,然后猛地推开了那道朱红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奇值眼中一跳,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得跟随弥子瑕进去。 呻|吟喘气声从绯红纱幔、颗颗晶莹珠串的内殿传出,奇值黝黑的面上陡然一红,弥子瑕握紧了手,一把掀开了半遮掩半魅惑的珠帘。触目即是一片糜烂,两个男子上下相对,衣衫半褪,姿势撩人,想是正兴起时刻,就被人打断。 奇值跟着进去,一下子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却也立刻低下了头,面上通红。只有弥子瑕冷着一张脸,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床上惊起的两人。 “弥子瑕、奇值!你们好大的胆子!”姬元用被裹住自己的身体,床榻上那男子赶忙下了床,慌张的穿着自己的衣衫。 弥子瑕仿佛看不到姬元的盛怒,冷冷的道:“大王,鲁国出兵了!” 姬元暴怒的面上一怔,然后裹着被子站了起来,形态有些滑稽,姬元却再也没有刚才的闲情雅致,连让弥子瑕和奇值退下去,穿上衣服的时间都不愿耽搁,就拧着眉问道:“鲁国何时出兵的?!” “臣不知,臣发现鲁军的时候,鲁军已经在鲁国边境了。”奇值拱手道。 “好你个鲁国,还未下战帖,就发兵攻打我国!!”姬元怒着道。 “大王,鲁国恐怕是想让我军在没有一点防备心下出其不意,还请大王尽快定夺!”奇值又道。 姬元紧抿着唇,面色肃穆,良久,他道:“奇值,现派你带三十万单骑,两千战车,十万步兵迎战鲁军!” “诺!”奇值浑厚的声音响起,匆匆告退。 姬元瘫坐到了床榻上,双眼微微失神,眉头一股愁云凝聚。弥子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蹲下了身子,将地下的衣衫拾了起来,工整的递到姬元面前。 姬元抬起了眼:“子瑕,你说卫国会胜吗?” “大王,卫国不是郑国,而且鲁国刚刚和郑国打完战,已是疲惫之军,现又长途跋涉来到我国,我军以逸待劳,定能大获全胜。”弥子瑕道。 姬元听他这般说,心中提起的那颗巨石慢慢地落了下来:“子瑕,你说的对!我卫军亦是骁勇之师,他鲁国就算比我国强盛,在战场上不一定打的过我们的军队!” 姬元顿了顿,又站了起来,不复刚才的紧张忐忑,而是自信满满:“子瑕,寡人要亲自领兵迎战鲁军!让邻国看看我卫国也不是无能之国!”他太需要一场胜战,让几百年来被欺负凌弱的卫国重新在诸侯中确立地位,让他国再也不敢小瞧卫国! 弥子瑕有些惊讶,但他看到姬元如此激动,也就立刻明白了姬元所想,于是拱手道:“大王若是亲征,我军士气一定大涨!” 当日,姬元就大宴众将士,共饮烈酒,许下盟誓,浩浩荡荡的带着大军向鲁国驻扎地出发。 卫国地小,再加上卫军也都是个个意气奋发,只大半天的功夫,就赶到卫国边境,召集边关将士,姬元喊道:“鲁国作为我卫国邻国,本应交好,可是鲁却屡次欺我卫国,堂而皇之过我卫国边境,今又率大军攻打我卫国,我卫国若是不还击,岂不是让鲁国再此讥讽我卫国我无能之国!!” 鲁国一直欺凌卫国,众将领也早已忿愤已久,现君王亲征,立刻群起愤之,高喊着:“誓将鲁国驱除卫国!” 姬元满意的看着愤起的士气,才随着奇值走进帐中,奇值坐在对面与他细致的讲解应如何作战,弥子瑕就站在帐中静静的听着。 隔了几日,卫军准备妥当,鲁军战帖送到,姬元一下子怒了起来,狠狠的将战帖扔到地上,哼了一句:“两军对峙那么久,鲁军战帖才送到!”分明是为了掩盖鲁国偷袭未成的事实! 翌日,两军交战,奇值做先锋,弥子瑕做监军,敌方还是阳虎为主将。不过半刻,战场上就风雨突变,刀枪铮铮声不绝,血流将地上的黄沙染红,尸体遍布。 约莫过了四五个时辰,两军仍杀的双眼通红,战争激烈。若是平常战争,这个时候应该已分胜负,偏偏这两军人数均当,实力不分伯仲,便是杀到两军只剩主帅,恐怕也难以分出胜负。 阳虎锋利的长矛刺中了身旁的一位士兵,看着那人痛苦的睁大了眼,他猛地抽出了长矛,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唇角微微上扬,竟带着一种肃穆诡异之气。他又抬起血红的眼,微微停息看了下局面,突地一声洪武有力,仿佛要穿破战争的声音传来:“撤军!” 鸣金声响,阳虎的大军立刻整队列齐,即使在卫军仍然攻打之下,鲁军也没有落于下风,边撤边防守着。 奇值望着远去的鲁军,听着耳边士兵自以为胜利的欢呼声,眉头紧皱。 弥子瑕望向他,奇怪的问道:“我军胜利,将军为何还愁眉不展?” “我曾与阳虎这人多次交手,深知其个性跋扈倔强,只有一丝胜机,他就不会放弃。现今我军并没有占上风,阳虎却主动撤军,实在令我生疑。” 弥子瑕沉思了一会,不得其所,只能道:“奇将军,将士们久战,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也只能如此了。”奇值道。 后来几日,鲁国再未主动叫战,一直对立,相隔不过百里,却安无声息。 “大王,鲁军有异,这不是鲁军的行事作风!”奇值面容肃穆的望着姬元道。 姬元也微皱起了眉头:“按理说,鲁军长途跋涉到此,应该速战速决才是。” “大王,末将恐此战会突生异变,他鲁军不愿出战,我们主动请战即是!”奇值道。 “好,奇值,你现在就去给鲁军送战帖!”姬元道。 奇值派了使者而去,使者却是败兴而归,手执战帖,重新递给奇值。 “鲁军拒绝了?!!”奇值又是惊讶,又更觉得此事一定有蹊跷。 “你见到阳虎了吗?鲁军说了什么?”奇值再问道。 “阳虎未见末将,末将只看到他身旁的偏将,末将还未呈战帖于那偏将,那偏将仿佛知道我的来意,直接拒绝了。我当时即激言几句,那偏将却大笑着,说:‘尔等死到临头,还是回去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 “那你有问鲁军既然如此自信,为何不出兵?”奇值道。 “末将问了,可是那偏将只是笑着,然后就将我赶了出来。”士兵道。 奇值一阵沉默,过了良久,他挥退那人,然后站在帐中来回走动,天色渐黑的时候,外面烤起了火,将士们也轮流休息着坐在地上吃饭。奇值出了帐,望着远方的敌军,那边同样灯火通明,只是不知道鲁军到底是何打算,才会一再拖延战事。 拖延?突地,奇值心中一跳,脑中有一想法让他惊心,他赶忙奔向姬元的帐中。 “大王,臣想到鲁军为何迟迟不敢应战!”奇值跪地道,声音铿锵有力。 “为何?”姬元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他。 “大王,臣怀疑鲁军是故意拖延,为的就是等到晋国的援军!” 奇值此话一出,姬元立刻面上僵硬,他皱着眉头道:“卫国与鲁国皆是晋国的盟国,晋国就算曾偏袒过鲁国,也断不会做这种自毁盟约的不义之事!” “可是大王,您忘了吗?鲁国是因为替晋国讨伐郑国,才导致鲁卫之间的战火,若是鲁国使者在晋国国君面前说:卫国早已有了反叛之心,所以才在鲁国为晋伐郑胜利后,追击鲁国呢?!大王,晋王若是听信了鲁人的谗言,我卫国真是再无胜机!”奇值忿愤焦急的道。 姬元早已心跳如鼓,面上强作镇定的问道:“奇将军,有何妙计?!” “大王,臣想要弥大夫以想念故地的缘由,出使晋国。”奇值顿了顿,然后望着姬元思索的目光再道,“弥大夫是晋国人,家中世代为晋国高官,若是出使晋国,可以方便打探虚实,也可以从旁劝阻。” 姬元点了点头,立刻高抬了下巴,对着门外的守兵道:“传弥子瑕!” 弥子瑕匆匆赶来的时候,奇值已经离去,只有姬元一个人似是看着手中的竹简,只是目光分明没有聚焦。 “大王?”弥子瑕走到他的身边。 姬元才惊醒,然后望着他,唇角含笑的拉着他的手,如以往两人相好时的场景一般,弥子瑕坐到他的身旁。 “子瑕,你来卫国这么久,有想念晋国吗?”姬元笑着温柔与亲切。 弥子瑕有一刻的失神,这样的目光,如往常一样宠溺温柔,可是弥子瑕却清醒了,因为他知道姬元的宠爱不是他独有的,可是弥子瑕也仅仅是清醒的,清醒了依旧沉沦,其实比糊涂更加可悲。 “臣既已是卫国的臣子,自然心中只有卫国,不敢有二心。”弥子瑕朗朗道,一派官方之话。 姬元微吃惊下,知道他定是误会自己,可是又赧于开口解释,只能轻咳了一声,端正了面容道:“子瑕,寡人想要你出使晋国,看看鲁军是否求助于晋国?若是鲁国真的如此,子瑕一定要劝阻晋王,说明寡人并无轻视晋国之意。” 弥子瑕身子陡的一颤,不自觉得皱眉。鲁国想要晋国出兵援助?鲁卫不和的关系不是晋王一手促成的吗?他会愿意干涉这其中,而不是让他们相斗,然后渔翁得利? 他的迟疑,却让一旁的姬元心中一惊,蓦地,他想了起来,这场战争是弥子瑕直接导致的,只怕……只怕他是故意为之!那日,弥子瑕的辩解,他就一直将信将疑,现在那疑惑更是随着那人的沉默一点点扩大,而他的惧意也在急速的上升,因为单是弥子瑕这个人,他没有理由挑拨鲁卫的关系,而是他背后即有可能是强大的晋国…… 姬元面色越来越苍白,那一刻他就要下令拿下弥子瑕,弥子瑕沉闷的声音却传到他的耳边,打断了他的思绪:“大王,臣明日即出使卫国!” 姬元回神过来,望着弥子瑕恭敬俊美的面庞,突地觉得烦躁不已,他挥了挥手,弥子瑕就告退出去。 ☆、第 13 章 翌日清早,弥子瑕站在姬元的帐外,原是想向姬元道别,只是回禀的守卫却道:“大王尚未醒来。” 他应了一声,又望了望营帐,然后侧身上马,迅速向着西边晋地而去。那白色的帐中,这时才有一只手撩开了帷帐,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面容复杂,立刻让人去诏奇值过来。 “奇值,现在就攻打鲁军!”姬元道。 “大王,现在?!”奇值赶来,很是惊讶,“弥将军不是去晋国了吗?我们不如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不用了。”姬元一口回绝。 若是鲁卫之间的战火真的是晋国挑起,那么弥子瑕去不去晋国有什么关系呢?只怕还没等到他回来,晋国的大军已经到了,还不如趁现在鲁国实力不足,立刻全力攻击鲁国,还有一线生机。 “诺!”奇值道,然后迅速召集士兵。 姬元站于战车上,一双鹰目精光四射,骑兵威威凛凛的护在他的四周,气如破竹般的向着鲁军驻扎地前进。 尘土飞扬,哒哒马蹄声震动天地,鲁军前方探子,立刻发现异样,向军队奔去。 “报——”他直接奔到了阳虎帐外。 “进来。”一声阴冷的声音传来。 那探子立刻上前,跪地:“卫军前方三百里,正向我军攻来!” 阳虎面上陡然闪过阴狠,他提着佩剑站了起来,洪亮的声音直直可以传到帐外:“立刻迎战!” “杀!”两军皆是一见双方阵仗,就仇恨已深的攻了过去,姬元长久的望着震动天地的刀枪呼喊声,突地拿下一旁鼓着战鼓士兵手中的鼓槌,一声声的沉闷如惊雷的声音从姬元奋力击鼓的手中传来。 卫军士气大涨,咬着牙纷纷视死如归般的冲进敌军深入,用生命打散敌方阵型,换取短暂的时间,让后面的士兵能够彻底破了敌方方阵。 阳虎猛地一回头即见身后方阵已破,立刻高嚷指挥着:“一旅攻击,二三旅掩护,重新列阵!” 他分神间,奇值的手中的青铜剑已经划破他的右臂,阳虎手中长剑险些落地,他却咬牙忍着,用着受伤的手臂猛击退奇值数步,只是伤口挣的更开,他痛的额头青筋直冒。 战争还在残忍而无情的继续,弥子瑕正日夜兼程的赶向晋国,足足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他到了晋国国都时已经双眼充血,四肢乏力,可是凭着一股气,他仍一口气没喘的策马向晋国宫殿而去,他坐下的马匹都因为长途劳累死了数匹,何况他一个人。 他刚踏上晋国宫殿,还未来的及让那以前他熟知的宫人去向晋王禀告,他就突地眼前一片黑,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辨清事物,努力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却仍只是一头倒在了冰冷的白玉砌成的砖上,用不上一点力气,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气息,他晕晕的昏了过去。而他倒下前,想到的却是那人期盼中的双眼。 有恨他、怨他,却做不到对他残忍,这就是弥子瑕,他其实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冷酷和潇洒,他没有公子朝的未卜先知,也没有姬元的手握杀生大权,他就是一个被晋国舍弃、派到卫国的的细作——一个普通人! 可是这个普通人,身上有太多的不得和责任,晋国抛弃他,他却不能抛弃晋国,卫王对他无情,他做不到对他无情。 弥子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他躺在晋国国君的床榻上,隔着一扇珠帘,望着外殿中微弯下腰,手执朱墨,正在作画的男子。 他立刻惊起,掀开珠帘,跪在地上道:“拜见大王。” 姬午抬起桃花眼,面容清秀中带着一丝儒生气息,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诸侯间的霸主,他只是望了望地下的人,又低头作画。 过了许久,姬午才微微抬笔,看了看画中绝美含笑的女子,再望了望地上沉默不语的弥子瑕,他才是极满意的放下笔,站直了身体,对着地上的人道了一句:“起来吧。” 弥子瑕站了起来,一瞬眼前发黑,头晕恶心,他摇晃了下身体,姬午微抬起手扶住他的身体,在他目光清明后,立刻放下了手。 弥子瑕目光清明后却陡的变成了惊讶,只因刚才姬午所画的女子竟与他的面容极其相似,只是画中之人巧笑嫣然,美目盼兮,一看极是女子,他虽长得貌美,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女子。 姬午注意到他的目光,拿起那画,随意的卷起,还未干的墨迹就这样将这么一副倾世女子的面容模糊了,然后他将画扔到了画轴中。 弥子瑕不再看那画,将视线移到了姬午的面上,他嘴角含着笑容,像以往弥子瑕很多次见他一般,永远猜不透他想什么。 “大王,鲁卫之间开战了。”弥子瑕眉头迅速皱了一下,速度之快几乎看不出他的表情,姬午却是注意到了。 “寡人知道。”姬午没有波澜的声音传来。 “大王,卫王让我过来察看鲁军有没有派使者过来求助。”弥子瑕道。 “寡人知道。”姬午仍然道。 “大王,卫王让我过来劝阻你发兵援助鲁国。” “寡人知道。” 他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弥子瑕不再说话了。 “子瑕长途跋涉赶到晋国,累坏了身体,不问自己的身体,却问卫国之事。”姬午笑了笑。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4节 弥子瑕心中一惊,抬头望他,明明他的话语有异,可是说出的话却轻柔如微风,面容含笑,仿佛只是他随意的一句问话罢了。 姬午望着他惶恐的眸子,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多了些柔意:“子瑕难得一次回晋国,还是多去看看母亲吧,儿子长久在外,做母亲的难免担心。” “诺。”弥子瑕道。 却在姬午微微赞许的目光下,陡然明白他刚才的话,他是儿子,母亲却是晋国,晋国是在担心他……是在担心他在卫国的吃穿用度,有无生命危险;是在担心长久离开家乡的儿子是否生了逆反心理,是否看到外面的世界就不愿回家了…… 晋国终究是不信任他的。 过了半响,弥子瑕才道:“大王,鲁军是否派使者过来向您借兵?” 姬午看向他,一个简单的字从他口中脱出:“是。” “大王,你有何想法?”弥子瑕几乎是立刻问道。 姬午却突地笑了起来,笑声仿佛是被人刻意压抑住,有些沉哑粗涩,他笑弯的眼望向了弥子瑕:“子瑕,你知道鲁国派了多少人来晋国?” 派人?弥子瑕既是惊讶既是不解,鲁国不是到晋国来借兵吗?为何还要派兵过来,行军打战一兵一卒都至关重要,鲁国这是作何?! 姬午却似是知道他所想,笑着道:“不是兵,是女人。” 弥子瑕惊讶之色立即变成了恍然,鲁国是想以色惑之,以利诱之。 “子瑕,你随寡人来。”姬午道。 姬午带着弥子瑕走出宫殿,穿过道道廊道,在一个院子中,他看到了成百上千的女子正做着同样的动作,有一个宫女手拿藤条,仿佛是宫里的老人,正在教导着这些女子礼仪,而那些女子手搭腰侧,双腿微交叉,做着屈膝的动作,只有稍有颤抖,那宫女手中的藤条就会抽到她们的小腿上。女子皆是眼眶含泪,身如浮萍,楚楚可怜,若是让男子见了只怕没有不心生不忍的。 姬午看着弥子瑕的怔怔望着那些女子的目光,轻笑:“子瑕,觉得那些女子好看吗?” 弥子瑕恍然回头,然后又转头仔细打量了那些女子的面容,恭敬严谨的道:“确都是貌美之人。” 姬午听到他的回答,也怔怔的看向那些女子,直到许久,他才呐呐的重复了一遍弥子瑕刚才的话:“确都是貌美之人。” 弥子瑕疑惑的看向他,姬午却仍看着那些女子,只是眼中不似欣赏也不似色|欲,竟是一种喟叹般的感慨,带着一丝无奈的苦涩。 “大王,您要将这些女子留在宫中吗?”弥子瑕问道,如此也就表明晋国是要援助鲁国了。 “自是不会。”出乎弥子瑕的意料,姬午很快答道:“宫中这么多鲁国人,岂不是成了鲁国的宫殿?晋国大小事情,他鲁国不都知之甚知?” 弥子瑕一惊,他还未想到这一层,不由佩服鲁国此计谋真是一箭三雕,进献美女给晋王,既讨的晋王喜欢,又可以让晋王答应出兵援助,以后那些鲁国女子还能帮鲁国从中传递消息,在晋王耳边言鲁国之好。 只是如此良策,用错了人,这么多年,弥子瑕与他朝夕相处,从小一起长大,他尚不知道他想什么,鲁国怎会知晓晋王心思之深,谋略之远。 “子瑕。”姬午突然正色对着弥子瑕道,“你明天拿着寡人的手书,让鲁卫停止攻击,不得再发生战争!” 弥子瑕再是惊讶,姬午不增派援军给鲁国,他能理解,他一心挑拨鲁卫关系,自是更愿意看到两国相斗,可是他怎会愿意停止战争? 姬午却似是不愿在讨论这些政事,而是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问着家事,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担心:“公主在卫国怎么样?” “公主很好。”弥子瑕道。 姬午望了望他,仿佛还想问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向着宫殿而去,弥子瑕在他身后跟着。 到了宫殿门口,姬午的声音突地从前面传来:“子瑕,你们可有怪寡人?寡人把你们送到卫国……” 弥子瑕的脚步顿了下:“大王,这是我们作为臣子应该做的。” 弥子瑕拿着晋王的手书,看过母亲后,就赶往卫国,他赶到战争的地方,明明他走的时候还这里还安和祥和,鸟兽四窜,现在却都是血染黄沙,尸骨遍布。 他赶忙勒紧马绳,加快驱使马儿的奔跑。卫军帐前是欢呼雀跃的声音,弥子瑕侧身下马,立刻询问一番,才番知晓,卫军已经大胜,鲁军大败回国。 “奇将军。”弥子瑕将马交给身旁的士兵,就向那正与人高兴畅谈的人走去。 “弥将军,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军大胜了。”奇值大笑着将目光转向弥子瑕。 “大王不是让我去晋国吗?怎么突然与鲁国打了起来?”弥子瑕疑惑道。 “这是大王的意思。”奇值双眼炯炯有神,透出胜利后兴奋自豪的光彩,“也幸亏大王明鉴,趁着鲁国无心进攻,军心涣散,大王亲自指挥作战,将士都非常振奋,一鼓作气就将鲁军打的溃不成军,连阳虎都身受重伤。” 弥子瑕点了点头,随着奇值进入姬元帐中,两人跪地拜见,姬元眼中仿佛也是兴奋良久,熠熠生辉的道:“快起来吧。” “鲁国经此一战,以后定不敢小觑我卫国了!”姬元自信澎湃,一股王霸之气从他双眼射出,与宫中那个沉沦美色的人,实在大不相同。 “恭喜大王打败鲁国。”弥子瑕笑着道。 姬元望向了弥子瑕,眼中兴奋之色陡的闪过一些异样,却立刻消失不见:“子瑕,你出使晋国,情况如何?” “禀大王,鲁国确实派人求助晋国。”弥子瑕道,姬元蓦地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仿佛早知如此,只是下面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弥子瑕从袖中拿出上好丝绸做的绸绢,跪地双手呈上,“不过,晋王拒绝了,晋王让臣带来诏书,让两国谨记当日盟约,不得在作战。” 姬元站了起来,走到弥子瑕面前顿了顿,才伸手拿过那诏书,展开一阅。 那人长久的沉默,弥子瑕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寒意从头顶传来,他困惑的抬起头,面对却是姬元的温柔的笑容,和伸出来扶他起来的双臂。 ☆、第 14 章 翌日,奇值和弥子瑕整顿了军务,就率着大军回宫,高巍宫殿前,青砖飞檐下,浩浩荡荡的军队在文武百官的欢迎下胜利而归,每个人都是激动之极,鲁卫之间,从来都是鲁国强大,卫国一直被欺压隐忍,现在终于一雪前耻,重振国纲。 姬元坐到了宫殿高处,看着下面文武百官的样子,内心彭拜,激情昂扬:“犒赏三军,大赦全国!” 而远在西边的姬午在接到鲁国使者哭诉的帖子,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喃了一句:“卫国竟然胜利了?”不由也惊叹一声鲁国衰落的速度,一个国家强盛需要几百年几代君王和臣子的心血,而一个国家的衰落却只需一个懦弱无能君主,只需一个动荡朝廷的贼子——阳虎。 他放下了手中的帖子,打开了身边的一扇窗户,看着秋日里寒风瑟瑟颤抖的树枝和枯叶。 花无百日红,是时候重新奠定诸侯间的位置了…… 半刻后,一份诏书从晋国的宫殿向各国发出。 弥子瑕原以为,这次回宫,姬元不会向以往那样沉迷美色,至少会想励精图治一番,却未想到,他回宫刚刚犒赏了三军,大宴了群臣,就又收了好几个貌美的男子进入了房中。 弥子瑕刚从酒宴中下来,酒气在他周身盘旋,他一直含笑的面容终于坚持不下去,他长久的站在卫王宫殿前,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室内,那些旖旎萎靡的画面如生根发芽般在脑中深深植入。 他站了许久,身上的酒气被秋日的霜寒渐渐驱散,醒悟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皆僵硬了,他苦笑了一声,在原地动了动身子,然后转身离去。 “太子,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微子去殷,是因为……”第二天,弥子瑕清早起来,即到了太子东宫,向他讲解商周历史。 蒯聩撑着下巴,略微用着眼睛偷偷瞟他,心思全不在弥子瑕滔滔不绝的讲解上。 “太子。”弥子瑕注意到他恍惚的心神,有些无奈的向后仰了仰,避开他的目光道。 “子瑕,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不就是要亲贤臣,远小人,不做昏庸之事,要事事以国家大事、平民百姓着想?!”蒯聩微撇了下嘴。 “太子,道理是很简单,但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很难。在其位,自当谋其政!多少君王登基前也如太子这般日日受着的君王之道、处世之礼,可是他们登基后却迅速沉沦在酒欲谄媚中,明知其中道理和不该,却为了享一时之乐,就将以往德行忘却的一干二净,将先祖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弥子瑕微感慨道。 蒯聩低眉沉着了下,然后望着弥子瑕郑重的道:“子瑕,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是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君王,我绝对比父王做的好!” “太子,你有如此抱负,大王会深感欣慰的。”弥子瑕赞许的道。 “那你呢?你会欣慰吗?”蒯聩睁大了眼睛道,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臣是卫国臣子,如能侍此明君,自当也甚是欣慰。”弥子瑕对他真是没有办法。 蒯聩亮晶晶的眼瞬间笑眯了起来,他将自己的头倚在弥子瑕的肩上,颇为高兴的道:“子瑕,不知为什么,我突地好想做君王,我以前一直觉得做君王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可是如果你是臣子,我一定时时刻刻都想要上朝,都想要看到你;只要你说的谏言,我一定听;我一定会把国家治理的好,让你以我为豪。” 弥子瑕的身子微颤了下,想要挪动身子,可是他的笑容就在自己眼前,单纯无害,弥子瑕也只是任由他了,看多了尔虞我诈,单纯在宫廷当中是极其难得的。 这日,朝堂上,姬元半眯着眼斜倚在高榻上,望着下面的臣子拜见,心里想的却是宫殿中那貌美的男子,只盼早早结束朝政。 “大王,商周有多少王朝是因为君王沉沦美色而败落,大王您切不可如此,致使卫国社稷毁于一旦啊!”祝鮀痛心疾首的谏言道。 姬元立刻拧着眉道:“寡人不过是宠幸几个男子,既没有如纣王一样残害百姓,也没有如周幽王般烽火戏诸侯,何来将卫国社稷毁于一旦之说?!” “大王,古人言:上行下效,又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您的德行不仅仅是您个人的喜怒,还关乎卫国的兴衰啊!”祝鮀感慨的道,“大王,因为您喜好男色,有多少人凭着向你进献男子,而得以入朝仕官,而真正有才学的人却被埋没?!长此以往,卫国再无贤者,如何治国?!” 姬元微微沉吟,似有所触动,这时那站在百官之前的一个青年人站了出来,也不拱手,神态竟带着一丝狂妄的望着祝鮀:“祝大夫此言差矣,古人也言过:主忧臣辱,做臣子的不该是一味的阻挡君王所好,若大王所好无伤大雅,也不尽是都是败国之行,臣子应该让君王没有忧愁,既然大王喜好男色,我们从之即是,国家大事自有我们为君王分忧,何需大王劳累?若是败国,也是我们做臣子的没有做到内忧外患,关大王何事?” 祝鮀望着他,眼睛瞪的大大的:“北宫结,你强词夺理!你屡次进献男子给大王,本已犯了臣子不该之事,现在又妖言惑众!” “臣不过是投上所好罢了,那些男子可以让大王开心,大王也没有因那些男子误国,臣何罪之有?”北宫结斜长的凤眼危险的眯起,“到是祝大夫,两朝元老,却从未为大王、为卫国做过什么,会的也不过是挑拨大王与臣子之间的关系,在朝廷上逞口舌之争罢了。” “你你你——”祝鮀气的花白的胡须直吹,指着北宫结立刻上前一步向姬元谏言,“大王,此佞臣怎可留于卫国朝廷?!他日,北宫结之父即联合其他三位重臣叛乱于卫国,将大王赶出卫国,现今又企图动荡卫国根本,实在不可不防!” 此话一出,富丽堂皇的宫殿全都是抽气声,姬元坐直了身子,眉头紧皱,神情严肃。 而北宫结面上阴鹜陡现,粗狂满是刀伤的手握上了腰间的佩剑,想像以往父亲北宫喜一般将反抗违逆自己之人当场血溅朝廷时,剑还未抽出,姬元暴怒的声音就传来:“祝鮀,你好大的的胆子!” “大王?!”祝鮀傻掉了,他说的真是大实话,大王难道忘记当日北宫喜的反叛,杀亲兄之仇?! “北宫父子虽有错,但是也是被奸人所骗,情有可原,何况其后来,归顺寡人,帮助寡人平定其他三家家叛乱,杀掉齐豹,寡人曾说过以后不得再提北宫氏叛乱之事,违者当斩!”姬元略微阴狠的话传来。 祝鮀身子猛地颤了几颤,浑浊的眼不敢相信的望着姬元,跪倒在了地上。 以前他无论怎样挑拨大王与那些他宠爱的男子的关系,都没见过大王如此生气,现在竟为了当初叛乱之人说出如此话,他不解也实在胆战心惊。 北宫结望着跪地的老者,收起了脸上的杀气,放下了长久搁在剑柄上的手,唇角含着一抹冷笑,玩味的仿佛看好戏般要看看那高位上的君王如何处置。 姬元袖中的手握的紧紧的,紧抿盛怒的唇吐出几个字:“把祝鮀拖出去。” 全殿低头静默,只有弥子瑕惊讶的抬起了头,地上的老者一下子瘫倒在地,双眼无神,在门外侍卫进来抓住他的臂弯往外拖的时候,他才惊醒过来,望着姬元高呼着:“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老者的声音沙哑而慌张,弥子瑕刚要站出来,为祝鮀说几句话,身后就有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袖,他疑惑的看过去,却是公子朝对着他摇头,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和谨慎,甚至还有些惧意。 祝鮀的声音渐渐远去,姬元坐在高坐上自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不知是真的因为过于愤怒还是于心不忍,还是另有他事…… “众卿家若是无事启奏,就退朝吧。”片刻后,姬元有些疲惫的声音才又响起。 “诺!”是一声整齐的声音,姬元踏着宽步离开了宫殿,北宫结也随之噙住一抹笑容,从大殿中离去。 众臣经此突变,却也只是低着头匆匆离去,连平日里的闲聊都再也没有,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富丽堂皇的宫殿有一种诡异低沉之气。 公子朝也要离去,弥子瑕却拉住他的衣袖:“朝,你知道什么?大王为什么要处死祝大夫?” 公子朝望着他,喟叹溢出薄唇:“子瑕,卫宫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不懂,就不要随便说话,否则你一个他国之臣,只怕下场比祝鮀还惨。” “那个祝鮀也真是傻,得罪我们自是小事,他以为北宫氏和我们一样,只能和他争口舌之争?人家一句话,就是一个‘死’字!真不知道以他种性格怎么在这个官场上呆这么久的?!”公子朝又连连摇头。 弥子瑕站在那儿沉思,略微点了点头,公子朝微垂下的眼睑却闪过一道异样光彩,他抬起头看着头上的乌云,一种暴雨很快就要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的删了好多。。。。 ☆、第 15 章 过了不久,晋国行人(行人:外交官)带着晋王的帖子来到了卫国,卫宫立刻大设酒宴欢迎,只是那行人却态度傲慢,随意的将帖子念叨了一遍,大意就是说:晋国已经知晓鲁卫之间的不和,作为盟主,他甚感痛心,为了两国交好,晋国决定召开盟国之会,以促进各国之间的友好。 姬元从行人手中接过那帖子时,眉头不自觉得皱了下,转眼却是开怀大笑的对着使者道:“晋王真是为各国着想,我卫国定当赴约。” 那使者轻轻应了一声,就坐在酒席上喝酒,姬元刚拿起酒杯想要进酒的手僵住,他有些尴尬的坐了下来,自己将杯中的酒饮尽。 霜寒露重,酒气熏天,众人都喝的大醉而归,只有弥子瑕和那行人稍微克制了点,行人给弥子瑕投了一个眼神。 当夜,两人在隐秘处相见,行人从袖中抽出一卷书画,道了一声:“大王甚是关心弥大夫。”就匆忙离去。 弥子瑕在黑夜中展开了那书画,却是那日在晋国看到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只是那画已被姬午毁了,现在这画中女子则容貌清晰,比之那日更是美丽,想是姬午重新画了一副。 弥子瑕甚是不解,可是这不解也只是片刻,从小到大,他哪次懂那人了,便也习惯他这次的奇怪之举。他将画轴卷起,望了望四周,匆忙离去。 而他从始至终都未发现高处有两双凌厉冷涩的眼睛。 “大王,果然不出你所料,弥子瑕一直与晋国有来往。”一个人道,而那人竟然是前几日刚刚被处死的祝鮀。 另一个人没有吭声,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俊美之人的背影,眼中是格外的冷漠。 过了几天,晋国使者回国,卫国上下则都在准备赴晋国的盟约,弥子瑕、公子朝、朝中重臣都要随君赴会。 赴会的这一天,蒯聩头戴太子高冠,身着凌云详文裘衣,面容肃穆的走下台阶,与要前去会盟的众将领告别。 “儿臣给父王送行!”蒯聩拱手道。 姬元立刻下车扶起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一直贪玩的孩子还知道前来送行,他心中生出一种孩子懂事的欣慰之感,拍了拍蒯聩的肩激动的道:“聩儿,卫国的所有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若是知道,蒯聩只是为了看弥子瑕一眼,保证当场气死。 “父王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王之托!”蒯聩严肃道,却偷偷瞟了眼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弥子瑕。 众军出发。 晋国皋鼬,晋、鲁、卫、宋、蔡等国纷纷聚在此地,晋王姬午大宴天下诸侯,牛耳之血被盛于器皿中,各次盟者手执牛耳(注1),唇抹牲血,以示对主盟者的尊敬。 “寡人此次邀各位来盟会,实是忧天下之局势,现天下四崩五裂,民不聊生,各国之间若还战争不断,岂不是生灵涂炭?!”姬午的激昂的声音传来,凌厉的目光略微瞟了下下座的鲁卫两国君臣。 席间,一片静默,各国君王在来之前,也早已听说鲁卫之间的事,自是明白姬午此次召开盟会之意。 “鲁侯(鲁国侯爵),你觉得呢?”姬午望着众人沉默,将目光转向了一个中年人。 鲁王姬稠怔了下,刚要答道,他身后却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晋侯(晋国侯爵),您关心天下百姓,不愿再有战争,可是前些日子鲁国才依您之意攻打郑国,所有胜利物资城池晋国可没有一点退让。”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姬稠一下子紧张的望着姬午,想要后面之人赶紧住口,突地想起后面之人是谁,定不会听自己所言,只能微叹。 出话之人却仿佛一点都未察觉到刚才话的不妥,更是恣意狂妄的道:“而且我军大胜归国,卫国却横加阻拦,晋侯,为何不先问卫国之意?”他的意思不过是想提醒晋国鲁国曾经为晋所做之事,晋国莫要要过河拆桥! “那卫国是何之意呢?”姬午面上无丝毫生气,只是依言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卫国姬元。 “晋侯,我卫国一直视晋国为盟主国,岂敢违背晋国之意。我军追击鲁军,不过是因其过卫之地却为向寡人禀告,我卫国怎能容一军铁骑雄师就这样堂而皇之过我卫之地?!”姬元说着,语气中仍还有愤怒。 “鲁侯,你为什么过卫而不借道?”姬午的目光又转向了姬稠。 “晋侯,行军打战讲究速战速决,我军去的时候,士气正旺,怎敢耽搁,只愿尽快打下郑国;我军回的时候,已是疲惫不堪,只愿早日回国,不愿在卫多做纠缠!”那人有意的用轻鄙的目光看了看姬元,又道: “却未想卫国竟对此小事如此在意,不仅派兵追之,还把我军包围,打的我们损失惨重,我军回国后自当郁郁难平,出发攻打卫国原也只是想要给予教训便罢,卫国却倾全力而攻之,视盟国为仇人!晋侯,请您处理这件事!” 如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的人竟是那战争上骁勇善战、勇猛刚烈的阳虎,由此自是也能想象阳虎是怎样在鲁国朝中,逼的君王无颜,手握重兵,行朝中身杀之大权。 姬元自是一惊,赶忙反驳:“晋侯,臣派去的是弥牟将军,臣知道鲁是为晋伐郑,所以不敢得罪,只派了弥子瑕带了一军,希望可以与鲁国和解,并未是希望挑起战争。” 本是极平常的话,一直平淡甚至冷笑的对着两国之间的争吵的姬午却不自觉的眼皮跳了一下。 “好了,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追究了,以后各盟国之间以此事为鉴,断不可损害同盟之谊。”姬午只是这样道。 众人又聊了些当下的大事,比如秦国越来越向西北边扩张自己的领土,收了许多的蛮夷小国为附属国;比如楚国宫室之间各世子的明争暗斗…… 宴会很久才结束,歃血之盟(注2)择良日举行。姬元回到已经安排好的房间,孤灯泛着幽暗的光芒,这时,一个人影步履蹒跚,微微佝偻着背走进了屋中。 “大王。”他道。 “去查的怎么样?”姬元坐在床榻上,面上平淡如桌上的一杯清水。 “此次歃血为盟先后者依次为:晋国,宋国,鲁国,蔡国,卫国……” 听到这,姬元眉头皱了起来:“上一次会盟时,卫国还排在蔡国之前,为何现今就落了一名?” “大王,臣向周王室苌弘打听过,他说这好像是晋国的意思。”祝鮀有些颤颤的小心的看着姬元的面色。 姬元皱着眉头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微动了动眼珠,望着祝鮀道:“你想些办法让卫国排名前点,我卫国刚刚战胜了鲁国,重新赢得诸侯间的敬佩,现今又要因为此事被取笑?!” 祝鮀转了转思维,提议道:“大王,要不臣送些金银珠宝美女给晋侯和晋国大臣?” 晋国一直对卫不友好,若是长此以往,对卫极是不利,如果能得到晋国的亲睐和帮助,卫国在诸侯间自是不可小觑之国,以后谁还敢辱没卫?!就如那鲁国小国一样,明明先祖的时候,鲁国和卫国都是差不多的,却因为晋国后来的君王总是袒护鲁国,鲁国日益强大,卫国却只能沦为被欺凌之国。 “你想要对晋国示好?”姬元似是知道他想什么,冷笑着说出,“只怕我们没有得到晋国大臣的友好态度,就先被晋侯冠上贿赂之罪!” “他晋国想要做什么,真是天下人皆知!”他又嘲讽出口。 晋国不会对卫国友好,永远不会!这样的一个小国,没有实力,国君沉迷男色,朝廷动荡,大权旁落,不正是他可以利用之地?他想要完成他的野心,一定要有一个国家成为那众矢之的,成为那螳螂口中的一只蝉,而黄雀总是在螳螂自以为胜利自满后,才无情的将它长长的喙一把钉在螳螂的身体内。从他派弥子瑕来卫国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卫国成为了他精心挑选的那只蝉。 “大王,那当如何是好?”祝鮀问道。 姬元略微沉着了下,朗声道:“你去向周王室的苌弘说说吧,此人精通儒道,极重礼仪,你就从这方面下手,说动他将晋国排名提前,以此人性格一定会向晋国谏言,到时晋国终究是要顾忌周王室的面子。” “诺。”祝鮀道。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执牛耳:按盟礼,次盟者准备器具,执牛耳,而尊者涖(涖,视也)牛耳,以主导次盟者。 注2:歃血之盟:古代会盟,把牲畜的血涂在嘴唇上,表示诚意,宣誓缔约。 注3:春秋战国时,周室衰弱,诸侯国强大,诸侯国的国君可以被称为“王”,但是在正规场合,如会盟,还是要按照爵位称呼的,爵位就是公侯伯子男,爵位大小依次递减。 注4:鲁国当时正是三桓时期,所以阳虎执政。 ☆、第 16 章 隔了几日,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各国君臣一同在一块宽阔的高台的地方歃血为盟,先是毋庸置疑的盟主姬午,他轻轻端起了一个盛着牲血的铜器皿,将那腥腻之味靠近他有些浅淡的唇色,唇色立刻血红了起来,普通的面貌也带来些妖娆之感。 姬午放下了器皿,一旁的苌弘洪亮托了有些长的声音传来:“宋国——!” 依次是宋鲁,再接着苌弘的声音传来:“卫国——!” 姬元走上前,亦是抬起了那盛满牲血的器皿放到唇边,浅饮了一点,再重新放回原处,底下的姬午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闪烁些莫测的东西,然后他突地将目光移向了站在卫国军中的弥子瑕,眉头皱起。 会盟举行的很久,直到傍晚弥子瑕才随着姬元回到卫国君臣居住的地方,他躺在床上,刚闭上眼,耳边就响起几声鸟啼声,他觉得这鸟啼格外熟悉,有些困惑的睁开眼。 花团锦簇的被衾上是一只浑身五彩的鸟儿,漂亮的羽毛仿佛融进了那被衾上的刺绣中,分不出是真是假,此时他正对着弥子瑕叽叽喳喳的叫着,如看到了亲人般的欢快。 弥子瑕有些无奈的伸出手,那鸟儿立刻无比熟悉的落在他的臂弯上,他站了起来,熄灭了房中的灯,阖上门,迅速隐身在黑夜中。 鸟儿扑哧扑哧的在弥子瑕的前上方飞着,引领着身后的人。突地一座四角凉亭映入眼前,四角用着半透明的纱幔围着,在夜风中随意的摆动,他在空隙间看到了那背着身子负手而立的人。 “大王。”弥子瑕走了过去,恭敬的躬身拱手。 姬午转过了身子,月光照在他的面上,有些迷离的感觉:“子瑕,你在卫国现在怎么样?” 他原本上次就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他想以他的聪明才智,肯定如鱼得水般,可是今天,他看到那个卫王,却有点担心,那人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 “谢大王,臣在卫国很好。” “卫王还宠爱你吗?”姬午又问道。 弥子瑕有些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顿道:“大王,您不是都知道吗?” 他在卫宫安插了那么多细作,什么事情瞒的过他?他成为男宠,是他之意,是因为自己现今失宠了,所以他此番来质问自己?! 姬午漆黑的双眸望了望他,过了些许时候,他才重新开口:“卫王知道你和晋国来往的事吗?” “不知道。”弥子瑕简单的道。 他若是知道,怎会容忍自己?!历朝历代,对细作都是深恶痛绝的,暴露身份后,从来只有死路一条,或是比死更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各个国家有的是法子折磨那些他国细作,一是泄愤,二是震慑。所以,弥子瑕当初是很反感到卫国的。 可是那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送到卫国,他不过是他们的臣子还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他出身高贵,是晋国贵族,可是说白了,还不是王室家族的牺牲品,只要一声令下,还不得遵守? 姬午自幼擅长揣摩心计,他却觉得此事不似弥子瑕说的那般轻巧。 那日在宴会上,鲁卫之间口舌相争,寸步不让,卫王最后那句:“臣派去的是弥牟将军……” 他总觉得是这句话是姬元故意说给他听的,鲁卫之间战火,直接原因是弥子瑕,而弥子瑕是晋国人,他在那种场合说那种话,是否有意告之晋国卫国已知道晋国动机?而晋国若想论罪,弥子瑕首当其冲?而后来的歃血为盟,他明明属意将卫国的排名靠后,挫挫他们的威风,周王室大臣苌弘却跑来劝说他:此举于理不合,有违周礼。 如果卫王不是如传言中那般昏庸,那么反其然,这样的人一定是极聪明极隐忍的,城府最深的,他处心积虑有意传达给天下他昏庸无能之名,一定是大有其意的。 突地,姬午有些后悔弥子瑕去卫国。 “子瑕,你可有想回晋国之意?”姬午问道。 “大王这是何意?”他若回了晋国,谁在卫国帮他实现他的野心?那么多的细作只有他做到了卫国高官之位。 “子瑕,你若是不愿再在卫国,我可以立刻派其他人去卫国,接替你在卫国的一切事物。”姬午道。 弥子瑕沉默了些许,抬头却是如此道:“大王,您是不是不放心臣?” 他想起了青羽扔给他的那份绸绢,提醒他不要对卫国人动感情,还有她被蒯聩发现后,自己明明让她快走,她却躲在假山后面,偷听他与蒯聩的对话,还有明明他也是晋国细作,却发现有其他被派来卫国的细作在监视他,许许多多的事,让他不得不怀疑姬午是在怀疑他。 他感到一阵心凉,就像你一心一意为了国家牺牲了个人的感情和性命,国家却以为你叛国,把你当成怀疑的敌人。 姬午知道他误会自己,却不能解释,千言万语,他只道了一声:“你当心卫王。”就离开了凉亭。 他不是不放心他,他不过是担心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写下那句:卫王所求尽可答应时自己的心情,那卷绸绢被他写了又扔,扔了又写,来回在宫中徘徊数个夜晚,走过多少次宫殿前的鹅卵小路,看了多少次皓月,才终究把那绸绢交给了宫人,看着那宫人走远。他也永远不知道,自己拜托青羽照顾他,还有下令所有的细作以保护他为第一己任。 他不能说,是因为他承担的是父亲临终前的托命,是自己从小的理想,是晋国臣子的期盼,他永远做不到似卫王一样可以将男子相恋公之于众。 在他完成霸业的路上,任何可能阻拦的因素他都要事先排除,而这因素中他赫然发现竟有了弥子瑕。其实当时安排去卫国的人选不是他,不过是自己发现自己对他的情感越来越异样时,急切的希望这不可控制、不在他预测中的不正常可以远离他,可是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第 17 章 歃血之盟后,各国回朝,姬元在回朝后,才发现他交托于太子的国家,真正做主掌权的并不是蒯聩,那些奏章送到他面前的,也不过是北宫结预先阅览过没有问题才呈上给蒯聩。 姬元坐在案桌旁,翻着那些无关痛痒的奏章,略微瞟了眼下座仍然茫然不知的蒯聩,有些烦心的将那些竹简合上。 “父王,我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真是卫国之福,是父王勤政之功。”蒯聩在下面拱着手颇是自得的道。 “聩儿,只见喜不见忧,才是君王最大的悲哀。”姬元叹道。 蒯聩一怔,疑惑的望向姬元。。 姬元叹道,眸色幽深:“聩儿,为君者你还有很多要学之事,父王另替你安排一位太傅。” “我不要!”蒯聩立刻大声阻止。 “此事已定,你回去好好看书,择日老师就会去你宫中教导你。”姬元面色甚是严肃。 “父王!”蒯聩站了起来,不满的道,“我不要其他太傅,我只要弥子瑕。” “放肆!”姬元却陡然怒的狠狠用手掌拍了下身前的桌案,薄唇透着一种威严肃穆。 蒯聩被吓的一怔,只能呐呐的看着他,父王何时对他发这样大的火?而且为何从晋国回来就突然说要换太傅? “弥子瑕,一介武夫,他能教你什么?!”姬元斥道,唇角冷笑,再也不是以往提到此人的温柔细语。 “父王——!” 蒯聩瘪了瘪委屈的嘴巴,不是因为姬元对他发怒,而是为那人叫屈,在他看来,弥子瑕比那些古板无趣的老师实在好太多了,那些老师只会一个劲的告诉他为君者当如何如何、不应如何如何,可是弥子瑕却会很耐心的告诉他为什么,详尽的说文解字,他会在意他的心情,他会跟说他不想学便不学罢。 姬元却容不得他多话的下令道:“太子德行欠佳,禁足一月,务必在此期间认真读书!” 蒯聩错愕的看着他,实在不明一直纵容的父王为何突然下此命令,以前不管他多么调皮,他也不过是骂他几句,罚他抄书,现今他什么都未做,父王就如此动怒,还禁足他一个月?! 被禁足后,蒯聩已经无数次试图走出、偷跑、爬墙、贿赂身边的侍从,都没能走出那朱红的太子宫大门。 “太子,您就饶了小人了吧,大王说过不让你出去,你这一出去,我们人头就不保了。”小邓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求着那执意要走的人。 “你让开!你再不让,我踢你了!”蒯聩威胁加恐吓。 小邓连连摇头,被踢和性命不保哪个重要,是人都知道选什么,所以他拼命的抱住面前人的腿。 “你——!”蒯聩怒道,使劲去拽小邓抱住他腿的手。 两人纠缠的难分难解,小邓一把鼻涕一把泪,蒯聩整个人狼狈不堪,弥子瑕进来的时候,一脸错愕:“太子?” 听到这一声,蒯聩停住了手脚,他怔怔的站在那,任由小邓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蒯聩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才确信那真是弥子瑕。 “太子,子瑕是过来最后教导太子一课的,以后将由田大夫为太子授课。”弥子瑕道。 “我不要他,我只要你。”蒯聩望着他几乎要哭出来。 弥子瑕摸了摸他的头,叹道:“太子,有些事不能尽如自己意,你也要学会长大。” 蒯聩失控的抱住他,哽咽道:“你不在我身边,我读不下去。” “你认真读书,我有空回来看你的。”弥子瑕道。 蒯聩心头一喜,抬头道:“真的?” 弥子瑕点头,拉开他的手,笑道:“最后一课,你可不能再调皮了。” “子瑕,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认真学习,把书房里的书都看完!”蒯聩张了张双手,夸张道。 弥子瑕失笑,蒯聩的书房几乎囊括所有过往和当下名人的一切著作,而且很多已经是孤本了。他第一次看到那样的书房时,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任何一个稍微喜爱读书之人看到都会激动的场景。也是那时,他知道了姬元对这个儿子寄予的厚望是有多深,真的是将世间上所有他认为好的东西搬到他面前。 卫王寝宫 檀木的案桌上,放着一盏青灯,桌上三两卷竹简,一双宽厚的手掌正拿着一卷竹简,一个人影似乎看的正入迷。 突地,那青灯的光芒摇曳了下,暗处走出一个人,宽大的斗篷遮住那人的整个身躯,只有那佝偻的背隐约透出那人的年纪。 “怎么样了?”案桌上的人没有一丝惊讶,甚至头都未抬的问道。 “大王,北宫结果然有不臣之心,他不仅私自扣下卫国各郡守和县邑的奏章,还与齐国行人有来往!”那个老者苍老的声音带着愤然。 “齐国?”姬元抬头,沉默了些许,皱起眉头道,“北宫结真的与齐国勾结了?” “臣不知道,不过依我们安插在北宫家族中的奸细来报,近日,有许多齐地口音的人出入北宫府,且北宫结被他们礼遇有加,只要那些人一来,他们就会去醉仙楼,且从不让下人跟着,一去就是大半天。臣觉得此事有异,所以特来禀告大王。” 姬元望了望手中的竹简,将竹简阖上,抿着薄唇道:“祝鮀,你替我安排下,我最近要出宫。” “诺。”祝鮀道。 ☆、第 18 章 翌日,姬元有恙,称病未上朝,一连数日即是如此,群臣纷纷担忧不已,站在卫王寝宫外徘徊,想进去探望,门外的守卫进入禀告,过了许久,才出来道:“大王身体有恙,请各位大臣不要进内殿,便在外殿看望一下。” 众臣走了进去,纱幔层层隔着外殿和内殿,里面的人影不甚清晰,不过那一声声的咳嗽声却让群臣揪起了心。 那人仿佛要将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般,过了许久,那人才的咳嗽声才微微停息,他似乎是喘了一下气,然后倚在床榻上,气力不足的对外殿道了一句:“众卿是有何事吗?” “大王,您保重身体!” “大王,国不可一日无君,望您早日康复。” “大王,您好好休养。” …… 众卿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在此时表现对君王的担心,生怕落别人之后,这时内殿中又一声尖刻的咳嗽声打断了那些人的“探望”。隔着半透明的纱幔,众人看到姬元用着帕子捂住自己的嘴,极力的克制咳嗽声,只是他的身子却仍是剧烈的颤抖,咳嗽声不停。 “众卿无事,就退……咳……下去吧。”床榻上人虚弱的声音如无力衰老的枯叶飘来。 众臣相互望了望,于是拱手告退:“臣告退。” 姬元摆了摆手,众臣就要退下,一阵风来,吹起了臣子的衣袂,也吹起了那层层的纱幔,透过间隙,众人看到那白玉的地砖上分明有着一块鲜红如血的帕子,是刚才床榻上人用来捂住嘴的。 众人一惊,却是立刻低头,匆匆退出了宫殿。 北宫府 “此言当真?!”一青年人虎背熊腰,一副英武之姿。 “千真万确!好多大臣都看到了,大王重病,咳嗽不止,都吐出血来了。”一少年道,眉飞色舞,似是高兴之至。 “真是天助我也!”那人也喜上眉头,略微扬着唇角思索了一阵,就对身旁的少年道,“英彦,你现在立刻飞鸽传书到齐国,让计划提前!” “是!”那少年一瞬变得恭谨严肃。 少年走了出去,青年人来回用着指关节敲打着桌面,面上喜色陡然转过一瞬阴狠。 又过了几日,姬元的病情加重,宫中医师纷纷束手无策,卫国上下都贴满了急招名医的告示,只要能治好卫王的病,赏银千两,官拜上封! 全国骚动,只要稍微会点医术的无不想要前去试一试运气,便是不会医术的也在博览群书,希望能侥幸获得一偏方。 都城最繁华的醉仙楼里,达官贵人也无不讨论此事—— “现今大王病重,你们说谁能治好大王的病?”一个身着浅蓝长衫,长得有些滑头的男子道。 “这可难说,连宫里的医师都治不好的病,平民百姓哪能治好?!”另一个人也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唉,你还别说,这要真是治好了,那真是走了八辈子的好运,一下子就官拜上封,赏银千两,这便是我再活上了几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银子!” “是啊……”众人感慨。 “唉,我们家祖传有一个偏方,你说我要不要去试试?” “就你家?只怕把大王治死了,你全家的性命都不保。”那人一阵鄙视。 那个少年却仍然叽叽喳喳的说着些祖传的秘方有多灵。 嘈闹中,只有楼上一角的一桌旁的两人从头到尾一句话未说,两人皆是含着淡笑望着楼中众人的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自是也不会顾及那两衣着普通之人,兴趣全在卫王病重的话题上。 这时,西北的楼梯上,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青年人,衣着华贵,满身皆是霸气,他身后紧跟着的几个人,看起来不似本地人,略有些紧张的四处瞟了下局势,而刚才一角的那两人却不见了踪影。 东厢房 “北宫结,为何要将计划提前?”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自然是因为现在是最适当的时候。”北宫结笑了笑,身上的霸气有增不减,眼中闪着有些疯狂的光芒,“你也听到了外面的传言,卫王病重,遍寻名医。” “可是大王已经定好了时日,现今又改变日期……”那个人一脸为难。 “我相信齐王会知道怎么做。我若是登基卫王,自是少不了齐国的好处。” 那人沉默会,只是道了一声:“好!我会禀告大王!”说罢,即带着身后的众人走出了厢房,不一会北宫结也笑意满满的出了酒楼。 而紧邻东厢房的南厢房中有两个人确是正襟危坐,皱了眉头一会,起了身子,站在窗前,看着刚才东厢房的人走远。 “大王,现今我们如何是好?”祝鮀望着北宫结面上洋洋得意的笑容愤慨的道。 “等。” 姬元说下这一字,下了楼梯。 而此时的卫宫,弥子瑕在卫王寝宫前徘徊多日后,终是耐不住担心,走上前询问那宫人。 “弥大夫,大王病重,现不见任何人。”侍从如是道。 弥子瑕望了望那紧闭的宫门,目光中闪烁了些,蓦地点了点头,离开那宫殿。 一个月很快过去,太子解禁,终于迈出宫门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弥子瑕,弥子瑕有些烦心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在他房中走来走去,不时的东碰碰西碰碰,弄的房间传来各种声响。 “子瑕,你到底在看什么?我来这么久,你就只顾看书!”蒯聩不满的走到他身边,抢走他手中的竹简。 竹简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草药的名称和功效,蒯聩奇怪的问道:“你看这些做什么?” “没有什么。”弥子瑕从他手中拿过竹简,将竹简卷起,放在一旁。 “子瑕,我们出去玩吧。”蒯聩挽起他的手。 “太子,你出来已久,还是快回宫吧。”弥子瑕冷淡道。 “你放心吧,宫里的人都在忙着照顾父王,没空管我!”蒯聩似是极得意。 弥子瑕皱起了眉头:“太子,大王病重,你作为儿臣,理应随侍左右,以尽孝道。” “我去了,可是父王不让我看他。”蒯聩闷闷不的坐在他身旁。 “太子,即便如此,您也应该在宫中等候大王康复,而不是想着出去玩。”虽已不是他的老师,弥子瑕仍觉得自己有义务教导他,看到蒯聩闷闷不乐的脸,弥子瑕有些感叹地添道:“太子,大王对您当真是尽了一个父亲所有的责任。” “他才不是。”蒯聩低着头反驳。 弥子瑕看向他,眉心皱起,无奈的摇头。那人的为父之心,不是为何蒯聩总是感触颇少,甚至他总感觉到有一丝反感。 卫王寝宫,药香迷荡在空气中,一个近侍手拿一碗深色粘稠的药汤走了过来,案榻上斜倚着看书的人皱起了眉头,他不过略微瞟了一眼,发现与往日送来的药汤不同,于是随意的问道:“怎么和以往不一样?” “大王,这是刚刚弥大夫送来的。”那个近侍恭敬道,又补上,“听说近几日,弥大夫一直在府中研读医书,且在各国遍寻名医,都向晋王去借医匠了。” 姬元的身子怔了下,略微点了下头,继续看手中的兵书。 那个近侍有些茫然的道:“大王,那这碗药……” “倒了。”简单的两字,将烹药之人的的心血付之一炬,全部滋养了卫宫中那些花草。 ☆、第 19 章 寒冬腊月,即使南方也下着鹅毛大雪,地面层了一层层薄薄的霜和冰,踩在上面隐约能听到滋滋的声音。 卫王病重,恰逢齐国行人(行人:外交官,最后再说一遍,以后都不说了,因为这样排版看着真的很难看,有什么必须要解释的我都在作者有话里说吧。)来国,禀告的大臣裹着夹袄,在宫门口来回焦急的走着,卫王却只是一句:“此事全权交给太子处理。” 名义上交给太子处理,真正掌权的却是权倾朝野的北宫一族,整个朝堂上下已无人不知,连不谙卫国政事的弥子瑕都嗅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味。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5节 蒯聩坐于高坐上,台下是齐国行人,滔滔不绝的说着要与卫国永世交好,他只是连续的点了头,目光却不自觉的瞟向下座的弥子瑕。 直到退朝,蒯聩都尚不知那行人到底说了什么,行人只是在卫国呆了几天,即回了齐国,蒯聩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 却没想到,数天后,那行人又来到卫国,且比上次的阵容浩大,齐国公主亲自来访,蒯聩在身后行人的提醒声下,走下朝堂亲自相迎。 公主站在朝廷上,半面的轻纱遮住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美丽多姿,顾盼生辉,足以想象那面具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蒯聩有些无措的望着众人,一句话未说,行人最终按捺不住开口道:“太子,请问何时准备成婚?” “成婚?什么成婚?”蒯聩茫然问道。 “太子,臣上次提议齐国与卫国交好,两国联姻,您同意了。”行人提醒道。 “哦,是这样,那好吧,只是父王最近身体欠佳,恐怕要等些日子。”蒯聩道。 行人蹙起眉头,朝堂上的众臣也闻言惊讶,行人略有不满的声音传来:“太子,此次联姻是您和我国公主。” 蒯聩大惊:“什么?!” 行人面色转青,那美丽的公主面色也浮出些恼意。 众人尴尬间,北宫结出列,唇边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太子,此事不可儿戏!” “本太子做事岂是儿戏?!”蒯聩挑眉,转而又对着那远道的公主和行人道,“齐国心意我国已知晓,我卫国愿与齐国永世交好,只是这缔结婚姻一事,我国暂不考虑!” “卫国这是要欺我齐国之意?!”立刻,那行人怒道,“我等携公主远道而来,卫国竟出尔反尔,如此戏耍我等?!” “本太子何时戏耍你们?!”蒯聩道,一副理所当然之色,他身后的近侍急的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赶忙在他耳畔低语道:“太子,您上次确实答应了齐国联姻的事。” “不可能!”他立即反驳,他怎么可能答应这件事,何况当时弥子瑕也在场,若是有这样的事发生,为何他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自己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他,他一点异样都没有。 “太子……”近侍欲哭无泪。 蒯聩将目光转向了弥子瑕,那人仍然一副淡然之色,仿佛说的与他没有多大关系,蒯聩心抽痛了一下,望了望局面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烦躁的朗声道:“请公主回国,我卫国暂不会与齐国联姻。” 行人气的面色通红,支吾着道:“你们——你们卫国欺人太甚!你们是看我齐国好欺?!我明日就回国禀明齐王!让齐国战车踏平卫国弹丸之地!” 群臣震惊,立刻纷纷下跪劝阻蒯聩三思,以卫国为重,这一片跪地中,北宫结微低下的头眼中有亮光闪过,计划他比他预想的还顺利呢,这个太子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卫国交到他手中也迟早要完,不如他取而代之? 蒯聩一瞬望到了跪地的弥子瑕,他难道也同意自己娶那公主? 谏言的声音越来越大,蒯聩注视的人仍然低着头,没有一丝异样,蒯聩烦躁的就想让那些臣子住嘴,然后好好问着那人是何意,背后却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这门亲事,寡人答应了。” “参见大王——!”群臣抬头,立刻高嚷行礼道。 “父王!”蒯聩却是极度的震惊和不满他刚才的话。 “聩儿,你要让国家因你一人再陷战火,把卫国邻国都给得罪了?!”姬元的声音再也不复以往群臣探望时的虚弱,中气十足,霸气有余。 蒯聩咬住唇瓣,看了看底下的公主,又望了望远处的弥子瑕,闷不做声。 “行人莫见怪,稚子年幼,不懂政事,还望行人回去后与齐王好说。”姬元坐在高坐上,面上扯出些笑意。 “我齐国诚心派行人来卫国,自当是愿与卫国交好!”行人阴沉的面色总算缓了缓,目光瞟过了北宫结,落到了姬元身上,“不知大王准备怎样处理那门婚事?” “我卫国会以正夫人之礼,通告天下,举国盛宴,迎娶齐国公主。”姬元道。 如此荣耀,行人却轻哼了一声:“只怕卫国太子不愿,我国公主嫁过去,受太子之欺。” “太子若是对公主不敬,我卫国自当废之!”姬元的话传来,底下的臣子再次惊讶,弥子瑕也颇为惊讶的抬头望向了那人,姬元一向对蒯聩甚为偏爱,竟为此事要废了太子?! “如此便好,我齐国自是嫁妆准备妥当,若是卫国没有异议,择良日成婚。”行人道。 “自当如此。”姬元道。 太子宫 蒯聩生气的将一盆盆花草狠狠的扔到了地上,宫人在他身旁一声声的劝阻,他却浑然不顾,四溅的碎渣和泥土溅到他身上,上好的绸料变得乌黑,碎渣划破他的衣衫,他的面上隐有血红划痕,看的那些宫人纷纷心惊胆颤。 蒯聩摔累了,就徒着手,喘着粗气,怔怔的望着宫门,然后突地大步迈出,直冲道卫宫,他一副凶神恶煞浑身如打了一场恶战的的样子,早已让宫外的人惊的张大了嘴。 蒯聩畅通无阻,走到姬元面前,怒道:“父王,我不会娶那个公主!” ☆、第 20 章 姬元从桌前堆的小山似得竹简中抬起了头,只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哪里是一个太子该有的仪态,他沉着脸道:“聩儿,你这样成何体统!” “父王,我不喜欢那个公主。”蒯聩不依不饶坚持着自己的话题。 “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说不娶就不娶?!”姬元绷着脸道。 蒯聩哑言,只是眼眶更红了,过了一会,他才嘟囔着道:“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姬元早已猜测他是否已有欢喜之人,所以才在朝堂上那般反对,现今他说出来,姬元只好劝道:“你是太子,你将来的后宫不是你可以任性随意做主的,你若喜欢那女子,你与齐国公主成婚后,把她收进来即是。” 蒯聩泪光闪烁,咬了咬牙,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愿就是不愿。 “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顺便请个医匠,看看你脸上的伤。”姬元目光柔和了下来,对着这样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父王,我是绝对不会娶那公主的!”聩儿坚定。 “此事已定,三日后成婚,你好好准备!”姬元也是一如既往的坚定,甩袖进入内殿。 蒯聩望着他决绝背影,面露仇意:“你害死了父亲,又想要害我吗?!” 姬元走到珠帘处的身子僵住,他震惊的回头,目光中闪烁不定,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蒯聩的话激起了内心一直压抑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陡然望见蒯聩与脑中闪过之人极相似的面容,突地想起很久以前那人死前的场景,那个场景几乎每夜都会梦到,几乎折磨了他十几年,可是依然记忆犹新。 孟縶浑身鲜血,虚脱的躺在了自己的怀里,他抬头是戚哀的一笑,那一笑仿佛用劲了他所有的力气,用劲了所有的爱恋,而这让他羁绊一生的孽缘也终于随着他的死让他解脱。 战争上,姬元是少年时的模样,雄姿英发,毫无收敛的锋芒在他刚毅的面上洋溢着,而那个他明明一直憎恶的人却闭上了眼睛,他紧握的手不过是松了松,那人的手再也不像以往一样牵着他,怎么甩也甩不开,孟縶的手从他的手中沿着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到了遍地染血的黄沙上,淀起些微尘埃。 他的双眼变得迷茫,周围还在持续的厮杀声音,他再也听不见,他只听到从他口中呼喊而出的声音:“王兄——!” 姬元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聩儿,我不会害你。”他用的是“我”这个词,却不是那常被各帝王称在口中孤家寡人。 “你当年也说过不会害父亲,你还不是让他到战争上送死!只为了满足你个人的私心!”聩儿终于一做二不休的道,这么多年……他压抑了这么多年怨恨一下子爆发了。 姬元的身子僵住,他双眼染上哀痛,却只是闭上了眼睛:“聩儿,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要去的。” 蒯聩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泪水,这么多年,他犹记得父亲在简陋的房门外一直徘徊的身影,以及最后眉间下定的决心,他蹲下身子在当时还只到他大腿的自己道:“聩儿,父亲走了,以后你多听大王的话。” 当时他不知道这个走就是一去不回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以为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战事,父亲还会回来,可是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父亲当时是抱了必死的心的,他明知道会死,他还是去了。 “是,你是一句话没说,可是你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他,你需要一个人帮你引开叛乱之军。你让那么爱你的人,怎么拒绝?!” 蒯聩说着,目光中也有悲哀,很多年前想不通的事,在遇见弥子瑕后,他才霍然开朗,原来当你喜欢一个人,你便是他心里的一条蛔虫了,他的一颦一笑你无时不在揣测,而你怎么忍心看着喜爱之人爱而不得,每况愈下?即使是那是死的结局。 姬元的终于受不住那人的言语,身后的珠帘晃动,他的身子也在剧烈晃动。 蒯聩还在继续说着,那人的眼中的阵痛在他看到仿佛是无比讽刺之事,他唇边微上扬了些:“大王,不要表现的你好像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你是那么聪明精明,从长兄手中夺得王位,拉拢邻国各国的支持,一举平定内乱,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你一直不知道!你一直没有想过那人为何会主动请缨去战场!” 蒯聩顿了顿,“你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你不愿承认,内心却愧疚,所以事后认我为义子,封我为太子,不就是想要弥补那人,把从他手中夺得的东西还给他?!” “不要说了!”姬元的声音终于传来,声线极抖,仿佛被一阵疾风吹散了般,可是卫宫中只有大好的天气,身后珠帘也纹丝不动。 蒯聩闭上了嘴巴,望着暗处的人,终是愤然离开。 姬元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与那人的回忆又再一次袭上心头。 “弟弟,不要跑那么快。”后面的少年簸着有些残疾的腿追着,面上一片笑容。 那前面跑的男孩人却似是极烦,回头道:“你不要跟着我!” 男孩躲进了一个草丛中,看着少年焦急的寻找自己的身影,暗暗偷笑。 从小他就不喜欢那个王兄,母亲说王兄以后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可是他既不聪明,文武皆不如自己,父王却是极度偏心他,所有好的东西都会先给他。而当时小小的姬元,却早已生了逆反心理,他不甘心,他在背后诅咒那个王兄,甚至经常和宫人取笑王兄的残疾。 画面一转,他那一直讨厌的王兄躺在他身下,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看着他明明痛的眉头紧皱,却扯开笑容对自己笑,他目光闪过精光,干脆更得寸进尺,他倒要看看他到底能忍到什么地步。 他道:“王兄,我听说父王赏赐你一个可以发光的杯子,可以给我吗?” “好。”那人没有一点犹豫,可那夜光杯全国却只有一个,那人明明知道那夜光杯到他手里也不过几天就摔碎的命运,却仍然如此。 “我现在就想要。”少年却越来越得寸敬尺。 身下的人目光变得无奈和宠溺,他撑起了酸痛的身子,简单的裹上一层被衾,走下了床榻,而床上的少年看着那人一瘸一拐又因为刚刚欢爱过有些别扭的脚步,目中是得意洋洋和不屑。 其实,当时的姬元对同性相爱是极为排斥的,可是他那般聪颖,从小就被称为天才,他怎会不懂那人看他的眼神,所以他虽恶心那样的眼神,但还是勾引了他。 只是姬元没有想到勾引的那般顺利,几乎没有动用什么算计,几乎就是随便的招招手,那人就完全沉沦在他的勾引中,任他予取予求。有时,他会故意整些奇怪的玩意,让他下不了床,然后会在第二天的早上一脸冷淡的看着他迟到,被老师和父王骂的极惨。 “为什么?!”终于有一天那一直忍让他的人奔溃了。 那是姬元终于当上王位的第一天,那人声嘶力竭、双眼通红的质问着他为何想要将自己贬到边境,并永世不得回国。 “王兄还不明白?”他笑的得意洋洋,看着那人犹如玩弄于手掌的稚儿,“寡人想要当上王位,自当先要对付王兄,寡人不过是利用王兄罢了,王兄当真天真。” 那人的目光中痛苦一闪而过,他怔怔的望着姬元许久,才哑着声音道:“你真的再也不愿见我?” “当然!”姬元无比肯定的道,目光中闪着些愤怒的因子,与那人的同床共枕将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 “好。”那人轻轻一声,终于转身而去。 再是后来…… “王兄,齐豹、北宫喜、公子朝、褚师圃叛乱了!”慌忙从都城逃到边境的姬元一把拉住那人的手道。 边境的风沙将那人的脸磨得有些刚毅,只是心肠依旧是那么软,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他心疼这个长途跋涉落魄而来的王弟,一举带着手下的众人帮他安定好住宅,将所有最好的东西给了他,可是边境哪有好吃的,不过是飞禽走兽,当时的姬元却以为他是故意记仇,从未真心相托,直到那人死去。他突地明白他失去了什么,他失去了这世间上唯一一个会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那样单纯纯真,他几句话就骗到手的人,一个眼神就以性命相博帮他平定内乱的人再也不会有了。那时,他才惶恐,他心里才渐渐涌出些奇怪的感情,再也不是原先的怨恨和不满,可是他迟来的一腔爱恋,再也无人去诉说。 ☆、第 21 章 北宫府 “他重病的都快死了,现今竟然好了?!”下朝后的北宫结恶狠狠的咬着牙道。 “大人,您放心,这与我们计划无碍,我们只要照常进行即可,现在太子已经给别人留下不愿娶公主的印象,若是公主出事,我们即可将罪责怪于卫国,到时齐国发兵就师出有名,您也可以顺理成章以平定战乱,登上王位!”朝堂上的那个行人笑道。 北宫结望了望他,阴沉的双眸也染上些邪笑。 成婚之日,蒯聩被押着穿上了喜服、登上了卫宫。他阴沉着脸,看着宫殿上高坐的姬元,刚要破口大骂,这几日被姬元派到他身边一直寸步不离不苟言笑的近侍不知在他背后点了什么穴,他立刻哑言,一张一合的嘴巴,想要高声阻止这一切,可是出口却没一点声音,整个宫殿上仍然一片喜气洋洋。 蒯聩心灰意冷,目露哀戚,在身后近侍施加的压力下跪倒在了地上,他怔怔的随着身后的一只手,拜了天地,拜了父王。 酒席上,那个近侍将他的穴道解开,他却突地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能任由着那些欢喜的朝臣一杯杯敬着自己的酒,不一会,他就头晕眼花,身形摇晃,南北不分。 “把他送回房间吧。”姬元道,目光中透出一抹诡异。 “诺。”那个近侍的声音颇冷。 东宫殿中,太子新夫人头盖鲜红方帕,珠光亮丽的容颜下已是一片泪水,她怔怔的坐在床榻上,膝上的一只手握的极紧,仿佛掩藏些什么东西。 终于,那一直紧闭的门支吾一声响,伴随着还有几个人的声音:“太子,您小心点。” 那几个人将太子放到了桌前,瞟了一眼屋中幽暗灯光下那抹倩丽的人影,就讳莫如深的相视一笑退了出去。 喜帕下,女子一直空洞的眼神变了变。 良辰美景,静谧无人,太子一直趴在桌上,仿佛已经睡着般。而那女子一直坐在床榻上,从未掀开头帕看看那个她以后将要朝夕相处的夫君,也许她知道她看了也无用。 她膝上的手握的更紧了,终于眼睛一闭,两行清泪落地,她秀气的手展开,还未看清是什么,她就手一抬,送进嘴中。 女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双手紧按腹中的绞痛,嘴角流下殷红的血迹,原本昏暗的视线也开始在她眼前摇晃,她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喜帕从她的头上落下,她因痛苦而眯起的双眸看到刚才那个喝醉的太子分明不是当日朝堂上那人,那人没有一丝醉意,迈步到了她的身边,唇角微微上扬些弧度,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他仿佛还说了些什么,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来人啊,来人啊!”这便是刚才那男子所说。 当所有前殿的人闻声聚集到了太子东宫的时候,看到躺在地上的公主时,一下子只能惊呆在当场。 只有北宫结唇角上扬些弧度,面色极紧张的望着地下的人道:“怎么回事?!” 众人被震惊的无言,齐国行人一步一迈痛心疾首的走到那尸体面前,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目光中隐有泪水:“公主——!” “太子呢?太子何在?!”北宫结立刻向四处望了望,一双鹰眼中满是忧心的低声对着那些朝中众人道,“太子便是不满公主,也万万不可毒害公主啊!” 群臣被他的话再次惊道,弥子瑕皱起了眉头,看着那地上的女子,又望了望四周,完全不见那人的人影。 “北宫结,分明是你毒害公主,意图挑拨卫齐两国关系!”突地,嘈乱的人群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指着北宫结道。 “你说什么?!”北宫结望着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怒道,“我一直和齐国行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毒害公主?!倒是太子,他早早退场,那日他与公主的间隙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太子又不知在何处,怕是极有可能畏罪潜逃!” “好一番强词夺理。”姬元披上了一件白毛狐狸披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北宫结一怔,却也立刻反应过来,假装恭敬的道:“大王,齐国行人在此,您难道要包庇太子?” “哼,太子醉酒,寡人让他在寡人宫中等待酒醒再前去东宫,以免冲撞了公主!”姬元冷着一张脸道。 北宫结面上僵了下,却是立刻道:“如此便是下官错怪了太子,可是齐国公主在卫国死去,我卫国一定要给齐国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姬元道,顿了顿,“只是北宫大夫,朝中所有的臣子都在前殿饮酒,你去做了何事?” 北宫结怔住,刚才他与行人不过是前去查看情况了,只要东宫里面一有异样,他们就冲进去,到时候那女子死去,屋中只有太子,太子自是百口莫辩,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屋中根本没有太子,只有那女子的尸体。 可是他们怎忍失去如此良机,来不及多想就仍依计将所有罪责推到太子身上,加上一个畏罪潜逃。可是现今,太子是在大王宫中,他又改如何解释他离场之事? 姬元望着他微怔的面前,笑的有些嘲讽:“怎么这件事北宫大夫要想这么久?” 北宫结望着周围的疑虑目光,立刻回神强作镇定:“大王,行人水土不服,臣是去陪行人出去透透风的。” “是这样吗?”姬元唇角鄙夷,将目光转向了仍然跪在地上悲痛的行人道:“行人,刚才北宫大夫有和您在一起吗?” 行人睁着泪眼抬头愤怒道:“自是没有,你们卫国一定要给我们齐国一个交代!” 北宫结震惊的望向那行人,那行人却没有看他,满眼愤恨与悲痛。 “北宫结,你毒害齐国公主,意图陷害太子,挑拨两国关系,该当何罪?!”姬元威严的声音十分有力。 “大王,我没有!这个行人说谎!”北宫结立刻道,然后一把拽住那行人的胳膊,低语道:“你搞什么?!” 行人却是甩开了北宫结的手,双眼仇恨的看着他:“北宫结,我齐国公主惨死,你定要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北宫结怒道,脸上青筋直冒,仿佛要爆裂般,“我们不是说好了,用假公主之死陷害太子,让齐国出师有名,我登基为王吗?!!” 周围响起抽气声,姬元面上冷笑的抽搐了下,那行人也怒道:“我齐国与卫国一直交好,怎会做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北宫结双眼变得血红,双拳握的咯咯响,他望着四周异样的目光,再看向姬元唇角一直含着的笑容。蓦地,北宫结明白了:从他病重,到太子成婚,这一切都是他的计策! “姬元!你根本不配为帝王!”北宫结愤怒的抽出腰间的佩剑,刺向与他不足一尺的人。 弥子瑕心中一跳,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然行动,他一个跨步就挡在姬元的面前,锋利的剑刃就要刺穿他的胸膛,可是那剑却只是在他胸前停住,冰冷之意传到心间,却没有刺穿。 弥子瑕抬眼一看,四面八方的禁军已然到达,握着长剑刺入了北宫结身体的各处,北宫结瞪着血红的大眼,在姬元的面前倒了下来,姬元阴鹜的面上闪过一些解恨,他永远记得是那人的长剑刺向王兄的胸膛…… 他冷淡的双眸望了一眼挡在他面前的弥子瑕,走了出来,对着那些禁军道:“将北宫结拖下去,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抛尸荒野!” 群臣惊惧,却没人敢说什么,纷纷低头看着那昨日还执掌朝中大权的人一夜就受此极刑。 只此一夜,蒯聩还在卫宫睡得香甜,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姬元已经下令追拿所有北宫一族,不留任何活口!这一夜,城中灯火通明,百姓难寐,北宫府哭声震天。 弥子瑕怔怔的回到自己的府中,一坐即是天亮,他终于明白姬元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其实那么多的人都提醒过他,都看出姬元的雄心和算计,他早应该看出的,可是……情生智隔,一切都变得迟钝。 姬元根本无病,他推测到北宫结要反叛,他不过是将计就计,联合齐国,顺手推舟,除去这一心腹大患! 他想起姬元望着北宫结仇恨的目光,突地感到惧意,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也会这般对自己?他知晓了自己的细作身份后,会不会将自己也五马分尸,抛尸荒野? 弥子瑕一夜未眠,整个朝廷上的人都一夜无眠,这一夜恐怕是有蒯聩睡得香甜。 ☆、第 22 章 卫宫 姬元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蒯聩,眉间的阴鹜消失,他目光柔和的望着蒯聩的面容低喃了一句:“王兄,寡人为你报仇了。”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姬元冷下了脸,又怕吵醒床榻上的人,亲自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刚才的行人,他恭敬的对姬元拱手行礼,道:“卫王,我回国后会如实禀明齐王这里的一切,愿齐卫像盟约中一样永世交好。” 姬元点了点头:“寡人应当多谢齐王。” 行人走了,姬元又回到了房中,借着幽暗的灯光,看着这些刚刚从北宫府中搜出的大堆奏章。 一盏孤灯到天明。 早朝。 那个早已因得罪北宫结处死的祝鮀再次踏上了卫宫的白玉砖上,他花白的胡须不像以往那般苍老,一直微佝偻的背现今也挺直了腰杆,整个面容上有种老当益壮、仙风道骨的感觉。 “老臣参加大王!”祝鮀跪在殿中,对着那个人拱手。 “祝大夫快起来。”姬元道,面容甚是和善。 祝鮀重归朝廷,高坐上的姬元从案桌上堆得厚厚的竹简中抽出一个竹简,微拧着眉头不停的与众臣讨论着这些竹简上的内容,他谈吐气魄,不怒自威,针砭时事,一口气下来让群臣佩服不已,只能不停的点头。 自此,群臣皆知,他们的大王从不是沉沦男色,不过是韬光养晦,迷惑那乱臣贼子北宫氏,实际上早已与祝鮀联合,平日你一个做白脸不理朝政,一个做黑脸不停的劝谏大王,竟蒙蔽朝中大臣数年。 这一日的早朝是以往从来没有的煎熬和长久,直到晌午的时候,姬元看着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的公务仍然兴致高昂,而下座的臣子显然没有他那么好的精力,只是勉力支撑听着君王说着,姬元只得无奈的一句:“下朝,明日再论。”终于解脱了那些一直以来懈怠惯的臣子。 三三两两的人走出了宫殿,弥子瑕却步履有些踌躇,他站在宫殿外,抬头望了望高空的晴空万里,目光中的阴霾久久挥之不散。 他拉住了身旁公子朝的胳膊,公子朝疑惑的回头,弥子瑕将目光转向他:“朝,我想要知道大王所有的事。” 公子朝怔了下,目光一下子也变得深远。 在宫外的茶楼里,两杯清茶香气四溢,说书的先生激情昂扬的讲着历代的宫廷秘史,底下的人一脸入迷。 “朝,我听说当时四家叛乱也有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弥子瑕严肃的问道。 “说是四家叛乱,其实真正起主导作用的不过是齐豹和北宫喜两人,齐豹与北宫喜当时势力极强,两党相争,搞得朝堂乌烟瘴气,大王就想治一下他们,却一时用力过度,惹恼了齐豹,他发兵讨伐大王,北宫喜自是不甘落后,两人一起相争王位。 我和褚师圃不过是殃及鱼池罢了,我当时心念南子,怕齐豹和北宫喜迁怒于她,于是只能随着他们一起反叛并趁机护她。”公子朝浅饮了面前的清茶,继续: “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卫王被逼至边境,齐豹和北宫喜争锋不下,他的王兄孟縶带着仅有的几千部下引开北宫喜的部队,卫王才有机会去找宋国援军,等到宋国援军到的时候,他的王兄已死。 而这时的北宫喜的军队已经精疲力竭,于是与卫王约定协议,北宫一族重新归顺卫王,但卫王以后不准记仇于北宫一族,以后朝廷当中再莫提北宫叛乱之事。当时卫王还有另外三家要对付,若是将太多精力浪费在北宫军上,反而得不偿失,他不得已忍着丧兄之痛,答应了北宫喜的要求,与其联合,然后挥师北上平定内乱,我和褚师圃也就此归顺。” 弥子瑕深吸了一口气,清茶的雾气将他的面容也给晕染的有些模糊。 “其实,这么多年,大王一直想要惩办北宫一族,只是齐豹一党死去,朝堂中再也无人可以与北宫氏抗争,他处心积虑隐藏自己的实力,应该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一机会吧。”公子朝叹道,目光也变得有些飘渺,一恍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反叛的四人,现今竟已剩下他一人,是不是下一个就是他呢? 弥子瑕望向他,眸中仿佛有层雾般隔着:“朝,你觉得大王是什么样的人?” “他?”公子朝闻言沉思,突地想起以往高中时候读《论语》时候,孔子对此人的又贬又褒,于是朗朗道:“无道(注1)之君,却治理有方,知贤善用,朝中众臣皆是良臣。” 弥子瑕目光波荡,望着桌上已经冷却的茶良久,抬头再问道:“朝,你是怎么做到喜欢一个人,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 公子朝一怔,半响出声:“我也不知道,我只能那样做罢了。” 好一个“只能”,道尽了情爱的所有无奈。 弥子瑕回到了府中,府中已是夜深,四静无人,他刚踏上房间,房间的灯盏就亮了,他一惊,本能的握住藏在衣服片中匕首,那人却只是站在那儿,手中握着一卷绸绢。 弥子瑕有些烦心的皱起了眉头,从那人手中接过绸绢展开,熟悉的字是晋王亲笔所书,他迅速的一览下去,然后沉默。 那个一身黑衣的人开口:“弥大夫,大王已经知道在卫国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顿了顿,“大王想要你请辞回晋国。” 弥子瑕仍旧没有说话。 那黑衣人继续道:“弥大夫,大王已经安排了一切,只等你回国,你这边的所有事物我们已经物色了新的人选,会全权交托与他。” 弥子瑕甚是疲劳,他连去猜测那人到底何意的想法都不愿去想,只能对着那个黑衣人道一句:“我知道了。” “弥大夫……?”黑衣人不明。 “你先回去,我过几天回复你。”弥子瑕道。 “是!” 黑衣人一闪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屋中飘荡的纱幔,弥子瑕将绸绢放到烛火处,看着它们烧成灰烬,他才解了衣衫上床。 宫中,姬元依旧喜好男色,但明显他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他勤于政事,关心百姓疾苦,在全国各地招贤纳用,一举击破以往卫国寒冰般的朝政。 而这时,卫国来了一位举足轻重的人,他极重周礼,为人谦逊,身旁弟子上百,正在卫国开课讲座,连卫国国君都亲自相迎,礼遇有加。 “表哥。”弥子瑕望着那从少年时就离开家乡游学的人,笑的和煦。 “表弟好气魄,不但在晋国仕高官,到了卫国仍然如此风光。”子路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 弥子瑕只是轻笑,那人眼中精光一闪,一只鹰爪般的手就直向弥子瑕的脖颈而来,弥子瑕赶忙一个侧身,擒住他的手。子路却是憨笑了一下,一脸无害,却倏地迅速手背向下,将弥子瑕的力道反冲回去,双腿并行,腰间用力,身影一闪,即到了弥子瑕的面前,再次出手擒住弥子瑕纤细的脖颈,全程一气呵成,无懈可击。 “表弟真是越来越退步了。”子路有些不满皱起粗犷的眉头,放下了手。 “是表哥进步了。”弥子瑕有些无奈的笑道,又问,“你们准备在这呆多久?” “这要看先生的意思,不过我看先生这么多年辗转各国,郁郁不得志,还是回到卫国,应该是想要在此久呆,推行自己的仁政。”子路道。 弥子瑕点了点头,于是带子路在卫国各地名山名水游乐。 一日,孔丘和姬元讨论完政事后,弥子瑕就与子路在宫中边走边谈,谈笑晏晏,极其欢乐,两人从小关系就好,多年未见,自是想念深甚。子路为人爽朗,他对这个一直是家族骄傲的表弟也甚是亲密,时不时就会作为兄长鼓励的拍拍弥子瑕的肩。 本是他无意之举,却全被一人看见。蒯聩瞪着通红的眼,一下子从那人刚搭在弥子瑕肩上的手中将弥子瑕拽到自己身旁,心中翻滚着醋意对子路斥道:“你是何人?!” 他上下瞟了那人,粗布衣衫,相貌平平,绝不可能是宫中之人。 子路望着面前的人,视线渐渐下移到蒯聩握住弥子瑕手腕的手上,剑眉不自觉的跳了一下,他来之前就曾听说弥子瑕现在在卫国极是受宠,只是却是因为以色侍君,卫人对他评论都极差。 “太子,这是臣兄长子路,他随着孔丘先生来到卫国。”弥子瑕自然的挣脱了他的手道。 蒯聩目光怔了怔,瞬间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他上前走了一步,笑道:“子路大哥,你长途来到卫国累不累?要不要去我宫中歇息下?要不要吃点东西?……” 弥子瑕的眼皮不自觉的抽搐了下,发现子路在自己和蒯聩身上来回怪异的目光,立刻打断了蒯聩的话,对着子路道:“表哥,这是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孔子说卫灵公无道,并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无道,而是没有道德,指的是卫灵公所做之事有违周礼,私生活不检点。 ☆、第 23 章 “拜见太子。”子路也是极守礼之人,虽是疑惑两人关系,却也是立刻拱手行礼道。 “子路大哥……”蒯聩却两只眼睛泛着亮光,完全不理会弥子瑕投给他的眼神,满心想着拉拢面前弥子瑕的兄长,他和弥子瑕岂不是又近了一步? 弥子瑕头冒冷汗,生怕他会说出什么令人误会或是不符他身份的话,于是抢先道:“太子,弥牟听田大夫说,您最近耽搁了许多功课,可有做?” 蒯聩奇怪的抬头望向弥子瑕,他不是耽搁,而是从来就没有做过。 弥子瑕双眸透着柔和的光芒:“太子,臣虽已不是您的太傅,但是对您亦有责任,您去把功课做了,弥牟过会去查看。” 蒯聩心中一喜,道:“你真的会去我宫中?” 弥子瑕点头。 弥子瑕终究是弥子瑕,一句话,让子路对两人关系不再怀疑,原来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也让蒯聩暂时离开下子路,免得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 对于蒯聩说的喜欢,弥子瑕自始至终都认为是小孩子的无理嬉闹。 蒯聩离开后,子路蹙了蹙眉:“子瑕,我在沿途听说你很多不好的评论。” 弥子瑕笑意然然,一脸随意:“表哥相信吗?” “我自是不相信!”子路道,“不过你以后也注意下自己的言行,便是入朝为官,也不宜与君王一家过于亲密。” “表哥教训的是。”弥子瑕低头道。子路师从孔子,孔子重视儒礼,子路也受到感染,他若是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情况,还不立即大义灭亲,为国除害?可是,他们所推崇的真的是为国家所想? 弥子瑕对孔子尊敬,但是其实并不认同他所推崇的,因为他熟知宫廷,也熟知各国之间争斗,孔子所推崇的德政,根本不可能实行,至少在当世是不可能的。 在当世,各国之间尔虞我诈,细作层出不穷,不择手段,为的就是国家的利益,若是你以德报怨,只怕不料几天,这个国家就灭了,连灭国,你还声称什么德政和平,那真是傻瓜一枚,活该灭国! 宋国历史上就有一个很傻很天真的君王,此人为春秋五霸之一,也是历史上最饱受争议的霸王,另一五霸之说并没有他,可见其实很多人并不认同他,封他为霸主,恐怕后人也被他的奇葩事迹雷倒。 此人就是宋襄公,年少时死活不肯继承王位,一定要让给自己的庶兄,为了躲避继承王位,他还逃到卫国去,几年不曾回国,直到他老爸宋桓公死前以一道不孝的旨意逼他回国,将王位禅让给他才罢了。 如此行径让其他手足相争的国家情何以堪? 他后来举行鹿上之盟,以霸主自居,让各国臣服,他也不想宋是小国,此举定会引起其他国家不满,他那个年少时死活要让王位的庶兄都比他聪明,出言劝道:“不如带上军队,以防有变?” 这货却说:“我既举办盟会,自然要相信各国,岂能带着军队过去,不守信用?” 结果,会盟时,就他一个国家没有带军队,然后被楚国的国君俘虏了…… 这还是小事,人家楚国就是想要教训他一下,让他不要宵想霸主之位,就把他放回国了,可是他回国后,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出兵攻打楚国盟国郑国,郑国向楚国求救,楚国自然不遗余力,直接攻打宋国。 当时宋国群臣都劝宋襄公:“我们和楚国讲和了吧,不然楚国就会攻下宋国,我们攻下郑国也没用了。” 宋襄公却昂然拍胸:“我乃仁义之师,代天子以讨不臣,岂能退兵?” 于是宋楚开战,宋国前面有条大河,楚国要打宋国必须渡河,就是著名的泓水之战。楚军渡河,这时宋襄公哥哥又来劝他,他这哥哥对他还真不错:“楚国兵多,我国兵少,不如趁他们渡河灭了他们!” 宋襄公却连连摇头:“我军号称仁义之师,怎能在别人渡河的时候攻击被人,这不是小人行径吗?” 等到楚军渡完河,他哥哥赶忙又过来劝:“楚军立于滩头,阵型还未列好,此时出兵,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宋襄公望着下面的楚军,竟然动了不忍之心,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是等他们列好队伍。” 结果自然宋国大败,宋襄公被箭受伤,一年后,不治身亡。 宋襄公一辈子追求的不过仁义二字,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而他哥哥不做王位,真是可惜了,因为后世军书一说反登陆作战最佳战策就是歼敌于水面滩头,他哥哥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可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在春秋战国时,各国之间的争斗,不是仅仅孔子推崇的以仁治国就可以的,也不是恢复周礼就可以的,而是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国家统一各国,行一国国度,才能治理天下,统一国家是第一步,而统一国家必定是有战争的,这又与孔子所推崇的学说违背。 不久,姬元大宴孔子师徒,坐席间,琴瑟鼓乐,觥筹交错,驻台上女子长袖善舞,好一副欢乐之景。 姬元饮下杯中烈酒,正自得其乐,翩翩然也,却望到孔子与一众门生皆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孔夫子,寡人进你一杯。”姬元倒了一杯酒高举着。 孔子赶忙拿起案上青铜酒杯,行了一个周礼,才对着姬元饮下。 “孔先生周游列国数年,可有何收获?”姬元问道。 “臣阅览名山胜水,看过各国民生、朝政。”孔子恭敬的拱手道。 “那先生觉得哪个国家治理的最好?” “当属卫国。”孔子道,这些年无数次的险象迭生,无数次的被困,无数次的不得重用,他不得已还是回到了卫国。 姬元大笑了起来,又饮了几杯酒。 “孔夫子学术满天下,有弟子三千,不知对朝政有何想法?”姬元面色微红,心情愉悦的问着。 “臣以为当为政以德,礼施于民,德治于国。”孔子道。 姬元点了点头。 “大王,现今天下四崩五裂,战乱纷飞,民不聊生,臣以为卫国若是想要强国,必先安民,行‘大同’世界。”孔子又道。 “何为‘大同’?”姬元疑惑。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引用《礼记·礼运篇》)”一段一段的话从那老者的口中不间断的说出,他智慧的双眸散发着灿烂的光芒。 满座皆静,那些丝竹乐声也停了下来,默默的听着老者的言论,眼中不由的显现出向往之色。 “孔夫子当真名不虚传!”姬元甚是激动的站起来,“我卫国定有一天会在孔夫子的教导下实现大同!” 满席响起赞扬之声,弥子瑕眼中惊叹钦佩升起,天下若当真如此,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国家自当强盛。 公子朝随意的斜撑在案桌上,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瞟了下弥子瑕和周围的人,不咸不淡的话传来:“臣不以为然。” 满座皆惊,纷纷看向那发出声音的人。 公子朝站了起来,微微摇晃了下身子,提着酒盏,走到坐席中间,满口醉话的道:“大王、众臣子,不知你们听过一句话没?”他顿了顿,还未说自己先笑了起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望着不明的众臣,又自顾的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在孔子面前停住,也学着周礼向孔子行了一个礼,才朗朗道:“孔先生,在下一直很佩服您,但是若说是治国,这一段话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孔子面不改色:“敢问如何不切实际?” 公子朝道:“天下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守礼之人,便也有僭越之人。怎可能人人都能做到孔夫子所说的?” 便是现在社会发展到如此高度,也没有做到孔子所言的,他倒真的想代两千多年后的人来问问孔圣人到底如何实现“大同”,为何当今社会发展的越快,反而民风越不如以前? “大道之行,怎可一蹴而就?天下有学之士,我们教导之,再让贤者去教导更多的人,只要是天下的百姓,有教无类,一视同仁,总有一天大同会实现的。”孔子道。 公子朝沉吟,满座人异样的目光,他仍是放浪不羁,刚要再问,姬元阻止的话就传来:“公子朝,你先退下吧。” “诺。”公子朝讪讪的道。 姬元举手示意,礼乐声又响,众人又饮酒作乐。 “孔夫子莫见怪,公子朝此人一向如此。”孔子身旁的人一个大臣谄笑道。 孔子:“老夫自不会和后辈见识。” ☆、第 24 章 席散,公子朝喝的有些昏昏然,弥子瑕撑着他的身子,听着他满嘴的胡言。 “朝,你今天太鲁莽了。”弥子瑕一边扶着他,一边走向宫门,“他毕竟是大王现在宠信的人。” “你不要担心我,他在卫国呆不长。”公子朝随意的挥手。 弥子瑕看着他如此随意的下着这般武断的话,只得摇头。因为从这几日大王对孔子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想要将孔子久留在卫国,委以重任。 他有时候真不知道公子朝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他有时候聪明绝顶,甚至可以说的上神机妙算,可是有时候他又像今天这般鲁莽的差点搞砸了大王宴请孔子宴会。 “子瑕,你真的不觉得他说的很不切实际吗?”公子朝眨巴下眼睛,回到刚才“刁难”孔子的问题。 在当代社会,虽然政府的福利是很好,但是要做到盗贼不作,户而不闭,这是在开玩笑嘛?他可不想一觉醒来,家里就被偷个底朝天。 何况这里还是两千年前,他不得不觉得古人真是乐观,真是大大的乐观,而现代社会的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想法,现在社会悲观的人太多,太多…… 我们看到一件坏事,就自以为的这是普遍现象。 古人喜欢报喜不报忧,今人却喜欢报忧不报喜,实在怪哉。 “其实我赞同你的观点。”弥子瑕对他的不依不饶,只得笑着回道。 “我就知道,好兄弟!”公子朝一下子兴高采烈地的重重的拍了下弥子瑕的肩。 隔了几天,公子朝从一开始对孔子的好奇和兴奋当中渐渐退去了兴趣,姬元整天忙着和孔子讨论怎么安邦定国的事。公子朝自得其乐,趁没人管,就更加肆无忌惮的出入南子闺中。 弥子瑕有时候想要劝他收敛点,可是看到他一直冷淡郁郁的目光突地变得闪亮,他就知道劝是没有用的,情爱蚀骨,若是能够自制,还如何称的上情爱? “弥大夫,不知您何时向大王请辞回国?” 是夜,那个一身黑衣的人不知到底是如何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他的屋中。 他的房中何时成了什么人都可以进入?是不是该换了府中的奴仆?弥子瑕心里想道。 “大王,想要派什么人接替我?”弥子瑕坐到床榻上问道。 “属下也不知,只是大概听晋国细作来报,好像是赵氏一族里的。” 弥子瑕点头,道:“你回去吧,告诉大王子瑕已经熟悉卫国朝政,若是突然换人,恐怕卫王会起疑,那派来的人又得重新熟悉卫国,于晋国行事不利。” “这……”黑衣人迟疑,然后道:“弥大夫,您所想的事恐怕大王早已思虑过了,您还是快快回国吧。” 弥子瑕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隐隐含着不舍。 他闭了闭眼道:“当初是大王让我到卫国,现在子瑕无用,大王便是要弃之吗? 那黑衣人惊道:“大夫,臣来卫国的时候,观大王面色,不似要弃您之意。臣以为大王实是关心您所致,他不忍您在卫国受苦,所以大费周章的想要换您下来。” “你回去吧。”弥子瑕睁开眼,眼里清冷一片,却是坚定。 黑衣人蹙眉,跪下:“大夫,您若不回,小人不好交差。”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6节 “我办完卫国的事,就会回国。”弥子瑕道。 黑衣人迟疑,许久抬头望了望面色坚决的男子,一声无奈的“诺”,人影飞出了窗外。 飞鸽传书到了晋国,姬午翻开那绸绢一看,盈着笑容的脸沉下,绸绢从他微松开的指尖飞出窗外,他望了望白雪皑皑的外面,目光垂下。 “大王,可要传情报回去?”那个传信的人感觉姬元面容有异,于是问道。 “不用了。”轻飘飘的话从上方传来,姬午掀开了内殿的珠帘,走进了内室,内室里悬挂着一副美人画,青碧斜衫,婀娜多姿,只是那面容不知为何是模糊的。 公子朝在穿越前,怎么都没有想过,竟然是自己让孔子的思想在卫国实现不起来,而自己还跟他谈乱了一大段关于饮食男女的话题,这般不避讳在大庭广众下谈论如此话题,只怕那一直极重视礼仪的圣人心里也不舒服,只差后悔叫嚣当初说下什么饮食男女的话了。 他知道孔子所言很对,历代以来女子干政不利良多,他也非常崇尚集权制度,毕竟那样的时代,若是一个女子干涉朝权,确实不利国家的发展。 但是当真正的利益涉及到心爱之人时,他才管不了什么天下,管不了什么卫国,管不了什么仁政礼德,他本来就不是那些心怀天下的圣人,连他答应穿越到这里,也不过是好玩罢了。 “孔夫子,寡人以为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姬元极是给孔子面子的道。 “大王……”孔子却方正严谨的拱手再要谏言。 姬元当没有看到,对着众臣道一句:“退朝。”就径直下了朝堂。 公子朝随意的笑着对孔子拱了手,就要拉着弥子瑕去后宫南子闺房小叙一会,孔子肃穆的看着他,可能也想明白了刚才公子朝根本不是帮他说话,而是有意阻拦,于是道了一句差点让公子朝喷水的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孔子愤然甩袖而走,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卫国,而公子朝满脸黑线。 他实在对两千多年以来的广大女性感到抱歉,因为这句后来成为孔子言论里的污点的话竟然是他让孔子说出这样的话,他害了孔子背上歧视女子的骂名,还害了两千多年以来的女子们…… ☆、第 25 章 南子宫闺 芙蓉帐暖,春意盎然,一席清酒,三人谈笑。 “朝,怎么说孔子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你当众在朝廷上顶撞他……”弥子瑕喝着酒,也不忘刚才的事。他虽然觉得公子朝说的话很对,但是官场上的一些逢场作戏还是要做的。 “谁让他说南子的坏话。”公子朝喝着酒,面色绯红,看着南子情意绵绵。 南子笑了笑,道:“朝不必为了我得罪孔子。” 公子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弥子瑕观他面容却是一副反正我已经得罪他了的样子。不由得,弥子瑕好笑的摇了摇头。 月半悬于东边,天色渐渐沉下,公子朝主动的告退,看着南子脉脉含情、依依不舍的双眸,他仍是没有停留半步,只是出了宫门,才流淌出一些感慨之色。 弥子瑕拍了拍他的肩,公子朝又恢复以往的嬉皮笑脸。 他一直以为公子朝玩世不恭,性格不羁随性,后来才知道,若不是心中有莫大的苦楚和坚忍,如何做到人前欢笑,人后悲戚? 他与南子的绯闻,他嘴中虽是义正言辞的说着不在乎,可是心中总是十分愧疚和自责,明明两人在外人看来早已亲密不间,传的不堪入耳,可是他们却从未发生不轨之事。 行至宫道,远远的一个人影突地从卫王宫殿中鬼鬼祟祟的出来,弥子瑕原以为是刺客或宫中盗贼,刚要上前捉拿,公子朝醉醺醺的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弥子瑕心中有疑,立刻再仔细瞧那人影的面容,心如鼓震,那个人不是前不久离开卫国的齐国行人吗? 待那行人飞快离去,公子朝才又扯着弥子瑕的衣袖,若无其事的往宫门走,随便的瞟了一眼弥子瑕,道:“你当真以为齐国是和北宫结联合起来了吗?” “齐国多年繁荣昌盛,兵强马壮,那样的君王会只因为北宫结几句话或者一些好处,就和北宫结联合起来?”公子朝顿了下,目光深远,“齐国的野心还远着呢。” 弥子瑕一惊。 “子瑕,其实我一直怀疑北宫结根本不是自愿反叛的,至少一开始不是他主动提议的。他在卫国位极人臣,手握重权,差的不过就是一个君王的虚名,他何苦冒着如此风险做这样弊多于利的事?”公子朝又道。 “朝……”弥子瑕心跳如鼓,仿佛知道公子朝将要说什么,可是又觉得一团迷雾在眼前阻隔着。 “子瑕,我好怕下一个就是我。”公子朝的话传到了弥子瑕的耳边,他醉的走不稳的身体,干脆完全依靠在了弥子瑕的身上,声线有些抖。 齐豹、褚师圃、北宫结…… 他们三个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下自己了…… 他若是死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也是大逆不道之罪,所有的舆论罪责都会到了自己身上,而那在背后施局的人却成为了受害者,他是不得已而除之,天下百姓都会爱戴他。 他第一次在历史长河中感到恐慌,他一直仗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在卫国为所欲为,可是当历史一片迷茫,没有给他任何提示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当局者迷、渺小如蝼蚁之人。 宋国和卫国是姻亲,关系一直很好,可是公子朝……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他脑海中,史书上只寥寥写过他和卫国夫人南子的纠葛,却无他生死之事,无他以后之事,这个人明明在卫国起着重要的作用,为何史书上会独独没有这个人以后的事? 南子、弥子瑕、蒯聩、祝鮀……卫国那么多的臣子,史书上都有生平记载,独独无他。 “朝,别担心。大王应该……应该不会……”弥子瑕一边安慰他一边支撑着他的身子行走,安慰的话语传到公子朝耳畔,又消散在卫宫空旷的宫内。 鲁定公八年,晋国行人突然来访,晋国想要与卫国会盟,卫国虽是不明晋国为何突然如此,但盟主国要求之事,卫国没有理由拒绝,姬元只好答应在鄟泽会盟。 姬元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发,两天后姬元的军队驻扎在鄟泽,与晋军遥遥相对。两国先是简单的寒暄了下,然后选良日歃血为盟。 “大王。”夜晚树林中,弥子瑕拱手对面前背立的人拱手道。 姬午转过了身,面色严肃:“你知道卫王一直和齐国关系密切吗?” 弥子瑕惊讶抬头。 “你在卫国那么久,这点小事都不知道?”姬午声音略有责备不满。 “是臣办事不力。”弥子瑕低头。 姬午望着他默然的脸,问道:“你在卫国还有何事要办?” “臣……”弥子瑕微迟疑,道,“大王,臣以为现在两国正是关系紧张之际,不宜临时换人。卫王也会起疑心,于我国不利。” “这种空话,你对行人说了,还要对寡人说?初派你到卫国,你不是几次三番想要回国?现今到是为晋国着想?”姬午微挑眉看着他。 弥子瑕默然低头。 四周静的只剩鸟雀和风声,默然少许,姬午眸中幽暗:“你是不是在卫国有了顾念之人,所以迟迟不愿回国?” 弥子瑕惊慌抬头,他的表情让姬午有了答案。 姬午甩袖转身,隐怒的声音传来:“你记着你自己的使命。” 姬午走了数步,弥子瑕才对着空荡的树林道了一声:“是。” 歃血为盟迫在眉睫,姬午却拂袖回到了晋国,鄟泽只剩下晋国的一些大臣和卫军,姬元嘴中不说,心中却愤恨难忍,明明是盟主国相邀,可是盟主王却一声不响的抛下本已定下的会盟,这不是让卫国难堪吗?天下之人又当如何耻笑卫国?! 晋国卿大夫赵简子留守鄟泽,只是晋王此番举动,带动下面的人也自是狂妄骄奢,赵简子终日在帐中饮酒作乐,卫国行人几次来访相询会盟一事,都被拒之门外。 回报给姬元,姬元甚是震怒,却终是隐忍不发,只是发令晋军如何,卫军也如何,于是卫军上下也莫不是歌舞萧乐。 过了几天,弥子瑕实在看不下两军如此景象。晋国是盟主国,理当礼遇次盟国,可是晋国此番行为,只会让天下人指责晋国没有大国风范,以后其他诸侯小国谁敢投靠晋国? “大王,臣愿意到晋军帐中劝说晋国卿大夫。”弥子瑕跪在姬元的帐中如是道。 姬元微眯着眼看着下面的人:“弥大夫可有把握劝说成功?” “臣自当尽力而为。”弥子瑕道。 姬元沉默些许,嗤笑了起来:“也是,弥大夫是晋国人,到晋国也好说话些。” 弥子瑕面色微变,姬元挥了挥手,弥子瑕才退了出去。 晋军帐中 赵简子与众臣正在肆意的饮酒作乐,席间不乏传来些污言秽语和对卫国的诋毁,弥子瑕走进去时,蹙了蹙眉。 “来来来,我们晋国的大夫来了,快给弥大夫搬一个案桌。”赵简子一脸热情的下座,对着身旁的人下令,完全没有对卫国行人那种趾高气扬之态。 弥子瑕快速环视了四周,然后在侍从搬来的案桌旁落座。他简单的与众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毕竟曾经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 “赵大夫,我此行是以卫国行人身份来相问,不知晋国何时举行歃血为盟?”弥子瑕道。 他一说是以卫国行人身份,满座欢笑沉了下去。 赵简子看着弥子瑕,收敛起了笑容,似是感慨:“弥大夫不过两年未见,却张口已是卫国臣子了。” 他话中暗指弥子瑕背弃旧主,见利忘义。弥子瑕在卫国为细作的事,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姬午自然没有告诉晋国臣子。 “赵大夫,子瑕为卫国臣子是晋王当日亲自送往卫国。”弥子瑕提醒,然后又道,“赵大夫,你此番一直拖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两国的间隙,不如早早会盟,也不至于让晋国落于一个欺凌次盟国的不利名声。” 他所说皆是为晋着想,他不知道姬午为何突然回国,但是晋国若是任由赵简子这么胡弄下去,只怕卫国真的会起了逆反之心。 “弥大夫到了卫国真是尽心尽责,在晋国的时候怎么不似这般?”赵简子却冷嘲热讽,全然将弥子瑕视为投敌的叛将。 “赵大夫,子瑕在晋国如何,你是知道的,现在子瑕在卫国,自当是以卫国为重,还望赵大夫体谅!”弥子瑕头疼,他未想到他如此忍辱负重,最后却弄的两头不是人,卫国群臣上下一直当他是外臣,晋国群臣又当他是叛将。 赵简子冷笑了一声,然后摆了摆手:“既然弥大夫现在是卫国臣子,那么晋国臣子的宴会,你还是出去了罢。送客!” 弥子瑕望着赵简子蹙起了眉,在门外的守卫走了进来时,他站了起来,走出帐外。 ☆、第 26 章 又过了数天,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卫国国君,却在荒蛮的鄟泽呆了将近半个月,他咬着牙,所有的隐忍将要爆发,他刚对着身后的侍者下令要班师回国,晋国那番却传来:明日举行会盟。 会盟仪式上,不见赵简子,只看到晋国两个小官涉陀、成何站在高台上,态度极是傲慢。姬元也无暇追究晋国的不合礼数,只期盼赶快完成会盟,近早回国。 卫国大臣拿来了牛耳和盛血的器皿,示意晋国臣子执牛耳,已示对诸侯国的尊敬。 成河却狂妄的望着姬元道:“卫国就像晋国小县温、原一样,怎么能和一般的诸侯国一样看待?!” 姬元隐怒,下座的卫国群臣也纷纷感到气愤,卫军不满声一下子骤增。 涉陀望了望远方晋国卿大夫的帐子,想起临走前赵简子的交代,胆子再一次飙升,他干脆粗犷的走到姬元面前,抓着姬元的手强迫他拿着那盛血的器皿。 器皿中腥腻的牛血在两人挣扎间,全数喷洒到了姬元的身上,他满身牛血,身上腥味冲天。 姬元大怒,龇目欲裂看着那故意为之、洋洋得意的晋国两臣子:“晋国欺人大胜!” “卫国打翻歃血器皿,是要叛晋,不接受盟约吗?!”涉陀恶人先告状。 “盟誓是用来申明礼义的,像我们卫君,哪里敢不遵照礼义却接受盟约呢?”卫国大臣王孙贾趋步上前,一番冷嘲热讽。 会盟不欢而散,姬元洗漱后余怒未消,带着全部卫军班师回朝,没有和晋军知会一声。 一路上姬元脸色极差,似乎还心事重重。夜里,卫军驻扎在靠近卫国的近郊,姬元单独召了王孙贾在帐中讨论许久,才放他回去。 清早,卫军没有想象中的整军待发,弥子瑕一问才知:姬元下令在此地休息。 而后不久,弥子瑕被召入帐,他跪在姬元面前,看着那张他永远猜不透的面容。 “弥子瑕,你先带一小部队回国。”姬元道。 弥子瑕困惑拱手:“大王,那您何日回国?” 姬元没有回答他,只是挥手让他退下。 弥子瑕走出了帐外,姬元派来的十几个人很快来到他身边。 他坐在马匹上,回头看了看浩浩荡荡的卫军驻扎地,转身勒紧缰绳,驾着马匹和那些士兵扬长而去。 他走了没有三刻,后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公子朝左手勒紧缰绳,身后长鞭飞舞,落到了马匹身上。马儿跑的飞快,一阵尘土飞扬,他眯着双眼,月白的衣衫上仿佛染黄了般。 马儿在弥子瑕身旁停住,公子朝利落的翻身下马,先是揉了揉一直酸疼的眼睛,眼睛被他揉的通红,泪水簌簌的往下落。 他随意的抹去泪水,张开口就要说出来意,却看了看弥子瑕身旁的十几个士兵住了嘴。 “朝,你这么匆忙赶来是有什么事吗?”弥子瑕不解其意问道。 “我想你了啊。”公子朝笑着一把搂住身旁弥子瑕的肩膀。 弥子瑕奇怪的转头看他,公子朝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弥子瑕领会的没有出声,然后就一直任由着他犹如树袋熊般粘在自己身边,举止亲密无间。 因为公子朝非人的粘人水平和聒噪麻烦,本该今日就可到达卫国都城的弥子瑕,硬生生的将路程缩短了大半。 夜晚,卫国边境,几个士兵搭着帐篷,弥子瑕与公子朝站在一旁,即使是现在这么安静的站着,公子朝也是倚在他肩上,从远处看就像两个相爱亲密之人。 “朝,你到底在做什么?”弥子瑕终于受不了他,在他耳边低语。 公子朝却只是径直的看着那些忙碌的士兵,突然高扬了一声:“子瑕,我渴了,我们去河边打水。” 所有士兵都停下手中的东西回头看向两人,公子朝拉着弥子瑕的手就要向河边走去,一个似乎是那些士兵队长的人单膝下跪在他们面前:“大夫,这种小事还是我们去做吧。” “没事,你们快去搭帐篷,我和子瑕去就行了。”公子朝笑着回绝。 “大夫,属下无事,属下为大人取水。”那个队长仍然坚持。 公子朝也坚持:“如果我一定要和弥子瑕去呢?” “大夫如果执意如此,属下会一直陪着大人们。” 公子朝哼的一声,拉着弥子瑕的手继续走,身后是那队长紧紧的跟着。弥子瑕眼中闪过一道惊色,从目前到现在,那些侍卫好像一直对他形影不离,仿佛生怕他逃了似的。 两人蹲在河边,公子朝合着双手,捧起水靠在嘴边,浅浅的饮了一口,就将剩余的水移到弥子瑕唇边,举止暧昧,公子朝的眼神里却透出前所未见的凌厉,他向暗处的那个侍从瞟了瞟,弥子瑕领会的低下了头,合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水饮下,而这时,那跟在后面的侍从终于不堪入目的转了转头。 “子瑕,走。”公子朝牵起了弥子瑕的手。 两人一路欢声笑语,跟在后面的侍从脸色如碳,一整天有人在你面前秀恩爱,你说你心里阴影面积有多大? 公子朝径直拉着弥子瑕进了刚搭好的帐篷中,帐帘隔绝了侍从的视线,透出篝火的光芒却赫然看见帐篷上两个人影合在了一起,又倒在了榻上,隐约从里面传来呻|吟喘息的声音。 侍卫面容抽搐了些,终于不能忍,默默的站起,低着头,背影孤独的离开。 帐篷中的弥子瑕竖耳聆听,小声道:“他走了。” 伏在他身上的那人立刻起身,在黑暗下,面容格外的肃穆,他拉着弥子瑕的手就往帐外走:“子瑕,你现在就回晋国,以后都不要到卫国了!” “什么?”弥子瑕惊道。 公子朝转头:“你还不明白?晋卫两国要发生大变了,那些监视你的人就是先兆!”他如果没有记错的,就是这场鄟泽之盟后,卫国叛晋,然后齐卫联合攻打晋国! “朝,鄟泽之盟确实是晋不对在先,我回国后就会写书信传到晋国,晋王一定会妥善处理的。卫王虽是生气,但还是应该会给晋国面子的。毕竟晋卫那么多年的联盟,卫国也还需要晋国……”弥子瑕仍是不相信。 公子朝没有空听他的过于“乐观”,肃然打断的话:“晋卫确实是那么多年的联盟,可是他们不也是一直互相忌惮互相算计?!这中间除了利益哪有情分可讲?!!而且卫国不需要晋国了!卫国早已和齐国联盟了,他们一直在隐瞒晋国,齐国早就想取晋而代之,成为诸侯霸主!” 弥子瑕脸色大变:“朝,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现在不走,以后都走不了了!你回去迟早都会死!”荒树林中,公子朝拉着他的手,就要扶弥子瑕上马。 “我走了,那你怎么办?!大王一定会怪罪你的!”弥子瑕想起公子朝一直以来的担心,他若是放自己走了,姬元更不会放过他了。 公子朝不语,弥子瑕反手握住他的手:“朝,你和我一起走。” “我不能走。”公子朝一口回绝,“我不能丢下南子。” 弥子瑕静默望着他,翻身下马,坚定道:“我也不能陷朋友于险地!” “你不要担心我!你快走吧!”公子朝焦急的回头查看。 弥子瑕却猛地拍向了马背,马儿吃痛的向前跑开,只一会就在黑夜中失去了踪影。 公子朝怔怔的看着他,弥子瑕道:“无论卫晋如何,留在卫国是我的职责。” 弥子瑕和公子朝回到帐篷地的时候,所有士兵都在举着火把找他们。队长看到他们,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对他们的监视更加严密,再也不敢放松。 “烦死了!”公子朝回头瞟了一眼一直跟着他们的士兵,又看了看弥子瑕,一声叹。 又走了一日,众人才到了都城,全国百姓及朝中众臣本是聚集在城门口迎接君王,却只见到了弥子瑕、公子朝和一些士兵。 祝鮀奇怪的上前:“大王何在?” “大王现在驻扎在卫国郊外,先让我等回来。”弥子瑕道。 “驻扎在郊外?!大王会盟后为何要驻扎在郊外,而不回国?”祝鮀道。 “子瑕也不甚明白。”弥子瑕道。 “也许,是他想要看看郊外的风景吧。”公子朝插嘴道。 “看风景?”祝鮀诧异道。 公子朝随意的耸肩。 公子朝和弥子瑕分别,弥子瑕回到府邸,而那些陪他长途跋涉回到卫国的士兵仍然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公子朝径直来到了宫中,按着弥子瑕说的地点,他来到一处假山,他一连几日都再此徘徊,寻着弥子瑕口中的婢女。他越等越着急,因为他清楚知道姬元不回国的用意,他一定要在那些大夫知晓姬元用意前,找到那婢女,将弥子瑕交托之事告与之。 ☆、第 27 章 第三日,他因为长久在太阳下曝晒的面变得绯红,额头上冒着汗水,他再一次要心灰意冷时,暗中一只有力的手握上他的脖颈,他感受到那人手中加剧的力气,喉咙像从中阻断了般,只能公鸭嗓子的吐出:“是……是弥……子瑕……” 脖颈上的力气陡然消失,他弯下腰猛喘着粗气,费力的抬眼看着那明明纤瘦柔弱的女子。 “弥子瑕怎么了?”那女子问道,她几次三番派人去联系弥子瑕,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弥子瑕被软禁了,他现在所有的举动都有人监视。”公子朝道。 女子心中一紧。 “卫国和晋国在鄟泽进行会盟的时候很不愉快,晋国大臣言语侮辱了卫国国君,卫王一气之下并没有完成会盟就离开了鄟泽,现在驻扎在卫国外郊,恐怕是思索卫国反叛晋国之事。”公子朝道。 女子秀气的眉头蹙起,道了一声多谢公子,就迅速转身离去。 姬午怎么都没想到他不过一时的气愤而走,好好的鄟泽之盟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接到女子的书信,在朝堂上大发怒火:“涉陀、成何谁让你如此对待卫王?!” 涉陀、成何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赵简子。 赵简子出列拱手,胸有成竹道:“大王,卫国区区小国,我晋国戏之,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姬午怒火中烧,却只得暗自压住,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赵大夫以后做事还是三思而后行!” 赵简子无谓的道了一声“诺”,姬午退出了朝堂,派行人去慰问卫王。 而卫国此时已经举国震惊和愤恨。卫王迟迟不愿回国,众卿大夫不得已前去相问,姬元却是满脸的自责和愧疚,将在鄟泽受辱的事道了一遍,然后满含泪意:“我身为国君,却让国家受到侮辱,请各位另选继位者吧,无论是谁,我都愿意退位让贤。” 祝鮀老泪纵横:“我卫国历经百年,竟然遭此耻辱,这是我卫国的灾难啊!怎么是大王的过错?!” “晋国还要求一定要用我的儿子和大夫们的儿子送到晋国当人质……”姬元一声叹,语气悲凉。 “如果这样对卫国有益处,国君的儿子前去,大夫的儿子怎敢不前去?”众大夫语中气愤和无奈。 姬元随着众大夫的相劝回到宫中,他满面忧愁的在朝堂上:“寡人怎么忍心让我卫国贤能之子尽赴晋国?” “大王,为了卫国,我们愿意如此!”一个个激情昂扬,面色坚毅。 姬元只能颇为痛心的点头:“如此,三日后我国举行送行大宴。” 三日后,姬元穿戴整齐的站在卫宫中,身后是王孙贾。 “王孙贾,你觉得卫国百姓会服从寡人叛晋吗?”姬元问道。 他早有叛晋之意,可是卫国一直以来国家都动荡不安,根本没有实力叛晋,即使现在,卫国虽是平定内乱,重新获得了民心,他也不敢行此冒险之事。 一旦叛晋,卫国就再也没有晋国的庇护,而且以后定会与晋国兵戈相见。此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若是连国中大臣和百姓都反对,他们就已是不战自败了,唯一的胜算就是联合全国的人抵抗晋国。 “大王,你放心,我已经在全国各地散布大王在鄟泽受辱一事,全国百姓都甚是激愤。”王孙贾拱手道。 姬元唇角微微勾上了一个弧度,走出了宫殿,带着众多将要送到晋国的质子来到了城门下,全国百姓都出来相送,哭声一片,父子不舍的场景纷纷让无数卫人落泪。 “大王,晋国对我们不仁,我卫国还要白白送质子过去?!”一个胆大的卫人站了出来。 “大王,卫国百年依附于晋国,可是晋国却从来没有庇护过我们,反而欺凌侮辱卫国,大王,是我们反抗的时候了!”另一人道。 “大王,我们叛晋吧!” “大王,叛晋!叛晋!——” “……” 一声声的叛晋声传来,姬元看着周围的群情激奋,抬头示意那些人安静下来,等到群情慢慢平息,姬元激昂的声音传来:“如果卫国叛离晋国,晋军五次进攻我们,对卫国有多大危害?!” “晋军攻打卫国一次,我卫国就会抵抗一次;晋军攻打五次,我卫国就会奋勇抗敌五次!”百姓如是道。 姬元陷入了沉思,他身旁的王孙贾立刻下跪道:“大王,我们应该顺应民意,叛离晋国。”说着他又看了下为卫国安危着想而皱起眉头的卿大夫们,“如果卫国真的有危机,我们在送人质给晋国,不是也不晚吗?” 姬元仍是为难,那些卿大夫已然下跪:“大王,王大夫说的对,我们还是先叛离晋国。” 姬元沉吟,过了一会道:“如此,寡人顺应民意。” 如此一来,以后卫国叛晋若有什么不利,也全然不是他之错,民众也不会怨他。 不久,晋国行人来朝,姬元随意的派人安置行人后,就不再理会,行人呆了几日,最终愤恨回国,临走前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口出狂言:“我晋军迟早踏平卫国!” 晋国一直以来都是四方霸主,姣姣大国,虽是知道卫国心有反意,但仍是没有放在心上。 而姬元在听到这句话时,大怒,想要判晋的心更加坚定,以至于后来晋国终于意识到卫国反叛的不利良多,多次派行人到卫求和,甚至杀掉涉陀和当时权倾朝野的赵氏一族中的大夫赵午,提出重新修订盟约,卫国也没有重新归顺晋国。 齐国与卫国关系日益密切,有一日两国会盟时,齐国国君杵臼谈论到当日齐卫联手除去北宫结的事,他酒酣大笑着:“当日亏得卫王想出一场假公主的反间计,才让北宫结上当!” “全凭齐王相助,我卫国举国上下都会感谢齐王的恩德。”姬元甚是谦虚道。 “哈哈,既然齐卫交好,我们不如就将当日的联姻进行到底?”杵臼于是道。 “如此甚好!” 回到国后,姬元命令人准备太子的婚事,蒯聩再一次大闹了起来。 “父王!上一次齐国就派一个假公主意图谋害我,现在又不知在打什么坏算盘!”蒯聩叫嚷着。 直到现在齐卫交好,卫国群臣上下心里都知道北宫结的事是姬元的一场算计,这个傻太子,却仍停留在表面的理解上。 姬元皱了眉头:“这次是真的!”然后又沉下声音命令,“这一次不准你在胡闹!” 上一次他百般羞辱那个公主和胡闹,姬元没有插手,因为那根本不是真的公主,而且他需要蒯聩的胡闹转移大家的视线。可是现在不同,卫国已经和晋国彻底闹翻,唯一的出路就是和齐国联盟了,而自古以来联盟的最好方式就是联姻。 “父王,不要娶那个公主,我都没有见过她,你就让我娶毫不认识的一个人!”蒯聩叫屈。 “你不需要认识她。”姬元冷然,“你只需要把她当成一场交易的合作伙伴就行了。” “父王,这是你的交易,不是我的交易!”蒯聩抬高声音,双眼微红,“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 “你是太子!你享尽无数荣耀的同时,也要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姬元道,“聩儿,卫国已经叛晋了,如果卫国再不与齐国交好,卫国百年基业只怕毁在寡人的手上!” 他如此痛心疾首,语含忧患。 蒯聩哑言,半天他才道:“父王,我不知道卫国为何要叛晋,但是让我娶那个公主,我宁愿不做这个太子!” “放肆!”姬元大怒。 “父王,我根本无心朝政,你不能因为愧对父亲,就将所有你自以为是的愧疚和期盼加到我的身上。”蒯聩道。 姬元颤动了眸中的光芒。 自以为是? 是的,那人不在了,他所有的弥补只是自以为是,可是他除了用这种方式来弥补那人,还能怎么做?还能怎么做才能让这么多年夜夜难寐好一点?!能让那些要人命的愧疚少一点?! 这么多年了,其实他也想不再爱那个人,因为每爱一分,愧疚后悔总是先一步占据他整颗心,他爱的太累,太累,可是那人的死在怀里的情形太过凄凉。他忘不了,也不能忘,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只要一旦忘了,就是对那人最大的背叛,他生平是那么爱自己,还因为自己而死…… 他用一生来爱自己,自己也用一生来怀恋他,这仿佛是姬元脑中早已根深蒂固、不成文的潜意识规定了。 “聩儿,你父亲应该希望你当上王位……”姬元戚哀道。 “我父亲才不会希望呢!他根本不在乎那个王位,他如果在世的话,一定会宠着我,一定是希望我开心的,他一定不会逼我……”蒯聩眼中有些泪光。 姬元沉默半许,仍然道:“聩儿,你回去吧。好好准备婚礼。” “父王!” “聩儿,卫国没有别的选择了。”姬元转身。 ☆、第 28 章 太子宫 蒯聩一回来,就大发脾气,所有能摔的都被他摔了个遍,仆人在一旁被他吓的几乎不敢靠近,摔累了,他猛地坐在地上,眼泪落了下来。 “太子……”小邓颤颤巍巍的靠近。 蒯聩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欲裂,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嚷道:“弥子瑕?弥子瑕呢?!” 为什么鄟泽之盟回来后,他就失去了踪影?!为什么他明明说过会来看他,却一直没有来? “太子,小人这就去请弥大夫。”小邓被他吓傻了,赶忙道,向出口奔去。 弥府 几个人孔武有力的人将小邓拦在门外,凶神恶煞。 小邓暗惊,弥子瑕那么温文尔雅的人,府中的守卫竟然如此彪悍?! “我来找弥大夫。”小邓还是好言好语的道。 “你是谁?”一声粗犷的声音,直直要让小邓的耳膜发聩,而那发声人一双虎眼正上下打量着他。 “请禀告弥大夫,小人是小邓。” 那几个人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打量着他,小邓感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人才极没有礼貌的道:“你等着。” 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差点夹住了小邓的鼻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才再次打开,不见弥子瑕,只有那刚才的彪形大汉:“弥大夫说不见。” 说完,又要关上门,小邓一下子用手抵住门,惊道:“怎么可能?!是不是你没有禀告?!!” 回答他的是响亮的一声“砰”和他嗷嗷的叫声,小邓抽出被夹的通红的手,在空中甩了数次,用嘴吹了数次,对着大门骂骂咧咧了几句,气愤的回到宫中。 小邓刚踏进东宫门,蒯聩就睁大了眼睛在他身后四处察看,确定那人不在身后,他皱着眉头问道:“弥子瑕呢?!” “太子……”小邓心有戚戚的走到蒯聩身边,“弥大夫不肯见小人。” “你说什么?!”蒯聩倏地站了起来。 “太子,弥大夫家的家仆好凶的。”小邓捂着通红的手委屈道。 蒯聩眼里的星光瞬间灭了,他喃喃道:“他怎么会不愿……怎么会不愿见我……”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哽咽模糊。 小邓傻了眼,他们的太子意气风发,何时这样过? 小邓踟蹰道:“也许是因为小人没有说清楚。太子,也许弥子瑕以为是小人想要见他,弥大夫日理万机,自然不会见小人,小人再去一趟,这次小邓说清楚,一定说太子想要见他。” 小邓又向门外跑,蒯聩叫道:“我和你一起去。” 小邓怔了怔,蒯聩稍微整理了些仪容,就快步过来。 一辆马车从宫中驶出,停在弥府,小邓望了望车中的人道:“太子,小邓去敲门。” 蒯聩点头,掀开帘子,看向那朱红的大门。 小邓从车上跳下,上前敲门,还是那个彪形大汉开了门,看着小邓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你?!” “快去禀告弥子瑕,我们太子到了,他不接驾,就是大逆不道!”小邓不忍太子伤心,故意将事情说大。 那大汉疑惑的看了看小邓,再去望向轿中的人,身形猛地一颤,立刻阖上门,过了许久,弥子瑕才被那位大汉带到门前,大汉嚣张跋扈地开了门,见到太子又是另一副面容,退去。 弥子瑕站在门内,院内花朵有些凋败,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对着蒯聩作揖行礼。 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蒯聩敢来找他,举国上下都知道他死期不远,曾经车水马龙、进献无数的门口再无一人。 “子瑕……”蒯聩上前,呢喃了一句,双眼通红,握住了弥子瑕的手。 弥子瑕瞟了一眼暗处的人,不动声色的挡住那人的视线,将手从蒯聩手中抽出,故意高昂道:“太子,臣以往不过是跟您讲了些儒家思想,现在不做你的老师,太子竟然还亲自到臣的家中相问,实在是好学之至。” 弥子瑕说完这句,就径直在前面走着,蒯聩跟在后面迷茫的眨了眨眼。 弥子瑕领着蒯聩进了书房,弥子瑕从书架上随意拿出一本竹简,翻开放到了蒯聩的面前,蒯聩皱起眉头:“子瑕,我今天不是听你讲课的。” 弥子瑕:“……” “子瑕,父王让我娶齐国公主。”蒯聩急急地再次握住他的手。 竹简下的弥子瑕脸色骤变。卫国是真的想脱离晋国,转投齐国啊…… “我不想娶他,子瑕,我该怎么办?”蒯聩乞求的眼神看向弥子瑕。 弥子瑕望着他的眼神,一叹,他自身都难保,如何帮他? 弥子瑕道:“太子,我帮不了你。” 蒯聩握住他手腕的手蓦然一松,心中仿佛被刺刺了一般,阵痛不已。 蒯聩镇痛的看着弥子瑕,弥子瑕的目光扫过门口几个暗侍,将竹简举高,道:“这篇文章是这个意思……” “……?”蒯聩不明。 弥子瑕却突然在他耳边小声道:“太子,我被软禁了。” 蒯聩惊呼,弥子瑕一把捂住他的嘴,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用眼神示意他书房外有暗侍,蒯聩看到门外那一闪而过的人影,点了点头,弥子瑕才松开他的手。 蒯聩小声道:“是父王的意思?” 弥子瑕未答,唇边却掀起抹苦涩,曾经的宠爱,不过是因为他是晋国人,现今更衬得那些宠爱讽刺,讽刺他这个愿意相信的傻瓜。 “父王竟对你如此?!卫国和晋国的事关你什么事?!他是公私不明!”蒯聩蹙眉。 弥子瑕沉默。 蒯聩望了望他,气道:“我去找父王理论。” 弥子瑕却猛地拽住他,摇了摇头:“太子,此事,大王是不会听你的。”顿了顿,他眼神有些黯淡,从怀里拿出一卷绸绢,递给蒯聩:“臣唯有一愿,请太子看在以往师生情分下,能帮弥牟将这封信送到晋国家母手中,臣感激不尽。” 蒯聩怔怔的接过,从府邸中出来,坐上马车,蒯聩掀开那卷绸绢,绸绢上的字温和圆润却透着一股坚韧,看着这样一卷绸绢,可以想象那样温文尔雅的人坐在案前一笔一划的写下这封书信的样子。 蒯聩却落下了泪,只因这封书信上所书皆是身后之事,一个儿子对母亲最后的遗言和遗憾。 他阖上绸绢,这时,马车已经驶进了宫内,蒯聩朗声道:“去卫宫!” 站在卫宫门口,蒯聩被拦住了,殿内传来男子欢声笑语的声音,蒯聩面如黑炭,他一把将游惠踢开,殿外传来游惠的尖叫声和小邓来不及阻止的惊呼,蒯聩径直踢开了殿门,他看着殿内靡绯的景象,道:“全都出去!” 围坐在姬元身边的男子们全都怔住,袒胸露乳者不在少数,姬元看着冲进来的怒道:“聩儿!” “父王,儿臣有事禀告!”蒯聩第一次正正经经的跪下,行周礼,双眼通红,声音嘶哑。 姬元怔了怔,站起来,挥了挥手让身后男子全都退了出去,他上前要把蒯聩扶起来,蒯聩固执的跪在地上,他慢慢俯下身子,将头点地,道:“请父王宽恕弥子瑕!” 姬元伸手的手怔住,脸色僵硬,他蓦地转身背手,声音冷硬:“弥子瑕罪行滔天,难逃一死,你不要为他求情!” 这一个“死”字,让蒯聩的身影颤了颤,他抬起头,面容苍白:“父王,儿臣从未如此喜欢一个人,儿臣已经没有了父亲,父王还要将儿臣挚爱之人处以极刑?” 姬元震惊的回头:“你喜欢弥子瑕?” 蒯聩颔首,求情的话再要说,姬元猛地将桌案上的酒樽全部扫落在地,伴随着金属的声音,姬元怒道:“大胆弥子瑕,竟然勾引太子,秽乱后宫!” “弥子瑕一心喜欢的是父王,从未对儿臣有意,父王得此真心,怎可如此伤之?”蒯聩眼泪落了下来,“当年父亲也是如此,儿臣不愿父王将来后悔……” “他不配和你父亲相比!”姬元猛然喝道,面容已经盛怒,浑身颤抖。 蒯聩长久地看着姬元沉默,眼神格外的坚定,他默默将自己的太子冠帽脱下,径直站起,走出。 姬元怒道:“你做什么?” 蒯聩未理,在门口又将自己身上的华衣锦衣脱下,浑身上下只剩下月白的里衣,他道:“儿臣做不到父王那般狠心,弥子瑕若死,儿臣自愿贬为庶民,与弥子瑕同罪!” 姬元心头大痛,多年前战场上的厮杀声,那人死在他怀里的场景又在眼前闪过,他晃了晃身影,慌忙道:“寡人同意!” 门口的蒯聩终于停住了身影,姬元闭了闭眼,眼里沧桑添了许多,他低沉道:“你与齐国公主成婚,弥子瑕……寡人恕他无罪,官复原职。” 他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蒯聩转过头,热泪盈眶:“谢谢父王。”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7节 ☆、第 29 章 弥子瑕被放了出来,蒯聩大婚,宫里张灯结彩。 姬元只是一个人负着手站在宫内的凉亭内,看着远处的热闹。 这么多年,卫宫的一草一木还是如此,可是身侧之人却早已不在了。 午夜梦回,他常常想如果当年他也如蒯聩那般不是这么在意那个王位,而是多关注身边的人,王兄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是,梦中没有人回答他,在这空洞的宫中,亦没有人回答他,他坐稳了这个王位,却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不久,齐卫相谋。 齐国出兵讨伐晋国最得力的盟友鲁国,卫国做后援。这场战场足足从初夏打到秋末,齐军势如破竹,鲁国节节败退,最后不得已求助晋国。 卫国的叛离已经让晋国脸面无光,若是鲁国在被攻下,晋国这个盟主国真的是让天下诸侯耻笑。因此晋国已经白炽化的六卿(注1)反而暂放下各族的矛盾,开始共同谋划抗敌,晋国派出中军元帅士鞅(注2)与上军将赵鞅、上军佐荀寅共同援助鲁国。 齐晋开战,北方最强的两个霸主,兵戈相见,一时整个北方都是血光冲天,尸横遍野。两军互不相让,难判高下。 可是这场战,齐国心里明白,他们没有讨的一点好处,反而让晋国一直以来六卿内乱的局面化解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齐国很快撤军,重新等待良机。 这个机会没有等多久,还是这年冬,晋国中军元帅士鞅去世,正卿之位落到了原中军佐智文子荀跞头上,其他四卿相继升迁。晋国朝政如此大变动,齐国与卫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定公九年,齐卫点齐兵马,同时出兵,分别向晋国的战略要地夷仪和寒氏出发。晋国两地顾暇不及,齐国很快攻占夷仪,卫军作战勇猛,对虎狼之师,不减丝毫气势。 “卫军抵抗晋军一半,寡人抵抗晋军一半,定拿下寒氏!”姬元气势逼人,双眼血红,身上零落的剑痕,他浑然不顾,染血的剑直指向已经变色的天空。 士气大涨,由此卫军以少胜多,攻下寒氏。 连失两地,晋军上下一下子紧张起来,晋国迅速调整作战方式,以守为攻,企图拖累长途跋涉而来的齐卫两军,以逸待劳。 齐卫攻下夷仪和寒氏后,再也攻不下任何城池,齐卫士气日渐挫败,晋国士气日渐昂扬。 齐卫不得已班师回朝,齐景公感激卫国的相助,于是将禚地、媚地、杏地送给卫灵公,由此齐卫更加往来密切,只是对待如何讨伐晋国,两人仍然是没有一点方法。 定公十年,原先归顺晋国的一些国家,渐渐都开始向齐国靠拢,晋国看着眼里,气在心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终于在一个春日,晋国出兵攻打卫国,以此来震慑那些叛离的国家。 晋国大夫赵午派兵包围整个卫国,卫国紧闭城门抵抗,赵午肆意斩杀卫人,以此来激怒卫国和对当日卫国进攻寒氏的报复。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宫中局势紧张,群臣商讨不下,敌军就在城外,一场刀光剑影仿佛就要浮现在眼前,城中无人能够安睡。 而这么多年来弥子瑕虽早已官复原职,却是名不副实,他甚至不能了解现在战情到了何地步,谈何插手? 弥子瑕整日除了与蒯聩谈天说地、游湖赏月,便再也没有其他事了。 卫宫中池中的鱼儿总是不知忧愁,来回的游动,如蒯聩多年未变的纯真,这个纷扰复杂多变的世界仿佛没有一点干扰到他,弥子瑕每次看到他,都甚是很是羡慕,只有他,还保持着那么一点纯真。 “子瑕,你看——”突地,池边的蒯聩高兴的指着池中因为争夺鱼食而“亲吻”的两条鱼儿。 弥子瑕看过去,点头笑了笑。 蒯聩又撒了些鱼食,弥子瑕怔怔的看着蜂拥而来的鱼儿,仿佛那些鱼儿就是那些相争的诸侯国。 “太子,您前几日说卫国被晋国包围,不知现在如何?”弥子瑕道。 蒯聩欢快的脸色沉了沉,道:“晋国仍没有退兵,城外卫人已经被杀到数十人。” 弥子瑕一怔,道:“太子,卫国被围,齐国为何不出兵相助?” 卫国是因为相助齐国才被围,齐国理应援助卫国才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见到齐国的援兵? “齐国就算来了,也不过是解一时燃眉之急,现在最当下的应该是想办法怎么联合诸侯各国共同讨伐晋国。”蒯聩道,又扔了一把鱼食,看着鱼儿相争。 弥子瑕心头蓦然一颤。 “现在晋国的盟友已经大部分归顺了齐国,只剩下鲁国,只要鲁国再归顺,晋国就是三面为敌,北方又是蛮夷之地,晋国无处可退,自然会主动撤去包围卫国的军队,用更多的兵力保护晋国城池。”蒯聩又道。 弥子瑕按捺住心头的颤意:“太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一次无意听父王跟齐国行人说的。”蒯聩抬头。 弥子瑕点了点头,对他一笑,蒯聩低下头继续专心喂鱼,弥子瑕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袖中双拳握的紧紧的。 当夜。 烛光掠影,外面夜色无边,弥子瑕躺在床上,却无一点睡意。他辗转反侧,脑中全是诸侯各国要联手对付晋国的事,这样的大事,晋国那边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知晓? 定是无人知晓! 弥子瑕心中肯定,不然晋国为何两年来对那些叛离的小国一点办法和策略都没有采取,反而将更多的精力花费在攻打齐卫两国身上。 而齐卫却巴不得晋国如此,用自身引起了晋国的愤怒,转移了晋军的视线,等到了晋国周边的国家全部叛离了晋国,晋国意识到齐卫的计策,就为时已晚了! 弥子瑕心头大颤。 翌日,弥子瑕匆忙去找了公子朝,将齐卫密谋告诉公子朝,公子朝听后,只说了一句:“子瑕,你不要再想晋国了。” 弥子瑕怔住,公子朝道:“子瑕,你好不容易险里逃生。” 弥子瑕明白公子朝的意思,可是他如何不想?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将要生灵涂炭,甚至可能国破家亡,而从他出生以来,收到的教育就是要为晋国赴汤蹈火,誓死效忠。 古人的忠义情节,甚至为了忠义去死,是作为现代人的公子朝不会理解的。 所以公子朝劝道:“子瑕,晋国不是因为其他国家亡的,灭晋国的不是别人,是晋国自己!” “……?”弥子瑕疑惑的望向他。 “这场战争是对晋国的损伤很大,但是晋国还不至于因为一场战争的失败就彻底垮掉。晋国内乱多年,执政者想的却都是怎么称霸天下,压制各个诸侯,晋国百姓怨声载道没有人管,官吏耀武扬威欺压百姓无人管。 晋国就像一个沙子堆成的巨大城堡,看起来宏伟雄壮,其实堆的越高越危险,可是晋国当权者只顾着将城堡堆的更高,却不在意下面的基石。以至于一旦有一只稍微强大的手推过来,那个城堡就倒了。而现实却是这只强大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攻略晋国,晋国就已经自己内乱灭国了!”公子朝道。 “朝,晋国是有内乱,可是哪个国家没有内乱,鲁国三桓(注3)和家奴阳虎的各自争斗,宋国南宫长万之乱(注4),卫国的四家叛乱等,你怎能说就是因为晋国的内乱让晋国灭国的?!”弥子瑕皱眉道,本能的维护晋国,就像雏鸟护着母鸟一般。 “子瑕,晋国的内乱现在还看不出端倪,但是七代以后,就再无晋国了。”公子朝语气中隐约含着一声叹,那样一个在春秋称霸、让各国忌惮几百年的国家竟然在战国以后再无“晋”之称。 “你是如何知道七代以后就无晋国?”弥子瑕甚是觉得荒谬。 “子瑕,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和你说的战国吗?战国是根据三家分晋以后来划分的,三家分晋,就是晋国六卿当中的三卿,晋国设下六卿本意是想制约权力,奈何晋国君王一代不如一代,彻底将先祖的基业败的一干二净,任由着六卿相斗,把持朝政,搞得民不聊生,最后落下一个三家分晋的局面,这场下场不过都是晋国咎由自取。”公子朝实事求是道。 “公子朝!”弥子瑕却怒道,“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 因为那是他的国家! 他怎么能容忍别人如此辱骂、甚至诅咒晋国的未来,他将近一半的人生都在为晋国的基业奋斗,而他的先祖、父亲、所有的亲戚早就将一辈子贡献给了晋国,这里面不仅有弥姓的祖先,还有很多晋国本土的高官,一个国家的霸主地位是汇聚了多少代人的辛勤努力才有今日的成就。 公子朝怎能一句话就否认了这些人的努力,一句话就让这些人的努力付之东流?他说的轻巧随意,如何懂得那里面的艰辛?! 公子朝自是不明白,他受到的是现代的思想,他那些理论也是从书中、后人总结而来,后人几句话就将那个时代、一个北方霸主国的兴衰道尽。 可是真的能道尽吗?没有真实生活在那个时代,怎么理解那段兴衰争斗不休的历史? 弥子瑕是真真正正的活在这个时代,他日日受着君君臣臣的思想,承受着家业世代承袭和为国效忠的压力。 所以弥子瑕永远做不到像公子朝那般潇洒,弥子瑕就是弥子瑕。 公子朝也永远不会真的融入这个世界,因为他骨子里是梁瑾瑜。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六卿:大家都知道三家分晋就是晋国三个卿大夫瓜分了晋国的土地,而在晋国剩下三卿前是设下六卿的,当时掌权的六卿就是六卿赵氏、韩氏、魏氏、智氏、范氏、中行氏。而后来三卿就是韩赵魏三家。 (注2)士鞅:晋国正卿,也就是想当现在的国家总理的职务,所以你知道,士鞅死了,晋国的政局变动有多大,想当于换了一批人。齐国不在此时出兵,在何时呢? (注3)三桓:看过《孔子》这部电影都知道,鲁定公一直受制于三桓和阳虎之间的争斗,致使孔子的思想不能在鲁国实行。三桓即是:鲁国卿大夫孟氏、叔孙氏和季氏。他们三个家族操纵鲁国的政权,后来季孙氏的家臣阳虎掌权。三桓、阳虎、鲁定公就是所谓的相爱相杀~~~ (注4)南宫长万之乱:公元前682年,南宫长万因怒弑杀国君宋闵公,随后发动政变,杀害大夫仇牧和太宰华督,拥立公子游为君。(解释来自百度百科) ☆、第 30 章 公子朝幽暗双眸静默的望着弥子瑕片刻,然后道:“子瑕,我不过是不希望你为了晋国做无谓的牺牲。” “公子朝,晋国会不会灭,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弥子瑕神情冷峻而严肃。 公子朝哑言,知道他无论说什么,那人也不会听的,也唯有一叹。 两人分开,弥子瑕回到弥府,弥子瑕一直坐立不安,过了几日,他与蒯聩言谈中得知鲁国仍然在坚持支持晋国。 他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垂睫思索。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 “鲁国还不愿意叛晋吗?”姬元立在湖边,负着手,瞭望。他身后是一个弯着腰恭敬而立的侍卫。 “是的,但是臣听齐国行人说,鲁国其实已经动摇了,只是不便表态。去年齐卫才夹击鲁国,晋国出兵援助,鲁国若是在此时叛晋帮助齐卫,只怕会让天下人看成忘恩负义之徒。”侍卫道。 姬元皱起了眉头。 国家之间永远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在天下诸侯皆叛晋的当下,鲁国还支持着晋国,恐怕顾忌的就是舆论了。 突地,那侍卫转过头,目光凛冽:“谁?!” 姬元一惊,随着侍卫的目光转向了花园处,弥子瑕从里面走了出来,姬元眯起了眼睛。 “大王。”弥子瑕走上前行礼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姬元皱眉道。 “臣刚从太子宫出来。”弥子瑕道。 姬元阴测测:“太子毕竟是未来储君,就算现在宠爱你,你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经常出入太子宫,惹人非议。” 他的话明显是误会了,弥子瑕身形一颤,道:“诺。” 姬元转过身,弥子瑕站在原地,目光闪烁下,道:“大王,臣刚才无意听到一些鲁国的事情,臣以为鲁国不判晋的原因良多,不止是担心舆论。” 姬元冷清的双眸瞟了下他:“此事不用你担心。” 弥子瑕沉默下来,垂下的双睫迅速闪过一道亮光,突地一声扑通,他跪倒在地:“大王,臣有罪。” “你有何罪?”姬元诧异的看向他。 “臣屡次三番将卫国的重要消息传递到了晋国,致使卫国多次陷入危机。”他垂着的面上歉意显然。 姬元目光一下子转深。 “大王,请您赐臣死罪!”弥子瑕铿锵道,只有袖中紧握的拳微微颤抖。 姬元幽深的眸子望着他良久,才移开来:“算了。” 弥子瑕一下子惊讶的抬头,清眸中映出诧异和不敢置信,然后便是溢满的动容和感激。 “大王,您对臣的恩德……”他呜咽,感激之至,“臣结草衔环都报之不了,臣竟然还背叛卫国……臣……” 他突地停住呜咽,似想起什么,拱手道:“大王,臣有一事要报。” 姬元面上浮出不耐烦。 弥子瑕却是道:“大王,鲁国不能叛晋不仅是因为舆论,而是因为鲁国掌权者就是晋国人。” 姬元惊讶转身:“你是说阳虎?” “是的。大王,阳虎其实是晋国安插在鲁国三桓季孙氏家中的细作,他能够执掌鲁国朝政其实是晋国一手促成的。”弥子瑕道。 姬元蹙眉沉吟。 “大王只需将此消息告之鲁国国君和三桓,定能在鲁国掀起轩然大波,激起鲁国对晋国的仇视。”弥子瑕道。 沉默些许,姬元转头看向仍然跪着的男子,眸中复杂:“你退下吧。” “诺。” 不久,鲁国阳虎叛变一事泄露,阳虎叛逃齐国,齐国假意收留,而后禀告鲁国,准备派人逮捕阳虎扭送鲁国,阳虎却不知何处得到消息,从齐国开溜,奔赴晋国。 经此一事,鲁国与晋国离心,定公十一年,鲁国叛晋,与郑国和好。 定公十三年,齐卫郑鲁正式向晋国宣战。 而在此期间,弥子瑕广施谋策,积极联合东方各国和卫国的关系,重新获得姬元的信任。 草长莺飞的季节,齐卫先行会师,两军驻扎在垂葭,而后派兵攻打晋国河内,晋军猝手不及,将要援军,却要渡过黄河,三月难以到达,故河内很快沦陷。 胜利的当夜,外面响起士兵欢呼的声音,帐内席地而坐的人却无半点欢喜,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次的胜利,他们不过是靠了一条地利而已,若是想要彻底攻下晋国,首先需要渡河,而在古代渡河困难重重,几十万的士兵,要分几拨次的过去,这个调制分配士兵就是一项极考量脑力的活动。 而且还要做好以防晋国在渡河时的攻击,可是说单是渡河就危机重重,何况到了河那边要对抗的是晋国的虎狼之师。 齐卫两国的君王和主帅都是忧心忡忡,一言不发,毫无良策。 帐外,公子朝却是拉着弥子瑕,高兴的在帐篷外乱转,一双眼睛咕噜咕噜的到处瞟着。 “朝,你到底在找些什么?”弥子瑕疑惑在他身后出声道。 公子朝顿足,一脸喜色,凑近了弥子瑕的耳边,十分神秘,似乎要说出什么重要的事,结果是—— “子瑕,我听说晏子也跟着过来了,我们去看看他到底长得有多矮?”公子朝笑着对着弥子瑕眨了下杏眼盈盈的双目。 “噗嗤”一声,弥子瑕笑了出来,猛然又想起这样取笑别人的短处不是君子所为,于是又咳了一声,止住笑意,佯作正经道,“晏子可是齐国的国相,内辅国政,屡谏齐王,机智聪颖,怎能以貌取人?” “好了,你这样憋着,也不怕憋住内伤。”公子朝白了他一眼。 弥子瑕嘴角抽搐下,瞬间破功。 公子朝看着笑的满面通红的脸,又神秘的靠近弥子瑕眨眼道:“那我们还去不去看他?” “看!”弥子瑕立刻道,弯弯的眼睛也透出好奇,而不是那个一本正经的士大夫,或者使命沉重的细作。 只有在公子朝面前,他才是最真实的。 两人欢欢庆庆的想要去瞻仰那著名的、令四方闻风丧胆的矮丞相。可是却在晏子帐外惨被拒绝,理由是晏子去赴齐卫两国的伐晋大会了。 晏子可不像他俩那样悠闲。 公子朝与弥子瑕闷闷的垮下了脸,均是遗憾一长叹,而后对视一眼,看着对方沮丧的样子,瞬间两人爆发出长笑,引起周围一众守卫侧目,暗想:这两个仰慕丞相之人该不会因为见不到丞相疯了吧?众人一阵惋惜,对自家丞相又升起由心的崇敬。 齐卫两国一直商讨不下,伐晋日期一推再推,谁也不敢拿自己国家的几十万军队深入敌军,做此只能胜不能败的孤注一掷。 而此时的晋国,姬午正让人谋划抗敌之策,在黄河以内安排数名探子,只要对岸齐卫有任何异动,晋军立刻出动,全力攻击齐卫。 国家兴亡之际,齐卫并非一国,尚且团结,晋国朝中却有人想要借此事,为己谋取暴利,从此事就可窥得一二,晋国注定要败了。 在卫国还是晋国附属国的时候,卫国曾经为了讨好晋国,将自己五百家的封地让给了晋国,这些封地就是后来的邯郸城的一部分,由赵午及其父兄管理。 而当时在晋国势力极大的赵简子一族却在此时生了争夺那五百户的想法,他们借口那五百户是叛晋之国卫留之,城中大多是原卫国臣子,此时卫国攻晋,若是与城中卫人里应外合,国将危夷。到时候大王也会怪罪你没管好封地的人。 赵午是一个直率单纯之人,不思它意,就慌忙问道:“那当如何避之呢?” 赵简子道:“不如将那五百户人家迁到我的封地,我的封地离国都甚远,由此就可以防范卫国里应外合。” 赵午犹豫了,五百户人家,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相当于当时一个小县的人口了,这岂不是平白便宜了他赵鞅? 赵鞅因为把持朝政,所以被人下面谄媚附势的人“尊称”为赵简子。 赵鞅老奸巨猾,自是知道赵午所想,立刻笑的一脸助人为乐的老好人样:“午贤弟,你放心好了,我赵简子的封地地广物博,还差你区区五百户人家?”说着他又换上了忧国忧民之色,“我是担心晋国啊,你看晋国从晋文公成为北方霸主、一领诸侯的境地,发展到现在成了什么样?到了今日,竟然还被齐卫两国围攻,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晋国吗?” 他说了半天,赵午也深深惋惜晋国现在这般地步,但是让他因为这个理由让出五百户是绝对不可能的,人都是先想到自己,才想到国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弥子瑕那般伟大,为了晋国霸业,甘愿牺牲小我。 “午贤弟,这样吧,你先把五百户迁到我的封地晋阳,等齐卫的军队退回去的时候,我再还回来,如何?” 他一副为赵午着想的样子,赵午立刻感激涕零,握着赵鞅的手道:“如此,麻烦鞅兄了。” 赵鞅拍了拍他的手,笑眯眯的回了自己的封地,眼中的算计和得意谁都没有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啊———— 今天跟大家将一个我在收集资料时有趣的事,一个奇葩君王,就是我们文中出现的齐景公——杵臼。 这小孩的君王位子是他哥哥“让”的,说是让呢,因为他哥哥更奇葩,竟然因为自己的奇葩事死了。 你说,你好好一个君王,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去搞臣子的夫人,而那个臣子还是当时齐国的重要大臣崔杼,手握重兵。 当然啦,崔杼就把搞自己妻子的人杀掉,好气魄!管你什么国君!我另立一个! 然后就立了我们的齐景公,这娃奇葩在哪呢?嘻嘻(偷笑)~~ 这娃少年时是个美男子,然后就有一个小官啊,可能没有见过世面,就看着齐景公看呆了~~ 孔子说“非礼勿视”,我们的齐景公就很生气的问:“你看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吃的?!” 那个小官呢也是更直白:“我觉得大王长得美。”说着,还露出花痴的表情。 齐景公一下子就怒了,敢情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啊。 “拖出去斩了!”齐景公发话。 当时的晏子,就是那个矮丞相,就说啊:“大王啊,人家喜欢你,是木有错的,你不能因为他喜欢你,你就斩了他。” 齐景公想了想,觉得很对,可能不止很对,嘻嘻,可能刚才只是欲迎还拒,古人嘛,总要显示自己的矜持。 于是,他就对着那个小官道:“自然你这么喜欢我,以后我沐浴的时候就给我擦背吧。” 以后小官就屁颠颠的跟过去,至于两人发生了什么……………自行想象~~ 桃子:不要以为我在说笑啊,这是《晏子春秋》里的,可信度应该挺高的~~春秋战国人其实都蛮开放的。 原文《晏子春秋》:景公盖姣。有羽人视景公僭者。公谓左右曰,问之,何视寡人之僭也?羽人对曰,言亦死,而不言亦死,窃姣公也。公曰,合色寡人也,杀之。晏子不时而入见曰,盖闻君有所怒羽人。公曰,然,色寡人,故将杀之。晏子对曰,婴闻拒欲不道,恶爱不祥,虽使色君,于法不宜杀也。公曰,恶,然乎。若使沐浴,寡人将使抱背。 ☆、第 31 章 赵午欣然回到家中,然后就命人将卫国进贡的五百户立刻迁到晋阳。五百户终究动静太大,赵午的父兄从外面纷乱的局面回来后,就直问道:“午儿,你这是做什么?” “父亲,儿子想把早些年卫国进贡的五百户迁到晋阳。”赵午自顾的仍然为解决一个大|麻烦开心。 他的父亲却皱起了眉头,斥道:“胡闹!” “爹,你是不知道,晋国现在被齐卫夹击,我们的封地又大都是卫国人,若是卫人暗中联合了卫军将做了不利晋国的事,我们岂不是被连累了?”赵午头头是道。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赵胜料想赵午是想不到这其中的道道的,于是沉声道:“这件事是谁和你说的?” “赵鞅啊,他说只要齐卫一退兵,他就会退还五百户封地。”赵午眨巴着眼。 “他的话你也信?!那只老狐狸,不去想着法子祸害其他人,就行了,还会帮你出这种主意?!他分明就是觊觎你那五百户!退还?你想的美,东西到了赵鞅的手里,就没见过他还有还给别人的时候?!”赵胜劈头盖脸一顿骂。 赵午怔住,过了片刻,他才怒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好你个赵鞅,打主意打到自己族人身上来了!” “快去派人停住迁户。”赵胜对这样的儿子直摇头,命令道。 “是,儿子这就去。”赵午小跑着出去,满面涨红,走了好远,还能听到他的怒骂声。 而远在晋阳的赵鞅迟迟没有等到赵午的五百户,派人去问,才知道赵午反悔了,并且把行人骂的一通狗血淋漓。 你反悔就反悔罢了,赵鞅只能自认倒霉,奸计失败。可是你把行人骂了一通,什么难听的话行人颤颤巍巍的再转述给了赵鞅,赵鞅岂有不怒之礼?! 他堂堂一国正卿,连晋王都要礼让他几分,何时被人如此骂过?! 当即,赵鞅发动兵马,直捣邯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杀了赵午和其父兄,将整个邯郸收为已有,而当姬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鞅已经带着大批军队回了晋阳。 姬午大怒,在这种国家危亡、全民抗战的时候,这两个人竟然还顾及自己的私利?!姬午当即派人去请赵鞅,要好好说道一下。 侍从还未走出宫殿,门外就传来慌张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难道还是齐卫攻过来了不成?!”姬午本就怒在心头,又听那侍从如此慌张行径,立刻怒的额头青筋直冒,仿佛只要那侍从说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事,当即就要将那侍从拖出去斩了。 “大王,齐卫真的攻过来了!”侍从扑通一声跪地,满面的忧色。 姬午登时脸色大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疾步向宫外走去,一边严肃的对身旁人道:“立刻让士兵登上城池,发射箭雨!” 他来不及细想齐卫中到底是何人情报如此灵通,连他都是刚知晓的事,远在河那岸的齐卫竟然已经知晓,并且出兵了。 此时的齐卫已经装备完全,士兵有序的登上一辆辆用于作战的巨型船只。姬元与齐景公站在舷边,远眺对岸,薄薄升起的水雾,将对岸矮小而忙碌的晋兵映的若隐若现。 姬元这时转过头看着在一旁指挥有序的弥子瑕,肃然问道:“你确定赵鞅杀了赵午?” “是的,大王。臣挚友在赵鞅军中为臣,连夜渡河相告于臣,臣也再三询问确定后,才敢告之于大王。”弥子瑕回首,拱手道。 他知道,姬元一直以来对他还是戒心未除,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姬元不杀他,已经是个错误的决定了。 姬元不在看他,重新眺望远处。他是不相信他,但是齐卫也不能一直驻扎在晋地,早晚都要攻打晋国,不如就趁此机会发兵,至于赵鞅引起的晋国内乱,有则甚好,无则……也无碍。姬元微微笑了起来。 古代船只行的很慢,到了对岸,晋国恐怕早已也处理好内乱,做好防护,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行到半途,对面黑压压的人影终于清楚显现在两军面前。 姬午站在城头,身上的披风被风吹的呼呼作响,他拧着眉头,望着河面上井然有序的船只,眉眼闪过杀机,一声令下:“射!” 万千箭雨齐发,黑压压的遮住了春日里的大好时光,一颗颗锋利的箭射来,直让船上的人寒毛直竖,姬午与齐景公却是崩于泰山而面不改色。 一声沉着有力的:“举盾!”所有的船只上的人都整齐的举起了手中的盾牌,一张张盾牌仿若一个巨大的网,护住了每条战船。 射了些许时候,姬午看此行不通,立刻又下令道:“停!”他略一沉着,就朗声道,“全军水战!” 城下,浩浩荡荡的军队也乘上战船,挥舞着手中的兵戈,与齐卫的军队相接,一场如火如荼的水战就此开始,两方箭羽不断,飞来飞去,撩花了人影;兵戈锵锵的声音,比黄河水浪声还大;不断的有人掉入湍急的水中,只一会就不见了人影,血染黄河。 弥子瑕手握长剑,站在甲板处就与对船的晋兵打了起来,他眼中闪着不忍,面容却坚硬,一剑又一剑的,他看着晋国同胞的血溅到他身上,染红了他身上的竹甲,染红了他的眼。 晋军大将荀寅提剑而来,兵戈相接,发生清脆的一声响声。弥子瑕握紧手中颤抖的剑,与荀寅对视一眼,剑落地,荀寅刀光锋利的剑划过弥子瑕的肩膀,就要直入他纤细的脖颈时,身后一只手将弥子瑕拉离剑心。 姬元手执青铜剑,面色煞气,含着杀气的剑挡开荀寅的剑,向荀寅攻过来,两人迅速厮打在一起,一时难分伯仲。 天云变色,这场水战足足打了一个半时辰,晋军支撑不下,荀寅百忙之中回顾身后晋军,奋力抵开姬元的剑,一退数步,才停,立刻嚷道:“撤军!” 号角声响,荀寅满身鲜血抵抗着齐卫联军,还要指挥着撤军。晋军的船队不一会就驶离了齐卫的船队。 “大王,现在如何是好?可要追击?”齐军大将田穰苴跪地,一身煞气未散。 姜杵臼将目光看向姬元:“卫侯(卫国侯爵)意下如何?” 姬元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捂住受伤的肩膀的弥子瑕,还未答,船舱那头就传来一个有些年迈的声音:“大王。” 齐国国相晏子走出船舱,他年迈已高,脸上褶子几乎布满,弯着腰,由着身旁的一个侍从搀扶着,颤颤巍巍。 “国相怎么出来了?”姜杵臼甚是尊敬的亲自迎了过去,扶住晏子的手。他本来念着晏婴年事已高,不宜长途跋涉,奈何晏婴一定要追随,说此战关乎齐国荣誉,岂有不参战之理? “大王,可是要追击晋军?”晏子眯着老眼,看不清楚身旁的人,可是心如明镜。 “国相有何意见?”姜杵臼问道。 “大王,穷寇莫追,而且晋军一向熟稔水性,为何此次这般轻易就撤退了?”晏子从容缓慢的道。 姜杵臼沉吟。确实值得怀疑,可是他们远道而来,只打了一场水战,甚至连晋地都未真正到达,就要班师回朝?!姜杵臼不甘心啊。 姜杵臼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姬元,此次作战是齐卫联军,也要听听卫国的意思才是。 “既然齐国丞相有如此考量,我国的大臣不知是何想法?”姬元将目光转向了弥子瑕,眸孔深邃神秘,“子瑕,你说说呢?” “大王,臣亦觉得不可轻敌追击。”弥子瑕拱手道。 他面容俊美,眉眼妩媚,身上的盔甲和血迹让他一直以来儒雅隽秀的气质染上阳刚之气,站在阳光下,实在刚柔并济,切到好处,让船上的肃杀之气缓了又缓。 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弥子瑕身上,有惊艳之色,有艳羡之声,弥子瑕一派的恭敬从容:“大王,晏国相所言甚是,晋地河脉众多,所以晋人多熟悉水性,也熟知水上作战,此番撤军,实在可疑,而且晋齐卫打的正火热,晋军并不是一点胜算都无,依晋国长期以来的骄傲,不会愿意败给一个曾经依附晋国的国家……” 他说着,姬元的脸色微变。 弥子瑕注意到,却仍然继续说下去:“所以晋国宁愿战到一兵一卒,也不会撤军。而且……卫王,齐王,不知你们还记得晋国盛世的时候晋楚之战中晋文公之策?”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城濮之战,晋文公重耳巧设当日诺言,退避三舍,实则以退为进,打败楚国。就是这场战役,奠定了晋国北方霸主的地位,也让晋文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难道这又是一场以退为进的晋国伎俩? 全场都在沉思,只有两个人面容有异,一个是熟知弥子瑕的公子朝,一个是姬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昨天说了齐景公和羽人,今天说《诗经》里面的一首诗,一首基情四射的诗,一首还是发生在春秋时期的故事。 《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这首诗呢,大概意思可以听我讲:这是一个船夫暗恋一个楚国王子的故事~~ 鄂君子皙,春秋后期楚康王、灵王的同母弟弟,有一次他渡船,船夫划着竹浆,望着日日思恋的人,终于忍不住表白: 就是上面的诗,翻译过来大概就是: 今天是什么样的好日子啊,我驾着小舟在长江上漂,竟然见到我心心念念的王子,他不因为我是舟子的身份而嫌弃我,甚至责骂我。我望着他,心里砰砰跳个不停。我该怎么办?山上有树木,而树上有树枝,他们互相依偎相知,而我的心底是这么喜欢王子,王子却不知。 鄂君子皙知道后,就深受感动,一句诗就可以拐到一个王子,古人真是单纯,我也要~~呜呜~ 鄂君子皙害羞的说:“乃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意思就是我们盖一条被子吧,就是所谓的同床共寝,多直白,多化~~ 这种我以为只有中才有的情节,竟然早在两千多前就有了~~ ☆、第 32 章 姬元看了看弥子瑕染血的一条胳膊,眼中警惕升起。刚才荀寅与自己作战,那人明明武功平平,以弥子瑕的武功完全能够胜之,可是弥子瑕却…… 他刚才就不应该拉弥子瑕一把,他倒要看看荀寅是否真的会将手中的剑刺向弥子瑕?!由此就可以来判断弥子瑕是否真的叛晋了,也不至于现在难以决断。 姬元暗叹,心中升起悔意,同时暗暗的又生起一股异样,在心中悄悄的发了芽,发了酵。 “齐王,我军长途跋涉而来,断不会如此轻易放弃。若是齐军有所顾忌,我军愿先行深入晋地,再向齐军禀告战况。”姬元如是道。 姜杵臼迟疑,姬元却不再等他,一声令下,卫军的船只就向着已经远去的晋船追去,姬元也踏上了卫船。 姜杵臼看着前面的追击战,眉头皱起,自感惭愧,区区卫国,尚敢独自追击晋军,他齐国也是一番霸主,这若是让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齐国竟然还不如卫国,让一小国独自抗敌,齐国袖手旁观?! 姜杵臼思定,就立刻也下令:“全力援卫,追击晋军!” 晋船一靠岸,军队就直往城中奔去,卫军紧跟而上,齐军在后,只听城门下的晋兵大喊着:“快关城门!” 可是根本来不及,千斤重的城门,要十几个人才能推的动,城门极其缓慢艰难的阖着。 半开之际,卫军已到,城门重新大开,卫军冲入城内,齐军紧跟而入,一路追随晋军,在一斜坡处,晋军拐入,眨眼不见,齐卫主帅急忙勒马停住。 茫茫荒野,斜坡陡峭,前方再无晋军痕迹,仿佛那三十万军队一瞬蒸发。在这种诡异的局面,每个人内心都是紧张不安的,马儿发出的嘶鸣声,空洞戚哀。 “快撤军!”姬元望着此地,心里一惊,高嚷着道,然后勒着马车就要回转。 狭道极窄,庞大的军队一时难以掉转。这时地动山摇,空中掉落无数的巨石,砸中那些慌张掉头的士兵。 众人抬头一看才知,刚才消失的晋军早已攀至了高处,无数的巨石顺着山体滚落,箭雨射下,齐卫两军惨叫声不绝。 “快撤军,快撤军!”两军主帅急忙催促着后方军队,现在才知道十几万的军队有时候也是一个拖累,故此历史才有那么多以少胜多之战。 足足在山底耽搁了半个时辰,齐卫才退出那险峻之地,可是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也让齐卫两军损失惨重,而晋军却未费一兵一卒。 齐卫被逼到城中一角,四面环敌,插翅难飞,而一直为齐卫出谋划策的弥子瑕却站到晋军队伍边,看着同僚将士震惊愤然的眼神,他有些挂不住面的低着头。 原来这一切都是弥子瑕的计谋,他早知道姬元不会信任他,那样的人唯一相信的人只会是他自己。所以他故意向姬元献计,故意在姬元面前表现对晋国的顾念和手下留情,只为了让姬元相信晋国真的不敌齐卫,如此齐卫才会不疑有他的追击晋军,而晋军早已在城中设下埋伏。 姬元与那些愤慨之人不同,他望着弥子瑕,唇角微微勾起。 “死到临头,你笑些什么?”荀寅气势嚣张的看着姬元。 姬元唇角笑意却更深:“寡人自是不怕,寡人死了,我卫国会有太子继位,而晋国……”他大笑了起来,“只怕会是灭国了。” “大胆!”荀寅怒道,拨出腰间佩剑就要杀过去,佩剑高举,还未落到那笑着嚣张的人身上,晋军中就传出骚动声。 “怎么回事?!”荀寅回头,怒道。然后怔住,远处滔天的火光,宛若将天色也染红了般,而那个地方正是晋国宫殿。 他大惊的回头看着姬元:“你做了什么?!” “北方蛮夷之国一直觊觎晋国之地,此番攻入晋地,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姬元面色从容道。 荀寅怒不可遏,手中长剑握的直颤,他咬牙看着姬元,沉声道:“回宫!” 为了对抗齐卫的联军,姬午将主力的军队全调到南城门这边,北城门那边少之又少,现在宫殿大火,想来是蛮夷已经攻到了宫殿,若是再不救援,就真如姬元所说,晋国将会灭国。 他来不及顾及齐卫的军队,直奔晋宫。 弥子瑕随着晋军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姬元,他实在不敢相信姬元的心思已经深到如此地步,他早已知道自己并未叛晋,却留下自己,利用一场反间计完全颠覆了两国的胜机。 这样的人做事,如果没有万全之策,是绝对不会冒一点风险的,齐卫失去了那么兵马,竟然只是他自导的一场戏,只是为了后面的蛮夷出其不意。 冷酷理智过人,甚至有点不择手段,让弥子瑕走时感到深深寒意。他知道,他以后决不能落在姬元手中,因为下一次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了。 “齐王,不会怪寡人没有事先通知齐国这件事吧?”姬元转向了微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此番变化的姜杵臼。 姜杵臼一瞬醒悟,心中暗自佩服,连连道:“自是不会,自是不会。” “齐王,我们等胡人和晋军厮杀的差不多再过去,如何?”姬元问道。 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姜杵臼佩服之至,北方胡人一直被视为蛮夷,就算姬元可能以往许下重礼暂时与他们结盟,但是姬元是不会真正与他们结盟,各国之间从来都是利益为先,兵不厌诈,怪不得姬元。 “好!”姜杵臼应道,下令整军休息,以待后战。 晋宫 大火熊熊,照的所有正在厮杀的人双眼通红,仿佛比那火势还要凶猛。晋军主力军赶到的时候,姬午正亲自带着寥寥无几的几千兵马拼死挣扎,他身上的盔甲满是鲜血,头上竖的冠已散,双眼充血,实在看不出那是一番霸主晋王。 “大王。”荀寅带兵护住了奋战的姬午,交给身后的弥子瑕,然后就径直与那些孔武有力的蛮夷之人打了起来。 弥子瑕护在姬午的周围,刀光剑影,他一剑剑的落了下去,双目很快通红,手中的动作变得麻木。 “子瑕,你让他们先退军!”姬午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弥子瑕没有吭声,径自杀着身边的敌人。 退军?退到哪?这里就是他们的国家,他们一走就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晋国就会灭国! “先行退军,夺回晋地的事以后再做谋算。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当务之急先保存实力!”姬午顾忌的是齐卫的军队,不是他们击退了胡人,就胜利了,后面还有不容小觑的齐卫,这两国会在这种可以分一汤勺的时候,就此罢手?! 只怕那两国现在坐山观虎斗,巴不得晋军和胡人打的越激烈越好,齐卫才好坐收渔翁之利,花做少的力气,反而得到了最大的收获。 呸!他才不会让齐卫那么便宜就得到这些!姬午心中暗道。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是他小看了齐卫两国,所以才到了现在这种险地,他绝不允许自己再放这样的轻敌之错。 弥子瑕转身望了一眼重伤的姬午,痛心疾首的说出那两个字:“退军!往北方退!” 晋军一路抵抗胡人的攻击,一路退往原本的蛮夷之国。 蛮夷之地,寸草不生,荒凉之至,怪不得那些胡人动不动就发兵攻击中原各国,中原地大物博,怎会不觊觎?! 当夜,晋宫的火仍然烧着,靡靡硝烟,仿佛烧在了每个不得不退出自己国家的战士心上。所有的士兵席地而坐,疲惫之身,颓废之极,怔怔的望着南方。 而这时的晋地,齐卫联军和胡人厮打了起来,胡人自然不敌,可是又怎肯将到嘴的肥肉就这样拱手让人,何况这人还是以往信誓旦旦要求结盟之人,现在竟然毁盟,不顾盟义,胡人主帅大怒,奋勇抗敌。 两军直直打了一夜,姬元才意识到这种情况不妙,当即与姜杵臼商议,表示愿意与胡人和解。 双方休战,两军行人相交,只是胡人对于当日姬元在盟约中许下之事不肯退让分毫,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蛮夷之地 晋军休整了一夜,姬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探子前去打探晋地的情况。 阳光从斑驳树叶间射了进来,带来清晨花草香露。姬午靠着树干,紧闭双眼,睫毛微颤,面色苍白,眉头蹙起,似是在想什么事。 弥子瑕拿着几个刚摘下的新鲜果子,走到他身边:“大王,你伤势未愈,还是先专心养好伤。” 姬午睁开了眼睛,接过他手中的果子,却是问道:“子瑕,你觉得晋国现在应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上次不是和大家说过鄂君子皙和船夫的事吗,今天就由这个引申开来另一个真实的故事: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8节 楚国襄成君册封受爵那天,身着翠衣,腰佩玉剑,反正就是衣服风流倜傥的样子,迷死了众人,而这众人包括一个楚大夫庄辛。 他看痴了眼,在襄城君就要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一阵怅然若失,然后就小跑着奔了过去,捧着一张期待的脸问道:“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就等于对他表白了,襄城君高傲的没有做声,可能对这种表白见多了,习以为常,可是我们的庄辛不同,他笑着收回手,一点都没有被拒绝后的尴尬和生气,还单纯的以为是自己的手脏,所以他洗了洗手,再次问道:“我能握住您的手吗?” 襄城君有点不耐烦了。 庄辛就含着腼腆的笑容,对襄城君讲了一个故事,就是上一章子皙和船夫的故事。 襄城君大受感动,然后就将手伸给了庄辛,并且对他说:“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因为貌美,收到别人的追捧,可是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 古人单纯啊,太单纯了,如果是现在随便一个人一点花言巧语都能把人骗到手啊~~幸好那时的人单纯是单纯,但是大多都是善良。不像现在…… 另外,这件事是记在刘向《说苑》里的,里面是文言文,我就不粘贴了~~ ☆、第 33 章 弥子瑕轻叹一声,道:“大王,臣也不知道,但是臣觉得齐卫不会那么轻易就占领了晋国,大王先养好伤才是首要之事。” 姬午点了点头,复又闭上了眼睛。等到探子来报,姬午才重新睁开眼睛。 探子报:“禀大王,齐卫与胡人打了一晚,现在双方正休战意图和解,但是听说双方和解的也不太好。” 姬午双眸闪过一道亮光,果然不出他所料! “荀寅。”姬午向旁边正在就地休息的人叫道。 荀寅赶忙站起上前,姬午从容道:“你派行人去胡人的驻扎地,说寡人愿意与他们和解,割三座城池给他们。” 荀寅沉吟,道:“大王,胡人贪婪,恐怕不会满足那三座城池。” “无碍,你先派行人过去。”姬午道。 “诺。” 荀寅派了行人过去,行人好说歹说,胡人却一再嚣张跋扈,竟然狮子大开口要晋国半壁江山!行人气着回来了,姬午却只是随意一笑,仿佛只是一件小事:“给他们吧。” “大王?!”身旁的弥子瑕和荀寅大惊,连行人都呆了。 “既然胡人想要,给他们便是,寡人倒要看看他们吃不吃地下这块肥肉!”姬午阴沉的脸上浮出笑意,诡异阴翳。 行人郁郁的又到了胡人的驻扎地,一口应下胡人的所有要求。 登时,连胡人都傻了,晋国一直以来称霸北方,何时这么低声下气的有求于人,还甘愿让出半壁江山。 一个满脸长着络腮胡的人大笑了起来,一反刚才的嚣张跋扈,盛情款待行人,行人却推说要回去禀告晋王,不能久留。 行人走后,那个络腮胡的中年人又大笑了几声,声音洪亮夯实,直直传了好几里。 “单于,齐卫那方面的谈判呢?”一个似乎是胡人那边的臣子问道。 “有了晋国半壁江山,我们还管他们?!”冒易道。 他激动地吹的胡子一动一动的,齐卫那般小气,不过是要晋国十几座城池,都不敢相让。反观晋王这边,本来不过是为了噎噎晋国的气焰,一口要下半壁江山,却没想晋王竟然答应了。是人都知道要选择哪一边。 “出兵攻打齐卫!”冒易眼珠一转,就立刻下令。 早日打退齐卫,早日才能得到那半壁江山,他现在已经等不及要站在晋国半壁的城头上,看着这万里晋国风景。 胡人的军队攻过来的时候,齐卫猝手不及,完全没有料到已经和解的胡人竟然突然出兵攻打过来。 齐卫来不及多想,迅速调整军队,出兵迎战,慌忙所致,齐卫打的十分艰难。 一场战争下来,双方收兵,齐卫刚刚回到帐中,还未休息够,外面探子又来报:“胡人打过来了!” 三番几次如此,胡人长期处于艰苦环境之中,每个人都身形魁梧,以一敌十,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尽,齐卫虽然仗着人多,也吃了许多苦劳。 姬元觉得此事有疑,在双方又开始作战的时候,派细作潜入胡人境地查看究竟。胡人帐外,是受伤的姬午和弥子瑕,他们似乎与胡人守军正在攀谈什么,几个人甚是欢愉。 细作不敢耽搁,又怕身份被戳穿,立刻回去禀告,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为何他那么轻易就潜入敌军重地,而没有被发现。 “大王,胡人和晋国联合起来了!”细作刚一回来,就向姬元禀告。 “此话当真?”姬元满脸不信,天下皆知胡人与晋国交恶,怎么可能这两个从祖上辈子就不和的两个国家突然联合了起来。 “大王,臣亲眼所见,晋王和弥子瑕都在胡人帐中,与胡人有说有笑的,臣还听到……还听到晋王说要与胡人结为亲家,以半壁江山为嫁妆。” 姬元一惊,又迅速沉着下来。他招手让细作退出,就蹙眉思考这件事。过了一会,他撩衫站了起来,快步向姜杵臼的帐中走去。 齐卫两国商量许久,终是决定向晋国妥协,他们笃定晋国定会愿意与他们重新联盟,而晋国也确实如此,与其和北方少数民族联合,不如和熟悉的中原国,在中国古代历史上,中原各国对少数名族都存着歧视的心理,认为他们是蛮夷之国,是番邦外国,不屑与他们为伍,而且胡人常不守信用,所以中原各国如非必要是不会与少数民族结盟的。 齐卫两国行人出使晋地,与晋国人相谋联盟一事。三军激烈争吵不休,均不相让。 “我可以多割三座城池给齐卫,但是弥子瑕是断然不会交给卫国!”争吵后,姬午蹙眉肃然,一脸坚决,不肯退让。 只弥子瑕一人,竟值三座城池?!齐卫的行人也是一惊。 “晋王,弥子瑕背叛卫国,卫国若是不惩办,天下诸侯岂不都敢肆意派细作到卫国?”一位行人义正言辞道,此人为晏子家臣,奉晏子之命来讨不臣。 行人目光中的讽刺挑衅毫不遮掩,这件事确实是晋国理亏,弥子瑕当着那么的人叛卫,若是不惩处,卫国如何消此气?如何在诸侯各国中立足?! 而最最严重的是,弥子瑕到卫国时,卫国还是晋国盟国,两国之间是曾歃血为盟,也是书有盟约的,晋国怎可背盟约而行细作之事?!这是让天下人不耻的。 姬午面色变得难看,沉沉断然道:“若是齐卫无意联盟,我晋军也不会退让一步!送客!” 行人被送走,姬午沉着脸坐在席上,弥子瑕站在他旁边内心如涛。 那日后,齐卫行人不罢休的又再次来磨合,但是对于弥子瑕一事,齐卫仍然不愿妥协,姬午也始终不肯松口。 晋国群臣有意劝阻,姬午却当着众军的面昂然道:“弥子瑕是为了救晋国才舍身暴露身份,我晋国若是在此时行此等忘恩负义之事,就算复了国,晋国还有何颜面立于诸侯列国中?!” 群臣皆是一叹一惊,看着弥子瑕的目光渐渐带着埋怨和深意,姬午如此包庇他,怎会不引起些精明臣子的怀疑。 “大王,臣愿意去卫国。”一天傍晚,众军早早歇下,弥子瑕走到姬午身边道。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是感受到他声音的微微颤意和无奈,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去卫国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可是他仍旧义无反顾。 “大王,您是一代明君,小人行径就让臣去承担吧。”弥子瑕铿锵道,晋国担不起天下人的指责,他是细作,他在战前临阵倒戈,皆出于他一人所为,与晋国毫无相关! “子瑕,寡人不能……”姬午摇头,长久以来的食不果腹和担心忧愁,让他的面容染上沧桑和衰老。 “大王,臣不去,晋国不能复国!胡人野心勃勃,不会只满足于半壁江山的,臣不能让晋国留下如此大患!”弥子瑕面色刚毅,“而且以臣对卫王的了解……”他停住,面容闪过些一样异样,道:“我军还是速速与之联盟才是,再耽搁下去,臣怕到时候,晋国真的两面受敌,想要与任何一方联盟都不可能了。” 姬元狡诈奸猾,他不相信姬元真的仅仅只是想要与晋国联盟,然后从中捞取帮晋国复国的利益,他怕姬元三番几次到晋军,而是为了做戏给胡人看。 齐卫行人对于联盟要求一直不肯丝毫退步,但是却三番四次来晋军与晋磨合,这用意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想要故意引起胡人的怀疑,晋军刚与胡人达成协议,却经常与齐卫来往,胡人也不是蠢人,自然心生芥蒂,再加上胡晋两国的世仇,长久以往,胡人只怕立场会变!到时候,齐卫胡人再次袭击晋国,晋国当真是没有一点转折的余地了! 晋国现在处于劣势,本来就不能多加条件,上上之策是迅速挑拨胡人和齐卫之间的关系,再与一方结盟,借助一方势力,迅速逼退另一方,然后再两两和解。 弥子瑕的话,姬午瞬间明白,可是让他送弥子瑕去卫国,送他去死……他光想到这一点,就心痛如绞。 姬午闭眼沉默半响,再睁开眼,眼中湿了:“子瑕,是寡人对不起你……你本来可以在晋国承袭卿大夫一职,寡人却偏偏选中你到卫国……” 他悔不当初,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低估了对他的情感…… 只是一切都晚了。 “大王,臣死后,麻烦你多照顾我娘,她身体不好,不要告诉她我的死讯……”弥子瑕微有哽咽。 “好……” 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是那么温暖的透过枝桠照射在那些安睡的士兵身上,弥子瑕站了起来,眯着眼看了看东方的夕阳,又低头看了看他们这些残兵败将。 他一人之死,能换晋国所有人的安宁,他死得其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心疼~~,子瑕不哭~~ ☆、第 34 章 胡人帐中 姬午带着些臣子和胡人的首领饮酒,讨论如何伐齐卫。刚刚一杯下去,胡人首领就喳喳呜呜的说着些什么,翻译转述过来:“我军士兵看到齐卫行人出入晋地,这是怎么回事?” 姬午笑了起来,解释:“单于,齐卫想要与我军联盟对付您。” 翻译脸色微变,转头对着单于冒易道,冒易登时脸色大变,刚要拍桌愤起,姬午就又道:“可是,我晋军是守信用之人,既然与单于结盟了,自然不会理那些宵小之国。” “无嘎哈个哦?(他说什么?)”冒易粗犷的眉头全部皱起一起,一声斥吼。 翻译赶忙将姬午的话翻译过来:“无嘎哈红个给果……” 冒易的满脸怒色终于消了下去,举起杯子又要进向姬午,姬午却右手搭肩,恭敬的行了个胡人的礼仪,一下子让冒易虚荣心满满的。 “既然两军联盟,为示友好,寡人能亲自进单于一杯吗?”姬午笑问道。 翻译转述后,冒易大笑了几声,一口应道,心中满满都是自豪,一国之君亲自斟酒,备有面子的。 姬午笑着上前,执起青铜酒盏,清酒缓缓的流向了酒杯。姬午将酒盏放下,拿起酒杯进向冒易:“祝晋国与胡国永世交好。” 冒易笑着接过了酒杯,清酒触唇,姬午一直笑的面容突地变的诡异,他手慢慢伸进袖中,电闪雷鸣刹那之间,杯中酒还未饮尽,姬午强有力的手一把擒住冒易的喉咙,锋利冰冷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乒乓”声响,是晋人摔酒杯而起的声音,一瞬之间,刚刚和善之色换成了肃杀,袖中软剑抽出,帐中刀光剑影,晋人挟持着单于退出了帐中,胡人将他们围成一团,手中剑也是铮铮亮光,步步紧逼。 “退后!”弥子瑕手握软剑,指着四周靠近的胡人厉道,姬午手中的匕首也威胁的用劲了几分,冒易粗犷的脖颈一下子划出一道血印,他立刻慌张的嚷嚷道:“里当呀!(不要过来!)” “备几匹快马!”姬午对着被吓的躲在胡人后面的翻译道。 翻译颤巍巍的转述,胡人没有动,姬午又道:“备马放我们走,我们自会放了单于!” 翻译又道,这时一个好像有点权力的胡人站了出来,对着胡人说了几句话,就有几个胡人牵了几匹马过来。 晋人翻身上马,几声“驾——”,马匹就长啸而去。 风尘仆仆的郊外,尘土飞扬,姬午始终劫持着冒易,望着身后狂追不止的胡人,他勾起一个冷笑。 中计了! 姬午将冒易扔下疾驰的马下,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那冒易在地上狂滚了数圈才停下,头破血流,晕死在道路中。 胡人赶忙下马,将单于抬到马背上,原路疾驰而还。 到了营帐,胡人下马,谩骂身一片,皆是要声讨晋国的声音,胡人性急,只顾着出口头之气,却全然未发现营帐外看守的胡人身形变得有些瘦小。 等每个人各自回了营帐,一瞬,还未看清敌人,就血光冲天,血溅帐布,哀叫声不绝。 原来在胡人尽数追晋人的过程中,齐卫早已先入胡地,杀掉守兵,再冒充胡人,等到大军分开,放下戒心,此时就是齐卫反击之时。冒易伤重不醒,大军无人指挥,结果竟然全军覆没。 姬午在扔下冒易后,就立刻带着晋军重新进入晋国国都,先行占领晋地,关上城门,守卫森严。 弥子瑕知道他想干什么,此时翻脸不认人,齐卫也拿晋国没办法,可是晋国刚刚复国,就行此不义之事,岂不是天下皆知晋国忘恩负义? “大王,晋国因为细作一事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断不能再做此事。”弥子瑕道。 姬午目露哀色和无奈,盯着他喃喃:“子瑕……” “大王,你有没有想过晋国到现在如此地步其实和晋国本身脱不开关系。”弥子瑕望了望远处,却沉着道。 这么多天,他与晋国众将领流亡在外,其实一直在想晋国为何会从北方霸主变成现今的各国声讨,逐渐衰弱。公子朝的话也一直在耳边回荡。 “子瑕是什么意思?”姬午疑惑问道。 “大王,曾经有人跟臣说过晋国七代将亡,晋国看起来雄伟壮阔,可是其实里面早已斑斑锈迹,不堪一击。”弥子瑕说道这,姬午的眉头像当初弥子瑕一样深蹙了起来,弥子瑕却继续道,“大王,晋国自文公以来,一直霸主地位稳坐,为何到了现在差点灭国的境地?!依臣来看,晋国一直自恃良好,傲视各国,只怕早已没有当日的谦虚上进! 这些年来,晋国几合诸侯,想要更近一步深入各国朝政,完全把控各国,做到统一天下的目的,可是事实呢? 臣看到晋国朝中人心不统一,各种各样的内乱充斥,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谋划,却一点都不关心晋国本身的发展,就连晋国被齐卫围攻当日,晋国有些高官还在为几百户搞得战乱纷纷,民生怨道!大王,长此以往,晋国百年基业也迟早会败了。” 姬午蹙眉沉吟,半响他道:“子瑕,晋国的内部问题处理起来会很复杂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他没有想过去管,而是那些问题哪个不是背后一层层的利益,只怕处理下去,晋国一层皮都要剥下来,很多时候,姬午只能选择眼不见未见,只要那些卿大夫不太过分,也就由着他们了。毕竟那些卿大夫都是几朝元老,祖上承袭,势力庞大,可以说晋国就是由那些卿大夫组成的,没有那些卿大夫就没有晋国,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处理? 弥子瑕也沉吟,反问道:“大王,卫国能处理好的内政,晋国为什么不能?” “子瑕,晋国和卫国不一样……”他说着一叹,却是改口,“你放心吧,寡人会处理好内政的。”他是为了让弥子瑕安心。 弥子瑕点头。 当齐卫的大军全胜归来的时候,晋国大宴齐卫,并重新与之联盟。联盟很快就结束,晋国军队站在城头上看着那一会为敌一会为友的军队走出晋地,晋国军人迷茫,姬午的双眼却被风吹的有些湿润,直到那清丽的人影再也看不见了分毫,他才闭上了眼睛,搭在城头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身子仿佛也在颤抖。 “大王想要如何惩办弥子瑕?”马车上,奇值问道。若不是那日战场上亲眼所见,他当真不敢相信弥子瑕会是一名细作。 姬元闭目休息的眼睁开,神情有些倦怠,这一场战争下来,他仿佛老了许多。 “回去再说吧。”姬元的声音低沉阴郁。 车旅颠簸,军队浩浩荡荡在沙漠留下一道很长的脚印,等行驶了一段路,后面的脚印也被风吹来的新沙覆盖住,看不出一丝人烟走过的痕迹。 弥子瑕既想这段路可以长一点,不用面对卫宫里面的残酷,也想这条路可以短一点,干脆就地正法了他,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也不要感受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惧。 不管弥子瑕是希望短一点还是长一点,这条路还是如预期的一样不短不长的达到了卫宫。 弥子瑕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那里的气味常年腥臭发霉,每日送的饭也大都是馊的,不过几天,弥子瑕的面色变得枯黄沧桑,全身乏力。 他躺在地牢中许久许久,浑浊的双眼已经分辨不出白天黑夜,他真的希望有人现在可以给他一刀,让他了结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 牢房一如既往的安静,外面的卫宫早已闹翻了天,弥子瑕让卫国蒙此羞辱,举国上下都在声讨他。 姬元回宫后,就上朝一次,再也没有上过朝,整日呆在卫宫中闭门不见,蒯聩在宫外为弥子瑕求情哭喊了嗓子,都未有人理会,这要是平时,姬元是定舍不得让兄长唯一的子嗣如此的,可是现在他没有心思管这些。 “大王,您是对弥大夫不忍吗?”整个朝野只有祝鮀这个心腹还能接近姬元,他望着暗处扶额的人问道。 其实,按弥子瑕的罪行,早已不该称为弥大夫,可是姬元并未下令除去弥子瑕的官职,所以一直固守礼律的祝鮀还是称弥子瑕为大夫。 姬元只有动了动眼,并没有说话。 祝鮀却明白了,只是他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大王不忍处死弥大夫,为何不让他呆在晋国保全性命呢?非要带回卫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自己却难做? 他还没问,姬元已经站了起来,幽暗的烛光让他的面色看起来诡异深沉,他动了动深邃的眸孔,有些泛白的唇吐出诏令:“祝鮀,传令下去,弥子瑕对寡人不敬,将吃剩的桃子给寡人,擅自动用君王马车,当处以刖刑!” ☆、第 35 章 祝鮀一惊,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在说弥子瑕做奸细一事吗?怎么提到了当初弥子瑕分桃、驾车一事?当日君王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日文武百官都说弥子瑕不敬,我们的君王不是百般维护,说他又是有孝心,又是爱寡人,根本就没有罪,反而说那些臣子是嫉妒弥子瑕吗? 祝鮀眨着迷茫的眼,刚要开口询问,姬元黯淡的背影伸出手招手挥退。 祝鮀怔怔的阖上了嘴巴,道了一句:“诺。”退出了宫殿。临走前,再看那窗前的剪影,突地感到一种哀伤无力感从里面传来,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未见,上一次见到,还是孟縶死的时候,姬元跪在兄长陵前三天三夜滴水未沾的时候。 突地,祝鮀又想起姬元小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姬元的太傅,他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何事,他问着小姬元:“世子,如果一边是你挚爱之人,一边是天下权利,你会选择什么?” 当时的姬元毫不犹豫的答道:“权利和天下!” “为什么?”祝鮀显然一惊。 “只要拥有了权利和天下,还怕没有挚爱之人?”稚嫩的脸上透出了雄心,当时的姬元已经过早的成熟。 祝鮀只当童言无忌,小小年纪没有尝过情爱,所以不懂得情爱,于是笑着道:“世子,既已是挚爱,当然只此一份,天下再无其他。如此您还要选择权利和天下吗?” 姬元沉吟,片刻才坚定道:“当然!” “为何?”祝鮀笑问。 “孤家寡人嘛,既然要做君王,定是要舍弃些东西的。”他说的轻巧随意。 祝鮀暗暗摇头,又笑问:“如果你将来后悔了呢?” “后悔便后悔罢了。” 当时祝鮀还不理解,现在回想却觉得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大王心中权利和天下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些情感他会心痛、会后悔,可是如果时间倒转,再给姬元一次机会的话,他还是会那么做的。这是一个帝王的绝情,对自己的绝情。 已然对自己如此绝情,还如何期盼他对其他人留情? 地牢 “哐当”一声,地牢的锁落地,有几个奎武有力的汉子走了进来,凶神恶煞一把拽起昏昏欲睡的弥子瑕,连拖带拽弥子瑕被拖到了一个案席上。 弥子瑕微眯着眼,适应着外面的强光,突地一道格外闪亮的光芒闪过他的眼前,他还没有看清那人手中拿的是什么,他就已经被擒住四肢,按倒在案席上。 他以为那人是要杀他,心中生了解脱的感觉,可是那人的匕首渐渐往下移去,当停在他膝盖处时,他才猛然惊醒,那人是要生生挖去他的膝盖骨!时人多是宁死,也不愿受屈辱的,有几人如孙膑一般忍辱负重,图谋大事?何况当时的弥子瑕已经心灰意冷,只求一死。 他猛然挣扎起来,身后牢头一时不查,竟让弥子瑕挣脱,弥子瑕又迅速踢开抓着他腿的人,只是长久虚弱的身体终究不敌,才一个用力,就透支的喘着粗气厉声道:“我要见大王!” 牢头根本不理会弥子瑕,一拥而上,弥子瑕再次被按倒在地,牢头对着弥子瑕呸了一声,满口的唾沫吐到弥子瑕乌黑的面上,那样的面容,还如何有当初倾倒众生之态?众人眼中只剩下一个乞求卑微的罪犯。 “你当你还是大王身边的宠臣?!”牢头鄙夷的讽刺,“大王已经下令,要处以你刖刑!你当日将剩下的桃子给大王、擅自动用君王的马车,现在不过是自食恶果!” “就是,以为长得一副狐媚样就勾引我们的大王,现在大王不要了,等你刑完刖刑,就是我等享用的时候!” “哈哈哈——” 那些人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弥子瑕的耳边,他却不在意了,锋利的刀子伸进他的膝盖生生剜除一块骨头的时候,他面色苍白的昏死了过去,地上的血流一地。 原来,不爱便是如此…… 真是残忍。 “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 “弥子一瑕片孝心,不惧刑罚,何罪之有?” …… 这些甜言蜜语,现在都是穿肠毒|药!当时有多爱,现今怨就有多深,弥子瑕知道自己背叛他的宠爱,背叛卫国,是难逃其咎,他甘愿一死已谢罪,可是那人却宁愿折磨他,宁愿如此羞辱他,他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 浑浑噩噩,晕晕沉沉,弥子瑕躺在潮湿的席上,一直紧闭的双眼从未睁开,身下的伤口被虫蚁爬过啃食,开始腐烂发臭。 弥子瑕已经没有太多知觉,当那些牢头再次打开牢房,嬉笑在将他的身子翻下,一拥而上,覆在他身体行淫|欲时,他只是浑噩如大海中的一片孤叶,随时都有可能被海覆灭。 那些人牢头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再次有意识时,是两个熟悉的声音,焦急担心,与那些牢头的淫|笑不同。 “子瑕!子瑕!” 有人在喊他,有人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冰冷的手,有人在用痛心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有人在替他处理身下的伤口和淫|秽…… 弥子瑕费力的半睁开眼,迷茫的眼睛没有焦距,片刻后,他才渐渐看清身旁的人,是公子朝和蒯聩。公子朝眼睛湿润,抱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蒯聩蹲在他身旁已经潸然泪下,呜咽出声。 “他们竟然这样对你……我要杀了他们!”蒯聩湿润的眼闪过杀机,哽咽不止。 “太子……”弥子瑕虚弱的道,声音如蚊蝇。 “子瑕,父王好狠的心,我一直在他宫殿求情,可是他……”蒯聩呜咽,弥子瑕迷蒙的眼闪过痛意,公子朝一个冷眼就回过去,蒯聩才猛然住嘴。 “太子,朝,子瑕能在死前见到你们已经很好了。”弥子瑕扯出虚弱的笑容,还在安慰他们。 他总是先替别人着想,才会想到自己。如果他能多想想自己,哪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子瑕,我们不能久留。但我们一定会救你!”公子朝没有忘记来的目的。 “你们想……你们想怎么……”弥子瑕还未说完,公子朝警惕的环视了四周,就附耳在弥子瑕耳边道。 “不行!不行!这样会连累你们的……咳咳……子瑕死不足惜,决不能让你们再……” “子瑕,这件事是我和太子深思熟虑的,绝对没有问题!”公子朝坚定道,多年前,他不能改变南子的命运,让她承受着非议和宫斗,多年后,他定要救出弥子瑕! 历史?!什么是历史?历史当真不可改变?他公子朝偏偏不信?!历史也是由当时的人决定的,后人总结而来。他公子朝就在当世,为什么不能决定历史的走向?!而后世的人又有多少误撰?!这些都是生机,他若是放弃,枉为拥有现代几千年文明的人!回去后岂不是也让那些历史学家耻笑?! 弥子瑕不知公子朝所想,只觉得此计太过凶险,连连摇头:“朝,我已经是残废之身,若是再让你们犯险……” 公子朝却打断:“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你!” 他的眼神格外坚定,弥子瑕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喘着粗气,只听公子朝心痛的目光落在他伤口累累的下身,道:“子瑕,你好好养伤!一定要相信我们!” 牢房外 公子朝走的极快,蒯聩在后面追着,其实他一直很讨厌公子朝,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公子朝是和他站在一线。 “你准备怎么办?”蒯聩肃然拉住公子朝的步伐。 “先把弥子瑕救出来。”公子朝道。 “我知道!”蒯聩厉声道,这不是废话吗?!! “那种地方不能住人,先把他救出来,再设法免他的罪责。”公子朝解释。 “怎么救?”蒯聩急道。 “太子刚才也看到弥子瑕的情形,只怕是个人都会不忍。”公子朝道。 “什么意思?!”蒯聩道。 公子朝看着这个榆木脑袋的蒯聩,想他幸好是生在卫国,要是在其他王室争斗的国家,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不过也许也正是因为生在没有世子斗争的卫国,才养成蒯聩现在这种个性。不过这种个性,总比姬元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好多了。 公子朝无奈在蒯聩耳边耳语,蒯聩登时脸色大变,不豫的道:“不行!这样会毁了弥子瑕的名声的!” “他命的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名声?”公子朝挑眉,然后看着黑着脸的蒯聩,勾起一抹笑容挑衅道:“难道是太子自己看见弥子瑕现在这副残废和不洁的身体,嫌弃了?不愿意费力相救?如此,弥子瑕,臣自己会救。” 蒯聩立刻暴怒:“我爱他,怎么会嫌弃他?!你最好能救出他!要不然,我定然也要你和南子身败名裂!” 蒯聩怫然而去,公子朝唇角勾出一抹笑容。 ☆、第 36 章 不久,宫中、朝野上下都在讨论一件事,以往宠冠卫国的弥子瑕竟然被轮|奸了!不知这个头是谁先开启的,反正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谣言越传越烈,不堪入耳的言论越来越多。 公子朝径自高兴着,在自家府邸悠闲的吃着时令的瓜果,他还在想要不要推波助澜一番,没想到他不过是随意找人发布了些言论,全城上下就议论成这样。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的八卦心都是强烈的。 当言论越来越过分的时候,姬元一开始选择视而不见也转为隐隐在意,他私心里是不相信这样的事的,那样风华绝代的人被一群人…… 他想都不敢想,他宁愿选择不追究,继续鸵鸟的相信那是谣言。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找来了司寇(刑官,三司之一)。 “弥子瑕……”姬元刚出声,司寇樊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禀大王,臣已查明弥子瑕确实被猥亵过,臣已经将罪犯全部收押。”樊岑恭敬道。 姬元的身子颤了下,他果然…… 半响,姬元才勉强定下心,道:“所有罪犯凌迟处死!”他声音透着颤意。 “诺!” 殿中安静下来,樊岑奇怪的抬头瞄了眼姬元,怎么还不让他退下? “他怎么样了?”许久,姬元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樊岑一时没反应多来,诧异了下,陡然又醒悟,实话实说道,“弥子瑕受过刖刑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又遭受猥亵,臣去查看的时候,他整个下身已经开始腐烂了,意识也很薄弱。” 又没了声音,樊岑望着姬元阴晴不定的脸,揣摩着道:“大王要去看看弥子瑕吗?” 姬元一怔,心中却已然做出了肯定的回复,他一声不吭向着殿外走去,身后是樊岑的紧跟。 地牢 “大王,地牢潮湿,您小心点。”樊岑恭敬的在一旁提醒。 姬元却没有回话,望着周围的坏境皱起了眉头。 “大王,弥子瑕在前面。”樊岑又道,上前引路。 姬元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透过层层栅栏,他看到了躺在脏脏席上的人,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烂肮脏,那个人的面容也是乌黑一片,可是他还是认出来就是他。 他突地有些恐惧的退后了一步,仿佛怕这一行就会改变他原有的决心。 可是,樊岑的声音却传来:“大王,弥子瑕好像发烧了。” 他手搭在弥子瑕乌黑的额头,仰着头看远处的那人。 姬元一惊,赶忙快步上前,一阵恶臭刺鼻而来,姬元蹙眉用衣袖挡住口鼻,却猛然发现那阵恶臭是从弥子瑕的身上传来。他腐烂不堪的伤口已经爬满虫蚁,在他血肉模糊的肉中来回穿梭,那人却一直紧闭着眼,仿佛死去般,一点知觉都没有。 姬元身体不可控制的颤抖,他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他宠爱的少年,再也不复往日的美丽,他颤抖着声音道:“把他带回宫里,找个医匠看下。” “诺。” 弥子瑕悠悠醒来的时候,身下是软绵的被衾,空气中不再是难闻的臭味,他环视了四周,迷茫的双眸才醒悟过来,这里是卫宫偏殿。 他想要撑起身子,腿间却传来钻心刺痛,整个膝盖被纱布围的像两团包子,他跌倒在床上,睁着大眼望着房顶,这个时候,他才清醒明白的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他这辈子再也不能行走了……! 有人推开了门,一个年龄颇小的少女走到他身边,杏眼透出惊喜:“弥大夫,你醒了?” 弥子瑕转头,他现在是待罪之身,还能称为什么大夫? “大夫,您饿不饿?要吃东西吗?”易秋歪着头问道。 弥子瑕轻点了下头,小丫头就开心的一溜烟跑了出去,过了半盏茶功夫,又蹭蹭蹭的跑过来,捧着一碗清粥,笑嘻嘻的弯着可爱的眼,讨好道:“大夫,您刚醒来,我想你应该想吃些清淡点的。” “谢谢。”弥子瑕礼貌却冷淡,手撑在塌下,却怎么都起不来,他脸上浮出懊恼沮丧之色。 女子心细,赶忙放下清粥,扶起弥子瑕的身体,又细心的在他腰后垫上一个软枕,让他可以舒服点坐着,再来拿放在几案上的碗,舀起一勺子清粥,放在嘴边轻吹,递到弥子瑕唇边。 “我自己来。”弥子瑕甚为冷淡,接过碗勺,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大夫,您睡了好久好久……”易秋坐在他床边,夸张的比划着,声音拖得长长的,有种嚅软的感觉,“秋儿真担心您醒不过来呢。” 弥子瑕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易秋却望着面前梳洗干净后俊美的男子,滔滔不绝的说着,刚开始她见到他的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城里的难民呢,没想到,他洗干净后,长得那么好看!小女孩的情怀,一下子就被全部勾起。 当易秋整天在弥子瑕耳边唠叨时,弥子瑕也终于从偶尔的回话中知道,易秋不是宫中人,是姬元从宫外找来的少女,听说家境不错,父亲以前在朝为官,后来因为看不惯官场的势力,辞官回家了,所以易秋一点都没有官场儿女的娇气,反而格外单纯。 弥子瑕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姬元找易秋在他身边的原因。他还真是有心!弥子瑕讥讽的暗道。知道现在朝野上下无人不想他快死,知道现在自己的名声在宫中有多烂! “易秋,我想出去走走。”弥子瑕终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景色,有种想要出去的冲动。这个宫里,他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他再也不想回来了。 “可是您的腿……”易秋小声的嗫嚅道,仿佛怕弥子瑕听到伤心,可是又不得不说。 弥子瑕眼中一痛,低头静默。 小女孩心思单纯,也颇受感染,伤感的低下头。 一个秋天过去,卫宫的偏殿仿佛成了弥子瑕的专属,姬元从未去过一次,也对如何处置弥子瑕没有一句话。 “大夫,大夫……”这天,易秋欢快的冲进屋子。 弥子瑕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静静的眼神中是冷淡。 这几个月来除了上次他提过要出去,就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一直在房中要么看书,要么对着窗外发呆,原本就白皙的面色因为长时间没有日照,变得苍白没有血色。可是,有的人却将弥子瑕的话记在心头。 易秋神秘的对着弥子瑕眨眼,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弥子瑕的冷淡,笑吟吟道:“大夫,您可以出去了!” 弥子瑕惊讶。 “大夫,家父游历各国的时候,在鲁国遇到一个高人,他能化腐朽为神奇,做出的器具无不出神入化,巧夺天工,当地的人都尊称他为公输子(鲁班)!”易秋亮晶晶的眼睛有着好奇和崇拜,“我上次和父亲说了你的事,想着有一个东西可以代替腿行走就好了,没想到真的可以做到!” 弥子瑕怔怔的看着她,易秋突然对着门外道:“你们进来吧。” 几个宫人抬着一个又像几案又像榻的东西走了进来,将“轮椅”放在了地上。(注:春秋战国时椅子还没出现,所以弥子瑕不知道这是什么。) “大人,您看!”易秋坐到了“轮椅”上,兴致勃勃的转着身体两侧的轮子,椅子竟然动了起来,易秋往左转,椅子就往左走,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弥子瑕眼中一亮。 易秋赶忙下来,笑嘻嘻的扶起了弥子瑕,弥子瑕落座,双手搭在轮上,轻轻一推,椅子就向前驶去,他稳住轮子,椅子就停住了。 “易秋,谢谢你。”弥子瑕仰着头微笑。 易秋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人的笑容,真好看! 易秋推着弥子瑕出了卫宫,外面已经是寒冬,簌簌的冷风袭面而来,易秋有些担心的道:“大人,我去再帮你拿一件衣服吧。” “不用了,我想去那边看看。”弥子瑕有些迫不及待指向了远处一个凉亭。 千里雪色,湖面冰冻,冬梅傲雪,亭台楼阁,整个冬天像一个沉睡的美人般,那么安详宁静,美不胜收。 弥子瑕坐在“轮椅”上,舒心的大吸着气,口中吐出白色的雾气。 “大夫,卫宫好美。”易秋站在他身后,感慨道,“我要是能一直在宫中就好了。” 小女孩总是容易会被外表迷惑,还以为宫里是令人愉悦的地方,不知这里面暗藏的杀机。 “易秋,我倒希望你不要在宫里。”弥子瑕回答。 “为什么?”易秋惊讶的道。 “宫里没有像你这样的女孩。”弥子瑕回头笑道。 易秋歪着头迷茫的思考,然后眨着眼笑吟吟、颇为自信的问道:“是宫里的女孩没有我漂亮吗?”她见过的几个宫中姑姑,都是冷着一张脸,一点都不好看。 弥子瑕轻声笑了起来,然后默然点了点头,易秋望着他的笑容,也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可是宫外没有像你这么漂亮的男子。” ☆、第 37 章 弥子瑕与易秋又谈论了些什么,易秋一直咯咯的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无所顾忌的传远了四周,这是宫中从来不会听到的笑声。 蒯聩早已安排人在卫宫门前视察,一听说弥子瑕出来,就忙不迭的奔了过去,他颤颤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双腿残疾,看着他面色苍白,突然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 “太子。”弥子瑕却传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那眼神让蒯聩瞬间又安心了下来。 “易秋,这是太子。”弥子瑕向易秋介绍。 易秋大惊的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该行什么礼,就怔怔的站在那儿,张合着嘴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蒯聩瞟了一眼她,转过头看着弥子瑕:“子瑕,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弥子瑕笑道,又转头对着易秋道:“易秋,我有点冷。” “啊?”易秋呆滞之色一下醒过来,赶忙道了,“我去帮你拿件衣服。” 易秋走远了,弥子瑕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下,他望着远方道:“太子,公子朝什么时候实行他的计划?” “他没有和我说。”蒯聩道,面色有些不豫。 弥子瑕想,两人一直以来就不和,现在为了自己才勉强合作,肯定也是相处的不愉快。 弥子瑕没有再说话,蒯聩心头闪过心疼,他蹲下握住他的手:“子瑕,我会去问,我会救你出来,我愿意我你做任何事。” 弥子瑕张了张嘴,动容:“太子对臣的恩情,臣这一辈子无以为报了。” “我不要你回报,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蒯聩道。 这时,易秋过来,她疑惑的看了看蒯聩蹲在弥子瑕身旁,一脸哀色,在走近时,蒯聩已然起身,面容冷硬。 “草民参见太子。”她终于想起来怎么行礼了。 蒯聩随便点了点头,面容一如的冷:“他刚受伤,不要带他到风大的地方,容易落下病根。” 易秋一怔,道:“诺。” 蒯聩望了望弥子瑕,才离开。 隔天,弥子瑕再想要再出去时,门口已经站了两人,侍卫打扮,长剑佩腰,他们拦住了弥子瑕。 “你们做什么?”易秋在后面没好气的道,早上她就发现门口有守卫了。 “大王交代弥子瑕不能出去。”一个守卫冷冷道。 “为什么?!”易秋蹙起柳眉。 守卫绷着一张脸,没有回话。 “喂!你们说话啊!” “……” “我和你们说话,你们有没有听到?!” “……”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9节 “你们……”易秋怒道。 “易秋,算了。”弥子瑕冷声道。 “哼!”易秋转头,重重的阖上门,将“轮椅”又推回了屋中。 弥子瑕凝神思索。 “大夫,我们过几天再出去吧。”易秋以为弥子瑕是伤感,赶忙宽慰道。 弥子瑕回之一笑,点了点头,却暗忖:昨天他刚遇到蒯聩,今天就被软禁了。姬元在派人监视他,只要他有任何异动,随时都有可能回到那暗无天地的牢中,今天这只是小小警戒! 弥子瑕一想到那牢中,整个身体本能的起了抗拒的反应,那种痛楚仿佛又回到了身体内,他握紧了两侧的手把,紧紧抿着了薄唇。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 易秋以为门外的守卫只是一天两天的,她没有想到门外的守卫竟也整整站了一年,风雨无阻,简直可以颁发最佳敬业员工了。 这一年时间,易秋经常会从外面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门外的守卫一开始还细心检查,可每次看都是一些平常的东西,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次易秋还未进门,就嚷嚷着嗓子开心的道:“大夫,大夫,家父从番外带了一些果子……” 门外的守外一天要见这场情形好多遍,易秋没有学习宫里的宫规,父亲常年在外,母亲早逝,也没有人教她女人家的矜持淑女,所以门外的守卫虽然每次都是一本正经的拦下她,但是内心早已无数次揣度叫嚣:这样的女子哪能嫁的出去? 易秋被拦下来,嘟着小嘴望着守卫翻看着篮子的果子。 “你们轻点,这些果子可贵了!你们都翻坏了!你们赔我的果子!!”易秋不满那些男人大老粗的动作,嚷嚷道,尖刻的声音直直要刺破那些守卫的耳膜。 两个守卫面色难得变得难看了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酷酷的道了一句:“你可以进去了。” 易秋闪身进了屋中,对着守卫的背影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才转身进了内室,看到弥子瑕对着窗户又在发呆,她已经一连好多次看到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什么都不干,仿佛死了般,让她没来由的感到恐慌。 其实这么长的时间,易秋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弥子瑕以往的事,可是她还是想要呆在他身边。父亲有劝过她,说这样呆在一个声名狼藉的男子身边对她的名声也不利,可是她只要一看到他,就像着了魔般,再也想不了其他的了,她一直不明白,这样的男子,怎么会有人忍心这样对他? “大夫,这些果子是家父从番外带回来的,可甜了!”小女孩面对喜欢的人,声音自动变成了软软蠕蠕的语调,全然没有刚才门外的泼妇形象。 弥子瑕眼睛有了一点焦距,他渐渐的转过头看向了易秋,又低头望了望篮子中的果子,一个个鲜艳欲滴,黄灿灿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果子。 弥子瑕略微苍白的手拿起一个果子,面不改色,就要咬下去,易秋赶忙呼声道:“大夫,不是那么吃的。”却已来不及。 黄嫩嫩的橘子就这样连皮带着肉进了弥子瑕的嘴中,他咀嚼着,迷茫的转头望着易秋,易秋望着他没有一点异样的面色,奇怪的眨了眨眼。 “大夫,好吃吗?”易秋好奇的问道,父亲不是告诉她这么吃的啊。 弥子瑕淡然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了窗外。 易秋蹲在他身旁,望着篮中的橘子,迷茫了眨了眨眼,拿起一个果子,也像弥子瑕那样放进嘴中,立刻酸涩的味道几乎要麻掉她整个舌头,她苦着脸,赶忙将口中的橘子吐掉。抬头看见弥子瑕那样,突地眼眶红了,心中多了心疼。 而此时的公子朝躺在自家府邸的软席上,扇着薄扇、翘着二郎腿,一脸悠哉的剥着橘子吃。 唉,到了这鸟不拉屎的两千年前,连平时最平常的水果都没有,竟然让他堂堂一个历史学系的高材生去偷人家小姑娘的水果解馋!唉,唉!他连叹了三声,咀嚼水果的嘴却一刻都没有停过。 他吃完所有偷来的水果,才意兴阑珊的支起身子,舔了舔嘴,想起正事。 也不知道弥子瑕有没有收到自己的密信?他在宫中一关就是一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要是其他人恐怕早疯了,有心理学家研究将人独处关在一个房间,没有人能够坚持一个月的,而且出来后精神大都有问题。人是群居动物,硬要适应独居,没有坚忍的耐心是不可能完成的。 他每一天都在担心弥子瑕,可是姬元把弥子瑕看的紧紧的,就连自己和蒯聩因为曾和弥子瑕交好,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监视。他们只能等,等一个适当的契机,可是现在他们发现,他们不是等不下去了,是姬元等不下去了,当年的不忍终归被疑心打败了。 他们必须抓紧动作了! 隔了几天,卫宫偏殿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公子朝望着朝野的风向,焦急的头上都要开花了。 这一天,他拦住弥子瑕宫中的那个小女孩,现在只有她能见到弥子瑕,他只能寄希望于她,希望她不是姬元的人才好!否则他们所做全都白费,还极有可能赔上自己性命。 易秋突然被一个男子靠近,刚要呼喊,那个男子已经快步离开,仿佛两人只是擦肩而过,可是耳边分明留下那男子刚才的话语:“问弥子瑕橘子好吃吗?” 易秋奇怪的呢喃了几句,回到卫宫,看着弥子瑕一如既往的发呆,一叹,转头又想起刚才男子的擦肩而过,试探着道:“大夫,今天有一个好奇怪的人,他让我问您橘子好吃吗?奇怪,他怎么知道我送您橘子的?我刚想问,那人又匆匆忙忙走了……” 弥子瑕呆滞的目光突然动了动,他转过轮椅,看向她:“易秋,那个人长什么样?” “高高瘦瘦的,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没您好看就是,小女孩在心里肚蜚。 “易秋,快去把橘子拿来。”他突然神情正色道。 易秋赶忙把案上的橘子推到他面前,橘子的皮已经开始皱起来,上面有着白色的霉点。易秋怕他又像上次一样,直接连皮都吃了,率先剥起面前的橘子,一遍剥一边解释道:“大人,这个果子是要剥皮的。” 弥子瑕双眼却紧紧的盯住易秋手中的橘子,在易秋剥完递给他时,他紧紧的将橘肉攒在手心,强定心道:“易秋,你去帮我倒些茶。” ☆、第 38 章 “好。”易秋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拿桌上的杯盏,水声流淌的声音响起,弥子瑕迅速从橘子中间抽出一卷白色丝绢:“史鱼尸谏,万事在即!” 易秋倒茶的动作极为缓慢,其实……其实……她看到那卷绸绢了…… 可是,她知道,那人不希望她看到。 她捧着一杯茶转过身的时候,弥子瑕手中只有半片橘子,再无其他。 史鱼尸谏,这个被后世人列为忠良勇谏之人,连孔子在听到他的事迹后,都大赞:“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好一个耿直的史鱼,国家有道,他如箭一般勇于谏言,国家无道,他依然如箭!)” 弥子瑕对上不敬,私通外敌,细作身份,条条罪责致命。可是姬元却只治了他不敬之罪,避重就轻,只字不提他反叛通敌之罪!这让其他将领如何服众?!若是再有宵小之辈混入我卫国为细作,又当如何处置?! 大夫史鱼带头劝谏姬元尽快除去弥子瑕此人,在朝廷上数落弥子瑕十条大罪!可是姬元一直犹犹豫豫,始终不表明态,让一众臣子大为头疼!大王竟然对一个差点灭了卫国的细作留情,朝中臣子怎能不恨?! 可是史鱼终究年老体迈,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一个深夜他病死在榻。姬元来吊丧的时候,史鱼的尸体就直直的放在窗下,无人收殓。姬元登时大怒,史鱼的儿子赶忙解释说这是父亲自己的意思。 史鱼临终前道:“我活着的时候,不能劝谏君王,是我作为臣子的失职,我愧对先王、无以成礼,就将我的尸体放在窗下,当完成丧礼了吧。” 连死都不放过弥子瑕,弥子瑕是怎么招您惹您了,是夺您妻子,还是杀父之仇?!您名留青史,流芳百世,可是弥子瑕生生成为了后世口中以色侍君的佞臣。 姬元受到感触,朝堂上又掀起一轮讨伐弥子瑕的言论,姬元开始动摇,几案上早已摊开的诏书只字未动,紧握的笔墨落下一大片黑点,污了绸绢。他看着那黑点,烦躁的搭下笔,将绸绢扔到地上,站在高台上,看着对面偏殿。 突然,一个莽撞的人冲进了高阁,慌慌张张的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姬元声音透出隐怒。 那奴仆喘着粗气道:“太子反叛了!” 姬元大惊转过身:“你说什么?!” “太子带兵攻入了宫中!”奴仆急道。 姬元心中一声踉跄,立刻迈步下楼,向宫门奔去,还未看到刀光剑影,就已经听到刀枪呼喊声,他快步上前,即看到那人群中正在厮杀的蒯聩,身披竹甲,面容煞气,剑气如虹,哪还有他以往的顽劣之态,简直让姬元差点认不出来。 “聩儿!”姬元又是气愤又是痛心疾首的喊道。 蒯聩手中动作一怔,仰头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却立刻又埋头攻击身边的禁卫军。 姬元望着蒯聩的目光渐渐冷下,这么年的悉心抚养竟养成了一头反咬的白眼狼! 宫廷厮杀越来越激烈,随着时间的推移,蒯聩越来越不占优势,本来逼宫就是要速战速决,可是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再等到外面的卿大夫带兵来援助的时候,大势已去,成败已定。 蒯聩身上已经受了很多伤,他拼死支撑着,脑中全是弥子瑕等待他求救的目光。 “大王,太子奋力反抗,是否要就地正法?”一个卿大夫问道,因为知道姬元宠爱蒯聩,所有很多将领反击的时候根本不敢出狠招,生怕虽是立下了功劳,却没有了性命消受。 想来这些年卫国格局的变化,那些精明的臣子也明白了他们的大王最喜欢扮猪吃老虎,名义上他会遵行律法,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整你呢。 姬元望着蒯聩的目光收了回去,但他一眼没有看向那卿大夫,一句话没说的转头向宫殿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位卿大夫疑惑了一下,却也立刻懂姬元的意思,提高声音道:“太子意图谋反,就地正法!” 有了这句话,众将士仿佛得了什么保证,一下子打了鸡血,开始奋勇杀敌,全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太子,我们撤吧!”蒯聩身边的一个将领道。 “不行!”蒯聩血色的脸上坚定。 “太子,来日方长,我们若是将所有的兵力耗在这里,就再也救不出弥大夫了!”偏将劝道。 蒯聩这才沉吟。 偏将没有给他时间思考,不能因为救一个人,就将几万士兵的性命付之一旦。在蒯聩眼中,也许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抵不上弥子瑕一人,可是他是一个将军,一个将军就要衡量利弊,就要为士兵的性命考虑,他不是随意妄为的太子,他没有那么好的投胎本事,让他可以任性。 “退!” 一声令下,所有的人开始向宫外退。 厮杀仍在继续,蒯聩的军队退的极为惨烈,一部分人做掩护,一部分人护着蒯聩后退,那做掩护的士兵注定是要牺牲的,他们的使命就是将他们的生命尽可能用的极限。 古代冷兵器战场上,这种面对面的厮杀,有太多的视死如归和冷血,很多人还没出招,可能就已经死于刃下,血溅到你身上的那刻,你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你还要去杀更多的人,才能有更大的几率活下去。 公子朝赶来的时候,蒯聩已经节节后退,他只能站在一旁呆滞的看着,看着那些人血流成河,恶心、愧疚之感夹杂在心头。 其实,他们的计划没有这么早,他们的计划也不是这么单一,他想过和晋国联合,他偷偷派人到了晋国,想来个里应外合,只是…… 晋国迟迟没有回应,而卫国朝中每日剧增的声讨之声却等不了晋国的态度了,蒯聩也坐不住了。只是公子朝怎么也没有想到,蒯聩竟然一声都不和他商量,就直接出兵逼宫了。 黑夜来临,卫宫渐渐趋于平静,蒯聩带着仅剩的几千人马侥幸逃了出去。 公子朝站在鲜红的血液当中,目光一闪,快步出了宫,奔向自己的府邸。而如他猜测,蒯聩果然在自己房中。 公子朝暗叹一声,点亮了灯,蒯聩倚在几案上,面色苍白,全身是血,他颤了颤睫毛,抬眼看向公子朝,哆嗦着唇始终念念不忘那人:“子瑕,子瑕他……” “我会重新想办法救他!”公子朝坚定道,心中埋怨蒯聩太过鲁莽,平白损失了那么多的士兵,而且事后,姬元一定会追究蒯聩为何会反叛,只怕到时候又要累及弥子瑕,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也无可奈何,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蒯聩。 “你先出城,好好养伤。”公子朝对蒯聩道。 蒯聩确是摇头,没有血色的唇轻启:“我担心他,这样一来,他在宫里就彻底没有了援助……” 公子朝翻了个白眼,你才知道啊,好好的太子身份,这么重要的助力,竟然给你就这样毁了,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担心他也没用,你现在比他危险。”公子朝还是宽慰道,“而且你在我府中,会连累我的。我们当中,你已经暴露,我若是再被人怀疑,弥子瑕只有等死了。” 他说的是实情,蒯聩低头沉吟,轻道一句:“我现在就走。” 蒯聩撑起身体,却猛然眼前一黑,身体一晃,就要跌下,公子朝赶忙扶住他的身体,看着他这种状态,只能无奈道:“你今天在我房中休息一晚,明早尽快走。” 公子朝径自走到了烛台,吹灭了灯,走出了房中,望了望皓月,一声低叹。 今晚,公子朝没有入睡,他帮蒯聩准备了一些药物、食物和银两,天一亮,他就去了蒯聩房中。 蒯聩正在穿衣,可能没有想到他这么早就起来,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问道:“有事吗?” “这些东西你拿着吧。”公子朝将准备的东西递给他,他一直娇生惯养,此番出走卫国,恐怕会在外地受很多苦吧,虽然他心里希望蒯聩如此,谁让他总是弹劾自己和南子。可是转念一想,他是因为弥子瑕才这样,自己作为弥子瑕的好友,在这种时候,这么想太不厚道了。 蒯聩望着他,怔怔的接过。 “你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就去宋国吧,这是我的贴身玉佩,宋王见到你,会款待你的。”公子朝从腰间拿下一个青鸟玉佩,这还是他在宋国为世子时,南子相送的呢。他攥在手心中,看了又看,心中生出不舍,干脆闭眼转头,直接递给蒯聩。 蒯聩拿过玉佩,穿戴整齐,背上包袱,带上头笠,临走前不忘交代:“弥子瑕的事全靠你了。” 公子朝点头,像挥苍蝇似的对着蒯聩挥手。 ☆、第 39 章 叛乱平息,姬元追究原因,公子朝料想朝中那些总惦记着弥子瑕的大臣,指不定又会将此事的矛头对准弥子瑕,于是立刻出列言道:“大王,臣有罪。” “公子朝,你有何罪?”姬元眉头一挑问道。 “大王,是臣言语不周,触怒了太子。”公子朝道。 “你说了什么?”姬元道。 “太子一直怀疑臣与王后有不轨之事,臣一时言语激烈与他相驳了几句,臣说:‘臣与王后不过是兄妹之情,太子怎能听信谣言,误会微臣而中伤王后?!何况此事大王也说过实属谣言,不可当真。’ 太子却当即大怒,指着微臣说:‘你们编造谎言蒙蔽父王和众臣,以为我不知道?!父王昏庸了,才会信你们!’” 姬元面色变得难看,公子朝却绘声绘色的自说自话道:“臣一听,当即大惊,赶忙道:‘太子,大王是明君,你怎么可以如此对自己父亲不敬?’ 太子怒道,声声控诉:‘他本来就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被他的害死的,他夺了我父亲的国家!我恨他!我……’” 公子朝惟妙惟肖的模仿着蒯聩的表情和声音,姬元却冷着一张脸打断:“住口!” 众卿听的认真,仿佛入戏了般,猛然被姬元打断,全都一惊的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做任何表情。此事是宫廷隐秘,也是姬元一直避讳的,没有人敢插嘴。 “退朝!”姬元快步走出了朝堂,低下头的公子朝眼中闪过狡黠,终于报了这么多年的仇,既然你不在,当然由我怎么说了。 蒯聩反叛的事那么轰动,弥子瑕就是消息再闭塞,也还是知道了。 “我要见大王!”弥子瑕铿锵道。 这是一年来,弥子瑕第一次同门外的守卫说话,门外守卫先是一惊,再是冷然道:“大王不会见你!” “你让他来见我!”弥子瑕突然发怒,眉头青筋直冒,与他一直以来的淡然清朗大为不同。 守卫又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仍是坚定道:“大王没有说要见你。” “你去禀告!”弥子瑕坚持。 “大王让我等寸步不离偏殿。” “好!”弥子瑕冷笑,“他把我锁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如果这里关的人变成一具尸体会是怎么样?!” 突地,弥子瑕从袖口掏出一块凌光闪闪的瓷片,就要划过他细嫩的脖颈时,一个守卫眼疾手快赶忙擒住他的手腕,另一个守卫也速度极快的抢下他手中的瓷片。 弥子瑕望着按住他双手的和正搜查他衣衫里是否有其他利器的两个守卫,唇边冷笑,讽刺出口:“想死还不容易?你们能阻止了我一时,能阻止了我一辈子?” 守卫蹙眉,无奈道:“弥大夫何必和小人们一般见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让大王过来!”弥子瑕道。 守卫面面相觑,终是妥协。 夏日凉风习习,半开的窗户吹进外面的桃花瓣,弥子瑕坐在窗前,怔怔发呆,身后的人走进,他仿佛有没有知觉。 “你找寡人?”沉默半响,姬元出声。 弥子瑕目光一僵,握紧手把,转了身来。 一年未见,他头上白发多了许多,面容仿佛有苍老了。 “我要出去!”弥子瑕直接了当的道。 姬元一皱眉,断然道:“不行!” “我要见公子朝!”弥子瑕再道。 “不行!” “那什么行?!你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弥子瑕冷笑,面对姬元的无声和不豫,他又冷道,“你不如杀了我,反正你向来心狠手辣,一条人命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你就是要和寡人说这些?”姬元显出不耐。 弥子瑕抿着薄唇看着他,姬元失去耐心,转头欲走。弥子瑕当即冷笑道:“姬元,你有如今众叛亲离的地步,是你活该!” 姬元猛地转头,恶狠狠的眼睛如被触怒的老虎。 所有的情感堆积到心里,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你有感情吗?!你是不是看到我现在这样子,高兴的不得了,你心中的仇恨是不是消去了不少?是不是对我愧疚,一直不杀我?” 姬元沉默不语。 弥子瑕斥道:“你就喜欢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明明做着残忍无情的事,事后却一脸忏悔,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你多么宽容多么伟大?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呵……”他突地笑了起来,身体在剧烈颤抖,“姬元,你真是狠毒,你真是狠毒啊!” 他连说了两声,笑声狂肆,仿佛疯癫了般。 “你是仁义之君,是宽容大度,即使差点被卖国,仍然不忍斩杀细作,天下之人皆道你卫王仁义,可是我呢,我呢?”他声泪俱下,眼神扩散,“我生生被剜去膝盖骨,这辈子只能呆在这个椅子上,我不能出去、不能和别人交流,我是见不得光、人人声讨的佞臣,你是仁义之君,哈哈哈哈,我是佞臣,你是仁义之君,我是佞臣,你是仁义之君……” 姬元望着他几近癫狂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突地,弥子瑕疯癫声停下,他望着姬元的目光转变为恨意,从未见过的冷冽,让他俊朗的面容变得诡异。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他摇着轮椅,向姬元接近,嘴中如中邪般的一直呢喃。 姬元被他的面容吓到,节节后退,抵到了冰冷的墙面,突地迅速转身落荒而逃。 弥子瑕望着仓皇跑远的人,渐渐沉静了下来,眼中哀色显现。 弥子瑕一直疯疯癫癫,时而呓语时而发呆,时而莫名流泪时而突然大笑,整个人仿佛中了魔怔般,直到公子朝来探望他时,他失声的目光才微微有了焦距。 “子瑕,子瑕……”公子朝连叫他许多声,一声比一声心痛,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身上的单衣如穿在纸糊般的人身上,四处空荡荡的,脸上也是瘦削至极,空洞的眼神框在白皙的面上,简直像他童年时买的牵线布偶。 “朝……”弥子瑕反应半响,才转头望向他,声音沙哑晦涩。 “你怎么了?”公子朝蹲在他身旁,担心的望着他。 “我没有事。”弥子瑕摇了摇头,脸上显出疲色,“你怎么来了?” “大王让我来看看你。”公子朝道。 “是吗?”弥子瑕唇边勾出一抹冷笑。 “子瑕,你再坚持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公子朝凑近他耳边低语鼓励。 “我知道,再待下去,我会疯的。”弥子瑕空洞的双眼突地变得诡异和疯狂,让公子朝一怔。 “子瑕,你有什么办法吗?”公子朝问道。 弥子瑕将幽深的目光转向他,浩海无边的双眸宛若一个漩涡般要将你整个人吸了进去,公子朝赶忙移开眼,心下不定。 “置之死地而后生。”弥子瑕也将目光转了回去,幽幽的吐出这一句话,唇角冷笑。 “……?”公子朝迷惑。 弥子瑕微笑了起来,又恢复他往日的温润如玉:“朝,你还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的孙膑?你说他也曾剜去膝盖骨,被魏王忌惮,然后装疯卖傻逃到了齐国。” 公子朝一惊,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他初与弥子瑕相交,两人经常谈天论地,无意中他曾说过孙膑此人。 “朝,你想要……”公子朝脑中精光一闪,就惊呼道。 “有何不可?他现在不就是让你来探望我了吗?有一步退让就有第二步。”弥子瑕笑的幽深,他太了解姬元了,那么多次着了他的道,自己若还不放聪明点,就真是天下第一大蠢人了! 朝堂上那么多的声讨声,自己若是求他,他必心生芥蒂,又起疑心。所以,要反着来,越是危险,就越要那么做,你越不想死,越是要让他杀你,他反而会犹豫,反而会对你放心。 “那你之后想要怎么办?”公子朝低声问道。 弥子瑕眼神又恢复空洞,他怔怔的转向了窗外,嘴中呢喃:对啊,之后怎么办呢?” 公子朝皱眉。 突地,弥子瑕神色大变,一脸惊恐的望向公子朝,猛然推开他,大喊着:“你让他杀了我,你让他杀了我!” 公子朝跌坐在地,困惑的道:“子瑕?” 弥子瑕又猛然扑过来,无力的双腿让他整个人匍匐在公子朝身上,他抓起公子朝的手就向自己的脖颈伸来,嘴中念念呐呐:“你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 公子朝想要挣脱手,奈何他抓的太紧,他看着弥子瑕在他的手下渐渐的呼气困难,脸色涨红,心中慌张不已,赶忙对着门外大叫:“来人!” 只一声,门外的人破门而入,守卫看着地上扭曲在一起的两人,脸色登时大变,纷纷上前扳着弥子瑕的手,弥子瑕的手却坚硬如锁,与他整个羸弱的身体极为不符,他宛若用生命般抓着面前的手,任由孔武有力的守卫如何撬着,都分毫不动。 ☆、第 40 章 弥子瑕的脸色开始变得青紫,唇边吐出白沫,可是即是这样,他仍然没有放手,一个守卫暗道不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机立断的用手掌拍向了弥子瑕的后颈。 突地,公子朝感到了弥子瑕抓着他的手松了,他抬头一瞧,弥子瑕已然昏了过去,无力的倒在了地面,脸色仍是青紫。公子朝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他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放心下来。 两个守卫一下子瘫倒下来,大喘着气,一副余悸的样子。 公子朝怔怔的走出卫宫,手腕一直隐隐传来疼痛,抬起手即可以看到红肿一片,他停住了脚步,怔怔的望着那片红肿,一直隐忍的泪意从眼角流下。 到底是什么样的痛楚,把那样云淡风轻的人逼成现在这样?!他是没有疯了,可是已经接近疯了,正如他自己所说,再待下去,他真的要疯了,他现今就是疯了般的在做着兵行险招的计谋。 不成功便成仁,那样的力道,他难道不知道只要他喊迟了一声或是没有及时打晕他,他就可能会死?!可是他还是在用性命一般的装疯卖傻。 孙膑虽是装疯,可是还是有理智的,还是想要活下去的,而弥子瑕已然失去了理智,他要么是逃出去,要么是死,在他心中只有这两个答案了,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一个月后,公子朝的府邸收到一封信,而恰好此时公子朝外出。 等到他回到府邸,从仆人手中接过那封信迅速一览时,脸色大变,驾起一匹马就向宫殿奔去。 呼呼的风声如刀般划过他的面颊,他心中已经慌乱不已,脑中念念的都是他信中几行字。 不远处即是宫门,他都没有下马,直接道了一声:“我有要事禀告大王!”就冲了进去。 他刚冲进去没有几秒钟的时间,嘭的一声,后面的地面传来一声巨响,随即高空中又传来一声沙哑嘶吼声:“子瑕——” 公子朝赶忙勒紧马绳,马儿仰天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公子朝心中不安一下子剧增到顶点,他僵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在怕些什么,两边宫道的侍卫都向他后面奔去,他却迟迟不敢转头。 巍然城头下,是染红的鲜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面上。 公子朝回头所见。 “弥子瑕——!”公子朝踉跄落马,颠颠撞撞的奔到他身边,扶起他浑身是血的身体,望着他因为仰面摔下而变形的面容,眼泪哗的一声落下。 他紧紧的抱着弥子瑕的尸体,弥子瑕的身体渐渐发冷僵硬,他的心猛然也变得很冷很冷,他恨恨的抬头望向了城头上的人。 城头上姬元双手扶在城墙上,整个身体往前仰,双眸瞪大,呆滞的望着地上弥子瑕的尸体。心突然抽痛,绞痛难忍,让他几乎要不能呼吸。 弥子瑕是罪臣,本来不应该治丧的,可是姬元却是对他又一次大开例外,他站在弥子瑕灵柩前,怔怔的望着那牌匾上的五个字:弥子瑕之墓。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般站在兄长陵前,无能无力,心痛悲伤。 过往竟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可他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一心只有江山的少年了,他坚硬的心头此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动摇,现在的他也没有体力像多年前不吃不喝守在那人灵前三天三夜,光是站这么一会,他就感觉到累了。 姬元暗叹一声,转身离开灵堂,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公子朝,他不知道公子朝站了多久,现在他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个问题,公子朝冷若冰霜话语却传到他耳边:“弥子瑕通敌卖国,本应处死,现自缢,尸体也应该挫骨扬灰。” 姬元不豫的转头,公子朝面不改色的继续道:“这也是弥子瑕自己的意思。”他向前走了一步,从怀中拿出那日书信,递给了姬元,转身离去。 若是他早回来一刻,弥子瑕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公子朝心中涌出哀伤。 姬元怔怔的打开信封,上面洋洋洒洒的几行字,隐约透着一点湿意:“朝,我罪孽太重,活在世上也是折磨,我想要去另外的地方看看。 我死后,请你把我的尸体火焚,撒在朝北的大海。 致我的好友公子朝。” 翌日,姬元亲自将弥子瑕的身体火焚,公子朝带着他的骨灰走到了海边,他望着北方,抓起骨灰,抛至在空中:“子瑕,你回家了。” 北方,就是晋国。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就尽量不虐了,遇到一个好小攻,相亲相爱~~ ☆、第 41 章 夕阳郊外,颠簸的马车一直在直行,车夫甩动着短鞭,一声声无情的拍打在前方的马匹上。 “大人,马上就到晋国边境了!”车夫的声音透出欢喜,只要到了晋国就安全了。 “嗯。”里面传来的声音非常轻微,仿佛那人刚刚睡醒。 又行了一夜,马车清早进了晋国都城的城门,一直走走停停,车外是熟悉的晋地口音和喧嚣的叫卖声。 弥子瑕轻轻撩起车帘,就可以看见晋地一片繁荣的景象,很多风土人情与他走时已经大不相同,但故乡就是故乡,怎么变都是心中最温暖依赖的地方。 弥子瑕一直暗沉的双眼溢出些亮光,他收回了手,车帘又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马车左拐右拐,外面的喧嚣渐渐远去,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马车终于停下,车夫掀起帘子,恭敬又歉意的道:“大夫,委屈您呆在这里了。” 弥子瑕抬眼望了望面前的房屋,没有豪门大户,没有石狮门匾,简简单单的一扇青门就竖立在眼前,从马车上面看去,可以隐约看到屋子里面的青砖绿瓦。 “很好。”弥子瑕却觉得甚为满意。 “大夫,我背您进去。”车夫转了身,背朝弥子瑕,弥子瑕将手搭在那人肩上。 “大夫,房中的奴仆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您放心差事。您的母亲,大王也让小人接过来了。”车夫背着弥子瑕向庭院走去。 弥子瑕目光一颤,车夫感觉到背上人的激动,又道:“大夫,大王救你出来,没有和晋国六卿商量,还请大夫先行隐藏身份,尽量不要外出。” 晋国现已内乱,所以当公子朝派人求助晋国发兵援助的时候,姬午只得苦笑,他别说兵了,他现在这个王位坐不坐的稳还要另说。弥子瑕当日要他处理朝中内乱,其实根本不是他不想处理,而是无从下手,晋国六卿相辅相成,损一方就会长一方,于己无力,还徒劳费事。 可是,姬午终究不忍弥子瑕在卫国受苦,他又暗中在卫宫插入了细作,原本他在卫宫插的细作除了弥子瑕之外全部身亡,就连青羽公主也是惨死。 他悲恸之下也终是明白:姬元即有可能早就开始调查卫宫中的细作,只是从来没有出声而已。不然不可能在叛晋后一下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全部细作揪出,他们连逃跑、通报晋国一声的时间都没有。这场八年的明争暗斗,是他小瞧了姬元,是他败得一塌糊涂。他不得不承认。 而卫宫中弥子瑕对于晋人口音极为熟悉,只是匆匆而过的一个巡视者,只是一声牢骚模糊的低语,他就记在心头了,于是干脆演出一场装疯卖傻之戏,获得姬元的同情,以待逃跑。 那日,跳下城头的根本不是弥子瑕,真正的弥子瑕在一次姬元或许的外出中与细作换了身份,那细作擅长伪装,易容之术不是亲密之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是细作唯恐多变,当即在姬元面前跳下城头,又仰面朝下,自毁容貌,加上弥子瑕手书之信,只要尸体一旦火焚,任何蛛丝马迹都灰飞烟灭。一连串的变故,都是突如其来,他们没有给姬元任何反应的能力,哪怕事后姬元察觉不对之处,也无迹可查。 “嗯。”弥子瑕轻点头,回应那车夫。 弥子瑕明白,他现在已是身死之人,晋国既然已经将自己交予卫国处置,怎可再言行不一,失信于天下之人? “牟儿……”厅前站着一个年老的女子,两眼含泪,双唇颤抖。 弥子瑕身子微微颤抖,他目光溢出泪光,苍白的面容牵出一个笑容,眼泪落了下来,他喊道:“娘……” 樊意的泪也落了下来,她蹒跚的脚步上前,眼里满是心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的声音哽咽,弥子瑕道:“儿子以后常伴母亲左右。” 樊意用力的点了点头,抹了抹眼角的泪,笑道:“牟儿,你吃过饭没,娘去给你做饭。” “好。” 回来已经许久,樊意自始至终没有问弥子瑕在卫国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的腿会如此?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一切仿佛回到了很久一起,两人尽情的享受这天伦之乐。 外面,晋国六卿的争斗越来越激烈,姬午夹在中间愈加难做,他烦恼不得之际,干脆来到了弥子瑕的住处。 弥子瑕斜躺在轮椅上,乘于阴凉处,手握一卷竹简正认真的看着。姬午迈进院子,却只是远远的倚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仿佛不愿打扰这片安静。 弥子瑕却转过了头,笑道:“大王。” 姬午这才走近他,笑问:“子瑕如何知道寡人在身后?” “臣自失足后,感觉心静了许多,对于万物观察甚微。”弥子瑕不在意地道。 姬午却心中一痛,不知觉的望向他的双腿,面露歉意。 “大王不必愧疚,大王为臣所做,臣已感恩戴德。”弥子瑕笑了笑,宽慰道。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他派人救了自己,这比什么都够了。 姬午勉强笑了笑点头,瞥到他手中的竹简,疑惑问道:“你在看什么?” “兵书。”弥子瑕道。 “子瑕不是12岁那年就把所有的兵书看完了吗?”姬午疑惑道。 小的时候,弥子瑕嗜武成痴,整日抱着一本兵书,看完又换一本,从来不与他们这些世子玩耍。 弥子瑕点头,低头略微沉思,才问道:“大王有听过孙子兵法吗?” “孙子兵法?”姬午疑惑,“是被称为孙子的人吗?” “是的,此人为孙膑,因为遭同僚妒忌陷害,被剜去膝盖骨囚禁,他装疯卖傻逃到齐国,后为齐国军事立下汗马功劳。”弥子瑕说道。 姬午的眉头早已皱起,虽然晋国现在实力大不如从前,但还不至于连其他国家的事情都不知道。 “子瑕,寡人从未耳闻。”姬午道,随即又追问,“这件事很重要吗?” 弥子瑕摇头:“没有。只是臣曾听一个好友说过此人,臣也是因为仿照此人,才得以成功逃脱,所以比较好奇。” “寡人未听过此人,但是寡人知道一个人与子瑕所说有些相似,此人是齐国人,现任吴国大将,在前几年,拥吴兵三万,击败楚军20万,以少胜多几近灭楚而代之,此乃奇人也。不过还真是巧了,此人也姓孙,叫孙武。” 前几年,正是晋卫关系紧张之际,弥子瑕也一直行踪被监视,他当然不知道中原霸主晋国和其他国家开战外,历史上著名的吴越马拉松大战也开始了。 现在的越国是著名的勾践的父亲允常及吴国夫差的父亲阖闾之间的战争,这两个君主都是暴脾气,国家都处于临海地区,在当时那个时代,还是蛮夷之国,所以两个国家都是三天一大战,两天一小战,斗的不亦乐乎,臣民也早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吴国到了阖闾这代,却突然变得异常强大,前有楚国国相伍子胥相投,后有兵圣孙武前来相助,吴国很快兵强马壮,气势直逼吴越盟主国楚国,吴国后来干脆直接发兵攻打楚国,逼得楚国国君弃国而逃,吴军占领楚国长一年之久,而伍子胥更是将楚国先王掘墓鞭尸。 另外话说,那个楚国落魄君王楚昭王在辗转各地请求援助不得后,竟然和自己的同胞妹妹有了私情,这是患难生情吗?不过也生的太不合时宜了。 一年后,秦国帮助楚国复国,楚国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寡人还真是想把那孙武招来,可是晋国内乱成这样……”姬午一叹,“寡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王,现今晋国形势到底如何?”弥子瑕问道。 “赵鞅因五百户杀了赵午,赵午家族纷纷愤起,那时恰逢晋国战乱,这件事就暂时压下,不想战乱后,这两族就开始争斗了。本来只是赵氏一族之间的内战,后来波及越来越广,晋国六卿也涉及了进去。”姬午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范氏和中行氏是赵午一派的,智氏、韩氏、赵氏是赵鞅一派的。现今范氏和中行氏将赵鞅一族围于晋阳城内,两兵交接,整日的打战。” 弥子瑕蹙眉思索,片刻抬头道:“大王欲保哪派?” “保哪派不都一样,晋国六卿专横朝政已经数多年,哪一派损了,收益的无非就是其他几派,寡人这个君王还不是要处处受制?”姬午郁闷极了。 晋国与卫国等其他国家不同,晋国出了一个赵鞅,这人聪慧绝顶,不知怎的,联合了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发布了当时的第一部成文法典,因为铭铸于大铁鼎上,所以被称为“铸刑鼎”。 至此,即使是晋王反对,也无效,因为法典中没有一定要听从君王之意的法律,而晋国所有的大事小事以后只能依据法典,而不是向其他国家全部听令于君王,君主为尊。 这套法典极大了削弱了晋国君王的权利,也助涨了晋国臣子的势力,因为晋国六卿是负责执行这套刑法的,而有时候晋王都不得不要听令于臣子。姬午就是生在这个卿大夫势力开始膨胀的一个时代,生之不幸,力有不及也。 ☆、第 42 章 “大王,范氏和中行氏先行发兵终究不对,晋国不能一直内乱下去,臣之意是将内乱先压下去,在处理各卿的问题。”弥子瑕提议道。 “寡人也是此意,只是寡人派去招中行寅和范吉射,这两人却一直推脱,迟迟不肯来见寡人。”姬午道。 “恐怕中行氏、范氏也知晓大王有劝阻之意。”弥子瑕一叹。 国国都有难念的经啊,不是到了晋国,就轻松了…… “唉……”姬午也是一叹,怔怔的望着院子中落下的树叶出神。 而后,中行氏、范氏猛烈进宫晋阳,姬午一直有意劝阻,甚至让人带了国君的诏书前去,中行寅和范吉射仍然充耳不闻,只关心攻城伐战,气的姬午当即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晋阳城乃是董安于所建,建造之时就是作为赵氏的保卫地,此城是用板夹夯土技术,城墙内青铜为城骨,坚固荻蒿类坚韧植物为主竿,以当时那种条件来说,已经是极其超后代了。 所以,中行氏、范氏在攻了几个月仍然没有攻下后,终于怒火攻心,把脑子也烧坏了,竟然转头攻打一直好言劝说的姬午,将所有的怒过发泄在晋国国君身上。 这就与六卿之间的私战不同,此为叛国!姬午是权利被大大架空,但是六卿中任一一方若是攻打君王,还是沦为叛国罪的。 姬午早已没了耐心,中行氏、范氏攻打他,到正和他意,他立刻发令全军,将中行氏、范氏打的落荒而逃。 悔不当初,正是应了那句话,现就流的泪就是当初脑子进的水,而中行氏、范氏流的是侃侃鲜血。 姬午暂时喘了一口气,这几天六卿的战争都把他忙的喘不过气,他原本还想帮弥子瑕伪造一个身份,让他便于在晋国行事,却一拖再拖。 可是,弥子瑕的事他还得拖,因为有人要趁机捣乱了,赵氏家族执政以来(晋国六卿是轮流执政的,这一代刚好是赵鞅执掌晋国朝政),智氏作为六卿中势力最强大的一族一直对赵氏颇有不满,现在终于逮住机会了,怎能放过? 智氏家族领主智跞向姬午谏言:“先王曾有言:先发内乱者,死。中行氏、范氏是因为赵氏先行发动内战才出兵攻打,既然中行氏、范氏获罪,赵氏也理应其罪。” 姬午在高坐上几乎就要发作,好一招落井下石!晋国六卿一下子只剩四卿,再除去赵氏一族,只剩下两个最弱的韩氏、魏氏,智氏还不在朝堂上一手撑大? 可是,智跞又说说的句句在理,甚至拿出先王的话来逼他。 姬午隐隐头痛,眼下黑眼圈在泛着的橘黄的灯光面前愈加显目,姬午干脆打了一个哈欠,状似心疼的道:“智跞,这么多天的内乱,你也累,先回去休息,过些天再讨论此事。” 智跞瞬间面色不豫,姬午却装作没有看见的转身久进了内室。 “子瑕,寡人替你安排了新的身份,你以后归属赵氏一族,名温茂。” 没过多久,姬午从晋宫出来,站在院中,望着轮椅上的人道。 弥子瑕看着远处的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的树木,微点头。 “不过,你的面容太过醒目,晋国很多人都认识你,你以后恐怕都要带上面具了。”姬午从怀中拿出一具早已打制好的银色半边面具。 弥子瑕回头接过面具,随意的扣在脸上,系上丝带,然后问道:“大王想要怎么处理现在四卿的问题?” 姬午望着他半边银色,半边肤色,面具没有减去他本身风采的一丝一毫,反而添加了许多神秘魅惑之态,他呆看了几秒,移过脸,答道:“卿大夫的问题何时用寡人来处理?他们一个个老奸巨猾,寡人与其担心他们,还不如担心自己,省的将来哪一天,那些卿大夫看寡人不顺眼了,干脆代寡人而取之。” 姬午半开玩笑半是对时事的感叹,弥子瑕却蹙起眉头,沉然道:“大王,晋国内乱不是对晋国一点好处都没有。既然范氏和中行氏可以被打败,其他四卿也可如此。” 弥子瑕停顿了下,细细分析,“晋国只剩四卿,赵氏和智氏最为庞大,这次赵氏危机,智氏虽然明面上帮助赵氏,但是其实根本没有帮多少忙,否则也不至于范氏和中行氏那么轻而易举将赵氏围困于晋阳城内。大王,臣猜测智跞一定会向您进谏赵氏的过错!” 姬午眼中一亮,笑意然然道:“子瑕真是聪慧,智跞确实向寡人进谏过,不过寡人没有理他,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就跑到宫中向寡人进谏赵鞅的过错,寡人都快被他烦死了。这不,只能跑到你这里躲着。” 姬午再是开玩笑,弥子瑕这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直以来姬午都是不苟言笑,公正严肃,何曾这样与他谈笑?一直以来,他真是无数次揣度姬午是不是讨厌他,所以从小对他态度就极为不好,长大后,那么多的优秀人选,他偏偏选了自己赴卫国,可是又是他在自己最为难的时候,救自己于水火。 他不懂姬午,从来都不懂。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10节 而姬午的心思这一次却是极为单纯,有些人只有在差点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既然不能抵抗这种情爱,他能做的就是接受。 弥子瑕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像以往很多次那样,继续专心讨论时政:“大王,既然智跞要治罪于赵鞅,我们不如答应他,再将智跞向您进谏的事透露给赵鞅,引起两族的不满,只是大王不要出兵帮助任何一方就是,我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他们斗的两派具伤。不过……” 弥子瑕也笑了起来,框在面具里的双眸弯了起来,极其好看,他抿着唇悠悠再道,“恐怕根本不用大王您向赵鞅透露,以赵鞅本人的个性,极大可能性早已知道智跞进谏一事,甚至已经想好对策,只等大王来问。” 姬午沉吟,半响点头同意:“子瑕说的对,赵鞅怎么可能不知道宫中的事情。” 翌日,姬午就叫来智跞和赵鞅两族重要人士,商讨最近的内乱。 席间,智氏果然弹劾赵氏,赵鞅老谋深算,面容没有一丝波动,还是赵氏一族的家臣董安于先站了出来,对着姬午拱手施礼道:“大王,此事是臣挑拨正卿发兵,与赵氏无关。” 姬午咦了一声,吃惊的道:“赵卿家会受一介家臣的挑拨?” “大王,是赵午言而无信在先。”赵鞅避重就轻道。 “所以赵正卿就发兵杀了赵午?”姬午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容,“赵正卿不是一向以刑法为尊,怎么事到自己,却罔顾刑法了呢?” 赵鞅面色一变,抿着薄唇沉默,智跞得意洋洋的看着说出话来的赵鞅。 姬午也没有说话,含着笑容等待着赵氏一族怎么回应,他是不能对赵氏怎么样,可是这么多年的怨恨还是要出一出的。 赵鞅在发布“铸刑鼎”时,他还年幼,可是他却看到父王的无奈和无助,晋国一直以来的强盛,到他这一代竟然受制于臣子,父王是每日都在愧疚自责中度过,他曾对自己说过:他无颜见晋国的先祖,可是父王言而无信,他早早的就下了地府去看了晋国的先祖。在每日朝廷的郁郁不得和权臣当道下,父王是郁郁寡欢,久病成疾而死。 姬午没有等到赵氏的回应,等到的是董安于血溅当场。 “大王,臣愿领罪!”他死时只留下这一句铿锵的话,额头上满是鲜血,染红了宫殿的白色玉砖。 姬午皱起了眉头,赵鞅面不改色,只是将目光从董安于身上移开,智氏家臣大吃一惊。 “董安于挑起晋国内乱,既然已经自缢,此事就此了结,还望众卿以后和睦相处,莫生战端。”姬午蹙眉扬声道,然后迅速转头对着身后侍从轻声道,“找人把尸体拖出去。” 侍从点头,拱手告退。 智氏却因姬午的话不满起来,智跞出列道:“大王,仅凭董安于一人怎能挑起如此内战、发动晋国六卿?臣怀疑是有人故意先发战争,为了就是排除异己。” 他意有所指,姬午微挑眉,状似不知道的问道:“智卿家所言是谁?” 智跞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稳坐于案前,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赵鞅,内心涌出一团火,提高声音道:“臣说的就是赵鞅赵正卿!” 姬午微笑,他是乐于见到两人撕破脸的。 赵鞅回眸,眸中仍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施施然道了一句:“大王,臣清者自清。”就坐了下来。 智砾最见不到他一副无所谓、自大的态度,仿佛在嘲笑他们智氏根本不配与赵氏为敌。他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也像范氏和中行氏那般直接攻入他晋阳城,可是他才没有范氏和中行氏那么傻,所以智砾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大王,赵氏先行发兵是不争的事实!赵鞅也是此番态度,他家臣亦是畏罪自杀,难道不是对大王的不敬?赵鞅此举分明是找不到借口!大王,不可再姑息赵氏一族,只因为赵氏一族的内乱,就凭添了晋国六卿的争斗,他赵鞅还真有本事,搞得晋国人仰马翻,鸡犬不留,原本六卿一下子也只剩下四卿!”智砾愤恨道。 ☆、第 43 章 赵鞅在他说完,冷哼了一声,讽刺道:“赵氏族中内乱,有说过要你智氏帮忙吗?到是你智氏眼巴巴的非要插上一脚,看看有什么有利可图,事后又反咬一口,一副小人嘴脸。” 两人都是毫不留情,赵鞅怒色不显于面,智砾却登时涨红了脸,怒道:“你说什么?!” 赵鞅冷冷的看过去,仿佛在说:说的就是你。 智砾怒火中烧,右手紧紧的握上了腰间的佩剑,姬午听到一些细微的剑将要出鞘的声音,知道不能再让事情发展下去,赶忙出口打和:“好了!这件事,寡人说了结就是了结了!刚刚才过去内乱,又要起内乱?晋国都内乱了,是不是就等晋国灭亡了才安歇?” 赵鞅:“……” 智砾:“……” 姬午看了看智砾和赵鞅,装作难办的道:“寡人昨天刚得到消息,范氏和中行氏逃到了朝歌(卫国国都),卫国收留了他们,你们觉得范氏和中行氏会和卫国有什么其他牵扯?” 赵鞅与智砾均是一惊,私人恩怨立刻放到了一边,范氏和中行氏是叛族,对晋国极为熟悉,若是归顺卫国,对晋国来说是一个极大隐患! 赵鞅立刻道:“大王,范氏和中行氏留不得,臣自荐出兵讨伐,戴罪立功!” “好!”姬午等的就是这句话。 赵鞅回到晋阳,没有立即开始着手讨伐一事,而是将董安于的尸体厚葬,并特例将董安于陪祀在赵氏家族的宗庙里,以彰后世。这个修建晋阳的始创者,也随着晋阳这座古城名流千史,死得其所。 —— 深巷茶馆,一个身有残疾、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正静静坐在茶馆一个角落,听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言论:赵氏一族要发兵朝歌,讨伐范氏和中行氏。 朝歌…… 弥子瑕手中的茶抖了一下,淡青茶面在微微晃动,如他难以平息的内心,某种记忆随着这两个字钻进他每一根骨髓,牵出丝丝痛处。 弥子瑕放下手中茶杯,轻道一声:“安山,我们回去了。” “大夫这就要走了?”弥子瑕身旁的安山吃惊,他以为弥子瑕长久呆在房中,好不容易重获新的身份出来一趟,应该会在外面呆的久一点。 “嗯。”弥子瑕点头。 安山只好依言推着轮椅向茶馆外走去,小茶馆门扉狭小,一个轮椅推过去,就挡住了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清秀男子正与旁边的人说着笑,一时不察,只知小腿处碰到两柱僵硬如树桩的东西,就仰面栽下,他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人,立刻手疾眼快的扶住他两侧的手把,撑起身子,拱手道一声抱歉。 弥子瑕看了他一眼,轻点下头,轮椅就推了出去。 “无恤,你在看什么?”已经走远的赵伯鲁奇怪的回头看着还呆愣在原地的人。 赵无恤赶快收回注视那人的视线,回头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大哥,刚才那人真可怜,脚不能走,脸也毁容了。” “呵,天下可怜的人多得是。”赵伯鲁不以为然。 两人坐在刚才弥子瑕的席位,就开始低低一边品茶一边谈论,不过片刻,赵无恤叫苦不迭:“大哥,你为什么不去?!” “我嘛?”赵伯鲁嘻嘻的笑了起来,眸光一转道:“因为爹比较看重你。” 赵无恤无语,爹若是看重他,怎会十几年来对他不闻不问,即使在自己崭露头角后,也只是让自己辅助大哥。 “无恤,你说范氏和中行氏为什么要逃到朝歌呢?朝歌那么小,卫国又不是特别兵强马壮,范氏就算逃也应该逃到与卫国相邻的齐国才是啊。”赵伯鲁手撑着头,愁眉苦脸。 赵无恤低眉沉思,心中感叹自己的太子大哥还不是那么玩世不恭,也知道关心时政,结果赵伯鲁下面的话几乎让他吐血。 “他们如果逃到齐国多好,我肯定跟过去,才不跟你推三阻四的,也不至于惹的爹生气,齐国美女那么多,听说管仲当初为了富足国库,在齐国开了许多妓院。”他嘻嘻的笑了起来,两眼弯弯,仿佛在想些好事。 赵无恤无语,连连摇头,转头看向其他的地方。 弥府 姬午坐在院中,捧着一杯清茶,等着弥子瑕的归来。小厮推开门,缓推轮椅入房中,静静退下。 “大王,赵氏是不是要发兵朝歌?”弥子瑕问道。 “是。”姬午答道。 弥子瑕短暂沉吟,面色闪过一丝挣扎,突然再道:“大王,我想要随军出征。” 姬午愕然,他好不容易才从卫国出来,怎么又要回去? “大王,我逃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在卫国很多事情还没有处理。而且臣的一位好友,尚不知道臣还在人世,他定是为臣伤心的,臣理应告知一声。”弥子瑕道。 “什么好友,子瑕这么在乎?”姬午笑问道。 “至交好友。”弥子瑕唇边溢出一抹难得的真心笑容,与他平时的礼貌淡笑不同。 姬午望着那笑容,眸眼微微眯起,唇角笑容却不变:“既然是至交好友确实应该告知,可是子瑕你现在身份特殊,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再入卫国,太过凶险。” 弥子瑕沉默,姬午也沉默的望着他,两人沉默许久,姬午心头不忍,妥协叹道:“我会安排你进赵军中,不过你的身份不宜暴露,只是以赵氏的随军参谋身份出征,还有……”他短暂停顿,然后肯定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诺。” 十天后,晋阳城发兵朝歌,赵氏一族都斗志昂扬,赵鞅威风八面的站在车骑上,早已成竹在胸。赵无恤骑着马跟在他身后,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回头。 他身旁的最受赵鞅器重的家臣赵子卿终于受不住赵无恤,随着赵无恤的目光回头望去,四五排的骑兵后有一辆马车,车上是一坐的端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此等异样,在赵军中格外显眼。 “子卿,他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在赵氏见过?”赵无恤疑惑的向子卿问道。 “好像是赵氏偏远一族的亲戚,最近才回到赵氏本族。”子卿道。 “他既然残疾了,爹怎么还要他出征?”赵无恤为赵鞅的无情皱眉,本能的同情那个在茶馆一面之缘的人。 子卿也微皱眉,以他对赵鞅的了解,虽然严厉,但是也不至于让一个残疾的人上战场。 “好了,别看了。被你爹看到你这么三心二意,好不容易建起的好感又没了。”子卿没空去管一个外人,对赵无恤严厉道。 赵无恤眸眼一闪而过委屈,却也依言回头,再也没有回头望去。 当夜赵军驻扎在晋国边境,夜风习习,主帐一盏青灯明灭不熄,几个主将正在讨论应敌之策。突然外面传来咕噜咕噜的轮子的滚动的声音,众人抬头,正好见到一只清润的手撩开帐帘,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 弥子瑕向身后小厮点了点头,那小厮就退了出去,弥子瑕自己扶着滚轮就向帐中众人聚集的地方靠近。 赵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无视众人的疑惑,继续开始刚才的讨论:“卫国既然收留了范氏和中行氏,就不会袖手旁观,此番出兵要小心卫国的偷袭。” “我们要不要插几个细作进入卫国?”一个参谋提议。 赵鞅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弥子瑕,皱眉道:“大王那场细作的谋算,有哪个细作回来了?派人注意卫国大军的异动就行,既然是战场上,那些小伎俩用了也没有多大用处。” 赵鞅骨子是对姬午的计划嗤之以鼻的,而真不出他所料,那场谋算,晋国输的底朝天,还差点连根据地都输没了。 “还有何异议?”赵鞅问着众人,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四下无声,赵鞅向众人挥手,众人拱手告退,走的时候特别看了一眼一直镇静安坐的弥子瑕,弥子瑕扶着轮椅,动作缓慢的转身,赵无恤走到他身后,帮他推起轮椅。 “你帐子在哪?”赵无恤好心问道。 “不用了,我的小厮就在不远处。”弥子瑕向远方一个人影指了指。 “那我推你过去。”赵无恤道。 弥子瑕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赵无恤又道。 “赵温茂。” 赵无恤将轮椅交给小厮,弥子瑕转头道谢,就又远去。 ☆、第 44 章 第二天,赵军深入卫国,与范氏和中行氏驻扎地相对峙。两军交战,一时电火雷鸣,乌云密布,整个天边都是锵锵的血色。 这场战打了许久,双方一直有胜有败,难分高下。 赵鞅以为会很快会结束的战争一直拖到了冬季,赵军来的时候,就轻车简便,现在这种时候,战士们的都裹着衣衫瑟瑟发抖的站在外面,晋国路途遥远,送辎重的仍然在路上,而对面范氏和中行氏早早的穿起了棉衣,吃着热腾腾的伙食。 赵鞅看着对面冉冉升起的炊烟,眉头皱的紧紧的,范氏和中行氏残兵败将打了这么长时间,要是背后没有人相助,鬼才相信! 可是,他们要如何才能截了那背后相助之人,将范氏和中行氏一举打败? 赵鞅召集了将士商讨,他没有叫弥子瑕,可是弥子瑕每次都会不请自去,每次只是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什么话都不说,赵鞅虽微有不豫,却也没有说什么。 “家主,我们的人一直注视卫国的异动,卫国根本没有发兵,范氏和中行氏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马?”一个参谋奇怪问道。 赵鞅也在为此事困惑,难道除了卫国还有其他国家相助?那事情就麻烦了,他们深入卫国,对卫国并不熟悉,如何知晓他国的援助路线?我方在明,敌方在暗,暗箭难防,别到时候赵军竟然败了,那回去的时候真是颜面无光。 帐篷中传来爆烛的兹兹声音,突然有一个陌生的插入:“卫国和齐国交好,不如派人观察齐国?”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说话的人,弥子瑕面色平淡,继续道:“我有一个好友在卫国当官,我可以再向他打探一下。” 赵鞅目光微凝,他望着弥子瑕许久,才点头。 商讨结束,众人退去,外面的寒风吹来,弥子瑕身上单薄的衣服吹的鼓鼓作响,膝盖处钻心的痛,弥子瑕不自觉的握紧了膝盖,突然身侧冒出一个人,膝盖上多了一件白狐裘衣。 赵无恤对他笑了一下,就快步离去。弥子瑕愕然,小厮没有看到那一幕,只是尽职的推起轮椅向帐中走去。 帐中,仍然是冰冷的,不似赵鞅的帐中生着炭火,只有一件裘衣能够抵御寒冷,他磨着已经冰冻的墨,指骨青紫的握住笔,在白色绸绢上寄书。 “把这封信送到卫国大夫公子朝手中。”弥子瑕将绸绢交给身旁小厮。 小厮点头。 卫国 公子朝醉意熏熏的从一处酒楼走出,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提着酒壶,酒水一半撒到他身上,一半落到了地上,他浑然不知,只是眨着迷茫的眼望着四周,然后使劲的甩了甩脑袋,才终于看清方向。 “扑通”一声,他在自家府邸的台阶上摔了下来,额头重重的撞倒了台阶上,一时头晕眼花,火星四冒。 这时,门开了,家邑一看是自家主子,心头大惊,忙不迭的要扶起,公子朝却甩开了他的手,一摇一晃的再次踏上台阶,身后家邑看的胆战心惊,就怕家主一步小心又跌了下去。 “家主,今天早上有一个人送了一份信给你。”等到公子朝终于进了府邸,家邑关上门,才想起今天早上一个人千叮呤万嘱咐的事。 “森么信?”公子朝口齿不清,倚在门上看着他。 家邑从怀中取出信,公子朝接过,上面只有两个大字,模模糊糊的在公子朝眼前晃,他烦心的将信递给管家:“你念。” “孙月宾?还是那是一个字?”家邑盯着那个“膑”字,犯嘀咕。 “不就是两个字,怎么这么多字?”公子朝没有听明白家邑说的,以为他念的就是信上写的东西。暗想他明明看的只有两个字,怎么家邑说出一句话来?难道他醉的连几个字都看不清了? “家主,这个字我不认识……”家邑老脸尴尬极了,干脆把信又递给了公子朝。 公子朝接过信,他晃了晃脑袋,绢上写的明明只有两个字,他就算醉酒,发生了重影,也只会看多,怎么会看少? 所以公子朝将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缝,他指着第一个字喃喃道:“这个字是……孙!” “对对对!”家邑这个字还是知道的,笑眯眯的点头。 公子朝又指向另一个字,喃喃:“左边是个月,右边好像……好像是个宾,对是个宾……那就膑。” 公子朝笑了笑,将手绢随后扔给了家邑,暗想这什么人这么无聊,写孙膑两个字给他。 可是他的步伐在走了几步就怔住,孙膑?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孙膑!孙膑是战国时期的人啊。 公子朝浑身微微颤抖着,因为酒意而染红的眼睛聚集了泪水,只有……只有那个人…… 这个世上只有那个人知道孙膑! 他没有死! 公子朝猛然转身发疯般的紧紧抓住家邑的手,急道:“送信的人呢?送信的人呢?!” 家邑惊楞当场,呐呐道:“今天早上就走了……” 公子朝陡然放手,一阵失望,盯着那白色绸绢,聚集在眼眶的泪水就这么落了下来,将绸绢上的字晕染了开来。 家邑完全不明所以,过了好半会,才想起什么似的,道:“那人说过几天会再过来的……” 公子朝又猛然抬头,满眼委屈变得凌厉,咆哮道:“你说话不能全部说完?!” 整个府邸都似乎在晃动,家邑耳鸣的一下子面前全黑,眨着迷茫的眼,不知所措。 公子朝懒的再理他,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进了屋中,突然院中传来欢快的哼唱声音:“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家邑完全懵了,前几天猛喝酒,一副把自己灌醉的趋势,谁劝都没用,现在又一会咆哮,一会唱歌,最近家主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这几天,公子朝就在府中,那儿也不去,养养花养养草,心情一百八十度转变,府中的一众人等皆是惊呆,前几天还颓废的胡子渣渣的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风度翩翩? 一辆马车停在了外面,一个人上前敲门,家邑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上次送信的人,赶忙上前相迎,看来这个家邑还不笨,知道自己家主肯定是因为轿中的人才有如此变化,不得怠慢。 “朝。”弥子瑕拿下手中的面具,对着那背影道。 公子朝正在替花捉虫,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声响,身躯一颤,转过身来,望着他安然无恙,眼眶激动泛红:“子瑕……” “朝,你还好吗?”弥子瑕推车上前,面容自责,“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实行自己的计划,逃脱后,也没有及时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公子朝本来还是有气的,但是他主动道歉,也只得闷闷的道一句:“原谅你啦,你平安就好。” “但是你怎么还在卫国?你呆在卫国会有多危险?!”突然,公子朝醒悟过来,急问道。 “我是从晋国过来的。”弥子瑕解释。 公子朝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嘱咐:“好了,你没事就快回晋国吧,不要在再呆在卫国了。” “恐怕暂时不可以。”弥子瑕淡笑了起来,“我是随赵军而来的。” 公子朝皱起了眉头。 弥子瑕望了他一会,继续道:“朝,范氏和中行氏逃到了朝歌,赵氏正在讨伐。可是有其他国家在暗中帮助范氏和中行氏,赵氏一直久攻不下。” “你来就是要问我是谁在帮助范氏和中行氏?”公子朝脸突然黑了下来。 弥子瑕自然发现他的异样,可是又不知为何会如此,只能不解望着他。 “子瑕,你好不容易才从卫国的政权中逃脱,为什么还要进入晋国的政权?”公子朝气道。 他难道不知道只要身在这权利中间,就没有一刻安宁吗?他半身残疾,不得不掩盖身份,这些都不是教训?他以为他换了个国家就会好?晋国马上就要大乱了,范氏和中行氏的反叛只是前兆,他在晋国又当卷入怎样的波折? “朝,我没有办法。”弥子瑕微叹气,他除了晋国还能去哪呢? “你怎么没有办法,你就跟晋王说你已经残疾,帮不了他什么,他难道他还要一个残废之人帮他争夺天下?!他害你害的已经够多了!”公子朝声音失控的飙升。 “朝,大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有帮我逃脱卫国,他还……” “那是因为他还要利用你!”公子朝气道,“我不相信一个把你推进火坑的人会安什么好心!弥子瑕,你难道没有怨过他,是他一手造成你现在这种地步,他才是罪魁祸首!他对你一点小恩小惠,你就真的感恩戴德,把他对你做的事都忘了?!弥子瑕,我告诉,那就是那些君王的恩威并施,欲擒故纵!你在姬元那还没收到教训吗?!” 他一腔肺腑,又是气愤又是心痛,弥子瑕的身子早已僵住了,垂下的眼睑在微微颤动。 公子朝蓦然住口,这才想起这些话可能会伤了他,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气愤,万千种情绪萦绕在心头,让他只能怔怔的看着弥子瑕。 ☆、第 45 章 弥子瑕只是淡淡道:“朝,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卫国朝政?你不是也宁愿身陷囹圄,也要呆在卫国?朝,我们都一样的……” 弥子瑕叹了一声,突然他眼中眸色变了变,道:“朝,你与南子再无可能,为什么不相忘于江湖?凭你的才华,在各国何愁没有立足之地……” 弥子瑕是为他可惜的,他在卫国落到这么个下场,卫宫险恶多变,他怕公子朝也落到如此下场,可是公子朝只是坚定的摇摇头,一如他当初,再道:“我不会舍弃她!” 弥子瑕低叹,没有再说话。 公子朝缓了缓情绪,毕竟久别重逢,他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赵温茂。”弥子瑕道。 “姓赵?你被安排在赵氏一族?”公子朝面色陡然变得奇怪。 “怎么了?”弥子瑕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公子朝摇头,“姓赵挺好的,你以后和赵氏一族多加亲近些,尤其是一个叫赵无恤的。” 这个时候,赵无恤应该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被兄长欺压,被父亲无视,可是谁又能想象将来晋国的生死兴衰会掌握在一个姬妾所生的人身上。公子朝暗想。 弥子瑕困惑皱眉,一直以来公子朝都对各国朝政十分熟悉,他疑惑:“朝,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我总感觉好像你知道很多事,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就像周国的大卜(大卜:卜算的人)一样。” 公子朝笑了笑,道:“周朝的大卜都没有我这么灵。” 弥子瑕:“……” “如果我说我是两千年以后的人,你相信吗?”公子朝笑道。 弥子瑕低眉沉吟,公子朝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以为他疯了,却不想弥子瑕竟然道:“我以前不相信,但是现在我不确定了。” 公子朝:“……” “朝,晋国七代后真的会亡吗?”弥子瑕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子瑕,其实晋国真正算起来连七代都没有……”公子朝小心翼翼的道,他怕弥子瑕会伤心,生生将下面的话咽到肚子里去。 晋国三家分晋时,晋国还存在,只是当时的晋国领土只有绛与曲沃两地,晋国名存实亡,到了很后来,晋国才被赵魏韩三家吞并。而公子朝所算的七代,恰好只是晋国真正灭亡的那一代,晋国三家分晋其实根本离弥子瑕不远了,所以公子朝才会那么担心弥子瑕,不愿他再涉入朝政。 弥子瑕惊诧,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半响他才喃喃道:“朝,我先走了。” “嗯,好。我送你吧。” 弥子瑕带上面具,登上马车,车帘将放,公子朝突然撩住车帘,迅速严肃的道一句:“齐卫鲁宋郑,你小心。” 弥子瑕一惊,车帘已经放下。 “安山,快点。”弥子瑕催着前面的小厮。 “是。”小厮用力将鞭子甩到马背上。 到了赵军驻扎地,弥子瑕一把掀开车帘,道:“推我到赵鞅的帐中。” 弥子瑕被拦在帐外,得到的回复是赵鞅去校场看练兵的将士了。他眉头一皱,就要在门外等下去,安山却怕他受凉:“家主,奴才送你回去吧,奴才在这里等着,赵大夫一回来,我在向您禀告。” 弥子瑕摇头。 安山有些为难,虽然弥子瑕从来不说,但是他亦是知道每到深夜,弥子瑕膝盖就冻的钻心的疼,像他这种身子,应该在府中好好休养才是,何苦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活受这种罪?而那赵鞅也是,明明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份,却总是视而不见,任由家主这么冻着。 这时,对面带着一队兵巡逻归来的赵无恤眼尖的一眼看到赵鞅这边的情况,他奇怪的靠近,询问道:“怎么了?” “世子,这两个人想要见将军。”门外守将道。 赵无恤疑惑的看向弥子瑕:“你有事找父亲?” “是。”弥子瑕神色有些严肃。 “你跟我说吧。”赵无恤却一脸随意,他本能的觉得一个刚才偏族过来的人会有什么要紧的事? 弥子瑕微一迟疑,听那人唤他世子,想来和他说也是一样,于是道:“我打听过了,齐卫鲁宋郑五国在援助范氏和中行氏。” 赵无恤先是一惊,再是怀疑他说的可信度,他一残废之人是如何获此至关重要的消息?若是像他所说在卫国有好友,也应该是假消息,怎么可能有人叛国透露这种消息?只怕是他那位“好友”是故意透露假消息,然后勾起赵军和其他国家的矛盾,帮助卫国援助范氏和中行氏,而这半残之人竟然还傻傻的相信了。 弥子瑕知他定会怀疑,严肃道:“世子,这件事请务必禀告赵大夫。”赵鞅知晓他的身份,定会好好考量他的话。 赵无恤虽是疑惑,但是仍然点头。 弥子瑕拱手道谢,然后吩咐安山转头回帐,赵无恤却突然走到他身旁:“你吃饭了吗?” 弥子瑕愕然的抬头,显然没有料到他问这个。 赵无恤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何异样,现在这个时辰就是吃饭的时间啊,于是他执着的问道:“你吃饭了吗?” “禀世子,还未。”弥子瑕怔怔道。 “早,我们去吃饭。”赵无恤抢过了轮椅,理所当然的推他往餐帐走。 安山一下子无措的看向弥子瑕,弥子瑕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安然的跟在两人后面。 餐帐中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士兵,寒冬腊月的,各个看起来还生龙活虎,朝气澎湃,散发着刚刚训练过的汗味,有的人干脆就打起了光膀,五大三粗的坐在席上大口口的吃着米饭。 也难怪,卫国地处南方,即使到了冬天,也存着一点暖意,哪能和晋国的冬天相比,那里到了冬天最冷的季节,就是立在外面一炷香,整个人都能冻成冰柱。 可是,弥子瑕与这些士兵不同,他在卫国呆了足足八年,早已习惯了卫国的一切,卫国的冬天对于他来说还是寒冬彻骨。 这些士兵看到赵无恤,也不起来行礼,想来是早已习惯了这公子哥明明有好的住处,偏偏喜欢和他们这些苦命的士兵呆在一起。 赵无恤递给弥子瑕一双筷子,弥子瑕接住,转头却是对安山道:“安山,你也坐下来吃饭吧。” 安山犹豫,赵无恤没有拘束的仰着脖子:“坐吧,你站着,我看着怪难受的。” “是。”安山恭敬的坐在下来,低垂眼,一派拘谨的吃着饭。 赵无恤吃饭极快,仿佛只是随便扒拉几口,他面前的大碗就空了,而弥子瑕明明盛的只是个小碗,他的饭仿佛原封未动般。 赵无恤惊讶地望着他慢条斯理一口一口的吃着面前的饭,他的筷子几乎都不怎么碰菜,白饭朱唇,青青玉手,怎么会有人连吃个饭都这么优雅,如果忽略他本身的残疾,和带着面具不能窥见的半边面容,赵无恤简直会以为他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达官子弟。 也许是赵无恤的目光太过炽热,弥子瑕抬头,赵无恤立刻笑嘻嘻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中。 弥子瑕低头夹起那有点秧了的青菜,这些菜都是很久以前从晋国带过的,那个时候保鲜技术还很差,就是人们把蔬菜放到比较寒冷的地下埋起来。 弥子瑕吃了一口,眉头就蹙了起来,舌尖全都是酸涩变质的菜味。 “不好吃吗?”赵无恤也夹起一个青菜叶,放在口中咀嚼,他一脸美味,没有任何异样,还迷惑的看着弥子瑕。 弥子瑕却放下了菜,继续扒拉他的饭。 赵无恤看他至始至终都再也没有碰过那菜,心里起了些不豫:“喂,你好娇生惯养的,前几天看你在风中冻的发抖,今天这饭菜又不合你口味?”赵无恤是同情他身有残疾还被父亲拉过来打战,可是他也见不得别人这般做作。 弥子瑕诧异抬头,赶忙解释道:“不是,我喜欢吃饭。” “哪有人喜欢吃饭的?”赵无恤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弥子瑕略微低眉沉默,夹起那半根青菜就放进嘴中,然后他每吃一口饭就夹一口菜。其实,他完全可是忽视这个不受宠世子的话,可是弥子瑕就是弥子瑕,恪守周礼,更重情重义,所以,他对待南子和公子朝的问题上,只因公子朝是他的朋友,他就尽力帮助。 下午 赵鞅来找弥子瑕,安山却为难的道:“大夫,家主现在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怎么了?”赵鞅皱眉道。 “好像是吃坏了东西。”安山道,心里却埋怨眼前人那个儿子非逼家主吃什么菜,搞得家主一回来就上吐下泻。 “让他好了之后,立刻到我帐中。”赵鞅交代。 “诺。” “家主,你好些了吗?”安山进帐,蹲在弥子瑕身旁,担心的道。 弥子瑕面色惨白,青色眉头蹙起,手紧按绞痛的腹部,虽然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安慰安山:“没事。” ☆、第 46 章 “家主,刚才赵大夫来找你,让你好点之后就去找他。”安山道。 “嗯。”弥子瑕轻点头,“你背我上轮椅。” 安山心有不忍,可是弥子瑕面容坚定,他话到嘴边只能又咽了下去。 外面冷风一吹,弥子瑕腹中更加疼痛,身子也在微微颤栗。 “家主,也不急在这一时的,我们不如先回去休息?”安山还是劝道。 弥子瑕抿着苍白的唇摇了摇头:“安山,晋国不可以再走错了一步。” 到了赵鞅帐中,弥子瑕才好了一点。 赵鞅真是会享受,自己用火炉,别人的身体就是铁打的?安山退出去的时候,在心里不满的嘀咕。 赵鞅没有想到弥子瑕状态这么不好,几天没见,整个人一下子羸弱了好多,外面一阵风就似能把他吹走。 “齐卫鲁宋郑联手,是谁告诉你的?”赵鞅还是决定正事正办。 “我一位卫国好友。”弥子瑕不想把公子朝拖下水,公子朝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是冒着叛国的危险啊,却只是因为担心自己。 赵鞅蹙眉凝思,片刻道:“消息可靠?” “可靠。”弥子瑕坚定。 “好,你退出去吧,今天晚上开会,你有空就过来。”赵鞅道。 弥子瑕退出去的时候,赵鞅叫来了膳房中的人,询问弥子瑕吃了什么,弥子瑕毕竟是姬午看重的人,若是死在军中或是以后在姬午面前说赵军的不妥,总归对赵军不利。 结果膳房的人说今天根本没有送菜到弥子瑕帐中,是五世子带弥子瑕去餐帐吃的饭,一般只要是赵氏的幕僚都可以单独就餐的,餐帐只是给普通将士的,所以菜色往往也是最差的。 “叫无恤过来。”赵鞅沉声道。 赵无恤兴高采烈的过去,以为赵鞅要交代重要的事给他,正在暗喜自己将要受到重视,结果面对的是赵鞅的臭脸,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的他立刻站直了,低声呐呐道:“爹,你叫我?” “世子就将该有世子的样子,不要整天和那些士兵混在一起,有损威严。”赵鞅黑着脸批评。 赵无恤低头认错:“诺。” 赵鞅望了望他,再道:“赵温茂这个人,你以后少和他接触。” 这下,赵无恤总算明白了,原来是赵温茂跟赵鞅告状了,好你个赵温茂,我真心待你,你转头竟然却和父亲告状,小人! 赵无恤在心里恨恨的骂着,面上却不敢表现一丝不满,只是低眉顺眼的应道:“诺。” 他在赵鞅面前用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诺”,豪门家族里,父子之情薄弱的跟张纸似的,这两父子也仅仅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仪。 赵无恤恭敬的退了出去,转眼面色就变了,恨恨的捏着两个拳头,在心里把赵温茂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问候完,他才想起,赵温茂的祖宗不就是他的祖宗,等于他把自己祖宗骂了个遍? 呸呸呸,他赶忙吐起唾沫,在心里一一向自家祖宗赔礼道歉。 这时,周围投来异样眼光,他面色陡红,立刻站直了身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走了过去。 晚上 “齐卫鲁宋郑联手,大家对此有何对策?”赵鞅问道。 “爹,齐卫鲁宋郑和范氏、中行氏无亲无故的,为何要帮助范氏和中行氏?”赵无恤对弥子瑕的消息完全不相信,又因为他在赵鞅面前告状,所有的好感都消失殆尽。 赵鞅沉吟,望向弥子瑕,弥子瑕开口道:“齐卫鲁宋郑是和范氏、中行氏没有交情,可是他们和晋国有仇,晋国的叛族,他们相助,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 “那为什么齐卫鲁宋郑不直接攻打晋国?”赵无恤又道,面色隐隐透出些挑衅。 弥子瑕耐心解释:“他们不是直接攻打过晋国吗?可是最后呢,徒劳无力而已,这次总要放聪明点。” “赵温茂,没有根据的消息你知道在军中是什么罪?”赵无恤突然向弥子瑕挑眉。 弥子瑕不明的看向他。 “我是怕你从小就远离赵氏,不知道赵家军中的纪律,一心想要获得军功而编造假的消息,别到时候人头不保。”赵无恤幽幽然的恐吓。 弥子瑕面色不变,仿佛真的以为赵无恤是在担心他,转头道谢道:“谢世子,温茂知道在军中歪曲事实、混淆视听,耽误军情是什么罪。” 赵无恤一口气咽在喉咙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弥子瑕根本没有看到赵无恤的表情,继续道:“齐卫鲁宋郑都在援助范氏、中行氏,也就是说赵军现在四面环敌,要速战速决,以防不测。” 赵无恤翻了个白眼,他这不说的是废话吗?谁不想早点打完战,关键是现在根本打不赢。 “家主,赵军的辎重粮草迟迟没有抵达此地,不知您作何想法?”弥子瑕随着众人称呼赵鞅,其实以他以前在晋国的官职,虽然比不上赵鞅的位高权重,但是至少两人见面还是要客套一番的,现今这种情况,弥子瑕竟然完全成了赵鞅家中的幕僚、家臣,阶级岂止少了一两层? 赵无恤听到他突然又说到军备身上,嘴角鄙夷的撇了下,心道:果然是乡下人,说话一点逻辑性都没有。 赵鞅却因为弥子瑕的话心中一惊。 “齐卫鲁宋郑明明有实力围困我军,却只是在暗中行动,温茂怀疑他们是在等待我们弹尽粮绝,然后一举歼灭,而我们的辎重只怕在路中就让他们截了。”弥子瑕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赵无恤越来越听不下了,皱着眉头道:“赵温茂,你哪来的自信你得到的消息一定是真的?万一是敌军故意透露,扰乱我方军心呢?” 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回来的赵氏偏族,懂什么军事?在卫国又能有什么达官好友?而如果他得到的消息是假消息,那么他后面所有的什么猜测也都不成立。 弥子瑕转头看向他,静默的眼神犹如浩海星空,他就这样看着别人,仿佛有种魔力吸引别人深入、信服。 赵无恤心中一跳,他旁边突然插到一个声音:“这好办,只要派人去晋国一问便知。” 这句话,让赵无恤醒悟过来,他这才发现竟然呆滞的看着弥子瑕许久。 “不行。”弥子瑕断然道,“一来一去,又要耽搁数日。”有这个时间,敌军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那你想怎么办?”那人也不爽这半路突然冒出来的赵氏偏族。 “家主,不管有没有人截了我们的粮草,我军将士都不能一直在郊外这么冻着饿着,臣提议我军拦了范氏和中行氏的粮草,已充我军之用。”弥子铿锵有力的道。 这严肃紧张的气氛中,突然传来一声“噗”的嘲弄声,众人齐发发的看向了发声的地方。 赵无恤唇角斜起一抹笑容,望着弥子瑕讥道:“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自己冻了饿了,却一副为将士着想的样子。” 赵无恤只觉得的此人一副做作骄奢、道貌岸然之态,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觉得他可怜了?哦,不对,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才对! 弥子瑕微微蹙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针对自己。 赵鞅淡淡了看了一眼赵无恤,道:“派人去齐鲁宋郑四国必经卫国之路好好探查,如果发现有押运粮草之人,就地截了。” “爹——”赵无恤不敢相信赵鞅真的相信一个还没摸清楚根底偏族人的话,这一点都符合赵鞅多疑的个性。 赵鞅没有理会赵无恤,只是忙碌的对着属下一个个下着命令。 众人退了出去,赵无恤气鼓鼓的走的极快,弥子瑕让安山推的快一点,在他身后叫道:“世子——” 第一声,赵无恤没有理他,弥子瑕道了第二声,他才恨恨的转了身,瞪圆了眼睛看向弥子瑕。 弥子瑕纳闷的望着他仇视的目光:“世子,是小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11节 以往所有的年少轻狂都在岁月的磨砺、身体的残疾下,变得越来越淡薄,有时候你仅仅的一个示好就可以避免的许多事情,他当初为何倔强的偏要走那么多歪路? 赵无恤没有因为他谦卑的态度面色有所好转,相反,他自作多情地的听出几分嘲笑讽刺之意。 他怒的拧着两个眉头,讥道:“你哪有什么地方得罪我?我倒是怕我一不小心又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被你到父亲那告一状。” 弥子瑕愕然不解。 赵无恤从小被父亲孤立、兄长欺辱,这些成长环境造成他心中敏感,什么事只要稍有疑惑都会看成反面,尤其是这次赵鞅为了一个外人训斥自己和当众驳了自己颜面的事,这代表在父亲心里他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 ☆、第 47 章 “世子,你恐怕误会了,您送我裘衣,带我去吃饭,温茂感激不尽。”弥子瑕解释道。 赵无恤眼眶微红,却是哂笑:“有什么误会?你不就是见我爹不疼,娘又身份地位,看不起我吗?赵家的势利眼,我还不清楚?我从小就在这当中长大。” 弥子瑕微惊,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身世。 “你走吧,我赵无恤就算再需要朋友,还不至于眼巴巴的热脸贴别人冷屁股。”他转过头,虽是坚定的话,却满是苍凉之味,不似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之人应该有的神态。 弥子瑕没有注意他的语气,只因他的话就面色陡然一变,惊讶的抬头望向他。 赵无恤敏感的以为他的眼神是在瞧不起自己,登时转身离去,弥子瑕刚想要叫他,他转了弯,就不见了踪影。 赵无恤? 就是他吗…… 翌日,赵鞅安排将士分别去齐鲁郑宋四国,这一次突击状况非常良好,齐鲁郑宋显然没有料到赵军已然知道他们的谋算,赵军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缴获了许多军资。 众将士在外面欢呼,人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弥子瑕也受感染的嘴角噙着一抹笑,他转着轮椅到赵鞅面前:“赵大夫,范氏和中行氏还不知道我军已经把他们的军资缴获,如果我们明日再出兵攻打范氏和中行氏,定能事半功倍。” 赵鞅正在兴头上,脱口而出:“弥大夫所言甚是。” 弥子瑕身子猛然颤了下,赵鞅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幸好当夜所有的将领都在欢庆,没有听到赵鞅的口误。 弥子瑕对赵鞅拱手告退,转着轮椅,向自己帐中行去,他一转就看到正捧着一壶酒坐在将士周围豪饮的赵无恤,他年少力壮,正大大咧咧说着笑,与那些将士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世子的仪态。 这样的人,到底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弥子瑕想。 也许是弥子瑕的目光太炽烈,赵无恤转过了头,一眼看到是弥子瑕,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沉了下去,然后猛然又回过头去,继续与那些将士畅谈豪饮。 弥子瑕回过神来,就又转着轮椅向自己帐中行去。 外面篝火通明,整个郊外只有弥子瑕的帐中孤灯袅袅的生着,帐帘被撩在帐顶一角,他默默一直坐在在暗处,看着外面的热闹。 赵无恤想要看看弥子瑕还看不看他了,他挺讨厌这样如芒在背的感觉,可是一转头,却发现那人只是安静的坐在帐中。 幽暗的帐内,看不清楚那人的面上表情,只是觉得那人静的仿佛要融入夜色。外面的喧闹,那里仿佛没有受到一丝干扰,如两个断层的世界般,一边欢腾,一边寂寥。 突然,赵无恤又升起了那种怜悯的感觉,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以来总是想要亲近弥子瑕,原来他身上有种自己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同类之感,他莫名的在第一眼见到弥子瑕,就觉得他和自己一样—— 一样的孤单。 第二天,鱼白还在半空,太阳还未洒遍大地,郊外战场上就全是兵戈铁马的的声音。 醉卧沙场兵,众将士在一夜的狂欢后,仍然精力十足,上阵杀敌各个如狼似虎,比昨夜的饮酒毫不逊色,这才是血性汉子。 赵军没了后顾之忧,攻势猛烈,范氏和中行氏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最后只得再往南方退去,逃到郑国边境,请求郑国援助。 赵鞅带着大军站在郑国边城下,一向文雅的人也被逼的破口大骂:“范氏、中行氏,亏你们还是晋国二卿,你们除了如过街老鼠躲躲藏藏的,还会什么?” 范氏、中行氏狼狈躲到郑国,所有的士气一下子变怂包了般,城下的赵鞅骂骂咧咧,不堪入耳,他们也只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如果能把范氏和中行氏骂出来,赵鞅也算是一种本事,可是赵鞅显然高估这两个曾经同朝为官的同僚,不是所有人都像赵鞅一样视声名如性命,这世界上更多的是惜命如金的人。 赵鞅骂累了,城门却纹丝不动,火爆脾气上来的他干脆带着赵军就在郑国边城外驻扎起来,他就不信了,范氏和中行氏能一辈子躲在郑国里? 范氏和中行氏还真的想一辈子呆在郑国里,因为范氏和中行氏的首领范吉射和中行寅其他本事不在行,脑子也时常抽风,但是非常会说话,他们把郑国那个年迈老矣,不消多久就要驾鹤仙去的郑声公哄的一愣一愣的,竟然答应出兵援助,并且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款待这个晋国叛将。 范氏和中行氏在郑国好吃好喝的,哪还想和赵军打战,每天求佛拜神的只想佛祖保佑赵军早点回晋国,可是偏偏他遇上了是最会死磕的赵鞅。 “家主,这样不行,范氏和中行氏躲到郑国,他们在国内有供给,我们的士兵却不能再这样撑下去了。”赵鞅手下头号谋臣赵子卿终是看不下去了。 “那就直接攻打郑国。”赵鞅面上全是阴鹜。 赵子卿一惊,道:“家主,攻打诸侯国要向大王禀告。” 赵鞅眯着眼抬头望着风卷黄沙的边城,心中下了决定:“派人禀告大王,我们明日攻城!” “家主——”赵子卿震惊,赵鞅这是先斩后奏,完全不等晋王的诏令了。 赵鞅转身离去,赵子卿震惊后赶忙追上:“家主,赵氏刚刚受疑,又做出这种事情,只怕家主回去后没法交代。” 赵鞅转头,面上却是诡异一笑,他赵鞅如此聪明,怎会没想到这种问题? 赵鞅下了攻城的命令,弥子瑕听后来不及惊讶,就是又一道命令传来,竟是让弥子瑕回国禀告姬午攻城之事。 赵鞅的原话是:赵温茂身有残疾,吾感念他身有不便,且身残志坚,特派赵温茂回国禀告这里的一切,无需在此地受苦。 他说的一派仁义,可是怎么早不见他多加照顾这半残之人? 其实,他不过是想要利用弥子瑕的身份来助他攻打郑国,弥子瑕在卫国已残疾,姬午都不惜冒着危险救他回来,可见弥子瑕在姬午心中的分量,而既然姬午将弥子瑕安排在赵氏,他赵鞅不利用一下,怎么称的上晋国第一谋臣的称号? 弥子瑕对着叙述的人点了点头,那人告退,弥子瑕才叹了一口气,命安山收拾东西,明日动身回晋国。 翌日清早 赵无恤站在弥子瑕帐前,一张臭脸,人见人躲,他就算再不济,也是一个世子,赵鞅竟然让他去送一个小小参谋回晋国?他能不气吗?他这趟出来,就是存着立功建业的心思,结果全都被他搞没了。 弥子瑕被推了出来,看着帐外的赵无恤,恭敬的道了一声:“多谢世子。” 赵无恤没有理他,转身一个翻身上马,留下一个背影给弥子瑕,耿直挺立的背影仿佛在说:别废话,快点上车,就等你了,磨磨蹭蹭的。 安山背着弥子瑕上车,又下车把轮椅放到了后车上,才坐上马车,前面的马匹就率先动了起来,安山只好赶忙驱车跟上。 一路上,赵无恤投胎似的赶着路,后面的安山累的简直快七窍生烟,偏偏心里煎熬比身体上还大,他心里担心弥子瑕身体的状况受不受的住这种颠簸,手下又不得不加快行程追着前面的人,生怕一时跟丢了。 他赵家全家都和我们家主有仇是不是?安山汗流浃背的面上露出一个埋怨的表情,突然,他好像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他回了一下头,就吓的赶忙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弥子瑕面色苍白如纸的靠在车栏上,动着没有血色的唇重复刚才的话:“安山,你让世子慢点。” “家主,你怎么了?”安山一颗心全放在了他惨白的面上。 “没事,车里太颠了。”弥子瑕微摇了下头。 安山心疼了起来,太颠了,您怎么不早点说,非要等自己身体受不了才出口? 前面的赵无恤一点没有管后面,在走了大半路,才奇怪起后面的声音怎么没有了,他转过头来,空旷旷的笔直大道,哪里还有马车的身影? 赵无恤烦躁的勒马回旋,低声咒骂了一下,却不敢耽误的向来路奔去,再一个路旁,他发现了两人的身影——安山站在车下,弥子瑕正仰头喝着水壶。 “怎么了?”赵无恤刚来就语气不好。 安山瞥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有什么事就继续赶路。”赵无恤也懒得和他们多说话。 安山这才没好气的道:“有事!我们要歇息一下。” 赵无恤皱眉,似乎极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然后牵着马走到一处阴凉处,也卸下马腹上的水壶,仰着头咕噜噜的喝水。 ☆、第 48 章 弥子瑕望向了赵无恤,赵无恤触到他目光,立刻转了过去。 “安山,你跟世子说,我们慢点走。”弥子瑕道。 据他所知,赵鞅根本就是想要他们回国知会一下姬午,并没有要询问姬午的意思,赵鞅的意思也是他们回晋国后就不用回来了,如此以来,他们完全没有赶路的必要。 安山点头,走到赵无恤旁,两人言语几句,安山就面色爆红,气愤的回来了:“家主,我们自己走,不和那姓赵的一起走。” “他怎么说?”弥子瑕道。 “他不肯,他还怪家主没事找事。”安山郁结的脸上满是不平。 弥子瑕愕然,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对那人喊道:“世子。” 赵无恤倚在树上,佯装看着风景盘山山下的景象,置若未闻。 “世子,在下身体不便,恐怕要耽误世子一些时间。”弥子瑕仍是对着他背影道。 赵无恤眼中一紧,面露不愉,转过身来:“赵温茂,你真当我是你的杂役来指使?” 弥子瑕眉头微蹙,他不明白为什么赵无恤总是将他的意思曲解成另一番意思。他只得无奈的道:“世子,在下并无此意。” 赵无恤才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此意,还是真的身体不便,只是微不耐的道:“就算身体有恙,你且忍着吧。” 这一句话一出,安山简直要破口大骂,他还有没有人性,让你一个残废之人忍着颠簸的疼痛,关键是他们明明没有可以慢走,安山可以肯定,这赵家公子就是看家主不顺眼,存心找家主的出气。 弥子瑕面上并没有什么愤怒,沉着了一下,道:“敢问世子是回去有要事吗?” “不是。” 赵无恤这一句话一出,安山的目光简直可以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 弥子瑕望着他怔了一下,不似安山的愤怒,他淡笑的无所谓:“如此说来,是世子看不顺在下了。” “我没有看不顺你,只是不喜。”他这一句几乎和没说没什么差别,下面的话却有些伤人:“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悠闲?你是残疾了,可是正因为你的残疾,别人对你也没有什么厚望,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别人也理所当然,我不同,我如果像你这样,别人就会说我是依仗父亲的寄生虫。” 弥子瑕突地颤了下身子,垂下眼睑,唇角淡的浮出苦笑,他还不知道原来他的残疾还有这种作用,仿佛他残的理所应当,得天独厚。 那日,在牢房里,四肢被按,尖锐利器穿透膝盖骨的痛处仿佛又传来。他面色突地变得苍白,搭在没有一点力道的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攥住了整个膝盖。 赵无恤说完才发现他的异样,一瞬知道自己刚才刚才的言语有多伤人,他张着嘴,想要解释一下,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是在下耽误世子的时间了。”弥子瑕低垂着眉,歉意的话传到赵无恤的耳中,然后他默默的放下了车帘。 赵无恤呆滞的看着那车帘,片刻回神过来,转身翻身上马道:“启程。” 他虽然嘴里坚持说不会放慢行程,但是手下每次抽鞭策马的次数却明显越来越少,也不时的回头,仿佛深怕后面的马车走丢。 夕阳将下,天边渐渐黑了下来,赵无恤走的更慢了,怕和后面的人拉的距离太长,他看不见自己。 在他又一次回头时,身下马儿突然嘶鸣了一声,变得躁乱了起来,赵无恤赶忙勒马停下,敏感的察觉周遭有意。 身后安山不察,只是奇怪的看着停下来的赵无恤,赵无恤不光停了下来,还勒马回转向他们奔来。 安山以为他又要找茬,当下面色不豫。 赵无恤只是一脸严肃的轻声道:“快回去。” “什么?”安山没有听到他的话,提高了声音问道。 “往后面走。”赵无恤一边说,一边神色紧张的环视着四周,然后伸手勒住缰绳,往右打转。 偏偏安山这个榆木脑袋,居然扯住了缰绳,又往前面带,还扯着嗓门提醒:“去晋国的是前面那条路。” 突地,草丛中簌簌的传来一阵骚动,赵无恤暗道一声不妙,安山心如豆大,竟然还喳喳呜呜的埋怨赵无恤认错了路,一个劲的要向前方走,等到前侧方一把冰冷锋利的刀突地架到他脖子上,他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然后颤着身子仰头看去,一个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正瞪圆了眼睛看着安山。 “啊——”安山吓的一下子晕了过去。 赵无恤简直要无语,弥子瑕听到动静,一下子掀开车帘,车外四五个大汉手持大刀,刀锋熠熠反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要围了过来,而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已经放开那晕倒的人,架到了弥子瑕的脖子上。 此时的赵无恤也看到弥子瑕这边的情况,他心里叫苦不迭,最大的希望就是弥子瑕千万不要也晕了过去,他背着一个人应该勉强可以逃脱,但是弥子瑕再晕的话,他可没有其他手救他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完全忘记了其实弥子瑕晕不晕都没有关系,他又不像赵无恤四肢健全。现在,赵无恤应该无比感慨一个人四肢健全是比任何事都要幸运的。 出乎赵无恤的意料,弥子瑕一脸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大汉:“你们要干什么?” “把你们的钱都交出来!”大汉凶神恶煞的道。 “钱可以给你们,但是要放我们过去。”弥子瑕道。 那大汉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仰着头大笑了起来,颤的他手中那把刀也不稳起来。 “喂,你小心点。”赵无恤紧张的对着那大汉出声道。 那大汉立刻停住了笑声,一瞬又变得凶狠,斥道:“老子打了那么多年的劫,还没遇见跟老子讨价还价的。老子想放你们就放,想不放,杀了你们都没有人知道。” “快点,不要废话,把钱交出来!”大汉不耐烦的又道。 弥子瑕从怀中掏出几锭碎银,在当时那个时代,兵荒马乱,一锭碎银就够普通百姓吃半年了,弥子瑕掏出的不过是他们路上一些零钱,若是真把所有的钱给他们,不说他们会不会放过他们,就是那么多的钱,哪个不见财起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到时候他们才是真正的危险。 “就这些?”大汉在手中掂着碎银,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大哥,我们兄弟俩一年的所有收入都在这了,原想赶在过年前回家孝敬老人的,这下什么都没有了。大哥,你看在我们都是为人子女的,放我们过去吧,老人一个人在家要是等不到我们兄弟两人,只怕是要伤心的。”他一边痛心不舍那几锭银子,一边惶惶恐恐的生怕那大汉真的把他们一刀砍了。 那大汉犹豫了下,收起刀道:“行,放你们走。”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弥子瑕连忙弯腰道谢,抽空对赵无恤使了一个眼神,赵无恤立刻领会的驾起马车就要走,那大汉却突然像想起什么,又阻止了他们的路,然后盯着弥子瑕的面具道:“你把面具摘了。” “大人,小人自小面容丑陋,只怕会吓着各位。”弥子瑕谦卑的弯着腰,面容却都是谄笑,就像那些他在朝堂上见惯的趋炎附势之人。 “对啊,我的兄长自小长的就像母夜叉,你别看那半边脸正常,他另半边脸可是极其恐怖,眼睛有血盆那么大,流着脓,肌肤上长满了青苔,上面啊,还经常会冒出些虫,像什么蛔虫,蜘蛛,蛆……”赵无恤一边说一边比划。 “行了,行了,别说了,赶快走。”那些大汉纷纷作恶的挥手。 赵无恤立刻住嘴,驾起马车向前奔去,甩开了那些汉子,他才回头笑吟吟的道:“看来你不笨嘛,还知道要装穷扮拙。” “彼此彼此,世子刚才一番话可是把在下的容颜毁的一干二净。”弥子瑕淡笑。 “我那是毁吗?我以为我已经够手下留情了,我还没说你是没有鼻子,只有一只眼的怪物呢。” “……”弥子瑕无语。 “对了,你到底长什么样?”赵无恤道。 “……” “难道真的像我说的有一只眼血盆那么大,上面长满了虫子?”赵无恤说的自己都心里颤颤的,回头一见弥子瑕姣好的半边脸,再想到他另一边脸可能如自己所想,他就有种冲动想要作呕。 弥子瑕看到他的表情,只得无奈的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没有我说的那么夸张?”赵无恤仿佛抓住了关键词,一下子敏感的道:“难道你真的长那样,只是没有那么夸张?” 弥子瑕:“……”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赵无恤感觉整个人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半天,弥子瑕才哭笑不得的道:“世子,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 ☆、第 49 章 而赵无恤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哦,天啊!他竟然和一个怪物呆了这么长时间,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种想要立刻落地逃跑的冲动。 赵无恤回过神来,就开始摇着身旁昏迷的安山,快醒来,快醒来啊,他才不要和一个怪物呆在同一辆马车上! 安山被摇醒,醒来就喳喳呜呜,余悸未消:“山贼,山贼——” 赵无恤看他醒来,什么话都没说,脚底抹油的一下子跳下了马车,将拴在车铉的缰绳解开,利索的翻身,驾着马车就奔到了前面。 安山喊完,发现附近已无山贼,刚要松口气,又看到赵无恤一连串的异样,立刻又紧张了起来,直到车内传来一个声音:“安山,驾车。” “啊?哦,好。” 一路上,赵无恤再也没有跟弥子瑕说过一句话,就连和马车也相拒数十丈,看见弥子瑕,就转过脸。 安山对此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反正赵无恤一路上刁难他们也够多了。 回晋国的路除了山贼那次,至此都变得格外顺畅,赵无恤把两人送到晋国都城外,就下了马,虽然他心有戚戚,但他不得不上前。 “好了,我就把你们送到这了,回宫的路总认得吧。”即使上前,赵无恤也不敢靠近那个车子。 弥子瑕在车内听到他的话,立刻撩开了车帘,吓的赵无恤一下子退了好几步,眼神闪烁,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放到弥子瑕的脸上。 “世子是要回去吗?”弥子瑕没有管他的态度,问道。 “嗯。”赵无恤点头,然后低着头迅速道,“我走了。” 难怪他一路上狂奔极赶,原来是存了回去的心。 这是一次难得的建功立业的机会,赵无恤怎么都不想放弃。 赵无恤牵着马低着头就要穿过马车,弥子瑕赶忙道:“世子,郑国国君年迈老矣,四战之地,年年国库亏损,其实可以先以利诱之的。” 只是,这种办法,是赵鞅不屑做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和赵鞅进谏过。 赵无恤顿了下,继续向前走。 “家主,那个姓赵的这样对您,您还帮他干嘛?”安山满肚子气。 “安山,不可以这样称呼世子。”弥子瑕道。 “家主,你常年不在晋国不知道,赵鞅几个儿子中最不受宠的就是这位,他母亲原是赵鞅家中的侍从,是赵鞅一夜风流留下了他。赵无恤在赵家的地位,连赵家的家邑都不如。”安山道。 弥子瑕眉头蹙了蹙,沉声道:“安山,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安山讪讪的点头,内心仍对那不受宠的世子极度鄙视。 弥子瑕回宫后,姬午对赵鞅私自攻打其他国家非常不满,但是也只能忍气吞声。 弥子瑕看着姬午怒气郁结面上,突然想到了那个被众人排挤的少年,赵鞅已经是权倾朝野,他到底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值得公子朝特地提醒自己要注意此人。 “大王,臣先回去了。”弥子瑕道。 远在郑国边境的赵军,没有一刻松懈,全军出动攻打郑国,郑国每年历经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战争,对赵军的攻打根本不放在心上,想着法子拖延耍赖,就是不愿正经的开战。 赵鞅对此气的牙痒痒,强攻不下,又不知如何应对郑国的耍皮赖脸。赵无恤看在眼中,有种想法渐渐在心里映入轮廓。 “爹,儿子自请带兵从侧翼攻入,现在郑国大部分兵力在北城这边,定想不到我军来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赵无恤拱手一脸正色。 赵鞅微犹豫了下,才道:“让赵子卿陪你一起去,凡事须得过问于他,不可鲁莽。” 赵无恤心中微变,面上却是恭敬:“是。” 赵鞅是不相信赵无恤的实力的,儿子多了,有时候连一个稍微有些才能的家臣都不如,赵鞅是求贤若渴的,他对自己的部下好的没话说,天下都言若求明主,北晋赵鞅为不二人选。 就连大圣人孔子,也曾想要投到他门下,只是两人政见不合,赵鞅喜欢改革,而孔子是保周守旧之派,孔子最后还是回了鲁国。 赵鞅的多情全给了他的部下,留给他儿子的只剩下少的可怜的一些父子之情,该废的废,该杀的杀,该警惕的警惕,做他的儿子不但要事事全能,无一瑕疵,还不能功高震主有不臣之心。其实赵鞅有点像两千年后清王朝的康熙,绝对的大爱天下,但是也绝对的冷酷无情。 赵无恤带着赵军中将近一半的军队向郑国右翼连夜偷偷奔去,第一次带这么多的兵马,他心中是格外激动的,即使他后面紧紧跟着一个赵子卿,即使他知道他事事都要请示他,名义上他是主将,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陪从罢了。 其实,他与赵子卿的关系不差,至少赵无恤是感激他的,因为是赵子卿,父亲才想起原来他还有一个被遗忘的儿子;因为是赵子卿,他才在其他世子的陷害中九死一生;因为是赵子卿,他才能从那每日的柴房中走出来,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有时候幸运与不幸是相对而生的,有多不幸,就有多幸运。 士兵走的既匆忙又小心,因为必须在一夜之内赶到郑国东城,而一夜他们还必须不能引起卫人的注意,否则一切前功尽弃,还有可能被卫人围剿,要知道卫人自从鄟泽之会后,对晋军那是一个痛恨,只差直接去晋国杀敌报国了。 赵军几乎是徒步的赶在天亮前到达了郑国右翼的一个山谷中,赵子卿安顿好士兵,一转头,却发现赵无恤不见了。他赶忙向四周的士兵打听,士兵这时候都昏昏欲睡,两眼昏花,哪能还看见什么人。 天空出现了一抹阳光时,山谷中远远走来一个人他悠哉哉的走着,嘴中还叼着一根不知名的小草,一脸喜色,他走进自己的帐子,刚想要掀开进去,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世子。” 赵无恤的背陡然僵住了,他有点僵硬的转过身,脸上堆满笑容:“子卿,这么早就起来了?” 赵子卿没有说话,沉着的眼神望着他几秒,他才似乎微叹了一声道:“世子,四周都是他国的人,没有事的话最好不要乱跑。” “我知道,我就是方便了一下啊。”赵无恤撒谎不打草稿。 赵子卿什么话都没说,他微点了头,转身离开,低低叹气。 军队休息了一晚,赵子卿回去补了下觉,就立刻又赶到赵无恤帐中,赵无恤这时正在穿着盔甲,看到赵子卿,就道:“子卿来的正好,我们现在就攻城。” “我也正有此意。”赵子卿道。 号鼓声响,荒芜的山谷惊起了群鸟,也惊吓住山里的一些客家人,军队整齐待发的向郑国攻去,手中大刀晃的那些从没有走出山里的妇家人心头一颤一颤的,小孩啼哭声这时也响起。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响彻云霄,郑国右城很快收到消息,迅速做出防守的准备,这当中却有一人面色有异,他长久的站在城门下,直到许久,才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离开。 赵军立于郑城下,先是吆喝几声要求开战,郑国一如的既往的当着缩头乌龟,不管你在城下说什么,喊什么,骂什么,我们郑国什么都听不到,我们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们郑国都是聋子~~ “攻城!”赵无恤怒吼着一声令下。 一片乌鸦飞过…… 赵无恤高举在空中的长剑怔住,他以为的后面会是万马奔腾,群起愤之,结果后面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又声:“攻城。”的声音传来,那些士兵才立刻动了起来,驾着马匹,向前冲去,后面的步兵也迅速扛着云梯、木桩等攻城工具跟进。 赵无恤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尴尬了下,他望着赵子卿,内心小小的愤慨了一下,凭什么连士兵都听他的,他这个主将到底来干什么的?来参观一场战争的?他要不要干脆盘腿坐在后面,吃着瓜果,在叫上几个人,是不是叫一声好? 他愤慨完,干脆化悲愤为力量,随着将士也向前冲去,他定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有一天后悔! “轰隆——轰隆——”撞门声此起彼伏,不知疲倦。 没过多久,城门发出一声“兹——”的声音,城门开了一个小口,众将士见状,立刻更加卖力的撞门,撞的门后面奋力堵截的郑军七晕八素,简直要把五脏六肺都撞出来。 “冲啊——”等到城门大开,赵军立刻攻进了城门,城中响起了争战的声音。 赵子卿策马上前,仰头一望城头,城头处一角站着畏畏缩缩颤抖着不敢下城的两位郑国主将,他立刻带着一小部队就率先奔了上去,青奇智和山若看着来人,一个个颤抖更加厉害。 山若眼明手快的看到赵子卿身后的赵无恤,刚要开口向他求情,提醒他莫要忘了当初约定之事,赵无恤却陡然一束冷光扫来,吓的山若张着口呆愣在当场,一脸死灰,以为赵无恤是要背弃约定了。 ☆、第 50 章 而赵无恤不过是不想自己买通郑国大将的事被赵子卿知道。他走近了赵子卿身旁,勾起一抹笑:“子卿,我们意在讨伐晋国叛臣,还是不要与郑国发生太大的冲突,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回去禀告郑王:‘只要交了范氏和中行氏,赵军就退兵。’” 山若还算聪明,立刻点头如蒜:“是啊,我们回去一定和我们大王好说,那范氏和中行氏和我们郑国无亲无故的,我们如果知道晋国要他们,我们哪敢藏匿他们?” 敢情,赵军攻打郑国这么长时间,郑国还知道赵军为何攻打郑国?!呵,不过是见风使舵,谄媚之人罢了。 赵子卿像被污了眼般的转身,淡淡的留下一句话:“世子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当夜,城头下,有两人相对而立。 “你回到郑国,想办法说服郑王投靠晋国,但是不要让范氏和中行氏知晓,我们就在郑国来一个瓮中捉鳖。”黑暗中,少年脸庞上的笑容是老成和算计的。 “这可以,只是……”山若迟疑,小小的眼睛透出异样的光芒。 少年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仿佛是讥讽,他从怀中取出一大包沉甸甸的东西扔给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赶来掀开,十几颗夜明珠在黑夜中亮了起来,几乎要瞎他的眼睛,他却死死的盯着,任由眼中泪水集满,然后一把紧紧的揣在怀里,笑着道:“小人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有了这些钱,他还做什么边城守将?郑国年年有战,边城早已补给不足,将士吃不饱喝不暖,还要忍受着战乱的痛苦,就年自己每年的俸禄都被扣压的越来越少,他还不如回家乡好好找一块地耕种。 山若走了,少年噙着一抹笑容转身,却立刻呆滞在场,他呐呐的望着面前的道:“子卿……” 赵子卿一如既往的沉着稳定,什么事仿佛都动不了他那颗平如明镜的心。 赵无恤片刻迟疑就回过神:“子卿一直跟着我?” 赵子卿点头。 赵无恤抿了抿唇,低声带着一丝不满:“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 “什么一开始,是我请命到郑国东城,还是我那晚失踪,还是我为郑国主将求情,你说清楚!”突地,赵无恤变得有些暴躁,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还沾沾自喜,却原来他早已洞察一切,只是不告诉自己。 “你请命到郑国东城我就有所怀疑,你那晚失踪我才肯定。”赵子卿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揭穿?”赵无恤道。 赵子卿顿了下,才低声无奈道:“世子长大了,想要建功立业证明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厚非的。” 赵无恤:“……” “我只是好奇告诉世子这个方法的人到底是何人?”赵子卿淡淡出口。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没有能力想到这个办法,还是瞧不起我?”赵无恤眼里露出恼怒。 “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赵子卿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从第一天见到那个少年,他粗布衣衫坐在一推柴火面前,污头垢面,却掩不住他眼中的光芒,他就开始关注这个少年,看着他故意在自己的兄长面前扮拙,看着他偷偷的去书房读那些治国平天下的书,看着他想尽办法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获得一点的存在感。 有一天,赵子卿就在书房等着他,望着他手中的《尚书》,他笑的浅薄,带着一丝刻意露出的讥讽:“看的懂吗?” 少年用他乌黑明亮的双眸一眨不眨的回视,沉着甚至有些无知的自大:“看不懂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看懂,将来有一天我的事迹也会被写到上面,供天下万千人敬仰学习,我要比书中的人还要盛名,我要做天下人不敢为之事,让后世传颂!” 好一个鸿鹄之志! 后来,他就握着少年小小的手走到赵鞅面前道了一句:“家主,您还有一个儿子。” 这一句话,竟比赵无恤以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管用,赵鞅开始注意他,开始给他请老师,开始让他参与一些朝政,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看在赵子卿的面上,赵无恤很矛盾,有那么一个人,他什么都比你好,比你聪明,比你更得父亲的宠,偏偏他还事事帮你,你想恨都恨不了。 “我知道你没有瞧不起我……”赵无恤低着头喃喃道,“不然你也不会把我从那小小的柴房中救出来。” 赵子卿:“……” “我送赵温茂回国的时候,赵温茂和我说的。”赵无恤叹道。 “赵温茂?”赵子卿一成不变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破裂,到底这一个赵氏偏族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不过他只是跟我说可以以利诱之,后面的事全都是我自己想的。”小孩子心态,还是怕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抢了。 赵子卿淡笑了下:“我知道,世子本就聪明,稍微提醒下,就会融会贯通的。” “世子,觉得赵温茂此人如何?”赵子卿又问道。 “不知道,我看不懂他。”赵无恤一开始本能的对这个人有好感,后来又因为他向父亲告状让自己对他厌恶,可是在行路途中,他好像也不是会做那样事的人。 赵子卿皱了皱美眉。 “好了,不说他了,我们先回营,将这里的事禀告给父亲,在谋他事。”赵无恤虽然觉得弥子瑕奇怪,但是也没有太过在意。 几日后,赵鞅的书信传来了,大大赞扬了赵子卿,然后在最后顺便表扬了下赵无恤。 赵无恤看到那封信时,脸都黑了,赵子卿望着他的面色,叹口气解释道:“家主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理所当然的会以为是我出谋划算,等与大军汇合,我会与家主说明一切。” 赵无恤只是点了点头,失落的走出了帐中,看吧,他辛苦得来的功劳,还是被别人抢了,哦,不,那人根本不屑和自己抢。 到底怎样才能建功立业,一战成名呢? 赵无恤有着所有少年在这个时期的的年少轻狂,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总是觉得天高海阔任我飞、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忽略了其实他起步比别人晚了很多年,他被关在一个宅院里那么多年,外面的事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是书上没有的,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一点一滴的落后,都会让你默默无闻。 读书的时候,先生喜欢聪明学习好的,总是夸他们将来会有大为,而那些学习差的最后定是碌碌无为,赵无恤是所有世子中学习最好的,可是赵鞅每次在得到先生的汇报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这让满心期待嘉奖的赵无恤曾近失落好久,他一直以为是因为那第一名是自己,所有赵鞅才不在意。 很后来,他才知道,赵鞅并不在意学业,学业并不代表能力,他的儿子需要懂些基本知识,但是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世子,而不是博学多识的教书先生。 而先生也说错了,并不是学习好的以后一定会有大为,而是真正的姣姣者才有大为。大多数的人都是碌碌无为,他们的人生没有什么差别,差别是需要付出非常人所能付出的努力,忍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产生那么一点差别。 赵军收到赵鞅书信后,就开始进入郑国都城,而在此间郑国全然没有举动,赵军将范氏和中行氏的住处团团围住,一个士兵在门外叫唤了半天,门内什么响应都没有。 赵无恤当即生疑,初生牛犊不怕虎就一脚踢开大门走进去,适时的后面传来赵子卿微惊慌的声音:“世子,小心有埋……”他的声音陡然没有,因为赵无恤好好的站在面前,院中什么都没有,安静地诡异。 赵无恤率先打开了每扇房门,后面的士兵也跟着进去搜查,空无一人的时候,赵无恤阴沉着脸,拍向身旁的柱子:“好你个郑国,敢诓我赵家军!” “郑国没有这个胆子,我们都攻到他们都城了,他们就不怕我们一怒之下,直接把他们的都城给端了?是我们行动太慢了,那天攻下边城,就应该直接攻到都城那,不给郑国泄露口风的机会。”赵子卿叹道。 “想不到范氏和中行氏如此狡猾!”赵无恤狠狠道。 范氏和中行氏原本在郑国好吃好喝的被郑国国君款待,突然有一天郑王接见了边城的将领,就对他们态度大变,好歹他们也是官场混过的人,怎会不知道郑国有异,此时不开溜何时开溜呢?虽然他们很舍不得郑国的小吃,但是他们更惜命。 “无恤,我们先去和赵军汇合,再做谋算。”赵子卿道。 “也只能这样了。”赵无恤功亏一篑的一叹。 两人驾着马,带着大军直接从郑国穿到了赵军所在地,郑国北城的守将还不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和赵军妥协了,看到后方直刺刺的奔来的军队,一个个傻了眼,前有狼后有虎,立刻纷纷缴械投降,可是奔来的赵军根本看都没看那些郑国军队,呼哧一声大风刮过,军队就已到了赵军的主军驻扎地。 赵无恤回头瞟了一眼郑国军队,暗暗摇头,这样的国家离败国也不远了,他如果是诸侯国君,他以为定会兴兵治国,将国家治的风调雨顺,让四方不敢探。 此想法一出,他就惊到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什么机会做诸侯国君,他心里升起挫败感和一些嘲讽。 赵军根本不知道范氏和中行氏逃到哪里了,众人商议也一直没有结果,这时姬午的使者又来了,姬午对赵鞅先斩后奏式的攻国方式很不满,这时又知道范氏和中行氏根本没有抓到,一道天下诏令就是让赵军速速回国,如若再耽搁,与范氏和中行氏同罪。 赵军只得班师回朝,这一场战中,最郁闷的就是赵无恤,他辗转晋国郑国两地,奔波的连命都快没了,有心安排一个几乎天衣无缝的计谋,结果还是功亏一篑,父亲现在还怪他打草惊蛇失了范氏和中行氏的行踪。 ☆、第 51 章 一年后,吴越争战不休,鲁国朝政动荡,鲁定公去世。 鲁哀公一年,齐、卫、鲁即又和晋国扛上了,发兵围晋五鹿,赵军立刻出动救晋五鹿。 前方如火如荼的战争开展着,谁也没有想到,卫国竟然故技重施,再次与胡人联手,拖累赵军,晋国棘浦、邯郸两城沦陷,都城近在咫尺。 当务之急,只得迅速打退齐卫鲁三军,才可班师回朝援助晋国,赵鞅在此时下了两条命令,一条成为商鞅变法的鼻祖—— 有战功者,不管是奴隶还是贵族,都可以受到分封嘉赏。 这条法令打破了周朝几百多年来的分封世袭制度,让更多的人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完全靠老天和老爹了。 一条告诉了后世之人战争中处于劣势时激烈之策——赵鞅誓师:我赵鞅如果后退一步,大家就用箭把我射死,死后也不得进入祖宗庙堂,让我受尽赵氏宗族的唾骂! 这句话,激起颓败的士气,赵鞅趁机重整军心,带着所有大军再次杀进五鹿城内。 整整一年,五鹿城内早已变成了白骨堆砌,血流成河的修罗战场,赵军能在已人数悬殊如此之大下,和齐鲁卫打成一个平手,还抽空派兵援助晋国,不得不佩服赵鞅的用兵之神。 而此时的晋国几乎完全靠智氏和韩氏的兵马苦苦支撑着,赵军这边希望智氏和韩氏能调点兵马过来援助,因为赵军的兵马实在太少太少,根本打不赢三军联手,而智氏和韩氏又希望赵氏能快快打败齐鲁卫回国,他们的兵马全用来守在都城四周,哪有空支援赵氏,两军牵连之下,赵鞅算是完全见识到了卫国的厉害。 好你个卫国,早与胡人联手,却一直藏着掖着,把我赵军骗到如此远的地方,再让胡人攻晋,两地沦陷,顾暇不及,稍有一方大意,晋国就会再次败国!只是晋国这次若是再败,就没有那么好运能够复国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当日的弥子瑕的凶险,与这样的人呆上八年,还能全身而退,所有的细作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人,弥子瑕此人也不简单啊。 此时,一个人找上了弥子瑕,他额上留着一条手指粗的长长疤痕,配着他扭曲的面庞,显得狰狞恐怖,他手中的刀离着弥子瑕的脖颈只有一寸,帐内幽暗的烛光,让弥子瑕有点恍惚看不清此人。 “我找了几年,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你了!”那人狰狞的笑了起来。 “……”弥子瑕迷茫的微眯起眼,努力辨识此人。 “你以为你假死,带上一个面具,就没有人认得你?”那人好笑的唇角抽搐。 弥子瑕心头一颤,却是镇静道:“足下在说些什么?可是认错了人?” “认错?”那人唇角一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伸手摘下弥子瑕的面具,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相貌映了出来,他讽刺道,“天下这么美的人,除了你弥子瑕还有谁?还是要我也像我脸上的疤一样,在你的脸上也划上几刀?” “足下到底是谁?”弥子瑕隐瞒不过,直接问道。 “你到是把我忘的一干二净,其实我们有过一次见面,在卫国边境,你带人把鲁国军队围了。”他幽幽带着一丝仇意道。 “你是……阳虎?!”弥子瑕望着他变了样的相貌,有些不敢相信。 “这也是拜你所赐,我被鲁国一直追杀,齐国又暗中陷害,逃到宋国后,差点被五马分尸,然后我就自毁容貌,我自己都认不出我来了。”他淡淡的说出来,目光幽幽的闪着光芒,手中的刀不自觉的离弥子瑕脖颈近了点。 弥子瑕这才想起,当日他为了获取姬元的信任,曾经谎称阳虎是晋国细作。 “现在该是你的报应了。”阳虎逼近了弥子瑕,他手中的刀穿透了弥子瑕单薄的衣衫,刀尖的冰凉直入他的胸膛,他急急道:“等一下!” 阳虎顿了下,弥子瑕趁机冷静下来道:“足下胸有大志,难道甘愿就此平平无为,苟且度过一辈子?”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阳虎的心里,阳虎是何人,怎会甘愿如此过一声,可是他面上只是冷笑回道:“不苟且偷生,难道还要死无全尸?” 他现在所有的苦难,都是拜这人所赐!这么多年,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杀掉此人,解了心头那团怨气,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死了,他全然不相信,他调查了所有的人,从公子朝的忽喜忽悲,再是收买他身边的人,发现了弥子瑕果然还活着!他现在在晋国好吃好喝,自己却因为他一句话落魄成这个样子! “既然天下人都以为足下是晋国细作,足下为何不投靠晋国?”弥子瑕道,阳虎面色微变,弥子瑕赶忙接道:“我可以为足下引荐。” “你们晋国现在自身都难保,我还能干什么?”阳虎嗤之以鼻。 “乱世出英雄,现在晋国正是危难之时、正是用人之际,凭足下的才智,难道还不能力挽狂澜吗?”弥子瑕微挑眉回笑,看着阳虎思索的面庞,又加把劲继续怂恿: “足下可要想清楚了,你杀我,不足为惜,我本就是半残之人,活不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个良机,足下可就要失去了,您想,晋国一旦度过危难,一切又恢复兵强马壮,还需要足下吗?足下到时候再投靠,就算晋国收留,恐怕也不会重用,何况足下还有在鲁国专政弄权的黑历史呢。” 阳虎眉头蹙起,握紧手中的刀,眉眼一抬道:“好,我信你。”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12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事事顾虑太多,怎会有当日专权弄政的阳虎! “今天已晚,我明日将你引荐给赵鞅。”弥子瑕道。 阳虎点头。 “足下可有睡的地方?”弥子瑕望着没有离开的阳虎道。 “我自有住处。”阳虎沉声道,猛地掀开帐子,一闪身,人不见了踪影。 弥子瑕却屏息观察此人的脚步声,阳虎并没有走远,应该就在附近,阳虎恐怕是怕弥子瑕说话不算话,可是其实阳虎的出现,让弥子瑕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阳虎对鲁国那么熟悉,如果让他对抗鲁军,晋国的胜算会不会大一点? 翌日 弥子瑕带着阳虎去了赵鞅的房中,微拱手道:“赵大夫,我向你举荐一个人。” 赵鞅此时正在为军事烦神,哪有空他听他说什么,弥子瑕却是上前继续:“此人是阳虎。”然后又转头对阳虎道,“阳虎,来拜见一些晋国的赵大夫。” 阳虎拱手:“赵大夫。” 赵鞅的面色陡变,警惕的眼神看向来人:“你是鲁国的阳虎?” “正是。” 赵鞅面色一沉,就要喊人。 弥子瑕赶忙阻止道:“赵大夫,我想要他带兵攻打鲁国。” 赵鞅住口转头,看着弥子瑕的眼神仿佛他疯了般。 “赵大夫,我军被困已久,为何不试试其他办法?”弥子瑕笑的淡然。 “比如呢?”让这么一个危险分子带兵?他要是反过来攻打赵军呢?赵鞅面色不豫。 “比如用我阳虎!”阳虎直接道,“我阳虎带兵,别的不说,就说鲁国的军队,我阳虎对付绰绰有余。鲁国喜欢列钩行阵,车兵在前,弩|箭手在中,中间先攻,前、两侧掩护,我军人少,若是硬拼,得不偿失。” 阳虎所言属实,赵军与鲁国作战,鲁军最喜欢列方方正正易守易攻的阵,赵军每次攻打,都非常吃力。 “那你想要怎么做?”赵鞅问道。 “既然爆发来自中间,自然从中间突破。”阳虎诡秘且自信。 赵鞅瞟了眼弥子瑕,又望了望阳虎,冷冷道:“既然是你推荐的人,有任何差池,你担着。” “这是自然。”弥子瑕淡笑。 弥子瑕推着轮椅出去,对阳虎道:“我找人带你去看看军队。” 午时,天气正好,弥子瑕窝在帐中,安山带着阳虎去看军队,阳光透过没有撩下来的帐帘照在弥子瑕身上,暖洋洋的,他有些惬意的仰下头,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外面风风火火的跑来一个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斥责:“赵温茂,你不过是一小小参谋,,谁允许你让人观营带兵的?” 弥子瑕睁开双眼,微有些睡意的慵懒倚在轮椅上,眯着眼道:“赵鞅。” “父亲的名也是你随便叫的?”赵无恤怒道。 弥子瑕无所谓的改口:“家主。” 赵无恤郁结于心,知道和此人多说无益,当即转身留下一句话:“父亲容不得你们这么胡闹!” “世子——”突然,弥子瑕叫住他,赵无恤不耐的回首,弥子瑕劝诫道,“现在家主为战事烦恼,世子去的话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满,世子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和下属说。” 弥子瑕大概了也了解了些赵鞅的家事,他好心不忍这个战战兢兢的少年在赵鞅面前好不容易存的好感渐渐消失殆尽。 赵无恤果然顿住脚步,面色冷静了些,转身道:“那个虎阳是什么来历?” 虎阳? 弥子瑕听到这个名字,要不是赵无恤一脸正经,他几乎要笑喷出来,他想阳虎为了掩盖身份,定会换了姓名,可是他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倒了过来,还……还真是简单省事啊…… “是臣的发小。”弥子瑕道。 赵无恤眉头微蹙,弥子瑕简单一句话不做任何解释,很容易让人想成他以公徇私的。 “有什么才能?”赵无恤暂时选择忍耐下来。 “擅长布兵排阵。”更擅长专权弄政,后面这一句话,弥子瑕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一脸笑意的望着赵无恤,脸上全然是对自己“发小”的自信。 赵无恤略一沉吟,道:“行,既然父亲都同意了,我还能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跳的比较快,为的就是快点出现主角~~主角啊,主角,你咋还没有出现呢? ☆、第 52 章 以后,赵无恤几乎每天都要和阳虎吵,有时候两人直接在校场动起了手,弥子瑕耳闻一些事情,暗叹一口气,让安山推他去校场。 校场上,阳虎一身盔甲,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凌厉威慑,他在台上指挥吆喝着,台下的士兵不敢不从,阳虎的治军非常严格,稍有不从者,就拖出去直接打残,他刚来就如此行事,吓的士兵唯唯诺诺,故此赵无恤对此十分看不下去。 此时的赵无恤也站在台上,他双膝抱胸,眼角斜瞟,一点都不看阳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嗤之以鼻。 弥子瑕在远处看了些时候,阳虎喊了一声:“休息!”从台上下来时,弥子瑕才驱车向前,赵无恤看他一眼,就走开了。 “阳虎,你刚来军中,想要立威是好事,但是不要过头了,这里不是你鲁国,赵鞅也不是你鲁国的三权,以后到晋国,晋王也不是你们鲁国昏庸的前君王。”弥子瑕说话有些凌厉,他再这样搞下去,肯定会引起更多的人不满。 阳虎蹙眉思量他的话,面有不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敷衍道:“我知道了。” 弥子瑕转头看着那些累瘫在地的士兵,又道:“阳虎,想要获取军心不一定要靠武力和权利镇压。” 阳虎:“……” “赵鞅在晋国的地位,和你以往在鲁国也没有什么差别,但他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呢?而你却落魄了?不要说是我陷害,那不是根本原因。”弥子瑕犀利的道。 阳虎眉间一挑,这件事是他一辈子的痛。 “你知道赵鞅前不久在军中下了什么命令吗?”弥子瑕忽略他的不豫,继续道。 “什么命令?”阳虎现下不能和此人交恶,只能忍气吞声道。 弥子瑕望了望他,然后为抬头看着碧蓝澄澈的天空,淡笑:“有空的话你去了解下吧。” 一句话罢,他不做任何解释,让安山推自己离去,阳虎若是不开窍,自己怎么说都没用,他若是真有智慧,只要稍微提点一些就会明白。而阳虎就算在鲁国落魄了,但是曾经的辉煌,至少证明此人聪明果敢,这也是弥子瑕下的一个大赌注。 只有经过大喜大悲,差点走过轮回,有些事才能通彻,有些赌注才敢下,弥子瑕不怕什么,他已然没有了怕的必要。 如果世界真如公子朝所说晋国会灭亡,就让他灭吧。他能做的就是在晋国还在的日子里,将自己的余力贡献出来,不至于弥家列祖列宗汗颜,他问心无愧就行。 弥子瑕走后,阳虎蹙眉站在原地不解,他走到校场旁一个排长面前,那人就吓的直直颤抖,说话也不利索:“将……将军……” “赵……”他刚说,突然想起弥子瑕的劝告,硬生生将下面的字咽进了喉咙里,变成一句:“家主最近下了什么命令?” “家主……家主最近……他说……他说……” “你很怕我?”阳虎面色陡然阴沉留下来。 “没……没有。”那人连连摇头,却被吓的更加颤抖。 阳虎蹙眉,沉声道:“你先带将士们训练。”就离开了校场,他走后许久,一直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才放开了鼻息。 阳虎稍微向其他将领询问一番就知道,原来赵鞅在军中下了按功劳封赏、将领如有后退定斩不赦的命令。 他以前在鲁国就听过赵鞅此人擅于改革,只是未曾见过所以一直不以为意,现在经弥子瑕提醒,他仔细一想,陡然明了:原来有种刀杀人不见血,有种谋算是先立恩再立威。赵鞅好本事,仅仅几句话就可以调动起整个军心,他劳心劳力,反而会让将士们对他不满。 他想明白了后,对将士们的态度果真一百八十度转变,看的赵无恤简直要怀疑此人还是不是昨天刚跟他打了一架的人。 他跑到弥子瑕帐中,啧啧出声,佩服的拱手:“你是怎么说服他的?我说理不行,动武也不行,这人倔强的就像一头刚刚从山上拉下来的牛。” “没有什么,熟人好说话嘛。”弥子瑕无在意的笑了下,只怕他是忘了,他和阳虎哪是熟人,不仅不是熟人,还是仇人。 只是阳虎现在需要弥子瑕,才暂时放下以往的仇恨,谁知道哪一天此人真在晋国发达了,会不会报复弥子瑕,弥子瑕也真是敢赌。 赵无恤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人总是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忽略他人的能力。 “世子如果想要立功,这场战要好好打了。”弥子瑕笑着道。 “我哪场战没有好好打?”赵无恤反问,然后一叹,只是天不随人愿,打的战多是败战。 弥子瑕其实是想要提醒他,这一次的战争一定会胜利,他如果此次在战争上表现的好一点,绝对会有军功的。 “世子莫过沮丧,人的霉运总会走没的,也许下面就是幸运的开始。”弥子瑕劝慰。 “还幸运?我被分在和那个牛在一起就已经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人家将领打战只需要杀敌,我还需要好言好说的赶着他走。”赵无恤哭丧着,手扶额连连叹气,因为没有人愿意和阳虎在一队,父亲干脆让自己和他组为一列。哦,天啊,你是还嫌我赵无恤还不够命苦吗? 弥子瑕被他欲哭无泪的表情逗笑,刚溢出几声笑声,那人回头一记怨恨的目光,弥子瑕赶忙憋住笑,道:“世子太过悲观了,其实虎阳此人虽然不善与人交流,但是他的本领可高着呢。” 你和他在一列,简直是走了大运了。后面的话,弥子瑕没有说出来。 “他就算有些本能,也是纸上谈兵罢了。”赵无恤嗤之以鼻,阳虎是弥子瑕发小,想来也是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冒出来的,以为会点兵法,就了不起了? 在赵军,就连一个小小步兵都懂些兵法,何况一个将领,他就等着在战场上丢脸吧。唉,可是他又是和自己一列的,如果他丢脸,自己不是同样丢脸?赵无恤纠结的脸色微有些扭曲。 弥子瑕只是淡笑不语,一切战场上就见分晓了。 几日后的战场,乌云密布,燥热湿气,阳虎带着军队就直向鲁国冲去,赵无恤在他身后大惊,却已阻止不及,只好赶紧策马跟上。 临到鲁国阵前,赵无恤张口就要提醒他莫要轻敌莽进,这个阵他们赵军已经吃了好多次亏了。 却见阳虎眼中厉光一闪,唇角带着仿佛压抑许久的仇恨,又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赵无恤心中一惊,阳虎已经下令:“攻进去!” 身后骑兵涌动,赵无恤心头大颤,暗叫一声又要吃败战。却陡然发现鲁军原本中间簇簇的箭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竟是内乱! 不知何人混入鲁军中,竟然开始了杀了几个同军中人,一片骚动中,又因为所有人的打扮穿着都一样,骚动变成了自相残杀。敌人就在眼前,却先内乱,鲁军将领脸色一下子大变,勒令了好几声停下来应敌,却无人应予。 突然,他眼前一道亮光闪光,他凭着本能的一个侧身,那刚刚差点刺穿他脖颈的剑刺进了他的左肩。 阳虎双眼透着诡谲的光芒,他连连出手,招招致命,把对方逼的死死的,鲁军将领觉得此人有一瞬的熟悉感,却来不及捕捉那熟悉感细细想明,只能全心全力投入这场战争。 赵无恤乘机带着军队攻入鲁军深入,把鲁军阵型打散,让他没有机会再列阵,如此以来,这一场战竟然格外顺利,鲁军几乎全军覆灭,连主将副将双双都被杀。 赵无恤提着鲁军一个副将的人头,满脸抑制不住的高兴回到军营,将鲁军人头高高挂起,所有的人都出来相迎这场久违的胜利。 鲁军大败,鲁国国君三道诏令下来,令其立刻回国,不再参与和晋国的战争。赵鞅一直紧张的神色也稍微缓和了些,他拍了拍赵无恤的肩以示鼓励。 这方竟然好事连连,探子又来报:卫齐已经相继离开五鹿城。 赵鞅吃惊不已,一问之下方知:原来是卫国国君去世,举国哀悼,暂停一切战事,卫军班师回朝后,齐王自觉与卫国交好,理应也到卫悼念,所以也停下了战事,齐王亲自到卫参加哀悼。 真是天佑晋国,所有的将士都大叹,只有弥子瑕手中酒杯一颤,酒水半洒了出来,他面色惨白看着远方无尽的黑夜,眼中没有了焦距。 他死了…… 他脑中回荡的都是这一句话。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他不远千里,不辞辛苦随赵军到这里来,不仅仅是为了告诉公子朝一句他还活着,就像姬午所说他这其实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他却一定要亲自过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完全放下那人…… 情爱蚀骨,有些人明明伤你至深,却如何都放不下。 ☆、第 53 章 在这么长时间的晋卫战争,弥子瑕想过卫国会强盛,想过卫国会吞并晋国,也想过卫国会灭国,可是独独没有想过那人会死。 原来,他也是凡夫俗子,也有生老病死,他也摆脱不了世俗,那样无声无息,他的雄心壮志,他的老谋深算,都掩盖在深深的黄土里,而自己却还活着,自己还有长久的寿命。 原来年轻真是这么好。姬元斗的过所有的人,能算计所有人,却独独斗不过老天…… 突地,弥子瑕哈哈大笑了起来,眼角却湿润了起来。他面上堆满笑容,对着士兵举着酒杯,高声道:“将士们,让我们为我们的胜利狂欢!” 所有的人沉浸在突来的莫大欢喜中来不及做出表情,陡然听到弥子瑕的声音,立刻全都醒悟过来,纷纷举起酒杯,欢庆这场好不容易得胜的战争。 狂欢呼喊,篝火通明,手舞足蹈,这是一场晋国所有人的狂欢,却没有弥子瑕,他不是狂欢,他是作践自己的身体,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不知疲倦,脸上是笑意,可是赵无恤没由来的觉得他的笑意太过苍凉,太过悲伤,让他看不下去。 “好了,别喝了,就算高兴,也不至于喝成这样。”赵无恤走到他面前劝道,夺走他的酒杯。 他因醉意而迷离绯红的桃花眼瞟向了赵无恤,赵无恤心猛然跳快了些,不知所措如懵懂的孩儿竟然只能低下头,不敢看那人一眼。 他再抬起眼时,竟然发现弥子瑕抱住酒壶直接喝了起来,咕噜噜的,酒水顺着他的修长的脖颈直直往他微敞开的衣领下划去…… 赵无恤不知道自己怎么不对劲了,他望着那上下滑动的喉结、流淌的酒水和微敞的衣领,只觉得心猿意马,浑身燥热。 “咚”一声,一个空酒壶落到了地上,赵无恤才幡然醒悟过来,刚要离开这个燥热的地方,突然弥子瑕话传来:“世子,你可有喜欢的人?” “啊?”赵无恤没有想到他问这个,喜欢的人?那是什么东西?一听就会是麻烦的东西,他对着弥子瑕摇了摇头。 弥子瑕抬眼望着他,浅薄而无助的笑着,与平时他冷淡无谓的态度大不同。赵无恤心尖猛颤,连手指头都在颤抖。 他掩盖住自己的异样,佯装好奇的道:“你有喜欢的人?” “没有。”弥子瑕一口否认,几乎是赵无恤的声音刚落,他就答道。 “既然没有,有什么好讨论的?”赵无恤奇怪道。 “是没什么好讨论的。”弥子瑕竟然接道,然后转着轮椅就要离开。 赵无恤简直就要彻底对他无语,每次都这么不合群,一言不对要么沉默要么离开,他拉住弥子瑕的车把手,然后极其无奈的道:“好吧,你想讨论就讨论吧。” “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弥子瑕摇了摇头道。他自己的心结自己解不开,旁人又怎么会解开呢? 赵无恤却以为他是生气,硬拽着弥子瑕的车把手不放手:“赵温茂,你总这样,别人会觉得你是故意疏远他们。” 弥子瑕微眨了下眼,没有搞清楚他说的问题。 “你呢,不要总是呆在帐子里,要多出来走走;不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要多笑笑;不要什么事憋在心里,说出来别人就算帮不了,你自己也会好过点。”赵无恤望着他的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弥子瑕怔住,原来他在别人心里是这样的,他自顾的存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忽视了外界的一切。 “其实,你已经很好了,根本不需要自卑,上次我说的话有点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赵无恤目中露出一丝尴尬,其实很多次他都想和弥子瑕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少年的自尊心怎么都开不了口。 “上次?”弥子瑕已经不记得了。 “就是以前我对你态度不怎么好,上次送你回晋国也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话。”他不应该讽刺弥子瑕的残疾的。 弥子瑕恍然大悟,却是无谓的笑着,他早已不在意此事,不过是一句失言,竟然难得少年一直记挂着。 赵无恤看着他的笑容,也受感染的笑了起来。 “世子,天空好漂亮。”弥子瑕仰头望着,漫天星辰,玄月高挂,实在静意,那些将士的热闹,与他无干,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他独自一人。 赵无恤怔怔的望着他的侧颜许久,才后知后觉的仰头看着天空,心却记挂到了那人身上,再美的景色他也恍惚不察。 翌日,赵军整军回国,援助正在受着胡人攻击的晋国和已经沦陷在胡人手中的邯郸等五城,却发现镇守五城的竟是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范氏和中行氏,范氏和中行氏果真和齐鲁卫中一家联合了起来,竟然再次背叛了故国,一点都不留情! 赵鞅怒火中烧,在晋国邯郸附近屯兵准备开战。 赵无恤深夜带着一壶酒溜进了弥子瑕的房中,弥子瑕饮着清茶,看着一本不知名的书,青灯缭绕,他笔直修长的背影看起来端庄倩丽。 弥子瑕放下手中的书,瞟了他手中的就一眼,就失笑:“明天恐怕要打战,今晚这是要不醉不归吗?世子不怕早上起不了,耽误了功名前程?” “邯郸城易守难攻,明天的战肯定很惨烈,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赵无恤目光中露出一丝惋惜和无奈。 弥子瑕微沉默,接过赵无恤递过来的酒,微微触唇,他即放下,引起赵无恤的不满,刚要叫嚣自己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找到一壶酒要与他同享,他竟然不领情。 弥子瑕面色微严肃,道:“世子,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现在再大的事也没有喝酒大。”赵无恤搁下一杯空的酒杯,粗鲁的抹着嘴不满的看着他。 “世子,我记得上次齐鲁卫联合胡人攻晋的时候,中行氏贵族中行寅也是在抗胡人的队伍中。”当时,中行寅和弥子瑕还是同仇敌忾的将领,中行寅是主将,后来的谋算胡人、杀了胡人首领冒易的事也有他的干系。 赵无恤微怔,那个时候他年龄还小,只是个梳着鞭子、局限于一个小小柴房的孩童,但是他后来听过兄长们说过此事,也对此有所了解。 “对,中行氏和鲜虞人也有仇。”赵无恤眸孔一紧,沉声道,脑中冒出一个计略。 弥子瑕望着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有些事稍微点拨一些就可以了,没不要事事露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翌日,赵鞅没有发兵攻打邯郸,而是转头继续北上,皆因他的好儿子提到一个绝妙的计划。 赵鞅的兵马在晋国都城停下,与围在都城四周的胡人对峙,两方兵马一时打的火热。 可是,明明两方都有胜有败,难分高下,赵鞅却屡次在战场上大放厥词:晋国必胜,你蛮夷之人识相的就快滚回你们的地盘,不然连片甲都不会剩下。 一开始胡人听后,都怒不可遏,可是赵鞅总是一番自信,胡人常年被晋国欺压,深知其阴谋诡计,尤其是对赵鞅本人,他们不得不小心对付,深怕一不小心又向上次一样着了晋国的道。 他们绞尽脑汁,最后想着想着就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被派到邯郸城镇守的范氏和中行氏身上。 这就是异族,即使因为利益结盟,要粉粹这种结盟也是非常容易,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所有的仇恨和怀疑都会勾起。 胡人暗中观察范氏、中行氏,不久邯郸城内传出一封书信,这封书信被胡首领冒林扣下。 他一阅之下,脸色大变,原来书信上说的竟是范氏、中行氏以邯郸城为筹码,诱胡人入邯郸城为利,想要将功赎罪重新归顺晋国。而胡人一旦入邯郸,就会被围,等待他们的就是邯郸城内已经布满层层弓箭手。 冒林怒火中烧,就要发兵灭了那两个唯利是图的叛徒,他的手下一名大将看着那书信,却目光有疑,道:“单于,此事还不能这么快下判断,有可能是敌方挑拨离间之计。” “什么挑拨离间?!他们中行寅就曾杀我兄长,灭我胡人十几万人性命,当日我胡人十几万人赴晋,最后竟然没有无一人回来!”他说着,刚硬的面上满是哀伤,握紧的双手表现出他的愤怒。 那位大将似乎也想起那段伤心事,前单于赴晋征战,最后传到胡族的竟是全军覆灭的消息,一时悲痛交加,胡族十几万的家庭毁了。 但是大将毕竟是历经沙场的,他感伤片刻,就沉静下来,道:“单于,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还需要范氏和中行氏,若是此事真是晋国挑拨离间,我们平白杀了自己人,又落入了晋国的圈套。” 冒林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你看如何做为好?” ☆、第 54 章 “我们先试探一下邯郸城内的虚实再说。”大将眼中闪过光芒,“邯郸城是依靠胡人才攻下来,理应归胡人所有,我们派使者前去相问,若是范氏中行氏肯归还邯郸,表示他们忠心可表,若是他们据之不还,就表示他们有了异心。我军再出兵也不迟。” 冒林沉思片刻,点头。 使者到了邯郸,范氏和中行氏刚开始是好生款待,谄媚附和,在知道使者来意后就一张脸一百八十度转变,使者再三追问,范氏和中行氏也只是百般推脱。 这人是来搞笑的吗?胡人把邯郸拿走,他们范氏和中行氏到哪里去?这还没打完战,胡人就急着分账瓜分,怎会不引起范氏中行氏不满?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这不是废话吗? 使者满肚子牢骚的回到胡人驻扎地,将范氏和中行氏有的没的事大肆说道一遍,反正就是把范氏和中行氏往叛徒的方面拐,惹得冒林再次怒火中烧。 范氏和中行氏脑抽风又发作了,你说平时好好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休克?简直名副其实的猪队友。你们要是把使者杀了,随便一个理由,再派几个人过去好说一番,胡人就算怀疑,也不会怎么样,现在人家使者头头是道,胡人当然是相信自家使者的话。 赵鞅那方按兵不动,胡人就出兵进攻了邯郸,一切正中了赵鞅的下怀,他高高兴兴让所有将士偃旗息鼓,好好休息一下,等待坐收渔翁之利。 胡人直冲入邯郸,范氏和中行氏以为还是盟友,也没有阻拦,还在蒙糊的当中,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两道亮光闪过,范吉射和中行寅的人头已经落地。 胡人杀光所有范氏和中行氏的人,占领了邯郸城内,来不及欣喜,邯郸已被围,所有的弓箭手在城头上整齐待发,赵军的军队算好了时辰赶来,正好将得胜疏于防护的胡人团团围住。 赵鞅望着忿愤的胡人,面上冷冷的勾起一抹笑:“冒林,你兄长带了十几万都死在晋国手中,就凭你?……呵,还敢来晋国?” 冒林被激怒,怒斥了一声胡语,拿起鲜血直流的刀就向赵鞅砍去。 赵鞅坐在马背上,利落的一个回身勒马,马蹄高抬,冒林的本能的侧身闪躲又向赵鞅攻来,赵鞅一个转手前推,冒林握着的刀把所有的力气都化为向自己推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赵鞅,腹中绞痛,唇角溢出鲜血,瞪圆了眼睛,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然后沉沉的低下了头。 哀莫大过于心死,胡人立刻纷纷缴械投降,赵鞅也不难为这些俘虏,只说让他们交出晋国北方的一片本属于胡人的土地,就放他们回去。 此举引起很多人的不解,因为晋国北方的一片土地寸草不生,人丁寥落,根本毫无用处,可是赵鞅他自有他自己的用意,这些都是后话。 胡人忙不迭答应,然后灰溜溜的全夹着尾巴回到了胡族。 回到晋国,姬午特意设宴嘉奖了赵氏一族,赐与许多珍贵的东西,赵鞅将这些东西论功行赏,尤其是这次出谋划策的赵无恤。第一次,赵鞅正眼看向这个儿子,给予了肯定的眼神。 赵无恤兴奋的抱着一大推东西却跑到了弥子瑕的府中,弥子瑕怔怔的看着他手中的宝物,人家都说财不外露,这公子哥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我很有钱,快来抢劫我? “温茂,你喜欢什么?”赵无恤简直像个邀宠献媚的小媳妇。 弥子瑕随便看了看,他对这些珠宝没什么兴趣,只是少年幽暗的目光中全是期冀,他不得不笑着随手拿起一只酒杯,酒杯通体金莹,在烛光下散发着奇异诱人的光芒。 赵无恤也不知道是什么,看他端在手中把玩,就凑过去,眨巴着眼:“是夜光杯吗?” “嗯,但不是普通的夜光杯,此为襄觞,相传是黄帝时期,有人嗜酒如命,特地寻遍海内外,找到的特殊材质打造出来,可以随着美酒的浓度而变化颜色,并且有驱浊排气之效,饮酒就如琼水瑶池,不愿回醒。”弥子瑕淡淡的道。 “真的?”赵无恤死死盯着那酒杯,不敢相信随便拿出的一件东西就有这般奇用。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弥子瑕笑道。 “那赶快拿酒。”赵无恤眼中兴奋的光点闪耀。 果然还是小孩子。 弥子瑕淡笑,转着轮椅,到一旁几案上拿起酒盏,缓缓酒水流进了杯中,两人都是目不转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襄觞,襄觞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折射、穿过酒水,荡漾着别样的韵味,一切都静如夜空,渺如云海,只留下杯身的五彩相环。 “真的!真的变了!”赵无恤兴奋的一下子抓住了弥子瑕的手,酒杯泼洒出细微酒水,落到两人相合的手上。 突地,他不仅觉得那杯子变了,那酒水也变了,变得炽热,变得光芒绚丽,他怔怔的望着弥子瑕的侧脸,皎洁如月,心砰砰的跳快了许多。 他伸出手想要摘下他脸上的面具,因为他突地觉得不管他面容是否丑陋,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天荒地老。 弥子瑕不知他心中所想,望着酒水,淡淡点头,然后将酒杯递到赵无恤伸出的手上:“世子要喝吗?” 赵无恤一瞬醒悟,伸出的手只得略微尴尬的接过,一饮而尽,喉间满是甘甜,腹中暖如火炉。 果然是好酒。他暗赞了一声。 “温茂,你以后不要叫我世子了。”赵无恤呆呆的把玩中空了的襄觞,面上浮出一些酡红,然后没头没脑的突然道。 弥子瑕欣然点头:“好。” 他什么原因都没有问,就是一声好,赵无恤觉得心里暖暖的就要抑制不住的炸了开来。 他了解自己! 这一想法留在了赵无恤心灵深处。 他需要朋友,是那么迫近,那么渴望,而他对自己不附任何怀疑,他不像那些表面对他虚伪恭敬内地里却暗讽他的幕僚和兄长一样;他也不像那些士兵对他畏畏缩缩,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一位世子一样。 他永远那么淡泊、那么随意,他是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一个普通朋友对待。这份普通淡然,也许对别人那说太过平常,可是却是他一直渴望期冀而不得的。 青灯摇曳,两人一直谈笑,相交恨晚,直到很久以后,赵无恤也无法忘记这一个夜晚。 晋国经此一战实力越来越强大,姬午也深刻认识到自己以往的问题,更加关注国中发展,朝中四卿一直相安无事。 可是赵氏一族却不一样,赵鞅年龄越来越大,世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悄然开始,赵无恤作为世子中最弱的一方,显然并不值得他那些兄弟们大费周章。 那些有望继承卿位的世子们组成一个个小团体,不停的排除异己,所有的兄友弟恭在权利面前全是炮灰。 赵无恤置身之外,可是并不代表他没有看到府中的变故,真正聪明的人懂得韬光养晦,拾人牙慧,让敌人也误认你是好人。 “温茂,今天我们去校场射箭,你要去吗?”赵无恤三天两头跟在弥子瑕身旁。 弥子瑕也是习以为常,他知道若是自己拒绝,少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他妥协,于是他只好颇为无奈的点头,然后看着外面耀眼夺目的太阳,眯起了眼。 校场 所有的世子在练习骑射,旁边围绕些幕僚。 一个世子看到赵无恤都冷嗤一声,压低嘲笑声:“看,那个贱婢生的儿子来了,还和一个瘸子,这叫什么?这就叫一丘之貉,杂种配瘸子,绝配!” 那些人哄然大笑了起来。 赵无恤不用听就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故此面色非常难看,他强压抑住愤怒,走到孤零零的一个箭靶处独在练剑,他百发百中,惹得那些嘲笑他的世子纷纷噤声,然后愤恨的转头继续练习,不甘示弱。 太子赵伯鲁一直躺在一处荫凉处乘凉,他做任何事都喜欢偷懒,别人事做十分,他三四分就觉得心满意足,可是既是如此他仍然安稳的顶着一个太子的头冠,只因他只是正室所生。 如此怎能不引起其他世子不满,相比赵无恤,赵伯鲁才是那些世子的心腹大患,可是偏偏这个傻帽太子脑袋里除了女人,就是女人,没有一点防范反击的准备。 他睡饱餍足,眯起小的不能再小的眼,一只手摊开,却迟迟没有等到该递上来的水壶,他这才想起身旁的人是今早父亲硬塞到他身边的一个幕僚,还不知晓他的习性。 “水。”让他说出一个字,都是不耐烦。 他身旁男子眉目微皱,眼中闪过一道戾气,却是快的什么都让人捕捉不到,他点头应道,态度恭敬:“我去拿。” ☆、第 55 章 赵伯鲁没有看他一眼,接过水壶,就咕噜噜的喝着,响声特大,眯着小眼,看那些在太阳底下勤加练习的世子们,一点都不懂他们为何如此拼命。 他当然不懂,他有个好出身,就比那些世子强百倍千倍了,如非太过愚钝,一般世家大族是不会另立庶出为太子的。 可是,赵鞅不同,他素来喜欢改革,能立下以军功封赏的命令,赵伯鲁难道没有想过他的父亲也会将这招用在家事上? 他显然愚钝的可以了,连赵鞅将他身旁的男子安插到他身旁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太子之位注定坐不久。 他身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卫国前太子蒯聩,他在宋国久经磨难,辗转各国,最终到了晋国,被赵鞅留在府中并安排到了赵伯鲁身边,此举意在提醒赵伯鲁,太子之位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得到的,如果你再不努力,我可以像卫王废蒯聩一样废了你。 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校场穿过,弥子瑕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回头定眼看去,果然是他。 赵无恤适时的转头,看着弥子瑕若有所思的目光,随即循着弥子瑕的目光看向了赵伯鲁那边,赵伯鲁一眼对上赵无恤的目光,立刻咧开嘴招手相邀。 赵无恤对他笑下,推着弥子瑕向那边走去,微带些劝意的笑着:“大哥,你又偷懒。” “唉,实在是无聊,我都不想来这个地方,要不是顾及爹,我早就到怡花院了。软香在怀,娇声迭起,那才是人生的乐事,真不明白为何要到这个地方来吃苦?”赵伯鲁唉声叹气,一阵抱怨,“无恤,你说我们都是世子,世子就应该高高在上,指挥下面的人,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就招募什么样的,为何要我们练呢?” 赵无恤暗叹一声,确实他们是不必亲事亲为,府中有对应才能的人,他们的技能已经炉火纯青,根本不需要他们,可是凡事你都不懂,如何指挥下面的人呢?如何让下面的人信服呢? 赵无恤刚要劝诫一番,毕竟在众多世子中唯有赵伯鲁与他还算亲近,可是突然赵伯鲁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从怀里取出两张票,然后神秘兮兮的道:“无恤,今晚怡花院有表演,我们一起去?”他说着,还象征性的挑眉做了下“你懂的”表情。 说是表演,其实就是一场买卖交易,看中了谁,可以拍卖,价高者得,赵无恤曾经陪赵伯鲁去过几次,对里面萎靡淫乱的气氛微有感冒,但是毕竟是男人,寻欢作乐是天性,只要不耽误正事,他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今天赵伯鲁当众说出,还一副我们两个早已是熟客的表情,让他大为尴尬,他不自觉的瞟向了弥子瑕。 看他一脸平淡,显然不知道怡花院是什么地方,才舒了一口气,可是却陡然注意到他根本没有听到赵伯鲁与自己说的话,只是将大多的注意力投在了赵伯鲁身旁微低着头的一个男子身上。 男子默默无声,却是面容清秀,低垂下来的睫毛如羽扇般,身材颀长端正,他暗暗观察男子的相貌,再瞧弥子瑕看那男子的目光,心中一瞬涌出波涛汹涌的妒意。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感,只是随着心里所想侧了侧身,挡住了弥子瑕的目光,然后一脸笑意的对赵伯鲁道:“大哥,我还是认真练习吧,你也不要总是流连那种地方,有空的话多注意下府中的形势。” 他提醒赵伯鲁,可是赵伯鲁完全不理解他的好意,扫兴的摆手:“好了,我一个人去。” 赵无恤推着弥子瑕又向箭靶处走去,他不停地从箭袋处拿出箭羽,弓满玄,每根箭都正中箭靶,他脸上满是自信。 赵伯鲁在一旁支起下巴意兴阑珊的看了一会,才撑起微胖的身子,打了一个哈欠,对身旁蒯聩道:“拿弓箭。” 箭靶前,蒯聩将弓箭递给赵伯鲁,赵伯鲁连弓都拉不满,只能做做样子,射着离他不过几米之远的箭靶,一旁的世子早就习以为常他这么偷懒,只关注着自己的进步,不肯落后其他人一步。 突地,一只箭从赵伯鲁的方向射向了赵无恤所在的地方,所有人惊的目睁口呆,夹着来不及掩饰的幸灾乐祸。 赵无恤眉眼一个厉色闪过,手中的弓就打落了那只根本没有多少攻势的箭。 一直浑浑噩噩的赵伯鲁这时才惊醒,看到赵无恤无恙,长呼一口气,对着赵无恤高喊了一句歉意:“无恤,我还没睡醒,射偏了。” 赵无恤点了点头,表示不在意。若是其他人射向这一只箭,他也许会想很多,但是赵伯鲁……还是算了吧。 所有人期待的剑拔弩张没有出现,只能暗叹一声装作无事的继续练箭。 赵伯鲁对着蒯聩使了一个眼色,蒯聩立刻领悟的奔过去拿箭,炽烈的太阳将他白皙面庞烤的通红,额头上溢出汗水,后背衣衫已经潮湿,紧紧的贴在他的背脊上。 弥子瑕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身为太子何曾受过这些苦,却是因为救自己,变成如今这样的境地…… 他拾起了脚边的箭羽,然后递给奔来的蒯聩,四目相对,仿佛有电火雷鸣的光芒在相交的目光中闪过,遥远的记忆一下子侵入了两人的脑中。 蒯聩半弯着腰接过箭羽,本想道一声谢,却猛然脑中弦断了一根,他只能怔怔的望着那人的眼睛,浩淼如海,仿佛是他…… 心跳声加快,弥子瑕望着他只是淡笑,太像他了,太像他了,他就要喊出他的名字,背后却传来一个怒吼的声音—— 是赵伯鲁看他长久站在那儿不动,怒斥:“你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回来!” 蒯聩握着箭的手紧了紧,可是他没有立刻回头,仿佛怕眨一下眼面前的人就会不见。还是弥子瑕轻柔的一声:“快回去吧。” 他才幡然醒转,对着弥子瑕点头道歉,立刻转身离去。 不可能是他,他已经死了! 赵无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眉眼中所有的锋芒都聚在一起,仿佛自己心爱的东西被别人碰了。 他慢慢走过去,努力压抑住自己心中的异样,走到弥子瑕身边是一脸随意:“温茂,你认识他?” “不认识。”弥子瑕笑着摇头,他现在是赵温茂,不应该认识蒯聩,所有的前尘往事与他无关,从今晚后,弥子瑕这个名字将会深深埋在土里,烟消云散。 赵无恤眉眼眯了下,然后继续转身练箭,他一根根射着没有停歇,仿佛在发泄什么,直到把所有的箭射完,他才满头大汗的道一句:“回府。” 他声音有些冷淡,推着弥子瑕轮椅的速度变得相较以往快了。 送弥子瑕回府后,他独在一人走在路上,面容渐渐露出迷茫和愁云,转身进入屋中,他就将脸埋在了掌中,就算他对感情的事再懵懂无知,他也知道对弥子瑕的感情是不应该的。 转辗反侧,赵无恤是一夜无眠。 日子飞逝,平静下隐藏着波涛,终于有一天赵鞅不准备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将赵伯鲁交给他的几篇对《尚书》的理解的文章狠狠扔到了地上,并罚赵伯鲁跪倒祠堂里,什么时候写出文章让他满意什么时候起来。 赵伯鲁在祠堂跪了半柱香就受不了,嚷着要见赵鞅,赵鞅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根本不理会他的呼喊。 赵伯鲁在祠堂一跪就是一整天,他逼着自己的写下几篇文章交到赵鞅手中,结果让赵鞅更是火冒三丈,勒令赵伯鲁回屋反省不得外出,暂免去太子之位。 这一举动彻底的吓傻了赵伯鲁,他这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原来他的太子之位并不是他以为的稳稳当当,他所有的荣耀其实就是赵鞅的一句话,他若是对自己不满,完全可以不管嫡庶废了自己。 他弯着腰艰难的走回了自己的屋,内心惶恐不已,可是即便他认清了形势,他年久生锈的脑子也只是将这些突来的惩罚怪到了蒯聩身上,而不是反省自己本身。因为刚开始那几篇文章是蒯聩写的,定是他的写的不好,惹怒了父亲。 可真相是那几篇文章写的太好,以至于赵鞅完全不相信这是自己儿子的水平,而后来赵伯鲁交过去的几篇文章,果然与前面几篇拉开了很大的差距,怎能不让赵鞅动怒? 不明真相的赵伯鲁怒火中烧,那厮竟敢害爷!他二话没问就让人把蒯聩拖出去打了一顿,几十大板打在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太子身上,蒯聩咬牙撑了过来,他在各国受到的屈辱还比这个少吗? 他冷笑,然后跪在了赵伯鲁房前,请求他的原谅,请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知道说什么解释都没有用,也知道一旦失去赵伯鲁的信任,他在晋国又会沦为在其他国家那般潦倒。 也许世家子弟从小就有对人命的冷漠,蒯聩如此,赵伯鲁亦是如此。 一个落魄太子,我赵府给他一口饭吃,他竟然反过来害我,赵伯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用此人。 ☆、第 56 章 几天几夜下去,府中的奴仆都看不下去,蒯聩却一直坚持着,赵鞅略有耳闻,也置之不理,如果连一个儿子管教自己的幕僚他都要管,他还如何期望自己的儿子成才。 第三天,艳阳高照,地面被烤的滚烫滚烫,地上跪的人纹丝不动,即使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也听不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连背后传来咕噜噜的轮子滚动声都一点都没有听到。 弥子瑕怔怔的在他背后,满眼都是心疼,他身后的小厮看他停住,上前提醒:“公子,我家世子在前面等你。” 弥子瑕回过神来,点头,任由小厮推他经过那跪着的身影,假装不在意的问道:“刚才跪着的人是谁?” “是太子的一个幕僚,听说太子被禁足是因为他擅作主张将自己的文章充了太子的文章交上去,已经在门口跪了三天了。”小厮叹了一声。 弥子瑕目光微滞,他扭了下脖子想要回头望去,身后的小厮却挡住他的目光,他只能微垂着眉思索怎么帮他,他现在在赵府身份也特殊,且蒯聩已是赵伯鲁的幕僚,他不好过多干预。 “温茂,你来了。”屋中的人听到了轮子轮动声,立刻放下笔奔了出来,他笑嘻嘻的望着他,道:“我去洗下手,你等我会。” 他满手沾着绘画的颜料跑开了。 弥子瑕心思全落在那后面跪着的人身上,只是稍微点头,就陷入思考,这件事只能拜托赵无恤了。 赵无恤回来的时候,手已洗净,身上的衣衫换了一件月白斜竹的长衫,腰间佩上精致的玉佩,高高的冠束在他头上,衬得他整个人玉树临风,风采卓然。 他特地为弥子瑕打扮的,看来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应用在男子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妥。 弥子瑕淡淡扫了一眼,仿佛并没有看到他的风采,令赵无恤高兴的心情微有打击,但他很快就自我宽慰:温茂又不是以色度人的人,他若是那样的人自己怎么会喜欢他? 喜欢他? 这三个字,在赵无恤脑中炸开,他是喜欢他吗?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不是朋友之情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弥子瑕的情感,一瞬惶恐忐忑又夹杂着些心动期冀的意味侵入了整颗心。 弥子瑕长久没有说话,面容还有些低沉,让赵无恤一下从思绪中醒来,他深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知道,只能立刻强压住所有的情感和心思,装作漫不经心的道:“温茂,我们走吧。” 弥子瑕神色恍惚的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 又经过那个长廊,远远的看见跪在那低着头一动不动的人,弥子瑕道:“无恤,听说他跪了三天,倒是挺可怜的。” 赵无恤淡漠的望了一眼远处的人,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弥子瑕顿了下,继续:“你和太子关系挺好的,不如去劝劝吧,总跪在门口,别人还以为赵府的太子冷酷无情。” 赵无恤手握紧了些,无谓的道:“可是,我们还要听说书的先生说书,去迟了就没有位子了。” “听说书的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在这一时。”弥子瑕道。 赵无恤:“……” “无恤?”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弥子瑕奇怪的扭头,转头似乎见一抹阴鹜闪过少年的眼睛,只是太快,弥子瑕还未看清,赵无恤已经变得和煦。 他笑着,却有些为难:“温茂,不是我不想劝,只是我和太子并不是表面那么和睦,你也知道现在府中形势紧张。” 弥子瑕沉默了,赵无恤推着的轮子速度变快,想要快速离开这个地方,经过蒯聩身旁的时候,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佝偻的背影处散发出的戚哀无助,何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现在这副摸样? 他猛然刹住了轮椅,赵无恤微惊的看向了弥子瑕,弥子瑕道:“世子,麻烦帮我推到太子的门前。”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13节 他说的是世子,让赵无恤猛然心被刺了下,两人已经许久不分彼此,怎么突然他又生分了?是因为那跪着的男子? 他不可抑制的嫉妒,快要发疯,快要癫狂,他不允许他对任何人好,不允许他用怜惜的眼神看任何人,从小的孤单受欺造成了他性格的敏感多疑和强烈的占有欲。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怕弥子瑕会害怕他这种情感,会想要疏远他,他只能态度平常的推他到赵伯鲁的房前,然后握着轮椅的手紧紧的攥着。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屋中传来烦躁的声音:“全都滚开!” 弥子瑕将期冀的目光望向了赵无恤,赵无恤只能上前道:“大哥,是我,无恤来看你了。” 屋中静了一会,暴躁的声音变得委屈:“进来。” 赵无恤推门,赵伯鲁以为只有赵无恤一人,看到弥子瑕的时候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喜悦又消失了,转头不再理会门口两人。 “大哥,怎么一脸不悦?”赵无恤笑着走到他身边。 赵伯鲁瞟他一眼,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赵无恤只得坐下安慰:“大哥,爹惩罚你也是因为你不上进,你以后多努力,太子之位还是你的。” 赵伯鲁眼中闪过脆弱:“无恤,你说爹是不是对我彻底失望了,他是不是要彻底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赵无恤面色一滞,看了一眼弥子瑕,才道:“怎么会?父亲对你从小就与我们不一样,你是嫡出,太子之位不给你给谁呢?父亲不过是暂时免了你的职位,你不要多想。” 赵无恤安慰,却有些无力,因为他知道赵鞅此举将会是赵伯鲁失去太子之位的一个开始,若是赵伯鲁再不能让赵鞅满意,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赵伯鲁低着头,因为赵无恤的安慰有了一丝放心,却仍然扯着赵无恤的手,央求:“无恤,你和爹说说,让他不要再软禁我了,我以后再不惹他生气了,在房间太无聊,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这个傻瓜!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安分守己,让赵鞅渐渐忘了那件事,我如果去为你求情,反而会让他更加不快。 “大哥,你好好待在这儿,爹没准一会就放你出来了。”赵无恤无奈道。 赵伯鲁抬起的头又秧了下去,闷闷不乐的用着一把匕首划着案台,刻下一道道印记,望着那些印记的双眸变得阴郁狰狞。 “太子想要重新获得家主的宠信其实也不是很难。”一旁的弥子瑕淡淡的开口道。 赵伯鲁一瞬眼中又集聚起光亮,怔怔的望着弥子瑕。 弥子瑕笑着解释:“太子,你以往不是也时常偷懒,家主何曾发这么大的火?这次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生气?”他顿了下,然后望着略显迷茫的赵伯鲁,叹然道,“家主在朝中身为正卿,最为讨厌的应该就是别人欺骗他,你拿着几篇不是自己写的文章给他,他怎能不生气?” 原本的赵伯鲁虽然愚钝,但胜在憨厚诚实,现在连这一点都失去,赵鞅一定是太过失望,才下令免去他的太子之位。 “那应该怎么办?”赵伯鲁急急的问出口,然后又将仇恨加到了门外的人,“都是那个蒯聩!我这就告诉爹,全都是蒯聩这个小人自作主张,想要害我!我根本不知情!” 赵伯鲁当真不知情?呵,若是没有你的命令,一个幕僚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弥子瑕不经意的皱了下眉头,然后平淡的摇头道:“太子,不可。莫说家主不相信,就算相信,此举也只是徒然增加他对你管教下属不严的印象,于太子不利。” 赵伯鲁沉着头,面色郁郁。 “太子,家主惩罚你,只是想要你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而不是让你推脱自己的错。”弥子瑕一针见血,“既然如此,你在此期间只需好好反省,无需多惹事端,家主既然也会知道太子最近的行为,好好斟酌的。” 赵伯鲁在思考弥子瑕的话,弥子瑕余光瞟了眼外面跪地人的剪影,继续:“太子,像如今这种惩罚幕僚的事,还是不要做为好,做一个样子,让家主知道你是被冤的即可,若是事事不肯罢休,反而会落得一个肚量小气之名,不如饶了那人,别人会觉得太子宽容大度,心怀仁义。” 赵伯鲁为难的看了一眼赵无恤,赵无恤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让赵伯鲁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无恤?你觉得呢?”弥子瑕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赵无恤。 陡然,所有的阴霾不豫瞬间消失,却而代之的是笑容:“我也这么认为。” 既然无恤也这样认为,赵伯鲁当机立断的迈着大步走出房门,看了一眼跪地的人,冷淡无情的说了一句:“起来吧,以后不要擅作主张。” 跪在地上的人身体颤抖了下,无意识的抬头,睁着红血丝布满的双眼怔怔的看着这边,好像是在考量刚才是否有人说话。 赵伯鲁皱起了眉头,对着门外过的奴仆道:“把他扶走。”然后小声嘀咕,“这么多天跪在我门外,人家还以为我铁石心肠。” 蒯聩努力的想要听清赵伯鲁的话,可是只能微弱的看到他张合着嘴,然后就有人过来搀起来,他茫然的回头望了望,刚想要抬起膝盖,却发现整个身体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一瞬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如重物掉落就要亲吻大地,一旁的奴仆眼疾手快的赶忙接住,然后将蒯聩背到背上,告退。 ☆、第 57 章 “无恤?你觉得呢?”弥子瑕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赵无恤。 陡然,所有的阴霾不豫瞬间消失,却而代之的是笑容:“我也这么认为。” 既然无恤也这样认为,赵伯鲁当机立断的迈着大步走出房门,看了一眼跪地的人,冷淡无情的说了一句:“起来吧,以后不要擅作主张。” 跪在地上的人身体颤抖了下,无意识的抬头,睁着红血丝布满的双眼怔怔的看着这边,好像是在考量刚才是否有人说话。 赵伯鲁皱起了眉头,对着门外过的奴仆道:“把他扶走。”然后小声嘀咕,“这么多天跪在我门外,人家还以为我铁石心肠。” 蒯聩努力的想要听清赵伯鲁的话,可是只能微弱的看到他张合着嘴,然后就有人过来搀起来,他茫然的回头望了望,刚想要抬起膝盖,却发现整个身体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一瞬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如重物掉落就要亲吻大地,一旁的奴仆眼疾手快的赶忙接住,然后将蒯聩背到背上,告退。 事后,赵伯鲁在房中潜心读书和反思,不管是真是假,赵鞅总算有点满意,没过多久,就恢复了赵伯鲁的太子之位。 蒯聩养好伤后,知晓此事是赵鞅的幕僚相劝才得以善终,备了一份礼物就前去拜访道谢。 “公子坐。”弥子瑕礼貌的示意。 蒯聩拱手道谢,然后坐下,施施然:“前几日多谢足下相救。” “举手之劳罢了。”弥子瑕淡笑。 客套之极的话,说完只剩下安静。 “公子身体可好些?”还是弥子瑕先开口打破僵局。 “好多了。”蒯聩点头勾起一抹微笑。 弥子瑕也笑着点头,竟然安慰起来:“公子不远万里到晋国,可能有很多还不熟悉,以后慢慢会好的。”他声音带着一丝心疼和愧疚。 蒯聩微惊诧的抬头,想要说什么,却也只是黯然的点了点头。 又是沉默,时隔多年,许多事情已经是物是人非,两人也变得生疏,突地弥子瑕想起来他在卫宫时蒯聩的嚣张暴扈,真是猖獗又透着一股让人无可奈何的可爱,哪是现在这般恬静带着一点怕生的性子? 蒯聩暗中观察弥子瑕的表情,看着他突然勾起一抹笑容,蒯聩目光疑惑了起来,却只是怔怔的盯着他默不作声,直到弥子瑕注意到他的目光,他才转过头,漫不经心的看着大厅中的一切。 “公子可要留下来吃饭?”弥子瑕一如既往的友好问道。 “呃?”蒯聩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般热情,赶忙礼貌客气的道,“不用了,在下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弥子瑕点头:“我让人送你出去。” 蒯聩刚想要说不必了,弥子瑕已经唤人进来,蒯聩只好拱手告退,他离开赵府,才后知后觉的回头望着那并不大的府邸,有种想要留下来的冲动。 想完后,他又自嘲的笑起,然后迈步离去。 鲁哀公六年,赵鞅请求攻打胡人,姬午同意,只是他不愿意弥子瑕跟过去,和赵鞅隐晦的提了下,赵鞅如此聪明的人,怎会不明白?他回府后就将这些话转述给弥子瑕。 弥子瑕顿了下,点头拱手:“谢赵大夫,此事我会自己处理,还请赵大夫莫要那么快划去我的名字。” 他一番话也是表明他必随军出战不可,赵鞅深深望了他一眼,点头。他有时候很不明白弥子瑕,为什么不留在晋国好好休养,偏要不停的参与战事。 赵鞅和弥子瑕认识已久,确切的说祖上就认识,可是以往同朝为官两人接触就少,虽然现今为上下级,但是赵鞅并不当他是自己的幕僚,谁家的幕僚背后有一个君王这样大的后台?只要不干涉他的事,多他一个弥子瑕少他一个弥子瑕,他无所谓,他可能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在以后赵氏的一族起着怎样的决定性作用。 —— “走,我们出去玩一会。”赵府中的另一边,赵伯鲁搭着赵无恤肩,一脸笑容。 赵无恤每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颇为无语的道:“大哥,你才刚被放出来多久,若是被爹知道……” 只要一说赵鞅,赵伯鲁准秧,他余悸未消的瘪住了嘴,可是心里有根稻草不停的搔痒着他蠢蠢欲动的心。 他实在受不了,眼睛溜溜的转了下,就想出好办法:“无恤,我们去酒楼吃饭,把温茂也带上,若是爹问起,我们就说我们去讨论天下大事了。” 赵伯鲁是想一到酒楼,就包个包厢,然后把姑娘叫到酒楼里,他为自己的聪明作喜。而因为弥子瑕的施救,赵伯鲁以往对弥子瑕米虫的观点就此彻底改观,凡事也愿意带上他。 赵无恤皱起眉头,他不能忍受弥子瑕被那些女子簇拥,一点都不可以! “大哥,讨论战事也可以在家里讨论,你这样太让人起疑了。”赵无恤为着心中的人一点都不留情的打击。 赵伯鲁垮下脸不悦:“我说是讨论战事就是讨论战事,谁敢告状怀疑,我就让他在赵府混不下去!” 赵无恤不吭声了。 一路上,赵伯鲁是嘻嘻哈哈,蒯聩是面无表情,赵无恤是苦笑担忧,弥子瑕是闲淡释然。 “今天你们都要好好感谢我,我让你尝尝什么是享尽齐人之乐。”赵伯鲁张着手,摇晃着头一脸得意的道,活像一个胖胖的招财猫。 赵无恤脸瞬间就黑了,弥子瑕回眸打趣:“不就是吃一顿饭?难道那家酒楼的菜很好吃?那我要好好尝尝了,反正是太子请客。” “不只是菜,还有其他的。”赵伯鲁神秘的眯着眼。 “其他的?”弥子瑕诧异的问道。 “到里面你们就知道了。”赵伯鲁摇晃着身体得意洋洋道。 弥子瑕笑着点头,等到了包厢里,看着里面坐满了各色的女子时,怔了许久,才茫然的问道:“是我们走错包厢了吗?” “没,就是这个。”赵伯鲁将停住的轮椅推进了包厢中。 丰盛的菜堆满桌上,弥子瑕怔怔的看着环绕的女子和扑面的胭脂香味。 一个女子巧笑嫣然的上前将弥子瑕桌前的杯子倒满酒,玉手芊芊,拿着铜质的酒杯横到了弥子瑕面前。 “公子请。”女子的声音是有别于男子的清润甜美,迎面而来的香气简直让人骨头都能酥掉。 弥子瑕望向周围,都是女子环绕,从赵伯鲁那边还传来阵阵的欢笑声,弥子瑕叹了一声,敢情他说的享尽齐人之乐指的是这个…… 他接过女子手中的酒杯,对她尴尬了笑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女子得到满意的回复,献殷勤献的更加卖力,一杯又一杯的酒倒入了酒中,弥子瑕几乎从未与女子有这般接触,全然不知如何拒绝,他只能自恃酒量过好,维持着友好,心中隐隐却期望早点离开这尴尬的场面。 赵伯鲁显然没有听到他的期盼,他已经一头栽进了温柔乡,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再好的酒量也抵不住如此的喝,弥子瑕脸上晕出酡红,他身旁的女子靠他越来越近,有时候不知女子有意无意指尖的停留,弥子瑕接杯的时候会碰到她的手指,圆润软腻的指头,没有大男人的粗糙和常年习武的茧子,让弥子瑕微微心头一颤。 他一直公务缠身,接触的全都是大老爷们,连与女子说几句话最多的也就是公事而已,何时如现在这般静下来如此闲适的喝着酒,而女子的吴侬软语,让人全身都舒畅了起来,全然没了先前的尴尬。他虽然觉得女子说的话都是可有可无的废话,但还是会在女子说完一句话后搭上一句,表明自己在听。 人生本来就不需要每一句话都那么重要,有时候人更需要的是一个愿意陪你静下心慢慢闲聊的人,这个人不需要多好,也不需要有多少交情,甚至只是一个陌生人足矣。 赵无恤望着这一幕,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在他看来,弥子瑕已经是意乱情迷,乐在其中了。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些女子碍眼,现在却真真恨不得将这些烦人的莺莺燕燕全都赶出去。 赵无恤望着这一幕,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在他看来,弥子瑕已经是意乱情迷,乐在其中了。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些女子碍眼,现在却真真恨不得将这些烦人的莺莺燕燕全都赶出去。 弥子瑕与女子十分谈得来,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赵伯鲁拥着两位女子走出包厢,回头却偏偏故作正经的道:“呃,那个,我有事先回去了。” 他说的“有事”恐怕就是鸾凤和鸣之事。 赵伯鲁走后,弥子瑕低着头认真听着女子的话,时不时会笑起,酒杯不小心洒了酒水,他会细心的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女子微沾湿的指尖,惹的女子大为感动。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太快了,不快不行,主角快出现了~~大家准备好鲜花~~ ☆、第 58 章 赵无恤脸黑如底锅,想不到外表冷清的赵温茂也是擅于讨好女子的人,真是从来没有看出来!还是他一直都是装腔作势,现在原形毕露? 赵无恤冷道:“好了!你们还要聊多久?我们都在等你。” 女子受惊的抬头,仿若失迷的小鹿,弥子瑕迅速抬头望了一眼赵无恤和蒯聩,就又低下头微笑着道:“我们要走了,你们怎么办?” 女子灵动的眼神一瞬失落了下来,然后垂着眉道:“外面有轿子会送我们回去。” 弥子瑕点了点头,礼貌的道:“路上小心。” 女子羞红的点头,赵无恤实在看不过弥子瑕磨磨唧唧的,怎么平时他那股冷清劲对别人爱理不理的样子全然没了? 他一把过去拉起弥子瑕的手就往外带,等出了酒楼,赵无恤一把甩开弥子瑕的手,整张脸黑的完全融入夜色,几乎分辨不出还有一个人。 走了半路,弥子瑕一点都没有注意他的异样,赵无恤都快气的憋出内伤了,可是蒯聩又在他后面,他又不能直接问。 他深呼了几口气,转头漫不经心的对蒯聩道:“你先回去吧,我和温茂在附近散散步。” 蒯聩望了一眼弥子瑕,点头离去。弥子瑕望着他走远,觉得他的背影特别凄凉。 “你怎么看谁都一脸深情?”赵无恤不满的斥道。 弥子瑕恍然回头,就见赵无恤似乎在压抑些什么,别扭的又道:“你喜欢那个女子?” “没有。”弥子瑕回答的直接爽快。 赵无恤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又走了一段路,他仍然心有余悸,因为他观弥子瑕年龄也不小了,迟早是要婚配的,只要一想到他与其他人成婚,赵无恤就抑制不住的心痛,而他婚后有了妻儿对自己是否也会不如以往亲密了?还是将更多的关注于家庭? “温茂……”赵无恤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在黑夜中又响起,在弥子瑕回头疑惑的看向他时,他才垂着眉问道,“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心仪的女子? 弥子瑕失笑摇头,他连和女子接触的几乎都少之又少,何来心仪? 赵无恤暗松一口气,却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难道你没有想过成婚?” “没有。”弥子瑕道。 “真的没有?”赵无恤吃惊的抬头。 “嗯。” 赵无恤不敢相信:“……” 弥子瑕望着他惊讶的表情淡然悠悠道:“我孑然一身习惯了,突然要和一个女子一起生活,只怕会不习惯。” 仅仅因为不习惯,这个人竟然不想要成婚?如此离经叛道的思想竟让赵无恤隐隐高兴。 “而且我也喜欢不了女子。”弥子瑕又吐出一个炸弹,他是真的将赵无恤当成了朋友,才毫无顾忌的说出所有心事,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赵无恤对他感情。 “什么……什么叫喜欢不了女子?”赵无恤只觉得心头仿佛按了爆烛,随时要引爆,只待他一句话。 弥子瑕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回话。 “噼里啪啦——!” 爆烛被引爆了,赵无恤面上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喜悦浮上,止都止不住,他满面笑容,激动异常,就要握住他的手将这么多天的情绪尽情诉说。 却见那人眼神闪烁了下,幽幽叹道:“我以前喜欢过一个男子。” 仿佛一盆水泼到了脸上,赵无恤怔怔的愣在当场,灵动的双眸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世子……”弥子瑕回头,赵无恤猛然醒悟,一瞬他奔远,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弥子瑕一人迷茫的看着空荡的街道。 随即又是一声叹溢出,弥子瑕低头,要转起轮椅,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子瑕……” “嗯?”弥子瑕本能的回头,却蓦然怔住身子。 不远处,蒯聩静静的望着他,默默的向他走近,他站在弥子瑕面前,一只手抬起,在触到那冰冷的面具时,那只手微微颤抖,将面具慢慢摘下。 果然是他……! 蒯聩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容,眼中落出泪来,嘀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抽动着肩膀微微抽泣,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弥子瑕对他笑了笑,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泪,道:“太子,好久不见。” “嗯,嗯,嗯……”除了这一个字,蒯聩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人相顾无言,却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还让人珍惜的。 三天后,赵无恤在屋中坐立不安,因为弥子瑕自那天晚上后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他现在后悔的都要去跳长江了,怎么当时他就跑了呢?他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路上? 赵无恤懊恼的直抓头,哀声叹叹,一旁磨墨的小厮完全不知道今天世子是怎么了?平时世子多用功,最近怎么一坐就是大半天,还一个字没写。 “噌”,赵无恤站了起来,在小厮恍惚下,座位上已再无人。 —— “家主不在。”安山对突然到访的赵无恤完全没有好脾气。 赵无恤怔怔的站在弥府的厅中,安山摇头晃脑的看着他,一副“没事就快点走”的样子,赵无恤哪还注意到他,呐呐说一句:“我在这里等他。”就在想该如何道歉。 安山瞪了瞪眼,出去了,赵无恤等了将近大半天,太阳已经西下,安山故意让府里的仆人不要送茶给赵无恤,赵无恤一天未喝水。 他望眼欲穿,口干舌燥,等来的却是两个人的笑声。 他奔了出去,院中,蒯聩推着轮椅,弥子瑕转头对他笑,蒯聩微微俯下身在他耳畔低语。 赵无恤从未见过弥子瑕笑的如此开心,他每次见到他,他都郁郁寡欢,即使是笑,他的眸中也总是带着哀伤,何曾这样过? 赵无恤对弥子瑕有特殊的情感,他觉得他们是同类人,所以他毫不顾忌的交心,可是这一刻,他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了。 他心痛难忍,站在那儿,面红耳赤,直到弥子瑕似发现他般,诧异道:“世子?” 赵无恤才醒来,他眼中阵痛,问出的话低哑带上质问:“你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就是他?说什么不认识?!” 弥子瑕愣住,他刚要解释,赵无恤投来一枚忌恨的眼光,夺门而出。 弥子瑕诧异的回眸,望向安山世子过来做什么,安山说不知道,弥子瑕才疑惑的点了点头。 蒯聩低垂的睫毛却动了动,眼里闪过幽色,他再也不是当初嚣张单纯的那一人了…… 不久,赵鞅准备进攻胡族。 这边,赵伯鲁整日忧愁,父亲要攻打胡族,他这个长子只怕要前去,他光是想想要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待上几个月,就头痛,千般不愿。 “太子若是不愿去,臣下到是有个办法。”蒯聩善于察言观色的道。 赵伯鲁瞥他一眼,不做声,自从那次他害自己被废太子,虽然自己饶了他,但是自此蒯聩在赵伯鲁心中的地位连家奴都不如,杂役差使,全都交给了蒯聩。 蒯聩任劳任怨,却没有一句怨言。 “太子,家主一直希望您能精于治军,若能投其所好,到时候臣自有办法。”蒯聩继续道。 赵伯鲁合了下眼皮,似乎不耐烦,仍然没有搭理蒯聩。 蒯聩望了一眼蒯聩,就退出了屋中,他唇角微勾笑容。 在每天下午,他捧着一小叠卷书将要送进焚烧的地方,赵鞅恰好见到,随意一瞥,即看到上面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他停住脚步,问道:“这是什么?” “回家主,是太子最近练习的写作。”蒯聩毕恭毕敬。 赵鞅拿起最上面的一篇文章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文章不属上乘,但是对于赵伯鲁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太子最近都在看什么?”赵鞅问道。 “太子自从被家主罚过后,就痛下决心,现在日夜都在挑灯读书,他听说家主要攻打胡人,正在攻读军书。”蒯聩道。 赵鞅有所怀疑的望了望蒯聩,却是没有做声的离开。 当天夜晚,蒯聩潜入赵伯鲁的屋中,看着正呼呼大睡的赵伯鲁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他穿上赵伯鲁的衣衫,端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本军书,摇头晃脑的似乎在思考军书上的意思。 门外的赵鞅看到这一幕,有些欣慰的点头。 后来,蒯聩又以赵伯鲁的名义处理了府中一些纷争和筹备战事上的准备,所有的人都对赵伯鲁刮目相看,赵府人人皆知太子恪尽职守,彻夜温书,并且尤其关心府中事情,处理事情更是有条不理。 赵伯鲁整天窝在房中烦恼要去出征的事,哪里知道府中的人已经对他大为改观。 过了几天,蒯聩看火候已到,就去拜见赵鞅,他满脸忧愁:“家主,臣虽然曾是卫国太子,但是臣到了晋国以后,赵府众人对臣皆如亲生兄弟,臣时不忍晋国再遭遇厄难。” 一番话说得赵鞅云里雾里,好不容易蒯聩才转到正题:“臣深知卫国属性,臣怀疑卫国会在我军出征之际攻打晋国,卫国最喜欢做的就是暗箭伤人,阴谋诡计,家主不可不防。” 他一句句话都是贬低卫国之语,仿佛真的不当自己是卫国人了。 ☆、第 59 章 赵鞅微皱起眉头,其实蒯聩所说就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齐卫两国总是使各种手段来攻击晋国,确实即有可能趁晋国兵力不济的状况下,发兵攻晋。 但是,卫国现今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为王,齐国又内乱了,所以赵鞅才没有采取任何举动,但是为了万一,赵鞅在挥退了蒯聩后,叫来了弥子瑕,问他之意。 弥子瑕略一沉吟,也点头便是赞同。 赵鞅思虑过后决定留下三分之一的兵马包围晋国以防齐卫乘人之危,当然也就意味着赵军攻打胡族将会加上许多难度。 “赵先生觉得应该何人留下镇守晋国?”赵鞍道。 “赵无恤可。”弥子瑕道。 赵鞍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兵权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一定要给可靠的人,最后赵鞍决定将这一重要的事交给赵伯鲁,毕竟最近赵伯鲁的刻苦用功也在赵鞍心中改变了不少负面印象。 弥子瑕走后,赵伯鲁莫名其妙的被唤到了赵鞅房中,听着赵鞅说了一大堆的话,反正他听不懂,他只听懂了一句话就是赵鞅想要他留下来镇守晋国,他当时高兴的都呆了,完全没想到这种好事怎么落到他头上? 直到走出房中,赵伯鲁才感觉到些奇怪,他一路上就看见许多人似乎看他的眼光与以往不一样,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回去,心头大石已落,自然察觉异样。 赵伯鲁叫来一个奴才,一问之下,竟发现他何时在府中有这么高的声望? 他默不作声,竟暗笑咽进了肚子里,然后装作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大度之气走回了自己屋中。 他在屋中来回的走来走去,心情愉悦,满暖思□□,他坐着轿子就要去怡花院畅快一番,轿子落地,他看到一处简陋的房前,大为皱眉:“该死,你们不认识路啊?!” 他话刚落,房门就支吾的一声打开。 “蒯聩,你做什么?!”赵伯鲁对着门口的人吼道,他好大的胆子! 蒯聩唇角露出一抹笑,心中却升起鄙夷,他刚刚才获得一些认可,现今就得意忘形?果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蒯聩上前恭敬道:“太子,臣下已经为了准备好歌舞了。”他做了一个往里面请的姿势。 赵伯鲁怀疑的望着他,向里迈进去。 果真里面是鼓乐声! 蒯聩站在外面,眼底幽暗深测。 “子瑕,赵伯鲁要留守晋国,你陪我留下好不好?”蒯聩伏在弥子瑕膝上,像以往一般耍赖般。 弥子瑕对他笑了笑,甚是无奈:“聩,你已经长大了,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蒯聩低了低头,喃喃道:“为什么不能?” 弥子瑕摸了摸他的头,未答。 蒯聩望着他的眼,目光渐渐黯淡,他低声道:“你去哪我跟你去哪。” “我到胡族也不过几个月,你等我回来便可。”弥子瑕叹道。 “我不要!”蒯聩突然提高声音,弥子瑕望向他,蒯聩低下头,声音低沉:“我等你已经够久了,我以为你会活着,却等来你的死讯。” 他永远不知道,他在异国听闻他的死讯后有多么痛不欲生,那些欺辱、食不果腹,他都可以坚持下去,唯独他的死讯……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也不愿他知道,他希望在他心中,他永远是那个单纯有点任性的太子,他会一直包容迁就自己。 弥子瑕心头一颤,他终究是亏欠于他的,那一份情他怎么都还不清的。 弥子瑕道:“我去和太子(赵伯鲁)说一下,让你随军。” “不用,我自己和他说。”蒯聩笑了,将自己的脸贴紧他的膝盖。他现在可是赵伯鲁眼中的大红人,这点小事,不就是一个美女的事? 弥子瑕点了点头,突然道:“对了,你这几日和太子去哪了?”这几天赵无恤一直找赵伯鲁都找不到人。 蒯聩眼底幽光一闪而过,他笑道:“陪太子外出考察啊。” 他答的理所当然,弥子瑕道:“真的?” 蒯聩从他的膝盖上抬起头,一副撒娇的样子:“你不相信我?” 他委屈的嘟嘴,弥子瑕还真拿他没办法,点了点脑袋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蒯聩的目光变得闪亮,弥子瑕又道:“我只是担心赵伯鲁此人生性贪玩,你在他身边,赵鞍自是不会对自己儿子怎么样,却可能会累及你。” “子瑕,你对我真好。”蒯聩怔怔的望着他,长久道。 “因为太子对臣好,您曾为了臣逼宫,不得已逃亡异国,这封恩情子瑕没齿难忘,永生难报。”弥子瑕道。 蒯聩喜色的脸微微僵住了,他张了张口,想要问出些什么,却又不敢问出些什么,他只能低着头,默默的想:子瑕,你对我只有恩情吗? 没过多久,赵军出发去鲜虞了,本是长途跋涉劳累之行,蒯聩拉着弥子瑕却俨然成了游山玩水般,只要赵鞅没有看见,他就在底下胡来,弥子瑕屡劝屡不止,渐渐的也就随他了。 夜深时分,蒯聩推着弥子瑕去湖边钓鱼,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儿吓走,蒯聩立刻怒目圆睁的回头望去,背后幽幽的站着一个人,如同鬼魅般。 赵无恤冷着一张脸看着两人:“蒯聩,赵温茂,你们当军营是什么地方?容你们这么目无军纪?” 弥子瑕刚要婉声道歉,蒯聩却已经开口,神色嚣张,没有一点犯错被抓到的自觉:“世子,这不能怪我们,主要是军中伙食太差,我们也是想要改善下大火的伙食。” “强词夺理!”赵无恤冷冰冰的眼神扫过弥子瑕,又转而投向了蒯聩。 “世子,您自己能忍受军营的伙食,我们可忍受不了,我们没有在柴房一呆就是十几年的经验。”蒯聩讥道,寒冰般的目光直直射向赵无恤。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赵无恤的面白了又白,眼里的冰冷几乎可以将河水冻住。 弥子瑕不明白为什么蒯聩总是针对赵无恤,打圆场道:“世子,是我们的错,我们现在就回营。” 静! 静的几乎可以听到风声,还有赵无恤和蒯聩眼中噼里啪啦的电光声。 过了几乎半盏茶的功夫,一声笑声溢出,打破了宁静,只听蒯聩笑道:“好啊。” 他推着弥子瑕,经过赵无恤身边的时候,蒯聩有意无意地道:“子瑕,今天我到你帐中休息。” 弥子瑕轻轻点了点头。 风中,赵无恤面如黑夜,猛地他抽出腰中长剑,一阵乱舞,树上的树叶被他砍的只剩残枝。 帐中,蒯聩将弥子瑕抱到榻上,为他盖上被子,又在他旁边铺地铺,弥子瑕疑惑问道:“聩,你怎么总针对赵无恤?” “没有啊。”蒯聩一边打着地铺一边道。 弥子瑕望了望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再次见蒯聩,他变了许多,但是要是说出哪里变了,他又说不出。 弥子瑕转过身,不一会轻微的呼吸起伏声响起。 蒯聩这才转了过头,他看着他的睡颜,轻柔的将双手扶过他俊秀的面庞,呐呐道:“我好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 和鲜虞的战争几乎没有什么疑惑,赵军一路乘胜追击,势如破竹,却在这紧要关头,晋国那传来急报:晋国都城被围。 全军皆惊,是谁在这紧要关头,袭击晋国?不做多想,定是那总是看不顺眼晋国的齐卫鲁三国! 晋国全民都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即使再好的修养也飞到天边去了。 我靠!你齐卫鲁要和晋国死磕啊?每次晋国一有事,你们就屁颠颠的跑过来?!还让不让我们活了?还有没有一点追求?!有没有?!! 齐卫鲁打了一个喷嚏,摇头晃脑腹诽:不错不错,我们就是看你们不顺眼,咋样?有本事你带兵灭了我们?不然我们就一直和你们斗到底。 赵鞅放弃了这些日子打下来的所有土地,上气不接下气狂奔到晋国。 刚到晋国,就听闻原来此次晋国被围竟然是赵氏的责任,若不是赵鞍带兵过来戴罪立功,他们赵军就是晋国的罪臣,万死难逃其罪! 原来,齐鲁卫攻城的时候,这座城恰好是赵氏的城池,而当时的赵伯鲁早已醉生梦死了。 平时被人管多了,突然没有人管他,他更加的肆无忌惮,以至于攻城的时候,赵府歌舞升平,没有听到外面的声响,等到意识到时,齐鲁卫已然攻了进来,赵伯鲁前一秒还忘乎所以,简直欲登天飞仙之势,下一秒一把刀就架到他脖子上,这到是真的会让他登天飞仙。 作者有话要说:  蒯聩和赵无恤都比弥子瑕小~~ 赵无恤比弥子瑕小很多~~这个无法考证,我大概一下,赵无恤和弥子瑕之间应该相差有十年~ ☆、第 60 章 赵鞅回来后,怒不可遏,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立刻下令整军休息,充足实力对抗敌军。 齐鲁卫屡败屡战,早已将胜败看的超然,我们不在乎胜败,我们就是要让你晋国不好过。 这种人才是真真的讨厌,因为完全没有拿他们没办法。 这场战毫无悬念,想来晋国所有百姓和他国观望的看官也看腻了,因为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战争。 齐鲁卫夹着尾巴,蹭蹭的跑回自己的国家了,临走前,他们将好吃好住的赵伯鲁还了回去,并回以大大的微笑,只差依依不舍说:伯鲁兄,有空来卫(齐)(鲁)啊。 原来,赵伯鲁被抓了回去,吓破了胆,生怕会出现什么严刑拷打,竟然一咕噜的将晋国许多重要机密之事全然说了出去,以至于赵鞅这场战打的特别艰难,也特别丢脸。 厅前,赵伯鲁没有一丝俘虏的落败,他穿着上好的衣衫,身上披着裘衣,面容却是恐惧的,他跪在厅中,身子不停的颤抖。 赵鞅绷着一张脸,冷的像霜的声音传向四周站立的人耳中:“自今日废去赵伯鲁太子之位,永不入我赵氏宗谱,死后不得安于赵氏宗庙中。” 赵伯鲁猛然僵住身子,不可抑制的唤道:“爹……” 赵鞅没有看他一眼,踏出了厅中,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要他处理,他要为赵氏开脱。 赵伯鲁瘫软了身体,目光一片死灰,厅外两人粗壮的人过来,站到他身后冷硬的道:“请出去。” 这个府邸他将永远不能再踏入! 他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追悔莫及,就要赶过去像赵鞅求情,希望他像往常一样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是他连见赵鞅一面的机会都再没有了,他被彻底的赶出了赵府,且赵鞅下令赵府中所有人不得接济赵伯鲁,违者与赵伯鲁同罪。 一时所有人见赵伯鲁都慌张逃跑,那些曾经被赵伯鲁压下一头的世子们,终于趾高气扬,看着赵伯鲁落魄,然后在一个风雨夜,这位本该是荣华富贵身的人,横死街头,不知是谁做的。赵伯鲁的仇人太多太多,也没人关心他是因谁而死。只有赵无恤将他瘦的不成人形的尸体掩埋了,然后在他墓前一声幽叹。 时光过隙,眨眼间就到了鲁哀公十六年,这一年大圣人孔子去世,楚国平定了白公胜的战乱,吴越两国还在至死方休的战争,晋国的赵鞅年龄越来越大,连姬午面上都有了皱纹,蒯聩在赵伯鲁被废后,直接成为了赵鞅的幕僚,且一步步做大,如今在赵府,他的地位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有当日跪在门前的落魄样? 弥子瑕有心想要劝蒯聩,很多时候,他隐隐知道蒯聩在暗中做些什么,可是每次说出,那人总是一脸漫不经心,要么矢口否认打死不承认,要么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因为蒯聩,弥子瑕和赵无恤的关系日渐恶化,因为蒯聩在政事上屡次与赵无恤作对,总是一个人说北一个人说南,弥子瑕夹在中间,数次感到为难。 伏天六月,赵府的花园繁花似锦,一个人倚在椅上怔怔的望着远处,他身后的碧天荷花盛开的极其耀眼。 蒯聩背着手,远远的看见那人,唇角微笑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欣赏美景。 “聩,你为什么那么抵触无恤?”弥子瑕终于忍无可忍,第二次问道,而弥子瑕一贯不会是问第二次的人,他一般第一次问无疾而终,就不会再问,可是现在的蒯聩让他感到陌生。 “赵无恤让你来请求我的?”蒯聩眼中厉光一闪。 “他从来不会和我说。”弥子瑕顿了顿,“是我听别人说的。” 蒯聩不置可否,弥子瑕望着他,叹道,“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到底怎么惹你了,要你如此针对他?他已经在族中举步维艰了,你还……” “那你一个和他无亲无故的人,为何对他百般维护?”蒯聩突然打断,他望着弥子瑕的双眼愤怒而偏激,他容不得他说一句关于别人的话。 随着赵鞍越来越多的信任、权利的失而复得,蒯聩的性格越来越偏激,他从原来淡薄权利到喜弄权术,而他对弥子瑕的占有欲也越来越强,一开始是买通他身边的人,后来雇专业的人监视他,再到后来不能容忍他跟任何一个人说话,许多和他多谈了几句的下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就连安山也辞别了他,回了老家。 “聩,有人说,他日他必成大器。”弥子瑕望着他偏激的眼道。 蒯聩却冷然一笑,道:“那你觉得我呢?他日我是否会成大器?” “我不知道,你现在已经过的很好了。”弥子瑕道。 “一个不知哪里的人说他会成大器,你相信。赵族中这么多人仰仗我的鼻息,你难道不知道讨好我一下?”蒯聩讥道,将脸凑近弥子瑕的脸。 弥子瑕看着他的脸,犹如慈父看着儿子般,道:“聩,我不想你走错路。” 蒯聩的脸猛地退后,他厌烦般的喝道:“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都代表我以前大错特错,我现在走的才是一条正确无比的路!” 弥子瑕与他已无话可说,微微叹了一声,推了轮椅进屋。 蒯聩整张脸上布满了猖獗,他大摇大摆的走出弥府,总有一天,他要他承认他是对的,他要拥有他! 弥府,三丈开外的人从亭中走了出来,他望着将要进屋的弥子瑕道:“我以为你们关系会很好。” 弥子瑕回头,苦笑:“让世子见笑了。” 赵无恤摇了摇头:“其实,我无所谓,反正我被人歧视惯了,何必为了我和他吵?他现在是在赵府权可遮天,以后可能还会有更高的地位,你现在惹他不快,只怕将来他会记在心里。” 他一直以为弥子瑕是喜欢蒯聩的,他那份感情无疾而终,只能默默的放在心里,这多年过去,他已经想开了,只是随着蒯聩权利越来越大,他担心蒯聩会对他始乱终弃,毕竟凭现在蒯聩的身份,要什么人没有?他不希望弥子瑕再因为他的事而惹的蒯聩不开心,他不希望弥子瑕伤心。 弥子瑕却完全与赵无恤在意的点不同,他疑惑的问道:“更高的地位?”蒯聩在府中的地位已经够高,难道他还想取赵鞅而代之?可是这般狼子野心,赵鞅怎会允许蒯聩留在族中? “他没有告诉你吗?”赵无恤惊讶道,“因为齐卫一直和晋国对着干,爹想要让蒯聩取卫王而代之,晋卫重修于好。” 弥子瑕面色微变。 赵无恤看着他的面容,终于问道:“温茂,你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去卫国?”我会舍不得你的…… 而弥子瑕却是摇头。 卫国……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14节 只要想到这两个字,都是无尽的恐惧,他有生以来再也不愿踏入卫国宫廷半步。 赵无恤有些惊讶,心中却一松,他道:“那你要和他好好说说了,我听他在爹面前说的意思是要和你一起去卫国。” 弥子瑕抬了抬头,点头。 “温茂,我就你一个朋友,你走了,我以后都不知找谁喝酒。”赵无恤苦笑,又道,“温茂,爹可能真的老了,最近行事越来越匆忙了,他让我们去常山寻宝,说把赵家一个祖传的宝贝藏在那里,可是那里光秃秃的,哪有什么宝物?” 弥子瑕:“……” “温茂,爹最近总是出些奇怪的考题给我们?还有爹为什么那么看重西北那块地,一定要拿过来?……” 赵无恤怕弥子瑕走了,他再也不能和他说话了,此时,有的没有,赵无恤只希望能和他多说说话。 “无恤。”终于,在长久的赵无恤唠叨中,弥子瑕回应了一声,相比赵无恤没有逻辑性的话,弥子瑕却是认真在听。 “嗯?”赵无恤被打断,茫然的停了下来。 弥子瑕望着他道:“赵鞅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当日晋阳被中行氏、范氏所围,他不懈余力追击,后来又想要开拓西北,恐怕是为了赵氏谋第二避难所,所谓狡兔三窟便是如此。他让你去常山寻宝,常山远眺即是胡人统治区,只怕寻的不是寻常的宝,是要那胡人的地盘。” 毫无逻辑性的话,竟然让他总结出来,赵无恤心头一惊,仿佛醍醐灌顶般,所有的迷茫都豁然开朗了,他握住弥子瑕的手激动:“温茂,你当真是神人!” 他一边说这句话一边心里嫉妒蒯聩,这样的神人竟被那样的人拥有。 ☆、第 61 章 一晃冬末,蒯聩在赵鞅的帮助下发兵卫国,赶走他年仅只有十二岁的儿子,苦等他多年的齐国公主被逼回国,他压下朝中所有不满之声,杀掉弥子瑕表哥子路,行为越来越焦躁暴怒时,卫国上下是敢怒不敢言,连弥子瑕也屡劝他不止,弥子瑕甚至怀疑,他还是当初那个在树上怔怔的看着他,眼神清澈单纯的那人吗? 弥子瑕暂居于公子朝府中,现在也只有这一片小小天地还算安宁,可是公子朝却一反常态,他仿佛在担心些什么事,整天忧心忡忡的。 弥子瑕还探知,原来在他不在卫国的这十几年来,全是南子把持朝政,卫王形同虚设,南子变化尤其之大,她由原本的活泼开朗变成心思深沉,什么人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就连公子朝…… 说到公子朝,弥子瑕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现在会如此水火不相容,而每次弥子瑕问道两人的事,公子朝只会说没什么。 蒯聩即位半年了,公子朝与南子未见一面,而公子朝更是整日将自己锁在房中,弥子瑕甚是疑惑,而每次问公子朝,也总是不得其所。 直到又一个月后,深夜中,静谧的院中蝉声作响,弥子瑕的房中多了一个人,他就这样站在房中,面容痛苦无助,轻声唤着床上安睡的人:“子瑕……” 弥子瑕在梦中打了个寒颤,那声音如鬼魅般,他吓的睡意全无的坐起,然后眯着眼望着暗中的人影:“朝?” “……”公子朝没有回答他。 “是朝吗?”弥子瑕又问了他一声。 他才恍然若乎回神的轻嗯了一声。 弥子瑕撑起了身子:“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 “子瑕,我没有时间了。”公子朝的声音低哑。 “……?”弥子瑕没有明白。 “子瑕,我只需要五个月,就五个月,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公子朝道。 弥子瑕怔怔道:“朝,你到底怎么了?” “……”公子朝反而沉默。 “朝,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弥子瑕道。 “没办法解决的。”公子朝扭过脖子,望着弥子瑕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弥子瑕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凉夜,公子朝站在他身旁总让他全身寒冷,仿佛那寒冷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弥子瑕按捺住心惊,过了一会,他镇静下来,转头复又看向公子朝,那人站在窗前,月光如水照在他身上,他的面容皎洁而剔透,身材颀长,如同少年郎。 静静的看着他,弥子瑕这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岁月的仿佛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这么想着,突然一声喟叹,来自公子朝:“子瑕,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公子朝顿了顿,又道:“我其实早就应该回去了,在姬元死的时候,就是我任务完成之时,我是奉命过来考察卫国这段历史的。可是我生生托迟了十几年,现在这具身体已经不能承受时空的逆流,如果我再不回去,就会被时空黑洞吸进去,化为灰沫。” 说完,他抹起他身上那件宽大不透风的衣袖,修长的手臂上,弥子瑕看到一根根凸起的血管,狰狞恐怖,仿佛一破就要爆裂开来。 弥子瑕望着他的手臂惊道:“怎么会这样?”问完这句话,弥子瑕稍微冷静了下来,忧心道,“你是不能回去了吗?” “不是。”公子朝一口回绝,只要他与两千年后的世界取得联系,他就可以回去,可是他现在不想也不能!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弥子瑕道。 “子瑕,五个月后会有一场暴动,这场暴动波及甚广,史书上说……”公子朝道,目光阵痛,“史书上说南子会在这场暴动中被蒯聩杀死。” 弥子瑕大惊失色,一时失了言语,只能怔怔的看着公子朝,公子朝双目紧闭,握着的双手颤抖不停,弥子瑕生怕他再握的紧一些,他手上那些血管会爆开,但是公子朝全然不顾,自言自语低声哀戚:“我以前在书中读到她的时候,只是匆匆一瞥,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羁绊我,我……我不求他长生不老,我只求她平安终老……” 两千年后,世上已无南子,那样的女孩仅仅成了史书上的一个倩影。其实公子朝应该比谁都看透生死,他穿越了两千年,世上哪有不衰之物?可是他那人是他挚爱之人,他也像所有普通的男孩一样,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做着一切可能的事。 弥子瑕回过神来,望着公子朝的目光已是充满悲戚。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不是看不清未来,而是看清了未来,却发现自己一点改变的力量都没有…… 他如是,公子朝如是。 公子朝从头到尾都知道南子将会不得善终,他是受着怎样的压力整天嬉皮笑脸,将所有的压抑掩藏在他的笑容中?弥子瑕感叹。 “朝,你与南子交恶,是不希望她有一天因为你的离开伤心?”弥子瑕突然明白了所有的事。 公子朝沉默已答。 弥子瑕叹了一声:“朝,你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吧,南子我会帮她的,我都可以活下来,南子一定也可以。” “我怕她还想着我……我走后,你告诉她,我喜欢了她人,此生愿与她携手到老,不问世事,远游四海。”公子朝道。 “……我知道,我会让她死心。”弥子瑕道。 “多谢。”公子朝道。 而后他如了却心事般,像一个垂老的人撑起身子,佝偻着腰,迈着缓步向外走去,偏偏他的外表嫩如十八少年,丝毫不见苍老。 他在门口顿了顿,又道:“子瑕,你救了南子后,就赶快离开卫国吧。” 五个月后,蒯聩也会死,他知道弥子瑕是重情之人,定是不愿他死的,可是他不希望弥子瑕牵扯进那场暴动。 愿上天,给这个善良的人一个好的归宿。 公子朝最后在心里道。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公子朝的房中的已经空无一人,安静的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弥子瑕将公子朝府中的人全都遣散了,自己坐在枝繁叶茂的树下等着太阳落山。 两年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 “那里战争很少,也没有帝王了,人人平等,实行社会主义社会,呃……就是与孔子说的大同社会差不多。” 公子朝与他这样说过,那还真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呢。弥子瑕这样想着,前方风风火火的就奔来一个人,裙摆生莲,婀娜多姿。 她停在弥子瑕面前,开口即是厉言:“公子朝去哪了?” 她今早一得到公子朝府中遣散所有家奴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乌发上的金钗摇曳欲坠,她却全然不管,一双怒目盯着弥子瑕。 弥子瑕抬头淡淡道:“他说他要另有欢喜之人,要陪她云游四海,不再过问朝政。” 南子清丽的面容出现怒容,她沉声道:“他当真这样说?” “是。太后莫要动怒,公子朝离去也许对你们二人来说是件好事呢。”弥子瑕赶忙劝道。 “他在哪?!”南子拧着细眉,隐忍而执着的问道。 “……” 弥子瑕没有回答,南子冷哼一声,转头向院中走去,再各个屋中搜寻那熟悉的身影,弥子瑕转着轮椅,跟不上她的速度,最后只能看着她忙碌焦急的背影叹气。 一无所获后,南子崩溃了,她蹲在一个台阶上,泪水若梨花的翩翩落下,打湿了地上的泥土,她如一个无助孩童,紧紧的抱着双膝,呜咽:“他果真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弥子瑕静静的看着她。 等到她情绪稍微有些恢复,弥子瑕轻声劝道:“太后,我送你回去吧,再晚些就要宵禁了。” 南子沉默,过了半响,她才眨了眨眼,站了起来,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道:“你告诉公子朝,他走了,我也要走了。” 南子脸上泪痕犹在,表情却一下子变得阴狠,迈着步子就向院外走,弥子瑕没有明白她的话,但是看她陡然转变如此大,生怕发生不测,赶忙推着轮椅追去,问道:“太后你要去哪?” “他不愿再见我,就去他永远也见不到的地方。”南子道。 永远也见不到的地方?弥子瑕一顿,紧张的道:“太后,您莫要想不开。” “想不开?”她嗤笑讽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这一生都在被人诋毁中度过,还有是什么我想不开的,不过生生死死的事罢了。” “太后……”弥子瑕惊道。 “他变心了,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她突地阴测测的道,在阴郁的傍晚,那话语传到弥子瑕耳边仿佛放大了数倍的恐怖。 ☆、第 62 章 “太后,你何苦呢?你现在正值茂年,花样年华,您若是不愿再呆在宫中,臣可以想办法帮您出宫,让您以寻常人身份生活,您将来会遇到更好的男子,他待您真心,您以后还会有孩子,常伴您膝下。”弥子瑕道,他失去双腿尚苟且偷生,她如何能轻易就放弃一条生命? 南子一顿,弥子瑕描绘的生活太过美好,她曾无数次想过和公子朝过着平常百姓的生活,他们共同抚育一个孩子,就这样一直到老,没有那些宫廷尔虞我诈。 可是未来有多么美好,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什么意义也就没有了。 南子绕开了弥子瑕,继续往前走,弥子瑕望着她决然的背影,知道若是再不说出事情只怕她真会想不开,忙道:“公子朝没有变心,他是不得不离开,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现在已经回到了两千年以后。他百般疏离于你、假装弃你于不顾,就是怕将来有一天,他突然离开你,你会伤心欲绝。” 南子短暂的震惊,讥笑回头:“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太后,你现在不得不信,五个月后您将有生命危险,臣属意您尽快随臣离开王宫。”弥子瑕一脸严肃的将事情的严重性说出。 “你让我一介妇孺离开王宫去哪里?”南子嗤笑,这终究是一个男人的天下,若是女子没了男子的庇护,如何在这乱世活下去?她这一生都在这宫廷度过,前半生宋宫,后半生卫宫。 “太后,臣会为你安排好住处,你不用担心。”弥子瑕道。 南子顿了顿,笑的凄惨:“我不会离开王宫,它毁了我一辈子,我死也要死在那。” 说罢,她立刻离去,步履生风。 弥子瑕望着她的背影只能一叹,设法暗中派人保护她,然后从蒯聩那入手,请求蒯聩颁发旨意让太后出宫颐养天年,可是当弥子瑕再次踏入卫宫的时候,蒯聩比他上次见到时已然又变了许多。 卫宫,一派奢靡之色,宫中全是娇小瘦弱、面容修好的男子,这是蒯聩大肆搜罗天下男子充实后宫所致,而这些男子大多数根本不是同性恋者,却迫于蒯聩的威胁,不得不屈身于他下,有的甚至干脆转变取向,通过此种方法为家人谋求利益,一时间朝野上下全是脂粉之气和唯利是图之人。 朝中正直之人要么被蒯聩赐死,要么不得不保全性命奔走他国,整个卫国如一个将要碎裂的鸡蛋,只需再那么一个轻击,就会四崩五裂。 现在,弥子瑕皱着眉头,看着台上饮酒如水、左拥右抱的蒯聩,靡绯之色实在不忍直视。 “聩……”弥子瑕向前转了转轮椅,靠近蒯聩。 蒯聩却在听到声音,立刻怒目嗔道:“谁让你叫寡人的名讳?” 一时间,弥子瑕所有的言语堵在口中,怎么都说不出,曾经那么亲密的人在你面前变得如此陌生。 弥子瑕拱手作揖道:“禀大王,您已多日未上朝。” “这些事交给那些大臣管理。”蒯聩瞟了一眼他,敷衍着,手中举着的酒杯缓缓的向怀中男子的口唇倒去,笑逐颜开。 弥子瑕望着他,长久不在说话。 “你还有什么事吗?”蒯聩抬起了头,浸满欲望的双眼有些不耐,又有些挑逗。 他肆无忌惮的用淫|欲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仿佛想要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扒下,弥子瑕目光荡荡,正视着他,却见蒯聩推开身旁男子,站了起来。 他胸前衣带未束,衣服直直的垂下去,露出他骨瘦如柴的胸膛,他迈着缓步,走到弥子瑕面前,缓缓弯下腰,盯着他永远镇定的面容,两人的面只留下半指的距离,蒯聩静静的望着弥子瑕,勾起了抹笑容,他道:“还是子瑕吃醋了?没关系,寡人的床你什么时候都能爬上来。” 弥子瑕微蹙了蹙眉。 蒯聩突然掐住他的下巴,紧紧贴着他的面,喝道:“为什么他们可以,你不可以?!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 弥子瑕蹙眉,未答。 蒯聩大手一挥,冷道:“你回去吧。” 弥子瑕再次拱手道:“大王,臣有事要奏禀。” “交给有司处理。”蒯聩道,又回到他的男宠身边。 弥子瑕却道:“大王,臣请求太后迁宫,还望大王批准。” “寡人不是说了这些事交给有司处理!”蒯聩剑眉怒斥,手中的酒水被他撒了大半。 弥子瑕恭敬道:“没有大王的批准,有司不敢擅作主张。” 蒯聩抬眼望向他,突然冷笑:“太后这出宫,是迁宫呢,还是干脆嫁到了公子朝府中?” 弥子瑕面色一凝,只听蒯聩道:“不准。” 弥子瑕眉头紧皱:“大王……” “子瑕是为公子朝请命对吧。”蒯聩又站了起来,他手执一杯酒盏,走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再次到了弥子瑕面前,笑道,“子瑕对朋友一向都是掏心置腹……” 蒯聩顿了顿,俯下身,道:“为何对喜欢你的人就这般残忍?” 弥子瑕一怔。 蒯聩直起了身,眼中闪过一丝阵痛,复又笑道:“子瑕既然对朋友如此掏心置腹,想来什么都能答应,不如这样,只要子瑕答应寡人一件事,寡人可以批准太后迁宫。” 弥子瑕眼里喜色一闪而过,蒯聩瞟过他眼中的喜色,将目光盯在他的唇上,他俯下身来,直直的将唇贴近弥子瑕唇,心脏开始狂跳,失去了原有的冷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在最接近的时候,弥子瑕转过了头。 蒯聩的唇停在他面上不远处,道:“男人与男人之间如何行欢爱之事,子瑕不如教寡人一下。” 曾经单纯再也不复存在,这句话带着挑逗性的性质呼在弥子瑕的脖颈,这一次再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弥子瑕的身子僵住,蒯聩的呼吸呼在他的脖颈、面上,弥子瑕感受到他不稳的气息。 蒯聩望了望弥子瑕,弥子瑕面颊紧绷,未发一言,蒯聩干脆抱住了他,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奔腾而出,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幻想将他拥进怀中,将他压到身下,要他真真切切、切切实实的属于自己。 可是,弥子瑕道:“大王,臣不能。” 他说他不能…… 他说他不能!!! 蒯聩勃然大怒,擒住他的臂膀质问,愤怒又充满悲哀:“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可以,现在就不可以?你把我看成父王不可以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他明明死了!明明死了!” 弥子瑕身子猛然一颤,蒯聩满面哀戚,他怔怔看着面前男子的容颜,颓然松了手道:“这么多年,你仍旧喜欢的只有父王。” 弥子瑕闭了闭眼,仿佛不忍在听那人的名字,心头阵阵的痛。 蒯聩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道:“太后迁宫一事,寡人不会批准,你退下吧。” 弥子瑕怔然,道:“臣告退。” 弥子瑕退了出去,卫宫中传来暴怒和掀桌椅的声音。 五个月,弥子瑕以为会很久,却那么快。 这些天了,弥子瑕深深感受到了无能为力,蒯聩对他所有的谏言一屡否决,南子又对他避而不见,他甚至隐约感觉她似乎在兴奋,似乎在等待某种解脱,在期待公子朝口中那场预言,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即将死去的未来。 秋高气爽,卫国整个都城下都是低沉的气压,仿佛有什么要爆发,突地一声惊雷,是有人用鲜血撞向了大殿上的白玉砌墙,一瞬见,鲜血仿佛将所有的墙壁染红,蒯聩坐在高坐上,淡漠的看着那个刚才出言顶撞的臣子。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迅雷不及掩耳,先是内大臣顾言抽出手中的长剑,扬言要杀死昏君,然后是接二连三醒悟之人纷纷效仿,当下所有臣子惊醒,少数仍然致死效忠蒯聩的臣子赶忙亦抽出剑阻挡。 “大王,快走。”那些忠诚之人纷纷呐喊。 蒯聩望着台下混乱一片的斗争,有着事不关己的默然,他怀中的男子却早已在第一个臣子抽出剑时就已吓傻,面色惨白的倚在怀里,颤巍巍的抬着惊恐的小脸:“大,大王……” 蒯聩听到耳旁人的话,终于兴致乏乏的站了起来,向行宫走去,那里有禁卫军。 弥子瑕这几天一直让几个侍者留心城中任何异动,此时接到消息,立刻让侍者趁乱带走南子。 侍者听命,奈何那人到是一脸云淡风云,整个宫里已经大乱,只有她坐在池边,悠悠闲闲的撒着鱼食。 侍者百般劝说,就差打晕扛走了,南子始终无动无衷。 ☆、第 63 章 弥子瑕赶来的时候,南子仍然坐在池边,侍者阳波赶忙奔了过来,推弥子瑕到池边,道:“太后不肯离去。” “太后,您如此,岂不浪费了朝的一片苦心。”弥子瑕道。 “他的一片苦心?”南子笑了起来,手中的鱼食全部撒到了池上,引得鱼儿争先恐后的吸着鱼食,溅起的水花全落到了弥子瑕和南子身上,南子视若无睹的坐在池边,道,“我宁愿他把事情告诉我,如果我知道他最后会走,我怎么会和他这么吵……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南子又哭又笑,弥子瑕蹙了蹙眉,外面的砍杀声越来越近,弥子瑕来不及安慰他,急道:“太后,请恕臣无礼。” 他刚说这句话,就对侍者道:“带南子走!” 阳波原本还不敢对太后无礼,现在有了弥子瑕的命令,立刻颔首点头,将南子扛到肩上,南子惊呼:“大胆奴才,敢对哀家无礼!” 阳波充耳不闻,却是迟疑的回头看向弥子瑕:“公子……” “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弥子瑕道。 阳波点头,刚要离开,正好撞见带着禁卫军过来的蒯聩,蒯聩一眼看见南子和弥子瑕,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阳波转头以眼询问弥子瑕的意思,弥子瑕道:“你先带太后离开。” 阳波点头,蒯聩让人拦住,横眉冷斥:“弥子瑕,你为何挟持太后出宫?!” “大王,宫中已乱,臣实担心太后安全。”弥子瑕急道。 蒯聩冷然一笑:“太后的安全自有宫人保护,何需要你一个外臣干涉?难不成你也与太后有私情?” 难听的话入耳,弥子瑕蹙了蹙眉,不为自己,却为身旁的女子,他道:“大王,太后贞洁自爱。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不会干涉您的朝政,你只要在暴|乱平息后说太后在□□中意外身亡,不会失了王室的威严,为何要禁锢一个女子在那个冰冷的后宫?” 蒯聩讥讽道:“贞洁自爱?弱女子?你说的是将卫国朝政玩弄于鼓掌间十几年的太后?” “大王……”弥子瑕的声音有些哀求。 蒯聩面容冷肃:“这是她的职责!她这辈子,要死也只能死在王宫!” 蒯聩用着鄙夷的眼神睨了眼南子,那目光仿佛是遇到肮脏的东西立刻移开,又嗤道:“还有公子朝,他别以为他假装什么归隐山林,寡人就会免他的罪!他秽乱后宫,按罪当斩!” 弥子瑕蹙眉,不知如何再劝,南子却突然一笑:“说道秽乱后宫真是哪朝哪代都不如我们卫国的大王,连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都能背叛,赶走自己的妻儿,搜罗男子充入后宫,哪朝哪代能有我们大王如此行径?” “你说什么?”蒯聩被击中逆鳞,猛然怒道。 南子却仍旧笑着,继续道:“大王如此行为,不知到了地下,如何向卫国的列祖列宗交代?” “锃”的一声,蒯聩手中剑拔了出来,直指向南子,南子无惧的迎着他的剑,面上笑容不减。 弥子瑕一惊,立刻推动轮椅,上前握住蒯聩的手,婉言劝道:“聩,不要这样。” 蒯聩怒火中烧,弥子瑕冰冷的手握住时,让理智回来了一点,他吸了一口气,断然冷清道:“太后不识礼法,从今往后不得踏出后宫一步。” 他下的命令刚传到众人耳边,南子就笑了起来,她的笑格外诡异,弥子瑕有一瞬恍惚,恍惚后才顿感不妙,却已来不及,南子的身体已经穿过剑身,剑心她背后滴答着血迹。 这该有多么决绝的态度,才会插的如此狠。 蒯聩显然没有料到南子会自寻短剑,一瞬怔住,只有弥子瑕大惊的扑过去,跌倒在她身旁,死死抱住她的身子。 “太后——!”悲戚的声音响起在南子耳边,她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她只是扯了一个笑容,仿佛释怀解脱般。 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男子的呼喊声越来越弱,她感觉自己如一簇柳絮,飘飘的随风浮动,可是突然,她耳边又传来了尖刺的声音,还有一声急促的“嘀——”,她奇怪的想要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只能听到耳畔一直有一个聒噪的声音:“第一次电击,患者没有反应;第二次电击,患者没有反应;第三次电击……” …… 朝中反叛的大臣都给镇压了下来,蒯聩一个都没留,全都推出去斩了首,弥子瑕木然的看着这一切,然后请辞回家,蒯聩驳了他的折子,弥子瑕却去意已决,让侍者阳波收拾好一切,启程离开卫国。 去哪都好,他不想在卫国了,也不想回晋国了,那里都是权利的纷争,他非常向往公子朝的那个世界,人人平等,没有战乱。 他让阳波随意的驾着马车,走走停停,连他都在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目的是哪里,只是突然兴起觉得哪边的花儿美,就会往哪边走,或者突然觉得风望哪边刮就应该往哪走,他如浮萍般在这乱世飘荡,身边再无知己之人。 也因此,在蒯聩得知弥子瑕离开卫国后,马不停蹄追赶弥子瑕时,完全不知道弥子瑕到底去哪里,他琢磨后认定了弥子瑕回去晋国,却得到的回报是:弥子瑕根本没有往北方去。 蒯聩找不到弥子瑕,怎么都找不到,这就像一个依赖惯的孩子突然失去了所有依靠,他慌张迷茫,偏偏还别扭的故作镇定从不在别人面前表现他的软弱。这样一直下来,蒯聩的暴行越来越无所顾忌,他期盼那人会像以往一样劝他几句,可是他一直等不到那人,等到的是全国的暴动,等到的是一个个穿着破烂,瘦不拉几的百姓举着刀插|进他的腹中…… 弥子瑕早走也好,至少他没有亲眼见到蒯聩死去,没见到他的尸体被高挂在城头上最后腐烂发臭,没有看到他呆了将近十年的卫国最后变成了熊熊烈火燃烧的废墟…… 死,是世上最容易最简单的一件事,不过是一个头点地,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蒯聩解脱了,南子解脱了,活着的人继续煎熬,而活着的人是勇敢的。 马车晃晃悠悠,秋日的季节很容易让人想要睡觉,弥子瑕倚在车厢上,突然马儿一声长啸急停,他差点就要飞出去,也幸好是练过武的,立刻稳住了身形。 前方,有十几个盔甲破烂,跑的歪歪扭扭的士兵跑了过来,士兵脸上皆是慌张恐惧,仿佛后面有猛虎想追。 弥子瑕奇怪的问道:“前方发生了何事?” “越,越……”一个士兵指着后面道,突然他哆嗦了一下,就止住了话语,没命似的的向前奔去。 弥子瑕朝士兵指的方向看去,刚才还风平浪静的前方,已经尘土飞扬,哒哒单骑飞奔而来,呼啸着就从弥子瑕身旁穿过,弥子瑕还没反应,方才跑过去的十几个士兵已经人头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弥子瑕蹙起眉头,刚才杀伐决断的将领勒马回来,怀疑的目光在弥子瑕身上上下察看,仿佛要穿透衣衫看见那人的内心。 弥子瑕有礼的上前拱手:“在下晋人赵温茂,敢问将军是……?” “姒勾践。”那人中气十足的回答,眸光疑虑更重,晋国?晋国离这甚远,此人到吴国来是为何事? 弥子瑕听后一惊,赶忙态度恭敬:“原来是越国的大王,在下拜见越王。” “你说你是晋人,到吴地是为何事?”勾践问出疑惑。 “是为游历。”弥子瑕道。 游历?吴国现在到处都是战争,不想死的都逃的远远的,竟然还有人跑吴国来游历?这人不是傻,就是…… 敌国的探子! 探子二字在勾践的心中转了一回,他下意识的握住手中的剑,眼中戾气升起。 弥子瑕感受到杀气,立刻道:“大王,在下身有残疾,随小童外出游历,不知前方有战争,才误闯入。” 他说身有残疾,勾践视线下移,这次发现此人双腿佝偻,确实与常人有异,他斟酌了下,却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他在夫差手下已经受尽了屈辱,决不能给敌国任何可趁之机。 气氛越来越低沉,弥子瑕握着的手开始出汗,这时勾践身后一人看到此情形插嘴道:“大王,臣略懂医术,不如臣为这位赵公子把下脉?” 声音清悦如溪水,明目朗星般的脸上一抹微笑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安心,即使身穿竹甲,衣衫血染,却不减那人丝毫云淡风轻、清贵绝尘、俊逸尔雅。 这世间所有的词用到他身上仿佛都要黯然失色。 弥子瑕见惯了别人称他为美男子,见到这人才知世上男子竟还有如此脱俗绝尘之人,这世界的半分尘气仿佛都污不了他眼中的清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出来了,不容易是不是?,呜呜呜,我也好感动,范先生,好好对我们家子瑕,他的受的苦好多…… ☆、第 64 章 那人得到勾践的应许,翻身下马,在弥子瑕车前立定,莞尔一笑,所有的光晕从他双眸中溢出,将周围刚经历的厮杀惨案黯淡了下去。 “请公子伸出手。”男子轻柔道,就仿佛一个关心病人的医者,而不是探察他身份的士兵。 弥子瑕伸出手,那人指尖触到,片刻抬起,又用关节敲了敲他的腿,清澈的眸中闪过些悲悯,他拱了拱手称道:“公子受此凌|辱还如此豁达,在下佩服。” 弥子瑕微微颔首,面容不变。 “范蠡,如何?”这时,勾践问道。 “大王,此人确实双腿残疾。”范蠡回身道。 勾践略微踌躇,仍然道:“行军大战不容有错,将二人掠住,我们继续追击吴军!” 范蠡拱手应是。 阳波惊道:“公子……” 弥子瑕道:“随他们去吧。” 两名士兵蹿上马车,越军开始全力追击,马车跟在最末,马鞭飞扬,驾的极快,车内颠簸,阳波稳住弥子瑕的身型,心里担忧不已。 原来就一个月前,越国攻打吴国,越国使计,使得吴军兵力分散,乘机偷袭吴军大本营,吴军仓促应战,措手不及,大败,溃逃,才有了现在的越军追击。 一路追去,吴军毕竟是百万雄师之军,哪能咽下这口气,立刻整顿军队,退到没溪,整备据溪而守,与越军再战。 越军赶到没溪,吴军已经准备好弓箭作战,范蠡道:“大王,吴军已准备妥当,我们不宜贸然上前。” 勾践毕竟在吴国受了许多苦,虽然吴国这次战败,也不敢小瞧吴军,当即在溪前整队商量。 这商量不过两三句的话,士气可鼓不可泄,越军渡溪,吴军凭溪射箭,越军以盾牌相挡,临近溪边的时候,吴军战鼓骤然敲响,大将胥门巢大喝一声,带兵而来。 吴越两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战士们的呼喊声都铿锵有力,短兵相交,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溪水早已染红,死去的尸体沉入水中。 直到暮色来临,两军不得不鸣金休战,各退居于两岸。 所有的将士累瘫了,勾践也没有来问弥子瑕为何会出现吴越的战场,这个夜晚安宁又诡异,所有的将士睡在帐中,皆是手拿长矛,在梦中也是呼喊砍杀的声音。 阳波忧虑望了望帐外,帐外有轮流看守的人,他小声道:“公子,我们应该怎么办?” “暂时只能居于此了,等越国战后,应该会放我们走。”弥子瑕道。 “公子,万一越王不放我们走呢?”阳波忧心忡忡,生怕勾践怀疑他们是探子,一刀把他们砍了。 弥子瑕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枕上枕头,睡觉。 阳波看他如此,也是无奈,只能睡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战鼓声再次响起,越军再次渡河攻击吴军,两军骁勇之师,打的难分难解,不分胜负。 弥子瑕从床上坐起,约莫开战半个小时,通过飘荡的帐帘,弥子瑕看到范蠡在整队,留守的人不过几千人,他带着这几千人就出去了。 弥子瑕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这几千人连援军都不能,范蠡他带这一部队去哪? 范蠡离开后,整个营地只剩不到十人,所有的辎重粮草都在营地,几乎无人看守。 要么是范蠡傻,要么是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弥子瑕觉得是后者。 弥子瑕的感觉是对的,在吴军全心全意投入战争时,范蠡带着数千人秘密奔往没溪旁边的震泽横山,翻山越岭,企图侧面包围吴军,来个措手不及。 也确实如此,当范蠡带着军队出现在吴军后方的时候,吴军措手不及,根本没有料到,致使范蠡带着数千人就深入吴军,与勾践的军队形成包围之势。 吴军大将胥门巢被勾践所杀,全军上下震荡,大势已去,吴王夫差龇目欲裂,却无可奈何,被一众王孙保护着撤退。 越军整军追击,在吴国近郊,追上吴国下军,又是一场厮杀,吴国下军奋勇抗敌却依旧抵挡不住越军,越军再追,吴中军撤进城内,紧守城门。 越军包围城邑,数日未攻下。 越军在城外设营地,多次商讨攻城事宜,可正如孙武所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吴首邑久攻不下。 弥子瑕多次想要出去,都被士兵拦住,想要见勾践也不成,勾践才没空管他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他现在已然忘记被俘虏过来的两个人,全心全意的投入这场战争,要一雪前耻。 弥子瑕在帐前与两个士兵说道,请求他们去禀告勾践,两个士兵一脸不耐烦,道:“主上现在才没空管你呢!” “请问越王何时有空?”弥子瑕道。 一个士兵道:“至少等战争打完。” “战争何时打完?”弥子瑕追问。 另一个士兵笑了起来:“没个二三年攻不下来,到时候大王早就忘了你,还管你是不是什么探子,给你一刀罢了。” 弥子瑕心中一惊,越王现在为了树立威信,不敢随意斩杀,可是战争打完,就不一定了。 一个人影走过,弥子瑕一眼瞧见那人就是当日为他诊断之人,他忙叫道:“范先生。” 范蠡停住了脚步,转过来头,道:“赵公子?” 他走了过来,士兵向他拱手,范蠡看了看士兵,似乎了解的道:“赵公子,现在吴越战争,无法顾及公子,过段时间,我去向大王禀告。” 弥子瑕颔首。 数天后,范蠡登门,弥子瑕正在饮茶,便倒了杯茶给他,范蠡略饮了些,苦涩在舌尖泛开,范蠡微蹙了蹙眉,道:“这茶水倒是跟军中的茶水不一样。” “加了些苦参。”弥子瑕道,自饮了一杯。 范蠡疑惑了下,又饮了些,微微笑道:“入口虽苦,后味却酣。” 弥子瑕笑了笑,范蠡望着他带着面具的脸,放下了茶杯,道:“公子为何一直带着面具?” 弥子瑕也放下了茶杯,道:“在下名声败坏,不愿见世人。” 范蠡略微沉吟了些,道:“足下可否摘下面具?” 从他到这来,每句话虽是询问,却是不容置疑,越王勾践派他询问罢了。 白皙的指尖从案桌上抬起,弥子瑕扣住面具,面具从他面上抽离,一点一点摘下时,范蠡面容一惊,此人的面容怎一个风华绝代?这世间所有的形容词在这张脸面前都黯然失色。 范蠡也仅仅是片刻的惊艳,又恢复往常,简单道了一声:“公子面容甚绝。” 弥子瑕笑了笑,不置可否。 “公子为何来吴越边界?”范蠡又道。 “游历。”弥子瑕道。 这个词,第一次听到,不相信,第二次听到,看着面前超然的脸,平淡的话,这个人有种让人相信的气质。 范蠡站起来,道:“公子,吴越正处敏感时期,越国不得不慎重,还请公子再此多留。” 范蠡以为他会生气,弥子瑕只是点了点头。 范蠡望了望他,掀帘出去。 一年,吴国未攻下,越国撤军,转攻楚,未用劲全力,便退,再次攻吴,吴以为越已走,守城松懈,却不想越返回,匆忙调整人数奔赴城头。 原来,这是范蠡的计策,佯装攻楚,使吴不备,越国大军再次攻城,攻城器械轰隆隆的响着,震耳欲聋,城上士兵心头也如那撞墙声般忐忑,箭雨飞驰而下,吴王夫差亲自在城头指挥,他的呼声喊声在这个夏天回荡许久,仿佛拼死一搏的挣扎。 范蠡失算了,吴国首邑终究没有攻下,吴军坚固的守着这道城墙,这道城墙隔着的是勾践的屈辱与霸业。 曾经他在这里受尽凌|辱,今日,攻破这城,他将成为中原霸主。 勾践心急了,战争断断续续的打着,越军因为长久的攻城战,损失了许多士兵。 范蠡再次谏言:“主上,吴军不出,我越军久屯兵于城外,人心已惶,臣建议在胥门筑越城,只围不攻,使吴自溃。” 勾践叫来了文种、苦成、皋如、舌庸其他四位大夫过来商议,均赞成范蠡所说,勾践旋即命令范蠡筑越城。 至此,吴越拉开了长久的拉锯战,越军将吴国首邑团团围住,吴国固守城邑不出,大家就比谁的耐心长吧。 范蠡带领将士在胥门筑越城,他总是早出晚归,每天夜黑,他营中只有些许篝火还在亮着,唯有一人帐中还亮着灯。 范蠡要离去的时候,那帐中响起了乐声,惊醒外面的士兵,士兵朦朦胧胧的睁了睁眼,见到范蠡立刻清醒大半,又好好的看守。 “这乐声是什么?”范蠡问向看守的人。 看守的道:“是帐中的人在用树叶吹奏,经常如此。” 范蠡点了点头,欲离去,望了望帐中烛火勾勒出来的人影,突地心头一动,掀帘而入。 帐中人坐于榻前,他桌上摆着酒盏,那人手执一片绿叶,放在口中吹奏,音调极其单调,吹不成一曲完整的曲子,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范蠡筑的越城就是最开始的南京城~~就是作者老家,吼吼吼~~~ ☆、第 65 章 范蠡坐于弥子瑕面前,曲调停了,弥子瑕放下口中的绿叶,看向范蠡:“先生勤于军事,如此晚归。” “如此晚了,公子还未就寝?”范蠡却是道。 弥子瑕笑了笑,在烛光下他的面庞有些朦胧,他道:“想起些往事罢了。” 范蠡望了望他,执起酒盏倒了一杯酒,自顾的饮下,没有再问。 月光迷蒙,两人在帐中各自饮酒,谁都没有再开口。 一晃又是一年,弥子瑕仍然在越军,越军吴军皆疲,却都死耗着,这对冤家不分个你死我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年秋,晋国突然派行人来越国,主动要求帮助越国攻打吴国,越国勾践多次怀疑,晋国只是屡表诚心。 勾践问行人晋王要什么?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15节 莫不是也想要吴国的财富和土地?财富,晋国霸主之国,应该不会在乎那点蝇头小利;土地,晋国又离吴国实在太远,无法囊括和管辖。勾践实在不明白。 行人只提了一个要求:“还请越王释放一个俘虏。” 勾践一惊,更是不明,哪个俘虏值得晋王发兵数十万相助?而且他根本不记得他营中有什么重要的俘虏。 勾践道:“何人?” “晋人赵温茂。”行人道,“赵温茂是赵家氏族之人,出外游历,听说被越王误认为探子,俘虏三年,赵氏家族特请归还。” 赵温茂? 勾践困惑的皱了皱眉,已然不记得这个人了,还是范蠡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才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被他俘虏过来。 勾践当即大手一挥,同意了,反正留在营中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卖个人情给赵氏家族。 勾践让范蠡带行人去看弥子瑕。 “公子,赵氏家族来接您回去了。”行人道。 弥子瑕认出了行人,是姬午身旁的侍从同甫,从小伴在姬午身边,与弥子瑕也是从小就认识。 弥子瑕点头。 行人留宿一晚,再也不愿多留,越城外,范蠡相送,笑道:“公子竟然是赵氏家族的人,为何不早说?”何苦在这受三年的苦? 弥子瑕笑了笑,未答,前尘往事,他再也不愿提起,不管是卫国,还是晋国。 “公子走好。”范蠡却不在乎他的沉默,拱了拱手。 弥子瑕亦拱手道:“范先生,祝您早日攻下吴国。” 范蠡颔首,弥子瑕点头,马车动了,一会就驶出范蠡的视线。 “大王病重!”马车中,侍从同甫一脸肃穆,突然道。马车的速度也突然加快。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驾驶,中途换了好几匹马,五天后才到达晋宫。 弥子瑕踏进晋宫,这里的布置一如以往,一面墙上仍然挂着那模糊的一张画。 “子瑕……”床榻上的那人呼道。 弥子瑕被推至床榻边,床榻上那人面容苍白憔悴,目光浑浊,几乎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弥子瑕一惊,目光盈满泪,颤颤道:“大王……” 姬午惨然笑了笑,浑浊的眼已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他想,他定还是那么风华绝代,姬午握紧了弥子瑕的手,道:“子瑕,寡人一直……一直后悔……曾经将你送到卫国……” “大王,您无需自责,这是子瑕的责任。”弥子瑕道。 姬午摇摇头,叹道:“寡人这一生追求霸主之位,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到敌国做奸细,又害的最好的朋友半生残疾……寡人这一生错了……错了……” “大王……”弥子瑕动容。 姬午的目光转向了墙壁上的那幅画,多年以前,在他到晋宫的时候,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应该跟他说:寡人心悦于你。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又将他送往卫国,看着他在卫国步履维艰,危机四伏,他命人将一幅画带了给他,他怀揣着矛盾的心思,既希望他明了又希望他不明白:有朝一日,他能与自己并肩站在霸主之位上,寡人许他为后。 历国都是女子为后,他许他为后。他暗比喻他就是画中的女子,如此容貌,当为后。 “子瑕,那幅画还在吗?”姬午突然道。 弥子瑕望向了墙壁的那幅画,点头:“一直在臣府中。” “那便好,那便好……”姬午喃喃道。 不能许他为后,那幅画尚在便好,便是他从来不懂自己的心思,也好。 到头来,竟然希望的不过就是他好,自己的心思已然无所谓了。 “子瑕,你退出去吧。”姬午道。 “大王,臣再陪陪您。”弥子瑕眼中含泪。 姬午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块虎符,放到弥子瑕手中。 “大王……”弥子瑕惊道。 姬午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同甫上前,道:“弥公子,回去吧。” 弥子瑕被推了出去,姬午睁眼,望着他的背影,面容苍老而悲戚,他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个了,一块虎符可以调大半的晋国军队。 在一个多日后的下午,太阳斜斜照在晋宫屋顶上,宫里非常安静,一声喊叫惊动了整个宫内。 “大王薨了!” 朝野治丧,举国哀悼,弥子瑕摘下面具为他送行。 这一年弥子瑕45岁,与他大半人生有交集的人已经历数死去,晋国朝野早已不知换了几批人,只有些许老臣看到他的脸后大惊失色。 弥子瑕静静的看着姬午入棺封棺,他的心头一片平静,平静的再也起不了波澜,曾经的少年时光仿佛也随着那最后一人的死亡变得记忆远去。 入墓后,弥子瑕一个人推着轮椅,静静的离去。 晋国很快又有新的继位者登基,赵鞍于一年前已经去世,智氏智瑶掌权,年幼的姬凿(晋出公)无法应对日益内乱的晋国。 这时,弥子瑕府中来了一个人,曾经的少年郎也长成了伟岸的男子模样。 他站在弥子瑕面前,目光一如以往,轻道:“温茂……” 弥子瑕转过身,笑了笑:“赵大夫。” 正如公子朝所言,赵无恤最后继承了赵鞍的袭位。 赵无恤笑了笑,如多年好友的拍了拍弥子瑕的肩:“诶,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也不知道通个信。” “离开卫国后,不小心被越军俘了。”弥子瑕道。 赵无恤瞪大了眼睛:“你被越王俘了?怎么回事?” 弥子瑕跟他将所有遭遇说了一遍,天色就暗了,多年不见,两人相谈甚欢。 直到深夜,赵无恤看着他摘下面具的脸,喃喃道:“有些事过去便过去吧。你这次在晋国准备何时走?” 弥子瑕沉吟,良久未答。 赵无恤看着他的脸,自顾喝醉了,倒在案桌上。他到卫国的时候,他还小;他声名狼藉的时候,他还尚在柴房那一片天地;他未了解过弥子瑕这个人,但是亦是听说过些关于他的事,那些臣子这两天八卦念叨的人便是面前的人。 他经历了那么多,他不像那些臣子八卦非议,他只想对他说:过去便过去了,你是赵温茂,在我心里你就是赵温茂。 弥子瑕看着面前酣睡的人,无奈的笑了笑,推着轮椅扯开一卷被衾盖在他身上。 处理好丧事和登基大典,晋国出兵助越伐吴,晋国四卿皆在行军之列,当年吴国黄池之盟,可曾出言侮辱过晋国,与晋国争夺霸主之位,晋国四卿都对吴国没有什么好印象,现在吴国落难了,姬午死前要伐吴,晋国四卿自然没有反对。 临走前,赵无恤与弥子瑕畅饮,弥子瑕提出随行,赵无恤不明:“为何?” “还想为晋国尽一绵薄之力。”弥子瑕道。 他隐约觉得公子朝所说的三家分晋不远了,为人臣子,便是不能阻止历史的发展,亦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大夫,若是有一天晋国如周室般衰弱,还请赵大夫看在与晋国同宗同系的份上,莫要欺凌晋国。”弥子瑕又道。 赵无恤诧异道:“温茂,赵氏一族皆是晋国人,如何会欺凌晋国?” 赵无恤不明,他自是不明,数年后,四卿内战,智氏被灭,赵家、魏家、韩家三家分晋,晋王无力阻止,而后周天子分封,赵族、魏族、韩族独立出来,分别成了赵国、魏国、韩国。 一声喟叹从弥子瑕口中叹出,赵无恤定定望着他,道:“莫说欺凌晋国,便是有人言语侮辱晋国一二,我赵氏一族皆不会放过。”便如吴国一般。 翌日,晋国大军出发,讨伐当日曾经出言侮辱晋国的吴国,弥子瑕坐在马车上,跟在后面。 到了越城,越王设宴款待,众臣相谋如何对付吴国,弥子瑕因为身有残疾,长途跋涉达到后,早早去房中休息,并未出席。 ☆、第 66 章 酒酣意洽后,勾践一扫多日的阴霾,笑道:“未想俘虏来的人是赵氏一族的人,还请多加担待。”而后勾践又道,“赵公子赵温茂为何没有来呢,是对寡人还心有芥蒂吗?” 赵无恤一惊,拱手道:“禀越王,族人赵温茂长途跋涉来到越城,身体有些不适,外臣让他先去休息了。” 勾践点了点头,大笑了几声,又表示让赵无恤不要介意,赵无恤礼待有礼,便是自是不会。 “不知这赵公子在晋国担任何职?”勾践道,值得晋国发兵救他。 “并无官职。”赵无恤道。 勾践大惊,片刻道:“晋国真是泽被苍生,连一个晋人都如此相救,寡人还需多加学习。” 赵无恤礼貌的点了点头。 这时,饮酒的智瑶有些喝多了,他醉道:“这赵公子在我晋国虽然无官无职,却胜我晋国四卿。” “哦?为何?”勾践起了好奇心。 “越王可曾看到他面具下的容颜?”智瑶一笑,带着一种轻佻。 赵无恤蹙起眉头,只听智瑶又道:“他乃是卫国弥子瑕。” 这一句话惊起四座,勾践道:“可是那个祸乱朝纲的弥子瑕?” “正是。”智瑶道。 “那人不是死了吗?”勾践道。 智瑶一笑:“先王不舍他,将他掉包了出来,为了重新安排了一个身份,多年来侍奉于身旁。” 赵无恤眉头蹙了更紧,他这话几乎是说先王与弥子瑕有染,他冷冷道:“智瑶,在越王面前,没有根据的话不要随便说出来,以免误导了越国臣子。” 这时,其他三卿也过来帮说,虽然他们对弥子瑕没有好感,但是事关先王和晋国,这等宫廷隐晦之事,智瑶在越国一众臣子面前说出来实在不妥。 勾践望着下座,不再问,心中却觉得智瑶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一个君王处心积虑的将一个罪臣掉包了出来,不为私情还会有什么?更何况晋国以数十万军队相助,只为弥子瑕一人,实难让人相信晋国先王与弥子瑕未有私情。 宴席结束后,勾践离坐,范蠡文种两人搀扶着醉醺醺的勾践回屋,勾践呐呐道:“这赵温茂也是一个人物,竟能让两国君王为他如此。” 他的话看似夸奖,语气却是鄙夷,文种在旁道:“大王,此人狡佞,不宜结交。” 勾践点了点头,他可没有那方面的癖好,自是不会去结交这种人。 范蠡在一旁不发一言。 当吴国知道晋国也过来攻打自己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奔溃的,本就颓废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无论吴越怎么在城前叫喊,都不迎战。 晋越只能强攻,三次强攻下都无疾而终后,范蠡当即阻止越王再贸然攻城,士气低落不算,死伤太大,就算攻城成功了,以后也会落人话柄,更何况越国还要花很多力气恢复兵力,对于勾践想要称霸中原的想法,恐怕还得耽搁几年,可是他观勾践这些年,已然等不及了。 勾践却听不下去,他现在有了晋国的帮助,只要在多坚持几次,吴城即可攻下。胜利唾手可得,虽然艰难些,但是叫长期在吴国受尽屈辱的勾践如何能放弃?他迫不及待的要看夫差跪在他面前求饶,要将曾经的屈辱悉数还给他! 范蠡无法,文种又来劝,都挫败而还。 朗月下,弥子瑕坐于石桌前,文种见到他,自然绕行,不愿与此等佞臣多说什么,范蠡看他怔怔的看着天空,停下了脚步,他望了望天空,浩渺星空置于头顶,给人一种善心悦目的感觉。 只听弥子瑕突然道:“范先生相信人死后会在天上吗?” “我不相信。”范蠡道,“不过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弥子瑕眸子颤了颤,范蠡望着他半面容颜,道:“今天是卫灵公的忌日?” 他只是揣测,那人身心猛烈一颤,倒是印证他的猜测。 弥子瑕低了下头,他望向了范蠡。范蠡看清楚了他的眼,他的眼满是哀伤,令的范蠡一颤。 “范先生这么晚了还在忙公务?”弥子瑕道。 “嗯。”范蠡坐了下来,想要安慰几句,话没出口,就听弥子瑕道:“听说吴国一直强攻不下?” “是的。”范蠡一叹。 弥子瑕沉吟了些,道:“在下有个方法,不知道能否帮助越国?” 范蠡靠近了些,弥子瑕道:“吴王自知大势已去,现在不过垂死反抗罢了,先生可以这样……” 弥子瑕一番话说完,范蠡连连点头,喜道:“这个方法可行。” “多谢赵公子。”范蠡站起来拱手道。 弥子瑕只是笑了笑,范蠡望了望他,道:“夜晚霜寒露重,赵公子还是早日回去。” 范蠡准备离去,弥子瑕点头,推着轮椅准备回去,范蠡回身望了望他,又过来,道:“理应送公子回去。” …… 隔日,范蠡召集人手包围吴城,在吴城墙角堆满稻草,一个个手举火把,将稻草点燃,又拿出一把把半人高的芭蕉扇围着吴城扇。 火光冲天,将城墙烤的炽热,袅袅烟雾从城墙下越升越高,被扇进了城内,不一会,城内就烟雾缭绕,行人捂着鼻子,无处躲藏。 第二天,范蠡又带人过来,这次每个人都蒙着面,挑着担,范蠡一声令下,士兵们掀开桶,桶内的马粪臭气熏天,士兵都皱了皱眉头,几乎要作呕,范蠡让士兵们把马粪都倒到城墙脚下,然后浩浩荡荡的带着士兵离去,不在管其他的事。 烈日炎炎下,马粪招来了许多苍蝇,城内臭气熏天,虫蝇漫天,众人痛苦不堪。 第三天,范蠡先在自家越城内外撒了一圈雄黄,然后让每个士兵提着一个桶再次到吴城下,范蠡笑了笑,士兵将桶盖掀开,里面无数的小蛇吐着信子,围着吴城倒了一圈,然后又各自回家。 这天,吴城内,蛇出没,咬伤了不少人,人心惶惶。 …… 如此循环了六七天后,夫差苦不堪言,不堪重压,派来了太宰伯嚭过来求和。 伯嚭一来就呼喊着:“越王,越王……您可不能再放那些东西在我们吴城城墙下了……” 从勾践被夫差俘虏,伯嚭一直就为勾践在夫差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勾践能活到现在,能重返越国,能卷土重来,可是说伯嚭功不可没,当然也是因为越国奉献了不少珠宝给他。 勾践倚在榻上,直接就问:“夫差准备如何求和?” “吴国愿为附庸,世世事越。”伯嚭笑道,一张老脸现在满是讨好。 勾践迟疑了些,这时范蠡上前道:“大王,若是放过夫差,只怕夫差会怀恨在心,到时候让夫差恢复兵力,卷土重来,攻打我越国!” 勾践就是这样成功的,他不可能让夫差再也这样的机会,当即勾践点头,面色一冷,就要拒绝伯嚭,伯嚭忙道:“越王,我们大王感恩还来不及,况且越国战败的时候,吴国曾经放过越国,现今吴国落到如此地步,越王若是赶尽杀绝,岂不是让其他诸侯国非议?” 勾践面色一凝,他担心的就是如此,他要争霸中原,必须要得到其他诸侯国的认可。 范蠡又道:“大王,夫差是自取灭亡,在他执政期间,劳民伤财,战争不断,早已民生怨道,您是替天取之,天与不取,定反受其咎(注1),还请大王深思!” 勾践一惊,伯嚭又说了许多表衷心的话,勾践夹在两者之间,头有些大了,最后他大手一挥,喝道:“此事寡人还要再考虑些时候,让夫差再好好想想吧。” 伯嚭无奈离开,而后,吴城仍然每日受着范蠡摧残,城内的人痛苦不堪。 这一天,天色晴好,范蠡心情也颇好,又摧残了吴城一次,他来到弥子瑕屋中。 那人正在浇花,范蠡上前道:“你的计策颇好。” “能帮助越国便好。”弥子瑕抬了抬头道,放下了手中的瓢。 两人相顾无言,范蠡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包裹,用白色绸绢包着,范蠡将包裹放到桌前,掀开,里面放着几块糕点。 弥子瑕望向他,范蠡笑道:“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桂花糕不错,就买了。” 弥子瑕身体有疾,不能去到许多地方,他到越城已久,却从未出去,他也不愿麻烦其他人,范蠡看到这桂花糕的时候,就想着帮他带一点,毕竟军中的伙食吃来吃去,也早就腻了。 “多谢先生。”弥子瑕道。 弥子瑕将桂花糕放进口中,他吃了几块,突然疑惑的问道:“范先生既然知道在下是谁,为何从来没有问过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天与不取,定反受其咎:出自《史记·越王句践世家》,意思就是说今天上天让吴国灭国,我越国如果放过你们,以后越国就会像吴国曾经放过越国那样的下场。 ☆、大结局 这呆在越城,每日有许多新奇的目光向他瞧来,甚至有胆大的士兵过来询问他是不是弥子瑕?弥子瑕一开始还惊讶,后来赵无恤来跟他说过酒席间智瑶无意中说出,也就明了了。 其实,他早已不在乎了,只是有些好奇为何面前的人面对他的时如此镇定如此从容?他难道不怕自己污染了他的名声? 范蠡望进他疑惑的眼,轻轻笑起,云淡风云般的道:“问你什么?问你的过往?你的过往重要吗?对你重要吗?如果不重要,何苦自恼?” 弥子瑕一怔,随即也是一笑,道:“自然不重要。” 人生何等短暂,何苦拘留于过往,何时又有如此快意随意之人? 不问过往,不求缘由,他待自己只是随心,弥子瑕以为公子朝之后再无这样的人,却未想,在这当代,还有如此脱尘绝俗之人,弥子瑕赞道:“先生当乃超脱之人。” “你亦是。”范蠡道。 弥子瑕一惊,摇头叹道:“在下被俗世所染,早已不复初心。” 范蠡望着,长久的望着他,道:“公子不是被俗世所染,只是身不由己处在俗世,却是看尽红尘凡事,不沾片叶尘埃,此等境界比之超脱更甚。” 弥子瑕目光一颤,浑身犹如电击般,让他怔怔的抬头看向范蠡,从未有人如此明白,如此明白他…… 弥子瑕不是被俗世所染,他只是身世忠义让他不得不处在俗世,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义务,一个人超脱若是撇去责任只是自私,而弥子瑕的超脱是任由身旁万千尘埃,他不染一身,孑然而去,他从头到尾,都是当初的弥子瑕。 —— 吴国六次求和,文种范蠡坚决反对让吴国成为越国的附属国,勾践徘徊许久,终是同意范蠡文种的意见。 越王勾践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夜晚,外面漆黑一片,吴王夫差最后拼死一搏,率领少有还跟随的军队突围上姑苏山。 早就驻扎在吴城内的探子赶忙回越禀告,勾践立刻带兵追击,在姑苏山内,吴王夫差看着山脚下包围的火把,再次遣伯嚭来求和。 这三年,他面容苍老了许多,目光沧桑的看着伯嚭离去,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次求和了,若是还失败…… 伯嚭很快回来,得到的答复一如往常,夫差瘫坐在山顶,知道再无转机,他眺望远处的姑苏城,那姑苏城南门外曾经挂过伍子胥的人头,他还记得伍子胥死前望着他悲愤的双眼,他大喝一声:“悬吾首于南门,以观越兵来伐吴!(引用《录异记·异水》)”他说完这句话,即拔剑自刎。 现今伍子胥终于看到越军攻入吴国,夫差早已悔不当初,他连自刎去见伍子胥的颜面都没有,吴国在他手里灭了,吴国的列祖列宗在地下都不会饶过他。 山脚下的火把越来越靠近,吴军早已没有了反抗的打算,不过以卵击石,范蠡率先带兵登上了姑苏山,一举俘虏了所有人。 勾践率军而来的时候,他的长剑在火把下闪着锐光,一双鹰目,直勾勾的看着夫差而来,这目光直要把他千刀万剐不足惜,夫差被吓的一颤,他在范蠡剑下嗟叹:“我吴国社稷毁在寡人手中,寡人不如一死!” 勾践冷然一笑:“昔日越国战败,吴王放寡人一马,今日,我越国攻下吴国,也给吴王一条生机,吴王可居于甬句东,得三百夫妇以侍终老。” 夫差仰天长笑,自刎于范蠡剑下。 勾践此举,不过是侮辱他罢了,他当真没有那么个善心,夫差怎会不明。 勾践看他如此,冷笑一声,扫过一旁颤颤巍巍的伯嚭,伯嚭谄着笑道:“大王,臣愿归降,侍奉大王……” 伯嚭话未说完,勾践长剑一挥,他的人头已然落地,勾践斥道:“为人臣不忠不信,寡人若取,岂不亡寡人之国?” 越军下山,各个心头澎湃,吴越多年的战争终于在这一天结束了。 越军凯旋回国,晋国也率军回国,走的那天,两军大宴,友好的拜别。 弥子瑕坐在马车,看着前来相送的人,道了一声:“范先生,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晋军归国途中,弥子瑕提出辞别,赵无恤依依不舍:“你要去哪?” “随风漂流,走到哪到哪。”弥子瑕道。 赵无恤片刻沉吟,道:“你再呆一会可以吗,越王大胜,回国就会举行会盟,不能等到那个时间吗?” 他期冀的看着弥子瑕,弥子瑕颔首同意。 回到晋国的一段时间,弥子瑕准备事宜,儿子要去远方,理当告别母亲,母亲已经年老,弥子瑕多次嘱托弟弟多加照顾。 赵无恤父丧未满,回国后也是整天在家中服丧,恰逢赵氏封地边壤代国过来问好,赵无恤脱掉丧服前去接待,代国与赵氏也有些亲缘关系,好几代赵氏的子女都曾嫁到代国,赵氏和代国一直颇为友好。 赵无恤自继承赵鞍的袭位后,还未与代国有过礼貌的打招呼,所以这次行人到访,赵无恤立刻表示愿请代王到夏屋山一见,设宴款待代国大王。 赵无恤送了许多礼物给行人,行人走的时候满脸笑眯眯,赵无恤亲自送行人离开,行人颇受感动,在马车远去的时候,赵无恤才面色一变,冷笑回府。 “温茂,我要去代国几天。”过了几天,赵无恤在弥子瑕面前道。 弥子瑕点头。 赵无恤略微踌躇了些,蹲在他面前,道:“你等我回来,我回来后再为你送行。” 赵无恤怕他不告而别,弥子瑕道:“不是说好等到越国会盟后吗?” “嗯。”赵无恤点头,心里放松了许多。 去夏屋山不过两天,赵无恤匆匆赶回封地,第一步就是召集兵马,北上攻代,原来早就赵鞍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想要攻代,希望代国并入赵氏封地,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赵无恤利用宴席一举刺杀代王成功,又趁乱逃了出来,立刻带兵伐代,一切快的代国都没有反应过来。短短数日,代国被一名不过二十来岁的少年灭亡,这时候的人们才意识到赵鞍的远见,此等气魄智勇远甚赵鞍,曾经自卑的少年早已长出了让别人尊敬的男子。 弥子瑕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未发一言。 远方勾践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向各国送去书帖,他要会盟于徐州(这个徐州是今天的山东滕州南啊),他迫切的想要成为霸主,一雪前耻,他的过往再也不容人诉说。 会盟那天,周天子分封,众诸侯毕贺,越王高兴极了,喝了许多酒,颠颠撞撞的回到屋中,拥着几个小国贡献的几个美女入眠。 树影下,范蠡负手而立,月光透过间隙落在他的面上,形成点点光斑,衬的他有几丝神秘,他久久的望着远方,目光如雾如烟,薄唇极为清淡。 弥子瑕在他身后,看了一会,上前,轮子滚动的声音似乎将他惊醒,范蠡转了过来,声音清润:“赵公子还在此?” 他问的是他还在晋国,弥子瑕答:“几日后继续云游。” 范蠡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前方,弥子瑕道:“范先生现已居功至伟,不知在为何事烦恼?” 范蠡一惊,再次转过头来,那人的目光清润柔和,竟知晓自己心中之事。 范蠡道:“越已复国,臣子的使命已达,羡慕公子可以云游四海。” “先生高居庙堂,驰骋官场,天下任先生行走,各国来接。”弥子瑕道。天下多少人羡慕如此。 范蠡一笑,却是苦涩。 两人良久未言,看着一轮皓月,竟是前所未有的静谧,只觉这一刻远离所有的是是非非。 几日后,会盟将结束,弥子瑕坐上了马车,带着仅有的一名侍从远去,临行前,他给赵无恤送去一封信:愿君一展宏图,愿君顾念晋国。 赵无恤接到信奔出去的时候,弥子瑕早已远去。 …… 弥子瑕走过许多地方,见到了许多风土人情,他白皙的皮肤因日晒变得发黄,面容也不是以往的偏向艳丽柔和,变得刚硬硬朗,他每天在行走中。行万里路,知天下事,这种喜悦是整天禁锢着小小的一方天地从未有过的。 他来到一个叫做“陶”的地方,这里交通便利,百姓安居乐业,人们富饶。 弥子瑕在一处客栈停留,吃了少许饭食,听着邻座道:“这陶朱公啊,最近又在河西开了许多店铺。” “真不知这陶朱公何许人也,自他来到我们陶地,已经开了许多店铺,短短三年,比得上着镇里的好多商贾了,听说这次他就准备联合其他商贾一起在河西开粮铺。” “前几年,镇里的其他商贾都很排斥他,没想到这几年,到处都是说他好话的。” “是啊,听说着陶朱公为人十分谦逊,做生意也比其他人讲诚信,自是比那些不讲信用的商贾好许多,他还经常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真是好人啊……” …… 弥子瑕一边听着一边吃食,饭已尽,他就命阳波去结账,自己推着轮椅到了车边,阳波将他背到车上,一边轻驾着马车一边回头笑道:“也不知道这陶朱公是谁,值得这里的百姓如此称赞。” 显然阳波也听到了刚才那些人的话,弥子瑕笑了笑,道:“这天下应该多些这样的人。” 阳波点头应是,过了一会,道:“公子,前面有一个湖,要不我们去泛舟。” 弥子瑕向远处望了望,点头。 湖面波浪不惊,两岸杨柳依依,不远处有一个阁楼供天下贵胄商贾登顶,远远的可以看见五六个人在高处饮酒说话,好不热闹。 阳波背着弥子瑕登上了一只小船,船夫带着斗笠,一边打着桨,一边放声高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 微风拂面,清歌绕耳,弥子瑕倚在船头,静静的闭上眼,只觉得心里一片安静舒适。 约莫半个小时,船夫道:“可要靠岸?” 弥子瑕睁开眼:“靠岸吧。” 船夫又道:“前面有个凉亭,公子可去那边坐会。” 弥子瑕微笑点头。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 船夫又唱起了歌,阁楼那边下来一个人,负手而立,面容带笑,一派的潇洒逸致,他对着船夫喊道:“走么?” 船夫兴高采烈,遥遥喊道:“走。” 船夫加快了打浆,近了,看清那人的面容笑道:“陶朱公又来谈生意了?” 那人淡然一笑,未答。 弥子瑕掀开船帘,就要由阳波背出去,却见岸边那人长身而立,一如以往的脱俗绝尘,他望着弥子瑕眼中带笑:“赵公子也在此?” “范先生也在此?”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皆是笑起。 “赵公子若不介意,不如陪在下再游一番?”范蠡道。 “善。”弥子瑕道。 “范先生不是在越国吗?为何会在此?”弥子瑕问道。 “功成名就,自当退去,不如在这湖中泛舟来的畅快。” “先生如此超脱,温茂实是佩服。” “赵公子何时到了陶地?” “前几日,听说……” —— 晋哀公二年,前面的晋出公因为反对晋国四卿瓜分范吉射、中行寅的领地,早早的嗝屁了,晋哀公更是智瑶直接扶持当了王位,整日只能看智瑶的脸色,根本不敢反对。 智氏独大,四卿忐忑不安。 这一年,智氏带领其他二卿围困晋阳,要取赵无恤的封地,晋阳成紧固不可强攻,智瑶以水淹城内百姓。 晋阳水灾成患,城中百姓悬釜而炊,生活艰苦,晋阳城危在旦夕。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送来了一绢绸绢,层层到了赵无恤手中,他打开一看,正是晋国宗室的虎符,可调晋国宗室大半军队。 他激动不已,抓住那人就问:“送这个东西的人呢?” “走……走了……”兵长道。 “那人长什么样?”赵无恤又道。 “是两个人。”兵长道,“一个面容清癯,风姿隽爽,颇有隐者风采;一个面容绝伦,双腿似乎有疾……” 赵无恤心中一个踉跄,急急道:“他们往哪走了……” “往东……往东……”兵长不明所以。 赵无恤就要奔出去,倏地步伐又顿住,紧紧握住那绸绢,喃喃的望着水灾泛滥的晋阳城:“愿君一展宏图,愿君顾念晋国……” 有一天,我会实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感谢所有的读者,这本从很久以前到现在,终于圆满了~~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支持下作者的另一本书《锦衣卫大人》,这本书绝对不虐,攻受都互相喜欢,绝对不渣,姬元渣的我都想穿到书里去打他~~ 简介: 正德年间,皇帝是个一心想当旅行家兼军事家的小屁孩,内阁大臣们是整天要把皇帝拴在裤腰带上的老妈子,苦口婆心,唯恐这小屁孩把国家玩没了…… 小屁孩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就是宠信阉党,什么?阉党把持朝政,为非作歹?不相信,就是不相信,朕没有看见…… 在这样一个朝代,一个小小的警察穿越到了一个普通锦衣卫身上,他是秉持良心为民为臣做斗争,还是放弃底线为虎作伥? 且听我细细道来,故事从一个案件开始…… 下载尽在bbstxtnovel 书香门第【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