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妄纪》 正文 第1节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离妄纪》作者:風黎 文案: 离妄大陆,修仙者无数,只求证得大道。 离华一脉据中洲为天下尊。 帝子囊血射天,上天降下神谕。 遣神子持离妄剑临世。 帝子失德,万族共伐。 四域一洲,天下谁主? 传言,一卷离妄功法,佐之四域之宝,便能得道成仙。一时间天下争夺,遂成乱纪。 众生以神为信仰,然而神子临世,不为创生,只为毁灭。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念,宫明晔┃ 配角:怀楚,青冥 ┃ 其它:四域一洲,神子,修真 ☆、楔子 离妄纪一万百八十年,诸神遗弃离妄大陆而去。 天下分裂成四域一洲,南灵什刹,北海业天,东莱仙境,西圣墓山分据四地,然而终究是以中洲离华一脉最为强大,故而其自称帝子,使得四域俯首称臣。 离妄纪一万六千九百年,帝烈以二十八岁之龄修到分神期,日趋骄傲自满,行囊血射天之事,被一道天雷直接暴死。神庙降下一道神旨:百二十年后,神子持离妄剑降临人间。 子帝文继位,离华一脉渐衰,四域动荡起。 帝文死,帝湘立。恐神之谶言,下令诛杀天下婴儿。 “太过分了!帝子失德,天下应当共伐之!”砰的一声响,那从中洲传来的书简被狠狠地投掷在地上。一个青年男子一身玄袍,衣襟上绣着日月星辰的纹路。在大殿中打着转,面上满是恼怒。“我们东莱难道要交出婴儿么?”他猛的回身,眸子盯着上座的那位白衣女子。 “其他三域呢?”手指扣在了玉椅上,发出了笃笃的响声。宫明晔一手撑着下颐,眉目间尽是慵懒之色,仿佛只是发生了一件小事一般。 “还没有动静。”男子沉下气,朝着坐上人一拱手说道。 “这不就好了。”伸了个懒腰,眸子里头酝酿了几分潮湿的水泽。捋了捋垂到了胸前的长发,宫明晔站起身来,长裙拖曳在地上,腰间挂着的一块美玉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摆着。“宫修,你还是太急躁了些。你不知道么?中洲已经出现了一个人,自称是神子。谁说的,神子入世只能因婴儿的样貌呢?我想啊,其他三域都派人前往中洲了,我也要亲自走一趟,这东莱就交给你打理了。” 去中洲做什么呢?其中的目的是不言而喻的。离华一脉注定衰微,要不是宗庙里还有几个大乘期的老东西压制着,四域恐怕早就反了。那老东西们虽然是隐世不出,可都是观望着这离妄大陆的一切动静呢。 一把古朴的剑,用灰色的布条紧紧包裹着,背在了身后。 行走在那黑色的深林里头,一轮幽冷的圆月挂在了树梢,森森的树木丛里几点幽蓝色磷火光芒闪烁。耳旁风声呼啸,像是猛兽的嘶吼。藤条不停地延伸生长,缠上了那千年古木,在肉眼难识别的境况下,进行着一场明争暗斗,墨绿色的汁液流淌下来,最后变成了绿气蒸发。似乎闻到了新鲜的人血的味道,缠绕在了老树上的藤条开始缩回,老树根也从潮湿的泥土中拔了出来,起起伏伏。绿色的,灰色的藤条枝干,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柏念低着头,眸子里面精光闪烁。 身后背着的剑在嗡嗡的震动,似乎下一刻就突破布条,一展其锋锐之气。 柏念安抚似的摸了摸身后的剑,面上流露出一股子明媚的笑意。 漫天而来的烈火,像是要将一切都燃烧成了灰烬。藤条和老树根窸窸窣窣的动着,细细聆听仿佛还能听到它们那痛苦的尖叫。柏念站立在火光中,仰头看着那原本黑沉此时却被火光照红的天际。火舌丝毫灼烧不到她的衣裙,在她三尺之外就避开了。慢慢地旋身,她看见不远处一位白衣女子冷凝着眉目。 眨了眨眼,柏念穿透火光向着她走去。而那人就像是一道虚影,你到了这头,她又出现在了那边。柏念笑容僵住了,她停下了脚步,低头沉思。撤开了周身的气场,一瞬间火光就像是一条巨龙一般,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吞噬。强劲的寒气掠过,再抬起眼,她已经被白衣女子揽在了怀中。与那人满脸怒气不同,她的唇边弧度扩大,笑容越发的明媚耀眼。 “明晔,好久不见。” 宫明晔一把推开了她,却是冷冷地嗤笑一声。 “我该叫你柏念?还是神子?” ☆、往事不可追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唤我做念儿。”柏念站稳了脚步,丝毫不忌讳宫明晔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往日一般,她向着宫明晔伸出一只皓白纤柔的手,笑道。 啪地一下,柏念的手被人打落。宫明晔将手缩回到了袖子里。凝视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少了几分婉然柔和,多了几份凌厉。上襦交领,长袖短衣。裙幅下边缀以一条花边,作为压脚。以暗黑色为主的裙幅腰间有很多细褶,行动起或风吹来便如水纹一般。一条红色的丝带编织成的宫绦中间打着结披垂在地,中间还缀着一块色如月华的玉珏。 “我还是原来的那副样子。”宫明晔看得认真,柏念勾唇一笑,将她从深思中惊了回来。 抿着唇面上划过了一丝懊恼。柏念不知几时又重新走到了她的身边。 被火焰笼罩的林子里头,只是燃烧林木发出的霹雳啪里的响声。 “通灵镜呢?”声音如玉石相击一般泠然动听,然而语调像是寒潭冰窟,在这片灼热的环境里头,冷得让人发颤。 四域皆有镇派之宝,南灵什刹舍利子,传闻乃是佛陀坐化而成。在北海业天,则是离魂珠,而西圣墓山有束影玉,她们东莱仙境便持着通灵镜。这四物都有通阴阳,变生死之效。通灵镜早就消失在东莱十二楼阁里头,里面封存的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罢了。 除了宫明晔,就算是东莱的那些个长老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柏念,通灵镜在何处?”宫明晔又寒声问了一回。 “我不能还你。”沉默了一会儿,柏念回答道,“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你又瞒了我什么事情?你是料定了我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你么?” “你恨我么?若是恨我,直接拿了我去中洲,告诉帝湘,我为神子,将我绑缚在铜柱上,一把火便可以烧成灰烬了。”柏念的神情未变,从她口中说出了这般话,也是悠然自得的。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像是能够看破世间一切玄机,一眼便直入人心。她的手抚上了宫明晔的面庞,杂着几声赞许,“如今你已经是出窍期,修为倒是比我离开时候精进了不少。” “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至今无法看破你的修为。” “我说我气海里头空空荡荡,你信么?”欲证大道者,化虚为实,以无生有,引天地之气为己所用。 “我信不信,你在乎过么?柏念,你没有心。”宫明晔一把拂开了柏念的手,再不贪恋那点余温,飘然后退几步,一道火焰隔开了两人。柏念没有前行,她的唇边勾着笑容,一转身踏着那重重的火光前行。那离去的背影一如曾经,义无反顾,绝无回头之意。 东莱仙境,远居海上。四面弱水环绕,就连一片鸿毛也不能够浮起。四域之中,唯东莱呈出世之姿。山川池泽,神药百种。亭台楼阁林立,画栋飞云,珠帘卷雨,常年云雾蒸腾,如至仙境一般。 东莱领主居住在东莱岛中心的东莱宫。这边的宫殿都是依山而建,缀于旷远重山间,如同在画里一般。或亭或台、或墙或石、或竹或树,半隐半露。老树极纡回盘郁,看须几人合抱。亭榭窗栏,竹篱茆舍极其幽静。有一座白塔,金顶缨络,直冲云霄,殿角红墙松柏掩映,名曰十二楼,里面放置着便是东莱至宝通灵镜。 入东莱须从南灵什刹借道,须逢月半时候由海客浮舟载入。不然外来人,任你有滔天本领,也进不得东莱的领域。因而这四域之中,唯有东莱仙境最为神秘,几乎近于神道。 十年前,宫明晔初登领主之位。这东莱领主之位,世代从宫家中选举,执三十年之权再让后贤。东莱仙境有长老会,宫家子弟还需要受长老会保举,才能够成为领主。这样还不够,成为领主还需斩妖证道。只是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折损在那些妖物手中。 宫明晔要斩杀的妖物名曰修蛇。长数十丈,青首黑身,已经修成了灵智。修蛇在弱水之中翻腾,往来的浮舟都被其吞入腹中,就连一些东莱岛的修真者也都被其所害。宫明晔只有灵寂期的修为,其实在宫家子弟中,比她强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四长老偏生定了她。背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就算前方是一条死路她也要往那边闯过去。 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宫明晔袖手立在了弱水边,远天和大海连成一色,风平浪静不起一丝波涛。外人不得近,可是东莱的子民却不畏惧这弱水的。 忽然起了轰隆的响声,像是天边猛然劈下了一道雷暴声。阴云开始弥漫,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将一切都吸食进去。怪物的尾巴隐隐浮出了水际,恶狠狠地一扫荡,便是冲天的风浪。 宫明晔拔出了长剑,迎风踏浪。修蛇的脑袋从水底下钻了出来,口中还撕咬着一只巨鲲。盘踞在了水面上,巨大的眼睛如同日月一般,只是散发着的是一种幽绿诡异的光芒。漆黑的蛇身上,长出了一道道鳞片,尾巴上长着坚硬的肉刺,已经生出了四只脚。一切都昭示着这条修蛇即将化蛟。 修蛇一点点的将鲲鱼吞入了腹中,张着嘴呜咽声如同雷动。它的双目一瞬不移的望着宫明晔,伸出了两只前爪,随意的便扫出了一重重的风浪。 远比长老们说的危险凶煞,宫明晔有一瞬间在怀疑长老们所安的心思,是不是就为了置她于死地?咬着牙也得提剑而上,剑光初如白虹贯日,瞬间变化成千万道朝着修蛇身上侵袭去,竟然丝毫未伤。只是多多少少有痛意,修蛇的狂性被激起,劈天盖地的浪花一起冲向了宫明晔,泛着黑气的爪子也朝着她拍去。纵然身上满是天灵地宝,在那滔天的威压降下来的那一刻,宫明晔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条修蛇的对手。几乎是灭顶而来的,不杂有一丝生机。 宫明晔一跃而起,长剑指向天际,从中破开了一道出口。只是下一瞬间,修蛇的爪子就拍在了她头顶。剑身出现了裂纹,震得虎口开裂,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像是被卸下了所有的劲道,体内的气丝毫凝结不起来。 一阵悠扬嘹亮的笛声传来,时间像是忽然间被停止住。 天光大变,海域被染成了血红色。宫明晔醒悟过来,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修蛇的身躯上燃起了一片青色的火焰,一位玄衣女子手持着玉笛走在了浪头上,如履平地。宫明晔的眼眸一瞬不移的望着女子。 女子的眸子幽清深邃似是寒潭之水,双眉亦如同山水画一般淡远,她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宫明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所谓一面成劫,大体如是。 “我叫柏念,自中洲而来,欲访东莱仙境。” ☆、往事不可追(二) 修蛇已死,宫家人压下了那股子气,就算是不服,宫明晔这位置也算是坐稳了。 四大长老得此消息,神色未变,连一丝嘉许都不曾有。 在宫家家庙里行过祭礼,这四人就隐匿在了东莱山仙泽洞不问世事。 对于宫明晔带回来的人,纷纷视而不见。大概是他们也看不透柏念的修为,以为只是从大陆来的凡人。 昔者有能人可驭龙,行云布雨,布泽世间。此术名曰豢龙术,不过早已经在世间失传。而今的人斩龙取其内丹,毁它修为,夺它造化,早失去了先人那份仁慈之心。 柏念腰上挂着的玉笛是龙骨笛,只有习过豢龙术的人才能够吹响它。从蛇类修行成龙极为不易,修蛇欲先成蛟,千年之后再化龙,已经渐入龙族之境。柏念的丹田里一丝气都没有,宫明晔初时还以为柏念能斩蛇是因为豢龙术,后来才晓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就连被她当成一个笑话看的来历,也应该是真的。 中洲之西,有一片被白雾气笼罩之地,任你开了天眼也无法看透里面的东西。这块地方被称为神冢,传说中乃神人所居,里面有神的遗迹。有人说,这里面琼楼玉宇,仙草佳木,瑶池玉液,乃是真正的仙境。神人其实并没有离去,而是深居在神冢之中,不问世事。也有人说,这里面寸草不生,鸟兽不走,其实是一片荒坟,然而里头埋藏着无数天材地宝,得之可成仙。无数的人想要闯入神冢,后来都在迷雾之中被侵蚀,任你修为多高深,元神也会消散在这世间,永无复生之日。 帝烈曾经意图带人闯入神冢,只是中洲忽然间起大风大雨,宗庙里头的老家伙们出来阻止他的行为,他只好作罢。 神冢里头日月星辰光芒不到,如同天地未开时候一般是一片混沌之境,日夜不分。除了神遗留下来的残识,几乎是一片虚无。那些修真者,就算渡了天劫成仙,也不能够抵达神境,轻而易举被绞杀也是常事。 谁要是说她从神冢里面出来的,世上人要么觉得她说谎托大,要么觉得她就是一个成天做白日梦的傻子。 东莱一脉内炼气,外炼剑,修为高深者可以分出一缕元神力炼成法器,威力比之一般的武器大得很。只是这法器便同元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一损俱损,很容易伤到本原。因而一般人更愿意采集灵石陨铁炼剑,也有人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那些神器仙器,羡煞旁人。 没有行过师徒之礼,柏念跟随在宫明晔身边修习《玉虚决》,倒也算是东莱一脉半个子弟了。 宫明晔极其喜爱柏念,舍不得别人伤她分毫。那些个妒忌的到眼红的,宫明晔也悄悄的处理了,不给柏念造成一丝的负担。若仅仅说是报救命之恩,她的行为也太过了些。如果只是单纯的喜爱美人,在东莱美女如云,姿色胜过柏念的也不乏其人。可偏偏只有对着柏念,才有那种灵魂深处的震撼和羁绊。只消瞧上一眼,便甘愿为她永堕阎罗。 修炼玉虚决讲究虚静,宫明晔觉得自己耐得住诱惑。 那人根本不需来诱惑自己,只消宛然一笑,她的呼吸便骤然紧促。 柏念在东莱有一段时间了,就算在帐帷之内婉然相承时候,宫明晔也看不透她的神情。淋漓的汗水顺着面颊流下,她的眸子也只是黝黑黝黑的,有些清冷。唇边的那一缕笑意倒像是虚无缥缈了。问过她很多问题,结果只是笑而不答。 宫明晔不在的时候,柏念独自一人走过东莱宫的各处。 东莱宫顶泛金光,与绿阴相映,庭阶石础上绿苔堆积。宫殿后长廊用石栏绕住。沿着长廊向西走几十步,就看到一块石头如同巨馒头,高二丈左右,细竹环绕着它生长。再西折北,沿着另一条斜廊蹑级而登,客堂正面对着一块大石。石下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荇藻交横。柏念最爱的便是这处。 从这边清晰看到一座金顶白塔,宫明晔说那便是十二楼。 而这十二楼里面藏有东莱至宝通灵镜。 “我要走了,我来东莱仙境游历了有一段日子。”有一日,柏念温柔地浅笑道。 不管宫明晔如何挽留,她只是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柏念离开了东莱后一个月,宫明晔宛如失去了神魂一般,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思。她登上了十二楼,想要借用通灵镜一探柏念的下落。只是她发现,通灵镜早已经被人偷换过了。将一切事情联系起来,矛头直指柏念。 宫明晔先是不相信,只是后来越想越心惊。柏念是什么人?她说的话又有几分假几分真?那些虚情假意的温存,只是为了换得一个偷取通灵镜的机会么? 这件事情被宫明晔隐瞒下去了,除了她谁也不知道十二楼里头的通灵镜被人置换过。这不意味着她不在乎,所有的秘密都该由她一个人承担。在东莱仙境没有柏念的踪迹,在中洲没有,在其他三域更加没有。由爱生恨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修习功法最忌讳心念不纯,杂念丛生。在冲破元婴期瓶颈时候,几乎被心魔所惑。幸好意志足够坚定,她也因祸得福,修为又突破一个境界。 十年的时间,足够将心性磨的如同一池死水一般,不起波澜。 直到又见着柏念。 离去的背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可恨。 死咬住下唇,指尖攥到了掌中心。猛地一挥袖子,那一片火光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上窜的白色的烟,藤条枯枝被灼烧成一片灰烬。一弯冷月幽幽的倾泻着月芒。焦土之中,有一颗被灰黑包裹着的珠子被宫明晔捡了起来,手轻轻地一掸,灰尘就簌簌的掉落,露出了耀眼的乳白色的珠子来。 这片幽林,处在中洲与南灵什刹的边际,里头的林木都修成精了,无端的害人性命。 只是,柏念来这里做什么?难道真是应了那道神谕,百二十年后,神子降临人世间?这消息自然是从柏念自己口中传出来的,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帝湘知道了,一定会派人四处寻找神子,毕竟是宁肯枉杀一千,也不肯错过一个。也不知道除了自己,其他三域的人是不是已经晓得了柏念就是神子。 ☆、中洲之祸(一) 中洲,乃据离妄大陆之中央。最为奢华处,乃是帝子所居的白玉京。金台玉楼,相鲜如流,精之阙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中洲修真门派众多,多是离华一脉分派出来的,以为和帝子沾光,便处处表现的高人一等,着实是让人厌恶。这离华亲传的嫡系一脉,倒是坐上了帝子之位,不再收徒壮大。 这四域来的修真者,是要受到中洲人的轻视的。门前冷落,车马稀疏。这四域使臣来往下榻之处,名曰四极殿,却是与白玉京遥遥相望,规格上更是远远不如了。 宫明晔到了四极殿,其他三域的人早已经来了。看来是对神子还有婴儿一事在乎的很,即使不是领主亲自来,也派遣了圣子圣女前来。 “这离湘实在是不肖!本领比不得他爷爷,这荒淫程度简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离华一脉干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啊!你们看看,酒池肉林,高台宫殿,他在中洲折腾就罢了!还要传旨到了我们四域,说什么诛杀婴儿!这一面是怕天谴啊,一面又做出这等荒唐事!”陀思猛地一拍桌案,连带着他脖颈上挂着的那一串黑色的大佛珠也一并晃动。愤怒的眼神扫向了其他的人,他不管不顾地大声斥责道。这陀思是南灵之主,性子向来褊急暴躁。南灵多是佛修者,六根清净。偏偏这陀思算是个异类,不剃度就罢了,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点儿也不顾忌。别人问他,他倒好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小声点!这儿是中洲,可不是你的南灵。”凉凉的说出这句话的,是北海圣子赤溪。他瞥了陀思一眼,说道,“离湘毕竟还是帝子,俗和尚你这样子委实不敬了些。不过话说回来,婴儿这事情,我北海是不会去做的。滥杀生灵,徒增杀孽,必然遭受天谴。现在啊,中洲有人自称神子,你们说,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和尚我可不知道这真假,我只知道那人就是傻,自称是神子,离湘会轻易放过他吗?肯定会在整个中洲搜捕这个人。就凭着一道神谕,他就能下令诛杀整个大陆的婴儿,何况完全在他治下的中洲。” “我觉得神子是真的。”宫明晔缓缓开口,看着三人的样子,似乎只知道有神子降临中洲,但到底是谁他们似乎还不清楚。三道目光一起聚集在了她的身上,抿了一口茶,她继续说道,“当初降下神谕,只说是神子持离妄剑降临世间,可是神子来人世间是为了什么?颠覆离华一脉的王朝?还有辅佐他?神谕上并没有言明。” “要是那道神谕只是有人弄虚作假呢?你们真的相信这片大陆还有神的存在么?”柔和的嗓音如同春风拂面一般,西域圣女烟影的面色上写满了忧郁,“修真无非是为了延长寿元,无非是为了成仙,你看我们这片大陆,修成仙的寥寥无几,更无论神的存在了。” “呵,神子的真假我不管,这离华一脉可真是无药可救了。”赤溪轻笑一声,异色的眸子里流光掠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紫玉箫,一缕发丝从发冠里头滑了下来,软软的披垂在了肩上。 和尚陀思大笑起来,猛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说道:“兄弟,你刚才还说和尚我满口胡言,这下子你自己也说了。离湘那死小子,要是宗庙里头的几个老不休的陨落了,他也该被人从帝位上踹下来咯。” “你们来的时候可曾注意到了离华山上的异样?”宫明晔站起身,皱着眉问道。 “离华山?那里埋的不都是离华一脉陨落的人物吗?就一些土包子有什么好看的!” “和尚啊这是你的无知了,那里藏着的可是龙脉,就连那墓穴也叫做龙穴。”摇摇头,赤溪嗤笑一声。“那些修真者虽然身死元神逸散,可还是和一般人不同,到底是存着几分残识,护着这离华的龙脉。来的时候,我看那儿云气已经变色了,笼罩着一片死气。” “呵呵,赤溪老弟啊,瞧你这话说的,死人不是死气,还有什么活气不成?” “蠢哉!难怪你南灵一直那么穷!真是白白浪费了名山秀水。”赤溪翻了个白眼。听了他这话,和尚来气了,一巴掌拍过,就想要和赤溪斗上几回。 “有旺气和衰气之分。”宫明晔声音提了一个高度,那两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她,“这离华派择风水之地,不可能选死地,我记得典籍上可是写道这移山填海造出来的龙巢,福泽可延绵上千年。就算要耗竭也绝对不是这个时候。可是现在,你们看这死气如铁,就像天地之初,混沌未开,阴阳不分,一片昏暗。这离华山,就像是一条病龙,头却偏偏作尾,水不随山转逆向而回,交汇不聚顺而流,却形成旋涡。如同船行逆水,鱼遇涡流。这地方的龙脉要干涸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看那帝子作恶多端,福泽不深,就算有那么一些运都要被败光了。” 撇了撇嘴,陀思满是不以为然。 “不是,龙脉是被人刻意破坏的,那团死气有异于寻常。到了那山中,你会感到一股子深深的压抑,还有怨愤。” “你的意思是那山中有……”赤溪眸子一亮,似乎有些明白了。 “对!山中有妖物作祟,这中洲怕是要乱了。”点点了头,宫明晔的神情有些复杂。 中洲,离华一脉称帝,曾在这四方布下大阵法,驱逐中洲妖物到了四域。别处不管妖物如何作祟,都不会祸及中洲。可是现在,中洲,还在龙脉处出现了妖物,可见真的是帝运衰薄。离华一脉倾覆,那么离妄大陆,四域之中,谁为至尊?此番大祸,苍生定然会深受其苦也! “这事情帝湘知晓么?”烟影问道。 “哈哈,恐怕那小儿还沉浸在了美色之中不愿醒来吧。不过宗庙里头的几个老家伙也没有动静,这是要放弃他们离家的江山了吗?” “我倒是觉得这苦差事最后会落到了我们四域的身上,谁让我们恰在此时入了中洲,这中洲的那些人一个个眼高过顶,本事却没多少,能坏了阵法,破坏龙脉的妖物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就那群酒囊饭袋,绝对不是那妖物的对手。”谈起了中洲人,赤溪的面上满是鄙夷之色。 “是。”宫明晔应答,又苦笑一声,“恐怕我们也不是那妖物的对手。到了那离华山的外围,就感受到了那股子压抑。那黑气会飘动,不久之后将会连白玉京也被这层黑气笼罩。” “什么怪物?听起来这么厉害?”陀思还带着几分的怀疑。 “我且问你们,合我们四人之力,能够破开离华山大阵法吗?”宫明晔此话一出,其他三人倒是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叹了一口气,她又说道,“我们入中洲,帝湘应该知道了,离华山的妖物还等他的谕旨下来,我们再做决议。” “除什么除,他们离华那一脉断了不是更好!” “可是就怕那妖物作祟,中洲一旦沦陷,我们四域如何安稳?” ☆、中洲之祸(二) 帝阙街头各色人行走着。 四季如春,路边的各色花儿盛放,香味四溢。那离华山的黑云已经逐渐的朝着白玉京弥漫了。定睛细看,那些植物根茎上,开始泛黄,而花朵儿生长的更为妖艳。空中似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回神一瞧,却是什么也没有。 宫明晔负手站在楼头,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和黑发。一缕担忧的神色渐渐地爬上了她的眉头。四域都来人,大家的心思都很坦白,不过是想见着离华的倾覆。可是真的到了中洲观望到一切的时候她又有些犹豫了。如果离华一脉的覆灭,给东莱带来的是灭顶之灾,那么她宁愿离华能够苟延残喘的支持下去。 可是其他三域的人,并不是这种想法。离华山蔓延的死气,在他们看来是离华倾覆的助力,就算领了帝湘的命令,他们也不会尽心尽力。 还有柏念,她重新出现,到底是图个什么? 低着头俯视着路上的人,灾祸来临,最先遭难的是这群无辜的人。这般念想着,宫明晔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悲悯的神色。 “我以为,你来中洲是为了东莱,也是想要分一杯羹。露出这样的神色,可真不像你。这里又没有其他的人,你这般作态是给谁看?”一声嗤笑,从屋檐上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子来。他弹了弹绿衣上的灰尘,还有扶正有些歪扭的白玉发冠。剑眉星目,粲然生光。“你东莱和我北海合手吧,我们如果喜结连理,想来……” “不可能。”还没等赤溪说完那番话语,宫明晔就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再等他一眨眼,人已经飘然离去,淹没在了那人群中。赤溪只管自顾自的一笑,他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东莱宫明晔,看着如同谪仙一般的飘逸人物,可内里到底如何,还真是不好说。只是这大好河山啊,最后会落在谁人的手中呢? 宫明晔的离去不是因为赤溪的那番话语。她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双眼,在那涌动的人潮之中,偏能够一眼便望见她的背影。思绪还没有跟上,人早就追了上去。待到醒悟过来,自己已经身处在了一家客栈里头,坐在偏角眼眸子还一瞬不眨的盯着柏念。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明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可她偏生控制不住自己。 “我跟你们说啊,我远远地看离华山,就发现好大一条龙。你看那离华山水□□融,风藏气敛,青翠欲滴。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生机盎然,再看那山上的云气,就像是旭日初升,紫岚蒸腾,这气飘浮起伏,有时像是珠状,一线牵连,有时形成一片,聚集在顶上……”客栈里头说着话的是一身蓝白道袍的男子,他嘴角的八字胡一撇一撇的,听客们只管瞪着他的胡子大声笑,等到他有些生气了,才敛了神色,继续说他扯淡。 “啊呸,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就会胡说,老儿我到附近去打柴,就看见一片死气,哪像你说的这样。胡扯吧你!我年轻的时候,也跟着术士学了些望气之术,不过啊,管它劳什子神仙修士,还不如做个砍柴的樵夫来的自在哩。” “死老头你胡说些什么!”听了老儿的话,那道士就不服了,一撩袖子就想冲上前来揍人。只是被一行的师兄弟劝住了,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类懂个屁!我们修真的,都是要长命百岁作仙人的。离华派你们晓得吧?就是咱们高高在上的帝子,也都是要修真的!” “怎么着,学了点法诀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老头儿摇摇头叹声道,“没救咯,没救咯!”这回也不待师兄弟们的拦着了,这道士一把窜向前,站在了这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面前,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阴笑。 “老头子爷儿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拿你祭祭道爷的剑!我还真是高人一等了,别说你们这些凡人,就连四域的修真者到了这中洲,看见道爷我也得叫声爷爷!!”边说着,手中就拔出了长剑照着老头儿的脑袋劈去。只是长剑像是被谁禁锢住了一般,一点儿都不能够动弹。道士努力的提气,发现就连丹田也被锁住了。 “我们是凡人,难道你不是么?”一道风淡云轻的话语忽然响起了起来,声音如同山泉出涧,泠泠动人。循着声音抬头望去,是一个身着青衣姿容绝世的女子。她坐在了栏杆上,仅靠着一只手支撑着,另一只手提着酒壶,双腿晃晃悠悠,让人不禁担心她会坠落下来。眉眼弯起,面上的笑容如同和煦的春风,见着人们的目光已经被自己吸引了,她啜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修真者谁不是娘胎里蹦出来的?还是说你渡劫成仙了?或者是个妖物?只是才入门而已,就敢大放厥词,中洲修真一脉可真是废。” “哪里来的死丫头!”那道士额上开始沁出汗水,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等道爷我来收拾你!” “丫头?”柏念饶有兴致的重复了一次,一声轻哼,她已经从栏杆上飘落到了那道士的面前,解除了他身上的禁制,悠悠地说道,“修真者何必自命不凡?这离妄大陆日后定然是人子的天下。” 忽然间又能够行动自如了,道士的眼眸里头冒出了一道凶光。二话不说,长剑劈头盖脑的朝着柏念砍去,口中还念念有词。那把平凡无奇的剑,待他口中的法诀念完之后,还真是放出异光来,险些闪瞎众人的眼眸。 “卡擦——”“卡擦擦——”细微的声响蔓延开来。众人睁着刚被捂上的眼眸,道士手中的剑已经裂成了碎片,他口中惨叫一声,那条握着剑的手臂,以及整个身子,就像是被摔过的瓷碗一般,呈现出了一道道裂纹,最后直接化成了齑粉消散在空中。那道士的兄弟看得目瞪口呆,等到了回神,纷纷面露痛色,拔剑就要朝着柏念刺去。 “动手的可不是我。”无辜的神情,纤纤素指往前头一指。 今儿个怎么了,这客栈里面的尽是出现些风华绝代的女子,众人心中有些感慨。心头或多或少的有些畏惧,可是那好奇心终究战胜了一切,还真没个人离开这客栈的。 宫明晔的脸色实在是好不到哪儿去。 她看也不看那些道士一眼,沉着脸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柏念。 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提着剑靠近她的道士,下场是前面那个一模一样。“我四域也是你们这些人能够随意诋毁的?”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宫明晔便不再搭理别人。她的眼里心里都冒着汹涌的火气,如果可以实化,那绝对能够把柏念烧成灰烬。 柏念含笑望着宫明晔,黝黑的眸子里神光流转。 肩头猛地被人钳制住,宫明晔的动作有些发狠了,可是她似乎体会不到那痛意。 围观的人多了碍眼,一挥衣袖,两个人便瞬移到了一座厢房里头。 沉香缭绕,帐幔轻舞。 “你为什么要来中洲?你为什么要自称神子?你想死么?你到底是要做什么?通灵镜呢,你告诉我需要用它做什么?”宫明晔一把将柏念推到了墙上,压着她小声地吼道。 柏念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抚着宫明晔的背。 猛然间一张脸在眼前放大,嘴角传来了一股子被撕咬的痛意。柏念顺从的张开口,让宫明晔的香舌能够长驱直入。像是一个在沙漠中久行干渴的人,不顾一切的扫荡着能够饮到津液。唇角边像是挂着一根根透明的丝线,一下子渲染了几分淫靡的气息。 ☆、中洲之祸(三) 柏念的温顺无疑激起了宫明晔的侵略性,已经全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宫明晔从柏念唇边离开,双手钳制着她,又猛然把她摔向了一旁的床榻。两个人的重量,柔软的锦被一下子便深陷下去。 柏念的眼眸还是那般清亮,她的意识始终是清明的。 宫明晔有些不甘心地重新咬上了柏念那略微红肿的双唇。 “为什么你不肯回答我?” 柏念的手指动了动,揽住了宫明晔的腰,眸子一沉,她的手头猛地用劲,一个翻转就把宫明晔压在了身下,就像是往日那般。她离开了宫明晔一段距离,眉头微微的皱了皱。那清亮的眸子里逐渐覆上了一层水雾。 宫明晔在她的目光下觉得自己无处遁形,面上浮起了一抹红霞。柏念的发梢垂到了她的脸上,像是一根羽毛扫动着,有些微痒。那层薄怒慢慢地褪去了,转而被一股子羞涩给取代,她有些逃避的转过头,不再和柏念对视。 柏念重新伏下了身子,一个吻落到了宫明晔的锁骨上,而双手则是轻车熟路的解去了她的衣带,继而剥开了那层包裹着玲珑娇躯的衣物。她的吻很是细腻温柔,她甚至比宫明晔更清楚她身上的敏感点。目光朦胧间,仿佛有了一种重新回到了东莱时候的错觉。 宫明晔死死地拽着柏念的衣襟,自己不着一物时候,这人还衣冠整整实在是不公平。死咬着下唇,忍住了那即将出口的嘤咛,双手则是胡乱的剥着柏念的衣裙。 带着凉意的手,如愿以偿的抚摸上了那细腻丝滑的肌肤。柏念的眼眸如同暗夜里天幕上那粲然的星辰,让人忍不住沉沦。两具玲珑婀娜的身躯紧贴在了一起。汗水顺着鬓发滴到了枕上。光滑的脊背被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激起了一阵子颤栗。什么清心寡欲断情绝念,都被抛弃在了一边。紧揽住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双腿交缠磨蹭着,在一次又一次的绽放中,口中发出似喜似怨的泣鸣。 “通灵镜放在了你那里没有什么用处,我来中洲的目的你别管,我不会害你。”迷离惝恍之中,思绪早不知飘摇到了哪个仙境中。可是耳旁响起的这道声音,硬是把她拉扯回来。宫明晔的双眼还沾染着些许欲念,面色通红如同一朵才含苞绽放的芙蓉花儿。 可笑的是,只有她一人不知身往何处,而柏念一直维持着清醒。除了耳鬓边那零星的汗水,微微发红的脸庞,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那缠在了柏念腰肢上的双腿被放了下来,忍着眸中的泪意,她伸出发软的有些无力的手,压住了柏念的右臂,忍着在内里摩擦出来的快感,一点点的把她推了出去。 “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么?你在东莱时候允诺的哪句是真的?你仅仅是贪图与我的鱼水之欢么?那虚虚实实的真情假意,你让我如何能信?”像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身体还在方才那极致的快乐中回味着余韵,那颗心却如同置入了冰窟一般,冷得她一直打颤。宫明晔背过身,拉扯着被子遮住自己那具早已经是吻痕斑驳的身躯。她恨柏念,却是更恨自己的无力与软弱。 “有些事情是天机,我不能告诉你。”伸起来的手又重新的放了下去,指尖还带着些许的粘稠。柏念的眉峰几乎蹙成了一团,被推出来的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心中空空落落的。许久,宫明晔都不答话。她翻身下床,捡起了那飘落在地上的衣物,抖了抖灰尘,捏一个诀便已经穿戴整齐。 回头看一眼,依然是没有动静。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蓦地消失在了房间里。若非房间里头残余的气息,恐怕还以为自己经历的是个幻梦吧。一滴泪划过了面庞,宫明晔的唇边浮现了一抹冷笑。 阴沉沉的宫殿,两排烛火跳动着。 那糜烂的气息里头夹杂着些许的血腥味。跪在宫殿里头的一列舞女战战兢兢的,帝湘的唇边有些一层鲜红的血迹。他的手中抓着一个苍灰色的头颅,里面盛满了那不尽的美酒,如同水流一般顺着眼孔流淌到了他华美的袍子上。 “那群老东西。”他口中吐出来的话语阴森森的,整个人周身都绕着一层黑气,像是练了什么邪术一般。 “是啊,都是些老东西,就会指责圣君您。离华山龙脉枯竭,他们知道了自己不去补救,反而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您啊,不甘心对么?”殿中凭空出现的一道玄色身影,一挥袖,那些宫女直接消失了。 烛火灭了几盏,帝湘将那个头颅摔在了地上。扶着白玉椅,一只脚步下了台阶。他阴冷的目光盯着殿中间那忽然出现了绝色女子,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能够突破重重限制到了这宫殿中。” “我么?”女子指着自己,唇边浮现了一丝诡谲的笑容。周身忽然间金光大盛,“我是神子,就是你一直在寻找之人。倒是苦了那些无辜的婴儿。” “你倒是有胆色,不晓得这离妄大陆,到处都是捉拿你的消息么?”甩了甩袖子,帝湘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下,直到了柏念的面前,“什么神子,这离妄大陆,是我离华的天下。你以为故弄玄虚本尊就会畏惧么?一些雕虫小技,妄称神谕。” “既然这么说,圣君您四处下令斩杀婴儿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帝烈亵渎天神,被雷暴而死,难道是假的?离华就真的不怕天谴么?” “本尊就是天!何来天谴。”帝湘仰头大笑,被金光灼痛,微微地后退几步,眯上了眼眸,抚着袖子问道,“神子来我中洲为的什么?要权势么?还是要财富?或者要修炼的法门?” “呵。”柏念轻哼了一声。“离华据中洲为尊,四域称臣。可是现在,四域逐渐抬头了,你中洲离华还妄想号令天下么?天降神子,只为助你离华一脉重振当年风采。” “哦?”帝湘似乎对柏念的话来了点兴趣。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而是你离华山的龙脉吧?那儿阴气积聚,大阵法已经被破了,龙脉枯竭之日定然是你离华倾覆之时。四域的领主或是圣子都已经来到了中洲,圣君你是要让他们看着你离华的毁灭,还是趁你还坐着帝子之位,犹有余力号令天下,让四域替你去除妖,保住龙脉?” “本尊自然是还想坐拥天下。除我离湘,无人敢为天下主。”帝湘狂妄一笑,死死地盯着柏念。“宗庙里的那群老家伙说,龙脉被人入侵了,催着本尊去呢?他们自己畏畏缩缩的像个乌龟,活了千百年了,指不定哪天被雷劈了,就像帝烈一样,元神俱灭。离华一族继承帝位还有其他人,老家伙们可真是会打主意。” “既然如此,本尊便认了你这个神子了,封你做个大祭司,去四极殿宣旨吧。” ☆、中洲之祸(四) 四极殿中一片寂静,几个人各自坐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中央大殿之上,一道虚无的黄色卷轴摊开了,书着几个大字,上面加盖着印玺,的确是帝湘降下来的法旨。这道卷轴周边绕着金光,像是有了形体,在风吹入殿中的时候,还能够抖动着。如同大山压在身上,巨大的威慑,使他们的喘息都变得异常不容易。在这里,他们所有人的修为全部被压制住了,丹田里空空荡荡,连一丝气都没有。 “这回倒是省力,连人都不派来了,不过没想到帝湘有这等修为。我还以为他依然是那个狂妄自大一点儿本事都没有的毛头小子呢。”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陀思率先开口了。他面上的横肉抖动着,围在脖颈上的念珠此时也缠绕在了他的手上,他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子凶煞,像是要和那卷轴拼命一般。 “不是帝湘。”赤溪摇摇头,紫玉箫在手中打着转,他转向了一脸平静的宫明晔,猜测道,“难道是宗庙里头的那几位?这一回,恐怕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得接下这法旨,去离华山一探究竟了。” “不是。”宫明晔眸子里如同结了一层冰霜一般,有些恨恨地说道。她向前走了几步,指尖上沁出了一滴血融入了那卷轴之中,意思是接下了。那原本消逝的力量也瞬间回涌,激的她面色瞬间一白。其余几个人,见宫明晔这般作法,思索了一会儿,也学着她的样子,接下了帝湘的这道旨意。 那道黄色卷轴则是逐渐的合拢,最终消失在了空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既然诸位接下了法旨,那么随我一起去离华山吧。”一道声音在这大殿里头响了起来。谁也不知道那一脸悠闲坐在一侧啜着香茗的女子,是何时出现的。几缕发丝被风吹拂,露出了额间的银月吊坠,素白色的衣袍襟边用金色的丝线绣出了云纹,腰间吊着一块青色的玉佩,随着她的走动而一晃一晃。 “你是什么人?”陀思暴喝一声,警惕地望着她,向来鲁莽,此时也晓得分寸,不敢轻举妄动。面前的人,气海里头一点修为都看不出,要么是普通的凡人,要么是已经修到了虚实相生,收放自如的境地。这女子极其年轻,面庞是全然陌生的,这离妄大陆修真者之中,从未见过这号人物,纵然不相信她有极深的修为,也不会随便的轻视她。 柏念没有答话,柔和的目光穿透了他们,最后落到了宫明晔的身上。 一股子激昂的音调忽然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如同魔音灌耳一般。空气在震动,被那音波撕裂又重组。赤溪紫玉箫已经凑到了唇边,他心里头可是想着把这个人试上一试。如果是肉体凡胎,恐怕早已经七窍流血而亡了。 “北海的修罗决?这位恐怕是北海圣子吧。”柏念面上还是悠然自如,眨了眨眼,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般,道,“听闻北海以音见长,《修罗决》更是其中激越高昂之调,素有赞曰:听箫北海上,死者亦可生。可是如今这曲调都不成,也忒难听了些。圣子还是改日学成之后,再来我面前演奏吧。” “你——”被人这么一讽刺,赤溪的气性也浮了上来。陀思见状,也涌上了一试之心。挥舞着那禅杖倒头就向柏念劈去。一时间打斗起来,也剩下宫明晔冷眼在外头瞧着。衣袂翻飞,金光白光,还有蓝光各色交织着,一个个法诀铺天盖地的向着柏念压去。不见柏念出招,她的身形在三人之中游走着,那几人连她的衣角都沾不得。 “宫姑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啊!”大和尚还抽空转头,朝着宫明晔大喝一声。 这等修为之人,留在世上绝对是个祸害。如果她是离华的人,那日后绝对会阻了前路。这般念想划过脑海,不知不觉招式从试探变得暗藏杀机。武器挥舞起来,带着一道小飓风,吹散了那飞舞的发丝。一缕乌黑的发轻轻地飘落。柏念的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头终于划过了一丝愠怒。 通体乌黑的长剑,泛着丝丝妖异的红光。柏念握着它,半眯着眼,神色一下子变得冷锐起来,像是忽然间转换了一个人,在她的周身,那股子无形的威压逐渐的变得强烈。那三个人冷汗涔涔,手中的兵器险些掉落。从心底散发出那种的恐惧,下一刻就要逼得他们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她是神子。”宫明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抚摸着腰间的长剑,目光有些朦胧。 “刺啦——”一口血从赤溪口中吐了出来,紫玉箫有一丝开裂了。 柏念往前走一步,那些人就往后撤一步。 “接了帝湘的法旨还没去离华山,恐怕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陀思咬着牙,逆着那股子威压,说道,“中洲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厉害的人。如果她是个恶人,为虎作伥,我们四域怕是都玩完了。所以……”三人目光交汇,心领神会一般点点头。猛然间暴起,想要尽这最后一击。浑身的力量又忽然间被人束缚住,三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柏念提着剑,眸子里掩藏着的是毁灭一切的风暴。 “柏念!”宫明晔猛地一声喝。 那剑拔弩张的气息瞬间便消融了。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宫明晔的身侧,目光柔软的望着她,就好似之前的那个人只是众人的错觉。一只手揽在了宫明晔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是抚上她的面庞。 “是你东莱的人?”陀思一惊,声音大如洪雷,冷冷一笑,双手环在了胸前,他说道,“难怪你不来帮助我们,还非要等到我们全部显露了败象才喝止住,你东莱是何居心!和尚我倒是要问个清清楚楚!”烟影和赤溪也望向了宫明晔,似乎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不是我东莱的人。”宫明晔皱着眉说道。 指尖运了一丝灵气修复紫玉箫,赤溪那双异色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怒火和怀疑。“那铁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宫明晔沉默了。 她确实是无法抹平自己和柏念之间的牵牵扯扯。 “我是离华的大祭司。”殿中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柏念先是扑哧一笑,最后悠悠的说道,“你们四域终究是臣子。离华山龙脉被妖物侵袭,那儿的黑气很快就会蔓延到了白玉京。你们也该为主分忧,去离华山一探究竟。” “你们可都是盼着离华龙脉早日枯竭,这样四域好有机会站上四域至尊之位吧?不要忘记了,这修真界向来是强者为尊的,你们四域就算是联手,也不是宗庙里那几位的对手。修为高了一个层次,那也是绝对的俯视,人数并不能占到什么大便宜。有这个心思,还不如提升自己的修为,出去历练历练。这些离华山的妖物,也真是个好机会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能言会道了。”宫明晔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你不是不爱说话么?不是总怕话说太多泄露天机么?柏念,你说到底怎么样的才是真实的你?” “那是因为对着你,口舌别有妙处。” 柏念笑吟吟的说出了这句话,成功地堵住了宫明晔的一切话头。 这一句话可真是意有所指。柏念的声音没有刻意的压低,清泠的语调在这个大殿里头回响,那三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怪异飘忽起来。宫明晔脸色瞬间涨红,指着柏念,却是气得浑身发抖。 ☆、龙脉山村(一) 离华山脚下,有一座村庄名唤龙脉山村。原本得到了龙脉还有龙气的润泽,年年的收成都是极好的。可偏生在这一年,怪事一桩接一桩的出来,先是从井里汲水,打捞上一具白骨;接下来收获的谷子变成了一只只蠹虫,最其他的还是村尾赵五娘家,她竟然生下了一个四眼怪物,难怪她家的汉子就算死也想要逃出这山村。 才踏入了那地界,一股子荒凉萧瑟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黑色的云气从离华山上蔓延过来,和这儿练成了一片。青灰色的巨石,书着“龙脉山村”这四个血红大字。一张张黄色的符箓贴在了石上,在风中不停地摆动着,仿佛下一个就会被吹起,飞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离华一脉擅用符箓,这村子像是有人来过,只是就那点鸡毛蒜皮的本领,能镇得住什么? 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只是脚步刚和这巨石持平,整个人便化成了一缕尘烟。龙脉山村里头的人,从来都出不去这个地方。当初离华先祖在这里下过禁制,这整个山村,是为了守护龙脉而生,永世不得离开。千年过去了,那些能人异士早就烟消云散,留在这个村子里头的只是些平凡的人。 “我们不是要去离华山吗?到这破地方做什么?”陀思不满的大声嚷道,被柏念一瞪,又缩了缩脑袋,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地方忒古怪,那个年轻人就这样凭空消散了,我们还是绕过这里吧。” “胆小鬼,亏你还是南灵之主。”赤溪走上前一步,拍了拍陀思的肩膀嗤笑一声,道,“大和尚,你莫不是害怕了?怎么说我们也是修真之人,虽然比不得宫姑娘到了出窍期,好歹也练出了元婴不是?” “啊呸,和尚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就一个小山村吗?哪里不敢进了?”陀思低着头搓了搓手,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跨步地向前走。 一进入了村子里面,那一切和他们外面观望到的都不同了。村里的人面上都带着祥和的笑意,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或是在槐树下对弈。这里应该就是村子的最中心了,老槐树粗的需要几个人合抱在一起,墨绿色的树叶沙沙的响动。树枝上垂下了几百根红丝带,也在风中一晃一晃的。树下有老人小孩,还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妇女。要不是家家户户门前贴着黄色的符箓,还以为真是到了什么个宁和安详的桃源仙境里头。 “那妇人怀中抱着的是布包,哪里是真的婴儿啊。”烟影瞧了一眼,有些忧虑地说道,“我还是觉得这山村里处处透着怪异。” “年轻人,那就是布包。”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过来,转身一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面上的皱纹几乎挤到了一块儿,枯瘦的如同干柴一般的手拄着一根拐杖,蓝色的粗布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皮肤上灰白色的斑点。“你们不是这个村子里面的人吧。这个村里早就没有了婴儿啊,前段日子,忽然来了很多人,把村子里头的婴儿都给杀了,你们看,那颗槐树上吊着的不都是尸体吗?”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原本垂下来的红丝带上,还真挂着一个个婴儿。幼小的身躯已经干瘪,像是被吸尽了血气。顺着槐树的树干,鲜红的汁液一直在不停地流淌,到了树根又蓦地回流。 “阿弥陀佛。”残忍的景象落到了陀思的眼眸里,他有些不忍。拨动着念珠,颂了一回又一回的往生咒。 “你们也别觉得奇怪,我们这村子里啊最近怪事特别多。大家都习惯咯,你看那树下的人们,早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头,忘了自己的头顶挂着什么。其实村子里还有个婴儿的,那些道士们不敢下手,就匆匆的逃回去了。就在村尾的我那五娘家,你们赶紧去瞧瞧吧。老婆子相信你们是善人,你们是要来替我们整个村子解脱的对吗?最好是除了那妖孽的性命,替我儿子报仇哟。”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拄着拐杖离开。 “到底是离华山的死气影响了这龙脉山村,还是龙脉山村影响了离华山呢?”宫明晔皱着眉低低地说了一声。 “啊?宫姑娘你说什么,再大声一些,和尚我没听见。” “没什么,我们去村尾吧。”宫明晔摇头说道。 这个龙脉山村不大,从村子中间到村尾不过是半刻钟时间。他们的身后的那棵老槐树,被一堆熊熊的幽蓝火所覆盖,那些原本吊在了树上死去已久的婴儿,忽然伸缩了拳脚,如同在母亲的怀中一般舒展身子,而后又睁开了那空洞的眸子,那一双双夹杂着鬼气的眸子,毫无例外的,都死死地盯着村尾的那个方向。 “我怎么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和尚你虚什么?不过这村尾可真静,一点儿人都没有。那村子中心的老槐树下还围着一群人呢。” “呸,谁说的。那树下真是人吗?这村子真的好奇怪,刚才那老婆婆就……” “真的有人在看我们。”烟影幽幽地说了一句。 一家宅院前,那白墙早就破败了,几乎倒塌了一半。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妇人,手中提着木桶,隔着半堵墙正冷冷地看着他们。那妇人生得极美,面容如同瓷玉一般,柳眉星眼,虽然一身素服,倒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不过她的眼神委实冷厉了些,像是在寒冰中浸过一样。她望见了柏念腰间悬挂的笛,有些畏缩的退后了一步。 在妇人的身侧,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在寻常人的双眼之上,又生了一双眼眸,像是一只四眼的怪物。她的瞳孔如同墨一般黑沉,此时也学着她的娘亲,盯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这院子里阴气很重,与别家不同,这里一张符箓也没有贴上。 “那小娃娃一定是妖物。”陀思小声地说道。“你们看这里的黑气,像是整个村庄的发源地,我们只管拿了那小娃娃,就当是为了这个村庄除害了。” “哟,和尚你也会看气了啊?”赤溪回应了一句,对于陀思话中的意思,却是持着赞赏的态度的。 “你们是什么人!”那女子冷冷地喝了一声,放下了水桶将小孩子抱在了怀中,警惕地望着这几位面色不善的人。 “五娘,那是老身请回来的客人,不得无礼!”还是方才在村中间遇到的老太太,她不知道是几时跟随过来的。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在了那个小娃娃的身上,但是转向了他们几人时候,又变得慈祥可亲了,“这位妇人是老身的儿媳妇,你们叫她五娘就好了。可怜我那儿子诶,就想着逃出这村子,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赵五娘被这赵婆婆训斥着,低垂下了眉眼,抿着唇掩饰住了些许的不甘心。 “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老身这儿吧。”赵婆婆热情地出声邀请道。 ☆、龙脉山村(二) 赵家的宅院里还有几间闲置的屋子,赵五娘不情不愿的收拾着,始终是抿着唇一言不发,自从赵婆婆回来之后,那个四眼娃娃也被她背在了身后。瘦弱的肩膀上,承着重量,她微微的弯曲了腰,幸好那孩子乖,不哭也不闹。 屋子里和别人家不知没有什么不同,可偏生从那地面升起了一股子的阴冷感。柏念她们三个人住在一屋,宫明晔原想着打坐过上一夜,却被柏念拖着,毫不客气的占据了那张床,给烟影留下了一米小榻。 烛光灭了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幽冷的月光潜进来,将那一扇略有些破败的雕花窗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随着那萧瑟的风声,像是有了脚一般,一点一点的移动。 “你做什么?”宫明晔被柏念用手脚紧紧的圈住,挣脱不得。面色略有些发红,幸而是在黑暗之下,全被掩藏起来。 “嘘,别说话,房中还有其他人呢?”柏念贴着宫明晔的耳际,密语传音道。怀中人身子软软的,比起那厚重的被子可是来得舒适多了。在宫明晔的发丝上蹭了几下,她又问道,“明晔,你今晚要像烟影姑娘那般打坐修炼么?我可听一些人说,那比不得双修来得快捷啊……” “轻浮!柏念你闭嘴,别得寸进尺。”宫明晔有些恼怒地说道。 “难道龙脉山村的古怪你一点儿都不想知晓?” “有什么好说的,里面大部分都是异类罢,这赵婆婆一家更是古怪。分明是有一缕正气的,不过很快就会被邪气侵压。离华山的诡异怕是因为这儿引起的,那个四眼娃娃,要说是个凡人我可不信。” “呵呵。”柏念只是轻轻一笑,“我们少不得还要去趟离华山,那几个不管,你一定要随着我。” “离华山有什么?惹得你费劲去寻?” “这你不必问,日后定然会明白的。”柏念似乎不想同宫明晔说这个问题。只是她话一出口,便引得宫明晔一声冷笑,这话题明明是她提起的,偏偏还作出这份不愿意的模样,岂不是十分可笑?柏念还是原来的那种样子,指望她改变性子还真是不易。 没有人说话了,四面寂静了起来。宫明晔闭着眼,忽略周身的触感,将意识沉入了空冥之境。只是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几声尖利的哭声给打碎了。蓦地睁开了眼眸,那半合的窗已经彻底地被打开,一双双幽蓝的眼睛几乎填充满了那窗棂。四肢互相挤压着,或是呜咽或是大哭,凄凄惨惨之中,又显出了几分可怖。 柏念侧着身子躺着,没有动静。而另一头的烟影似乎也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头,只剩下宫明晔一人和那么多双眼睛对视着。是那些掉在老槐树的死婴,现在都涌到了这赵家宅院里头了。借着月光,看清了地面上,已经有的爬了进来。一层层黑气从地上升起来,如同那袅袅的山雾。宫明晔没有动,只是冷冷的观望着,看着那些怪物爬到了床边,又如被火灼烧一般,怪叫一声退缩了出去。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整个房间里头又恢复了那种寂静。 到底是四域的领主,这些东西还算不得什么,根本连他们身都近不得。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典籍里头记载的龙脉山村可是一片宁静祥和,为何会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宫明晔想着事情,灵台清明,一丝儿睡意都没有。 “那些只是试探而已,这一切背后都有人操纵着。这儿婴儿早就死了,魂魄被人拘住,连着身体一起被炼成了‘鬼婴’,说起来,这还是帝湘的错,那些婴儿就是他下令屠杀的龙脉村的孩子。生前还未享得一丝福气便无辜夭折,这儿怨气冲天,被有心人一利用,那可真是不得了。”幽幽的声调忽然响起来,唬了宫明晔一跳。抚了抚胸口,她转头瞪着那半支着身子坐起的柏念,含了几丝愠怒。 “明晔。”柏念含着笑容,轻轻地唤了一声。伸出手缠住了宫明晔的一缕发丝,绕了好几个结。 “做什么?”宫明晔有些气恼地应道。 “你有什么愿望?还是和以前一样吗?要你东莱的平安,还有四域的一统,天下合一?你想做这天下之主么?为什么非要修仙呢?做人不好么?长命百岁,那紧随着的是无尽的孤寂啊……” “你倒是记得清楚。”宫明晔有些酸涩的说道。为什么偏偏遗忘了那一点,她想要两人永结同心生生世世为鸳盟呢?是刻意的躲避还是压根便没有存了那份心思?又一次扪心自问,她们这样子,到底是算什么?“你为什么成了帝子身边的大祭司?你是神子,帝湘为什么会放过你?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是么?或者说,作为神子的你,只是帮助帝湘,不管他是否暴虐无常?你这是要和四域走向对立面吗?” “这些多说无益,我自有我的原因。明晔你只要记住,我不会害你。”柏念正色道。 “是,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子,无所不能,你自有你的理由。”宫明晔出口嘲讽了一句,扯回了自己的发丝撩到了耳后根,避开了柏念那灼灼的目光,她继续说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为什么非要拉扯我们下水,你自己一人明明是可以的,只要显示出了你那神通,谁不会俯首称臣。”说着说着,宫明晔的情绪便有些激动起来。她自己是恨极了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明明一点儿都不想把自己逼成一个怨妇般。都怪柏念,如果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端。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一股子委屈像是滔天的海浪朝着她扑归来,忍不住泪水簌簌的流下。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2节 “我不是万能的啊。”这世界自有他的天道法则,这世界她几乎一个人都杀不得。柏念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指腹轻轻地抚上了宫明晔的面颊。那如断线珍珠般的泪水不断,她俯下身去,手环在了宫明晔的腰上,一点点的亲吻她的泪水。淡淡的咸涩味顺着舌蔓延到了五脏六腑。瞧着怀中的这个人,柏念忽地升起了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 一夜无眠。 “啊,烟影妹子,你的眼睛怎么了?昨夜没睡好?话说这屋子里还挺舒适,和尚我一梦醒来就天透亮了。”庭院里头,陀思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拳脚,朝着那走出来的几人笑呵呵地说道。 烟影不知怎地面色有些微红,不时地瞧上那一脸若无其事的柏念还有宫明晔,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你们那边昨夜没有什么动静么?我总觉得阴邪得很。” “死和尚睡得沉,一直打着呼。”赤溪打了个呵欠,又朝着他们使了个眼色,密语道,“这赵家很是古怪,里面定然有妖物,那一双双贴在了窗棂的眼睛真是可怖。那些可怜的婴儿,怕是被人给炼化了。” 几人意会地点点头,互相使了眼色。 “呵呵,和尚我饿了哩。这家的赵五娘呢,怎么不见她出来。”陀思一转身,就看见拄着拐杖沉着脸出来的赵婆婆,大笑着问道。 赵婆婆在他们脸上看了许久,似是要将那一切隐藏在皮相之下的东西都看破。皱巴巴的如同枯树皮一样的脸皮紧拧在了一起,她说道:“五娘啊,大概去街市上了吧,那个妖怪也被她抱走了。”说到了这里,她的眸子里流出几缕恶毒的光彩来。 “怪物……” ☆、龙脉山村(三) “五娘不是龙脉山村的人,两年前她忽然来到了这里。老身有个儿子,村里那么多姑娘不好,可偏偏看上五娘诶。我们这村里啊,原本宁静平和,可是帝子传了一道旨之后,就开始变了。五娘她嫁给我家儿子,那时候刚好生产。老身又是喜悦又是惶恐啊,我那老实的儿子非要五娘生下那孩子,哪里知道是个孽种!” “生产的那天,雷电交加,我们村子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子的大风大雨,那些个产婆都不肯上我家来,亏得我儿子向来老实,待人接物极好。村里的大夫看他苦苦央求,也就顶着大风雨来了。大概天露异象,就是降下来的警告吧,哪里来的大胖小子,整一个四眼怪物!那大夫被活生生的吓死了,我那可怜的儿子连夜逃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赵婆婆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脸上的老泪。“老身就这么一个儿子诶,指望着他养老,可现在就活生生的没了!” “诶,老婆婆您也别难过了……”陀思苦着脸,劝上了一句。这里面的人,离开了龙脉山村的后果,大家心中都明明白白,此时也不知怎地来安慰。手臂猛地被一只枯瘦的老手给紧紧抓住。陀思皱了皱眉头,对上那赵婆婆乞求的目光。 “我知道你们都是中洲帝阙来的高人!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村子吧,自从那个四眼怪降生之后,我们的村子里头就没有安宁过,总是出现各种怪事。不瞒你说,那老槐树下的鬼婴也是听四眼怪调遣的,要不是家家户户门前有符,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害了啊!” 赵婆婆他们的宅院都鬼气森森的,和她媳妇一样,都不是人类。她口中的话,能有几分可信的?就是不知道,为何她对那个小娃娃恨之入骨,仿佛她的儿子真是被那个孩子吓走了一般。相视一眼,对于这赵婆婆的请求则是假意的应承了下来。 萧瑟的风吹起了地面上的落叶,连着那细碎的尘土在打旋。 那阴沉沉的天色,像是即将要降临一场暴风雨。街上的少数几个行人步子也是跌跌撞撞的,面上的神色充满了惊恐。集市在村子中间,按理说那儿应该有些人行迹,只是远远望去,空空荡荡一片,就连那根老槐树也凭空消失了,仿佛昨日所见是他们的幻觉。 赵婆婆说赵五娘在集市。 这儿确实有个集市的样子,砖石还有木板支起的一个个小摊,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新鲜的瓜果。有个画摊子,几卷画纸插在了瓷瓶里,还有些几张画纸被风吹起,飘散到了四面八方。随手捡起了一张,摊开看了眼,是一个姿容绝世的美女,不过她的额上也长了四只眼。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到了陀思那个大喇叭一般的嗓门响了起来。 “你们看那儿,原本的老槐树在的地上,不就是赵五娘和那个怪娃娃么?” 一片黑色的焦土,四眼娃娃坐在了地上,双手不住地扑腾着。而赵五娘则是蹲在地上,双手作爪,在那黑色的土地上刨了一个又一个的坑,似乎在寻找些什么。她的神情是焦躁茫然的,一双素手被黑色的泥土沾染,一滴滴的血流在下来。 那娃娃似乎闻到了这味道,朝着赵五娘爬了过去,张开了口,竟然露出了一嘴尖利的牙,向着赵五娘那脏兮兮的手咬去。赵五娘整个人一颤抖,却没有收回手。她的面色变得苍白,那失焦的眸子最终汇聚定在了四眼娃娃的身上。 “尤今,龙气快要逸散了,压不住了怎么办?”眼泪在那苍白的脸上纵横,另一手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四眼娃娃,口中发出了悲伤的呜咽声。那娃娃听到了这声音,逐渐的松了口,如同墨玉一般的眼珠子滚动了几下。伸出手在赵五娘脸上轻轻地拍了几下,似乎是对她进行安慰。 赵五娘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她也注意到了那不远处站着的人。袖子擦了擦眼泪,她冷冷的盯着那些人,脸上带着深深的防备。一只手被她握成拳缩到了袖子里头,她的发丝和衣袂在风中鼓动。周身的气场开始悄悄地进行着变化,连带着那原本只是微寒的风也一下子变得刚劲有力起来。 “你不是人,连带着那小娃娃也是怪物。快说这村里是不是你捣的鬼?”陀思快言快语,把禅杖往地上一放,一条条裂缝就从底下蔓延,地面似乎也震颤了几下。“赵婆婆还说你有丈夫,估计都不是人哩,才生出这样的娃娃。” “不是人又如何?”目光丝毫没有停留在了陀思身上,她只是瞧瞧那静立在了一边的柏念。似乎是有些畏惧,但她很快她便镇定下来,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这群修士就该高高在上么?这村里的婴儿不都是葬身你们手上吗?如此狠毒,倒是比妖类更可怖!那个老妖婆请找你们来杀我的么?就算死,你们也休想碰孩子一根寒毛!” 风更大了,天边的阴云聚集了起来。空中四处都是呜咽的哭泣声。云层里藏着一个个漩涡,一条条如同鞭子一样的电光在游走。平地上的叶子原本只是在打旋,而现在那个漩涡越来越大,几乎要和蓝墨色的天相接。飞沙走石,那些个小摊子被卷到了中间,被搅得粉粹。而赵五娘抱着小孩子站在了漩涡的一边,除了张扬的发丝,脚步丝毫未动。先是噼里啪啦的几声碎响,紧接着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在了地面上。细微的龙吟声响了起来,最后逐渐的变得高亢激昂。 “这风好大。”陀思大喊了一声,声音转瞬便被吹散。手挡在了面前,衣袍抖动,像是整个人都要被吹走一般。手紧抓着禅杖,又是狠狠的一杵,暴涨的金光,将他们一行人笼罩在内。 “那些个鬼婴怎么不出来?”宫明晔握着柏念的手,眯着眼望着那赵五娘问道,“诛杀婴儿是帝子的过错,然而你真的是无辜的?那些婴儿的生魂可是被你拘住的?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不是我。”赵五娘冷着脸,回答道。她几曾作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面对着那群人怀疑的目光,她嘴角浮现了一丝讽笑,也就沉默着再不与人搭话。手中浮现了一把通体红黑色的枪,金色的铭文忽然暴涨了几寸光芒,却是无比的刺眼。 “那叫惊夜枪,是神器,只不过现在笼罩了太多的煞气了。”柏念伏在了宫明晔的耳边,低声说道。 桀桀的怪笑在周边响了起来。赵婆婆佝偻着腰,拄着拐杖一步步地朝着这里走来。她的牙齿掉了好多颗,那干瘪的嘴扯动着脸上干枯的皮扭动,显得丑陋还有诡异。她的手中握着一颗墨绿的珠子,发着黯淡的光芒。随着她出现的,还有那半浮在空中的鬼婴,口中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你们这几个人倒是比以往来的修真者强多了。昨夜我的鬼婴们竟然靠近不了你们。”赵婆婆的嘴蠕动着,在怪笑声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赵五娘自从赵婆婆来的时候,眸子就有些失神的凝在了那墨绿色的珠子上。 “五娘,你不想拿回尤今的内丹吗?杀了他们就还给你。”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赵五娘的眸子里开始升腾着那妖异的火焰色。 她死死地盯着那群人,身形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在她的头顶上,缓慢地长出了两只龙角来,一条虚化的巨龙蛰伏在她的身后。 “龙!”赤溪忽然怪叫一声,有些兴奋地喊道。 柏念拉着宫明晔的手,逐渐地加重了力道。 “跟我走——”柏念忽然的说了一句话,拉扯着宫明晔凭空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龙穴帝冢(一) 剧烈的风暴席卷一切之势,将几个人围绕在中间,飞沙走石刺激的双眼都难以睁开。三人手中持着武器都泛着灵光,将周身笼罩起,把那沙石隔开来。赵五娘头顶蛰伏的是她的本相,一条五爪金龙。只是黑气已经将她的周身给缠绕,那神龙天生的灵气,似乎快被完全吞噬了。 “她们凭空消失了。”烟影看了看身侧的那个位置,低声说道。 “啊呸!什么狗屁神子,我看啊,她和宫明晔就是一伙的,临阵脱逃。你看帝湘的那道法旨就是宫明晔先接的,她东莱也许是想害了我们!”陀思跺跺脚,暴躁的骂了一声。 “大和尚,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的对付眼前的问题吧。”赤溪叹了一口气说道。 “怕什么!我们可是四域的领主,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也别在这修真界混了。”陀思显得极为的自信,一挥那禅杖,口中捏着法诀,就向着那赵五娘击去。那赵婆婆像一个浮魂一般飘到了赵五娘的身边,在她的身侧无数的鬼婴,口中发出嘤嘤的哀鸣之中,眼眸子里空洞,浑身上下浮着一层黑气。 这边开始缠斗在了一起,那头的宫明晔显得极为愤怒。柏念的手就像是一个铁钳子,无论她用了多大的力,也无法挣脱她的禁锢。她们是向着村尾的那个方向跑去的,赵家的宅院里头,阴云积聚,那院子里的井,超绕着的气,更是浓郁。 “你做什么?”柏念的力道终于放松了一些,宫明晔极力的一甩,眉头深凝着呵问道,“他们还在那里,我们这样子脱逃了算是什么样子。” “下去。”柏念的脸色极为凝重严肃,她的身上忽然鼓荡出来的气势,是宫明晔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印象中,柏念待她温温和和的,这般冷锐的如同开了锋的利剑,还真是少见。一时间被唬住,一动不动,只呆呆的望着她。 “这口井通往离华山的龙穴,你不是想要知晓这一切的原委么?随我来便是。”柏念见她没有动作,眉心略略的划过一丝不耐烦。掌中心浮起了一道白光,慢慢的变大,最终将两个人都笼罩在内。紧握着宫明晔的手,无惧那些黑暗,直接跳了下去。井道很狭窄,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过了许久之后,才稳稳的落地,里头没有丝毫的水汽,有些阴冷。宫明晔回握着柏念的手,心中泛着莫名的滋味。 黑气最为浓郁的地方,是古井的另一个出口。然而它们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般,无法超过那薄薄的一道光芒。各种奇怪的阴冷的声音交织着,像是有了自己的灵识,一团团黑色,朝着那出口撞去,最终逸散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宫明晔自然是知道的,这边有着离华的大阵法,那些邪灵自然无法侵入。就算是一般的修仙人,也无法轻而易举的进入。她原本还想着硬闯的话会不会导致阵法坍塌邪灵闯入龙穴,下一瞬间,她已经被柏念牵着安然无恙毫不费劲的传到了龙穴里头。眼前的景象自然不会如同井中那狭小的隧道一般拘囿,这儿完完全全的一片山林,高大的古木郁郁葱葱,鸟儿在树上欢快的啼唱。 “这儿是离华山的中心地带,龙脉还未彻底的枯竭,自然是这番景象。”一眼就看破了宫明晔心中的疑惑,柏念淡淡地说道。她低头看了眼被宫明晔牵住的手,唇边勾起了一抹淡笑,又说道,“你仔细看看,离华一脉的衣冠墓冢在何处?”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修成大道的,离华的帝子许多在历劫之中灰飞烟灭,也有些能耐大些的侥幸活了下来,便留在了宗庙里头,还有少部分人看破一切,云游四方隐世不出。 踩在了地上发出了几声吱呀的动静。 掩藏在了树木之中,有一块青灰色的碑。伸出手轻轻地一点,一瞬间便进入了另一番天地。柏念回首看着宫明晔,指着那墓冢前的石兽像,说道:“以前这里头可是被镇着灵物。离华一脉的龙穴其实有大半是刻意塑成的。离华一脉的老祖宗移山填海,拘着许多其他地的龙脉镇压在此,甚至此中还有两条真龙。” “那赵五娘是?”宫明晔心系着外头的一切,听到了柏念这么说,立马就想到了一个人。然而柏念听了她的话只是摇摇头。 “那两条龙早就死了,谁愿意被这样拘留着。不过呢,它们产下了一颗龙蛋。千年孵化天生能够化人。重新得了真龙的庇护的龙穴,按理说龙气会更加盎然,只是那离华一脉失德,遭受天怒人怨,它已经镇不住真龙了。再加之大阵法的衰弱,很容易便被真龙闯了出去,它还顺便吸收了这儿的龙气。” 说到这儿柏念话语声忽然停住了,宫明晔定定的望着她,眸子里带着催促。柏念松开了她的手,向前走了一步,手才触碰到了那石像,石上便开始生出一条又一条的裂纹,最后成了碎片,坍塌在了柔软的草地上。这儿只剩下一堆的碎石了。 “这石像里,原本拘着上古神兽,离华他们的算盘一直打得响亮,想让神兽来镇住墓穴。只是他们忘了,神兽一时间被困,可不代表着永远心甘情愿的留在此中。当大阵法的力量随着时间的衰退,在这龙穴之中,又有着龙气的滋养,它很容易便挣脱逃离出来。这原本是一只四眼神兽。” “难道是赵五娘手中的那个四眼婴儿?”宫明晔有些惊异的挑了挑眉问道。 “什么婴儿啊,只是内丹被人所骗取,变成了那种形态罢了。”柏念叹息一声说道。到底是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风云诡谲,或者是被人坑骗一次还不知晓悔悟。原本他们离开了龙穴,甚至还可以离开龙脉山庄的,在这天地间寻找一份属于他们的自由自在,只可惜啊,看错了人心。 “那赵婆婆是什么东西?”宫明晔觉得自己一脚踩入了未知的世界,原本只是一心修炼,最多关照着四域乃至中洲之事,如今才发现万千世界,自己如同一只蝼蚁罢了,对于一切知晓的极少,就连自以为傲的修为也是不堪一提。她微眯着眼望着柏念,心中却是在暗忖,这就是神子和人之间的差距么? “龙脉山村里面的人被束缚着,世世代代守着龙脉,不得离开。你看他们如何甘心?表面上顺从了帝子之意,祖祖辈辈在里面繁衍生息,然而血脉里头逐渐积蓄着咒怨与不甘,到了赵婆婆,已经不能够算是人了。她不甘心守在这地方,她一心毁灭。赵五娘就是被她牵制着。”柏念缓慢地回答道,眸中红光一闪而逝。她的长发被风扬起,体内的血脉在沸腾,然而被她强压了下来,在面上毫无一丝的变化。 ☆、龙穴帝冢(二) 周边的石堆哗然倒塌,一道波纹在半空中泛开来。柏念挥了挥衣袖,回头瞧了宫明晔一眼,示意她跟上,便率先走入了。瞬间眼前画面再变,一条长长的甬道,向前望不到尽头。石墙上,几盏长明灯发出了昏黄的光亮。外面的那些都是障眼法,这儿才是墓冢。 按理说,离华宗庙里头的那几个老不休的,应该能够发现人闯入。只是在龙脉山村,那冲天的光芒和劲气将他们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只稍小小的捏个法诀,便可以掩藏住自己的身形,不被人发觉。 甬道里静悄悄的,只有那细碎的脚步声。宫明晔警惕的观望着四周,生怕冒出什么怪物来。柏念忽然停下了步子,待到她跟上来时候,握住了她的手,凑在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离华派他们倒是自信的很,只在周边布下了大阵法。明晔,你不用过于警惕,里面没有什么危机。”正说着,只听到了砰地一声响,柏念捂着额头,口中发出了一声痛呼。一块碎石从顶上落了下来,正好砸到了她的脑袋上。 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流过左眼,染了一片妖异的红色。 “……”宫明晔先是一愣,接着又不厚道的轻笑出声,“神子,竟然还会受伤流血?”口中虽然这样说,手下的动作可是没有停下。身上没有帕子,她捋了衣袖轻轻地擦拭着柏念的额头的血迹。 “又不是铁打的。”柏念嘟囔了一声,额上的伤口原本可以自己愈合,不过她倒想多看几眼宫明晔这般温柔似水的样子。微眯着眼,她盯着宫明晔,眸光变幻万千。忽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猛压到了墙上,用一种侵略性的目光望着她。 背后撞上了那粗粝的石墙,有些阴凉透过了单薄的衣衫直入肌肤之中。宫明晔手被压倒了头顶,试着扭了扭身子,发现是动弹不得,她也不多做挣扎了。眨巴着眼,她勾唇一笑说道:“柏念,你的眸子红了。”听了她的话,柏念嘴唇微微的喃动,最后没有说话。眸子里头的异色逐渐地归于黝黑,就像是一潭幽水一般平静深邃。 “柏念,你喜欢我吗?”周身的气场不可觉的开始转变,眸子里头波光流转,宫明晔的红唇一张一合尽是诱惑。 柏念觉得有几分干渴,喉头滚动着,眸光定定的落在了她的唇上,想到了些许旖旎之事,她的眸子里头也沾染了些许的欲念,似乎是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许久之后,宫明晔忍不住这背后的阴凉,双手开始扭动,柏念才松开了她,轻轻地摩挲着那喃动的红唇,忽而抽身,远离了几步,负手淡笑道:“我说喜欢,你信么?” 宫明晔眸光沉了下去,理了理衣裙。一转身走在了柏念前头,所有的旖旎瞬间从周边抽离,只有这甬道里头,不断入侵的阴寒。柏念停在了原地许久,才摇了摇头跟了上去。眸光锁住了宫明晔的背影,她的脚步比之前有些急促,心中大概郁积着些许的气愤吧。 越往深处,越显得漆黑。长明灯灭了好几盏,宫明晔低头瞧着青石台阶,手扶着墙缓慢地移动着。向下走了一段距离,一堵石墙严严实实挡在了前头,路道被彻底封死了。宫明晔沉思了一会儿,在石墙旁边又摸到了一个小凹槽,按了下去。只听到轰隆的巨大声响,刺眼的亮光激的她用手挡住了双眸。一个巨大的石室,墙上塑着四个龙头,口中皆含着大颗的夜明珠,将这个石室照的透亮。在四边还塑着几尊石像,中间供着一个宝盒,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死了的直接坐化成一片虚无,寿元都是有限的,离华弄出了这么一个地方,无非是想镇住龙脉,使他后代一直为天下至尊。你看那几座石像,都是离华一脉的老祖宗,不过他们都逃脱不了命运,只留下些许残识游荡在四周。”柏念向前走了几步,慢条斯理地说道,“墙上有几幅壁画,想来你们四域也有,那段过去的历史就记载在墙上。” “我们来这里头做什么?”宫明晔顺着柏念的目光,落到了那墙上,淡淡的扫了一眼就挪开了,最后停聚在了中间的那个盒子上头。“那是什么……”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吸引着,宫明晔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忽然间有如火灼一般的痛楚传达到了心头,她收回看着指尖,眉头深深的锁起。 “别碰它。”柏念身形急掠而来,一把将宫明晔揽在了怀里。面目凝重,警惕地观望着四周。石室开始震动,夜明珠也摇摇晃晃的,似乎要从龙口中脱离出来。那个盒子周边的气流开始波动,一丝又一丝的幽灵一般的影子缠绕着。 “这些是什么东西?”宫明晔揪着柏念的袖子,问道。有一股子威压传来,让她有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修为每到了一个层次,对于自己之下的,那震慑绝对称得上是浩荡的,无处可逃的。 “是那些老不休的残识。”毕竟是当时的大人物,就算是残留的神识,那也能够让一般人屈服。可柏念不怕这些,她动了动,将宫明晔护在了身后,背后背着的那把剑开始震动,最后脱离了那紧缠着的布条,稳稳地握在了柏念的手中。这是宫明晔第二次见到离妄剑出鞘,然而感觉和之前那绝对是不同的。以前在赤溪他们面前,离妄剑至多是震慑作用,而此时,她是明白的,这把剑无往不利。之所以被称为神剑,那是因为弑神斩魔,都不在话下。乌黑的剑身,红光大盛,散发的气劲极为精纯。那些残识汇聚在了一起,成了一个老者的虚影,柏念只是冷哼一身,就一剑劈了下去。 红光与黑影相交,激射的光芒胜过夜明珠的光泽百倍。那一旁雕塑着的石像一点点的裂成了碎石,瘫倒在了地上,粉尘飞扬,空气变得有些呛人。 “啪——”地一声响,盒子打开了,所有的异象一下子消失了。柏念把剑收回,走了几步捧着盒子又离开了几步。眸光扫着盒子里头那极小的两块白色的石膏状之物,柏念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轻快的笑容。宫明晔好奇地凑了过来,只一眼便大惊失色。 “这是白玉膏!”传说中能够使人死而复生之物。只是在这片大陆,白玉膏几乎绝迹了,千百年来不闻它的下落,如同神祇从这片大陆上消失的时间一般久远,实在是没有料想到在这里还存留着一部分。 “我们出去。”柏念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盖子,将它笼入了宽大的衣袖里。来这龙穴帝冢里,不过是寻求白玉膏罢了。 “嗯。”宫明晔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丝毫不过问柏念寻求这白玉膏的用处。看向了那条长长的来路,她叹息一声,又说道,“不知道赤溪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龙穴帝冢(三) 一条巨龙横亘在了村子中央,不是白玉京里头那泥石雕塑出来的死物,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真龙。尾巴一扫,那棵老树就拦腰折断了。房屋上的泥土哗啦啦的往下滑,最终轰隆一声倒塌在了地面上,扬起了一片尘灰。巨大的眸子死死如同灯笼一般,死死地盯着赤溪一行人。那个胖嘟嘟的四眼娃娃,爬到了头顶,紧紧抓住了她的龙角。赵婆婆脸上满是阴冷的笑意,她一挥手,那些婴儿就一股脑的朝着巨龙飞去,紧紧地抓住了她的鳞片。金色的光芒逐渐的黯淡下来,一丝丝黑气缠绕在了头顶。惊夜枪被插在了地上,巨龙身边一道虚影满是狂乱之息。 禅杖狠狠地打在了龙身上,如同打在了玄铁上,击出了几道刺眼的光芒。龙吟声,箫声交织着在一起,赤溪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澎湃的灵力充斥在了玉箫声中,盖过了鬼婴那桀桀的哭笑声。烟影的弯刀如同月刃,带起了一道道刺眼的灵光。各种力量在空中汇聚撞击,发出了轰隆的声响。周边的一切事物,几乎被完全的剿灭,这村落瞬间成了一片平地。乌云集聚电闪雷鸣,一片龙鳞被砍碎,落到了地上,红色的鲜血在地面上流淌。四眼娃娃忽然从龙角上跳了下来,跌进了一片血泊中。 “杀了那个四眼娃娃!”赤溪对着陀思大喊一声。 禅杖在空中猛然地扭了一个角度,朝着地面上那个婴儿砸了下去。“轰——”地一声巨响,刺眼的金光大盛,掩住了双眼再看那片光芒里头,并没有出现那血肉横飞的场景。陀思的虎口被震裂,鲜红的血液顺着金色的禅杖缓慢的滴落。龙身上的鳞甲碎了一大片,小娃娃被她紧紧地护在了身下。 “五娘,为什么不拼尽全力,你看他们都对着尤今下手了。”赵婆婆在一边看着,不断的出言鼓动着赵五娘,她手中那墨绿色的珠子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光泽。 在巨龙身下的四眼婴儿,忽然也开始发生着变化,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和巨龙身上那带着阴煞之气的黑云完全的不同。身体开始伸展,最后便成了一个额上四眼的素衣女子,只是从巨龙身上流淌的血液,瞬间将她的衣服染成了鲜红色。手轻轻地抚摸着巨龙的双眼,素衣女子的眼中垂下了眼泪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摇头。 巨龙身上的煞气缓慢地收敛,仰天一声巨大的龙吟,她的身上迸裂出万道金光,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鬼婴惨叫一声瞬间灰飞烟灭。她幻化回了人形,背上早已经血肉模糊。似乎感觉不到痛意,她紧紧地抱住了尤今,哭泣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这般样貌了,尤今!是我的错,当初就不该劝你随同我一起离开帝冢。” 尤今不说话,只是用紧了赵五娘,吻着她的眉眼,吻住她的泪珠。 “这是咋回事?”陀思瞠目结舌的看着,手中的禅杖插在了地面上,拍了拍后脑勺,他转向了赤溪,不解地问道。 “五娘!还不赶快动手杀了他们!只要你动手,这内丹就还给你。”赵婆婆阴测测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那些鬼婴灰飞烟灭似乎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捏紧了墨绿色的内丹高举过了头顶。 “咳咳咳——”像是费了极大的劲,尤今才开口,发出了那种粗粝的声音,“你的血里面含着灵气,没有了内丹我还是撑不了多久。五娘,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不要再听信这老妖婆的话了——你无须顾忌我,我死了,你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离华派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向东去,去寻找——”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满了赵五娘的脸庞。 赵婆婆手中的墨绿珠子在空中炸裂开来,成了碎片消散在了空中。尤今消失了,落在了地上是一具冰冷的四眼婴儿的尸体。赵婆婆大惊失色的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掌,失去了这东西,便无法掌控赵五娘了,在赵五娘那凶恶的眼神下,她的脸上开始布上了惊恐。 “尤今!尤今!”痛苦的长啸声充斥在了天地间,赵五娘跪坐在地上,双眸开始变得猩红。那插在了地面上的惊夜枪受到了感应一般,发出了一阵阵悲哀的鸣叫,猛的飞到了赵五娘的手中。撑着枪站起身,妖红的眸子里面燃烧着异火。一道闪电落到了枪上,噼里啪啦的爆着刺眼的光芒。赵五娘周边的土地开始一点点的开裂,飞动的沙石盘桓在地面上如同漩涡一般。那赵婆婆仓皇的后退,总有万千的诡计此时也派不上用场了。只是她不甘心,凭什么祖祖辈辈为离华守在了这个破地方!惊夜□□入了那心脏后,又猛地抽了出来。赵五娘,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缠上了陀思他们身上。 赵五娘身上的灵气浩荡如同那无边无际的深海,灭顶的压力侵袭来。陀思几个人脸上满是肃穆,背靠背的站立着,眸光死死地盯着那看似安静的站在一边的赵五娘。这村子中间的妖异鬼气一点点的消散了,可是那重重的煞气还和阴云交缠在了一起。 “怎么办?”烟影低声的问了一句,柔柔弱弱的声音夹带着几分忧虑。 “打呗!还能怎么样!”陀思朝着地面狠狠地啐了一口,叫骂道,“那宫明晔还有什么狗屁神子倒是逃得快,我看这就是她们设下的局,你看那宫明晔还替帝湘说过好话,他们肯定是一伙的,联合起来陷害我们三域呢,这样子天下就剩下中洲和东莱了。” “大和尚你分析的还挺有道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赤溪嗤笑一声,玉箫凑到了唇边,一道紫光就朝着赵五娘迸射去,削落了她的一缕发丝。 “诶诶!我说赤溪兄弟,你怎么就这样莽撞呢!”陀思口中时这样嚷嚷的,禅杖早就朝着赵五娘砸去。根本没有触碰到惊夜枪,就像是被一层东西阻隔着。赵五娘口中发出了嘿嘿的冷笑,猛然一脚朝着陀思的肚子踹去,惊夜枪在手中翻转,架住了那背后偷袭来的弯刀。三人围攻她一人,不止战胜不了了,反而处处被压制着。 嘹亮的笛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似是近在眼前。赵五娘的动作忽然僵硬了,她的眸色开始产生着变化,面上也浮现出了几抹痛苦之色来。惊夜枪落在了地上,她的双手捂住了耳朵,吐纳间气息着实混乱。 “好机会!”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低喊了一声,便掌为爪,直接探向了赵五娘的心口,想要取她的性命。一柄长剑猛地递送过来,剑鞘上带着一股子巧劲,不伤了他们,也能够将他们阻拦开来。 “宫明晔你这是什么意思!”陀思定睛细看,猛然一跺脚,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同为四域之一,你东莱为何要处处和我们作对!” “不能杀她。”冷然的语调从身后传来,柏念将龙骨笛收起,淡淡的瞥了赵五娘一眼,又将眸子落到了地面上那具婴儿的尸体上,眉头紧锁着。“我可以救尤今,但你们得回到帝冢。”柏念慢条斯理的说道。 “好,我答应你。”赵五娘与柏念对视了很久,应声道。 ☆、龙穴帝冢(四) 一个陌生的人,不知道是敌是友,可是她腰上的龙骨笛,昭示着自己绝非是她的对手。赵五娘低头看着那冰凉的婴儿尸体,眸子里不免又噙满了泪水,心中钝钝的痛意扩散开来,已经是别无选择。 柏念从帝冢里头取出来的白玉膏此时便派上了用场。一点白玉膏在掌心,最后化成了一缕清气,朝着婴儿的胸口飞去。其他人只目瞪口呆的看着柏念在婴儿的身上结了一个印,淡淡的金光笼罩着,婴儿慢慢变成了一只四眼兽的形态,最后又化成了人形。赵五娘时时观望着尤今这边的动态,见她眼睫轻颤,连忙夺步向前,将一旁的柏念推到了一侧。 “帝子叫我们来离华山是除去妖孽的!你怎么能够救了她?要是帝子责怪起来,这罪你来承担吗?”啧啧的叹了一声,陀思脸上摆出了一幅笑容来,他双手环在胸前,眸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柏念,大声道,“是和尚我看走了眼,你这神子还真有几分能耐,不过白玉膏不是在这片大陆上绝迹了么?” “愚蠢。”赤溪一拂袖子冷笑一声,手轻轻地捂着胸口,缓慢的调平之前那激荡的气息,“既然是神子,有这些宝物何足为怪?这天气晴朗,妖风散去,我们也可以回白玉京了,还都留在这儿作何?论功行赏去吧,就看帝湘会给我们四域什么样的奖励呵。”说着他把视线投诸到了宫明晔身上,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他的神情越来越冷,最后猛地一转身,大跨步的离去。烟影紧随着他的步伐离去,陀思还想说些什么,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把禅杖往地上一杵,也拖着肥胖的身子,快速赶了上去。 尤今睁开眼,神情还是一片迷茫,猛地被赵五娘拥在了怀里。呼吸着那熟悉的香软之气,尤今的手也不禁的抬起来,揽住了赵五娘的腰。赵五娘只垂泪哽咽,高兴的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尤今的思绪澄澈起来,从赵五娘胸前挣扎出,朝着边上人扫了一眼,她的神情立马就起了大变化,满是震惊的看着柏念。 “大人,你们……” “尤今虽然你能够重生,可是万年修为尽废。”预知了尤今即将脱口的话语,柏念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语,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回到帝冢去,护住那儿的龙脉,不要再出来了。” “这——”赵五娘的眉头深深的锁起,她猛地跪在了地上,双目灼灼的望着柏念,沉声道,“既然可以救活尤今,我相信你也能够恢复她的修为的。” “你们离开了离华山来到尘世间多久,便沾染上了恶习么?”柏念摇摇头,看着尤今那也带着期许的眸光,流露出了几分怜惜之色。她负手站立着,宽大的袖子在风中被吹起,目光穿透了面前的两个人,投到了更渺远的地方去。 尤今的眸子则是逐渐的黯淡下去,扯了扯那心有不甘的赵五娘,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吧。”她凑到了赵五娘的耳畔,轻声说道。 天空中那些盘踞的阴云被一阵风吹散,露出了一片苍蓝的天空,几缕浮云悠悠然然的掠过去,偶尔还能够听到几声飞鸟的鸣叫。龙脉山村里头的风暴已经停歇了,只是留下了是一片狼藉,沉寂,没有一丝生的气息。赵五娘扶着虚弱的尤今,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村尾。柏念看了许久,手中浮起了一团火焰,往后一撒,便是漫天的冷焰。 “四域的人都走了,你一个人回四极殿么?”转身对着那神情变化多段的宫明晔,柏念轻声问道。“或者与我一道住在客栈里头?你不是觉得还有许多的秘密你没有解开的,慢慢的,你就会发现,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柏念望着宫明晔,或者说透过她望向另一个人。她的嘴角依然是那份悠然的笑意,眸光诡谲幽深,让人看着无端的生出了几分恼怒来。她朝着宫明晔伸过去的手,猛地被大力拍下了。 “我自然是回四极殿,不然的话,其他人怎么看我东莱?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对我有了疑心,四域不能够团结一气,最高兴的莫过于中洲的帝子吧?”宫明晔冷笑一声,硬声道。 “这样也好,你回四极殿去吧,只不过要小心其他三域之人。”大概就是天意吧,有些事情避无可避。柏念仰头望着天,笑容上终于抹上了几缕牵强的意味。等过了成千上万年,似乎还需要更久呢,只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眨了眨眼,将神思收回,她目光变得柔和缱绻起来,对着那紧锁着眉头的宫明晔,她说道,“回到白玉京,我得先去帝湘那儿,有事情的话,你该知道如何寻我的。” 富贵人皆知享乐,何况是帝王家?琉璃瓦在阳光下百转流光,顺着美玉砌成的台阶走上去,两旁摆放着的珊瑚树,点缀着巨大的夜明珠。宫殿里头巨大的池子,里面散发着浓醇的酒味,几乎一闻便令人沉醉。案几上,象牙杯与玉箸交相搁置,宫女们持着酒盏,身着白绫袄儿蓝段裙,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杏眼中只微微一转,便让那些个大臣们身子酥了半边。 “祭司大人回来了?我离华龙脉可安好无事?”离湘左拥右抱,倚靠在了那白玉椅上。吞咽下那纤纤素手递送来的葡萄,还把那指尖含在了口中□□了几下。他的眸子有些迷离,面容上满是狂浪的笑意。“来人,给咱们的大祭司看座,上酒继续喝!” 柏念入席,饮了一盏酒,假装是无意的提起:“圣君,可不知道外头跪着的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是谁?” “那离咸老儿?烦人得紧!”离湘顿了顿,不屑的发出了一声讽笑,“说到这个本尊就来气!仗着他是元老的身份,屡次干涉本尊的私事!我离华的天下不是好好的么!哪儿有他说的那份样子。那些无知愚民还把他称作中洲圣人!哈哈哈哈!什么圣人,不过是一个半只脚踩在了棺材里的老头儿罢了,本尊迟早要杀了他祭天!” “圣君英明!”“圣君英明!”吹捧的呼声一道比一道高亢。 “上神佑我离华,此次回宫,便是为了告知圣君离华山一事已经解决,诸位大人也不必再为此担忧。那四域之主也是极有能耐之人,此次他们有着大功劳,圣君着实该赏赐他们一番。” “四域?”转了转眸子,离湘似乎有些迷惑,他早就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朗朗的笑了一声,他说道,“这等琐事,全部交由你们来处理便是。” “还有一事,圣君可是知晓这四域所藏之宝?南灵之舍利子,东莱之通灵镜,西域之束影玉,北海之离魂珠,再加之一卷离妄功法,便可以得道成仙。” “哦?竟有这等好处?”离湘的眼眸子一下子变亮了起来,一把推开了身侧的美女,跌跌撞撞地走下了白玉阶。众人皆知这离妄大陆上,已经沉寂太久了,自从诸神离开后,几乎无人能够得道成仙。一下子有了这个消息,没有谁能够禁得住诱惑。 ☆、四域之宝(一) 离妄功法,世人向所未闻。只是柏念以神子之名,说出了这番话来,帝湘自然是愿意相信的。这所谓的离妄功法,在世间没有流传过任何的消息来,如今通过这么一提,纵使是将信将疑之人,也会抱着那么试上一试的心思。不止是帝湘,就连殿中的那些大臣也竖起了耳朵,清晰的听到了柏念说的一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的传遍了中洲还有四域的角角落落。 离妄功法藏在了灵渊。而灵渊,至今只是一个传说,或许比神冢还要神秘,没有人知晓它的位置,只知道这灵渊是这片大陆上修仙的灵气之源,没有了灵渊,这世上的修仙之人便和普通的人,没有任何的区别。现在要找到灵渊,需要四域之宝。贪念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四域之主皆在中洲,因而那些能人异士都往中洲赶来,甚至是那些被放逐的流离之人,也冒着死亡的风险,来到了中洲。 从高楼上下望,街上尽是些往来的商贩,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只是仔细看,会发现人群中藏着几缕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们无外乎都是向着四极殿那个方向掠去的。柏念看着云气掐了掐指,眉头猛地一皱,最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四极殿里头,是一派闹哄哄的景象。宫明晔坐在了另一头,和那面上愤懑不平的三人远远望着,她的神情极为沉静,似乎对那三人讨论的问题充耳不闻。这四域之宝,千万年来皆不轻易示人,虽有有起死回生之能,然而逆天运之事,不可轻易行之。这所谓的离妄功法从来没有听说过,竟然也有那么多人相信。这下子多少眼睛丝丝的盯紧着他们,一堆又一堆的麻烦事情。 “我看还是各自回去吧,这中洲不是好地方。”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日子便都过得提心吊胆的。这四极殿的守卫如能摆设一般,毫无作为。自从那什么鬼消息放出去之后,已经有不少的人闯进来,妄想夺取四宝。 “我们来中洲,不就是为了那道诛杀婴儿的命令么?现在神子也冒出来了,事情便算解决了吧,还留在中洲做什么?等着帝湘对我们下手,把我们拘在中洲?不就是仗着那些老祖宗的气运么?中洲帝子一个比一个无能!”嚷声越大,越显得不服气。这里不停的说着,手上可是毫不迟疑的打出了一道法诀,只听到一声惨叫,那门口的一只小妖就灰飞烟灭,“你看看这招惹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无数修仙者觊觎着,就连这些小小的妖魔鬼怪,也妄想来分一杯羹,真当我四域好欺负不成?” “大和尚,何必动这么大的气?那些人冲着我们也没什么用处,我那宝物还在北海呢?莫不是你把那舍利子给带在了身边?”赤溪的手指捋着垂落在肩头的发丝,他对着陀思笑了一声,随后问道。 “吭哼!”陀思冷哼了一声,一巴掌把案几上的茶盏都震得摇晃了几下,“我就不信你北海不会遭遇别人的袭击,这种事情放出风声的,想也不用想,就是那什么狗屁神子!真不知道她是存了什么心,真想要我们四域覆亡不成?啊呸,什么四域,只是三域吧,你看那东莱领主坐在那儿好好的呢,脸上看不出一丝对她们通灵镜的担心,说不定就是她们出的主意!” ……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竟然这么酸。宫明晔有些无语的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可真是有苦说不得。那通灵镜早就不在她东莱的手中的,自然是不会为了这等事情操心。这大和尚的眼神也好生凶猛,似乎是想要将她身上给瞪出几个窟窿来。 “大和尚,我倒是觉得明晔姑娘是无辜的,四域皆有宝藏,我们三域要是受到了损害,她东莱照样不能够幸免,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肯定不会去做的对吧,明晔?”烟影的声音柔和的像是一缕春风一般,她的目光也落在了宫明晔的身上,隐隐含着几分探究和迷惑。 “烟影说的极是。”赤溪也出声附和,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宫明晔,他继续说道,“我们四域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那所谓的神子许是真的了。在这片大陆上,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神的声息了。明晔姑娘同她交好,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说白了,大家都想破了那世间奥义,可以飞升成仙吧。” “得了得了,懒得很你们说!”陀思不耐烦的挥挥手,看向宫明晔时候眼中的敌意也稍稍的减免了一些。大殿中忽地陷入了一股子沉寂之中,直到了那空气中灵力的波动越来越强烈,几人方对视一眼,拿起兵器跳起,朝着殿外飞快的掠过去。来的不只是一个人,他们或许来处不同,可是目的却是难得的一致。宫明晔眸光在那各色的人或妖身上逡巡,最后落到了最偏角那青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身上气息张扬开能够盖住所有人,她的眸光如同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动。这个人绝对不是中州,或者是四域的人。 其他人都忍不住抢先动手时候,这青衣女子还是盘腿坐在那里,身形丝毫没有移动。开始时候陀思几个人还得分神注意着她,直到了后面,发觉她的身上一丝凶煞之气都没有时候,便专心专意对付着那些个不自量力的人。他们下手毫不留情,直接打灭了元神,让人灰飞烟灭,剩下的一部分见讨不到丝毫的便宜,便带着伤逃走了。 波动逐渐的缓了下来,凉风吹过树梢,发出了沙沙的声响,那个青衣女子还是坐在那里,丝毫未动。她她的周身似乎有一层无形的结界,任何人都靠近不得。他们小心翼翼的,暗中的一些小动作被青衣女子看在了眼里,只轻轻地扫上一眼,便让人心底生凉。 “你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妖魔鬼怪!”莽撞的陀思瞪了回去,大声地质问道。 “大荒。”女子淡淡的觑了他一眼,顿了一顿,又问道,“离妄功法之名现世,神重新回到了这片大陆了么?” “大荒,那是个什么破地方?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陀思诧异的问了一句。 “大和尚,你还真是没见识。”赤溪面上依然是那副惯有的讥笑神情。“大荒,或者现在该叫做炎狱,在很久很久以前,离华派还没有成为这片大陆之主,与四域同为神的子民时候,便存在的地方。那里一片火焰,水浇不灭,风吹不熄。那片地方放逐着罪者,或是人或是妖或是魔,甚至还有一些罪神。原以为它已经同神一起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了,没想到还会有大荒来客。” “神回到了这片大陆了么?”青衣女子对于他们谈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又问了一遍。 “没有神,只有一个自称神子的人,顺应神谕而生。” ☆、四域之宝(二) 像是一阵风掠过一般,毫无存在过的痕迹,剩下几个人在四极殿前头面面相觑。他们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以往的四域以及中洲,便以为是这片大陆的全部,以为作为四域之主的自己,算是其中的顶尖人物,直到现在,一些远古的神兽,甚至是所谓的大荒高手都涉及了进来,才发现自己如同井蛙一般,实则渺小的如同蝼蚁。 在那三人都回到了殿中,宫明晔依然站立在外头。凉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她微仰着头,望着那片广袤的天空,在那遥远的远方,到底存在着什么呢?她的脑子中开始回想着方才那青衣女子少有的几句话,眼角开始跳动,心中的惊惧如同浪涛一般一股接一股的涌来。那女子离开了四极殿,她要去寻找神,除了柏念,还有哪个去处呢? 香炉里青烟袅袅。 那扇木门还是紧紧地闭着,房中毫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青衣女子。 “你竟然从大荒里逃脱出来了。大荒竟然还没有覆灭么?我以为在数千年前,大荒也随着诸神一起消失了。”柏念背对着那个女子,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你倒是会寻人,这么久了还记得我,青冥。” “我只是沉睡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如同大荒里头的其他人一般消亡,许是怀楚留下来的命石护着我。我如今,怕也是被这命石唤醒的。这片大陆,出现了神迹了,我醒来便四下寻找,我早该料想到是你的。诸神真的是遗弃了这片大陆离开的么?”青冥绕到了柏念的前头,那原本云淡风轻的神情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松动。她伸出了手掌,浮现了一块泛着幽蓝色光泽的石头,有些忧虑地说道,“我听到了怀楚在呼唤我,柏念,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觉得我快要疯魔了。当初是怀楚自愿受罚,我也心甘情愿自我放逐在大荒,可现下不一样了,我觉得如果再不抓住机会,我将要永远失去怀楚了。” “很多事情太过于久远,我也忘了啊。”柏念叹了一口气,认真地望着青冥说道,“我何尝不是苦苦追寻一个答案,重新从神冢里醒来,我只隐约记得我的使命。这片修仙世界,到处都是罪孽。” “我觉得我和怀楚当初都错了,或许该如同你一样,做那奋力一搏。何必畏惧其他人的眼光,就算诸神都反对,只要我二人心连在一起,那又有何种畏惧。” “你又何必羡慕我,怀楚承下了所谓的天谴,你被放逐到了大荒之后,等待我的不过是一具尸体,不甘心又如何?那时候我恨不得毁天灭地,可是也换不回她。” “她是不死不灭之身,只魂魄被打入了轮回。柏念,你寻到她了,可是怀楚呢,我依然不知晓怀楚身在何地。柏念,你别再欺瞒我了,怀楚到底在哪里?”青冥的神色满是凄然,似乎是回想到了一些不堪的画面,连双眸都开始变得赤红。房中静悄悄的,几乎连针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就在青冥以为自己无望听到答案的时候,柏念开口了。 “灵渊,怀楚在灵渊。” “好。”青冥点了点,眸中掠过了一缕光彩。 只是手腕忽然被人给拽住了。 “不要轻举妄动,灵渊现在还去不了。”柏念的眉头紧锁着,看着青冥有些不解的神情,她继续说道,“我也想救出怀楚,可是时机未到,去了也是白费力气。灵渊里头的大阵法,不像是修仙人士布下的可以随意出入,那里引来的都是天道的谴责。” “柏念,离妄功法的消息是你散出去的吧?那所谓的四域之宝也是你传出去的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青冥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她仔细地盯着柏念,不想错漏她面上的一丝神情。 “我只想寻回我爱的人。我不想饶恕那些背负着罪孽的人。”柏念松开了青冥,低着头轻轻一笑。她撩了撩发丝,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浅斟一杯,清冽的酒香在房中四下扩散。她轻轻地啜了一口,眯着眼,叹息说道,“闻说诸神无爱无恨无欲,你说可能么?如果没有贪欲,诸神为何会消失?” “砰砰砰——”略有些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这儿不该有人能够闯进来的。青冥有些诧异的望着柏念,只见她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来。就算她不应声,只怕那人也会硬闯进来。正这般想着,宫明晔便已经破门而入,警惕地望着那站在一侧的青冥。 “她是故友,不用紧张。”柏念站起身,走到了宫明晔的身侧,握着她的手轻声宽慰道。 “我该离开了。”青冥淡淡一笑,目光在宫明晔身上逡巡了片刻,又落回到了柏念的身上,掩饰住了那一丝一缕的黯然。如同来时的悄无声息,她离去了也不曾留下丝毫的动静。 “你来寻我有何事?”柏念盯着宫明晔的眸子许久,一声轻笑道。她想起了青冥,想起了怀楚,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幸好,那人还在她的身边。就算是过了数千年,她终于寻到了有关她的蛛丝马迹。 “怎么,无事便不能来么?”宫明晔有些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可以是可以,只是四极殿,出大事了。”柏念摇摇头,看着宫明晔骤然变幻的神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四域息息相关,虽说他们有疏远宫明晔之嫌,可是宫明晔终究不能够放下那些事端,便也一听到四极殿,就换了神色。她的手还在柏念手中,原本只是轻握,此时骤然加重了力道。 “明晔,你可想好了,这一去将会发生诸多事端。” “我知道这一切事情都是你宣扬出去的,柏念,我不明白你想要做什么。你对我说的那些推脱的话语我已经听腻了。”直对着柏念那澄澈的眸子,宫明晔险些又被她这副神情给迷惑了去。很多事情已经连猜测都不需要了,虽说她东莱和其他三域系在了一块儿,可是她和柏念熟识,她东莱被其他三域排斥和猜疑也是再自然不过。她面上有些失望和无奈,毫不掩饰。 柏念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避开了宫明晔的眼神,轻声说道:“过些日子,我随你回东莱去。” “嗯。”许久之后,宫明晔才无力的应了一声。 ☆、四域之宝(三) 通灵镜在何处?灵渊在何方?所谓的离妄功法是真是假?一个个的问题,依然是无法回答。这些疑惑如同重山一般压在了心头,宫明晔连脸上的神情都是郁郁不乐的。四极殿前,有一顶软轿,上头绣着离华的符号。白玉京来人了?难道也是为了四域之宝?浮上了丝丝缕缕的疑惑,宫明晔的步子加快。 离华派的人,向来目中无四域的存在,就连一个小小的传令官,眸子中也是充满了蔑视的。陀思此时倒是懂得隐忍,没有当面和那人起了争执。宫明晔到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大略已经结束了。那个传令官一掀下摆,转身欲离开,只是看到宫明晔的面容时候,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眸子中泛上了几抹惊艳。 “帝湘让我等明日前去白玉京,酬谢四域。” “这不明摆着鸿门宴吗?不去。”陀思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理由呢?我们四域终究是臣子,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切切实实的走一回。我已经传信回北海了,就算我发生了什么不测,北海有我父亲在,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我亦传书回西域了。”烟影附和着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了宫明晔身上。 宫明晔独自离开了四极殿好一会儿,到底是为了什么,众人心中隐隐的都有个答案。 “大和尚你呢?明日去还是不去?”赤溪眸光在宫明晔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便转移到了那满脸烦闷的陀思身上。 “去!”陀思大声的嚷嚷道,“你们三域都去了,我南灵哪能独自躲避着呢。离湘小儿,还当我们是怕了他不成!” 是是是,你是不怕,只是这性子迟早把你自己害死!赤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腹诽道。 初日的薄光,给白玉京镀上了一层色彩。 红墙绿树琉璃瓦,锦瑟丝竹贵人家。 帐幔合着熏香袅袅飘起。 大殿里头,除了帝湘,还有中洲离华一脉的长者,他们四域的人被安排在了首座,却是以往所不曾有的,难得的厚待。白玉阶之上,一身玄衣的帝湘,神情被掩藏住,开口说话的都是他身边的侍儿。大殿中央,水袖曼舞,锦瑟与琴声交织在一块儿,一个个年轻的妙龄女子身段柔软,舞姿轻盈,如同冬日里的飞雪。 “中洲妖邪作祟,多亏了你们四域,方还我离华一片安定。”一位长者捋着胡须,手中端起一杯酒,朝着他们说道,“四域尊主来我中洲,初是为了神子一事,如今事情告一段落,诸位不日可以返回领地了。” “我离华虽为离妄大陆之主,然而能够有今日的地位,多赖四域扶持。在此也不多言了,敬诸位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下头的人乐呵呵的相处极为融洽,那上座的年轻帝子终于按捺不住浮动的心思,猛然的站起身来。他推开了扶持着侍儿,一步一步地走下了白玉阶。带着阴鸷的眸光掠过那些兀自谈笑的长者,心头郁结了一股子气愤。他掩着唇,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四域如今安定无事,诸位不如在中洲多停留一段时间。”目光从长者身后收回,他看了看那眉目间显然带着不屑的南灵领主,又扫过了那一派云淡风轻的赤溪,最后在烟影和宫明晔两人之间逡巡,带着几分探究还是渴望。 宫明晔的眉头免不了紧皱起,这令人生厌的目光始终黏在了她的身上。手轻轻的扯了扯烟影的衣袖,转过头,却看见她的嘴角浮上了一抹柔和的笑容来,眸光中流光溢彩,含着几分轻俏,逗留在了帝湘的身上。 “……” “听说,四域有宝物?不知比起我离华的稀世珍宝如何?”离湘似是无意的问道。 “自然是比不上的,四域之物,岂敢同中洲相较,都是些俗物罢了。”赤溪眸光一沉,轻笑一声,坦然回答道。“中洲之物皆是天材地宝,甚至还有些神器,我四域只能瞻仰其光辉。” “哦?本尊可是听说了,四域之宝有起死回生之效?或许这算不得什么大功用,可那离妄功法,成仙之道,可是为人所肖想呢?在这片离妄大陆,哪个东西不是属于我离华?便说道那离妄功法,也该入我离华门下。”离湘瞪了赤溪一眼,冷冷一笑,说道。白玉杯在手中打转,最后砰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一瞬间,风从殿外吹入,帐幔飘扬,在座的人衣袖也被风鼓起。 “这是什么意思?”气氛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陀思一拍案几,酒杯晃动撞击发出了脆响。他的双眼睁得有如铜铃大,死死地瞪着那后退了几步,面色略有些苍白与诡异的帝湘。离华的那些长者也纷纷的站起身,交头接耳开始私语。他们面上的迷惑不像是作假的。离华派不乏能人异士,那阵忽来的怪风便是他们捣鼓出来的。 “交出宝物,你们自可回四域当你们的领主。”拂了拂衣袖,离湘大笑道。“我离华为天下之尊,你们四域终究是臣子。” “痴心妄想!”一声猛喝响起。 离湘已经不客气了,他们又何必兀自强忍着。 “圣君,君子不夺人所好,此时不妥!”一个人出声制止。 “闭嘴!”离湘转过头去,冷冷地呵斥一声。“就算是四域合起反抗,又能奈我何?都是些蝼蚁罢了。本尊的时候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老儿置喙。” 离湘一直是别有所图。 “今日我便打出这白玉京!”一抡禅杖,狠狠地砸到了地上。一瞬间酒水飞溅,地面上一道道裂缝扩散开来。狂放的气势不加收敛,从陀思的身上扩散开来。 离湘毫不改色,在他的身前蓦然出现了一群武卫。 咕噜咕噜的滚动声,一个香炉从阶梯上忽然的滚动下来。香灰撒了一地,浓郁的香味在空中扩散。第一反应是屏住气息,只是这熏香像是无孔不入的,沾到了皮肤上,体内那翻涌的源源不断的灵力,像是忽然枯竭了一般,变得沉寂。禅杖上金光黯淡下来,连周身护体之气,都快要彻底消失了。 “散灵香。”宫明晔低喃了一句。 一些迷魂药对一般的人有效用,可是对于他们这些修仙人来说,唯有散灵香才能够使他们浑身绵软无力,变得像普通人一般不堪一击。只是散灵香在这片大陆上是禁术,当初曾有奸诈小人使用此物暗算他人,最后一群修仙人达到神魂俱灭,那制法也从大陆上消失了,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离湘的手中。 ☆、四域之宝(四) 密室里头,黑乎乎的。只有走道中一盏油灯,烛火摇摇晃晃,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熄灭了一般。滴答滴答的水声,落在了潮湿的稻草上。这个密室,周边也是被大阵法包围的,等到了散灵香失效之后,他们还是不能够运用灵力,从这个囚牢里头脱身,最后也仅仅使用灵力,让生活的环境,尽量的变得好些。 这里面只有陀思赤溪和烟影三人。 宫明晔在他们之中消失不见。 “我就说嘛,这宫明晔不安好心,是我们四域之中的叛徒。你们看那什么神子,是离华的大祭司,也许就是他们合伙的伪装成神!宫明晔和那柏念交好,她们一定是勾结在一起了,定没好事。你看我们现在被囚禁在这里,宫明晔还不知道在何处享乐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赤溪一脚踩死了从稻草堆里钻出来的老鼠,身子抖了几抖,脸上满是嫌恶之情。他打断了陀思那义愤填膺的话语,冷笑道,“离华那些人铁定了心跟我们四域交恶了,消息已经传出去,还想谋我们四域之宝?就算他有宗庙里头的那些老家伙,我们大军压境,也不是好对付的!” “呵,本尊有何畏惧?你们下去吧。”在宫殿里头,一股子酒气蔓延。离湘那张原本苍白瘦削的面颊,被酒意染上了一抹酡红。他捋了捋袖子,不耐烦的朝着手下的人挥了挥手,绕过了山水屏风,他静立在床头,看着那躺着的女子,眸光中满是痴迷之色。 “西域圣女固然好颜色,然而却是不及你东莱领主的,本尊之前倒是大意了。”他弯了腰,手轻轻的抚上了宫明晔的面庞,伸出舌舔舔了略有些干渴的嘴唇。“你东莱是我离华的坐下之臣,本尊瞧上你可是你的福气。你要是做了本尊的帝妃,东莱的地位立马居于其它三域之上。” 宫明晔睁开了眼眸,里头写出了几缕冷芒。身上的力气尽失,连抬起手推拒都不能够做到。心中有些焦躁与恐惧,可是她硬生生的按捺住了,在面上丝毫不流露。她看着离湘那张似是纵欲过度的面庞,冷然说道:“圣君辱我四域,妄图取得四域之宝,还真是不怕四域大军压境么?” “哈哈哈哈——”一挥袖子,离湘笑得张狂,他的身上笼罩着丝丝缕缕的死气,眸子里头还有些许的嗜血之意,他得意地说道,“四域?又能怎样?我离华龙运正盛,宗庙里还有数位大乘期高手,兼之神子的庇护,你们四域有什么?识相的便交出你们的宝物。而你,现在正在本尊的宫殿里头,如同砧板的鱼肉,你觉得很有选择的余地么?本尊只是通知你罢了。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做决定!” “离湘,离华一脉定毁之你手。”宫明晔垂下了眼眸,很平淡的说了一句话。却激起了离湘满腹的怒气,他一脚踹翻了边上的屏风,碰碰的响动,惊动了外头的人,然而他们只敢探探脑袋,最后又哆嗦着收了回去。 “今日你不从也得从!”双眸暴睁着,双手狠狠地压制着宫明晔的双肩,一用劲,就将外袍撕扯开来。明黄色的帐子半垂下来,碍事的冠冕及玉钗,都被离湘丢弃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他一边狂笑着,一边朝着宫明晔的脸上胡乱的亲去。 “咚——咚——咚——”巨大的响声,像是钟鼓被敲响的声音,又像是一个巨人双脚踩踏在地上的声音。整座宫殿开始摇晃,那些雕龙刻凤的大红色柱子上,一层层漆开始剥落。宫明晔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离湘带着□□的眸子一点点的扫过去,这忽然来的动静,让他毫无防备的撞到了一旁的床柱。“怎么回事!”他慌乱的站起身,大声的喊道,而殿外,无一人应答。难道是宗庙里头那些老家伙捣的鬼?这么一思索,他的眉头更是深深的锁起。 殿中按理来说不会出现其他人的踪迹的,只是那屏风侧,忽然闪现了一道虚影,最后又凝成了实质。所来之人,一身玄衣,冷酷的眼眸,像是往谁身上扫一眼,便如同置于冰窟一般。她挥了挥袖子,整座宫殿重新安定下来,在她周身,像是有一种无形的震慑,逼得人几欲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你——”离湘心头有些慌乱和畏惧,可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在一个女人面前流露出来的怯懦。他抬起头来,瞧着柏念,呵斥道,“大胆!谁允许你闯入本尊的寝殿的!”柏念只是轻飘飘的望了他一眼,他便觉得双膝不可控制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被一股子无形的力道束缚着,离湘扭动着身躯,运用了一些法诀,然而还是无可奈何。 “帝子,也终究是人而已。”柏念微仰着头,一脚踩在了离湘的五指上,冷笑一声,“所谓离华大祭司,我亦不屑一顾。我可保你离华一时安稳,亦可将一切毁于一旦。离华算什么?就连这片离妄大陆都算不了什么。” “离湘,你想对四域其他人做什么,皆随你。可是偏偏有人,你碰不得。” “你有没有感到几股力量在空中碰撞?那是你离华宗庙里头的几位,分出来护着你的灵力。然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柏念唇边含着一抹笑意,可是眸子里头满是冷芒。拂了拂衣袖,这座宫殿里头所有的摆设都变成了齑粉。 柏念抱着宫明晔,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空荡荡的大殿。 离湘还是被一股子怪力束缚着,跪在了地上。 “圣君,圣君!”白玉京里多是修炼者,因而能够感觉到了这座大殿中灵力的冲撞,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走进来,倒是被这面目全非的大殿吓了一跳。看着帝湘跪在了地上,他们的面上更是满是惊恐。“这是,老祖宗们……” “闭嘴,还不扶本尊起来。”离湘怒不可遏的呵斥道,站起身,反手便往侍从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他面色阴沉着的看着那空荡荡的床,十指掐入了掌中心。 “圣君,这……” “没有人教过你不该过问的事情便莫要开口么?”一把掐住那人的喉头,离湘阴森森的说道。他用力猛地一折,就把那人甩在了地上,冷漠的看着殿中其他战战兢兢的人。 “圣,圣君,离,离咸大人求见。” “那个顽固的家伙来干什么!”离湘满是不耐烦的说道,缓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把他带到偏殿去,本尊随后就去,我倒要看看,我们的圣人,口中吐出怎么样的话语来!” ☆、宗庙老者(一) 离咸在大殿外跪了许久,等听到了帝子召唤时候,膝盖已经麻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又重新跌倒在地上,幸好身侧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离咸挺直了背,严肃的面庞上爬着几抹忧虑。帝子荒淫无道,这天下,难道要易主了么?抬眼望向了天际,那云色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就连那所谓的离华山盎然龙气,似乎也是一个惊天的笑话。 离湘坐在王座上,左右手各揽着一个美女,口中不住地发出了那些谑言浪语。那两个美女手抵着离湘的胸膛也不知道是真的推拒还是欲拒还迎。听到了脚步声,离湘只是往殿下扫了一眼,又将那满含□□的眸子放在了那些丽人身上。 “臣离咸参见圣君。”离咸重新跪在了地上,一股子寒凉只往他的膝盖上蹿。 “是我们的中州圣者,离咸大人啊。”离湘谑笑一声,用手抵着唇,随意的问道,“你来,有什么事情么?”所为何事,想必他心中也是清楚得很,近些日子那些老顽固的折子像是漫天飞舞的纸片一样,无非是为了四域求情。 “千万年来,四域与我离华即为共存之态,虽我先祖占据中洲为天下共主,可是四域之能也不容小觑。我离华同四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况不久前四域助我离华除妖,圣君此番无故囚禁四域之人,极为不妥,怕是会引起四域的反抗。请圣君放了四域之人!” “放了他们啊,很简单,只要他们交出宝物即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本尊即为天下之主,那么这天下之物都是本尊的,只要四域把东西拿出来,他们还是本尊的好臣下。何为道义?何谓礼法?本尊即是道义!离咸啊,你也老了,好好待在家中当你的圣人吧,被万民崇敬,不要再来触本尊的霉头。” “圣君!”离咸猛然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喝了一声,“若是四域出兵我离华该如何应对?圣君囚禁四域之主,若是被宗庙里的老祖宗知晓了——” “放肆!”离湘一把推开了膝上的美人,站了起来,阴沉的目光在离咸身上滑动,他阴测测的笑出声,道,“别老是拿那几个老不死的来压本尊,本尊才是帝子!待我得到离妄功法得道成仙,哪个是我的对手?一群无法成神缩在了宗庙里的老不休而已,凭什么对本尊指手画脚的!” 离咸看着离湘,目瞪口呆。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连带着那些老祖宗一起侮辱。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的眉头紧紧的锁起,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或许当初就不该立离湘为帝子的。 “离咸,你也收起你的那份惺惺作态,本尊不需要任何人来指导。”离湘微微抬起下巴,从王座上头缓步走了下来,他的目光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头扫视着,最后望向了门口那通亮之处,他虚伪的笑着道,“听说圣人心有七窍,可不知是真是假?” “这——” “来人!”离湘的脸色顿变,阴冷的望着被侍卫们夹带着的离咸,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取出咱们大圣人的心来,本尊倒是要好好的瞧上一瞧了!” 柳木成荫,莺鸟清啼。 “什么?帝子剜出了离咸的心来?”手中的一颗棋子没有拿稳,啪的一下落到了棋盘上,滚了几滚,最后停了下来。此处是东莱宫的后园,宫修已经没有了对弈的心思。自从宫明晔离开中洲,将一切的事情交给他打理后,他便长久的留在了东莱宫里头。 “这不是很好么?”对面的男子捋了捋垂到了肩头的发丝,面上流露出了一股子淡笑。“那离湘早就失去了天下修真者的心,现在他还对中洲圣者离咸下了手,怕是连那些百姓的心也一同失去了。咱们四域之主被那帝子囚禁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不就是在等时机么?现在,不是很好嘛?” “宫昀,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宫修的眉头紧紧的锁起,“帝子是为了夺取四域的宝物,你应该也听说了,那从中洲流出来的一些传说。你信了么?通灵镜在咱们东莱,可是我到了十二楼里头才发现——” “发现什么?”宫昀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诶,没什么。”宫修叹了一口气,霍然起身,对着那宫昀又说道,“有什么事情就通知我,我现在去仙泽洞寻四位长老。” “嗯。”宫昀微微一颔首,只是在他离去后,眸光变了变。他低头看着棋盘,啪的一下落子,一瞬间,对方之子毫无生路。摇了摇头,他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同为宫家弟子……或许我还更强一些……” 东莱山仙泽洞,远远望去便见一股子云雾缭绕。郁郁葱葱的林木,夹道两旁更是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像是到了仙境一般。东莱的四大长老就在这仙泽洞里头清修,如果不是像换领主这般的大事,他们都不会轻易出来,亦不允许别人打扰他们清净。宫修才到了那山下,便感觉到了一股子威压,很难再向前走动几步。他撩了撩袍子,跪在了地上,清朗的声音在山间回响:“宫家弟子宫修有事求见各位长老。” “进——”浓厚的声音回荡,膝上像是被人托住了一般。宫修站起身,拍了拍衣袍,这才恭恭敬敬的向前走去。一个山洞,满是灵气。才走进去,就看见四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着眼睛团坐在石床上。宫修重新跪了下来。 “起来吧。”最年长的那位长老睁开了眼,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宫修,许久之后,才又问道,“东莱发生何事了?” “中洲帝子囚禁四域之人,只为夺宝。我东莱领主亦被困于中洲。这任帝子离湘残暴异常,如今连中洲圣人离咸都被他剜心杀害。其他三域欲兴兵讨伐帝湘,弟子不知可否,望长老们明示。” 洞中十分寂静。 另外三位长老也睁开了眼眸,互相对视,爆出了一抹精光。 “哈哈哈,离华怕是要亡了。”这声音如同浪涛滚滚一般。掠过树梢,发出了簌簌的响动,亦惊起了一群飞鸟。宫修有些难以忍受,默念法诀,才将自己从这似魔音的狂笑中挣脱出来。 “离华胆敢辱我东莱,三域既然兴兵,我东莱又何须等待?”捋了捋胡须,长老笑着说道,“这一天可是等太久了,老夫倒要看看,离华那几位老不修的还出不出宗庙,会如何来应对这天怒人怨!” “还有一件事情弟子不知道当不当说。” “嗯?” “十二楼里头的通灵镜是假的,似乎早就被人调换过了!” “你说什么!”宫修这话一出,引起了四位长老的共同惊呼。 ☆、宗庙老者(二)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3节 四位长老齐齐的瞪着宫修,眼眸子睁得老大,那白胡须随着他们的话语一颤一颤。从他们身上散发了一股子威压,逼得宫修又重新跪了下去。双手撑在了地上,额头也贴近了那冰凉的地面,心中是万分忐忑。 “出了这等事情,为何不早来报!”大长老怒喝一声,回音在山洞中久久的不停歇。 “这……十二楼除了历代领主或代领主方能进入,之前弟子亦是不知。”宫修小心翼翼地应答道。听了宫修的话语,大长老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宫明晔呢?她知道此事么?她这个领主是怎么当的!” “领主她在白玉京,如今四域的领主都被帝湘囚禁了。”宫修又重复了一次。“通灵镜一事,领主或许也不知。毕竟这通灵镜是我东莱至宝,事关重大,如果领主知晓了,一定不会隐瞒不报的。” “呵。”四长老似是笑得很不屑,一撇嘴开口冷哼一声,说道,“这死丫头保不准做出其他的事情来,谁也算不准她的命格。我东莱能人异士众多,能力在她宫明晔之上的,不在少数,当初就不该——” “够了。”大长老威严的喝了一声,阻断了这四长老即将出口的话语。他掐指算了一算,眼眸里逐渐被一层阴郁笼罩,面色也逐渐的沉了下来,“中洲要跟我四域彻底划开界限了。这一回,四域必反,那宗庙里头的老家伙们也终于要出关了。宫修,你带人去中洲,跟其他三域的人马汇合。宝,我们是没处献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四域的领主们从中救出来。对了,还有打探那流传甚久的神子的消息。这神一定是存在的!” “那通灵镜……”宫修抬起头,试探着问了一声,“现在离妄大陆四处都在散布一个流言,只要得到四域之宝,便能寻到离妄功法得道成仙。” “暂时先不管它。”大长老皱眉回道。 宫修领命出了山洞,回望四周雾气缭绕。藤萝与古木相缠,潺潺的流水淌过,那个山洞口掩藏在了层层林木与山峦之中,无处可觅。宫修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写满了忧愁之色。拍了拍被露水沾湿的衣袍,他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宫昀,你怎么来了?”看着那满含笑意,手中串着一挂卜钱的宫昀,宫修眉头微微一皱,带着几分疑惑的问道。 “你带着人去中洲救咱们的领主,这东莱就让我来打理,替你分忧吧。”宫昀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那挂铜钱被他抛弃,在空中划过了几道流光,又重新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似是无意的说道,“我们的领主福大命大,当初就连修蛇都奈何不了她,这一回,怕也不会出事呢。再者,离湘可是好色之徒,虽不说怜香惜玉,可对于那种具有野性的女子,怕也会怜惜的很。” “你这是什么意思?”宫修面色微变,提高了声音问了一句。 “没有什么意思。”宫昀撇撇嘴,嬉笑道,“宫修啊,早些回来,我等你再与我松下对弈。”说着也不管宫修的反应,转身就没入了那森森的丛林之中。留宫修一人停在了那儿沉思良久。 中洲白玉京,来来往往的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就连那些平日里头坦然的作恶的,也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就连那惯用的恐吓人的话,也夹杂了几声颤音,一旦听到了什么动静,也不仔细看,就屁滚尿流的跑了。高大的城门之上,吊着一具尸体。地面上还残留着那些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守卫城门的士兵多有不忍,更无论那些仁心的百姓。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人从城门附近走过。 上头吊着的那具尸体是中洲圣人离咸,他的心早已经被挖出来送到了那无道暴君的手中。曾经有人试图救下离咸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可是这就像被施了法一样,动弹不得。仔细看,那悬在上头的绳子早已经断了。离咸的双眸还是睁着的,似乎魂灵不愿离去,满含悲怆的看着这中洲。 四极殿空空荡荡的,失去了四域使臣的踪迹。 在距离四极殿不远处的一间客栈,进出的只有那稀稀落落的人。很多动静根本不需要大肆宣传,那些机敏的警觉的人便能够察觉到。这中洲怕是不能够长留下去了。在二楼的栏杆畔,有一个倚坐着,手中把玩着那白玉杯盏。她背上用粗布条包裹着的剑也被解下来,搁置在了一边。 “这天要大变了。”从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另一个人也撑着栏杆一跃,坐在了上头,悠悠的看着远方那越来越黑沉的云色。“直觉告诉我,大荒里头活着出来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呢。柏念,我不懂你到底想做些什么。杀了这些修真人,易如反掌,你为何不直接动手,反而如此波折。” 柏念悠悠一笑,随手抛开了杯盏。她竖起了右手掌,放在了青冥的眼前。一道淡淡的金光浮现,掌中隐隐的出现了一个“正”字。“这是正法,或者说是所谓的天道法则。那久远的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是哪位神在我身上下的这个烙印。是为了维持天道的平衡和正义,我不能妄动杀念。等到了这个字消退了,我并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当这些所谓的神真是麻烦!”青冥嗤笑一声,手中幻出了一张琴来,随手拨弄了几声,便传出了几道妙不可言的声响。“你何不选择同我一样堕魔?” “青冥啊青冥,世间上很多事情都是别无选择的,就像怀楚被囚禁在了灵渊一样。” “我不信命。”青冥摇摇头,转向了柏念,认真地盯着她的眸子,反问道,“难道你就信所谓的命运么?如果你信的话,何苦追寻曾经的一切。” “是啊,我不信。”柏念怅然一笑。细碎的脚步声从侧面传来,不用回头,便知道了来人是携带着万分怒气的。额上浮现了一丝丝无奈和伤感,但很快的便消散了。她转过头,对上了宫明晔,面庞写满了温和的笑意。 “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何不救其他三域的人,还是问我为何会和离湘撕破脸?亦或是其他深深埋藏在你心中的疑惑?”柏念笑着问道。“明晔,很多事情需要你自己去理清。我做的一切皆有缘由。三域的救兵即将来了。你最初来到了中洲的目的念想很快便要成为现实了,你可开心?再也不会有一派压在了四域之上了。” ☆、宗庙老者(三) 宫明晔怒视着柏念,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当初在东莱的柏念虽是沉默不语,可温润如水,哪里像现在,一个又一个谜团缠绕,分不清何者为真何者为假。那偶尔的尖锐就像是一根刺一般,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心头,刺得血肉模糊,可笑她十年时间忘不了一个人,反而像是地窖里头的酒,年岁越久,那爱恋越醇厚。 “我要离开这里,东莱来人了,我要去见他。” “去吧。”柏念微颔首,笑道,“何止你东莱人来了,其他三域的兵马也已经在白玉京之外等候着了。” 无道帝子,怕是死到临头也不会悔改。城门上的尸体已经被人给取了下了,那半截绳索还在空中飘荡。守卫着城楼的士兵刹那间变成了一缕烟尘,只有那血红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云气翻涌,惊雷一声又一声的响起,那离华山上头那充裕的龙气忽然朝着东边逸散去,在那墓冢之上留下了沉沉的死气。 这白玉京灵气波动的厉害,山林之中的那些山魈鬼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些异变。能力弱的胆小的早就把自己给掩藏得好好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妖兽则是大胆的走出了丛林,入了白玉京的地界。这儿曾经是被下过结界,防止任何妖兽进入,可如今,那层结界似乎已经消失了。一只妖兽闯了过去,发出了兴奋的嘶吼。巨大的眼眸盯着那些村庄里头的人类,涎水顺着血盆大口流淌下来。于它们而言,千百年来不曾闻到如此甘美的食物了。一个个村庄被妖兽践踏,死的人不甘的灵魂满含着怨气的在世间飘零,活着的人背井离乡四下流离。妖兽们餍足之后,也幻化成人形入了白玉京,那充满着欲望的眸子,四处寻找新的猎物。那皮相下,谁也不知到底是人还是妖。 宫明晔轻而易举的便找到了宫修的下落以及来到了白玉京的他们东莱弟子,几乎年轻一辈中的高手都集中在了这里。宫明晔进入屋子里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北海的使者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按捺住了几丝疑虑,她扫视着屋里头的摆设布局,问道:“宫修,你来白玉京,那东莱由谁看管?” 宫修低着头沉思,并没有听到宫明晔进来的脚步声,他猛然的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惊诧,最后神情变幻,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领主,您怎么在这儿?其他三域的人被帝湘囚禁在了牢中,为何唯独您在外头?难道北海的人说的是真的?说您和帝湘联系陷害其他三域之人,妄想夺取他们的宝物?或者说,你是他人假扮我东莱领主?”说到了最后一句,宫修的眸子里头划过了一道厉色,右手缩在了袖子里头,已经做出了一个起手式,便等着这人露出马脚便将她一举拿下。 宫明晔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手中浮现了一块东莱领主的令牌,举在了宫修的面前。上头的玄文鹤符,宫修是认得的。他走动了几步,离开了桌案,向着宫明晔拱手行礼。宫明晔手一抬,示意他起身,皱眉道:“你先回答我问题,东莱是谁看管?你为何要擅自离开东莱?” “东莱交给宫昀了,是四大长老命我来的。”宫修敬声回答道。 “宫昀?”宫明晔眸子蓦然一沉,这个人她很是熟悉。当初东莱领主的位置,怕是要给他的,论能力,他确实比自己高上了几分。自己在东莱的时候,很少听到宫昀的有关风声,许是闭关了,在这时候,他怎么又出来了?说实话,宫明晔一点儿都不喜宫昀,总觉得他的周身透着一股子的怪异。 “领主,为何其他三域的人还被囚禁在了密室中?”宫修小心翼翼地问道。方才北海来人,就是质疑他们东莱的立场。他之前还是百般不信,如今宫明晔忽然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不得不心存怀疑。帝湘那等残暴的人,怎么能够轻易脱身?又联想到了来之前宫昀所说的那段话,宫修的神情整个的都变得怪异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宫明晔只一眼便看透了宫修的心思,缓声回答道。“当初来到中洲,一是为了婴儿,二是为了神子之事。有些事情我便不与你隐瞒了。神子与我是旧识,就是她将我从帝湘手中救出来的。似乎含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我们如同井底之蛙一般,以前所见的世面实在是太过于狭隘了。这一回,三域高手都聚集在了中洲白玉京,如果帝湘不能给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此事定将不能善了。离华帝子一脉,怕是要完了。我想这一天,其他三域都等的太久了。” “通灵镜呢?十二楼中为何留下一面假的镜子?”虽说长老暂时不予过问,可这个问题一直压在了心头,还不如早早的问出口,了结了这道疑惑。 “我也不知它在何处。”宫明晔皱眉,抬眼望着宫修。似是没想到他会借机进入十二楼中。宫明晔话中的意思很是明确了,同时便也说明了通灵镜消失一事,她早就知道了,那面假的镜子,很可能是她自己搁置在了那边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北海南灵他们的人早已经汇聚在一起了,他们对我东莱持有怀疑,很多事情怕会不与我们商量。”宫修有些担忧的说道,瞧着之前北海的那位使臣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无妨,静观其变即可。”宫明晔已经不想多加解释了,早在之前陀思他们就对她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如今看来,就算有百张口也不一定说得清楚,倒不如便这般晾在一边,顺其自然吧。“离华宗庙里的那几位,怕是很快便出来了。我们的胜算也减弱了几分。大乘期的高手,我们之中没有,在他们面前,我们再多的人,都如同蝼蚁一般,要想对离华出手,得先解决宗庙里头的人。在这点上,其他三域的人怕是也清楚得很。” “可是领主,您不是说和神子是旧识么?既然是神子,自然非我一般修真人能够相比,要是有他出手,离华宗庙里头的几个老不修还算得了什么?”宫修沉思了一会儿,眸子里头闪过了一道光,有些兴奋地说道,“如果有神子的相助,我东莱便能成为四域之中最强的一个,坐上离华如今的位置。” “我不想欠她太多。”宫明晔淡淡的说了一句,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谈。顿了一会儿,她又道了一声,“宫修。” “嗯?” “你知道大荒么?大荒高手已经出现在了白玉京。这片大陆,越来越不安定了。”宫明晔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眸子,脑海中出现了一些想象出来的图景,燃烧一切的焰火飞溅,山塌陷,明明是一片假象,却如同真实的一般。 ☆、宗庙老者(四) 两排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窗外惨白的月光映衬着那遒劲盘曲的树干倒映在了窗纱上。空荡的大殿里头,地上还留有未曾干涸的血迹。离湘盘膝而坐,闭着眼睛,周身上下围绕着一股子黑气,也不知道他在练什么阴邪的功法。忽然间有人来敲门送来了膳食,他猛地伸出手将那人吸过来,几乎在一瞬间那宫女就变成了干尸,又灰飞烟灭。几个呼吸吐纳间,他终于睁开了眼,一道妖异的红光充斥着他的眸子,他那瘦削苍白的面庞上,眼眸子又凹陷了几分。 脚步声在大殿里头回荡。他向前走了几步,阴沉沉的笑着,掀开了那在风中飘扬的轻纱,看着里面露出来的祖宗牌位,也不甚恭敬的嘟囔了几句。一道刺眼的光芒忽然将那些排位给笼罩,离湘一遮眼眸,眉头忽地紧紧地拧了起来。一股子巨大的力道从头顶压了下来,他运用灵力挣扎反而被绑缚的更为严重。不甘的怒瞪着那白光,他咬着下唇。啪地一声响,一道如同闪电般的鞭影抽到了他的身上,身上的衣衫立马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肌肤上露出了血痕来。离湘跪在了地上,扭动着身躯,想要逃避那如影随形的鞭子。在他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几个老东西怎么从宗庙里头出来了?离湘心头划过了一丝疑惑,终于收回了那愤恨倨傲的神情,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接受着鞭打。所有痛哼都咽了回去,等到了他们收手,他才恭声的叫了一句:“老祖宗。” “呵,你还记得我们这些老骨头么?离华怎么会出现你这么不孝的子孙?是想将我们离华的江山都给败亡么?”最年长的那位叫做离渔,他朝着离湘大声地斥骂道。“按照辈分,离咸是你的族叔,你竟然对他下了杀手!” “我是帝子,离咸老儿每每忤逆我!目无尊上,这还不该治罪么?”离湘抬起头,一股戾气冲上了脑门子,忍不住大声的顶撞道。 “帝子?你看中洲的乱象!你还在做着春秋大梦么?离华山如今黑云笼罩,龙气逸散,龙脉早就被人掘了,你这昏昧小儿还没有发现么?囚禁四域领主,将四域得罪个干干净净,现在四域兴兵,我倒要看你怎么应付!” “普天之下,皆是我离华臣子,四域人藏宝不交,不该囚禁么?如今胆敢兴兵,忘了自己为臣的本分!我离华早该独霸离妄大陆了,四域根本就没必要存在!”离湘猛地站起身,张开了双手,衣袍鼓动,他仰着头狂妄的大笑。 “无知小儿!比你祖父更甚!”离渔失望的摇摇头,实在是看不过去,手中幻化出了一根龙头拐杖,猛地一下朝着离湘的双腿打去。这力道并不轻,离湘一个踉跄,整个人趴伏在了地上。他抹了抹被磕碰到的脸,眸子里流露出了些许愤恨来。他撑着地面站起身,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离渔,怒声道:“本尊下令杀了离咸老儿,你们没有阻止;本尊下令囚禁四域领主,你们也没有出来阻止?如今倒是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本尊身上?如今我才是帝子,就算你们是老祖宗,那也是过去的事情,这天下不是以我为尊么?四域之宝离妄功法,难道你们就不惦念着不妄想得到?如今惺惺作态,真是可笑。”离湘的话音刚落,脸上便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他睁大着眼眸,大声狂笑着。 “混账!”离渔怒骂道,“这四域兴兵来伐,你离湘有能耐便自己解决吧!”说着又一道白光闪过,那三人忽地在大殿中消失了踪影。离湘捂着脸,唇角还有一丝鲜红的血迹,他幽幽的目光盯着那些牌位许久,猛地一挥手,那跃动的烛火一股脑儿的朝着这些牌位涌来。一瞬间,火光冲天起。而离湘踏着火光,走出了这座被烧的通红的大殿。一群人在外围瑟瑟发抖,可是没有帝湘的命令,谁也不敢靠近此地。 帝阙这火光冲天,在其他地方的人也察觉到了。高台上青冥半眯着眼,推了推在一旁沉思的柏念,问道:“这离华宗庙里的老头儿是谁啊?还是当初的那几位主么?他们当初在神的门下学艺,等到诸神离开了这片大陆,就剩下他们四处逞威风了。” “千万年了,那几位早便不在了。现在离华宗庙里头的是大乘期修为的,最年长的不过千年之龄,另两位是兄弟,大约五百来岁吧。他们倒是离华不世出的奇才啊,这可惜,有离湘这么个不肖子孙。这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天下啊,是该大变了。”柏念眯着眼,看着那冲天火光里头,离湘那副狂妄的神情,摇摇头似是有些遗憾的说道。 “这离华有大乘期的高手,那四域呢?可有与其对等之人?”青冥随意的问了一句。 “没有,至多渡劫后期吧。”柏念摇头叹息道,“如今的离华如同腐朽的枯木一般,要不是有着几位大乘期的高手镇着,怕是早就覆灭了。大乘期,只差一个机会便能够飞升了,可惜了啊。” “没有飞升终究是人。”青冥不屑的嗤笑一声,“要是在大荒里头,他们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不过在这片大陆,他们算是至尊强者了,我看四域征讨离华,这结果都不消猜了,再多的修真者,修为太低,会在高手的威慑下直接灰飞烟灭。柏念啊,你想插手此事么?我看你那位的性子,就算知道前路艰险,也不会来求你。” “青冥,这事情的依靠你。在三位大乘期高手下过招,你应该不会输吧?” “呵,柏念你可别小瞧我,虽说沉睡了千万年,要是连那些凡人都抵不过,我也是白活了,更有何等颜面去见怀楚?”听了柏念的话语,青冥的眉头瞬间便锁紧了,她瞪了柏念一眼,笑骂道,“你倒好,想要引我涉入这些风波里头么?说起来,离华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番费心思?” “不止是离华,还有四域。”柏念的眸光一沉,面上流露出了几丝与往常的温润不同的阴鸷嗜血来。她拂了拂衣袖,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明晔自然不会来求我,可是东莱的其他人必定耐不住,另外三域的更不消说。他们的年轻一辈里的高手都来到了这离华,准备拼个鱼死网破,可要是折损了太多的高手,四域实力就会受损甚至一门衰落,被其他取而代之,他们不会舍得的。” “好了好了,我可不想管这些纷争。”青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摸了摸那挂在了心口的命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低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怀楚?过了很久很久了,她会不会把我给遗忘了?其实这么长的时间我都等过去了,也不该连这点都等不了。可是我的内心依然如同火焚一般的焦灼,没有怀楚,我觉得我真个人都是不完整的。柏念,你应该也明白了,那种缺失了一半的感觉。” “快了,很快了,我每次都在安慰着自己,可还是觉得遥遥无期啊。我不知道怀楚她现在到底如何了。我当初就不该听她的,自我放逐在大荒,我应该时时刻刻留在她的身边的。” “怀楚她没有事。她有不死不灭之身,灵渊是这片大陆灵力最为浓厚之处,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怀楚的修为又增长了几分。”柏念低声安慰道。可是身处灵渊的怀楚到底如何了,她不知道。在灵渊,就算她是神,也不能查探到分毫。青冥内心焦灼,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四域兴兵(一) 中洲一片乱象,先是在前些日子,帝阙燃起了一场大火,烧了许多宫殿。接着,又是一群妖魔鬼怪胆敢在白天现形,四处冲撞吃人。人心惶惑惴惴不安,中洲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普通百姓的行走了。他们躲在了家中,尽管这样无济于事。离华先还是有几个修真者四处收妖,后来连他们都惫懒了。狂风怒号,阴云惨惨。 四域的人质问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们的主子依然被关押在了密室中。听说帝湘还沉浸在温柔乡中,丝毫不管这一切事端,他手底下的臣子更多是无能之辈,一个个忠臣不是被处死,就是被放逐。四域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直接御剑飞入了白玉京,黑压压的人头和那暴涨的灵气,引起了一道异象。这密室在白玉京之北,只有几个灵寂期的人把守着。这离华的高手,大多围着帝湘的寝宫去了。救出了陀思赤溪他们,比想象中要省力许多。在密室里头被囚禁了好一段时间,他们的面色具是有些苍白的。 “该死的离湘小儿,看我不一棍打爆他的脑袋!”陀思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尽管被手底下的人拉扯着。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扭过了壮硕的身躯,一眼就看到了那后头的东莱人,还有宫明晔。他哼哼的冷笑,推开了下手,夺步向前骂道,“你们东莱人还敢来?要不是你们勾结离华,我们何至于到如此地步?宫领主真是光鲜亮丽啊,哪像我们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头,灰头土脸!” 宫明晔听了他的话,一点儿也不生气,就连神情也不曾有丝毫的变化。她的唇角始终带着几分淡然的笑意,问道:“和尚你这话可不能乱说,现在四域人都在此处,你这般将我东莱置于不利之地,合适么?凡事得讲究证据,我何曾与离华勾结过?” “证据?呵呵。”陀思冷笑,“我三人被囚禁在密室中,你在何处?同为四域,为何独有你受到优待?依然是这自由之身?真相昭然若揭,和尚我哪里诬赖你了?嗯?”陀思叉着腰,盯着宫明晔,就连北海和西域的人也转过头,死死地望着她,希望她口中说出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来。 “自然是有人救的我。”宫明晔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回答道。 “救你的莫非是神子?”那厢赤溪已经拍去了衣上的尘灰,捋了捋那披散下来的发,异色的眸子中闪过了几丝的不屑来。他向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了陀思的身侧,看着宫明晔悠悠的说道,“这神子曾自称是离华的大祭司,这点你不否认吧?她与你,与离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加之最近发生的一切事端,要让我相信你们东莱和离华一丝关联都没有,可是十分的困难呐。” “你们别血口喷人!”宫明晔还没说什么,站立在一旁的宫修早已经听不下去,站出来指着赤溪骂道,“我们四域联同一心对抗离华,你们倒好怀疑起我东莱来。我们领主说了与离华没有关系,你们何必苦苦纠缠于此。” “一心共抗离华?”赤溪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头朗声大笑起来,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我们北海可不敢与你们东莱一道。”“我南灵亦是!”赤溪的话音刚落,陀思便紧跟着喊了一声。西域的烟影似乎是有些许的犹豫,左看看宫明晔,又看看赤溪,最后叹息了一声,站立在了赤溪身侧,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既然这般,那我们东莱便不同你们一道了吧。”宫明晔仍旧是淡笑,她转过身对着东莱的弟子说了几句,便率先的消失了。留下了那群仍旧是茫然的弟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摇着头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哼!”陀思的禅杖狠狠地敲在了地上,朝着那片空空荡荡的地方冷笑。 “少了东莱,我们或许更不是离华的对手了。”柔柔弱弱的声音,烟影说出了众人心□□同的担忧。离华宗庙里头的人,已经是大乘期的修为,只差一个契机就能飞升,他们就算只用一根手指头也能够捏死自己。当初一股脑儿的雄心壮志不见了,转而被浓浓的担忧充斥。离湘或者就仗着这点,才敢任意妄为吧。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们没有丝毫的退路。”赤溪拧着眉回答道。 “怕什么!宗庙里头的不是还没出来吗?趁着这个时候我们赶紧杀入帝湘的寝殿,拧下他的脑袋来!如此残暴的帝子,为何不如同他那个无道祖父一般遭受天谴?”陀思啐了一口,遥望着那早已经有许多人集聚的方向,眸子里头酝酿的是吞噬一切的风暴。离华不断的腐败堕落,可是四域却一直在加强着最初的实力,当初让离华的人登上了帝子的宝座,说白了,谁都不甘心。怕引起一系列的麻烦,更怕错过这唯一的好机会。 宫明晔离开了白玉京,拧着眉行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在暗处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宫明晔稍稍释放了身上的一些灵气给那些妖兽威压和震慑。那些妖兽本能的便察觉到了危险,只是宫明晔身上的气息远比那些凡人要诱人得多,因此也老远的随在她身上。 “我们东莱真的不插手此事么?”宫修紧随着宫明晔,有些摸不透的她的意思。其他三域的态度也着实是令人气愤,可是宫明晔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仿佛他们针对的不是东莱,而是别人。 “宫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们还有撤回的余地么?虽说其他三域对我东莱早就留下了怀疑的种子,可他们目前终究不算是我东莱的敌人。离华,才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我们四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他们不想跟我东莱再有牵扯,你觉得可能么?以四域之力,尚不足以动离华,你觉得失去了我们东莱的帮助,他们能行么?他们会来找我的,或许只是想借着我攀上另一个人。”宫明晔回身淡笑道,忽然指尖凝起了一道光芒,朝着宫修身上那攀爬的妖物袭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上空回荡,地上只留下了一滩有些发黑的血迹。 “宫修,你先回去,我有事情先离开了。”宫明晔望着那摊血迹笑了起来,没等着宫修回应,她整个人便消失在了空气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宫明晔是去找柏念了,她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几乎是有些神情恍惚的闯入了客栈的厢房里头,只是那忽然而起的婴儿啼哭声,将她的神魂给惊吓了回来。 柏念的手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奶娃娃,正在低声的哄着,她的眉眼恬淡温柔,就连唇角勾起的也是那发自内心的亲近的笑意。这是柏念的女儿?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将宫明晔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将情绪给表现在了脸上,宫明晔刻意的走动了几步,弄出了一些声响,而这人就像是没发现一般,眼里头只有那个小奶娃。 “柏念!”宫明晔有些不高兴的叫了一声。 “嘘——”柏念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声些。 一瞬间,宫明晔将原本想要问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中只被一个问题充斥着,这个小娃娃是谁,到底从哪儿来的,为何柏念待她如此之好…… 柏念一眼就看破了宫明晔的疑惑,将入睡的小奶娃放到了床榻上,还细致的在她的身边设了一个结界,才转身对着宫明晔说道:“这是我从兽口下救下来的,你也知道这中洲妖兽肆虐,她的亲人都已经丧生妖兽之口了。” “你要养着她么?”宫明晔皱着眉问道,“教她修仙?” “不。只希望她是普通的人子,不习这类术法。”柏念摇摇头,指了指小娃娃,又指了指宫明晔,“还有,不是我要养,是你来养。我给她取了名字了,叫做柏夜。” “……” ☆、四域兴兵(二)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离华的高手确实多,他们倒也是忠心,围在了离湘的寝宫外,只想保住这位窝囊帝子。四域兵马来势汹汹,大有决一死战之势。赤溪他们虽为各自领域的领主,可是修为超出他们的也不乏其人。高手汇聚在一起,还没有开战,天公便有了感应一般,呈现出了风云浩荡之状。 整座宫殿都在震颤。大殿里头的离湘则是沉浸在了缓歌曼舞之中,面上呈现出了一片倾颓。酒坛子在地上骨碌滚动,他站起身走下了白玉阶,还以为自己醉了才出现这般感觉。那些进殿禀报的人说的话,他一字都没听入耳,直接掐着那人的脖子扭断来。地面上的震颤越来越严重,桌上的酒盏开始跳动,一道裂缝顺着大殿的中心裂开来,从地下攀爬出来一个又一个的趁机作乱的妖物。离华当初气盛,鬼祟不敢作乱,可是如今的离华,已经不是往日的那个独霸大陆的了。 “来人!来人!”离湘有些慌张,看着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庞和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物,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面上。好歹也是帝子,自小修习法术。他心中惊恐,可周身的灵气便自动的做出了反应。那些妖兽根本靠近他不得。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胆子大起来了,唤出了长剑,念着那些法诀,一通乱斩。他出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沾着那些妖邪的鲜血,他的苍白色的面容有些扭曲,提着剑看着四域的那些人,他开始发出了不屑的狂笑。几乎所有眼睛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他站在了离华弟子们的前头,指着赤溪他们大喊道:“识相点,便交出宝物,不然本尊率领兵马,踏平你们四域。”回应离湘的,却只有陀思那恶狠狠的眼神。禅杖在他的手中泛开了一团刺眼的金光,地面上的裂缝如同蛛网一般向四面蔓延,大地开始震颤摇晃起来。那站在前头的离湘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幸而周边的一个人扶稳了他。 “杀了他们。”离湘怒气冲冲的甩开了扶住他那人的手,大吼道。 各种光束交织在了一起,他们纷纷的祭出了宝器。 心思在看到这幅模样的离湘时,咯噔的一沉,这一场定是恶战了。 狂风开始在上空怒号,那些厚重的云层被撕裂又重新的聚拢来,巨大的灵力波动向着四面八方传去,那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将潜藏在了中洲的妖兽引得更为狂躁。一张灵力结成的巨大的网朝着陀思他们兜来,挥舞着禅杖猛力地冲撞,而后弯刀的光芒交织,将那张巨网搅得粉碎。 “今日之后,这儿又将多了许多怨灵。”陀思一把甩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念珠,挡住了朝他冲来的飞刃,一面冷淡地说道,“趁现在离华的高手被我们的人给纠缠住,我们三个人合力去斩杀了离湘,将他的魂魄元神也一并打散了。” 离湘持着剑,皱着眉看那些交织的光束,周围的宫殿已经被这巨大的波动轰的尽数坍塌。尘灰飞扬,他脑子中还在可惜着花了大时间建立的酒池肉林,还有那些被活埋了的美人。一道金光朝着他的脑门子兜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的抬起剑来格挡,随着蹭的一声响,虎口一阵发麻,那柄长剑就那样飞了出去,插在远处的空地上。头上被一片阴影所笼罩着,他看着自己开裂的手掌,眸子里头划过了一些狠厉。 忽然间,尖锐的音波灌入耳中如同魔音一般。他刚想动,周身被那无形的丝线紧紧地缠住,随着那时高时低的箫声,颤的也越来越紧。离湘这边的异状,那些离华的人定然是发现了,只是皆被人缠住了手脚,根本无暇顾及,便算有人硬要抽身,得到的结果依然是对面狠狠地一击。有些人更是怀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直接自爆元神,拖着敌人一起消失在这世间,再无往生之机。 离湘用尽了方法也无法挣脱那束缚,陀思他们身上的杀意是显而易见的,那种灭顶的危机感,让他的心中犹如火焰焚烧一般,焦躁却无可奈何。他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真的是拼死相搏,而离华的实力,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可以碾压四域。这茫茫的天地间,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依托的了。望向了那已是一片焦土的方向,他心头忽然间涌现出了意思后回来。就在那柄弯刀就要抹上了脖颈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喊:“老祖宗,救救本尊!”这最强的人,还是他离华宗庙里头的三位长者。 南灵北海还有西域,除了东莱的人,都已经来齐了。 离华失去了一个帝子,那么从血缘亲近的宗族里头再扶起一个便是,这三位长老在人马来到了白玉京时候,就在一旁漠然的注视着,直到了离湘喊出这一声前,他们都没有出手的意愿。离华山的云气早就变了,分出一缕神思前往探了探,才发现龙穴墓冢里头已经被人给破坏过。那些老祖宗可以布下的大旺的风水局,被人给硬生生的弄得一片死气。他们的神思是可以覆盖中洲甚至连四域的动静都可以发现的,只是在白玉京里头,他们忽然间发现了一股子曾经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力量,这逼得他们不得不现出身来。 大乘期的修为,绝对是在座所有的都必须仰望的高度,就算是他们各派的长老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渡劫期。他们停手了,并不是自己本身的意愿,而是迫于那强大的威压。三个仙风道骨般的老者出现在了这里,离湘身上的束缚瞬间被解除,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在了离渔的脚底。而回应他的只是其他两位长老的一身冷哼。 “千万年前,你们四域的老祖宗便立誓,以我离华为离妄大陆之尊,为何今日会有此举?欺我离华无人耶?”离渔对着陀思他们说道,手中猛地一挥,衣袖带出了一道白光击在胸口似乎有千钧之力,他们被打飞了好几步,跌在了地上,唇角已经渗出了血迹。在强者面前,陀思他们竟然只有不住的颤栗,毫无还手之机。 “看来你们是想拼个鱼死网破了,不过东莱的人呢?”离渔见他们捂着胸口不答话,眸中除了憎恨之外再无其他情绪。他只是捋了捋纯白的袖子,笑着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衣袍无风自动,仿佛天地间的能量都被他掌控着,一拂袖,所遇之物皆在空气中飘散。离渔满含着杀机的,他低着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人,面上带着笑容。 赤溪和陀思对视一眼,几乎用尽了全力,挣脱了那层束缚。紫玉箫凑到了唇边,滋啦——一声尖锐的响动,竟然一点点的碎裂,比之上次和柏念对战时候还可怕。赤溪一下子吐出了一口鲜血,他不甘心的瞪了离渔一眼,手中凝聚着一道紫光,竟然又幻出了一支箫。铺天盖地的声响,先是如同拂过的春风一般舒缓,紧接着一变,铿然作响,如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杀机暗藏。这声音显然不是从赤溪的箫中发出来的。不止是赤溪陷入了迷惑之中,就连那几位长老也满脸的惊愕。 “我修罗决传入了北海竟然只得此点能耐了?你要是修了修罗决的三成,也不至于如同现在这般的败象。”那乐音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声轻笑,一位青衣女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她撩了撩袖子盘膝浮在上空,在她的手中幻化出了一把通体碧绿的琴来,随意的拨弄了几下琴弦,她淡声道,“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修罗之谱。”话音才落,便感觉到了一股子气息如同滔天的海浪一般压下,不给人喘息之机。 “你,你是什么人!”离渔捂着耳朵退后了几步,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块儿。 ☆、四域兴兵(三) 青冥的琴音里头是没有杀气的,只堪堪将两方人马给隔了开去。陀思他们曾见过青冥一面,多多少少知道些许她的底细,虽说她帮忙击退了离华的人,只是到底是敌是友,还没有确论。离华宗庙里头的几位老者,为大乘期高手,在这大陆几乎没有任何对手,如今忽然多出一个人来,他们也不得不提高警惕,三人背靠背围成一团,运用体内的灵力来抵抗着琴音。 “当初跪在我等面前摇尾乞怜之人的子孙,如今倒是威风了?”青冥手压住了那琴弦,幽绿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些离华长老聚集起来的云气,被她一拂手,尽数的散去。她清淡的眉目间始终含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是神?”离渔蹙着眉,仔细地回想着那一代一代相传的壁画与祖先的英雄史诗,却无法回忆起与面前之人相符合。先是神子出现在了这片离妄大陆,紧接着又出现了这么一个类似真神的存在,难道神并没有抛弃他们离开这大陆,只是隐藏在了这世界的某一角,譬如神冢那片地方么?眸中光芒变换,看着面前人,竟然拿不定主意来。 “神?”青冥勾唇反问道,似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 “此乃离华与四域之间的纠葛,望前辈勿要插手。”能被离渔称为前辈的,那得是多么有能耐之人,他这一声动静极大,不止是离华的人,就连四域的修士听了也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是赤溪阴沉着脸,盘腿打坐。他似乎曾听他父亲说起过,他们北海所修习的修罗决乃是来自于一份修罗谱,这修罗谱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给了。那时候,这片大陆还是有神存在的,他们北海的祖先并不知道这女子是何方人物,只是按照修罗谱上的功法修炼,一跃与离华等派并肩。如此看来,眼前的这青衣女子,同他们北海的渊源怕是很深刻。 青冥没有搭理离渔,只是转身笑吟吟的望向了四域,她一开口,便让赤溪等人的心猛然地下沉了下去。“我听说四域有宝通灵,要是人神魂俱散了,留着那宝物也没什么大用处了,倒不如将那宝物放在我这儿安全些。”不是为了离华,更不是为了四域,这个人显而易见的是冲着宝物来的。 赤溪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动作没有动弹,烟影紧贴着她,眉头结满了愁绪。那大和尚陀思的暴性子却是按捺不住,猛然的跳了起来大骂道:“趁火打劫!就算死,我南灵舍利子也不会交到你的手里!”陀思说完,目光便穿越了青冥落到了离华三位长老的身上,带着一股子决绝之意,拔起禅杖便是一招“万佛朝宗”!离渔三人没有动手,许是怕那青冥的涉入,硬生生的挨下了这招。三人回头对视,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唤出了法器。三位大乘期高手对陀思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护体的真气被震碎,整个人飞出去十丈远,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陀思的面容极度的扭曲,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他的胸膛已经凹陷下去了,肋骨碎了好几根,咬着牙忍着巨大的痛意,他强行的站起身来。 做了一个手势,他的周身被一层金光笼罩着,那原本挂在了脖子上的念珠也飞了出来在半空中旋转,那一颗颗珠子飞了出去,砸到地上便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来。他的口中不住的喃喃念叨,如同众佛哀泣一般的声响。南灵的众人想要上前制止陀思,可是被那道金光击退好几步。一颗珠子浮在了陀思的头顶,他染着鲜血的面庞上,扯出了一抹慈爱怜悯众生般的笑意。他脸上的那血污自行的消失了,那原本满脸横肉的脸也开始变得清俊,像是换了一张脸庞一般。在很久很久以前,佛陀坐化也是这般神情。我不怜众生,谁怜众生? “舍利子……”青冥盯着那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珠子,忽然意识到了陀思要做些什么,猛然地回神劈手去抢夺,只是还是晚了一步。寂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可是在座的都如同耳边有雷鸣一般嗡嗡的作响。那颗珠子连同陀思整个人都化作了点点的光芒,朝着中洲逸散。这白玉京里头的巨大动静绝对是影响到了那些寻常的百姓,还有那纵横的妖兽。这光芒落入了千家万户中,形成了一座极小的佛像,护住了他们。一瞬间,那些凄风苦雨似乎都停顿了。 怀楚在灵渊,而这灵渊需要四宝才能入,青冥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柏念说的话语,情绪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她的眸子开始变得妖红,眉间泛上了一道红色的月牙儿印记,她的双手之中显现出来的琴,却是赤红色的。青色的衣袍和墨色的长发在风中鼓动,她挑了挑琴弦,铿——地一声响,那些南灵的修士便被击退躺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交还是不交?”青冥冷冷的问道。这一回,可不像先前那般温和,而是真真切切的带着杀机的。几乎可以相信,只要拒绝了,不消一个眨眼,那琴刃便能将自己震得神魂俱灭。四域的人前往离华,宝物确实是已经放在身上,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轻易示人。赤溪睁眼眼前还不断地在回放陀思自爆的那一幕,他怕死,他做不到陀思那般。目光在青冥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又掠到了离渔他们的身上。他的面上流露出了一股子讽笑,垂下了眼眸,他握住了烟影,向着她低声地说了一句。烟影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点了点头,把束影玉交到了赤溪的手中。 连同着他们北海的离魂珠放在了一块儿,赤溪咬了咬牙,将这两块东西朝着天空中猛地一抛,自己伙同着烟影急速的后退。这两样东西对于离华的诱惑也一样大,那三位长老几乎在看见这光芒的一瞬间,心头便有了主意,离渔一跃而起打算将那两块东西抢到手,而另外两位则去缠住青冥。在他们的算盘中,两位大乘期的高手,怎么也能够拖住青冥一会儿。这种意图自然轻而易举的被青冥看破,面上流露出来一股子不屑,而口中猛喝一声:“找死!”修为低的如同离湘,直接被震得七窍流血,这两位老者也并不好过,眼见着青冥就在不远处刻字机却连她的衣角也摸不到。背上如同压了千座大山一般沉重,无形的琴音从四面八方冲来,这幅早已经被修炼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躯壳上的肉竟然被一片片的剜了下来,最后只留下两具白骨。肉身自然算不得什么,毁了再炼一具就是,只是那离体的元神也像是被束缚住一般。一股子绝望的情绪灭顶而来,只有那去抢夺束影玉和离魂珠的离渔还是满怀欣喜自以为能得到那宝物。青冥冷笑,又是铿地一声,直接将离渔的元神震出了那副躯壳,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肉身焚起了一道火焰而无能为力。 忽然间一道嘹亮的鸣叫急冲下来,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极快的速度那只怪鸟叼住了束影玉和离魂珠,翅膀扇动的风几乎将人刮走。它的羽毛坚硬如同利剑,竟然在青冥的手臂上划出了几道血痕来。 似乎感觉不到这痛楚,青冥只是呆愣着望着那飞远的巨鸟,口中呢喃了一句:“蛊雕……怀楚……姜怀楚!” ☆、蛊雕 血顺着青冥的手臂向下流淌,滴落在地上,冒出了白烟和兹兹的声响。四域的人见状已经悄然退却,只有离华的一些修士缩在了三位长老的元神后头,心惊胆战的看着这满是煞气的青衣女子。 青冥终于回过神来,收回了那怅然的目光,她的手中浮现了一个淡蓝色光泽的小鼎。这个鼎可不比凡间一般的器具,它名换做“炼元鼎”。顾名思义,便是用来炼化元神的。千百年来,不知道多少妖鬼神魔的元神在里头化为一缕青烟,从此消散在这个世界。青冥随手一抛,那个鼎就浮在了空中开始不断的变大。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灭顶的窒息之感,这三位长老的元神想要脱逃,可就像被绳索捆住一般,动弹一般。 “留你们离华修真一脉,只是世间再无帝子一说。”唤回了炼元鼎,青冥转身看着那些已经战战兢兢跪倒在地上的人,冷淡的说了一句。之后,便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化成了一道流光,便这样消失在了白玉京。原本她手臂上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开始变成了一片红雾蔓延到了那些宫殿,猛然间大火冲天,这中洲最盛的白玉京,顷刻间成为了废墟一片。 离华遭遇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这是四域想看到的结果,可是他们心中却十分的沉重,因为这种境遇不是他们造成的,那些强大的几乎超越这片大陆一切高手的力量,他们毫无抗衡之力,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离华。青冥同柏念交好,而柏念与东莱的领主宫明晔交情更是非同一般。这到底是东莱的阴谋还是其他,已经无暇的去揣测。心中对东莱的距离越发的远,可是表面上又不得不做些功夫。宫明晔早便不耐烦那些事情,幸而宫修在此处,这些事情也推给他来处理。 客栈里头是不是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声,柏念自从把小孩儿丢给宫明晔之后,再听到这声响也是懒得搭理,任由宫明晔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着睡着了,在榻边也设下一个结界,省得另外的声音吵醒了她,又闹得一阵子不安宁。青冥闯进来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子的血腥味,手臂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了,可那几道伤口却横在那儿,用灵力也无法消抹去。 柏念是极为惊讶的,看着青冥手臂上的伤痕,眉头也逐渐的凝结起来,面上也被那股子严肃之意给填满。按理说,只是去一趟白玉京,并没有什么能够伤到青冥的,而且看她手上的伤痕,也不像是出于人手,而是被妖兽所伤,能有这等功力的,难道也是大荒里头侥幸活着逃散出来的妖物么? “蛊雕,是蛊雕。”青冥有些失神的呢喃道。她不会认错的,状如雕而有角,啼声如同婴儿的鸣泣。蛊雕在这片大陆上原本早就绝迹了。一些尘封的记忆如今开始涌上心头,当初在深山里头,溪水潺潺流淌过。林中的妖兽互相争食搏斗,而那些所谓的修真人还有神,也对着那些妖兽赶尽杀绝。无情的利刃破开了那始终用双翼护着身后的巢穴的母蛊雕,看着那枚淡黄色的巨蛋,瞳孔里头流露出来的满是贪婪之意。那日她和怀楚恰好在这林中,见惯了这种场面,她是毫无感触的,那一声声如同婴儿的哀泣一般的声响,打动不了她的心。反倒是怀楚起了怜悯之意,非要从那群人手中抢夺下这颗蛊雕蛋,为此不惜得罪其他的神。这蛊雕从破蛋而出到被驯养开了灵智,都是怀楚悉心照料的,她常年同怀楚呆在一起,对于这只蛊雕也是熟悉得很。从回忆中抽回了神思,青冥猛地向着柏念问道,“这蛊雕是怀楚的,向来只听怀楚之令,你不是说怀楚在灵渊中,现在发生的一切,那又是怎么回事?” “怀楚当初是被囚禁在灵渊,现在的局面,我也不甚明了。”柏念摇着头,略有些茫然的回答道。残存的记忆中,还留有些许的片段。那时候,如同青冥和怀楚向她求救,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便算是触动众神之怒,那又如何?只是怀楚拒绝了,她甘心接受众神对于她的重责,将她永生永世囚禁在了灵渊之中,他们设下了大阵还下了神咒,封死了灵渊的入口。至于青冥,则是被流放在了大荒,那片苍凉凄楚寸草不生的莽荒之地。柏念是不明白的,为什么她们愿意如此顺从的接受了这命运的枷锁。直到后来才明白,很多事情,就算是神,也无能为力。 “舍利子自爆,离魂珠和束影玉都被蛊雕抢走了。”青冥垂下了眼眸,摸了摸胸前那块有些温热的命石,“就算将另外两样东西抢夺回来,缺少了舍利子恐怕也不行了吧?柏念,我等不了了,我要去灵渊看看,我觉得怀楚已经不在里面了,不然为什么蛊雕会突然的出现,我不相信这世间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使唤的了蛊雕。” “只是一块舍利子而已,南灵诸多佛修者,不愁寻不出另外一块舍利。”柏念平淡的说道。“青冥,你别冲动,这灵渊我们定然要去的。怀楚一事,也慢慢地会有答案。如果怀楚已经从灵渊里头出来了,那你说她为何不来找你?只消静等着吧。” “另外的舍利?”青冥的眸子里忽地燃起了一簇火光,她望向了柏念,似是在等待着她说下去。这南灵领主宁愿怀着舍利子自爆也不愿意交出他南灵镇派之宝,这舍利子定然是极为珍贵的,如果在南灵还能够寻到另外一颗,他何苦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来? 柏念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容来,似是嘲讽。她转了一个方向,望着那低头看着柏夜,眉目柔和的宫明晔,幽深的目光似是要穿透千万年的时光。她抬起了自己的手掌,看着那隐隐浮现的金光又慢慢的黯淡下去。她攒紧了双拳,轻描淡写般说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话语来:“南灵千万佛修者的尸骨,难道还炼不出一粒舍利子来么?” 青冥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仿佛眼前站立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柏念的身上气息纯粹而干净,比之那些龌龊的神不知道好上多少。她以为柏念是云淡风轻的,她平淡的双眼有着洞明一切一切的力量。为什么而来?是为了向命运抗衡么?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柏念身上的阴煞之气重过自己曾见过的任何人,就连大荒里头的那些煞神也不及她分毫。温润的笑容只是为了掩藏真相吧?她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幅样貌? “柏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头原本一直寂静无声的宫明晔猛然抬起头掠到了柏念的身边,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她瞪大着双眼,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来。柏念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她说,然而那些未知的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柏念亦是不肯开口告诉她。 “离华已经没有能力同你们四域争雄了,而南灵失去了领主,此刻恐怕也将进入一片乱象里头。四域就只有你东莱丝毫人马都未折损。你看那龙气,是朝着最东边也就是你们东莱去的。你很快就要达成你的目的了,让东莱在四域中成为最为强大的存在。”柏念抽回了手,凝视着宫明晔,淡笑着说道。那些人会跪在地上,如同蝼蚁一般。 “这样我东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宫明晔心头有些奇怪的感觉,可是又说不清道不明。她摇了摇头,眉头几乎凝成了一团。南灵西域北海皆视她为叛徒,就算是臣服,也不会是那种真心实意的。 “那又如何?欲为强者,必须经过这道历练。” ☆、东莱领主 四极殿,依然是四域使臣下榻处,只是这里,再也不受离华的管束。院墙庭柳,还是当初的那般景致,就连门口处的盆栽与殿内的桌椅都未曾挪动过,然而陀思曾经的座位,如今已是空空落落。至少赤溪和烟影的心情是沉重的。这一回,离华遭受极大的损伤,而他们四域除了东莱,也折损了许多为年轻高手,最惨的恐怕是南灵,陀思的陨落使他们处于无主的状态,随后所有的纷争将会围绕着那个位置而起。 “离华已经无力掌控离妄大陆修仙一脉了。”赤溪翘着腿,掩饰住了眸中的一抹愤恨。陀思是被人逼死的,凶手恐怕不能算离华,而是那个来自大荒的,和神子为伍的青衣女子吧。“四域之中就你东莱最为强盛了,你东莱是要如同曾经的离华那般么?成为这片大陆的霸主?我北海——毫无异议。在这里,先恭喜东莱领主了。” “只希望宫领主手下留情,且莫对我西域赶尽杀绝,你们要的东西已经交出来了。”烟影低着头,声音也比平日里投肃冷许多。“我西域弟子即日便离开中洲返回故地,便有再多的纷争与我再无关联。” 宫明晔听着他们的话语,眉头笼罩着一股子愁绪,很多事情根本连她自己都被蒙在鼓里。她东莱从来没有对四域下过杀手,这一切本该与她毫无关系。她抬起头,明澈的眸子里头坦坦荡荡:“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此事与我东莱无关。四域本情同手足,我又何必加害于你们。”一声冷哼响起,那两人眸子里头的质疑却没有丝毫的消退。宫明晔叹息一声,也不再强求。心里头想到了柏念,更是多了几分无奈和怅然。 “就此别过,望东莱好自为之。”赤溪手压着椅上的龙头,猛然的站起身,朝着宫明晔一拱手,向着烟影使了一个眼神。脚步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可闻。他们都离开了,她也是时候回到东莱了吧? “领主,领主!大事不好了!”一只纸鹤从窗里飞来,落到了手掌中,化成了一道虚镜,里头闪现的是宫修那带着焦急的声音。他的剑眉蹙起,面上笼罩着浓浓的忧色,“从东莱传来了消息,四大长老从仙泽洞里头出来了,说要提前开始东莱领主的大选。说您未尽领主之责,丢失我族至宝通灵镜,已经不堪大任。” “我知道了。”宫明晔淡淡的应了一声,拂了拂衣袖,宫修的面容便凭空消失了。四大长老隐匿在仙泽洞里,向来不过问东莱的事务,这一回怕是离华那边的大动静将他们给引了出来。她任东莱领主不过十年光景,那些人便按捺不住了吗?那么当初何苦选她做东莱领主?东莱宫家,按血缘她只是宗族里头的旁支,父母双亡孤苦伶仃。领主之位,是长老们保举的,而她斩蛇证道,让所有不服的人都闭了嘴,如今东莱成为四域最强一派,便又有人跳出来了。不管为了什么,这东莱她必须回去了。 十年前,东莱山下小村庄里头,她一人独居在小院落里头。父亲母亲去世已久,她同村子里其他的人不亲,几乎不与他们交流。父亲留下来的一些秘籍,都是修仙的法诀。从引气入体将天地间灵气为我所用,到用剑之诀,应由具有。父亲生前从未教过什么,到死后她一人孤苦伶仃便开始摸索。从幼时误入歧途时候,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在床上哭了一夜,到后来丹田里头长出了一幼小的莲花印记,灵咒应验,一念之间可得诸多化相。 高耸入云,仙乐飘飘的大殿叫做东莱宫,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入主此地。东莱修仙一脉的宫家人,将她带到了东莱宫里头,她还是一脸茫然的。那些人身着白蓝相间的衣袍,手中的长剑流光百转,跟她自己用着玩的木剑显然是云泥之别。四位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长者,指着宗谱喊着她的名字,不止是说她有参与领主大选的资格,更是直接钦定了她为下一任领主,只须斩蛇证道。宫家子弟大多不服,只是长老一言指出她有灵寂期的修为,便让许多人都闭了嘴,然而,还是有欲前来挑战者。宫家世代人才辈出,修到元婴期的亦不乏其人,只是长老始终不肯松口。长老会代表的是整个宗族的威严,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够轻易挑战的。 斩修蛇,后来,遇到了柏念。 “哇——”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宫明晔的沉思。只见柏念愁眉苦脸的抱着小娃儿进来,像是丢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把柏夜塞到了她的怀里头。宫明晔略略有些无语,好在这些事情也算上手,认命地哄着这只会哭的小鬼头。 “她饿了,你平日里头都喂她吃什么?”柏念的目光在宫明晔胸前逗留了片刻,眨了眨眼,似是十分好奇地问道。 “一些灵果,入口即化,她也不挑。”宫明晔横了柏念一眼,她哪里知道这小娃儿怎么养。之前打算问普通人家的婆娘,结果那人拉着她说了一大通,偏偏没有一句在正点上,老是说什么她一个女人家带孩子太辛苦不如找个可靠的……这娃儿身体也是强悍,吃了灵果毫无异状,她便继续用那些东西喂了。 “哦。”柏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那双眸子愣是不移动分毫。宫明晔面上起了一缕红意,抽出了一只手,猛地拍在了柏念的脑袋上,暗地里头,还嘀咕咒骂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东莱?”柏念面上带着笑意站在那儿,柔声问道。 宫明晔的神情一下子便严肃起来,她望着柏念许久,才缓慢地开口道:“我正打算同你说这事情,东莱出事情了,我必须得回去。想来是安定太久了,那些蛰伏的危险都开始浮出水面,一下子便能够引发惊天大浪。我开始怀疑当初长老们推我做东莱领主都不是诚心的,像是陷入了一个阴谋里头,想要脱身而不得。” “一切随缘,不需操心太多了。”柏念摇了摇头,清淡的面容上泛过了一抹奇光,她低垂下眼眸,轻轻的说了一句,“回东莱,怕是要取道南灵了。南灵这片无主之地,怕是会出了大乱子。我们往南灵之行,应该不会太顺利了呢。” “柏念,你之前说的舍利子一事,可是真的?”宫明晔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什么来,认真地问道。“那灵渊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么?如通灵镜这等有还魂之效的宝物众多,为何非要四域的镇派之宝?灵渊里头到底藏着什么危险诡谲之物?” “灵渊里头曾经封印着一个神,叫做姜怀楚,可是如今啊,她在哪儿我也不知。灵渊我是一定会去的,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明晔,我等着你将一切事情都想得通透的那天,你只是离开太久了。”连同那些记忆都陷落在了轮回里头…… ☆、南灵宝塔 (一) 浓密阴沉的林子里头,永日如夜,外头那白日的光芒丝毫照不入。参天的古木,蜿蜒的藤条,还有那一丛丛浓绿的灌木,在风中沙沙的响动。这片森林里头,看不见高飞的鸟,也听不见那清脆的鸣叫。曾经被幽火灼烧的地方,又生长起了那古木藤条,悄悄的蔓延枝条,抓住人群中落后的人,在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时候,便将一切吞噬。 “青冥呢?她不随同我们一起?”宫明晔仿佛没有发现后头的动静,皱着眉抱着柏夜,跟随着柏念,而东莱的其他人则是与她们隔了一段距离。在柏念的身边,忽然没有了青冥,这事情让宫明晔觉得无比怪异,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憋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啊,去寻找她想要的了。”柏念撇了撇嘴角,懒声说道,伸出一只手,逗弄着那满脸笑容的小娃娃。 “丢失了那两样宝物,可是你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宫明晔的话语是带有试探性的,柏念对她说了一些事情,可她保留着的,绝对更多。这人到底想做什么?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摸透过柏念的心思。 “着急又有何用?”柏念慢条斯理的回答道,那蛊雕是姜怀楚驯养的,这事情绝对和姜怀楚有干系。就算她真身依旧被囚禁在灵渊,可至少能够逃出来一缕元神,不然如何能够唤醒蛊雕?青冥能够从大荒醒来,不也是受了姜怀楚的牵引么?她一直不让青冥去灵渊,可是心中明白得很,自己拦不住青冥的,此次青冥离开,也必定会回来,甚至还会带回许多她之前也不晓得的消息。 宫明晔轻哼了一声,回头看那阴森浓密的林子里头,已经看不见东莱诸位弟子的身影,她跟随着柏念,看似悠然慢行,可是顷刻间便飘出去数丈远。这诡异的森林让她身子不由得瑟缩,回身抬眼,一道刺眼的光束逼得她用手遮掩住眸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已经出了那林子,来到了南灵的地域中。前方是一望无垠的广阔原野,后天则是阴森诡谲的原始密林,仿佛从一个鬼境落入了另一个世界里头。 南灵是佛修者的天地,有陀思那般的酒肉和尚,也有荤素不沾的圣僧。有的人剃度了,脑门上顶着几个戒疤,有的人则是长发直直的垂到了脚踝,甚是怪异。梵钟声与木鱼声似乎存在于南灵的每一个角落里头,如同绕耳的魔音一般。天空中浮云聚散,在极为遥远的地方隐隐浮现出了一座宝塔的样貌。在南灵的传世典籍里头,记载着幽冥塔的往事,南灵领主证道都是在这座幽冥塔里头的,如今陀思自爆而亡,舍利子亦散做了齑粉,这南灵无主,极其容易陷入一片乱象之中。 “只要穿过南灵的黑天城,就能够回到东莱了。”宫明晔眯着眼,轻叹了一声。怀里的小娃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用手扒着她的几缕下垂的发丝,口中发出了嘿嘿的笑声。柏念走在了宫明晔前头几步,听到了她的话语,又折了回来,摇头说道:“不,暂时不去东莱。” “可是东莱出大事情了,四大长老提前开始东莱领主的大选,若我不回去,恐怕事态的发展便不在可控制之内了。陀思身死,这南灵诸位佛修者势必会为了那个位置争破头脑,我们留在这儿,怕是会卷入这些纷争中,毫无益处。”心中到底是牵念着东莱的一切,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情了。帝子身死,离华派一脉彻底没落,陀思自绝,南灵大乱。四域与中洲之间的平衡已经彻底被打破了,还有那些隐藏在了暗处的,对四域虎视眈眈的凶恶之物,又该去如何面对? “可是就算你自己想离开南灵,那也不行了。”柏念的话音刚落下,四面就出现了数十个佛修者,持着禅杖,带着愤恨的看着她们,“在中洲发生的事情恐怕早就传回了南灵了,陀思是被离华与神子一行逼迫而亡,而你东莱就是帮凶。自你一踏入南灵的地界,就已经被他们给发觉了。说起来青冥是大荒高手,他们没本事应对,倒也只能对你东莱开刀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南灵已经封境,不允他人去东莱,自然也不会允你东莱之人行经南灵。不过这南灵的一些高手怕是忙于争夺领主之位,派出来对付你的都是些心动融合期的修士,这是看不起你,还是让他们来送死呢?”柏念的面容是轻快而悠然的,她望着包围着自己的那些佛修者,仿佛在看一群蝼蚁一般。 “这些事情可都是你这个神子惹出来的。”宫明晔冷哼一声,将柏夜塞到了柏念的手中,手中幻化出了一并通体流光的长剑。一时间金光万丈,一朵朵金色的莲花落在了地上顷刻间便化为碎片。宫明晔已经是出窍期,对付这一片心动期的小人物自然是小菜一碟,除非他们手中有着神兵仙器。本不愿与其他三域结仇的,可是烟影与赤溪二人,恐怕对自己东莱早有意见,这南灵更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了。没有重来的机会,更没有洽谈的余地,只能够一战。不过是提前撕破了脸皮,争夺这离妄大陆至尊之位吧。 一些人对付着宫明晔,另外几个还朝着柏念手中的孩儿袭击来。不过是新生儿,肉体凡胎自然难以抗衡这巨大的威压,柏夜很快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了,并且大声的哭了起来。柏念的眉头皱了皱,在柏夜的身上加了一个结界,一拂袖子,那群人的禅杖便如同被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下一刻则是宫明晔的千万把剑贯胸而入。宫明晔收剑拍了拍袖子,衣裳上一丝儿血迹都没有,那些个佛修者神魂尽散,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个错觉。 “你杀起人来,也是凶狠残忍,我以为,你会放他们一马。”柏念噙着一抹悠然的笑意,说道。 宫明晔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远方。天边那如同笼在了薄雾中的塔开始明晰,约莫有九层,巨大的钟声从中传来,再响了三下之后,又归于沉寂。幽冥塔被一层层的黑气给笼罩住了,如同长了脚一般,它开始飞速的掠动。“这幽冥塔里是历代南灵领主证道的地方,该是一个至清至净的地方,为何会笼罩着一股邪气?跟离华山上头的云气隐隐有些类似。” “整片大陆邪气都在滋生。”柏念回答道,“这南灵的宝塔确实该是至清至净之地,可是你们不知,此塔乃是双生塔,这座幽冥塔不是当初的证道之地,南灵不会有下一个领主了。入了塔中的人,都将被这代表着妖邪的塔吞噬或者同化了。可是被权欲熏心的人,可不会在乎这些,他们在塔前厮杀,只为了抢先一步入塔。” 宫明晔有些心惊,她东莱领主重选,那些个想要登上领主之位的,是不是也如同南灵那些不要命的佛修者一般。柏念的侧脸如同白瓷,在阳光下,似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束,心微微的一动,她脱口问道:“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死地,神不怜悯众生么?还是说神是最为无情的,心肠冷得如同铁石一般?” “不啊,神是有情的,妒忌、仇恨,还如同人一般利欲熏心。神的消亡是有原因,人间的想要修仙,甚至想要成神,可随着长生不老而来的则是无上的苦痛与孤寂罢了。”柏念轻笑一声,眸中笼罩着一层阴霾。诸神可恨,这人间的修士更是可恨。 “你在这南灵,到底是为了什么?”宫明晔眼皮子跳了跳,追问道。 “自然是为了那舍利子。”柏念云淡风轻的回答道,“陀思引爆舍利子,使得四域之宝无法齐全,我答应了青冥,会给她在炼出舍利来。这南灵千万修真者中,不可能寻不出一个至圣之人。” ☆、南灵宝塔(二) 这一路上追杀的人层出不穷,可到底实力悬殊,不能够伤得宫明晔二人丝毫。那些佛修者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所做的是无用功,便停止了增派人手,一心想着南灵的领主之位。九层宝塔的移动,诸人都看在眼中,不停地随着它的脚步追赶着,最后落在了黑天城中。这黑天城是贸易往来之地,里面混杂着四域以及中洲的人,不过最多的还是南灵与东莱。一艘艘货船停泊在了海岸边,只等着月半之时,便扬帆起航。南灵的领主很少管束这一块,大体是怕一不小心便会得罪其他地方的人。放任自流到底这一片地域,繁华与罪恶共同滋生,一切唯利是图,一言不合便打得不可开交的现象比比皆是。 幽冥塔落在了黑天城最中心的地方,那儿原本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如同耸立着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势必令人惊惧。大地裂开了一条条缝,塔底深陷在了土地中。幽冥塔共有九层,从中间像是劈开了一道裂纹,半面黑气缭绕,半面灵气飞扬。原本纵横于大街小巷的恶人,更像是得了谁相助一般,大肆在街头横行。原本前往东莱的船只,是受到南灵与东莱的共同庇佑,如今却也被人销毁了大半。南灵的诸多佛修者,此时也聚集在了幽冥塔前头。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顾,赤红的双目里头,只倒映着这座佛塔的样貌。 宫明晔在穿过黑天城的城门时候,便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一股阴邪之气,在街上,人们木然的行走着,丝毫不知自己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甚至还有些邪物已经纠缠到了他们的身上去。她转头看着柏念,却只见她双眸微微的眯起,面上似有享受之意,这儿的气息,仿佛更使她欢喜。这幽冥塔正好坐落在了黑天城里面,不需要多远便是广阔的海域,距离东莱更是近了一步。她甚至还想着自己率先回到东莱,这南灵的事情丢给柏念自己来处理,几番犹豫,在望着柏念双眸时候,又打消了这等念头。 “去寻客栈么?”宫明晔挑了挑眉,轻声问道。柏念没有回答,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个年幼的小鬼正蹲在了墙角嘤嘤的哭泣。那小鬼儿衣衫破烂,身上都是一道道渗着血的伤痕。每到有人靠近,他的眸光就有一瞬的发红,牙齿也会变得尖利无比。宫明晔捏了一道决,毫不留情的朝着那小鬼打去,还皱着眉问了一句:“怎么这黑天城里头到处都充斥着枉死的鬼和作祟的妖物。” “这些实则是幽冥塔的邪气所化的。南灵佛修者入幽冥塔证道,生者不过一人,他成为了南灵领主,可是脚底下堆积的那千万的白骨呢?佛者,大慈大悲之徒,可是南灵并不是这一回事,不然怎么会在领主死后变成了这般?”柏念勾唇轻笑道,“历代南灵领主出幽冥塔时候会用自己的灵力将邪气镇住,将这座塔给封在了地下,等待他消亡后,这座幽冥塔便会现世。陀思以大慈大悲之心,度化人间,可是他的恶念在幽冥塔里头滋生,那些镇压邪气的灵力反倒是为邪气所吞噬。” 宫明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跟着柏念前行。这南灵佛修者陷入纷争,可是几个派系的弟子之间倒是一点儿风波也不起,只是守在了幽冥塔外围,结成了阵法阻拦住那些妖魔鬼怪与其他地域的修士。动静太大惊到了许多人,有些人只是单纯的看个热闹,被阻拦住就离开,有些人则是存了一争高下之心,可是单打独斗没有背景,那也只能兴叹而归,除非是有大实力者,破开这些阵法闯入。 东边各种人混斗在了一块儿,宝物的光芒通天彻地,却是这等光束,被幽冥塔前的万丈佛光给掩盖住。宫明晔在边上逡巡了好一会儿,正打算硬闯,却见柏念对着她勾了勾手,施了一个小小的法诀,她们便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一般。越靠近幽冥塔这灵力波动的越是厉害,几乎能抵得上当初在中洲时候与离华一战引起的激荡。幽冥塔的塔身极其的明显,缠斗着的人留在了灵气充沛的另一边,若是不幸被击飞到另一个,便会瞬间被那层黑气给吞噬了,可惜那些头脑发热的佛修者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你想怎么做?”宫明晔不解的望向柏念问道。她们隐匿了身形,那些战斗正酣的佛修者没有丝毫的注意力分过来。这幽冥塔里不管进去多少人,出来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一般的都会在入塔前,联合起来出去大半的敌手,有能力者,更是将所有的对手都除尽,独自一人入塔,证道而返。塔门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在他们缠斗时候一点点的扩大。 柏念将柏夜递到了宫明晔手中,顿时一声小娃儿的啼哭响起,没有人行,空闻哭喊。这时候捂住柏夜的口,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所有人都凝视着她们所在的方向,各种法宝握在手中,仿佛下一瞬间就朝着她们袭击来。宫明晔眉头蹙了蹙,柏念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甚至拂了拂袖子除去了包裹着两个人的那一层结界,大喇喇的在众人面前现身。 “东莱领主宫明晔?”其中有一位挺着肚子的大和尚站了出来大喊道,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头,眉毛抖擞,满脸的横肉挤在了一堆,砰地一声禅杖砸到了地面上。这人其貌不扬,倒是南灵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的目光里头喷射着仇恨的火焰,左手平举,一个带着火焰的金轮浮现,“陀思领主就是受他们东莱与离华的陷害而亡!杀了她为领主报仇!” “这时候倒是想起你们的陀思领主来了?”宫明晔瞧着他们不屑地冷哼一声,“与你们动手我自是不介意,可你们真有把握杀了我?幽冥塔塔门即将大开?入塔之人又有几人幸存?于外你们只知将罪责推予我东莱,甚至封了回东莱的海路;于内,争夺领主之位,不晓得南灵快要被邪气所笼罩,你们可瞧仔细了,这就是你们的幽冥塔?即将被妖邪之气所吞噬的宝塔?” “呸,你少胡说,幽冥塔本是双生塔,有此异象,实属正常不过!我等今杀了你,以你之血,来铺就这入塔之路!”那和尚高喊一声,手中的金轮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宫明晔击去,连空间都被这金轮撕裂开。可是金轮在快靠近时,仿佛被什么阻隔住了,饶是这和尚使再多的灵力也不能前进分毫。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人,见此状况,也按捺了下来。从中洲带回来的传言,东莱领主与神子相熟,向来是形影不离。站在了宫明晔身侧,那垂眉不语的人,是谁? ☆、南灵宝塔(三) 恐惧一旦滋生,便难以去除。那些人犹犹豫豫地看着唇边带笑的柏念,忍不住往后大退了一步。那金轮还在飞速的旋转着,想要可开那层无形的屏障。迸射出来的火花落在了地面上,成了一团火焰,但又转瞬即逝。柏念注意到了那群人怯懦的眼神,心中不由地暗笑,如今这大陆的修道者越来越不济了,或许该说他们是识相? 自己在这儿使劲,后头的人畏畏缩缩,而对面的敌人则是令人刺眼的讽笑。这和尚心中积着怒火,他显然是忘了,后头的虽说是他南灵的佛修者,可是不久前他们还打得难解难分,不在背后捅刀子已经算是极致了,陀思死了,他们在乎的只有那领主之位,此时掺合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大和尚一声暴喝,金轮上头的光束暴涨起来,从他的胸前浮现了一颗明亮的珠子直直地飞去直到没入了金轮。滋啦滋啦的声音清晰可闻,那层结界真被隔了一条裂缝,金轮以缓慢地速度推进。和尚大喜,禅杖被砸到了地上,他的双掌更是往前一推。砰——地一声响,像是千万点金光散落下来,那层结界被暴涨的金轮给震碎。可是和那大和尚想象的完全不同,那金轮并没有如他愿的将宫明晔切开两半,而是被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道带着,撞击到了幽冥塔那微开了一条裂缝的塔门上头。那本来缓缓打开的塔门,被这股外来的力量冲撞着,竟然碎成了一片。 幽冥塔的塔门开了,也就是说要有佛修者入塔证道。一群人的眸子顿时发红了,这样的场景不是他们所希冀的,可是既然出现了,那便要拼死一搏了。什么东莱领主神子都被抛到了脑后,一窝蜂一般极快的掠向了幽冥塔。想象中的柔和佛光没有降临,这座本来半是黑气半是灵气的塔,很快的便被黑气侵蚀的一点儿不剩,黑云笼罩了整个黑天城,仿佛能够听到厚重的云层里头桀桀的怪笑。就算是再迟钝的人此时也发现了异状,赶忙的刹住了脚步,而那些抢着向前的人则是被黑气侵蚀的丝毫不剩。 “这——这——”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幽冥塔,一位和尚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宫明晔是不是你捣的鬼?你们一来幽冥塔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老和尚你可别血口喷人。”宫明晔冷笑一声,“你们这群自私自利的人,只顾着争夺南灵领主之位,哪里会注意到这幽冥塔的变化?如今整个南灵都将被这股子邪气入侵,我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解除。” “呸,宫明晔你还有脸说我们?你自己不也是权欲熏心之人?领主为何会爆体身亡?不就是你东莱的逼迫?为了东莱的利益不惜与离华合作,害我三域。达成了目的就一脚把离华给踹到了一边了吧?成为这大陆至尊,你东莱高不高兴?世上最毒妇人心,我总算是见到了。你这人还敢呆在我南灵的地域上头?是仗着有神子的保护么?宫领主你倾国倾城,众人为你倾心,就连神子都逃不过美色的诱惑么?”那和尚越说越离谱,宫明晔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内心早已经翻天覆地,她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那和尚,双手握成了拳头。“宫明晔,我诅咒你——”可惜那和尚话还没说完,就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面色开始发青,眼珠子瞪了出来,他整个人开始一点点的往上飘,最后像是被什么用劲一甩般,落入了那妖异的幽冥塔中。 “怎么,你们还有人想入这幽冥塔里头证道么?”柏念一手逗弄着小娃娃,一面指着那幽冥塔懒声说道。原本心中憋着一股气的和尚,见了这等状况,也不得不憋着了。若单单是一个宫明晔,他们还有十全的把握,可是面对着柏念,他们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子畏惧之感。这实力如同浩瀚汪洋一般深不可测的高手,值得他们仰望。原本迫不及待进入的幽冥塔,此时也如同什么吞噬人的妖兽一般,令人心生恐惧。他们退开了好一段距离,在周身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结界,才斗胆抬头看着这九层妖塔。 那层黑气似乎在凝聚成形,如同一只开屏孔雀的样子。只一道白光从中闪出,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白衫公子落在那些个佛修者面前。他的面容俊秀,狭长的眸子飞斜入鬓,他的眼中始终闪着一层妖异的光束,唇边的笑容看似无害,可那佛修者到底不是愚笨之人,从一团黑气之中孕育出来的能有什么纯净的人?只是以他们的修为,始终看不透这男子的原形。那男子转身朝着柏念微微的一颔首后,又转了回去,凌厉的眸子紧紧地凝视着他们朗笑道:“南灵佛修者,是佛陀玄谛的子孙后辈啊,沦落到如此地步?哈哈哈!” “你是什么人?”被那男子目光一凝视,就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一般,动弹不得。幽冥塔上还冒着一缕缕的黑气,可是这男子周身的气息却如同琉璃一般纯净。玄谛是南灵什刹的开创者,是他们南灵的先圣,这个男子轻而易举便喊出了这个名字,会是什么来头?恐惧在心中蔓延,甚至将眼神投向那在一旁看戏的宫明晔与柏念的身上,指望她们来救助自己。 “他是大明王孔慎!”一道声音伴着一声声的梵唱从后头传来,几道柔和的金光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些禁锢都解除了。佛修者们面上都浮现了一丝喜色,顺着声音望去,立马虔诚的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宫明晔的目光也被这声音给吸引了过去。一个白色长须的老僧骑在了一头凶猛的老虎上,他的双眸紧闭着,左手托着法螺,右手则是捏着一串菩提子念珠。这是南灵的净世者迦陀,实力远胜过领主,所活的年岁亦是无人记清,传闻中他骑着猛虎云游四方以修行,就连领主陀思死去,各大高手争夺领主之位时候,他都没有出现。猛虎驮着他一步又一步的向前去,那个叫做孔慎的白衫男子,眸光立马就警觉起来,而此时坐在了猛虎上头的老僧人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眸,恭谨地说道:“老衲见过明王,恳请明王大发慈悲,放过我南灵的子子孙孙。” 孔慎不怒反笑,他转身指着幽冥塔,说道:“你们南灵的佛修者向来是如此无耻么?这双生塔得我的至净之力,助你南灵一代代领主证道。你以为你等留下的灵力能够压制那些妖邪之力?我被囚禁在这幽冥塔中数千年,还想着我为你南灵的世世代代继续提供庇护?”此话一说,那老和尚满脸诧异着答道:“明王不是与我南灵先圣玄谛定下约定?何以言囚禁?”在南灵世世代代相传的典籍中,明王孔慎,乃是凤凰之子,神力无穷。玄谛尊者收服了他,他自愿入幽冥塔镇守南灵。 “区区修士?还妄图得到我的庇护?玄谛那个奸诈小人!什么大慈大悲圣者,与诸神一般无耻!”孔慎愤恨的说道,他的周身闪现了五道光芒,威压着这黑天城甚至是这更广阔的地域里头的生灵,“数千年前,玄谛与我一战,我吞他入腹,若非那些无耻的神灵暗中相助,他有何本事能破我体而出?这双生塔被他是诸神共同布下封印,呵呵,几千年过去了,我孔慎犹活着,不知诸神与玄谛在何处?”说着一笑,眸中激射出万道光剑,那迦陀都来不及反应,就瞧着跪伏在了地上的佛修者成为一具具了无生气的尸体。“饶了你南灵?那我该如何报我千年囚禁之恨?” “明王!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步步逼迫?”老和尚看着地上的尸体显然是动了怒。可是孔慎丝毫不理会他,只见他手中一收拢,那天上的阴云便开始翻滚,里头甚至还有一丝丝的闪电在流窜。孔慎大笑道:“这是你南灵历任领主于我身上留下的邪念,以及那些为了领主之位死去的人的怨念,以我之力确实能够净化它们,只是呢,如今便还给你南灵吧。”说着孔慎便现出了真身,一只白色翎羽的孔雀仰着头,在半空中起舞。传闻中孔雀一舞草木复苏,二舞百鸟相辅,三舞众生为仆,而此时却是别样的境况,那只白羽的孔雀在舞动中消失了,可是这股子邪气却停留在了南灵的上空久久不散。幽冥塔更是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痕,轰然倒塌。 ☆、南灵宝塔(四) 倒塌的幽冥塔引起了极大的动静,在这黑天城中的修真人士也不管南灵内部的纠纷了,快速地掠了过来,他们看着那骑着猛虎的老和尚,面上多了些许敬意,可是目光投到了宫明晔她们身上时候,又多了几分防备和肃然。这幽冥塔忽然间倒塌了,那些原本争夺着领主之位的佛修者都成了那僵硬的尸体躺在了地面上,就连传闻中隐世不出的净世者都出现在了这黑天城里头。场中寂静无声,护命的法宝都拿在了手中,以防不测。轰隆隆的声音忽然响彻上空,撕破了这静谧的氛围,一声声沉重的钟声在空中扩散开了,原本倒塌的幽冥塔,碎石积累起来,被一层白光笼罩着,又恢复了九层宝塔的样子,只是那碎石之间的裂纹无法复好如初。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变化,还未来得及出声时候,积累的碎石又重新的倒塌在了地上,还逸散出来一缕黑气。如此往复,直至第九次,幽冥塔才恢复了原本九层宝塔的样子。那原本只是静观着的迦陀,也有了动作。他手中的法螺飞到了半空中,变得巨大,从法螺里头泻出来的圣光笼罩住了幽冥塔,一点点的修复塔身上头的裂纹。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来,大雨倾盆而落,在地上生出了黑气化成了一个个幽灵的样子,逐渐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走吧。”好戏也看够了,柏念对着那站立在一旁拧着眉的宫明晔喊了一身。大雨落下,在她的周身,却是滴雨不沾。宫明晔若有所思的看了柏念一眼,她可不觉得柏念来此地只是单纯地看一出好戏,虽说她没有做什么,可是直觉告诉自己,其中她肯定是动了不少的手脚。微仰着头,这场雨恐怕会下许久。原本在陀思死后就一片乱象的南灵,将会走上一条覆灭的绝路吧?黑天城里头充斥着血腥与暴虐,在这场雨过后,将会变得更甚,那积留了数千年的怨气,此时迸发开,带来的只会是灭顶之灾。四域相接,只除了她东莱在海外,这北海与西域的境况又会是如何? “明晔,你在想什么?”柏念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眉头,轻笑着问了一句。那些聚拢在了一块的修真者,在她们身上发现了危机,便本能的回避,原本黑压压一片此时也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来。柏念一手抱着柏夜,一手牵着宫明晔,步履沉稳的向前方走去。那座破裂的幽冥塔,被一点点的抛离在了身后。 “问了你也不会答不是么?”宫明晔勾了勾唇,挣脱了柏念的手,加快了步伐。柏念只是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掌,无奈地轻笑。她在做什么呢?她想做什么呢?这修□□里头四处都是罪恶,倚强凌弱,她不过是想要毁了这些罢了,她也不过是为了什么大义,而是成全自己的私心。 客栈里头除了一些普通的百姓,更多的是四域聚集在了此地的修真者,他们高谈阔论,无非是中洲离华派一事,或者小声地说着南灵的这番异变。柏念和宫明晔走进客栈时候,声音一下子都停了下来,几乎用贪婪的目光望着她们,只是在宫明晔刻意的放出威压时候,他们又收回了那满含贪欲的眸子的。“里头还有些你东莱的人。”柏念扫了他们一眼,轻声道。 “是的,他们在谈论领主更易之事。这南灵下了禁令,不许东莱商人通行,他们倒也是乐得自在,留在这黑天城中四处碎嘴了。”宫明晔冷笑一声应道,“此时领主大会恐怕已经开始了,南灵的事情我不知你还想做些什么,但是我一定要回到东莱去,错过了这一回,怕是又要等一个月时间了,那时候,新的领主都已经定下来了。我不是无欲无求之人,这南灵领主之位,我确实在乎的很。”宫明晔说完这番话,就目光灼灼的盯着柏念,出乎她意料的,柏念只是轻轻地一颔首,淡淡地回答道:“那你先回东莱,我留在南灵还有事情。”说完看也不看宫明晔一眼,就抱着柏念朝着楼上走去。 “……”生气了?宫明晔略有些无语的看着她的背影,可实在是没什么心思来哄她。她是东莱的领主,如今东莱的长老想把她从领主位置上头拉下,难道她一点儿都不作为了?什么南灵舍利子,她确实是不在乎的,满心眼里,只有她们东莱的境况。不过是丢失了通灵镜罢了,四域之宝总归会落到柏念手中,她自认对东莱尽心尽力,如此不仁义的便想将她从领主位置上驱逐,是不是想得太容易了些? 南灵的那些高手,一个又一个在意外中陨落,那原本颁下的禁令也不起任何的作用了。海客的船早就停泊在了海岸,那些想要乘槎入东莱的人此时也聚集在了一块儿。黑天城中的人比以往更加的暴虐了,几乎一点儿容人的气度都没有。强者欺凌弱者,就连那些妖邪也大着胆子在街上行走,吞噬着那些毫无能力反抗的人。宫明晔离开的时候,没有一声告别。柏念知晓她几时离开,最终还是忍着没有相送。宫明晔那急迫的心境她也是知晓的,可是为何不能再等上几天呢?她孤身回到东莱,不知道还有多少劫难在前头等着她。整日里忧心忡忡,连逗弄柏夜的心思都没有了。 幽冥塔被迦陀用法螺修复,可到底不是以前的那座南灵宝塔了。柏念在塔顶盘膝而坐,闪着精光的眸子眺向了远处那阴沉的天空。不得不说这明王孔慎做的可真是够绝的,将幽冥塔里头的所有怨念释放了出来,先是黑天城,接下来是整个南灵,甚至是其他三域都会这股子怨念侵扰。 “神子。”那恭谨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柏念唇边勾着一抹笑意,可终于是来了。她伸了一个懒腰后,才缓缓转过身,冷淡地瞧着那骑着猛虎的白须老者。“诸神抛弃这片大陆后,终于有神子降临人间,这真是人间之幸事。”迦陀敬声说道,只是看着柏念越来越冷的面庞与带着嘲讽的唇角,他略微有些迷茫。 “南灵的净世者,也觉得我是神子,给你们人世间带来福祉的么?”柏念双手环在了胸前似笑非笑地说道,“诸神抛弃了这片大陆,怎么可能再回来,赐福于此地?所谓的神谕不过是一个小把戏罢了。” 迦陀合掌低着头,回答道:“您不是神子,那您是从神冢里头沉睡醒来的真神是么?当初四域的先祖拜在诸神门下习得本领,四域因诸神而得以创生,神自然会怜惜这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大陆。” 柏念冷哼一声,未知可否。她没有开口,迦陀低着头,也不敢发声。似是过了许久,才听到柏念那冷淡的不带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那么净世者迦陀,你想从神这儿获得什么呢?是南灵领主之位么?还是天下至尊?” “不。”迦陀摇摇头,虔诚的说道,“只需要神为我南灵指一条明路。明王孔慎破塔而出,释放出了千年来的怨念,鬼怪妖物横行,南灵已然陷入了一片乱象。茫茫前路,我等该从何处追寻光明?” “你们佛修者不是讲究因果么?”柏念一笑,她的眼中可是充满了似嘲似讽的恶意,“当年的玄谛为了一己之私,将孔慎镇压在了幽冥塔中,如今他破塔而出,这苦果不该是你们南灵来承担么?” “这……我南灵的万千百姓可是无辜的。这苦果我愿意一人承担。”迦陀的面色有些僵硬,典籍里头的玄谛是大慈大悲圣者,他们谁也未曾见过,当你事情凭借着孔慎的一面之词实在是难以相信,所谓的明王也不过是一只妖类。 “好啊。”柏念应了一声,“传闻舍利子有着洁净众生之力,你们南灵只要肯祭出舍利子,那一切问题都可迎难而解。只是可惜啊,陀思与舍利子皆化作了齑粉散入了人世间。你们南灵还能够有其他舍利子么?迦陀光靠你一人,就算是牺牲了也无法炼成舍利子,你的道行还是不够啊。” “那我该如何?”迦陀沉声问道。 “你南灵至灵至性至纯,有普度众生之心者,愿意牺牲么?”柏念指了指脚底的塔说道,“此塔为双生,你南灵领主于此证道,留下了万千的邪念与怨念,一切根源于此塔,你们也需入这塔中以自身之纯净炼成舍利子,只是,进去了就没有出来的机会了,便是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几乎没有迟疑的,迦陀点点头。“我愿意,我门弟子,亦心甘情愿。” ☆、领主之争(一) 不只是黑天城,整个南灵都被一种哀痛惨烈的情绪围绕着。阴沉的云翳似乎不会随风而动,永远的笼罩在了南灵的上空。鬼灵缠绕的各个偏角,杀机四起,为了生存,就连七八岁幼童都握紧了手中的剑。每一个面目柔和的人,谁都不知道他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南灵的几大家族,在明王出现的时候便陷入了惴惴不安中,索性净世者的出现,给了他们一粒定心丸,不至于完全的崩溃。 有的人沉浸在了杀戮中逐渐丧失了理智,如同狂肆的妖兽一般,有的人离开了南灵这片地方投向北海或者西域,有的人则是愿意留下来,普渡众生。从柏念那儿得到了答案,迦陀心中便有了主意。他愿意以身度化世间。净世者及其弟子虔诚地走入幽冥塔的那日,就连狂风暴雨都暂时地停歇了。刺眼的白光一扫阴霾,柏念捋了捋袖子,冷眼看着这群大慈悲之士。塔门紧闭的那一刻,九层宝塔光芒暴涨,而体型却是逐渐地缩小飞向了柏念的掌中。黑天城的修士们都看着这场异变,瞠目结舌。从幽冥塔上发出的光束,似乎有净化尘世的力量,就像陀思与舍利子自爆,散落佛像庇护着白玉京的百姓。这可是个好东西,对于柏念手中之物,总有阴邪之人会心生邪念,只不过差别就在于有的人仅是脑海中掠过这般思绪,而有的人也是不自量力的想要动手抢夺。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柏念不过是个女人,而且是气海中空空荡荡不见一丝修为的女人罢了。 斜着眼瞧着挡在面前的人,柏念停下了脚步。她的青丝随风而动,目光沉静不起波澜,可偏生这般,亦能让人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仿佛她的目光是有形的,还有看透一切的力量。 “幽冥塔是我南灵的宝物,你要将它带去哪里?”吞咽了口水,大着胆子向前一步,大声喊道。 “嗯?”柏念轻哼一声,幽冥塔本被她托在了手中,如今快速地缩小,直到能握在了掌中。她合成了拳,再松手,一片齑粉落在了地上,随风飘散。 那挡路的人有些害怕,柏念也顾不得他怎么想,便缓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幽冥塔散做了齑粉,可是那炼化的舍利子还在手中。至灵至净,还真是烫人的很。这阴霾消散了,可是明王还留在了南灵的某个地方,继续着他的报复。舍利子在手中,至于南灵的未来,柏念一点儿都不关心。从海域传来的风,带着几丝腥咸的味道,宫明晔此时怕已经回到东莱了吧?心头浮起了一丝丝的担忧,可是刚迈出去的脚步,立马又被一道声音给阻拦住。是青冥在呼唤她! 暗色笼罩的深林外,结着一层结界。柏念轻而易举地便进入了,地上那鲜明的血迹,蜿蜒向前。空灵幽渺的琴声仿佛从天际传来一般,为人引路。柏念看见了青冥半倚靠着挂满薜萝的石壁,衣裳溅满了鲜血。在她的前头,则是一道幻化的虚影,拨弄着琴弦,替她疗伤。柏念的眉头皱了皱,这片大陆的修士,怎么可能会有人伤的了青冥? “你发现了什么?”柏念的神情很是严肃,手搭上了青冥的手腕,还好这伤不算重,依照青冥的自愈能力,不成问题。青冥收回了那道虚影,盘膝而坐调理着自己体内乱窜的灵气。许久之后,她才神色复杂的开口:“是修罗之域。我追着蛊雕去寻找怀楚的下落,可是蛊雕并没有去灵渊,而是到了一个荒凉的地方,那儿与大荒类似,可又不同于大荒。柏念,那是修罗之域,修罗之域重现人间了!” “你不是在那儿悟得修罗决功法?修罗之域的气息与你应该是相融合的,里面的修罗如何能伤得了你?”柏念拧着眉问道。 “不,里头的气息改变了。”青冥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原本悬在了心头的命石,可是触手却是空空荡荡,她情绪极为沮丧,“命石碎了,我与怀楚的最后一丝联系断了。蛊雕为什么会出现在修罗之域?我觉得怀楚她回来了,可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也不想去想象,我们分离了太久,这残缺的人生,会不会使她堕入魔道?” “不会。”柏念应道,可她失去了以往那般笃定的语气。姜怀楚她,真的能从灵渊里头逃出来么?面上的神情极为复杂,她眺向了东莱的那个方向,叹息一声,“青冥,我随你去修罗之域看看吧。” “宫明晔还有你家那个小娃娃呢?”青冥轻声问道。 “柏夜么?我在她身上下了道封印,让人送到东莱宫明晔手中了。”柏念应道,面上的一层忧色始终挥不去。救下柏夜本就不是一时兴起,实乃天命所定,可是此种境况下,带在身边始终不宜行事。 东莱宫烟雾缭绕,似是仙境一般。宫家领主大选还未开始前,宫明晔始终是东莱的领主,这座宫殿当属她一人。大殿里头侍立着的都是东莱有头有脸的人物,四位长老毫不客气的占据着主位,锋锐的目光扫视着在座的诸人。宫明晔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进行到哪个步骤了。她满脸沉静的走入了东莱宫,那些弟子似乎想拦住她的步伐,可又不敢。 “四位长老怎么出了仙泽洞?”宫明晔淡笑着问道,她甩了甩袖子,旁若无人的走向了那白玉阶上头空置着的领主之位。将近十多年没有见到这四位长老了,当初他们把自己带入了东莱宫,自己也是满怀感激与尊崇的,可是太多的东西在不经意之间改变。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四位长老的修为比之前隐入仙泽洞时候更进一分了,离华宗庙里头的几位老者陨落,那么他们在这离妄大陆,就极少有对手了吧?宫明晔的目光在四位长老身上逗留了片刻,便滑到了下面那嘴畔噙着悠然淡笑的宫昀身上。 “哼。”东莱大长老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宫明晔一眼,就对着座下的诸人说道,“东莱领主的大选一般三十年一次,可是当领主已经无法担起这大任时候,便由长老会共议,决定是否重选领主。领主之位由我宫家子弟担任,在座的诸位都是选□□的贤才,你们皆可角逐领主之位。至于宫明晔——她担任东莱领主十年,无所作为。与中洲离华及三域交恶,败坏我东莱名声,更加不可饶恕的是,在她手上,丢失我东莱至宝通灵镜,至此,我长老会决议废除她东莱领主之位!” “呵。”宫明晔嘴角泄出一丝讽笑,离华宗庙里头的大乘期高手陨落,这四个老东西倒是争先恐后的出来了,利用完了就想要一脚踹开么?“离华乃四域之敌,长老们不是恨不得食其骨肉?与离华决裂不就是长老们的心愿么?再说其他三域,他们已然奉我东莱为尊,我宫明晔哪处对不起东莱了?长老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废除我领主之位,我实在是不甘心。” “那通灵镜一事,你如何解释?”大长老面上神情一僵,眸子里头流露出一丝怒火来。 “长老们凭什么断定通灵镜是在我手中丢失的呢?通灵镜一直搁置在了十二楼,便算作为领主,我也极少踏入十二楼中,也许它在上任领主手中便已经丢失了呢?”宫明晔冷声说道。她知晓通灵镜的下落,但她不是傻子,没必要将这些事情都告知诸位长老。重新开始领主大选,就意味着四位长老要将她这个棋子放弃了,可是她怎么甘愿为人所禁锢。“我宫明晔任东莱领主,斩蛇证道,你长老会一句话便要废了领主之位,恐怕不妥吧?” “宫明晔!放肆!”一声呵斥从座下传来,那年轻的男子压抑不住面上的愤怒之情,双拳紧握,“长老会的决议岂是你能够置疑的?” “可是这东莱,做主的该是领主,不是么?”宫明晔睨了那人一眼,冷笑一声,“我还是领主,你这般不敬,按照东莱的法则,可是要受罚的,你明白么?” “宫明晔!”啪的一声响,椅子的手柄已经被四长老劈落在地,他瞪着宫明晔,怒声道,“不过你愿意与否,东莱领主之位还是得重选,你要是不服气,直接来同他们竞争便是。当初长老会直接将你定为领主,难道连废除的资格都没有?东莱领主之位历来只能宫家人担任,我看你——” “闭嘴!”大长老怒声道,眸子里头满是阴郁。 ☆、领主之争(二) 这东莱宫中,依附四位长老的人,还真是一大片啊,也对,这向来是以强者为尊。自己根本不是四位长老的对手,这般有恃无恐,是被谁给惯出来的脾性呢?宫明晔有些好笑的摇摇头,那人在南灵吧?也不知几时会过来。 脚步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头回响,一位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子走进来,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了一侧,他低着头,轻声道:“通灵镜的消息是我传给四位长老的,请领主责罚。” 宫明晔勾唇一笑,抚弄着腰间系着的玉珏,懒声说道:“长老会重选领主,也许不久之后,我就不是东莱领主了,还责罚你什么呢?宫俢啊宫俢,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担任东莱领主不够格了呢?” “属下不敢。”宫俢应道,“领主您有神子的相助,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您相比拟。我宫俢誓死追随您。” “呵。”宫明晔的面上带着一丝丝的冷嘲,“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所谓的神子?” “这……”宫俢有些犹豫。 宫明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也不必多言,话说这领主之位,你也可以竞争。还有宫昀。”说道末了两个字的时候,宫明晔眸光一闪。她当上东莱领主时候,最不服气的恐怕就是宫昀了吧?他的修为不比自己低,出身更是东莱名门,是四大长老的嫡系后裔,原本以为领主之位该是他囊中之物,谁会料到半路会杀出个宫明晔来?这一回领主大选,四大长老们是想把领主之位给他送回去了么? 以往的东莱领主之位,都是东莱的几位大人物相角逐,以强者为胜,长老会再给他们一个任务去斩妖证道。可是宫明晔不是,她从村子里头,被长老会直接带到了东莱宫,命为领主。不然,按照她当时的修为,不一定会是宫家几位弟子的对手。宫俢离开大殿后,她按了按椅子上的龙头,出现了一个暗室。漆黑甬长的道路,除了她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冒着寒烟的灵池展现在了前头。去白玉京之后,琐事缠身,根本分不出心神来修炼。可是被那些高手震慑着,内心渴望变强大的愿望越发的迫切。宫明晔到底是东莱不世出的奇才,已经到了出窍后期,隐隐向分神期冲击的趋势。这东莱宫底下的灵泉水,能够帮助她集中神智,涤荡心魔。 这玉虚决算不上是离妄大陆的顶尖功法,可它是东莱第一功法,早在千百年前,东莱的老祖宗从神学艺,学成而归。四域的功法,各有特色,都是神遗留下来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世代演变,它的功力被削弱了大多了。宫明晔坐在了灵池中,双眸紧闭着,灵台也放空了。灵气在她的周身脉络行走,起先还是缓缓的,之后速度越来越快。丹田内早已经结丹,随着灵气的充盈,变得拳头大小。 忽然间,灵池里头的水开始沸腾翻涌,而宫明晔浑然不觉,她的身边自动升起了一层屏障,将那似是危险之物给隔开来。缭绕的烟气遮住了池子里头的异动,直到两道金光从中激射出,在地面上化作了两道人影。原来是龙脉山村里头的两人,她们本呆在离华帝冢之中,可是接收到了一道命令,又匆匆赶来东莱。 尤今瞧了瞧灵池里头一心修炼的宫明晔,又看了看扶着自己的赵五娘,抿了抿唇,轻笑一声:“五娘,你的龙角又露出来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4节 赵五娘则是冷哼一声,来到东莱并不是她的心愿,她原本想一直呆在帝冢里头的,可是为了尤今,她不得不走上这么一趟。在龙脉山庄时候,便对外界的修士没有任何的好感,尤其是仗势欺人之辈。她小心翼翼地将尤今揽在了怀里,睨了眼宫明晔,问道:“她真的是你主吗?她如今这么虚弱,怕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帮助你恢复修为?怎么保护你?” “你没有经历过众神的辉煌时代,自然不知道她本领如何了得。主上会回来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尤今摸了摸赵五娘头上的龙角轻笑道,“我能够活着已经是大幸,至于那些修为,我已然不在意。” “可是我在乎。”赵五娘面色一红,拉下了尤今的手,她的声音闷闷的,夹带着几分自责之意,“我怕自己像以前那般,保护不了你。如果说有神或者远古的妖魔觉醒,我又该如何抵抗他们呢?我还没有修成龙神。” “命数自有定,你也不必多忧心。”尤今摇摇头,轻声应道。 东莱宫里头,四下寻不到宫明晔的踪迹,那些人闹了一会儿,便作罢了。东莱宫前头的演武场,原本是弟子们练习剑法的地方,如今倒是被腾了出来。擂台是现成的,原先的弟子们还会时不时的切磋术法。积聚着一大片的人,有来看热闹的,也有自信能够拼一拼领主之位的。那些原本不被允许进入东莱宫的外家弟子,此时也被放了进来,领主大选,必定是一场精彩至极的比斗,他们谁都不想错过了。 四位长老坐在了最前头,他们可以释放出来的威压笼罩了整片东莱宫。大长老已经迈入了渡劫初期,而另外三位长老,则是合体后期。这越往后头,就越难精进,修到了如今的份上,他们花了数百年之久。饶是这般,见到了宫明晔修行的速度,他们也会眼红。天资造化,生来就是注定的。 “你们有没有听到了龙吟声。”四长老蹙着眉,小声地问道。 “听到了。”大长老点点头,面上不流出丝毫的情绪来。“离华衰落,那镇压在帝冢里头的真龙自然会挣脱束缚离开,我见东莱近些日子龙气旺盛,想来是真龙到了我们这片地方了,只不过如今无法勘测它的具体下落。看来天运已经尽数落在了我东莱,势必要抓住这个机会。当年的离华就是靠着镇压真龙,才能够将福泽延续这么久。” “如今的要事还是领主大选吧。”二长老插了一句。 “确实。”四长老点了点头,不满地说道,“宫明晔那个死丫头又不知下落了。领主大选她不万分不情愿,不知道会搅和出什么事情来。她跟神子息息相关,若不是她难以控制,这领主之位让她一直坐下去也无妨的。当初要不是她身上显露出来的神息,她又怎么能列入我宫家的宗谱之中,倒是苦了宫昀了。” “宫昀的资质也是不错,如今该是元婴后期了吧?”大长老这回没有斥责,反倒是捋了捋胡子,满意地望着那场下镇定自若的宫昀。到底是自家的子孙,横看竖看都觉得他是出色的。这在场的一众人里头,修到灵寂期的也不少,可是要对付元婴期,依然是难于登天,除非手中有着神器。“不过宫明晔那丫头,恐怕修为会在宫昀之上啊,如果她出现的话,领主之位可能还是会落到她手中。” “绝对不能让那死丫头得逞。”四长老的眼眸中闪过一缕杀机。 “明晔她……”三长老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叹息一声,“她真有神子相助,那么我们将会得罪神子的。离华的下场就在眼前,那大荒的高手出世,应该也是同神子一道。我们不能对明晔下手。” “神只会帮助强者。”四长老嗤笑一声说道。“你忘了么,我们东莱的祖先,是如何获得神的垂青的?如果宫明晔不是东莱的领主,神还会站在她的身边么?神回到尘世是为了什么呢?我们离妄大陆很久没有人修成仙了。如果神是为了宫明晔而来,为何宫明晔回到了东莱,而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我认为那所谓的离妄功法一定是神传播出来的消息,他难道不是给我们指明前路的么?离华那几位差一步就可以成仙了,可惜了,不过他们没有走过的路,便让我们来走吧。” ☆、领主之争(三) 狂风呼啸,吹起了宫昀的长袍,他的身形有些瘦弱,掩藏在了袍子里头。他站在台子上,将元婴期的气势给扩散出来,期盼让人不战而退。他的眉头紧紧地凝起,眸中闪过了一道妖异的红光。他的手指往长剑上头一抹,血珠沁了出来,轻含在了口中吮吸。在领主之位的争夺中,那些弟子或是重伤修为尽毁,或是魂飞魄散,都没有人会责怪的。宫昀出招迅疾而狠辣,他的周身围绕着煞气,丝毫瞧不出平日里头那温文尔雅的样貌。宫俢站在了他的对面,目光眺向了东莱宫的方向,那儿隐隐有层白光。宫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平静中蕴藏着风暴的眼神紧盯着宫俢,直到宫俢扔了剑,跳下了台子。 “还有人么?”宫昀淡淡地问道。 宫明晔没有出现,这领主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人群中各种窃窃私语声,大长老站了起来,捋了捋胡子,面上满是喜意。“只差最后一步,领主之位便属于你了。不过,宫昀,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了。证道之途,你选择什么?” 宫昀手猛地指向了东莱宫正殿,那儿正光芒暴涨。流泻出来的龙吟声,比之前更为清晰。宫昀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那里有龙!”当初宫明晔斩蛇证道,他如今便要做一个屠龙者! 东莱宫正殿底下,灵池水翻涌,宫明晔依然是维持一副入定的形态。对着尤今略带几分责备的眼神,赵五娘吐了吐舌头,将那冒出来的龙尾给收了回去。尤今的手中抱着一个奶娃娃,是柏念遣人送过来的。赵五娘掰开了她紧握的拳头,说道:“这小娃娃倒是可爱极了。”当初尤今因为内丹被老妖婆拿捏着,变回了婴儿,她的心中除了满满的担忧再无他想。 “有人朝着这边来了。”尤今眉心一蹙,担忧的望着池中的宫明晔。修为更进一阶的过程极其凶险,内受心魔的侵扰,考验个人的心志,若是外界再受到别人的干扰,很可能走火入魔或是直接魂飞魄散。 “不过是人间的修士,伤不了我的。”赵五娘自信地说道。“除非是远古的神魔妖族,不然我不畏惧他们!”口中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还是分出了一抹神识,她的面色逐渐地摆正了,“这东莱三位长老,有将近大乘期的高手,恐怕很难对付。尤今,你带着这小娃娃快走,我守着宫明晔。” “不行。”尤今拧着眉,摇头道。 “尤今你的修为尽散,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赵五娘将惊夜枪握在手中,仰头将地面上的一切景象都收入了眼中。这东莱三大长老似乎还有没赶过来,只有一个元婴期的男子,气势汹汹地妄图用术法寻找她们的位置。“尤今,你听我的话,纵然你有不死之身,也别逗留在这儿。” 这东莱宫底下有灵池,不是什么惊天秘闻。宫昀没有费什么大力气,就探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龙息已经全部被隐匿了,倒是宫明晔的下落被他寻到。难怪领主之位她没有出来争夺,此时她恐怕在灵池里头冲关吧?她的修为在自己之上,可是趁着她最脆弱的时候下手,便容易多了。他宫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不惧怕当个小人。心中如此作想,便顺着那天甬道小心翼翼地前行。里头的灵气十分醇厚,宫昀长吸了一口,面上闪着狂喜之色。 一道电芒落在了脚底下,地面顿时多了好几条裂缝。宫昀一跃,谨慎地盯着四面。忽然间铺天盖地而来的龙息使他无法喘息。宫昀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喘了一口气,捏了决,缓解那股压力。眼前一片开朗,灵池里头雾气氤氲,宫明晔正闭着眼坐在了其中。在池子畔,有一个白衣女子面色清冷,抱着一个不哭不闹的小孩儿,还有一个穿着红衣,手中的枪缭绕着红色的电芒。她的眸色不同于常人,幽幽的目光盯着,徒生一股悚然之感。 宫昀吞了屯口水,喉结滚动。是真龙!真龙降临东莱,天命所驱!可是光凭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宫昀挪一步,那令人悚然的目光也跟着挪腾。真龙正守着宫明晔,她凭什么得此造化?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不甘来。宫昀唤出了长剑,猛然跃起,他根本看不清那人是如何动作的。他幻化出来的千万把光剑,在碰触到惊夜枪的时候,成了碎片。长剑是用他的元神力凝出来的,比一般铁炉里头炼出来的剑,威力强大多了,可是在神器面前,不堪一击,除非他的元神足够强大。宫昀大着胆子盯着赵五娘,眼眸里头的贪欲与凶恶逐渐地膨胀。就算是打不过这真龙,也要害得宫明晔前功尽弃,此时的她,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只是宫昀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那神出鬼没的惊夜枪,在他的身上花了好多道伤口,他被禁锢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前进一步,而那赵五娘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他的长剑被震碎了,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忍受着元神破碎的痛楚,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人。 东莱宫底下的打斗引得整片宫殿都在震颤,东莱的弟子注意到了这异状,那几位长老自然不会一丝不觉。强大的龙息扩散开,东莱的妖兽纷纷的俯首。那些修为一般的弟子则是只是被压得匍匐在地上。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四位长老相互对视一眼,便掠入了宫殿底下。他们猜测的一点儿都没有,那原本在帝冢里头的真龙,自己到了东莱来了,还是一条幼龙,还没有继承远古龙神那强大的力量。内心狂喜,展现在了面上。赵五娘的手底尽是杀招,惊夜枪如同一道流光,在半空中光芒暴涨,这一下中了,宫昀的神魂会被直接震碎。四大长老连忙出手拦截住这一招。赵五娘冷笑一声,收回了惊夜枪,冷冷盯着那四个老头儿。 “真龙屈尊而来,是我东莱之幸。”大长老敛住眸中的神色,恭谨地说道。 “这就是你东莱的待客之道么?”赵五娘冷声问道。 “您有所不知,那灵池里头的是我东莱的罪人,我等只要拿住她一人而已。”四长老抢先说道。 “那不是你们东莱的领主?何时成了罪人?” “她丢失东莱至宝,已经不是我东莱领主。四域之关系恶化,拜她所赐。您在我东莱作客,必当奉为座上宾。至于宫明晔,便按照我东莱的门规处置。”似乎是看出了赵五娘要护住宫明晔的心思,四长老一边说着,一边暗自勾起了手,想趁赵五娘不备时候出招。轰的一声巨响,这四长老则是击到了墙上砸出了一个巨坑。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大长老责备的话语实在说不出口,端正着脸色,厉声道:“您这是要护着宫明晔了?”赵五娘没有答话,直接显出了原形狠狠地一扫尾巴。这四位长老修到了如今,也不会是无能之辈,更有默契在他们之间流动。如同赵五娘一开始所猜测的那般,这四位老头儿不好对付。如果尤今的修为在就好了,她一边与人颤抖,一边还要护着尤今与那毫无动静的宫明晔。 宫昀受了重伤,也不知道他吞了什么东西,身形暴涨。趁着四位长老将赵五娘暂时困住的时候,一个翻身靠近了灵池。他的眸子通红的,嘴角与衣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他贪婪的望着尤今,觉得腹中在狂叫。吞了他们,吞了他们!他就像是一只野兽一般,直到了背上被猛然的一击,清晰的听到那骨头断裂的声音。灵池里头的水还是沸腾,坐在了池中的宫明晔浑身在发颤,忽然间口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宫昀闷哼一声爬起身唤出了一把剑,可是在宫明晔的周身像是被什么阻拦住。双眸紧闭着的人,忽然醒了过来。眸子里头金光粲然,她伸出手一抓,那把剑便成了碎片。她的面色冷然,从池子中跃了出来,就掠到了尤今的身边,接过了她手中的娃娃。 “柏念呢?”她开口问道。 “不知。”尤今摇了摇头。 那厢的四位长老也发现了宫明晔的这番变化,心中暗暗地惊叹。自己当初被称为天纵英才,也不像是宫明晔这般,不到二十年便修到了分神期。这边大陆上,恐怕只有那被雷暴死的帝烈也一相比。这么一想,直接扼杀了宫明晔的心思越发的明晰。偷偷地溜出去一抹神识想要附着在宫明晔的身上,竟然在半道就被捏碎了。 “叮咚叮咚——”忽然间一道脆响,在粗重的轰隆声中,显得格格不入。这雾气氤氲的灵池像是忽然间冷却了一般,淡烟变成了黑雾。那靠在了墙角喘息的宫昀,嘴角诡异的瞧着那浮在了半空中的旗帜。打了一个滚,便回到了四位长老的身边。 “五娘,回来!”尤今忽然喝了一声。“那是,鬼王幡!”她化成了一抹轻烟没入了宫明晔的手臂,而听见她一声大喊的赵五娘,也变作了一道流光,缠上了小娃娃的手臂。宫昀催动着口诀,地面上一道道的裂纹在扩散,飞沙走石迷人眼。宫明晔没有做任何的抵抗,便被这鬼王幡给吸了进去。轰隆一声,这东莱宫轰然倒塌,从碎石里头,四位长老提着满身伤痕的宫昀一跃而出。 ☆、鬼王幡(一) 离华一脉渐衰,南灵遭受了灭顶之灾,唯独东莱如日中天。西域与北海偏居一隅,不去触东莱的霉头,但是暗地里头不断的招揽各地的流散的修真人士,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在北海的南面,忽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地域,任何人接近都会被直接剿灭。在这片地域的附近,妖兽奔走如同浪潮滚滚,似受到了什么任务的召唤一般。北海的修士,不敢靠近兽潮,可是他们也组成了团队,在外围捕捉妖兽,吞噬它们的内丹来增强自己的实力,这些本被斥为邪魔妖道,如今忽然间在北海盛行了。 这地方叫做修罗之境,在诸神还留在人世间的时候,离妄大陆上,有着各个秘境,有的人进去了,获得了大机缘,一举成为离妄大陆的高手,或者由妖证道成神,也有的人则为心魔所惑,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总而言之,极少数的人能够从里头逃生。这些秘境原本随着诸神的离去而消失,可是如今,在大荒出现后,这修罗之境也随之而重现人间。 才踏入修罗之境,就看见了红蓝二色。一半是苦海,天空阴沉冷肃,还见几只海鸟在上头盘旋;另一半则是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将天空也烧的赤红,几只毕方鸟在火焰中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柏念紧随着青冥的步伐,脑海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按照青冥所说的,里头有着万千伤人的精怪,可为何一个都不曾碰到?不过这修罗之境,是青冥的悟道处,她对这儿自然会熟悉些,可能避过了那些凶险吧。她们走过的地方,洒下了一片甘霖,火瞬间熄灭,可是在她们走过这儿的时候,后头的火又重新的燃起,比之前的更为艳烈。前方是一片荒芜的戈壁,一块巨石兀立,石上站着一只怪鸟,身似豹而喙如雕,头上则是长着角。它张开的翅膀似是阴云积聚,收拢时候,刮起的狂风飞沙走石。 “这是怀楚豢养的蛊雕。”青冥轻声地说道,她低着头,不敢与柏念的目光对视。“蛊雕会出现在这儿,除了怀楚,还能有谁下得了命令呢?”青冥向前走去,在巨石下头抚摸着蛊雕那坚韧锋利的如同神剑一般的羽毛。 “青冥,你说的那个恶鬼修罗呢?这修罗之境里头的气息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改变了么?”柏念微微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如同一汪清水,波澜不生,可是却让青冥生出一丝丝的畏惧以及愧疚来。 “很抱歉。”青冥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我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你诱我来修罗之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青冥?”柏念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怀楚从灵渊里面出来了么?是她让你这般做的?这修罗之境与你的力量同源,你是怕我们打起来没有胜算么?沉睡了太久,力量被这世界法则压制着,你我若是打斗,恐怕几百年不分胜负吧。” “怀楚她的真身还在灵渊啊,分出来的元神终究不是她本人。柏念,我始终视你为知交好友,就算我已经从神界堕入了魔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欺瞒你。大荒出来了,修罗之境出来了,接下来会是什么呢?如果当初的那些神离开又重返,或是仅仅是沉睡了呢?他们会怎么对付我和怀楚?我迫切的希望怀楚在我身边,希望我们的力量都回到了大圆满时期。而诸神若是重回世间,趁他们虚弱的时候,将他们彻底斩杀了。柏念,难道你不想么?难道你不恨么?”青冥低低地笑着,声音中又似夹杂着哭腔。“通灵镜,还有舍利子是在你的手中吧?你同我一起去灵渊救出怀楚,好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柏念皱了皱眉,心口忽然间感受到了一股尖锐的痛意。附着在了宫明晔身上的一缕神思忽然间断了。她盯着青冥,快速地说道,“我会救出怀楚,现在能做的只能够是等。” “那四样东西都齐全了,你还在等什么?”青冥的语气一下子便激昂起来,“我等了万年了。你的身上有正法的约束,你不敢做的事情,那么便让我来吧。毁了灵渊,怀楚就能够出来了不是么?” 这离妄大陆依旧是修真者的世界,人子在其中一丝一毫的作用都没有。她怎么能不恨呢,但是她想毁了的只有这修真界。青冥在等怀楚,她自己何尝不是在等待那人的觉醒呢?柏念抿了抿唇,问道:“可是青冥,你知晓灵渊在何处么?就算姜怀楚分出了元神,她能够引领我们寻到灵渊的下落么?” “难道你不知道么?”青冥满脸惊愕的望着柏念,“那四域之宝要来何用?” “这四域之宝是开启灵渊的钥匙,但是你也得知晓,灵渊在何处。”柏念摇摇头,回答道。“青冥,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宫明晔出事了,我得回东莱。” “慢着!”青冥一声喝,挡住了柏念的去路,“我不信你说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柏念,你若是不将一切说清楚,便别想离开这儿。” “灵渊的下落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被困在了灵渊的怀楚真身,还有一个……还没有醒来。你不知,我也不知。你不是四处寻找过灵渊的下落么?可有所得?怀楚的元神牵引你前进,可曾有过迷途?”柏念的眉心隐隐的跳着几丝的不耐来,心中的焦虑欲盛,瞧着那挡着前路的青冥,她的一双眸子开始变得猩红,“青冥,让开!”而青冥则是幻出了一把琴,铁了心要将柏念困在这修罗之境里头。 从鬼王幡里头卷起来的狂风根本没有给人抗拒的机会,宫明晔的脑海中划过了一缕思绪,但是怎么也抓不住。她自己的力量是何其的渺小,就算修到了分神期,也无法在这鬼王幡下头抵抗分毫,也许只有柏念,能够轻而易举地对付这等神器吧?只可惜她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咬了咬唇,宫明晔将怀中的婴儿紧紧地抱住,生怕被鬼王幡里头的飓风吹得两者分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了小娃娃那惊天动地的呼声,宫明晔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背后被那沙石咯的生疼,她睁开了眼眸,那上空飘浮着桀桀怪笑的幽灵鬼怪,又吓了她一跳。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地上爬动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柏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要是一般的小娃娃早就承受不住了,也不知道柏念给她喂了什么东西,身体变得如此强悍。正这般思索着,忽然一条小龙从柏夜的身上滑了下来,开口道:“是我护着她。”原来在被吸入了鬼王幡之前,赵五娘便缠上了柏夜的手臂,将她牢牢护住。说完,赵五娘也不看宫明晔,反倒是呼唤道:“尤今,尤今,你快出来。”一只娇小的四眼兽从宫明晔的身上爬了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爬到了赵五娘的身上。这两只神兽,饶是谁,都不能够想象本尊那如花似玉的样貌。 “这是哪里?”宫明晔四面张望着,除了鬼灵,没有丝毫生的气息。 “这是鬼王幡。”尤今回答道。“我们得在三天之内逃脱出去,不然无论你是神还是人,都会变成毫无意识的鬼灵,被永恒的困在了鬼王幡中,没有往生的机会。” “这么厉害?” “万年前,这是鬼王的法器,号令众鬼。在鬼王被降服囚禁在了大荒之后,就没有人知道这鬼王幡的下落了。你们东莱的那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的这等邪器,幸好他只会用鬼王幡收人,若是知晓号令众鬼的法子,恐怕人间又是一副惨象。”尤今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在这种邪气太重的地方,我们神兽的力量都会被压制着的。主上,走出这儿,你必须要靠自己。” ☆、鬼王幡(二) 鬼王幡里头,森森的鬼气,伴随着那凄厉的哭嚎。头顶上盘桓着满是贪欲的鬼灵,不过在忌惮着宫明晔的修为,不敢轻易向下。这是鬼王幡的外围,出现的不过是众小鬼。 尤今还是维持着原型,将柏夜驼在了背上,而赵五娘则现出了真龙之身,时不时发出几声龙吟,以恐吓众鬼。柏念将柏夜送到了自己这东莱,许是觉得自己这儿方便照顾,哪里会料想到,自己会陷入这等险恶之境。能不能走出鬼王幡,全靠天意了,只是对孩子还是心怀几分愧疚。宫明晔的叹息声微不可闻,一只大着胆子的鬼灵缠了上来,在碰到了宫明晔手中剑时候,瞬间灰飞烟灭。 这鬼王幡里头有拘入活人的魂灵,也有死后不甘游荡世间的怨灵,还有那无间地狱里头溜出来的恶灵。泯灭了几乎所有的意识,只知道不断地打斗还有吞噬。宫明晔一行人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便觉身体如置入冰窟一般寒冷。赵五娘身上的龙息逐渐的被鬼气所盖过,她此时也不得不收敛些,只护住了身旁的人。 宫明晔走在了前边,她微仰着头,看着那在一片荒地上突兀而起的山峰,或者说是刀锋,一把把锃亮的刀刃横出,上头挂着一只只被开肠破肚的恶鬼。他们的血留到了山脚又忽然间消失不见。只稍稍的停留了片刻,她便径直往前去,仿佛那座刀山不曾存在一般。诸多幻相,刹那而灭。再回首,不过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这鬼王幡里头不知何处是前路,入眼的黑色土地,寥廓而凄惨。吐着长舌头的鬼,或是无头之鬼,或是胸前洞开拖出一片肠子的鬼,他们飘过,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恶心的令人作呕。宫明晔的长剑上带着灵气,不同于凡尘人的那些剑,碰到了鬼灵的时候,直接一阵滋滋的声音,使他们灰飞烟灭,她的眼眸一瞬不眨,寒冷无情似霜雪。 从寒冷中忽然间又渡到了炎热中,前面忽然起了一片火海。宫明晔正想如同之前那般踏过去,一条火舌冒了出来,将她的衣袖灼烧了。这火并不是虚无的,感受到了一股子灼热,宫明晔立马捏一个决将她们这些人笼罩在结界中。她的眉头微微拧起,瞧着火海里头逐渐聚起了形体的恶鬼,它张着血盆大口,吐出来满是火焰与烟灰。宫明晔没有动,它则是快速地掠了过来,想要将她们吞入腹,只是在结界那头它就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前进不得。越来越烫的气息,连空气都被烫的扭曲。一把火从衣角冒起来,身侧的龙则是懒懒的一甩尾,将宫明晔卷到了身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洪水盖过了火海,那只恶鬼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些许,它的动作也微微的阻滞,宫明晔只用了玉虚决里头最简单的一招,便刺入了那恶鬼的心口,看着它碎做了尘灰。 “这鬼王幡……”宫明晔有些不敢相信,这里头的恶鬼竟然这么好对付。 “被尘封了千万年,没有鬼王力量的支持,它的威力大大的削减了。”尤今说了一句话,解答了宫明晔的疑惑,顿了一顿,她又道,“可是我们依旧不知出路在哪儿,三天时间,就算没被恶鬼吞噬,我们依然会被化成鬼灵。” “往东走,那儿似乎有座城拔地而起。”宫明晔的视线往四边扫视一圈,手指向了正东方。她们顺着那个方向去,边上的恶鬼时不时冒出来,都被斩灭。正如尤今所说的,这鬼王幡之中的世界,力量似乎收到了极大的削减,可是在靠近那座黑色的城时候,宫明晔的想法又改变了。那儿的鬼气极为浓郁,飘荡的恶鬼似乎并没有看着她们,而是往那座城中心掠过去。宫明晔浑身戒备,可是她没有动手,而是小心翼翼地随着那群无意识的恶鬼涌入那座城的中心。 除了外围看着似是一座城,里头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的建筑,只有最中心处,竖着几道石碑。那群恶鬼涌入了石碑中心,就消失不见了。难道那是出口?宫明晔心念一动,快速朝着那石碑走过去。靠近了,一切才变得更加明晰。在石碑的中间,其实是平放着一座石棺,那些鬼被控制着,争先恐后的没入了石棺里头。宫明晔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手轻轻地抚着那石棺,忽然间上涌着一股将它掀开的冲动,她立马将手给收了回来。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向那周围的石碑,上头刻画着一副又一副的壁画。 “这是……”石碑上的第一幅画,腾云驾雾的两帮人,握着武器气势汹汹,在下头的则是堆积着成山的尸体,那条流淌过的小河,是一片猩红色。宫明晔仿佛能够看到那副悲壮惨然的场景,她的手暗在了石碑上头,浑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这是太古之战,胜者为神,败者为魔。而那些身体消散亦无□□回的神或者魔,则修成了最初的鬼灵。” “是的,打了上千年,结果十分惨烈,人世间将近被摧毁了一半。魔被驱逐到了蛮荒之地,而神则占据人间与天界。原本人是不能够修炼的,诸神为了防止魔界卷土重来,就教人类术法。”尤今说道。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是祖辈传承的记忆,那就足够让她震颤了。 宫明晔没有说话,只是走向了第二幅壁画,那是一堆工匠被驱使着,建造着一座城,在那半完成的城头上,有半道影子。第三幅非常的简单,只是两个背对着的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第四幅,也是最后一副,地上躺着一个人,另一个半跪在她的身侧,长剑插在地上,周围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在天际,有一个人在云头冷眼看着。那个人刻的有些模糊,看不清容颜,可还是有一种熟悉之感。手轻轻的抚过,宫明晔心神一动,问道:“这云头上的是柏念?” “不是。”尤今摇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重新咽了回去。 “嗯。”宫明晔轻轻颔首,在这问题上头不做深究。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石棺上头。“这壁画上头说的是谁的过往旧事?” “如果我没猜错,是鬼王的。这座城,也就是壁画上的那座城,都被鬼王弄进鬼王幡了。” “那石棺里头会是谁?”宫明晔又问了一句,手顺着棺盖的边沿滑动,一用劲就能够将棺盖掀起来。那些涌进了城中的鬼,还是毫无意识的扑入。这石棺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为何众鬼灵会涌入其中?这鬼王幡的出路在哪?各种疑惑充斥脑海,宫明晔心念一动,手中一用劲,那石棺就开始抖动,一声巨响,棺盖飞起。一股子黑烟从石棺里头弥散,还以为会冒出什么东西来,满脸戒备的等着烟散尽,依然是毫无动静,倒是那些前仆后继的鬼灵,像是忽然间醒悟,向着城外的方向飘走了。 石棺里头是一副女性的盔甲,在两眼处,汩汩的流出了血泪来。在盔甲的前胸处挂着一块铭牌,上头镂刻着“明玉”二字。被宫明晔触碰过的铭牌,化成了一道轻烟消散,宫明晔捂着心口,猛地退后了一步。 “这盔甲里头有东西。”尤今从里头跳了出来,肃声说道。“沉睡的鬼修者,只能用鬼气来供养。” “明玉……她是谁?”宫明晔觉得头有些晕眩。她的手撑在石棺的边沿,那眼孔处的血泪已经停止流淌了。想要剥开那层层盔甲,却被一声龙吟止住。她回身,那壁画上头内容已经变了,一条条线,指向了东南那个方向,似乎那儿就是鬼王幡的出路。宫明晔走出这座城的时候,深深的回望一眼,就在她视线之下,那座鬼城逐渐被轻烟笼罩,直至消失不见。 石碑上头显示的出路不知是真是假,可是她们被困在了鬼王幡中,倒不如顺着那条线路去探查一番。那座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城,像是在暗示些什么东西。纵然那石棺消失了,可是宫明晔的脑海里头始终被明玉二字侵占着,像是镂刻在了灵魂深处的古老记忆,开始一点点的发酵。她觉得自己遗忘的,是千万年的时光。 幽蓝色的浪潮扑向了那礁石,发出了哗哗的响声。横亘在眼前的是一片海域,宫明晔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真实存在的一切。小小的鬼王幡里头,笼罩着一片巨大的天地。焦黑的土地变成了松软的沙滩,甚至可以看见一只只螃蟹从那沙石里头爬出来,挥舞着自己的钳子。那啾啾的鬼哭声消失了,如今缭绕在耳畔的是那凄婉的歌声,带着几分绝望与痛苦。如无形之利刃,插入了人的心口。 “这……这里是恨海!”一声惊呼,让宫明晔的面庞逐渐地冷凝起来。 上有情天,下有恨海。绝望之渊,忘川之源。 ☆、鬼王幡(三) 情天与恨海,是两个极端,宫明晔听过这恨海的传说。传闻在远古众神之纪,一位神眼角淌下了一滴泪,化作了恨海,亦是那地府忘川之源。这恨海成了一方天地,除了涤荡一切美好的恨意,还有那绵延无尽的绝望。在这恨海中,你越不想失去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辽阔的海域,也许就是鬼王幡的尽头,宫明晔微眯着眼,长叹了一口气。柏夜还是个婴儿,灵智未开,这恨海之水对于她毫无作用,可是自己并不一样。 “其实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困难,只要能够坚守内心。沾染了恨海之水无妨,只要不要让恨海水灌入五内。封了五识,下恨海吧。在这海域之中,我们不知道还会消耗多长的时间。”尤今开口说道,稍稍的宽慰了宫明晔那紧提的心。 腥咸的海风与那高低的吟唱似乎在踏入恨海的一刻消失了,四面都阒静的可怕。这恨海里头没有海草,也没有海兽,除了翻涌的海水,与突兀的礁石,什么东西都没有。鬼王是用什么样的法子才把恨海弄到这鬼王幡之中的呢?宫明晔只有片刻的分神,在看到身侧的神兽时候,又将心思收了回来。默念着玉虚决,清净本心,不受外物所惑。在恨海里头前行了许久许久,感受到了灵力似乎有些枯竭的时候,海域里头忽然间传来了巨大的震颤,似乎有海兽朝这里袭击来。宫明晔看了看尤今与赵五娘,她们身上没有丝毫的异样。 “明晔,明晔……”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唤,或是厉声大喝,或是温柔和煦,或是不屑轻笑,不是一个声音,不止一个人在呼唤她。宫明晔闭着眼,浑身不住地发缠着。她念着决,不回看,只向前,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前头忽然出现一个黑衣女子,她的面容掩藏在了斗篷里,她半跪在了地上,怀中抱着一个毫无声息的红衣女子,在痛苦的哭泣。恨海之水沸腾了,滚烫而灼热,四面盛开的火焰中,她看见了自己持着剑面无表情的冷睨着那火焰中的两位女子。 “明晔,明晔,你可开心了?明晔,你好狠的心!我诅咒你降入轮回,我诅咒你亲身体验这等切肤之痛,我诅咒众神……”那个黑衣女人还没说完,胸口便又插上了一柄长剑。宫明晔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没有一丝的动作。一位青衣女子踏着漫天的火焰而来,她的手一动,那柄长剑便又飞回到她的手中。细细地看那面容,似乎与柏念有几分相似。那个“柏念”对着自己喃了喃唇,自己读懂了她的口型。 “神鬼殊途,把人交出来。”她看见那个自己冷漠的说道。 而那个黑衣女子只是狂笑,最后变成了一团黑气消散在了天地间。 “明晔,这神界所谓的正法,你会动摇么?”那个青衣女子眉间笼着些许愁绪,开口问道。“那鬼修者,曾经也是神,不过是陨落了,选择了鬼修一道。你这么做迟早会后悔的啊,众神鬼妖魔你最不能动者,偏偏是她二人。” “你知道什么?你让开!”她冷漠的说道,“这世间的法则对错你我都没有资格去评论。” “那谁有资格呢?是不是众神陨落了,这种法则就不会存在了?”青衣女子轻笑一声,眸中笼罩着些许的阴郁。“明晔,你最好永不动情,一直停留在这太上忘情之境。” 场景忽地一变,她看着那青衣女子战力几近枯竭,而众神以及那些人族修士的高阶之辈,张狂而放肆的大笑,那个自己被神灵押送着,以触犯天道法则之罪,丢入了神火里头。沉睡万年后,我将携怨恨而回。随着那一声喊叫,她觉得恨意在胸腔里头扩散,顺着脉络游走。那个她贪恋的面庞,逐渐地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明晔!”一声高呼。 “啊……”宫明晔刚想应答,一张口,恨海之水就灌入口中,那些幻象忽然间碎裂成点点荧光消散在了这海域里头。恨海之水如泪,带着些微的苦涩。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地抽离了,与柏念所经历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了一次,她则是如同陌生人一般观看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过往。 尤今没有发现宫明晔的异象,只是快速地前行着,前途的海域忽然被万丈光芒照射着,出口就近在了眼前。原本无力地肢体此时也像是受到了激励一般,流失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仿佛能够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了,她们奋力向前,直到身躯被一道金光笼罩,海域起了漩涡,没有任何反抗,就被甩到了一片黑色的空间里头,过了许久,才被猛力地甩了出来。 一间古朴的房间,已经不是在鬼王幡中了。宫明晔抓住了身侧的案几稳住了身形,感受到了周边的灵力波动,她的目光倏地望向了前头,那榻上盘膝而坐的人。那人的脸庞,她恐怕死都不会忘记。这宫昀,原本受了那么重的伤,在这短短的时间竟然好了三四成。他的周身围绕的灵气不是纯净的,而是带着几分阴煞。眸子再往边上看去,那儿插着一面黑色的秘纹的幡。这宫昀已经占据了东莱领主的位置,手中还有这么阴邪的法器,宫明晔动了杀机,在她的长剑即将刺向了宫昀的胸口时候,一道浓郁的黑气从鬼王幡里头飘出,将那把细剑腐蚀的丝毫不剩。那道黑气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女人。她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半边面容,那露出来的幽蓝色的眸子死死瞪着宫明晔。 浑身打了个寒颤,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如果有她护着宫昀,那么自己铁定不能够得手。那女子伸出了一只手,宫明晔还以为她会出什么招式,没料到她仅仅是拨开了发丝,露出自己整张容颜。心扑通扑通的跳动,几乎没有深思的,宫明晔就唤出了一个名字:“鬼王阎令!”可是在话语出口的时候,她的面上又划过了几丝的迷茫来。 “不错,你还能记得我。鬼王幡果然困不住你。”那女子赞赏的点点头,眸中一丝恶意的都没有。不过就是顷刻之间,就像起了一场风暴一般,她咬牙,“哈哈哈!明晔,你落入了轮回,还饮了恨海之水,报应终于来了!不过那个被你无情抛下的人会是谁呢?” “什么意思?”宫明晔拧着眉,“前辈我与你无冤无仇……” “闭嘴,这等话你都有脸说?你与我的仇怨结了万年,我恨不得剜了你的心。”阎令开口,周围顿时阴风飒飒,在她的压制下,宫明晔觉得浑身的灵力都被禁锢住了,再看赵五娘还有尤今,她们已经化为人形了。赵五娘咬着牙,抵抗着那股威压,省得她伤害尤今还有那个小娃娃。宫明晔的额头淌出了一滴汗水,落在了地上。那阎令神情狂暴,但是没有杀意,看着宫明晔快要撑不住跪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抽回了自己所有的力道,“我不会杀你,不然明玉她醒来,就会不开心了。她现在也成了我一样的鬼修了,都是拜你所赐。可她还是护着你,为什么呢?” “……”宫明晔瞧着那阎令口中的荒唐话,不经觉得有些好笑。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宫昀的身上,那个黑衣的女子,则是一挥手,在宫昀身上加了一层结界,显然是不想让她动手。这里的动静早已经传到了外头,噌噌噌的脚步声,还有那浩荡的气势,连四位长老都出动了?也对,这宫昀如今可是东莱的新领主,而自己不过是她们口中的罪人。 “主上,我们离开东莱吧?”尤今看着宫明晔变换的容颜,将原本想要说的话语给咽了回去。恨海之水,并非无解,只能够等那位主回来了,她原本不是与自家主上形影不离的么?为何这次主上陷入了险境她还没有出现呢? 修罗之境里头,飞沙走石,将两个人笼罩在了风暴中间,那蛊雕似乎也知道了这打斗的凶险,扑棱着翅膀早早的飞到了远处。琴音忽如大鹏起飞直冲九霄,又如同铁马铮铮,带着凌厉的杀气,青冥的手指上头,不住地淌着鲜血,她膝上的七弦琴,琴弦断地只剩下了一根,显然是强弩之末,她就连勾住那断弦的灵力都没有了。 “铿——”地一声,最后一根琴弦也断了。柏念的浑身都是血,一双眸子里头也是猩红猩红的,她浑身上下围绕着的煞气是可怖的,远比地狱众恶鬼还凶煞。琴弦断尽,青冥似乎还没有死心,柏念一声怒吼,那原本背在了后头的离妄剑出鞘,落在了她的手中。原本不想对青冥下狠手,可她非要步步紧逼。噬神杀魔,死于离妄剑下,不会再有往生之机。青冥也是杀红了眼,所有的凶性都被吊了上来,困在大荒与恶兽大妖斗争的凶性被激发,竟然不管不顾向前冲去。 “够了!”一声暴喝响起,两个人各被打退了一步。那出现的人将青冥的琴夺了过来,断弦被一一续上,琴音和缓如细雨春风。 神与魔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连日的打斗会迷了心智,就算是神也不例外。众生以为神高高在上,不染尘埃,其实他们与魔本一类,遇血腥而奋起,剑下亡魂无数。柏念盘膝而坐,缓慢的开口:“修罗之境中一日,人间便是一年,青冥,我与你打斗了七日,让我出去,我要去寻找明晔。” 青冥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眸子紧紧地凝着那坐在了中间拨弄着琴弦的那道白衣身影,眸中盈满了热泪,她的嘴唇蠕动着,却无法将一句话说得完整。 柏念极其冷淡的瞥了那人一眼,是姜怀楚逃逸出来的一缕元神,算是一个□□,不及怀楚本人分毫,这便能够给青冥这么大的慰藉了?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她说道:“如果你不想怀楚早日出灵渊,你就拦着我吧。万年前的情义你要是不顾及,我亦无话可说。你休怪我无情了,别说这儿只是怀楚的一道元神力,就算怀楚本人在此,我也不会客气。” “让她走。”那个怀楚开口了。 “可是舍利子还有通灵镜——”青冥有些着急。 “我说放阿念走。”怀楚冷冷的瞥了青冥一眼,说道。 柏念站起身,扫了她们一眼:“青冥,我再告诉你一次,怀楚我一定会救她。你,可要想清楚,你面前的只是一抹逃逸的元神力,只是怀楚的□□之一,不是怀楚本人,影子妄图占据真身之事从来不少,你可要好好思量。” ☆、镜罗城(一) 离华、南灵分崩离析,北海西域遭遇重创,在暗中积蓄着实力,东莱成为了这离妄大陆第一大派,只是东莱到底是远在海外,对于中洲以及其它三域的控制显得力不从心了。还有一些散修与小门小派,趁着四域大乱的时候,也纷纷的发展起来。原本四域的功法,也仅有他们的内门弟子可以修习。 原本被摧毁的东莱宫已经重修,比先前更加的宏伟壮观。四位长老出了仙泽洞之后,就再没有归去清修,宫昀虽然是东莱领主,可大多数的事情他是做不了主的。那宝座上的人,换了一身玄衣,眉宇间尽是阴沉沉的黑气,宫修面无表情的侍立在了他的身旁,听着他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 “七年了,宫明晔入了鬼王幡早就死了,宫修,你何必惦念着她?东莱看着平静,实际上早已经乱糟糟的了,那些小门小派,还妄图和内家弟子抗衡么?还有那四位老东西,不回仙泽洞清修了?是看这世间有很多可图之物么?肆虐的妖兽啊,它们的内丹可是大补之物;那灵气凝成的灵髓啊,更是进阶必不可需之物。有的人佛修,有的人鬼修,有的人剑修,还有的人一心炼丹,这世界竟然有这么多的花样,为何以前没有出现?所谓修仙啊,还有人走在了正途上么?” “过些日子,我要离开东莱前往中洲的那镜罗城。离华早已经覆灭的,仅剩的个别弟子苟延残喘,这忽然出现的镜罗城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果是离华的人在作祟,那必须将她们全部扼杀了。”宫昀笼着眉头,有些焦躁地说道。他忽然又仰头大笑,眼泪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他扯住了宫修的袖子,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修啊,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万千风光,不过是傀儡啊。 “领主,不好了!有个女人快闯到了东莱宫!”忽然间殿外的弟子一声大喊。 “外人?还是我东莱的人?今日不是十五,怎么可能有外人可以闯进东莱?”宫昀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下了白玉阶,那位传信的弟子,还没跑到殿中,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晕了过去。宫昀抬头一瞧,一个女子看不出修为的嘴边挂着一抹轻巧的笑容,正缓步走入这东莱宫。 “你——”宫昀在脑海中搜寻与这女人相关的印象,那头的宫修已经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四大长老还有宫昀胆大妄为,擅自对宫明晔下手,此时报应来了啊!他的双拳紧攥起,正想偷偷通知那四位长老,浑身的灵力忽然被禁锢住,他一抬头,正对上柏念那抹带着几分阴冷的笑。 “明晔呢?”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语气更是淡的如同清风一缕一般。 宫昀看不出她的修为,只见她的气海空空荡荡,不像是一个修仙的人,最开始的惊吓过后,胆子也变得大起来,除了四大长老,他反正还有别的倚仗。他的眸光闪了闪,冷笑道:“宫明晔乃东莱的叛徒,按照东莱的门规,已经被处死了,魂飞魄散,再无往生之机。” 从修罗之境出来后,她就察觉到自己附着在宫明晔身上的一缕神识,被人强行的切断了,或许在她刚进修罗之境的时候就断了,只是她和青冥缠斗没有注意罢了。真是误事!如果宫明晔出了什么事情……这点柏念根本无法想象,她立刻来到了东莱,果然这儿没有宫明晔的气息了。柏念的面上很平静,可是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她的拳头紧握起,似乎下一秒就会砸到了宫昀的脸上。 “你擅闯我东莱宫已经是大罪。”宫昀眯着眼,冷声道。而那跪在一侧的宫修,则是满头大汗,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这宫昀实在是胆大妄为,有眼不识泰山!“或许你想与宫明晔去作伴?” 柏念没有说话,只是拔剑在手,手掌中的纹路上浮着一层金光,什么正法的限制她都想抛到了脑后去。这个男人不过是初至分神期,竟然如此狂妄,杀了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宫昀瞧着柏念,起先目光中还夹杂着轻视,可是当那股子强大的威压传过来时候,他的神情立马变得惊恐。双腿颤抖着,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跪在了地上。强烈的杀气,恐怖的氛围,就算是几年前对战真龙他也没有这等感觉。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其他都是渺小的蝼蚁。柏念向前走了一步,就像是碾在了他心上一般。长剑插在了他的面前,地面的裂缝从剑刃那边开始蔓延,整座东莱宫开始震颤,那原本护住东莱宫的光罩是四位长老结成的,可是如今被轻而易举的打碎了。 砖瓦碎石开始下落,丝毫不曾落在柏念身侧,反而是哗啦啦的砸向宫昀。鲜血顺着额头流淌,那些碎石砖瓦上头带强大的灵力,他根本无暇躲避,这东莱宫巨大动静,恐怕早已经传到了四大长老那边,可他们有如缩头乌龟一般,是想让自己将一切都给扛下来么?宫昀不甘心的咬了咬牙,顶住那巨大的压力,口中溢出了几个支离破碎的词。一股子黑气蔓延,笼罩在了宫昀的头上,那鬼王幡在空中高速的旋动,将砖石碎瓦搅成了碎片。“收!”宫昀大喝一声,然而柏念在那岿然不动。 “鬼王幡?”柏念轻哼一声,目光却凌厉起来,她稍稍收起了那释放出去的威压,给那个宫昀一丝喘息之机。原本以为大荒只有青冥一个人出来,看来不然啊,恐怕大部分能人都没有消亡。不过这鬼王幡,如何会落到了宫昀手中?是因为报那万年前的仇怨么?无论宫昀怎么念决,那鬼王幡依旧不听他的控制,他跌坐在了地上大声的喘气,在柏念一双眸子朝他投射过来的时候,吓得面色惨白。 柏念的目光没有在宫昀身上停留太久,她盯着那旋动的鬼王幡,咦了一声,又道:“阎令,你果然是逃出来了。”她的话音落下,从鬼王幡里头冒出来一阵黑气,凝结成了一个面色肃穆的女人的样貌,落在了柏念的面前。柏念瞧着她正好挡在了宫昀前头,笑道,“你是要护着这个废物么?” “柏念,众神归位了么?”阎令问了一句。 “不。”柏念轻巧一笑,“众神永远不会归位。” “当初多谢你相助,不然惩罚哪里是被放逐到了大荒这么简单。”阎令的面上也勾起了一丝笑意,似乎又回忆到了什么事情来,她的眸光蓦地一暗。她说道,“我不知你与明晔之间有何纠葛,我只能告诉你,她被拘入了鬼王幡,没有死,她逃出来了,不过饮了一口恨海水。” 恨海水?柏念的神色大变,这意味着她前功尽弃。一股怒气上冲,她废了极大的劲才将它压制住,“你什么时候把恨海弄进了鬼王幡?” “这一切都是为了明玉,只是她,何时才能够醒来?”阎令没有察觉到柏念的情绪变化,怅然叹道。 “阎令,你最好听明玉以前的劝告,不然你会后悔的。”那远古沉睡的记忆,似乎醒来了丝毫,可是深究却是一片空白。这个人是害了宫明晔的罪魁祸首,可柏念无法恨起来。她掏出了一个小瓶子,丢到了阎令的手中,道,“这是白玉膏,你给明玉服用,如果她的尸身还在的话。大荒出现了,修罗之境也出现了,接下来是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倒不如当初直接消亡,不用再经历这一世的险恶。” “你——你要做什么?”阎令拧着眉,有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阎令,当初你的诅咒一一应验了。”柏念轻笑一声回答道,“我就是那个与明晔牵连羁绊的人。” 中洲的镜罗城,与曾经的帝阙白玉京相去不远。这座城在中洲向来是不怎么受到重视的,这儿的灵气远不如白玉京的充沛,可是在白玉京被摧毁之后,逃难的人便跑到了这座城来,修仙者依旧是不屑一顾。这片世界多的还是普通人,没有灵根,无法加入各门各派修仙。在和平时代,两者不相犯,可是在乱纪,那些修炼的人残暴被激发出来,为了抢夺杀红了眼。还有那肆虐的妖兽,更是给人子带来了灭顶的打击。这拔地而起的镜罗城,就是为了给予人子极大的庇护,他们的城主叶镜成,也是一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 大街上头行人川流不息,一位戴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路过了那算卦的小摊。 “这位夫人,等等!你身边的小娃娃身上龙气旺盛,日后定是一个帝王之才。”捋着胡须的老道人笑眯眯地说道。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小娃娃抱了起来,快步地向前走去。龙气?那不过是因为真龙盘踞在她的身上。也不知怎地,这五娘特别喜欢同柏夜呆在一起,说是她身上的气息利于她修炼。宫明晔她们随着人流走远了,可身后的那些话语不曾停歇。 “你这老道士,你知道她是谁么?七年前可是她救了咱们城主,你别看她是一个弱女子的样貌,她可是修炼的人,厉害得很,咱们整座镜罗城,都是要靠她庇护的。城外的那些妖兽不敢袭击,就是因为她的存在咯。那个小娃娃是她的女儿,实在是可惜啦,不然她和我们城主男才女貌,站一起多搭配啊。” “咦,她是修炼的?看着年轻,今年到底多少岁啦?” “好几十?好几百?去去去,想知道你自个儿去问呗。” ☆、镜罗城(二) 恍惚间已经七年过去了,当日从鬼王幡里头出来,便知晓东莱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那四大长老怕是动了杀机。隐姓埋名从南灵又到了北海与西域,最后停留在了中洲从那些暴虐的修仙者手下救下了叶镜成。这城主叶镜成只是个普通的人子,却心怀鸿鹄之志,在修仙者肆虐强者为尊的世界里,给予人子一方庇佑的场所。 宫明晔才回到了城主府,便有了下人匆匆地来叫唤。药房里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丹药味,一位男子将蒲扇丢在了一旁,赶忙的将宫明晔迎到了一侧休憩的小屋子里头。这叶镜成初见时候还是个青葱的毛头小子,如今沉熟内敛了许多,俊朗的眉目,不知引得多少姑娘家倾慕。他望着宫明晔的眼神亮晶晶的,还夹杂着几分柔情与倾慕,许多情绪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可是宫明晔一眼便看破了。 “城外的状况如何?”叶镜成啜了一口清茶,问道。 “最近城中百姓最好不要外出,每次兽潮来临前都只是表面上的平静。我在城外的林子里头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妖兽,有几只已经到了化形期,怕是不好对付。你最好把城中的修仙者都聚集在一起,镜罗城我虽然布下了结界,但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宫明晔的神情极为凝重,她的面容上略略有些许的不安,这次将发的兽潮距离上一次才不过是一个月,以往的规律可不是这般的,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哪里会像现在。这七年的时间,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深渊,不论吸收多少的灵气,都够不到那进阶的边界,还自诩是修仙奇才,哪里会知道,在分神期停留了七年之久。 “这形势越来越险峻了。”叶镜成长叹了一声,手指在桌案上敲得笃笃作响。“你如今虽是分神期的修为,在这大陆上算是高手,可是要护住镜罗城还是有些吃力,不知道那即将到来的危险到底是什么。我有一个想法,我们镜罗城可以招揽人才来护城,中洲的散修应该很多,给予他们一定的报酬,他们或许愿意成为我镜罗城的雇佣兵团。” “中洲以及四域各座城池各门各派,能够出丰厚报酬的可不止镜罗城一个。况且镜罗城里头,以人子为众,那些人恐怕会觉得人子是累赘,不愿意前来我们镜罗城。”宫明晔摇摇头,回答道。 “这可不一定。”叶镜成一笑,带着几分自信地回答道。 “你发现了什么?”看着他这般自信的样貌,宫明晔一挑眉。 “我挖到了一条灵脉!不过我已经用药掩住了那气息,不怕会别人寻到。里头的东西可以炼成极品的灵髓与丹药,我就不信那些人不动心。”叶镜成眯着眼回答道,“在这次兽潮结束后,我们可以开启珍宝阁,向大陆的修仙者发送请帖。除了丹药,我城主府的宝库里头还藏着一些珍品。” “不行。”宫明晔摇摇头断然拒绝道,“这大陆修仙者可是强者为尊,开启珍宝阁进行拍卖,需要强大的实力作支撑,镜罗城没有这等雄厚的背景,只会出现人人争抢的状况,到时候恐怕会是一片乱象,镜罗城都要被摧毁去。况且镜罗城这些年急遽发展,怕已经被人盯上了,大宗门打压小帮小派,常有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镜罗城几乎都是人子,他们不屑一顾,恐怕镜罗城已经被摧毁了。如果镜罗城有至宝的消息传出去后,他们必定会下杀手。” “可是镜罗城需要增加实力了啊。”叶镜成沉思了一会儿,宫明晔的话不无道理,他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这七年间,离华嫡系一脉如同丧家之犬,不被四域修仙者所容;南灵被各大小势力瓜分,南灵佛修一脉名存实亡;北海与西域结成联盟,圣子与圣女结作双修道侣,不断地扩张吞噬那些小门小派;而东莱,实则为四域之主,可是它远在海外,除当初领主之变后,再无消息传出。我想要护住人子,我镜罗城要挤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上。听说了神子的事迹,还以为她来拯救世间苦难,其实不然。在她的干涉下,离华与南灵千年的基业尽毁,下一个会轮到谁呢?”叶镜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宫明晔的眸光闪了闪。 “这确实是一个难事。”宫明晔点点头,明白叶镜成的担忧之处。若是有东莱的力量作支撑,一切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可是她尽心尽力的东莱啊,将她定为叛贼。那四大长老和宫昀如今恐怕正安坐在那个位置上头吧?就看他们能够笑到几时! “如果有西域,北海或者东莱中的一股力量支撑,我镜罗城的存活便不会那么艰难。”叶镜成的眸光闪了闪,“传闻西域的圣女烟影温柔良善,不知能否获得她的帮助!北海的圣子赤溪,诸人对他的评价亦是不低。” “如果真需要的话,那么选择东莱吧,但不会是现在宫昀掌控下的东莱。”宫明晔应了一句。她自认不是良善之辈,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便会一点点的夺回来。看着叶镜成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几步便到了门口,“我这些日子会呆在了城外,夜儿就得靠你来照顾了。” 叶镜成望着她的背影,有几分怅然,相识七年,对于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修为这般高深,是哪儿的世家弟子呢?她带着一个女儿,那孩子的父亲又会是谁人?一个个谜团在他的心头挠动,麻痒。她是修仙者,寿元可以是百年或是千年,那么自己呢?低头瞧着手掌心的断纹,叶镜成低低地笑出声来。 镜罗城外的林子,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时不时传来几声妖兽愤怒地嘶吼,在之前,中洲被大阵法护住,这些妖物只能在中洲之外的地域肆虐徘徊,可是如今呢?一浪接一浪的兽潮,是受到了谁的牵引?那些早已经开了灵智的大妖,在兽潮中兽性便会驱逐灵智,残暴的发狂。宫明晔从来不觉得所有的妖类都是大奸大恶之辈,正如人,亦有善恶之分。从她的身侧走过了几只妖兽,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它内心的狂躁,可是那妖兽到底是忌惮着宫明晔的实力,纵然是垂涎万分,也不敢上前去招惹。 一片树叶飘落,遮住了眼眸,宫明晔将它拂开,便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另一个地方,是这林子在动,还是自己无意间的挪动?“救命啊!救命啊!”从西北角传来凄然而绝望的求救声,还有那妖兽的嘶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宫明晔只稍稍做了迟疑,便急速地朝着那块地方掠过去,一只巨大的雪白的熊,正朝着那挂在树上瑟瑟发抖的人嘶吼着。这只妖熊已经到了化丹期,那个人则是没有丝毫的修为。宫明晔拔剑就朝着那妖熊刺去,血流淌在了地上,激发了妖熊的血性,还引来了原本在林子里头漫无目的游荡的妖兽。心中赌咒一声,宫明晔的剑可没有丝毫的滞缓,她的修为碾压了这群妖兽,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取出了它们的妖丹。 “小女子多谢姑娘仗义相救。”那挂在了树上的女子,此时也不抖了,松开手便翩翩然的从树上落了下来,宫明晔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住她。脖颈被人紧紧的环住,她对上了一双温润的满含笑意的眸子。 “柏念。”宫明晔皱了皱眉,松开了手。这人不是所谓的神子?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当初的离华与南灵可都是毁于她的手中。 还记得自己?不是说饮了恨海水?柏念一挑眉,只是在对上宫明晔的眸子时候,心中一阵钝痛,忽然间便明白了。恨海之水,只在忘情。她分明记得诸多往事,可她却把自己当做了那段过往中的陌生人。宫明晔的眸子深邃幽深,像是引人深入的漩涡。一切如同往日,只是里头再也没有那缠绵的爱意。那么当她归位的时候呢?会不会变成了万年前那个太上忘情的明晔?柏念的心从来没有如同此时一般慌乱过。情天可解恨海水,可是情天,又是在何处?一股无力与挫败之感,侵上心头。 “柏念,你在这儿做什么?”这里的妖兽岂能够伤你分毫?宫明晔拧着眉,满是警惕的瞧着柏念,自己会忽然间变换了方位恐怕也是她搞得鬼。 “我能做什么呢?”柏念极浅的叹息一声,眸光有些朦胧,“我一直都是为了寻回你罢了。” ☆、镜罗城(三) 柏念想做的事情,根本就没人能够拦得住,宫明晔盯了她很久,才收回了目光。看不破她的心思,猜不透话中的真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镜罗城里头很少有生人进入,警戒森严,生怕有妖兽变成人的样貌闯进来。柏念紧随着宫明晔,几乎寸步不离,那些持戟的士兵瞧见到了宫明晔立马让开了一条道,面上满是崇敬。 城主府在镜罗城北边,街道纵横,两畔的树木投下了一片阴凉。宫明晔忽然间停下了步子,柏念心思正四处漂移,一头撞了上去。听到了宫明晔的一声闷哼,她才抬起头瞧着那双冷眼。“这一回的兽潮,可是你搞得鬼?那些个妖兽来的太快了,我不知这大陆还有谁有能力驱使那些妖兽?” “不是。”柏念拧着眉,淡声道。“大荒已经出来了,为何你不觉得是那远古的大妖在作祟呢?”说是这么说,可柏念心头倒是有几分明了。姜怀楚的一缕元神逃逸出来,不知道她在灵渊中修为增长了多少,光凭修罗之境里头那一回,便知晓这缕元神有些怀楚的大部分神力,不然如何能够将战意正炽的自己与青冥分开。姜怀楚是兽主,调动人间的妖兽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嗯。”宫明晔轻哼了一声,在周边的小铺买了些许糕点,便快速地朝着城主府里头走去。原本想在城外呆到兽潮将要来临的时刻,如今看来,倒也是不必了。有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神子在这里坐镇,便连叶镜成的那个主意都可以考虑考虑。 庭院里头奇花异草盛放,柏念正缠着蓝衣侍女,想要出府玩闹,至于叶镜成怕也是又钻进他的炼丹房里头了。“夜儿,别闹了,过来!”宫明晔轻轻地呵斥一声,张开了双手。柏夜转动着骨碌碌的大眼睛,轻咬着手指,她瞧见了自家的娘亲,更看到了她身后的那个人。唇畔咧开了一抹笑容,她绕过了宫明晔,就朝着柏念扑过去。 “……”宫明晔的脸沉了下来。 “夜儿都这般大了。”柏念轻笑一声,抚了抚柏夜头顶的那朝天辫,将她抱在了怀中。这七年自己在修罗之境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宫明晔呢?她又是如何度过?东莱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了。垂下了眼睫,轻轻地叹息一声。柏夜身上的禁制还在,便是如今都不算是解开的好时机。脖子被柏夜环的紧紧的,柏念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点在了柏夜的眉心,一缕红光没入。这孩子没有灵根,不能够修习术法,便算是可以,她也不会让柏夜走上这条绝路。“这是真黄之眼,夜儿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她的心是黑的。”柏夜好奇的目光往四下一转,手指着缩在了一旁的侍女,有些沮丧的说道,“她之前说要陪我玩,说我很可爱,是骗我的!她为什么要骂我?”那个被柏夜指着的侍女满脸惊恐望着她,瑟瑟发抖。在这片大陆上,修真人不能随意的读取人子的心思,而修真人之间,则是各凭本事。宫明晔是镜罗城的能人,可柏夜不过是普通的儿童罢了,没有料到会有这般神通。 “柏念,你这样会使他人惧怕靠近夜儿的。”宫明晔横了她一眼,不满地说道。柏念手中的东西,定然不会是凡品,这真黄之眼,怕是仙器级别的。“而且这东西在夜儿身上,不会给她带来□□烦么?” “夜儿总得习惯将来的一切,不是么?”柏念放下了柏夜,轻笑一声,反问道。“宫明晔,你能护着她到几时,你自己的修为为何七年不见突破?” “与你何干?”宫明晔一句话将她堵了回去,手中拎着的糕点丢入了柏念怀中,一扭头就走了。柏念的话实则敲在了宫明晔的心头,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这镜罗城灵力充沛,只不过在白玉京旁,显得黯然失色许多。 “娘亲似乎生气了。”柏夜从柏念的怀中扒出了糕点,扁了扁嘴说道。她东望望,西望望,最后迈开了小短腿,朝着宫明晔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宫明晔修习的是玉虚决,在这离妄大陆算是了不得的功法,可是按照她如今的进度,实在是难以参悟天道,那么她的神性便不能够觉醒。千万年在沉睡中等过去,而在清醒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是煎熬。还有情天,到底又在何处呢? “姑娘?”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嗓音,惊回了柏念的神思。她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唇边含笑的锦衣男子,眸中闪过了一道讶异的光束。这个似乎是人子的男人,倒也不简单。叶镜成见着柏念的目光幽幽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有些悚然,不自觉地退后一步,问道,“姑娘怎么到了这城主府里头来?这般盯着在下是为何?” “你就是镜罗城的城主?”柏念勾了勾唇,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丹药师?” “是。”叶镜成挺了挺胸膛,回答道。 “你给明晔吃了你炼的丹药?”柏念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那些丹药能够聚灵,促进修为。尤其是在进阶的时候服用,便算是失败了,也不会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这片大陆上头的修真者可是趋之若鹜。”一谈到自己炼出来的丹药,叶镜成便神采飞扬。 “难怪了。”柏念沉思了一会儿,叹息一声。 叶镜成从柏念的口中没有获得丝毫有用的信息,倒是宫明晔主动跟他说柏念的来处。他的一切计划如果能有柏夜的助力,便容易完成。宫明晔是分神期的大能人,比宫明晔还强的,怕是四域的长老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吧?心头打定了主意,这等能人定要好好的拉拢。 入了夜的镜罗城,就像是蛰伏的巨兽。在宫明晔的屋子里头,月光斜入。柏夜已经在一旁的榻上睡着了,一条龙在她的上头浮动着,隐隐地有层金光。一只丑陋的四眼神兽正趴伏在月光下,也被一层白光笼罩着。柏念进来的时候,宫明晔不在此处。她的目光扫了扫,最后落在了尤今的身上,“这镜罗城之南,有一条灵脉,在那边修炼事半功倍。尤今,你要重新结丹,怕要耗费许多的灵气。等到了结丹后你和赵五娘直接去秘境里头修炼,证道成功后,会比往日更进一层,若是失败了,直接魂飞魄散。” “这太危险了!”赵五娘化作了人形落地,有几分不忍,眷恋太多,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割舍。 “难道留在这儿不危险?以你的修为对上大荒里头任何一个妖兽,都毫无还手之机,你们这样,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保护对方?”柏念拧眉,面上带着几分厉色。这幼龙到底还是幼稚了些,她的目光转向了尤今,见她点了点头。她丢了一条鞭子给尤今,又道,“这是赶魔鞭,好好收着。” “你在这儿做什么?”随着吱呀一声推门响,宫明晔那冷淡的声音便传入到了柏念的耳中。宫明晔的衣摆略有些潮湿,想来是在花丛中逗留了许久。这月亮当空,还真是个吟风弄月的好日子。她进入房间,只在柏念的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便从一旁的柜子上头拿了一个玉瓶子,开了塞子,那充沛的灵气便盈满了整个屋子。 “我自然是等你。”柏念悠然的说道,直到瞧见了宫明晔的动作时候,面色才微微变动。她一拂袖,宫明晔那防止灵气逸散的结界便破裂了。微风吹入屋子中,那烛火飘动,影子也随之摆动。这屋子里头的灵气很快就变得稀薄。宫明晔凝着眉,怒瞪着柏念,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这炼出来的灵髓确实能让你事半功倍,可是明晔你可曾想过,这灵髓里头有了其他的成分,与先天灵气到底是不同的。你在分神期停留了七年,我明白你急着突破,可是欲速则不达,你明白么?”柏念的神情极为凝重,别人怎么修炼她不管,可是宫明晔绝对不能够远离正途,这人间的丹药远不够火候,“你真需要丹药,我这儿有的是仙药神药。” “那大陆上的仙草不就是用来炼丹,培根固本的么?自古便有之,我服用它,有何不可?”宫明晔双手环在了胸前,显然不肯相信柏念的话语。 “你以为当初流传来的炼丹秘籍是真的么?为何这大陆上无一人成仙?”柏念冷笑一声说道,众神如此贪婪自私,怎会把一切都毫无保留的传给四域的那些远祖?“就连你们修习的功法,你以为是时间久了,修不到老祖宗的那些境界?只不过是因为它为残本,你们悟不了天道,便成不了仙。东莱已经将你抛弃了,你为何还不放弃东莱的玉虚决?” “那我能修习什么?还不是要从头开始?”宫明晔咬了咬下唇,反击道,“那是东莱的四位长老有负于我,东莱最终还是会回到我的手中。” “这就是你想要的?”忽然间从心头涌上了一股无力之感,柏念轻声问道。 “是。”宫明晔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看着柏念的神情,她冷淡地说道,“你来这儿便是要助我的吧?兽潮结束后,镜罗城将开启珍宝阁,邀请离妄大陆的修真者,然而这需要强大的能力作支撑,我仅仅是分神期的修为,震慑不了谁,我需要你的帮助。” “呵,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的,是么?”柏念低垂着头,自嘲一笑。 ☆、珍宝阁(一) 这珍宝阁可不是某门某派独有之物,更像是这片离妄大陆上头存在着的秘境,只要有足够的珍宝与强大的力量做支撑,就能够开启。当初的离华一脉,几乎垄断了大陆上头的一切,到了帝湘时候,更是将一切宝物收敛占有,不许他人觊觎。珍宝阁因而被封闭了近百年之久。叶镜成有足够的宝物可以与人交易,而柏念,便能够给予强大的力量与震慑,使那些修仙者不敢轻举妄动。 兽潮来临时候,整座镜罗城都是平静的,百姓人似乎不知危险的靠近,只如平日里头赶集或是四下娱乐。那些涌动的妖兽,黑压压一片,几乎是不要命的撞在了镜罗城的防护罩上头。除了宫明晔,这儿还有些修士,他们有的人胆子大,竟然敢没入兽潮中,去夺取妖丹。宫明晔站在了城头,感受到整片大地都因为那群巨兽的奔腾而震颤。风云聚拢,九天雷动,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她分出了几缕神思在结界上,哪儿的力量削弱了,她便去修补。这兽潮太庞大,它们前仆后继的,若是正面交锋,自己恐怕会消耗巨大的灵力。柏念在她的身边站立着,时不时一捋袖子,轻慢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将一切都放在了眼中,直到宫明晔四下奔忙,额头沁出了汗珠,她才掏出了腰间的笛子。 笛音顺着清风扩散,曲子轻缓如涓涓细流,似是能够平息一切的躁动。那兽潮的动作忽地滞缓下来,最前头的在结界前停下了脚步,四下张望。一声声嘶吼仿佛要将内心的狂躁一并泄出。 “这是豢龙术?”宫明晔眨了眨眼,问道。这曲子有些熟悉,似是在哪儿听过一般。对于她的问话,柏念则是笑而不答。笛音几回变调,最后那群妖兽竟然一转身朝着反方向奔过去。好一阵地动山摇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高空盘旋的一只巨鸟,嘹亮的鸣叫声撕破云霄。 蛊雕?还真是姜怀楚!柏念的脸色一变,眸子里头涌上了一缕煞气来。她死死地盯着那只巨鸟,指尖弹出了几道流光,飞羽落了下来,上头沾着些许血迹。蛊雕惨烈的鸣叫一声,扑棱着翅膀朝着西方逃逸。柏念一闪身,便到了蛊雕的前头,沉声道:“回去告诉姜怀楚的那缕元神,让她不要再干涉我,不然,就算是她本尊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今日斩你几片羽毛当作是教训。” 兽潮散去,宫明晔松了一口气,可是柏念的眉头始终是紧皱着。这姜怀楚,或者说她的那缕元神,到底是想做什么?冲着自己而来,亦或是为了明晔?曾经的挚友,如今真要走到对立面么? 积聚的风云散去,庭院里头,高大的槐树留下了一片阴影。柏念坐在树枝上,那宫明晔铁定又躲在哪儿修炼去了,只要她不使用各种丹药便罢了,至于玉虚决,日后再劝服吧。她一低头,便听见了那哇哇的哭声传入耳中,小娃娃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被石头一绊,摔倒在了地上,膝盖上头立马就渗出了血迹来。柏念赶忙从树上跃下,将柏夜抱在了怀中,手搁置在了她的膝盖上,伤口即刻愈合了。拍去了她衣裙上头的尘灰,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夜儿,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他们说娘亲这么厉害,笑我没有灵根,不能够修习术法。他们还说我没有爹爹。”柏夜哽咽着回答道,用手揉着红肿的眸子。那些人自然不会当着柏夜的面说出来,可是柏夜有了真黄之眼,看透他们的心思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孩子要是心理脆弱些,以后的日子怕会很难走。柏念沉思了一会儿,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说道:“夜儿要爹爹做什么?你瞧那些庸俗的男人,哪个配得上你娘亲?修习术法有什么用?这些东西迟早会消失的。夜儿,我教你剑术还有谋术,日后定有大用途。” “我要叫你什么?我总觉得见过你,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柏夜眨了眨眼眸,止住了哭声。柏念的指腹擦过了她柔嫩的小脸,她好奇的望着她,自己还是小娃娃时候,将她的手指含在了口中吸吮。一直没有爹爹,可是,有两个娘亲?看着柏念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柏夜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欢快的叫了一声,“阿娘!” “乖。”柏念抚了抚她的头顶,笑眯眯的回答道,“夜儿听好了,我教你剑术。这练剑就要先炼气,炼气先存神。招天地之精神气,归入身心。”万种修炼方式,不过一个法门,没有灵根不能够修仙,那又何妨? “阿娘,明天再练好不好?”柏夜的眼眸子湿漉漉的,她紧抓着柏念的衣袖,软软的说道。柏念被她这么一叫,冷硬的心顿时变得柔软起来,她点了点头,抱着柏夜,跃到了树梢上。指着远处的云气与连绵的青山,她说道:“夜儿,这儿是中洲,离妄大陆江山万里,分为四域一洲。海外之东莱,是你娘亲所出生之地,南灵西域,还有北海,则是另外的福地。这些地方,修真的人占据着一切的好处,人子四下奔逃,有的人被妖兽吃了,更多的则是死在了那些自命清高的修真人手中。在这镜罗城里头,人子有一片避难之所,可是这远远还不够。夜儿,你记住,这天下最终会是属于人子的,你长剑所指之处,必要还它安宁。” “可是修炼法术的人,还有那些妖魔鬼怪,我怎么打的过他们呢?”柏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夜儿你放心,这些妖魔鬼怪伤害不了你,你只要知道,如何带着人子走出苦海,被妖兽肆虐过的地方,重建后便是一片乐园。”柏念瞧着她的眼眸,柔和一笑道。这片修□□,四处都藏匿着污秽,一群忘恩负义之徒,他们的子孙又能高明到哪里去呢? “嗯嗯。”柏夜点点头,好奇的往四面望去,在这高处,她也没有丝毫的畏惧情绪流露出来。听进去了,怕没有领悟吧?这也强求不得。柏念打了一个响指,手中出现了一片翠绿色的柳叶,凑到了唇边,便是一支清脆的曲子来。柏夜倚靠在了她的怀里,似乎是有些倦累了,打了个呵欠,便放心的睡去。传入了耳中不显得尖锐,如同流水淌过脚踝,如同云烟缠在了周身,原本枯萎的枝条生长出了嫩叶,那败落的花丛重新散发了异香,淌着血的伤口忽然间愈合,这乐声在城主府上空缭绕,久久不散。 宫明晔正在修炼,汗水顺着她的额头下淌。神识所在的地方,空空茫茫一片,如同混沌世界里,万物还没诞生。这乐声传来,在那混沌世界里头一朵青莲快速生长,而后盛放。天地开始变得灵明起来,潮湿的土壤,幼芽生长,蔓延成了一片森林。从那林子里头,一群各色服饰的人打闹着出来,她逆着那些人往深林里头走去。溪水涓涓流淌,光滑的石头上布满了青苔,水气氤氲。一道模糊的青影从中而出,她正横笛一曲。宫明晔不知她吹奏着什么,可是听了之后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她朝着那青影走过去,踩入了溪水中,一道冷意直冲灵台,她猛地睁开了眼眸。乐音没有停歇,她拂了拂衣袖,朝着那声音来源走去。 “恭喜你,终于突破到了合体期。”柳叶在手中化作了轻烟一缕,她低头瞧着宫明晔,笑道。 “是你。”宫明晔皱了皱眉。 柏念没有应答,只是抱着柏夜跃下了槐树,笑盈盈地望着她。如同亘古传来的乐音,始终缭绕在了耳畔,就连瞧着柏念,也会忽然间的恍神,不知身在何境。“夜儿她不能修炼,是你下的禁制?”宫明晔问道。柏念点点头算作是默认。 “为什么?”宫明晔不解地问道。 “因为那一切都将毫无用处,我会教给她剑术与其他。”柏念淡声回答道,“你该担心是你自己,合体期再往上更为不易了,你早些放弃玉虚决更好。” “不用你管。该做什么我自己心中清楚。”宫明晔讥笑一声,说道。脑海中混乱的景象夹杂着,瞧着柏念那副神情,徒然的生出几丝不爽的情绪来。“兽潮结束了,珍宝阁即将被开启,到时候那些散修们会前往我镜罗城,就连北海、西域恐怕都会有人来。这镜罗城里都是人子,出不得任何差错,一旦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我就算修到了合体期,恐怕也不能够让人信服,此处就得靠你了。” “你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溜。”柏念勾唇一笑,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将人融化了。“北海的圣子与西域圣女结成了双修道侣,他们修为精进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那赤溪倒还是有悟性的,听了青冥一曲,就敢于抛开修罗决。如今他二人也到了合体初期了,你就算离开东莱,他们对东莱的恨意会转到你的身上。我猜测,他们会亲自来这珍宝阁,毕竟还差一件称心如意的武器。” “那又如何?”宫明晔冷淡的睨了柏念一眼,这人说出这等事情,难道仅仅是提醒?她心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如明晔你同我结成道侣吧。”看着她变换的神情,柏念将眸中的真情给掩饰住,面上浮起了几丝戏谑之意来。“你与我双修,定然不会输于那二人。” ☆、珍宝阁(二) 铜镜里头折射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似是湖水一般泛开了波纹,倒映出一个又一个场景。她看着里边的两个人唇齿相依,身躯纠缠,亲昵而缱绻。这等场景深烙在她的骨血中,无法剔除,在柏念那放肆的话语说出之后,更是清晰。她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眸中不带有丝毫的感情,就冷冷地看着过往的自己同别人缠绵不休。 “你真有兴致,从回忆中倒出了这般的春宫图景。”一声轻笑,柏念不知何时入了她的房间中,明明在四处加了禁制与结界,可是对她而言,毫无用途。她的指尖轻点在了镜面上,一阵波纹泛动,铜镜归于平静,只照射出她们两人的样貌。“你要是真想知道,再来一场就好。”柏念一把握住了宫明晔的手腕,目光灼灼的落在了她的毫无生气的脸上,没有愠怒,更没有爱意。将失望的情绪掩饰好,柏念推开了梳妆台上的杂物,将宫明晔压在上头,眸光闪烁。 “你脸上的痕迹还在。”宫明晔淡声说道,声音如同古井无波。五道红痕显而易见,宫明晔可清楚自己甩的那一巴掌的力道,这算作是对柏念轻薄话语的惩罚,她一点儿都不后悔。这是这巴掌印,明明施一个小小的术法便能够消失不见,她为何还让她这样挂在脸上?柏念只顾望着她,没有答话。宫明晔的眉头开始微微地拧起,她想抽回手,可是柏念的劲道随着自己的动作而不断加大。“你想做什么?我知道自己的过往与你紧密相缠,我不明白那些无聊的爱意是从何而来的,可是现在,我对你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柏念轻哼一声,惯来平静的心绪因为宫明晔的这句话,而搅起了滔天巨浪。她的目光深邃,透过了宫明晔的面庞,像是要望穿一切。她的身子下倾,将宫明晔的双手压到了她的头顶,两个人靠得极近,她可以感受到宫明晔呼吸间的温热气息拂过了自己的面庞,胸脯也随着呼吸的起伏而相互挤压。“明晔,你是明晔,也不是明晔。”眼见着就要亲吻到了宫明晔的红唇,柏念口中忽然溢出了一声怅叹来,她松开了宫明晔,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这大幅度的动作,竟然撞翻了一旁的矮凳子。 宫明晔没有答话,眸中的情绪一闪而逝。她揉了揉自己的腰,朝着柏念靠近。她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也不想明白。她的手落在了柏念的脸上,轻轻地拂去了那五道丑陋的红痕。如同羽毛扫过了心间,柏念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肩膀微微地松动,手笼在了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宫明晔没有立刻收手,似是挑逗一般,指腹擦过了她的眉眼,面颊,又快速地拂过了她的唇。她斟酌了许久,才缓慢地开口说道:“珍宝阁一事,你不会拒绝我,那么在其他的事情上,我亦会任你索取。” “你这是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我的帮助?”听了宫明晔的话语,怒火在柏念的胸中燃烧起来,那是怎样的恨海啊,能够使人变成了现在这种无情的样子?她拍下了宫明晔作乱的手,死死地瞪着她。 “这是交易,总该需要付出的,不是么?”宫明晔轻笑了一声,眼睛弯起如同月牙儿一般,眸光百转,她的眸子略有些潮湿,就像是被山林中的寒烟笼罩。她对着柏念没有丝毫的厌恶,却带着几分轻慢与嘲弄,倒像是故意刺激她似的,说出这种平日里头绝对不会出口的话语,之前镜子里头看到的场景,到底还是对她有几分影响,她也不似面上所展现的一般,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 柏念低低地笑了,再抬起头时候,眉眼里头没有半分情绪,她一拂袖子推开了那逐渐靠近的宫明晔,大跨步的朝着门外走去。宫明晔神情也冷了下来,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手捂在了心口,感受着那砰砰跳动的声响,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叶镜成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人子,他自然是没有足够的灵力可以打开珍宝阁,可是宫明晔她不一样。一块特制的玉牌上头,刻着神秘的符文,那些将要在珍宝阁展出了珍宝的影响已经被录入了玉牌中,一旦珍宝阁开启,那些东西便会自动的进入珍宝阁。玉牌在宫明晔的手中攒紧,一股股灵力从掌心传到了那玉牌中,巨大的白光笼罩了宫明晔,一道银灰色的阶梯出现在了城主府的上空。这是凌天梯,在凌天梯出现的第四天,诸多修士将通过它进入珍宝阁中。叶镜成只往几个门派发了请帖,更多的人,则是在凌天梯出现时候,得知这个消息,争先恐后的往镜罗城里头赶来。 镜罗城里头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只是委屈了那些镜罗城中的人子,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危险,他们不得不暂时呆在家中,紧闭大门。每一个人都有一块牌子,若是遇到危险时候捏碎,会有人来帮助他们。客栈里头,原先是人子们饮着小酒说些趣事,如今被修士们占据着,他们高声谈论着离妄大陆上发生的一切怪事,更多的则是炫耀自己的能力,如何如何斩杀妖兽与恶鬼。 靠近栏杆的偏角,坐着一个看似面色淡然的女人,她长长的睫毛下垂,唇也被轻咬着。她的双手揪紧了裙裾,怕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够明白自己心里头的恐慌。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她飞快的抬起头往四周扫视一圈,没有瞧见自己想见的人儿,立马又低下头。长发被风吹起,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面容,却引起了那无意朝这般窥探一眼的大汉的贪欲。 “姑娘,一个人么?”装作豪爽的饮了一碗酒,大汉提着大刀就大跨步地朝着女人这儿走过来,没等她应答就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对面,紧紧地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眸光中的贪欲。“如花似玉的姑娘走在街上,一定会被人觊觎,跟着爷儿,保你无忧无虑。”大汉压低了声音,朝着那女子伸出了肥厚的手。 “啊——”那女人尖叫了一声,畏惧的瑟瑟发抖,这倒是引起了周边的人注意。 “你这小娘皮鬼叫什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大汉被人盯得起了几分恼意,他站起来将长刀拍在了桌子上头,面目狰狞的说道。这客栈里头多得是看戏之人,见义勇为之事在这片大陆上头越发的少见了。大汉朝着周围的人瞪了一眼,伸出手就要去抓那个女人。忽然间一声惨叫传来,不是女子那尖锐的喊声,而是男人那痛苦至极的叫喊。眨眼之间,那位大汉就痛苦的躺在了地上,他的双臂被人无情的砍断。那女人缩在了一个黑衣女子的后头,面上挂着惊恐的泪。 “玉儿,乖,不要怕。”阎令心疼的将明玉揽在了怀中,柔声安慰道,自己才离开了一会儿,就发生了这等事情来。那大汉也是个修士,双臂断了他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就生出了一双新的手臂来,他怒吼一声,提了大刀就朝着女子砍去。阎令只是冷冷地瞪着他,那大汉就像是被定住一般,周身被一股子黑气缠绕,转瞬间就被侵蚀的剩下一具白骨,幽蓝色的光粒想要逃窜,阎令一伸手就将它拘住,捏成了碎屑。周边的人目瞪口呆的反应她也不屑一顾,揽着明玉,就这样消失在了客栈里头。 “那是阎令与明玉。”在客栈的另一头,姜怀楚神情复杂的说道。 这阎令是谁,青冥自然知道。在她被流放到了大荒时候,那儿已经被鬼王阎令占据着近千年,那儿的妖物与魔神,谁都不敢去招惹阎令,生怕成了她手中的一道亡魂,甚至被制成鬼将,生生世世被鬼王幡所控制住。只是这明玉,当初替鬼王挡住那一招,她明明已经死在了明晔的剑下,当初的那段往事,记得的人不多了,也甚少的人会重新提起。如今,明玉复生了,还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样子。“她们两个来这镜罗城做什么?”青冥问道,她握着姜怀楚的手,略略的加把力。 “不是因为柏念,就是因为明晔。”姜怀楚拧着眉,回答道。“当年的明晔是有名的冷血无情,神界诸多法则,被她视为正法,容不得任何侵犯。阎令是鬼王,神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明玉与阎令之间的感情不被诸天神所容,他们派出去动手的人,就是明晔。可是你要知道,明玉与明晔之间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而阎令的身份,似乎也是一个谜团,甚至连明晔都不知。” “明玉不是明晔的娘亲么?”青冥问了一句,太久远的事情,只有个模糊的影像。 “当年的明晔是从明玉身上诞下,可是她传承的,并不只是明玉的力量。”姜怀楚摇摇头,看着青冥惊愕的神情,她又道,“很多事情我也不明白,恐怕只有看过命运□□的柏念,才能把一切解释清楚。” ☆、珍宝阁(三) 在这片大陆,死一个修真人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是那个大汉自己不长眼去挑衅他人,没有谁会傻的去冒犯比自己高阶的人。如同一个小插曲,而今所有的人都被那珍宝阁给吸引着。镜罗城既然开启了珍宝阁,那必然藏着天材地宝。然而它是一座人子之城,几乎这片大陆上头的人都晓得这件事情,大部分散修抱着看戏与趁火打劫的心思来的,在他们眼中,叶镜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子,根本控不住场面,这儿只认实力,夺宝更是常有的事情。 凌天梯上笼罩着一层白色的光芒,顶上隐隐地浮现出了一座宝塔型楼阁,匾额上头有着珍宝阁这三个烫金大字。众多修士齐聚在了城主府,他们微仰着头,瞧着珍宝阁出现,目光复杂而隐晦。只是随着珍宝阁的出现,笼罩在了他们头顶的是一股恐怖的威压,逼得他们几乎要跪地臣服。叶镜成一身黄色长衫,玉簪将长发束起,面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在他的身侧,有一位蒙面的白衣女子,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使人不敢直视,早就传闻镜罗城有一位分神期的高手,如今看来不是虚妄。大部分人因为看不透宫明晔的修为,便认定那股迫人的气势是她身上散发的,然而对于大能者,心中大体有数,只是他们的视线在这逡巡了许久,都没有寻到那个高手的踪迹。 “承蒙诸位不弃,来我镜罗城。珍宝阁众宝物,乃是先祖时候便收藏的,如今,我离妄大陆一片乱纪,叶某觉得是时候将它们取出,让它们终有用武之地。在座的诸位都是修真界的高手,而你们也知,叶某人没有灵根,不过是一介人子,何德何能忝列城主之位。我镜罗城中的居民大部分是人子,而少数的修真者,亦以守护人子为己任,我相信,修真者心善之徒不计其数,借珍宝阁开启之机,叶某发下招贤令。”叶镜成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没有人会给他面子,所忌惮的不过是他身边的那人。叶镜成的心中也如同明镜一般,他微微一笑,便侧着身子让开了一条道路。四域的人恐怕不会动摇,他想招揽的不过是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者。 “中洲镜罗城,原本便是离华帝子的一支,如今也想学你先祖,欲当离妄大陆之尊者乎?”平地而起的一股旋风,几道身影凭空出现。来人不好对付,心头有这等警惕,便让开了一条道,放人走到了前头去。来者的面容上满是不怀好意的讽笑,他勾起唇角又道,“若不是凌天梯,我东莱还不知珍宝阁现世。叶城主的请柬恐怕寄向了其他三域,为何独独遗忘我东莱?” 听了宫昀这番话语,叶镜成也不紧张,他朝着众人一拱手,赔笑道:“诸位也知,叶某人毫无修为,而东莱远在海外,非月半无以入,叶某毫无轻视之意。” “哼。”这番说辞,确实是情有可原了,宫昀哼了一声,便将目光放到了叶镜成身侧那人的身上,身段瞧着极为熟悉,只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心中咯噔了一下,分出了一缕神思想要悄悄的缠上她,去探明真相,只是才触到了就立马被斩断,那人的目光射过来,冷得如同冰窟一般,还夹杂着几丝恨意。宫昀浑身一凛,他避开了那人投来的视线,对着叶镜成说道,“不知叶城主身侧的合体期高手,是哪方人物?” “不是你东莱人。”一道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凌天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她噙着一抹笑意,跳到了宫明晔的身边,大大方方地揽住了她的腰,问道,“宫昀宫领主,你还有什么异议?可别被鬼迷了心窍啊。”柏念的眼神没有落在宫昀的身上,在这镜罗城里头,她还发现了好几个麻烦人儿。 七年的时间没有神子的下落,不代表众人遗忘了,在场的人,至少四域的人还记得。宫俢一直站在了宫昀的身侧,直到他看清楚了那道青色身影,他的脸色大变,伸出手握住了宫昀的手腕,阻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这场面略有些僵持,叶镜成隐隐察觉到了明晔与东莱之间似乎有些纠葛,然而他并不想插手,轻咳了一声,他把众人的目光引了回来:“珍宝阁已开,诸位请。” 珍宝阁里头的宝物部分是叶镜成提供的,他手中之物有足够的价值,而剩下的则是代代遗留在珍宝阁中的宝物,或是因为品质低劣当初无人选取,或是因为无人能够控制器灵。这里面的东西亦不是无偿,而是采用竞拍的方式,价高者得。这种方式往往会使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因而开启珍宝阁的人需要有足够的力量来维持秩序,不然高手混斗起来,场面定然是惊天动地。 宫明晔顺着凌天梯进入了珍宝阁,顿时眼前就充斥着一道道宝器的光束,她一面是应了叶镜成帮他注意周边的动静,一面则是想挑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有的人是为了丹药,有的人是为了零髓,然而更多的人都是为了里头的宝器。进入珍宝阁的到底是些有识之士,只是有些人怀着抢夺的心思前来的,没有足够的财物,一想投机取巧,背后立马就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头顶似是悬着一柄剑。柏念始终紧随着宫明晔,还分出了几缕元神附着在了那几个麻烦的人儿身上。 越往上走,东西越是贵重。珍宝阁的顶层,一道剑光如同白虹贯日,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主意。东莱的修士与其他剑修,都是爱剑之人,这柄清光流锐的剑,一看便不是凡品。宫明晔在人群外,依旧能够瞧到里面的情形,她抿了抿唇,道:“叶镜成的手中,哪儿来这么多宝物?” “那柄剑叫做灭魂,确实不是凡品,是灵器。你想要?”柏念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挑眉问道。这把剑对于宫明晔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但如果她想要,取来也可。里面的动静还不小,那东莱的宫昀与一位剑修争夺起来了,而一旁围着的人,只不过是看个热闹。 “不用了。”宫明晔摇摇头,转身在其他的宝物边逗留了一会儿,她没有回头,似乎知道了柏念不会远离她而去,淡淡的问了一句,“宫昀手中不是有鬼王幡么?他还要这剑做什么?” “鬼王幡也是他能够驾驭的?”柏念不屑地笑了一声。不过鬼王幡确实到了镜罗城,这阎令带着她爱的人来了。柏念抚了抚太阳穴,眉头一皱,总觉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还与宫明晔息息相关。宫明晔闻言一颔首,她见过阎令,那是大荒里头的高手吧?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她要护住宫昀,可终究不会永远被人驱使,不是么? 珍宝阁的偏角,搁置的不过是些普通的宝物,聚集的人自然就稀少了。宫明晔才站定了步子,便有一道人影快速的撞了过来,脚步一个踉跄,跌进了柏念的怀中。柏念揽着她的腰,带着几分不悦地瞧着那已经跪在了地上的人,手中积聚着些许的灵力,在宫明晔握上她的手时候,转瞬消失。 宫明晔没有挣开柏念的手,反倒是顺势倚在了柏念的身上,低头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男子,沉默不语。 “领主,我知道是您!知道您不会出事的!”宫俢的话语中夹带着惊喜,初见时候他心中跟宫昀有着一样的猜测,可是在看到神子的时候,他便坚信宫明晔还活着。他仰着头,眸中噙着热泪,激动的情绪使他握紧了双拳。 “领主?你们东莱的领主在那边呢?作为左右臂膀,你不随在宫昀身侧?”柏念低头瞧着这男人,满悠悠地说道。 “宫俢的心中,领主只是一人。四大长老与宫昀独断专行,他们不配做我东莱之主。”宫俢信誓旦旦的回答道。 “宫俢,我在问你一次,你的效忠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身侧的这个人?”宫明晔她也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她望着宫俢,目光平静如水。 “这……定然是因为领主您!”宫俢稍作犹豫,他刻意地掩饰住自己略有些慌乱的情绪。 “呵。”宫明晔轻笑一声,拂了拂额间的碎发,“这都不重要了,不是么?宫俢,你等着,我会重新回到东莱的,你先离开吧。”话已至此,宫俢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起身拍了拍衣摆,朝着宫明晔一拱手,立马消失了。 宫俢一消失,宫明晔就冷下脸,一把推开了柏念。柏念也不生气,她双手环在胸前,瞧着那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深思着什么的宫明晔,缓慢地说道:“你对我的触碰,避如蛇蝎了么?还是害怕勾起回忆,不断地沉沦?”她向前走了一步,手贴在了宫明晔的心口,感受那着砰砰地跳动,“恨海水,在你心头要停留多久呢?” “那些情都是束缚。”宫明晔淡声回答道。 “呵,真像啊。”柏念的目光闪了闪,叹息着说道。宫明晔对着她的双眸,明显觉得她的目光穿透自己,似是借由自己看向别人,压在了心中的不悦,她后退了一步,垂下了眼帘。 ☆、珍宝阁(四)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5节 这珍宝阁开启就会持续一段时间,宫明晔只是大略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心仪之物,便兴致缺缺的回去修炼了。柏念跟着她好一会儿,直到瞧见了两道人影,才在宫明晔身上留了一道元神力,自己则是朝着那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明玉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她瞧着那些珍宝,眸中流露出好奇之色,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但瞬间便收了回来,食指抵在了唇畔,要不是被阎令握着,她可能会轻轻地咬下去。她整个人都依偎在了阎令的怀里,周围的那些好奇的、仰慕的目光,都被阎令身上散发的那股阴冷气息所驱赶。柏念走过来的时候,阎令自然也瞧见了,她在明玉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满脸不高兴的明玉,向着柏念走去。这珍宝阁里头人来人往,还有那暗中潜动打探消息的神思,实在是让人发恼,等到了阎令过来之后,空气中的灵力略有些波动,这三个人便凭空消失了。 客栈的厢房中,布局着实雅致,正巧小二端着盘子路过,房门大开着,忽然出现的人,将他惊了一大跳,尖叫声被扼在了喉咙里头,如梦初醒一般,想起了镜罗城如今修真人士四下纵横。一股劲风吹来,那红木门就被紧紧地关上了。 阎令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她面色柔和地瞧着那打着呵欠似有倦意的明玉,低声哄唱着那街头小儿才会的歌谣,等她入睡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一旁的榻上,轻手轻脚地掖上了被子。 望着柏念那冷淡的眼神,她一摊手,揉揉眼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诚如你所见,明玉她活过来了,可是心智未开,还沾染了一身人气。我在东莱的时候,明明是用鬼力供养着她。” “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白玉膏是神物,同你的鬼力自然相斥。”柏念淡声回答道。 “那有什么法子么?难道她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阎令有些着急地问道。 “这样不好么?若是她元神归位,还会选择与你在一起么?”柏念垂下了眼帘,轻声说道。似是向着阎令,又似乎是对她自己说的。看着阎令那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她又问道,“明玉醒来了,你还出现在这儿是为了什么?镜罗城珍宝阁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还有,情天,到底在哪儿?” 听了柏念的这番话语,阎令倒是笑了,她伸出手,看着一丝丝的黑气从指尖冒出来,她语气平淡的说道:“听说众神不会归位了,这离妄大陆将呈现一片乱象,当年我们鬼修被众神驱逐,如今不该在这儿占有一席之地么?明玉她如今这样子,就算我对明晔下手,她也不知了。柏念,你醒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至于情天,如果明晔真的元神能归位,恨海水又能奈她何?哪里需要寻找情天?你靠什么去寻找转世的明晔?你为什么不觉得,你走错了道路。” “什么意思?”柏念冷冷的瞥了阎令一眼。 “没什么。”阎令淡淡一笑,“也许我们会走到对立面,就像当初的明晔与明玉。如今,明玉她忘了也好。只是柏念,你刻意地遗忘一些事情,不是代表着它们没发生过,你的逃避又是为了什么呢?你回到这儿,难道真的只有善念么?对了,我见到过青冥,当初她被谪到大荒,已经堕了魔,你无所谓,可是明晔若是觉醒,她又有怎么样的选择呢?太上忘情,她放弃了亲情,友情,只为了对世间,不,是对众神的大爱,柏念你凭什么还能期许她这一世仍有爱情?”对于柏念,阎令一直没有恨意,可是对明晔不然,与她而言,明晔永远不能回归神位,才是最好的结果。 “呵。”柏念轻笑一声,对于阎令的话不置可否。当初的明晔,已经到了忘情之境,她犹能将她带入至情境,如今宫明晔还没有归位,已经爱过自己一次,重新爱上又有何难?情天的下落,也不必寻觅了,恨海是切切实实存在之物,可是情天不然。普天之下,有情之处,何能不谓情天?眼睛一闭一睁,里面满是清明。透过了阎令,她看到了万年前的那段时光,“阎令,你最好带着明玉走得远远的,不然恐怕会重蹈覆辙。” “我倒觉得此刻最应该担忧的人是明晔,而不是我们。”阎令笑得意味深长,屋子里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嘤咛,原来是梦中的明玉睡得不□□稳,她瞬间便掠到了榻边,将那滑落了一半的锦被重新掖好,有些贪婪的瞧着明玉的睡颜,她眸中的柔情几乎要满溢出来。自她成了鬼修有意识时,明玉便始终伴随在她的身边,不曾有过分离。她恨神界那群道貌岸然的人,无情地驱逐鬼修,可是明玉不一样,她为了自己,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洁净之身,使双手沾满鲜血。拔地而起的鬼城是她献给明玉的大礼,可最后,却是被明晔一箭无情的摧毁了。她早便听说过明晔的名字,明玉从来没有隐瞒过她。这明晔是她身上诞下的,但同时她更是神界至高无上神,也是冷血无情的代表。被放逐到了大荒,看起来是多么仁慈的处罚,可是明玉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留她一人独活。鬼王幡里头的石棺,源源不断的鬼气,只为了让她重新醒来。满是戾气的大荒,确实是个好地方,那些凶煞的妖魔,都是鬼王幡最好的滋养。她最爱的人,原本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可如今沦为这般样子,又该责怪谁? 柏念悄声无息地离开了,就算明晔的身上有着她一缕元神力,恐怕在遇到青冥与姜怀楚时候,占不得一分便宜。若不是她离开,当初明晔也不会陷入那等窘境,而她们之间的关系,更不会像现在这般。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束,也被夜幕给吞没,那天边的月亮迫不及待地跃上了树梢。宫明晔吐出了一口浊气,睁眼时,眸中满是精光。月色似乎有些异于往常,带着些许妖异的红,仔细聆听,除了那窸窸窣窣的草木响动,还有隐隐的狼嚎,绵长而嘹亮。这镜罗城有结界,外面的声音是传不进来的。这狼嚎只可能是有妖修混入了镜罗城!这样的想法,让宫明晔的眉头紧紧地蹙起,起身正要去寻找叶镜成,一个小小的身影便撞入了她的怀中。 “娘亲,我饿。”柏夜揪住了宫明晔的袖子,扁了扁嘴,带着几分委屈地说道。说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不让她出房间就罢了,还没有人来送食物,饥肠辘辘一整天,实在是忍不住了,趁着月色偷偷摸摸地潜过来找宫明晔。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盛满了委屈。宫明晔一拍脑袋,略有些懊恼与歉疚,她蹲下身子,刮了刮柏夜的鼻子,说道:“近日有要事,府里头的人子都不能出没,是娘亲疏忽了,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娘亲,娘亲,我要吃云片糕。”听了宫明晔的话语,柏念立马就兴奋起来,饿了一天的虚弱样子被抛走了,扯着她的袖子,蹦蹦跳跳的就要朝着外头去。门一打开,就瞧见了柏念的身影。香味从她手中提着的食篮中散发出来,柏夜立马就甩开了宫明晔,朝着柏夜扑过去,甜甜地叫道:“阿娘。”牵着她的手就要往屋子里头走。 “……”宫明晔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可是瞧着柏夜的那股子兴奋劲,她还是侧着身让开了一条道。 食盒搁置在了桌案上,柏念作为神,根本就不需要进食,可是瞧着小小的柏夜拾起糕点凑到她唇边的时候,还是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她的眉眼弯起,眼神柔软而宠溺。柏夜原本还趴在了凳子上,可是没多久,就坐到了柏念的腿上去,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宫明晔,似乎在说娘亲,过来呀。宫明晔瞪了柏念一眼,坐在了离她稍远的一个位置,斟了一杯茶水递给狼吞虎咽的柏夜,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被糕点噎着。 “明晔。”柏念伏在了桌上,撑着下巴,朝着宫明晔眨了眨眼。 “嗯?”宫明晔懒懒地哼了一声。拨开了那一旁的竹筷,糕点底下垫着几片翠绿色的叶子,青白色交杂,瞧着倒还真有几分赏心悦目,也难怪寻常人都爱这食物。指尖点了在了那盘精致的糕点上头,直到了耳旁响起柏夜那略带嫌弃的哼哼声,她才轻笑一声,收回手。 柏念被她的这幅姿态魇住一般,直到柏夜摇着她的手,才重新回过神来。抱着柏夜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她低头轻声问道:“夜儿,我给你留下的功课都完成了么?我可要考考你了。” “完成啦!”柏夜一扬下巴,带着几分得意的回答道。 “好,那我问你,何谓七窍?”柏念摸了摸她的头,笑问道。 “玄通,灵根,妙钥,统真,通枢,涵神,洞幽,还有……还有那个……”柏夜抓了抓小辫子,面色涨得通红。 “左辅元龙,右辅白虎。”柏念摇摇头,补说道。“与天地通气机,借日月精华以自补,合太极以为一体。” “我听不懂。”嘟了嘟嘴,柏夜带着几分沮丧地说道。 “没事,你只要记得我教给你的剑招就行了。”柏念微微一笑道,至于这些话,是说给宫明晔听的。 ☆、珍宝阁(五) 柏夜是个小孩子,饱腹之后闹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她窝在了柏念的怀中,双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绵长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小屋子里头清晰可闻。月光从窗中照入,清冽的如同流水一般,宫明晔的侧脸蒙着一层朦胧的薄光。她瞧着柏念小心地把孩子抱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才开口缓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狼啸?” “没有。”柏念眸中快速地掠过了一道光,她坐到了宫明晔的身侧,撩起了她的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绕了好几圈,甚至凑到了鼻子底下轻嗅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我遇见了一样趣事,与那东莱的新领主宫昀有关,可不知你想不想听?” 对于柏念手头的动作,宫明晔只是嗔了她一眼,双手交叠搁置在了桌上,她问道:“嗯?发生了什么?” “你明早便知晓了。”柏念神秘一笑,见宫明晔没有追问的心思,她的笑容微微的垮了下来,嘟囔了一句,又说道,“你们东莱好歹是四域之一,作为领主怎么如此落魄,身上的钱财还不如人家一介散修。珍宝阁里头最惹人瞩目的便是灭魂剑了,任是谁都不曾料想到,它会落到那散修的手中。方才我路过的时候,那两人起了口角,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已经到城外打起了吧?”在这镜罗城中,柏念可是依言护住了,至于城外的那些争端,那便是与她不相干了,幸好那两人还是识相,晓得前往城外比试一场。 看热闹的人不少,从四域来的修士,可都想瞧瞧这家财万贯的散修是否真的有那个与东莱领主相抗衡的实力,那把剑,想要的人不少,出得起价钱的也有几个,到底还是被东莱给震慑住收手了,至于那个胆大之人,他们也想开开眼界。在珍宝阁中,因为一件宝物起争端的事情极为常见,不过顾忌着面子,很少在明面上大动干戈,还以为宫昀与那人只是比试一番,哪里知晓次日清晨便传出了杀人夺宝这等为人所不齿的事情来。 那位散修者的家童在城外的野林子里头找到了自家主人僵硬的尸体,上头布满了剑伤,他的魂魄早已经离体而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人的腰带上有一面镜子,上头有着残存的灵力,将他与宫昀打斗的场景一一复现。在决定开启珍宝阁的时候,叶镜成就已经料到了之后会生出的诸多事端来,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他还是略有些手忙脚乱。派人去东莱领主所住的屋子中,里头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离华倾覆后,东莱一跃为四域之尊,自诩为侠义之士,可是作为东莱的领主,宫昀竟然做出了这等荒唐残忍的事情!真是令人心寒!”最先出声的是一位散修者,他原本也记挂着那柄剑,可是忌惮东莱的实力便放弃了,如今东莱出了事情,他倒是第一个发声,一番话讲得冠冕堂皇。“镜罗城叶城主,作为东道主,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诸位凭什么认为是我东莱的人所为?”东莱的弟子还留在了镜罗城的,对于这件事情亦是满脸愕然,可听到了其他人这般说东莱,也忍不住动气,反唇相讥道,“就因为昨夜我领主与那人有过争斗?那镜子复现的不过是两人争斗的场景,至于杀人夺宝,可从未展现出来。” “难道这一切还不够么?”有人冷笑一声道,“就你东莱领主与人有嫌隙,杀人夺宝之事,宫昀不也是十分擅长?宫昀不就是杀了东莱的前领主才坐上了这位置?你们东莱的万千掩饰修辞,不过是想将你等的罪行盖过去罢了。我瞧你们东莱,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你——”那东莱的弟子刚想出声,就被一只手给拦住。原来是宫修过来了,那位弟子对着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便退了下去。宫修扫了一圈,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叶镜成身边的人身上,他缓声说道,“我知道东莱领主宫昀的下落,只有从他口中,才能够得出真正的答案,现在在这儿争论也无济于事。” “那赶紧带我们去!”闹哄哄的喊声,宫修也不多做停留,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道路,便快速地向前去。宫明晔站在了叶镜成身边,对上他的目光便有几分了然,点了点头,也随着那群人一起过去了。 “这些修真人啊,自己常做着杀人夺宝之事,无人揭露便认为此事可以盖过了,等到这事情在别人头上发生,则是万千唾骂与指责,丝毫不想自己往日的行径与之无二。”柏念跟随着宫明晔的步伐,撇了撇嘴,带着几分不屑的说道。 宫明晔则是望着前头的那群人,之前没有仔细瞧过,现在才发现这珍宝阁当真是热闹,仿佛又回到了在白玉京共抗离华的时候。这四域来的修真者中,除了东莱的弟子,还有些许的熟人,他们当真如同柏念所言,修为精进的不少。 灭魂剑当真是一把好剑,一群人紧随着宫修,在林子外围,便感受到了那冲天的剑气与杀意。一道道劲风将树木刮得左右摇晃,绿色的叶子被硬生生从树枝上扯了下来,伴随着剑气卷成了一道道绿色的旋风,往四面八方冲撞去,在那旋风里头是一个舞剑的人。灭魂剑果然在宫昀手中,宫修只看了一眼,心头便咯噔一下,如同巨石投井一般下沉。一声声的指责在看到宫昀之后更为严厉酸辣,东莱的弟子却无力反驳,只能够低了头去。这宫昀的修为少说也有分神期了,那群人纵然义愤填膺,倒也不敢上前去送死。 宫明晔望着那方向,眸子幽深。柏念握着她的手,在她的耳畔轻道一声:“如想报仇,尽管去了,一个宫昀,想必不在话下。”听了柏念的话,她没有立刻就动作,直到宫昀收剑,狰狞的面容对着众人,她才一跃而出,眉目冷冽。 “你到底是谁?”宫昀的声音不复往日,反而是略带着些许低沉和嘶哑,就像喉咙被炭火灼烧过一般,他清俊的面容上头,此时也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疯狂。宫明晔没有答话,只是拔出了剑。纤细而锋锐的长剑,光芒流动。只是一个起手式,便宫昀以及东莱的诸多内家弟子满脸浮现出了震惊之色。 “宫明晔!你是宫明晔!你竟然没有死!”震惊过后便是疯狂的吼声,束发的玉冠砰地碎裂,发带落在了地上,随着周身鼓荡的猎猎作响的劲风,他的杀气开始大涨。他恨将他作为傀儡的四位长老,也恨当初的宫明晔。她没死?那她回来时要争夺东莱领主之位么?这般想着,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是啊,我没有死。”宫明晔轻笑一声,说道。这宫昀倒还是有几分眼力,这么快便认出了自己,那遮掩面容的纱巾毫无用途了,轻轻一扯,便飘落在了地上。也只有宫修是面色沉着毫无惊讶之色的。柏念的目光扫过了人群,便看见了那掩藏住原本样貌的北海圣子眸光一变,泛过了几缕杀机。 宫明晔的修为在宫昀之上,两人修习的都是东莱的功法,对于对方的出招更是心知肚明的。凌厉的剑气四面激射,周围的人不得不加个防护罩,恐怕伤及自身。宫昀步步后退,宫明晔轻松而显得游刃有余,她似是逗弄宠物一般,逼得宫昀几欲发狂。光剑如同天罗地网一般朝着宫昀的头上压下去,宫明晔的目光冷然,一个“破”字出口,那宫昀身上便多了数百道剑痕,剑气与灵力在那伤痕中流窜,难以忍受的痛苦是宫昀大声吼叫。合体期对付分神期的人,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忽然间一把数十把弯刀化解了宫明晔的光剑,紧接着笛音如刃,割裂了宫明晔一群的衣角。宫昀的身边忽然多了面貌普通的一男一女来,他们将宫昀忽地紧紧地,满含冷意的瞧着宫明晔。 “烟影,赤溪。”宫明晔笑了一声,抬头冷冷地说道,“北海与西域也要干涉我东莱的私事?” “呵,你早已经不是东莱的领主了,东莱与你何干?我四域一心,东莱的事情便是我北海的事情,就算宫昀有过,那也轮不到你一个东莱的叛贼动手。”赤溪不屑地睨了她一眼,“当初南灵陀思的陨落以及我北海、西域的损伤,可都是你宫明晔一手造成的!你才是东莱的罪人,天下的仇敌。” “北海圣子颠倒是非的能力让我佩服。”宫明晔冷笑一声,也不想同他们多说什么,反正认定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了不是么?“今日就算你们护着宫昀,我也要杀了他。”赤溪与烟影,两人都到了合体期,而且已经结成双修道侣,其间的默契是旁人难以匹敌的。宫明晔打定了主意,身影一闪,这场中便不见了她的踪迹。一柄巨大的剑出现了,在它的周身流动着金色的剑芒,剑鸣之声如同虎啸龙吟,巨大的压迫从剑身上头传来,那些修为低的直接被压碎了防护罩,口吐鲜血半跪在地上。 “乾坤剑意。”柏念微微抬起头,瞧着那剑身,她的双手笼在了袖子里头,只要一有变,便立即出手,就算犯了那杀戒又如何。对于宫明晔的实力,那两人也不敢小觑,直接使用出平生最精妙的功夫去攻击那巨大的剑身,可是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道道虚影,挥舞着长剑。这是玉虚决的最高层,大道三千,宫昀只在典籍里头见过,就算是四位长老,修为深不可测,他们也使用不出这样的招式来。风云变色,如同劫雷将要来临一般。乌云里头一道道雷芒如同游蛇,又如同长鞭挥舞,与那道剑身上头的剑芒相接。 “念儿?”宫明晔与那两人缠斗着,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柏念心中略有些着急,正想动手,忽然一道熟悉而又真切的声音响在了后方,柏念下意识的转过头,却见青冥和姜怀楚在那勾唇一笑。 “不好!”眼皮子一跳,她猛地回首,一支携带着毁灭力量的光箭射在了那剑身,仿佛射入了她的眉心一般,金光碎裂成一片又一片落在了地上。柏念能够感受到元神的震颤,那原本缠在了宫明晔身上的元神力,被这一箭直接摧毁。她一跃而起,接住了面色苍白的宫明晔,死死地盯着那掩藏在了赤溪他们后头的人。被布条紧紧包裹的离妄剑在颤抖鸣叫,噌地一声飞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剑身上头繁复的秘纹闪着光,裂缝如同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逐日弓!”低头瞧着那陷入了昏睡的宫明晔,她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这三个字。 ☆、逐日弓(一) 如果开始宫明晔身上只是让他们觉得强大的威压,那么现在那柄古朴的剑上传来的便是毁灭的恐怖气息,在场的人几乎都匍匐在地,眼神里满是敬畏和恐慌。如同被天罗地网束缚住的人,就连伸手去捏碎腰间的传送牌的力气都没有,他们的脑海中充斥满了悔意。九天之上的雷火原本就没有散去,此时更是纷纷聚拢,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搅荡着世间的一切。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千万年那么长久。轰隆轰隆的巨响,与那劈啦啪啦的电光,落在了林子中。 赤溪和烟影已经被逼地推开好几步跌坐在地,那宫昀更是惨然的趴伏着。仿佛又回想起当初在东莱宫时候的恐怖画面,那会儿有鬼王还有四长老救他,那么如今呢?鲜红色的血顺着他的面庞淌下来,他微微抬起头,眸子中满是绝望。柏念只是抱着宫明晔静静地坐在了那儿,她的目光时而落在宫明晔身上,时而又穿透了宫昀,看向他后方的那道影子。 “柏念她愤怒了。”青冥趴在了姜怀楚的身上,小声地说道,她看着柏念,目光里头有迟疑,亦有几分的不忍。纵然当初刀剑相向,她依旧把柏念放在朋友的位置。可是怀楚她等不及了,在两人之间,她毅然而决然的选择后者。她相信,若是让柏念来做选择,她也只会站到明晔的身边。 “不是因为明晔受伤,而是因为逐日弓忽然现世。”姜怀楚淡淡的回答了一句。柏念的愤怒里头还夹杂着沉重的痛意与绝望。已经到了这一步,看下去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至于场中人的死活,与她有何相干?握住了青冥的手,不顾她那细微的挣扎,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林子中。 周边的一切,柏念是有感知的,她没有阻拦,面上也没有什么神情。在有人偷偷地握紧传送牌的时候,她抱着宫明晔猛地站起身。狂风大作,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半边面容。她俯视着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目光仿佛穿透千万年,当初的那群修真人也是这般弱小而胆怯的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祈求获得力量。赐予了他们福祉,他们回报的又是什么呢?恨意暴增,杀机毕现,而手掌中的金光也隐隐发出了灼烧一般的刺痛。 “宫修。”柏念不带一丝感情的喊了一声,在那怯懦的男人抬起头时候,心中不禁发出一声冷笑,她一伸手,离妄剑就回到了掌中。“宫昀已经是个死人了。宫修你带着东莱的诸位弟子,回去接任东莱领主的位置,至于那四位长老,就让他们滚回仙泽洞去。”目光又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她勾起唇,泻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不是想要活命么?那还呆在这儿做什么?还需要我明示?”听到了这话语,他们的面前似是有一丝生机,一股子狂喜涌了上来,平常机灵点的,此时提了剑就朝着宫昀以及西域与北海的两位冲过去,宫昀身受重伤,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各种法器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砸下去,索性抛弃了肉身,可是元神一离体,就被吸入了一个葫芦里头还伴随着那人欣喜的怪笑。 烟影与赤溪浑身力量被压制着,比当初在白玉京所遭遇的恐怖数千倍。宫明晔与神子那般贴切,自己怎么会忘了呢?就怕修到渡劫,恐怕都比不过神子的一根手指头。贸贸然的冲动,带来的是灭顶之灾,视线在周围逡巡,那原本答应了守护他们的人也消失了。面对着一步步逼近的众修士,其中不乏有他们北海与西域的高手,在生命攸关的时刻,还真是什么都能够放弃呢。赤溪冷笑一声,忽然想起来那射碎了乾坤剑意的一箭,猛然回头,虽然只是道稀薄的影子,可是持着弓箭的女人依旧停留在了那里,娇媚的面容此时也皱成了一团,她提着弓,深情的注视着柏念,即使那人的目光冷得让人打颤。那女人收到了赤溪那可怜巴巴的求助目光,纵然心中满是憎恨与嫌恶,她还是准备出手救下他们。而柏念没有阻拦,只是抱着宫明晔消失在了这片林子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镜罗城外风云积聚,叶镜成自然也是看到了,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是毫无办法,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无法同那些修士相抗衡,也许自己真错了,根本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就不该开启那珍宝阁,这样就不会惹出事端来了。正四下踱步,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是柏念,她的手中则是抱着昏睡不醒的宫明晔。“这——”叶镜成满脸的震惊是痛意,还没等他靠近,就被柏念一拂袖子给推开了去。柏念带着宫明晔朝着那厢房中走去,叶镜成则是立马叫下人把城中最好的医师给喊了过了,他自己匆匆跟上了柏念的脚步,面前什么都没有,可是就如同撞到了墙上一般,额头肿了一个包。这就是修真人的禁制?叶镜成退后了几步,眸中闪过了几道懊恼与艳羡之色。 柏念将宫明晔抱到了房中,让她平躺在了床榻上,一缕灵力顺着她的周身脉络游动,却发现她的身上毫无损伤,收回了灵力,柏念轻叹了一口气,拭去了她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原本想要潜入她的识海里头,可又怕自己的元神力伤了她。纵然知道逐日弓不会对明晔有丝毫的损伤,可是她还没有醒来,自己的心到底还是七上八下的。脑海中反复的重现那场景,握着宫明晔略带着凉意的手,柏念的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阎令之前说自己走错路是提示还是试探?她知道的恐怕是不少呢。那忽然出现的人是为了护住东莱还是西域与北海呢?又是谁这么大胆把她给引了过来?冷冷地笑了一声,眸中笼罩着一股子阴霾。这逐日弓忽然现世,如果是真身,这一箭怎么可能只摧毁了明晔的乾坤剑意,恐怕方圆数千里都会被那一箭给毁灭。小心翼翼地察看了宫明晔,见她一时间没有醒来的迹象,柏念转身便消失在了房中。虚假的便是虚假的,不管它是怎么出来的,敢做这等犯上的事情,结局必然是死路一条。 那林子里头干干净净的,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树上的鸟儿滴溜溜的鸣啭,在疾风掠过树梢的时候又快速地冲上了云霄。那个人还在,她一脸娇媚的笑容,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流光百转,见到了柏念重现出现,只一个瞬间,她便缠上了柏念,在她的耳垂边轻呵道:“念儿,你还是会来找我。自我们分离,万年了,你一点儿都不想念么?那些可恶的诸神用天火焚烧我,将我的元神囚禁在了无尽之渊,如今我解脱了,我回来找你了。” “你是谁?”柏念没有推开人,只是冷淡地问道。 “念儿,别闹。”那女人笑容一僵,在柏念的心口捶了一拳,嗔怒道,“难道你被凡间的女子迷惑了心智?我如今成了你想要的模样,你不高兴么?还是你想要我变回从前那清冷淡薄的样子?” “为什么你的身体只是一道虚影?为什么你的神力远不及当初?”柏念推开了黏在了自己身上的人,她原只是一道虚影,加上这幅妖娆的模样,很少人会将她与明晔联想在一起,实际上她们的五官别无二致。柏念看着她是不带有一丝的感情的,倒像是万年前两个人的位置更变了。 “被囚禁了太久,神力都逸散了,就连形体也只能维持这个样貌。”被推开后的人,面上的笑容僵硬了,眸中也掠过了几丝戾气。她伸出手,逐日弓便浮现了,舔了舔嘴唇,用最具有蛊惑性的声音说道,“除了我,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拉开逐日弓么?” 逐日弓是明晔的本命神器,当初的明晔被遣入轮回,这逐日弓自然也就消失了。这人手中的神器是真的,柏念的眸子中划过了一道狠厉之色,瞬间移到这人的面前,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颈:“只不过是一道影子,也妄想取代真身?你当真以为我连真假都分不清楚?影子修成了形体,你确实厉害,可是没有明晔留下的心头血,就凭你也想要拉开逐日弓?”柏念动了杀机,她的手越缩越紧,金光在掌上流窜,在那人的瞳孔里头折射的是阴冷无情的样貌。“是谁让你出现的?”手中的力道稍微的松了松,使人得以有喘息之机。 “我——我只是、只是顺从,您,你内心的呼喊而来!”那影子断断续续地说道,趁着这个时机,她从柏念的手头溜了出去,阳光投射之处,便有长长的一道影子,而又影子的地方,就是它安身与流窜之所。只是这等小伎俩罢了,柏念勾唇冷笑,一拂袖子太阳便被成片的乌云给遮盖起来,林子中顿时一片黑暗,离妄剑出鞘,剑身上头流动的纹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柏念看准了地面上那泛动的影子,直接伸手一掏,尖利的惨叫声响彻半空,掌中心一滴鲜红色的血,而那隐隐浮现的金光也少了一道。 压制住了内心那狂躁的杀意,柏念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逐日弓,向着镜罗城的方向远眺。 ☆、逐日弓(二) 柏念看着掌心的那滴血,手微微的一倾,便向着明晔的心口没入。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轻快的笑意,这滴血想来会带有明晔记忆的烙痕。该感谢那影子以及把它带出来的人,不是么?就连逐日弓也将重新回到明晔的手中呢。那悬在了明晔心口上方的手,没有收回来,反而往上蹭去,卷起了一缕发丝紧贴着昏睡中人的面庞,柏念的眸中情思缠绕,温柔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潭水一般。这逐日弓伤不了明晔,她便是放心了,昏睡中的人迟早会醒来的。 这外头是一番境况,在明晔的识海里头又是一番景象。她看不见自己的身形,但是能够感知到周边的一切。原本苍茫如同笼着白雾一般迷蒙的天地,此时忽然被暗色所笼罩,呼啸的风吹过了耳畔,她体会到了那种从高空不断下坠的感觉,许久之后,才发现识海里头,出现了一道万丈深渊,竖直的崖壁,就像被人用剑从中劈开一般,光滑陡峭。在这深渊之中,只有一处长满了青苔的空地,四面都是清澈的水。 明晔茫然地感知周边的一切,如同一道风从这端掠向了那端,那块空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她的面容与自己一模一样。此时是惊悚的,然而又带有些许的好奇之色,她控制着神思朝着那女子贴近。女子静坐着,双眸紧闭,而她的手中则是持着钓竿,着深渊一望不见底,能有活的生物么?正这般想着,那浮标开始剧烈的颤抖,那女子蓦地睁眼,眸中射出了万道精光,她只是轻轻一抬手,从深渊里头钓出了那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那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直直的朝着女子冲来,可是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痛苦的嘶吼了一声,便化作了碎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女子站起身,嗅了嗅衣袖,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明晔以为她要走了,没想到她重新坐了下来,钓竿倒是被扔到了一旁,她伸出手在那深渊里头搅荡着,一个个漩涡将那水面上的影像给打碎了。而女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像是遇着什么恼人的事情。 这女人是自己么?是往世的记忆?还是识海里头生出的幻象?明晔满泛着疑惑。女子站起身来的时候,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一瞬间,没有她那搅拌的动作,水面最终归于平静。水中的影像一会儿是柏念的面孔,一会儿又是她自己的面孔。这着实令明晔惊诧,她开始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湿漉漉的影子像是有了形体一般,走到了那女人的面前,跪在了地上,而女人则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影子,面上有些许的挣扎之色。最终,她选择了向前走一步,几乎与那影子贴近,指尖上头泛着一丝淡薄的光芒,从影子的眉心滑到了唇角,那影子似是痛苦的颤抖着,但又乖顺任由女人动作,等到了女人收回手,她才动作缓慢地回到了那水中。女人将自己的那些情□□植入影子中,可是觉得还不够,思索了一会儿她盘腿而坐,神力在周身游走,一滴鲜红色的血,如同艳丽的珠子一般,没入了水中那影子的心口。女人吐出了一口浊气,但是转瞬间她的神情便变得极为复杂而矛盾,有不敢置信、有惊惶、有懊恼,也有如释重负一般的轻快。 “你本已经修成了形体,再加上承受了我一滴心头血,你不再是一道普通的影子了,你不必随我而动,你就呆在这无尽之渊吧。”女子怅叹了一声,低头对着那影子说道。那影子的眸光中盛满了柔情,是对谁的呢?还是此时它映衬着的,正是自己的双眸?女子摇了摇头,便消失在了这深渊里头。明晔觉得自己还能够感知这女子的情绪,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怅然无绪,见着女子离开了,她的神思立马就跟了上去。 一阵黑暗后,豁然开朗。精巧而华丽的宫殿,坐落在那飘渺的云气之中。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正散发着馥郁的芳香。匆匆忙忙擦肩过的人,似是熟悉而又是陌生的,他们中任何一个身上的力量,落到了此时的人间界都是绝顶高手。这是神境?在刹那间便了悟。那女子已经回到了大殿中,她半倚在了那白玉椅上头,殿中还站立着一道青色的人影。柏念?心神一动,不知是她自己的感觉,还是那女人的。 “无尽深渊里头的一只小妖物,也劳动你的大驾?还去了那般久?”柏念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到了耳膜中。那女人没有答话,柏念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她向前走直到手能够压住那白玉椅的把手位置,她微微俯下身,将那女人笼在了自己投射下的一片阴影里头,她说道,“你放纵影子修成形体,你就不担心它与你争夺?你想把生出来的情根植入影子里头是么?你的那滴心头血承载着你的七情六欲,你以为能够拔除,可是最后还是失败了对么?” “你胡说什么?我已经至太上忘情之境。”那女人掩饰住了眉心的一抹懊恼的神色,身体微微的向后缩。 “呵。”柏念轻笑了一声,她的目光像是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明晔,你动情了。” 女子的身体僵硬了,而一旁似是闲人一般围观的明晔,亦是惊愕与震颤。所以,她看了这么久,其实是在看回忆里头的自己是么?她想从自己识海挣脱出去,可就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束缚住一般,挣脱不得。她只能看着,柏念伸出手掐住了那女人的下巴,可是鲜明的触感,仿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般。女人伸出手用力去推动柏念,可双手就像是抵在了一堵墙上。 “所谓神界的正法,有这般重要么?”柏念盯着女人良久,才蓦地抽身而去,嘴角弯起,又带着几分无奈,“你我相亲,与那群人何干?他们管得未免太宽泛了吧?你不敢放任自己的情,你是在害怕些什么?明晔,告诉我,你到底在畏惧些什么?” “我——”那女人拧了拧眉头,然而柏念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双手已经揽上了她的腰,两个人的位置一对换,柏念坐在了椅子上,而女人则是被她揽入了怀中。她的眸中窜着一股子火焰,似是要将人燃烧成灰烬,她扣住了女人的脑袋,将她的话语堵在了喉中,给予她一个绵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深吻。明晔感受到这一切,她的面色涨得通红,就连耳根子都泛上了一层红意,她看着女人被柏念压制着,口中泻出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吟哦之声。明晔也像是被火灼烧着,实在是燥得很。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要离开识海,要离开沉睡的状态,明晔羞愤的想到,猛然地抽回了自己的神思,可是腰间那鲜明的触感却让她浑身一个颤抖,就像自己还陷在了识海那场环境中。 “你醒了?你昏睡了将近半个月。”笑吟吟的面庞,如同识海中所见的那般,光看着她的面容,便生出了一股无法言明的感觉,她低头瞧了自己一眼,衣衫散乱,而那人的一双手还紧紧地贴在了她腰间的肌肤上。一股子颤栗之感上窜,宫明晔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你做什么?”宫明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没什么啊。”柏念笑着回答道,非但没把那双手拿走,反而将光裸的腿,挤进了她双腿之间。明晔几乎是下意识的合拢,可是又把柏念的腿夹住,肌肤相贴处极是滚烫,她真是张也不是,合也不是。过往的,以及识海里头所见的画面,在脑中纠缠不休,宫明晔咬着下唇,控制不住那蔓延的红意。冷不丁的,倒是听到了柏念的声音响起:“明晔,你对我,是怎么样个感觉?” 明晔的神色一僵,便是很快的又变回了原来那副冷然,她低垂着眉眼不语。 柏念的眸中有一缕失望之色,唇边溢出的便是那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把你的手拿开。”明晔心中微微一动,可是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连说出的这句话,也是极为平静。 “放过来是你要求的,拿开又是你要求,你真当我有那么好指使?”柏念瞧着她的面容许久,才轻佻一笑,甚至故意在她腰间的敏感处轻挠几下。如通过电一般的震颤,脚趾头都缩到了一块。柏念对于她的身体,算是了如指掌的。她贴着明晔,小声地说道:“你自己也是有欢喜的吧?” ☆、逐日弓(三) 那些纷杂错乱的记忆让明晔无法拒绝柏念得寸进尺的行为。她的不反抗倒是纵容了柏念的为所欲为,幽深的眸子如同深渊里头的漩涡,将人引入。游动的手四处撩火,或缓或急的喘声与娇吟在房中响起,暧昧而缠绵。 明晔闭着眼眸,她的眼睫上犹沾着晶莹的泪珠,等到体内陌生而又熟悉的情潮平复,面色也如同往常时候,她才睁开了眼眸。柏念侧躺着,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缠着她的发丝正在她的锁骨处写些什么。明晔一把拍开柏念的手,掀开了锦被,□□的身躯上有着斑驳的红痕,她丝毫不在意,捡起衣物就向着屏风后水汽蒸腾的浴桶处走去。施一个清洁咒不就成了?对于她的行为,柏念只是撇了撇嘴。隔着屏风,瞧见的是那绰约的身姿,水珠溅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她躺了一会儿,便也起身。 明晔湿漉漉的发丝垂到腰,薄薄的衣衫被染湿,腰上的肌肤又绰约可见。她坐在了窗畔,柏念则是拿了一条毛巾,替她擦拭那潮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一个法决便能够解决的事情,可柏念终究是不愿意的,手从明晔的发丝间穿过,她满足地眯着眼,怪不得人间小儿女喜爱这般亲昵。 “我昏睡的这半个月,外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明晔往后靠了靠,正压在了柏念的小腹上,她的视线掠过了那铜镜,对上了柏念满泛柔情的眼眸,又快速地避开。 “应该没什么大事。”柏念不甚在意地应答道,她一直呆在房中,便连柏夜都没时间去照料,外边的事情,自然是不甚清楚的。 “我昏睡前中的那一箭,似是携带着千钧之力,乾坤剑意被击碎,有几分金光溶入我体内,没有丝毫的相斥。”明晔的眉头微微拧起,眸子里头盛满了疑惑之色,“我觉得那股力量很熟悉。” “因为那力量原本就属于你。”柏念转身,那原本挂在了墙上的一把泛着金光的弓,被她摘了下来,放在了明晔的手中。明晔站起身,指腹拂过了中间的复杂纹路,轻轻地勾着那弦,一道光箭便隐隐的浮现。她低垂着眉眼,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可是她知道自己,在触摸到这弓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是使剑的人,然而一把好剑带来的震颤远不如这把弓来的多。“这是什么弓?”明晔开口问道。 “逐日弓。”柏念笑着应道。 逐日弓,箭射鬼城!在传世的典籍里头,有着关于此弓的神话。她转头讶异地望着柏念,瞧着她含笑颔首,脑子中的画面一闪而过,她不禁出口问道:“柏念,我们认识是不是很久了。” “是啊,我等了你很久。”柏念轻声应道。她知道明晔口中的很久,并非她初至东莱的时候,而是更为久远的远古。 在这半月的时间里,叶镜成时不时在这屋子外头转悠几圈,等着明晔从里头出来。珍宝阁已经关闭,离妄大陆的修士大部分散去,除了几位东莱的弟子。这东莱的领主宫昀,在珍宝阁开启时候,死在了镜罗城城外,叶镜成认为他们留着是兴师问罪的,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对镜罗城中的人甚是恭敬。 明晔踏出房门的时候,她仰望着云气,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这平静的镜罗城,似乎酝酿着一股风暴。侧着头看柏念,她轻声道:“这镜罗城里面有妖气,想来是有妖修者潜入了。” 柏念瞧了眼不远处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叶镜成,只是轻声一笑。兽主之神在这镜罗城里头啊,什么妖修者潜入,分明是血脉被唤醒了。 凉风吹起,园子里头的香花落了一地。女子弯下腰,怀中兜了一堆花瓣。她缓步走到了沟渠边,低头瞧着那汩汩流动的水,青色的水草摇曳着,光滑的石头布满了青苔,有几只游鱼在愉快的嬉戏。怀中的花瓣被一并洒落,如同一阵纷纷扬扬的红雨。 “怀楚。”女子才一回身,就瞧见了那莽莽撞撞的青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中。青冥扯住了怀楚的袖子,湿漉漉的双眸中盛满了不安,就算是虚影,就算是怀楚的一缕元神,她也要奋力抓住。姜怀楚低头瞧着青冥,眸子里头没什么情绪,她听着青冥略带着几分急切的话语,“北海与西域的弟子都回去了,宫明晔醒来了,柏念也出来了。” “嗯。”轻轻颔首。 青冥皱眉,目光朝着那沟渠里头探了探,说道:“那影子已经死了,柏念竟然能够下这种狠手,就算是顶着明晔的面容,她也没有一丝怜惜,逐日弓又重新回到了明晔的手中。我们都是去灵渊,为什么不跟着柏念呢?我们这样做,使多年的情谊毁于一旦了。” “那么青冥,我问你,你知道柏念到灵渊是为了什么呢?”姜怀楚拢了拢青冥的发丝,轻笑着问道。 “她……”她想毁了灵渊,毁了这修□□。青冥眸光一沉,许久之后,她才道,“柏念答应我会去灵渊救出你的真身。我们不知道通往灵渊的路啊……” “嗯。柏念也不知道。”怀楚点点头,“可是明晔知道,在她回归神位之前,我们得带走她,并且从柏念的手中取的那两件宝物。” 青冥沉默了许久,内心深处挣扎着,她紧盯着怀楚,问道:“那么怀楚,你告诉我,逐日弓是从何处得来的。逐日弓是明晔的本命法器,她入轮回是在你被囚禁灵渊,我被放逐大荒之后。影子是你从无尽之渊唤出来的,逐日弓是你给她的。” “有客人来了。”怀楚避开了青冥的目光,她望向了不远处的那个亭子,岔开了话题。她们还呆在镜罗城,不过是一片虚幻境,能够来这边想必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青冥被姜怀楚的这一打岔,目光也顺着她瞧过去,那亭子中有两道人影。 “阎令。”青冥浑身一凛,目光中满是警惕。当初在大荒的时候,与她并没有任何的交涉,就算如今知晓她亦从大荒出来,也不曾打算有来往,她倒是自己上门来了。手被怀楚紧握着,跟随着她的步伐,走向了亭子中的那两人。 阎令是坐着的,明玉被她揽在了怀中,看着她的肩膀闭目休憩。阎令见她们两人过来,也只是轻微的一颔首。 “鬼王到此,不知有何贵干?”青冥挣开了怀楚的手,一挑眉率先发话道。 “与你们谈个事情。”阎令淡声道。 “四域之事?”青冥顿了一顿,又说道,“你鬼王不是留在东莱?我同怀楚呆在北海,倒不知有什么事情好谈的。”她的话音刚落,胳膊上便被怀楚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鬼王似乎没有瞧到她们的小动作,柔和的目光一直落在了明玉身上。她开口,话是对着这二人说的。“东莱不值得待下去,宫昀已经死了,明晔与柏念势必会回到东莱。打着明晔主意的可不止我一人吧?柏念是不好对付,可若是联合我们三人之力,也便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明玉同意?”怀楚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明知故问一般说道。现在的明玉恐怕是最幸福的人了,她倒是将所有的苦痛忘的一干二净,让其他的人来承担这一切。怀楚的眸中不由的泻出了一缕羡慕的神情来,她开口道,“你与明晔有仇,可我们没有,你要明晔的命,或者是让她永远陷在轮回不得归于神位,而我们不是。” “我暂时不要她的命。”阎令眸中闪过了一抹亮光,“你们不就是为了寻找灵渊么?在这之前,我可以帮助你们,等到明晔说出灵渊的下落,你们便把她交给我。” “可是明晔无法回归神位,她就无法记起灵渊的下落,若是她回归神位,纵然把她交给你也无济于事,你不会是她的对手,你这样只能把明玉和她再次推向两难之境,恐怕往事会再次上演。”怀楚迅速地与阎令对视一眼,掩饰住眸中的一抹锋锐之色,她摇摇头,似是不赞同地说道。 “这样啊!”阎令唇边快速泛过了一抹意会的笑容,她佯叹了一声,说道,“你们不同意,便罢了。”也没等这二人回答,便抱起明玉消失了。 “我总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青冥面上的神色郁郁的,她摩挲着手指,摇头道。这鬼王对明晔有很深的恨意,她对明晔只会下杀手。 “这事情,该是柏念烦恼的。”怀楚淡淡的说道。似乎知道青冥接下来的话语,她的手指便抵上了青冥的唇,柔声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对明晔下手也只是为了灵渊,不会伤她。”原本以为那影子能够诱惑住柏念,再趁机带走明晔,如今看来,这法子不成了。 ☆、夜半狼嚎(一) 叶镜成过来后,那些守着的东莱弟子也赶来了,他们跪在地上头埋的低低的,与其说是对宫明晔的畏惧,倒不如说他们是对柏念以及那未知力量的恐惧。叶镜成不大过问宫明晔的事情,只不过此时他也暗暗的明白了些许。 明晔的目光从那群人身上扫过,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庞,她的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屑,连带着嘴角勾起的弧度,都盛满了嘲讽。“你们马上回东莱去。”她的声音很轻,但有些不容反驳的坚定。 “是!领主!”那些人一抬头,齐齐的应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叶镜成面上还是浮现了几抹惊讶之色,尽管同名,可是这大陆上盛传东莱前领主宫明晔早已经陨落的消息,他便没有多想。明晔自然是瞧到了叶镜成脸上的这一番变化,可若是他不开口问,她也不会主动去解释。这珍宝阁结束,除了收获大笔的钱财,还惹了一身麻烦,叶镜成原本是想着收拢人才,可最后愿意留在镜罗城的不过寥寥数人,他的面上或多或少的有些沮丧。 “最近城中可有什么异事发生?”明晔一面向前走一面淡声问道。 “没有。”叶镜成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应道,“也就是城西的一位医师不顾禁令除了镜罗城,被外头的野狼给咬死了,他的尸体被亲眷搬了回来,目前还停在了破草庐里头。”这镜罗城中的百姓向来遵守城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便出城去呢?这一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在镜罗城中,还是会引起一些恐慌来。有人说这人跑出城被野狼咬死,不遵守城规罪有应得,也有人说其实这医师根本就没有出城,他是在家中被咬死的,各种各样的传言流出。“还有一件事情。”叶镜成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他靠近明晔轻声道,“原本在镜罗城有一条灵气充沛的灵脉,采做灵髓,可是最近不知怎么地,那里的灵气有枯竭的样貌了。我在那条灵脉那儿洒下了药,不可能会有其他的修真者发现而抢夺灵气的。” “那灵脉在何处?”明晔挑眉问道。这事情早先便听叶镜成提过,不过未放在心上,她修炼是要灵气,倒也不必去那等灵脉里头。如果那灵脉忽然枯竭了,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如今镜罗城瞧着妖云密布,或许叶镜成还没有察觉到,顿了一会儿,她又道,“城西的那件事情你亲自去看看,我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灵脉的事情便让我来处理。” 柏念一直站在明晔的身侧,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收入耳中。此时听他们说起这灵脉,导向器一些事情来,她睨了明晔一眼,这尤今与赵五娘怎么说也跟在她身侧好些年了,连她们忽然消失了可都没有察觉到,是无暇操心呢,还是心中的那些疑虑未曾放下,不想管着这事情?叶镜成讲话,明晔她只细细听着,至于落在自己面上的那道灼热目光,便忽略了去。她的手被明晔握着,轻轻地摩挲,实在无法忍,便嗔怒的横了她一眼。 “好,那便这样说定了。”叶镜成总算是把他那一箩筐的话语给讲诉完毕,温和的目痴痴的落在了明晔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眷恋与爱慕,只是一旁柏念投来的目光,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赶忙地一拱手,推说自己有事情,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你觉得叶镜成此人如何?”柏念淡笑着问道,瞧着叶镜成离去的身影,眸光倒是冷冷的。她被困在了修罗之境七年时间,明晔大部分都在这镜罗城度过的吧?这两人算是朝夕相处么?这般想着,心中便梗着一股气,怎么也不舒坦,手上的力道加紧,周身竟浮动着一丝杀气来。 “啪——”地一下,是明晔一巴掌拍向了她的手背,瞪了她一眼,说道:“你问就问,这么用力掐着我做什么?这叶镜成坦坦荡荡,是个难得的君子,可不像那些修真的小人,一股趾高气昂的姿态,走过中洲与四域,也遇到了许多人子,却极少有他这般大志向的。” “天下这么大,去处颇多,你为何选择了镜罗城呢?你可别说此地灵气充沛,就在它不远处的白玉京,就算是大半被摧毁了,那儿灵气依旧胜过这地。虽说白玉京里头妖物横行,可依照你的本事,除去它们不算什么难事。”柏念点了点头,又问道。在最初时候,她便打算询问明晔此事,可后来被一些事情拖着,倒是抛到了脑后。在这之前,明晔是冷淡的,甚至有几分不耐烦,可那滴心头血融入后,就算明晔故意控制着自己,竭力展现出与之前一样的态度,可柏念还是明白,有些东西,还是在暗暗发生改变了。 明晔没有揣测柏念的那些心思,她大大方方的应答道:“我在四域都走了一遭了,那赤溪和烟影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呢,我已经不存与他们交好的心思了。南灵无主一片乱象,甚是凄苦的环境,我也呆不下去的,最后还是到了这中洲来,原本想着帝子一脉衰落了,中洲也会像南灵那般混乱,可是到了方晓得,比我想象的好了太多了。正巧救了叶镜成,他说要为人子开辟一片新的天地,我觉得有意思,便留在这里。夜儿她也是普通的人子,总不能够带着她,四下与人打斗吧?这天下的修真者越来越下作了,倒不如人子来的憨厚上进。” “人子确实比修真者好太多了。”柏念点了点头,应和道。“夜儿让她留在镜罗城吧,可是明晔你,总不会一直呆在这镜罗城,我看你分明没有放下东莱,怎么说都得回去一遭。” “不行,夜儿独自留在这儿,我不放心。”明晔眉头一拧,立马摇头,用不大赞同的目光瞧着柏念,“她还小,又不能够修习术法,遇到危险怎么办?我树敌众多,难保他们不会对夜儿下手,用她来威胁我。” “不是有尤今还有赵五娘么?让她们护着夜儿便是。”柏念很随意地回答道,“夜儿总要自己成长,她肩上的担子可重着呢。” “呵,说的倒是轻松。”明晔冷哼了一声,这七年间夜儿不是她养活,这人自然不懂自己内心的情绪。若是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难保会吵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在四面扫视了一圈,惊疑地说了一句,“最近怎么不见尤今与五娘?若是出去耍,也该回来了吧?五娘爱玩闹,可尤今不是那般不知分寸的人,难不成是遇上危险了?”担忧之情浮上了眉峰,她扯住了柏念的袖子,看着她那带笑的神情,问道,“你知道她们在哪?” “她们都消失好一段时间了,你一点儿都未察觉么?”柏念笑道,低着头瞧着那捏着自己衣袖的手,“你不是同叶镜成说去那条灵脉看看么?怎么还不走?难道要等到夜色朦胧时候才出发么?” “是她们两个?”柏念这么一说,明晔便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她们是神兽,对于灵气的需求自然是比我们要强些。尤今她的万年修为尽废,要重新修炼,可是一个难事。如果是她们在那,灵脉那边我就不去瞧了。” “嗯。”柏念点头,只是偏着头,含笑瞧着明晔。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被她这种目光瞧得有些悚然,明晔抚了抚手臂,轻咳一声,摆正脸色道,“我问你一件事情,这镜罗城中的妖气是怎么回事?你可别同我说你不知。这里头有妖修者潜进来了。” “你也知道诸事问我,同我商议了?”柏念一挑眉,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语。倒是明晔的面庞瞬间便冷了下来,她盯着柏念,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当初何事不曾问你?不是你什么事情都不肯说么?对,你是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些事情,我们这等凡人没资格过问,是么?” “……”柏念被她噎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来,刚想开口,又被明晔给抢白了。“天机不可泄露,我知道你又要说这个了。不说便不说吧,这镜罗城的事情,我自己去查个明白。” “镜罗城里头有妖修者,不过不是从城外潜进来的,对于你自己的结界,你总的有几分自信吧?早在很久之前,这片大陆便有人与神的混血,有人与妖兽的混血,甚至有人与魔的混血,他们体内的其他血脉随着时间而逐渐变得稀薄,可是到底还是存在的。如今这镜罗城中,只是有的人体内妖性血脉被唤醒了。兽主之神在镜罗城中,她掌管着天下万兽。”趁明晔还没说出其他的话语来,柏念便快速地回答道。 “兽主之神?”明晔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的,兽主之神,姜怀楚。”柏念点点头。 ☆、夜半狼嚎(二) 天空中的圆月如同水晶盘一般,清凉如水的月光从大开的窗里射入,将那闭目打坐的人儿影子拉的老长。四面闃静,偶尔才传来了几声虫儿的细碎鸣叫。安睡的人胸腔微微起伏,流出清浅的呼吸声。明晔的神思走的老远,落入她耳中的可不只是这么点动静。引着灵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她睁开了那灿亮的眸子。 夜风从洞开的窗户吹入,斑驳的树影如同水中游动着的交横藻荇。明晔站在了窗边,她的白衣被拂起,瞧着似是欲飘飞而去的仙人。“娘亲!”一声惊呼在屋中响起,明晔身形一掠,便落在了榻边。那原本安睡着的柏夜已经掀开了被褥坐起,她扑到了明晔的怀中眼神里满是惊惶。明晔轻轻地拭去她额间的冷汗,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夜儿不怕。” “阿娘哪儿去了?”柏夜从明晔的怀中钻出来,左看右看,她扁着嘴,小小的眉儿蹙成了一团。 明晔先是一愣,转而便意识到她口中的阿娘指的是柏夜。我哪知她去何处了,心中是这般想,可是口头却轻声道:“她有事情要办,便出去了,明早夜儿就能够见到她了。” 柏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揪住了明晔的衣襟,声音略有些打颤:“娘亲,狼,好多狼!它们幽绿色的眼睛,在城中奔跑,它们咬死了人!” “夜儿不怕,只是个梦。”明晔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话音方落,便听见了外头那凄厉的狼嚎声响起,原本轻灵的月光也蒙上了一层血色。明晔起身想去查看,哪知道柏夜紧牵着她的衣襟,眸中流露出几分惊恐来。这狼嚎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明晔皱着眉,又不能把夜儿单独丢在此处,略一思索,便抱起了她,朝着外面飞去。 空荡荡的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四处静悄悄的,仿佛那狼嚎声只是出于她的臆想一般。柏夜紧紧地攥住明晔的手,打了个呵欠后用手揉揉眼睛,好奇的目光往四下探视。明晔可不似柏夜这般,她的感知力几乎布满了整座镜罗城,目光一凛,便朝着城主府的方向掠去。圆月被云翳覆盖,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没入了那后院里头。没有人被惊醒,似乎只有明晔听到了那狼嚎声。城主府里头巡夜的侍卫坐在那树下打着瞌睡,几片落叶掉在了他的肩膀上,在黑影掠过的瞬间便成了齑粉。追踪到了此处,便没有任何的线索了。明晔静立在此时,柏夜忽然挣开了她的手,欢快的往前扑去。“阿娘!” 被柏夜的这一声叫唤给惊回了神思,那道黑影莫不成是柏念?那么自己追不到是情有可原了,明晔轻舒了一口气,出于谨慎,还是问了一句:“方才那道黑影是你?” “什么黑影?”柏念接住了那扑过来的小女娃,抬起头带着几分疑惑的望向明晔。瞧着她的神情也不像是作假的,明晔望着她,心咯噔一下,逐渐地下沉。不是柏念,那道黑影会是谁?之前她说兽主之神在镜罗城,难道会是那个人?眉心深锁,目光从柏念身上挪开来,似是问柏念又似乎是对自己说的。“那会是谁?冲谁来的?这镜罗城中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人费尽心思来图谋。” 明晔的声音虽然轻,到底还是落在了柏念的耳中。为了谁?不是你便是我吧。柏念在心中默默地应了一句。 “那你有没有听到狼嚎?”明晔又问。 柏念这回倒是点点头,这镜罗城不太平了,明晔回到东莱的脚步又被阻住了。柏念垂下了眼眸,轻叹一声。 “那妖修者混入城中,人子的安全必然受到威胁,我刚才瞧见一道黑影,这妖修者,很可能就在城主府里面。我觉得之前那件事情,说在城外被野狼咬死,很可能是错的,明日,我得找叶镜成商议此事。”明晔揉了揉眉心,抬头看着那重新变得清亮的圆月。 “叶镜成真的值得信任?”柏念勾了勾唇,话语中饱含深意。 “他是镜罗城的城主。”明晔淡声回答道。“快天亮了,怕也再寻不出什么线索来。” “是啊。”柏念点点头,柏夜已经抱着她,陷入了瞌睡中,对于两个大人谈话,她可是一点儿都不晓得。柏念的手轻抚着她的发丝,轻轻地将她抱到了怀中向前走去,在走到明晔身侧的时候,顿了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平静了七年的镜罗城,被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惊破。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细如牛毛一般的雨丝。原先被压下的恐慌又重新的蔓延上来了,没有人离开镜罗城,可还是有许多人被野狼咬死了。百姓们聚在了城西的窄巷,那儿的草席卷着一具具望着可怖的尸体。惊恐的人们互相对视着,贴近的人点点远离,就怕原本熟悉的人内里装着陌生的魂灵。从城主府中出来的侍卫,面色凝重,他们半跪在了地上,掀开了草席,又不忍地盖住。 “城中又有妖混进来了吗?”一个老人住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眸中噙着热泪。他的脸上有好几道伤疤,都是当年留下的。他原本是白玉京的流民,此时此景让他想起了当日的惨象。他捂着唇,张了张嘴,最后只剩下一生重重的叹息。 “我们要相信城主,他保护我们这么多年,这次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不对?”绝望的话语中含着一丝希冀。 “咱们城中不是有很厉害的修真人吗?妖兽混了进来,肯定比她还厉害,完了完了,我们快逃吧!” “能到哪儿去?咱们没有灵根,没有本领,到了其他地方还要被修真人欺凌,当真猪狗不如,死了算了!我不走了!” …… 明晔到的时候,听见了各种讨论声,心头有些难受,那些狼狈恐慌的人子,的确是无力抗争这一切。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哪里有公平可言呢?她低着头,眸光落在了那草席下的尸体上头,指尖一抹蓝光落下,几团火灼烧着那几具尸体,瞬间便烧地干干净净。“诸位不要恐慌,这妖修者一事,很快便会给你们一个答案。” “要是晚上妖物又来怎么办?等死吗?” “城主府会派人守着每条街的,不用担心了。”好不容易哄的人散去,明晔看着地上那被火灼烧过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那妖修怕是不容易揪出来,这镜罗城的修真人士到底还是太少了,能不能守住又是个问题。 缓步的走出这条狭窄的小巷道,背后吹来的风带着雨丝,落到了皮肤上极为阴冷。拐角处,明晔步子停了停。一个女人蹲在了角落里头,小声地嘀咕着什么。明晔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她的脚步就像被什么牵住一般,混乱的思绪无法理清。她的眸光紧锁着那下蹲的人,心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比往日更为强烈。雨丝一点儿都没有沾到女人身上,她不会是普通人。她伸出的手,略有些颤抖的拍在那女人的肩上。 “啊——”一声轻叫,女人迅速掠开几丈远。她的眸子湿漉漉的,轻咬着手指,歪头望着明晔,原本惊惶的情绪散去,逐渐地盛满了喜悦。 明晔瞧着这陌生的面容,有一股复杂的情绪上涌,如果面前有镜子,她可以在自己的眸中看出几乎满溢出来的怜惜之色。她的手还是前伸着,良久才弯了弯微颤的手指,收了回来握成拳。 “姑娘,你——”明晔喃了喃唇。 “我叫明玉。”那女人笑嘻嘻地回答道,她向前一步,挽住了明晔的手腕。 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可到底是忍住了。如同轰雷落在了头顶,震的她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她怔怔地望着挽着自己的人,眸中的泪水不自禁地下淌,这是,为的什么呢?“明,明玉?” “是啊。”明玉点点头。“你叫什么?” “我叫宫……我叫明晔。” “我觉得你——” “玉儿,过来!”一声冷喝响起,打断了明玉的话,阎令站在了不远处,脸上满是怒气。明玉见到她,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松开了明晔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阎令身侧,埋首在她的怀中。 “鬼王阎令。”明晔的眸子沉了下去,这个人她自然记得,当初东莱时候的鬼王幡……想至此,她忽然醒悟。鬼王幡里面,那石棺中睡着的人,不就是叫做明玉吗?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些思绪,她瞧着还没离去的人问道,“镜罗城的一切,是不是你在捣鬼?” “呵。”阎令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问柏念?” ☆、夜半狼嚎(三) 柏念知道什么呢?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呢?那两人早已经离去了,宫明晔还是呆呆的望着巷口。她想起来柏念所说的兽主之神姜怀楚,这个名字很熟悉,她听到过。还在白玉京的时候,是从柏念身边的青冥口中说出的,她们怎么可能会是陌生人呢?加之昨夜的那道黑影闪过,出现的就是柏念,明晔不得不把一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在他人的心目中,神是仁慈的,是为了庇护人世间。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离华毁了,南灵毁了,其中柏念动了多少手脚?接下来又会轮到哪一个?说起修真人,说起四域,她的眸中分明是带着恨的。 明晔的心沉了下来,被雨丝笼罩的镜罗城像是织了一条帘幕,朦朦胧胧的。她伸出手,几滴水珠落在了掌中央,带着几丝凉意。她一路向着城主府走去,能看见街上多了许多的侍卫,那行走的百姓数量也骤然减少了许多,一些闲言碎语总是逃不开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未知事物的恐慌。回到城主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那厚重的云层散开,阳光从中洒落,略略有些刺眼。鲜嫩的枝条经过细雨的滋润,越发显得苍翠欲滴。那僻静的院子中,只剩下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会是柏念么?怎么会是她呢?如果真的是她,那么为的又是什么呢?众多的谜团糊在了眼前,触手可及,可真正去追溯的时候又是那般遥远。 “柔以济刚,阳以化阴,猝中含柔,缓中蕴刚。寓进于退,寄奇于偶,虚中实而又虚,实中虚而更实,才能使剑招精妙无穷。”柏念手中握着树枝,一面念着要诀,一面给柏夜做示范。那小娃儿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的动作,等她停下来时候,接过那根树枝,照着样子又练习了一遍。柏夜不能开灵根练法术,可是她在武学上极有悟性,柏念负着手,眉眼间皆是温和的笑意。“巧从熟生,灵从快生,刚生于柔,智生于拙。招式游走之间,记住这三字诀,清、静、定。清字决,存神泥丸,如水清月朗,风轻日暖;净字决,一气到脐,莲花之净意;定字决么,一气贯下,如泰山之稳,不为外物所干扰。” 柏念温和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明晔的思绪险些被带走。这一大一小相处融洽的样子,让她原本沉至谷底的心,浮上了些些的暖意。揉了揉眼眸,此事还是待与叶镜成商议吧,这般念想着,回身就走。吱呀一声响,脚踩在了枝条上发出的动静。一片绿叶倾斜着,晶莹透亮的水珠从上头滚了下来,滴落在了明晔的额头。 “既然来了,为何要走?”柏念转过头,隔着那一丛树木,柔和的望着明晔。在她来的时候,便已经发现她了,只不过没有出声罢了。明晔的心思多多少少也猜着些了。最终还是在她转身时候把她叫住。柏念低低地在柏夜的耳旁吩咐了几句,便向着那丝毫不动的明晔走过去。她的额上水滴划过,正顺着脸颊淌下,柏念望着她,捏着袖子轻轻地为她拭去那水珠。“你有什么事情想问我的么?这镜罗城,怕是足够让你忧心了。” “你会告诉我么?”心头微微一颤,明晔眯着眼,往后退了一小步。 “会。只是怕你不肯相信罢了。”不是意料中的答案,柏念无比顺从的点点头,倒是让明晔的面容上浮上了几丝惊诧来。是真是假?何为真何为假呢?明晔没有问镜罗城的事情,她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女人,她看起来……很不好,不是指的生活方面。她说,她叫做明玉。” “你遇到明玉了?”柏念的面色微微一变,眉心紧蹙。按理说,阎令不会让明玉出现在明晔面前的,怎么这两人如此凑巧的便碰上了呢?她望着明晔,却见她仍旧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面。“看到那女人时候,我感觉很奇怪。我像是很久就认识她了,可是她的样子又如此的陌生。想要亲近,又想要远离她。有些怨恨,又有些怜惜,复杂的情绪很难认清。我当初在东莱时候,被困进了鬼王幡,我见到了很多场景,雕刻在一些壁画上,我还看见一副石棺,里面只有一副盔甲,可是鬼王幡中的鬼灵不断地往里头涌入,说明棺中是有东西的。那盔甲上有一块铭牌,到了我手中时候便化作轻烟消散了,可是铭牌上的字,我还记得,是明玉。她是被鬼气供养的,那么就是一个鬼修者。可是今天见到,她活过来了,她的气息却很纯净,不像是鬼王阎令,带着森冷的鬼气。” “看着她们,你会有杀戮的欲望么?”听完了明晔的诉说,柏念心中亦是颇为复杂。当初没来得及救明晔,致使她被困入鬼王幡中,实乃心中的大恨。可是鬼王幡,又让她知晓了一些讯息,唤醒了她些许记忆,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明明已经有了当初的一滴心头血,明明夹杂着强烈的爱恨,为什么明晔依旧一丝反应都没有?难道那滴恨海水,还没有消弭么? “为什么会有杀戮的欲望?”明晔深深地望了柏念一眼,反问道。没等柏念回答,她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记忆中的一些模糊的片段,是曾经发生过的,不是幻境,对么?难道那就是我往世的经历么?这么说来,柏念,我们真的认识很久了。” “是。”柏念点点头,又说了一句,“但我不会告诉你我所知晓的事情,于现在的你而言,那些往事不过是一个无关的故事罢了。” “罢了,不提这个。”明晔心中有些闷闷的,她不耐的挥了挥手,说道,“这镜罗城里面的妖修者到底是谁?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昨夜的那道黑影,你定然没有同我说实话。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自从你来到了镜罗城,这里的一切又变得不平静起来了。我不想镜罗城走上白玉京的老路子。” “你怀疑我。”柏念的面上笑容没有丝毫的消却,尽管她的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泛起了一股尖锐的痛意。很平静的话语,明晔偏生听出了一丝不满的控诉,她的心中也是烦乱得很,随手摘下了一片叶子,放在掌心搓揉,可是那力道没几下便让这片绿叶变作了齑粉,从指缝间流散,她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尽量的使语气平稳下来,“柏念,我看不透你,我不明白你的想法。我只是把最近的事情给联合起来看。毁了离华与南灵,你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神是无情的么?柏念,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心?” “没有心的人是我么?”柏念听了这话,便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了明晔的手,将她扯入了自己的怀抱中。带着她的手掌贴在了胸口,感受着那有力地跳动。柏念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感受到了么?只为你而跳动。” 被柏念箍住的手,触碰到的地方是炽热的,仿佛旁边搁置着一块烙铁。明晔一个哆嗦,想要收回手,却被压制的动弹不得。她的下巴抵在了柏念的肩上,周身被柏念的气息所缠绕。她的眸光原本是冷然的,到后面则是慢慢地软化下来,还迅速地划过一丝不忍来。腕上那股强劲的力道撤去,她的手指做小幅度的弯曲,却没有拿开。 “明晔,把一切都遗失了的人,是你。”柏念的眸中浮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她轻叹一声说道。这声音传到了明晔耳中,语调有些闷闷的,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子酸涩来。原本垂在了身侧的一只手,此时也情不自禁的举起来,揽住了柏念的腰。一阵风吹过来,树木枝条上的水滴洒落,仿佛又下了一场急雨。“那妖修者不是我派遣的,我和镜罗城无仇无恨,我为何要残害这世间的人子呢?这对我而言,毫无益处。我告诉过你了,那妖修者是被姜怀楚唤醒的。至于他是谁,如果我告诉你,他就是叶镜成,你信么?” “不可能!”宫明晔一把推开了柏念,皱着眉断然道。 “呵。”柏念掩饰住眸中的一抹黯然,只轻笑了一声。 “叶镜成他是镜罗城的城主,为了庇护人子,这七年来他做了太多努力,他怎么可能会是妖修者,会害城中的百姓?他没有灵根,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子,若是说他有能力,那便是炼药罢了。你说的其他事情我愿意信你,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你猜错了?叶镜成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能够抗拒的。”柏念淡声说道,“普通人血脉觉醒,根本无法抗拒那兽性,会一点点被泯灭了神智。他身不由己,而你无能为力。叶——” “我不信!”柏念的话语,被明晔蓦地打断,她怒目而视,目光中的疑窦慢慢地变为了确切,恼意与怒气上涌,她偏偏就认定了一切是柏念所为。 ☆、夜半狼嚎(四) 柏念的唇紧抿着,她的眸光始终落在明晔的身上。看着她面色上明显的焦躁,她向前一步,握住了明晔的手。很明显的感知到她的不安,指尖的一缕神光没入了明晔的手腕,看着她面色缓和下来,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的,她不会责备明晔对她的怀疑。明晔的这份焦躁,不只是为了镜罗城的事情,还是因为那些探不到谜底的谜团,她就像是被浓雾笼罩的人,而自己只能望着她被困惑迷茫所缠绕,明知道出路在何处,却不能够任性地带着她走出去。 “明晔!”一道声音传来,叶镜成大步地走过来,他停在了远处好一会儿了,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他等到了气息平复,握紧了拳,凝重地说道,“城中百姓惴惴不安,昨夜被咬死的有十八个,我已经派出了一些修真者在城中巡逻,今夜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我们要加强守备了,绝对不能够让人子有丝毫的损伤。明晔,需要你们的帮助,请你们将感知力布满镜罗城,一旦有异样,不管是什么人变成的妖修者,一律格杀勿论!”最后几个字是咬着牙说出的,他的眸中闪过了一道光。 “好。”明晔咬着唇,点了点头。 “一切我都布置好了,不知道暗地中是谁在操纵,但我叶镜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凌镜罗城中的人子!”他的眸中有着痛恨与不甘,七年的时间甚至是更长,镜罗城不能够毁于一旦。他的目光从明晔的身上,又掠到了柏念的身上。这个人不是人子,也不是修真者,她是神啊!高高在上庇护着世人。镜罗城有何幸能得她助力呢?可是镜罗城到底还算是中洲离华一脉,当初的离华毁灭与她有关,不过算是离华咎由自取。撩起了袍子,叶镜成忽然单膝跪在地上,“我知道您是神,请您庇护镜罗城,庇护人子。” 柏念没有答话,她低头看着叶镜成,他的眸光很亮,闪烁着些许的希冀。同时,明晔也紧凝着她。“我会庇护这片大陆的人子。”柏念微微挑起下巴,声音虽轻然而郑重。不需要叶镜成多说,她也会这般做的,回到这离妄大陆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人子么?扭过头看着认真练剑招的柏夜,柏念叫唤了一声。 “阿娘,娘亲!”柏夜扔下了树枝,欢快地朝着柏念跑过来。她歪着头,瞧着地上跪着的人,忽然起了一丝惊惧,退后一步,紧攥着柏念的袖子。明晔一直瞧着她,对于她的反应,眉头又是一皱。 “多谢。”叶镜成起身,朝着柏念又是一拜。目光在明晔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头离开了,倒是带着几分决然的意味。明晔只觉得怅然,等到他身影不可见了,才收回了目光。七年的时间在镜罗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叶镜成帮了她许多,两人之间的关系终不似表面上那般冷淡,对于叶镜成,多多少少是有谢意的。 “夜儿,你刚才,为何会畏惧?”明晔低着头,轻声问一句。柏夜的身上有真黄之眼,她看得见的远比自己还多些,一切东西在她的眼中都无处遁形。她所见,与柏念所见,该是一致的。她不希望这事情是真的,可是她不会怀疑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 “叶叔叔他——”柏夜看着明晔的眼神,缩了缩身子,小声地说道,“他不是人,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知道了。”明晔抿了抿唇,很平静的说道。柏夜察觉到了她心中的情绪,伸出手拽她的衣袖,可是半途中被柏念握住攥在手心。柏念喃了喃唇,没有发出声音,看着她的口型,柏夜明白她说的是让你娘亲静一静。重新缩回了柏念的怀里,偷偷地觑了一眼明晔,有些紧张和害怕,难道娘亲生气了吗?自己说错了吗?抱着自己的人儿正在颤抖,柏念摸了摸她的头,稍作安抚。她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明晔那副沉重的神情,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夜色张牙舞爪,将所有的光亮都吞没。虫鸣声,破风声,还有那或高或低的啜泣声。铁甲撞击铿锵作响,空荡的街道除了那持着刀剑巡逻的侍卫,再也没有人行迹。街道两旁的屋子,格子窗中,泻出了微弱的烛光,似乎只有这般,才能够驱散恐惧。 镜罗城的城头,有两道身影跳了下去。 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那个方向,柏念一伸手,拦住了那将要追上去的人。“西北角”,她轻喃一声,瞬间便掠了过去。 一道惨叫打破了静谧,原本紧闭的窗忽然间大开,被劲风砸的砰砰作响。睡梦中的人原本就不安稳,此时更是被惊的坐起,然而看到那狰狞的黑影,吓得缩成一团,眼泪纵横,喃着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动静惊动了这条街上的人,巡夜的侍卫里,多多少少有几个修真人。结了一个简单的天罗地网,就往那道黑影上打去。 被这么一干扰,那道黑影停止了动作,他一扬手,指尖锋锐的光芒闪过,那笼罩在他身上的网便被撕裂了。大吼了一声,他从那大开的窗子里跳了出去,一步步的逼近那提着剑满是惊恐的修士。这黑影是个男人的形貌,他的长发散乱的劈了下来,血红色的眸子闪着妖异的光芒,他长着獠牙,看去甚为可怖。劲风在他的周身吹拂,乱发撩开,在月光下看得清晰。扑通一声响,已经有人跪在了地上,满是不可置信地喊道:“城——城主!”城主为了他们镜罗城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怎么可能真的是城主呢?这是假的,肯定是有人假扮的!这般想着,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束,他一把抓起了剑,就朝着那黑影砍去。砰地一声,仿佛砸在了钢铁上,剑刃断成了两截。那黑影吼了一声,从口中发出了带着血腥的恶臭。几乎像是拍一块破布一般,整个的被这黑影给带了出去。这妖修完全的被兽性所掌控,他的动作迅如流星一般,落在了那个侍卫身侧,眼见着就要咬下去,黑影忽然一滞。被吓惨的侍卫求生的本能迸发了,他猛地一滚,顿时离开这妖物几丈远。 “城主,他——不是城主。”侍卫跪在了地上,看着来人,血泪纵横。 “我知道。”明晔点点头,示意那侍卫躲到后头去。她则抬起头望着那妖物,长剑出鞘,那剑意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去。似是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那团黑影此时弓着身子,发出了不安的吼叫。这黑影似乎只是凭借着本能在战斗,按照明晔的修为,收服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明晔不想下杀手。这黑影的动作快,他先于明晔出手,锋利的爪子划过,在月下残留一道道光影。噌——地一声响,原本在一旁的柏念猛地抬起头。“明晔闪开!”她急急地喊了一声,整个人便闪到了明晔的身前,用一股巧劲将她推开了去。从她右手中一条类似于绳索的东西捆缚住那黑影,而左掌的掌心则是被一道似是钉子的东西钉入,正汩汩的淌着血。“摄神钉!怎么可能!”她低喃了一声,眸中划过了一道狠厉来。这摄神钉一定是姜怀楚放入的,可是姜怀楚怎么可能会有摄神钉?这黑影被牢牢的束缚着,任它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原本叶镜成就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便算他血脉觉醒,又能够几成本领?合该是姜怀楚在他体内注入了力量。这道从灵渊出来的一缕元神,到底想要做什么?或是说她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姜怀楚本尊的意愿?还有那该死的青冥,非要跟着她,明明自己也能够帮助她救出怀楚真身来。 “柏念,能不能让他恢复意识?”明晔轻声问道。 “不能。”柏念冷喝一声,似乎带着几分的怒气,她的血顺着指尖下淌,落在了地上。那枚摄神钉在她强劲的力道之下,竟然被捏成了齑粉。她的眸中酝酿着一股风暴,眸色也从那种深邃的黝黑,变成了燃着赤火的红。她的手右手扬起来,举在了叶镜成的头顶。 “柏念!”明晔又一声喝,柏念的目光让她心中一凛,她的神情软了下来,甚至是带着一丝恳求地说道,“难道片刻都不行么?叶镜成他为了镜罗城做了这么多,我想他也是不甘愿的,他要是死了,镜罗城的百姓定然不会开心的。” “你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柏念没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朝着明晔喝了一声。指尖攥紧了掌心,她压制住内心那股嗜血的欲望,专注的望着叶镜成,一丝丝的气如同游丝一般,从叶镜成的头顶冒出,他的獠牙和厉爪消退了,面容起了褶皱,逐渐变得苍老,他睁开了浑浊的眼,满含情意地望着明晔,喃了喃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明晔有几分不忍,猛地出手抓向了柏念,想要阻止她的动作。而柏念的面上一片阴郁,她伸手就将宫明晔格得老远,而那叶镜成在她的掌下,则慢慢变成了一具枯骨。叮当一声响,又一枚摄神钉掉落了下来。柏念一脚踩了上去,心中才舒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看明晔,只见她死咬着下唇,跌坐在了地上,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恼恨。 ☆、血种(一) 柏念的左手攥成了拳头,被摄神钉打中的伤口鲜血根本止不住,顺着指缝下淌。而她的右手上头,笼着微弱的金光,掌中心的痕迹只剩下了三道。妄动杀念,为法则不允,当最后三道痕迹都散去了,又会发生什么呢?看着地上的明晔,她很难得的神情冷淡,没有伸手将她扶起。 那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也滴在了明晔的心间,她别开了眼,掩饰住眸中的一抹沉痛。双手紧抓成拳,恨不得用力敲打地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抒发心中的苦闷。像是过了许久,又像只是过了一瞬间,明晔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着那一副骷髅,长叹了一声。她擦着柏念的肩走过,冷不丁地便被人紧拽住手腕。湿濡的感觉贴着肌肤传来,让她不由地颤了颤。“明晔,你在怪我么?” “是的。”明晔没有转头看向柏念,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你明明可以救叶镜成,明明除了杀戮外还有其他方法。”叶镜成是镜罗城的城主,失去了他,镜罗城中也许会出现动荡不安。他的兽性血脉被唤醒,是他在残害城中百姓,可是这明明不是他的本意,难道只有这么一种解决的方式么? “我没有!”柏念拧着眉回声道,她的语气有些发颤,全然不见平日里头的冷静。她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着明晔,松开了握住她的手。掌中心的血肉翻起,她右手覆盖在了左手掌上,一道神光过后,伤口看似愈合了,她的右手一挪开,那皮肉又重新翻起,还淌着血。“你看见了么?这是摄神钉,残留的力量,就算是我也无法使伤口顿时愈合。而叶镜成他体内埋了两枚,他的魂魄早已经被人摄走,你觉得他还能够活下来么?” “摄神钉?这又是什么?”明晔低头看着她的伤口,问道。 “一种神器,埋入人的体内便可以勾魂摄魄。至于它为什么会落在姜怀楚的手中,我也想知道!明晔,那原本是你的法器之一,怎么会在怀楚的手里呢?如果逐日弓是巧合,那么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那人若是姜怀楚的一道元神力,又怎么能拥有这么多的东西?还是说,那被囚禁在了灵渊里头,真正的姜怀楚已经出来了?”柏念的眸子赤红的,她对着明晔低吼一声道。可是这些问题,明晔她又怎么会知道?她到底几时才能够醒来呢? 明晔根本不明白柏念在说些什么,她的眉头拧紧,只抓住了摄神钉,姜怀楚这几个字眼。她喃了喃唇,对于这未知的一切甚至不晓得如何去过问。面前的柏念看去很是陌生,她忽然间仰起头,笑了。 “明晔,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要做些什么吗?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吧。”柏念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不再是平静的,反而携带着几分怨毒与恨意。夜色中,一阵大风刮过,而风中递送来的呜咽哭声,颇为凄惨。柏念没有搭理那些声音,她微微地眯上了眼眸,恨声道,“我来这儿,就是要毁了修真界,不止是离华南灵,你们四域,一个都别想逃过。忘恩负义之徒,不该在这世上苟且偷生。我要寻到灵渊,毁了这修□□灵气的根源,让这片世界再无能人异士,使一切功法都有如一卷废纸。这天下不是帝子的,也不会是修真能人的,它将是人子的天下。” “你——”明晔满脸惊骇,被柏念身上忽然散发出的煞气惊得后退了一步。“为什么要……”这句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柏念打断了。 她收敛了周身那狂乱的气息,忽然盯着明晔痴痴的笑着,带着凉意的指尖轻抚过明晔的脸,有几分血迹沾染了,她又轻巧地抹去。明晔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她只听见柏念在自己的耳旁呢喃道:“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回你。为了这,我等了数千年了。明晔明晔,你为何这么狠心呢,如果不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你岂会看不破那些虚伪的四域人的面孔?那天火如何能够灼伤你?那群无能的神,又如何能够制服你?他们都说,我们是被迫分离的,可是你我心中都该明白的很,是你先放了手!为了所谓的正法,为了那群庸俗的神。当初的你在意神界,在意中洲与四域的修士,那么现在,我要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摧毁,等你醒来,你的眼中便只有我了吧?” “柏念,你疯了!”随着柏念的话语,就像是有一把刀割在了心口,鲜血不住地流淌。明晔一闭眼,就看见那些记忆的碎片在眼前快速的闪过。所有东西都挤在了她的脑海中,头疼的像是要炸开一般。鲜血与惨呼声相并,火光与那狂笑中交杂在了一起,还有那如同跃下悬崖一般的下坠感……不能再想了!咬破了唇,一股血腥味滑入咽喉,她蓦地睁开了眼眸,澄澈如水的眼睛中,已是一片清明。她看着略有几分狂躁的柏念,一把拉下了她的手掌,照着她的伤口狠狠地一按,“那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念儿你清醒点,不要入魔!” 疼痛顺着伤口一直蔓延到了心头,一声痛嘶,柏念盯着明晔的眼神总算是恢复了些,那妖异的赤红色也开始逐渐的退却。她没有理会明晔的话,只是抬起了右手,瞧着那若隐若现的三道金光沉思。按理说,她根本不会对着明晔说出那番话语来,难道随着五道痕迹的消退,还有其他的东西也跟着消减么?“回去吧。”柏念抽回了被明晔握住的手,拂了拂袖子。这镜罗城已经没有城主了,可是这些人子还是需要庇护。 “慢着。”明晔喊了一声,问道,“你说的要毁了东莱,可是真的?” 柏念沉默着点点头。就算你要阻止,我依然会这么做。可是瞧着明晔那双眸子,又生出了几分的不忍来。“只是你东莱的四位长老与那些助纣为虐的人。在东莱的人子,我一样会庇护。” “那你说的要毁去修□□,难道是要杀尽天下修真人么?” “这种嗜杀之事,如何行的出来?他们不会死,只是变成普通人子罢了。”有些话在不经意间已经说出,那么剩下的事情也不需要再隐瞒了。明晔会一直呆在自己的身边,有些事情,她总会自己发现的,还不如让她早早的做个准备吧。不过就算她竭力阻止,自己也不会停下脚步。柏念心想着,唇角倒是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欲望会随着力量的增长而增长的,妖魔可怖,然而终究抵不过人心。” “我不管东莱,也不管其他的三域修真人。”明晔听了柏念的话语,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总不是那种残暴的杀戮,或许变成寻常人更好,不用想着长生,也不用想着登仙了。她开始思考柏念之前低声呢喃中透出的讯息,眸中闪过了一道光,她咬着唇,轻声的却又坚定的问道,“我是谁?” “你是明晔。”而不是带着东莱姓氏的那个宫明晔。柏念很快便回答了,她看着明晔眸中明显的失望之色,又说道,“你是至高无上神,你是正法的掌控者,你是堕入凡间忘尽前尘后事者。”你更是我深爱之人。 明晔沉默不语。 柏念勾唇一笑:“当你重新参悟天道,你就会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 “为什么在我凌乱的记忆中,透露出来的是情爱是罪恶之渊的讯息。”明晔微仰着头问道,忽然间又想起了当初在幻境中所见到的与柏念缠绵的场景,呼吸又微微地一滞。身居太上忘情之境,可又对某一个人动了情爱之心。 “那不是罪恶,那是一切美好的开端。”柏念笑道,她的眸中闪烁着微光。当初的世界有神有妖有魔有鬼,还有那普通的人子。所谓的神,不过是大战之中的胜利者。占据着神界,便以为能够耀武扬威千万年。各种法则的制定是为了遏制欲念,可是这种东西,分明越是压抑,来得越是凶猛呐。她生于命运□□之中,自生来便恨着所谓的正法。对于掌管着这些法则的神,更是本能的厌恶。可是为何,对着明晔便不一样了呢? “如果我不能够参破天道呢?”忽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柏念的沉思,明晔低着头,她的神情被发丝遮住,幽幽的声音传过来,“那么我就不能够想起往事,我也就不是你口中念着的那个人。当你毁去灵渊的时候,我的修为会消失,我会苍老直至死去。” “……”柏念愣了一会儿,便断然道,“这不可能。你会回归神位的。”这话是对明晔说的,可更像是对自己说的。她的拳头紧紧攒紧,如果明晔不能够回归神位呢?那么就无法寻找到灵渊的下落,无法将困在灵渊中的怀楚真身救出来,还有很多的谜团无法解开…… “明晔,你不能再修习东莱的玉虚决了,那功法不会将你引入正途的!” ☆、血种(二) 东莱几度更换领主,别说是外家弟子,就连内家弟子也是一头雾水,心中免不了会嘀咕几句。长老会给出了答案,可是那恐怕只有傻瓜才会轻易相信。东莱领主一般与外家弟子是无干系的,因而他们能够平静的看,可是内家弟子不一样了,心中蠢蠢欲动。东莱这一脉传承了数千年的规矩,已经被打乱了。四大长老一直呆在了东莱宫,并没有回到仙泽洞去。柏念的话,宫修可没有胆子在这四位长老面前复述一遍。 目前的东莱没有领主,只有代领主宫修。 一叶浮舟,涉过了那惊天骇浪。她的双手背在了身后,眉目疏淡。到了一定修为,便不需要海客的承载了。东莱的天阴沉沉的,灰色的云层堆叠,如同海潮一般。太阳的光束从中泻出了几缕,远远望着就像是一切压在了宫殿顶上,触手便可及。东莱的灵气似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给侵蚀了,让人平添了几分压抑。这与七年前离开的时候,到底有很大的不同了。 行走在了海岸边的人神情怏怏的,他们瞧见了这个不一般的来客,面上浮现了一丝讶异与惊奇,倒也没有什么情绪了。宫明晔没有死的消息早已经在离妄大陆传开了,她会重新出现在东莱,似是也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于别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对于东莱的四位长老,无疑是晴天霹雳。宫明晔是怎么回来的,是随着谁一起来的,便是紧压在了心头的巨石。 再次踏入东莱宫,明晔长舒了一口气。正如上次归来一般,她没有告诉柏念,也没有与夜儿告别,她是悄声无息的离开了镜罗城。柏念的心中藏着秘密,她的心中自然也藏着秘密。玉虚决,是她练了多年的功法,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难道真如柏念说的那般,玉虚决不完整,不能够参悟天道么?这秘密只能够从东莱寻找答案。没有人阻拦明晔的步伐,那些弟子瞧着她,犹是带着几分恭敬之意。 “领主,您回来了?”宫修一得到了消息,便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迎接。这位置本来就是宫明晔的,他根本不明白那四位长老为何要同明晔作对。撩起袍子,他单膝跪地,跟着他一道出来的弟子,也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你起来吧。”明晔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这次回来是要去十二楼,东莱的事务你继续处理吧,对了,记得派人查探查探,为何这东莱充斥着森然的鬼气?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辈的弟子很少有功力精进的。” “十二楼里面有什么?那通灵镜不是遗失了吗?”宫修有些讶异地望着明晔,不解地问了一句。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宫明晔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回过身来,冷冷地说道,“四大长老那边肯定已经得到我回东莱的消息了,宫修如果你能够拦住他们,那便拦住,如果挡不住的,那所有的恩怨,就让我自己来解决。” 金顶白塔,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暗淡无光。这十二楼向来是东莱的境地,就连领主也很少进入。楼中藏着通灵镜,可又不止是这些东西。穿过了葱茏的树木,很快便走到了十二楼下,明晔眯着眼,红漆朱门紧闭着,那锁环微微有些生锈了,在这十二楼边,就连巡守的弟子都没有。呵,明晔轻笑一声,按上了那有如虚设的门锁。她推开了们,迎面而来的便是呛人的尘灰。从一楼往上到第九层,都是空空落落的,第十层是东莱的传世典籍,第十一层是东莱远祖的壁画,最顶层则是当初藏着通灵镜之地。 那些传世的典籍,明晔早便翻完了,可是第十一层,是她曾经漏看的地方。那些壁画上记载着往事,或与典籍中重合,或是有些许的出入。先是男耕女织的普通生活,和乐融融,再到妖魔纵横,家园被摧毁,一些勇士就去神的面前祈求,获得力量,而神允了他们。明晔仔细地瞧着这几幅壁画,上面有些对远祖练功的记录,再与脑海中的玉虚决一对照,还真有几分不同来,这是代代相传之中遗漏的东西么?明晔将这些壁画细细的看了一会儿,便走上了最顶层。那儿的架子上搁置着一面铜镜,铜镜周边有一层结界,还是当初她亲自设下去的。眸光盯着那铜镜,就像是被漩涡吸进去一般。这是通灵镜?难道被柏念给换过来了?这个念头刹那间划过,而她已经盘膝坐下,神思进入了一个朦胧之境。 她在空茫茫的一片迷雾中行走,远处是树林那若隐若现的轮廓。四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她尝试着呼唤,口中却无法发出声音来。走了很久,她才看见了一块竖立的巨石,这是神界的境地,心中咯噔一下,有一个声响划过。退缩还是前行?在迷雾中哪儿才是正确的方向?只沉思了一会儿,便笔直的向前去。发丝拂动,是有风吹来的讯息。遮掩在了面前的一片瘴雾,此时也逐渐地消散了。她看见一个玄衣女子,坐在了一个刻着神秘符文的石盘前,她乌黑的长发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你是谁——”明晔知道那是柏念,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这里面的自己,只是皱着眉问了一声。 “明晔上神啊,你也想来窥探命运的轨迹么?”那个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来,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她的手掌按在了那石盘上,所有的符文忽然间都消失了。“众神即将赐予少部分人子力量,那些人会平定离妄大陆的战乱,这是创生之举啊。”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6节 “什么意思?” “你知道创生的另一半是什么吗?”那人顿了顿,诡秘一笑,“创生的另一半——那是毁灭。” 明晔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间沉了下去。 镜罗城。 小娃娃揉揉眼,扑在了一个人的怀中,夹杂着哭腔,问道:“娘亲她去哪里了。”一觉醒来,明晔便消失不见了。 “她啊,回东莱了。”柏念揉了揉柏夜的脑袋,淡淡地说道。昨夜,就走了吧?柏念的心头浮起了几丝担忧来,明知道四处危机重重,她还偷偷地离开。想要追上去,可是怀中这孩子——唇边溢出了一抹轻叹,“夜儿乖,阿娘教你那么多东西,你都忘记了吗?要坚强,我会把尤今她们叫回来,这镜罗城,以后就靠你们了。” “阿娘你也要走?”紧紧地揪住了柏念的衣袖,小孩子的直觉是敏锐的。她仰着头,眸中噙着泪水,似乎柏念一说是,那泪水就会直接淌下来。柏念见状,也只是将她抱在了怀中,并没有回答。确实是想走,可是这镜罗城,怕是会将她的脚步牵住些许。昨夜的消息传得很快,几乎城中的人都知道那恶狼就是他们的城主。他们是不敢相信的,平常庇护着他们的城主怎么会去伤害他们呢?一定是被妖物附身了。紧接着,问题又来了。城主已经死了,那镜罗城怎么办?难道他们又要过飘零的日子了么?惊天动地的痛哭声,响彻了云霄。为了城主,同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城主府里头的侍卫可真是急得焦头烂额了,有的人一咬牙打算走,可是想想这么多年叶镜成未曾有一丝亏待,便又留了下来。叶镜成消失了,坐实了城中的传言,何况昨夜侍卫还有亲眼瞧见的,那容得人不相信。寻找庇护着镜罗城的修真能人,可是明晔她又是下落不明。心中满是惴惴不安,百姓们已经围到了城主府来了,最终一咬牙,想到了那个与明晔一道的女人。 “柏姑娘。”侍卫低着头,轻轻地喊了一声。 “我知晓了。”柏念点了点头,抱着柏夜就往城主府外头走去。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跪在了地上或是哭泣或是捶胸长叹。 “昨晚上那妖物真的是城主么?” “是的。”柏念点点头,淡声道,“这镜罗城中妖修者血脉觉醒,除了你们城主还有其他的人。”这话一出来,更是一阵恐慌蔓延,甚至有的人被吓晕了过去。 “老天啊,我们该怎么办!”“还不如当初死了算了!”“这镜罗城怕是呆不下去了!”各种哭喊声传入耳中,使得柏念的眉头抖了抖。 “叶镜成死了,可是镜罗城不会消亡,我会庇护人子的。”柏念扫了她们一眼,将柏念放了下来,“夜儿,去。”柏夜松开了柏念的袖子,有些恐惧的看着她,可是又想起她曾经教导的话语,在那跪地的人群中,点出了十来个人。城主府的侍卫接到了柏念的眼神,立马将那几个人给拉出了人群中。他们在阳光下,开始露出了那猩红的眼眸与吓人的獠牙,这些都是血脉被唤醒的人,或者该称作是兽。柏念朝着他们挥出了一道光,那些可怖的东西便化作了一阵轻烟。“你们不用再畏惧了,镜罗城是安全的。夜儿她会是你们的新城主,不久以后,东莱的修真者会全力的保护你们。” “你是谁,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是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妖怪!是不是骗我们的!” 柏念微微一笑,一声龙吟响起,便见一条盘桓在了半空的巨龙,下落没入了柏夜的身体里面。柏念缓缓开口:“你们不信我可以,可是夜儿她,是天命所归,她的身上盘桓着龙气,她会带领你们走向新的一条路。” ☆、血种(三) 啪嗒一声响,铜镜上浮现了几道裂纹,在那处的结界也晃动了几下,如同镜子一般破碎了。明晔猛地睁开眼,那碎片中都有一道自己的影子。这不是通灵镜,是柏念来时封存在里头的记忆,那是她们的初识么?创生,亦或是毁灭?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定下了,不是么?明晔站起身来,从十二楼下望,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那巨大的钟声响彻了东莱宫。 这十二楼不知怎么就着起火来,底下有弟子一桶桶的泼着水,也有尝试着用术法浇灭这熊熊烈火的。突进的火舌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在黑色的浓烟掩护下,将十二楼一层层的吞噬。明晔可不觉得这是个意外,这十二楼分明结了一道结界,不让她出去。面上浮起了一丝轻笑,她闭上了眼眸,所到之处,火舌自动的退避三尺。 就算是天火也无法损害她丝毫啊,得意而张扬的笑一下子是那众神的,一下子又变成了东莱的四位长老。他们的眼神中有怨毒与恨意,还有那深深的嫉妒。可明晔的眼中有什么呢?有失望还有深深的悲悯。她顺着那被火舌吞噬的木梯子缓步而下,火光中,依稀看到了柏念那沉痛的面孔,以及那猩红的双眸。 东莱的禁地十二楼轰然倒塌了,那些传世的典籍以及壁画都毁在了火中。那四位长老恐怕是疯了吧,以为没有通灵镜的十二楼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剑光闪过,在空气中留下了几道残影,那结界也被撕裂开了。明晔从容的走出,对着那些弟子微微一笑。 轰隆隆的雷声降下,闪电如同游蛇在厚重的云层里面穿梭。明晔眯着眼,瞧着那一棵参天大树,瞬间被劈的一片焦黑,星点火光在跳跃。与诸位长老的纠葛早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她一闪身,人早就掠到了东莱宫前的那片空地。那里地面有裂纹,忽然多了几根雕着盘龙的柱子,黑色沉重的锁链缠在上头,绑缚着一个披散着头发面色如同红铜一般的男人。从那男人身上传出来的气息森然中带着邪意,不是人不是妖,分明是魔啊!明晔的面色一冷,一转身就看见了四位长老阴险的笑。 “没有被烧死在十二楼里啊,不过这样也好,正能接收我等赠予你的大礼!哈哈哈哈!”狂放的笑声在空中回响,与那雷声相应和。 “你们疯了!”明晔呵斥道,“是想将我东莱陷入险境吗?” “呵呵,血种,还不下来迎客!”长老们阴恻恻地笑道,朝着那柱子上的男人大喊了一声,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落在了锁链上。在一串又一串火花中,锁链啪地一声断裂,那男人跳到了地面上,众人只觉得脚下一震。明晔静立着,手中一抖,长剑便浮现了出来。那个血种是武器是双刀,可是瞧着那起手式,分明是玉虚决这套功法,长老们为了除掉自己,可真是费尽心思啊!明晔冷笑一声。 这厢的异变,已经惊动了东莱弟子,他们紧随着宫俢,也来到了这片空阔的广场,原本被东莱弟子奉为圣者的四大长老,此时略显扭曲的面容,让人觉得心惊肉跳。这是领主与长老会对权力的争夺么?目光挪到了那场中男子的身上,那翻涌的魔气使人心中一凛,长剑一闪,顿时横在了胸前。明晔的修为远胜从前,她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长剑闪过,将空间都给撕裂开,使出乾坤剑意,那万道剑光涌入了那血种的体内。血种一声痛吼,鲜血溅落在地上,则是生出了另外一个血种来。明晔的神情凝重起来,而长老们则是得意的大笑。一滴又一滴的血淌落在地,化出了一个又一个凶煞的男人。东莱的弟子再也按捺不住,提着剑便冲了上去,丝毫不听长老们的阻拦。 这血种只要有鲜血落地,就能够不断生长,长老们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邪术。明晔的面容上浮起了几丝怒气,她死死地瞪着四位长老,一招隔开了冲上来的一个血种,另一剑则朝着四位长老劈去。那是渡劫期大能者的一剑,铺天盖地的恐怖气息锁定了这片地域,血种与东莱的弟子都被这一剑逼得动作一滞。四位长老也是渡劫期的人,可是他们发不出明晔那一剑,他们的面容扭曲了,急急忙忙地结出了一个防护罩,啪一声响,那层防护罩碎裂了,剑气的余劲划过了大长老的面庞,他伸手一抹,红红的一抹鲜血。原本他们不打算亲自动手,可是这一剑让他们改变了主意,宫明晔必须死!他们向前掠去,只在空气中余留几道残影,手中的长剑则是朝着明晔周身刺去。听着后面的破风声,明晔一扭,整个人瞬间便消失了,围绕着中央那乾坤剑意的,有十几道身影,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大长老眸光阴鸷,他锁定了最中间一个,同几位长老交流了眼神,几个人的剑意便凝成了一道黄色的光芒,朝着那道残影劈去,强大的剑意使得周边的一切都被碾做了齑粉。又一道金光将他们的剑意击碎,他们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目瞪口呆的望着明晔。她握着一张神弓,面色冷然,当初的鬼城都能够被一箭毁灭,别说是长老的一道剑意。 “逐日弓,那是神器!”大长老压着嗓子,撕吼了一声,他们的眼中慢慢地露出一缕贪婪来。抬起手中的剑,正想朝着明晔涌入,身形与全身的灵力却像是被定住一般,挣脱不得,明晔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她拉开了弓,正锁定了他们。一阵恐慌蔓延,笼罩在了头上的是死亡的气息。 “东莱的弟子听着,用盘子接住血种溅落的血,不要让它们落在地上,如此,血种就不会再生。”一道声音如同滚雷一般蔓延。 “这一次,倒是来得及时了。”明晔轻笑一声。 “宫明晔!你这不肖子孙,你这是欺师灭祖!”大长老见明晔手中的箭没有立刻的射出,似乎还有一丝生机,他惊恐的大喊道。 “我本来就是东莱的叛逆之人。”明晔勾唇轻笑,又低声道,“聒噪!”手中的箭便朝着那四位长老射去。如果灵力没有被锁住,他们或许可以尽力一搏,可是现在……大长老试着运用灵力,面前立马涌现了一阵狂喜之色,在这箭抵达之时,灵力忽然间又无法流动了!他的面容僵硬,眼前只有一道刺眼的白光,轰隆一声响,别说是肉体,就连元神都直接被剿灭。 听着柏念的喊声,那些东莱弟子手中出现了一个盘子,将血种滴落的血滴收拢在其中。血种一个个的减少,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他们的双刀挥舞着,不再是对付砍杀人,而是朝着他们手中的盘子砍去。砰地一声响,一个盘子在半空中碎裂了,血滴溅落在了地上,又化出了一堆的血种来。“喝了它!”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东莱的弟子自发的仰起头,喉结滚动,将那些血液尽数的饮入了腹中。 “你们东莱的弟子倒是聪慧。”柏念瞧着那些消失的血种,甩了甩袖子,对着明晔笑说道。明晔手中的弓已经收了起来,她向着柏念所在的方向走去,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面庞上,抚了抚那殷红的唇。明晔没有说话,可是柏念偏从她黝黑的眸子里头看出了许多种情绪来。“你到了十二楼,看见什么了?” “还是那不清不楚的片段罢了。”明晔淡淡地回答道。 “恨海水是几时在你心头消弭的?”柏念又问了一句。尽管明晔她极力的掩饰住眸中的三两情丝,可这等事情到底还是会泄露分毫。只不过,她这般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醒来的时候。”明晔应道,她抽回了手,却又被柏念一把握住。“你还是像以前那般惹人厌,一点儿都不曾变化。”掩唇轻笑,眸中却是划过一丝冷锐之色。醒来的时候,到底是哪个醒来的时候,她没有明说。镜罗城的事情始终记在了心头,柏念的那等行为,不再提起,可却不是代表着自己没有怨的。明晔抬起头,瞧着那空阔的场地上或死或伤的东莱弟子。宫修挺直着身子,站在了他们的中间。 “以后东莱,就没有长老会了呢。”明晔的声音不小,落到了那些东莱弟子耳中,让他们浑身一凛。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跪在了地上,恭敬地喊道:“参见领主,我东莱弟子唯领主马首是瞻!” “这样啊。”明晔扫了他们一眼,轻巧地笑道,“那你们随我去中洲镜罗城吧,那儿的人子需要你们,你们只留下一部分保护我东莱的子民。” “不。”柏念捏着宫明晔的手,摇摇头,“他们去镜罗城,但是我们不回去。” “嗯?”带着几分疑色的望向柏念,却见她一脸凝重。 “我们去西域。” ☆、西域迷城(一) 四域之最西处,唤作西圣墓山,烈日炎炎,一片沙海。这东来的事情才告一段落,难道就要远走他处么?夜儿她还在镜罗城呢,年纪这般小,怎么能够远离。明晔心思百转,她望向了柏念,却见她脸上没有一丝说笑的意味。中洲,南灵,东莱,再到西域么?不过听说西域圣女与北海的圣子已经结成了双修道侣,烟影她应该停留在了北海吧? 柏念一眼便看透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道:“不,赤溪他在西域,不只是他在。他们两人修为增长得极快,双修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有人在背后相助。是谁,就不需要我明说了吧?当初四域之宝现世,离魂珠与束影玉都被蛊雕夺走,如今是时候去取回来了。他们两个算是抛弃了原先的功法了,明晔,为何你还不愿意呢?” “我若将玉虚决放弃,那我要到几时才能恢复到现在的修为?”这回没有断然拒绝,反而是沉思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 “诸多功法相异又相通,只看你悟性如何了。”柏念淡笑着回答道。见着明晔有动摇的心思,她的手中浮现了一卷功法。明晔接了过去,双眼扫过,那些字就涌入了脑海中,而在这卷上则只剩下一片空白。并非她完全的领悟,而是强行的将这些字眼摄入记忆中去。过了一炷香时间,她才抬头看着柏念,“我记得在大陆上有一种流言,说离妄功法藏在灵渊里头,而去灵渊则需要四域之宝,当初帝湘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四域下狠手,导致离华最后分崩离析。” “这世上所传之事,多是半真半假。”柏念应道,“那从我口中传出的,不过是哄骗帝湘罢了。离妄功法一直在我的手中,至于去灵渊需要四域之宝,这倒是真的。其实光拥有四域之宝还不够,还需要寻到灵渊的位置。” “你不知道?”明晔一挑眉,睨了她一眼。 “不知。”柏念的笑的从戎,她定定的望着明晔,抿了抿唇,“不过我很快便能够知晓了。”明晔,可别让我等太久了罢。 这西域是圣女掌权的,可是在圣女之上,还有个教主,这任的烟影的父亲,他倒是极少问及西域的事情,也就在当初四域领主被帝湘囚禁的时候,才清点着西域的人马,前往救助。西域处在极西之地,狂风呼啸,便是漫天迷烟的沙尘。驼铃声响,穿梭的商队倒是不畏惧这沙漠里头的风暴,一排排的脚印,在这沙地里头,瞬间便被掩盖。柏念拥着明晔,骑在了一只双峰驼上,混在商队之中。骆驼虽是载着水与粮食,但她们两个人,是不大用得上的。原本抵达西域是瞬间之事,柏念不知怎么地,非要随着商队前行。 “这商队的组成倒是奇特。”明晔在柏念的耳边嘀咕了一句,她微微地眯了眼,又扫视了一圈。有男女老少,有异族,有人子,亦有修真人士,他们不怎么沟通,便也不会起争执。这商队像是拼凑起来的,各自载着各自的货物,有的人在途中的绿洲停下了,有的人则是继续的前行。“有修真人士用灵力隔绝风暴,倒不用担心途中遇到危险了。不过他们怎么就愿意庇护人子呢?” “当然是为了钱财了。”柏念嗤笑一声,应道,“这去西域的一路上,沙尘漫天,危机四伏,人子独自前往,定然是凶多吉少的。因而有修真人士组成一个个雇佣团,收取钱财,互送人子到达目的地。有些不是大商队,他们没有足够的财力,因而便与同路的小商人组成团体,再去雇佣修真人。” “这倒是一个谋财的好方法。”明晔拍掌一笑。 “不。”柏念摇摇头,指了指前方。顺着她的手看去,那儿只有凄迷的风沙。正想发问,便听见了一阵锣鼓响,一群装扮奇特的男人持着长刀跳了出来。他们的脸上五颜六色的,不知是用什么涂上去的。这空中的灵力起了波动,明晔一下子便警惕起来,这些人修为最高的已经到了灵寂期,而在商队中,最厉害的不过是心动期,更何况人数也是远不及的。 “迷城的。”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顿时一片惊慌在蔓延。人子们已经从骆驼上翻了下来,缩在了修真人后头瑟瑟发抖。那些修真人也有些忌惮那群花脸的男人,不停地往后缩去。狂风卷起了风沙,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拔地而起,将货箱吹得七零八落,而没有一个人敢去拣回来。那群花脸的人动作倒是迅速,很快便将货箱拎到了自己的那处去。“看吧,这才是谋取钱财最快的方法。”柏念轻笑一声,咬着明晔的耳朵说道。 “把他们都抓起来,带回迷城。”花脸的男人中,最高最壮的那个,像是他们中的领袖,他插着腰,目光在女人的脸上扫过,花花绿绿的脸上,看不出情绪。长刀架在了脖子上,一脚把那碍事的货箱踢开,像是抓小鸡一般拎起了一个男人,丢到了旁边去。没有胜算,那些修真人便不动手了,只是乖顺的任那绳子将自己的双手绑住,跌跌撞撞地被推到一旁去。 此处就柏念与明晔二人坐在骆驼上的,那花脸的男人摸了摸下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们。要不是柏念拦着,明晔早就抽出长剑来,戳瞎他的眼睛。男人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只是挥了挥手,招来了几个小喽啰,强行把她们从驼背上拉扯下来,用绳子牢牢的绑住,还有黑布条蒙住双眼。 “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明晔用密语传声问道。 “迷城啊。”柏念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丝丝的笑意,“这布条蒙眼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照样可以看透去那迷城的路,这伙儿盗贼可真是——” “你别笑了,他们都是有修为的。要是到了他们的大本营,还不如到底如何呢。这在西域的地界中出现这等事情,难道烟影他们都不管管么?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到西域迷城去的吧,因而说要跟着商队走。” “是啊,这迷城可是个奇特的地方,当初可是在地面上,不知为何如今陷入了地下了。”柏念应了一声,此时他们已经被那伙儿花脸的盗贼带到了一个入口。那儿看着没有东西,可是那花脸男人把手掌按到了上头,便看见了如同水波纹一般的涟漪,他们领着人和货物走了下去。这是地底下,原本该是黑漆漆的,可是空中竟然有一个圆月似的东西,将四周都给照亮了。不过这光束,跟日光到底有很大的不同,总觉得带着几分凉意。 到了目的地,那蒙眼的布条便被扯了下来,人子们又自发的挤作了一堆。花脸男人大步地向前,在一个佝偻的苍老男人耳旁说了几句,便又走了回来,拎出了一个又一个人,都是有修为的修真人士。那个佝偻的男人嘴角浮现了一抹怪笑,一伸手,钳制住了一个,上上下下的打量。“把他们都带到修罗场。”那佝偻男人声音嘶哑的吩咐道,从他的后头,便涌出了十来号人,将人给带走。 “大人,这些人子怎么处置?” “老规矩,带到夜市卖了。”那花脸男人不耐烦的一挥手,走到了柏念她们的面前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两个人别动。” “他难道看出什么来了?”明晔心头咯噔一下。 “不是,他许是瞧上了你的皮相。”柏念摸了摸下巴,朝着明晔戏谑一笑。 “把她们两个,送到城主府中去。”那花脸男人又开口了。 迷城的城主府,在西街的尽头,明晔他们被人带领着,一靠近,便感觉到了一股子渡劫期大能者才能够散发出来的威压,不过这威压中,似乎还含着一股子妖气?眉头蓦地拧起,她转向了柏念,似是在问,西域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能人?当初离华的三位长老,靠着渡劫期的修为,使四域的人俯首称臣,如果在西域隐藏着这么一个人,他为何甘心居于地下,做一群盗匪的头头。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柏念则是淡淡一笑。 明晔哼了一声,她这种什么都知道的感觉,瞧着令自己厌恶,也确实令自己十分挫败。明明她也是陷在了谜团里头的人,为何只有她,看不透那出路?这城主府里头到处都是结界,似是防止那陌生人闯入的,带着她们前进的人,很熟悉这城主府的道路,七拐八拐的终于走到了大堂。只能瞧见一抹淡绿色的身影和一双漂亮的却散发着阴沉光芒的眼睛,那所谓的城主,整个人都被屏风给围住。明晔可不会觉得那是普通的屏风,那恐怕是能够抵御强大一击的法器吧。不过,这迷城城主,竟是如此的怕死? ☆、西域迷城(二) “城主,这是今日在沙海截到的美艳女子。她们是人子,没有一点儿危害。”那个领着柏念她们来到此处的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许久之后,从那屏风里面传出来了一道声音,那个人领命退了出去。啪嗒一声,门自动的被关上了,屋中并没有变得黑暗,那墙上嵌着的夜明珠此时发出那耀眼的光束来。窸窸窣窣,似是摆弄衣物的声音,那个男人,终于打算从屏风中走出来的。他的面容俊秀,可略略有些苍白,扫过了明晔,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柏念的身上,满是惊愕与恐惧。他想要缩回那屏风内,柏念却先他一步动作,将他整个人从那屏风里头拘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大人。”那个男人趴跪在了地上,带着绝望地叫了一声。 瞧着光鲜可实则是狼狈,柏念拧着眉,瞧着他微微颤抖地身形,问道:“孔慎,你怎么会在此地?”这大明王身上原本是至灵至净的气息,为何此时会是冲天的妖气? 孔慎见到柏念的话语中,并没有杀意,他才仰起头来,双拳紧攥起,颤声道:“我当初离开南灵,被诸多佛修者追杀,不过依照他们的修为,根本奈何不了我。我原是想去东莱的,那儿灵气充裕,可是我遇到了一个神!大人,众神已经重新觉醒归位了么?可是为何是那般陌生的样貌?我遇到了兽主之神,她本该是至善的,我以为她不会对我下手,没有想到她竟然与数千年前的众神一般无耻,在她的干涉下,我险些被佛修者拿住,最后不得不受她的胁迫,来到这西域的迷城。这儿是地下城,夜空中有月魂,可是没有日光,我的灵气更是逐渐地消退。” “姜怀楚?她让你来这迷城是为了什么?”柏念听了孔慎的话语,微微一愣。心中大体有了猜测,她来迷城不就是为了那么个东西么?想来姜怀楚已经先她一步动手了。该死的,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她,她让我在这儿守住灵树。”孔慎小声地回答道。 “灵树她没带走?那我再问你,鬼王可到过这儿?”柏念又问了一句。而孔慎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你在沙海劫掠是为了什么?”明晔原本在一旁静听着,此时眸中闪过一道光,问道。她盯着孔慎,目光尖锐,似是能够看穿一切。“你身上的至灵之气是因为被困在迷城里头而消退,还是因为你走了邪道?拘住沙海中的修真人士,借吸食他们的功力来支撑自己的灵力?还有那些无辜的人子,被拉到夜市随意的贩卖?你是替谁收敛钱财?” “我——”孔慎有些语塞,这些带着责备的话语落在了他的耳中,激起了他心中的不适之感,想要发怒,可又不敢在柏念面前造次。他是凤凰的后裔,骨子里带着高傲,当初被南灵的人算计被困幽冥塔,如今又被怀楚算计,被困迷城,他实在是不甘心!双拳紧紧地握起,死咬着下唇,眸光瞬间就变得猩红,一道白光打入了他的额心,凉意让他不由的发颤,只听见柏念冷淡地说道:“龙神的血脉已经找到了传承,但是凤凰一脉,你想让它断在你的手中么?” “孔慎知错!”被柏念的话语一震,孔慎猛地回神,磕了一个头大声地说道。 “不要告诉姜怀楚我在迷城。”柏念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只是姜怀楚得到消息,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吧?她不再看孔慎,拉着明晔的手便推开门,向着城主府外头走去。这迷城里面,还不知道藏着多少东西呢。半空中的月魂散发着幽冷的光束,照着迷城里头的行人,他们的褪去了迷彩的面容,则是惨白惨白,仿佛是一具没有生机的躯体。 “这是怎么回事?”明晔的眉头始终凝结着,她一闭眼,脑子中便浮现出一些画面。那势不可挡的一箭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将一座城射的轰然倒塌。红通通的火光照亮天际,而那灰色的烟尘则是碎裂的沙石。这应该是一箭射鬼城的事情,与这迷城有何干系?她一作深想,那些碎片反而抓不住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歪着身子,倚入了柏念的怀抱中。 柏念伸出手替她轻轻地揉捏着,口中则淡淡地说道:“那是大明王孔慎,他你应该是听说的,当初的四域始祖的事迹,大陆上应该四处传唱吧。至于这座迷城,它早在千万年前便存在了,它与鬼城是双子城。鬼城是阎令所建造的,在你一箭下湮灭。其实这迷城与阎令也脱不开干系,是阎令与你……与明玉造的,在这迷城里面,有一棵灵树,与明玉的命数息息相关。如今明玉虽然觉醒,可是她的灵智在鬼力与神力的冲击之下被毁去,阎令想要她恢复正常,只能够从迷城里面寻找答案,当初我没告诉她,但她终究会查到的。” “那这与姜怀楚又是什么关系?”明晔又问道。这些事情实在是复杂得很。 “阎令和姜怀楚的目的,都是你。”柏念低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的无奈,“我原以为只有阎令对你有杀意,不过我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如今的怀楚不是当初的怀楚,她也可能会对你下杀手,在青冥的面前,她不会与鬼王合作,可是暗地中便不一定了。阎令要对付你,同时也要帮助明玉回复那灵智,可是一旦明玉回复了神智,她必定不会让鬼王对你下手。这点姜怀楚不愿看到,她只能先行掌握了迷城与灵树,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给杜绝了。” “曾经的我与怀楚有何深仇大恨?”明晔不解地问道。 “没有。”柏念摇摇头,怅然道,“我们都是朋友啊。” “那她为何会这般模样?我总觉得这一切跟我脱不开干系,想起来,心中还有些难受,我是不愿意伤害怀楚的。”明晔低着头,带着几分沮丧地说道。这一世,她从来没有见过怀楚,可是想到了她,心中总有几分不明的情绪,如同雾中月,水中花,怎么也抓不住。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姜怀楚。”柏念应道,目光中含着一丝坚定,“真正的怀楚她一定还在灵渊,我们会将她救出来的!如今的怀楚不过是一道逃逸出来的元神力,她可能挣脱了怀楚的真身,妄想着怀楚不出灵渊,她就能够取而代之了。这世上知道灵渊去处的,除了怀楚真身,还有一个便是你。只要你肉身死了,魂魄不断地转入轮回,没有回归神位的机会,那么真正的怀楚就不会被我们救出来。青冥她不听我的劝,非要跟在那缕元神力身边。” “我?”明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略显得茫然地问道,“灵渊在何处,我怎么能够晓得?” “你会知道的,在你参悟天道的那刻。”柏念点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在这件事情上,她始终是坚信不疑。她望着怀中的明晔,似是看向过去,又似是看到将来。在明晔看来,柏念此时的目光忽然变得火辣辣的,如果能够凝成实质,便是那种能够让她烫伤的温度吧?她没有缩回视线,反而是坦荡荡的对上了她的眸子,只是耳垂那微微的红意,到底是出卖了她的几分心情。 “明晔……”柏念呢喃了一声,这两个字在她的唇齿间缱绻不散。她低头,与明晔的额头紧贴在了一起,肌肤相触的熨帖之感,让她从心底的想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两个人贴的极近,她可以清晰地数出明晔的睫毛数,她看见明晔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想到了在神界的纠缠以及后来在东莱宫的抵死缠绵。在人间离离合合,可终究是分离的日子多些,她又怎么甘愿? “你在想什么?”明晔问了一句。 “我在想啊,在想当初的你,冷漠得不近人情,眼里只有法则与众神,我们之间的那根红线是如何牵上的呢?”柏念轻笑一声回答道。 “那些事情我没有印象,还是别提了吧。”明晔微微地推开了柏念,皱着眉说了一句。那没有记忆的事情,听着倒像是柏念和别人在一起纠缠一般,心中便会生出一股子不爽快来。 “嗯。”柏念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我想你在东莱宫时候的妖娆与妩媚,成了么?种种特质融合在你身上,真是令人爱煞了。” “……”明晔抿着唇,面上浮现一丝羞恼来。她只在柏念的手上轻捶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却不知不觉地被她带偏了去。当初柏念离开后,为了修炼清心寡欲,那些羞人的记忆都被掩藏到了记忆深处,再后来遇上柏念,可心中存着几分怨愤,饮了恨海水,看那些场景却又像是见陌生人作戏一般,可笑得很。这心路历程倒真像是她与柏念之间的情,忽冷忽热,能够持续多久呢?她不免浮现出一丝担忧来。 ☆、西域迷城(三) 城西是城主府,路上还有些许的人行走,可是顺着东街向前去,那儿月魂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底下的屋子也是破败的,甚至有的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几只大红色的灯笼悬在了半空,那糊在了竹篾上的纸被戳了好几个小孔,无风自动。这空气里弥漫着极为浓重的血腥味,逼得人几欲作呕。许久之后,她们才到达了一个地方,那儿有一道石门,顶上修罗场三个大字,像是用血泼上去一般。 “这修罗场是什么鬼地方?”明晔偏过头,问了一句。她的眉头紧紧地拧起,路上遇上了几个人,他们似是没有意识一般,从边上飘过,偶尔听见几句话语,看着有说有笑,可是他们的眼珠子极为空洞,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人。“难道这儿也是千万年前便存在的地方?这里面有人气与鬼气,有灵力与妖力,倒像是各界的交接处。” “不,以前并没有这种地方。”柏念摇摇头,应道。过着那道门,再向前走十几步,就看见了一个圆形的空阔场地,它的周边都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层层台阶,只留了两道窄门让人进进出出。一道是通往那台阶的,此时看来那应是让人观望的台子,另一道门被几个壮汉把守着,从里面推进来一个个活生生的修士,又拉出去一句句僵硬的尸体。柏念她们顺着台阶走到了第三层,低着头看向那修罗场。里面灵力波动的极为厉害,丧失了人性的人就像是一个个野兽一般,互相撕扯着,甚至是吸食着对方的血。他们都是有修为的修真人士,想来都是从沙海中被捉到这里来的。 “他们吃了暴涨灵力的药物,从他们身上迸发的力量与他们的境界不相符。”明晔看着一个人重重的摔倒了地上,他的身下鲜血汇聚成了一滩,筋脉被毁,就连丹田都有些破裂了,还以为不能够动弹了,没想到他跃起来就是一拳轰向了对手,顶着那对手的身体在地面上砸了一个巨大坑的,他把人拎起来的时候,那个坑又奇迹般的消失了。像是一只渴血的兽,他一张嘴,就咬住了那人的脖颈。明晔正看得出身,柏念早已经掠了出去,回来时候,手中则是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青年人,将他甩在了地上,冷眼望着他。 “这,这是修罗场……七年前,城主来的时候,说开这么一个地方。这修罗场里面的都是地面上抓来的人族修士,将他们按照修为,分成几个团队,先喂几天的药物,再把他们丢进修罗场中,一百个里面只有一个赢的人才能够被放出这修罗场,他们自相残杀,凶性完全的被拘了出来,至于那些,那些死了的人,则是被当做灵树的肥料。” “赢的人呢?”没等这男人说完,明晔便截住了他的话,问上一句。 “赢的人被送到城主府中,有的人留下为城主卖命,有的人则是被拘出生魂供城主享用,或者是用来供养照亮这座地下城的月魂。”被明晔那冰冷的眼神一刺,男人一个颤抖,赶紧把自己所说的东西都给交待了出来。这迷城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两个大人物,悄声无息的。说完了,可那两位大人物没有动静,男人偷偷的抬起头,却是被明晔猛地一脚踹入了那血腥厮杀的场地中。 “孔慎想做什么?或者说那姜怀楚想要做什么?”明晔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地说道。 “如果是明王想要恢复自己的灵力,吞噬那些人的魂灵,这可以理解,可是生魂用来供养月魂,便有几分不妙了。这些修真人被逼着自相残杀,凶煞之气不减反增,在那最后一个存活的人心中,更是炽烈。这月魂给予迷城光亮,如同地上的日月一般,它一旦被那凶煞之气所沾染,那么它的光亮所到之处,将会把煞气渡与他们,这迷城之中的灵树更是难逃!”柏念喃喃地说道,到了后面,更是变了脸色,“那道怀楚的元神力,她是要彻底杜绝明玉恢复!这灵树一旦被凶煞之气沾染,那么它也会与白玉膏的神力相斥,就如同阎令的鬼力与白玉膏相斥一般!” “那怎么办?”明晔问了一句,她抬眼瞧了瞧柏念,为何对于鬼王与明玉,她会如此上心?回想着前边所说的一些话语,确实被自己遗漏了些许信息,那鬼王幡中的壁画是真的,那么在恨海中折射的影像也是真的。心不住地下沉,明晔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我不记得许多事情了,还是需要你来告诉我。明玉,我在镜罗城时候见过她一面,便觉得有些奇怪了,那时候没有问,那么现在,我想知道了,明玉,她到底是什么人?我跟她,有什么关系?” “明玉啊。”柏念叹了一声,“你曾唤她作母亲。不过神界中历来薄情,生而便有自己的神识,不需要别人照拂。你和她交集其实算不得太多。” “那我父亲是谁?”明晔问道。 “这个……我也不记得了,或许我不知道?”右掌中似是金光一闪,柏念低头一瞧,又没有什么异样。她揉了揉脑袋,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你在鬼王幡中,肯定是看到些东西了吧?那凭空而现的影像,不是幻觉,若没有经历过,它怎会从你的识海中生出呢?” “我曾在鬼王幡见过几幅壁画,有神魔之战的,有大建鬼城的,还有一副,是鬼王抱着一个女子,那景象在梦中也出现过。明玉,如果她真是我母亲,那么她为何会死在我剑下?这等弑母的重罪……我……”明晔心中乱糟糟的,真的是她下手的么?她在梦中,瞧着那与自己一样面孔的人,冷漠而不近人情。 “因为那时候的人,觉得亲情只是个人小爱,到达太上忘情之境,你的眼中只有诸神与那些修真人的存亡。明玉同阎令走在了一起,有违神界的法则,那些神啊,不敢出手,却请求或者说是怂恿你亲自出手。明玉自然是不愿意同你走的,你的那一剑也不是故意刺向明玉,而是她为鬼王挡住地那一剑。”柏念握紧了她的手,道,“当初阎令对你降下诅咒,还有对众神的诅咒,我刺了她一剑,只是阻住了她的话语,顺便封住了她几欲破体而出的鬼力。那剑是虚的,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但你没有多说,也不算是完全的无情吧。最后阎令被放逐到了大荒去了,而明玉的尸身则被她带走,封在了某处用鬼力供养。” “如果按照你说的,我是那么冷漠无情,为何在几千年前,我会爱上你呢?”明晔轻笑一声,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十指交缠。 “大概那就是命运吧。”柏念轻轻一笑,算作是应答了。 原本的灵树是在灵力最旺盛之处,可是这迷城,早就被凶煞之气与妖气浸染了,抬头看那挂在了半空中的月魂,都觉得它的光芒有些妖异。柏念二人离开了修罗场,就抓了一个人迫他说出灵树的去处,便匆匆忙忙向着那边赶去。幽冷的月光流在了地上,寒浸浸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是长了脚一般,开始走动。这灵树在的地方,其实距离修罗场并不远,没多久,就看见那巨大的树木。树冠的影子将附近的小木屋给笼在了其中,那月魂正悬在了树顶。这灵树的叶子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枯黄,反而是翠绿翠绿的,颜色深沉点的便是近于墨黑。地面上铺了一片松软的绿草,可是脚踩上去,便听见了几声卡擦响,挪开细看,底下则是累累的白骨,有的上头生出了几多妖艳的花儿来。 似乎是感觉到人靠近了,那灵树开始剧烈抖动起来,翠绿的叶子像是一双双眼睛,贪婪地望着底下的柏念与明晔。深埋在了泥土中的根,此时也渐渐地破土而出。焦黄色的根系在空中挥舞着,抖落了一地的泥土,它猛地向着明晔一探,又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还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怪叫。 “这灵树过了上万年了,早就该修成形体了。原本是守护之树,如今变成了这幅样子。”柏念皱着眉说道。 明晔拧着眉,一道剑光闪过,猛地刺向了那条破出泥土,向上延伸的根茎。墨黑的汁液滴在了地上,滋啦滋啦一阵响,还泛着白色的烟,地面上原有的落叶,被腐蚀的一干二净。“这迷城恐怕会沦落成当初的鬼城,所谓的灵树上,不知道藏匿着多少的恶灵,还不如今日就将它彻底地摧毁了!”明晔冷声说道,挥舞着长剑瞬间便砍下了枝条,那颤抖的枝条还没能够再生,便忽地腾起了一阵火。 “住手!”一声暴喝响起。 明晔回身一看,不是柏念发出的,在那明暗交杂之处,站立着一个面色阴沉的女人。 ☆、身世之恨(一) 是鬼王阎令?她已经到达了迷城?明晔心中划过了这个念头,她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剑,盯着那从阴暗处走出来的女人,她穿着深蓝色的衣裙,鬓发上有个半月形的发饰。她向前走一步,那灵树的根系就往后撤一点,最后只有那长满翠绿色叶子的枝条在欢快的摇摆,发出沙沙的响声。女人蹲在身子,不顾那灼人的烈焰,将手掌按了上去。这灵树断了的枝条便重新的生长。 月之阴晴圆缺,代表往复与重生,或者说是长生。明晔微仰着头,看向悬在夜空中的月魂,心中忽然有一丝了悟。这灵树与月魂相依相存,自己要除去灵树,那月魂定然会出手干涉呐。明晔打量着这女人,她身上的妖力与怨气其实很淡很淡,如果修罗场中的东西都被用来供养灵树与月魂,为何两者落入的是全然不同的境地? “主上,您不能动这灵树。”女人忽然跪了下来,她的眸子中溢满了浓烈的哀伤,俯首在那绿草与白骨相交杂的地面上,她的指尖紧紧地掐在了掌中心。如果灵树不是为了她,将那些妖气与阴煞之气吸去,那么灵树怎么可能会没有化形的能力呢?她如何能让灵树死在小主子的手中?“如果迷城能够停止用怨灵供养灵树,那么我就能以月魂之力,净化它身上的妖气与怨灵,这里会恢复以前迷城的样子。” 明晔迟疑了一会儿,望着那安静下来的灵树,看看这跪在地上的女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柏念的身上,似乎在等着她拿主意。这灵树上太多的怨灵,除去它也是害怕它四处害人,如果灵树恢复以前的那样,那么反倒是明玉有了一丝机会,对于她们来说,算是好事一件了吧?只不过这些事情,她不甚了解,还得看柏念的意思。 “我们走吧。”柏念叹息了一声,拉住了明晔的手,看也没有看那跪在了地上的女子。她可以感知到这迷城中的灵力,发生了些许动荡,应该是有一群大能者潜进来了。怀楚青冥,阎令明玉,是冲着灵树与月魂,还是冲着明晔来的呢? 她们没有离开迷城,甚至呆的地方与这灵树也相去不远。柏念一回去,便陷入了入定冥想的状态,而明晔自然也不会落下修炼。离妄功法的字字句句都烙印在了脑海中,明悟自心,彻见本性,妄起即觉,觉即离妄。妙钥壳开,心性含香,阳和遍体;统真壳开,目读心契,理无畛域,虚灵圆满,耳通真言;通枢壳开,身活骨轻,百节生胎;涵神壳开,神生泥丸,普照涌泉;洞幽壳开,天地变化之妙,豁通于心;元龙白虎壳开,通天地之气,与天地无违。淡淡的月光从那破败的窗户中泄入,灵气在二人的周身流转。啪的一声响,像是小石子砸入的声音,又像是风吹的窗户撞击在墙上的声音,五识全开,对于周边的动静感知犹为灵敏。明晔看见从那一团迷雾中,走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来,她的唇畔挂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口中则是低低的呼唤着。明晔猛地睁开了眼,只见一道影子从门外掠过,她扫了眼入定的柏念,没有做任何犹疑,便追了出去。 柏念没有注意到明晔的动静,她的额上沁出了细微的汗水。她看见了当初的神界禁地,以及那命运罗盘。在离开禁地前,她一直都是守着那罗盘,面无表情的看着世间的起起落落,可是遇到明晔后,就不一样了。她到底在看见了什么东西?才会捂着心口倒退了好几步,那蕴藏着天地之能的命运罗盘,为何也碎了一角?她拂了拂袖子,带起了一阵飓风,将这禁地中的草木吹得沙沙响。她向前走,那命运罗盘升起了一道淡淡的白光,似乎是在抗拒她的靠近。“我不逆天改命。”她低喃了一句,语气郑重的如同一个誓言,那笼罩在了命运罗盘上的光束才会撤去。那些代表着世间奥秘的符文在快速地移动,命运罗盘也转动起来,在那始终静止不动的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石心,开始折射出了一幅又一幅的影像。过往的,有神魔之战,胜者占据诸天,在那场大战中,很多的神魔妖都陨落了,她恍惚中看到了一道身影,可是画面顿转,箭射鬼城,大荒炎狱,青冥之祸,怀楚被缚灵渊,以及那冲天的烈焰,明晔被谪入轮回……柏念猛地站起身来,这间破败的屋子受到她身上强劲的力道冲击,顿时轰隆一声响,四分五裂,在漫天的烟尘中,柏念看向身侧,已经没有了明晔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眸色顿时转成了妖异的红。姜怀楚她们已经在迷城中了,如果她们对明晔下手,这后果柏念想都不敢想! 她微仰着头,在灵树那片灵力波动的最为厉害,连着空中的月魂都受到了冲击,光芒显得黯淡。她向前走了一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群人的身影。北海还有西域的修士?修为最高的可是到了渡劫期呢。柏念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她的目光直直地刺向那人群中的青冥,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右掌中的金光略微有些刺痛,她连话都不想多说,离妄剑直接出鞘。就算是修真人士能够渡劫成仙,但他们与众神之间的差距还是巨大的,这些北海与西域的弟子为何如此不自量力呢?光是从她身上散发的威压,已经逼得他们站不住脚,咬破了双唇。烟影,还有那赤溪,当初他们也对明晔下过狠手的吧,原本就是不可饶恕之人,还非要惹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结阵!”赤溪持着紫玉箫,大吼了一声。迎面而来的罡风在他的面上划出了几道血痕,他用袖子抹去,带着几分恨意的看着柏念。恐惧埋藏在了心底,他竭力的压制着,才不然这情绪流露出来。紫玉箫里流露出来的音符,倒是比在中洲时候好上太多,可是就连能弹一首完整的修罗谱的青冥都没有底气对抗柏念,他赤溪,又是从哪里来的胆量呢?“不自量力。”柏念轻笑一声,那扩散的音波只是轻轻的一掌便拍散了,赤溪脚底的音域直接被震碎。那些修士围成圈,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阵法,还真当他们能够发挥出这阵法的威力不成?离妄剑在空中轻划着,那群人立马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空中弥漫着一股血色的雾气。右掌中的几道金光一闪,立马就消退了。原本以为是在沉睡中遗忘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脑海,这强大的冲击让柏念的动作微微一滞。那群修真人趁着此时冲了上来,还没有触碰到柏念,就被震了回去,摔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四域原本就罪孽深重,你北海与西域,如今更是自取灭亡。”一道声音传了出来,在半空中回荡久久不散。站立着的人膝盖一软,纷纷的跪在了地上浑身发颤。赤溪他们修为越往上,就越得意,还以为自己天纵英才,能够挑战诸神。柏念身上的气息一直是平和的,仿佛是一个普通的人子,只有在战斗时候,才会释放出那股子威压。神子,是神之子,分明就是糊弄天下人的!这站立在他们面前的人,分明是远古的神祇,是真神临世啊!她有爱恨情仇,有欲念,难道就不是神了么?赤溪开始后悔了,后悔听从了青冥她们的话,把眸光转向了青冥,带着几分无助,可是青冥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是怔怔的望着柏念。 柏念的长发散乱被风吹起,她一手握着离妄剑,一手负在了背后。她的面上是毁灭一切的暴虐,双眸幽深如同万丈深渊,又点着一抹妖异的红。在她的额上,开了天眼,散着神光。“你手上的字消失了……正法的拘束,那只是为了封住你代表着毁灭的天眼么?”青冥眨了眨眼,艰难地说道。 “青冥,那从灵渊中逃逸出来的,不是怀楚真身啊。她要杀了明晔,那世上谁还知道灵渊的去处?谁还能够救出真正的怀楚呢?你为何想不明白?”柏念叹息了一声,手中的长剑旋动,却是割下自己衣袍上的一角,她将那片布握在了手中,一松手,便化作了齑粉,她的音调蓦地变冷,“当初在修罗之境,我也不算怨你,可是这一回,我们之间的情义出现了裂纹,再也无法弥补。千万年,便是走到尽头了吧?青冥,自今日起,你我之间,断情绝义!我柏念,便当没有你这么个朋友!” ☆、身世之恨(二) 明晔是被一道影子给引出去的,她追着那人到了灵树所在之处。那灵树枝条沙沙动着,可是没有了那嗜杀之气,就像是一株普通的树一般。原本在那儿的女人月魂,也消失了踪迹。明晔的目光四周看了一圈,正打算回去,却在灵树的后头瞧见了一片衣角。她握紧了剑,咬着唇蹑手蹑脚地朝着那边走去。在灵树后头,坐着一个女人,在镜罗城曾有一面之缘。 “嘿,我们又见面啦。”明玉听到了脚步声,微仰着头,眸子中盛满了热情。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拉着明晔一同坐下。明晔站着没有动作,她的眉头紧蹙起,想到了柏念之前的那番话,心中有几分怪异。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人,她的眉目淡雅,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娇俏的笑意。她是自己的母亲?是这座迷城之主么?没有给明晔多想的机会,一道凛冽的杀气,从她的左侧直直地刺了过来,她一闪身,只见一道黑影掠过,明玉便被人给拥到了怀中,站在了距离明晔几丈远的地方。幽冷的月光落在了她那冷硬的面容,眸子中翻滚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在一身黑的阎令身侧,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面上挂着一抹恬静的笑容,可是在眸中杀机以及其他说不清的情绪一闪而过。明晔望着她,脑海中那错乱的影像开始重叠,最后合成了一道身影,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抿唇道:“灵渊,怀楚。” “你还记得我啊?”姜怀楚的眸中划过了一丝锋芒,轻声道,“那你可记得我们的约定?”看着明晔那副茫然中夹杂着疑惑的神情,她的眉头一拧,最终叹息了一声。 “和她废话什么,如今她只是个修真人,能记得些什么事情?在柏念赶来之前,杀了她!”阎令瞥了姜怀楚一眼,将明玉给推得老远,还在她周身结了几个结界,生怕会像千万年前那样忽然间闯了出来。如今的明玉什么事情也不晓得,她是极为温顺的,阎令让她在一旁呆着别动,她便没有了任何的动作。“不死不灭,只会转入轮回,我只报上一世的仇怨,至于下辈子,我可不想管!”阎令的话音落下,见姜怀楚还不动手,她便有些不耐烦了,左手一晃,招魂幡便出现在掌中,这是她的法器,比在宫昀手中厉害不知多少。幡上挂着的铃声响了起来,瞬间便阴风大作,那株灵树上残存的怨灵此时也爬了出来,青灰色的皮肤,狰狞的面孔,一张嘴便是那锋利的獠牙。身为鬼王,自当能号令鬼界千军万马,哒哒地马蹄声响起,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是那扬着旌旗,手持刀戟的鬼军。凄厉的呼号声响在了耳畔,兵戈相互撞击,明晔手中剑上笼着一层光,在刺向了那鬼灵时候暴涨,剑光所到之处,鬼灵全部化作了烟尘,可是下一个瞬间,便有更多的鬼灵涌了出来。阎令将招魂幡插在了地上,右手一抖,便出现了一条长鞭,朝着明晔挥去。鞭影与剑光相交织,空气中不时地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甚至有星点火光溅落。阎令的身影与明晔交缠到了一块,黑白二色的衣袂翻飞,留下几道残影,地上的绿草全部翻到了空中,好些个深坑可以看到灵树的根系以及那累累的白骨。鞭影中携着强大的鬼力交织成了一个网把明晔困在了里头,可片刻之后,便看见万道剑光将那网搅得粉碎。鬼王的实力就算没有恢复到千万年前的巅峰期,对付一个散仙都绰绰有余,何况是没有修炼成仙的修士?可是明晔的实力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姜怀楚原本只在一旁静观着,可渐渐地,眉头便拧了起来,一声长啸,她的蛊雕闪现了出来,直接朝着那战斗中心的明晔俯冲下去。 几滴血落在了地上,手臂上被蛊雕那坚硬的羽毛拉开了一道血痕,不过冲天而起的剑气将蛊雕一只翅膀战乱。凄厉的长啸响了起来,碰的巨响,那蛊雕摔在了地上抽搐。血腥味在空中蔓延,别说是招魂幡中的怨灵,就连那灵树也蠢蠢欲动。根须从泥土里慢慢地探了出来,缠住了明晔的双脚。啪地一声,阎令手中的长鞭挥在了长剑上,两股强劲的力道冲撞在了一起,发出轰的一声响,明晔手中的长剑寸寸碎裂,她体内气血翻涌着,吐出的鲜血滴落在灵树上,嗷嗷几声怪叫,那根须像是被烫着一般抽了回去。阎令的鞭子可没有丝毫的停顿,见着明晔长剑碎裂,又一下抽了过来。明晔的右手破开了那强大的能量,直接抓住了长鞭,一圈又一圈的缠在了她的手臂上,若是一般的人,那只手早就废了。鲜血在眼前弥漫成了一片血雾,她借着阎令又一次甩鞭的力道掠出了几丈远。半跪在地上,眸子中的怒火逐渐地燃的炽烈。她强撑着自己慢慢站了起来,手中浮现出了一把弓。 逐日弓?阎令心中一惊,可是又想着明晔没有恢复原先的力量,这把弓在她手中也无济于事。她的眸光锁定了明晔,那招魂幡快速地旋动着。明晔拉开了逐日弓,飓风以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这座迷城中的房屋,就算是那牢固的城主府也开始剧烈颤抖,泥土与砖瓦纷纷掉落。逐日箭有七个境界,当初明晔箭射鬼城只是用了晖阳境这第四境界,鬼城便轰然倒塌了。箭身泛着金光,对着那浮在半空中旋动的鬼王幡,嗖的一声便飞了出去,在鬼王幡外头的怨灵全部灰飞烟灭。“……这是无相?”轰的一声,鬼王幡这等神器在这一箭下,竟然化作了红色的碎片,飘落在了地上。 这鬼王幡本与阎令的神魂相连,那一箭仿佛射在了她的元神上,令她猛地一口喷出了鲜血。可是明晔的动作还没有停,她面无表情的又拉开了弓弦,阎令仿佛看到了千万年前的那个明晔。这一箭是第六境界,名曰乾元——阎令被那股气息锁定了,她根本动弹不得。而在一旁的姜怀楚,亦是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一箭的压迫下,空气中的无形结界,全部都一寸寸的碎裂。“不要——”一声惨烈的痛呼响起,一道白影快速地掠了过来,阎令蓦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又看到那幅令她心痛万分的画面,血泪顺着她的眼角淌了下来,她想让人走开,可是喉中似是被哽住一般,发不出任何的声响。那支箭已经离弦了,刺眼的白光逼得她们眼前空茫一片,看不见任何的东西。那一道响声闷闷的,阎令的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意,可是她宁愿是自己中了那一支箭。“阿玉——”她颤抖着喊出了这个名字,直到手中触摸到了那微凉的肌肤。“我在,没事。”明玉小声地答道,她紧紧的环住了阎令。不是明玉?阎令心中是狂喜然而又是惊讶,难道是明晔收回了那支箭,可是这显然不可能,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抬起头,瞥到了那竹青色的一角,再往上,是那散乱的发。 箭头没入了胸口,那儿箭柄被柏念用手紧紧地抓着,鲜红色的血淌了下来蜿蜒成一片,她额上的天眼还睁着,若是用神光拦截住这支箭,恐怕那巨大的冲力会让明晔受伤。她的眸色有几分潮湿,那支箭从她的胸口拔出,便化作了烟尘随风而散。明晔先是惊愕,再者便是被巨大的恐慌笼罩,她快速地掠了过来,接住了柏念那倒下的身躯。柏念唇角含着一抹淡笑,她伸手拭去了明晔眼角的泪水轻声道:“你不能再犯当初的那等错误,明晔与阎令,你一个都动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明晔一把将柏念的头搂在了怀中,无声的哭泣。 “咳。”柏念轻咳了一声,“我死不了,只是得沉睡上一段时间,离开这儿,等我醒来时候,你还未想起,那么我就告诉你。”柏念伸手揽住了明晔的腰,也不管明晔听进去没,口中念了个决,两个人的身影,便消失了。 “这——我觉得——”明晔拧着眉想要说些什么。 “走吧。”阎令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掩住胸口。 青冥赶到这儿的事情,只有姜怀楚一个人面无表情的站立着,就连地上那伤重的蛊雕,她也没有多看几眼。她的眸中泛着几丝迟疑,但很快又转成了坚定。 一片狼藉,星星点点的血液更是刺眼。青冥双拳紧握着,眸子赤红,她没有再向着怀楚走过去,反而怒吼道:“她们人呢?姜怀楚,你是不是要杀了明晔?你说啊!你告诉我只是抓住明晔从她口中询出灵渊的下落么?你这个骗子!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了么?你忘了你与明晔原本是极好的朋友么?姜怀楚,怀楚,一切都完了!” 我怎么会忘记呢?姜怀楚唇边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指甲掐入了掌心中,生生地抠出血来。 青冥退后一步,满脸不敢置信,她剧烈地摇着头,绕着灵树跑了一圈,又像是自言自语:“不对,你怎么知道呢,你不是怀楚,你只是她在灵渊的一缕元神力罢了?你想杀了明晔,然后我们就无法抵达灵渊,我们就无法救出真正的怀楚,你这个冒牌货就能够顶着她的名是么?”她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瞪着那人,满怀恨意的说道,“你不是姜怀楚啊!你不是!” 姜怀楚沉默着,而她面上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 ☆、身世之恨(三) 似是处于一片混沌的世界中,这儿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花草树木。空气中游荡着几缕残魂,时不时发出了几声怪笑。这个地方的灵气很充沛,但是跟外界的又有些不一样。明晔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是存在了。冰冷的泪水顺着她的面庞下淌,染湿了青色的衣襟。她的一只手放在了柏念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是轻放在了她的胸口,感受着那血液从指缝间淌出。 “这里是神冢。”柏念微微地推开了明晔,坐直了身子,轻声道。她压住了明晔搁置在她胸前的手,一层柔和的白光覆在了她二人的身上。“我快进入沉睡冥想状态了,这神冢里头人与妖魔皆靠近不得,明晔你也可安心修炼。”说完,她的眸子便合起来,盘膝而坐,这神冢里头的灵气皆绕在了她的周身。 明晔尝试着叫唤了她好几声,然而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她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有些许未曾干涸的血迹。怀楚为何与她作对?如果说明玉是她的母亲,她不能够伤了她,那么阎令又会是谁呢?拉开弓的时候她心中隐隐感觉到那力量是有多强劲,柏念为什么会冲上来挡住这一箭?明晔一点儿都想不明白,额头与柏念相抵,她低唤了一声念儿,泪水又从眸中沁了出来。这神冢里头一片空寂,除了那清浅的呼吸吐纳声,连那怪笑都消失不见了。明晔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入定,念着离妄功法的要诀,使灵力在周身走了一圈,慢慢地,她便进入了那残留在了记忆中的场景。 灵气围绕着柏念的周身,替她修复伤口,如果她是凡人之躯,恐怕在那一箭下就得灰飞烟灭了,饶是如此,她的躯体受到的损伤也不小,那只箭上携带着的力量顺着伤口流窜在了她的脉络之间,不断地与她本源力量相冲击,她的面色极为苍白,而唇角则是挂着那一抹惊心怵目的红。身体上的损伤,可以让机能陷入沉睡以达到最初的状态,可是柏念的神识始终是清醒的不得了,在右掌上那五道金光消失了以后,像是体内的一个封印解开了,巨大的灵力冲击,使她那紧闭了数千年的天眼睁开了,而从天眼中,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其中也有她以为自己在沉睡中遗忘的记忆。可是那正法的约束,是谁下的?这些记忆为何会被封存在了她的天眼中呢?她的神识回到了神界的禁地,那命运罗盘在飞速的旋动,手掌轻轻地搁置在了上头,那块罗盘忽然间静止了下来,她拧着眉瞧着石心显现的画面,眼睛越睁越大,原本模糊的景象一下子便清晰明朗起来,为什么明晔不能够伤了明玉与阎令呢?明玉是明晔的母亲,而阎令又算什么?仅仅是因为阎令是明玉的爱人这一条远远不够啊! “念儿?”一声带着疑惑的语调忽然在耳畔响起,柏念蓦地回头,只瞧见一身白衣的明晔站在后方,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那红肿的眼眸如同杏仁一般,似是刚哭过。她快步地朝着这儿走了过来,柏念只是含笑望着她。这个明晔不是过往回忆中那个虚无的影像,因为当初的明晔就算是在欢好时候也没有唤过她一声念儿,唯一的可能,便是明晔在修炼时候也跟她一样,踏入了这神界的禁地。她们不是在回忆中,而是在命运罗盘所在之处,追溯那些过往的记忆。 “这是命运罗盘?”明晔站在柏念的身侧,伸出手去触碰,便被那罗盘上忽然冒起的光芒给灼了一下,立马缩回手。她看着石心的影响,面色立马就严肃起来,这里头的人她还是能够辨认出来,就连那被夜色笼罩的城池,也似曾相识。参天的大树摇晃着,忽然间从它旁侧的小屋中,升起了万丈光芒,那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夜空。 “原本还想着等我醒来再告诉你,此时你已经进入了这方天地。”柏念淡淡一笑,掩盖住着眸中的愁思,说道,“那小木屋中的便是阎令与明玉,那时候的阎令还是神,没有陨落成为鬼修。你的母亲是明玉,你从她腹中诞下的,然而你身上的力量,却是阎令的大半原力,她亦是你的生身之母。你在神界无意中伤了明玉,犯下的是重罪,因而被阎令诅咒陷入轮回之中,这诅咒之力含着天道的谴责,你逃避不了的。在这下界的时候,我如何能让你再犯一次重罪呢?” 明晔的面庞上一下子血色尽退,那双狠厉凄惨的眸子,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久久不散,当初的她似乎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然而此时却觉得手脚发凉,无情无义,那时候的她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她一把抓住了柏念的胳膊,似是揪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道:“如果阎令也算是我的母亲,为何她不记得我?反而要多次置我于死地?” “那是因为在太古之战中,作为神的阎令已经陨落了,接下去的她,是被明玉强行留住神魂,走上了鬼修道路的人,那些作为神的记忆,自然是被她抛弃了。”罗盘上显示出那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让明晔心中一颤,仿佛能够体会到那股子凄凉,凌空一剑,阎令被劈成了两半,身体灰飞烟灭,而神魂被赶过来的明玉强行的拘住。场景一变,到了那迷城,她看见她自己毫不留恋的离开明玉身边。柏念那低沉的声音重新在耳畔响了起来,“在太古之战期间,你只留在了迷城修炼,不管其他事情。在人间被摧毁大半的时候,你护住了迷城。阎令本不会陨落的,在诸神之中,她的力量是顶尖的,可是因为身上的原力被你承袭了,她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都是欠她的。至于你与阎令的争夺,一方面是因为你是神,她是鬼修者,二是因为她与明玉打破了神界的众多法则,为诸神所不能容忍,三,便是你们力量相承又相争。尤其是阎令成为了鬼修者后,她那种夺回自己原力的本能就更为强烈。至于明玉为何没有告诉你们真相,这个恐怕是担心阎令无法接受。” 命运罗盘上一幕又一幕的展现,她毫不留情地刺下那一剑,再到阎令抱着明玉的尸身进入了大荒,诸神的面孔满是得意,然而隐隐又夹杂着几分不屑。空荡荡的神殿里头寂静无声响,她面无表情的坐在了那白玉椅上,似是一点儿都不为此事动容,可是那紧攥的双拳压在那椅子手柄的龙头上,砰地一声碎裂。 “明玉她是你的母亲。”柏念的身影出现了。 “我知道。”她只是冷冷地回到了一句。 柏念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那掉落在地的龙头,重新安在了那白玉椅上,她凝视着明晔,又一次问道:“神界的正法真的如此重要么?那些刻意被压制的欲望迟早会膨胀起来。” “放纵自己的是魔。”明晔冷冷一笑。 而柏念只是拈起了她的一缕发丝,放在了鼻底轻嗅:“你的心不再是古井无波了,太上忘情不是最高境界,你难道不明白么?诸神给了你什么?你为何不肯向前走一步呢,那儿是至情极情之境。”明晔猛地站起身,一道白光闪过,那一缕发丝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罗盘上的景象一闪,最后归于寂静。 “怎么看不见了,接下去发生了什么?”明晔从那景象中抽离出来,脚一软,整个人倚靠在了柏念的身上,她撑着额头,茫然而急切地问道。她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与她还有明晔息息相关。 “呵,接下来啊。”柏念轻轻一笑,她将明晔的身体转了过来,与她面对面,那双深情的眸子直望进她的心底,明晔只觉得心头一颤,那心跳的节奏比往常更是快上许多。“接下来,你被我诱惑,从太上忘情之境堕入到了至情之境。诸神恐慌啊,他们担心自己的正法之神会离开,那么他们就没有任何的倚仗了。他们对付不了我啊,便想了一个毒计,联合四域的修真者将你陷害……最后你在天火中陨落,而魂魄陷入了轮回之中。我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畏惧那天火的灼烧呢?恐怕是你自愿的吧?明晔,你始终放不下诸神与那片修真界啊……” “那你呢?”明晔问了一句。 “我?”柏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摇摇头,“我与众神大战一场,最后陷入了沉睡,我醒来的时候,便从神冢里出来了,我不是仁慈的人,诸神消失了,可离妄大陆中的修真者后裔还在。明晔啊,我是为了报复归来的。” ☆、神冢(一) 阴沉的天就像是压在了那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大雪纷纷扬扬的洒落,妆出了银光素裹一片,一个瞧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撑着一把伞走在了那空荡荡的长街,白色的衣襟绣着几片嫩绿的竹叶,她看上去穿得十分淡薄,可似乎又感觉不到寒冷。澄澈的目光如同那幽幽的深潭水,她向前走了几步,唇边忽然溢出了一声叹息。她微仰着头,在远方那白色的天光处,瞧见了几缕转瞬即逝的蓝芒。 背后忽然间响起了小孩儿的嬉闹声,从那高门大户中,跑出了一群穿着锦衣的娃娃,他们手上捏着雪球四处乱砸,后头那些追着他们四处跑的奴仆们,脸上满是无奈。女子转过身瞧着他们,冷不丁一个雪球砸到了她的脸上,积雪顺着衣领滑到了脖颈中,另女子不由的颤抖了几下。她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怒气,可那些随着小孩子的奴仆倒是惴惴不安的向前来道歉,那少爷小姐们也知道雪球落在别人的身上,一时间噤声不语。 “姐姐,对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了起来,其中最大的那个小女孩儿,她低着头,手指则是扯着裙角。 “无妨。”女子勾唇一笑,摸了摸那小女孩的头,顺手拂去了她肩上的雪花。“天寒地冻的,小心不要受凉了。”说完这句话,她撑着伞便继续向前走去,看似很慢,不过片刻,她已经将那嬉闹声甩在了极远处。 “我说柏夜,你都一百多岁了,还姐姐呢,你羞不羞!”一道调笑声响起,两道光芒一闪,这女子面前便立着两个女人。她们便是原本留在了镜罗城中的柏夜尤今一众人,百年的时光过去了,柏夜虽没有修习术法,但她也如这个大陆的修真人一般,延长了寿元,停留在了少女时候的样貌。 柏夜听了这声音,向着赵五娘甩了一个白眼,呛声道:“你都几千岁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缠着我叫你姐姐时候?最不要脸的就是你了,还是尤今姐姐好。”说着柏夜就一把挽住那面带几分无奈的尤今,带着几分挑衅的望着赵五娘。 “你这死丫头——”赵五娘摇头一笑,作出要掐她的样子,被尤今伸手挡住了。尤今望了望天色,叹声道,“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闹了,不知道那边事情都解决了没?” “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阿娘留给我的剑阵可厉害着呢。”柏夜一挑下巴,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不过转瞬间,神情便沮丧了下来,“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阿娘与娘亲的消息了,不知道她们是在何处,也不知道捎信回来。中洲、南灵以及东莱,那些生活在困窘中的人子已经被解救了出来,他们也能够同修真人生活在一块,享受同等的待遇了呢,阿娘若是知道了,她会不会开心呢?”一百多年的时间,在行事方面果断勇敢,只是内心底她还是那个小女孩,只有七岁前那短暂的记忆,也只能够从阿娘留下的秘籍中,寻找安慰了。 尤今叹了一口气:“不要担心了,你阿娘与娘亲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物,可没人能够伤得了她们呢。夜儿,你有你自己的任务在身,她们也有自己的事情,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她们会回来寻你的。”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尤今心中那浓浓的担忧始终散不去,诸神原本已经离开了,忽然间又重回这大陆,为得什么呢?柏念将她与五娘留在了柏夜的身边,帮助她建立一个人子的盛世,那么是否意味着修真人,已经被诸神抛弃了呢? “尤今,你看那儿!”赵五娘忽然间喊了一声,手指向了南边。那是中洲与南灵交接的一片森林,如今泛着一层幽绿色的光芒,倒像是有什么异变产生。“过去瞧瞧!”尤今当机立断,赵五娘化作了一条龙,载着柏夜,飞快地朝着那方向飞过去。 幽绿色的光芒,像是夜间野兽的眼睛,等到靠近了,才发现一层白光被这幽绿色的光芒压制着。噌噌几声响,是那兵刃断裂的声音,强劲的力道将空气挤压的变形,一群人忽然间被弹了出来倒在了地上狂吐鲜血。地动山摇般的震动,那片林子,树木被折了一大片,从中走出来一只长着绿毛狼头野兽,它的獠牙泛着森冷的光。这是一只淬体期的狼妖,相当于修真的合体期,也难怪这群人对付不了,还被打得落花流水。 “五娘,你快上!你不是获得了龙神传承,很厉害吗?”柏夜见着这妖兽全然不见畏惧,她从赵五娘的身上翻了下来,带着几丝兴奋地说道,“它的妖丹可以炼成很多东西呢。” 赵五娘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襟,瞪了柏夜一眼:“我堂堂龙神,你让我对付这等小妖物?脏了我的惊夜枪。” “……”柏夜沉默了一会儿,“这儿只有我们三个人,你知道我只会剑术,对于这些术法一窍不通,你不上,难道让尤今姐姐去么?”这话音落下,赵五娘的眸子凶狠起来,带着几分不甘愿,而尤今则是含着那淡淡的笑意,她将赵五娘拉到了身侧,替她将发丝理好,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有人来了,不需要你动手。” 柏夜咦地一声,朝着那妖兽望去,它大声的嘶吼声,从它口中涌出来的气体带着浓重的腥臭味,逼得人不得不屏住了呼吸,它要往前挪动,可是脚步不能够移动分毫,一阵琴音落下,那妖兽的吼声立马就被盖过去,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那一种优美的旋律。柏夜抬起头看向了那树梢,一个女子盘膝坐在了枝头,雪花簌簌的下落,她整个人轻盈的似是一只蝴蝶一般。琴声从她的指尖流泻,一会儿似是行云流水,一会儿又像是崩崖飞瀑。那旋律像是一把把飞刃,击在了那妖兽身上,一瞬间便是血肉横飞。 “你阿娘呢?”青冥收起了琴,瞧也不瞧那妖兽一眼,从树梢落下,眨眼之间便掠到了柏夜的跟前,而赵五娘和尤今,也是瞬间将柏夜揽在身后,满脸警惕地望着她。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阿娘?”柏夜打量着她,见她没有什么坏心眼,就从尤今的身后走了出来,问道。 “我叫青冥,是你阿娘的……朋友。”青冥犹疑了一会儿才说出这两个字,心中微微的泛着涩意。那日她与怀楚争吵过后,就四处寻找柏念她们的下落,可是她们就像是从天地间消失了一般,她寻找了百年了,还是一丝消息都没有。西域和北海走过了,南灵甚至是东莱也走过了,最后忽然想起了这中洲,想起了柏念曾有个孩子留在了镜罗城。那会儿还以为那孩子已经历生老病死,像普通人子一般归于黄土了。柏念虽不许这孩子修炼,可又怎么会让这孩子如同普通人一般呢? “我也很久没有见到我阿娘了,你知道她在哪里么?”柏夜眨了眨眼,问道。 “不知道啊。”青冥叹了一口气,原来柏念也没有回到这里来。她转身正准备离开,忽然间又似是想起什么事情来,她掏出了两样东西,塞到了柏夜的手中,“这是离魂珠与束影玉,我从怀楚那儿取来的,你如果见到了你阿娘,就把这东西交给她。” 中洲之西。 弥漫着的重重瘴雾将外界的一切都阻隔了。柏念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一拂袖又回到了神冢中。她轻拂着自己的心口,那箭伤经过百年的时间已经愈合了,可是明晔,这神冢的灵力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百年来突破一个又一个的境界,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柏念坐在了明晔的对面,盯着她的面容独自发笑,一伸手拘来一缕残魂,直接吞噬了。诸神归位么?这诸神啊,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看着明晔,柏念心头忽地又浮现了几缕担忧来,如果回归神位,那么当初的神性是否会把这一世的人性吞噬的干干净净?她是变成了那无情无欲的明晔,还是依旧保持现在的样子呢?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柏念往后一躺,手枕在了脑后,她一闭眼,便浮现了当初情境。明晔看似不在乎,可在明玉的尸身被阎令带入大荒的时候,她修炼功法时候几乎入了魔,自己费了好大得劲才将那魔性从她心中拔出,趁着她浑噩之际,诱导她踏入了至情境,情情爱爱这个禁果啊,尝过以后就不能够罢休了。 “念儿?”忽然间听到了一声低喃,柏念一个激灵立马坐起身来。 明晔已经睁开了眼,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潮,那湿润的眸子也似是笼着一层氤氲水汽。 ☆、灵渊(一)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或是更长久的时间。中洲原本是在冬天,可是在这场雨后,却也不甚寒冷了,柏夜站在了屋檐下,手掌心接着几滴丝凉的的雨,她的唇角泛开了一抹柔和的微笑。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的作响,她提着裙裾猛地一转身,她知道,她的阿娘与娘亲,回来了。 翠绿色的叶子流动着几颗圆润的露珠,柏夜跳过了栏杆,手中的长剑蓦地出鞘,如同白练一般的剑芒将那滚动的露珠分成了数十滴,她的剑很快,虽然不像修真人那般带着强劲的灵气,但是她的剑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远远地胜过那些剑修者了。她的身姿翩然而动,一套招式舞了下来,她收剑站立,向着那丛翠绿色的花木,嫣然笑道:“阿娘,夜儿的剑术如何?你可满意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两道身影凭空显现出来。柏念朝着她走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如同对待当初的那个小女孩一般,轻快的说道:“夜儿,你长大了。” “是的,阿娘。”柏夜的眸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她微仰着头,“中洲、南灵、东莱以及西域,那儿的人子,我已经许了他们一份新的生活,不多久,北海的修真者也将臣服,不再随意的践踏人子。” “很好。”柏念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阿娘,有个人自称是您的朋友,让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您。”柏夜伸开了手掌,淡淡的光芒笼罩着,分明是束影玉与离魂珠。柏念还没有动,明晔已经走了过来将此二物握在掌中,她的眼眸里闪着一丝奇异的光芒,她没有说话,柏念就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伸手,那通灵镜与舍利子显现了出来,尽数的交到明晔手中。 “夜儿,你先去一边,柏念,你随我过来。”明晔盯着那四样宝物,一拂袖就已经朝着前方的屋中踏去,柏夜虽是一脸茫然,但是对于自己娘亲的话语可是听得很,她朝着柏念一笑,便快速的跑开了。柏念心蓦地一沉,她忽然想起某些事情来。在神冢的时候,她问明晔灵渊的下落,她回答不知。那么现在,看到了四样宝物的时候,她是否记起什么东西来?柏念进入了那间屋子的时候,手一挥,便是一个结界,以免这城主府被这四宝强大的劲力给摧毁。 四样宝物被随意的搁置在了桌面上,明晔在一旁静坐着,听到了那脚步声,她才开口说道:“你早知这四宝的厉害之处,便借帝子之力将消息传遍了修真界,可是你也不知道这四样东西如何用是么?你就是等着我醒来告诉你灵渊的下落?”眸光流转,不知不觉间那声音带上了几分娇嗔。柏念听她这么一说,忙哎了一声,坐在了她的身侧,覆上了她的手背,柔声应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么?” 明晔听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情我依旧是不记得了。你么,一来是为了我,二则是为了毁去这片修真界。当初我太过在意诸神与修真界了,被那些修真者哄骗入陷阱之中,而我所守护的诸神依据那所谓的正法要置我于死地。当真是可笑啊,信仰了那么久,发现它是个错误的东西。这一回,你要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拦你了。”明晔摇了摇头,低头瞧着桌上的宝物。通灵镜上泛着光芒,舍利子、束影玉还有那离魂珠,接二连三的没入,里面的镜像开始旋转着,与那命运罗盘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这几样东西都是命运罗盘上落下来的,需要原力才能够驱使,在那如同小型罗盘的通灵镜中,可以寻找到任意一个想要知道的地方。 强烈的光芒升在了镜罗城的上空,像是真神现迹一般,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虔诚的祈求平安。在城外的那片林子中,一道白光快速地掠过树梢,惊起了一群休憩的鸟儿,她似乎是要朝着那镜罗城扑去,只是忽然间,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姜怀楚定定地望着那面带悲愤的人,掩藏住了眸中的痛意。蛊雕在她的上空盘旋着,新生的翅膀比原来的倒显得小上几分。竹子被压弯了腰,等到顶上的跳落在地,才猛地弹起。“青冥……”怀楚喃着唇,轻轻地叫了一声。 “住口,你不配叫我的名字!”青冥怒叱一声,手中绿光一闪,便现出了她的武器。她看着姜怀楚,似乎眸中能够喷出烈焰来。五内似是被焚烧一般,让她生生地受尽了折磨。她的怀楚还在灵渊等着她去救,她却为了这道元神力险些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她对这个虚假的人,言听计从,最后得到了什么呢?众叛亲离啊,她对不起怀楚,更对不起柏念与明晔!她们将自己当做好朋友,自己却三番两次的坏了她们的事情!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们呢?她一仰头大声笑,声音里头夹杂着无限的悲凉与凄然。 青冥在手在琴弦上拨动着,一道道光刃朝着怀楚袭去。怀楚低着头,垂下的一缕发丝遮住了眸中的一抹泪意。她不闪不躲,也不做任何的抵抗,一身的白衫溅落那鲜红的血渍。蛊雕长啸一声,扑棱着翅膀将怀楚整个人给罩住,挡住了青冥的攻击。它的鸣叫是痛苦,一片片羽毛落在了地上,沾染着鲜血触目惊心。 青冥的脸上早已经布满了清泪,她闭眼,脑中浮现的是她与怀楚共同喂养这小小的蛊雕的场景,她的怀楚是心善的,是代表着吉祥与福祉,怎么可能会如现在这般,做出了这等事情?蛊雕又一声长嘶,那气息逐渐地微弱下去,却让青冥怎么也无法再挑动那琴弦了,凌乱的乐音根本成不了曲子,喷薄的怒气与恨意只化作了那狠厉的杀气,伤了别人,也伤了她自己。心像是被钝刀割成了一片又一片,她斥了一声:“蛊雕,让开!”那蛊雕只是转过头,一双眼睛中满是哀求。 “蛊雕,让开。”姜怀楚出声了,她伸手摸了摸蛊雕的羽毛,借着一股巧劲将它推了出去,那结界也顺势落在了它的周边,让它挣脱不开了。蛊雕望着怀楚,眼中淌出了几滴泪来,它逃不出这禁锢,只能够哀哀地叫着。姜怀楚仰头瞧着镜罗城的那道白光,沉默不语。青冥手按在了琴弦上,亦是无话可说。她顺着姜怀楚的目光望去,脸色蓦地大变。明晔与柏念想必已经回到了镜罗城中,那么离魂珠与束影玉也到达了她们手中。灵渊到底在何处?就要揭示出来了吗?她看着怀楚,眸中闪着似喜似悲的光芒:“当灵渊下落现世,柏念她们必定动身去往灵渊。虽说柏念与我断情绝义,但是她会救出怀楚的真身,而你作为一抹元神,必定会归位,你若是抵抗,那也只能在世间消散。” “呵,是么?”水漉漉的眸子看着青冥,怀楚抿唇一笑。她的眸中有萧索怆然,有悲痛愤恨,最后在一闭一睁后,消失殆尽。她的眼神清澈如水,就像当初的怀楚,她怎么会是恶人,怎么会做这番恶事呢?青冥一晃神,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你为何要阻止柏念她们去灵渊?” “那是因为——”姜怀楚一怔,但是很快的便掩饰住那分神色,她嫣然一笑道,“那是因为世间只能容下我一个姜怀楚啊。” 青冥如同被置入了冰窖中一般,觉得自己冷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从怀楚的口中听到这般话语。柏念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还在期盼些什么呢?铿然一声响,琴弦再次被撩动,如同金戈铁马般的声音,那些无形的刃朝着怀楚袭击去。她安坐在那儿,认真的挑动琴弦,一道影子则是掠了出来,握紧了那寒光闪闪的长剑。修罗谱以琴声为刃,伤人于无形之中,但这功法最高境界却似是有形而无形的琴中剑。怀楚挪动了,避开了那一击,她眸子中流淌出来的浓烈悲伤,几乎要将青冥整个人给淹没。 不要看她,不要想她,她不是怀楚。青冥的心中默念道,凛冽的杀气直冲云霄。她面上的表情敛尽,无情狠厉的眸子,就像是在大荒时候与那些妖魔搏斗时一般,越来越快的琴声,越来越快的剑影。噗嗤一声,似是长剑灌入了血肉的声响,怀楚急退数步,而她脖颈上挂着的一枚玉坠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四面一片寂静。 那玉坠青冥认得,那是她送给怀楚的。 怀楚抹去了唇角的鲜血,仰头大笑,笑声凄厉而惨然,她不恨,她不能恨,这是她答应别人的,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啊!可是看着那满脸怔然的青冥时,她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她软在了地上,呆呆地瞧着那碎片。良久之后,她才出声。 “你不是要去灵渊么?你不是想知道那条路么?那么我告诉你好了,灵渊它,它在北海!” ☆、灵渊(二) “灵渊在北海,更准确的说是在北海与中洲相交的一片深林中。”明晔盯着那通灵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的手一下子就被柏念紧握住。灵渊是这片大陆上的灵力之源,当初怀楚被封在了灵渊,诸神一面是惩罚她与青冥的私情,另一方面,则是需要她镇住那灵渊中充沛的灵气。为了防止姜怀楚从中逃脱出来,或是有人前往相助,诸神在灵渊结了大阵法,甚至不惜以上古秘术引了天道劫雷在其中。 “夜儿说四域中还差北海没有征服。”柏念拧着眉,凝重地说道,“可是这一趟,我们不能带她去,就算是尤今和五娘,也不能够跟来,谁也不知道那灵渊中藏着怎么样的危险,就算我给夜儿神器护身,她恐怕也抵挡不住呐,再说,北海已经没有征服的必要了,我们已经知道灵渊在何处,这大陆的修真者很快就会消失了。” “你要怎么做?”明晔担忧地问了一句,总有一股子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她担心柏念,提到灵渊时候她也有一种恐惧,似乎那儿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而她不想去面对。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她又问道,“没有别的法子么?若是那些修真人的心性不再被邪恶沾染,你还要对他们下手么?” “明晔,命运罗盘一旦转动,是无法停下来的。”柏念淡淡一笑,道,“灵渊作为这离妄大陆的灵力之源,必须要彻底的捣毁了,他们做一个普通人不好么?没有那种超乎一切的强大力量。他们的骨子中遗传了祖先的贪婪,四域之祖早已经陨落了,可是我心中的恨意还没有消弭啊,明晔啊,在诸神的眼中,我其实就是那神界中不得不拔出的恶魔啊!怀楚的真身还在灵渊中,当初没能够拦住她,是我们的遗憾,如今,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瞧着她被囚禁在灵渊中得不到救赎么?原本就没有错,为什么要承受那本就不该有的惩罚?” “可是……” “你不用担心了,我们定然不会有事的。”柏念将明晔揽入了怀中,轻声道。 郁郁葱葱的林子中,微风吹过,木叶微响。 一只巨大的鸟儿在上空盘旋着,它朝着那片林子撞去,但很快地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给弹了出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林子外负手而立。青冥是茫然的,柏念说这世上只有明晔与怀楚的真身知道灵渊在何处,那为什么这道怀楚的元神力知晓灵渊的下落?她当初又为何不肯带着自己前来?莫非她是……心念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了脑海,将她震得整个人都僵住。她挪动着头,像是一个木偶人一般,身边的人手一抖,就浮出了一柄长剑,她的面上挂着惨然的笑意。她轻飘飘的刺出了一剑,轰的一声响,一道巨大白光笼罩在林子上头。那原本无形的结界显现出来,寸寸崩裂。 “你不是要看灵渊吗?怎么不跟来?”姜怀楚提着剑,回身说道。 青冥睁大眼睛瞪着她,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那一剑她看清楚了,动作似乎刻意被她放慢的,软绵绵轻飘飘的仿佛割不断一条缎带,可是她剑尖蕴藏的力量却将结界给震碎了,一道元神力怎么可能修到这等修为?青冥挪不开脚步,姜怀楚忽然回过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往那密林深处走去。遮天蔽日的大树,错乱交杂的灌木丛,在她们两个靠近时候,全部自动的退让。 “已经有人来到这里了。”柏念看了一眼,低声说道。那空气还在细微的震颤,还没有散尽的灵力正互相挤压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灵力波。“是青冥!她怎么会知道陵园的下落?”柏念的面上满是讶异之色,两道眉毛拧在了一起,神情也越来越凝重。明晔抚了抚她的眉毛,没有说什么,其实一靠近这儿,她就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那种莫名的熟悉之感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她明明白白的知晓自己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就算是恢复千万年前的力量,她也不能够找回那段流失的,却又很重要的记忆。 “我们进去瞧瞧!”柏念低低地说了一句,两人便朝着那密林中被打开的缺口掠过。 一个山洞,爬满了翠绿色的藤蔓。一只花斑蜘蛛在洞口结了一张巨大的网,它长着八只眼,在看到人来时候全部凝视着那不速之客,它在蛛网上爬动着,看似很慢,几个瞬间便带着那网近到了眼前。姜怀楚反手便刺了一剑,八道剑光将那八只眼刺穿,花斑蜘蛛痛哼一声,就坠落在了地上。那些蜿蜒的藤蔓开始抽动了,翠绿色的藤蔓舞动如同一条条鞭子,乳白色的液体滴落,尽是滋啦滋啦的腐蚀声响。姜怀楚将青冥揽在了身后,剑光如同一张网,眨眼之间,那山洞前的东西被除得干干净净。这山石露了出来,上头有许多裂痕,还有那焦黑色的痕迹。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山洞里面,你不进去么?”姜怀楚停住不动了,她望着青冥,声音中带着丝丝的蛊惑之意。洞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果这是灵渊,就算在外围也该有那充沛的灵气,为何现在丝毫感觉不到?难道这人是骗她的?青冥抬起头,想要从姜怀楚的脸上瞧出几分端倪来,可是她的面庞偏生冷得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青冥!”一声断喝,青冥回头一瞧,急退了几步,站在了靠近柏念的地方。 怀楚的心中有丝丝的抽痛,她抬头看向明晔,眸中似带着几分希冀,可是当看到她皱眉的时候,心又重新的冷了下来,她轻轻一笑道:“这灵渊,你们终于也找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灵渊的下落,你是谁?”柏念冷冷地问了一句。 “我是姜怀楚。”怀楚挺直了身子,面色肃然的回答道。 “不可能,你不会是怀楚!”是青冥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要疯了,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个答案,可是仔细探究,又是混沌一片。“你吞噬了怀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呵。”怀楚一声嗤笑。 离妄剑握在了掌中,被剑气带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她发丝张扬,进了这个山洞,再往前一步就是灵渊了!她的眸子眯了起来,冷喝道:“让开。” “我不会让你们踏进灵渊的。”怀楚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自然是感受到柏念身上的那分杀气,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眸子中亦是风云积聚。她的承诺,就算是过了千万年,也不会改变分毫,纵然那个让她许诺的人,早已经忘记了初衷。风在狂啸着,空中的灵气都往这边聚拢来,那掉在了地上的花斑蜘蛛挣扎着向前爬动,可是在一瞬间就化作了齑粉。前头是那摇摇欲坠的山石,而后面的森林那些草木精怪已经呼号着四下奔跑逃命,那些千年古树被拦腰折断,而紧攀着泥土的根系也被那强劲的吸力给拔了出来。 青冥没有动,明晔也没有动。 在怀楚的眼前闪过了一道青芒,她急速的掠动,留在了原地的只有一道残影。她和柏念已经跃了起来,地面上只看见一道又一道烟尘弥漫。大地开始剧烈的震颤,天光也变得晦暗不明。北海一些听到了动静的修士,看到那只有神器才能够发出的光芒,心念一动,竟然朝着那密林潜过去,那些隐世不出的高手也被这动静惊动,在靠近密林的那一刻,别说是渡劫期的高手,就算是大乘期的也直接被碾碎了元神,没有丝毫的逃脱机会。巨大的恐慌开始蔓延,仿佛天地就要坍陷,世间就要毁灭了。 “进入了这洞中,就是灵渊了么?”青冥问了一句。 明晔沉默着点点头,她的眸中闪着几束光,她没有看那和怀楚缠斗的柏念,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这灵渊中有大阵法的约束。”青冥想要进去,她不瞧上一眼就不甘心。 “不。”明晔摇了摇头,“这里面的大阵法早已经被人毁了,就连那天道雷劫,也已经消失不见了!”是怀楚么?她向前踏了一步,洞中忽然游出来一缕残余的力量,让她整个人一凛,那是她的原力!根本没来得及知会外头的人,她一闪身就进入了山洞中。那与柏念缠斗的怀楚,根本分不出心来制止她的行为!青冥赶紧追了进去,噼里啪啦一声响,淡紫色的雷芒游动,在快要触到明晔身上的时候,立马又缩了回去。 在山洞中,那儿是一道深渊,有一根巨大的铜柱耸立着,黑色的锁链挂在柱子上,锁链的两头则是垂在了地面上,压出了两道深痕。这铜柱上,曾经缚绑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到哪儿去了?青冥的眸子中先是迷茫,之后便是痛苦,她猛地向着那道深渊冲去,又被一道力量给弹了回来。这深渊中的灵气渗出来一点点,很快的便让她通体舒畅。她坐在了地上,抓起了一把土,颤声说道:“怀楚,她不在这儿,她早就从灵渊中逃出来了?那么外面的那个……她其实是真正的怀楚?”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跌跌撞撞的朝着山洞外冲去,半空中只能看见两柄剑,散发着巨大的威压,她们两个人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 “怀楚!怀楚!姜怀楚!”她疯了一般叫唤着,响应她的只有那空中滴落的几滴血,她抹了抹脸庞,话语都开始发颤,“柏念,你们,你们停手!她是怀楚,是真正的怀楚!”没有人应答,她盘膝而坐,手中出现了一把琴,咬了咬牙,那柔和的旋律在天地间回荡,两个人的战局中忽然强入了一股力量,几乎是在她拨响琴弦的一瞬间,两道剑光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着她劈落。剑光快,另外一道白影更快,猛地挡在了她的前头,将那张绿玉琴染得一片血红。 另外一道身影也落了下来,柏念皱着眉看着青冥揽着怀楚六神无主的样子,问道:“青冥,你说她是真正的姜怀楚?” “是啊,灵渊中空了……”青冥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她抱着青冥,颤颤抖抖的伸出一只手,瞧了一眼满是鲜血。怀楚缩成了一团,在颤抖着,鲜血从她的口中涌了出来,止都止不住。那两道力量冲撞在一起也许会被消弭了,可是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就算是神也抵挡不住啊!那是能够将空间撕裂的恐怖力量。青冥拨动了琴弦,想要施展治愈术,可是一个音符都蹦不出来,她抱住了姜怀楚放声痛哭。 “她……”柏念退后了一步,眸子中一瞬间充满了迷茫之色,“那她是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到灵渊?她为何不肯将一切明说呢?”四周环视了一遭,忽然发现这儿少了明晔的身影,柏念心中一紧,想要冲进山洞,却被一道刺眼的白光逼得退后了几步。 “那,那是明晔的第七枝箭……太清。”姜怀楚压在了青冥的身上,她咬着牙将鲜血咽了回去,说出了这句话来。她开始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给呛出来。“这灵渊终究要毁了,是她要守护的,可偏偏又毁在了她的手中啊……灵渊里头的灵气散尽,这离妄大陆再也不会有修真人士了,那消失的众神也没有复生之机会了。” “什么意思?”柏念脸色大变,她迫切的想要见到明晔,可是那山洞里的力量,就连她也扛不住。山石簌簌的抖动着,轰隆的声音不停地响,浓密的乌云聚拢在一起,一道道紫红色的电芒朝着山洞劈下。 “守护灵渊,等到那神冢中诸神归来啊……”姜怀楚叹息了一声。 柏念的额上天眼蓦地睁开,那道原本落在了她们身上的雷芒忽然间后缩。她看着山洞轰隆一声塌陷,那道握着逐日弓的人影,正一步步地走出来。她呆愣了许久,忽然大笑出声:“还在等着诸神归来么?诸神早就死了啊!就连他们遗留在了神冢里的残魂也被吞噬的一干二净啊!我为什么会陷入沉睡,那是因为报复诸神,力量耗尽!” “你——” “怀楚你告诉我,你阻拦我是为了什么呢?你不恨吗?你为何站在诸神那边?” “那是因为是我的要求。”明晔清泠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柏念睁大了眼眸,蓦地浮现了一丝恐慌来,这样子的明晔,就像是当初……双拳猛地握紧,她的眸子瞪得通红。 明晔没有看她,反而是径直走到了怀楚的身侧,半跪在地。她的头低垂了下来:“是我的错,可是上辈子要守护的东西,根本就不值得,这辈子我不愿意了,可是我却害了你。” 这句话落在了柏念的耳中,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明晔的影子会出来,为什么怀楚会有明晔的逐日弓还有摄神钉,那是因为都是明晔交给她的啊!“原来是你。”柏念喃喃道,身体像是忽然间被抽去了力道,她跌撞着后退了好几步,她的眸中呛出了眼泪来,原来当初就算到了最后一刻,明晔也不曾放弃维护那该死的诸神与修真人士啊,她预料到了一切的变化啊…… “是我。”明晔的唇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那遗失的最后记忆终于被她找回来了。她为何能在天火中被灼烧,那是因为她闯入了灵渊毁了大阵法,承下了那天道雷劫啊,她的躯体如何能够经受更多的伤痛?“我将怀楚放出了灵渊,你身上的禁制也是我下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你会毁了这一切,因而我让怀楚答应我,阻止你的行为,甚至是对我下手,也不能够让你找到灵渊……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啊,你有恨,难道我就没有么?灵渊毁了,诸神不会回归了,那些修真人士失去了灵力之源,他们的修为会衰退,他们的寿元也跟人子无差别。” “青冥……”明晔看着那满脸泪痕的人,心生几分不忍。 “闭嘴!”青冥一把推开了明晔,仰头大笑。她将怀楚抱在了怀中,一步一步朝着远处去,苍茫的天地中,只留下一道青色的背影。 “她恨我。”明晔失神的说道。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7节 “当然恨!”柏念咬了咬牙,冷哼一声。 “那你呢?”明晔站起身,望着柏念的双眸。 “我怪你、怨你,可是该如何恨你?”柏念拂了拂袖子,凄然一笑。 她向前去,而明晔站在了原地,就像是一个被人抛下的孩子。 风吹起了几缕发丝,她的眸中通红,紧咬着下唇,才不让眼泪淌出。 柏念忽然回过头,冲着她跑去,一把将她拥在了怀中,强劲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腰勒断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深情拥吻,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不曾在她们的眼底。 ☆、番外一 惨白色的月光洒落,灵树散发着淡青色的光芒将整座迷城给笼罩。随着城门的合上,那一张张或是羡慕或是怨愤的面庞被隔绝在了外头。若是普通的城池,对于那些神来说想要进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这迷城,外面的一层结界,却让他们触碰时便产生一种如同火灼一般的痛感。 空荡荡的大街上,被那高悬的大红色灯笼给照亮,路面上那些碎石子,被阎令的袖子一震,便飞向了远方。随着她的动作,幡旗被风吹的哗啦哗啦的响。她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块儿,一闪身,整个人便消失了。 在灵树旁边,有一座小木屋,周边是用枝条搭起来的篱笆,两片菜畦中种着花花草草,在微风的抚摸下,小小的精灵都从中探出了脑袋来,吸收着天地间的精华。灯影一晃一晃,原本趴在了桌上的女子,蓦地站起身,笼着眉头瞧着那虚掩着的门。她微微地挪动了脚步,整个身形露了出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鼓起的腹部,面上隐隐划过了一丝担忧来。 吱呀一声响,阎令推开了门,将那沾染着夜色湿意的外袍脱下挂在了一旁,她将那挺着肚子的女人扶到了一旁的小榻上,说道:“明玉,诸神又来迷城了,他们要求见你。你确实很久没露面了,诸神对于我们两人的关系,怕是心知肚明,他们不曾开口,只是在畏惧些什么吧。你知道,神魔之战即将爆发,他们都是一群自称为神的人,若是失败了,恐怕会被赶到深海中,沦落为他们平时所不屑的魔了。” “可是孩子依旧没有动静。”明玉苦着一张脸,都已经十年了。“难道是那药出问题了么?” “不。”阎令摇摇头,她将明玉抱入了怀中,凑在了她的耳畔轻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就算迷城的结界可以拦住诸神,那神魔之战爆发的时候,那强劲的力道,还是会将一切给碾碎了的。这孩子不出生,可也还差点什么。我将我的原力渡入你体内,无论如何,她折磨你够久了。” “不行。”明玉想也没有就握住了阎令那微寒的手,摇摇头否定道,“你的原力如果渡给了孩子,那神魔之战爆发后你该怎么办?你的力量会受到极大的衰减的,我不能——”明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阎令给堵在了唇舌中。阎令小心翼翼地揽着明玉的腰,舌头灵活的敲开了她的牙关,带着她一同嬉戏。见明玉眸子中水气氤氲,无力的软在她怀中时候,才闷笑着松了口。她并不是要做这档子风月之事,双膝盘起,与明玉的手掌相抵,从她的掌中散发出一团白光将她们两个都包裹在了其中。 这团白光逐渐地扩散开了,盖住灵树的那绿光,从迷城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徘徊的诸神还在城外没有离去,他们眼睁睁的望着这白光与那天际的星河相接,这空气中的灵力急剧的波动起来,直接朝着那白光的中心涌去。 “这——这是——”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 “阎令与明玉之间的苟且我们中谁人不知呢?”一个年老的灰袍人走了出来,他的眸子微眯着,看向了那道光芒,“阎令四处求药,她以明玉之躯孕育后嗣,再将她自己的原力灌入那即将出身的娃娃体内,她们的力量是相承的,同时也是相争,就算阎令将原力贯入了那孩子体内,她的本能却会去争夺那原本属于她自己的能量。” “那怎么办?其实这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我们该思考的是即将到来的神魔之战,我们需要明玉与阎令的帮助。” 叽叽喳喳的声响,在一声断喝后停了下来,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不!”那位老者捋了捋胡须,眸中泛出了精光,“这个孩子将会是诸神的希望。明玉和阎令强行的打破我等的法则,她们蔑视我等的规定,那么这个孩子——”老者顿了顿,泛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可是声音却是冷酷至极,“我以众神的名义为她赐福——她将是至高无上神,她将是神界正法的守护者!”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在那间小茅屋中响了起来,阎令面色苍白的捂着胸口,压在了榻上的指尖紧攥起。白光逐渐地散去,在明玉的怀中抱着一个女娃儿,她眼角的泪水还没淌落,面上就已经绽开了笑容。“阎令,你怎么样?”明玉一把将孩子丢到了一旁柔软的锦被上,扶着阎令关切地问道。 “这个孩子——众神为她赐福了!”阎令的眸中闪过了一道狠厉之色,而明玉却是一头雾水,赐福,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么?还没等她发出疑问,就听见了阎令怆然一笑,她说道,“这赐福,与我们而言,无疑是诅咒啊,阿玉!”明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了许久,猛地转身看向了那锦被上的小女娃,她先是在榻上趴着,慢慢地就站起身,开始行走。她脸上的泪水干涸,笑容也收敛尽,那双黝黑的眸子就像是一个深潭,望不见底。“她……”明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阎令给打断了,“就叫她明晔吧。” 一夜的时间,才出生的小女孩就长成了十岁孩童的样子;也就在这一夜后,神魔之战爆发了。于情于理,阎令都是站在诸神这边的,她不可能一直避在这迷城。孩子诞生后,算是了断了她的一番心事。望着自己的掌心,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已经被明晔承袭了大半的原力。手中的鞭子被她挥地噼啪作响,她扭头看向那掩藏在晨霭中的迷城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迷城在离妄大陆之西,而神魔之战的主场,便是在中洲。 明玉醒来时,阎令已经不见了,一掐指,她便大惊失色。根本顾不得那坐在床头幽幽的望着自己的明晔,一闪身就消失在了屋中。这离妄大陆的神魔,系出一脉,其实原本没有分别的,只是在前几回的战斗中,失败的那一方,沦落成了魔,他们怎么甘心在那阴暗的不见天日的地方生存呢?卷土重来是必然之事。咚咚咚的鼓声,在空中久久不散,各种法器涌动,那淌落的血,将下界的河染成了赤红色,诸神一个个陨落,而那些魔也好不到哪里去。狂风呼号,哀声遍野。阎令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咬着唇,同一只魔龙缠斗在了一起。那魔龙的爪子划过,扯落了她的半边衣袖,而手臂上则瞬间被鲜血染透。魔龙的躯体被长鞭卷动着,砸向了地面,便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龙鳞翻起,从中淌落的血,如同蜿蜒的河流。阎令站在了半空中,她被一道神光护着,滔天的杀意向四边扩散。星星点点如同磷火一般,都是那些破碎的魂灵。她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强势,破损的经脉在原力的修复下重新接好,可是又在下一波的冲击下尽断。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战了多久,直到眼前被一股血雾笼罩,那冲天的剑气从她的眉心劈下,将整个人斩成了两半。 “阎令!”明玉一声痛呼,她伸手只是拘住了阎令的魂灵,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长剑护在了身前,那靠近的神魔都被那强劲的剑气给斩灭。她向前冲去,还没有接住阎令的躯体,便眼睁睁的看着它散做了尘烟。 这场太古神魔之战,持续了上千年,人间被摧毁了一半。 明玉带着阎令的魂灵回到极西之地,根本没有想过这迷城还会存在。 浓密的树冠,这灵树显得越发的茂盛。在树下,一个白衣女子敛着眉,眸中如同那沉寂千年的寒潭水,她的手负在了背后,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翩然舞动。 “母亲。”她朝着明玉点点头,叫了一声。 “你——”明玉喃了喃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要走了。”明晔粲然一笑,那笑容如同乍现的昙花一般。 番外二 就像是忽然间消失在了天地间,上千年来的不闻不问,是明玉与明晔之间,只有那么一层极为浅薄的血缘羁绊。明晔在出生时,便有了神识,她知道明玉是她的母亲,那么父亲呢?她从来不关心。灵树的枝叶沙沙的响动,似乎在安慰着神情沮丧的明玉。她伸出手,掌心托着那绿莹莹的一团,如同夜间飞舞的萤火一般,那是阎令的神魂,是她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人。 神魔之战,阎令怎么可以陨落呢?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抛弃自己离去呢?似乎在那场战争中,将血泪都流淌尽了,明玉只是呆呆地在灵树下站立着。那聚拢的阴云她看不见,那一道道如同游蛇一般的闪电她看不见,那如同战场上擂鼓一般的轰隆声,她也听不见。哗啦啦的大雨倾泻下来,冲刷着那古战场,也冲刷着那些不甘的残余的魂灵。草木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明玉一身被这场雨浇的透湿。雨水淌落在了唇角,竟然是带着些许苦涩,她猛然醒悟过来,托着阎令的魂灵钻入到了那小屋中,书架上典籍哗啦一声全部倾泻了下来,在那风中快速地翻动着。明玉跪在了地上,她的眸光一瞬不眨的落在那些书籍上,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她大叫一声,似是夹杂着几分喜悦。那本册子黑漆漆的,在空中流动的字就像是邪恶的符文,可是她不在乎。她去深海之中,找寻到了一种叫做鬼王幡的神器。是神,是魔,或是鬼,那又如何? 迷城被那黑色的阴霾笼罩着,时常能够听到那些魂灵的哭泣与惨叫,浓的能够滴出墨水来的夜色中,明玉一身白裙显得格格不入,她看着一道黑烟从鬼王幡中冒了出来,落在地上形成人体,那熟悉的面孔,不由得令她喜极而泣。一把将阎令给拥入了怀中,她哽咽道:“你记住,你叫阎令,是我永生永世的爱人。” 阎令也回拥住明玉,眼中的迷茫一下子散尽,她轻笑一声:“我知道。可是我是鬼修者,而你是神啊,难道你不担忧么?”她在明玉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她的心尖儿都在发颤,这陌生的一切让她觉得好奇,对于明玉的话语,她没有丝毫的怀疑,全部都选择了接受。在成为鬼之前,她是谁呢?她记不清了,也不想再回忆起。将明玉的手紧握住,似乎有了她,就像是有了全世界一般。 作为神需要的是至灵之气,可是鬼修者,就不一样了,她需要的是那源源不断的鬼力。在神魔之战后,那些残余的魂灵,是炼化成鬼力的最好来源。迷城不复最初的样貌,被阴森强大的鬼力所笼罩,总是会惊动众神的。明玉不提,可是阎令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担忧,她不能让自己的鬼力污染了迷城,污染了那棵灵树,心中有了主意,招魂幡中被炼化的鬼军是她的助力,这群役鬼,在与迷城相对之东方,建造了一座鬼城,顺便给予众多鬼修者以庇护之地。 “明玉,诸神让你离开迷城,回归神界。这离妄大陆,将是修真之人所居住的地方。”一身玄衣的男人,将手背在了身后。几片落叶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眸光一凛,眉峰紧紧地蹙起,“当初在神魔之战中,那人已经陨落了,你何必执迷不悟?过往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就连那位上主,都在神殿中,等待你回归。” 明玉的心头忽地一颤,她缓慢地抬起头看着这男人,原本遗忘了的样貌逐渐的清晰了起来,游走于神界与人间的使者啊。至于他口中的那位上主,明玉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与她有关系的人,除了阎令,只剩下一个明晔了,她忽然明白过来,当初阎令口中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男人见明玉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松动,还打算再劝,冷不丁一道剑光闪现在他的面前。没有能力对付明玉,他恨恨地一甩袖,转身就走。 “他是谁?”腰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道,身后紧贴着的温度,让明玉那拧在了一块的眉头稍稍的松懈下来,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道卸去,就这般压在了阎令的身上,回答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不必在意。” “他是神。”阎令幽幽的目光凝视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他是来劝我们分离的?” “不。”明玉摇摇头,她闭上了眼眸但是片刻之后又睁开了,眸中泛过了一道冷冽的光芒,“他暂时不知道你的存在,当然,以后也不会知晓的。” 只是明玉岂能不担忧?诸神早在千年前便对她们生恨,如今就算是居在九天上的神界,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平淡而闲适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阎令身上总是多出了莫名其妙的几道伤,最初时候的明玉没在意,毕竟她练功的时候,总会有点小伤。直到那日,轰隆一声巨响,将神界与人间从平静中惊破。她看向了东方,那儿冲天的火光与黑烟,其中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巨大能量,心中掠过了几丝不祥的预感,她急速地朝着鬼城的方向掠去。 阎令半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她抬起头,眯着眼瞧着那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她手中那一箭射穿鬼城的弓已经不见了,转而提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明玉是神界的人,诸神都想要她离开,阎令一直都知道,为了博取一分明朗的未来,让明玉的眉头舒展开再无忧虑,她数次闯上神界,那些窝囊的神啊,没有一丝的真本领,就算是十几人围攻她一个,也只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几道小伤罢了。心中怕明玉担忧,她便不再神界逗留太久,直到看见这个白衣的女人,心中那股将她力量吞噬的欲念不住地扩大,明知道自己的力量抵不上她,却还要拼命一试。 “离开她。”那白衣女人冷声道。 这个她,除了明玉还能够有谁呢? 阎令歪着头,吐出了一口鲜血来,她强撑着身子,想要大笑,可是肺腑疼得厉害,最后她只听见了自己那沙哑的嗓音响起:“听说你叫做明晔?至高无上之神?正法之神?我与明玉违反了你们神界的哪条法则了?” “神鬼殊途。莫说是神与鬼,就连是神与神之间,也不能够动情而生出羁绊。” “呵呵,呵呵呵!”阎令的右手按在了地上,她的眸中泛着幽冷的光忙,黑气在周身围绕,她猛地起身,手中化出了一条长鞭来。如同一条灵活扭动的蛇,缠上了那满是寒气的长剑,两种武器撞在了一处,将空间都压在有些扭曲了。明晔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那一剑又一剑的刺去,让阎令狼狈的四处躲避,剑气削落了她的几缕发丝,阎令的眸子一下子变得赤红,就像是那泛着凶性想要吞噬一切的恶鬼般。明晔看着面前这人,她的面容几乎掩藏在了黑色的斗篷中,手中的鲜血一滴滴的淌落,眉头一蹙,那剑意编织的罗网将人牢牢的困住,漫天的威压降下,连那躲在了云层中窥探的诸神也不由得发颤。那一剑携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劲,刺向了阎令,明晔一出招,便是杀手。 “不!”一声惨痛的呼喊。 飞溅的鲜血洒落回了那扑过来的一缕红影上。 “不,不要——”阎令半跪在地上,眸子一片猩红,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头猛烈地摇动着,显然是不敢相信所见的这一幕。 这次终于赶得及了,明玉的面上泛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她偏头看着那白衣女子,喃了喃唇,鲜血从唇角涌出,她根本没办法说一个字。阎令握住了她下垂的手,只有一片冰凉。在这片空间中,忽然腾起了炎炎烈焰,阎令指着明晔,怆然大笑:“明晔,明晔,你可开心了?我诅咒你降入轮回,我诅咒你亲身体验这等切肤之痛,我诅咒众神……”身后的一把剑将她贯穿,阎令瞪大着眼,那沸腾的血液像是被冰封住,伤口处没有丝毫的痛感,她回头看向后方,只有淡淡的青影,她的眸中浮现了些许的迷茫来,不过很快,便被明晔那冷漠无情的话语给打破了。 “神鬼殊途,把人教出来!” “明晔,你会后悔的!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等事情来?”那女子皱着眉呵斥道。 而明晔的脸上只是掀起了嘲讽一笑。“不死,那就送入大荒吧。” 阎令仰天狂笑,眸中眼泪呛了出来,她抱着明玉起身,化作了一团黑气消散。 神界的法令,谪入大荒,这到底是神界的仁慈还是另一等心狠? ☆、番外二 厮杀声与疯狂的呐喊声被隔绝在了耳后,两位女子并肩而动,像是在半空中悠然的漫步,可是下一个瞬间,便掠到了数里之外。林叶沙沙的作响,白衣女子在浓密的林荫下停住了脚步。 “我说怀楚,你跟明晔坚持所谓的正法有什么用?诸神不许有情,有情就是触犯了神界的法则,那么他们那残忍的杀戮就是正途么?你们这是助纣为虐!就他们那些人,逼得我与你亲近也要偷偷摸摸的。”青冥圈住了怀楚的腰,下巴压在她肩膀上,小声地抱怨道。 怀楚的面上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她的手中有一枚泛着淡黄色光泽的蛋,是从诸神手中抢下来的。蛊雕一族几乎灭绝了啊,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这么想着,她的眉头又深深地拧紧了。 “这枚蛊雕蛋,几时才会孵化?”青冥问了一句。 “过些日子吧。”怀楚回答道。 “你要将它带回你的神殿中?你从诸神手中抢下它,就已经得罪了一些人,再如此明目张胆的把它带回去,更会让诸神愤怒起来。”青冥略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她知道,怀楚决定的事情,便不会有任何的改变的。要是这只小蛊雕孵出来,跟自己争宠怎么办?要不,还是把它扼杀在蛋中吧。 “你啊,别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了。”怀楚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手指一点她的眉心,“你赶紧回自己的神殿去,诸神要是看到你这样赖在我这儿,可比看到蛊雕恨得多了。” “不要。”青冥摇头拒绝道。“做神受这么多条条框框的拘束,还不如当魔来的自在。” “这话你可别胡说,要是被明晔听到了,她铁定要——” “你别抬明晔出来,她估计跟柏念搅在了一块儿,没时间来管我们。你说要是诸神知道你还有明晔,这两个维护所谓正法之人,也触犯了正法,会怎么样?”青冥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道。 “他们自然会不择手段的除掉我们。”怀楚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明晔,她眼中有众神的福祉,有修真人的福祉,恐怕她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惩罚。她要是这么做,柏念就会愤怒,众神可能会被摧毁了。” “那你呢?”青冥问道。 “我?”怀楚指了指自己,没有回答。目光望向了幽渺的远方,心中却在暗忖,自己会怎么做呢?会为了维护正法接受所谓的惩罚么? 神殿中的灵池滋养灵物,那枚蛊雕蛋在几日后便破壳而出。 柳树下的灵池水气氤氲,沾着灵露的石桌上,蛊雕扑棱着那弱小的翅膀在爬动着。青冥觑着一双醉眼,出神地望着姜怀楚。 “如今看着弱小,可是不日后它就会成为一等灵兽,它那坚硬的翅膀可以划开诸神的盔甲。”姜怀楚在那蛊雕的头上轻点了几下,又瞥了一眼青冥,“你别饮这么多酒,醉醺醺的像个什么样子。” “可是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不是么?”青冥嫣然一笑,回答道。 “你呀……”姜怀楚佯叹了一口气。 青冥不是一个定得住的人。 她不像怀楚,她从来不给诸神面子。若是柏念是诸神眼中第一号厌恶的人,那么青冥绝对是第二个。 “怀楚上神,请吧青冥交出来,她顽劣不堪,已经触犯了诸多的法条。” “怀楚上神,你与青冥是有私情么?如此包庇着她?” …… “我有什么罪责?” “你与怀楚相恋难道不是重罪么?在那位之后,你们两个是再犯的人,如何能够饶恕?怀楚是神界的正法维护者之一,你自己说该如何处置?” “你们胡说什么?我与怀楚几时有——”青冥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怀楚按住了肩膀。怀楚做了一个令她想不到的动作,将她拥在怀中深深一吻,算是在诸神的面前承认了此事。 “大逆不道!” 绿光一闪,青冥手中绿玉琴浮现,那铿锵作响的旋律将诸神逼得退后了好几步,她的琴声中杀机毕现。若是单打独斗,青冥鲜有对手,可若是诸神一起围攻,就算加上了怀楚,她们也并没有胜算。怀楚的目光是柔和而坚定的,早就该挣脱所谓正法的束缚,她不像是明晔,硬生生被困在了里头。 “你——诸神打斗起来,祸害的可是人间界!”胆怯的诸神退缩了。 “青冥,我们走。”怀楚没有望向他们,反而向着青冥低声说道。 只是在转身后,发现明晔早已经静静地站在了那儿。她的眸光不似以前那般冰冷无情了,其中多了些许复杂的情绪。没有看到柏念的身影,但是可以肯定柏念一定在她的身边。 “怀楚上神,灵渊中的灵气快要满溢了。虽说它是万物修炼之源,但是完全溢出来来,那给人间带来的会是灭顶之灾,那些修真人都会爆体而亡。你看他们新建的家园,你忍心见到那种残忍的场景么?” “忍心。”怀楚闭上眼,轻轻地回答了一句。 诸神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作答,再加上明晔此时也在这儿,胆气壮了起来。拔出了武器就朝着怀楚袭击去。琴弦撩动,五道青影封锁了那人的退路,血气在四面弥漫,青冥一出手就是杀招。这行为惹怒了诸神,他们顾不得什么东西,一股脑冲了上去。乒乒乓乓的声响,那些神器像是砸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什上,尽数的反弹了一回。 柏念站在了怀楚的身后,一双眸子冷冷地盯着诸神。 “上主。”诸神的目光投向了明晔。 “怎么,你要出手?”柏念对着明晔说道,那笑容极为放肆。 “罢了。”怀楚长叹了一声。 这一声青冥明白,明晔明白,柏念也明白。 大荒炎狱,妖魔丛出;灵渊深处,空茫无物。 那困住自由的不是锁链而是一道道大阵法与劫雷。 明晔闯入灵渊的时候,怀楚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这么大的动静,众神一无所知,这明晔的修为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呢? “青冥在大荒炎狱。”明晔淡淡地说道。“我会助她不受任何伤害,我知道你留给她一块命石,你离开灵渊后,可以呆在那命石中。”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无意从命运□□中窥探到了些许未来的痕迹。我知道你自愿被囚入灵渊是不想我与柏念为难,也是因为你也不能够完全的放下天界的正法,还有人间的那群修士,你比我仁慈的多了。”明晔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与柏念,诸神不是不知,可是我不能够出手对付柏念,那融入骨血中的所谓正法,会逼得我做选择,我只能够牺牲自己。我的魂魄会陷入轮回,在此之前,我会在柏念身上下几道禁制。她会与诸神斗,诸神很可能会在她的手中走向灭亡,而她也会进入沉睡。几千年后,她从沉睡中醒来,必将是报复,她不会给诸神往生之机。你要守住灵渊,不要让柏念毁了它。只要有灵渊在,诸神还是有希望重回此处。除了你,我是知晓灵渊下落的人,柏念会寻找到我的转世,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对我狠下杀手,千万不要让我说出灵渊的去处。” “你这样子做,又是为了什么呢?明晔,神界的法则真的如此重要么?” “不重要,可是我放不开它。也许下一世,便能够将身上的那道诅咒洗净了。”明晔摇头苦笑。 她先怀楚走出了灵渊,瞬间,白衣上满是血痕。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