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津渡》 正文 第1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本包括: 《月迷津渡》(出书版)作者:彻夜流香[上部] 《月迷津渡》(出书版)作者:彻夜流香[下部+番外] 外传:《东君问柳》(出书版)作者:彻夜流香 ========================== 《月迷津渡》(出书版)作者:彻夜流香[上部] 出版社鲜欢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书名月迷津渡 上 作者彻夜流香 绘者何何舞 系列绿叶森林系列238 文案: 身为宫中御医,又是四大才子之首,陆展亭却向往自由。圣武皇帝的驾崩,将当晚出现在养心殿的陆展亭卷入了宫廷斗争。 身为太子亦裕的阶下囚,陆展亭意外获得贵人相助得以逃出宫闼,却误打误撞又入了十皇子妃的娘家。避免再次卷进政治纷争,陆展亭随时伺机逃离,不巧遇上十皇子亦仁与王妃回府探亲,亦裕的铁甲骑兵更随后而至。 为保陆展亭之命,亦仁等人搏命杀敌。陆展亭未曾料到,两个皇子钩心斗角,为的不只江山,更是为他── …… 第一章 南国初春,杏花楼的护院将一年轻男子拖出,狠狠地丢在门口,接着一身着翻领石青银鼠褂,大红洋绉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的妆原本化得很精致,只是经过了一宿的不眠夜,便淡淡地化了开去,跟她朦胧的睡眼一配,远远看去,生似一幅漾开的水墨画。 男子躺在地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麻纱内衣,胡渣满面,即便五官长得还算周正,也已经看不出丝毫俊朗之色,只是左边眉头有一粒黑痣,淡色的嘴唇一弯,却又有说不出来的诱人。 「真难为你,大嫂,这里你也能找到。」 那女子模样微怒,但却似在竭力压制怒气,道:「公公与你大哥昨儿个被召宫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不知道关心,却在这边风花雪月,昏天黑地。」 被她这么一提,那男子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宿酒未醒,他勉强坐了起来,抱住头,嗯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说:「他们原本是御医,彻夜不归,自然是宫中有人患了大病,你又何须急成这样,托小福子进宫打探一下便是了。」 「问题是小福子去了,也没有回来。」那女子声音微微颤抖地道:「我又派了小祥子去,他又没有回来。」 男子见女子露出惶惑之情,不禁温言道:「子青,不要着急,我去替你看一下。」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隔了半晌,苏子青才道:「你还不起来,天寒地冻的,你看你穿的……」 陆展亭在神武门领了牌,便直奔养心殿,当今皇上身体违和,父亲与大哥多半是为此逗留。陆展亭虽然也是御医,但是恶名在外,宫里除了哪个贵人养的小猫小狗病了,谁也不会真的让他去把脉问诊。 陆展亭一路赶到养心殿,那儿竟无人当值,养心殿门虚掩着,陆展亭忍不住轻轻推开,他一直走到内室,里面不要说侍卫,连内侍太监也不见一位。陆展亭诧异到了万分,有心想要离开,但内室里却传出了隐隐的呻吟声。 那是濒死之人的喘息之声,陆展亭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他一咬牙进了内室,见一黄衣老者正半躺在榻上,听到脚步声,便嘶声叫渴。 陆展亭慌忙半跪作了个揖道:「臣内医院陆展亭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者颤抖着指着茶壶,仍旧叫着水。陆展亭也顾不上他没叫起,连忙倒了杯茶端到老者面前,老者一把抓过他的手,将那杯茶喝了个底朝天。 他见陆展亭皱眉看着他,便喘息着问:「朕是不是不行了?」 「回皇上,恕臣冒犯,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陆展亭得到了老者的肯定,伸出手搭了一把脉,查看了一他的脖项,他见老者嘴边有一处黄色物体,于是便用手沾了沾,伸进嘴里,立刻脸色大变,失声道:「硫磺。」 他转头问老者,道:「是谁给皇上您服用了硫磺?」 老者还没有答,就听身后有人细声细语道:「正是陆大人您啊。」一位身着蓝色金丝蟒袍的太监笑咪咪地站在门口。 陆展亭吃惊地站在那里,问:「我?」 他们一问一答之间,那老者突然眼泛赤光,呼吸急促,陆展亭顾不得同太监争论,一翻衣袖露出整排的银针,坐到床边,提手想要扎针,却被那太监抓住尖叫道:「来人哪,有人要行刺皇上。」 立时侍卫们蜂拥而而入,将陆展亭双手反扭在身后,陆展亭大叫道:「我能救他,快放开我!」 那老者一阵剧烈的喘息,然后一口鲜血喷到了陆展亭的脸上。 陆展亭呆愣在了那里,任由侍卫将他拖了出去。 「陆展亭,皇上面红目赤,颈脖有细密水痘,疹色紫暗,口渴欲饮,这分明是热症,你居然还让皇上服食硫磺这种大热的药物,你根本是想弑君!」 吊在房间中央,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陆展亭缓缓抬起头,懒洋洋地笑了几声,道:「你不如告我弑猫弑狗更妥贴一点,整个内宫谁不知道我只给猫狗看病,皇上什么时候轮到我瞧了?」 「陆展亭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刑讯官声音压低了道:「你横竖过不去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也绝不会饶了你。」 「那谁会登基?」 「自然是太子亦裕,皇后的独子,人品、武艺都是皇子们里出类拔萃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那倒真是让他如愿了。」陆展亭嘴唇一弯。 「看来是不如你的愿了。」 一个身穿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子飞眉玉面生得极是标致,就连他冷笑也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得很。陆展亭却对那个笑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他识趣地低下头。 「太子!」 刑讯官连忙空出了位子,那年轻男子坐了上去,问:「他承认了吗?」 「他还没承认。」刑讯官擦了把汗,讪笑道:「不过快了,快了,他很快就会承认的。」 亦裕笑了笑,他挥了挥手,道:「拿进来。」 陆展亭偷偷瞄了一眼那个水漆墨色托盘,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亦裕微笑着伸出他那双白玉似的手,从托盘里拿出一根翠绿的藤条,笑道:「可能大理寺的刑官们技艺不精,殊不知刑讯这也是一门学问,你们原本应该好好跟陆大人学学。 「首先要懂得选鞭子,一不可以太轻,轻了没有分量,抽上去犯人不知道疼,但也不可以过重,没抽几百下你就累了。」 「这种藤条就最好,而且上面长满了尖刺,刺长得细,很长,又很坚韧,它可以最大面积地刺入你完好的肌肤,又不会在表面留下伤痕。」 「太子真是学问渊博,小的……」 亦裕微笑着打断了他,道:「你们错了,学问渊博的是陆大人。」 「我小的时候吃了十哥给的几块小点心,不知怎么得了点厌食症,就是这位陆大人发明了这种藤条,不过抽了我两鞭子,就打通了我堵塞的经脉,治好了我的厌食症,皇爸爸对他青睐有加。要不然就凭他只会治狗治猫的本领,哪能进得了内医院呢。」 陆展亭干笑了两声。 亦裕微笑道:「陆大人还教了我一个至理,他说,哪怕是一匹再好的骏马,也是要抽的,要不然它很容易得骄狂症,到时就要害人害己。」他说着将藤条丢给了刑讯手。 果然他们见到了藤条的效果,一鞭子抽下去,陆展亭整个人都绷直了,他咬着自己的下唇,尽管不出声,头忍不住仰得很后面,露出了修长的颈脖,可见很痛苦。 亦裕放在台上的手突然握紧了,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紧张。这种藤条的效果很显着,陆展亭昏厥过去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等第三次陆展亭昏过去,亦裕示意停止,他挥手让所有的人都出去。 陆展亭软瘫在地上,睁开被汗水打湿了的眼睛,他不解地看到亦裕正在优雅地脱衣服,当亦裕褪下他裤子,分开他的腿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亦裕要做什么。 他嘶哑地说道:「不,不……」 他从来放荡不羁,没有体验过这一刻的恐惧。 但恐惧很快化成了耻辱与痛苦,那感觉就像坐在了刀刃上面,无论是肉体还是尊严都在一下下地被凌迟。浑身的刺痛犹如火焰般烧灼着他的肉体,从未有过的痛苦,他几乎在脑海里哀求让我死吧。 他听到有人冷笑,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展亭。而在陆展亭年轻的一生里,第一次体会到夜是那么地漫长。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亦裕穿好衣物,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陆展亭,眼里的神情似笑非笑。 然后,他的眼前又闪现了很多人的面孔,刑讯官的、刑讯手的、牢头的、杂七杂八的。陆展亭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他再也不是那个宝马轻裘换美酒,逍遥快活、笑傲人生的陆展亭了。 张牢头拿起陶钵盛了点水,走近屋内的铁笼子,对拴在里面的陆展亭说:「陆大人,喝口水吧。」 陆展亭勉力挣扎着凑近笼边,他的双手还是被反吊在身后,这让他行动分外吃力。喝了几口水之后,他像虚脱似地倒了回去。 张牢头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陆大人你想开一点。」 陆展亭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嘴唇,笑道:「被狗咬了一口,有什么想不开的。」 张牢头大惊失声,道:「你、你……」他慌张地跑到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动静,才叹气着回到笼前,道:「陆大人,您人是大大的好人,可是您这嘴巴怎么就管不住呢?」 陆展亭一笑,问:「你们家小三子可好些了?」 张牢头小声道:「小三子的寒症好很多了,也不泻了,大人您的一碗姜茶真是厉害。」 陆展亭听了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张牢头又递上了几个馒头,道:「陆大人您好歹吃一点,人也好受些。」 陆展亭接了过来,看着那馒头,突然问道:「我家人没事吧?」 「这您放心!」张牢头笑道:「陆大人的父亲是内医院的院士,二朝元老,又有诸位皇子力保,绝不会有事的。」 陆展亭一低头,然后似不在意地问:「我家里有没有人来过?」 张牢头陪笑道:「陆大人府上一定是为了这事忙于奔波,等一切消停了,自然会来看大人的。」 陆展亭苦涩地一笑,道:「原来连子青也没有来过。」 囚室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牢头慌张地坐回原位。 亦裕穿了一件黑色的哆罗呢狐皮袄走了进来,他粉白色的脸颊同那件皮袄一映,更显得俊俏不凡。 陆展亭看到他的脸脊背一僵,但他从来不愿输了气势,加上昨晚的遭遇,他更加不愿在亦裕面前显出弱势。 亦裕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打量了一会儿看起来满不在乎的陆展亭,才示意让人开笼,将陆展亭拖了出来。 等两人单独相对的时候,亦裕伸出他的手指轻轻拔弄了一下陆展亭的脸,陆展亭头一歪避开了那冰凉的手指。 亦裕笑道:「昨天还享受吗?」 陆展亭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小人的情趣怎么能跟太子您比?」他见亦裕定睛地看着他,随即又笑道:「小人能领略太子的情趣,那是小人的荣幸。」他好像完全无视于亦裕那黑漆漆的眸子闪现的森冷目光。 「你觉得你是无奈的对吗,陆展亭,你想象自己是一个落难的英雄,虎落平阳遭犬欺,是吧?」 陆展亭呵呵笑了两声,道:「太子您真是谦逊,您哪能是一条犬,也罢,就算您是一条犬,那也得声明您是二郎神的黑狗啊。」 亦裕眼里闪过一道怒气,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但转瞬间就笑了起来。 他解开陆展亭的裤带,然后手慢慢伸进他的裆部,将他的分身轻轻一握,陆展亭的只觉得那冰凉的手指与自己身体一接触,整个肌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亦裕的手轻轻地慢拢慢捻,上下移动着,他的技巧出乎意料地好,时快时慢的手法让陆展亭既感到刺激,又觉得饥渴。 他也是一个情场的老手,因此对外面的触觉分外敏感,亦裕的这一种做法,让他有了比昨日更深的恐惧。 他确实如亦裕说的那样,可以理解昨日的一切不过是场无奈,可是如果他在亦裕的手中释放快感,那他所有的借口都变成了一种可笑。 很快陆展亭的额头就沁出了密密的细汗,亦裕轻笑了一声,他凑近陆展亭轻轻含着他的耳垂,吮吸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解开陆展亭的衣衫,往下轻咬着他胸前的突起。 陆展亭轻哼了一声,突然咬着牙笑道:「太子果真博学,闺房秘事都很精通,比杏花楼的头牌姑娘还会调情。」他明知道这位太子性子阴毒狠辣,此时也顾不得了。 亦裕原本白中带粉色的脸一僵,他眸中的瞳孔一收缩,缓缓地抽出了手。 他看了陆展亭半天,然后轻笑道:「你害我父皇在先,原本就该斩立决,但是这样岂不太便宜了你……今儿我想过了,你生性顽劣,那就留在我身边……当个太监,让我好好开导你。」 陆展亭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亦裕欣赏着他突如其来的变色,道:「不过展亭不用惊慌,我讨厌那里少了半截的陆展亭,我想了其它的法子……」 他拍了拍手,几个体态曼妙、姿容绝佳少女走了进来,他笑道:「过去帮帮他。」 那些少女面无表情地围着陆展亭跪了下来,几双手将他的衣物卸去,有人抚摸,有人轻吻。 陆展亭几乎有一些苦笑着,看着一少女将他已经微挺的分身含在嘴里,那股冲脑门的快感,几乎让陆展亭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似笑非笑的亦裕。 而就在他觉得汹涌的高潮就要来临的时候,突然下面传来了一种强烈的刺痛,他脱口惨叫了一声,见替他口交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根银针,针尖狠狠刺进了分身最柔嫩的铃口。 陆展亭片刻便疼得浑身是汗,他看见亦裕提手轻摇笑道:「除了我的手,你在哪个女人那里都不能得到快感。我本来想要让你先快活一下,是你不要的。」 那少女将针缓缓抽出,陆展亭整个人虚脱倒在地上,但是那少女又俯下身将他的分身含在嘴里,陆展亭看着囚室的横梁,他原以为昨天已经是身在地狱,现在想起来才知道那时离地狱还很远。 以后每隔二、三天这一幕就再演一次,亦裕会先挑逗陆展亭,逐渐陆展亭发现只有在亦裕那里得到最多的快感,他才能抵抗后来那些女子的刺激,而且亦裕也明显会早点收兵。 他第一次在亦裕手上释放的时候,亦裕含笑地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很快,你下边那玩意就再也不能四处拈花惹草。」 他说对了,那些女子的抚摸再也不是金陵一少陆展亭的温柔乡,她们洁白的柔荑彷佛长了刺,只要一沾陆展亭的身,他就觉得刺骨的疼。 终于,当那些少女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使陆展亭有半点兴致的时候,亦裕笑了,他将一套蓝色蟒形太监服丢在了陆展亭的身边,道:「从明儿起,你就到上书房报到吧。」 当人都走光之后,陆展亭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难以抑制地泪水夺眶而出,他浑身颤抖着,右手紧紧抓着身体底下的稻草,才能憋住不纵声大哭。 当陆展亭走出牢房,这是整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阳光,他眯着眼站在阳光底下。有一个小太监跑过来道:「小同子见过陆公公,陆公公,太子有请。」 陆展亭乍一听陆公公三个字,不由得一愣,随即明白他叫的正是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下,微叹了一声,跟着那个小太监往上书房走。 「陆公公,您一来就是正三品的首领太监,穿蓝色蟒形褂,真是了不起。」小同子边引路,边半转身谄媚道。 「谢谢!」陆展亭又苦笑了一声。 上书房的门大开着,亦裕坐在黄色闪光缎靠背椅上,身边放了一个檀香木雕漆痰盒。一个老者半侧着身子坐在下首。 那老者道:「太子至孝,为先皇服丧三个月方肯即位,但是孝期将尽,太子登基大典将至,太子千万要保重身体,不可操劳过度。」 亦裕微微一笑,口齿清晰的一字一字地道:「多谢陆老太医挂心,以后有您老人家二公子常常随伺在身,我必无大恙。」 那老者正是陆展亭的父亲陆傅峰,他一听连忙跪倒在地,抽泣道:「那孽子不学无术,却偏偏喜欢逞强显能。如今犯下这种灭门之罪,太子饶了陆家,已属法外开恩,老夫请命亲自动手去处死这孽障。」 亦裕端起手边的青花骨瓷茶碗,看着门外脸色苍白的陆展亭。 「陆老太医不用再请命了,父皇旧疾缠身多年,本来已无多少天年,陆展亭虽然有错,但想当年,以他弱冠年龄,一出手便治好了我的顽疾,也间接地救了我十哥的命,也算将功补过。 「更何况我登基在即,也不宜见到血光,让他留在宫中,一来收心养性,二来也可以专心攻读医术,三来也算对他的一个惩戒。」 他见陆傅峰还要再辩,便开口笑道:「展亭来了,那就进来吧。」 陆展亭微微一笑,跨过铜皮门槛走了进去,他很干脆地往亦裕面前一跪,道:「奴才叩见太子。」 亦裕眼中含笑地看着他,陆傅峰则面带红色,不知是怒还是因为刚才那番话被陆展亭听到了。 陆傅峰还想不起来要说什么,陆展亭已经嘻笑着转过身去,道:「上书房首领太监小陆子见过陆大人。」 陆傅峰见他一身太监蓝衣简直怒不可遏,但是碍于亦裕的颜面不便发作,只好起身告辞而去。 等他转身离开,陆展亭的神色才似乎有一些黯然。 亦裕则悠闲地道:「狡兔死,走狗烹,如此心急,还是亲生儿子,真让人齿冷。」 陆展亭突然爬了起来,亦裕有一些吃惊地道:「你上哪儿去?」 「好歹也是上书房一首领太监,不熟悉一下以后的生存环境,怎么行?」陆展亭懒洋洋地笑道。 亦裕的瞳孔一收缩,但却微笑着点头笑道:「你去吧。」 陆展亭在内宫、后花园一通胡乱走动,他过去是御医,虽也进过内宫,但都是太监带路按着指定路线走动,从未有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 他行到一处海棠花丛前,皎洁俏丽的海棠正值花期,他俯身摘了一朵,放在鼻端,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便转过身去。 小同子与另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奔过来,两人手里分别提着一个食盒。 「陆公公!」 小同子带着气喘,道:「今儿本来是您第一天上任,大伙儿凑了点钱给您接风,谁想都过了午时还不见您回,我只好跟着小禄子提着食盒到处找您。」 陆展亭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就在那处凉亭里摆下吧。」 小同子与小禄子应了一声,将食盒打开,取出四色果点,四道凉菜,四道热菜,又将酒壶拿出替他斟了杯酒。 陆展亭将酒杯拿过就是一口将酒饮尽,回味道:「好酒。」他提起筷子,拔了拔面前的一条鱼道:「这是葱烤鲫鱼吗?」 「正是!」小同子又斟了一杯酒,笑道:「这鱼可是从阿尔木极草原上的天池水里弄来的,听说天池水是天山上雪水汇集而成,所以这鱼特别干净甜美,入口即化。」 陆展亭听了一笑,又将那杯酒喝了个一干二净,道:「想不到人生三大恨我今天全遇上了。」 他笑着将手边白色的海棠一丢,道:「一恨海棠无香……」又用筷子敲着盘子道:「二恨鲫鱼多刺,三恨,三恨……」他没说完将小同子又斟好的酒饮尽,长叹道:「其实人生何止十大恨,我却在这边弄什么三大恨,真是矫情。」 小同子在一旁讪笑。隔了一阵子,见陆展亭眼神迷茫,自顾饮酒,便同小禄子使了个眼色,赶回去当值了。 陆展亭摸索着想要再倒一杯,却被人压住了手,抬眼见是小禄子,便笑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回去当值吧。」 小禄子环视了一下四周,俯在陆展亭的耳旁说道:「十皇子让我带个口信给陆大人,让陆大人千万振作,他一定想办法将陆大人搭救出去。」 陆展亭眉间的那颗黑痣轻轻颤动了一下。 「十皇子?」陆展亭薄薄的嘴唇一弯,笑道:「我似乎同他没什么交情。」 小禄子轻声道:「十皇子让小的转告大人,当年大人的救命之恩,他会铭记在心。」 陆展亭听了淡淡一笑,拍开小禄子的手,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回去告诉十皇子,替主子们分忧是奴才们的本分,他无须介怀,再说这里吃好喝好的,华屋锦衣,我乐不思蜀。」 「十皇子还说,无论大人信还是不信,他一定会还大人一个远树斜阳,策马平原的人生。」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2节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陆展亭将酒喝干,长叹道:「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真是诱人。原来已是立夏了呢。」 他一笑,拿起酒壶摇摇晃晃出了亭子,见小禄子还要上前,他回头制止,笑道:「在哪儿都好,我只喜欢自由自在。」 他摆脱了小禄子边饮酒,边游览花园。酒喝多了,有点头晕目眩,竟随地找了一凉亭,往横阶上一躺,睡起了午觉。 不多时,远处有一行太监提着销金提炉,捧着香珠、拂尘等物走了过来,后面跟的却是一把曲柄金顶凤伞,伞下坐的是一位脸若银盘、柳眉似黛的女子,她五官虽然略嫌稚嫩,但神情却颇为庄重,眉目之间已经有威仪之态。 她听见四周似有轻酣声,不由得皱眉,喊了一声停,转头问随身宫女,道:「青儿,你可有听见有人打酣声?」 青儿游目四顾了一下,就见到陆展亭仰躺在小山坡的凉亭台阶上,睡得正香,失声道:「王妃,你看,这太监竟然御花园里头睡觉。」 侍卫们惊怒地上前踢醒陆展亭,喝道:「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将仍然睡眼朦胧的陆展亭拖到了驾前。 「看你的服饰,也是一首领太监,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陆展亭趴在地上,太监帽歪戴在头上,轻笑了一声,一不小心打了个酒嗝,道:「这位娘娘,老子有云,天地间万物皆为刍狗,奴才只是一不小心恢复了本性。」 青儿扑哧一笑,被那女子侧头轻责地看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笑。 「看来你也读了点书,难道不知孔孟礼仪之道吗?」 陆展亭这时的酒还没醒,依旧在那里信口开河,笑道:「娘娘,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孔子,日月也,老子,天地也,日月之光虽然普照大地,却仍在天地之间。」 「难道你自比为狗,不觉得辱没了你读的那些圣贤书吗?」 「回娘娘,这古来圣贤才子读书人,没有不愿意把自己比作狗的,第一个被比作狗的便是孔子,有人称他是丧家之犬,他还高兴地道:『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唐朝诗圣杜甫也有:真成穷辙鲋,或似丧家狗的绝妙自比。」 「再如宋代词人苏轼,也有几句如:形容可似丧家狗,未肯弭耳争投骨……」 他越说越高兴,抬起了头眉飞色舞,却被那女子一声叹息打断,道:「陆展亭,好久不见。」 她这一声唤,倒是醒了陆展亭的几分酒气,他抬头细看,不由得尴尬地道:「原来是庄家妹妹王妃,奴……奴才失礼了。」 那女子看了他那身服饰良久,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回去吧!」 陆展亭面带羞色,低头站起,扶好帽子,一溜烟地跑了。 青儿小声笑道:「王妃,那小太监真是太有意思了,不过,娘娘您今天怎么轻易饶了他。娘娘您认识他,对吗?」 「你知不知道,以前坊间流传了一首词……」王妃轻吐朱唇,慢慢地念道: 「清秋承旭阳,碧水长天。灵犀蕉雨旧时仙,不怪飞丝轻入梦,醉了红颜。青山入重影,又怯春寒,烟锁浮云苍凉意。金陵展亭今又是,轻许人间。」 她笑道:「这一阕词说的是当今四大才子,陈清秋、沈碧水、傅青山与陆展亭。」 「这词前半节说的是陈清秋与沈碧水,一个文才亮如骄阳,一个细如碧水长天,虽然他们才思泉涌的模样已成了过眼的仙境,但梦里常常能回想起,仍然醉人。」 「下半节开头说的是傅青山,说他正是颠峰状态,可惜这位才子出身士家,写诗作文畏首畏尾,只敢在小情小趣上打转,写得东西每每愁云惨雾。」 青儿拍手笑道:「金陵展亭今又是,轻许人间。这一定是在讲陆展亭了。」 女子点了点道,笑着说:「这词最未二句说的便是陆展亭,却没有一字评价,只埋怨老天,怎么可以把陆展亭这样的人物,轻易地许给了人间,不落一字,占尽风流。你可以想象当年的陆展亭是多么的惊才绝艳,我又怎会不识。」 青儿不由得悠然神往,但想起陆展亭身上的太监服,不由得黯然,连连道:「可惜,可惜。」 那女子轻叹了一声,道:「确实可惜,一个大才子沦落至此,有的时候裕未免……」她似觉得不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太会作践人了。」 陆展亭一路小跑回了上书房,小同子正在四处张望,见他来了,便喜道:「陆公公,小的刚当完值,正想着去寻你。」 「难道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吗?」陆展亭诧异地笑道。 小同子讪笑道:「要是陆公公您饿了,我让小厨房准备去。」 「原来不是请吃晚饭。」陆展亭笑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小同子凑近了他,神秘地道:「公公,您放心,等下请您的,那比满汉全席都有价多了。」 陆展亭更未惊讶,但任由小同子拉着他的手而去。 第二章 陆展亭进了一院子,他见那院子虽然不大,但却也是朱粉水磨墙,清一色的白石台矶,下面是西番虎皮草,亭院中还有半人高的假山,山下用大坛子养了几朵睡莲,倒也别致清雅,不落俗套。 陆展亭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同子在旁边舒了口气,将他引到屋中。 两人一推开屋门,里头倒是坐了一大帮子的人,有太监、有宫女、有商贾。 陆展亭一愣,那些人见他进来了,连忙站起身,齐声道:「奴才们见过陆公公。」 陆展亭连连摆手,道:「请起,请起。」 小同子分别介绍,道:「这位是上书房的御厨长洪公公,这位是上书房的宫女赫拉嬷嬷,这位是湖州茶叶商钱大人。」他每点到一位,那位便上前,满面堆笑着在陆展亭的面前放上一包物事。 那个清瘦的商人被点到,立刻上前双手奉上茶筒子,笑道:「小的对陆公公景仰已久,这是小人一点敬意。」 陆展亭笑道:「您是给我看相的么?」 小同子连忙道:「他是湖州的茶叶商。」 陆展亭含笑道:「就在前几天,我都还没想过会进了宫当了太监,你老早就已经知道我会是一个受人景仰的公公,眼光这么好,不去看相,却去种茶叶,岂不可惜?」 那瘦个商人极为尴尬,双手端着茶筒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陆展亭扑哧一笑,道:「我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你们以后要适应才好。」 众人立时舒了口气,纷纷道陆公公真是幽默。 陆展亭接过茶筒子,瞄了一下茶叶,笑道:「陆羽曾经说过采茶不易过早,太早则味不全,迟则神散,茶以榖雨前五日所采的为最佳,最有精气神,茶芽中以紫者为上。浙西的茶当然是湖州茶最好,这茶看起来倒是上品。」 钱商人立即献媚道:「陆公公当真好眼力,果然是好眼力,这是湖州谷中的野生茶,是茶中的极贵,又名鸟儿嘴。」 「鸟儿嘴?」 「是,是,那是说此茶生长的地方是野外郊谷,常人难以到达,唯有这鸟儿才有福一品,所以叫鸟儿嘴。」 「有趣,有趣。」 「公公,此茶在市面上要卖到一两黄金一两茶叶,可想此茶的矜贵。」 「一两黄金一两茶叶?」陆展亭面露惊色。 瘦个商人颇为自得,谁知陆展亭掂了掂,叹息道:「这也有五百两茶叶,若是五百两黄金那多好。」 他一说,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还是那个茶叶商人反应快,从怀中摸出银票,上前握住陆展亭的手,将银票塞过去,道:「真没想到,原来陆公公是如此爽快之人。」众从顿然恍悟,纷纷解囊。 事毕,陆展亭剥着花生壳笑咪咪地对小同子说道:「没想到当太监也能发财,这一天的收入竟比我几年的俸禄还多。」 小同子替他将茶倒上,笑道:「公公,这算啥,等公公有一天当了内宫首领大太监,那才叫日进斗金。」 陆展亭歪在榻上,笑道:「看来我真是进了一行颇有前途的行当……」他的眼有片刻朦胧,但还等不到小同子诧异,他已经抓起银票塞到怀里,又抓了一把花生摇晃着出了门。 小同子跟着问:「公公这会儿去巡视吗?」 「干我最拿手的事。」陆展亭眯着眼笑道。 他先是一晃一摇地出了上书院的大门,往内医院里头去,还没进内医院的门,便见外头有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在假石上晒药草,他回头一见笑嘻嘻的陆展亭,掉头就走。 「喂!」 陆展亭拦住了他,好像没见别人一脸的厌恶,搭讪道:「总不过,内医院庭试在即,你不好好的在家温书,还来这里打杂,不怕又不过?」 其实那年轻人叫宗布郭,是一个前金人。他虽然已是御用医士,但不知为何总过不了内医院的庭试,三年都只能在内医院打打杂。每日陆展亭见了他,就嘻笑着叫他总不过,所以宗布郭将陆展亭恨之入骨。 「我哪里像公公这么悠闲,内医院事多,走不开。」他将公公两字说得特别重,脸上一派幸灾乐祸解恨的表情。 陆展亭听了不答,继续剥着他的花生,宗布郭掉头没走两步,陆展亭突然大嚷道:「总不过,你掉了药方子了。」 宗布郭扭头一看,地下有个纸团,刚想冷笑一声,但眼神一动,将纸条捡起略略展开一看,连忙塞入怀中,再也不同陆展亭多话,匆匆走了。陆展亭在他背后轻轻一笑。 他就这么东散一张银票,西散一张银票,行到干清宫门口,见一大太监死命地抽打一个小太监的嘴巴。 他也不动声色,在一旁瞧了半天,突然开口问小同子,现在内侍太监是不是还有捐品级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就丢了几张银票给那小太监,让小同子立刻带他去捐品级。 小同子一头雾水地带着那鼻青脸肿的小太监去交了钱回来,陆展亭笑道:「如今这小太监是干清宫里戴顶子太监了。」 小同子低声道:「这还不是呢,这要等上头的批示。」 陆展亭脸一沉道:「这准六品官是不是比正五品要大一点?」 小同子犹豫着点了点头。 陆展亭指着那大太监大喝道:「那还不跟我上前狠狠地打,重重地打!」 那大太监哭丧着脸,问为啥。陆展亭冷笑道:「不为啥,爷我今儿就是看你不顺眼!」 小同子吓坏了,低声道:「陆公公,这大太监可是总领大太监的侄儿?」 小太监也是吓得浑身发抖。 大太监见了不由得得意,刚说了一句:陆公公,回头我给你引见我叔,咱都是自己人,就被陆展亭一巴掌打得不分东南西北,摔倒在地。 然后,陆展亭上前一顿狠踩,冷笑道:「别叫小爷我再见你这阉渍货糟蹋人。」他揍完了人,就拍拍衣裳扬长而去。 小同子见他边走边掏出银票,便苦笑道:「公公,这可是最后一张了。」 「那最后一张就赏你吧!」陆展亭把银票往小同子身上一丢,进了院门,爬上榻,拉过被子倒头就睡。 可天刚一黑,他的门就被踢开,几个太监将陆展亭从床上拽了下来,连架带拖地拉到了上书房,丢在了亦裕面前。 天已入夏,亦裕只穿了一件淡黄色的麻纱袍子,半倚在书桌前,在灯下看书。 他彷佛没看到被丢在地上的陆展亭,隔了半晌才放下书,用手捻了一下灯芯,将灯调得更亮堂些,然后笑着问陆展亭,道:「陆公公今儿过得还行吗?」 陆展亭呵呵一笑,刚想爬起来,又被那个太监按在地上。 亦裕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手,陆展亭立即起身,先扭动了下脖子,才笑道:「回太子话,今儿我整理了一下奴才刚搬入的屋子,见了属下,聊了一点儿公事,下午看了点书,乏了刚想睡一会儿,就被带来晋见太子了。」 亦裕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老大一会儿,见他眼皮都不眨一下,便叹气笑道:「都听人说陆展亭撒谎犹如家常便饭,脸皮比城墙还厚,没想到果真如此。」 「你上午游了御花园,喝醉了竟敢在御花园里呼呼大睡,还惊了王妃的驾。不但不知道失礼,还胡言乱语。」 「下午你敲诈了前去会你的下属,发了一笔小财,于是出门惹事,好端端地把干清宫的太监给打了,还替一个小太监捐了一个品级,是吗?」 陆展亭嘴唇一弯,咂了一下嘴,看他那神情似乎在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何须问我。 亦裕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觉得好笑,咬着牙道:「可我就喜欢你这张爱撤谎的嘴巴。」他这么一说的时候,脸竟然一红,眼神荡漾,他看着陆展亭的嘴巴,陆展亭心里一阵发毛。他不知道亦裕又打算如何收拾自己。 他刚往后退了一步,就被那几个太监抓住,生生地将他按住跪倒在亦裕的面前,揪住他的头发。身后的太监显然是会武艺,他的手在陆展亭的下颔一扭,陆展亭就只能无奈的张开嘴。 亦裕一笑,轻轻撩开袍子的下襬,他下面竟然什么也没穿。陆展亭不由得叹气,心想普天之下,能在众目睽睽中,把强奸做得如此优雅的大概也只有亦裕。 亦裕冰冷的指尖轻轻滑过陆展亭的唇,沾了一下陆展亭嘴边流下的清涎,又轻轻地将那根食指放在嘴里。陆展亭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真的来了兴致。 他拼命挣扎着挤出一个「慢」字,亦裕见了便摆了一下手,那个掐住陆展亭下巴的太监放了手,陆展亭一阵干咳,抬头笑道:「奴才撒谎成性,太子自然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对不对?」 亦裕微笑道:「自然,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你迟早会落到我的手中,现在不是兑现了吗?」 「太子说过奴才需要修身养性对吧?」陆展亭咽了一口唾沫,道:「所以奴才谨从圣命,奴才跟佛爷起誓打今儿起斋戒了,这肉绝对不能进嘴……」他叹气着连连摇头。 一瞬间亦裕的瞳子墨如点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怒到了极点。 但他却最终将下襬放下来,又坐回了椅子,拿起了书,淡淡地道:「陆展亭,你从今儿起搬到天字号书库去住,以后会由我的小厨房给你送吃的。 「从明儿起一日三餐顿顿青菜豆腐,我会提醒厨房可不要放一点油沫子,坏了公公的德行。」他转头对陆展亭笑道:「天字号书库收了我不少最近看的好书,书中自有颜如玉,想必展亭你会如鱼得水。」 几个太监押着陆展亭从还没有捂热的榻上收拾了几件衣物,陆展亭随手抓了那茶叶筒子,几个太监刚要夺下,他笑道:「茶叶,茶叶总是素的了吧。」 那些太监又瞪了他几眼,便推着将他一直送到了连着御花园的天字号书库。 陆展亭抱着包袱走进看库的值室。天字号书库收集的都是当今天子偏好的书,所以虽然叫天字号,其实却是书库中最小的一个,自圣武皇帝之后,这里就不再单独设太监看库。 陆展亭一进去就被里面的灰尘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他伸手拉了几把蜘蛛网,笑道:「我又不是那唐三藏,又何须设个蜘蛛洞来应景?」 他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往榻上一躺,哼了会小曲,确定这里的的确确只有他一个人,便自言自语道:「这也好,落得清静。」 可是过不了多久,突然听到腹鸣声,他不由得苦笑地揉了揉肚子,道:「我是斋戒而已,又不是辟谷,这会儿也该送饭了吧。」 话音才落,便听到有脚步声,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陆公公,饭菜来了。」 陆展亭一喜,翻身下榻开了门接过食盒,往桌上一放,挥挥手打发了送饭菜的小太监。 他打开食盒一看,果然是一盘水煮青菜,一盘水煮豆腐,另外是一大碗饭。 陆展亭一笑,道:「这亦裕倒也守信,说了青菜豆腐就是青菜豆腐,既没有只给我青菜,也没有只给我豆腐。」他一提筷子,夹了一筷青菜放嘴里,笑道:「让我尝尝御厨手艺。」 他咬了两口,眉头先是一皱,再咬两口,咽了两下,然后不得不用手将菜扯了出来丢在桌上,叹道:「你煮菜不晓得放油和盐也就罢了,怎么连菜也不会捡,这老边皮是给鸡吃的,难道皇子、皇孙们你们都是当鸡养的吗?」 他又挑了一块豆腐放嘴里,长叹了一声,扒了两口白饭,便爬床上去睡了。 往后这菜单就再也没有换过,如此过得几日,陆展亭终于找了个机会跟那送菜的小太监搭讪。 「这菜是御厨房给做的吗?」 「回陆公公,是的。」 陆展亭干笑了一声,道:「这厨子的手艺惊人啊。」 小太监不好意思了,道:「谢陆公公夸奖,小的是第一次做菜,好在菜式简单。」 陆展亭一把拉住了他,小太监被他吓了一跳。陆展亭凑近了他,问:「你是御厨?」 「不,不是,小的只是伙头房专职送饭菜的,给陆公公做菜,是新近派给小人的差事。」 陆展亭眉开眼笑地点了点他,道:「你的菜做得不错,不过要是有一点点改进就好了,喏,比方说吧……」他兴高采烈地道:「就说这青菜,要捡中间那菜心的部位……」 「陆公公,材料是上头给的,边皮就是边皮,菜心就是菜心。」小太监打断道。 「好吧,就算这边皮也是能炒出美味来的,比方说,前一晚上将边皮剁碎了拿盐暴腌,等明儿出了水,挤掉,多多的油,撒入姜末先抄,等油温高了,再将碎菜倒下去爆炒,那天你给我来两碗粥就好。」 陆展亭见小太监很认真地在听,就更加高兴地接着道:「再比如这豆腐,不能下锅就煮,第一锅水得倒掉,那叫去卤味。豆腐去过卤味,拿出来搅碎了,放点酱满园的小腌菜…… 「没有小腌菜也行,你就把暴腌的青菜皮拌一点进去,再加上一点小葱。」 小太监听完了,长吁一口气道:「看来这厨子真不好当呢。」 「那是……」陆展亭拍拍他的肩道:「多多学习,精益求精。」 小太监开心地道:「还好我不用当厨子,这么复杂,学都学不来。陆公公,我给你做饭那会儿,还要给主子们送饭,要是又腌又爆又切的,上头非剁了我不可。」 「再说了,上头说陆公公您在修行,我要是敢在里头不小心沾了油沫子进去,就要把我打发到浣洗房去。伙头房送饭可是一门轻活,当年我爹托了不少人才弄来的,陆公公,对不住了。」小太监说着赶快收拾起食盒跑了。 陆展亭眼直直看着那一盘水煮青菜,突然一拍桌子笑道:「王兄,来来,这是长白楼的水晶蹄,韧而不老,味香多汁;李兄,来来,尝尝这德月楼的果木烤鸭,鸭是正宗的填鸭,脂多但不油腻;小二,来一壶十年分的浙江花雕。」 他说着就高兴起来,拿起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好酒,果然温良醇厚犹如女子。」 他就这样一杯茶一口菜,倒也吃得有滋有味,吃饱喝足乐滋滋地往床上一倒,睡到半夜腹如刀绞,不由得苦笑道:「顾况说茶是滋饭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腻。如今我肚中油已尽,它还跟把刀子似地刮啊刮。」 他被茶醉折腾了一宿,以后连茶也不敢多喝了。 百般无聊,他将天字号书库的书都拿来,看一本在地上丢一本,大骂庸才,看到有人后记里头说阅书百卷,腹中气自华,便冷笑道:「那是黄豆吃多了,哪里又是书读多了?」 这么过了近一个月,天字号书库的书都差不多到了地板上。 最后他连看书的兴致也没有了,整天趴在窗户上看御花园。不多久,他发现园中放养着一种类似野鸡的凤雉,整天在园子里头走来走去,突然眼睛一亮。 那几天,他便天天要馒头,然后将馒头抛到窗外去喂凤雉,起初那凤雉还有所提防,逐渐便养成了天天来的习惯。 陆展亭拆了布帘子,抽出里头的吊绳做了一个套子,等那凤雉再来吃馒头,便抽绳活抓了它。 他用书桌上的裁纸刀将凤雉活剥了,又从床底下拖出过去冬日取暖用的火盆,费了老大的劲才点着了那些陈年积炭,见火不旺,便随手拿了几本书丢下去。又将鸟儿嘴倒了下去,高高兴兴地在火盆上烤起了鸡。 虽然火过旺了一些,又没有作料,但是茶香、肉香四溢,陆展亭吃得大吮指头,乐道:「果然好茶,滋饭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腻,发当暑之清吟,涤通宵之昏寐。此茶下被于幽人也,雅曰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此时已入夏,天气闷热,陆展亭被火一烤,更觉得闷热难当。他将大门打开,又将窗子尽可能撑到最大,立时便有清风徐徐,他脱了外衣,又翻了两页书眼皮便沉重起来,渐渐睡了过去。 火盆里的火虽然熄了,但是那些还燃星的碎纸片被风一吹,便飘到了地板上那些书堆里,渐渐书堆便燃了起来。 等到天字号书库守门的侍卫发现里头有烟味传出,赶进去只来得及将困于火中的陆展亭救出,那些书却都绝大部分成了灰烬。 亦裕只是看了看被烟火熏得乌黑的陆展亭,便冷笑了一句:「看来你的斋戒期满了。」 然后他让人将陆展亭洗干净,扒光了衣服按在床上,一个月前没完的事他接着干了,而且显然没有上一次的耐心,他将分身硬塞进陆展亭的口腔。 陆展亭发现不管是他止不住地干呕,还是舌头的排斥,都只能让口腔里的东西更庞大,逗留的时间更长。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3节 亦裕看来是铁了心要折腾他,他不停地换着花样插入陆展亭的身体,他自己累了,也会拿一些玉势来代替。只把陆展亭折腾得死去活来,整个人软瘫在床上。 亦裕见他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冷笑道:「想什么呢?」 陆展亭彷佛想要笑,但是没有成功,嘴里嘶哑但很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死。」 亦裕漂亮的嘴唇轻蔑地一弯道:「陆展亭,你我都知道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搞得那么壮烈,这不像你。」 「你喜欢比自己大十岁的嫂子,于是便不顾伦常去偷嫂子的内衣,偷窥嫂子洗澡,企图与嫂子私通,似你这么洒脱的人,我还认为你很容易想得开才对!」 「不,不是这样的。」陆展亭拼命摇着头。 那是个暖暖的午后,陆家的院子很静,静得能听到外头池塘里的碧波潋滟被轻风搅得满池碎金的声音。 柴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十七岁少妇模样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是丹凤眼,嘴唇丰厚,体态也稍显丰腴,脸儿圆圆地,似还带着一种婴儿肥,但是她笑起来很媚也很甜,犹如熟透的番桃。 她笑着坐到一个躺在柴草上七、八岁小男孩的身边,道:「你怎么又把私塾先生给气跑了,小祖宗,你就不能消停两天?」她见男孩子不答,便低下头问:「展亭心里不高兴了吗?能不能告诉子青为什么?」 小男孩头动了动,低声问:「子青,娘是什么人,什么样子的?」 苏子青听了轻叹一声,道:「原来展亭想娘了。」 小男孩半天没有听到她的答案,然后听闻一阵细碎的脱衣声,听到苏子青温柔地说:「展亭,转过来。」 小男孩转头,他看到了一个半裸的女子,裸露的胸膛上是一对丰满高耸的乳房,上面红艳的乳珠在轻风里微微晃动着,让人想起雪地里轻颤的红梅,但是比那个要艳。 苏子青抱过小男孩的头,将乳头塞到他的口中,抚摸着他的黑发,道:「展亭,娘就是这个样子的。」 天下着瓢泼大雨,苏子青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的脸刚刚修饰过,穿着一件崭新的翠绿飞凤褂,胸前钮扣上挂着一串翡翠项炼。 那项炼是由十八颗翠珠,两颗碧玺珠穿成,与碧玺佛头相连的下方还穿了钻石、红宝石、珍珠、结牌等装饰物,一看就是非常名贵稀罕之物。那是她前阵子参加十皇子妃的宴席上,十皇子妃赏的。 苏子青爱惜之极,不是什么重大的宴席她绝不会拿出来。 「你说你这个小皮猴子,这么个大雨天,上外头去玩耍个什么劲,现在难受了吧,活该!」苏子青将手里捧着的衣物放在床头,掀开了陆展亭的被子,要去脱他的衣服。 「出了一身汗,换件干净的,人也好受一些。」她将陆展亭的上衣脱了,就去脱他的裤子,但是陆展亭突然死命拽住了裤头。 苏子青扯了两下没扯下来,不由得沉脸道:「展亭,我今儿可有正事呢,你别再找麻烦。」 陆展亭的脸憋得红红地,就是不肯松手。 苏子青非常诧异,更加用力扳开陆展亭的手,恨声道:「你这小鬼是不是又玩了什么新花样?」她将陆展亭的外裤扯下,发现里面的小裤衩撑起了一个小布蓬。 苏子青脸色一缓,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啊。」她见陆展亭羞得紧闭双眼,不由得扑哧一笑。 她坐到床头,将陆展亭半抱到怀里,脱下他的小裤衩,露出了一个十二、三岁小男孩还不成熟的器官,很干净,没有浓密的毛,半挺立着,似乎也同主人那样害羞。 苏子青轻声问:「展亭,是不是很难受,那就这样……」 她的手轻轻包容住那半挺的器,不紧不慢地揉搓着。陆展亭那一刻觉得快活极了,又像难受到要死,他的腿无意识地在被子里乱蹬着。苏子青侧过脸轻吻着他红红的脸面,道:「展亭,很快就好了。」 当陆展亭在她手里释放,苏子青看着指间那还不算浑浊的清液,似乎有一些伤感地叹息道:「原来我的展亭已经这么大了,以后我不可以再随便乱脱他的衣服了。」 陆展亭摇着头,嘶哑地喊着,道:「她本来就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 亦裕无情地在陆展亭体内撞击,那种痛苦又让他回到了现实,发现美梦已经完结,然而噩梦还未醒来。 第三章 亦裕张着手,让人替他穿上黄袍,看着床上半昏迷状态的陆展亭,冷笑道:「展亭,你知道自己为何总是这么一塌糊涂,因为你总是学不会二件事。一件就是恭顺,另一件就是知道什么不可为。」 他说着已经将加身的绣金龙袍穿好了,整人个显得精神奕奕、英姿飒爽。 他转头吩咐贴身的太监,道:「小福子,等会儿叫个太医来给他瞧瞧。」 小福子连连点头,又小声问:「您看,是不是叫陆老太医?」 亦裕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指扣着领口,嘴里则淡淡地道:「就叫王守仁吧。」 王守仁是内医院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太医,不大爱说话也似乎不善交际,他既不像陆家父子那么享有美誉,也不像陆展亭那么恶名远播。他就像内医院的摆设,不用的时候你常常会忘了他。 可是正因他有这一些特点,反而让一些人很容易想起他,特别是要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时。于是王守仁成了宫中很特别的一个人,他掌握了很多人的秘密,他不开口说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愿轻易提起他。 小福子发现王守仁还是一个谦逊的人,他的手搭在陆展亭的脉搏上,细长的眉纹丝不动,隔了好一阵才轻声道:「陆大人,您这是被昨个儿的火呛着了,有一点热气,无甚大碍,我给您开一个调理的方子。」 他坐回桌前,龙飞凤舞地写了几笔,然后又回到陆展亭的床前,道:「陆大人,这是我给开的方子,您看看有何不妥?」 陆展亭接过方子,扫了两眼,又还给了他。王守仁见他没有回音,便笑道:「陆大人,若是这个方子没有错处,那我就照方抓药了。」 王守仁背着药箱出门,进了内医院,告了一个假,便一身青衣小帽的出去了。他穿过了两个小胡同,迅速地上了一顶绿呢轿子。 他一上轿,轿夫便飞快地起轿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进了一扇朱红漆门。 那扇门看上去不是如何气派,门口放了一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然而转过了插屏,才发现里头楼阁重重,雕廊曲长,庭院深广。两旁亭台楼阁皆是雕梁画栋,游廊上挂着各式精巧的鸟笼,画眉、鹦鹉各式鸟雀应有尽有。 王守仁似乎驾轻就熟,他一连穿过了几道中门,到了主人家的后花园。 院中假山嵯峨、池水蜿蜒曲折,山上建了一个别致的楼台水榭,山下则是一方碧波水塘。 王守仁拾阶而上,进了水榭楼台。楼台中一老者正同一年轻人说话,老者正是陆傅峰,与他对面的年轻人穿了一身白色的简衫,腰上系了条银白色的宫绦,他的面目同亦裕很有几分相似,只是亦裕偏于俊美,他则显得清雅。 「奴才给主子请安。」王守仁一手撑地,单腿跪下给那年轻人行了一个礼。 陆傅峰似乎有一些讶异,道:「王大人。」 年轻人笑道:「他原本是我家生子的奴才(注),后来我见他人挺机灵也好学,就替他脱了籍。他如今做了官,还是改不了这称呼,都说过他好几回了。」他转头对王守仁笑道:「下次见了称下官也就是了。」 王守仁点头应是。 「皇上将王爷您给封了福禄王,从来只有福王,还没有听说过福禄王,他这什么意思?」陆傅峰转头又迫不及待地接着刚才的话头问话。 那年轻人哈哈笑道:「福禄寿,福禄寿,他只许了我福禄,自然是说我亦仁少寿了。」 他的话音一落,亭中的其它二人均脸色一变。 亦仁微笑道:「今天我叫陆大人来,并不是要陆大人替我操心。」他转头问王守仁道:「展亭现在怎么样了。」 「回王爷,奴才今天去看过了,陆展亭只是受了点热气。奴才想,这回他一定是迫不及待的等着王爷救他了。」 王守仁见亦仁目带疑问,便道:「奴才开了个清热的方子,但在里面夹了一味生地,生地去寒。那方子陆展亭看了一点儿也没有吱声,以他的眼力与性子,若是无意于我们的援手,必然会挑出来嘲笑一番。」 亦仁似乎松了口气,叹道:「展亭就是这样,非要吃够了苦头,撞够了南墙,才肯服一下软。」 陆傅峰道:「王爷,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您怎么可以冒这么大的风险。」 亦仁含笑道:「没有展亭,我十年前就被下旨圈禁了,哪里来这个福禄王。更何况我只想到亦裕要拿你们来当替罪羊,却没想到最后落网的是展亭。」他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我的疏忽。」 王守仁道:「那奴才这就去准备了。」 亦裕轻颤了一下眉毛,道:「你说陆展亭的身上起了疹子,还长了小水泡?」 小福子点头道:「是的,皇上。王大人说瞧这症状倒是像得了热病,可是这两天来下头的浣洗房、绣房,还有好一些宫里头的宫女、太监都得了这种病。 「王大人说,现在也说不准,就怕是疫症,所以叫人来问皇上的话,是不是将陆大人先送到东边的肖浮宫去。」 亦裕轻哼了一声,道:「他这一个月都是被关在天字号书库里头,就算要得什么疫症也轮不上他,别又是陆展亭或者陆家搞出来的花样,就让他原屋待着。」 小福子连连应是,他前头给亦裕引着路,才刚跨进上书房,忽然见前头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去。 「大胆奴才!」 小福子怒喝了一声,那小太监似乎刚才慌了神,如今定睛一看小福子身后是着便装的皇上,吓得腿一软,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亦裕皱了皱眉,转身刚想走,只听小福子还在那里骂,道:「你这无礼的狗奴才,皇上你都不放在眼里。」 那个小太监哭丧着脸道:「小福子公公,奴才是眼神不好,刚才也是吓着了。伙头房的小齐子这会儿正口吐白沫呢,我急着去给他找大夫。 「他前两天还只是身上起了点小疹子,王大人说是天热,一点热气。这两天就起了水泡,一抓就破,淌到哪儿哪儿就烂。」 亦裕斜眼看那小太监不停地抓自己的手臂,心里不由得一凛。 小福子用脚一踢,道:「还不快滚!」 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小福子才转过头去,低声道:「皇上,这小齐子是给陆大人……」 「行了!」亦裕面色一沉,拂袖而去。 小福子咽了一下唾沫,跟在身后。 亦裕往书桌一坐,拿起了一本书,翻了两页,便丢下,又换了另一本书,再翻了两页,往桌上一搁,道:「这肖浮宫又是个什么地方,里头都是些怪病,好端端的人送进去,也非得病不可。」 小福子给沏了茶,陪笑道:「皇上您说的是,要不然就让陆公公他还在那屋待着,他自个儿就是一大夫,说不定自己能治。」 亦裕喝了几口茶,皱眉道:「他现在住的地方四周都是人,要是万一真是疫症,倒也不妥,我看就送去韶华宫吧,那是个冷宫,地势偏,人也不多。」 亦仁皱着修长的眉,轻轻地将手中的白子放下,笑道:「瞧,该我收官了。」 王守仁笑道:「王爷从来执白子,却总能后发而先至。」 亦仁接过身旁太监递过的白毛巾,擦了擦手,道:「宫里的事如何了?」 「回王爷,今儿亦裕已经下令将陆展亭送韶华宫去了。王爷您料得挺准,亦裕果然不同意将陆展亭送到肖浮宫去。」 亦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我这个弟弟生性多疑,你说什么,他是非跟你拧一下不可。除了肖浮宫,也就只有韶华宫这个冷宫可以选了,怎么样,慧敏皇太妃还有多久的寿?」 王守仁笑道:「她现在腹大如斗,只怕活不过这个月。她虽然被贬去冷宫,却没有夺其尊号,入殡的时候用的一定是九尺红木棺,十六人抬,那棺只要做得巧妙一些,将陆展亭带出去绝对没有问题。」 亦仁眸中亮光一闪,轻柔地道:「那就太好了。」 陆展亭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被人抬来抬去的,等到稍许清醒一点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小宫女在替自己擦手。 她见陆展亭突然睁开眼睛,吓了一跳,连忙端着水盆慌慌张张跑出去。陆展亭不由得大为好奇。 以后这个宫女每次进来之前,都会偷偷推开一道门缝看一眼,如果陆展亭是睡着的,她就会偷偷溜进来,在他的床头放下饭菜或者换洗衣服。 陆展亭起先还会闭着眼睛装睡,有一天当那小宫女进来的时候,他猛然睁开眼睛,那小宫女尖叫了一声,手中的衣服掉在地上,慌慌张张跑出去了,由于太过惊慌,也没看准门口,头撞到了门框上,陆展亭在她身后笑得前仰后合。 「喂、喂……」陆展亭笑着在她背后唤她,但那个小宫女没命地撒腿就跑。 陆展亭追着她出了门,他一跑出门就看见满目的荒凉,年久失修的房屋,四处杂草丛生,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韶华宫竟然这般凄凉。」 他沿着那些屋子一间间找,只见里面都是蛛网暗结,似是已经许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韶华宫虽然残破,却不小,陆展亭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人。他暗笑道:「莫非遇上了女鬼?」,刚想转回身,却听到有人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他好奇地寻声而去,见那个小宫女抱着双膝坐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哭泣。 他悄悄走过去,蹲在她旁边,低声喂了一声。那小宫女一抬头,陆展亭吓了一跳,小宫女的脸长得其丑无比,五官生似被人狠狠打平了,因此没有任何起伏。 小宫女也吓了一大跳,她猛然站起身就跑,陆展亭往草丛中一倒,大声呼痛。那小宫女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子,还是走回来,小声问:「你哪儿不舒服?」那女子生得极丑,但声音却非常动听,既柔且清。 「你打到我胸口了,你打到我胸口了,哎呀,旧疾犯了,旧疾犯了!」 陆展亭微睁开眼,见那小宫女似又要哭,便连忙深吸两口气,道:「好些了,好些了。」他沉着脸道:「我胸口有病,所以你以后不可以一见着我就跑,不可以大呼小叫,不可以……」 他见那小宫女抽着鼻子,他指着她道:「喏喏,不可以哭鼻子。」只见那小宫女拼命憋着泪,于是他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蛛儿。」 「珠儿?」陆展亭笑道:「怪不得整天大珠小珠落玉盘的。」 「不是珠子的,是蜘蛛的蛛。」 「蜘蛛的蛛,哪个混帐给你起的名字?」 「你才是混帐!」蛛儿瞪了陆展亭一眼,又道:「是慧敏娘娘给我取的。」 她开口一骂,陆展亭笑了,盘腿坐着,嘴里叼了根草根,笑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老是抽抽答答的?还有这宫里就你一个人吗?」 他一说,蛛儿似乎又要哭了,但看到陆展亭轻皱的眉毛,好不容易忍住了,道:「刚才慧敏娘娘又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她已经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了,如果再这样,如果再这样……」 蛛儿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道:「如果慧敏娘娘走了,我就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一个人待着。」 陆展亭拿下了嘴里的草根,伸了个懒腰,道:「那我们再送东西进去,没准她现在想吃东西了。」 蛛儿犹豫了一下,起身跑开,不多时便拎了一个食盒跑过来,气喘嘘嘘。 陆展亭笑道:「你不用跑得这么上气不接下气。」 蛛儿道:「你说的对,说不定这会儿娘娘饿了。」 两人又绕了几圈,才在后院一处稍显平整的院子里停步。 蛛儿小心地推开房门,小声对躺在床上的女人说了几句,然后将她扶了起来。 陆展亭看着那女子已经年过五旬,脸部浮肿,眼底充血,一个肚子大得犹如已怀胎四、五月的孕妇。 那女子吃了几口饭,突然伏床大呕了起来,她恨声道:「蛛儿,你不如下一次带些刀子来让我吃更省心。」 陆展亭不动声色,但是眉间的黑痣却是轻颤了一下。 蛛儿一脸沮丧地拎着食盒出来,陆展亭跟着她,蛛儿没走多久,又蹲在草丛里哭了起来。「娘娘一定是恨死我了,她原本还可以多活个几年,我偏偏总是要找一些事来折腾她。」 陆展亭轻笑了一下,道:「她连这个月都活不过,哪里还有几年的寿。她眼神已涣散,神中紫里带青,是将死之兆。」他见蛛儿已经不哭了,但是那眼神里充满恐惧,轻轻叹息了一声,淡淡地道:「也许我可以救她。」 蛛儿大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地,道:「可是内医院的陆老太医说娘娘腹中郁结成团,难以用药石消退,已是经绝症。」 陆展亭跳起来,拍了拍屁股,懒洋洋地道:「我得仔细看一下,才能确定她跟我前面一个病人是不是相同。」 蛛儿大喜,她颤声道:「你有医治好过同样的病?」 只见陆展亭嘴唇一弯,笑咪咪地道:「是啊!」 蛛儿立刻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慧敏的房间。她进去后小声道:「娘娘,您有救了,有一个人他说能医您!」 那老妇人冷哼了一声,道:「连陆傅峰那个老家伙都说我回天乏术,哪个狂妄之徒轻易说能治我。」 「俞跗,一个比陆傅峰老得多的家伙!」陆展亭抱着双臂走了进来。 「你又是谁?」慧敏恶狠狠地道。 「娘娘,他是新来的,他以前治好过跟娘娘一样病的人。」蛛儿抢着道。 「就凭他一个太监?」慧敏冷笑道。 陆展亭笑道:「你腹中郁结物长成这么大应该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吧,它虽然长得缓慢,但是你最近全然无法饮食,不出七日,必死无疑。」 慧敏不答,蛛儿则拉着陆展亭的衣袖道:「那你说的那个,那个俞跗大夫又在哪里?」 「死了几千年了。」陆展亭微扬眉毛,似乎觉得很好笑。 「原来你是来调侃我们主仆两个的。」慧敏气得手直抖,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虽然住在冷宫,可也是一个皇太妃……」 陆展亭轻笑道:「你脾气这么暴燥,想必在长这个东西之前,气脉也不平和,难怪会得这种病。 「俞跗虽然死了,不过在《扁鹊仓公列传》中却有一段对他医法的描写: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镵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脏,练精易形。」 蛛儿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陆展亭淡淡地笑道:「就是说如果你体内出了问题,治病不一定非要依赖药石……」他做了横切的姿势,道:「而是需要剖开来,清洗你的五脏,将里面患病的部分切除。」 蛛儿张口结舌,半天才恍然,将手往床前一张,道:「你、你、你出去,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乱来。」她说着浑身颤抖不已,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陆展亭扭了扭脖子,打了个哈欠,道:「我无所谓,你们想好再说,但是如果再迟两天,她的体质更弱,就算求我,我也未必会答应。我回去补觉,你们想好了来找我。」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一笑,道:「人说慧敏性情暴戾、残忍,依我看她倒也算是一个敢做敢为的人。你就算不治,也活不过这个月的月圆之日。」 他说完就悠然地回了自己的屋,爬上床倒头就睡。 他睡了一会儿,听到门轻轻推开的声音,他没有睁开眼却弯嘴微微一笑。 慧敏挨着床一边咳嗽,一边道:「我小的时候随阿爸去广东游历,在那儿认识了一个外番人,这人曾经跟我说过,说他们那里人治病,有的时候会将人的肚子剖开,我还骂他信口雌黄……」 「如今你信了?」 「也不信……」慧敏冷笑道:「不过既然你说了,即便不治,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一样是赴黄泉。不如让你试一下,横竖是死。 「你也知道我至今仍是一个皇太妃,倘若你治死了这个皇太妃,就是死罪。我瞧你这个小太监也挺有趣,有你陪着,我也不冷清。」 陆展亭听了乐呵呵拂了一下衣袖,单腿跪下,笑道:「奴才谨从皇太妃之命!」 蛛儿将手里的玉牌擦了又擦,伤心地道:「皇太妃就还剩这么一块值钱的东西了,这些年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被那些坏心眼的人骗走了。」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道:「行了,慧敏到了黄泉也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何况就这么一块破牌子。你赶紧拿这块牌子去内医院,找到宗布郭,跟他换我跟你交代的那些东西。」 蛛儿依言将玉牌小心地塞进怀里,走到门口,又怯怯地问:「他要是不给怎么办?」 陆展亭笑了,他眯着眼道:「你就把我要干什么告诉他。」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4节 蛛儿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眉毛轻轻扬起,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不怀好意,但是那淡色的嘴唇轻弯起的弧度又让人觉得他特别纯真,她不知怎地,心中轻轻一颤,脸一红,连忙夺门而去,倒是把陆展亭吓了一大跳。 慧敏将最后一口药汁喝了下去,蛛儿开心地道:「陆哥哥,你的针灸真管用,娘娘一整天喝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吐出来。」 她今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管陆展亭叫哥哥,虽然被慧敏训斥了好几回,但她还是顽强地叫着,最终慧敏与陆展亭也不得不向她低头。 「你今天喝的几碗药可以暂时帮你保住元气,我在最后一碗药添加了西域曼陀罗花,你很快会觉得知觉麻痹,我再用针炙帮你进入睡眠。」 纵然慧敏再硬气,当她看到陆展亭手边的银刀也不禁面色微微一变,她突然紧紧抓住了陆展亭的手,由于握得过紧,指甲都嵌进了陆展亭的肌肤。她颤声道:「若是你有半点……」 陆展亭微笑道:「奴才就同你一起下黄泉,我准备了好些个笑话,想必皇太妃一定会喜欢!」 慧敏不由得露齿一笑,陆展亭手起针落,慧敏立时便失去了知觉。陆展亭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蛛儿掀开慧敏的被子,解开她的衣衫。 陆展亭道了一声失礼,用手轻轻压了慧敏鼓起的肚腹四周,操起了银刀。蛛儿根本不敢去看,她的手抖个不停,努力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陆展亭的脸上。 她发现这位哥哥原来也是很好看的,他不是那种轮廓分明,丰神俊美的男子,甚至由于他总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以至于使得他五官的线条不是那么清晰。 但是他那总是半张半合的眼帘与偶尔专注的眼神,和那种带有嘲讽调笑意味微微上弯淡色的唇,配合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蛊惑力。 陆展亭的额头开始渗汗,汗水流过他小麦色的脸庞肌肤,滴落在他手背上,蛛儿还是痴痴地看着。 陆展亭抬头瞪了她一眼,道:「擦汗!」 蛛儿慌忙拿起白色的毛巾,替陆展亭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也不知过了多久,蛛儿替陆展亭擦汗的毛巾换了一块又一块,但是不知道怎么地,她突然觉得就永远保持这个状态就好了。 陆展亭突然吁出一口气,手捧着一团东西丢在水盆里。蛛儿不小心看了一眼,不由得一阵强烈的恶心,陆展亭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出去吐!」 蛛儿强忍了一阵子,还是跑出去吐了个昏天黑地。等她撑着回来,看见陆展亭在像缝衣服似地,将他开的口子缝起来,她又跑出去吐了个肝肠寸断。蛛儿在外头打着嗝,看见陆展亭满面疲惫地擦着手出来。 「陆……哥哥……」蛛儿一边打着嗝,一边问:「娘娘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醒不过来了。」 「可是……陆哥哥……你不是有医好的例子吗?」 「那倒是!」陆展亭转过头开心地说:「李贵妃那只狗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呃……呃……呃……」蛛儿看着陆展亭越走越远的背影拼命打着嗝。 注:所谓家生子的奴才,就是家里原有的奴才有了小孩,这个小孩依然是这户人家的奴才,又唤包衣奴才,也叫家生子奴才。 第四章 陆傅峰将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大骂道:「这个小畜生,简直不知所谓到了极点,完全不顾伦常礼仪,胆大妄为,不知廉耻!」 他越想越气,拿起一个杯子,又想狠狠砸过去,却被人轻轻一抄接在了手里。 陆傅峰抬头一看连忙惶恐道:「原来王爷驾到,这……这该死的奴才,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亦仁微笑道:「不用客气,是我让不用麻烦通传的。」 他今天穿了一件淡紫锦色长袍,外面罩了一件酱色的背心,衬得他的皮肤越加白皙,手里摇了一把描金扇,更显得风流俊朗。 他身后跟了一位黑衣瘦脸的男子,目无表情,始终跟在亦仁的身后,随着亦仁脚步时快时慢,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生似一个牵线木偶。 亦仁在陆家的紫檀八仙椅上坐了下,含笑道:「是不是为了展亭的事?」 「这个、这个……」陆傅峰长叹一声,跌坐椅中。 「这件事我也听了,虽说慧敏皇太妃能够死里逃生是一件好事,但是到底这里头违背了许多老祖宗的规矩。有几位御史大夫都说要联名上奏皇上要治展亭死罪,我正为这件事周旋着呢!」 「这个小畜生不懂男女之礼,不懂尊卑之礼,草菅人命,治他的罪是属应当!」陆傅峰恨声道。 亦仁但笑不语,他端过青花瓷碗,用碗盖撇了一下上面的浮叶子,淡淡地道:「陆展亭生性狂放,他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原本是情理。 「不过,坊间都流传说他的医术如此高超,不愧是陆府的二公子,只是年纪轻,做事情毛躁了一些。」 他这么一说,见陆傅峰脸色一霁,便接着笑道:「年纪轻的人总会犯点错,父辈兄长的也只好多担待些了。」说着他便放下茶碗,说还有事到别处去。 陆傅峰一路将他送出了门,亦仁上了轿子,近身黑衣男子道:「看来陆展亭非陆傅峰亲生儿子的传闻只怕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挑拨御史去要儿子的命。 「我看他这次简直就是恼羞成怒,陆展亭把他一个判了死刑的慧敏给治了,简直跟打了他一记耳光差不多,说是要治陆展亭有伤风化之罪,不如说报他技不如人的恼恨。」 「这个陆傅峰最要面子不过,如今陆展亭名声大噪,他不想分一杯羹才怪。」 「只是这陆展亭真是不知好歹,白白浪费了王爷的一片苦心。」 「陆展亭就是陆展亭,不率性而为就不是他陆展亭了。」亦仁不以为然地一笑,他温柔地笑道:「再想其它的法子吧,只是他还要留在宫里再吃一些苦头。」 隔了不到一天,内医院资格最老的院士陆傅峰便向皇上负荆请罪,哭得涕泪横流,称自己教子无方,只传了医术,却忘了将医德传授于次子陆展亭,以至于陆展亭今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他恳请皇上将他与陆展亭一并治罪。 众大臣纷纷替陆傅峰求情,亦裕便很干脆地驳了,道:「治病救人,人命是关天的大事,事急从权,哪里来这许多个忌讳。」 亦仁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他很耐心地安抚了一些发牢骚的御史。送走了这一些络绎不绝的人,黑衣男子道:「若是这陆展亭得知王爷您如此为他费心,真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王爷的。」 亦仁微微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一些长久压抑的情绪,又似有些感慨,轻念了一声:「陆——展——亭!」 陆展亭这会儿正和蛛儿玩耍,他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颠来倒去地翻了几个身。 蛛儿将一块红色的手工泥压平,用针尖点了许多个小孔,又用洗碗的丝瓜囊在上面压了一些浅浅的皱痕,一块几乎能以假乱真的胎痣便出炉了。 陆展亭又惊又喜,道:「蛛儿,好手艺啊!」 蛛儿将它黏在脸上,捶着腰道:「这位小姐行行好,给个赏钱吧!您看天寒地冻的,老朽腰腿疼!」 她逗得陆展亭哈哈大笑,连声问哪里学的。蛛儿有一些不好意思,说从小就有模仿别人的爱好,她每次回家探亲,最大的嗜好是趴在自家的围墙上看外面的人群。 慧敏坐在墙边晒着太阳,她的脸色虽苍白,但精神很好,她的眉毛很浓,眉梢挑得很高,给人一种挑衅的味道,但是她嘴唇线条又显得分外柔和,即使没有表情也似笑非笑。 慧敏看着嬉戏的陆展亭与蛛儿,忽然想,若是陆展亭不嫌弃蛛儿长得丑,蛛儿不嫌弃陆展亭是个太监,那么他们配成一对也没什么不可。 慧敏算不得是一个心慈的人,多年的宫廷生活,使她早就养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可不知怎么地,听见陆展亭爽朗的笑声,蛛儿因为欢喜而染红了的面颊,她心底也不禁有了一丝柔情。若是她的孩儿能活到今天,也同他们差不多大了吧。 「陆哥哥,你要是病好了,你会不会就回去了?」蛛儿抱着双膝,看着聚精会神用刀削树枝的陆展亭小声地问:「你会不会一忙就忘了来看我们?」 陆展亭挥着树枝,侧身微笑道:「蛛儿怕我回去了,没人陪你玩吗?」 蛛儿低着头嗯了一声。 陆展亭一笑,回过继续摆弄那些木棍和树枝,隔了一会儿,他将那些捆好的树根全部竖了起来。 蛛儿好奇地看着那些大字型的树根,接着她看见陆展亭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罩在树板上,将腰带系好,又编了一个草环挂在顶上。 蛛儿看着那个人偶惊讶了一会儿,立刻拍手叫好,她奔回自己的房间,抱来自己的衣服替那些树杈披上衣服,系上围巾,戴上花环。 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在人偶当中窜来窜去,互相追逐,慧敏想骂,但不知怎地心头一软,只是轻哼一声。 蛛儿摸出丝帕将陆展亭的眼睛扎好,笑道:「陆哥哥,你要在这些人里抓到我,我就唱歌给你听。」 陆展亭笑著称好,他听着蛛儿银铃声般的笑声摸索着。两人在木偶当中转来转去,开心无比,陆展亭的手突然触及了一个身体,触手是人体淡淡的温度,他大笑着扯开遮眼的手帕,道:「这下我可逮到你了吧!」 他抬头触及的却是亦裕冷冷的双眼,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亦裕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虽然面无表情,整个眼底却是一片阴鸷的眼神。陆展亭太了解这位年轻皇帝的神情,知道亦裕不知道为何动了怒,等一下不知道会怎么折腾自己。 他连忙拂袖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他低头看着亦裕那双精工细作的盘龙靴子慢慢靠近了自己,他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 亦裕竟然弯下腰,伸出那只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将他搀扶了起来,他淡淡地道:「送慧敏皇太妃回屋!」 陆展亭感到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他的肌肉一阵抽紧,整了背都僵直了,他听亦裕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拉帘子!」陆展亭整个脸色都变了,身后的太监端上了一盘黄色的布幔。 「皇、皇上,我们可以回屋。」陆展亭挤着笑容,道:「这儿风太大,很容易着凉。」 亦裕微笑着,但他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凑近了贴着陆展亭的耳边轻声地道:「陆大才子,你这么快就从一个丑八怪身上找到自信了吗,不如让我来考验考验她。」 他回过头指着地头还跪在那里的蛛儿,吩咐道:「让她来拉帘子。」 小福子冲着蛛儿喝道:「起来,皇上吩咐你拉帘子。」 陆展亭看着那展开的金黄色布帘将他与亦裕围在中间,他看见蛛儿含泪怯怯的双眼正望着自己,好像在向自己询问、求救。 亦裕用右手搂紧陆展亭,俯下头凑在他的脖项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牙齿囓咬着陆展亭脖间的肌肤。陆展亭看着蛛儿惊恐的眼神,突然一把用力推开了亦裕。 亦裕一个猝不及防脚步踉跄,若不是身后的太监慌忙上前扶住,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福子指着陆展亭尖声道:「你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亦裕却摆了摆手,他站直了身体,看着脸色苍白,却紧抿着双唇与他对视的陆展亭,轻声道:「你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我就喜欢你这样。」 他握着拳头,冷冷地道:「你们谁都不要插手。」 他走近陆展亭,与他对视着,猛然一拳头打在陆展亭的腹部,陆展亭疼得一弯腰,亦裕刚想走近他,陆展亭突然挺起身,一拳击在亦裕的下颚,引得周围的侍卫、太监一阵惊呼。 陆展亭喘着气与亦裕对视着,亦裕伸出手制止侍卫们要冲过来的举动,轻轻地擦去嘴边的血迹。 亦裕不紧不慢地向前,陆展亭不由自主地退后,他知道这些皇子们个个都是武术好手,尤其是这个亦裕自小善骑射。他则从小懒惰无比,武技课十堂有九堂他逃了去外面快活。 他一退再退,已经退到了布帘的边缘,不防后面的太监将他往前一推,他身不由主地往亦裕冲去,亦裕一把搭住他的肩,用膝盖狠击他的腹部,没几下他就被亦裕揍得趴在了地上。 他忍着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可还没站稳,就被亦裕一个扫堂腿狠狠地摔倒在地,接着一阵狠踢。 几次反复,陆展亭眼前一片白茫茫,都看不清亦裕的模样了,耳边只听见蛛儿的哭泣声,他有心想要再爬起来,可却连一根手指都挪动不了。他觉得亦裕在扯身上的衣服,也无力阻止。 亦裕扒光了他的衣服,他脑子里只想着尽快地占有他,无论陆展亭有多么狼狈,多么不情愿。 耳边是肉体的碰撞声,亦裕身体的快感却无法遮盖心头的怒气,他总觉得不甘,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想得到了,却又像是怅然若失。 他狠狠地撞击着陆展亭,心里几乎在嘶喊:我到底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那份不甘很久以前便存在了,也许从他第一眼看到陆展亭起。 那是一个冬日午后,内书院刚放学,亦裕站在一个小孩的背上,傲视这些侍读,众大臣们的儿子,他要从他们当中挑选一个来充当自己的战马,所有小孩都围在他的四周,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亦裕神气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他不但地位比他们尊贵,他也远比他们要聪明,所以确实他们只配当他的座骑。 但是当他的眼光跃过这些人头,他发现了陆展亭,他正匆匆整理着他的书籍,亦裕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陆展亭当时穿了一件青色的夹袄背心,戴了一顶黑色的小瓜皮帽。 陆展亭将书籍往胳膊肘下一夹,就跳下椅子往门口走去,他好像急着要离开,连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的热闹扫过。 亦裕突然觉得心头一阵不爽,他喊道:「你站住!」 但是陆展亭没有反应,仍旧连跑带走地往门口走去,直到这边有人喊道:「陆小二,太子让你站住!」 陆展亭才一脸迷糊地转过头来,亦裕发现这个男孩有一张小脸,五官说不上俊秀无比,但是飞扬的眉毛,左眉间那颗若隐若现的痣,淡色的薄唇,尖尖的下巴,整个组合起来让人、看了觉得心里很舒服。 亦裕被下面那匹暂时的战马驮到陆展亭面前,他冷冷地道:「你不参加我们的游戏吗?」 陆展亭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脑门,道:「我答应了去看亦仁的书画。」 亦裕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快,道:「你跟亦仁很熟吗?」 陆展亭歪着头似乎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同他不熟!」 听了这话,亦裕忽然又觉得心中感到愉悦,他微笑道:「那你就留下来跟我玩,我今天挑你当战马!」身边的小孩一阵哀叹。 谁知道陆展亭笑了,那是一种亦裕以后经常见到的笑容,带了几分懒散与满不在乎,他道:「我同你也不熟,不是吗?」他转身就又往门口走去。 书院里静极了,亦裕看到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喝了一声:「陆小二!」 陆展亭回转头一笑,道:「我叫陆展亭!」然后,人就飞快地跑出了院门,消失在亦裕的视线里。 亦裕突然感到一丝疲惫,身下的陆展亭根本如一滩泥似地瘫倒在地,再大的冲击,他背后的青石砖面随着冲击带来的磨蹭,所有的刺痛都不能使他的身体有一点反应。 他像是已经死了,亦裕除了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之声,他忽然有了一种恐惧。 亦裕忍不住伸出手指,有一些颤抖地去试探他的鼻息,当那热气喷到自己的指端,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有些无聊地站起身,让太监将他衣服整理妥当,才道:「将陆展亭扶进屋里去,等下叫个太医来看一下。」他顿了顿,突然换了一个口吻,狠狠地道:「可别轻易地让他死了。」 陆展亭略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屋子,蛛儿在一旁轻轻地抽泣着。他想要笑,却发现无论他做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扯的全身疼得厉害。 「别哭,别哭啊,我还没死呢!」 「陆哥哥,那个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以后都要被他这样欺负吗?」想到陆展亭以后都要过这样的生活,蛛儿抽泣得更厉害了。 「不会的,蛛儿。」陆展亭苦笑道:「他玩够了,大概就能让我自生自灭了。」 说话间,王守仁进来了。陆展亭偏过头,蛛儿将眼泪擦了擦,让出地方给王守仁把脉。 王守仁面无表情地搭了把脉,掀起被子看了一下陆展亭的伤势,才对蛛儿道:「陆大人的外伤较为严重一些,有一些创伤药要立刻敷上,你等下跟我去药房拿来替陆大人用上。」 陆展亭本来以为他会有什么话要说,谁知道王守仁由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一个寻常的太医,他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似有一些失望,也有一些黯然。 以至于蛛儿拿药回来给敷药时,同他讲话,他也表现得魂不守舍。 「陆哥哥,要是有一天,你出去了,会不会很快把蛛儿忘了?」她见陆展亭没有吭声,连忙道:「我不会要陆哥哥天天想着我,一年想一次……不,十年八年想一次就好。」 陆展亭叹了一口气,道:「我不会十年八年想你一次的,这十年八年我们天天都会见面,用不着想念。」 蛛儿不吭声了,她很快转换了话题,道:「陆哥哥,我给你唱歌吧!」 她说着也不等陆展亭答应,就小声哼唱了起来,蛛儿的音质既清又柔,唱起歌来很是动听。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 陆展亭听到她唱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慢慢地进入梦乡。半梦半醒之间,蛛儿那银铃般的声音还在耳边。 睡到半夜,听到有人猛然将门推开,陆展亭努力睁开双眼,见慧敏靠在门口喘着气,她冷声道:「起来。」 陆展亭惊疑地爬起身来,慧敏低声道:「快点,过来扶我!」 陆展亭连忙下床,依言扶住慧敏,她抓住他的手,很用力,指甲几乎嵌进陆展亭的手臂。 两人几乎是跌跌撞撞走进了后院,慧敏冷冷地道:「等下,你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明白了吗?」 陆展亭即便满腹疑问,在慧敏森冷的视线下也只好点头答应。 慧敏伸出手将屋门一打开,只那匆匆的一瞥,陆展亭失声叫了起来,但那一声只刚出口,就被早有防备的慧敏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但是陆展亭的眼镜还在直视着屋内,在那不大的房间中央,吊着蛛儿,刚刚给他轻声唱歌的蛛儿。 「你不要吭声!」慧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见陆展亭点头,她才将手放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陆展亭流着泪连声问,他想冲进去,却被慧敏拦住了。 她冷冷地道:「你不用去看了,她已经死了。我是等到她死了以后,才去叫你的。」 陆展亭吃惊地张开嘴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慧敏。 慧敏接着淡淡地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不是我的意思。」她微叹了口气,目中的冰凉似稍有融化,她叹息道:「你想逃出去吗?蛛儿替你想了一个好法子。」 她回头见陆展亭还呆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在说什么,一甩手就给了陆展亭一记耳光。她用力过猛以至于似乎牵动了自己的伤口,慧敏捂着腹部沉着脸道:「如果你不想蛛儿白白为你死了,你就给我听清楚。 「没有太多的时间,很快就会有下殓房的太监过来。按照惯例,他们会将蛛儿的尸体连夜送出内宫。蛛儿是金陵本地人,她的尸体会被送往城西的义庄,等着她的家人来领回尸体。那个地方已经出了皇宫。 「按照圣武皇帝的恩典,蛛儿等下会得到一口薄皮棺材,我呢,有一小会儿单独的时间与她道别。你可以趁这个机会逃出宫去。」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陆展亭流泪道:「我一直就是这么不堪的,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对我。」 慧敏冷笑了一声,道:「这个问题,你以后下了黄泉自己问吧。」 她说着掏出一个锦囊,道:「我素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你救了我的命,你逃出宫去之后,去扬州府找我们叶家,这里头有我的一封信,我哥哥看过以后一定会收留你的。」 陆展亭被慧敏藏在了蛛儿的床底下,他听着有人在屋内进进出出的,蛛儿被放了下来,就放在床上。陆展亭看着床梁,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对不起。 有人将蛛儿的尸体抬出屋,放进院中,摆在一辆运尸车上的薄皮棺材中,将棺盖盖好。 这时陆展亭听到慧敏的声音道:「我这个主人还没话过别呢,现在圣武皇帝死了,下殓房的人就不用遵循老祖宗的规矩了吗?」 陆展亭屏息着听为首的太监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隔了不多会儿,他听到慧敏轻声道:「快出来!」 陆展亭立刻从床底爬了出去,慧敏低声道:「将蛛儿的尸体抱出来,你躲进去!动作快点,半夜出去,不会有侍卫查看。」 陆展亭轻推开棺盖将蛛儿抱了出来,他看着蛛儿灰色毫无生气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酸,将她轻轻放进床底。 慧敏似乎也很紧张,她的手紧紧死抓着一根拐杖,指关节都隐隐泛出白色,等陆展亭回转了头,似乎才微松一口气,她轻拍了一下陆展亭的背,柔声道:「孩子,跑吧!」 陆展亭躺进了棺材,在拖上棺盖的那一刻,他看着那张平时不假词色,总是充满了讥笑的脸,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慧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陆展亭的脸,道:「孩子,你以后自己要万事小心。」然后同陆展亭一起将棺盖合拢。 很快,陆展亭便感觉到车子在动了,他细数着那些路,那些弯道,尽管韶华宫离最近的西直门只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仍然觉得那是一生中最难耐的等待。 「老张头,又死了人?」陆展亭听那口音就知道是西直门守城队长杨之隆。 「是韶华宫的小宫女。」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5节 「哦,韶华宫的人居然还没死绝啊?」守城的侍卫一阵大笑。 「您要不要看看?」 陆展亭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握住了拳头。 「不了,那韶华宫的小宫女活着的那张脸,看了都叫人倒胃口,别说是死了。」 老张头连连应是,接着车身又动了起来,陆展亭轻轻松了一口气。车子就这样不停地向前,陆展亭在棺材里迷迷糊糊地,几乎睡着了。 迷蒙中,他有片刻似乎看到蛛儿在前面,他便追啊追,将那女子的背影一拉过来,确是亦裕冷笑的面孔。 陆展亭立刻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他刚庆幸是在做梦,突然听到一阵奇特的声音,他再仔细一听,不由得额头沁出了冷汗。 那是马蹄声,是很多匹马踏出来的声音。 陆展亭几乎都不用深思熟虑,也能猜到那些马匹是追踪自己而来。 他一咬牙,将棺盖狠狠一掀,那棺盖翻了过来,刚好砸中老张头。 陆展亭从棺材中跳出来,对地上被砸昏过去的老张头说了声抱歉,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已经是属于金陵西郊。陆展亭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往丛林深处跑去。 他跑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发现不但没有摆脱马蹄声,反而那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喘着气,似乎听到风中传来吠叫声,他恍然大悟亦裕派来的人带来了狗。 陆展亭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几株岩败茜,他大喜,将那些草都拔下来,忍着草奇臭无比的腥味,将它们统统塞到嘴里嚼烂,然后脱下外套,用那些草浆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涂抹遍。 他刚想将自己的外套丢进水里,却突然被一个黑衣蒙面人夺了过去。陆展亭吓了一跳,但是那个黑衣人却示意他不要出声,只见那黑衣人几个利落的飞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陆展亭想要再跑,也来不及了,他只好潜伏于路边的草丛中。 当他看到穿着一身黑衣,在火把下,却更显得俊美无比的亦裕,那颗心止不住猛烈的跳动着。 陆展亭耳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越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越是紧张,心跳的越是快。那几条灰色的猎犬似乎也失去了方向,对着半空乱吠着。 亦裕勒住马头,环顾一下四周,沉着脸道:「给我四散开来搜,他一定就在附近!」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我要活的!」 他的话刚说完,那边树丛中突然一动,几条猎犬立刻像疯了一般追逐而去,亦裕也立刻调转马头喝道:「快追!」 等他们都消失无踪了,陆展亭才虚脱了一般倒在地上,无力地喘着气。片刻,他才有劲爬起身来,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五章 陆展亭弯着腰蜷伏在船底,这几天的颠簸让他先是吐了个昏天黑地,继而又发起高烧。 他听到有船泊码头声,接着头上一亮,有人掀开了顶盖,冲他吼了一声,道:「独眼龙,快起来了!卸货了!」 陆展亭支撑着站起来,慢慢地顺着楼梯爬上甲板,亮光照在他那几乎遮去了小半张脸的红色胎记上,看起来既丑陋又怪异,让人几乎不愿意再去看第二眼。 运河岸边新鲜的空气让他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刚想深吸几口气,就被人在背后狠狠踢了一脚,领头的高胖子恶狠狠地道:「当初要不是看你工钱便宜,才不要你这个恶心的丑八怪,没想到你什么活也干不了,还白搭了我好几天的伙食。」 陆展亭慢吞吞地从甲板上爬起来,嘴里嘟哝道:「怪不得人说世上最可恨莫过车船店脚牙,捉住就该杀。」 「你说什么?」 「我说就去,就去!」 卸完了一船的货,陆展亭坐在码头边上休息。 扬州府虽小,但却胜在玲珑别致。天似快要下雨,整个天空是一片乌云摧城黑压压地。商贩、平头老百姓推着车,拎着包袱,紧赶慢跑。将近重阳的时节,很多门铺上面都插了一把薄艾。 想起去年的重阳节,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陆展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看到船家似乎在收锚。便假意凑上去说:「高老大,我最近身体好多了,以后保证一顶两!」 高胖子狠狠呸了一声,道:「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还想白吃,你做梦去吧!」 陆展亭心里暗暗好笑,嘴里则道:「高老大,那你怎么也得把我带回去啊。」 高胖子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他,收起了锚,嚷嚷着升帆了、升帆了。 陆展亭看着那远去的船只伸了一个懒腰,突然意识到什么,冲着那远去的船只喊道:「喂,你总该把晚饭钱给我留下啊。」 陆展亭摸着干了一堆体力活之后已经空空如也的肚腹,不由得暗暗苦笑。 刚走没几步,天上便有大颗大颗雨滴掉下来,很多越来越大。 陆展亭连忙小跑躲到了一处商铺的屋檐下,还没站稳脚跟,里面便是一盆水泼了出来,道:「你这个丑八怪,快滚,别触你奶奶的霉头!」 陆展亭气不打一处来,但是雨越下越大,他只得连忙跑开,寻了另一处避雨的地方,雨势太大,尽管陆展亭尽可能往屋檐下站,但还是被打了个湿透。 雨好不容易停了,陆展亭寻思着找一户人家去的打听一下叶家,想起还没仔细看过内容,他将手伸进怀里摸出那个锦囊。可是打开一看,不由得傻了,整个锦囊已经湿透,那封信也糊成一片,根本看不清上面所写为何物。 他拿着那张纸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路人都道这丑八怪是一个疯子。陆展亭长叹一声,将那张纸收好,又将那只做工精致的锦囊看了看,走到路边的小食店,拿它换了一块重阳糕。 他啃着重阳糕又路过那家店铺。看见刚才喝斥自己的老妇手里端着一碗鲜竹鸡汤,正在好言劝慰一个削瘦的年轻男孩进食。那个男孩半躺在竹椅上,一脸的烦燥与不耐。 「乖儿,这是你最爱吃的,你以前不是一日不吃一日不欢的吗……」 她还想劝两句,那少年突然一伸手将那碗鸡汤扫在地上,然后人重重地倒在椅中似乎昏了过去。那老妇几乎要哭了,一抬头见陆展亭站在门口,眉毛一挑刚想喝骂。 「他中毒了!」陆展亭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 「信不信由你,别再给他喝竹鸡汤,竹鸡喜食半夏,他中的就是竹鸡汤里带的半夏毒。用生姜两斤捣汁,取一盅白矾细末调匀,给他喂下就好了。」他说着便咬着重阳糕走了。 那是城郊野外的一处荒庙,四处都是断墙残瓦,庙里不漏雨的地方都被先前的乞丐占了,陆展亭只好就着找了一个差强人意的地方躺下去。他现在常常觉得睡眠不足,梦里始终有亦裕在追赶,即使能熟睡,也总是很快惊醒。 背后是刚下雨的湿地,天气也越来越冷,陆展亭睡到后半夜,实在受不住,将庙里那些神祖牌堆在一起,升了个火烤起来,到了天色快大白的时候,困了起来,便又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他一进入梦乡,亦裕、蛛儿那些交替的人物便纷迭而来。 他梦到了蛛儿的哭泣,亦裕的冷笑,自己无力的挣扎,他猛然睁开了眼,却看见对面站了一个穿红绫子绉裙、红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的小姑娘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一对柳眉似黛,秋水含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展亭,她似乎根本不在乎陆展亭先是惊讶,既而在她这么不加掩饰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尴尬的模样。 「你救了小四子?」 陆展亭轻咳了一声,问:「小四子是谁?」 「就是中了半夏毒的那个。」 「没有。」陆展亭连忙答道,他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连忙爬起来笑道:「小姐你认错人了。」 那小姑娘回过头,对门外道:「老嬷嬷,是这个人独眼龙吗?」 外面走进来一个青衫老夫人,她一见陆展亭立刻眉开眼笑,道:「就是他,就是他!他昨天跟说生姜配白矾可救了小四子。以前小四子昏过去都要隔一天才能醒过来,昨天才喝一碗姜汤就醒过来了。」 陆展亭苦笑道:「我说了姜汁配白矾吗,我说姜汁配白醋,拿来沾鸡肉。」 「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你的名字?」 陆展亭脱口道:「蛛儿!」 「珠儿?」那小姑娘一脸好笑。 「蜘蛛的蛛。」 那小姑娘突然手一挥,一条乌黑的蟒鞭缠住了陆展亭的脖子,她刚才还笑语盈盈的脸一下子变得满面冰霜。 「你今天跟我去看一个人,看好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周围的乞丐一阵惊叹,小姑娘得意地道:「如果你治不好!」她轻哼了声,将手中的鞭子一勒,陆展亭连忙挥手,那根鞭子犹如灵蛇般滑走。 「姑娘,我可不是大夫!」陆展亭苦笑道:」我看你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做什么不请一个正经的大夫呢?」 那女孩子脱口道:「自然都请过了,连御医都看过了,都看不好。」她说到这里语气一滞,乌黑的眸子带了一层轻纱,似乎想哭,但最终又恶狠狠地瞪向了陆展亭。 她嘴里那句威胁的话还没出口,陆展亭轻叹了一声,道:「那我们去看看吧。」那红衣女孩子一愣,陆展亭又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笑时,那张淡色的溥唇轻弯,显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女孩子那一刻心想:「那丑八怪也不是十分的丑。」 「我叫叶慧兰。」 「兰心慧质,好名字。」陆展亭伸了个懒腰,道:「我饿了,既然要我看病,总不能让我饿着吧?」 叶慧兰轻哼了一声,旁边的老夫人连忙笑道:「这叶家,可是扬州数一数二大户人家,家中不但有在都郡当将军的少爷,叶家本身还是扬州场面里最大的盐商,别说是一顿吃的,就算是一顿满汉全席也不在话下。这扬州府最好的厨子就在叶府。」 叶慧兰玩弄着手中的鞭子,全然无表情。陆展亭则拍手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叶府果然是豪宅,别人门口置放的是一对石狮,唯独叶府的门口摆置了一对铜狮。整个叶府的占地面积大约有十几公顷,从别院到正院,处处显著奢华,但又不显得庸俗,透着举得若轻的大富,便另显了一种贵气。 黑色琉璃瓦、粉白的墙、青砖地,铜鹤、日晷掩映在绿树丛中,或俏立于白玉石阶下。四周是绿柳周垂,台榭回廊,细枝末节处又似乎透着江南地的婉约。 「先去看看我爹爹!」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道:「先吃饭吧!」 「你这个丑八怪!」 叶慧兰眉毛一挑,却被陆展亭笑着驳回,道:「你爹爹被这么多神医看过,既然没看好,想必也没看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可是从昨晚就没吃过半点东西,不先救自己,恐怕没命去救你爹!」 叶慧兰一咬牙,道:「带他去偏厅!」 陆展亭坐到了富丽堂皇的偏厅当中似乎还不满足,他笑道:「你们厨子既然是全扬州最好的,那么我就随便点了,秦淮八件就不要了,那菜式粗俗。」 「我也不麻烦,还是来你们几道地道的扬州菜,清蒸鲥鱼、银菜鸡丝、清炖鱼翅,这季节鲍鱼有点过季了,不过想必难不倒你们叶府。」 「其实我这个人不是挺爱吃苏菜,我偏爱口味清淡的浙菜,你再给炒个龙井虾仁,点心就随便吧,有千层油糕同翡翠烧卖就可以了。」 叶慧兰的一张粉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天才挤出一句:「给他做。」 陆展亭好像没看到叶慧兰气极却又在拼命忍耐的脸,他手拿着筷子,欣赏着周围垂挂的画卷。 他转了一圈,停在一张画前面,自言自语道:「好好的一幅功底,可惜眼界忒小,画虎不成反类犬,可惜!」 「你说什么!」叶慧兰再也忍不住了,她跑过去指着陆展亭道:「你这个乞丐懂什么?这可是当今数一数二的才子画的。」 「数一数二的才子?」陆展亭诧异地道,他回转头细看了一下画面,才哈哈笑道:「我说谁这么半遮半掩的,原来是傅青山的大作。」 陆展亭看到她满面的关切,顽皮性子又起,道:「你知道为啥?」他装作神秘地道:「因为我是一个收破烂的,每天都能收到好多别人丢出来的破烂里头有傅青山的画,我真是不想知道也难啊!」 叶慧兰气极,但她除了舞刀弄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也说不准陆展亭说的是真是假,想到自己仰慕的才子所作画居然被人当垃圾似的丢掉,她既羞且愤。 陆展亭已经坐到桌子前,开吃送上来的第一道菜。他挟了几筷子,皱了皱道:「这清蒸鲥鱼火候还不错,可惜拿来蒸鱼的笼子太过密封了,这水汽上来又滴在鱼身上,平白无故的冲淡了几分鱼鲜味,多了几分清水汽。」 他回转头对上菜的宫女一本正经地说:「你以后跟那厨子说,最好的方式是在蒸笼下挂沙棉,就可以确保鱼味纯正了。」 叶慧兰忽然发现这个乞丐实在是有够讨人嫌的,她气呼呼地走过去,往陆展亭跟前一坐。陆展亭好像直到现在才看清她的脸色,吓了一跳,立刻乖巧地不再说话。 之后的饭吃得很沉默,叶慧兰发现这个乞丐吃饭、提筷、夹菜,很多动作都做得极其优雅,而且他对菜也似乎只是浅尝即止,与其说他在吃菜,不如说他是在尝菜。 叶慧兰虽然对琴棋书画一点也不懂,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自幼又喜欢与下人一起厮混,非常清楚这里面的差别。如果不是几十年的习惯,绝对养不成这个乞丐的动作。 这么想着,她凭空对眼前这个丑八怪多了几分认同与好奇,她很快又发现他似乎总在笑,看起来是一个很开朗的人,可是当他不笑或者沉默的时候,会发现他的目光中总是有一些忧伤。 陆展亭吃完饭,摸了摸肚子笑眯眯地道:「酒足饭饱,可以去看一下你的爹了。」 叶慧兰似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随口嗯了一声。 两人出了偏厅,厅口有两把软椅,叶慧兰坐了上去,陆展亭哈哈一笑道:「吃饱不走两步哪里行,我走着去,你坐吧!」 两人约莫走了一炷香的路程,一路上陆展亭似闲庭信步般。等进了一处园子,园子题牌名为竹心园,园子里的景色果然同外面大异其趣。 周遭栽满了竹子,品种以龟甲竹、实心竹、唐竹为主,近窗棂附近一边栽种了金镶玉,竹干整体金黄,每节却有一条绿道儿,相邻两节的绿道儿交错而生,另一边则是一丛玉镶金,碧绿的竹干,每节却镶嵌一条黄道儿。 两丛极珍贵的竹子相映成趣,陆展亭顺手摘了片竹叶放置鼻端,轻吸了一口气。 门内有一女佣走了出来,她手里端着一碗药残渣,见叶慧兰站于门外便行了个礼。 「爹爹喝了这药,好些了吗?」叶慧兰问。 「回三小姐,药老爷一顿也没少,只是不见效果。仍旧胸闷气短,头晕目眩,胃口也差,  前些天药房里开了一些补药,熬炖了老爷服了,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陆展亭伸出手指沾了下药汁,放进嘴里,道:「你们家老爷病了有多久了?」 「十多年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药。」 「我爹素来懂得爱惜身体,以前即使没问题,也会服一些汤药调理,冬令夏至,我们也从来不会忘了给他进补。你说我爹爹会不会像小四子那样也中了什么毒?」 陆展亭不答,而是推门进了屋,见里面有一个削瘦如骨的老者正昏躺于床上。 他伸出手搭了一会儿脉,然后又让叶慧兰将所有曾经开过的方子都拿来,他一张一张地翻阅,直到掌灯时分,才吃了几口饭菜,又接着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方子。 他见最初的方子上有一些朱笔批示,叶慧兰告诉他这是当初叶家老爷子精神好的时候对这些方子的评价,叶老爷子据说也是一个通晓医术之人。陆展亭听了微微一笑,然后询问了一些叶老爷的饮食爱好。 这么一个看上去落魄到极致、又丑又脏的男人翻书阅卷竟然是如此地和谐,叶慧兰对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强的探索欲望。 近半夜,陆展亭才放下卷宗,打着哈欠道:「你父亲是陈年旧疾,我不敢保证肯定能治好他。但是如果你要我治他,首先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哪两个?」叶慧兰脱口而出。 「第一、我要搬进竹心园与你父亲同住,这三个月内除我之外,不得有人进入竹心园……」 「你说什么?」叶慧兰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道:「我父亲从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我怎么能放心的把他交给你这个丑八怪?」 陆展亭一笑,深深作了一揖,道:「那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他刚起身,叶慧兰一伸手拦住他,咬着牙说:「我凭什么信你这个丑八怪?」 陆展亭听了,仿佛觉得这是个再好笑不再的理由,不由得露齿一笑。叶慧兰不禁有一点发呆,那笑容看起来有一点懒散还带了点满不在乎。 陆展亭笑道:「其实我也常劝别人不要相信我。」 叶慧兰愣然半天,才道:「两个月!」她见陆展亭面露诧异之色,便心有不甘地喃喃道:「两个月之后,我大哥就回来啦,我就作不了主了。」 「好,两个月就两个月。」陆展亭一笑,又道:「我还有第二个条件……如果你爹好了,我就要走人,一百两银子你要记得给我,另外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我,也不许再来找我。」 叶慧兰不屑地道:「等真有这么一天,我巴不得你早早消失呢,又丑又臭又脏的。」 「成交!」陆展亭微笑道。 可没隔一天,陆展亭的举动差点让叶慧兰撕约,他既没开口要一些珍稀药材,又没有要一些特殊的器具,倒是要了筐九江洞庭最上等的橘子,又要了一大堆书。 一些暗中监视的仆人对叶慧兰说,陆展亭就这么整天躺在院中,边吃橘子边看书,橘子皮丢桌上,看过的书丢桌下。 隔了十天左右,仆人回来跟叶慧兰说,陆展亭这一次总算开口要药草了,不过只是一株甘草,说是他这两天躺院子里受了点凉,有点咳,要点甘草来。 叶慧兰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她带上鞭子有心要去教训教训这个无赖。 走到竹心园,又觉得自己亲口承诺,如今别说两个月,两个十天都未到就要反悔,又有一点抹不开脸,心里既气又恨。她想了想,终于悄悄地爬上围墙想自己看个究竟。 陆展亭果然在庭院当中,天色已晚,他也没有回屋,而是抱着双膝缩在椅子中,他的头深深地埋于双膝之间。 那个姿势不知道为什么让叶慧兰的脾气一下子消失无影无踪,他站了一会,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她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陆展亭压抑的哭泣。 叶家的仆人见叶慧兰面无表情地回来,连忙问怎么处置那个乞丐,叶慧兰只是淡淡地吩咐一句,以后不用再去监视了,便留下一头雾水的下人自顾地走了。 第六章 叶顾生醒来好几次,都只发现一个脸上长着一块大胎记的男人在身旁,只要他一醒就灌他喝一种满是橘子味的盐水。起先,他还没什么精神询问,渐渐地,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便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 陆展亭将橘子瓣放入嘴里,眼却不离开书页,淡淡地道:「你们家三小姐请来的大夫!」 叶顾生沉着脸道:「你叫什么,哪家医馆的,过去替什么人看过病?」 「我叫蛛儿,蜘蛛的蛛,我没进过什么医馆,以前没给什么人看过病。」陆展亭想了想,忽然高兴地道:「不过我给一位张大人家的小狗治过哮喘,那可是个三品道台。」 他边说边将刚吃过的橘子皮丢水壶里,叶顾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喝的水就是这么泡制出来的,又惊又气,他颤抖着手,指着陆展亭道:「你去给我把慧兰叫来。」 陆展亭将那水壶放于一个炉子上,又随手丢了几根甘草,自己则往椅子上一躺,道:「不用叫了,三小姐已经全权把你托付给了我。」他转头得意地一笑,道:「这里除了我,谁也不会进来!」 「这个不孝女!叶顾生气得头晕目眩。」 陆展亭讶异道:「后汉有一位六岁的陆绩,去九江见袁术,不过带了两个九江橘子给母亲,世人就称他至孝,还赋诗云:孝悌皆天性,人间六岁儿。袖中怀橘实,遗母报深慈。 虽然你家小姐十六也不止了,不过她弄了好大筐九江蜜橘,你怎么能说她不孝呢?」 叶顾生听他东拉西扯,气得口干舌燥,大呼水,陆展亭笑眯眯地端着茶壶进去,叶顾生一尝,又是橘子、盐巴、甘草水,他一口吐了出来,道:「你去给我倒干净的水来!」 陆展亭也不同他分辨,只是将茶壶和茶碗往他的床头一放,笑道:「这里只有这一种水,你不喝就忍着吧!」 叶顾生桀骜不驯,一生当中哪有受过这种气,偏偏他浑身无力,又不能起来打陆展亭,至于骂,陆展亭极是伶牙俐齿,他更加是骂不过陆展亭。 忍了一天不去喝那水,可是端上来的饭菜又根本没有汤水,只有几样时蔬小菜,一碗白米饭。陆展亭倒是让他先吃,再就着剩菜扒了一碗饭。 叶顾生忍到晚上,终于耐不住连喝了两茶碗橘子水,他听到陆展亭在门外的轻笑声,躺在床上是又气又羞。 第二天,饭菜照旧端了上来,叶顾生硬撑着将菜吃了个精光。陆展亭见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就着剩下的汤汁扒了一碗白饭。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6节 叶顾生没得意多久,不久便觉得胸闷腹胀,头又是晕眩起来,只听门外陆展亭淡淡地道:「不好受,就多喝两口水吧!」 到了晚间,只觉得腹痛如绞,连忙喊陆展亭扶他起来如厕,不一会就解出几大块坚硬如石的东西,当中又不停地排气,叶顾生见陆展亭在一旁捏着鼻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气恼之极。 但躺回床上,发现堵了十几年的胸口一下子畅快起来,不由得暗暗称奇。 他心里虽然觉得陆展亭恐怕确实有些门道,但他自负惯了,也被人奉承习、惯了,遇上一个对他爱理不理的陆展亭,心里的好胜之念大起。 身体一好,便开始与陆展亭谈古谈今,他的目的是想让陆展亭对他肃然起敬,但结果是陆展亭让他暗暗心惊。 陆展亭极其博闻强记,多年前看过的一段文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对任何事物能横贯纵连,独辟蹊径,不拘泥于一格,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叶顾生越淡越心惊,心想以此子之学,只怕不在当今任何一位才子之下,偏偏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可是他对陆展亭的敬佩,又往往被陆展亭对他的见解充满了讥讽的口吻,给冲得烟消云散,一席话下来每每气得半死。但是第二天,他又忍不住换了个新话题与陆展亭辩论,如此这般过一个月。 一日,他在谈到自己的处方时,嘲讽陆展亭用药粗鄙,不懂得彰显君臣相辅之道。比较《泊宅编》,橘皮虽然是一种特效可以宽膈降气、消痰逐冷之物,但若是药方中于佐以半夏、南星、枳实、茯苓等,这药方才能相得益彰。 陆展亭放下书,想了想,嘴角一弯轻笑道:「说的是,这药方果然简单了些呢!」 叶顾生第一次得到陆展亭的认可,不由得大喜,谁知道陆展亭接着说:「你想啊,我平时只给猫狗看病,狗狗猫猫是不会花钱看很多大夫,自然不会吃很多药,也就不会气息不畅,脾胃有冷积之物。 「猫狗更加不会对大夫指手画脚,所以你看过狗或者猫得过什么富贵病吗?」 叶顾生这一气非同小可,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与此同时,院中又冲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浓眉大眼,穿了件酱紫色箭袖束腰长袍,外置海龙皮小鹰膀褂,一脸的怒气,后面跟着的却是一脸的委屈的,身着杏黄衫,花披肩,葱白裙俏丽的叶慧兰。 再后面跟着的,却一个身着淡青色软绸长衣,外罩藏青色绸缎背心的白面书生。 「慧明,慧兰,你们来的正好,给我把这个畜生拿下,他居然敢出言侮辱老夫!」 刚才还一脸怒气的叶慧明,看见叶顾生精神矍铄地站在大门口高声喝骂,不由得都愣在了当场。 叶慧兰高兴的说:「爹,你能起床啦!」她说着便走过去,拉着叶顾生的衣袖。 叶顾生刚想对女儿露出怜爱之色,但似乎忽然想起正是眼前的这个宝贝女儿弄来了陆展亭,不由得狠狠瞪她一眼。 叶慧兰则冲着那个白面书生吐了吐舌头。 叶慧明走到陆展亭面前,见他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不由得温言道:「我刚才听小妹把你请回来,还道是欺世盗名之辈,险些错怪了仁兄。」 陆展亭竭力弯着腰,一副谦卑的摸样,尽可能将脸面朝下,他知道后面跟着的这位就是当今四大才子之一的傅青山。 虽然四大才子互相都没有见过什么面,但他与傅青山同是出生仕族,多年前曾短短地碰过一面。如今他脸上弄了一块大胎记,看上去容貌大变,可仍是心有所忌。 谁知道傅青山根本连瞧也没瞧他一眼,只顾着问候叶顾生。陆展亭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出了竹心园。 他刚走没几步,突然听见后面有人追上来。叶慧兰追上了他,一扬眉道:「丑八怪,你要去哪里?」 陆展亭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眉毛,笑道:「去你们叶家的账房拿一百两银子,然后走人啊!」 叶慧兰心情很好,所以也显得特别的和颜悦色,道:「我看你也没别处可去,不如就留在叶家吧,我等一下让管家给你安排个住处。」 陆展亭笑了,他道:「不用了,把我的酬劳给我就好」 叶慧兰面露惊讶之色,忍了忍,终于还是道:「丑八怪,你要知道在扬州府,叶家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在叶家做事呢。」 陆展亭愁眉苦脸道:「那我更不能留在这儿了,我懒散惯了,可受不了豪门大宅的规矩。」 叶慧兰瞪了他半晌,这时傅青山在后面唤她,于是她便无奈地对身边的仆人道:「让账房去支一百五十两银子给他。」 陆展亭长长作了一揖,笑道:「多谢叶小姐。」他转身就跟着仆人走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张管家将一包银子往桌上一扔,似乎有一点看不惯这个不识抬举的乞丐。 陆展亭将银子拿上,笑呵呵的出了门,当叶家那扇朱漆大门在身后关上,他长长舒了口气,眯着眼迎着阳光,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他在扬州街上又买了两身衣服,找了个地方换下身上叶家那身仆人装。 当他系着腰带从巷子里出来,看到街上一队黑甲骑兵穿过。陆展亭不由得脸色一变,黑甲骑兵从来都是皇室的护卫队,只有附近有皇室的人出现,才会有黑甲骑兵的身影。 他忍不住一阵慌乱,站在巷口不知道该进该退,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忍不住脱口啊了一声。 他扭头看见叶慧兰正皱眉看着他,道:「你怎么回事,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吭声。」她仔细看了一下陆展亭,又问:「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那么差?」 陆展亭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笑道:「还不是被你吓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叶慧兰一笑,刚想开口说话,却听有人温和的道:「小兰,你在大街上迎接我们吗?」 陆展亭与叶慧兰同时一抬头,见一匹枣色的马上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一袭银白色的骑装,白净的皮肤,英挺的五官,整个人看上去儒雅又不失英气,正是皇帝新封的福禄王亦仁。 陆展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用足了全身的劲才忍住不转身就跑。 他听到叶慧兰亲热的叫了一声姐夫,才看到亦仁的身后是车马队伍。 亦仁似乎根本没看到陆展亭,他一翻身利落的跳下马,笑道:「你姐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叶慧兰道:「姐夫,你们回来怎么也不早一点通报,刚才才接到黑甲骑兵的通报,弄的现在我们府上一片大乱。」 亦仁有一些讶异,歉然道:「我与你姐不早一点告诉你们,就是不想你们麻烦。你姐有孕在身,思家心切,回到家就行了,不用那么见外。」 「那怎么行,你是当朝的王爷嘛!」叶慧兰一转身见陆展亭正悄悄的转身想要溜走,连忙大声唤住他:「丑八怪别走!我要你照顾我姐,五百两银子!」 亦仁像是才注意到陆展亭,笑问:「这位?」 叶慧兰刚想说,陆展亭已经抢先道:「小人是叶府的下人,叫叶二。」 叶慧兰有些讶异,但她好象觉得叶二比蛛儿顺耳多了,也就满意的笑笑,没有反驳,他转身对亦仁道:「这丑八怪,人丑,但是挺会照顾人的,我特地挑来伺候姐姐的……」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后面马车里有一个人掀开帘子,低声唤了一句,叶慧兰立刻高兴地直奔那人而去。 亦仁微笑着冲陆展亭点了点头,道,「有劳!」然后翻身上了马。 见亦仁根本没有认出自己,陆展亭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就算陆展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走了。 等再回叶府,上上下下已是一片张灯结彩,陆展亭不由得感慨叶府确实人手充足,动作麻利。 叶府里面忙的晕头转向,根本没有人在意陆展亭,他就在院子里四下闲逛。他隐约听到一片呵斥声,便好奇地循声而去,只见一个灰衣老妇正气急败坏的喝骂一个小丫头。 「你真是丑人多作怪,这可是大小姐最喜欢的菊花,二小姐说了要敬献的,你不但打烂了还把花个踩了。我如果是你,就早早投井算了,免得等下被活活打死!」 那个小丫头一听,吓得浑身颤抖哭个不停,陆展亭见她胆怯的摸样,又见那老妇人上去又是掐又是扭的,不由得心中气愤。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只好暗暗克制,心想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惹麻烦。 他正想掉头走开,却见那个小丫头被老妇又打又掐的,一不小心摔在地上,陆展亭只是匆匆一瞥,就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老妇人还要还要挥下去的手,冲那小丫头叫了一声:「蛛儿!」 那小丫头满面泪水,听到陆展亭如此唤她,先是一楞,既而怯怯地道:「我不叫蛛儿,我叫芳儿。」 陆展亭定睛一看,那个小丫头虽然也是面目扁平,但相貌要比蛛儿好出许多,不由得心中一阵失落,但却再也不让老妇人打这个丫头。 「不过是一盆菊花罢了,叶慧兰要问,就说是我打碎的。」 「呸,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这里撒泼!你知道这一盆西域富贵菊要多少钱,够买十个八个你。」 陆展亭耐着性子,道:「送你家大小姐,也不一定非要菊花不可,又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你不要怪马么么。」芳儿抽泣道:「是一定要菊花的,大小姐说过以后送她花,只能送菊花的。」 陆展亭这下惊讶莫名,道:「这又是为什么?」 芳儿怯怯地看了一眼老妇,见她在旁边喘着粗气,才道:「当年小姐去选秀,王爷在她的画旁边题了一句: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挑了小姐当王妃。」 陆展亭哈哈大笑,道:「那也没啥,一盆菊花再名贵,你们叶府如此财雄势大,再换一盆就好了。」 芳儿又抽泣起来,道:「叶府是没有菊花的,只有兰花,大小姐在没出阁之前,最不喜欢菊花,二小姐更是喜欢兰花之极,所以只这一盆,还是刚才二小姐吩咐张管家匆忙出去买回来的,现在再要出去弄一盆稀罕的,也来不及了。」 说完她就在那边号啕大哭起来。 陆展亭一把张口结舌,那马么么也带着哭腔又过来掐芳儿,道:「你这个扫把星!」 陆展亭一把拉住她,问:「那你们府上珍贵的兰花一定不少吧。」 马嬷嬷错愕不已,道:「自然。」 「那就拿一盆最好的秋兰过来」陆展亭笑道,他见马嬷嬷一脸怀疑,便又说:「怎么着也好过等会你们空手过去,我再教你说几句话。」 这时候有个男仆匆匆过来,呵斥道:「马嬷嬷,你作什么,还不让芳儿把二小姐的礼物送过去!」 马嬷嬷一阵慌乱,连连应是,等那仆人走了,她一咬牙,弯腰挑了一盆简洁的白兰,道:「这一盆便是最新的名贵秋兰,名唤素心」 陆展亭哈哈一笑,道:「就是它了。」 芳儿小心翼翼地将那盆兰花放到叶慧仪的面前,她几乎不敢去看叶慧仪的脸色。 看着五彩丝绣石青缎裙的叶慧仪长的冰肌似雪,绿鬓如云,她的脸有淡淡的倦色,见了面前的一盆兰花,便笑问:「这秋兰长的挺好,叫什么名儿?」 「回王妃,叫素心。」她咬了咬牙,终于将陆展亭的那番话说了出来,道:「因为这种兰花长的脱俗,有「芳贞只会深山,红尘了不相关」之意,所以人又称是兰中之菊。」 叶慧仪忍不住脸露惊讶之色,反复念了几遍:芳贞只会深山,红尘了不相关,叹道:「果然有人淡如菊的意思呢。」她低头看了看芳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芳儿见她语气颇为和气,松了口气,连忙道:「奴婢叫芳儿。」 叶慧仪回转头对叶慧兰,笑道:「妹妹,几年不见,你真是学问见长了啊,连用的人也这么有灵气。」 叶慧兰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见叶慧仪喜笑颜开,便也跟着自得地道:「姐姐你不在家,哥哥又是长年在外征战,我要是不学着动动脑子,这家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她一开口,把桌上所有的人都逗笑了起来,纷纷道真是苦了小三儿了。 叶慧仪将桌上的水果检了几个,给身后随侍的婢女,道:「赏她吧!」 芳儿拿着那点水果,跟梦游似的走出大厅,她见陆展亭笑眯眯地站在牌楼下,连忙跑过去,拉着他笑道:「你看到了没有,大小姐王妃娘娘赏我东西吃了呢,还夸我有灵气。」 陆展亭见它如此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芳儿拉着他,一路奔到花园内,两人躲在假山洞中分吃水果。芳儿天真烂漫,陆展亭则生性放浪形骸,两人吃过东西之后,就躺在假山洞里闲聊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嬉笑之声,有一女子娇媚道:「你每次来都说带我走,每次都是诳人家,我看你的心根本就在叶家二小姐身上,只不过拿我解渴罢了!」 芳儿一听声音,笑道:「是云儿姐姐!」她说着就从假山洞里跳了出去。 陆展亭听那声音不对,想要拉住芳儿已经来不及,两人从洞里出来,就看到假山背后有一男一女正在缠绵。那女子长的满面娇媚之色,衣裳半褪,而与她搂抱在一起的正是四大才子之一的傅青山。 两人一见假山洞里跳出来两个人,慌忙跳开,整理衣物。 陆展亭见了这一幅情景,心理暗暗叫苦,他拉了芳儿就想走,谁知道却被傅青山喝住,道:「你们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陆展亭略微皱眉道:「这位公子,虽然我两在这里同两位干的事不一样,但今天这事我们会全当没有看见,我们两不相干。」 那个云儿已经整理好了衣物,她拉着傅青山的衣袖道:「快想法子,被二小姐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傅青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忽然听见风中传来一阵人语,正是叶慧兰又脆又亮的声音。他忽然脸一沉,喝道:「你们两个下人竟然敢在这里苟且,当叶府没有人了吗?」 那云儿也是连忙道:「芳儿,你这死丫头,还要不要脸,知不知道羞耻。」 陆展亭见他倒打一耙,不由得又气又急。芳儿哪见过这阵势,只知道在一旁抽泣。傅青山与云儿你一句我一句,很成功地将花园中漫步的一群人引了过来。 傅青山一见叶慧兰,便洋装生气道:「你看这对下人,居然在这里不知廉耻的苟且!」 芳儿连连摆手抽泣道:「不是的,不是的。」 陆展亭则不怒反笑,道:「刚才确实是有一对狗男女在这里苟合来着。」他用一手指傅青山,道:「你看,他的腰带还没系好了!」 傅青山吓了一跳,反射的去看自己的腰带,一低头就知道上了陆展亭的当。 他见叶慧兰正看着自己,连忙道:「兰儿,你要相信我,我也算饱读诗书之人,怎么会做这种不知道廉耻的事?」他指着陆展亭道:「这种下人,才是枉顾礼法,不知羞耻之人。」 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叶顾生突然插嘴道:「这个人是很讨嫌,不过他读的书绝对不会比青山你少。」 他一开口,把傅青山脸憋了个通红。 叶慧仪温和地对芳儿道:「你怎么会同这个人在一起?」 亦仁也笑道:「就是,还是问清楚,说不准大家一场误会。」 芳儿咽了一口唾沫,偷偷看了一眼叶展亭,低声道:「我来谢谢叶二。」 「谢什么?」 「谢他,谢他……那个兰花……」她见叶慧仪满面好奇地看这她,一咬牙道:「我,我把二小姐的菊花给打破了,是叶二教我把兰花献给王妃娘娘,我想请他吃娘娘赏的水果,不,不想给人看到。」 叶慧仪轻轻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陆展亭,笑道:「你看来书读的不少,连我爹爹都夸你呢,只是孤男寡女要避瓜田李下之嫌,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同一个女孩子来这么隐蔽的地方呢?」 陆展亭弯腰施礼,道:「自古君子坦荡荡,若是行止表里如一,人前人后一致,又何须慎独?」 叶慧仪一笑,转头温婉地道:「这人狂的很呢,同你喜欢的那个人有几分相象吗?」 亦仁笑了,温和地道:「你又想做什么?」 叶慧仪不答,而是转头微笑着道:「既然你们各制对方行了不轨之事,却又都没有真凭实据,我若是判哪个有罪,你们恐怕都不服。 「这样吧,我看你们两个都自负有才学,那么就以你们的才学长短来定你们有罪与否,你们看如何?」 陆展亭皱眉不答,傅青山一甩头发,朗声道:「听凭王妃发落。」 叶慧仪又转头笑问陆展亭:「你觉得如何呢?」 陆展亭扫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的芳儿,闷闷地道:「听凭王妃发落。」 叶慧仪点头说了一声好,又问:「你们想到比试什么呢?」 傅青山傲然道:「但凭王妃定题。」 陆展亭则简单的说了一句,道:「随便!」 叶慧仪笑道:「青山是我们的世交,这位先生的来历,小兰在路上已经同我讲过了,你也算不得我们叶家的人。所以当中如果有一位落败了,我只罚我们家的婢女,一律打上五十板子,撵出去,我们叶家可容不得德行败坏的下人,听懂了吗?」 她这一番话,把芳儿与云儿都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 傅青山冷哼了一声,陆展亭则面无表情。 叶慧仪笑着轻吐贝齿道:「我今天就考你们写字。我这就让人给你们拿笔,每人一个粗绢萝,请你们用不同的字体写出寿字,时间是一盏茶,到时候谁写的寿字多,便算谁获胜,如何?」 第七章 傅青山面露喜色。陆展亭略皱了下眉,他转眼看芳儿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并安抚地冲她微笑了下。 不一会儿,叶家的仆人就端来了椅子,茶桌,叶慧仪他们纷纷落座,生似看戏一般。 供桌摆好,粗绢萝展开,傅青山抓过两支排笔,他左手一支右手一支对陆展亭笑道:「若论写字,就算你是陆展亭,也休想赢我。」 陆展亭也取过两支排笔,还走到墨淀旁,仔细挑了两个墨锭,将它分置于两个砚台之中细细磨匀。 叶慧仪命人将香点上,然后笑道:「两位可以开始了。」 她的话音一落,傅青山分别左,右双手各置一笔,下笔犹如行云流水,众人见他两手同时写字,却字字不同,不由得纷纷惊叹。 再看陆展亭他的速度也很快,字写的龙飞凤舞,速度比之傅青山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众人均想他一只手哪里写得过两之手。 写到一炷香快燃尽,傅青山已经是满满一绢萝,陆展亭不过写了一半,但是他突然换了笔墨,在绢萝上又描又画了起来。 时候一到,两人都停了手。 叶慧明叹道:「青山不愧是闻名的才子,这胜负已经不用评了。」 叶慧兰则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陆展亭。 叶慧仪转头去看亦仁,笑道:「你是行家,你来判吧。」 亦仁无奈地笑道:「在你的面前,哪个敢称行家?」他话是如此,却含笑道:「去拿一个竹竿过来,将叶二的绢萝拱起来。」 仆人依言行事,当陆展亭的绢萝一挑起,众人一阵惊呼,才发现陆展亭的寿字各个都是反的,只那绢萝头上略略几笔,整个生似一个镜中倒影的画面。 亦仁又笑着吩咐将绢萝转过来,众人这一次的惊呼声更大了,那些寿字力透纸背,在反面才是各个字体不一,或娟秀典雅或龙走蛇行千姿百态的寿字。 众人叹为观止,都道王爷果然才学过人。 亦仁微笑着摇头道:「哪里,其实大家刚才没看清楚叶二所挑的墨锭,那是曹素功所制的墨锭。 「古来素有苏州双面刺绣,曹素功所制的这一款墨锭,却是专用于画双面画所用,墨锭可以渗透绢面,但画者功力要极佳,这力不能重了也不能轻了,要刚刚恰到好处,墨汁渗于绢面,而又不四溢。」 他似乎极为欣赏叶二,语气中满含赞赏之意。 叶慧仪笑道:「你先别忙着判胜负啊,你别忘了,我可说过他们两以写寿字多少来定胜负。」 她这么一说,已经面如土色的傅青山不由得精神一振,亦仁也笑道:「那也说的是。」 仆人一五一十的点过,傅青山一共写了八百六十一个寿字,而陆展亭一共写了四百三十个,正反两面都算,就是八百六十个。他的话音一落,陆展亭淡淡地道;「你点错了,是八百六十二个。」 那仆人一错愣,叶慧仪笑道:「你瞧他那些寿字的排列,统统组合起来不是一个标准的魏体寿字吗?所以他说是八百六十二个,他机灵着呢。」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7节 她的话音一落,云儿软瘫在了地上,叶慧兰沉着脸道;「拖出去,打够了五十板子,直接撵出去。」 云儿慌张的看着傅青山,语无伦次地道;「青山,青山,快救我!」 傅青山面红耳赤,他狠狠瞪了一眼陆展亭一眼,冲亦仁他们一抱拳道:「王爷,王妃娘娘多有见谅,小生告辞了!」说完,就匆匆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慧仪面带微笑地上下扫了几眼陆展亭,笑道:「听说你的医术很好,我坐了这么久,身体有一些不适,不如你与小兰陪我到后院去,替我诊一下脉。」 亦仁一听,低声问:「你觉得那里不妥?」 叶慧仪抿唇一笑,亦仁便不再追问。 陆展亭其实从刚才那会儿就有一点不自在,他发现亦仁的目光从开始到结束,似乎,都没有离开过自己,他颇有一些怀疑亦仁是否已经认出自己。 虽然他平时最不喜欢与皇室这些皇子有牵连,宁可与三教九流的人私混。混迹于烟花柳巷。亦仁他虽然见得不多,但到底有数面之缘,他素知这位王爷聪明绝顶,深藏不露,是诸位皇子中最能察言观色之人。 他之所以在王位上败给亦裕,也仅仅是因为亦裕是嫡出,而他却只是前朝皇上在一次醉酒之后,与一位宫女一夜缠绵的结果。 他年少的时候很是较劲,文才`武功样样要拔头筹,年长之后却是越来越懂得韬光隐晦。亦仁曾几次寻机要与陆展亭结交,但陆展亭却知道与这些个皇子过从甚密,只会卷进无休止的宫闱之争,所以每次都是避而不见。 叶慧仪唤他离开,他正巴不得,连忙走过来跟在叶慧仪于叶慧兰身后,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身后有道目光一直尾随着自己。三人转过园子,陆展亭只觉得心头一松,轻轻吁出一口气。 叶慧仪突然对叶慧兰轻笑道:「刚刚桌上的那自酿梅子很开胃,不知怎地,我现在,又想它了,你去替拿一点过来,再让人给我泡一壶茶。」 叶慧兰爽快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脸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小心看者我姐,再惹麻烦,小心你的脖子。」说完也不等陆展亭应承,就转声走了。 陆展亭苦笑了一下,回头见叶慧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忙走上前几步扶住了她。 「我听你刚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是觉得有压力吗?」 陆展亭见叶慧仪突然其来这么一句,有一点狼狈地道:「王妃娘娘多虑了,我胸闷罢了。」 叶慧仪微笑着抚了一下肚子,道:「其实我让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说着,便走到刚刚布置一新供亦仁夫妇落脚的院子,两人才踏进去,就看到满院子都堆着书籍。 叶慧仪见陆展亭有惊讶之色,便笑道:「这是小妹刚才把书铺上的书都给弄来了,我原本是要看过之后,再挑一些好书带回去。可我自从有了孩子,这精神便一天不如一天,书通常看不到两页,就乏得狠了。」 「王妃有孕在身,原本就该好好休息才是,书,以后也是有的看的。」 叶慧仪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这几年,书我挑了又挑,不过才挑出三四千本,可不够他看的。」 陆展亭好奇地道:「娘娘是挑给王爷看的吗?」 叶慧仪微微一笑,道:「不是!」她隔了一会儿,才道:「是挑给王爷一个心爱的人看的。」 陆展亭一时间觉得惊讶莫名,他扶着叶慧仪坐下,道:「王妃娘娘又何须为王爷其它妾室如此操劳,王爷心中必定是以王妃娘娘为重。」 叶慧仪叹了一口气道:「他若是王爷的妾室也就罢了,可是他连王爷的面都不大愿意照。王爷要想见他一面,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可往往是尽心思,也难以见着他一面。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我盼着能多集点好书,将来他能看在这些书的分上,在王爷身边多留几天。」 陆展亭大是感动,他对叶慧仪的才情有几分好感,又见她如此痴情,心中大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轻叹道:「娘娘真是性情中人,您对王爷的这份心已经是任何人都比不得的,王爷迟早会回心转意。」 叶慧仪听了抿唇一笑,道:「叶二真是会安慰人……」她微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过去最喜爱兰花,最爱的颜色是桔色。可是你看,我现在非菊花不喜,只穿青色的裙子,这一些都是王爷爱的。当你留在王爷的身边,你就会发现,你不会再有自己的喜好,有的,都是王爷的。」 她托腮看着陆展亭,笑道:「可是,你知道王爷为什么喜欢菊花?」 陆展亭摇了摇头,叶慧仪接着道:「因为以前,王爷每天都会躲在一个角落看他放学堂,可是那个人从来不好好走路,每次都是奔跑着从王爷面前过去。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停了焉,因为他看上了花园里的一侏雏菊。 「你想王爷在那儿站了那么多天,等了那么久,才能好好地看一眼他。所以自那以后王爷就最爱菊花。王爷跟我说,以后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有这么好的机会,看他看那么久。」 陆展亭心一紧,不由得叹息,道:「没想到王爷是这么痴心的人。」 「正是呢,我不爱他是一个王爷,不爱他风华绝代,不爱他聪明绝顶,却最爱他这份痴情。」 叶慧仪长长叹了一口气,问:「即便他为了这段感情做错了一点事,也能原谅他。因为这么长的岁月,只有我知道他曾经很努力地压抑过,想过要放弃,想过不去打扰他的生活。」 陆展亭不以为然,哂道:「若是王爷跟这女子明说,或者早就有了一个结果,又何须随如此煎熬。 叶慧仪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不支地道:「叶二,你实在在可爱得紧。」 她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所以谁又能说,获得感情是不需要进攻与掠夺的?可对一份情要用计谋,这本身是一种悲伤。 陆展亭虽然猜不出她话的本意,却觉得她突然变得有一些忧伤。 刚想开口宽慰她几句,亦仁已经从院门口走了进来,他见叶慧仪坐在院中,便道:「你怎么不进屋去歇息呢?别吹着风,受了凉。」 叶慧仪满面幸福地让亦仁将自己抱了进去。 陆展亭站在院落中愣了一会儿,才笑着打了个哈欠出了院子,他想着去弄吃的,折腾了半天,只觉得饥肠辘辘,便溜到厨房跟随厨娘们讨了点吃的。 他今天大战傅青山,赢了当今闻名的才子,厨娘们个个见了他都是眉开眼笑,仿佛他脸上的那块大红胎痣,在她们眼里也开始变得别有风味。 一个大碗,上面堆满了刚刚亦仁他们用下来的好菜,海参、鲍鱼、鹿肉、熊掌堆得高高的。 陆展亭连连道谢,他拿着碗筷,一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又回到了假山石那里,爬了上去,盘腿坐在山石上,一边远眺着叶家的远景,一边大口地吃着饭菜。 他突然看见叶慧明陪同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慢慢走来,他起先没有在意,可是似乎猛然回忆起什么,一口饭差点呛着喉口。 他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那侍卫越走越近,那副凶悍、目空一切的长相,不是西直门守城队长杨之隆又能是谁。 「不知道姑婆现在可好?」叶慧仪似乎忧心忡忡地问。 「这大人放心,她好歹也是一皇太妃,不过您知道她私自放走了皇上的人,这个罪也可大可小。 皇上的意思,你们叶家要是确实收留了这个人,把他交出来出就是万事大吉,否则皇上这会儿正雷霆大怒呢。您就当行个好,别害得兄弟我们也吃了挂落。」 叶慧明连声笑道:「您是知道的,我们哪里敢收留一个钦犯,真没见有谁来投奔叶家。」 杨之隆冷笑了几声,跟着叶慧明从陆展亭面前走过。 陆展亭在那儿待了晌,理出了点头绪,这个叶家就慧敏的娘家了,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若是当真拿了那封信来投奔叶家,恐怕现在已经在杨之隆的囚笼里。 他跳下假山石,一口气也不歇,一路狂奔到后门口,努力平息了一下气息,心想就算叶慧明他们不知道自己就是陆展亭:可等下只要杨之隆一细问,自己哪有不露陷的,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悄悄地打后门,只往外探头一看,就连忙将小门掩上,他这才知道亦裕派来的黑甲骑兵已经将整个叶家团团围住了。陆展亭想到亦裕,想到他的冷笑,整个脊背都在冒冷汗。 「叶二,我正四处找你呢!」 陆展亭一回头,见叶慧仪正被一婢女搀着微笑地看着自己。叶慧仪微笑接着道:「说好了你来帮我挑书,怎么我才屋里躺了一会儿就不见你的人影了呢?」 陆展亭舔了舔嘴唇,强自笑道:「好啊,这就去。」 他随着叶慧仪往回走,却忍不住回头看着那扇门,想着自己要是能够逃出去就好了。 他勉强在叶慧仪的对面坐下,拿起书来,可是那些字犹如乌甲披身的骑兵,正步步向他紧逼,他哪里还能看得下去。 叶慧仪笑问:「瞧这本书可推崇朱老夫子得紧,用了这么几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轩;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你觉得这几句如何?」 陆展亭此时哪里还有心情与她谈天说地,只好干笑道:「王妃觉得不错自然不错。」 叶慧仪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行呢,如果是那个人定会耻笑一名,狗屁不通。想人哪有治国、齐家、修身样样皆美,所谓厚德载物,未必就是臻于至善。你的理解呢,叶二?」 陆展亭一听,不由得心中一阵畅快,很有知己之感,不由得说道?「正是,《中庸》当中有一句:尽人之性,以正人德;尽物之性,以正物德,海纳百川未必不是正德厚生。娘娘真是性情中人。」 叶慧仪放下书凝视了一会儿陆展亭,才淡淡笑道:「刚才那是王爷的看法。」 陆展亭心头一跳,刚想说什么,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只听叶慧明气愤地道:「这可是十王妃娘娘休息的地方,叶家其它的地方你们想搜尽管搜,这里呆容不得你们放肆。」 陆展亭一时之间拿书的手都有一点轻微的颤抖,叶慧仪却将手中的书轻轻丢到地上,又换了另一本书翻了起来。 陆展亭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书上,他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一排士兵立于门口,似乎两军对垒。 杨之隆道:「叶将军,咱们同朝为官司,您是将军,小的只是一个带刀侍卫长。不是想要难为您,小的这一次要是不能将陆展亭抓回去,不但小人,只怕小人一家老小都要上菜市口问斩。 今天我带了有一千个士兵,不瞒您说,我知道这儿您的家丁有三百余人,十王爷另带了三百个黑甲骑兵。如果您非要阻拦兄弟,出只怕阴挡不了,就当是兄弟们得罪您了。「 屋外一阵拔刀动枪的声音,只听屋内咳嗽了几声,叶慧仪道:「让他们进来搜吧!」 叶慧明一愣,半晌才恨恨地做了一个闪开的姿势。杨之隆道了声得罪,就推门进去。他见床上纱帘低低地垂下,隐约躺着一人,另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站立于床前。 杨之隆先是走近床前,轻声献媚地道:「王妃娘娘莫怪,皇上有旨,不人们不得不从。」 他说着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床底,没见有什么人,他站起身又将橱柜,甚至放衣物的箱子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到半个人影。 临出门前,亦裕特地关照,如果碰上福禄王,尤其要彻查他的行踪,可是事实证明,根本没见他与陆展亭有丝毫关联。 杨之隆直起身,有一些不甘心地看了一下床上,心里嘀咕了一声,脚步往前挪了几步。 谁知那个婢女突然喝道:「你好大胆子,还不快滚!」 那婢女说话似甚有威严,杨之隆被她吓了一跳,以觉得那床上不似有两人躺于其间,只好狼狈地退了出来。 屋外很快一阵喧哗过后,恢复了宁静。陆展亭从被子里探出了头,见叶慧仪似笑非笑地站于床头。他连忙起身,摘下脸上的那块红色假胎记,道:「娘娘,在下多有失礼了。」 叶慧仪一笑,道:「你是个狂生嘛,礼仪什么时候又放在心里了。」 陆展亭苦笑了一声,道:「展亭谢过娘娘的救命之恩。」 叶慧仪笑道:「你刚才跟我说你就是陆展亭,还当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她轻轻坐回桌旁笑道:「你这一下可是欠了我们叶家老大的一个情,你想想,我们是窝藏钦犯呢,这可是满门抄斩之罪。」 陆展亭只好抱拳道:「娘娘厚德,展亭,展亭虽无以为报,但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叶慧仪抿唇一笑,拿起桌上的两个描金骨瓷八角茶碗,各倒了一碗茶,示意陆展亭坐。 她见他坐下,才慢条斯理地道:「你也不是无以为报的,古人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她说完一笑,脸有顽皮之色,道:「别紧张,我可不要你!」她轻扶了一下腹部,道:「陆展亭才动天下,我想你将来做我孩儿的师傅。」 陆展亭刚被她说得一愣,听她一解释,方才释然笑道:「承蒙娘娘赏识,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叶慧仪看着陆展亭半晌,才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那就这么定了。」 他们俩还在说着话,亦仁与叶慧明推门进来,亦仁又换了那身银白色的骑装,便不同的是手上多了一柄宝剑。 他一进来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展亭一眼,便转头对叶慧仪说道:「皇上的铁甲骑兵是撤了,但我们要马上走,以皇上的脾气,这一次他没有搜到人,不出三日,他必定会亲自来。」 陆展亭站起身,冲他们深深地弯了个腰道:「多谢王爷、王妃娘娘的相助,我会自己另行离开,绝不会连累叶家与王爷、王妃。」 亦仁转过头,温和地安慰道:「没有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慧明则闷声道:「叶家目前任何人进出都会被人盯上,你现在出去无疑是自找死路,除了跟王爷一起,也没有其它法子可以离开。」 陆展亭一生了无牵挂,除了蛛儿突如其来地为他牺牲,从未有过拖累别人的感觉,现在却平白无故地成了一群人的累赘,心中好生惭愧,除了低头无语,也没有其它的话语。 亦仁则又是笑道:「你救了慧敏皇太妃,又救了叶家的老爷子,现在就算我们救你一命也还欠着你一命,你无须挂怀。」 他这么一开口,叶慧明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妥,一拍陆展亭的肩笑道:「以后都是自有兄弟,我就不说客套话了,我也不会说。」 陆展亭莫名地一阵感激,他刚想说两句什么,叶慧兰跑了进来,她一进来见着陆展亭,呆愣在那里半晌,忽然脸一红,才连忙转头对叶慧有道:「哥,车马已经备好了!」 亦仁道:「小仪民展亭乘一辆车,我与慧明骑马,走吧!」 「我呢?」叶慧兰急道。 「你?」叶慧明笑道:「你当然在有待着,去瞎凑个什么热闹。」 叶慧兰噘着嘴,见他们众人踏出了房门,又追上去道:「丑八怪,丑八怪……」她见众人都回转头看她,就咬着嘴唇不好意思说了。 叶慧明急道:「你小姑奶奶就别添乱了,我们正赶时辰呢。」 说着,众人再也不理会叶慧兰,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叶慧兰见他们一骑尘烟很快就走出了视线,心头老大不舒服,忽然跺了跺脚,从马棚牵出自己的小白马跟着他们而去。 亦仁与叶慧明放弃了水路,心头明白,亦裕要想最快抵达扬州必择水路。如果他们也乘船,在路上就能碰上他的船队,只得舍了水路,取官道一路狂奔。 不一会儿有人策马奔到前头与亦仁耳语一番,亦仁皱了一下眉头,叶慧明问何事。 「小兰跟随在后面。」亦仁道。 「这个丫头就是爱凑热闹,我让她回去。」叶慧明恨声道,亦仁也皱着眉点了点头。 叶慧明才刚掉转马头,就有一只飞鹰降落在亦仁的肩头,亦仁解开缚在它脚腕上用红绳绑着的纸条,才扫了一眼,就喝道:「慧明,让队伍立刻偏离官道,到山谷里去。」 叶慧明急急转身,问:「怎么了?」 亦仁指着正前方,一字一字地道:「亦裕带了一万轻骑,就在正前方!」 叶慧明听了脸色一变,道:「王爷,难道我们真要为一个陆展亭与皇上硬来吗?」 亦仁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慧明,你是本朝的大将军,你可以不与我同行。亦裕与我,两人决斗是迟早的事,即便没有陆展亭,他也早有灭我之意。你看他带了一万个人马,难道仅仅是为了抓陆展亭吗?」 叶慧明一时间犹豫不决,亦仁从自己的马兜里取出了一块肉,抛于空中,那海东青扑腾飞起叼住了肉。片刻间那块肉就被这头鹰吞啮一空,亦仁用手一指,它又飞了回来。 亦仁在它的脚腕处系上红绳,手一抖,那鹰便展翅飞于空中,顷刻间便似一颗黑豆,转眼就没有了踪迹。 「绕过了这片龙牙湾,便是我福禄王的驻地,在那里我有一些兵马,原本是为了自保所用,我们会先驱撤去那里。」 叶慧明眼一热,道:「就算不能追随王爷,也万万不会与王爷交战,我们说到底是一家人啊。」 他说到此处,心头一跳,心想亦裕若是灭了亦仁,以他那种阴冷的性子,又岂会轻易饶了他这个亦仁的大舅子? 正踌躇间,又有骑兵快马来报,道:「将军,王爷,有黑甲骑兵袭击叶府,家丁们不敌,现在他们正在放火烧叶府。」 叶慧明大惊失色,失语道:「爹,爹!」他抬头一看,果真远处火烧云滚,黑雾缭绕。 亦仁皱眉,道:「这一定是杨之隆的兵马,他必定是杀了一个回马枪,我们要不要回去支援?」 叶慧明眼见家园尽毁,虽然方寸大乱,但到底沙场征战多年,脑海还留一片清明,立即阻止道:「万万不可,杨之隆手上也有一千黑甲骑兵,我们若是回去,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现在前有阻兵,后有追兵,我们除了撤去王爷的驻地,没有其它的法子。」 他说着牙一咬,道:「我们今天就反了!从今天起,王爷您就是我们的新主子了。」 叶慧明话音一落,周围的黑甲骑兵立即振臂高呼。 亦仁晶亮的眸子一闪,微笑道:「好!大家先进盘龙谷。」 亦裕穿着他的黑色盔甲,俊美的脸上一无表情,身边的大将道:「皇上,福禄王就在我们大军的前方,从这儿想要去他的驻地……」 亦裕冷冷地道:「必须绕过龙牙湾。」 那位将军一愣,没想到亦裕如此清楚那儿的地形,于是道:「不错,皇上,龙牙湾只是一个比喻地名,它其实是一道峡谷,因为靠着盘龙谷,所以才得名叫龙牙湾,不出三里地,我们就可以到达龙牙湾口。 福禄王想要进入龙牙湾,他们必定取道盘龙谷,这样他们走的是弯路,我们走的,是直路,如果毫无阻力,我们肯定能追上他们。」 亦裕冷冷地道:「亦仁聪明得紧,又岂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策马前行几步,又冷冷道:「这种峡谷易守难攻,进去了极易中埋伏。 传令下去,点一千个兵马为先行队,其余尾随跟进,我倒要看看亦仁能在这盘龙湾设几个卡。」他说着狠抽了一下身下的马,带领部队一阵策马狂奔。 龙牙湾是由盘龙山东、西两山组成的一道天然狭长的大峡谷,这一处峡谷呈显弧形,腹部宽而两端极窄。先遣部队进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就有人快马回传,在龙牙湾口受到了亦仁黑甲骑兵的伏袭。 「他们非常之对异,皇上,他们能潜藏于地底,手持一种三角利刃,奔过的马蹄没有不被划伤的。领队的杨将军请示,我们该如何应对?照目前的情况,似福禄王一众也是刚刚进入峡谷。」 亦裕不等他说完,立即带领人怪狂奔,等奔到峡谷前,见果然先头部队还在那儿打转。 亦裕大怒,他抽出宝剑,一腾身,头朝下,手持利剑,剑身插入地底,手一拌,一个黑甲骑兵被挑了出来。 亦裕脚踩着这个黑甲骑兵,几次出剑都有一个黑甲骑兵挑出,大将们立刻心领神会,飞身上前,踩在那些黑甲骑兵身上,利刃刺破地表,将那些藏于地下的黑甲骑兵挑了出来。 亦裕回身上马,指着已经清理的地面,冷冷地道:「给我全速前进!」 第八章 车马颠簸得很厉害,叶慧仪面色苍白靠在窗口,陆展亭见她额头沁出冷汗,连忙搭住她的手腕,只觉得她的脉细弱、散乱。他不由得头伸出车外,大吼道:「停车,停车!」 马夫吁一声,勒住了马头,亦仁与叶慧明、叶慧兰策怪赶了过来,急声问:「出了什么事?」 陆展亭跳下车,平静地道:「娘娘脉搏微弱,急需静养,如此颠簸,只怕会引起小产。」 叶慧明急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可如何是好,那些个地藏兵可挡不住亦裕一万匹马很久。」 「我已经给娘娘扎了几针,只要这车子不再这么颠,相信娘娘还是可以支撑到驻地。你们走吧,不用再带上我了。我……已经很感激你们。」陆展亭微有一些沙哑地说,但是他的面部表情却是很从容,淡淡地微笑着与众人道别。 叶慧仪心里微微一动,她微笑道:「你别傻了,你跟随我们在一起,亦裕说不定还投鼠忌器呢,他若是擒了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亦仁打断了,道:「你们就不要再客套来客套去了。 亦裕他们骑的是阿尔极木草原所培育的战马,我们骑的是江南饲养用来仪仗用的马匹,就算我们这样策马狂奔,不出三炷香的工夫,他们也能追上我们。可通过这一条峡谷,我们至少还要四、五炷香的工夫。」 「这可如何是好?」叶慧明搓手问:「不如我们再派一些人去阻拦?」 「不必了。」亦仁淡淡地道:「经过上一次,亦裕他们肯定已经有了对付地藏兵的法子。」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道:「不如这样,让大部队继续向前,我们则藏于四周,等亦裕部队经过,我们再想法子绕过龙牙湾。」 「这太凶险了!」叶慧明咋舌道。 「你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吗?」亦仁转头对骑兵们喝道:「继续策马前行赶到驻地。」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8节 黑甲骑兵极其训练有素,亦仁口令一出,立刻策马狂奔消失在前方。 叶慧兰与陆展亭搀扶着叶慧仪,叶慧明与亦仁跟在后面,五人撤向峡谷腹地。 亦裕则正如亦仁所料那样,在不到三炷香的工夫里追上了亦仁的黑甲骑兵护卫队,一万骑兵对不到三百的骑兵,不过一阵烟的工夫,便被消灭得干干净净。那三百骑兵人数虽少,但却顽强之极,一番恶战,竟没有生擒的。 「皇上,没看到福禄王他们,我们是不是要继续追赶?」领头的将军小声问道。 亦裕扫视了地上的这些躯体,问:「可曾见过马车?」 「回皇上,不曾见过。」 亦裕冷笑了一声,道:「福禄王妃据闻已经身怀六甲,她绝无可能策马而行,必定是坐马车。以马车的速度,它也绝无可能快过单匹马。」 他若有所思地道:「这些黑甲骑兵看起来也不像是用来阻隔所用,亦仁狡猾得很,可别中了他的计。」他一挥手道:「派一队人马给我回去,一路细搜。」 亦仁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道:「慧明,你的副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换防驻地的大营了吧,他们大约多久才会赶到龙牙湾附近?」 叶慧明苦笑道:「他们赶来,只怕怎么也得一天的工夫,怎么着也要到天大黑了才能到,我们可指望不上他们。」 亦仁长长吐了口气,道:「那我们可要好好找一个藏身之地,亦裕很快就会搜山的。」 「报!」一探子翻下马,跪在亦裕马前道:「皇上,在峪谷处沟堑里发现一辆推翻的马车。」 亦裕眼睛一亮,大喜道:「给我回头搜山,翻遍每一寸角落,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叶慧兰扶着叶慧仪,见一旁施针的陆展亭额头不断地沁出汗水,急道:「丑八怪,我姐姐碍事吗?」 陆展亭不答,他轻拍叶慧仪,微笑着问:「我久闻十王妃猜谜天下无双,今今天我有一则谜语,烦请王妃猜猜。 话说战国时,文武双才的伍子胥,初次上朝时,在殿前刚举完千斤鼎,君主又传谕,结果,满朝文武都论不过他。 这时国相就给他出了个字谜:东海有大鱼,无头无尾,丢了脊梁骨,一去到底。王妃倒是帮伍子胥猜谜底是什么?」 叶慧仪眼皮轻轻一弹,睁天了眼,微微一笑,涩然道:「伍子胥又何须他人解难,不如展亭帮着国相猜猜他的谜底:出东海,入西山,写时方,画时圆。」 她话一说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叶慧兰一头雾水,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语呢?」 叶慧仪偏过头看着她的小妹,道:「展亭让我猜了个日出东方的日字,我也还了一个他旭日东升的日字。」 她回转头叹道:「展亭不太会安慰人哟,什么人不好举,偏偏举了一个伍子胥的例子。倒让我想起一本闲书上一则谜语,展亭你来猜猜?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有相逢,梧桐叶落流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 陆展亭心头一跳,不明叶慧仪为何陡然忧伤,他原意是想提一提叶慧仪的精神。正要想法说个笑话岔开去。 叶慧仪却又笑道:「看我,老大不小了,还要说一些丧气话。有陆展亭这个天下第一的神医在,我又怎么会犹如风吹灯灭?」 他们说着话,亦仁与叶慧明走了回来。 「天下第一的神医又有什么新创举了?」亦仁微笑道。 「我俩猜谜来着呢!」叶慧仪温柔地笑道。 「想必展亭猜谜也是第一。」亦仁眼望陆展亭笑道。 「王爷说笑了。」陆展亭见叶慧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颇有一些尴尬。他转头问叶慧明:「找到藏身的地方了吗?」 叶慧明将宝剑往地上一插,道:「我与王爷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很小,外面有藤蔓缠绕,但里面的洞内却不小,足够我们五个人藏身。亦裕要想在这一峡谷里找到这么一处地方,也不容易。」 「那太好了!」陆展亭喜道:「我们这就过去。」 叶慧明苦笑道:「这可有一处不好,若是被亦裕找到洞口,我们五个就犹如那五只大鳖,一只也逃不脱。」 亦仁淡淡地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担心过多,徒惹忧心,走吧。」他说着抱起叶慧仪,先行带头走了。 叶慧明叹了一口气,拿起剑与陆展亭、叶慧兰一起跟了下去。 盘龙东、西两山均是呈直角的陡坡,偏偏两山最陡处相对而立,才有了龙牙湾这道陕谷。由于这两道峭壁陡直,几乎无立足之地,因此这狭谷内杳无人烟,仅供路人穿越山谷之用。 那山洞就在山脚下,五人挨个匍匐爬入洞中,叶慧明最后一个时来,他将洞口略略又做了一些掩饰,洞内漆黑,洞口那道窄口露出来的光芒原本不及盈尺,再加藤蔓遮掩,欲显微弱。 五个人挨着山洞坐着,隔了一会儿,亦仁笑道:「大家都别憋着,随便说点什么,闲聊也行啊!」 亦仁虽然素来温和有礼,但到底是一个王爷,一时间其它人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可同他讲的。亦仁已经又笑道:「展亭,你还记不记得你来我画会的事情?」 黑暗中陆展亭嗯了一声,然后道:「记得,王爷不是请了我一个人吗?」 「不……」亦仁笑道:「是只有你一个人来,我自幼酷爱画画,那天展出的是我自认最拿得出手的,很期待别人的赞赏呢。」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陆展亭忽然发现亦仁的声音非常好听,极有磁性,即使低低地述说,也有有种说不出蛊惑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你不断向他靠近。 「展亭,你还记得你给我的评价吗?」 陆展亭又嗯啊了一声,这一次他绝对不是含糊其词,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给出什么好的评价来。其它人则好奇不已,连连假问。 亦仁笑着补充道:「展亭说我,原来可以是一个才子,可惜先当了皇子。」众人一阵失笑。 叶慧兰哼了一声,道:「我猜他也不会说什么好话,这个人就是这么讨人嫌的。」她这话前音是狠狠、重重地,说到尾音却几不可闻了。 亦仁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笑声,接着道:「等展亭走了,我还在思量这一句话呢。」 「回头再看看我的那些画,忽然发现那些东西果真可笑,处处透着自怨自怜,我原来就是想当一个叱咤风云的皇子,只不过不如愿,才被迫想去当一个才子。」 陆展亭心里一阵愧疚,他从来不羁,如今却深悔自己当初说过那一句话。他喃喃地道:「我……我……」 他还没说完,亦仁已经笑着打断了他道:「没有关系,展亭,是你让我明白了我想的……」他的语气淡淡地,非常温和,可细辨却夹杂着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霸气,笑道:「以后我再来让展亭鉴定我的成绩!」 叶慧明突然压低声音道:「噤声,听!」 众人连忙屏息细的,风中传来了马蹄声,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山洞里再也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彼此的呼吸之声。 再过一阵子,风中又传来了另一种声音,这声音几乎使洞里所有的人都面无人色。 「狗,是狗!」陆展亭悔道:「我怎么忘了呢?我应该想到的。早知如此我应该带一点败酱草在身上。」 叶慧明纵然沙场征战多年,也从没有过像此刻这般惶恐,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亦仁淡淡地问:「你的队伍还有多久才能到这里?」 「至少一个时辰!」叶慧明搓手叹道:「但是骑兵会在半个时辰后先抵达这里。」 叶慧兰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了!」 叶慧明苦笑道:「我的部队都是以步兵为主,骑兵是极少数,否则骑兵又怎会在这非马源地换防,他们加起来不过一千余人。若是撤到王爷那儿,他那儿虽然只有五、六千部队,但是有防地可守,或者还能与亦裕兵强马壮的骑兵队一抗。」 「人少,未必就不能赢了亦裕。」亦仁淡淡地道。 他们说话间,那狗声已经越来越近,叶慧明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了。陆展亭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他听到那些沙沙的脚步声,几乎可以看到亦裕冷酷的脸越来越近。他背靠着粗糙的山壁,连呼吸都不敢。 渐渐地,似乎人声都匿去,但那疯狂的狗吠声让油里所有的人明白,那些人没有远去,而是正在逐渐靠近。 陆展亭突然觉得有人搭住了自己的肩头,他听亦仁说道:「是不是因为不喜欢听狗叫?其实我也不喜欢。」 陆展亭觉得那只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缚在手腕上的针袋被取了下来。然后,只看见几道银光射出洞外,那几只狗立刻呜咽吠叫了几声,便不再有犬吠声,倒是人声大嘈,道:「他们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针袋虽然拿走了,但是陆展亭的手腕还是被亦仁握在手中。陆展亭自幼除了苏子青便不喜欢与任何人接受,但被亦仁温热的手握着,却没有常有的反感之意。 「展亭,我们之中,只有你在亦裕面前有活命的机会,如果你现在出去,正是时候,省得他们攻上来,会误伤了你。」 陆展亭心头一热。哽咽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被我连累至此……我怎么会?」 「你听着……」亦仁淡淡地道:「我今天做的事,完全与你无关,亦裕与我迟早一战,他只不过在找一个借口,你刚好是这个借口而已。」 「陆展亭,我觉得有的时候,你还是该听听旁人的意见。」 洞外传来了亦裕冷冷的声音,他道:「你这个人永远也学不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帮。有的时候不妨听听聪明人的意见,这样你也可以活得久一些。」 骤然听到亦裕的声音,陆展亭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亦仁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似乎在安慰他。 良久,陆展亭突然爽朗地笑了一声,大声道:「亦仁,你还记得十七年前,你在你的画会上问我的一个问题?」 「嗯?」亦仁似乎一愣。 「你问我,可不可以做你的朋友,我说让我考虑一下。」陆展亭笑道:「如今,我考虑好了,我很愿意做你的朋友。」他回转头对着黑暗中目的地不见亦仁的脸笑道:「真朋友都是能共生死的,对吗?」 「展……展亭……?」亦仁似乎有一些激动,他在陆展亭的身边重得地呼吸着。 亦裕俊美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眼中光芒陡盛,一时间那里交织的,说不出来是伤心、愤恨、嫉妒与疯狂,他用力握着宝剑的手,骨节处都泛出青白色,他大声道:「来人!「指着洞口,冷冷地道:「给我放火,我成全你!」 旁边的将军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皇上,不再考虑一下?」 亦裕突然嘴角一弯,露出个僵硬的微笑,用一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声音道:「我们亦家祖先家训里就有一条,得不到的,就要毁去,以免挂念。」 火箭犹如一条条灵蛇般准确地射入洞内,划亮了洞内四壁,长满青苔泥的洞壁在火光下闪烁着水光的亮泽。 「退后!」 亦仁用剑拔打箭,喝道,除了叶慧明上前与他格打火箭,其余的人都纷纷挪至山洞最深处。 火箭越来越多,那被亦仁格走的火箭,准确地插在左、右两壁上,一时间洞内灯火通明。 苔泥燃烧的味道弥漫在这个狭小的山洞里,陆展亭他们用袖子捂住口鼻,仍然觉得呛得厉害。 一支箭拖曳光直奔陆展亭而去。亦仁喝道小心,他翻身将陆展亭按倒在地,那支箭深深地没入陆展亭后壁的苔泥中。 陆展亭只觉得一阵晕眩,他见亦仁伏在他的上面,两人口鼻相对,亦仁眸中似乎还有火箭跳跃的火光。 陆展亭一阵心慌,刚想道声谢,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左手撑了个空。 他摸了摸,发现身边左后方那块青苔泥塌陷了,他慌忙侧过身,凑着灯光见洞壁的底部露出了一个小洞口,亦仁拔过火箭凑过一看,见过洞的底部似乎又是一个山洞。 亦仁用剑狠狠敲击洞口的四壁,随着泥沙一阵脱落,露出了一个虽然不大,但足够让一个人通过的洞口。亦仁低声道:「我先下去!」他说着纵身跃下。 陆展亭见他不由分说跳下去,不由得有一丝紧张,低头一看,见他平安到达地面,似安然无事。亦仁冲他比了个手势,道「一个个跳下来。」 陆展亭回头与叶慧兰帮助叶慧仪通过洞口,然后一个挨一个跳下去,亦仁在下面将他们接住,最后叶慧明掳了一把火箭,一个后跃,飞身跳入洞中。 借光,那个洞似乎远远大于上面那个小洞,绵延不绝。 亦仁搀扶着叶慧仪,五个人沿着路向前走去。走不了多时,突然一囝囝哄响,洞壁上的沙石也震得纷纷脱落。 「怎么回事?」叶慧明用手遮住泥沙脱口道。 「我的炮兵到了。」亦仁淡淡地道。 「炮?」 「是,前两年,我向西边的洪夷购买了几尊炮,这种炮因为射程不完,又笨重,推动不便,你皇觉得无甚用处,我买了几尊拿来打猎用的。」亦仁语气淡淡地。 叶慧明却是心头一跳,那几尊若是放在平原,即使是攻城,或者用处不大,但放在这道狭谷却是天衣无缝,亦裕非死不可。借着手中火箭跳跃的光芒,叶慧明忍不信瞥了一眼亦仁,见他神情平和,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个亦仁,叶慧明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他对亦仁唯一有印象的一次,还是在叶家参加选秀的一次,太平山脚下,紫微湖边。那个时候,叶家的目标根本不是这个草根王子,而是更具有显赫背景的十一皇子。 皇室为了正当婚龄的四位皇子,特地在紫微湖边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选秀花会,当时十皇子母妃刚过逝。叶慧明对那位总是低头垂目、唯唯诺诺宫女出身的皇妃有几分印象。 虽然都说这位皇妃是不慎失足跌入湖中淹死,但人私下都道是这位飞上枝头的麻雀终于不堪重压,投湖自尽。 那一天的亦仁一箭射下花坛一角的雏菊,并在瞬息间飞身接住还不及跌入尘埃中的花中君子,微笑着送给了最惹人注目的秀女叶慧仪。 他当时一身白色的孝服,眼部似还略有些浮肿,却在那些华服皇子中显得风华绝代,无人能比,令人难忘。很多人都道是亦仁一句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挑了叶慧仪,恐怕无人知道,其实是叶慧仪挑了亦仁。 可那之后,亦仁就变得面目模糊起来,他很少在热闹的地方出现,过着清淡,深居简出的生活,为人温和处事谦让。 事实上,那一天当他触到尚未成年、排行十七的皇子亦裕阴冷凶狠的目光时,真是一身冷汗,有好几次念及都是脊背发凉,也有些许后悔,不该由着大妹任性,非要要嫁了亦仁。 但是那都是后话,从叶慧仪成为十王妃,他便与亦仁有了密切的关联,在某种程度上同命运,这无论他是否与亦全有着多少频繁的联系。 可是到底有几人明了真正的亦仁?炮击声轰隆不已,似乎顺理成章,却又处处巧合。 「大哥,照看一下展亭。」亦仁突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叶慧明才回过神来。 炮垢震得洞中的人摇晃不已,陆展亭武艺最差,所以比其它人更加晃得厉害,有好几次都差点撞上一边的洞壁。 叶慧明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叶慧兰回了一下头,想要转身,被叶慧明推了一把,只好回转继续跌跌撞撞前行。 他们走了不知道多久,火箭光早已经燃烧殆尽,但是前头却有影影绰绰的亮光,众人一阵兴奋,等出了洞口,叶慧兰更是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陆展亭就近采了一点药草,让叶慧兰嚼烂了喂给叶慧仪。不多一刻,叶慧仪也似乎回转了神,眼里有了些亮光。陆展亭提议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再上路。于是众人找了一条小溪,洗去脸上的灰烬,就地休养。 亦仁坐到陆展亭的身边,笑道:「展亭的医术真是天下第一呢。」 陆展亭拿出嘴里咬着的草根,笑着摇头道:「我如何敢称天下第一?不用说天下了,即使是内医院,也有人的医术在我之上。」 亦仁不信地摇摇头,道:「我不信,莫非你不敢说你强过陆老大人吗?别忘了是你医好了慧敏皇太妃,陆老大人可是对她束手无策呢。」 陆展亭爽朗,笑了起来,他做了个鬼脸,道:「你有所不知,内医院医术最高的其实是一个总考不上太医的人。他的名字叫宗布郭,是一个金人。」 「慧敏皇太妃的病症,最早有研究的就是此人,我有一次瞧见他将病死的尸体剖开细查,所以碰上了慧敏皇太妃才心中有数。也因如此,他才肯提供一些东西给我医治皇太妃,就是要让我佐证他的见解。」 亦仁惊叹不已,随即笑道:「你这下可害苦了他,我听说他被责打了四十大棍,撵出了太医院。」 陆展亭吃了一惊,随即苦笑道:「看来我这个人晦气得紧,谁遇上我都是厄运连连。」 「展亭,既然这位宗布郭医术如经高超,却又为何总是考不上太医?」 陆展亭摇了摇头,向后一倒躺在草地上,道:「他的手法过于诡异,有的时候他想验证自己想法的欲望远大于医治病人的,医者父母心,他就差了一点父母心,所以他的医术虽然高明,却不能是一名大夫。」 亦仁若有所思了一下,转头对陆展亭温和的笑道:「医者父母心,所以展亭才能是一名神医。若是你与他斗医,我也相信他不会是你的对手。」 陆展亭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半侧过头笑道:「医者,不是武者,只有斗武,没有斗医的,医者救死扶伤,目标是一致的,没有高下之分。」他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头一歪就此睡了过去。 亦仁半撑着身体俯视着那张坦荡、毫无芥蒂的脸,表情很温柔,只是眸子的深处却混和了更为复杂的东西。 众人直到天蒙蒙亮才动身,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亦仁的黑甲骑马兵在巡山。 亦仁翻身跨上骏马,一夜的休养使他看起来精神弈弈,晨曦里他眼亮如星,微笑淡定地看着云集的众将士道:「从今天起,你们再不是饱受人欺侮的、受尽委屈的一些福禄王的家兵,你们将是一个圣大皇朝最值得信赖的勇士,你们将见证……我亦仁与你们的辉煌!」 他振臂一呼,那些士兵高声回应,包括叶慧明的部从。叶慧明看着那些训练有素——哪怕激战了一夜,还斗志昂扬的黑四骑兵,忽然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在对亦裕的这一场战中,亦仁是早有准备的。 第九章 龙牙湾一战被掩盖得很好,虽然金陵早有风闻,但在还没得到确证前,亦仁已经赶回了金陵。 叶慧明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猜测,曾与亦仁寸步不离的沈海远,将九门提督的人头放在他们的面前时,亦仁只是微笑地看了一眼,轻叹道:「可惜了,是一个忠心的人。」 没了九门提督的金陵城门大开,亦仁带着军队长驱直入。 几道金牌,召回了各大营的守将,那些将军邸全数设于金陵城中,这原本是便于皇权掌控,现在却成了亦仁招唤他们最有力的武器,怀酒释兵权,一切都快得连朝中那些惯见沉浮的老油子们说一声静观其变的余地都没有。 叶慧明喝得醉醺醺地出来,靠在湖边心应一阵暗惊,尽管他现在成了最有权势的将军,可亦仁微笑着让他挑选支持者的那一幕还在眼前。 如果自己当时层懦了一下,又会如何?对于亦仁,不过是少了一名心腹大将,对于自己,恐怕是灭顶之灾。 他回城没有多久,叶顾生便来投奔他们,得知那些黑甲骑兵攻打叶府的时候,叶顾生与家里的妻小从后门逃了出去,黑甲骑兵只是烧了叶府,却没有伤什么人,也没有追赶他们。 叶慧明心中忽然有了一点想法,那些黑甲骑兵只怕不是杨之隆的队伍。看来亦仁既不会让自己少一位大将,也不愿看到他有灭顶之灾,这份厚爱。叶慧明唯苦笑而已,对亦仁再不敢有二言。 陆展亭这几日却是忙于照顾叶慧仪,她体质虚弱,加上这几日的波动,更加雪上加霜。除此之外,便是大理寺终于开始调查先皇之死。 陆展亭原来是原凶,但这一次却是证人,神武门的守卫证实了他入宫的时辰,排除了他下药的可能性。 陆展亭则亲自指证了养心殿的张领事太监。证实了那天养心殿空无一人,皇上服了类似催命符的硫磺。当他要施法救治的时候,又是张公公派人强行阻止。 那张公公被打得皮开肉绽,起初还直呼冤枉,最后开始招供,一连换了几个主子,最终换到了亦裕的身上,理事卿卿即刻让他画押认罪。 陆展亭一旁不满地道:「你们如此这般屈打成招,即使录有口供,也算不得数!」 理事卿对他甚为客气,寒暄了几句,让人送他出府。 陆展亭一肚子闷气刚跨出大理寺的门,却碰上了一身崭新大医服的宗布郭,他大喜连忙招呼。谁知那宗布郭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从他身旁走过。 陆展亭在他身边大喝道:「总不过,你丢了药方子!」 宗布郭这一次一听,倒是连忙回头,低头找了一圈,也没见青砖地上有半张纸屑,看见笑得前仰后伏的陆展亭,才知道他劲弄自己,气得脸色乌黑掉头就走。 陆展亭也知道自己过份,连忙追上去,道:「哎,哎,总不过,请你喝酒呢!」 那宗布郭却像被鬼追似的,逃命般溜之大吉。 陆展亭自己打了一壶酒回王府,如今的亦仁常常住在皇宫处理事务,但是叶慧仪却还仍旧住在过去亦仁还未受封时的府邸。回来的路上。经过烟花柳巷,又被那些莺莺燕燕围住了,只好承诺替她们多写些诗词,才脱困回了府上。 回到自己的住房,刚想喝它几盅压压连日来的惊,却见一身便服的亦仁在自己的屋内。 亦仁一身白色锦缎长袍,外面罩着一件淡菊黄叶丝乡褂子,一顶嵌祖母绿玉牌的束发帽子,整个看起来既清爽又俊朗。陆展亭不由得心想,亦裕固然俊美,可是却确实远不及亦仁清雅。 「展亭,原来你打算躲起来偷偷喝酒。」亦仁笑道。 「哪里?」陆展亭笑道:「我其实正愁找不到人陪我喝呢,若是王爷有这个雅兴,那陪我喝两怀。」 他说着便顺手拿起两个酒杯,先抱起酒坛替亦仁倒,这个时候让他料想不到的是,亦仁也伸出了手,看似要替陆展亭扶一把酒坛,但他的两只手刚好按在了陆展亭的手上。陆展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发现动弹不得。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9节 面对在陆展亭微微乱间,亦仁低头微笑道:「其实我一直想要跟展亭说一声谢谢。」 他抬头很温柔地对着陆展亭的双眼,道:「谢谢你七岁的时候一个人来参加了我的画会;谢谢你跟我说,有娘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谢谢你十七岁的时候从我父王手里救下了我;谢谢你替我出气抽亦裕的那两鞭子。」 他握紧了陆展亭的手,又道:「还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吃了很多苦,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陆展亭眼一热,喃喃地道:「其实我只是举手之劳,你根本用不着一直把它们放在心上。」 亦仁微笑着将他的手中酒坛接过放在桌上,展开双臂想要将陆展亭拥入怀中。尽管陆展亭对亦仁颇有好感。但他这么暖昧的动作仍旧引起了他下意识的反抗,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用双手抵制住了亦仁的靠近。 亦仁也没有勉强,他顺势改拥抱变成了轻拍了几下陆展亭的肩膀,笑道:「跟我来,我有东西送你。」 他拉着陆展亭的手,带着他走到一个院子门前。 陆展亭站在他的前面,他感觉到后面亦仁的迫近,他几乎闻到了亦仁衣服上熏的龙涎香,当亦仁快要贴紧他脊背的时候,他整个背几乎僵直了,但亦仁只是错过身将院门推开,笑道:「进去吧,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 屋内是一个小型的书库,分门别类,有卷宗、画轴,虽然不算收藏颇丰,但也数目可观。 亦仁在里面转悠道:「这一些都是这些年我与慧仪的收藏,挑的都是民间不为人知,却颇有见地的书籍。」他说着回过头一笑,道:「都是按你的口味挑的,希望你喜欢。」 陆展亭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心头狂风跳,脑海里满是叶慧仪的声音。 「是挑给王爷一个心爱的人看的……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我盼着就多集点好书,将来他能看在这些书的分上,在王爷身边多留几天。」 「可是你知道王爷为什么喜欢菊花?……因为以前,王爷每天都会躲在一个角落偷看他放学堂,可是那个人从来不好好走路,每次都是奔跑着从王爷面前过去。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看上花园里的一株雏菊。」 「你想王爷在那儿站了那么多天,等了那么久,才能好好地看一眼他。所以自那以后王爷就最爱菊花。王爷跟我说,以后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有这么好的机会,看他看那么久。」 亦仁连呼了陆展亭几声,他才好像回过神来。亦仁笑问:「是不是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书画,喜欢傻了?」 陆展亭勉强咧了一下嘴,算是承认。 亦仁笑着将灯点上,道:「这儿有书桌,有椅子,隔壁有榻,你可以在这里看个够。我先去看一下小仪。」他走到门口,又笑着回转头,道:「别忘了早点睡。」 亦仁地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陆展亭才拖着脚走到书架前顺手拿过一本书,沿着墙壁慢慢滑到地上,头靠在墙壁上,然后将那本书盖在脸上。 陆展亭想着该怎么办,第一个念头就是一走了之,可是想到病情沉重的叶慧仪又叹息了一声;再寻思及亦仁,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不是滋味。 他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又听到脚步声进院,慌忙爬了起来,却是一个老太监提着鸳鸯八宝盒进来,他满面堆笑道:「刚才王爷让厨房给陆大人弄点吃的喝的过来,说刚才扫了大人的酒兴,他改天陪上。」 几道精致的小菜,一壶似半温的花雕,陆展亭一笑,抄起那把白玉骨瓷酒壶灌了几口酒,心想世事如棋自己横竖不是下棋的那个,又何须忐忑不安,喜也好悲也好,一些事都不能改变,不如爽爽快快接受,痛痛快快面对。 他想到此处,歪在椅中,摊开手中的书,一口酒一夜书看起来。 亦仁从叶慧仪那儿出来之后,就出了门,上了马,沈海远落后他一个马头,轻笑道:「我还当主子今天不会回去呢。」 亦仁听了淡淡笑道:「做一道功夫菜,是绝对不可操之过急。」 「主子的耐心天下无双这我自然知道,但是主子至少也要找机会,与陆展亭谈诗论画,想那陆展亭是一个大才子,主子的才学若是让他钦佩,或者可以事半功倍。」 亦仁听了一笑,慢条斯理地道:「你知道吗?陆展亭此生见过的才子、才女只怕比任何一个人都多,可他没爱上其中任何一个。唯独一个琐碎、世俗的苏子青让他魂牵十数年,世人皆贪才,唯独展亭贪情。」 他转过头一笑道:「要攻陷一个人的心,就要知道他到底需要什么。」他说着狠抽了几下马,那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而去。 夜幕下皇城犹如一头在黑暗中匍匐的巨兽,在月夜下俯视着众生。 亦仁一路策马,一直到了养心殿才跳下马,将手中的缰绳扔给跟上来的侍卫。殿外王守仁正候着,见亦仁走过来往前行了几步,拂了一下衣袖,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亦仁笑道:「免礼,进来吧!」 等他坐稳了,喝了几口茶,王守仁才笑着道:「主子让奴才办的事,奴才去办了。」 「如何?」亦仁手提描金的茶盖轻轻撇去碗中的浮沫子。 「此人果真天才,如果有一个人的医术能强过陆展亭,非此人莫属。只是……」 亦仁才抬开眼,仿佛很感兴趣,道:「只是什么?」 王守仁似乎有一些为难地道:「此人医术虽高明,但手法太过诡异,而且……」他斟酌了一下道:「此人醉心于医术,却又不以救人为己任。确切地说,他只热心通过各种医术所能达到效果。」 亦仁微微一笑,道:「宣他进来!」 王守仁道命弯腰走了出去,不一会宗布郭低着头被他领了进来。 宗布郭却是心里七上八下,原本亦仁上台,他好像捡了个宝,突然当上了太医,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知道亦仁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素闻这位王爷为人和善,可今晚他的表情却冷淡得很。 宗布郭在那儿趴了一阵子,脸上的汗汇集起来,一滴滴滴入青铀砖面上。 亦仁突然开口了,他让王守仁出去,将门关上。 等王守仁出去之后,亦仁才冷冷地道:「我今儿让你来,是有一桩任务要交给你,这件事你办妥了,我便设一个下院给你,你可以专研你想要专研的医术。若是办差了……」亦仁没有说下去,只是轻笑了一声。 但是宗布郭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连声道绝不会将王爷交代的事给办砸了,亦仁才淡淡地将他要宗布郭办的事说了出来。 宗布郭听了一阵茫然,但还是赌咒发誓了几句,才退出养心殿。 虽然短短的几日,皇朝的局势已经越来越朝着亦仁有利的方向发展。 亦裕弑父篡位虽然说不上证据非常充足,但大致人证、物证俱有,另外亦裕对先皇离奇死去,含糊其词,一笔带过,也确实情由可疑。 朝中人都深信是亦裕为了早夺皇位,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亦裕死于非命,也省了众人如何治他罪的一道难题。现在要做的就是得到皇室宗亲一致认可,由亦仁接位,改朝换代。 亦仁不同于亦裕,是一个办差的皇子,原本就有较好的民意,与下层官员联系也较为密切,朝中人缘也很不错,看似无党无派,其实拥戴甚多。 皇室宗亲对他也无可奈何,他现在早已是实权在握,他们想要反对,苦于没有可以凭借的力量。唯有过去的皇太后,也就是亦裕的母亲抵死不从。 这一位皇太后是北国阿尔极木草原大汗的独生女,性子及其强硬,三番四次嚷嚷着要以死相抗,让世人知道亦仁居心叵测、谋朝篡位。 陆展亭这些事也只是听说,他去慧敏那串了一下门。亦仁已经将慧敏皇太妃从韶华宫放了出来,她现在俨然一朝得势,门庭若市,来巴结的、来送礼的络绎不绝。 慧敏性子也是一个刚硬蛮横的主,这许多年又受了这么多的闷气,这些人简直就是送上们给她奚落。 等陆展亭进去,见一干人等正哆嗦着站在门口,便笑道:「喔呦,皇太妃今儿客真多,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说着转身要走,慧敏连忙叫住他,也不再计较了,把这一些人统统轰走,拉着陆展亭说了好些闲话。 慧敏事一个后宫斗争的落败者,幼子无辜受累叫人活活毒死。她受此打击,再加上本来性子就不够好,越发招人讨厌。 偏偏陆展亭一不畏惧她发威,二来不计较她无理,性子随意也随和,又同慧敏死去的孩儿一般大小。慧敏早在心眼里将他替换成了自己的儿子,拉着陆展亭的手说了一大堆宫庭里的事。 陆展亭见她对皇太后的事幸灾乐祸,不由得暗暗摇头。出了慧敏的宫殿,他边想边走,竟然不知不觉又走回了韶华宫,想起蛛儿,怅然若失,抬步走了进去。 他一进韶华宫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宫中早已经修缮一新,过去野草荒芜的韶华宫,变得整洁富贵起来。他看到一个小太监手中拿着修补的工具从屋内跑出,便一把抓住了他,道:「这冷宫怎么重新翻修了?」 那小太监道:「回陆大人话,如今儿这韶华宫可不再是冷宫了,福禄王前两天说要把这儿改为思心院,给宫里的人闭门静思之用。听说先皇的妃子,还有皇太后都要迁到这儿来住,所以吩咐重新翻过方才合用。」 陆展亭轻轻地哦了一声,他放走了小太监,鳟坐在韶华宫的院中,似乎还能听到蛛儿银铃般的笑声。心中感叹如今物是人非,徒惹悲伤。他抬腿刚走不远,就听到有声音唤他。 他一转头,不由得吃了一惊,见身后掩于宫墙之后,一身宫女打扮的竟然是亦裕的皇后。 「庄之蝶妹妹?」陆展亭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四周,走近她,然后跟着她走到后院。 两人刚走进后院,庄之蝶突然转身给陆展亭跪下,陆展亭大吃了一惊,连忙弯腰用手去搀扶庄之蝶,但是庄之蝶却坚决不肯起来,陆展亭只得一撩衣摆与她对跪。 「之蝶妹妹,你有什么尽管说,何须行如此大礼?」 庄之蝶还略显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一丝不谐的凝重,她道:「展亭哥哥,我想过很多遍,可是我想来想去,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助我一臂之力?」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自从裕出事以后,母后每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福禄王已经下令令她迁出慈宁宫,她老人家一生从未受过半点折辱,如此雪上加霜的打击,我只怕……」 她说着低泣起来,道:「她老人家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有什么面目去九泉下见列祖列宗呢。」 陆展亭苦笑了一声,道:「此事我可帮不上你,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医,如今连太医都说不上啊。宫廷之事恕我无能为力。」 庄之蝶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不帮我,我也是不会怪展亭哥哥的。毕竟裕如此待你……」 她抬头看了一眼陆展亭的脸,又接着低声道:「或者我说什么你也许都不相信,裕他其实一直都是很在意你的,天底下能让他上心的人,你是一个,福禄王是一个。」 陆展亭连忙将话头岔开,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忘了。」 庄之蝶苦笑道:「你不用宽慰我,展亭哥哥,有些事切肤之痛,你就算说记恨在心,我也不会怪你的。只是福禄王,你我或者都了解不深,但是你知道宫闱之争,最苦的不是一朝下台的君王,常常是我们这一些手无寸铁的皇妇。」 陆展亭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放心,如果我有机会,我一定会劝告让福禄王善待你们,决不会让你们吃半点苦头。」 庄之蝶沉默了半响,突然趴下去磕了几个响头,慌得陆展亭连忙用去扶。 「我们这一些庸碌的女子是没要紧的,但是母后绝不能吃这种苦头,这韶华宫,她会连一天都待不了。」庄之蝶额头沁出血丝,紧抓着陆展亭的手,她压低声音道:「请展亭哥哥帮她逃出去。」 陆展亭吓了一跳,庄之蝶又接着说道:「母后是北国阿尔极木草原君主的独女,按照阿尔极木草原的规矩,如果母后重返草原,大汗过逝之后,她老人家就能成为草原上的女王。」 陆展亭看着她一脸的焦虑之色,还有额头上的血丝与含泪的眸子,有气无力地说:「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他说着挣脱了庄之蝶的手,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宫门。 他一向厌恶与皇室有诸多牵连,过去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现在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成这皇室是非的中心了。 他饶了一个弯,却见一个太监正被人拳打脚踢,陆展亭见围攻的这些人恶形恶状,心头火气,过去大喝了一声住手。 那些人一见陆展亭,知道他是即将就任新皇的宠臣,一个个连忙低头哈腰,道:「陆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个太监手脚不干净,奴才们教训他是让他学规矩。」 那太监一听连忙分辨道:「不是的,不是的。」 陆展亭一看那张脸,尽管被打得鼻青脸肿,仍然惊讶地道:「小福子!」他没想到以前对他喝斥,耀武扬威的养心殿首领太监小福子,如今被几个没品阶的太监欺负至此。 那小福子见陆展亭认出了他,嘴一咧,抱住陆展亭哭了个天昏地暗。那几个小太监没想到亦裕倒了台,小福子仍然还是另有强硬后台,个个吓得手足发软。 陆展亭沉着脸将那几个小太监训斥了几句,又安慰了小福子几句才出得宫中。 他一路走,越走越快,心念电转,想一个太监尚且被人欺负至此,何况一些弱女子。 他前脚刚跨出神武门,猛然回头,只见身后朱门重重,生似没有尽头,他一咬牙,终于还是决定管了这件事。 他盘算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可以把这些人弄出宫的良策,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找叶慧明喝酒,顺便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肯相助,那无疑是事半功倍。他想着在长江楼弄了一坛陈年花雕,往叶慧明府上而去。 叶慧明如今被赐晋国大将军之职,享一等俸禄,所赐的宅子也是八角胡同里最上等的。 陆展亭大步跨进了他家新漆的朱门,叶慧明已经从屋里赶了出来。陆展亭只见院子里面堆满了箱物,便笑道:「可真是把扬州叶家搬金陵来了。」 叶慧明亲热地拍着他的肩道:「不好意思,刚搬的新家,原本想弄停当了,在让展亭来舍下喝酒,没想到你倒先来了。」 陆展亭一举手中的酒坛笑道:「一穷二白,这一坛酒算是我的贺礼了。」 叶慧明搂着他的肩,哈哈大笑道:「你肯来我府上就是大礼了,又何须费心去买一坛子酒。」他回头对家丁说道:「给我取一坛五十年的浙西花雕过来,再让厨房弄几道精致点的下酒菜。」 陆展亭笑,道:「你这是寒碜我呢。」 两人经龙牙湾生死一战,交情一下子深厚起来,说笑了几句,便在凉亭对饮起来。 「听说这皇城四门的侍卫,如今还是王爷过去的黑甲骑兵?」几杯过后,陆展亭问。 「正是,过去那一班侍卫都被分配到各个营地去了。」 「想必王爷的侍卫是要比过去的那些旧从精干些,不想过去西直门的杨之隆就是个懒胚子,东直门的宋刚又是个贪财好色之辈。」 「那是自然!」叶慧明笑道:「说起治军之严,福禄王可是首屈一指。」 「想当年他带兵去剿山西的一帮流匪晚上巡逻,发现有值班的士兵睡了,他也不动声色,就提笔在那个士兵帽上画一个白圈,第二天一大清早,王爷就让人把凡是帽上有白圈的士兵统统拖出去砍了,你猜猜一共砍了多少?」 叶慧明见陆展亭摇了摇头,就伸出两个手指,陆展亭猜两个,他嘿嘿笑了几声,道:「是二十个!」 陆展亭一阵胆战心惊,手一抖都把杯中的酒泼了出来。 叶慧明笑道:「所以人说福禄王军中是绝对没有敢开小差的军士,这句话说来夸张,但是王爷军中确实敢开小差的人是不多的。」 陆展亭心中如钓水桶一般七上八下地,正没着落,叶慧明又苦笑了一声道:「所以,下个月我训练的队伍就要进驻皇城了,也不晓得我的脑袋会不会随那班不成气候的兔鬼子们一起掉了。」 「你的队伍要守皇城?」陆展亭脱口叫了起来,见叶慧明吃惊地看着他,陆展亭意识到自己的动静太大,干笑了几声,道:「王爷要求这么严,为什么不继续用自己用惯的守卫?」 叶慧明替陆展亭倒了一杯酒,笑道:「王爷深谋远虑,这些个兵士培养了这么多年,又岂是只用来看大门的,他最近一口气卸了这么多将士的职务,也需要人去替补,这些人自然很快都要高就了。」 陆展亭喝了一杯酒,道:「你说王爷既然已经大权在握,为何他迟迟不继任皇位?」 叶慧明已经一连喝了好几杯酒下去,听到此处,忽然诡异地小声道:「兄弟换了别人,我可不敢说,这位亦仁皇子,厉害得紧,他绝对不会做一桩叫人抓了把柄的事。」 两人接着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到醉醺醺的,叶慧明又拖着陆展亭道:「走走,哥哥我带你去找更快活的去。」 第十章 两人出了个门饶了个圈,进了一家脂粉地,陆展亭原本就是这里的常客,叶慧明又是新贵,这些粉头素来有眼色,一看他们俩进来,立马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透。陆展亭有心要走,但几次都被叶慧明死死拖住。 他无奈地被一些人拖到一个大包厢中,叶慧明早喝得神智不清,一进包厢便与几个女子倒在榻上,衣服一脱,胡天黑地起来。 陆展亭却暗暗叫苦,眼见几个相好满面哀怨,粉脸贴上来,玉手摸下去,陆展亭突然大叫了一声站起来,将那名女子甩脱。 叶慧明听了,半转头笑道:「你怎么搞的,还站着?枉负风流才子名啊,不会不行了吧!」 陆展亭一时间面红耳赤,含糊说了一句我还有事,逃也似的出了包厢,后面的女子连忙娇声追了下去,叶慧明也是兄弟兄弟,跟你开玩笑呢,慌忙披上衣衫追着陆展亭的背影喊道。 陆展亭奔出大门一阵,刚舒了口气,突然听人喊了一句,道:「陆公公,没想到您居然在此。」 陆展亭张口结舌地,看着满面堆笑跟自己打招呼的这位瘦个商人,不正是那位献了鸟儿嘴的钱商人又是谁。 后面追上来的叶慧明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展亭,钱商人却不知其中关联,仍旧不停地巴结着。 陆展亭突然一把推开那商人,一口气奔回了自己的小屋,拉过被子盖住头,像个孩子似地哭了个够。 他从小聪明伶俐,长大了更是才动天下,是多少大家闺秀。红楼花魁朝思梦想的对象,现在却成了空有其表的男人。 他越想越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泄愤,手抓着棉被狠狠地撕扯着,偏偏那棉被还结实得紧,扯了许久也扯不破。他气急,脚一踹想将棉被蹬下地去,谁知一脚下去却是狠狠地踹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哎哟!」亦仁轻呼了一声痛,但脸上却仍是满面微笑。 陆展亭乍一见有人,想要掩饰脸上的泪水,刚转过头去擦泪,却被亦仁抓住,道「哭就哭了,有什么遮掩,男儿情到伤处也是可以流泪的。」 陆展亭一想,他反正也见着了,自己就不用矫情了。 亦仁坐在他的床头,看了他半响,才温和地道:「展亭是不是想做回以前那个展亭?」 「什么?」陆展亭嘶哑地问。 「那个醉握花楼,风流快活的陆展亭?」 陆展亭闷不吭声,亦仁轻笑了一声,道:「明白了,我来帮你!」他说完就出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陆展亭。 余下几日,陆展亭躲在房中,哪里也不去,谁也不见,叶慧明来了也是碰几鼻子灰。 陆展亭一人看书看无聊了,将书盖在脸上,缩在椅中。他听见一阵脚步声,不由得不耐烦地道:「滚,我不是说了叫你们不要进院子。」 他话音一听,就听到一女子幽怨地道:「难道我也不行吗?」 她的话一出口,陆展亭将脸上的书一把揭开,吃惊地道:「子青?」 那个圆脸,嘴唇略微丰厚,一说话便眉开眼笑的不是苏子青又是谁。 陆展亭连忙跳下椅子,手忙脚乱地道:「子青,你坐,你坐!」 苏子青扑哧一笑道:「你这个皮猴子,怎么回金陵这么多天,也不晓得回家看看。」 陆展亭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还当你们不愿见到我。」 苏子青叹气了一声,将手中的楠木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盒子,里面露出了一碗桂花粥,道:「听王妃娘娘说,你最近在闹别扭,不大肯吃东西。我做了你最爱喝的桂花粥,你给我一个面子,喝了它吧。」 陆展亭就算在任何人面前可以说不,也是见不得苏子青叹气的,连忙拿起端起碗将那碗粥喝了个干净。他拿起空碗,冲苏子青笑道:「子青,完工。」 苏子青幽幽地叹了口气,弯下腰,伸出拇指轻轻抹去陆展亭嘴角的粥痕,就像他小时候她常做的那样。 陆展亭像是呆住了,苏子青附在他的耳边,道:「展亭,像你小时候那样,这一次也让我来帮你好吗?」 陆展亭颤抖不已,他有一点不敢面对苏子青,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 苏子青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笑道:「子青老了,不想你这般看着,我把你的眼扎起来,你还当我不过才过双十年华,而你也才不过十一、二岁,好吗?」 她说着似乎也用不着陆展亭点头,就用那块丝帕将陆展亭的眼扎上。 陆展亭感觉到她解开他的腰带,在褪他裤子,他下意识拉了一下,但苏子青扳开了他的手指。她将他半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套弄着他的分身,嘴轻轻蹭着陆展亭的耳腮,轻笑道:「展亭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陆展亭只觉得那种久违的酥麻感觉又回来了,那种急切想要得到释放的欲望在逐渐抬头。 他轻轻喘着气,跟随着那种韵律慢慢体验着一种爆发前的忍耐,随着那只温热的手逐渐加快节奏,他的忍耐一步步濒临崩溃的边缘,就在那种高潮一触即发的时候,突然一种强烈的刺痛从下身传来,陆展亭惨叫了一声。 苏子青慌忙问道:「怎么了,展亭?」 陆展亭满头的大汗,他扯去眼上的丝巾,抓着它用力挤出笑容,道:「谢谢你子青,真的谢谢你子青,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苏子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无声地叹息了声,道:「你休息一会儿,我以后再来看你!」 她退出了院子,院门外有一个婢女面无表情地正在等她。 苏子青跟着那名婢女走了一段路,进了一道院门,见一个女子正在一个人下棋,那婢女小声道:「她来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0节 那女子也不吭声,隔了一阵子,才道:「办好了!」 苏子青谦卑地道:「回娘娘的话,办好了。」 「他没起任何怀疑吗?」 「回娘娘,展亭这个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心眼实得很,绝对不会想到我用针扎他。」 叶慧仪听了,半转过脸,冷笑道:「有的时候,我真奇怪,你到底有什么能让陆展亭喜欢你。」 苏子青颇有些尴尬,隔了半晌才道:「娘娘,我们都是小人物,知道命比人强,明知道命该如此,与其处处处跟命过不去,不如含糊一点,图个彼此自在。」 叶慧仪沉默了一阵,才将手边的盒子丢给苏子青,道:「赏你的。」 苏子叶打开一看,见是一对东珠耳环,黄金托,单只耳环上便有一对东珠,连忙磕头谢恩。 叶慧仪又冷冷地问道:「那碗粥他喝了吗?」 「喝了,喝了!」苏子青连忙道。 苏子青走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太医模样走了起来,叶慧仪手捏白子似乎不知道该放于何处,语气有一些不耐地道:「你配的那些药确定陆展亭不会察觉?」 「决计不会!」那男人兴奋地道:「这副药是用于心悸病人,没想到会有如此功效,我将它沉演了十日,又用碳罐子色去味,再混于味浓的桂花粥中,陆展亭绝对尝不出来。」 叶慧仪听了放下棋子眼望远处,目光似乎透过了这些重重墙,深深地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娘娘!」那男人忍不住地这:「如果娘娘还需要,我还可以配出更能让他听话的药出来。」 叶慧仪嘴唇一阵颤抖,似乎忍了又忍,终于道:「快给我滚出去。」 陆展亭直觉得口干舌燥,苏子青似乎挑起了所有他积压许多的欲火,他无处释放,只憋得面红耳赤。他隐隐约约似乎见有人在床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此人,两人滚于榻中。 他似乎隐约听人说:「对不起,展亭,爱你的法子,我只会这一种。」 陆展亭迷迷糊糊能看见是亦仁的面孔,亦仁也是当今后皇朝中有名的美男子,如今脸颊通红,原本白皙的脸面染了红晕,补得他那双乌黑的眸子更加地幽黑。 他掀开陆展亭虚掩着的衣衫,低头亲吻,沿着腹间一路往下。 陆展亭的脑子里乱哄哄地,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想要急切地满足那种身体的欲望,他的双腿缠绕着亦仁的躯体,磨蹭着他的衣衫。 看着亦仁埋伏在他的腿间,他隐约有种骇然,即使过去曾与自己一宿缠绵的青楼女子也会矜持于花魁的身段,岂肯有嘴伺弄他,但那份讶异很快就淹没感官的酥麻当中。 当亦仁用嘴替他释放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人从高端飘到了低处,四肢软麻,心中的渴求欲望却更加强烈。 亦仁将他整个人半抱了起来,翻过去让他趴着,陆展亭感到他在润滑自己的股间,过度强烈的痛感使他的身体忍不住收缩。 亦仁在背后抱着他,小声安慰着他,他的手握着陆展亭的分身,引领着他很快又一次登上高潮。那种强烈的快感,使得陆展亭根本无暇去顾及亦仁身后的动作。 他的头顶着床褥,迷糊地看着床侧面的那面青铜雕花镜。陆展亭看着自己与亦仁连为一体,亦仁从身后不停撞击着自己,他的脸上是兴奋迷乱的神情。陆展亭甚至都来不及羞耻,亦仁又将他翻了过来,换了一个新的姿势。 那个晚上,动荡的床,摇晃的床帷,隔壁是静静的书架,窗外也很静,只有淡淡月光洒过,铺满了窗棂,与小径上的每一颗鹅卵石。 月光似就这样幽幽地被小径引领着走向远处,更远处,一条接换着一条,因此跨过了王府高高的门槛,穿过小巷,在那桃花渡口,微晃的水面上终于找回了自己。 陆展亭从未尝试过如此狂欢与狂野的一晚,并且是与一个男人,亦仁似乎让他明白那种颠峰一般的感觉,男人与男人之间做起来丝毫不会逊色,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亦仁抱着陆展亭一起洗了个澡,回到床上的时候,被褥已经都被换过。陆展亭由始至终都将眼睛闭着,任由亦仁摆布。亦仁手脚轻柔地替他穿好内衣,然后搂着他睡下。 天刚一亮,亦仁便更衣起床,陆展亭听他在床前一边更衣,一边低声对太监道:「今天不要吵他,让他多睡会儿,还有他身上的亵衣怎么这么硬,重新选缎子做了。」 隔了一会儿,亦仁洗漱完毕,又道:「你让厨房去炖点汤,他起来了,你就让他喝了,回头你进宫跟我说他都吃了些什么。」 亦仁一走,太监轻手轻脚地过来,像是要替陆展亭掖一下被了,才发现刚被吩咐不可被吵到的陆展亭正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床顶,他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奴……」 他见陆展亭眼神缓缓地、阴阴地瞥了他一眼,吓得慌忙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屋子。 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陆展亭一个人,陆展亭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不久前两人缠绵时候的喘气声,尤其是自己的呻吟声似仍不绝于耳。 陆展亭不由得又呻吟了一声,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头包裹了起来。他曾经体会到的男人性事,是亦裕高高在上的侵犯,自己则是被迫屈辱地,甚至是痛苦地承受。 亦仁那些繁多的花样却像在跟他证明,床第之间欢娱第一,根本没有等级之分,似乎也与男女无关。 陆展亭一个人傻乎乎的胡思乱想到,是不是亦裕的做法太次级了,所以才让自己过去觉得痛不欲生?他随即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陆展亭,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的动静太大,扯动了下身,尽管亦仁做得很小心,很周到,下面仍旧是隐隐约约作痛。 这更加触发了他的怒气,他捂着屁股挪下床,一扫地下自己的衣服。当他抱着衣服要走出屋去的时候,却被老太监拦住了。 「陆、陆大人,你要做什么,奴才替你做就是了。」 陆展亭一回转头,恨恨地说:「那正好,快替我放一把火,把这屋子给烧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一个人在大街上磨蹭了一会儿,终于去敲了叶慧明的大门。 叶慧明睡眼惺忪,见陆展亭的脸色怒不是怒,恨不是恨,既像不平又像悻悻然的一副尴尬模样,道:「兄弟,遭窃了?」 「我从今天起就住你家了!」陆展亭咬牙切齿地道。 叶慧明愣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他叫人给陆展亭收拾一间客房,刚想探听点什么,陆展亭已经打着呵欠,将他推出一门。他有心再接再厉,但是家丁已经赶过来,说议事时辰到了。 亦仁还没正式登基,所以上朝一律被称为议事,除了名头不一样以外,其它一切照旧。 叶慧明一路上骑着马心里纳着闷,可没等他惦记多久,一到候朝堂,他就发现气氛不对。 候朝堂里没有一贯看到的那些闭目养神的大老们,这些人突然变得个个精神抖擞,朝堂唯一的两把椅子上破例坐满了,过去只有亦仁坐了其中一把,但是今天另一把上却还坐着一个人。 一位满头银发,乌眉红颜,身着黄色蟒袍的老者,他手里握着两个铁沙胆正转得欢。一边的亦仁仍旧是满面堆笑地喝茶,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撇着茶沫子。 「八宗亲王!」叶慧明心里一惊。 这位老王爷是过逝圣武帝硕果仅剩的弟兄,再加上他们弟兄关系好,手中曾握军中重权,可谓是朝中赫赫的铁帽子王。 亦裕继任之后,他由于与皇太后关系不睦,一气之下甩了职务,去南边养老休息去了,如今复出朝堂,却又不知为哪边。 叶慧明正忖度着这位老王爷所站哪边,八宗亲王已经开口了,他沙哑的声音道:「弑父篡位是何等大罪,我绝不信我亦氏皇族有此等不仁不孝之辈。」 他说完了,鼻间重重哼了一声道:「更何况,德仁帝既然还未有确凿证据证实犯有此等滔天大罪,龙牙湾找到的尸体残破不已,皇太后又认这是皇上的尸首,那也不要急于判断他已不在人间。」 「再等等看吧,孰是孰非,总要给人一个分辨的余地,更何况他还是一朝之君,是我等的主子!」 下面的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 隔了好一阵子,亦仁才笑道:「八皇叔,这纷纷扰扰也过去一个月之久,若是亦裕还活着,他早就该现身了,为何到现在还音讯皆无?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皇太后一天不认尸首,难道我们便要等他一日吗?」 「亦仁,你既然称我一声皇叔,那么我想我还作得了这个主!更何况,即使德仁帝果然驾崩,谁将是改朝换代的新君,还得宗亲商议了算。」 八宗亲王说到这儿,嘴边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又重重地道:「我已与皇太后商议过了,为确保皇太后等人的安全,从今天起由我的人接替慈宁宫的防卫。」 亦仁淡淡一笑,道:「皇叔是长辈,自然是皇叔说了算。」 八宗亲王才得意地握着铁沙胆扬长而去。 这一堂议事会下来,一时间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朝中各人有了各人的打算。 大理寺卿李侗一下堂便唤人来重审张太监,管事不懂,问:「不是都结了案吗?」李侗叹道:「这江山多风云,案子还是多审审才妥当啊!」 管理道:「可福禄王已经手握军权,这江山就算有变天,也是一个毛毛雨,隔天就放晴了!」 李侗嘿嘿冷笑了两声,才道:「他即便派了一些人去握军权,可是你要知道这军队里头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八王爷提拔出来的人,八王爷若是振臂一呼,谁赢谁输那还真是两可之间的事啊。」 他说着似乎觉得说多了,连忙喝斥着管事去做事。 这不过几天工夫,朝堂上的格局竟然又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大理寺卿提出案情仍有可疑之处,此案还不能定局,再来就是下野的将军们频繁地与八王爷接触,似大有一举夺回军权之势。 再接着,是皇太后提出了要开一个二品官员在列的宗亲会议。 宗亲会议照例在供奉亦氏列祖宗神庙中举行,一、二品大员分列两旁,亦氏大一辈宗亲们坐下牌位之下,小一辈则坐于大员们之前。 整个祠庙由八根红木柱子撑起,高有十数丈,哪一个人开口说话,都似有回音缭绕,余音不绝。 亦仁踏进去,扫视了一下,发现没有自己的坐位,他也坦然一笑,立于堂前。 皇太后赫拉氏端坐在正中间,她的容貌五官极其分明,曾是一种坚硬的美貌,但现在有些许纹路镶嵌于其中,却给人一种严苛的印象。 她死死地瞪着亦仁,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会扑上去。 八宗亲王咳嗽了两声,才道:「福禄王,今天的宗亲会便是要解决圣武帝与德仁帝两帝的变故。」 他看着亦仁微笑的面孔道:「不过我们首先要让你解释一下……你为何在圣武帝驾崩那天,阻止太医院陆傅峰父子前去诊龙脉?」 他一句话问出口,犹如一粒水珠子溅入了油锅,下面一阵窃窃私语,八宗亲王则是死死盯着亦仁,好像要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亦仁回转头指着门角侍香的太监,淡淡地道:「去给我拿把椅子过来!」 那太监一惊见一向和颜悦色的福禄王正冷冷地看着他,也顾不得,慌忙跑出去找了张檀香椅过来。 亦仁双手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才笑道:「皇叔怎么不请陆傅峰父子上来,有一些话当面说才能说得清。」 八宗亲王冷笑一声,下巴一抬,隔了不多久,陆傅峰父子一前一后踏了进来。 陆傅峰站立于亦仁一旁,他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亦仁,只磕头道:「臣陆傅峰见过皇太后,八王爷。」 亦仁笑道:「我们叫你来,是跟你核实三个月前父皇驾崩之日,我没让你去给父王问诊之事。」 陆傅峰干笑两声,他见亦仁完全不慌,心里很是惊讶,反而有一点手足无措。 亦仁慢条斯理地道:「我那天确实请陆太医去府上了解了一些事。是这样子,我负责管辖的区域内有巡管报陆太医私设医馆,盗卖御用之物。」 「后来我派人彻查,发现是一个江湖上叫易行之的冒充所致,这位易行之号称千面郎君,他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成他人,据说其相似度,哪怕是相熟之人,乍一眼也分不出真假……」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问:「这种从想必皇太后听过。」 皇太后转瞬间脸闪过一丝惊慌,但瞬息间便恢复正常,道:「笑话,这种草莽之人,我怎么会听过?」 他与皇太后一问一答之间,陆傅峰却在心里转了几百个念头,他确定在亦仁的辖区内设立私馆,这都是有好些年头的事,过去从未听亦仁提过,如今突然提出来,后面跟的则是从未有过的事。 那一天,他们很显然是被亦仁软禁了。之后,听说皇上在那天吃了硫磺暴毙,陆展亭被抓,还暗自庆幸没有去做那替罪羔羊。 事后亦裕轻描淡写的处理了这件事,陆傅峰几代为太医,深通此事万万不可深究,尽管亦仁与亦裕的行为都是扑朔迷离,叫人看不懂。 只是自己未问诊被八宗亲王给查了出来,为了不背这滔天之罪,才不得不将亦二供出来,事后想想尚自后悔不已。 陆傅峰与亦仁来往较为密切,私交也算好,如今被迫将亦仁拖下水,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如今亦仁来了这么一番说词,他也盼着亦仁能说圆它。 亦仁淡淡一笑,道:「那等我抓到此人,一定带来给皇太后鉴赏一下,可是一个挺有趣的人。若是一不提防,扮了你身边的人,可零点是要把你吓一跳呢。」 八宗亲王忍不住打断道:「这与你阻止陆太医去诊龙脉有什么关系?」 「哦。」亦仁一笑,道:「关键是那假太医在我的辖区卖假药,又医死了人,我觉得事态严重,所以不得不请陆太医父子过来核实。」 「临来的时候,我记得陆太医是将问诊的事情交给了王守仁王太医。皇上的病素来是太医院群诊、群议过后开的方子,所以谁例行问诊,并不是一件到头重要的事。你说对吗,陆太医?」 陆傅峰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自己私设的诊所里,的确离奇地死了一个不知来历的病人,为了不心动官差,他花钱叫人偷偷地把那尸体给扔到一处荒山上。 他万万没想到,亦仁连这件事也知道,私设医馆至多丢官罢职,可是这命案却是掉脑袋的事。他汗如雨下,连声应是。 他想到昨日皇太后威胁的话语,不由得心头一阵绝望,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后,却发现她脸色发白,眼睛发直,生似魂不守舍。 亦仁摊手笑道:「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微笑着接着说道:「圣武帝的事我们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还是解决德仁帝的事吧。」 八宗亲王有一点尴尬,他原本以为抓住了亦仁的把柄,可以一击而中,没想到却被亦仁四两拨千斤给打发了。 他对亦仁这个人没有太大的意见,但是亦仁的出身在他的眼里,却是皇室的一种不雅,他是万万不能接受一个宫女所出,怀胎六月被宫中嬷嬷发现,才自述是皇上的种。 亦仁一直以来就暗地里被怀疑是否确实是皇室血统。他怎么能够让一个血统还受到置疑的亦仁登上皇位呢? 「裕他还活着!」 皇太后大声道,她喘着气指着亦仁道:「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得逞的!」她说着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八宗亲王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不了解皇太后何以突然失态,见她浑身上下抖得厉害,以为她是因为亦裕又触动伤痛,于是连忙唤过庄之蝶,道:「将皇太后先扶回去。」 庄之蝶见皇太后颤抖不已,连忙同内侍扶起她,走出宗祠庙走去。 她们走过亦仁的时候,庄之蝶见亦仁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可皇太后突然死命抓紧她的手,令她心里陡然腾升了一种恐惧。 庄之蝶一路马不停蹄地将皇太后送回了慈宁宫,见她手仍然颤抖不已,就俯下身抓住她的手,道:「母后,你还用担心,裕他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皇太后突然泪流满面,道:「蝶儿,我上了他的当,我上了他的当。我该如何是好,我会害苦裕儿的。」 庄之蝶一脸纳闷地道:「母后,你怎么上当了?」 皇太后突然不吭声了,她的眼死死盯着门槛。 庄之蝶见了,沉声对侍立的宫女道:「你们统统都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她见宫女都退避之后,才柔声道:「母后,告诉我,你怎么上当了?」 皇太后这回收回眼神,改为死死地盯着庄之蝶的脸,很久才吐出一句,道:「圣武帝是我杀的!」 庄之蝶只觉得脚一软,她强自镇定,道:「母后,你是不是犯糊涂了?你怎么可能会去杀圣武帝呢?」 皇太后那线条分明的五官似乎一下子塌陷了,她有点痴呆地说:「在这个宫里谁杀谁只有没必要,没有没可能。」 她一瞬间,似乎又听到那个在湖里沉浮,她的呼救声与自己和笑声,她对皇上说:「这个女子真是个角,很会变着法子吸引皇上的注意呢!我们看看她能撑多久。」 转眼间那女子沉浮的身影换成了一个身穿孝服的少年,他的眼睛有一些浮肿,可是脸上却是微笑,人都说亦仁性子温良,但那一赢得他的微笑、他的眼神,皇太后每一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惊。 「他在复仇。」皇太后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庄之蝶问:「谁在复仇?」 皇太后沉默了许久,才道:「皇上重病的那会儿,我得到很多风声,说是皇上想要另外册封太子。有人说皇上对当年亦仁母亲之死心存愧疚,因此想要将皇位传给他。」 「这纯属流言,母后你怎可信?」庄之蝶急道。 「他年纪大了,又在重病,每夜受病痛折磨,回首前尘,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个时候亦仁与皇上确实接触得非常频繁,皇上召见他的次数比所有的皇子加起来都多。我想要不信,可是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母后,弑君岂不是冒的险更大?」 「我原本也就是一个念头,直到那一天,皇上精神好些了,叫了戏班子在御花园里头唱戏,里头有一出戏叫李代桃僵。」 「说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弟弟吃醉了酒,错手杀了自家的嫂子,被哥哥撞见要报官,他一急之下又将哥哥杀了。」 「他走投无路之时,突然灵机一动,自己扮起了哥哥,原本一个轻佻之人变得端庄起来,居然也无人能识,他还顶替哥哥考了功名。」她轻声细语地述说,庄之蝶却不知怎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待续) ================================ 《月迷津渡》(出书版)作者:彻夜流香[下部+番外] 出版社鲜欢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书名月迷津渡 下 作者彻夜流香 绘者何何舞 系列绿叶森林系列239 i s b n 9789861960913 出版日期2007/8/10 文案: 皇太后突然心神丧失,替皇太后施针的陆展亭,又再一次成为疑犯,亦仁趁机卸了八宗亲王的兵权,虽不得不将陆展亭押牢后审,却也极力维护他。 为了保住亦裕怀有身孕的皇后庄氏,陆展亭亲身护送她回西北,失踪的亦裕却在此时再度出现。 整出事件由点连成线。不论是圣武帝的猝死、蛛儿的上吊、盘龙谷一战、皇太后的病症乃至两人间的情事,均是亦仁的欲望与野心,陆展亭不过是兄弟俩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然而骄傲的鹰,会因被困笼中而失去其本质吗? …… 第十一章 「我现在才回想起来,那天我拿的牌子里头,并没有这出戏啊!」皇太后咬牙道:「那个时候,皇上还点评说,这弟弟败露那是肯定的,这骨子里头的商讨哪是装可装出来的。这不是分明是说给我听的。」 「我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如果亦仁真上了台,我与他旧时的过节,他岂能不算,我跟裕哪里有活路?」 「母后,母后,那您就……」 皇太后叹道:「我原本就算有这个念头却也没有法子,可是,有一天我在法华寺进香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一个和尚,这个人他长得……」 皇太后转过头来直直看着庄之蝶,道:「居然跟当时养心殿的首领太监一模一样,我突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庄之蝶颤声道:「您让那个人扮了张首领太监,遣散了内侍,然后又喂了圣武帝吃了硫磺?」 皇太后痴痴地道:「我真是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张太监贪杯,我那天特地让人在他的酒里和了一些蒙汗药,等他醒来赶去养心殿,一切乱糟糟地,谁也不会留意刚才那个张太监与眼前这个有何不同。一切都太顺利了,我当时是觉得天助我也。」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1节 庄之蝶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道:「母后,您觉得是亦仁……」 「是他,没错。」皇太后突然又颤抖了起来,道:「他在朝堂上看着我笑,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别有所指。」 「母后,只要您把那个替身给杀了,就算亦仁知道又能如何?」 皇太后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个人找不着了。」 庄之蝶一惊非同小可,道:「母后,怎么会这样?」 皇太后整个人瘫在椅中道:「我总以为他是太过惊慌,才会趁乱逃走,只要裕儿顺利登基,他也就不足为患。」 「这个人,他一定在亦仁手里。」庄之蝶脱口而出。眼见皇太后脸露绝望之色,仿佛有灭顶之灾,她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笑道:「母后,您不用担心!」她一字一字地道:「亦仁绝不敢让那个人出现。」 皇太后惊讶地看着她的脸,庄之蝶微笑道:「您忘了刚才亦仁在朝堂上的话,那一天陆傅峰父子没有去给圣武帝问诊,亦仁另外指定了王守仁不是吗?」 「王守仁是他家生子的奴才,如果这是一个事实,那么,他要如何解释,当时王守仁面对养心殿空无一人,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这个事实呢?」 皇太后眼睛一亮,嘶哑地道:「除非……」 「除非王守仁,他根本就没有去过。」庄之蝶将皇太后小心扶上床,道:「母后您放宽心,只要裕还活着,我们就有机会。这次至多就是个平局罢了。」 皇太后长舒了一口气,轻拍了几下庄之蝶的手,闭上了眼。 陆展亭坐在凉亭的栏杆上,将手中的馒头撕了丢在池塘里喂鱼,一块接着一块。他搬到叶家来已经好几天,亦仁似乎没有一点反应。既没有遣个什么人过来问个原因,更加不要说亲自露面了。陆展亭倒不自在起来。 那生像是看一出戏文,原以为自己是个票友,看了前段便知旦角后段要唱什么,谁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连戏文不符都说不上,这出戏唱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空留下一个戏台让他揣摩。 陆展亭是一个豁达之人,过去再大的事,一觉醒来过去就让它过去了,可是这不上不下,没有下文的戏码不知道为何让他心里堵得慌。 而且他在叶家住得也不自在,过去在王府,整天地窝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既清静又舒适,可现在叶家有个叶顾生,整天弄些鸡毛蒜皮的事来与他争论。 还有位叶二小姐,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陆展亭有时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又为何高兴,哪一刻高兴哪一刻生气,直弄得筋疲力尽。 他想着想着,手越弄越快,不一会手里的馒头就丢光了,于是他伸出手 去摸身边的馒头,馒头没摸到,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他转头一看,吓了一跳,亦仁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布衣,正在微笑着啃馒头。陆展亭吃惊不小,以至于脚一滑,差点掉池塘里去。 亦仁的一只手扣着陆展亭的一只手,笑道:「你怎么轻了,在叶家过得不好么?」 陆展亭借着他的手爬了上来,嘴里道:「我在这儿好得很。」 亦仁收回了手,轻叹道:「我看你闷闷不乐,心里还以为你想我了呢。」 陆展亭干笑了一声,道:「我可不及王爷那么知情知趣,这满朝的王爷没有十七、八个,十五、六个总是有的,我虽然个个尊敬,但也不能时时放在心上。」 亦仁一听,缓缓放下手中的馒头,深深地吐了口气,道:「原来展亭是在怨恨我呢。」 陆展亭见他一脸落寞,心里一软,叹道:「我也没有怪你,那天我也有错来着。」 亦仁听了这句话,侧过了脸微笑道:「是啊,我看你那天实在饥渴才去帮你的。」 陆展亭被他一句话噎得慌,脸腾地红了,他回转身从栏杆上跳回凉亭,恨恨地道:「那就多谢王爷体谅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亦仁抓住了手。 亦仁站了起来,贴近陆展亭道:「上一次是我体谅你,这一次换你体谅我。」 陆展亭一惊,想要挣脱却挣不开亦仁,他看着亦仁那只黑眸闪着幽幽的光芒,他也是一个男人,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陆展亭颤声道:「上一次你要帮我,我可没勉强你,是你自己情愿的,怎么现在好像我欠了你的。」 「你事实上是欠了我的。」亦仁用手轻碰着陆展亭的裆部。 陆展亭连忙往后挪了一下,努力正色道:「堂堂一个王爷,熟读诗书礼仪,当知有可为有不可为,这种既违天理又违伦常的事,请三思。」 「诗书礼仪,天理伦常?」亦仁嘴里连轻吐出这八个字,然后有一些轻蔑地道:「那不是狗屁?」 若是平常,陆展亭必定拍手叫痛快,现在却急得满头大汗,亦仁环着他的腰,手指轻划过他的臀部,道:「我是一个挺讲道理的人,不会不给你选择。」 陆展亭精神一振,连忙竖起耳朵听。 亦仁笑道:「你可以决定去你屋做,或者……在这儿做!」 亦仁说着就俯身与陆展亭双唇相对,陆展亭见他凑得很近的脸,上下难以抵挡的手,慌忙道:「去屋里!」 后来他就觉得糊里糊涂,等稍微清醒一点,亦仁似乎已经很尽兴。 陆展亭闭着眼暗地里生气,亦仁连呼他两声,见他始终不答,也不生气,从桌上抽过一支毛笔,对着陆展亭的腿间自言自语道:「咦,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挺精神的吗?」 他说着拿毛笔去拨弄陆展亭的分身,陆展亭实在忍无可忍,一抬脚想要将他踹下床去。 亦仁笑着避开他的脚,按住陆展亭,枕在他的腹间与陆展亭闲聊,道:「你是不是气我这几天不来找你?」 陆展亭不吭声。 亦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想你住在叶家是对的。朝廷的局势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他朝一日,我忽然身陷囹圄,那时你难免受我连累。」 「叶家虽然与我关系密切,但是叶慧明是一员大将,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想必只要他肯投诚,也不会有太大的危害。」 陆展亭见他说得伤感,忍不住睁眼去看他,亦仁一头乌黑的发洒在自己裸露肌肤上,发丝引起的搔痒之感,却牵起了心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亦裕还没有死。那具残尸是我让人假冒的,他的尸体根本没有找着。我让人封了整个盘龙谷与各个从扬州通向金陵的路,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见他现身。」 他此话一出口,陆展亭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松了口气,道:「没死也是好的,这样庄之蝶妹妹就不用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 亦仁轻轻一笑,道:「你真不愧是风流才子,这般温柔体贴。你要知道亦裕不死,死的就是我们。现在有一个皇太后凝聚着亦裕的势力,宗亲们也更偏向他们一点,如果亦裕现身的话,很难说我能斗得赢他。」 陆展亭不以为然地道:「天大地大,我们还找不到一个世外桃源吗?」 他一个我们出口,又有些羞愧,连忙改口道:「我是无所谓,我不过是一个小太医,哪里都能去,哪儿都能待。」 亦仁轻轻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陆展亭。良久,才淡淡地道:「你哪儿也去不了。」 陆展亭见他说得认真,但睁眼细看,又见他面上表情仍然是温和的笑容。 亦仁抬起身,握住陆展亭的双腕,将它们按在陆展亭的头顶,笑眯眯地道:「我是说,我就喜欢与展亭在这滚滚红尘。」 他低头啃咬陆展亭,直到他的兴致也来了,他才松开陆展亭的双手,两人又纠缠在一起。 慈宁宫里又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庄之蝶随着宫女急步踏进内堂,见皇太后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连忙道:「母后,母后。」 皇太后露出一双惊恐的眸子,指着窗外道:「有人在那里,他在喊要我偿命!我知道是他来了,是他来了!」 她死命地抓着庄之蝶道:「是他先有错,是他先有错,他说过与我一生一世,可到头来却嫌弃我年纪大了,喜欢上了别人,一个接一个……」 庄之蝶眉头一皱,转身道:「叫门外的侍卫听着,立刻派人在皇太后的窗前增设守卫。」 皇太后似乎稍稍镇定了一些,一个宫女将茶碗递给她,她颤抖着接过,刚打开就尖叫了一声,连呼:「血,血!」 那碗红色的水翻倒在床铺上,庄之蝶大怒,道:「这是什么?」 宫女吓坏了,道:「回皇后娘娘,这是枣粉泡的茶,最近山东新枣丰收,这是新进的贡品!」 「以后不要再送了!」庄之蝶见皇太后吓得魂不附体,便道:「传太医院着一个人来瞧瞧皇太后!」她想了想,叫住那宫女道:「给我传……陆展亭!」 陆展亭被夜召入宫,他一见皇太后的模样,不由得双眉轻皱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才缓缓地道:「皇太后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才引发一些癔症。」 「你说母后他……她是失心……」庄之蝶生生将那个疯字咽了回去。 陆展亭见庄之蝶面无人色,便劝慰道:「也不用太过担忧,应该是时日不久,不过要用重针。」 他说着扶着皇太后躺上,庄之蝶见他一路用针过之后,皇太后果然明显镇定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陆展亭收了针,起来道:「明儿我再来!」他转头见皇太后床上有一本《乐府解题》,便随口道:「皇太后这两天精神不济,这书就不要看了。」 庄之蝶刚将他送至殿口,有宫女进来禀道:「太医院派来了王太医给皇太后问诊。」 庄之蝶有一些紧张,连忙道:「就说我这儿已经有太医问过诊,请他回去吧!」 陆展亭连忙制止道:「无妨,我已经不是太医院的人,按规矩太医院是必须派一人前来问诊,这位王太医的医术是可信的。若是你将太医拒之门外,反而惹来是非。」 「正是,一个区区太医又何须怕他。」鹤发、乌眉、红颜的八宗亲王跨了进来。 庄之蝶见了他大喜,道:「有亲王在,天底下哪还有人敢在此放肆。」 陆展亭一笑,施了一礼,扬长而去。 八宗亲王鼻孔哼了一声,道:「这就是那个陆展亭吗?我看他年纪轻轻的,傲慢得很。」 庄之蝶微微一笑,也不去搭话,陪着八宗亲王走入中堂。 王守仁走进来见八宗亲王在中堂品茶,连忙上前弯腰施了一礼,道:「老亲王怎么在此!」 八宗亲王眼皮一吊,哼道:「我等你呢,让你看看我有什么不妥!」 王守仁苦笑道:「谁不知道老王爷您宝刀未老,老当益壮,这不是拿我取乐子吗?」 八宗亲王哈哈一笑,颇为得意。王守仁走进内室,庄之蝶眼皮也不敢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王守仁搭完脉,才问:「皇太后,最近可是觉得胸闷、气短?」 皇太后喃喃地道:「是!」 王守仁微笑道:「皇太后,您没甚大病,只是念想过度,得不到排遣,以致郁结纠心!」 「可是他们夜夜缠着我,夜夜缠着我!」 庄之蝶一听刚想打断,王守仁已经抢先说了,道:「皇太后,您只要想开就好了。这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果然是一种遗憾,可要想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见与不见,都在皇太后的心里。」 他说完起身对庄之蝶道:「皇太后无甚大病,只需有人常常开导于她,我再开几帖方子安安神就好了。」 庄之蝶见他出了门,才松了口气。 八宗亲王笑道:「皇后无须担心,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能做什么,这药不吃也就是了。」 「我听说这几天,这里不大太平,这老十心急难耐,恐怕是要搞出点什么事来,老夫多带些人亲自把关,我就不信他能翻出天来。只要等皇上一找到,到时他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休想谋权篡位!」 庄之蝶松了一口气,道:「皇叔说得是。」 第十二章 可是不到半夜,叶府的大门就被人踹开了。陆展亭迷迷糊糊中,被一群黑甲骑兵从床上拖了起来。 叶慧明想要阻拦,黑甲骑兵冷笑道:「这是皇后的懿旨,若叶将军不想抗旨就快快闪开了。」 陆展亭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被拖进皇宫,他一路被拖进了慈宁宫,丢在了大殿中。他一头雾水地勉强站了起来,见庄之蝶坐在一旁小声抽泣,八宗亲王爷则满面大怒。 「怎么了?」 八宗亲王猛然抽出宝剑,抵着陆展亭的脖子,喝道:「说,是不是亦仁叫你这么干的?」 陆展亭见着那柄明晃晃的宝剑,愣了一下,才轻笑道:「王爷说清楚,他让我做什么了?」 八宗亲王爷怒不可歇,道:「陆展亭,不要以为你仗着点薄名,就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 「母后,她老人家今晚上自缢了!」庄之蝶哭泣道。 陆展亭吃了一惊,脱口道:「这怎么可能!」 八宗亲王大喝道:「如果不是你针下有鬼,皇太后怎么脑子会不清楚,突然半夜上吊了。」 陆展亭定了定神,道:「皇太后得的是癔症,我给她施过针,应该能有一个镇定的作用,但是也保不准她病情突然加重,你应该问问你们怎么不照看好她。」 八宗亲王气得发抖,手拿着宝剑像是恨不得立刻劈了陆展亭。 「你施过针之后,皇太后确实安静了不少,服侍她的宫女说,母后嫌她在外屋翻来翻去扰了她的安宁,命她去屋外睡。谁知道她就在屋里……」庄之蝶说着泣不成声。 陆展亭满心诧异,道:「王太医有没有给了什么不妥的药?」 庄之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他给的药,我们一点也没有拿来给皇太后用,要是用一点,说不定……」她说着又抽泣起来。 「你招是不招?」 陆展亭心头讶异,心烦皆而有之,八宗亲王又大呼小叫,他心头怒起,冷哼道:「你要我招什么?你不是已经给我定罪了吗?」 八宗亲王见他居然敢顶嘴,气极而笑,连声道:「好,好!」他剑一挥就朝陆展亭没头没脸地砍去。 陆展亭不由得眼一闭,一阵剑风过来,却没有砍到自己,他一抬头吓了一跳,见亦仁握着剑尖,笑道:「八宗亲王爷好歹给人一个回辩的余地,这么定人的罪,难免草率。」 陆展亭与八宗亲王见亦仁的血顺着那光亮的剑身滑下,都不由自主心中一跳。 八宗亲王冷哼了一声撤了剑,道:「皇太后死前,只有这小子给施过针,后半夜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敢说同这小子一点都无关。」 亦仁淡淡笑道:「皇太后之死,我会彻查。只是一来,陆展亭已非太医院的太医,让他来给皇太后看病本来不合规矩。」 「二来,我刚才进来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八宗亲王府把这慈宁宫围得密不透风,想必这里头的一切皇叔样样心知肚明,这皇太后怎么能不明不白的就这么崩了呢?」 八宗亲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这一次吃的哑巴亏不小,皇太后是在他的保护甚至于眼皮子底下没有的,此罪非同小可。亦仁现在抓住了他的痛脚,话中有话,他一时气急,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陆展亭见亦仁手上的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流,觉得心中没来由地一疼,只听亦仁淡淡地道:「来啊,把陆展亭押回去,我要细审;还有,从今儿起,所有在慈宁宫出入的人都不得擅自走动,直到查出皇太后的死因。」 他三言两语不但卸了八宗亲王的兵权,还软禁了他。 八宗亲王气得浑身哆嗦,差点没背过气去,眼睁睁地看着亦仁的人马解了他将士的兵器,就近被他们关进了慈宁宫的屋子里。 亦仁微笑着踏出了慈宁宫,沈海远低声道:「王爷,您不把他们送天牢去?」 亦仁淡淡地道:「他们那么爱守着慈宁宫,那就让他们守个一辈子又有何妨。」 沈海远听了轻笑一声,道:「是。」 陆展亭倒是被丢进了天牢里,他看着这个小隔间,苦笑了一声,心想自己跟这间天牢倒也有些许缘分。他躺在干草堆上,对自己的针法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不去管它,枕着干草,呼呼补起眠来。 睡到一半,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衣服底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也在被人啃咬着。 他吃了一惊,猛然睁开眼,半撑起身子,见亦仁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吃吃地道:「你、你做什么呢?」 「审犯人。」亦仁轻抚着陆展亭有些凉意的身体。 「那你想问什么!」陆展亭皱眉道。 亦仁眨着眼道:「我……想问你……」他低下头轻咬着陆展亭的耳垂道:「想问你,你喜欢我吃你哪里。」 陆展亭看了他一下,半晌,才道:「脚丫子。」 亦仁侧过头,笑道:「你今天不太高兴?」 陆展亭叹了口气,又倒回干草堆里。 亦仁卧在他一旁笑道:「可惜,我还以为换了一个地方,你会来点兴致。」 亦仁缠绕着他的头发道:「如无意外,这个月是坤月(注一),初十是龙抬头,我打算在那一天正式登基。」 陆展亭一愣,随即叹息了一声,道:「恭喜你了,你如愿以偿了。你原本不就想坐拥江山,当一个叱咤风云的天子。」 亦仁侧过身来道:「你错了!」他亲吻着陆展亭的脸淡淡道,「在坐拥江山之前,我最想的是……占有陆展亭!」 陆展亭微一皱眉,亦仁将头埋在他的颈脖里轻笑着道:「我最想得到的就是陆展亭的感情。」他将陆展亭拥得很紧,蜷缩在他的身边,他包扎过的手搁在陆展亭的胸膛上。 陆展亭看着亦仁略显细巧的腕骨,修长的手指,突然心中一动,他抓过亦仁的手,用自己的手假装在怀里掏两把,然后放在亦仁手上,道:「喏,陆展亭的感情!」 亦仁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缓缓转过头来,微笑道:「记得,给了我的东西你就不能再轻许别人。」 陆展亭躺在那里仰望着他,迷蒙的月色从牢房的小窗口洒了进来,亦仁温和地微笑,他似乎在非常温柔地看着陆展亭,朦胧的月色中,他俊俏的容貌令人陶醉。 陆展亭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理由去拒绝他的吻,更何况他从来就是个不懂得拒绝的人。 亦仁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因此一番缠绵过后,尽管他陪着陆展亭在牢里睡了一晚,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走了,陆展亭依旧待在牢房里。 中午有牢头送来了饭,是几地道道的浙菜,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油焖春笋,另外还有一大碗专菜汤,一壶微温的花雕。牢头还陪笑着拿了几本书给他,又给他换了一条新被褥。 陆展亭笑了笑,一个下午就边看书,饿了就吃两口菜。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牢头来提他出去,说大理寺卿李侗李大人提审。陆展亭丢了书就跟他出去了。 陆展亭见李侗穿了件便装坐在桌旁,桌上还摆了几道小菜,不由得一愣。 「来,来……」李侗笑道:「陆大人,请请。」 陆展亭虽然心中狐疑,但只是笑笑,坐到了李侗的身边,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饮酒吃菜起来,生似老友相聚。李侗不提,陆展亭也决计不问。 酒过三巡,李侗才长叹道:「今儿我与陆大人一聚,明天要想再与大人一醉,不知道又是何年。」 陆展亭放下手中的杯子,懒洋洋地道:「大人要想找人喝酒,只要展亭脖子上的脑袋还在,定当奉陪。」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2节 李侗苦笑道:「陆大人你有所不知,怕只怕李某的脑袋就要不保,这下一顿酒,只好留等来世了。」 陆展亭不吭声了,他替自己将酒倒满,狠狠喝了两口,然后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李侗见他突然狼吞虎咽起来,不由得问:「陆、陆大人,何以吃得如此之快,不多聊聊么?」 陆展亭又替自己将酒斟满,道:「我这辈子最喜欢吃不花钱的饭菜,大人的下一顿要等来世,叫我如何等得及,只好这一世多吃两口。」 李侗苦笑不得,他知道陆展亭是一个行为乖张的人,如今有求于他,也只好放低身段,道:「若是展亭肯拉兄弟一把,这下一顿酒倒也不用等到下一世去么。」 陆展亭连连摇头,苦着脸道:「李兄弟是一品大员,大理寺卿整整做了六年,人称东南西北四季风,当朝第一不倒翁。兄弟连个小太医的位置都保不牢,哪有什么能耐能帮兄弟。」 李侗讪笑两声,道:「世俗误人,众口铄金啊。」他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想我李侗自圣上钦点探花,由~名七品县令升至正一品大理寺卿,靠的是我呕心沥血为国效力,想我日夜殚精竭虑,只恐思虑不周,有负圣恩。」 陆展亭见他唱作俱佳,心里暗自好笑。 谁知李侗凑近了他,道:「陆大人,皇太后驾崩牵连的可非仅止你我,还有皇后、八宗亲王,如果处理不当,你我都将是灭门之罪啊。」 陆展亭自顾饮酒,李侗等了半天不见他回音,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审问宫女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皇后,她已经有两个月不来月事了。」 这次陆展亭忍不住手一抖,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隔了半晌才回转头对着李侗的眼睛问:「你此言当真?」 李侗苦笑道:「我骗你,做什么?」 陆展亭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不是谋杀了皇太后的疑犯?」 「因为你是陆展亭。」李侗笑道:「要是陆展亭懂得昧着良心、趋炎附势,当年就不会带着鞭子独闯养心殿,鞭打太子亦裕,救了十皇子亦仁。」 陆展亭嘴角一弯,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是不会卷进宫闱纷争的。」 「可是你已经卷进去了。」李侗轻轻地提起酒壶替陆展亭将酒斟满,笑道:「你想一下,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若是当年没有你那两鞭子,就没有福禄王,他应该早被圣武帝圈禁了。如果没有现在的福禄王,德仁帝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一切,皇太后恐怕这会儿还在听曲逗乐子呢,皇后也不用苦苦向外人隐瞒她已经怀有龙胎这个事实。」 陆展亭冷笑了一声,转头道:「李大人真不愧是四季风,处处转圆。」 李侗长叹道:「我处处转圆,也是与人方便。」他凑近陆展亭,将声音压低道:「难道展亭兄果真相信皇太后死因没有任何蹊跷么,别人信不过展亭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难道你想皇后也落得如此下场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案轻轻放于桌面,道:「这一份是记载皇后、八宗亲王所述的笔录,你看一下。」 陆展亭接过翻了一下,脸色突然一变,李侗见目的已经达到,就打着哈哈又劝起酒来。 陆展亭喝了好些酒,晚上躺在草堆上却难以入眠,他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仿佛听有人哭泣,只听耳边风吹竹叶声,月色如华,他寻声而去,却是庄之蝶怀抱一物在哀哀哭泣。 他蹲下身安慰,庄之蝶突然将怀中之物抛给他,大声尖叫,披头散发状如厉鬼,而他一低头,却发现怀中是个血肉模糊的死婴。他心中骇然,失声叫了起来,猛一睁眼,却见亦仁正低头看着他。 「怎么发噩梦了?」亦仁温声道,他的手轻抚着陆展亭的脊背,掌心的温暖似乎驱散了陆展亭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寒气。 陆展亭突然伸出手环住亦仁,与他滚倒在草堆里。他狠命压着亦仁,与他唇舌相交,双手急切地褪去自己与亦仁的衣服,仿佛急迫地要与亦仁裸裎相对,两人在草堆里翻翻滚滚,肉体的撞击,十指的绞缠,竭力靠近彼此。 陆展亭是前所未有的热情,一夜缠绵。亦仁天不亮就要离开,陆展亭仿佛疲倦之极,以至于亦仁在他耳边温柔地道别,他也没有反应。 亦仁虽然一夜无眠,却显得精神奕奕,宗布郭等在朝堂外,见了亦仁过来,连忙行礼。 「王爷,您让办的那件事,我已经很有眉目了,您要不要听听?」宗布郭陪着笑道。 亦仁抿唇一笑,没有给任何答复,脚步轻快地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了宗布郭一头雾水的站在那里。 他批了几个奏折,突然见沈海远面色凝重地进来,便放下了未批,笑问:「海远。什么事?」 沈海远沉吟了一下,道:「王爷,大理寺报,皇太后的案已经查清了。」 「哦?」亦仁淡淡地道:「是个什么结论呢?」 沈海远神色有一点古怪地道:「陆展亭承认是他用针不妥,导致皇太后精神错乱,自缢而亡。」 他这话一出口,见到了平生中唯一一次亦仁震惊、慌乱的表情,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沈海远清了清嗓子,低头道:「是他自愿的,而且李侗也没有对他用刑。」他半天没有等到亦仁的反应,不由得抬头偷瞧,见亦仁居然又神色如常地朱批起奏章。 沈海远跟了亦仁近十年,对他的性子了若指掌,于是立于案下不吭声。 等到亦仁将奏章批复完毕,起身走出门去,他才跟在亦仁身后随他而去。 亦仁与往常一样直接去了天牢,却没有跟平常一样走近陆展亭,而是站于牢房外。沈海远进去将沉睡的陆展亭拍醒,陆展亭揉着睡眼,打着呵欠转过身来。 亦仁看着他,微笑道:「展亭,听说你跟大理寺卿开了一个玩笑。」 陆展亭微笑了一下,挨着牢房的墙盘腿坐下,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认为这个玩笑开得不好,你是不是要跟大理寺卿澄清一下?」亦仁坐在沈海远拿过来的椅子上,缓缓地道。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衔了根草,侧脸看着亦仁,淡淡地道:「这个玩笑固然不好,难道你要我开玩笑说皇太后是你派人杀的么?」 亦仁微笑道:「我倒觉得这个玩笑比你那个要好!比较像玩笑一点。」 陆展亭抽出嘴里的草根,转过头,看着他良久,道:「皇太后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何以见得她是我杀的,慈宁宫不是有八宗亲王镇守,三百个皇家侍卫包围保护着吗?」亦仁微微一笑。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固然是一种遗憾,可要想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见与不见,都在皇太后的心里。」陆展亭一字字地重复道。 亦仁轻笑了一下,道:「这不是一句宽慰的话么,生离固然是一种遗憾,可与已故的人夜夜相见,不是心中念想所至么?」 陆展亭看了亦仁良久,见他始终神色如常,咬了咬嘴唇,道:「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是魏国皇后所作,这位皇后色衰爱弛,被曹丕一匹白绫赐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说的是唐明皇杨贵妃,这位贵妃也是被白绫赐死。」 「你早知皇太后喜读《乐府题解》,对这两首乐府曲词熟之又熟,就故意让王守仁诱导于她,你不但是杀了她,而且你是当着皇后与八宗亲王,当着三百个皇家侍卫的面杀了她!」 亦仁微垂双眼,良久不语,片刻才抬,看着陆展亭温柔地道:「你想多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将这件事处理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说完也不等陆展亭发表意见,就起身走出去。 亦仁与沈海远没有走多远,就撞上了大理寺卿李侗,亦仁微笑道:「李大人,正要找你呢!」 李侗连忙满面堆笑地给亦仁行了个礼,道:「王爷,我也正要给您报备呢!」他凑前为难道:「陆展亭刚刚招认了罪,八宗亲王那里闹腾得厉害,有几位王爷也说既然抓着了罪魁祸首,就不能再关着皇后与八宗亲王,您看?」 亦仁一笑,道:「那我们去瞧瞧?」 「好,好!」李侗大喜,跟着亦仁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外面站满了铁甲军,李侗看着那些锃亮的枪头,心里一阵发栗,硬着头皮从那分开的枪头里穿过。 刚踏进慈宁宫,一个杯状物迎面飞来,李侗连忙弯腰躲过,他闪过那个飞物,忽然想起后面站的是亦仁,吓了一跳,想要站起身挡着也已经来不及了。 亦仁只是轻描淡写地接过了那个飞物,只见八宗亲王正在大殿里发脾气,他吼道:「你们简直没有王法了,敢无缘无故关着本王!」 亦仁拿着那个飞来的茶杯,笑着走了进去,道:「皇叔,亦仁来看你了!」 八宗亲王一看到他,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往紫檀木八仙椅上一坐,闭目养起神来。 亦仁笑着将茶杯放在桌上道:「亦仁这一次来是特地给皇叔陪罪来的,事情已经初见眉目,让皇叔在此受委屈了。」 八宗亲王听了,冷笑道:「不敢,福禄王今非昔比,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旁人岂敢有非议。」 亦仁轻笑了几声,在他的面前长长作了一揖,道:「是小侄的不是,小侄在这儿给皇叔你陪礼了。」 八宗亲王原本对亦仁并无恶感,相反对这位皇子有一些欣赏,见他放软身段来给自己陪不是,心头畅快,于是伸了个懒腰道:「哎呀,这两天窝在慈宁宫,跟这些个猪羊在一起,都沾了一身臭味。」 他站起身来,见宫女扶着庄之蝶走出来,便道:「皇后这两天也委屈了,可以回去好生歇息了。」 谁知亦仁淡淡地道:「皇后还不能走!」 八宗亲王愣然回头,道:「这又是为何?」 亦仁道:「陆展亭虽然自称是医术不精,但是这里头太过蹊跷,他早已不是太医院的人,却被人请进宫给至尊的皇太后医治。 「若是太医院通诊无策,也就罢了,太医院没有一人替皇太后问诊,皇后竟差人叫陆展亭来医治。事后又全然不理会太医院王太医所下的药方,这中间实在叫人费解。」 「胡说,难道皇后会存心想要害死皇太后!明明是陆展亭这个小子医术不过关,这与皇后又有何关?」八宗亲王怒道。 亦仁微微一笑,道:「是也非也,留等大理寺新的调查吧。还是要公正一点,皇家才无可叫人指摘,否则这许多的说不清,叫朝野如何去想呢?」 李侗听了半天,发现忽然问题又绕回自己的头上,他心中暗暗叫苦,背上是出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 八宗亲王看了一眼外头,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李侗刚咽了一口唾沫,亦仁已经转头来看他,道:「皇后的清誉事关重大,李大人还是早些调查为好!」 「是、是!」李侗喃喃的、慌慌然的施了一礼,急匆匆地出了大殿。 亦仁淡淡地看着庄之蝶,既不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庄之蝶吩咐宫女先退下,见亦仁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亦仁过去在庄之蝶的印象中,只是皇朝里一个漂亮的男人,他辉煌的时候庄之蝶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儿童,所以等她成年时,记忆中没有任何有关于亦仁浓重的一笔。 她对他日益留意,只是由于皇太后与亦裕对他出乎常理的关注与戒备。 而即使如此,她印象最深刻的,仍然是八年前亦裕生辰发生的中毒事件。 亦裕当时吃了十皇子呈上的青果糯米团子,突然食不下咽,虽然御医查遍也不知道出了何种状况,亦裕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似乎性命垂危。 庄之蝶尽管不明白内情,但当时似乎朝野都认为,是亦仁下了一种不知名的毒来害太子亦裕。 圣武帝雷霆震怒,养心殿上要圈禁亦仁,亦裕在替亦仁求情,当时皇后在一旁小声哭泣。朝堂上群臣你言我语,无非是让亦仁早日悬崖勒马,说出解药的名称。 庄之蝶作为当时皇后最喜爱的外戚之女,被召进宫中陪伴伤心的圣武皇后。 她站在当时皇后背后,偷偷去打量跪于朝堂中央的亦仁,见他面无表情,,似乎这里纷乱的一切都与己无关,闹到鼎沸的时候,他漂亮的唇角甚至轻轻上扬,竟然在微笑。 如果当天没有陆展亭,相信亦仁是会给庄之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可是很快陆展亭就出现了,他揭了皇榜,声称能治太子的病。 当穿了一色青色布衣,头戴黑绒束发帽的陆展亭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庄之蝶本能地觉得当时的亦仁变了,他的目光突然灵动起来,亦裕的目光也似乎变了,变得犀利起来。 陆展亭似乎无视于任何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无论是惊诧的、怀疑的、凶狠的还是怜悯的。 他掀开带来的红托盘,向圣武帝展示他的医治新工具,一条碧绿青油色,长满了倒刺的藤条。 他声称这种长满倒刺的藤条,不但能刺激病人周身的穴位,它自带的药性还能舒理经脉、畅通血液。他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此鞭一定能医治好太子的怪病。 面对着亦裕恶狠狠瞪着他的目光,陆展亭也是选择了笑,他左眉头一颗黑痣与淡色的嘴唇,使他的笑容流露着一种说不出来懒洋洋与满不在乎的味道。 这个笑容因为接下来的两鞭加深了庄之蝶的印象,亦裕纷飞的衣袂,与暴露的肌肤上面清晰的鞭痕,当时朝堂忽然变得寂静无声,谁也没有想到陆展亭当真鞭打了当今的太子。 所有人的脸部表情都变得极其怪异,唯有陆展亭依然嘻笑地站于朝堂。这两鞭果真治好了亦裕的绝食症,所以后面纷纷扰扰生似一出闹剧。 庄之蝶以为亦仁与陆展亭必然是至交,才使得陆展亭舍命一般相救,后来才得知陆展亭与亦仁连相熟都算不上。 亦仁在以后庄之蝶的记忆中牢牢相连的,便是陆展亭鞭打亦裕的一幕,其它的是模糊又模糊。而如今要她独自面对亦仁,她有一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慈宁宫是什么地方?」亦仁突然打破了沉默笑问。 「当然是皇太后的寝宫。」庄之蝶挺起了腰,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亦仁。 「错了。」 亦仁微微一笑,他转过脸对着庄之蝶,道:「它只是一个四面高墙围着的地方,定义它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寝宫可以,如果把它当作宗人府也可以。」 他看着陡然变色的庄之蝶,微笑道:「任何一样死物都不会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比如这慈宁宫,在我的手里,它或者是一座皇太后的寝宫,在你的手里,它就只能是宗人府的一部分。」他说着放下茶杯微笑着离开。 庄之蝶只觉得眼前一阵目眩,手足无力,她伸出手扶住身边的边门,这样硬忍着,直到亦仁的背影走出宫殿之门才软瘫在地上。 注一:中国过去使用「夏历」,坤月是指九月时分,也就是我们的十至十一月。 第十三章 李侗苦着脸倒在太师椅上,管事的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大人,您怎么又不开心了,您不是把问题解决了吗?」 李侗长叹了声,道:「本以为总算找到了条生路,落到最后才知道下了一盘珍珑(注二),这棋子无论如何摆,总归是被吃这一条。」 「这替死鬼也找到了,皇后与八宗亲王也没必要再关着了,福禄王与德仁帝那边都没有得罪死了,大人您还是不倒翁一尊,又何须担心?」 李侗呸地哼了一口管事的,道:「你这个兔崽子怎知道皇室人的厉害,现今我要是不判陆展亭的罪,这皇后要关,判了陆展亭的罪,这皇后还是要关。」 「福禄王何以要跟一个小皇后过不去?」 李侗看了一下四周,才招了招手,管事的将耳朵伸过去,只听他道:「老子不说心里憋得慌,这皇后怀孕了知道吗?如果说生下来是一个男胎……」 「您是说有太子了?」管事失声道,被李侗死死一把捂住嘴,管事的仿佛也知道事关重大,两只手也交叠在李侗的手外面。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管事的哭丧着脸道。 李侗拿起了一壶酒,倒进了自个儿的嘴里,道:「妈的,你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今天收拾收拾,我再给你点银两,滚吧!」 管事的红着眼睛道:「大人是这样看小人的吗?」 李侗大笑道:「你不滚,以后可别怪老子连累了你。」 管事的脸突然一红,道:「我从来不会怪大人连累了小人。」 李侗将酒一饮而尽,道:「好,我四季风也刮够了,打今儿起,就刮一回西北风!」 管事的有一点担心地道:「大人,这是要帮皇后吗?」他犹豫了一下道:「我看如今这局面是福禄王胜算大,大人不怕押错宝?」 李侗听了哈哈大笑,道:「管事的,你真是一个可人。」 他抬手将桌上的书都扫在地上,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你知道。这读书的当了官却是最下品,跟条狗似的。像条狗也就凑合了,可是如今要我去害一个大肚子的女人,那我李侗岂不是连条狗都不如?」 管事的仿佛已经想明白了,边弯下腰捡书,边道:「我不是读书的,也不知道啥叫上品、下品,大人到哪我就到哪,当狗也好,做人也好,做鬼也罢!」 李侗似乎忍了又忍才没去抱那个背影,隔了半晌,管事的转回头问:「大人打算怎么办?」 李侗沉默了半晌,才道:「先将陆展亭放出来,我想他会帮我这个忙!」 亦仁偏爱极静之地,他所住的地方靠近东直门,过去是宫内所设的一个学堂,如今学堂已经别迁他处,亦仁就将寝宫设于此处。 李侗前脚刚踏进院门,见亦仁立于桂花树下,正在舞剑晨练,他手中剑气如虹,青光过处,剑气横断落花,落英缤纷,亦仁收剑立定,浅白色的布袍上却不沾半片落花。他接过沈海远递给他的白布,细心地抹着剑。 李侗满面堆笑着走上前,道:「王爷,昨儿个这个案子我连夜细审了。」 陆展亭对皇太后用针之穴,分别是主穴隙门、涌泉,配穴是人中、耳门、天突、足三里、曲池。」 亦仁不答,低着头擦着宝剑,李侗又道:「论治疗症,这几处用穴用得是没有问题。」 「但是隙门、涌泉是极其险要的人穴,若是用针不妥,不是很容易出问题?」亦仁将宝剑转过身来,细看了一番淡淡地道。 李侗看着那光亮可鉴的剑身,眼皮跳了一下,道:「回王爷,刚开始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昨个儿无意中翻了一下过去的卷宗,发现一桩有趣的案子。」 「圣武帝治三十年,宋妃犯了不敬之罪,被摘尊号罚针刑,当时圣武帝宽宏慈悲,让宋妃自己来挑刑讯官。但是让人吃惊的是,宋妃却挑了太医院的陆展亭。」 「针刑一共是三百零九针,针长九寸,真要一针一针扎,只怕扎不过半就活活痛死了。好一点的刑讯官一般头几针都扎心下三寸,让犯人早死早超生。」 「当时别人提出陆展亭是一名御医,下针若是专扎穴位,岂非有舞弊之嫌。陆展亭当时提出用白布蒙眼……」 亦仁一笑,淡淡地道:「结果他蒙眼一连扎了宋妃三百零九个穴位,无一落空。」 「正是!」李侗道:「想那陆展亭闭眼都能将穴道扎准,更何况是睁着眼。」 「李大人的卷宗读得很细,看来把这案子交给你,不会有冤假错案。」 他说着一挥手,剑若脱兔,那剑直奔挂在树下的剑鞘,「哨」一声宝剑入鞘,李侗听着那「当」的一声响,心头不由得直跳。 李侗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别院,望着天长叹了一声,心道:「李侗啊李侗,当狗也就罢了,偏偏你还想直起腰,不怕树大招风么?」 陆展亭从天牢里被放了出来,看着有几日不见蓝蓝的天,眯了一下眼,伸了一个懒腰。他见李侗愁眉苦脸地站在不远处,便笑了一声,道:「李大人,莫非展亭的脑袋还在,你瞧着不痛快吗?」 李侗细细看了他一眼,道:「陆兄弟,我发现王爷心思虽然难测,但好像有一点还是很明确,他有心要保你!」他见陆展亭避开了他的视线,又道:「你想,若是你有谋害皇太后之心,皇后难脱其罪,他居然弃了这么好的一局先手。」 陆展亭打了个哈哈,笑道:「我闲人一个,何德何能能得王爷垂青,李大人你想多了!」 李侗凑近陆展亭,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道:「王守仁今天前去慈宁宫要给皇后问诊,被皇后以无不适给回了。你知道例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王爷登基在即,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风吹草动。」 陆展亭沉默了半晌才道:「只要皇后少安勿躁,福禄王也不是一个血腥之人。」 李侗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道:「福禄王只是不愿自个儿沾上血腥,可却有得是办法让别人替他铲除异己。」 陆展亭笑道:「你对他似乎有一些偏见。」 李侗似乎觉得自己太激动了一些,隔半晌才道:「今天福禄王将服侍皇后的人给换了……陆兄,想必你对三年前的宋妃案还是有些印象的吧!」 陆展亭眉一皱,不答。 「福禄王当年分管皇朝粮草兵马,供应西北重兵,当时手握重兵的是年轻气盛的十一皇子,西北一仗败得极修,皇朝损失了近三十万大军,他将败仗之因归结于粮草押送延误,砍了福禄王的两名粮官。」 「福禄王也因此受到牵连,即便后来立了大功,灭了西金,还是被罚去川西剿流寇,整整两年。」 「他回来之后,却处处与十一皇子交好,与十一皇子党交往密切。后来十一皇子的母妃宋妃被发现私藏龙袍,不可一世的十一皇子党一朝间分崩离析,十一皇子被圈禁,家从被贬往关外。」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3节 「而离奇的是,与他们交往密切的福禄王却安然全身而退,还被委以处理十一皇子相关事务之职。但是,十一皇子二个已怀有身孕的小妾,却在前往关外途中相继意外身亡。」 「这当然不是福禄王下的手,他只是将十一皇子的家人,交给了当了衙差的粮官儿子……」 陆展亭没来由地一阵厌烦,他忍不住吼道:「你不要再说了!」 李侗叹气道:「我只想告诉你,斩草除根才是福禄王的本色,想当年把十一皇子家从贬往关外的文牒由我草拟,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然恍若噩梦一场。」 陆展亭转身快步而去,他越走越快,最后在天牢外跑了起来,一直跑到了桃花渡口,对着那滚滚的水流喘着气。 一个女人在梁上高高吊着,人影绰绰,却无人哭泣,无人怜惘,有的只是众人的窃窃私语,那个女人长发蒙盖着自己的脸,仿佛即便是死也无颜见人。 陆展亭带着一点晕眩抬头看着这个女人,她正是前不久自己刚救下的宋妃。 眼前的景象晃动不息,让陆展亭觉得有一点恶心,他往后退了一步,却像是撞到了一个人,淡淡的龙涎香让人觉得舒适。 那个人的双手环住了陆展亭,笑道:「你刚出天牢,我就看到你了,没想到你跑这么快,害得我追了你老半天。」 陆展亭半仰着头去看亦仁,却发现自己看不清,那俊俏的面目模糊不已。陆展亭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脸,可还没碰到那张脸,他的唇就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一番口舌交缠,两人亲热过后,坐在柳树下,陆展亭枕着亦仁的腿看着蓝天,道:「瞧那鸟儿,飞得真欢!」 亦仁轻笑了几声,手缠绕着陆展亭撒在腿间乌黑的长发,道:「展亭何必去羡慕那只形单影只的鸟儿,哪里及得上红尘中,有你我作伴呢。」 「我真能陪伴你么?」陆展亭一笑,又道:「王爷当真需要人来陪伴吗?」 亦仁微笑地对着陆展亭的眼睛,温柔地说道:「你当然是要留在我身边。」 陆展亭与他对视良久,才有一些困惑地问:「为什么是我?」 亦仁一笑,望着风吹涟漪起的河流,似乎在自言自语,含糊地道:「因为你有我没有的东西,你有着我不能保留的东西,有你我才能完整。」 陆展亭似乎没能听清他的话,只觉得亦仁似乎在沉思,他漂亮的唇角微微抿着,这让他平时看起来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容带了一点属于孩子的倔强。 陆展亭心头一软,侧过身抱着他,亦仁没有低头,却突然淡淡地道:「展亭,把你保留的那部分也给我,好吗?」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含糊地道:「突然好饿。天牢里都没好好洗把澡,我先回去泡个澡。」 亦仁看着他跑远的身影,原本淡定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起来,他嘴角一弯,露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 沈海远从树后转了出来,微笑道:「这个陆展亭看起来糊里糊涂的,只怕很有自己的主见,主子要真想降服他,恐怕要凭空多出许多麻烦。」 亦仁站起身来,看着天色渐暗的天空,悠悠地道:「你知道吗,像陆展亭这样的人,你只有让他去飞,看着他摔落,才能让他明白,他永远不可能是飞鸟,因为他有一根绳索牵在别人的手里,所以他只能是纸鸢。」 沈海远笑道:「期盼着他能挣扎得少些,摔得轻些。」 亦仁听了,笑道:「你怕他疼吗?」 沈海远轻叹道:「我怕主子觉得疼。」 亦仁一垂眼帘,起步向前走去,道:「走吧,陆展亭这会儿只怕已经在想法子救他的庄家妹妹了,我怕他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陆展亭对着一块腰牌发呆,这块玉制腰牌是亦仁给他的,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宫庭,去见慧敏或者去见他。可是陆展亭足足看了那块腰牌半天,也没有能从上面想出什么好法子去救深陷在慈宁宫的庄之蝶。 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连忙将那块腰牌塞入怀中,随手抓过一本看起来。 亦仁微笑着提着盒子走进来,道:「怎么牢饭吃上瘾了,今天叶府的人告诉我,你什么也没有吃。」他将手中的八角镂空雕花食盒打开,取出一碗碧绿粥成功地吸引了陆展亭的注意。 「好看吗吗?」亦仁笑道。 陆展亭拿起汤勺挖了一勺话在嘴里,惊叹地道:「好香。」 亦仁笑道:「这是拿绿豆磨成粉,放了一点板猪油一起熬的,出锅前洒点松子,稍冷后又添了桂花蜜。」 陆展亭惊讶问:「你做的?」 亦仁点了点头,笑道:「似我这样的皇子,不知道哪一天就被圈禁了,所以培养一、两个的手艺以备用来打发时间。」 他说着很随意,陆展亭却是心中一酸,将那碗粥吃了个干净,舔了舔嘴角,讨好地笑道:「真好吃。」 陆展亭他这个无意的动作,让亦仁眸中火焰跳动了一下,但他却起身告辞。 陆展亭将他送至门口,突然打了个哈哈道:「今天无聊死了,本想你来到还能聊会儿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走了。」 亦仁转过身来,看着陆展亭的眼睛,半晌才轻描淡写地问:「你是不是想留宿我?」 陆展亭摸了摸鼻子,又挠挠头,道:「其实也无所谓了,你要是太忙……」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亦仁已经堵住了他的嘴,两人从门口到床上,衣服已经脱得差不多了,亦仁按住陆展亭笑道:「风流才子留宿他人,该有更风雅的话才对。」 陆展亭歪着头装深想了一下的模样,道:「你的技巧不错,我想念了!」 亦仁呵呵一笑,将陆展亭的亵衣撕开,道:「这句我喜欢。」 两人一番如同恶斗似的床技较量,陆展亭以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他像被人拆了似地躺在亦仁怀里,闭着眼睛连开口聊天的劲似乎都没有。 亦仁见他将睡未睡,问他什么都不答,就轻轻爱抚着他的身体,捏着陆展亭的乳珠,终于陆展亭轻哼了一声,叹道:「好哥哥,你饶了我吧!」 亦仁轻笑一声,罢了手,歪过头在陆展亭的耳边说:「展亭,不管我做什么,想要让你开心,我是真心的。」 他见陆展亭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淡淡地道:「这个月下旬是慧敏皇太妃的寿辰,你想不想搞个戏班什么的让她高兴高兴,我听说最近外地来金陵有几个戏班很不错。」 他这句话一出口,陆展亭的眼睛完完全全睁开了。 亦仁微笑地看着慧敏皇太妃所开的宴客清单,沈海远苦笑道:「主子,我们就任陆展亭搞花样么?」他见亦仁微笑着将清单放置一边,又急道:「这皇后已怀有身孕,若是落入那保皇党手里,岂不是大大的麻烦。」 亦仁淡淡地道:「皇后在慈宁宫里,他们就不会蠢蠢欲动了吗?」他嘴角一弯,笑道:「我从不逼人太甚,但是天要让她自寻死路,我也不能不放任自流。」 沈海远会心一笑,道:「是,主子。」 月色下有人在唱《桃花渡》,「桃叶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波无所苦,我自来迎接」。那声音既清且柔,穿透了月色里重重的夜雾,引领着陆展亭前行。 陆展亭向着声音的方向奔跑着,他仿佛看见了蛛儿的背影,可是不管怎么努力,他都还差着那背影少许。蛛儿的背影在雾里若隐若现,尽管陆展亭已经拼命追赶。 「蛛儿,你是怨我的逃避吗?你是在怨我吗?」陆展亭问。 那背影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头来,长长的直发里是一张空白的脸。 陆展亭满头大汗,大叫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坐在榻另一边的慧敏一挑黑眉,有一些鄙视地道:「你瞧你,奴才就是奴才,让你在太妃榻上歪一会儿,就睡得你满头大汗,如果在龙榻上睡一会儿还不生生把你折福死。」 陆展亭摸着脖子,讪笑道:「太妃,我还真睡不惯你这龙王白玉床,都歪着脖子了。」 慧敏丢下书,坐在陆展亭边上道:「自个儿睡相差,倒埋怨起我的床,转过去,我给你揉揉。」 陆展亭嗯了一声,高兴地翻转过去,慧敏揉了一阵问好些了吗,他含糊地笑道:「太妃你的手按在上面不疼,一抽就疼得厉害。」 慧敏好笑道:「你这泼皮猴子,倒赖上我了。」她说归说,手倒是继续揉着,又道:「就你这德性,怎么倒被一个端庄的小仪赏识,真是奇了。」 「也难为我为她鞍前马后啊,她的病我没少费心思。」陆展亭笑。 慧敏奇道:「你那会儿就开始替小仪治病了吗,不是最近的事吗?」 「娘娘大人……」陆展亭舒服趴在床上,笑道:「那会儿是哪会儿啊?」 「你被贬进韶华宫之前,她三番五次跟我提及你,一直说你跟我有几份面缘呢。小仪这丫头打小就深沉,这么开口夸人的,你是第一个。」她突然觉得手底下陆展亭的肌肉一阵紧绷,诧异道:「怎么了?」 陆展亭一个翻身转了过来,伸了个懒腰,笑道:「现在想起来要回王府一趟,别错过了替福禄王妃问例诊。」 慧敏失望地道:「不是说吃了晚膳才走的嘛?」 她说着陆展亭已经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口,只丢下一句:明儿再来陪你。 陆展亭皱着眉刚出了东直门,听人大声唤着他的名字,他转头一看,见东直门外的马驿站附近,叶慧明正骑了一匹乌黑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陆展亭一瞥见那黑马足下四撮白毛,便笑道:「恭喜大哥新得一匹雪蹄乌骓马。」 叶慧明跳下马同,冲陆展亭一竖大拇指,道:「兄弟识货。」 「踏雪无痕,千里追风。」陆展亭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鬃毛。 叶慧明见乌骓马竟然温顺地任他抚摸,不由得有一些诧异,道:「兄弟有你的,乌骓烈性无比,从来不事二主。」他话音一落,陆展亭已经足踩马蹬,翻身上了马,不由得更是啧啧称奇。 「大哥,乌骓马虽好,却不配将军。」陆展亭抚着马笑道。 「乌骓马天下难求,有了此马,哪个武将不是如虎添翼?」 「天下之大,何人勇猛赛过西楚霸王?项羽不也是一样自刎于汉江边,空留下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离不逝的遗憾。可见将之力不在武力,大哥你说是不是?」 叶慧明眼皮跳了几下,苦笑道:「你这小子没由来触你大哥的霉头,被你这么一说,这乌骓马还真是不吉利。」 陆展亭在马上给叶慧明作了一揖,笑道:「大哥,这匹马只要归在我的名下就可以了。想我陆展亭至多做过几年太医,手不能提肩不能担,遇上个把抢匪,用这乌骓马逃之夭夭最合适不过了。」 叶慧明哈哈大笑,道:「你说了半天,原来是看上我的马了,也罢,就送与了你!」 陆展亭跳下马,笑道:「哥你先用着,我什么时候要用再跟你讨来,横竖这匹马现在归我名下,有什么灾我替你挡着。」 「你这小子白饶了我的爱马,反倒头还是我欠了你的。」叶慧明无奈地笑道。 「叶大哥你这就已经换防了么?不是说下个月吗?」 叶慧明打了个哈哈,道:「这是王爷的指令。」 陆展亭听了拍叶慧明的肩,道:「王爷的指令那就照做就是了。」 叶慧明哈哈一笑与陆展亭作别。 陆展亭踏进了福禄王府,在叶慧仪的院外犹豫了半天,如今已经是深秋时分,院内的菊花种类极多,只是这一瞬儿都是菊,原本单株已可见其效霜凛然风姿的菊,全都堆放在一起,却都全没了脾气。 陆展亭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走,院内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婢女,道:「陆公子,我家王妃有请。」陆展亭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叶慧仪的房间。 他在屏风外坐着,听叶慧仪道:「把屏风撤了,叫展亭进来。」 婢女应了一声,将屏风叠了起来,叶慧仪正靠在床上,她笑道:「陆大夫好久不见啊。」 陆展亭避开她的目光,道:「最近忙!」 叶慧仪微微叹息了一下,道:「我还以为展亭烦了我,不想见我呢。」 她见陆展亭尴尬地摇头,挥了挥手示意婢女出去,才道:「展亭……是为了王爷的事吗?」 陆展亭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喃喃地道:「我、我真的是很羞愧……我确实无颜面对您。」 「展亭,你真像一面镜子……」叶慧仪轻轻叹息了一声。 隔了半晌,她温和地道:「可是展亭你想多了,王爷喜欢你,我也喜欢,我一直都认为我们能和平共处的……」 陆展亭听了,隔了良久才轻轻一笑道:「多谢娘娘抬爱,陆展亭有这份自知之明。」他站起身来,道:「娘娘您有孕在身,要多加休息,展亭就不多打搅了。」 叶慧仪见他突然言词冷漠,转身要走,不由得焦急,慌忙起身下床,一边道:「展亭,你先别走……」 她下床脚下无力,刚起身就摔倒在地,陆展亭大惊,慌忙跑过来扶住她。 叶慧仪抓住陆展亭的手,道:「展亭,别走……」她见陆展亭点头,才仿佛吁出了一口气,道:「你要是走了,他不知道该多心痛,那可如何是好?」 陆展亭将叶慧仪扶上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叹了一声,道:「娘娘,您以前跟我说过,哪一个人待在王爷身边都会没了自己的喜好,有的都只是王爷的。」 「您可有曾想过,王爷又怎么会喜欢一个没有自己喜好的人。娘娘才貌举世无双,又有多少人艳羡,何必去做他人的影子,做自己都不喜欢的事。」 叶慧仪沉思良久,才微微一笑道:「若是展亭也曾情到深处,就该明白世人多痴,只要他高兴,这世上没有我不爱做的事情。」 陆展亭点了点头,轻声道:「娘娘体虚多半是由于烦心所致,您多保重,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自己的孩儿着想。」 他说着轻轻挣脱叶慧仪的手,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拉开门,看着满院的菊道:「很遗憾,娘娘,我做不到,即使我对一个人情到深处,陆展亭也还只是陆展亭。」 他出了福禄王府,原本想要问叶慧仪一些话,见了又仿佛用不着问了,可是不问却又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一个人百般无聊地在大街上闲逛,一直逛到掌灯时分,觉得腹中空空,刚想找一间酒馆吃点什么,才穿出胡同,就见一个青衣女子裹着一件黑色呢连鼠帽披风,从眼前匆匆走过。 她戴着个帽子,左手捏着一块帕巾捂着半张脸,右手提着一个双层镂空八玉食盆。 尽管如此,陆展亭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苏子青,他见苏子青一边走,一边转头打量四周,像是生怕有人跟着,不由得好奇,尾随着苏子青到了桃花渡口。 苏子青沿着河滩,找了一块临水的杨柳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从食盒里掏出香烛供品,告过四神,就脱下鞋子狠狠地敲打一张小纸条。 要不是情形太过诡异,陆展亭差点想笑,苏子青偷偷摸摸跑河边来打小人。他听到苏子青连哭边恶毒地咒骂,道:「打你这个小人,叫你死了永世不得超生,打你这个小人,叫你下辈子做猪做牛……」 陆展亭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谁知又听苏子青道:「打你苏子青这个小人,打死你……」 这回陆展亭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苏子青偷偷摸摸竟然是在打自己。 「打你这个小人,你竟然拿针去扎你的宝贝,他不是你一手带大的吗,你居然害他去当人家的小相公,打你这个小人,你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一对东珠就把展亭给卖了,打你打你。」 陆展亭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有一阵子都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再抬头看,苏子青仿佛发泄够了,她将那张纸条系在一个布人身上,然后吊在杨柳枝上,嘴里诅咒道:「让你这个小人终日风吹雨打,一刻不得安宁。」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对东珠耳环,看了又看,犹豫不决,最终下了决心,一圈牙狠狠地将它们丢在河里,才又戴上帽子,用手帕捂着脸慌慌张张地走了。 她走了良久,陆展亭才能挪动脚步,他凝视那个布人良久,才深深叹息了一声,将它解下。 看着那张被砸得破烂的纸条,刚想将它揉揉丢水里,一瞥上面的生辰月字,他不由得错愣了一下,片刻才苦笑道:「子青,你是圣武甲子年丙时出生的,什么时候变成了圣武乙丑年丁时,你好歹有点诚意么。」 陆展亭找了一家小酒馆,喝得个醉醺醺地,迷迷糊糊见叶慧兰坐到了对面。 叶慧兰穿了一件鹅黄的八卦裙,比平时一身利落的短装倒显出了几分女子妩媚,只是她一开口,那种小家碧玉的温馨就一扫而空。 「喂,丑八怪,怪不得吃饭的时候不见你的影子,原来偷躲在这里喝酒。」她说着自顾自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就连忙吐掉,擦着嘴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北边的烧刀子,不会喝别糟蹋。」陆展亭将酒坛拎了过来,抱在怀里。 叶慧兰哼了一声,道:「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才子,人家才子喝酒都是次要的,吟诗作画才是主题,你倒好,喝得活像一个烂酒鬼。」 陆展亭听了微微一笑,懒散地问:「不就是吟诗吗,我也会啊。」 叶慧兰见他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不由得心头一跳,脸有一点涨红,她嘴里则吼道:「你除了会损人,什么时候吐出过象牙。」 陆展亭又倒了一杯酒在嘴里,笑道:「吐几颗给你瞧瞧。」 他捏着酒杯,醉眼朦胧地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独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彬阳幸自绕彬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纵然叶慧兰平时不爱读书,但也不由得得为这首词的意境倾倒,不由得仰慕道:「你这个人平时一副不争气的样子,没想到还不坏,词作得倒也可以。」 陆展亭听了扑哧一笑,道:「这个作词的人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词是不坏,人只怕早就坏了。」 叶慧兰一听就知道陆展亭戏弄自己,又羞又气,道:「你这坏东西,不教训你,你还当姑奶奶好欺负。」 她刚一提鞭子,陆展亭就身体一歪滑倒在了地上。 叶慧兰跺了跺脚,也只好无奈地将他扶起,陆展亭的发丝戳着她的脖项,他一身的酒气,不知为何叶慧兰竟然不恼,心里反倒有一丝甜甜的。 她搀着陆展亭刚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亦仁一身的便装走了过来。「姐夫!」 叶慧兰看着穿一身月牙色锦缎背心,头戴黑色束发帽,清爽俊朗的亦仁慢慢走了过来,他笑问:「这么晚了,你们俩上哪去了。」 他说着,像是非常顺手似的,将陆展亭搂了过来。陆展亭头也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脖子旁,那么简单的动作,却让叶慧兰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气氛。 注二:「珍珑」是指围棋残局,有高手布下的一个局,让后来的人来破,通常都是极难破之棋局。 第十四章 亦仁在叶慧兰心目中是一个近似完美的姐夫,唯一让她心服可以配得上她姐姐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何亦仁总给她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就好像他会温和地对你笑,也似乎很随和,可是叶慧兰却从来不敢在他的面前随心所欲。他的身上没有陆展亭给她的那种亲切之感。 亦仁几乎是半抱着陆展亭回了叶府,将他放置在客房榻上,接过仆人递来的白手巾小心地替陆展亭擦拭着脸面、颈项,擦好后,他开始除去陆展亭身上的外衣。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但是他的眼神,不经意间的手势却令那种暖昧犹如一根看不见的丝弦,扯动着叶慧兰的心。 沈海远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道:「叶二小姐,您也累了,早些回房吧。」 叶慧兰似乎猛然意识到自己硬是挤在一个男人的房里,看另一个男人在替这个男人脱衣服。她嗯了一声,连忙慌慌张张出了房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发烫的脸颊才稍稍好受些。 她回头去望身后陆展亭房里明暗的灯火,廊下的气死风灯随风轻轻摇晃着,那纱窗上的人影却让叶慧兰心里堵得慌。她想要折回去,却又有一些畏惧,这样很不符合叶慧兰的性子,以至于她赌气似地踢着花园里的那些花草。 她头一抬,见叶慧明匆匆赶了过来,心里不由得一喜,赶上前道:「哥,姐夫来了。」 叶慧明皱眉看了她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回房去。」 叶慧兰拉着叶慧明,笑道:「咱们一起去见姐夫。」 叶慧明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专程来接你小姑奶奶的,走吧。」他见叶慧兰一脸的不高兴,死赖着不肯挪脚步,才无奈地道:「小姑奶奶,走吧!」 叶慧明硬拉着叶慧兰的胳膊强行将她拖走,一直将她送进房间,才指着她的鼻尖道:「你今天不许再跑陆展亭那儿去了。」他转身没走几步,又回头补充道:「今天傅青山找你,还给你带了礼物。」 叶慧兰气呼呼地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可是刚才的那一幕却又若隐若现在面前,亦仁淡淡的一瞥,那道弧形睫毛下闪烁着,他的指尖无意问,轻轻划过陆展亭裸露的肌肤,叶慧兰想着,那杯水竟然尽洒在衣裙上。 她跳起来抖动着身上的水珠,一边恨声道:「叶慧兰你魔魇了,想什么呢。」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像钻了一只小老鼠,挠得她坐立不安。叶慧兰一咬牙,她拉开门,却见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家丁转来转去,叶慧兰只好悄悄退了回去,打开后窗,一个飞身像只燕子似地穿窗而过。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4节 她一路施展轻功,踩着屋脊向陆展亭所住的小院而去,她蹲在屋顶咬着唇想了想,轻轻揭开一片瓦,向下看去。 陆展亭赤裸着上半身,亦仁低头亲吻着他的脸,陆展亭伸出手像是想要推开他,但却被他抓住了双手,叶慧兰看见他一只手扣住陆展亭的手,另一只手却向下去拉陆展亭的亵裤,差点失声尖叫起来,却冷不防有人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叶慧兰惊恐地回过头去,却看见叶慧明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他的眼睛满是哀求,叶慧兰见哥哥情急,想要挣扎也不由得身体一软,任由叶慧明将她带离屋顶。 「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声?」可是回到绣楼,叶慧兰火气全上来了,她语无伦次地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丑八怪,简直岂有此理,荒唐之极,丑八怪是一个男人,对吗?」 叶慧明叹道:「这件事不是你我可以过问的,总之如果你真为陆展亭好,就千万不要去搅和在这件事里面。反正他不高兴也要接受,那为什么不让他高高兴兴的呢。」 叶慧兰语塞了一下,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叶慧明又叹了口气道:「也不算久,比你只早一点点……」 叶慧兰指着叶慧明的鼻子道:「没想到你是这么没义气的人,陆展亭好歹也是老爹的救命恩人,你居然见死不救,我不同你说,我去给姐说,让她好好管管她老公。」 她突然发现叶慧明的神情非常古怪,不由得脱口道:「你不要告诉我姐也知道这事。」 「我刚想跟你说……」叶慧明苦笑道:「我比你知道得早,就是二妹前两天告诉我的,她还让你离陆展亭远一点。」 「她是不是疯了,」叶慧兰吼道:「她脑子怎么想的?」 叶慧明无奈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小妹,道:「她的原话是这样的,她说你与王爷之间,陆展亭如果会挑一个人来喜欢的话,只能是王爷,不会是你,与其事后伤情,不如及早抽身。」 叶慧兰气急败坏地道:「我不用她来教我该怎么做,我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别人喜不喜欢我,讨不讨厌我,那是别人的事情,我又何必要为了别人的事情来左右我自己的事情!」 她气冲冲地走回房间,走到一半又转回头,道:「你去跟二姐说,我绝不会看着亦仁欺负丑八怪的。」说完回房将门摔得砰然作响。 叶慧明看着那颤动不已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一母所生,怎么天壤之别?」 陆展亭因为宿酒头痛醒得有点早,见躺在身旁的亦仁似乎还在熟睡,他看着那秀气的长眉,挺直的鼻梁,白皙的肌肤染了一层晨晕,放松的嘴唇自然地向外嘟着。 陆展亭看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沿着亦仁的眉、眼、鼻、唇描画着。 亦仁似乎马上就醒了,他轻笑了一下,没有睁眼,只是捉住了陆展亭的那根手指将它塞进嘴里。 陆展亭的手指与他的舌纠缠着,他突然抽出手指,按住亦仁的头,用腿压住他的身体,俯视着亦仁的脸,久久的凝视,以至于亦仁忍不住睁开眼睛,陆展亭却在他睁眼的那瞬间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亦仁一笑,翻了个身将陆展亭压在身底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儿回来再跟你玩,现在该早朝了。」 他跳下床,手脚轻巧地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陆展亭。 沈海远见亦仁整理着衣袖,连忙迎上去,他见亦仁精神极好,不由得小声问:「陆展亭一点没提苏子青的事吗?」 亦仁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 沈海远也跃上马,跟在亦仁身后不解地道:「这陆展亭不像一个能藏得住事的人,皇太后的事一发,他不也马上就有反应了?」 「他不是藏得住事,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 「王爷,这苏子青真是个琐碎的女人,要不要找人提点她一下?」 亦仁一笑,道:「不用,我跟你说过了,展亭你只有让他飞一下,他才能知道自己是只纸鸢,当他逃避不愿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将那根绳递到了我的手里。」 他说着驾了一声,身下的骏马如离弦之箭似冲出了叶府的大门。沈海远听了这番话似懂非懂,但见亦仁心情极佳,也开心地策马紧随其后。 叶慧兰找遍了整个叶府,才在马棚那里找到了陆展亭,他正在拿着一把豆子喂乌骓马。 「我都看见了!」 陆展亭被她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叶慧兰咬着嘴唇,红着脸,看了陆展亭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地道:「就是你,你那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歧视你,我会帮你的,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陆展亭眨着眼看着她,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表情,一脸的不解。叶慧兰只好咬牙道:「我昨天在你的房顶,什么都看见了。」 陆展亭听了,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又去喂马。叶慧兰见他反应冷淡,急忙道:「你放心,我今天就去找我姐,我一定会说服她,叫她不要再让亦仁欺负你!」 陆展亭听了不由得笑了,他抚摸着乌骓马的头道:「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嗯?」 「如果亦仁害怕你知道这件事,你昨天绝没可能安然无事地待在屋顶上,据我所知亦仁是皇朝第一高手……」他转过头来,很诚恳地看着叶慧兰道:「所以我恳求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叶慧兰看着陆展亭似云淡风轻的表情,有一些结巴地道:「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反抗吗?」 陆展亭摸着马头,淡淡地道:「没有。」 叶慧兰乌眉一挑,想要发作,但是终于忍住了,却仍然不甘心地道:「陆展亭,你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 陆展亭一笑,转头懒洋洋地道:「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一个男人,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他的话音一落,叶慧兰乌黑的鞭子就落到了他的背上,鞭梢过处,衣服的碎片纷飞,她狠抽了两鞭,陆展亭一声不吭,但她的眼圈却红了,一跺脚转身跑了。 陆展亭轻轻一笑,手抚着乌骓马道:「小黑,我有一位朋友叫阿汪,最近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它原本是一条挺快活的狗,虽然它总是麻烦不断,遭人讨厌,但是在村子里过得也还算愉快。而且它因为叫起来比别的狗要别致一些,还被人称为才子。」 「有一天,它遇上了另一条狗,那条狗又漂亮又温柔,虽然是公的,但是阿汪倒也不嫌弃它……因为那条狗给了阿汪所有它想要的,一个知己,一个爱人,一个家人,一个兄长,有一阵子它把阿汪宠得晕头转向,不由自主飘飘然。」 「你要见谅,阿汪是一条狗么,而且它过去姥姥不爱,舅舅不疼的,突然被人捧在掌心里当宝,难免觉得自己一下子高贵得像村头李寡妇家的贵妃狗。」 「可是有一天,阿汪突然发现这条狗它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头狼,只要它需要,它会一口把阿汪的朋友都吞下肚,其实连阿汪也说不准,有一天自己会不会被它也吞了。」 「我跟阿汪说它该早点逃出村子,可是它总是在犹豫,糟糕的是,它不是在犹豫跑不掉,而是怕跑掉了,它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那头狼了……你说是不是很麻烦?」 乌骓马的嘴在陆展亭的腰间嗅来嗅去,陆展亭收回了眼神,拉长了脸道:「你也不要事不关己,就漠不关心嘛!我换一种说法好了,好比你喜欢上了一头小巧的母马,结果发现它是头骡子,你该怎么办?」 乌骓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陆展亭嘟哝道:「总算听明白了。」他从兜里把豆子都掏出来,尽数塞在乌骓马的嘴里,道:「放心吧,再怎么样,骡子都比狼强。」 他拍了拍手折回房,换了一件衣服,踏出了叶府直奔皇城。 陆展亭一踏进一溜菜摊的内医院,便笑嚷:「总不过,总不过,你最好的朋友来看你啦!」 内医院几个还未过庭试的医士跑了出来,笑道:「原来是陆太医,宗大人在别的院子里呢。」 「我已经不是太医了,你们千万不要这么说。」 「我们都听说陆太医的医术最出神入化,要是陆太医还在,说不定这内医院的别院一定会归陆大医来筹建……」一个小医士兴奋地道,他身边几个人忙捅了捅他,他意识到失言,喃喃地说不下去。 陆展亭打岔笑道:「我听说新的别院建了一个超大的药库,可有这回事?」 「不错,不错,可有上万种呢。」 「带我去看看!」 医士们面面相觑,为难地道:「那里只有宗大人才能进,钥匙也是他保管。」 陆展亭哈哈一笑,道:「谢了,我先去总不过那里,让他带我去吧。」 小医士们一直将他送到宗布郭院外,就慌忙转身离去,陆展亭一笑。 他一踏进宗布郭的院子,就见宗布郭的院子里,上上下下都是药架,连株草都不长。陆展亭跨过那一堆又一堆的药草,走进了屋子,赫然见屋内到处都是炉火,药汽缭绕,他笑了一下。 抬眼见大屋最深处有一个鼎,他不由得好奇走了过去,笑道:「三眼铜鼎,好大的排场,熬仙丹哪!」 他说着站在了鼎旁一张长凳上,拉下上面的铁钩子,拉起鼎盖,用实木药叉在里面拨弄了一下,皱眉道:「麻黄、火麻仁、何首乌、高丽参,还有蜈蚣、蝎子,有没有搞错,这是给人吃还是熊吃的,不吃成傻子才怪!」 他拧着眉头,眼珠子突然一转,跑到院中,拿了一把金银花,又抓了几朵西番菊,转回头都丢在锅子里,用药叉将它们捣到下面去,搅和均匀了,笑眯眯地道:「总不过啊总不过,你好不容易当上了大医,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他听到远处似乎传来脚步声,连忙丢掉手中的药叉,将鼎盖盖好,然后跳下凳子,宗布郭已经带着一个黑衣小医士走进来。 他一见陆展亭站在鼎前脸色就一变,慌忙跑过去,道:「你进来做什么?」 「听说宗大人另开了一家别院,来瞻仰瞻仰!」陆展亭边说边在那些林林总总的炉子间转悠着。 宗布郭瞟了几眼鼎没看出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眼见陆展亭一脸羡慕的表情,不由得挺起了胸,瘦黄的脸上一派肃穆地道:「这是全蒙福禄王的错爱,否则小臣何德何能能担这内医别院的要职。」 陆展亭捡了一个野果在嘴里啃着,他走到宗布郭的面前,歪过头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表情,突然用手狠狠地击了一下他的腹部,道:「你昨晚没睡好?」 宗布郭被他打得一哈腰,气道:「我睡得很好!」 陆展亭笑道:「那你脖子怎么梗着?」 宗布郭刚端好的官架子被他打散了,心里暗恨,半闭着眼在炉火间巡视,再也不理睬陆展亭。 陆展亭将手中的果核往院子里一丢,佯装没看到宗布郭一副你很讨嫌的样子,道:「听说你建了一个好大的药库,真的假的?」 宗布郭不吭声,但眉眼神色间微露自得之色。 陆展亭瞥了一下他的眼色,叹气道:「你好像建药库也没多久吧,说大、全,别是吹的吧,要不然干嘛都不让人进去。」 宗布郭恨恨地道:「你不要小瞧我!」 「我还就是小瞧你啊,要不然为什么别人都说我是当今第一神医,你叫总不过呢!」陆展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笑道。 宗布郭将药叉一丢,指着陆展亭道:「今天就让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假才子瞧瞧,谁才是当今第一神医!」 他气呼呼地走在前头,陆展亭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绕到院后一座库房前,宗布郭解下腰间的金黄铜匙,打开了门。 陆展亭窥见里面层层叠叠的药匣子,不由自主地惊讶感叹了一声,却又接着说:「这些药匣子造得考究,别都是空的吧!」 宗布郭冷哼一声,抽出几个药匣子,均是满满的药草,冷哼道:「全天下最珍奇的药材,我这里都应有尽有。」 陆展亭一边走一边看,嘴里叹道:「总不过啊总不过,我过去还真是小看你了啊,没想到你还是小有几分能力!虽然比我差了一点点。」 「呸!」宗布郭啐了一口陆展亭,恨恨地道:「你就光嘴巴会说,其实是一个绣花枕头,除了让人睡一点用处都没有!」 陆展亭一垂眼帘,随即淡淡地一笑,接着在库里逛来逛去,嘴里道:「你这药还编了顺序,确实花了不少心思,看把你憔悴的,最近火气挺大,心跳也不匀吧!」 「你怎么知道?」宗布郭一愣。 陆展亭笑道:「我见你嘴里长白疮,溃烂得厉害啊!」 两人正说着,突然前面传来几声爆炸声,把宗布郭吓了一跳。 陆展亭道:「你的炉火没设对,药炉炸了!哎呀声音这么大,不会是那只鼎……」 他的话音还末落,宗布郭已经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陆展亭立即沿着一排排药柜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药匣,从怀里抽出一方白布,将那整匣药草都倒在白布里,然后将药匣放回原处,将白布四角扎好揣进怀里,撒腿就跑。 他刚跑出院子,就听宗布郭气急败坏地在身后追骂道:「陆展亭,你敢在我的炉里放炮竹,下次别让我逮到你!」 他跑出了内医院,一直跑到御花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听到一阵叮当声,刚回转头,只见一团白色的东西像箭一样地飞扑过来。陆展亭一把抱住它,笑道:「哦哟,是公主啊!」 那团白色的东西是一只长了很长毛的全白贵妃狗,脖子下挂了一个铜铃,头上的毛扎得高高的,两只乌黑溜圆的眼睛兴奋地看着陆展亭。 陆展亭笑着将它放在假石上,拂了拂衣袖道:「奴才给公主请安,您老最近安好啊?」那只小白犬对着他一阵兴奋地乱吠,陆展亭一边听一边道:「嗯嗯,喉部有疾,不过还好肺部没有杂音,您老以后要多吃素,少食荤啊。」 他身后的宫女听了扑哧一笑,道:「陆大人您又开玩笑了,小心李太妃听见了要不高兴。」她见陆展亭逗弄着小狗,又道:「自从大人您上次救了公主的命,它可念着你呢。」 陆展亭逗弄着狗,笑道:「我也念着它呢,不如今天让我带它,等一下我把它送回去!」 宫女犹豫了一下,陆展亭笑道:「等下我会亲自去跟李太妃说,再说慧敏皇太妃生辰的事我还要去找她商量呢。」宫女一听就爽快地答应了。 陆展亭抱着那条狗,走到了慈宁宫门前,隐于一角,在小白犬耳边道:「公主,今儿我们还玩捉迷藏,你看到门口那队侍卫了吗,你要快快跑过去,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就过来找你,好吗?」 他将小白犬放下,一指殿门,然后一击掌道:「跑!」 那小白犬就像离弦之箭似的,一溜烟地从侍卫们脚下窜到了慈宁宫之内,侍卫们一阵惊慌道:「搞什么名堂,什么东西?」 有一个侍卫道:「哎呀呀,是李太妃的那条叫公主的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陆展亭才慌里慌张地出现,道:「各位侍卫大哥,可有看到一条白狗?」 「跑到慈宁宫里去了!」 陆展亭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李太妃要训这条狗,听说是给叶太妃生辰助兴呢!」 侍卫们听了,犹豫了一下,一名侍卫队长才为难道:「没有上头手谕,慈宁宫闲人勿进!要不,我派个人进去,帮大人把狗抱出来!」 陆展亭无所谓地道:「那也好!」 两名侍卫进去了半天,跑了出来冲侍卫队长摇头道:「奇了,这条小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找遍了也没见着它的影子!」 陆展亭咳嗽了一下,道:「还是我进去看看吧,我对这条狗还熟悉些。」他见侍卫们还在迟疑,就道:「我绝不会为难各位,等下王爷那边我亲自去说!」 侍卫们自然知道陆展亭虽然是宫里的一个大闲人,但福禄王却极其看重他,见他这么说,连忙笑道:「那就有劳陆大人了。」 陆展亭在大殿里转了几个圈,就往内堂走去,却被一个老嬷嬷挡住,道:「后面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没宣不得入内!」 陆展亭笑道:「那麻烦你去跟皇后通报一声,就说陆展亭来见,李太妃的小狗跑了进来,麻烦她让我进去找一下。」 那个老嬷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进去通报了。过不多会儿才出来,道:「皇后娘娘让你进去!」 陆展亭在她的目光下,佯装四处观望,他一踏进庄之蝶的房间,就给她行了个礼,他一瞥眼见床上的被子微动了一下,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三年前,他、庄之蝶与公主玩躲猫猫,公主就是每一次都躲在庄之蝶的床上。 陆展亭故意引开老嬷嬷的视线,佯装去看书桌下,突然听庄之蝶叫道:「在那儿,是不是!」 陆展亭与老嬷嬷一回头,只见公主在拱门的卷帘下抖着毛,陆展亭笑着一把抱起它,道:「可逮着你了。」他笑呵呵地对庄之蝶道过谢,在面无表情的老嬷嬷目视下出了门。 他抱着公主走到了一个僻静之处,拨开长长的狗毛,见它的黄金钢圈上系着一张纸条。 展亭哥哥: 九井胡同张记当铺是庄氏设在京城秘密驿站,烦请你去联络一下,以便共同商议策应之计,救命之恩莫齿难忘! 小蝶敬上 上面盖有庄之蝶的蝴蝶印记 陆展亭出了皇城,一路上闲逛,进了九井胡同,环视一下四周,闪进张记当铺。 九井胡同地势偏僻,张记又缩在一个角落里,所以里头客人全无,朝奉正在打瞌睡。陆展亭一拍桌子,那朝奉吓了一跳,睁开睡眼,不耐烦地道:「当什么?」 陆展亭轻轻吐出三个字:庄之蝶。 朝奉立刻醒了,怒睁双眼道:「你好大的胆子……」 里面的帘子一掀,一个模样精瘦的老者走了出来,殷勤地道:「这位陆公子里面请!」 老者是张记的老板,其实是西北庄氏的家奴。庄氏虽然代代经商无男丁人全,但是却与皇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女子更是几代为后。因此在西北不但经济实力不容小觑,就连家中蓄养的家奴也可与军队媲美。 陆展亭把自己的计划大致说了一下,最后决定从太平山走,因为这是唯一一条可以最快从金陵到达黄河渡口的路。只要渡了河,以庄氏在西北的势力,还是可以保得下庄之蝶。 陆展亭深深吸了一口气,出来伸了个懒腰,他慢慢走出九井胡同,可突然有一种毛骨耸然的感觉,冷冷的目光,那种冰凉的视线仿佛黏在了陆展亭的背后。 陆展亭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道临街的窗口帘子晃动着。 第十五章 陆展亭微一低头,默不作声转身离去。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走过一处卖铜镜的铺子前,忽然瞥见叶慧兰偷偷摸摸跟在身后,他一顿脚咬了一下嘴唇,转身向她走去。 叶慧兰大吃一惊,慌忙躲在旁边的书画摊旁,拉过一张画遮住自己。 陆展亭将那张画拉开,叶慧兰尴尬地道:「嗨,你也逛街吗?」 「你有没有钱?」 「啊?」 「你有没有钱?」 叶慧兰摸了一下兜,掏出了一个金丝绣精致的荷包,被陆展亭一把抢过,道:「先借我,我以后还你!」他将荷包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叶慧兰跟在他身后,道:「喂,丑八怪你要钱做什么?」 陆展亭也不去搭理她,他开步走进了一家珠宝行,将叶慧兰那只金丝绣的荷包往柜台上一放道:「给我把最新的手饰、珠宝拿上来。」 穿酱紫色铜钱花纹绸缎衫的老板一听,立即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展板,边道:「这位客官好眼力啊,我这儿都是金陵城里最好最新的货,很多宫里的娘娘都打发人在这儿挑货呢。」 「您看这玉镯子的色泽,那是上等的蓝田玉啊,您看镀金嵌珠簪子,这款式,不瞒您说……」 老板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这还是宫里头的哪位太妃的东西,听说最近手头紧,才不得不让太监弄出来调个头寸。」他说着转眼见叶慧兰掀帘子进来,一愣连忙干笑道:「哦哟,弄错了,是一位妃子的东西,年轻着呢,您瞧这货……」 陆展亭已经拿起了一个黄金镯子,镯子两端处叉开,用几片黄金制成的枫叶相连,枫叶面上还另缀了一排细白珍珠,镯身上还缠绕着一条细细的环链,极别致。 「多少钱?」陆展亭晃了晃镯子。 老板叹气了一声,道:「这位客官果然识货,别小看这镯子,它可是当今四大才子之一的沈碧水设计的,镯环内还有他刻的小篆『碧水无痕』。这个最少要三百两银子。」他说着瞟了一眼那个小小的钱搭子。 「我另外给你一样更值钱的东西。」陆展亭说着笑了笑,抓过老板记帐的毛笔,在他的墙上提了两行字: 光华能照乘迎春夏秋冬客 身价重连城驾东南西北风 他写完了在下面提笔落款陆展亭,然后掏出印鉴哈了一口气,重重地印在墙上。老板激动的,连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从上到下将那对联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将那印鉴细细研究了一番,才点头道:「不错,是真货。」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5节 陆展亭笑道:「怎么样,这一样一幅对联写在这里,还值三百两银子吧?」 老板瞅了瞅字,又瞟了一眼桌上的荷包,摸着下巴,陆展亭笑道:「这荷包里的钱也都归你。」 老板立即喜上眉梢,连连道:「这样小老儿才不亏本么。」 陆展亭一笑,拿过镯子用手巾包好揣进怀里,还没走出门口,又被老板拉住,他讪笑道:「陆大才子,你这幅对联好是好,怎么能不给横批呢,再给添个横批吧?」说着他将毛笔塞入陆展亭手里。 叶慧兰瞪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贪得无厌?」 老板把脸一沉,道:「你这小姑娘太不懂行情了,对联就是要有横批,若是没有横批,就好比小老儿铺里串了一半的项链,打了半面的大翅花(注三),哪里能卖给客人?」 叶慧兰还想辩,陆展亭已经走到了那堵墙面前,他念道:「光华能照乘迎春夏秋冬客,身价重连城驾东南西北风是吗?」 老板连连点头,喜道:「正是!再加个喜庆、气势一点的横批。」 陆展亭一笑,搬了个椅子,站上去刷刷题了四字横批,然后跳下来拉起叶慧兰就出了门。 老板仰着头看不清楚,只好往后退了退,见陆展亭龙飞凤舞的题了四字:愿者上钩。不由得苦笑不已。 叶慧兰见陆展亭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往前走,她磨蹭着跟在他身后,问:「你为什么要买一个镯子啊?」 陆展亭淡淡一笑,道:「送给我一个心爱的女人。」 叶慧兰忍了又忍,才又问:「谁啊?」 陆展亭一笑,转头道:「反正不是你啊!」 叶慧兰气得在他背后大骂,道:「谁稀罕你这个丑八怪!」陆展亭在她的骂声中踏进了陆府的门。 陆府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府里处处竹影婆娑,菊兰绽放,陆展亭却单单喜欢后院唯一棵大槐树。他曾在树下玩耍、躺着温书,有时槐花零落飘下,花蕊中的蜜那份沁甜的记忆,始终萦绕心头,不肯退散。 下面的佣人见了许久不见的陆二少爷,脸上均露出一分惊讶,又有几分怪异的表情。 这位以觊觎嫂子、顽劣、才情在少年时就声名远播的陆展亭,一直与这个家是格格不入的,他们一直都认为陆展亭一旦踏出了这个家门,就不会再回来。 「子青在吗?」陆展亭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跑得不快的仆人。 「在!」仆人一边愁眉苦脸答道,一边四下张望着。 「在哪?」 「伺候她的小翠说少夫人觉得不舒服,今天就没出过房门。」陆展亭手一松,那仆人撒腿就跑得没了踪影。 陆展亭轻车熟路地走到苏子青的房门前,刚想推门进去,手缩了一下,改成轻叩房门。 「谁啊?不是说了我头晕得很,今儿的午饭不用上了。」 「是我,子青。」 很快,苏子青双手打开了房门,讶异地道:「你怎么回来了?」她侧过身将陆展亭拉进房,又问:「你这皮猴子如今怎么这么懂规矩,晓得敲门了?」 陆展亭见她发鬓蓬松,就顺手在梳妆台拿了一把梳子,笑道:「子青,我给你梳头。」 「你给我梳头,你给我拔毛是真的,每次都被你抓下一大把头发。」苏子青说归说,却含笑地坐到了铜镜旁。 陆展亭轻轻地替她梳着,苏子青惊诧道:「你这个小猴子长成人样了,手懂得轻重了。」 陆展亭边梳头边笑道:「子青,如今我当然与过去不同了,我已经长成大人,还那么混,那时光不是让狗活了么?」 苏子青白了他一眼,啧道:「你给狗过的年岁还少吗?」 陆展亭替她卡上最后一个发簪,才笑道:「是呢,所以以后才要好好活啊!」 苏子青神色似乎有一些黯然,道:「你果真要好好过才是呢,要懂得疼惜自己……」她说到这儿,哽咽了一声,仿佛说不大下去。 陆展亭在她的头发上抹了一点香油,笑道:「说得也是,我不能老指望着别人来疼惜自己。」 苏子青一阵沉默,她突然转回头抓着陆展亭,犹豫再犹豫,才道:「展亭,你还想让我再帮帮你吗?我觉得这一次一定能行!」 陆展亭蹲在苏子青的脚边,握着她的手,笑道:「子青,其实我一直想要跟你说,没有你,也许根本没有我陆展亭。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视为理所当然的,其实不是这样,我欠你良多。」 苏子青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着,她抽出手捧着陆展亭的脸,道:「展亭,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有你记挂着我,其实是我负你很多。」她哀求道:「展亭,你相信我,让我再来帮帮你!」 陆展亭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似乎有一些游离,道:「其实这样也不坏,子青。」 苏子青脸色一变,她抓着陆展亭的肩道:「你不是,不是对那个人……」她号啕大哭,道:「你这孩子怎么永远都学不聪明呢……」 陆展亭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巾,塞在苏子青的手里,笑道:「刚才逛街的时候,忽然想起从未给子青买过任何东西,」他站起身,含糊地道:「子青,你往后多保重。」他说着转身飞快地从屋内走了出去。 苏子青哭着打开手巾看到了那只精致的手镯,更加哭得昏天黑地,小翠进来见她哭得泣不成声,吓坏了,道:「少夫人,你怎么了?」 苏子青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镯子,哭得稀里哗啦地道:「这个死小子,一只没几两重的金镯子就把我打发了。」 陆展亭心里堵得难受,他像个没头的苍蝇似地在街上乱晃,强压着心里发了疯想见亦仁的念头,站在东直门前想了又想,还是进了皇城。 他在上书房门前徘徊了一些时候,或许是午时时分,亦仁在休息,上书房显得安静无比。陆展亭眼睛子转了一下,找了棵靠墙古柏爬了上去,果然院内整个上书房一览无余。亦仁好像没有休息,正坐在窗台下伏案疾书。 陆展亭知道亦仁是武功高手,所以尽可能屏声静气,正忍得辛苦,突然见亦仁的手挥了一下,他正纳闷亦仁做什么,只听「嗖」一声,一支毛笔斜斜地插在他的发髻中。 陆展亭这一惊非同小可,从树上滚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捧着仿佛裂成几瓣的屁股,哼哼着,却见亦仁笑眯眯地看着他。 陆展亭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哼了一声,黑着脸一瘸一拐正要离开,亦仁却从身后抱住了他,把狠踢他的陆展亭半拖半抱弄进了书房,将陆展亭压在榻上,两人双眼对双眼,鼻尖对鼻尖。 半天陆展亭才道:「我不过爬了你家几万棵树当中的一棵,你已经害我摔了大跟头,还想怎样?」 亦仁眨了一下,淡淡地笑道:「我不是在惩罚你爬树……我是在惩罚你把我当作苏子青!」亦仁看着陆展亭慌忙躲闪的目光,道:「展亭,我不是苏子青,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不需要偷窥!」 陆展亭吼道:「你别自以为是,谁偷窥你了!」 亦仁已经不去理会他,他的手放在陆展亭腿间一阵揉搓,陆展亭抬腿想要踢他,却反被架起了搁在腰间。 陆展亭怒道:「你见了我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其它可以干的!」 亦仁歪头想了一下,道:「先干了这件,其它的都等于完了这件再说!」 陆展亭硬是不肯合作,道:「你疯了,这里大臣们进进出出的。」 亦仁眼睛一亮一亮地,笑道:「正因为进进出出才刺激。」 他的手极快,就算陆展亭反抗,他的指间很巧妙地按住陆展亭的穴道,也能使他瞬间酸软无力。 陆展亭后来发现,自己的挣扎丝毫也不能减慢亦仁替他脱衣服的速度,而且使他兴致更加激昂,便索性闭上眼任由亦仁摆布,发现也挺享受,不知怎地心头有一点悲伤,要竭尽全力才能不掉下眼泪。 陆展亭整理着衣服从上书房出来,见沈海远面无表情地站在院门口,他一愣随即嘴角一弯,朝他长长作了一揖,道:「辛苦您了!」 他说完扬长而去,倒是沈海远有一些错愣,凝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径深处。 沈海远转身进了上书房,见亦仁满面春风地坐在那里,道:「主子,今天陆展亭已经会过庄氏的暗桩了。」 亦仁提笔描画,笑道:「好极了!」 「主子肯定亦裕会与庄氏的势力有所联系?」 亦仁道:「庄氏是亦裕目前在中原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势力,他如果活着,一定会与他们取得联系!」 「好极了,这一次引蛇出洞,我们可以彻底将亦裕置于死地!」 「你错了,这一次我们的目标不是亦裕!」 沈海远惊愣地道:「主子,不是亦裕?」 亦仁淡淡地道:「八宗亲王的势力已经在他被困慈宁宫的时候被我们一举瓦解,黑甲骑兵也已经顺利地接过各营的兵权。亦裕在宫内最大的势力也清除了,你觉得他还有什么可为?」 「庄氏就不同了,他们在西北亦商亦兵,再加上周边阿尔极木的势力,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王爷的意思?」 「庄家有一位独子名叫庄之梦,庄之蝶是他最疼惜的也是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我已经接到线报,庄之梦已经几天不见人影了,我猜他一定是亲自南下来接他的妹妹!」 沈海远笑道:「所以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庄之梦!」 亦仁将笔往笔筒里一掷,笑道:「没错!」他说着展开面前的白纸,赫然画的是颇有几分懒洋洋气的陆展亭,他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睛不知看向什么地方,随性又随意。 沈海远见了那幅画,有一些踌躇地道:「若是陆展亭护送庄之蝶,我们岂不是投鼠忌器?」 亦仁微笑道:「所以我将寿辰的晚膳提前了半个时辰,缩短了陆展亭可护送庄之蝶逃亡的时间。 「庄之蝶只有在午膳后春满园听戏的时候才可以出逃,这段时间又不能全用上,即便充分利用,也不过才一个半的时辰。展亭要一来一回,绝对不能将庄之蝶护送穿过太平山。所以庄家的人一定不会让庄之蝶独自穿越太平山谷,必定提前来接。」 他看了那幅肖像,笑道:「我的紫云驹是匹天下神骑,没准我灭了庄之梦,还能赶回来吃一碗慧敏皇太妃的寿面!」 小禄子喝了一口茶,眼一瞪喝斥小同子道:「你怎么搞的,这茶是人喝的吗?也不瞧瞧这如今儿是什么天,这天给爷上碧螺春,你想寒你爷的胃啊?换壶铁观音过来!」 小同子一连串是是捧着茶壶飞奔下去,下面的官商都是挺着脸陪笑。 小禄子翻着清单尖着嗓门道:「你们别不舍得,这慧敏皇太妃是谁?你们还真当刚从冷官里放出来的一随便什么个人?」 「那可是未来皇后娘娘的姑妈,别一个个被鸡啄了眼珠子。不说别的,就这两箱貂皮,呸,给娘娘做垫子都不够!」 陆展亭听到这里在门外扑哧一笑,小禄子刚要放脸色,转眼见陆展亭晃进来,连忙起身道:「陆大人,您怎么有空来的!」他让开位子道:「您坐您坐!」 陆展亭含笑道:「别,别,还是首领太监公公您坐!我来是问您要一样东西!」 小禄子连忙问:「陆大人您只管讲,我这儿应有尽有!」 「我要麻烦您给我弄两个杂耍用的霹雳雷火弹!」 「陆大人,您要这个做什么?」小禄子为难地道:「虽然那玩意没啥威力,但是到底是宫中的禁物。」 「没啥,我拿来玩儿,您实在麻烦就算了!」 小禄子将胸一挺,道:「大人这是说哪里话,为大人粉身碎骨小禄子也在所不辞,就怕大人没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我下午就给您弄去!」 不到夜黑,小禄子就弄了几个拳头大小的乌黑圆球,道:「大人,要玩只能在空阔地里玩玩,如今秋高物燥容易。」 陆展亭听了,随手丢了一个在院子里,「轰」的一声,起了很大的雾,院里也起了一溜小火,但很快灭了。他笑道:「不错,挺合用!」 小禄子一番得意就不说了,转眼慧敏寿辰到了,那天大凡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受到邀请。皇城许久没有举办如此宴席,一时人声鼎沸,各处都热闹非凡。 叶慧明副将瞅了瞅人头,轻声对叶慧明道:「将军,今天王爷好像把所有在野的武将都弄来了,又让增派了这许多人手,是要登基前大清帐吗?」 叶慧明打了个哈欠,道:「别想太多了,有的时候形势严峻未必是血腥,说不定是慈悲!」他转头见叶慧兰偷偷摸摸拎着一包东西从眼前走过,连忙跟上去,走到无人处喝住她,道:「小兰,你又搞什么鬼?」 叶慧兰先是吓了一大跳,转头一见叶慧明才松了一口气,道:「哥,你干什么,要吓死我!」 「你别吓死我就好了!说,里面是什么?」 叶慧兰嘻笑道:「哥,我见花园里凤雉好漂亮,我想弄一只回去养养!」 「胡说八道,这御花园里的东西岂可随便拿的!」 叶慧兰噘着嘴哼道:「我拿自家姐姐家里一只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慧明上去争夺,嘴里则道:「你简直胡闹!」 两人争夺下,那包袱被撕拉开来,顿时羽毛飞飞扬扬,叶慧明定睛一看在地上晕头转向的鸟,大惊失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抓王爷的海东青!」 「什么海东青,还不是被我几鞭子就抽晕了!」叶慧兰不屑地道。 「要不是它认识你,你早被它撕了!」叶慧明慌慌张张用布又将海东青罩上,一边四顾有没有人发现,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老实说,干嘛要抓海东青?」 「我当它是只鸡啰!」叶慧兰嘟哝道,她见叶慧明脸色发黑才不甘地道:「陆展亭说,要是我今天能将海东青提回去给他瞧,他就承认我确实是一流高手。」 叶慧明脸色更黑了,似乎就想要破口大骂,好不容易忍住道:「我们赶快把这只鹰放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它过会自己醒了就好!」 叶慧兰踢踢脚下的草,低声道:「它过会儿也很难醒的!」 「为什么?」 「我偷溜到给它拌饲料的地方,在内里面洒了几把蒙汗药,它不睡十七、八个时辰,至少十个时辰里是醒不了了。」 她看着叶慧明黑中带紫的脸色,连忙补充道:「那里守卫很森严啊,不是像我这种轻功高手真的是很难来去自如呢。」 结果叶慧明只好带着叶慧兰,两人提着这只晕了的海东青,偷溜出了皇城,商量再三,将它塞进了一户农家的鸡棚里了事。 这会儿皇城里的人已经开始赏戏,八宗亲王不满地道:「这陆展亭算什么才子,连个递戏牌子的规矩都不懂。从来只有先上文戏,再上武戏,这会儿人精神看呢,他倒点了一段木兰从军,舞刀弄枪的。」 他这话说得跟嚷嚷似的,众人边听边嗑瓜子也不好回他。 陆展亭一笑,对旁边的小太监道:「把这些牌子都给八宗亲王送去,让他老人家点戏!」 慧敏一挑眉乌眉道:「不如都堆我这儿来,让我这个寿星点吧,人家好歹会给点面子,就算点得不如意,也不会挑三拣四的。」 陆展亭连忙压低声音对她说:「太妃娘娘千万别这样,您现在高高在上,气派得紧呢!哪能随便讲赌气的话。」 慧敏一听也是,抿唇一笑,点了一下陆展亭的脑袋,任由陆展亭差人将戏牌子给八宗亲王都送去。 第二出戏,八宗亲王给点了个贵妃醉酒,那花旦扮相倒也雍容华贵,唱腔也清丽,令人眼前一亮,慧敏也是看得如痴如醉。 陆展亭一笑,对慧敏说:「我去后台看看!」 「那你早些回来!」慧敏随口道。 「知道了。」 陆展亭转到后台,见上一个武戏的班子正在装车撤人,他与当中一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随着那班戏子到了东直门,侍卫们上前搜查,刚掀开放刀枪的车篷子,陆展亭上前笑道,「这位侍卫大哥,可曾见到叶慧明叶将军?」 侍卫们知道陆展亭是未来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又与顶头上司叶慧明是哥们,哪里敢怠慢,纷纷上前回答问题。 「刚才还见到叶将军呢,他不在园里听戏吗?」 「我见到叶将军同叶二小姐出了西直门。」另一侍卫说道。 陆展亭哦了一声,转眼见戏班还在,就皱眉道:「还不快走,堵着门怎么回事,等下里面还有戏班,杂耍班子要出去呢!」 「快走,快走!」侍卫们呦喝道。 陆展亭见他们出了门,才又笑着问:「叶将军那乌骓马还在吧?」 「在啊!」侍卫们笑道:「它拴马棚外面呢,这马傲慢得很,不愿意跟其它马一棚!」 陆展亭含笑道:「它愿意跟骡子一棚!」他也不管侍卫们讶异的目光,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道:「见了叶大哥跟他说一声,这马我用了!」说着两腿一夹,那马犹如旋风一般从侍卫们面前闪过。侍卫们纷纷惊叹好马。 陆展亭赶上了戏班子,他们正把庄之蝶从车底扶出来,再送上一辆乌篷马车。陆展亭道:「你们打算走哪条路?」 「陆公子不是已经跟我们商议好了,穿过太平山山道,然后由水路去西北。」一个长相黝黑的人笑道。 陆展亭一垂眼帘,笑道:「那好!你们几个人护送?」 黝黑的大汉道:「就我们六个,其它的都是真戏子,不能护送皇后。」 庄之蝶忽然颤声道:「展亭哥哥,不如你就回……」 她的话未说完,黝黑的汉子已经笑着打断了她,道:「有陆公子在,如果路上再遇上什么人,也好有一个照应啊!」 庄之蝶不吭声了。 陆展亭淡淡地道:「也可以,不过我无法送你们过太平山山道,因为如果在晚膳上找不到我,很容易露出马脚。」 「不用,不用!」黝黑的大汉笑道。 陆展亭与其它六个人夹着马车,一路赶奔,等遥遥望见太平山的轮廓,他勒住马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多加小心了。」 黝黑的汉子干笑了几声,道:「陆公子,您送佛送到西,这前面一条道左边是一条山坡,右面是悬崖,若是受伏,皇后岂不危险。」 陆展亭淡淡地道:「如果亦仁有心在那里杀你们,就算多了一个我,他也未必会手软!」 黝黑的汉子一笑,道:「陆公子,你事都已经做到这个分上,你现在再说这个话,若是前面有暗桩,皇后可叫你给害了。」 陆展亭点了点头,道:「好,我送你们过太平山山道。」 黝黑的汉子脸上不由得一喜,陆展亭从怀里摸出一根草根咬在嘴里。 太平山坡势并不陡峭,但是上面长满了葱郁的植物,如今天已深秋,满山绿意尽褪,山下更是堆满了飘落于地的枯叶。八匹马扬起的马蹄踏出的风践起一阵阵落叶尘烟。 亦仁站在太平山顶皱着眉望着天空,问:「庄之梦离这里有多远?」 「不到二里地!不过每隔三百丈地就有他的一处暗哨。」 亦仁的嘴角微弯笑道:「庄之蝶一来你们就放箭,我就不信庄之梦他能忍着不出现!他一现身,就叫两头的黑甲骑兵用滚石切断山道,我要瓮中捉鳖。」 沈海远笑道:「王爷说的是!」他笑着突然失声道:「王爷,您看。」 亦仁收回眼神,远远地看去,陆展亭骑着一匹黑马伴在一辆轻便马车左右,他不禁深锁眉头。 沈海远恨声道:「怪不得他如此大胆,他骑的是叶慧明的那匹雪蹄乌骓马!」 他搓着手道:「这可如何是好?」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6节 亦仁错愣了一会儿,沉声道:「给我箭!」 沈海远递过一把檀香木弓箭,亦仁搭箭对准了陆展亭,修长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沈海远不由得道:「主子,还是让我来吧。」 「不必!」亦仁冷冷地道:「你若失手了,我会砍了你!」 亦仁对准了乌骓马的前蹄上方,他要让这支箭划伤乌骓马,让它发足狂奔,与庄之蝶的马车拉开距离。 他手中的箭一松,那支箭夹杂着呼啸的风穿了出去。 注三:「大翅花」是古时候(清代)女子用来装饰头发的常见饰品之一,因为形状较大,所以用「面」这个量词。 第十六章 可就那电光石火间,从山下茂密的树丛里窜出来了一个黑衣人,一剑将箭劈成两截。那黑衣人长相俊美,嘴角挂着冷笑,正是亦裕。 陆展亭见了那两截断箭与亦裕也不吃惊,只是心中疼得很,却转过头去对黝黑的汉子笑道:「你瞧,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我说了,他不会因为我而有所顾忌。」 他说着突然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丢在地上,只听「轰隆」一声,腾起了好大的烟雾,陆展亭刚动了一动,有一柄冰凉的剑就抵住了他的脖子。 只听亦裕冷冷地道:「你还当这两颗杂耍用的霹雳弹是亦仁的大炮吗?怎么你还是那样学不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不是看到了,我毫无利用价值。」陆展亭被那雾呛得咳嗽,那火燃起了道旁的枯叶,起了呛人的浓烟。 「有没有价值,要试一下才知道!」亦裕笑道:「亦仁的人马都埋伏在山顶,从这里到山上大约有四、五十丈的距离,在那些人当中,能从山上直接跃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亦仁,一个是沈海远。」 陆展亭轻轻笑道:「如果他会下来,那只说明一个可能,就是他有十足的把握赢你!」 他的话音未落,烟雾里多了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亦仁拿着宝剑笑道:「原来是十七弟,真是好久不见!」 亦裕不去看亦仁,却转过头对陆展亭笑道:「你看,你还是有一些价值的,当初十哥用你将我引去盘龙谷才有今天,我今天用你将他引来太平山道,可能扳回一局,可见成也展亭,败也展亭。」 陆展亭心里一阵抽紧,强自笑道:「是吗?」 亦仁不答,沈海远气愤地道:「你分明是想利用陆展亭给我们治罪,我们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亦裕嘴角一弯,笑道:「将计就计,我还当自己自作聪明呢?你们三年前就挖通了那条山洞,怎么你们三年前就知道我会用陆展亭来给你们定罪?」 「我错就错在还当陆展亭在亦仁心中很有分量呢,谁知道他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枚来引我上钩的棋子,我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痴情的人……」 他话还未说完,陆展亭只觉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亦裕一愣,随即有一些涩然地笑道:「你这又何必,永远做你没心没肺的陆展亭多好!」亦仁嘴唇一阵颤抖,但终于什么也没说。 陆展亭擦了擦嘴角的血,长叹了一口气笑道:「我陆展亭何德何能,有此荣幸做二位的棋子!」 亦裕笑道:「我这六位都是草原上最顶尖的高手,他们当中任何一位都与沈海远不相上下你的黑甲骑兵等找到一条道下来,恐怕还等一个时辰吧!」 亦仁沉着脸抽出宝剑,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沈海远是怎么归顺我的吗?」 沈海远笑道:「我原本自恃武艺高强,在川西扎塞称王。有一日王爷约战于我,他说赌我是否能接他一百招,若是我能赢了,他便撤兵,以后听到我的名字闻风远避百里地,若是我输了,从此我就要给王爷当奴隶。结果是我战绩还不错,一共接了王爷九十招!」 亦仁一挺剑,冷笑道:「所以下次还有机会,你要记得,六个沈海远太少!」 亦裕笑道:「试了再说吧!」 那六个人行动起来,整齐划一,仿佛心灵相通,动一发而牵全体。任何一个人处于威胁中,其它人都似心有灵犀,会在瞬间加以补救。所以尽管亦仁的剑术更高一筹,但他与沈海远还是被围困在了中间。 陆展亭看着在浓烟里亦仁翻飞的衣袂,飘扬的黑发,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身影,看着他逐渐湿透的外衣,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轻轻地又有一点苦涩的微笑了一下。 亦仁一剑荡开黝黑汉子的剑,欺身向前,似乎没有看到他扬起的一掌,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亦仁的胸口,但亦仁的剑也穿透了他的咽喉。剩下的五人似乎在那一刻都惊慌失措,这黝黑汉子无疑是他们的领军人物。 亦仁与沈海远趁他们短暂的不知所措,两剑齐飞,五人缓缓倒地。 亦裕看了竟然微笑了一下,道:「果然不愧是皇朝第一高手。」 沈海远喘着气道:「如果我是你,就笑不出来了。」 亦裕冷冷地道:「都说十哥驯狗有方,我看这一条还是不懂规矩得很啊。」 沈海远冷哼了一声,回头见亦仁紧紧抿着嘴巴。 亦裕又淡淡地道:「你知道你主子为什么不开口说话,因为他一开口就会喷血。」他缓缓地将剑指着亦仁笑道:「我没你主子功力高深,但是沈海远,我赌你接不了我三百招。」 他们激战正酣,亦仁脸色越来越青,沈海远见他缓缓倒地,心中的惊骇是无与伦比。可是就算他心中再惊讶,脸部却似乎无法做出任何相应的表情,然后是手脚麻痹,几乎是紧跟着亦仁倒地。 亦裕突然捂住口鼻,回过头,见陆展亭神情轻松地就着路边的火堆烧一把草。 「各位的内力真是不错。」陆展亭淡淡地道:「我本以为第一把药草足够了,没想到还要我蹲在这里烧这么久,你们才有动静。」他冲着亦裕露齿一笑,道:「高手就是高手,果然与众不同。」 他的话音一落,亦裕也终于熬不住「扑通」摔倒在了地上。 陆展亭咬着一根草,走到他们中间淡淡笑道:「跟各位隆重介绍一下这种草,七步断肠草的一种,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钩吻。各位不用害怕,这种草烟只能使各位肌肉麻痹,不会要了各位的命!」 他露齿笑道:「这种草可稀罕得很,我刚从宫里弄来的!」 他说完走到乌篷马车旁,掀开帘子见庄之蝶也伏在车内,她虽然不说话,但眼神看着陆展亭有一丝羞惭。 陆展亭温和地道:「庄家妹妹,我与你哥哥约在了渡口,这辆马车会送你去那里。你中的钩吻毒只要用羊血就可以解。」 庄之蝶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抽泣起来,道:「展亭哥哥,对不起,我骗你!」 陆展亭一笑,道:「胡说,明明是我骗了你。你以为用龙凤麝香贴推迟月事假装怀孕。能骗得了我很久吗?怎么你也把你家展亭哥哥当傻子吗?」 庄之蝶抽泣道:「展亭哥哥,那你为什么还要冒险救我?」 陆展亭微微一笑,道:「我们在宫里玩了这么久的躲猫猫,这么深厚的交情,只要你想出宫,我又怎么会不仗义救你!」 庄之蝶抽泣着,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忍着什么也没说。陆展亭轻轻抽了一鞭那匹马,看着它拉着马车消失在山道尽处。 陆展亭微笑着看了几眼躺在地上的人,拉过乌骓马,将亦仁与亦裕都丢在了马背上,他拉着马缰绳离开,沈海远急道:「你要把王爷弄去哪里?」 陆展亭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冲着沈海远笑道:「挖个坑把他埋了!」他说着再也不理会心急如焚的沈海远,哼着小曲走了。 他走了一段路,将亦仁与亦裕叠在一起,翻身上马在山里一阵乱驰,最后找到一座破庙才停下来。他将亦仁与亦裕从马上弄下来,丢在破庙的地上,然后坐在庙里的一头咬着草,皱着眉望着他们。 亦裕冷哼了一声,道:「你最好把我们两个都杀了,否则我保证你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陆展亭一笑,他站起身,在庙里找了几块破板子,将它们抱起来丢在亦裕身边。他挑了一块拿在手里,冲亦裕微笑道:「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陆展亭淡淡地笑道:「欠揍!」 他说完就拎起板子,劈头盖脸地一顿狠抽,板子在亦裕身上划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亦裕咬牙忍着不吭声,他自小养尊处优,唯一挨过的两顿打都是陆展亭给的。 陆展亭一连打断了几块板子,才喘着气将手中的断板丢在地上,笑道:「对吧!」 亦裕忍痛狠狠地道:「很对,打得好,不过你可不要厚此薄彼!」 陆展亭一笑走到亦仁的跟前盘腿坐下,笑道:「如果不是这样,我真的很难把一些问题问清楚!」 他看着亦仁紧闭的双眼,道:「第一桩事我想问你,蛛儿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亦仁闭眼不答。 亦裕冷笑道:「他会说我没让她去死!一切都是蛛儿自己心甘情愿的,你认识他这么久还不知道吗?他最会利用别人心里面的弱点,利用别人的感情。 「陆展亭,你觉得我可恨,你还有可以破口大骂、指责我的机会,可是他就算利用了你伤害了你,你却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陆展亭沉默地看着亦仁良久,才道:「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王守仁是不是把你原来的计划告诉了蛛儿?」 亦仁没有睁眼,但却淡淡地应了一声,道:「是!」 陆展亭又问:「皇上死的那天,你为什么要把哥与父亲扣押在你的家里?」 亦裕冷笑道:「因为他知道那天父皇要死,把你哥与你父亲扣押了,苏子青自然会让同是太医的你前去探望。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你扣押在宫里,想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 他突然诡异地一笑,道:「差点忘了告诉你,让你变太监的那法子,其实也是王守仁教我的。」 陆展亭淡淡一笑,道:「我还以为子青那段是你剽窃了亦裕的,原来这本来就是你的点子,冤枉你了!」他隔了一会儿,才嘶哑地问:「为什么要那么做?」 「陆展亭你太风流了啊!」亦裕讥笑道:「你不知道他嫉妒得要死!他用我的手改造了你,自己却还要假扮好人,让我误以为可以逮到这个四平八稳福禄王的岔子,其实他是有意引我上钩。一石几鸟,我真是想不佩服都不行。」 「是这样的吗?」陆展亭很平静地问。 隔了良久,亦仁才沙哑地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陆展亭甩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道:「在你的心里,你爱的、你恨的,爱你的、恨你的都只不过是你的棋子,这一巴掌是打你的自以为是!」 他说完又狠狠给了亦仁一巴掌,道:「你对我做了这么多事,还要让我喜欢你,你这一生爱过谁我不知道,但是你最恨的那个人是我。我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一巴掌是给我讨一个公道。」 他说完又狠狠给了亦仁一记耳光,亦仁的嘴角渗出了血丝,他心里一疼,哽咽着道:「这一巴掌是打你的口是心非。」 「你陷害我是想要和我在一起?你不过是要找个借口演戏给亦裕看,让他以为你会为了我牺牲一切。其实他真是失算,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一枚随意可弃的棋子。」 「真是恭喜你,运气不错,亦裕如果当时砍了我,你这后面的戏不是唱不下去了吗?」 亦裕淡淡地插嘴道:「那倒不会,他知道我喜欢你!」。 陆展亭一听,呆愣了半晌,随即笑得不可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喜欢我?」他长叹了一声,半转头看着亦裕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他用手一指亦仁,淡淡地道:「是他!」 亦裕蔑视地看了一眼陆展亭,骂道:「简直胡扯!」 「我以前在你的天字书库看书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好多旧书,书面上常常有一些五官的素描,但都画不全,一张嘴,一个鼻子,一对眼睛,一只耳朵,都是散的。 「我当时第一个感觉是,这些素描应该都属于同一个人,尽管那些嘴角有笑,有嗔,眼睛也是神态各异。」 陆展亭用讥讽的表情看着亦裕越涨越红的脸色,淡淡地道:「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描画亦仁的五官,忽然意识到这是在描画他的素描。」 亦裕俊美的脸涨得通红,道:「胡说八道!」 陆展亭丢掉嘴里的草根,道:「是嘛,我证明给你看。」 他骑在了亦仁的身上,道:「其实你兄弟俩倒是天生一对,再般配不过!」说完狠狠地撕开了亦仁的衣服,一阵撕拉,将他里面的亵衣统统扯开。 陆展亭望着亦仁裸露的上身,白皙细腻透着淡淡粉色的肤质,结实匀称的肌肉,流畅的线条,他虽然多次与亦仁裸裎相对,可是真是没有什么机会能细细地打量亦仁的身体。 「你、你要干嘛?」亦裕脱口喊道。 「干我一直想干的!」陆展亭说着一把扯下亦仁的裤子,用手将亦仁两条修长的腿架在自己的腰间。 亦裕嘶哑地喊道:「你、你快住手,你疯了,你好大胆子。你要是敢碰他,我保证从今天起,天地再大,也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陆展亭转过头轻蔑地道:「我不这么干,天地之间就能有我容身之所了吗?」 亦裕一时语塞,陆展亭轻笑一声问亦仁,道:「你说对吗?亦仁。」 亦仁轻轻地回了一句,道:「怎么都好,别再流泪!」 陆展亭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是泪流满面,他笑道:「你这个时候还能温情款款,连我都有一点佩服你!」 他说着低头一口咬住亦仁的乳珠,亦仁轻哼了一声,既是吃痛,又有一点受了刺激。 陆展亭对亦仁所采取的几乎都是强暴的方式,没有一点前戏,毫无润泽地进入,亦仁痛得几次嘴角一阵颤抖,但是始终咬牙不吭声。 陆展亭干完了正面,又将亦仁翻过去,让他半趴在地上,亦仁被他几次一弄,加上他的内伤,几乎已经处于半晕厥状态。 陆展亭将他半抱起来搂在怀里,搂得很紧,嘴里则笑道:「我想起了一个新姿势。」 亦裕在背后几乎已经把嗓子都喊哑了,陆展亭似乎总算干完了,他将衣服替亦仁穿上,自己将衣服整理了一下,大踏步往庙外走去。 「展亭!」亦仁淡淡地道:「你想去哪里,你又能去哪里?」 陆展亭想了一下,望着外面迷蒙的月色,笑道:「对啊,陆展亭,你能去哪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望断桃源无寻路。」他伸了个懒腰道:「桃源虽然望不见,但总还要去找一找的。」 他说完再也不回头,翻身上了马,他侧耳一听,拍拍马头笑道:「乖乖,好多人上来了,小黑你要跑得飞快才行!」 破庙里只剩下了亦仁与亦裕,亦仁的手指手忽然动了一下,隔了一会儿他慢慢撑着爬了起来。 亦裕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亦仁走到他面冷冷地看着他,最后淡淡地道:「回到阿尔极木去吧,我会让人给你打开一条通道。」 他说完转身慢慢地离开,亦裕在他背后吼道:「陆展亭那几句鬼话你还真信了,你不杀我,我迟早有一天杀了你!」 亦仁没理他,扶着墙慢慢往外走,只看见外面火把晃动,沈海远冲了进来。他一见亦仁高肿的脸颊,衣不蔽体的衣服,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亦仁。 「给我立即封山,封了金陵所有的通道……」亦仁说着眼前一黑,倒在了沈海远的怀里。 陆展亭一口气跑到了桃花渡口,见一对跑单帮的夫妻正在话别。陆展亭跳下马,轻轻摸了摸乌骓马,笑道:「多谢你啦,送君千里总有一别,回去当你的将军坐骑吧!」 他说完跳上渡船,见那个跑单帮的男人上了船还在频频回头,陆展亭笑道:「你知道怎样才能忍住不回头望吗?」 那男人愣了一下,陆展亭微微笑道:「你只要不把心都交出去!」 那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挪到另一头坐了。 陆展亭坐了一会儿,突然躺在甲板上,眼睛斜看着来处,嘴里则解释道:「我这样是不算回头望的。」 那个男人忍无可忍,小声道:「失心疯!」 船家跳上了甲板,道:「两位客官去哪里?」 「桃源!」陆展亭大声道。 「这位客官,桃花渡九湾十六渡口我都熟得很,没听说过有桃源这个地方!」船家皱眉道。 「那找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也行!」 船家失笑道:「这位爷,如今儿这天菊花都要谢了,哪里还有桃花?」 「那就找个桃树枝最多的地方吧!」 船家无奈地举起手中的篙子对着渡口轻轻一点,那小船儿就轻快地向远处驰去。 第十七章 转眼间,花开花落,两年有余,是德庆帝治两年也是北国亦裕大君登基的两年。阿尔极木的帝都兰都设在天池湖边,建立在一块长年的绿地之上。 兰都的汉化程度极高,简化了中原书生考秀才,秀才考进士,进士再考殿士的老路子,在兰都,只有殿试一途。 天下之才均是天子门生,除了狠下功夫,勤读书,有钱有势的权贵人家就把怎么想方设法从中原请好先生当作了其中关键一环,至于没钱的人家,也只好凑钱合请一位先生,好坏也只好看价钱了。 有这么十几户最贫苦的人家请了一位最便宜的老先生,这位老先生懒散无比,上课想讲什么讲什么,讲得累了,就打发学生外头玩去,自己呼呼大睡,所以雇主们对他都是大大的有意见。 可是一来他的价钱很便宜,有顿饭吃,有地方睡就可以,二来,好像孩子们也能勉强跟上进程,也就强忍了。 老先生穿得很邋遢,一件破破烂烂的青布褂子,还留了好长花白的胡子,眉毛上有一块红色的痣。但是他一笑,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是挺招人喜欢的,所以孩子们都挺喜欢他。 老先生敲着桌案,长吁短叹道:「从前有一个森林里,有两头狼,一头霸道无比,叫阿霸,一头……嗯,很复杂,看起来无狼能比的温和,却是天底下最狡猾最凶狠的大尾巴狼,它每天过日子都跟唱戏一样,就叫阿戏好了。」 「两头狼的关系很不好,原因总不外乎权大势小,爱恨情仇。其实阿霸是有一点喜欢阿戏的,它这头狼自以为是得很,可是样样及不上阿戏,要它承认自己喜欢阿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本来这事也不关阿汪的事,你想阿汪是一条狗么,哪里会去插足狼的事,不是自掘坟墓吗?」 下面一排小孩托着腮听着,突然有一个小孩举手道:「先生,什么叫自掘坟墓?」 老先生认真地道:「一条狗如果去喜欢一头狼,那就叫自掘坟墓!狗的爱最多就是舔舔,狼则无论爱恨都是用咬的,很容易丢了性命。」 他见小孩们都连连点头,才摇着头接着道:「可是阿戏很会假装,它扮成了狗的样子,连阿汪都骗过了。所以阿汪自然要帮着同类啊……」 孩子们小声议论,道:「这条狗真笨唉……」 老先生敲了敲响木,道:「这狗可是才子!」 「才子也不能说明它不笨啊!」 「对啊,最多说明它书读得多!」 「你们不要吵啦,这条狗肯定是细作,它是狗儿派到狼那里去的!」 「哇,是真的吗,那阿戏真惨啊,被狗骗了……」 「这阿汪好可恶!」 老先生眨巴着眼睛,隔了半晌才道:「时间久了,阿汪终于发现阿戏其实也是一头狼,而且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于是阿汪决定离开阿戏。」 「其实阿汪也是舍不得的,它其实很想很想原谅它,可是它要是原谅了它,它会不知道怎么原谅自己。也许一条狗永远也无法体谅一头狼喜欢狗的方式,所以现在阿汪被两头狼在森林里追得落荒而逃!」 左边一个小孩举手道:「先生,这个故事好奇怪哦。狼不是都怕狗的吗,我家有狗在,狼都不敢过来偷羊!」 「对哦……而且这狗怎么会不是去当细作的,实在想不明白啊!」 老先生有一点尴尬,突然有一个小孩大声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啊,先生说啦,阿汪被两头狼追啊,一条狗对一头狼当然是狼怕狗,可是现在是两头狼,阿汪当然只有落荒而逃了!」 老先生立马指着那个小孩道:「殿士之才,殿士之才!」 这么一折腾,他好像也没了先前的兴致,打发小孩出去玩,自己将书盖在脸上呼呼大睡。 草原的冬日极冷,兰都更是不到十月就飘起了雪,亦裕穿了一件茄色多罗呢狐皮袄子,就着炭火烤着手听着一位黑衣人的汇报。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7节 「可汗,我们几乎踏遍了中原任何一块地方,但也找不到陆展亭的痕迹。根据我们在庄家潜伏的探子说,陆展亭似乎也没有投靠他们。而且从各种迹象,亦仁似乎也没找到他。」 亦裕挑了一下眉梢,有一些凶狠地道:「我还就不信他能上天遁地,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他!」 他话音一落,屋外现出了庄之蝶的身影,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缎袄,亦裕不再说话,那黑衣人也随即告退。 庄之蝶将手中的羹汤放在窗前的书案上,道:「天凉了,这是刚做的羊羹汤,你喝一点暖暖胃!」 「知道了!」亦裕随口道。 庄之蝶低着头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头来道:「裕,你为什么还要去抓展亭哥哥呢?他始终都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更何况他还救了我!」 亦裕低头不答,庄之蝶走过去握着他的手,道:「我知道你其实是喜欢展亭哥哥的,你也很在意你十哥,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吗?你想要他们在乎你,他们能时时刻刻都把你放在心上。 「可是裕,这个世上人与人都有缘分的。你看,展亭哥哥从小与我玩耍,你从不把我放在心上,可是在我的心里却只有你。所以你要明白展亭哥哥喜欢的是你十哥,不是你,你十哥也喜欢展亭哥哥的,就让德庆帝去找他吧!」 亦裕红着眼抬起头,咬牙道:「这个世上陆展亭可以喜欢任何人,但不可以是亦仁,亦仁能喜欢任何人,但不能是陆展亭!」他说着一甩手,走出了院子。 庄之蝶神情黯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出自己的视线。 亦仁望着院中的菊,江南的秋色总是在落叶的枯槁与新菊的嫩黄里辗转,心情是落漠还是欣喜仿佛是依人选哪面去看。奶娘抱着头戴虎头帽的小娃娃走了过来。那个小孩约莫一周岁左右,眉目间很有亦仁的神韵。 奶娘抱着小娃娃给亦仁行了个礼,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亦仁微笑着抱过小孩,道:「拘陆,你最近还好吗?」 那个小孩听了父亲唤他,似乎非常兴奋。亦仁转过头对奶娘道:「小仪在凤仪馆还住得惯吗?」 「回皇上,皇后娘娘过得不错,她最近办了几次诗社,来的才子、才女可多呢,凤仪馆的马棚里都待不下这许多的马匹!」 亦仁一笑,道:「看来她把我一纸休书给休了,好像是休对了!」 「皇后娘娘还问,拘陆已经会说话了,他的师傅是否也该去请回来了!」 亦仁回头笑问拘陆,道:「拘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把你师傅请回来了?」 拘陆张开小嘴,露出一对新长的虎牙,口水连连地,晃着小拳头。亦仁一笑,摸了摸拘陆的头笑道:「好吧,我们想办法把你这位不听话的师傅弄回来!」 他回头见宗布郭在门外晃悠着,就让奶娘抱走了拘陆,冷冷地道:「进来!」 宗布郭连忙欢喜地走了进来,趴在地上道:「臣给皇上请安,祝吾皇万岁万岁……」 「行了,我让你的做事,你做得怎么样了?」 宗布郭喜道:「回皇上,这药我足足熬了二十四个月,然后又用活人做,配合针炙试了三十八次,次次见效,万无一失。」 亦仁沉吟了一下,才盯着宗布郭一字字地说:「这药要是出一点岔子,我保证你在二十四个月里面一定死不了!」 宗布郭从未见过亦仁声色俱厉的说话,吓得身体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连连应是。 「如果成了!」亦仁淡淡地道:「你就是下一位太医院院士!」 宗布郭一下子心情又狂喜,语无伦次地道:「皇上,绝对万无一失,绝对万无一失!」 亦仁挥挥手,让他退出去。 宗布郭出了上书房的门,只觉得身轻如燕,他看到李侗抱着大卷大卷的案宗匆匆往四书库而去,忍不住笑道:「哎呀,李大人,怪不得皇上要让你去专门负责四书库里的案件录,你看看这么多的卷宗,你都能记得住,真是厉害。」 李侗见他骨头没四两重,轻笑了声,抱着案宗往四书库走去。 他将案宗往桌子一放,看了一下四周,从书堆里偷摸出一瓶小酒喝了一口,乐道:「你这小人知道个屁,这位子比大理寺卿舒服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当年他跪在亦仁的面前,直到汗透重衣,亦仁的视线才从手里的书移开落到他身上,淡淡地道:「李侗,是吗?」 「是!」李侗颤声道。 「我听说你记性不错,多年前的案子还记得挺牢,案情也分析得不差,如今儿四书库案件录那里正缺这样一个人才,你就去那儿帮忙吧!」 李侗当时也不知道怎样浑浑噩噩地出了上书房,他原本以为四书库只是个过度,没几天亦仁一定会找一个借口砍了自己,没想到四书库就这样待了下来。 他刚又喝了一口,就被人一把夺下,管事的一脸怒色,道:「爷你又偷喝酒,还不快点干事,这儿一大堆的案宗今天都要编录在案的!」 李侗咽了一下唾沫,叹了一口气,嘟哝道:「我错了,还是当大理寺卿比较好!」 叶慧明在军机处议着西北防御,突然看了一下天色,连忙道:「什么时辰了?」 他一听说近午时了,拿起桌上的帽子道了一声下午再议,慌慌张张地夹着帽子跑了出去,众人似乎见怪不怪,纷纷拿起帽子各自出门散去。 叶慧明一溜小跑跑到了御花园后的饲养房,见外面大槐树上站着一只鹰,叶慧明连忙拿过一块肉,无比谄媚地道:「海东青,您是我见过最英武、最勇猛、最有风度的鹰,您看您的翅膀,唉呦!展开来那真是雄鹰才特有的风姿。」 「怎么会有人把您当只鸡,真是,真是笑死人了,来吧,这是我孝敬您的,这可是最上等的牛肉,是草原上最嫩的小牛肉,来吧!」 他焦急、渴望地看着那只鹰,但是海东青站在枝头上,连眼都不瞥他一下。 隔了一会儿,旁边的饲养太监走上前来,接过肉道:「将军,你今天又失败了,明儿再来吧!」 叶慧明垂头丧气地拎着帽子离开,两个饲养小太监小声议道:「你说也怪了,叶将军这两年什么好话都讲光了,有时马屁拍得我都觉得肉麻,这头鹰愣是一口不吃。」 另一个饲养太监笑道:「他居然敢把皇上的海东青塞在农户的鸡圈里,当时皇上说他只要给海东青陪个不是,海东青若是接受吃一块他给的肉就算了。我就想这事没这么简单,果然这都两年了。」 两人无比同情地看着叶慧明远去的背影。 沈海远进了亦仁的房间,一抱拳道:「主子,您说我们要去找陆展亭,您已经有方向了?」 亦仁慢条斯理地道:「这几年,我们的人几乎踏遍了中原,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不但是我们,显然亦裕的人马也在找,似乎都没找到他!」 「不错,所以我猜……」亦仁回头一笑,道:「他躲在阿尔极木,很有可能就躲在兰都,就在亦裕的眼皮子底下!我们去那里找他。」 兰都夏尔巴村的祠堂里十几个孩童们一拥而出,村里的霍尔金氏才提着几两牛肉进了大门。村子里请的老先生正在读书,读到酣处还摇头晃脑一番,正是典型的中原酸秀才的模样。 霍尔金氏可不懂,她觉得有学问的人才能这样,像她这样一字不识的,头是绝对不敢晃的,只能低着。 「柳先生……」霍尔金氏笑道:「我们家老爷去中原进药材有一阵子了,到现在还不回来,想请你给写一封信去。」 她见老先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牛肉,只好连连唤了好几声,老先生才收回眼神,殷勤地问:「你想写些什么?」 他飞快拿好笔墨,铺好纸,将一支略秃的毛笔蘸满墨汁又问:「你想跟他说什么?」 霍尔金氏将牛肉放在桌上,犹犹豫豫道:「我当然是想他早点回来了,我听说中原女子长得可水灵了,村头叶尔家男人出去了一趟就带了一个中原的女人回来,现在叶尔氏天天到我这里哭,搞得我家的药草老是晒不干!」 老先生听了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提笔刷刷写了几行字: 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嚅为伊耽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恩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 霍尔金氏看着那几行龙飞凤舞的字,欢喜地道:「先生就是先生,这就写停当了,我托人带信去!」 老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一笑,提起桌上的牛肉笑道:「陆展亭啊陆展亭,你这个中原的大才子的字,如今也就值这一块牛肉嘛!」 他话虽如此,人却拎起了牛肉,欢天喜地地道:「真是都快忘了牛肉是什么味了,无论如何要找些好材料伺弄你,才不枉我对你日日惦记啊!」 他扶正帽子一溜小跑进了村里的后山,捡了一根树枝,哼着小曲在树林里找着。 他正找着,小孩们挥着树枝从身边冲过,一个孩子问:「先生,你找什么呢?」 陆展亭给他们比划了一下,说道:「是一种香草,等一下我拿来炖牛肉!」 小孩们咽了一下唾沫,乌黑的眼里都露出羡慕的目光,陆展亭笑道:「你们帮我找一下,找到了我炖好了肉请你们一起吃!」 小孩齐声欢呼,「哗啦」一声,纷纷奔去找香草。 陆展亭苦笑了一下,提起手中那块牛肉,叹道:「等一下要切得很小才行!」他转念一想,又乐了道:「总比没有强,好歹能尝到肉味!」说着,就低头又开开心心地找起香草来。 他埋头正找着,忽然树林中群鸟齐飞,陆展亭侧耳一听,远处传来一阵阵吆喝与马蹄声。他暗道不好,连忙大声呼喊着小孩靠边,他将小孩统统都拢在路边,扫了一眼问:「霍尔金家的雅都呢?」 「雅都说他知道香草在哪里,就一个人去了!」 「对啊,他不想让我们知道,这样先生就又可以夸他是殿士之才了!」 陆展亭打断了他们的七嘴八舌,问清楚了方向,急急奔去,远远看见雅都正翘着屁股埋在草丛中。 几头野鹿奔过,几个骑装的人正张弓搭箭对准那几头鹿,陆展亭都来不及更多的考虑,飞身扑去,抱住雅都,几支箭从头顶飕飕飞过。陆展亭只觉得右肩一阵刺痛,微抬头见自己的右肩上插着一支羽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几匹马在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几个人都约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为首的一个长得长眉玉面,神情似颇有一些焦急,问:「你们没事么?」 「你说呢?」陆展亭忍着痛好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我们长侍郎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我中箭了!」陆展亭爬了起来,他一动就抽动了伤处,不由得疼得一龇牙。 那少年侍郎吩咐道:「带他去看大夫!」 「不用了!」陆展亭连忙摆手道:「这山里有的就是草药,我自己等下采点敷了,不麻烦了!」 那少年侍郎皱了皱眉道:「虽说箭伤不是大伤,但是弄不好,也是会出人命的!」 陆展亭一笑,道:「真是不用了!」 他眼珠子一转,道:「不如这样吧,这箭伤虽说不是什么大伤,但是请个大夫出个诊至少要一钱银子,一帖金创伤药膏二钱银子总要吧,然后是一些养伤的汤汤药药,大夫复诊的诊金,前前后后加起来一两银子总是要的。」 「你看我年纪大了,这两个月恐怕都干不成活,您总共赔我三两银子这事也算了。」 少年侍郎听了一笑,道:「你的价钱倒也算得公道!」他跳下马从怀里摸出两锭纹银递给陆展亭道:「这里一共是十两纹银。」 陆展亭咧嘴一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那少年一笑,刚想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蹲下来,一把抓住陆展亭的胳膊,道了一声得罪,一掌击在肩处,陆展亭后肩上的箭飞了出去钉在树干上。 陆展亭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对一边目瞪口呆的雅都笑道:「这少年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后面的小孩都跑了过来,将身上带血的陆展亭围在中间,哭得稀里哗啦的。 陆展亭看着他们涕泪横流的样子,叹气道:「都别哭了,今天先生带你们到城里去吃顿好的!」 小孩子们一愣,脸上的泪水未干,立即欢呼起来。」 陆展亭回到自己的屋中,换了一身衣服,将自己的伤口处理了一下,所幸那支箭插入时已经是尾势,伤口也不深。陆展亭包扎过以后,就与十来个欢天喜地的小孩子一起坐着牛车往城里去。 兰都尽管建在绿地之上,但是草原外大漠的风沙仍然经常光顾。因此城里无论男女都流行戴带面纱的斗笠,陆展亭卷起面纱看着夕阳里的金黄色石城,忽然有一些怀念金陵粉墙绿瓦的那份旖旎。 不知怎地,似乎总有一个人影在心间若隐若现,心里一疼,强自将注意力又放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他转眼瞥见一间汉式建筑,金粉色的字上书「得月楼」,于是大声道:「就这间了!」 店小二有一些鄙夷地,看着他们将牛车拴在那些金玉鞍装点的骏马旁,陆展亭昂首阔步地领着十几个小孩子涌上得月楼,他们择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陆展亭见小二势利,将怀中的两锭银子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去给我办一桌十两银子的全羊席来!」 那小二脸上神色立马星月斗移,将银子一收,一路唱单而去。 陆展亭伸了个懒腰,摸了摸旁边东张西望兴奋不已小孩的头。他靠在窗台上望着楼下穿梭不息的人马,繁华嘈杂的街道,若不是这里人的装束略有一些不同,乍一眼看去竟会错以为回到江南。 天边火烧云滚,西风一吹,竟然悠悠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陆展亭不由得长长吁出一口气。 得月楼的楼梯一阵踏响,有一群人上来,有人似乎与小二嘀咕了几句。不一会儿小二过来,讪笑道:「这位老爷,您能不能给挪个位置,外面的长侍郎老爷想要一个靠窗的位置。」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不答,外面有人朗声道:「里头人若是肯让出位置,你们这桌酒席我请了!」 陆展亭一听,立刻起身,却听有一温和的声音道:「位置自然有先来后到的,我们岂可难为别人,我也不喜欢靠窗的位置,太吵,我们就在这儿坐吧!」 「既然先生随意,那就委屈先生坐这儿了!」 此人听声音岁数不大,但似乎是这一群人的主心骨,只听屏风后面一阵落坐声,陆展亭满腹失望地坐回原位,又觉得那两声音听着都有一点耳熟。 又听那清朗的声音道:「兰都饮食虽然不及中原花式繁多,但也别有风味,尤其是这得月楼做的草原八珍,是用泡发好的发菜,加上新鲜的鸡茸、蛋清、细盐搅匀,摊成圆饼状放蒸笼里用大火蒸熟,改刀后置于盘底。 「驼掌心、驴鼻、驼峰、鹿鞭、猴头蘑切成圆片,牛鞭改成菊花形,分别用纱巾包好,人锅内加鸡汤、盐、葱、姜,再配上十年以上的花雕氽透去膻味,捞出沥干水分。」 「而后将驼掌心、驴鼻、鹿鞭、驼峰片按层次整齐地放入碗内,再淋上鸡汤、细盐、陈年花雕、葱、姜上笼蒸透人味,拣去葱、姜、滗出汤汁,扣在发菜饼的上面。」 「再用滗出的汤汁来蒸牛鞭,熟烂入味后点缀在其间,猴头蘑片则是加鸡汤、细盐等调味品在锅内烧至入味,而后勾薄芡,淋明油出锅,围在发菜四周。这道菜滋补为上,先生一定要尝尝。」 那温和的声音接着道:「没想到草原也有如此繁复的菜式,只以为草原人性子憨直,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喜欢太过精致的东西!」 清朗的声音道:「先生过谦了,草原八珍稀罕的是食物,若是论烹饪的手段,这哪里可以与中原比,听说中原皇宫里单一道荷花鸡就有三十六道工序!」 温和的声音似有一些不以为然,笑道:「那吃着多费事!」 陆展亭听到这里已经是汗如雨下,他已经听出清朗的声音是那位在森林里遇上的长侍郎,那温和的声音却是如假包换的亦仁了。 陆展亭先前是万万没想到亦仁会在这个地方出现,而且是与兰都宫庭里的一位长侍郎在一起。他先是替亦仁一阵害怕,但转念一想,亦仁只怕十有八九有备而来,实在比自己安全得多,操心他还不如操心自己。 孩子们见陆展亭一头大汗地弯腰在桌底下转来转去,都蹲下来问:「先生,你找什么?」 陆展亭伸出一根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狼来了!」 孩子们一头雾水间,小二一声羊来了,只见一只烤得金黄油亮的羊放到了中间小孩们一阵欢呼,哪里还管先生的狼,全部爬上了桌子,两手齐用,小二只得连呼当心烫着。 陆展亭哪里还有心思品羊,他竖着耳朵听着隔壁间任何一句对话。 「听说中原四大才子之首的陆展亭个人就极注重饮食,说看一人有无灵气端看他炒两道菜就知了!」席间有人插嘴道。 亦仁轻笑道:「那岂不是宫里的御厨最有灵气了!」 众人一阵哄笑,陆展亭则是一阵生气。 又听人道:「中原文人爱喝茶,听说越是名士越对茶有讲究,名士、僧人间常有斗茶一说,汉人中就有一大文人作诗云: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爱斗茶。沈先生不妨讲讲这如何一个讲究法,这茶又是如何斗法。」 陆展亭听有人呼他沈先生不由得一愣,随即想到亦仁必定是化了名。 只听亦仁道:「不敢,这茶水讲的是一个香、色、味与饮茶的方式,或者说是当时的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在什么天喝,在哪里喝,又与何人共饮,都与饮茶的层次有着关联。」 「同一种茶,用不同的水来冲泡,茶汤的层次可以用千里计,陆羽就有山水上,江水次,刘伯绉分得就更细了,一共有七个等级。」 「第一为扬子江南零水,第二是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三是苏州虎丘的寺水,第四乃是丹阳县观音寺水,扬州大明寺水排第五,第六是淞江水,淮水最下为第七。可见泡茶用水之细。」 众人啧啧称奇。」 亦仁笑指道:「你瞧,这蒙顶茶可惜用了这兰都城里的阿诺河水来泡,若是用它的源头天池池水,那茶汤的滋味可就天差地别了。」 众人连连称是,那清朗的声音吩咐人用快马去天池取一壶水来。 陆展亭听到此处,微微冷笑了一声,不屑地撇了下嘴,他头一歪见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将面前合着的茶杯一翻放到了窗外。 陆展亭这一桌尽管十两银子的菜式很多,也禁不住十几小孩猛抢,不多一会儿一桌菜就风卷残云,消灭得干干净净了。陆展亭唤来小二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小孩从另一头楼梯走了。 亦仁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人说着今天为了射着新鲜的鹿儿遇上的险事,他听到那老汉人先生奋不顾身救下小孩,又能面对箭伤镇定自若,风淡云轻,还能开口索要诊金赔偿,眼中瞳孔一收缩。 长侍郎笑道:「今天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若是饱了,我便安排先生去休息!」 亦仁微笑着道好,这时小二端来一杯子递给他,道:「刚才隔壁那位客官让我给您的,他说天水何须天池取,煮茶未必品茶人。」 亦仁接过杯子触手极凉,只见杯子里雪水渐融,最上面飘浮着朵朵冰清的雪花,连忙问:「这人呢?」 小二刚说了一句下去了,亦仁已经冲下了楼,极目远眺,哪里还有陆展亭的影子。 沈海远也跟了下来,小声道:「怎么了,主子?」 亦仁轻笑了一声,道:「他刚才就在隔壁,天池是天山顶雪融水,他取天降之雪,在天时地利上连胜我两筹,所以笑话我只不过是一个煮茶之人,未必懂得品茶!」 他看着那杯雪水,将它一饮而尽微微笑道:「没关系,我并不打算在这些地方赢你!」 第十八章 陆展亭坐在牛车上,摇摇晃晃往来路去,心思有一些恍惚,心里似有一些暗悔刚才没偷瞧两眼,到底有二年多没见了么,但又暗自笑话自己,若是当初走得绝决,又何须作这小女儿犹疑之态。 陆展亭想到此处,释然一笑,手中鞭子一挥,牛车跑得更快了。 他看到远方一队黑甲骑兵冲过来,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陆展亭连忙将牛车赶了靠边。 只见那些黑甲骑兵勒住马头,冷冷地喝道:「王令,从即日即时起,兰都城及周边三十个村子与十个屯包戒严,所有的人赶快回家去,不许留宿陌生人,凡是十日之内从中原来的人一律上报都衙府!」 陆展亭心里一阵紧张,不由得回望了一眼得月楼,犹豫了半天才扬鞭赶车而去。 他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偷偷摸摸戴着斗笠又打算往城里跑一趟,才跑到村口,就见一群入围在树下。 陆展亭跑过去挤进人群,见亦仁与沈海远的画像挂在树上,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紧。他跑出来喘了几口气,心想亦仁怎么会如此糊涂,来兰都还暴露了行踪。 霍尔金氏见陆展亭的装束便笑道:「柳先生,王令,从昨日起谁也不准出村子!听说都衙府里会来人盘查人口。」 陆展亭见村口果然有巡逻士兵把守,他只好折回住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从橱里将自己的替换衣服都拿了出来,包好,又将厨房里剩下的米、干粮打了一个包,统统系在身上,翻窗从后村口进了山里。 他找了一个山洞,又偷回去两次将被褥统统都扛到山上,夜里风极大,他人倒似燥热无比,连被子都盖不住。 陆展亭在被褥上翻来覆去,总是梦魇不断,一会儿梦见亦仁被亦裕抓住了,一会儿梦见自己被亦裕抓住了,每次都是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直到天放大白,他才倦极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隐隐约约中,他听到周围嘈杂无比,连忙翻身起来,走出洞口,见村民们纷纷往山里逃。 他一把抓住跑在前面的叶尔氏问道:「怎么了?」 「唉呀,王的黑甲骑兵追着一个中原人到了村子里,在那里又打又杀,太吓人了!」叶尔氏说着打着哆嗦,道:「那些箭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我的老爷……老爷等等我!」叶尔氏喊着,追着一个拖着中原装束女人的男人而去。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8节 陆展亭在那里喘着气,他见霍尔金氏牵着雅都的手,连忙上前问:「那中原人怎么样了?」 霍尔金氏叹气道:「不知道啊,好像受伤了,那些火箭飕飕的,哪儿都了!」 「那个中原人被射了一箭哦!」雅都连忙道:「我有看见!是一个长得很英俊的中原人,使一把很漂亮的宝剑,很厉害的样子!」 「伤哪了?」陆展亭一把抓住雅都。 雅都想了想,指着肩膀道:「好像是这里!」陆展亭松了一口气,苦笑着擦了一下额头上沁出的汗。 谁知雅都歪头又想了想,大声道:「不对,是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小胸脯道。 陆展亭只觉得眼前一黑,可是雅都又迟疑地道:「好像也不对哦,那个中原人很高,应该是这里!」他的手指又从胸脯挪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陆展亭黑着脸问:「到底是哪里?」 雅都的手上下移了一会,最终折了个中,很认真地指着自己的小胸脯道:「是这里没错,先生,你知道我绝不会看错!」 他们说着,突然山下传来了炸响,材民们纷纷道:「天哪,这是王最近从西番那里运进来的那些炮吗?」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陆展亭已经像发了疯似地冲下山。 他冲进村子,村子里有几处房屋燃着的火,升起的烟被风一吹,整个村子里都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色烟雾。 「亦仁,亦仁!」陆展亭挥着这些雾大声喊着,他从村头一直跑到村尾,在地上那些狼藉中寻着亦仁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有一些奇怪,周围很静,只听到有人轻笑。 陆展亭猛然抬头,看到亦仁穿了一件月牙色的白色劲装坐在一个高高的草垛上,他曲起一条腿,一只手搁在上面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竖握着一柄七星宝剑。 陆展亭半仰着头,与眉目间都蕴含笑意的亦仁对视着,他突然一个转身,撒腿就跑,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亦仁追上一把抱住。 陆展亭挣扎着,但是亦仁轻笑着将他往屋里拖。亦仁将陆展亭按到屋里的榻上,伏在他身上。 陆展亭面红耳赤,骂道:「快滚开,你这头大尾巴狼!」 亦仁将头伏在他的颈脖旁边,轻声道:「我很想你,展亭……」他深深吸了几下,道:「想你的味道!」 陆展亭冷笑两声,道:「恭喜你,我好多天不洗澡了!」 亦仁头竖了起来,两眼发光,陆展亭与他视线一碰慌忙调开头,只听他很高兴地说:「这么不干净,让我仔细检查一下!」 两人缠斗了一会儿,陆展亭的衣服就已经脱得七七八八了,亦仁眯着眼笑道:「展亭,你的技巧不好,有负风流才子之名,现在让我来教教你!」 他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陆展亭的乳尖,听到他的抽气声,笑道:「能用舔的地方,别用咬的!」他将手伸进陆展亭的底裤,轻轻揉动着道:「让对方先愉悦一下,这是一种风度!」 他嘴里说着话,手却一点也没闲着,轻抚过陆展亭每一个敏感的地方,陆展亭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被丢到了欲火里煎熬着。 他突然发现自己也很想念亦仁的味道,那种裹着淡淡熏衣香的味道,想念他微凉的身体,他手不由自主地滑入亦仁的衣襟,触及光滑的肌肤,心中的渴求就更旺盛了。 他与亦仁唇舌相交,缠绵着,亦仁托着他的头,让他能不费力地与自己贴得更近。陆展亭只觉得亦仁下面那只手的韵律,能让他的意识整个都飘出脑海,一波接着一波的快感,让他的呻吟从他与亦仁相交的唇鼻中逸出。 颠峰的感觉好久都没有尝试过了,所以它快得都让陆展亭感到羞惭。 亦仁伸开五指让陆展亭看着那乳白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胸腹上,亦仁微笑着俯下身去,轻吻那些痕迹。 陆展亭的手纠结着他乌黑的头发,开口问:「亦仁,如果……是时光倒流,有些事你是不是就不会做了?」 亦仁抬起头,微笑了一下,道:「不会!」他温柔地补充道:「不过我会做得更小心一些,不会再让你伤心!」 陆展亭瞪了他许久,突然一拳击过去,亦仁笑着握住他的拳头,两人一番厮打,亦仁将陆展亭的手压在他的耳旁,微笑着俯视他。 陆展亭将头一偏,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亦仁吃惊地缩手,道:「你属狗的,居然咬人!」 他见陆展亭趁着空档去拉裤子,就笑着又拉了下来,道:「你饱了,我还饿着呢!公平一点!」 他将陆展亭两腿分开了拦在自己的腰间,然后俯下身去,堵住陆展亭想要开口骂的嘴。一时唇舌间那种酥酥麻麻让人都休了声息。 远处似乎传来阵阵马蹄声,陆展亭迷糊地睁开眼,突然打一个激灵,道:「你该死,你真把黑甲骑兵招来了!」 亦仁微笑着缓慢地做着准备工作,眯着眼笑道:「那样我才觉得刺激,这样才有兴致!」 陆展亭情急之下骂了一句粗话,想要起身,亦仁突然嗯了一声,皱眉道:「你别起身,我那里不会打弯啊,难度太大了!」陆展亭才发现他居然已经进去了,只好跌躺回去。 体内越来越快的撞击,远处似不停传来黑甲骑兵的拍门声,陆展亭每次想要集中精神听远处的动静,都会被那种窒息的快感拉回来。 亦仁很兴奋,陆展亭好不容易等到他退出去,刚想起身,却被他抱起来,道:「我觉得这个姿势是不错的,只是对你来说难度大些!」 陆展亭感到他又想进入自己的体内,脑门上不由得冒出冷汗,道:「你没弄错吧,没听到他们进村了!」 亦仁好像没听到,他拍着陆展亭的臀部,皱眉道:「这个姿势不是你向往的嘛,那就快点动啊!」 陆展亭想要发作,但是明白亦仁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人,只好咬着牙努力上上下下动着,亦仁轻轻嗯了一声道:「原来你喜欢自己主动的!」 陆展亭忍无可忍,刚想破口大骂,亦仁似乎已经达到了高潮,他脸上泛着红晕道:「其实我也喜欢你主动一点!」 他说着翻身起床,拿起一块白布将身体擦干净,这时候陆展亭听到外面的拍门声已经很近了,整个脸色都变了。 亦仁却不慌不忙地取过放在椅子上的一套衣服穿上,然后将陆展亭推入被褥里,用被子替他盖好,又快速将地上的衣服收拾一下,卷起来塞入衣柜里。 亦仁拍了拍手,外面一人掀布帘子走进来,陆展亭吃惊地道:「叶尔氏!」 那个女人用男声笑道:「陆公子弄错了,我不是叶尔氏!」 亦仁淡淡笑道:「他是易行之!人称千面郎君!」 易行之一笑,陆展亭看着他那张几乎可以乱真的脸张大了嘴巴,只见他走到他面前,取出一些笔、粉团、皮之类的物事在他的脸上描描画画,整治了一番,点了点头。 亦仁走到陆展亭的面前,笑道:「虽说我家展亭不是才貌双全,天可怜见呢!」 陆展亭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个易行之已经将他束发的帕巾摘下,抖了抖,笑道:「这样就可以了!」然后转回头去替亦仁装扮。 那些粉团在亦仁的脸上搓着,渐渐地,亦仁的瘦下巴变得宽大起来,成了圆脸,易行之再描画了几笔,他顷刻就变成了一个脸皮微赤、微带风霜地道的草原男人。 「叶尔!」陆展亭脱口道。 亦仁微笑着转过头来,冲着陆展亭长长作了一揖,道:「夫人,这厢有礼了!」 陆展亭见面前有叶尔、叶尔氏,当然立刻猜到自己被打扮成了谁,门外已经有脚步声走来,他也顾不上了,只得人往被里缩了缩。 易行之快速将东西收拾停当,一阵巨大的拍门声后,他跑去开门,门一开就尖着嗓门嚎哭道:「老爷们,你们怎么才来,那些可恶的中原南蛮子放火,要烧我们这些最忠于王的人的房子!」 陆展亭听他一口地道的当地话微有一些吃惊,等到他听到亦仁开口就更吃惊了。 「长侍郎老爷!这些南蛮子为什么平白无故袭击我们村子!两边又要打仗了吗?岂不是生意又做不得了!」陆展亭听见亦仁几乎也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当地话。 「你们只管放心,不过是一些中原来的流寇!与两国的关系无关,不会影响贸易!」那带头的人声音很清朗,掀开帘子走进了里屋,他上下扫了几眼。 陆展亭忍不住微抬眼帘斜眼看去,只见那长侍郎正是树林里碰上,又在酒楼撞上的少年。 他的视线与那少年一碰,连忙缩回。只听那长侍郎翻阅着手中的册子道:「你有一位中原来的夫人是吗?」 「正是!」亦仁道:「中原的女子身体娇贵,不适应这冬天的气候,这两天病着了!」 易行之突然插嘴愤恨地道:「什么娇贵,她就是偷懒……」 亦仁回眼狠瞪了他一下,他才心有不甘地住嘴。陆展亭在被子里又好气又好笑。 那长侍郎似乎也觉得挺有意思,微走前两步,看了陆展亭一眼,才收起册子笑道:「好了,那些中原人应该不会回来了!」他展开一卷画册,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亦仁见图上画的正是陆展亭,他一脸满不在乎地立在那里,他一笑道:「没见过!」 长侍郎又换了另一张图,问:「这个人你见过吗?」 亦仁见那张图上白衣劲装,手握宝剑,正是自己,淡淡地道:「这个人也没见过!」 长侍郎卷起图,道:「那好!有消息记得去都衙府报告!」 「一定,一定!」亦仁一边说着一边将长侍郎送出了门。 那长侍郎一出门,陆展亭就翻身起来,恨声道:「快把我换成男人的面貌!」 亦仁一句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被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易行之问亦仁道:「陆公子化成谁比较好呢?」 亦仁摸了摸下巴,笑道:「就化成刚才那个长侍郎的模样吧,我觉得我这个没行礼的弟子长得倒也挺伶俐的!」 陆展亭刚想反对,但觉得总比描成女人样要好。 易行之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将陆展亭改装好了。亦仁突然嘘了一声,只听隐隐约约传来车轮的推动声,亦仁微微冷笑道:「看来这是一头小狐狸,还不仅仅聪明伶俐呢!」 他回头见陆展亭已经穿好了衣服,道:「等下我们前面打起来,你就从后门大摇大摆地出去,直接出城去,在天山脚下等我!」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淡淡地道:「你别再跑,你再跑我也还是能找到你!而且我不喜欢你要逼我用我不喜欢的方式来待你!」 他的话虽淡,却是第一次对陆展亭说狠话,陆展亭皱了皱眉,但是现在对目前局势的担心超过了一切。 亦仁将门一打开,长侍郎带着一群黑甲骑兵已经推着一门炮对着屋子,亦仁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德庆帝,我叫谢问柳!」长侍郎恭敬地答道。 亦仁一笑,道:「无心问柳柳成荫,看来你父母得你不易,」 谢问柳道:「我父五十,母四十方才生下我!」 亦仁一笑,道:「好!那我替你这对可怜的父母留下你的命了!」 谢问柳笑道:「人都说德庆帝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我先谢过了!」 他见亦仁始终不问他是如何发现的,有一些好奇,又见亦仁始终微笑着与他闲话家常,纵然他平素最沉得住气,也不由得问:「德庆帝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发现你的破绽吗?」 亦仁轻轻一笑,缓缓抽出宝剑,谢问柳早知亦仁是南国皇朝第一高手,所以几乎是屏息提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突然一桶水从天而降,将他与旁边的大炮浇得湿透。一个黑衣人将水桶一扔,点着树梢一借力,轻飘飘落在了亦仁的身边。 谢问柳慌忙去检查大炮的引芯,亦仁则轻笑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种炮看着威力不小,其实一无用处,一桶水就能让它变成一堆废铁!」他淡淡地道:「你还要与我打吗?」 谢问柳笑道:「能与南国皇朝第一高手一战是我的荣幸!」 亦仁赞赏地点了点头,但他边上的沈海远则笑道:「恐怕你今天还没有这个荣幸!」 那个谢问柳也笑道:「当然,我自知武艺与德庆帝相差甚远,就连这位黑衣大哥也未必能赢,所以想把这一战押后五年,五年以后我一定赴约!」他想要走人,却把话说得极漂亮。 亦仁淡淡笑道:「我既然已经说了会替你父母留下你的命,自然会让你走,不过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谢问柳想了想,爽快地说:「我只知道可汗对千面郎君易行之很感兴趣,这两年招揽了江湖上不少的易容好手,这些好手分析过易行之所有的杰作之后,发现他有一个毛病…… 「就是在每个易容的作品左耳上都会点一颗米粒小的朱砂痣,以示这是他的作品。」他一笑,缓缓地道:「所以就算陆展亭逃得出这个村子,他也逃不出兰都!」 亦仁冷冷地看了一眼惶恐不已的易行之,淡淡地笑道:「不错,真没想到亦裕学聪明了!」 他一句话出口,沈海远与他双剑齐飞,竟然将除了谢问柳以外所有的黑甲骑兵杀了个干净。 亦仁将滴着血的剑抵着谢问柳的脖子,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 谢问柳虽然额头有汗,却依然微笑道:「人说德庆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实在猜不出有什么能让德庆帝觉得不悦!」 亦仁微微一笑,道:「亦裕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不容小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逼我食言!」亦仁莞尔一笑,道:「有的时候,我也是会改变主意的。」 谢问柳这时候汗流得更多了,强笑道:「所谓君子一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亦仁微笑着打断,道:「君子的虚名在我眼里一钱不值!我也不是君子!」 「可您是王者,是金口!」 亦仁转头问旁边还站着的两个人,道:「你们刚才有听到我许诺什么了吗?」 「主子说什么了?」沈海远惊讶地问,谢问柳苦笑地看着他原本平板的脸上好像突然起了涟漪。 易行之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亦仁眯着眼笑道:「瞧!现在我可以杀你了吗?」 谢问柳满头大汗,隔了许久才道:「德庆帝有什么想用我的地方就说吧!」 亦仁收回了剑,笑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喜欢聪明人!」 陆展亭穿着一件黑甲军装大摇大摆出了村子,虽然村子里的黑甲骑兵眼里流露着诧异,但见他们的长官神色严肃,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马!」陆展亭走到一个牵着马匹士兵前低声喝道,士兵连忙将缰绳递给他。陆展亭翻身上马,狠抽了几鞭,就快速出夏尔巴村。 一阵快速的急驰之后,兰都厚重的石砌城门就在眼前,陆展亭深吸了一口气,放慢蹄速,挺起胸膛乘马出城。 「长侍郎!」 城门口的士兵恭敬地打着招呼,陆展亭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暗喜,两腿一夹马肚就要穿城而去。 「谢问柳,你出城去哪里?」有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问。 陆展亭一瞬间,背脊一僵,那冷冷清淡的声音不是亦裕又能是谁,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连忙翻身下马,躬身道:「回王,属下得报亦仁与陆展亭已逃出城去,属下正打算去追!」 亦裕穿了一件黑色的骑装,望了一眼天边彤红的朝阳,淡淡地道:「那我们一起去追吧!」 陆展亭硬着头皮道:「是!」 亦裕领着一队黑甲骑兵出了城,陆展亭翻身上马想混在那队人马里,但是那些马队似乎受过特别训练,一匹接着一匹,他竟然插不进去,只好尴尬地排在队外。 「谢问柳!」 亦裕突然唤他,陆展亭只好策马走到他跟前。亦裕闲散地问:「你跟了我这许多年,我这人有什么长处吗?」 陆展亭干笑道:「很多啊!」 「比如呢?」 「聪明,勤奋好学!」陆展亭扳着指头细数着,道:「勤政,当然最重要的是勤政!」 「对人呢?」亦裕抬头看着连绵的天山问。 「对人……」陆展亭的脑海里立刻升腾出亦裕又阴又狠的表情,心里一打哆嗦,支吾道:「很好啊!」 亦裕轻笑了一声,又接着问:「我有没有什么缺点?」 陆展亭心想实在太多了,可说哪样好呢,他伸出食指挠了挠头皮,一抬眼皮却发现亦裕正回眸望他,他一接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吓了一跳。 可还没说话,亦裕已经下马了,他握着马鞭指着天山道:「我听说那两人正躲山上去了,我们现在上山去。」 陆展亭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周围都是黑甲骑兵,根本无路可逃。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跟在亦裕身后往山上爬。 天山山势极陡,越往上越是陡峭。陆展亭集中精神爬山的时候,亦裕又淡淡地开口了,道:「刚才那个问题是不是很难回答,我来替你回答吧!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霸道、自大、凶狠、蛮不讲理对不对!」 陆展亭见他说得那么坦白,只好脸皮抽搐了一下,道:「哪里,哪里……」 可是他话未说完,亦裕已经停下了脚步,半转回头道:「可是,展亭,我已经得到教训了不是吗?」 他一句话出口陆展亭吃惊不小,脚下一滑就要滚下山去,亦裕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我是谢问柳!」展亭爬起来挣扎着说了一句。 亦裕不去理他,看着他缓缓地道:「我已经为此失去了自己的皇朝,我不想再为此失去你!」 良久,陆展亭苦笑地道:「大君,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总是要去执着一些不可能!」 亦裕深吸了一口气,道:「亦仁不也是执着着不可能,他也不是如愿以偿了吗?」 陆展亭一笑,道:「你跟他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亦裕一字一字地道:「我很清楚的知道,我想要你!」 陆展亭淡淡一笑,道:「你是自己想要我,还是仅仅因亦仁想要我而已?」 沉默了一阵,亦裕才道:「我不可否认,最初是因为亦仁对你的在意才让我留意你,可是后来不是的,所以我是同他一样的,我也在意了你十多年。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向你保证,我与亦仁从前的事都一笔勾销。」 陆展亭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在意亦仁,不过是因为他不在意你,你在意我,不过也是因为我不像别人那样在意你。 「你在意我们,只是因为一个得不到!如果得到了,你会觉得,我们也并没有你想的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事实向你证明,我对你的感情一点也不比亦仁少。」 陆展亭低头良久,才温和地道:「对不起,我把这个机会给了亦仁,就不能再给你了!」 亦裕深吸了一口气,吼道:「为什么你从来不相信我的感情,可是亦仁如此伤害了你,利用了你,你还是对他付出了感情?」 陆展亭微微一笑,苦涩地道:「无论他用什么样的方式,我相信他都对我是有感情的,至于他用什么样的方式,那是他的天性,就像一头狼,即使它微笑,牙齿也是滴血的。」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19节 亦裕纵声大笑,陆展亭除了苦笑只有苦笑,他太了解亦裕,知道他阴狠的性子又发了。 果然亦裕笑完了,才对着陆展亭冷笑道:「你这个比喻真是太恰当了,亦仁是狼,自然我也是狼。差别是他那头狼很幸运,就算一头羊当了他的诱饵,羊也会相信它是喜欢它的,而不是喜欢它身后的羊群……」 他看着陆展亭,淡淡地道:「那就来帮他明白这一点!」 他将陆展亭拖上一段悬崖,用绳索缚住他的双手,一端缚在悬崖上的尖针松树上,定睛看着陆展亭,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陆展亭轻轻摇了摇头。 亦裕一咬牙,脚一扫,陆展亭就倒在了地上,顺势滑下悬崖半吊在空中,亦裕坐在悬崖上,道:「展亭,如果你后悔了,我就拉你上来!」 他良久也没有等到陆展亭的答复,就沙哑地道:「展亭,若是你打算考虑一下,我也拉你上来!」 陆展亭看着下面万丈悬崖,咽了一口唾沫,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用考虑了,你也说过我是一个永远也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 亦裕笑得前仰后合,红着眼道:「好,好极了!」 他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就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亦仁押着庄之蝶缓缓走上来,他慢慢抽出宝剑。亦仁的剑抵着庄之蝶的脖子,与亦裕对视着,庄之蝶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亦裕微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她的命能要胁我吗?我还以为十哥有多么运筹帷幄,原来只会挟持一个无用的弱女子。」 亦仁一笑,道:「你在乎她的,因为……她已经是这个世上唯一还在乎你的人!」他看着亦裕的脸色一白,又轻描淡写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无所谓。你只要明白一点,我绝不会是陆展亭!」 亦裕呵呵笑了一阵子,才问:「十哥,天底下人的心你都明白,你明不明白自己呢?」他将剑抵住吊着陆展亭的绳索上,轻轻地道:「你所干的事真的是为了与陆展亭在一起吗,而不是为了我的江山?」 亦仁的视线落在那根绳索上,没有回答。 亦裕道:「连你自己也很难回答是吗?那就让答案自己跳出来吧!」 他说着剑猛然一挥,砍断了绳索! 第十九章 那条断了的绳索在空中劈啪,有如一条灵蛇似地扭动着,瞬间就要消失在三人的眼前。 亦仁似乎都没来得及思考,他一个跃起,手抓住了那根断绳的末端,但是他腾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陆展亭加速的坠落拖下了悬崖。 而就在他被拖落下悬崖的那一瞬里,有一些迷茫的亦裕似乎也惊醒了,他伸出手抓住亦仁后背的衣服,只听「哧啦」一声,他仅仅拉下亦仁的一片衣服,亦仁与陆展亭就这样在他的眼前跌落了万丈深渊。 亦裕呆愣地抓着那一片衣服,蹲在悬崖边上。 庄之蝶似乎也惊魂未定,她走到亦裕的面前,看着悬崖底,良久才叹道:「你现在总该相信他们彼此是真心的了吧!」 亦裕抬头痴痴地道:「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他说着对着那片衣服放声号啕大哭,庄之蝶叹息着将他搂入怀里。 陆展亭在云里雾里下坠,亦仁手中的宝剑沿着悬崖的山壁快速地磨擦,剑与山石间火光不断闪现,当剑终于碰到泥层,亦仁一咬牙将剑狠狠插了进去,两人顷刻间身形顿住,亦仁长出了一口气。 陆展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两人在半山腰的云层里挂着。亦仁一只手握着剑柄,一只手缠绕着连着陆展亭的绳索。 陆展亭仰起头,平静地问:「你怎么也下来了?」 亦仁道:「我说过,展亭与江山,展亭在前,江山在后,我不会对你食言!」 陆展亭摸索着绳索问:「你能不能把绳子卷上一点?」 亦仁嗯了一声,他努力缠绕着绳子,缩短与陆展亭的距离,直到陆展亭可以握着他的手,他温柔地问:「展亭,过去我确实做了好多的错事,伤害了你,你原谅我好么,我们重新开始!」 陆展亭握着他的手,缓缓地道:「其实就算你不跳下来,你伤害我的那部分,我也已经早就忘了……可是蛛儿……她是我没有权力原谅你的那部分!」 他看着那万丈深渊,微笑道:「其实我刚才觉得这样真是再好也不过了,我在想,我不用一闭眼就看见蛛儿在责怪我!」 亦仁半垂着眼帘,隔了一阵子,才嘴角微微一弯,淡淡道:「我可不,我喜欢与你活在红尘里,不管哪种活法!」 他说着吹了一个口哨,不久空中出现了一只鹰的身姿,它一发现亦仁的踪迹就欢快地在空中转了两个圈,然后飞走了。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崖上就有绳索垂下,沈海远沿着绳索爬下,他先将陆展亭缚在身上爬上崖去,亦仁则借着绳索几个踩踏翻身上了崖。 亦仁一上崖,就立即用海东青下令北边所有驻军备战,又着令从南部调重兵前往北边。 不出三天,亦裕就已经纠集重兵接近南国边境,但一接触发现南边重兵把守,他也不恋战,立即就回撤了。 亦仁听了汇报,微微一笑。沈海远道:「主子,这亦裕好像长进了不少!」 亦仁坐在马上,回看了一眼马车里拥着棉被呼呼大睡的陆展亭,微笑道:「亦裕也算一个聪明人,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沉不住气,可他手下的谢问柳是一个极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刚好可以弥补他的不足,假以时日倒确实是劲敌!」 「幸好庄家突然解散了所有的护卫军,承诺专心经商,绝不涉足政事,否则倒是棘手得很!」沈海远道。 亦仁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陆展亭,淡淡地道:「说明庄之梦还算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沈海远想了一想,恍然道:「你是说他与……」 沈海远悄悄指了指陆展亭,亦仁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道:「以前父皇极喜欢陆展亭,他说如果陆展亭也是一位皇子,我与亦裕都不是他的对手。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沈海远张了张嘴,惊讶地问。 「他说,仁者无敌。」他说完抽了一下马,加快了马速,一众马蹄踏出了滚滚尘烟。 陆展亭伸了个懒腰,环视一下自己的新居,亦仁并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就将他的居所安排在了皇宫里。 这里原本是亦仁没有登基前的住所,也是过去的皇室仕族的学堂,在皇城内,却又与皇城隔着一道内门,是一处清雅静修的好处所。 陆展亭躺了几天,闲得无聊,就打算出去溜达一下,想了想打算去见慧敏皇太妃,一路想着这位暴脾气的太妃必定会大发雷霆,自己该如何赔不是,肚子里拟了几个笑话。 刚走到内门,抬头见叶慧明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连忙叫了一声大哥。叶慧明脚步不停,道:「兄弟,哥这会儿有事,回头再跟你聚!」 陆展亭一阵好奇,跟着叶慧明也跑到了后花园饲养房。 只见叶慧明拿着一块獐子肉,对着外头的古柏树无限谄媚地说道:「海东青,几日不见,我对您的思念犹如滔滔的江水一般连绵不绝,那份牵挂它犹如地狱的岩火灼烧着我,让我寝食难安。」 「我一想到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您的英姿,就犹如身受炮烙之苦。您归来的消息对于我来说,不亚于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陆展亭听得目瞪口呆,他用手捂着额头,仔细看了又看,才确定亦仁不在树上,只有一头正在梳理自己羽毛的鹰。 「来吧,这份是我让人从森林里特别为您猎来一岁半小獐子肉,是最新鲜也是最可口的,特地孝敬您的!」他说着晃了晃肉,嘴里还喷啧了两声,渴望无比地看着海东青。 陆展亭见那头鹰毫不理睬他,继续梳着自己的毛,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抓过那块獐子肉,狠狠地抛向远方,嘴里喝道:「海东青,去!」 那头鹰瞬间精神抖擞,展翅急飞,在那块肉还没有坠地之前将它叼住,在空中一阵嘶咬,三下两下将獐子肉吞下肚,然后在两人头上盘旋着,骄傲地鸣叫着。 陆展亭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叶慧明的肩,笑道:「它是一头鹰啊,你当鸡似的喂它,它岂会理你!」 他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叶慧明,往慧敏皇太妃的寝宫里去,刚通报完就见慧敏跌跌撞撞地着中衣,赤足跑了出来。 陆展亭见她蓬头垢面,目光痴呆,也是吓了一跳,慧敏十指紧紧地扣着陆展亭,嚎哭道:「你又把我丢下了!」 陆展亭半抱着她,边哄着她边笑道:「哎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将慧敏扶上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等伺候的宫女一走,刚才还一脸糟容的慧敏皇太妃突然眼珠子活了起来道:「你不是跑了,怎么又被逮回来了?」 陆展亭一愣,苦笑道:「谁能逃得出亦仁的手掌心!」 慧敏轻呼了一声,道:「这小子的花花肠子其实一点都不比亦裕少!」 「只多不少!」陆展亭点头,他好奇地问:「太妃你干嘛装病?」 慧敏乌黑的眉一挑,拉长了脸道:「还不是你害的!」 「我?」陆展亭惊愣地问。 「不错,」慧敏诡异地道:「前一阵子王守仁来给我问例诊,总是有的没的提起你,还说你并非陆傅峰所出,听说是从宫里偷偷抱出去的!」 陆展亭大惊道:「哪有此等事!」 「霍,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差没说你就是我当年被毒死的孩子!」 陆展亭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里猛然火起,腾地站了起来。 慧敏连忙拉住他,道:「别激动,别激动。」她长叹一声,道:「我在冷宫里待了这十几年,都修炼成精了,心里早亮得跟明镜似的,要不是我那可怜的孩儿就是在我怀里断的气,我真要上了他这恶当!」 她冷哼了一声,道:「他当我是蛛儿,被他三言两语一煽就能搭上性命!」 陆展亭微闭眼仰脖长叹了一声,笑道:「他倒未必是想要你的性命!」 慧敏笑道:「他就想我这样子,让你一瞧啊,心里内疚万分,从此就像一根瞧不见的绳似地把你拴在宫里头!」她拢了拢头发,道:「如果我不如了他们的愿,就亦仁那一肚子鬼花样,不知道又要想出其它什么法子整治我。」 陆展亭涩然一笑,道:「他自己已经是最好的一根绳子,什么时候亦仁也变得这么没有自信。」 慧敏笑问:「你有没有放过纸鸢,若是你手中线从未断过,你一定是自信满满的,可是一旦它断过,你再放就会担心那线会断,就会不由自主地去迁就手里的纸鸢,其实是人在放纸鸢也是纸鸢在放人。」 她叹了一口气问:「亦仁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伴侣,既有占有欲又有控制欲,再多的情也让人觉得无福消受,可是我瞧你喜欢得紧……」 「真是人结人缘,我现在就怕你放不下蛛儿这件事,你要是当真就想与他一世了,那就最好忘了吧,不要给自己添不好受!」慧敏拍了拍陆展亭的手。 她见陆展亭长久不语,就道:「若是有一天你觉得实在无法与他再共处,想要离开,我给你一样东西!」 她伸手抽出枕筒,打开一侧,从里面掏出一个丝绣锦囊,递给陆展亭道:「这是我们叶家的传家宝,大概一百多年前,我们叶家有一位叔辈喜好游猎,他曾在山府之地发现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 「桃源?」陆展亭笑问。 慧敏笑道:「是不是桃源就不清楚了,但是那里地势极为复杂,而且外头有一远古天然的八卦阵,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 「这位叔父公因何机缘进去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这位叔父公也是一位天才,他不但进去了,还很详细地绘制了一份图。只要你找到这一个地方,再依照图中所示就能进到这个世外桃源,到时亦仁想要找你,难如登天。」 陆展亭捏着这个锦囊喃喃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么给了我!」 慧敏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叶家祖传的避祸圣地,我进宫之时,父亲跟我说,宫内多横祸,若是我将来有所出,又无法在皇朝立足,便可以去世外桃源避世。可我的孩儿还没有会走路,就死了……」 她抚摸着陆展亭的手背道:「所以,我就把它给你了,要不要用,你自己看着办。」 陆展亭手里紧捏着锦囊浑浑噩噩出了慧敏的寝宫,他回了自己的房间,手颤抖着拉开锦囊上的丝绳,但是突然又抽紧了它,将它夹入一本书里,又在那本书上堆满书。 陆展亭往床上一躺长出了一口气,翻来覆去,又起身扒开书堆将那锦囊找出来,在屋子里转着圈,最终还是没打开。 他气急败坏地找出一枚铜钱道:「干字在上,我就看,坤字在上,我就不看!」 他说着用拇指把铜钱一弹,那枚铜钱在空中翻着身跌落在书案上,是一个干字。 陆展亭咽了一口唾沫,道:「三次为准!」 他说着又将铜钱一抛,那枚铜钱「哨啷」又掉了下来,赫然还是一个干字,陆展亭连忙抓起它又抛了一次,这一次落下来,陆展亭闭着眼睛捂住了字面,他睁开眼轻抬手背,可是最终没看,将枚铜钱往院外一扔。 这时沈海远正一五一十地将他与慧敏的对话汇报给亦仁,他气愤无比,一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扭曲着,道:「主子如此待他,他还是这样三心二意,简直不知好歹!」 亦仁坐在龙椅上批示着折子,听了也不动容,沈海远站在那里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听他淡淡地道:「去把宗布郭给我叫来!」 沈海远见他似没有反应,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小禄子端着一碗茶走了进来,细声地禀道:「圣上,新泡的铁观音,您尝尝!」 亦仁搁下笔,接过那只青花嵌金骨磁碗,小禄子见那支笔吃了一惊,那支笔竟已断成了两截。 只见那笔端的的半截悠悠地在桌面上翻滚着,很快跌落了书案,撞击在青石砖面上,那「啪」的一声响,不知为何小禄子听来却觉得一阵寒栗。 宗布郭扶正了自己的帽子,端端正正地给亦仁行了个礼,黄瘦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亦仁轻轻一笑,道:「你是我的臣子,又不是我家生的奴才,怎么叫起我主子来了?」 宗布郭往前跪爬了两步,谄媚地道:「主子对我的恩德如同再世父母,能做主子的家生奴才是奴才的荣幸!」 亦仁微闭眼道:「你药试得如何了?」 「万无一失!」宗布郭挺起胸道。 「你给我听好了!」亦仁一字一字地道:「从今天起,你再给我试,能试多少人就多少人,只要有一例出了岔子……」亦仁嘴角一弯,冷笑道:「你就进宫来给我当奴才吧!」 宗布郭一阵哆嗦,连连叩头道:「主子放心,我绝不会出岔子!」 他出了上书房的门,脚还在打摆子,进了内医别院的门,两个药童连忙上前替他斟茶倒水,他似乎才缓过来。 亦仁给了他偌大一个内医别院,却只有他一个御医,有时他想来也郁闷,又想着亦仁如此紧张这件事,可见最后用药那人一定非同小可。他若是能办成此等大事,没准这内医别院就能将内医院取而代之了。 宗布郭想到此处,心情大好,走到屋内的三鼎铜炉旁,拍了拍它,吩咐道:「这锅药可以取出来做成丸子了!」 药童一旁应了一声,问:「其它炉子里的药早已经提出做成药丸了,太医可以先用那边的!」 宗布郭打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懂什么,这是呈给皇上要用的药,岂能用那土炉里面炼制的!那些只配用来给外头那些药人的。」他志得意满地看着那炉约道:「我的前程可都在这炉药里了。」 陆展亭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满园休冬的竹子,捏着锦囊长叹了一口气,最终取出火石打了两下,将那锦囊烧了。 他看着那堆燃烧殆尽的灰烬,似乎松了口气,伸出食指就着那灰写了两个字:亦仁。 月上柳梢,一身月牙色便装的亦仁走了进来,他没有戴束发的帽子,只简单用一根丝绳束住发,几缕挣脱出来,使得平时看起来清雅的亦仁另有几分不羁的味道。 陆展亭见了他心中欣喜,却又不愿表露出来,于是大大咧咧地道:「你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亦仁微低头看着坐在门槛上的陆展亭,温柔地道:「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走进屋,亦仁自然就跟了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灯吹熄了,灯一灭,似乎两人都不再腼腆了,衣服连撕带扯做得既干脆又直接。 亦仁轻吻着陆展亭,突然问,「你想不想做那件事……」 「哪件事?」陆展亭问。 「就是……你在破庙里做的……如果你想,今晚可以做。」 陆展亭眼睛猛然瞪得溜圆,浑身兴奋得都在颤抖,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亦仁沉默良久才道:「初一,十五,可以。」 他话音一落,陆展亭已经迫不及待翻身压住他。 亦仁微凉的身体,以及身上总是混着淡淡熏衣香的味道,让陆展亭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他的身体。 风流才子的技巧不可谓不好,但总体上来说亦仁一直都在沉默,陆展亭觉得他在忍受多过享受。比起亦仁做时他两人的共同癫狂,这份滋味似稍有逊色,但陆展亭的感觉还是很好。 不过他满足躺下来的时候,疲惫地心想初一、十五这个安排刚好。他搂着亦仁,听他说了一句:「展亭,我做的很多事只是为了跟你在一起。」 陆展亭没有回话,只是将他搂得更紧,有一种满足以及幸福,迷迷糊糊里觉得自己已经身在桃源。 也许是因为从未有过的幸福。陆展亭又做起了梦,他在桃林里自由自在地走着,远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唱: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 陆展亭不由自主跟着那歌声穿过了桃林,来到了桃花渡边。 残月色下,雾很大,淹没了远近处的楼台,只那渡口在迷蒙的月色下若隐若现。一个白衣的女子坐在渡头上唱着歌,她见陆展亭来了转头来看他。 「蛛儿。」陆展亭喃喃地道,蛛儿没有答,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顷刻间陆展亭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又回到韶华宫蛛儿的房间内,她还吊在那里,只是那双眼却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死不瞑目。 陆展亭「啊」地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满头的大汗,他回头见亦仁似乎还在熟睡,便转回头捂着自己的脸轻轻地唤了一声:「蛛儿,对不起。」 亦仁的眼帘半抬了一下,很快又合上了眼。 陆展亭轻轻躺了下来,却再也没有睡着,直至天明。 亦仁起身的时候,他假装熟睡,亦仁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就出门去了。 陆展亭一直睡到晌午,才手脚迟钝地起了床,心里仍是堵得慌,烦燥无比。他起来后,翻了几本书也全然看不进去,决定出宫散散心。 他刚走出东直门,听见一处马嘶声,见叶慧明的那匹雪蹄乌骓马见了他,双蹄离地撒欢一般嘶叫。 陆展亭呵呵笑着过去,拍了拍它的头,道:「小黑啊,最近可好啊,找到你那头母骡子了没有?」 那马头轻蹭着他的脸颊,陆展亭在那边胡言乱语道:「哦,你喜欢公骡子,那也行啊!」 守卫们都乐不可支,陆展亭大笑了一阵,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道:「你等着,我们出去散心两天!」 他说着奔回住处,匆匆包了几件衣服,裹了个包袱往身上一系,想留张条给亦仁,不知如何抬头落款,又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不过出去两天,不留了。 他跑出了东直门,翻身骑上乌骓马,轻轻一拉马头,笑道:「我们走!」 乌骓马好久没有尽兴地跑过,它每天都是踱着方步送叶慧明进宫,要不然就是在马圈里待着,如今这番驰骋,不消二盏茶的工夫就已经出了金陵,到了紫微湖边。 陆展亭策马奔腾,心中畅快无比,却忽然发现有一匹紫电驹超越了他们,他见骑马人骑术精湛,刚想叫一声好,那马已经横在他们的面前。 陆展亭赶紧勒住马头,他见骑马人竟然是亦仁,有一些吃惊。 亦仁冷冷地看着他,良久不说话,陆展亭从未见过亦仁用这种眼神看他,也是呆愣好久,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亦仁淡淡地道:「我自然比不得陆展亭从来自由自在,你想去哪里?」他冷笑道:「去你的桃源吗?」 陆展亭见他言语不善,有一些愠怒,道:「我自然想去哪就去哪里,我又不是你的囚犯!」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20节 亦仁仰天大笑了一阵,道:「陆展亭就是陆展亭啊,从来只有别人把你记在心间,你又会在乎谁,谁又能比你的自由更加重要?所以你无论去哪里,都无所牵挂,不会回头!」 这时候黑甲骑兵也赶到了,在那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中,陆展亭看着亦仁似微泛红的眼圈,心里一阵抽紧,喃喃地道:「我想你了,自然就回来了。」他呆呆地看着黑甲骑兵将他包围在中间。 亦仁淡淡地道:「我亦仁一生,从不强求谁,今天就破一次例吧!」 陆展亭几乎是被黑甲骑兵拖着押入自己的房内,他现在已经是顾不上生气了,亦仁的目光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 亦仁坐在他的床边,很仔细地抚摸着他的脸,道:「我以前每一次见你与人亲热却对我置之不理,就有一个愿望,我要你过去、现在、将来的记忆、脑海里都只剩我一人。」 第二十章 陆展亭想要挣扎,却被黑甲骑兵死死按在床上,亦仁接着温柔地道:「我知道你为过去的事情不好受,我想你快快乐乐地待在我身边,所以把你的过去都抹掉好吗?」 陆展亭看着宗布郭面无表情,旁边两名童子一人捧着针囊,一人捧着放药的磁碗。他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摇着头,对亦仁叫道:「你别,别这样对我!」 亦仁的脸似乎也有一点白,他捧着陆展亭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额头,鼻尖,笑道:「别怕,没有痛苦!」 他的一吻之下,陆展亭似乎平静了下来,沙哑地开口问:「你似乎很有把握,试了很久吗?」 亦仁温柔地看着他,不答。 陆展亭轻笑了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把我送进宫以前?还是你入宫之后?其实你早有这个打算,对吗?」 他见亦仁半垂眼帘,红着眼圈大笑道:「我怎么忘了,狼就是狼,你给它再多个机会,它也还是改不了吃人的习惯。我怎么会笨到去喜欢一头狼?」 亦仁站起身,轻声道:「我一会儿来看你!」他转身匆匆出了门。 宗布郭的表情立即活了过来,他走近陆展亭俯视着他,凑近他兴奋地低声道:「过了今天,你就不是什么大才子,更加不用说什么天下第一神医,你连大字也不识一个,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用手捏着一颗药丸道:「这可是我放在三眼铜炉里足足炼了近三年的药丸,专门给你用的,你看这药丸的成色,够意思吧!」 陆展亭喘着气看着他将那颗朱色药丸捏碎了放在水里,然后冷冷地道:「捏住他的鼻子,把药给他灌下去!」 陆展亭尽管拼命挣扎,但还是被强行灌下了药,他打着嗝,看着宗布郭拿着针走近他,只听他又窃笑道:「忘了告诉你,让你心甘情愿被男人上的那副药,也是我配的!」 陆展亭的意识却像已经飘出脑海,他隐隐约约似乎回到过去,那些模糊了的记忆似乎清晰起来。 他向前走着,听到有人抽泣,他转过了庭园,见景仁宫怡贵妃空荡荡的园子里,一个十一、二岁的白衣少年坐在台阶上红着眼圈。他听见自己咳嗽了一声,那少年立刻抬起头,见他走进来,一脸欣喜。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来了!」 「哦!」陆展亭头一甩,道:「他们都被先生留学堂呢!」他心里暗笑一声,心想都被亦裕留学堂才是真的。亦裕知道亦仁要开画会,故意把一大帮子人统统都留下陪自己玩。 「你没有留吗?」那少年虽然眼圈红红的,但是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我是谁啊!」陆展亭昂着脖子道:「我是大才子陆展亭!」 他踏进景仁宫的殿堂,见里面上上下下到处挂满了画,他像巡视似地在画里面走着,亦仁神情有一些紧张的跟着他。 陆展亭见他亦步亦趋,就停下来道:「画得还不错,说真的,你本来可以当一个才子,不过可惜先做了皇子!」他眨着眼睛道:「你画得再好,别人也会先想到你这个皇子如何。」 他说着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亦仁连忙跑去拿来准备好的果点。 陆展亭满心以为一位皇子的糕点必然是精品,眼谗地看他拿过来,竟然是一盒再普通不过的油果子,立时没了兴趣。 但见亦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忙拿起几个塞进嘴里,含糊地道:「哦哟,我说外面怎么现在都买不到这种油果子了,原来都进贡了。」他咬着油果,又补充道:「这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哦!」 他见亦仁有一丝腼腆,白玉似的脸上,一双飞扬的乌眉,挺直的鼻梁,翘起的鼻尖,粉色薄薄的唇,一丝红晕慢慢漾开在这些精致的五官间。 陆展亭居然觉得心间儿一颤,迷迷糊糊地想,他长得真漂亮,就算跟苏子青比,也不相上下了。 回去之后竟然连着几日梦里都念着他,他自小母亲早死,无人管束,小小年纪闲书野书看了不知道多少,即使龙阳之好这种东西也略知一二。 他想起来不由得心里有一丝害怕,以后无论何种场合都躲着亦仁,尤其是害怕看到他期盼的眼神。后来年纪大了,似乎也就淡了。 不知道怎么,陆展亭似乎又看到了少年亦仁的那种眼神,竟然心里一疼,想要伸手去抚摸,只是隔着太远了,总是触摸不到。 小禄子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门,对站在院子里的亦仁结结巴巴地道:「圣、圣上,陆、陆大人……」 「他怎么了?」亦仁一把抓住小禄子。 小禄子哭丧着脸道:「他没气了!」 亦仁的脸顷刻间脱了色,他冲进房间,一把拉开几乎瘫倒在地的宗布郭,将面色苍白,没有知觉的陆展亭抱了起来。 他的手指颤抖着伸到他的鼻端,毫无声息的反应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房里的人都在发抖,他们都在等待着亦仁的震怒,等着他的发落。 谁知亦仁倒像呆了似的,他将陆展亭搂在怀里,手上下抚摸着,然后就开始抽泣起来,嘴里念着:「我错了,别丢下我,以后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别丢下我……」他越哭越大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沈海远见他一脸的惊恐,像个孩子似地抽泣着,脸部不由得一阵抽搐,爬起来走出了房门。 宗布郭已经彻底昏厥过去了,小禄子拿着一块白布,不知道是该替亦仁擦泪还是不该。 陆展亭觉得自己很疲倦,想要休息,可是耳边似乎又听到亦仁的抽泣声,心里忽然觉得疼得厉害。他努力睁开双眼,见亦仁满面的泪水,一双像被离弃了似的害怕双眼。 陆展亭叹了口气,伸出手抚住他的脸,终于触及他的脸了,心里忽然好像也安定了,他用拇指擦着他的泪,道:「怎么又哭成这样,我不是来看你的画了吗?」 「可是你之后都一直让我一个人待着……」亦仁抽泣着。 「对不起啊……以后不会了……」陆展亭长叹了一口气,道:「也许你不用做很多的事,只要流一下眼泪,我真的会什么都答应你……哪怕夜夜煎熬。」 「别离开我,别不理我,别让我一个人待着!」 陆展亭迷迷糊糊地听见自己说了声好,他闻着亦仁身上的味道,叹了口气慢慢合上了眼,梦里这股淡淡的味道总是若隐若现,以至于他在梦里都似乎走不远,忍不住想要回头望。 此次事件之后,亦仁着实大病了一场。不过他病完了之后,就恢复如常,小禄子甚至觉得那一个晚上亦仁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一幕,会不会是场梦。 叶慧明将手中的玉石白棋敲在棋盘上道:「圣上这次只怕是真的吓坏了!」 叶慧仪捏着黑子笑道:「哥,你走得再三心二意,这盘棋没下过中路你就要输了。」 叶慧明一推盘,道:「我哪里下得过你!」他见叶慧仪微笑着收拾棋子,忍不住问:「这事你就没看法?」 叶慧仪拈着棋子,看着玉石上淡淡的光泽,道:「这次仁是真的受到教训了。你知不知道,在仁的眼里,他只看到一个局,就像这个棋盘,他关心的是这一个局,在他的眼里棋子是有意识的,但有的都是他的意识。」 「可是人不是棋子,人不但有他们自己的意识,还有生命,而且每个人都是唯一的,一旦丢失就无法弥补……」她说到这儿,淡淡一笑,道:「比如叶慧仪就是叶慧仪,陆展亭就是陆展亭。」 叶慧明听了,一脸茫然。 小禄子只怕也未必能懂叶慧仪的话,在他的眼里,亦仁的病是好了,可是陆大人却是时好时坏。 陆展亭失忆了,他的过去成了空白,仿佛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当然这是陆大人病不好的时候。 比如,今儿一早,圣上上过早朝,就在上书房努力地教陆大人认字,他光教陆大人写自己的名字就十几日了,陆大人还是不会写。因为陆大人十分不耐烦写字,他嚷嚷着要上茅房,圣上很迁就地说写完了一个陆字就去。 陆大人嘴里念着急死了急死了,就开始解腰带,圣上只好无奈地让他出去。自然,陆大人同往常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也有病好的时候,比如有一天,圣上带他去赏菊,苏、浙地供奉了当地的闸蟹,陆大人很爱吃,圣上见他高兴,这种菊蟹宴就举办了多次。 陆大人大字不识,不过嘴巴很刁,即使吃蟹也要吃出很多名堂,御厨做得技穷了,圣上就请外头的厨子来表演剔醉蟹。 可这宴开到一半,出了点小岔子,外来的厨子是刺客,可是他不去刺亦仁,却刺伤了贪嘴的陆大人。圣上大怒,一查,原来是被圈禁的十一王爷的家奴,小禄子当时见圣上笑了。 他从小就是圣上选了送进宫里来当细作的,后来又伺候了圣上几年,对他的表情也摸索出了几分,圣上当然总是在微笑的,可是如果在不该笑的时候他也笑得和颜悦色,通常他面对的那个对象下场都极惨。 不过这一次例外了。 当圣上笑说厨子该好好筹划筹划才能不负主子的使命,小禄子刚开始没听明白,但看到那厨子嘶声竭力说此事与十一王爷无关,他就开窍了。 一想到宗人府高墙内的十一王爷,还有那些充军关外的几百号王府里的人,他忍不住在冬日的寒风里哆嗦了几下。 陆大人开口了,他问:「要如何处置他?」 圣上回头微笑道:「这人是犯弒君之罪,按律法是九族连诛!」 陆大人没接这话,倒是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突然想起一句词……奇怪,我从来没背过……」 小禄子见圣上眼里有一丝惊讶,其实他也满吃惊的,陆大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居然会背词? 然后小禄子就听他背了一阙雾啊,月啊,桃源什么的词,听着还满悦耳。不过小禄子感觉当时圣上的微笑有一些变了,但也许是变化太快,小禄子觉得自己的肉眼没能看明白。 不过,那个厨子的下场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惨,只是被发配充军了与十一王爷的家属在一起;至于十一王爷,好像也没什么事,这事居然就被不了了之。 小禄子想来想去,都觉得与陆大人那阕词有着莫大的关联。 再有一件事让小禄子觉得,当时陆大人真的是彻彻底底好了。 大约德庆帝治五年,北国国君亦裕挥师南下,北边战场吃紧,圣上御驾亲征,但是吃了小觑西番炮的厉害,吃了大亏,一连撤退几百里,后面粮草被西番炮轰烧了个精光。 当时也是正值腊月冬寒,几十万士兵马匹没有粮草,宫内急报,上上下下急得团团转,虽然此时南国富裕,但是要征集几十万粮草再运送到北边,只怕不知道当中要饿死多少士兵。 陆大入夜召小禄子,挥笔修书一封,让他用自己的玉牌出宫,连夜赶往西北边庄家求见庄之梦。 小禄子见他笔下游龙走凤,吃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怀揣着这封信,骑着陆大人的小黑,几日不眠赶到了庄家。 庄之梦接到信之后,几日之内,便征集了五千车粮草,又弄了几大车御寒之物送到了北边圣上的营地。 小禄子至今都不敢相信与阿尔极木有亲的庄之梦却反戈帮了南国,不过无论如何,他立下了大功。如今上哪儿,别人都得奉承他禄公公几句。 可是圣上退敌得胜回营之后,陆大人的病又不好了。 他有一日睡到半夜,突然跑出大门,嚷嚷着要把他住的静园拆掉,在原地盖一个大戏台,再在上面盖住的房子。 圣上也很奇怪,只轻描淡写地批复了一句:盖结实一点。 这么奇怪的园子还真盖出来了,陆大人住了进去,高兴了两天,他弄了很多套戏服,有的时候就穿戏服在园子里进进出出,上午还是张生,下午就成了薛仁贵。 有一日晚上,圣上在上书房批折子,小禄子端了一碗御厨做的夜宵双皮奶给圣上。圣上吃了笑说不错,让小禄子再端一碗给陆大人。 小禄子提着鸳鸯食盒,爬上了陆大人住的戏台,刚进院子就吓得转身连滚带爬逃出去。 他惊魂稍定,仔细想了一下,又大着胆子摸进去,只见里头有一个女人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可仔细一看,这不是陆大人吗? 小禄子颤抖地问:「陆大人,您今儿这出是扮惊梦,还是惊魂?」 陆大人从牙缝里冷笑着挤出三个字:窦娥冤。 小禄子一头冷汗地出了门,心想等下天天在陆大人这里过夜的圣上来了不要被惊着了,于是便回去一五一十地禀给圣上。 当时圣上悠悠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淡淡地回一声知道了。 可是谁知当日晚上,圣上去的时候还是被惊着了,次日都没能上早朝,这就让小禄子纳了闷了。 又隔一日,圣上颁旨已故的冷宫宫女蛛儿因护驾之功,封为亚圣女,建庙堂,受香火礼拜。不过陆大人却被内人府判有惊驾之罪,念及他不知圣上来访,因此轻判了十板子。 总之这件事着实让陆大人踏实了几天,好歹他挨了几板子,总要在床上趴几天么。 隔了几日宫内祭祀,小禄子问沈海远要不要把蛛儿的牌位奉上,沈海远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沈海远很不喜欢陆大人,小禄子几次听见他在告陆大人的状,有一次他很生气地说陆大人平白无故地把御医王守仁给打了。圣上听了,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躲他远点么,他就是想给我找不自在。」 沈海远沉默了一阵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所以小禄子很肯定跟伺候他的小同子说,这皇城里不是圣上说了算的,他指着御花园里的石狮子说:「如果那位说这狮子的头是方的。圣上绝不会说是圆的。」 小同子张了张嘴,吃惊地道:「真的?」 小禄子得意洋洋地道:「可不是,圣上最多说一声,来人啊,把这个狮子的头锉方了!」 小同子听那话,瞄了一眼狮子的头,想着它方方的样子,打了个寒战。 其实在那件事里掉了魂的还有宗布郭,他至今没想明白,他试了一百多回没有失过手的药方,怎么差点断送了陆展亭的命,也差点要了他自己的脑袋。 死而复生的陆展亭简直成了他的梦魇,现在他只要一听到陆展亭的名字就哆嗦个不停,晌午时分,他从宫外回来当值,远远地看到陆展亭站在别院门口冲着他阴惨惨的笑,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出宫去。 陆展亭在他背后笑得前仰后合,吓完了宗布郭,他决定去园子里找公主玩玩。 可还没找到公主,就被一个黑衣紧身女子捂住嘴巴,她带看他跃到一处假山石上。 陆展亭见叶慧兰正定睛看他,眼圈红红的,纳闷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一定不认得我了,对吗?」 陆展亭一笑,心想谁会不认识你这个大小姐。 前两年,傅青山特地找了朝中的文武大臣来向亦仁提亲,要将叶慧兰赐婚给傅青山。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当今圣上居然会不同意,因此朝野都猜皇上八成是看上了小姨子。于是,再也没人给叶慧兰提过亲。 叶慧兰倒也落得自在,她跑遍整个武林,行侠仗义,别人多多少少都要忌惮她是当今皇后、朝中大将军的妹妹,皇上的小姨子,所以叶慧兰所向无敌,得了个拂兰仙子的名号。 「你知不知道,是有人下药害了你,他害得你谁都不记得!」叶慧兰红着眼圈道:「我发誓要救你的,我不会食言,我会带你去找天底下最好的医生,带你回复记忆!」 陆展亭淡淡一笑,道:「那我过去的记忆好不好呢?开不开心?」 叶慧兰张了张嘴,答不上来。陆展亭微笑道:「既然不开心,你为什么又要让我想起来,不是让我为难吗?」 叶慧兰乌黑的眉一挑,道:「那你就由着别人来害你?不行,我至少要把你先救出去,道理以后再跟你讲!」 陆展亭眨着眼道:「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他还没等叶慧兰答应,突然身体向后一倒,掉下假山去。 叶慧兰尖叫一声,可是陆展亭还没落地,突然就有一道黑影冒了出来,陆展亭结结实实地摔在他的身上。 沈海远面无表情地将他扶了起来,叶慧兰看着四周顷刻间冒出来的几道黑影,张口结舌,陆展亭仰着头笑问:「好不好玩?」 叶慧兰身体一纵,几个腾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风中传来她的声音,道:「你等着,我去找帮手!」 陆展亭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打算找个地方睡一觉。 他刚爬上自己的戏台,就听到一阵银铃声,皱了一下眉头,他又没轻功,现在要跳下去也是来不及了。 戏台的尽头跑来一个戴着虎皮帽的小男孩,长得粉妆玉琢,圆圆肥肥的小手上套了一个银制铃铛圈,走哪儿都叮当叮当。 他张着双手扑过来,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陆展亭的肚子,然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陆展亭捧着肚腹呼痛。 陆展亭看着他与亦仁一般无二精致的五官,纠着双眉,心里暗想亦仁夫妇都端庄无比,这小鬼到底像谁? 「师傅,母后说,我已经足五岁了,以后上学该由师傅你来教了。」 陆展亭挠着头,笑道:「你母后有没有搞错,我大字不识一个,怎么教你?」 那小男孩突然贴近了陆展亭的脸,那双像公主一样黑黑的眸子盯着陆展亭,拉长了声音道:「母后说师傅喜欢撒谎,习惯不好哦!」 「好好好!」 陆展亭无奈地把那张贴得自己过近的小脸推开,道:「那就教你一阕词吧!」他咳嗽了一声,念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望断桃源无寻处……」 小男孩突然打断了他,问:「桃源是什么地方?」 「就是狼世界里狗住的地方,一个很难找到的地方!」 「你是说狗窝吗?那为什么难找,我知道公主的窝在哪里!」 陆展亭不耐烦地道:「这个狗窝比较特别,因为种了很多桃子。」 「为什么要种桃子?」 陆展亭拉长了脸道:「因为我喜欢吃桃子!」 「可是我喜欢吃苹果!」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把外衣一拉,缩着脖子往台阶上一躺。那小男孩再说什么,他也不理睬,隔了一会儿,打起了呼噜。 小男孩爬到他的近旁,扯着他的耳朵,对着吼道:「为什么不种苹果!」 又是一个初春的夜晚,满月如镜,淡淡的雾气,娉娉婷婷遮着桃花渡口的柳叶疏影。山间的雪融化水,夹带着凋零的蜡梅徐徐而来,春寒料峭的风轻弄水面,笑问因何而来。 河里鱼儿跃出水面,吐了个泡泡道:「为哪般而来都没关系,千万别来找桃源,这里没有那个地方。」 全文完> 《初一十五恩爱篇》(《月迷津渡》番外)(出书版)作者:彻夜流香 冬雪一融,屋角青苔泥里便窜出了葱绿色的嫩芽,叶慧明与陆展亭坐在凉亭里,各拿着一堆石子对垒五子棋。 如今儿陆展亭失忆了,大字不识,不会玩围棋这些高雅的玩意儿,专爱玩这种乡民热衷的玩意,放眼整个宫庭,也只有叶慧明愿意陪他玩两局。 过去,叶慧明通常玩了两局就会告辞,但是今天似乎兴致极佳,打着哈欠陪着陆展亭玩。 直至掌灯时分,圆月高挂,他还是不走。陆展亭下了一盘又一盘,赢了一局又一局,自然乐不可支,兴致高昂。 这时一阵「叮当叮当」声传来,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拖着一个小板车过来了,陆展亭皱着眉佯装没看见。 叶慧明却不便如此,于是和颜悦色地道:「原来是拘陆太子,您老人家为什么还不去休息啊?」 拘陆仰起小脸,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去睡?」 叶慧明见他粉粉的小脸,忍不住微笑道:「因为臣要陪陆大人下棋!」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21节 拘陆晃了晃套着银铃铛的小手道:「那你为什么要陪陆大人下棋?」 叶慧明笑道:「因为臣也爱下棋啊!」 「那你为什么不陪我皇爸爸下棋,皇爸爸也爱下棋。」 「因为……嗯……圣上比较忙,他没有空跟臣下棋!」 「那你为什么不陪我母后下棋,我母后也爱下棋,而且她很空。」 「因为……」叶慧明有一点头昏脑胀地说:「她今天不想下棋?」 「那你为什么不找慧敏皇奶奶下棋,皇奶奶很喜欢下棋……」 ………… 叶慧明打着哈欠,含着眼泪道:「因为我不认识你奶娘啊,所以不好找她下棋!」 陆展亭突然插嘴道:「拘陆,你今天为什么要拖着一个小板车?」 拘陆高兴地说:「因为皇爸爸说,今天要是我能让师傅不能去找他,他就赏我礼物,所以我要拖着小板车啊!」 陆展亭立马站了起来,歪头看了一下凉亭外面的天空,紧接着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像火烧屁股似地一溜烟的跑了。 叶慧明长叹了一声,刮了一下拘陆的小鼻尖,道:「谁让你来搅局呢,我本来干得好好的,这一下你的赏赐飞了!」 拘陆彷佛现在才明白上了陆展亭的当,愣了半天小嘴一咧,号啕大哭起来。 叶慧明有一点手足无措,连忙将他抱起来,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 拘陆哭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一些事,不哭了,趴在叶慧明的肩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病了,传御医,传……陆展亭!」 陆展亭这会儿兴奋地冲进上书房,这时亦仁已经睡下了,守夜的太监也不敢拦他。 陆展亭冲进亦仁的寝室,飞扑过去往亦仁身上一压。他见身下的亦仁没有动静,似乎仍然在熟睡,就伸手探进亦仁的衣服,捏着他的乳珠,另一只手索性伸进亦仁的亵裤里揉搓着。 这时亦仁似乎才醒过来,揉着眼道:「还不睡啊,都三更天了!」 他见陆展亭今晚的眸子出奇地亮,咽了一下唾沫,道:「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陆展亭掀开他的被子,将亦仁的衣物一通乱扯,等脱了个精光,就急匆匆地将亦仁的腿抬起来。亦仁就算想要装睡也不成了,他只好抬眼微笑道:「今晚你怎么急成这样?」 陆展亭一脸迷茫地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一个声音说,初一、十五是一个好日子,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呢?这个月初一的时候我还记得的,现在怎么又忘了。」他敲着脑袋,说道:「哦哟,到底是什么日子?」 亦仁轻叹了一口气,拉住他的手,温柔地道:「是我们恩爱的日子!」 陆展亭咧嘴一笑,道:「哦,原来是我们恩爱的日子!」 他说着,将亦仁往身前一拖,拿出枕筒旁密制的膏药细细地润泽着亦仁的后面,他可以感受到亦仁后面一阵收缩,于是轻轻拍着他的臀部道:「放松点,放松点!」 亦仁努力放软自己的身体,陆展亭抚摸着他结实的臀部,有一点色迷迷地看着他裸露的身体,白皙的肌肤,匀称的肌肉,身体流畅的线条,他最后目光停留在亦仁的私处,喃喃地道:「果然是一个好日子!」 亦仁看着他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颇有一些尴尬地道:「你到底要不要做?」 「要!」陆展亭大嚷道。 他拿起亦仁修长的手指揉着自己的分身,很快它就蓄势待发,他进去的时候,能感到亦仁的身体一阵颤抖,他的一只手勾着床棂,人尽可能放松,嘴唇似乎疼得有一点颤抖。陆展亭故意加大动作,存心折腾他。 不久,陆展亭见他的鼻尖也冒出汗珠,一脸的疲色,知道他总归不太适应,不由得有一些心疼他。 第一次做完之后,亦仁轻叹了一声,道:「展亭,我错了,别再怪我了!」 陆展亭见他讨饶,又见月色下亦仁那张俊秀的脸,心里一软,再想也不愿再做第二次了。他躺了下来,将亦仁紧紧搂着。 亦仁问:「你不做了吗?」 陆展亭难得温和地道:「不做了,你睡吧,明儿还要早朝呢!」 谁知亦仁刚才还满面疲惫的脸色突然精神抖擞起来,他一翻身骑在陆展亭身上,兴奋地道:「那好,换我做!」 陆展亭恨得牙痒痒,知道又上了亦仁的当,想要把亦仁掀下来,但是他的那只手又摸又捏地,整个身体都觉得一酥软。亦仁的手套弄着陆展亭的分身,另一只手小 心地做着准备工作,一切搞停当了,他早已快欲火焚身,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滑入陆展亭的体内,享受着那份温暖,想到高潮即将来临,亦仁就觉得莫名地兴奋。 刚冲撞了几下,有太监在门外哀声道:「禀皇、皇上,太子一定要进来!」 亦仁边冲撞着陆展亭的身体,边喘着气道:「就、就说朕睡了……」 太监还没有回话,只听一阵「叮当叮当」的声音传来,接着就传来扒门声,陆展亭与亦仁同时大张了眼睛,亦仁再渴,也只好停住了。 「皇爸爸……嗯……我病了,我要传太医,传陆展亭!」 亦仁看着自己还插在陆展亭私处的分身,咽了一口唾沫,尽量温和地道:「拘陆,皇爸爸也病了,陆展亭正给皇爸爸看病呢!」 「皇爸爸可以找王太医!」 亦仁道:「那你为什么不找王太医?」他说到这里,陆展亭动了一动,亦仁再也忍耐不住,继续做了起来。 「为什么皇爸爸不找王太医?」拘陆的声音明显不太高兴。 「因为……嗯……」亦仁还没有回话,陆展亭轻捏了一下他的乳珠,亦仁一阵颤抖,更加猛力地冲撞着。 拘陆扒在门上,竖起耳朵听着,他突然拍着门哭嚷道:「皇爸爸偏心,给师傅好多的赏赐……呜……师傅带了好大一个拖板车……呜……」 这一下亦仁与陆展亭都泄了,两人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听着外面拘陆高一声低一声地控诉。 「你总是自作自受……」陆展亭轻哼道。 「下一次要做得巧妙一点……」亦仁嘟哝道。 ──完── 十五花灯别样红(2011情人节福利) 宫里的十五元宵佳节总是特别的热闹,猜谜的宫灯挂得到处都是。 亦仁兴致很好,一盏一盏地看过去,细细点评,一展仁君的平易近人的风范。 旁边的陆大人一直在看天色,好像是时不时地拿起手指数点着时辰。 “还有花灯么?”亦仁微笑道。 “有,有。”叶慧明贴心地道:“圣上,叶府也贡献了不少,正等着圣上的点评。” 夜深雾重,但是显然皇上兴致非常好,微微笑道:“那还不摆道爱卿家。” “爹爹,此言差矣。”一个四五岁长得肉乎乎的漂亮小男孩拖着板车踢脱踢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仰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一本正经地看着亦仁道。 亦仁见是自己的儿子,便蹲下身抱着小男孩,笑道:“拘陆觉得父皇哪里错了。” “爹爹,十五是跟家里人团圆啊,怎么能跑到舅舅家里去?” 亦仁看了一下他身后的小板车,微笑道:“拘陆换了一辆大车子。” 拘陆立即得意地道:“因为师傅说会赏得比爹爹更多,所以儿臣换了一辆更大的。” 众人不仅看了一眼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今天特别踏实的陆大人,叶慧明咳嗽了一声道:“皇上。。。。臣看天色也不早了,臣先、先告退了。” 他一说退,众人连忙纷纷说退,月色下亦仁那张颇为俊秀的脸微微有一点无奈,说了一声:“那就都退了吧。” 皇上的龙榻总是宽大的,陆展亭由上而下地看着躺在榻中央的亦仁,看了老半天。 亦仁被他看得毛毛的,清了一下嗓子道:“不想动?那换我伺候你!”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不急不缓,充满了诱惑力。 陆展亭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根绳索,将亦仁的双手往床栏上系。 亦仁按住他的手尴尬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展亭,我也不会赖账么!” 陆展亭微微扬起眉毛,眉心的那颗黑痣在灯光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力,亦仁一阵恍惚,等清醒过来,陆展亭已经把他的双手结结实实地系在床栏上。 亦仁不禁失笑道:“你到底要玩什么?”他一句话陆展亭又掏出一块丝帕,勾起亦仁的下巴将那块丝帕系数塞进亦仁的嘴巴里,堵了个结结实实。 然后,他才老神在在地冲着满眼惊愣的亦仁微微一笑,一把将他的亵裤给扯了下来,他分开亦仁的腿,顺势冲了进去,疼得身体下的人一阵颤栗。 陆展亭在这具修长的身体上一阵欢快的驰骋,极度的快感都令他不想要停,但是身体底下的人好像没有了知觉。陆展亭低头去看亦仁,见他光洁的额头上满是大汗,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不能适应充当在下面的那一个。 陆展亭微微心软,但随即一把扯开亦仁的亵衣,狠狠咬了一口他的乳尖,疼得亦仁嗯地一声不得不睁开眼睛。他虽然不能说话,但是那双眼睛满是哀求。 陆展亭身体不由自主地一软,他慌忙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将亦仁的眼睛也蒙了起来,然后看了一眼刚被自己蹂躏过的躯体,甜滋滋地道:“仁,节日愉快。”然后他在亦仁的耳边道:“不过,今晚才刚刚开始。” =================================== 外传:《东君问柳》(出书版) 作者:彻夜流香 出版社鲜欢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书名东君问柳 作者彻夜流香 绘者何何舞 系列彻夜流香个人志 isbn9789845309066 出版日期2007/2/18 文案 他是一个豆腐小子,却胆敢窥视本国的君主,虽然只读过三国演义, 却能凭着它击退南朝多智皇帝亦仁的大军以弱取胜。 亦裕逃亡到北国,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其实却优患重重。 引子 云里雾里,他与这个人纠缠,虽然看不清五官,不过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结实,泛着玫红的指甲,在他汗津津的肌肤上轻轻滑过,留下一串火焰在那里灼烧。他舔着那人精致的锁骨直至胸口,腹部,用力吮吸,在他的光洁的肌肤上留下一路的牙痕,他的舌尖攀上腿间的高峰,他能感受他的激动,因为他觉查到自己也是肿胀疼痛难忍,犹如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快了,快了,最高潮就在眼前…… “问柳,问柳!”有人将他推醒,是自己满面风霜的老父亲,他的手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豆浆味。 “问柳,早一点去送豆腐吧!葛尔朗老爷急着要呢。” 谢问柳睁开眼叹了一口气,摸了一下头上的细汗,他与神仙的这场欢爱美梦又被打扰了,每次运气都不好,总是做不到最后。 他,谢问柳只是兰都城里最不起眼的少年之一,露着稚嫩的圆脸,一对浓眉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睛,这是他整张脸上的亮点,让他看上去很精神。可等一件打着补丁的汉式青衣穿上身,他就成了兰都城里最地道的带着一股土气的贫民。 因为是贫民,怎么活下去,好像是谢问柳一睁开眼就常面临的事。他没有兄弟姐妹,老父老母四五十岁开外才有了他,大喜地抱了去向街口的教书先生讨名字,先生一乐,说无心问柳柳成荫,就叫谢问柳吧。 再优雅的名字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卖豆腐儿子的现实,好在谢问柳生下来就懂得自得其乐,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找到开心的法子。即便每天提着豆腐篮子去给那些富人家送豆腐,他也可以陪着那些下人闲聊一会儿,东家长西家短,豪门贵族的闲事,那可都是学问呢。 当然谢问柳最想去的地方还是万相馆,那里头住着很多英俊的相公,可惜这些相公的价格比兰都城里的花魁价格还要高出许多,谢问柳至多也就是对着他们流流口水而已。可这也没有关系,他还可以做梦,梦里边的那个男子真美呢,谢问柳总认为是神仙偷偷下凡与自己私会,不是神仙怎么会这么漂亮呢。 总的来说,这个时候的谢问柳觉得这日子过得也算可以,当然如果能再富裕一些,就完美了。 第一章 兰都一近十月,便总是风霜满天,遮云蔽日。一场大雪过后,御史府围墙绿瓦上铺满了积雪,在灰蒙蒙的暮色烟霭中,像条白脊背的蛇环绕着,旁边花圃里探出几株腊梅,整个院落静谧中又似有暗香流动。 一名灰衣老仆打开后院门,进来的是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他一身汉式的青衣,肩肘处缝了一个补丁,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用一根普通的青绳束着,发稍垂在颈旁,五官不是特别的出色,浓浓的乌眉,一对大眼睛,清新舒适里又似透着忠厚老实。 “谢问柳,明天还照旧送这许多豆腐过来。”老仆人接过少年手中的篮子,丢了二十文铜钱给他。 谢问柳掂了掂手中的钱,又听到新生意,喜道:“葛尔朗老爷要办喜事吗?天天要这么多的豆腐?” 豆腐尽管是江南的民间常菜,但由于上佳的黄豆产于温热的南国,所以在天寒的兰都,豆腐是富贵人家才能一享的珍馐。 老仆人原本也闲着无事,见有人打听,便道:“新君是从南方来的,喜欢吃豆腐,老爷每天买了都是呈献给新君的。听说新君很喜欢。” 谢问柳哦了一声,点头道:“那葛尔朗老爷一定是新君眼里的红人了。” “是吧……不过老爷似乎又不太想成为这个红人。” “为什么呢?” “因为老爷怕人嫉妒!” 说到此处,突然有人咳嗽了,一个北国装束的老者立于他们身后,他穿了一身茄色狐皮袄子,头上还戴了一顶狐皮帽子,拉长着脸显得有一点不高兴。 老仆人吓了一跳,连忙嗫喃地叫了一声老爷,然后退过一边,谢问柳也立刻战战兢兢的退到一边。葛尔朗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看了一下谢问柳的脸,脚步不由顿了顿,但很快就扬长而去了。老仆人被这一吓再也没有了跟他闲聊的兴致,连忙将谢问柳打发走了。 北国人早已经适应了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气候,雪一停,大街上又热闹了起来。路边有摊贩正在叫卖着新烤出来的山芋,谢问柳搓了搓手想了想,走上前小心地挑出二文铜钱买了两个烫手山芋,往怀里一揣,一直出了城西,那儿有一个地母神庙。 七八年前兰都城里来了一个老乞丐,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脸上凹凸不平,很多人都怀疑他有麻疯病。于是兰都城里人追着老乞丐打,把他撵出了城。他就一直住在城西的破庙里,所有的小孩都被告诫这里住着一个有麻疯的老乞丐,不可以靠近。 但是谢问柳发现老乞丐还是很好玩的,尤其是扮演将军和大侠,那是像得不能再像了。他经常偷偷跑来跟老乞丐玩将军与大侠,顺便送他一点吃的。老乞丐虽然将军与大侠演得像,可是玩法却很单一,反反覆覆就只有两种,而且坚决不肯变更。玩了几次,谢问柳发现这个老乞丐麻疯病有没有不确定,但是疯病肯定有一点。 风刮着破庙的门窗,发出阵阵呜咽声,庙内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烟,谢问柳喃喃自语道:“咦,老乞丐不在?可惜了,今天的烘山芋又甜又香,很贵啊!” “在这里,在这里……”从香案桌下慌忙爬出一个身穿破棉袄,脏兮兮的老头,他大铜铃一般的双眼,满面的坑坑洼洼,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他嗅动着鼻子,眼馋地看着谢问柳手中的金黄色,热气气腾腾的山芋。 “老规矩!”老乞丐喜滋滋地从香案上搬下香炉,拔下上面的香支,将它放到庙院内,然后与谢问柳并排坐在香案下,神色肃穆地分了二三支香给他。 “又玩这个~~”谢问柳打了个哈欠,但瞄了一眼兴奋的老乞丐,又打起了精神,道:“玩点新花样吧!” “好,好,新花样,新花样,拿一文钱来!” “喏!你可别贪我一文钱啊!”谢问柳冲老乞丐翻了一下白眼,就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丢给他。 老乞丐接过那枚铜钱将它放置在香炉里,道:“这香要投进铜钱内才算赢!” 谢问柳吃了一惊,皱了一下浓黑的眉头,道:“这么小怎么投?” “莫非谢大侠怕了?”老乞丐昂首挺胸,风吹着他头上那堆乱糟糟的头发,倒颇有几分江湖气,他不屑地道:“山芋拿来啊!” 谢问柳强忍着笑,一挺胸,道:“我谢问柳大侠怎么会怕你这种江湖宵小,来来来!”他虽然说得慷慨,可是接下来却是十投十不中,到是老乞丐十投九中,很快一个斤把重的山芋填了肚子,满意地打着嗝。 谢问柳心里暗暗吃惊,他们这个游戏玩了几年,所投的器皿越来越小,虽然他开始总是输,不过他总是能练了几次之后就跟上老乞丐,但是这枚铜钱实在太小了。 “东西太多了嘛,看不清楚,我当然投不进了!” 老乞丐打了一个饱嗝道:“怎么会看不清楚,不就是一枚铜钱嘛!” “自然还有香炉啊,香灰啊……”谢问柳此话一出口,立即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我的眼里应该只看到那枚铜钱!” 谢问柳抬起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枚铜钱,试了几次,果真有一支香插进了铜钱,他开心地拍了拍老乞丐的肩,道:“谢了老疯子!” 老乞丐正忙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布袋,从里面倒出黑白二色石卵子,正色问:“请问谢将军领哪一支军队?” 谢问柳这会儿又变成了将军,他顺手取过黑子,道:“我自然执黑先行!” 老乞丐捻须沉吟道:“将军敏思捷行,率军先行原也合理,但是世事难料,若背天逆势,将军无应变之智,恐怕一旦处于弱势,便会凶多吉少……” “行行,快新年了,别触我霉头。”谢问柳接过白子。 二人摆定棋子,杀了几盘棋,自然又是老乞丐大获全胜,没有了香喷喷的山芋诱惑,他立刻没有了游戏的兴致。老乞丐心情好的时候,会给谢问柳讲行军打仗的故事,口沫横飞,要多逼真有多逼真,这是谢问柳最爱的。但是老乞丐今天似乎精神不济,打了几个哈欠又钻香案下呼呼大睡了。谢问柳也伸了个懒腰,揣着剩下来的钱出了庙门。 西山属于天山一脉,虽然不高,但也陡峭。如今堆了积雪,更是路滑山险,整个山间望去,一片的银装素裹,虽偶有飞鸟掠过,却是人迹罕至。谢问柳则走惯了这条山路,自然驾轻就熟,健步如飞。他走出没多远,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嘶喊,惊飞了几只山鸟,但随即又归于了沉寂。 谢问柳皱了一下眉,心想莫不是有路人山间遇险,他顺着声音向前走去,一时间没找到人,但又隐约听见人的抽泣声,心里一惊,连忙往有声音的地方奔去。不多久就看见一个黑衣男人,抱着双膝坐在悬崖一处耸动着双肩,似在哭泣。 谢问柳心里觉得此人怪异,想要掉转头就走,但见那人坐得离悬崖过近,悬崖迎着雪后的阳光,似有消融,但被寒冷的山风一吹又凝结成冰,那人坐得离悬崖甚近,实在危险。 谢问柳犹疑了一下,终于走上前几步,道:“这位小哥,你没事吧?” 那个黑衣人抱膝摇晃着不答话,他一头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脑后两根黑色的束发带迎着山风微微拂动着。谢问柳又问了两声,他终于抬起头轻轻回过头来。谢问柳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如鼓一般激烈地捶打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此刻是天上还是人间。 这个怪异的人竟然是一个极漂亮的男人,一对漆黑的长眉入鬓,眸子闪烁着犀利的光芒,若不是他的眼周微有一些红,根本看不出这会是一个躲起来偷偷哭泣的人。谢问柳见那人目中略带煞气,心中大吃一惊,头脑稍许清醒,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突然冒出杀机。他慌忙退后了几步,但是那男人已经一闪而至,修长冰凉的五根手指扣在谢问柳的脖子上。 谢问柳素来伶牙俐齿,可是这会儿呼吸急促,只觉得那五根手指硬如钢爪,连替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但那人的手指却没有扣下去,只眼望他,眼露迷茫之色。谢问柳连忙找准机会挣扎着退后,脚后跟踩着一块冰,一脚滑倒,那人在走神居然不慎被他带倒。两人相拥着滚滚翻翻滑下坡去。谢问柳隐隐闻到鼻端有一缕熏衣香,淡淡的,甚是好闻。谢问柳的背狠狠撞到山间的一株针叶松,他们才算阻止了落势。 这一下大力的撞击,谢问柳只觉得眼前一黑,嘴里满是血腥味。那黑衣男子似乎全然无事,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冷冷地问道:“你死了么?”那人也不等谢问柳回话,又冷声道:“既然已经死了,想必就不会多嘴多舌。” 谢问柳何等精乖,自然一声不吭,屏气闭目,再隔了一会儿,听到脚踩雪地的声音越走越远,才微微弹开眼皮,只见那黑衣人修长的背影渐渐远去。谢问柳才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心中一阵后怕,心想以后这种善事不做也罢。可却又不知怎么,不见了那男子,心中又似颇有遗憾。那男子的样子跃入脑海便生似再也不肯离去,一身单薄的衣衫,却举手投足气势十足,眉眼俊美冷酷,生似天下万物均是他掌中之物,因此他都弃之如敝屣。谢问柳竟有一些向往,但随即想起他又凶又狠,恐怕杀了自己在他眼里也不过就如踩死一只蚂蚁,想到此处谢问柳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收起绮念,整了整衣衫,摸了摸自己疼痛不已的脊背,慢慢地朝家走去。 谢家是城里小有名气的豆腐坊,前店后院。谢问柳从后门进了自家的院子,意外地发现自己家的院门外面停着几匹高头大马。寻常人家想拥有一匹马还是一种奢想,那是富人才有的特权,突然有一些显贵富豪来造访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他稍许有一些吃惊。 他推门进屋,是一间小户的四合院。兰都的汉化程度很高,从政治到各项民居民用,处处透着汉家的风格。谢问柳穿过内院走进大厅,只见葛尔朗老爷端着茶在说话,自己两个年迈的老父母站在那里唯唯喏喏,一瞥见谢问柳进来,双双露出欣喜之色,似都松了口气。 “柳儿,葛尔朗老爷找我们有事商量。”母亲拉过谢问柳道:“你先听着,我去前头照看着铺子。”她说着便如落荒而逃似的匆匆忙忙跑了。 葛尔朗皱了皱眉,似有一些不悦,但没有发作。他戴着碧绿翡翠戒指的手指在膝盖上点着,旁边一位穿皂色丝绸夹袄的中年男人微笑道:“是这样,葛尔朗老爷只有一个儿子呼科庆,他老人家觉得子息过于单薄,因此一直想要再过继一个儿子。现在你家谢问柳长得很合老爷的眼缘,人品也周正,所以想要过继了他去。”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兰都钱庄的银票放于桌面上,道:“这里是五千两订金,拜了祠庙之后另有五千两。” 他说话客气,但做的分明是抢人子嗣,断人香火的事。谢问柳父母原本是汉人,流浪到兰都,到了四五十岁才有了谢问柳,自然是万万舍不得。但是谢问柳父母都是一些老实巴交之人,又年迈,谢问柳长大了,便事事儿子说了算。所以一见当家作主的回来,便连忙把这问题像丢烫手山芋似的丢给了谢问柳。 谢问柳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是他从差不多会走路讲话开始,就要学着给爹娘拿主意,在这个民风纯朴也凶悍的兰都城里待久了,早养成了既圆滑变通,又杀伐绝断的个性。 他挥了挥手,让自己坐立不安的老爹也去前面铺子看生意,才陪着笑道:“葛尔朗老爷,您想让小的做什么事可以直说,小的看看能不能办。” “坐!”葛尔朗微笑着指了一下旁边的位置道。 谢问柳立即应了一声,坐了过去。葛尔朗才微笑道:“新君要开搏才会的事情你大概是知道的了。” “那是自然,这不是兰都一件大事嘛!” 葛尔朗嘴角微微一抽,道:“话虽如此,可是盛事若无人参与,那就凄凉了!”他见谢问柳面露诧异之色,便叹道:“你也知道新君是一个汉人,虽然他的母妃是我们草原大君的独生女,但是新君继位还是让很多人……不服气啊!”他说着无比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我们朝中的这些老臣,如何能让新君落入此种尴尬的境地,所以凡是贵族子弟都要参加,可是我的儿子呼科庆自小体弱多病……无能报效新君。” 谢问柳脑子一转,便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新君想要招募新才,大概是想要一次权力重整,他取名搏才,显然是想要来参会的人一搏以获才名。贵族们自然蠢蠢欲动,既不想错失了这次的机遇,若是子女无法应战,认一个继子当然是一个万全之策。 理清了葛尔朗的想法,谢问柳清了清嗓子,乾笑道:“可是问柳一无文才,二无武才,此去必输无疑,不是要丢老爷家的脸?” 葛尔朗神定气闲地一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既然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有法子让你搏得一个才名。” 谢问柳他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若是不答应,势必得罪了葛尔朗老爷,不要说他是家里的大客户,就算不是,得罪了朝廷的大官,这兰都城可也就待不下去了。倘若答应了,即便会有一些风险,可一下子便有了这许多的银两,说不定以后能弄到更多的银两,那他就不用再担心自己与父母的生计了。 葛尔朗见谢问柳默不作声,误以为他犯难,便道:“你也不用担心谢家的子嗣问题,将来你有了孩子,自然还归你们谢家所有。” “可是我老父母从此无人照应,我于心不忍……” 葛尔朗是朝中的御史令,认人颇有几分见地。他见谢问柳如此作派,自然是在与自己讨价还价,便微笑道:“我看你父母也辛苦,这豆腐店不开也罢,我再多给一万两,他们安心在家养老,你也可以时时回来探望。” 谢问柳心中大喜,他原本也不过是想再多要个两三千两银子,没想到葛尔朗如此爽快的允了他一万两,穷苦人家连命都不值钱,何况姓氏。他忍住脸上不露出喜色,装作为难的点了点头。这下葛尔朗倒也松了口气,一万两对小户人家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数字,对他这个世代贵族,又是朝中要员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葛尔朗心中暗笑这个卖豆腐的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既然事情谈妥,他也就欣然的丢下了一万两银票,扬长而去。 谢问柳很快就说服了父母,他给他们留下了大部分银票,又跑到去庙里给了老乞丐一百两银子。哪知老乞丐听说他就要飞黄腾达了,立刻翻身而起,一直跟随着他回了兰都,怎么赶都赶不跑。谢问柳一狠心,关上门不去理会他。谁知大清早开门一瞧,老乞丐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己的屋檐底下,身上覆盖了一层积雪,像个会动的雪人。谢问柳叹了一口气,把他拉进了屋子,替他买了一身新行头。老乞丐新衣一穿,倒也有模有样,谢问柳一乐,给他起了个新名叫老咸鱼──老俞,意即老乞丐也算咸鱼翻身了。 三天之后,葛尔朗家的这位新少爷就带着一百两现银与一个满面麻子,说话不清不楚,脑筋时好时坏的下人搬进了御史令府。 当日晚上,谢问柳不知怎么地竟然又梦见那个黑衣俊美男子,虽然他站于云端,高不可攀,投给自己的目光,也是一副鄙夷之色,但自己不知道怎么地,竟然好像对他不反感,心里隐隐作痛,倒不似可怜,竟然似有一些心疼他。午夜乍然惊醒,谢问柳心里暗暗叹了一句荒唐,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可他没想到从此后,神仙不再来了,日日夜夜与他纠缠的都成了这个黑衣男子。 葛尔朗隔天就请了几个先生,都是专程从中原请来的。兰都兴汉治也兴汉学,因此贵族纷纷以从中原请来先生教私塾为荣。即使没有钱的平头百姓,也按屯,按村,又或者邻里凑钱请中原的先生过来教书。谢问柳就上过这种大家凑钱上的私塾,如今没想过偌大的书房内,几位先生围着他一个人从四书讲到史记。可惜谢问柳对此一点不感兴趣,倒是一本玩书三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三国讲的都是行军打仗的故事,谢问柳没事就将它捧在手里读,几十遍读下来,几乎可以将里面的故事倒背如流了,因此虽然四书与史记都是半通不通,说话却是文诌诌了起来,三言两语间别人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贫寒出身。 他来的第一天就见着了那个体弱多病的呼科庆,脸色苍白,往往说一句话倒要咳嗽个几声。他整日在家养病,不问世事,所以虽然比谢问柳年长二岁,但却比谢问柳要稚嫩许多。谢问柳第一眼看到他,就明白了葛尔朗为什么会挑中他来代替呼科庆。他的眉目与呼科庆有四五分相似,若是脸色再苍白一些,换上他的衣衫,乍一眼看上去真得难分彼此。说是兄弟,那别人更加无话可说。所以葛尔朗说谢问柳是自已在外与汉女所生,因为夫人坚持才没有领回来。 这一番谎言因为两人的容貌而说得惟妙惟肖,只可怜了那个御史令夫人担了恶名。呼科庆自然也深信不疑,面带歉意三番四次来探望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谢问柳对他倒也不讨厌,两个人年龄又接近,一来二去倒亲近了起来。 御史令府上原本有很多认识谢问柳的下人,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主子,那些曾经对他呼来喝去不免有一些忐忑不安。没想到谢问柳丝毫不计前仇,反而与他们打成一片,众人自然巴结之余又生亲切之感,更加拥戴这位半路的少爷,使得谢问柳后来居上,在府里的威望隐隐有凌驾于呼科庆之势。 呼科庆倒是无所谓,但他的生母御史令夫人霍金却视他为眼中刺,她有一位侄子贵都,常常来府里找他的姑母,虽然从不正眼看谢问柳一下,可是偶尔扫来的却是目露凶光。谢问柳在府上待了一个月,就将这府里的大小恩怨弄了清楚。葛尔朗夫妇的利益并不一致,而霍金更是大有来头。霍金是当今铁帽子王呼儿金之女,也就是差一点成了新皇的呼儿金。可惜新君原是南国皇帝,却被他的哥哥篡了位,不得已逃回了北国,这让呼儿金家的美梦都成了泡影。听说呼儿金对新君非常不满,当然了,谁会对一个他人的手下败将心存敬意呢。 可是葛尔朗又不同,他一来不满霍金自恃公主的身份不将他放在眼里,二来他是老皇帝指派给新皇的顾命大臣之一,于情于理他自然偏帮着新君一点。夫妇俩表面和气,其实势同水火。 谢问柳在御史令家住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霍金送来了一碟芋头酥,称是皇后所赐,每一府都沾点光。谢问柳只见一碟子芋头酥不过三个,每个奶黄色,个头均匀,泛着透明油色,可见糕点是一层又一层相裹而成,必定酥脆的很。谢问柳虽然自从进了府,饮食大大不同以往,但这宫庭里的糕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尝。谢问柳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起两个准备等会儿送给爹娘享用,然后喝了几口新泡的南国红茶,开心地将最后一块点心攥在手里,刚一口还没咬实,老俞跑了进来,伸手就夺,谢问柳慌慌张张的一避,手中的点心飞了出去,被府里养着的一条小黄狗叼了去。 谢问柳正心疼间,却见那偷食吃的小黄狗还没跑出大门,就四脚朝天,口吐白沫,立时三刻断了气。谢问柳方才知道霍金送来的可不是什么御用美食,而是一道催命符。这一次也让谢问柳深刻地明白到,平常人家的恩怨不过是口角之争,而一到了侯门里,那是性命交关的大事。谢问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原本就是外拙内巧之人,至此便更加乖巧,大智若愚了起来。霍金虽然没有杀成谢问柳,但见他胆小如鼠,对自己又畏惧不已,心里暗笑葛尔朗找了一个草包,对谢问柳的杀心也渐渐淡了。 代替历年科考的搏才会定于春分,新年一过,所有府上都忙碌起来。因为与一般的科举不同,搏才除了文,武,还多了一个军考,军无非是指用兵之道。军考的人可以自带普通家将二十名,普通考生可以有军部拔二十名将士。这也算一道坎,这些可以自带家将的贵族豪门当然是占尽便宜,所带的兵士万众挑一,当中不乏一些江湖好手。平常人家若非天资出众,要想在军考里出人头地,是根本没有这个可能。谢问柳看到这条规定,摇了摇头,可见这位新皇要想避开这些贵族选取新秀,只怕有点异想天开了。而这个军考恐怕是所有贵族争夺势力的集中点。 来年的三月,北国依然是春寒料峭,但万千塞外子弟已经角逐了近一个半月,剩下的已经不足二十位子弟。谢问柳仔细扫了几眼挂在军帐外的号牌,发现剩下来的二十六支队伍居然有二十五支是豪门贵族,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握有重兵的皇室支派。谢问柳摇了摇头,心想这些军势的贵族岂会容忍权力变更,这个结局恐怕是早就注定的。只是那唯一的例外,是一个叫罗煞的排在末尾,这个神秘莫测的罗煞总是戴着一个极为狰狞的面具,身着黑衣,手持蟠龙七星剑。谢问柳看着那黑色的两字,最后一点颇有气势的收笔,不知为什么,眼皮跳动了一下。 谢问柳这支队伍虽然万事都由葛尔朗选拔的那群牙将们搞定了,但是一个半月战场上的摔滚跌爬也让他吃足了苦头。不过当一当挥师百万,指点江山的将军的游戏,谢问柳还是极乐意的。可这二十个人中另有一个头目叫博野,名义上是一个普通的家将,其实是兰都城里一位出名的拳师。居说他的出拳快如流星,一旦施展,万夫莫敌,没有人可以近身,有这么一位有勇能谋的人相助,也难怪葛尔朗这么有信心谢问柳一定能搏取功名。 二十六位考生被投入天山南脉群山之中,开始了他们的最后一役逐鹿中原一战。所有的山路路口均有重兵把守,直到他们当中决出最后的勇士才算结束。 谢问柳权当作自己是陪太子读书了,也没有太在意,第一天晚上,很多子弟都慢吞吞地扎营,发着牢骚,想到自己不知道要在这个寒冷,人迹罕至的鬼山里待多久,就个个叫骂声连天。但是只不过一晚上,状况就全变了,最东面的土拔家族最有实力的长子一营被人夜袭,全部牙将都被乱箭射死。当他们惊慌地要求山路口守将报官的时候,守将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告诉他们,只有胜利的人才可以通过山道,生死不论。 他们才明白,这不是什么考场,而一场真实的生死之战,慌乱,愤怒过后,所有的队伍开始了筹画如何从这里逃出去。但是第一晚叛逃的二大家族被外面的守将毫不留情的乱箭给逼了回来,放出去的鸽子同样被乱箭射死,他们开始明白,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法子就是灭了剩下的二十四支队伍。 第二章 有一个武艺高超的博野在队伍中,固然可以缓解不少,可是剩下队伍里必定个个都有高手在。而且根据谢问柳的观察,只怕自己这支队伍在二十六支中只属于中流水平。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加上睡在脚边的老俞呼声震天,谢问柳怎么也睡不着。 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修书二十四封,除去已被全灭的土拔族他都派人送去了一封信,意思自己能力所限,绝无意与各位好手争夺勇士之位,若有胜者自己甘愿当俘虏云云。他这封信让剩下的二十四支队伍当作了笑柄,都道果然是杂种,烂泥扶不上墙,北国人个个以当勇士为荣,哪里瞧得起这种懦夫行径,就连谢问柳的部下也是既气又羞,暗暗瞧谢问柳不起。 只因谢问柳这支伍实在不算高手行列,他愿意自跌身价,别人也就不再理会,只集中精力对付那些实力强劲的队伍。 谢问柳却毫不在意,但是一有两营决战,他必去观战,一旦哪营赢了,他立马带着人马给人送水送吃的。最初其他营的人还小心提防,时间久了,谢问柳一脸老实胆小怕事的模样让他们既不屑又放下了心。 博野虽然名义上是葛尔朗养在府里的家丁,但有一些远房的亲戚关系,武艺不错,很有几分野心。他有心甩了谢问柳单干,可此地与葛尔朗音信皆无,他不知道得罪这位名义上的少爷会不会有干系。但谢问柳的所作所为,又让他很是看不起。不但未战先降,如今还自降身份去给其他原本平起平坐的队伍为奴为婢,终日带着一个疯疯颠颠的老疯子丢人现眼。博野最终忍无可忍与几个人私下商量了一下,决定当晚军变先反了这个没骨气的假冒少爷。 谢问柳刚给战胜了的军营送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只见营前一片安静,那个守营的士兵偷偷扫来的视线与谢问柳一碰,连忙收了回去。谢问柳心中一动,喊道:“去,把博野给我叫来,我要再去一趟巴赫查家大营。” 守卫迟疑了一下,转身往营内走去。谢问柳见身后的几个侍卫都不约而同的贴近了自己,他拉着在身后挠头抓痒的老俞走前几步低声说:“他们要造反,等下我一吼,你就跑!”他见老俞皱着一对纠结的眉毛,仍旧忙着跟自己的虱子过不去,像是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谢问柳心想也顾不得这个老疯子了。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缩在衣袖里,这把短剑是当年铸剑名师欧阳冶子晚年的遗世之作。长约五寸,一寸半宽,与其说它是剑不如说它是匕首,剑身漆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打造。可能是这位名师铸造了一辈子的凶器,晚年大彻大悟,这柄剑刃口极钝,根本割不伤人,所以连剑套也省了。这也是为什么由如此着名铸剑师打造的剑却籍籍无名,连个正名都没有,后人索性用无名来称呼它。谢问柳临出门之前,葛尔朗打开库门让谢问柳随意地挑一把。葛尔朗虽然是文官,却对兵器颇有研究,收藏也颇丰,按常人进去自然要挑一把稀世名器。谁知道谢问柳进去逛了一圈,就挑了这么一把不显眼的匕首,让葛儿朗着实惊讶了一番。谢问柳心里自然有计较,他文不成武不就,若挑了一把名器,什么叫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是懂得。谢问柳来了御史令府这么二个月,已经深知藏拙在侯门里的重要性。 谢问柳将剑在衣袖里面藏好,他见长得黝黑的博野走出来,便微笑着走上前去。谢问柳自小在非汉人的兰都长大,在这民风骠悍,好勇善斗的国度里要想活得滋润,就要比别人更狠。可是作为体质相对较弱的汉人,出奇制胜是最好的办法。无名虽然是一把钝器,但谢问柳从小磨豆腐,臂力惊人,他自问一剑就可以卸了博野的一只胳膊。 他满面春风地走近博野,四周的士兵也在慢慢小心的走近他们。谢问柳突然大吼了一声,指着博野的背后道:“巴赫查家的箭队!”自从土拔的队伍一夜间被乱箭射死,巴赫查家最擅长的箭队就成了其他队伍的梦魇。 博野下意识的转头,谢问柳一剑挥出,可博野武艺算得兰都城内一流高手之内,触觉灵敏,头也不回一把抓住了谢问柳的胳膊将他甩了出去。北国人天性凶猛,他与谢问柳这么短兵一相交,心里便起了杀机,只见他手一伸露出黑色的钢刺拳套,一拳朝谢问柳的脑门击过去。谢问柳眼一闭,心想必死无疑,谁知道半天不见他的拳砸下来。他微微抬眼一看,只见老疯子须眉张扬,大眼圆睁,他的手握着博野的拳头一点点往上抬,博眼面红耳赤,显然竭尽所能却不能撼动老疯子的手掌。四周的士兵稍许有一些惊愣,脸上显出迟疑的神色,犹疑着挪动着脚步。 突然从士兵中跳出一个瘦小的士兵喝道:“博野已经被制住了,你们当中谁想要当葛家的叛逆!”那士兵虽然个小,却用了一把大刀,兵衣下只见胳膊肌肉纠结,显然也是一位好手。 谢问柳心中一动,立刻起声喝道:“老俞卸了叛逆者的胳膊!”疯子一声大吼,果真将博野的胳膊折断了,按他的意思似乎想要将博野的胳膊整个扯下来,谢问柳急忙制止了他。 原本犹豫不决的家丁们被老疯子狰狞的样子一骇,连忙退回原处。他们都是葛尔朗训练有素的家丁,跟着博野造反,只不过是不确定谢问柳的地位,眼见博野出来被委以重任,而谢问柳只不过是一个摆设。可没想到谢问柳身边这个不起眼疯疯颠颠的贴身老佣如此凶悍,不知道老爷是否其中早有安排。再加上北国人崇拜武力,眼见这个老佣人只不过一招间就断了博野的胳膊,看来整个营中无人能敌,所以骇怕之余也有一些敬佩。 博野很快就被士兵们一拥而上捆了起来,他胳膊被折断,疼得脸上直冒大汗,但嘴里仍然大嚷着不服。谢问柳没想到老疯子居然是武术行家,心情一松,让人将博野拖到营内。他高高坐在营内的帅座上,以前虽然天天坐,但从无像今日这般,心情畅快。 “你有什么不服?”谢问柳悠悠地道。 “是主将先攻击属下,属下只是正当防卫而已。”博野昂着头道。 谢问柳将手中的短剑往地下一扔,众人见只不过是一柄还没有开过刃的匕首,不由一阵哗然。 谢问柳道:“汉书常说君臣之道,主仆之义,我是主,你是仆,莫说我只不过是想试试你的身手,就算我真取你性命,你又怎敢以下犯上!”谢问柳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众人低头不语,谢问柳知道他们已经有了惧意,正是收服他们的好机会。博野武艺高超,原本谢问柳一让再让就是想到要仰仗他这一点,如今来了一个武艺高出他十倍不止的老疯子,他存了心想要灭了博野的野性。 谢问柳指着博野道:“你以下犯上是死罪,我念你过去的一个半月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责令打一百军棍!”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博野果真面如土色,一百军棍打下去不死也残,其他参与的士兵也个个噤若寒蝉。谢问柳才满意地道:“但是你胳膊已断,可抵五十军棍,剩下五十军棍暂记帐上,你灭敌一人抵消一棍,你可愿意?” 博野死里逃生,连连叩头谢恩。 谢问柳又将那位瘦小个子的士兵喊上前来,得知他叫葛云,是葛尔朗家的家生奴才。谢问柳将他夸赞了一番,原本想提升他的位置,但想到现在升了也不过是一个空位,便赏了他一百两白银,着实让其他同样清苦的士兵一阵羡慕,谢问柳这样一罚一赏,无形地在他们心目得到应有的地位。 谢问柳去了他们的势力,才吩咐人替博野松梆,让人替他诊治过之后,将怀里的一张图纸摊桌上,咐咐他们上前来看。 上面粗粗略略的画了五朵红瓣黑芯的梅花,众人不解,再仔细一看只见每一朵梅花周围都标着着小字,如巴赫查家,土拔家,呼儿金家等等。 “这是我们二十六家的营地所在的图形!”博野脱口道。 谢问柳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凡是我用黑色标记的就证明这一营已经被灭。你们看……” 众人一看,心中都一震,葛云大声道:“所有在梅花花芯位置的营地全都被灭了。” “不错!”博野点头看着那些营地边的黑字道:“而且这一些营地都是被偷袭所致,全营皆灭,却又不知道是哪一营干的。这么看来是有人蓄意为之。”众位士兵一阵窃窃私语。 “我认为不管是哪一个营,或者哪几营所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周边的互相厮杀,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简单,一共五朵梅花却有二十六队,最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不在这梅花阵形里面的一队……”葛云兴高采烈地道,他的声音越说越细,那张图纸的最东南端单独驻营地赫然写着葛尔朗家,他住了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所以这支队伍的实力,他们一定远远高于其他的队伍,才能自信在鱼水混杂中,仍能渔翁得利!” “远远高于其他的队伍的实力……”众人都若有所思,博野道:“那么岂不是等我们自相残杀够了,他只需要出面收拾一个残局,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众人想到此处都是一阵骇怕,如果说刚才还有人对谢问柳不满的,现在都只剩下了对这位不起眼的豆腐少爷的钦佩。 谢问柳又用朱笔标出了所有曾经火拼的营地,人手有折损的,这样很快就画出了两个营地,贵都与罗煞。这两个营地一直都是置身于外,没有参于任何战役,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众人纷纷揣测贵都就是这一起系列屠杀的主谋,因为唯有呼儿金王府才能组建一支强于所有势力的队伍,至于罗煞,别人不动他,大约是认为军部也派不出什么好手给他。谢问柳皱眉看了一眼罗煞,点了点头。 众人吃过晚饭之后,谢问柳回了帐中,盘问了许久老疯子的来历,但他疯疯颠颠,根本说不清楚自己从何而来。这时博野求见,谢问柳刚灭了他的威风,没想到他主动来找自己。 谢问柳出了帐,见博野吊着一支胳膊站在营外。博野见了他出来,也不出声,往营外走去,谢问柳也默不作声地跟上。博野捡了一块清静的高地坐了下来,谢问柳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少爷,你不怕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你?”博野浓黑的眉毛挑起,一脸的野性,笑道:“就算我一只手,要杀少爷您这样的武艺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问柳拔了一根草转动着,看着远处夕阳下的营地,笑道:“我相信博野是一条汉子,不会做胜之不武的事情!” 博野恶狠狠地盯着谢问柳,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谢问柳肩,道:“我现在才明白老爷为什么会选中你,比起我们,你果然有气度!” 谢问柳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个少爷是一个冒牌货,看得起我谢问柳,以后我们兄弟相称。”他说着与博野相视一笑。 “你知不知道罗煞其人?”博野突然间转换了话题。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22节 “不清楚,只知道此人每场比武都是险胜对手,都说此人运气比实力要好,他的兵营应该是二十六支队伍中最弱的一支!” 博野冷笑了一声,道:“一场比武险胜可以说运气,可是如果场场险胜对手,那就不是运气了……” 谢问柳若有所思,道:“他如果不是运气,就证明他的实力远在众人之上,以至于可以操纵胜负结果……你怀疑此人?” “搏才会其实是新君藉口招募自己的心腹人才,但这当中的规矩却是呼儿金与朝堂上的贵族硬是逼新君定下的。而且搏才会的军考最终胜利者,会被封为长侍郎,负责兰都要防……” 谢问柳默不出声,博野接着道:“这是个小官,却是皇家必争的要位。现任的长侍郎是先帝的心腹,如果当初不是他列军迎新君入城,只怕现在的兰都新主是谁……还很难讲。”他的声音幽幽的在渐渐暗淡下来的暮色中述说,谢问柳忽然觉得这初春的风冷得彻骨,吹得心寒。 “可是这位老长侍郎年纪大了,已经长卧病榻许久,呼儿金家等他闭眼已经等很久了……这些营地代表北国所有势力,你想罗煞会代表谁?” 谢问柳心中一动,轻轻地道:“新君……” 博野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一场争斗只不过是新君与呼儿金家的斗争。长侍郎的位置对呼儿金家来说是只欠东风,而对新君来说是保住位置的最后一道防线……” 谢问柳看着营地渐渐亮起的灯火,轻轻地道:“贵都挑起这场血斗,一是可以明正言顺的将不是呼儿金家势力的人除去,而且此次前来的都是各家势力中最有希望的子嗣,他们因搏才会而亡,将来呼儿金家起事,新君就会墙推众人倒……此计当真狠毒。” 博野似乎没想到谢问柳在政治计谋上的反应如此灵敏,兴奋道:“所以虽然我们看似凶险,却也是我们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场搏才会其实就是新君与皇家的一场大决战,我们现在只要选对了一边去投靠……” 谢问柳的眉头轻轻颤抖了几下,竭力平静地道:“按理我们是应该帮新君的……” 博野嘿嘿冷笑道:“兄弟,你也说了按理……别说新君的势力差了呼儿金家一截,就算是这里的贵都只怕也比罗煞强,即便罗煞胜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新君把朝里所有的势力都得罪乾净了……” 谢问柳皱着眉有一丝犹豫,博野已经急不可待地拍了拍谢问柳的肩道:“这朝堂的事我远比你熟,既然我们是兄弟,我就不会害你,明天我们就去查一下罗煞的底。”谢问柳长叹了一下,心想形势所逼,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素来圆滑,深通形势比人强,所以点了点头,与博野商定好对付罗煞的计策。 隔天一早,谢问柳与博野两人就偷偷摸到了罗煞营地附近。因为要送水送吃的,谢问柳几乎跑遍了所有开战的营地,唯有罗煞与贵都一直按兵不动,所以谢问柳也没有藉口来过。罗煞的营地在河的上流,背靠天山山脉,是一块不错的地形。远远望去营地守卫森严,驻营外的树林被砍了一大片,露出一片空地,只留下营前二棵大树充作哨所。 “这个罗煞治军严谨,怪不得到现在还没有队伍敢来挑战。”博野小声道,他见谢问柳盯着营地不吭声,小声问怎么了。 “我奇怪为什么这些守卫一动不动?” 博野一愣,这时一阵风吹来,两人连忙捂住鼻子道:“好臭!” “是腐尸的味道!”博野脱口道。 谢问柳起身道:“去看看!” 博野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走得近前,两人都骇了一跳,那笔直挺立的守卫已经腐烂不堪。 谢问柳捂着口鼻,道:“尸体腐烂成这样,罗煞营地的人至少死了有二十来天了。”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帐营,只见每个帐蓬里士兵都已经死去,而且严重腐烂。看他们的姿势,似乎在沉睡间就无声无息的死去。整个营地的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场面,放哨的还在放哨,休息的也依旧在休息,整个场面显得诡异又恐怖。他们显然都在一夕间被一种巨毒给毒死,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毒真他妈恶毒!”博野捂着鼻子咒骂道:“我们还是早一点走!” 依照谢问柳的性格,当然绝不会犯险再逗留在这里,可这一天,他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冥冥中似有一种东西在招唤自己。 帅帐的外面同样是一具死尸守卫,帅帐内也有一具身着黑衣的尸体,跟传闻一样,他脸带着一个狰狞的罗煞面具。谢问柳小心的掀开那面具,里面是一张同样腐败的面容,但五官依稀可辩,相貌平平。谢问柳心里一松,连他都为自己的反应觉得奇怪。 谢问柳与博野走出罗煞的营帐,两人都长叹一口气,现在毫无疑问只剩下了投靠贵都一途,想到贵都凶狠的眼神,谢问柳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走出约一里地,两人在水流里清洗自己的双手,以免沾上刚才那种奇毒。这时候一块黑色的布条载沉载浮的慢慢从上游漂下来,谢问流猛然冲到小溪里,将那布条捡了起来。 博野不解他为何如此冲动,谢问柳已经沿着小溪往上跑,两人猛跑了一阵,一直跑到小溪流的尽头,才看到山脚下一片蔼蔼未消融的春雪里躺着一个黑衣人,他的手腕上血迹斑斑,一头乌黑的长发顺着溪水慢慢飘荡着。谢问柳跑过去,只扫了一眼,他的心就猛烈的跳了起来。虽然那个黑衣人面色乌黑,但英挺的五官正是他上次碰见的那位黑衣人。 谢问柳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这人极其凶狠,连忙小心翼翼将他抱了起来,见他身体还温热,只是嘴唇发紫,呼吸急促,急问博野道:“他是不是也中了那种毒?” 博野用一根枯枝挑起雪地里一条僵硬的银白色小蛇,道:“我看他中的是天山雪蛇之毒。” “天山雪蛇?”谢问柳吃了一惊,这种蛇奇毒无比,而且动作快如闪电,通体雪白,埋于雪中,防不胜防,是北国人最为害怕的动物之一。不过因为它从来冬出夏伏,所以倒也不常遇到。 “兄弟,我们发财了!”博野突然兴奋地道,他拿起黑衣人细腻的颈间滑出的一枚碧绿色的翡翠玉牌,那枚玉牌正面刻着“受命于天”,反面则是“既寿永昌”的隶体字。即使谢问柳与这些贵族打交道不久,也知道这必属于皇家之物。 “我猜这个才是真罗煞,是新君派来的人!”博野喜道:“我们本来就算投靠了贵都,他也不会重用我们,如今有了这个进献,那就大大不同了!” 谢问柳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突然抓起罗煞的手腕替他吸起毒来。一口口黑色的毒液吐在地上,才冒出尖的绿芽立刻一片焦黄。博野张嘴结舌地看着谢问柳直吸到手腕伤口处冒出鲜红色血液,才去溪水漱口。 “你……这是做什么?”博野讶然道:“对贵都来说,罗煞死的比活的要好!” “我想过了,我们不投靠贵都了!” “这,这……” 谢问柳走上前去拍着博野的肩,道:“你想,我们就算投靠了贵都,他已经大势所向,多我们两个也不过是多了两条狗!”他指着地上还躺着的罗煞道:“可是我们投靠新君就不同,混得好,我们就是开国功臣……就是不知道兄弟有没有这个胆?”谢问柳一边巧舌如簧,一边暗暗掏出匕首,心想若是博野不答应,就先杀了他再说。 博野想了一下,粗黑的眉毛一挑,左手大力一拍谢问柳的肩膀,道:“是兄弟眼光短浅了,我们当然做开国功臣,去当两条狗有什么意思?” 谢问柳暗地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道:“兄弟你果然够胆!” “可是就现在的形势我们要走出这个山谷都难啊!”博野到底粗中有细,很快就想到了他们的实际困难。 谢问柳皱了一下眉头,道:“我们回去商量!” 从罗煞的营地到谢问柳的营地当中要途经好几个营地,为了以免当中出错,谢问柳让博野回去取药物,自己留下照顾罗煞。 博野走了之后,谢问柳见罗煞嘴唇发紫,身体微微颤抖,连忙脱下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又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隔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的身体不是暖和,而是滚烫了起来。谢问柳撕下衣袂一角,不断用冰冷的溪水擦拭他的额头。谢问柳看到他飞扬的长眉,英挺的鼻子,虽然脸色发黑,却还是俊美绝伦,心跳得有时连气都喘不过来。 脑子里回荡的竟然都是相公坊那些不堪入耳的呻吟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黑衣人光滑细腻的皮肤,心想,只怕相公坊里头所有的头牌加起来都没有他那么好看呢。谢问柳浑然不知道他这个念头如果露出一星半点,足够他死很多次的。他越摸越上瘾,只觉得腹中一股暖流在动,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已经顶着自己的大腿。谢问柳吓了一跳,连忙静心平气,可是却越憋越难受。正心痒难耐间,忽然闻到一阵火油味,他最近在各个营地走动,知道这是用来做火箭的燃料。 谢问柳慌忙将罗煞背在背上向山中针叶林里撤去,远远只看见贵都带着一队人马往这里面走来。贵都穿着一身紫色的紧身衣,系金色的腰带,谢问柳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散放出来的血腥味。 他身后的随从中有一个长相奇特,身着古怪服饰的人驱着几条白蛇过来,那几条白蛇并排而行,昂首挺胸,在寒冷的空气里吐着红信。那人皮肤黎黑,勾鼻深眼,驱蛇犹如驱狗,那些蛇不多一会儿就找到了谢问柳刚才所待的地方。那人挑起僵硬的蛇体,与贵都小声嘀嘀咕咕,贵都的目光随即朝这边而来。 罗煞的脸突然泛起潮红,手无意识的抓着衣襟,似乎异常难受。谢问柳看了他一眼,一咬牙将他拖至树下放好,又用山间的雪泥将脸涂抹了个遍,掩去本来面目,再看了他一眼,就往另一边爬去。他原本是想要爬到另一边,再弄出一点动静,就可以吸引贵都去追自己。谢问柳是一个天生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对他来说,当个将军也罢,侠义之士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梦想,想想罢了,可是当他挺身去救这个素昧平生,而且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的时候,他都没问过为什么,似乎很顺其自然的就去做了。 可是他没有爬出多远,罗煞似乎失控了,他在地上打着滚,脚踩出的碎石屑不断地滚下山去。谢问柳骇得连忙往回爬,但似乎为时已晚,贵都他们已经听到了,他身后的那排随从纷纷抽出兵器围了上来。 贵都不知道为何,他一扬手示意众人退下去,反而自己抽出兵刃单独走上山来。谢问柳想了一下,掩在了树后。贵都很快就找到还在挣扎的罗煞,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如临大敌一般持着兵器慢慢接近罗煞,但看见罗煞神智不清,不停地在撕扯衣服。贵都大喜,收起兵刃,原本不算难看的面目有一些扭曲,眼睛露出贪婪之色。他捉住罗煞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绳索,匆匆忙的系上,然后喘着气抚摸着罗煞的脸,嘴里反复念着裕。然后就急不可待地抽开他的腰带,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贵都吞咽着唾沫,手哆嗦着隔着亵衣抚摸着面前修长的躯体,深吸着那具身体散放出来的味道。 谢问柳只觉得脑门轰的一声炸开了,他想要下去救罗煞,无奈与他隔着一条山道,如果此刻就下去,不用走几步就被贵都瞧见了。他心急如焚,牙根咬得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他慌然地摸了一遍身上,摸到了无名,一咬牙将之取了出来。他躲的地方离着贵都足足有三四丈远,如果一掷不能令贵都致命,就算能伤着他,自己与罗煞的命也要葬送在这里,可眼见的形势又不容许他再犹豫,贵都已经解开了罗煞亵衣,正喘着气去脱他的亵裤。 第三章 谢问柳嘴里念着只见铜钱只见铜钱,然后猛然将手中无名掷了出去,正中贵都的后胸,他头一歪倒在了罗煞的身上。 谢问柳才慌忙奔到近前,只见罗煞的衣衫已经被解开大半,露出一片洁白结实的胸膛,胸前朱红色的果实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谢问柳也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弯下腰将手伸过去,却只是将他脸上的泥土擦乾净,不知道为什么,那张俊美的脸,弄脏了,竟然使他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谢问柳匆匆将他的衣服穿上,将他背上,又转身拔出无名,却听到贵都轻哼了一声,谢问柳吓了一跳,有心想要弄死贵都,可是下面一阵骚动,似乎有人上来。谢问柳一慌,连忙背起罗煞。没走几步,就听到贵都在身后嘶声喊道:“来……来人!”他一喊,下面的人上来得更快了。 无名终究是一柄钝器,谢问柳隔着又远,这一掷竟然没杀死贵都,谢问柳深悔当时没有斩草除根,此时只得夺路而逃。山间树林间春雪未融,凝结成冰,道路极是泥泞。但是谢问柳常走这种路去找老疯子玩,所以倒也驾轻就熟,一下子把追兵甩出老远。 黄昏的淡水太阳洒在林间,谢问柳嘴里哈着白气,跑得满头大汗。他越跑离身后针叶林越远,似已经到了一处山头,放眼望去是一处极陡的斜坡,山石林列,飞雪夹杂其间,没有别处去路。谢问柳一咬牙,用贵都的绳子将罗煞系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头朝上慢慢往下爬。谁知此坡到下面越来越陡,几成了一处悬崖,谢问柳脚踏一处山石不稳,再加上那些积冰,他竟然一路向下滑去。谢问柳心中暗暗叫苦,手拼命的想抓住一些东西,可是刚过寒冬的山野却寸草不生。 而就在谢问柳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的时候,他面前冒出两只泥泞的手,一只抓住了他的腰带,一只抓住了他的头发。谢问柳只觉得头皮似乎都快被揪掉了,疼得一声惨叫,里面的人吃不住两人下坠的份量,跟着摔倒在地,也是哎哟大叫了一声。谢问柳流着眼泪,才看清原来坡间一堆杂草间竟然有一个朝天的坑洞,他连忙抓住洞壁,在那个人的帮忙下爬进了洞。 谢问柳借着外面的洞光,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人,衣衫褴褛,脸上是一层黑黑的泥,几乎分辩不清五官。尽管谢问柳知道他没有恶意,还是被他吓了一跳。 “你,你是哪里来的?” 那个人摸着自己的胳膊,嘟哝道:“我本来是来山间挖药材,谁知道突然来了一大群官兵把山围了起来。” 谢问柳点了点头,可突然又觉得不通,道:“你为什么不跟守山的官兵说清楚呢,他们自然就放你出去了。” 那个人一时语塞,但随即淡淡地道:“我懒得去跟他们罗嗦!” 谢问柳见他身边果然放着一把药锄,一只篮子,显然他没有说谎,于是心想大约个人性子不同。这时候罗煞突然又挣扎了起来,他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谢问柳怕他抓伤自己,连忙去抓他的双手,却不防被身边的人抢先抓住了。谢问柳一惊,只听那人道:“咦,他中毒了!” “你会治?”谢问柳脱口问道,随即想起他的药篮,心中大喜,道:“他是被天山雪蛇咬伤了。” “不是中的天山雪蛇的毒……”那人又搭了一会儿脉,很肯定地说:“中了雪蛇之毒,脉象涩而微弱,此人脉象急而促……可惜这里没有女子。”他嘟哝道,娴熟的翻开衣袖,露出针筒,一连扎了好多针,直到扎到罗煞的灵堂处,他像是呆住了,隔了一会儿才从牙缝处挤出二个字:“是你?”说着就手起针落。 谢问柳见他语气不善,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想做什么!” 那人冷冷地道:“扎针啊,要不然他很快就会因为燥热,血管爆裂而亡!”他说着挣脱了谢问柳的手,将针快速插进了罗煞的灵堂。谢问柳一阵紧张,手按住了怀里的匕首,直到看见罗煞呼吸慢慢稳定了起来,才悄悄放开。 那人却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坐到一边似乎在跟自己生气。谢问柳脱下自己已经破烂的外套,盖在罗煞身上,有一些讨好地道:“这、这位神医,请问要根治这毒需要用什么解药呢?” 那人没好气地道:“我看你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提醒你,你救的这个是头狼,你小心救了他,他反而张大嘴把你给吃了。” 谢问柳小心地看着那人,只见他虽然脸上涂满了黑泥,但声音清朗,应该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与罗煞还有一些过节。于是便道:“是,是,我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认识他?” “不认识!”那人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他,他会对我不利呢?” 那人淡淡地道:“你不会看相吗,此人生了一对桃花眼,必定好色贪性,人中宽而嘴线薄,必定寡情薄义,五指长而无节,必然是杀人如麻而无余漏……”他越说越痛快,只把罗煞的五官样貌形体逐一批了个遍。 谢问柳见罗煞如此俊美绝伦的相貌到了他的嘴里变得一无是处,不由暗暗苦笑。心想此人必定与罗煞有很深的过节,想起刚逃脱了贵都的追踪,又掉进了仇家的窝里,这罗煞的命运还真是多厄。他想着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了那人与罗煞的当中,隔断了那人气呼呼的眼神,然后讨好地道:“没想到这位兄台如此多才,不但医术高明,连看相也懂……只是不知道这人还有没有救?” 那人沈默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我救他?” 谢问柳立刻陪笑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血爆而死!” 那人又默不作声许久,才开口道:“你到下面的谷底去取两手水上来……”谢问柳一愣,合起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从小磨豆腐长满了骨节的手,十指合拢,一眼望去尽是裂缝。 “还不去!”那人催道。 谢问柳犹疑了一下,那人淡淡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他的,要不然刚才针稍微歪一下,他有九条命也不够我杀的。” 谢问柳被他看穿了心思,尴尬地连忙低头爬出洞口。外面已经是暮色一片,谢问柳郁闷地往下爬去,一边想着该怎么才能弄两手水上来。他一边想着,突然脚踩到了雪泥,滑了一跤,忽然心中一动,哈哈大笑起来。他爬到还散落着积雪的山石上,握了一个大雪球,然后回转身往上跑。雪球被寒风一吹,似乎能吸走谢问柳手上所有的温度,冷得刺骨,谢问柳咬着牙一手托着雪球,一手往上攀爬。他快到洞穴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洞内似乎传来了打斗声,只听那人清朗的声音咒骂道:“快放手……不是这样的……放手!” 谢问柳一听连忙丢掉雪球,奋力向上爬,刚到洞穴口,看见那人衣衫不整地爬了出来,他的脚似乎别人抓住了,只见那人转过身愤怒地一脚将洞里的人踹了下去,然后急急忙忙爬了出来。谢问柳顾不上去询问那人,连忙爬进洞,想看看罗煞怎么样了,谁知道他一进洞就被人拖了进去,压在地上。 只听他含糊地道:“别走,展亭……别走!”他说着就撕扯着谢问柳的衣服。 谢问柳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道:“这个……那个……”他说话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罗煞脱了个精光,身上一凉,谢问柳反而不慌起来,他的鼻端似乎又闻到了罗煞隐隐的熏衣香,有一种令人觉得暖洋洋的感觉。从他遇到罗煞开始,就一直没有过静心的片刻,以致于这股味道好像刚刚才闻到。谢问柳神游了起来,闻着那股香气,如此寒冷的洞穴,他眼前竟然浮现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象。罗煞的手在谢问柳的腿间揉搓着,谢问柳只觉得整个人都亢奋起来,迎上了他的唇,互相啃啮着,在洞内翻来覆去抵死缠绵。 “别离开,展亭!”罗煞的声音沙哑含糊又急促地道,谢问柳魂飘飘的还没有应声,他一口狠狠地咬在谢问柳裸露的肩头,疼得他立刻回到了现实。 谢问柳被翻了过来,他的后臀部被抬了起来,一个硬物冲了进去,谢问柳直被冲得喉口泛出血腥味,他那句:我不是展亭,也被冲得支离破碎。这种场面远比他梦中交合的景象要血腥与激烈,远非他梦里的那种绮念。谢问柳非但没有感受到一点快感,反而被弄得疼痛不已,晕头转向。 而罗煞的体力之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谢问柳觉得他的腹下又发硬的时候,他只好呻吟了一声,可是这一次罗煞没有鲁莽的冲进来,只听一声砰一声响,他歪倒在了谢问柳的头边,那个污泥满面的年轻人手中拿着一根棍子。 “你干什么?”谢问柳几乎是吼道,那声吼把他与那人都吓了一跳。 “我……我想救你!” 谢问柳见罗煞呼吸依然平稳,不由松了一口气,慌忙拉上衣服,但一动就牵动臀部的伤处,倒抽了一口气,他尴尬地道:“真是多谢你了。” 那人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隔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抛给谢问柳,道:“你后面擦擦,会好受一点。” 谢问柳见那瓶子用一整块蓝田玉雕成,盖口缀着一颗黄珠,显然非常名贵,他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只觉得里面的药膏沁香无比,弄了一点,忍着在后面摸了一点,果然立时一片清凉,那股麻辣的刺痛大大缓解。 “这药……真不错,你配的?” 那人冷哼道:“我怎么会配这种下作……不是我配的。”他说完又哼了一声,谢问柳讪讪地把瓶子递还给他,那人没好气地道:“你留着吧,你喜欢一头狼,就要早点弄点好药,好时时疗伤!” 谢问柳只好又将递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喃喃地道:“我觉得他可能是被那毒弄糊涂了。” “哼,就算是毒,也说不准是他自己想拿去药谁,结果自食其果……”那人似乎有一点幸灾乐祸,但似乎随即想到食其果的这个人是另有其人,叹了一口气,道:“这是西域的情毒,名叫寄生,这种药草有一个奇特的地方,就是它不会在第一个食用者那里发生作用,但通过第一个食用者的血液,它能生成一种奇效无比的催情药。” “如果是动物吃了,那它不管咬了谁,都好像是给他下了春药一样。”谢问柳恍然大悟。 那人点了点头,道:“我以前也在异域志里读到过,我还以为只是一种奇谈,因为这种手法完全没有意思,一是宿主也就是第一个食用者不一定能咬到敌人,第二就算咬到,如果当时有人在……”他说着扫了一眼谢问柳,道:“无论男女,都可以替他排毒……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在以后的十天里会四肢无力,难以动弹。” “会不会有人专门饲养那种能伏击指定伤害者的动物呢?”谢问柳说着把那黎黑西域人驱赶白蛇的景象说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那人喃喃地道,他思考了良久,道:“蛇是绝对没可能辨别那些人是可以攻击的……”他一扫眼见罗煞嗯了一声,似乎要醒过来,立刻掏出针刺了他几个穴,见谢问柳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淡淡地道:“不用担心,我只是让他多睡几个时辰而已……”他突然嗅了几下,似乎若有所觉的,趴在罗煞的身上又深吸了几口气,直起身来笑道:“我说呢,原来如此。他身上的熏衣香就是跟蛇约定的暗号,那蛇一定是受过训练,只要一发现身上散放出这种香气的人,就会对他进行攻击。” 谢问柳心中一惊,看了一眼已经呼吸平稳的罗煞,心中隐隐觉得此人一定身份显赫,否则贵都怎么会对他如此煞费苦心,想起他举手投足的那份天皇贵胄才有的气势,衣着简单却总是优雅自如,无论他要做什么似乎别人都只得服从,应该被他主宰,谢问柳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洞里的那人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忽匆匆地又爬了出去。谢问柳坐在那里发愣,想起刚才的那番光景,竟有一些心虚,倒好像自己是占了别人的便宜,而不是被别人占了。他替罗煞将衣物拉好,洞里微弱的灯光下,罗煞如玉一般笔挺的鼻尖沁出了点点汗水,谢问柳慢慢用手替他擦去。 那人隔了好久才挽着前襟爬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他手一松,从里面掉出几条寻常的黑背鲫鱼。谢问柳没想到他出去这么久,爬这么远的山坡就是为了去抓几条鱼。 谢问柳见那人冻得直哆嗦,就抓起自己的外袍丢给他,道:“穿上吧!” 那人也不推辞,将湿衣脱下,穿上谢问柳的袍子,然后高高兴兴就着月色弄起鱼来,他将鱼整治乾净,又用银针将鱼肉划得一丝丝。最后将那堆挑出来的鱼丝大方地分了一半给谢问柳。 谢问柳看着那团鱼肉丝不由笑道:“你弄点柴火烤烤就好了,何必如此费事?” 那人不屑地说:“天山脚下的这种鱼肉入嘴即化,任何烹饪煎煮烤都是焚琴煮鹤之举……”他说着挑了几根鱼丝放在嘴里,一瞬间泥泞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快乐无比。 谢问柳被他触动了,含了一缕生鱼丝在嘴里,一丝冰凉与甘甜立刻淌满舌间。洞外山风呼啸,谢问柳靠着山壁含着那缕甘美心想,这人真有趣啊,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洞外晕红色的晨曦之光斜射入洞口,谢问柳听到那人的伸懒腰声,于是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我要走了!”那人笑道,他一笑便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同他脸上的泥泞成了鲜明的对照,谢问柳看见那双放在膝前的手也是修长,指甲饱满修剪得乾净整齐,不由心中一动。 “走好!”谢问柳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这两个字。他见此人医术高明,谈吐间似学问渊博,本有心笼络,或者赠些银两以示答谢,但又隐隐猜出此人多半出身非富即贵,未必会看得上那些身外之物,打扮成这样说不定是为了避祸。况且他与罗煞似有过节,也就不想再为难于他。谢问柳转念间,就将这些利害关系理了个清楚,因此除了说一声走好也无其他话可讲。 那人转头看了谢问柳一眼,似乎对他颇为欣赏,从怀里又掏出一只青花瓷瓶丢给谢问柳,笑道:“我瞧你这人还不差,这个给你,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是不管你是内伤外伤还是中毒,服了它至少可以保住心脉,留下一线生机……”他伸了一个懒腰道:“我本来在这里都快闷坏了,偏偏这后山总是有士兵进出,这两天才不见了人影,我要出去晃晃。” 谢问柳心中一动,这个地段能进来的唯有罗煞的士兵,可是那些人不是应该死了至少有二十来天了吗?于是开口问道:“你知道西域有一种毒能在无声无息中杀了人之后,还能使他们迅速腐烂的吗。” 那人皱眉想了一下道:“西域的毒……倒不清楚,不过南国宫廷里的有一种毒叫兵解。它出自一个叫总不过的无聊御医院的医士之手,是用来参加医试的作品,说是用来处理战场上的尸体,省时省力,所以名叫兵解。但其实兵解的制作极其昂贵,使用又不便利,而且会误伤生人,对死者也不敬,有违礼仪,因此被内医院的考官一体驳了,说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东西。” 谢问柳错愣了一下,他没想过这种毒竟很可能出自新君的故土。 那人道:“只要不要同时沾上用甘草泡的热水,兵解的药粉是不起作用的。”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滑稽之事,大笑摇着头道:“当时总不过还说,若是打了胜仗,甘草可以泡制香汤,让军人沐浴,洗完了澡再拿水制作兵解去腐烂尸体。所以粮草中带上一车甘草一举两得。” 谢问柳忍不住脱口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既滑稽又狠毒的人!”他想起营中那些狰狞的尸体,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下哆嗦。 那人嘴角一弯,若有所指地道:“这个世上会用兵解去杀人的人,才是最狠毒的,如果是我……那当然是离得此人越远越好!”他说着眯了一下眼,伸了一个懒腰,说了声祝你好运,就爬出了洞,扬长而去。 谢问柳还没来得及回味他的话,昏迷中的罗煞突然不安了起来,他转动着头喃喃地道:“展亭,展亭……”谢问柳见他额头又冒出了汗,连忙将他半抱在怀里,用手去替他擦汗。罗煞修长的手指紧紧扣着谢问柳的手腕,几乎将它捏断了。 谢问柳疼得眼冒金星,他搂着罗煞连声道:“我不走,我不走!” 罗煞继续嗫嚅道:“展亭,我错了,别走!”谢问柳没想到看起来如此高傲,不可一视的人居然会低声下气地认错,不由一阵难受,搂紧了他,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永远不走,你撵我都不走。” 罗煞颤抖了一会儿,就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但是好像只要谢问柳一动,他就显得非常地不安。谢问柳只好保持着这个搂抱的姿势,僵硬地坐了很久,疲惫不堪,头靠着罗煞的头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谢问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突然发现怀里的人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谢问柳吓了一跳,但见自己的口水滴了那人一额头,慌忙拿手擦去。那人脸上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但却无奈地闭上眼,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这是哪里?”他虽然语气冰冷,但声音还是很悦耳,谢问柳听着居然有一点走神,直到罗煞轻轻冷哼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这是天山西边的山脉,在你营地的后边。” 罗煞沈默了一会儿,突然淡淡地道:“是你救的我吗?” 谢问柳其实是一个外拙内巧的人,平时也很会察言观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好像完全愚了。 “是,算是吧!”他心里甜滋滋的。 谁知罗煞冷笑了一声,道:“哦,这么说来你是一位不错的大夫……” 谢问柳见他的语气颇为不善,抬头见罗煞露出护腕的修长手指间捏着一根银针,冰冷地道:“说,他在哪里?” “走了……”谢问柳见罗煞还是目光寒冷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是真的。”他说着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阵苦味,刚才隐约的甜蜜荡然无存。隔了一会儿,他再抬头,罗煞已经不再盯着他,而是望着洞内的一角似在发呆。 “你也是此次应试的考子?” 谢问柳突然听见他开口,愣了一下才道:“是的。” “叫什么名字?” “谢,谢问柳。” 罗煞转过头来,眼中充满了讥诮,道:“你就是那个未战先降的谢问柳?” 如何生存下去,是生活在异国的汉人的头等大事,谢问柳从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件使自己能活下去的事。可是罗煞眼中的鄙视让他在那一刻恨不得未曾写过那二十四封信,如果死得轰烈烈,说不定他听了自己的名字会夸一句,这个谢问柳倒也是一条汉子。谢问柳随即想到,如果自己当真先死了,那么岂不是就不能救他,那到底还要不要先死呢? 罗煞哪里知道谢问柳的胡思乱想,又道:“你现在有什么对策。” 谢问柳精神一振,连忙将自己发现全盘托出,他先分析了那个五朵梅花的排布,又讲一下目前的形势,然后才道:“贵都的实力显然高过我们,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联合其他营的考生,古时苏秦联合六国抗秦,使彼此有唇亡齿寒之危,因此强大的秦国也奈何不了弱小的六国……”他越说越高兴,谁知道罗煞却淡淡地打断了他,微笑道:“你想做舌辩六国的苏秦?” 谢问柳见他眉目神色之间颇有轻视之意,连忙解释道:“葛尔朗营没有与任何一营交恶,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出其他营的队伍,我觉得……” “我觉得你最好什么也别做!”罗煞转过头,淡淡地,但又甚有威严,道:“你在这十天里,只要负责弄点吃的,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们就可以。” 谢问柳嗫喃了几声,终于没说什么。两人躲了大约有十天,一天深夜谢问柳刚爬出洞口想弄点食物,就看见整座山到处都是火把,吓了一跳,连忙丢了手里的食物,爬回洞口,将情况告诉了罗煞。 谁知道罗煞很镇定地道:“扶我出去!” “可,可是……” “快点!”罗煞喝道。 谢问柳一咬牙将罗煞扶起,两人爬出洞口,一直向上爬去,刚到坡顶,就听到山野中一声声喊:“君上,君上!” “我在这里!”罗煞声音不高但是那冷冷的声音却在旷野中传得很远。尽管谢问柳猜出他的身份必定大大的显赫,但却万万没想到就是新君亦裕本人,只觉脑袋中轰轰地作响,一片混乱。 一个鹤发高大身穿狐皮戎装的将军箭步冲了上来,连忙扶过亦裕颤声道:“老奴来迟了,老奴该死。” “没关系!”亦裕的声音照旧是冷冷的淡淡的。 谢问柳看着他被人前呼后拥地扶走,自己一个人被人冷冷清清地丢在当场,有一些无味,刚想掉头走人。 可忽然听到那个冷冷的声音,道:“这个人是贵都犯下弑君大罪的证人,一起带回去。” 他一言令下,谢问柳立刻被几个士兵围了起来,将他如同押解犯人似的带回了兰都。 谢问柳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被下落天牢,而是被拘押在了皇家驿所,不但泡了一把热澡,还有美食可用。谢问柳自问做了这个假贵族,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享用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美食,所以一旦有这种机会他从来都不放过。 很快四碟精美小菜与一壶北国特有的玉河春酒都见了个底,谢问柳打着饱嗝往床上爬。突然有一阵寒风吹过,房内的烛火瞬息间熄灭了。谢问柳刚想着不知是不是窗子没关严,一柄在皎洁的月色下透着寒光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出声,转过身来!”那人低沉地喝道。 谢问柳咽了一口唾沫,僵着脖子转过身来,道:“你,你想做什么?”他一转身就看一叠兰都最大钱庄的银票,看着那一叠大额数目的银票,他仿佛看见了面前堆满了银山。 “只要你说,你根本没看清是谁在袭击君上,这些都归你,事成之后,你还会得到一笔!” 第四章 那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谢问柳的头上,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那人将刀往前送了几分,谢问柳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刀已经刺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谢问柳甚至能感到热热的鲜血已经顺着脖子淌下来。 “你不答应是死,你如果答应了,一夕间就成了兰都最大的富翁之一,你选择。”那人的声音沙哑但又彷佛充满了诱惑力。 若是依照谢问柳平时的性格自然是先答应了再说,反正过了眼前一关,日后口说无凭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说任何背叛亦裕的话,哪怕是在说谎。 “我不会答应你的!”谢问柳脱口道,然后他好像认为这句还不能表达自己的决心,又说了一句:“死也不会!”说完他就闭起眼引颈就戳一般,可是隔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脖子一松,谢问柳心中一阵好奇微微睁开眼,房中空空一片,蒙面人早就不知道了去向。 谢问柳重新点燃了烛火,发现自己的颈部只是划伤了一个小伤口,并无大碍,似乎是有惊无险一场。他有一些纳闷,将刚才与那蒙面人的对答仔细想了一遍,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新君对自己信不过,故意找人来试探自己,想到刚才若是有一丝半点犹疑,此刻只怕早就成了刀下冤鬼。方才的那一瞬实在是凶险之极,他心里一凉,跌坐了在床上。 正如他所想,蒙面人回到了亦裕处,将谢问柳的答话反应一五一十的回报了。旁边的鹤发老者诧异地道:“没想到这个一万两银子就能改宗认祖的小子能对君上如此忠诚……想必是为君上德威所感。” 亦裕已经换了一身淡黄色狐腋袍子,乌黑的头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已经一扫前几日的狼狈,显得俊美无双。他依旧用他清冷声音道:“让他明白目前的形势也是好的,明日一早就宣他进殿。” 殿里两个人同声应是,亦裕的目光却投到窗外,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目光似乎看的很远,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地方。 谢问柳第二天忐忑不安的被人带到御书房,他几乎一晚没睡,只觉得四肢冰凉,直到看到穿着一身紫红色箭装的亦裕,那份怦然心动都没能使他暖和起来。 那身紫红色紧身骑装让太过俊美的亦裕看起来英气勃勃,他刚去马场上跑过马,看起来兴致不错,看到跪在御书房外的谢问柳吩咐了一声进来,虽然声音还是淡淡的,但与他往常那份冰冷相比,已经还算温和了。 亦裕坐在椅中接过太监递上的帕子,轻轻将额头上的汗拭去,然后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去。谢问柳跪在地上,听着亦裕喝茶的声音,心中七上八下。 “你坐吧。” 谢问柳一错愣,亦裕又淡淡说了一句,道:“叫你坐,难道还要我来搀你?” 谢问柳连忙应了一声,爬到了旁边椅子上,小心的搁了屁股的一角。 亦裕又沈默了一阵,方才缓缓地道:“贵都是怎么袭击我的,你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谢问柳连忙斩钉截铁地道。 “……他怎么做的?” 谢问柳连忙将贵都是如何训练蛇袭击他,那春药发作起来以后,贵都是如何胆大妄为脱掉他的衣衫,以下犯上的侵犯于他。他说着如临其境一般,比手划脚,却听砰的一声。谢问柳一抬头,只见亦裕满面怒容,他的手捏碎了茶碗,茶水沿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谢问柳吓了一跳,脚一滑坐到了地上。 “我觉得你记错了……”亦裕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他是如何袭击我的?” 谢问柳这下子才转过弯来,他暗恨自己平时的那份机灵不知道上哪去了,只好结结巴巴地道:“那,那贵都提着一把剑,想要将中了天山雪蛇之毒的君上谋……谋刺……” 亦裕拿过帕子擦掉手上的茶迹,淡淡地道:“你说得很对,你上了三司会审的公堂就这么照实说好了。” 谢问柳连忙应了一声,他垂头丧气趴在那里,椅子是再也不敢坐了。隔了一会儿,亦裕口吻似乎变得和气起来,道:“其实此次在天山山谷,你有救驾之功,你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说……” “赏赐……”连连被一惊一吓的谢问柳一直觉得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很不容易了,没想到亦裕突然提赏赐。 “比如说你想要黄金,或是珠宝……还有如今百废待兴,你想要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以……”亦裕微笑道。他平日里难得笑,因此总给人冰冷,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之感,展开了笑容俊美的脸平添了一种清新。可惜趴着的谢问柳却看不到,他被亦裕连番打击,心里盘算道如果要个一官半职,只怕资历不够,出了洋相,平白又要让亦裕看不起,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要点钱实际一些,自己也可以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于是便道:“多谢君上,奴才才疏学浅当不了官,君上赏点奴才钱就算了!” 御书房里又是一阵冷清,最后只听亦裕冷冷地道:“就这么着吧!” 他走了出去令笔官拟旨赏谢问柳黄金千两,府邸一所,谢问柳听着,他万万没想到亦裕出手如此大方。只听到亦裕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另外,如今春风袭人,看来春天确实到了……召告天下,北国新君的封号……就叫东君吧!” 新君虽然号东君,可与温暖如丝的春风完全无关,倒似二月里凛冽刺骨的寒风。 天山山谷的事并没有以定贵都密谋行刺罪而终结,整个呼儿金家族都受到了牵连。新君的营地按照尸体的腐烂程度,显然与土拔营一样是最早被灭的营地之一,那么后来死去的营地是谁干的那就不明而喻了。 新君秘密参与军考是这些贵族没有想到的,现在所有朝中的人都认为一手遮天的呼儿金家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之后策动了这场谋杀。他们不但招揽了西域毒王想要毒杀新君,还想连着除掉其他颇有军势的贵族,死去的几营便是明证。原本以呼儿金的势力,东君要想动他绝非易事,可是现在加上那几家在军考中死了子弟的豪族,他就兵败如山倒了。北国最大的贵族的倒台,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在东君冰冷的目光下,是呼儿金家九族人的尸体。所杀的人之多,以至于兰都人在呼吸间,都觉得喉口泛着血腥味。 但是东君以念及血脉之情为由,留下了呼儿金与贵都命,但与其说是彰显仁德,不如说是给所有的贵族留下了一个不寒而栗的前例。 只有谢问柳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天大的破绽,那就是谁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兵解这种古怪的药物存在。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即便自己烂了,也不能把它透露给第二个人的大秘密。他听说东君让人一根一根砍了贵都的手指头,不由叹了一口气,心想当时自己一剑要了贵都的命,也许还是一件积德之事。 还有一件事是谢问柳万万想不到的,那就是在后来十天的混战中,老疯子带着博野他们几乎打败了大多数的营地。博野找不到谢问柳,老疯子不服任何人,一番较量,他以武力取胜,夺得了营地的控制权。然后一反谢问柳居中的策略,一连偷袭了几个营地。等其他的营地反应过来发现葛尔朗家开始疯狂攻击时,他已经指挥牙将夺了好几个阵地。好在老疯子始终认为自己在同谢问柳玩游戏,打归打,倒是没怎么伤人,在他看来棋子若是弄坏了,那下次可就没得玩了。胜利让崇尚武力的北国人兴奋,老疯子在营地的威望与日俱增。博野无奈只能由着老疯子疯狂地攻击,他则将谢问柳的分析与他们的发现告诉那些降将,以期望出去之后能得到这些家族的帮助,事实证明博野的做法起到了作用。那些被击败的家族出去之后,即使没有公开倒呼儿金,也都保持了沈默。 老疯子俨然是一名经验丰富,善于出奇制胜的大将,再加上贵都对于亦裕的逃脱惊慌失措,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追查亦裕的下落上,自己又是身受重伤,已无余力管其他的事,以致于才让老疯子所向无敌。可是老疯子所带来的震惊远远小于呼儿金家的阴谋。因此他还是疯疯颠颠地待在葛尔朗家,见到谢问柳回来,他立刻欢呼一声,拖着破鞋冲过来将谢问柳一把抱起转着圈子。 博野与曾经共患难的家将也纷纷跑来探视,谢问柳被他们的热情感染,想到数次死里逃生,忍不住热泪盈眶。谢问柳回来后才发现,不但是这些随自己应考的家将对自己尊敬不已,上至葛尔朗下至普通的奴仆也是对自己毕恭毕敬。了解一番才知道,葛尔朗娶的霍金正是呼儿金的亲生女儿,按理葛尔朗家是呼儿金九族以内,但东君已经颁旨免去葛尔朗家灭族之罪,除了着令霍金从即日起出城伺奉真神,其他的人一律豁免。葛尔朗还因为教子有方,而官升一级,任御都府,北国的御都府是一种掌握所有言官的要职,同时兼又有广纳贤士,直谏天听的权力。这在北国,几乎是文官所能达到的极限,是一个看似没有实务,却是权力极大的职位。惹得贵族羡慕无比,纷纷议论葛尔朗家看来要取代呼儿金家,成为北国第一贵族。 自然谢问柳成了所有贵族巴结的第一对象,每天宴请的函件多如雪花,有的时候去了西家就去不了东家,谢问柳心中一烦,索性对外称病不出。他其实也确实有心病,他到现在才想明白一件事,他没有要亦裕赏赐官职,不见得就能置身是非之外,但多半是再也见不着亦裕了。每次午夜梦回,他都能梦见亦裕穿着那身紫红色的箭装坐在龙椅上,乌黑的头发垂在他的颈间,修长的食指描着茶碗的边沿,轻描淡写地问他,要金子,珠宝还是当官?每次谢问柳都会在睡梦中冲口而道当官,我要当官,我要留在你的身边。 可是醒来,依然是葛尔朗家的房间,外面竹影婆娑,似在摇晃着皎洁月色,掉落一地的白露。谢问柳每每郁闷地长叹一声,翻了一个身继续昏昏沉沉的大睡。 隔了几天,呼科庆来找过他几次,谢问柳见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才知道他看上了土拔家的小姐,听说他们二公子已经几次邀请谢问柳前去赴宴,便问谢问柳可否带他前往。谢问柳一拍他的肩膀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不如在家设宴邀请土拔家兄妹前来,这样也方便安排他们单独相处。呼科庆听着激动不已,连连称自己去安排,谢问柳转念一想,不要请了西家,不请东家。于是将前阵子来邀请自己的信函翻出来,给所有邀请过他的家族都去了一封邀请函。 葛尔朗家第一次举行这种盛大的宴会,府里上上下下忙了个底朝天,呼科庆特地吩咐将后花园重新装修一新。宴会的那一天,那些豪门贵族的人未到,礼物却挤满了谢问柳的屋子,均是些极其名贵的非凡之物,更甚者有人在送来的珠宝匣中夹层里放了大额的银票。谢问柳最近一段时间的耳薰目染,知道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虽然爱财,但也知道这种钱万万拿不得,若是收了,必定后患无穷。 春季开游园会,是最近才从南国传来在北国流行起来的,还保留着大量北国的特色。没有牡丹菊黄,桃园竹林,北国腊梅花期长,因此园内处处梅花开。若有风吹过,便会飘落几朵昨夜的春雪,有时伴着梅花四处飘扬,乍一眼看上去,都洁白无瑕,却有暗香浮动,让人疑是落了一地的香雪。 花树下烤架上是鲜牛羊仔肉,在火光上滋滋流着香油,飘出的肉香与台上的酒香,园内的花香交织在一起,人未到便已经觉得喧闹无比。 不一刻,葛尔朗家车水马龙,来的都是豪门贵族家的继承人,谢问柳与呼科庆亲自在大门口迎接,倒是让来人都受宠若惊了一番。不过让呼科庆和谢问柳始料未及,来宾中还有大量的女子。北国女子素来野性,好奇新冒出来的英雄,自然要抢着第一时间打量一番,于是与家兄么弟一起来做客也就不稀奇了。她们见谢问柳只不过是一个样貌老实,略为清秀的长相,远非她们心目中身材魁梧,威猛的好汉,不禁都有一些失望。 谢问柳安排来宾坐定之后,先取过酒饮了一碗以示欢迎。北国人最喜豪爽,见他一番痛饮,纷纷叫好,女子心中也对他略略改观几分,却不知谢问柳其实是想要行酒壮胆。 谢问柳一碗饮尽之后,只觉得腹中一热,借着酒胆一拍桌子沉脸道:“我谢问柳将众位请来,是诚心跟各位交朋友,若是合得来,以后便是兄弟,可惜我在众位心中始终是一名磨豆腐的小子对吗?” 众人吃了一惊,不晓得谢问柳这通无名之火从何而来,纷纷道绝无此事,所谓英雄不问出身,他们又怎么会如此狭隘。谢问柳挥了一下手,家丁们抬着一供桌放在了中间。众人张口结舌看着堆在上面的各式名贵事物,有眼尖的都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贺礼。 “若各位诚心与在下为友,今天我一不做寿,二不办喜丧,各位为何都送来如此大礼,知道在下穷,是想接济我吗?” 众人尴尬无比,纷纷道绝无此事。谢问柳本以为多半要得罪这些贵族,但没想到自己一番吆喝,居然将他们都镇住了。他自然知道打铁趁热,拿着酒碗走到场中道:“我是一片诚心与各位结交,若是今天收了各位的礼,倒是显得我谢问柳是为了这些阿堵物才与各位在一起,那是对各位兄弟的一种侮辱。我们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叫作礼轻情义重……”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土拔家的小姐手拿着一串糖葫芦,于是走过去笑道:“小姐,你的糖葫芦能送我吗?”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土拔小姐身上,那女子连忙红着脸将糖葫芦塞到谢问柳的手中。谢问柳晃了一下手中的糖葫芦道:“这糖葫芦算是大家合送在下的礼物,至于桌上的礼物在下也当作收下了,不过谢某只是葛尔朗老爷的义子,无官无职,无以为报,只好将这些礼物再分送给各位。请大家各取一物,算作在下诚心结交各位的一份诚意!” 这些贵族原本也有一些轻视谢问柳之意,但眼见他千金散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豪爽气度不凡,心下颇为佩服。土拔家的长子惨死,原本呼儿金家权势遮天,若非谢问柳扳倒呼儿金家,他们只怕要哑忍这不共戴天之仇。刚才谢问柳又拿了土拔小姐的糖葫芦当作礼物,给足了他们面子,因此土拔二公子赤朱立刻第一个回应。他拿了一把嵌金宝剑,走到谢问柳面前,握起右拳击了击左胸,又与谢问柳拳头相交,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是北国人最高的敬意,意即愿意从今之后与此人兄弟相称,患难与共。 众人立刻醒过神来,深悔让赤朱抢了先,都急急上前挑选礼物。虽然不好意思似赤朱这般直露,但说几句结交之言,说两句好话总聊胜于无。 谢问柳没想到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心中大喜,他与来人一个个握手,称兄道弟,脑袋因为烈酒而显得亢奋无比,忽然看见人群外站着一个青衣男子特别的熟眼。谢问柳心头一跳,连忙睁眼细看,只见亦裕穿了一件青色的便衣,站在梅花树下,面带微笑,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拂了拂肩头的落梅。 谢问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门,往前走了几步,刚要开口,只见远处一声圣旨到,葛尔朗领着一个太监匆匆走了进来。园内的人连忙跪下,太监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咳嗽了一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考生谢问柳虽出身微寒,但才识过人,智勇双全,乃北国不可多得的人才,着封正三品,拜长侍郎一职,望君克守己任,不负朕望。钦此。” 谢问柳磕头谢恩,膝行几步接过圣旨。长侍朗是北国君上近身守卫,兼守皇城与兰都,从来都是君上的心腹之人才可以担任。葛尔朗家一举拿下了文武两个重中之重的要职,葛尔朗心中之喜简直是难以言喻了,连声答谢众人道贺。 谢问柳却是一路小奔,追着亦裕的方向而去,他奔出后花院没多久,就见亦裕正背对着他坐在池塘边的亭子内。葛尔朗知道新君是汉人,所以房屋,花园布置处处拟南国的风味,便是这个花园内也赶筑了一个睡莲池塘,可惜北国气候极其寒冷,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大半池塘水寒积冰,连微光波澜都难现,更不用说开睡莲了。 谢问柳见亦裕一身寻常人家的青衣小袍,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帕巾很随意的束着,发梢随风轻拂,只那背影便似邻家的读书郎,哪里像一个杀伐决断的君主。 谢问柳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靠近,他站到身后,亦裕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熏衣香让他本有一些醉意的脑袋更加眩晕。 “这个池塘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家,家内的园子里也有着一个池塘,里面娘亲养着许多从琉璃岛来的鱼,红红的,随便洒一把吃的下去,它们就蜂涌而至,好像腾起了一朵红云。”亦裕声音仍然清冷,但是不知怎么谢问柳觉得有一点心疼。 “君上喜欢,奴才去给你把那池子鱼弄来!”谢问柳大声道。 亦裕微微侧过脸,嘴角一弯,含笑道:“你替我弄?”他漆黑的眸子半掩在长睫毛下,微露着轻视的意思,好像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谢问柳在烈酒刺激下所展现的那一刻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嗫喃了几下,也没说一句成形的话。亦裕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起身靠近了谢问柳,轻声道:“抬起头来!” 亦裕要比谢问柳高着半个头,因此就算他的睫毛很长,谢问柳还是能看清睫毛底下那双泛着迷离之光的眸子。谢问柳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想好就一把抱住亦裕将他按在地上。亦裕乌黑的长发散了一地,散落在白大理石的地面上黑白分明,白皙的颈脖在那身青袍的衬托下闪烁着玉石一样的光泽,亭外有微风吹过,几株近亭腊梅枝头轻颤,几朵粉色梅花飞入亭中,悠然落在亦裕似笑非笑俊美无双的脸上。 谢问柳只觉得鼻头一热,一股血流喷了出来,全数滴在亦裕的身上。他吓了一跳,连忙抬袖笨拙地去擦,却把那血迹抹得亦裕前襟到处都是。亦裕似乎猛然惊醒了似的,不禁嫌恶地将谢问柳一把推开,他素有洁癖,看着自己血迹污渍的衣服,不由恼怒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谢问柳则腿脚发软地坐在地上,眼见亦裕离去时怒容满面,想到贵都轻薄于他,被砍了十指,自己不但轻薄了,还喷了一衫的鼻血,这看来已经不仅仅是十指的事了。他四肢发软,直到有家丁找到他,搀扶了他几次,谢问柳才能勉强走路。众人都以为他不胜酒力,哪里晓得他是被吓的。谢问柳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想此次必定命不久矣。与其活活受罪,不如一死了之。他想着从怀里摸出无名,在脖子比划了几下,终于狠心划了一刀,无奈他手脚无力,无名又其钝无比,除了划出一刀白印子,毫发无损,更不用说断命了。 谢问柳将短剑往床上一扔,心想自己此番死了,丢下年老的父母情何以堪,再说亦裕想必会认定自己是懦夫,自己在他的心里形像更加不堪。他想了想,爬了起来,将自己这几个月来所得的财产清点了一遍,分成了三份,最大的一份留给父母,一份留给了老疯子,足够他渡过余生,给博野也留了一份。此次回来之后,博野对谢问柳是大大的佩服,现在跟前跟后,俨然成了谢问柳的私人护卫,他人也算机警,谢问柳心想往后自己在牢狱还得靠他打点。又把一些细碎的物品一样样捡视出来,再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裹成一个包袱,以免宫廷侍卫一来扣押自己的时候来不及收拾。天一亮他就带着银两去看自己的父母,谢问柳的父母见到谢问柳喜不自禁,他们托儿子的福,卖豆腐这种辛苦活早就不干了,在兰都郊外的村子里买了一个宅院享享清福。 谢问柳一见他们华发盖头,风霜满面的样子,就心里一酸,老父母强留他吃饭,他也不忍推却,一直到日落西山才脚步沉重的离开。谁知道一回府就听说宫里有太监公公等,他心中一抖,心想必定死期已至。他先回了自己的房,颤抖着扛起那个包袱,定了定神才大踏步向客厅方向走去。 黄太监已经在客厅里等得相当不耐烦了,葛尔朗在旁边不停地陪笑说话,见谢问柳进来不禁嗔道:“你跑哪里去了!” 谢问柳垂头丧气地道:“我去再看一下我的父母!”他心里想着为何没有见到押解他的侍卫,难道说亦裕还念着自己总归救过他,所以也不让他受这些零碎的罪,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他心里胡思乱想着,只听那黄公公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是把君上的话传了吧,我也好回去覆旨。” 葛尔朗连忙应是,退过一边,黄公公清了清嗓子,用他尖而忸怩的声音道:“君上让我传一句话给你,今天是你长侍郎第一天当职,你一不去军司处报到,二不去君上那儿当职,君上让我问你,你是不是嫌他给你的官太小了?” 谢问柳本来一直在点头,连连称是,眼见黄公公脸色一变才转过神来,脱口道:“什么?” 黄公公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倒是葛尔朗精明,他一眼瞥见谢问柳身上的包袱,连忙道:“黄公公莫怪,我这义子出身市井,不懂当官的规矩,也是我这几天太忙,忘了提点他。我看他收拾包袱,想必是以为要进宫住,好贴身保卫君上呢!” 黄公公冷哼了一声,道:“寻常的男人要想住进皇宫,只有住在天牢,不知道谢公子愿不愿意啊?” 谢问柳刚才只顾得惊喜,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他立刻机灵地将黄公公一路送出大门,临末了握住他汗渍渍的手塞了一张银票给他。黄公公刚才还乌云满面,一握到银票立时拨云见日,脸色红润直追艳阳天。他用力握了一下谢问柳的手道:“英雄出少年,谢大人必定前途无量。”他看了一下四周,贴在谢问柳的耳边道:“君上今天大发脾气,听说四千卫兵都没能抓到藏在天山山谷的一个逃犯,谢大人明天去务必要小心。” 谢问柳一连声黄公公美言,站在门外见了那辆马车消失方才回屋。他心想原来亦裕一直没放弃追查洞内那人的行踪,竟然派了四千卫兵去搜山谷,想必他对那人极其在意。不知怎么的,谢问柳觉得心里有一丝不是滋味,闷闷不乐地在床上翻了半宿才入睡。 第二天他穿着新长侍郎的官服先去军司部报到,然后领了牌子就进了皇官,刚进御书房,却见亦裕勃然大怒地喝斥跪着的侍卫统领,道:“你前天不是说已经找到了他的踪迹,怎么今天回答还是找不到呢?” 那侍卫统领唯唯喏喏说不出话来,亦裕盛怒之下反手抽出悬挂在柱子上的佩剑,眼看那侍卫首领的性命不保,谢问柳连忙大声道:“奴才谢问柳叩见君上。” 亦裕被他的大声叫唤一惊,那剑抬高少许只砍下了统领帽子上的几许红缨,冷声道:“如果你下次再办事不力,就自行了断吧,无需我再动手了。” 那统领吓得汗湿重衣,连连称是,退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谢问柳,眼中有不胜感激之意。谢问柳见统领出去了,亦裕也没有召他进来,他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跪在外面。他刚才救了统领一命,倒也不是什么发善心,他只是本能觉得亦裕这一剑劈下去是大大的不利。 亦裕虽然通过对呼儿金一战,在北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与威望,可说到底还是凭着血腥震慑才能站稳脚跟,绝非以德服人。若是因为一个无端的逃犯就杀戳近臣,很容易惹来闲话,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更何况大内的近身骑兵侍卫绝大多数都是贵族子弟。 做事不落把柄是谢问柳做人的信则之一,他正在外面忐忑不安间,突然听到亦裕轻哼道:“还不滚进来,要我去请你吗?” 谢问柳听亦裕虽然措词不佳,但语气倒也还好。他连忙爬起来,但是跪得太久,走到门前脚一软,御书房的铁皮门槛实在太高,他脚一绊,直接摔进屋,趴在亦裕的脚边。 谢问柳听着亦裕深深地呼吸声真是欲哭无泪,他越是想在亦裕面前表现,就越是要在他面前出丑。 “还不快起来!”谢问柳趴在他脚下良久不动,亦裕终于忍无可忍地喝道。谢问柳这才想起要爬,连忙手脚慌乱地爬起,谁知脚踩住了自己的外袍一滑,一头栽进亦裕的怀里。即使暖暖的熏衣香让人陶醉,谢问柳也早就骇破了胆不敢享受,顶着一个大红脸站过一边。 亦裕似乎也没跟他计较,只是坐回案前提笔将一幅未完之画完工。然后又对着它出了一回神,才指着它对谢问柳道:“你拿着这幅画去督促御林军追拿此人。” 第五章 谢问柳应了声是,他走过去拿起那幅画,只见上面画得是一个身着寻常衣衫的青年,他的五官虽然算不上俊美绝伦,但是左眉间有一颗痣若隐若现,一笑甚是诱人。仔细看那种诱人又非媚态,而似是一种懒洋洋,又似是一种纯真,混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让人看到他就像是不愿移目。画虽然简单几笔,却极为传神,显然他的形像对亦裕来说刻骨铭心,呼之欲出。 谢问柳心中一阵泛酸,看到旁连写着几个端正的楷书:陆展亭,就脱口问:“这个陆展亭是谁?” 他原本冲动下开口,正后悔会不会因此惹恼了亦裕,谁知道隔了半晌亦裕轻轻地道:“陆展亭,小的时候被喻为南国第一神童,十岁就由德仁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十七岁就已经是南国皇室的太医,很多人认为他是当朝第一才子,也有人认为他是南国第一神医,还有很多人认为他不但是第一才子还是第一神医……” 谢问柳再也不问什么,迅速地将画卷好,塞入怀中,跪别过亦裕,垂头丧气地出了皇宫大门,有气无力爬上了新挑的一匹枣红色战马,谁知战马欺生,一扬前蹄将他掀了下来,惹得众侍卫一阵大笑。 谢问柳气急,扶正了发冠再一次跃上马背,那战马也傲气,眼见谢问柳轻易地被自己掀了下来,马术又差,于是扬蹄嘶喊,侍卫们帮着拉马绳才算勉强制住它,但一路还是别别扭扭,谢问柳根本骑着不爽。 他到了天山,见侥幸逃得一命的侍卫统领葛儿察正在山脚下重新布置人手,一见谢问柳连忙上前参见。谢问柳已经从军司处知道兰都城的侍卫都归自己统辖,于是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亲热,道:“有那人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属下办事不力,请谢大人……” “嗨!你不用见外,这么一处大山,抓一个人就跟抓只兔子似的,你让我办,也办不到。”他看着面前这条通往山谷的窄路,自言自语道:“这处山谷四面是高山悬崖,一直都有人把守,难道他能插翅而飞?”他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你前天曾经发现过线索?” 葛儿察介面道:“正是,前天我们一队人马在西山处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于是立即命人包围,我则赶回去禀报君上,按君上的吩咐绝不可伤了此人。于是我们只好用人包围,一点点往上搜,可是奇了怪了,这个人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问柳与他说着已经走到西山近处,西山是山谷的最高端,两人爬上这斜坡,再往上已经是巍峨大山,山壁犹如刀壁斧削,再无去路。此时春雪已经融尽,翠岚高耸,云罩秀峰,变幻靡常。上一次谢问柳就是在这里失足滑下坡去,他是夜里来夜里去,都未曾仔细看过,没想到景致如此秀丽。 谢问柳一指坡的另一边问道:“下面仔细搜过了?” “仔细搜过好多遍了!” 谢问柳往上走了几步,喃喃地道:“当真插翅飞了?”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暗想,看来此人不但是才子神医还会飞,想到亦裕前天心情颇佳,多半是因为得了此人消息。他想到此处,嘴里一阵苦涩,正要回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颗金珠,他拿出一看正是北国宫女用于束发金链上的串珠。他心中一阵讶异,但却不动声色,将之暗藏于手中。 他走到马边上的时候,突然转身对葛儿察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私放宫里的女子进山!” 他这一说葛儿察吓得脸色苍白,亦裕的辣手是他今日刚刚亲身经历的。他一连几个我,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怠忽职守的人,必定有苦衷,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一瞬间,葛儿察感动的热泪盈眶,于是将那日情形大致说了一遍。那日葛儿察禀明了情形,得了圣旨出了御书房,没过多久就碰到了一身劲装的皇后庄之蝶。葛儿察虽然身为侍卫统领经常能见到皇后,但是身为汉女那份有别于北国的委婉端庄让葛儿察惊艳之余,心生钦慕。 他万万没想到庄之蝶会恳求他帮个小忙,她和颜悦色地跟他说,春季狩猎会在即,她身为一个南国女子,不善打猎骑射,很怕在哪一天丢了皇上的颜面。她一直想找一个地方,学习一下骑射之术,但是苦于皇家狩猎期未到,按照北国的规矩,不得随意圈禁一处地方玩乐。她听说刚好葛儿察封锁了一处山谷,想借来练一下围猎之术。 葛儿察原本也是万万不敢,无奈架不住皇后的软语哀求,再加上他也听说这名被追捕之人是一名普通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要皇后不往西山去便万无一失。不过是让皇后在山谷里玩一会儿,举手之劳,以后有了皇后这个靠山,自己平步青云也指日可待。只是他没想到皇后养的一条爱犬突然跑进了西山,皇后心急如焚,连忙带人上去找,后来狗找到了,皇后的兴致似乎也没有了,于是就匆匆回驾。只是临走之前,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君上最见不得人怠忽职守,擅作主张,因此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的好。葛儿察心头一阵乱跳,眼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葛儿察虽然说得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但是谢问柳心里也推出了一个大概。他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此事居然把皇后给卷了进来。他心里暗想,莫非皇后想要借此除掉情敌,但转念一想,陆展亭肯无声无息地跟着皇后走,想必是信得过她。看来再搜下去,这山谷里也是蹦不出那个才子神医来了,只是苦于自己如何交差。若是把皇后捅出去固然可以交差,可是君上脾气再烈再爆,他也不会真把这个与他一起逃离南国,生死与共的皇后真的怎么样,到时候自己势必成了出气筒,就算侥幸能逃过君上这关,只怕也过不了皇后这一关。 谢问柳心里胡思乱想着翻身上了马,那匹马又一扬前蹄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上。侍卫们一阵手忙脚乱将他扶了起来,葛儿察更是扬鞭就要抽打马,谢问柳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哈哈笑道:“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他拍拍马脖子说了声多谢,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一辆牛拉的运粮车,驾着它往城里赶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喊道:“传我口令,全体官兵收队回城!” 谢问柳进了宫求见庄之蝶,他是新一任的长侍郎,掌管着都城与皇宫的安危,求见皇后也是情理之事。当谢问柳看见一身素装,娥眉淡扫的庄之蝶由宫女们扶着走进厅室,缓缓地坐到正上方的榻上,端起旁边的描金白骨瓷碗淡淡地道:“你就是新一任的长侍郎谢问柳?”她虽然淡妆素描但却更显威仪,不苟言笑时更能令人望而生威。 谢问柳心里也不禁抖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应了声是。庄之蝶微笑着吩咐坐,谢问柳抬眼刚想开口,却见庄之蝶正慢条斯理用茶盖撇着茶浮沫子,若有所思看着他。谢问柳本能地觉得一股压力,这不同亦裕所给予的那种压力,让人战战兢兢,庄之蝶给人的压力是令人窒息,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此次君上能够安全归来,还多得于你的相助,你没来之前,我就在想是何等英雄少年呢。”庄之蝶笑语盈盈。 谢问柳接着她的话,将话题引了过来,笑道:“回娘娘,其实救君上的另有其人,臣不敢冒领救驾之功。”他抬眼见庄之蝶面不改色,便接着道:“君上中了西域的奇毒,幸亏奴才在山谷中遇见了一名医术高明之人,仰仗他的医术才能将君上安全救回。” 庄之蝶抬起头看着谢问柳微笑道:“是吗?” “是,君上让我们四处追查此人,想必也是欣赏他的医术!”谢问柳被她冷冷的目光一盯,只觉得额头上不禁有细汗冒出,他大着胆子站起身来,走前几步递了一块白帕子给庄之蝶,道:“奴才有一样东西大胆进贡给娘娘。” 庄之蝶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那块帕,翻开一看,不由眸子一动,笑道:“你的这个礼物确实不错!”她合上帕子,微微挺起胸,淡淡地问:“谢大人如此贴心,看来本宫将来依仗大人的地方很多。” 谢问柳跪道:“不敢……只是奴才实在找不到那位神医,君上御下极严,奴才只怕没命活着再替娘娘效劳。” 屋子里沈默了片刻,庄之蝶方才淡淡地道:“谢大人的面相我看福寿长得很,不必多虑。明儿我看什么时候有空,写这两个字赏你。” 谢问柳心中一松,一连给庄之蝶跪了好几个头,喜道:“娘娘是旷古第一圣妃,奴才的命活得长长的,好替娘娘多办几件事。” 庄之蝶轻笑了一声,道:“是吗?那就听我说个故事。” 谢问柳一愣,庄之蝶已经看着厅外随风而飞的腊梅花悠然开口:“从前有一个女孩子被自己的父母送去一个大户人家寄养,他们是巴望着那个女孩子将来能嫁进大户人家,挑上一位显贵的女婿……自古侯门深似海,那个女孩子其实住得很不快乐。没有如她父母期望,女孩子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是那户人家家臣的儿子,他聪明绝顶,惊才绝艳,见过他的女子无人不倾倒。” 谢问柳隐隐约约听出她说的是谁,他想过庄之蝶必定与陆展亭有渊源,却没想到如此之深,他有一点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听下去,可是庄之蝶接下来的话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有一阵子,女孩子甚至期望将来能嫁于他,做个平常妇人。可是她很快认识了第二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是这户人家的宠儿,因此骄纵霸道,对人凶狠无礼。可是女孩子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去关心第二个男孩子。因为她发现他是如此寂寞,所有人都在巴结他,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付出真心。别人寂寞痛苦了可以落寞,他再寂寞痛苦都要扮出一副洋洋得意、春风满面的样子。女孩子总是看着他因为冲动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却不愿意承认他后悔了。” “谢大人……” 谢问柳听得呆呆地,忽然庄之蝶叫自己,猛然醒来,道:“奴、奴才在。” “人总是要爱上给自己痛苦的人,对么?” 谢问柳想了许久,才道:“奴才不知!” 庄之蝶微微一笑,道:“是啊,人有的时候自己做的事,回首起来都想不明白,何况让别人看……在那个女孩子的眼里,那个男孩子就像一个总是会误入荆棘的动物,看着他受伤,又一人舔伤口。于是她就想去拨开荆棘,不要给男孩子受伤的机会。可是她却发现,最后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而那个男孩子想要的却是那份惊才绝艳、绝顶聪明。可那个女孩子是如此平凡,如此卑微……她后来觉得自己越来越累,她不怕去拨荆棘,不怕被刺伤,却怕他匆匆而去,留下没有一点怜惜的背影。” 她看了呆若木鸡的谢问柳,微笑道:“也许那个女孩子很早的时候就应要知道,爱上一个荆棘里的男子,她是否能承受不断的伤口。” 她见谢问柳半天没吭声,便笑道:“谢大人莫非今天不用当值么?” 谢问柳慌乱的跪安,扶正自己的帽子匆匆离开皇后寝宫,他的背后是庄之蝶深深的吸气,又长长的叹气。 谢问柳还没到亦裕的书房,就看到有两个侍卫奔来,道:“谢大人,君上震怒!他、他让我们立刻押你去见他!” 他虽然知道亦裕必定气急,但没想到他是如此盛怒,亦裕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血红,咬牙切齿地道:“谢问柳,是你让侍卫们全数收队的?” 谢问柳咽了一下唾沫,小声道:“是!” “是谁给你的权力?” “当然是君、君上……”他答得更小声了。 “什么?”亦裕气急。 “君上让我统管兰都城内的军士,我才能让他们回来。”谢问柳脑袋嗡嗡的,自己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他这话一出口,跪在另一边的葛儿察都替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亦裕气急反笑,道:“你是在说我识人不明,用错了你?” “不,不,不!”谢问柳慌忙摇手,道:“我的意思是,天山山谷四千士兵已经搜了快十天,每一寸都踏遍了,那陆展亭已经绝没可能躲在哪里。如果再继续搜下去,纯属浪费兵力,所以我才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判断,将兵撤回。” 上书房一阵冷清,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亦裕冷冷地问:“谢问柳,你是在夸自己英明果断,是不是?” “臣、臣果断英明,就是君上英明……”谢问柳越说声音越小。 “好,我既然是一个英明的君上,自然判决也是英明的。”亦裕喊道:“来人哪,将谢问柳拖下去,打四十棍!” 谢问柳一听,腿一软,他虽然出身寒苦人家,可是父母四十余才有了他,宝贝异常,从未挨过一根手指头,如今四十棍打下去,只怕半年起不了床。他吓得连求饶都不会了,倒是葛儿察硬着头皮替他求了几句。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23节 谁知亦裕反而怒道:“给我打,就在外面院子里打!” 谢问柳被按在上书房门外的院子里,太监很快就拿来了两根红漆杖木,将谢问柳摁在长凳上。谢问柳拉长了脖子拼命扭头看,只盼庄之蝶立刻现身,可却始终未见她的身影。太监小声说了一句得罪就拿起杖棍轮番狠狠击在谢问柳的臀部上,只一二棍下去就打得谢问柳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十棍下来谢问柳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才听见一声皇后娘娘到。 庄之蝶穿着银丝的素裙走了进来,诧异地道:“这不是谢大人吗?这是犯了何事?” 她走进上书房,柔声道:“君上,你前阵子不是还夸过他为人忠厚,憨实可信吗?” 亦裕扫了一眼耷拉脑袋的谢问柳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庄之蝶又接着道:“说来这谢问柳也有救驾之功,我也还未赏过他,他还有多少板?” 葛儿察连忙道:“三十板!” 庄之蝶转头求道:“裕哥哥,这三十板就算我的赏赐,免了可好?” 亦裕不吭声,但是不耐的挥了挥手。庄之蝶微笑着又走出了房门,走到谢问柳身旁道:“这三十板君上饶了你,以后可要记得仔细当差。” 谢问柳抬头刚好看见庄之蝶似笑非笑的脸,忽然明白她是故意等自己挨了十棍才出来求情,这十棍与其说是亦裕打的,还不如说是庄之蝶打的。庄之蝶必定是教训他,不要以为自己抓了她一点把柄,她就教训不了自己。谢问柳忍着痛爬起来,跪了个头,道:“臣谢过娘娘。” 葛儿察扶着谢问柳出去,谢问柳一动后面绽破的皮肤就生疼,他深吸了一口春天清新的空气,里头夹杂着青草味,他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长出了一口气,道:“活着就是好。” 葛儿察抹着眼泪道:“小的知道大人这顿棍子是为我们挨的,什么也不用说了,以后大人叫小的往东小的绝不会往西,大人差小的向西小的绝不向东,以后一切都听大人的。” 谢问柳原本忧虑以自己的背景武艺无法收服这些北国贵族子弟,没想到阴差阳错得到了葛儿察的支持,他高兴地拍拍葛儿察的肩。 谢问柳在家趴了三天,前来慰问的络绎不绝,珍稀的创药堆满了他的房间。葛尔朗家也是请了最好的大夫来替他诊治,谢问柳这几日静下心来一边吃着天山甘甜马奶葡萄,一边翻着三国,只觉得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就好了,只是偶尔有一点想亦裕。他虽然打了他,可是谢问柳总是对他恨不起来,每一次想恨,就会想起他第一眼见到亦裕时,他那双发红的双眼,心里的怒气都化作了怜惜,不由又思念起亦裕来。 可他没思念多久,第四天亦裕就让人喊他去当值。谢问柳只好穿上官服,后臀虽然上了最好的药,还是一挨着衣服,就火烧火燎的疼。谢问柳啮了一下牙,硬撑着一瘸一拐地来到上书房,却见书房内还坐着一个白衣金冠、汉室装扮的年青人,长眉凤目,长相甚是英俊,只可惜脸色有一些苍白,细瞧之下有一些病态,皮层极薄,底下的青筋清晰可见,谢问柳心想此人若是动怒,那副尊容必定狰狞得很。他坐在亦裕的对面侃侃而谈,亦裕很专注地听他的话,似乎对他也很礼遇。 年青人见谢问柳低头哈腰进来,连忙笑问:“这位是?” 亦裕转过头淡淡地扫了谢问柳一眼,道:“不用去管他,楚天暮你继续说。” 楚天暮犹疑了一下,道:“君上……” “没事,你说了,他也未必能听懂。”亦裕拂了拂衣袖道。 楚天暮歉然地朝谢问柳点头示意了一下,谢问柳跪下请安,但亦裕却不再理他,谢问柳只好跪在那里不吱声。 “君上,这些有军权的贵族都已年老,家族中凡是具有实力的子嗣也都在军考中被我们清除,剩下的那些不过都是一纨绔子弟,不足为惧……” 亦裕微笑道:“你这一个连环计确实布置得不错,我原本该好好地赏你,只是碍于这计谋不能为人道。” 谢问柳听得心头狂跳,没想到山谷里的惨祸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斯文的楚天暮设下的计,他们杀了想杀的人,再把这件事嫁祸于呼儿金家。他想到自己在谷内的凶险都是拜这个人所赐,不由心里对这个人没了好感。 “臣连累皇上遇险,实在是十恶不赦之罪……” “诶,这是意外之事,岂是天暮你可以料到的。只不过我并不认为此事可以就此甘休了,既然障碍已除我们就该乘胜追击,一举收回所有的兵权,完成皇朝集权。”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肥,如果把他们逼反,联合起来造反,再加上南边的威胁,恐怕会外忧内患……”楚天暮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下额头,他的手同他的脸一样有一些苍白。 亦裕眼望着远方,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道:“你放心,我那位十哥这会儿还没功夫找我的麻烦,想必他现在也正忙着同样的事。所以我才要趁机将集权完成,要不等他真得来找我的麻烦,那我可就真得外忧内患了。”他见楚天暮还要再辩,就将手一抬,斩钉截铁地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北国不再分疆而治,所有的贵族都不可以私养军队,领土一例归为国有,有贵族喜欢带军的,可以从军,只要有实力,一样可以做封疆大吏,只不过从今之后,北国唯才是用,不分贵贱!” 谢问柳听得热血沸腾,挺直了背,挥着拳头兴奋地道:“说得好!”他一激动冲口而出,抬头才发现亦裕与楚天暮都是神色古怪地望着他。谢问柳眼见亦裕沈着脸,半垂着眼帘,又骇了一跳,不由打了一个嗝,赶紧悄悄地又猫下腰继续趴着。 等楚天暮去了老久,亦裕才淡淡地道:“还不爬起来!” 谢问柳连忙应声而起,他见亦裕望着窗外似乎满怀心事,隔了一会儿,才听他轻声叹道:“北国与南国完全不同,南国的要员贵族都住在都城,北国的大员都有各自的领土,要想杯酒释兵权谈何容易。”他站了起来,抽出那垂挂着的毛笔道:“更何况呼儿金一死,这些老狐狸个个小心戒备……”他转头看着谢问柳,片刻才微笑道:“你文不成武不就,就算你支援我,我需要你的支援,你又有什么实力来支持呢?你到底擅长什么呢?” 谢问柳只听见亦裕说出需要他的支援,一瞬间血液又沸腾了,他想了一下,说了一声君上你等着,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倒把亦裕愣在那里。 谢问柳一口气跑进老屋,将上好的黄豆拿出来,精挑细选泡好。亦裕问他擅长什么,谢问柳第一想到的当然是磨豆腐,他也听葛尔朗家下人说君上爱吃豆腐。可是偏偏豆腐又不是一刻就能做好,他熬了一个晚上,才将豆腐制作完工。眼看着这犹如羊脂玉似的嫩豆腐,他拔了一点院子里新鲜的小葱,洗净切碎撒在上面,又洒了一点盐,才将那盘豆腐放在食盒中匆匆忙忙赶回皇宫。等到赶到上书房,亦裕刚好要出去议事,他讶异地看着谢问柳满头大汗地从食盒取出一盘小葱拌豆腐,只听他结结巴巴说:“我爹爹妈妈都说我做豆腐的活,就算在南国也无人能比。” 亦裕沈默片刻,无言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与他擦身而过,只留下谢问柳一个人黯然地看着那盘豆腐在阳光下,闪烁着洁白细腻的光泽。 谢问柳一路闷闷不乐地甩着杨柳枝,忽然听到别人喊了一声谢大人,只见葛儿察手抱着花木走过来。 “你抱花木做什么?”谢问柳问。 “大人,君上要召开一个国宴,所有的贵族都会被邀请……” 谢问柳心中一动,他听亦裕说过杯酒释兵权,想必就是喝一杯酒就把他们的兵权给交换了,他心中暗想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刚走到皇宫的后院马廊处,突然听到一声声马的嘶鸣声,他踏进去一瞧,只见一个太监拼命地拉着一匹白色的老马,一个刀斧手持刀站立在一旁。 “你要干什么!”谢问柳连忙走过去,大声喝道,他自然认得这匹马就是亦裕的爱马归雪,听说是他从小自己养大的,一直是他的座骑。 “回谢大人的话,是君上令我们砍了这匹老马!” 谢问柳大吃一惊,问:“这又是为什么?” 太监喃喃地道:“这我也不懂,我只听君上说英雄可以忍受战死沙场,却不能忍受在迟暮里老病死去,是他吩咐要最快的刀斧手,要一刀送马上路。” 谢问柳听得心头一阵狂跳,道:“得了,我知道另一种法子让马死得安乐,你交给我吧!” 太监犹豫了一下,谢问柳把脸一沉,道:“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不相信我吗?” 太监吓得连连称不是,谢问柳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太监又是一阵欢喜,只好茫然地看着谢问柳将马牵走。谢问柳翻身上马,本以为归雪做惯了御骑,必定不屑于给自己骑,谁知道归雪颇有灵性,对谢问柳很是亲腻,路也走得极稳当,连谢问柳臀部的伤都一点没触及,弄得谢问柳大乐,他总算弄到了一匹顺从的好马,喜得连连拍着马背道:“归雪,你从今往后就跟我了!” 他一回府就被葛尔朗叫了去。亦裕是赏了他一套府邸,但是由于葛尔朗盛情挽留,又与呼科庆投缘,再加上他也懒得弄一群佣仆回家,就在葛尔朗家住了下来。 葛尔朗一见谢问柳就一把将他拉进屋,然后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才回过头低声道:“你听说国宴的事了吗?” 谢问柳见他满面的紧张,于是试探道:“你是说杯酒释兵权?” 葛尔朗长吐一口气,道:“你果然知道。” 谢问柳将帽子放在台上,坐在椅子上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大大的问题!”葛尔朗叹气道:“我知道君上心急,可这也太操之过急。” “我倒不觉得,那些贵族刚受到打击,趁他们还没恢复过来,乘胜追击才是。” “话是不错,可是这些贵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若是此次告病不来,你又能奈他如何,若是有的来,有的不来,你又该如何是好?就算要开鸿门宴,也要他们赴席才行。” 谢问柳愣住了,心里暗想,对啊,杯酒释兵权,也要人家来喝这杯酒才行。他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次日叫来了博野商量。自山谷之后,因谢问柳请求,葛尔朗很爽快地还了博野的自由身,还升任一名侍卫队长。这让博野越发对谢问柳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但是这偌大的难题也让博野束手无策,如何让这些贵族乖乖地来喝亦裕给的这杯释兵权的酒呢。两人正在伤脑筋,旁边的老疯子突然挥着手中的烧鸡腿大喝道:“不能直面对敌,就需迂回侧面进攻!” 老疯子自从立下奇功之后就在葛尔朗府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虽然谢问柳已经知道老疯子是一个用兵奇才,是一柄利器,但无奈他脑筋不清不楚,疯疯颠颠,这柄利器没有把手,握着一不小心很容易伤了自己,所以只能供着观赏。 谢问柳喃喃地道:“迂回进攻?”他一瞥眼见自己书案上还堆着一些邀请函,心中一动,一拍桌子大喝道有了。 博野吓了一跳,谢问柳拿过邀请函晃了晃,笑道:“把小狼栓了,还怕引不来老狼吗?” 但是两人随即便想到,如果在此时相邀他们来都城赴宴,势必会引起那些老奸巨滑贵族们的猜疑。这个计策看似容易,其实跟那杯酒释兵权一样要实行起来很困难。谢问柳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来转去,心想除非找一个帮手,找谁呢,他不但要有号召力,还不会令人起疑。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报有信到,谢问柳见是土拔家赤朱的来信,他拆开一看,大意是他很想念谢问柳这个兄弟,所以七日之后会陪同父亲一起来参加国宴,顺便来看看他这个兄弟。谢问柳将信往手里一抓,笑道有了。 第六章 他立即唤人找来博野,思来想去,还是带上了老疯子,乔装改扮一路马不停蹄赶到驻守平野的土拔家族。有着红膛脸色,浓眉大眼的赤朱见谢问柳一身关外猎人的打扮,也有点吃惊,等他们进了内屋,博野将门窗都关上,谢问柳才脱下头上的氊帽。 “问柳兄弟,你如此急匆匆地前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赤朱是土拔家的二子,虽然远不及已故的长子这般骁勇善战,但对朝政的敏感也远非一般人可及。 谢问柳想了想,才道:“兄弟此次前来,是来让你做一个选择题。”他盯着赤朱那双困惑的眼睛道:“此事关于你们土拔家族的荣耀,甚至生死,你要仔细选择。” “什么事?”赤朱大吃一惊。 “你知道君上开的国宴所为何来……” 赤朱一阵犹豫,才道:“我也是听父亲说,朝廷有传言,君上有心收回各地领主的兵权。” “那你们是应还是不应呢?”谢问柳走到他的桌前,拿了一支毛笔在手里敲着。 赤朱犹豫了半晌才道:“家父是有犹疑的,我虽然知道南国也是朝廷统一指挥兵马,但北国人马上生涯,要他们将兵权交出去,等于要他们将命交出去……”他叹息了一声,连忙道:“所以我才要跟着家父去都城,也好劝劝他,与君上好好妥商,免得到时顶撞了君上。” “我可以告诉你兄弟,这件事绝对没有妥商的余地,君上收回领主的兵权主意已定,势在必行。最好大家都能喝杯酒把兵权交了,否则……”谢问柳将手中的毛笔用力一折,断成两截。 赤朱脸色一白,谢问柳又道:“君上已经调动朝廷所有的军队,看来如果大家不愿自己交兵权,君上就只好自己动手拿了。”他转过头,伸出两根手指,道:“如果众位领主与君上开战,当然会有两种结果,输了,那也就不用谈了。就算是赢了,这么多领主中谁做君,谁做臣哪,到时必定还要再大大的打一仗。等到大家都血流成河之后,南边的德庆皇帝听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正好过来坐收渔利……”他转过身来,叹了口气道:“最后就是这个一拍两散的下场。” 赤朱脚一软,跌坐在椅子当中,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就算说得动家父,可也左右不了其他的领主。” “所以我现在要让你做一个选择,你肯不肯替我摆一桌酒席,君上在都城里摆大国宴,我想在这里摆一桌小国宴。” 赤朱一愣,但随即脸色一变,道:“问柳兄弟你是想挟持小领主们!” “哎,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觉得年轻人总是脑子活一点,同他们讲道理也讲得进去一点,再说了,君上摆下国宴,总要有人去赴会,你说对不对?” 赤朱脸色变了又变,在房内走来走去,谢问柳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你们土拔整个家族的命运,成了,自然土拔家族以后就是众领主之首,失败了,土拔家族就成了其他领主共同的仇人……只是实在是时间紧迫,我要是你,就不会想这么多,这些领主们当中还有人比呼儿金家族更强的吗?” 博野适时地插嘴道:“我听说大公子去后,南边的科隆多家族不停地骚扰你们的领土,抢走了不少财物。” 赤朱叹息了一声,谢问柳走过去拍着他的肩,道:“我一兵一卒未带,而且我到你这里来,君上并不知道……”他看着赤朱惊讶莫名的眼神,笑道:“就算你不答应,也没什么,只不过我认为大丈夫活在世上,当搏取一番功名,做一点轰轰烈烈的事,才不枉来世一遭,只要你点一下头,兄弟就与你祸福与共。” 赤朱心头一热,一把抓住谢问柳的手,道:“好,兄弟与你放手一搏!”他这句话一出口,谢问柳只觉得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那柄贴身的匕首都捂热了,如果赤朱坚拒与他们合作,那就万万留他不得了。不合作就立即除去,这是他与博野争论许久之后才定下的。能够不用杀朋友,这滋味真好。 虽然计策是定下来了,可是以什么藉口把这些小领主们骗来呢?谢问柳想了一会儿,拍着脑袋笑道:“这三国里头有一个回目叫吴国太佛寺看新郎,刘皇叔洞房续佳偶,是说东吴之主孙权想要除掉蜀国之主刘备,于是以自己的妹妹招亲为由将刘备骗到了东吴,可是谁知道却被孙权的老娘先看到了刘备,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所以孙权不但没能杀掉刘备,还赔上了自己亲妹妹给刘备当了老婆。” 博野的眼睛一亮,道:“你是说……” 谢问柳哈哈笑道:“想把另一国有权有势的人骗来,招亲这一计是一定要用的,而且我们没有吴国太这个多事的丈母娘,必然可以手到擒来。” 事关自己的妹妹清誉,赤朱还有一些犹豫,谢问柳拍着他,笑道:“你放心吧,葛尔朗家早有意思向你土拔族提亲,坏不了你妹妹的好事。” 赤朱大喜,哪里还有迟疑,立刻以土拔小姐招亲这个名义给所有的领主继承人发去邀请涵。赤朱的妹妹是全北国出名的美女,在那些领主继承人中不乏倾慕者,就算有一些人不感兴趣,不过土拔家也曾是拥有相当实力的领主之一,两大领主的结合,通常是权力的结合,这些人自然也会急着来看个热闹。 赤朱还让人放出消息,先到者可以先比试,然后获胜者再比,直到决出一位获胜者。那些人自然急匆匆地赶来,先到先比,自然也比后来的人多恢复一些元气,在后面几轮比试中得胜率也高。不出三日,从各领地赶来的领主的继承人们都挤进了平野。 土拔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不但把这些继承人都接进府里,还伺候周到,但却并没有安排什么比试,让人琢磨不透。 一日,他们被请到土拔家的议事大厅,众人均窃窃私语不知道是否土拔家要宣布比赛规则了。但是却听到一阵跑步声,只见门,廊,厅,窗口都被士兵把守,众人一阵哗然间,谢问柳笑眯眯地拨开士兵带着赤朱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诸位,是我想请大家吃饭,怕诸位不赏我的脸,所以只好让赤朱跟诸位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谢问柳好像没看到这些人脸上有困惑,有恍然大悟,又或者脸色铁青。 身后有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前来,谢问柳举起上面的酒杯,笑着说道:“我请诸位来,是想给诸位一个为国效力……也是趋吉避祸的机会。” 一些仆人拿着笔墨穿梭于席间,将它们分放到每个人的面前。谢问柳笑道:“这听起来骇人,其实也简单,举手之劳,我只要各位写一封书信,就说……”他深吸了一口,微笑道:“跟着我谢问柳去参加君上的国宴了,相信与父亲很快就能在国宴上再见。” “你什么意思?”科隆多家的查察儿首先一拍桌子而起,科隆多家族与土拔家族比邻,常要起点小摩擦,过去土拔家的大公子善战,查察儿屡战屡败,吃了很多亏。如今土拔家的大公子不幸丧命,形势就倒了过来。他忌惮土拔家通过姻亲结下什么有势力的领主,又自信土拔家不敢公开拿自己怎么样,才特地跑来查探形势。他指着谢问柳身后的赤朱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要胁北国所有的小领主……” 众人还没来得及跟着起哄,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谢问柳手起掌落,给了查察儿一个大耳光,他冷笑道:“小领主,如果你们不合作,只怕也当不久了,我这一巴掌不是替君上打的,是替你们科隆多家族祖宗打的。” 赤朱走上前道:“各位,现在君上要收回兵权,是交与不交都要收,你们自问有几个有胆谋逆,想要谋逆的,再问问你们有多少份量,你们谁比呼儿金强?即便谋逆成功了,那谁来当君,谁来当臣,你们问问你们服你们当中的谁。这几场血仗打下来,是不是要等着虎视眈眈的南国来坐收我们自相残杀的渔利?” “放屁!你这个卖豆腐的小子懂什么?”查察儿捂着脸气急败坏道:“我们北国人都是马上生涯,这点基业是我们的祖辈辛苦马上得来的,兵也都是我们自己带自己养,朝廷说一句收就轻描淡写的收了?” “说得好!”谢问柳冷笑道:“即然你们的基业是祖辈马上得来,那你们又怎么不能在马上创下一番自己的事业呢?我们北国人难道只有祖辈才是英雄,到了你们这一辈就都是一些死抱着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放的人?你,史都,擅长土木机关,布置的线防,连呼儿金家的贵都都无法攻克,要绕道而行。你,哈赤儿,我看你的养马术无人能及,营中被困数十天,人都疲惫不堪,战马还能保持很好的状态,能在史都与济儿朗的夹击下全身而退……” 哈赤儿那次其实逃得非常狼狈,没想到坐在一边观战的谢问柳非但没有小瞧他,还发现了他的长处,忍不住心头一热。谢问柳口不停,一连点了十多位的名,把他们的长处说了一个遍,他道:“你们都有一技之长,都是好汉,为什么不能自己闯一番天下。君上说了,他并不反对贵族从军,只不过从此之后,他要唯才是用。他用不用你,你要先问自己有没有才。只要你们有才,你们一样可以做封疆大吏,如果没有才……”谢问柳轻哼一声,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查察儿道:“都用来掠夺其他领地的财物?或者整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斗不休?那种人在我看,连我一个卖豆腐的小子都不如。” 赤朱见众人有一些动摇,又道:“我们的领地并不变,只是从此不再私养军队,既然我们有国家的保护,又何需自拥军队?而且我们与南国交战屡屡吃亏,也是因为从各领地调兵不速。此消彼长,长此下去,我们难逃被南国并吞的命运。如果军队朝廷统一调度,情况就不一样了,说不定我们能拿下南国,到时各位封王封候,又只是当个小小的领主?” 谢问柳听了这番话,心道好家伙,胃口不小,但愿以后南国的那位君主不会吓着你,我们君上还是他的手下败将呢。但是他脸上却是堆满笑容,大力拍着赤朱,以示激赏。赤朱原本的红膛脸也因为激动而变成了赤红色。 查察儿见众人被说动,有人已经低头取笔,他腾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对着众人喘气道:“你不用在这里煽动人心,哼,并吞南国,亦裕还是被别人撵到北国来的呢?再说你一个卖豆腐讲的话有什么用,我们信了你,亦裕如果先收我们兵权,再收我们领土,那又怎么办?” 赤朱见他这番话一说,众人又动摇了起来,提起的笔又放了下去,不由心中大急。只见谢问柳从怀中取出一面黄色的旗帜,是亦裕的战旗,上面龙飞凤舞绣着东君,谢问柳展开这面旗帜笑道:“以后我们就要拥着这面战旗大杀四方,拓宽领土,建立不世功勋……”他看了一眼众人,道:“我们建功立业就从今天开始!”他手一指查察儿,道:“此人阻扰我们的大业,煽动军心,对君上不敬……砍了,祭旗!” 他祭旗两字一出,老疯子手起刀落,查察儿一颗人头就飞了出去,落在席间,博野立刻拿来盆,老疯子大大咧咧将仍然站着不倒的查察儿翻了过来,让他的血尽数流进盆里。不但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为之色变,连谢问柳也是止不住的手抖,虽然早就与博野说过可能要杀一个人才能震住众人,但没想到场面是如此的骇人。他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旗子泡入血中,忍着那粘滑以及一股呛鼻的血腥味,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亦裕,想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熏衣香,这么一想谢问柳忽然觉得自己的胆子又回来了。他高举双手将完全被血浸透的旗子展开,一字字地问:“祭旗已成,众位将士要不要随行?” 众人哪里还有迟疑,纷纷低头写字,谢问柳松了一口气,赤朱与博野均是脸露喜色。那些家信由赤朱家的快马分送了出去,谢问柳则与赤朱领着土拔家的军队将这些软禁的小领主带往兰都城。 亦裕穿了一身月牙色的战袍独自坐在偏殿里,看着那空荡荡的酒席,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隔了一会儿,楚天暮穿着朝服进入偏殿,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酒席,低声道:“君上……他们都上表称病不来了?” 亦裕似笑非笑地道:“意料中之事。”他拿起手边的头盔,微笑道:“这样就出师有名了。” 楚天暮犹疑了一下,道:“君上,不如再想想有无其他的良策。” 亦裕将头盔戴上,笑道:“天暮,所以你注定只能是一个很好的谋士,无法成为一个很好的将军,你对一场战争不抱着期待,对一次血腥的胜利不觉得兴奋!”他手指着前方道:“北国人都是马上得兵权,我就让他们在马上将兵权交回!”他大喝了一声来人。 从柱子后面立刻现出穿戴整齐的将士,亦裕微笑道:“你们都是优秀的、杰出的战士,却只因为出身贫寒无法展现你们的抱负。我想要还你们一个公平,但是贵族却不给我这个机会,现在我允许你们放手去夺回属于你们的荣耀吧!” 将士们群情激涌振臂齐声高呼,突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了一个头,急禀道:“君上,所有的领主都在皇城外要求进城参加国宴。” 亦裕与楚天暮交换了一个讶异的眼神,亦裕看着下面沉寂下来的将士,皱了一下眉,一挥手,他们立刻消失在偏殿巨大的柱子后面。 所有的领主由太监们领着陆续走进偏殿,却见亦裕一身战袍高高坐在正座之上,均眼皮跳了几下。 等他们行过大礼,亦裕才微笑道:“各位不是都上表病了吗,我还以为你们都不会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当中实力较大的巴赫查家领主扫了一眼众人,才立前道:“君上,我们世代追随北国皇朝,虽然不敢自称个个都是肱肋之臣,但是也算忠心耿耿。我们北国人没有南国人会做文章,君上有话,不妨直言。” 楚天暮挑眉喝道:“大胆!” 亦裕抬手制止了他,笑道:“爽快,即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他走到他们的面前,看着他们的眼睛慢慢地走过,道:“朝廷有意要集中兵权,这样才能统一筹画,迅速调配,为将来与南面的一战打下基础……也可以减少各领地之间不必要的摩擦,诸位可以继续带兵,但是以后将会统一受朝廷管辖。诸位为北国立下的汗马功劳,朝廷不会忘记,已经授予你们的封地也不会改变,你们以为如何?” 巴赫查淡淡地道:“君上想必已经拿定了主意,又何需我等的意见。” 亦裕微笑着道:“那巴赫查你的意思就是已经同意喽?” 巴赫查一弯腰道:“我们素来忠心耿耿,君上之意岂敢拂逆,只不过也请君上能同意我等一个请求。” 亦裕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乾脆,不由眯了一下眼,道:“讲!” “君上所言极是,其实各个领土多年来供养军队所费甚钜,没有家族不捉襟见肘的,只不过念着朝廷的恩德,才苦苦支撑至今……”巴赫查一诉苦,众人连连称是,更有人大声道已经是入不敷出,亏空甚钜,巴赫查见亦裕沉吟不答,又道:“君上卸了我们的兵权,也等于卸了我们的重担。只是我等跟随先主多年沙场征战,如今年纪也大了,即便想要再效力于新君,也是有心无力。再加上朝庭人才济济,也早就用不上我们这些老骨头。奏请君上允许我们解甲归田,退隐田林,以享含贻弄孙之乐。” 楚天暮看了两眼巴赫查,心想此人到是个人物,他以退为进,暗示亦裕如果接过兵权,就意味着他只能接受这些军的士兵,却得不到这些领地的军需支持,更严重的是,所有的军队都会少了领军人物,北国一夜之间将会少上十数位的将军,这等于亦裕接管了一盘散沙。巴赫查长眉宽耳,颇有福相,过去总是低调得很,因此尽管颇有实力,亦裕却没有在军考中把他的继承人定做目标。没想到呼儿金一败,他突然风升水起了起来。 亦裕沈默了一阵子,突然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眉轻轻扬起,轮廓分明的嘴角微微弯起,道:“好,准奏!” 巴赫查似乎没想到亦裕的性子如此狠烈,完全不受要胁,背后众人一阵窃窃私语。巴赫查嘴角抽搐了一下,才道:“这些个领地土兵性子都野得很,以后还要君上多费心了。” 亦裕拂了一下衣袖,还没说话,就听有人大声道:“这就不劳领主大人费心了!”众人一愣,只见一个圆脸的少年正是谢问柳,他领着二十来个年青子弟鱼贯而入,他们押解二十几位人质,反而比快马急奔的领主们要慢了片刻进城。众人自然立刻识出他身后跟的,正是疑心被东君挟持的儿子们,见他们安然无恙,都是一阵喜又一阵忧。 谢问柳走上前煞有介事地道:“君上让臣去招募人才,现有二十多位青年俊杰表示愿意为朝廷大军效劳,据臣所查,他们个个都是真材实料,是北国一等一的人才,因此臣等不及连夜带着来引荐给君上。” 亦裕没想到谢问柳失踪了几天,居然把这些领主的继承人都弄到了一起,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领主先是告病,继而快马赶来赴宴,先是硬顶转而软磨,想必所有的转捩点都出在这群继承人身上,他不动声色由着谢问柳这出戏往下唱。 谢问柳见亦裕脸上全无怒色,相反眼中含着笑意,似在鼓励他往下说,他立时觉得勇气倍增,从怀中掏出一面血旗,展开道:“众位俊杰愿意齐聚这面战旗之下建功立业,只是当中有一位名叫查察儿的科隆多家族的子弟,他不但妖言惑众,破坏君上招揽人才大计,还出言诋毁君上,实属大逆不道,众位仁杰为表忠心,已经将他杀了祭旗以表追随君上的决心。” 查察儿的父亲都野一声大叫,颤抖着手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贱民,居然敢杀害无辜的贵族子弟。”他说着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柄匕首就往谢问柳插去,他离谢问柳很近,扑过来的速度又甚为迅猛,眼看就要伤着谢问柳,却见亦裕人影一闪,一掌击在都野手腕上,匕首飞了出去斜插在大门的门框上颤动不已。谢问柳躲在他的背后,吓得两腿发软。 亦裕满面怒容指着都野道:“若是谢问柳指责查察儿还只是一面之词,你竟然敢君前露刃,刺杀朝廷命官……”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我这个君上放在眼里,查察儿恐怕是言传身教的吧。” 巴赫查原本踏前一步想替都野求情,但见亦裕突然如此指控都野,心中叹了一声都野此命休矣,看来亦裕是要杀了这只鸡给他们这些猴看了。 都野见众人都不再吭声,他血红着眼睛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你们都怕了吗?不吱声了吗?你们的骨头都软了吗?我们北国人个个都是坦坦荡荡,不像这些南人,个个卑鄙无耻,小人技俩。” 亦裕看了他一会儿,一甩后摆又坐回了龙椅,轻描淡写地道:“说下去!” 谢问柳接触了亦裕一阵子,也知道他盛怒之下,未必处置最狠,反而倒是平静,说话淡淡轻轻的时候,会做出一些叫人发栗的事。他原本杀查察儿也属无奈,他对着查察儿发狂的父亲也有一些歉然。如今亦裕已经稳操胜券,似乎已经没有再杀都野的必要,谢问柳眼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亦裕,不由也替他捏了一把汗,此时连忙站出来道:“没错,我是南人,我怎么卑鄙无耻了?” 亦裕侧过脸,扫了他一眼,谢问柳不看他,也能感到那目光像把寒刀子,刮得皮肤生疼,他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都野冷哼道:“你们挟持了我们儿子,逼着我们进京可有此事?” “笑话!”谢问柳笑道:“请问我如何挟持小领主,我不过带了一个侍卫,一个家丁,如何才能将二十多位小领主都挟持?” 都野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要以我不知道你们葛尔朗家勾结了土拔家。” 他这话音一落,赤朱父亲窝阔恼怒道:“你说话要当心,不要欺人太甚!” 谢问柳笑道:“你这么说,就是小看了这二十多位俊杰,在你的眼里,他们也就是一些仰仗祖荫,一无是处的贵族子弟,唯一的价值也就是被敌人挟持利用……” 他此话一出,不但他身后的小领主们面露怒色,连众位领主也是面有不悦。 谢问柳冷笑道:“我要说你错了,他们不但个个是好汉,而且个个都有真才实料!”他顺着次序将那些小领主的特长又说了一遍,当中自然又夸张了几分,以至于听起来这些小领主个个都有一些神乎其技。他这一手不但小领主们受用,连领主们也是颇有颜面。尽管谢问柳已经在土拔家露过这手,但是在他们父辈面前被谢问柳这么夸奖,就算对谢问柳有几分嫌恶之心的人也不禁对他恢复了几分好感。 楚天暮不由饶有兴趣地看了几眼谢问柳,这个人平时貌不惊人,行事谈吐均是一个中庸之质。可他又仿佛是一个异数,总有令人吃惊之举。他未战先降,还一连写了二十四封投降信,可是他居然敢与实力最强的呼儿金家族过不去,一个人带着中毒无力的亦裕逃亡。他看起来胆小怕事,亦裕轻哼一声能让他抖半天,可是他现在居然敢瞒着亦裕把全北国贵族的继承人都给绑架了,还先斩后奏。楚天暮眯了一下眼,心想难道此人深藏不露。转眼见亦裕是眼里闪烁着笑意,仿佛也觉得谢问柳有趣无比。 “好!”亦裕站了起来,走近那些领主,拍着他们的肩,高兴地道:“果然都是人才!吩咐军部全数入册,朝庭要重用!” 他话音一落,领主们都是面色一变,入了军部的花名册,以后便是军籍,亦裕转头直视着都野淡淡地道:“至于查察儿与都野之罪,念及其祖先过去拥戴先皇之功,免其死罪,也不累及家属,但夺其领地世袭之位,都野发配北疆。至于科隆多家族的领土就暂时由邻近的土拔家族代为掌管吧!” 他一句话落下,都野脸色更是发白,刚还想开口,却被巴赫查打断,道:“科隆多家族犯下如此大罪,君上能念其祖先的功劳,罚不连众,臣等均铭感五内。”科隆多再狂燥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着想,浑身颤抖着与冷冷打量着他的亦裕僵持了一会儿,才浑身软瘫于地,颤声道:“小臣……谢主隆恩。” 谢问柳松了一口气,亦裕也是面露微笑。这时最激动自然还算土拔家族,他们接下科隆多的领地,其实力一跃成为众位领主之首,窝阔是激动得连谢恩都忘了,亦裕走到他面前才惊醒过来,正要行礼却被亦裕阻止,亦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也知道窝阔叔叔年岁大了,也不忍您多操劳,我看赤朱年富力强,行事也果敢,就让他去隆科多的领地上锻链锻链吧!” 窝阔见亦裕如此赏识赤朱又是一喜,连忙带着赤朱跪头谢恩。其他的小领主见赤朱年纪轻轻就一跃升成一方领主,哪里还再有犹疑,只恨自己不能早点像赤朱这般拿定主意。军部的人一来就纷纷跟着走了,等小领主们都被带下,领主们是个个面带土色,亦裕环视了一下他们,才微微笑道:“开席!” 酒过三巡,已经是午夜时分,谢问柳搀着亦裕往后宫走。亦裕着实喝了许多酒,他从小没有生长在北国,也没养成北国人的酒量,但是性子倔强,今天心情又特别好,因此来者不拒,虽人前不愿示弱,可是一进后官就再撑不住了,撑在一棵树前吐了起来。谢问柳等他吐得差不多了,再将他扶着进了上书房,命人弄了点醒酒汤喝了下去。 谢问柳与太监一起将他服侍着躺下,眼见亦裕平静的睡容,想起他在席间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是北国的伯乐,还敬了他一杯酒,当时谢问柳只觉得叫他死了都值得。可是回头一见亦裕不再忧虑的脸容,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做这么多也许只为了不见他悲,不见他愁,再也看不见他背着人落泪。 谢问柳再低头见亦裕的脸额在灯光下泛着潮红,整个人很放松,嘴唇自然向前嘟着,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而不是一贯的肃杀。谢问柳禁不住靠近了他,想亲一下又不敢,他低头喃喃地道:“我文不成,武不就,我拿不出什么真本事来支持你,我只知道我会永远用心来支持你,希望你不会嫌弃……” 他刚想抬起身,自己的手腕突然被人狠狠地抓住了动弹不得,亦裕一翻身将他压在底下,他一口咬在谢问柳唇上,谢问柳也顾不上吃痛,只觉得身子立即发烫了起来。两人拼命撕扯着对方的衣裳,一会儿便裸裎相对,谢问柳光溜溜地被亦裕翻了过去,想到第一次的经验,他不禁害怕得畏缩了一下,但亦裕的双腿夹着他的臀部甚紧,逃无可逃。亦裕的手指突然在他的肩部轻轻摸了一下,屋子中有片刻沈默,然后谢问柳的脖子被套上了一样东西,他低头一看正是亦裕总是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那上面还沾着亦裕暖暖的温度。谢问柳只听亦裕淡淡地道:“你立了大功,没什么赏你的,这是我小时候父皇送我的礼物,就赏给你吧!” 谢问柳手里攥着那块玉佩嗫喃地道:“那……这块玉佩这么贵重,为什么要送给我?” “太大了,挂在脖上子沉!” “那好,我替君上戴着,君上一样可以天天瞧见!”谢问柳高兴地说,亦裕已经不知道找来什么滑腻的东西涂在自己的后面,清凉无比,然后似乎有一根手指探了进去,谢问柳只觉得心痒难耐,浑身酥麻,脑子里一片空白后面的什么也记不得了,只道亦裕大力地撞击他的臀部,他就只剩下大声呻吟本能,声音之大跟鬼哭狼嚎似的。 亦裕醉酒,又跟谢问柳尽情寻欢,不一会儿就疲惫不堪,躺在谢问柳身边沉沉睡去。谢问柳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只觉得刚才狂欢的余韵仿佛还在屋里悠然未去,那床仿佛还在猛烈摇晃着,亦裕肌肤触手滑腻的感觉似乎还在手里。一想到这里谢问柳只觉得下面又涨得生痛。他大着胆子摸了一下亦裕的脸,见他依然沉睡毫无反应。于是爬到了他的脚下,悄悄翻起被子,见到了亦裕的下半身忍不住赞叹了一下,只觉得亦裕长得完美,连私处也比自己要漂亮几分,他想着下面止不住又涨大了几分。 谢问柳看完了前面,又好奇后面,亦裕总是从自己的后面进去,就能弄得自己神魂颠倒,不知道他的后面又是怎么样的。谢问柳越想越好奇,他伸长脖子见亦裕全然昏睡,就慢慢地抬起亦裕的双腿,只觉得脑子闷一声都炸开了,那淡粉色的私处,犹如一朵盛开蓓蕾,每一条褶皱都如一条花纹一直延伸到谢问柳的四肢百骸,在那里点起一串串火焰。谢问柳全身都快被烧沸了,哪里还顾得别的,慌慌张张扫视了下四周,找到了亦裕刚才使用的油,见是冬日里北国贵族用来护手足的油脂。他照着亦裕的做法,沾了一点轻轻抹在四周,只听亦裕轻轻哼了一声,但却并没有睁开眼睛。谢问柳又伸出一根手指伸了进去,做好之后,他再也耐不住,挺起分身对准亦裕的私处就冲了进去,亦裕疼得立时睁大了眼睛。谢问柳也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但是自己的分身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因为亦裕体内的温度又涨大了几分,浑身都叫嚣着要发泄,卡在亦裕的体内进不得也出不得,谢问柳只好看着亦裕既惊讶又生气的脸呜咽道:“奴,奴才色胆包天,该死!” 亦裕气急,低声喝道:“那你还不快点!” 谢问柳大着胆子,一阵冲刺,无论如何,他总算了了心愿…… 第二天天明,上书房外走廊寒风阵阵的地方,谢问柳哭丧着脸跪着,亦裕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身后的两个太监捧着两大摞的书。亦裕随手那过一本,扫了一下封面道:“论语有没有读过?” 谢问柳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没有。” 亦裕啪一记将那本论语放到了他的头上,道:“论语是圣人孔子讲为人的道德礼仪,是人之根本,你怎么能不读?” 谢问柳摇摇晃晃顶着那本书,亦裕冷声道:“这本书如果要是掉下来,你就要被罚抄上一百遍的论语。”他见谢问柳连忙挺直了脊梁,认真顶书,他轻哼了一声,又抽出一本道:“中庸你读过没有?” 谢问柳立刻大喜,道:“这本奴才读过!” 亦裕淡淡地道:“哦……那都说了些什么?” 谢问柳觉得明明见过这本书,先生也彷佛说过,可是不知道怎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本书都说些什么,他读三国,章章节节几乎都能倒背如流,可唯独这些书读过就忘。 亦裕哼了一声,将这本书又放到了他的头顶,道:“这本书是叫你如何为人处事,你又怎么能不读。” 他这么问一本放一本,很快太监手里的书大半都到了谢问柳的头顶,谢问柳连呼吸都得放轻了,很怕一不小心把头顶上的书都震下来,每个抄上一百遍就惨了。 亦裕挥挥手让太监们退走,看着谢问柳老大一会儿,才淡淡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问柳被他一问,脱口道:“是!”说完自己的脸又一红。 亦裕又接着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谢问柳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愣住了,喜欢就喜欢了,他从未问过自己到底喜欢亦裕什么。亦裕性子冷,又喜怒无常,哪样谢问柳都夸不起来。可是他这么一问,亦裕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就自然而然在心间浮现了,于是谢问柳愣了片刻,便小声道:“君,君上英俊无比,世上无双,真的,我从未见过像君上这样俊美的人,我,我第一次见到你,还当是碰上了神仙,不是神仙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我,我为你死一百次都值得……”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老大一会儿,眼皮一抬却见亦裕早走得人影无踪,不由气馁地想,莫非我措词不够典雅,没夸出君上的神韵来,所以他不高兴。他看着自己头顶上的书,忽然想起三国里的曹植写的洛神赋当中有一句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心里暗悔刚才没把这二句背出来,没准说出来君上就高兴了。他有一些郁闷,刚想叹一口气,但没叹到一半头上的书就晃了晃,吓得他把后半句叹息生生咽了下去。 他头顶着那堆书生生捱了半日,还不见亦裕派人来赦了他,心里暗想只怕亦裕是铁了心要让他将头上这些书抄上一百遍,不由心里暗暗叫苦。廊前太监宫女们走来走去,见这位昨儿个还是北国的伯乐,今天就顶了一大堆书在风里头摇晃着,都是暗自掩嘴偷乐。 谢问柳正顶得脖子发僵,头晕脑涨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裙摇的琼佩响,一双素衣裙边映入谢问柳的眼帘,谢问柳一抬眼帘,见庄之蝶正被一位小宫女搀着微笑地看着他,道:“咦,这不是北国的伯乐嘛,怎么一大清早在这儿顶书?是要发奋图强么,我只听说过头悬梁,还没听过头顶书的。” 谢问柳乾笑了一声,道:“娘娘,取笑了。”他咽了一口唾沫,道:“娘娘,这一次我立了功,你也没赏赐我?” 庄之蝶微笑道:“哦,你这是问我要赏赐吗?” “不,不敢……娘娘,上一次是臣不对!”谢问柳小心翼翼地道:“不该自作聪明,我那点算计岂能入娘娘的法眼,娘娘聪明睿智……娘娘,你就看在臣这一次的功劳份上,同臣这个……和好如初了吧!” “大胆!”庄之蝶身边的宫女竖眉怒喝了一声。 谢问柳急道:“臣,臣不是那个意思,臣不会措词……” “行了!”庄之蝶一笑,又叹了一口气与宫女离开,可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道:“你等一下把头上的书都送我宫里去吧,要是君上问起来,你就说都是我借了看。” 谢问柳大喜,语无伦次地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娘娘宽厚犹如刘玄德,聪明赛似诸葛亮。” 他一通乱说不但庄之蝶笑了,连她身边的宫女也笑了,两人不再理会谢问柳,转身离去。风中悠然地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只听那宫女笑道:“娘娘,这个人倒是与那陆展亭有几分相似之处……” 庄之蝶轻笑道:“小青你又胡说,他怎能跟展亭哥哥相比。” 宫女嗤笑了一声,道:“是啊,他怎么能同咱们南国第一才子相提并论,陆展亭是狂放无羁,他不过是因为无知,有点滑稽罢了……” 廊里的风将她们轻声对话送得很远,一字不落地进了谢问柳的耳里。谢问柳沮丧地甩下头上的书,不由又想庄之蝶先前说过的亦裕只爱那份惊才绝艳,他一把抓过书暗想,难道我就做不得才子吗?他这么想着,将地上的书统统拿起,用衣服裹着一路跑出了宫,奔回了自己的屋子,关门一本本细读了起来。 从此兰都城里多了一位好学的长侍郎,但凡城里边来了一位好的汉人先生,他必定要去拜访一番。这么一位智勇兼备,又谦逊好学的长侍郎自然备受人绝口称赞。有的时候亦裕听了,也是嘴角微露笑意,只是这份微笑太淡了,常令人觉得他是无动于衷。 第七章 春去秋来,白露已过,北国冬日来得早,茫茫大地已经是一片肃杀,静静候着第一场雪的到来。腊梅盛开,风动暗香满,霁色暖光照射的院中,一位少年郎正在仔细读书。 有一位紫红脸色的青年推门而入,一把抽掉少年郎手中的书,笑道:“谢大人,不喜欢的又何必要硬撑,走,我们打猎去。” 那少年郎正是谢问柳,他的圆脸渐褪,已经露出了成年男子的轮廓,模样也似比过去俊俏了不少。他每日里不但读书,还跟着老疯子习武,不但武艺大进,身板也强壮了不少。这一年的将养,眉目间已经颇有气势,任谁见了他都会以为确实是贵族子弟,绝想不到他曾经是一个磨豆腐的小子谢问柳叹气道:“说起这些诗书果然是好,可多是伤情悲月,远远不及三国精彩。赤朱,你说为什么偏有人爱诗书,却不爱三国呢。” “这些人哪里懂得征战沙场乐趣,走吧,我听说兰都城外有一处山谷里头来了一群野鹿,我们去猎它几头,今天晚上就烤鹿腿子,喝鹿血酒,再招他几个波斯女郎跳舞。” “可是我听说宋家请来了一位博学的先生,今日便到,我已约了他吃晚饭呢。”谢问柳说着颇为踌躇。 “什么先生,改天不行嘛!”赤朱不以为然地道。 “你不懂,这位先生特别得很,他居然说圣人之言,未必不狗屁,还说三国皆学问,如此真知灼见,必定是位有学之士,我怎么能不早点去拜会!” 赤朱无奈地又道:“不是晚上的事吗,还有老大一会儿功夫呢,我们先去打猎,大不了这烤鹿会改成明天不就成了嘛。” 谢问柳好久没有松动筋骨,被赤朱这么挑唆,立即心痒痒,令人牵来归雪,飞身上马跟着赤朱带着几个人出了城。归雪这匹老马在谢问柳的细心照顾之下恢复得很好,如今出城一路急驰,竟然宝刀未老,王气犹在,赤朱他们的马始终落于其后,不敢超越。 众人骑马进了山谷,却发现这里似乎下过那么一场小雪,鹿的踪迹被掩没了不少。众人找寻了一圈,也未见鹿群,不由都有一点扫兴,忽然听人低声道:“快看那边。” 只见几棵树后,二三头公鹿正在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着。赤朱一勒马绳道:“看我的!”他张弓搭箭一马当先追了过去,众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跟了下去。 那几只鹿很快惊觉,转身飞奔,众人心急它们逃脱慌忙纷纷急射,谁知那些鹿拐了个弯钻进路边枯草堆里去了,那几支箭却笔直向前,正对着一个在草堆中摇晃着的人,谢问柳见那人身形狭小,显然是个孩子,不由脱口道:“不好!” 赤朱的脸也是骇白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另一个灰衣人影跃起将那孩子压倒护在身底下,几支箭支擦过他的头顶钉在树干上,赤朱的那支箭却插入了他的左肩。 谢问柳连忙带人拍马赶上前,焦急地问:“你们没事么?” “你说呢?”那灰衣人抬起头,似乎觉得这话问得很好笑。那似乎是一位老者,满面白须,可又似乎眉目神情颇为年青,淡色的嘴唇弯起那份微笑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让谢问柳心中一动。 “你好大的胆子,我们长侍郎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谢问柳身后的侍卫喝道。 “我中箭了!”灰衣老者爬了起来,他一动就抽动了伤处,不由疼得一啮牙。从后面的树丛中跑出来十多位小孩,一见老者受伤,纷纷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哭成一片,显然这位老者颇受这些孩子的喜爱。那老者摸着小孩的头连连安慰。 谢问柳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吩咐道:“快带他去看大夫!” “不用了!”灰衣人连忙摆手道:“这山里有的就是草药,我自己等下采点敷了,不麻烦了!” 谢问柳听了皱了皱眉道:“虽说箭伤不是大伤,但是弄不好,也是会出人命的!” 灰衣人无所谓地一笑,道:“真是不用了!”谢问柳见他说着忽然眼珠子一转,又道:“不如这样吧,这箭伤虽说不是什么大伤,但是请个大夫出个诊至少要一钱银子,一帖金创伤药膏二钱银子总要吧,然后是一些养伤的汤汤药药,大夫复诊的诊金,前前后后加起来一两银子总是要的。你看我年纪大了,这两个月恐怕都干不成活,您统共赔我三两银子这事也算了。” 他一副惜财如命的样子,赤朱他们听了颇为不屑,谢问柳却颇有知已之感,这些贵族哪里懂得银钱对于穷苦人家的重要性,于是爽快地道:“你的价钱倒也算得公道!”他跳下马从怀里摸出两锭纹银递给灰衣人道:“这里一共是十两纹银。” 灰衣人咧嘴一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谢问柳一笑,刚想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蹲下来,一把抓住灰衣人的胳膊,道了一声得罪,一掌击在肩处,灰衣人后肩上的箭飞了出去钉在树干上。 等谢问柳上了马,还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那灰衣人弯腰四处找着什么,只听他嘴里喃喃地道:“牛肉,上好的牛肉,唉……”这听起来似乎他刚才丢了一块牛肉,这人不急着处理自己的伤势,倒先急着找牛肉,竟然把一块牛肉看得比箭伤还重要,谢问柳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动,但转念一想,这已经是一位老者,陆展亭却年轻得很,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这么想着心中释然,纵马追上众人,绝蹄而去。 等回了兰都城,谢问柳见众人均是有一点不畅快,便笑道:“今晚上我要请城里一位汉人先生吃饭,众位兄弟们一起来吧,我们在得月楼吃顿好的,烤鹿吃不上了,吃顿得月楼的烤全羊也是不错的。” 得月楼是兰都城里最为昂贵的酒楼,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些宫里的大侍卫,俸银颇丰,但要想在得月楼吃上一顿,也是万万舍不得,更不用说吃烤全羊,纷纷大喜。 同赤朱与侍卫们道别之后,谢问柳回家换了一套官服,又急匆匆赶到了皇宫,先进了御厨房。御厨们见了他立刻喜笑颜开,亦裕脾气甚怪,通常你弄一样东西上去,他既不说好也不说坏,但是如果不对胃口,脸色能吓死人。有了谢问柳就不同了,他不但能弄出亦裕喜欢吃的东西,还能弄出不少花样,这一年下来,他似乎一下子成美食名家了,在他的带动下,原本粗鄙的北国御膳也是一天比一天精致了起来,其繁复的程度几可追上南国了。 御膳里自然少不了谢问柳隔三岔五进的一方豆腐,今天做的是一道小鸡炖豆腐,谢问柳道:“这材料选好吗?” 为首的厨子连忙笑道:“长侍郎您放心,刚好一斤重的小公鸡,按您的法子,这几天喂饱就让小太监赶着它跑,到时炖出来必定嫩且实,滑而不腻,再按您的吩咐,放了点儿野山菌,保证您满意。” “主要是君上满意。”谢问柳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厨子立刻给泡了一杯茶,讨好道:“这是刚从南边采购来的大红袍,您尝尝。” 谢问柳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又掂了片茶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随即将那茶叶子吐在旁边的吐食盒里,道:“这根本是普通的乌龙茶,又哪里是大红袍?大红袍是乌龙茶中的极品,又称“茶中之圣”。它长于武夷山岩石夹缝之中,是野生茶,天然带有桂花香,岂是这种一般二般的茶可以比?” 厨子吓了一跳,尤其是想到将这种普通的乌龙茶当作大红袍进献给君上,他不挖了自己的眼珠子,也要割了自己的舌头。 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太在意,北国人要当一个南国的厨子,原本不是易事,大家辛苦了!”他掏出一锭银子,道:“等下弄壶小酒度度暖,算我的。” 厨子们连连道谢,按北国宫廷的规矩,御厨们吃得好住得也不差,俸禄却少得可怜,过去还靠小偷小摸贴补一些。庄之蝶入主后宫之后,几乎不管事,大小事都是谢问柳在过问,这位谢大人通的那些门路,比他们御厨还御厨,但凡他们能想到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一来二去,这些来钱的门道都不通了,就只能仰仗主子们的赏赐,时间一长倒是养成了他们尽量干好活的好习惯。 太监们用银盘端着菜鱼贯的跟在谢问柳的后面,谢问柳挺着胸走在前头,后面那小鸡炖豆腐的香味即便上面扣着盘子也挡不住,一缕一缕飘到鼻间。谢问柳不由心想,我现在也会赋诗填词了,虽然也许还差一点陆展亭,可要说这吃的,我知道的只怕就不比他少了吧,这么综合起来,也许我也差这位才子差得不远了。他这么想着,志得意满起来,不慎一拐弯撞上了两个人。 “大胆!”为首的宫女喝了一声。 谢问柳一抬眼,见庄之蝶手拿着一卷书站在眼前,慌忙行了个礼。 “谢大人不用多礼了,我去上书房借本书。”庄之蝶瞥了一眼他身后长长的队伍,淡淡地笑道:“我听说谢大人把这御膳料理得很好……弄得很详尽,每天都要弄上三十几种,什么四道果点,六色茶点,八件冷盘,九件一品锅……听人说南国的御膳也不过如此。” 谢问柳又行了个礼,大声地道:“这是臣应尽的本份!” 庄之蝶微微一笑道:“谢大人的苦心本宫是明白的,只是这花开得太好就败了,富贵过了头就俗了。还有……其实君上是一个喜欢食素的人,并不喜欢这么大鱼大肉的。”她走到一个银盘前,闻到里面一丝味儿,便笑问:“这道菜是什么?” “回娘娘,是小鸡炖豆腐。”太监低头应道。 庄之蝶转过头揶揄道:“谢大人……君上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鸡,从前在南边的时候是一块都不沾的。” 谢问柳一时间困惑了起来,这一年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样用鸡做的菜,亦裕似乎也从未说过他不喜欢。他又听庄之蝶悠悠地道:“唉,又是秋天,以前展亭哥哥一到秋天,就喜欢采了园子里新鲜的桂花拿糖蜜了,存了十日之后,再去集市买乡下人自制的甜酒酿,然后自搓些圆子,与酒酿桂花一起,不过花费二三文钱,却是唇齿留香,叫人惦记至今……”她似乎回忆完才惊觉得这些人还站在那里听,便笑道:“你们怎么还不上膳?别饿着了君上。” 她笑吟吟地看着谢问柳有气无力地带着队伍走了,旁边的宫女小声道:“娘娘,你是不是故意气谢问柳来着?” 庄之蝶瞥了她一眼,道:“胡说,我做什么要气他?” 小青嘿嘿笑了两声,道:“因为,因为……” “你别瞎想了,裕固执得很,喜欢谁不喜欢谁,只怕一辈子都改变不了。我跟他又哪里来的冤仇,我只是想提醒他,没必要去模仿陆展亭。”她用手拍着书看着彤红的天空笑道:“展亭哥哥就好比那纸鸢,五彩华丽,可是你要一直握着绳牵着它,要不然它就飞走了,因为他是自由的陆展亭。”她沈默了一阵子,才微笑道:“那谢问柳呢,他就像自家养的小狗,有时打了骂了,它逃了出去,可是只要天一晚,它还是会窝在你的脚下让你取暖。这天上飞的有天上飞的长处,地上跑的也有地上跑的好处,何需羡慕另一个。” 小青道:“也许呀,谢问柳不是羡慕陆展亭,他呀,是羡慕君上喜爱的人。” 庄之蝶听了,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亦裕吃饭从来都是谢问柳陪着,谢问柳偷偷见那些太监流水似的每一样夹一筷菜放在碟中呈给亦裕,而他也每一样都用了一点。过去谢问柳一直以为亦裕的食量不是太大,现在才知道他不是很喜欢。原来自己从未真的了解亦裕,他不禁有一点沮丧。 “味道还不错。”亦裕瞥了他一眼,随意地说了一句,这句话若是放在平时,谢问柳必定兴高采烈,但现在却知道亦裕纯粹是安慰他而已。 “不过……”亦裕轻轻拨着饭,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小葱豆腐好吃。” 谢问柳连忙道:“好,我马上就去给你做。”他说着就站起了身。 亦裕微笑了一下,道:“那也不用太急,你明儿做也是一样的……要不以后你就住宫里吧,我让人给弄个磨子去,这样你就不用赶来赶去,做了豆腐就可以直接送御膳房了……反正日子长着呢。” 谢问柳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把这话在脑子过了两遍才明白了亦裕的意思,快乐地差不多要晕过去了,好不容易才把持住,连连应是,他坐下来高高兴兴地拨了一大碗饭。 傍晚时分,谢问柳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出了皇宫。天边火烧云滚,西风一吹,竟然悠悠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谢问柳带着赤朱与众侍卫到一个贵族家去接这位沈先生,当他们看到沈先生人的时候都不禁愣住了。没想到这位号称博学多才的沈先生竟然如此年轻,而且长得风神俊雅,浓浓的书卷味中带着几分秀气。谢问柳没想到是这么一位风神俊朗的人物,不禁心生仰慕之情。他身后还跟了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家奴,被他这么一衬,这位沈先生更是显得温和亲切,谈吐接物,让人如沐春风。 得月楼是仿金陵的建筑,粉墙绿瓦,黑匾金字,颇有江南大酒楼的气势。一行人上了得月楼,赤朱打听了一下,说是靠窗的厢座已经被人包下了,他与小二嘀咕了几句。那小二见是一群贵客,如何肯怠慢,立即便走入那厢房中,讪笑道:“这位老爷,您能不能给挪个位置,外面的长侍郎老爷想要一个靠窗的位置。” 谢问柳也朗声道:“里头人若是肯让出位置,你们这桌酒席我请了!” 沈先生却连忙制止,温和地道:“位置自然有先来后到的,我们岂可难为别人,我也不喜欢靠窗的位置,太吵,我们就在这儿坐吧!” 谢问柳不由心中暗叹,心想怪不得论语里头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想必君子都是文质彬彬的,这论语倒也不全都是废话,于是笑道:“既然先生随意,那就委屈先生坐这儿了!” 几人坐定之后,谢问柳便淘淘不绝地介绍起美食来。谢问柳知道的大才子就陆展亭这么一位,他极嗜好美食,于是在他的心里早认定才子必定同时也是精通美食的。 “兰都饮食虽然不及中原花式繁多,但也别有风味,尤其是这得月楼做得草原八珍,是用泡发好的发菜,加上新鲜的鸡茸、蛋清、细盐搅匀,摊成圆饼状放蒸笼里用大火蒸熟,改刀后置于盘底,驼掌心、驴冲、驼峰、鹿鞭、猴头蘑切成圆片,牛鞭改成菊花形,分别用纱巾包好,入锅内加鸡汤、盐、葱、姜再配上十年以上的花雕氽透去膻味,捞出沥乾水分。而后将驼掌心、驴冲、鹿鞭、驼峰片按层次整齐地码入碗内,再淋上鸡汤、细盐、陈年花雕、葱、姜上笼蒸透入味,拣去葱、姜、滗出汤汁,扣在发菜饼的上面。再用滗出的汤汁来蒸牛鞭,熟烂入味后点缀在其间,猴头蘑片则是加鸡汤、细盐等调味品在锅内烧至入味,而后勾薄芡,淋明油出锅,围在发菜四周。这道菜滋补为上,先生一定要尝尝。” 谁知道那沈先生似根本不在意,只淡淡地道:“没想到草原也有如此繁复的菜式,只以为草原人性子憨直,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喜欢太过精致的东西!” 谢问柳笑道:“先生过谦了,草原八珍稀罕的是材料,若是论烹饪的手段,这哪里说得可以与中原比,听说中原皇宫里单一道荷花鸡就有三十六道工序!” 那沈先生听了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吃着多费事!”。 “听说中原四大才子之首的陆展亭个人就极注重饮食,说看一人有无灵气,端看他炒两道菜就知了!”赤朱不由插嘴道,他笑着悄悄捅了一下谢问柳。 沈先生轻笑道:“那岂不是宫里的御厨最有灵气了!”众人一阵哄笑,谢问柳听了心头一阵畅快,对这位沈先生大生知已之感,叹道:“沈先生看似文弱之士,颇有大丈夫之风呢。” 这时小二上来了得月楼最上等的茶,茶沏好后,谢问柳又道:“中原文人爱喝茶,听说越是名士越对茶有讲究,名士僧人间常有斗茶一说,汉人中就有一大文人作诗云: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爱斗茶。沈先生不妨说说这如何一个讲究法,这茶又是如何斗法。” 沈生先微笑道:“不敢,这茶水讲的是一个香,色,味与饮茶的方式,或者说是当时的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在什么天喝,在哪里喝,又与何人共饮,都与饮茶的层次有着关联。同一种茶,用不同的水来冲泡,茶汤的层次可以用千里计,陆羽就有,山水上,江水次,刘伯刍分得就更细了,一共有七个等级:第一为扬子江南零水,第二是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三是苏州虎丘的寺水,第四乃是丹阳县观音寺水,扬州大明寺水排第五,第六是淞江水,淮水最下为第七。可见泡茶用水之细。”众人啧啧称奇,谢问柳更是听得大为叹服,他只懂得分辩茶里好坏,却不知道同一种茶泡出来的滋味也有天差地别。 那沈先生指着眼前的茶笑道:“你瞧这蒙顶茶可惜用了这兰都城里的阿诺河水来泡,若是用它的源头天池池水,那茶汤的滋味可就天差地别了。”众人连连称是,谢问柳立即差了人用快马去天池取一壶水来。 赤朱笑道:“可惜今日天山先下了一场雪,否则今夜就能请沈先生尝尝这天山山谷里头野鹿子的味道,即便什么也不放,就放火上这么一烤,再配上鹿血酒,那也是食之极致。” 沈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想必畅快之极!” 谢问柳转身道:“可惜啊,今儿没猎着鹿,倒险些伤着了人,败兴之至啊。”于是便把那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谢问柳自己说着发现当时的那份感觉几乎呼之欲出,说着自己又多了几分疑惑,那沈先生似乎也很感兴趣,聚精会神地听着。 “老汉人先生奋不顾身救下小孩,又能面对箭伤镇定自若,风淡云轻,还能开口索要诊金赔偿,当真也算一奇人。”赤朱笑道。 “正是呢!”沈先生笑道:“这先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同是来自中原,没准以后可以多亲近一些。” 谢问柳还来不及阻止,只听赤朱已经笑道:“那山谷后面就是阿尔巴夏村,我看那一群小孩多半是那村子里的,自然先生也是。” 沈先生仍然面带微笑,但眼中瞳孔似乎微一收缩,谢问柳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莫非庄之蝶果真没有把陆展亭送回南国,而是留在了北国,这个人莫非也认识陆展亭。随即又想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按理陆展亭早就要逃回南边才是。 谢问柳心中有事,立即笑道:“今天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若是饱了,我便安排先生去休息!” 沈先生微笑着道好,这时小二却端来一杯子递给他,道:“刚才隔壁厢房那位客倌让我给您的,他说天水何需天池取,煮茶未必品茶人。” 众人皆愣住了,谢问柳只见杯子里雪水渐融,最上面飘浮着朵朵冰清的雪花,沈先生连忙问:“这人呢!” 小二刚说了一句,下去了,沈先生已经冲下了楼,那黑衣家奴也跟了下去。 谢问柳立即冲到窗口,头伸出窗外,隐隐听到两人对话声。 那黑衣家奴道:“怎么了,主子!” 沈先生轻笑了一声,道:“他刚才就在隔壁,天池是天山顶雪融水,他取天降之雪,在天时地利上连胜我两筹,所以笑话我只不过是一个煮茶之人,未必懂得品茶!”他看着那杯雪水,将它一饮而尽微微笑道:“没关系,我并不打算在这些地方赢你!” 此事再不通,谢问柳也在心中断定那个老者十有八九是陆展亭了,只是此人又是谁,他追下楼,两人已经全然没有了踪影。老疯子忽然从身后冲了过来,谢问柳一把拉住他,问道:“去哪里?” 老疯子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道:“大仇人,大仇人……”他这二年一直在谢问柳的照顾下,葛尔朗家供养着,如今一身锦袍,须眉料理乾净,只是这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的。 “大仇人?谁是你的大仇人?” “大仇人,大仇人……他是亦仁,亦仁!”老疯子呐喊道:“刚才那个青衣汉人就是亦仁,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第八章 谢问柳与刚下来的众人都是脸色剧变,南边的德庆皇帝亦仁是北国人的心腹大患,北国无时无刻不在为与之一战而做准备。老疯子脸上一忽儿恐惧,一忽儿狰狞,一忽儿悲痛,颠三倒四地道:“不对,不对,仇人是薛四。”他抱着脑袋,突然又拉着谢问柳喃喃地问:“那我是谁?我又是谁?” 他虽然疯疯颠颠,可在谢问柳的心目中亦师亦友,份量甚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与赤朱一起将老疯子搀回了府。 老疯子嘴里不停地念道:“需降不可战,需降不可战……”他们快到葛尔朗家的时候,刚好有一队黑甲兵路过,老疯子见了猛然喝道:“不能出战,不能出战!”他说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人瘫了下去,谢问柳与赤朱将他搀进葛尔朗家,大声吼道:“快去请大夫!” 两人将老疯子放在床上,谢问柳连叫了几声老俞,老疯子睁开了双眼,轻轻地道:“我……不姓俞,我姓薛,名德昭,排行老四,别人都叫我薛四,我是已亡西金国的元帅。” 谢问柳与赤朱乍一听震惊不已,谢问柳迟疑了片刻,才道:“老疯子,今天我们可不是在玩游戏。” 薛德昭没有去答他的话,继续缓缓地道:“当年西金与南国征战不息,老主子猝死沙场,皇叔萧燕京叛乱,我与大哥拥戴幼主与之厮杀了有七个月,才将这场战乱平息。谁知道南国小人行径,居然趁我们内乱,悍然出兵,侵占我国的领土。”他说着气喘吁吁,似有一些激动。 谢问柳与赤朱对望了一眼,心道两国既然征战多年,敌人内乱之时自然是出兵良机,也谈不上什么小人行径,当然两人谁也不会在此时去反驳他。 “当年率领大军的是南国的十一皇子亦德,我奉主之旨应战,在最东面的平定关阻击了南国的大军,那场大仗打了有三个月,但是我军歼敌数十万,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捷。” 赤朱与谢问柳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然都曾听闻这场以南国惨败而告终的战役,没想到指挥这么一场赫赫有名战役的将军,竟然成了一个疯颠的老头。 “只是南国国力原本数倍于我国,我国经过内乱又与之打了一场仗,其实元气大伤。再加上前面他们拿下了几个军事要城,使我国前线顿失屏障……原本以为南国经过这一次惨败,必定也需要修养生息。谁知道仅一个月之后,南国又派来了军队,这一次主帅是南国的十皇子……亦仁。” 谢问柳眼皮一跳,他一直对亦仁此人很好奇,整个北国都对他讳言莫深,因为正是他打败了亦裕,成功颠覆了他的政权,而且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北国军队的心腹大患,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迟早挥师北上,只是不知何时而已。眼见薛德昭一瞬间里脸色有惊怖、憎恨到叹服,颇为复杂,心里更是对此人充满了戒备,正是此人让亦裕吃了亏,让他痛苦,谢问柳早就对他起了敌意。 “没见面之前,只听说亦仁是南国皇朝第一高手,但不如何招老皇帝的喜爱,探子也报他性情温和,打过几场小仗,不过都用和谈,似乎并不喜欢杀戮。我与大哥均想南国派来这样的皇子督战,莫非有意与我国和谈……我等了几日,却等来了一纸招降书。我当即撕碎了那份招降书,回了八个字给亦仁: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赤朱大声道:“回得好,这南国人就是太嚣张。” 谢问柳皱了一下眉头,道:“三国里头有一个魏延提过,攻心为上,伐交为中,攻城为下。这个亦仁喜欢和谈,必定善用攻心之策,他南国吃了一次大败仗,原本军心不定,而你方士气正旺,他一来就居高临下给你们一份招降书,只怕是一种攻心之术。” “不错!”薛德昭叹道:“他居然将我回的八个字高高地挂在营地,让全营的战士都能看到,大哥当时就跟我说,这次只怕是遇到了强敌……但可惜我被上一次的大捷迷了眼,不可一世,大敌在前,却还犹在梦中。”他嚎啕大哭了起来,谢问柳心急想问下去,却也只好由得他哭。 薛德昭满面泪水地道:“果然,我军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东北边的勇宁关附近,我得到探子来报,亦仁突然停止了前进……这个时候大哥来了一封信,告诉我金陵探子报,南国老皇帝有意与我等和谈,但是要将勇宁关以西南的地方都割让给他们南国。大哥的意思,我国准备和谈。果真不久,亦仁差人送来了文书,说是和谈,给我们的却是一份降表。” 赤朱重重哼道:“大丈夫宁死不降,这亦仁未免欺人太甚。” 谢问柳不以为然地道:“打战无所不用其极,何必去争这个,倘若果真需要,也要假意奉承,另找时机,扳回局面,三国中的关羽不也降过曹操,后来时机一到,不就过五关斩六将反出曹营。” 薛德昭目视着谢问柳,道:“可惜我没有问柳的胸襟,我当时觉得这亦仁刻意侮辱我等,根本没有诚意和谈。” 谢问柳皱眉道:“只怕这人根本就不想跟你们和谈,只不过碍着南国老皇帝,所以这份降表很有可能是一个激将法。” 薛德昭点着头,他似在回想当年,神情有一些呆滞,缓缓地道:“我跟他打了半年有余,亦仁一直都不温不躁,我实在找不到他的缺点,也就无隙可击。当时我想,这份降表会不会是亦仁在报我八个字相辱之仇,如果这么说来,他就是表面温和,其实是一个极其骄傲自负的人……”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24节 谢问柳与赤朱都静静地听着,他们迟早要与亦仁一战,薛德昭这份记忆对他们来说真是太弥足珍贵了。 “勇宁关又叫勇宁江,江面极宽,平时激流汹涌,可是一过立冬,就会冰封千里,亦仁按兵不动一定是在等这个时刻,只要江面一封,那么我们就万事休矣。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年多前西番贡献了十几门炮,这种炮看似威猛,可惜射程极短,不过三四十尺,过于笨重引燃炮弹时间又长,说是用于兵事,但多当作皇家庆贺的礼炮之用,后来有贵族们打猎时用来惊吓猎物。我令人暗中收集,一共弄到五六十门炮……” 谢问柳听到这里,大喜道:“妙计,老疯子你把这些大炮往暗处一藏,到时等到他们一过江心就开炮,冰层一裂,你就可不发一兵一卒重伤亦仁的元气,然后过江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错,我为了激怒亦仁,不顾大哥之命,擅自撕了亦仁递来的招降表,还杀了来使,将他的头挂于旗杆之上,我每天都让人在江对面四下挪动人马,给他造成我要在江对面平原上跟他一决死战的假像。其实我把人马都撤到了后面的山谷中,江对面留下的营中藏的都是炮台,只待他一过江,就炮火攻击。” 赤朱与谢问柳都是听得心潮澎湃,心里明知薛德昭是以失败而告终,但一想到当时亦仁若然中计,那今日的形势就会完全不同。薛德昭颤抖了许久,方道:“谁知我等了足足半个月,他都还不发兵,我心中疑惑,可是每日探子都来报,见亦仁每一天都去江边亲自查看冰层的厚度。我不放心,亲自过江暗中查探,果然亦仁每日必定去查探冰层。” 赤朱诧异地道:“莫非他知道有炮,想等冰层厚点再过江?” 谢问柳心中一转念,大叫道:“糟了,糟了,三国有一出叫作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这亦仁唱的是空城计。”他话音一落,薛德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时有家仆道:“大夫到!” 赤朱与谢问柳暂时退出了薛德昭的房间,两人均叹息了一下,只听说当时西金城破之日,皇室的成员都吊死在自己的祖庙里,守将薛德荣自缢在宫门前,他的家人也在家中自尽,没想到这出惨剧竟然是这么来的。他先是让薛德昭误以为自己骄傲自负,然后将计就计,避开西金重兵,绕道北上,先灭了都城。这件事情北国也是有好处的,当时的北国也乘机出兵,占了勇宁关一带靠北的土地。 两人唏嘘了一阵子,赤朱道:“刚才老俞拼命的叫大仇人……莫非他真的见到了……” “亦仁!”两人同时道。 “这亦仁好大的胆子,敢在北国都城大摇大摆。”赤朱怒道:“他莫非当北国无人吗?” 谢问柳倒是无所谓地笑道:“这世上能见到南国皇帝的能有几人,亦仁又怎么会想到北国还藏着他的一个宿敌。”他原本心仪沈先生的才学,如今知道他就是亦仁,心头豪情突发,笑道:“不过贵客既然来了,就要看我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留客了。” 赤朱与他一击掌,但是随即疑惑道:“这亦仁又为什么亲自涉险来到北国呢?” “我想是为了陆展亭!”谢问柳心里格登了一下,道:“我想此事还得要找一个人商量才行!”赤朱愣了一下,连忙道:“没错,此等大事确实需要禀报君上。” “此事万万不可让君上知道!”谢问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刚才的那些侍卫呢?” “自然回宫当值去了!” “糟了!”谢问柳穿戴整齐,急急忙忙进了皇城,还没到宫门口,就见亦裕一身戎装,身持宝剑,神色冷峻领着黑甲军出来。 “你来了?”亦裕皱眉道。 谢问柳觉得他看似表情平和,但眼底跳动着火焰,他见过了亦裕轻淡的表情,从未见他表露这种渴望的神情,只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来了。” 亦裕从后面太监的托盘里拿出两幅画递给谢问柳,道:“你速带人马去挨家挨户搜查这两人。他们的身边很有可能带着一位易容高手易行之,凡是易行之改过容的人,他的左耳都有一颗红痣。” 谢问柳抽开图一看,见果真一幅是亦仁,一幅是陆展亭,他小声道:“君上,这陆展亭不是已经逃回南国了吗?” “陆展亭如果不在北国,亦仁就不会来此。”亦裕红着眼道,他深吸了两口气,咬牙道:“你给我把他们抓回来,我要活的。”说着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带着黑甲骑兵迅速出了城门。 只剩下谢问柳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刚才亦裕虽然看着他说话,但是他知道亦裕的眼里已经根本没有自己,早就落在了别的地方,他原本以为累积了两年的点滴,他不奢望在亦裕的心里,但是在他的眼里总会有一些不同,原来只要陆展亭的影子一出现,自己顷刻间打回了原形。 他刚将图卷起,就看见庄之蝶的侍女小青急匆匆地走过来,道:“娘娘唤你去。” 谢问柳心想莫非是让我私自放了陆展亭吗,他苦笑着心想着我有十个脑袋恐怕都会被君上毫不犹豫地砍了下来。他踌躇地跟着来到了庄之蝶的面前,他见庄之蝶面色苍白,握着拳走来走去。 “你……” 庄之蝶的话还说完,谢问柳就苦笑着说:“娘娘,陆展亭我只怕是没本事救的!” “不,我、我是要你救裕……” 谢问柳吓了一跳,他看着庄之蝶面无人色,道:“娘娘,你放心,这可是北国,亦仁他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伤着君上。” “不错……可是他会伤了自己。” “这、这话怎么讲?” 庄之蝶叹了一口气,道:“亦仁与陆展亭是裕这一生当中最最在乎的两个人,可他一个也得不到。如果他们喜欢别人,裕还能去憎恨这个人,可是他们喜欢的却是彼此。” “原来陆展亭喜欢的是亦仁!”谢问柳脱口而出。 “不错!裕他曾经是南国的太子,多少人围着拥着,可是他最喜爱的人却都对他不屑一顾,连一个机会都不曾给过他。可是他偏偏除了硬要,不会其他的法子,因为他从来也不需要,也没有人这么教过他。他现在还有一些希望,当他绝望的时候,他就会做出一些可能令他今生都痛苦的事情。” 谢问柳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想起了第一眼见到亦裕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躲在山里头哭泣。谢问柳突然心里一阵抽疼,他愿意为亦裕做任何事,什么都行。 “娘娘要我做什么,直说了吧!” 庄之蝶盯着他良久,才嘶哑地道:“我要你想办法阻止裕亲手杀了他们两个……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抢在他的前面,杀了他们。” 谢问柳万万没想到庄之蝶的要求会是这样的,他结巴着道:“那,那我岂非……” “你必死无疑……”庄之蝶含泪轻叹了一口气。 谢问柳道了声臣明白了,他浑浑噩噩地出了皇城,正碰上博野带着人马来找他,被他一追问他便将皇后的请求告诉了博野。 “那绝对不行,君上是一个火爆脾气,就算他心里不想杀你,可当时气盛之下也必定砍了你。” 虽然夜已深,但北国的天还是一片彤红的亮色,谢问柳接住从天而降的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渐渐消融,叹道:“要活下去,为什么总是这么困难呢?” 博野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谢问柳一握掌心狠狠地道:“陆展亭可不杀,但这亦仁务必要让他有来无回!” 博野想了一下,道:“好主意,杀了亦仁,于公于私,君上都无权加罪于我们。亦仁一死,君上倘若真的在乎他们两个,必定会更怜惜剩下的那一个,也就不会轻易杀了他,我们也就有了一条退路。” “他自然会更怜惜剩下一个的……”谢问柳苦涩地说了一句,飞身上了归雪,他拍了拍老马的颈脖子,笑道:“我们要去杀一个人,你也认识的,他叫亦仁,你说我有几分把握?”说着一夹马肚子领着队伍而去。 他与博野商议了一番,亦仁是南国的第一高手,要想杀了他实属不易。谢问柳想了一下,笑道:“也许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我们……”他在博野的疑问的眼神下,说了一个字:炮。 一到阿尔巴夏村附近,谢问柳与博野兵分两路,一路搜索村子,一路搜山。谢问柳一进村就发现村子里四处浓烟,一片狼籍。他挨家挨户地搜,竟然十室九空。当他走到村尾一户人家,见大门紧闭,谢问柳示意身后的士兵掩好踪迹,带了两个侍从走上前去,侍卫们大力拍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只见一个普通的北国村妇,一开门便尖声哭道:“老爷们,你们怎么才来,那些可恶的中原南蛮子放火要烧我们这些最忠于王的人的房子!”她的身后是脸宽皮赤,微带风霜地道的草原男人。一切都没什么可疑,不但谢问柳连身后的侍卫都有一点失望。 “长侍郎老爷!这些南蛮子为什么平白无顾袭击我们村子!两边又要打仗了吗,岂不是生意又做不得了!”那男子也开口了。 “你们只管放心,不过是一些中原来的流寇!与两国的关系无关,不会影响贸易!”谢问柳一边开口安慰,一边不甘心地掀开帘子走进了里屋,他上下扫了几眼。 屋内还躺着一名女子,谢问柳与她目光一对,那种清澈的目光又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那眼神与自己一碰,便连忙躲开,谢问柳心中一动,他走前几步,佯装核实人员,翻阅着手中的册子道:“你有一位中原来的夫人是吗?”距离一近,果然见到那女子的左耳有一颗红痣,谢问柳心头一阵狂跳,他明白这里躺着的必定是陆展亭,那么站着的两位中,这一家之主十之八九必定就是亦仁了。 “正是!”那名男子连忙道:“中原的女子身体娇贵,不适应这冬天的气候,这两天病着了!” 刚才那名妇人突然插嘴愤恨地道:“什么娇贵,她就是偷懒……”男子回眼狠瞪了他一下,他似才心有不甘地住嘴。 谢问柳刚才在路上想过千百遍自己与亦仁敌对时的情形,都是剑拔弩张,惊险万分的,他总认为他见了亦仁会很害怕,这个远比亦裕厉害的人,可是现在他却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并不怕亦仁。谢问柳甚至有一些好笑看着他们在演戏,他再走前两步,看了陆展亭一眼,又一次确定之后才收起册子笑道:“好了,那些中原人应该不会回来了!”他走到门口,故意抽出陆展亭的画册,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亦仁果真摇了摇头道:“没见过!” 谢问柳看了他一眼,又换了另一张亦仁自己的图,问:“这个人你见过?” 亦仁扫了一眼淡淡地道:“这个人也没见过!” 谢问柳卷起图,道:“那好!有消息记得去都衙府报告!” “一定,一定!”亦仁一边说着一边将他送出了门。 谢问柳一出门,就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带着手下掩到叶尔氏家的屯包后面,小声道:“亦仁就在其中!” 侍卫们一阵狂喜,连声道:“那我们推来火炮先一阵乱轰,再进去收拾他们。” “不行!里面有一个人我们不能伤着,务必要放他走。我们装作调动兵力赶来这间屋子,亦仁为了让此人能安全脱身,必定会与我们周旋。这样我们可以等他先助那人逃走,再灭了亦仁。”谢问柳做了一个手势,道:“去吧,弄出点响声。” 亦仁打开门之前,谢问柳站在那里有一阵子胡思乱想,他在想亦裕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亦仁而震怒,说不定在他心中自己不但比不上陆展亭,也比不上他的十哥亦仁。门吱的一声开了,亦仁恢复了原来的面貌,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德庆帝,我叫谢问柳!”谢问柳见他果然是先前的沈先生,眼见此人敌强我弱,仍能气定神闲,心中钦佩,于是恭敬地答道。 亦仁一笑,道:“无心问柳柳成荫,看来你的出生是一个惊喜!” 谢问柳道:“我父五十,母四十方才生下我!” 亦仁一笑,道:“好!那我替你这对可怜的父母留下你的命了!” 谢问柳笑道:“人都说德庆帝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我先谢过了!”传闻中的亦仁,有颠覆手足政权的不义,有计夺天下的才智,有庄之蝶口中的城府,也有老疯子回忆中独自面对千军的淡定,在谢问柳的眼里,他又是温文儒雅,有才学却又不迂腐的沈先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谢问柳对之充满了好奇。他见亦仁始终微笑着与他闲话家常,纵然他平素最沉得住气,也不由问:“德庆帝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发现你的破绽吗?” 亦仁轻轻一笑,缓缓抽出宝剑,谢问柳早知亦仁是南国皇朝第一高手,所以几乎是屏息提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可突然一桶水从天而降,将他与旁边的大炮浇得湿透。一个黑衣人将水桶一扔,点着树梢一借力,轻飘飘落在了亦仁的身边。 谢问柳才知道中了亦仁的缓兵之计,慌忙去检查大炮的引芯,亦仁则轻笑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种炮看着威力不小,其实一无用处,一桶水就能让它变成一堆废铁!”他淡淡地道:“你还要与我打吗?” 谢问柳笑道:“能与南国皇朝第一高手一战是我的荣幸!”亦仁赞赏地点了点头,他与谢问柳有数面之缘,虽然印象不深,但也颇有几分好感。但他边上的黑衣侍从沈海远则笑道:“恐怕你今天还没有这个荣幸!” 谢问柳立即介面笑道:“当然,我自知武艺与德庆帝相差甚远,就连这位黑衣大哥也未必能赢,所以想把这一战压后五年,五年以后我一定赴约!”谢问柳知道若无大炮相助,自己要想打败亦仁实属异想天开,他现在只是不断在暗示他与亦仁之间天差地别,亦仁杀了他,那是胜之不武。 亦仁淡淡笑道:“我既然已经说了会替你父母留下你的命,自然会让你走,不过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谢问柳心中暗想,若是他还逗留在北国,只怕此事无法善了,既然杀不了他不如想法让他知难而退,于是便爽快地说:“我只知道君上对千面郎君易行之很感兴趣,这两年招揽了江湖上不少的易容好手,这些好手分析过易行之所有的杰作之后发现他有一个毛病……就是在每个易容的作品左耳上都会点一颗米粒小的朱砂痣,以示这是他的作品。”他一笑,缓缓地道:“所以就算陆展亭逃得出这个村子,他也逃不出兰都!” 亦仁冷冷地看了一眼惶恐不已的易行之,淡淡地笑道:“不错,真没想到亦裕学聪明了!”他一句话出口,沈海远与他双剑齐飞,竟然将除了谢问柳以外所有的黑甲兵杀了个乾净。 亦仁将滴着血的剑抵着谢问柳的脖子,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 谢问柳虽然额头有汗,却依然微笑道:“人说德庆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实在猜不出有什么能让德庆帝觉得不悦!” 亦仁微微一笑,道:“亦裕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不容小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逼我食言!”亦仁莞尔一笑,道:“有的时候,我也是会改变主意的。” 谢问柳这时候汗流得更多了,强笑道:“所谓君子一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亦仁微笑着打断了,道:“君子的虚名在我眼里一钱不值!我也不是君子!” “可您是王者,是金口!” 亦仁转头问旁边还站着的两个人,道:“你们刚才有听到我许诺什么了吗?” “主子说什么了?”沈海远惊讶地问,他原本平板的脸上好像突然起了涟渏。易行之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亦仁眯着眼笑道:“瞧!现在我可以杀你了吗?” 谢问柳苦笑着心想什么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果然这圣人言未必不是狗屁,他此时才明白亦仁看起来知书达礼,其实是一个完全不受传统道德礼仪约束的人,谢问柳方才对亦仁恢复了一些惧意,流着汗隔了许久才道:“德庆帝有什么想用我的地方就说吧!” 亦仁收回了剑,笑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喜欢聪明人!” 谢问柳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只是比较惜命而已。可是你若想拿我去换陆展亭,只怕要让德庆帝失望了,我的命对我君上来说即便不是一文不值,可也确实抵不了几件物事。”他正说着博野带着一队黑甲兵已经赶来增援,博野一挥手,围住了亦仁他们。 亦仁笑而不答,沈海远狠狠地道:“一个毫无用处的聪明人也没什么留下来的价值。” 谢问柳乾笑了两声道:“我的命虽然对君上来说一文不值,但是对于兰都城上下的守将们还是有几分份量的,不如让我恭送德庆帝南回。” 亦仁淡淡地道:“多谢谢大人的好意,但是我绝对不会留下陆展亭一人的。” “这,这恕我无能为力!”谢问柳眼看着亦仁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瞥了一眼他手中轻晃的宝剑,心想今天大概要把命送在这里了。 这时忽然有匹快马奔来,马上有人喊道:“急件!”然后那人跑得满头大汗,似乎也没发现当场气氛诡异,一滚下马,就单膝跪在谢问柳面前。谢问柳一见信封上的彩蝶印鉴,便知是庄之蝶的急函。他瞥了一眼亦仁,见他并不反对,谢问柳立即抽过函件,只见上面一行娟秀的字: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谢问柳一愣,这是三国中的第四十一回回目,说得是赵子龙三进三出长板坡,救出身陷曹营的幼主刘阿斗。谢问柳心头狂跳,这必定是庄之蝶想暗示陆展亭果真落入了亦裕之手,没想到自己信口开河,竟然一矢中的。 庄之蝶是要让他赶快想法子,别让亦裕伤心之下错手杀了陆展亭,只不过这出长板坡戏里,庄之蝶要他救的人却是曹操。谢问柳心乱如麻,心中苦涩地想,庄娘娘的这顶高帽子戴得也未免太大了,我与三国里第一猛将赵云如何能相提并论,这亦仁也不是那刘玄德,没有阿斗看来他也是万万不肯渡江的。 沈海远劈手将信夺了过去,毕恭毕敬递给亦仁,谢问柳见那张信纸在风中飘动着,突然心中有了主意,他拱手道:“小人有了一个主意,不知道德庆帝愿不愿听?” 亦仁正皱眉看着那一行字,听了谢问柳的话,便抬头道:“讲!” “小人或者在君上眼里不值一文,但是有一个人有这个份量……”他看了一眼亦仁,道:“那便是我们的皇后,庄娘娘。” “你想诱我们的皇上去皇宫?”沈海远冷哼一声。 亦仁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在亦裕的心中,庄之蝶其实是很够分量的。” “皇上,太危险了!”沈海远急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展亭!”亦仁低声却坚决地回了一句,沈海远似乎熟知他的脾气,只得低头退过一边,恶狠狠地看着谢问柳。亦仁绕着谢问柳走了一圈,才淡淡地说:“刚才谢大人也说了,他很惜命,所以我想就算为了他自己,他也会保住我们的性命。” 谢问柳点着头,一迭声地道:“是,是。”他回头吩咐博野,道:“所有的人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出这阿尔夏巴村,否则格杀勿论!”博野只好无奈地应了一声是,眼里流露焦虑之色,谢问柳向他点了点头,就被沈海远推了一把,喝道:“别耍花样!” 谁知道一路上谢问柳非常配合,甚至多次为他们化解了被皇上直辖黑甲军发现的危机,等进了皇宫的门,沈海远忍不住道:“你们君上把整个皇城的安危交给你,倒也有眼光。” “是,是!”谢问柳乾笑道:“小人也只是惜命而已。” 皇宫的侍卫几乎精锐尽出,谢问柳本是侍卫首长,没费什么功夫就带着亦仁他们见着了庄之蝶,他看着庄之蝶苦笑道:“臣也想学赵子龙,无奈只有无名这把钝剑,比不了赵云手里的青虹,所以只能来这里借娘娘的利器一用。” 庄之蝶看亦仁他们押着谢问柳而来,似也不惊奇,她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了几下,起身喝退侍卫,走到亦仁面前直视着他道:“福禄王爷,你来见本宫,有何指教!” 亦仁也不在意,只淡淡微笑道:“不敢,只是刘玄德想要渡江,无奈他心系阿斗,还望娘娘成全。” 庄之蝶瞪了他一会儿,才咬牙道:“那就走吧。” 谢问柳一路跟着他们出了城,看着亦仁押着庄之蝶上了天山山脉,心中七上八落,盼着亦裕能妥协,将陆展亭交还给亦仁,虽然明知此事过后亦裕必定盛怒,自己十有八九会受到严惩,但这已经是将这件事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他在山脚下转来转去,心急如焚,隔了一会儿,突然见山头一阵骚动,谢问柳一把抓住从山上下来的赤朱,连声问出了什么事。 赤朱将谢问柳拉过一边,道:“君上将陆展亭吊在悬崖上想逼他就范,不知道为什么亦仁押着娘娘出现了,两人争执了起来,那亦仁的嘴巴跟刀子似的……” “然后呢?”谢问柳颤声问。 “君上一怒之下问亦仁若是天下与展亭不可皆得,亦仁是舍天下,还是舍展亭,然后就将绳子给砍断了。”赤朱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这南国的皇帝倒是痴情种子,居然奋不顾身的去抓那绳子,结果与陆展亭一起掉悬崖下去了。” 谢问柳只觉得耳朵一片嗡嗡作响,赤朱的话时远时近,只听他似乎很诧异地道:“更没想到君上还想去救他们,还好那一把没抓实,要不然也非掉下去不可,当时真是惊险,想来到底是兄弟,也对陆展亭确实有感情,现在君上看上去伤心的很,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会哭成这样。”他回头看了一眼谢问柳,见他脸色苍白,拍了拍肩道:“虽然你没把皇城守卫好,让人挟持了皇后,不过你也是在外面替君上当差,没什么太大的事情。” 谢问柳僵硬地转过身,才发现刚才亦仁留下来看着自己的沈海远已经不见了,他也顾不上,召来了一直跟着自己的归雪,喃喃地道:“归雪,这一次看来我们都要逃命了。” 第九章 他慌慌张张地骑着归雪回了葛尔朗家,这一年里他的父母均已先后过世,他已无任何牵挂。谢问柳回屋收拾行囊,又急急地换下官服,刚脱下外套,颈上玉佩脱了出来,挂在胸前,他低头看着这块玉佩,自从亦裕赏了给他,他就日日夜夜地带着,从未有片刻离身,想起当时亦裕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上面还留有他的余温。这么想着,他的动作不由缓慢了下来,即便自己逃了,可是自己必定会日夜牵挂于他,而亦裕杀了自己最在乎的两个人,想必一辈子都会痛不欲生,而若不是自己自作聪明,或者结局不会这么糟糕,也可以说是自己害了亦裕,害了自己喜欢的人。谢问柳一咬牙,又将官服穿上,一瞥眼忽然见到一个青花瓷瓶,耳边彷佛又想起了陆展亭的话:无论是内伤外伤中毒,它都能保你一线生机,想到此处他将青花瓷瓶打开,一口气将里面的液体都吞到肚里。然后就硬着头皮回到皇城,他在上书房门外徘徊了良久,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只见亦裕神情呆滞地看着前面,庄之蝶红着眼睛立在窗前,谢问柳低声道:“臣谢问柳叩见皇上。” 亦裕缓缓将目光投在他的脸上,他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你还敢回来?”谢问柳趴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吐一下,亦裕腾地站了起来,一掌将台上的茶碗都扫到地上,怒吼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他说着一脚将谢问柳踹趴在地上,谢问柳结结巴巴地道:“给,给君上泄、泄愤!” 亦裕红着眼睛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是吗,我最在乎的人统统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来人!”他大叫了一声,指着谢问柳咬着牙道:“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太监们应了声是,为首的太监问道:“君上,责打多少?” 亦裕冷冷地看着谢问柳,那眼神寒冷的让谢问柳忍不住打了寒颤,亦裕淡淡地道:“不用计数,打死为算!” 谢问柳被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庄之蝶跪下来抱着他的膝哭道:“这跟谢问柳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你要打就打死我!” 亦裕挣脱了庄之蝶坐回了椅子上,谢问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亦裕目光冰冷,虽然他也自知回来必死无疑,但总是心存侥幸,想着亦裕会念着过往,念着这二年来的朝朝暮暮。 等到板子落在自己的身上,谢问柳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原处,一直都是那么困难挣扎着生存,他轻轻地叹息: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亦裕的一句,日子还长着呢,不过相隔一日,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太监有君上,皇后看着,也不敢徇私,一板子一板子老实打着,过了许久有一个太监探了一下谢问柳的鼻息回道:“君上,谢大人……谢问柳他没气了。” 亦裕嘴唇颤抖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庄之蝶抽了一下气,往前爬了几步,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看着院子里的血肉模糊的谢问柳,流着泪道:“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我以为我能救你,原来我不能,我真的太累了。”庄之蝶由宫女小青扶着一步步出了亦裕的视线。 亦裕轻轻地挥了挥手,太监们见他神色不对,都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上书房的院子。亦裕走到谢问柳的面前,慢慢蹲下去,过去的景像犹如浮云一般涌现在眼现。 “这位小哥你没事吧?”一个圆脸穿着土气的少年有一些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离开你,撵都撵不走!”他曾经期望在洞里面跟自己说这话的人是陆展亭,等他看到了谢问柳背后的牙印,才知道说这番话的人其实就是这个不起眼的穷小子。 “我文不成武不就,但是我会永远用心来支持你,希望你不会嫌弃。” 谢问柳脖子上的玉佩早就从衣衫里滑落了出来,在寒风里轻轻晃着,亦裕颤抖着拿起那块玉佩,上面那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看起来是如此的讽刺。 “那……这块玉佩这么贵重,为什么要送我?” “太大了,挂在脖子上沉!” “那好,我替君上挂着,君上一样可以天天瞧见!” “那我岂不是天天都要看见你?”亦裕对着垂着脑袋的谢问柳问道,他没有等来谢问柳的答案,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地落入谢问柳乌黑的发丛中。 谢问柳彷佛从睡梦中醒来,不同的是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般的疼痛,他听到了亦裕不可自抑的哭声,谢问柳艰难地抬起头,见到亦裕眼中的泪水,他喃喃地道:“我总是想不再让你伤心,不过总也办不到,对不起……”他听到亦裕嘶声喊着:“快传御医!” 谢问柳昏迷了十来天,模糊间有好几次总是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熟悉的熏衣香。谢问柳这一年来勤练武艺,身板结实,不过二个多月之后,谢问柳已经可以由人搀扶着起床了,再隔了一个月便康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自从清醒之后,那股味道再也未曾出现过,倒是赤朱跑得挺勤快,听他说了好多事。最惊奇的是亦仁与陆展亭未死,以至于赤朱受命指挥前线大军趁机压近南国的时候,忽然发现南国早已重兵把守,只得无功而撤。再有就是最近楚天暮挺活跃,一再劝说东君南征,这个提议得到了像赤朱这样的年青将领们的大力拥护。谢问柳见他们个个群情激涌,心中却有一些忧虑,这些人当中又有哪一个可以与亦仁一决胜负呢? 亦裕掌权之后,楚天暮与谢问柳都是得宠的大臣之一,但是楚天暮似乎对当官不是有很大的兴趣,他似乎更在意做一名谋士,亦裕也很欣赏他一点,对他穷奢极华的生活也很包容。 谢问柳对楚天暮一直没什么好感,对他的单方示好常装视而不见。而亦裕对这两位爱将态度却截然不同,对楚天暮是尊重有加,对谢问柳则经常喝斥。有一次楚天暮念了一首李邴《汉宫春》来表同情,当中有这几句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 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 谢问柳则淡淡地道:“幸好我不是什么江梅,至多算作江柳,从来只有春问风柳,没有春风压柳一说,所以也就不用担这个心了。” 楚天暮碰了一鼻子灰,从此再也不与谢问柳攀任何交情。 谢问柳进上书房的时候,亦裕正与楚天暮议事,楚天暮见谢问柳进来,便大方的微笑点头,道:“谢大人好些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谢问柳对楚天暮本无好感,又烦他挑唆亦裕兴战,只是最近一迭的变故,已经将一个原本性子圆滑的人磨练得更加老成持重,于是便淡淡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事,我又岂敢在家拿着俸禄,却要楚大夫分忧我的事呢?” 楚天暮听他言词中讥刺他一个文官却在干预国家军事,也不以为意,笑道:“我与君上正在讨论南征之事,不知道谢大人有什么良见。” 谢问柳见亦裕不吭声,只是品着茶,便笑道:“我觉得想要南征,天时,地利,人和每一样都要准备充分,不知道楚大夫认为我们哪一个准备充足,可以与南国打一场倾国之战?” 楚天暮笑道:“过去君上说我只能是一个谋士,因为我从不渴望一场血腥的胜利。不过我确实是一个谋士,只是没想到谢大人一个武将也是如此。若论国力,南北两国从来旗鼓相当,若论天时,我国在君上治理的两年间,兵强马壮,若论人……莫非你认为我们北国无人能敌南国的亦仁吗?” 谢问柳见他一开口就说中了自己的心事,这也正是刺中了亦裕的痛处,但现在不是争宠邀功之时,若是不阻止,战事眼看就要一触即发,他连忙道:“君上,北国军营中现在都是一些不曾有过战事经验的年轻将领,还需多多磨练……” “不知道谢大人是否是说我们寸功未立?” 谢问柳一转身,见门外站着几个年青的将士,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当头的正是巴赫查的长子苏木儿,他因为骁勇善战,很快就升成了将军,所管辖的营地数量仅次于赤朱。 楚天暮扬了一下手笑道:“千万别误会,各位将军。你们都是未见识过亦仁厉害的人,但谢大人可是吃过他的大亏,难免有一些过于忧虑。” 那几个年青人脸色稍霁,轻笑了几声,颇有轻视谢问柳的意思。亦裕抬头道:“都别争了,明儿所有的营地将军一齐都到偏殿决议吧,看是战,还是再等等。” 众将均脸露喜色,大声应是,楚天暮也含笑退了出去,只有谢问柳还站那儿不知道该不该告退。 “你怎么没死?”房间里冷清了好久,亦裕才冷冷地问,可是隔了一会儿他未听到谢问柳的答案,就起身走出去。 谢问柳低了一下头,在他背后低声道:“臣……怕丢下你一个人独自难受。” 亦裕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就走远了,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谢谢,但是太小了,谢问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妄听了。 关于北国要南征之事,连赤朱都不支持谢问柳,他连声道:“问柳,你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们兵强马壮,年富力强,就不信打不赢南国人。” 谢问柳在房间里没好气地道:“打仗是要用人的,北国最具实力,最有经验的年轻一辈都在军考中死光了……”他心急之下将心中最深的忧虑说了出来,果真见赤朱颇为受伤地看着他,道:“我们一直以为你是最懂赏识我们的人,原来你也认为我们其实远远不及在军考里死去的兄长们。”他不管谢问柳再怎么解释,闷闷不乐地走了,气得谢问柳把台子上的书都扫到了地上了。 而且连老疯子也不支持谢问柳,经过上一次的刺激之后,他身体差了好多,但是神智却清楚多了,清醒的时候多了不少。他简直是叫嚣着要与亦仁一战,谢问柳都分不清他是在清醒的时候还是不清醒的时候叫的。 他捏着谢问柳的胳膊,睁着一双大眼睛咬牙切齿地道:“我这一次一定会赢亦仁!”然后他不分昼夜地摆弄黑白二色棋子,谢问柳看着他将那些棋子不停地摆弄成各种样式,但是搬好了不到片刻又被他弄乱了。 现在唯一能与谢问柳沟通的就是博野,两人常觉得这一场仗太过凶险,可就在他们的叹息中,东君已经在兰都得胜门前赐酒给第一批出征的将士们饯行了。 第十章 战争的捷报不断地传来,北国不宣而战,着实打了南国一个措手不及,一连被他们拿下几个边陲小城,但同时也传来亦仁在南都金陵宣告御驾亲征的消息。谢问柳一得到这个消息,二话不说回家将自己新缝制的战袍穿上,赶到亦裕的上书房,果真见到他已经穿戴整齐。 亦裕看到他的装束,用出奇柔和的声音道:“你就不要去了。” “君上,臣也是武将。” 亦裕擦着头盔道:“我知道你很不愿意打这场仗……我也知道这场仗打得很牵强,要想赢他,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只是……想要一个解脱,想要一个结局。” “臣是不愿意打这场仗,只是君上决定的,我就会支持。不管君上去哪里,我都跟着。” 亦裕沈默了许久,一遍遍地擦着头盔,良久才问:“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吗?” 谢问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嗫喃了一会儿,刚想说什么,亦裕已经戴好头盔出去了。 而就在谢问柳出征的前夜,老疯子在半夜睁着眼去了,他就坐在书案前面对着那盘棋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盘棋,手里还牢牢地扣着一枚白子。谢问柳费了很大的劲才扳开他的手指,将那枚棋子放在锦囊里,带着它跟着亦裕出征了。 战争以腥风血雨的方式展开了,南国似乎对南北这一场仗的准备也很充分,甚至可能要高于北国。他们早在一些重镇屯兵屯粮,其反应的速度远超过北国将领们的想像。 开始的时候总是有输有赢,但是很明显亦仁的作战经验远胜过北国年青冲动的将领,他不温不火的性格也比亦裕更适合打一场旷日持久的仗。 这场仗从春天一直打到深秋,北国前线已经后撤至了勇宁关附近,北国几乎让出了当年他们侵占西金所有的土地。不但是北国,南国军队随着战线的深入,面对悍勇的北国将士带来的巨大伤亡,也使得亦仁用兵更加小心起来。南北二军便隔着一条勇宁江对峙。 谢问柳手里玩着那颗白子看着眼前这条波涛汹涌的勇宁江,现在还远远未到立冬,所以江对面是一排排南国的船舰,黄色的皇旗在空中飞扬,谢问柳几乎觉得自己能听到它们猎猎的作响声。 他们的形势与当年薛德昭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而当年亦仁是用空城计南绕勇宁江突袭了西金的都城,那么他们这次又会用什么计策呢。他的脑海里最近老是浮现老疯子没下完的那盘残局,黑白二子隔江对峙,这明显就是指这条勇宁江。这么看来老疯子早就料到他们并不是亦仁的对手,迟早会重蹈覆辙,撤至勇宁江固守。老疯子手扣白子,自然是代表白子是北军,黑子就是对面的亦仁,可是为什么在棋盘上的白子会那么少呢。 他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博野在身后唤他,谢问柳转过身来,博野气喘吁吁地道:“大人,找到了!”他喜道:“没想到老疯子没胡说,我果真在后面的山里找到藏着的大炮,足足有六十多门,山洞堆满着乾草,炮弹保存的很好,完全可以用。” “好!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吧?” “大人放心,绝对保密!” 谢问柳点了点头,这炮是找到了,可要怎么诱这亦仁过江呢。他回到了帐中摊开纸在上面写了十四个字: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谢问柳写完搁笔叹道:“这武候好大的气派,一曲琴音便吓退了司马懿的十五万大军。” “谢大人自得其乐,是想到什么好事情了吗?”楚天暮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谢问柳连忙收了台上的纸,笑道:“楚大人好兴致,不用跟君上商量军事大计嘛。” 楚天暮一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叹道:“我知道谢大人埋怨我当初不该力劝君上南征,可是事已至此,我们还需精诚合作为上。” “不敢,连君上都不曾责备楚大人,我又怎么会责怪大人?” 楚天暮苍白的手指放于桌案,道:“我一直觉得谢大人是一个挺杰出的谋略家,平野一宴仅杀一人就收服了整个北国的领地继承人,刃不见血地解了北国领主们的兵权,收兵之余还能将人心收服,实在令人佩服。此次战役,也证明大人的见解完全正确。坦率地说,过去在下出于官场利益,多有得罪大人,还望大人不计前嫌。” 谢问柳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诚恳,倒是颇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楚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咱们同朝为臣,都是为君分忧,就算有一点小摩擦那也是小事,绝不会因此伤了和气。” 楚天暮本是保养极其得当的人,皮肤白皙,如今半年战事下来也是风霜满面,再加上他的皮肤本来极薄,尽管再三修饰,也难掩憔悴之色,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谢问柳手中的纸,似乎毫不在意地道:“如果谢大人想到了什么计策,可以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谢问柳叹了一口气,道:“目前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什么!” 楚天暮似微有一些失望,起身告辞而去。 谢问柳见他走了,又展开手中的纸,喃喃地道:“要怎么才能把亦仁引过江来呢?”这时帐门帘子又被掀开了,谢问柳一皱眉,正心烦今天不断被人打扰,却发现进来的是赤朱,不由又惊又喜。这半年来赤朱总是躲着他,再加上战事频繁,谢问柳一直没机会能弥补与这位好朋友之间的友情,没想到赤朱今天居然主动来找自己。 赤朱也是风尘满面,他将头盔摘下,颇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问柳,最近忙……” 谢问柳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兄弟,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赤朱反手重重握了一下谢问柳放在他肩上的手,两人握着手坐了下来,谢问柳道:“目前这场仗你觉得怎么样?” 赤朱叹道:“你还记不记得老俞说的,我们现在就站在了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过了这个勇宁江,除了西南面这道昆仑山,西北面将是一马平原……” 谢问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里就是我们与亦仁一决生死的地方。” 赤朱恨恨地敲了一下桌案面道:“真是悔不该不听你的,自不量力。我们这些人哪里能跟兄长们相提并论,他们在沙场上积累了这么多的经验,可恨这个该死的呼儿金家族,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跟亦仁早就串通好了,来这么一手……” 谢问柳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拍额大叫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在帐中转着圈,放声大笑了起来,看着帐顶喃喃地道:“亦仁啊,亦仁,从来不打无把握仗的亦仁……我这一次要叫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时突然有传令兵进来道:“谢大人,君上召集所有营地将军去议事。” 亦裕比之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显得要平静,倒是这些将领们私下议论纷纷,谢问柳带着赤朱匆匆走了进来,他先给亦裕行了一个礼,然后各自坐定。楚天暮抬头看了他一眼,才道:“各位,现在的形势大家都看到了,勇宁江一役,我们务必要将亦仁阻退,否则如果让他进入西北的平原,那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各位将军可有良策。” 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谢问柳想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道:“君上,我有一计。” 他见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声音,目光都盯在了他的脸上,才道:“我以前看过一本叫三国,当中有一回目名叫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这章说的是三国中有一位蜀国的武候错用了一位叫马谡的人而导致蜀军伤亡惨重,还失了军事要塞街亭,当时魏国派了大将司马懿领着十五万的大军逼近武候所在的城镇,城内仅二千五百名守将。武候大开城门,凭栏高坐,焚香弹琴,引得魏将司马懿心中疑虑不定,武候一曲硬是吓退了十五万大军,这就是空城计。” 苏木儿哼一声,道:“谢大人,这三国的玩书大家都读过,空城计那也都知道,可这儿好像没有要用得空城计的时候,我们这有十数万大军,不是二千五百个……” 谢问柳淡淡地道:“可若是我们的军队大部分都从北绕过勇宁江斜插到亦仁身后去了呢?” 苏木儿愣住了,赤朱一拍巴掌,激动地站了起来,道:“好计啊!” 楚天暮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道:“确实是一条妙计!” 苏木儿也是一抬手,道:“此计虽妙,不过太过凶险,若是被亦仁识破,他强行渡江,到时这里后防空虚,那就悔之晚矣!” “所以我们这次大军第一目的就是先烧了亦仁的粮草,亦仁若是想要强行渡江,那么必定不是过去那种粮草先行的方式,他就必需先让大军过江,粮草在后,我们大军只要在他后面烧了他的粮草,就算他到了西北边,我们只要传令下去,关闭所有的城池,大寒即至,他的大军在断绝粮草的情况下,绝不敢在西北逗留,必定南撤!”谢问柳深吸一口气道:“那个时候我们的大军早抢先一步收复了旧西金的城池,亦仁就会像过街老鼠那样四处挨打!” 众人听了心旷神怡,亦裕微笑看着谢问柳,道:“确实是一条不错的计策!” 赤朱兴奋地道:“这突袭大军就由我带领了,君上就在此等我们的好消息。” 亦裕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会亲自带领!”他转过头拍了拍谢问柳的肩,轻声道:“问柳这一次就做武候了。” 众位将领大吃了一惊,纷纷劝谏,亦裕笑问:“亦仁不是一般的人物,你们当中有谁自问能胜过我?” 众人沈默了下去,亦裕点了一下头,笑道:“好,就这么决定了,今晚大雾,是个好时候,就今天起兵。” 谢问柳还沉浸在亦裕第一次这么亲腻地称呼他的那份喜悦当中,这时才回过神来。亦裕已经宣布散会,他转头微笑着对谢问柳道:“你好久没有陪我吃一顿饭了!” 谢问柳直视着亦裕的眼睛,他在亦裕的面前一直就是战战兢兢的,从来没有对视过他的眼睛,亦裕有一双很漂亮的眸子,像颗会发光的黑色玉石,又像是一汪微起波澜的湖水,令人平和宁静,只觉得这时光犹如潮水一般冲刷过去了,即便带走了所有存在的痕迹,但现在亦裕的目光却还是会铭刻在谢问柳的脑海中,永世不忘。 “你等我一下!”谢问柳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提着两壶酒,道:“我私藏了两壶酒,知道君上今晚就拔营,但好在酒不多,喝两杯也不会误事。” 亦裕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好!” 谢问柳给亦裕倒了一杯酒,亦裕端起酒杯,微笑了一下,一口乾净,看着那空了的酒杯道:“问柳,要是我这一次突袭失败了……你就降了亦仁,他绝对不会为难你。” 谢问柳微笑着不答,又给亦裕倒了一杯酒,亦裕又一口乾净了,白皙的脸上显出一片绯红,喝酒喝得太猛,他轻咳了两声,才道:“自小我这位十哥就样样比我强,我总是在想他为什么不理我,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是不是因为我什么都不如他呢?我抢了他的心上人,逗他来抢我的皇位……可是他果然厉害,不但抢回了自己的爱人,连我的皇位他也成功地抢到手了……我果真没用,难怪他从不愿多看我一眼。” 谢问柳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亦裕端起酒杯,看着那波光幽幽的酒面,道:“就连展亭,他也不愿真心实意地留在我的身边,那怕是一刻,即便我十哥伤害他再深,在他的心里,还是只有我的十哥。”他红着眼睛将酒一乾而尽,低声哑然地道:“他们一个是权倾天下的明君,一个是名震朝野的才子,所以他们才配倾心相爱,而我……只要有他们在,我就一直,一直都是一个失败者,所以理所应当被人忽略、遗弃。”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谢问柳突然一把抱住他,将他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亦裕在他的怀里大声地喘息着。隔了好一会儿,亦裕的呼吸才平复了起来,谢问柳微低一下头,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微笑了一下,将亦裕扶着躺了下来,他坐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道:“对不起,这是万相馆的醉花香,又称一杯倒,都是给一些三贞九烈的相公服用的……”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道:“你说我行军打仗带着这玩意做什么呢……”他痴痴地看着亦裕光洁如玉的脸上微泛的红晕,挺秀的五官,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道:“你说……我胆小怕死,怎么就色胆包天呢?”他轻轻低下头,吻了一下亦裕的唇,然后毅然站起身,深吸了两口气,转身取下亦裕佩剑挂在自己的身上,取出无名放在亦裕的身旁,笑道:“真正杀人的利器是人的智慧,王者决战于千里之外,这一把没有开刃的剑才适合你带的。” 谢问柳看了又看亦裕,才狠起心往前走,没走几步,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衣服里扯出那块翠绿的玉佩,看了几眼将它摘下来,放在亦裕的手心里,道:“这块玉佩我不能给你带着了,以后你要自己带了,别怕沉……” 他狠狠地吸了两口气,站直了身喝道:“真的走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帐营。 博野已经在帐外不远处候着了,见他出来道:“大人,赤朱大人刚才说你要摆空城计……” “我刚才让你查的,你去查了吗?” “我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果然如大人所料,刚完事就急着找你!不过大人,你就任由他通消息吗?” “太好了,天助我也,我就是在等他通这个消息。” 两人正说着,赤朱兴冲冲地赶过来,捶了一下谢问柳的肩,道:“好小子,有你的,空城计,妙啊!” 谢问柳轻笑了一声,道:“我们不摆空城计!” “为,为什么……” 谢问柳摇了摇头,笑道:“其实苏木儿说得很有道理,一旦亦仁识破我们的计策,强行渡江,就算我们能赶及烧了他的粮草,只要他一渡过勇宁江,五十里以外就是平野这个大粮仓,他不用隔日,连夜兼程,白天就能抵达,小小的平野怎么抵挡亦仁数十万条饿狼的攻击。此条计若不是全胜就是满盘皆输,我们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不能这么用兵,更何况一旦消息走漏,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这,这……”赤朱瞠目结舌,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给组织一个三千人左右的马箭队,我们不用空城计,不过还有其他的计可以用!” 赤朱满怀诧异,但是被谢问柳连声催着只好匆匆赶去组织马箭队。等他走了,谢问柳才笑着对博野道:“我们先去清理一下障碍。”他说着大踏步带着博野一路闯进了楚天暮的帐营,楚天暮正在挑灯看书,神态颇安详,见谢问柳闯了进来,不由一愣,随即笑道:“谢大人也在等着君上拔营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谢问柳在房中转了两个圈,只见营中虽然与普通的官员别无二致,但是所用的一些细物颇为精致奢华,谢问柳抚摸着他嵌玉石的宝剑道:“楚大人怎么在看书呢,不对啊,楚大人此刻应该假寐才对,要不然我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可就不像了。” 他此言一出,楚天暮脸色大变,猛然站起来,道:“你胡说什么?” “哦,楚大人没有看过三国这本玩书吗,这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是里头的一个回目,说的是魏国有一个叫蒋干的奸细混进了吴营,这吴国有一位大将叫周瑜,他将计就计,故意让装作假寐的蒋干偷走了一份与魏国水将私通的假信,害得魏国的曹操信以为真,错杀了自己的大将。”谢问柳高高兴兴地道:“别人又管这一回目叫反间计,所以我说楚大人要假寐才像。” 楚天暮脸色铁青,原本细薄的皮肤底下青筋直爆,他一字字地道:“谢大人,你要当心你的用词,否则别怪我到君上的面前参你一本!” 谢问柳却漫不在乎地从他的手里抽过书,随手翻了翻道:“你楚天暮是在北国老君王的时候移居兰都,算来刚好有十年,十年前……又刚好是亦仁在这里大败了薛四的时候,亦仁当时一定在这条勇宁江上走来走去的心想,这西金灭了那就轮到北国了,我该怎么打好呢?”他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学着亦仁的样子,那模样纵然好笑,但是帐篷里却没人能笑得出来,他又道:“亦仁盘算来盘算去,把脑子动到了他一个有北国皇族血统的弟弟身上,于是他故意将那个有北国皇位继承权的弟弟逼了回来,这个可怜的弟弟从小就没有在北国呆过一天,他就算能登上皇位,也只是一个空架子,于是你就出现了,连环计不但扫平了阻碍新皇建立新权的障碍,也将北国以后能上战场的年青一辈杀了七七八八,你的连环计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完事之后却又突然表现的不愿好战多生事端,力阻新君立即收回兵权,可没隔一年,你居然挑唆着君上去动比所有北国领主加起来还要难缠的南国,反反覆覆,看上去你这个人很没有逻辑。可是如果从亦仁的角度去考虑,就一切都能想得通了,因为你每做一件事,对亦仁必定是有益的……你根本就是亦仁派来的细作!” 楚天暮喘着气,红着眼瞪着谢问柳,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虽然有信口开河的地方,但却事实却大多被猜对了七七八八,他心中一阵心惊,努力平息自己的喘息,道:“谢大人,你说这话要有证据!” 谢问柳冲他阴狠地一笑,从手里缓缓抽出宝剑,道:“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你以祭我旗!” 楚天暮看着寒若秋水的宝剑,额头冒出了细汗,连忙道:“谢大人,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亦裕哪一点可以跟亦仁比,他冲动,感情用事,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有了先机他也是犹豫不决,如果他早没想好跟自己的兄弟一决生死,当初又何必要同意南征呢。他若生在寻常人家,即便是走江湖的,别人还可以夸他一声性情中人,可惜他生在帝王家,就注定要当一个失败者!真正的王者只有亦仁!” 谢问柳手持着剑与博野慢慢一步步逼近,嘴里则笑道:“那可惜了,亦仁这一个真正的王者这一次要拜你所赐,得身成仁了。” 他们刚要动手,门帘一掀,赤朱走了进来,他一见谢问柳持剑对着楚天暮震惊道:“问柳,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天暮连忙喊道:“他们要杀人灭口,他们才是杀害你兄长的凶手!” 博野急了,挥刀急砍,却被赤朱一剑挡开。赤朱沉声道:“无论什么,也要让人说清楚。” 楚天暮见赤朱维护自己,大喜,道:“军考当中的那些人统统都是化名罗煞的君上杀的!” 赤朱喝道:“你胡说,忤作明明说君上的人死了都快半个月了!” 楚天暮得意地一字字道:“那是因为你们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作兵解的奇怪药物,这种药物只要与甘草水配合,就可以使尸体迅速腐烂,其实那群人死了不过二三天而已。” 博野焦急地在谢问柳耳边道:“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谢问柳指着楚天暮道:“你这个小人,私通敌国,信口雌黄!” 楚天暮冷笑道:“我私通敌国,你没有证据,可是我手上却有兵解!” 赤朱血红着眼,转过头来一步步逼近谢问柳,红着眼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谢问柳一步步退后,他的脚突然抵到一样东西,左手慌然下一摸,竟然是楚天暮用来沐手用的香石粉,他冷静地道:“我们是兄弟,你居然相信外人?” 赤朱犹豫了一下,楚天暮大声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可以给你看兵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磁瓶,他嘶声道:“赤朱,杀了他们,他们是你的杀兄仇人,我们立刻出去把真相告诉其他的将领,以你现在的实力,他们一定会拥你为王!” 赤朱的眸子一跳,谢问柳再不犹疑,他手一扬香石粉就迷住了赤朱的眼睛,手中的剑乾脆俐落地送进了赤朱的胸口。博野趁着楚天暮心慌意乱之际,跳到跟前,用胳膊扭断了他脖子。 赤朱倒地指着谢问柳啊了几声没有说出话来,嘴里喷出一口血立时断了气,谢问柳手一松,那柄剑嵌在了赤朱的胸膛上。帐营外一阵阵脚步声,博野连忙跳了下来,推了一把谢问柳,他才如梦初醒了过来,将剑拔出回鞘,又将楚天暮那把嵌金七星拔出,沾血丢在地上。 谢问柳一出营帐就见苏木儿带人匆匆赶来,苏木儿一见谢问柳便打招呼,经过几次短兵相接,他不由对这位卖豆腐出身的将军有了几分敬意。 “谢大人,刚才赤朱让我营地立即准备三千名马上弓箭手,怎么回事?” 谢问柳拉过他,小声道:“我们当中有内奸,计策已经败露……” 苏木儿大吃一惊,谢问柳低声道:“这个内奸就是楚天暮,赤朱想要抓他,反被他识破加害了,博野刚处置了他,这件事等明早儿起来,君上会处理……” 苏木儿已经被一连串的事件给弄晕了,好久才道:“那今夜?” “照样拔营!不过……是我去,就带三千马上弓箭手,但我要带上十几万人的帐篷。”他见苏木儿还在发呆,便掏出虎符道:“苏木儿听令,速速去办!” 苏木儿一见虎符,立即应了声是。 不一会儿,三千马箭手已经齐齐立在江边,这个时候江面上起了很大的雾,在营地朦胧的灯火下,像是挂在江面上的千道沙。 谢问柳看着漆黑的江面对博野说道:“亦仁是一个聪明人,正因为他太聪明了,所以想要让他过江,便不能好勇斗狠,唯有示弱,这就是老疯子那盘棋子留给我的意思……剩下来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明天一早就把我们的计策原原本本告诉君上……” 博野眼里含着泪,哽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此次事之后,你不想做个大将军都难,我可能回不来了,就在这里恭喜你了。” “大人!”博野忍不住道:“即然计策已经定了,我们只要随便派个人去骗一下亦仁就好了,何必……” “亦仁岂是随便能骗的,我这一次想好,他即便不过江,我也要想法子烧了他的粮草!”谢问柳翻身上马,一勒马绳,喝道:“走了!”他就带着三千骑兵在博野他们的眼里一路北驰。 谢问柳看着难以目测的前方,心里暗笑,他过去总是想着如何才能活下去,所以总是活得那么累,如今倒反而轻松了。 而这个时候,一头雄壮的海东青停在了亦仁的肩上,他穿了一袭白衣,温文儒雅,倒更像一个教书的沈先生,而不是声名赫赫的德庆皇帝。 他拆下缚在海东青上的纸条,看了一眼,微笑了一下,随手拿过身后侍卫手中的一块肉往空中一丢,喝道:“海东青,去!”那海东青立刻像离弦之箭冲了过去,将那块肉撕了个粉碎吞了下去,然后骄傲地在营地上空盘旋鸣叫着。 亦仁转过头走回帐中,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沈海远仿佛有一丝紧张,小声道:“圣上,如何?” 亦仁展开那张纸条,微笑着念道:“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 “空城计!” “不错。” 沈海远皱眉道:“可这里没有空城计可摆啊?” 亦仁胸有成竹的将那张纸条烧掉。他见沈海远还想不明白,就叹了一口气道:“海远,你历练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行啊。你想想我当年是怎么赢了薛四的?” 沈海远倒抽一口冷气,连声道:“他们若是摆下空城计,吸引我们前方的注意力,然后绕到我们的后方去烧我们的粮草,这……” 亦仁微笑道:“虽然不是一条万无一失的计策,但却也算是一条妙计,如果被他们押中,确实可以令我们溃不成军。不过可惜,此计一旦不中,那就是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这楚天暮会不会被发现?” 亦仁淡淡一笑,道:“我十年的图谋,只要他在此时此刻给一条消息,此前没有,此后也不会有。” 沈海远立时脸露钦佩之色,低头道:“是我错想了。” “你没有错想!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除非你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亦仁挑了一下眼前的灯火,笑道:“你说这扮演武候的是亦裕呢,还是……谢问柳?” 谢问柳望着天边的夕阳,心想这会儿亦裕在做什么呢?他们行军了快五天,勇宁江依然江水滚滚,只要再快马奔上半个时辰,他们就要跑到亦仁的大帐门前了。 葛云从身后走来,禀道:“大人,营地已经扎好了!” 谢问柳回过神一看,密密的营地一眼望过去似乎不见边,深吸了一口微笑道:“好,每个帐蓬里都要有人,天一黑我要所有的蓬里都能见到灯光和人影。” 葛云应了一声:“得令!” 谢问柳将目光看向了亦仁的方向,果然如他所料,亦仁还是并不急于渡江,仍在观望。谢问柳心想他在观望什么呢?他折了一根枯枝,叹了口气这亦仁的耐心真好啊,他每走近一步,便是危险多一重,既有亦仁发现这十数万大军有假,也因离得亦仁部队太近,一旦他们在江面受到打击,退下来只怕自己的队伍首当其冲会成为亦仁的目标。谢问柳轻笑了一声,看着一片接着一片,在冬日里荒芜的田地,只怕即便是武候重生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凭栏弹琴退敌的地方。 他回了帐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想三国里自己更像哪一个呢,才学不如孔明,勇猛不如赵云,说起忠义……自己杀了如兄弟般的好友赤朱,恐怕此生拍马也是追不及关羽。他将酒一口喝完,心里暗笑,自己果然差着陆展亭千里,他明知亦裕会对他不利,生死关头依然出手相救,这份君子气度也是自己远远不如的,所以只怕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在亦裕的心里攀上比他更高的位置。他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想,那亦裕会不会在地窖里给自己留那么一小块地方呢? 夜半三更,亦仁还在灯火下看书,门外有人报,亦仁漆黑的眸子一亮,立即道:“进来!”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匆匆走了进来,亦仁立即问道:“情况如何?” “回圣上,北国大军已经驻扎在三十里地外的望星野,臣根据他们扎的营帐,以及一路留上的篝坑判断大约有十三至十五万人马。” “主帅是谁?” “臣看见他们营地插的军旗上书谢,主帅应该是谢问柳!” 亦仁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在大帐内走了几圈,沈海远道:“圣上,如何?” 亦仁看着帐外,道:“立刻传我喻令,所有将士全体戒备,防止北国大军夜袭,同时准备明晨雾起时渡江,步兵在前,箭队与粮草在中间,骑兵垫后!” 沈海远兴奋地道:“圣上,你决定了!” “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想那孔明大开城门,梵香弹琴,气定神闲,那是置生死于度外,方可有这份气势。那岂是惜命的谢问柳可以办到的,这谢问柳如此怕死,必定是与大军随行。”亦仁微笑道:“我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谢问柳一直半梦半醒中间,突然被一阵脚步声震醒,他圆睁着眼睛直到听到帐外葛云喜极而泣的声音道:“大人,亦仁渡江了。”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月迷津渡 作者:彻夜流香 第25节 谢问柳脑中一片空白,他冲出帐外,解开归雪的绳子翻身上马一路猛驰,一直到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炮响之声,他才仰天大笑,趴在归雪的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葛云已经追了上来,急道:“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后撤了,这里是平原,我听说亦仁的亲卫铁甲骑兵相当的厉害,他们的战马也是从西番培育的。我们趁他还没回过神来,赶紧北撤!” “亦仁还会回不过神来吗,他只怕听到第一声炮响就回过神来。”谢问柳轻轻笑了一声,道:“让兄弟们立即上马,准备迎战。并准备东撤!” “东撤?”葛云道:“那不是离北边远了吗?” 谢问柳叹了一口气道:“东撤我们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撤进山里,而如果北撤的话,我们要在平原上跑三天才能到家,看似快但有可能永远也跑不回去了,快传令去吧!” 葛云看着前方的滚滚烟尘,脸色一白,立即掉头传令。这时候整个勇宁江都已经成了血红色,在一层层的薄雾中,尸体在血沫中浮浮沉沉。 亦仁的铁甲部队瞬息而至,尽管谢问柳他们早有准备,也不是这些亦仁亲卫队的对手。一天的时间里他们边打边撤,等撤至东边的山群,又东躲西藏了四五日,三千士兵已经仅剩下一千多人。 谢问柳疲惫地靠树坐着,葛云拿了一个水囊过来递给他,坐在了谢问柳的身边。他也算是那批在军考当中随着谢问柳一起升迁的将士之一,谢问柳见他身轻眼明,便说他做步兵一定不如做弓箭手前途大,他便入了骑兵队,事实证明谢问柳没有看错他。而在过去这些事情当中,谢问柳似乎带着他们从未做错过一件事,因此在他的心目当中,谢问柳是不会错的,即便是像今天形势这么恶劣,他也深信谢问柳能找到办法将他们带回去。 “大人,亦仁带着大军也是往东后撤了百里,离我们并不远。” “从这里走山路,比走平地上的官道能更快撤回南国的驻地。” “大人,那我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虎想吞羊,那也要他有这个时间,他已经弹尽粮绝,就算附近的小城镇能弄到点粮草,可也不够数十万大军吃的,他肯定会急着回南边,只要我们挺过这三日,他必定无暇再顾及我们。” 葛云喜道:“大人说得是。”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有士兵慌慌张张地奔来,道:“不好,大人,那些受过箭伤的士兵伤口溃烂得厉害,一点擦伤也很快能烂开一个大口子。” 谢问柳连忙起身,奔到伤兵的地方,看见那些伤口,他心中一动,脱口道:“兵解!” 没想到兵解这种歹毒的药对活人也一样管用,他恨恨地敲了一下树干,刚才一阵箭雨,不受伤的那是在极少数,看这么个烂法,不出一日,就算不活活烂死,也要活活疼死。 谢问柳总是在想办法活下去,可再艰难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条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有这么多人要眼睁睁地死在他的面前,正心急如焚间,突然有人大叫道:“有大夫啦,找到大夫啦!” 谢问柳一抬头,他就看见了陆展亭。 他穿着一身青衣,一对清澈的双眼如故,左眉间一颗黑痣若隐若现,淡色的嘴唇,不笑的时候懒洋洋的,一笑却又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纯真。他手里牵着一匹马,他看见谢问柳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躺了一地的伤兵吸引了注意力。葛云虽不认识陆展亭,但却见过他的通缉画像,他犹豫了一下就把陆展亭认了出来,见陆展亭从行囊里掏出药草,刚想上前阻止他却被谢问柳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陆展亭从早晨一直忙到傍晚才算完工,他擦着手走近谢问柳,道:“兵解虽然歹毒,但是对活人的效用到底有限,所以你不用担心,最多三四日,他们的伤就能收口。” “听卫兵说,你是主动停下来给他治伤的?” “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应该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北国人。” “没错!” “你明知道我们是北国人,还出手相救,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 陆展亭丢掉手中的汗巾,苦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我家那头狼咬伤的,我救了你们,至多算两不相欠吧!” 谢问柳摸着手中的剑,轻轻地问:“那我们并不欠你的喽?” 陆展亭淡淡地道:“不欠!” 噌,谢问柳手中的宝剑出鞘了,架在陆展亭的脖子上,他冷声道:“亦仁始终是北国的心腹大患,若是你死了,想必他会大受打击,意志消沉很久吧!” 陆展亭与谢问柳对视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笑道:“他是一头狼,我是狗,我猜你至多是一条狐狸,无论是用狗的想法,还是用狐狸的想法来想一头狼,总是错的。” 谢问柳看了他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收回了剑,道:“你走吧!” 陆展亭看了他一眼,才道:“你刚才虽然不是真的想杀我,但却想拿我要胁亦仁,不是吗?” “陆展亭果然是一位君子。”谢问柳轻声一笑,道:“算起来,你陆展亭对我至少有二次救命之恩,我虽然不是君子,可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亦仁派箭队将这西北方向包围得水泄不通,只要有一个活的东西往那去,从五十尺开外会有一大片箭雨飞过来,你会被射成一只刺蝟,所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陆展亭想了一下,轻叹息了一声,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他驾马走前两步,突然回过头来笑道:“纵然展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说完一抽马鞭离开了。 葛云急匆匆地赶来,连声叹道:“大人,你怎么能让他走呢?” 谢问柳看着那条古栈道,指着它东南向的尽头道:“他能从这里回去,我们又何必要让他死在我们回西北的路上呢?” 葛云除了重重叹两声气,也无法可想,谢问柳靠着大树,看着从层层叶间射来的夕阳光,他心里轻轻念了一句,纵然展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不,我不是什么丈夫,我不伤害你,只是不想令他伤心。 谢问柳似乎料错了一件事,离着他们最近的东北向的庄家,他们作为庄之蝶的娘家,却出人意料地带着大量的粮草救援了亦仁(详情请见《月迷津渡》)。谢问柳对亦仁会仓促南逃的指望落空了,相反亦仁似乎铁了心要杀了谢问柳,不断派出大队人马围剿,谢问柳带着人马几次突围不成功,当他也因为中箭落马时,模糊中听到周遭一片嘈杂,他躺在地上,看着火箭在秋黄色的林中飞梭,急促的马蹄踏起的风刮着枯叶在半空中飞旋,归雪在他的身边急切地拨弄着他的脸,他似乎又闻到了亦裕身上那股淡淡的熏衣香。他缓缓想要闭上眼睛,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谁说问柳不丈夫,我不是什么大丈夫,赤朱,这条命我还给你了…… 他忽然听见葛云哭喊着摇晃他,被葛云抱了起来,放在归雪的背上,跌跌撞撞往前走,可是他们没走多久,就看到一排整齐的马蹄,亦仁骑在一匹白色闪电驹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出乎谢问柳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对他恨之入骨的亦仁给了他很好的医治,连吃用都不曾亏待,他的箭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饥饿与疲惫才让他精力憔悴。不过几日,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亦仁设宴在大帐款待他,谢问柳被人带到帐中之后,身着白色便衣的亦仁微笑着示意他坐。 等谢问柳坐定之后,亦仁提起酒壶,在大帐其他人不安的目光中亲自给谢问柳倒了一杯酒,微笑道:“自亦仁出道以来,从来无人如此大败于我,这杯酒是我敬将军的。” 谢问柳端起酒一饮而尽。 “好!”亦仁微笑着道,他回到自己的案前,道:“虽然谢将军是敌将,给我国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但是我并不想杀了将军,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你不用说了,我可以给你跪头认错,但是我不会效力于你。” “别不识抬举!”沈海远咬着牙道:“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圣上维护你,只要把你丢出这个帐营,你就会被撕成碎片!” 谢问柳平静地道:“我不效力于皇上,并非我不识抬举,只是德庆皇帝要的是一良将,可我并不是什么良将,我甚至什么都不是,我文不成武不就,我只是给了一个人承诺,我就算一无是处,但是会永远用心去支持他……”他的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道:“我现在是将军,是因为他现在需要一个将军。他日他改开车行了,我就会去做马夫,他想做鸟儿,我就要成为他能歇息的树梢,他想去地狱,我就会为他先赴黄泉。他虽然任性,冲动又坏脾气,可却知情知性,他看起来冷酷,却心底柔软,我喜欢他的痴情,虽然不是为我,我喜欢他的执着,虽然也不是为我,我想爱怜他,纵然无能为力,我要保护他,哪怕粉身碎骨,他即使缺点满身,可在我心里无人能比。所以……德庆皇上,我不是你要求的良将!” 沈海远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亦仁伸手拦住了,他看着前方沈默了许久,才淡淡地道:“你走吧!” 沈海远急切地道:“圣上,你绝对不能放了他,这是纵虎归山啊!” 亦仁站了起来,与谢问柳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反手抽出案前的宝剑,一道剑光过后,谢问柳只觉得眼睛一阵剧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听亦仁轻轻地道:“谢问柳,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敬意!你走吧,我会下令外面的士兵不准伤害你,亦裕带着大军就在正前方,你骑着归雪,它老马识途,你回我十七弟那里去吧!” 谢问柳忍着剧痛,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帐门,他摸着黑走了几步,忽然听到熟悉的马鸣声,谢问柳摸着马背,努力了几次才能勉强上马。他伏在马背上,呵呵笑了两声,道:“归雪,现在我是一个彻底没用的废物了,你带着我走吧,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不要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谢问柳微笑着想,也许就这样,等他年老迟暮,时间的长河乾涸了,你会发现,我就沉淀在你的心里。归雪仿佛能听懂谢问柳的话,长长的嘶叫了一声,背着谢问柳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亦仁看着手中的剑,淡淡地道:“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放了谢问柳。” 沈海远叹了一口气。 亦仁看着远方,道:“人也许能忍受面对失败与死亡,却无法忍受漫长岁月里的孤独,我杀了谢问柳,就要置亦裕于永久孤独里,那比杀了他还残忍,他到底是……我弟弟,对吗?” 沈海远又叹了一口气,不作答。 天山山脉下某个不起眼的屯子里来了一个瞎子,他虽然眼睛不好,却很讨人喜欢。他靠磨豆腐为生,用一头老马拉磨,有的时候老马累了,他也会上去替它一会儿,他经常将剩下的豆渣做成小饼,那是屯子里孩童们的美食。他为人很随和,跟谁都处得来,每一个跟他说过话的人都觉得很舒服,因为他很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有一些甚至连他自己本人都不曾发现过。 每一个傍晚,瞎子总是用小豆渣饼将村子里馋嘴的孩童们引来,让他们围绕在身边听他说故事。 “那个南国皇帝真笨啊,这么容易就上当了!”一个孩童嚼着豆饼插嘴道。 “那个南国皇帝才不笨,他可是很厉害的,还灭了西金呢!”瞎子急了。 “我知道了,不是这个南国皇帝笨,是你太笨啦,老是只会讲一个故事。”孩童们吃完了豆饼,嘻笑着逃开了。 瞎子一个人坐在那里,仰着头似乎在望天,可是他根本看不见,只是仰着头坐在星光下。离他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黑衣人,如果不是天色过晚,他整个人又像融在夜色中,别人一定会发现这是个长得很俊美的人,他默默地陪着瞎子坐着。 瞎子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到院子中,摸索着将泡好的豆子放进磨子中,道:“归雪,开工啦。” 一匹原本是白色,现在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老马立刻踱了过来,它在前面拉,瞎子在后面推,归雪突然不拉了,鼻子里哼哼地发出了亲腻的撒娇声,瞎子呆呆地站在了那里,有脚步声慢慢地走近。 隔了一会儿,瞎子突然轻叹了一声,道:“别哭了,眼泪滴进磨子里去,豆腐就酸了。” 黑衣人流着泪轻轻抚摸着瞎子的眼睛,问:“你说过喜欢我的相貌,如今你看不见了,还喜欢我吗?” “喜欢的。” “为什么?” 瞎子笑了,道:“因为喜欢啊,因为你是亦裕,我是谢问柳。” 亦裕与谢问柳并肩坐在黑夜的星空下,亦裕看着在暗色里飞舞的萤火虫,道:“如果我不是北国的君主,我们就是这个村子一对磨豆腐的人,你会不会更喜欢。” “你喜欢的,我都支持。” “可是我想知道你喜欢的。” “其实……能待在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 “问柳……” “嗯?” “其实……不管你是当将军还是当磨豆腐的,我都喜欢。” 冬日之后,总是春天,北国的春天也许来得较晚,可总归会来。满山遍野的蒲公英被春风一吹,漫天的飞絮,远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声,清脆悠扬,暖色霁光下有寻常人家,茅屋蓠舍。 尾声 五六月间的南国已经微有热意,皇宫里一个赤脚的年轻人躺在椅中一边咬着手中的葡萄串,一边看着书,突然门外有人报皇上到。他慌忙丢了手中的书,却依然翘着二郎腿吃着葡萄。 亦仁进来,微笑道:“展亭,在做什么呢?” 椅中的年轻人不高兴地道:“我都说让你去看看大夫,脑子就是不行,明明看到我在做什么,还愣是问我在做什么。” 亦仁被他一通抢白,也不生气,仍然温柔地道:“你觉得无聊吗,不如我教你认字吧!” “不要,吃吃喝喝才不无聊,识字做什么?” “你过去可是个大才子。” “那我现在怎么不是了呢?” 亦仁嗯了一声,有一点讨好地说:“我们不谈这个,来,让我抱抱你有没有重一点!”他说也不顾陆展亭拼命反抗将他抱在怀中,然后将头埋在他的颈脖,隔了一会儿,陆展亭只好无奈地道:“你到底要不要教我识字?” 亦仁微微一笑,道好啊,然后还是将陆展亭搂在怀中,握着他的手在宣纸写了展亭两个字,笑道:“这两个字叫展亭,是你的名字。” 陆展亭半垂着眼道:“可是昨天你明明说这两个字叫亦仁。” 亦仁一愣,见他不高兴,只好道:“是,是,是叫亦仁,我写错了!” 陆展亭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道:“你到底识不识字?” 亦仁轻叹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又写了亦仁两字,然后道:“这两个字叫展亭。” 陆展亭闷声不吭。 沈海远在门外咳嗽了一声,亦仁淡淡地道:“进来!” “圣上,北国送来公函。” 亦仁接过来拆开来一看,随即叹息道:“唉,这十七弟居然想向我求救,可是他不知展亭已经失忆了,我上哪再去给他找一个神医呢?”他说着眼光瞥了一眼低头握笔的陆展亭,道:“展亭,你要是恢复记忆就好了,你还记得一个叫谢问柳的年轻人吗,他的眼睛被剑气伤了,他现在在庄家,想请你过去救治,十七弟还拿三座城池来换,可惜了,我挺喜欢那个年轻人的,我好像记得你也挺喜欢他的。” 陆展亭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累了,要休息。”他说着就离开了亦仁,爬上了榻,亦仁连声道:“那你睡,我不打搅你了。”等他一走,陆展亭立刻爬了起来,拿出一块布,抓了几件衣服,换上太监的服装,从窗户爬出去,一路小跑出了宫,一声口哨,一匹黑色的骏马便扬蹄而来,他一翻身上了马,立刻消失在东北方向。 从宫门口现出两个人影,沈海远哼道:“早知道他装失忆,偏圣上有这个耐心和他假戏真演。” 亦仁看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掏出一份公函,笑道:“去吧,好好保护他,快去快回,另外把这份公函带给亦裕,就说他登基我不曾送过贺礼,如今这三座城池就算我补送给他的贺礼吧!” “什么!”沈海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这三座可是北国的前哨,白送给我们,以后我们北伐是大大的有利!” 亦仁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不归还这三座城池,某个正义之士就要投奔北国去当人质了,那更麻烦。” 沈海远一瞬间脸都绿了,道:“即然如此,这谢问柳的眼睛为什么要替他治,这不是增加咱们的麻烦?” 亦仁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快去吧!” 沈海远拿过公函气愤又无奈地上了路,追着陆展亭的方向而去。 亦仁等他们走了,他仰起头看天上的纸鸢,灿烂的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微笑道:“不知道亦裕现在有没有想明白,这世上一些人只有特定的一些人才可以匹配,其他的人都是无福消受啊。” 二个月后,庄家的草垛上躺着两个年轻人,蒙着纱布的一个侧头对咬着草根的年轻人道:“你确定这么划一刀,弄一下,眼睛会好吗?” “不确定,不过应该没错,我不是有跟你说过我治好过公主嘛!”那个年轻人懒洋洋地道。 “对啊!”蒙眼的年轻人笑道:“差点忘了,你治好过一个病人……” “公主可不是人,她是一条母狗!” 他这句话一出口蒙眼的年轻人立即晕了,那个咬草根的年轻人却没有自觉,仍然开心地道:“话说这个公主真是多灾多难啊,一次肚子里长了一个瘤,一次从高处跳下,呶,就像你一样,里面有一个小片脱落了……” 春天的风声呼呼地吹,将那年轻人的声音送得很远,不远处有一个人伸长了脖子在听,隔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为什么他总是不说话呢?”他说着有一些遗憾地转身走去,边走边决定等他眼睛一好,他们就回去,再也不分开了。 后记 其实没写之前我一直在想谢问柳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在月迷里,问柳只见机智狡猾,在东君问柳里他在我的脑海里才丰满了起来。亦裕霸道又喜怒无常,这样的儿子谁来爱好呢?也许只有像问柳这样,生活在他国异乡的平民,他们总是在挣扎着生存,但却远比其他生活环境里的人宽容乐观,容易满足,有着很高的生活智慧,想起了我在异国碰上的那些打工的国人鸟~~~。东君问柳在讲述亦裕如何寻找属于他的幸福,也讲述了平民的问柳如何成长。 我想买这本书的人大多都是因为喜欢月迷津渡吧,不过在我看来,东君问柳与月迷津渡是两本不同的书,“纵然展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希望大家喜欢俺家的这个另类大丈夫,感谢大家的支持 ! 《东君问柳》特典:翻云覆雨 在夜色幽暗的屋内,一人手持着一根红蜡烛,烛火摇曳,淡黄柔和的光晕洒了一屋子,勾画出两个修长的身影。 “怎么样,看得清楚吗?”陆展亭一边缓缓地移动手上的蜡烛,一边仔细注视谢问柳的眼睛,只见谢问柳的眼珠已经能追着光源移动。 “我看得到烛火的光!”谢问柳语调高扬,隐含着一丝雀跃,整个人似乎很兴奋。 “这是多少?”陆展亭的手指一晃而过。 “……四?”谢问柳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是二。”陆展亭又把蒙着谢问柳眼睛的布绑了回去,“看来虽然已经见得到却还是很模糊,但也比上次情况好一点了。” “你之前划的那一刀,现在伤已经好了,为什么还是要绑着布?”有点不满被布条重新遮住眼睛,复原的情况良好,视力渐渐恢复,对谢问柳而言是件急切的事,他早已等不及要用眼睛再度追寻那人的身影。 “你的眼睛还是不太能见光,蒙着比较好。”陆展亭淡淡说道,“再有什么问题,连我也帮不了你啦……不过也许总不过会有办法?那个人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法子。” “不、不用了……”虽未见过其人,但早从陆展亭那听闻过南国宗太医的事迹,更吃过兵解的苦头,他可不想领教。 陆展亭看谢问柳似乎有些沮丧,眼珠子一转,笑着说了句你等我一下就跑了出去,留下谢问柳坐在原处一头雾水。 一双手抚摸上谢问柳的脸,温柔地描绘着他的眼睫。谢问柳心跳一个漏拍,不由自主仰起头,“君上……” “再忍耐一段时间,会看得到的。”亦裕的声音与动作轻柔无比,在微弱的光线下,连空气都变得柔和了。每一次陆展亭为谢问柳诊治时,亦裕都会像这样将自己藏在一旁,静静守候,这几个月在庄家,他从未与陆展亭直接照面,当陆展亭离开时,他才在谢问柳面前现身。 “君上!”谢问柳猛地捉住了亦裕的温暖的手,亦裕的手指细而修长,即使谢问柳看不到,依然忍不住亲吻了上去,浅浅地舔了一下亦裕的指尖。 亦裕一颤,想要往后退,却被谢问柳牢牢捉住。亦裕脸色一沉,用力抽回了双手,谢问柳伸手想拉住他,一边急着揭去覆盖在眼睛的布。 “问柳!”亦裕一把抓住谢问柳的手。 “君上……裕,我想看你!”谢问柳焦躁不安地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哀求,他现在已经能看到一点点,他想要看到更多,越是接近痊愈,就越无法忍受这样的状态。 亦裕不说话,弯身堵住他的唇,沿路往下吻去,轻咬着谢问柳的脖颈,谢问柳脸上浮起浅色潮红,方才的不安慢慢地被亦裕抚平。 “嗯……裕……” 亦裕边吻边将手探进了谢问柳的衣衫里,隔着中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谢问柳轻喘了起来,亦裕身上的熏衣香扑鼻而来,他闭着眼,感受这一份悸动,无论是何时,亦裕的靠近总叫他忘记自我。 谢问柳的外衣滑落到地上,他用力拉扯亦裕的衣服,两人靠着桌子,几乎倒在案上。 “喂,问柳!帮我开门!”陆展亭气喘嘘嘘地在门外喊着,房内的两个人才回过神来,连忙迅速地分开,亦裕一个闪身,消失在房间的死角里,如同往常一般避开与陆展亭会面。 “咦?问柳,你怎么脸色这么红?还把衣服脱地上了?” 陆展亭吃力地抱着个大瓮走了进来,放在两人刚半躺的桌上后才注意到谢问柳的脸色。 “没事没事!”谢问柳一惊,他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怎么样,无从得知自己的脸色红得发烫,衣着更是凌乱得可以,慌张地否认,“我只是有点热,才脱了衣服。” “是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热,我帮你看看。”陆展亭皱眉,说着就要去把谢问柳的脉门。 “不用……真的没事。”谢问柳急着闪躲,这一把还得了。 “……”陆展亭盯着谢问柳,看他形迹可疑,这才注意到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不属于谢问柳身上的熏衣香,再看看谢问柳一身的凌乱与他不正常的喘息。 原来如此。 “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陆展亭心虚的大力拍拍谢问柳的肩……他明明有说他马上回来啊,怎么这样也可以撞破别人好事?……不管了!他辛辛苦苦才抱着沉得要命的大陶瓮过来,别想叫他再抱走,再说夜色这么深浓了,叫他现在要去哪里,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是我三个月前刚来庄家时采的蜜李,早花的李子适合腌渍,将果子擦拭干净,不沾一滴水,只放入糖粉,与李子一同迭放在大瓮里封口,等上头二个月,就酿成了上好的李子酒,虽然你眼睛没有全好,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先喝酒庆祝庆祝。”陆展亭眨眨眼,装作一副没事人样,将封口的泥剥开,一股浓郁芬芳的甜香立即满溢屋内。 “蜜李生长于南国,我在北国住了这么多年都还未有机会尝到,今天就来尝尝李酒吧!”谢问柳已经恢复了平静,顺着陆展亭的话头。深深吸了一口果酒香气赞叹地道。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碗中,陆展亭迫不及待地仰头就饮,滋味甘美香醇,不禁连连大呼过瘾,道:“好酒一坛,与朋友就着月色对饮,真是痛快!”谢问柳苦笑,陆展亭分明自己想喝酒才拉他一起。 “等你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到瑞昌去看字画。”瑞昌是离庄家不远的一个大镇,最近聚集了许多书画商人,不仅有许多良品转手,也有不少才子佳人特来瑞昌相互切磋。 “好啊,难得来一次南国,我一定要好好逛逛。” “我也一起去逛可以吗?……咦?好香,什么味道?”突然有个温和的声音插进两人间的谈话。 此话一出现,陆展亭与谢问柳两个人都僵直了。亦仁一身寻常素衫,从容推门而入。 “亦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在金陵才对吗? “这果酒好香,我从没喝过,展亭,是你酿的吗?我可以喝一点吗?” “我,我怎会酿这种东西,是问柳酿的!可不可以喝你要问他!” 谢问柳不知道陆展亭为什么要这样说,伹是感觉得到两道射过来的视线,一道是询问,一道是威胁,连忙大力点点头。 没有多准备的碗,亦仁就着陆展亭的碗啜饮了几口:“好喝,没想到问柳豆腐磨得好,将军当得好,还有这番高明的酿酒技艺,亦仁好生佩服……”不过北国什么时候产蜜李这就再研究吧,一旁的谢问柳开始流汗。 “展亭,你那天从宫里失踪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放下碗,亦仁委屈地道,神情很是担忧。 “呃……我不小心迷路了,越走越远,好在遇到庄家的人收留我……你怎么来了?” “我特地来找你的啊,展亭,你离开这么久,都三个月了,我好想你,难道你都不会想我了?”亦仁语调里明显透着伤心,脸上的表情更是哀痛,投射在窗上的身影有说不出的孤独与落寞。 “我……当然会想你啊……”陆展亭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道。 亦仁伸手搂住了陆展亭,把他拉到怀中,细细亲吻他的脸颊,柔声道:“想去瑞昌看字画吗?我陪你一起去?” “谁说想去看字画,那些东西我又看不懂!我是因为瑞昌市集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才想去的,你到底懂不懂啊?”陆展亭回过神,连忙推开亦仁。 “说的也是,有市集就会有好吃的。”亦仁又把展亭拉到怀中,强势地不让他挣脱。 “早就说你孤陋寡闻了…连个果酒都没喝过……”陆展亭只觉全身一热,是刚才一碗接一碗喝酒的关系吧,面上一片艳色潮红,心跳急剧,话都讲不清楚,还越说越小声。 “是是……有展亭在,让我长了见识。”亦仁不躁不急在陆展亭脖子上啄出一个又一个红痕。亦仁笑了笑,端碗含了一口李酒,以嘴渡给了陆展亭。 “放手!问柳在旁边!”陆展亭挣扎间两人衣衫上也沾湿了酒液,更让陆展亭急怒羞愤,终于忍不住很小声地警告。 “没事,他不是看不到嘛,眼睛上还蒙着布。”亦仁断然驳回,放轻声音,刻意在陆展亭耳边说话,咬着陆展亭耳垂,陆展亭耳边被暖暖的气流抚过,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虽然我看不到,但我听得到啊……谢问柳欲哭无泪地想,从刚才开始就被当成透明人一样彻底忽略,想走也不敢,他只好默默地坐在角落喝酒当自己不存在,还因为不知如何控制倒酒,干脆直接抓着酒瓮就口大喝,这酒,为什么加了这么多糖粉,好甜好甜啊…… 亦仁刚出现开始时谢问柳极度紧张,毕竟就是亦仁伤了他的双眼,也无法预料亦仁知道他眼睛复原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亦仁从头到尾都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绝口不提这件事。谢问柳也不知道为什么陆展亭突然开始装傻,不过他心思玲珑敏锐,自然不会多嘴戳穿。 直到亦仁与展亭终于一起出了这个房间,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亦裕从黑暗中现身,来到谢问柳的身边。 “君上……”谢问柳不用看也知道,此时亦裕一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 谢问柳一把抱住了亦裕,把头投埋在亦裕颈窝,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问柳?” 谢问柳抬头吻住了亦裕,亦裕被迫移开视线,承受他绵密地吻。 “怎么,吃醋了?”看到谢问柳的反应,亦裕低低地笑,磁性的声音里充满诱惑。 “问柳,我现在喜欢的是你。”随即声音里又有些不高兴,主动吻了回去,不客气地咬着谢间柳的嘴唇,像是惩罚他一样地肆虐着。 问柳苦笑着承受亦裕的不满,要不是有陆展亭与亦仁这两大强敌,他也不会这么没安全感,现在亦裕说喜欢他,甚至为他找来陆展亭医治他,与陆展亭避不见面,这三个月都没有起任何冲突,已经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他还能多求什么呢? 刚才被压下去的火似乎又重新被撩超来了,或许从来没有熄灭过。原本谢问柳只剩中衣,亦裕捞起腰带,一把扯开,顿时敞开的中衣失去凭依,顺着他的躯体滑落到地。 “不准动,也不准叫,我要惩罚你。”亦裕邪邪笑了起来。谢问柳只好直挺挺地等待着,任亦裕对他为所欲为。 亦裕满意地看着谢问柳大气不喘一下,含住他的耳垂,手指尖轻轻从眼睛,滑过脸颊,脖子,肩膀,背部,在那些经过的地方燃起一丛丛火苗,然后停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在那淡色的突起掐了一下。 谢问柳禁不住剧烈一颤,亦裕冷冷说道:“我说了不准动。” 谢问柳只得放轻喘气乖乖挺直了背脊。 “很好。”亦裕笑着搓揉着那点突起。 突然谢问柳胸口一暖,随后又一凉,是亦裕伸出舌尖,轻轻绕着谢问柳敏感的突起转,谢问柳又不由自主脱口啊了一声。 “我说了也不准叫。” 谢问柳苦着一张脸,亦裕一改往常的粗暴,每个动作都轻柔无比,可是每一下皆在敏感之处留下若有似无的刺激,剧烈地挑起了他的欲望却又不给他满足,才是最令人感到折磨,谢问柳颤抖着忍受这个苦刑。 亦裕一把拉开谢问柳的裤子,谢问柳下方遮蔽一空,那东西早已昂然而立。 “呵呵,很有精神嘛。”亦裕笑道,随手取来桌上的李酒,以手指浸取酒液,伸进口中,“好喝……好甜。”抽出手指,又探入谢问柳口中,道:“尝尝。”谢间柳脑袋轰然作响,哪里还尝得出半点滋味,亦裕的手指在他口中,放肆地玩耍,一下点着他的舌,一下游到牙齿,时而轻描他的唇,一下子抽出,又突然进入谢问柳湿暖的口中,轻慢地挑逗着他,谢问柳脑中一片空白,简直连呼吸都有困难,含都含不稳亦裕的手指。 亦裕一笑,又将另一根手指浸入李酒,让几滴酒液顺着指尖滴落到谢问柳那怒昂的分身上,“嗯!”谢问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酒液在那敏感的器官上造成更大的刺激,又凉又辣又又像是烧灼起来一般,谢问柳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只能拼命压抑着这股疯狂叫嚣的欲望。 亦裕不去碰那个跳动着青筋的勃发器官,整个人贴近谢问柳,两人面对面,距离极近,亦裕又故意不靠上去,让自己身上的衣服若有似无摩擦着谢问柳的肌肤。亦裕的手绕过谢问柳的腰,在他在背后慢慢滑动着。 谢问柳忍到觉得自己要炸了,亦裕和他这么近,口鼻间充斥着亦裕的气息,混合着一直飘散于空中的酒香,似乎成了一股最烈的催情药,自从眼睛看不见后,谢问柳感觉变得异常敏锐,所有的刺激对他而言比往常加倍,此时此刻亦裕对他撩拨简直是酷刑,却还要克制自己不动也不出声,谢问柳忍得连脸上表情都扭曲了。 亦裕似乎觉得欣赏谢问柳忍耐全身颤抖的神情十分有趣,以往他对于床事都是很粗鲁的,每回欢爱都急着解决生理欲望,很快就结束,像现在他下身也早已欲望勃发,但从谢问柳隐忍的表情中才发现偶尔床间玩些不一样的也十分有趣。 亦裕笑的很邪恶,心想差不多了,掰开谢问柳的双腿,舌尖滑到谢问柳光裸的大腿内侧,有一下没一下的舔吻着,一边拿出膏药准备帮谢问柳后庭作润滑。他双手一把捉住谢问柳的,分开他的臀瓣,正准备涂上油膏时,不防谢问柳突然一个转身,碰一声把亦裕压倒在案上。 “问柳,你!”亦裕急气,背着谢问柳没法反抗,伏着桌面怒声道。 “君上!我我我我……我忍不住了!” 谢问柳伸手乱摸,也想找到些润滑的东西,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摸到一桌子打翻的酒,他掀起亦裕的长袍,迅速拉下裤子,架开亦裕的双腿,胡乱朝中间抹了进去。 “啊!好辣,好凉!”亦裕反抗着却被从后压制着起不了身。“问柳!” “问柳该死!恕问柳冒犯君上。”谢问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猛然把自己涨得发痛的分身挤亦裕体内。 “嗯!好痛!”事前扩张不够,亦裕疼得脸色发白。 “问柳!出去,……啊,我说出去,你还敢深入!……不要再动了!”亦裕怒声道。 眼见谢问柳失控,亦裕辛苦地往后探手,努力把油膏涂在两人结合的部位,一摸到问柳发烫的器官,似乎灼了他的手,亦裕一下子满面绯红,怒道:“谢问柳!你这该死的笨蛋!” “问柳该死!问柳笨蛋!”谢问柳可说是忍到脑袋里断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只懂得一边顺着亦裕的话,一边扶着亦裕的腰抽送起来。有了油膏的润滑,进出的动作变得顺畅多了,也似乎触到了亦裕体内敏感的那一点突起。 “放肆!谢问柳……”亦裕大口喘息着,巨大的刺激使他控制不住冲出眼眶的泪水,已经无力抵抗谢问柳的攻势,一下子所有的抗拒溃散得不成军,只好无助地任这股激情,将两人卷入无边的快感之中。 几回合下来,亦裕体力虽好,却也只能摊在一片狼藉的案上休息着,谢问柳扶起了亦裕,想要吻亦裕的唇,位置不是吻得很准确。他平常根本不敢冒犯亦裕,怎知会一再控制不住做出这种逾越之举。 “裕……” 亦裕情不自进回应他的吻,一吻方毕,亦裕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副山雨欲来,恶狠狠地瞪着谢问柳。 “谢、问、柳!”亦裕的声音冷冽到可以在炎炎夏日冻死人。 “问柳知罪!请君上责罚。”亦裕连名带姓的叫他绝对不会有好事,谢问柳一听到亦裕声音如此冰冷,更忍不住猫下腰直接跪趴在地。 “很好……让我责罚是吧……这次你可别再给我做出不·该·做的事。”亦裕的声音可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森森地道:“闭上眼睛,绝对不可以睁开。”说话间拿下谢问柳蒙眼的布条,牢牢绑住谢问柳刚才惹祸的下身。 谢问柳现在只觉得寒意阵阵,阴风飕飕。 庄家众多房间其中某一间屋内,陆展亭推开在他身上的亦仁,道:“等等,我好像听到问柳的惨叫……怎么嚎得像杀猪似的,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别管了……”难不成你又想要去破坏人家好事不成。 “我还是去看一下吧。”主要是想顺便脱离魔掌。 “展亭,不做了吗?我们才做没几次。” “不不不……”什么才没几次!再做下去还得了,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真的不?”亦仁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的磁性,陆展亭如磁石被吸住一般,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亦仁半躺榻上,赤裸的肌肤无瑕白皙,窗外的月色更勾勒出他一身情色的气息。 陆展亭一吞口水,努力克制自己,拉好衣服赶紧转头离开,免得又再度身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只不过才走到门边,便发现高挂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 二话不说,当机立断又折回了床边。 “亦仁,那个……今天是十五……” “我知道。”亦仁当然晓得,眼前的这人离开三个月了,他可是特地从金陵来带走陆展亭的,当然要抛出份量足够的诱饵。 陆展亭乐不可支覆了上去,他怎会到现在才发现今天是什么日子呢,真是损失可谓不小。 “不去找谢问柳了?” “反正他又不会真的有事……” “……话说我怎么现在听到的惨叫变成是十七弟的?他在骂什么色胆包天的混帐……” “别去管他们了……”陆展亭吻住亦仁,两人相拥滚倒床上,口鼻相贴,胸膛相叠,越吻越深,越爱越浓…… 【特典完】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