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家养子》 正文 第1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红楼]林家养子》作者:赵四大爷 文案 穿越成了林黛玉的哥哥,林泽表示很淡定。 孝顺父母,温和待下,疼爱小妹,关怀幼弟。顺便斗垮那不上规矩的一窝子。 结果却斗来了一棵桃花树,甩也甩不掉。 咳咳!那谁,关于压倒和被压倒的问题……喂,达成一致再滚床单啊! ★~各种狗血天雷基情依旧无限美好, 善良又口耐的妹纸们,请不要大意地戳吧~戳~★ 内容标签:四大名著 情有独钟 不伦之恋 天之骄子 主角:林泽,水湛 配角:林如海,林黛玉,林澜,贾府一家子 其它:拽着林爹一家子幸福生活,顺便看戏的甜宠文 第1章 林大人认下林哥哥 金殿内空间旷达,装饰简单大气,却处处透着奢华。金色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进来,直直照在正坐在殿中主位上的一抹明黄色身影上。初春上午的暖阳虽不刺目,但在明黄色朝服的反射下却有些刺眼。 殿下正站着的人只看了一眼就立即低下了头,耳边听着上座那人低低地嗽了两声,缓缓道:“朕如今年事已愈加高了,朝堂政事多有些力不从心之处……”话没说完,又嗽了嗽。 殿下那人忙伏下身去,“父皇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要折煞儿臣的!”一面说着,又一面恭谨地磕了一个头,态度是说不出的恭谦孝顺,半点也挑不出个错处儿来。 上座的人眯了眯眼,眼中透出几分满意。瞥见案上的奏折,想到朝堂上的动荡正剧,若他还对朝堂上的那些谏官之言熟视无睹,恐怕百年身后落不下贤德的名声。这样一想,又打量了一下殿下伏倒在地,恭敬有加的四子。 “老四,你也毋须妄自菲薄,你最是恭谨谦和又深肖朕躬,以朕看来,禅位于你再合适不过的。”说罢,又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低叹道:“只是你初登大宝,怕朝中老臣恃宠生娇,你处事多有为难不好决断的时候。” 殿下那人连忙道:“儿臣愚驽,能登帝位已是父皇看重,只朝中大事恐还要父皇劳心劳力,实在深感惶恐。” 听了这话,上座的人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他儿子里最孝顺忠厚的,禅位于他,对自己而言也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这四子一向是个待下谦和又恭谨有礼的,从来对他这个父皇也最听话。如今即便把皇位传给了他,自己虽成了太上皇却仍可以在宫中处理前朝大事。如此看来,一来避了前朝谏官的锋芒,二来也博得一个贤德名声,倒是最好不过,一举两得的好事了。 “你能有这份孝心也是难得,朕若是有那精神便为你解一二难题也可,只是朝中诸事你还是要尽快自己着手。”上座的人心里已是满意至极,只嘴上却还是做着门面功夫。 第二日,圣旨颁布,倒也没叫朝堂上的人有多少惊讶。所有官员皆跪地拜倒,山呼万岁,口中尊昔日帝王为太上皇,昔日的四皇子为皇帝。水涨船高,当初的皇子们也都由当今亲封了郡王,差事虽没有领,可总也比当初总挂着个皇子的名头好听许多。 待得下朝,太上皇又召了皇帝来宁寿宫,宫中一切摆设皆为当初的四皇妃,即如今的皇后亲自带人照看,每一件东西都按太上皇的喜好安排了,如今太上皇进了这宫里,心中也是极熨贴的,连着今早朝堂上被尊称为“太上皇”的些许不虞都散去了不少。只是,他捡着这个时候把皇帝召来宫里,却另有一事要问。 “皇帝啊,朕年岁大了,日后在宫中颐养天年也是最好不过。只心里记挂儿孙,若皇帝得空,还是时时来朕宫里坐坐的好。”这话明面上是说着父子之情,可实际上到底为何却只有太上皇自个儿心里头清楚。 太上皇这话才一说出口,皇上便已了悟了太上皇的心意。想要叙父子天伦之情是假,倒是探听他儿子行踪是真。“父皇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禅位儿臣,儿臣已是惶恐。朝中多少人都睁着眼要等父皇英明裁决才能安心,儿臣年纪到底轻些又不知轻重,恐日后诸事都要时时来烦扰父皇了。” “皇帝就是太谦逊了些,要知道,既朕看重你当了皇帝,你必有过人之处。” 只怕他当上皇帝,别的都全不重要,只“孝顺”才是头一条吧。皇帝恭敬地低下头,掩住了唇角的讽意。 “朕倒有一事问你,半月前,小九儿溺水身亡,你也着人调查了,如今可有结果?” “回父皇的话,侍卫查了许久,也未有结果。先是,湛儿也劝儿臣说,这也是小九儿命薄,与儿臣无缘父子。如今早早地去了,投胎个好去处,儿臣听了湛儿这话,心里虽有不舍,却也是释怀了不少。” “喔?湛儿当真这样说?”太上皇的语气有些不信,湛儿一向疼惜小九儿的紧,如今最疼爱的弟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他就没有一点的不甘?竟还能冷静地劝服自己的父皇?“湛儿如今却在何处?宫中已有许久不见他来了。” “湛儿向来少年老成,小九儿去了,他最是心里难过的。只是可怜这孩子,却还要一力劝儿臣看开。儿臣怕他心里郁结闷出病来不好,前些日子执意打发他出去散心了。如今,怕是在外头还没回来呢。” 太上皇听了皇上这般解释,心里这时才信了。疲惫地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朕也乏了。” “儿臣告退。” 宁寿宫的朱门缓缓合上,行走在人前的皇上从头至尾未曾回头,一贯温和的眼睛里却透出点点寒意来。若太上皇知道湛儿到底去做何事,只怕不会这样善了。目光一闪,又想到那个命苦的小九儿,心里也是一痛。他和皇后少年结发,夫妻情深,从未奢望过帝位,却不想太上皇中意了他。只是,牺牲小九儿终非他之所愿。 唉,只愿那孩子,日后不在皇家,也能少些苦楚。 “林大人,这是我们家主子派人送来的急信。”一个身着普通侍从衣服的男人半跪在地,手上捧着从怀中仔细拿出的信函递给了上首的林如海。 林如海接过信来,一见信上暗刻的纹路,心里已有了一些想法。再打开信件看了内容后,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只是,如果他当真这样做了,还得要一个别人都说不出话来的法子。 “你等等,我换身衣服就随你去。”说着,站起身来,又唤来管家林福。只交代说,一会儿去善堂,不许多说话,只看着行事即可。林如海心里琢磨着今日的事情,来人虽只是寻常的样子也不打眼,但一举一动间却都是那人身边的作态。林如海虽想着,手上动作却不慢,叫了林福来在外候着,旁的小厮侍从却一概都不惊动的。林如海披上披风,和那男人在林福的指引下,便从府内的小门出去了。 一时到了善堂,林如海被请入一间小耳房内。只见炕上坐着一个身穿梭布袍子,腰间绑着一根靓蓝色鸟纹革带的少年。虽穿着不显,但那双深沉睿智的俊目衬着他身形修长,当真是贵胄天成。 林如海躬身道:“见过三皇子。”今上登基,原本子嗣就单,在成活下来的儿子里,最是身份贵重的便是眼前这位中宫嫡子——三皇子了!今日在此,恐怕此事的关系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呢! 水湛眯着眼扶了一把林如海,寒暄了两句,才沉声道:“今日来见林大人,却是有一件事情要烦劳林大人了。”说着,转过身去小心地抱起炕上的包裹,在灯光下一看,俨然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周岁婴孩。 林如海心头一惊,正要开口时,水湛已经把婴孩珍而重之地放入林如海的臂弯,随即在林如海反应不及的时候,连拜了三拜。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泪意,“我在家时,总听父皇说起林大人最是清高的士子,当年也并不是看重父皇的身份才同父皇相交的。如今父皇登基,天下大势看似都在他手中,可其中苦楚却不能对人言。林大人并不是外人,水湛只在这里求林大人一事。” 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孩,又抬头道,“林大人,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林如海也看了一眼双眼正闭着的婴孩,心里讶异,三皇子和他说话竟还避着这不足周岁大的婴孩不成。但见水湛目光灼灼,林如海也得点头,把怀中的婴孩小心地安置在暖和的炕上。二人才刚踏出门口,林如海余光便瞥见一个劲装男子走入了室内,想必是三皇子的侍卫无疑了。 只是二人不知,在他们堪堪才踏出门后,原本似在酣睡的婴孩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说不出的好看。可看着闭上的房门,却染着点点悲凉的寒意。 屋外,林如海面沉如水,对面却是躬身作揖的水湛态度谦卑。 林如海沉默不语,水湛只躬身不起。过了半晌,才听得林如海低低一叹,“罢,我只应了你这事,这孩子日后便记在拙荆名下。三皇子也请回吧,往后这孩子便与……再不相干的。” “如此,水湛多谢林大人了!”得了林如海确实的承诺,水湛又行了一个大礼,临走时,俊目含泪,定定地凝视了林如海怀抱中的婴孩一会儿,才终于扭过头大步踏了出去。 林如海低叹着摸了摸婴孩的脸颊,讶异地看着怀中婴孩圆睁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漆黑,一点月光落入这婴孩纯净的眼底,竟透出几分薄薄的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哟呵!还有,今天可是重阳节哟,大家要敬老爱老啊哈哈哈。 根据以往我的习惯,存稿神马的,嗯哼,当然是齐备的。大家要乖乖地到我碗里来哟! 第2章 三年后林父思往事 金秋送爽,十里桂香。一轮明月正悬在中天之上,扬州巡盐御史林家的院子里一处小亭内,只见一个身穿石青色玉锦袄子的小男孩坐在石凳上,对面正是时任巡盐御史的林如海。管家林福站在一侧,远远地便见着林府当家的夫人贾敏往这边走来。 未等贾敏走近,坐在石凳上的小男孩已经恭然往小亭下面迎去,等站在亭下的台阶边了,便弯腰请安道:“请太太安,太太安好。” “泽哥儿如今越发的恭谦有礼了。”贾敏嘴角含了一抹温婉的笑容,携了林泽一同往小亭里走去。见石桌上摆放的几盘瓜果并一壶琼浆,贾敏掩唇笑道。“老爷今晚兴致怎地这样好,竟好些时候未曾在这个时间饮过酒了,不知今日为的什么事才这么有兴致呢?” 这边林如海闻言,也是朗声一笑,看了一眼如今越发出落得谦恭有礼又进退得宜的儿子,转念又想到虽两岁多,却已能看出日后必容貌不俗的女儿,心里越发得意起来。亲自执起酒壶也为贾敏斟了一杯。唇角含笑,却不说话。 “晚上夜凉风大的,老爷兴致高,却免不了泽哥儿在这里受风。倘或一时着了凉,那可不是玩的。”因叫身后跟来的丫鬟里,一个名叫绿柔的把手中特特带来的毛氅为林泽披上,又嘱咐道:“老爷看着还要在这里多待,泽哥儿明日还有课,可不能误了。绿柔,你便先送了泽哥儿回去罢。” 绿柔忙把手里灰色的大氅罩在了林泽身上,又细细地把领口的绳子系好了,才行了礼告辞了林如海夫妇,送林泽往他的院落去了。 林如海同贾敏一处坐着,二人都含笑看着林泽远去的背影,才多大点的小人,身上披着一件毛氅,领口一圈银白色的风毛,越发衬得林泽一张小脸粉雕玉砌,实在是好看得紧。 “我先还说,这泽哥儿小时候便长得好。老爷带他回来才多大,小袄子裹着丁点大的小身子,模样已经生得那般好了。如今,才不过两三年功夫,竟越发的好看。”贾敏笑着赞道,话语间都是一片慈母心肠。想着,这林泽虽不是从她肚子里托生的,却也是记在自己名下,抱回来的时候又那样小小的一个人,哪里记得什么事情,自打来了府里,还不是一心只把她和老爷当亲生爹娘的。 贾敏一番话,说得林如海竟恍惚起来。不由地,便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月夜。 林如海那夜只带了管家林福一人去了善堂,待得从善堂出来,林福就见自家老爷怀里正抱着一个周岁大的婴孩。小小的脸蛋还泛着红晕,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那么精神的四处看着。林福心里虽纳闷这孩子的来历,却是在看着这孩子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 接着,林如海又嘱咐他别声张此时,二人悄悄地回了府,把这会子的事情全都掩在了心底。林福见老爷一回府,便往太太房里去了,心知老爷这是带着那孩子给太太交代话呢。心里只再三和自己警示着,不该说的别说,就这事也只当没发生过。老爷自有他的安排,他一个奴才,却是什么都不必去探究的。 果然,才不过两日,姑苏老林家的便打发了人来。 林福一见来人,心里就懂了大半。他是打小就跟在老爷身边的,要说这姑苏林家,最是子嗣稀缺的,哪有如今这样上赶着要把孩子过继给他们家的呢。可这事儿,林福也就自己在心里想了想,口中却什么都没说。 姑苏林家过继子嗣的事儿没出得几日,府里便传出多少不利太太的话来。 有说是,太太进门多年又无所出,老爷膝下荒凉,连个庶子庶女的竟都没有,可见的是太太为人不慈。又有的说是,老爷如今年纪渐渐,对发妻虽不好直言,却另寻了姑苏老林家的子嗣来过继,恐怕日后与太太之间又有嫌隙生的。还有的拿这孩子做文章,只传出了许多荒诞不经的话来,还有说这孩子怕就是老爷在外头的姨娘生的,如今府内一无所出,老爷便动了心思把这孩子给接了回来。 对于这些个传言,老爷是全然不闻的,也不敢有人把话传到林如海的耳中。 林福心知,这些个传言,大多是从后院几个姨娘那里传出来的。这些姨娘年纪也大了,往年里容色姣好时,只见着老爷和太太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自己这里却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就是老爷来她们院子里,也多是走个过场,更别提子嗣了。 可现如今见太太这么多年也没给老爷生个孩子,这还是一向和老爷如胶似漆似的太太呢!这些个姨娘心头早就不甘心的很,如今见到老爷突然认了个哥儿回来,心里头就更是活泛了起来,多少难听的话便都派着身边的嬷嬷散了出去。纵是伤不着太太分毫,好歹叫太太心里也膈应一番。谁不知道,女人怀不了子嗣那就是头等焦心的,她们这番话传出来,也是想要太太耐不住性子,倘或能和老爷为此事争吵一番,坏了夫妻间的和睦也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谁承想,为这事儿,贾敏倒真没有去质问林如海。 只因为,从那一晚回来,林如海就抱着孩子同她讲了一宿的话。这孩子只记在她的名下,一概吃穿用度也是比照嫡子。她当夜听了这话,心头也是大惊,怕这孩子正是老爷外头私藏的,如今认祖归宗好叫日后继承家业的。可谁知,林如海却只说这孩子是林家的养子,又说这孩子是个好的,须得照顾得当,不可慢待了。 贾敏是个聪明的,听了这话哪有不明白的,心里只恐怕这孩子来历还大着。见老爷话中的意思又不肯多说什么,她只得自己意会了。低头又见这孩子着实可爱,粉扑扑的一张小脸,圆溜溜的黑眼睛珠子清澈极了,贾敏膝下多年荒凉,正是万般的慈母心肠,平日里见了其他夫人家的孩子也惯觉得可爱的,如今老爷给她认下这样惹人疼的孩子,哪里还有才听见时的半点不快。 只是,想到那起子不安分的。贾敏便将后院这些不着调的流言略略一提,林如海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是嫡妻,须得端出当家太太的架子,有些个上赶着折腾的,便自做主地处置了,无需来问”。这话着实让贾敏心头大安,待得林泽正式认在贾敏名下后,贾敏便狠狠地处置了一批碎嘴的老婆子,发作了一些个不安分的丫鬟。 这下,后院那几个姨娘也消停了,再不敢拿林泽说事儿。林泽也得以这两三年里都平平静静地过了,这是他话,也不消说。 而后,不到半年光景,贾敏竟被诊出有孕。这可乐坏了贾敏,林如海也是高兴。虽然林泽也是个好的,毕竟不是他亲生,眼下贾敏怀里身孕,不论男女,却都是他的骨肉,林如海岂有不高兴的。而后院那些姨娘则心头更恨,想着太太的年纪这么多年也没孕,偏认了个儿子便怀上了骨肉,可怎么这么好运气? 贾敏也是喜不自禁,想着林泽那打小一见就讨喜的样貌,心里转着些个想法,等林如海来看她的时候,便对林如海道:“我瞧着,原是泽哥儿来了,我便怀了身孕。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儿,也是泽哥儿带来的福气。老爷常说要我好好的待泽哥儿,我想着,这孩子是个有福的,日后我们家也必得泽哥儿照看呢。依我的意思,倒是别认作了养子,只正经认作了亲生儿子才好。” 林如海听了,也是高兴。林泽打小生得好。别说贾敏这些女眷见了欢喜的,就是他见了也觉得可亲可爱。如今听了贾敏的话,也想着这孩子的确是极好的,认作养子终是委屈了他。可若认作亲子,又怕日后那一位…… 当下只摇摇头低叹一声。贾敏的建议虽被驳了,可心里却实打实地认为腹中的孩子必是林泽的福气带来的。因而日后,待林泽更为上心,林泽待她也更为孝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绿柔姐姐,妹妹可睡了?” 要往林泽的院落,必得经过正院。林泽见着正院的屋子还亮着,眉头微微一皱,想到黛玉素日有些弱的身子,心下便有些怒气。这起子仆妇越发的没了规矩,这都多晚的时辰了,竟还不哄着黛玉睡去。 林泽心里微怒,脸上不觉便沉了下来。 绿柔抬眼一看,今日那些个脏污的婆子幸而不在,也免得污了大爷的眼目。想到先前太太出去前,还抱着姐儿玩笑了一会子,临走又交代王嬷嬷定要服侍着姐儿早些休息。看来,这王嬷嬷心是越发的大了,连太太也不放在眼里。如今被大爷撞着了,看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3章 怜黛玉林泽想当年 林泽才走进贾敏的院落,便见廊下坐着四五个还没留头的小丫头,一个个笑嘻嘻地说着些什么。见林泽冷着脸进来,俱都愣了,才反应过来便急急忙忙地抢着行李。这一喧闹,已把在屋内躲懒的几个嬷嬷也惊起了。 林泽看着迎出门来的王嬷嬷,也不理会她堆着满脸的笑意,只大步往屋里走去。 绿柔紧跟在林泽身后,却瞥见王嬷嬷一瞬间眼中撇过的不屑,心里登时大怒。 这王嬷嬷是荣国府的贾老太君听说她们太太有了身孕,特特打发了人来恭贺了一回,又亲自挑了这位王嬷嬷来给她们太太。说是太太到底是第一回的孕事,多有不知道的,林姑爷又最是不管庶务的,哪里能照料好。别的倒罢了,只一点,这王嬷嬷既是贾老太君送来的人,万没有不敬着的。贾敏感念贾母一番慈母心肠,又见这王嬷嬷也无不妥,生了黛玉后更是让王嬷嬷做了黛玉的奶嬷嬷。 这王嬷嬷往日里在贾府中不过是个陪房的老婆,也不大显。好容易托了人,又使了银钱叫贾老太君身边儿的赖嬷嬷在贾老太君面前说上几句话,才得了这么一个既体面又便宜的差使。因她素日里也是个得用的人,又是贾母派来的,兼之做了黛玉的奶嬷嬷,府内的人也愿意高看她一眼。哪知道这王嬷嬷愈发的得意起来,竟把贾府那些陋习都露了出来。又让林府里几个粗使的婆子进了黛玉住的小院当了差。因小院里贾敏只从外头买了几个老实的小丫头守着,平日里闲时才来看看,一到晚间却是抱了黛玉去大屋里睡。这王嬷嬷吃喝赌钱无一不做,下面的小丫头只碍着身份不敢支吾,小院里头便越发的没了章法。 林泽今日一来,全没有个预兆,把正在屋里睡觉的王嬷嬷给吓了一跳。可又庆幸,今日因太太没抱黛玉去大屋,她倒还没有把平日里的作态现出来。倘或今日赌钱被林泽见着了,恐怕她也是好差事做到了头,要被打发出去的。 王嬷嬷见林泽冷着一张脸进来,虽说是模样好看,可眼里寒意点点,叫王嬷嬷心里却是一咯噔。哆嗦着行了礼,却没见林泽有半点反应。王嬷嬷心里便有些不快,心想着,凭他是谁,就是太太还得敬着她是老太君送来的人,不敢怠慢呢。这林泽,往好了说,是林府的大爷,可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这泽哥儿不过是姑苏抱养回来的呢。有什么了不起的,竟和她甩起了脸子! 王嬷嬷心里有气,脸上便不由地带了出来,恰巧被绿柔瞧见,绿柔只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却不知,这一幕,连着绿柔和王嬷嬷的反应都被林泽瞅见了。 林泽斜坐在软塌上,摸了摸黛玉的脸颊,触手微凉。又见黛玉身上只着了一件秋香色的小衫,坐在不甚暖和的炕上,小小的一个。心里登时一怒,这王嬷嬷平日里的作态已是没了规矩,他却念着她到底服侍太太这几年,素日又是个有体面的才没有发作,未曾想如今却越发地上了脸。 冷冷地看了一眼随后跟进来的王嬷嬷,见她脸上还笑着没见半分悔意,林泽冷笑一声,“嬷嬷好大的架势,眼见着是当个奶嬷嬷太委屈着您了,如今就是姐儿凉着冻着也不闻不问,只一味地自在。” “哟,泽哥儿这是什么话,岂不是要冤死我呢!” 泽哥儿?!林泽眼睛一眯,掩住了眼底的冷意。他能忍着,可跟着进来的绿柔可忍不住,当下便啐了一声,“嬷嬷这是叫谁呢?大爷如今都已经是请了先生回来坐馆的,府内不论大小都得叫一声大爷才是。难道嬷嬷这是拿自己比太太和老爷呢?半点规矩都没有了,怎好呢!” 王嬷嬷正要开口,林泽却扬起了手,拦住了王嬷嬷的话头。 王嬷嬷有心喊冤,只是一对上林泽冷冰冰的一双眼睛,心里先怕了,鼓起的勇气登时也全数散去。只嗫嚅着说不出个好歹来,眼见着林泽脱下身上的毛氅罩在黛玉身上,把黛玉裹紧了,才瞪圆了眼睛问道:“泽……大爷这是做什么?多好晚的,给姐儿穿上衣服是要去哪里不成。”她心怕林泽把黛玉抱去贾敏面前,纵贾敏看在她是老太君给的人份儿上不好发作,却定要打发了她回去。老太君若知道她是为何被打发回来,恐怕日后必没有好果子吃的。因此,见林泽这般,心里也是急了。 “王嬷嬷是国公府里头出来的人,规矩不必说,定是极有分寸的。只是我倒奇了,这时辰还不赶着服侍姐儿睡觉是要做什么?莫不是在国公府里,哥儿姐儿的都是多早晚也不睡的?”说罢,也不听王嬷嬷作何解释,抬脚便抱着黛玉出了门去。 一个五岁大的哥儿在前面走着,手里还想要抱起一个两岁的姐儿,别说抱不抱得起来,就是林泽堵着一口气抱着黛玉,这样子看着也实在不像。绿柔连忙躬身抱过裹着大氅的黛玉,跟在林泽的身后出去了。 “今儿个黛玉就睡在我屋里,我睡外间。”回到自己住的院落,林泽摸了摸黛玉吹得有些发冷的脸蛋,对绿柔道:“还要劳烦绿柔姐姐把妹妹抱进里间了。” “哥哥,哥哥!”黛玉才一坐上暖和和的炕,立刻就不安分了起来。抻着脖子就往外连喊了好几声林泽。 林泽忙脱了外衣,换上薰笼上烘得微热的衣裳,才走进里间扶住了正要站起来找他的黛玉。 “姐儿这是舍不得大爷睡在外间受冷呢。”绿柔见兄妹二人亲昵,也抿唇笑了。方才的怒火也散去不少,见林泽还细心地穿上了暖和的衣裳,就怕冻着黛玉,心里也是一暖。她自幼就服侍贾敏,岂有不知道当初贾敏认下林泽的时候,心里有多少担心。就是黛玉出生后,贾敏也怕林泽会和黛玉不亲。可黛玉才出生,林泽便待这妹妹极好,说句不好的话,纵使亲哥哥也难做到林泽这份儿上。贾敏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思,待林泽也是尽心。 林泽笑了笑,摸了摸黛玉的脸颊,“玉儿乖,哥哥就在外间睡着。”说罢,便看向绿柔,“劳烦绿柔姐姐在这儿照看着,我已遣了白芍去太太那里了。”白芍、白果、白芨、白术是贾敏亲自给林泽挑的丫鬟,模样周整也没半点不安分的心思。虽这四个丫鬟比林泽大了两三岁,可正是恰好能照顾好林泽的。 说话间,黛玉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拉住了林泽的手不肯让林泽走。林泽无奈,只得哄了许久才让黛玉松开手,忙忙地就去外间洗漱了。 绿柔一面看护着林泽,一面看着外间正在铺床的白果和白术,想着这四个丫鬟倒是极好的。正各自做事时,忽听得白果和白术齐齐请安的声音。绿柔扶着黛玉,才回头就见着贾敏扶着红杏的手走了进来。 “太太怎么到这儿来了?”请过安,绿柔退去一边,轻声地问向扶着太太来这儿的红杏。 “方才太太等许久不见你回来,老爷又喝了酒,太太就先和老爷回去了。谁想进了院子远远地就听见王嬷嬷在哪里哭着喊冤,太太这就来了。”红杏说着,也有些不快,“姐姐你说那王嬷嬷好歹是有脸面的人,今日这番作态,真真教人……唉!只是太太好歹不能驳了老太君的面子。” “哥哥,哥哥……”黛玉正被贾敏抱在怀里玩笑,本就走了困的时候,现在来回走动玩笑一会子多少有些睡意。只是迷迷糊糊间正好瞅见林泽走了进来,登时张开一双小胳膊,笑眯眯地连声喊了起来。 贾敏也笑着招招手,把林泽拉来自己身侧,“我方才见外间铺了被子,可是要给谁睡不成?” “回太太的话,是儿子要睡的。” “这冷天,睡在里间还得点了薰笼怕你们着了凉,何况睡在外间呢。倘或受了冷,明儿个又得嚷着头疼。依我瞧着,还是睡在里间最是要紧。” “妹妹素来身子弱些,睡在里间也暖和,我睡在外间是没事的。只是要辛苦了几个姐姐,今晚怕要陪在房里了。” 贾敏听了这话,便掩唇笑道:“泽哥儿这才多大呢,便知道心疼姐姐们的辛苦了。只是,你既心疼她们,何不自己陪着你妹妹睡在里间呢?”见林泽还要推辞,便先道:“你们才多大呢,哪里就讲究这些。何况又是亲兄妹,谁还能说些什么?” 这话一说,绿柔红杏对视一眼,都低头抿唇笑了。听太太的话音,分明是知道王嬷嬷的事儿了,那王嬷嬷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半夜里,林泽却忽觉浑身上下手脚冰凉,口鼻更是像窒息一般透不过气来。正要奋力挣扎时,却只觉得身上压住了千斤重石,如何动作也是没用。四围都是漆黑一片,林泽却知道他正在黑沉沉的水底。正想放弃的时候,视线模糊中却见湖面透光的那一处游来一个俊眉修目的少年。 “喝!”林泽忽而惊坐而起,手脚冰冷,额头也冒着冷汗。再看里侧睡得正憨的黛玉,林泽微冷的目光里透出几分笑意。原来是这小丫头睡觉太霸道,自己的被子盖了还嫌不够,竟把他的被子也拽去了大半。 伸手摸了摸黛玉温热的小脸,林泽弯了弯唇。我已经这样辛苦,又怎么舍得让你经历那些苦痛。想到他前世模糊的记忆里看过的那些关于《红楼梦》的片段,林泽眸色一沉,贾宝玉,这辈子再不会教你靠近我妹妹分毫! 第4章 斥丫鬟贾敏再结珠 红杏打了水来,服侍着贾敏梳洗了。看贾敏神色间有些疲累,便轻声道:“太太,时候也不早了,您也早些安歇吧。” “嗯,你先去罢,留绿柔在里间服侍着便好。” 红杏心知太太这是有话要对绿柔说呢,当下也就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满屋寂静,烛台上明灯晓映的,贾敏只半偏着身子倚在一只引枕上,眼睛微眯着,看着倒像是眯着了。绿柔束手立在一旁,寂静无声,见贾敏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子,烛花突然一爆,绿柔微微一惊,贾敏却睁开了眼睛。 “绿柔,今日大爷抱着玉儿回去,你可一路都跟着的?” “回太太的话,奴婢一直是跟在大爷身侧的。” “嗯。”贾敏沉吟了一声,也不再多说话,只是神色间很有些淡淡的。“今日是怎么个事情,你且说来我听听。” 绿柔便低声地把今晚的事儿都说了,半点没有虚假瞒骗的。不说她打小是服侍着贾敏,对贾敏的性子知之甚深,倘或她说了什么假话,贾敏定不会饶她;另一个,她也知道,贾敏心里头最是疼爱膝下两个孩子的,虽则大爷并非太太亲生,可这几年来,大爷素日温柔孝顺,太太心里最是熨帖。如今王嬷嬷一下子触了贾敏两处不痛快,他日,恐怕也是留不长的。 绿柔说话向来简便又清楚,贾敏听后许久不言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今日这事儿也别声张了,王嬷嬷的事我自有打算。只是近些日子,我身上多有些不舒服,着实也腾不出手来。”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闪。又笑道:“泽哥儿倒是最心疼玉儿的,玉儿有泽哥儿照看着我也放心。绿柔,明日你把泽哥儿身边的几个丫头好好敲打一番,如今看着虽好,免不了日后生出别的心思来。” 一时,绿柔应了,贾敏心里一桩心思也了结了。见时候实在不早,二人各自歇下且不必再说。 第二日,天将将亮时,林泽就已经醒了。见身旁黛玉兀自还睡得香甜,林泽伸手把被角又掖了掖,自己下地穿了鞋袜,也不叫人来服侍。等他一身衣裳已经穿得差不多时,一夜睡在外间的白果也披了一件外衣蹑手蹑脚地打了水来服侍林泽洗脸。 林泽看了看白果,见她年纪虽然不大,可模样干净柔美,倒是可见日后的样子必不差的。只是,看她身上的穿着,林泽冷下了眼色,低声道,“日后衣服穿齐整了再来服侍,不然……”林泽掩下了话音,转身又看了看床上没有被惊动的黛玉,冷冷地睇了一眼白果,径自出去了。 白果被林泽那一眼吓了一跳,若要说她今日这样穿着是有意的,倒不算冤了她。如今虽彼此还小着,可谁不知道,大爷身边服侍的丫鬟日后指不准就能被大爷收进房里。她不过比大爷大了两岁,在四个丫鬟里,自恃模样最好的。因而也就动了别样的心思,在屋里起卧愈发的随意了。今日被大爷当头一喝,立时清醒了过来。她不过是个家生子,尚比不得外面买来的体面,何况现今才多大点的岁数,她竟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自此后,白果心思一收,服侍林泽只尽着本分,再没想其他之事。此皆后事,且先不提。 再说林泽天色才亮便去了先生那里,跨进院落里,只见院中草木葱茏可悦,一片幽幽静静的,最是适合读书的好去处。林泽进了屋子,先拿出书来,朗声诵读。他自幼聪颖,才两岁多便有林如海亲自教着启蒙,后来稍大些,林如海公事又重,虽不能时时看着林泽功课,却也颇费了心思为林泽找来一个先生。 这先生姓沈,名愈。也曾中过榜眼,当朝最负盛名的蔚阳书院院长正是这沈愈同宗同族的一位堂兄,虽暗中有人相助,但林如海也的确是费了心思。沈愈先来时,已和林如海交代,若是不合他心意的,纵是林如海的脸面,他也不会买账。林如海心中虽惴惴,可又想到,林泽到底不同别人,不说他天资聪颖,就是凭着他后天勤恳,世间瞧不上他的,还真难数出几个。 果然那日,沈愈一见林泽,心里也奇怪。眼见着不过一个三岁大的孩童,模样清秀可爱,眉眼间倒是透出十二分的神采。心里有些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考问了几个问题后,见林泽口齿伶俐,话语清晰,也是十分爱惜。当即便收了林泽这个弟子,此后贾敏又特地辟出了这么一处清幽的院落来,林泽读书也更加便宜。 此时,天已大亮。林泽把手中的书读了一遍,也就放下了。撸起了袖口,小心地研了墨,在摊开的大纸上认真地写起了大字来。 一片晨光中,小男孩儿神态认真,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尽是全神贯注的神色。沈愈站在门口,满意地拈了拈美须,对这学生越发的满意了。 “先生,早。”见沈愈轻咳一声走了进来,林泽忙搁下毛笔,恭恭敬敬地站起身行了个大礼。 “嗯。”沈愈探身看来,见林泽的字迹又大有长进,心道:这孩子倒不枉他每日里的教导。想必回了自己的住处,也是常练字的。只是,这字迹太秀气了些。眉头微皱,看着林泽纸上的字迹,沈愈只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自己的学生了解什么叫气贯长虹,铁钩银划。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的也很快。林泽最是认真的性子,沈愈虽性格不羁,可博学多才世上少有。不说经史子集倒背如流,就是杂文荟萃也能信手拈来。加之沈愈对天文地理、医卜算术很是精通,在江南士子中又颇有名望,交往的名士随便指出些道理倒比书上学的还要有用一些。 林泽辞别了沈愈,心里却不由地有些可惜。先生虽说是集大成者,可偏偏性子孤僻衿傲,常人不能近身。就是在士子之中,也很难有可以和先生比肩之人。何况,朝堂之上波云诡谲,以先生的个性,恐怕也不适合入朝为官。如今,看先生在林府里教他功课,虽大材小用,却也说不得是先生的一番益处。毕竟,再大的风暴,也不会落在一个先生头上。 正想着,林泽步伐不觉就慢了许多。跟在林泽身后的两个丫头也俱不敢说话。她们也都知道,今早向来最得用的白果还被大爷给训了一顿,眼下若再不收敛着些,说不得被撵出去也是有的。 一时,路上倒也算是寂静。可林泽脚下才转了个弯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芍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正要训斥时,却瞥见白芍眼圈儿红通通的一片,林泽心里一沉,直觉不好。不等他发话,白芍已经哭着道:“大爷,不好了,太太晕倒了!” 林泽脚下半点不敢耽搁,便往贾敏的院子里跑去,才一跨进门口,就见王嬷嬷嘴角还没掩去的笑痕。眼波一闪,看见站在床头哭得双眼通红的黛玉,林泽心头一疼,快步走过去就揽住了嘤嘤抽泣的黛玉,开口便道:“都吵些什么!” 众丫鬟仆妇也都是一时慌了神,此刻见林泽神色俱厉,却反而都定住了神。红杏这时也打了水进来,见屋内众人安静做事,心中正纳罕,目光一瞥才见大爷已经揽了姑娘坐在了贾敏床边,正给贾敏敷着额头呢。见大爷在此,众人都不敢造次,红杏忙放下手中的水盆,向大爷福了一福,把贾敏晕倒的事儿悄声说了。 林泽皱了皱眉,想及贾敏近日总推说身上不好,心中隐隐有了个念头。可此时大夫没来,他也并不懂这些,只让红杏去喊人到前面告诉林如海要紧。 “药汁子来了。”绿柔请了大夫还没回来,红杏又刚刚才去了前面传话。却说,有一个眼熟的丫鬟捧了一碗药来,只说是太太平日安神的药汁子,说着就要扶了贾敏来喝。 “放下!” 林泽怒喝一声,把正要喂药的丫鬟唬得一个哆嗦。又见林泽眼中满是厉色,心中更是胆寒。可终究想着怀里揣着的物事,狠着心咬了咬牙道:“大爷,这药汁子是往日里太太喝惯了的,大爷怕是不知道,可太太喝了这药汁子定能醒的。”说罢,手上就要动作。 林泽大怒,劈手就夺过那碗药汁子摔了个粉碎,见那丫鬟脸上神色慌乱,冷笑道:“我倒不知,太太身边原换了丫鬟来使。”又伸手指着这丫鬟的鼻子道,“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近太太跟前来服侍!”说着,也不听那丫鬟说话,只看向屋内一个常在贾敏跟前做事的小丫鬟道,“去,把你红杏姐姐叫来。” 那小丫鬟是贾敏身边的二等丫鬟,听了林泽吩咐,立时便去了。屋内仍是一片寂静,只有捧着药汁子来的那丫鬟颤着身子跪在地上,旁边就是碎成几片的瓷碗和一滩褐色的药汁子。 “哥哥,娘她怎么了?”黛玉睡醒了一觉,醒来见林泽已经不在,心里也知道哥哥必是上学去了。因此,梳洗后先往贾敏房里请安,和贾敏说笑一会儿子,就有绿柔进来回禀说,几个婆子并仆妇都来请示太太,贾敏便让丫鬟陪着黛玉往后面去玩。谁知,不多时,就有王嬷嬷进来呼天抢地地说,太太忽然不省人事了。把黛玉唬了一跳,跌跌撞撞地就往贾敏房里来,不过两处小路的路程,竟把黛玉跑得浑身是汗,手上也蹭破了皮。 林泽摸了摸黛玉的头,眯起眼看向躲在窗边的王嬷嬷,怒极反笑。如今不过腾不出手来,还真以为他不知道她做的没脸没皮的事吗? 待得大夫来时,林如海也来了。不管地上跪着的丫鬟,大夫先请了脉,摸着胡须,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林泽见大夫脸上并不见什么表情,心里一沉,莫不是他猜错了,贾敏并非…… 林如海也是担忧,急道:“李大夫,拙荆是何病症,突然晕倒可是哪里不适?” 李大夫顿了顿,好一会儿,在林如海急切的目光里,才悠悠然地报出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恭喜林老爷,尊夫人这是有喜了!” 第5章 禁姨娘贾母又遣人 “太太又有孕了。” 这话才从李大夫口中传出来,便绞碎了后院里多少姨娘的手帕子。更不提,得知贾敏有孕后,老爷不仅没有淡了半分对太太的宠爱,反而日日相陪,夜夜相伴,活像是后院里除了太太再无别的女人一样。 而贾敏呢?自她醒后,先一件就是处置了那个想要给她喂药汁子的丫鬟。那日,她突然晕倒不省人事,绿柔、红杏又都不在身边,其他的小丫鬟都吓坏了,竟没一个能用得上的。若不是林泽来的及时,那碗药汁子若是灌了下去,恐怕这孩子也没了! 贾敏抚着小腹,想来近日身上多有些不自在,原也打算要找大夫来瞧瞧,可一来,手上事情着实太多,实在腾不出个时间;二则,她身子自幼如此,年轻时在娘家也纤细袅娜有些宿疾,嫁了人后,夫妻和睦,有了林泽以后更是把身子也将养的好些,只是生了黛玉,终是年纪大了些,身上便总有几日不大自在。原以为只是和平时一样的,谁知竟是麒麟送子,这还得多谢林泽。可见,她当日所言实非虚事。 林如海才一进屋,就见贾敏眼泛泪光抚着小腹,正讶异何事,忙不迭地问了,听贾敏絮絮地说起当年对林泽的评语,当真好笑又好气。便道:“夫人想着这些原是好的,只是如今怀着孩子,好歹顾念着腹中胎儿。这动不动就抹眼泪的习惯,依为夫看,最该改一改的。” 又想到和娇妻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黛玉,笑道:“我如今看着,玉儿也很有些夫人的模样。可她出生之时便有些孱弱,若还学着夫人这样抹泪的性子,却是折福了。” 贾敏想了想,也深觉此理。黛玉自出生起,就多有些不胜怯弱,虽不是不足之症,可也让他们夫妻二人操了许多心。幸而林泽后来跟着沈愈翻阅典籍,好歹找了个养生的方子,每日里只把燕窝当早饭吃些,不过几年将养下来倒好了不少。 要说,林泽对黛玉真真儿是好的,待他们夫妻二人也最是孝顺。虽不是亲生,但更胜亲生。 这厢,林如海才吃了一口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那丫鬟现在如何了?可有招出是谁指派她来害你的?”这问的,便是那日胆大包天妄想给贾敏灌下药汁子的那个丫鬟了。 贾敏想到从那丫鬟怀里搜出了一包银两并两根发簪,心里大恨。她已经年纪大了,膝下不过黛玉一个亲生女儿,虽有林泽做伴,到底心中还有遗憾,未能给林家添个儿子。可恨,她好容易怀上了孩子,那起子贱妇竟买通了丫鬟,趁着大家还没看出苗头来时,就想把她腹中骨肉给打下去。 “老爷也知道,后宅阴私终究防不胜防。以我的意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丫鬟不过被人指使,她虽不肯招认,我却也找到了证据。只是到底是跟了老爷多年的人,我也不忍心让她脸上难看。只吩咐了,日后只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抄经便罢,只当为林家积德积福,也是她的造化。” 这个处理方法,倒不是贾敏当真有如此大的度量,能放过想要害她的人。只是,平白处置了林如海后院里的姨娘,也不能挑在这个时候,当然,更不能由她来说。 林如海听后,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垂眼轻声道:“你是当家的太太,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教后宅这些个阴私伤了泽儿和玉儿便好。” “我省得。” 夫妻二人耳鬓厮磨,又说了许多体己的话语,林如海安抚贾敏种种话语不一一赘述。 只说,第二日,林如海早早地去了县衙。贾敏也梳洗一新,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俱都叫到院中,自己却坐在廊下,绿柔红杏随侍在侧。满院仆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响动都不闻。不多时,院门口那边传来一阵骚动,贾敏冲绿柔点了点头,绿柔乖觉,便往那边走去,再回来时,笑容满面地带了一个模样标致可人的姑娘来,不是黛玉又是哪个? 贾敏笑着把黛玉拉到跟前,低声地问了黛玉起卧洗漱,又问早饭用过不曾,见黛玉一一回答了,口齿清晰,才含笑让黛玉坐在了她的身侧。眼角余光瞥见落了一步的王嬷嬷面色困倦,想到这王嬷嬷平日里的做派,心里只觉得气愤。她是国公府里的小姐,自小也是在母亲身边教养着长大,就是嫁进了林家,心里却时时把荣国府放在心头的。可是瞧瞧母亲给她挑的人,初来时倒看着像是个好的,服侍黛玉也算尽心,可这还没出一年呢,那些个提不上嘴的做派便都一一地显了出来。 贾敏心里气苦,可又不好发作。这好歹是老太君亲自挑来的人,发作了王嬷嬷事小,打了荣国府的脸面,她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曾? 心里想着这些,脸上却半点也没带出来。贾敏扫视了一圈,声音微微扬高了些道:“可都来齐了人?” 下面人彼此间互相看了,半点声响没有,只一会儿便都止住了动作,俱安静地束手站在院中听太太示下。绿柔拿过早已备好的名册,把院中仆妇丫鬟的名字都点过一遍,而后合起名册,恭恭敬敬地给贾敏福了一礼,请太太说话。 贾敏便轻声道:“今日,站在这处的,丫鬟们且先不算,列位老嬷嬷也都是素有体面的人。如今我虽当家作主,少不得也要列位嬷嬷用心办事。我现怀了身孕,精神是大不如前的,可府里一干事宜,该如何去办的,就如何去办。小事一概回了管事的嬷嬷,大事自该亲自来请示才对。” 说着,抬眼看了一眼几个平日与王嬷嬷最爱混在一处的粗使婆子,“只有一事,今日却要说开的。我这院子里,不论大小亲疏远近,在跟前当差的也好,不在跟前走动的也好,但凡是我院子里的人,可都得守着我院子里的规矩。我也听闻,大户人家里多少有些个喜欢吃酒赌钱的,我们林府里这么多年来却是没这样风气的。合该也是嬷嬷们的体面,为我分忧,不教我操劳。往日后,自然也该这样下去。若是被人逮住吃酒赌钱又耍奸偷滑的,我却不会轻饶,只远远地打发去了庄子上完事。” 一番话,说得林府里的嬷嬷们俱都点头称是。而被贾敏一番话吓得冷汗涔涔的粗使婆子们,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先躲开才好。她们是林府里做惯了粗事的,在林府里也待了许多年,自然知道林府里并不曾有这样的风气。少不得,太太今日的话是冲着她们几个来的了。幸而,太太还留着脸面,没教她们几个远远地去庄子上度日。一时,不禁又感激太太恩德,日后做事更为尽心,行事愈加的本分,连着王嬷嬷几番来喊也不再搭理了。 此话暂且打住。只说,贾敏旁敲侧击了一番婆子们,又吃了一口茶,才继续开口道:“我原先还说,外头买来的小丫头们,自然要比府里家生子好上许多。现在看来,却不尽如此。依我瞧着,这几年里新进府里的丫头子多有些心思,每日里只躲懒不肯做事,下面的人管不住,上面的人又懒怠管,一时倒叫她们放纵了。” “张嬷嬷。”贾敏看向下首的一个嬷嬷,只见这张嬷嬷脸上没甚表情,虽模样不差,可总教人觉得太严肃了些。贾敏却不管这些,只说道:“张嬷嬷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又是一直服侍老太太的。这事儿,原不该劳烦张嬷嬷,只是这些小丫头很该好好调教,少不得要张嬷嬷费心了。” 这张嬷嬷自年轻时就在林老太太跟前服侍,贾敏刚嫁进林家的时候,也不免要对老太太跟前的张嬷嬷温厚相待。幸得林老太太素来是最和顺的人,这张嬷嬷也不过是脸上神情肃穆,性子却是再亲和不过的了。听了贾敏这番话,早见底下的小丫鬟们不上规矩的张嬷嬷也不推辞,只拜道:“太太交代万不敢辞,太太有孕自该好生将养,这些丫鬟们由老奴教导,老奴自不负所托。” 贾敏满意地颔首,又让红杏把对牌一一发放下去,绿柔在一旁看着,才不过一刻钟,院中的仆妇便都散去了。贾敏懒懒地倚在一边,侧头看向黛玉,见黛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模样恁是娇俏,不由地伸手轻轻地捏了捏黛玉的腮帮子,含笑道:“玉儿这样看着娘是做什么?莫不是想和娘讨好东西呢?” “娘!”黛玉闻言,不依地羞红了脸,红着脸儿迈开小步就往外跑去。 贾敏笑道:“玉儿这是去哪里呢?” “玉儿去找哥哥了,娘亲坏坏。”小小的黛玉被贾敏一番打趣,心中又羞又恼,可又不知如何和贾敏反驳,只得找个最安全的港湾休息。心里自然想到了向来最疼爱她的林泽,小脚不大,可步伐迈得却快。不多时,就到林泽的院里去了。 再说,贾敏才把府内大小事宜安顿好,就有嬷嬷进来回禀说,荣国府的老太君又遣了人来。贾敏扶着绿柔的手才出了院门,远远儿的就见一个打扮一新的仆妇说笑着就往自己这边来了。 却说这人是谁? 第6章 近兄长黛玉诚许诺 上回说到,贾敏听闻贾母又遣了人来,心中正疑惑,便扶着绿柔的手往外面走去。才走出院门,远远儿的就见穿戴一新的赖嬷嬷谈笑着往自己这边来了。 贾敏忙迎上去,笑着道:“倒是许久不见赖姐姐,如今怎得空到这里来?”一时,吩咐了小丫头子们忙过来搀扶赖嬷嬷,一齐进了屋内。 这赖嬷嬷是贾母跟前得用的人,当年贾敏还是荣国府的小姐时,赖嬷嬷还是贾母跟前服侍的大丫鬟。贾母素来最喜身边丫鬟做事妥帖细致,兼之赖嬷嬷年轻时模样齐整,自打跟着她便没有什么行差踏错的,自然更加倚重。只是往后些年,年纪渐大,这赖嬷嬷配了人后,就做着贾母身边管事的嬷嬷,手中的权势一时大了,心眼子也跟着大了。虽不至于瞒着贾母做出多少出的坏事儿来,可借着手里的权利,倒是给底下的丫鬟仆妇行了不少的便宜。 这些,贾敏早出嫁多年,哪里知道。只今日突然见往昔熟人来访,心里只顾着高兴,也全没想过那些个弯曲。 一时,贾敏笑着让赖嬷嬷坐了,又让小丫鬟们上茶服侍着赖嬷嬷吃了一口,才又问道:“赖姐姐原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人儿,如今离了母亲到这么老远的地儿来,可怎么说的呢。” 赖嬷嬷放下茶盏,笑着回道:“太太有所不知的,老太太在家常说道‘我所疼的唯敏儿一个’,偏太太嫁得这样远,不得亲近。少不得,老太太心中常挂念着。这不,前几日的喜信儿才报到门上,老太太便喜不自禁,忙打发了我来瞧瞧太太呢。” 这喜信儿说的却是贾敏得知自己又结了珠胎,心中自然喜悦,便打发了人去京城荣国府里报信。想着,她子嗣艰难,母亲也是操着心,如今她好容易又怀上一子,告诉了贾母,也是教老太太高兴高兴的意思。哪里就料到,贾母这还遣了赖嬷嬷来这儿呢。 赖嬷嬷见贾敏只含笑听着,忙道:“老太太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了,叫太太万事小心,只安心养着,来年给她添个白白胖胖的小外孙才最要紧。”又道:“我原是最清闲的一个人,蒙老太太不嫌弃,打发了我来服侍太太,也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若太太嫌弃我,我也不敢多说的。只一样儿,老太太和我却真真儿的都是打心眼子里为太太打算的。” 这番话却说得有些个意思。贾敏听了,秀眉微微一挑。她在家做姑娘时,也知道这赖嬷嬷因模样周正却一门心思为母亲着想,加上年纪实在差了些,父亲才没有动什么心思,母亲也最是放心。从一个三等的丫鬟爬到一等丫鬟,又配了得用的小子成了管事的嬷嬷,这一遭遭一件件的,可不是教人疑心赖嬷嬷的本事么。 贾敏自幼在国公府里长大,虽然是一腔柔肠缱绻,可耳闻目睹的后宅阴私却不比别人少。只是她自恃身份,懒怠和人计较,嫁进林家后,更是因为婆媳和睦,夫妻恩爱,后宅里虽有几房姨娘,却皆不是老爷心之所系,故而贾敏也不大愿意处置她们。左右,犯不着她不是? 可今日听赖嬷嬷一席话,倒似知道了林府近几日的事儿一样。贾敏目光一暗,虽说这是母亲一片好心,又为着她着想才遣了最得用的赖嬷嬷来帮衬她,可到底她嫁入林府多年,纵是有了什么嫌隙,也合该是林府的事儿,岂有让娘家插手的道理。 想到此,心中难免有些不快,却不好显在脸上,只得微微笑了笑,说:“我是知道赖姐姐的本事,只是现在却不必赖姐姐劳累。一则,我不过刚怀上孩子,身子骨这几年倒是将养的好,这些日子不过嗜睡些,旁的倒没什么,家中诸事我姑且还能处理过来;二则,先时怀着玉儿,母亲便打发了王嬷嬷来帮衬着我,她倒是很得用的人,只是玉儿年纪太小,多赖她照拂着,我也是不愿意王嬷嬷操劳的。” 赖嬷嬷抚掌笑道:“哪里就有这样多的道理呢,可真真儿的是我们府里的三小姐。”说着,也不曾注意贾敏微沉的脸色,兀自道:“老太太的意思呢,是叫我来给太太搭把手,林家虽有得用的老婆子,可到底不是太太的心腹,难免有那起子小人要作出些个事儿来。” 贾敏听赖嬷嬷开口唤她三小姐,脸色便不大好看,再听赖嬷嬷张口闭口就是拿着林府和荣国府比较,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林家还不如贾家,心里更是气闷。她虽是贾家的姑娘,可如今既已经嫁进了林家,哪有帮着娘家编派婆家的道理。更何况,林家老太太在时,待她是极好的,府内上下不曾有一个仆妇不恭,也不曾有一个丫头不敬。可比荣国府里那起子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子们好上许多不说,就是林府的嬷嬷们,也没有个私心像荣国府里那样势利眼的。 贾敏心中不快,口气便不由地冷了三四分,只说:“赖姐姐来得匆忙,也未曾用饭歇息呢,是该叫小丫头们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住才是正经。”说着,便对立在一边的一个小丫鬟道:“你去叫上三四个丫鬟,把东面儿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见小丫鬟福礼去了,才又对赖嬷嬷道:“赖姐姐远来是客,倒不好随便了。我想着,那王嬷嬷也是几年不见旧人了,好歹是要找赖姐姐叙上一叙的,便将你二人的屋子紧系在一处,见面也便宜。” 正想推说乏累的时候,外面却有小丫鬟打了帘子道:“太太,大爷和姑娘来请安了。” 林泽携了黛玉一齐走进了屋内,见贾敏含笑歪坐在炕沿上,清丽柔婉的脸上满是疼惜的笑意,招着手让林泽和黛玉上前。摸了摸林泽带着冷气的脸颊,又摸摸黛玉温热的耳鬓,不由地笑道:“瞧你淘气,又躲懒叫哥哥抱你来的不是?” 黛玉便笑嘻嘻地往林泽身侧一躲,只扒着林泽那件佛头青缎面袍子一角,冲着贾敏做了个鬼脸。 林泽摸了摸黛玉的鬓发,温声道:“见了太太却不请安,合该要罚的。”因他素来脸上带笑,平日待黛玉又极好不过,此刻见他唇瓣微扬,说话温柔,黛玉倒也不怕。看了一眼含笑的贾敏,又见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林泽,脸上不觉羞红,探出身子福了一礼道:“请太太安,太太安好。” “好,好。”贾敏笑着拍了拍林泽沾了几分水汽的袖口,对跟进来的白果、白芍道:“你们大爷袖口怎的湿了?定是你们又躲懒少服侍的,哪一日等我得了闲,看不先揭了你们的皮。” 这话说的白果、白芍忙不迭地跪下磕头,黛玉却笑嘻嘻地凑到贾敏怀里笑道:“哪里是白果姐姐她们不好呢,原是我不好。”又拉住林泽微湿的袖子,道:“哥哥别气,玉儿下次再不淘气了。” 原是贾敏先前打趣了黛玉,黛玉又羞又恼,当下就迈开小步往林泽的院子跑去。谁承想,见着林泽近在眼前的时候,她脚下一滑,竟是扑面就要磕在满是青苔的小石路上了。就在黛玉快要跌倒之时,林泽已飞扑而来,虽免了黛玉的皮肉之苦,到底没能缓住这下坠的力道,免不得一件衣服就湿了大半。 等好容易烘得干了,林泽眼见天色将变,便给黛玉披了一件毛氅,又拢了一件大氅罩在自己身上,把黛玉护在怀里,一路走到贾敏这里来。到底天气渐凉,虽不曾下雨下雪,到底冷风扑面也让人脸上生疼。待得进了屋内,林泽一张小脸已经白了脸色,幸而黛玉一直被他护在怀里,脸上却泛着健康的晕红,触手生温。 贾敏听了事情原委,忍不住噗嗤一笑。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黛玉的额头,见黛玉睁着眼睛看自己,便笑道:“看以后还这样冒冒失失的。”又对林泽道:“你也是,她跌倒了自有丫鬟在后面跟着,岂有你用身子去挡的,少不得定要受伤的。”说着,拉过林泽左右看看,问道:“可有哪里摔伤了不曾?” 见林泽摇了摇头,贾敏叹息一声,“你这孩子……”她分明瞧见,她碰着林泽小手臂时,这孩子微微一瑟缩,必是跌伤无疑了。可偏这孩子,性子又倔强,自不肯示弱的。贾敏不好多劝,转过头来对黛玉道:“哥哥既然为你跌倒了,你可有好生谢过不曾?” 这边,黛玉早耐不住,见母亲松开林泽,忙不迭地就拉住林泽的一只袖口。丁点大的小人才抵到林泽的胸口,却睁着一双灿灿的眼睛,道:“我只把自己当谢礼啦!”贾敏听这话,不由愣住,还没开口询问,就见黛玉笑着眯起了双瞳,“日后哥哥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再不淘气的。” 等话说完,贾敏才好气又好笑地捏了捏黛玉的腮帮子,只轻啐道:“原还以为你多大方,要给哥哥什么谢礼呢,谁想竟是一句空话。”又见林泽脸上笑意温和,便道:“玉儿最是黏你,少不得又得你费心些。这冷天儿,陪我在这儿什么趣儿,你们只去别处玩去。” 一时林泽、黛玉辞别出去。屋里赖嬷嬷才出声道:“太太别怪我多嘴罢,有句话却不知当说不当说的。”也不等贾敏发话,赖嬷嬷又径自道:“我瞧着,这泽哥儿如今已是五岁大了,好歹也知道些事儿,府内上下又不曾瞒着他的身世。唉,依我看呢,太太大不必如此亲近哥儿的。” 说着,拿眼瞥了瞥贾敏的小腹,又笑道:“我虽不懂医术,却想着,太太是个有福的,先有了姐儿这么一个标致的女儿,如今又怀上了孩子,日后可不得凑成一个‘好’字么。” 贾敏正要说话,却冷不防听见外间一声冷哼,当下忙站起身。你道屋外是谁? 第7章 谤林泽林海起怒意 只说,屋内贾敏脸色微沉,赖嬷嬷却仍不自知,径自说出那些话来。明里暗里的意思,是提醒着贾敏可别把林泽真当作了亲生的儿子般看待,到底只是个抱养来的,谁又知道日后如何呢。 贾敏听着赖嬷嬷的话音,心头怒气正炽,只是未及发作,却冷不防听到一声冷哼。转头看去,红杏正伸手打起了帘子,一身官服未换的林如海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贾敏忙坐正了身子,开口道:“老爷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赖嬷嬷也忙从位置上站起,腆着笑脸请安道:“给姑老爷请安,姑老爷安好。” 林如海淡淡地应了一声,便靠着炕沿边坐了下来。绿柔也乖觉地奉上一杯热茶,见贾敏轻轻地摇了摇头,便福了福身,拉着红杏一并出去了。 赖嬷嬷见林如海神色见很有些淡淡的,心里自觉没趣,也不好多说。见贾敏也只是含笑倚在引枕上不说话,赖嬷嬷便仍侧身坐下,看着屋内也没什么别人,便自顾自地拿了手边的茶来吃。 林如海瞥了一眼赖嬷嬷的作态,心中冷哼数声。亏得是国公府里出来的人,这般地没有规矩。收回目光,林如海看向嘴角含笑的发妻,温声道:“今日公事少,前面又没甚么事,我心里委实挂念你,便躲懒回来了。”说着,拿手在贾敏的小腹上抚了抚,笑道:“今日觉得如何呢?” “才多久时日,劳累的老爷这般惦记。”贾敏笑嗔一声,也抚了抚小腹,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起来。“我想着,虽才这么些日子,这一胎倒比怀着玉儿时更舒服些呢。依我看来,许是一个更乖巧的姐儿也未可知。” 林如海听罢,也轻笑起来。他原最疼惜女儿的人,若贾敏这一胎仍是个女儿,他也最是开心的。因而夫妻二人说罢都笑了起来,林如海正要开口,却有人中间插嘴说。 “哟,太太可不能这么想的!” 赖嬷嬷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赞同,盯着贾敏还未显怀的肚子道:“太太怎么好这么想呢,大姐儿如今虽才两岁多,到底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家里头若没个兄弟撑着门楣,可要大姐儿怎么办呢!”说着,又看向林如海,笑道:“姑老爷也别怨我多嘴,我虽身份卑贱,到底虚长了这么些年岁,在老太太跟前又那么些年,知道的事儿可多。这大家子里,人多嘴杂的,纵没话,好歹也得传出些个是非来。何况姑老爷家。” 这话,却是明明白白地指摘着林泽的身份了。 林如海心头大怒,只瞧着贾敏的面儿上不好发作,因为脸上神色越发的沉了,连着一双眼睛里的颜色也深了许多。赖嬷嬷只没看见,尤自觉有理。却不想想,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荣国府打发来探望贾敏的一个仆妇,任是她在荣国府里怎样风光,到底不是个正经的主子,说了这么些个话,已是僭越了。 贾敏见林如海眼中隐隐显出几分怒色,又见赖嬷嬷着实说着不像,便道:“赖姐姐来瞧我原是好意,只是我如今怀了身子越发有些贪睡了。”说着,便又歪在引枕上,一手轻轻地扯了扯林如海的衣袖,笑道:“老爷来瞧我倒是我的造化,只是我身子实在有些不便,赖姐姐先往东面去吧,我这里却不陪了。” 赖嬷嬷听着这话,自觉面上有了光辉,也便起身福礼。又见贾敏眉眼间更加温婉柔丽,比之当年在荣国府里更添了一分光彩。心想着,林家虽比不得贾府,说起来却仍是底子极厚的。瞧着三小姐当年的模样,再比着如今,到底还是嫁了人之后养的越发好了。 便笑道:“太太好生歇着,我也不扰太太清静了。这院里多少事儿,自有我帮太太打理着,太太却毋须担心的。”又向林如海福了福身道:“姑老爷,这便去了。” “您先请。”林如海淡淡地颔首,眼见着赖嬷嬷好容易才走了,才把手上端着的一只汝窑白瓷小盖钟茶碗狠狠地往桌上一放,清脆的声响把贾敏惊了一跳。 贾敏温声道:“老爷为什么着恼,我却能猜得一二。” “哦?”林如海挑了挑眉,看向发妻的目光中虽温和了不少,可怒火仍在,想来那赖嬷嬷实在不知好歹。只顾着图一时口舌之能,却没能摸透林如海和贾敏的脾性,白白地招了人怨怼。 贾敏扯了扯林如海的袖口,只道:“原我在家时,这赖姐姐就是母亲身边服侍的人。那时我年纪正稚幼,赖姐姐不过虚长了我一两岁,彼此又都是要好的。我原看她是再好不过的人,虽不是那一眼看来就艳丽非常的颜色,到底模样周正做事又有章法,在家时,母亲也常倚赖的。” 说着,吃了一口茶,继续道:“谁承想,她如今嫁了府里头的人,做了管事娘子,眼皮子倒愈发的浅了。”说罢,叹息一声,道:“这话原不该我说,可老爷今日既撞见了,少不得我要和老爷分辨分辨。” “我虽是荣国府贾家的姑娘,可自打嫁入林府,哪一日不曾把自己当作林家人看待了。老爷是深知我心的人,岂有不知道的。我这样说,无非为的我的心。”说着,竟嘤嘤泣下泪来,林如海忙劝了,贾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又道:“我前年怀着玉儿,修书与母亲,无非是想着嫁进林家这些年,也没能给老爷添上一儿半女的,心里着实焦急。母亲向来疼爱我,免不得也为此事担心。再则,我年纪不比当年,到底有些心里不足的,母亲遣了人来服侍我,也是她一片慈母心肠,我哪里好推辞的。” 说到此,想到那王嬷嬷素日做派,贾敏也大恨,“只是怎知道,竟是那样一个吃惯酒肉心眼子又极小的人,当初见着还好,谁承想做了玉儿的奶嬷嬷越发的没了章法!”因把王嬷嬷做的事也一并和林如海说了,又说到前些时日林泽抱了黛玉去他屋里的事儿,转泪为笑道:“到底是泽哥儿,疼惜玉儿一如往昔,再没有说的。我心里也是最高兴不过,想着,身上有些不大好,等转好了必要打发了王嬷嬷家去的。谁想,竟又——”说着,低头看了看还没有显怀的小腹,白皙的脸上也飞上了一抹薄红。 林如海见她如此,心里哪里还有气,又想到贾敏素日为人,侍奉公婆,温和待下,夫妻恩爱,后宅安宁,自不必说。便道:“夫人说的这些我岂有不知的,如今正经养好身子才最是要紧。” 贾敏却不依,只拉着林如海的袖口,低声道:“老爷却有一事不知呢,这赖嬷嬷来的事,我先前半点不知道的。这次有孕,我也极意外,想着好歹母亲也有些春秋,修书叫她高兴高兴也好。谁想,母亲竟又遣了人来。” 林如海想到赖嬷嬷在屋内一番谈论,心中到底不快,嘴上虽不好说些什么,可又不想林泽受了委屈。便道:“来者是客,到底别叫人劳累了才好。只安心住着便是,要吃的要喝的,只管支使了府里的人去拿去要,若是一时有服侍不周到的,只夫人你做主处置便是。独有一样,却是后院里多少事情,少不得要收敛着些,也免得叫客人笑话了。” 贾敏也知道林如海心中膈应什么,说到底,贾母的确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先不说林泽最是孝顺体贴的孩子,就是不说这些,凭她是府里当家的太太,难不成一个养子还能越过她去不成。这赖嬷嬷说话也实在教人心里膈应,嘴上只一贯肆意,也不想想这是当着谁的面儿。老爷老爷的,毕竟前面还加着一个“姑”字不是! “这赖嬷嬷在家时,原有体面,肆意惯了的。可咱们府里却万不能如此,若她们把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儿事儿传开了,下面哪有再肯服管教的呢。”说话间,却不肯再叫赖嬷嬷为赖姐姐了。 林如海心知荣国府向来没什么规矩可言,可到底是发妻娘家,说多了免不了要叫贾敏伤心,便不欲多说。只叹道:“老太太也是年纪渐高,管教下人难免慈和些。这起子没成算的,便越发地翻腾上来了,到底,夫人如今怀了身孕,府内一并大小事宜,合该找个妥帖细致的人管着才好。”却绝口不提那赖嬷嬷临走时说的一番话。 贾敏也深知林如海的脾性,又想着赖嬷嬷那样一个人,若叫她真的管家,还不知道把林府翻腾成什么样儿呢。想了想,便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我心里想的。只是绿柔、红杏到底年轻压不住,下面管事的娘子和婆子们谁又真的服谁不曾,推了谁出来都有人要背后说些闲话。我这里倒有个主意,只是怕老爷笑话我。” 林如海道:“什么主意,你只管说了,笑话不笑话的,我自有主张。” 贾敏便笑道:“我今日已把府内管教丫头子们的事情全交由张嬷嬷做了,她原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府内上下无一不服。另一个么,这管事的,好歹要借了老爷的面子,让方嬷嬷来才好呢。” 且说这方嬷嬷是谁?倒要听下回分解。 第8章 贾敏妙语软劝林海 林如海笑道:“夫人怎想到方嬷嬷了?” “老爷先别问,只回我,是能还是不能呢?” 见林如海想了想,轻轻地颔了颔首,贾敏便笑着说:“我想着,府内一应的大小事宜,须得有个妥帖细致又处事公正的人来代办才好。又想着,到底身边的丫鬟们年轻不经事,怕到时候别人也不服,便只在年纪略大些的嬷嬷里仔细地搜罗了。也不拘怎么的,恰好就想起方嬷嬷来了。”说着,又含笑看向林如海,“老爷只可怜我如今怀了身子,少不得要老爷的面子,跟林管家细细地分说了,别叫林管家以为我这是欺他呢。” 一句话,说得林如海也笑了。只道:“他哪里就这么小气性的人,纵他不肯,说不得方嬷嬷倒是肯的。”因想到方嬷嬷如今的年纪,又道:“只是方嬷嬷如今也上了春秋,多少事劳累了她,我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 林老太太三十多岁才有了林如海这么一个独子,少不得严加教导。可又怕儿子教得太严厉,磨了脾性。这方嬷嬷就是林老太太亲自挑的奶妈,对待林如海真真儿的比林老太太更上心,一面尽心服侍林如海起居安寝,一面又严加教导林如海功课长进。 待得林如海好容易上了学,方嬷嬷又日日风雨无阻地接送,当真是一片赤诚的心意。后来林如海渐大了,方嬷嬷便把手里调教的丫头子一个个的提拔上来,俱是模样干净又最懂事的,再没有别人家里的那些个心思有异的下流狐媚子。 这方嬷嬷把一应事物交代好,便又回了林老太太身边服侍。和张嬷嬷二人,一个管着府中内外的人情往来,一个管着府内上下的吃穿用度,再没有比她们更得心应手的人了。再者说,方嬷嬷早得了老太太的恩典,嫁了管家,升了管家娘子,如今的管家林福也正是方嬷嬷的儿子,在林老太太、林如海身边不知道多受倚重。要说贾敏当初刚嫁进林家,林老太太慈祥融和,再没有半点架子,也从不曾逼着媳妇儿立规矩。这管家的一应事情,又让方嬷嬷细细地分说了,这么着两三年,便逐渐放开了手。 再后来,林老太太驾鹤西归,方嬷嬷和张嬷嬷年纪也大了,何况贾敏也坐稳了当家主母的位子,她们自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也就渐渐地丢了手,俱退了下去。 贾敏今次想到方嬷嬷,无非是因为见了赖嬷嬷的作态,心里着实膈应。想着,若是她推了那些个性子柔和的嬷嬷出来管事,虽也无大碍,到底比不得赖嬷嬷一张嘴说三道四,到时候免不了要叫府里伤了和气。再则,又想着如今驳了赖嬷嬷管事的心思,必得推一个有份量的人来,方嬷嬷是再合适不过的。 林如海听贾敏如是说,心下称道,便说:“我明日便让人请了方嬷嬷来协理家事,夫人大可放心的。” 贾敏见林如海眼中怒气已消,唇角微微一扬,目光却落在林如海掷在小桌上的那一只汝窑白瓷小盖钟茶碗上,掩唇轻笑道:“老爷先是把这茶碗一掷,半点不在意的,可我却心疼得紧。”又笑着说:“常听人家说‘家有黄金千万,不及汝瓷一片’,亏得老爷连这么珍贵的茶碗也掷得毫不在意。” 林如海闻言,也笑了起来,伸手扶起小桌上的茶碗,笑道:“夫人何时也关心这些个蠢物了。但凡家里有的,夫人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如今倒拿这等俗话来打趣我。” 夫妻二人一坐一卧,说话谈笑,自在惬意。屋内其乐融融,守在屋外的红杏也含笑轻声道:“到底是太太有主意,过两日方嬷嬷来了,可有得瞧。” 绿柔忙摆摆手,“咱们别多说,只跟着太太行事才最要紧的。” “我们只瞧着姐姐行事也就是了。”红杏笑着,又看了看帘子,虽不能看见屋内的情景,却仍能听见屋内偶尔传来的几声喃喃笑语。“老爷真关心太太,姐姐你说是不是?” 转头,就见绿柔轻轻地摇了摇手。正疑惑时,就见张嬷嬷迎面过来了。红杏忙上前问道:“张嬷嬷怎么这会子来了?” “倒是有件事要先禀了太太才好处置。” 绿柔和红杏闻言,对视一眼,见张嬷嬷神色严肃,忙一个人福了福,另一个人打了帘子往里面通禀。不多时,就听着红杏又打起帘子对张嬷嬷福身道:“张嬷嬷请进吧。” 却说着,赖嬷嬷被小丫头子们领着去了院里东面儿的小屋,立时就见一个穿着打扮崭然一新的嬷嬷笑脸迎了上来。赖嬷嬷忙挥了挥手,对身旁几个小丫头子们道:“你们且自去廊下玩儿罢,让我们自在说话。”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节 几个小丫头子们对视一眼,皆不敢妄动。她们原是家生子儿,最守规矩不过的,又向来在贾敏院中当差。虽如今年纪尚幼,未曾在太太跟前服侍,可日后却必会得重用的。再者,她们小孩儿心性虽未根除,但是这几日跟着张嬷嬷,倒是被教导了许多规矩,行事起来越发有了章法。眼下,赖嬷嬷张口叫她们去玩儿,她们却不敢依的。 赖嬷嬷见几个小丫头子们都站着不动,心里大有些不快,脸上一时也没了和善,声音也冷冷地道:“莫不是我竟支使不动你们这些黄毛丫头了不曾?” 却说,这四个小丫头里面正有一个平日最机敏善变的,名唤甘草的。见赖嬷嬷脸上有些怒气,便含笑道:“嬷嬷别气,原是我们姊妹几个年纪小,不会行事惹了您老人家着恼。奴婢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只别和我们几个计较。”又道:“原是太太交代的事儿,我们自不敢擅自离开的。嬷嬷且也体谅我们几个的心,才不枉我们来这一遭了。” 一番话说来,倒叫赖嬷嬷和王嬷嬷都高看了一眼这丫头。分明是将将留头的年纪,倒是难为她这么会说,又事事警觉的。 王嬷嬷因笑道:“你这小丫头倒很有些意思,且去吧,我和赖嬷嬷原是相熟的人,也不相干。”又想着,这几个小丫头左不过是贾敏院子里服侍的三等丫头,没什么好怕的。但是年纪太小了些,威慑无用,只好道:“姐儿屋里的几个小丫头子们正没趣儿呢,你们小姊妹一处说话,也免得来打扰我们。只是一点,看着时间便去回太太话要紧。”说罢,仍扬了笑脸让赖嬷嬷往她房里去了。 几个小丫头被王嬷嬷这么一说,心里都有些不安,便都看向领头的甘草。甘草看着王嬷嬷房间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遂笑道:“看我做什么,正经回了张嬷嬷要紧。” 便有一个小丫头道:“怎么倒去回张嬷嬷呢?不是该回太太的话吗?” 甘草点了点那小丫头的脑门,笑道:“你竟糊涂了,太太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比不得平时。不说万事不去劳累太太,倒是这么点子小事儿还要去回禀太太,岂不是叫太太操劳了。如今太太既让张嬷嬷领着院内的差事,咱们一并大事小事都该回禀了张嬷嬷才对。” 几个丫头一听,果觉有礼,遂一行人又往张嬷嬷那里去了。 待得院中静了下来,院门避光的阴凉处,却见一个身穿青色古香缎裰衣的小哥儿走了出来,却道不是林泽又是哪个! 仔细回味着方才那个丫头的一番话语,林泽勾了勾唇角,这倒是个可堪大用的,聪明伶俐不在话下。又想着自己屋里服侍的四个丫鬟,虽心思不大又最乖巧不过,可惜,却是本分太过,为人难免有些木讷。 若是那个能言善辩的丫头果真是个好的,便提拔了给玉儿用也是极好的。只不知道性情到底如何,倒是要再看看。一边想着,一边往黛玉屋里去了。黛玉因嫌自己屋里冷,如何劝都不肯住的。又见林泽一心疼她,倒是越发地顽皮,只缠着林泽撒娇,必要晚上再在林泽屋里歇上一晚才罢。 林泽原不肯,可见黛玉说着说着,眼角微红的可怜模样,又想着黛玉屋里服侍她的王嬷嬷怎样的作态,心里也是膈应。少不得,让白果、白芍又添了床单被褥薰笼等物,虽则是深秋的天气,然黛玉身子向来单薄,最受不得寒气。林泽早早地把这些事物一并预备下了,只挑着时候就要送过来的,眼下却很不必了。又想着,黛玉惯用的枕头还在她屋里,到底不想让黛玉晚上睡觉不踏实,忙忙地也不叫丫鬟来,只自己过来拿了。谁想,竟在外边儿听了这么一出好戏。 林泽目光微闪,看向王嬷嬷禁闭的房门,唇角的笑容却愈发地冷了。好一个荣国府里的管事嬷嬷,做事这样的没有成算,只把姑老爷家也当成了自家。且也不用他来腾出手收拾,这些人合该自己就能作死! 又说到,那张嬷嬷恭恭敬敬地把事情禀报了贾敏,屋内一片静悄悄的,只有薰笼里不时地爆出几声微弱的声响。林如海早已去了书房办公,余下的绿柔、红杏都在屋里束手立着。贾敏歪在引枕上,一手揉摁着额角,只觉脑袋生疼。 “张嬷嬷,您原是府里的老人,该如何办,您自然是有成算的。”说着,又睁开眼道,“我已禀了老爷,过两日就请了方嬷嬷来一并协理家事,到时候,一起料理了才算干净。” “太太说的极是。”张嬷嬷听得方嬷嬷也将回府管事,心里更是踏实,“只是那赖嬷嬷?” “只当她是个来作客的,家事一概不要叫她插手。”想了想,又道:“玉儿今日仍睡在泽哥儿那里,绿柔,你去守夜。另派了得用的丫鬟去玉儿的屋里服侍,那些个不顶事的丫头一概不要,性子软弱又没有个刚性儿,如何能叫玉儿过的好。” “太太且安心,我已经挑好了人。”说着,张嬷嬷便从身上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开其中几页,道:“这几个既是家生子,又最是伶俐的,性子又平稳,做事又老实。只是先前那院子都由……故而没能被安排进去。” 贾敏心知王嬷嬷把持黛玉的院子,叫底下的家生子都不能进去,只一味收了好处,放那些不顶事的丫鬟仆妇进去服侍,如今想着黛玉院子里冷冷清清,连个薰笼都不点了,心里更是又气又苦。娘家亲自送的人,如何竟是这般的模样。她不过离家多少年,那府里倒似奴才比主子还高些了。 “嬷嬷只安心去做,我将这些交与嬷嬷办,自然一百万个放心。” 待得红杏打起帘子送张嬷嬷出去了,贾敏这才恨恨地把手边的一套雨过天晴的茶盏摔了粉碎。只悲泣道:“这都是什么缘故,竟连这么些年的体面都不要了!” 且说到底所为何事,却要再待下回。 第9章 隔窗话惹贾敏生忿 却说,王嬷嬷打着笑脸把赖嬷嬷迎进自己的屋里,一面倒来滚滚的茶,一面笑着说:“好容易盼得老姐姐来了这里,这才见着了。老姐姐可别嫌弃我这里寒酸,少不得在我这里先坐坐的。” 赖嬷嬷一手接过茶盅吃了一口,抬眼打量着屋内的布置。只见屋里金玉摆设一应全有的,暖和和的炕上被褥枕套都是全新的,可见得这王嬷嬷在林府里未曾被亏待。又见在炕头上,正挂着一套秋装,绿黄色团花宝瓶纹样遍地金薄氅,驼色交领中衣,绣金花卉纹样镶边姜黄菱纹缎面马面裙;又一套冬装,玄色底子缕金祥云纹玉锦镶边茶色缎面风毛披风,岩白色交领中衣并一件儿藕色镶边棕色底子织吉祥云纹样缎面风毛连帽斗篷。当下也奇道:“这两件衣服是老妹妹的?” “哟,我可不敢当。”王嬷嬷忙笑道,“这原是太太特特地打发了人请了扬州城里最手巧的师傅做出来的,老姐姐可瞧见了,这绣工这手艺这纹样儿,哪一点不是顶顶的好?”因又笑起来,“却是我无福消受,原是太太早备下要送给老太君的秋装和冬装呢。” 赖嬷嬷细细地看了一回那两套衣裳,对上边儿的绣工手艺也是赞不绝口,又想着这样巧的女红师傅,少不得这两套衣服费了不少银两。再见这衣裳的料子都极好不过的,就是比着荣国府里的也高出许多。当下也不由地咂舌,可见得姑老爷家的底子厚实,连做件衣裳都这样的讲究。 “原说呢,我们常在府里都说府里万般好的,再不曾想,一山还比一山高呢,瞧着姑老爷家,就这两件衣裳,寻常拿出手的竟比咱们府里年下做出来的衣裳好出许多来。”又吃了一口茶,逐渐回过味儿来,便问:“这可是什么茶呢?滋味儿倒与常日家吃的大不同。” 王嬷嬷听了这话,再没有不得意的,便上赶着说道:“老姐姐可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我再不敢欺瞒的。这原是老爷赏了大爷的茶叶,大爷那里只吃了一回,姑娘也吃了倒是喜欢的紧,大爷二话没说就把一罐子茶叶都送了姑娘。喏——”起身,把柜橱一开,拿出一只绘着青山傍水样儿的白瓷罐儿递给赖嬷嬷瞧了,“这就是了。” “既是姑娘的东西,怎么倒在老妹妹这里?” “哎呦,老姐姐再没有不知道的。这姑娘如今才多大的岁数呢,哪里就知道吃茶的道理来。我是一片心为的姑娘好,她才两三岁的年纪,如何能吃这茶,少不得白天吃多了茶,晚上便要走了困的。第二日再要去太太那里请安,又要去大爷那里问功课,怎么有精神。”说话间,便把那一小罐茶叶往赖嬷嬷手边推了推,笑道:“这茶这样的精贵,哪里是我这样的人能吃的,倒是老姐姐来了,合该叫老姐姐吃着开心。” “你倒有心。” 那赖嬷嬷在贾府也是见惯了好事物的人,只是来了这林府,耳闻目睹又是另一番模样。要说,贾府也是再富庶不过的人家了,那老太太的上房里一溜排儿摆放的物件,哪一样儿不是顶好的,只是都落不进她手里罢了。如今来了这林府,眼见着虽不像贾府那样富贵显眼,可实打实的,每一样儿物件,都是比之贾府也有余的。 今见王嬷嬷乖觉,赖嬷嬷也不推辞,只拿着那小白瓷茶罐儿把玩一会儿,笑道:“这茶味道吃着好,想来自然是极好的。没成想,这装茶叶的罐子也这么小巧。” “谁说不是呢。”王嬷嬷拍了一下大腿,又笑了起来,“老姐姐可不知道,这装茶叶的罐子原不是这个,只是姑娘喜欢这茶叶,大爷又特地逃了一回课,亲自带了小厮出去寻了这么一个小巧玲珑的。只是后来,虽得了姑娘的欢心,却被老爷狠狠地罚了一回。要说,这大爷人虽不大,心倒是真好,只是可惜了。” 赖嬷嬷也点了点头,深觉此话和她心里想的一个道理,便说:“按理,这话儿却不该从我们这儿论起。到底是姑老爷家,太太虽说是我们府里出来的小姐,可嫁进了林家终是不比以往。”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我先前在太太那里,好容易同太太掏心挖肺地分说了利害,只是太太一味听着也不说话,倒叫我心里没底。唉,这大爷再怎么好,到底不是太太亲生的,日后保不齐就是个养不熟的。这道理,我们老姐妹最清楚不过的,只太太心里拎不清,白让人操心。” “谁说不是!”听了赖嬷嬷的话音,王嬷嬷想起之前林泽大晚上的把黛玉抱走的事情,心头登时怒火上来,也不管屋外并没有心腹守着,只一味地逞口舌之快抱怨说:“老姐姐这话正是了。这大爷再好,能把太太当亲娘不曾?就是人家里,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爷们儿还出幺蛾子呢,何况这抱养来的,跟姑老爷、太太再没有半点关系。要我说呢,太太如今年岁都多大了,闹这么一出身孕,少不得伤了身子还不知道能过多少岁月呢。姑老爷如今看着倒好,谁又想得到日后呢。” “再说太太肚子里如今怀着的那个,连个形状都还没显,纵是个哥儿,日后若姑老爷和太太不在了,他难不成能越过大爷去?若是个姐儿,指不定大爷往后黑了心怎么待她们姐妹二人呢。” 这话说着实在不像,哪里是一个嬷嬷该说的!可赖嬷嬷却不驳她,只任她说,等王嬷嬷一口气出完了,才劝道:“老妹妹自不必担心,太太如今虽上了些年纪,到底这两年身子调理得好,又是软和的心肠,这一胎保养好了,未必不能长寿。再者,老太太使我来,这其中的意思老妹妹难道还有不明白的?” “哎呦喂,我的老姐姐,这可是老太太的心思,我哪里敢胡乱猜度。” 赖嬷嬷听了,低头含笑吃茶也不言语。那王嬷嬷实不是个存得住话的人,见赖嬷嬷只顾吃茶却不说话,便坐不住了。只央道:“好姐姐竟瞒我呢,好歹告诉我吧,也好叫我心里有个底儿。” 赖嬷嬷便啐道:“亏你也是个见惯世面的,竟连这么点子耐性都没有。”便把茶碗推开,笑道:“老太太的意思呢,是遣了我来帮衬着太太理家。只是临走时,倒是二太太又嘱咐了我一句。”说着,便把声音压低了,道:“二太太的意思,是叫你我二人看着行事。姑老爷家的家底儿到底有多厚实,我虽不大清楚,好歹你在这儿已有了三年多了,可得多说与我。” “这可怎么说的呢?”王嬷嬷惊道,这二太太竟要她们俩打探姑老爷家的家底,这是怎么个说法?若叫别人知道了,可不是要被笑话死! “你可得明白,如今府中当家的可是二太太呢。”赖嬷嬷说着,便把王嬷嬷离开贾府后,那琏二爷又娶了王夫人内侄女的事儿也说了,言罢,只拿眼淡淡地瞅着王嬷嬷道:“我是一心为你好的,才把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都同你说了,好歹你也该把心里的话同我说了才是正理。” 王嬷嬷先听赖嬷嬷分析了一番贾府如今的形势,想着几年前王夫人侍奉老太太,待下虽有些手段,到底也管不了老太太所在的上房。今听了赖嬷嬷这话,又想着大房里又娶了王夫人的内侄女,这贾府可不是被这姑侄俩把持得和铁桶一般么。正惊着,却听赖嬷嬷这般说道,王嬷嬷心里发苦,嘴上却不敢不应,只好打着转儿先把话给岔开。 “老姐姐这话很是,只今日天时也晚了,老姐姐难得赶了大老远的路来,到底先歇下一晚,等明日我再与老姐姐细细分说了才最正经。” 赖嬷嬷一想,正是这个理了。于是也笑着,怀揣着那一罐子茶叶并王嬷嬷孝敬的许多金钗银擘往自己屋里去了。 这二人,原是贾府出来的嬷嬷,惯常有脸面,又最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说三道四的话儿再没人比得了她们,眼下又是在自己的屋里,王嬷嬷哪里想到要派人守着门口,好歹不叫人听见她们的话。只这一回放肆,兼之贾敏先前又派了四个心思灵敏的小丫头来这院子,不多时,赖、王二人的话便一丝儿不错地都传到了张嬷嬷那里。 张嬷嬷冷着脸听了小丫头的回话,心头大怒,只脸上仍是那副冷冷的神色。听罢,便挥了挥手,叫来回话的小丫头仍回黛玉的院子里,一并事情不许她们声张,自己却穿了外衣,独一人往贾敏那里去了。 贾敏歪在引枕上听了张嬷嬷的回话,脸上半点神色都没有,竟是冷了心,看张嬷嬷一贯是公正严明的人,心里也着实放心。吩咐了几句,让张嬷嬷自去处置,等红杏送了张嬷嬷出了院子,屋内绿柔正要上前服侍时,贾敏却是恨恨地摔了一套雨过天晴的茶盏,心里无不悲凉。 这还是娘家遣来的人,竟在背后这样碎嘴议论主子。好歹如今这话不过传到张嬷嬷耳朵里,张嬷嬷又最是嘴上严实的人,再不会叫这话传出来的。可若再留着这二人在府里,还不知道如何呢!又想着,在家时,二哥贾政娶了金陵王家的嫡女为妻,看着倒是大家的闺秀,只是不会识文断字白让二哥那一腔想着红袖添香的心思空了,往后愈发地脸上摆出慈和的姿态来学着管家。 贾敏是个极聪敏的,哪有不知道这新进门的二嫂子对自己的不顺眼。要说,贾敏还看不顺眼这王氏,心眼子又小还尽往那钱眼里钻。好歹,在家不过两年,她也嫁入了林家,远远儿的离了。 要说这些年,她待娘家再没有那不公的。独林家有的,何时不曾往娘家送上一份儿。连老爷都笑话她说,“这是要把整个林家给搬去贾家了”。她现在想着,当真又气又苦,每年节下,那礼单何曾薄了?不说薄,倒是厚实得叫人看了都咂舌。可她那好二嫂子,管着公中,回礼可着实敷衍! “绿柔,你替我传话下去,我倒要那起子生了异样心思的人没处喊冤!” 贾敏歪在榻上歇息自不必说,只说绿柔一时听了贾敏的吩咐,忙把话语都对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一一传达下去。只不知,贾敏到底吩咐了何话? 第10章 罚丫鬟张嬷嬷意会 要说贾敏到底是再聪敏不过的人,只是听着张嬷嬷回禀的话,便想到了后续多少事情。故而把管家的事宜一并交给张嬷嬷和方嬷嬷之后,更是嘱咐绿柔把院子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好生敲打一遍。全院的人,乃至阖府便都知道了,太太这回怀着身子却真是累着了,不说整日懒怠理事,更是连听人回话的精力都没有了。 府内上下,因是张嬷嬷和方嬷嬷理事,仆妇、婆子和那些个小丫头子们越发地恭谨不敢吱声,惟恐扰了太太的清净。就连林泽和黛玉二人,也从一日三次过来请安减为晨昏定省。黛玉倒不觉得,左右不在母亲身边,她还有哥哥那里可去。只是自己的那处小院儿去不大肯待。 林泽见黛玉这几日来得勤快,心里正奇怪,那边贾敏院中的两个二等丫鬟名叫清溪、清河的便往这里来说,太太交代了,这几日她身上正惫懒,姑娘在院中又无人照看,少不得要大爷这里都尽心。只一点,可别误了大爷读书。 林泽听罢,叫白果和白芍恭敬地送出去,又让白术亲自去黛玉院子里打探了一回,听着白术说道,黛玉院中如今正热闹呢。原姑娘在时,那起子人还不敢怎的,又顾忌着太太。如今见太太推说身子不好要静养着,姑娘又常去大爷那里待着,院中以赖嬷嬷、王嬷嬷为首的赖嬷嬷从贾府里带来使唤的丫鬟婆子越发地翻腾上来,当真吃酒赌钱无一不做。 白术回禀完这话,不由地轻啐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呢!凭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就能够在姑娘院子里做出这么多个浑事来。要说呢,姑娘的院子再清贵不过的,那起子婆子不定怎么糟蹋呢!”说着,又想到这几日黛玉过来时眼圈儿都发红的模样,心里也忿忿难平,只道:“大爷别怪我多嘴,好歹应该禀了太太好生处置了这些人才好。” 林泽冷眼看了一眼白术,把白术到嘴边的话都吓了回去。见白术诺诺的不吭声了,才慢悠悠地道:“这既是姑娘院子里的事儿,你打听清楚了可不许往外头混说。要叫我听见半点,你可仔细。再有,太太如何做几时轮到你论辩了,这样的没规矩,自己去回了张嬷嬷,就说是我的意思,革了半月的月钱。再有下次,便打发你远远儿地出去。” 一番话,把个白术吓得不轻,连忙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林泽向来不耐女孩儿的哭声,便道:“莫不是要革了一个月的月钱才肯收声?” 白术听了,心中一凛,忙擦干眼泪出去了,自去张嬷嬷那里说了林泽的交代又领了罚。且不说白术心中怎么自悔失言,单说张嬷嬷正核对着府内的名册时,见白术白着一张脸,两只眼睛红通通地走进来就跪下说要领罚,心里正惊疑,又听着白术把话好生地分说了一通,便冷着脸道:“很该如此。” 见白术小脸惨白,神色间还有些伤心,便冷声道:“你可也别委屈,要叫我说,革了你半月的月钱还是小事。你怎不想想,自打你在府里当差,那些重活可有没有落在你身上?你自是修来的福气,能得了太太的垂青叫你服侍大爷,往日看你是好的,何况你老子娘又是府中老一辈儿的人。惯常太太总说‘外头买来的到底比家生子体面’,可谁不知道,那些外头来的小丫头子哪里有家生子得用?” “且不说你,就说大爷身边服侍的,那白果虽是你们四人之中领头的一个,可你见过太太着她回过几次话?每次还不都是传了白芍来问,这再没有个不清楚的了。” 想着林泽对这丫头一番话,张嬷嬷也不由地心里一叹。大爷才多大年纪,正是该全副心神在功课上,闲时想着玩笑的年纪。可如今还要操心内宅的事情,又要训戒这些小丫头,当真是操劳太过。心里免不得要怨这个丫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大爷跟前嚼蛆,没得让大爷劳累。 “你是大爷跟前得用的丫头,大爷再怎么样还不都先想着你们?就说先前太太赏的多少好吃的好玩儿的,大爷还不都是分给你们几个?你可也别诓我说你没拿,那些个内造的点心和精致的玩意儿你们哪一个不爱?” 说得白术红了脸,低低地道:“大爷待我们几个好,我自是心里有数的,只是今日瞧着姑娘那屋里的情形,心里也没个计较,回来和大爷说话便失言了。”说着,又簌簌掉下泪来,“张嬷嬷,我是府里家生的奴才,刚去大爷身边服侍的时候,我老子娘就跟我说了,我心里眼里只念着大爷的好呢,再没有二心的!” 张嬷嬷点点头,“这正是了。”又招手让她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耳鬓,也算一番抚慰。“大爷罚你,也是为的你这不踏实的性子,日后若叫人拿捏住了,岂不是糟糕?虽革了你的月钱,好歹大爷平日里也赏你许多大钱,哪里就值当这些。唯有面子上有些撂开了,恐你是为这个委屈呢。好孩子,你且也别怕,这事儿,放在大爷那里,他再没有说这话与别人听的。我这里,也不说与别人。只一样儿,你日后可不能再冒失了。” 白术一听,心头的委屈便一下子散了。她哪里是为了那革掉的半月月钱伤心委屈呢,不过是为了被大爷罚了,又想着自己自服侍大爷以来,从未被责骂大罚过,今这一次,若叫那些时常看不惯的人知道了,可不是要背地里笑话呢?如今见张嬷嬷并不欲宣扬此事,心中大安,只含泪谢了一回,自回了林泽院中不说。 待屋里清静下来,张嬷嬷便看向里屋道:“人已走了,且出来罢。” 里屋隔间的红毡帘子一动,就见一个动作俐落的嬷嬷走了出来,正是方嬷嬷无疑。方嬷嬷先拿起桌上的那一叠名册看了看,才道:“大爷赏罚分明,是个极有手段的。”又想起那小丫头,先进来时,万般的委屈,临了去时,早没了半点伤心,不说委屈还要千恩万谢才罢,便笑道:“你这一出儿唱得也好。” 张嬷嬷因笑了起来,又听方嬷嬷这一番话,便啐道:“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呢,这样的恭维可要折煞我。”说罢,又自叹道:“我常日里都说,大爷小小年纪,已能看出不凡。独你这几年总在家里待着不往内宅里来了,却不知道,这大爷心再诚不过的,你瞧着他说话做事,举止言谈无一不是叫人高看一眼的。” 听张嬷嬷如此说,方嬷嬷也道:“我虽不往府里来,好歹如今林福还跟着老爷呢。再没有不知这大爷的好的,你也别尽着眼这些个事儿,且想着,姑娘那处院子里的牛鬼蛇神如何是好呢?” 张嬷嬷便止了声儿,想了半日,仍想不出个好歹来。一抬眼,就见方嬷嬷正吃着茶,手里动作一如往昔,倒是闲适得很。当下,心里也乐了。她虽管着底下的丫头仆妇,可要论到底,这些事儿还不都是当年方嬷嬷手把手教她的? “方姐姐这是来考我来了。” 说话间,却沿用了当年的称呼,一句话把正在吃茶的方嬷嬷也说得笑了起来。“你这猴儿,多少年不见你这么机灵的时候了。”又笑道:“我却没主意,你在府里这些年并不曾离开,难道竟没有办法不成?”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这二人都是贾老太君遣来的嬷嬷,好歹也得顾及太太娘家的脸面儿不是。” 方嬷嬷自吃了一碗茶,见张嬷嬷着实苦恼,半日的时辰都过了,还想不出个主意来,便笑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张嬷嬷忙问:“是什么?” “不过是旧年下的事儿了,也不值当什么。只这时候想起来,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老太太在时,太老爷的后宅里一位姓白的姨娘?” 张嬷嬷原以为方嬷嬷是要给她支招,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听呢,谁知方嬷嬷又给她岔了这么一出。好歹使劲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因为买通了上房的奶嬷嬷,被远远儿地打发去庄上了吗?”又想起那姨娘后续的事儿,便道:“我还记得,后来那姨娘一病在那庄子上就死了。这事儿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身子正不好呢,都没惊动就处置了。” “可不是。”方嬷嬷笑了笑,又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只说道:“时候倒也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这就回了?”张嬷嬷惊讶,这还没商议出个好办法呢,方嬷嬷便要回去了? “嗯,自然要回了,难不成还赖在这里吃饭么?”说着,就披了一件斗篷往门口走去,才有丫头打起帘子,方嬷嬷就站定了脚步,看了一眼这院子里的人,笑道:“你如今还没上了岁数呢,且该知道什么叫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哎,这风儿刮着可冷,你也别送了,我自己就走了。” 等到了晚间,张嬷嬷心里不停地想着方嬷嬷话中的深意,终于了悟了。可不是么,这正是她瞌睡了,方嬷嬷就给她送了枕头呢!想到这法子,心中也大觉有可为,欠了一日的胃口此时也好了起来,便朗声道:“摆饭来。” 列位看官可想得到,这张嬷嬷到底想到什么主意了呢? 第11章 图银钱赖嬷嬷谋私 却说这两日贾敏推说身上不好,免了众人的请安,每日只让府内的仆妇丫鬟们在院外请一回安也就是了。赖嬷嬷亲自去瞧了两回,都被绿柔和红杏好声好气地又劝了回去,只说“太太如今身上正不好呢,见了嬷嬷倒要劳累,嬷嬷好歹怜惜我们太太是双身子的人,可过些日子再来太太这里说话罢”。 赖嬷嬷听了,心里倒不疑其他,只想着自己大老远儿的来了扬州,身上又是受了贾母和王夫人的重托,正该歇息一两日就和太太这里领了话出来管家呢。谁想,这太太身子这样弱,这才怀了身子三个多月,竟连院儿门都不出了。越想越是发闷,索性连打发人来在院外请安的功夫都不肯了。 红杏知道后,冷哼道:“可见得这人的恭敬多少是装出来的!就是正经管家的张嬷嬷、方嬷嬷还日日来太太这里回禀呢,她就这样了!” 绿柔心中也气,但她做事稳重,说什么话自然要在心里付量许久。见红杏这般说,便劝道:“你且小声些说,别叫太太知道了,心里又多添烦闷。何况,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来请安又值当什么,左不过是各人的心意罢了。” “姐姐教训的是,我却总不长进,倒累得姐姐担心。” 不管贾敏院中是如何光景,这段时日,赖嬷嬷却过得十分顺心。 “哎哟,倒是老姐姐这里快活。”王嬷嬷才走到赖嬷嬷的屋门口,便见有伶俐的小丫头打起了帘子,进屋后,又见屋内站着三个小丫头,模样俱是齐整,做事又有章法,不由地咂了咂嘴。“要说说,我在这里三年多了还比不得老姐姐才来一两日呢。” 赖嬷嬷闻言一笑,命跟前正在捶腿的一个小丫头去倒了滚滚的茶来,又让王嬷嬷坐在炕上,直说要好生说道说道。 王嬷嬷正奇怪这赖嬷嬷找她来何事,就见赖嬷嬷抿唇一笑,从手边一个不起眼的上了锁的盒子里取出一叠子银票并几只金簪和一只翡翠镯子。笑道:“老妹妹,可别说我但凡好事儿都不记着你,你瞧瞧,这几样可还受用不受用?” 王嬷嬷忙接过来,见那金簪倒是不觉得,不过是旧式的花样子,不过那碧绿的翡翠镯子,握在手里沁凉的,倒很有分量。又拿起那镯子对着光一照,那水头可着实叫人欢喜。王嬷嬷忙喜不自禁地把镯子收了,又见桌上一叠子银票,只拿眼儿一瞟,登时心里就痒痒起来。可不得了,那都是一叠子五十两面值的银票子呢! 要说,这王嬷嬷到林家来三年多了,多少好的不曾见过,哪里就能这么眼皮子浅呢。可是,要知道,她自打来了林府,样样与贾府时便大有不同。往日在贾府时,就是跑跑腿传个话,只要在主子跟前露个脸,便能得一大笔的赏银。少则几百钱,大则有几颗银稞子。可这林府,看着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姑老爷的家底又最厚实的,本以为在这里做事自然能得好大一笔的银钱,谁想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王嬷嬷自来了林府,一应的吃穿用度倒挑不出个不好来,那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顿顿精致丰富。可不然怎么说呢,这人,有一就得想二。王嬷嬷在贾府拿惯了赏银的人,到了这里当真万般不自在,又不好直说。府内上下看着她是太太娘家亲自送来的嬷嬷,无不敬着,脸面是实打实的有了,就是荷包却少人孝敬。 眼下见了这么多的银钱,那真就和多少日没开过荤的人见着肉一样,连眼睛都亮了。 赖嬷嬷有些好笑王嬷嬷这样的作态,可又能怎么说呢,终是一处儿派来的人,可不能为这么点子看不惯的地方就生分了。因强忍着心里头的不屑,只笑道:“老妹妹,这银钱可是有人孝敬你的,还不快收下呢。” “倒也难得,竟有人要孝敬我?”王嬷嬷心里虽惊疑,可手里动作却不慢,揣了这厚厚的一叠子银票就放进了怀里。 “常日里,你也写信托人送给我,话里话外抱怨这府里没个拎得清的人。我原还想呢,到底是太太治家太严了些,一处规矩不同一处,好歹你忍着也就罢了。可如今瞧着,倒是老妹妹你的错处了。”说着,吃了一口热茶,才又道:“你以为这一千多两的银钱是谁给的?老太太?二太太?我且告诉你罢,都不是。” 王嬷嬷一听,更奇怪了,忙问道:“那倒是谁送来的?” “还不是西边儿院子里住的那一位么。”说着,赖嬷嬷便努了努嘴,眼中多有些幸灾乐祸。“我就说,哪一处的大家子里没有这些个阴私呢。独这姑老爷家没有不成?不过是平日里都藏着掖着,太太又懒怠计较,故而不显罢了。” 便又低声道:“可不是我说你,你既做了姑娘身边的奶嬷嬷,怎么就不知道,这院子平日多少人盯着,只不得法进不来。你只需开个方便之门,这银钱岂不是手到擒来呢。” “老姐姐说得这样容易,哪里知道我的艰难。不说太太一双眼睛盯着,就是院子里的那些丫头婆子,难不成都是死的了?”又叹道,“我何尝不知道那些个姨娘的心思,只是我们合该为太太着想,怎么好给那起子心眼黑的便宜。” 却说得赖嬷嬷抚掌笑了,只道:“你这人,平日里我总说你不错,没成想竟这样蠢笨了。”因见屋里不过是几个年纪稚幼的小丫头,遂也不大放在心上,只仍自顾自地道:“凭那些个黑心的如何倒腾,你只收着她们孝敬上来的好处,至于她们想要放人进来,你只捡着能拿捏住的放进来也就罢了。别说她们不敢真的使出些手段,纵使她们有了这恁大的胆子,你难不成就是个死的?难不成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死的不成?抓到一个只管回了太太定夺也就是了。” 见王嬷嬷听了瞪大了眼睛,赖嬷嬷不觉笑道:“你倒是实诚,只每日里抱怨赏钱不够你吃酒赌钱的,岂不知这金山银矿的放在你眼前你只当不见呢。”又指指王嬷嬷手里那只水头十足的碧绿翡翠镯子,笑起来说:“你道这镯子难道是白给你的?明儿个只寻个名义挑一个本分的小丫头进院子里服侍也就是了。” “这事儿不好吧?”王嬷嬷因在林府待了三年,到底心里有些畏惧,又见惯了这府里人的行事与贾府惯不相同的。只想着,若被人抓住了错处儿,少说这几十年的脸面可就都没了。 赖嬷嬷见她如此,只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到底是个做不成大事的,才多点儿的事情就这么唧唧歪歪。又想着,那一叠子银票和那只翡翠镯子,这王嬷嬷手倒是快。因冷声道:“老妹妹,你也别怪我说你,你倒说你自己,收那些个银票和镯子的时候倒是没想过这些后来的事儿不曾?凭你怎样,难不成只以为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不成?” 王嬷嬷被赖嬷嬷这样一讥讽,脸上不由地大红,顿觉没脸。又想着,好歹她也在林府三年了,岂能在赖嬷嬷面前这样没身份。因腆着脸笑道:“老姐姐这是什么话呢,好歹也容我想一想,要怎么做的不叫人瞧出来才好呢。” “嗐,这有什么难的,你只附耳过来。”赖嬷嬷遂低声说了如此这番,王嬷嬷果然得趣儿,忙不迭地就要去办。赖嬷嬷只笑道:“急什么,多大岁数的人,难不成连这么点子耐性都没有?只等明日也就是了。”又指着屋内一个正在点薰笼的小丫头道,“你且去拿些酒来,我要和你王嬷嬷吃一吃呢。” 那丫头自去拿酒,待得屋内赖嬷嬷和王嬷嬷酒酣耳热,呼呼大睡且不必提。倒说在赖嬷嬷屋中服侍的四个小丫头对视一眼,都有些嫌弃。其中更有一个丫头,正是日前回话的甘草无疑。因她模样周整,年纪虽幼,然说话俐落,做事又勤力,赖嬷嬷见了便心里有些喜欢。又想着,这丫头不过才几岁大的年纪,倒留在身边服侍才好。便回了贾敏,只说见了这丫头,便想着自家的儿孙,免不得离家千里的伤感倒要去了大半。少不得,求贾敏把这丫头留在身边服侍。 谁知,这丫头早在贾敏来寻她之前,就被林泽暗地里吩咐了一番。她原最机灵的一个,又惯常觉得自己是家生子儿,规矩又守得好,最看不上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丫头婆子。见林泽用得上她,自然百般愿意。又听得张嬷嬷一番调教,更是忠心不提。 这番见这赖嬷嬷和王嬷嬷二人,心里虽嫌恶,到底是被调教过许久的,也有了些丘壑。便对另外三个服侍的丫头道:“倒要劳烦你们二人在这里服侍一番,只让一人跟了我去回张嬷嬷话要紧。” 那三个丫头虽不及甘草这般伶俐,却最本分不过,听了赖嬷嬷和王嬷嬷一番言论,心里早膈应了。又见甘草有些主意,哪里不肯的,只跟着她行事了。便有一个叫柳叶的小丫头随甘草一起去张嬷嬷处回话,另两个丫头仍在屋内收拾不提。 直说,张嬷嬷那里正和方嬷嬷对账册,就听外面有小丫头回禀说姑娘院子里服侍赖嬷嬷的甘草和柳叶来请安了。心里正奇怪,待得让她们进来,听她们口齿清晰地把赖嬷嬷和王嬷嬷一番话都尽说了,两人脸上神色更是难看。 方嬷嬷狠狠地掷碎了一只茶碗,怒道:“这两个老货,胆子也恁大了!” 张嬷嬷也怒得不行,却又想着那李姨娘的一出儿,想了一会儿子,才抚掌冷笑道:“倒是个好计谋,方姐姐,你前儿个说的一番话,如今却得用了。” 方嬷嬷一挑眉,只想了想,便也笑了,只是唇边的笑容越发的冷了。 第12章 施厌胜反倒打一耙 第二日,王嬷嬷一醒来,已天色大亮,唬得忙下了床,一迭声地叫人来服侍。衣裳才穿齐整了,就往黛玉屋子里去,见屋内仍冷清清的只有四个小丫头在那里收拾,才放下心来。坐下来,便嚷道:“且倒杯茶来我吃。” 那四个小丫头俱是王嬷嬷亲手挑上来的人,哪里有什么性子,都是胆小懦弱又没脾性的。此时见王嬷嬷眼泡浮肿,身上还散着一股子酒味,都怕了,颤着手就捧上一杯茶来。 王嬷嬷吃了一口,脸色就冷了。劈手一个耳光就甩在了那个小丫头的脸上,把好好儿的一个小丫头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王嬷嬷只当还不解气,又狠狠地啐道:“呸,我倒说是谁奉上的茶,冷冰冰的吃着倒有规矩?你是什么东西,如今也在我跟前拿大,这冷茶的滋味合该你自己尝尝。”说着,便把手里的茶碗掷在那小丫头身上,又咬牙骂道:“烂了心的没脸没皮的小贱蹄子,如今便打发了你出去,叫你老子娘自领了你去别处当差!” 说罢,便指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道:“你也别站着不吱声,只去回了她老子娘把她带回去要紧,慢走了一步,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一番话说的那小丫头忙一溜儿就去了,不多时便有一个婆子哭着进来,又跪又求皆不管用。王嬷嬷只冷眼瞧着,嘴里骂骂咧咧道:“你是哪个名牌上的人?正经地连在姑娘跟前露脸也不能呢,倒在我面前说这些一二三四五的,看明日我不叫太太把你远远儿的打发了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因见那婆子不敢驳她,心里越发得意了,“你也别哭别求我这些,到底你丫头在姑娘跟前不得用,少不得打发了去别处,趁着如今年纪还小,说不得还有出路。若要再大了,也只能做些粗使,到那时你就是哭也没用了。” 那婆子听这话,心知再求无用,便拉了那小丫头忙出去了。到了门外,只把眼泪一抹,对那小丫头道:“走,跟我回去。”才走了半路,又想着如今自家丫头没了这在姑娘跟前的体面差事,可不得和张嬷嬷回禀一二,因又拉了那小丫头往张嬷嬷那处去了。 这婆子原也是在内院服侍的,只是后来身上犯了病,被移了出去。再往后,身子益发弱了下去,好容易挣命似的生了一个模样还算得干净的丫头,正盼着她好呢,那边姑娘跟前就来了一个只生了一双富贵眼的王嬷嬷。这婆子原想求了太太,让自己的丫头在太太院里当差,可见太太事忙,这等小事哪里敢去劳烦。因和自家的男人一番合计,好容易凑了小几十两的银子,托了人送给那王嬷嬷,便得了这么一份儿差事。 可如今算得什么事?她是素知自己丫头的性子,又本分又老实,最是个不惹事不招祸的,怎么那王嬷嬷今日就这么发作起来!看着小丫头身上沾着的茶叶和茶水,那婆子心里一阵阵酸痛。她们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这孩子到底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有不心疼的。 正思索着,脚下步子却不慢,不多时就到了张嬷嬷那处。见丫鬟回说张嬷嬷不在,也不敢扰,只对门口服侍的一个丫鬟道:“好歹求姑娘回张嬷嬷一声,我这丫头再老实不过的,今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惹得王嬷嬷那样气愤,打发了我领着丫头回来。如今张嬷嬷正忙,少不得求姑娘上上心,在张嬷嬷跟前说上一二,给我这丫头再派个差事才好。” 那丫鬟便答应了,只说让这婆子回去等着,又见那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着实可怜,心里也是怜惜,只安慰道:“妈妈也别急了,倒是回去好生给她调理调理,现看着倒是吓得不轻的样子。” 那婆子听了,这是这个理,便拉着小丫头回去了。这边,人才走,里面儿就传来一声响动。只见方嬷嬷打了帘子出来问道:“那小丫头可是姑娘跟前服侍的?如今被打发了用的是什么由头你可问仔细了?” 那丫鬟遂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又叹道:“只可怜这小丫头,才多大的年纪,就糟践成这样。倒是看了于心不忍了,少不得,我也厚着脸皮来求嬷嬷,好歹给那小丫头派个轻点儿的活计,别叫她再吓着了。” 方嬷嬷只道:“我心里自有主意。”便撂开不提。 这厢,张嬷嬷仍带了几个得用的大丫鬟去巡视内宅,到了李姨娘的小院儿前,便站住了脚步,冷眼一瞧,竟似少了好几个人,心里大为疑惑。只问院门口守着的几个粗使婆子道:“这院儿里惯常服侍的丫头子怎么不见?” 有的便支支吾吾回说不知道,又有的目光闪烁,混说一通。张嬷嬷心里更疑,又见李姨娘那屋里一应摆设都简朴素净,想着这位平日里可不是这样性子的人。到底心里存了疑,一回头便命身边一个丫鬟速去打听了,才知道,那李姨娘院里头统共不过六个在跟前服侍的,眼下倒有三个都去了黛玉的院子里。 当下也不敢耽误,只往黛玉的院子里来,却还没到那院子,就被方嬷嬷遣来寻人的丫鬟给拦住了。那丫鬟笑道:“就知道您老人家是往这里来了,方嬷嬷特地叫我在这儿等着呢,张嬷嬷且和我往方嬷嬷那处坐坐罢。”说着,便搀过张嬷嬷往方嬷嬷院中来。 “我就知道你要沉不住气。”方嬷嬷先让张嬷嬷吃了一杯茶,又见她满头是汗,心里不由地好笑。说来,她们二人,倒是年岁不相上下的,只是张嬷嬷平日里严肃正经,看着稳重实则却是个急性子。眼下见张嬷嬷如此紧张,自然也猜到一些。便把今早的一干事都说了,听得张嬷嬷脸上大怒。 “这个老货,如今越发地上来了!”说着,便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只恨道:“但凡是个上规矩的,哪有这样行事?且不论这四个丫头是在姑娘跟前服侍惯了的人,纵哪里不好了,要打要骂还须得经过姑娘,如今要打发了出去,竟连回禀一声都省了,只把我当成个死的不成!”张嬷嬷因被贾敏委任管理内宅仆妇,自然一并丫鬟婆子的事宜都须得回禀了她才好定夺。这王嬷嬷一番行事,当真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要她如何不气不怒! 方嬷嬷只冷笑道:“怕还不只如此呢。”因道:“你且不记得,先时你回了太太,那李姨娘又闹腾起抄经书,又闹腾着要去拜佛,可是热闹呢。听着风声是找了娘家相熟的人,寻了一个婆子进来服侍,千方百计地闹得太太无法。你自看着太太的面子不好回绝了她,如今且看着罢,太太心地就是太过仁慈了些,少不得叫这起子不安分地又起了坏心。” 又把新安排进黛玉院里服侍的小丫头略略一提,当真叫张嬷嬷恨得半死。只咬牙道:“甚么国公府里的体面婆子妇人,我倒看着比寻常人家里的粗使婆娘也不如,看着她们的行事,我只替太太恨呢!太太是处处留着她们的脸面,可她们倒好,不说夹起尾巴做人,如今越发地没了规矩,连这等子作死的事情也干出来了,岂不是明摆着要打太太的脸么!” 方嬷嬷忙摇了摇手,只说不可如此说,便是别人没规矩的事,万不能让自己气伤了也失了言。又想了想,才说:“自古以来,后宅阴私无非是那些个花样,我也暗暗地嘱咐了那院子里服侍的机灵的丫头子们,说不得现在已有了分晓。” 却说这边方嬷嬷和张嬷嬷正等着那院里的小丫头来报,谁知更有一人已先得了消息。 甘草从怀里摸出两只白色的布人,那上面虽无其他装饰,可单一行写着生辰八字的字迹就已经叫人胆寒了一半。何况,甘草想到自己把这布人拿到手时,那上面密密地插着那么多的针,更是害怕。这是多大的恨意,才敢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施展! 林泽握着那两只布人,双眼点点生寒。布人上赫然是写着贾敏和黛玉二人的生辰八字,怎么不叫他气愤。又见布人身上细细的小孔,密密麻麻地足以昭示先前布人上是插着多少银针,林泽的神色越发的沉了下来。 “这东西,只你一个人拿出来的还是别人也知道你拿出来的?” 甘草见林泽发问,忙不迭地回道:“回大爷的话,是我一个人发现的,再没别人瞧见。” 林泽闻言,放下一半心来,又见那布人着实厌恶,心里到底想着要寻个法子让如今管着内宅诸事的张嬷嬷和方嬷嬷有个由头能打发了这起子贱人。便冷冷一笑,“你且站在这处略等等,我一会儿便来。”说着,怀揣着那两只小布人就走了。 甘草看着林泽的背影,只觉心里有些发寒。她平日里见惯了大爷满脸含笑的温和模样,现下见了大爷一脸寒霜又冷笑不止的样子,害怕得不得了。隐隐觉得,大爷外面和内里是两个模样,可又觉得,无论大爷是什么样儿,总之是没有坏心的。想到此,心里也安定下来。她既然也跟着大爷做事,自然一心一意。 不多时,林泽已跑了回来。只见他手里原先的那两只布人今已换做了一只。甘草只瞧着那布人上的一行字和先前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林泽把那布人往她手里一放,便嘱咐道:“你把这布人仍放回原处,那些银针你悄悄地插上。等做好了这些,便寻个时机去回张嬷嬷这话,只把你今日对我说的仍对张嬷嬷说一遍,可懂了。” 见甘草乖觉地点头,林泽便也颔首,“去吧。”等到甘草不见了身影,林泽才逸出一声冷笑。好一个后院里吃斋念佛心地善良的李姨娘,好一个国公府里出来体面又善笼络人心的赖嬷嬷,好一个尽忠职守为主子思前想后的王嬷嬷。这下你们三人拴在一条儿绳上,可怨不得别人一把火就把你们统统地点着了! 又想到那已经烧毁的两只布人,林泽心里大怒。好姨娘,好嬷嬷,咱们只等着瞧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当厌胜之物被发现时,只有把它投到火里或沸油里煎才能破除它的巫术效力,主家才能重获平安,而作孽者则会受到相应的惩罚。”——百度百科。 由此可见,林泽虽然不相信这种咒术,但是为了黛玉和贾敏,还是小小的,嗯……破解了一下。 至于他自己,啊呀,信则有,不信则无啦! 穿越重生就是这点儿好,封建迷信一概不要,我们是坚持科学发展观的好少年! 第13章 贪小意儿老脸没皮 只说甘草听了林泽的吩咐,先把那只小布人身上插满了银针,趁着无人注意,到底寻了间隙把小布人仍放回了原处。待一番事情都已做好,忙找来那日同她一起的丫头名叫柳叶的,轻声嘱咐了几句,好容易才得了空儿往张嬷嬷这来。言简意赅地只把自己发现布人,何处发现,布人怎么个模样给张嬷嬷一一形容了个明白,她说的无心,却把张嬷嬷脸上唬得苍白。等一番话说完,张嬷嬷忙交代不许声张,仍自行回去做事。 这且不提。 只说第二日,张嬷嬷便领了几个粗壮的婆子,严阵以待地往黛玉院子门口一守,带上两个手脚麻利的妈妈,只悄无声息地就往王嬷嬷的屋里去,见王嬷嬷睡得正香,也不叫起,只拿了一方帕子团起往她嘴里一塞,再行动作。同一时,比照办理的更有赖嬷嬷那处,李姨娘院里服侍的一个人称李嬷嬷的,也一并如此。 等到天色大亮时,只见三个形容有些狼狈的嬷嬷齐齐地站在张嬷嬷院中,张嬷嬷也不言语,先吃了一口茶,又看看天色。瞥见赖嬷嬷和王嬷嬷眼中的怒意,心里冷笑不止。可不是么,这两个嬷嬷如今恐怕还想着自己素来是有大体面的,哪里就能被这么对待呢! 又看向被绑起手脚的李嬷嬷,只冷笑道:“作死的东西,眼见着既被绑来了,如何还有要言论的,只跪下招认罢!”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妈妈在后面踢了一脚李嬷嬷的胫骨,叫李嬷嬷冷不防地跌跪下来,直痛得想要哭爹喊娘,可嘴里塞着一团帕子,哪里喊得出来。 赖嬷嬷和王嬷嬷一见如此,心里倒有些发虚。因想到她们收了这李嬷嬷送来的银钱,把几个李姨娘院里的小丫鬟安排进黛玉的院子,莫不是事情败露了,今日被揭发了?没等她们想明白,那院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却是两三个手脚麻利的妈妈拽着李姨娘往这边来了。 那几个妈妈才一松手,李姨娘登时就跳了起来。她一路上自顾着身份还不肯叫喊,眼下既进了院子,如何再肯装那平时的沉默寡言。当下便恨不能指着张嬷嬷的鼻子骂起来,可终究又不敢造次,只得把一腔怒火对准了扭着她前来的那几个妈妈,“你们几个是什么东西,倒敢这样对我!下三滥的贫嘴贱舌老婆子,在我面前也敢称一声‘妈妈’,也不看看你们几个什么身份!” 张嬷嬷冷哼一声道:“李姨娘自是姨娘的身份,何必和这些粗使的婆子计较。”一句话才说得李姨娘脸上回转过来,可下一句话就把李姨娘一张俏脸吓得惨白。 “我却奇怪,姨娘也是有教养的人家出身,如何竟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来!”说罢,在李姨娘惊恐的目光里狠狠地掷出一个小布人。 那小布人才一掷到地下,李姨娘和李嬷嬷就吓了个半死,又见张嬷嬷一张脸森然阴沉宛若阎罗,更是怕得不行,哪敢再去细究。见她们如此,赖嬷嬷和王嬷嬷对视一眼,心里也回过味儿来,原来这李姨娘竟是打了这么个主意,怪不得不惜血本也要把自己的心腹丫头安插进黛玉的屋里。王嬷嬷现下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在林府待了三年,府内上下哪一个不看着太太敬重她的份儿上高看她一眼,如今被堵了嘴在这里,虽没有五花大绑,却让她五脏六腑仿佛火焚。直气得心肝疼,当初她贪了那十几万辆的便宜,竟应承了这么件作死的事情,眼下如何洗脱得净。 张嬷嬷却不管她们什么想法,只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那一阵阵哆嗦的李姨娘和李嬷嬷。“姨娘,你且也别想着挣脱。你院儿里服侍的五儿、六儿皆是你从家里带来的丫头,这些年最是得你意的。如今她们二人却在姑娘院儿里当差,这布人就是她们俩亲手放在那里的,你若不信,只把她们带来对质,只一样儿,她们已招了,姨娘且看着罢。” 那李嬷嬷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来林家时日不短,要说当年见着张嬷嬷管着内宅的时候,那手段可是雷厉风行。比起后来太太温和待下,自是不同。又见大势已去了大半,便泣道:“张嬷嬷,都是我一人做的,却与姨娘无干。”到底,还是不肯让从小带到大的李姨娘受罪,自己独揽了一身罪行。 张嬷嬷冷笑道:“这事儿也不必你们自行招认,是谁做的她自己心里有数。横竖,查出来了,总是再大的体面也全没了。”又道:“这后宅里行巫蛊施厌胜是多大的罪,别说我,就是太太,老爷听了,再没有轻饶了。我只劝呢,先自个儿说了,或有活路也未可知。姨娘是个明白人,这道理难不成还有不知的?” 一番话连消带打,连威带吓,把李姨娘唬得连忙告饶:“张嬷嬷,这都是李嬷嬷一时的糊涂,你大人大量,只求你在太太跟前好生求求情,日后我必有报答的。”见李嬷嬷一张老脸满是悲戚,双眼中又带着不敢置信和哀凉,李姨娘闭了闭眼,狠声道:“李嬷嬷既做了这样的错事,只听太太发落罢,远远的纵使打发她去了庄子上,我也没有二话!”一番话,却把自己给摘了出来。李姨娘想着,以贾敏素日为人,自然不会轻易发作,又想李嬷嬷年事已高,贾敏惯常怜贫惜老,哪里会真真儿地治了李嬷嬷的错儿。 这李姨娘心里算盘打得好,却不知张嬷嬷另有后手。便听得张嬷嬷扬声道:“叫人绑了那贱妇进来。” 李姨娘心里正疑惑,回头一看,登时吓了个半死。 只见一个妇人发髻散乱,脸上涕泪横流,一身的粗布衣裳也破烂不堪,整个人狼狈得很。可这些,却不是李姨娘心里惊骇的,让她心里惊骇的,正是这妇人原是李嬷嬷的儿媳妇,又是这次她亲自托了她回娘家买卖东西置换钱银的人。 张嬷嬷冷哼着拿出一纸抵押文书,冷哼道:“你身上搜出这些个东西,倒说说是哪里来的。”见那妇人张口要辩,张嬷嬷冷笑一声,“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这些东西别说你家再不可能有,就是真有了,来历也不能清楚!少不得,说了假话我要人扭送你去官衙里分辨。” 那妇人一听,着实慌了。官衙里是什么地方,那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她一个穷婆子,去了那里哪能活命。抬头就见自家的婆婆跪在地上面露悲戚,那李姨娘却死死地攥着手,生怕她说出个好歹来。这妇人也不笨,她和李姨娘可没甚交情,再没有为了她赔进自己的道理。于是也不畏惧李姨娘吃人的目光,只哭道:“求嬷嬷明鉴啊,原是姨娘托了我婆婆打发我拿了她院子里好些的东西去抵押了银钱,拿来有用,说是疏通关系。又有说钱银还不够,命我回家去找了舅老爷周转了好多钱财并几只金钗。”说罢,便从腰间一处内缝的口袋里扯出一张纸来,嚷道:“这就是拮据无疑了,上面还有姨娘的手印子,嬷嬷不信只一对就明白了。” 张嬷嬷心道,果然是什么样儿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儿的奴才。如今她还没使力,这一窝就斗翻了。因把那些抵押的文书并拮据一同给李姨娘过了目,才收回来,说:“姨娘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李姨娘见此,哪里还有话说,只恨恨道:“不过棋差一招罢了!” 张嬷嬷听罢,只挥了挥手,命人把李姨娘带走,留下跪在地下的李嬷嬷和那妇人继续审问。“我且问你,这布人是谁放进去的?” 李嬷嬷一看那布人,便慌了,只推说不知。那妇人却眼尖,瞧着那布人想了再三,便嚷道:“是了,我亲眼瞧见那个婆子把这布人带走的!”说着,手指的却是赖嬷嬷。 赖嬷嬷正要反驳,那妇人却又喊起来,“你也别不认账,我可有证据!”说着,撒腿就往王嬷嬷这边跑过来,旁边几个妈妈看见张嬷嬷的神色,都不阻拦,由得这妇人撒泼。却说,这妇人一手扯过赖嬷嬷,一手扯过王嬷嬷,在她二人的瞪视中,撸起她们的袖子,只嚷道:“嬷嬷你瞧呢,这却是姨娘当年陪嫁来的嫁妆,如何在她们二人手腕子上!必是她们二人做鬼无疑了!” 张嬷嬷便看向李嬷嬷,问:“果真?” 李嬷嬷抬头看了一眼,便答道:“是姨娘当年陪嫁的翡翠镯子没错。” 那妇人脸上越发得意起来,“瞧我记性果真不错的。那日就是你把装着这脏东西的布人盒子带走了,还说只叫姨娘放心,必为她办妥。”说着,指着赖嬷嬷的手又指向王嬷嬷,骂道:“你们这两个黑了心的短命鬼,竟然这样害人,我原说是什么东西藏着掖着,原来是这害人的玩意儿!”说着,越发骂的狠了。 张嬷嬷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粗壮的妈妈带了那妇人出去,一并也把李嬷嬷带走了。眼下院中只剩了赖嬷嬷和王嬷嬷。张嬷嬷便先吃了一口茶,又叫人给这二位松绑,只道:“二位嬷嬷素来是最有脸面的人,如今这等事情既出了,总不至于没个说法。”说着,又道:“到底那妇人言之凿凿,这东西看来的确是过了你二人的手了。” 赖嬷嬷心知这等事情断不能承认,就是她们收受了银子又做了这样的事,也绝不能在这当口承认了,不然被打发回去,几辈子的老脸可就丢尽了。听张嬷嬷这样说,忙高声喊道:“怎么就能这么说呢!那是什么样儿的浑人,只知道满嘴里胡沁,我再没有做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情!” 一面儿又笑道:“张嬷嬷是府里管事的老人了,岂有不知这个理儿的,还是弄清楚了再分辨才好。” 张嬷嬷心里嫌恶赖嬷嬷此番作态,止不住冷笑数声,便道:“赖嬷嬷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再提了,只是还有别的事要请教。”因把黛玉和王嬷嬷、赖嬷嬷院儿里的小丫头们齐齐地叫了来,只一个个地点过去,分别问话。那些小丫头才多大,半点丘壑也没有,全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平日里王嬷嬷和赖嬷嬷如何做的,她们便如何说,只说的叫王嬷嬷和赖嬷嬷恨不能拔腿往外就跑。 待都说完了,张嬷嬷才冷声道:“原是二位嬷嬷竟看出我们太太有些‘下世’的光景了不成?又看出我们老爷‘再没有多少时日’来了?” 当下,把赖嬷嬷和王嬷嬷吓得冷汗涔涔,只颤声道:“再不敢如此说,不过是闲时碎嘴不妨说了这些。”又恼怒自己不曾好好收服这些丫头子,当下却没了算计,只道:“好歹请嬷嬷别告诉了太太去。”若要叫贾敏知道了,她们再没有好日子过。毁谤当家主母,又靥咒姑老爷,就是在贾府恐怕也没了站的地方。 张嬷嬷只不听这话,兀自道:“两位嬷嬷的事情大了,我可不敢做主,仍自己回了这话才要紧。依我看,不如只承认了这一遭儿,倒是都存了体面。纵家去了,也好过这后来的一出儿。” 第14章 赴宴会林泽误饮酒 张嬷嬷那里如何处置,林泽没多打听,总之结果叫他很满意。 才不过事发的第二天,那李姨娘的院子里就已经一清而空,对外只说李姨娘身子不好,要移到庄子上好生养病,又怕丫鬟服侍的不周到,少不得劳累了她家里带来的奶嬷嬷一同去服侍着。再说贾府派来的那两个糟心的嬷嬷,也一并来辞了贾敏,赖嬷嬷只说留了多日,少不得贾府里那边又有事要她回去帮手,王嬷嬷只说身上有些许不便,再要服侍黛玉恐过了病气便一同随赖嬷嬷家去了。二人在院外磕了一个头,都坐着车走了。 这一来,徒留红杏有些纳闷,只疑惑道:“这两个平日那样耀武扬威的,今日倒一副很乖觉的模样,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说得绿柔也笑了,只道:“你管这些事情做什么,只把太太服侍好了正经。老爷今日在衙门里不回来,大爷又和先生出去了,姑娘那里少不得要多使人看着,你还有闲心嚼这些蛆。” 听了这话,红杏果然自去好生安排不提,这边绿柔进了屋内,便给薰笼里又加了银丝碳,又给贾敏暖了手炉,小声道:“太太好生照顾着身子要紧,可别为那些事情分神。” 贾敏点了点头,想到赖嬷嬷和王嬷嬷自行求去,心里也舒坦了不少。可想到那李姨娘的事情,到底意难平,只恨声道:“若不是如今怀了身孕,岂能这样便宜了那贱人。”说着,又悲叹道:“只可怜泽哥儿,恁大点的孩子犯了什么错儿,竟要这些人上赶着来害他!” 这话说的是,那日处置了李姨娘后,张嬷嬷拿了小布人来给贾敏看,贾敏一看便唬了一跳,布人正身上赫然是林泽的生辰八字,当下气得半死,幸得张嬷嬷在此,一番劝慰,又想林泽到底不妨事才又罢了。否则,哪里能这样轻易撂开手。 想到林泽今日出门去了,贾敏有些担忧,“泽哥儿今日出去带的是哪几个人?服侍的丫头有没有带?或一时冷了着了凉,带去的衣裳够不够?” 听得绿柔笑了,只道:“我的好太太,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大爷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好生照顾太太要紧,太太反倒又关心起大爷来了,若要如此,大爷回来又说我们没照顾好了。到时候我们领了大爷的罚,只来管太太要赏。” 贾敏也被说得笑了,只低低叹道:“不然怎么说呢,‘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心里唯二放不下的,便是两个孩子了。”又摸了摸小腹道:“这一胎,不拘男女,都有一个好兄长,一个好姐姐,我倒不担心的。” 说罢,又叙了几句家常,便由绿柔服侍着先睡下不提。 只说那林泽,同沈愈一起往顾宅来作客。借的乃是沈愈清贵的名声,若是和林如海一道,说不定还进不来这门。这便是文人傲骨,自不肯轻易放下身段的。沈愈在文人之中地位极高,又是蔚阳书院沈院长的堂兄弟,只这一茬,翰林清流里多少人就要巴望着。 他们二人才一到,便有年长的过来迎了进去,堪堪才走到小亭,就有一群人先要请教了沈愈过去。 沈愈见林泽站在那里,虽年纪尚幼,身量未开,到底已有了芝兰玉立的模子,便朗声笑着给身边的几位介绍道:“这是林公如海兄的长子,名叫林泽。”见身边几位不过略赞几句,便又道:“如今我在他家坐馆,虽不才,却还能教导他几年,眼瞧着他倒是极不错的,便收了他为学生。”这番话说下来,却和先前大不一样,那几个人打量林泽的目光便变了数遍,直叹道林如海倒是有福的,能有这么一个儿子。 不说别人如何,林泽却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沈愈自知他不耐烦这些,心里有些好笑,便趁人不注意,伸手弹了一下林泽的额头,笑道:“知道你心思不在这里,只自去玩罢,走时我去寻你。” 林泽便作了一揖,和列位众人都告了辞,下了小亭往另一处曲水回廊上去了。 “你是谁家的公子?怎么在这里?” 林泽一回头,就见一个身穿藏蓝色交织绫锦袍的小公子笑吟吟地站在廊下,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倒很亲和。林泽略想了想,便起身问:“你可是顾家大少爷?” 那小公子似是吃了一惊,看向林泽的目光里有些疑惑,却仍是温和有礼地回道:“我的确是顾家长子不错,只是你却如何知道,我记得先前我们并不曾见过。” 这有何难!林泽笑了笑,心里却想到来顾家之前,沈愈早把来此参加聚会的名士文人的形容脾性说了个遍儿,他林泽虽不是那过目不忘的,可记性却也不差。尤其,是举办这次宴会的顾家,顾家的长子更是让人不注意都难。 顾致远见林泽并不回答,也不再问,只笑着说:“在下顾致远,敢问公子名姓。” 林泽此时也不再推搪,也笑着说:“在下林泽,久闻顾兄大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当得起‘翩翩公子’多矣。” 顾致远见林泽身穿平素绡古香缎圆领袍,外面罩着一件紫檀色撒花缠枝葡萄交织绫斗篷,领口一圈银白色的风毛拢在颊边,越发衬得这孩子面若桃花,粉雕玉砌,可亲可爱。一时又听见林泽声音如珠落玉盘,清清琅琅,当真好听,又听他夸赞自己,面上不由得一红,只谦让道:“倒是旁人谬赞了。” 见林泽身上穿得虽多,到底这处夜凉风大,免不得要吹冻了。便温声道:“不若和我去那四方亭里说话罢,这处太凉了些,若是吹冻了反而不好。”见林泽点头,顾致远便在前面带路,又一面儿说:“你我既认识了,我也长不了你几岁,不若你直接唤我致远也使得。” 林泽侧头想了想,这顾致远先前沈愈提起时,也夸赞他小小年纪却风度绝佳,颇有其父顾大人的风采。今又见他说话温和,眉眼之间丝毫不见自傲孤高,心里已经赞了一声。现在听他声音温和,又想到他不过比自己年长一岁罢了,也不扭捏,只道:“那,我就唤你致远了。”又想到自己的名字,很难叫,若叫“泽儿”,白惹人笑话,只抢在顾致远之前道:“你叫我林泽就好,等日后我有了表字再改口也行。” 这话却把顾致远说得笑了,好容易忍住笑声唤了一声“林泽”,二人相携已来到四方亭上。只见这亭子四面都有雕花隔扇门,此时四扇倒关了三扇,唯余东南面半开。南面亭下檐角有薄薄的透明如玻璃的纱,倒和现代的落地玻璃窗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观景、隔寒两不误。 林泽见此,不由地啧啧称奇。他来这里五年了,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当下就有些新奇。忍不住就朝那纱上多看了几眼,却被顾致远瞅见了。 顾致远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纱,便笑着解释道:“这是江宁进贡的一种用最细的丝密织而成的宁绸纱,质地轻薄却不透风,难得的是还能把里外瞧得一清二楚,深秋初冬,用这样的纱在亭子里一围,再好不过的。”说着,又惋惜道:“只可惜,这纱虽好,造价却贵,产量又稀缺。除去进贡的,再没有了。纵有,也是次了好几等的,无甚大用。” 这话却把林泽的心思拽了回去,林泽含笑问道:“这话说来,眼前的纱却是当今恩赐的了?”见顾致远点头,林泽又笑了笑,说:“凡御赐之物,哪有不供奉起来的,偏你们拿出来这样用,就不怕被人参一本?”抬头又见沈愈他们那处围坐的小亭,虽离得远了瞧得不甚清楚,可也能看得出那小亭上围得怕也是这个纱吧。 “御赐之物自然得焚香礼拜供在祠堂里方显得得蒙圣恩。”见林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顾致远咳了咳,又道:“只是这纱,若一味只放在那里不用,霉坏了才真真儿暴殄天物。所以,父亲特地上书陈情,当今圣上十分开明,准了父亲的奏。如此用这纱,也不算对皇家不恭了。” 林泽听罢,心里倒对顾家父子高看一眼。眼下旁观诸人,若哪家得了御赐之物,哪有不上赶着供奉起来,别人就是碰着了都要心疼的像是剜去了一块肉。如顾家父子这样,把御赐之物结合实用的,倒不多见。不过,也要遇着个开明的皇帝才好,否则再多奏折陈情也是白搭。 “这方法却好,先禀明了圣上再行事也就不怕别人外道了。”林泽说着,口中不觉就有些渴了,顺手就拿过了一只杯子饮了一口。谁知才进口中便入腹内,林泽先是一愣,抬头就见顾致远也有些愕然的样子,这才愣愣地举着手里的杯子,连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 “这、这个……嗝,是酒?!” 第15章 赠小厮致远亲作画 林泽也没料到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浅,才喝了这么一小口,居然眼前就模模糊糊地连个人影都看不大清了。他心里想着,两辈子加起来,虽然这一辈子也就才过了五年而已,可这一次还真是丢大了老脸。当下,也不知是喝酒上了脸,还是心里羞恼显在了脸上。从进入这顾宅就一直疏离有礼的林家长公子,绯红了一张小脸蛋。 顾致远愕然地看着林泽眨巴了两下眼睛,原本一双清凌凌的黑眸竟一下子涌上了大片雾气,不一会儿就把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氤氲得一片湿润,就那么看过来的时候,当真可爱得紧。顾致远想了想,才恍然记起有一年他在林中偶然遇见一只小鹿,那双眼睛也正如此时林泽的眼睛一样,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林泽晃了晃身体,趁着意志还没有完全被酒劲吞噬,想要站起来告个罪。他可是一向最进退得宜的人啊,怎么能在喝了酒之后失态呢!四肢都已经不听使唤的林泽此时只顾挣扎着要和顾致远说话,也不想想若这事放在平时,他哪里会这么想。可见得现在是醉得狠了,脑袋里一片混沌,竟什么都跑出来了。 顾致远见林泽摇摇晃晃的,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红晕,加上林泽那双湿润的眼睛就那么无辜地看过来。心头一紧,忙快步走过去扶住了林泽。才一靠近,就听到林泽清脆的声音此刻带了些结巴,却还是努力在和自己的大舌头做斗争。一个劲地说:“致远兄,我,我只略喝了点,你,你,你可别……嗝!见笑。” 顾致远忍着笑,忙扶着林泽站不稳的身子。原先看着林泽身穿这一件斗篷只觉得他圆润可爱,说话伶俐模样好看。此刻伸手半扶着他,才发现,他身上的圆润不过是假象,触手一摸就知道衣服底下只是一副骨头架子。不由地,顾致远舒长的眉眼就皱了起来,耳边听着林泽孩童一样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心里又有些好笑。 “你过来。”顾致远话音才落,就见亭下拐角处迅速地跑出一个人影来,那人恭恭敬敬地跪在亭下,穿着顾家的小厮衣裳,显然是顾致远身边跟着的。顾致远一面儿扶着林泽,一面儿道:“先让人收拾一间屋子来,好让这位公子去休息。再使一人去父亲那里。”说着,又觉得不好,低头看了看脸颊滚烫的林泽已经闭上了那双眼睛,此刻安静的样子倒一点儿也不像喝了酒的人。不由地好笑起来,对那小厮道:“你好生扶着林公子往落梅馆休息,我亲自去父亲那里。” 那小厮便轻手轻脚地过来扶了林泽,脚下步伐虽快却稳重得很,显然是个有些底子的。顾致远一直目送着他们身影离去,待得看不见时,才对亭下另一个跪着的小厮道:“走罢,去父亲那里告罪去。”说是这么说,顾致远却又一回头看了看林泽原先坐着的位置,那席上饮过的杯盏还在,犹能记起林泽坐在那里温和浅笑的样子。 顾致远往顾大人这一边的亭子来,只行到亭下还有四五尺的距离时就站住了脚步。那随行来的小厮便快走了两步通禀了亭下的一个随从,那随从便颔首又往亭上通禀,如此四五尺的距离却通禀了足足四五人,足见这聚会里高朋满座来客皆是清贵至极的人方如此。 不多时,就听站在最下面的随从躬身道:“老爷让大爷上去呢。” 顾致远这才缓步拾阶而上,他步伐不紧不慢,虽是来禀告林泽醉酒一事,脸上却带着远山含春般的笑容。待得他进入亭中,就听得一位大人笑道:“令郎风姿卓然,比你当年胜之多矣。”这话说得席上众人都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当年的顾大人如何风采,再对比顾致远小小年纪,也多有慨叹。 顾大人笑了笑,便问道:“你说有事要说,却是何事?” “回父亲大人,方才我邀了林公的长子林泽一同赏月吟诗,却不妨让他误饮了一杯酒水。我见他饮了酒,却还跟我告罪,心里也是忐忑。又见他睡意上来,便让人先扶了他去落梅馆休息了。”说着,又向沈愈深深揖了下去,“沈先生要怪,只怪我罢。” 沈愈听了先是皱了皱眉,想到林泽才五岁大的年纪,竟还饮酒了。当下就有些不快,却见顾致远坦坦荡荡,一番话语下来倒也挑不出错。这不过是主人家一番好意,定是见林泽落单,恐他无趣,便携了他去亭中说话。谁知他那傻学生,连酒和水都分不出,一饮而尽,如今恐怕好梦正酣吵也吵不醒呢。 “罢了,也不怪你。”沈愈挥了挥手,想到林泽那样警醒的性子,偶尔能放纵一二,只要不出大的差错,他也极乐意的。便对顾大人道:“只是不成想,头一回带了他来你家,他就这样,哎……是我教导得不好了。”话虽如此,可在座谁人能在沈愈身上挑出个不字来?何况,今见他带来的林泽,虽不过是五岁小童,可是说话时口齿清晰,对答又流利,模样又最讨人喜欢,进退得宜再没有能让人说道的地方了。 当下,众人都笑道:“小公子一时误饮了酒也无妨的。他们小孩家家的,只自去玩他们的,我们只自说我们的。” 顾大人见沈愈并不恼怒,也放下心来,只对顾致远嘱咐道:“你好生照顾好林公子,别叫他着凉受冷的。”又对沈愈道:“先生也别担心,待得散了席,小公子的酒想必也醒了。” 一时大伙儿仍言笑晏晏,顾致远别了在座各位后缓步退出,就往落梅馆的方向去了。 这之中,却要插叙一段别的故事来。 只说,那顾致远命一个得用的小厮扶了林泽往落梅馆去。那小厮生得干净,手脚最知道轻重。年纪虽算不上大,可着实因为他很懂得一些功夫底子,故而做起事来倒比别人看着好。顾致远也深知如此,见林泽睡意正浓,怕别的小厮手上不知轻重,若闹得他醒了反而不美。因让这个小厮扶了人去,却不知这小厮一扶上林泽,心里已是喜不自禁。 原来,那小厮原系京中人氏,只因江南一带到底有些暗流,三皇子便暗暗地在几个清流人家都安插了这样不起眼的家丁小厮。料想着,这样的年纪,虽学了功夫,到底还小,也不会引得主人家注意。何况,他们原就是三皇子府中家生的奴才,后来握在这些主人家手里的身契不过假意捏造罢了,真正的身契一概都在三皇子府内掌管着,况三皇子待他们并无打罚怒骂,他们是再没有异心的。 这小厮自打受命来了顾府,不过两三年间就被挑出来做了顾致远身边的小厮。再加上他为人本分,又勤快肯干,顾致远很是得用他。又因他是顾致远身边小厮之中年纪最小的,故而赐了他一个名字叫做“冬至”,乃是按二十四节气排列而来。 这些却是别话,正经他也知道主子心里多年以来在江南有个牵挂。主子的心意虽不敢妄加猜度,可每年见沈愈先生和主子之间通信总是厚厚的一叠,他却也能联想到一些。今见这林公子笑容温和,说话又有考量,自然多看了两眼。不由地便愣住了,这张脸,和主子时时抚摸地那张百岁小像上的人可真像!又想到这林公子是沈愈沈大人带来的,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此时扶着林泽,哪有不尽心服侍的,只恨不能把自己一腔忠诚尽数投在林泽身上才好。无奈何,他这里热血满怀,那一处,林泽却好梦正酣,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红晕泛泛,眉目间倒隐约带出几分清贵的气度来。 冬至正待要细看,就听得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回头就见顾致远缓步走了进来。冬至忙敛下脸上的表情过去行礼,主仆二人轻声问答了几句后,顾致远就过来探了探林泽的额头,见并不怎么发烫才放下心来。却见林泽侧身睡在一只罗汉榻上,一床海棠折枝花样的红菱被子正搭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好看。 顾致远见林泽睡着的模样好看,倒不作别想,只觉得这样好看的样子日后不能时时相见实为憾事。又见林泽一时半会儿的醒不过来,便命人动作悄悄地把一应绘画用具拿了进来,比照着眼前的人物画了一幅。 顾大人最爱结交清流文士,顾致远自幼耳濡目染,也学得不少本领。这一幅画,当真把林泽的十分神韵画出了八九分有余。 待得林泽再醒来时,沈愈已使了人来接他,顾致远一路送他送到门口,见他上马车时脚下一个打滑,竟似要跌下来一样,吓得怔住。倒是冬至手脚机灵,忙扶住了林泽把林泽托上了马车。没等顾致远反应过来,林泽便睁着那双水意未褪的眼睛,笑着说:“致远,你这小厮人真好,我若也有一个便好了。” 林泽才说完,就发觉不妥。便对顾致远笑道:“我说笑的,致远身边有这样好的人跟着,我也觉得很好。”可看看冬至动作机灵又手脚麻利,到底有些爱惜这样的人才,想着,若这人不是顾家的小厮就好了,不然他早就把人拖回去了,哪还有这些个唧唧歪歪。 林泽一句话不过是笑谈,冬至心头一动,却终不敢想。倒是顾致远听林泽这样一说,心里虽觉得有些不妥,可见林泽脸上有几分失落,到底不想让林泽失望,脱口一句话说得林泽和冬至都愕然不已。 第16章 露破绽长安烧赝画 “你若喜欢,便让他跟你家去吧。” 第二日,林泽刚一醒来,就想到前一晚在顾家门口,顾致远笑意温和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把他弄得都有些惊住了。这小厮也能这么随便给人啊!忒,忒不讲究了!林泽这样腹诽着,却想到冬至那样的人,毕竟非常得用。便心里自叹道:唉,这顾致远也是好意,全了我的念想。我日后对他给的这人好一些,也就是了。 因等吃过了早饭,就往冬至住的小院子去,远远儿地就见冬至正在练习拳脚。林泽也不去扰他,只站在远处看了一回自己便回去了。 待冬至过来请安时,林泽只淡淡地道:“你以前是顾家的小厮,想必也很得用。只是,如今他既已经把你给了我,自然一切都该以我为先。”冬至听了,忙说道“很该如此。”林泽点了点头,又想着,顾致远既然把冬至给了自己,少不得他身边又要再添上一人。林泽也知道,顾致远身边的小厮俱是以二十四节气排名的,如今去了一个“冬至”,少不得要补上一个来。 “你既来我身边做事,我也不会轻看了你。嗯,以后你就改了这名儿吧。”说着,拧眉想了想,道:“就叫‘长安’好了。” 冬至,哦不,现在是叫长安了。长安忙伏身拜倒,再三言谢。林泽淡淡地挥了挥手让他起来,仔细地端量了他半晌,忽道:“长安,你是不是会些功夫?” 长安一愣,看着那双清亮的黑眸,只点头应是。林泽果然又问道:“会多少功夫?以后还想再练么?”林泽想着,自己如今虽是年幼,可趁着这时候养起几个能干又忠心的小厮才不打眼。又想着,长安身上本就有功夫的底子,若他肯再学,于他日后也大有裨益。 长安躬身道:“蒙大爷不弃,长安自然极想再学的。”若是他把功夫学好了,以后保护小主子也一定更得力了! 林泽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笑了,“你且随我去回了林管家,倒要他老人家给你找个师傅学功夫才好。”说着,便往林福那里去了。而跟在林泽身后的长安默默地低下了头,小主子,其实他已经有师傅了。虽然是这么着,长安却还是跟着林泽,看小主子温声和林福分说了一二,又择了一位十分彪壮的护院师傅拜了师,日后学学拳脚也很应该。 看着林泽温和的笑容,长安在心里轻轻地发誓:小主子,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此后,长安习武练功,一日不曾落下。其刻苦勤勉,让林福和那护院师傅都有些刮目相看。不足一年,长安的个子就抽高了,整个人都透出了一分不一样的神采来。只是他惯常穿着黑色的衣裳,人又沉默不爱多说话,故而不大显罢了。这是后话,先且不提。 只说,林福见林泽自己收了一个小厮得用,想着大爷如今也是请了先生回来读书的人了,自然也该为他身边行走的人掌掌眼。这样没几日,林福就把府内上下和长安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都提溜了出来,好一番相看之后,才择了八个老实又勤快的小子带去林泽面前。只笑道:“大爷如今虽才五岁,可身边的小厮很该从小看起。”又想着林泽平日并不大管这些,只好又添上一句:“大爷往日里只在府里待着读书写字,可日后保不齐常常要出门作客,好歹要带上小厮方才得体。” 林泽也不想拂了林福的好意,便一一地看了那八个小子。也有目光清亮的,也有面容清秀的,也有老实木讷的,也有口齿伶俐了。到最后,林泽只留下七个小子,另一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子被林泽婉拒了,只说:“我院中已有了长安,再多一个就不像了。” 林福便让人带了那小子退下,又问道:“这七人的名字还要大爷来取才好。” 林泽素来最不耐烦取名,身边的四个丫鬟的名字还是贾敏取的。想着这一来就七个人名,当真头疼。正想着,就见长安捧了文房四宝往屋里来,林泽抚掌笑道:“有了。便都以‘长’字打头,也好记也好听。”说着,顺手取了长安手里的一只毛笔,提笔在纸上写下七人的名字。乃是:长宁,长静,长清,长广,长丰,长久,长言。 林福一一记下,又对照着每个人一一地提点了一遍,才告辞离去。这边,林泽便吃着茶,看着院中站得笔直的七人,笑道:“我也知各位都是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少不得其中还有比我略大些的。想必,你们来我这里服侍,必是极老实本分的,万没有那起子黑心眼子作祟。”又道:“我也不拿身份来强压你们服我,只一点,若日后谁生出二心不想再在我这里当差了,只管回了长安,我再没有二话。可若是一面儿当差,一面儿又有异心的……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有这样儿的,必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便让长安把名牌一一地发了下去,才继续道:“长宁,你日后和长安一道,只随侍我身侧,长清、长静,你二人管院中打扫,长广、长丰,你二人管车马起行,长久、长言,你二人管书房一应事宜。若日后哪里出了差错,我只管找负责这事的人,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 “今日就散了吧。”见众人都散去,唯有长安和长宁仍站在廊下,林泽便道:“今日我并不打算出去,你们也先去歇息罢。”又对长安道:“你且留下,我还有话讲。” 长宁便躬身退下,只长安进屋里听命。林泽吃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听护院师傅说,你近来练习拳脚受了不少外伤,可请大夫看了?” 见长安要开口,便笑着打住他的话头,道:“你也不许蒙我,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我只找人一问便知。”长安便低头不语,林泽又道:“我平素最厌谎话连篇又爱欺人的,真话纵再不好听我也能受着,可假话不论说得有多美轮美奂,终究水中月镜中花,一场空欢喜罢了。有甚么意思呢?” 长安便低低道:“回大爷的话,小的不曾请大夫看伤。”又怕林泽生气,忙解释道:“只因这些伤于我而言还能受得了,故而不想劳累别人。” 林泽笑了笑,只转着手里的茶碗。他不开口,屋里又没有旁人在,白果、白芍几个知道林泽今日要提拔小厮,避嫌也不在这里服侍。此时,屋内一站一坐,一忐忑一闲适,都没有声响。就在长安心里有些不安的时候,林泽突然把手中的茶碗狠狠地往桌上一放,清脆的声响把长安狠狠地吓了一跳。抬头,就见林泽一双清亮漆黑的眼睛里蕴含着深沉的怒意,还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错了惹怒了小主子,就见林泽冷笑一声从怀中扯出一卷画纸来。 画纸质地轻细,落地无声。可长安却在瞥见画纸上那熟悉的轮廓时,头脑一下子放空,膝盖不由地就往地上重重一跪。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狠狠碰撞,那一声响当真让人心头震颤。林泽有些不忍,可眼见那张画纸,心头怒意又起,只冷笑道:“我倒不知,你原有这些技艺,不止会拳脚功夫,还能作画,嗯?”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节 长安听得鬓角冒汗,只跪在地上道:“求大爷明鉴,这画并不是我画的!” 林泽冷哼道:“哦?不是你画的,却在你房内找到,是怎么个道理?再者,你初来乍到,谁会用这么一幅画来陷害你?不说这画中的意思,就是阖府上下,我也敢说,再找不出能画得这么好的来!”林泽狠狠地扯起地上的那张画纸铺展开来,只见洁白的画纸上,赫然是他小睡的景象。 眼睛微微地眯了眯,他虽饮了酒,却还不至于什么事情都记不清。犹记得,是长安亲手扶他进的落梅馆,再醒来时,又是顾致远和长安亲自送他到门口。这每一处,可不都有长安么! 长安却道:“我自进了顾府,就一直在顾少爷身边做事,从没有念过书上过学,也不曾学过画画的技艺。”这话说得很有些模棱两可。他进了顾府后,为了不引人注意,除了必要学习的拳脚功夫,其他一切都再没有碰过了。可在进顾府之前,他可学了不少啊。但是,这话他却不能对林泽吐实。 林泽细细地看了看长安的神色,半点也没有撒谎的痕迹,心里已信了大半。只是手里这幅画,说到底实在闹心。少不得,语气里有些烦躁:“那这幅画是何人所作?又为何在你这里?” “这……”他总不能说,这是顾致远少爷见小主子你睡容可人,才一时情难自禁作出的画吧?! 林泽一看他有些支吾的样子,心头一凛。难道是顾致远画的?若是顾致远画的,长安身为顾致远的旧仆,怎么可以出卖旧主呢。虽然,这并不能算是出卖。想了想,林泽转而问道:“你以前在顾家做事,清……顾少爷可爱丹青?” “顾大人对顾少爷极为看重,很小的时候已经延请名师为顾少爷启蒙,顾少爷对丹青也有独到见解,许多人都赞不绝口呢。” 林泽听了,已经明白这幅画是出自谁的手笔了,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后,才道:“拿下去撕了罢,我不想再看到它。”也不想管这幅画既然出自顾致远的手笔,为何却在长安的屋内发现。 长安便拿着画退下,留林泽一人坐在那里发呆。等回了房内,长安才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幸好我早一步把画送去了主子那里,这幅不过是他后来临摹的而已。虽然小主子这次是没一怒而起毁了画,但是说不得那幅真迹在此,小主子会改变心意。一想到小主子那双清亮的眼睛含着怒意的样子,长安缩了缩肩膀。 主子说,小主子的性格一定是非常细腻的,所以想要得到小主子的信任,就要先暴露一点破绽。所以,他临摹了顾致远的那幅画,假意放在屋里等小主子发现,果然…… 看了看手里这幅连颜色都不曾上的画,长安动了动手指,还是把画按林泽的心意烧毁了。毕竟,这是小主子的心意嘛! 第17章 闻讯言黛玉洒清泪 却说冬日将过一半之时,沈愈与林如海谈及林泽功课,不由地叹道:“令郎聪明伶俐,合该好生教导方不有失他的天分。况他性情最是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也是大有如海兄家风,只可惜,我不日要上京城,恐日后不能再多加教导他了。” 林如海微微一惊,忙问道:“先生怎么突然要去京城,此前竟没有听闻。” 沈愈便笑道:“原是我堂兄今冬旧疾又犯了,书院之中若无院长岂不是要乱。故而请我去暂代一些时候,我也不好推辞。”又叹道:“只是我那堂兄心中怕已打定了主意,要留我在京城了。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令郎。” “先生说的哪里话,必能再见的。”林如海说着,心里却想到那蔚阳书院的院长不知道来信探过多少次沈愈的口风,都是想让他回蔚阳书院教书管事,一番兄弟情义就是他一个外人看来也很感动,何况沈愈。想来,若不是沈愈心性散淡,又兼之舍不得林泽这样的好苗子,恐怕早就回去了,哪里会留到现在。 这样一想,林如海不免有些可惜。林泽正是稚龄入学之时,若得沈愈这样的名师教导,自然大有裨益。虽然他能为林泽看顾功课,终究不能长此以往。如今沈愈要离开扬州去京都,此去一别,恐难再见了。 “如海兄,我倒有一句话要说。”沈愈轻轻地笑了笑,“不若让令郎同我一道去京都罢。”见林如海神色一怔就要说话,沈愈连忙摆了摆手,“如海兄也不必担忧,令郎天资聪颖,正该多见见世面。倘或一味死读书,反而耽误了他。如海兄,你想一想罢。” 林如海垂头一会儿,半刻后低叹一声:“也罢,既然先生看重他,我自没有话说。只是,我在此却要求先生一件事。”说着,林如海正了神色,看向沈愈的目光竟带了几分祈求,“我知道先生和那人有牵扯不尽的关系,只是我这孩子……”说着,神色越发凄然,恍惚道:“他既是我的长子,再不会变的。如今京中局势表面看着虽稳了,然而那太平盛世下的暗流仍旧叫人心惊。我只求先生,万万别叫泽儿遇见了那些人。” 沈愈听罢,心里已经明了。他沈家,一门翰林清流,又兼之蔚阳书院历代院长皆出自沈家,其影响自然深远。与前朝后宫的联系,不可谓不紧密。只是,沈家一门清贵,却从不参与政治风波,故而在当年的夺位之争中得以保全。眼下见林如海神色凄楚,想到林泽越来越清婉的相貌,心里不由地低叹一声,那孩子,越发地和那人像了。 “如海兄放心罢,我自晓得的。” 二人话毕,举杯相饮。又说了许多如今盐政上的种种弊利和盐商的私下龌龊,沈愈博学多才,又对时政眼光独到,言谈间往往一针见血,其言对林如海大有帮助。 却说,这二人因定下了林泽要随去京都的事宜,心中自然万事放下。却不知,林如海叫一个小厮往二门去通知了林泽,嘱咐他收拾好行装好随时动身时,却因黛玉正在林泽这里看书,一时这话被黛玉听见了,小小年纪的黛玉哪里肯依,只含着泪就要往贾敏屋里去。 林泽忙拦住了黛玉,又使了个眼色,让白术、白芨带了其他的小丫头们出去守着,屋内只留白果和白芍服侍。见黛玉眼眶里泪水莹然,林泽心中大为怜惜。 他这一世自打来了林家,心中早已把林如海夫妇当成自己的父母,当年贾敏怀着黛玉时,他也是常常侍奉在贾敏膝下,一心盼着这个妹妹出生。待得黛玉一落胎胞,贾敏身子渐弱,林如海大半心神都要放在结发妻子身上,唯有林泽一面顾全母亲,一面又事必躬亲地顾念着黛玉。这却都是赘言,然正因往昔兄妹二人相依相守有如一母同胞一般,今黛玉闻见林泽竟要去京都,心中难过只难以言说。 林泽拉住黛玉的小手,微笑着道:“玉儿怎地突然哭了,可是哥哥不好,惹你生气了?”见黛玉泪水盈眶,却紧抿着一双嫣红的唇瓣不说话,林泽便执着她的小手往自己脸上来,正要打时,却察觉到手心里那只小手忽然用上了力道。 耳边听见黛玉带着哭腔道:“我不舍哥哥离去,哥哥你只陪着玉儿好不好?”说着,便使劲抱住林泽的腰间。 林泽年岁虽不大,然而身量却比黛玉足足高了一个半头。此刻黛玉娇娇软软的身子伏在林泽怀里,哭得泪珠滚滚,不一时,便将林泽胸前的那一片锦缎给湿了透。林泽抚了抚黛玉的鬓发,见她哭得狠了,喘息渐重,心头一凛,轻轻地拉开了黛玉。 黛玉被林泽轻轻拉开,脸上却顾不得哭得一片涨红,只含着哭音仍道:“哥哥是不是厌了玉儿?玉儿日后再不淘气了,哥哥……哥哥!” 林泽被黛玉这一哭,心里大为心疼,只好蹲下身去看黛玉红通通的眼睛,伸手揩去黛玉眼角垂垂欲落的一滴泪珠,握在手心里只觉得烫的很。便放柔了声音道:“玉儿别哭了,我只去京城极短的时日就要回来的。这儿是我的家,我怎么会不要呢。”又轻声安抚道:“玉儿是我的妹妹,我疼爱还来不及,哪有厌弃的。你这小淘气,净日里只拿话来堵我。”说着,便伸出手轻轻地刮了刮黛玉的鼻尖,见黛玉脸颊飞上一抹晕红,心里已放了一半的心。 黛玉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双手拉着林泽的袖口撒娇道:“哥哥带了玉儿一道去罢,玉儿听话得很,人又一点点大,装在车里船上轿子中,都很轻的,哥哥就允了罢。” 若不是时机不对,林泽真的会笑出声来。见黛玉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清澈的瞳仁里满是坚持,只好硬下心肠:“玉儿又胡闹了。”见黛玉咬了下唇一副要哭的模样,林泽忙抱住她道:“若不是先生要去京都,谁还去呢!我又不是游山玩水的,去京都必是先生为我考量,要教导我功课才让我一道儿去的。你去了,我却忙着功课学习,哪里顾得上。”说着,又摸了摸黛玉哭得滚烫的脸颊,笑道:“何况,我们玉儿这样好看的女孩子,正该养在深闺才对。怎好和我一同风餐露宿抛头露面的?” “哥哥……” “撒娇也无用。”见黛玉拖长了声音,可眼中的泪水终究被劝退了下去,林泽长吁了一口气,不由地被这撒娇的小人给逗笑了。“你这样,被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要一去不回的呢。”说罢,又想了想,如今已是往冬天里过的了,想必今年不一定能赶得及回来过年。但是,又想到黛玉的生辰还有大几个月也就到了,便笑道:“我只应承你,纵使我年底不能回来,你生辰,我却一定回来的。” “哥哥说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何曾骗过你。”又笑着摸了摸黛玉的发鬓,见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才转头对白果、白芍道:“你们自去收拾我的衣物,我且先带了姑娘去太太那里回话。” 白果、白芍忙应下了。待得林泽带着黛玉往贾敏那处去,才站起身对视一眼,不由地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白芍笑道:“姐姐是大爷身边最得用的可人儿,如今大爷要往京城里去了,自然少不得姐姐服侍。可惜我却没有这个福分,大爷却很不必我来服侍呢。” 这话说得又酸又涩,白果听了心里只发笑。她也曾因自小服侍大爷而想过这些个,只是自打那一次被大爷冷喝了一顿,这心思自然也一并收了起来,再没有想过了。如今听得白芍阴阳怪气地说着话,又见白芍眉眼间的神色,想必也存了这么一段心思,只想着:我和她自幼一起服侍大爷,我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她却是府中的家生子。论得用,却是她比我得用得多。我虽也想过这样的心思,只是如今已经淡了,何况大爷年纪尚小,她年纪也不过和我一般大小罢了,如何这么着急了。又想着:我和她服侍大爷也是一场情分了,不如提醒她一二,免得日后被大爷发现了这些心思又要挨训。 白果便轻轻地笑了笑,只道:“你也不必说这些,大爷如今出远门,太太必是要选了放心妥帖的人跟着才好。”见白芍听了这话,眼中有些得色,便劝道:“你也别净日里想这些,大爷才多大呢,你就存着这一段风流,若叫大爷或太太知道了,少不得也得挨一顿。” 白芍听罢,脸色一变。她如今虚长了林泽二三岁,模样标致又做事体贴。素日里在林泽院中当差,就是太太那里三等的丫鬟还要叫她一声姑娘,二等的丫鬟里年纪小些的还要称她一声姐姐。她早把自己当成了林泽院里半个主子,如今听白果这样一说,心里哪里肯依,只横眉竖目地就要发作起来。 第18章 心不服白芍冷喝骂 那白芍原是家生子里头模样最好的,又从小就被挑来在林泽院中侍候,心里自然得意非常。可没多久,嬷嬷又在外头买了好些个丫头,俱是模样性情很出挑的,又温柔体贴不输别人。一时,院里头当差的丫头子们就换了好一批。 白芍先还怕自己也被挤了出去,却没想到太太另吩咐了嬷嬷,说大爷年纪还小,身边若没有老成持重的嬷嬷很不成规矩。因把院中的小丫头子们都往上升了一等,却不让近身服侍。只捡着那年纪和大爷相当的,或同岁,或大上二三岁的,又看她们之中模样干净周整,性情妥帖细致的,才留下做二等丫鬟。 想来,她那时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正该玩嬉戏,却被冠上了二等丫鬟的名头,少不得收敛了性情,只一心和嬷嬷面前学规矩。心里也想着,再往后,大爷难不成还用着这些老嬷嬷不成,自然是她们这些好模样好性情的丫鬟该出头了。白芍心里打算得正好,可就在嬷嬷不时夸赞她的当口,就有一个外头买来的丫头要了她的强。 这两个丫头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圆滑嘴乖,模样又都是不相上下的。唯一区别的,不过是一个是府里家生的丫头,一个是外头买来的丫头罢了。可白芍心里却不服气的很,就是到了后来她拼命挤上了一等丫鬟的行列,也不服极了。 然而终究这些年来,嬷嬷教的规矩白芍一日也不曾落下。在和白果日夜相处之中,未必见得有多少情绪显在脸上,只是今日见大爷要出门远行,虽说不是不回来的,可带出去的丫鬟必是大爷心里头第一得用的人,哪里还憋得住。 又听得白果这么轻飘飘的一声劝,白芍禁不住冷笑一声,“倒是我眼皮子浅,终究连这些也不知道了。”见白果脸上神色淡淡的,白芍横眉竖目地叉住腰,“你自是大爷身边第一得用的人,我们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偏你是个好的,我们却处处也不如你。哪一日,等你飞上了枝头,我们还有跪下来叫你奶奶的日子在后头呢!” 外间正在收拾茶碗的白术和白芨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由地有些害怕。她们原就样样儿都落了白果和白芍一步,性子又软绵不曾和谁争过口角。在林泽这屋里也服侍了几年,要说这是最体面的差事也不为过。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爷的性子最温和的呢,待她们真是再好没有的了。况她们四人一处做事又一起被提拔上来的,彼此之间和气倒不曾伤过,如今见白芍一张俏脸满是怒色,指着鼻子就和白果骂上了,心里怕得很,却不敢去拦。 白果好心劝她,谁知言辞失当,反而让白芍一口气冲了上来。嘴里的话越发没了规矩,听着竟是把那起子不该有的心思也渐翻上来了。心里不由地大急,一张小脸也涨得通红却不敢再说话,就怕把白芍气急了说出别的来。 这原是白果的玲珑心思,可白芍哪里肯领她的情。见白果一声不吭脸上通红,眼底怒意更甚。只想着: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外头买来的,在府里样样儿都要了我的强不说,如今被我说中了,不作分辨反而不知羞地红了脸!一时又想到,大爷那样的长相那样的性情,不说是府里的大爷,就是平凡的身份也让人扒着,偏看重这蹄子!便冷笑道:“你也不用委屈,这样遮遮掩掩不说话是要做什么?莫不是等着大爷回来了,还要去大爷面前告我不成?” 白果还不及说话,外间便有一个院里喂鸟的小丫头溜进来,见白果和白芍站在内间,便悄声对白术道:“好姐姐,我来和你借针线呢,你可有了?” 不等白术开口,那边白芍就掀了隔间的帘子,瞪着一双杏眼骂道:“没长眼睛的下作小娼妇,净日里做那不要脸皮子的事情只打量我不知道呢。也不想想,这屋里哪一根针挪了地方我也清楚得很,整日里下流狐媚子地作态,我偏瞧不上!” 又瞥一眼脸上涨得几欲滴出血来的白果,只哼了一声,就对那被喝骂得浑身颤抖的小丫头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外头做活的如今却来管我们要东要西,不过是我们眼瞧着你可怜把你买了进来服侍,难不成倒以为自己一步登上了枝头就要颐指气使不成?如今又来这内院里站着,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仔细站脏了这处地,靠脏了这处门。”说罢,便用力推搡了那小丫头一下往外头自去了。 白果红着脸出来,见那小丫头双肩微颤,脸上一片惨白,眼眶中泪水将坠未坠。便叹道:“你且先出去罢。”又见那小丫头双股战战,着实是被白芍一番怒骂吓怕了,便转头对白术道:“她是来拿什么针线的?你仔细着别错拿了,好生送出去罢。” 一时白术拿了几张自己新描的花样子并一方新绣的手帕子包好了,那小丫头颤声道了谢,被白术送了出去,不再话下。白芨却见屋里没人了,低声劝道:“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和白芍姐姐置气,她最是嘴上不饶人的,心地却不坏。” 白果点了点头,只勉强笑道:“我哪里会生她的气呢,彼此之间纵使感情极好的还免不了要争执几句,这几句话如何就值当我们彼此间生分呢。”又对白芨道:“她今日想必是身子多有不舒服的,且让她歇一歇,不消明日恐怕晚间就回转了。少不得却要烦劳你和白术来和我进里头收拾大爷的衣服鞋帽了。” 白芨一听,眼睛登时亮了。原来,她是四人之中不上不下的那一个,模样既比不得白芍艳丽,年纪又没有白术稚龄可人,性子更不如白果软和体贴。真真用到她时极少,如今好容易捡着白芍和白果之间一个间隙,便忙不迭地想要钻进去。又想到林泽素日待她们虽好,终究没有白芍和白果二人在大爷、太太跟前露脸的机会多。眼见着白果既肯用她,岂有不愿意的,立时便随着白果身后往里间去了不提。 且说白芍一腔怒火发泄后,又觉得心头哽了一口气,吐不出又咽不下的,甩了帘子就往自己屋里去了。谁知,一进屋,就见白果早起梳妆时用的妆奁还未收拾好,便忍不住过去坐下,眼瞅着那妆奁里都有些什么物事。 两只针脚细密的荷包,四五颗如意元宝样的稞子,并几只景泰蓝嵌吉祥如意纹样的手镯子。不过是这些罢了。白芍撇了撇嘴,自觉没趣。又想到自己小盒里装的东西,可不比白果的多多了。又想到,她到底是家生子,但凡太太着人回话,哪有不先想着她的?无非是寻她时不见,才叫白果去回了,就这样,白果也没得着什么好处,哪有自己得用。一时,心头的怒意去了大半,又得意起来。 及至晚间,贾敏让绿柔遣了小丫头子往林泽和黛玉的院中传话,说太太留了大爷和姑娘在院里用饭,不再多述。只说,白果听见这话,便笑吟吟地对来传话的丫鬟福了福身,笑道:“大冷的天,倒烦劳姐姐走这一趟。若不急着回去,不若就在我们院里吃一口再去罢?” 那丫鬟忙推辞道:“这是哪里的话,原是本分的事岂能居功呢。”又见屋内只有三人,便疑惑地问:“怎么不见白芍?她又哪里玩去了。” 原来这丫鬟叫秋兰,正是贾敏院中做事的三等丫鬟,平日里常见白芍来往过去的回话,闲时也叙上几句,她又长了白芍好几岁,便以姐姐自居,事事都想着白芍。正说着,屋外就急跑进来一人,那丫鬟一见秋兰在此,脸上便先带了三分笑来。亲热道:“秋兰姐姐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儿怎么想起往我们这儿来坐?”又见屋内只有白果、白术和白芨在,便问道:“这都多好晚了,大爷还不曾回来么?” 秋兰笑了一声,那手指点了点白芍的脑门,笑道:“平时见你牙尖嘴利又最机灵懂事的,今日怎么反而笨拙起来?大爷若要回来用饭早就回来了,哪能等到现在。你糊涂了。” 白芍被秋兰一说,脸上红了红。几人再三留了秋兰用饭,秋兰仍旧不肯,只说太太那里还等着回话,日后再叙也不用话下。却说,白芍亲自送了秋兰到院门口站住了,那秋兰瞅了一眼正屋,便压低了声音道:“我有句话要交代你。”见白芍疑惑,只道:“你们四人之中怕有那不安分的存了坏心眼子,你只当心些,别叫那小蹄子背后捅了刀。” 白芍正大惑不解,待要问时,远远儿的却听见白果站在屋门前叫她。一时别了秋兰往屋里去了,脑海中翻腾着秋兰的话放不下心。见白果担忧的目光,心里有些别扭,只推说身上不舒服,便早早地先去歇着了。 谁知第二日,却听白果说,大爷晚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白芨给打发了出去,谁去求情也不管用呢。 第19章 捡错处怒罚俏丫头 白芍心里原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秋兰的话言犹在耳,她又想着自己白日里那一番狂话,若要受了连累,少不得要找白果。毕竟,她只和白果红过脸,别的人是连一次口角都不曾犯过的。她心里既存了事,晚间哪里敢在林泽跟前服侍,只推说身子不爽利,告了假便先回去睡了。哪知,第二日就听白果长叹说白芨晚间触怒了大爷,竟被大爷打发出去了,如今谁去求情也不管用。 白芍一时心里怕的很,一心想要推说身子仍旧不好,却终究不敢。穿戴好了就往林泽屋里来,见林泽一张脸沉着,心里更摸不到底,只和平日一样打水来服侍着林泽洗漱了一回。 林泽想到昨日白芨的一番话,此刻见白芍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亦猜得七八分。一时又头疼起来,想着如今他也不过五岁大,哪里就想到这些歪七扭八的事情。又见白芍心绪不宁,白果脸上也是凄然之色尽显,便清了清嗓子道:“去把白术叫进来,我有话说。” 白果忙往外去叫白术,白芍嘴里却微微发苦。想着,莫不是大爷气还没有出完,现下是要把她们一并打发出去了不曾?她性子最耐不住,虽有嬷嬷教导过,终究秉性如此,昨日担了一夜的心,今早又听得那样应该消息,眼下见林泽脸上神色淡漠,心头更怕,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白果和白术进来的时候,就见白芍泪珠滚滚,哭得一脸涨红,抽噎难止。心里登时一惊,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忙紧跑几步也跟着跪下。白果只以为白芍做错了事,便央求道:“白芍若做错了事,大爷只管骂她也就是了,如何竟叫她哭成这样?”见白芍哭得隐隐有些喘不上气来,白果忙膝行几步跪在林泽脚边磕了一个头,“大爷难不成还和她一个小丫头置气不成,她若不好,只管打她骂她都使得,只求大爷别发作她。昨日已经打发出去一个,莫不是今日还要打发出去一个么?”说着,心中又悲又苦,不由地也落下泪来。 林泽见她三人哭得狠了,只淡淡道:“噤声。” 白果忙扯着帕子捂了嘴,见白芍脸上涨得通红,连手都不敢抬,忙扯住她的胳膊,好歹让她止住了哭声。 “我今日叫你们进来,却是有事要和你们说。”说着,林泽拿起桌上刚沏好的茶,一手拿着茶托,一手拈了杯盖闲适地撇了撇茶沫。见白果三人哭声渐止了,才道:“我这屋里的人,一应都是太太细细地察看了才叫进来服侍的。不说这院儿里的丫头,就是廊下喂鸟的,也是最本分老实不过的。”说着,看了一眼白芍,见她神色间也多有害怕,只冷声道:“何况你们在屋里服侍,自然该为表率,如何竟生出别的心思来。” 白芍一听,几乎要吓得昏死过去。听大爷这一番话,可见得是昨日她和白果的口角之争传到大爷耳中,大爷已知道了! “大爷明鉴,这话却哪里说的。”白果见白芍一张脸惨白如纸,心里虽怕,却知道此时若不分辨便无用了。因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大爷是哪里听来的话,若要说我们姊妹几个,万不敢如此的。这话可不是玩的,大爷可要查清楚了。” 林泽轻笑一声,暗赞白果自打上一回敲打后,如今已是安分守己最本分的了。只是,眼角一瞥颤颤巍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芍,只轻声道:“你们服侍我的时日不短,往日里在府内上下也极有面子的。不说别处,就是玉儿见了你们,还少不得叫你们一声姐姐的,你们可别做出脸上难看的事情来。” 又道:“白芨的事情,我本不想说,可你们一个个哭得这样,我少不得就要说一说了。” 因让白果搀了白芍起来,各自用帕子略擦了擦脸,形容间不那样狼狈了,才缓声道:“昨日白芨在我跟前嚼舌头,我听着不像,才叫她出去。谁知这丫头心大,一股脑地说了许多混账话,故而我驳了你的情面也打发了她出去。”说着,便看向白果,见她神色间多有不忍心,只道:“我知你素日里把白芨当妹妹看来,但你必料不到她是个心眼子最大的,平日里不显,如今一有缝隙却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 又看了看白芍,轻叹道:“你们都是极好的,只是我心里不曾动过别样的念头,今日索性借着白芨这事,我也把话撂明白了。”见白芍神色一怔,林泽只淡淡地吃了一口茶,继续说:“我房里服侍的丫头,是一概不会抬上来的,不说你们年纪尚小,我也才多大,纵是日后彼此间年纪大了些,也断不许有这些心思生出来。” 见白芍一脸灰败,又想到这丫头是贾敏亲自选的,模样手艺都挑不出错儿,只有性子略急躁了些不如白果稳重,故而身边许多事情都免了她沾手。今日见她哭得眼圈儿通红,一张脸半点血色都没有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慨叹。 便道:“你们既服侍了我一场,我焉有不为你们打算的。日后等你们年纪大了,自然有好的小子来求,少不得能嫁过去做个体面的娘子,不比在深宅大院里做姨娘看人脸色强?”又想着自己这话终是逾矩了,复笑道:“这话说来,倒是我没有规矩。然而这确是是我的真心话,你们且心里掂量着罢。” 看了看时辰,想来先生要启程恐怕也不过这两三日的光景,便吩咐道:“你们也别哭哭啼啼的,我看了心里厌烦。我不日就要随先生上京,你们倒是紧着把我的行李收拾出来要紧。”说罢,便往外面去了。 白果紧跑几步,见林泽正要出院门,有心想叫住他,却终究只努了努嘴唇没敢出声。倒是林泽忽而想起一事,在月门边站住了脚步,回身见白果正站在院子里正愣愣的出神,便道:“想来,我此番去京城既然和先生一道,倒别劳累了你们几个长途跋涉的跟了去。你们三人自在家里好生拾掇,万事皆按平日里的规矩行事,想来没别的差错。” 白果听了,忙道:“这怎么行?大爷出门在外的,若没有人照料,一时短了缺了哪里受用。好歹求大爷带了一两个人在身边,才好安我们的心。” 林泽只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你们只管收拾好了行李,我自和太太那里说去,再没有叫你们去挨训的。” 白果听见林泽如此说,想到林泽素日脾性,虽温和有礼却又最坚毅的,下了决心轻易不能动摇。也就歇了再要劝的心思,目送林泽出了院门,往太太院子的方向去了,才转身回去屋内。一进屋,就见白芍低头抽噎,白术站在一边神色焦急却不好劝,就轻声道:“白术,你先去把大爷冬日里要穿的鹿皮小靴拿出去放在廊下晒一晒,京中和我们这儿不同,听说是极冷的。”又想到林泽最怕冷怕热的,便道:“我昨日已把太太新做的毛氅和斗篷收拾在厨子上面了,你去拿下来包了,若是够不着,只让刘妈妈帮你搭把手,可仔细别把衣裳给够破了。” 一时白术去了,屋内就剩了白果和白芍二人,白果又看廊下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喂鸟,一个小丫头在浇花,便侧身坐在白芍身旁,低声劝道:“你快别哭了,给人看到了像什么呢。” 白芍便拿帕子捂了嘴,只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白果,抽泣道:“我只怕大爷要打发我出去呢,若要这样,我情愿一头碰死在这里。”这话一说,唬得白果忙伸手去掩她唇,只低声道:“你要死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打量大爷没发作你呢!” 白芍一把推开白果的手,只哭道:“昨日里我们吵得话,可见大爷心里明白得很,哪里还用得着我自己去说,大爷若寻了我的不是,必要打发我走的。”想到家里爹娘素日里的脸面,怕都要被自己丢尽了,一时心里发苦,哭得更凶。 白果忙道:“昨日我们吵的那样凶,就是外面廊下站着的小丫头子们也都听见了,如何能瞒得了大爷。依我看来,大爷今日既没有为这事发作你,必是怜惜你素日妥帖行事,你只好好地守着规矩,大爷话里的意思你也听得明白不是。”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白芍终被白果再三劝慰止住了眼泪。看日头渐渐地下去了,白芍又想到白芨被打发的着实蹊跷,忍不住问白果,“你说白芨是为什么事情被大爷打发出去了?昨晚我身子不好早早地歇下了,你不是和白芨一处服侍的吗?” 白果心里也疑惑,想着白芨平日里凡是不大出头,怎么就触怒了大爷。见白芍这样问,又想到大爷之前一番话,莫不是白芨那丫头在大爷跟前道出了白芍的心思,大爷厌她背地里的心眼子就打发了出去? 见白芍还等她回答,总不好说出这话,便道:“我哪里知道这些呢,昨晚我去打水来给大爷洗漱,才打了水进来就见大爷一脸怒色,白芨跪在地上只哭着却不肯说话,我正想求情呢,就有妈妈来带了白芨出去。我见那地上有一只大爷平日里常把玩的青瓷笔筒都碎了,怕是白芨一时打碎了惹大爷着了恼也未可知。” 因用这一番缘由把白芍搪塞了过去,却因为之前那一番推测,越想越觉得如此那般,后背却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第20章 赴京都路遇大马猴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林泽一面给先生沏茶,一面看了一眼闭目休息的先生一眼。不由地便弯了弯唇,先生难得这样惬意的样子真是难得极了。展眼看了看四周,江水霍霍,日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点点波光,当真好看极了。 “做事又不专心。” 沈愈睁开眼就见林泽双眸微眯,红艳艳的小嘴唇还似笑非笑地翘着,心里有些好笑,拿手在林泽的脑门上一扣,见林泽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自己,神色间还带了几分委屈,不由地道:“难道你还要撒娇不成?” “先生总爱欺负人。”林泽一面说着,一面却恭恭敬敬地把沏好的茶端起,“先生请用茶。”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沈愈吃了一口茶,只觉得齿颊留香,眉头一挑,这茶是……见林泽笑眯眯的站在一边,便笑着问:“这茶很不错,只是你哪里得来的?我却不知道。” “先生喜欢这茶么?”见沈愈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笑,林泽原本还甚得意,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清了清嗓子道:“这是致远托人送来的,说他在家里觉着这茶吃着不错,送来给我也尝尝。我吃着觉得味道十分轻,又想先生往日里总说茶的味道贵轻不贵重,就把这茶一并带了出来。先生吃着觉得怎样?” “很是不错。”沈愈半眯了眼睛,又吃了一口。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的,心里却想到那顾家的小子倒很大方,这上贡的云雾茶也拿来给林泽吃,一点也不见外。瞥了一眼林泽笑意温和的吃着茶,心里叹道:看这小子吃茶,着实是一知半解罢了,哪里吃的出这茶的珍贵之处。有心要和他说说这茶的来历,又想到林泽素日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性子,也就作罢了。 只笑道:“顾家的小子待你倒好,等回去了,且再去他家坐一回,还了这礼。欠着人情反而不好,知道么?”见林泽笑眯眯的点头应是,沈愈轻叹一声,这学生看着最机灵不过的,可偏偏有的事情上迟钝得很。 一时二人在甲板上吃着茶,晒着太阳,偶尔谈起书上的几段,也颇多心得。长安来时,就见这一大一小,餍足得活像是两只猫儿,眼睛细细地眯着,在太阳下几乎要舒服得睡着了。 “你怎么来了?”沈愈瞥见长安的身影,出声问道。 长安忙行了礼,才回道:“船夫说再往前就是金陵地界了,要我来问先生和大爷,是不是要在金陵靠一靠,等明日再走?” 沈愈站起身,靠在船边眺望了一番,果然是到了金陵地界,又见林泽仍旧睡在长椅上打着瞌睡,便笑道:“也不必留宿,只你们大爷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少不得多见识见识也好。到了便先靠住,只下船走一走,晚上仍行水路上京罢。”因叫了林泽起来,细细地嘱咐道:“这金陵可不比扬州,里头有钱有势的人很多,为非作歹的怕也不少,你下了船可仔细着,别被人欺负了去。” 林泽疑惑道:“我随先生一道,哪有不仔细的呢,就是有人要欺我,见了先生也不敢的。” 沈愈便笑了,摸了摸林泽的脑袋,道:“我最不耐这些繁华似锦之处,故而不想下船去。只你第一次出门,去见识一番金陵的富贵也好。”说罢,就对一直站在船边的一个小丫头道:“你服侍了你大爷去洗漱穿戴,也不必急,在城中用了饭再回来也可,不拘什么时辰,先逛一逛罢。” 那丫头便过来福了福身,抬头一见,你道是谁,原是曾被赖嬷嬷特意求了在身边服侍的甘草。她年纪虽小,可做事却极有章法,口齿伶俐且性子圆滑,自打被林泽收服,便一心为林泽所用。前次林泽打发了白芨,屋里的大丫鬟一时只剩了三人,后林泽去贾敏那里回话,推说不想带丫鬟出门,贾敏执意不肯,只说“你小小年纪孤身在外,纵有沈先生在一旁看护我尚且担忧,若你不肯带人出去,我却不放行的”。 如此一番,林泽便让甘草随行,贾敏先时还不肯,可见甘草行事极有规矩,又不曾生出其他心思,才肯放心。只交代说“一路上吃穿用度虽比不得在家时便宜,却也不能苦了自个儿,若这小丫头服侍得好,回来自升了一等丫鬟不提;若要服侍的不好,仔细回来揭了你的皮。” 林泽忙道:“太太如今双身子的人,可别为我劳累了。否则,纵行远门,我心里也着实放心不下。”一时说得贾敏心内宽慰,母子二人又说了一番话方议定了此事。 甘草一路随行,果然一应事物照料妥帖。林泽见她做事细致不输白果,想到自己先前还不想带丫鬟同行,只觉得有长安、长宁两个小厮也就尽够了,现在看来,倒是他夸口了。 甘草服侍着林泽穿了一件佛头青散花锦夹袍,外面罩了一件茜素青大氅,一圈银白色风毛拢在领口,越发显得林泽整张小脸粉雕玉琢,模样可亲。林泽踢了踢脚上鹿皮小靴,暖和和的,想必甘草早就放在薰笼上薰过了。便笑道:“你做事倒很麻利,等回了府,禀明太太升你做一等的时候,却也要如此行事才好。” 甘草听了这话,也笑起来,“大爷又拿我开心呢,大爷身边的白果姐姐、白芍姐姐、白术姐姐,哪一个不是顶好的。偏说我来,难道说,我还能越过她们去不成。”又抿唇笑道:“我只本分地守着规矩做事,大爷只打赏我两口好吃的好玩的,也就是了。别的,该我的,自会来;不该我的,我却连想都不去想。” 林泽笑了笑,便往外去了。心想,这丫头的确是个好的,口齿伶俐,他日纵不放在自己身边做事,给了黛玉也极好。这样一来,就不怕黛玉被人欺负了。 一时,林泽携了两个小厮下了船,在金陵城中略逛逛。见小摊上一些新奇精巧的玩意儿,便停住脚步,让长宁付了钱买下,若有那好吃的,也买几份包起来等带回船上叫先生也尝尝鲜。他逛得开心,不曾注意路人。却不知道,别人瞧见他生得模样乖巧,一举一动都颇有风范,早移不开目光了。 其中更有一人,名叫薛蟠的,正是皇商出身,在金陵城里最数得上号的斗鸡走狗之辈。今日正和三五酒肉朋友在街上斗闷,一时见了林泽,不由地眼前一亮,只叹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生得如此模样,年纪虽小,却也能料得他日后的标致。心里不禁发痒起来,想着,若叫我把这小公子掳回家去,待养上三年五载的,还怕吃不到嘴里不成?见林泽一面走一面逛,也跟在其后。路边有别人见了,虽想要提醒林泽,却是被这薛蟠平日里的作态吓怕的,不敢吱声。 薛蟠便一路尾随而过,见林泽身后不过两个瘦弱小厮跟着,其中一个生得瘦瘦小小,一直在付钱拿货,一个虽身量拔高,却也不见得有多壮实。心里更觉有成算了,眼见林泽就要往南边的巷子去,便对身边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小厮素日里做惯了这些事,此刻见薛蟠眼色哪有不明白的,都相视一笑,摩拳擦掌地就从另一条小巷子绕到了后面去堵着。 这边,林泽见长宁手边的东西渐多了,看看天色还早,便道:“你先回船上把东西放下罢,回头也不用来寻我,我再略逛一逛也就回了。” 长宁便领命往回去了,只长安仍跟在林泽身后。那薛蟠远远地瞅见这一幕,不禁龇牙笑起来,这可不是天公作美么,这么一个标致的小美人,且待哥哥带你回府好生疼惜一番才最正经。想到此,下腹一紧,忙紧跟几步在林泽身后,顺势就往南边的巷子去了。 林泽才一进南巷,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正要说话时,就见斜刺里突然扑来一个人影,忙往后一退让开,长安也动作极快地挡在了林泽身前喝到:“何人如此莽撞!” 那人“嘿嘿”一笑,“我是来请这位小公子过府作客的,好兄弟,你可别挡了道儿。”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伸手来拽林泽。长安哪里肯,立时就踹上一脚,把那人踹出好远,哀哀地叫唤。“好兄弟踹得我胸口都碎啦,可是要把我的命都拿去不成?”见长安没有动作,便破皮无赖地打起滚来,“要打死我啦,我要死啦。” 林泽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就见那巷子里又窜出几人来,横眉怒目地指着长安道:“你是哪里来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夺这位兄弟的人命?”又见被护在长安身后的林泽,冷哼道:“看你不是金陵人氏,如何却来欺我们。我倒要和你分辨一番。”说着就要来拉林泽,长安伸手要推,那人却怒瞪一眼,“我只和你主子说话,还不放手。” 长安心里没有主意,回头就要问林泽的意思。谁知才一回头,就见林泽一双眸子突然圆睁,长安未及询问,就听得“嘭——”地一声,额角隐隐有黏腻的液体流出,眼珠子一愣就突然倒地了。 第21章 逞奇谋霸王硬上弓 林泽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双眼睛说不出的冰冷。“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打我的小厮,把我堵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薛蟠笑着走上前来,见林泽眼中满是冷意,一张小脸却愈加的可爱可怜,心里不禁发痒,只无赖地说:“好兄弟,怎么拿这话来说。分明是你这小厮欺人太甚,瞧他一脚,差点把我的家丁命儿都去了大半。如今,他不过挨了一棍子,不妨事的。” 林泽冷哼一声,眼前这人当真会睁眼说瞎话。之前的那个家丁哀哀地说着被长安踢得半条命都没了,如今还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可长安虽说只挨了一棍子,额角的血却不住地流。见长安脸色越发惨白,林泽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如今我的小厮也受了伤,你若说你的家丁也受了重伤,不若我们一同去医馆,再去衙门报案。” 薛蟠听他如此说,心里只笑这孩子到底年纪太小,不识人事。如今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他手心里,怎么会叫他再挣脱出去呢。可见林泽紧挨在那小厮旁边,他也不得手,转念便道:“好极好极,小兄弟这样的话再合适没有的。”因对身后的两个家丁道,“你们两个扶了这人去医馆,我们随后就来的。” 林泽见他脸上虽笑着,可眼里都是淫邪,心里不免作呕,可眼下情形却不容他多想。只点头道:“我也要去医馆,若……”顿了顿,看着薛蟠油光满面的一张脸,林泽别开目光淡淡地说:“若公子你也要去的话,不如一起罢。” 这话说得虽不甚合薛蟠心意,他如今一心只想着碍眼的都扫清了,恨不能现下就抱着这小公子亲热亲热。可瞥一眼半死不活的那小厮,心里也犹豫了。他虽不怕人命官司,到底不能胡乱生事。金陵城中,薛家最是富贵的,等闲不敢小视。可说到底,他吃了官司也不讨好不是,不若一同去了医馆,想必在医馆里行那等艳事也别有一番情趣。 一时便腆着脸陪在林泽身侧,又是说话又是谈笑,林泽虽不肯搭理他,他倒也自得其乐,一个人谈笑间还时不时地想要把手往林泽身上放,只是被林泽不动声色地避让过去几回,也自觉无趣,暂且收了手。 待到了医馆,只见医馆上书“杏仁堂”三字,笔力遒劲有力,很有风骨。林泽目光微微一闪,心下想到:这样的一家医馆,只是见着这牌匾上的字迹也能想到馆中大夫是怎样的人品,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又瞥了一眼笑得眼不见眼的薛蟠,林泽敛下眸子,哼,若你这呆头要混来,我可也饶不了你。想罢,脚下动作却不慢,紧跟着抬着长安的那两个家丁走了进去。 见林泽这样配合,薛蟠心中倒很自得。只是没等他自得太久,抬头一见这医馆的名字,霎时好心情就去了一大半。 要问这是什么缘故,原来这薛蟠的父亲原是商人出生,祖上又曾在太上皇行事之时立过功,后太上皇登基,少不得论功行赏。因他薛家朝中无人,便聊赐了一个紫薇舍人的名号给薛父。着他领内务府帑银,又挂在户部名下。这薛父平日里对薛蟠管教甚严,轻易不叫薛蟠任性胡为,可薛蟠如今八岁大的年纪,正是成日里淘气的时候,又因母亲素来溺爱,手下小厮家丁俱不敢来管他,一味任他胡作。在金陵城里,只仗着银子来欺人,别人都不敢说。 独金陵城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开的是医馆,做得救命之人的功德之事,那坐馆的大夫却是和薛父私交甚笃。一时若有听闻薛蟠任性妄为的,便打发了小童往薛府上报信,为此事,薛父没少教训薛蟠。故而薛蟠对这“杏仁堂”越发不待见,虽不好口出恶言或是背地里使坏,却也是能避则避,少往这里来的。谁知今日,他不过少看顾一眼,这群没心眼子的东西就把人给领到了这一处! 又想着,他今日这事若叫父亲知道了,回去少不得要挨上一顿板子,这还是往轻了说的。若要母亲庇护,他又着实拉不下脸来。抬头见着门口迎客的小童,薛蟠脸上一僵,连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心思也都渐收了起来。 林泽一心着急长安的伤势,进了医馆便拉住一个小童,只道:“你们医馆里治外伤最拿手的大夫可在?且叫他出来看看这人的伤势罢。” 不多时,那小童便领来一人。年纪看着也不过四十上下,一身清俊倒也很配得起这医馆大名。虽不比林如海清贵俊雅,却也别有一番风采。林泽站在一边,看他为长安把脉看伤,从头到尾也没发出一丝的响动,就怕惊了大夫。 待大夫去一边写方子,林泽忙走过去问道:“大夫,他可有危险没有?” 那大夫瞅了一眼林泽,见他脸上十分焦急的神色,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便温声道:“原都是皮外伤,不过打在头上,少不得要有些不好的。”见林泽瞪大了一双眼睛,隐隐有些惊怕的样子,忙安慰道:“只是既送来了这里,却很不必担心的。” 林泽便一揖拜倒,口中只道:“劳烦大夫您多费心了。” “这是哪里的话,许大夫的医术放眼整个金陵城也无人能出其右。”说着,薛蟠便走了进来,见是许大夫看伤,心里虽然有些忐忑,脸上却还是带着泼皮似的笑。又见许大夫不作声,林泽也只看着那小厮的伤,便探身过去道:“好兄弟,他必没事的,你且不必为此担心。要我说呢,这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你看你这小厮,少说得要养上个十天半月吧。”又笑着说:“依我的意思,你是外来的人,在金陵城里怕还没地儿住呢,不如就去我府里罢?” 林泽无声冷笑,抬头见薛蟠眼中的打量,心里有气,嘴上却仍旧说得温和,只道:“我原是来金陵看亲戚的,哪里能叨扰到你的府上。纵是要留在金陵这处看伤,也是要去亲戚家里住着,再没有去别人家里的道理。” 这话一出,却把个薛蟠给急坏了。只想着:这下可糟了!原来这小公子是来走亲戚的,呀!眼下可真真儿的骑虎难下了,他一心只想着把他身边的人都打发了,那这小公子眼见着才四五岁的模样,哪里敢说个“不”字呢。可听他说,他竟是来走亲戚的,薛蟠心里一时没了底。却又不死心地问:“你那家亲戚姓甚名谁,住在哪一处呢?待你这小厮吃了药敷了伤,我也送你们一程子罢。” 林泽听罢,便道:“我原不是金陵城里的人,那亲戚住的地方我倒是知道怎么去,只说不出来罢了。”又见薛蟠有话要说,忙道:“很不必劳烦你来送我们,我只等他醒了好一些再动作,不然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薛蟠听了,心里大有些不舒服,又见林泽这般的模样,心中到底难舍。想到若今日一别,他日必不能得手了,气闷上涌,突生一计!便看向一边的许大夫急道:“许大夫,我和我这小兄弟往后面拿药去罢!”说着,也不管林泽挣扎,猿臂一捞就把林泽给拖拽了出去。待许大夫再抬头时,哪里还有他们的人影。 许大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有反应的长安,又想起薛蟠往日里的德行,见林泽一身穿着和出挑的长相,心里已经明了大半,登时把脸一沉,“这是不是你大爷打下来的?” 家丁们见他如此神色,哪里还敢说话,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许大夫越发地生气,只拿住同来的一个家丁喝问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还不肯说!” 那家丁原就不是能守得住话的,哆哆嗦嗦地就把实话给招了,气得许大夫大骂道:“都是你们这起子泥腿子没成算的狗东西,成日家的挑唆着哥儿和你们出去胡吃海混,闹了大的官司只当万事皆能摆平,也不怕来日有大老爷要领了你们上公堂上对簿呢!”因见薛蟠不在,便气哼哼地问道:“你大爷又往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家丁们对视一眼,便有一人低声回说大爷拽了那小公子往后面去了。听闻这话,把许大夫气得简直要跳脚。只骂道:“待我去了,等回来才叫薛老爷揭了你们的皮,看你们日后还敢不敢如此!”说罢,就往后头去了。 却说,这医馆后院原有一处单独辟出,专种珍稀草药的,一应都由许大夫亲自打理。又因他往日里都住在医馆之中,后院中便又砌了几间屋子,有的作晒药之用,有的作制药之用……其中更有一间,日常只做柴房的,并不大有人来。薛蟠一进后院,便直奔柴房而去。 林泽挣他不过,一则年纪太小身体底子到底差些,二则薛蟠人高体壮三五下就制住了林泽的动作。待进了柴房,薛蟠一脚踢上木门,便猴急地拽着林泽的领口,把林泽领口的衣服揉开了大半。见那层层衣襟下莹润白皙的肌肤,薛蟠眼睛一直,吞着口水道:“好兄弟,好兄弟,你就随了哥哥吧。”不等林泽说话,便凑上去又嗅又舔,只说道:“好兄弟,你这一身的皮子当真好,可想死哥哥了。你日后只跟着哥哥一道,我必保你荣华富贵的。” 林泽心里已厌恶至极,脖颈边被薛蟠不知轻重地舔咬着,心里更觉恶心。抬手就要动作,谁知薛蟠虽没有成算,可发觉林泽手一动,他就先行制住了。林泽忿忿地瞪着眼睛,只觉得若要在这里被这么一个腌脏的人得逞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22章 陷困局得救贵公子 只说,林泽这里被薛蟠强压在墙上,身上的衣服虽厚,却抵不住薛蟠的蛮劲,后背曾在石壁上火辣辣的痛。双手又被薛蟠死命地摁着,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当下又气又恨,只苦于无力挣扎。薛蟠哪顾得上这些,只一味自己如何爽快怎么来。 那薛蟠年纪虽不过八九岁,然因家中老娘溺爱,又是独子,自然爱宠。薛父虽欲严厉教导,终究不能,只把一腔心血尽数往女儿宝钗身上栽培,对这不开窍的儿子却不大肯管,一应事宜只让家丁照看,言明不许胡来,若出大事必要狠狠教训一顿。这话说得虽厉害,可薛蟠此人哪里肯依,一日里若不生事,反倒让人称奇。又因他身边小厮家丁俱是年纪十四五岁的,哪方面不精通,就是人事也大有人带了薛蟠去尝试,故而薛蟠在情事上知道的甚早,且荤素不忌。 眼下薛蟠既看上了林泽,岂甘心放过,原打算是把林泽扣在府里,待将养上三四年,年纪也大些,模样自然出落的更好,到那时一番云雨当真极有意思的。可听林泽话音,他这念头竟是不成了,薛蟠哪里肯如此,必得先得了一回手,才罢。又想到,他家是金陵城里最富庶的一家,谁家能和他家比大,兼之他舅舅王子腾又是一方大吏,平日里他在金陵城中横行霸道霸王一样,料得今日即使强上了林泽,他也必不敢说出去。 心里这样一想,手里动作就更快了。一时伏在林泽的脖颈间吮咬着那白皙柔嫩的肌肤,只觉得一股清幽幽的香气扑鼻,忍不住又嗅了嗅,嘴里说道:“好弟弟,你身上擦的什么香,这样好闻的味道我还从不曾闻过呢。”一时,又抬头,看向林泽因愤怒而各位清亮的眼睛,又凑过去在林泽脸上胡乱亲起来。只说:“好弟弟,你生得真好看,若不是你要急着走,我也不必强你。” “好弟弟,你怎么不说话?”薛蟠亲了一阵,便又直了身子,看着双唇紧抿不肯说话的林泽,大笑道:“我知道啦,好弟弟你必是心里不好意思才不肯说话,这又有什么呢,哥哥自会好好疼你的。” 林泽见他如此,心里只恨不能往他脸上啐一口。但见他一脸的淫邪,想来,若自己服软一些,这呆子少不得就信了。到时候他若得了几分自由,才好动作呢!这样想罢,便冲薛蟠微微一笑,道:“你把我的手都弄疼了,衣裳也弄乱了,我现在可怎么走呢。” 薛蟠原不指望林泽搭理他,可此时见林泽微微一笑,嫣红的唇瓣就和花瓣儿一样,动人的很,当即就有些呆住了。又听林泽的话语,心里一时尴尬起来,想着:若我此刻松了手,他再要跑了如何呢?便道:“好弟弟,我只怕我一松手,你就不肯了。” 林泽心里大骂薛蟠,脸上却还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只说:“这说的哪里的话,我这样的形容纵跑出去也不能见人,好歹先放开我的手,你握得那样紧,现下必是红了。” 薛蟠听了,立刻把林泽的手抬起一看,只见手腕上一圈红肿,可不是被他用劲握住才弄成的么。当下又愧又恼道:“都怪我劲太大了,好弟弟千万别恼我。” 林泽才不管他这些,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在薛蟠的目光下揉了揉手腕。还好,虽然腕上红肿,但好歹也没伤着筋骨,看来他还能一搏。见薛蟠正看着自己,林泽粲然一笑,就见薛蟠一双大眼睛瞪得极大,正待说话时,脸上表情却猛然僵住,似是不敢置信地看向林泽,复又将目光落在自己下腹。 原来林泽在集市上见着一支十分精巧的簪子,虽不甚名贵,然而上面雕刻的花纹着实朴拙可爱,想着买来回去给黛玉把玩也好,因随手拢在袖口里不叫小厮随手沾了,免得黛玉嫌弃。今次也着实巧合,林泽正揉手腕的时候恰恰摸到了袖口里的一处尖利,心里略微一转便想到了主意。因趁着薛蟠发呆分神之际,迅速地抽出那只簪子,狠狠地扎在了薛蟠的下腹。 “呸!合该你有今日!”林泽狠狠地啐了一口,心里也发泄了一口怒气。见薛蟠脸上涨得几欲滴出血来,直捂着下腹不能言说的那一私处在地下打滚,也不理他,自打开了房门往外出去。他此事虽是迫不得已为之,心里却有些害怕,那处最是不耐疼痛的,这人虽可恶,却不至于废了。林泽闷头跑着,只想往前面的医馆里带了长安速速的回去船上,手上一时有些颤意也不理会。谁想,脚下步伐太极,心里又虚,猛地差点要摔下一个狗啃泥。 “唔——” 林泽刚伤了薛蟠,四肢早因先前和薛蟠的一番挣扎失了气力。此番又是鼓足了劲一击即中,见薛蟠倒在地上打滚,心里也很害怕,到底心底良善不忍,故而往外去,也想找许大夫解燃眉之急的意思。未承想,才伤了人,脚下就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冷不防却被一只胳膊大力揽住。林泽正要呼声,唇上就有一只手捂住,只觉这手冰冷沁骨,还带着几分颤意。 颤意? 林泽眨了眨眼睛,他现下已经没了力气再挣扎一番,只得任由身后那人作为。心里不无悲哀地想到:倘或这人也是个浑子,他可没有第二支簪子救命了。少不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一头撞死了也比被人玷污了强! 谁知,那人却没有动作,只在揽住林泽之后捂住了林泽的唇口,脚下一转,几步的功夫就怀带着林泽转过一处小屋,往后面站住了。 “你是怎么回事!” 林泽正怔愣时,就听得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又惊又怒的大喝,细辨其声,正是许大夫。林泽心里一惊,正要动作时,身后那人却低低地俯在他耳边道:“嘘,且听着。”因他的声音又轻又小,靠得却极近,林泽心中本就紧张,此时听他靠在耳边说话,不由地脸上就红了一片,怕身后那人瞧见笑话,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平日里你再如何荒唐总要有个分寸,如今弄成这样可怎么办!你且自和你老子说去,少不得要挨上一顿毒打。”许大夫说着,脸上怒意分明,眼中却暗含担忧。见薛蟠额头汗珠直滚,一张脸涨得猪肝一样,心中不忍,往前一看,狠狠地骂道:“不省心的小畜生,竟闹出这么一出子事来,就是去公堂分辨又能如何!”一时又骂道:“什么不三不四脏的臭的都往自己屋里拉,你才多大的人,就想着这些!” 这话听着,林泽尚不觉得如何。只林泽身后那人浑身却紧紧地绷了起来,只恨不能冲出去把那薛蟠打个半死。因心中大怒,手上力道不由地加大了不少,林泽忙伸手握住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好容易才让那人松开了寸许。 许大夫在屋内待了一会儿,便冷笑道:“往日里都说你是个霸王似的人物,且不知这是人家明里头抬举你,你还一股脑地跟他们那些个黑了心瞎了眼睛的蠢货一起,早该由此一报,方才能煞煞你的性子!”嘴上说得虽狠,手里动作却小心翼翼地扶了薛蟠往屋里的小床上斜靠了,又道:“这簪子你不许碰它,若碰坏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说罢,便急急地往外面跑去,看样子是去拿药了。 林泽拉开唇上的那只手,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又想到身后这人,想必不是坏心的,便转身过来,低低道了一声谢意。那人却不言语,只一径沉默以对。林泽心里疑惑,顺势抬起头来,当下一愣。 眼前正是位年轻公子,一身苍蓝织锦缎夹衫,腰间只绑着一根鸦青色几何纹宽腰带,看来并没他物装饰,也不见得富贵逼人。只是在瞧见那一双深邃的黑眸时,林泽却觉得心头一跳,隐隐有一种情绪衍生出来,只想到:这人身上有一股子气势,纵不显豪富,却也必是个贵人无疑。 那人唇瓣一动,正要说话时,就听见院内忽然嘈杂起来。 原来是薛蟠的家丁小厮被许大夫一阵喝骂都吓怕了,皆静候在医馆的小偏房里不敢作声。见薛蟠久去不回,几人悄声细语了几句,都以为薛蟠早已得手了。就是许大夫去了,怕也没用。没想到,许大夫往后去了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手下动作混乱地翻倒了好几个药罐子。 其中有一个小厮,素来在薛蟠跟前最得用的,便腆着脸上来问了,那许大夫一见他们几人如此,又想到薛蟠此时还在后头受罪,心里愤怒至极,只怒骂道:“都是你们这起子不要脸的小畜生,不说看顾着哥儿,好生叫他读书写字识得礼仪,反而镇日里挑唆着哥儿做出这等私德败坏的事来,如今你们哥儿躺着不行了,你们且看着罢,等得薛老爷知晓了,还怕他不打死你们了事!”说罢,又去找药了。 这几个人却被吓得不行,一溜颤着腿就往后面跑,只想着若薛蟠果真不好了,老爷岂不是要他们几个赔命么!故个个都往后头来,有才跑到一半就哭丧一样哀嚎起来的,也有磕磕绊绊走路都走不稳的,更有两个小厮人高腿长,比别人都快,一下子跑进后面的小柴房里,也不管薛蟠死活,嘴里嚎着就往薛蟠身上扑去! “嗷啊——!!!” 听了这一声尖锐高昂的叫喊,林泽抿唇一笑。这可不是他的错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倒怨不得他!一时心情大好,便笑着回头对那年轻公子笑道:“好戏看完了,我们且走罢!” 第23章 傻三哥误道大破绽 林泽自出了那间小柴房,心中着实吐了一口恶气。想到那呆霸王如今想必很不好,心里大快,脸上不由地就露出几分喜色来,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待走出了杏仁堂,见着医馆门口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时,微微一惊,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怎么就这么出来了,长安还在里头呢! 想到这里,林泽脚下步子一转就要回去,谁知才一转身,眼角就瞥见一只修长的手掌横插过来。林泽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又悲剧地被人“挟持”了!幸而,这年轻公子虽然沉默寡言,却不像是个坏人。至少,现在没表现出几分恶意来呢。 被迫登上马车的林泽脸上一红,低头就势钻进了马车里。他今年才五岁大小,个子就算拔高能有多高,看看这辆马车,一派的朴实哪会备上脚凳。他个子又小,若靠自己的力气恐怕就算能爬上马车,那姿势也很不好看。正犹疑间,那年轻公子手臂轻轻一提,竟然就抱着他往马车上去了。林泽脸上大红,活到现在还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呢! 一进马车,林泽就瞪大了眼睛。那马车里可着实宽敞,毡毯靠枕一个不少,茶具器皿也样样齐备,更别提这马车里还十分贴心地备下了三个小暖炉,透出缕缕不绝的暖气来。然而这些却都不是叫林泽吃惊的原因,真正叫林泽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宽敞的马车里正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却是长安无疑! 林泽忙探身过去看了看长安,见长安仍紧闭着双眼,被打破了的额角上虽渐渐止住了血,但是伤口足有三四指宽,血痂结在伤口上,半干不干的看着实在可怖。林泽心里大为痛惜,想着若不是自己一时贪玩在这城里逛得久了,岂会遇着那个呆霸王一样的浑人,白让长安遭了这么一出!一时心里又恨恨道:好一个仗势欺人的浑小子,待哪一日再叫他遇上,必不会让他像今日这样好过! 后跟进来的年轻公子只略看了一眼躺在车内的长安,长眉一拧,就转过目光去看林泽。见林泽脸上又愧又怒,心里不禁拧痛起来。只觉自己来得迟了,竟叫他吃了这样的苦头,实在该死。又想着,那个欺负他的人虽受了报应,却仍然太便宜了那人。 车内二人静默不语,都在出神。一时,车内也静得出奇。忽而,那马车外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只道:“三爷,药拿来了。” 林泽这才抬起头来,见那年轻公子正看着自己,他这一抬头,二人四目相对,都不由得心中一震。林泽看着这年轻公子的眉眼轮廓,恍惚间忆起:这样的眉眼,倒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样。想到这里,却又不由地哂然一笑,他倒是提前窃取了他日黛玉的心里话,可知人生在世,多少人擦肩而过时就落在了一双眼睛里,不过日后瞧见了,有些熟悉罢了,哪里能当真呢。 那年轻公子轻轻地撩开了一角车帘,接过药包,轻轻地把药包放在车内的小几上,又看向双眼禁闭不省人事的长安,只叹道:“倒是个忠心的孩子,一心护着小主子。这些药我也瞧了,都是极好的治外伤的药,你也不必担忧,他伤得虽重,必能好的。”见林泽看着自己,一双清亮的眼睛里还泛着几分困惑,便安抚地笑了笑,“这杏仁堂的许大夫是治外伤的一把好手,为人也十分正直。他自说有把握治得好你这小厮,必是有成算的,你别太担心了。” 林泽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里隐隐有一种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相信他说的话。连半点反驳的念头都不曾兴起,林泽点了点头,也微微笑道:“多谢你……”顿了顿,林泽又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那时的帮忙。”想来,他那时刚伤了人,心里发虚脚下无力,若被人撞见了说不定就逃不脱了,还好这人出现的及时。 想到这里,林泽歪了歪头,笑着问:“不知如何称呼兄台。” 那年轻公子似是被林泽的笑容弄得怔住,在听到林泽的话后,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我叫水……我姓沈,单名一个湛字,在家排行第三,不如你叫我三哥罢。” 林泽眉头一挑,心想这沈三倒不见外,才见面多久呢,就以兄长自居了?但是见他脸上微微泛红,看来并非无状之人,此番行为怕也是太莽撞了些,心里头正尴尬呢。到底是受了这人的恩惠,林泽也不好让人下不来台,便笑吟吟地叫了一声“三哥”。 沈湛听见这一声“三哥”,只觉得恍若隔世。想及当年襁褓中,他兄弟二人日日常见的光景,心中酸痛,眼圈儿不由地就红了。林泽见此,大为惊讶,忙问:“三哥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因马车已经缓缓地行驶起来,林泽身子一晃,就倚在了沈湛的肩头,脸上一红却也顾不得,只拿手摸了摸沈湛的眼角,关心地说:“三哥若身子不适,便还掉了车头我们回去杏仁堂好了。” “无妨。”沈湛低头瞧见林泽靠在自己肩头上,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粉扑扑的着实可爱,又见他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关怀,心中大为熨帖,伸手也摸了摸林泽的发顶,笑道:“我是想着,好容易今日遇着你这样可人疼的弟弟,到底圆了一回我做哥哥的想望。” 林泽偏过头,不知道为什么,那呆霸王先前又讨好又亲热的样子只让他心里恶心,可沈湛说着话又抚摸他发顶,他却不觉得如何。心里反而极想亲近这人,又见沈湛深邃的黑眸里含了几分温柔,便笑道:“三哥是家中排行最小的么?倒是有哥哥在上护着才好呢。”说来,想到自己终日承欢在林海夫妇膝头,虽不是亲生,到底记在贾敏名下,又是正经的上了宗谱的长子,肩上担子不可谓不重。平日里照顾黛玉已极尽心力,贾敏此番又有身孕,要得好就是一个哥儿无疑,他身为长兄,日后必是要撑得起林家门楣的。 “我家里人多口杂,虽兄弟十数人,和我一母同胞的却只有一个幼弟,早已经……现剩下的弟兄,比我年长的只有一位兄长,却并不是我嫡亲的兄弟。下剩的兄弟们,也不过觊觎我嫡子之位,哪有真心的。”说罢,沈湛像是也想到了什么,看着林泽的目光越发温和,摸着林泽发顶的手慢慢地移到了林泽的腮边,只道:“日后我有了一个弟弟,你也有了一个哥哥,不是再好不过的吗?” “三哥怎的就相信我必诚心待你呢?” “因为……”沈湛抿了抿薄唇,深邃的黑眸里突然绽放出一道耀目的光彩来,看着林泽坚定地道:“因为我以诚心待你,你自不会辜负我的。” 说得林泽笑了起来,靠在沈湛的肩头也不在意,只眯着眼睛笑道:“三哥这话说得极是。虽直白得过了头,却是世间至真至诚的道理。”说着,又直起身,忍下笑意,也十分认真地看着沈湛的眼睛道:“我虽头一回见三哥,也不知怎得总觉得和三哥有亲近之意。想来,这是人常言说的“缘法”了。我和三哥既有缘相识,三哥又以诚心待我,我又怎么会叫三哥失望呢。”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飞扬间,竟透出七八分的相似来。 因二人说开了话,林泽对沈湛本有好感,一路上和沈湛聊起书上的东西,只觉得沈湛胸中也是极有丘壑的,料他必是因为家大业大,在家中举步维艰才使得。眼中不由地便露出几分同情之色,叫沈湛瞧见了反倒惹得沈湛笑了起来。 林泽感叹道:“三哥学富五车,博学强识,倒要比我强出一条街去。”又笑道:“我自打和先生上学以来,只觉得先生已是天下间最博学的人了,我得先生教导,也是极好的。没想到今日见了三哥才知道,我平日里着实是夸大了自己。” 沈湛闻言倒笑了,拿手指轻轻地弹了弹林泽的小脑门,笑道:“你那先生自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学者,纵是蔚阳书院的沈院长见了他,少不得也要叹一句‘不如’。你如今才多大年纪,就来说这些,我虚长你七岁,难不成是白长的不成。他日你长到我这样的年纪,再来说这样的话不迟。”说着,又笑了,“只怕是,你若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再说出这样的话,沈先生必饶不了你的!” 说得林泽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想到沈愈那文人傲骨的性子,倘或知道他在外头给先生丢了颜面,回去不揭了一身的皮怕不能过。脸上一时羞愧万分,想着等回了船上也不能忘却功课,只应该好好地念书方不枉费先生的一番栽培。 却想到此,才发现他言谈之间不过略提了提先生,沈湛如何得知先生就姓沈呢?又说出“你那先生自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学者,纵是蔚阳书院的沈院长见了他,少不得也要叹一句‘不如’”这样的话来? 林泽仰头问道:“三哥如何知道我那先生是何许人也?听你说来,倒似知道我先生是什么来历一样,莫非,三哥你……” 第24章 临别时脉脉不成语 这厢沈湛因无意道破林泽师从何人,又见林泽一双清亮的眼睛瞅着自己,登时脸上浮现几分薄红,只不知是不是尴尬。讪讪一笑,道:“你既说你的先生是天底下第一有学问的人,我想来必是沈愈沈先生无疑了。故而便说出那样的话来,现下你问来,我倒也踟躇了,莫非是三哥误会了不成?” “三哥倒没猜错,我那先生的确是沈先生。”清亮的眸子微微一眨,林泽压下心头的疑惑,只笑道:“三哥好玲珑的心思,一猜就猜中了,比我这样的蠢物高明到哪里去呢。若要先生见了三哥这样的学生,想来我也要被先生嫌弃了。”说罢,便笑了起来,转头又去看仍旧昏迷不醒的长安,“三哥,倒要烦劳你一事呢。” “你只说何事,哪有劳烦不劳烦的说法。” “我这小厮眼看着怕不能醒呢,只好要三哥的马车多行一步路,先送了我们往大船上去才好。”林泽说着,眉眼一弯,说不出的可爱。 沈湛也看了一眼长安,见他一张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的容色显然是受了重伤的。又想到他是为了护着主子才如此,心中也大为痛惜。便道:“这又有什么,原便打算如此的。”说罢,便撩起一角车帘,对外面驾车的两个小厮说了几句,仍放下车帘坐回车内。 再看林泽,只见林泽眼睛已经闭上,一张小脸粉嘟嘟的可爱,眉眼之间却透出疲惫来。想到先前林泽经受的一场劫难,到底心底也怜惜,便轻手轻脚地拿过一块毡毯往他身上盖好,见林泽睡得正熟,也笑着合上眼睛。从这里到大船那处,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正好小睡一会儿。 只是沈湛不知,在他合上双眼沉入梦乡之时,他以为早已经睡着的林泽却悄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林泽定定地看着沈湛,俊眉修目,五官明朗,端的是个翩翩少年郎。眼角瞥见沈湛袖口下露出的几寸里衣,那上面的刺绣可是和沈湛穿在身上的这间外袍大不相同,纵说云泥之差也不为过了。林泽目光一闪,先前他伤了那浑人,心里发虚故而也不曾在意这些,现下看来这沈湛倒似是大有来头的。 又看了看长安苍白的脸色,林泽无声地叹息一声,把心中的疑惑尽数收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早些回到先生身边去,至于沈湛是如何知道他师从沈愈,又如何知道大船停靠的地方……这些事,都不是最要紧的。 等到林泽一觉睡醒时,就见沈湛含笑看着自己,再转头看向四周,原来他还在马车里,登时脸上一红。只道:“三哥为何这样瞧着我,倒要我不好意思了。” “我是看你睡得香甜,故不忍心吵你。一心想等你自己睡醒了,再回船上才好呢。”见林泽立时就要起身,忙拿手摁住他的肩头,说道:“你别急,才睡醒就起得这样猛,少不得要头疼。”说着,一手已经轻轻地揉按在林泽的额角,又笑道:“别是因为怕先生责怪,才这样着急罢?” 林泽听他如是说,脸上红晕未退,就急忙道:“三哥有所不知的,先生最不爱热闹繁华的人,此番我进城不过为的一时兴起,说好要早些回去的。可谁知路上遇着了……便耽搁了不少时候,现下只怕先生要罚我呢。” 沈湛听罢,就笑了,轻轻地扣了扣林泽的小脑门,只笑着说:“倘或等你醒了再回船上,倒是多早晚的事了?”见林泽一双眼睛里满是困惑,便忍笑撩起马车的帘子,指着外头已经西下的夕阳道:“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连晚霞都要退下去了,你才醒来,说不得你先生早命船开走再不等你的。” 林泽“啊”了一身,探身去看,果然天边的晚霞已经渐渐被夜色笼罩,连夕阳也不过只余几寸长短在水面上了。忙又收回目光,只急道:“那可糟糕了,我立时就去看先生去。” “你急什么!” 沈湛见林泽话一说完就要往外头跑,长臂一捞,就把林泽小小的身子抱了个满怀。二人都想不到这样,彼此间倒都红了脸颊,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外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林泽忙推开沈湛,抚了抚身上起皱的衣服,又撩开车帘往外瞧去。 那距马车不过五六步距离的,不是沈愈又是哪个? 登时便要跃下车去,却唬得沈愈和随后出来的沈湛脸色忽然大变。沈湛迅速地伸手揽过林泽小小的身子,后怕地看着足有一米多高的车辕。那边,沈愈已经沉了脸色,大步过来就是一顿教训。 “这样冒冒失失的行动是谁教你的?眼下见着竟这般没了规矩,说来只叫人笑话!”见林泽不说话,又想到先时让长宁去接他们二人却怎么也找不见,心里不由地又气又怕,只道:“你性子惯常是个省心的,如何今日却犯了这样的人,惹来多少事端。倘或……倘或没人去救你,莫不是就要生生地折在这金陵地界了不成?” 林泽被沈愈一通教训,心里也后怕不已,想来若没有沈湛后来的援手相助,怕如今也是任人鱼肉的命。毕竟,那浑人虽着了他的道,到底他还有一干小厮家丁护着,他不过五岁孩童哪里挣得过!这样一想,便低下头来,自不敢辩。 沈愈骂完,也有些气喘。抬头又见林泽被沈湛揽在怀里,只冷哼一声:“现下倒知道不言语了,怎么瞧见我时,便忘了这些!也不看看这是多高的马车,纵是比你年长的尚不敢一跃而下,你倒本事!” 沈湛听罢,心里也是颤颤。他若晚出来一步,林泽一跃下去,运气好的不过腿脚震得麻痛;倘或运气差了,打这样高的地方跳下去,岂不是要把腿都摔坏了!一时揽着林泽的力道又加大不少,低头却见林泽眼圈儿泛红,心里又不忍起来。便抬头迎上沈愈的眼睛,沉声道:“沈先生也别责骂他了,他今日受了委屈必不好受,您再责骂他,不是叫他心中郁结不能抒发么。” 沈愈闻言,淡淡地瞥了一眼说话的沈湛。分别虽才四载,这孩子倒长得越发沉稳了,再看看林泽,红着一双眼睛,粉扑扑的小脸此刻却一片苍白,心里到底也是怜惜,便沉着脸道:“既有别人为你说话,我也不罚你了,你小心着先下来罢。” 林泽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扶着一个站在马车旁的小厮的手慢慢下来了。待得下了马车,便往沈愈身侧走来,恭恭敬敬地垂头而站,半点话也不敢分辨。 沈愈没好气地点了点林泽的脑门,“红着眼睛做什么,莫不是我不罚你了,你还不痛快不成?”说罢,也不等林泽开口,只道:“也是了,自是万事都要讲究个规矩的,你且回船上写十章大字,聊做惩罚便罢了。” 林泽默默地领了命,又迅速地抬眼瞅了一眼沈湛,在沈愈冷冷的脸色下,忙不迭地往大船那里跑去。一路上还在想,先生和三哥倒似是认识的,三哥本姓沈,对先生又万事知之甚详的,莫不是这二人原是一家吧?待跑到大船边,再回头时,只瞧着沈湛已经下了车正和沈愈相对而站,二人像是在说着什么,只是距离太远,他想听也听不见。自觉无趣,便往船上去了。 一时甘草忙迎了上来,只白了一张脸颤声问了许多话,林泽安抚了一会儿,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城中出了事?” 甘草揉了揉眼睛,哽咽道:“还不是先生看大爷先打发了长宁回来,又听长宁说,是大爷说的‘再逛一会儿也就回去了,必不耽搁许久的’,才放了心。谁想,过了许久也不见大爷你人影,忙让长宁带了三四个小厮去找了,竟无一处找到。这才慌了神,只怕大爷遇着了强人。” 林泽听了,心中不免腹诽:可不是个强人么!看着也就十岁不到的年纪,竟在男女风月情事上那样通晓,眼瞧着也就是个呆浑的人,只力气大的很,想来他家中定有些钱财,又有些势力,才能仗着欺人。 林泽发了一回呆,甘草却又絮絮道:“之前不多时有一位哥儿把长安给送回来了,先生一看见长安脑袋上那个血窟窿就吓得脸都白了。大爷可不知道,先生当真担足了心,幸而那位送人回来的小哥儿说是一位姓沈的公子命他来的,又说大爷在他马车里歇着,少不得再过一时就回来了。先生这才放心,又嘱咐了好几句,到底心里担心,还是亲自去看了。”说着,甘草眼角一瞥,便惊呼一声,盯着林泽的手腕道:“大爷的手腕子是怎么了?” 林泽这才发现因他睡得迷迷糊糊,袖子又往上头翻了几道,竟露出被那呆霸王捏握得印痕来。忙道:“不妨事的,只是小伤。”甘草哪里听得这话,径自推着林泽往房里去了,自去上药不提。 第25章 结仇怨宝钗图宏愿 沈愈眼瞅着林泽走回船上,便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少年笑了,“三殿下别来无恙,一别四载有余,三殿下却愈发的风采卓然了。” 原来沈湛即是今上的三皇子——水湛是也。闻得沈愈这番话,水湛也只是勾了勾唇角,眼中的温和笑意已尽数收起,只是看着沈愈时仍旧十分尊敬地作了一揖,“先生这四年在扬州辛苦了,学生日日督促自己功课,惟恐有负先生教导,故未有一日稍有懈怠。” 听水湛如是说,沈愈也笑了笑,只说:“林泽那孩子既是林公之子,你二人能免则免,你如今身份贵重,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须知,当初既把他给了林公,如今再要认回却是不能够了。” 水湛脸上一绷,好一会儿才道:“先生当年还说天底下除了学生,竟再无一人天资足以当得起先生亲自教导了。如今,我眼看着他受先生教导四载有余,倒是疑惑。” 沈愈心知他是不愿提起当年,故转移话题另起了别话,心中也不在意。又听水湛提到林泽坐馆一事,不由地又笑又叹:“当初我虽是受了殿下之托往扬州去,心中却并不以为然,只是为着殿下和我之间的师生情分罢了。可去了林公府里,才晓得这样难得的孩子天底下也不独殿下一人。”说着,又笑了,“他自幼聪敏懂事,又最乖巧不过的孩子,才两三岁的年纪就已经知道亲侍娘亲,当真是最听话惹人疼惜的了。” 见水湛眼底泛起几分涟漪,为防水湛失态,沈愈便止住话头,只皱眉道:“那孩子素来最守规矩识礼仪的,今日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我心里着急却见他一脸疲累,想来是遇着什么骇人的事了。又见他随行的小厮被人打了下来,脑门上恁大的一个血窟窿端的吓人。”看水湛脸色猛然沉了下去,沈愈继续道:“若不是三殿下亲自送他回来,我也必要去寻的。只是既然三殿下接了人来,想来这事的前因后果殿下也熟知一二,不如说来你我二人合计一番。” 沈愈话音刚落,水湛却忿忿地冷哼一声,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怒火昂然,只咬牙道:“待有一日,不叫那浑人死在我手上,岂有他的好果子吃!”又见沈愈拧眉看向自己,便收敛几分怒意,只道:“学生莽撞,那欺负人的正是金陵城里最有财势的薛家哥儿,名叫薛蟠的。我前两年偶路过金陵时,也尝听人提起这薛蟠,最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只是今日才晓得,他小小年纪竟连欺男霸女这等浑事也敢做了!” 沈愈听罢,一双剑眉登时竖起,只喝骂道:“竖子安敢如此!”又想到那薛家自挂在户部名下,又因太上皇登基时立了功,家中财帛银钱全不放在心上,只一味纵惯的子弟如此,日后想必也不是什么国之栋梁。遂冷笑道:“倒是个瞎了眼的混帐东西,这样胡来往后还不知怎的下场,只作死了事。” 水湛也冷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哪一家是靠祖上荫蔽才能兴旺的,不过是要后世子孙争气才能撑起门楣。这薛家这样没有规矩,日后如何也能窥见。”话音一转,想到林泽小小年纪已经颇有风范,不觉莞尔:“合该像泽儿一样,才是日后能担大任的。” 沈愈淡淡地瞥了水湛一眼,也笑了,嘴上却不忘打击道:“泽哥儿自是林公长子,日后继承林家也不必为他担忧。况他小小年纪已有林公清雅隽永的风采,正如殿下所说‘日后如何也能窥见’。”话毕,又笑了一声,明摆着告诉水湛,林泽如今是林如海家的长子,和你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夸人可看着些。 一时二人又叙了一二句便聊作分别。沈愈自回大船上,继续往京城去了。水湛却是重回了马车,只静静坐着也不言语。直到天边晚霞已完全被暮色笼罩,马车中也由小厮换上了烛火来照明,才听见有一匹快马奔来的声音。 只听一人在车外回禀道:“三爷,事情已办完了。” 正闭目养神的水湛猛然睁开双眼,嘴角挑起一抹冰冷刺骨的笑意,“那薛大呆子现今如何?” 那人回禀道:“听闻那薛蟠被小厮抬回家中,一张脸如同金纸一样,把他老子娘吓了个半死。许大夫不多时去了,只是他家小厮粗手笨脚把他主子抬回去,延误了救治的时机,那薛蟠的私处便坏了一半,何况小的又在茶碗里下了药,他娘哄着他先喝了一杯小的加了药的茶,登时疼得不得了,他娘只一径骂那许大夫是庸医,气得许大夫撂开了手,立誓再不管他!现下那薛府里乱成一团,小的趁势就跑了出来。” 水湛颔首笑道:“正该他有此一报,那一处坏了也好,他日再要欺男霸女却也不能够了。”说罢,便沉声道:“你自回去罢,一切小心行事,其他的仍照往日来。” 那人低低地应了,调转马头往薛府而去。水湛这边心情一时大好,想到那薛蟠如今必狼狈不堪,只可惜不能叫泽儿瞧见,不可谓不是一件憾事。只是又想着,那样腌脏的人,若要给泽儿瞧见了,岂不是白污了他的眼睛?心里纠结来去,到底无法,只吩咐“继续行路”,别无他话。 却说薛蟠被小厮笨手笨脚拥着回府时,那一处插着簪子,疼痛异常难忍。一路狼狈而去,不知被多少人瞧见了,虽惧怕薛家财势不敢说话,心里却早笑了。薛蟠素日虽浑,到底脸上也过不去,见人都看着自己,就算不说话,也叫他脸上作烧,心里更是怒火滔天。才一回府,就狠狠地给了身边扶着他的一个小厮狠狠一巴掌,把那小厮半张脸都打得高高肿起犹不解恨,只怒骂道:“没长眼的狗东西,你是什么身份也来扶我!”一时发怒,动作大了牵引得那处更是大痛。才要发作,就听身后门板被人狠狠一踹,就有一人进来。 原来正是薛父,早先就听了许大夫身边一个小童报信,想着薛蟠又打伤了人,心里正怒,只发狠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谁知才听到人报大爷回来了,他一走近薛蟠房前就听他肆意辱骂,心里怒火更炙,一脚就踹开了房门,只怒喝道:“镇日里斗鸡走狗欺善怕恶的,这金陵城里怕都传遍了你这诨名!”因心里大怒,一边骂着,一巴掌已经照着薛蟠那张脸挥了出去。 这一下正打得薛蟠站立不稳,摇摇地就倒了下去。那一处钻心的疼,还不待哀嚎,斜刺里就有一个攒环佩簪的女子猛然扑倒在薛蟠身上,只哭道:“老爷如何这样生气,蟠哥儿是什么样的人,老爷还不知道么?” 原来这女子就是薛蟠之母王氏。她在内宅听闻老爷又发怒,只想着莫不是蟠哥儿又惹了事,招老爷生气?一时心里着急,便往前面来,才又听一个小厮来报,说是大爷回来了,老爷也去了。当下更是心焦,只一心想护着薛蟠别被他老子打坏了。谁知一进门就见薛父狠狠地一巴掌把薛蟠打倒在地,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其他便飞扑在薛蟠身上,竟未察觉薛蟠下身仍旧插着的那根簪子。 待小厮趁着空说了事情缘由,薛父薛母才心惊地发现薛蟠早昏死过去,下身那一处虽衣物完好,却也能看见那一片布料沾湿了液体。一时忙请医延药,乱得不可开交。 许大夫赶到薛府时,那薛蟠早闭着眼仰躺在床上,簪子也不知被谁拔下。当下心头一凛,只恨骂不已,薛父百般请求,才又上前医治。谁知那薛蟠先前被薛母喂了一杯茶,当时不觉如何,眼下许大夫才一下针,那薛蟠登时翻起了白眼,把个薛母吓得半死,只哭骂庸医误人!气得许大夫当场挥袖而去,薛父再三恳求也不肯留。 薛父见薛母回护独子,又想到薛蟠今日有此一报,也是他素日目中无人招来的,心里对这个儿子当真失望透顶。再看他母子二人泪珠涟涟,心中烦闷,也甩袖离去。 却说这薛家倒有一女,乳名宝钗的,自幼聪颖慧黠,薛父怜其天资,亲自教养。那宝钗自小有薛父教导,博闻强识不输男儿。更因薛父年少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所言大多有据可依,教导宝钗之时,倒让宝钗心中颇有丘壑,小小年纪行事已颇有手段。 因见大哥薛蟠受了这般苦头,母亲只会垂泪却没了章法,父亲却像是对哥哥灰了心再不肯管,心里着急只是不好明言。只好每日里越发往薛父书房里去,为薛父分神一二,又累累赘述不少薛蟠平日里孝顺懂事的一面,好歹把薛父回转过来。 及至薛蟠身子好转,薛母也心性好了许多,那宝钗才又劝了许多句,其中倒有几句话把薛母都惊住了。 薛母听宝钗说着:“哥哥日后继承家业,我虽为女子,却也要为哥哥着想。来日待女儿长成,必要为哥哥筹谋一个好前程,好叫哥哥也平步青云才好呢。”只看五岁稚龄的女儿心性儿高得那样,又想着女儿小小年纪倒肯为她哥哥打算,一时心里又惊又喜,母女二人夜话许久方才睡去。 第26章 入京师林泽进书院 船行不过月余,林泽就已经到了京城。有道是:“天子脚下”比别处自然不同,这里繁华富庶虽不能与扬州、金陵相比,却另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度。林泽才一下船,还没来得及休整就被沈愈带去了蔚阳书院。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4节 林泽随沈愈一同来至蔚阳书院,才踏入书院,就见此处比魏晋时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所述“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急湍,映带左右”也没有半点相差。还待要欣赏,就被沈愈轻轻地一咳拉回了目光,见沈愈带笑看了他一眼,脸上登时微红,虽觉有些不好意思,到底心里想着:他自是从未来过蔚阳书院的,难不成还不许他看看了。又觉得可能先生觉着他一副乡下人上城的样子忒有些掉价,才如此罢。心里也告诫自己一番,便丢开了去,跟在沈愈后面往书院后面的一处小楼阁去了。 蔚阳书院乃是天下间学子都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地方。不说蔚阳书院里的师长都是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就是在蔚阳书院里一个扫地的童子恐怕走出去也让人羡慕。 沈愈和林泽才一进门,就有小僮上来服侍着脱了外衣,又有小僮倒了滚滚的热茶来服侍着沈愈和林泽吃了一口。待得万事齐备了,才寂然无声地退了出去。林泽看了不免咂舌,想着这蔚阳书院到底是个难得的地方,连服侍的小僮都这样知礼节懂进退。 沈愈笑了一声,便对屏风那里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作揖道:“堂兄可大安了?” 原来那屏风后正是一张黄花梨木大床,其间一位两鬓花白的老者闭目半卧在床上,听得沈愈这话,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大安了,只怕你就要回去了。还是就这么病着,你才肯留下来呢。”说着,又怒哼哼地道:“怎么,在外头跑了四年多,终于舍得回来了?” 原来这人,就是沈愈的堂兄,蔚阳书院的院长沈悠是也。这二人虽是堂兄弟,年纪却足足差了一辈儿,沈悠已经年过半百,沈愈却不过三十出头,二人感情自小就好,沈悠更是从小就把这个堂弟当儿子一样带。 之前沈悠早有让自己这个堂弟来接任院长一职的意愿,只苦于沈愈性子自小乖僻任性,不肯受束缚,好歹做了几年太傅,却又撂开手要出去游学。沈悠不好多说什么,只盼着多几年磨砺,好让这个堂弟性子收敛一些。待得听闻他好好的太傅不做,跑去扬州给一个年纪不过两岁大的孩子做了先生,沈悠心里那个气啊! 少不得去信把沈愈好生骂了一通,可沈愈不痛不痒地也不回信,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还得自家疼,沈悠心里虽气闷,还是不忍心,便又托人打听了,才知道那一家原是姑苏林家一脉承了侯的,虽到这一辈是没了爵位,到底书香世家,子孙争气,竟是殿前御赐的探花郎,又娶了名门大户的小姐,只听说他家的小哥儿年纪虽不大,却十分懂事孝顺。 沈悠想了想,觉得小堂弟虽是任情任性的人,可别人看着沈家的门楣却不敢慢待了他,左不过不想教了就回京城罢了。那时候,沈悠还想着,以沈愈的性子纵做了那小哥儿的先生,怕也就是一年多的光景,谁承想这一做就做了整整四年的先生呢! 此番听得沈愈含笑说话的声音,沈悠心头正恼火呢,不由地臭脾气就上来冲了他一顿。话一出口,又有些自悔,倘或堂弟听了这话就撂开手岂不是得不偿失?当即便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急急地绕过屏风往这边来,这一照面,可把沈悠给气得够呛。 你说为什么?且瞧瞧,这沈愈哪有一点不自在的,一面在凳子上坐了,一面还悠悠然地吃着茶,间或还拿些觉得尝着不错的糕点往林泽那里推推。沈悠一绕过屏风,就见着这师生二人谈笑自如,半点儿作客的姿态都没摆出来,完全就是拿这里当自家了不是?! 林泽最先看到沈悠的身影,忙把手里的糕点放下,又掸了掸衣角才深深拜倒,“见过沈院长。” 这话倒说得似模似样,看来是教得不错。沈悠暗暗地点了点头,脸上却还端然地做出一副严肃的面孔,瞥了一眼沈愈,那目光似乎在说:这小哥儿倒是不错,可见得你在扬州总算也是做了事的。 这样的沈悠已有好些年不曾得见了。沈愈自己心里也十分怀念当年和堂兄一处坐卧,一处读书写字的岁月,那些年他父母早逝,多亏得有堂兄一路扶持。他小小年纪性格乖僻,独堂兄不曾对他疏离,样样事都把他先想在头一个,再没人比堂兄对他更好的了。眼下见沈悠两鬓斑白,眼角也不由地有些湿润,便起身过去扶住了沈悠,只叹道:“堂兄经年一别,已是四个春秋了。” 沈悠瞧沈愈的神色,再没有想不到他心中所叹之事的。当下便轻轻地拍了拍沈愈的手臂,笑道:“我原还说你收了怎样一个学生,竟叫你在扬州耽搁了那么些时候,怎么去信叫你回来也再不肯的,今儿一见,我才晓得了。”说着,便又招手让林泽近前说话,只摸摸林泽的发顶笑了,“我再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当真生得一副好相貌,难得的是又懂事知礼,真真儿的可人疼,比你当年可强出许多!” 听沈悠临了临了还不忘数落自己一句,沈愈不由地摸摸鼻子,只笑着说:“自然是如此的,我小时候最顽皮淘气不肯受教的,不知道让堂兄操了多少心,如今想想实在对堂兄不住。”说着又叹息一声,只道:“唉,少不得我这里和堂兄赔个礼,堂兄可念着我当年年纪小,别和我计较呢。”正说着,身子已经半弯了下去。 沈悠听他这样说,哪里肯真要他行大礼,忙不迭地就托住了他的手,嘴里只说着:“你但凡叫我少担一份心也就是了,这样子跟我行礼,反而让我心里头不舒服。何况你我二人之间的情分,难不成还要用这世俗礼仪来丈量?”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扶起了沈愈。 林泽站在一边,听他兄弟二人絮絮而谈,一时说起当年沈愈少年得志在朝堂上的英姿勃发,一时说起沈愈孩提时期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趣闻,一时又说到沈愈如今早被翰林清流引以为世间最博学多才的人……林泽只安静地听着,偶尔奉上一杯清茶,他们兄弟二人聊得起兴,林泽也不觉得无趣,听着这些他不曾知道的先生的一面,反而心里十分好奇。只碍于礼法不好直言,可显然这沈家兄弟二人却并不把林泽当作外人,说着说着就转到了林泽身上。 沈悠眸子半眯着吃了一口林泽奉上的清茶,悠悠然地感慨道:“我但凡有这么一个学生,纵使叫我少活几年也就是了。”说得沈愈笑了,沈悠便抬眼去瞅他。 沈愈只笑说:“堂兄这样说,倒不知道要伤了多少人的心呢。”说着,便伸出手来,一一地比照着手指数过来。“单说如今翰林院里从掌院数起二十人里倒有十三人是堂兄手里亲自教导出来的,不比我这学生强出几条街去?更何况,如今朝堂之上,我沈家虽不显,但是那些为官做宰的里头,许有半数是蔚阳书院走出去的学子罢!” 沈悠听沈愈历历数来,也掌不住笑了,仍像小时候那样板起脸,眼中却笑着说:“这些事莫不是只你知道不曾?我不过爱才之心罢了,倒惹得你说出这么一大车子的话来,没得叫人笑话了。” 他们二人说笑间并不觉得,独林泽在一边听得心里暗暗吃惊。想到当年相国公子晏几道落魄之后,大文豪苏东坡去拜访他时,那位已然贫困交迫的公子却仍带着当年繁华似锦的傲骨,很不给面子地说:“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弄得苏东坡十分尴尬。今日听沈愈侃侃而谈,历数朝中重臣,林泽可咂舌得很。不过又想到先生向来不畏人言,和那位相国公子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处,也就不由地抿唇笑了。 沈愈恰恰捕捉到林泽唇边的这一抹笑意,目光微微一闪,便笑着招手让他过来。等林泽在他身边站定,沈愈便摸着林泽的发顶对沈悠笑道:“我这学生年纪才不过五岁,到底轻了些,我原想着多教导他几年,待得他七八岁上了去考个功名回来,方不枉我一番教诲了。谁知,堂兄却这样紧着要我回来替你。”说着,又笑了笑,“到底舍不下他天资聪颖,便特特地跟林公说了,好让我带着他在身边教导,也不枉我和他师生一场的意思。” 沈悠听他如是说,哪有不知道的。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也笑骂一声:“就你猴儿似的精明,还和小时候一样淘气。”目光却是万般慈爱地落在林泽身上,笑着说:“也罢,到底是你先生的一点苦心,少不得要你离家千里的在京城里小住些时日了。” 林泽正疑惑着,那沈愈却笑着应了一声,又转头对他道:“知道你家在京城里也有宅院,可到底久未曾住人,听你父亲说那里不过留了几个老实木讷的守着,叫你去那里可没道理了。只和我一处住在书院里也就是了,一处读书上学的,却也便宜。” 当下,就和沈悠敲定了林泽入学事宜。当事人却半点置喙余地都没有,只默默地站在一边,心里不禁苦笑:先生啊,您可得悠着点,我还答应了妹妹要在她过生日时回去呢! 这边沈悠一锤定音,又把林泽拉到身边来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回,见他眉眼婉约,容色清秀,五官精致可爱,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的,心里不由地暗暗一惊。却道为何,这样的眉目相貌,竟似是记忆里久不曾提及的那一人! 第27章 交挚友三哥半含酸 回林府三哥真威武 蔚阳书院乃是天下第一学府,林泽想进此书院的心也不比人低。只是一则他自有先生亲自教导,比别人只好不差;二则他也放心不下家中弱母幼妹,少不得便把进书院学习的念头打消了。只是林泽自以为如此,别人难不成也同他一样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不成?沈愈和林如海便是打头的那一个! 犹记得临行前,林如海郑重其事地拜托他一定要让林泽好生进学,沈愈不由地翘了翘唇角。林泽虽说是林如海的儿子,可这四年多来和林泽朝夕相处的可也不止他这当父亲的一个吧?要说沈愈年逾三十,却未成亲生子,早年性子乖僻,多少有些任情任性之处,哪里还想着要安定下来。及至二十好几,又因朝中受了挤迫,心里受闷时被三殿下委托,当下也不犹豫就往扬州去了。这一来,多少年月都耽搁了,哪有适龄女子能配的?要说沈愈心里,怕也把林泽当成了半个儿子来待,怎么会不真心为林泽打算呢。 在蔚阳书院里,林泽一面日日听课习字诵书,一面沈愈每晚又要考校他的功课,日子充实,时间自然过得格外快。只是期间,倒也不乏纾解烦闷之处,其一,即是林泽在书院里结交了两个至交好友,名叫闻希白和裴子峻的。 要说这二人的身份,比林泽也不遑多让。林泽身为巡盐御史之子,书院里也不乏巴结之人,书院虽不至于什么纨绔膏梁都收,可四五品官员之子到底良莠不齐,少不得其中便有几个格外惹人厌烦的。他本不欲与这些人分说,谁知在这些个人眼里看来,竟隐隐自得起来,行事越发地有些张狂。林泽年不过五岁,哪里好与他们强辩,少不得隐忍下来,却有旁观者如何也看不下去了。 这其间,就有一人姓闻名希白的,生得俊美潇洒,初出来书院读书时,也有不长眼的贴上来纠缠不休。他喝骂无用,到底不肯玷污自家门楣,遂一忍再忍,待得那些人越发蹬鼻子上脸之时,竟一鼓作气猛然发力叫他们再不能够在书院读书了。此事闹得极大,院长沈悠为此也清了一批并非真心来读书的学生,到底让书院清静了好多。 今这闻希白一见林泽遭遇,哪有不明的,见林泽隐忍,心里不禁推己及人,一时便要出来为他说话。正要开口时,话头却被另一人拦下。闻希白看了那人一眼,不觉抿唇一笑,又对林泽眨了眨眼,示意他万事别管,只一径看戏为上。 林泽虽不明就里,却也能分辨出闻希白眼底的关怀之色,便也报以一笑走到他身侧站了。 却说那突然出声的人,身份却着实叫人侧目。蔚阳书院虽无门第高低只见,可进来上学的,大多也是书香门第或是官宦子弟,为的也是他日出人头地彼此之间为着同窗之宜也好帮扶一二。可这一人,家中五代为官,做的虽是天子近臣,可却并非走的文官一路,而是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换回的功业。这裴子峻出生在这样的人家,人人都以为他日后也必和他叔伯兄弟一般,是要沙场杀敌戍守边疆的,谁知这裴家老爷也着实是个妙人,在众人侧目之时,竟把裴子峻送进了蔚阳书院,言明若考不到功名日后也不必回来了。 此举着实吓傻了不少朝中文官,只觉得裴大人脑袋被门板夹了,好好的一个武官世家偏要子孙里出个状元郎不成?对此,裴老爷不表一言,只是对裴子峻要求日严。 话说到底,当年闻希白被人纠缠,也是裴子峻仗义直言,他本是武官子弟出身,那些个身子骨弱的文官子弟自然不敢和他硬碰硬,纵是想和他争论一二,好歹看人家拳头硬的很。再有,若说要和人家比官爵,裴父可是朝中最受倚重的将军,又封了关内侯,正三品的官位妥妥地放在那里。这裴子峻虽不是长子,可也是十分受宠的二子啊。谁还能和他针锋相对呢! 林泽见那裴子峻才一站出来,之前三番四次纠缠不休的那几人立刻就白了脸,一句话也不敢分辨,心里正疑惑呢,就听闻希白在旁边低声笑道:“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书院虽好,到底也免不了叫那些个没出息的子弟进了来,只依仗着家里的官位和品级行事,往日里小打小闹也便罢了,可真惹到了自己还是要先下手为强的好。”说着,见林泽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自己,闻希白脸上微红,把自己曾经的遭遇也一并说了,又道:“你且瞧着罢,有裴子峻在,他们自不敢胡来。” 林泽听他一番话,不由地往裴子峻那里多看了几眼。心里只觉得裴子峻到底是武官子弟,一身结实的筋骨让人看了都要倒退一两步,何况他英气勃发的一张脸,五官和白面书生的清秀不一样,反而像是刀刻出来一般,棱角分明轮廓深邃。看看裴子峻的身子骨,林泽撇了撇嘴,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禁腹诽:都是男子,相差的也忒大了些罢! 不多时,那裴子峻就把一干腆着脸的学生给打发了,回头就见闻希白和林泽站在一处,一个俊美潇洒,一个粉雕玉琢,虽个子差了一大截,好歹这看起来仍然教人赏心悦目的很。 闻希白笑着拿起一柄扇面绣山水图样的折扇点了点掌心,唇边露出一抹笑来,“你今日帮了这小兄弟一个大忙,可得好生谢过你。” 裴子峻听他这样说,耿直的性子哪里藏得住话,只道:“我是看你要出去和那些人分说,所以才拦在头里。”见闻希白仍旧笑意不减,便皱起了眉头,“你往日里遇见这些口角,无一不是往后避开的,怎得今日却硬要凑上前去?” 闻希白只但笑不语,林泽却往前一步,只诚心谢道:“多谢裴大哥仗义相助,小弟林泽拜谢。” 听林泽报出名讳,闻希白和裴子峻不禁侧目,闻希白更是笑道:“原来你就是林泽,难怪,难怪!”他一连说了两个“难怪”,话中多少有些其他的意思。林泽看他的神色,却并无不对,便探询一句,闻希白只笑了一声,“原先还听闻院长好容易请了沈先生回来暂摄院长之职,还想着沈先生绝风流人品,必与别的先生大不一样的,又听说他还带回一个学生,大家都好奇得很,只不知是谁罢了。”又看向林泽笑了笑:“原来这新来的学生就是你呀!可巧今日见了,咱们也好去沈先生跟前请个功,若得沈先生厚爱指点一二想必极好不过的事了。” 闻希白原是开惯了玩笑的人,可裴子峻却最是心肠耿直不爱曲折,听他如此说,虽知他不过玩笑的话,却还是沉声道:“只在这里说笑一阵也就是了,难道张先生的教导还不够你学的,前日还有一课没有背出,今日又来管这闲事,等明儿个张先生考校你功课,怕又要挨打。” 林泽听了,也笑起来,只说:“原来二位都是在张先生那处学习,说来是我失礼了。”一面说着,一面已拜了一拜,“小弟不才,今日起亦要在张先生一处学习了,还望两位师兄多多照拂。” 闻希白讶异道:“你不是有沈先生教导么,何故竟往张先生那里去了?”见林泽只抿唇淡笑却不再说话,转念便想到,这无非是沈先生的安排了,也笑着揽过林泽的肩膀,笑道:“到底是缘分使然,日后咱们一处学习一处进步,也再好不过的。”看了一眼裴子峻,只说:“你别瞧着他五大三粗又冷脸严肃的样子,他心肠是顶好的,再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教人膈应。” 说罢,三人相携就往张先生那处去了,又和同窗的另几人一一拜见过,因林泽年纪最小,又是初初入学,大家彼此间到底多照顾他一些,凡打水等事便宜时总为他一并做好了。因沈愈觉着若要把林泽一径放在身边教养,于他学问虽然有益,到底少了人际间的交往仍旧不够,故让他和其他学生一般作息,渐渐地撂开手凭他们彼此间相处竟也得宜。 林泽、闻希白、裴子峻三人在张先生处一同读书习字,又住了相邻的隔间,自然感情日笃,颇有金兰之义。闻希白性情潇洒人物俊美,常说一些玩笑话调节气氛;裴子峻武官子弟心性耿直又古道热肠,虽神情严肃说到底心地最好也常以兄长身份照顾他二人。至于林泽,年纪最小,生得又是精致可爱粉雕玉琢一般,着实让两人心里疼爱,他们本已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下面纵有弟弟不过庶出,和自己也不大亲近。况嫡庶有别,性情相左,到底难以亲密相处,是以待林泽之时倒像是待亲弟弟一般。 却说林泽在书院中,有挚友相伴,又有师长教诲,学问自是做得极好,就连沈愈也时常夸赞他一两句,他却不骄不躁,只埋头看书,或和闻希白、裴子峻二人赏花游玩一番,说起书上的学问三人彼此间倒有许多话聊。沈愈见他如此,心中也着实放下心来,好歹叫林泽和其他学生别无二样才好。 又一日,林泽正在书斋里写字,就听得门口轻轻地叩门声,忙起身去看了,才见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僮恭恭敬敬地束手站在门前。林泽见他手上还拿了一封书信,便知是何事,让了他进来请他吃了一口茶,又道:“你且在这里坐坐,我回一封信就来。” 那小僮先被林泽请着吃了一口茶,又见林泽要他坐在这里,忙推让说不敢如此造次。又见林泽急忙要去回信,便道:“公子写信也需费时,小的坐在这里反要公子分心,不如小的先去忙别的事情,公子也好静心看书写信,等到了晚间,小的再来领信也无妨。” 林泽沉吟一声,甚觉有理,便也点头道:“你说的极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见那小僮起身行了一礼,又道:“也不必你晚间急忙忙地过来取信,到底等明日得空时再来领信也就是了。” 那小僮连声应是,又问林泽还有无别事吩咐,林泽想了想说没有,那小僮便恭敬退下不在话下。 却说林泽拿到信时,厚实的触感已经让林泽心里了然是何人寄来的了。见小僮走后,才又坐回书桌后面,认认真真地把剩下的大字都写完,一并笔墨纸砚都归置齐整后才悠然地拆开信件。 略略通读一遍,林泽唇边的笑痕渐深,想到那人一脸肃然的神色却说出如此委屈的语句,不禁哭笑不得。展开一张信纸,林泽提笔蘸墨,手腕只悬在砚台上顿了一顿就落笔成文。写了两张之后,又看了看左手边的那一叠厚厚的信纸,不由地摇头轻笑一声,礼尚往来这四字他还是懂得的。于是及至晚上上灯时,林泽才把回信写好,又仔细地把墨迹吹干封好口,才走出门去。 闻希白远远地见林泽往这里来,起身便迎了过去,一面揽了他的肩膀一面笑道:“可算等到你来了,当真连菜都冷了才见你人。” 林泽一看桌上的饭菜果真已经不冒热气了,又想着这样大冷的天,难为他们等着自个儿,心里便大有些过意不去,只道:“烦劳你们等我这么久,是我的不是了。” 裴子峻瞥了闻希白一眼,也不理会,听林泽这样说,便把桌上的筷子一一布好,“快吃吧,别真凉了吃下去倒要闹肚子。” 林泽被闻希白拽到座位上坐下,才刚坐好,碗里就被搛了一筷子青菜,不禁脸上一绿。抬头看裴子峻神色自若的样子,到底不敢分辩,只好苦着脸吃了。闻希白见他这样,唇边逸出一声笑来,正要搛菜时,碗里也被搛了一筷子青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裴子峻那道沉稳的声音说着:“昨天还说出恭不适,今天多吃些青菜才好。”一句话,把个林泽笑得连声呛咳起来,裴子峻忙伸手递过一碗温度适中的鱼汤,另一边坐着的闻希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颜色变幻着实走马灯一样好看。 “哼,也不知道是谁呢,昨天贪吃了南瓜,今早蹲在茅坑里半天不出来。”潇洒俊逸的闻希白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被裴子峻无心之言说得脸都没处搁了哪有不反击的。见裴子峻又伸了筷子去搛桌上一只白瓷盘里盛着的南瓜饼,便出声说了一句,好歹挣回些面子。 林泽听他们一来一往,端的看戏看得热闹,不觉便把一碗鱼汤喝了个精光。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林泽心想:他近来可被养得不错啊。又瞧瞧眼前的两人,一个英气勃发,一个俊美潇洒,年纪也就不过比自己大了三四岁嘛,怎么就比自己抽高那么多呢?再低头瞅瞅自己鼓鼓的小肚子,林泽不禁自我安慰起来:没事儿,他年纪小可长得也容貌不俗啊,好歹日后等他再长了四五岁后,说不得比他二人还要引人注目呢! 此话也就搁在心里头转悠转悠,他可不敢真说出来,别说他现在粉团一样讨喜可爱的小包子模样,纵日后抽了高又怎得,人家这两位恐怕早就成为多少人眼里头的乘龙快婿啦。 林泽这边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出神,那边闻希白和裴子峻的你来我往也算是告一段落,刚抬起筷子的闻希白瞥了一眼林泽,眼睛一眯,长手已经“啪”一下打了林泽的小爪子一下。见林泽清亮的眼睛上罩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闻希白只哼哼道:“我看你是不想吃饭了,这吃饭的时候摸肚子是谁教你的,嗯?” 林泽听罢,撇撇嘴,也不多说,拿起筷子捧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他才不会顺了闻希白的意,说是他教的养生之道呢! 一时三人秉持“食不言”,不多时用毕晚饭,又洗手漱口,待得一切做完,便都往书斋里去。书斋里文房四宝齐备,两章大书桌就是坐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其上又有四书五经齐齐整整地摞在桌面上,下面靠西面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弹墨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自有一对高几,上面茗碗俱备。林泽三人便往椅子上坐了歇了一回,便听得门外有小僮轻声敲门。 原来是书院里在林泽他们三人这一处服侍的两个小僮送茶过来,林泽三人笑着接了,又问了他们先生可曾歇了,彼此说了一二句,其中一个小僮又转身去拿了手炉过来,一一地替他们三人暖好,又恭敬地道了一回,便出去了,自把一切打点妥帖不在话下。 却说屋里闻希白懒懒地倚靠在椅子里,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拿着茶盖轻轻地去撇那茶面上的茶沫子,姿态端的风流不已。只是林泽正拿了一本书在看,裴子峻只略吹了吹茶面上的几根茶叶,便喝了一大口解渴。闻希白姿态虽慵懒万端,可惜的是,此处倒没人欣赏得来。一时甚觉无趣,便起了个话头叫他们来说话。 “我倒想着,这饭后要过一时才能饮茶方不伤脾胃的养生之法,倒是林大人看得懂。”说罢,见林泽不搭话,便凑过头去看他在看何书,谁知只略瞟了几眼,便甚觉没意思,反退回身子重又倚在椅背上,只叹道:“呀呀,可了不得了,竟叫我们三人里出个书呆子不成么?”说得裴子峻也不禁侧了侧目,拿眼去看林泽。 原来林泽膝上正放了一本《论语》,不过是原文而已,难得的倒是书页边的朱批,蝇头小楷端正秀美,乍一看还以为是出自闺阁之手。只闻希白和裴子峻是最清楚不过,他们彼此间相处两月有余,哪里看不出这朱批都是林泽一字一划写下的,不禁便拿他的字迹来打趣。 “好歹是书香世家的官宦子弟,如何这字迹如斯秀美?”闻希白挑眉笑道,就着手里的茶吃了一口,才又笑了,“到底我们看着你写了两个月的字,如今这字看了,反而让我们心里空落落的,莫不是你偷懒耍滑,这字没写罢?” 说着,便把茶碗往椅子边的小几上一放,起身就往书桌那里去,嘴里说道:“我可晓得你今日下午都在书斋里头练字呢,是不是偷懒了,只叫我瞧上一眼也就是了。”才说罢,人已经走到书桌后头,一边笑着一边翻过林泽书桌上的字帖来。 “啊呀,这是什么!” 林泽被闻希白又是打趣又是笑话,心里只想着万事由他,且随他去罢了。因不肯搭理他,只自己垂目看书,谁知闻希白来了兴致,一个劲的要去看他的字帖,林泽心想,他平日里练字可一日不曾落下,自从师沈愈以来,哪一日不写上五六张大字。等到了蔚阳书院,沈愈虽怜他年幼,到底不肯与别人不同,因命他每一日也要写十张大字给先生去看,今日午后他睡过午觉,正是在屋里写字呢,倒不怕闻希白去翻看。 哪里知道,这闻希白一径翻着书桌上的字帖,不妨却把林泽的那封回信给翻落出来,当下一惊。见那信函上正写着“沈三哥亲启”,便夸张地叫出来,把个林泽和裴子峻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见闻希白手里拿着那封回信,林泽只觉得额角抽痛,显然是觉得这人性子过于欢脱,等有时日必要好好治一治他的。又见他脸上满是戏谑的笑意,便撇了撇嘴,只道:“什么时候你也喜欢干这些事了,二师兄——?” 五岁孩童拖长的声线还带着一份软软糯糯的清甜,林泽平日里可不爱把声音拉长了说话,毕竟那样多少显得有些幼稚且不庄重。可这不代表被人欺负了,还要闷声不吭地不反击,何况现在面前的这人可是一副没心没肺的闻希白。 林泽才一说出“二师兄”这三字,闻希白脸上登时通红,只咬牙切齿地瞪着林泽,“好你个泽小子,竟把这称号拿出来说!”那副磨牙霍霍的样子,大有想要上来咬林泽一口的架势。 裴子峻倒不觉得有什么,只道:“你明知道这信是写给谁的,何苦要招他说这句话,自己又耐不住性子还怪人。”语毕,便大步过去把闻希白手里的那封信函一抽,只看了一眼信函上的名字,便把信函往林泽这里丢过来。 “多谢裴子峻。”摸了摸手里厚实的信函,林泽龇牙冲闻希白一笑,把个闻希白起得几乎要跳脚,指着林泽那副傲娇的小身板子就要告状。 裴子峻默默地低叹一声,把闻希白的手摁了下来,转头过来却问林泽:“怎么你那三哥这回又来信问你什么了?好歹也该来瞧你一趟,看他上次托人给你捎来的沙枣,害你足足瘦了一圈儿。”裴子峻说的,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水湛去了西部,沿途吃着沙枣觉得味儿不错,便让人快马加鞭地送了许多给林泽。谁知林泽尝了好吃,贪嘴吃了许多,结果半夜闹肚子,一两天里上吐下泻都下不来床,还不肯告诉水湛。 林泽听裴子峻提到这事,脸上有些羞窘,只道:“我若要提到这事,岂不是辜负了他当日送我吃食的心了,不好,不好。”一面煞有介事地摇晃了晃脑袋,很有小书呆子的范儿。 这话裴子峻听着犹可,独闻希白听了,免不了拆穿道:“依我瞧着啊,你不肯告诉你这三哥是为了两个。一则,人家送你沙枣是好心,哪有你这样几辈子没吃过的,那样狠命的吃,吃的自己反倒瘦脱了相,上吐下泻的形容狼狈,到底是舍不下脸皮子去说这话给人听罢。要论到底,可是你自己贪吃惹来的。二则么……”顿了顿,闻希白慢悠悠地踱步到自己先前坐的那张椅子边,拿起茶盏吃了一口茶,才又道:“二则是,若要是说了,以你这三哥的性子,怕再不敢叫人给你送好吃的了,少不得你嘴里便少了一味,是也不是?” 林泽被他说中,脸上飞上一抹薄红,只道:“凡事只你样样儿知道,要真厉害的,便猜出秋闱的题目来!”说罢,就见闻希白和裴子峻不言语了,林泽顿觉失言,正要改口时,书斋的门却被人猛力一推。 只见沈愈脸色晦暗不明,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蕴含着深沉的怒意,薄唇紧抿,只盯着林泽。林泽见沈愈这样的神色,不觉便有些害怕,身子也不禁微微往后退了一退。他这一动,倒是惊醒了旁边的两人。 闻希白忙笑道:“沈先生这么晚还来书斋,真是叫我们措手不及了。”一面说着,一面便让着沈愈往里面来坐,又去掩了门,只道:“唉,可巧我们让那小僮都去歇息了,这里反倒没人服侍。先生若要不嫌弃,只吃一口学生奉上的茶罢。”说罢,就把手里倒了滚滚的茶的茶盏往林泽手里放,示意林泽上去奉茶。 林泽见沈愈脸上神色不明,心里正有些怕,还想自己是不是该寻个缘由先走人呢,闻希白就把茶盏往自己手里一放,明摆着是要自己上去了。低着头默叹一声,也罢了,看先生这样的神色,怕是听到自己的话了,若先生要生气,他便受着罢。 沈愈见林泽低着头上来奉茶,也不开口,只接过茶盏略吃了一口,便对闻希白和裴子峻道:“我方才在张先生那处,听他说,近来你们功课大有长进,倒不枉他一番心思了。”说得闻希白和裴子峻忙道不敢如此。沈愈也不理他们的话,只道:“张先生今晚倒有性质,我少不得替他跑一趟,你们且去他那里罢。” 闻希白和裴子峻听沈愈这样说,哪有不明白的,这是变相的在赶人了。又偷瞥一眼林泽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闻希白便上前道:“沈先生不知,林泽这些时日的功课也大有进益,少不得要他和我们一道去张先生那处罢?” 沈愈抬头看了闻希白一眼,也不说话,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渐渐地把闻希白脸上勉力自持的笑意都看得褪了下去。见闻希白额角冒汗,沈愈才低哼道:“你们自去罢,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闻希白还要说话,林泽已经抬起头来,看着闻希白和裴子峻道:“你们先去张先生那里罢,我没事的。” 等闻希白和裴子峻百般不情愿地走了,沈愈才沉下脸来,怒喝道:“跪下!” 话音才落,林泽已经跪倒在地。沈愈冷哼道:“可知自己错在哪里?”不等林泽说话,沈愈便道:“不敬师兄,心怀侥幸,还一门心思地花在这些奇巧蹊径上,哪一日你才能成人!”说着,不由地重重掷了手里的茶盏,只叹道:“我原以为你最是懂事知礼,见你和他们一道相处学习也甚习惯,哪知你于我不知道之处,竟还存了这么些个心思!”一面骂着,心里却着实着急。只怕林泽果然人品如此,岂不是白瞎了他一番谆谆教诲? 林泽听得沈愈如此说,便低声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不敢分辩,只求先生不要动气伤身。” 听林泽这样说,沈愈冷笑道:“你竟还知道尊师重道么!”一面悲叹道:“何时你竟如此了,我却不知。” 听得林泽心里也是大恸,便泣道:“先生心里有怒只管罚我,我再没有怨言的,但求先生别为我这不成材的气坏了身子,反而要我心里受不住。” 沈愈低低地叹了,随手挥了挥,眼角正瞥见一封厚厚的信函,见其上正写着“沈三哥亲启”的字样,不由地心里宽慰一些。想来,这孩子年不过五岁多,少不得也有言辞失当之所,又想到林泽这孩子素性孝顺亲厚,心里的怒意也消散不少,见林泽伏地拜倒,便伸手去扶了他一把。 林泽擦了擦眼泪,见沈愈脸上怒意消散一大半,到底安心一些,却想到自己先前一番话到底不该说,便歉然道:“是学生的不是,说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来,反累的先生生气,是学生不孝了。”他自幼就由沈愈教导长大,心里早已把沈愈当成了半个父亲,如今见沈愈神色颓然,不禁心里也大痛不已。 沈愈教导他多年,哪有不知他心中所想的,也不接他话,只道:“眼见着你随我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屈指算来,竟也过了四个多月。今已开春,你当日离府北上还曾和我说过,必要在你妹妹过生辰前赶回去,可还记得?” 林泽忙点头道:“确有此事。”可想到沈愈如今暂代院长之职,和当初来时身份已大不一样了,哪能和自己一起再回林府呢,当下便垂了头不再说话。 他这样的神态倒惹得沈愈低笑了一声,拿手弹了他脑门一下,仍像小时候一样。见林泽睁圆了一双清亮的眼睛看自己,便又笑道:“我自是不能再送你回去的,只是却有一人不几日就要回来的,届时只等他来接你就是。” 林泽正要发问,沈愈却起身往书桌那里去了,林泽只好打住话头,也往书桌一侧站毕。见沈愈正仔细地看他这些时日来写的字,脸上不禁有些作烧。先前和闻希白斗嘴不过是挚友间彼此打趣,如今可是先生亲自来看,林泽哪有再厚着脸皮说自己字好的,不挖个地洞钻进去已是定力极高了。 沈愈看罢林泽练的字,一抬头就见林泽脸上绯红,恨不能躲起来的窘迫模样,不禁也乐了。“先时也看着你练了多少字,临摹字帖时倒有模有样,只笔一落在你自己的手上,再要写出那样力道遒劲的字来却是不能够了。”因又看着那字帖上照着临摹的字迹,只笑道:“许是各人的缘法,倒是别强求太过了。” 二人又谈了几篇《论语》里的内容,不觉夜色渐深,沈愈见林泽眉宇间显出几分困倦来,也就打住了话头。只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一时林泽恭恭敬敬地送沈愈到院门口,看着沈愈身影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嘴唇努了努到底还是没问出心头的疑惑:到底要送他一道回扬州的人是谁啊?不过,先生既说是两三日那人就到了,想必自然是先生极信得过的人,也不过两三日就能得见,也不需自寻烦恼。 林泽这里开解了自己,越发觉得今日疲累,十分渴睡。先往书斋里,把被闻希白翻乱的书籍重新归置好,又把小几上那封信函妥帖地收在衣襟里,才披了一件茜青色披风出了书斋往自己的房中去了。 这一晚,林泽好梦正酣,哪里知道闻希白和裴子峻被张先生拉着谈了一夜,也担足了一夜的心。惟恐林泽被沈愈责罚,故而心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张先生考校到哪里,便答到哪里,真真儿是对答如流无一顿足。谁知他二人表现得这样好,反倒惹得张先生来了兴致,自觉他二人如此表现皆因他平日里教导甚严的缘故。因此,足足考校了他们一夜,及至东方既白,才觉着困意来袭,挥了挥手让他们二人回去了。 二人才一回院子,就见林泽房门禁闭,料想他必是睡了,也不肯扰他清静,各自洗漱歇下自不必提。 又说林泽一夜好梦,再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也不要小僮来服侍,自己打了水来洗漱也尽够了。等到小僮掐着时间来服侍时,林泽早已经服饰齐整坐在书斋里诵书了。 见小僮束手侍立在门口,林泽放下手里的书卷,把那一封厚厚的书信托小僮去送,又吃了早饭和茶,再看看天色,只觉得闻希白和裴子峻贪睡甚奇。待问了人,才知道昨夜他们竟被张先生留着聊了整整一宿,不禁哭笑不得。 等他们歇够了,三人彼此间说起那一晚的事,也颇多慨叹。一时又笑闹起来,仍和平日无异并未生分。及至两日后,午间林泽因和闻希白笑闹了一回,又彼此间赌书作乐,闻希白因输了一回,便笑着嬉闹起来,也不管裴子峻在旁,只一径挠着林泽的痒痒儿,二人皆扑倒在藤下的一张长榻上捶笑不已。 冷不防却听得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林泽还未及反应,就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被一只强劲有力的胳膊捞了过去。若不说闻希白和裴子峻脸上一时怔愣的神色,腰间那股不容推拒的力道倒很熟悉,加上身后这人绷得紧紧的胸膛和他冲口而出的声音,这情景实在有些似曾相识。 水湛再想不到,自己快马加鞭日以继夜地赶回来,见着的就是这样一面!那个长相俊美的男孩子正压在一团粉雕玉琢的孩童身上,二人笑意吟吟不分彼此的样子当真刺眼至极!不等水湛大脑反应过来,他已经直接伸手捞起心心念念的那人往自己怀里搂住,瞪视着眼前两个半大小子的神色活像是一只护食的饿狼。 闻希白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却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拿眼去瞅裴子峻,却见后者一脸冷肃,当下撇了撇唇。见面前的年轻公子虽风尘仆仆,却也不掩其傲然之气,当下便笑着问道:“敢问兄台何许人也,可否放了我这小兄弟?” “不能!” 直白得连拐弯都省略了,闻希白眼角抽了抽,心想跟一根筋的人说话真是累得很。不觉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子峻,继续挑眉笑道:“哦?敢问兄台为何不能放开我这小兄弟呢?” 闻希白问出这话可没指望对方会回答,毕竟么,看看眼前这人的气度神韵也足以让人打心底里明白,要这人乖乖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可是难如登天。可偏偏,就在闻希白一边摇着手里的美人扇,一边欣赏林泽被人“挟持”的时候,那年轻公子偏偏就发话了。 “因为他是我的!” 第28章 下扬州黛玉发娇嗔 寻贺礼沈三翻醋坛 沈愈赶来的时候,就见林泽被某人揽抱在膝上,一张椅子幸而大才能坐的下他二人。看了一眼满脸不自在的林泽,又见水湛脸色沉郁,显是还在生气,便笑了笑,只说道:“这是怎么了,前次见你们还有说有笑,今次如何把脸都撂下了?” 林泽听见沈愈的声音就要下来行礼,偏偏身后那人霸道极了,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可不要太紧! 林泽心里焦急,觉着自己这样被人抱着实在不好,便又挣扎个不停。水湛垂目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微鼓着面颊,粉扑扑的一张小脸因挣扎得用力已染上了晕红,如同抹了一层胭脂般美丽。水湛瞧着瞧着,目光便微微炙热起来。 “咳!”沈愈重重地咳了一声,好歹让二人都收敛了些,林泽也总算安分了一些,不至于胡乱地挣扎,而水湛也收回了过于热切的目光,只是横在林泽腰腹上的手臂又紧了一些。沈愈也不理他们的神色,只径自道:“既然你也来了,好歹就送了泽儿回扬州罢。”因又看向林泽,笑道:“算来你路上也需时,倘或一时耽搁了反而不美,不若早些动身,纵回去的早一些时日,也无妨的。” 见林泽点了点头称是,沈愈转身就要离去,却忽而想起一事,忙转过身笑了。“我差点把人给忘记了。”林泽一双清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困惑。沈愈只道:“随你一道来的那三人,如今你既要回去,自该带他们一起。难不成还要他们痴痴地在这里等你不成?” 林泽听罢,便知沈愈说的正是长安、长宁和甘草三人了,忙道:“先生说的很是,自该带他们一起回去的。” 沈愈见水湛也无甚要事交代,只嘱咐一句:“路上好生看着,别叫什么人又冲撞了。”说罢,摆摆手也不要他们起身来送,径自走了。只是心里却想到:他这嘱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其实说来也不过是白嘱咐他一句罢了。以水湛的性子,再不会叫别人冲撞了林泽的。一时想到此,也便放下心来,见路上有小僮经过,便随手指了一个小僮去传话。 林泽见沈愈走了,身后这人却还不放手,经不住便有些着恼,“三哥这是做什么,把我抱在膝上坐着是什么个意思呢!”又指向旁边的椅子说道:“我们只好好说话,你且放我下来,我坐在旁边那张椅子上也就是了。” 水湛听他这样说,眼睛眯了眯,又看小孩脸上终究有些薄红,也怕逼急了他不好,便松了松手臂。林泽一察觉到,立马顺着水湛的膝盖往下滑去,却又感到身后那人不自在的一僵,当下心里疑惑了一下也不再想。 待林泽坐稳,水湛也不开口,只拿了小几上的茶盏慢慢地撇着茶沫。林泽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那双修长的手托着白瓷茶盏说不出的矜贵,平凡的一个动作,闻希白做来慵懒自得,裴子峻做来豪爽大气,可落在这沈湛身上,端的是矜贵无比。不觉便看住了,等那只手不再动作时,林泽才回过神来,抬头就见沈湛淡笑着看自己,脸上登时一红! 因林泽无意识的出神,倒把水湛气闷的心情改善了不少,心头的郁气也去了大半。见林泽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看,不觉便笑了。又见林泽回神之后一脸通红,水湛心里只觉这孩子乖巧可爱,哪里还有别的闷气要生。 “我听沈先生说,你在书院里大有进益,想来在这里学习自是极好不过的。”水湛轻声说着,手指顿了顿,终究掩住了想要去抚摸林泽绯红脸颊的欲望,便看向一边青翠的藤萝,眯着眼笑道:“只是苦了你小小年纪就要在这里自食其力。” 水湛说的是在这蔚阳书院里,不管你出身寒微或是出身高贵,都要谨遵师训,恪守礼仪。再一个,因书院里是读书的清静地方,哪里许那些个不识规矩的小厮进来服侍,都是学生自己动手,唯有书院里的小僮可以为他们聊解几分罢了。因此,那些想送孩子来蔚阳书院的,大多等孩子七八岁能自己做事之时,才肯送进来。以林泽的年纪来说,确是小了些。 林泽听水湛这样说,便笑道:“倒也不苦。上有先生教导,下有小僮服侍,何况我还有两个顶好的朋友一起,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啦。” 林泽说到这里,语气不由地便欢快了几分,却不知水湛听他这样说话,手里用力几乎不曾把掌下的椅子给掰坏。因又笑道:“现在三哥也来瞧我,我就更高兴了。” 待林泽这样说罢,水湛才收了力,身子也不再绷得死紧。一时侧过身来瞧着林泽,见他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一双清亮的眸子灿若星辰,眉眼之间和那人十分相象,心头不由一痛。只想着当初若不是宁寿宫的那位逼得那样紧,他的小九儿怎会落到要给别人抱养的地步。如今在林家虽不能说不好,只是……到底不是他该有的身份。想到此,水湛心里一时哀恸至极,神色间便泛出几分凄苦之意来。 林泽瞧见他神色这样,不禁大急,忙拿手去拉住水湛的袖口,口中只道:“三哥?三哥这是怎么了?” 水湛见他眼睛里满是关怀急切之色,心头大慰,顺势便握了林泽的小手在手心里。勉强笑道:“三哥无事,只是想念你甚紧,又听闻你要回家去,连夜急赶了好几日的路,怕是累着了。”说着,见林泽眉宇间仍有担忧之色,便温声道:“你别担心,我只略歇上一歇,必无事的。” 林泽听他这样说,也无法。便领了水湛往自己房里去歇一觉,一路上手被水湛紧握在掌心里也不敢挣,只想着三哥是为自己紧赶慢赶回来才伤了身子,眼下不过被他握着手行一段路,也无甚要紧的。便由着水湛动作,待到房里,又帮水湛拿了水来洗漱,一应事情都自己亲手动作再没有假手他人的道理。 见水湛洗漱罢,一碰着枕头便睡着了,林泽忙收拾了用具往外面去。才一出门,就见闻希白摇着绘花鸟的折扇站在门口,一双狭长凤目微微眯着,脸上的笑容很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也不搭理他,只径自把手里的洗漱用具重新放好。 “哎,可见是有了新人笑便不闻旧人哭啦。”闻希白说着,假意叹息数次,见林泽不肯搭理他,便收了脸上戏谑的神色,只凑到林泽身边道:“这‘沈三哥’可真吓人,原见你和他通信,都是厚厚的一叠子,还以为他是什么温雅敦厚之人呢,谁想是这样的。”心里便想着:世上人大多表里不一,这沈三哥便也是如此。瞧他对林泽那温柔小意,对自己和子峻一张脸几乎要冷得结出冰来。 林泽瞥了他一眼,见他还兀自发呆,也不答话,也不理他,自己便往书斋那里去了。待得闻希白回神过来,也就只能巴巴地望着林泽转过月门的一片衣角,手下用力地拿着扇骨敲了敲手心,脚一顿便追了上去。他心里可急着想知道这沈三哥是哪方人物呢,单瞧着他今日的一番言辞做派,别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罢? 书斋里四面窗户紧闭着,独开了南面的一扇,只透过那扇窗口便能瞧见南角有一树梅花开得极好。一簇簇灿若红霞,团团浓烈似火,幽香扑鼻,枝干遒劲,单是教人看着心里便大为舒爽。林泽一进门,就瞧见了站在窗边的裴子峻,不由笑了:“裴师兄,你怎得站在那里吹风?”又见裴子峻转过脸来,只道:“吹了风仔细头疼,张先生还说明日要查默书呢,裴师兄莫不是不想默书故站在这里吹风罢?” 裴子峻正要说话,却冷不防从林泽身后蹿出一人,老大不客气地大笑道:“你当人人和你一样,三日一小病的孱弱身子骨,你裴师兄的身子好着呢,再不必你为他担心的。”来人正是闻希白,一手摇了扇子,一手已搭上了林泽的肩头,见裴子峻眉头微皱,便又笑了:“好歹你也高兴些,这么沉着脸是为什么呢?” 林泽也看向裴子峻,见他神色郁郁,便也问道:“裴师兄是有话要对我讲么?”见裴子峻点了点头,林泽一转脸,便对身侧的闻希白笑道:“那就得请二师兄让出个地盘来了。”还不等闻希白咋呼着反应,人就被林泽推了出去,再要进去,就见林泽龇牙一笑,书斋的大门“嘭——”一声就合上了。 “这两个人,还有悄悄话要讲不成?”想到此,不由委屈地撇了撇嘴,偷听倒不至于,反正他们三人之间彼此坦诚,纵林泽打发了他出去,难道以为裴子峻晚间就不会和他说了?哼!小师弟,你还是太天真了! 却说室内,裴子峻沉默了一瞬,才又问道:“你和你那‘三哥’,是如何认识的?” 林泽微微一惊,他还以为裴子峻不是那么有好奇心的人,听他这样问,难道有什么隐晦不成?但是若和他说出他二人认识的经过,林泽脸色一僵,他可不想把自己差点被一个八岁大的浑球压在墙上的事说出来。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和先生一路从扬州到京城,路经金陵的时候偶遇了三哥。” 裴子峻听后,一双剑眉便微微地皱了起来。想到那人那样的性子,纵是偶遇,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断不会随意与人结交。看了一眼林泽,见他神色坦荡,不由地叹道:“也是个人的际遇缘分了。” 林泽听得糊里糊涂,又打量裴子峻的神色,心里十分疑惑,可见裴子峻不过摆了摆手就不再说话,也不好追问。只打了马虎眼,转开话题说:“呀,闻师兄在外头怕是很冷的,且让他进来罢。”说着,便去开门,果然见闻希白一脸委屈地站在门口。 他今日本穿了一件夹袍,还不觉得冷,只是书斋这里正在风口上,一时吹得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若是林泽再不开门,只这一小会儿,闻希白只怕要倒在地上了。才一进门,就见屋里的薰笼早点上了,闻希白眼睛放光,立刻就要往薰笼上坐了,谁知斜刺里就有一只手臂拽住了自己,正是裴子峻无疑。 “才受了冻就要去暖上,也不怕积了寒。”说着,就沏了一杯滚滚的茶来,拉着闻希白坐回椅子上,让他先安分一会儿。才又抬头去看林泽,只说:“我听先生说你不日就要回家去了,怕到时候不能送你,不如今晚我们一道吃饭,也是为你践行的意思。” 林泽忙摇手说不必,又见闻希白和裴子峻眼中多有些不赞同的样子,便笑了:“我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去呢,劳累你们如此反而不好。再者说,我一时家去了,不免过了几月又要回来的,自然不必两位师兄辛苦。”说罢,又添了一句笑话:“依我的意思,竟是我走时不必践行,只等我再来时,二位师兄备下美美的酒菜,我们一道吃了才好呢。” 一时说得裴子峻和闻希白都笑了起来,林泽也自去收拾东西不在话下。 却说到底晚上三人也没能一起吃饭,原因无他,不过是水湛一觉醒来,又见林泽和裴子峻、闻希白二人谈笑说话,心中大有不快的,便借口要早点出发,竟是连晚饭也没用,急急地就趁着天色未晚上了船。 闻希白和裴子峻二人见了犹自不觉,独前来送行的沈愈含笑目送船只离去,只笑道:“长了年纪反倒退了心性,倒和孩子一般,心眼子忒小了些。”只是想到裴子峻,沈愈沉吟半刻,在晚间敲响了裴子峻的房门,二人闭门夜谈许久,单说这一夜如何度过只字不提。只消瞧得第二日闻希白一早来问什么时,裴子峻只沉着脸不肯说话,一时这事也揭了过去,且不必再表。 又说林泽因要回扬州,自然先修书一封快马送报了林府。林如海接信来看,心喜长子离家多日终于归来,心忧林泽小小年纪就在蔚阳书院学习,多少怕他性子娇弱不能安心进学。他这里心中纠结自不必说,只把信又传送后院,要贾敏也看了。 贾敏因怀了身子已有四月,自打发了那两个不省心的娘家婆子之后,更是事事顺心。一时把管家之事都提上手来,又将黛玉带在身边教养。虽知黛玉年幼,纵天资聪颖也不能一下子就学会管家各事,因也并不曾多教,只平日里处事皆不避着黛玉,张嬷嬷和方嬷嬷来回话时,黛玉也坐在一旁听着。 今日方嬷嬷和张嬷嬷正领了丫鬟仆妇在院子里回话,才一话毕正要退下时,就听前面有一个小丫头进来说大爷来信了。绿柔忙下去把信接了过来,交给太太过目,本以为是喜事,谁知贾敏才一看信就泣泪不止,把众人都唬了一跳。皆惊疑不定之时,黛玉已从贾敏手中拿过信来看,也不由地红了眼圈。却见贾敏眼角垂泪,便又劝道:“太太万要珍重身子,哥哥不日就要回来了,见太太这样不爱惜自己反而不好。” 绿柔又拧了帕子来给贾敏擦脸,听得黛玉这样说话,便也劝道:“姑娘说的是,太太再不要伤心的。”听黛玉话音,便知是大爷就要回来了,又想着贾敏素日最牵挂大爷的,哪有不知道的。便劝了又劝,好歹止住了。 贾敏因笑了,只说:“纵你哥哥不回来,好歹有你陪伴,倒也得宜。如今你哥哥将要回来了,自远远地打发你回自己屋里去,我再不要你的。”黛玉听罢,只倚在贾敏手臂上撒娇,断不肯依。众人又说了一回,才散了。 贾敏便携了黛玉回屋,母女二人又展信细细地读了一回,眼圈仍旧红红的。想来林泽外出不过几月,却似过了几年一般,心中万般想念自不必表。黛玉本就和林泽自小亲近,见了那封信早已想落泪,只是先见贾敏泣泪,心里不免为母亲身子忧心,忙柔声劝了又劝,只说:“太太如今双身子的人,怎地还这样容易动情,倒难为弟弟了。” 说得贾敏笑了起来,绿柔和红杏也相视笑了,贾敏见黛玉乖巧可爱,腹中孩儿也最乖觉不过,又想着林泽不日要回来,岂不是再得宜不过的。因把心里的那点子忧愁也都尽去了,只点着黛玉的额头笑道:“小小年纪的,竟也拿太太打趣了不成?仔细你哥哥回来,好让他来教训你,才不枉你这性子了。”说罢,又吃了一口茶,只说:“今日也就罢了,你且回去歇歇罢,想来你哥哥自然是为你才要回来的。” 绿柔和红杏忙送了黛玉回去,仍是住在贾敏正房相邻的院子里,只今时不同往日,那赖嬷嬷、王嬷嬷自打发出去后,这院子里新提拔上来的丫鬟婆子都是贾敏亲自挑选的。想到当日为照拂娘家颜面,让黛玉受了不少委屈,贾敏心中大为疼惜,因此这次挑人服侍,自然亲自上手,再不肯假手旁人的。一时,黛玉院内上下,就连粗使的婆子也一并是被好生敲打过的,再不敢有什么不敬的心思。 黛玉才回了房,就见一个年纪不过十岁大的丫鬟过来,把她身上沾了湿气的披风取下,自把手里早在薰笼上暖好的给黛玉披上才肯。黛玉才一做到椅子上,那丫鬟便又让人沏了滚滚的茶来,亲自服侍着黛玉吃了一口,方罢了。 这丫鬟年纪虽不过十岁,然生得仪容整齐,眉目清朗,自有一段态度。更是黛玉房里的一等丫鬟之首,名叫雪鸢的。此刻见她又去摆弄点心,黛玉忙挥手说不必,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一炉熏香幽幽地散发着清香。 不多时,就听外面又有两个小丫鬟进来,见黛玉静坐在椅子上,雪鸢站在一边服侍,不禁吐了吐舌,前来告罪说:“奴婢来迟了,请姑娘责罚。” 原来这两个丫鬟都是二等份例,一个名叫雪雁,一个名叫朱鹭的,年纪比雪鸢又小了两三岁,因贾敏嫌她们年纪小还不得大用,故让她们先领了二等丫头的份例。 黛玉听她们这样说,只淡淡道:“我虽不在屋里,到底你们松快些,原也不妨事。”说得两个小丫头松了一口气,还不等回话,就又听着黛玉道:“我不肯拘着你们,是为你们着想,谁想你们倒好,也不知去哪里玩的,沾了一身泥回来!” 雪鸢也见她二人裤腿上满是泥浆,登时冷了脸色,只啐道:“你们两个既是姑娘屋里的丫鬟,合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如何这样?”见她二人垂头不语,只冷笑道:“还不知道哪里野去了,净日里去往别处玩笑,也不看顾着时间!” 黛玉听雪鸢骂了她们一阵,心中厌烦,便出声道:“料想你们也不是今日之事了,只自去领了罚,再有革了半月的银米月钱,如有再犯的,一并打发了你们出去倒也干净。”因抬头又见屋外有两人探头探脑,便冷笑道:“也不独你们二人如此,外头站定的也合该一同领罚。” 说罢,外面那两个小丫鬟也进来磕头哭道:“姑娘仁德,只看在我们今日并不曾出去疯玩的份儿上饶了我们罢!”正是另两个二等的丫头,一个名叫青鹤,一个名叫黄雀的。 黛玉也不理会,只说:“今日不曾,昨日、前日呢?真当我什么都不知呢,若要再说,只去张嬷嬷跟前分辩,我再不管你们的。” 一时几人都知道了黛玉的厉害之处,虽黛玉年幼,日后却万不敢再犯。此皆后话,也不必再提。只眼下打发了这几人出去,黛玉便往林泽院子去了,雪鸢忙打了伞在后面跟着,惟恐细雨丝丝冻着了黛玉。 待进得林泽的院门,就见白术正在修剪花草,一见黛玉来了,忙行礼问安。黛玉只笑着携她进了屋,见屋内薰笼暖和,白芍正在做针线,白果正在收拾衣物,便笑道:“两位姐姐倒很勤快,哥哥虽不在家,他屋里事物很是齐整。” 白果和白芍也忙过来请安,黛玉见她们一个温婉一个清丽,便笑道:“我想着,自己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看一回,倒辛苦你们来迎我。” 白果只笑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姑娘和太太学着管家,还能分神来看我们,自是我们的造化了,岂敢有不恭敬的。” 说话间,白芍已沏了茶来,黛玉便在小桌边坐了,又吃了一口,不免笑道:“到底是哥哥这里藏着好茶,我那里的茶虽也好,却不如哥哥这里的好吃。”因又吃了一口,觉得口齿留香,又见她们几人皆站在一边服侍,笑道:“你们自去做事不必理我,我只在这里略坐一坐就是了。” 白果听黛玉这样说,也只得道:“那我们便先下去了,姑娘若有事好歹叫我们。”又见雪鸢不大敢走,便笑着过来挽了她的手,笑道:“好妹妹,我们且先出去罢,到我屋里去说笑一会子也好。” 待得屋内人都散了,黛玉才放下茶,径自往内室去。只见一扇绘山水的屏风上字迹清雅,青山绿水渔樵耕读端的是心旷神怡。又见那屏风下摆一处略有一些细细的纹路,若不仔细看,再不能发现的,不由地抿唇一笑。那一处还是当年林泽抱她玩耍时,她险些跌倒,吓得林泽急忙过来抱她,反倒把这屏风的一角给弄坏了。 黛玉笑着,又转过屏风往里面去,那黄花梨木大床自林泽走后自没有人来睡。黛玉摸了摸床上的那床被褥,眼圈儿微微红了。想到林泽离家几月,她一人在家里,虽有母亲时时教导,却终究还是孤独。况太太如今双身子的人,再要顾及她也难,老爷又忙着盐课政事,后宅之中能和她好生说话的竟找不出一人来。 想着,黛玉不免鼻头微酸,倒头便要睡在被子上。鼻尖闻着被褥上的清香,不觉想到早上林泽寄回来的那封信。黛玉只低声哽咽道:“坏哥哥,走了那么久,才知道回来么。”因又想到贾敏先时说的那一番话,到底林泽这时回来为的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便又笑着埋头在被褥里,“倒是你有心,还记得我生辰要到了,哼,坏哥哥。” 却说林泽因和水湛行船回扬州,路经别处,水湛虽想要停船靠岸,带林泽游览一二,无奈林泽竟也不肯。不为别的,只因他答应了黛玉要在她生辰前赶回去,再一个,当初从扬州上京城时,他不过下船买些个玩物,竟遇着了那么个浑人,心里膈应自然不肯。水湛无法,只得依他。 他们行船数日,天色皆不大好,偶有小雨霏霏。谁知竟有一日,忽而狂风大作,浪高风急,林泽正在舱里休息,冷不防船身摇晃,几乎要把他从床上给摔到船板上去。忙惊醒过来,伸手就握住了床沿。正惊疑之时,就听到重重的敲门声,水湛急切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 林泽稳了一下身子,好歹下船去开了门,才一打开,水湛已经用力抱住了林泽。“三哥?” 水湛身子微微僵住,好一会儿才放开林泽,只眼含关切地看着林泽,“刚刚船夫说,恐怕要下大暴雨了,我担心你……”说着,就关了门,把林泽重新带回床边,上下打量了一遍林泽,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无恙,否则我真是该死——”顿了顿,见林泽眼睛清亮地瞧着自己,才硬生生地又改口说:“若你有个好歹,我真是对不住沈先生把你托付给我的信任了。” “三哥不必忧心,行船自然有急有缓,纵使遇见暴雨,想必也不会很久。” 水湛也点头附和:“不错,我们的船身结实,掌舵的又是极有经验的老手,自然不会出事。”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泽,再次强调说:“我决不会让你出事的。” 林泽却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是觉得船身摇晃,脑袋却有些犯晕。“三哥,我好像晕船了。”说着,就想拿手去碰自己的额头。 水湛却比他动作更快,早在他说话时,就已经凑过去紧挨着林泽的额头探了探温度。林泽只觉得额头一暖,微闭的眼睛一睁开,就见水湛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二人四眸相对,都有些怔愣。林泽脸上登时红了一片,连耳根都泛起了薄薄的一层晕红。 水湛见他这样的神态,哪有心里不喜爱的,终于做了心里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伸出手去摸了摸林泽的耳珠,触手圆润小巧,精致得让水湛拿手轻轻地揉搓着都怕弄坏了,眨了眨眼睛只笑道:“泽弟……”话一出口,才觉得气息灼热不同往常。 林泽一惊,正要退开,身后不知何时早环绕过来一只手臂,紧揽着他不会让他掉出床沿也让人无法挣脱怀抱。耳垂被人揉搓着,腰身还被人圈抱着,林泽可悲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了。“三哥,你别……”才说了几个字,林泽就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软糯清甜了,简直、简直、简直……丢死人了! 果然,听到林泽的声音,水湛笑意更深,只觉得怀里的小孩儿褪去了平日温文尔雅的自持,竟能变得如此可爱动人。看林泽一双清亮的眼睛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意,水湛笑着勾了勾唇,在林泽讶异的目光里抬了几寸,薄唇精准地印在了林泽那双清亮的眼睛上。 “泽弟……”我的小九儿。水湛叹息般亲了亲林泽的眼睛,再退开身时,只剩下满满的温柔。他本不善如此,只是在见到林泽时,年少岁月里和林泽日夜相偎的感情就催使他不断地接近林泽,要温柔地待他。 被变相轻薄了的林泽倒没想到这些个弯弯绕绕,只觉得水湛印在自己眼皮上面的那双薄唇滚烫得吓人。忙拿手去碰水湛的额头,又觉得不好,便探身过去额头相碰,果然热度有些过高了。忙道:“三哥,你发着热呢!” “嗯,是啊。”没想到,水湛倒是承认的很大方。对啊,他就是发热了,而且温度有些过高了些。见林泽鼓着腮帮子,很不赞同的样子,水湛又笑了。若不是他发热了,他怎么敢这么亲近林泽呢,放在平时清醒的状态下,他早就退怯了。沈愈说的没错,既然当初把小九儿给了林如海,今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小九儿了,只有一个叫林泽的小小少年,乖巧可爱,温润清雅,担得起林家门楣。 可是,不甘心呢! 看着林泽慢慢地扶着他躺在床上,水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明明已经有些模糊,可是偏偏林泽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却在眼前清晰明白。温婉的眉眼,精致的五官,柔和的气质。这是从出生时,就一直由他日夜相伴的小九儿呢,已经这样大了啊,长得这样好看,这样讨喜,这样的……让他喜欢。 抬手想要摸摸林泽的脸颊,却发现手臂重的根本抬不动。水湛不由地生出几分委屈来,看在林泽眼里却是让他讶异极了。 在林泽看来,沈湛其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沉默寡言冷静自持的深刻印象。这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后来和沈湛通信,见他写上那么厚厚一叠子的信件来,他吃惊的不得了,从来没想过那样一个沉静的人居然还有这样温情的一面。再后来,书院里沈湛突如其来的怒意,更是让林泽讶异。他还以为,沈湛这样的人,就算生气,也应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呢。 而现在呢?看着床上这个神色委屈的沈湛,林泽几乎想要摔桌!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长了这么一副英俊帅气五官的少年,请你自重好吗!这种小孩子拿不到糖果似的闹脾气的委屈神色,是真的不适合出现在这么一张俊美的脸上啊混蛋! 内心早已经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的林泽淡淡地看了一眼正在无意识卖萌的沈湛,叹了一口气之后终究非常难以狠下心,只好默默地塞了自己的手到沈湛的掌心里。果然,本来还一脸委屈不大开心的沈湛立刻绽开了一抹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闪瞎林泽的眼睛。 不带这么卖萌的! 腹诽归腹诽,在这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舱外是暴雨寒风,舱内却是温情脉脉。林泽一只手被水湛握着,不是很紧的力道,比之前水湛揽抱着林泽的力道不知道轻了多少。可是林泽居然舍不得挣开,就算在给水湛换冷手巾的时候,也只是吃力地用一只手来完成。 一夜不曾合眼的林泽在侧头看到舱外透进的日光时,露出了一抹笑意。伸手取下水湛额头上的冷手巾,凑过去拿自己的额头碰了碰,真好,已经不热了。 心头的大石落了地,疲惫排山倒海地袭来,林泽也支持不住了,脑袋一歪就伏在水湛的身侧睡着了。只是困到了极点的林泽却仍不忘握紧水湛的大手,小小的脑袋伏在水湛的身侧,气息绵长。 水湛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林泽睡得正香,只是姿势却十分别扭。像是刻意地睡在了床沿边,怕碰到他惊扰他的睡眠一样。早晨的阳光并不热烈,温暖的让人舒适地想要叹息出声。水湛低头看着林泽,手心里还有那只绵软的小手,无声地勾了勾唇,水湛手臂微微一个用力,就把林泽卷进了自己的怀抱。 就再睡一会儿吧,这次,由我来照顾你。 看着林泽熟睡的脸蛋,水湛心里微微一动,还是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林泽的侧脸。再倒回枕头上时,唇边的那抹笑怎么看怎么餍足。真好,还和小时候一样,就算你现在是林泽了,可在我心里,你仍旧是无人能取代的小九儿。 话说,风雨过后天色放晴,加之水湛病愈,林泽心里自然万事皆足。船行不用月余,竟已经到了扬州。只是才到扬州,林泽并不急着回府,只先打发了甘草和长宁回去报信,自己却带了长安在扬州城里逛了起来。 水湛疑惑间也和林泽一起逛了一会儿,见林泽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摸摸那个的,便问道:“这是在找什么?” 林泽才要回答,抬头就见一处店铺,也不及说话,抬脚便往那里去了。水湛慢他一步,也抬头看了,那店铺上正玄了一块门匾,名为“古玉轩”的。看来是要买玉了?想到林泽要买玉送人,不觉眼色微沉。 “老板,若有好玉只管拿来我看。”说着,就大剌剌的坐下,活像是个土财主的作态。 那老板眼角一抽,正要说话时,就见门外又进来一位年轻公子,身上衣物颜色虽不大鲜亮,可那做工手艺却个顶个的好。老板是做生意的人,自然有一双慧眼。见这年轻公子挨在那小公子身边坐了,料想他们必是一道的,上门的贵客岂有推辞的道理,自然往后头去找最上好的玉石来给他们瞧。 一时老板端了一个托盘上来,其上美玉罗列,也有籽料,也有已经打磨好的只没刻上花样,也有做成玉牌的。林泽一一地挑了,都不大满意,便问还有什么别的好玉没有。 那老板也很识眼色,只说:“有是有一块,价格却是……” 林泽只摇手说:“那些很不必考虑,你只拿来我看便是。” 待那老板珍而重之地托了一块玉来时,林泽一双眼睛便瞪大了。那块玉色泽清润,质地细腻,林泽伸手握在手心里,竟觉得十分舒适,便问道:“这是什么玉?” “这是岫玉,色泽温润,触手生温。”说着,又笑道:“不瞒小公子说,这玉若不是小了些,以它的品相就是贡上也使得。小公子若要,少不得也便宜些,彼此间论个价也就是了。” 林泽倒不是很懂玉,只是觉得这玉颜色很好,握在手里不觉的冰冷,听得老板这样说,更觉得好了。只是心里有些没谱,便问水湛说:“这玉依你看来,多少价钱合适?” 水湛拿过那玉掂了掂,才看向老板说:“依你的意思,开个价来。” 那老板便伸手要比个“二”出来,林泽见此,忙道:“一千五百两罢!” 水湛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理老板僵住了脸皮,只道:“玉是好玉,只是没你说的那么好品相,若真是极好的,纵小了些贡上也可以的。”便道:“两千两你也赚了。”说罢,让随行的小厮来付钱,也不管老板神色,径自带着林泽出去了。 第29章 绘仙草小绛珠赌气 上回说到水湛花了二千两买来一块岫玉,握在手心里的确触手生温质地细腻,看它虽小,实则品相却很不错的。他在店里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不想让那个老板坐地起价罢了。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林泽,水湛哼了哼,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三哥,三哥,你觉得这块玉值这个价吗?”才一出店门,林泽已经按耐不住急急地开口问道,不时又瞅一眼那“古玉轩”,似乎生怕那老板宰客似的。 “这个价值是值,不过——”顿了顿,看着林泽睁大的眼睛,水湛沉吟了一下,才抿了抿唇说:“你是要送给男子的话,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拿不出手了。”因又笑道:“我家中还有好玉,虽和这一块不同,到底也十分适合送给朋友的,回头便给你送来罢。” 林泽听水湛这样说,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伸手就把那玉拿回手中,笑眯眯地说:“我不是送给朋友的。照三哥的话来说,竟是送给女孩子最相宜不过的了。”因想到以黛玉孱弱的身子,若配着这样一块玉,时时地在心口上暖着岂不是美事?又想到那日后,黛玉进贾府时,顽石宝玉一句话把黛玉弄得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端的可恶可厌,现下给黛玉弄个好玉来戴,可不是将来要炫耀的么! 林泽心里想着,脸上不免就带出几分来。他自己笑得开怀,却不知身侧的水湛心头是何滋味。见林泽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笑容,水湛心里更是堵得慌。听他话中的意思,难不成他如今小小年纪就看上谁家姑娘了不成?又想到,他这样小的年纪就有这点子情思,终究不好,于他也无益。嘴上很是想劝,只是又碍于身份不大好说,一时苦恼得很,只好闭口不言,一径沉着脸跟在林泽身侧。 林泽将那块玉翻来覆去的瞧了,觉着十分单薄,上面既无花样又没纹路的,带在身上有什么趣呢?因又看向水湛,只笑道:“三哥,你先回去罢,我还要再回那店里一趟。” 水湛闻言哪里肯依,只说:“我陪你一起去好了。”二人便又回了那“古玉轩”。 那“古玉轩”的老板倒看见了他们,急忙迎了出来,问了一两句,便知林泽是要在玉上攒刻些纹样,便也笑道:“我和小公子倒有缘,我这里前几日才收了一张图纸,画工精致细巧,独我们店里的师傅才能刻出来。若去了别处,再刻不出来的。” 林泽也好奇起来,只问:“是什么图样,拿来我看看。” 一时拿了图纸来看,当下抚掌笑道:“真是好巧的纹样,最适合不过的!”原来,那图纸上正绘了一株风骨清幽的兰草,其上云雾萦绕,端的仙气飘然。这可不就是嵌合了黛玉的前世,正是一株绛珠仙草吗?当真巧得很妙的很!因笑道:“老板且叫师傅就按这个来刻,可仔细着,也不必太着急,我过几日来取便好。” 三人便又商议了,定下五日之后来取玉,林泽自是了却心里一大愿望,脸上笑容洋溢,自得无比。却没注意到,水湛脸色愈发的沉郁下去,一双眼睛黑不见底,幽深地像是藏着极大的怒意。 长安紧跟在二人身后,感受着前面两个主子,一暖一寒,一喜一怒,脑门上不觉就沁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只腹诽:小主子,可求您别再笑得这么灿烂了,没瞧着主子那张脸都要滴出冰来了么!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周围温度骤降,还是听到了长安心中所想,林泽却顿住脚步,只笑道:“三哥,你瞧我倒忘了问,你送我来扬州,莫不是才来就要走么?” 水湛轻轻地哼了一声,心想你现在才想到这事儿吗?心里不免有些委屈,自己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开窍。低头见林泽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水湛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唾弃了一下自己的小心眼子,才开口道:“我倒也想在扬州城里住上几天,只是苦于没有地方落脚罢了。” 林泽听罢,想了想,便十分好客地说:“那三哥便同我回去罢,我听沈先生说,你也曾得他教导,说来我们也是师兄弟啦。想来,老爷也极愿意你来府中小住几日的。” 林泽此言正中下怀,水湛再没有不愿意的,虽佯作推辞了一二句,到底怕林泽当真了,忙拉了林泽的手就往林府去了。只留长安一人在原地有些傻眼,不禁想着:小主子,你忘了主子可以住客栈啊!不过看看主子一下子散去的寒意,长安摸摸自己的脑袋,这话还是别说了吧,瞧着两位主子心情可好着呢。 待进了林府,林泽先去拜见了林如海,垂头束手听林如海好生讲了一番道理,又把在蔚阳书院种种陈述一番,此处不多赘述。只说林如海听林泽一番言谈,又见他举止进退间比往日里又有些不同,到底心怀宽慰,便笑着说:“也知你在外面这些天,必苦着了。只是学问这事,不苦不能成,你要好生进学方不枉沈先生一番谆谆教诲。”见林泽连声称是,才道:“你且往后面去罢,太太也盼你许久了。” “儿子这就去。”说罢,便退下,自往后院去了。 要问水湛如何?端见林泽走后,林如海挥退小厮,带了水湛往书房去,亲自上前揖了一揖,口中只称水湛“三殿下”便可知。林泽倒不担心水湛,以他想来,林如海最喜欢勤劳肯学的孩子,沈湛比他可强出多少去,又是沈先生曾教导过的,林如海纵看在沈愈的面子上,也不会把人给赶出去罢。 因放下心来,就往贾敏院子里去,等人进屋通禀了,就见绿柔笑吟吟地迎了出来。一面笑,一面打起帘子,只笑道:“大爷可回来了,叫太太好生想念。”待进了屋,忙去端了滚滚的茶来给林泽放在小几边,那边红杏也拿了暖暖的手炉过来给林泽暖上。 林泽先推拒在旁,一径先走到贾敏跟前,撩袍跪下,磕了一个头,“是儿子的不是,出门日久,劳得太太心里挂念,当真不孝。” 贾敏听他这样说,再不肯依的。忙让绿柔过来把林泽扶了起来,又让红杏把东西端过来,只拉着林泽的手就着炕沿坐了。“你这孩子,再不许说这些胡话。你我母子情分,正有言说‘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难不成还有抱怨这个的?”因见林泽眉宇间更精神了些,五官隐隐地透出十二分的精致温婉,不由拿手摩挲着林泽的脖颈,只笑道:“到底是泽哥儿,出去了这些时日,倒把自己照顾得极好。” “太太,姑娘来了。” 贾敏看了一眼林泽,便掩唇笑道:“瞧玉儿,这才一得了信,早就引颈盼着多时了,偏你这孩子,慢悠悠地行了这么些天,她早坐不住啦!”才又对绿柔交代了一声,绿柔便出去扶了黛玉进来。 林泽听贾敏这样说,只苦笑不已。他路上行船最快不过的,为的就是怕黛玉焦急等不住,谁想路上遇着了大暴雨,足足耽搁几日。因听得黛玉想念他,心里不由地也心疼起来,只想着他离家多日,还不知道黛玉有没有好生照顾自己呢。 正要开口说话时,就见帘子一打,绿柔正扶了一个模样秀美优雅的小女孩进来,也不看林泽,先往贾敏跟前来请安。等贾敏叫她一同在炕上坐时,才斜睨了林泽一眼,只笑道:“太太这里都有人坐了,可叫我坐哪里呢?还是回自己的屋里好,反正这里也没人惦记我的。” 林泽听黛玉这样说,自知她是有些委屈了,想来的确是自己不好,自打黛玉出生,自己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便站起身,只赔笑道:“妹妹是恼我了么?是哥哥的不是,妹妹打我骂我都使得,只别气坏自己。” 黛玉别着脸,只冷哼一声说:“我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什么大事。”说罢,便依偎在贾敏身侧撒娇道:“太太今日还不曾教我管事呢,是不是有了哥哥承欢便不要玉儿了?”说着,眼圈儿竟红了。 贾敏心知她正心里难受委屈,也不拆穿,只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你哥哥好容易回来了,再要被这些话吓跑了,看你怎么办。”见黛玉听罢就要开口,贾敏忙伸手搂住了她,只笑道:“我是再没有别的话要交代了,你们兄妹好容易见着了,自去说话罢,别在我跟前拘着。”说罢,便又看向绿柔和红杏,只嘱咐她们好生地送大爷和姑娘回去,自己却歪在引枕上笑了。 只说林泽陪着黛玉回屋,见她神色间很有些淡淡的,心想许是今日黛玉心情不好,也不便叨扰,不若明日再来寻她说话玩笑就是了。想到此,便也不进黛玉的房门,只站在门口笑道:“妹妹好生歇着,我也先回去了。” 说罢,脚下一转就要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才走了一步,腰上却被人紧紧地抱住了。林泽正吃惊时,就听得身后黛玉语带哽咽地低泣道:“才回来就说要走,坏哥哥,再不理你了!”虽这样说着,手下却抱得更紧了。 第30章 访旧友林大爷还礼 林泽被黛玉抱着,自然能感受到身后黛玉轻轻抽泣的声音,心里大为心疼,忙转身过来把黛玉的肩头扶住,只微微弯下腰,满脸怜惜地哄着:“好玉儿,别哭了,你哭得哥哥心里都疼了。”说着,又拉起黛玉微凉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玉儿,外头冷,你身子单薄可别吹了风受凉。” 黛玉听着林泽与往日一样的疼爱关怀之语,心头也暖起来,只是刚刚才哭过一阵,眼睛正疼着也不肯说话。林泽见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染着红痕,拿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凑过去抱了抱黛玉娇小的身子,只轻声道:“好玉儿,别生哥哥的气了,再哭成这样岂不是要哥哥心疼死了?” 黛玉本和林泽从小一处,兼之林泽长了她两岁,又最是个温和体贴的性子,平日里为着黛玉事事想在头里。黛玉和他一起,哪有拘束,何况林泽也不愿拘着她天真的性子,一径只任由她。故而在林泽面前,黛玉撒娇也好,笑闹也罢,都是最招林泽心疼喜爱的。独这一次,林泽上京几月有余,黛玉一人在家,白日里在母亲跟前承欢还不得怎样,只一人的时候,心里越发孤单起来。 先时林泽写了信来,说不日就要回来了,黛玉在人前虽不如何,只一人独处时,哭红了眼睛。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无非是林泽不曾食言,果真是在她生辰前要赶回来的;忧的是林泽今次回来,沈先生又不能同行,只怕他路上不安全。一时担足了心,好容易盼得林泽回来了,谁知竟是人影都不见,他自己去逛集市,只打发了丫鬟小厮回来报信,这可叫黛玉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难受极啦! 说到底,乃是小女儿家家的别扭心思,眼下林泽百般体贴温柔哄说,黛玉脸上不由地飞上一抹薄红,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林泽乃携了黛玉的手进屋,早有两个丫鬟听着声音就迎出来。林泽只略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身材匀称,模样温顺;另一个容长脸儿,眉目清秀。林泽便知这是新提拔来的丫鬟,也不开口,只进得屋里才见一个手上动作伶俐的丫鬟早倒了滚滚的茶来,又一并服侍着黛玉和林泽把外衣裳换了才退去一边。 林泽正挑眉不语只看这几个丫鬟行事时,就听黛玉道:“雪鸢,你们出去罢。”那服侍的丫鬟便微微一福身,携了另两个丫鬟退下不提。林泽听着黛玉吩咐,见她俏脸微红,眉目清丽远胜之前,举手之间自有气度,想来是贾敏这些时日来教导之益处了。 “哥哥怎得发起呆来,莫不是嫌玉儿这里的茶不好吃不成?”说着,就拿手把林泽面前的茶盏推远了些,只道:“若是如此,只别吃罢,哥哥回了自己房里自有好茶,难怪看不上我的了。” 林泽见黛玉粉唇微撅,仍是一派小女儿的娇态,便先笑出声来。又见黛玉别了脸就要不理他,只怕弄巧成拙,忙止了笑只拿手去刮黛玉的琼鼻,“真真一张好伶俐的嘴,只打趣哥哥不是?”见黛玉脸颊泛红,也笑道:“我原说你和太太学着管家,虽年纪小不曾上手,到底日日瞧着也长些见识。这一回来,瞧你行事动作言谈举止还当你如何呢,我不过略出一回神,你就恼得这样?” 黛玉被他这样一说,只撒娇不依,又见林泽眉眼含笑温和如常,也不好意思再闹他。只笑道:“我才多大呢,纵有多好又如何?只是哥哥回来了,必要依我一言,好歹在家里多留些日子,你走了这些时候,你不觉着如何,偏要别人担足了心。”说着,眼圈儿不由地又泛出红晕来。 林泽忙温声安慰了一番,好歹没让黛玉再哭出来。瞧着黛玉粉面含笑眉头轻舒的样子,林泽只想着,不论当年所知的绛珠仙子结局如何,他只要在一天,必不叫自己的妹妹用泪去还恩还情!想到此,心里怜惜大起,便又微笑着和黛玉说了好一会子话,直到天色将晚,才有雪鸢进来传话说:“太太那里传晚饭呢,使人来请大爷和姑娘一起去。” 二人又一并至贾敏屋里用饭不提,独林如海因有外客,不好延请入内宅用饭,故在书房和水湛一起吃了,自要小厮往后面来传了话,贾敏只道“很该如此”。因林泽好容易回来了,贾敏本要留他说话,又听得绿柔回禀说林泽早被黛玉留着说了一下午的话了,瞧着林泽眉宇间倒显出几分疲惫来,到底不忍,只说:“且叫大爷好生歇着,有话过两日再说也未为不可,偏都凑着一日说罢白坏了他的精神,自让人送他二人回去是正经。”因把黛玉也先送了回去,独一人斜倚在炕上等林如海回房。 林泽的确是疲惫的很,只是把黛玉先想在头里,见她多有些委屈不快,便强忍了疲倦同她说话,好歹安抚住了。及至晚间,吃了一回饭,想着贾敏少不得也要留他,故勉强提着精神听话,谁知贾敏怜他多日奔波,先使人送他二人回去,林泽心里哪有不肯的。自拜谢了贾敏一回,先把黛玉送回她房里,才回了自己的房中。 一夜好睡,竟是连梦都没做一个,想来是累极之缘故。 第二日,林泽早早醒来,洗漱穿戴好自去贾敏院中请安,贾敏便拉了林泽的手细细地说了一回,见是时候了,便道:“老爷昨日歇在书房里,你自去书房请安。” 林泽忙应是,便辞了贾敏往外书房那里去。才过了游山长廊,就见一处屋宇前树木山石小巧别致,又有花鸟鱼虫声音清亮,正是外书房了。林泽才一走近,便有小厮下来迎他,又有一个小厮往书房里面通禀,林泽待要进去请安时,就听得身后有人笑道:“多日一别,竟有好些时日不曾见了,林贤弟别来无恙。” 林泽转头看时,见来人是他,只笑道:“致远兄何时来的,我竟不知。” 原来来人正是顾家长子名致远的,想当日沈愈携了林泽往顾府里坐了一回客,自要他们小孩子别处去玩耍。那时,正是顾致远来待客,林泽还误饮了一杯水酒,白白地辜负了顾府的风光。 顾致远笑了笑,也不答话,只问:“我还不曾问你何时回来的,怎地不告知我呢。”见林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觉便又笑出声来,“我之前还要说呢,你若要回来,必再请你去府里玩一回,上次白白地误了。” 林泽听他提到上次,心里不由地想起曾经在长安那里看见的那幅小像,到底有些不愿。只是见顾致远眉目清朗,再温雅不过的,倒有些嫌弃自己的心眼子太小。故笑道:“我知道致远兄请我过府,必是为别事呢!”见顾致远十分不解,便笑了,“先时你送了我一罐子云雾茶,我吃着当真极好不过,竟比府里以往吃的茶都好。味道又轻,吃了口齿留香的。” 顾致远听他提到这个,也想到了,只笑了一阵,二人在门口说笑一会子,才有小厮出来回禀道:“老爷请大爷和顾大爷进去呢。” 林泽便笑着让顾致远在头里先走,却回头去看那小厮,只低声问道:“沈公子哪里呢?” 那小厮是林如海身边服侍惯的,也算得是看着林泽长大的,自然对他一片拳拳爱心。听林泽问他,哪有不答的,只说:“沈公子昨日歇的晚了,今日却一大早的就来了,老爷先时就和沈公子在里头说话呢。”又笑着对林泽道:“老爷倒问了好些大爷在京城里的事,想来是昨日见面说的不尽兴呢。” 林泽只点头笑道:“烦劳老爷挂心,是我的福分,却也是我的不是了。”因跟在顾致远身后也往书房里去了。 却说水湛昨日和林如海秉烛夜谈,二人相谈甚欢。想来为着林泽身世之故,林如海多有不便对人说的,如今好容易来了一个当事人,岂有不拉着他好生说道的。水湛也是极想知道林泽在林府生活的这几年景况,虽说每年也有书信往来,到底言辞有限不能尽兴,此番好容易来了一回,又和林泽相处融洽,水湛自然想把林泽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刻进心里去。二人一个想说,一个要听,直谈的连时间都忘了,亏得管家林府提醒才好睡了一觉去。 只是,水湛一晚的好心情却在一大早就被破坏了。 看着和林泽相携而入的小少年,水湛眸色微沉。听得那少年恭敬有礼地给林如海请安,又说要请林泽过府一叙,水湛只觉得怒火攻心!不过是个四品官员之子,哪里配的邀他的小九儿过府玩笑。想到此,便拿眼去看林泽,见他眉眼含笑,并不曾出声拒绝,水湛更觉得胸中一腔怒意堵在那里,吐不出又咽不下。 顾致远先邀了一回林泽,林如海只抚须不语,倒是林泽含笑道:“致远兄美意原不敢辞,只是我昨日才回,若要今日就出门岂不是太匆忙无礼了。”又看向顾致远道:“何况,上次托了先生的名声才去了顾府一回,今次可不得要我来做个东道,只等几日便要致远兄来我们府上小聚片刻才算还了礼呢。” 顾致远听他这样说,自知他是不肯过府的了,便也笑道:“倒是你好心思,亏得一罐子茶叶也惦记的这样。别说是还礼了,等得过几日你来请我,我自然再寻一罐子好茶送你也就是了。” 说得林泽和林如海都笑了起来,独水湛沉着脸,半点笑意也无。 第31章 庆生辰沈三哥佯醉 林泽在家里自然比在书院自在的多,林如海虽时常要他到书房里考校他功课,到底也都是为他好,出的题目也都于他有益,林泽再没有不肯的。只是这样,林如海却也并不是一味要他读书,闲时也常打发他出门去逛逛,只是听得水湛先前略提到林泽曾在金陵遇着强人受了点委屈,心里也不敢大意,只把身边两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厮也给了林泽去使。 林泽倒不是很想出去逛,只在家窝了几日,忽想到五日之期渐近,倒不知道那块岫玉雕的如何了。便往水湛那里去,见房门紧闭,心里疑惑,敲了一回门也不见有人来开,想着他许是往别处去了故而不在,也不以为意,只带了四个小厮自己出门。 古玉轩的老板倒还记得林泽,一见他来了,忙上茶给他吃,又拿了果子来,林泽只笑着说不必了,又问玉好了没有。那老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道:“小公子的岫玉今早不是拿去了吗?”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5节 林泽被他这样一说,心里也吓了一跳,别是自己的好玉被别人给套走了罢!当下忙问:“是什么人拿去的,可有留下姓名身份?穿着什么衣裳,又是什么长相?” 老板见他脑门上出了一头虚汗,只连声安慰道:“小公子别急,今早来取玉的正是上次和小公子一同来的那位年轻公子,许是你们一时错身了,才没有得见。” 林泽听他这样说,心想正是沈湛无疑了。抹了一头的冷汗,勉强笑道:“老板下回可不能这样吓人的,你瞧,我冷汗都冒出来啦!”说罢便起身要走,老板又留了一留,林泽只笑道:“老板美意,待得再有好玉且也给我留着,我必还要的。” 那老板听了心里大喜,便亲自送了林泽出来,二人又细说几句,林泽方回去了。 待得回了林府,林泽正要往书房那里去找水湛,却见水湛的一个小厮恰好从月门穿过,当下有些疑惑地喊了他过来,只问:“你家公子在屋里不曾,我找了他好些时日不得见呢。”那小厮倒十分乖觉,只躬身回道:“三爷也往后面去找公子了,想必是错身才没得见到。”林泽听了,眼睛一亮,说道:“原来三哥去找我啦。”说罢,只对后面几个小厮说:“咱们快些回去罢。” 没等林泽进屋,水湛早站在二门那里等着,一片青葱绿意下,长身玉立的水湛眉眼清俊,一双点墨的眸子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林泽,远远地就朗声道:“你且慢着些,仔细摔着。”待得林泽近前,水湛拿手摸了摸林泽微湿的鬓角,只笑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出了这么一身汗?”又拿眼去瞧林泽身后的几个小厮,眼色微沉的样子让随后来的长安心里一跳。 倒是林泽也不管他的情绪变化,只笑着说:“自然是往本要去的地方去啦,谁知竟有人先我一步捷足先登了,吓得我一身虚汗。”水湛听罢,自知何事,只笑了笑,又拿手去摸林泽微凉的小手,皱眉道:“才出了汗又跑得这么急,现下还要吹风,等你头疼发热时才知道厉害。”说着,已经扶了林泽往他院子里去。 院子正在修建花草的白果远远地瞧见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廊檐下去,叫白芍去沏茶,自己却往内室里去,拿了瓜果等物放好,又打发了一个廊下喂画眉的小丫头子去姑娘院里知会一声,就说大爷这里来了外客,暂且不能得见了。 一时万事齐整,白术和甘草早迎在门口,见林泽鬓角汗湿,连声问是怎么了,又赶紧拿了暖和的披风过来围着,把个林泽弄得哭笑不得,直说不用。她二人哪里肯依,白术更道:“大爷这才出去多久呢,竟连我们的服侍也都看不上眼了不成,好歹体谅我们别叫我们担心罢。”林泽听她这样说,也不忍拂了她好意,只得笑着穿了披风。 甘草在一边只笑,白术一径服侍了林泽进去,众小厮因年纪身份,早在二门外就站住了。这一处儿忙忙的,哪有人瞧见原本站在林泽身旁的水湛,早眸色阴郁,面沉如水了。 那屋里早烘得暖和和的,白果几人服侍林泽这么久,自知他不耐热也不耐冷,如今虽是早春天气,到底还有些寒气,林泽又最不肯多穿衣服的,偏又怕冷的很。故而自他离了房间,白果几个就进来又把薰笼点着了,独怕他回来却嚷着冷,一时受了凉可不是玩的。 等林泽被她们几个服侍得妥妥帖帖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某个人脸色可沉得不大好看。缩了缩有些发冷的脖子,林泽先把几个丫头打发出去,只留了甘草在里面奉茶,一面已经过去把水湛亲自拉过来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凑上前问:“三哥,那块玉刻得怎么样了,我也心急要瞧瞧呢。” 水湛见他满眼含笑,一张小脸上都是讨好的笑意,便又好气又好笑地弹了他脑门儿一下,只说:“刻得十分不错,清雅脱俗的。”话音才落,就见林泽猛然睁得圆圆的眼睛,轻咳一声只说:“给你瞧着也行,只是先要告诉我这是送给谁的才罢。” 林泽想了想,只抿了抿唇笑道:“能不能不说呀三哥,这可是送给对我顶重要的人呢。”想到黛玉,林泽满眼疼惜。虽然他看上去也就五岁大小,可是内囊不是啊!只是这抹疼惜却让水湛气得肝都疼了,又不好发作,只冷哼一声从腰上拽下一只荷包随手扔在了桌上。 林泽忙拿过来打开细细地看了,果真如那老板所说,精巧细致,清雅脱俗,一棵幽兰摇曳舒展,云雾缭绕其身,一片清雅。林泽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事,“三哥,这块玉你去取时是不是又另添了钱啊?” “嗯。” 摸了摸脑袋,林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凑过去笑眯眯地说:“三哥,那什么,我积蓄有限,这个玉就算我借你的钱买的好不好?” 水湛一听,心里的怒意都被他逗乐了,原来这小子连财资都吃紧也敢对别的姑娘示好了?心里有点余怒未消的水湛很想不让他遂心,可是见他巴巴儿的看着自己,清亮的眼睛里都是讨好,又多有些不忍了。只说:“你连这些钱都没有也敢往人家店里去,若我不跟着去了,看你怎么收场。” 水湛说着这话,原也不打算听林泽回答。只是没等他腾出手去吃口茶,就听得林泽小声嘟哝了一句,当下惊得眼睛也瞪大了。回过头来见林泽耳尖都泛起了红晕,不由地笑道:“你方才说什么呢,再说一次来我听!” 林泽脸上发烫,耳尖也红得像是要滴血,可是听着水湛的话,还是乖乖地又哼哼唧唧地说道:“就先记账啊……” “亏得你这点出息!”捏了捏林泽的脸颊,为着手指尖的触感有些失神。不过瞧着林泽微撅着嘴,又眨巴着眼睛的样子,水湛还是放轻了力道,只笑道:“倒是好生进学,等来日可是要还我这银子的。” 这之后,不过几日,水湛就知道了林泽“买”下的这块玉到底是送给谁的了。还当真是个姑娘家,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小姑娘。被林如海诚邀来吃酒的水湛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只看着今日的小寿星坐在林泽身旁笑容羞涩又开怀,林如海倒还是平日里的清俊隽永,他家夫人因怀了身孕也不便待客,只在宴席最初和水湛打了个照面就回屋了,倒是个极聪慧的女子。目光一转,落在某个五岁大的小孩儿身上,水湛眯了眯眼睛。 林泽才不管有谁看他,只笑眯眯地把那块暖玉亲自给黛玉戴上了,又见妹妹惊喜的睁大了一双杏眸,更是得意非常,恨不能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林如海笑着说了他一句,到底是黛玉的生辰也就打住了,想着他们兄妹二人自小感情深厚,也就随他们去,自转身过去和水湛说话吃酒。林泽见林如海去和水湛说话,乐得清闲,也和黛玉小声说话,一时逗得黛玉笑着拿起帕子就来打他也不以为意。 这边小儿女言笑晏晏,身侧又坐着当今最宠爱的嫡子,林如海心里也十分宽慰。见林泽和黛玉说话间又笑闹一阵,只道:“还有客人在此,你们也好歹收敛些。” 黛玉躲在林泽身后看了一眼水湛,见这人年约十二三岁,倒比哥哥高出多少去,有些发笑。又想到林如海的话,便掩住笑声,起身道:“我也吃好了,爹爹和哥哥慢用。”林如海想着,她女孩儿家年纪虽小,长时间对着外男终究不好,因只笑着要丫鬟送她回去,也不甚留。 倒是林泽拉了黛玉的手,觉着有些凉了,亲自从丫鬟手里拿了披风过来给她围上,见黛玉笑着看他,便也笑道:“仔细受凉,今儿个可是你的生辰,再没有为这个把身子给耽误的。”黛玉便笑着轻声道:“哥哥最有道理,以后该把哥哥改名叫‘林有理’才是!”说罢,也不等林泽开口,早笑着就走了。 林泽坐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目送她出了月门才收回目光。 坐上林如海已经有些微醺,独水湛眸色清冷,见林泽看过来,只冷笑道:“总算回神了,难不成你也要一道回去了?”说罢,心里也微微一惊,脸上却不大显,见林如海转脸来看他,只推说道:“酒意上头,我竟是有些醉了。”说着就要站起来,谁想脚下一软,竟就要倒在桌上了。 第32章 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水湛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林泽看着丫鬟过去扶他,却被他挥退,心想:原来平日里最内敛的人喝醉了酒也要使性子的。便不觉笑出声来,亲自弯身过去扶他,哪知这一扶,却又教人伤透了脑筋。水湛推开了上前来扶他的丫鬟,却独独没推开林泽的手臂,像是醉意朦胧间还能分辨出来扶他的人是谁一般。 林泽哭笑不得地看着半个身子都伏在自己身上的人,自己这么个小身板子可怎么支撑的住啊!别说水湛现下只是这么半靠着,可林泽那双腿都开始发软了。看了一眼在旁边捂嘴偷笑的几个丫鬟,林泽无奈,看来是不能求助这几个了。再看看已经趴在桌上,脸上通红的林如海,得!这位显然也醉得不轻,甭指望了。 身板子丁点儿大的小豆丁林泽悲愤地望了望天,掂量着自己身上的重量,还是默默地扭头对旁边服侍的丫鬟说:“你们去把二门外候着的小厮叫进来,再有,要他们中老实些的过来,那些小的是不要的。”想着,到底要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先把林如海扶回去要紧! 等那几个小厮来了,林泽便让日常在林如海身边服侍的四个二十来岁的小厮扶了林如海往书房那里去,到底不敢让这些个大了的男子往内宅去,没的白败坏了家声。再看看趴伏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的水湛,林泽默默地叹口气,怎么办呢,看来今晚他是不用回去睡了。 因笑道:“长安,你过来帮我扶着一些。”又见长安虽抽高了一些,到底还是太小,便仍对另两个林如海遣来的小厮道:“你们也帮着一些。”好容易四人通力才把水湛给扶入房中。林泽抬头打量屋内陈设,一应清雅幽静,最是匹配水湛的性子,一时也心喜不已,只觉得林如海事事考虑周全,他再想不到这些的。 这边林泽正一面看着桌上摆件,那边长安才服侍着水湛在床上躺了,水湛便低低地呻吟一声,只嚷着说头疼,一面又伸手要水。长安小跑几步去倒水,林泽已经走到床边,见水湛一双俊眉微皱,眉心都成了个“川”字,不觉好笑,便伸手去给他揉按。伸手又接了长安的茶来,附在水湛耳边低声道:“三哥,起来喝茶啦。” 水湛却不理会,只低低地哼着,哼的长安额角都落了汗。只想着:主子,你这也忒假了。哪有醉酒的人这样的反应,您只诓骗小主子呢!但是看着林泽急着无法的样子,也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下去,他可不想扫了主子好容易兴起的演戏的劲头。便道:“许是沈公子醉得厉害,只乱嚷着要茶吃,实际不吃也无妨的。” 林泽却还是皱着眉头,看着床上水湛那副难受的紧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到底是吃酒吃得没了分寸,把自己弄得头疼。”一时说了两句,到底不忍,还拿手去碰水湛的额头,触手的温度让林泽紧皱的眉头微微地放松了一些。“还好没发热呢,若要和船上时一样,可怎么好呢。” 林泽这边坐在床沿看着水湛,长安在一旁站着也不多话。另两个小厮俱是十七八岁的,见此只做该做的事情,一个打了水来,一个拿了干净的衣裳。长安见他们一应事物都备好了,才低声道:“大爷,该洗漱了,时候不早了。” 看看时辰的确也不早了,林泽因笑道:“你们几个把东西放着便罢了,我只自己洗漱,再不必你们服侍的。” 话一说完,就要拿衣裳,那两个小厮却对视一眼,只道不敢。其中一个又道:“这是大爷屋里服侍的姑娘嘱咐的,必要亲自服侍了大爷梳洗才好。”又看了看床上醉得不轻的水湛,只低声道:“何况沈公子醉得这样,大爷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的。” 林泽听他这样说,也深觉有礼,正要说话时,冷不防就听得一声重重的咳嗽,一下子便惊喜地回过头看去,“三哥,你醒啦!”倒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给忘了。 水湛定定地看了一眼林泽,见他眉眼含笑的样子,心里熨帖,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好转不少。再转头去看那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谁说我醉了。”也不管那两个小厮讶异的表情,水湛烦躁地挥了挥手,只嚷道:“你们出去就是了,这里再不要人来服侍的。” 那两个小厮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踌躇,正要说话时,林泽也笑道:“既然三哥已经醒了,自然不必你们来服侍了。何况天色不早,你们也好生歇着去罢。”说罢,只拿了衣服自往后面去换。长安却接收了水湛一个眼色,麻利地拉着那两个小厮往外走去。 打发了屋里不相干的人等,水湛坐在床上摸了摸鼻子,哼,这个臭小子,原来他屋里的丫鬟还有亲手服侍他洗漱的习惯。乱吃了一口飞醋的某人在这个时候显然已经忘记了,他那屋里服侍的丫鬟可比白果她们几个成熟美艳多了!不过,这种事情水湛是不会费什么心去记的,那些各怀鬼胎的女人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没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的。 想到林泽现在在屏风后头换衣服,水湛摸着鼻子的手微微一顿。嗯……现在过去的话,会不会看到林泽漂亮的小身体?咳,他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正沉浸在去还是不去,要怎么去的思绪里,水湛完全没发现林泽早已经动作迅速地换好了衣服,而且正快速地奔向他——身后的那张大床。 等到林泽整个人都扑进了那床温暖的被褥里,水湛才皱着眉,瞪着某个笑意盈盈的小屁孩。“换个衣服也这么毛毛躁躁的,仔细凉着。”说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林泽滑嫩的小脸蛋上蹭了蹭,看着林泽笑得更欢,水湛默默地咽下心里的可惜。唉,都怪自己想得太入神,不然就可以偷窥了呢! 一点都没觉得自己的想法哪里奇怪,水湛兀自蹭着林泽滑嫩嫩的小脸蛋蹭得欢。他和林泽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能这么亲近一回,他才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呢!何况,他今天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林泽给“拐”到自己的床上啊! 而被水湛变相“调戏”的另一位当事人林泽则是半点自觉都没有,只觉得脸上那根修长的手指蹭得自己有些发痒,便“嘻嘻”地笑出声来,对上水湛那双漆黑的眼睛,笑道:“三哥羞羞,酒量那么浅还要逞强吃酒,没得教人笑话啦。”一时想到水湛失态的挥开那些上来要扶他的丫鬟,林泽笑得更欢,只戏谑道:“可惜三哥你醉得太厉害,无福消受啊无福消受!” 水湛一听,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下一口气憋在心里怎么都不好受,恨不能爆吼一声:你以为装醉是一件很容易的活儿吗?你以为眯着眼睛随时戒备着挥开那些小丫鬟的爪子很轻松吗?再说你那眼神是怎么个意思?!水湛很想敲敲林泽的小脑袋瓜子,这孩子都想些什么呢,就他家那些连身量都没长开的小丫头他到底会看上哪里啊哪里!又哪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消受了啊消受?! 林泽见水湛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以为他酒还没怎么大醒,怕他身体不舒服,便伸手去拉他的袖口,低声道:“三哥,你去用水罢,我把你的衣服放在屏风后头啦,你快去洗洗罢。”见水湛身子不动,林泽又拽了拽,“三哥,你要是不用水,一身酒气我就不让你上床啦。” 也不知是不是林泽的低声话语起了作用,还是不能上床触动了水湛的哪根神经,总之在林泽话音才落时,水湛就迅速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屏风后头洗漱用水换衣服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水湛就穿着一身崭新的亵衣走了出来,浑身清爽地钻进了林泽的——被窝里。 “三哥,这里有两条被子呀,你为什么要和我盖一条?” 回答林泽的是水湛很有气势地把床里面的一床被子用力一抖,整床铺在了林泽和自己身上。很好,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盖,真的很暖和,虽然重是重了点。 “三哥,床那么大,你怎么总往我这里挤呀?” 同样沉默着没有回答的水湛再次以行动说明了,睡在外侧的位置就是为了不断向内侧压进的。伸手把林泽往怀里带了带,水湛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林泽的小脑袋。为了防止林泽再说出什么话来,水湛低声道:“不早了,快睡。” “唔——”乖乖地靠在水湛的怀里,林泽低低地应了一声,清亮的眸子眼看着就要闭上,只是没等水湛放心,林泽又道:“三哥,你干嘛总顶着我呀,好难受。” 这次水湛坚定地搂紧了林泽,以强劲的力道告诉林泽,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那是有歧义的好不好!默默躺枪的膝盖慢慢缩回后面,却还是把林泽微凉的双腿夹在了自己的怀中。 第33章 团圆节贾敏诞麟儿 夭幼子三哥略幼稚 林泽还是没能走得成。 看着屋里又重新被打开的包袱,林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想到黛玉那双泪意盈盈的眼睛,心里就多有不忍心的。他是很想去蔚阳书院进学,这事儿不仅林如海夫妇都知道,沈愈也最清楚不过的,可是年纪放在哪里,一次出个远门儿见识见识就得了,难不成才五岁就想考个举人老爷回来不成?! 这事儿,别说林如海没指望林泽这么神童,就是日夜教导林泽的沈愈也没这么打算过。以林泽现在的年纪来说,他这么乖巧懂事又知书达理的,已经是不可胜数了,何况有句话说得极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背负着神童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没见着前人那些下场都在那里嘛! 沈愈虽然没明着表示什么,可是架不住人家正经的老子林如海发话呀!何况,看看份量极重的三殿下也是暗暗地就站在了林如海那支队伍里,沈愈一个人要较什么劲呢。再说了,他可是把林泽当自己儿子一样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品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的,纵使这几年里他不能在身边躬身教导,这孩子再没有会贪玩把学业落下的。 不过坚持不让林泽去京城读书的,除了小小的表示了一下反对的林如海,和暗中早就和林如海核对好台词的水湛不提,贾敏和黛玉可是实打实的舍不得!那是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怜惜和不舍。 贾敏的肚子已经鼓出了好大,精神倒是很好,自打林泽回来以后,像是气色也比以前更好了。每天林泽和黛玉都陪着贾敏散散步,虽然早春的天气有些冷,但是多亏了有两个孩子在身边陪伴着,贾敏心境非常平和,只觉得有子如此,万事足矣。每每摸着肚子,想着不论这胎是男是女,都是极有福气的,有那么一个温和的哥哥,又有那么一个贴心的姐姐。 可是一听林泽等过段时间还要回京城,贾敏立刻就不干了! 这怎么能行呢!儿子才刚回来多久啊,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呢,就又要上京城去,别说是林如海没同意,就是林如海点头了,她也不能答应啊!当即就把林泽喊来自己跟前,好一番说教,又说些母子间贴心的话,又说着林泽年纪尚幼,和沈先生一道去京城还能碰着歹人,这次自己个儿去京城还不把人给担心死么! 一番话把林泽说得都不好意思了,也不敢再提。听着贾敏的话音,看来是沈愈把他遇着歹人的事情写信告知了林如海,林如海又和贾敏略提了一提,只是避重就轻,没敢让贾敏得知全部。可就是这么一点子“轻”的,也把贾敏给吓得不轻,当时就直嚷着要林如海派人把林泽给接回来。可怜见的,家里疼在心坎上的孩子被人欺负了那还了得! 林泽听着贾敏的话,只唯唯称是不敢辩驳。待贾敏松口放他回去,林泽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一出门就瞧见廊檐下正冷着一张脸的黛玉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看神色和模样,还不知道站了有多一会儿呢,林泽脚下一顿,正要开溜,就听得黛玉冷笑道:“哥哥哪里去呢,这样就不肯见我了,可见得我是最惹人厌烦的。” 林泽哪里敢说一句话,只好赔笑。黛玉却不理他,径自进去给贾敏请安,只是林泽也不敢再生出偷溜的想法,毕竟黛玉进去前还撂下话来说“若要走了,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哎呦,这么重磅的一句威胁,林泽就是个傻子也不敢动弹啊! 在旁边打着帘子的红杏只管抿着唇笑,看着大爷那张从小就稳重温和的脸上难得地出现这样憋屈的表情,心里甭提多乐呵了。可不是么,她就说呢,像大爷这样的年纪,合该多有些小孩子的顽皮劲才好呢,免得老成持重地自己也辛苦不是? 正出神呢,那边绿柔已经从里面打了帘子把黛玉送了出来,见林泽在,只笑道:“大爷在这里吹风,仔细冷着。”又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给大爷拿件衣服披上,回头大爷闹了头疼,只拿你是问!”说得红杏也笑了,黛玉也笑了。 林泽见黛玉露出了笑脸,想着许是警报解除了?便也笑道:“哪里就能冷死我呢,都是姐姐们太爱护我了,故而总以为我小呢。” 谁知,没等别人说话,黛玉头一个冷了脸色,只冷笑道:“是了,哥哥如今可是个大人了,再不用别人来爱护的。姐姐们万不该如此说,倒让别人只当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一面便向绿柔和红杏道:“姐姐们只管服侍太太,别人冻死冷死再和你们没关系的。”说罢就要走,林泽却听出了几分意味,哪敢再说,只摸摸鼻子垂头丧气地跟在黛玉身后去了。 留下绿柔和红杏相视一笑,红杏更是笑得拿帕子去掩嘴角,只说:“大爷这样的,我再没见过。往日里都说大爷是最稳重温和的,哪里见他这样没有办法的样子,还是姑娘才有方子呢。” 绿柔便笑着啐了她一口,也笑出声来,“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议论,仔细太太要拿你问话呢。再没有这样笑话别人的规矩,你只好生进来服侍正经。” 一时二人忍住笑意进来服侍,贾敏见她二人眉眼间都是笑意,也好奇起来,又仔细地问了问,才知道这一段缘故,再没有忍着的道理,因抚掌笑道:“很是很是,我这泽哥儿再没有人能降住他的,自该我的玉儿来治他!”又想着绿柔形容林泽“一双修眉纠在一处,如同攒了个结儿,脸上皱得一片,倒似年下吃的柑橘皮”,因掌不住笑道:“只可惜我没瞧见那孩子这样的模样,倒是你们得了趣儿!” 绿柔和红杏一个上来给贾敏拍背,一个上来给贾敏捶腿,三人轻声交谈,彼此笑开,屋内倒是喜气洋洋。只是苦了另一处,林泽百般赔不是,黛玉仍冷脸看他也不说话。 林泽只苦着脸道:“玉儿也不肯同我说话,显是厌弃我了,也罢,我也知自己的身份,哪里值当你这样待我呢。唉……只自己出去免得要人来撵我了。”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黛玉见他这样,心里又气又急,又怒又痛,只道:“谁要你出去了,又有谁来撵你,你说出来,我再没听见这样不上家数的话!”一时说着,眼圈儿却红了,想到林泽话里话外竟是不把自己当妹妹的意思,因哭道:“你是大人物了,再不要我来给你做妹妹的,也是,你自是嫌弃我这样哭闹的性子,走了大家彼此干净也好!” 林泽听黛玉这样说,早心疼不已,又见她一张芙蓉粉面泪盈于睫,哪里敢置气,忙上去安慰道:“该死该死,是我该死,说出这些混帐话来气你,玉儿打我也好,踢我也罢,我再没有还手的!”因凑过去要黛玉打她,把黛玉却惹得笑了。 “我才不要打你,没得疼了我的手。” 又见林泽伏低做小,百般劝慰,只道:“我不求别的,只求哥哥再留家几年罢。到底我们彼此年幼,哪有这样小的年纪就独身一人去上学的道理,我纵再没有读过书,也知道以哥哥五岁稚龄,谁也不会打开贡院大门让哥哥进去的道理。” 说得林泽却笑了起来,拿手去揉了揉黛玉的发顶,笑道:“我哪里是要去挣功名呢!”见黛玉瞪了他一眼,忙举高手作投降状,只笑道:“罢,罢,是我要去做举人老爷,做状元公呢!瞧你哭鼻子的样子,难不成这些道理只有你知道的,却只有我不知道的么?”见黛玉不说话,林泽便拉了她做到桌边,亲自斟了茶来给她喝,才道:“我去上学,不过为的自己进步,怎得是为那些虚名呢。虽说科举仕途将来我必是要走的,却不必急在现在。” 黛玉只喝了一口茶,便抬头急急道:“那可说定了,如今这几年,你再不许提要去京城的话!”一时只拉着林泽的袖口要他保证。林泽叹了口气,想到今早还要白果几个给自己收拾好包袱呢,现下看来是不能用了。见黛玉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眸看着自己,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牵挂,心里一软,只温声道:“答应的。” “哥哥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着林泽听着胸脯说出这样一句话,黛玉没觉得自己的哥哥豪气干云,倒是很不给面子地“噗嗤”笑出声来。见屋里只有雪鸢一人在服侍,因笑道:“哥哥羞羞,学了男子汉的话来说,却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呢。”弄得林泽很没有成就感。 等安抚好了小黛玉,林泽就往自己屋里去,准备让白果几个把包袱打散了得了,眼看着京城是不能去了。谁知半路又杀出个……长安来!林泽看着面前这个一边吃茶,一边欣赏字画的人,偷偷地撇了撇嘴,这人叫长安把自己给喊过来,就是为了看他——欣赏字画不成? 被注视着的人却似毫无所觉,只该干什么干什么,等着手中的茶温度降了,还很有闲情地让长安去给自己再续一杯。 林泽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坐了好一会儿了,他又没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字画,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鉴赏的眼光。单看着这人看字画都好一会儿了,就是把画儿上看出个洞来,时间也够了呀!又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林泽有点郁闷,他脚都有些发麻了,这椅子太高,他脚踮不到地儿,就做了这么一会儿子,自己的一双脚就像是被针扎似的疼起来。 水湛觑空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林泽,见他一会儿甩甩腿,一会儿撇撇嘴的,心里也有些好笑。但是看着林泽眉头忽然纠结在一块儿,一双眼睛还很郁闷地等着他自己那双小短腿,水湛略一深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由地抿唇笑开,当真有些不厚道的意思。 “腿麻了?” “嗯。”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林泽还没抬头,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修长的大手。 那是一双很……嗯,用林泽很土很乡气的话来形容,就是很艺术家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有力,指间还能看出小小的茧子,明显是长期握着什么东西造成的。林泽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那茧子说不定是握刀留下的!幻想了一下面前的沈湛是个武林高手的画面,一个大招放出去,敌人齐刷刷地就倒下一片,那画面!哈哈哈,林泽笑出声来,被自己幻想的场面给逗乐了。 正在给林泽揉着小腿的水湛手上动作顿了顿,微微抬头就对上林泽笑得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眉眼,不觉一怔。林泽却笑道:“嘻嘻,三哥,你怎么不动了,我脚还麻着呢!” 水湛笑了笑,手上却迅速地解开了林泽的鞋袜,在林泽睁圆的瞳孔里,可以看见水湛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有板有眼地按揉着他的小脚丫。 “舒服吗?” “唔,嗯……舒服,啊哈,舒服,哈哈,三哥!”林泽笑出声,急忙拿手去拽水湛的袖子,一双弯成月牙儿一样的眼睛依旧眯着,只是眼角那处垂了一抹泪珠。“痒,痒死了。三哥,你别挠我脚心呀!”他脚麻是麻了,那也不代表他就不怕痒了呀!看着水湛那双手一会儿挠过他的脚心,一会儿捏住他的脚趾,林泽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地就笑出声来。 水湛哼了一声,只说:“给你揉脚还有这些话来说,挑三拣四的还是你自己来罢!” 林泽当然不会放弃到手的福利,何况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光脚丫蜷在椅子里揉脚算什么事儿呀!脑补了一下那画面,林泽抖了抖肩膀,直接摇头表示不干。顺便理直气壮地伸直了自己的小脚丫往水湛的膝盖上一搁,那副老神在在的大爷模样,看得水湛额角一抽一抽的。真恨不能揍这小子一顿!抬起的手正要动作,却还是在半路上拐了个弯儿,哎呦,还是认命地给眼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小子揉脚去了。 不过,享受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说,在晚饭后,林泽还琢磨着怎么跟林如海开口提提他准备缓缓在去京城这事儿呢,林如海就先找到他,表示他年纪太小了,现在去京城家里人也不放心啊种种不在话下。得了,林泽就这么蔫了。林如海却好像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说完就打发小厮把林泽打包送进了水湛休息的房间里,准备让这一对好好谈谈心。 水湛倒没有一上来就说什么,只是下午给林泽揉了那么久的脚丫子,他总得收回些利息呀。当下打发完房里的小厮丫鬟,也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指着自己的肩头哼哼:“来,小泽子,给爷捏捏。” 捏泥煤呀捏! 林泽握着拳头背对着水湛挥了挥,真想照着这后脑勺揍下去。不过也就在心里憋屈着吐槽两句,小小的嫩爪子还是搭上了水湛的肩头。不得不说,有时候血缘关系还真是奇妙得很,瞧这兄弟俩,心理活动和生理动作那都是如出一辙,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 水湛一边享受着林泽小爪子的服务,一边还不忘林如海托付给他的重大任务,不一会儿就开始旁敲侧击起来。问到林泽以后想干嘛的时候,林泽白了他一眼,哦,是对着后脑勺。说:“当然是考科举呀,难道我还能去做生意呀?” 水湛立刻摇头,“商人的身份太低了,虽然不至于对他们有什么偏见,可是以你的身份去做商人,太委屈了。” 林泽听他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倒是顿了顿。他经所处的那个社会,商人还是带动经济发展的最大动力呢,多少人就是靠着经商发家致富让国家繁荣富强的,而且,那些成功的商人只会让人敬佩,根本没人敢小看他们,更别提……看不起了。可是现在呢,他现在在的这个社会,别说敬佩了,就是表扬一句,都让人觉得虚伪。士农工商,在这个社会里,农民都比商人来得贵重。 察觉到林泽动作顿住,水湛以为他心里想的是要从商,不由地有些发急,便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你别想岔了,纵要经商,也需从长计议。林大人是巡盐御史,又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若有半点行差踏错,轻则去了纱帽,重则连累全家。你若要经商,好歹要计议妥当才可。” 他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倒让林泽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却又暖洋洋的。只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时时事事都把你想在头一个,万事为你先想在头里,什么都替你铺好后路,当真叫人欣喜。因笑道:“我才不要经商呢,日后我必要出将拜相的,哪里要做这些活计。”又笑道:“再说了,家里那些田庄子买卖,不都是记在府里家生子的头上,虽说是家中固有财产,若论到底,也算得买卖了。” 水湛这才知道自己是太急了才失了态,便转身过来,伸手一拉把林泽抱进怀里,弹了弹他的脑门,只唬着脸说:“原来你将来是要出将拜相的,那还说出这些经商的言论来,是故意拿我玩笑了?” 林泽见他沉着脸,可是眼里却没有怒意,心知他是做做样子罢了,也不害怕,双手揽住水湛的脖子,只挨在他脸颊边笑道:“好三哥饶我一次,下次再不敢的。”又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现在不过夸口说大话,哪里真就能出将拜相呢。” 水湛听了,不置可否。在他心里,林泽当得起世间最好的。若不是宁寿宫里的那一位,他的小九儿何必如此辛苦学习,还要等着来日出将拜相才能光耀门楣? 想到宁寿宫里的那一位,水湛的眸色微微一暗。那一位老圣人早已经没了实权,只是心里头不快活,每隔些时候就要指手划脚出来蹦跶一会儿子,不还是看在父皇孝顺的份儿上才敢如此作态?只是,以他看来,父皇隐忍多年,那些个没眼色的世家还妄想接着靠近忠顺皇叔取得老圣人的欢心,当真是蠢到极点! 林泽听不见水湛说话,却能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有些讶异,便抬头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无妨,只是想到家里一些烦人琐事罢了。你倒有闲心问起这些个,我来问你,我到扬州这么些天,你日日懒散着,自己不肯出去玩也就罢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出去,是何道理?” 林泽睁圆了眼睛说:“这怎么怪我!我住在内宅,三哥却在外头,自然出去比我还要方便,怎么拿这话来寻我的不是!再者,我才回来多久呢,自该在家里常常承欢太太膝下才是,哪有时间外头玩乐呢。”说着,只看着水湛笑道:“我知道了,必是三哥想要出去玩了,才说出这些话来,是想借着我的名义一道出去,免得老爷问起不好说?” 水湛心想,他要去哪里,林如海敢问起么!但是看看林泽眯着眼睛笑得活像只吃饱了的猫儿一般,水湛也笑道:“自是这样的,你明日有空没有,陪我出去逛一逛才好呢。”见林泽不说话,便又带了三分委屈,只说:“我往日在家里,上面庶兄冷淡,下面庶弟任性,再没一个肯和我玩笑的。好容易和你拜了兄弟,你只管你的家里人,怎么还记得我呢,唉……”说罢低声一叹,倒似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寂寥落寞。 林泽心里也大为怜惜,忙保证说明日必一道出去的,这才让水湛又重新笑了。 水湛在扬州城里吃好喝好,到处闲逛,把个扬州城里大小茶馆都坐遍了,若要问起扬州城里哪一处茶馆茶最好,哪一处茶馆说书人最有意思,哪一处酒楼饭菜最香,水湛都能一一地给你点出来。若要问林泽?哈哈,那可是问错了人,他只知道去哪一处腿跑得最累,去哪一处楼堆得最高罢了。 不过几月余,夏季暑热才来,那边贾敏的肚子已经像吹了气一样高高地鼓起。连当初怀着黛玉时,都未曾这样大过。林泽每日都要来看上两三回,回回都看着贾敏那高高的肚皮发呆,心想着,他可不知道黛玉会不会有妹妹弟弟的,别是一来就来上两个罢? 这事儿,林泽也就自己心里琢磨琢磨,连水湛都没说。毕竟古代医术可没先进到哪里去,林泽倒是怀念起现代先进的科学仪器,用b超一照,别说你怀的双胞胎三胞胎四胞胎,就连是男是女是龙凤都能给你照出来。 不过,也没等林泽纠结太久,八月十五赏月之时,月圆人圆,正是好时节。林如海治了一桌酒席和水湛边说边吃,林泽坐在一边陪席,黛玉这回倒是没出来见客。虽然水湛也不能算是什么外人,可是黛玉毕竟年纪小,脸皮子又薄,林如海也不强留她,只让她在贾敏院子里陪着贾敏一道儿赏月。 谁知没等月亮升空,二门边就嘈杂声不断,林如海眉头一皱,遣了小厮去问,立时便有人回道:“内宅里传话说太太要生了。” 三人俱是一惊,忙吩咐下去,也幸好贾敏预产期近,那稳婆早安排了屋子给她住着就近服侍,眼下贾敏突然要生,虽然是众人意料之外却也在大家意料之中了。不一时,血房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贾敏正屋后面三间小耳房里择了一间,仍是当年生黛玉时所在的那一间。 因有外客在,林如海父子不好往内宅去,可是心里却都是捏了一把汗。林泽想到贾敏那高得不一般的肚子,心里也有些害怕,额角竟虚虚地出了一头的汗。 等到月上中天,那边的嘈杂忽而一顿,却重又兴起,林如海这里正焦急不已,那里就有人来报:“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爷大喜,太太为老爷添了一个哥儿!” 没等林如海赏下去,那边却又惊叫一声,正待细问时,却听得又有人急忙来报:“回禀老爷,太太先诞下一哥儿,现下腹中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出来呢。” 林泽脚下一软,天呐,真被自己猜中了!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下面,果然是两个小孩子在里头!想到贾敏素来纤弱,生一子已经耗尽体力,再有一个,只怕——! 没等林泽多想,那边就传来一声尖叫,只嚷着:“太太晕过去了!”林如海再也等不得,也不顾水湛在此,急跑进内宅去了。 林泽也是惊得手心一片湿冷,偶有微风拂过,林泽竟在这酷暑天气里觉得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水湛忙揽住林泽的肩头,低声道:“林夫人是有大福气的人,你只管放心,别吓着自己。”又抬头去看那院门,灯火通明的一片却什么也瞧不见,只恍惚看到有人影攒动,其他的也只闻其声罢了。 林泽抬头看了一眼水湛,见他目光坚定,心里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也镇静了下来。再抬头看向天空,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了。 八月十五,月圆人圆,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贾敏半倚在床上,身后靠着一只绣金蟒五彩丝线引枕,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亵衣,脸上一片苍白之色。绿柔进来见了,忙拿了一件外衣过来给贾敏披上,只劝道:“太太,已经半个月了,只求太太放宽些心,别累着自己。” 贾敏听她这样说,眼珠子一转,泪水已经盈盈落下,只悲泣道:“我那可怜的孩儿——!”只一句,便已经泣不成声,哪里还能再说下去。 绿柔自知贾敏心中的痛意,也不敢深劝。贾敏素来体弱,当年生养黛玉时,已经伤了身子,到底好生将养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有了身孕,只以为自此子女缘满,再没有遗憾的,谁知就是这一胎,竟是双胞的哥儿,贾敏挣命似的生出了一个,昏昏沉沉中晕了过去,腹中余下的那一个确是自此无缘了。 屋内寂静,只听得贾敏低泣之声,绿柔侍立一旁也不敢再劝。红杏打了帘子才一进来就见如此,也压低了声音到贾敏跟前道:“太太,老太君那里又来信了。” 贾敏闻言,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只淡淡地道:“搁在那里罢,等我得空儿时再看。” 红杏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函,又道:“老太君说这是急信,要太太看了早些给个答复才好。” 贾敏听了,只觉心里发冷。 她这些年,万事把娘家放在心里,凡林家有的,再不会少了娘家一份儿。可是娘家是怎么做的,先是派了一个嬷嬷来,又要服侍她又要服侍姑娘的,满以为是个好的,谁知竟是个吃酒赌钱欺善怕恶最会扯谎的。没等她打发了那王嬷嬷出去,竟又派了一个赖嬷嬷来,她自为着在家做姑娘时的一些个情分,好歹给了面子没说什么,哪知那奴才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做得竟比那王嬷嬷还要无耻百倍不止。 好容易借着府里方嬷嬷和张嬷嬷的手打发了那两个老货回去,又派了两个婆子跟着,去贾府好生分说一番。贾敏还以为,贾母必会为了自己做主,狠狠地处置了那两个膈应人的嬷嬷,谁知竟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过是降了身份,拿的月钱少了些,平日里仍在主子跟前做事。贾敏气得不行,只不肯再和娘家亲近了。 可是这番生子,着实身子上吃了大亏。她从未经受这些,方嬷嬷和张嬷嬷虽有能耐,到底不是这方面的能手,因想着自己的母亲也是曾经宫里出来的,好歹这些也知道不少,便去了信问。谁知第一封回信就把贾敏给浇了个透心凉。 想到贾母字字句句都是指责林府里有人做手脚,又说林如海的不是,贾敏只心里气急,又不好对人说,每日里垂泪,旁人都说是为了那夭折的小哥儿,又哪知道这些故事。 “太太?” 贾敏叹了一口气,从红杏手里接过信来看,越看心越冷。 好,真好!当真是她的好二嫂子,当真是她的好母亲,她还没死呢,就开始为她打算起后事来!贾敏紧咬着牙,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几许恨色,把绿柔和红杏都看得惊住,绿柔忙上来劝道:“太太万不要为难自己,有事好生分说,别再苦了自己的身子呀!” 贾敏冷笑道:“纵我珍爱自己又有何用,左右竟连娘家都这样算计自己!” 那信里说的是,贾母担心贾敏身子大亏,又想着哥儿毕竟年幼,待要长成不知何许年月。留着黛玉一人,又是个女儿家,无人教养的,不如送她进京,在外祖母身边教导长大。又说到王氏所生之子宝玉,自生来衔玉而诞,必是极有造化的,他日不如亲上作亲,表兄妹做了夫妻俩,双玉成对岂不是一桩美事。 贾敏因冷笑不止,说什么无人教养,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黛玉哪里就无人教养了!再有,总是小儿子如今还未满月,可她膝下也有长子承欢,更何况以林泽的心性,最是体贴幼妹,他日又怎么会让黛玉受委屈! 她那面慈心奸的二嫂子怕还不知道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只以为是要在林家分一杯羹,若要知道是为了双玉的亲事,以那二嫂子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状况来看,又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想到此,贾敏便道:“取了纸墨来,我要回一封信。” 红杏一面取了笔墨过来,一面问道:“是要送给老太君吗?” “不,是送给荣国府的二太太。” 夏日酷暑,小儿才只有周大,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小竹床里,睡得香甜。林泽坐在一边看得入神,手里的绢扇却没忘记要挥着,为的是给弟弟驱散蚊虫。坐在桌边看书的水湛瞥了一眼林泽,又收回目光去看书,虽然表情没变,可眉头分明皱起了不止一丁点儿。 这里是水湛的住所,因临水而建,夏日最是清凉不过,纵不用冰也不觉得难耐。林泽想着弟弟才出生几周,贾敏身子又亏损到底,不能亲自抚养,自己那处虽好,却过热了些。黛玉的屋中虽凉快些,可住在女儿闺房中到底不妥,虽然这个女儿家如今才不过四岁大。 因禀了林如海又征得贾敏同意,林泽就把幼弟抱进了水湛的居所,自己也打包打包一起来这里。第一天进来时,林泽就站在水湛面前,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对水湛道:“三哥,你若不让我睡屋里,我就在门口打地铺罢。你看,我连铺盖都带来了。”说着,还掂了掂手里抱着的一大卷被子。 这个惯会使坏的小子! 虽然知道这是林泽故意在装可怜,可架不住水湛心里对林泽的疼爱啊,所以爱屋及乌,得了,就把这兄弟俩一起接收了。只是,偶尔在林泽看不见的时候,水湛还是会表达一下自己的不爽的。比如,对着某个连焦点都对不准的小奶娃瞪眼睛,幼稚得简直掉价! 他才不会承认他是在吃某个连牙都没有,连人都不认识的奶娃娃的醋呢!说出去很伤面子的好不好! 水湛憋得有些内伤,想到自己当年含辛茹苦日夜守护在林泽身边,也就像现在林泽守在别人身边……好吧,这个别人现在是林泽名义上的弟弟。可是那也足以让水湛心里酸的直冒泡泡!那可是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呢,现在挥着扇子每天给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奶娃娃驱赶蚊虫,他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呀! 哼! 无声地哼了一声,水湛继续翻开手里的书页。这个《浮生六记》是谁写的呀,写得让人都看不下去了真是讨厌。不知道他现在没别的事情做,只能看看书了吗! 那边水湛内心纠结的一塌糊涂,可是这边林泽却依旧维持着匀速在给小竹床上的小奶娃娃扇扇子。 至于说水湛那些唧唧歪歪鸡毛蒜皮的争风吃醋,这些嘛,林泽默默地表示,他是不知道的。现在的林泽只知道面前这个小奶娃是他的弟弟,对于已经过完了生日,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六岁大的林泽来说,照顾弟弟可得算是个新奇的体验。想到当初照顾黛玉的时候,虽然也是日日常伴,但是到底男女有别。哎,其实话说到底,就是林泽这个换了内囊的小屁孩,还是有些害羞的,面对着只会吃奶的小黛玉还有些放不开。 可是眼前的这一只不同啊! 这一只可是彻头彻尾的男娃娃呢!一想到以后可以有个娃娃和自己一起洗澡搓背,咳咳……林泽笑眯眯地表示,他很期待正太养成计划。而且……伸手轻轻地挠了挠奶娃娃的小脸蛋,林泽笑眯眯地在心里下了个决定,他一定要把这只粉嫩的奶娃娃养得白白胖胖的,以后要给这只可人疼的孩子多些营养,让他结结实实健健康康地长大。 自然,林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决定的事情一般没人能改变。所以在他下定了这个决心后,也坚持一贯的态度,从没有动摇过,每天持续不断地给奶娃娃补充营养,这也导致了后来某个已经成长为小男子汉的某只捏着自己肚子上的一圈儿肥嘟嘟欲哭无泪,只想拽着自己亲爱的哥哥好好抱怨一番:营养补充过度,现在想减肥还来得及吗?! 不过,现在可没这些烦恼。 奶娃娃在小竹床上睡得香甜,而内宅里,因为贾母的作为一而再再而三灰了心冷了情的母亲正在酝酿着远离娘家的情绪,奶娃娃自然不知道。另一边,为了奶娃娃的名字想破了脑袋的父亲大人当然也不在林泽的属中交代 第34章 起名事林如海大愁 驳母意翁婿渐离心 林如海瞪着纸上列下的一大串大字,只觉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痛起来,哎呦,给自己的儿子起个名字可真难。手里提着的那只朱笔悬着已经要有一刻钟了吧,可是看看纸上的字,林如海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难道起个名字这么难吗? “老爷,沈公子来了。” “快请进来。” 水湛一进门的时候,就见林如海脸上还没收起的苦恼。瞥了一眼那张书桌上横陈的大纸,水湛勾了勾唇角,他已经猜到是什么让这个中年美探花苦恼了。不过看看林如海迅速地换上一张温和浅笑的脸,水湛笑意更深。既然人家不打算把这苦恼对他倾诉,他就只当看不到好了。 “三殿下今日怎么来了,外头那么热的天,再要中暑可就不好了。”耳边听着书房外蝉声不断,又见水湛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林如海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打住了话头。看样子,三殿下是有话来和自己说了,哎,一定是和泽儿有关吧。 水湛见林如海神色微变,倒也不拿大,毕竟眼前站着的这位可是自己父皇心里的至交好友。虽然身份是有些差别,不过当年可是相识于微时,那情分在父皇即位后就大不一样了。不然,能把捧在心坎上的小九儿托付给林如海吗! “我来扬州也有一段时日了,虽日日住在府里,却也不是那不闻别事的。”水湛眼皮子微微耷拉下来,只垂目看着手中那盏白瓷茶杯,似乎想在那别无一点纹路的茶杯上看出些花纹来。林如海听他这样说,脸色立刻一整,肃了脸坐在一边也安静听着。水湛却也不去看他,只继续淡淡道:“林大人管着江南盐课,父皇也是对林大人最看重不过的,只一条,那江南甄家……” 说着,却打住了话头,不肯再说。 林如海却听明白了,忙站起身道:“三殿下说的哪里话,这甄家的事,我从未隐瞒半分。”听水湛这样点到即止的话,林如海并不是个蠢笨的人,自然知道水湛话中是怕他因岳家而对甄家有所隐瞒,可是看看今上即位之后,那些老臣却还是一副拎不清的样子,林如海纵有心却也无力。 “那就最好。”笑了笑,水湛放下手中的茶盏,也笑道:“我看林大人这里还有事,尊夫人又生子不久,想来府内上下大小事宜也须人手打点,我这里倒很不必多少人服侍。” “三殿下这话折煞了,如今犬儿在三殿下的屋里住着,倒要我如何自处呢。” 听到“犬儿”二字,水湛眸光一闪,却也没再说什么。垂头的林如海只觉得背上一冷,抬头看时,只见水湛唇边笑意浅淡,和往日并无二样。因把眼睛看向别处,也不再说话。 水湛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待他走后,林如海这才发现自己的额角早一片汗湿,注视着禁闭的书房大门,他开始困惑起来,当年抱养林泽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观今上圣意,似乎并不打算提及此事,看水湛说话之中,却对林泽珍而重之。林如海不禁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个抱着襁褓中的幼弟来寻求自己帮助的三殿下,如今却真的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子了。 又忆及水湛提到江南甄家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林如海皱起了眉头。近几年来,江南甄家频频蠢动,他坐镇盐课,本就是最敏感不过的位置。幸而他是纯臣,又和今上早年相识,今上倒很放心把盐政交由他来把持。只是,这甄家…… 头疼的抚了抚额角,他那不省心的岳家,近来也频频来信,说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话,真当他是个蠢货不成?宁荣二府能有今日的荣耀,靠的不过是祖上军功起家,可看看后世子孙,那还有一个从军从戎的,就是在朝堂上正经站住脚的也数不出一个来。他那二内兄,说的好听,是老国公故去时强命上了折子,给这爱好读书又得心意的二子一个庇荫,故而得了个五品员外郎的职务,自己反而不好再去走科举一路了。可纵是如此,他若当真是个有才干的,如何这么些年也未曾升迁半步? 一想到那家子,林如海只觉得心里气闷。 他也曾在信中多次提点,换来的是什么?那些人不体谅他的用心也就罢了,反而处处指摘他的不是。明里暗里的意思是他如今管着盐政,那就等同于握着皇上的钱袋子,如何不给自家人行个方便? 哼!什么自家人,那江南甄家盯着他巡盐御史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他当真听着岳家的话,行了那一点子“方便”,只怕早被甄家逮着小辫子结果了! “唉……”长叹一口气,林如海想到水湛每每提及林泽时的欢喜,也大有宽慰。林泽是个好孩子,他的身世虽不能对他明说,他却也不想瞒着孩子。府内上下都知道林泽并非他的亲生儿子,不过是抱养来的,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手后路。只是没想到,这孩子那样心诚,对他好一分,他却要回十分。 想到如今的后宅,贾敏生子殇子,一喜一悲交织之下竟是不支病倒了,黛玉如今才四岁稚龄,纵平日里有贾敏带着理事,可说到底她哪里懂得管家。如今后宅事事皆有条理,故而是因为平日里贾敏的威严驭下,还有一件,却是林泽的功劳了。 看了一眼桌上铺开的大纸,林如海只觉得额角抽得更疼,他都想了四五日了,可还是半点头绪也没有。方才见水湛过来,他本有心要诉说一二,可是见水湛眸色清冷的样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三殿下如今已经是个极有威严的人了,虽说平日里和林泽一处相处还能见着他的笑颜,可是他们二人单独一处的时候,他却再不能把他当成故友之子了。 “老爷,太太那里着人来问,可要去屋里用饭?” 听得屋外小厮的回禀,林如海先是一愣,继而又喜笑颜开,连声道:“去的,去的,自然去的。”看来,贾敏的身体回转不少,这好些日子了,终于有心情好好吃饭了。林如海心里自然喜不自禁,忙收拾了一番就往贾敏那里去。 才一进院子,就见绿柔在院中指挥着婆子收拾东西,林如海有些讶异,贾敏还没出月子呢,就这么大动静是要做什么? 见林如海进了院子,绿柔忙过去请安问好,待林如海问话时,才笑道:“这些是太太给荣国府的回礼。”说着,就要把礼单拿来给林如海看。林如海只挥手说不必,他自然知道自打贾敏有孕,岳家可没少给贾敏这里送东西送人的,而且次次送的都让人——“印象深刻”。 想到那两个打发家去的嬷嬷,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哼,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刁钻又不识礼数的奴才,他当真见识了。当初若不是顾念贾敏怀了身孕,又最是心软善良的,他怎么会肯那么轻轻地就放过了那两个婆子,当真膈应人的很。 绿柔见林如海不问礼单,也只抿唇一笑,“太太正在屋里等着老爷呢,说是有话要对老爷说。这院子里如今正乱着,也没得扰了老爷。” 林如海素知这绿柔最是个能干的,当下也只颔首一笑就往里面去了。绿柔只看了一眼手里的礼单,唇边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指挥着婆子们时也更有干劲了。往日里太太每每往那荣国府里送礼,可那荣国府每次的回礼可忒薄,这厚薄之间,真是教人心里不快活。可太太没有话说,她们做丫鬟做奴才的怎么好指手画脚呢!可眼下好了,太太如今被气着了,也打算给那些个没眼色的人瞧瞧厉害,哎呦,她能不开心吗? 却说林如海一进屋,只觉得通体清爽。比起前几天进屋时,总是萦绕着的苦药汁子味道,这气味可好闻了不止一点两点。见贾敏歪在小榻上,一手执着纨扇,一手搭在腰间的薄毯上,清雅的面容淡施脂粉,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林如海笑了笑,便往榻边坐了,笑着拿手去推了推贾敏,见贾敏笑着睁开眼,便道:“夫人着人去请我来,莫不是就是这样待客的?”说着,指了指贾敏腰间的薄毯和颈下的银丝绣百花图案彩蝶飞舞引枕。 贾敏只斜睨了一眼林如海,也笑道:“老爷这话说得不实,我何曾要人去请老爷过来了?” “不是你要人去请我来用饭的吗?” 贾敏因笑了起来,半坐起身笑道:“老爷听话也听不真呢,我只不过着人去问一声,老爷今日要不要在屋里用饭。老爷来,便用着;若老爷不来,也无妨的。怎么到老爷这里,却变成了我非要人请老爷过来的?” 一番话,把林如海也说的笑了,只拿手圈了贾敏的腰身,二人挨在一处笑了两句,一时屋里气氛正好。林如海忽而忆起当年刚成婚时,他二人也曾这般如胶似漆,说笑玩闹事事都觉顺心。便低头看贾敏,见她脸颊边升起一抹晕红,已经做了三个孩子娘亲的贾敏却仍带着少女时的娇俏,一时心里只生出一股子暖意来。 “也不羞羞脸儿,别叫玉儿瞧着她娘亲这样,只要笑话呢。”嘴上虽说着,自己却也先笑了。 贾敏也道:“玉儿如何惦念起我这个当娘的来呢,自有了哥哥,便一心黏着哥哥;如今有了弟弟,岂不是一心又要去黏着弟弟了?”说着,便又想到黛玉小时的事情来,只问:“老爷可还记得咱们玉儿抓周时的趣事儿了?” 林如海被贾敏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又笑着接口道:“你不提,我也要忘了。”见贾敏秀眉一拧就要说话,林如海忙揽住贾敏纤细的腰身,只笑道:“瞧你,又急了不是。你这么一提,我日后再不敢忘的。想那年,玉儿的抓周也幸而没办得多大,不然,岂不是要教人笑话了?” 说起来,黛玉生于二月十二,正值花朝节。贾敏自出了月子,就又忙着管家等事,黛玉虽就住在贾敏屋里,可平日里一应照料事宜,却都是丫鬟们来做。贾敏无暇,能陪着黛玉的竟是林泽。那时林泽刚启蒙学字,课业虽重,但是日日仍抽出不少时间来陪着黛玉玩耍。 又一年花朝节,林如海心疼黛玉,自然要为她大办一场抓周宴。只是贾敏却说:“女孩儿家家的,如何当得起那么多人来贺她。况她年幼体弱,人多了于她也不好。”说得林如海心里一动,却仍不肯打消念头,倒是贾敏又一句提到:“说来,泽哥儿当年的抓周宴也未曾大操大办,如今妹妹怎好越过哥哥去呢?” 林如海这才想起,当年抱养林泽时,林泽已经过了周,抓周宴不过是个面子上的仪式,大家不过一起吃喝玩闹一回也就过去了。倒是如今黛玉若要大办,外人见了岂不是要看轻了林泽?这么一想,林如海立即打消了念头。便只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又并他们一家子都来。 一时,抓周宴上热闹得很,来得都是和林如海夫妇极熟的,自然也就不分那些外道的话了。 却说黛玉在桌上攀爬一阵,那铺着红色锦布的桌上一溜排着的都是极好的物件。也有贾敏为女儿准备的玉簪针线,也有林如海为黛玉放下的笔墨纸砚,把那些个官员夫人都笑开了。 其中便有一位叫李夫人的,只对贾敏道:“你家女儿虽小,可眉眼间自有一股子风流气度,我们瞧着也极欢喜。倒是你们夫妻俩有心,她才多大呢,你就为她备下了这些个嫁妆?”说着,伸手指了指那精致的玉簪子,又指了指那绣工极好的帕子,笑道:“女红这些自是姑娘家该学的,可也不必拿了这么好的出来,要我们家的那个野丫头如何自处呢。” 一时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另有一位夫人也笑道:“林大人好清雅的心思,连笔墨纸砚也备下的,想来,你们家日后是要出两个状元了?” 大家忙围过来问这话何解,就听得那夫人笑着道:“你们瞧瞧,这林大人家有一位小公子,最是钟灵毓秀的,又聪敏懂事,将来可不是要中状元的料子?”大家都点头称是,又问还有一位在哪里,那夫人便指着黛玉笑了:“你们看看这一位,林大人这样老不早地就备下这些笔墨纸砚,不是为的他家要出个女状元么!”说得大家都笑了,只说林如海夫妇好清雅的心思。 黛玉哪管这些话,只一应看着桌上的物件,这个瞧瞧,那个摸摸,好半天了也不见得选上手一样。爬了好远,才停下小短腿,在众人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下一步动作时,才一周岁的黛玉打了个嗝,然后沿着桌沿顺势一滚就要掉下地了! “噗哈哈!” 就在众人一口气提不上去又咽不下来的当口,差点就要从桌上摔到地上变成一只小肉团子的黛玉被林泽双手一抱,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安全状态。 “个、个……咯咯!” 众人再次被惊了,这个抱着林泽的小女孩儿才过周啊,居然就能发出这么清晰的声音了?同样被震惊的还有林如海夫妇和当事人小林泽。看着被绿柔抱着的黛玉,一张粉嫩的包子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林泽也笑了笑,伸手去握住黛玉的小手,为这个孩子第一声开口叫的不是别人,而是“哥哥”,他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 而众人在惊讶过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地有些好笑。这孩子抓周什么都没抓,就抓着她哥哥的手了,这可算怎么呢?倒是林如海笑道:“我们的玉儿是个有福气的,日后有长兄庇护也万事不愁。”听林大人这话,再看看那边相处得甚好的兄妹俩,听闻林大人的这个长子是抱养回来的,恐怕…… 几个有心来看看林如海家的女儿什么模样,打算为自己儿子早早定下娃娃亲的几家夫人咽下了到嘴的话,也附和着笑了起来。看着眼下的情况,将来说不得这林家长子恢复了本来的身份,就会娶了自小一处长大的妹妹呢。 不过这些,贾敏和林如海都看在了眼里,也不说什么。再看看黛玉,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张着一张没牙的嘴巴,笑得可开心了。 “老爷说得是呢,若要当时请了许多人来,就是老爷不提我也要羞死了。” 林如海便呵呵笑道:“夫人也不必如此,这是我们玉儿的好造化,这些年来,他们兄妹间的情分旁人也比不得。有泽儿这样的兄长护着,还怕黛玉将来没有好的配吗?” 一句话,却说得贾敏脸上一沉,想到贾母这些时日来话里话外也不离个结亲的事,自然有些不快。她本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家时,上有父亲疼爱,又有母亲呵护,知书达礼又清雅矜贵,在京城的贵女中也是拔尖的。嫁了林如海后,性子虽圆润了一些,到底不失本性,林老夫人又向来把贾敏当女儿一样疼爱,怎舍得要她立规矩。 自然,现下心里想到什么,脸上便带出了一些。 林如海见贾敏如此,便温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脸色这样难看,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要别人痛快了。” 贾敏抬头,见结发夫君眼中的担忧和关怀,心中一暖,脸上的郁卒便去了大半,只伏在林如海的胸前低声道:“往日里,我总想着我虽嫁进了林家,可也是贾家的女儿,夫家娘家一样重要。可如今,我却再不要这样想了。”说着,便又往林如海胸前靠了靠,只道:“我嫁给了老爷,便是老爷的人了,自此以后,只是林家妇,再不是贾氏女。我该操心的,是我们府内上下,那荣国府,自有兄嫂分忧,我已经嫁出了门,哪有再插手管的道理。” 林如海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道:“夫人何故如此说?” 贾敏只道:“常日里,我总往贾府中送礼,年下过节,只多不少。老爷也都知道,再没有说我的,我心里也感激。如今我不妨和老爷说开了,免得你我夫妻二人心中起了隔阂,反而不好。” 一时,便说了那荣国府里诸事,提到那打发回去的两个嬷嬷时,仍气愤不已。 “那赖嬷嬷和王嬷嬷是个浑人,我和她们也说不清,只白降了自己的身份。况且那是母亲送来的人,长者赐原不敢辞,我也不好当着众人打了她们脸面,白白地委屈了玉儿那么些时日,幸而未出大事,否则要我心里怎过得去。”说着,便又气道:“倒是我那好二嫂子,一番话说得涕泪俱下,又卖了好与老太太,在下人婆子面前又有了慈善的名声,反而叫我白落了个恶名!我虽不在乎这些,只是心里到底不甘,母亲再没有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却还是偏帮着王氏,留下了那两个祸害在府里做事。” “老爷,我如今说到这里,仍觉得心口上发凉。那还是我的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倘或他日我不在了,还不知道如何呢。” 林如海听她这样说,只喝道:“再不许这样胡说的!哪有空口白牙的咒自己死的,这还是青天白日呢,怎地说出这些胡话来!” 说得贾敏也簌簌落泪,只哭道:“我原不该这样说,却也免不了这样想。我在家时,父亲最疼爱者唯我一个,母亲虽也疼我,到底男女有别,她却更看重二哥一些。如今我方明白了,母亲最心爱的,怕只有她自己一个,否则,怎么会纵容那王氏在贾府里一味的胡来!” 林如海正要说话,贾敏却抬手掩住了林如海的唇,只道:“老爷好歹听我说完这些,我病了这么些时日,镇日里浑浑噩噩的,却也比平日里清楚明白了万分。” “不怕老爷笑话,那国公府早不同当初了。想父亲在时,府内上下哪敢有这样刁钻的奴才作恶,早远远地打发了,或发卖或带去庄子上,狠狠地处置一回下面就再没有敢这样的了。可现如今,当家的却换了人。老爷原也知道,我那大哥当年娶的也是张家的小姐,内宅管理无一不服的。可自打她去后,大哥娶了新妇,却是个没脚蟹,小家子气连我也有些看不上更别提老太太了。只好推了王氏出来管家。” 贾敏说话间,却早不肯称王氏为二嫂。林如海虽听她如此说,到底也不忍心打断她,故而只听着也不说话。 “自打那王氏管了家,我只觉得我竟似是她们的钱袋子一般,每逢过年过节,哪一次不是恨不能搬空了家去娘家。只是老爷却不知道我为的什么,要这样做!”贾敏说着,便恨恨地咬牙道:“那王氏每每过年过节,便写信来说家中艰难,开销又大,又说些庄子上收成不好,就连老太太都要取了体己出来填补家中。我听了,再没有忍心的,只想着母亲那样大的年纪,如何要她拿自己的体己银两来填补公中,自然少不得要帮扶一二。” 林如海此时也听明白了,原来贾敏这些年送礼送得那样厚重,无非是为的心疼老母,却不知道那些是她二嫂的苦肉计,白白受了骗上了当。 贾敏又道:“如今我也明白了过来,往日里竟似是个糊涂人一般,只把我们家的银钱往我那好二嫂的腰包里送,填了她的私房,哪有能再要回来的!她们如今又打着玉儿的主意,我再糊涂,也万不会要女儿受了这样的苦头!” 林如海本来就在奇怪,贾敏是如何明白过来的。现下一听,才惊道:“夫人何故如此说?说什么‘她们打了玉儿的主意’,此话何解?” 贾敏原就不打算瞒他,见林如海问起,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贾母信中所说之语,又道:“老爷,我虽孝顺母亲,可看着王氏的行事做派,我再不肯同她做亲家的。母亲有言道‘亲上作亲’,可我料想着,这不过是母亲自己的意思,并没有同王氏商榷。她那凤凰蛋儿一样的宝贝儿子,听说刚落草时口中就衔了一块晶莹的美玉下来,府内上下人尽皆知,故母亲为他取名为宝玉,疼在心坎子上,又怕养不活,只把‘宝玉’二字写了要城外穷苦人家叫去。” 林如海听到这里,连声道:“愚蠢至极!愚蠢至极!这样的来历,出生在皇家自然是天降祥瑞,可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纵是泼天的富贵也不该这样张扬!这样的不知收敛,他日若要人在圣上那里参上一本,可怎么是好!” “我何尝不是如此说!”贾敏哭道:“当初我还没怀上玉儿,那王氏已经生了宝玉,后来我有孕,那王氏竟说这是宝玉的福气,为我们添了子孙的缘分。她倒讨了个巧宗,想在老太太跟前卖乖,还想要我承她的情,我只不说罢了。要是依我的意思,玉儿合该是沾了泽儿的福气。” 林如海只摇头低叹不语,心道:岳家近几年和忠顺王爷走得颇近,眼下见他们这样行事,方知是最没个成算的。就是提点了他们,怕也是无用,说不得还要搭上了自家。想到黛玉那样清秀的孩子,岳家还想着打她的主意,林如海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只想撂开手从此再也不管岳家。 贾敏却道:“老太太的心意如今和我挑明了说,又道那宝玉落草时衔玉而生,最是个有造化的。若要玉儿嫁给了宝玉,双玉配成一对再好不过的。我只回了母亲的意思,想着母亲心里必然怨我,可为着玉儿,我再不肯忍着的。” 林如海便点头道:“自然如此。” 贾敏又道:“那王氏怕还不知道此事,我已经吩咐了绿柔要送一份大礼给王氏,老爷且看着罢,那王氏素来并不是什么胸有成墨的,不过凭着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才在府里站住了。她自然把宝玉当成眼珠子呵护,现下既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再不会肯的。恐怕不日就要和老太太争一出儿,她既行了错事,老太太也没有站在她那处的道理,这荣国府的当家且要王氏撂一撂罢!” 林如海听着贾敏这样说,自知这些内宅手段都是女人家的事,他一个七尺男儿怎好插手。便也几句话绕开这个话题,另说起一事。 “如今你身子既好些了,我还有一件烦恼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听得林如海这样说,贾敏心中虽疑惑,脸上却带了几分笑意道:“我身子才好,老爷倒又来招我。别是嫉妒我好了,少不得要拿些事情来烦我罢?”又道:“老爷在前面,多少事情决断也不犹豫的,怎地如今却踌躇不前了?若是男人家的事,我再没有插手的道理呀。” 林如海只笑道:“怎好说这是男人家的事情呢,本该是我们夫妻二人一起的事情才对。” 说得贾敏也挑眉疑惑起来,待听得林如海缓缓道来,才又展颜笑开:“我说是什么事情呢,烦劳的老爷这样挂心,原来是这个。”素手纤纤点在纸上,贾敏的美目一一扫过那纸上的大字,忽而在一个字上顿住,只道:“老爷既把这字圈了出来,必是已经打算好了,怎么还要来问我,岂不是明摆着作弄我了?我再不依的!” 林如海只笑着陪贾敏一起看过去,那纸上正是用朱笔圈出了一个“朗”字。 “当初你我刚结发为夫妻之时,我已打算好了,他日若得了子,必要他做一个朗朗少年。再有《国语》中也提到‘其圣能光远宣朗’。想来配我们的儿子,是再好不过的。” 贾敏因笑道:“老爷这样,倒要我想到当年为泽儿取名的事儿来。那时,老爷也像现在这样,踌躇不前,犹豫不决的。我因笑老爷行事果断不让人后,怎么取个名字反而退缩了。还记得老爷那时说起,必要为泽儿取个再好不过的名字方能圆了心愿,可现下见这‘朗’字,怎么倒是老爷先时想好的,为何又不给泽儿用呢?” 林如海苦笑道:“你必是忘了,当初我也提到,为泽儿取名,必要在‘水’字中择一个,选了许久才定下这个‘泽’字。” “是了,正是这个话。” 贾敏拍掌笑道:“老爷既然为泽儿取了这个‘水’字,为何我们的儿子就不能和泽儿一样呢?” “那怎么行,我已经是水字辈的,再要孩子排水字辈,如何使得!” “那泽儿又是怎么了?难不成他不是老爷的儿子?虽说泽儿是抱养来的孩子,可是我待他并没有一丝外心。老爷也把泽儿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如何在取名的时候这样分驳开来?” 见林如海不说话,贾敏便指出纸上的一个字,道:“既然老爷方才说了,这取名的事合该是我们夫妻二人共同的事。老爷既然犹豫不决,少不得要我来决定了。我只认定这个字,再好不过了,老爷便拟定了吧。” 林如海定睛看去,贾敏手指的正是一个“澜”字,因问此字何解,贾敏便笑道:“《文心雕龙》中‘隐秀’一章中提到:‘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当初为泽儿取名,是因着他们这一辈都该从玉字来。可老爷偏要为他取水字辈,故而从许叔重之言:‘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才有了‘林泽’二字。现下弟弟和哥哥的名字自该一处,否则叫人看了岂不是要笑话了?” 林如海心道:怕是人家看了,是要笑话儿子和老子排了一辈吧。想想林泽那时取名,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本就是水字辈,偏偏林泽也是水字辈,这水字辈却大有不一样的,他只想着,若日后今上想要认回林泽,这名字……哎,想来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从未想过,以他年已四十,竟还能再得一子,想来是上天眷顾,取了这名字……也不为过罢。 这边林如海兀自出神,那边贾敏却软声道:“老爷,我怀着他时,并不知道是双生子,也是我不争气,身子骨这样弱,竟没能为老爷把那个孩子留住。这孩子刚出生就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坎坷,澜字也有波澜之意,以波澜抑波澜,他日的路或许会好走一些也说不定罢。” 林如海微微一叹,握住了贾敏冰凉的手指,只道:“便依夫人的意思罢。澜儿日后,不会有事的,夫人也要放宽了心才好,否则孩子们如何自处,又要我如何自处呢?” 夫妻二人把话依次说开,心中再无隔阂,正如重回了当日夫妻结发,心易互通的恩爱日子。绿柔和红杏十分有眼色的没有过来打扰。林如海在贾敏房里歇下,夫妻二人临睡前又说了许多话,低声谈笑数句,方才睡下了。一宿好梦,也不必提。 再说林泽这几日每日每夜地照顾着奶娃娃,虽然辛苦,心里却十分开心。当初黛玉小时,他也曾想过要这样不分昼夜的相伴在侧,只是苦于功课繁重,只好忙里偷闲去看黛玉。况那时彼此年幼,许多事也不大记得了。现在可不一样,现成的奶娃娃睡在身边,林泽心里一万个愿意服侍他,哪里肯睡。被水湛强硬着逼着去睡了两次就不肯了,只撒娇打滚卖萌,使得水湛都哭笑不得又不忍心起来。 只是看着林泽眼下沉重的黑眼圈儿,水湛又一次背着林泽狠狠地瞪了竹床上的某个小奶娃娃一眼。都是你这个小东西,害得他的小九儿这样辛苦,真是该打。想着,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奶娃娃的圆屁股,还没用多大劲呢,小奶娃娃就像是感知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瘪了瘪嘴,“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林泽进来的时候,就见水湛一头的汗水,小竹床上的小奶娃娃哭得正凄惨。忙过去轻轻地拍抚着奶娃娃,等到奶娃娃不哭了,林泽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水湛。 没等水湛说话,林泽就笑道:“啊呀,还是没有我不行吧。澜儿哭了三哥也不会哄,以后可不许再赶我去睡觉啦。” 水湛松了一口气,看林泽这样子是没发现他作恶了。但是,等等……澜儿?看了一眼小竹床上吮着手指吮得十分香甜的奶娃娃,水湛颤巍巍地指了指,为了确认一般问:“澜儿,是他?” “嗯,澜儿!老爷说了,水边门柬,曰澜。澜儿一出生就遇着了大坎坷,所以希望以澜抑澜,将来道路平顺。再有,也是含了玉字的意思在里头。” “玉字?” “《文心雕龙》‘隐秀’一章中就有:‘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澜儿生得……嗯,这样珠圆玉润的,将来也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儿。” 被林泽的形容给惊了一下的水湛怔怔地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很同情地看了一眼被自己哥哥评价为“珠圆玉润”的小奶娃,然后默默地点了个赞。没错,的确是珠圆玉润,非常地……肥! 至于说,以后会不会长成温润如玉的男儿,小小的林澜只能张开一嘴没有牙的小牙床对你笑笑,那意思是,我现在饿了,先给我上一杯奶! 林府言笑晏晏,八月十五经历的大喜大悲似乎也因为贾敏的转好而过去了。而另一边被贾敏惦记上的贾府,显然就不是那么好了。由贾敏口述,绿柔亲自指挥,红杏和绿柔一起清点的东西被运去了荣国府上,开门的奴才都是睁大了一双富贵眼,看着那一箱箱的东西往里头运,心里想的是,姑太太的回礼可真厚,不过可惜,这些东西都要进了二太太的私房。 只是没想到的是,东西才进了荣国府,及至晚间不多时,从荣禧堂后面抱厦旁的耳房里就传来一阵摔盘子打碗的声音。哎呦,二太太,您有怎么了呀? 第35章 小胖墩林澜年三岁 唧唧唧某只来卖萌 “先过来用些饭罢,那些书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呢,非得在这时候。”白果一面一面过来移了把一道道菜从食盒里拿了出来。 春来自打水湛走后,天气渐冷,林澜也不好一直住在水湛所住的那间屋子里,倒是林泽这里暖和的多了。加之贾敏身子孱弱反复,也分不出心去照顾,见林泽疼爱林澜,再没有不肯的。便一心只带着黛玉在身边教导内宅管理之事。 林泽看了一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莞尔又见白果絮絮叨叨的不由地笑了只说:“我看你倒比去年还要话多。” 说得正在旁边收拾桌上书本的白芍和白术都笑了白果也红了脸过来笑骂道:“你们两个笑迟早有你们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白芍忙反击一口:“倒是我们的姐姐也但凡有那只要姐姐心里纵我们被打趣儿也无妨呢。”又转头去看只道:“你好歹要疼惜着我们别叫姐姐久等不到呀。” 说得一屋子都笑了林泽也笑着说了她们反惹得白芍越发笑开了。正说门外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笑道:“我带了二爷来了。” 林泽忙下炕急急地要迎出去。白果连忙过来服又笑着说:“大爷二爷的性子本就最慢条斯反倒大爷这样毛躁要二爷瞧见了学会也不好。”仍细致地给林泽穿了小靴子。 林泽才一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牵着一个胖墩墩的两三岁孩童当下笑开了走过去道:“烦劳姐姐亲自过去接来。”那丫鬟只抿嘴也不多见林泽只把手里牵着的林澜往林泽手里一送也就是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6节 白果、白芍便过来笑着说:“姐姐去了有一会儿子这会儿外头冷快来薰笼上热一热呢。”便让着那丫鬟过来连林泽也颔首只说:“姐姐大老远的去接真是辛路上还要姐姐快些把澜儿接来当真辛苦了。” 那丫鬟只却不见林泽和白果等人让着自己去薰笼上也笑着应了。林泽知道她平日里话也不多只把林澜拉到自己摸了摸他的笑道:“冷快上炕来暖一暖。”就亲自蹲下去给林澜解了白果几人便又林泽却不觉得反正澜儿是自己的弟不疼他疼谁! 林澜见林泽给自己脱了便拍着小手一边笑一边说:“哥哥哥好。”说得林泽也拿了桌上的热茶先喂了林澜又问他方才在做林澜便一一说是在黛玉那里和姐姐林泽也点头笑了。 “你姐姐如今学着管你偏去仔细她烦了要打你。”虽然是吓唬林泽却是玩笑般故而林澜听了也不是仍旧张着小嘴嘻嘻的笑着。倒让林泽有些不好意思他都多大的还要拿话来吓弟弟呢。 “姐姐想哥哥呢。”林澜一手拿着小碟子里的一面一面又拿手去扯林泽的见林泽坐在自己才笑眯眯地说:“姐姐给澜儿讲故可好玩啦。” “讲什么故事了?” 见哥哥似乎有些好奇的林澜咕噜咕噜几口把糕点混着茶一并抬头就大声道:“是很有意思的哥哥从没听过的!”又想只说那个故事极好极好。待林泽问他那故事讲的什林澜却撅了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是姐姐给你讲了书上你自己懒怠记了才来诓我是不是?”林泽笑着刮了刮林澜的小见林澜嘟着嘴不说话的样子只觉得异常又问:“在姐姐那里用饭了没有?” “姐姐去太太那里用我见青梅姐姐来就知道哥哥这里有好吃的啦!”林澜说着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圆说不出的又一面撒娇地拉着林泽的袖子笑嘻嘻的只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 那坐在薰笼上的丫鬟便笑着起身在林澜跟前福了只笑道:“多谢二爷为我若要我自己反而不好了。”又对林泽道:“大爷也别总拿二爷来打我去正听得姑娘给二爷讲一个小鸭子的故事呢。” 林泽听她这便知那是自己从前给黛玉讲过的一个改编的《丑小鸭》的故事了。于是又笑道:“既然青梅姐姐也替他我再没有不听的了。”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西见已经指了十一点一刻的便只笑道:“都这么晚时想来澜儿也快摆饭罢。” 白果几个便上来又把碗筷都放好才笑着福身下去了。林泽见她们几个要只笑道:“你们几个也别往自己屋里天这样冷的还要过一个只在后面的小耳房里用饭也就是了。” 白果几个忙青梅又道:“还是大爷想的再没有比那小耳房更暖和的了。” 一时四人都下去用饭并不要再提。只说林澜一边吃一边拿眼瞅着见林泽只含笑看了自己登时小脸放下碗筷只小声道:“沈哥哥送东西来了吗?” 林泽怪不得今日看他这样猴儿似的坐不原来是想着这一出。便也笑着道:那倒是未曾见着呢。” 林澜果然有些只皱了清秀的眉毛微微攒了个撅着小嘴巴问:“那沈哥哥怎么都不知道这都一个月还不送信哥哥也该等急了。” 倒是知道声东李代桃僵了!林泽心里乐脸上却仍旧一副淡淡的手上用饭的动作也是慢条斯看得林澜可着急啦。 林澜心哥哥一个月要和沈哥哥通一每次沈哥哥都不忘给他送些好吃的好玩的虽然面对哥哥的打他总是义正言辞地挺着小腰杆子说“下次再不要可是每每再看见那些好吃的好哪有舍得不要的就再拖到下次好啦。 这一月一次的怎么这个月就没有了呢! 扒着小手指头每天都在算日子过的林澜小小的惆虽然以他的年纪还不明白“惆怅”是什么个可这却也不妨碍他内心里淡淡的失落呀。那些漂亮的美味的小还有趣味十足的哎沈你怎么就忘记把东西送过来了呢! 林泽见林澜已经想得出便轻咳道:“再不就要难不成要吃着冷掉的饭菜么?也不怕肚子疼。” 林澜见林泽瞪着眼睛再不敢发立刻拿起碗筷就使劲地扒拉起来。等到林澜才放下青梅和白果两个就已经进来服一个打了水进来给他们一个沏了茶过来给林泽用。 林澜扒着脖子看了好一才撅着嘴道:“白果姐姐只把好茶给哥怎么不给我喝一口呢?” 白果便笑道:“二爷可是错怪如何是我不肯给二爷因大爷嘱上次二爷只吃了一倒闹得夜里起来两故而再不许我们给二爷吃的。” 听得白果这样林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先前的确有一次在哥哥这里吃晚上闹着肚夜里起来好几次的事了。那,那只是偶然嘛!见林泽惬意地吃一双清亮的眼睛都半眯了那模样可真是享受呀。林澜心里有些不平等了这么久的礼物也没到哥哥这里用个饭还被哥哥打趣了再来连口茶也吃不小林澜委屈都有些想掉眼泪了。 青梅见林澜垂一副无精打采的便猜到他是闹别因笑道:“你也别尽瞅着大爷碗里的奴婢这里给二爷准备了更好吃的咱们只馋大爷。”说就见白芍已经打了帘子手里正捧了一只青花小瓷盅。林澜忙睁大了眼睛青梅便伸手接才掀了满屋都能闻见那甜香馥郁的气息。 林澜狠狠地吸了一忙问:“好这是什么呀!” 青梅便笑着拿小勺舀了小半碗出来递到林澜面前的指着那碗里奶白的汤道:“这是一早就给二爷炖下的白果里头添了好些温补的最适合在这样的日子里喝的。” 林澜拿着小勺在里头拨却不见便抬头疑惑地看着“青梅白果在哪里呢?” 才一说白芍和青梅便都连林泽也笑出只道:“这话该竟只叫‘白果’不叫‘白果姐姐’了?” 林澜这才反应自己这话可不是有些歧正要开就听得白芍又过来说:“瞧白果不是在这二爷怎得找不到了?”一时大家又笑把林澜倒弄得小脸通红。 “好快别我说错了还不成么。”林澜红了脸便要这是他打小养成的何况他从小就和林泽日夜再没有比他们关系更好的了。见大家笑得林澜只埋头在林泽抱着林泽的胳膊就不肯撒手了。 林泽见大家笑得也便拿眼神止住了大家的侧头过来说:“你不是要听青梅姐姐给你说这汤如何煨再不抬头可要错过了。”林澜这才抬头坐又拿眼去看那小碗里的浓稠拿勺子满满的都是甜香味十足的配着汤面上飘着的几颗鲜亮的红色小当真勾得人食指大动。 青梅听林泽这便也笑着过来解释道:“这汤汁炖了可有两个多时本来要有三大盅的汤愣是收得只有这样一小二爷可闻是不是香的很?”见林澜连连青梅才继续道:“这里头的白因炖的便果肉尽融进了汤独我打二爷再找不出一丁点的果肉来。”因把碗往林澜跟前又推只说:“二爷快尝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林澜忙低头吃了才吃了哪里又要了小盅里的总算吃得美见小盅里还剩了小半碗这才想起哥哥还没吃上一倒要他自己全吃了。因红了过来笑道:“这给你吃罢。” 林泽斜睨了他只哼哼道:“原来是剩下的才要我要是不剩下也不给我呀。”阴阳怪气的一倒惹得青梅几个都掩唇独林澜急以为哥哥真生连连又解释了好才听得林泽道:“逗你的你没得要别人笑话了。” “哥哥原来是骗我呢!” “不骗你骗谁呀!”林泽便抱着林澜笑了又把那小半碗汤汁都喂给了林澜“给你哥哥心里开心比自己吃到嘴里都满足。好吃的不紧难不成还紧着别人么?” 林澜眨巴眨巴两下似乎还有些不大理解哥哥这番话的意思。不过大意还是能明自觉是哥哥心里第一因眉开眼笑地问:“那姐姐也比不上我啦!” “真是个淘姐姐那么尊贵的女如何与你这皮猴比呢?”林泽又笑道:“再我们两个是虽则年再没有不疼爱你姐姐的道理。她一个女自然要我们做兄弟的来方能一世无忧呢。” 这话林澜听得半知但是心里却暗暗地坚定了自己的日后是要和哥哥一样挑起门楣保护姐姐的。又见林泽嘴角含笑眉眼温润的林澜抱着林泽胳膊的小手紧唔,他也要保护哥哥生得这样可不能被别人抢走啦。 两人正在炕上就听得屋外传来一声轻响。 白芍忙出去才一会儿便身后还带了一脸上只扬着笑说:“大爷这可真是稀难得这大白天的往我们这里来呢。” 林泽见了也笑道:“怎么这个时候往这里来了?姑娘那里不要你服侍么?” 原来来的人正是她自打跟着林泽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虽在林泽这里也服侍了到底因为乖巧伶俐又最是个爽快林泽想着还是把她给了黛玉去用。因她性子十分又是家贾敏也十分加之是林泽主动提拔上更加高看了她一眼。见她素日行事都有也很愿意抬便命她做了黛玉房里的一等丫头。 林泽见她这时候心里也正奇按平日里这甘草很应该在黛玉跟前服侍。再看看墙上的西明明是指着一黛玉这时候正要歇午如何她竟过来自己这里呢? 甘草见林泽也笑着回道:“是姑娘要我来和大爷取一件也不还要大爷想想是什么呢。” 林泽也奇怪道:“话说的这样没头没要我怎么猜呢?” 甘草便只说:“大爷若想只得和我走一姑娘正在屋里等着呢。”一时便又给林澜说:“姑娘也若二爷用只管和大爷一道往她那里去。她有好东西要给二爷玩呢。” 说得林澜也来了扯着林泽的袖子央道:“我们去嘛!”见林泽歪在炕上也懒便转了转眼想着哥哥必是懒在这里想要歇午我必得想个法子要哥哥起来。便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姐姐那里有最好看的花我们去瞧瞧罢!” 林泽便摇头说:“我花儿有什么若我这院里难道不是和玉儿院里一样的花儿?” “那去瞧姐姐绣的针线?” “玉儿绣的针线我也有瞧我的荷包还是玉儿给怎么还要亲自去看么?” “那姐姐还有一罐子好香的茶叶呢!” 那茶叶正是我送给玉儿若不是你吃还有一罐子早送你啦。” 满屋里的丫鬟也不只脸上笑着看林澜和林泽见林澜实在想不出招青梅便过去附耳说了几句。就见林澜眼睛探身过去就挠起了林泽的痒痒儿。林泽本来就没防备这一这会儿林澜扑过来正痒滚在炕上笑得只道:“好别闹别闹。” 林澜哪好容易找到了治住林泽的他才不肯收反而越来越起劲了。 林泽在炕上打林澜便伏在他身上使劲挠着他痒林泽被他挠的笑一时上下气都接只喘着声儿道:“好咱们不我去就我去就是了!” 林澜便又问:“当真去?” “当真!当真!” “那便饶了哥哥一次。”便起身见林泽头发一张脸上涨得也笑了。“哥哥这样就像搽了胭脂红通通的!” 林泽便拿手敲了敲他的只笑道:“什么话也拿来打趣我一个男孩子搽什么没得胡说出来又惹人笑话了。”见林澜嘟着嘴只笑道:“快别这样委屈的再要这样子去你姐姐我可不去的。嘴上撅得这难不成是要挂上油瓶子的么?” 说得林澜只蹬着小腿笑道:“哥哥这样的我才不要和你一道瞧你的头发这快要白果姐姐和青梅姐姐帮你梳洗梳洗罢!” 林泽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便笑道:“也不知是谁的缘故。”因对白果道:“快来给我把头发梳也不拘什么只清爽就好。” 白果才不听他大冷天的难道还要把头发都尽梳上去不成?只拿着篦子把林泽的头发一一打散重新放下一半梳起上面拿一根古朴的木簪子固定便道:“好歹给大爷把头发梳可别一时玩闹又把头发给散乱成叫二爷笑话得不行!” 林澜便在一边拍掌笑道:“白果姐姐说的最哥哥平日里总不打理自己呢!” 一时屋里人又甘草便道:“穿了斗篷再外头风大。” 从林泽院子到黛玉的距离虽说可大冷的天里走时仍觉得有些长了。林泽一手牵着一手托着一只怀里焐着倒只是一双腿却冷飕飕地像是从里到外散发着寒气。明明才十一月的却冷得像是下了大雪! 等到了黛玉的才一就见一个和青梅一样模样也十分相似的丫鬟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等着他们一行人。见林泽和林澜便福身请安又道:“姑娘在里头等大爷和二爷快些进去暖和暖和。” 林泽便笑着林澜也道:“青杏姐姐冷和我们一起进去罢!” 原来这站在门口的丫鬟正是叫青和青梅一母最是做事细致的。原先在贾敏院子里做着二等丫鬟的也很上手。贾敏见她二人年性子又细致便一个给了一个给了黛玉也十分得宜。 青杏见林澜这也笑道:“二爷说奴婢承二爷也得进去暖和暖和。” 一时进了果然暖意林泽便笑着任丫鬟给他褪去了只笑道:“妹妹这里真比我那里还暖和呢。” “那便和你换了住就是了。” 林泽展眼说话的果然是黛玉。见黛玉穿着一件杏黄底圆领偏襟下面一件茜色团花四喜如意纹身披淡绿色团花柿蒂纹雨端的是身段别致。又见她绾了凌云鬓里插着攒花平升三级白银十分风流别致。手上正戴着一个翡翠腰系丝攒花结长穗上面挂着一个百蝶穿花锦缎倒很精致。低头脚上穿的却是莲花软缎靴。 林泽因笑道:“妹妹这屋里这样还穿了靴子真真难得。” 说得林澜也问:“姐姐最不耐穿靴怎么今日穿了?” 黛玉明知林泽故意这样也不只拉着林澜的手进去见林泽跟便指着那边的一个小绣墩道:“你坐那没别的地方给你坐了。” “玉儿又恼我了么?”林泽瞥了一眼那矮矮小小的坐着哪里会便也只挨着林澜笑道:“好妹妹怎么恼明明是你要我竟还恼我的不是?” “谁要你话那我才懒得搭理你。”因笑着对林澜道:“我这里备下了好玩的东西要你来你只和他一处胡闹呢。” “姐姐冤枉我啦!”被黛玉收买的林澜老大不客气地开始出卖把林泽不肯来时说的话模仿的维妙一边说一边还手舞足蹈地做起了动作。看得黛玉笑意林泽咬牙越紧。 等他说完比脑门上早出了一层汗来。 黛玉便拉着他到自己拿着手绢给林澜一面斜乜了林泽“哥哥好大的架我这里什么都不新鲜了不是?哥哥便先日后我也不请你来了。” 听听这酸不溜丢的话呀! 林泽觉得后槽牙有些赔笑道:“玉儿又说我那是和澜儿闹着怎么当真呢。”就暗暗地瞪了林澜心里腹诽:好这还没瞧着是什么好玩的东就这么出卖哥哥了! 黛玉便笑道:“哥哥的话我再不信的。”也不管只对青杏道:“你去把那九连环拿来。” “九连环?” 黛玉笑着摸了摸林澜的只笑道:“等青杏拿来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林澜便拍掌笑道:“姐姐准备的东西自是极好你说是也不是?”就去看林泽。 林泽僵着脸笑心说:那玩意儿有什么好不就是九个圈儿绕在让你解来解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黛玉只瞅了林泽便知道他心中因笑着拉过只笑道:“你别去问他以前也玩过那九只是他一个都解故而说那九连环没从此丢开了不理会。好我只告有些那是死鸭子嘴没得要人笑话他。” 林泽当然知道黛玉这是在说不过……摸了摸林泽自叹道:“这种东西玩多了还不如看书写字来得有用呢不是?” 话引来两声冷笑。自讨没趣的林泽趴在桌上偃旗息没等多一就见青杏捧了一只锦盒林澜早伸长了脖子去看了。黛玉便笑着接放在桌上打开了。 见着那盒子里的九就连对这个游戏嗤之以鼻的林泽也不由地出神了。原因倒没有只是这九连环实在漂亮得有些全部都由白玉这玉以林泽外行人的眼光虽然卡不出个所以但是毫无疑问这玉通体莹润的确不可多得。 黛玉笑道:“这九连环是用白玉打和我们过去玩的可大不一样呢。” 林泽在旁边连连可不他以前玩的那个金属九连环往这只白玉的跟前那活脱脱就是“好土”和“土豪”的区别呀!摸了摸这只九触手林泽有些奇怪地问:“这九连环哪里以前从没见过呢。” “难道只许你有玉不许我有九连环么?” 见黛玉指着他的领口林泽只得讪讪地笑了笑。那还不是沈湛做妹妹的做哥哥的若没有玉那可因而没等那沈湛就命人送了一块玉来给他。要说也他送给黛玉的那块玉也是只是通体温润细腻。而沈湛送给他的这虽然也是但是和黛玉的那一颗又不同了。不是白而是莹绿通透。 当时这玉一林如海就瞧却也没多说只亲手把那玉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嘱咐道:“好生不许除下。” 这玉和黛玉那一颗攒刻了兰草仙雾的岫玉自己这玉分明是一只玉牌的模样。林泽恨不能把这块玉佩在那样走出去才有气势呢。这话才说给林如就被林如海好一通教训。只说他不明白这玉的来历。 林泽有些这玉什么来他是当真不知道嘛! 但是林如海却不肯话题到这里就宣告任由林泽旁敲侧击怎么探听都没有了下文。 现下听得黛玉又提到林泽只得讪笑偏过头去看林澜抱着新玩具玩得可欢了。这小子!林泽撇了果然还是三岁的娃娃最可想到黛玉当年三岁的已经七岁的林泽也惆女儿家早熟和男孩子比最先明白事理的当然是女孩子。黛玉又是十二钗里的头聪敏伶俐不在当年看着书上的林黛林泽只想着“慧极必伤”如今既然黛玉是自己的妹林泽才不会让这四个字再度上演一出悲剧来。 黛玉看着林泽懒洋洋的心里也猜不准自家哥哥又想什只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了不大舒服。便伸手推了推只说:“你怎么不这九连环哪里是我能必是别人送的才是了。” 林泽便懒懒地随口问道:“那是谁送的呀。” “自然是月月一封信的那个呀。” 林泽眨了眨看着黛玉掩唇又眨了眨才终于反应问:“是三哥送来的?” 瞧你‘三哥’、‘三哥’的叫着当真亲热也不自己上面分明一个哥哥都没有呢!” 说得林泽怪有些不好意思的。他总不他自打头一次和沈湛就觉得和那人实在然后就……叫三哥什十分顺口嘛!不过看看黛玉一脸戏谑的林泽还是很机智地没有说出这些话。他可不想被黛玉那张利嘴打他也说不过黛玉呀! “你的信还要不要了?” 三哥给我写信了吗?” 因为却是这个月没能收到沈湛所以林泽先前和林澜说的话也不能是他是真以为沈湛太没能写信给自己。可现在看着林澜抱着那价值不菲的九连环玩得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小失咳!真的是一点点就一点点! 不过这一点点的小在听到黛玉提到信的立马就拍着小翅膀飞走不见啦。林泽一双清亮的眼睛眨似乎更亮了。看得黛玉都有些哭笑对青杏又吩咐了没等就见青杏拿了一封信和一个纸箱子来了。 摸了摸那厚厚林泽把目光落在了那只神秘的纸箱子里。 “好那箱子里是什么?” 黛玉斜睨了他目光很直白地说:你我问谁去! 吃了个软钉子的林泽摸摸还是决定先拆信来看。依旧是厚实得让人都要侧目的一洋洋洒洒几就为了报告这一个月来的鸡毛蒜皮。若是把这信给黛玉瞅还不知道要被她怎么笑呢。 林泽心里这样便侧身过去看信了。黛玉才懒怠理他的小动作。那叠厚厚的看着脑袋都发想来也不会全是重要的事。这傻哥哥还藏着不叫她看也不想想那些信谁有那耐心逐字逐句地给他读下来。别以为她不知傻哥哥每次的回信可只多厚厚的一幸好是有人来回的要是放让信鸽来没得让那信鸽路死他乡。忒也不知道为鸽子想想! 林泽当然不知道黛玉心里要是知道也只能摸摸鼻子不吭声。谁让他们两个人写信已经成了一写没有十几张纸还真不好意思寄。林泽其实也有些他是哪来的这么多明明两个人看上去都不是话当然也绝不可能是话篓子! 一边看信一边思索这个深奥的人生林泽分不出心思去管旁边的事了。而林抱着九连环解了半天也就解了两个看着后面的林澜默默地撅起了侧头睁圆了乌溜溜的眼前去瞧他聪明又智慧的姐姐。 黛玉拿手拍了拍他的这和当年哥哥解不出来九连环的样子真是不要太像! 瞥了一眼正在看信的黛玉笑着眯起了眼睛。可见这两人每日每夜的相处在一都快成了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了。一边一边去给林澜解决剩下的九黛玉还不忘讲解技巧的同时挖苦林泽两句。某人正沉浸在书也没能听见。 就算林泽听恐怕也不敢反驳。 林澜拍了拍九连环在姐姐的眼看着姐姐灵巧的双手就要把九连环给解开了;哥哥在瞧着那么厚厚一看着都觉得肚子痛了。林澜眨巴了两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点事情来做。 林澜地目光投向了地上放着的那只小纸箱子这里头是什么呀? 青杏站在一边含笑看着这姐弟青梅在一边沏茶放林澜小跑几步到青杏脆生生地问:“青杏这箱子是谁送来的呀。” 青杏便蹲下笑着说:“是沈公子派人送才刚到没多所以姑娘才要甘草去叫了大爷和二爷来呀。” 林澜笑得眼睛都变成了小月牙。是沈哥哥送来可见得一定是好东西啦!回头张望了哥哥还在看姐姐正专心地解着九连环那他就去打开箱子看看里头是什么罢! 胖墩墩的林澜小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纸然后…… 一声尖叫把黛玉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九连环摔到地吓得林泽差点把手里才看了一半的信给撕成两半。两人齐齐侧头去看发出这声尖叫的就见胖墩墩的林澜小朋友半张着巴巴地指着那纸箱子里头说不出话来。 林泽把信放在起身过去一看箱子里的顿时就乐了。 在黛玉好奇的目林泽弯伸手把箱子里头的某只给抱了起来。 “唧唧!” 林澜又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着林泽手里的歪头问家里最聪敏伶俐的“那是什么呀?” “我也不大是……是松鼠吗?” 像是在应和黛玉说的话林泽手掌里的某只立马欢快地蹦跶起来叫个不停:“唧唧!” 第36章 林澜溺水贾敏病重 和尚道人红尘神棍 林泽自从他收下这只松鼠之后,他的生活似乎也随之改变了。比如现在——胖墩墩的小林澜撅着他的小屁股,一股脑的把手里的榛子松子都往小松鼠跟那殷勤的哎身为哥哥的林泽表示,他心里有点酸了。他都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了,忒眼红! 但是小胖墩林澜才不会体谅到哥哥的心思呢,转头看着林泽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小胖墩有点不开心了,于是把手里的榛子往林泽手里一揣,“哥哥喂。” 喂?喂什么喂! 林泽瞥了一眼小胖墩兴致勃勃的眼睛眨然后很果断地抬把一大把的榛子吃进了嘴里这榛子炒得是又香咬起来还咯嘣响。吃得很开心的林泽又伸了从已经神情微怔的小胖墩手里拿过一把看了一眼松林泽有些不开好歹给剥开呀! 而后知后觉好容易才反应过来的小胖墩在看到林泽嫌弃的表“哇”一声咋呼小小胖胖的身子艰难地爬从林泽手里夺过所剩不多的巴巴地道:“哥不能自己吃!” 不能也哪有什么不能的! 林泽斜睨了林澜那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但是小胖墩林澜可不敢动手只能软趴趴地说:“是给唧唧的。” 这是第二个大这只松鼠送来沈湛也没提到松鼠叫什么林泽想着毕竟也就是自己的宠物这名字好歹也得起个拉风一点的。日后带总比叫出什么“去!”要好听一些吧。谁他这里还没想好叫什么名那边小胖墩就自作主张直接用了最简单的两个字——“唧唧”。 林泽按了按跳个不停的正要说就发现某只又开始干坏事了! “给我下去!” “唧唧!”摇晃着大尾巴的某只松鼠完全无视了林泽的反而更加不客气地撅着小屁股就开始吭哧吭哧了。 “唧唧拉臭臭了!”小胖墩也不理会一边林泽黑成锅底一样的兀自睁大了眼睛专心致志地开始观察起松鼠拉臭臭的不时地还要评论上两句。 这样拉臭臭的姿势会把脚弄脏的!” 鬼知道松鼠的脚在哪里! “唧唧拉的臭臭好怎么一颗一颗的?” 难道还要这货拉出一坨一坨的你才满意吗?! “哥哥!下次咱们给唧唧换一条被你看这被子一点都不衬唧唧的毛色。” 谁还会关注一只松鼠该配什么颜色的被真是闲的……被子?! 一语惊醒梦林泽瞪着眼睛颤着手指指着拉着臭臭的“你这个又在我被子上拉屎!”就要去拽那只谁知那松鼠机灵没等林泽来它已经抬高了屁在林泽欠身过来拽漂亮的大尾巴蓬蓬地甩那姿势真是……帅气得让林泽咬牙切齿。不过更过份这货蹿到一边去还不忘用拉完臭臭的某个地方在林泽清爽的被面上蹭上一蹭……太无耻了! “你别吓着唧唧。”标准的爱护小动物协会终身会员的林澜不胖胖的小手就把小松鼠抱进了乌溜溜的眼睛还眨巴眨巴地看着“哥哥这样是不要爱护唧唧。” “唧唧!”就像是在附和林澜的话小松鼠也“唧唧”地叫那神态活像是“学着点!” 于是在林泽越发惆怅的目小胖墩林澜抱着小松鼠走剩下林泽默默地瞅着被面上的那一颗颗……发起了呆。 幸好还有人肯收拾。在白果收拾被子的林泽感叹了然后又回到了他目前面临的第一大问题上。自从有了那只松鼠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似乎的确是在不断地没错! “您还气唧唧呐?”青梅进就见林泽没精打采地趴在一张脸上满是想许是二爷又来找小松鼠玩了罢。便轻笑道:“二爷正是活泼爱玩爱闹的每日里虽也看书到底小孩子心性好歹如今有唧唧倒好很多呢。” 林泽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是穿越重生心性自然和别人少年老成也很正常。黛玉小小年纪聪慧大约也是因着她乃绛珠仙子转世之故。可林澜却不他虎头又天真倒和一般三岁孩童又最是烂漫的他和黛玉都不愿意拘着他。现下虽也读可每每想要淘家里却没有个同龄的人自然寂寞可知。如今有松鼠陪他也算是聊解乏闷罢。 这么林泽也便坐直了只笑道:“青梅姐姐这话说的倒似我在和唧唧吃哎,我只是玩笑再没有认真生气的话。” 说得青梅笑也就不再提了。 正说就听得白芍和白术打了帘子只道:“太太那里摆要大爷去用饭呢。”林泽便换了一身外头裹了一件便带了青梅和白果往贾敏院子里去了。 才进就听得里头阵阵林泽不觉也柔和了脸上的就见红杏站在门口迎了又笑道:“大爷才姑娘和二爷早正陪着太太说笑呢。”又忙打起往里面禀道:“大爷来了。” 林泽这才原来林如海也在这里黛玉和林澜听见林泽便也站起身过来拉他。林泽只笑道:“且别我还未给老爷太太请安呢。” 便又上来贾敏只笑道:“你这不过是我让你们过来吃个饭如何这样多的反而生分了。”又对绿柔道:“快把那手炉子给大爷看这天没得白冻坏了。”只把林泽拉近一面拿手去暖林泽的一面笑了。 林如海在旁边也笑道:“夫人这话说的自家的如何还要这样生分的。”便又对林泽道:“日后可不许这样的。” 林泽心里只纳罕道:我素日里一直怎得今日却挑了这话来说。只是看着林如海和贾敏脸上满面便也不好只道:“儿子省的了。” 一时几人黛玉坐在贾敏林泽坐在林如海林澜却坐在了黛玉和林泽中间。便抚掌笑道:“哥哥姐姐都在我旁我这里最好。”说得大家均笑了。 林如海携了林泽要往书贾敏却道:“老爷日日考校难不成别处都非要去书房么?”又道:“天气不比我虽不至于溺爱使得他性子娇弱。可这样的比之往年不知道冷了多独老爷还要把泽儿往书房那路上倘或冻岂不是得不偿失呢?” 林泽便过来伏在贾敏身边笑道:“多谢太太心只是老爷考校在书房里原是惯用的地方。在别处倒不曾有呢。太太心我自不敢只是到书房里才多远哪里就能冻着我呢。” 黛玉也笑道:“满嘴里说的话单单让人心里不快活呢。太太心疼你却又不怎么有这样的道理来?” 林如海便道:“便在夫人这里也使得。”就要坐只林澜却又跳出来说不依。众人问他却听得林澜脆生生道:“我还从未去过老爷的书怎么只叫哥哥去却不让我去呢?” 贾敏和黛玉都掌不住只说:“瞧澜这是在吃哥哥的味儿了!小小的何故说出这样多的话来!”一面一面便笑在了一处。 林澜话一就见姐姐和太太都笑得心里正奇怪呢。转头去看只见老爷满脸又去看就见林泽早已经蹲下拉着他的小手道:“澜儿年我像澜儿这样大的也不曾去过书房呢。” 这话说的实在不假。想当年林泽三岁的虽然天资又有林如海到底那时家中已经来了一位博采天下之长的沈愈便再没有要林如海亲自教导的话说。林泽也是到了五岁才去林如海那里平日里却从不曾踏足书房的。 林澜听了林泽再开心不便一径要求道:“只让澜儿去一就一回!”众人都被他这样撒娇的样子给逗连黛玉都帮着说:“老爷就让澜儿去一左不过了了他一桩心思。若他往后可没心思在自己屋里。” 林如海便点头应贾敏见他们父子三人兴致忙吩咐下去要人拿了厚厚的大氅来。林澜听便挨在贾敏身边问:“我有披怎么又拿大氅来?” 贾敏便低头去见他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半仰着看只笑道:“你不从这里去老爷还要过一个夹道一个回廊并一个那里尽是过两边又空落落的。如今是腊月朔风侵肌裂骨岂不是要冻坏了你们。” 林澜不觉缩了缩光听着贾敏这便觉得十分冷了。再看看林泽面色心想哥哥也我也不怕。便道:“我和哥哥一起去。” 贾敏也不再留只等丫鬟拿了大氅给林泽和林澜一一系好了才让他们离开。回身便对黛玉道:“好和我来查看账簿。”这边黛玉乖巧地陪在母亲身边一起看账倒是那边林澜和林泽跟在林如海身后往书又生了变故。 只说林泽一行人才走到夹林澜便缩着身子挨在林泽一张小脸冻得生疼却又强忍着不肯开口。倒是林泽瞧便把自己的手炉悄悄地往林澜怀里见林澜小脸心中也大为只低声道:“咱们走就过去了。先忍待到了书房便喝一口滚滚的茶也就不冷了。” 林澜忙忙点头。 前面林如海自然也听到林泽脚下步伐不觉也快了些。一行人走过回廊的林澜不知怎么地脚下一整个人都往外倒去。那回廊上因有些老今日正要其中更有几处阑干早拆了只等天气回暖一些动工呢。平林泽和林如海虽也从这里到底不曾又都是脚下小心的。哪知今日林澜因要和林泽并排走在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廊下倒去。 林泽眼尖急忙伸手哪里拉得住。 林澜一件厚重的大氅罩在身上本就重林泽和林澜也穿了一件大氅在身上。现下探身去拉再拉不脚下又难以顾一个力道没竟是二人都往廊下倒去。待其余众人反应都吓得几乎死去。林如海更是脸色慌忙探身就要却被人拦住了。 那回廊下本是一处春日融水声在廊下随意一坐一下午的时光也容易假山嶙峋又有奇花异草再美不过的。可现下腊月廊下的清潭早结了一层人从廊上坠跌在冰面上就算不死怕也要去了半条命。 林泽在坠落的早看清了廊下的手上一个用力便把林泽反抱在自己身上。这动作做起了不过一瞬的等到他二人坠在冰层独林泽后面狠狠地砸在了冰林澜还能支撑在林泽胸口上。 见廊上喧嚣林泽自知是有人要下来拉他们上便也顾不得后背上的只温声对胸前脸色惨白的林澜道:“澜儿老爷定会让人下来拉我们上去的。”正却听得身后一声冰面迸裂的林泽神色就觉得身后的衣裳已经忙大吼道:“澜儿快跑!” “噗通——” 林如海目眦欲裂地看着冰面上忽然裂开的大林泽和林澜就那样坠进了潭几乎吓死过去!只忙对身边的小厮喊道:“快去救人!” 待得林泽和林澜被救上二人身上衣服脸色半点血色都无。若不是还有微弱林如海都不敢想象!命人速速地抱着二人往最近的院子正是林泽的屋子。幸而林泽屋内的丫鬟一直点着还算是暖和。 饶是也把几个丫鬟吓得半死。白果和青梅还算一个上来服侍着林泽换一个上来服侍着林澜换衣裳。白芍和白术吓得眼泪都掉了还是青梅一声才叫她们收了忙出去烧热水的烧炖姜汁的炖姜汁。 不便有人拿了林如海的帖子请了大夫过来。这大夫是扬州城里顶此番林如海也顾不得只害怕稍迟一步自己的儿子便都去了。待得大夫也顾不得只拿屏风略微叫丫鬟们在外面回避仍让白果和青梅在内间服侍。 那大夫上来把便叹道:“二位公子是寒气攻怕难根治的很。” 林如海忙问可有那大夫只说:“勉力一治或许倒是来的及时。”就到外面来拿了纸墨写下方子。林如海正要却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声的请一就见贾敏双眼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老爷!泽哥儿和澜哥儿如何了?”也不等林如海便忙环顾见无一人不由哭道:“我的泽哥儿、澜哥儿!” 林如海忙扶着贾敏的肩头道:“夫人万不可他二人正在内室夫人这样岂不是要他们不安心么。大夫也说来的必无碍的。”便目露祈求之意看向那大夫也是极识便也颔首道“的确如此”。 贾敏方略放下便往室内去看林泽和才一瞧见二人惨白如纸的登时泪意只哭道:“如何就出了这样叫我的泽哥儿和澜哥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见青梅和白果也红着眼睛便道:“你们好生服别叫他们再有哪里受罪。” 青梅和白果忙点头贾敏又陪在一边看了好一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才转过屏风就见林如海坐在脸上神色憔悴便强忍了泪意道:“老爷好歹顾及自己也别太劳累了。” 林如海只低叹“如何能够呢。”听得贾敏又要夫妻二人坐在心上有如火烧十分难熬。不觉一夜林泽和林澜虽吃却仍不见贾敏心里焦急日日垂泪纵林如海也不肯走。 这样两不等林泽和林澜反而贾敏病倒了。 林如海心头一面是两个儿子昏迷一面是结发妻子又再度两边煎熬林如海的发鬓也染了一层霜白。黛玉是第二日方听闻了这个心里也十分只是母亲日日在林泽那里自己倒不好平添母亲的忧愁。只好在自己的屋子里每日盼着哥哥弟弟早日苏醒。只是眼下见贾敏也不支病黛玉哭得一双眼睛只好陪在贾敏为她分解一二。 却说林府一团内宅主事便仍由张嬷嬷和方嬷嬷二人来只是每次两位嬷嬷也都不避着也叫她听着也是为太太先前的教导之意。 天色黛玉在方嬷嬷这里正看着忽闻一声破空心头一震。还不待知道是何就听得几句道是:“本非此何故留不如归留待后世评。”黛玉忙出门见院内仆妇并无那奇怪心里就往林如海那里去。 林如海在书房里自然也听便命小厮不就有小厮带了两个一个道人足下微跛;一个和尚头上却生着癞子。二人形状疯癫麻屣口内不住地念着几句却又偏听不真切。 林如海正要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正是黛玉来了。 那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却忽然抚掌大笑道:“快把她舍我罢舍这样的仙草在这里白糟蹋啦!” 黛玉见他们形容口内言词又奇怪只把身子缩在林如海身后。那道人又叹道:“若不把她随我只得一生不见外姓方不至于泪尽此生。”嘴里一时又念叨起他话。 “你这和尚好生如何说我妹妹会泪尽此生!” 黛玉和林如海齐齐一时心里又喜黛玉更是小跑过去拉住了林泽的盈盈杏眸瞅着林泽苍白的也不说话。林泽只握住了黛玉的嘴里低声道:“哥哥在呢。”只瞪着那道人和怒道:“好你们两个竟在我家说出这样不实的待我要人打了你们出去!” “蠢物如何竟看不透!” 那道人念叨几句就要却又突然回身睁着一双炯然的眼睛看了林泽好一才皱眉道:“怪哉!你命数早已怎地还徘徊人世?” 那和尚也凑过来细细看了也念了几句“怪便兀自叹道:“命数如何却看不透该死该死。” 林如海听得他们这样胡乱说了只沉了脸怒喝道:“你们是什竟拿我孩儿说事!还不快快休得胡说!” 那两人对视便相视飘然离去。只是空中还传来他们的只道:“命里有时终命里无时莫强求。得放手时须眼前无路早回头。” 待要小厮追去早已没了影子。林如海心里沉吟了一会儿这四正不解其忽闻身后黛玉一声回头就见林泽晕厥在长安一张脸上血色全无。 我原没什只是三哥听不反累的如此。”被压在床上不许动弹的林泽叹了一看着床沿上的苦笑着说不出话来。他溺水后足足昏迷了七日才说来也正是那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传来的声音叫他猛然惊醒了。他当即想到黛玉如今的年纪可不是正该那两个神棍出来忽悠着黛玉出家的么。于是也不顾青梅几人的忙忙地就出结果好容易把那两个神棍给打发他却又昏倒了。 当真是笑这样的不济还好意思去救妹妹于水深火热呢。 再醒就发现身边服侍他的丫鬟都不反而换了这么一个冷着脸的少年。 “这个你是青梅姐姐给我做的零可好吃了。”林泽小心翼翼地把那酸渍梅拈了一颗放进水湛的这梅子可酸林澜贪嘴吃过当下就酸得倒牙。他现下把梅子给水满以为能瞧见水湛酸得不行的谁知……水湛也就皱了皱别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太打击人了有没有! 水湛才不理会林泽的只把手里放凉了一些的药往林泽面前一送。黑压压的脸色不用说话也让人觉得压力很大。林泽自认为是个所以他也十分识在水湛沉郁的脸乖巧地喝光了一整碗。 他识时务的前提是他已经经受过了不识时务的后果。比如第他撒娇打滚各种却依旧还要面临那碗黑黢黢的药虽然变换着花样偷偷的倒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被某人压着又灌进了两大碗。这种林泽小朋友太有损形象了他会说吗!他!不!会!的! 满意地看着空空水湛手腕把一颗奶白色的糖球塞进了林泽的嘴里。看着林泽眯起眼睛躺倒在枕头上的心里又好笑又好气。看到林泽仍旧苍白的脸水湛却觉得心头抽痛不已。 他的小小时候身子那样好容易将养得结实却一下子…… 狠狠地闭了看着林泽已经睡着的水湛弯腰替他把被角掖了掖。伸手摸了摸林泽微凉的水湛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他就够了。太连自己都觉得贪心太多。 林泽在给贾敏请总觉得心里十分愧疚。在看到贾敏只能躺在一张温婉的脸上满是憔悴的总觉得心里微痛。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澜儿……贾敏的不会垮得这样。 贾敏看到林泽来请安却十分连苍白的脸上都浮现出几分喜色的浅红。淡笑着让绿柔给林泽拿凳只放在也不叫林泽只说:“我如今你才别叫过了病气反而不好。”又见林泽脸上终于有了几分便浅笑道:“我的泽哥儿是个极有福此番也该我再放心不过了。” 便隐隐有些气喘的绿柔忙过来给贾敏拍了就听得贾敏又道:“我时常我的泽哥儿日后是要中状当年卢夫人也我们家要出个状元公的!”似乎又想到了当年黛玉抓周那日的贾敏的眼睛亮却咳了声音却低了只叹道:“只我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林泽眼睛就要就见贾敏忙伸手握住了他只笑道:“好你别哭。你虽不是我亲却和我亲生的一样。我只没有怀你但是在我你永远是玉儿和澜儿的再没人能越过你去的。” 林泽轻喊道:“太太!” “我怕是不能再留在这那日听老有两个奇怪的出家人来我说了许多荒诞不经的我听了也想去骂他们。只是我这身子支持幸而我儿不叫玉儿受委屈。好我要求你一件事。” 林泽早已经湿了听贾敏这便道:“太太有事只管我再没有不依的。但求太太万般珍重别要我们做子女的担心。” 贾敏只摇了也不说只道:“我知道你素来心性儿却又是温和体贴的性子。我只怕日后我不府里生出许多的闲你年我只怕你被那起子小人说得委屈。” 不等贾敏林泽便伏在贾敏只说:“不瞒这些年因太太管家并无别话。可头那些话我也听见过。那时只当闲话听过也不放日后也自然如此。太太只管闲话若还放在心头上掂量着过那我岂不是要怄死了。” 贾敏只摸了摸林泽的叹了一口气。想到娘家那些不省心里越发的又想到自己的身子这样不只护不住孩子一生一世。便落泪道:“我知道你是再好不玉儿也聪敏却不如你样样周到。澜儿年纪那又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老爷可是他前面事情那怎顾得上后宅许多事?” 又道:“我若一病只怕玉儿也不能在家里多待。后宅无人日后纵要说亲也没人家要了。”因想到贾母时常在信里透露的更觉得悲凉。她和王氏向来那王氏生的凤她也不觉得好。倒不是因着王氏的而是听着贾母话中说起宝玉如今已经六岁还同家里的姐姐妹妹一处心里自然有些膈应。又自己若果然一病黛玉没有长者贾母必要人来接到时候和宝玉养在岂不是…… 一时想到不觉泣泪成声。 林泽自然也想到了贾敏话中的又想到那贾最是个心怀天下姐姐妹妹的他也不愿意黛玉被送去荣国府。可是贾敏说的若贾敏果然一病这后宅里没有长者日后的确是个难事。 贾敏一面一面泪珠心里竟隐隐有些喘不上来气。林泽见贾敏这样只好道:“太太万万好生来日方长何须急在只求太太为着为着我们兄妹三个也要好好对自己。” 一时绿柔红杏都上来贾敏才肯止住话头。 出了贾敏的林泽正苦恼这棘手的难水湛又按时定点地来送药了。瞥了一眼那黑黢黢的药林泽觉得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胃口现在是完全没于是冒着可能很后果严重的林泽默默地别开义正言辞地说:“我在思考人生大现在没空吃药。” 水湛先是继而便笑了。还人生大才多大点的人能想人生大事了! 便拿手捏住了林泽的触手只觉得有些林泽原先微圆的下巴因为这么竟然瘦成了尖尖的样子。水湛可没心思欣赏他的尖只眯着眼睛沉声问:“哦?什么人生说来我听听。” 三哥别闹!” 挣了还是没林泽索性放弃了挣扎的继续趴在桌上苦恼黛玉的问题。 被无视了?水湛脑海里飘过这样一看着林泽一副没精打采的决定还是要自己丰衣足食。于是放开了林泽尖尖的只屈指敲了敲一声虽然很有但是也很扰人呀! 林泽瞪了一眼目光中传达出“你又调皮了”这样的讯息来。 水湛微微被弟弟鄙视之后的心理活动是什么样的他不该怎么反应才最正常他也没考虑过。只是看着林泽那小水湛明明白白地感自己确实不能坐以待毙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的水湛瞅着林泽道:“什兴许我能替你解决呢。” 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没头没脑的一声让水湛感觉到自己额角强烈的抽搐。手抬起又克制住心里想要敲一敲某人脑袋的水湛咬牙道:“把话说明白!”就是让你说人话的意林小泽! 再度拾起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古老恒言的林泽眨巴了两下清亮的眸子盯着水湛道:“我……我太太病得挺我今天去瞧她了。” 然后呢?”贾敏病重的水湛自然也只是看看林泽这话说得语无伦水湛有些纳别是过了病气脑袋有些不清醒了吧? 太如果她……她就这么一病妹妹可能就要被接走了。” 所以呢?”贾敏如果家里三个男人加一个小这日子怎么过?当然是要把小姑娘送到能教养她的地方去了。水湛又默默地瞅了一眼觉得这简直是废话。 被水湛悄悄鄙视了的林泽却浑然只软趴趴地说:“我不想玉儿她要是去了别的还指不定被人怎么欺负呢。”一想到原著里林黛玉被接到荣连个自己住的地方都还得和那个蠢石头住在碧纱橱里……虽然说是没有同床但是这……一个屋檐下也太近了些吧! 水湛眉头那这和自己是不是女人有什么关系? 正奇就听林泽又说:“我还要是方嬷嬷和张嬷嬷很有身份能代替太太教养玉儿就那玉儿就不用离开家了。唉……要是我们家有个能教养玉儿的人就好了。” 听了水湛才终于恍然喔,是这样个意思啊。瞥一眼趴在桌上像是连骨头都被抽掉的水湛勾了勾唇角。那个小姑娘他也的确钟灵毓秀聪敏而且对林泽也真的十分依赖十分信任。对自己弟弟好水湛从不吝惜去帮她。 “我知道了。” “哎?”知道什么了?林泽脑袋上浮起了几只大问号。 水湛才不只说:“我会给你妹妹找个能代替母亲的人来的。”就把手里放凉了些的药汁往林泽跟前“要我答应你得先把药喝了。” “啊?”眨巴眨巴这一茬还没忘记呐?他都快不记得了……看了一样水湛胸有成竹的林泽想还是决定把药喝了。等林泽收拾了东西出去的林泽才后知后觉地等一他还没问清楚到底是要找谁呢! 别回头给他们三兄妹找个后妈什太可怕了有没有! 完全陷入自己脑补情景剧的林小泽默默地惆一整晚辗转反侧难以以至于第二天见到水湛带来的两个一双熊猫眼睁得活活地给水湛丢了一把脸。 第37章 水湛分忧嬷嬷入府 比起整天打不起精神为了这些内宅之事苦恼个不停的水湛显然要比他果断的多了。在听了林泽的烦恼之后,立刻快马一匹让人回京办事。至于是办什么事,林泽没问,水湛也没开口提。不过从水湛这几天多云转晴的脸色应该是好事才对吧。 “澜儿,这个字应该这样写。” 五岁大的小姑娘教三岁大的小男孩写字应该是什么样的画面?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林泽想,那画面大概很滑稽吧。不过来了这里之后,林泽早熟什么的完全不需要惊讶。 “大爷来了。”青杏笑着拿了手炉过来给林泽暖手,一面笑吟吟地过去接下林泽身上的披风。林泽握着暖和的手炉凑近了就见林澜正在写大字。啊呀,虽然小孩子力道还可是笔划却很也能从工整的字迹中看出林澜的专心。 “我的字写得好不好看呀?” “好看。”摸了摸林澜仰起来的小林泽的心头一软。之先的那一场让林澜胖墩墩的小身子缩了一圈虽然现在看着圆圆的小脸还有些婴可只有他们林澜衣服下却只剩一把骨头了。 被林泽夸奖了的林澜骄傲地挺了挺小一副“我我最棒”的看得黛玉也笑出声来。只拿手点了点林澜的笑道:“才就没得教人笑话啦。” 黛玉这样倒把林澜弄得有些不好意眨巴眨巴两下又低头去瞧自己写又侧头去看黛玉写只把小嘴道:“姐姐比才写等我这样写得比姐姐还好呢。” 黛玉和林泽相视便都拍了拍林澜的小脑袋笑道:“很是。这样的志气很该那咱们可等着你字写得顶好看的那一天啦?” 三人便坐在书桌边指点林澜一时屋内暖意三人气氛融洽。偶尔传来几声不过是因林澜又说了讨巧的叫林泽和黛玉掌不住笑了。 才不就听得屋外传来一声恭敬的请安。黛玉便抬头笑道:“必是青梅姐姐青杏姐姐快出去迎一迎。”便打发了青杏出去迎人。 林泽见进来的果然是便也奇道:“你何故就知道是青梅姐姐在外又瞧不见听不真我就猜不中。”说得黛玉只笑而林澜也好奇便拉着黛玉的胳膊一迭声地撒娇叫着“好好就告诉我央得黛玉只好说了。 “我们独青梅姐姐来了才要在外头请安又要到里头请安一回。别人却都是通禀了就然后当着咱们的面儿请安罢。”见林泽凝眉便笑道:“哥哥乃是平日里不注意自然不知道了。我一个女儿平素自然对这些上心说来也并没什么好讲的。” 林泽却笑道:“到底是妹妹心思样样妥帖。”一时又感“和当年确是不想来是因着这两年在家陪在太太跟前听着家务的缘故。” 这话倒招惹的黛玉有些情绪只垂头道:“太太的心性最温婉细我也是托了福有太太教一应的管家事宜才刚谁知太太竟……”话音林澜已经瘪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早红了眼眶。 林泽心疼地揉了揉林澜的小又拍了拍黛玉的只温声道:“我前日才去看的太太精神还问我澜儿习字习得怎样了。又说玉儿近来又懂事了她见了万事都这样身子也渐渐回转了不少呢。” 黛玉和林澜果然睁圆了眼睛去看那两双眼睛中的信任让林泽很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压力谎话不能多说呀!如果不这么说恐怕这俩孩子还得郁郁不欢许久罢。便只笑道:“只是太太到底身上有些既然免了你们去你们也不便去反而教太太不回头连身子也养得不岂不是你们的罪过。” 说得黛玉和林澜连连林澜更是瓮声瓮气地说:“澜儿会努力读书像哥哥姐姐要太太欢喜。”黛玉便摸着林澜的只淡笑着应是。 那边青梅也淡笑着手里拎了一只小只笑道:“看来是奴婢来的不是时哎,二爷这样奴婢反而带了这小东西来。”就要林澜瞅见那笼子里正是毛色光亮大尾巴摇摇的小哪里忙跳下凳子过去拽了青梅的只道:“青梅既然带了唧便同我们玩一会儿子再带走不迟么。” 一番青梅也眉眼更别提黛玉和林早笑出声来。林泽只道:“原来方才的志气都是诓我哎,只我不该信你。”黛玉也附和道:“竟是有了唧唧就不要习我日后再不理他的。” 林泽和黛玉一唱说得林澜小脸只嚷道:“不理哥哥姐不理哥哥姐姐了!”只抱着唧唧就要往外去。却又被青梅好一通劝。 “你可别和大爷较又不是不知道大爷最爱拿您打您若岂不是遂了他的心意。合该在同唧唧玩耍叫大爷干看着羡慕才好呢。” 林澜深以板着小脸就对林泽道:“坏我同唧唧一块不同你玩。” 林泽只笑着也不和黛玉坐在桌后看林澜和松鼠玩得便打了个眼色让青梅去拿榛子松仁来喂唧唧。黛玉见林澜玩得正开也笑着弯了凑在林泽身侧低声道:“我瞧着澜儿的身子好了许多了是不是?” “嗯。”点了林泽也觉得林澜的身体确实恢复的不错。看着原先的小胖墩弯腰的时候却露出空荡荡的衣服林泽又有些不便低声道:“我还是喜欢澜儿胖墩墩的这样瘦削的有什么意思。” 黛玉水盈盈的眸子眨便拿帕子掩只淡笑道:“若要澜儿知道哥哥这样又该恼了。”便侧头去看见林泽神色温和嘴角也笑道:“哥哥为何总要欺负澜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是个一点就着的。” 却听得林泽也轻笑只说:“我见他虎头喜欢还喜欢不何曾欺负他呢。”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7节 黛玉便不再说心道:那不是就没有欺负了。再看看林澜圆圆的脸上满是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到林泽说的话也不似恐怕接下来的日子澜儿的确逃不过“增肥”的魔爪了。 林泽果然如黛玉每日里对林澜的食物把关严格大补的东西不可温补的食材却流水一样地送进了林澜的小肚皮里。好不容易瘦了一些的林澜小朋友没几日就发现自己本来瘦下来的小肚子就鼓了便暗暗立誓明日决不再贪嘴了。 ——才怪呢! 林泽笑眯眯地拈了一块玫瑰糕放进林澜见他吃得眼睛一副餍足的心里得意得很。他会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吗?想不吃了?瞧瞧这些美味又精致的不多吃就不还想不吃呢! 而被忽略了许久的水湛也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当林泽瞧着两位气度不输大家太太的嬷一双清亮的眼睛早瞪得大大的了。努了却还是没能说出什只好侧头去看水湛。 水湛瞅了一眼林泽脸上的呆怔心里早乐开了花。小九儿平日里的沉稳老成他是最常见难得的失态也就是当年在医馆现下隔了两他竟还能从小九儿脸上瞅见这样的当真觉得有意思也觉得珍贵极了。 拍了拍已经呆呆的水湛笑道:“这位是崔曾经是端仪贵太妃身边的大如今放出宫来恩养。”一手在后面悄悄地推了推林泽忙欠身行礼道:“崔嬷嬷好。” 那崔嬷嬷生得慈眉虽然已经年近可容貌却仍旧十分温婉。尤其是她的生来一副微微上翘的纵是不也让人觉得神色何况现下微微便叫林泽感觉如沐春风了。 水湛笑又对林泽介绍起了另“这位是沈曾经服侍过太后娘早年就放出宫恩如今闲来听我说起你家便来了。” 那沈嬷嬷和崔嬷嬷又是不同的看年纪比崔嬷嬷还要大上容貌间还能看出她年轻时必是一个骨格十分冷淡的女子。 林泽忙一一又奉茶上来给两位嬷嬷就听得沈嬷嬷道:“我们也该去见一见当家的林公子和沈公子自在说话罢。” 林泽便要人好生送往贾敏那自己这里却好奇只偏过头问:“她们都是顶有身份怎么肯来?”又想说:“我曾宫里能得了恩典放出宫来的宫女都最矜贵不若能得一个来家里教养已实属怎得现下你为我请了两个?”还很轻易似的!这话林泽咕噜了一下又咽了只是眼睛里满是好奇之色。 水湛便笑摸了摸林泽的笑道:“谁为你是为你妹妹请的才是。” 话音就见林泽一双眼睛睁得只惊道:“我妹妹才五你可别说你喜欢上我妹妹了!” “咯嗒——”水湛老大不客气地给了林泽心想这孩子整日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林泽自然也只是开玩当下便捂着脑袋笑嘻嘻地说:三哥你别生我这不是说得玩么。我是太高这两位嬷嬷看着就是极面善就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真的肯留下呢。” 水湛心道:我亲笔写了信带给的又是母后身边的宫女奉命亲自去这还有什么不肯的么?但是这话却不好对林只好道:“还是要看你们太太的意思了。” 第38章 临终话别贾敏长逝 嬷嬷教养黛玉理家 林泽不知道那两个教养嬷嬷的到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至少有一点他非常清楚。那就是贾敏的身体似乎真的有了很大的气色,原先连说几句话都会喘个不停,现在却能坐在炕上闲话几句了。 府内的事情,依旧有条不紊。贾敏一面将养着身体,一面时常让黛玉过来学着管家,好像生怕时间不够用一样。林泽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可是这些不安却无人能讲,只好在每个月的书信里聊表一二。 不得不提的是,水湛在那两个嬷嬷来了之后不久,就又离开了。林泽亲自送他上了船,那一天难得的放了晴,一片碧波江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水湛临走时,眼中多有不舍,可是林泽却知道他家里早已经催了好几趟,想必定有什么事情吧,当下便笑道:“三哥,来日方长,咱们还能再见的,何必这样儿女情长?” 说得水湛也笑了,只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说的很是,就此一别,日后再见。” 离别的气氛渲染的很好,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瑟瑟的寒风刮得人脸上都生疼。林泽站在岸边目送水湛离去,心里却十分疑惑。他这个三哥,向来最爱行陆路的,怎么这次却换了船行呢?不过,也不碍。 自此后,仍旧每月一封书信,言辞之间与往常并无二样。林泽便把当日的疑惑抛之脑后,每日都去黛玉和林澜那里看看。 “好啊,又贪嘴。” 才一进门,就瞧见林澜鼓着腮帮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说不出的可爱。林泽伸手戳了戳那鼓鼓的腮帮子,只笑道:“必是吃了好吃的,怕我来抢了?”说着,便凑过去嗅了嗅,又抬头笑道:“原来吃的是芙蓉酥。” “唔,唔唔!”好不容易才把嘴里塞得满满的芙蓉酥咽下去,林澜便睁圆了眼睛问:“哥哥,你怎么知道呀?”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心道:一股子的芙蓉酥香味,你当我鼻子是装饰么?可是脸上却是笑意淡淡,也不搭话。只拿了温热的茶水亲自喂林澜喝下了,才道:“昨日教你写的字可写了?” 听到这话,林澜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见林泽笑意渐收,忙拽着林泽的袖口撒娇道:“我原准备现在就要写的,偏哥哥来了,正好哥哥看我写罢。” 林泽不置可否,林澜便乖觉地跑到桌后铺开宣纸,有模有样地开始临摹起林泽写的字来。林泽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握笔姿势和落笔力道都十分规矩,便也放心下来,只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对青梅道:“青梅姐姐,劳烦你走一趟,去看看姑娘那里现在忙不忙?” 青梅便领命去了,林澜手下一顿,也抬头道:“青梅姐姐,我这里还有一碟芙蓉酥呢,也烦劳青梅姐姐带去给姐姐尝尝罢。”林泽便笑道:“难不成你姐姐还贪你这些东西吃,咱们家独你一人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罢了。”见林澜撅了嘴,只好摇摇头,笑道:“也罢了,便是你的心意。”又想着,到底回头去了黛玉那里,这芙蓉酥还是要落在澜儿的肚子里,也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便对青梅点了点头。 青梅便笑着接过装了点心的小食盒,福身告退了。 这边林泽只笑道:“东西也带去了,你也该定下心写字了。否则……”拖长了声音,见林澜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林泽只笑道:“否则便不带你去姐姐那里了。” 听得林澜“哇哇”叫了两声,立刻凝神定气地开始运笔写字。林泽探身去看,果然又比之前的字写得更加工整了一些,心里不由地有些得意,想着这法子当真好用,日后还得这么用着才好。 不多时,林澜便临好了三大张大字,林泽一一的看了,也赞了他一声。侧头,就见林澜眼睛晶亮晶亮的,显然是开心至极的样子,便失笑道:“知道你心急要去姐姐那里呢,这便换了衣裳去罢。” 黛玉仍住在和贾敏相邻的院子,从林澜这里过去也不算很远。只是进了院子,林泽还是先带着林澜去给贾敏请了安。贾敏正在炕上和绿柔核对公帐,见林泽和林澜来了,也放下账本,只笑道:“多早晚的这时候往我这里来?是来看我的呢,还是去找你姐姐的?”说着,拿手摸了摸林澜的脸颊,触手温暖,便知他不冷。 林澜听贾敏这样问,便红了脸挨在贾敏身侧说:“我是来看太太的,顺便去看看姐姐。” 贾敏只笑着搂了他,一面拿小点心喂他吃了几口,一面又问他近来身体怎样,看书写字怎样。林澜年纪虽不到四岁,可是口齿已经比半年前又伶俐的不少。贾敏一一问来,他也一一作答,听得贾敏连连点头,便又侧头去看林泽。但见林泽脸上含笑,一双清亮的眸子温和如水,眉宇间的气质更加温润了,便道:“这半年里,倒是你照顾的他这样周到。” 林泽便躬身道:“太太何故如此说,澜儿是我的弟弟,我自该如此的。” 贾敏听罢,沉默了一瞬,盯着林泽唇角温和的笑容看了一会儿,才点头笑道:“是,你说的很是。”说完,便低头摸了摸林澜的发顶,见林澜一派天真烂漫,嘴角也不由地勾出了一抹笑痕。 林澜听着贾敏和林泽的话,便笑道:“太太,哥哥每日都要我吃好些东西,澜儿都胖啦!”说着,就握着贾敏的手去摸他鼓鼓的小肚子,只道:“可是哥哥还那样瘦,他是不是要把澜儿喂成一只小猪哥儿呀?” 说得满屋子的丫鬟也抿嘴笑了,绿柔便上来道:“说不得大爷是这样的心思。”果然,连贾敏和林泽也笑出声来,只林澜一人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不解其意。 见林澜如此,贾敏只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哥哥怎地会把你喂成一只小猪哥儿呢,又乱想了不是?”说完,就见林澜好似松了一大口气一般,贾敏却突然笑道:“我们的澜儿,本来就是一只小猪哥儿呀!” 说罢,贾敏自己先笑了,林泽也轻咳了咳,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了。那边的绿柔红杏早笑作一团,林澜只鼓着腮帮子,一副“我不理你们”的样子。 满屋子气氛融和,林泽侧头去看贾敏,见她脸上泛着红晕,温婉清秀的容貌配着唇边的笑容,说不出的好看。心里只想着:太太这样的脸色,大约是要痊愈了罢。 贾敏只搂着林澜又笑着说了几句,见林澜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小孩子家撒娇的样子,便又哄了两句。林澜从小是林泽带着的,性格里还是有一些地方和林泽十分像。比如说:护短,还有,对家里人从不曾真正生过气。顶多就是撅着小嘴赌个气罢了,哪会较真呢。 贾敏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内心真的有些五味陈杂。她算不得是一位好妻子,也算不得是一位好母亲。对林如海,她又敬又爱,可是为了娘家的脸面,却多次要林家忍气吞声,助长了那起子贱妇的气焰;对黛玉和林澜,虽是她所出,可是这些年里,她能给他们的教养却十分有限。对林泽……贾敏不由地轻叹一声,这个孩子太稳重太成熟,小小年纪乖巧懂事得让她连想要插手的地方都找不到。何况,他把弟弟妹妹照顾的这样好,她还有什么能不放心的呢? 贾敏摸了摸林澜的发顶,只温声道:“澜儿,切不可和哥哥置气。哥哥的话,便和我的话是一样的,你日后一定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林澜看了看贾敏,又看了看林泽,只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贾敏便笑着对红杏道:“你好生地送了二爷先去姑娘那里,我和大爷还有话要说。” 红杏便福身牵了林澜的手,两人往黛玉那里去了,留下屋内只有贾敏、林泽和绿柔三人在。贾敏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便歪在炕上,只低声对绿柔说:“你去外面罢,让我们母子自在说话。” 林泽见绿柔躬身退下,心里自知贾敏必是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可是见贾敏如此神色,又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只道:“太太是不是累了,不如等太太有精神的时候让人去叫了我来说话罢?” 贾敏只摇了摇手,便抬头半坐了起来,笑道:“哪里这样娇弱,有些话,错过了时机便再说不出口了。”说着,只伸手拉了林泽在炕沿坐了,又道:“好孩子,我还没有谢你。” 林泽很是不解,谢他?谢他什么? “你为玉儿找了那样好的两个教养嬷嬷,日后纵……玉儿也尽够了。”说着,话音中却隐隐染上了悲意。 林泽听懂了,忙劝道:“太太身子正是要大好的时候,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没得白让自己不舒服。”又想着,那两个嬷嬷是水湛找来的,其实和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现在承贾敏这样的谢意,总有些不好意思。 贾敏却不管他如何想,只道:“好孩子,那两个教养嬷嬷,就是合我与老爷之力怕也请不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请的动她们,但有一条,得了她们的教养,于玉儿日后自然大有裨益。” 林泽听了,明明是好事,可是见贾敏的神色,却总有些惴惴。 贾敏喘了一声,才继续道:“我的身子……我自己也知道,恐怕是不久了。”见林泽正要说话,贾敏连忙伸手摇了摇,只说:“我知道你忧心,却很不必。我这样的身子骨,自打年前已经是如此,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的恩惠了,我怎么好再贪心了。” “只是,我心里着实放不下玉儿和澜儿。他们那样小小的年纪,你又才这么大,我若是去了,少不得你们就要被接到……”话未说完,已经泪落不止。 林泽听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纵使如今府中已经有了两个教养嬷嬷在,可是如果贾敏死了,那贾府自然会派人来接。恐怕到时候,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现下看贾敏这样的神态,林泽便知她早已对贾家灰了心,那两个嬷嬷干的好事叫贾敏也深觉得娘家不靠谱。所以才苦撑了一年多,现在说出这些话,怕……是真的身上不好了吧。 “好孩子,你虽不是我亲生,却和我亲生的一样。你我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我不该这样说,可是我眼看着就要……但求你,只把自己当成和玉儿,澜儿一样的身份,都是我亲生的,日后帮扶着老爷才好。” 林泽先听得这话,心里还有些不舒服,想着这些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抱养在林如海夫妇膝下的。可是他自问十分对得起林家一家,听贾敏这样说出来,自然有些看轻了自己的意思。可是待听完,心里又酸楚万分起来,只觉得贾敏是怕她走后,自己又生分了,才要这样说的吧。 林泽便伏在贾敏膝上,低声道:“太太放心罢,但凡有我在一日,必护着弟弟妹妹一日,不叫别人欺负了他们去。” 贾敏至此,听得林泽这样一句承诺,才算是放下了心,也淡笑道:“我先谢过了。” 才说完,绿柔便在屋外道:“太太,姑娘那里打发了青杏来问大爷什么时候去呢。”贾敏便笑了,只说:“眼瞧着是他们性子又耐不住了,也是,我留了你这么久,他们也想着你呢。”说罢,便要绿柔亲自来送林泽,林泽忙推辞说不用,自己穿了披风往黛玉那里去了。 绿柔见贾敏半靠在引枕上,便过来换了茶水,又问:“太太,可好些了?” 贾敏轻轻地嗽了一声,只微闭着双眼,“去请了老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说。” 绿柔自去传话不提。独林泽到了黛玉院中,就见黛玉的二等丫鬟,青鹤和雪雁站在院中正在说笑,便道:“你们做什么在这里?” 那青鹤和雪雁忙过来请安,青鹤便回说:“姑娘要朱鹭在廊下看着鹦鹉,别叫它飞了。她原看着的,谁知朱鹭和别人说了会子话,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把鹦鹉的脚链子给拽坏了,那鹦鹉便飞走了,她怕姑娘骂她,便到处去寻,又寻不见,只求着黄雀给她扎了一只假的鹦鹉来呢。”说着,又笑着指了指那空了的小笼子,只说:“谁想二爷来时,又起了兴致要去逗那鹦鹉,这一下可不就发现了。” 因说的两人又笑了,林泽虽不大懂,却也不碍,只往屋内去了。才进去,就见那两个丫鬟正跪在屋内,小脸惨白惨白的,愣是屋内暖意熏人也没叫她们脸上泛起一丝儿的红晕。 林澜眼尖,瞅见林泽进来了就小跑过来,举着手里的东西就要给林泽去瞧。林泽脱下身上的披风,双目微垂,便瞧见了林澜手里的玩意儿。又深觉有趣,便拿来细细的看了,果然精巧十分。虽是用草编的鹦鹉,可是上面用彩色勾勒了,又沾了鹅毛,一眼看去还当真不大瞧得出来。 便问那地上跪着的两人,“你们哪一个是黄雀?” 那左边的小丫鬟颤巍巍地说:“正是奴婢。” “你这手倒巧的很,这鹦鹉编得活灵活现,远远地瞧了还当真分不出真假呢。”才说完,那内室就传来一声冷笑,林泽抬眼看去,就见黛玉换了家常的衣裳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身鹅黄色长袄裙,领口一圈儿风毛,衬得容貌越发轻灵清秀了。 黛玉瞪了林泽一眼,才又去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丫鬟,只冷笑道:“按理说,这原不是什么大事,独你们行为实在可恶的很。”又道:“我素知黄雀手巧的很,却不知道这手艺原是为的来蒙骗主子?” 黄雀听罢,忙伏地哭说:“不敢,再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那朱鹭早吓得不行,也哭道:“姑娘,就饶了我们这一次罢!” 她们原是新提拔的丫鬟,年纪不过十岁左右,哪里稳重得了,和黛玉这样的天资聪颖自然不同,只一心稚气未除,想着玩罢了。林泽虽也有意要说话,到底这是黛玉屋里的事,他也不好插手。再者,黛玉新近学着管家理事,正该立立威,否则日后谁肯服她呢。想到此,便也止住了话音,只拉着林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黛玉瞅了一眼林泽,见他神态自然,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心想他们三个每日相聚时日也不多,怎么好为这两个白浪费了。便道:“我也不想罚你们什么,你们自离了我的院子,别处去罢。” 这还了得!比不罚还严重得多了! 那两个丫鬟哭得泪人一般,只求说日后再不敢这样了。外边那两个丫鬟似乎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便隔着帘子跪在外头求情起来。黛玉寒着脸,只道:“要罚你们,我还嫌费事。不若打发出去的干净,省的你们心里有气,我也不自在。” 两个丫鬟便急急地说:“愿革了一月的银米月钱,只求姑娘消消气,别同我们计较。” 黛玉听罢,便道:“既是你们自己肯的,便自去领罚罢。” 一时两个丫鬟涕泪俱下,泣不成声,仍恭敬地拜谢了才下去。黛玉一回头,就见林泽嘴角含笑,不觉脸上一红,便啐道:“这样看我做什么,没得要人笑话呢!” 林泽便笑道:“谁来笑话你呢?如今你可是家里管事的,谁若笑话你了,只管要她们自己领罚也就是了。” 林澜闻言,虽不解其意,却也拍掌大笑道:“罚她们,罚她们,姐姐罚她们。” 被这兄弟俩说的话弄得脸上又羞又恼,黛玉只赌气道:“再不理你们的。”说着就要回内室,却被林澜扯住了袖子,低头就见林澜撅着小嘴说:“姐姐,我饿啦,你不是说哥哥来了,就给澜儿好吃的么?” 见林澜眨巴着眼睛和黛玉要吃的,林泽便朗声轻笑起来,只说:“好玉儿,快些给澜儿些好吃的,免得他饿急了日后再不肯来你这里了。” 黛玉被说的没法,只好要青杏去拿了吃的来,一一摆在桌上,见林澜吃的开心,便道:“这些个甜腻腻的东西,我倒不爱吃,也不知澜儿是和谁学来的口味。”说着,就拿眼去瞧林泽。 林泽只笑了笑,说:“可别看我,我再没这么甜腻腻的口味。” 黛玉便也笑道:“亏得你说出这话来,我只问你一句,前年那桂花糕满满的一大盘子可都是谁吃了?又再说说,去年那一盒豌豆黄又是进了谁的肚子?” 林泽讪讪一笑,脸上一红,只说:“那两样也不算甜呀。”只是瞧着黛玉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底气明显就有些不足。惹得黛玉更是笑话他了,只道:“也不知是谁呢,贪嘴吃了那些个甜的腻人的糕点,结果一晚上倒起来三四次,第二天看着整个人都脱了水一样,闹得十天半月的肚子疼。” 没等林泽说话,那边林澜就“啪嗒”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只嚷道:“我不吃啦,我不吃啦,我不要肚子疼。” 黛玉便笑道:“很该如此,吃得多了,没得叫自己难受呢,以后可别和那谁学这点子坏毛病呢。” 林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道:我那一回是吃撑了,可不是因为吃得太甜了。 小儿女间言谈说笑,林如海夫妻间却另有话说。 林如海才进得室内,就听得屋内传来几声隐忍的低嗽声。忙大步进去,就见贾敏正伏在炕上,胸口微喘。“夫人,怎么咳得这样厉害?” 贾敏见林如海来了,便勉力笑道:“要老爷见到我这样,真是……” 林如海忙道:“很不该这样说,没得薄了你我二人的情分。”又问:“夫人命人找我来何事,倒似是很急的样子?” 贾敏略略喘息了一回,便道:“我有话要同老爷说,只一条,我说完之前,老爷不可打断我。” 见贾敏说得这样认真,林如海也不由地肃了脸道:“我答应你。” “我的身子,这一年来,反反复复,到底是伤到了底子,也难好了。”说着,见林如海面露悲色,便淡笑道:“老爷不必如此伤心,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也是我的福分。若要我死了,再没有憾事。独泽儿三人……幸而有泽儿这样的孩子,日后必能护着玉儿和澜儿,也能帮扶老爷的。” 林如海听了,只叹道:“泽儿是个好孩子,我常日里也说他最是疼爱弟妹,孝顺父母的。” “我眼看着,怕是……先前,我已经和泽儿说了这许多的话,只求老爷也别怪我想得这样,我但凡能多活几年,看着玉儿长大成人,再没别的牵挂了。只是现下,是决计等不到那一天了。老爷又是个不通庶务的,后宅多少事,老爷也插不了手,澜儿年幼,玉儿又是娇滴滴的女儿家,我只好把一切都托付给泽儿了。” 林如海听了,心里的一些不愉也都散去,只觉得贾敏若一去,留下三个幼子,自己怕是护不了的。 “我知道老爷对我的娘家,是灰了心的。”喘了喘,贾敏也苦笑道:“不瞒老爷说,我也实在是灰了心。那两个昏了头的奴才在我们家做的事,哪一样瞒得过我去,独我念着她们是母亲遣来的人,心里一万个不肯重罚了,故而强忍着不发作。我也知老爷念着我的面子,也不会打发她们。所以……” “是我心太和软,叫这起子小人气焰越发的大,做出那么多打脸的事来!”说着,恨恨地咬牙怒道:“我灰心不为别的,为的却是母亲对此事视而不见。因是长者赐,我不好轻易打罚了,可她们后来既回了贾府,母亲如何不知道她们是为何缘故被打发回去的?竟还不发作,只轻轻教训几句也就罢了。” “夫人……” “老爷,你别怨我这样说。”贾敏虽哭着,却仍是求道:“老爷,我只求你一事,若然日后贾家有事,只求老爷念在我的面子上,能帮则帮。” 林如海听罢,也悲叹一声,心道:妻子已经如此虚弱,却还念念不忘娘家,可贾家那样可恶,半点情分都不念着。只是,见贾敏哀哀低求,到底不忍,便道:“若然日后他们并不曾危害到我们家,我自然会尽道做女婿的分内事。” 贾敏听林如海这样说,心知这已经是林如海最大的让步,便也低叹一声,转开了别话。 “我所求之事:一则是请泽哥儿代行母责,日后帮扶老爷关怀弟妹;二则是请老爷顾念我的面子,娘家之事能帮则帮。第三则……”顿了顿,贾敏才低叹道:“我想着,若我就此去了,怕母亲就要使人来接了玉儿他们去贾府,为的必是‘后宅无长者教养’。我想到那王嬷嬷、赖嬷嬷之流,心里也膈应的很,可若不叫玉儿她们去贾府,只怕日后又被人诟病。不如……老爷,续娶一位大家闺秀,也是为着玉儿……呜……” 贾敏说到此,早已泪落不止。她和林如海少年结发,夫妻恩爱,情义深厚。纵贾敏进门多年也没有子嗣,林如海也从未想过要疏离她半分。眼下贾敏身子如此虚弱,只盼着林如海日后万事顺心,说到续弦一事,心里又悲又苦,只不觉就落泪下来。 林如海心里也悲意涌动,只轻喝道:“再不许这样说,如海此生独你一人,再没别的。”又叹道:“你若当真先我一步离去,我自当照顾好他兄妹三人,待她们成家立业,子孙绕膝,自当来寻你。” 贾敏听罢,泪流不止,只哭道:“老爷用情如此,要我何以为报呢!”又恨道:“只恨我身子骨这样弱,半点也不能够和老爷白首偕老。” 林如海也红了眼眶,只温声又劝慰妻子许久,直到贾敏倦意涌来不觉睡去才罢了。 “老爷……” 半个月后,贾敏辞世。 林如海虽早有了心理准备,奈何他与贾敏之间本来轻重非常,听闻得贾敏逝去,喉间便是一甜。一股郁气凝结于胸,抒发不能。一时间,竟整个人都颓唐下来,镇日里待在书房中缅怀发妻,鬓发霜白。 可是内宅之中万事却不可错漏,更何况贾敏逝去,后宅主事更要有条不紊。张嬷嬷和方嬷嬷早已经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来整肃后宅,黛玉虽然年幼,心中又悲意不断,却也知道此时不可懈怠,故而强打着精神料理后宅各事。 幸而崔嬷嬷和沈嬷嬷虽不便插手林家诸事,但是在后宅料理上,却还是给了黛玉颇多建议。尤其是沈嬷嬷,她最擅长的并不是管家之事,而是药膳温补,见黛玉年纪稚幼,又面临丧母之痛,还要打起精神应付家中诸事,心里也颇多心疼,每日的药膳更是以温补为主,让黛玉的身子没有一并垮下去。 林澜年纪也小,可是却知道悲意。听得这等噩耗,难受得哭了好几天。林泽好容易劝住了他,便每日里要青梅带他往黛玉这里来,也是要他们姐弟互相陪伴,不至于太过悲伤的意思。 林泽身为长子,虽不是贾敏亲生,却早在周岁时就记在了贾敏名下,又是上了家谱的。贾敏此番仙逝,该身为儿子做的事,林泽力求做到最好。又因为挂念弟弟妹妹,每日里奔波来去,正如却瘦了一大圈。就算有沈嬷嬷帮着照料,却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林如海颓唐了许久,终于重新拾起了往日的气势。他本以为,贾敏一去,后宅之中必会乱做一团,可是没想到的是,后宅一应事宜却有条不紊。就连贾敏的丧葬,也办得十分妥帖。 林泽兄妹见林如海终于走出了丧妻的悲伤,心里自然也高兴了一些。林如海中年丧妻,他们何尝不是幼年丧母,说来都是一样的伤心难过。 时隔几日,却似是经年辗转,一眼万年。 林如海悲叹一声,见灵堂上停着一口棺材,眼眶微湿,“夫人……” “老爷,请珍重。”林泽过来扶了一把脚下踉跄的林如海,只低低道:“太太走之前,也万求老爷珍重自己的身子,但求老爷念在太太的心意下,别让自己太过伤神了。” “我知道。” 林如海回头看着三个孩子,伸手摸了摸最小的林澜,只念叨:“你们很好,很好。”说罢,便脚下微微有些虚浮地走出了灵堂。 一日事毕,黛玉浑身酸痛,伏在榻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青杏忙打了水过来服侍着黛玉洗了脸,外边就听得甘草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正捧着一只小盅,轻声道:“姑娘,吃些白粥再歇下罢,这粥沈嬷嬷熬了好久呢。” 黛玉闻言,便知这粥必是加了温补药材,便强撑着坐起身,接过来正要吃。 黛玉才吃了几口,就听得外头有小丫鬟禀报说“大爷和二爷来了。”忙道:“快请进来。”一时林泽牵着林澜进来,见黛玉正在吃粥,便道:“这粥放凉了不好,你吃着,我们两个不过是来略坐坐罢了。” 黛玉闻言,便扯着唇角笑了笑,只说:“去给大爷、二爷盛一碗粥来。”又道:“又不独我以人累得很,你们也累了一天的,便在我这里用点粥垫一垫也好。”说着,青杏已经盛了粥过来,林泽和林澜用了几口,只觉得满口清香。 林泽奇道:“这粥看着是寻常白粥,吃着味道却清爽得很,只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黛玉便笑了笑,说:“你问我算是问错人啦,这粥是沈嬷嬷熬了一下午的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只是吃着却很好。你要问它怎么做出来的,莫不是也要下厨房为我们做一碗?” “有何不可呢!”林泽闻言只笑了笑,这年代奉行“君子远庖厨”,他却不以为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个道理可是亘古不变的。 黛玉却不当真,只摇头笑了笑,便侧身去看林澜,见林澜吃得很香,只笑道:“澜儿倒吃得很香,看来这一碗却不够吃呢。” 林澜吃完了一整碗,摸了摸还有些饿的肚子,可怜巴巴地盯着黛玉看了看,瘪着嘴说:“我肚子被哥哥喂大啦,现在一碗粥都吃不饱了。” 说得林泽探身要去打他,他便蜷起了身子,往黛玉身边一滚,叫林泽也不好过来打他了。黛玉只揉着林澜的小脸笑道:“还说哥哥的不是,若不是你贪吃了,何故至此呢?”虽这样说着,到底舍不得要林澜饿肚子,只对青杏道:“你去问一问沈嬷嬷那里可还有什么吃的么,若有只管拿来给澜儿吃罢。” 青杏便去了,林澜喜得眉开眼笑,只笑道:“还是姐姐疼我,坏哥哥!” 林泽便别开脸,只道:“独你姐姐是最好的,你日后可别在我跟前哭鼻子,又说姐姐逼你写字,又说姐姐打你手心的。” 林澜闻言,果然不这么说了,连忙从黛玉身边跑到林泽跟前,撅着嘴道:“好哥哥,你方才听错了,我才没有说姐姐最好呢。”见黛玉和林泽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澜小脸一红,就瓮声瓮气地说:“我是说,姐姐和哥哥都是顶好的,澜儿最喜欢你们啦。” 说得林泽也被他逗笑了,连日来的伤感似乎也挥去了不少。黛玉也含笑道:“澜儿话倒说得讨巧,两边儿都不得罪,现在给我们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若我们日后再欺负他,可不是当不起他的哥哥姐姐了?” 一面说着,一面三人都笑了。不多时,就听得青杏打了帘子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林澜眼睛一下子就放光了,小跑着就往青杏那里奔去,吓得青杏只轻叫道:“二爷可仔细烫了手!” 说着,亲自把食盒放在了小桌上,一一地把食盒里的东西摆了出来。 原来那食盒里正放着刚出锅的几样小菜并一碗碧粳饭。林澜探着身去看,那几碟小菜颜色鲜亮,气味诱人。正是:一盘碧绿青葱的油炒青菜,一盘腌渍过的小黄瓜,一碟子雪白的芸豆糕,外加一壶刚沏好的云雾茶。 林澜接过筷子,左右看看,先夹了一块芸豆糕。林泽和黛玉正含笑看他,却不妨他夹了芸豆糕,筷头一转,竟是把糕点送到了林泽唇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眨巴眨巴地闪着,“哥哥,快尝尝呀。” 林泽含笑吃了,赞道:“的确美味,和家常的做法却不一样,似乎加了一些别的药材。”虽然是药材,却意外地中和了芸豆糕的甜腻。 林澜听了,眉眼弯弯地又夹了一块递给黛玉吃了,见哥哥姐姐都含笑吃了,自己才重新做回桌边,拿起饭碗就着这几样小菜吃了起来。 兄妹三人一面吃着,一面低声说着话儿,正等着林澜吃完,林泽就准备带他回屋的时候,忽闻得屋外有几声嘈杂。林泽和黛玉对视一眼,心中茫然不解,青杏忙过去问了,便见甘草进来回话说:“老爷那里传话过来,说是有客来了。” “这时候,怎得有客呢?” 甘草忙道:“听闻是太太娘家的内侄,称作‘琏二爷’的。” 第39章 办后事琏二爷过府 林泽听得“琏二爷”三字,便想到必是那风流的贾琏来了。想到那贾琏的林泽冷哼了一声,回头见黛玉眉间倦色林澜鼓着小脸一副不乐意的便笑道:“大晚上的,必不至于要我们去见妹妹好生歇我这就先带着澜儿走了。” 黛玉闻言,便点了只说:“好歹路上慢着些,别摔着了。” 林泽便别了牵着林澜的小手往林澜的屋里去。一路上,林澜挨在林泽眨巴着乌溜溜的小脸上神色变来变就是撅着嘴也不说话。林泽低头去瞧了他只抿唇笑也不开口。 待到了林澜的就有服侍着林澜的两个丫鬟过来给林泽和林澜脱下披风。这两个丫鬟年纪已有十二也是老实木服侍林澜尽心尽力不敢稍有懈怠。青梅过来把手炉子放进林澜便笑道:“二爷可暖一暖外头走了这么会别又冻着。” 林泽只笑了道:“青梅姐姐疼爱澜儿比疼爱我更多呢。” “大爷这话可要冤死我啦。”青梅一面一面亲自沏了滚滚的服侍着林泽吃了一口。回身道:“我且出去大爷还要在二爷这里多久呢?” 林泽还没林澜便跳下只拽着林泽的袖口对青梅道:“青梅姐姐慢些我要哥哥陪我说要说很久的。” 青梅便笑了笑留下林泽勾唇看着林澜皱成一只小包子的不觉笑出声来。“澜儿留我下来要说什么?” “哥哥……”撒娇一样地拽着林泽坐回林澜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埋进林泽的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一说不出的乖巧可爱。“我有点难过。” “嗯?”想过林澜会说什可是却没有想到林澜开口第一句是说的这个。林泽低看着小孩子的伸手轻轻地揉叹道:“澜儿想太太了吗?” “嗯。” 低低地应了林澜抱着林泽的胳膊更紧了几分。屋里没有人只有暖意熏人的薰笼间或发出几声细碎的声响。林澜挨在林泽的身子伏在林泽的怀耳边是林泽沉稳的林澜眼眶微微地湿了。 林泽抱紧了林澜胖墩墩的小比起之前的这半林澜终于又重新养回了胖胖的样子。对手感十分满意的林泽眯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太太虽然可是老爷你还有还有哥哥。” “嗯!” 眨掉了眼中的林澜仰起头去看见林泽唇角含笑地看着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朗声道:我还有还有我还有哥哥!” 林泽对林澜眼中的信任和依赖很是他是哥哥呢。摸了摸林澜温热的林泽“快睡哥哥在这里陪着你。” 哥哥等澜儿睡着了再走。”在沉入梦乡林澜还不放心地又嘱咐了这样拽着林泽袖口的小手还使劲地攥了攥。 “傻孩子。”俯身替林澜把被角掖林泽轻轻地笑了。等青梅来接他的只轻轻地从林澜手里把自己的衣袖给拽了也没惊扰到林澜的好梦。 为了澜儿和他也不会任由贾家欺负到林家头上的。 第林泽就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琏二爷。但见他一个身形桃入风流果然是生了个好皮囊。林泽当即笑着道:“琏二表哥好。” 那贾琏也暗暗地打量了一回只见林泽容貌秀丽眉眼一双清亮的眸子温和唇边一抹淡笑竟十分心下暗道:在家时听二太太和老太这林家的长子可是抱养说不得是个上不了台谁想今日竟这样好呢。听林泽过来便也笑道:“林表弟太客气了。” 林如海见他们二人彼此厮便也道:“你姑妈才家里正是忙乱的若有不周到的你可别放在心上。”又对林泽道:“既然你琏二表哥少不得须得人你去找个得力的小厮给你琏二表哥使。” 林泽便笑道:“很不必左不过如今儿子也就担了这职责罢。”便看着贾琏“只是琏二表哥可别嫌弃。” 贾琏因二人又互相谦让林如海这里又有事便齐齐告退只是林泽临却见林如海目中似有担忧心知只想着晚间再分辨也就是了。于是和贾琏并肩走出贾琏听他对身边的小厮道:“琏二表哥的住处可打理好了?” 那小厮便恭敬地答到:“已安排正是红梅苑。” 贾琏侧头见那小厮模样身量虽年纪不算可是却很得用的样子。他正看着那小就又听得林泽沉吟说:“红梅苑不若安排在听雪阁。”便转头看向只笑道:“琏二那听雪阁地况风景梅香苑里的梅花因今年事多也未曾有人反而不美。倒是听如今雪落在那碧潭回好看极了。”又说:“依我的琏二表哥头一次来少不得也要出去那听雪阁正靠着来去也方便。” 贾琏听他这再没有不又想着这林表弟年纪可事事倒十分因也只说:“倒是林表弟想得周到。” 林泽抿唇便亲自送贾琏往听雪阁一路上又说些话解乏。待到了听贾琏果然如林泽这处地方十分一地落梅落雪雪里红妆大抵如此。又见亭台楼阁最是峻丽心中自然满意。 “琏二听闻你来得匆忙也没能好好正好这处收拾得不若你先休整几日再说罢。” 一番话说得合情贾琏便笑着自带着小厮去收拾休息不提。却有林泽平日里他虽却不能时时刻刻倒是舍了一个小厮给贾琏使唤才好。贾琏还要问是哪个就见是之前回话的那一个。 你道那小厮是谁?原来正是长安。这几年刻苦身量抽高了因瞧着格外的清俊泠然。 贾琏见是这个自然问了名便谢过林泽。林泽也含笑谦让说只嘱咐长安好生服侍着贾琏别话不提。 及至林如海摆饭邀了贾琏过来待林如海推说公务少不得要贾琏先回去歇息几日。贾琏本就是快马急鞭赶来的身上正疲惫听得林姑父和林表弟都要他休整哪有不肯的。纵是心里记挂着老太太交代少不得先让自己舒坦便也不推辞就先回去了。 林如海却带着林泽往书打发了小厮都在屋外林如海坐下吃了一便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林泽道:“你是怎么个想法?” 林泽抬头笑道:“老爷这话怎么我只是陪着客人罢了。” 林如海便道:“我原左不过打发了一个小厮陪着也就何须要你去陪呢。”又那贾琏虽模样只是眉眼间却总归有些教人不舒服的纨绔虽这等富贵人家子弟都是常可林如海却不想自己的孩子也沾染上。故皱眉道:“你去少不得又要再者若是……” 若是什么?林如海顿住了他总不若是学坏了就不好了吧。 林泽闻弦歌而知听到林如海就笑道:“老爷太过担我只不过不想他冲撞了弟弟妹妹罢了。”叫小厮陪着虽可谁能保证这贾琏不会随便插手林家家务呢。还是自己看着比较再林泽笑道:“老爷只管放如今我把人安排在听雪阁也不会往内宅去的。” 听雪阁? 林如海愣奇怪道:“之先不是安排在红梅苑么?” 林泽便笑道:“那红梅苑离着内宅太近若是无意间走岂不是相互冲撞了。况且太太才后宅一应女眷很该避着若是见反倒不好。那听雪阁正靠着进来出去十分那琏二表哥看着来扬州许是有这样岂不是也为他的方便?” 林如海便点头道:“的确是这样一个道理。”又见林泽笑容心头一下子想到了些便笑着问:“你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何曾有别的老爷又这样问我?” “我瞧你的就觉得你话中不实。且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林泽便抿唇笑道:“原是听那琏二表哥最是喜欢……富庶繁华之我他来了岂会不出去逛逛呢。便叫长安去他那里若有我们也能知道么。” 林如海听他这再没有不知道的。往日里也曾听贾敏提到过这最是个风流的此番来了怕是不省心呢。见林泽这样心下也赞一便也由着林泽只是连声嘱咐说:“且你可不许学坏了。”因林泽这样的说开了倒好。 林泽便笑着自去不提。只贾琏才消停了第二日就精神果如林泽从后门出去了。只是往何处去了却还要下文说明。 第40章 装生病林大爷下套 贾琏此人,虽才十八九岁的却早已经在风月之事上甚是通晓。况他生于那样一个富贵纨绔习气自然沾染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好在后来娶了王夫人的内侄女,学名王熙成也因着凤姐的容貌身段消停过一段终究煞不住那风流的性子。 此番下扬一则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说是要接了林家的表弟表妹们回去。二则,他心里也有些曲曲绕绕。他自打成就被王熙凤拿捏在府内竟是得不就算外出晚间也得哪里解得了馋。独这回下得因奉的老太太那凤姐自然也不好说只得千叮咛万嘱咐了他身边的却苦于不得同来罢了。 贾琏乐得逍遥他身边的小厮又一味是哄着他高爱怎么来怎才出门不久就把那凤姐的耳提面命丢在了脑后。贾琏自知凤姐嫁进来不过几年手还没伸到他小厮里况他在外跑腿心眼子也不算尤其在这些个花花肠子上头更是下不是自己的亲近小厮还不肯使唤呢。 这到了眼瞅着姑妈虽去可府里却秩序全然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又听得林如海贾琏可算得是个哪有不明白林姑父意也乐得撒手不管这府里的只歇了一第二日就带了两个小厮要往外头去。 长安一早就瞧见贾琏穿戴整齐要往后门那忙过来行礼又道:“老爷出去办大爷今日却偶感怕不能陪琏二爷出门呢。” 贾琏心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你们大爷作陪呢!可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只面露几分忧色道:“这可了林表弟病得怎样呢?” 长安便低头回道:“这个就不曾听大爷不过打发了身边的小厮过来说了一声罢了。” 贾琏便对身后的两个小厮道:“你们在这里不如我们去瞧瞧你家大爷罢。”见长安便也信步往林泽那里去了。 才进得就见两个俏生生的丫鬟在廊下做贾琏目光还没就见其中一个丫鬟红着脸站了福身请安道:“琏二爷好。” 贾琏素爱娇花此番更是欣喜也笑道:“我来瞧瞧你们他可在里头么?” 那丫鬟便红着脸打起冲着里头说:“琏二爷来瞧您了。” 贾琏正要又见那屋里走出一身穿藕荷色一头如云的鬓发松松地绾了一上头插了一根银翘簪子。容貌秀美唇角年纪不过十五却已经身段十分有姿色了。贾琏看得有些他在虽也有那些个美貌的却终究不过一瞥哪敢下劲就是凤姐也不让呀。现下瞧着眼前的三个一个已经身段窈窕清秀另外虽年纪却容貌更有一个脸颊姿色动人的。 那从里头出来的正是只瞥了一眼便对打着帘子的白芍道:“大爷才睡怎好这样吵他?”见白芍低才又对贾琏福了道:“琏二爷来得我们大爷昨夜着一夜没今早又有大夫来才吃了药您这……?” 贾琏便道:是我的只是听闻林表弟心里也急却忘了这个。”又笑道:“还请姑娘代为通报我这里就不打扰了。” 青梅便福了一目送着贾琏回头就见白芍和白果早笑便瞪了她们一眼道:“大爷才教你们这会子就忘了?” 白芍笑道:“好你就别怪我我瞧着那琏二爷直勾勾的心里可怕得很呢。”说得旁边的白果也便拿手戳了戳她的只笑说:“谁要你长得这样的又生得这样的人品?莫说他看得连我也要看呆了!” 青梅听得她们也抿唇笑道:“这人忒讨厌莫怪得大爷要我们挡客呢。” 白芍只问:“我们这里做完了只是不知道长安那里怎么样呢。” 却说长安一路送着贾琏往林泽这半路却又嚷着肚子有贾琏见他心里便有些想要打消去看林泽的念头。只是人都已经在半路再折回却也不好罢。长安见他便叫了一个路过的让他领着贾琏往林泽这自己却中途和贾琏的几个小厮吃了一回茶。 待得看时候差不那贾琏就见他带来的四个小倒有两个闹另两个虽没有贾琏却不肯往外面带。原因只因这两个原是王熙凤从家里带来的除了王熙凤再不听贾琏的。贾琏心道:今日当真去瞧林表弟病得如连个面儿都没见着就要回来。再想出去自己的小厮又肚唉…… 就在长安却从外头贾琏见他精神奕心里便转悠过一个只含笑问:“你方才往哪里去了?不是说肚怎么现在瞧着倒好了的样子?” 长安便道:“我原是今早懒怠出门去倒只就着隔夜的凉茶吃了闹得肚子现下拿暖茶热了热也就好了。” 贾琏正愁没人相陪着出见长安身子已经便笑道:我这小厮却可我倒要出去也不知道这扬州城里哪一处你可能带路么?” 长安想到林泽的便也点头道:“扬州城里的路我再熟悉不过了。”见贾琏喜笑颜开的长安又问:“琏二爷还要不要再带个小厮一起去?” 贾琏瞥了一眼另外的两个只笑道:“很不必他们我这两个小厮若无人照看也不好。”便对另两人道:“你们在这里好生我只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便带了长安从后门此时已经是临近扬州城里那些烟柳繁华之地此时还未满大街的小摊贩倒是很多。长安领着贾琏逛了那贾琏便觉得无甚一双桃花眼不断地瞟着那些没开门做生意的秦楼楚馆。 长安自然捕捉到了贾琏眼中的不耐又想到林泽先时交代心里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只对贾琏道:“琏我们出来这么些时眼瞧着都大中可要回去用饭么?” 贾琏抬头看果然是该用饭了。瞧瞧这又看看这贾琏心里老大不愿意再回去。便对长安道:“附近可有吃的么?我们只在外头略用一些也就何必再要回去等到晚上再出来也麻烦。” 长安点了便指着前面一条小巷子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家菜很只是不知道琏二爷用不用得惯?” 贾琏肚子早听得长安这只道:“什么用不用得只去瞧瞧就是了。”便往那小巷子里走去。长安落在他身后唇边却含了一抹冷笑。 待进了长安指的那家用饭贾琏脸色僵也忒简陋了些!再看看这又偏僻又桌面上还沾了一层的贾琏不禁长安这是不是指错路了呀! 可长安却是十分淡然地拿起抹布在桌上和凳子上擦然后就请贾琏自己却站在贾琏身后。不过便见那小堂后面布帘贾琏抬眼只觉得呼吸一窒。 那帘子便走出一位寻常打扮的女子来。只见她秀眉杏眼面若桃花。虽是寻常却掩不住那身段妖娆。那女子见贾琏却也不杏眼便带出一片柔情脉脉来。 贾琏瞧着这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那女子笑吟吟地走含笑道:“二要用些什么饭菜呀?” 贾琏听她娇滴滴地说脑中早糊成了哪里还知道长安低头无声也不说话。那女子见他们便拿手轻轻地推了推贾琏的不经意间碰到了贾琏的便又笑着收见贾琏痴痴地看着只娇嗔道:“爷怎么这样瞧奴家?” 贾琏立时站了伸手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低地这才反应脸上登时一红。回头见长安仍站在一脸冷也不像是看出了便道:“长我们之前不是去看了一家金器你去那里给我买一副龙凤镯来。” 长安应了才接过贾琏给的就听贾琏又道:你慢些可要挑仔细了。” 待长安贾琏才回头来看这见她眉眼春情无限的心里痒的便拿手去握住了这女子的一双柔荑。嘴里笑道:“小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呀?” 那女子便笑道:“凭什么好只爷说奴家就做得来。” 贾琏笑得更手中动作也更一手已经搂住了女子纤纤嘴唇更是附在女子耳边道:“那我可要尝小娘子的手艺呢。”一个便将那女子打横往内室走去。 “这是办妥了?” 大爷。” 在那小饭馆的不正有一个小林泽伏在栏眼瞅着贾琏横抱着那女子进了嘴角冷笑道:“大白天的就这么也不怕教坏小孩子。” 在林泽身后的长安默默地低下这事儿不是您一手包办的么! 林泽可不知道长安的心理趴在栏杆上又看了确定贾琏是被那小娘子迷才回身看了看长安手里不算少的银子笑道:咱们去给他们挑一对龙凤镯吧!走!” 第41章 别林海兄妹上京城 遇先生林泽闻噩耗 原来那贾琏当日在小巷里遇见的小娘子,正是林泽假借了水湛的银子和名头赎来的一个青楼名妓。虽比不得花魁那样姿容却也是个难得的人物。身段妖娆,温柔小意无一不叫男人趋之若鹜的。当日林泽赎她的水湛还为此吃了好大一只问林泽这是要做什么。林泽硬是忍着没告诉,少不得水湛又生了两日到后来见林泽赎了人不过往个破巷子后头的一间小房子里一扔,再没放在心上才好些。 若是水湛瞧见可得要被林泽这一番作为弄得哭笑不得了。 却说那贾琏自得了那小娘子,便日日夜夜的想着,只是苦于没办法在外头又不好平白地带了这小娘子去林府当真是心痒得抓耳挠腮。 那小娘子原是听了林泽的嘱咐,见得贾琏如此便颇为待得温存便趴伏在贾琏胸连声娇问:您日日来可吃着好的了吗?” 贾琏笑道:“自然是好吃才勾得爷日日来此。”便轻佻地在女子丰满的胸脯上握了直惹得那小娘子轻笑浑身酥软。 贾琏因笑道:“这样的绝色合该带了家去才使得。”那小娘子听了却掩唇只说:“爷可别拿奴家打趣您家里可不得有个天仙似的美人儿等着您?”一面一面又拿手往贾琏胸口上贾琏便含笑握住那双嘴里道:“那算是什么美无非是个母老虎罢了。”又揽了女子纤细的腆着脸在她的胸口上嗅“哪里有你这样若要我娶了你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 那小娘子被他嗅得一阵只拿手去推他又道:“爷别诓您是皇城根儿下的哪里看得上我这样小门小户的。”一面一面拿眼睛去一双眸子里盈盈水波端的勾人。 贾琏心痒大嘴便亲一面一面喘着气说:“好心你且等待我下次必带了你回去。” 那小娘子便别掩面泣道:“爷这话说得要奴家怎么自处呢?奴家已是爷只盼着爷日日与奴家一处才好呢。奴家自知身份配不可爷也不必拿这话来搪塞左咱们就此撂开手也就是了。”便要吓得贾琏忙伸手环抱嘴里不住道歉。 贾琏听得这小娘子嘤嘤心中难过有心想要带这小娘子今次就又想到家中那个胭心里又生出几分惧意。待见得那小娘子粉面梨花带雨的一时心中怜意大生。直说:“你我定会带你回必不叫你委屈了。”又叹道:“不是我不想带只是我这次来扬州是为有事故而不能带了你你且耐心等着我下一次来就是了。” 那小娘子被贾琏这样似乎回转过来只含泪看着他问:“爷这话说得若是来办怎么日日……日日……”一时脸上便扭过脸来不肯说了。 贾琏爱煞她这样的娇羞只腆着脸凑在小娘子的耳边道:“日日如何?怎地不说了?” 那小娘子便回身过来使劲捶了他又埋头躲在贾琏的只哼哼说:“爷又欺负奴只先回答了奴家的话!” 贾琏便道:此番我来是因着姑母我奉了老太太的命要来接表弟表妹去京城呢。”又笑道:“来了我一打眼瞧便再顾不得其只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一句话说得那小娘子娇声笑只说:“爷又不正经了!”美目又问说:“你姑母过怎么要你来吊唁?何况人家母亲刚就巴巴地接了岂不是没道理呢?” 贾琏也点头道:“我也这样只是老太太和太太都巴巴地盼着表弟表妹我也不好说什么了。”贾琏自己先皱了想着那二太太听闻得林姑妈过世的消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心头便有些疑惑。只是那时想着二太太和姑妈在家时就不后来姑妈嫁二太太只喜得烧香此番听得姑妈怕是也为的当年口角之争罢。 这些个想法骗谁呢?贾琏自个儿就头一个不信。 正出就听得耳边呖呖低头那小娘子脸颊面若正躺在他身下瞧着他呢。贾琏胯下便要扑身谁知那小娘子娇笑一声又滚到床榻只拿着一根青葱玉指点着贾琏的胸膛说:“好你可别这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贾琏早被这小娘子勾去见得她这再没有不只伸手就握住了那一双柔荑往怀嘴里说道:“心肝宝你我再不瞒你。”低头去亲那一根吮得啧啧有声。 那小娘子嫌恶地看了一眼复又绽开笑道:“我听爷的时常说到老太只是她们怎地也不怜什么事儿都叫你跑腿张罗呢?” 贾琏闻言见那小娘子脸上含羞目露关怀心头便自叹道:你是有所那太太是我们府里的二我是大老爷如今府里二房我便管些庶务罢了。” 那小娘子闻得惊呼只道:“还有这样的事儿?放着大太太不却要二太太来管?”见贾琏情绪便乖巧地伏进他“论理儿我是什么怎么好说这话。只是我心里只存了爷自然百般只为爷着想。如今既是二太太自然也该他们二房的人办怎么要爷这样操劳呢。再者……”顿那小娘子娇娇软软地在贾琏怀里蹭“日后家业说不得就是二房爷还是早日为着自个儿打算的好。” 一番话说得贾琏也只想着这话虽听着令人说却大有可能。低头瞅着小娘子水灵灵的贾琏又是一叹。他娶的是二太太的内说得好听那是亲上实际上那二太太作的什么心思连他也能略知一二。不过是因着王熙凤容色他才乐意受可谁知娶回来后是个胭脂虎那手段可很辣得不输男人。 便叹道:“这话可不能二太太……不至于如此罢。”嘴上虽这样可眼中分明已经动摇。 那小娘子轻笑着看了一眼贾琏的便也不再只勾着贾琏又欢好了一回。 待得贾琏身心舒泰地回了那小娘子方懒洋洋地坐收拾了一番才从后门往外面去了。绕过一片小再抬头看看不远处的那盏发着橙黄光晕的那小娘子唇角略微平日里妩媚至极的笑容此刻早换只剩下满满的温馨。 “你来了?” 你可好生用饭了么?”那小娘子才一就见内室走出一个发髻钗环朴素无华的女年纪才不过十五可模样却出落得十分水灵。那小娘子一面一面携了那女孩儿的手往里面才一就见桌上三荤菜色搭配得引人食指刚才又听得那女孩儿笑道:“安爷来了。” 那小娘子回头果然帘子就见一个少年走了清俊的脸上没什么可是却让那小娘子莫名的有些便福身道:“媚娘见过安爷。”一搁在和贾琏百转千回勾人可搁在长安媚娘可是正正不敢半点放肆。 长安点头应了那小女孩便笑着跑对他甜甜一笑道:“安你用饭了吗?我们还没要不您也一块儿罢?” 媚娘伸手拽了一把见长安脸上并没有什么只笑道:“玉娘不安爷别怪她罢。” 长安只垂了见玉娘清秀可人的小脸上泛起点点心里微微却强压了那只道:“我已用你们自便罢。我来是要问你一些事。”便看向媚娘。 媚娘心中便拉着玉娘的手道:“你先我和安爷出去说会不多时就来了。”见玉娘还要便沉“你一个姑娘不说在屋里待着难不成要出去抛头露听话!” 出得不等长安那媚娘便先道:“媚娘该做的都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只是我瞧着那似乎有什么也不好和二房只是为了什么我却探听不出来了。”咬了咬那媚娘又道:“我明日再去……” “不必了。”长安摆了见媚娘只道:“你做了你该做的也就尽够了。”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道:“里头是三百两的你先收着罢。” 第42章 别林海兄妹上京城 遇先生林泽闻噩耗 要说起贾琏其人,当真十分有趣。就在林泽看来,此人虽是纨绔子弟中的表表者,不过本性倒不能算坏,况且比起宁国府那上不了台面的荒唐父子,荣国府里的两房可还能算得好了。再者,二房里头的贾珠过世得早,虽然是中了举,奈何是个短命的,留下寡妻幼子在府里看人脸色,当真教人唏嘘不已。不说那些被一笔带过的庶子,就是被贾府捧在手心里的凤凰蛋,林泽也不过嗤笑一声,什么凤凰蛋,不过是块蠢石头罢了! 当然,这点子评价里是不是带着几分因为原著里黛玉泪尽而逝的迁怒,那得问林泽大爷本人了。 话说回来,林泽对贾琏的态度虽然说不上热络,却不并不是很疏远了。单瞧着他费尽心思想要挑拨离间也就能看出一二来。说实话,林泽还不是很讨厌贾琏的,这贾琏分明就是一辈子都被人当枪使了,临了还搭了一条命进去,何苦来哉? 可是这些,贾琏是不知道的。他从媚娘那里回来,路上脑袋里浆糊一样,什么都想不通了。可是撞上一个小贩的时候,却还是很懂礼貌地从怀里掏了钱来赔。见那小贩蹲着身子捡地上他碰掉的事物,贾琏摸摸鼻子,眼见瞅见一物,当下也蹲下身拾起了,问道:“这东西多少钱?” 那小贩见有生意上门,哪有不乐意的,便笑道:“爷喜欢,就看着给罢,左右也不值几个钱。”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8节 贾琏便又拿了一吊钱给那小贩,把那物件用干净的帕子包了往林府去了,留下那小贩捧着两吊钱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贾琏才一回府,林泽便过来寻他,见他坐在椅子上,身上衣服也没换,便笑问:“琏二表哥这是打哪儿来呢?”又见屋内并无小厮在跟前服侍,不由地露出几分疑惑来,“琏二表哥这屋里太冷清些了,长安哪里去了,怎得不来服侍?” 贾琏讪讪地笑了笑,他那些个小厮,哪一个不是淘气的,就算是凤姐带来的陪房,也是个势利眼。来了林府,见没什么油水可捞,自然万事都缩在后头不肯出来了。见林泽问起长安,忙道:“他去给我倒水了,林表弟可别罚他。” 林泽听了,便展颜笑道:“琏二表哥也太客气了,如何我要罚他呢,既把他给琏二表哥使,我再没那权利罚他的。”说得贾琏也笑起来,二人玩笑话说着,都未当真。林泽又说道:“琏二表哥,你来了这几日,府内事忙,我倒没机会问起,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贾琏便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唉,我实话也不瞒林表弟,原是老太太要我来接了你们三兄妹去府里一段日子,这姑妈刚走,林姑父又是管着盐课,多少事顾及不到你们,想来你们三兄妹年幼无依的,不如就……” 林泽心里冷笑数声,听听这老太太说话,忒不讲究。“年幼无依”这话亏得她说的出口,母亲刚死,做儿女的就上赶着要离家,这话说出去好听?心里一阵冷笑,可林泽脸上功夫却做得比谁都真,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贾琏道:“琏二表哥,这怕是不好罢,太太才去了多久呢,我们做儿女的不守孝怕不好呢。” 贾琏也暗道:老太太那时说这话也没想到这事儿,这可怎么开这口啊!人家母亲才去了,就要接着兄妹三人都过府,留下林姑父一个人,哎,也太不好看了。可瞧着林泽这样的神色,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贾琏只好勉强笑着安慰道:“林表弟也别这么想,不若再和林姑父商量商量?” 林泽便站起身,眉头一皱说:“那好吧,我去问问老爷的意思,琏二表哥看着也累得很,且先歇着罢。”说罢,就告辞出去。 独贾琏闻得此言,脸上臊得发红,想着连林表弟都瞧出自己“累得很”,看来他和那小娘子确实是……呵呵,笑了笑,贾琏脱靴上了炕,才掀了被子,忽而冲外头喊道:“没眼色的狗蹄子们,也不进来服侍着,待回去了,看不扒了你们的皮。”吓得躲在耳房里偷懒的两个小厮都忙忙地赶过来服侍,又被贾琏一顿狠话训了,才各自歇下不提。 却说林泽和林如海提了这事,林如海只道:“你太太临走的时候也曾交代过这话,我料想着,贾府里来人到我们府上也必是为的这事。”说着,只叹息一声,想到亡妻临终前的那些话,心里又痛又惜,只看着林泽道:“虽府里已有了两个教养嬷嬷,到底不比亲外祖母家,少不得外人说嘴,我的意思是你们且去贾府暂住些时日。” 听林如海这样说,又想到原著里黛玉进了贾府后受到的种种冷遇,林泽便把眉头一皱,“老爷,不是我说,那贾琏自己也说呢,贾府的老太太可打着别的主意。”这话虽不是贾琏亲口说的,可是架不住林泽是个先知啊,他哪哪儿不知道呀,眼下为了保护黛玉,他扯谎的时候可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林如海听了微微一愣,遂想到贾敏也提过贾母常来信要给两个孩子定亲的事,脸色迅速地沉了下来。不是他对那贾宝玉有什么偏见,但是看看贾琏十八九岁的人了,又是贾府的长房嫡子,眼看着还给二房的跑腿做事呢,成天的管着这些庶务能成什么大事。何况,听贾敏先时提到这话,也说那贾宝玉因出生时口内衔了一块通灵宝玉,老太太欢喜得跟什么一样,抱养在身边,每日与姊妹厮混在内帷之中还不喜读书。就这,还肖想他林家的闺女?! 被林泽一番话给刺激的林老爷显然忘记了,这时候的贾宝玉也就才七岁,连黛玉的面儿都没见着呢,怎么就肖想了。肖想他家闺女的可是他的岳母贾老太君!不过,见林如海这样愤怒不悦,林泽乐得不提醒,哼,打他妹妹的主意,也得问问林家的男儿肯不肯呀! 林如海思索再三,便道:“我们在京城里也有一处住的宅子,虽比不得这里的大,倒也不算小了。只是这些年也没人打理,怕是荒废的很。”见林泽眨了眨眼,便笑道:“我猜你是打的这个主意,两年前你去京城的时候,我原想叫人收拾出来给你住的,只是你年纪太小了些,怕不合适,又有沈先生说要你进书院读书,故而才没去打理。今日既说到此事,我便先让林福去那里打理打理,修缮好了你们住进去也便宜。” 林泽沉吟了一声,想到那贾府恐怕进去容易出来难。可是若是不去,那不是林家没理了么。虽然那贾家在林家孝中就来接人也忒没规矩,但是他家军功起家的,谁都懒怠说。可林家那是五世列侯书香门第,若还不重视规矩,岂不是教人笑话死了。 林泽想了想,便道:“老爷也不必着急,我们既是三人同去的,自然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要带去。父亲也别觉得太失礼了些,但凡我们这样的人家,谁家小姐出去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的,又不是戏本上唱的一样。”想到那黛玉在书中去贾府时就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奶妈,也太没架势了!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想着自家的女儿和儿子确实得有架势的出去,瞧那贾府两个嬷嬷,都生得一双富贵眼,势利极了! 林泽笑了笑,带足了人,那贾母想必就不能把黛玉再安排在碧纱厨里了吧。 “老爷一个人在扬州,万事都要人照料。林管家是老爷最得用的人,若他去了京城,老爷多少事办起来都不便宜,想来,还是换个人的好。” 林如海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比起林福的细致周到,还有谁能胜任呢?想了想,还是道:“我虽有用得到林福的地方,可京城大小事宜也是他最清楚不过的,依我看,还是要他和你们随行的好。” 林泽自知林如海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心下感动,眨了眨眼睛,只说:“我觉得,林管家的儿子林成大哥就不错,况且他也在老爷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也该是时候放手给他历练历练了。”见林如海眉头微皱,便抢先道:“老爷,我有一个想法。” “不如要林管家带着林成大哥和我们一道去京城,待到了那里,只叫林管家指点着林成大哥几日也就是了。回头便让林管家仍回扬州来,只要林成大哥负责京城那处宅子的修缮罢。” 林如海点了点头,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瞧着林泽那一脸偷了腥的猫儿一般的笑容,林如海抚了抚美须,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自家儿子似乎干了什么坏事儿的预感呢? 父子二人就去贾府,何时去贾府,带什么去贾府这些问题探讨了许久,等到终于把方案敲定下来的时候,林泽偷偷地捶了捶自己的小腰杆子,唔,老爷上辈子一定是个话篓子来投胎了,这话也忒多了。瞧瞧外面的天色,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看来今天是不能吃到沈嬷嬷做的好吃的了。 而一直注意着林泽的林如海在瞥见他小脸微皱的样子时,就已经愉快地笑出声来。探身揉了揉林泽的小脑袋,感叹着好久没感受到这手感了。低头就见林泽难得地撅起了嘴,那神色,和林澜撒娇的时候可有八成相似。 “知道你饿了,早让沈嬷嬷煨了汤放在小厨房的炉子上温着呢。” 林泽听了,一双清亮的眼睛果然瞪得又大又圆。瞧在林如海的眼中,小小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说不出的可爱。 等小厮们把汤盅还有碗勺摆开,林泽早眨巴着眼睛就等着林如海一声令下了。林如海见他这副模样,当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笑道:“得了,做出这样的表情来,谁拦着你不叫你吃了不成?” 说得林泽脸上微红,才在林如海的笑声中拿起勺子喝起汤来。虽然速度是极快的,不多时那碗浓稠香滑的鱼汤就进了林泽的小肚子,可是端看着林泽喝汤的动作,那可是斯斯文文的。 两大碗鱼汤喝进肚子,林泽摸了摸自己终于不再咕咕叫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喉咙咕噜咕噜,正要打个饱嗝的时候,就听林如海声音低沉地问:“你之先说“小姐只带一个丫鬟一个婆子的,又不是戏本上唱的那样”。唔,这戏本你是什么时候看的?” “嗝——!”完蛋了!说漏嘴了肿麽办! 第43章 别林海兄妹上京城 遇先生林泽闻噩耗 贾琏也没料到事情能这么顺利就办成,或者说,他没想到林泽的效率这么快,前一天才提了这话,没两天功夫他就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就等着上船去京城了。 看着面前这个俊秀的男孩子,贾琏嘴角抽了抽,他觉得自己的办事效率太低了。瞧人家这速度,才两天啊,两天就把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收拾得妥妥当当!贾琏笑道:“林表弟,这就都收拾好了?” “是啊,琏二表哥。”林泽扒着指头就要给他数起自己带了哪些哪些。听着一长串儿的物件名字和人名儿,贾琏嘴角又是一阵抽搐,得了,瞧这架势,跟把半个家都搬去是一样一样的。林泽看出了贾琏的想法,便先打住了,只笑道:“琏二表哥也别笑话我呀,我这不是为的以后在京城常住嘛。” 这话说得轻轻巧巧的,可把贾琏给吓得不轻。哎,老太太也没说要把这三兄妹接过去常住啊!可是瞧着林泽这副笑意腼腆的样子,贾琏自觉这拒绝的话是说不出口的。林泽笑着抿了抿唇,这装乖巧的活计谁不会呀,在家里先拿贾琏练练手也好呀。 想着,便笑道:“我们家在京城原有一处房子,只是这么多年也没去住过,老爷的意思是我们三兄妹去京城,刚好也趁着这时候着人修缮修缮。” 哦,话说到这份儿上,贾琏算是明白过来了。可不是么,他也想呢,林姑父也忒大家事了,这上京的物件就摆了二十几口箱子,那还是大头的。小件儿的也摆了十来个,哎呦呦,再说这要一并带去京城的人,乍一看可恁多!可眼下听林泽这么一说,贾琏才回过味来,敢情人家林姑父可没打算把这些东西啊人的全往贾家放,人家自个儿在京城就有一处宅子呢! 脑补了一阵之后,贾琏神色自然多了,便也笑着道:“林表弟做事这样周到,我是自愧不如的,待休整一两日我们就出发罢。”贾琏心道:我还要和那小娘子温存一二呢,哪能就这么走了! 林泽才不管他怎么想,只笑眯眯地说:“琏二表哥也不必麻烦了,老爷早备下了船只,咱们吃过中饭就走啦。”见贾琏神色一怔,便歪了歪头问道:“琏二表哥可还有什么事么?” 贾琏苦着脸摇头说“没有没有。”心里却憋屈极了,他能说他有吗?他有啊!他还没和他的小娘子温存温存呢,哪能就这么离开了呀! “那我们去吃中饭吧。”说着,先一步往外面去了,留下贾琏苦哈哈地抓着头发自我安慰,没事儿,害怕小娘子跑了不成! 当然要怕啊!其实那媚娘早在贾琏动身的时候就动身了,独贾琏还在梦中不知所以呢! 原来,那日贾琏和林泽一行人才上船,长安后脚就已经到达了媚娘那里,把事先林泽备下的银子给了媚娘,又嘱咐她们远远地离开了,才快马急鞭地赶往林泽他们船行靠岸的下一站。 船行月余,便到了京城。对于已经来过一次的林泽来说,京城和扬州相比,也并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而对于黛玉一个女孩子来说,更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她更愿意在家中为母守孝,陪在父亲身边。贾琏则是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的媚娘,只是他却不知道媚娘早收拾了东西带着妹妹远走了。 大概整个船上,最开心的要数林澜了。 小胖墩难得出一趟远门,又是第一次坐船行了这么远的路,早为着路上的风格好奇极了。可是一路都是走的水路,风景再美也有看腻的一天,好容易现下脚踏实地的踩着土地了,小胖墩可乐坏了。眼见着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与别处大不相同,小胖墩早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哥哥,哥哥,那个是什么呀!”胖乎乎的小手拽着林泽就往一边走去,林泽笑着抬头看了,从那人手里接过一串糖葫芦递给林澜,“瞧你嘴馋的,才下船就要吃。”林澜撅了撅嘴,虽然很想要反驳,但还是抵不过糖葫芦的诱惑,“吭哧”一大口就吃了好大一颗在嘴里。 那边船上陆续的有人下来,青梅先往这边来了,见林澜吃得嘴上一转边儿都是糖浆,笑着道:“二爷,您可仔细着吃,小心别咯了牙。”又对林泽道:“大爷,林管家要我们在这里略等一等,就有人来接了。” 林泽点了点头,抬头就见林管家也往这里来了,笑容满面地道:“大爷和二爷累了罢,哎,且等一会儿子罢。”正说着,就见远处来了一行人,林福笑道:“可来了,要人好等。” 林泽转头一看,来人生得面阔口方,剑眉星目,肤色略深,眼瞧着倒和林管家有几分相像。才想着,就见林管家已经带了那人往自己这里来,那人便恭恭敬敬地请安道:“给大爷请安,给二爷请安。” 林管家笑道:“大爷,这是我的外甥,叫张远。如今京城的宅子就是他在看着。” 林泽听了,也笑道:“原来是张远大哥,倒是烦劳你看着宅子这么多年。”那张远闻言耳根一红,直说不敢当。林泽便笑了,只对林管家道:“我瞧着也是时候去贾府了,林管家您就在这里把东西送去老宅罢。” 林管家正要应声,冷不防就听得中途有人插嘴道:“何必这样麻烦,只打发了我们几个也是一样的。” 林泽转头看去,见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不过寻常,只是那双眼睛却叫人看了不舒服。林泽见他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着那四十口箱子,心里冷笑数声,脸上却也不显,也不理会那人,只对林府道:“林管家,你这就去办罢。” 那林福见那男子说出这话来,心中已大为不喜,正要驳了他,谁想林泽先开了口。听着话音却是并没把那男子放在心上,嘴角一挑便对张远和林成道:“还不过来抬箱子呢,一个个的站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贾琏是和林泽一起下的船,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心里不由得大骂这赖大没脑子。见赖大还要腆着脸往林家那里凑,脸色一沉就拉过赖大,只对林泽讪笑道:“林表弟,这原是我们家的管家,今日是来接我们家去的。”又见林管家那里都忙着,便笑道:“瞧这几十口箱子当真难拿,林表弟,总不能叫你在这里吹风罢。” 那赖大闻言,眼珠子一转便往外头喊着马车过来要请林泽上车,林泽却笑着看了一眼,张远那里早带了人架着马车过来。林泽便笑道:“倒是烦劳琏二表哥这样的周到,只是我们已有了马车了,琏二表哥先上罢。”说着,就对青梅道:“去请姑娘上车。” 青梅便往船上去请黛玉。贾家原也派了婆子来接,只是临了了,那几个婆子又懒洋洋的。眼下黛玉被扶着上车,那几个婆子忙过来伸手要扶,黛玉却看也不看一眼,只就着青梅和青杏的手上了车,不多时林澜也上车来,只林泽一人另坐了一辆车往贾府去了。 那些来接人的婆子嘴里咕叽了几句,只说这林家的三个孩子也太端着架子了,说着,便又看向那马车后头跟着的十几口箱子。乖乖!这十几口箱子原来是要带去贾府的呀!当下,又深觉这林家家底深厚,日后在府里还是看着罢。 赖大跟在贾琏身后走着,贾琏脸色沉郁的很,心里早破口大骂这赖家的不识好歹。先时林姑妈在时,就万般地给林家找不自在,被打发回来多少张脸都不够人踩的,还好意思赖在贾府里做事。这赖大也是个看不懂脸色的,人家都懒怠搭理他,他还净往上凑! 林泽坐在马车里,清亮的眼睛看着手心,微湿的不适感让林泽握了握拳头。这马车行得十分平稳,坐在里头没有半点不适。可是林泽却莫名地有些紧张,哎,《红楼梦》已经起头了,接下来的第一出就是进角门的戏份了罢! 眯着眼睛笑了笑,林泽神色十分愉悦。怕什么,他才是先知! 不多时,马车便停下了。林泽嘴角一掀,好戏来了!探身打起车帘,林泽眯着眼睛问:“何事?” 长安便高声道:“大爷,这门还没开呢,咱们进不去。” 林泽掩住笑意,这长安说话当真是极好的,嗓门嚷嚷的这么高,可不怕贾琏听不见!果然,见正门口只开了西面的角门,贾琏脸色当下就是一变,劈头盖脸地对门前列坐着七八个衣着得体之人骂道:“混账东西,谁要你们在这里看着,贵客到府不说赶紧着开了门,还在这里嚼蛆!” 那几个人往日里也常和贾琏说笑的,都只见惯了贾琏笑意满脸的样子,何时听到他这样疾声厉色,当下便忙不迭地就跑去开了侧门。 贾琏见他们这样,脸色稍霁,只又咬牙骂道:“这几个不长眼的狗腿子,待得我明日得空,只从你们身上扒一层皮下来,你们才知道利害。”又回头对林泽笑道:“林表弟,你可别恼,这原是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惹的,你可别放在心上。料想得老太太她们必等急了,咱们这就进去罢。” 林泽见他这么说,便也笑道:“琏二表哥何至于发这样大的火,许是他们不知道我们来呢。没得要府上伤了和气,反而不好。”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下车来换乘了小轿。 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那抬轿的轿夫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要扶黛玉下轿。黛玉却只是扶了青杏的手,一路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大爷、林二爷、林姑娘到了。” 第44章 进贾府先交伙食费 初见面妹妹可有玉 林泽瞥了一眼那几个丫头,唇角一勾就带上了一分冷意。再去看黛玉,娇俏的小脸也沉了下来,只有林澜不解其意,见这几个丫头穿红着绿的,心头疑惑,可见哥哥姐姐都不说话,便也忍住了,只想着回头定要问问。 三人才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林泽便知是贾母。正欲拜见时,黛玉早被贾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红了眼圈儿。 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林泽几个方拜见了贾母。当下贾母一一指与他们说:“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林泽几个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嬷嬷。 林泽便道:“既然是姑娘们要来,我就先避出去罢。”说着,就牵了林澜的小手要走。那贾母只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年纪,就讲究这个!”因要丫鬟嬷嬷们拦住了,不叫他们两个离开。 林泽没法,只得又重新坐下。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 头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林泽便半偏着身子只朝向林澜这边,半点也不往那三春的方向去看。 少时,丫鬟们斟上茶来。大家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 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林泽却借着吃茶的动作掩住了唇角的冷笑。把疼爱女儿之话放在嘴边上说得跟真的一样,可那打着帘子的小丫头们还穿红着绿的,是哪一家的规矩?纵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这姑太太死了,不戴孝也罢了,连点子忌讳都没有也太要人笑话了。不愧是武夫起家,恁得要人瞧不起! 众人见林家兄妹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心里都暗暗吃惊。又见黛玉风流袅娜,气质脱俗,面色清秀,两颊生晕,因问:“可是身子不大好呢?” 黛玉便道:“我自来是如此,从小身子孱弱,不知道吃了多少温补的东西,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也都如此罢了。”又自叹道:“后来好容易将养的好些了,偏又有了这样的事,我只……”话语未尽已经嘤嘤诉泪下来。 众人又陪着哭了一回。贾母便问:“如今可吃什么药呢?待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那庙里看看高僧,求他指点一番也是好的。” 黛玉便擦了眼泪,只道:“外祖母不知,我五岁时,却有一段奇遇。”众人听得这话,忙问是什么奇遇,只听得黛玉道:“我五岁时,家里来了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士,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要我父亲也起了疑惑。独哥哥上去狠狠地喝退了那两人,叫那两人自讨没趣的去了。如今倒没有吃药,只是平日里注意些也就是了。” 贾母道:“很该如此,那些丸药的,也不都是好的。再有,身子还是悉心调理方能将养起来,你哥哥是个好的。”说着,便向林泽招手道:“快到我这里来给我瞧瞧。” 林泽便起身过去了,贾母早知道林泽的存在,也知他身份来历,心里总想着贾敏心地太仁善了些,没有嫡子的时候留着这孩子也就罢了,后来既有了嫡子,如何不把他除去?眼下瞧着这孩子,见他眉目清秀,神态温和,心里却微微一惊,心道:好一个俊秀的小儿郎,竟比宝玉也不差的。 因笑道:“好孩子,我这玉儿有你疼她,也不枉了。” 林泽只淡笑不语,贾母又拉着他的手絮絮地说了几句话,忽闻得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面露纳罕之色,林泽却早知来者必是那王熙凤无疑了。正想着,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林泽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里却道:果然是个拔尖的人物。曹公笔下诚不欺我,此人的确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黛玉连忙起身接见。 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 黛玉虽不识,但在家中早听得母亲提及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便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这王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又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说着,便用帕拭泪。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 王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一时正要说话时,又见贾母跟前坐着一位俊秀的小哥儿,便笑道:“这位可是林表弟呢?”见林泽点头,便笑说:“我原说呢,咱们家再没有这样可人疼的哥儿的,瞧这生得模样人品,哪一样儿不是拔尖?” 转头,又见林澜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自己,便过去拉了林澜的手来,“这可是小林表弟呢,模样也顶好。哎呀,要我说呢,都是老祖宗亲孙子一样,可不像外孙子了。” 说得众人都笑开了,王熙凤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大爷、林二爷、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未等王熙凤说话,那边林泽先起身道:“来了这么一会儿子,我倒把老爷交代的事情都忘了。”因向贾母告了罪,才打发了一个丫鬟往外面去叫人来,只说:“老爷在家时就交代了,叫我们来时,把礼物也一并带了来,谁知才一进府,外祖母这样疼爱,姊妹们又都这样和善,倒要我忘记了。” 贾母只笑道:“这值什么,忘了便忘了罢。” 王熙凤却笑道:“表弟是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呢,我可要去瞧瞧。”说着,便亲自打了帘子往外面去,才走了两步,就见院内已经进得人来,整整五口箱子依次抬了进来。那院内服侍的婆子丫鬟们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径瞧着这五口大箱子被抬进了屋子。 林泽便让当先进来的青梅亲自去打开了。只见第一口箱子里,放着一尊丈高的绿玉观音,慈眉善目,神态安详。下面又有一只老沉香木做的手杖,上面刻得是南极仙翁贺寿图纹。再下面放的是四季衣裳各有两套,其上刺绣繁复,纹路吉祥,贾母只瞧了一眼便笑道:“这样多的东西,难为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大老远带了来。” 林泽只笑了笑,青梅便又打开了另两口箱子,一口里面放的是一套玛瑙头面,一套翡翠头面。另有四季衣裳各两套,也是和贾母一样精致的绣活儿。 第四口箱子里放的却是两套头面,比王夫人和邢夫人的又小巧一些。两套虽都是赤金累丝头面,却造型各有不同。打造得极为纤巧,其中一套秀丽小巧,另一套却又富丽逼人。林泽便笑着道:“这一套是给珠大嫂子的,这一套是给琏二嫂子的。” 王熙凤眉开眼笑地道:“还是林表弟疼嫂子,这头面打造得可真好看。”李纨也笑着收下了。 众人都笑了,不约而同地去看最后一口箱子。原来那口箱子里放着的都是女儿家的玩意儿,有文房四宝,也有针黹女红,更有闺房女儿家平日里消遣的小物件,一样样儿的精致可爱,黛玉便笑道:“这原是我准备的,没有哥哥准备的那么好,只是姐姐妹妹们别嫌弃罢。” 三春便笑着过来拉了黛玉的手,探春道:“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笑话你。”她可瞧得明白,那箱子里的东西虽然都是些小玩意儿,却样样精致小巧,恐怕价值也不算低罢。 林泽把东西分发给众人,还没开口,外面就又有一个丫鬟进来。众人看去,原来是老太太这里服侍的鸳鸯笑着进来,手里却抱了一口小箱子,笑吟吟地道:“给老太太请安,给大太太、二太太请安,给各位奶奶请安。”一一请遍,才掂着怀抱着的小箱子对林泽一福,笑道:“林大爷,这是你的丫鬟名叫白果的给我的,嘱托我要交给您,她就不进来了。”说着,便把怀里的箱子要递过去,青梅忙笑着接了。 贾母笑问:“这又是什么?” 林泽只笑道:“虽说我们是来外祖母家住着,到底不该生分,只是我们带来那么多人,总不能要府上给我们添这一笔开支。”说着,便打开那只小箱子,众人都是一怔,原来那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摞着两层金锭子,灿灿地着实花人眼睛。 贾母眯了眯眼睛,只笑道:“你这孩子,也太生分了些,到底是亲外祖家,怎好这样呢?”林泽心道:我可不稀罕这样的外祖家。见贾母这样,只对王熙凤道:“琏二嫂子,老太太不肯收,您可得收着,否则要我们可怎么过意的去呢。” 王熙凤心里苦笑不已,这老太太看样子听话音都是不想收的,她怎么敢驳了老太太的意思呢。可林泽摆明了这一箱子金锭子就是要交到贾家手里头的,看这样子总不能就这么僵着罢? 到底还是贾母咳了一声,说道:“也是你们的一番心意,且放在我这里罢。”便又笑着摸摸黛玉的脸颊,叹道:“我这玉儿,长得和敏儿当真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一般,我见着你就和见着你母亲是一样的。只把这碧纱厨收拾出来,要玉儿和我一处住着罢。” 王熙凤正要答话,却听黛玉盈盈道:“老太太慈爱,原不该辞。只是,我若住在这碧纱厨里,怕是不大方便。独我的大丫鬟就有四个,又有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各四个,再有婆子嬷嬷也有七八个呢,住在老太太这里当真是扰了老太太亲近。”又指着林澜笑道:“老太太可别笑话,澜儿如今年纪小身子却弱,我这里有一个教养嬷嬷,是最会用药膳补身子的,所以澜儿也同我住着。只是我的嬷嬷丫鬟婆子已经这样多,再要澜儿的大丫鬟和一等丫鬟那么多人加起来,怕不好住呢。” 说得王熙凤也咂舌道:“啊呀呀,这么多的人,可都没瞧着呢!” 黛玉因笑道:“原是带了来的,却不敢要她们污了老太太的眼睛。只叫她们院子外头待着呢,只我的两个教养嬷嬷在这里。”说着,便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两个嬷嬷。 崔嬷嬷和沈嬷嬷便福了一福,只道:“给老封君请安。” 贾敏定睛一看,见其中一个笑容温和观之可亲,另一个容貌清丽自有态度,心下暗暗一惊,又听她们请安见她们动作,心中更是疑惑,只问道:“两位嬷嬷是?” 崔嬷嬷便笑着道:“老奴是曾有幸侍奉端仪贵太妃,早年也曾和老封君有过一面之缘。”又笑着说:“我身边这位沈姐姐,原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早几年就放出宫恩养了。只因觉得和林姑娘有眼缘,故而做了教养嬷嬷。” 贾母听得崔嬷嬷这样说,早下了炕来,拉着崔嬷嬷的手道:“原来是崔嬷嬷,是我眼拙了。”当年贾母才嫁给贾代善之时,也曾和众位世家之女妇进宫觐见,那时候皇后身子不好,就是由端贵妃来接见她们的。那时候,她的确是和这崔嬷嬷有过一面之缘,这崔嬷嬷那时候已经是端贵妃身边最得意的人,又是皇上亲自封的崔侍中,多少人家想巴结呢。 这崔嬷嬷是什么来历,贾母心中早已经明镜一样,眼下见她只是淡淡一笔略过不提,心中暗惊的同时,又看向那沉默不语的沈嬷嬷。见她容色清丽,又是崔嬷嬷着重介绍的,心道怕还不止这样的来头呢。 当下只道:“我这玉儿好大的福气,得两位贵人教导,是她修来的了。” 王熙凤虽不大解,奈何她惯会看人脸色,见贾母也对这两位嬷嬷十分敬重,自然也是上来又一番说趣,众人便又都笑了。 不多时,茶果已撤,林泽便也笑着站起身,拉过林澜对贾母道:“在这里坐了许久,还未去给两位舅舅请安,是我们不知礼数了。”贾母便命两个嬷嬷带了他们去见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那边说说话,倒也便宜。” 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 林泽先去了大舅贾赦处,还未进门,就见角门那里有一个总角小厮上来请安行礼,又听了两个嬷嬷的话,便道:“林大爷来得不巧,我们大老爷正病着呢,恐过了病气给林大爷。” 那两个嬷嬷便道:“那可怎么好呢?”说罢便看向林泽。 林泽只淡笑道:“舅舅身体不适还为了我们这样着想,是我们来得不巧了。”又对身后跟着来的青梅道:“你打发人去取了那好药材来给舅舅,我们也不好进去打扰,只在这里请个安也就是了。”说着,便拉着林澜在门外行了一礼。 那两个嬷嬷因笑道:“咱们这就去老爷那里罢。”说着,已经往右面走去。 林泽暗自撇了撇嘴,侧头就见林澜眼睛眉毛又皱在了一起,便笑着拿手去点了点他的鼻尖,只笑道:“做出这样的表情来,丑死啦。” 走了一段路后,那两个嬷嬷笑道:“就是这里了,林大爷且在这里等等。”便有一个嬷嬷先去禀报了,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前面事务繁忙,恐怕一时不能得空。要林大爷只管在这里住下,一并吃穿用度皆和家里无异,再不要生分的。待得空闲时,再相见不迟。” 林泽也淡笑着应了,同在贾赦那里一样,也远远地隔着院门就行了一礼。待那两个嬷嬷正要送了林泽回去时,就听前面又有人来传话说:“老太太那里摆饭呢,要林大爷和林二爷过去。”只得又往贾母那里去。 待得林泽和林澜二人到时,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他们两个来了,忙让他们入席。林泽只说众位姐姐妹妹的都在这里,他一个男孩子却不好一起。说得贾母也笑了,只笑道:“你们才多大呢,很不必学那外人说的。有什么可避的。”一时,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 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林泽转头过来看了一眼黛玉,虽然黛玉平日里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可现下瞧着却总觉得她脸上神色不大好。然而两人毕竟隔了好几个距离,林泽也瞧不大真切,只想着等用完饭问一问就是了。 贾母拉着黛玉坐下,又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方告了座方上来。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林澜便拿手拨弄茶盖,只奶声奶气地问:“哥哥,这么早就吃茶了么?” 众人都看去,见他圆圆的小脸上泛着红晕,乌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就又听得林泽道:“在家时那样,在这里自然客随主便,一一改过来也就是了。” 贾母因问何事,黛玉便说:“因我们兄妹三人脾胃都弱,故老爷在家时,常教我们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又掩唇道:“澜儿小时就是如此,怕记得深刻,一时疑惑了。” 贾母便说:“你们三个既脾胃弱,你们老爷要你们如此也是为的你们着想。”因要小丫头子把茶先撤了,只道:“过一时再捧茶上来。” 见王夫人在此,她们姊妹都不敢说笑了,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 贾母又问起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不值什么。”因她来时,林泽早在先前就嘱咐她说,外祖母家原是军功起家,于女孩子教养上却并不注重诗书,若要问起,只略答一答就是了。 听得黛玉这样说,贾母果然笑道:“女孩子家很不必多读书,移了性情反而不好。”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只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 林泽侧头见黛玉发怔,便知必和原著中所述一样。只低声问:“妹妹怎么了?”黛玉便回神过来,也低低地说了自己心中疑惑。抬头就见林泽含笑道:“这有什么,你们原是姑舅姊妹,想来二舅舅和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长相性情也略有相像,你又在太太跟前待得最久的,这宝玉想来也是和二舅舅十分相像罢。” 黛玉听了,也抿唇笑了,说道:“还是哥哥说得分明,若要我想着,再想不出的。”因撂开这话,也深觉自己想得太多了。 不一时,贾宝玉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仍是一身大红的衣裳,灼灼的几乎要伤了人眼睛。林泽眯了眯眼,心道:这么喜欢穿红戴绿的,若要是个姑娘,必是性情活泼的,只是这男儿家的穿得这样艳丽,可不大合适罢。只是瞧着贾母等人,却是早已经习惯了的。 林泽撇了撇嘴,对这贾宝玉的印象又差了一截子。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要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再细细打量一番。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呢,就见中途走出一人来,只含笑道:“二表弟。” 宝玉拿眼看去,只见此人面容清秀,眉眼温柔,更加唇角含笑如沐春风,当下心中又是一叹: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男儿,当真把我也比下去了。便也上来见礼,才知这原是林姑妈的长子名叫林泽的。 宝玉因问:“表哥可曾读书?”林泽道:“已经学到《大学》了。” 宝玉嫌恶道:“这些个禄蠹所书,最是害人不浅。表哥怎么也和世人一样,看些这样没趣的书来?”林泽因似笑非笑道:“原是书香世家,怎好把这些丢在一边呢。” 宝玉这才想起来,他那林姑父可不是探花出身,若要说道禄蠹,岂不是连着林姑父也一并骂进去了?因讪笑道:“表哥见笑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林泽只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只道:“二表弟许是不耐经纶事故才有此说,我并不放在心上的。”才怪!林泽掩下唇角的冷笑,心道:这么个绣花枕头,等到贾府破落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个德行呢! 宝玉见这林表哥并不生气,也重又笑着想和黛玉说话,却见那神仙似的妹妹身旁已经有人坐下,再一看时,原来是一个可爱极了的胖娃娃。因笑着过来又见礼说:“这是林表弟吧。” 林澜吃得饱饱的,连动弹都懒得。见宝玉过来和他见礼,心里早不痛快了,才见了礼便又重新做回椅子上,只挨在黛玉身边不肯说话。 宝玉心道:必是林表弟年纪小,性子腼腆才不说话的。因笑着去问黛玉,林泽在一边看着,内心悲叹,这宝玉是得多无视别人啊多无视别人啊!这剧情是要有多强大啊多强大啊! 腹诽了半天,那边的剧情已经进行到了宝玉要赠字了。林泽听宝玉说到“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立刻上前打断说:“二表弟,这话可不能胡说呢。”见宝玉看向自己,林泽只含笑道:“女儿家的表字该等她及笄了,由长辈来取,到时候不如要老太太来才好呢。” 说得贾母只笑道:“是该这样。”见宝玉有些闷闷不乐的,便招手要他过去,一面揉抚着宝玉,一面道:“你林表妹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家世,取名取字的也很该仔细掂量。哪能你一说就用上呢。等我给你表妹取字的时候,你在一边出个极妙的主意,岂不是好呢?” 宝玉果然又高兴起来,只依偎在贾母身边笑了。林泽只暗暗撇嘴,心道:等你们来取字,等到猴年马月去吧。我妹妹的字,还有林如海活着呢,哪里轮得到你个绣花枕头出主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一径笑意温和,把宝玉看得都有些脸红了。 众人一面吃茶,一面说笑,忽闻得宝玉突然又问起黛玉:“妹妹可也有玉没有?”众人脸上一僵,都拿眼去瞧黛玉,便见黛玉答道:“我身上是戴了一块玉,只是不是什么稀罕物。”宝玉听了,登时笑道:“妹妹这样的人,也该有好玉来配!那是什么玉?叫我看看罢!” 黛玉为难地看了一眼林泽,林泽只笑着点了点头,又让青梅和青杏都扶着黛玉往内室去了。不一会儿,便见青梅用帕子包了一块玉出来,贾母接过来看了,宝玉也挨在一边看着。就听得贾母惊道:“这可是岫玉?” 林泽便笑着答了,众人都不甚解其意,就见青杏正扶了黛玉出来。原来那玉原是佩在里衣里的,宝玉吵嚷着要看,黛玉却不好大庭广众地把玉拿出来,少不得要进内室去解衣。见众人都围着看那玉,便也笑道:“外祖母不知道,这玉原是哥哥送我的生辰贺礼,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的,好不好的,只听他胡吹。” 说得大家都笑了,连惜春也过来笑道:“原来这玉是林哥哥送的,怪不得林姐姐要把玉搁在心口上焐着呢。” 黛玉只道:“你不知道,这玉自打送我时,就被他强押着要带在身上,又说暖人什么的,我只是可怜他一片心意才戴了的。” 贾母听她们小儿家斗嘴,便也笑道:“你年纪小不认得,这岫玉是再好不过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该说这样的话,只是这玉实在难得。我还记得,我年幼时,家里也有一块,比你这块要大一些,只是品相却还不如你这个。”因又把那玉重新戴回黛玉的脖子上,只笑道:“这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你哥哥待你这样好,偏你还不肯承他的情。” 一时大家都笑了,独宝玉拍掌笑道:“妹妹有玉,表哥可有玉么?”林泽还未答话,便听得林澜奶声奶气地从自己脖子上拽出一块玉来,只说:“我也有玉呢。” 贾母看了看,也赞一声好玉。又听得林泽说:“老爷最是爱玉的人,故而给我们兄妹三人都寻了玉来戴。只是玉儿一直戴的是我送的那块,老爷便不再送了。” 宝玉听他这样说,喜不自禁,想着这样神仙似的妹妹,又是这样风流人品的哥哥,家中姊妹虽也好,却无一人有像他那样稀罕的玉。今日才来了这么三个表哥表妹,就看见这样好的玉来,他再高兴没有的。 众人絮絮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崔嬷嬷便上来问起黛玉之房舍。贾母说:“原想着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见崔嬷嬷只含笑听着也不搭话,便看向黛玉道:“谁知你这样多的人服侍着,住在我这里倒不好了。” 不等黛玉说话,就听得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再有,妹妹带了再多的人来,只另安置着也就是了,独把妹妹亲近服侍的丫鬟一并住在碧纱厨里不好么?” 贾母只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只揽着宝玉,这时又听得王熙凤来说,房间屋舍一并已经打理妥当,被褥纱帐也都换了新的,就等着林家住进去了。 黛玉便起身告辞,林泽也告退下来。崔嬷嬷仍一脸淡笑,沈嬷嬷早已经在新住处打理了。 一路上,林澜被林泽牵着,咬了咬下唇还是耐不住,只压低了声音在林泽旁边问:“哥哥,那个表哥为什么逢人便要问玉呀?” 不等林泽说话,就听得黛玉冷笑一声,只说:“许是他自觉这玉宝贝的很,便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故而问你罢。”说着,便也回头过去,只拉着林泽的袖口说:“哥哥,我现在明白你的话了,以后再不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来。” 林泽挑了一挑眉,心道:我又干了什么事儿了?可见左右都是贾府的婆子嬷嬷,也不好开口。便拿手摸了摸黛玉的发顶,仍像小时候一样无声地安抚了她一下,继续往前面去了。 待进了屋子,便见白果和白芍早在那里迎着了,又有甘草拿了一大把钱,挨个儿地分给了送人过来的嬷嬷,喜得几个嬷嬷眉开眼笑的,想到林家今日抬来的那一口口箱子,又摸摸手中的打赏,更觉得林家出手大方。 等那些个婆子都下去了,林泽这才转头去看黛玉,见她俏脸生寒的样子,只疑惑道:“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瞧着你脸色不大好了。现下你瞧这脸儿冷的,可是又有谁招惹你了?” 黛玉只冷哼一声,也不肯说话。倒是青杏委屈道:“大爷可不知道,这贾府的二太太说话忒不讲究了。”便把在荣禧堂后面小耳房里,王夫人对黛玉交代的那些话又尽数说了,说罢,只道:“大爷不知道,那二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半点子忌讳都没有,当真教人、教人——!”教人怎样,却说不出来了。 林泽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只气道:“我林家纵朝中不显,女儿家却再清贵不过的,她当我妹妹是什么人,难不成还惦记她那块臭石头!”一时心里怒极,横眉倒竖。 谁知,黛玉却笑出声来,脸上寒意尽褪,只瞧着林泽道:“哥哥这话再合适不过的。”见林泽看她,便笑道:“那二表哥,在二舅母那里是凤凰蛋儿一样的宝贝,可在我瞧来,的确是和顽石无异的。” “听他今日说的那话,恁得孟浪。又说和我曾见过的,岂不知我们原是姑舅姊妹,自然样貌相似些的。”黛玉说着,又自叹息一声,想来是想到自己先时也发过这样的念头,故而一叹罢了。 却听得林澜突然问道:“哥哥,太太走了,为什么这里却穿红戴绿的,那样鲜艳?” 黛玉一听,神色陡然一惊,心道:是啊,母亲才去了多久,这老太太口里说着“所疼者唯你母亲一人”,可瞧着这府里,穿红着绿的,丫鬟婆子们皆是如此。再看那王熙凤和贾宝玉,活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富贵艳丽一般,穿得几乎要烧灼了人眼睛! 林泽摸了摸林澜的小脑袋道:“这原是外祖母家,再没有做母亲的为女儿戴孝的道理。” 黛玉听了这话,哪里会相信。纵说贾母不必为贾敏戴孝守丧,可那王熙凤呢?那贾宝玉呢?口口声声念着姑妈去的早,可是掉转了脸照样穿得要人说不出话来。又想到王夫人今日话里话外都是要自己别招惹她的宝贝蛋,黛玉嗤笑一声,谁稀罕呢! 林泽瞧着黛玉的神色,便知她对那贾宝玉的印象是低到了泥里头了,心里乐意得很,才不会去开解呢。林澜看看新铺好的被褥,又摸摸那纱帐,便问:“这就是琏二嫂子给我们随手捡来的料子吗?” 一句话,又惹得黛玉怒喝道:“什么捡来的,谁又稀罕不成?”说着,见那纱帐一应都是茜红色的,便怒道:“给我把纱帐都换了,这样的颜色哪里能用,我们如今正守孝呢,用这样的颜色出去不是要别人戳脊梁骨么。” 说着,便有青梅等人上来赶忙换了从家里带来的纱帐被褥,一应都是素色的,清新淡雅。 只是这些东西,备的也忒齐整了些罢! 青梅一边换着床单被褥,一边想着,这些东西可是大爷亲自吩咐下来要带的。那时候她还觉着太累赘了些,可没想到,原来到这里来了,还真用得上。一时又感叹道:果然是大爷,样样儿周到的要人都挑不出错儿了。 至于到底是不是因为周到,可就只有林泽一个人知道了。 第45章 别林海兄妹上京城 遇先生林泽闻噩耗 王熙凤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这一点,林泽从没怀疑过。 只是这王熙凤能干得太过了,府内上下又都捧着她,把她抬举得连王法都不顾了,才至于后面那些糟心的惨事。 论实在话,林泽不是很同情王熙凤,也不是很同情贾琏。这两个人,一个枉顾人命官司还放利子钱;一个,用原著里的话来说,“就是油锅里的钱也要捞出来花”。可见得是最贪财枉法的,只是贾琏此人,于扬州数日相处中,林泽却也不甚讨厌就是了。 今进贾府来,说不得也要他们夫妻二人行些方便。再有,他们夫妻一个管着府内,一个在外头跑着庶务,虽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却也极有用处。 林泽摸了摸那雨过天青的帐子,便也笑了。他不知道王熙凤是不是知道王夫人怎么想的,但是这个地方却是顶好的。 原来这处宅院,正是原著中曾给薛家客居的梨香院,因黛玉说起所带嬷嬷丫鬟婆子总数起来不好单住着,王熙凤便命人把梨香院打扫出来给林家兄妹居住。 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林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黛玉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姊妹们相叙。林澜日与黛玉一处,或看书,或写字,倒也十分乐业。 黛玉住进来时,虽有些不大乐意,终究因林泽说了几句,又想到这梨香院因有一门通向街上,于林泽外出也很便宜,便不再说。每日里除了去上房那里给贾母请安,大多时间都留在屋中教林澜写字。 林泽因想到,自己来了这么多日,总该去和先生打个招呼。又想到时已近两年多,他和裴子峻、闻希白虽有书信往来,到底并未再见了。这样一想,便打定主意,第二日就去蔚阳书院。 只是,第二日,才往贾政那里请安时,林泽就遇上了一个他再没想到的人。 林泽没想到,就算有他这么大一只蝴蝶在扇动翅膀,也没把贾雨村这货给扇走。这是第二日林泽来拜见二舅舅贾政的时候,听着贾政给他介绍起座下一人时,内心苦逼的想法。但是,这次没有了在林家做西席的基础,也不知道这贾雨村是靠什么巴结上贾家的。 想归想,林泽还是很有礼貌地给贾政请了安,又给贾雨村见礼一番。便听得贾政说到现下正忙,他在这里,恐怕不便。林泽见贾政神色恹恹的,心里早不耐烦在这里待了,又见贾雨村在此说话,料得他们是在谈贾雨村复职的事儿,也不想掺和,只把来意和贾政说了一通。言谈间却没有提及沈愈的名姓,只说是当年坐馆的先生,如今正在京中住着,自己来了少不得去见上一见。 贾政素喜懂事知礼的人,见林泽说话条理分明,规矩礼数一丝儿不错,便道:“早些个去,也早些个回来,及至晚间,老太太那里摆饭必要你去的。”一面说着,一面叫来两个小厮,要他们套了马亲送林泽过去。 林泽忙谢过了,又推辞说不必,只道:“我那先生住得偏僻,性子又喜静,若我这样大的阵仗去见他,恐怕连门也进不去。”因笑道:“多谢二舅舅慈爱,只是外甥却不能要的。” 贾政听罢,心道:这是个什么先生,这样乖戾的性子。他自幼酷喜读书,对文人儒士多有倾慕,最爱结交的便是如贾雨村这般的人物,听得林泽说到他的先生,心中便大为不喜,只想着这样的人教着外甥,还不知道会不会把孩子带坏呢。因此,脸上便带出一两分来。 林泽只装作未见,道:“看天时正好,外甥这就先去了,告辞。” 贾政便也随他去了,只一心和贾雨村又说起朝堂上的事来。倒是贾雨村见了林泽,度其容貌行为,十分惊讶,有心想要说上一两句,只是瞧着贾政神色淡淡的,却不好开口了。又略坐了一会儿,听得贾政说道:“此事料必可行。”便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却说林泽只带了长安,乘了一辆马车就往沈愈那里去了。只从蔚阳书院后门进去,又绕过前庭后园,才上了阁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杯盏碎地的声音,林泽有些惊讶,他印象里,沈愈可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典范,就算是气急了,不过拿戒尺啪啪啪地甩上几下,也断不会落在实处。眼下这是? 正想着,又听里头怒喝一声,“你这是鬼迷了心窍,这么做能得好不成?” 听声音,却不像是沈愈的。林泽想了想,可能是沈悠在里头。一时倒不敢进去了,便悄声地下楼去,往自己以前住的小院那里去。 才进了院门,就见一个小僮站在花圃前正在浇花,猛然一见林泽来了,惊得瞪大了眼睛,似乎很不敢置信的样子。林泽便笑眯眯地从怀里拿了一小块包的好好的点心给那小僮,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才蹑手蹑脚地往屋里去了。 结果,有点失望,里面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啊! 林泽惆怅地坐在椅子上画了几个圈圈儿,难道是因为自己离开得太久了,这两个家伙也走了?不对啊,明明他们也没到大比之年呢,怎么就这么快啊?可是,好像他们比自己还大几岁喔,说不定是考到功名了?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林泽哀怨地想,自己应该好好关注一下他们考功名的进度的! 只是,没等林泽想太多,门外传来的声音立马让他精神抖擞了! “哎,我说,你一个武官出身的,干嘛来和我比文采精华啊!真是够讨厌的,这次又被张先生给骂了。”说着,还“哎呦”一声,抱怨道:“真是的,一大早的,张先生下手那么重,我这腿都快动不了了。要是林泽在就好了,说不定被张先生罚的就另有其人啦。” 这种满口抱怨却又带着笑意的说话方式,明显就是闻希白,闻大公子啊!林泽的耳尖动了动,四处看了一下,猫着腰就想躲进了床后面。奈何身上穿得太多了,挤不进去。退而求其次,林泽脱下脚上的鹿皮小靴拿在手里,一头就钻到了床上。 “哼,要是林泽在这里,你也是被批评的命。好意思,这么一点出息。”后者的语气是一贯的沉稳淡漠,却是很自在的斗嘴。“你腿怎么了?就不能好好走路?” 林泽躲在床上捂着嘴偷笑,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听声响是有小僮过来上茶,好像还欲言又止地说了几句话才退出去。接着就听到闻希白懒洋洋的伸着懒腰说:“我累得腰酸背痛的,这一大早就去张先生那里挨骂,真是太痛苦了。不行,我这腿受不住了,必须得休息,休息一下。” 林泽差点没忍住,还“休息,休息一下”呢,你以为你是聪明一休啊!抖着肩膀等着面前帐子被掀开的时候,林泽使劲地憋着气,一张脸都憋得通红的,可是好一会儿过去了,连个鬼手都没瞧见,这是什么节奏? 没等林泽暴跳起来,就听得裴子峻突然沉声问:“希白,那件事,你有想过要不要对林泽说吗?” 哎?什么事?林泽眨巴了两下清亮的眼珠子,好奇极了。 闻希白似乎已经睡下了,声音悠悠地传过来:“你呢,你打算说吗?” 林泽这才想起,现在是大白天的,再怎么累,以闻希白的习惯,他也不会直接上床休息。听这声音传来的位置,大概是在长榻上睡下了吧。想到这一层,林泽不禁扼腕,他怎么就忘记了那边还有一个靠在薰笼边上的长榻呢!那里可比床上暖和多了! 可是听着他们的话,林泽又疑惑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林泽皱了皱眉头,开始觉得自己躲在这个地方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就这么下床站在他们面前跟他们打个招呼的时候,就听见裴子峻说话了。 “如果告 诉林泽,还不知道他会急成什么样子。况且,他现在人在扬州,告诉他又有什么用?”说着,只叹道:“这事儿,依我的意思,是别说了罢。” 林泽摸了摸鼻子,他们最后一次通信的时候,贾琏还没来呢,后来没几天功夫,他就和贾琏一起上了京城。哎呀,这信件一来一往的,可不就是错开了嘛。想到眼下裴子峻和闻希白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扬州了呢,林泽一阵心虚,要是现在下去见他们,不会被揍一顿吧。 闻希白低声一笑,只说道:“他那样的身份,值得我们为他操心吗?再说了,林泽才多大,难道要他知道了,赶着上京城来就去看那人?忒教人笑话了,我可不会开这口。” 裴子峻听闻希白这样说,只低低地叹息一声。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说出来与我听听也就是了,何必这样?白教自己憋着不舒服。”说着,便往闻希白榻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了,拿着手边的书往闻希白腿上一搁,只说:“你的腿怎么样了?刚刚还嚷着疼呢,现在好些了没有?” “不是很痛了,靠着薰笼暖着,倒是有些痒。” 说着,闻希白哼了哼,似乎是极不高兴的样子,但是听到裴子峻的话,还是忍气道:“我又不是天潢贵胄,不过是个受了城门之火的池鱼罢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扬高了几分声音道:“难道就他尊贵,有什么事情偏要我们来挡着?我们就这样的廉价不值当?当真好笑得很,你知道我爹说什么?他竟然对我说,为三殿下挡了一箭,自是我的福气!你听听,这是当爹的说出来的话?我简直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裴子峻没有说话,闻希白却冷笑数声,道:“我原也不是为的什么生气,他自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我们是什么?泥里头钻出来的罢了,有谁记挂着我们呢?我只是为着我爹的话生气罢了。再有,你看看沈先生,身上受了那样重的伤,几乎半条命都送了,难道也是想着日后的好处么?”说罢,只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因着一时之气告诉林泽那人的身份。可你也要知道,我并不是那样意气用事的人,你也放心罢。我心里知道轻重,没得白要林泽担这份儿心,自知道不该说的不说。” 说完,也就自叹一声又躺下了。徒留裴子峻低声道:“那人既然隐瞒了身份,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我们也别坏了他的事罢。”许是想到那人和林泽平日里的相交,只笑道:“我看着,他和林泽之间也是真诚相交的,没我们想的那样,再说了,林泽有什么值得他惦记呢?只是这身份,少不得要我们也帮着瞒一瞒了。” 闻希白听裴子峻这样说,却冷笑不止,只说:“他那样的身份,难道是想瞒就瞒得住的?我听林泽每每来信说起‘三哥’如何如何,只是好笑。又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只想到,难道他就不怕林泽若知道他的‘沈三哥’原来是当今的三皇子是怎么个想法?” 正说着,忽闻得“啪——”的一声,闻希白和裴子峻回头看去,当下惊住!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紧接着上面的话,因为中间插叙了林泽到贾府的情节,所以隔开了。现在补全了。 第46章 碧纱厨罢又赐紫鹃 林泽去看沈愈的时候,就见沈愈躺在床上,一张脸苍白如纸。林泽忍着眼眶的酸涩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还好吗?” 沈愈只笑了笑,沈悠却冷哼数声拂袖而去。林泽抿了抿唇,闻希白和裴子峻不会骗他,但是很多话却支支吾吾地语焉不详,他想来问一问沈愈,他想要否定自己心里的怀疑,可是在看到沈悠的怒意,沈愈的淡笑时,却知道,那是一个事实,无需再探询。 “你来啦?”沈愈笑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被子说:“你看我,这样的身子倒不好起来了。”见林泽眼圈儿都红了,只笑道:“你这傻孩子,又不是因着你的缘故,只是意外罢了。” 沈愈见林泽抿着唇不说话,一双眼睛通红的,心里也多有不忍,只转了话题说起扬州的事来。 “你父亲半月前就来信了,你太太走得早,留下你们兄妹三人,林大人如今官务繁忙,只怕顾及不到你们。我因去信说到,不如要你们来京里,那荣公府上这些年虽有些……却还不至于欺负到你们头上,再者,林大人如今管着盐课,那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他们自料理的清。”说着,便笑道:“还有我在京城里,谁敢欺负得了你去?” 说得林泽抹了抹眼睛,只笑道:“先生又拿学生打趣了。” “如何这么说,我可都是实话呢。”一时说得笑了,只觉得胸口阵阵生痛,不觉急喘了几声,就见林泽小脸煞白一片,恁得可怜。 “我原是因意外才受了伤的,你可别胡思乱想的。”说着,拿眼去打量林泽,问道:“怎么这早晚地到这里来?我原以为你们进京来了,先要在你外祖母家多住几日才得空出来的。” 林泽便把在贾府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我原也想着,拖家带口的这么多人也累赘得很,只是到了贾府上,才知道,带了这样多的人竟是省事呢,瞧着又给我们单独拨了院落,又清静又没人打扰的,两厢又都隔开了,林家是林家的,贾家是贾家的,日后也不必混说在一处。” 沈愈听他眨着清亮的眼睛这样说话,只乐呵呵地道:“就你知道这些不成?我只嘱咐你呢,别要被眼前的好处给漾花了眼睛,明日里白给别人铺路去。” 林泽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问道:“先生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沈愈捂着胸口喘息了两声,才道:“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听闻贾府的史老太君是个极有成算的人,前两年里疏通了人脉关系好容易把家里的嫡长孙女送进宫里头去了,这两年里可没少在宫里打点。”见林泽不甚明白的样子,只笑道:“你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你父亲不日就要上京述职了,到时候若有林家这样好的助力,还怕宫中站不住脚么?” 林泽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贾家是想着这一层的好处呢!那个所谓的“嫡长孙女”,恐怕就是贾元春了吧? 林泽在心里头把时间前后套了套,原著里并没有写到林如海上京述职的事情,他是一病死在盐课任上的,那时候黛玉年纪才多大?这贾元春既然是前两年才进的宫,纵使有贾家内外打点,也不能一下子就入了皇帝的眼睛吧,总得缓着些。 沈愈低声嗽了一声,见林泽想得出神,便笑道:“这些事情原该我们来烦恼的,何时要你来想了?你只把心定一定,好好读书最要紧。”又叹道:“这话我说来是有些凉薄了,只是依我看来,林夫人今年故去,也是一桩好事。” 林泽侧目去看,就见沈愈半垂着眼眸,细密的睫毛抖了抖,然后才又低声道:“依你的资质,纵是今年下场一试身手也是可以的,只是到底年纪太小了些,恁得惹眼。如今林夫人故去,你要为她守孝。也可以缓些时日,待得孝期满了正逢大比之年,岂不是两全美事?” 林泽只点头应了一声“是”字,到底又谦逊数句,惹得沈愈都笑了,只说:“你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呢,你有几斤几两的,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只这两年里没在你身边教导着罢了,难道把学过的还都能忘了?再一个,我也有话要嘱咐你。” 林泽忙站起身束手听着,就听得沈愈道:“我常日里听闻贾家也有家学可以上的,你如今既然是客居他家,自然也该去上一上。只是,那家学里是何等的模样,我却不能尽知。只有一条,你要记得,若那家学上了果然于你有益,你也不必舍近求远,就在那里读书也很便宜。可若是那家学里头不尽其实,你绝不许多逗留一日,速速地来书院里读书正经。” 林泽心道:那家学里头净是些鸡鸣狗盗之辈,哪有真心读书的。纵有,也要被那些个心思歪斜的勾坏了。只是这么想着,却也不好当面就说出来。他可还记得自己到贾府不过两日罢了,哪能连人家那富贵底下掩盖着的龌龊事也一下子就看透呢。便低头恭敬地领了教训,又听沈愈嘱咐着好好念书等话,便回去了。 只是在路上时,林泽越是刻意不去想闻希白和裴子峻所说的话,心里越是怄得慌。难道就因为他是天潢贵胄,而自己不过是平民小子,他就要这样欺瞒着自己?还是怕自己会从他那里得了什么好处不成,当真可笑至极! 又想到自己平日里对沈湛……林泽忿忿地捶了一下车壁,听得在外面驾车的长安缩了缩脖子,只想着怎么小主子才去了书院半日,心情就这么差了。林泽在车中,只恨恨地咬牙,这“沈湛”一定是个假名无疑了!好一个排行第三的大家子弟,好一个正房嫡子,好一个工于心计的宅斗大戏,骗的自己还信了! 现下想来,沈湛定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无疑了。 当今皇上膝下共有十一子,长子早夭,二子生母出身太低,只有三子是正宫皇后所生,又是少年夫妻结发之情,自然极受看重。虽然皇后后来也有再生养,但是那孩子却十分没有福气,听说只有排行,却是还没来得及起名就夭折了。 林泽揪住衣襟,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听说那个九皇子,就是因溺水而死的。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四肢冰凉,因为,他记得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沉溺水中,差点溺死。幸好……幸好有一个少年,不顾一切地来救他……可是,却在他想要托付真心的时候,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林泽紧紧地闭上眼睛,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苦让他连呼吸都感到沉重。即使后来在林家,林如海夫妇待他都是极好的,可是在他的心底,却仍旧有一道陈年旧疤,隐隐作痛。 水湛! 林泽猛然睁开眼睛,清亮的眸子覆上了一层冰霜。好一个身份尊贵的三皇子,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被人背叛的痛苦,他尝过一次,就再不会尝试第二次!欺骗他林泽,他必会回报给他! “大爷,你回来了?” 才一进屋,就见青梅和白果正在小榻上做针线,见他来了,忙笑着过来给他换了外衣。又捧了手炉子给他,白果只笑道:“还以为大爷要在外面用饭呢,眼下却回来了。刚才还说呢,老太君那里就要传饭了,怕是要姑娘和二爷一起去了。” 林泽只淡笑了一声,焐着暖乎乎的手炉子笑道:“就你们乱操心的,我原就说了要回来用饭的。” 正说着,就听得帘子一打,风也似的冲进来一人,搂住林泽的腰就不肯撒手了。林泽笑着摸了摸林澜的小脑袋,见林澜小脸通红的,只低声骂道:“哪里野去了,把脸吹得这样红?仔细春了皮子,等开春的时候再好不了了。” 说得林澜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小脸蛋,果然手感粗糙不少,吓得眼睛都瞪得圆溜溜了。还是青梅笑着过来,拿膏脂细心地搽了,才对林泽道:“大爷又吓唬二爷呢,这点子吹得粗糙了,只拿着膏脂搽一搽也就尽是了。” 林泽却说:“每次他一做错事,就要你们在后头收拾,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必得要他自己知道厉害才好呢。”说着,便蹲下身去,摸了摸林澜的小脸蛋道:“你只把这里还当成扬州呢,北方天冷的时候又干又冷,你在外头野得欢了,这脸如何受得?” 说得林澜把头一低,扭着林泽的袖口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错了,哥哥别说我啦。”又顺势在林泽怀里蹭了蹭,活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宠物。 林泽抿唇笑了,只觉得林澜这小模样就和那只唧唧乱叫的松鼠是一个样儿的。这么想着,却还是拿手弹了林澜的额头一记,见林澜胖乎乎的小手捂在额头上,忍不住便笑道:“吃过了没有,肚子可饿不饿呢?” 果然,一听到这话,林澜原先的不自在也都散了,只拿手摇着林泽的袖口说:“哥哥,我饿了,我好饿呀。我去了姐姐那里,可屋里都没有人呢。青鹤姐姐说姐姐去老太君那里了,沈嬷嬷和崔嬷嬷也去了。呜,哥哥,我好想吃沈嬷嬷做的玫瑰糕呀。” 就记着吃!还玫瑰糕呢!这都什么季节了,哪里还有玫瑰啊。林泽瞪了林澜一眼,心里却疑惑地想,这才什么时候呀,怎么黛玉就不在房里了? 才这么想着,就听白芍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进来说:“大爷,老太君那里有人来请,说要大爷和二爷过去用饭呢。” 林泽眉头皱的更紧了,这贾老太君又想什么呢?这才几点钟啊就要用饭了,别是请君入瓮的把戏吧。唉……叹了一口气,林泽拉着林澜一起换了衣裳,披着厚实的披风往贾母那处去。一边走着,还一边想,有这么一门子亲戚,真不是他想清静就能清静得啊! 果然,到了贾母那里,见一个穿着烟紫色小夹袄衣裳的小姑娘站在当中,林泽就知道了——贾老太君,不住碧纱厨怎么您老还能想起要把这紫鹃塞过来的事儿啊! 第47章 收丫鬟紫鹃表慧心 弃家学林泽入书院 林泽暗暗打量了一眼站在黛玉身后的丫鬟,只见她身材娇小,眉眼清秀,倒似老实的。抬头见黛玉只含笑陪在贾母跟前说话,也笑着携了林澜一起过去请安。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9节 贾母拉过林澜好一通摩挲,弄得林澜小脸泛红,很不好意思,只笑道:“我一见着澜哥儿啊,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又说:“只你们兄弟两个这样的好,比我们家里的那个混世魔王不知好出多少去呢。” 林泽心知贾母说这话不过是玩笑的,若真把那贾宝玉都比下去了,你看贾母还会不会真心待你。便也不把这话当真,只陪着笑道:“二表弟最是个人中龙凤,外祖母这话是在打趣我们了。”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对自己直道:虚伪极了! 林泽想到的,王熙凤难道没想到吗?贾母明贬暗褒这道理,林泽明白,王熙凤当然也明白,而且,比林泽更明白。当下便笑着上前凑趣说:“老祖宗心里头看来是只记挂着林表弟呢,我这里可怎么好呢?”说着,便故作一副不依的样子,只伏在贾母的膝头,笑道:“我今儿个只沾着林表弟的光,也要老祖宗赏我一口茶吃呢!”说着,就去要茶。 说得满屋子都笑起来,贾母更是点着王熙凤的额头笑道:“就你猴儿似的精明,那里就有这些话来说。”一面笑着,却又一面要人倒了茶来,亲自喂着王熙凤吃了一口,才道:“今儿个可巧是你表弟在这里,你方有茶吃的,若是你表弟不在,我万不会依你。”说得几个丫鬟也捂嘴笑了,王熙凤才不理会。 王熙凤脸上红晕泛泛,一双丹凤吊稍眼微微一挑。听贾母这样说,便站起身来,只对着林泽和林澜福了一福身,嘴里说道:“多谢两位林表弟赏我这口茶吃。” 把满屋子人,包括黛玉、贾母在内的都说得笑起来。 林泽唇角含了一抹笑意,心道:这王熙凤这样的长袖善舞,能说会道,想来贾琏是极难降服住她的。 林澜见满屋子人都喜笑颜开的,便也奶声奶气地说:“琏二嫂子,琏二表哥在扬州时待我极好的。我自然也待你好,这果子给你吃。”说着,便从身上斜挂着的一只小包里摸出一把榛子递给王熙凤。 王熙凤更是喜得眉眼俱弯,只笑道:“好表弟,这么小就会疼嫂子了。”说着,便就势吃了一颗,又笑道:“这果子真好吃,在嘴里一咬开,满嘴喷香的。”话没说完,已经剥了一颗给贾母吃。见贾母果然吃得开心,便又对林澜笑道:“好表弟,再赏嫂子一些罢。” 林澜便把小包从腰侧取下,整个儿地交给王熙凤。王熙凤一面瞧着那小包上的绣工,一面从里头拿着榛子,见那包上绣着一幅婴戏图,不觉惊呼一声道:“好表弟,你这小包做得可真精致。瞧这两个胖娃娃,竟似活的一样。” 贾母也好奇道:“是什么图,拿来我瞧瞧。” 王熙凤便把手里的小包递过去,贾母端详了半晌,才笑道:“这绣活儿可是顶好的了,上面的娃娃确实模样齐整,花鸟虫鱼也栩栩如生。” 众人便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贾母只笑着把这小包递给了王熙凤,王熙凤见众人好奇,便也递给众人一一传阅。 原来那小包上正绣了一副婴戏图,上头一个孩童头上扎着双髻,正在踢着脚下的小球。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副孩童蹴鞠图,妙处就妙在,这幅刺绣上还有花鸟树木映带左右,更有廊桥假山陪衬在旁,清澈小溪近在咫尺,溪中鱼儿栩栩如生。这样一幅刺绣,怎么不教人拍手叫绝呢? 林澜见大家都在赞美自己的小包,当下十分得意,翘高了小鼻子说:“这是哥哥给我买的,可好看呢。”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还是奶声奶气地强调:“哥哥说啦,那上头的就是澜儿,澜儿也会蹴鞠的。” 众人再展眼一瞧,可不是么。这小包上的孩子眉目清秀,憨态可掬,可不就和林澜有七八分的相似么。当下更是笑着赞了一声林泽好巧的心思。 一时众人笑闹够了,王熙凤请示了贾母的意思,忙招呼着各人入座,又要丫鬟仆妇摆饭上来。林泽虽想避嫌出去,却架不住贾母和王熙凤的意思,只好仍斜偏着身子,只看着林澜的方向。黛玉仍坐在贾母身侧,三春陪侍在旁。寂然饭毕,便有仆妇丫鬟上来撤了碗碟酒盏,又端茶上来给众人洗漱。 王熙凤因知林家三兄妹饭后是要过一时才要吃茶的,便只让小丫鬟看着时候上茶,自不必多说。 待得屋内众人都歇息了一阵,就听得贾母忽道:“玉儿,来我跟前。” 林泽本来已经眯着眼睛有些困倦,忽听得贾母出声,立刻便坐直了身子,心道:该来的总要来的。 贾母一面摩挲着黛玉的手,一面道:“可怜我这玉儿,年纪小小的……”说着,似是觉得这样子的语气太悲切了,便顿了顿,只转了个话音道:“我今儿个因见你身边只跟了一个小丫头,深觉不可。故想把我身边服侍许久的丫鬟给你一个,也是聊表我的心意。” 林泽眼皮子抬了抬,见黛玉身后只站了崔嬷嬷、两个二等丫鬟,青杏和甘草却都没在。心道:贾母这话说得却有意思极了,也不想想黛玉今来贾府,拖家带口的那么多人服侍着,还要你的丫鬟做什么! 黛玉听贾母这样说,只福身道:“外祖母怜惜,只是我身边的丫鬟已经极多了,再有也就不像了。” 贾母愣了一愣,指着黛玉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丫鬟道:“我瞧着她们两个年纪太轻了些,怕是不经事的。” 黛玉便笑道:“外祖母不知,这两个原是我的二等丫鬟,一个名叫雪雁,一个名叫青鹤的,才十岁年纪。” 贾母因叹了一声,便要原先站在黛玉身后的那个丫鬟站出来,只见她身穿一件紫色小夹袄,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的。便也笑道:“这丫头原一直服侍着我,最是妥帖细致的。况且你们才来府上,多少人事不知的,有她在身旁服侍倒也便宜。”又笑道:“她是名唤鹦哥的,模样倒也齐整,年纪倒比你这两个丫鬟大上一些。” 黛玉也打量了鹦哥一眼,见她低眉敛目十分乖觉,便笑道:“外祖母想得周到,只是我已有了一等丫鬟四个,再要鹦哥姐姐就不像了。可鹦哥姐姐又是外祖母所赐的……”说着咬了咬下唇,似乎十分犹豫的样子。 贾母看在眼里,只摆手道:“那便叫鹦哥仍做二等丫鬟就是了。” 黛玉看了一眼鹦哥,才对贾母福身道:“玉儿多谢外祖母,这鹦哥姐姐生得这样好看,穿着紫色衣裳又这样合适,玉儿想着,不若便改名叫‘紫鹃’吧。”才说着,又笑道:“外祖母,我因想着这姐姐在外祖母跟前服侍那么久,也像紫鹃花一样呢。” 贾母听得开心,便对鹦哥道:“从此后便改名叫‘紫鹃’罢,也是姑娘对你的厚爱了。”说罢,便要紫鹃站回去,自己仍拉着黛玉说笑。 林泽瞥了一眼紫鹃,见她嘴角微微耷拉着,似乎极委屈的样子,唇角一勾便带了几分冷意。这个紫鹃,眼瞧着是个老实的,恐怕内里却是个心大的。真是有意思极了,难道一开始就着眼想要做黛玉身边的大丫鬟不成,想得也忒便宜了,难道她竟不知道,就是林家的二等丫鬟,以她这样的,还算抬举了呢。 却说贾母因年事渐高,本就不耐长谈。虽有众人在旁凑趣说笑,到底年纪在那里搁着,哪能尽心随意的聊天呢。少不得见着时辰渐久了,便也表露些许疲惫之态来。 王熙凤最是会察言观色的,当下便笑道:“老祖宗可是乏了?” 贾母只道:“这午后又不许我睡觉,晚上还要在这里陪着你们说笑,我再不能的。”又笑道:“你们一个个的是白日里躲在屋里懒怠,晚上却精神起来,却苦了我这老婆子。” 王熙凤只笑着上来给贾母捶腿,又笑道:“老祖宗再精神不过的,纵是通宵玩乐也不在话下。只是今日也晚了,我瞧着几个妹妹都有些困倦了,独老祖宗冤枉她们说她们白日里躲懒,再没有这么冤枉人的道理。” 说得众人都笑了,探春几人也上来说了几句,贾母心知这是要休息的时候了,便拉着黛玉道:“我最想要你在这里陪我的,只是如今你住在梨香院,地方倒远,来回也不便宜。少不得也要你早些回去,免教天冷路滑的倒不好走。”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再不必担心,只包在我身上,我亲自送了妹妹回去,老祖宗可放心呢?” 果然,贾母笑着点头对黛玉说:“你别瞧着你琏二嫂子是个嘴皮子泼辣的人,可她这心,最是细致不过的。我们常日里说起,纵有百个、千个男儿也比不得你琏二嫂子能干,你才进府,多少事情没明白,只问你琏二嫂子,再没有不知道的了。” 黛玉便笑着对王熙凤道:“那日后,只求嫂子疼我了。” “哎呦呦,瞧妹妹这话说的。”王熙凤一面笑着,一面便携了黛玉的手,只冲着外头说:“还不快打了灯笼来,再有,披风薰热了来,若要有冷的,可仔细着!”一应交代完毕,便辞道:“老祖宗,这里我就不陪了,先把林妹妹送回去要紧呢。” 贾母便轻啐了一声,只随她去了。 一路上,少不得又说出许多话来,王熙凤见林泽牵着林澜走在后面,便笑道:“好表弟,在老祖宗那里我有句话却没好问呢。你说你琏二表哥送了你好东西,是什么呢,我却好奇的很。” 林澜便笑着说:“琏二表哥每日都寻了好玩的玩意儿给我,有面人,有糖人的,啊!还有一个好大的风车!”说着,还兴致勃勃地比划了一下。 王熙凤便掩唇笑道:“平日里在家时也不觉得他怎么着,没成想去了一趟扬州,反而这样会疼人了。”因对林澜道:“好表弟,你琏二表哥可有和你说到我的事儿呢?” 林澜便眨了眨眼睛,疑惑道:“琏二表哥和我都说外头的风光,再不提家里的事儿的。” 原来贾琏在扬州,虽每日去找那媚娘温存,却总不忘回头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林澜。故而林泽对他印象虽不甚好,却也不甚差罢。何况林澜每日里拿着那些小玩意儿也最开心不过的,叫着“琏二表哥”可亲热的很。 几人又说笑几句,就听得一行人里忽有人道:“到了!” 林泽回头看去,原来是那紫鹃出声说到这话,见林泽看过来,当下小脸羞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王熙凤也看了紫鹃一眼,才收回目光看着梨香院的门说:“好妹妹,嫂子就送到这里了。”又对林澜笑道:“好表弟,日后若有好吃的,可得记着嫂子。” 黛玉便也笑着谢过了,又叫送她们回来的婆子仍提了灯笼送王熙凤回去不提。 一行人才进了梨香院,就见院中青杏正和甘草说着什么,青梅只在旁边含笑看着,见他们回来,忙迎了上来。 “青梅姐姐,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呀,那么开心的样子。” 青梅一面给林澜换下靴子,一面仰头去看林澜,只笑道:“原是扬州那里送了信来,二爷不多时就要瞧着有人来了。” 林澜便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问:“是什么人呀?” “是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罢?” 那边林泽早看完了信,见青梅出去打水,林澜还要跟出去,忙伸手拉住了,只点着林澜的鼻尖笑道:“怎么了?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来你不开心么?” 林澜撅着小嘴想了想,才说:“也开心,也不开心。” “这是什么话?” “唔,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吃多一点。可是她们在的时候,就不许我多吃啦。” 原来是为的这个!林泽不禁失笑,在家时,林澜吃起零嘴来一点都不知道“少”字怎么写,他身边服侍的丫鬟又都是老实木讷的,都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去请了绿柔和红杏来,久而久之,林澜便不敢当着绿柔和红杏的面儿再吃多少零嘴了。 正说着,就听得帘子一挑。林泽和林澜回头看去,原来是黛玉来了。青梅正打了水来,见黛玉连披风都没有披着就过来了,便对青杏道:“又躲懒到哪里去了,姑娘出了屋子就要给姑娘披上披风呢,这么冷的天,若要冻着了看我不打你呢。” 说得青杏忙道:“我原要拿的。” “还犟嘴呢,难不成姑娘身上是穿着披风的?我怎么没瞧见!” 黛玉正要说话,就见门外又跑进来一人,穿着一身紫色小夹袄,脸颊生红。青梅只看了一眼,便不说话了。 紫鹃见青梅只看了自己一眼就转头回去做事,心里正忐忑呢,又见黛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把手里的披风递过去。青杏伸手接了,才一碰着,就皱起了眉头。还没说话呢,那边白果早拿了一件熏得暖和和的披风给黛玉披上了。 紫鹃这才知道,自己因着急过来,却忘了要把披风薰热了,怪不得姑娘不穿呢。想到这里,脸上的红晕便倏忽褪去,只剩苍白了。 黛玉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紫鹃又是贾母亲自送来的,她也不想多为难她。只是她晚上要过来的时候,这紫鹃就插嘴说要去拿披风,黛玉也随她去了,只带了青杏先过来。现下瞧瞧青杏手里的那件披风,黛玉的眼睛垂了垂,这么单薄的披风可是春天穿的,现下穿出来能做什么? 林泽也不想去管贾家的人,见黛玉坐在桌边吃茶,便笑着坐到她旁边,只说:“大晚上的,吃了茶又该睡不着了。” 黛玉便横了他一眼,笑道:“只许你吃,却不许我吃不成?” 她一进来,便瞧见白果早已经沏了茶在桌上,心知这是林泽要吃的,当下只是先拿过来吃了一口罢了。见林泽巴巴地过来跟自己说话,早觉得好笑了,只是故意这样说罢。 林泽自知黛玉最爱拿自己打趣了,只摸摸鼻子也就不说话了。倒是林澜耐不住,青梅一边给他洗着手,他还要探出身子过来说话。 “姐姐,你知道么,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要来啦。” 黛玉笑着应了一声,说:“原先不知道的,你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了。”说着,便看向林泽,问道:“我原以为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是不肯来京城的。” 林泽也轻叹了一声。 贾敏刚去的时候,绿柔和红杏就瘦了一大圈,若不是还有内宅事务要她们来接手,恐怕也支持不住。后来贾母频频来信,又要贾琏来接黛玉兄妹上京,黛玉本有意要带绿柔和红杏一并来的,可她们俩却说:“太太才走,老太君挂念姑娘才要接了姑娘去,可孝期里头,若没人在家里为太太守孝可像什么呢。”又说:“太太平日里待我们那样慈善,如今走了,姑娘也要去京中,我们虽人微力担,到底能为姑娘分担一些也好。” 黛玉无法,只得留了她们俩在扬州。心里却记挂极了,不时便要青杏写信去扬州问候一二,知道她们两个守着孝,还要和张嬷嬷、方嬷嬷一起料理家务,更是过意不去。 如今听闻她们两个终于肯来京城了,黛玉 哪有不高兴的,便含笑只又拉着林泽说道:“太太临走前还说,要把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给我,如今我身边一等丫鬟只有青杏和甘草,到底还有两个位置是为她们留的呢。” 林泽听了,便点头道:“很该如此。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待你一向极好的,又常在太太跟前服侍着,料必妥帖细致,有她们在,我也放心得很。”说着,又摸了摸黛玉的发顶,只笑道:“虽则你现在也能管事了,在我看来,却仍像小时候一样的。” 说得黛玉抿唇笑了,小脸上也浮现了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青杏和甘草对视一眼,也捂嘴偷笑。大爷和姑娘感情这么好,她们看着也觉得温馨极了。 他们兄妹说着话,林澜又被青梅服侍着早在炕上待着了,其余丫鬟也都铺床叠被,熏香点蜡,俱有事做。独紫鹃站在一旁有些格格不入,又没人理会。只在黛玉身后听他们说话,听见说起一等丫鬟的事,心里不觉便生出几分委屈来。 她原是贾母跟前的二等丫鬟,也羡慕珍珠被老太太给了宝玉,一下子就从二等丫鬟的行列跻身到了一等,如今在宝玉房里,可不就是说一不二的么。就连那些个嬷嬷见了还要陪着笑脸,说不出的威风。 今听见贾母要把自己给林姑娘,她心里早活泛了起来。又一心想着,若然自己给了林姑娘,凭着自己的本事当个一等丫鬟也绰绰有余的,何况又有老太太从中说合,再没有二话的。可谁知,临了了,人家林姑娘说到自己身边一等丫鬟的份例早满了,就算来了也只能当个二等的,她再不甘心的。 本想着,林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是什么人物,自己可要见见。谁知才进了院门,也就瞧着一个丫鬟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另一个丫鬟虽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的样子,可也瞧不出多顶事呀。再要问起另两个,却没人理自己了。 可现在听着林大爷和林姑娘说起,原来那两个大丫鬟如今还在扬州没动身呢! 这可算什么事儿呢,纵让自己先当了一等丫鬟又怎么样呢?左右还有两个空缺呢不是? 紫鹃扯着帕子咬着下唇,心里委屈得都要发酸了。一想到自己和那几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们一起做事,她心肝都疼了。那些个小丫头,名字倒是好听的很,什么“青鹤”、“朱鹭”、“雪雁”、“黄雀”,自己这个“紫鹃”可不就是和着她们的名字起的么! 林泽和黛玉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紫鹃,见她咬着下唇,眼底泛着几分晦涩,心中警铃一响,便收了话音。只说:“玉儿,外祖母给你的丫鬟就是这位吧?” 黛玉先还不明白,可一见林泽给自己使眼色,自然就明白了,当下只笑道:“是啊,这位紫鹃姐姐,我一瞧见就觉得和她亲近,又见她穿着紫色衣裳,最像紫鹃花一样的品格。”话中带笑,倒是让紫鹃十分的受宠若惊。 林泽便也笑道:“紫鹃姐姐,因玉儿身边早有一等丫鬟的份例满了,才要你做了二等丫鬟。想来是委屈了姐姐。” 紫鹃忙道不敢,又听得林泽笑道:“紫鹃姐姐不知道,玉儿身边倒有两个一等丫鬟,年纪大出我们许多,想来日后是不能长留的,到时候空出了位置少不得还要姐姐你来补上呢。” 一语话毕,果见紫鹃笑开了。林泽暗暗地撇了撇嘴,到那时候,绿柔和红杏就算嫁了人,那也轮不到你贾家的丫鬟到我妹妹跟前去指手画脚。这么想着,目光便落在那紫鹃的脸上,见她的确眉清目秀的,也只笑道:“紫鹃姐姐,我们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若要有什么事情,还得劳烦姐姐了。” 紫鹃便笑着行礼说:“大爷放心,有我在姑娘身边,必料理妥当的。” 黛玉只垂眸吃茶,也不搭话,听林泽笑着和紫鹃说话,唇边便微微弯起了一点弧度。见林澜在那里和青梅说笑呢,便也放下茶盏,往炕边坐下。 “这是在说什么呢,这样高兴的样子?” 青梅便笑道:“原是二爷要我去带了唧唧过来,可姑娘您说,这大冷的天又这么晚了……”还没说完,林澜已经眼巴巴地拽着青梅的袖子摇了起来,一迭声地央求道:“青梅姐姐,你最好了,就把唧唧抱来和我玩一会儿罢!就一会儿!” 黛玉瞧着林澜这样,只笑道:“青梅姐姐,瞧澜儿这样,若不把唧唧抱来,他再不肯的。” 青梅也只好道:“可说好了,只这一次,再没第二次的。”话音才落,就听得林澜欢呼雀跃的声音,青梅便拿了一件披风往外面去了。 不一会儿,便提了一只笼子进来。林澜探身接了过来,急忙打开笼子上的小门,把那只养得圆滚滚的小松鼠给抱了出来,又见黛玉正和青梅说着话,便偷偷地把唧唧往怀里一揣,顺势就躺进了被窝里。 这些,林澜自以为做得绝好。可谁知林泽和黛玉他们早看在眼里了呢。 林泽在看见那只松鼠时,后背就微不可查地僵了一僵。这只松鼠被养得很好,皮毛光亮,而且又很爱吃,唧唧的叫声虽然他总说它太吵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很喜欢这只松鼠。其中一个原因,大抵是这只松鼠是那个人送的罢。 林泽已经不想提到那个人的名讳了,他自是他的天潢贵胄,他自是他的平民百姓。桥归桥路归路,阳关道和独木桥本来就没什么可以交集。 不觉夜幕低垂,林泽眼瞧着时间不早了,便让青梅亲自送了黛玉回去。紫鹃因听了林泽的话,自觉好处在后头,心里也十分满足,便笑着回去了不提。 却说林泽才一掀被子,就见林澜早睡得十分熟了,又见他胸口上鼓鼓的一块,便轻笑着拉开了寸许。果然松鼠不耐热,见有了出口,忙跳出林澜的胸口,一蹿就蹿到了林泽的肩头。 林泽拿手摸了摸唧唧的脑袋,轻声骂道:“好没良心的东西,待你那样好却没有半点记挂的。”这话说的,却不知道是在骂松鼠,还是在骂送松鼠的人了。 不一会儿,青梅掌灯进来,见唧唧正趴在林泽和林澜的中间睡着,也抿唇笑着出去了。 第二日,黛玉带着林澜去贾母那处请安,林泽却是往贾政那里去了,回禀说想要念书。贾政素来最爱子弟读书进学的,听了林泽的话,心中十分宽慰,连平日里板着的脸也温和了不少。又说:“既要念书,何必往外头去,家中便有一处家学,自有儒大爷爷教着,进出也很是便宜。” 便亲自要人送了林泽过去。 那家学本就是掩耳盗铃之处,林泽心里早对那家学里的事情门儿清了。只是沈愈说得对,既要读书,自然不能舍近求远,在贾家住着,就来家学里先待着。等发现了不好的苗头,只挑到贾政面前也就是了。 可是林泽没想到的是,他才一进学里,就见着一个他意想不到人。 贾宝玉本来就不爱读书,虽有母亲溺爱,祖母怜惜,可也架不住每日里被贾政呼来喝去的训斥啊。少不得,便自请去那家学里待一待,一则能多结交些朋友,二则也是免教贾政日日训斥的意思。 今日在家学里,本来已经无聊至极。这家学说的好听,是上学念书之地,可放眼望去,无一不是贾家族中子弟。纵结交了又有什么意思?贾宝玉这边正迷迷洋洋地犯困呢,就见门口忽进来一人,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林表哥! 林泽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你说你什么时候来不好,怎么偏偏就赶在这时候来了! 瞧着贾宝玉十分热络地给自己安排座位,林泽笑着坐下来,目光落在身侧那位置上。我说,贾宝玉,你想跟我坐一块儿直说就是了,犯得着这么热情,把人都吓着了好吗? 贾宝玉哪里知道林泽正腹诽个不停呢,他只觉得来家学里最开心的就是瞧见这个气质隽永的林表哥了。他素来最喜欢和模样好的人结交,林家兄妹才来时,他就有心要去和那神仙似的妹妹说话,可是两下里话音一岔,反而接不上话了。那林表弟年纪太小,又生性腼腆,他也不好意思去和他玩闹。只有这林表哥,生得模样又好,常日里都是嘴角含笑的,待人又温和。 贾宝玉只把林泽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最惜花爱花体贴别人的。他哪里能晓得,林泽此人也就外表披了一层温和的皮,内里可是个睚眦必报的货呢! 林泽才不管贾宝玉,只安心地在纸上写着字。 可这清静,那不是你想要就有的。就算贾宝玉这货不贴上来找他说话,也有人要过来扒着的!林泽听着身边的玩笑话,也不理会,那人却像是来了兴致,兀自说个不停。 林泽被他说得烦了,眉头一皱正要发作时,那门口却又进来一人。 只见此人十六七岁的年纪,脸颊瘦削,个头不高,生得油头粉面倒有些形状猥琐之态。林泽眉头一拧,心道:这处都什么人啊!就听得那人嚷道:“都坐下,今日先生有事,命我暂代,你们可仔细着,若有淘气的,只管打出去!”说罢,便往椅子上一坐,端了茶来吃不提。 贾宝玉见林泽看向那人,便低声附在他旁边道:“那是儒大爷爷的孙儿,名叫贾瑞的,按理我们该叫一声瑞大哥的。” 林泽低哼了一声,往旁边让了一让。他可不想和贾宝玉靠这么近,别人瞧着像什么事儿呢。可没等他想完了,那后头的一人就低笑出声,只低声道:“两个爷们儿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来我们听听。”说得后面几人都笑了,看着贾宝玉和林泽的目光便有些个深意。 林泽心知这几人都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想在这里惹事。那贾宝玉原就是不通事的,纵使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想法。便只随他们去了。 只是林泽息事宁人没多计较,那贾瑞却又起了别的事端。 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今见林泽来此,又是生人脸面,从前并没见过的,心道:想来必是哪一房的穷酸亲戚。又见宝玉和他坐在一处,心中又纳闷起来,心想着:这人莫不是宝玉的相好?想到此,却不敢轻易动作了。 宝玉原就生得极好,曹公也曾描述他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林泽就算是对这贾宝玉有些个意见,却也不能否认,贾宝玉这身皮囊,再配上他那副温柔悯人的性子,是个姑娘都要被俘获的。何况他日日厮混内帷,那些个丫鬟又有意要讨好他,少不得一起玩闹的时候便没了分寸,越发放肆了。 林泽这边怔怔出神,却不知宝玉也深觉林泽长相好看。但见得林泽容色温和,嘴角含笑,眉眼之间又都是婉约之意,再喜欢不过的。只是林泽虽常笑着,可性子却并不是那样好亲近的,来了贾府这些天,也就初见时说了几句话,自打那以后就再没一起说过话了。 他们两个原都生得极好,坐在一起更是惹人注目。纵使林泽低头看书写字,可那贾宝玉却不是什么省事儿的人啊。见林泽认真看书,也懒怠打扰,只见着后面隔着三四个位置的有一个少年,模样也温柔含情,宝玉心里暗道一声:林表哥虽也极好,可奈何他性子冷淡也难亲近,那少年倒似极易结交的,不若我先和那少年聊上一两句。想到此,便佯装小解,从正门出去,又从后门进来,挨着那少年坐了。 贾瑞见宝玉又找了一个人坐在一块儿,抬眼瞅了瞅林泽,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注意的样子,心中便笃定此人必是哪一房的穷酸亲戚。当下便挺着胸到林泽跟前,清了清嗓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 没人理他! 贾瑞脸上一红,有些下不来台。见林泽仍旧低头写字,便一把摁住了书页,只哼了哼说:“你可知道,咱们这处的规矩不曾?” 林泽这才抬眼看了贾瑞一眼,可也就一眼,看完就又低头写起自己的字来。 贾瑞闹了个大红脸,又见有几个学生早笑笑地看着自己,更觉得脸上没光。当下怒喝道:“你是哪一房的穷酸亲戚,也在你瑞大爷跟前挺腰子。也不打听打听,想要在这里站住脚,少不得先孝敬你瑞大爷一些!” 正说着,就有三四个学生又考过来,都是平日里和贾瑞为伍的,最爱欺凌弱小。今见贾瑞要拿这新来的开刀,乐得看戏,也助兴说:“我们可劝你别挺着腰杆子和瑞大爷杠上,这一处就数你瑞大爷最是个能说话的。若然你不孝敬一些,少不得还要受些苦头。” 说着,便掂了掂手里的一方砚台。那架势,就跟流氓地痞没什么区别。 林泽瞥了一眼贾宝玉,见他和那小学生聊得正开心了,两人手都握在一处了,心里暗骂:这贾宝玉果然是个没用的,一点也不顶事!但是想想又有些好笑,他一开始也没指望着有人来帮自己,怎么临了了还会有些失落呢。 贾瑞见林泽脸上浮上几分失落之色,便拿眼瞅了一眼宝玉的方向,见宝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更是得意非常。又使了个眼色给身边几人,只说:“你只把值钱的东西交给我来,我也不亏待你。” 这话说得十分好笑。林泽便真的抿唇笑了。 那几个最爱和贾瑞一道助纣为虐的,再没有见过哪个学生被这么威胁了还能笑出来了,当下也有些发愣。见林泽站起身来,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林泽倒没想过要动手还是怎么的,只是见贾瑞一副形状猥琐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膈应罢了。见这学堂里有些学生埋头看书,有些学生持观望态度,更多的是拿着书挡在面前看好戏的样子,林泽便暗啐一声:破地方! 不过,有一个少年倒是让林泽多看了两眼。 那少年一双晶亮的眼睛,容貌虽说不上清秀好看,却也没有多难看。只是看个子,还比贾宝玉小一点呢,但是看他那样子,倒是想要上来理论一番的架势。 林泽抿唇笑了笑,把桌上的砚台拿了起来。在贾瑞疑惑的目光里,把那砚台递过去,说道:“这砚台可是我手里头最贵重的了,又贵又重!”说着,还作势掂了掂,好似那砚台当真十分重一样。 贾瑞被他这话气得脸都红了,更有学堂里好些个学生都噗嗤笑出声来。那几个在一旁助势的也脸上没意思,其中更有一人,名叫郝大甲的,最是个脾气火爆又没脑筋的。见林泽这么说,只觉得林泽是故意羞辱他们,当下就夺了林泽手里的砚台,猛力往林泽脑袋上磕去! 林泽摸摸自己脑袋上流下的粘稠,苦笑一声,这下好了,这家学是不用上了,沈嬷嬷,您这回可得给我好好补一补了。 这是林泽晕倒前脑海中响起的最后一句话。 第48章 梦境重林泽讽宝玉 送珍珠熙凤谑紫鹃 林泽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他知道,这个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做过了。被漆黑一片的湖水包围着,冰冷刺骨,几乎让他的心也颤抖起来。他努力地想要浮上水面,可是身子那么重,怎么也没法使出力气。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沉溺进这深潭之中……被无边的绝望围追堵截,他渐渐地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就这样死去吧,那也很好。 可是,在他快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一个人,划开了水面,用力抱着他游出了这个漆黑无边的潭底。那个少年,俊眉修目,明明也只是不大的年纪,可是就那样执着地用一双颤抖着的冰冷的手,一遍遍地拍抚着他的胸口,对他说:“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嗬!” 林泽从梦中惊醒,转头就看见林澜红着眼圈儿睡着自己旁边。正想伸手去碰碰林澜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上缠了好多的白色布条。唔,眼熟的很。后知后觉地发现脑袋疼得很,林泽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是……被打了? “大爷,您醒了?” 循声看去,原来是青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林泽睁着眼睛端详着手上的绷带,脸上便透出喜色来。见林澜仍睡着,便压低了声音道:“大爷,二爷在这儿陪了您好些天了。” 林泽转头看着林澜的小脸,胖嘟嘟的腮帮子也瘪了下去。林泽心里有些不开心了,这点子肉可难长了,没得给这小子白浪费了。抬头就见青梅眼角含了泪水,忙压低声音说:“我没事,你扶我起来坐一坐。” 青梅便轻手轻脚地扶了林泽坐起来,又拿了靠枕来给他倚着。见他垂眸看着林澜,便轻声道:“大爷,您可好些了么?” 林泽看了一眼窗台,见桌上还点着蜡烛,便疑惑道:“还是晚上呢?”见青梅点了点头,便又问:“我睡了几天了?” “有五日了。” “五日了?” 青梅忙倒了茶来,服侍着林泽吃了一口,又问林泽饿不饿,忙又出去热了粥来给林泽吃了。林泽一边吃着香糯滑口的清粥,一边在那里发呆。也太不顶事了啊,就这么一下子磕脑袋上,他居然一下子就昏迷了五天这么久?! 青梅见林泽一边吃着还一边出神,便低声咳了咳,见林泽转头看向自己,就说:“大爷,这粥都快凉了,您还吹呢!” 林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低头又快速地吃了几口。青梅便笑道:“才醒来,沈嬷嬷千叮咛万嘱咐了,可不能这么急着吃。”说着,就从林泽手里接过碗筷,又收拾在一边了,才出去了。 林泽便挨着枕头眯着眼睛假寐,不一会儿,青梅又进来了,只以为林泽已经睡了,正想给他把被子掖一掖呢,手才碰着被角,就被林泽一下子睁开的眼睛给吓了一跳。青梅便笑道:“大爷真是的,差点吓死我。” 林泽便笑了,又见林澜睡得熟,便披了一件外袍要下床。青梅哪里敢就这么让他下来呢,忙拿了厚实的大氅来给他围上,一见林泽瘦的只剩一把了,心里也有些发酸。本来底子就弱,现下闹出这么一遭来,把好好的身子又弄坏了! 林泽一见青梅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也不开口说话,只抿唇笑着由她服侍。穿戴整齐了,便无声地指了指外头的小套间,自己先往那里去了。 那小套间里有一个长榻,原是给林泽白日里休息时用的,因为这里也有一个薰笼暖着,倒不怎么冷。林泽便坐在榻上,见青梅过来,便道:“这五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曾?” 青梅把头一低,低声道:“大爷,您才醒,还是该休息……” “青梅姐姐,我问你话呢。” 青梅肩膀一缩,似乎是不愿意说的样子,林泽勾了勾唇,便笑道:“也无妨,我去问白芍就是。她那样的性子,惯来是藏不住话的,我若问她,她必什么都说。” 青梅忙抬头看向林泽,见他神色认真,就知道他并不是玩笑话。便道:“大爷昏迷了五日,姑娘和二爷也都不好受。这贾家的二老爷命小厮来传话说,日后可不必去家学里读书了。那二太太也遣了身边的丫鬟,一个名叫金钏儿的来瞧过,说是……”咬了咬下唇,才说:“说是大爷只是磕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事,只留了一点子药膏子就走了。” 说着,就捂脸流下泪来。 林泽坐在榻上,也不难想到那金钏儿得了王夫人的意思,是如何的嚣张了。“只是磕破了点皮”,这话亏得她好意思说!见青梅哭得抽抽噎噎的,也很是内疚,忙伸手扶了她,又问:“除了她们打发人来问了,还有别处吗?” 青梅便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只说:“老太君那里打发了婆子来瞧过,倒是嘱咐了好些话,只要我们好生服侍着。另有琏二奶奶亲自过来看了两三回,又命丫鬟请了大夫来瞧,我们虽没有受她们的药,到底那大夫说得也很中肯,如今大爷吃的药也是按着那大夫给的方子配的。” 林泽闻言,眉头挑了挑,心说:这王熙凤倒会做人。 再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日子,闻希白和裴子峻也写了几封书信带过来,其中还有一封写着沈先生知道了此事,要他赶快养好身体去书院住着。 林泽苦笑一声,他若是去书院住着,留下黛玉和林澜在这里可怎么办呢?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只半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青梅拿了被子来给林泽盖了,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就有人来说:“已经大早了,呀,大爷怎么睡在这里呢?”听声音,好像是白果。 林泽挣扎着睁开眼睛,果然见白果和青梅在门口小声说话,见他醒来,忙过来服侍着他洗漱一回。白果只笑道:“这下好了,姑娘每日里为着大爷熬得眼睛都红了,眼下大爷醒了,我们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 说得林泽和青梅都笑了,林泽只说:“这些日子你和白芍常在一处,说话越发的像了。赶明儿还是把你们两个分开的好,我原想着前几年的时候你们好像还有些不对付呢,怎么这几年就好得像是一个人呢?” 白果笑着啐了一口,正要说话时,就听得内室忽然传来一声抽泣。林泽脸色一变,急忙往里面去了,就见林澜揉着眼睛,小嘴撅着,哭得正一抽一抽的十分伤心。林泽忙过去拍了拍林澜的后背,温声道:“澜儿乖,不哭,告诉哥哥怎么了?” “呜呜……”哭得口齿不清的林澜放下手,一见是林泽搂着自己,哭得更凶了。一边哭,还不忘一边把林泽地袖口攥得死紧。只哭道:“坏哥哥,不见了,呜呜……” 林泽哭笑不得地看着林澜埋头在自己怀里痛哭的样子,正苦于没办法的时候,屋外就进来一人,只含笑道:“二爷又淘气呢。” 林泽打眼一瞧,便也笑道:“红杏姐姐,许久不见了。” 红杏却瞪了林泽一眼,只伸手抱过了林澜,拿着湿毛巾给林澜小心翼翼地擦脸,却不理会林泽在旁边。青梅便忍着笑上来解释说:“红杏姐姐早几日就到了,亏得大爷受伤昏迷了这么久。” 林泽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只说:“我那不是意外么,意外,呵呵!” 红杏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对林澜道:“二爷,您可别学那谁,您看他头上磕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恁得吓人。咱们可别理他,他还得意呢。”说罢,又狠狠地瞪了林泽一眼才罢了。 倒是白果进来端水的时候笑道:“大爷既醒了,便往姑娘那里去看看罢,姑娘也担心得很呢。” 林泽一想,黛玉那么娇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忙穿了鞋就要下来。被红杏叫住了,又见红杏从薰笼上拿了一件厚实的大氅给他围了,才讪笑着说:“还是红杏姐姐疼我。” 那副讨好的样子,活像是唧唧变着花样儿想从人手里讨果子时一样。红杏一想到这里,脸上也就绷不住了,只笑道:“你快去罢,还在这里和我贫嘴呢!”一面说着,一面早拿了另一件披风给林澜也系上了,亲自送了他们往黛玉这里来。 黛玉也是才醒,梳洗罢了正和崔嬷嬷说着话呢,就见绿柔笑着进来说:“姑娘,大爷醒了。”拿眼一瞅,那走在最前面的可不是林泽么!虽说头上包的跟个粽子一样,可那含笑的样子却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黛玉只看了一眼,眼圈儿就有些酸涩起来,忙拿着帕子遮掩住,不叫人瞧出来。林泽也就只当没瞧见,才坐下了,就见绿柔笑着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只笑道:“绿柔姐姐,你们好容易来了,我却没见着呢。” 绿柔便笑道:“只求大爷身体安康也就是了,哪里要你来迎我们的道理。”又见红杏冷着脸站在一旁,便只笑着说:“大爷别理她,她原是一心喜悦地来的,谁知一来就见着大爷脸上都糊着血的样子,被吓得厉害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 红杏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自己撩了帘子出去了。惹得绿柔又是一笑,黛玉却在一边说道:“咱们为着他担心也就罢了,他自己也不上心呢。”说着,又拿眼瞅了瞅林泽的脑袋,只皱眉道:“我只是有一点不服的,那打了你的人就这么放过了?” 林泽先是一愣,才又想起,贾政和王夫人可都没提到这打了人的家伙怎么个处置呢。因笑道:“外祖母怎么说呢?” 黛玉便咬着下唇说:“外祖母那里还不知道你是被人打下来的呢,二舅母只说,是学里地上滑,你一个不妨摔倒了磕破了头,这才昏迷了。” 这话说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林泽心里腹诽了几句,但是见黛玉眉头轻皱的样子,到底十分不忍,便也宽慰道:“外祖母年事渐高了,哪里受得住这些话呢。纵是我们去了,也免不了要息事宁人的。” 黛玉便道:“这原是为的外祖母着想,我却有话要和你说。”林泽便认真听她说:“这家学,在我看来很不必去上的。那家学里教书的先生,难道要比沈先生才高?我瞧着不是,不然,怎么就把你的头给打破了?” 林泽只笑道:“玉儿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那家学我日后再不去的。”说话间,就见一个头上簪了紫鹃花的丫鬟走了进来,满脸含笑地说:“姑娘,沈嬷嬷要我送东西来呢。” 林泽几人都坐着没动,那紫鹃才一进来就见林泽坐在那里,似乎吓了一跳,然后又忙请安行礼。林泽便只挥了挥手,甘草便上去从紫鹃手里接过汤盅过来,脸上笑道:“紫鹃姐姐也太辛苦些了,这些粗活儿原该我们自己来做的,哪里就能劳烦姐姐你呢。”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把汤盅接了过来。 林泽看了一眼那汤盅,只见里头是炖的十分烂,光是看着,就要人食指大动了。林澜扒在桌子旁边看着,不时地还吸溜一声,惹得黛玉都笑了。便把桌上的汤盅往他跟前一推,笑道:“瞧你馋得这样,先吃罢。” 林澜便笑弯了眼睛,正要伸手去舀的时候,就见一直含笑看着不说话的哥哥突然伸手把那汤盅往跟前一拉,白色的小瓷勺往里头一舀,满满地一勺子燕窝就被舀进了哥哥的嘴里。 “唔,真甜。”一边吃着,林泽还不忘赞美一声,似乎浑然忘记了身侧还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儿还没吃早饭呢。 被林泽忽视的林澜小胖墩握了握拳,决定自食其力,于是拒绝了青梅的好心伸手,自己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椅子。在林泽戏谑的目光中,很霸气地夺过了那一盅燕窝。然后……然后就在哥哥姐姐含笑的目光里,继续吭哧吭哧地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林澜吃得这么欢腾,作为哥哥的林泽表示很欣慰。转头见黛玉含笑看着林澜,便笑道:“这盅燕窝给澜儿吃了,玉儿那份儿也不知道沈嬷嬷有没有做呢。” 正说着,就见青杏打起了帘子,笑着端进来两个汤盅,“大爷这是担心自己没得吃了,也不想想沈嬷嬷再没落下过您和姑娘的。”说着,便把那汤盅放在了桌上。绿柔笑着过来一一摆好,就听见青杏笑道:“因沈嬷嬷听红杏姐姐说起大爷醒了,高兴极了。又怕那些东西克化不动,万般嘱咐了只许吃这些流食。我在那里等了许久,这才等到了,立刻就端了来。” 又说:“我原想着要青鹤和雪雁去端的,到底念及她们年纪小些,这天冷路滑的我倒不敢支使她们了。” 绿柔闻言,便也笑道:“这些事本该我们去做的,哪有怨言。那些个小丫鬟才多大年纪,你就是要支使人,也要瞧好呢。”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在屋内站着的紫鹃。 青杏会意,便拉了紫鹃的手笑道:“紫鹃妹妹,我还找你呢。你看我们大爷才醒过来,身子还弱着呢。这府上多少人关心着,少不得要劳烦妹妹你去跑一趟告诉去呢。” 紫鹃瞧了瞧黛玉的神色,见她眉眼间都是淡淡的,正要开口时,就听得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林泽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好一个贾宝玉,他被打时,还和另一个少年卿卿我我的,现在知道要来献殷勤了?晚了! 屋外正是宝玉,因想着今日无事,又念及林表哥昏迷之中,林妹妹神仙似的人物爷消瘦了一圈儿,心里正挂记了,便往这里来了。只是为什么先来的地方不是林泽的屋里,却是往黛玉这处来,那就是贾宝玉自己心里知道的事儿了。 门口廊下坐着两个丫鬟,一个叫青鹤一个叫黄雀的,正挨在一起做针线活儿。猛然见贾宝玉来了,一身的大红衣裳让人看得眼睛都疼,都忙站起来福身请安。贾宝玉见这两个小丫鬟都是眉目婉转的,又兼其中一个身材高挑,另一个身材娇小,便笑着过来说:“两位姐姐好,我来看林妹妹。” 青鹤便笑道:“您来得不巧了,我们姑娘才往二爷那里去了。” 宝玉一听这话,便眉头一松,只追问说:“林表弟已经起了么?才多早晚呢,这时辰就起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举步往林澜那里去。 黄雀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丫鬟,容长脸蛋嘴角含笑的,便笑道:“这位姐姐倒没见过。” 宝玉闻声回头道:“因她前些日子身上不大舒服,故而没来跟前走动。况你们来了这些时日,又不大往我那里去,自然就没法得见了。”因笑着拉了那丫鬟的手,只笑道:“袭人,这是林妹妹身边服侍的丫鬟,你们彼此厮认厮认。” 那袭人本姓花,原叫花蕊珠的,后因家道艰难被卖进了贾家,喜得是得了贾母的青眼,便命她在上房服侍。又见她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细致,又提拔到了二等丫鬟的份例,改了名字叫珍珠。再往后,宝玉身边缺一个尽心服侍的,贾母见这珍珠是个极老实的,便予了宝玉,更是把她提到了一等丫鬟的行列。 宝玉因爱她事事妥帖,又听说她本姓花的。便想到书中读到一句旧人诗句曰:“花气袭人”,便给这珍珠改了名字。一应回了贾母,贾母乐得宝玉高兴,何况改名这样的小事,也就随他玩闹去了。 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眼下见宝玉和林姑娘的丫鬟这样熟稔,心里颇有些不自在。可见宝玉亲亲热热地拉了自己的手,又有些羞涩之态。便笑着过来和青鹤黄雀见礼,又问年纪多大,服侍了姑娘几年等话。才几句话的功夫,便互相称呼起“姐姐”、“妹妹”来。 青鹤见这袭人话语之中多有些敷衍,又不时地拿眼去瞅宝玉,便笑道:“瞧着时候也不早了,想来再晚些时候二爷就要出门呢。” 宝玉一听,忙道:“却是见你们聊得这样我心里欢喜,只说在这里看着也极有意思的,差点忘了要去林表弟那里呢。”说着,便催促了袭人几句。二人一前一后往林澜屋子的方向去了,只有黄雀见他二人转过了月门,便捂嘴笑道:“亏得他惦记,这么大早的就往我们这里来。” 屋内紫鹃听得这话,怔怔地不知道如何。手上一暖,侧头瞧去,原来正是甘草握了她的手,只笑着把手里的一个方盒递过去,笑道:“紫鹃姐姐,之先不是说了,咱们大爷才醒过来,到底不好就这么去老太君那里请安呢,少不得要姐姐你去跑一趟腿了。” 紫鹃一见手里的盒子,自知是要自己送去贾母那里的,便也福身道:“那我这就去了。” 黛玉见她出去了,才努了努嘴,又见林澜吃得满嘴都是,便笑道:“瞧你吃的这样,哪有这么野蛮的吃相,看着也不像。” 林澜便拿手自己摸了摸,一手的糖水,看得林泽和黛玉都笑了。青梅忙拿了湿毛巾过来给林澜擦嘴,又对林泽笑道:“大爷好歹收敛着些,才好呢,就拿二爷来说笑了?” 林泽睁圆了一双眼睛,惊讶地说:“青梅姐姐,这可太冤枉我啦。这话又不是从我这里说出来的,怎么最后都要落在我身上呢?”因又笑道:“总不能不许我笑罢?难道要我哭呢?” 青梅被他说得也笑起来,只拿眼瞅着他说:“我再说不过大爷的,您只教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评理就是了。” 绿柔听他们这样说,便也笑道:“你们只会混说,没见着二爷的燕窝吃完了,也不说再给二爷端些别的吃食来。”因笑着打了帘子要往外面去,就见甘草笑道:“怎么好要姐姐跑腿,很该我去的。”说着,不等绿柔开口,已经走出屋外了。 黛玉放下手里的瓷勺,自己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见甘草出去了,才笑道:“我们家的丫鬟都是知礼数的,外祖母家的下人虽也好,到底与我们家又不同的。”话中似是含了几分深意,林泽听罢只是淡淡一笑也不作评论。 倒是林澜把一盅燕窝吃了个精光,舔了舔嘴角笑道:“姐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青鹤姐姐她们进来服侍啊?” 黛玉便笑着抿了抿唇,也不说话。林泽拿手摸了摸林澜的小脑袋瓜子,另一只手从汤盅里舀满一勺温热的燕窝喂给林澜,好歹止住了这个好奇宝宝的发问。 却说紫鹃捧着一盒子物什本欲往贾母那里去,忽又想到贾母因素来怜惜宝玉,兼之年纪渐高,便把每日的晨昏定省放迟了些时候。因忖度着这个时辰即便去了,也是见不着的。便提步往凤姐这里来。 才一进凤姐的院子,就见廊下有个小丫头正在看炉子,又有一个遍身绫罗,花容玉貌的站在一边说话,便笑着过去福身笑道:“给平儿姐姐请安了。” 原来这丫鬟正是平儿,今早才一起来,听着凤姐夜间有几声咳嗽,怕她伤了身子,忙命人把药炉子就近搬在廊下,一则方便,二则也是为的这药有成效。见紫鹃过来,也忙笑道:“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快进来。”一面说着,一面赶忙打了帘子让着紫鹃进去。 紫鹃笑着推辞了两句,终究还是进得屋内。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圈儿,就见妆台前正坐了一人,身上穿着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一件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一只凤嘴衔珠的簪子正对着镜子要簪在头上呢。见紫鹃进来了,也不回头,只对着镜子里的人影笑道:“哟,这大冷的天儿,怎么你竟往我这里来呢?”说着,手里动作却也不顿,不一时就拾掇好了。 紫鹃见凤姐在炕上坐了,便过来请安说:“原是姑娘打发了我来,说是给老太太报信儿,林大爷醒了。” “哟,这可当真是个喜事儿!”凤姐听了便也笑道:“我常日里说呢,那林大爷生得那样的人品,又最是温和待人的,眼瞅着都是个有大福气的,这次也就是那些个不长眼的小人冒犯了,不过就是个小坎儿,越一越也就过去了。” 紫鹃听凤姐这样说,便低了头不开口。凤姐却自顾自地笑道:“林表弟那里可缺什么少什么?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来告诉我,咱们家里就是不紧着别人,再没有不紧着林表弟的道理,你说可是不是呢?” 正说着,就听帘子一响,却是平儿端了药进来。 紫鹃抬眼一看,就见平儿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站在炕沿边静默不语。凤姐也不接过,也不抬头,只管对她说道:“我原还想着,林表弟睡了这几天,到底也该醒了。可巧呢,我今早还和平儿说起这话,你就来报信说林表弟醒了。当真是该念一声‘阿弥陀佛’,我日后再不信别人,只信自己了!” 一面说着,一面笑着伸手去拿那小钟,才一打开,见着里头盛着还冒着热气的药汁子,便又笑着指住平儿说:“我说你是个不顶事的,你还要背地里说我。瞧这滚烫的药汁子也上来给我吃,怕不烫得死我!”说着,就盖上了盖子,只对紫鹃说:“不怕你笑话呢,你平儿姐姐素来也不是什么细致的人,亏得我要她。” 平儿听王熙凤这样说,也只笑道:“奶奶这话着实冤枉我,这药原是大夫嘱咐的,必要滚滚地吃下去才有用呢。”又笑道:“分明是奶奶嫌这药苦,百般的推辞只不肯趁热吃。我瞧着是奶奶怕吃药的心在作祟呢,在没拿我们来顶事儿的道理。” 王熙凤听得这话,只又笑骂了一句,到底心里却也知道这药是顶好的,便也忍着苦涩吃下了。平儿忙端来一盘酸梅,王熙凤便拈了一颗在嘴里含着。见紫鹃立在这里,只笑道:“瞧你紫鹃妹妹在这里,你也这样对付我。” 说着,便要紫鹃近前来仔细看了一回,不免咂了咂舌说:“我平日里总说起老祖宗是最会调教人的,可眼下瞧着,你自打去了林姑娘跟前服侍,反而比在咱们家时更出挑了些。”说着,又笑道:“瞧这模样身段的,走出去纵说是小姐也使得。” 一时说得紫鹃脸上羞红也不答话了。王熙凤又笑了一回,又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不免好奇问道:“你手里捧着什么好东西呢,也不给我们瞧着?” 紫鹃因笑道:“哪里是我的东西,只是姑娘命我送来的,我却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敢打开瞧的。” 王熙凤便又笑道:“这可是糊涂了,你姑娘要你送来,必是要给老太太的。如今老太太正睡着呢,你且要等一等再说。不若给我先瞧了,若有好的,我先赏你一些也使得。”说罢,就要伸手来接。 紫鹃拗她不过,只得由着王熙凤开了盒子,却也一下子惊住了。 那盒子里倒没什么其他的珍贵物件,只是一盒满满的珍珠,个个色泽温润细腻,最难得的是大小如一。王熙凤挑了几个出来仔细看了,也经不住赞叹一声:“怪道说林姑父家……”说着,却猛然顿住了话音,自己脸上先红了一红,又掩饰般咳了一声说:“瞧你家姑娘,这手笔果真大得很。这样好的珍珠给老太太,我们可没处站了。” 平儿见王熙凤说着话时投过来一抹眼色,便笑着过来合上了盒子,又拉了紫鹃的手笑道:“如何在这里只陪我们奶奶说话呢,也陪我一处说笑去。” 紫鹃看了一眼王熙凤,见她一双吊稍眼微微勾着,嫣红的唇瓣也弯弯的,便也笑道:“那就和二奶奶告罪了,我可先和平儿姐姐去说话了。” 王熙凤便挥手说:“你们自去玩笑罢,我倒乐得清静。” 一时平儿携了紫鹃的手自出去了,只 留王熙凤在房里发了一阵呆,才笑道:“二爷,您可醒着怎么却不说话呢?” 原来内室里还有一人侧卧在床上,只是隔着屏风,紫鹃也没瞧见,那人正是贾琏。贾琏听得王熙凤这样说,便只懒懒地翻了个身笑道:“要我说什么呢?你们娘儿们的话我可插不进去。”说着,只笑道:“刚才是什么珍珠什么的,林家表弟送珍珠来了?” 王熙凤便穿了鞋子下炕来,进得内室,就见贾琏还睡在床上,便也笑道:“二爷是没瞧见,那珍珠个个浑圆,大小如一的,满满一盒子,我从没瞧见过这么好成色的。”因又抿唇笑着说:“原说我自己也不是没见过好的,只是今日见得林妹妹这样大手笔,也不免怔住了。” 这话可不是胡说。她出生在“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在家做姑娘时,多少好东西没瞧见过。更何况,她的二姑妈又是嫁给了“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天下间多少富贵事物她没见过呢。再有嫁进贾府时,她那十八抬嫁妆里可有不少举世珍稀之物呢! 可是就算是王熙凤这样泡在金银珠宝里长大的也不得不承认,眼瞧着林家表弟表妹那样低调的人,但就是架不住人家一出手就让人目瞪口呆呀。先是一进贾府就先抬了五大口箱子,把贾家从老到小都讨了一遍好,接着又捧着一箱子摞得整整齐齐的金锭子,叫贾家从上到下的婆子下人都不敢小瞧了去。 哎呦呦,瞧人家林表弟,虽然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可才一进家学就惹出这样的风波来。幸而福大命大的,熬过了这一劫。王熙凤心里也正纳闷呢,按理说罢,这外甥来舅舅家作客还没几日呢就被家里的旁支亲戚给磕破了脑袋,做舅舅的不吱声,做舅妈的也不吱声,怎么就连做外祖母的那里也没半点儿动静呢? 王熙凤心里有些嘀咕,自己便亲自去探望几次,后来见姑妈实在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也不好太和林家亲近,可是又想着始终不是待客之道。不说老太太如今是不知道内情的,若是知道的还做出这样的态度来,必是内有文章了。王熙凤别的不懂,看人脸色却最拿手不过了。纵使不能自己日日亲自去探望招了姑妈的眼,好歹也打发着丫鬟一日去瞧一次。 终于熬过这五日,人家林大爷醒了,才醒了没多久,就命紫鹃捧着这么一盒子滚圆的珍珠来孝敬老太太。这其中是什么深意,王熙凤自认为就算猜得不对,恐怕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您可看着,这做外甥的在舅舅家被个旁支亲戚打破了脑袋,这当舅舅的却不闻不问,还息事宁人。这做舅妈的更有意思,自己不去看,就让个丫鬟去瞧了,临了就扔下一句“皮外伤不碍事儿”的结论走了。这可有意思极了! 林泽笑眯眯地摸着手里的茶盏,以王熙凤那精明的脑袋,怕也不难想到他这么动作的意思吧?想要他息事宁人?那也得瞧他肯不肯了。平白在脑袋上被人磕破了一个洞,难道是好玩儿的?他可没忘记那个叫贾瑞的,一副猥琐的样子跟他要保护费,呸!小爷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就不知道小爷是什么人物! 一面想着,一面龇了龇牙,恁得渗人。 绿柔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好笑,又听屋外画眉叽叽喳喳的叫声,便笑道:“大爷,您醒了好一会儿了,好歹也歇着些。” 林泽只挥了挥手笑道:“我这儿还等信儿呢,绿柔姐姐你不知道,有的好戏就要上演了。”说着,一双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黛玉瞅见了,便说:“绿柔姐姐,你可别助着他。瞧他那样,还不知道谁要倒霉呢。”说着,便拿帕子掩了唇角,说:“紫鹃去了好一会儿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呢。” 绿柔只笑了笑,过来把烘热的披风给黛玉系上了,才说道:“她不过是个二等丫鬟,纵使请安不带着也不碍的。姑娘也太担心了些,咱们只自己往老太君那里去就是了。” 林泽在旁边也点头说:“玉儿可别把那紫鹃太放在心上了。”说着这话时,心里不免想到原著里这紫鹃可没少撮合黛玉和那蠢石头呢!哼,他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为什么非得和那么一颗蠢石头拴在一块儿呢! 黛玉见林泽又开始出神了,只抿唇一笑,说:“我们这就去外祖母那里了,你好生在家里带着,别外头乱跑。”见林泽苦着脸看过来,忍不住轻笑一声说:“做什么这样的表情来?只叫澜儿也要笑话你的。” 回头一看,林澜小胖墩才不理会哥哥姐姐的唇枪舌剑,兀自撅着小屁股和毛发蓬松的小松鼠玩儿的开心呢。听见黛玉叫他,也不舍地把唧唧往怀里一揣,屁颠颠地就跑过来仰头笑道:“姐姐,我们带着唧唧一块儿去罢。” 黛玉只笑着瞅着他,瞅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从怀里把唧唧抱出来,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唧唧无声话别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把唧唧放进林泽的手心里。一张胖乎乎的包子脸还皱成了一团,很是认真地交代:“哥哥,我要走啦。你可得好好照顾唧唧,唔……也好好照顾自己。”看着林泽的脸色,林澜还是很上道儿地在末了添了一句。 林泽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手心里啃着榛子啃得正欢的某只,又看了看自己跟前眨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屁孩,最终还是没忍住,便拿手摸了摸林澜的脑袋笑道:“去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见小屁孩还是一步三回头地不肯离开,林泽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还是架不住那么纯良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补充说:“也会照顾好唧唧的。” “哥哥最好了!” 被发了好人卡的林泽抹了抹脸,在林澜连影子都看不见之后,低头瞅着手心里的某只,低声威胁道:“你可给我识相一点,小爷现在脑洞太大,你要是不识相,我可就把你当成那谁谁谁蹂躏一番啦!” 而被威胁的当事人……唔,当事松鼠只是在吃完了手里的榛子之后,摇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讨好地蹭了蹭林泽的手心。 啧,忒没节操了! 虽然这样想着,林泽还是从手边的果盘里抓了一颗榛子递给手心里的某只。 第49章 薛姨妈举家进京都 王夫人搬石砸自脚 林泽瞅着自己面前摊开的这本书,额角一阵一阵的抽着。哎呦喂,这本书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可以不看了吗?瞥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沈愈,林泽惆怅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样子,他还得继续看下去…… 坐在林泽后面的闻希白轻笑一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林泽的后背,还很不厚道地低声说:“喂,那本书是不是看得有滋有味啊?” 我去你个大爷!林泽额角蹦出了一个十字架,他实在很想说自己一点都不想看这本书好吗?闻希白你个大混蛋啊为什么一定要在他伤口上撒盐?当然,这种咆哮的语言身为一个披着羊皮的小怪兽他会表现出来吗?答案是:不会! 于是林泽抿唇一笑,非常“温和”地侧过头冲着闻希白龇了龇牙,那一嘴白灿灿的牙差点没叫闻希白渗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愈眼睛打开一条细缝,看着林泽和闻希白的互动,嘴角微微翘了翘。再看向一边沉默着写字的裴子峻,沈愈笑意又深了几许。 “咳咳……” 先生醒了! 林泽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努力地用林澜的狗狗射线发射过去,却遗憾地发现……先生的焦距不是对准的自己啊!怨念地转过头,看着纹丝不动的裴子峻,林泽觉得自己的内心不可置否地再度惆怅了一些。 “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各自回去罢,等过五日交一篇自己满意的文章来给我看。”说罢,沈愈已经先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临出门时,却不忘回头对林泽又交代了一句:“用心读书,别整日里尽想着别的。” “……” “林泽啊林泽,要用心读书啊,‘用心’知道吗!”闻希白一边笑着,一边很“用心”地拍了两下林泽的小肩膀。回头就见裴子峻站在一边,虎目瞪着自己,一脸不赞同的样子。 “唉,少年的烦恼你不懂啊!”感慨了一句,林泽果断地把自己的文房四宝收拾好,然后看着闻希白和裴子峻龇牙一笑,“今儿个就到这儿了,我可就先回了。” 闻言,闻希白脸上一僵,咬牙恨道:“还不是沈先生照顾你,亏得你每日里本来跑去的。咱们蔚阳书院难道这么见不得人吗?一天到晚地藏着掖着怕什么啊真是的!”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都懒得搭话。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0节 你家要有一个糟心的母舅,见日地看着你,你舒坦么? 你家要有一个烦人的舅母,见日地找你妹麻烦,不找就浑身不舒坦,你放心么? 你家要有一个便宜的表哥,见日张嘴就要说一句经史子集都是禄蠹,你受得了么? 林泽表示,他是绝对不放心把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仍家里头受这样的迫害的!于是,不管闻希白怎么说,林泽都是一口回绝,“没门儿!我在这儿读书的事儿连沈先生都没告知我亲戚家,你搁这儿操的什么心。” 闻希白闷闷地别过了头。他那不是也想着他们三个好几年没一块儿住着了么,要是你每天跟个虎虎生风的沉默男住在一块儿,你开心啊?想到自己这样跟林泽抱怨的时候,林泽脸上一抽,很不客气地吐槽说:“对啊,我就愿意和裴大哥在一块儿住着。小样儿吧你,回头把你和那谁谁谁住一块儿,有你受的。”那个谁谁谁,就算不提名字他也知道林泽指的是谁好吧!连洗个脸都跟逼着他上刀山下油锅一样痛苦的家伙……这书院又不是垃圾场,为什么那家伙就不能讲究一点个人卫生呢! 于是在裴子峻和闻希白的目送下,林泽包袱款款地登上了自家的小马车,撩开车帘挥了挥手,“五日后再见了!” 目送绝尘而去的马车半晌,直到天边已经被晚霞映红了半边,闻希白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唇边又泛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来。 “哎,我说,咱们就这么放这小子回去了?” 裴子峻回头看了闻希白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要转身回去了。闻希白咂了咂嘴,有些没趣地也跟着转身回去,只是到底心里头有些不舒服,还是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我说,这小子每天来去匆匆的,他以为他那外祖家就不知道他行踪啦?” “依我看啊,这小子自以为藏得深呢,谁知道会不会被他那个不省心的外祖家给扒掉一层皮。我觉得还是我们书院里住着比较保险吧?” “林泽这小子真奇怪,还知道心疼他弟弟妹妹呢,自己才多大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顿了顿,闻希白想到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嫡亲的弟弟妹妹,不由地就止住了话头。可是一侧头,见身侧走着的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感情自己是白说了半天?他自言自语呢! “哎,我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裴子峻斜睨了他一眼,“说什么?” “你说呢!” 还是这沉不住气的德行!裴子峻在心里默默地给闻希白加了一个评注,但是看着闻希白涨红的半边脸,终究还是顺了他的意思。“不管我们怎么担心,以我们现在的身份,都没办法对他施以援手,懂么?” 裴子峻的话说得极慢,力求让闻希白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见闻希白一副不甚理解的样子,裴子峻叹息一声,才说:“你以为这一年多来每天驾着马车来回接送的那小厮是谁?要不是得了谁的意思能这么放心的送他来?”见闻希白似懂非懂的,裴子峻可不介意再扔一颗地雷,“还有,每日里那小巷子里偷藏的人,你前次不是还来问过我?” “啊!”闻希白惊叫一声,想到自己前次瞄到的人影,顿时有些怒了。一双眼睛瞪着裴子峻道:“我上次问你,你怎么不说?” 裴子峻丢给他一个“懒得解释”的眼神,然后就自己进了屋子。闻希白这才发现,他们一路说着,居然已经到了房门口了。 “喂,我说啊——” 戛然而止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渗人的很,不过对比着光线微暗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人,那感觉才叫人毛骨悚然吧! “你,你怎么进来的!”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裴子峻瞥了一眼闻希白,动作利落地抱拳道:“给三殿下请安。”说罢,还不忘偷偷地踢了闻希白一脚。 水湛对他们的小动作也没在意,就算闻希白不给他请安,他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看着闻希白手里的那只湖笔,眯了眯眼。“是他送的?” “什么?”顺着水湛的目光,闻希白显然也看见了自己手里头的东西。顿时又是一阵郁闷,“怎么办,我忘了!”他顺手给林泽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把这湖笔握在自己手里头了,本来想着反正都要把林泽给送到大门口的,到时候给他也一样。谁知道自己记性变差了,瞧瞧,这湖笔现下还在自己手里头呢。 裴子峻当然也看到了那管湖笔,当下只说:“的确是林泽的。” 水湛便探身从闻希白的手里拿过了那管湖笔,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笔管上刻着的字迹,分明还是当年自己送他时的那一管。唇边笑意微露,倒是让他冷峻的脸微微柔和了不少。“没想到他还留着,我以为他早就不要了呢。” 心里好像有一处隐秘的柔软被轻轻地抚触着。水湛看着自己眼前的这管湖笔,指尖似乎还能触及到林泽温热的体温,尽管那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闻希白瞅着水湛唇边那抹柔和的笑意,不觉就缩了缩肩膀,侧过头低声地对裴子峻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裴子峻还没说话,水湛已经抬起了头。眼中的柔色一闪而过,只剩满满的清寒。这种如同利刃出鞘的冷峻目光,让闻希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曾经受过伤的小腿肚似乎也泛出了几分抽痛。 “沈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 “沈先生的身子恢复得不错,沈院长和张先生也一直在旁边分担着沈先生的事务,倒不至于太劳累了。” 裴子峻毕恭毕敬的回答让水湛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叹道:“都是因为我的过错,害得沈先生遭了这样大的罪。”又想到沈悠年纪已经过了半百,早几年就频频抱恙,好容易盼得沈愈回来了,可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反而要他们都辛苦了不少。水湛的眉宇间透出几分歉然来,只是到底他生于皇家,气度凛然,闻希白和裴子峻也不敢直视。 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水湛还是犹豫着把话题落在了林泽的身上。 “我听……我听说,他每次来书院都要当天来当天走的,怎么这么赶?” 闻希白心说:你搁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什么听说听说的,你听谁说啊?暗哨你安排的还少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好意思在我们跟前装小绵羊!只是给他再肥的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放肆啊,他脖子可细的很,要是面前这人发起火来,他可经不住一刀下去连皮带肉的…… 不知不觉已经被自己脑补的画面给吓到面无人色的闻希白怔怔地站在一边。裴子峻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脑洞又不知道开到哪儿去了,只好自己跟水湛回禀说:“他常说他如今借住在他外祖家,许多事情不方便的,也不好给别人添麻烦。再有,他因家里又有幼弟幼妹的,不好住在书院里,心中又放心不下,故而辞了沈先生的好意,每日里只多行两步路也就是了。” 水湛听罢,又是一叹。 寄人篱下。这四字看似轻巧,实则重若枷锁。他的小九儿,本该高枕在红墙碧瓦之中,哪里需要受这份罪。纵听得裴子峻避重就轻的一番话,可水湛哪会不知道林泽这一年来经受的呢。单说那贾家,祖上就是军功起家,传到这一辈,早就没有儿郎居庙堂之高了,何况征战沙场为国效力。 裴子峻看水湛垂眸不语,便伸手无声地掐了一把闻希白的手背,好歹让闻希白从自己虚构的场景里跳出来了。再看看闻希白被自己脑补的画面给吓出的一头冷汗,连裴子峻都不由地要佩服起他来了,这脑内世界也忒丰富了! 闻希白递给裴子峻一个默默无语的眼神,裴子峻很不厚道地又掐了他一把,意思是告诉闻希白“收敛点,还有人在呢!” “啧。”闻希白看了一眼还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的水湛,“三殿下,您贵人事忙,还不走呢?” 水湛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冷冽的眼神把个闻希白的小心肝又吓得噗通——急跳了一声,然后才对裴子峻说:“我今日不过闲了才来看看,你们累了一天也早点休息罢。”说着,就打开了门出去了。 等水湛走远了,闻希白才对裴子峻撇了撇嘴说:“你不是说他之前都在宫里头养伤么,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地出来作威作福了?” …… 裴子峻定定地看了闻希白半晌,才在闻希白颤抖的小心肝不甘寂寞地又蹦达了两下之后,才缓缓开口。“你每天都琢磨些什么呢,这成语用得……等明儿个自己回了张先生先领了罚,没得要我给你看着丢脸。” “喂!” 回答他的是裴子峻潇洒的背影,原地只留下闻希白默默地吹着早春的料峭寒风。 却说林泽才一回了梨香院,就听得紫鹃过来传话,只说是王夫人的亲戚来了,又说要姊妹兄弟晚上都去老太君那里坐坐,也是为着接风洗尘的意思。 林泽只笑了笑,也没说话。回头就见青梅打了水来,便对紫鹃说:“我们大爷才回来呢,奔波了这么一日,身子还没养好呢,哪有就这么去见外客的道理?” 紫鹃听青梅这样说,想到林泽脑袋上那时候磕破了一个窟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愣是没开口半句,二老爷和二太太也都放着不管,息事宁人的就过去了。眼下二太太的亲戚来了,还要林大爷迎出去,这换了谁,谁也不会平白地就愿意罢? 林泽见紫鹃脸上没了笑脸,便只笑着问道:“你家姑娘去了么?” 紫鹃忙道:“姑娘今儿个下午便和二小姐、三小姐一处说话的,等老太太歇过了午觉,就都往老太太那里去玩了。现下也没回来,只有甘草传话来说就在老太太那里用饭了。”又说:“姑娘才还要我回来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我才来了并没瞧见呢。” 林泽便点头笑了笑,又问了一回林澜,紫鹃也说早有婆子接了林澜去,说罢只拿眼看着林泽,想知道林泽到底去不去。林泽却不再说话了,只推说头疼,紫鹃便讪讪地一笑,退了下去,也不再提这话。 倒是青梅收了毛巾脸盆,见林泽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样子着实好笑,便道:“大爷何故如此呢,若果真担心的,只去瞧瞧也就是了。不想想姑娘和二爷两个人在那里,若受了欺负可怎么好呢?”又笑着把东西收好,只见林泽懒洋洋的样子说:“大爷,就算在家里好歹也庄重些罢,要别人瞧见像什么样儿呢!若要被红杏姐姐瞧见了,又该被说一通,连累我们也被红杏姐姐训呢。” “如今她不是不在么。我怎么好现在往那里去呢,又是外客在的,谁知道是不是来了姑娘家。就是他们家的姑娘,也有个比我大的呢。”说着,林泽又笑着说:“再说了,我都多大了,又不是那个谁,镇日里和姐姐妹妹的唧唧歪歪腻在一处儿,传出去不说坏了自己的前程,连姐妹们的闺誉都要葬送了。” 说得青梅笑了起来,又说道:“大爷就会编派人,自己小大人一样的,还要寻别人的不是。说出这等老气横秋的话来,若要姑娘在这里,又该吵嘴了。还说不肯和姐姐妹妹的腻在一处儿,姑娘要听了这话,定不许你每日去上学了又赶回来。” 林泽听她这样一说,便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他去蔚阳书院上学的事情,可没瞒着黛玉和林澜。应该说,就没瞒着他们林家带来的人。这院子里恐怕也就只有紫鹃和那些贾家派来的粗使婆子不知道罢。 黛玉对自己每天奔波来去很有微词。只要一想到这是因为不放心她和澜儿不在家才这样,别提意见多大了。林泽想了想,觉得青梅说的太有道理了,要是黛玉听到自己这样说,肯定就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的! 不过,想到那王夫人的亲戚……林泽“啊”地叫了一声,倒把青梅给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林泽一副醍醐灌顶的傻样,恁得要人发笑。 青梅走过去,见林泽还在发呆,便道:“大爷,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么叫起来?” 林泽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惊道:“我突然想到一事,那王夫人……啊,不是,那二太太的亲戚是姓薛的?” 青梅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只说:“她们家的亲戚,哪里轮得到我们来打听。我们只在我们这处院子里住着就是了,还管别人家的闲事不成?”又笑道:“大爷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呢,一惊一乍地要我们都吓得不好做事了。” 林泽想着也是,他都没瞧见那来的人呢,青梅她们哪能知道啊。摩挲了一下下巴,林泽想了想,才说:“我觉得我吃饱了得出去溜达溜达。” 青梅瞥了他一眼,一点也不买账地揭穿他,“这还没吃呢,你怎么就饱了?还是不想吃了?那我便不端饭上来了。”说着,便作势要走。 “呵呵……”讪笑了一声,林泽很上道的表示:“我饿了,青梅姐姐快把饭菜拿来给我吃罢。” 青梅便笑着端了饭菜过来,林泽因在书院待了一天,早就饿了,闻着喷香的饭菜,吃得别提多开心了。不一会儿就把一碗饭给吃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盯着桌上的一道西湖醋鱼,只是摸摸自己的肚子,他也明白吃多了晚上是要受罪的。 于是,等青梅收拾了碗筷之后,林泽再一次表达的自己要出去溜达消食的意见。这一回青梅倒是没反对,看着林泽要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给他递过去一个披风,又让白芍赶紧地抱着一个盒子跟过去了。 林泽纳闷儿地看了一眼白芍,见她手里抱着的盒子那么眼熟,自己先疑惑了。“白芍,你抱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白芍抿唇笑道:“大爷自己看着青梅姐姐收拾的,自己反倒忘记了?” 林泽只笑着说:“我这不是事情太多就忘了吗!”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那盒子,心里倒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由地笑道:“算了,我们还是先往老太君那里去罢。” 白芍一面跟着林泽,一面笑道:“大爷,我倒奇了怪了,您怎么和我们一样叫起‘老太君’来了?” 林泽听白芍这样问,便也只笑了笑,却不说话了。白芍见林泽不说话,也不觉得怎样,只是笑着把手里的盒子又抱得紧了一些。她临出门时,青梅姐姐可交代了,这盒子里的东西可得抱好了,待会儿是要给姑娘挣脸的! 不一时,两人就走到了贾母的上房,只见院内灯火通明,人影来去,好不热闹。看样子是吃过晚饭了。白芍便笑着到前面去和一个院前的丫鬟打了招呼,只说:“我们大爷来迟了,却不知老太君这里可忙不忙呢?” 那丫鬟便笑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 说着,正要迎了白芍进去时,就见上房的门帘被人一打,里头走出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来。瞧模样十分齐整,肤色白皙,鼻翼两边只有几点雀斑,却也不损她颜色。只见她一面笑着一面走下台阶,才一到白芍跟前就已经携了白芍的手,又笑道:“听听,老太太刚才还说呢,就盼着你们大爷来呢,谁想竟是身子又不好了。” 又看着林泽笑道:“不怕林大爷笑我呢,我在屋里就好像听到白芍妹子的声音了,忙偷空跑出来瞧着。看看,可不就是呢!”说着,只把白芍一拉,笑着对林泽说:“林大爷可再不许要你身边的妹子说这样的话了,你们来一趟上房好不容易呢,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乐呵一次?” 林泽便笑着让她先走,鸳鸯只笑着说:“我们是哪个名牌上的人,还敢走前面?”又问白芍说:“你们大爷难道都走在你们后面的?竟有这样的道理不成?” 林泽被她一番话也说得笑了,他对鸳鸯的印象倒很不错。这姑娘心眼不坏,人又有亲和力,见人三分笑又是个直肠子,和那个贾宝玉身边的花袭人可是两个品种!林泽便笑着往里头去,只是才走到门边又顿住了脚步,只回头对鸳鸯说:“我还是在这里站住罢,我进去只怕冲撞了。” 鸳鸯便掩唇笑道:“只有林大爷才有这样多的规矩要讲。”虽这样说着,却先打起了帘子往里头去回禀,不一时就听着里头传来贾母的声音,含笑说道:“还不快请进来,没得这些讲究!” 林泽低头笑了笑,嘴角讽意暗显。 鸳鸯正要出来的时候,林泽眼角却瞥见一个穿红戴绿的人影,顿时眼角一抽,觉得自己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可是现在拔腿就跑好像也迟了,见那穿着大红衣裳的人影渐渐接近,林泽抽着眼角就看到了那个人中秋之月一样的圆脸盘上露出了似嗔还笑的神色。 “林表哥,你来啦!” “二表弟。” 鸳鸯已经打了帘子出来,见贾宝玉也站在门口,便笑着说:“二爷也来了,正巧呢,今儿个来了个姐姐,您可收着自己的狂性儿,别把人给吓跑了。” 宝玉便笑道:“鸳鸯姐姐又笑话我呢。”说着,仍拿眼去瞥林泽,见林泽嘴角含笑,神色温和的样子,便凑过去要拉林泽的手。 林泽虽然是笑着看他们说话,可这眼角的余光可没放松警惕,一直紧盯着贾宝玉的动作呢。一见他爪子不安分了,立马很敏捷地往旁边晃了两步,不露痕迹的那种! 鸳鸯倒没发现他们俩之间的小动作,只笑着拉着贾宝玉的手臂先往里头去了。一面走还一面说着,“老太太,您可瞧着这是谁来呢!” 贾母一见宝玉,早已经笑了,忙要宝玉到自己跟前来,拿手反复地摩挲着宝玉的脖颈,只笑道:“不怕姨妈你笑话,我这两个玉儿最是淘气不过的。我每日里单为他们就有操不完的心。” 座下一个中年妇人便笑道:“老太太最是会照顾人的,有老太太照顾,也是他们小孩子家家的福气了。” 她话音才落,王夫人也笑着说:“你这话说得也是太自谦了,我瞧着宝丫头就很好。又懂事又乖巧,有宝丫头这样的孩子倒是你的福气了。” 薛姨妈只笑着拿帕子掩住了唇角,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倒不是我开口说呢,真真儿的是瞧着你家的姑娘再看看我们家的孩子,当真是不一样的。” 贾母便只笑着,抬眼见林泽走过来,忙笑着说:“你才回来呢?听丫鬟来说身子不大舒服,现下可好些了?” 林泽便笑道:“烦劳老太太挂念了,我只是晚上回来时有些头疼。歇了一回也就好些了,又想着老太太这里惦记着,就赶忙过来了。” 贾母便指着林泽给薛姨妈介绍说:“这是我那玉儿的长兄,小小年纪的,倒很懂事。” 薛姨妈含笑看着,心中却也是一惊。她和王夫人常有通信,信里王夫人也提过林家的这三个孩子,只说林家长子是个抱养来的上不得台面,幼子还小更是天真懵懂。那林家的姑娘更要人堵得慌,长得和早逝的小姑子一个样子,成天里爱搭不理的故作清高。 薛姨妈总是在信里宽慰王夫人,又想着林家那样的家世却只有这样的三个孩子,着实要人唏嘘。只是现在打眼一瞅,这林家长子却是一个温和俊俏的小儿郎啊,比她家那个浑子不知道好出多少呢! 不等别人说话,王夫人却先笑道:“我晚上也打发人去请过,只是丫鬟回说你事忙,脱不开身。我常说呢,你们年纪还小着,哪里就要这么忙着,没得白累坏了反而不好。” 这话说的意思却是,当长辈的跑了两三回去请你,结果你推说你有事不肯来。也不想想长辈多大的身份,你一个小孩家家的自己过来就说是头疼脑热的,撒谎呢吧。 林泽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一贯的笑意温和,只说:“原是我的不是,只是我头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着,便顿了顿,只笑道:“原说要早些来的,谁想因要找些东西反而晚了。” 王夫人早已经不说话了,脸上神色也很不好看。这小崽子,明摆着是在威胁她呢,说起这头疼的事儿,可见得是对当初家学里的事儿耿耿于怀!又见贾母看过来带着警告的目光,王夫人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图案。 当初那事儿,她和老爷都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老爷是不想把这不光彩的事儿捅出来,她却是乐得见林家的小崽子吃个闷亏。可贾母这里,就算他们都没来告诉,她也自然有自己的路子能知道,之所以不说出来还装着不知道,大概也是为的老爷的面子。 贾宝玉对僵滞的气氛一无所觉,在一室沉默先开口笑道:“老太太,这位就是新来的宝姐姐么?”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贾宝玉已经离开了贾母的身边走到了薛宝钗的旁边。 薛宝钗也笑着跟贾宝玉见了礼。王夫人便笑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见着你宝姐姐还不快见礼呢。”又对薛姨妈说:“我这个宝玉,最是淘气,今后可好了,倒是宝丫头懂事知礼的,能降得住他!” 黛玉便冷笑了一声,林泽只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轻声笑着说:“别恼了,只当看戏就是了。” 黛玉也只轻声在林泽旁边说:“我还不稀罕呢,她们倒上赶着。” 他们两人说话又轻又低,除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崔嬷嬷听见了,别人却都听不大真。瞧着只觉得黛玉和林泽靠在一起,似是说着悄悄话的样子,神态之间十分亲昵。 王夫人先笑道:“倒是大姑娘和你家兄长感情好呢。” 黛玉便冷了神色,正要开口时,就听林泽先一步笑着说:“只叫大家笑话了,因今日白日里都不在家里,倒怕玉儿没好好照顾自己呢。” 贾母笑着抚掌说:“到底是你这做哥哥的疼爱她,我这玉儿是个有福气的。”又看向王夫人说:“你也别尽可着说话,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到底大家亲密些。再有,你们姐妹长久不见了,如今难得一聚,也很该在一处常见着才好。” 王夫人忙起身听了,等贾母说罢,王夫人才要开口,就又听得屋外有一个丫鬟进来说:“老爷说前面事情多,就不过来了。”又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南边儿靠花园子处有一处院子,五六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 薛姨妈虽心喜日后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只是听着那丫鬟传话来说,一处小院子不过五六间房,他们一家子上京来到底有些紧了,只是又不好开口说出别话来。 王夫人早看清了薛姨妈的神色,心里暗恨当初老太太把那东北角上十余所房间的梨香院给了林家的三个,现下倒要她的亲戚来了没处好住。又想着那南边儿靠着花园子的院子都常年没人去住了,又是湿冷背阳的地方,哪里适合住人! 贾母却笑道:“要姨太太见笑了,咱们家地方虽大,却少有院子里房舍有十余间的。就连我这玉儿,如今也只跟我住在碧纱厨里呢。”又笑着说:“那南边儿的院子虽小些,到底要姨太太见谅,若有余下人等不大常用的,便要二太太另寻了院子住着。虽走动不方便些,住着却也十分便宜的。” 听贾母这样说,薛姨妈也没别的话了,遂忙道谢应允。又笑着说:“老太太为我们这样操心,是我们的福气了。只是我这里有一句话,老太太也请别笑话。咱们举家在此住着,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 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只笑道:“只你说得这样。”又拉着宝钗的手笑道:“我一见着宝丫头便喜欢,只要你日后常常来我这里走动方好。” 宝钗亦羞红了脸笑道:“姨妈怜爱,我必常去的。” 贾宝玉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这新来的宝姐姐肌骨微丰,和林妹妹的弱不扶风又是不一样的女孩儿。又想着这样多好的女孩儿都在自己家中,自觉十分自得,心道:一生只伴着这些姐姐妹妹也甘愿了。不觉便眯了眼有些困意。 林泽打一进来就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薛家美女,又见黛玉神色淡淡的,便知她有些困意了。正要说话告辞时,那薛宝钗却不甘寂寞地往黛玉这边走来。 “林妹妹,咱们是第一次见着,我身上又没带些别物,只把这个送你罢,你可别嫌弃。”说着,便从手臂上褪下一个臂钏儿要递给黛玉。 黛玉只冷着脸看着,也不说话。探春却在一边道:“这臂钏可真精致。” 薛姨妈便笑着说:“这臂钏原是我们上京来的路上,瞧着珍宝斋里刚出的新物件,宝丫头一瞧着就爱上了。眼下送给姊妹,也是亲近的意思了。” 王夫人见黛玉只不接也不说话,便道:“许是大姑娘瞧着的好物件多了,竟瞧不上呢。” 薛姨妈一听,也掩唇笑道:“我倒是忘了,林姑娘自是瞧过好的,我们这样的粗蠢之物,哪里有什么稀罕的地方呢!” 早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林澜才一睁眼就瞧见了面前一个金灿灿的物件,定睛一瞧,原来是个胖妞姐姐握着一只金钏儿在手心里。看那姿势,好像是要送给自己的姐姐呢。 小胖墩林澜揉了揉眼睛,指着薛宝钗手里的金钏儿奶声奶气地说:“姐姐,这是要送你的吗?” 宝钗见林澜睡眼朦胧的,便也笑道:“是啊,这臂钏儿样式精巧,花纹又细致,十分适合女儿家戴着呢。” 林澜才不理会她,只继续说:“可是,姐姐,咱们不是不能戴这种金灿灿的物件么?”说着,还带着几分困惑地眨巴了两下乌溜溜的眼睛,“太太的孝咱们还没守完呢。” 林泽忍着笑别开脸咳了一声,别人看来便是有些伤感地别开了脸。黛玉则是垂眸抚了抚林澜的发顶,温声道:“是啊,我们为人子女的,怎么好把孝道都忘了呢。” 一句话,把薛宝钗弄得很没意思。只好讪讪地收回了那臂钏,又勉强笑道:“是我冒失了,妹妹可别生我的气。” 黛玉便轻笑道:“薛姐姐也是好心,倒是我无福了。”说着,只向贾母行了一礼,又道:“外祖母,时候不早了,我看着澜儿总打盹呢。” 贾母只点头笑道:“很是,时辰都这样晚了,你们也该回去歇着。”说着,就要鸳鸯来送他们亲自出门。 林泽却在这时笑着说:“老太太,我这里倒有一样东西要给姐妹们呢。” 贾宝玉第一个好奇不已地凑过来想问,又见林泽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却不好意思过去了。白芍便从后面站出来,把手里的盒子打开,只见里面都是些用玉石打磨成的簪子,有丁香吐露,有牡丹含春,也有玫瑰娇俏……支支精致,样样不同。 白芍先捧着盒子给贾母看了,贾母也笑着夸赞道:“好生精致的簪子,快给丫头们瞧瞧。” 白芍便一一送了,迎春、探春、惜春各得一支,就连宝钗也得了一支国色牡丹。惜春最高兴,当下便插上了簪子,又笑着过去拉着黛玉的手说:“林哥哥送了我们一人一支,反倒漏了林姐姐的,这下可要有人不开心了。” 黛玉只抿唇笑了,林泽却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精巧的小长盒,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打开。惜春惊呼一声忙掩住了自己的嘴,又看着那长盒里的玉簪惊叹不已。 只见那玉簪通体晶莹碧润,上面攒刻着云纹环绕,通体生晕,簪子是一枚兰草造型,气质幽柔,正适合黛玉! 林泽亲自给黛玉簪上了,才笑道:“这枚簪子寻了许久,今日才得了,这下玉儿可不怪哥哥漏了你的罢?” 王夫人恨恨地绞着自己的帕子,心里怒意翻涌!这扰人的小崽子,明明是想借着机会要宝钗表现出胸怀大度,可眼下却变成了宝钗不识大体枉顾孝道,他林家却是出手阔绰又面面俱到了!不得不说,这一回,王夫人当真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50章 宝钗送茶晴雯呛声 林泽送礼水湛现身 林泽觉得不管曹公的判词里是怎么写的,那和自家的妹妹都没半毛钱的关系。就算自己只是一个半道跑进剧情里的人物,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护短。说起来有点小家子气,可是每次看到黛玉和林澜有点委屈,林泽心里的怒意就会被无限放大。笑容满面地给别人下绊子,这种事情,林泽干得可顺手了。比如——现在! “薛姑娘也太客气了,亲自给我们送来。我们大爷每日里从这路上来回,就是为的避嫌呢。没成想今日却冲撞了薛姑娘,薛姑娘可要见谅呢。” 青梅一面说着,一面侧过身子挡住薛宝钗频频看向林泽的目光,心里却对这个被贾府上下抬举起来的“宽容大度,颇识大体”的薛宝钗嗤之以鼻。瞧瞧,我们大爷都已经尽挑着别人不走的路来走了,您还能从这里碰见,真得为您的心思感到佩服了。怎么您住在西边儿的院子里,咱们住在东南角上,这也能走到一条儿道上去? 再看看那薛家姑娘和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捧的东西该不会是送给她们家大爷的吧?如果是那什么茶叶什么的,这小小年纪地送了来,也不怕人诟病么? 虽这么想着,青梅却也笑道:“怎么薛姑娘今日倒往东面儿来了呢?原还以为薛姑娘只从西边儿那的路走呢。” 话说到这里却不得不横插一话来。 那日在贾母处,贾政因要人传话来说,就请薛姨妈等人先住在南边儿紧靠着花园子的一处院落里倒好。薛姨妈故不好推辞也就笑着应了,一回了王夫人处却不免抱怨。 一则是她家是举家来了京都,其中既有薛老爷故去的原因,另有一事却是薛蟠在金陵又生了事端,打死了人吃了官司。二则也是因宝钗要小选了,也是为着早日进京来打点的意思。 原想着住在王子腾那里也方便,说到底家里的孩子,就是薛蟠也是极怕王子腾的。可谁知这样巧的事情,来京城的半路上就接到了大嫂子的信说大哥哥升了九省统制。正为着这事情开心呢,谁知又有话说,这九省统制虽比原先的官职大了,却要离了京都,奉旨查边。这样可就不好住在哥哥家了,又有王夫人一力相邀,薛姨妈也是想要约束薛蟠的意思,便往贾家来了。 谁知来了这里,却又听那贾家的老太太就着宝钗和那林家姑娘之间能说出这么多话来,薛姨妈正不痛快呢。那老太太又说起住处一事,她们一大家子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呢,偏分了一个靠着南边儿花园子的小院子,才四五间房哪里住得下? 因说道:“我们一家子都来了京城,原说着也该回自己家里住着,到底又瞧着这么些年都未来这里,那一处宅子未免被下人偷着租赁与人了。须得家里有人去打点一二我们才好回去住着,又想着我们姐妹这么多年未曾见了,纵有书信往来,也难聊解相思之苦。才在你家里叨扰了,我也很过意不去的。” 王夫人哪有不知薛姨妈话里意思的,便也笑着拉了薛姨妈的手说:“你是不知道,我年前就得了你的信,又说起蟠儿每日里总要生出些事来,早就想和你说了。他年纪到了这样大,也是淘气的时候,哪有不拘着他的道理呢。每日里总要小厮跟着,也管不住他的性子。况且我早在信里言明,好歹上京来就往我们家里坐坐。大哥哥如今已经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咱们也都是为大哥哥高兴的。你们来了京里,再没有这样锦上添花的事情。” 又笑道:“我常日里听你说生了个懂事又知礼的姑娘,正要看看呢,日后可好了,咱们姊妹一处住着,宝丫头也能常来给我解闷儿。” 说得宝钗脸上也绯红一片,很不好意思起来。王夫人便又笑了,又拉着薛姨妈的手笑说了几句。 正说着便有人来报说琏二奶奶来了,王夫人便笑着让王熙凤快些个进来。王熙凤才一进屋,就见两个姑妈都在炕上坐了,便也笑道:“给两位姑妈请安,老太太要我来问呢,到底太太再腾出一个院子才好。” 薛姨妈心道:果然是贾府的老太太,这心思和旁人就是不同。眼下自己一家来他家住着,少说也要有大几十人,不说那处院落着实是小了些,何况又靠着花园子,行走间也不方便。 王夫人便又想了片刻,才说:“我记得咱们家里西边儿也有一个院子,里头住的不过是些丫鬟们,倒有七八间屋子,不若要她们让出去,到南边儿的院子里住着才好呢。” 王熙凤先是一愣,心说:那里哪有什么丫鬟住着呢?可一瞧着王夫人和薛姨妈的神色,她就又明白了。可想到那院子里,不免犯了难。那院子里住着的哪里是什么丫鬟呢,都是些年纪大的老婆子们,也有粗使的,也有不顶事的,因西边儿的院子那里少有人走动,大家也懒怠往那里去,便由着她们在那里住着了。其中就有曾经被林家打发回来王嬷嬷和赖嬷嬷在里头住着,这都住了多少年了,现在要她们搬?怕不好办罢。 王夫人却不管王熙凤的为难,只笑着对薛姨妈说:“你是不知道,我原春上就要你们来的,早早地便预备了院子,约有十余间房屋,又是精致小巧的,老国公晚年就是在那里住着养老的。” 说得薛姨妈也疑惑起来,只问:“那如今怎么?” 王夫人便又收了笑意,只拿杯盖去拨手里的茶面,淡淡道:“谁知你们来前却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呢。那三个林家的来这里住着,哄得老太太也高兴,没法儿,只好把梨香院给他们住着了。” 薛姨妈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人,见王夫人神色不虞,便拉过王熙凤笑道:“要我说呢,姐姐大可不必这样的。凤丫头最是能干的,你只交给她办,还有什么不成的?况我们在这儿,难不成还有人敢欺到我们头上来?再有,就如姐姐说的,如今大哥哥都升了九省统制,虽不在京里,到底官职在那里放着,这贾家上下还是得掂量着办事的。” 说得王夫人也笑了,便对王熙凤说:“你亲自带人去收拾了,别闹出多大动静来,又吵得人不清静。只把那西边儿的院子细细地收拾出来,好让你姑妈和你妹妹进去住了。” 凤姐心里发苦,这得罪人的事可要她怎么开口呢。正要出去时,就见薛宝钗也起身笑道:“我同凤姐姐一起去罢,这里我还没来过,自己走又怕走错了路冲撞了别人。” 王夫人便拉了宝钗的手笑道:“我的儿,何必这样小心翼翼的。”又见宝钗面色莹润,身材丰腴,和那林家黛玉一比,自然更喜欢宝钗的端庄大气。又笑着说:“今晚在老太太那里说的话,你很不必放在心上。那林家的长子不过是个抱养来的,竟也在我儿跟前挺腰子,若不是老太太在那里,我也要教训他的。” 说得却有些不像,宝钗只含笑不语,薛姨妈却道:“姐姐也太惯着她了。”又想到林家大郎那样的人品相貌,便问道:“那林家的哥儿,看着倒也是个好的,只可惜是个抱养来的。” 王夫人便冷笑一声说:“谁说不是呢,生得好又怎么样呢,说到底不过也是个外人。你瞧着罢,那林姑娘,如今看着是有长兄又有幼弟的,日后嫁出了门子还不定怎样呢!那林家大郎也是个拎不清的,单瞧着他这么疼弟弟妹妹的,也不想想,待得那小的长大了,可有没有他站的地方!” 王熙凤听得王夫人这样说,早无声退下了,徒留薛家母女在这里相陪,也不好说什么,只又陪着笑说了几句也就揭过了。 要说林泽和薛宝钗本来是该没有什么交集的,按照林泽自己的说法那是,人家薛宝钗眼里心里可都搁着那块通灵宝玉呢。不说通灵不通灵了,反正人家贾宝玉有块玉,她就要戴个金锁来配,也不怕说出来要人打嘴,这么巧得事情! 不过也就自己想想乐呵一会儿也就得了,反正到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又不牵连他林家就够了,谁还管他们贾史王薛四大家子的悲欢离合呢。 可谁知道这薛宝钗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好好的一个闺房女儿家,偏生了一副心怀天下的心肠子,自己不出来做一个女教书先生她就浑身不舒坦。瞧瞧,就在路上走着都能遇着。林泽看着路边的一棵小草,再一次庆幸自己这回可是带了人一起出来的,不然要被别人瞅着林大爷和薛姑娘在小路上私会,哎呦喂,回去肯定得要被黛玉好一通骂。 这边薛宝钗见青梅这样说,也只笑道:“我们才住进来,倒是不大认识路,不比你们在这里时间久。” 听听,这话多有水准。林泽都忍不住想要给这位薛姑娘喝彩了,听这话的意思,是嫌他们林家在这里住得久了?哎呦喂! 青梅只笑了笑也没说话,倒是薛宝钗身后一个丫鬟突然道:“我们姑娘是要给你们大爷送东西来的。” 林泽一惊,就连青梅也被吓了一跳。薛宝钗脸色涨红,低斥一声:“莺儿,胡说什么!”转头就对青梅笑道:“我们是初来乍到的,也不大懂,昨晚上倒惹起你家姑娘一片伤心事,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的。家里也没什么别的拿得出手的,倒是听说你家大爷很爱吃茶,这里有一罐茶叶也是顶好的,就收下罢。” 青梅见她的丫鬟果然手捧着一罐茶叶,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正要说话时,就听林泽低声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青梅便先福身送林泽先走了,留下薛宝钗在原地看着,脸上笑意虽不减,但是捏着帕子的手却握得死紧。 “这林大爷也忒不识好歹了。”莺儿看了看宝钗的神色,又看着自己手里的那罐子茶叶,不免道:“这么好的茶叶,纵给他了,怕也糟蹋了,还不如送给宝玉呢。” 薛宝钗听她这样说,便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地问:“什么时候也混叫起爷们儿的名字来了,这是什么规矩?” 莺儿一听,只吓了一跳,当下忙道:“是今儿早上宝二爷房里的袭人姐姐过来送东西时说到的,又说起因宝二爷出生时口中衔玉,是个有大福气的。老太太唯恐养不活,连夜写了宝二爷的名字给城里穷苦人叫,如今府内上下的丫鬟也多叫他名字的。” 宝钗只淡淡道:“他们家的是他们家的,咱们家和他们家终究是两家人,你别镇日里把规矩丢在脑后。”又说了一回,便回去了。只是想到宝玉那样的性子,又想到薛姨妈说起的话,脸上不免有些羞意。见莺儿抱着那罐子茶叶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脚下步子一转,便往宝玉住的那处去了。 才一进门,就见宝玉坐在椅子上,正玩着九连环。今早才见过的袭人在一边沏茶倒水,里头却有一个穿红戴绿的丫头,削肩瘦腰,身段风流,只是瞧着背影已觉不凡的。待她回头过来,宝钗也不免一惊,看这容貌,眉眼之间却有几分像林家姑娘。 宝玉这里才玩了一会儿子,正没趣的时候,见宝钗来了,十分欢喜,忙要袭人请人进来,又亲自捧茶给宝钗吃了。 宝钗便笑道:“宝兄弟,你别忙了,我不过来坐一坐,还要回去的。” 一听这话,宝玉便挨着宝钗坐下,只扭着身子说:“宝姐姐才来又要走,我是不依的!” 宝钗便抿唇笑了,只拿眼瞅着宝玉,见他眸中含情,似笑似嗔的,脸上便又是一红。袭人又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清脆的声音让宝玉微微一惊,也让宝钗回过神来,见宝玉看着自己,便拿帕子掩了唇笑道:“瞧我,原是要给你送东西来的呢。”说着,便要莺儿把手里的茶叶给宝玉。又笑道:“这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我听姑妈说你最爱吃茶的,才拿来了给你。” 宝玉忙打开那茶叶罐子嗅了嗅,只觉得清香扑鼻,忙一迭声地嚷道:“晴雯,晴雯,你快沏一杯茶来我们尝!” 宝钗正寻思“晴雯”何人,就见那削肩瘦腰的丫鬟走了过来,近看之下更是觉得她容色清妍。宝钗唇角微微勾起,也笑道:“怎地这样着急呢,等我走了你自己沏茶来吃岂不好?” 宝玉便笑道:“宝姐姐又笑话我呢。独你在这儿我才要沏茶来吃,咱们两个一道吃着才觉得好呢。” 他这话说的不知,宝钗却把脸一红。晴雯瞧着便又怒目道:“早起时又要我们沏茶来,现在又不肯吃了,反要沏了别的来吃,以后再别指望我听你的这些话了。”说着,便把莺儿怀里的茶叶罐子一夺,要往外面去。 袭人忙过来笑着说:“爷们儿说说笑笑的,你气什么。”又见宝钗含笑坐在一边看着,便赔笑道:“宝姑娘别笑话罢,她向来是这样的脾性。”正说着,那晴雯已经撩了帘子出去了。 宝玉素知晴雯是如此的,只是今日宝钗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便也笑道:“她惯来这样的,咱们只别理会。不多一会儿,她必好的。” 谁知晴雯虽出去了,却也没离开多远。就在门外听着,听得宝玉这样说,便冷哼一声扬声道:“人家是什么人呢,偏要我们去做这些事。多早晚的来了,只劳累别人!”说着,又是冷笑一声走了。 袭人脸上讪讪的,就连宝玉也有些不尴不尬的。倒是宝钗脸上笑意仍在,只笑道:“她倒是人直口快的。我看着,倒和林妹妹有些像呢。” 宝玉一听,也是微讶。又想到林妹妹那样神仙似的人物,晴雯当真和她像吗?可瞧着宝钗说这话,又自己忖度起来。 正疑惑间,就听晴雯打了帘子进来,手里却没端茶,只拎了一个食盒进来,却说道:“林大爷给你送吃的来了。”见宝钗含笑看着,脸上也有些烧红,心道:之前说的话到底太过了些。当下想要回缓些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把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放,瞋目对宝玉道:“你这人,怎么又呆了!我说林大爷给你送了好些点心来,你也没个反应?” 列位看官,你们说宝玉想什么呢? 他能想什么,当然是瞄着晴雯的眉眼,想着那神仙似的林妹妹呢。听宝钗那样一说,又见晴雯身姿腰段,的确是和林妹妹有几分相似。又想着林妹妹平日里说话时的样子,倒是和晴雯这样的直肠子也有几分相像呢。 袭人便过来把食盒打开了,又把里面的点心一一摆在了桌上。只见一碟是豆腐皮的小包子,一叠子牛乳糕,一叠子玫瑰酥卷,一叠子碧玉小瓜,配着一碗粳米粥,闻着都要人食指大动呢。当下也笑道:“林大爷真是的,这样好的东西也要人送来。” 宝玉一见,这不是昨日他瞧着林泽吃的早点么!当下也十分感动,听袭人这样说,便道:“你不知道,昨日我见林表哥吃这些,也觉得馋的很。只是当时不好意思开口,谁想他记在了心里,今儿个就送来呢。”又笑着夹了一筷子小黄瓜,吃在嘴里又香又脆,自然十分满足。 宝钗坐在一边看着,见桌上菜色搭配清淡,又想着和林家大爷的两次碰面,虽都是擦肩而过的,却也在心里勾勒了那人的样貌。是个极清俊的人呢! 而那个清俊的人呢?现在正在自己房里懒懒散散的被人训着呢! 黛玉看着赖在长榻上眯着眼睛不肯起来的某人,只被他气得哭笑不得,便拉过林澜道:“好澜儿,咱们以后可别来啦,你看这人,都不肯起呢!” 林泽睡在长榻上,也不理会黛玉这话,听得林澜奶声奶气的答着话,便只闭着眼睛笑道:“哎,好澜儿,可别听你姐姐的话,若你不理我了,日后你姐姐要罚你可没人给你求情啦。” 黛玉被他说得也逗笑了,见林澜咬着嘴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就拿了一叠子玫瑰糕给林澜解馋,又见林泽懒散的样子,不免抱怨说:“你这人,路上遇着了的事也不跟我说,白要我担心。” 林泽听得这话,便也笑了,睁开眼睛看着黛玉秀美的面庞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有人上赶着给我送茶罢了。”说着,又伸了个懒腰,“不是要紫鹃去给二表弟送早点了么,想来也快回来了。” 黛玉听他这样说,便冷笑道:“素日里只听说这位薛家姑娘是个懂事知礼的呢,这才来了半日就巴巴地堵在路上要送礼,还是送的茶,倒不知道她想什么心思呢!” 林泽也笑了一声,想来那薛宝钗对这个意思并不大懂罢。说不得,这茶叶原是薛姨妈想要她送给贾宝玉的?可是送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呢?一直觉得自己都十分聪明的林泽也不免犯了难,哎呦呦,女孩子家的心思可真难猜啊。 林澜迅速地解决了一叠子玫瑰糕,又见桌上还有一叠子玫瑰酥卷,正想伸手去拿时,黛玉已经握了他的小手,美目含笑说:“可不许再吃了。”见林澜皱起了小脸,又伸出手指点了点林澜的小鼻尖,只笑道:“你乖乖的,我要青梅姐姐带了唧唧来跟你玩儿好不好?” 本来因为被剥夺了享受美食的乐趣而有些不开心,可一听到可以和唧唧玩儿,林澜立刻就叛变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几乎都要放出光来,眨巴眨巴地看着黛玉,把黛玉都逗得笑了。 姐弟俩这边其乐融融的,林泽却突然说:“你们玩儿归玩儿,我下午要出门一趟。” 林澜才不管这些呢,反正哥哥经常去找沈先生嘛,这都是正常的事儿。只有黛玉有些疑惑,她还记得林泽说过,沈先生布置了作业,说是五日后才交呢。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林泽瞅了一眼小胖墩,见他玩得开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笑道:“我可是要把唧唧一块儿带着走的,澜儿,你玩儿归玩儿,下午可要把唧唧交给我。” “啊!不要嘛!”抱着皮毛光亮的小松鼠,林澜小胖墩苦着脸撒娇。 可是林泽是谁啊?那是每日里沉浸在林澜小胖墩撒娇中度过的少年啊,面对林澜小胖墩百年如一日的撒娇方式,林泽表示,他已经有免疫力啦。所以一手摸了摸林澜的小脑袋,林泽微笑着开口:“不行!”见林澜还要开口说话,林泽迅速地说:“与其跟我这里说这些,还不如好好陪着唧唧玩儿呢,是不是啊澜儿?” 黛玉一瞅着林泽那样儿就觉得这人又要蔫坏。 可是林泽这句话显然非常有效,林澜憋回了眼眶里滴溜溜的水珠子,十分“认真”地跟唧唧躲到一边儿玩去了。再看看林泽唇边的那抹微笑,黛玉拿起帕子掩了掩微抽的唇角,她还是不太想要做出这种不庄重的表情,尽管哥哥现在的神态很像一条引人发笑的大尾巴狼。 等到了下午,林泽要出门的时候,就见林澜小胖墩迈着粗粗短短的小腿,眼里还含着一泡眼泪跟在林泽的身后,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他们兄弟感情十分好,瞧着人家林家大爷出门,林家小爷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呢。可只有林泽身边的几个小厮才看得到,这二爷的目光可都在大爷手里提着的那个围着黑布的笼子上呢! “哥哥,你可记得别让唧唧睡不饱啊!” “哥哥,我会把晚饭留着等唧唧一起吃的!” “哥哥,你千万别忘了把唧唧带回来啊!” “哥哥,我还等着晚上和唧唧一起睡觉呢!” …… 林泽没好气地弹了一下林澜的脑门儿,看着林澜委屈地瘪着嘴捂着自己的脑门,一副“你是坏人,欺负我我会哭给你看喔”的表情,便笑道:“只知道唧唧,也不想想哥哥?” “呜哇,哥哥是坏人。”小胖墩一下子扑进了林泽的怀里,哇哇大叫地抱怨说:“哥哥,你也要记得回来,别迷路啦。” 拳头捏了捏,最终还是放下了。林泽瞪着怀里的那颗小脑袋十分郁闷,他就不该期待林澜能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来,不逗得别人发笑就不错了!安慰地拍了拍林澜的肩头,林泽表示他是绝不会迷路的,至于唧唧会不会迷路,林泽没有说。 直到坐在马车上,林泽才撩开了围在笼子上的黑布抿了抿唇,“和你的原主人一个德行,哼!”回应他的是笼子里的小松鼠蓬松的大尾巴懒洋洋地摇了摇,然后把自己又蜷了蜷。哼!林泽哼了一声,手指轻轻戳了戳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养得还不错嘛。 “哎?你怎么来了?” 完全是被无视体质嘛!林泽看向坐在书桌后面看书的裴子峻,笑道:“我想着还有五日才要来呢,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左右无事就来了。”说着,就把手里提着的笼子往桌上一放,自己却翘着二郎腿往桌子边一坐,抬手就问闻希白要茶吃。 闻希白冲他挤了挤眼,又笑道:“你家没好茶吃?还到我们这里来要。” 林泽便也笑了,只说:“家里的茶虽好,可终究不是你闻大公子亲自沏的茶呀!”又作势闻了闻,只笑道:“我猜你们又瞒着我吃好的了,快拿出来我也尝尝。” 尝什么尝!闻希白瞪了林泽一眼,又冲着裴子峻的方向努了努嘴,只笑道:“哎,我这里新得了好茶呢,你过来瞧瞧哪一种是你爱吃的?”说着,也不等林泽答话,已经拉了林泽过去。 等出了门,林泽才笑着问:“你刚才挤眉弄眼地做什么呢?我瞧着真奇怪的很,什么时候你说话也藏着掖着了?” 闻希白便苦着脸说:“你这人,平日里说你聪明吧,你反倒蠢笨。没看着裴二爷脸色沉着不好看么?” 林泽想了想,觉得没有发现,就很诚实地点了点头说:“我没发现裴大哥脸色不好,倒是觉得你面有菜色十分憔悴的样子。”见闻希白脸色一僵就要说话,忙笑道:“好啦,我不说笑了。但是我真没瞧出裴大哥哪里不高兴来,只是觉得他还是和以往一样沉默。” 闻希白斜睨了他一眼,只说:“你裴大哥被训诫一番,心情当然不好了,不说和以前一样沉默,怕是比以前还沉默呢。” 说到这里,连闻希白自己都要郁闷了。他最是个喜欢交谈的性子,和裴子峻在一起本来就少话了,现在裴子峻更沉默了,害得他也要变得寡言了。摸了摸鼻子,闻希白开始考虑起换个室友的可行性,但是这念头才一冒头,就立马被他自己掐灭了。哎呦喂,换了谁也没裴子峻让人省心啊! 林泽也不理他总会自己脑补的习惯,只是疑惑谁会训诫裴子峻。按理来说,裴子峻可是个少年俊彦,很少有人不夸赞他一声的。不说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就是他老子现在还是位列三品的关内侯呢,他自己又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就连沈愈也说他踏实可造。啧,就这么一个看着都觉得要竖起大拇指的有为少年,谁还会去训诫他啊! 闻希白脑补结束后,见林泽皱着眉头在旁边站着,便笑道:“哎,你不是要吃茶么,走罢。” “你还真有茶啊!”嘟哝了一句,林泽跟上了闻希白的脚步,见他的小柜子里还真的放了好几个茶叶罐子,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来的主要目的又不是真的想要蹭茶吃,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所以只挑了一种闻着味儿轻的茶叶要闻希白泡了,却还记挂着裴子峻的事,便问:“到底谁训了裴大哥啊,你说来我听听。” 闻希白斜睨了他一眼,心道:那可是三皇子,我能这么跟你说吗?我又不是自己吃饱了撑得!再说了,裴子峻自个儿都没提这话呢,他上赶着说这话安的什么心啊!才不说呢。 没有得到回答的林泽觉得很没意思,决定还是不要理会闻希白了,找当事人确认不是更好么。当下便说:“你把茶沏好了端回去喔,我先去找裴大哥说说话。” 说着,不等闻希白说话就已经一溜烟的跑了。闻希白瞧着林泽迅速地就跑了,不免好笑,只低声笑道:“这小子,真是的!” “真是 怎样?” “啊!” 林泽进屋的时候,就见裴子峻已经收了桌上的书本,闭目半靠在长榻上小憩。林泽便放轻了脚步,可是才一走近,裴子峻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唔,吓了一跳!林泽拍了拍胸口,笑道:“裴大哥,你这眼神也太吓人了,我差点都被吓着。”说着,还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曾听人形容说一双眸子灿若寒星,大抵那说得就是裴子峻的眼睛罢! 裴子峻眉头微皱,见林泽袖子还卷着,便问:“你和希白出去了?” “没有,只在后面的小耳房里沏茶呢。”说着,便也除了鞋子往榻上一坐,笑道:“哎,原来他那里好多好茶呢,我以前都不知道的。我挑了味道最轻的,泡出来才好呢。我记得我以前就吃过一种茶,好像是叫云雾的,味道也很是……”说着,却突然顿住。 裴子峻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林泽便讪讪地笑了笑,指着桌上的某只笼子笑道:“裴大哥,不好意思,我好像闻到我的松鼠……嗯,好像……” 裴子峻在林泽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当然也闻到了这个味道。唔,是有点…… 就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时候,闻希白端着茶进来了,脸上神色还有些微妙。见林泽除了鞋子和裴子峻一起坐在榻上,不免笑道:“我说你着急回来做什么呢,原来是着急找你裴大哥说话呢。”说着,便把手里的茶往桌上一放,只说:“要吃茶可自己拿,我是懒得动了。”说罢,便往桌边一坐。 林泽和裴子峻对视一眼,只忍笑道:“那什么,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闻希白挑了挑眉,疑惑道:“什么味道?” “唔,就是一些……特别的味道!”林泽忍笑忍得很辛苦,可是看着闻希白一无所觉地挨着笼子坐在桌边,便眼角一跳一跳地笑道:“你没发现你旁边的味道有点奇怪吗?” 这样一说,好像的确似乎真的是有一点…… 闻希白嗅了嗅,就听到林泽噗嗤地笑出声来。侧头就发现桌上有一个围着黑布的可疑笼子。伸手撩开,哎哟喂!这味儿! 回头,就见林泽早已经捂着鼻子笑得滚在了榻上,一手还指着自己笑道:“我说你是不是着凉了,连这味道都闻不到?哈哈哈,笑得我肚子疼!”说着,又去拉裴子峻的衣角,只笑道:“裴大哥,你说是不是要人发笑呢!” 闻希白立马跳开那笼子几步之远,只怒道:“谁知道你把这东西带了来,你带来的你自己把它清理干净!否则我就把它扔出去了啊!” “好啊,你扔罢。”林泽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见闻希白暴跳如雷的样子,不知道多开心。又见他颤着手指指着笼子,而唧唧还浑然不觉地摇着大尾巴唧唧叫着,便笑道:“我把它送你了,你自己处理罢!” 闻希白被他笑得俊脸都红了一片,听他这样说,正要开口时,冷不丁地就听到有一人冷然道:“我送你的,你就这么送人了?”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已站了一人,俊眉修目,身量提拔!只是瞧脸色,却是面沉如水,很不好看。 林泽先是一愣,只是笑意难止,便捂着肚子把头埋在引枕里。至于是不是因为不想看到水湛,这一点只有林泽知道,他心里还有很多的负面情绪。闻希白和裴子峻在这里,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差劲的一面。何况,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水湛。 林泽把头埋在引枕里,身子便和裴子峻靠得极近。 水湛看着他们两个紧挨在一块儿,心里简直气得不行,恨不能把长榻上的某只拎起来狠狠地训一番。可是见屋内还有别人在,终究是有两个外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在林泽埋头止笑的时候冲着裴子峻和闻希白递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出去。 裴子峻倒没什么疑议,下了长榻拉过闻希白就要带他出去,却听得闻希白低声嘟哝说:“哼,我不出去他能拿我怎么办,林泽还在这儿呢。”就这么一句话,却说得水湛侧目去看他,冷如冰霜的眼神把他看得肩头一缩,忙跟着裴子峻出去了。 闲杂人等被清空,水湛这才腾出手来去拍抚林泽笑得都有些抽搐的肩背,只是才一碰到林泽的后背,就被林泽很不给面子的挥开。 水湛脸上一僵,却还是耐心道:“你怎么了?我们许久不见了,你也不回信,是不是太忙了?”这话说得连自己都不信,可是水湛却一厢情愿地用这样微薄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他隐隐知道林泽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可是却又不能这样去想,怕林泽再也不肯理他,如果是那样,他不知道该怎么维持和林泽相处。 林泽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笑,看也不看身旁的水湛,只是找到自己的鞋子下榻往门口走去。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水湛,就那么直白地无视了他。 “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林泽轻轻地笑了,笑声又轻又低,可是却在水湛的心头重重地捶了一记。因为,林泽就这样轻轻地笑着说了一句话,让水湛如坠冰窟。 第51章 呆霸王贼心尚不死 快意楼人约黄昏后 林泽的笑意和平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仍旧是那样温和又清淡,可是他带着笑说出口的话,却让水湛的一颗心都要被冻裂了。 他说:“三殿下,草民不敢高攀。” 自打那日以后,再没见过。到现在算来,已经整整十余日了。 “哥哥,你今天又要去街上吗?”林澜眨巴的眼睛站在桌边,目光紧紧地盯着桌上的那叠子糕点,瞧着模样都快流口水了。 林泽不免好笑,便要青梅拿了点心给林澜吃着,满脸含笑道:“你到我这里来哪是为的问我上不上街,分明是为的吃这些点心。忒馋嘴了,仔细坏了牙!”又笑道:“这点心连你姐姐也喜欢,你走时带些给你姐姐去。” 林澜便点头应了,又见青梅含笑递给他一块帕子,忙接过擦了擦嘴,笑道:“还是青梅姐姐好呢。”青梅便抿唇笑了,又说:“二爷,天气渐渐地热了,您这衣裳可也别脱得太快了,知道么?” 林泽在一边听他们俩说着话,却恍惚想到那一日在书院里,水湛苍白的面孔,定格在心里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心头隐隐的疼痛,让林泽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大爷,宝二爷来了。” 林泽一愣,才笑道:“请进来罢。”又笑着对白芍和白术道:“你们两个送了澜儿去玉儿那里,这里有外客来,难免冲撞了。”白芍和白术便笑着应了一声,一个牵了林澜的小手,一个拎着一只食盒往黛玉那里去了。 青梅把桌上的茶撤下,重新沏了清淡的花茶,还没端上桌子呢,那贾宝玉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见林泽坐在桌边含笑看着他,便把脸一红,也笑道:“林表哥,我来看你呢。” 林泽笑着让他坐了,才让青梅把茶端给宝玉,见宝玉一双眼睛含笑看着青梅,便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宝玉的目光。又见宝玉脸上绯红,只笑道:“二表弟,你来这里是有事?” 宝玉先笑道:“林表哥这话也太叫我伤心了,难不成无事便不能来么?”又笑道:“林表哥这里真舒服呀,怪道林表哥都不大往我们那里去了,可不是么,这里佳木葱茏可悦,不必我那处好得多!” 听他这样说,林泽反而但笑不语了。他住的这里是老国公养老之所,自然环境清幽可人。至于贾宝玉说他那里,林泽笑了笑,他怎么接话都不好。一来,当初是他自己拒绝了贾母的意思,二来么,也是因为那里住着的是年高望重的长辈,轮不到他一个晚辈来评论好坏的。 贾宝玉低头吃了一口手中的茶,便又睁圆了眼睛问:“这是什么茶,我竟从没吃过的。”抬头就要去看青梅,可是屋里哪里还有青梅的影子。 林泽见他眉宇间似有疑惑之色,便笑着解释说:“青梅姐姐还有事情,先出去了。”其实是青梅十分不待见贾宝玉,听他说话就觉得脑袋疼,所以他一进来,才坐下和林泽说话,立刻就和林泽示意出去了。 贾宝玉恍然若失道:“青梅姐姐那样好的品貌,也该在我们家才是。”说着,似又觉得不妥,忙抬头对林泽道:“林表哥,我,我口拙,你别生气。” 林泽心道:我要生气,还有生不完的气呢,谁爱搭理你啊!当下却也只轻笑一声,只说:“你家的女孩儿都是钟灵毓秀的,不比我们家的,胡打海摔惯了。”说得宝玉脸上一红,虽想反驳,到底又退缩了,只低头吃茶不语。 林泽倒是乐得清静,谁喜欢和这贾宝玉闲唠嗑呢,又不是没事干的都像他一样。 屋里一时只听得杯盖相碰的声音,林泽虽觉得清静也不错,可是……瞥了一眼吃茶的贾宝玉,林泽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这人在这里,能清静才怪呢!果然,没等林泽的心理活动太久,贾宝玉就坐不住了,只听他笑道:“林表哥,这茶吃着清爽,是什么泡的呢?”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1节 林泽看了一眼那茶碗里的花叶,也只笑道:“这不该来问我呢,原不是我泡的,该问那泡茶的人才是呢。” 宝玉一听,也觉得应该如此,想问青梅,可是青梅却又不在,只好低头又沉默了。 林泽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闪烁,心想:这贾宝玉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的。不过是不好开口,所以才磨磨蹭蹭的还没说。不过,什么事都轮不到他来操心不是?反正贾宝玉不开口,小爷他可不会这么好心地自己往他那枪口上撞。 等到林泽小爷手里的茶快要见底的时候,林泽终于听到贾宝玉发话了。 “林表哥,镇日在屋子里有什么趣儿,不如咱们今日去街上逛逛?” 林泽笑眯眯地说:“虽说是在家里,到底也不是净闲着的。二表弟,你瞧着那桌上多少书我还没看呢。”说着,便指了指书桌上那一摞子厚厚的书。又转头看向贾宝玉笑道:“二表弟难道学里的都学完了?” 贾宝玉脸上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又见林泽含笑看着自己,更是臊得慌。只是一想到薛大哥说的话,又觉得有趣新奇。便把心里的羞窘都先压住了,只说:“林表哥,书哪有看完的那一日,镇日里待在屋子里看书,倒要把人给憋坏了。”又笑道:“我原求了老太太,答应放我出去玩一回,又想着林表哥整日都在屋里闷着,才来寻你的。” 林泽瞥了他一眼,心说:我谢谢你这么惦记我!出去厮混还不忘捎上我呢! 虽这么想着,脸上却也不显,只是眉头微皱,似是有几分为难道:“唉,你是不知呢,我原也觉得有些烦闷,可出去了却往哪里呢?再有,你不想想那外头多少地方于我们又没多大乐趣的,还不如在家里走走就是了。” 一听这话,可急得宝玉抓耳挠腮,又不好说什么,一心急便脱口而道:“林表哥,原是薛大哥哥治了个席面,请我们去玩呢,你别忙着拒绝呀。” 林泽先是一愣,才又想到那府内上下交口称赞的宝姑娘可不就有着一个呆霸王似的哥哥嘛。听闻那薛蟠如今已有十二三岁了,每日里不求上进只图享乐。想来也是个纨绔子弟,并不用放在心上的。 即使去了也不妨什么,可是林泽对薛宝钗却十分不待见。原因无他,只因这薛宝钗隔三差五地就要让黛玉不痛快那么一下。这薛家有意思要和贾家凑在一块儿,他可不反对,可你凑一块儿能不能别捎带着他妹妹?黛玉一个清贵的女儿家,怎么就要被那薛宝钗整日里挤兑了? 想到这里,林泽脸色自然有些不好。就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薛大呆子也没什么好感,更别提会往他的酒席上凑了。便只笑道:“当真不巧了,我今儿个身子不舒服,二表弟只管自己去罢,我在这里只谢过二表弟凡事记挂着我了。” 说着,也只是含笑谢了谢,却是连屁股都没抬地就要送人了。 宝玉脸上讪讪的,你说林泽身子不舒服骗谁呢,进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的,就现在瞧着还脸色红润呢。这就身子不舒服了?可是宝玉能说什么呀,只能讪笑着又推说了两句,自讨没趣地走了。 这边才打发了贾宝玉,那边一直在廊下的白果就走了进来,只笑道:“姑娘那里打发人来请了,大爷您过去么?” 林泽挑眉笑道:“怎么不去?”说着,整了整衣服便要出门,可见白果笑意满眼,只觉疑惑,便问:“你这是笑什么呢?又有什么好笑的,只管说来我听。” 白果便笑着掩了唇,只道:“我是怕大爷身上不舒服,就不往姑娘那里去呢。又想着怎么才好回话给姑娘,别叫姑娘生了气,回头又要说大爷一顿。” 说得林泽也笑了,只低声道:“快别笑话我呢,都是和玉儿一处待久了,连你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白果听他这样说,只一径笑着,却不回话。又见林泽并不像生气的样子,才笑道:“原是姑娘把我们教得好,大爷该好生谢谢姑娘才是呢。”又笑着说:“大爷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门去,还不是多亏了姑娘呢。” 又笑了两三句,便已经到了黛玉门外。林泽抬头就见雪雁和青鹤在廊下打着络子,黄雀喂着画眉,朱鹭却别了脸在一旁站着,紫鹃正绞着帕子咬住下唇不知道想什么呢。她们几个见林泽和白果来了,忙站起身来行礼,林泽也笑着让她们免了,又见紫鹃眼圈儿泛红,不知何故,只笑道:“这天儿虽渐渐地热了,到底还有些凉气呢,别总坐在廊下。” 雪雁和青鹤便笑着应了,只笑道:“都说大爷心疼人,别人还不信呢。咱们这就不坐在这里了。”又有甘草出来笑着请林泽进去,只说:“姑娘等大爷许久了,大爷只磨蹭着不肯过来呢。”说着,见紫鹃呆呆地站在廊下,便笑着过去拉了紫鹃的手说:“姑娘说厨房里正炖着银耳汤呢,紫鹃姐姐,咱们去取了来罢,别站在这里吹风。” 林泽才一进去,就见黛玉正在长榻上看书,林澜也在小桌上写着字,悬臂握笔的姿势倒十分有架势。林泽唇角一勾,只笑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忙着各自的,偏又要我来,是什么缘故呢?” 黛玉便把书一放,只笑道:“不去叫你,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呢。”说着,眼睛往外看了一眼,见紫鹃不在,便知道是甘草把人带走了。才又道:“又来找你做什么?还嫌他生出的是非不够多呢?” 林泽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贾宝玉了,当下乐道:“他是个富贵闲散公子哥儿,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话音才落,就听到黛玉一声冷哼,便又笑了,“你也别理会他们,都是些和我们不相干的人。” 黛玉便冷笑道:“谁爱理会,我何必理会呢。”又见林泽笑意淡淡的样子,不免抱怨说:“我常想着,咱们在京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何必在这里住着,惹来一车子闲话。” 林泽闻言,脸上便是一冷,只问:“谁给你气受了?” 黛玉见他这样,也不想女孩儿们之间的口角惹了他生气,说出去别人倒要说林泽的不是。只避重就轻道:“倒不是为这个,只是如今见着外祖母家又有客住着,我们在这里多有不便的,不如早早地搬了好。” 黛玉所说何尝不是林泽所想,只是……林泽摇了摇头,只道:“若我们要走,外祖母必不同意的。” 黛玉咬了咬下唇。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听着府内上下丫鬟仆妇都要赞一句那薛家姑娘最是胸怀宽广的,倒好像变着法儿地在说林家姑娘比不上薛家姑娘一样。也不想想,他薛家一介商贾,纵富贵泼天,怎么入得了世人之眼。怪道在家中,母亲生了澜儿之后,也常对自己说,外祖家与别家不同,府内奴才如今都生了一双势利眼,只贪着到手的便宜,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林泽见林澜一直在写字,心里倒奇怪这孩子何时如此安静了。凑过去一看,哎呦喂,就不该对这小胖墩抱着多大期待。你瞧他是一本正经地认真写字呢,谁能想得到他是做个姿势在这里,另一只空着的手忙着拿桌下的糕点吃呢。 林澜眨巴着眼睛瞧着林泽哭笑不得的表情,只好把头一低,采取主动认错的政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林泽都不好意思罚他了,只好把那碟子点心没收,又说:“这样投机取巧的,这两日都没有点心吃了。” 林澜闻言,呜哇一声就要哭了,可见哥哥板着脸的样子,又不敢真哭出来。只好抽抽噎噎地跑到黛玉跟前撒娇。黛玉只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温声劝了几句,才把林澜的眼泪又劝了回去。 见林澜要往外面去,黛玉便问:“你又要去哪里呢?” 林泽便笑道:“玉儿不是想知道咱们何时能住进自己家里么,我去瞧瞧。”见黛玉一下子亮了好几分的明眸,林泽只笑着往外面去了。出门时恰遇见甘草正捧着一盅银耳汤过来,林泽便笑道:“倒是要你们来来回回的辛苦。” 甘草只笑着福了福身,也不说什么,就往黛玉屋里去了。倒是紫鹃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林泽走后,黛玉见林澜有些发困,便笑着要红杏和青杏把林澜带进内室里宽衣睡下。回头就见甘草正捧了银耳汤进来,后面跟着眼圈儿发红的紫鹃。黛玉便先笑着让甘草把银耳汤放在了桌上,只笑着对紫鹃道:“这是怎么了,眼圈儿红红的,可是被人欺负了?” 紫鹃看了一眼甘草,见后者只笑意淡淡地看着自己,忙把目光一收,只低眉敛目道:“原是昨晚走了困,早上又起得早了些,才如此的。”又福身道:“多谢姑娘关心。” 黛玉便“嗯”了一声,侧头见甘草笑眯眯地盯着紫鹃看,也只抿唇一笑,道:“既是昨晚没歇息好,今日也没甚大事,你只回去歇着罢,无碍的。” 紫鹃忙谢过了,便回去自己屋里休息不提。只黛玉看着甘草,笑道:“她是怎么了,你必是知道的,说来与我听一听。” 甘草便笑着上前道:“姑娘不知道,昨日咱们要紫鹃去送东西给贾府的四小姐,谁知道她足足逗留了大半日,等过了晚饭的时辰才回来。朱鹭她们几个便只留了些饭菜给她,她便抱怨个不停。和她一个屋子里住着的朱鹭又素来是个直话直说的,便说了她一句,把她给气得哭了一宿。” 黛玉也疑惑道:“纵使是四丫头多留了她一会儿,又值当什么呢。” 甘草也笑道:“可不是么,原也是这个理呢。谁知她们后来吵着,又说出别话来。紫鹃只说她还往宝二爷的屋里去了一趟,这才耽误了时辰。” 黛玉只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往那里去了,我说呢。” “朱鹭因笑话她说,这四小姐住的院子和宝二爷住的院子不知道隔得多远呢,偏巴巴地往那里凑上去,等过了大半日回来还要抱怨说只给她留了些冷饭剩菜的,这怨谁呢。” 黛玉便道:“她原是贾家的丫头,和我们家的又不同。来日我们家去了,若能不带着,就把她留下罢。” 甘草便点了点头,心说:这紫鹃看着也是个心大的,难怪大爷嘱咐了自己好几句要好生看着呢。又想到朱鹭的性子,刀子一样的嘴,也能让这紫鹃收敛些。 说了一会儿子,便有贾母那里打发了一个丫鬟过来,说要请林姑娘过去说话。黛玉便往贾母那处去了,只带了青杏和甘草,把绿柔和红杏留在屋里照看着。 到了贾母那处,黛玉才发现薛姨妈、王夫人也在,黛玉只抿唇给贾母行了礼,贾母忙拉了她近前来坐着。又笑道:“姨太太,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呢?” 薛姨妈便笑道:“老太太这是考我们呢,原说前面的花园子里的花开了,老太太要找了时间去看呢。” 贾母只笑着说道:“是啊,人老了,就爱看些花儿粉儿的。”说着,又摸了摸黛玉的脸颊,只笑道:“依我说呢,这满园子的花儿粉儿的,可都比不上我的玉儿呢。”说得在座各位都笑了,黛玉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王夫人又笑道:“我瞧着宝丫头也是个模样顶好的,快来给我瞧瞧。”一面说着,已经拉了宝钗的手。 薛姨妈便笑着说:“都是你夸她,哪有多好呢。”又向贾母笑道:“老太太,您可别恼我说话呢。依我瞧着,府上的姑娘可都是最标致不过的!”又笑着看了看贾母身后站着的鸳鸯等人,只说:“常日里说老太太最会调教人的,连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丫头都像大家子的小姐一般。” 话音才落,黛玉便别了脸过去,贾母脸上笑意也减了几分。这话说得倒有几分意思,好像说得他们家的姑娘和丫鬟倒是一样的。薛姨妈这里犹未发觉贾母心中不悦,王夫人便笑道:“你也把她们说得太好了,她们哪比得宝丫头。” 贾母也笑道:“是啊,从我们家论起四个女孩儿,没一个比你们家宝丫头好的。”是“我们家”和“你们家”的区别,这薛姨妈还拎不清呢。 薛姨妈又掩唇笑了,只说:“老太太只夸她好呢,我只爱林姑娘这样的。”说着就想拉过黛玉亲热一番,贾母却没放开黛玉的手。薛姨妈便收回手,拿过桌上的茶吃了一口,又笑道:“我每日里一瞧见林姑娘这样的品貌,心里才怜爱呢,哪像我们家的宝钗,才多大一点儿就学着帮我分担了,竟是要我插不进手去。” 贾母便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被王夫人握着手的薛宝钗,回头摸了摸黛玉的手笑道:“姨太太这话说的,倒要我们羡慕极了。我们家的女孩儿都是娇养着,才多大点呢,哪里就能分担些什么。还是姨太太的福气,有这样能干的女儿帮衬着。” 这话却要薛姨妈脸上一僵,又不好说什么。她家的宝钗论人品论相貌哪一样比不得公侯小姐?独只有出身要人诟病罢了,其他又有什么!这老太太说的话太欺人了些,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他们家的小姐都是娇惯着长大的,只有她家的宝钗要从小担负着家里的事务不成? 王夫人只笑道:“大姑娘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原还说怕大姑娘身子不舒服,不敢要人去请呢。” 薛姨妈也问:“怎么林姑娘竟是身子不大好的?我却瞧不出来呢。” 王夫人便掩唇一笑,只对薛姨妈道:“你不知道,我们大姑娘自打出生以来,身子就孱弱。这些年都吃着药养着,才好些呢。”又笑道:“只是近日天气转热了,倒是不知道大姑娘身子是不是有些不适呢?” 黛玉脸色一冷正要说话时,她身后的崔嬷嬷却先笑了,只说:“二太太也太担心了些,我们姑娘的身子早好了。哪还需要用药养着,说出来也太要人笑话了。”又对贾母福了福身,笑道:“原是老奴的不是,这话也没早说了。” 贾母自知崔嬷嬷是什么人,当下便瞪了王夫人一眼,才又笑道:“崔嬷嬷也太客气了,这话说的。我瞧着玉儿也就刚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憔悴,料必那时也是因着丧母之痛,如今瞧着脸色倒十分的好。” 又问:“紫鹃怎么不在?” 黛玉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甘草笑着回道:“她因昨日累极了,今早也没什么精神,又因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先回去睡了。” 此话一出,贾母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 正说着,就见门口进来一人,穿着茜香红的衣裳,头上簪金戴玉的,端的是神采飞扬。一双吊稍眼含笑似嗔,又有一副伶俐口齿逗人高兴。不是王熙凤又是哪个? 王熙凤才一进来,就见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在,忙笑着过来一一请安,又和众姐妹一一笑过。才说起贾母先前的话来,便抚掌笑道:“老太太可糊涂了,今儿个可不就是个好日子。外头日头又好,花儿也开得俏,咱们这么多姑娘陪着,老太太若还嫌不够,只带了鸳鸯几个一起去就是了。” 贾母听王熙凤这么说,又见众人都在,便笑着拉了黛玉起身,只说:“才还说要去看看园子里的花呢,这下子人都来了,怎么不挑这个时候去呢?”说着,便看向王夫人说:“你若还有别的事忙,只自己去罢,我们自己去看花。” 王夫人正要辞过,宝钗却携了王夫人的手说:“姨妈,不如一起去罢。”王熙凤听她这样说,挑眉看了她一眼,见她容色秀美,眉宇间还带了笑意,也就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王夫人只笑着应了,倒是惹得贾母回头看了一眼她们二人,只冷哼一声罢了。 才进了花园子,就见王熙凤早已经要人来布置了桌子炕屏,又有鸳鸯和王熙凤两人商议了,论说单只赏花也没什么意思,倒要行个酒令花令的才好。众人便都说好,又听得贾母笑道:“今儿个倒少了一位,可惜云儿不在。” 王熙凤便笑着过来敬了一杯酒,才说:“老祖宗只记挂着云妹妹,我们几个可该要不依了。” 说得贾母只笑着轻轻打了她两下,又掐了她的腮帮子只笑道:“你这猴儿,快给你妹妹敬酒去。” 王熙凤便一一敬酒了,到宝钗这里,见她只穿了一件鹅黄色半新的衣裳,衣襟交叠间隐隐可瞧见一抹金灿灿的项圈,便也抿唇笑了,只说:“好妹妹,姐姐敬你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 宝钗也笑着喝了,才要放下酒杯,就又听王熙凤笑道:“好啊,妹妹这是不给姐姐面子呢。瞧着杯子里都能养鱼了!”说着,便拿起宝钗的酒杯要灌给宝钗,笑得众人都揉着肚子。 等一杯酒全部灌下了宝钗的肚子,王熙凤才笑着要敬下一位,却又听宝钗笑道:“这凤丫头,又吃酒吃醉了!竟把酒就这样灌下来,等下回我也要灌她一次!” 因她们小辈儿都坐在下面,倒和贾母、王夫人她们隔了距离。宝钗这番话语也只落在了黛玉和三春耳中。王熙凤回头看了宝钗一眼,见她眉眼羞红,一张粉脸已经俏红,心里微微有些不喜。这“凤丫头”三字也是你能说得? 当下却也不便发作,只往黛玉这里来。 黛玉因还在孝中不敢吃酒玩乐,便只拿唇抿了一口,又和王熙凤告罪说:“凤姐姐饶我一次,待下回必还你的。”说得王熙凤也笑了,只说:“若有下回,可不依的。” 一时敬过酒来,贾母又行起了花令。由鸳鸯做了令官儿,王夫人和薛姨妈也乐得奉承贾母,各饮了一杯,余下众人也都陪着笑了一回。惜春因和黛玉脾性相投,故挨在一起坐着,又见宝钗只一味讨贾母高兴,便撇了嘴道:“林姐姐,我看这位宝姐姐并不好呢。” 黛玉便笑了笑,只轻声道:“快别胡说,仔细人家听到了要罚你的。” 惜春便抱着黛玉的胳膊撒娇道:“我有林姐姐呢,自不怕的。”又看探春和宝钗靠在一起说话,便道:“三姐姐平素里谁都不爱搭理的,倒是和宝姐姐好呢。” 黛玉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探春正和宝钗说笑着,当下也只抿唇笑了。探春是二房庶出之女,如今又是记在王夫人名下养着的,自然事事都要看着王夫人的脸色行事。那宝钗是王夫人的娇客,就看着王夫人明里暗里抬举宝钗的举动,探春也能看出讨好了宝钗就是讨好了王夫人。和宝钗亲密些,也是人之常情了。 可见惜春撅着嘴撒娇的样子,黛玉却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就像对林澜时一样,惹得惜春只笑嘻嘻地又凑近了些。 一时众人都吃了好几杯酒,就连惜春都有些微醺了。倒是难得黛玉只吃了一杯,神色还算清明。便想着先送惜春回去,才往梨香院去。谁知薛宝钗却笑着过来,黛玉本不想和她说些什么,可薛宝钗却笑着说:“林妹妹,咱们平日里倒没多大机会在一块儿说话,不如便一起罢。” 两人先把惜春送回了住处,才出来,黛玉便笑道:“薛姐姐,我住在梨香院,和你倒是两条路呢。” 薛宝钗只笑道:“我正好往姨妈那里去,不碍的。” 黛玉便抿唇一笑也不说话了。一路上,宝钗暗暗地打量黛玉,见她仪容不俗,眉目清澈,真真是个美人坯子。心里有些不虞,又想到她那哥哥,虽只才见过一两次面,可却也能从林家大哥的言语行动中瞧出来,他对黛玉是极好极好的。一想到这里,宝钗咬了咬下唇,薛蟠虽待她也不差,可是和林家大哥的温柔细致相比,却差得远了。 黛玉正庆幸宝钗能一路沉默的时候,宝钗却发话了。 “林妹妹,林大哥今日不在家吗?” 黛玉便笑道:“薛姐姐这话问得,要我怎么说呢,薛姐姐可是找我哥哥有什么事?” 宝钗便笑着说:“并无别事,不过一问罢了。”又笑道:“我听说,妹妹你有一块美玉,只不知我有没有幸能一见呢?” 黛玉听她这样说,也不说话,只抿唇笑了。倒是甘草开口道:“薛姑娘不知道,这玉自是我们姑娘贴身戴着的,哪有说给人看就给人看的呢?” 薛宝钗便也笑道:“是我唐突了,妹妹别笑话罢。”顿了顿,又道:“我听说林大哥也有一块玉的,也不知是何物。倒是好奇得很,想来你们兄妹三人都有玉戴着罢?” 这下,连甘草都懒得答话了。 一路就听得宝钗说说停停的,一会儿一个“听说”,黛玉心道:“你听谁说的啊,你说啊!”但是想到这薛家姑娘自打来了贾府,日日就陪着那二舅母,那么不是听二舅母说就是听那个凤凰蛋说的罢。想到这里,黛玉更觉得头疼了。 宝钗见黛玉只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不大说话,脸上虽不大显,却也有些烦躁。按着薛姨妈的话来说,贾府的老太太喜欢黛玉,可姨妈却又看不大惯。薛姨妈原本就觉得自家商贾出身,好歹要给女儿求个好前程,原想着送女儿进宫,可中间又出了薛蟠的官司。不得已,只好上京来,又想着这宝玉是个有大造化,一心想要和宝玉结亲,这才看黛玉哪哪儿都不顺眼。 黛玉这里正不耐烦呢,甘草忽道:“呀,到了。”说着,回头对薛宝钗笑道:“薛姑娘,您到了。” 原来不知不觉,王夫人的屋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黛玉也笑道:“薛姐姐就止步罢,请代我向舅母问好,我就不去打扰了。”说着,便往梨香院的方向去了。徒留宝钗一人站在那里绞着帕子,咬住下唇也不说话。 比起黛玉在贾府里的多姿多彩,林泽简直觉得自己是出门前就没看黄历,才能碰着这么倒霉的事情。瞧瞧面前“堵着”的几人,带头的就不看了,反正也不认识。那个长得又黑又粗又胖的,明显是当初林泽以为会干掉结果却还活得好好的某位。再看看被某位拉着的穿红戴绿的少年,林泽郁卒了。 真是仇人见外分外眼红。 林泽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起了警戒线。可是对面的某位才不这么想呢! 在薛蟠年仅十三的岁月里,他觉得自己曾经在老父活着的时候,那是痛并快乐着。至于期间一个小小的插曲,虽然是他人生的一个败笔,可至少也是一段令人深刻的记忆。至少说,薛蟠每每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时,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痒,尽管下身现在有点不给力,可是对薛蟠而言,他银子是一大把一大把的,自打薛父死了,家里的大小财产还不都是他的了!要什么男的女的没有啊,为了他手里的银子,那还不得扑上来? 后来他们一家子上京,薛蟠虽然一心想出去撒野,可是他老娘不同意啊,偏偏要住在姨妈家。这一来,要薛蟠可烦躁急了。幸好后来又发现一个好去处,那就是贾家的学堂,那里头稍微穷苦些的旁支,那还不都是任由他来作为的?就算吃不进肚子,过过手瘾嘴瘾的也好过于没有啊! 再看看姨妈家的凤凰蛋,那模样也是个顶好的。他虽不至于混得碰上这宝玉,可也不妨碍他揩揩油什么的。瞧见没,今日不就寻了个由头带着这宝玉出来玩乐了吗? 先是吃了一桌酒,饭饱之后再带了这几个人往那春风楼里转悠一圈儿,好好地消遣消遣岂不是一大乐事? 这边心里盘算的是好呢,谁想竟路上遇到这么个大惊喜呢! 薛蟠看着眼面前站着的少年,算着年纪也该有八九岁了罢,瞧这模样脱落的,那是比当年还要出色了!再一对比身边站着的贾宝玉,那是一上一下两个档次!贾宝玉那就是一朵娇花,碰着都怕碎了。可眼前的这少年,哎呦喂,那是悬崖边的一株幽兰,想摘你都得掂量着是不是豁得出命去。 贾宝玉一见林泽那是分外高兴,也不管林泽之前是不是说到自己身子不舒服的谎话了,只亲亲热热地凑过去说:“林表哥,你来啦!” 来泥煤啊! 林泽很想这么拎着贾宝玉的耳朵喊一声,瞧这话说的,活像是他巴巴地跑来找他们一样!天知道他绝对只是意外偶然遇见啊!看了一眼薛蟠那瞪得和铜铃一样大的眼珠子,林泽忍住想要把这人摔在地上踩脸的冲动,只对贾宝玉笑了笑,“我因有些事才出来的,这便要回了。” 这一笑可不得了。 薛蟠这呆货立马甩开了香怜玉爱的手,只往林泽跟前一站,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要回哪儿去啊!” 林泽没搭理他,薛蟠又赶紧问贾宝玉:“好兄弟,他是什么人呀,怎么我听你叫他林表哥呢?” 贾宝玉便笑着扶了一把薛蟠,说:“薛大哥哥不知道,你日日在外头走动,林表哥却都在屋子里带着,故而到如今你们倒没机会见呢。”又笑道:“这是我已故的姑妈的儿子,姓林,比我长了一岁的。” 薛蟠便大着舌头笑道:“好兄弟,多谢你今日引见了。”又看向林泽,笑道:“你比他长一岁,却还比我小三四岁呢,我只叫你弟弟可好呢?” 好泥煤! 林泽只冷哼了一声,见薛蟠已经醉得不轻,便只笑着说:“二表弟,我出来时听二舅舅身边的小厮说找你有事呢。不知道找着你没有?”这话当然是假话!但是看贾宝玉慌慌张张拉着自己就要走的样子,林泽表示这一招还是很好用的。 薛蟠还在后面不死心地喊着:“好兄弟,你们别走那么快呀!咱们还没去快活快活呢!” 谁跟你快活,你死一边儿去罢! 这样想着,林泽和贾宝玉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没出两日,林泽却收到了一句口信,还是贾宝玉亲自带到的。 “薛大哥哥说上次在街上太失礼了,说在快意楼摆了一桌菜,请林表哥千万赏脸过去呢。” 第52章 慧紫鹃一心向宝玉 妒三哥全意护林泽 林泽觉得自己的目标还是很明确的! 他立志是要考取功名,就算不能当上状元,至少也要挤进前三罢。再有,他气质脱俗的妹妹是绝不会和贾家做亲的,所以那个什么贾宝玉也好甄宝玉也好,全都边上站着,少来套近乎。什么哥哥妹妹前生今世的,他可不吃这套!另外一个就是,小弟林澜的教育政策要统筹完善,坚持他文武两方面都全面发展! 至于这一辈子还得遇着别的什么人……林泽扒着指头数了数,沈愈是他尊敬的老师,闻希白是他的损友,裴子峻是他的挚交,水湛……唔,以前是兄长一样的人物,现在看看可能要退居二线了。再有如贾家这些人里头,林泽唯一看得顺眼的也就贾琏一个,别的如贾宝玉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他连看一眼都嫌费事。 不过,薛家可是林泽心头的一根刺。不拔了不痛快! 不说原著里提到这薛宝钗阴谋阳谋母女齐上把黛玉耍得团团转,就冲在金陵时薛蟠那不长眼的性子,他也得要好好地报仇雪恨呀! 正合计着怎么好好地让那薛大呆子吃个苦头呢,贾宝玉就送了口信来。哟,听听这文绉绉的话,那是薛大傻子能说出来的?看他那样儿,能指望他肚子里还有墨水可供他挥霍的?必是贾宝玉自己说的这冠冕堂皇的话罢! 不过也不碍事,反正他也乐得去赴约。 虽然想到薛蟠那德行,林泽一阵作呕,但是好歹这也是个让薛大呆子吃苦头的好机会呀! 看了看正在一边吃茶的贾宝玉,林泽笑道:“不知道二表弟可去不去呢?” 宝玉听林泽问自己这话,料必林泽是会去的,便也笑着放下茶来,只笑答:“薛大哥哥千托万请地要我做一做陪客,我自是去的。”又想到薛蟠近来收在身边玩乐的少年,不免脸上一红。见林泽只含笑看着自己,又多有些不好意思。只说:“林表哥,我看薛大哥哥诚心的很,你很该去见一见的。” 林泽心道:你是我什么人,也来说这话?该不该见的,我自有我的道理,要你说什么! 虽这样想着,却也只笑道:“我和薛大……哥才第一次见呢,怎么好好儿地却要治了席面来请我?” 宝玉便笑道:“我也正说这话呢。问起薛大哥哥,他又只说是曾和林表哥你有过一面之缘的,因那时有些误会,怕你心里不舒服,早想请了,只是不知道你在哪里。隔了这许久才又见着了,可不得把你请着吃一回酒么。” 林泽听宝玉这样说,自然不会怀疑他说谎。那么薛大呆子就是还没傻得把他当年干的蠢事儿说出来了?又见宝玉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林泽便笑道:“这事须得我好好想想,你明日过来,我给你答复。” 宝玉便笑着又说了几句,才告辞回去了。 这边又听得黛玉那里才回来,林泽便往黛玉屋里去,还没进门,就见朱鹭、黄雀脸色铁青,手里还绞着帕子。侧头一看,却是紫鹃站在门外半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林泽眉头一皱,便道:“这院子里的花儿有好些时候没有修剪了,你们只当着没瞧见。” 说着,白芍便上来道:“是呀,这花草再不修剪,可要有人高了。”说罢,便指了朱鹭、黄雀,只说:“你们三个随我来拿工具,镇日里游魂似的到处跑,也不看看院子里什么样儿了!”说罢,便瞥了紫鹃一眼,见她仍低着头在那里站着,便笑道:“紫鹃姐姐,怕东西多拿不动呢,你过来搭把手罢。” 看着她们四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林泽才收回目光,暗赞了白芍一个好。回头就见甘草冷着脸在门口站着,见林泽看过来,忙收了脸上的表情,只福了福身道:“大爷,姑娘在里面呢。”却在林泽擦身而过时,轻声道:“姑娘今儿个受气了,大爷可仔细着。” 林泽神色一凛,才一进屋,就见黛玉斜签着身子坐在一边,手边放了一杯茶,俏脸冷凝,眉宇间也没了往日的笑意。林泽便道:“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哥哥给你出气去!” 黛玉回头见林泽神色温和,眼中却又含着怒意,鼻头一酸,眼圈儿便红了。也不说话,只拉着林泽的袖子让林泽坐在了旁边,又把头往林泽肩头一倚,只哭道:“哥哥,我们回家罢,这里再不待了!” 林泽忙拍着黛玉的肩头,又抬头去看绿柔和红杏,见她们俩脸色也很不好,心道:定是出什么大事了。正想着呢,就听得绿柔缓缓地把今日之事说了。 原来黛玉每日午后必去陪伴贾母的,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薛宝钗也在贾母跟前说笑。巧的是,贾母娘家又有客来,原来是史家的大小姐史湘云来了。黛玉也素日听闻湘云命也极苦的,尚在襁褓中就失去了双亲,后来又养在婶娘名下,每日里必不能像承欢父母膝下一样在叔父婶娘跟前。心里一时又想到自己,自然对湘云也多礼让。 贾母见她们姐妹间要好,便让她们自己去玩。 宝钗便笑着让几个姐妹都往自己那里去玩笑,黛玉原不肯去,架不住探春在旁说合,又有惜春在一边玩笑,到底去了。那时,湘云便笑道:“林姐姐是侯门小姐,和我们自不同的,岂肯和我们一道玩儿呢。”话里话外都有些不大待见黛玉的意思。 黛玉本不欲和湘云计较,一则是因湘云身世可怜,二则也是看在贾母的份儿上。她这里心头正憋着一口闷气呢,薛宝钗却出来笑着揽了湘云,只点着她的鼻尖说:“你这云丫头,这话说的,仔细别吓跑了林丫头,她再不肯和我们玩笑的。” 看那样子,倒似她们是极好的,只她一个是坏人。 话说不到两三句,湘云便又把眼睛落在了黛玉身上,只看着黛玉身后站着的四个丫鬟说:“林姐姐好大的排场呀,出来进去的,倒要有四个丫鬟跟进跟出呢。咱们家再没这样的了。”说着,又看向探春笑道:“三姐姐,我常日里羡慕你身边总带着侍书她们几个呢,可和林姐姐一比,再没你站的地方了。” 这话说得有些玄妙,探春身边的确也跟了四个丫鬟,不过除了侍书,别的不过是二三等的丫鬟上不得台面。湘云拿探春比黛玉,一个是庶出,一个是嫡出,本就看低了黛玉。再拿那二三等的丫鬟和黛玉身后的大丫鬟比,着实是太伤人了些。 探春听湘云这样说,脸上便有些讪讪的,见黛玉神色不大好,便笑着上来打圆场说:“我那几个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呢,怎么好拿来在这里说。”又笑着对湘云说:“云妹妹你不知道,林姐姐身后站着的这两个大丫鬟都是林姐姐先母身边服侍的人呢。你快别胡说,倒要人家笑话你。” 湘云便也笑了,只斜了眼睛去瞧黛玉和绿柔、红杏,只道:“我是不懂事时就失去了父母的,哪里比得林姐姐贵重呢。我身边也没有娘亲留下的丫鬟服侍,不过是婶娘给的丫鬟,幸而有老太太疼我,还把翠缕给了我,好要我别那么事事都自己来呢。” 黛玉听她这样说,脸上神色更冷了。 湘云这话说得,把绿柔和红杏往哪里搁?她们是母亲身边服侍的人,肯留下来服侍自己,也是自己的福气了。连父亲对绿柔和红杏都和颜悦色的,什么时候轮得到湘云来指手画脚。 正要说话时,薛宝钗却笑着拉过湘云,只笑了笑对黛玉道:“林妹妹,云儿最是个说话不妨头的,你也别恼她。姐妹们玩笑,只一笑便罢了,若要存在心里头,只怕有怄不完的气呢。” 一句话,却明里暗里指向黛玉心胸狭隘,姐妹间的玩笑话也要生气,再没有容人的度量。 黛玉怒极反笑,只说:“我自比不得薛姐姐,只是云丫头一惯说话如此,谁又真的当真了。薛姐姐也太小心了些,连这点子话也要掂量再三的,才要人笑话呢。” 薛宝钗也不理会,只温柔地笑了,又去摸了摸湘云的鬓发,只柔声道:“这才好呢,姐妹间若要因着口角生分了,才最是憾事呢。云儿性子又直,我不过白担心了。” 黛玉便冷笑一声别开了脸,独湘云靠在宝钗身边,只憨笑道:“还是宝姐姐疼我,我但凡有这么个姐姐,纵是没了父母,此生也尽够了。”说着,便把眼圈儿一红。 宝钗只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又笑道:“这话可不许再说了。你要这样的姐姐有什么难的,你如今可不就是叫着我宝姐姐呢?若要再说出这样没规矩的话来,我可要罚你的!”说着,又指着迎春、黛玉、探春,笑道:“她们年纪也比你大的,你只管叫她们姐姐,再没有不依的。” 湘云便也笑了,一一地叫了一遍,又见黛玉冷着脸,眼珠子一转,却对着宝钗身后的莺儿道:“姐姐,我口渴呢,你给我倒杯茶来可好?” 话一说口,连探春脸色也变了一变。 林泽听到这里,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怒道:“这是哪一家子的道理,管一个丫鬟叫正经姐姐,把别的姐姐可往哪里放?” 黛玉便揉了揉眼睛,只道:“哥哥,你也别气,气坏了身子反而不好。”又想到湘云一下午的作态,处处和宝钗为伍,就差直白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一句“林姐姐就是比不上宝姐姐”了。看样子,这湘云是被宝钗拢络了,日后只不理会也就是了,何必计较呢,白让自己气坏了! 林泽却不肯就此放过那史湘云,只冷哼道:“常说保龄侯府军功起家,原来教育子女也是这样的!我倒奇了怪了,那史湘云在家时难道也敢对她姐妹如此?指着一个丫鬟叫‘姐姐’,这种事情,传出去也不怕笑掉了人的大牙。我倒瞧着他保龄侯府的面子往哪里挂!” 正说着,又听外头有人传话来说:“大爷,宝玉送了东西来。” 林泽眯了眯眼,这梨香院里,除了紫鹃还有谁会叫那个凤凰蛋“宝玉”呢!甘草一出门,果然就见紫鹃捧着一只锦盒站在门外,脸上还带了几分红晕。 甘草一见她这样,心里就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是什么不该有的情绪。虽然想着,手里却赶紧把东西一接就进屋了。才进来,就见黛玉伏在林泽的肩头嘤嘤抽泣,林泽一脸怒意,和平时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和站在一边的青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二爷不在,否则不得闹腾坏了么!按着林澜那脾气,可要吵翻了的。 林泽伸手接过那锦盒,才一打开,就气得狠狠把那东西往地上一掷,当下便摔得粉碎。 原因无他,只因那锦盒里放着的是一块刻了“泽”字的玉佩,下面落款还是薛家独一无二的刻章。啧,林泽眯起眼冷笑一声,他是该说薛蟠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呢,这种东西亏得他送的出来!想到那薛宝钗明里暗里对黛玉的挤兑,和那薛大傻子对自己不干不净的心思,林泽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一个薛家,必要你们付出代价!” 第二日,宝玉果然早早地过来了。林泽瞧他那副着急的样子,心里好笑得很,平日里给贾母请安也没见他这么着紧过,为着薛蟠这些事,倒事事跑在前面。哼,让你送玉送得开心呢!想到这里,动作反而更懒散了,又请宝玉一起坐下用了早饭,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二表弟,我听说府里有一个开满了睡莲的池塘?”见宝玉点头,林泽便笑道:“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罢?”说着,才不管贾宝玉的反应,林泽自己先大步往前去了! 笑话,他不把地图摸清了他敢指路么?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侧没精打采的贾宝玉,林泽笑了笑,他今儿个可是去找人的,贾宝玉啊,你还是边儿上站着的好,免得看了都觉得心烦。 走了有点小远的路,果然在一进一出的小院子里见着了一个挺大的池塘,池面上都是粉嫩的莲花,摇摇地伸展着腰肢。林泽笑着在旁边坐下,看着那池塘里的睡莲,心里的情绪也平静了一些。回头一看,却发现本该跟在自己身边的蠢石头似乎可能大概是迷路了。 “啧。”林泽撇了撇嘴,有些不耐烦。这贾宝玉,说他是凤凰蛋金窝里养大的吧,还别不信!这才多远的路啊,还能迷了。真是不得不佩服,赶明儿出门一趟,别连家在哪里都不认识罢! 正腹诽呢,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小的响动。林泽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眼睛晶亮剔透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只看着自己却也不说话。林泽便笑了笑,主动说道:“我叫林泽,因上京来暂住在这里的。” 那小男孩儿只抿了抿唇,一双剔透晶亮的眼睛看了看林泽,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池塘,迟疑着走近道:“我,我叫贾环。”说着,却又停住了。 林泽便笑了笑,伸手指着那睡莲笑道:“你也喜欢这睡莲?” 贾环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一双眼睛还不停地偷瞄着林泽。林泽被他这模样给逗笑了,想到原著里写贾环是个“容貌鄙陋,举止粗糙,诡计多端,颇有小人之风”的人物,当下也只摇了摇头,看来曹公这是笔误了。如果说,小小的贾环真的是这样招人疼爱的模样和性子,那后来变得人物猥琐,肯定是赵姨娘的教育失败。瞧着多好的一个小男孩儿啊,硬生生地给赵姨娘给移了性情!眼下这贾环,除非不是文中贾政庶子,不然,可是曹公欺人了。 想来也是,那赵姨娘既能入得了贾政的眼睛,自然模样也差不了多少。贾家又一贯是美男子基因,但看着贾宝玉和贾琏那皮囊,也能知道一二了。再仔细地看了看贾环,林泽便勾唇笑了,年纪虽小些,可却是个目光清澈的,澜儿正少一个年纪相近的玩伴呢。 林泽便笑着拉了贾环的手,见他还有些胆怯,便温声道:“你别怕,我并不是坏人。我之先在家学里被人当头……嗯,瞧见你了。”一句话,又把贾环原本镇定下来的心吓得惊慌起来。 林泽忙拉住他,只笑道:“环兄弟,好歹听我说完罢。”贾环这才惊疑不定地重新坐了下来,只睁圆了一双晶亮的眼睛瞧着林泽,就听林泽笑道:“我那日瞧着,是你去叫人来抬了我出去的?我还没多谢你呢。” 贾环咬着唇点了点头,见林泽神色温和,忙又小声说:“你别告诉别人去。”说着,便低了头,讷讷道:“姨娘知道是要骂我的。” 林泽先是一愣,继而想到那赵姨娘在府里的处境,见贾环神色憔悴,就知道他也是受欺负的。幸好他找到他早,否则迟早是自己轻贱自己的。当下,也只笑道:“环兄弟,你白日里无事,只管往我那里去走动,澜儿在府里最是觉得没趣的,你若去陪着,我当真万分感谢的。”又笑道:“再有,你如今只在家里待着也不去家学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和澜儿做伴,一同看书习字的,岂不两便?” 贾环一听,果然眼睛又亮了几分。 他和贾宝玉最大的不同,就是出身不同。贾宝玉那是众人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凤凰蛋,那是老太太的心尖子,王夫人的眼珠子。可贾环就不同了,他是庶子出身,上面又是个没能耐没耳性的姨娘,除了撒泼叫骂没一样拿得出手。亏得如今贾环年纪小,还没养成人人贱我,我即自贱的性子,否则林泽也不会放心让他和林澜一道不是。 而且,贾宝玉对经济仕途最是厌恶,见了就要骂读书的是禄蠹。好像全天底下的人都跟他似的,成日地就在女儿堆里厮混。贾环倒一点也不厌恶读书,相反还十分喜欢呢!只是因宝玉不爱读书,王夫人惟恐贾环出人头地,也拘着贾环在家里,不许他去上学。这可让小贾环伤心极了!现在听到林表哥这么说,哪有不同意的,当下便连连点头。 两人正说着呢,就见宝玉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只对着林泽道:“林表哥,你走得那样快,倒要我都追不上了!”一面喘着气,一面过来,走近时才发现林泽身侧还坐了一人,不是贾环是哪个?当下便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只管找丫头们玩闹,怎么又往这里来,冲撞了人还呆坐着。” 林泽含笑看贾宝玉在这里端着架子训人,回头看了一眼怯怯的贾环,便拉了他站起身来,只笑道:“原不怪他,是我瞧着他路过,叫他来说话的。”又笑道:“原来他就是你们府上的环哥儿,我原先并不曾见的。” 说着,便看了看那池塘里的睡莲,只笑道:“这睡莲也瞧过了,看日头不早了,也该回去了。”说着,便先牵了一脸怔愣的贾环的手往外面走去。 宝玉听林泽这样说,便苦着脸看自己的双腿,正思索时,又听得林泽在前面笑道:“二表弟,我瞧着时辰是该给外祖母请安呢。” 宝玉一听,慌忙站起,因他走了大老远的路,双腿正是酸痛无力之时,此刻猛然站起身来,更是脚下踉跄,一个没站住就歪倒在墙上,身上大红色的袍子也沾了一层石灰。林泽却头也不回的走了,手里还不忘紧了紧拉着贾环的力道,示意他别回头去看。 不管贾宝玉怎么去的贾母那里,又受到了怎样的关心,反正林泽是没心思管的。想到那贾宝玉狼狈的样子,林泽心说:“替薛家办事儿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先拿贾宝玉开个刀,等傍晚时再去找那薛大呆子。”脸上却只含着笑意,看了一眼贾环,见他额角都冒汗了,便道:“不如我们歇一歇?你累不累?” 贾环却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林泽对这小孩儿更满意了,吃苦耐劳,还知道忍,好苗子!悄悄地在心里给贾环点了个赞,林泽拉着贾环慢悠悠地回到了梨香院,就见白芍站在门口笑道:“好啊,大爷一早出去了,哄得我们几个急得什么一样。也不交代一声,真真要急死人的事儿!” 林泽便笑了笑,回头对贾环道:“这是白芍,我身边服侍的丫鬟。” 贾环正要开口,就听得白芍笑道:“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亏得大爷这样郑重地跟别人说呢。”又看了看贾环,正不知道如何称呼呢,林泽就介绍了。白芍这才笑着福了福身,给贾环请了安。又笑道:“可巧我们二爷今早起来正惫懒呢,既然环三爷来了,自然由我带去看看。” 说着,便上前拉了贾环的手往林澜的屋里去。 贾环自小就被身边的丫鬟刀子一样的眼神剜着,何时受到过这样客气的对待?白芍这样的亲和,长得又比见过的丫鬟都好看,在幼小的贾环眼里,简直就把白芍当成了姐姐一样的人。也不反驳,也不争辩,就随着白芍往林澜屋里去了。 林泽才回了屋,就见绿柔后脚跟了进来,便疑惑道:“怎么绿柔姐姐没跟着玉儿一起去给外祖母请安么?” 绿柔便笑了笑,还没说话呢,就见身后进来一个丫鬟,林泽便笑道:“原来是给澜儿拿吃的来了。”说着,便又笑道:“要我说呢,沈嬷嬷不如就把东西先送去给澜儿倒好,我们却没他那样馋嘴的。”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桌上还没打开的食盒笑道:“把这食盒都带去罢,今儿个澜儿那里还有客呢,别要人家看着说我们小气了。” 绿柔便笑了,正要去拿时,就听青梅在一边笑道:“大爷只管把东西给二爷送去,只是有一样儿,自己饿了的时候可别管我们要呢。”说着,便先拎了那食盒,跟在绿柔身侧要往林澜那里去。见林泽看着她,便笑了笑,“我是要去看看二爷那里来了什么客人呢,倒要大爷从这里省了点心来。” 说得大家都笑了,绿柔也拿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只笑道:“和爷们儿说话越发的没规矩了,亏得大爷不和你理论。”说着,便福了福身,笑道:“大爷,我们这就过去了。” 青梅跟在绿柔身后,见绿柔嘴角含笑,便也笑道:“绿柔姐姐,我常说大爷心肠软和,昨儿见了,倒和往日不一样呢。” 绿柔便笑道:“你才服侍了大爷几年了,你瞧瞧如今大爷身边的,哪一个不是安守本分的?难道你以为这都是她们自个儿想通的?” 丫鬟想通过变成姨娘提升自己的地位,早就不稀罕了。青梅也奇怪为什么白果她们几个都那么安分,看着大爷越来越俊秀,品貌又越来越好,难道就一丁点也不动心。虽然这话说得是有些个不上规矩,可瞧着那宝二爷的屋里,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不是她夸口,单看着那个叫袭人的,就最是心大的一个! 听着绿柔这样说,青梅便也好奇极了,还想问时,就见林澜的屋子已经到了,忙住了口往里面去。 “哎呦,二爷今儿个可真用功。”毫不吝惜地夸奖了一下某个才写了一个大字的小胖墩,青梅笑着把食盒摆在桌上,又从里头拿出一碟碟精致的点心,看得林澜小胖墩直吞口水。 绿柔看了看仍然在写字的贾环,笑了笑,便推着林澜说:“二爷,您还有客人在呢,怎么好光顾着自个儿呢。” 林澜小胖墩踌躇了一下,看了看绿柔鼓励的目光,又看向认真写字的贾环。其实他和这位哥哥认识才不到一刻钟呢,怎么就上升到可以共进点心的层次了?可是看看人家这副认真的样子,再加上白芍姐姐送人过来的时候,还悄悄地说了,是哥哥带回来的呢。林澜小胖墩和林泽朝夕相处的这五年别的没学会,但是猜猜哥哥心里想什么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哥哥一定是嫌弃自己吃得太多长得太胖了,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瘦瘦的小哥哥回来!哼,坏哥哥! 不得不说,林澜小胖墩的脑补程度,和在书院里刻苦用功的闻希白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拉过贾环的手,林澜奶声奶气地说:“环哥儿,咱们一起吃饭罢。” 贾环一愣,可是看着林澜那副眨巴着眼睛撒娇的样子,到底还是拒绝不了,只好把“我不饿”、“我吃过了”这种准备好的借口吞进了肚子里。而在看到桌上色泽鲜艳,气味芬芳的点心之后,贾环觉得,自己确实十分各外非常地饥饿! 两个孩子吃得很开心,林泽这里却十分纠结。 除了解决了林澜的同伴问题让林泽心里的郁卒微微缓解之外,对于怎么报复薛家,如何报复薛家,小小的年纪到底能做什么呢,这成了林泽现在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薛蟠的约,他是要赴的! 所以在贾宝玉再一次站在林泽面前的时候,林泽点了点头,懒洋洋地答应了。而且迅速地敲定了时间地点和参加人物。唔,瞧着这阵势,好像还挺大的。又有京城里的年轻子弟相陪,林泽虽不大认识,却也知道冯家如今风头正劲呢,好像和忠顺王爷走得十分近。再有,听着贾宝玉话中似乎还有什么人要来,林泽把手一推,只说:“我也不管别的,左右你们看着好便好了。” 不过两三日光景,薛蟠在快意楼便治了一桌酒席,又命他家铺子里的寻了好菜好瓜果来,又新鲜又清甜,和京里卖的又是不同。等到了傍晚,便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被他请来的一个少年便在一边笑道:“倒不常见你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请的何人,只跟我们这里还不说呢。” 薛蟠便笑道:“你是不知道,这人原是我极想寻的,可又遍寻不着。好容易来了京城,谁想倒碰着了。原想着,这是我们二人的缘法了,今日他既肯来,我如何不高兴呢。好兄弟,你只别笑话我。来日叫你也碰见着这么一人,只我们笑话你的份儿了!” 说得那少年只笑了,也不说话,扭头便拉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一同坐着,又亲自斟了酒,只笑着要同那个模样清秀的喝。那模样清秀的便笑着推了酒杯,又笑道:“冯大爷又寻我们的开心,这酒只叫薛大爷陪你喝一杯,我是不陪的。” 在座便都笑了,薛蟠也笑道:“祺官儿这下是折了你的面子了,冯紫英,我常说你别总横着,也不想想祺官儿最不吃你这一套的。” 原来那少年正是冯唐之子叫冯紫英的,因他父亲是将军行伍出身,自小也是摔打惯的,和薛蟠这等一味吃喝玩乐的又是不同。身上自有一股英伟之气,此时剑眉斜飞,颇有些气势,只对薛蟠笑道:“你常日里还有嘴说人,人不去说你倒好了!”又对坐在自己身旁的祺官儿道:“你若不肯陪我吃这一杯,只往别处坐去,日后也别挨着我。” 说得祺官儿抿唇笑了,便执起了酒杯满饮了下去,才又笑道:“我虽喝了这一大钟,却也不挨着你坐了。”说着,便另寻了位置,刚一坐下,就见冯紫英怒目瞪着他,便笑道:“我说呢,人家薛大爷治的酒席,我们原是陪客。你不说收敛着些罢,反而要折腾出这些花样儿来,人家客人还没到呢,这酒却要你吃了这么一海,是什么道理?” 薛蟠便拍掌笑道:“祺官儿这话我最爱听的,再没有比他更懂我心思的。”说着,就要伸手来拉祺官儿。正笑闹着,就听一声笑,薛蟠回头一见,可不是那朝思暮想的人来了么。 一时让座的让座,斟酒的斟酒,好不热闹。 林泽才一坐下,就看见了身旁坐着的那个少年,眉目如画倒比女子还要秀美几分。若不是他声音还有几分少年的清亮,喉间还有喉结,林泽简直要误以为这是女扮男装来吃酒的姑娘家了。 再看看贾宝玉,定是和这席上众人都相熟的。这一拨拨的酒敬下来,薛蟠已经有些醉意,便打眼瞧着林泽,醉眼朦胧中更觉得林泽气质脱俗,只笑道:“好弟弟,咱们这么久没见,哥哥可想死你了。” 林泽一听,脸上就是一冷,正要发作时,就听得薛蟠一声惨叫。 原来是被一壶热水给浇湿了半个身子,烫得他又叫又跳,好不狼狈。林泽回头一看,只是个寻常小二,看着唯唯诺诺的,可目光却十分淡漠。林泽微微一凛,再往不远处一看,果然遇见了熟人。 见那人起身离座时还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林泽撇了撇嘴,要他来操这份心。 可心底却又有几分喜悦,见薛蟠还在那里跳脚骂个不停,林泽便低头离了座位,也跟着那人进了一间房里。 才一进屋,就听到那人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和那人坐在一起,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被那人欺辱的,如今还同他在一起坐着,不怕再被他,被他!”话说到这里,却也说不下去了。 林泽只轻笑了一声,见这屋里还有桌椅,便捡了一处干净的椅子坐下,笑道:“纵被欺辱了又如何,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他欺我一分,我是要还他十分的。” 水湛颓然道:“你睚眦必报,对我也是如此?” 林泽胸口微痛,却还是勉力笑道:“三殿下何出此言,您是天潢贵胄,我是升斗小民。井水犯不着河水,咱们是没什么交集的。”说着,顿了顿,才又笑道:“何况,三殿下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些,我如何敢对三殿下如此。” 水湛叹了一声,才道:“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林泽正要说话,却惊愕地发现水湛正蹲跪在自己面前,一张英俊的脸被灯火掩映得半明半昧。林泽心口一跳,就听到水湛苦笑道:“我不想和你这样,是我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份,可是若我当初把身份告诉你,你还会和我交往吗?” 不会! 林泽想,他当然不会和当今的三殿下交往过密。他很清楚,越是和中央人物接近得多,他就会受到更多难以想象的威胁。他刻意地隐瞒了在蔚阳书院读书的消息,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蔚阳书院太过显眼,比起他想要不动声色爬到高处的打算,如果知道他在蔚阳书院读书的话,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端来。 至少贾府的那群人就会蠢蠢欲动罢。 那只是一个沈愈,一个书院引发的混战。更何况,和他有兄弟之情的三皇子呢。 疏远,是林泽刻意地选择了保护自己不受威胁。他不能容忍水湛的欺骗,可是同时也不能容忍暴露在危险下,成为最显眼的那个靶子! 水湛看着他的眼睛,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已经渐渐地长开了,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眉眼间的清丽柔婉也褪去了不少,却又换上了林泽特有的温和疏离。这样的林泽,是水湛一直放在心口上心疼的人。这样的林泽,是在他们不曾联系的一年多以后,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林泽。 水湛很后悔,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向林泽坦白。可是同时,他又很庆幸,庆幸那时候没有把林泽卷入那场意外中。如果注定是会受伤的话,水湛想,他是最自私的人,因为在看到沈愈身中数箭时,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林泽不在这里! 他一定是这世上最自私的人! 林泽低头看着水湛,明明这个人,欺骗了自己不是吗?多年前重复的梦境再次席卷上心头,林泽却悲哀地发现,他不想,一点也不想让自己和水湛之间有半点隔阂。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忘记水湛对他的欺骗,他也极力地为他寻找理由。 “当初隐瞒我,是为了保护我吗?” “是。” 林泽抿了抿唇,看着水湛亮的吓人的眼睛,问:“除了这一次,不许再瞒我任何事。如果做不到的话,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这样说的时候,林泽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水湛却坚定地握紧了林泽的手,“不会了,不会有事再欺骗你。”除了,关于你的身份,小九儿。 被水湛抱在怀里的时候,林泽可耻地发现,自己居然还生出了几分窃喜。窃喜什么!羞恼的林泽红了脸,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这个怀抱真的很温暖,至少是……第一个给自己拥抱的人罢。除了,当年那个救了自己,却又在自己全心全意想要信任他时,头也不回地抛弃了自己的少年。 第53章 寻门子三哥拆阴谋 收书信林海将述职 林泽和水湛算是和好了。 林泽的生活虽然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至少情绪没有之前那么低落了。就连服侍他的青梅和白果等人都发现,大爷近来脸上的笑容多了,和沈爷的通信又恢复了正常。就连每天去看唧唧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惹得二爷都抱怨说“哥哥抢了自己的唧唧”。 林泽一面忙着做文章,一面还要忙着应付贾宝玉的各种痴缠,真是不堪其扰。幸好现在还有水湛可以让他一诉苦水,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水湛看着手里那叠厚厚的书信,眼神晦暗不明,有些不是滋味。 这么不待见那一大家子就搬出来好了,何必在那里忍气吞声的! 照水湛看来,林泽就是太温和了,什么苦什么气都自己往肚子里咽。虽说是外祖家,但是其实和林泽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林泽如今在林家虽然上了族谱的,那还是一个实打实的外人,对贾母孝顺那也就是尽的情分,又不是林泽的本分! “三爷,有消息了。” 水湛把手里的信放下,从老管家的手里接过另一封舔着火漆的信。看了一眼那信上的标记,水湛冷笑一声,才慢慢打开。 不过片刻,水湛就冷笑道:“打死了人命就这么放走了,以为离了金陵就没事了?” 他的声音极冷,却又带着不合时宜的笑容,看得老管家也低了头下去。水湛眯了眯眼,向身后的人问:“那个贾雨村是什么东西?” 身后那人便恭敬地把贾雨村如何发迹又是如何上京做了官,后中途罢免,再到现在攀上了贾家的门楣的事情一一说来。水湛冷笑道:“好一个青天大老爷,也不怕折了他的寿。”说着,又道:“去命人寻了那门子来,要他去应天府告上一状,我可不喜欢看着这么一个蠢货坐在大老爷的位置上耀武扬威的。” 那人便低声应了,自去办理。心里想着,那贾雨村包庇谁不好,包庇了薛家的大郎,也不想想当初那薛家的混账惹了三殿下不快活,足足被折磨了半年才有些个起色。如今想着,那薛家大郎那方面,怕还有些不可言说之痛罢。 这人的猜测也没错,薛蟠自打被林泽插了一根簪子,后来被抬回家去又耽误了救治,本来就痛得半死。谁想中途又有水湛横插一杠子,这下可热闹极了。差点没死去,可就是活着,那大半年里看着也是下世的光景,把个薛姨妈吓得日日以泪洗面,就连薛老爷原想狠狠教训他一顿,看着他那样到底没下得去嘴说他。 后来薛家为着薛蟠这事儿,请了不少名医看诊,又有薛老爷一力请了许大夫过来,好歹要薛蟠好过一些。可薛家家资,却因着这事儿着实去了不少。便有人要问,那金陵薛家最是个富贵泼天的,岂把这些银子放在眼里,纵散去些也不过年余又挣回了。 列位看官又有不知的,那薛蟠因这羞于启齿的病在家一躺就是一年,薛姨妈连内宅都无心管理,只让宝钗看顾。薛老爷虽恨铁不成钢,到底也是可怜儿子这副模样,竟是那一年里,薛家连个正经事情都没做,自然没有进账。及至后来,薛蟠回转一些,薛老爷却又一病下去,竟是气势汹汹,如何也挽救不住的了。一时撒手人寰,把身后偌大家业尽托付了薛蟠,一命呜呼了。 谁知那薛蟠这样的不顶事,一应打点都不会,叫那些内务府只着眼银子的人也都不再理会他,只把原给薛家的份额又给了别家。薛蟠无法,只好吃喝玩乐,哪知这样巧,就遇着了一个拐子要卖丫头! “当真荒唐至极!” 说着,水湛又是一拧眉头,赶忙道:“快去追了他回来,只交代寻了那个门子也别叫他去告发!”想了想,到底现在拆穿了这西洋镜可就没意思了,还是要看她们狗咬狗的才好玩。 这下轮到老管家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地看着三爷又是多云转晴的脸色。 水湛却抚掌轻笑道:“那薛大傻子自以为官司无碍可以逍遥法外了,岂不想想,那贾雨村判得他是已死之人,如何他现今在京城里头呢。”又摇头笑道:“怕是其中另有玄机,要他命的还有别人呢。”说着,只抿唇笑了,又说:“去命人套车来,我亲自去接林大爷。” 老管家见水湛这样开心,自然也是乐意依从的。忙命小厮套车过来,亲自送到门口。水湛便笑道:“高总管,瞧这时辰您也该回去了。”说罢,才又进了车内。被点了名的高德还是那样笑眯眯的,一直目送着水湛的马车看不见了,才又打点了人,自己回宫了。 原来这一处宅子正是水湛在京城里以沈湛的名义买下的,所谓的老管家正是从小在宫中服侍皇上的高德,如今已是总管太监了。虽皇上身边又有太上皇借词搁置的人,但是高德的地位却从未动摇过。况以皇上爱子之心,倒是把这个心腹又给了水湛。水湛自然不会推拒,不说用着高德的地方颇多,另外也是因为高德此人做事非常到位的缘故。 不多时,马车行到一处小巷内,水湛闭目在车上,就有一个小厮偷偷地往角门那里去。只抓了一把钱给那角门处的几个下人,就能进去了。 这样轻易,到底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人家!水湛冷哼一声,却又为即将见到林泽而感到十分喜悦。 那小厮虽不能进内宅,可是到梨香院门口转悠一圈儿也尽够了。况且他就是来通禀一声,自有长安看见了他,去叫人告诉林泽的。不一会儿,便见林泽已经走了过来,那小厮忙低头躬身跟在林泽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出来,又往小巷这里走过去。只是才走了不到几步,就遇见一人。 贾宝玉这几天过得不怎么开心,原因倒不为其他的,只因他一向自得和姊妹之间相处融洽。更兼如今姑表亲戚姨表亲戚都在他家,岂有不开心的。薛家那里倒也还好,因着王夫人之故,薛姨妈常带着宝钗过来说话,他们姐弟间走动倒很亲密。又有薛蟠那样爱享乐的人,日日撺掇他出去玩耍,虽十次里倒有七八次走不成的,可好歹也算是好兄弟之流了。 可另一边呢,林家对他的态度却不冷不淡的。不说神仙似的林妹妹他不大常见,除了在贾母那里能挨得近些,可毕竟也是有限。那么多人瞧着,他就是想挨着林妹妹坐在一块儿也要看林妹妹身后那老嬷嬷的脸色呢。 再有,林家表弟最是个腼腆的性子,常常是和他说上十句他也未必答你一句的。宝玉自打和林澜在一起说过几次话之后,就再也不贴上去了。倒是林表哥,那样风华的人品却总是冷淡疏离的,让贾宝玉亲近也不是,不亲近也不是,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本来以为也就是林家人天性如此了,可谁知人家林表哥和林表弟对贾环却客气得很。隔三差五的就让贾环去和林澜一块儿看书写字的,连老爷知道了还多加称赞几句。王夫人虽有微词,却被贾政一口驳了,自此后也不好再提。 林表哥那样的人,也对贾环十分好。不说偶尔给贾环讲讲书上的内容,还经常送些笔墨纸砚的,乐得贾环跟什么一样。最让贾宝玉不快活的,是黛玉居然还给贾环送了几件衣裳,虽然并不是黛玉亲手做得,可那也是宝玉求之不得的了! 贾宝玉自出生以来,何时不曾被人捧在手心里过。就是贾母也是好吃的好玩的先紧着他来,家里姐姐妹妹,就连新来的宝姐姐也都惯着他的!再没有像林家这样,反而对贾环要比对他好上多少去! 贾宝玉心里不快活,恰好又有薛蟠约了他出去玩。他这里正在门前上马呢,打眼一瞅就瞧见林泽带着四个小厮出来了,当下便笑着说:“林表哥,你今儿个可去哪里呢?”他是打定主意想要跟着林泽打好关系的,按着贾母的话说,多和你林家兄弟姐妹亲近亲近,是最好不过的。 林泽是一看到这贾宝玉就头疼! 你说你也不大不小的年纪了,不读书也 该做点事吧?看人家贾琏每天跑进跑出的为你们家做贡献,你说你个凤凰蛋就不知道脸红一下? 真被林泽说中了,贾宝玉是那脸红的人吗?他除了对胭脂水粉女儿香闺最有兴趣的,何时对当下男儿喜爱的感兴趣了! 看着贾宝玉坐在马上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林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上辈子一定得罪过很多人,所以这辈子居然被缠上了这么一个烦人的家伙。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2节 “二表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呢?我听着袭人姑娘说史家姑娘正找你呢。” 要说起撒谎来,林泽可是越来越驾轻就熟了。反正对着贾宝玉,林泽觉得自己也不会掏心挖肺地跟他说着心窝子里的话,如果要是说实话的话,林泽恨不能拽着脚下的靴子照着贾宝玉那张大圆脸盘挥上去,顺便加上一句话,“你少打我妹妹的主意,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怂样!” 可是能吗? 答案很显然是不能,或者说,如果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人给贾宝玉脑袋上套个麻袋,那说不定可以痛快地揍上一顿。当然了,前提是贾宝玉大半夜的能在外面闲逛,而他又有这么个闲心想要干这么一件事。 几率太小了! 所以林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还是继续撒谎吧。 比起说实话什么的,林泽打发贾宝玉的一贯手段是转移话题转移目标,反正臭男人什么的,在贾宝玉心里最关心最关注的永远是他那群空虚寂寞冷的姐姐妹妹。 果然,一听这话,贾宝玉就有些坐不住了,忙问:“云妹妹找我吗?我才出门的时候并没见她呢,她可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这话你问得时候有没有过脑子啊?真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林泽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贾宝玉。你站在大门口用你那大嗓门问一个男孩子关于你家女孩子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很光荣啊?林泽觉得这贾宝玉上辈子可能就是个折翼的护舒宝,看着是不错,可是明显缺少了点内里急需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若是二表弟你不急着出去,不若回去问一问罢,别叫耽误了什么事儿。” 贾宝玉果然犹豫了片刻,就要下马来。显然,和薛蟠一起去玩乐是比不上和姐姐妹妹一起玩耍的。林泽就站在一边看着贾宝玉颤着腿肚子被一个小厮慢慢地扶下了,这都多大了连马都不会骑! 林泽虽然自己也不会骑……但是,他还是可以稳稳地一个人独立完成上马下马动作的!而且动作优雅,颇有些可以靠着这两个动作蒙骗世人的味道在里面。 “真是让人不省心。” 水湛隔着帘子,远远地看着荣国府门口正在“愉快”交谈的两个半大少年,要不是他不想看见那个贾宝玉,他早冲出去把他的林泽给抱过来了,还轮得到那个没出息这么大还混在脂粉堆里的贾宝玉在那里唧唧歪歪。 一边抱怨着一边还不停地看着那边的情况,好不容易等到林泽打发了贾宝玉走了过来,水湛就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自己掀了车帘把人扯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就下令说:“走罢!” 至于晕头晕脑的林泽在还没坐稳的时候就因为马车一个施力又倒进了水湛怀里这种事情……水湛才不会说,他就是享受林泽主动的拥抱呢! 经历过冷战的水湛少年已经有点崩坏的趋势了。 无赖一点反而还能占到便宜,乐得水湛更是把林泽抱紧了。林泽还说奇怪呢,抬头一见这人眉眼间都是笑意,心里疑惑极了,只问:“你高兴什么呢,看把你笑得这样。”说着,还要拿手去戳他腮边。 水湛忙伸手握住了林泽的手指,又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见他鼓着脸的样子,便松了松手让他自己坐好,才笑道:“我瞧你越发的小了,倒你澜儿有些像。” 林泽斜睨他一眼,“怎么,你瞧过澜儿不成?” 也就林澜刚出生的时候,水湛在林家住过,后来是一次也没见过。等到林泽来了京城,和水湛又生气冷战各种不搭不理的,要是水湛真见过林澜那才好笑呢。 水湛却不说话,只是瞅着林泽笑了,把林泽的小脸也弄得一红,只恼道:“你这人,再不问你这些话了。” 水湛却笑道:“如何又生气起来,我还说呢,有好事要告诉你。” 林泽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就听水湛缓缓道来。 “那薛家是什么出身,不必我说,你也自是清楚的,可知道那薛蟠是什么人?” 一提到这一茬,林泽便冷哼一声,只说:“如何不知道,当初在金陵不就是他瞎了眼的混帐东西!” 这话却说得水湛笑了,见林泽气鼓鼓地看过来,忙止住笑意道:“你不知道,这人是个浑子,在金陵打死了人命。幸而有个叫贾雨村的,给他了结的官司,才好让他来了京城。” 林泽当然清楚,只嘟囔道:“这些谁又不知的,就是府里的一些丫头婆子们也是都知道的。” 水湛却笑道:“你知其一,却不知道,这贾雨村了解他官司的时候,另含了深意的。”说着,便靠在林泽耳边低声说:“了结人命官司何不一并把个罪行嫁祸在家仆身上,反而要说这薛蟠如今已经被阴司地狱报复了,又说人死了不再追究云云。你不想想,若哪一日翻出这等案子来,那薛蟠是免不了一死的。” 林泽一怔,他倒没想到这一点。又想着那贾雨村的官位可是靠着贾家谋来的,难道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贾家的手笔?这么想着,不免就看向水湛。 水湛只笑道:“他欺辱你,我岂能就这么白白地放过了他。必要他付出代价的!”说着,又拿手去摸了摸林泽的额角,虽然如今看着是一片平滑了,可他怎么会不知道当日在家学里发生的事呢。好一个慈善的贾二太太,咱们走着瞧。 这其中又有一事,当初那几个当头打了林泽的人,早被水湛暗暗地料理了。纵使王夫人和贾政有心要揭过,岂有那么个好事。如今只有那贾瑞,水湛留了后手没有动他。可也不想想,日后翻腾上来,少不得也是贾政作死! 又过了一会儿,书院便到了。 林泽才一下车,就见水湛也跟着下来,便笑道:“你来做什么,我是上学的,你也是不成?” 水湛才不理他,只伸手握住了林泽的手,一并往里头走去。他许久不见沈先生了,这次来还有事情要谈呢。林泽见他这样,也随他去了。只是想到闻希白和裴子峻两人,便笑着说:“你可只把我送到这里就够了,再别进去的,也不瞧瞧别人最不待见你。”说的正是闻希白呢。 其实林泽也不明白闻希白到底看水湛是哪里不顺眼了,可是每次见闻希白欲言又止的样子,林泽就觉得好笑。这人一天到晚地脑洞太大,成日地脑补都快把自己给吓跑了。 水湛也有些好笑,但是见林泽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只好丢开手,笑道:“我去找沈先生,你先去找他们两个就是了。” 林泽便挥别了水湛,自己往闻希白和裴子峻的屋子去了。留下的水湛目送他离开后,才缓步往沈愈住着的小阁楼去。 才一进屋,就闻见浓重的药味儿,水湛脸色一整,恭敬道:“沈先生。” 沈愈笑着看了他一眼,只说:“你怎么来了?”又想到今日是林泽来交功课的日子,便又笑了,说:“我瞧着你们也不像是会生多久气的人,到底是兄弟呢。” 说着,却皱了眉把碗里的药汁子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水湛笑道:“来,坐下罢。我知你今日找我必有话说的。” 水湛也不推辞,便挨着桌子坐了。见沈愈脸色苍白,便问:“先生身体还没大愈吗?” “老人家的身子骨了,哪里那么容易好的。”说着,又笑了笑,只对水湛道:“你只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就是了,遮遮掩掩的,何时这样扭捏?” 水湛讪讪一笑,见沈愈含笑看着他,才道:“我想着,林泽走着科举这一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林泽的真实身份,不说林如海、沈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眼瞧着水湛对他这么亲厚也是要起疑的。比如说,裴子峻就已经有些怀疑了。只是见林泽平日里都是那样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又把心头的疑惑埋了起来。 只是,林泽身为皇子,还要走科举这条路,是不是有些…… 沈愈却笑道:“你当他是什么人,不过是巡盐御史的儿子罢了。”说着,又拈着自己的美须笑了,“他父亲是个探花,做儿子的好歹也要中个名次罢?” 听沈愈这样说,水湛却觉得十分不是滋味。明明……林泽是皇子呢! 沈愈见他低头沉思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也正色道:“不是我说,当初既把他给了林公去养着,如今也别做出这样的态度来。若要宫里的那一位知道了,可想想林泽还有没有命来活。再有,纵使走着科举又如何?左右,你还能恢复他身份不成?” 这话是问在了水湛的伤口上! 是啊,他还能把林泽的身份恢复吗?不说宫里那一位如今还生龙活虎地时不时就要出来折腾一下,就说那位以后若是去了,少不得也要费一番功夫。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沈湛又道:“我瞧着他如今很好,孝顺父母,疼爱弟妹,自己又是个有心的。不是我说,若他真去了宫里,那潭水那样的深,他或许未必是如今这样的性子了。” 一句话却把水湛也说得怔住了。 他一直都把林泽看做小九儿在疼,就连看着他的名字,也不免会想到,若是小九儿如今在宫中,大抵名字是叫“水泽”的罢。可是,他却忘记了,林泽现在的性格,人品,无一不是在他是“林泽”的前提下养成的,如果他真的是“水泽”……那么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连水湛也没有把握。 后宫储君之位肖想的人那样多,就算父皇如今已经贵为九五之尊,可他的那些兄弟还敢不时地伸出爪子,想要从他手里夺走些什么。 看着沈愈苍白严肃的面孔,水湛默然点头,“我知道了。” 沈愈这才放心下来,摸了摸胸口,衣襟下面的那封才看完不久的信……沈愈在心里默默道:“林公,我可是对得起你了。” 而当事人林泽却完全不知道他的人生差一点就走上了另一条轨道,这时候的他还在屋子里和裴子峻坐在一块儿打趣闻希白呢。 “我说你,这么懒着,仔细被人笑话。” “谁笑话?”闻希白懒洋洋地趴在长榻上,一身白衣,看着的确也是个翩然浊世佳公子,可是那副惫懒的样子,让林泽都忍不住要嗤之以鼻了。 “亏得你自诩潇洒呢,你就是这么潇洒的?”说着,戳了戳闻希白身下的长榻,猛然发现手感不错。“奇怪,这天儿渐渐地热了,可你这毯子却一点也不热呢。”说着,伸手推过闻希白大半个身子,自己却往上面一坐。果然,一点都不热,反而还觉得很凉快呢。 林泽很震惊,于是就扬着笑脸贴过去问了。“这是什么呀,我坐着也觉得舒服,怪不得你要躺着呢!” 林泽喜欢一切这个时代超越了现代人民智慧的发明创造。比如说曾经在顾致远家看到的那个纱帐,可惜是贡上的玩意儿他弄不手,但是这个……屁股又扭了扭,林泽很愉悦地微笑道:“我要!” 要泥煤啊! 闻希白简直想要对着林泽这样吐槽!这么强盗行为你真是够了! 可是林泽就是那种看上去很温和,可是想要什么的时候就要弄到手的个性,看着闻希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林泽扭过头装作生气的样子也不理闻希白了。 哎呦喂,这就生气啦? 闻希白探着脑袋看了看,发现林泽这嘴嘟得都快能挂上一斤猪肉了。当下就笑了,“你想要这个啊?” “哼。” “唔,我家好多呢,回头给你送点儿?” “哼!” “那你要多少啊?” “……全部。” “喂!” 这非暴力不合作模式真是让闻希白都无力吐槽,看着林泽一副得逞的小人模样,闻希白摸摸身下价值不菲的毯子郁卒了。他干嘛要上当啊干嘛要上当啊!又不是不知道林泽这德行,真是吃了这么多年的堑也没长一智。 林泽才不管他呢,反正他对闻希白的人品还是很放心的,既然说出口要给了,就一定会给的。眼瞧着夏天就要到了,黛玉的身体又惯来是孱弱的,去年用冰都怕伤了身子,现下好了,瞧着丝织的毯子,到时候给黛玉用着可好了。 想到这里,林泽还不忘交代一句,“哎,你可记着给我把毯子包好了,不许给别人碰。”黛玉可是有洁癖的! 听到林泽这样说,闻希白撇了撇嘴,给你就得了,哪来这么多要求。虽然这么腹诽着,其实心里早打算好了要把那没打开的一箱子给林泽抬过去了。 解决完了这事儿,林泽心情变得十分好。看裴子峻正在写写画画的,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这才想起来,明年可就是大比之年了,当下就关心地问:“你们明年就要下场了吧?” 闻希白笑道:“怎么?你也要试一试?” 林泽便摇了摇头说:“我孝还没除呢,还得再等几年。况且我年纪又比你们小一些,也不着急么。”虽然是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要是在两年后能加开恩科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再耽搁了。 在林泽看来,成名要趁早这句话还是至理名言!虽然也有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可是如果他有功名在身的话,就可以顺利地搬出贾家了。而且,对林家来说,他也可以帮上许多的忙。只是他现在身上还戴着孝,即使想要早点走上科举的康庄大道,那也得等个三年了。 闻希白虽然也奇怪他这么心急想要考功名,却也能理解,毕竟林泽的天资放在那里,下场一试说不定就能得手。不过可惜的是他身上戴孝,还是没法儿去的。 “说不定后年就会加开恩科呢,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准。” 谁知道皇上心情一好会不会大赦天下,谁知道宫里头哪个贵人过个生辰就加开个恩科呢。这事儿啊,他们不清楚,但是有个人清楚啊! 闻希白想了想,他对水湛是怕多过敬,可是又有一种很想上去和水湛理论却有胆怯的复杂情怀。当然了,其中到底是为了林泽打抱不平呢还是单纯就看不惯水湛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又或者是因为闻老爷在家里对他灌输的想法起到了反作用……这些只有闻希白自个儿才清楚呢。 林泽和他们又玩闹了一会儿,才有小僮过来说:“沈先生请三位过去呢。” 林泽便笑着说:“正好呢,也该去看先生了。”说着,又看向闻希白和裴子峻,“你们两个快别磨蹭,只带了功课就罢了。” 一时三人都往沈愈那里去了,等进了屋才发现屋里不止沈愈在,还有两个大人物呢。 一个是水湛,反正闻希白和裴子峻也常见到,虽然对他的身份是心照不宣的,可毕竟这学院里知道还在少数。所以大家也就是秘而不宣罢了。另一位是林泽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悠,沈院长。这两人坐在那里,给人的压力可着实不小。 林泽看了看水湛,见他只含笑吃茶,而沈悠明显是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心里不免感到疑惑。其实,在林泽看来,水湛的性格是非常好的。虽然身份尊贵,可是非常体贴,加上又常常都把所有事替他想得周全,林泽自觉水湛还是个好人。 可是他哪里知道那也就是水湛在他面前的形象呢,换了在别人面前,别说笑了,就是一个眼神都能冷得结出冰碴子。 沈悠脸色不大好。这个讯息在三人之间迅速地互相传递了一遍,于是三人被沈愈问到功课的时候那态度,比平时不要恭谨太多喔! 沈愈纳闷地看了一眼三人,见他们脸上十分严肃正经,心里正奇怪呢。可一侧头,见沈悠坐在那里,一张脸都快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了,这才勾唇笑了。原来症结在这里呢,他怎么没发现原来堂兄冷着脸色坐在那里就有这样的效果呢! 不多一会儿,三人的功课就了结了。 沈愈便笑着说:“看来是大有进益的。”又见他们三个站在那里,便只笑道:“我想着你们两个明年必要下场一试的了,明日只来我这里,我再把文章如何起头如何承转讲解一遍,切不可自得自满。今日就罢了,且回去罢。” 见林泽脚步一转也要跟他们一道出去,沈愈忙笑道:“林泽,你留下。你们两个先回去罢。” 于是林泽就在闻希白和裴子峻同情的目光下,转身回到了先前站着的位置。 林泽以为,要对他说教的一定是沈愈,可是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沈悠! 沈悠沉着脸道:“过来我这里。”林泽就过去了。然后就发现沈悠脸上的郁色好像散去了不少,而且隐隐有几分怀念。 “咳,沈院长?” 水湛轻咳一声,拉回了沈悠的注意力。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沈悠还是不免想到当年那个韶华正好的人,又想到那人年轻时,也像眼前的孩子一样,眉眼温和,笑容清雅。当下也只是微微叹息一声,见林泽眉宇间仍有几分困惑,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淡笑道:“你很好。” 啊?这就三个字交代一下?还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表扬?等等……这、这就没了? 被水湛牵着出门的林泽回头看了一眼,见沈愈正离开座位往沈悠的方向走去,好像开口说着什么。再有什么别的,却因为被水湛笑着拉下了楼,再没瞧见了。 “三哥,你说如果我考科举的话,能有功名吗?” 很难得瞧见林泽这样不自信的时候,水湛讶异地挑了挑眉,却十分坚定地点头道:“自然是金榜前三跑不掉的。” 这样正经的样子,把林泽都看得笑了,只说:“三哥又哄人呢。”说着,却好像很困倦似的,懒懒地倚在水湛的肩头眯着眼睡着了。 水湛心疼地摸了摸林泽眼下的黑圈儿,又小声地让长安他们驾车的时候再平缓些,才揽住林泽好让他睡得更安稳点。 再醒来时,林泽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虽然不知道水湛是怎么把他送进来的,可这也不会影响林泽的好心情。看了看时辰,唔,果然是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摸摸肚子,怪不得有些饿呢。林泽低头看了看床边,自己下去穿了鞋子又洗了一把脸。还没出门呢,就见林澜闯了进来。 见着林泽已经在洗脸了,便笑着过来拉住林泽,说:“哥哥,你可算醒了,我都饿啦。”说着,还不忘摸摸自己的小肚皮,和林泽先前的动作别提多像了。 “哥哥没回来你就没吃东西?”刮了刮林澜的鼻子,林泽伸手牵住他,才笑道:“今天又吃什么好吃的点心了?有没有给哥哥剩一点啊?” 林澜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留的,就是就是……”憨憨地笑了笑,林澜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就是它不听话一直叫个不停,就都给它吃掉啦。” 这动作再配上林澜那副样子,别提多有意思了。 林泽摸摸林澜的脑袋,笑着说:“那咱们罚它晚上不许吃东西好不好?” “好……啊,不行!” 发现上当的林澜小胖墩握着小拳头说:“哥哥,不可以啦!呜呜呜,人家好饿的!” 青梅见他们两个这样,便也笑道:“大爷还这么欺负二爷,仔细姑娘又要说你呢。”说着,又看向林澜道:“二爷别怕,沈嬷嬷今儿个给您炖了鸡汤,您可得喝上大大的一碗!” “好!” 看着林澜小胖墩的形象,林泽不客气地笑了。再想到黛玉,唔,黛玉会说自己吗?才不会呢。不一起欺负小胖墩就不错了,哪还会说自己一顿啊! 一时两人说笑着就进了屋子,见黛玉早坐在那里等着了,便笑着坐下。又见黛玉含笑看着林澜,林泽便也笑道:“玉儿这样看着澜儿是为什么事呢?” 黛玉便笑道:“我瞧着澜儿近来是要长个子了,怕是要长个儿了!” 林泽便也侧头去看林澜,只笑道:“是啊,澜儿近来吃得也多了。”又笑着说:“别是要长胖了吧?” 林澜呢?他才不管哥哥姐姐说什么呢,先把鸡汤给灌进去一大碗才是最重要的事! 等他一碗鸡汤下肚,黛玉才笑着问:“今儿个和你环三哥吃的还不多呢,现下又吃一碗鸡汤,晚上别积了食。”说着,便又对林泽道:“哥哥不在家是不知道的,澜儿今日和环哥儿一处看书写字的,也不知道看进去多少东西,却是吃了不少呢。” 说着,便一一数起来。 “有三碟玫瑰卷,两碟字桂花糖,还有什么来着,哎呦,澜儿你别闹呀。我还没数完呢。” 林澜一面伸手去挠黛玉不叫她说,一面又红着脸看向林泽。见林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乖巧地笑了,只说:“我虽吃了那么多,却不当饱呀。”又看向黛玉道:“姐姐真是的,只看着我们吃了那么多,我可背了不少书呢!”说着,还颇有架势地挺了挺胸。 “二爷,我再给你盛一碗罢?” 林泽侧头看去,见紫鹃穿着一身浅紫色掐腰上衣,下面配着深红色的长裙,正笑吟吟地站在林澜身后,便皱眉道:“怎么今儿个竟吃了这么多?再要多吃仔细肚子疼。”又见紫鹃仍在那里,便冷了脸色,只道:“你是才来的,想必不知道,姑娘和爷们儿跟前服侍的向来不许二等三等的进来的。原看着你不说,是以为你自晓得的,谁想你一直不知道,今儿个说明白了,日后不许再犯了。” 说得紫鹃愣在那里,眼圈儿立时红了,眼里也含了一泡眼泪,又不敢说话,只福了福身就要下去。还不等她离开,林泽便又开口说:“日后再不许她近前来服侍的,既是二等,便要有个二等的规矩!” 话音才落,就见紫鹃飞跑了出去,看样子是哭了。 黛玉见林泽这么一说,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说:“平日里也不见你发这样的脾气,怎么今儿个这么大的火气?”又看着紫鹃离开的方向,问:“往日里也没见你说得这样重,今日这么给她没脸,又是为的什么呢?” 林泽只抿了抿唇没说话,又看看林澜低着头喝汤的样子,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才笑道:“原是有个好事儿要告诉你们的,日后可不必再忍着了。” “这话何解呢?” 见林澜和黛玉都眨巴着眼睛看自己,林泽握拳掩饰地咳了咳,才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只笑道:“父亲写了信来说,等年底或许就能回京述职了。” 第54章 砍臂膀林泽间凤姐 冷言语黛玉讥宝钗 林如海即将回京述职的消息对林泽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就快对贾家耐心耗尽了。每天都忍气吞声地在这里过着日子,听着那些个不长眼睛的婆子絮絮叨叨的谈论着主子的事情,林泽肚子里早就憋了一大堆的火气,就差发作出来了。 可是毕竟这是林家的外祖家罢,他也不好说什么,贾母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正经的外孙子他是不知道。可他心里最清楚的是,就算贾母再怎么疼爱黛玉,终究里头也隔了一层,何况是他呢?按着林泽的想法,那贾宝玉才是贾母的心尖子呢,没见着每日里爱护得跟个什么样子似的。 啧! 笑眯眯地拈了一个葡萄放在嘴里尝了,林泽慵懒地眯起了眼睛,果然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啊。那贾家送来的,他才尝了一口就全吐了,酸不溜丢的也好意思拿来! 在林泽觉得,王熙凤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会看不出来贾母如今心向着谁。而且他和贾琏的关系也不算差,只要王熙凤有点脑子就不会在这些个内宅小事上跟他们过不去。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当时虽然送了夏季应时水果的丫鬟是王熙凤身边做事的,可谁知道指派她送这东西来的是不是王夫人呢! 林泽没什么兴趣和王夫人打交道。左右不过是个内宅妇人罢了,再有什么心机,难道能把手伸到他林家来不成? 这一点可是林泽低估了王夫人的爪子。 梨香院被林泽围得铁桶一样,水泼不进,盐撒不入的。王夫人就算有心想要往里头安排些个心腹,那也没什么门路不是。虽然也派了婆子在院子里打扫,可那都是不顶事的,叫来回话还怕太打眼呢,谁会费那心思! 可有个丫鬟就不同了呀! 王夫人撞见两回紫鹃在宝玉这里说话,就装出一副慈爱地样子把紫鹃喊道自己身边来,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那紫鹃却是才当差不久的,哪能知道些个什么。只回说一些不打紧的话,听得王夫人连连皱眉。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瞧着紫鹃竟和自己房里的金钏儿几人走得极近,王夫人便又想到了法子。 虽然眼下是动不了那三个小崽子,可要他们心里不痛快也是可以的。所以就把紫鹃带到自己跟前来,这样那番的说了一通,又笑着赏了她两个装着银稞子的荷包玩,紫鹃哪有不乐意的。便也听着王夫人的话,平素里走动得更勤快了些,也时常找着机会就往黛玉跟前凑。 可这也得别人不吱声啊!你看着一次两次的,别人不计较就罢了。可次次都这样的不收敛,莫怪人家要打小报告的。 林泽就是瞧见好几次黛玉身边都跟的是紫鹃,又见黛玉眉宇间神色淡淡的,就知道又是这紫鹃自己作呢!现在说开了倒好,紫鹃被林泽当着众人的面那样一说,就算没有指名道姓,可当时屋里都是一等的大丫鬟,屋外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就是二等的丫鬟们,谁又不知道说的谁呢。 紫鹃自觉没脸没皮,就不肯再往前凑了。 王夫人哪里知道这些个事情,只是见着紫鹃红着眼圈儿来找金钏儿好一通哭诉。王夫人先还只以为是小女孩儿家家的心事,谁想等紫鹃走了以后,金钏儿就进来跟自己分说了一二,这可把王夫人气得不轻。 好一个林家的规矩,他林泽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当年贾敏下不了蛋抱养来的孩子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这谱儿摆得真真儿极好笑的!又想到那林泽说出的一通话,句句指着紫鹃,何尝不是说给贾家听的?二等丫鬟也近前服侍的规矩,倒惹了他不痛快,说出这一番话来,深怕传不到她耳朵里一般。 王夫人这辈子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给人下绊子。 早年她在家时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可自打嫁进了贾家,和贾敏一比,她这做嫂子的可就连给人提鞋的份儿都轮不上。更别提当年贾赦还没现在这么浑,娶的也是世家的姑娘,那站出来通身气派,和贾敏又有话说,治家也是叫府内上下都啧啧称赞。 好不容易熬到贾敏出了门子,大嫂就病死了。这下好了,大伯子是个最混账的东西,连贾母也是个偏心偏到了胳肢窝的。对贾政这个儿子别提多偏爱了!王夫人就顺势掌了权,又忖度着贾母的心意,硬是给大房续了一个空有容貌却没什么本事的妻房。后来又有了宝玉这样大造化的孩子托生在自己肚子里,虽然贾政对宝玉整日里非打即骂的,可架不住贾母喜欢呀! 王夫人掌家这么些年,别的没长进,可论起背地里使坏心眼,那可比谁的功力都深。 没了冰,没了天津津的水果,送来的都是些酸不溜丢又或是看着色泽就好像搁陈了的水果。林泽冷笑了一声,下令全扔出去。也别扔在别处,仍要紫鹃再原装不动地送回去。先几回,紫鹃是偷偷儿地半路上就倒掉了,林泽知道后,又让朱鹭跟着她一道,务必把紫鹃亲自送到王熙凤跟前去才罢了。 这事儿,王熙凤要是不知道,林泽是不信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儿谁不会干呀?林泽交代了朱鹭一声,这小丫头也是个极能说会道的,一张嘴虽然有时候尖刻些,可也是个直肠子。林泽只稍稍地交代了她几句,她便心里再没不知道的了。 见了王熙凤,便笑道:“给琏二奶奶请安了,这么大热天的还过来烦扰您。” 王熙凤见这丫头粉颊生晕,又见她身后还跟着紫鹃,心中就有些预感,果然,还不等她开口呢,这丫头就先说了。 朱鹭可不是那怕生的人,见王熙凤在桌边坐下,也不扭捏,就指着自己抱着的那一大篮子水果笑道:“原是我们家大爷的意思,今年夏季倒有他朋友家送了好些水果来。因想着府上如今用冰也难,这些果子就是用冰泡一泡吃着也是消暑的。”说着,仍笑道:“大爷还说,前两次也送来了,可巧这又送了去,怕是琏二奶奶事忙忘记了。” 王熙凤再听不出来那就是个傻子了,也枉顾了她平日里自傲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了。当下就知道前两次那果子必是半道儿就被人倒掉的,至于是什么人干的……王熙凤瞥了一眼讷讷不语的紫鹃,心里明镜儿一样的。 当下也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呢,只管吃着,若有不够的便来找我要,难道我们家还缺这些个不成?”见朱鹭也不答话,王熙凤便起身拉住朱鹭的手笑道:“我还说呢,如今天气正热着,你家大爷平素里也最是个不耐热的,如何府上用冰着紧还紧着亲戚家不成。我瞧着,必是府上又有那起子贱货躲懒,待我亲自去问了,自会给你家大爷一个交代的。” 朱鹭便也笑道:“琏二奶奶何必这样麻烦,左右那梨香院也凉爽得很。” 这话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谁不知道那梨香院虽然是个好地方,可也架不住这烈火炙烤啊!王熙凤当下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不免在心里埋怨起王夫人肚量忒小了些,不过是三个孩子也要费这样的功夫去整治。若林家真是个软柿子拿捏住了也就罢了,可瞧着,人家一来出手就那样阔绰,明码实价地表示就是来暂住一段日子,一应开销都是人家自个儿来的,真好意思干出这些事来,连累她在丫鬟面前都没脸! 王熙凤想是这样想的,可脸上却不能带出半点来,只笑道:“这话却是打嘴呢,你只管回去告诉你家大爷去,纵使府上少了什么,都不少你们家的!” 朱鹭只笑了笑,又指了指那篮子水果笑道:“我们大爷还说呢,这天气这样热,纵有冰消暑于身体却是不大好的。还该多喝水多吃水果才是。又想着老太君到底年纪大些,这些水果吃了正相宜。我们大爷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不若琏二奶奶也带了我们大爷的心意去给老太君看看呢。”说着,便掩唇笑了。 王熙凤哪里敢应承这话,若真把这么一篮子水果往 老太太跟前一放,那还不得闹翻了。当下只得又笑着要平儿过来接了这两篮子水果,忙拿了自己屋里备下的水果亲自喊了丫头送过去才罢了。 送走了朱鹭和紫鹃,王熙凤这才沉着脸回了内室。又见那两篮子水果还在桌上,气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只怒道:“这是哪一家的规矩,巴巴的送了这些过去,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做的一样。”又咬牙道:“听着那丫头的话音,看来林家是要发作的,好歹现在哄住了,也不知道二太太如今想着什么呢。” 平儿才进来,只听到凤姐咬牙说出这一句,便也笑了笑,说:“二太太如今能想着什么,不过是薛家罢了。” 王熙凤眯了眯眼睛,只冷笑道:“二太太倒是好算计呢,也不想想如今老太太还没死呢,宝玉的亲事哪里就轮得到她来做主呢!” 正说着,贾琏却进了屋来。打眼一瞧,见王熙凤主仆二人站着说话,便笑着说:“怎么你们两个还要站着说话不成?且等我坐下歇歇。”因他才从外头回来,一身的汗水,进得屋里只觉得浑身凉爽。又见桌上正放了两篮子水果,便也不问,只拿了一颗葡萄往嘴里一放。 “呸!这是什么混账东西!”连连“呸”了几口,贾琏才怒目对平儿道:“好你个小蹄子,只把这酸死人的东西放在这里,是什么居心!”说着,便拿手去拨那篮子里的水果,见下面还有烂坏了的橘子等物,更是气得一脚踢翻了那篮子,嘴里骂得更狠了。 平儿被他无端端地一骂,当下便哭了出来,心里委屈得不得了。 凤姐见他们俩,一个骂个不停,一个哭个不住,脑袋被他们吵得生疼,忙喝到:“吵什么!”见他们都停住了,才看向平儿道:“你且出去罢,你二爷冤了你,回头自然亲自和你赔个不是。如今哭哭啼啼的,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说着,便先打发了平儿出去。 回头,见贾琏仍满脸的气愤,便先笑着劝道:“二爷好大的火气,这才出去半日就这样了,要是一日哪里了得。”因亲自捧了凉茶过来让贾琏吃了一口,见他怒意去了大半,才道:“这两篮子水果哪里是我们的,纵有这样的东西,再不能叫爷入口的。”说着,便道:“你可冤死了平儿,也冤死我了。” 贾琏只冷哼一声,道:“那你且说说这是什么东西?咱们家纵是这几年公中吃紧些,也大不必如此罢!” 王熙凤便把这两篮子水果的来历与贾琏分说了,话毕,才道:“我说呢,这都是那起子没眼色的混帐东西做的好事,没得打了亲戚的脸面。” 贾琏却冷笑道:“我瞧着,是你那好姑妈做的好事才对!”说着,又咬牙骂道:“我原还说呢,人家林家那样的人品,何必在这内宅里和女人唧唧歪歪的。又想着林表弟只去了家学一趟,才多大点功夫,头上破了碗大的窟窿。这些咱们不过是不说出来,谁又心里不知道呢!” “你那好姑妈,既瞧不惯林家的家世人品,又惦记人家的家业,依我说呢,日后还有的事在后头呢!”见王熙凤隐隐有些怒意,贾琏也不买账,只冷笑道:“我劝你也离着你那姑妈远一些罢,林表弟向来没给咱们脸色瞧过,你看着府里头除了二太太的人,谁还说过林家一个‘不’字?人家林家出手阔绰待人又有礼貌的,谁见了不夸一两句。但凡往梨香院跑腿的,你见过哪一个惫懒赖在后头不肯的?” 王熙凤听贾琏这样一说,才惊觉林家在府里名声的确十分好。只是她常日里在贾母跟前服侍,又有王夫人不遗余力地抹黑林家,才没发现这些。现下这样说来,那薛家不过是靠着王夫人的几句好话撑着,可林家那可是实打实的面子! 再有,说起薛家,的确也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话,可是薛姨妈一家进京来,谁又曾瞧见过那些个金银财宝?倒是林家,不声不响的,抬了那么二十来口箱子,当着赖大他们几个的面儿运回了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后来又当着贾家众人的面,抬了五口箱子上来镇住了场面。再来那一口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摞着金锭子,可不是假的! 王熙凤有些郁闷,她甚至隐隐觉得今天那个叫朱鹭的丫头带着紫鹃来跟自己说的话,就是林泽给自己的最后通牒! 这事儿要是不给好好摆平了,就走着瞧罢! 贾琏见王熙凤这个样子,也见好就收,只是瞧着那篮子被他踢得稀烂的水果有些膈应得慌,便道:“你快把这些东西收拾了,把那些个没眼色的东西打发了,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去给亲戚用,没得白笑掉了人的大牙。” 王熙凤早被吓住了,哪还有不依的,忙让人进来打理干净了,又带着平儿亲自去了王夫人那里。 王熙凤还没进里头呢,扑面就一股子凉爽之气。比自己屋里不知道凉快多少,凤眼一挑,就见屋角放了三四个冰盆子。王熙凤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才进得屋里,就听到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原来是薛姨妈带了宝钗也在这里陪着王夫人说话。 王熙凤没叫人惊动,只是却没想到自己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王夫人笑道:“我这话是最不假的,到底是宝丫头懂事体贴人,否则我这手里哪能这样宽松。”又笑着向薛姨妈道:“不是我说的,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如今老太太年事虽高,可对府内的把控那却丁点儿不放的。我纵还管着公中,那账上的钱银还不都是凤丫头去使么!” 薛姨妈便也笑道:“姐姐若要银子,只管说一声也就是了。凤丫头虽说刚强,到底还是你的内侄女,如何就外道了。” 王夫人便轻轻一叹,又道:“你是不知道我的心思,凤丫头虽是我的内侄女,可她如今既嫁给了琏儿,少不得也要为大房考量的。我若一味只为着二房打算,她必不依的。到时候,反倒折腾了彼此间的骨肉情分,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说得薛姨妈也笑了,又说起这冰盆一事,王夫人只笑道:“如今卖了那些冰,倒是手里富余了不少。你大姐姐在宫里做个女史,说起来也是极苦的。”又向薛姨妈道:“我还说呢,等宝丫头要进宫小选了,还不知道怎么花钱流水一样呢。依我的意思呢,这银钱也要使,只是不可以胡乱使的,没得叫那些个不相干的也发了一笔外财。” 薛姨妈便道:“如何不是呢,依我看来,还是姐姐的话才正有道理呢。” 宝钗听她们说起她小选的事,脸上便是一红,只羞道:“我听说如今大姐姐也在宫中呢,却不知道那里是个怎样的去处。” 才说着,王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只拉着宝钗的手道:“我的儿,你是不知道。那宫里最是见不得人的,如今你大姐姐在宫里,我们还不能得见一面,寻常人家的骨肉亲情,于我们家反而是难事了。” 薛姨妈便又劝了劝,只说:“听姐姐这话,元丫头在宫里想来开销也大。” “谁说不是呢!”说着,王夫人便叹息一声,摸了摸宝钗的云鬓,只笑道:“还多亏了你家在京里有现成的铺子,我们家今年又有冰多出来。宝丫头这主意出的也好,卖了冰出去,这些钱银哪里是我自己使呢,不过都是送进宫里打点一二,好要元丫头松快些罢了。” 薛姨妈便也道:“姐姐也是一片疼爱元丫头的心意,待得他日元丫头出息了,回报的岂止这一点呢。”说得王夫人也笑了,薛姨妈便又说:“我回去便让蟠儿把那冰价再往上抬一抬,眼瞧着今年夏天怕是日头长着呢,那些个贵人家向来懒怠存冰的,只从我们铺子里买回去,哪里管价高价低的。” 王夫人便拍掌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呢!” 王熙凤脚步一顿,便又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了。 她原想着是来跟王夫人知会一声,对待林家的问题上,她虽然是和王夫人战线比较靠拢的,可就实际问题上来说,她绝对是站在老太太跟前的。王熙凤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的姑妈说得好了是贾府的二太太,如今又管着公中,可真正的贾家掌权人是谁,明眼人也能瞧出来那是年事已高的贾母。 为了在贾家稳住地位,王熙凤是毫不犹豫地就站在了贾母的身旁。 原本她还奇了怪了,王夫人就是再不喜欢林家的人,也不至于做得这么出格罢。送些个烂了的酸果子给林家,真当人家是死的?再有,把人家冰盆的份例也减了却还照收着人家的钱,这事儿做得也忒不地道了! 凤姐在王夫人屋里只站了一会儿,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已经把情况全部捋清了! 她原就奇了怪了,按理说她屋里的冰盆份例也没这么少啊,去年还每日都有三盆送过来呢,怎么今年却就只有两盆了?今儿个去了王夫人那里,王熙凤才明白,原来那些偷偷减去的冰盆子份例是被王夫人转手给卖了! 卖了! 这可真是稀奇了,卖了的银子没在公中的账上找到一个子儿,听着王夫人和薛姨妈谈论着的话,王熙凤冷笑一声。真真儿的是她的好姑妈,这自私自利的性子当真不愧是王家出来的! 王熙凤这样想着,却又为自己不值!她嫁进贾府,从来没跟王夫人做过对,在贾母跟前讨好凑趣儿的,连带着贾母对王夫人的印象也回转了一些。按理说,她是大房的人,可她却硬是和贾琏搬来那犄角旮旯住着,又干着管家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贴进去自己的嫁妆银子去养这府里头一群眼高手低最势利不过的奴才吗?! 王熙凤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贾琏一看,吃惊地发现王熙凤不仅脸上忿忿的,那眼圈儿还红了!这可把贾琏吓了一跳。在贾琏的印象里,王熙凤嫁给他以来就一直是个打不倒的女强人,别说人家能在她身上讨着好了,她就是挑个眉都能撤了一干人的职! 眼下是怎么了? 王熙凤见贾琏看过来,心里正酸楚呢,想到王夫人和薛姨妈在一起说的那些话。可见得这些年她拼着一条命帮着管家,在她好姑妈的心里,竟然还觉得自己是靠向大房只为贾琏考虑的? 人就是这样,平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谁会扒拉出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道。可一旦感情裂了一条缝,那就能颠覆平时所有的好坏!不然怎么说人就是感情动物呢! 王熙凤更是典型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她想法也很简单,你不是想着为二房打算这些打算那些还要拿着公中的东西去贴补自己的私房吗?那好啊,她今儿个开始就当个甩手掌柜,从此不干了! 第二天,林泽听黛玉说起王熙凤病了的事的时候,还眯着眼睛笑了。又看了看新送来的两个冰盆子,便歪在榻上一边吃着凉茶,一边翘起了二郎腿。那模样,说有多得瑟就有多得瑟,要给别人看见,准得要人渗得慌! 他就说呢,王熙凤可不是什么笨蛋!王夫人把她拿着当枪使了这么些年,她现在发现了还能不发作?那才怪了,可不符合王熙凤的个性! 林泽本来也没打算干什么事儿。他只是觉得王夫人既然想来膈应他,就要有被他膈应回去的准备。告诉王熙凤,是想着这事儿先知会王熙凤一声,如果王熙凤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可别怪他林泽把这事儿捅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现在看来,王熙凤做得很好,而且好到远远超过了他预期的目标。 看看现在为了重新拿起管家大任的王夫人还有没有精力腾出手来烦他们!林泽喜滋滋地吃着水湛派人送来的新鲜荔枝,一口一个不要吃得太开心喔! “唔,真甜。给澜儿装一碟子送过去,其他的就不许动了。”想了想,这么好吃的荔枝,黛玉如果尝不到还真是可惜。于是林泽亲自又捧了一小碟子荔枝给黛玉送过去了,谁想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嘻嘻的笑声,明显不是黛玉和其他丫鬟的! 林泽瞥了一眼门口的黄雀,黄雀立刻就识相地过来捧了荔枝,又压低声音说:“是史家小姐和薛家小姐过来了。” 点了点头,林泽指了指那碟子荔枝,脚步一转就回去了。 他又不是贾宝玉,跟这些个避嫌不避嫌的亲戚黏在一起难道好看吗?真是无聊到死!一到夏天就各种懒得动弹,就算水湛派人来接了好几次,也都被林泽借口打发了。开玩笑,这天气小爷恨不得就泡在水里一宿一宿的好吗,还出去?这是想要爷的命吗? 自从和水湛把身份什么的都说开了之后,林泽发现自己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而且时常还会听水湛说起当今皇上的趣事儿,哎呦喂,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尊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林泽各种借口不肯出门,水湛也不好去把人硬是拖出来,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三五不时地就写封信过去,问问林泽的各种现状。那副古道热肠的口吻,差点让林泽自己都以为他现在是生活在虎穴狼居里,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算计了。 哪有那么多人算计啊! 林泽打了个哈欠,看看外头几乎快要把樟木都要晒化掉的太阳,顿时懒虫就上来了。林澜和贾环相处得可不要太好,他果然没看错,没长歪的贾环还是个可造之才呢! 虽然林泽这人睚眦必报的本性是改不了了,可是让他迁怒别人他也很难没有心理包袱。 就拿贾环来说吧,他虽然是贾宝玉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在林泽这里看来,讨厌贾宝玉是一回事,对待贾环的态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人对林泽的坏么,林泽那是当场能报仇就报仇的,就算当场没法儿报仇的,没关系,来日方长就加倍奉还好了。至于说别人对林泽的好么,瞧着如今林泽一门心思对黛玉和林澜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他是多么有恩必报的孩子了! 自己夸了自己一通,林泽没有半点心理压力。笑话,只有正确地认清了自己的地位,才能真正发挥自己的价值好吗? 林泽觉得自己很大程度上可能都还是把自己看成了一个局外人,所以他才能特别清醒地去看每一个人。包括自己……他还以为自己会被那两个神棍给干掉呢,没想到福大命大他活下来了。那么他们家的事儿可就是自己的事儿了,贾家的人可离远点儿,还有那个说话也不经大脑的凤凰蛋更是边上站站! 林泽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同情心。 对贾琏的好感也就在他给黛玉还有林澜送了些个小玩意儿之后才衍生的,要不然,就凭着贾琏那副德行,他早让他不安生了。别的手脚都不用动,就让媚娘出来揭发他一下,还怕王熙凤不闹腾起来吗? 再有一个,对贾环的好,那也是因为在家学里的那一次,贾环可是惟一一个伸出援助之手的。虽然给他的帮助也十分熹微,那总比贾宝玉这个脑袋像被驴踢过一样的傻蛋好多了吧! 林泽睡在竹床上迷迷糊糊的想着,伸手摸了摸身下的丝毯,唔,这毯子还真是凉快,垫在身下就连睡眠质量都比以前好了…… 林泽这里是吃饱喝足了,看着没什么事儿做就一觉睡了过去。可黛玉这里却是烦躁又不好说出口,只能坐在旁边看薛宝钗和史湘云在自己跟前表现姐妹情深。 套用林泽的话说,那画面真是不要太膈应人喔!回头再把隔夜的饭菜给吐出来,多不雅观啊! 黛玉实在搞不清楚,梨香院在东北角上,这薛宝钗住的却在西边儿,两处离得真是不要太远。这么大太阳晒人的日头下面跑到自己这里来,难道就是她嘴上说的,来看看,怕林妹妹在屋里待得闷了,这么简单? 鬼才信! 绿柔把黛玉面前的茶换下,又重新沏了一杯温茶上来,黛玉才吃了一口,史湘云就不甘寂寞地开口了。 “林姐姐这里也有趣儿,吃的茶和我们也不一样呢。”说着,便把手里的茶碗一推,只瞧着黛玉面前的茶碗笑道:“我还以为林姐姐这是不爱吃这样的茶,才给我们吃的呢。” 不等黛玉说话,宝钗便也笑道:“真真儿是云丫头,说个话也能要人笑话死。”说着,便拿手点了点湘云的鼻尖,只对黛玉笑道:“林妹妹,你也别怪她,她原就是心直口快的。”又向着湘云道:“你林姐姐怎么会把自己不吃的茶拿来给你呢,真是爱胡思乱想的。” 黛玉冷眼瞧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懒得答话。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黄雀说道:“姑娘,大爷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黛玉便轻轻地笑了,只让甘草接了进来。 湘云抬眼瞧见黛玉颊边的那抹笑意,心里就怪不舒服的。无关其他,只是觉得同样是孤女,黛玉不过比她好在有个父亲活着,在贾府里又有个哥哥照顾着罢了,比自己强出哪里去呢!这样的心思,也不好说湘云不对。她原就是襁褓之中就失了双亲,后来又由叔叔婶子抚养,家里上下待她都多了一分小心,生怕她哪里不好。 到了贾府这里,又是贾母疼爱,又有宝玉向来温柔小意地体贴着,再没有不快活的了。若要说起来,史湘云在贾府里小住的时候,那日子可比在史家还要自在呢! 这些原都是湘云独一份儿的待遇。贾家的大姑娘元春早早地进了宫,剩下的迎春探春都是庶出,行事做派自己还得掂量着。惜春虽说是嫡出的,可奈何她本不是荣府这边的人,在这里住着,也拘束的很。只有湘云到了贾府,那是真正的和到了自己家里是一样一样的。 可现在不同了! 看着黛玉,湘云心头真是百味陈杂。她也不是说有多大的坏心眼,只是觉得原先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自打来了这么一个林姑娘,就都被人给抢走了一样。 贾母也疼爱她,可贾母也疼爱黛玉啊!况且,湘云自己也明白得很,她和贾母,不过是侄孙女罢了,可黛玉那可是贾母的亲外孙女。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了。 再加上,黛玉出身又好,林家祖上也是袭了侯的,到了黛玉父亲这里,虽然五世恩泽打住了,可黛玉的父亲却是当朝探花,又当了巡盐御史,就连她在家时,也常听叔叔和婶子谈到林家的事儿呢。 最最让湘云嫉妒的,怕就是宝玉对黛玉的态度了罢! 贾宝玉这个人,是最爱在姐姐妹妹跟前玩闹的,又一惯温柔小意,对谁都百般体贴。湘云小时候和宝玉没少一起厮混过,闹起来的时候,还曾打扮成宝玉的样子,穿着他的衣裳梳了他的发辫出去玩闹。喜得贾母也说:“真真儿的云丫头和我们宝玉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瞧两人好得竟似一个人一样。日后只盼着你们也这样才好,再别吵嘴拌架的。” 那时候,小小的湘云以为,她张口闭口叫着宝玉“爱哥哥”,迟早宝玉也是会明白的。可是自打黛玉来了,湘云才发现,原来宝玉待姐妹之间也有不同的! 宝玉不会得了有趣儿的东西就时时刻刻地记挂着自己,也不会一有空闲就巴望着要过来看一眼,更不会得了自己的冷眼色,下次还要扬着笑脸凑过去!可这一切,他却都对黛玉这样做了! 黛玉见湘云看着自己,还以为湘云是也想吃这荔枝了,便笑了笑说:“这是今年才摘的增城挂绿,这时候吃是最好的。”又笑道:“我原受不得凉,所以屋里也没摆着冰盆子,想来你们进来这么久,也要觉得热的。” 宝钗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又见黛玉仍浑身清爽地坐在那里,便知她所说不假的。看了看桌上的荔枝,便也笑道:“既是这样的好荔枝,我也要尝尝的。”说着,便挑了一颗轻轻剥开外皮,那里面的果肉晶莹圆润,看得人都想咽一口口水。宝钗便笑着先剥了一颗给湘云吃了,才又剥了一颗自己吃了。 湘云自己吃了两个,抬头见黛玉并不动手,看了看她身后的丫鬟,便笑道:“我说呢,咱们吃得不文雅,该要丫鬟们动手才对呢。宝姐姐快别剥了,仔细林姐姐笑话你。” 黛玉忍住气道:“我原不爱吃这些,吃了只恐肚子疼。” 湘云听了,又笑道:“原来是这样的道理。自然是林姐姐不爱吃的茶,才给我们吃。不爱吃的荔枝也给我们吃。”不等黛玉说话,又自叹道:“我原是平民丫头,哪里值当林姐姐这样的人招待,来了这里也不过自取其辱的。”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宝钗忙安慰道:“你林姐姐怎么是这么个意思呢,看你,又多想了。”说着,便歉然地对黛玉一笑,只说:“云丫头就是小孩儿心性,妹妹你千万别怪她。若要有什么不快活的,只管对我说了,咱们姐妹间玩笑话可别要别人笑话呢。” 说得黛玉也冷下了脸色。薛宝钗这话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她林黛玉心眼子小,连姐妹间的玩笑话也容不下了?且不说史湘云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就冲她说的这些,早该被撵出去了。黛玉冷笑道:“我听着倒有一句是史姑娘说错的,你哪里是什么平民丫头,你分明是公侯小姐,我才是平民丫头。我这里原没有资格招待你,倒是我托大了,绿柔姐姐,送客罢。” 说罢,竟是真的甩手回了内室。 宝钗吃惊地看着黛玉离开的背影,怀里还有一个哭泣不止的湘云,登时头疼起来。 第55章 协理家雪里钗含羞 金配玉林中玉冷笑 林泽以为没了王熙凤的从旁协助,王夫人至少会消停些日子。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厮没了王熙凤在一旁帮着管家理事,居然把薛宝钗带在身边管家。 林泽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黛玉和林澜也都在场,听完之后都是一脸的惊讶。这哪儿跟哪儿啊,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就让一介商贾之女管家?传出去就生怕别人笑不死你! 最最让林泽吃惊的是,这事儿王夫人不瞒下却欺上!府里头丫鬟婆子奴才小厮的没一个不知道的,恐怕就是倒夜香的也知道事儿。偏偏儿,就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是谁啊?——贾母! 王夫人明里头暗里头抬举宝钗的行为,贾母是看在眼里的。但是问题你不能把你家这亲戚带过来管家呀!王夫人显然也明白这事儿得瞒着贾母进行,于是上下一封口,得了,还真没人去贾母跟前嚼舌头根子。可王夫人局的不保险呀,于是让探春也出来管管家里头的事儿,着重管管那赵姨娘! 这下好了,贾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别人就都不一样了。 贾母听见的说法那是一个有意思,说是琏二奶奶病了不能管家,王夫人近些年的又吃斋念佛慈善性子压不住下人。又想着探丫头也该出来管管家事了,就一并带在身边学学。 老太太一听这话,虽然有些疑惑自己这二媳妇儿什么时候转性儿了,连一向不待见的庶女都肯带在身边教养了?可这话说得很合老太太心意,自家三个女孩儿,最拔尖的早送进宫里的,剩下的一个是大房庶出的,软耳朵根子就和大老爷一样没个出息。三丫头倒是个好的,性子爽利还颇得老太太心意,只可惜不是从老二家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份儿上就先低了一截子。 贾母其实早就想跟王夫人说道说道,这姑娘家好歹是个娇客,就是庶出的又怎么样呢,何必整日里斤斤计较的,又不肯教这个又不肯教那个的。须得知道姑娘日后嫁出门子去了,那撑的还是娘家人的脸面,不管嫡庶,左右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能有什么威胁不成? 现下听说王夫人这样的做法,老太太再没有不肯的,只笑着又叫来探春交代了一回。见她眉目间都是爽利劲儿,老太太心里更满意了。浑然未觉探春的笑容里夹杂着的苦涩,在老太太跟前这管家的名义是给她占了,可全家上下瞧着的可不是她! 薛宝钗管家怎么管? 在家时怎么做法在这里仍然怎么做,强出头的事儿她也就一开始先做了两件,打罚了两个婆子后,众人瞧着王夫人的脸色,自然便知道这是要服软的当口儿了。虽然对亲戚家的姑娘来管教她们,心里自然有些不快活,可当家的主母还坐着看呢,谁敢出来撞在枪口上?有话只是憋在心里不说罢了! 想想平日里,府里上下多少人口口相传地说着这薛家的姑娘,又是胸襟开阔的,又是懂事知礼的。可现在瞧瞧,这手长的,都伸进她们贾府了!这也叫心胸宽广呢?看人家林家,每日里请安送礼样样儿也没落下,自己在梨香院里有个厨房烧饭烧菜从来不叫人操半点心。再有,去梨香院送个口信,也能得一大把的钱,谁不乐意去呢! 啧!虽说是二太太的侄女,可这关系要论起来可还没有琏二奶奶这内侄女亲热呢。再说了,这事儿瞒着老太太一个人罢了,若真要亲戚来管家的,人家林姑娘不比这薛姑娘和自家亲近些? 这些个絮絮叨叨的事情,林泽和黛玉都没什么兴趣,当然了,林澜小胖墩是只要有吃的,再来现在有贾环陪他待在一块儿玩着,心情别提多好了。从他少找唧唧的次数就可以明显看出来,这小胖墩是真的把贾环当成真心朋友在交往呢。 而林泽呢,他对内宅的事情可没什么兴趣掺和,只要不是过来膈应他们林家的人,他就懒得搭理这外面鲜花着锦,内里烈火烹油的荣国府。掺和了干嘛?等这么大一个荣国府油尽灯枯轰然倾塌的时候,好来看看热闹吗?林泽才没兴趣呢。 但是这就有点苦了黛玉了。 没见着黛玉日日都要去贾母那里请安么,没瞧见每日请安的时候,那王夫人的神色都一副“如果你敢说出来,我就不会让你好过”的样子吗?没瞧见那薛宝钗也每天黏着过来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的叫唤么! 黛玉感到十分地惆怅,她真的对这些一点都不想放在心上。 你荣国府给谁当家关她林家什么事儿,她又从来没想过要在贾家分到丁点儿的好处,而且,他们来的时候还给了荣国府不少好处呢。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自家在这里住着的日子可得清静些,别三五不时地就要过来膈应他们一番! 可哪能都像黛玉所想的这样呢! 某一日,贾母正和众人说说笑笑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如今探春跟着王夫人学管家的事儿来了。便笑道:“我原说呢,我们家的姑娘,很该娇养着,这些管家的事情日后再沾手也未为不可。”说着,见探春把头一低,便仍笑了,说:“可到底咱们也是大户人家,哪有姑娘在家时连这些事情都一窍不通的。” 贾母说着,便把黛玉往跟前一拉,只笑道:“不是我说大话,我瞧着我这玉儿也甚懂管家之法的。”便看向黛玉慈爱地笑道:“你母亲在家时,也是我手把手教的她,她虽去得早,可我想着,她必也把你带在跟前悉心教导的。” 说得黛玉也鼻酸起来,只红了红眼圈儿,低声道:“母亲在家时也常说起曾承欢外祖母膝下的趣事儿,还常说外祖母最是个有福气的。” 贾母便也笑了,只搂着黛玉笑道:“好孩子,苦了你。又是我的不是,说了这些话来招你。” 黛玉便把头一低,也不说话了。 王夫人脸上却很有些不大好看。这贾母的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凤丫头身子不好了,管家的事儿重新落在自己的手里,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再说了,当年若不是看着贾母一力喜爱凤丫头的才干,又想着凤丫头到底是自己的内侄女,虽说是嫁给了大房的贾琏,可凤丫头的心那是被自己拢络得死死的,再不向着大房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3节 现今怎么了?凤丫头突然撂挑子,王夫人倒不疑有他。她哪有不清楚自己这内侄女的,平素最爱卖弄自己的才干,又什么事儿必是走在最前头,只怕别人不知道她有本事。故而她才把凤丫头当枪使了这么些年,要大老爷和琏儿都失了和气。 可如今她又重新管家了,对外说的是近些年里吃斋念佛的脾性儿和软,可府里当年在自己手里头的当过差的婆子丫鬟哪有个不知道的,她的手段可不比凤姐软和到哪里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倒好笑,竟似把她当做看不见一样,只抬举这林家的丫头!又说出那死去的贾敏的事情来,这桩桩件件地,可不就是当众说着她贾王氏如今已经后继无力了么? 王夫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晦色。老太太的心思再没人比她更清楚的了,眼瞧着贾敏生了个姐儿,又觉得这两个孩子般配的很,在贾敏还活着的时候就写了信去试探口风。若不是王嬷嬷给自己通了个气,她再不能知的! 好一个老太太,原来是在打着宝玉的主意,休想! 莫要说她并不中意这林丫头,就算是她中意林丫头做儿媳妇儿,那也轮不到老太太来做主。宝玉的亲娘还在这里站着呢,老太太就当她死了不成? 再看看站在自己身旁的宝钗,王夫人暗暗地点了点头。 那林家的丫头哪里好?一副瘦弱的身板子,听说小时候还差点没养活住,幸而是看护住了,这才活了这么大。可眼下瞧着,走几步路就摇摇摆摆的,又最是个弱柳扶风的姿态,日后娶进门来谁知道是不是和她那短命的娘一样,没得要人晦气! 到底还是宝钗好! 瞧着宝丫头容貌又好,品性也好,比那尖酸刻薄的林丫头不知道好出几条街去!何况,林家眼瞧着是有些个清贵,可那也不过是眼下瞧着罢了。哪有薛家知根知底的,她妹婿如今撒手人寰的,留下的偌大家业和家财那可不都是宝钗的么!虽说有个薛蟠继承薛家,可也不看看那薛蟠是个什么人物,打死了人命还吃着官司,若不是有人替他结了案,他哪能像如今这样快活! 王夫人想到这里,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待娶了宝钗进门,就翻出薛蟠打死人命的官司,要那薛蟠真正儿的一命抵一命!到那时候,妹子不过是个丧父丧子的女人,哪有什么主意。宝钗又已经是他们贾家的媳妇儿,那薛家多少金银还不都入了她的私库! 王夫人打得算盘别人是不清楚,可贾母却也能猜到一两分,便不由地多看了宝钗几眼。说实话,贾母对薛宝钗的感情也很复杂,到底薛宝钗也要叫王夫人一声姨妈,再者王家的姑娘长得也差不到哪里去,单看着凤姐儿的样貌就能知道当年王夫人也是不差的,只是性格太谨然,把一身的艳丽都遮掩了下去。 倒是元春继承了母亲的端庄也继承了父母二人的容貌优点,那模样性情也都是出挑儿的。贾母亲自卖了老脸请了教养嬷嬷来给贾元春调教了数年,才调教出她如今在宫里的心思手段。薛宝钗既和贾元春是姨表姊妹,自然容貌也是有几分相像的。 贾母看着薛宝钗唇边一抹恬淡的笑容,便有些失神。这孩子若不是出生在商贾之家,凭她的样貌品性,也是宝玉的良配了,只可惜……历朝历代结亲哪有不讲究门当户对的。纵使是亲上作亲,也得挑一个日后对宝玉助益颇多的才是。 贾母对宝钗的感情,一则是为着王夫人这样抬举宝钗有些不悦,二则是因为宝钗和元春的几分相似,又不愿打了这孩子的脸面。故而一直也没有说什么,对王夫人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偏偏王夫人是个不明白这道理的,只觉得老太太对林丫头太亲热,对自己喜欢的宝丫头却这样冷淡,心里便有些不快。见着黛玉坐在贾母跟前低眉敛目的样子,便笑道:“我瞧着如今大姑娘倒出落地比去年更好了,也是个大姑娘了。” 黛玉只低着头也不说话,别人看来不过是女孩子家被夸奖了总有些不好意思。可贾母却笑道:“可不是么,还记得玉儿才来的时候,个儿才抵到我这里,这一转眼竟已经长大了好些。” 又叹道:“我瞧着宝玉这孩子也是个心实的,两个玉儿打小儿感情就好,我看着也开心的。” 这一句话可把王夫人给气坏了,老太太这么一句话,摆明了是要把林丫头的地位抬上去了不成?听听这话说的,宝玉何时和这林丫头感情好了? 黛玉也低着头,在没人瞧见的角度撇了撇嘴。老太太这话恁得假了,她和那二表哥自打初见,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可也没几个交集点,除了在老太太这里请安吃饭偶尔见着,就是连一句话都没什么机会多说的,怎么就瞧出感情好来了? 宝钗见王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忙上前笑道:“老太太,我听说不几日就是您的寿辰了,我在这里可要先拜一拜老寿星的。” 贾母便笑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我那生日不过也罢了。” 宝钗便抿唇笑了,只说:“原是昨日去姨妈那里,碰巧就听着姨妈说起了老太太寿辰近了,正要想着好好筹办呢。这不,今日我却来卖乖了。” 贾母含笑听了,眼神却是一暗。这薛家的宝钗果然是个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性子,单瞧着她这话,又把话题转开了,又讨了她的欢心,还不着痕迹地捧着王夫人,两边儿讨好,不愧是长袖善舞的皇商出身。 贾母便看了看王夫人,只笑道:“倒是你有心了。” 王夫人忙起身,十分恭敬地说:“这是媳妇儿分内的事,何来居功之说呢。” 贾母便挥手让她坐下,却也不想转回先前管家的话题了,只对王夫人道:“三丫头是个好的,跟着你也能学着不少东西。你只管教着,凤丫头那里,还是请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看一看,是哪里有了毛病,趁着年轻可别熬坏了身子。” 一时说了许多话来,王夫人都一一应下了。贾母见她神色恭谨,自觉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有些恹恹地,只说:“你们都各自回去罢,我也要歇一歇午觉的。” 众人又都退下回去不提。 只说王夫人携了宝钗回到荣禧堂后面的抱厦之中,便拉着宝钗的手往桌边坐了,又满脸含笑道:“我的儿,今日多亏了你。” 宝钗便也笑了,只是脸颊微红,气息微喘。见王夫人这样开心的样子,便也笑道:“姨妈这话说的,我哪有什么呢。不过为姨妈分忧一二,也是我的本分呢。” 王夫人最喜宝钗这样的懂事,便让金钏儿快快地上了茶果,又笑道:“我的儿,你是不知道,如今我管着家里,老太太最不耐烦的。少不得每日要去训上几句,生怕我拿大了。她哪里知道,若不是凤丫头如今身上不能够,我如何肯要接下这担子呢。” 宝钗听王夫人提到凤姐,便也面露几分忧色地问:“姨妈,我瞧着凤姐姐平素身子倒也结实,如今突然就病倒了,却怕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王夫人一惊,忙要细问。 宝钗便只笑了,说:“是我说话的不是,我只是想着,自来那平时身体好的若得了病才难好呢,我只想着凤姐姐平日里身子那么好,现下病了只担心得很。” 王夫人便笑着拉过宝钗的手,口里叹道:“我的儿,亏你这样关心她。若她病中知道,也是要赞你一声的。”又想着凤姐这一病的确蹊跷,便又对宝钗道:“你不知道,你凤姐姐平日里那样的刚强,当真是百个男人不及她一个,口齿伶俐就是十个你也比不过她去。如今病着,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宝钗便笑道:“姨妈也别太担心了,若要凤姐姐知道了,才不安心呢。”又见王夫人眉间仍有几分疑虑,便笑着说:“还说呢,凤姐姐病了这几日,我却还没空去看她。左右今日无事,便去看一看才好呢。”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正中下怀,可想着凤姐若真是病得极重的,宝钗去了却也有不妥。便皱眉道:“她如今正病着,你过去瞧她是好,可也仔细着,别过了病气反而不好。”说着,又让金钏儿拿了库房的钥匙,只对宝钗笑道:“那库房里还有几支好参,你挑两支给她送去,嘱咐她好好养病,其他的却不急。” 宝钗便笑着应了,和金钏儿一起出去。留下王夫人在屋中却是扬唇笑了。她原担心凤姐病得久了,家中大小事情都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时顾及不来。可现下宝钗既然借着探春的名义管家,那不如要凤姐病得更久一些才好,这样宝钗积威日久,还怕府内人不服气么! 宝钗跟着金钏儿进了库房,根本没经她来挑选,就见金钏儿已经从一边放得好好的锦盒里挑出两个宝蓝色的抱在怀里就要走了。宝钗正觉奇怪呢,可瞧着金钏儿的样子,却红杏一早知道似的。 “金钏儿,这两支参?” “哦,这个呀?”金钏儿掂了掂自己怀里的两个锦盒,只笑道:“太太一早预备下的,说这两支参是最好不过的,故留着一直没用呢。” 说着,便又笑道:“原不是给琏二奶奶备着的,这不是巧了么,琏二奶奶这当口病了,这再好的参值几个钱,还是琏二奶奶的身子重要不是?” 宝钗听了也觉有理,便也一笑而过。 待到了王熙凤的住处,就见廊下有两个小丫头正在说话,金钏儿眼尖,便瞧见其中一个是黛玉身边常跟着的丫鬟名叫甘草的,当下便笑着过去打招呼说:“给两位姐姐请安呢。” 甘草忙笑着说不敢当,又见宝钗笑吟吟地过来,只笑道:“薛姑娘好。” 宝钗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只一瞬的功夫便也笑着说:“怎么你在这里呢?不陪着你家姑娘,却乱走,仔细你姑娘着急找你呢。” 甘草便只笑了笑,也不说话。倒是和她先前在一起说话的那丫头笑道:“宝姑娘,林姑娘在里头陪我们奶奶说话呢。” 宝钗微微一愣,就听金钏儿笑道:“原来林姑娘早来了,可巧,我们也是来瞧瞧琏二奶奶的。”说着,便自顾自地进去了。 这金钏儿原就是从小在王夫人跟前服侍的,又是家生子,惯来比别人多些体面。况王夫人抬举她,她也自觉比别人都高了一等,就是在自家的妹妹玉钏儿跟前也都有几分高傲来。 她在王夫人跟前服侍,看惯了王熙凤对王夫人恭恭敬敬的样子,自然也就不大怕王熙凤。听见说黛玉也在里面,更是觉得自己进去也无妨的,便自顾自的进去了。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只宝钗瞧着她的背影眼神微变。 “金钏儿,你怎么来了?” 金钏儿才一进屋,就被平儿瞧见了,便忙过来拉了她的手,只笑道:“平日里也不常见你过来走动,怎么今儿个来了?” 金钏儿便也笑了,只把平儿的脸蛋一掐,又笑着说:“好你个小蹄子,平日里惯爱打趣儿人的,我不过奉了太太的话来瞧瞧你家奶奶,看把你这狂的。”说着,又要伸手去捏平儿,被平儿躲开了,便收了手,只笑道:“也不独我一人呢,宝姑娘也来了。” 平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宝钗手上执着一柄纨扇就进来了,便忙过去请安说:“宝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宝钗素知这丫头得凤姐重用,当下也不说别的,只先笑着拉了平儿的手笑道:“平儿姐姐,我这两日不得空才没能来,好容易今儿个有时间,忙就过来了。凤姐姐可好些了?身子好不好?头疼不疼?有没有请大夫,有没有吃药呢?” 一迭声的问着这些话,倒要平儿对她也有几分刮目相看,便只笑道:“我们奶奶好一些了,只是身子乏,起不来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宝钗绕过屏风,往里面去。 宝钗才一转过屏风,就见凤姐穿着一件素色衣裳,头上也不见簪金戴玉的,只朴素地用一根银簪子挽住了,余下几缕发丝垂在耳边,看着怪娇弱的。便只笑着过去道:“凤姐姐,我来看你来了。” 凤姐也看着宝钗笑了,“我说是什么样儿的风,竟把你也吹来了。”说着,又看向黛玉,只笑道:“你们两个要不来,一起不来。要来时,又一起来了。我这里又不能陪,少不得你们见谅些。”说罢,只对平儿道:“快给姑娘上茶来,慢了只拿你是问。” 宝钗便挨着桌子坐下了,见凤姐歪在床上,一张粉面微微泛白的样子,只笑道:“快别这样折腾她,要让她哪里伤着了,可不得你心疼死?” 凤姐因笑道:“如何要我心疼死?” 宝钗便拿扇子抵住了手心,又笑道:“她又能给你铺床,又能给你叠被,又能管着你吃喝,又能管着你住行,还能掌着你的帐房钥匙,可不是最能干的一个?若她被你这一迭声的催促摔着磕着了,回头等我们走了,怕你只要心疼死!” 说得凤姐也笑起来,指着宝钗道:“瞧你一张嘴。我平素里都听人说,我们家里最是嘴上饶不过人的不过是林丫头,原来换了你也是一样的。如今我瞧着,反而是林妹妹好,来看我时温柔体贴的,哪里像你!” 宝钗原还含笑听着,等凤姐一句话说完,脸上笑意便冷了几分。正要开口时,平儿已经捧了茶进来。 “要我说呢,奶奶这心思竟也巧,这样好的茶可难得。” 宝钗听平儿这样说,便笑着吃了一口,果然清爽甘甜,又不像茶叶泡出来的,茶汤色泽却又十分清亮,不觉便十分好奇起来,只问道:“这是什么茶,竟从来没吃过的。” 凤姐听宝钗这样问,便指着黛玉笑道:“你只别来问我,这茶又不是我们家的。你只管问她,问我是没有用的。” 宝钗只斜睨了一眼黛玉,就见黛玉抿唇一笑,只说:“这茶原是沈嬷嬷想着我身子弱不耐寒暑的,才泡了出来,哪里就值当你们这样说它。” 凤姐便拉了平儿的手,又指着黛玉笑道:“快去掐她一把,这话也说出来,不说谦虚些,反而越发地骄傲起来了。”又笑着说:“我这里再没有哪一日今天这样热闹,只可惜二妹妹、三妹妹她们不在,否则更好了。” 宝钗便低头笑着吃了一口茶,听黛玉轻轻地说:“谁说不是呢。” 金钏儿见她们说得正开心,便也寻着空隙插话进来,只捧着那两个锦盒笑道:“给琏二奶奶请安了,我们太太不放心奶奶,就怕奶奶不安心养病呢。” 凤姐便笑了笑,说:“要太太这样惦记,可怎么好呢。”说着,便看向金钏儿手里的锦盒,问:“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宝钗便笑道:“原该我送了来,可姨妈又不放心,只怕我拿错了,故而要金钏儿也陪我一道儿来了。”说着,便把那两个蓝色的锦盒往凤姐跟前一放,笑道:“这是姨妈特特给你留下的好参,又嘱咐我说,必要你好生地养着病,可别熬坏了身子。” 凤姐看着那蓝色的锦盒,眼底眸色一闪,却仍是笑着说:“多谢太太惦记呢。” 平儿自然又拿了两个装着金稞子的荷包给了金钏儿,金钏儿十分欢喜地把荷包塞进了自己的袖子,才笑着说要赶回去回话了。说这话时,却不断瞟着宝钗。 宝钗自知王夫人还有话要对她说,眼瞧着凤姐怕是真病了,这家还要多管些时日。宝钗心里也存了一段故事,便也不肯久坐,辞了辞到底出去了。 等宝钗和金钏儿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凤姐这才卸下了笑脸,把手里的那两个锦盒一开,就见两支形状完好品相精致的参躺在绒布上,当下便勾唇冷笑道:“二太太只怕我不肯吃呢,巴巴地要宝丫头送了来。” 黛玉只坐在一边吃茶,脸上神色淡淡的。 凤姐看了她一眼,又见她身后站着的沈嬷嬷脸色平淡,便有些讪讪地。可到底心里气不过,仍是把手里的参递了过去,说:“沈嬷嬷,您给瞧一瞧,这参可有什么蹊跷?” 沈嬷嬷却不搭话,黛玉见凤姐神色焦急,便自叹了一声,对沈嬷嬷轻声道:“嬷嬷,您就瞧着凤姐姐待我们不差的份儿上给她看一看罢。” 沈嬷嬷这才接过那参来,先是瞥了一眼,继而脸色一变,又细细地翻看了一会儿,才把参放回盒子中,却是摇头不语。王熙凤被她这样的一番行为早吓住了,她自知这沈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身份也不一般,又听黛玉说这沈嬷嬷是用药的好手,这才把东西给沈嬷嬷看了。可沈嬷嬷这反应! 黛玉见王熙凤俏脸雪白,便转头对沈嬷嬷道:“嬷嬷有话只管说,凤姐姐也不是外人。” 沈嬷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见王熙凤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才道:“这原是你们的家事,我是不该说的。别的我不知道,可这参,是万万不能用的。”说罢,却不肯再说了。 王熙凤心中隐隐猜到些什么,可到底不好在年纪小小的黛玉跟前说开,便勉强笑道:“好妹妹,谢谢你今日来看我。” 黛玉便淡笑着起身,只道:“凤姐姐,你只管好好地照顾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府上有三妹妹帮着二太太管家,想来是妥帖的。”说着,又笑道:“我倒忘了今日哥哥出了门,怕是澜儿一人在家里是要等急了的,我就先回去了。” 凤姐便笑着让平儿去送,黛玉只推说不肯,终是自己出去了。等到屋里只有凤姐主仆二人时,凤姐才定住了心神,把那参往桌上一放,对平儿道:“你打发了旺儿媳妇儿,悄悄地带了这参去找李大夫瞧瞧。别的话不许多说!” 平儿忙去办了,凤姐却颓然地躺在引枕上,心里无限悲意。 宝钗和金钏儿又过来回了话,王夫人便打发了金钏儿出去守门,只拉着宝钗的手笑道:“我的儿,我知你自小身上就带了一个金锁是不是?” 宝钗先是一惊,才又笑道:“姨妈怎么问起这个来。”见王夫人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宝钗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是父亲找人给我打的一把金锁,皆因我小时候总被吓着,才要金子来压一压。” 王夫人便笑着摸了摸宝钗的鬓发,又笑道:“我也瞧过你那金锁,只是样式太朴拙了些,沉甸甸的也没甚趣味。” 正说着,就听金钏儿在外头说有东西送来了。宝钗抬头一看,王夫人嘴角正上挑了一抹笑来。等金钏儿捧了锦盒进来,王夫人打开来看时,就见其中放了一只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下面坠着一块沉甸甸的金锁。仔细瞧着更有两行字迹。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钗喃喃地念了两声,才疑惑地抬起头来。王夫人只笑道:“你不知道,你宝兄弟自从落草时口中就含了一块玉来,那玉不过雀卵大小,却精致可爱。上面也有字迹,倒也奇了,字迹虽微,却能叫人都看清楚。” 宝钗在家时也曾听闻此事,现下听王夫人说起,也十分好奇,便问:“那玉上面是刻了什么字迹?” 王夫人便含笑道:“那玉的反面倒也不必说了,不过是一些吉利话。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云云,不知真假。倒是正面又有一句话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虽不解其意,却也十分雅致的。” 宝钗本就是玲珑心思,听王夫人这样说,哪有不明白的。便只含羞把头低下了。王夫人见她如此娇羞的女儿家作态,不觉便笑了,只说:“常言说:金须得玉来配他才好呢。如今,宝玉有一块玉,可不得要一块金来配么?” 说罢,亲自把那锦盒中的璎珞拿将出来给宝钗戴好了,又笑道:“如今可好呢。” 宝钗抚着胸前的金锁,眼神暗了暗。姨妈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是希望自己和宝兄弟配成一对。自己上京小选的事,本是说给别人听的,却只有姨妈才知道,自己的小选名额早因为兄长薛蟠的事故被消去了。如今想着,在贾府中住下,眼瞧着宝玉被众人捧着,对自己却也极好的。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却悄悄地羞红了脸颊。 第二日,平儿把凤姐交代的事情一一办妥,才进屋就见凤姐正伏在引枕上啜泣不止,忙过去安慰道:“奶奶何故如此,伤了自己的身子值当什么。” 凤姐哭道:“这才是我的好姑妈呢,为了自己的私心哪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说着,又哭道:“我原还疑心沈嬷嬷是骗我呢,想着这么多年我不过是太忙了些,没时间将养着才子嗣艰难,可谁知道……”说着,又哭了起来。 平儿也十分鼻酸。昨日沈嬷嬷来时说的那些话,虽说凤姐平日里管家上下事务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可到底却是因为杯碟茶盏都是有心用药狠狠地泡过的。大房子嗣艰难,日后纵贾琏袭了这荣国府又能如何?怕是因为“无后”这一条要被人诟病死! 何况凤姐善妒,她不先生下嫡子,如何容得了别人先生下庶子呢! 王熙凤擦了擦眼泪,心里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日后再不和那慈姑妈站在一条线上了。她是大房长媳,她公公可是正经地袭了爵位的,却因为老太太偏心,愣是让出了荣禧堂只能在花园子里头住着。而她呢!被她那好姑妈温言软语地哄骗着,放着敞亮的大屋子不住,偏在这犄角旮旯里头蜗居,想想也十分动气! 日后她可再不犯傻了! 姑妈呀,同是王家的女儿,谁又比谁手段差一些不成?你要送这样的药来给我,好要我好生地再病上几病,我便将计就计,把这烫手的山芋索性交给了你去! “如今府里头又传着什么话呢?” 平儿咬了咬下唇道:“我听着府里人都说着,宝姑娘自小戴了一块金锁,正和宝玉的玉是一对。金玉良缘天生注定的。” 凤姐听罢,冷冷一笑。 她的二姑妈是个傻的,被二太太耍弄着还兀自开心呢!宝丫头是上京小选的,如今传出这话来能好听?满府上下的婆子丫鬟嘴碎到什么程度,没人比王熙凤更清楚了。平日里纵是没事她们还要掰扯些事情出来,如今这么大一宗趣闻在眼前,还怕她们不传出去吗? 若是日后这“金玉良缘”当真成了也就罢了,可若是成不了,宝丫头一辈子那可就毁了! 薛宝钗这辈子会不会被毁了,这不在林泽关心的范围之内。他关心的是,金玉良缘传了出来,那他就要时刻注意着贾宝玉,别让这蠢货再挑出“木石前盟”的话头来!他妹妹可矜贵的很,这蠢货可不配做自己的妹夫! 林泽摸了摸下巴,开始严肃地思考起了如何一劳永逸地杜绝贾宝玉和黛玉的接触这一深刻的人生问题! 第56章 听闲言恩侯慎出手 小选至宝钗巧心思 正所谓“金玉良缘,命中注定”。这话一传出来,就连住在花园子里的贾赦都隐隐地听到了风声,何况是贾母呢!这不,立马就叫了婆子过来回话,可这人没找的好,一找竟然找了赖嬷嬷来。 赖嬷嬷是什么人呀?当年被林家打发回来的时候那是灰头土脸颜面无光,几辈子的老脸是统统都丢在扬州了。可回到京城之后了,人家愣是脸皮子厚的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连同行的王嬷嬷也不得不感叹一声。 贾母找这赖嬷嬷回话也就是一时兴起了,要平日里才轮不着赖嬷嬷来卖乖。 “老太太,您这是白担心了,府内如今上下都井井有条的,哪里还有这些闲话传出来。我倒是听说,那薛家的姑娘原就自打出生就给她戴了一块金锁在脖子里的,说是她小时候身子也弱,常常吓病了,到底要金子压一压才好呢。” 又笑道:“那金锁倒是个巧宗,原也想瞧来着,只是薛家姑娘却是最不张扬的性子,那些个金银玉器的可都妥妥儿的收着,再没就这么拿出来的道理不是?” 贾母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儿。这原先既然没拿出来过,怎么现在就传出这些话了?便垂眸问:“怎么我听说那金锁上也有字?” 赖嬷嬷便又笑着回道:“老太太的消息比我们还灵通呢,我们也听说那金锁上有字迹呢,只是是什么字迹却不知道的。还得要问宝二爷呢。” 贾母一惊,遂问:“这又和宝玉什么干系,你仔细说明白了!” 那赖嬷嬷原在林家受了挂落回来,幸而王夫人为她讲情,老太太也不欲罚她,只降了她的月钱不叫近前做事了。可日后,却一味儿地只抱着王夫人的大腿,再没有不以王夫人的话当话的。她又是贾府的老人了,说句话出来也多有人听的。眼下这“金玉良缘”的风声既是横空传出来的,免不了要叫人生疑,其中头一个要问的必是老太太。 赖嬷嬷心里再清楚不过的,她如今虽投靠了二太太,可人还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当差呢。一个话说不周全,惹了老太太的火气,恐怕就要被撵出去的。当下,只又卖好着把话引到了贾母的心尖子上。 “都说宝二爷和宝姑娘一起玩笑时瞧见宝姑娘脖颈里挂了一个金项圈,便定要瞧上一瞧。宝姑娘拗不过他,只好依了。宝二爷瞧过之后,便笑着说那金锁和他的那块玉倒像是一对的。上头的话也瞧着相似,再没有这样的巧事儿。” 赖嬷嬷偷瞧着贾母的脸色,见贾母眸色微沉的样子,便又道:“这话原也不相干,不过是姊妹间的玩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倒是宝二爷身边的丫头嘴碎的很,一句话传出多少闲言碎语来,反而要府里都知道这玩笑了。” 贾母听到这话,脸色更沉了。见赖嬷嬷脸上陪着笑脸,心里更是厌烦,只挥手说:“你去罢,这话叫那些个嘴碎的再不许说。要我听见了,可不饶的。” 赖嬷嬷便笑着应了,一出屋门却早把贾母的话抛在了脑后。老太太这态度可没太强硬呢,许是真被自己的话给哄住了,她现在可着急去王夫人那里讨巧领赏呢! 与此同时,大老爷的院子里,王熙凤听到旺儿媳妇说了这些话后,便冷笑道:“这才是老太太呢。”又转过头去看炕上的邢夫人,只笑道:“太太,今儿个送了许多的瓜果来,可新鲜呢。” 邢夫人这几日都被凤姐哄着陪着,早把平素里对凤姐的不待见抛诸脑后。虽不大明白这媳妇儿何时对自己这样好了,却也不碍着她享受媳妇儿的孝敬。听凤姐这样说,便也笑着拈了几颗荔枝吃了,当真十分津甜,便也笑道:“这荔枝去岁却没有呢,如今庄子上的东西是越发的好了。想来今年的收成必不差的,你们自己也多留着吃,别总往这里送过来。” 凤姐听邢夫人这样说,脸上便有些发红。去年谁会想到大老爷这里有没有瓜果呢,又是她管着家,最是看不上邢夫人这样小家子气的,因而便听着二太太的话,只求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给邢夫人这里送来的瓜果鲜蔬怕都比不上给迎春她们的呢。 邢夫人又吃了几颗,便笑着对身边的一个丫鬟道:“把这荔枝给你老爷也送去尝尝鲜,今年夏天还没吃上呢。” 凤姐便笑着说:“太太当真想得周到,可儿媳却也不差的,早先就让人送去了。”又笑着说:“太太别惦记我们呢,只您和老爷这里舒服了,才算不辜负了我们的心。” 说得邢夫人也笑起来,又想到如今贾琏也常来和老爷走动,心里十分欢喜,便笑道:“我前几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又不见你。老太太还有问二太太你的身子,我倒想起你病了这些日子,却也看不大出来呢。” 凤姐便笑了笑,让平儿把屋里的人都带了下去,才对邢夫人叹道:“太太是不知道,我这几年管家着实是伤了身子。外人看着我管家的风光,哪里知道内里的苦楚。不说这一大家子吃吃喝喝多大的开销,我们虽也有庄子年年有些个进益,到底还是出的多进的少。这满府里又都是嘴,若苛待了谁,不得把我骂死么?故而这几年,我竟贴了不少自己的嫁妆体己,可却还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如今寅吃卯粮,也渐渐不支了。” 邢夫人听她这样说,脸上就是一惊。她先还以为凤姐是说的假话来骗她,谁不知道凤姐管家时那气焰多大。可见凤姐脸上神色却又不似作伪,又听她一一道来,心里已信了七八分。再想到凤姐进门这些年,连个子嗣都没有,更是信了。 当下便道:“如今你不管家,二太太那里肯?” 王熙凤便冷笑道:“再没有不肯的,二太太只怕我不能多病些时日呢!”可却也不好对邢夫人说出那霉坏了的参的事情,怕邢夫人这藏不住话的性子,若然哪一日说漏了嘴,不得要闹出一番风波来么。 邢夫人虽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又没什么才干,可见凤姐说了这一大通的话,便觉凤姐是诚心要和他们大房修好的。便也不藏着掖着,只把心里话对凤姐说道:“我也知你这几年是累坏了身子,前两年也怀过身子,却又没留得住。如今你既把这管家的担子卸了,再好不过的,只管将养着,等日后给老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才好。” 王熙凤便娇笑道:“太太这话也是,难道就是老爷的孙子,竟不是您的了。”说着,又把在贾母跟前的撒娇劲儿拿了出来,对邢夫人笑道:“太太若要说这话儿,就是大姐儿也要哭坏了。” 邢夫人想到乖巧可爱的大姐儿,便笑开了,又道:“还说这话,那孩子我一日不见着心里就惦记,怎么你今日来了却不带她来?” 凤姐便又笑道:“太太是不知道呢,她昨日玩疯了,一身的汗又吹了风,半夜起来两三次,今早又嚷着头疼身子重,请大夫来瞧了,说是受了凉,须得养两日。谁知那孩子,一听见我今日要过来太太这里,只嚷着要过来给太太请安,我和二爷再三劝了,她才肯依。还说,等身体好了,便要过来和太太说话呢。” 邢夫人忙笑道:“这可不得了,受凉也有大有小的,可别要庸医误事。只管拿了你老爷的帖子去请那太医过来瞧一瞧才好呢。”又笑道:“她倒有心惦记我,你们自要她好好养着,再不许这样疯玩的。” 凤姐便笑着应了。又说:“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就用到太医来看,纵请来了,没得要人说道。” 邢夫人却冷哼一声,只说:“谁敢说这话来,大姐儿是咱们长房嫡孙女,谁要说出那些个混账的话来,只管拉出去打死干净!” 这话却听得凤姐一怔,见邢夫人说得十分认真,心里对邢夫人倒有些改观。 原来这邢夫人乃是贾赦的填房,出身原就低微,嫁进来时也曾因着颜色姣好被贾赦宠爱过一段时日,到底因她气质与前大太太相去甚远,要贾赦不喜,便丢在了脑后。可谁又能知,这邢夫人虽然不曾管家,却也日日生活在荣国府中,坐久了大太太的位置,纵是以往的小家子气仍在,偶尔却也能露出些许合该是她身份应有的果决来。 王熙凤自然知道邢夫人是真心喜欢大姐儿才如此说,当下也笑着说:“大姐儿有太太这样的疼爱她,当真是她的福气了。原是连她娘都没有这样的福分呢,待回去,我是要吃醋的。” 说得邢夫人掩唇笑了,婆媳二人算是真正儿的坦诚相对把心事都说了出来。这边女眷说话聊心事,那边贾琏和贾赦相谈也十分融洽。 贾赦,如今是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可偏偏因着贾母的偏心,只能让出了荣禧堂住在这花园子里。心里难道就没个气性儿?说来谁也不信的。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年代,也讲究一个“孝”字呀,“百善孝为先”,一个“不孝”的帽子若真是扣下来,那别说什么让出荣禧堂了,恐怕到时候连荣国府都能被赔进去! 贾琏在这里和贾赦谈谈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虽然大老爷如今也不管事,可好歹有个品级在身上啊,早年也曾和一些个官员有这么点子私交,对贾琏的帮助虽不能算大,可好歹也能算是几分助力吧。 贾琏和贾赦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了如今在贾府里住着的两家亲戚的身上。 “如今你姑妈去了,留下三个孩子住在咱们家,可过的日子却叫人唏嘘不已。那二太太的亲戚也忒上脸了些,我都听说了好些闲话,亏得还日日捧着那家姑娘。” 贾琏听贾赦这样说,也不好搭话,便道:“老爷如今在这里住着,那边的事又是烦心,只不理会也就是了。” 贾赦便冷哼道:“我倒想要清静,可架不住二太太偏像个怕我不知道的,巴巴地要人把话还传进我的耳朵里来。”又想到贾政那性子,更是瞧不上了,只道:“你姑妈那可是我们的亲妹子,如今人走了,府里也不替她戴孝就罢了,偏偏整日里还传出这些闲言碎语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说什么‘金玉良缘’,端得笑掉人大牙来。” 要说贾赦对贾敏有什么深情厚谊的,那可就是扯淡。只是比起和贾政之间的兄弟之情,贾赦和贾敏之间的兄妹之情反而要更和谐一点。原因无他,那贾敏到底是一介女流,纵使家里多疼宠些,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而且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喜爱幼女聪敏,他又何尝不喜欢妹妹乖巧呢。在家时也捧着贾敏,等到了贾敏出了门子,也是真心实意地祝贺她和林海百年好合。 可要说起贾赦和贾政,那可要让贾赦气到不行。 别说他年轻时是个纨绔子弟,放眼望去,那四王八公和他一辈儿的人里头,有几个不是和他一样的公子哥儿?就是贾政这个怪胎,每日里作出一副谦逊好学的样子来,要老国公对他也刮目相看。他们贾家那是靠着军功起家的,虽然不说出口,可对文官那也是十分向往的。 贾赦打一出生,那就是被抱到老太太跟前养着的,这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贾赦的亲祖母,如今的贾母的婆婆。长房长子嫡孙,再没哪个做祖母的不喜爱的,对贾赦那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贾赦也因此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童年。 可童年结束之后,贾赦的人生就迎来了一个悲剧的转折点。那就是老太太故去了,他又被接回了贾母跟前,可那时候贾母已经有了贾政,就连贾敏也已经怀在肚子里了,对这个从小就被抱养在婆婆身边的大儿子,贾母说感情那是有的,可一对比从小就在自己跟前乖巧听话的二儿子,那就显然不是一个档次了。 贾赦那时候就觉得,这二弟生来可能就是为了打脸的! 你没瞧着这货成日里四书五经不离手,嘴里最常叨念的就是“之乎者也”么!这些让贾赦最头疼的东西,偏偏是老国公最喜欢的。这就不谈了,可这老话说的好啊,“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贾赦虽然也没不像话到哪里去,可和勤奋好学的贾政一对比,那高下是立见啊! 老国公那个气啊!你说你个做大哥的,没瞧着你弟弟用功读书给家里都要挣功名了吗?可你这个做大哥的呢,成日里出去斗鸡走狗不干正事儿的,怎么好意思呢! 贾赦内心很苦逼,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需要不好意思啊! 要知道,他生来就是长房长孙,日后这爵位是他的也是他的,不是他的也是他的。他去读什么书,挣什么功名呀?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他日后必定是袭爵的,谁让他就是托生的时间地点人物性别一样不差呢! 本来么,和贾赦一个年龄层,一个家庭背景的同龄人里,也不乏比贾赦更荒唐的。可人家就是比贾赦有福气,人家家里没出现像贾政这么一个对比鲜明的兄弟呀!就算有,那也是庶子之流,谁会分出什么心思去看庶子用功努力啊,笑死人了。 所以直到老国公病得快死的时候,贾赦依旧非常苦逼却又非常隐忍地过着日子,直到老国公快要断气的时候,还惦记着贾政不能袭爵又没考到功名,最终硬是扛着一口气上了折子为贾政求了个庇荫。那一刻,贾赦的心算是彻底的凉了。瞧着二弟虽然接受了老圣人的恩泽,但是那一脸的不情愿,贾赦内心几乎想吐血。等到老国公下葬了,他袭了爵,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贾母跟他玩了一出好把戏。 让出荣禧堂,因为贾母觉得贾政住在荣禧堂更合适。而他呢,堂堂一等威烈将军,只能默默地夹着尾巴搬进了小花园子里,那时候,贾赦的心就彻底的死了。老娘偏心二弟,这是全府上下公认的秘密,不需要解释! 当然了,等到贾政娶了金陵王家的嫡女之后,这种厌恶就升级了。等到自家的儿子娶了那王氏的内侄女之后,这种厌恶已经达到了顶峰,说不准哪一天就要爆棚的节奏! 可是呢,就在贾赦已经预备着要开始发出这种爆炸气息的时候,贾琏和凤姐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大房重新亲热了起来。 不得不说,贾赦虽然看着是没脑子的,也许实际上脑子确实也因为这几年的花天酒地不大好使了。但是作为袭了爵的继承人,贾赦还是具备一定的思考能力的。他倒没有一开始就被凤姐和贾琏的讨好卖乖给收买,只是对凤姐的转性儿感到有几分疑虑。 要知道,这王熙凤自打嫁进贾家,和二太太那可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用贾赦的话来说,那是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王夫人拢络人的手段,在王熙凤身上可见一斑! 可这突如其来的,凤姐转性儿了,王夫人却还像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贾赦就不得不思考思考,这次王熙凤是真心地亲近他们大房还是假意归顺了。 等到这段日子下来,贾琏又孝顺又不忤逆,王熙凤还每日里都带着大姐儿过来请安,对邢夫人也没了往日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反而乖巧得当真和那平常人家的儿媳妇一样一样的。贾赦这才信了,凤姐是真心地向着他们大房了。 这其中不得不说,大姐儿的乖巧讨喜也是一大原因。贾赦如今已经是年已五十的人了,半辈子都要过去了,可不就是想着含饴弄孙的心思么。可儿子被儿媳妇儿处处压着一头,儿媳妇儿又被向来不对盘的二太太给拢络着,夫妻俩平日里就跟脑子里进了水一样,镇日地就住在那犄角旮旯里为着贾府上下奔波劳碌的还落不到一个好字。贾赦就是有心要说他们几句,可他们哪有时间精力过来听啊! 现在好了,儿媳妇儿看着是跟二房的离了心,儿子也回转过来看着也有模有样的,算是也没辜负给他捐的六品同知。眼瞧着事事顺心的时候,大老爷偏有听见这么一出儿二房里头自导自演的戏份,心里可膈应的慌,便把贾琏提溜到自己跟前来好一通发泄。 “你姑妈纵走了,好歹你姑父还在呢。以前也是我没好生嘱咐你,你姑妈走时,老太太要你去扬州办事,那二太太怕还存了什么心思呢。如今你林家表弟表妹都住在咱们府上,你媳妇儿虽不管家了,到底两边也要多走动走动。要知道,你姑父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日后说不定就能提拔你一把。” 贾琏听着大老爷这一席话,当下便有如醍醐灌顶。是啊,不说林姑父如今管着江南盐课,就是日后任满了,那也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更别说瞧着林表弟也是极有前途的,指不准日后就要高中榜首。自己还是该和林家多亲近亲近。 没等贾琏应答呢,贾赦吃了一颗荔枝,又说:“我另有一句话要嘱咐你呢,你媳妇儿如今既不管家了,咱们府上听说现在是二太太管着,又说带着三丫头一起。我倒奇了怪了,那咱们大房里的迎春难道不是贾家的姑娘?她二房的庶女难不成还比我们大房的高贵到哪里去不成,却要她说出个道理来给我听听。” 贾琏一听,忙道:“老爷不知道,如今我们府上虽说是二太太带着三妹妹管着家,可实际上却是薛家的姑娘在帮着打理呢。” 一句话,却让贾赦气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只骂道:“混帐东西,这二太太是昏了头还是瞎了眼,咱们是什么样儿的人家,薛家是什么样儿的人家!咱们一家子被个商贾出身的小姑娘拿捏着,传出去能好听?日后咱们家的姑娘还要不要论亲事了!”说罢,犹不解气,就要命人去问老太太。 贾琏忙劝住了,只说:“老爷可不能如此,老太太现今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许是二太太也知道这事儿是不规矩的,故而瞒着老太太没说。” 贾赦听着更气,冷哼道:“自打那薛家的人来了,咱们府上传出多少话来。什么‘胸怀大度,懂事知礼’的宝姑娘,我瞧着,却是个最不上规矩的!”又说,“这管家的事情,轮得到她一个亲戚家的来插手?莫说她了,就是人家林家的不也没说一句话来,就她能!上赶着来我们家管理家务,这是巴巴地要嫁进来不成?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出身,配不配得上!” 贾琏便不开口了,贾赦骂了一阵,见贾琏这样,只说:“你明日便去一趟扬州,我便卖个好给你林姑父,瞧着林家的孩子在咱们家这么被欺负,我如今倒要做回主。”说得贾琏也微微一惊,却不敢细问,只得应了一声是,自回去不提。 等回去了,贾琏夫妻俩在屋里一说起今日的事来,王熙凤想了想,便也笑了,说:“大老爷这是要为二爷打算了,我瞧着是好事,二爷只管去就是了。”又笑道:“等吃过了午饭,我也要往林妹妹那里去走一走。大老爷说得很是,姊妹之间常常走动才好呢。” 一时夫妻俩又说了几句,便要人传饭来吃,等歇了午觉,王熙凤便整了衣裳,换了一身茜红色长裙往梨香院去了。 谁知走到半路,就遇见了黛玉的丫鬟甘草,王熙凤便笑着问她:“这是往哪里去呢,你家姑娘可在不在家呢?” 甘草见是凤姐,便知凤姐是来找黛玉的,忙笑道:“给琏二奶奶请安了。我们姑娘原在老太太那里说笑的,听说薛姑娘病了,府上的三姑娘便拉着我们姑娘一起去看薛姑娘了。” 凤姐一听,眉头便微微一皱。宝钗病了?可没听说呀!但是见甘草这么说,心里虽疑惑,脸上却只笑道:“竟是病了?我可也要去瞧瞧,你和我们一起罢。”甘草便笑着应了。 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宝钗所住之处,只见院内三五个婆子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又有两个小丫头在廊下叽叽喳喳的说话,见来了人也懒怠过来请安。王熙凤见此眼中已有不悦,却因这些都是薛姨妈家里的婆子丫鬟也不好发作,等进了屋里,满是清爽,却又见那外室有两个丫鬟懒懒散散地伏在榻上浅睡,见来人了,其中一个懒懒地站起身请了个安,另一个却仍半眯着眼睛睡着。 王熙凤憋着一口气,脸色很不好看,正要开口时,就听得内室传来一声咳嗽,便是宝钗笑问:“可是有人来了?” 那伏在榻上的丫鬟便半坐起身,只笑着说:“是琏二奶奶来了。”又对王熙凤笑嘻嘻地说:“琏二奶奶,我们姑娘在里头呢。”却不起身来送。 王熙凤自往里面去了,就见黛玉坐在桌边半垂着眼睛,探春也坐在黛玉身侧正在吃茶,宝钗半躺在床上,床沿却坐了一个人。王熙凤微微一愣,见那人抬眼看过来,便吃惊道:“宝玉,你怎么在这里?” 宝玉便笑道:“我原听说宝姐姐身子不舒服,心里挂记,便来了。”又指着探春笑道:“路上碰着了三妹妹和林妹妹,才知道她们也是来瞧宝姐姐的。” 在宝玉说话的空当,甘草早站在了黛玉身边,身子恰恰就挡住了宝玉看过来的视线。凤姐素知林家兄妹都对宝玉有些冷冷淡淡的,当下也不觉得奇怪,便也在探春身边坐了,见宝钗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便笑道:“怎么好好儿的,竟是生病了?我瞧着你却还好。” 宝钗便抿唇一笑,只说:“原也没什么,不过是打小儿的病症了。” 凤姐从不曾听闻她有这样的病症,又见她脸色间似有几分憔悴之色,便也浮现几分关心之意,只问:“你从前也不曾说过,如今好好儿的反而有这等事情来,咱们家药材也是尽有的,我这便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瞧你。” 宝钗便笑道:“何必这样的麻烦,原只是小病。”又见凤姐目光中满是关怀之色,便也笑道:“凤姐姐,我若当真病得重了,哪能还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呢。我自小有这等病,后来得了一个癞头和尚说的偏方,制了药丸子,每次发病只吃一颗也就好了。” 凤姐听她这样说,心里也好奇得很,因问:“不知是个什么海上方儿?你只说来,我们也记着,说与人知道,倘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的事。” 宝钗见问,便只笑道:“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 说着,便把那药方儿里的东西一一地说了:“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凤姐不待她说完,便已经笑了,只道:“哎呦!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 宝钗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凤姐一听,只又笑道:“阿弥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 宝钗道:“我也说呢,纵是巧了,哪有这样巧的事儿。怕不得几年也凑不齐。”说着,又抿唇笑道:“谁知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梨花树底下呢。” 凤姐听她这样说着,心里的疑惑反而更大,可见宝钗形容间十分认真,便又问道:“这药可有名子没有呢?” 宝钗道:“有。这也是那癞头和尚说下的,叫作‘冷香丸’。” 凤姐听了便点头儿,因又说:“你这病发了时到底觉怎么着?我平日瞧你,却瞧不大出来你有什么病症的。” 宝钗想了想,只道:“也不觉甚怎么着,只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凤姐便打住了话头,倒是探春听了她们的话,只掩唇笑道:“这是宝姐姐的造化,若我们得了这样的病症,再没一个癞头和尚来给我们这样的海上方儿的。” 说得凤姐也笑了,只笑骂道:“别人生病,你却还笑话,这可是讨打呢。你当病了是玩的?若哪一日你生病了,看我,再不去瞧你的。”探春闻言,便笑着挨在凤姐身边撒娇。 宝玉瞧瞧探春和凤姐,又转头想看黛玉,却见黛玉侧身坐着,他视线却恰好被甘草挡住了,心里便觉没趣。转头就见宝钗嘴角含了一抹笑意,因她在床上半躺着,身上没有穿外套,只在腰上搭了一条秋香色的被子。宝玉便笑道:“宝姐姐这药的名字却甚雅致,那些个什么‘人参养荣丸’,‘知柏地黄丸’的,再没什么意思。” 宝钗便又笑了,只说:“宝兄弟这话说的,可要大夫们一哭呢。” 宝玉便又笑了笑,二人挨在一处说话,靠的极近。宝钗屋里因只放了两个冰盆,虽进门时甚觉清爽,可坐久了仍有些热气。何况屋内就有六七个人在,哪有不热的?不一会儿,宝钗额头上便冒出了香汗了,才拿手帕擦了,宝玉却突然凑了过来,把宝钗也是一吓。 他们二人此时靠得极近,宝玉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是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 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况如今天气又热,衣服上薰了香气反而要人头昏脑胀。”说着,便又拿眼去瞧了瞧黛玉。 宝玉没有发现宝钗话里的敷衍,只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说着,只把宝钗手里才擦了香汗的手帕子拿了过来,嗅了又嗅。 宝钗想了一想,才笑道:“是了,是我今早起来吃了冷香丸的香气。” 宝玉笑道:“我才听姐姐说起这冷香丸的做法,竟不知道这药的香气这么好闻?好姐姐,你也给我一丸尝尝。好姐姐!” 说得宝钗也笑了,见宝玉猴在自己身旁笑闹,便佯怒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仔细姨妈知道了,又要说你。” 宝玉果然不敢再放肆,可又闻着这丝丝缕缕的幽香,心里总有些发痒,不觉靠着宝钗又近了几分。凤姐冷眼瞧着,见宝钗脸颊晕红,又见宝玉脸上仍是一贯和姊妹相处的笑脸,更觉得这薛姨妈被王夫人拢络得没了成算。 等几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就听到有人进来。凤姐抬眼看去,原来是宝玉房中的袭人来了。袭人先给众人请了安,见宝玉和宝钗二人挨靠着坐在一起,眼神闪了闪,才道:“二爷,老爷那里命人来找你呢,快回去罢。迟了老爷又该说你疯玩忘了时间。” 宝玉一听是老爷找他,便已经怕得缩了缩身子,又道:“怎么这时候要人来找我?”脚下却已经站起身来,对凤姐几人道:“我这就先去了,你们只在这里说话。” 说着,脚下步子却不肯动。宝钗便在一边笑道:“宝兄弟,你快些去罢,迟了又该要被说。” 宝玉讪讪一笑,才肯走了。 等宝玉走了,凤姐瞧着宝钗含笑坐在床上,便也笑道:“我倒忘了一事,今儿个才听说,小选的日子已经到了,你可怎么个说法?” 宝钗闻言,先是一愣,见凤姐含笑看着自己,便也笑了,说:“凤姐姐不知道,我这身子早不发病,晚不发病的,偏这时候病了。小选的日子眼瞧着就要过了,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罢。”说着,又拿眼去看黛玉,见黛玉神色间淡淡的,不觉便咬住了下唇。 凤姐听宝钗这样说,便问:“我瞧你身子好得多呢,你之先不也说了,发病时只要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了么?” 宝钗便笑道:“虽是这样说,到底身子还是受累。若要在宫里失了仪态,岂不是祸连家中了。因此和母亲商量了,也只得自恨罢了。” 凤姐听她这样说,又想到她平日里好好儿的,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再有她说的那什么“冷香丸”,又是荷花莲花的,又是风霜雨雪的,又要二十四节气,又要论到细致的几钱几两上,却有哪一样儿真真儿地治病呢。恐怕不过是不去小选的借口罢了! 因此便也不欲再问,只又略坐了坐,就推说宝钗身子不好,几人也就各自回去了。 倒是林泽晚饭的时候听见这事儿,也忍不住要笑,还问黛玉说:“那薛家的姑娘当真有这么一丸药么?哪一日我们也来弄这么个药吃一吃,瞧着是不是包治百病的!” 说得黛玉把眉头一拧,只道:“你以为吃药是好玩的?没病没灾的谁要吃那东西!” 正说着,沈嬷嬷便道:“那是什么药,能治什么病,大爷可别被骗了。”见林泽和黛玉都看向她,便道:“我学医大半辈子,也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剂方子能治病。那薛家的姑娘,恐怕也是唬人玩笑的话,大爷若要信了,可要上当的。” 林泽原本对这原著中提及的“冷香丸”十分好奇,可现在听着沈嬷嬷的说法,便又笑了:“嬷嬷可错啦,那‘冷香丸’并非为的能治病,只为的能‘治心’罢了。” 见黛玉和沈嬷嬷都十分好奇的样子,便清了清嗓子说:“瞧着那‘冷香丸’的配方,要春夏秋冬四季的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花蕊。次年还得在春风晒干研磨,又要雨水、白露、霜降、小雪的雨水,露水,霜水,雪水。加上蜂蜜、白糖,最后还得用黄柏煎服。哎呦呦,听一听,多费事?” 黛玉便道:“谁说不是呢。” 林泽便只笑道:“正因着费事儿,才可显得这药珍贵么。否则,像什么‘人参养荣丸’的,寻常可见,有什么好觉得稀奇呢?这才是,一丸药配一个人呢!人家薛家姑娘,只怕你们不知道她家里可有能力,把这寻常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凑巧寻见的东西可巧都寻着了,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 这阴阳怪气的论调,把不苟言笑的沈嬷嬷也说笑了,何况黛玉和绿柔、红杏等人! 第57章 过东府公子恋风流 设圈套王爷出主意 林泽本来已经打算好今年定是要回家去的,因为想着林如海就快进京述职了,他们三兄妹住在这里,反而被贾母拿捏着,倒要让林如海不好做了。林泽虽然对林如海管着盐课这一处不甚大明白,可听着水湛说了几次这位置的重要性之后就提高了警惕。 朝廷通常在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等地各派巡盐御史一人。 老圣人在位时,就曾在福建、两广等地派有巡盐御史。就是在今上登基后的三四年里,才陆续停两广、福建、长芦、河东、两浙等地盐差,仅在两淮还派有巡盐御史。 这监察御史本来就有查纠百司官邪、天子耳目风纪之职责,如奉命担任巡盐御史,那么书中记载的关于御史“各以其事专监察”的说法,自然就担负着查察盐政、纠举不法的使命。 盐乃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历代均由官营。从今上的态度看来,撤了两广、福建、长芦、河东、两浙的盐差,可又偏偏留下了两淮的巡盐御史,其中是大有文章的。 林泽别的不大清楚,可林如海做事的小心谨慎和水湛说起这事时对林如海的敬重,那能说明的问题可就太多了!林泽不笨,今上为什么登基做了皇帝,那是因为今上身份最高贵,生母最得宠吗?不,不是!正是因为今上的本性纯良,才让老圣人选中了当了继承人。 可老狐狸能生下一只小白兔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今上虽然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可那是从前他当皇子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品格。如今既然已经登上了皇位,怎么可能还会是当初的样子呢。虽说登基之初的那一两年里是遵从老圣人的懿旨,处处都不露锋芒的,却也是借着老圣人的手清了一大批怀有异心的党羽啊!等到坐稳了位置,那大刀阔斧的改革还把老圣人给气了好久。 林如海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江南盐课又一贯是不太平,那些个仗着腰杆子的世家一向喜欢折腾起波澜来。等过些日子林如海进京述职的话,以贾家这一家子的德行,别说放行了,不把他们扣在家里就不错了! 林泽这里琢磨了好几日要怎么离开贾家的想法,见着紫鹃和贾府的几个小丫鬟时,那眼神看得紫鹃都有些觉得脖子凉凉了。林泽心里隐隐有个计划产生,可没等他计划成熟呢,贾宝玉这货就跑来给他添堵了。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花木繁盛,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 中间却有一事,宝玉也在其列,因想着林泽素日不大常出门的,怕他觉得烦闷便让他一起去。林泽本不想去,他对那比荣国府还要荒唐的宁国府可半点兴趣都没有,没得沾惹了一身的腥气。 宝玉只不依,又连连央告,又禀了贾母。贾母最爱热闹的,林泽虽不是贾敏亲生,却也和几个孩子一样看待。到底要鸳鸯过来请了一回,林泽不好相辞,只得去了。 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宝玉和林泽在席上陪坐了不多时,便听宝玉嚷着困倦。贾母最心疼之人唯宝玉一人耳,当下便要人送他去歇息。又见林泽在旁边坐着,便也笑道:“我们这里听戏唱曲儿的,知道你们小孩子家最不耐烦,也不拘着你们。只去歇个午觉回来罢。” 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随我这里来。” 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宝玉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 便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 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 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 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 说着大家便要来至秦氏房中,却又听林泽笑道:“也不必麻烦,我就在这里歇了。”说着,便看向宝玉。 宝玉怔怔地看着林泽,秦氏也是一愣,不过一瞬又笑道:“也好,林叔就在这里安歇着罢。”说着,便要跟着来的嬷嬷留下两个,又要自己的丫鬟在廊下守着。一应妥帖了,才带着宝玉继续走向自己房中。 林泽长这么大,那可是头一回被人叫“叔”,心里老大不自在的,便摸了摸鼻子。惹得青梅笑道:“大爷快进去罢,难道要在这里歇个午觉不成?” 说得林泽也笑了,便由着她们上来服侍着睡下,一觉香甜无梦。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林泽整理好衣裳,便在门口等着贾宝玉过来,却见好一会儿贾宝玉才在袭人等丫鬟的陪同下过来,神色恍惚的样子也不知道走神到了哪里。林泽心里有些纳闷,可是又没什么兴趣问他。二人一路无话,到贾母处,见贾母等人言笑晏晏,便一齐用了晚饭,又回去荣府时各自回去。 林泽才回去,就听得黛玉那里打发了人来问说:“大爷这一天往哪里去了,书院里使人来问了两三回。” 林泽才想起,他今儿个还和闻希白约好的呢!哎,都是这记性!当下便让青梅过去黛玉那里回话,自己又梳洗了一番就上床了。等着青梅回来,便回话说:“姑娘已经睡下了,等明日罢。”林泽听她这样说,也不便去打扰,便也睡下。 第二日天明,就见宝玉又来寻他。林泽心想:自己和这蠢石头何时这么亲密了,自己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瞧,他怎么这些天见天儿地往自己这里来? 等林泽瞧见贾宝玉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什么。 贾宝玉的脸色酡红,居然还透出了几分羞意来。林泽心里暗惊,这是什么情况?!可不等他开口呢,贾宝玉已经先说话了。 “林表哥,咱们昨天不是在……嗯……” 等等,这个尾音是什么调子啊?!林泽觉得自己可能和贾宝玉在一起说话是个不理智的选择,他应该立刻马上离开才对! “林表哥,昨天我在蓉儿媳妇儿的房里睡了一宿,梦见了一些别的东西。”扯了扯手指,贾宝玉的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瞧得林泽心也抖了三抖,这都没完呢!贾宝玉又抿着唇低头道:“林表哥,你梦见过什么仙姑不曾?” 仙、仙姑?! 林泽握住茶杯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把杯子里的茶水给抖落出来。贾宝玉这话说得可真吓人,仙姑什么的,林泽对《红楼梦》里最强大的金手指警幻仙姑还是知道一两分的。又想到这警幻仙姑一出场,好像就教了贾宝玉做了什么坏事……该不会? 林泽看了看贾宝玉酡红的脸颊,又瞧瞧他今日只带了两个平日里不大常带的丫鬟,心里就猜到了一两分。哎呦喂,贾宝玉啊,你如今可才九岁啊九岁啊你知道吗?想到那袭人也不过就十一岁,林泽表示心里某一处名为“下限”的东西似乎被这个世界刷新了。 “我向来睡得熟又没觉扰梦的,再没机会梦见什么仙姑仙子的,想来也是各人的缘法。二表弟这样问,莫不是二表弟你梦见了么?” 一句话把宝玉也问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林泽就明白了……明白了。 “二表弟,咳嗯,咱们改天再叙罢,我今儿个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呢。”假意咳了几声,果然贾宝玉就上了当,一时问这问那把警幻仙姑所教之事也抛在了一边。 直到林泽再三说只是小病并无大碍,贾宝玉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又陪着说了几句。不觉又把话引到了那警幻仙境中所遇之景物上来。林泽本来还在想怎么打住这话题,可听了贾宝玉几句话后,又把这担忧放在一边了。 原因不为其他,只因贾宝玉也没说起警幻所教授之事,只把自己对那仙境中朦朦胧胧的些许印象深刻之物说来与林泽听听罢了。 “那茶清香味美,醇美非常。我只听那仙姑说,那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又有一杯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问后方知,那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曲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说着,便笑道:“那茶呀酒的,味道纯美非常,取了这样的名字,再雅致不过的。只可惜独我一人尝了,若和林表哥一起吃一口,才好呢。” 林泽听到这里连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是什么好名字?还一起去呢,依他看来,那什么仙姑就是和癞头和尚一道儿的红尘神棍。都说天家无情,那所谓的仙姑道人不也一样是无情之人么! 宝玉又絮絮地说了数句,见林泽神色间恹恹的,便打住了话头。只笑道:“林表哥身子不舒服,我就不多坐了。等林表哥好些了,我再来罢。” 若不是不合时宜,林泽是当真十分想要诚实地说:别呀,那我就一直不好下去,你可别来! 但是瞧着宝玉笑着出门,林泽又觉得自己对这么一个九岁大的孩子是不是太苛刻了。想了想,还是把这些抛在一边,也含笑送他出去。 “给大爷请安,给宝二爷请安。” 林泽见紫鹃笑吟吟地过来请安,便也笑道:“怎么你在这里呢?” 紫鹃便笑道:“姑娘去了老太太那里,我正要去黄雀那里给她看针线呢。”说着,便拿眼去看宝玉。 宝玉见紫鹃看着自己,忙笑着对林泽道:“林表哥,你就送到这里罢,只让紫鹃送我出去就是了。你身子不好,原该多歇一歇。” 林泽听了,也只含笑应了。就对紫鹃吩咐好生送宝玉出去,这才回了屋。 宝玉见林泽回了屋子,便一把拉住紫鹃的手,只问道:“好姐姐,你上回不是说要把林妹妹的诗词送给我瞧瞧的么。这都多久了,我还没瞧着呢。好姐姐!”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4节 紫鹃被他一把拽着手,脸上红了一片,见周围只几个粗使婆子,却还是嗔道:“这像什么话呢,可要别人瞧见了说出什么来!”一边说着,便一边去推开宝玉的手。 宝玉更加不依了,扭股糖似的猴在紫鹃身上,紫鹃被他这样一闹,云髻都有些松散。幸而他们边走边说着,现在已经出了梨香院,正在拐角的假山石后面呢。紫鹃见四周无人,便轻声劝道:“你要再这样的淘气,我更不拿东西给你了。” 宝玉一听,忙收回了手,反倒惹了紫鹃一笑。她便道:“如今姑娘的诗词也不大爱看了,就是练字也不勤呢。你要我找了那诗词纸张来,可是难为我呢。”这话却大有不实。黛玉如今看书反而是更勤快的,就是练字也是每天分出一个时辰来。只是紫鹃身份拘着,哪能近前服侍呢,自然也就拿不到黛玉的手迹。可又不愿意在宝玉面前掉了份儿,只好拿这话来哄着。 宝玉便道:“也不拘什么,纵使是林妹妹零散些的东西也就是了。”说着,又去拉住紫鹃的手,只一个劲地央道:“好姐姐,你不知道,林妹妹每日里只在老太太跟前略坐一坐,别的时候都在自己屋里。我再寻不到机会和她说话的。好姐姐,只求你带了林妹妹的东西来给我做个念想也好。” 紫鹃听得他这样说,又被他拉着手,脸上红晕久久不退。便只笑道:“别说你们姊妹间感情了,就是大爷和姑娘间也少有这么亲昵的。”说着,还是不忍宝玉失望,便笑道:“我只瞧着什么就给你什么也就是了,可不许挑三拣四的,否则我是不依的。” 说得宝玉喜笑颜开,又趴在紫鹃肩头,嗅她云鬓上的香气。他因领略了警幻仙姑所教之事,又正是精力勃发好奇年纪,晚间便拉着袭人共同研习了一番,果然有趣。可今早一起来,袭人就因腰酸躺在床上犯困,他又因这等羞人的事不好告人,只好来寻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林泽说话。 现下和紫鹃靠在一处,夏日酷暑,衣衫单薄,紫鹃又是身段窈窕不输晴雯的,脸蛋也十分温柔可亲。宝玉先前猴在她身上一番笑闹,早已经有些异样生出,便靠在她肩头上笑道:“好姐姐,你擦的什么头油,这么香。” 宝玉的呼吸近在咫尺,紫鹃脸上又是一烫,她年纪虽不大,可也对这男女情事略有耳闻的。可她一贯觉得宝玉年纪小,又是不知事的,哪里会往那里想。只是觉得两人贴合得这样近,终究不合适罢了。 紫鹃便笑着推了推宝玉,只笑道:“哪里是什么好的东西,不过是去年剩下的茶花头油罢了,偏你说来又笑我们呢。” 宝玉只笑着贴过去,又见紫鹃唇上一抹脂红,更是嘴馋起来,只道:“好姐姐,你把那唇上的胭脂赏我一口吃罢。好姐姐,就一口。” 紫鹃听后,便噗嗤笑了。拿手把宝玉一推,站开半步的距离笑道:“你这爱吃红的毛病怎么还不改呢,偏袭人她们惯着你,我可不依的。”说着,拿眼一睨宝玉,转身便跑了。 宝玉见她云鬓松散,脸颊生红,唇上一抹嫣色自有一番风韵。正是眼饧骨软之时,忽闻得紫鹃提起袭人,心头便是一怔。也顾不得紫鹃跑开,忙往自己屋里去了。 林泽这里存了一段心事,真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没一两日,眼睛下面就浮出了一片青色。青梅几个都问了,林泽却只推说今日看书看得头疼才如此,其余的话却并不敢说。 他可不敢说贾宝玉现在是个知人事的了,都和身边的丫鬟那什么什么了。这要说出来,别说他们贾家的那三个姑娘先没脸,就是住在这里的亲戚家的姑娘也要跟着丢份儿。 他这里正为这事儿烦恼呢,那紫鹃又不消停,每日里就觑着空想往前凑。林泽就想不通了,这贾家的丫鬟都是怎么调教出来的?说是一个比一个像小姐,那也没错。容貌样子也都是出挑儿的,可这性格却着实不敢恭维。 瞧那袭人,才十一岁罢,就跟个宝玉这样那般的……这就不说了,再瞧那晴雯,每日里也不知道掐尖要强个什么劲,就怕自己的张狂传不到主子耳朵里。凤姐如今是托病不管家的,宝钗因为王夫人日日抬举她,自然什么都走在头里,尽管还打着探春的名义,那幌子如今也聊胜于无了。 这一个个的姑娘,整日里都往贾母那里去,贾宝玉又一直是住在碧纱厨里的,一来二去的,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么。 林泽这个着急啊,恨不得立刻在背上插俩翅膀就这么飞出去。可不行啊!别说他没翅膀,就是有翅膀,那贾家也不能瞧着到手的人质飞跑了呀。林泽心里这话对谁都不能说,可又怕黛玉每日在贾母那里和贾宝玉接触着,便婉转地明里暗里跟青杏几个交代了一番。把她们几个也弄得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办了。 可就是这么着,林泽还是不放心啊。于是没等到第三天,就去找水湛商量了。 还是上次的宅子,还是挂着“沈宅”的门匾。林泽一路那是畅通无阻,瞧着长安驾轻就熟地就把马车停在了老地方,林泽笑眯眯地拍了拍长安的肩膀,小子挺机灵啊,没白收你! 可这带着赞许的眼神却让长安倍感压力太大。可怜小主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就是主子派来的卧底呢,这眼神,太信任他了,他都要脸红了! 林泽进去一看,没瞧见水湛,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先歇一会儿。 长安回头一瞧,就见林泽已经躺在竹椅上睡下了,还不忘给自己搭上一条小薄毯。长安点了点头,小主子还是很会照顾自己的。看看四周,没什么人走动,他就先去给马喂点草吧。 就是这么两边一走开,沈宅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什么叫不速之客,那就是不请自来自作多情的客人。谁也没想着要他过来呀,他就过来了。你说你睡觉睡得好好儿的,正舒舒服服的不想起来的时候,觉着头上一片阴影打下来你怕不怕?林泽觉得他现在就徘徊在是睁眼睛还是继续睡下去的人生抉择之间。犹豫了好半天,林泽还是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嗬——你谁啊!” 眼前的少年年纪也就跟水湛差不多的样子罢,也许还得再比水湛小那么一两岁。可瞧着那嘴角一抹轻佻的笑,配着那副温和的五官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林泽不得不表示,眼前这货还是很有做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本钱的。 没等林泽出神,那人就自己开始了简洁的自我介绍。 “我姓水……不,不是。我姓沈,单名一个溶字。”自称是“沈溶”的少年笑眯眯地伸出了手,在林泽的头上摸了摸,然后笑道:“我听沈三提过你,你叫林泽对不对?” 林泽没说话,可“沈溶”显然不会就甘愿沉默下去,笑眯眯地凑过来说:“你今儿个怎么来了,沈三肯定不知道吧?”见林泽不理自己,又笑道:“哎,他一定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你来,他今儿个可不会去杨大人府上作客。”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的吗?” “沈三他可没什么好朋友,他那种性格啊,除了我能陪他说说话之外还有谁能听他说话呀。” “唉,你都不知道。沈三一提到你呀,那可就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上一天一宿恐怕也说不完。你可得要好好儿地夸夸我,我为了你,听他折磨了我耳朵近一个多月呢。” “林泽林泽,你怎么不说话呀?” “哎,我告诉你呀。我是沈三的堂弟,虽然比他小两岁,那至少要比你大罢。我听说你比沈三小七岁是不是?哎,真巧,我比你大五岁。” 林泽听着“沈溶”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半天的话,才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哼道:“北静王就这么喜欢骗人玩么?” “啊?”一下子就被揭穿的“沈溶”……哦不,是水溶,也没什么尴尬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听到了十分有趣的话一样,凑过去看着林泽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北静王呀?我这还没当上王爷呢。” 林泽没理他,可是水溶却又笑眯眯地添了一句话说:“不过也快啦,我父王和母妃要出去游历,这王府没人也不行。父王说了,等回头就给皇上上折子,请封我呢。” 林泽真心对这人没辙了,从前怎么没从原著里发现北静王是个话唠呢?!这货就应该拉出去啪啪啪十分钟,然后再拖进来,可能世界就会从此清静很多。 不知不觉林泽已经学会了闻希白犀利的脑补技能,并且也能够熟练运用了。 作为不甘寂寞自认为浑身上下都是闪光点的准北静王水溶觉得被忽视了,而且隐隐有一点辛酸的感觉。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忽视呢,而且还是被眼前这个可能和自己有密不可分关系的人忽视! 所以……当林泽看见眼前的水溶双眼中透出的点点悲戚之色,突然很想抓着他的肩膀狠命地摇上一摇。“你在外面这么装【哔——】你家人造吗?” 水溶的脑电波显然和林泽不在同一个区间,就在两人含情对视脉脉无语的时候,水湛皱眉道:“你们干什么呢?” 问得好!林泽率先从竹椅上起身跑到水湛身旁,同时在心里默默地为水湛的这一个提问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水溶则是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然后回过头,冲着水湛笑眯眯地说:“我这不是来看看可爱的泽弟嘛。” 泽弟……?!你在叫谁? 林泽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迅速地接收到了水溶笑容满面的答案,就是在叫你呀! 闭嘴!你这个话唠! …… 两人的无声交流最终以林泽一记犀利的眼刀划下句点。水溶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才对水湛笑道:“我原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想着你今日或许在呢。谁想一来就瞧着泽……”在林泽犀利的目光下,水溶很识相地改口说:“谁想一来就瞧着林泽了,便和他聊了一会儿。” 如果不是林泽在场,水湛真的很想冲过去把水溶吊起来狠狠地审问一番。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吧?要知道,林泽真生气起来,那劲头可会把人给逼疯的!天知道,他听见水溶叫林泽“泽弟”的时候,心里第一个闪过的情绪不是不爽,而是惊惧! “什么东西?你放下就是了。” 水溶才不理这句话呢,他和水湛的关系那是铁打不动的,本来就是堂兄弟,自家的老头子和皇上关系也是铁杆子一样,北静王一脉本来就是纯纯地皇室忠心表白党,手里又不握着威胁皇家的兵权什么的,还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只要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想要造反什么的,未来的一百年里,只要皇帝还姓水,北静王就不会被干掉。 水溶瞧着水湛带回来好多的酒,当下就凑过去嗅了嗅,指着其中一坛子说:“这是梨花白?” 水湛斜睨了他一眼,也不回答。 水溶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连那笑眯眯的表情也换了换,变成小孩子一样傻乐的模样。抱着一坛子酒就不肯撒手了,直嚷嚷着这么好的酒,放在这里也是白瞎,还不如给他呢。 水湛听他说完,才道:“给你带回去,又喝上两三坛子醉死在你家荷塘里?” “噗——” “嗤——” 第一声不客气的笑当然是林泽发出来的,他还以为话篓子附身的水溶已经够大跌眼镜的了,没想到这货居然还有这么光荣的历史,真是让人惊讶到要啧啧称奇了。 第二声当然是水溶掩饰性地嗤之以鼻,他才不会承认前年那个喝了两坛子好酒结果就躺在了石凳上,后来被冷风一吹,滚进了荷塘里差点被淹死的人是他呢!那明显和他不是一个人好不好!赶快忘记那段不光彩的过去! 水湛说完就不理他了,只侧过头问林泽说:“你怎么今儿个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说着,就见林泽眼底两抹青色,眉头便轻轻皱起,伸手抚了抚那青色说:“这是怎么了?晚上睡不好?” “哎,是啊。” 轻叹了一声,林泽正要说话呢,那边水溶又笑着跑了过来,指着林泽笑道:“这眼睛下面缀着两片青斑的样子,你瞧着可像不像前几年进贡上来的那只松鼠?”说着,还比划道:“我记得,那只松鼠眼睛下面也是这么一团青乌乌的,又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和林泽可是像极了。” 见水湛和林泽都不说话,水溶只以为林泽是没见过那小松鼠,便又叹道:“哎,你不知道,那小松鼠可着实招人疼爱,那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要呢。就皇上后宫里的娘娘们,谁不喜欢?好像听说皇上是把那松鼠给皇后娘娘了罢,哎,沈三是不是啊?” 水湛淡淡地“嗯”了一声,才想跳过这个话题,水溶便又笑道:“我跟你说呀,你要是想见那松鼠也简单,只和沈三说一声就得了。他是中宫嫡子,皇后娘娘对他向来有求必应的。” 林泽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心想:那松鼠,他可天天都能见着。去年秋天还掉了一团毛,痒的他身上都不舒服了好久。幸好今年打理的好,眼瞧着夏天过去,进了秋天也许不会掉毛呢。 他这里想着唧唧,水溶还以为是他有些腼腆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抱着那一坛子梨花白到桌边左右端详起来。 水湛瞥了一眼水溶,虽然对他和林泽两人相处时还要横插进来一个人有些不愉快,但是看在水溶还挺识相的份儿上,他也就不计较了。回头就看见林泽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那眼睛里还泛着几分困倦,当下就把水湛的心疼都勾了出来。 “这几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嗯?瞧这困的样子。” 林泽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手臂,然后就靠在水湛肩膀上笑道:“我才没胡思乱想呢,就是因为知道了些事情,这不是睡不着觉么,自己想也想不通,所以就来找三哥了。” 水湛听了,便皱起了眉头。 贾府里是个怎么样混乱的情况,他虽然没亲眼瞧着,可就听着长安的说法,那也是个极不上规矩的人家。何况,他每每进宫给母后请安时,那贾家的大姑娘瞧着人的眼神可别太露骨了!哼,不想着要家里的男人去挣功名立家业,反而把女儿送进宫里搏富贵,也不知道那贾家是怎么想的。 反正就是一句话,三殿下对那一家子反感得很! 林泽便抓着水湛腰间的一个玉佩把玩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那贾宝玉,都通晓人事了,我心里膈应极了,却有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 这下轮到水湛惊讶了。那贾宝玉才多大,九岁多吧?十岁是没有的!这么小就通人事了,他们家老太太知道吗? 林泽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三哥,你也知道的,那贾家的老太君平日里宠的那贾宝玉跟个凤凰宝贝蛋一样,这都多大了,还睡在碧纱厨里呢。而且又日日和姐妹们一处厮混。以前也就罢了,那都是大家还小呢,如今他……他都知道那些事儿了,再一起待着,不好罢。” “当然不好了!” 放开了手里的梨花白,水溶嚷嚷道:“这话还要问么,当然是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了!”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疑惑道:“我以前还听说过,那贾宝玉好像是衔玉而诞,他家的人常说他日后必有大造化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唔,是有一块玉呢,晶莹美丽的,我也瞧见过。上面不过刻了几句吉利话,又有一句不明不白的谶语,便传得沸沸扬扬的。依我瞧着,不过比寻常美玉多些灵气罢了,也没甚么。”林泽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这里面还戴了一块岫玉呢,那才是真好的。 水湛瞥见他的小动作,嘴角笑意一勾,又想到那贾宝玉如今已经通晓了人事。不说小小年纪的和姊妹们还一处厮混,没得白败坏了林家姑娘的闺誉,再有一个,林泽住在那里,不免也要受到影响的。若真被那贾宝玉给带坏了,可要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你不如尽早地搬回家去,别再留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反而好。” 林泽何尝不想呢,只是就这么猛然大剌剌地说要回去了,谁肯呀?便苦着脸说:“好歹也要有个理由罢,不然这平白无故地就要回去,外人瞧着还以为我们不敬外祖呢。” 水湛心道也是。便去看水溶,说:“你最多主意的,拿一个来说说。” 水溶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虽多主意,奈何都不是正经的,且容我再想一想,你们再合计合计。” 听他这样说,林泽心里的郁闷便先散了一些。可转念又想到紫鹃,却又叹道:“烦心的事儿也不独这一遭呢。那贾老太君给我妹妹赐了一个丫鬟叫紫鹃的,明明只得了二等丫鬟的份例,却镇日里都要往屋里去凑。也不掂量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更气人的是,还和那贾宝玉掰扯不清的。” 说得水湛一愣,忙问何故。 林泽便道:“我也不知道呢。那贾宝玉这些日子常来找我,只说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又没个意思。我本就不耐和他常坐,只略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借词推脱送客,每每总见着紫鹃和他一处说话。所以我才说呢,这贾府的丫鬟和爷们儿之间动手动脚的,半点规矩都没有,瞧着都心烦。” 正说着,林泽又把眉头一皱,“今日他还来了一回,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来,才叫我知道了他原来……我就不说了。那紫鹃恰好路过,我就让她去送贾宝玉回去了,谁想不过片刻的功夫,再回来时衣衫也有些不整,发髻也松散了半边,一张脸通红的,吓得黛玉身边的二等丫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水湛闻言也皱了皱眉,这贾家的水也太混了,趁早离开了才好。 正说着,水溶便一拍双手,过来笑道:“我可有了!” 林泽听他这样一说,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几个月了?” 看着水溶一脸的复杂,再侧头瞧瞧水湛忍俊不禁的样子,林泽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讪笑道:“口误,口误。你才说有了,是有主意了?” 水溶便收起来脸上便秘一样的表情,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来,末了还坏笑道:“这办法可不许说是我教的,没得白要人笑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是这样的…… 黛玉5岁【主!】以黛玉为中心的话,这样数下来。 林澜2林泽+2贾宝玉+1薛宝钗+3薛蟠+5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说到宝玉7、8岁,贾蓉16岁。 那时黛玉6岁,黛玉比宝玉小1岁,应该那时宝玉准确是7岁,推算贾蓉比宝玉大9岁。 后来,可卿死的时候,给贾蓉封了个龙禁尉,贾蓉报履历的时候,说年方20岁,贾蓉比宝玉大9岁,也就是说,在可卿死的时候,宝玉应该是11岁。 补上一句,就是说贾宝玉初试云雨是在去宁府逛完一天后回家和袭人初试的,那时秦可卿还在,大约在初秋(或夏末)吧。 后来可卿九月半就生病了,凤姐看望可卿病情的时候,又遇上了贾瑞大色狼,然后凤姐在腊月初毒设相思局干掉了贾瑞,贾瑞从过完年生病,病了1年后,又腊尽春回的时候死了。 贾瑞从病到死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他死后的那年年底的时候,林黛玉的父亲重病,林黛玉回苏州。然后才是可卿死,中间大概隔了大概两年有余。 所以有可能贾宝玉初试的时候只有9岁左右了。……袭人和宝钗是同庚,宝钗比贾宝玉大两岁,这时候袭人就是11岁没错了……真是可怕的年纪。 所以我这么一说,大家要明白两点。 1曹公在写《红楼梦》的过程中,年纪没有好好的设定,所以让我们看得很……【吐槽无力】 2虽然不知道八九岁的男孩子能不能雄起,但是按照曹公的这个设定,我觉得……前文薛蟠应该是要比宝玉可以早一岁干坏事的。 3这里我是绝对按照曹公笔下的年纪顺下来的,所以有点膈应的可以忽略掉这个bug,毕竟原作者已经不能修复这个bug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曹公深思熟虑的结果,还是就是个大bug! 第58章 生闲事丫鬟争醋意 别贾府兄妹冷旁观 林泽自那日听了水溶的一番话,心里早已定下了主意。又想着,贾宝玉平日里的作态也不甚讲究,只把紫鹃往那里一推也就是了。 虽然紫鹃有些无辜,可林泽却并不可怜她。 他不是不知道,紫鹃背着他们和贾府里的人可恁的亲密。不说她原就是贾母派来服侍的人,惯常是要在贾母那里回话的。就是王夫人也拢络着她,好等她口里说出什么话来,在林家身上剐一层。这样的丫鬟,林泽自认是要不起的,也不想要。 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还给了贾府才好。 打定主意后,林泽的饭量和睡眠质量都上升了不少。正琢磨着怎么下手呢,没两日就从青梅那里听说宝玉跟前的大丫鬟袭人病了。林泽有些惊讶,他还记得青梅和贾宝玉那旮瘩的人向来没什么交情的。 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话都是从紫鹃那里听说的。 青梅见林泽问起,便也笑道:“哪里是我要去打听的呢,大爷又不是不知道,我惯常是个不爱理会这些个事情的。左右谁家的丫鬟婆子有个不好的,与我们什么相干呢。” 林泽便也点头道:“很该如此。” 两人正说着,就见白果进来,一面笑道:“青梅姐姐,你可有什么做工精致的荷包不曾?” 青梅便笑了笑,说:“那些东西,都收在箱子里呢,哪里有精致的,不过是能看罢了。”又见白果已经去找了,便又笑着问道:“什么时候你也来找我要东西了,从前可没见呢。” 白果便笑了笑,从青梅的箱子里翻出一个藕荷色的小荷包来,又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只碧蓝色的,并排放在一块儿,又指着那两个荷包笑道:“大爷瞧瞧,这是青梅姐姐的好呢,还是我的好?” 林泽从来也不关心这些事儿的,见那两个荷包,一个是藕荷色做底上面绣着映天彩莲,一个是碧蓝色衬着一对仙鹤昂首嘶鸣。便笑道:“一个清淡雅致,一个意境高远,各有千秋罢。你怎么突然拿这些出来,是又有人来找你学针线了?” 白果便笑了笑,才说:“原是姑娘房里的紫鹃过来找我,央了我好几次要我把姑娘的荷包给她瞧一瞧。可我那里有,手里不过多些自己平日里做的东西罢了,便只好跟她说明了。她先时说不要的,现下又说想要了。这不,我怕自己的手艺不好,特特地来寻青梅姐姐呢。” 说得青梅一阵笑,只拿手戳了戳白果的额头,又笑道:“这些不过是家常做的东西罢了,值当什么。只是,给她看着学了也好,独有一样儿,可别落进那些个脏手里,没得污了我们的名声。” 白果自然也知道这意思,忙点头道谢,就要出去。却有被林泽叫回来,瞧着林泽脸色,却不敢吱声。 林泽皱眉看了看白果手里的那两只荷包,又想到那紫鹃素来也不是个爱拿针捻线的,怎么这二不当五的时候就来寻了这些个东西来?便问道:“她先要你去拿了姑娘的东西?” 白果便点头道:“是啊,我还笑话她呢,姑娘房里的针线自然是由绿柔姐姐或是红杏姐姐收着的,哪里就来找我们要呢。” 林泽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昨日听说宝二爷过来了?” 白果虽疑惑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却也不碍她回答,只说:“宝二爷昨日来时,见大爷不在,便觉得没趣儿。又去看了二爷一回,那时候二爷和环三爷正一起写字呢,也没空说话。再后来,宝二爷想去看姑娘来着,崔嬷嬷却挡着没让他进。” 林泽眯了眯眼,声音也沉了几分。“昨日是谁送宝二爷出门的?” “这个……?”白果想了想,却想到自己那时候可忙着给白芍蓖头发,也没空。只瞧着崔嬷嬷没给宝二爷好脸色,那宝二爷便自讨没趣地说了几句话,惹得崔嬷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终究没闹腾起来也就回去了。只是,到底何人送的,却真真儿地没印象了。 “好像是紫鹃。”青梅在旁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见林泽看过来,又忙道:“我也记不大真了,只是瞧着宝二爷是一个人先出的院门儿,紫鹃追过去说了几句话,是不是她送宝二爷回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林泽眯起了眼睛,这算什么,贾宝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整日里“宝姐姐”、“云妹妹”地亲亲热热,还和那什么花袭人的干出龌龊事儿来。这边居然还敢肖想他的妹妹?哼!既然人家上赶着作死,林泽也不想拦着。反正那紫鹃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瞧着心大的很,怕还作着什么不该作的梦呢! “白果,你去叫了甘草过来。把这荷包且先留在我这里,青梅,你去老太君那里请姑娘早些回来,我有话说。” 二人对视一眼,忙照办了。 不多时,甘草便掀了帘子进来。见林泽端着一杯茶坐在桌边,忙行礼问安。林泽只挥了挥手,让她也坐下。便把桌上放着的那两只荷包往她跟前一推,只问:“我知道你素来是心灵手巧的,这事情从前我也信你,这次也要信你的。” 甘草便疑惑道:“大爷有话直说罢,若我能做到的,必不推辞的。” 林泽因笑了笑,又吃了一口茶才说:“这两个荷包一个是白果的,一个是青梅的。她们手艺也好,只是这事儿却不好要她们做。你听我的意思,是要在这荷包的背面绣上一株紫鹃花来才好。” 甘草听了,便把眉头微微皱起,尚不解其意。 林泽便道:“如今你跟在姑娘身边,那紫鹃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你想必也心里清楚的。我有一句话问你,若她把你的东西送到爷们儿的手里,你什么想法儿?” 甘草立刻道:“她敢?!” 林泽便叹了一口气,说:“正是了。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名声可恁地重要。没得白叫她糟蹋了。如今只是除了一个隐患,那紫鹃是想把姑娘的东西给贾家的宝二爷,我焉能不管?” 甘草本来就不笨,听了林泽的几句话便了悟了。想到那紫鹃隔三差五地就要往屋里面凑,这段时日和那宝二爷走得忒近。若说紫鹃没有半点的想法,她是头一个不信的。所以当林泽这样说了之后,她就立刻明白了林泽想要她在荷包后面动手脚的目的了。 只是……紫鹃花太显眼了些。 甘草笑了笑,说:“大爷只管交给我办,必妥当的。” 林泽听后,也是放下了心,又嘱咐道:“还有一句话,紫鹃原想要的便是玉儿的东西,这两只荷包是白果和青梅的,她想必也没见过。你偷偷地交给她,别露了风声,只说这是姑娘那里的就是了。” 甘草点了点头,应声道:“我知道大爷的意思,这东西我必亲生交给她,不出一点差错的。” 等晚间黛玉回来时,林泽便把这事儿简明扼要地跟她提了一提,差点让黛玉气得发喘。虽不至于犯了旧疾,却也是横眉倒竖,只啐道:“原来是打的这样的主意,我还说她见天儿地要往我房里去是为什么。” 又道:“幸而青杏她们守得紧,没要她得逞。” 绿柔便笑着在旁边安慰道:“姑娘可消消气,为了这起子小人哪里值当。”说着,便把手里的茶递过去,看着黛玉吃了一口,气息渐定了,才又笑道:“原是那些个混帐东西自己下流狐媚子,哪里要姑娘这里生气呢。何况,有大爷在,必没事的。” 这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就是林泽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对绿柔笑道:“绿柔姐姐只拿话来打趣我。我虽有主意,却还怕妹妹不高兴呢。” 黛玉便冷哼一声,只笑道:“凭你做的事,再多的不高兴也是有过的。你只把你的主意说一说,若是荒唐的,再不必提。若是合情合理的,我才答应。” 林泽便把自己的主意略说了一说,虽提到了甘草来做这个手脚,却没有说和甘草之间的话。只是笑道:“甘草那丫头是个好的,从前还没提拔到一等的份例已经是办事细致妥帖的了,如今跟着你这么几年,和你感情自然极深的。我不过把这话在她面前微微一提,她已经气得狠了。” 黛玉便也笑了,想到甘草素日的为人,也是十分信的。 绿柔更是笑道:“她平日里便是个极好的,也不枉太太在时抬举她,也不枉和大爷你出去了一遭呢。” 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这事儿便也敲定了,只是黛玉还私下又和林泽说了几句,隐隐是有些不忍心的意思。林泽却只劝道:“妹妹凡事也太软和了,叫人都欺负到了头上来。怎不想想,若今日当真要她得了手,日后坏的可是你的名声。我林家的女儿再比不上金枝玉叶的,那也是极清贵的,怎么容得了她来撒野!” 说得黛玉也没话了,只应了此事。回头却还笑了笑,说:“凡事软和的又不止我一个,哥哥性子才绵软呢。”话毕,便自己回去了。留下林泽一个人,有些郁闷的摸了摸鼻子。 他很包子吗?……好像是的。 这事既交代给了甘草,林泽自然半点也不担心的。甘草做事一向妥帖麻利,果然,没两日,甘草就把做过了手脚的荷包私下里偷偷的给了紫鹃,又嘱咐了她好些话,才罢了。 紫鹃先时也曾想过要从姑娘这里寻一两个旧物件拿给宝玉,可终究那屋子都踏不进去,何况东西?只好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后来听黄雀和青鹤两个闲聊,听说黛玉的针线活也是林府里的嬷嬷教的,那嬷嬷也教过白果和青梅等人。 紫鹃便存了这样一段心思,只想着就算拿不到黛玉的旧物件,拿了青梅和白果的物件儿那也可以蒙混过关的。女儿家的针线活,若不是特别出挑的,哪有什么区别。宝玉又向来对这些没什么讲究,纵拿了别人的去充数,料必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这样一想,便卯足了劲去求白果。谁知白果先还答应的,后来不知怎的,却又找不到好的针线活了。紫鹃总不好拿了太旧的东西,因此也郁郁不欢了好一会儿。只是峰回路转,姑娘屋里的甘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要学针线的,便拿了手里两个不同式样儿的荷包来,只说这是姑娘从前学针线时做着玩儿的,让她只拿着也学一学。 紫鹃自然欣喜异常。摸着那两个荷包,心里也如同吃了一剂强心散。 林泽知道紫鹃的反应知道,笑得十分乐呵。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能一石二鸟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次日,就有宝玉要往梨香院这里来。林泽笑着婉拒了,后一脚就听说紫鹃着急想要出去。可林泽哪儿肯放人啊,现在放出去,那可没到时候呢。因此,紫鹃没能去见得成宝玉。那着急的样子,就连林泽都能感同身受了。 等到了傍晚,黛玉却让绿柔把一盒人参给了紫鹃,对她嘱咐说:“这原是要送给琏二奶奶的,只是听说琏二奶奶如今在大太太那里养着病,一时又不好过去,故嘱托你去送一送。仔细着送过去,路上也要注意些。别误了晚饭的时辰。” 紫鹃忙喜不自禁地接过那一盒人参,连忙就要去了。只是她却没瞧见,站在她身后的绿柔无声地轻叹了一声。 紫鹃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她能出来的时间有限,自然想着想把手里揣着的荷包送给宝玉去。因此也不往花园子那里去,先绕进了贾母的上房这里,叫出碧痕来说话,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宝玉的屋子。 哪知这一日这样凑巧,贾母正和王夫人往东府去玩了,上房这里只有宝玉一屋子的人在,晴雯和麝月不知道哪里去了,袭人因近日身上不好,便在外面隔间的小床上自己歇息。紫鹃才进去的时候,就见宝玉和衣躺在床上酣睡,一旁的秋纹打着扇子。见她来了,忙过来亲亲热热地执了她的手,问这问那的。 紫鹃从前就在贾母跟前做二等丫鬟,给了黛玉的时间也不算长,何况又日日在府内走动,帮着林家送这些东西那些东西的,宝玉这屋里的丫鬟,十个倒要有八个和她是相熟的。见她来了,自然问长问短。 紫鹃便笑着一一答了。秋纹又见她手里拿了一个盒子,忙笑着问道:“又给我们送东西来呢?是什么好东西,可要我们也瞧瞧呢。”说着,就去揭那盒子。当下就瞧见盒子里一支人参,便疑惑道:“咱们这里可没人要用这东西呢,好好儿的,怎么送了这个东西来?” 紫鹃便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只笑道:“谁说送给你们来的?怎么,天底下但凡是好的,难不成都要送到你们这里来?要我说来,这也太霸道了些!” 说得秋纹也笑了,正要说话时,忽闻得睡在外面隔间的袭人几声咳嗽,忙止住了笑声。过了一会儿,听袭人翻身的声音,似是又睡过去了,秋纹才压低了声音道:“若要说起霸道,那一个不比我霸道些?我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呢,哪一日撵出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儿呢。”说着,便努着嘴示意紫鹃去瞧袭人。 紫鹃便也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凡事也想开些,她纵千般好万般好的,宝玉身边也难把她放在头一位呢。” 秋纹便低笑了一声,说:“谁说不是呢。你这些日子不大往我们这里来,可不知道咱们这里热闹极了。又是宝姑娘又是史大姑娘的,哪一个不比她强些?要我说呢,她纵是样样儿好在头里,尚要在宝玉跟前伏小做低的,主子们问起来,还不都要她吃上挂落。” 说着,只瞧着紫鹃又是一笑,“我瞧着,老太太若不是把你给了林姑娘,真真儿地把你给了宝玉才好呢。瞧你这人品,瞧你这模样,她哪一点比得你?” 紫鹃被她说得脸红,就要伸手去打她。秋纹哪里会依她,只小跑出去,又一面轻声交代说:“你可给宝玉扇扇风,若做得好了,来日也要抬你起来的。” 紫鹃红着脸笑啐了她一声,回头见宝玉和衣卧着,脑门上还有一层细汗,便拿出帕子轻轻地给他拭了。一面手里给他打着扇子,一面想着秋纹那些话来。 她又不是个傻的,老太太是什么态度,举家上下恐怕都能瞧出一二分来。亲上作亲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单看着如今的琏二奶奶,那不也是二太太的内侄女么。要是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把林姑娘许给了宝玉,那她说不得也能……虽然林姑娘跟前的一等丫鬟份额满了,可眼瞧着绿柔和红杏那是比她们大出好些去的,再要个两三年的,恐怕没等林姑娘出门,就先要打发了她们出去了。 紫鹃这时候还惦记着当初做黛玉跟前二等丫鬟时,林泽和黛玉的话呢。一心想的是,等绿柔和红杏走了,那空下来的位子必是自己的。她又是贾家的家生子儿,老子娘又都在贾家做活,日后林姑娘真要嫁了进来,一应的人情往来家中上下老小,还不都得她在旁搭把手么。 想到这里,便又把心思转到了平儿身上。都说琏二奶奶是个最掐尖要强的性子,可就是那么刚强的人呢,嫁给了琏二爷,还不都一样要拿平儿拢络着爷们儿?那二太太素来也多人敬重,可还有周姨娘、赵姨娘跟着老爷生了孩子呢。她这样的,林姑娘平日里待她也和善,说不得……日后就能被抬举着做了姨娘呢? 一时想到这里,脸上便是一片绯红。 “好姐姐,你怎么脸红了?” 紫鹃一惊,手里的扇子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此时也顾不上去看宝玉何时醒的,也顾不上去回答宝玉的问题,紫鹃便忙低头去拾扇子,谁知一低一抬的,就这么和宝玉碰着了脑袋。两人同时轻呼一声,紫鹃脚下没站得稳,一个踉跄竟倒在了宝玉的怀里。 宝玉才刚醒来,就见床边坐着的人从秋纹变成了紫鹃,心里正疑惑呢,就瞧着紫鹃一脸绯红。才出口问了句话,谁想吓得紫鹃这样。两人也是凑巧了,可紫鹃软倒在自己身上,宝玉也撑不住,顺势就又躺回了床上。 紫鹃羞得满脸臊红,只道:“你这是什么样子,被人看到了怎么好?” 宝玉一抬头,就见紫鹃满脸羞红,一双眼睛眸色氤氲,神情似笑还嗔,心中正是迷醉之时,听得紫鹃呖呖娇声,便嘻嘻一笑,只拉着紫鹃的手道:“好姐姐,我瞧见你,心里正欢喜呢,哪里顾得上其他。” 紫鹃被他说得脸上更是滚烫,想要抽手回来,却又觉得满手酥软不得着力,只得由他去了。便挨在床边坐了,见宝玉身上衣衫散乱,便拿手去给他理了理,又笑道:“这一觉睡得可香呢,若不是我来,你岂不是要睡到明日大早去?” 宝玉也笑道:“正是呢。老太太今日午后已经要人传话过来说了,晚上只留在东府里玩牌,只怕回来的晚了,交代我们自便呢。”又见紫鹃眼波生情,忙挽留道:“好姐姐,不如你也在这里用饭罢,我这里的饭菜虽比不得林妹妹那里的雅致,却也极好的。” 说得紫鹃也笑了,看得宝玉又是一呆。只觉得平日里紫鹃虽亦有些动人之处,却难得今日瞧见她这样娇柔的一面。不觉便看住了。 紫鹃只笑道:“你留我吃饭,我可不敢呢。”又笑道:“我还有别的事呢,哪里能在你这里耽搁太久。快放开我,我还要往别处去呢。” 宝玉听她这样一说,再不肯放的,更把手抱紧了,只猴在紫鹃的身上扭股糖一样,嘴里说着:“好姐姐,便依我这一次罢。我每日里只盼着和姐姐你见一面呢,怎么姐姐你竟不想我呢。”又侧头去看紫鹃,见紫鹃唇上一抹脂红,便嘻嘻笑道:“好姐姐,把你唇上的胭脂赏我一口吃罢,上一次可没尝到呢。” 紫鹃听他这样说起,便微微挣扎了一下,见挣不开,也就由他去了。宝玉便在紫鹃唇上舔了一舔,笑道:“这味道倒清甜,倒像是那芙蓉花的香气。”说着,便拉住紫鹃躺在床上,又细细地吃了一口。 紫鹃被她舔得唇上生痒,便也娇笑道:“快别这样,被人瞧见像什么呢。” 宝玉只不依,仍按住她的手吃她唇上的胭脂。两人正嬉闹之时,就听得一声怒喝,原来竟是一直睡在外间的袭人醒了。 “哪来的小蹄子勾着爷们儿干尽了坏事儿,咱们也起来分辨分辨!好好的爷们儿,倘或叫你们勾引坏了,那还了得。”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推开了宝玉,劈头盖脸地就打了下来。 紫鹃被打得蒙住,哪里知道还手,可袭人此时心里早已经气了个半死,下手也重得很。她前些日子刚和宝玉试了云雨之情,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知道,近日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宝玉体贴她,本不欲要她在跟前服侍,独她不肯,也是怕要晴雯等人也勾着宝玉学坏了的意思。可怎么就料得到,日防夜防的,防住了这屋里的,却没防得住别处的! 紫鹃正要翻手时,却又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响动,竟是麝月引着王夫人进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呢,袭人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夫人才一进来,就见紫鹃身上衣衫凌乱,发髻松散,一张脸已经肿了小半边,正仰躺在床上神色惊惶。宝玉也是一身的家常衣裳,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地上却是哭得声嘶力竭的袭人。 王夫人喝道:“这是什么事儿!” 袭人便抽抽噎噎地说了,“奴婢近日原身子不好,一直在外间歇着。哪知今日晴雯和麝月都有事去了,屋里只留了秋纹服侍。奴婢半睡半醒间,就听来了人,听着她和秋纹说些不庄重的话来,又说什么抬举谁的话,不多一会儿就听着秋纹出去了。奴婢身子重,又起不来。可没多一会儿就听着那人似是把宝玉勾在床上的声响,忙下来拉了。” 又哭道:“原是奴婢的错,若知道是紫鹃姑娘,奴婢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说着,便抹着眼泪道:“我原只以为是哪个轻佻狂放的丫头,勾着爷们儿学坏,因此也没等看清,就劈手打了下去。现下瞧着,怕是奴婢误会了。” 一番话说得人人都信了,一时只觉得袭人忠心护主,看着紫鹃的目光却都有些变了。 王夫人便怒道:“拿秋纹来!” 等秋纹来了,见屋里只王夫人坐在椅子上,一张脸早没了素日的慈善样子,心里早怕了个半死。又听得王夫人问话,便也哆哆嗦嗦地把话都说了。更是做实了紫鹃勾着爷们儿干坏事儿的样子来。 紫鹃这里有苦说不出,不住地拿眼去看宝玉。她现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宝玉一个了。谁想宝玉是接收到了紫鹃的眼神,却没明白紫鹃的意思。见紫鹃袖口露出一只荷包,急忙道:“太太,并不是这样的。原是紫鹃替我送东西来的,我摔倒时她正拉我,一个没拉住就倒在了一起。袭人见到的不过是我们倒下的样子,并非如此的。” 说着,就让紫鹃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紫鹃哪里敢,她这时候若把东西拿出来了,那可不就是把林姑娘也牵连了进来么!那她当真是要背上恶奴的名声了,这可如何是好! 宝玉却管不得这些,他心里虽也埋怨袭人这样撒泼地上来扑打紫鹃,却也信了袭人话里的意思。只当作袭人是不知道来人是紫鹃呢,故而才如此的。更多的心急如何帮紫鹃洗脱这个冤枉的罪名,也顾不得紫鹃的犹豫,探身过去就从紫鹃的袖子里扯出了那两个荷包来。 王夫人接过来拿在手中瞧了,心头更怒,只骂道:“这是什么东西!” 宝玉便道:“这是我央她给我的,是林妹妹的。” 王夫人被他一句话气得差点喘不上来气,只怒道:“好一个林姑娘!”又瞪着眼睛对紫鹃质问道:“我来问你,是也不是?”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紫鹃闭上了眼,点了点头。就听王夫人冷笑数声,对身边跟来的金钏儿道:“去,请了林姑娘来,我倒要瞧瞧,这私相授受的是哪一家子的规矩!” 林泽听见这话的时候,也不免冷笑数声。分明是贾宝玉一厢情愿,到了王夫人这里,话音一转就变成了他们林家不上规矩了,真真可笑至极。见黛玉脸色沉郁,林泽便笑着安慰说:“别理会她们,你待在家里,我去就是了。” 又对绿柔道:“让甘草和红杏姐姐随我去罢,绿柔姐姐好好安慰安慰玉儿。”又对青梅笑道:“快去把这事儿告诉琏二奶奶知道。” 青梅忙去了。林泽便步伐散漫地带着红杏和甘草往贾宝玉这里来。 这日,凤姐正在邢夫人这里说笑,忽闻得平儿跑了进来,一张小脸颜色雪白地看着自己,满脸惊惶之色,心里就是一咯噔。也顾不得邢夫人在此,便忙问了缘由。 平儿被吓住了,半点话也不敢瞒着,把今日听闻的种种都向凤姐说了,也把凤姐给听得怔住。独邢夫人先反应过来,嘴里只骂道:“作死作死,干出这等下流的事儿来!”又想到迎春如今也在那里住着,心里又是一阵膈应,只拉着凤姐的手说:“你大妹妹如今还在那里住着,这可如何是好。若要传了这样的话出去,日后怕你大妹妹也没个好人家能嫁了。” 凤姐被邢夫人这样一说,也回过神来,忙劝道:“太太也别忧心,这事儿如今还没闹大,只待我去前面看一回。”说着,便带着平儿往荣禧堂这里来。 才一进门,就见王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片。王熙凤定睛一瞧,王夫人的手指还颤着,再一看,王熙凤抿住了唇角。林表弟那神色,真是太有意思了。 真不怪林泽一副吊儿郎当看好戏的样子,本来么,紫鹃也不是他什么丫鬟,又不是林家的什么人,这紫鹃的身契还在贾母手里头握着呢,和他们林家那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来这里,不过就是围观一下战况,顺便加点柴添点油烧把火,别的事儿,他可真不稀罕做。 王熙凤近前道:“太太,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睇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倒来得快,哼!” 王熙凤权当听不懂这话里的冷嘲热讽,只叹道:“原是那些个小丫头片子也不顶事儿,遇着了什么事情都跟荒脚鸡似的,要我说呢,这事儿啊,许是误会呢。”说着,便对形容狼狈的紫鹃道:“你素来也是个有体面的丫头,怎么这多早晚地到爷们儿这里来呢。” 紫鹃便哭道:“我是给奶奶送人参的,不过是到宝二爷这里略走一走,原是上回和宝二爷屋里的几个丫鬟说了要来看看女红针线的。” 王熙凤见她手里的确是有一个盒子,便又笑道:“这人参竟是送我的了?”又对林泽笑着福了福身,道:“必是林表弟想着我们呢,嫂子这里先谢过了。” 林泽便也笑了笑,二人相谈了一两句,却让王夫人在一旁听了十分不是滋味。凤姐已经病了这么些日子,也看不出个好歹来,她送去的那人参也不知道她是用了还是没用的,眼瞧着凤姐的脸色也不像是那憔悴枯黄的。 王夫人捏住手里的佛珠默念了一声,才睁开一双眼睛,冷冷地说:“林大爷,这丫头带了不该带的东西来,你可怎么说呢。”说着,便让金钏儿把那两只荷包递了过来。 林泽瞧了一眼,就疑惑地问:“两只荷包罢了。” 王夫人便冷笑道:“林大爷是个爷们儿自然不知道的,这荷包可是大有来头的。寻常姑娘哪有上赶着给爷们儿送荷包的,我瞧着大姑娘怕是有别的心思罢。” 林泽听她这样说,也勾着唇角冷笑了一声。不等他开口,就听王熙凤已经惊呼了一声,只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呀,二太太。” 王夫人一怔,何时凤姐竟叫自己“二太太”了? 不等王夫人开口,王熙凤已经拿过了那荷包左右瞧了,才道:“这荷包是谁的还不知道呢,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林妹妹的呢。二太太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要冤死人的事儿?这话只在咱们这里说一说,虽是不碍的,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那可有一场气要生。” 王夫人死死地捏住手里的佛珠,眼睛已经盯着王熙凤怒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把这事情告诉给老太太知道不成?”她统共就一个宝玉,还见天儿的有这么些个下流狐媚子来勾着,镇日地不庄重,已经叫老爷灰了心。若再让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大一场气生! 王熙凤便笑了笑说:“哎呦呦,哪里是这个意思,二太太别误会罢。”说着,便把手里的荷包拿住看了又看,对紫鹃道:“这荷包是哪里来的?” 紫鹃抖了抖肩膀,却不敢说了。 王夫人冷笑道:“你先前不是还口齿十分伶俐的么,现在怎么就不说了?”说着,还斜睨了一眼作壁上观的林泽,只道:“你莫怕,说了实话我也不罚你什么。左右是谁做下的事,就该谁来担着。”言下之意,已经把矛头指在林家的头上了。 王熙凤在旁边眼神一闪,正要开口时,就听得一声轻呼。然后就见林泽身后站着的甘草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眨呀眨的。瞥见林泽一脸的轻松惬意,王熙凤便抿唇无声地笑了。她这是着的什么急呢,没瞧着人家林家大爷那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么。 王夫人见甘草这样的作态,心里十分不快活,只骂道:“什么下三滥的泥腿子奴才,也在我面前挺腰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有脸说话。没得笑掉了人的牙!下流狐媚子的东西,镇日里勾着爷们儿干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来,只以为我腾不出手来收拾你们,瞧这轻狂的样儿,我最是瞧不上的。” 一番话,连着甘草等人也一并骂进去了。林泽却也不生气,王夫人现在的状态就和想要咬人的疯狗没多大区别,林泽可不想顺着她的意思。真要和长辈杠上了,别说外头看着也是他的错儿,就是家里面说起来,也是伤的林家的脸面儿。王夫人脑子不太好使,那可不代表着林泽的脑袋也秀逗了。 冲着甘草打了个眼色,甘草便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凤姐道:“琏二奶奶,那荷包可否给我一看。” 凤姐便笑了,这丫头素来是个机灵的。瞧她说话不紧不慢的,又是这么个聪敏的样子,必是有后招儿的。便也点了点头,让平儿把那荷包递了过去。 甘草翻来过去的看了看,便皱起了眉头,说:“这是紫鹃绣的荷包呀,怎么说是姑娘的呢?” 跪在地上的紫鹃一听这话,立刻就抬起了头,只尖声道:“分明是姑娘的,怎么说是我的!”又见甘草手里抓着那两个荷包,眼角瞥见王夫人越发沉下去的脸色,紫鹃心里更加害怕,只又喊道:“分明是昨日你亲手给我的,说是我想学女红针线,这两个是姑娘旧日曾学着绣出来的荷包,给我瞧着,别带出去了!” 甘草便疑惑道:“我昨日何曾说过这些话来?我昨日明明一直陪在姑娘身边呢,哪有功夫去二等丫鬟的房里找你呢。”特地把“二等丫鬟”加重了一些语气,说得紫鹃也羞愧地低下了头。甘草犹自皱眉道:“况且你这话里也说不清楚。怎么说你想学着女红针线的,偏我就寻了姑娘的旧事物给你来学?你若要学,只拿着别的手艺好的看着也就是了,如今要拿姑娘的来看?再有,你又说我嘱咐你别带出去,怎么你还带在身上呢?” 一番话,问得紫鹃哑口无言。 甘草又怕别人不信似的,只把那其中一只藕荷色的荷包轻轻拆开,就从里头掉出一朵半干的紫鹃花来。王夫人当下就脸色巨变,看着紫鹃的眼神活像是要生吃了她一般。 紫鹃在这样的目光下垂下头去,半句也不敢分辩。她还能说什么?她怎么好意思把之前和宝玉之间的约定现下和盘托出呢!屋里站着王夫人、琏二奶奶和林大爷,她已经得罪了个遍儿,若是再把宝玉拉下水,只怕王夫人也不会轻饶了她!当下就想向林泽求情。 可不等紫鹃开口,林泽已经瞧出了她的想法。便笑道:“二表弟,你这嘴上怎么这么红,可是破了?”一句话,就把王夫人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贾宝玉殷红异常的唇瓣上。 “这是胭脂罢了。”怕林泽不信,贾宝玉还拿手擦了擦又舔了舔,笑道:“惯常是吃惯了这东西的,只忘了擦了。” 林泽也不理会这天然呆,只把目光看向紫鹃笑道:“你唇上的胭脂怎么就糊了呢!” “啪——”又是一声,一只漂亮的杯子被王夫人大力地掷在脚下。林泽眼角一抽,啧,真疼呀! 见紫鹃也无话可辨,林泽便拱手笑道:“这原是二表弟喜爱紫鹃的针线活罢了,咱们却是白搁置了。如今又在孝中,那些个鲜亮的活计哪里用得到。既然二表弟喜欢,只留着就是了。”又看向王夫人道:“二舅母对我妹妹的那些猜测,可也打住了。有些事,到底还是查明了再说的好。” 又对凤姐笑道:“我们原在京城就有宅子,先前不过因着屋子久未有人住了,才借住在这里。现在老宅子也拾掇好了,我们再留在这里也不合适的。”意思就是,爷要搬走了,你们快点放行罢。 王夫人正气怒着,凤姐虽有些惊怔,却也并不想拦着林泽。在她看来,比起和着她的这慈姑妈一起打击林家,还不如好好地靠拢林家来得好。这慈姑妈还算计着她,给了那些个霉坏了的人参来药她,可人家林家却帮了自己天大的忙。 当下便只略留了一留罢了。王夫人早想着他们早走早好,哪有不肯的。见林泽这样说,便冷声道:“既是如此,也就不虚留你们了。” 林泽内心欢呼一声,目标达成!于是愉快的回去收拾包袱,趁着贾母还在东府里摸牌摸得开心的时候,林家早趁着马车回了自家了。 至于第二日贾母得知此事的时候,林泽兄妹三人早就在自家的屋子里睡得香甜了。谁管贾家想这想那的。贾母发多大的脾气那也得王夫人哄着,怎么办呢,凤姐可还抱恙在花园子那里养着呢。 你说紫鹃?那就是王夫人一根心头上拔不出的刺了。原因没别的,只因贾母心里不痛快,把紫鹃就搁在王夫人跟前使了。 第59章 佳人有约路上闲逛 五城兵马牢里见面 林泽回家之后也没忙着给谁报信呢,先是美美地睡上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见管家林福的儿子林成正在院子里忙这忙那的呢。当下便笑着过去对林成道:“林成大哥,我们这么突然的回来,给你添麻烦了罢?” 林成憨憨地笑了笑,只说:“这是哪里的话,原就是收拾好了屋子等着大爷回来呢。”又对林泽说:“大爷,您先去前厅用饭罢。” 林泽听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脚下步子才一迈出,就又回头对林成说:“林成大哥,咱们才回来,姑娘的身子素来是娇弱的,怕那有些人巴巴地过来,只扰了姑娘清静就不好了。”又笑道:“这些日子就要林成大哥你帮着挡一挡了。” 林成便笑着应了。自去办理,也不必再提。 林泽想着,这一大早的,按照往日里在贾府里住着的时候了解到的,那贾府自然没几个起得来的主子奴才,不过等到用过了早饭……啧,林泽相信,贾家的老太太那是肯定要派人来的。果不其然,在林泽躲在屋子里看书的时候,就听着青梅进来说贾家来人了。听说还是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来着。林泽闻言冷哼一声,现在这时候来,明显是想拢络他们兄妹呢,没门儿! 青梅皱眉道:“贾老太君既然遣了人来接大爷和姑娘,咱们不去的话……” 林泽只笑道:“这有什么,左右有林成大哥在呢,不怕的。”言下之意,反正有林成挡着呢,那贾家能进来一个才奇怪了! 要说林成这个人,和他爹林福一比,自然是要差一截子的。倒不是说别的,林福的年纪阅历摆在那里,少说只是站在门口那也要来人说话掂量掂量。何况林福在林家当了这么些年的管家,那看人的本事也是极好的。 见了什么人说什么话,他是很有分寸的。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那在林福那里都有一本帐呢。 可换了林成来,就可就大不一样了。 这具体的不一样在哪儿呢?那就在于啊,林福说话就算是拒绝了,那也极委婉不伤面子的。可林成不一样啊,林成才来京城多少时候啊,他也就只知道,凡事都得听他爹的。可林福临走前也交代了,在京城里,大爷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也别怕得罪人,你这不是还小嘛!谁还能和个愣头青的小伙子计较什么呢! 于是林成在得了林泽的吩咐之后,那回绝的话是叫一个彻底啊。简单明了绝不拖泥带水,让贾家的是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人家赖大家的坐在马车里没下来,留着赖大在门口对林成陪着笑脸,那意思就是咱们就想接着你们家的三兄妹再回贾府坐一坐成么? 林成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小伙子可实在了,那就是一个直肠子。大爷怎么交代的他就怎么完成,对赖大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脸色,也就板着一张脸说:“不行,我们家大爷累着了,姑娘和二爷身子向来孱弱的,现在还不舒服呢,不去!” 哎呦呦,这一句话可不得了啦。跟来的婆子们虽然都是在贾母身边当差的,可那也有对林家兄妹的消息灵通的。昨日二太太那么大的阵仗在宝二爷的屋里发作了一通,林大爷那是当时就卷了铺盖收拾了东西套了马车就回去了。等老太太从东府里回来了,那是什么也来不及了。黄花菜都凉了,就是去追人又能追到什么呢! 当晚也发了脾气,又指着人家林家不肯要的紫鹃给了二太太。那二太太的脸色哟,啧啧,可真是成了一张锅底子,黑得很呢! 这些个婆子别的不上心,可对这后宅里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那别提多上心了。不说王夫人当日的响动确实大了些,可就是王夫人半点声响都没有地就把这事儿给盖过去了,那些个婆子也能掰扯出好些话来讲。何况其间还有老太太一通训诫呢! 今儿个跟来的婆子里,大多数也是受过林家恩惠的。每日里林家姑娘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碰见她们的时候,那也是笑脸相迎的。时不时还给些小钱给她们花花,这谁不乐意说林家姑娘的好呀?虽然后来又来了个宝姑娘,那是二太太见天儿捧着的人,到老太太这里来请安什么的虽然也会做人,可一比较起林姑娘的出手大方,那可就差远了! 这贾家的奴才啊,那都是生了一双富贵的势利眼。瞧着林家一进府的时候,那阵仗那架势,明显就是颇有身家呀!这和后来的薛家那又不同的,薛家那是皇商,再怎么有钱也是应该的,没钱才要人笑话呢。可林家不同呀,人家又是五世列侯的,又是书香世家的,可这么一大箱子一大箱子拉进来的东西,可闪花了人眼睛。 所以说,在林家兄妹住在梨香院的那段日子里,巴巴地望着去跑一次腿的丫鬟婆子们可多了。别提那梨香院里的林大爷林姑娘都是好说话的人,就是人家院子里的丫鬟也都笑容清甜的,而且又都是一抓就一大把的钱给她们。谁不乐意说她们的好话呀! 也就二太太,镇日里看不惯林家这些那些的,偏等着薛家的人来了,见天儿地捧着那宝姑娘。可也不看看,就宝姑娘还出身在皇商的家里头呢,按理说不穿金戴银的,那好歹也得瞧得出富贵逼人吧?可整日里头穿着半新不旧的衫子那是个什么意思呢? 贾家的婆子们虽然嘴里不说,那背地里可都传遍了。这薛家呀,自打那薛老爷过世之后,恐怕就要家道中落了哟! 要不然怎么说呢,天底下最难收买的就是人心。显然,林泽在贾家那些个隐忍都得到了非常好的回报。这些跟来的嬷嬷里可大多都是在贾母上房那里做事的。一听着林家的这个管家出来说了这么些个话,心里再没有不明白的。 人家林家大爷一贯是健健康康的,又是个好脾气。哪会不肯见呢。再说人家林姑娘和林家二爷,那是进了贾府之后也没瞧见请医问药的,身子也是个好的,怎么这么一晚上的功夫那就不见客了呢? 在林成把人都客客气气地挡在门外之后,赖大也没脸再待在人家门口了。只好从哪儿来的打哪儿回去,赖大家的一回贾府就去了贾母那里,把在林家门口听见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贾母。 可怎么说的呢,这贾母这儿可正是人多的时候呢。不说宝玉和三春姐妹都在场,王夫人、凤姐、李纨也都侍奉左右呢。更有薛姨妈一大早地就带着宝钗来了这里说笑,就想着老太太昨晚上气不顺,赶忙来安抚呢。老太太还指望着赖大家的把黛玉几个给接回来呢,再不济,接不来林家兄弟俩,好歹把黛玉给接来呀!谁想就听见了赖大家的这一番回话,当下脸色就不大好看,看着王夫人的目光也有些不善了。 王夫人一见老太太这样的神色,自然是知道老太太心里不痛快呢,也不说话,只把头一低,捏着手里的佛珠慢慢转着。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就让赖大家的出去了。回头却对着凤姐笑道:“凤丫头,我瞧着你脸色倒好些了,前儿个你太太还说你呢,可我今日瞧着却十分好的。” 凤姐便也笑道:“那都是太太怜惜我呢,哪里就值当这样。老太太一贯也疼爱我的,要不只赏我些吃喝?” 说得贾母也笑起来,那边宝玉也笑道:“凤姐姐,好长些时候没见你管着家里,只怕那些个不着调的奴才又翻腾上来。” 凤姐便“哎呦呦”地指着宝玉笑了,又说:“如今是二太太管着家呢,宝兄弟,你这话一说可要我怎么接话呢。”又笑着过去拉住了探春,只对贾母笑道:“老太太瞧瞧,如今三妹妹学着管家,这走出来的气度模样可都大不一样了。” 一时说得众人都笑了,只有宝钗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僵。 贾母便也拉过探春笑道:“是了,如今瞧着三丫头也比去年出挑些,到底是你太太带着你管着家里,你倒是个好的。”说着,却又叹道:“只是要我说呢,年轻的姑娘哪里压得住,须得那些手腕强硬些的来管家才好。”一面说着,一面就拿眼去看凤姐。 若要放在往常,凤姐那是一万个愿意接下这话来。可搁在现在,凤姐是不肯逞强的,只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呢,只以为三丫头是个绵软的性子。可要瞧瞧看,如今那府里的人,哪一个敢在主子跟前上皮上脸的,也不怕闪了他们的腰子。” 贾母一听凤姐这样说,脸色也就撂了下来,只说:“也是你三妹妹管得好。”说着,就不开口了。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5节 凤姐也权当不知道似的,抿唇一笑,就又站回了李纨旁边。 薛姨妈瞧着贾母脸色不大好看,又听了刚刚赖大家的进来一番话,心里也有些惴惴的,便站起身来说:“老太太,我这里要和老太太告个罪。出来这么些时候,怕家里的小丫头子不省事呢,这便要回去看看。” 贾母也不留她,只说:“既如此,姨太太就先家去罢。”又看向宝钗道:“宝丫头若没事,也回去给姨太太搭一把手,你这些姐妹们只在我这里玩笑的,也没什么大事。” 宝钗脸上笑意一顿,却还是顺从地站起身笑道:“那宝钗就和妈妈先回去了。”说着便福了福身,然后跟着薛姨妈走了。 等薛姨妈和宝钗走了,贾母这才冷冷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冷哼道:“好好儿的,得罪了林家难道有你的好处?” 王夫人听着这话,却仍低头不作回应。贾母也不想在小辈的面前落了她的面子,便又重重地冷哼一声,只推说累了,让她们各自回去。 等出了贾母的屋子,王夫人侧头就瞧见正和李纨说话的凤姐,见她粉面含春,鬓角斜飞的样子,哪里像是有病气的人。便停下脚步对凤姐道:“凤丫头,你身子可好些了?” 凤姐便也站住了,只笑道:“要二太太担心,已经好许多了。” 王夫人便轻轻地“嗯”了一声,见凤姐也不说话,又道:“你身子既已经好许多了,便也该把家重新管起来才是。” 凤姐听她这样说,只抿唇笑道:“这事儿也不急呢,我瞧着如今三妹妹管着家也是极好的。府内上下交口称赞的,倒比我管着家的时候还好呢。”这显然是睁眼睛说瞎话呢,别说如今真正管着家的那是宝钗,就真是探春管家,怎么可能压得住贾家的那一群心大眼大的奴才? 王夫人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扶着金钏儿的手回去了。只凤姐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笑,这好二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从前她是被狗屎糊住了眼睛才看不清,如今她既已经认清了,难不成还会上她的当? 当下脚下一转,已经去了大房的花园子。 林泽在家里过得很舒心,黛玉过得就更舒心了。 这京城的宅子虽没有扬州的宅子大,可胜在精巧别致。尤其是黛玉住的地方,那是下了大功夫的。林泽想着黛玉的身子素来娇弱,夏日酷暑用不得冰,冬日酷寒耐不得炭,便特特地把黛玉住的院子辟开了两处。一处临水而建,水上亭台楼阁小巧精致,夏日伏在阑干上,也能听莺声呖呖,看杨柳依依。另一处向阳而生,坐北朝南室内温暖又有门上都用玻璃嵌合,冬日不必打开屋门,也有阳光照进,端的是暖和极了。 兄妹三人因是连夜回来的,也没时间细瞧,只略收拾收拾也就睡下了。 直到第二日,黛玉才有机会好好地把自己的院子逛了逛,又带着林澜驾着小舟,在一片碧波上看荷叶连连,映日荷花。那脸上的笑容看得林澜小胖墩也拍掌笑了,只说:“姐姐笑得真好看,比在梨香院好看多啦。” 说得黛玉只点着他的鼻尖笑了,又命坐在船头的甘草和青杏摘了荷花给林澜把玩,主仆几人在舟上惬意非常。就是甘草也要赞一句大爷好别致的心思,姑娘这样的人物也该住这样的屋子。 至于林泽,在家住了几日,每日里都听着贾家又派人来了,又送东西来了云云,只淡淡一笑。左右林成得了他的意思,既不放人进来,那东西也是全然不收的。人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东西呢,林泽也不稀罕贾家能送什么好的来,他可还记得,如今管着家的还是王夫人和她的好姨侄女呢。那俩人要真心能送什么好的来,他还要抬头瞧瞧今儿个的太阳是打哪一边升起的呢。 这话听得青梅只笑道:“大爷只说这话呢,虽如今贾府是那贾家的二太太当家的,可也没准儿东西是贾家的老太君送来的呢。” 林泽听罢嗤笑一声,只说:“无事献殷勤的,东西收下来那就是烫手的山芋,日后不定翻腾出什么来呢。”又对青梅笑道:“青梅姐姐只别把这些个事情搁在心上了,咱们不都是小孩子家家的吗,他贾府看着咱们好欺负,咱们就耍个太极,反正林成大哥也像是个楞头小子不知道厉害的。得罪不了谁!” 正说着,就听白果笑着进来把一封信递给了林泽,只笑道:“是门子送进来的,说是大爷的好友。” 林泽挑了挑眉,难道是水湛?可不像呀,他还记得水湛好像又去了江南呢。再低头一瞧那信,哎呦,这人可难得给他写信!拆开看了看,便笑道:“我要出去一趟,晚饭不必替我留了,怕回来的要晚些。” 青梅和白果对视一眼,正要说话时,就见林泽已经整了衣裳往门口去了。 林泽来到沈宅的时候,水溶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见林泽站在门口,便笑着让他进来,又笑道:“哎,我说你,既然搬出了贾府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儿?” 林泽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是谁呀我要告诉你。可脸上却也不露声色,只说:“三哥还没回来呢,我又累得很,谁还记得起这一遭儿。” 水溶便咂了咂嘴说:“这是前面是重点还是后面是重点?” 重点泥煤啊!林泽斜睨了水溶一眼,那小眼神看得水溶噗嗤笑出声来,拉住他笑道:“你三哥还没回来呢,咱们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罢?” 林泽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赤裸裸地晒出点鄙视的味道来。“这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是啊。”水溶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就是你来了我们才好一起出去玩呀!” 林泽抚额叹息了一声,果然他就不应该期望信里那些看似暗潮涌动的话语是真的。话篓子附身的水溶能说出那么深沉的话才怪了! 一个时辰后,林泽手里拿着一包糖糕,侧头去看路边的小摊。他一点都不想把目光放在走在自己旁边手里还拿着一串儿糖葫芦吃得正开心的某位啊! 水溶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回头就见后面一个小摊上面卖小糖人呢,当下也不管林泽愿不愿意,拽了人的手就奔向了那个捏糖人的老爷爷。 老爷爷的手看上出十分粗砺,可捏着糖人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瞧着平白无奇的动作里,几下翻飞就捏出了猴子老虎小白兔的,看得水溶目瞪口呆津津有味。林泽也瞧得有些意思,只是对甜食已经有了追求的林泽还不至于就这么在糖人摊子前面跟某人似的。 捏着糖人的老爷爷转眼就又捏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打老虎,才把那糖人插在面前的小桌上,就见自己的摊位前站了两个衣着讲究的少年。老爷爷笑眯眯地对年长的那位说:“小少爷,您看中哪个糖人了?” 水溶看着桌上的糖人,有花鸟虫鱼也有十二生肖,当下就笑道:“老大爷,您给我和我的小兄弟捏一个大大的龙罢?” 林泽白了水溶一眼,还一个大大的龙呢!生怕人家瞧不出来你就觉着龙的面积大呢。 老爷爷“呵呵”地笑了,手下动作也不慢,不一会儿就捏出了一条威武的龙来。水溶接过左右前后地看了看,才恋恋不舍地把那条龙递给了林泽,“喏,你先吃罢。” 林泽瞧着水溶那副心疼如割肉的眼神,心里简直笑到不行。虽然按照平时,林泽肯定是直接就把龙让给水溶先吃了,可现在瞧着水溶这副表情,林泽才不管呢,顺势接过道了声谢就不客气地开吃了。一边吃一边还故意舔了舔嘴角笑道:“哎呀,可真甜呀!” 水溶一听,那小眼神更哀怨了。而正在捏另一个龙的老爷爷则是“呵呵”地笑道:“小少爷喜欢就好。” 林泽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大龙吃了一半,然后回头见老爷爷很快地捏好了另一条大龙递给水溶,便笑道:“老爷爷,您的这龙多少钱一个呀?” 老爷爷见林泽这样问,便笑道:“一文钱一个。” 水溶忙从袖子里拿出五文钱来给了老爷爷,探身又挑了一只小兔子的糖人用小油纸包好了递给林泽,笑道:“回去带给你家里的那个弟弟吃罢。” 林泽咬着糖人“唔”了一声,反正是水溶付钱,统共就五文钱对水溶来说那也就是九牛一毛的事儿。回头对还在捏糖人的老爷爷笑了笑,林泽才和水溶继续往前走去。 手上的糖人吃着吃着就快到底了,林泽咂了咂嘴,侧头瞧着水溶还拿着那只龙把玩着,便笑道:“你怎么还不吃呢,这日头挺大的,别化了有你哭的。” 水溶“啊”了一声,见手里的那只大龙果然有些隐隐要化了的样子,忙准备一口咬下去。谁知道就那么巧,斜刺里跑出一人来,当头就撞着了水溶的手臂,把水溶手里的那只大龙也一下子撞到了地上。 林泽抿住了唇角,他可瞧见了水溶一下子哀怨到极点的眼神了。正想瞧瞧是谁这么冒失呢,就听懂啊一声熟悉到几乎让林泽做梦都想修理一顿的那个声音了。 “啊呀,林弟弟,你怎么在呀!” 要说薛蟠呢,自打来了京城,那是吃喝嫖赌样样都会,青天白日的出来和几个狐朋狗友斗鸡走狗的那就更别提了。他心里虽然对林泽记挂得很,可没奈何人家林泽镇日里都在梨香院待着,那里又是丫鬟又是姑娘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去呀。只好托了贾宝玉一回又一回,可人林泽就是不出去呀,没办法。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林家连夜就搬了出去,空着一个梨香院在那里,这二太太还和薛姨妈商量过要让他们搬过去。这下可让薛蟠抓耳挠腮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你说林家住得好好儿的怎么就走了呢,他也没干什么事儿呀,这就走了以后可难见啦! 一时想到林泽那模样,心里更是难受得直发痒。 跟宝玉一起又上了两天家学,好歹瞧着又来了一个小兄弟。听宝玉的说法,那是东府里贾蓉媳妇儿的弟弟,姓秦名钟,表字鲸卿的。那小模样生得也极好,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薛蟠虽有意勾着他上手,奈何这小生倒和宝玉日常处在一块儿,倒要薛蟠有些止住了。 家学里上了两日,薛蟠常见这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情性体贴,话语绵缠,因此二人更加亲厚。那家学里原就是龙蛇混杂良莠不齐的,免不了有些下流种子在其中,见这二人如此,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 宝玉和秦钟只自己不知道罢了,可薛蟠却听得清楚。心里一时有些意动,只把香怜、玉爱拢在身边解火,完事后拿了钱银打发也就是了。 这一日,薛蟠因在家学中见着宝玉和秦钟二人缱倦柔肠,自然心里挠痒。虽有心想找人撒火,却奈何香怜回了家里,玉爱又身子抱恙。薛蟠这里火气撒不出去,也不肯就着那些个獐头鼠目的完事,只好出去街上玩乐。 谁知这样巧合,正和那起子狐朋狗友的闹腾呢,斜刺里冲了出来冷不防地就撞上了人。再一看,哟,这不是日思夜想的林家大郎又是谁呢! 林泽看着薛蟠脸上那副猥琐神态,心里别提多恶心了。只是水溶在身侧,他也不想和薛蟠起了冲突,只笑道:“原来是薛家少爷,许久不见了。” 薛蟠听他这样一说,便也腆着脸笑道:“可不是么,林弟弟,自上回快意楼一聚,咱们可多长时日没再见过了。近来可好呢?” 林泽便淡淡地笑了笑,只说:“我现下有些事物,就不和薛家少爷长话了,等有了空儿再说罢。”这样说着,心里想得却是,不等哪一日,只让人套起麻袋狠狠地揍了这薛大呆子一顿才好呢! 林泽说完这话已经要走了,薛蟠可哪里肯呢,当下就拦住了路,只笑着说:“好弟弟,咱们也好久不见呢,这既瞧见了,哪有就此别过的道理,咱们一处坐坐说一会儿子话,也耽搁不了多久的。”说着,就要过来拉林泽。 林泽皱了眉,正要说话时,就听水溶冷哼道:“你是什么人,也来请我们!” 薛蟠本只把眼睛搁在了林泽一人身上,也没看清自己先前撞得什么人。现在冷不防地听见水溶开口,便转头看去,这一下可就愣住了。 话说薛蟠举目见水溶头上戴着束发银冠,穿着白蟒箭袖,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当下便是一叹,心道这样俊秀的人物,别人一生不定见着一个,可今日便要他瞧见了两个,心里再没有计较水溶说话口气的,便也笑着腆着脸过来说:“这位是谁,这样面生,林弟弟,也给我介绍介绍。” 林泽嗤声一笑,只觉得薛蟠此人说话当真引人发笑。听他说出来的话,显然是把水溶当成可以随便上手的了,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自己死不死的呢! 果然,水溶听他这样说,脸色更不好了,只冷笑道:“好一个薛家的少爷,只不知道是哪一个薛家呢!” 薛蟠是不大会瞧人脸色的,他又一贯是在金陵横行霸道惯了的,向来只有别人依从他的道理,何时要他顺着别人的时候了?听得水溶这样问,便自以为得意地说:“我家乃是皇商薛家,京城里怕也只有我们这一家呢。”说时,便有些傲慢的样子来。 水溶冷笑道:“原来是这个薛家。” 那薛蟠还以为水溶是知道他家的财势,便笑道:“既知道,何不一起去坐着说话,白站在这里有什么趣意?”说着,便要过来拉人。 只是这薛蟠还没近身,就已经被人大力挥开,当下“哎呦”一声,便摔倒在地。再睁眼看时,只见林泽和水溶身前正站了两个劲装的汉子,俱是脸色冷冰的。其中一个指着薛蟠道:“放肆,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薛蟠被这样一喝,心头也起了怒火,只想着林家在京城里也算不上权势,恐怕财力还不比薛家。又见林泽身旁站着的水溶,容色秀美,那像是冯紫英等人那样的气势人物,便也不怕,只站起身喝到:“大胆!连你薛大爷爷也敢推,不要命了!” 说着,便喝令身后跟上来的小厮上去要打。水溶冷笑数声,就见那两个劲装汉子转眼就把薛蟠带来的几个小厮都撂倒在了地上。薛蟠目瞪口呆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怒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来打我的人!”正怒时,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喝。 水溶冷笑着看着被官差压住的薛蟠,对站在最前面的人说:“既然是李大人来了,这事就权交给你了。” 被水溶称为“李大人”的正是五城兵马司的李仁甫指挥,听到水溶这样说,便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办妥。”说罢,一挥手,身后的那些侍卫已经把薛蟠押往五城兵马司衙门了。 林泽挑眉看着李仁甫离开,侧头对水溶笑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大火气啊?”真没瞧出来,一贯是个话篓子的水溶居然也有这么气魄的时候,该怪他看走了眼呢,还是怪水溶的演技很好呢。 没等林泽自己想出个所以然来,水溶已经耷拉下了眼皮子,盯着地上沾满了灰尘的糖人大龙可怜兮兮地说:“真讨厌,居然把我辛辛苦苦留到现在才想吃的东西给撞到地上去了!” ……所以这是一只糖人引发的血案?! 林泽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看着水溶那耷拉着眼皮子和嘴角的表情,额角一抽一抽的。不行了,他有些承受不住这样大的神转折。太逆袭了!他现在突然好同情薛大呆子怎么办! 水溶看了地上的糖人半晌,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对站在一边的林泽说:“我们回去罢。” 林泽木然地点了点头,他被水溶一前一后的人格给打击到了,现在亟需回去安抚一下自己被吓到的小心脏。可是没走两步呢,就听水溶又可怜巴巴地指着一个摊子说:“怎么办呀,人家收摊子了!” 林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些发囧。什么跟什么呀,原来水溶说的“回去”是指他要回来买糖人吗?真是太令人发指了! 可惜呀,老爷爷早已经收摊回家了,水溶就算再难过也弥补不了了。回去的路上,林泽感受着身旁这人浑身散发出来的忧郁气息,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水溶的肩膀。“等明天有空,再来买吧。” 说完这话,林泽明显就能感受到身旁这人突然改变了的情绪。原本的忧郁低迷一下子转换成了欢欣喜悦。林泽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呢,手就被水溶握住了。侧头,就见水溶一双眼睛几乎都要发亮了。 “真的吗?你明天要陪我来买?” 喂喂喂!你是哪一只耳朵听见我说要明天陪你来买了!林泽的眼神无声地传达着自己的思想。 水溶笑眯眯地说:“啊,你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我的弟弟啊!”说着,猛然一把抱住了林泽,还作势要蹭一蹭。 真是作死! 林泽的手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地微微抬了起来,就差一巴掌拍在水溶那张扬着一副傻气笑容的脸上了。可没等他出手呢,已经有人代劳了。 伴随着一声低吼,一记又快又重的铁砂掌就落在了水溶的后脑勺上。 重获自由的林泽仰头笑道:“三哥,你回来啦!” 也不理身后那个比之前更惆怅的某人,水湛只是笑着拉住林泽的小手,一面走着一面说起路上的趣闻。见林泽一双清亮的眼睛偶尔扫到身后那人,水湛低低地笑了笑,“我才回来,怎么就听说你搬出贾府了?” 林泽果然立刻就收回了放在水溶身上的目光,笑眯眯地说起了自己搬离贾府的一系列事情。 他们俩在前面说得开心,水溶则在后面撇着嘴瞪着水湛的后背。哼!别以为他不知道,水湛就是个小心眼!不就是抱了一下林泽嘛,至于给他这么一下子吗?那说起来,林泽不也是自己的堂弟吗?抱一下怎么了怎么了? 内心极度不平衡的水溶瞪着水湛的后背瞪得眼睛都要酸了,不过偶尔看到林泽瞥向自己的眼神,那也是老怀安慰了。可听着水湛一句话就把林泽给转移了话题,水溶又咬牙切齿地哼了哼。 真是转的一手好注意力!水湛你真是太小心眼了混蛋大混蛋!爷刚才还给你消灭了一个敌人呢,你不感谢爷就算了居然还给爷那么重重的一下子,爷要进宫去告诉皇上告诉皇后告诉全天下,爷要让林泽看清你的真面目! 水湛把林泽一直送到林家大门外,才止住了脚步,看着林泽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头,便笑着摸了摸林泽的脑袋。 “着什么急,咱们来日方长,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 林泽便笑了笑,拉住水湛的手笑道:“三哥,你去了那么久,给我带什么好玩的回来啦?” 水湛低低地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见林泽伸手接了过去之后,才笑道:“里头是给你带得,你回去再看。”又见时候不早了,便笑道:“早些回去罢,等过了吃饭的时辰,有你饿肚子的。” 林泽笑着摸了摸鼻子,他之前还交代了青梅别给自己留饭呢,谁想三哥回来的这么早,他都没吃晚饭就回来了,真是失策。 似乎是猜到了林泽在想什么似的。水湛笑道:“等明日你得了空,三哥带你去吃好的。”说着,便催了催仍不肯进府的林泽。 等林泽进了府,水湛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回头,就见一脸惆怅的水溶还在那里默默地碎碎念。“水溶,咱们也该谈一谈了。” 水溶一抬头,就见水湛那双清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哎呦喂,那可把水溶的小心脏给吓得不轻。当下就变了脸色,连忙摇手说:“别呀三哥,这……”摸了摸脑袋,水溶迅速地借用了水湛和林泽说的那话。 “着什么急,咱们来日方长,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 水湛却冷笑一声,拉住要跑的水溶,只道:“虽然不着急,可日后还有别的帐要算呢。你跟我回去!” 水溶苦着脸跟在水湛身后,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他还不知道水湛的性子吗?跟水湛回去,肯定免不了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然后才是语重心长的一顿恳切长谈。哎呀,他一点都不想听水湛跟他说话啦!每次被水湛训的时候,可都没他说话的份儿啊! 水溶内心宽面条泪了,当看到“沈宅”这个大大的门匾时,水溶就好像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宇宙深深的恶意!嘤,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和水湛在这种还没填饱肚子的时候,就要饿着肚子听他长篇大论的训诫啦! “水溶,坐吧,咱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 才不要!他宁愿和那个姓薛的一起到五城兵马司的衙门里去也不想待在这里!你知道扼制一个话篓子不让他说话,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吗? 以上是水溶的内心剖白。 水湛才不管他,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和这个堂弟好好地聊一聊关于林泽的问题了。 “水溶,你知道林泽是谁吗?” 水溶给了水湛一个白眼,废话!“不就是我的小堂弟吗?” “不,他只是巡盐御史的长子,姓林,名泽。” “啊???” 第60章 求凤姐薛姨妈撂脸 驳王氏贾恩侯发威 薛蟠被关进了五城兵马司衙门,这事儿薛家可没第一时间得到信儿。直到两三日后,薛姨妈发现薛蟠都没着家,这才有些慌了。一使人打听,只说铺子里也没人见着大爷,又说老宅子那里也不曾见着大爷。这下可把薛姨妈吓得不行,忙求到王夫人跟前来。 “姐姐你说,我就蟠儿这么一个儿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要我怎么说好呢!”薛姨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不断地拭着泪水。只是一想到薛蟠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心里就一阵阵地发虚,眼泪也止不住地要掉。 王夫人听了眉头也是一皱,她这里是一堆的烦心事还没解决呢,哪里有空腾出手来帮薛家。可见薛姨妈哭得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忍,便安慰道:“蟠儿这孩子自幼就是个没耳性的,说不得是去外头和人家玩闹了,你且别急,先使着人打听了,我们再合计一番。” 薛姨妈听了这话,当下哭得更凶。“姐姐以为我是没打听呢!我只跟姐姐说了罢,咱们在京城的那些个铺子都走遍了,也没一个说瞧见过蟠儿的。和蟠儿那一日一起出去的小厮也都不见了,这下可不是要我急死了!” 正说着,就听得金钏儿在外面笑道:“宝二爷这早晚地过来给太太请安呢,快进罢。”说着,便像是笑着推了一下宝玉的声音。 宝玉便笑着进来给王夫人和薛姨妈都请了安,被王夫人拉着坐在身侧,又转过头去看薛姨妈红肿的眼泡,只疑惑地问道:“姨妈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可是被谁气着了?” 薛姨妈便只拿帕子捂住眼睛又抽泣了几声,宝玉正讶异呢,就听王夫人拉住他的手温声道:“你不知道,你薛大哥哥前日出去了,就没再着家。你姨妈急得不行,派人到处打听了,都没有消息。你和你薛大哥哥虽不常见得,也该有见面儿的时候。想想,你近来可有见过你薛大哥哥不曾?” 薛姨妈一听,还不等宝玉回答,便忙问道:“我的儿,你可千万体谅我的心。你这大哥哥最是个没耳性的东西,但凡在家时有人约束着还好,倘或出去了,哪一时哪一刻不叫我为他担足了心呢。你和你大哥哥向来是最亲密没有的,他若有什么话私下里和你说了,又或者告诉你他往哪一处疯玩了,你可千万别瞒着我。” 宝玉便道:“我再不瞒姨妈的。”想了想,才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只说:“前儿个我还和薛大哥哥碰见呢。” 薛姨妈闻言大喜,忙又追问是何时何地。宝玉想了想,才说:“好像是在学堂里,我那一日正和秦钟,啊,就是东府蓉哥儿媳妇儿的弟弟,小秦相公的一起去上学。正碰着薛大哥哥和学堂里的几个小学生在一起说话,那时候,我们还过去打了个招呼呢。” 薛姨妈便又问:“后来呢?怎么就那日却不曾再回来了?” 宝玉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了。“这我却不知了,姨妈也别担心,许是薛大哥哥一时有事出城去了,也未可说。”说着,便下榻来拉住了薛姨妈的手,安慰道:“姨妈别太担心了,薛大哥哥向来做事极有分寸的。纵有一时忘记交代了,不过是他性子大方惯了的。只是姨妈这样,若薛大哥哥回来时瞧着姨妈这样担心的样子,心里也要怪自己了。” 这一番话说得薛姨妈心里极为熨贴,便把宝玉一把搂在了怀里,只“心肝宝贝”的叫起来,又抹泪笑道:“姐姐常日里只说宝玉怎么淘气顽皮呢,可我今儿个听宝玉这一番话,再不信姐姐的。瞧他懂事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哪一个淘气了?都是姐姐谦虚的话,说得我还信呢。” 一时心里也把对薛蟠的担心去了大半,王夫人见她如此情状,便笑道:“既然有宝玉这话在,你也大可不必担心的。”又说:“我虽是内宅妇人,可也能帮你一二。只要周瑞去走动走动,瞧着蟠儿是不是出城了就是了。” 薛姨妈闻得此言,果然笑着道谢。王夫人便要金钏儿叫了周瑞家的过来,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又嘱咐说不许声张。那周瑞家的原就是王夫人的陪房,从前在王家的时候,那也是在王夫人手底下做惯了事的人。瞧着王夫人交代事情的神态样子,就知道王夫人对此事并不大上心。因此应承了此事,回去却对周瑞说着不着急的话。 此是后话,暂不必表。 只说薛姨妈听见王夫人如此这般一番同周瑞家的说了,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只对王夫人笑道:“我这里多谢姐姐了,等蟠儿回来,就让他亲自备了厚礼来谢。” 王夫人便笑了笑说:“都是自家的骨肉亲戚,谁还耐烦这个。说出这话来,没得要我们彼此倒生分了。”又对薛姨妈笑道:“我今儿个怎么没在老太太那里瞧见宝丫头呢?” 薛姨妈便叹了一声,说:“姐姐不知道呢,那宝丫头前几日就受了凉。身上一时重一时轻的,我劝她歇一歇罢,她反不肯。又说姨妈如今是忙着的时候,她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再不能添乱的。因强撑着身子两三天,今儿个一起来竟是一脸的潮红,叫大夫来瞧了,只说虚热上升,要好好儿地歇着才好呢。” 又道:“这不,蟠儿两三天没回来,若不是因着宝丫头身子不好,她早和我一块儿来了。” 王夫人捏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便轻笑道:“她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的,倒劳烦她凡事都为我想在头里。也是我没察觉到,如今可怎么样?若药材不够的,只管来找我拿,咱们家都是有的。” 薛姨妈便又谢了一回,因心里挂念薛蟠和宝钗,也就不肯多坐,只又说了两句话便要起身回了。宝玉见薛姨妈起身,也忙起身道:“宝姐姐生病了,论理我也该去看看的。左右我现在没事儿,太太,我便和姨太太一起去罢。” 薛姨妈便笑着摸了摸宝玉的脸颊,只笑道:“我的儿,还是你有心了。只是你宝姐姐身上正发热呢,你去了怕过了病气。” 还没说完,宝玉就急忙打断说:“哪有这样的事来,我身子好着呢。”说着,便拉起薛姨妈的手要出去。 王夫人笑了笑,轻声地叫住了宝玉,只笑道:“既是去瞧你宝姐姐,可仔细着说话的分寸。你宝姐姐如今病着,可受不住你的折腾。若有个淘气顽皮的要你姨妈来告诉了我,我再不饶你的。” 宝玉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忙跟着薛姨妈去了。留下王夫人淡淡地看了一眼薛姨妈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冷哼了一声。这不早不晚的出了两件事,真是巧得很呢。 宝玉跟着薛姨妈走过一个抄手游廊又绕过假山,就看见了一个月洞门,进去后笔直地往前再走一段小路,就能瞧着“梨香院”三个字正挂在那院门上呢。当下只轻叹一声,自打林妹妹她们搬走之后,这梨香院如今又住进宝姐姐啦。 宝玉正出神呢,已经被薛姨妈拉着进了屋里。一时瞧着屋角都有冰盆散发着丝丝的凉意,宝玉便笑着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正把帕子交给那丫鬟的时候,就见那丫鬟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眉心一粒米粒大的胭脂痣更是添了一抹娇俏。 宝玉便笑道:“你是宝姐姐的丫鬟,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那丫鬟便抿唇一笑,羞涩地低下了头。宝玉还要再问,就听内室传来一声响动,抬头就见莺儿走了出来。见宝玉和那丫鬟站在一起,便也笑道:“我才还说外面谁说话呢,原来是宝二爷来了。”说着,又对那丫鬟道:“香菱怎么还站在这里呢,快去把东西收一收,叫别人好歇一歇。” 宝玉见那丫鬟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心里便记下了“香菱”二字,不免想着这个名字起得极雅趣。正想着,莺儿又是一声轻笑,只对他说:“宝二爷,你可是来瞧我们姑娘呢?还不进去?”说着,伸手一推,便把宝玉推进了内室。 宝玉脸上微红,见莺儿也不跟进来,便自己往屏风那里走去。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就见着宝钗身上披了一件半新不旧的鹅黄色小衣,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脸色晕红的半倚在床头。见他来了,便睁着一双杏眼柔柔地看过来。 宝玉心神一荡,又听宝钗柔声笑道:“宝兄弟,难为你来看我。只是我现下却有些失礼了。”说着,轻轻地一声嗽,竟有几分柔弱之意。 宝玉从来只瞧见过宝钗容色艳丽,处事圆滑的样子,何曾见过这样如病弱西子的宝钗?当下便有些怔住,脚下步子也不停,只在床沿坐下,一双眼睛直直地瞅着宝钗晕红的脸颊。又见宝钗脸上红晕渐深,更是心醉神迷。 宝钗被宝玉这样的眼神看得脸上作烧,便清了清嗓子道:“宝兄弟怎么这样瞧着我。”又斜睨一眼宝玉道:“再要这样,我要恼的。” 宝玉被她这一眼一看,当下就有些陶陶然。可听着宝钗那一句似笑非嗔的话,又回过神来,只笑道:“宝姐姐不瞧我,怎知道我瞧你呢。”见宝钗脸颊通红,微喘吁吁,额头娇汗点点,不免又心疼道:“宝姐姐身子可怎么样呢?吃了药不曾?” 宝钗便轻笑道:“你问出这样多的话来,要我可怎么答呢。”又笑道:“早上才请了大夫来瞧过,只说是前几日受了凉气积在体内,如今虚火上升,发作出来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又笑着说:“我听说,宝兄弟这些日子都去学堂里读书了,这可是正经的好事呢。” 宝玉本对上学就没多大兴趣,现下在那家学里混着,不过因着秦钟也在身旁相陪,又有别的小友一起,说话玩乐再没有不自在的了。可听着宝钗这样一说,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只好笑道:“哪里是这个话呢,只不过略看看罢了。” 宝钗只笑道:“怎么这么说呢。要知道,经济仕途里头的学问可多呢,宝兄弟,你如今正该好好用功的年纪,不要和那些个没有章法的人乱学坏了,移了性情反而不好。” 宝玉听了,心里便有些不喜。又想到,从前他不上学时,林妹妹也不曾对他说过这些话。可到了宝姐姐这里,却有一车子又酸又腐的话来,光是听着已经要他不舒服了。侧头见宝钗脸颊酡红,轻喘吁吁的样子,宝玉又不忍心驳了她的面子,只好淡笑着应了几声。 宝钗见宝玉这样受教,心里也十分开心。瞧着宝钗腰上系着的荷包,见那藕荷色的底子上面绣了一叶碧莲,便笑道:“好巧的手工,袭人的针线做得越发好了。” 宝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荷包,只笑道:“哪里是袭人做的,原是紫鹃姐姐给我做的,宝姐姐你瞧这针脚,是不是极细密的?” 宝钗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再去看时,果然这针脚缝合都与往常宝玉所佩戴之物大不一样。便也笑道:“原来是紫鹃做的。”又笑着问:“我前几日身子受了凉,又忙着,听你现在一提才想起,怎么林妹妹家去了,没有把紫鹃一起带走呢?” 宝玉一听,便想到了那一日傍晚的景况。想到袭人哭得眼泡红肿地上来厮打紫鹃,又想到紫鹃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承受着王夫人的怒火。还有凤姐姐在一边劝慰,林哥哥受了冤枉后连夜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当下便慌忙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宝钗也自悔失言,忙道:“宝兄弟别急,原是我说错了。”说着,便伸手拉住了宝玉的手,只安抚地笑道:“我原是想问呢,如今紫鹃姑娘在姨妈那里做事可习惯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太太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她,左右我每日去请安,也极难见她一面的。”说着,又笑了笑,“只是太太一向是最随和慈善的人,料必不会为难她的。许是另安排了地方给她住着也未可说。”只是这话太过于苍白无力,说出来连自己都没法儿说服。 这边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轻声细语地谈笑着。薛姨妈在外室瞧了一眼,就抿着唇笑着往香菱的屋子去了。一进门,就见香菱手上正拿着一个绷子在慢慢地绣着,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叶浮萍。薛姨妈心里有些不喜,脸上的神色便有些淡淡的,只说:“你大爷这两三日的没回来,怎么你竟跟个死人一样不言不语?” 香菱冷不防地听见薛姨妈这声音,吓得连绷子都掉在了地上,吓得言语不成。 薛姨妈看得心烦,只又呵斥了两句也就罢了。心里只想着如今既有王夫人为此事上了心,料必蟠儿是无事的。哪里知道,才不过两日功夫,就听得周瑞家的进来说道薛蟠被押在衙门里呢。 原来这日薛姨妈正在王夫人这里说笑,宝钗病也好了许多,便也陪着薛姨妈一起过来。王夫人便握着宝钗的手好一通夸赞,说得宝钗也脸红起来,只不肯依。王夫人便又命金钏儿端了水果进来给薛姨妈和宝钗用着,一时又说起兄长王子腾升迁的事情来。姐妹二人言笑晏晏,正是自得之时,就听得周瑞家的进来一声惊颤,只说:“薛家大爷被人拿住了!” 一句话,吓得薛姨妈差点昏死过去,幸而有宝钗在一旁扶住了。王夫人也被吓了一跳,顾不上薛姨妈的好歹,忙问了周瑞家的是怎么回事。 那周瑞家的也是个机灵的人,便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又道:“原以为这是拿银子打点一二的也就是了,如今竟是不行了。薛大爷如今被关在五城兵马司衙门呢,我们这些个脸上没光的哪有什么资格去呢!” 王夫人沉吟一声,就对金钏儿道:“去把你琏二奶奶叫来。”见金钏儿愣愣的,便喝到:“麻利点儿,这样的懒散,明日打发了你出去才有得你好果子吃!”吓得金钏儿忙拔腿就跑了出去。 王夫人便安慰嘤嘤哭泣的薛姨妈道:“你也别着急,等凤丫头来了,我们再一起合计!” 却说金钏儿往凤姐那里去,却扑了一个空。这拐角旮旯的地儿,凤姐早不稀罕了。也不过就是明面上摆着过得去,实则十天倒有八天都在大房这里睡着。贾琏自打凤姐转了性,日子也好过不少。又见凤姐温柔体贴犹胜当年,心里别提多满足了。凤姐也因着拢住了贾琏的心思,自觉日子过得比往日都好上太多。自此对管家掌权等事,反而不上心了。 金钏儿一见凤姐不在这里,忙就往贾母那处去找。她一心以为,凤姐不在自己的屋里,那必是去贾母那里逗趣儿讨好了。可谁料得到凤姐如今修身养性的,才懒怠出去奉承呢。只推着说自己身上不好,左右有王夫人遮遮掩掩的提她照料着,凤姐手里握着的那两盒人参可就是王夫人最大的痛脚。 到了上房,见鸳鸯正从屋里出来,金钏儿便忙忙地拉住了她的手,也顾不得喘息,只急问道:“琏二奶奶可在么?我们太太有急事要找她呢!” 鸳鸯便疑惑道:“怎么来这里寻人来了?老太太还在屋里睡着呢,你却说说,你家太太有什么急事?” 金钏儿一听,也顾不得其他,只喘着气就说:“你不知道,那,那薛家的,薛家大爷打了人,被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给逮住了。如今,如今人就被关在那个,五城兵马司衙门呢!”又拖住鸳鸯的手央道:“好姐姐,你快进去叫了琏二奶奶出来,我若晚一步回去,太太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鸳鸯正要说明凤姐不在此处,就听得内室忽然传来一声低喝,原来是贾母醒了。忙松开了金钏儿的手就进去了。金钏儿只以为凤姐也在里面,便一咬牙,想着进去后请了安随便寻一个由头,叫了凤姐一起走就是了。 她的算盘打得也好,只是进去之后却发现偌大的内室,竟然除了三五个服侍的丫鬟就再无别人了。当下脸色一白,正要告退时,就听得贾母冷哼道:“你方才在外面说什么?薛家的哥儿打了人被关起来了?” 金钏儿一抬头,就见贾母目光凌厉地看过来,当下吓得半死,膝下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只哭道:“老太太明鉴,这事儿可不是我们做奴才的能说的。” 贾母冷哼了一声,只把手里的沉香拐杖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两下,怒道:“什么样的亲戚也往咱们这里领着,也不想想那是什么样的浑人,纵是打死了人也不稀奇的,如今来了京城只还当着是在金陵呢!半点也不收敛的,得罪了贵人,如今可怎么好!” 正说着,就听得有丫鬟说琏二奶奶过来请安了。贾母忙说:“快要她进来。” 凤姐起先还奇怪呢,怎么老太太这里这么安静呢。结果一进屋,就见金钏儿跪在当中,一张俏脸粉白粉白的,额头上一片冷汗。凤姐一惊,正是疑惑的时候,就听得贾母对金钏儿喝到:“作死的混帐东西,既然你琏二奶奶来了,还不把话正经地都说给你琏二奶奶听!” 金钏儿忙哭着把事情的来去都说了,又道:“太太要我来找奶奶,奶奶快跟我去罢。晚了只怕太太要罚我呢!” 凤姐这里一听这话,便知道薛大呆子又招惹什么人了。心里正不乐意管这茬子事儿呢,可说到底又是自己的娘家亲戚。再瞧着老太太的脸色,那可不怎么好。当下只皱眉道:“这事儿我一个女人家家的,哪里就能够帮上什么忙?”又对贾母道:“老太太,如今我也不管着家,家里许多事都手生了。这内宅的事情都帮不上忙,这外头的事情,就更帮不上了。” 贾母听了,脸色就是一沉。可见凤姐这样,到底也不好发作,只说:“我也不管你们这些,既然是二太太要你去,你便去一趟罢。”说到底,那也不愿意替凤姐把这话给回了王夫人。 凤姐咬了咬牙,便笑道:“正是呢,很该亲自去回了二太太的话才是。”说着,便向平儿使了个眼色,把金钏儿扶了起来,又对贾母福了福身说:“老太太,我这就去了。” 贾母只随意地挥了挥手,也不肯再看。凤姐走在前面,后头跟着平儿和哭得一脸妆花的金钏儿。一路上也没什么声音,等眼瞧着就到了王夫人的屋子前时,凤姐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就对金钏儿道:“这事儿你可没什么瞒着罢?” 金钏儿忙摇头道:“再不敢瞒奶奶的。”从前凤姐管家时的手段,金钏儿也是见识过的。那里就因为凤姐这段日子不管家了,就敢有欺瞒的呢! 凤姐眯了眯眼,又往王夫人那里去。 一进门,就见薛姨妈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宝钗在一旁劝着,可那一双眼睛也是粉光皮滑的,瞧着就知道她也是哭了好一会儿的。再看王夫人,正襟危坐的,虽嘴里说着安慰的话,那眼底可没多大的情绪。 凤姐福了福身,给薛姨妈和王夫人都请了安。才要起身,薛姨妈便踉跄着跑过来抓住了凤姐的手,只哭道:“凤哥儿,原你在家时,就常听二嫂赞你最是个有才干有能为的。如今你兄弟被衙门的人套走了,你可要想个办法。” 王夫人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呀,凤哥儿。你姑妈也极不容易的,她膝下就蟠儿一个,你若想得出办法,不说你姑妈一家感激你,就是我也要对你另眼相看啦。” 凤姐听得心里冷笑,为了这么点子的感激和另眼相看,难道就要她豁出去帮不成?想着,便道:“姑妈你且先坐下,咱们好生地把这事儿捋一捋。我才听金钏儿那丫头说得不清不楚的,什么事儿都还没弄明白呢。”说着,便和宝钗一起把薛姨妈又扶到了榻上。 宝钗便道:“凤姐姐,我来同你说罢。哥哥几日没回来了,我和妈妈担心的不得了,偏手里没有得用的人,出去问了铺子的活计都说没见着哥哥。没了主意才来求姨妈帮忙,姨妈便使人打听了,谁知竟是哥哥因打了人被关进了五城兵马司衙门。”说着,便又是好一通流泪。 薛姨妈也哭道:“你弟弟平日里虽说人是有些蠢笨,可自打来了京城,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的呢,怎么传出这些事情来,拿了你弟弟去那衙门里受罪。我可怜的蟠儿呀!”说着,便嚎哭不止。 凤姐眉头一皱,这话说得,好像那薛大呆子是个奉公守法的人一样。也不想想他是为何上的京城,那不就是因为打死了人命又吃了官司吗?想到这里,凤姐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王夫人,见王夫人依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心里更是作呕。真真儿的好姑妈,为着日后的图谋,这一手笔可埋得好。 凤姐便道:“姑妈你也别急,想着他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了不曾?”又对宝钗道:“你哥哥常日里也出去的,都和谁在一起,你们可知道吗?” 这话可难道了薛家母女。她们都是女人家,哪有去打听爷们儿行踪的道理。何况薛蟠这人又有些不着调的,有时候说一声出去了,有时候不说一声也出去了。也正因着这个,他被拿住了关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里足足有三日了,薛家才察觉出不对来。可那也没多警醒,只以为他是和哪些个狐朋狗友出去了城外头玩乐呢。 谁想到这一出子! 薛姨妈只哭道:“你大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定是有人寻他的不是,看他不顺眼了。咱们一家才到京城多少时日呢,哪里会平白无故的就得罪了什么人。凤哥儿,你可得给你大弟弟想个办法,那衙门哪里是他该待的地方,少不得要吓得生上一场病,若有个好歹来……若有个好歹来……呜呜,我也不活了!” 宝钗又忙去劝,又回头对凤姐道:“凤姐姐,咱们女人家如何打听的到这些事情。哥哥如今就被关在那衙门里,少不得求着琏二哥帮着走动走动,我们这里万般感激的。” 凤姐一凛,原来这招儿在这里等着呢! 当下便道:“你琏二哥是个什么名牌上的人物,走出去只怕认识他的也没几个。净日里的都在为着庶务跑腿,哪有个真才实干的。要我说呢,这事儿须得再好好商议商议,若不行,还得和二老爷说一声才好呢。” 王夫人便冷笑道:“恁大的事儿还劳烦到老爷那里,也该我们做不成?”又道:“琏儿如今也是个有成算的人,他常日地在外头走动,不说认识什么贵人了,那能说得上话的也必是有的。只要他动个嘴皮子,你反而在这里推三阻四的不肯。难道不是你大弟弟如今受着苦?” 说得凤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薛姨妈也哭着说:“凤哥儿,我们也不白要你们跑腿的。你只让琏儿去说动,要钱要银子的,只管来和我们拿。我们再没有不肯的。” 凤姐咬了咬牙,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只道:“这是哪里的话,姑妈只别着急,我这就回去和二爷说。” 得了这么一句话,薛姨妈果然止住了眼泪也不再哭。只巴巴地对凤姐道:“凤哥儿,你可记挂着你大弟弟如今的日子,你姑妈就这一个儿子,若他有个万一,你可要我怎么活呢!” 说得凤姐额角生疼,忙辞过了。 等回了大房这边,邢夫人过来瞧她脸色不好,便问何时。凤姐冷着脸只不肯说,邢夫人便又问平儿。平儿瞧着凤姐的脸色,只把话都对邢夫人说了,气得邢夫人也怒道:“这是哪里的规矩,真以为她家的哥儿是个好的不成?就是咱们家里也知道的,那薛家的哥儿,是打死了人才来的京里,这京城什么地方,容得他放肆!” 凤姐忙起身来劝,邢夫人便看着凤姐微红的眼眶说:“我也知道难为你了。只是那二太太既说了这些个话来,你们不帮着倒也不像。等琏儿回来了,好生和他说一说。能帮着就帮着,若帮不了,也是尽个心意罢了。” 等晚间贾琏回来,用着晚饭时,凤姐便把这话提了提。果然,贾琏一脸怒意,把手里的碗筷往地上一掷,指着凤姐道:“都是你家的好亲戚,怎么别人家的天天在街上溜达也不见得被逮到五城兵马司衙门里去,就你家的亲戚能!” 这话若要放在从前,凤姐早就要翻脸了。可此时却只苦着脸道:“二爷别气,我也正想着解决的法子呢。” 贾琏怒道:“法子?有什么法子?我和那五城兵马司衙门的人有什么交情,面儿都没见过一个,现在要我去求情跑腿的,也不笑掉了人大牙!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呢,人家怕正眼都不瞧我!”说着,又有些辛酸起来。 凤姐也叹道:“二太太这话说在这里,若我们不帮着,倒像是我们多不近情面似的。二爷只尽力一试,成与不成都不碍的。” 贾琏便冷哼了一声,又想到凤姐说起那二太太的话,冷笑数声道:“二太太这话说得才好呢,只把那薛大呆子当成了个什么人呢!也不想想他是为什么上的京城,平白的为了一个丫头还能把人打了个稀烂。那还是在金陵城里头呢,背着人命官司照样儿要溜到京城里来。可是也不瞧见他收敛的时候,每日里斗鸡走狗的,惟恐别人不把眼睛着在他身上!” 凤姐如何不知薛蟠的性子,只是多少沾亲带故的,心里发苦嘴上又说不出。等贾琏一时骂够了,回头见凤姐早红了眼眶,也不说话,只抿着唇在那里坐着,心里又有些后悔起来。只探身过去搂住凤姐,温声道:“我也知道你素日的为人,如今你这样的好,却有这么糟心的事儿寻上门来。” 凤姐便揽着贾琏的脖子低泣道:“我只求二爷懂我的心罢了。” 说得贾琏心里也是一软,也不忍再苛责凤姐了。只把这一笔帐尽数都算在了王夫人和薛家头上,低头见凤姐粉面垂泪,春意渐生。手里便有些不安分起来。 第二日,贾琏早早地出了门。跑了几腿才见着李仁甫,李仁甫也不等他开口,迎面第一句话就是:“要放薛蟠是没门儿的,须得知道这薛蟠得罪的不是别人!” 贾琏心里一惊,心里只以为薛蟠是得罪了什么官宦子弟。便问道:“李指挥便把他得罪的人告诉我罢,我亲自登门去致歉。”心里却把薛蟠骂了个半死! 李仁甫冷冷一笑,道:“这人却怕你连面儿都见不着就要被扔出来的。”说着,见贾琏脸色微变,才报出了水溶的名讳,说罢也不理会面色惨白如纸的贾琏,径自进去了。 贾琏呆呆地在五城兵马司衙门的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天呐,薛大呆子得罪的不是别人,竟是北静王水溶?!这下可让他怎么帮呢! 凤姐得知这消息后,也吓得不轻,只觉得头晕目眩,心里想着薛蟠这一劫是难逃了。 夫妻二人正说着,那边老太太便命人过来请贾琏夫妻过去说话。凤姐和贾琏对视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等到了贾母那里,就见不止王夫人在,连薛姨妈都在。其余姐妹倒是都没来。凤姐拧起了眉头,二人给众人请了安,贾母便让他们坐下。 只问向贾琏说:“薛家大爷的事儿,你可打听好了?” 贾琏便道:“都打听好了。” 贾母便点了点头,又问:“可有法子让薛家大爷出来?” 贾琏摇了摇头,“琏儿无能,怕是没法子的。” 薛姨妈这里已经急不可耐地直起了身,忙不迭地就问:“可是要钱疏通?要多少?是要银票还是锭子?” 贾琏只摇头不语,急得薛姨妈一张脸涨得通红。王夫人也皱起了眉头,看着贾琏的目光便有些不善。只对凤姐说:“如今你大弟弟既有了难,咱们骨肉亲戚之间,自然是要帮一把的。你们若有难处,只管说出来就是了。” 凤姐却不语,贾琏才要开口,就听得外头又跑进来一人,怒目看向王夫人,只喝到:“他们的难处只怕说出来,你二太太也管不了!” 贾琏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贾赦,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能。眼前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贾赦真的是自己那个每天醉生梦死的爹?虽然在凤姐和自己搬去花园子的这段时间里,贾琏也见过贾赦偶尔流露出的几分王八之气,但那也没像今天这样……这么得威武霸气啊! 王夫人被贾赦顶了一句,气得狠狠地捏住手里的佛珠,冷笑道:“怎么,有什么难处都不说出来,怎么就知道我们帮不了呢!” 贾赦懒得和王夫人说话,便向着贾母行了个礼,然后大剌剌地坐在了贾母右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他一个做大伯的,就这么和做二嫂的吵起来,那别人不都得以为他泼皮了么?摸了摸下巴,贾赦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尝试一下这个路线。 贾母瞥了一眼不请自来的贾赦,也没赶人,倒是顺着王夫人的话问道:“琏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也说出来好叫我们知道呀。” 贾琏看上去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没说话。薛姨妈这里已经急得不行,只问道:“可是得罪了什么官宦人家,若是如此,不能用钱,咱们便上门赔礼道歉。” 贾琏抬头看了薛姨妈一眼,然后低头长叹一声,说:“唉,薛大弟弟得罪的若是寻常官宦那倒也好了。只是,他得罪的,却是北静王爷!” “嗬——!” 一句话有如平地惊雷,把贾母也吓得不轻。这北静王爷,那和当家的皇上都是堂兄弟呀,四王里头唯一一个和皇家一个姓氏的,就足以知道他们的地位在四王之中多高了。何况,比起其他的三王,北静王历代那都是纯臣啊。又向来是受皇家重用的。 若薛蟠果真是得罪的北静王才被关进了五城兵马司衙门,那贾母可就要好好地考虑考虑是不是该弃了薛家这一门亲戚了。想到这里,贾母的眼底划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恰恰就在这时候,贾赦好巧不巧地就捕捉到了这一抹晦暗不明的光。 啧啧,还真跟妹夫说的一样,自己的老母亲那可不简单呢。把持着荣国府这么些年,熬到祖母去世了,独掌大权呐那是!再次摸了摸下巴,贾赦开始思考起了妹夫信里一而再提到的建议。唔,如果真的那么做的话……瞥了一眼脸上沉静如一片死水的王夫人,贾赦很不厚道的在心里想到:如果按照妹夫的提议,唔,那这个弟妹的脸色肯定很好看。 第61章 责外甥王子腾微词 拢妹婿贾恩侯翻脸 林泽收到贾赦送来的信的时候,那是感到非常吃惊的,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在贾府住了这么一两年的功夫里,那是连贾赦的脸都没见着呢,何况是有什么交谈呢?摩挲了一下下巴,林泽勾起了唇角,咦,这么看起来不是很有趣的样子吗? 林澜来找林泽的时候,就看到林泽对着一封信笑得正开心。小胖墩撅了撅小屁股往榻上一爬,然后靠着哥哥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环哥儿玩呀。” 林泽侧过头看了一眼林澜,轻轻地笑了起来。还真是想哪儿就来哪儿呢,当下便笑道:“澜儿想环哥儿了?” “嗯嗯!”小胖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那小模样别提多讨喜了。 林泽故作苦恼地说:“呀,那可怎么办呢,唧唧失宠啦。”说这话时,一早就被青梅带进来放在桌上的唧唧不甘寂寞地叫了两声,勾得小胖墩内心突然生出那么几分愧疚之情来。 林泽便笑道:“这么想环哥儿,也不知道人家环哥儿想不想你呢。” 林澜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大声道:“自然是想的啦,环哥儿还给我写信了呢!”说着,就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封信来。 林泽接过那封信,他可还记得林澜有多不爱写字读书呢,这贾环给他写的信他看得懂吗? 当然是……看得懂了! 看着那信上隔这么几个字就会出现一些具体的动植物和象形文字,林泽觉得自己的脑门子都有些抽痛了。瞥了一眼还颇为自豪的小胖墩,林泽简直就要失笑了。对于林澜和贾环相处得这么好,林泽也有些出乎意料。当初把贾环拢络过来,那也是因为贾环还没长歪很有点可以调教调教的意思,谁想他这里还没上手呢,贾环倒是和林澜这里熟稔的这样。 啧!林泽弹了一下林澜的小脑门,笑道:“便依你一次,我这就让长安使人去接了环哥儿过来陪你就是了。” 果然,刚刚被哥哥弹了个脑嘣儿的林澜正要嘟嘴生气呢,可一听见林泽的后面一句话,那还没摆出来的生气表情立马就换成了开心喜悦,就差没失了仪态跑出去撒个野什么的了。 林泽看他那副开心的样子,心里疑惑得不行。 怎么他总有一种,林澜和贾环待在一起,这感情忒好了些的意思呢?是他想多了吧?一定是他想多了! 让长安去接贾环过来,说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罢,其实也不容易。一个庶子,想要自由自在的在府里自由出入,简直大笑话了。况且贾环现在年纪又不大,比起已经九岁的贾宝玉时不时地可以出去和什么朋友走动走动,贾环简直可以说是被王夫人看着在家里抄写佛经。 所以林泽嘱咐长安的话是,先去找琏二爷,然后再让琏二爷带了贾环一起过来林府作客。晚上大不了再一起回去就是了,反正贾赦大老爷的想法也不过如此吧? 摩挲着下巴,林泽再一次把贾赦送来的信从头到尾好好儿地看了一遍。哟,真没发现原来这大老爷声色犬马的外表下还隐藏了这么一颗不羁的心灵,哎呦呦,他差一点看走眼了!还是林爹有本事呀,一句话就把这贾大老爷的潜能给激发了。 得,就帮这一次罢。 长安驾着车往贾府去了,见到贾琏的时候也很意外贾琏对他的客气程度。想当年在扬州的时候,这位琏二爷那是见天儿的不见人影,哪像是现在这样颇有些世家大族的后人样子。长安在心里腹诽了几句,就恭敬地过来行礼。又把林泽的意思说了一遍,贾琏便笑着说:“既然是林表弟的意思,少不得要委屈你在外面等一等,待我去接了环哥儿出来,咱们再一起去罢。” 长安便也谢过,自回了马车上等着。 贾琏因要往二房那里去,总有些膈应,可想着林表弟的话,又难推辞。便家来换了一身衣裳就要去找贾环,谁想正遇着王熙凤从邢夫人那里回来。夫妻二人说了几句话,凤姐听着贾琏的话音,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难倒了二爷,原来是这个。二爷只放心罢,包在我身上也就是了。”说着,便已经先往二房去了。 贾琏既听得凤姐这样一句话,再没有不放心的,便也笑着回屋坐下吃茶,只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却说凤姐往荣禧堂后面的抱厦里去,绕过一个院子,又走过一条抄手游廊,就见一个小院儿。里面几个丫鬟说笑的说笑,玩闹的玩闹,并没一个是勤快肯干活的,其中一个见凤姐来了,只唬得站起身来请安。凤姐冷笑一声,劈头盖脸地说:“反了你们的,在主子跟前还要挺腰子,也不想想都是什么东西,蹬鼻子上脸的,哪一日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说得那几个丫头脸上都是一阵发白。 凤姐因骂了两句便不乐意再说了,从前她管着家的时候,一向是和王夫人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那时候对赵姨娘这等下流狐媚子是一个眼神都看不上的,说话时也常指桑骂槐夹枪带棒。如今瞧着她院子里的丫头这样的懒散不知所谓,心里又生出几许同情来。 不等凤姐问话,就听得身后一阵香风,回头看时,正是赵姨娘红着眼圈儿来了。 赵姨娘才在王夫人那里吃了挂落,心里正是又委屈又怨怒的时候,谁想往自己这里来了,又见着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堵在门口。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口气便有些不好,只瞧着凤姐道:“哟,这是谁来了呢!原来是琏二奶奶大驾光临了,我这里庙小,怎容得下您这尊佛!” 凤姐听她这样冷嘲热讽的,倒也不生气,只看着她身后的贾环道:“我原是来接环兄弟的,姨娘这里我就不进去坐了。” 赵姨娘一听这话,便如护崽的母鸡一般张开了双臂,怒目瞪着凤姐说:“这是什么样儿的道理,才在太太那里好一通说道,回了院子里又有奶奶的好话等着。我们娘儿俩原都是下流胚子,好歹也存了脸面在府里,就这么被人践踏了,我就是一头碰死了也要求个明白。” 凤姐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皱起眉头喝到:“姨娘且住口罢,自己也给自己一些尊重!这府里哪一个的脸面不是自己挣回来的,偏来欺负到姨娘的头上不曾?怎么二房的两个姨娘,那些个作死的东西就都赶着到姨娘你这里来呢?同样是做姨娘的,且不张开眼睛瞧瞧周姨娘怎么做人呢!” 说着,也不管赵姨娘的反应,只对贾环道:“环兄弟,你林家表哥让我来接你过去玩一玩的,你若肯去这就和我走罢。若要不肯去的,只管留在家里,我是不管的。” 贾环一听是林泽来接他,心知必是林澜要见他的。抬头看了一眼还傻站着的赵姨娘,便往前走了两步到凤姐跟前说:“自然是去的。” 凤姐便抿唇一笑,“正是这样呢。”说着,便转身走了,也不管赵姨娘如何。 贾环跟着凤姐的脚步走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姨娘,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贾琏带着贾环到林府的时候,林成已经上来迎了他们,又说大爷正在花厅里头。二人便忙过来花厅找林泽,说了两句话不到,林泽就对坐立不安的贾环笑道:“环兄弟,澜儿就在东边儿的屋子里呢,我让人领了你过去。”说着,便对白果看了一眼。 白果意会,便上前福了福身,笑道:“奴婢带您去罢。” 贾环忙起身辞了林泽和贾琏,就跟着白果去了林澜那里。 林泽看着贾环的背影,直到他出了花厅,才垂着眸子笑道:“琏二哥,今儿个你既来了,少不得咱们也要说几句话的。” 贾琏一听,不由自主地就把腰给挺直了。瞧着林泽慢慢儿地撇着茶沫子的动作,明明云淡风轻的,可也不知道怎么着,听他这样的口气这样的神态这样的动作,贾琏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发虚。 林泽勾着唇角微微一笑,想到贾赦信里的话和林如海寄来的家书,只笑道:“琏二哥,我从前在贵府上住着,也是能体谅你难处的。你镇日里在外头跑着庶务,阖府上下都全赖着你一人呢。当真辛苦极了,我也是极佩服的。” 这话真真儿地是戳中了贾琏的小心脏。 可不是么!那贾府里头,就不说不成器的宁国府了,单说荣国府里,大老爷贾赦是个不管事儿的,就是想管那也轮不到他来管呀。二老爷贾政看着是个有能为的,可是真实情况怎么着呢?镇日里头就知道养着一门子的清客相公,每日里谈学问道的,那日子过得倒忙碌的很,却没给家里做过半点贡献。 要说家里最有本事的,那得是二房里的长子贾珠。年纪轻轻地用功读书,好容易中了个举人老爷,谁想娶了妻还没等孩子生下来呢,就已经撒手人寰了。最被寄予厚望的那是宝玉,每日里被老太太嘴里含着怕化了,手里捧着怕摔了,打不得骂不得,三番两次地气得二老爷拿起了家法也下不来手。为什么呀?因为上面儿有老太太和二太太护着呀。 所以呢,家里的庶务,两个老爷是不管的。那些个庶子就别提了,更是上不了手。家里能为着跑腿的还真就只有贾琏自己一个! 不然怎么说呢,有的时候,很多事你做着也不觉得怎么辛苦。偏偏有人体谅你的苦处了,你反而就受不住了。那心里的委屈呀,就像是平时都藏在了你瞧不见的地方,现在有了一个发泄口,迅速地就溃堤了。 贾琏显然就是这么一种人。 他之前为贾府跑前跑后的,那还真没觉得“辛苦”二字,左右也是为着个本分罢了。可现下被林泽这么一说,那鼻子就有些发酸。可不是么!老太太偏心偏的都快没边儿了,哪家的男孩子养到八九岁的年纪了,读书读书不行,做事做事也不成的!就是他像宝玉这么大的时候,知道读书考科举这一条路是废了,那大老爷还知道给他快快地寻个事儿好磨练磨练他的性子呢。 林泽一看贾琏的神色就知道贾琏心里正委屈呢。可是林泽一点都不打算劝,也不为什么,要是劝了,那什么时候才能达到瓦解敌人内部团结的目的呢! 见贾琏思考得差不多了,林泽这才笑着把话题一转,说起了贾家和薛家目前最关注的问题:“琏二哥,怎么我听说薛家大爷好像是进了五城兵马司衙门?” 贾琏一拍大腿,只咬牙切齿道:“可不是么,净日里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事儿,竟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逮住了。我这里是一头怒火,想着亲戚一场好歹搭一把手,只是人家五城兵马司衙门是什么地方,哪里肯给我这个面子!” 林泽便低低一笑,道:“薛家既有银子,难不成连个人都捞不出来?” 贾琏轻哼一声,“纵有银子能通天,却也架不住这薛大呆子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呀!”说着,见林泽脸上似笑非笑的,贾琏只以为他是从外头听说的,便只低声道:“林表弟是不知道,那薛大呆子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事儿,竟得罪了王爷!” “哦?”林泽挑了挑眉,像是来了几分兴趣,勾着唇笑道:“是哪一个王爷?莫不是京城里最有脾气的忠顺王爷?” “嗐,若要是忠顺王爷,咱们还能说上几句话呢!”说着,只叹了一口气说:“林表弟怕不知道呢,这京城里有一位王爷,那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纵如今瞧着不像以前那样势大了,可皇上照样儿是信任的。再有了,那北静王爷向来是脾气最好的,从没和人红过脸。所以才说呢,也不知道薛大傻子干了什么事儿,惹得北静王爷着了恼,竟要五城兵马司衙门的李指挥亲自押了薛大呆子。”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6节 林泽像是听得十分津津有味的样子,见贾琏说罢,还不忘点了点头,附和几句说:“正是了,我来京城时日虽短,却也知道这京城里到处都是贵人。不然怎么说呢,天子脚下,和别处自然是不同的。” 一句话说下来,让贾琏也更恼了。 这段时日为着薛家的事儿,他不知道被王夫人明里暗里批过多少次。就连凤姐也都跟着遭罪,每日里在老太太那里请安,不消两句话说下来,就得承受着老太太和王夫人冷冷的目光和薛姨妈哭天抢地的嚎哭。气得凤姐当真头疼了两三日,恨不得真的就一病下去再不去请安才好呢。 林泽见贾琏不再说话,便也笑道:“琏二哥,我倒想到一事来,许能帮上你的忙呢。” 贾琏忙道:“什么忙,林表弟说来我听听。” 林泽便笑道:“我听说王子腾大人如今升了九省统制,不如写了信要他帮忙?” 贾琏便叹了一口气说:“这事儿也不独林表弟你想到,我也早登门去问了。只是如今他人在外面,又不在京里,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这话可不假,自打薛蟠出了事儿,薛姨妈急得嘴上都烧出了一溜泡,为着薛蟠是把能求的人都求了,第一个想到的是王夫人,知道薛蟠进了衙门,那想到的可不就是王子腾么! 连夜写的信寄了出去,可却没有半点的回应。薛姨妈急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连着宝钗也为着这事儿一起心急如焚的,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儿。只有宝玉瞧着才会说出一句:“貌比病西子。”的话来,差点没让宝钗也气得赶他出去。 林泽却只笑道:“王大人虽人在外头,可京里未必没有女眷留守的。再有了,凭着她们姑嫂的情义,难道王夫人就不帮衬一把么?说出去也不大好的。” 贾琏闻言,心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林泽一语点醒了他,把火苗引到王家身上,那就和他们都没关系了。既然贾赦让他想办法把贾琏摘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比贾琏更靠谱的人了。在这点上来说,可没有谁比王子腾更合适了。 贾琏坐在那里自己思考着,林泽也不着急也不催他,只由着他。心里却想着,等明日还得去水溶那里一趟,啧,好歹不能让薛大呆子这么轻易就出来罢! 贾琏在林府待了大半日,等到贾环和林澜一起过来的时候,才站起身笑道:“小林表弟,好久不见呢。” 林澜小脸一扬,笑眯眯地说:“琏二表哥,你也好久不见了。” 一句话说得身后跟来的几个小厮也都笑了。贾琏见了,略有些惊讶,指着那几个和林泽差不多年纪的小厮问:“这几个从前也未曾见呢。” 林泽笑着没说话,就听林澜笑道:“琏二表哥不知道,我也是个大人啦。是大人就要有小厮跟着的,哥哥给我寻来的,琏二表哥你瞧着好不好呢?” 要给贾琏说,林泽也太宠自己的弟弟了,这待遇,就他长房长子的,那也没轮的上。可瞧着林泽温柔含笑,林澜翘着鼻子挺着胸的样子,贾琏眼中带着几分羡慕地笑道:“那是你哥哥疼爱你呢。” 林澜一听,便小跑过来拉住了林泽的胳膊一阵撒娇。林泽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这样淘气,环兄弟还在呢,给环兄弟瞧着了,看他笑不笑话你。”又对贾琏和贾环笑道:“不如晚上就在这里用饭好了,左不过也就多两双筷子的事儿。” 贾琏只笑着推辞道:“都来了这半日的功夫了,再不回去也不好的。下次再来也就是了。”又对贾环笑道:“环兄弟,咱们这就告辞了罢?” 贾环便也笑了笑,和林泽告辞。林泽笑着点了点头,唯有林澜嘟着嘴有些不大开心,见贾环要走,还亲自送着贾环到了门外。两个小孩子拉着手好一番亲热说辞,又说到何时何日再聚着一起玩啊什么的,听得林泽都有些失笑了。 看时候的确也不早了,还是尽早让长安驾车送了他们回去。一回头,就见林澜瘪着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林泽便笑道:“怎么了?又这副不开心的样子,难道是你环兄弟欺负你了?那下次再不许他来了。” 林澜忙道:“才不是呢,哥哥别乱猜!”想了想,才说:“我只是觉得环哥儿好可怜,他在那里又没人同他一起玩,又没人和他一起看书猜谜玩游戏的,多没意思呀。” 林泽笑着拉起林澜的手进了门,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你环兄弟有他该做的事情,他在那府里是艰难了些,等他大些就好了。”只是说着这话,心里却是说服不了自己。按照王夫人那性子,能容得下庶子才是稀奇了。怕是贾环年纪越大,反而越发地处境艰难啊。 林澜皱起了鼻子,只嘟哝说:“我不喜欢那个二表哥。”抬头,拉住林泽的袖子说:“我不喜欢那个叫宝玉的二表哥,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林泽“噗嗤”笑出声来,只觉得自家三兄妹对那个凤凰蛋都看不上眼,也忒默契了些。便摸了摸林澜的发顶笑道:“谁逼着你喜欢了不成?” 林澜便苦着脸说:“环哥儿说的。他说,在府里上下都喜欢宝玉一个,纵是不喜欢的,也要做出喜欢的样子来。否则,是要被人说道的。”说着,便把眉头一皱,只说:“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就不喜欢就不喜欢。” 林泽听着林澜所说的这一番话,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贾环身为庶子,处境艰难常人难以得见。那贾家外表光鲜亮丽,可内囊却是腐臭不堪。所谓的通灵宝玉,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块顽石罢了。然而因着贾家掌权人上位者的欢心,底下的人无一不讨好卖乖,把贾宝玉捧得高高的,身为庶子的贾环,自然只有低贱到泥土里的份儿了。 难为他小小年纪,已经懂了这样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第二日,林泽悄悄地使人去沈宅送了信,言明是给水溶的。自己却老神在在地待在府里,只等着看好戏罢了。水溶接信之后的想法也不必细表,只看他哭笑不得的样子也就知道林泽又使什么坏心眼了。但是谁让林泽的靠山大呢,水溶笑眯眯地把信拢进怀里,对着椅子上脸色黑如锅底的某人挥了挥手,就回了自己的王府。 果然,没等多久,水溶府上就有王家的人带了好些个大礼来说情讲理。水溶只推说身体不适,也不肯见。这可把王子腾急坏了,他摸不清水溶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但是人家王爷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这么个时候突然这么难伺候了,定然是有原因的。 王子腾在心里把薛蟠反反复复地给骂了好几遍,可是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见死不救他也做不出来,只好又派人去打听。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北静王府上有话传出来说,当日北静王微服在街上,那薛蟠竟当街辱骂王爷。气得王爷血气上涌,差点没被他气坏了。幸好后来五城兵马司的李指挥来了,把薛蟠这浑人给押走了,否则还不定让王爷气得怎样呢! 这一番话说来,把王子腾吓得不轻。只想着薛蟠这样的性子,再不好好地收敛,必有他死的一刻!只是现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给捞出来再说。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王子腾深深地觉得把薛蟠教养成现在这样儿的原因归根结底那还是在薛姨妈那里。 若不是薛姨妈太过于溺爱薛蟠了,岂容得他这样无法无天!真把京城也当成金陵了不成,一应事情只以自己的性子来使! 去北静王府探病的人也多了起来,那些个和王子腾私交甚笃的官员去时手里大包小包是想说情的,那些个平日里就看不惯王子腾作态的官员也是大包小包上赶着去落井下石的。可这些官员无一例外,都被挡在了门口。人家王府的管家说了,王爷身子很不好,就等着要解气呢! 哎呀,这一下可不得了了。 王子腾听了这消息,连夜就从外头赶了回来。这事儿虽说是打从薛蟠身上起的,可既然如今是他接了这茬子事儿,那王爷岂不是就要把帐算在他头上了么! 这么一想,王子腾冷汗都要下来了。 水溶还算是给王子腾面子的,听着王子腾那种谨小慎微的口气,最终只叹息一声说:“到底是年轻不知事的,也不怪他。哎,说来倒是李指挥有些小题大做了。” 王子腾忙道:“王爷切不可如此说,都是下官的外甥冒犯了王爷,王爷大人大量才不和他计较。等我见了他,必要带他亲自来赔罪的!” 水溶歪在榻上,一脸的苍白容色,听得王子腾这样说,只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很不必如此了。只好好地说上几句,要他有个怕处,日后便不会再犯了。”又轻轻地咳了几声,便对身边的一个婢女道:“拿了我的帖子,去给王大人,要门房上的人亲自套了马车送王大人去五城兵马司衙门。” 王子腾忙道不敢。接过了水溶的名帖,千辞万谢地去了。 等见了薛蟠,只见他面容肿胀,口角流涎,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更有下身的裤子,揉作一团,还伴随着一股子臊臭。王子腾皱起了眉头,对一同过来的李仁甫道:“这便是你们待人的法子?”眼见着薛蟠受着这么大的罪,纵没有被用刑的痕迹,可王子腾心里也十分恼怒。 李仁甫却不买账,只凉凉地说:“当街辱骂王爷,本官不曾对他上刑,已经网开一面了。怎么王大人,你还有什么话,不如向王爷当面说说?” 一句话说得王子腾胸口气息郁结,恨不能怒喝一声。只是他也知道,此刻是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里,这是李仁甫的地盘,李仁甫和他向来又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也不会卖他这个面子。当下便对身后跟来的小厮说:“扶了薛大爷出来,咱们回去了。” 那几个小厮便忍住恶臭,过来扶起了薛蟠。才一起身,王子腾就发现薛蟠四肢无力,眼泡水肿,显然是受足了惊吓竟有些痴呆的样子。便狠狠地瞪了一眼李仁甫,大步出去了。 李仁甫看着王子腾挥袖而去的背影,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大夫,您瞧着他这是怎么了?”王子腾一见大夫出来,立刻就迎了上去。 只见鬓发花白的老大夫捻了捻胡须,只叹道:“哥儿怕有些痴呆之症,像是被吓得很了。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根治,再有,哥儿下身溃烂浮肿,日后于房事上,怕是有些……”说着,便止住了话音。按着老大夫的想法,这人都已经痴痴傻傻了,以后在房事上就算是四肢健全的,怕也不一定能做得出来。现下连下身都溃烂得那样,哎呦呦。 王子腾一听,脸色便很不好看。才要送了大夫出去,门房那边就有一个小厮过来回禀说薛姨妈坐了马车和王夫人一起过来了。听得这话,王子腾脸色更差了。 “我的蟠儿啊,怎么就成了这样!你看看妈妈呀,蟠儿呀……” 薛姨妈一个劲的嚎哭让王子腾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一只茶杯立时就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把薛姨妈和王夫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在床上躺着,有些半不省人事的薛蟠也抖了一抖。就听王子腾怒喝道:“闭起你的嘴,现在知道来哭了,当初去哪里了?若非你一味地溺爱他,他今日如何闯得下这样的祸事来!” 薛姨妈便哭道:“哥哥这话说得是什么个意思,我一个妇道人家,蟠儿的父亲又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是好呢!” 王子腾恨恨道:“当初妹夫在时我就常说,你不要一味地娇惯蟠儿。如今可好,宝钗眼瞧着是能进宫小选的年纪了,又有内务府的打点,什么事情不是一应万全的。偏蟠儿闹出一遭人命官司来,剥夺了小选的名额,你只以为是个好事不成?” 说着,又摇头恨道:“如今你也有脸哭,蟠儿变成今日的样子,都是你的缘故。” 一句话说得薛姨妈涕泪横流,扑在薛蟠身上几乎就要哭死过去。 王夫人在旁坐着,听王子腾一句句地数落着薛姨妈,心里也有些惴惴,便对王子腾道:“二哥,如今可怎么好呢。蟠儿这样,终究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大夫都说没法子,难道咱们不管么。” 王子腾便皱眉道:“我倒是偶遇过一位大夫,是个妙手回春的神医。只是不知道,蟠儿有没有幸能遇得上了。” 薛姨妈忙止住眼泪道:“哥哥说的是哪一个神医,再多的钱我也肯花的,只求治好蟠儿!” 王子腾冷哼道:“你还以为银子能通鬼神不成?也不看看蟠儿现在的样子!那神医最爱云游四海的,我如今还不知道去哪里寻他。只记得他依稀说过要去哪里的,如今我正要去巡边,说不准就能遇着。” 说着,又看了薛姨妈一眼,只冷笑道:“若你要蟠儿好,须得舍了他同我去。若要他留下,说不得一辈子也好不了的。” 说得薛姨妈又低泣不止,只哭着伏在薛蟠身上,几乎要哭死过去。她既不肯要薛蟠离身,却又想要薛蟠病好,只是京中大夫对薛蟠都束手无策,纵是拿着贾家的名帖请了太医瞧过,也都是摇头不肯再看的。薛姨妈一想到要把薛蟠叫王子腾带走,心里便有如刀割一般。 王子腾见她这样,只冷哼数声就要拂袖而去。王夫人忙拉住了,只说:“二哥也别生气,到底她膝下只得蟠儿一个,偏疼些也是有的。” 这话却像是点着了爆竹,王子腾便指着王夫人的鼻子喝道:“你还有脸说这话,我待要问你,宝玉如今都长到八九岁的年纪了,还人事不知的。读书读书不成,学武学武不行,你倒要说说,日后他靠什么安家,靠什么立业!” 王夫人被王子腾这样一说,很有些脸上挂不住的意思。按照王夫人的想法,宝玉纵一辈子不显达也无不可,反正有老太太上面照顾着,又有贾家这么大的家业撑着,难道还能饿着宝玉不成?可听着王子腾一番话,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那里薛姨妈渐渐地止住了哭音,只对王子腾福了福身说:“哥哥是为着蟠儿着想的,我再没有不知道的时候。只是心里有些舍不下他,还望哥哥好生地照顾他。” “这点不必你说。” 薛姨妈眼圈儿一红,又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再怎么拘着他也是不能够的。待得他好些了,只求哥哥你帮我管教一番,也是我们兄妹间的情义了。” 王子腾听她这样说,心里不免也勾起了兄妹之情,只叹息一声点头应下了。薛姨妈又看顾了薛蟠几日,终究因着王子腾事务繁忙,不能久待,只好垂泪送行。眼见着马车越行越远,薛姨妈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 “这事儿倒是巧得很,我也料不到那薛大呆子这样的不济。” 水溶笑着擦掉了脸上的荷花粉,又向林泽笑道:“怎么着,这薛家和王家送来的东西你挑挑拣拣的,也该剩些好的给我罢?否则,岂不是我白白地演了一出戏却什么都没落着么!” 林泽白了他一眼,把那一叠子厚厚的银票锁进了随身带着的小箱子里,只笑道:“你一个王爷,什么好的没见过没用过,偏着眼在这些个不值钱的东西上面。” 水溶听了更想笑。这话说得正像他不讲理一般,岂不知道,就眼前这人,一来府里,就把王家和薛家送上门的礼物都翻了一遍,精致好玩的要带走,真金白银的要带走,有趣的好吃的也要带走。哎呦呦,真跟个土匪是没差别的,也不知道林如海是怎么教养的,怎么把个林泽养成这样一个性子来。 “这薛家还真是个暴发户。”数了数手里的银票,怪怪,足足要有三四万两罢。再瞧瞧那小盒子里装的东西,哎呦,居然还有些字画古董的。真不像是薛家有的东西。 水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箱子里装着一幅字帖,正是宋徽宗的宋金体墨宝,便笑了笑说:“这薛家倒有些雅意,虽则是商户出身,可听说他们家姑娘也有些个意思。” 林泽冷哼了一声,见水溶看向自己,便笑道:“哪一家大户的姑娘不是养在深闺的,难道还有整日里把姑娘拿出来说道的不成?” 水溶便笑了笑,说:“哎,你不知道,那贾家有个叫贾宝玉的,听说是衔玉而生,有大造化呢。可是我瞧着不尽然罢,微服出去撞见过一次,听他和冯唐的儿子说起家里的姐妹,那叫一个不避讳。” 林泽一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这大嘴巴的贾宝玉,真是见天儿的不给人省心! 瞥了一眼水溶,林泽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瞧上薛家姑娘了?” 水溶笑着啐了他一声,才说:“那薛家姑娘有什么,我听着贾宝玉话里提到的,那个‘林妹妹’才是真绝色呢。我纵是慕少艾的年纪,也是要去求那‘林妹妹’的。”说着,还不怕死地给林泽抛了个媚眼。 林泽冷笑了一声,抬手拿起宋徽宗的墨宝就往水溶的脑袋上一磕,狠狠地骂道:“就凭你也惦记我妹妹,不怕我揍你!” 等林泽卷走了大半的好东西,被砸得脑袋发晕的水溶才回过神来。 啊呀,可不是么!那什么“林妹妹”的,又是贾宝玉的亲戚又是妹妹的,一定是林泽护得紧紧地妹妹了!哎呦,他怎么就这么上赶着作死呢! 与此同时,贾家也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大老爷贾赦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王夫人不好的脸色,一边对同样脸色不大好的贾母道:“老太太,儿子也不是无理取闹,这下跪的奴才正是二太太的陪房,家里那钱财,可比咱们做主子的都多。他一个奴才秧子,哪来的这么大能耐,这才多少个周年呢,就攒了这么些体己银子,说出来要谁谁都不信啊!” 王夫人怒道:“大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贾赦冷冷一笑:“没什么意思!我只想把这公帐给查明白了,别不明不白地整日里喊着‘寅吃卯粮’,偌大的一个国公府,怎么自从你二太太嫁进来以后,就花用的这么快了?” 说着,便怒喝道:“你这个瞎了眼的黑心混账奴才,还不快把话从实招来!” 且说那下跪何人,却要下回分解。 第62章 抄家奴贾赦搏声名 传喜讯元春升官位 从前在贾母跟前最得势的赖嬷嬷自打被贾敏打发回来之后那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贾家又换了掌权人,虽然王夫人等人还得看着贾母的脸色,但是下面的奴才们却已经渐渐地变了风向。从凤姐管家开始,那些个势利眼的奴才就已经调转了方向跟在了二房的屁股后面。 这一切难道真的能瞒过贾家的老太太吗? 依贾赦看来,那是不尽然的。 他老娘在贾家摸滚打爬这么些年,什么坎坷波浪没经历过,这些个跳梁小丑干的事儿,要说贾母什么都不知道,打死贾赦他也是一万个不相信。 贾赦忍气吞声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如今和林如海连成一线,为着自己的地位不被动摇,贾赦觉得是时候出招了。 而第一个撞在贾赦枪口上的,那不是别人,正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 要说起周瑞和周瑞家的,那也很有些意思。这两人都是从王家陪嫁过来的人,又做了管事和管事娘子。不得不说是王夫人得力的左膀右臂,比起凤姐这个站在自己这边却又嫁给了大房的不定时炸弹来说,王夫人对周瑞两口子,那可是信任多了。 可问题就是,王夫人对这两位太信任了,以至于周瑞家的步上了赖嬷嬷的后尘。贪婪敛财虽然也没到十分可恶的地步,但是足以成为一只被枪打的出头鸟了。 贾赦在接到林如海的信之后,那心情可倍儿好。而这好心情,在得知林泽又给贾琏支了招,让贾琏祸水东引,把薛家的那起子破事儿都扣在了王子腾头上时,那心情可就乐坏了。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贾赦觉得是时候放个大招出来让老娘和二房都瞧瞧,他大老爷还没升天呢,别每日都惦记着荣国府的继承问题。 “这刁奴家里的银子可恁多,怕二太太你还不知道呢。来人啊,给二太太看看账本,也瞧瞧这黑心的奴才都已经做大到什么样子了!”一边冷笑着,一边淡定地吃了几口茶。贾赦开口闭口的查账已经让王夫人脸色灰败了。这会儿瞧着周瑞家的账本都被查了出来,那脸色可就更不好了。 贾母瞧着王夫人一脸雪白,耷拉着眼皮子也冷哼了一声。“老大,这后宅的事儿终究也该让娘们儿料理着。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这里为着这些事儿,怕不大像吧。” 贾赦一听就乐了,敢情他老娘是嫌他多管闲事了?瞥了一眼王夫人回了几分血色的脸,贾赦掩住眼中的一道冷厉,只恭敬地对贾母道:“老太太如今是上了春秋的,这些事儿原也不敢来烦劳老太太做主。可这奴才毕竟是二太太身边的人,若叫二太太处置,重了又要人寒心,轻了又让人觉得偏袒。所以呢,儿子这不是也为着老太太分忧的意思么。” 瞧见没,这还是迫于无奈才出手的! 老太太一口气哽在胸口,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王夫人被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只好哆嗦着嘴唇说:“大老爷,这事儿既然我不便处置,不如要大太太来办。” 贾赦嗤笑一声,只说:“她哪里镇得住这些个刁奴。这些个贱东西原都是被惯坏了,不狠狠地整治一番也不像!”说着,就厉声对跪着的周瑞两口子道:“快些个把从主子家里占去的钱银还了回来,不然,就去衙门里说事儿!” 说着,又瞥了一眼脑门上都是冷汗的周瑞,凉凉地提醒说:“可别怪我没提到这事儿呢,你家女婿叫什么冷子兴的,那古董店倒是开得好。我使人去瞧过,里头好些东西都十分眼熟的。要说呢,咱们家的东西那都是在册子里一一记着的,二太太,您说是不是呀?” 王夫人咬了咬牙,原来大老爷打这么个主意呢!可是大庭广众的她怎么能否认呢,只好咬牙切齿地说:“自然都登记在册的。” 贾赦拍掌一笑,只说:“那便再好不过了,先把这周瑞家的和他女婿家的物业家产都全数比对了,哪里有出入的便寻明了故事原委。若是从咱们家里私自带走一样的,便十倍百倍地偿还回来。哼哼,若是没钱偿还,便拿你们的月俸抵罢!” 吓得那周瑞家的两口子连连告饶。周瑞家的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伏地抽泣不止。她原在府里最有体面的,自打凤姐称病不出,王夫人重新料理管家之事,虽说有探春和宝钗帮衬着,可就是姑娘们瞧着也要叫她一声“周姐姐”的,如今被大老爷这样发作,只觉得几辈子脸面都丢尽了,再没脸待的。 贾母瞧着下面乱哄哄的一片,二媳妇儿显然是被大儿子给镇住了,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当下便冷哼数声,只道:“我老了,管不了这许多事!”她这是惯用的招数,向来这么一说,不管是贾赦还是贾政,那都得上赶着过来尽孝,别的什么事儿都要依着她的意思行事的。贾母这一招用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话一出口就蹙眉捧心只等着贾赦过来表孝心呢。 谁想这一回招数失灵了,贾赦也就调转了个身子朝她行了个礼,嘴里说着:“都是儿子的不是,劳累母亲了。”说罢,头一转手一挥,竟然是派人把周瑞家的两口子都提溜了出去,然后行了个礼也告退了。 贾母被贾赦这一番动作给弄得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原本是装得不舒服,竟真的有三分不快来了。再一看王夫人愣愣地站在那里,更是堵着一口气道:“你也回去罢,既然大老爷有心整顿,便也随他去。左右也无碍,若有什么大事,总还有我呢。” 这算是变相地给了王夫人一个定心丸,王夫人忙福了福身回去了。 可老太太这里显然放心得太早了,她是完全就没料到贾赦居然动作这么大这么狠,把王夫人面前第一的得意人给拉下马之后,手居然就伸到了她身边来。看着贾赦恭恭敬敬呈上的账目,贾母恨不得狠狠地啐他一口。自己身边统共七八个嬷嬷,现下倒要被贾赦打发走了五六个之多。更别提有些失势的赖嬷嬷,早在贾赦干掉了周瑞家的之后,那赖嬷嬷就被打发去庄子上了。 贾母胸口急剧的起伏着,一向慈眉善目的脸上也没了表情,只冷冷地笑道:“大老爷好大的手笔呀。”这账上的确充公了不少银子,可是以贾母的精明又怎么瞧不出,那账上填的可不是全部抄出来的银钱物件。怕有不少早进了贾赦的私库,亏他现在有脸在自己面前卖乖! 贾赦也不管贾母的想法,只把账本一合,又对王夫人笑道:“二太太,如今公帐上也有了周转,那些个心大的奴才也一并打发去了庄子上待着。此后若要再传出什么寅吃卯粮的话来,可别往别处找原因了。” 说着,便笑着把那手里的账本放在了小几上,自己闲适地吃了几口茶。他这一番大动作可不单为自己呢,那好歹二房也要跟着吃甜头不是?他可看明白了,老娘的偏心是种病,这辈子他怕是看不到老娘痊愈的那一日了。既然是这样,那他总不能为着孝心让出了荣禧堂再让出荣国府罢?这道理说出去给谁听都站不住脚呀! 咂了咂嘴,贾赦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唉,说到底还是林如海舒心啊,家里半点子牛鬼蛇神的事儿都没有。哪像贾府里,这一出儿一出儿的,堪比那戏台子上唱得还精彩呢! 贾母见贾赦这样心里就一肚子的火气,只闭着眼睛胡乱地挥了挥手说:“你回去罢,我累了,要歇下了。” 贾赦见贾母实在心烦,他可不愿意在这里添堵呢。赶着回家抱着自己的孙女儿玩一会儿那也是好的,谁乐意和二太太在这里嚼蛆呢。当下也不矫情,略说了两句话表了表孝心就回去了。留下王夫人一脸的青白。 要说贾赦这一个大手笔下来,公帐上的银子不要太多喔!从前每天瞧着就觉得要用尽了的感觉立马就没有了,反而突然一下子就往上面塞了四十万两出来。可是王夫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为别的,只为着贾赦第一个就拿着她身边的周瑞开了刀。 要知道那周瑞家的为什么能穿金戴银一脸贵气,那还不都是托了主子的福气?她的主子是谁?可不就是王夫人本人嘛!王夫人的私人体己比起老太太来,那可能还差了一个档次。可这些年她私下敛财聚钱的,攒着私房可也不少啊。这些钱放在自己身边那是白招眼呢,所以王夫人就分出了一部分给了周瑞家的拿着。 周瑞家的女婿又开了个古董的铺子,专把贾家公库里那些个不常摆出来的物件拿出去卖,卖来的钱财还不都是王夫人的私房么!这本来是最妥帖不过的事情了,眼瞧着这么多年也没出个好歹万一来,谁想那个成日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大老爷就这么蹦跶出来,还一出来就干了这么一票。 公帐上的四十万,那也就是个小数目!单说周瑞家的体己私房也就能值当这个数字了,那其他那些不比周瑞家差的嬷嬷手里的钱银,可也不是小数目罢!王夫人看着那公帐的账目就一阵怄气,这大老爷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贾赦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明面儿上填补了四十万两的空缺在公帐上,人人都得赞一声贾恩侯的确是个英明的人。而他自己手里呢,又攒了一本小账册子,这事儿嘛,贾赦也没打算瞒着贾琏夫妻两个。而且按着贾赦和林如海的想法呢,这钱啊,是为贾琏攒着的。 荣国府再风光,可也瞧不见日后的光景啊。虽然在贾赦心里觉得妹夫有点杞人忧天了,可架不住瞧着老娘那偏心的程度啊。宝玉的确是衔玉而生的,有没有大造化贾赦说不准,可这荣国府的继承权么……按照贾母疼爱宝玉的程度,说不定日后这荣国府的爵位还真就落不到贾琏的头上。 于是有了危机意识的贾赦在抄了嬷嬷的身家之后,就把抄来的银钱一分为二。贾赦是贪心,可也不至于为着这些银钱要和老娘和二房撕破脸的程度。所以他也就吃了四十万两的银子,另外的四十万两可是一分钱没动地填进了公帐。 贾赦手上的四十万两还没焐热呢,瞧着贾琏从外头回来了,就珍而重之地把这四十万两当着贾琏的面儿给了凤姐,又好一番交代,务必让这两口子也有了居安思危的觉悟。 凤姐最是个聪明的人,贾赦这么一提点,平时看不清的地方立刻就明白了。按理说呢,她对贾宝玉也有些感情,毕竟么,那也是姐弟一场。王夫人再怎么面慈心狠,可贾宝玉的性子却是一贯的温柔体贴。凤姐虽然看不惯男孩子这么脂粉气,可从前为着要讨老太太欢心,对贾宝玉那是不喜欢也得喜欢呀! 可现在既然已经认清了二房的真面目,凤姐当然也明白贾赦现在的这么一个手笔下来,怕日后老太太和二房对他们大房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瞧了。 凤姐又不是那种上赶着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家冷屁股的性子,心里只想着不给好脸色瞧,她还不乐意瞧呢!一手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摸了摸肚子,她现在最着急的就是想尽快怀上一个哥儿,不然说出去也不像啊! 对于贾赦珍而重之委托的任务,凤姐完全表示举双手双脚也要赞同。不为别的,她可是最清楚那王夫人性子的。要王夫人不贪财,那就跟让太阳打西边儿升起是一个道理。同样是王家出来的姑娘,谁又比谁差一些呢! 况且,比起王夫人精于后宅算计,凤姐显然又要比王夫人高出那么点档次来。在她得到了贾赦的允许之后,便妥善地运用了这笔数目不小的钱银,让旺儿在外头盘了一间铺子,极不起眼地做起了老实的生意。 贾赦知道这个消息后,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然怎么说呢,家里的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到底是儿媳妇有些能耐,这手段可是琏儿的好贤内助。 比起贾赦和凤姐这一环套一环的阳谋手段,贾琏相对而言要轻松的多。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带着贾环去林家作个客。反正林家的小表弟林澜和贾环在屋里一聊就能聊个大半天,这大半天里,他就和林泽在花厅里说说话聊聊天,他倒也不觉得没意思。 有时候贾琏也会觉得有些疑惑,他可记得当初林泽在贾府住着的时候,那是从来没请过先生上过学的,后来又听小厮说人家林大爷是有老师的,不过听说是个穷酸儒,脾气又臭又古怪,连向来喜欢和文人墨客结交的二老爷也不大理会呢。 林泽吃了一口茶,回头就见贾琏一脸出神的样子,便笑了笑说:“琏二表哥,这几日总劳烦你把环哥儿带过来。我这里是代澜儿先谢过了。”说着,便要作揖。 贾琏忙笑着扶住林泽,只笑道:“这是什么话呢,不过举手之劳,何况我在家也无别事。到林表弟这里来坐一坐也是极雅致的。偏我是个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反倒惹了林表弟你笑话。” 说得林泽也笑起来,显然他也知道贾琏最是不爱读书的。比起贾宝玉能读书却厌恶读书这种性子,贾琏可比他要好出太多了。虽然贾琏也是个走不了科举的,但是人家也知道经济仕途该出去跑跑俗务啊。不像那文也不行武也不能的贾宝玉,等贾家落败了,看他不出家怕也活不久。 正想着,就听长安进来禀报说有客来了。林泽正奇怪呢,他在京城能认识谁啊?两个在书院里待着,又不大能出来。另外两个都是身份敏感的人,来了……不大可能吧? 可瞧着长安欲言又止的样子,林泽就觉得可能自己是猜中了。遂向贾琏抱歉地笑了笑,说:“琏二表哥,你在这里略坐一坐,我稍去片刻就来。” 贾琏笑着说:“林表弟自便。” 林泽见到水溶的时候,真的很有一种想要扑上去掐他一把的冲动。这人一身的白色绸缎衣裳,看着就非富即贵的,容貌又是顶好的,怎么偏偏在他面前就不能稍微地把持住这表面的形象呢!林泽一边腹诽着,一边走到水湛旁边坐下,瞥了水溶一眼,才问水湛说:“三哥,怎么这早晚的来了?先前也没听你说起。” 水湛笑了笑没有说话,那边水溶已经不甘寂寞地把身下的凳子往林泽这边一搬,老大不客气地紧挨着林泽坐了下来,还笑着说:“哎呀,你不知道,你这都好几日没去沈宅啦。你是自由自在的,可也不体谅体谅别人的心呢。”说着,还戏谑地看了水湛一眼。 林泽挑了挑眉,笑道:“怎么,王爷你这么想念我?” 水溶噗嗤笑了一声,点了点林泽的脑门子,只笑道:“哟,这话说得,好像我多稀罕你似的。也不想想谁从我那里搜刮了多少金银财宝的,整个就是一小土匪。我这还没跟你计较呢,你现在都敢拿我打趣了?” 说得林泽和水湛都笑了,林泽便道:“怎么王爷只爱那些个玩意儿不成?我这里也有好的,你瞧着有意思也搬回去就是了。” 林泽这话可真是客气客气而已,谁想水溶顺坡下驴就这么应下了,还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往屋里绕了三圈,愣是把水湛和林泽当成空气,自己在那边看看这里摸摸的,十分兴起。 林泽懒得理他,便回头过来看向水湛说:“三哥,你不是说近来事忙么,我想着左右也没什么事儿,就在家里待着呢。这天儿不是凉快些了么,我又懒怠出去。” 水湛便笑道:“都是你的道理,可要我怎么说呢。” 林泽便抿唇笑了,又说:“三哥你不知道,我这几日也极忙呢。澜儿和贾家的环哥儿感情可好,每日都央着我接人过来陪他玩闹。可那环哥儿是个庶出的,出来又不容易,只好让琏二表哥在中间兜着,一来二去的,总不能把琏二表哥晾着罢,少不得我要陪着。”说着,便撒娇般的叹息一声,趴在桌上一面笑道:“哎哟,其实我这几日可累了,三哥你只不知道呢。” 水湛被他这样慵懒的样子给逗笑了,见他哀哀地嚷着腰酸背痛的,便伸手过去给他捏了捏肩头。瞧着他轻轻地闭着眼睛,又长又密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说不出的可爱。 林泽被水湛这样轻轻地揉捏着肩头,当真说不出来的舒服。一边叹息着一边哼哼道:“还是三哥好,哎,三哥你要是跟我住在一处就好啦。”说着,又睁开眼睛看着水湛笑道:“三哥呀,我想着,我若当真是你的亲弟弟就好啦,这样一定比现在还快活呢。” 水湛手里动作一顿,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映出他微微局促的样子来,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说出真相的冲动。你就是我的弟弟呀,小九儿! “哎呀,这水仙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水溶笑眯眯地捧着一盆水仙过来,只见那水仙通体莹白洁润,竟是用无暇的白玉整个雕成的。碧玉为叶,黄玉做蕊,下面配着乌木盆子,放在眼前看着也是一派的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刚刚僵凝的气氛被一下子打破,林泽只没察觉到水湛的局促,见水溶笑着捧了水仙过来,便也笑道:“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你这眼睛怎么长的呀,别人就是看一天也不见得能看到这东西呢,就你眼睛尖。” 水溶颇为自豪地挺了挺胸膛,笑道:“那可不是!我是谁呀!” 林泽撇了撇嘴,很不给面子的说:“我不是在夸你呀,怎么你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说得水溶笑出声来,伸手就捏住了林泽的腮帮子,只笑道:“好一张巧嘴,怪不得谁也说你不过。哎呀,叫我来瞧瞧,这是什么做的。”说着,又伸过一只手去,就捏开林泽的小嘴。 林泽被他弄得两边脸颊都怪痒痒的,便笑着伸手挥开了,指着桌上那一盆水仙说:“这个你要还是不要?若要,只管拿走。若是你不要,便还给我放回桌上去。” 水溶便抱住那水仙道:“谁说我不要了,我要,我要!” 这真的是北静王爷吗?林泽默默地捂住了眼睛,哎呀,太刷新他的世界观了。 水湛笑着伸手把林泽拉到自己面前,只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别净日的和水溶说这些玩笑话,他最是个没规矩的,别再带坏了你。” 先不说林泽什么反应,水溶一听这话早已经咋咋呼呼地举手抗议了。他可委屈极了,他是新时代的杰出青年好吗?要把北静王爷的名号报出去,还不知道多少人家上赶着要贴过来呢。也就面前这两人,都不稀罕看自己一眼罢! 再说了,谁带坏谁呀! 水溶鼓起了腮帮子,一脸的不服气,“这话可得好好地分说分说,谁没规矩了,我规矩那可是学得最好的。连太妃娘娘都称赞过呢,哎,你可别诋毁我。” 水湛便也撇嘴一笑,很不客气地拆穿说:“那是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赖在太妃娘娘跟前,太妃娘娘要是不夸你一句,恐怕身上的锦袍都得因着你废了。” 说得水溶脸上一红,又嘟哝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你就不能不提么。” 到底是谁先提起的呀! 林泽捂着嘴在一边偷笑,他对这个话篓子附身的水溶可一点都不反感。比起能成为自己倚靠的臂膀的水湛,水溶更像是一个可以谈笑的朋友,当然了,话太多是个需要好好整改的小毛病。但是瑕不掩瑜,在林泽看来,水溶同志还是很不错的。发展前景不错! 水溶头一侧,就见林泽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当下肩膀就一抖。这什么眼神呀,也太露骨了点。再看看水湛,那模样,啧,走出去谁说林泽和他不是兄弟俩才怪了!这人也是,还要自己三缄其口不许暴露了这个秘密呢,也不瞧瞧他一双眼睛里满是柔情的样子,哎哟喂,那哪儿是在疼弟弟啊,简直就像是在疼爱小媳妇儿呢! 被自己的想法给有些惊吓到的水溶再次抖了抖肩膀,看了一眼那两人之后,果断地把面前的白玉水仙打包放在了一边。然后搬着自己的凳子默默地退回了原地,只对林泽笑了笑说:“这次就是来瞧瞧你呢,怕你在家待得闷了。” 又笑道:“看来是我们太低估了,咱们来的时候,还听说你正在花厅陪客呢?” “呸,你才陪客呢!”林泽笑骂了一声,只笑道:“先前不是说了么,琏二表哥送了环哥儿来,我不陪着说话难道把他就那么晾着?” 水湛皱了皱眉,有些别扭地说:“给他找本书看。” 林泽笑了笑,只说:“三哥,你不知道。我这琏二表哥呢,最不喜欢读书的,总说瞧着了书就觉得头疼。哎,现在像我这么用功读书把学习当成乐趣的人,太少啦!”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脑袋。 那副可爱的讨喜样子,让水溶和水湛齐齐笑出声来。 水溶更是笑道:“这贾家的男儿也忒有意思了。我先时听冯唐的儿子冯紫英说起那贾宝玉的时候也说呢,最厌恶经济仕途的。要他读书,他就要骂那书是禄蠹所写。不过听说诗词方面倒有些灵气,不过这位琏二爷么,哎哟,瞧着书就头疼可得治啊。” 林泽便也笑了,只说:“管他们那么多呢,怎么听着你和那个冯唐什么的走得很近似的。” 水湛便在旁边解释说:“那是冯将军,他儿子冯紫英也算得是同辈人里的翘楚了。只是纨绔习气未除,又有些心浮气躁的,不知道日后怎么样。” 言下之意,反正水湛是看不上了? 林泽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人名,还没说话呢,就听水溶又笑着说:“我就奇怪了,按理说罢,读书挣功名那也是男儿家该忙的事情罢。可这贾家忒有意思了,他们家的男子我就不说了,那大老爷不过袭了个爵位碌碌无为。那二老爷整日里和一群清客相公谈论些什么呢?也没见着他在工部动弹一下呀。” 水湛也冷笑了一声,说:“刘大人就怕他动弹呢。他不动弹也好,省得又要别人费事。” 林泽不甚解其意,不过想了想,恐怕是那贾政很难做好事情罢。不过想想也能理解,那贾政就是个假道学伪君子,说他不通庶务罢,偏偏还知道占着荣禧堂不走。说他正人君子罢,可是那姨娘还不是照样纳了。说他最会读书罢,可那官位还是老父临死前上了个折子求来的庇荫。这样的人,亏得他好意思去教训儿子呢! 水溶听水湛这样说,也只是淡淡一笑,却又像想到什么事儿一样,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我听说贾家的姑娘各个能诗会画的,有没有?” 林泽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身上就一阵恶寒。撇了撇嘴,说:“我怎么知道,男女大防,我虽不是正经亲戚,那也是外男。谁跟你似的,镇日里就把眼睛放在人家深闺里头的姑娘身上。” 说得水溶脸上有些讪讪的,想了想,才解释说:“我这不是因为昨日里在宫中瞧见了贾家的大姑娘么。” 林泽闻言,把眉头一挑,“贾元春?” 水湛在他身后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腰际,纠正说:“该叫大表姐。”不过,这是水湛含笑说的,话里可没几分认真的意思。林泽说是林家的孩子,那和贾家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种便宜表姐,认不认有什么关系。 林泽被水湛在腰间一捏,差点就要软倒到地上去。哎呀,太痒了。好容易止住了笑意,才侧头斜睨了水湛一眼,只笑道:“我都说啦,我又不是贾家正经的亲戚,这‘大表姐’么,她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她,许是我们俩就对面站着也都不认识对方呢。” 水溶笑着把手一拍,说道:“正是这话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林泽对这个原著里第一个说出穷奢极欲四字的贾元春还是很有些好奇的。听着水溶说起这么一件事,林泽便笑着问:“你继续说呀,昨日在宫里瞧见贾元春了,让女孩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啦。” 瞧着水溶摊着手耸着肩膀毫无责任感地接下这么一句话,若不是确定一定肯定水溶是土生土长的,林泽说不定就要怀疑起这家伙可能就是穿越大军里的某一只了。看他这副吊人胃口的样子,谁稀罕呀! 转过头,林泽毫不犹豫地把问题抛给了水湛。 “贾家的大姑娘在宫里当了宫女,昨日水溶进宫,恰巧是贾家的大姑娘侍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贾家的大姑娘崴了脚又撒了水,当时弄得水溶也有些狼狈和尴尬。” 简洁明了是水湛的一贯风格,这让想要探听八卦的林泽觉得很不过瘾。瞧着水溶那副很不愉快的表情,林泽就能猜到内情肯定还有别的。不过么……摸了摸下巴,林泽笑眯眯地对水溶说:“该不会是瞧着你年纪不小了,那贾元春想别的心思了吧?” 可也不像呀! 林泽的记忆力还不至于差得忘记贾元春到底是什么人,那是贵妃,贵妃是什么人呀!那是皇帝的小老婆,虽然是个风光的小老婆,但是那也是皇帝的人! 水溶一听林泽这话就更郁闷了。那贾元春分明想要勾引的人不是他好吗?分明是现在老神在在的某位啊!他这是代人受过,而且那么狼狈,还是在皇后面前。水溶觉得很郁闷,当时那贾元春小脚一扭,媚眼一抛,水溶就明白了,这货包藏祸心又想作死了。 所以在贾元春摔倒的时候,水溶可没那么好心伸手去扶人。任由贾元春假戏真做,“咔嗒”一声就崴肿了脚脖子。只是那杯水还真是无妄之灾! 林泽想了想,突然觉得贾元春如果当上了皇妃,对林家来说,那可是百害而无一利。不管贾家现在是王夫人说了算还是贾母说了算,只要贾元春当上了皇妃,那很多事情就得由着贾元春说了算了。 林泽有点着急了。林如海这还没回京述职了,黛玉年纪又还小,好多事情他都没忙到呢。要是贾元春真就这么突然上位了,他可怎么阻挡呢。 瞧着突然陷入焦灼状态的林泽,水溶和水湛都一头的雾水。刚才不还说说笑笑好好儿的么,怎么这会儿就好像一下子不愉快起来了呢? “三哥,你说皇上会喜欢贾元春那样的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水湛惊了一下,侧头就见林泽蔫着脑袋趴在桌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水湛勾唇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林泽的脑袋,说:“皇上对这些,嗯……不是很看重。”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林泽哀怨地又看了水湛一眼。 水溶见他们唧唧歪歪的最烦了,便蹦跶过来推了林泽一把,只笑道:“哎,皇上的年纪都能当你爹了,他哪能瞧上你大表姐这样的姿色啊。要挑也得挑个好下口的呀。” 林泽瞥了水溶一眼,又继续趴回桌上闷闷地说:“不都说男人可专情了么。不管多大岁数,喜欢的女人可都是一个岁数的。” 被林泽的说辞给囧了囧,水湛揉着林泽脑袋的手也顿住了。看林泽是真的在苦恼而不是无病呻吟,水湛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别担心,她不会成为父皇的人的。” 这还是水湛第一次在林泽面前用了“父皇”这个称呼,也就间接地在林泽面前展现出了他皇子身份的一面。林泽怔了怔,才说:“可是贾元春年纪不小了。” “啊呀,你操什么心呀。她年纪不小了,如果有什么显眼的地方,说不准过些日子能提拔她当个女官什么的吧。啧,她又不是你正经的表姐,你少操心了。”说着,不忘拍一下林泽的脑袋瓜子。 水溶这话没说错,正经的林泽的表姐可不是贾元春这种身份的人能配得上的。就现在的局面来说,还没出嫁的那些个公主里,能称之为是林泽表姐的人也就寥寥可数的那么几个。身份又高贵,不过可惜呀,林泽可能是无缘相认了。 这些都不是林泽关心的。在听到水溶和水湛的话之后,林泽嘴角的笑真是不要表现得太开心。这大概是水湛和水溶第二次表示满头雾水的时刻了。直到被林泽送出门的时候,这两人还没弄明白林泽的苦恼和欢欣到底是源于哪里呢。 不过,谁在乎呢! 得到了半准确消息的林泽立刻写了一封信,然后在贾琏回府的时候交给了贾琏,让他务必亲手交到贾赦的手上。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林泽可是很少用的。至少在贾琏的记忆里,几乎没出现过。所以,这也是贾琏对待这封信十分重视的一个原因了。 他总觉得林表弟和大老爷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而当贾赦拆开信看了又看之后,也不得不笑骂了一句:“好个小子,连这么个招数都想得出。”一边笑着,一边已经让人请来了贾琏夫妇。 凤姐还不大明白怎么大老爷这个时间请自己过来为什么呢,可贾琏一瞧见那封信心里就有了底。反正是林表弟的信,想来不是什么坏事。 在问了凤姐还有多少下剩的银子后,贾赦笑眯眯地对凤姐道:“明日你去公帐上支出三十万来,留下十五万两咱们留着。另外十五万两让琏儿带着去找宫里的夏太监。” 凤姐有些纳闷儿,便问道:“从公帐上拿银子,可要和二太太说一声么?”虽然她直接拿了也无不可,可如今管着家的既是二太太,她若一声不吭地拿了钱,二太太要是闹出来,那可不大好看呢。 贾赦只摇了摇头,他就怕二太太不张这个嘴呢。便只笑道:“你只管去拿银子,别的不用理会。”又对贾琏笑道:“宫里的夏太监你是认识的,就说请他帮个忙,好歹让咱们家的大姑娘位子抬高些。” 贾琏便应了一声,贾赦又交代说:“虽有十五万两银子供你使着,可别一次就给了,要吊着些那夏太监的胃口才好办事。” 贾琏和凤姐二人听明白了,便都点头应下。第二日各自去办理,也不再提。 不消三日,夏太监那里传了话来说,元春的事儿已经办妥了,只等着收信儿罢。贾赦听了这话,笑得眼睛都眯了。可另一边,王夫人却是一状把凤姐连着大房都告到了贾母的跟前。 挪用公帐,大老爷,您这可是自打嘴巴呢!王夫人冷冷地笑了。 第63章 遥赐尚宫贾赦讨巧 闻听风声上皇不虞 贾琏办事还是很让贾赦放心的,虽然对于花出去的银子也有些心疼,可是怎么办呢,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况且这银子就算不花在这当口儿,那以后也只会落在王夫人的私库里头。贾赦可没那么傻啦吧唧的,与其让王夫人中饱私囊,还不如把这钱给花出去呢。 林泽的信当真不要来得太巧,这风声和夏太监那里探来的口气让贾赦高兴坏了。所以对于王夫人即将要发作的脾气那是一点儿都不介意。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事儿成了,他大老爷在这个家里那就起来了! 所以当贾琏前脚把夏太监的意思带到,后脚贾母那里就有人来请他喝茶的时候,贾赦那是心情倍儿棒。尤其一进门就瞧见王夫人脸色铁青,可是眼中又隐隐带了那么点幸灾乐祸的神色时,贾赦的心里别提多美了! 看来这二太太是还没清醒呢,就等着他再甩她一脸巴掌了。 贾赦恭恭敬敬地给贾母行了个礼,贾母冷笑着也不搭理,可贾赦那是谁啊。这么多年的孝子都当下来了,哪里还计较现在这么点子事儿呢。也就不管贾母怎么想呢,反正老娘看着他的脸色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好看。等贾赦大老爷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坐,特闲适地吃了两口茶之后,他就瞧着自己那个向来最得老子娘欢心的二弟来了。 哟,这满头大汗的,打哪儿来的呀? 贾赦咂了咂嘴巴,心里那可是好奇极了。瞧着贾政衣领上的一块脂红,贾赦笑得很内涵。这显然是从小老婆那里赶来的呀!再一瞅王夫人,贾赦乐了。哟,看来二太太的眼神儿还不错呢,一眼就瞅见这块痕迹啦! 王夫人瞪着贾赦衣领上的那一块脂红,气得狠狠地扯了扯手里的帕子,恨得牙都痒了。赵姨娘那个贱人,这才多早晚的就勾着老爷干那等勾当,只当她是个死的不成!又见贾政一脸的冷淡,王夫人心里又气又苦,她和贾政夫妻这么多年,早看透了贾政的为人。平日里装出一副君子的样子来,私下里还不是照样是日日睡在赵姨娘那贱货的房里吗! 目光在贾政的衣领上一瞥而过,王夫人紧紧地捏住手上的佛珠。不急,等她在这里扳倒了大房,回去有的让那贱货领受着! 贾母见大房的夫妻两个和二房的夫妻两个都到了,便咳了咳说:“老二家的,你给大老爷说说什么事儿。” 王夫人便站起身福了福身子,转身就对贾赦道:“大老爷,您之前抄了那起子奴才的家,我不敢过问。公帐上统共就填了四十两银子,这些大家伙儿有眼睛的都是能瞧见的。可您不声不响地从上面儿就拿了三十两走,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王夫人说着,便冷笑了起来。凤姐拿钱的事儿,她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就知道,可知道的时候却也不晚,若要把钱要回来也不是不能够。但是王夫人偏偏就没有这么干,原因不为别的,只为了还大老爷当初当着众人的面儿撂下来的话! 贾赦却也不恼,只悠哉悠哉地笑了笑,说:“怎么?我什么时候拿了钱了?二太太可把话给说明白了好,我何时何地在何处拿了三十万两了。” 一听贾赦这话,连贾母的脸上都有些不好了,王夫人更是咬牙切齿地怒道:“大老爷莫要在这里说笑了,琏儿媳妇不声不响地从公帐上支走了三十万两的银子,这钱难道不是给大房花用去了吗?” 贾赦一听,便大笑了数声,只说:“二太太这话好计算,怎么说到底变成我们大房的花用了。琏儿媳妇拿这笔银子是我的意思,可未必是给咱们大房的花用呢!二太太,您可慎言些,别到时候又自打了嘴巴。” 王夫人被贾赦这说话的语气一哽,满肚子的火气都发不出,又见坐在贾赦身旁的邢夫人一脸的幸灾乐祸,更是气得不行。 贾母眼瞧着二媳妇儿是说不过大儿子了,便插话说:“大老爷,那你倒说说,琏儿媳妇拿了这笔银子做什么用去了?” 贾赦“嘿嘿”一笑,只笑道:“这事儿可不能说,别到时候知道了反而没意思了。总之也不独为我们大房的考量,是为咱们整个贾府的好处。” 贾母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是一惊。再仔细瞧着贾赦的神态,更是起疑。她从前只觉得这大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整日里花天酒地声色犬马,荣国府里的大小事务一概不问。可现在瞧着,反而是她小看了他! 贾母这样想着,便不说话了。贾赦乐得清静,也倚在椅子上继续吃茶。只有王夫人气不过,听着贾赦这样不像样的借口,心里恼火得很,只觉得大老爷这赖皮的劲头谁也比不上。 可能拿贾赦怎么办呢?现在就算让他把这三十两银子吐出来,那也没可能了。只好把一口气都憋在心里,梗得胸口都生疼。又在贾母这里略坐了坐,贾母因烦了这事儿,便要打发他们回去,谁想就这么巧,那夏太监正巧就在这时候报信进来了。 贾母一接到夏太监的消息,当真是喜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的元春可算是熬出了头,如今好歹也能在后宫里说得上话了!贾母一边擦着微红的眼圈儿,一边反复地看着夏太监送来的信。一抬头,就见贾赦笑眯眯的瞧着,心里猛然一咯噔,难道? 贾赦一看贾母这神色就知道贾母在想什么了,他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便笑着说:“老太太,这夏太监可是传了好信儿来呢?” 贾母把信一合,神色也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只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贾赦瞥了一眼老太太膝上的信,撇了撇嘴,心道:哟,还瞒我呢,啧!可脸上却一径笑着说:“我原想着,花三十万两银子给大姑娘在宫里提一提地位的,也好过让大姑娘在宫里熬油似的过日子呢。” 贾赦此话一处,贾母听着犹可,王夫人却惊讶万分,不觉便站起身来看向贾母问道:“老太太,大姑娘传喜讯出来了吗?” 贾母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圈儿已经红了,便把手里的信让鸳鸯接给王夫人和贾政看了。看罢,就见他们夫妻二人眼眶都红了一圈儿,王夫人更是拿着帕子捂住眼睛哭道:“我的儿终于要熬出头了。” 贾赦见她们这般作态,心里只冷笑数声。这才哪儿跟哪儿呀就熬出头了,皇上说看上元春了吗?哎呦呦,瞧这一个个的,才当上个女官,怎么弄得跟当上了个贵妃娘娘似的。 贾母见他们夫妻二人这样,心里也十分牵挂宫中的元春,只是见贾赦神色淡淡地往那里一坐,又想着他说的那番话,便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这三十万两竟是都给了夏太监去打点?” 不等贾赦说话,邢夫人便先笑道:“这可怎么说的呢,花了三十万两给大姑娘买个好前程,谁还有这心疼的时候呢。要我说呀,这钱本来就是从那些个刁奴身上刮下来的,如今给大姑娘用了,可不正好么!” 王夫人听着听着便又不快起来。这倒好像所以的功劳都变成了大老爷的一样,怎么合着他们其他人还都不识好人心了还是怎样? 贾赦可不会像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雷锋一样有助人为乐的精神,他分出银子来给元春打通前路那都是有目的的。眼瞧着老太太神色愉悦了,贾赦便笑眯眯地说:“我原说呢,大姑娘进宫的时候,那也是用的咱们一等将军府的名头。这熬油似的熬了这几年,好歹也该让大姑娘的前程有些个光来罢。” 贾母便也笑道:“这话说得很是。不拘着是哪一房的,若要说起这些来岂不是生疏了彼此。你们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哪里有这些话说出来呢。”说着,便暗含威胁地看了一眼王夫人,看得王夫人把头一低,才继续道:“二太太,这有的事情呢,总该是打量好了再说呢。” 贾赦笑眯眯地看着王夫人吃瘪,又见贾政脸上半点波动都没有,心里乐得看戏。还添油加醋似的添了一句说:“二太太,我瞧着呢,这琏儿媳妇可受了委屈啦,你好歹安抚安抚。” 王夫人一听,登时就抬起了头来,一双眼睛瞪得斗大。这什么意思?要她去给凤姐赔礼道歉不成? 可不等王夫人开口分辨,老太太就点头道:“很是呢,凤丫头年纪轻轻的,也知道为着宫里的大姑娘打算,这一点我瞧着就很好。她平日里就是个做事妥善的人,二太太,依我的意思,你也该去安抚安抚。”说着,便对鸳鸯道:“去把我柜子里放在第二层的红木箱子拿来。” 贾赦见贾母这么说,心里自然就知道是有好东西要出来了,忙坐正了身子等着。不一会儿,就见鸳鸯捧着一个红木的箱子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儿打开了。原来里面正是一套红玛瑙嵌宝石的头面,金光璀璨,耀目生辉的。 贾母因笑道:“这次是委屈了凤丫头了,我心里也为她抱屈。老大家的,这一套头面还是我从前刚嫁给老太爷的时候带过来的,这就给凤丫头戴着了,我瞧着很合适。你拿去给她,好生地安慰了她,就说我心里最怜惜她不过的。如今她既身子不比从前那么好了,只要她好好儿地将养着,平日里无事还往我这里来说笑。” 一边说着,一边就让鸳鸯把箱子交给了邢夫人。 王夫人看得眼内几乎要充血,这套头面没人比她还熟悉的。当年她才嫁过来的时候,老太太也曾说过要把这一套头面给她,可没等她欣喜呢,贾政就推说这套头面太珍贵精巧,该留着给贾敏出嫁时陪嫁。那时候,她还和贾政吵了一架,后来夫妻生活也就自打那时不太和顺。 这头面虽然最终也没跟着贾敏陪嫁到扬州去,可也一直被锁在老太太的柜子里,没人再提过。眼下这个时候把这套头面赏了凤丫头,这是什么意思?宫里元春好容易才熬出了点头,大老爷就在家里卖乖讨巧似的博得了老太太面前的名声。反倒是她,二房的媳妇儿瞧着不大懂事的样子,为着自己女儿的好事儿反而又闹出责备大房的事儿来! 王夫人气得不得了,可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瞧着老太太一脸的威严,只好忍气吞声地说:“媳妇儿知道的,等回头就带上补品去看琏儿媳妇。” 瞧王夫人服软了,贾赦再没有不高兴的了。又想到贾政后宅里还有个贾环,刚在贾母跟前立了功的贾赦大老爷不甘寂寞地对贾政笑道:“二弟呀,这早晚的,你方才可瞧见宝玉没有?” 贾政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呢,就听贾母笑道:“好端端地怎么又提起宝玉来,他原在我这里玩的,后来他姐姐妹妹来了,就和姊妹们一处读书去了。”又见贾政脸色不佳,便只叹道:“我年事已这么高了,唯一心愿就是瞧着家宅和睦,他们姊妹间感情融洽。你这做老子的,难不成要像逼着珠儿一样逼宝玉么?若要你忍心,你只管去,我再不拦你。” 贾政最怕贾母这样说话,一听这话,忙起身道:“老太太言重了。宝玉从小在老太太跟前养着,性情都是极好的。我也看着他年纪太小,如今和姊妹们感情处着十分融洽。” 这话让贾母听着十分顺心,就连坐在一旁的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贾政惦记上宝玉的功课学业,也不能说是她这个做娘的不关心孩子的前程,可眼看着偌大的荣国府,珠儿早早地走了,她好容易生了宝玉这样有大造化的孩子,哪里能不偏疼些? 何况,大房那样的不争气,纵贾琏夫妇管着内外家事,可也得瞧瞧老太太的意思呀。连大老爷都得忍气吞声地把荣禧堂给让出来,那日后,按照老太太的喜好,说不得就是宝玉继承了荣国府呢!若果然如此,何必去读什么诗书!哪有一条出路,比继承爵位还好的? 王夫人从老太太的态度里,就已经放心了这一点。况且老太太逢人就说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这话说一次两次的,也就当吉利话听听算了。可老太太常日里挂在嘴边,对宝玉又不同别个,日久天长的,让王夫人也对宝玉将来的前程笃定不疑了。 这一切看在贾赦的眼里,他只冷笑了两声。自己这二弟可装的一手好孝子呀,二太太这心瞧着可不小呢。他就不信了,老太太这么个偏心的样子,难道二弟就一点儿没瞧出来?说是不懂庶务半点儿也不沾手,可每日里让琏儿在外头奔波劳碌的事儿还不都是这好二弟吩咐的么!贾赦的目光一冷,不着急,咱们慢慢来罢。 他拱着元春当上了女官,那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毕竟当年元春入宫的时候,身上架着的可是他一等威烈将军之女的名号。外人看着是觉得他们荣国府感情真挚,兄弟和睦的。可真要是这贾家的奴才自己看来,大房和二房早就不怎么搭理对方了。 王夫人平日的趾高气扬那都是建立在老太太的偏疼偏爱之下的,她也不想想,她嫁进了贾家,那充其量也就是个二房的太太。大太太纵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可好歹那也是挂着大房太太的正经名头呢。这王夫人还敢给邢夫人眼色瞧,要换了以往贾赦就当没事儿过去了。 可现在有了林家在背后支招,贾赦那是一反常态地要开始为自己打算了。听着妹夫一句一句地为自己分析这个那个的,贾家的形势在妹夫眼里那可是事无巨细呀!一想到林如海在信里说到,若他再没有作为,日后贾家的继承爵位之人,说不得就不是琏儿了。贾赦身上冷汗一冒,立马就开始着手反击的事宜了。 看着王夫人脸上变化万端的神色和欲言又止的表情,贾赦自豪地挺了挺胸膛,他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的样子啊。 贾赦让凤姐从公帐上挪了三十万两银子,自己却吞了十五万两,剩下的银子说是拿去打点了,可实际上也用不了那么多。贾赦想了想,等回去和琏儿一起合计合计,说不定还能再倒腾些别的银钱来。 他这里一时走了神,那里贾母已经觉得有些累了。便让他们各自回去,邢夫人笑着拉了贾赦一把,才让他回过神来。一回头,就见贾政和王夫人站在那里,贾赦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二房一点好处么! 走出了上房,就快到转角的地方时,贾赦清了清嗓子对贾政道:“二弟,我前儿个去了一趟家学的学堂。你猜我瞧着什么了?”这话说着贾赦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是扯谎扯惯了的人,这么点子小谎言贾政可拆穿不了。因为贾政是从来不去家学的,这一点贾赦还是很清楚的。 果然,听着贾赦这么说,贾政便也好奇地问道:“大哥瞧见什么了?” “啊呀,我就瞧着宝玉和环儿呢。” 王夫人一听这话,手里的佛珠就被捏得更紧了。贾赦眼角的余光瞟了她一下,继而对贾政笑道:“二弟呀,要我说呢,你真该去家学里好好看一看呢。他们那起子小子,和我们当年可不同啦。再没有淘气顽皮的,读书都是最认真不过的呢!” 说得贾政也有些意动,只笑道:“大哥太高看他们了,哪里就这样的好呢。” 贾赦便只是笑着说:“哎,要我说呀,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偏你平日里总拘着他,不许他这个不许他那个的,我听着琏儿说,他在诗词曲赋上最有灵气不过的,将来咱们家说不定就要他来题匾呢。” 说得贾政也笑了起来,只说:“大哥把他说得也太好了,我看着不像。他那是最淘气顽皮不过的,老太太又惯着他,我纵想管着,却苦于无从下手。” 贾赦笑了笑,也不说别的,只又说起别的无关紧要的一两句话来,就分开了。路上,邢夫人也有些疑惑,只侧头问贾赦说:“老爷什么时候去的家学,怎么我竟不知道?” 贾赦笑了一声,只笑道:“我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可得二老爷去了,那才是最重要的。” 说得邢夫人更疑惑了,却又因瞧着贾赦神色间很有些恹恹的,便不好再问。这事儿也就在贾赦这里打住了,可贾赦那心里都清楚啊。自打贾珠走了以后,自己那个二弟为此还消沉过好一段时日,后来瞧着宝玉有天赋,也曾想过要下功夫好好地培养宝玉一番。无奈何宝玉身子娇弱,才挑灯读了两夜的书,立马就头疼脑热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气得老太太呀,那一回收拾了衣服直嚷着要带宝玉回金陵呢。 贾政对宝玉的心态,用贾赦的眼光看来,那一定是爱之深责之切了。不管贾政对宝玉是看得上还是看不上,那都是饱含着贾政因自己不能出人头地所以想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儿子身上的强烈感情。 贾赦笑眯眯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按照他对贾政的了解。他今日说的这一番话,一定会让贾政涌起想要去看看宝玉的冲动。毕竟么,平日里瞧着多淘气顽皮不肯读书的一个孩子,现在从别人嘴里听说他又用功又勤奋又好学的,那心里一定是美极了。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7节 贾赦就等着这一茬儿呢。他可是空口说白话的,那贾宝玉在家学里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是一概不知的,可他知道贾环在家学里一定是不错的。这从贾琏的口中就能得出结论来。所以贾赦说出这一番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贾政狠狠地鞭笞贾宝玉一顿,而是想让贾政正是他的庶子贾环。 如果贾环能被贾政看重一点,那么王夫人的爪子就不能迫害到贾环身上了。 这么一想,贾赦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极了不起的人呀! 第二日,果然就像贾赦前天晚上想的那样,贾政挑了个空闲的时间就去家学里了。也就合该是贾宝玉要倒霉的时候,贾政一来就恰恰赶上了茗烟等人和宝玉秦钟一起大闹学堂的戏码。当下气得那是吹胡子瞪眼睛。正要进去喝止的时候,又听到里面有人说出不干不净的话来。 又是宝玉和什么秦家相公温存缠绵,又是什么那学堂里叫香怜、玉爱的勾搭上了宝玉和秦钟。种种言语不一而足,有肮脏不堪的,也有破口大骂的。贾政在外面听得几乎要头上充血,再一瞧里面一时没注意,竟是已经动上了手。 砸砚台的砸砚台,泼墨的泼墨,撕书的撕书。那贾瑞根本就挡不住也喊不住,更有宝玉的小厮茗烟一蹿儿就溜了进去,拿起大棍子就在里面乱挥舞一阵。慌乱间竟是把秦钟的头给打破了,吓得宝玉脸色都变了,忙抛下手里的东西只顾着抱住秦钟好一通安慰。 贾政再也看不下去,往里面扬声喝到:“都给我住手!” 话音才落,宝玉等人还未听得真切,那贾瑞已经破口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在外头喊起来,只管去玩你的,爷们儿在里面说话,轮得到你在外头大呼小叫的。只打发了你出去,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才知道厉害。” 他这里骂得正兴起,贾政早面色铁青地把门一踹,还没说话呢,那贾瑞只以为外头又是哪个小厮要进来撕罗,心里一怒,抬手就把手边装了墨汁的砚台往门口一掷。贾政踹门进来时,迎面就见一个事物当头砸了过来,一时躲避不急,头上被狠狠地一磕,疼得贾政几乎都想骂娘。随即那墨汁便顺着贾政的脑门流淌下来,几乎糊了他满脸。 这时,学堂里众人才发现,那在外头喝止他们的人正是荣国府的二老爷,当下便吓得面无人色。宝玉更是抱着秦钟浑身发抖如同筛糠,贾瑞双膝一软早就瘫跪在地了。只有贾环还算镇定,拿了身上的帕子递给了贾政,又把那掉落在贾政脚边的砚台慢慢地捡了起来。 贾政见众人这样的神态,心里又气又怒,见贾瑞瘫软在地,只喝到:“要你在学里何用,你爷爷白瞎了眼睛看你这等人物猥琐之态!”又指着茗烟骂道:“好一个小子,爷们儿上学的地方也是你随便进得?” 说着,便呼喝道:“李贵!” 果然,声音才落,外头就冲进来一人,正是宝玉奶妈李嬷嬷的儿子,名叫李贵的。贾政便指着茗烟道:“去让人捆了这小畜生扔出去!” 宝玉便哭道:“老爷,茗烟并没犯大错,求老爷宽恕!”说着,就要磕头,可手里却又正抱着秦钟,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贾政平素最看不惯他这样,只喝骂道:“小畜生,还有脸替别人求情,不想想你如今什么样儿!今日我不教训你,他日你就要反到天上去了!”说着,便让李贵又去捆了宝玉带走,那秦钟昏倒在地上,竟是没人问津了。 贾环一路跟着贾政等人回到荣禧堂,才一进门,就听贾政喝骂道:“去拿了板子来,我今日就要打死这畜生!”又对跟来的小厮道:“谁若要去后面报信,只管拿住打死,再不轻饶!” 说罢,已经亲自拿了板子,“啪啪啪”地就是三下重板子下去。 贾环见宝玉被这三板子一打,额头已经冒出了斗大的汗珠,忙扑过去抱住贾政的腿说:“老爷手下留情,二哥哥年纪小不懂事,都是学里那些没规矩的人闹出来的,怎么好都算在二哥哥头上。” 宝玉被贾政这样一打,早哆嗦着嘴唇说不了话也喊不出痛了。耳边听着贾环嘤嘤求情之声,心里竟似一股暖流涌过。想着自己平日里并看不上贾环这个庶弟,一心只觉得男子污浊不如女儿清静,在家里只和姐姐妹妹一处厮混,对贾环这个庶弟却从未上心。他自问,若今日被老爷责打的是贾环,他怕也不会上来求情。故而耳中听到贾环为自己求情,当真又惊又疑,又喜又愧。 贾环抱着贾政的大腿,一面哭着一面求情,心里却把自己给鄙视了个遍儿。要不是林家大哥对自己说务必要如此,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给这个便宜二哥求情啊! 贾政被贾环这样拖着,也下不来手。他刚才在学堂外面也看得分明,里面都闹得要翻了天了,可贾环愣是一直在用功看书,半点都没有受到动摇。他觉得老怀安慰了,这孩子是个好的,只是平时他疏于管教,竟一直没发现。现下再看看他跪在地上为宝玉求情,贾政更是对贾环高看了一眼。能对异母兄长这样深情厚谊,也是他的本性善良之故了。 天知道自从和林澜小胖墩在一起待久了之后,曾经一直是心里有什么脸上就摆什么嘴里就说什么的贾环就变了。这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让贾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贾环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点“虚伪”,对着贾宝玉嫌弃的目光也能笑着喊一声二哥哥,对探春冷淡的语气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算是王夫人指着他的脑门骂他是个“小贱种”,他居然都能一一的忍了下来。 贾环想,这不得不归功于他对林澜这个小胖墩的爱护之心罢。 林澜被林泽保护得很好,天真烂漫,真的是什么心机城府都没有。和自己的交往也完全是坦诚相待,比起自己一开始的动机,贾环觉得自己真的是卑劣得很。几乎想要逃开林家的示好,可是又忍不住想要去接近那样的温暖。林姐姐会给自己送几件衣服,林大哥会笑着给他讲解书上的文章,就连林澜这个小胖墩,那么喜欢吃东西的他,也会把好吃的大部分都划给他。这样的温暖,他不想要放手。 所以贾环选择了听林泽的话,按照林泽的计划走。 林大哥说得对,想要在贾家有立足之地,重要的就是选择抱紧谁的大腿。老太太心里只有宝玉一个,别说他这个庶出的孙子了,就是那些每日里陪着她说笑逗闷的孙女也未必有什么分量。二太太就更不必说了,她不来找他麻烦还好些,去抱二太太的大腿,也得看二太太有没有那个肚量。 所以在贾家这么多人里,贾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贾政。 虽然贾政并不怎么管后宅之事,可是王夫人会顾忌他,老太太也会因为贾政的话有些许的忌讳。对于贾环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所以在听到贾琏送来的消息时,贾环已经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只是他也没料到,贾政来得这么巧,而贾宝玉也就这么巧地闹出了这么一出戏码来。 等到老太太和王夫人闻讯赶来的时候,就见贾宝玉被捆在凳子上,身上的衣服还算齐整,只是裤子被扒拉下了一半,能看见臀上有三道高高肿起的青紫色痕迹。王夫人一看就扑在贾宝玉身上哭了起来,贾母也拿拐杖狠狠地戳着地面。 “你这是要打死宝玉不成?他才多大,你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他!好,你教训你的儿子,我也不敢说什么,只现在早早地收拾了东西就让我们娘儿们回去金陵老家去,也省得你置气,也要你清静!” 王夫人一面哭着,一面就要抬头说话,冷不防地看到仍然抱着贾政大腿眼圈儿红肿的贾环,登上心火一起,怒喝道:“你是怎么做弟弟的,老爷打你二哥哥,你不说拦着,反而助着,这是什么理儿!” 贾环被她这样一骂,头便垂了下去,眼皮子微微地抖了抖,什么都没说。反而是贾政听着王夫人这样骂贾环,也来了怒气,只骂道:“你每日里只管纵着宝玉,瞧他干的好事!在学堂里不读书,偏和那起子浑人一起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来。你只等他醒了好好儿地问他,说得那些话又有谁冤枉了他不成。”说着,便大手一伸,把贾环捞了起来,对着王夫人道:“日后环儿只在学里上学,你也别净日地拘着他抄写什么佛经,没得移了他的性情!” 王夫人一听,老爷竟是偏着庶子的意思,这还了得?!当下便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好黑心的小子,在老爷面前调三窝四的,让老爷和我的宝玉离了心,偏你得了好不成?我要去问赵姨娘去,她教出来的好儿子,偏来欺负我的儿子。” 哭得贾政头疼非常,正要出口喝止的时候,哪知痛得昏过去的贾宝玉却慢悠悠地醒了。第一句话就是对着王夫人说:“太太,你冤枉环兄弟了,是他为我求的情。” 王夫人听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贾母推去一边。贾母摸着贾宝玉汗湿的鬓角,一双满是心疼的眼睛细细地瞅着她,只道:“我的宝玉可疼不疼,这就带你回去。” 宝玉强忍着臀上的痛意,只笑道:“老太太慈爱,宝玉不疼的。” 这番话可把老太太给心疼坏了,忙喊着就让人来抬了宝玉回去。贾政无法,只得随他们去了。回头见贾环惨白着一张小脸站在那里,怯生生地十分惹人怜惜,便伸手叫他过来。只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今儿个我瞧着那学堂里好些人却都是不安分的。想来是要和儒大爷说一说,打发了些子弟出去才有得清静。” 贾环便抿了抿唇,只强笑道:“他们不过偶尔为之,平日里并不会如此的。再者,有瑞大爷在学堂里坐着,下面的学生都是服他的。” 贾政哼了一声,冷笑道:“他是哪一门子的大爷,也就你受他的欺负。那贾瑞连我都敢呼喝,我岂能放心。”说着,又拍了拍贾环的肩头,只笑道:“你放心,我定让学堂里好好儿地整顿一番。你先回去罢。” 贾环转身便要回去,才走了几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贾政腼腆一笑,只说:“老爷别生气,伤了身子不值得。”说罢,便飞也似的跑了。留下贾政闻言微微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这孩子,是个好的。 林泽隔了几日接贾琏和贾环过来的时候,才听说那贾瑞被贾政狠狠地收拾了一番,回去又被贾代儒狠狠地斥责了一顿。心里总算觉得解了气,可瞧着贾琏的脸色,又有些好奇起来,只笑道:“怎么瞧着琏二表哥你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呢?” 贾琏便叹息了一声,只说:“宫里头如今花用越发多了,二太太镇日里都把眼睛放在我们大房的身上,惟恐我们不出钱似的。” 林泽挑了挑眉,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贾元春在原著里,那可是一下子就成了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的。啧,这“贤德”二字,放在一个妃子身上,看来皇上对贾元春的感情那是有些微妙的。一个妃子,有什么资格说起“贤德”二字?除了正宫皇后娘娘,谁又敢称自己是“贤德”呢? 啊呀呀,他给贾赦支的招儿,好像把元春封妃往后推迟了一段时间呢。 林泽想到这里之后,就笑着问了贾琏一句贾政什么时候生日,等贾琏报出了时间之后,林泽嘴角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等送走了贾琏和贾环,林泽就让长安把自己写的信给水湛送了过去。他可记得清楚,上回他问起皇上会不会看上贾元春的时候,水湛那可是信誓旦旦地给他保证绝不会的。 那么……摸了摸额角已经褪了疤的地方,林泽嘴角一勾,笑得有些阴恻恻的。他觉得,也是时候,该向贾家讨回点医药费了。是吧?贾家的二房。 水湛收到信后没几日,住在宁寿宫的老圣人就闹了一顿脾气。原因不为别的,就是深宫的生活有些不如意了,老圣人觉得没意思就想出去溜达溜达。是人都知道,这老圣人眼瞧着就要过六十岁的大寿了,宫里那还不都得加紧筹备着,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老圣人添堵呢。 可就是这么巧的事儿,偏偏从来不经过宁寿宫的贾元春这一天就这么绕道行经了宁寿宫,偏偏看厌了后宫里那些脂残粉褪的妃子们的老圣人一眼就瞧见了端庄美丽的贾元春。偏偏就是这么巧合的事情,没等两天的功夫,老圣人就摸清了贾元春的底。 听着下面跪着的贾元春声音轻柔地说出自己是大年初一的生日,老圣人捻着龙须笑了。他为着年纪越来越大的各种不痛苦,似乎在见着贾元春之后,就一下子消散了。 “去请皇上来,就说,朕打算要纳妃了。” 第64章 登妃位几家欢喜愁 送念珠何人心烦忧 元春回到凤藻宫偏殿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算笨,当然看得出上皇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在这个后宫里,能够说一句就让所有人服气的,当然是和皇上少年结发的妻子,当今的皇后。 她也曾有心想要在皇后宫里挣得一席之位,奈何皇后并没有看得上她,只把她给了宁妃。不是说宁妃不好,只是皇上的性情也是后宫人尽皆知的。当今皇上仁厚慈善,在后宫的妃子间,也大多是宿在从潜邸进宫的老人那里。至于像宁妃这样的,虽然年轻貌美又家世颇好,无奈何皇上清心寡欲,只是偶尔来坐一坐就走了。 元春很想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可宁妃却不是吃素的人。她本来就因为无宠封妃有点忐忑不安,皇后又拨了好几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宫女在她宫中。这对于宁妃娘娘来说,就不得不引起她的重视了。 不管皇后说得多么慈善仁和,可在宁妃娘娘眼里,这贾元春和其他几个宫女在自己宫中,那就是为了哪一日分薄了自己宠爱的敌人。宁妃可不信皇后的那套说辞,什么深宫闲来无事,每日里在自己宫里便找着几个年纪相当的人说说话也好解闷。这说得倒好像是为着她们着想一样,可谁知道皇后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 从一入宫选秀开始,宁妃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宫里出人头地。好容易被皇上看中了,又封了妃位,她正得意呢。谁想皇上竟好像后宫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一个月里倒要有大半个月的时间都留宿在皇后的寝宫里。剩下的半个月,皇上有时在勤政殿,有时在潜邸里服侍的那些老资历的妃子宫里轮流过宿,来看她的日子,当真是一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宁妃一心想要在皇上面前搏宠,又怎么会甘心让贾元春出头呢。她可不是被娇养着不问世事的,在家时,母亲就已经挑了嬷嬷来教养她。为的就是日后能一飞冲天能在枝头上当凤凰,那些个宫里的手段,她可没少学。 要说皇后是存心把贾元春给的宁妃,这也不算是假话。毕竟,皇后把贾元春安排在凤藻宫,的确也是因为她一小部分的私人原因。 打从第一眼看见这贾元春,皇后心里就有些膈应。不止因为这贾元春是荣国府的嫡孙女,让她有些膈应。更是因为这姑娘眼睛里就带着那么点子算计。虽然说每个进宫的姑娘,那都是奔着皇上来的,目的都不太单纯。可皇后就是瞧着这贾元春心里不舒服,所以没多犹豫,手一挥就把贾元春给送进了凤藻宫。 皇后心里想得那可简单了。宁妃年纪和这贾元春也是相仿的,而且家世也是差不多,都是八公里的一家,何况这俩姑娘都不给人省心,得了,你们就一块儿待着,也别出来祸害别人!而且这么不省心的两个人,皇后还真不怕她们连成一气。就凭皇后这么多年在宫里也不是闹着玩儿的,看人看了这么多年,皇后自认不会看错。 贾元春和宁妃这俩人,只会窝里斗翻了天,也不会结成同谋的。 要说呢,这贾元春的手段比宁妃是差了许多,但是至少有一点,贾元春却能胜过宁妃好几层楼高去。宁妃的手段那是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就由深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手把手教会的,那后宅阴私宫里龌龊,宁妃可谓是再清楚没有的了。可贾元春呢?贾母虽然也为她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导着,没奈何贾母着眼的方向那是怎么在宫里站住脚笼络人。所以在这手段上,贾元春比不上宁妃阴狠,但是说起人脉来,那宁妃要是落后贾元春不少的。 宁妃知道贾元春和凤藻宫的许多小宫女都交好,但是又怎么样呢。她可从来不担心这一点能让她马失前蹄。毕竟,贾元春充其量也就是个大宫女了,再得意能坐上和她平起平坐的位子吗? 宁妃清楚的知道,皇上是不会对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有什么心思的。光看着皇上去新人宫里的次数就可以知道了,那真是寥寥无几的几次,都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就贾元春这样的?都已经被皇后嫌弃了,难道皇上会为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去膈应皇后吗? 可是贾元春今日的这一番因缘际会,已经足以让她翻身了。 在宁妃手上吃过不少苦头的贾元春虽然平日里一副温厚敦实的样子,可那心里是咬牙切齿就等着哪一天爬到宁妃头上去收拾她呢。她一心想得是要成为皇上的妃子,可是皇后偏偏把她放在了凤藻宫,这可让贾元春急坏了。 谁不知道,只有在皇上面前多露脸,皇上才会记住你呀!可这凤藻宫,一年到头的也没见皇上来的超过十次,就这样儿,宁妃还日防夜防的在皇上来凤藻宫小坐的时候打发了她到别处去呢。 贾元春心里那个气呀,可又能怎么样呢!宁妃是主子,她只是个宫女。主子不得宠,难道她还能越过宁妃去在皇上面前献殷勤不成?所以贾元春已经在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后打算改变策略了。宫里上下谁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少年结发,恩爱不移。皇上最宠爱的,就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三皇子了。 所以贾元春想着,做不成皇帝的妃子,那就做未来的皇帝的妃子。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飞上枝头,成为未来的皇后也未可说! 这样打算的贾元春,在水湛和水溶到勤政殿向皇上回禀事情的时候,就佯装奉了宁妃的话过来送补汤送小吃。一进内殿,就见一个容貌清俊的少年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贾元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缓步轻移,然后温声细语地叫醒了那少年。 水溶真的觉得自己是走了狗屎运。这宫女明明丰腴端庄,可偏偏学着那江南女子的纤细婉约,乍看之下,只让人心里发堵。可水溶毕竟那也是个潇洒王爷呢,可不能就这么失礼了罢。可是谁能告诉他,就这么两三步的距离,怎么这宫女就摔倒了?怎么这宫女手里的汤水就全洒他身上了?怎么这宫女就含羞带怯地要往他怀里撞过来了? 水溶内心那个悲愤啊,于是难得地没有发挥他惜花之情,就放任贾元春那么倒地了。看着贾元春似嗔非嗔,眸带水光的样子,水溶别开了脸,内心已经开启了吐槽模式。 泥煤啊,看着那么丰腴的也不像没吃饱饭的样子啊,你别动不动就脸红小喘气的爷真的是看不上你啊!瞧着年纪就比爷还要大一些而且你是个宫女啊,你能守点妇道知道你现在是宫女就等同于那是皇上后宫里的一员吗?泥煤的,给爷抛什么媚眼啊瞧着还以为你眼角抽筋了要爷给你请太医过来看看吗?哎呦喂收回那双手啊,爷怎么可能去扶你呢,看着就知道你一定是能自己迅速爬起来的能人异士啊! 贾元春娇弱女子等待英雄救美的戏码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因为皇上和三皇子来了,一进门就见水溶一脸苦逼的站在一边,水湛嘴角一勾,看着那个地上目光盈盈的女子冷笑了一声。皇上也轻咳了一声,身边的大太监很快就把贾元春给拎了出去。真的是拎没错! 在这段小插曲之后,水溶可没少被皇上和水湛笑话。本来么,那也没什么。少年贤王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可这贾元春……哎呀,他真的无福消受! 所以在看到林泽写给水湛的信上说到的那个计划时,水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立刻就举起了双手双脚要表示赞成。至于水湛则是冷冷地笑了几声,林泽在贾家受的苦楚,现在一时动不了贾家,可宫里倍受贾家期盼的贾元春,就由你先还上一部分也是应该的。 “皇帝啊,朕颐养深宫,每日里都十分枯燥。前朝的事务由你接办,朕是十分放心啊。后宫里又有皇后坐镇,当真极好极好。” 皇上坐在太上皇的下首,低垂了眼睛,只是看着手里的茶碗无声浅笑。老圣人何时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过话呢?一向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老圣人竟然在表达自己愿望的时候,会这么犹豫踌躇。皇上勾起了唇角,如果此时有人能窥探龙颜,定然要惊讶皇上此刻的神情和宫外一个小小少年如出一辙。 “父皇,儿子想着,宁寿宫多年没有新人进来了。是不是应该?” 既然太上皇不想开这个头,那么就他来说,又有何妨呢? 果然听到皇上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老圣人再开心不过的,忙笑着说:“这既是你的孝心,便也就让人着办罢。只是一切从简,别太铺张了。” 皇上便站起身来,只笑道:“那儿子便让皇后亲自过问此事,父皇放心罢。” 听见这话,太上皇的脸色微微一僵,却又很快的恢复过来,只笑道:“自然,皇后办事我也放心。”说罢,便对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亲自送了皇上出去。 皇上果然是个很有效率的人,当天晚上就把这事儿告知了皇后。皇后听罢,只是笑道:“真想不到,父皇这样的年纪还想这些。” 已经宽衣准备就寝的皇上便低低一笑,“你可别小看了他,民间也有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如今他不过是一时的偃旗息鼓,可实际上谁也料不准他日后的动向。这事儿你只用心去办,别拂逆了他的意思就是了。” 皇后便应了一声,也换下衣裳坐上床来。见皇上已经展开了被子躺了进去,便笑了笑说:“四郎还和当年一样呢。” 皇上一听,也笑道:“你不是也和当年一样么,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还说这些。”说着,便揽了皇后睡下,一夜好梦不必再提。 第二日,皇后便开始着手办理此事。太上皇和皇上的话里说的是宁寿宫少有新人进去了,那她只管把新人打发到那里也就是了。看着名册上那些个年纪合适的,皇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身侧的宫女笑道:“绿醅,你这名单拟的很好。” 绿醅只含笑道:“都是按照娘娘的旨意办的,奴婢不敢居功。” 翻看到最后一页,皇后笑了一声,提起朱笔在名册的最末尾添上了一个人名。然后转手交给了绿醅,只笑道:“快去办罢,晚了怕老圣人那里又有争持。” 绿醅瞥过那末尾的人名,只在心里暗暗吃惊:凤藻宫尚书贾元春。难道老圣人是看上了……?深宫之中,能站稳一席之地,靠得不是聪明的脑袋,而是紧实的口齿。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有的事情纵然知道了全部,也须得烂在肚子里。这些没有比绿醅更清楚的了。所以即使心里十分吃惊,可绿醅却把疑惑尽数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她只知道,她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女,现在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去为皇后娘娘办事。其余的,不需她过问,也不该她过问。 贾元春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犹有些不敢置信。可身旁宁妃饮恨的目光却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她在做梦,老圣人对她青眼有加,她的出头之日就快来了。 前来宣旨的太监掐着一副尖尖的嗓子笑道:“贾姑姑,这就收拾好东西,和咱家走罢。” 贾元春这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宁妃脸上掩饰不住的恼怒,便嫣然笑道:“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收拾。”说罢,便拉了几个小宫女一起回屋收拾了。 宁妃恨恨地看着贾元春一摇一摆回屋的背影,回头却换上一副娇柔的表情,对那前来宣旨的太监笑着说:“公公,今晚皇上可有空么?” 那宣旨的太监斜睨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很有些不爱搭理的意思。只淡淡地说:“天子行踪,岂是我们这些奴才能窥视的。娘娘还是慎言的好,别被有心人听见了,反而自找麻烦。”一句话不软不硬地让宁妃就碰了个钉子,脸上的神色更不好看了。 等到贾元春离开凤藻宫的时候,宁妃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被扯烂了。这个贱人,是什么时候巴上了太上皇,如今太上皇对她青眼有加,日后岂不是很可能会让她骑在自己头上! 一想到这里,宁妃就恨得咬牙切齿,当晚就把宫里那些个和贾元春交好的小宫女全部收拾了一遍。就是这样,还是不能让她解气。 只可惜,宁妃猜中了开头,却没猜的中结尾。 太上皇的确是“看上”了贾元春,可这却并不是宁妃和贾元春以为的“看上”。这两个女人都以为,太上皇是看重贾元春,想要把贾元春指给皇上做小老婆呢。可谁又能料得到,太上皇这次可是打算自己享用的呢! 两天后,宫里上下就都传遍了这位新晋的贵人,贾氏。 宁妃看着自己涂着丹寇的指尖冷笑数声不止,贾元春你真是好算计,还当你有什么过人的手段,原来是真的巴上了太上皇的大腿。呵,一个贵人罢了,还是太上皇的贵人!宁妃笑得越发得意起来,在辈分儿上,她是比贾元春低了一头,可在身份上,那贾元春可是拍马也赶不上她了!不止是现在,就是日后,也赶不上! 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自然也落进了贾元春的耳朵了。可她能说什么呢?看着莹润光洁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印痕,贾元春眸色微暗。她如今已经是太上皇的女人了,日后的路,怕比当凤藻宫尚书的时候要更难走百倍。 就在贾元春郁郁寡欢的时候,门口已经传来几声冷笑。她抬头看去,不由自主地便缩了缩肩膀。那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她也认识,在太上皇也在的家宴上,她也曾远远地看过这女人一眼。她虽然没有成为太后,却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人——慎太妃。 慎太妃站在门口向里面淡淡的瞥了一眼,只那一眼,就已经让贾元春生出了几分无地自容。在慎太妃面前,年轻貌美的贾元春显得稚气未脱,全无半点能与慎太妃抗衡之处。 “给太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直到屋子里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贾元春才反应过来,慌忙要跪下请安时,手臂却被人一托。抬头,原来是慎太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已经扶住了她。 “李公公,这位就是新进的宫女吗?”慎太妃的声音清清淡淡的,还带了那么些若有似无的轻笑,她虽然问得是李公公,可眼神却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全然不曾把李公公放在眼里。当然,也没有把贾元春放在眼里。 被点到名字的李公公马上就跪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回禀说:“回太妃娘娘的话,这位正是太上皇亲自加封的贾贵人。” “哦?”像是终于被挑起了那么点兴趣,慎太妃勾起眼角瞥了贾元春一眼,只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只轻笑道:“小小的贵人,就这样的姿色吗?” 就算是在宁妃手里被磨砺过那么多次,贾元春却依然差一点就被慎太妃这样的口气给激得发怒。好在抱琴及时地拉了她一把,否则她怕是要当众失态了。看着慎太妃轻蔑的目光,贾元春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她不能输,就算如今给了太上皇,她也不能再为失去的惋惜了!这后宫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也是一个吃人的炼狱。如果她不给自己找一条出路,等待她的将只有死亡。 慎太妃看着贾元春脸上的神色变化,似是颇觉有趣,只笑了笑说:“太上皇的宫里许久未见这样新鲜的人了,既然是新晋的贵人,也该懂些规矩才是。”说着,便侧头对身后一位笑容满面的嬷嬷道:“萧嬷嬷,贾贵人才进宫不久,这规矩么,就由你来教她。” 那萧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就要过来。贾元春忙对慎太妃道:“太妃娘娘,奴婢虽才封了贵人,可进宫时日不短,宫中规矩也都懂的。” “是吗?”慎太妃蔑笑了一声,却浑不在意。只轻轻地笑道:“你进宫时日的确不短,算来也有三四个年头了罢。只是你一向是在凤藻宫做事的,怕咱们宁寿宫这里的规矩你还不知道,所以很该从头学起。萧嬷嬷?” 那萧嬷嬷闻言,便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一手就掐住了贾元春的手臂,只笑道:“贾贵人,老奴这就来教您规矩罢。” 贾元春手臂被萧嬷嬷狠狠地掐着,脸上冷汗直落。可偏偏萧嬷嬷脸上仍旧一副笑容满面的随和模样,那手上的劲道却丝毫未减。看着慎太妃的神色,明显是来者不善。贾元春狠狠地咬住牙,她要捱过去,否则这几年来,岂不是都白熬了! 不管贾元春被萧嬷嬷怎么蹂躏,慎太妃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直到太上皇遛弯回来了,一心惦记着昨晚尝到嘴里的新鲜人贾元春,才回来就往贾元春这里来时,慎太妃才施施然地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 “给上皇请安了。”慎太妃一边笑着,一边已经直起身挽住了太上皇的手臂。 太上皇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粉颊微红,眼眸波光潋滟,不由地便伸出手去抚了抚慎太妃的鬓角。太上皇如今已经是快要六十的人了,亏得平日里保养得好,瞧着却也有五十了。可慎太妃却不一样,她自进宫时,就比太上皇小了二十来岁。如今正是风华展现的时候呢。比起当年的青涩动人,如今的慎太妃可说是风韵正佳之时。 贾元春一见太上皇来了,早就含着一泡眼泪要过去,可萧嬷嬷死死地掐着她的手臂,叫她怎么也动弹不了。直到太上皇终于分出了几分目光看向贾元春时,才发现贾元春居然哭了! “贾贵人,你这是怎么了?” 不等太上皇开口,慎太妃已经拿起帕子掩住唇角的一抹冷笑,殷勤问道:“难道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才这样吗?要我说呢,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儿也别太较真呢。”说罢,也不管贾元春惨白的脸色,只侧过身依偎在太上皇的怀里。见太上皇低头看过来,便掩唇笑道:“上皇也真是的,贾妹妹年纪还小呢,上皇那样……那样,岂不是吓坏了她么。” 太上皇一听,感情是贾元春对昨晚承欢有不满啊!一想到这里,本来就对自己年纪渐大越来越介意的太上皇脸色就不大好了。 这就是慎太妃想要达到的目的,贾元春正要分辨的时候,萧嬷嬷早一手拖住了她的手臂,笑眯眯的眼中也映出一片冷厉的锋芒。 慎太妃便笑道:“上皇,今儿个我宫里那一株茶花开了呢,不如上皇和我一起去瞧瞧?”说着,又看向贾元春,似是有些犹豫地问:“贾妹妹不如一起去罢?” 可不等贾元春说话,萧嬷嬷已经笑着回道:“太妃娘娘忘了,贾贵人方才还说要尽心学规矩呢。” 慎太妃便掩唇惊呼一声,又笑着说:“可不是么,瞧我这记性。”回头就对太上皇娇笑道:“上皇,您可不知道呢。贾妹妹可真有心,她从前在凤藻宫当差做事的,如今进了宁寿宫,就怕规矩不对给您下面子呢。所以呀,为着贾妹妹这一番苦心,我想着,就让萧嬷嬷来教她罢。” 太上皇看了一眼萧嬷嬷,见她笑容满面的样子也觉得十分亲和,便对脸色惨白的贾元春道:“既然如此,就由萧嬷嬷教你规矩罢。还有,等会儿就收拾了东西去怡和殿,等你日后身子好了些,我再去看你。”说完,已经搂着慎太妃走了。 等太上皇和慎太妃一走,萧嬷嬷也甩开了贾元春的手臂,脸上虽还是笑着,口气却十分阴冷。“怎么,贾贵人还不快些收拾东西,也不想想这望春宫可是不是你住的地方!” 原来这望春宫原先就是慎太妃未成为太妃时所居之处,后来太上皇退位,后宫众人也随着太上皇迁入了宁寿宫这一片。这望春宫虽还在宁寿宫附近,可已经成为太妃的慎太妃却撒娇要太上皇给她另换了一处宫殿。 只是,太上皇昨晚在望春宫召幸贾元春,这可是实实在在地打了慎太妃的脸。后宫之中谁不知道,在宁寿宫里,她慎太妃说话,那就是等同于太后呢!除了早年早早故去的禧宁皇贵妃,还有谁比她地位更高?就是当年的皇后,也要在她面前倒退一射之地! 贾元春,一个小小的贵人,竟然也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若不给她些颜色瞧瞧,怕她还不知道后宫里如今是谁说了算呢! 慎太妃无愧于她的封号,当真万事谨小慎微。她陪在太上皇身边要有二十多年,对太上皇的脾性更是了若指掌。贾元春年纪轻轻,又初承雨露,自然会流露出几分怯意。而这样的自然而然的神色,加上她在一旁添油加醋,就能成功地让太上皇误会贾元春对于成为太上皇的人而心有不满。 后宫之中,杀人不需手刃,只需要权谋。 在后宫浸淫了二十多年的慎太妃,和才进宫三四年的贾元春,谁胜谁负,一眼可见! 看着身旁的男人,慎太妃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太上皇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大树,她绝不能容许有别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哪怕那人,只是才冒出了头,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她也要亲手扼杀她的希望。 后宫波谲云诡,从慎太妃起,太上皇身边的妃嫔没有一个待见贾元春的。原因无他,不过两点。一个是贾元春风头太盛,这么多年也没进过新人的宁寿宫竟然就这么突然地封了一位贵人,而且还是太上皇亲口册封的。单凭这一点,贾元春已经成功地拉了仇恨。第二个,就是慎太妃的态度。很明显,这位昔日宠妃,如今在宁寿宫等同于太后的慎太妃娘娘十分地不待见新来的贵人。那些一直是看着慎太妃眼色行事的妃嫔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 所以贾元春这段日子过得非常辛苦。尽管有了自己的住处,也有了品级,可是却是在怡和殿里与另外两个贵人一起住着。虽然说起来都是一样的贵人封号,但是不同的是,那两个贵人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贾元春却不过十六年华,正是青春貌美之际,怎能不引起另两人的愤恨呢。 女人的爱恨本来就来去无由。 贾元春在过了好一段这样的日子之后,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从她被太上皇压在床上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拐了个弯。从此她的目标再也不是紧逼皇后成为后宫中最受皇上宠爱的嫔妃,而是要抱紧太上皇的大腿,力图打倒慎太妃为首的一干太妃太嫔,好坐稳自己的位子。 认识到这些,贾元春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态。在太上皇阔别许久再次来探望她时,展现出她最吸引太上皇的地方——青春貌美。 这一夜,太上皇过得很畅快,贾元春也从太上皇餍足的神色里明白到,自己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了。 在这一夜之后,贾元春一跃成为太上皇的心头好。一个月里,竟然足足有二十日都是传召贾元春在宁寿宫侍寝。而因为这个,慎太妃不知道撕烂了多少条帕子,掐断过多少根指甲。 好一个贾元春!好一个贾贵人! 就在后宫风云变动之时,贾家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秦氏,没了! 贾赦一面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垂眸思考着日后的打算。东府蓉儿媳妇儿没了,这本来是件寻常的事儿。可这丧礼大操大办的,却有些太过了。贾赦心里很清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可是贾母那里瞒得死死的,贾政也不会上赶着来告诉他真相。琏儿媳妇儿早和二房那里把里子掀翻了,只是面儿上过得去罢了,他可不会傻得以为那二太太会把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告诉凤姐。 既然求人不得,贾赦只好开动自己的脑袋来思考这事儿了。 按理来说,这秦氏的出身可一点都不打眼儿。不过是个营缮司郎中的女儿。可就这一点,让贾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这样的出身,就是上赶着贴上来,那贾家也是不稀罕的。况且这秦氏并非营缮司郎中秦邦业亲生。她可是秦邦业打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养到这样的年纪嫁给了贾蓉。 当初他就奇了怪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娶了进来有什么意思呢?可老太太却一个劲地夸这侄孙媳妇儿好,夸得那都没了边儿。就是凤姐站出来,那也得在秦氏面前往后头靠一靠。 最让贾赦纳闷的是,这秦氏没了就没了罢,那贾蓉还没怎么样呢,怎么贾珍就哭成了泪人一样。这给别人瞧着什么样子,做公公的哭媳妇儿哭得这样,是什么道理什么家数! 更有那薛家,使人送了一副樯木板来做棺材,说那木头是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又说那樯木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抬来给秦氏使,也罢。那板贾赦也瞧见了,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 他也不免在旁和众人一起啧啧称叹。可等回过神来,他又觉得十分不妥。这样的恣意奢华,哪里像是给个侄儿辈的小媳妇儿治丧呢,就是皇亲国戚用着也是尽够了。但就这儿,偏偏没人觉得奇怪觉得疑惑,真真儿地让贾赦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只有他一个觉得稀奇不成? 邢夫人一早就去了宁国府,等傍晚回来的时候,也红着眼圈儿对贾赦说:“好可怜见的,那孩子平日里多伶俐的一人,如今这么好的年华就这么去了,就是我平日里和她也说不上几句话的人,也要为她一哭了。” 贾赦淡淡地瞥了一眼邢夫人,见凤姐在一旁站着,眼圈儿红肿,脸色苍白的样子,便问:“你们两个明日仍去宁国府,只是好歹也顾及着自己的身子。琏儿媳妇儿,尤其你如今身子本就孱弱,也别太累着自己了。” 凤姐忙过来应了,又看着贾赦的脸色,便低低地说:“老爷,我今日在宁国府里,那珍大哥哥求我一事,我心里拿不定主意,不敢答应,这里想要问问老爷的意思呢。” 贾赦便问何事,凤姐忙把贾珍求她协理宁国府的事儿说了。贾赦想了想,这荣国府烫手的管家山芋早扔给了王夫人,他们大房此后就再没问过了。可凤姐一贯是爱卖弄才干的,要她在家里待着也是闷住了她,那宁国府的油水算起来可也不比荣国府的少,今既去管家,少不得也能敛财。 想到这里,贾赦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交代说:“如今琏儿在外面跑着庶务,你既去了东府协理家事,说到底也很该注重些。有些东西不该碰不该管的,就别去沾惹。否则惹了祸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得凤姐连声应是。等辞过了,当晚便使人回了贾珍,说凤姐第二日就去协理宁国府事宜。那贾珍得了信再没有不开心的,又打发丫鬟小厮去连夜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就等凤姐过来住着。 这些事情暂且不表,只说林泽听水湛说到贾元春已经得了老圣人的青眼,如今宠极一时,竟有些让宠冠后宫的慎太妃也不敢逼视的意味来。便只笑道:“这贾元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既然能拢络住老圣人的欢心,说不得不等几日就能爬上更高的位子,咱们只等着瞧好了。” 水溶在一旁听了,便笑着说:“难不成你竟是个算命先生,既有这样的本事,且先来给本王算上一卦。” 水湛听他这样说,正要推他到旁边去。林泽却笑眯眯的说:“好呀,我给你算上一卦。我算准了,你近日将交得一位好兄弟,而且还是牛皮糖的那一种。” 说得水溶把眉头一挑,只笑道:“呀,我好兄弟可多呢,这牛皮糖么……”说着,便瞧着林泽笑道:“你要是这样说你自个儿,我虽然也高兴你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性子,可听你这么说自己,我心里可有些不痛快呢。以后可不许这样说自己,我这做哥哥的还心疼呢!” 没等他说完,林泽已经扑上去要打他!这个水溶,从前不熟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个话唠转世的,现在熟了那就更不得了啦!什么话都敢说,打趣起人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眨的。 他们三个这里闹腾了一阵,水溶府上就有人请水溶回去。瞧着桌上好些美味的点心,水溶咂吧了一下嘴巴,只期期艾艾地说:“你们好歹留一些给我啊,等回头给我送回去。我现在就不拿了,哎哎哎,可别全吃了!”一边说,一边三步两回头地走着。看得林泽都要喷笑,水湛更是摇头失笑。 又过了两日,那秦氏已经发丧,林泽再见着水溶的时候,就见水溶托着腮帮子,表情郁郁地看着自己。林泽挑了挑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水湛便笑着递给林泽一杯热茶,瞧着趴在桌上半点精神都没有的水溶笑着对林泽解释说:“可真被你这小小的算命先生给说中了。他可不就是交到了一位好兄弟么,而且还当真是个牛皮糖的性子,怎么甩都甩不开的。” 林泽闻言便笑了,忙问何故。 水溶便哀哀地说道:“我不过是路祭了那宁国府的秦氏,谁知道那荣国府的贾二老爷就硬要和我套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和他们那年纪的人打交道,何况那贾政最是个酸腐之人。没办法呀,我就转移话题让他儿子过来见一面。” 林泽听得正有意思呢,见他听了,忙催促说:“接着呢,说呀!” 水溶翻了个白眼,没精打采地说:“接着能有什么呀,那贾宝玉我又不是没见过,只是从前没表露身份正大光明地见一面罢了。这回见了,也不过就那样。” 林泽笑得更开心了,忙问说:“既然是‘第一回’见面,那你有没有送什么见面礼呀!” “有啊。” “送什么了?” 水溶把头一撇,老大不情愿地说:“我能不能不说啊!” “不能!” 水湛笑着拉过林泽,只轻笑道:“他能有什么好的送,不过是鹡鸰的香念珠一串罢了。” 林泽闻言,便捂住嘴巴嗤嗤地笑了起来。水溶回头瞪视他一眼,凶巴巴地问:“干嘛笑得这样,有什么好笑的!” “鹡鸰,鹡鸰呀。脊令在原,兄弟急难。难道你不知道,‘鹡鸰’是用来比作兄弟的吗?”说着,林泽便哈哈大笑起来,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第65章 盐政转手林海进京 闭门谢客林泽用功 扬州林府,烛火明灭。林如海把看完的信又重新展开,逐字逐句地细细看了一遍,才含笑对林福道:“林泽这孩子,又淘气了。” 一直站在林如海身后的林福可看得清明,老爷这哪里是要责备大爷的样子,分明含笑说话,半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呢。想来大爷在京里一定把弟弟妹妹都照顾的极好了,便笑着说:“大爷如今这个年纪,已是十分稳重了。老爷偏还这样说大爷,待日后见着了,大爷可要委屈了。” 说得林如海笑了起来,只说:“他那样的性子,那样的人品,岂会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说着,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只是,那贾家也太不像话了些。”说到这里,却止住了话音。 林福见林如海眉宇间满是疲惫之色,便躬身道:“老爷,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下罢。明日顾大人还找您有事相商呢。” 听到这话,林如海也点了点头,“是啊,明日过后,这盐政就不是我管的事儿了。”说着,便就着林福打起的灯笼,缓步往主院去了。 念在亡妻的份儿上,他可以帮扶贾府。可是,为什么贾府的人,却看不到贾敏的份儿上善待他的孩子呢?纵使不能视如己出,可至少也该以礼相待吧!林如海叹息着抚住了额头,林泽太懂事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能一笑而过。如果不是林成写信回来,恐怕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他的孩子在贾府里受着怎样的轻视! 林如海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心里的想法愈发的坚定了。 敏妹,是我对你不住。那贾府,怕日后是要离了心的。 尽管林如海一心想要完成亡妻的遗愿,无奈何,在得知贾府众人的种种形状后,那帮扶岳家的念头就渐渐地打消了。他不是不想帮岳家,眼看着朝中局势越发明白了,可岳家却还被富贵迷住了眼睛,一心靠拢慎太妃之子忠顺王。 今上登基也有十年之久了,朝中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哪些留到了最后?就算是没有根除的,可手里的权利却已经被削减到再无用武之地了。金陵王家,世家大族。可王子腾如今是什么?从京营节度使到九省统制,说得好听些是升了官,可实际上呢?京营节度使虽然比九省统制的品级低了些,可那至少也是在皇城根下,但是升了九省统制却要到外省去。这一远一近,怕只有那王家和贾家自己看不清罢了! 林如海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睡下了。明日,等到了明日,一切和顾大人交接完毕,这盐课政要就都可以放手了。想到独自在京城的孩子们,林如海又是心疼又是骄傲。林泽这个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他连想要疼爱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何其有幸,有了这样一个好儿子! 次日清晨,林如海早早地便起来梳洗着装。没等他用罢早饭,就听林福跑进来递上一封书信。“老爷,这是京城荣国府使人送来的。” 林如海眉头一挑,贾家?哼!冷笑了一声,林如海展信启阅,越往下看脸色就越差,等到一封信看罢,林如海更是冷笑数声不止。“好一个荣国府,好一个贾老太君!真是好啊,真是好啊!”连说几次,林如海终是按捺不住,一把将手里的信给揉成了一团。 原来这信是贾母使人送来的,信中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林如海在盐课交接的时候,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好把这盐课的肥缺送到江南甄家的手里。另外又提到此事若果真成了,那甄家定然会大大地酬谢一番。再有一个,又说到元春如今在宫中已经封了贵人,将来位分上提也是可以预见的事儿。故而提起黛玉和宝玉二人感情甚笃,不如趁热打铁,待得一两年就将黛玉许了宝玉,纵不忙着成亲,也可以先定下来的意思。 林如海唇边的笑意越发的冷厉。这贾老太君真当他是个瞎子不成?莫说这盐课政要并非他说了算,就算是皇上肯依着他的意思择选下一任巡盐御史,他也断不会将如此重要的差使交付给江南甄家!那甄家还没做上军机大臣了,每日里却抨击政事不知道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来,在江南一代,那甄家的人横行霸道,子孙纨绔,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要他举荐甄家接手盐政,真是笑话! 那贾家的大姑娘贾元春虽说是进了宫,可做的却是上皇的贵人。若是皇上的贵人,还怕日后有些出头之日。可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上皇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再怎么着能护着老臣子们多久?这天下早已经易了主,亏得那些个老臣仗着早年的劳苦功高偏什么都拎不清,只以为当今还是当年那个性子温吞敦厚的四皇子呢! 再想到那贾老太君话中句句不离黛玉和宝玉感情深厚之语,林如海更是嗤之以鼻。这贾老太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当真越发精进了,如今贾敏亡故,他又得知贾家并未曾善待他三个子女,要他把黛玉嫁给那贾宝玉,当真痴人说梦!就算贾敏如今还在,那也绝不会同意。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那贾宝玉抓周时闹得一出,这贾老太君只当他林如海耳目闭塞不知道呢。每日里爱在丫鬟的嘴上吃胭脂膏子,如今年已九岁有余,却还和姐妹丫鬟们厮混一处,视经济仕途为禄蠹。这样的人,也配他女儿?!呸! 要说林如海从何得知的这些,那就多亏了贾赦使贾琏送来的信了。那信上把林家三兄妹在贾家的委屈一一道来,半点也不添油加醋,都是实打实的话。林如海起先惊疑不定,也深觉这大舅子怕不靠谱有意中伤二房。可回头让林成一打听,那可把林如海差点气得要昏过去! 这贾家上下在贾敏孝期穿红着绿不说,姊妹丫鬟还挑唆着林泽兄妹玩乐。幸而林泽兄妹三人懂事知礼,否则这话要传了出去,母丧之期,聚众玩乐,日后林泽、林澜如何科举入仕,黛玉如何嫁人!当真是一个什么规矩都不讲究的人家。 虽然不知道贾赦那时候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才把信写得那样详实,可林如海却也念及他说出了他三个孩子在贾府的生活实情,对贾赦这个平日里并没深交过的大舅子有了几分不一样的认识。也许这个声色犬马只知享乐的大舅子,如今是要改好了罢。 看了看时辰,林如海低笑一声,将手里的信一撕为二。只对林福道:“送信来的人呢?” 林福低头答道:“就在门子上候着呢。” 林如海点了点头,眼中的眸色微微暗了暗,对林福道:“你去细细地打听了如今荣国府的境况,待我回来再说别事。”见林福抬头正要说话,林如海便伸手止住了他,只说:“我此番去顾大人府上也无甚事,你只在家里好生地看顾着。” 林福听得林如海这样说,也是无法,只得应是。 等送着林如海出了门,林福便换了一张面孔,满脸含笑地请了贾家的那几个送信来的奴才吃起了酒菜。又是敬酒又是搛菜,几杯黄汤才一下肚,那几个奴才就已经找不到北了。 又吃了几杯酒,那几个奴才便说起荣国府的事来,满是骄矜之色。 林福便给来人倒了一碗酒,笑道:“府上出了位贵人娘娘,我们老爷心里也替府上欢喜!如此说来,府上的几位爷们都是国舅了。 来人哈哈一笑,便满脸醉色,大着舌头道:“宝二爷那才是正经的国舅呢,别的哪里值当说这些!”话中竟隐隐有些不把贾琏等人放在眼里的意思了。 林福淡笑不语,只又给他挟了些菜,不经意地说道:“既然如此,想必宝二爷已经定亲了?他这样的人物,又有个贵人姐姐,想必想结亲的人家趋之着鹜呢!” 那人已经醉得很了,便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说:“若要定,只有一个林姑娘! 林福闻言登时心头一怒,见那人醉得东倒西歪,还满嘴胡说,只得忍下气来,说道:“这是怎么说?我再没听我们家老爷提到这事儿。” 那人笑道:“我们这位宝二爷,是老大大眼里的凤凰,谁不知道他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林姑娘,自林姑娘走了,心心念念,再没别人能比得上!一只要老太太开口提,必定能成的!”说着,又叹了一声,“要说呢,林姑娘也走得太急了,在府上住着的时候,咱们可没少听宝二爷提起林姑娘呢。哎哟,那可真是天赐良缘了。” 林福听得咬牙切齿,额角猛跳。他们家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他们竟敢如此作践,对于贾宝玉而言,他是男子,不过落个风流之名,可对于他们家姑娘,可是能逼死她的!姑娘家的闺誉,岂是让爷们儿拿到外面去胡沁的!那贾宝玉也是个拎不清的,这说起闺阁儿女,竟然在个奴才面前说道,太叫人怒火攻心了! 想到这里,林福便又道:“这话兄弟你说得这样真,怎么却不闻舅老爷舅太太开口?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连这个理儿也不懂呢?” 那人听了,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地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谁不知道二太太的妹妹家有个宝姑娘,生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府里都说呢,宝姑娘可比林姑娘还好,又会待人又会处事儿,胸襟又开阔的。更妙的是宝姑娘自打来时就戴着一块金锁,说是要遇到有玉的才可配为婚姻。” 说着便斜睨着醉眼看向林福,只笑道:“老哥哥,不是我说。这话儿说出来,我若是太太,自然也是偏疼宝姑娘的。何况如果我们家里琏二奶奶又不管事儿,这管家的担子一时分不出人手来,那还是宝姑娘在二太太身边帮衬着。这宝姑娘还没进门呢,就已经管事儿了,要日后进了门,岂不是更得心应手呢。”说着,又打了一个响嗝。 林福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听到这里,心中便明白了三分,遂又给他倒了几碗好酒,岔开话题,问起贾宝玉的脾性来。 那人便一径地抱怨道:“我们这个爷,比小姐还娇贵呢,外头看着好,里头不中用。只怕是说了,老哥哥你也未必信。宝二爷长这么大,连个正经的学堂都没上过,书也没读过几本。如今都九岁有余了,可那四书都还没念呢,每日里要他念书,他便骂起读书的都是国贼禄蠹之流。想来当年珠大爷在时,这么个年纪早就已经挑灯夜读赶着为科举仕途了。” 他才说到这里,边上便有一个也凑过来笑道:“可不是,说起这个来,前些时候他还为了一个小秦相公去上学,又在学堂里打架,小秦相公没了,他也就没心思再去了。” 林福便惊讶道:“怎么,府上的舅老爷竟不管?”见那两人摇头,林福又问:“不是还有老太君么?” 那人便叹了口气说:“老太太宝贝我们这个爷,老爷先前还管,后来就不管了,成日家疯疯癫癫,说的话人不懂,干的事儿人也不知,穿要穿好的,吃要吃好的,那东西还不能是嫁了人的婆子做的,须得是未出门的标致姑娘们来做,样样儿都精细到了十二分。” 旁边那人也笑道:“可不是,真真儿的深闺小姐怕也没这么身娇肉贵呢!” 林福把这些话一一地暗记在心里,把那两个醉汉着人扶下去歇息,等到林如海回来便一五一十禀告了。 林如海未等听完,已是怒不可遏,手边一套雨过天晴的汝窑瓷盅已经碎了一地。 女孩儿家的声名体面何等要紧,那贾家竟然由着下人胡言乱语,没影儿的事情就先传出话儿来,倘着叫人知道了,黛玉一辈子都完了。又想到那贾宝玉的人物形状,林如海更是气得胸口发闷。这贾老太君好算计,说是亲上作亲的事儿,可也不看看她那乖孙配也不配! 小小一个五品官的嫡次子,论袭爵也论不上,论继承家业又能继承多少。偏还每日里不稀罕读书上进,竟还惦记他的女儿!林如海忿忿地拍案怒道:“明日就打发了那两个回去,再带了信去回了那贾家。” 林福忙劝道:“老爷千万别气坏了自己。依我看来,这事儿可不能张扬。说不得那贾老太君不过是写了信来问一问老爷的意思,探探口风罢了。若老爷肯应,便着人下聘,若老爷不肯,自然先搁置一边不提的。可老爷倘或气急了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出这事儿来,可要姑娘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林如海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被这样的话给气急了,才失了常态。听得林福这样说,便也点头叹道:“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原是那贾府忒欺人了些。” 林福从小看着黛玉长大,心里早把黛玉视如己出,今日听得那贾家的下人这样满嘴的胡说,心里的不快可不比林如海少。只是他不能和老爷一样失了常态,否则这事儿闹将出来,可是给黛玉没脸了。 林如海气过后,林福便温声劝道:“幸而姑娘如今已经搬离了贾府,又有大爷看顾着,老爷只放心罢,必没事的。” 林如海一想到黛玉如今已经住在自己家中,和贾家来往又不甚密,心里也放心不少。又听得林福提起林泽,便也笑道:“这倒是了,有泽儿在京中照看弟妹,我最放心不过的。”说着,便又笑道:“不过再有月余,我们也要收拾起去京城了,待得那时,便万事无碍了。” 林福听罢,不禁大喜,这便意味着顾大人在盐政这一块儿已经接手了? 林如海淡笑不语,只垂眸看着手边一摞书信。那都是林泽每半月一封地寄过来的,有说起黛玉的女红针黹,也有说起林澜的读书用功,更多的是他们在京中一切安然无恙,让他在扬州千万别太挂记的。林如海舒心一笑,这是他的好儿子,这样的懂事乖巧,那贾家的宝玉,哼,当真给林泽提鞋都不配,还敢惦记着黛玉! “研墨,我要写两封信。” 第二日傍晚,林福便送了那贾家的两人上了船,带着林如海婉拒亲事的信和备下的年礼。其实这日一大早,已经有林家的下人带了林如海写给林泽的信去了京城,只是这时间错开,收到信的早晚也有不同罢。 果然,没一日的功夫,林泽已经收到了林如海命人送来的信,当下也是怒气冲冲。好一个贾宝玉,这都离得他远远儿的了还这么不省心。林泽抬手抚上额角的疤痕,虽然没有破相,可他这笔帐还没好好儿地跟贾家算呢。既然贾老太君这么急着要送贾宝玉撞到枪口上,他可不会好心地放过他! 林泽想了想,还是拿着林如海的书信到黛玉房中。见林朗正在榻上和唧唧玩耍,黛下坐在窗下伏案作画,见他进来,便只抬头笑道:“怎么这早晚的来了,一清早的时候,平日也不见你。”说是这么说着,见林泽来了,黛玉却还是笑着让甘草彻茶,又叫青杏搬了椅子过来给林泽坐着。 林泽探身过来看着黛玉笔下的画作,不禁叹道:“玉儿如今大了,这画儿也越发的好了。” 黛玉听他这么说,不觉抿唇笑道:“好端端地说起这些来,害不害臊。往日怎不听到你夸我画得好呢,今日偏说起来。你快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林泽低叹一声,只打了个眼色,甘草和青杏意会,便带着屋里的丫头们相继退了下去。留下林泽、黛玉、林澜三人在屋内。 黛玉便有些纳闷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林泽说话还避着人的,不觉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也坐正了身子只等林泽开口。 林泽便道:“太太走得早,因家中无长者教养,我们才来了京城。唉,只是进了那荣国府,我也不觉得好上多少。你不知道,贾家的老太君给老爷去了信,说他们家大姑娘如今封了贵人娘娘,是一件大喜事。又提起你和贾宝玉感情身后,加上宝玉又是知根知底的,所以想结为姻亲,也是想亲上加亲,然后不叫你受委屈的意思。” 黛玉听完,冷笑一声,道:“不是有金玉良缘么?怎么又找到我这里来?”说着,又见林泽把信拿来给她看了,便冷笑道:“外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没影儿的事儿偏问到老爷跟前去,若要传出去我还要不要活了!那贾家的奴才向来是眼高手低嘴上又管不住话的,几杯黄汤下肚,就是把主子家的祖宗都能数出来,偏还要说起这些!” 林泽见她脸上着恼,心里终于把对原著里那些木石前盟之说释怀了些,也点头道:“妹妹你也别恼,照我看来,必是那老太君如今听闻了金玉良缘的风声,又听到宫里传来了喜讯,不免有些骄矜之意。父亲如果正是蒸蒸日上之势,那贾家的人,哪一个不把眼睛放在这上面。” 黛玉便有些气恼,只说:“我难道就是他们能随便说道的了?外祖母说什么我和宝玉感情甚笃的话来,这是什么意思呢!便是我平素住在那里,不过就在梨香院里和老太太那里走动,每日也只和姊妹们顽耍。就是这样,日日进出来去的,那也有崔嬷嬷在旁看着呢,怎么就传出这种话来!” 林泽见她说着说着已经红了眼圈,便忙拉住黛玉的手安慰道:“妹妹你放心,便是老太太亲提,我想老爷也不肯应的。”说着,便指着那信上林如海的话给黛玉看。 黛玉听了林泽的话,又看了一回林如海的回信,方把眼中泫然欲泣之泪慢慢地收了。 林泽摸了摸黛玉的发顶,只道:“咱们在那荣国府住了那些个日子,他家怎样,就是单瞧着也能瞧出来了。奴大欺主,说得可不就是他们家呢!琏二嫂子那样要强的人,如今不也藏拙守愚地不肯管家了。他们家的家声那样的差,就是贾家老太君求到皇上面前,我拼着一死也决不让你进他们家。” 黛玉低声,不免心里感动十分,眼中便落泪低泣叹道:“哥哥。” 林泽便笑着应了一声“哎。”又笑道:“老爷信里已经说了,这事儿他已经拒了,怕最早今晚,最迟明日,贾老太君也就知道了。日后这事儿也休得提起,待我考了功名,求取我妹妹的没有几百家也有上百家,那个‘假宝玉’,哼,值当什么!”——值当个屁! 黛玉道:“咱们只当不知道也就是了,谁还见天儿地出去说呢。如今我们都离了他们家,还传出这些话来,我只要念一声‘阿弥陀佛’,幸而走得早呢。” 听得林泽也笑了,只说:“正是了,那位薛姑娘如今还在他们府上呢,有得他们自家头疼的。和我们却是无关,等哪一日他们自家后院起了火才罢。” 黛玉一愣,便问何故,林泽却淡笑不语,只说:“如今他们家的大姑娘成了宫里的贵人娘娘,那一家子原先就不甚规矩,下人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也是常有的事儿。现在又有了倚仗,你就瞧好了罢,从前老太君还能压着二舅母一头呢,再往后,还不定谁的气焰大呢。” 黛玉一听便懂了,当下便叹息一声说:“那时在老太太跟前,每日里常听她和二舅母说起大表姐,我只想着大表姐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却在深宫之中,也为她一叹。可现在想来,既是说舍不得大表姐,怎么偏又把大表姐送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搏来的富贵,难道那样好不成?” 林泽便道:“各家有各家的缘法,咱们家不必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地挣富贵,可人家却未必的。” 此话一说,黛玉眼眶忽然一红,滴泪道:“哥哥,你不知道,我前日做了个梦。那梦,古怪着呢。我梦见我什么都没有了,爹娘、兄弟、家业,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地寄人篱下,由始至终,不过是任人作践,任人取笑。人家上下,寻常丫鬟婆子都能给我使脸色,我只好忍气吞声,日日垂泪。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句诗是那梦里我自己做的,倒像是把我那样的情境形容得尽了似的。” 那日,黛玉是从梦中惊醒的。她梦见她从没有哥哥,弟弟也在她五岁的时候溺水死了。她挥别老父,在母亲亡故之际只身上路到荣国府里,见了许多人,看了许多事。后来又被送回扬州,只因为父亲身子每况愈下,终于没了,而她一个孤女,只能孤零零地再次回京。 就像是走马观花,她看到了许多景儿许多人儿许多事儿,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可那样真切,就像是她亲身经受过的。她很想从那梦里醒过来,可偏偏像是被强逼着看了一回。等人去楼空,家业尽散,她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如今的生活和梦里的景象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她有父亲在世,有兄长疼爱,有幼弟陪伴,家中丫鬟婆子都是极守规矩的,又和贾府离了远些。这些,在梦境里从没看见过,那些风刀霜剑葬花落泪之事也与她无干。 林泽听时,心中不免一酸,他自然知道这是原著里给黛玉的身世遭遇,便忙道:“就是你说的,那不过是个梦!” 黛玉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叹道“那梦太真了些,人都是一样的,许多事儿也发生过,可是又有些不同,多了一些人,少了许多怠慢。我一梦醒来,竟不知是真是幻。” 林泽还要安慰,便听得林澜已经跑了过来,拉住黛玉的手,瓮声瓮气地说:“姐姐不怕,做了噩梦澜儿帮你打跑它!”说着,还当真作势在旁边挥舞起来。 林澜的这一打岔便把黛玉的心情也从低谷里拉了出来,林泽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转回过来,才放了心,又笑道:“今年秋闱是不能了,且待后年罢。” 黛玉便笑道:“原来哥哥已经打算要下场一试了?我还说呢,以哥哥的性子,早该下场了。只是因着孝期在身,不能够罢了。” 林泽伸手揉了揉林澜的小脸蛋,又对黛玉笑了笑说:“还说这些话,为太太守孝,也是尽我的心了。” 从黛玉那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去,林泽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泽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胖墩林澜抱着小松鼠唧唧追了出来。林泽便笑着拉住了林澜的小手,笑道:“怎么不陪你姐姐说话,偏又出来追我?” 林澜抱着唧唧的手紧了紧,然后拉住林泽的手道:“我有事儿要和哥哥说,哥哥,我们去你那里罢。” 林泽眉头一挑,林澜能有什么事儿和他说?可见林澜脸上十分认真的样子,林泽便也笑道:“好,这就去我那里坐一坐。” 且说林泽携着林澜到自己屋里坐下,又有青梅、白果等人过来端茶倒水各自不提。等人都下去了,林澜才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林泽道:“哥哥,姐姐不会和那个二表哥在一起罢?” 林泽因笑道:“这是什么话?” 林澜便抓了抓头发,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不喜欢那个二表哥,姐姐那么好的人,他才配不上我姐姐呢。” 这话一说完,就引得林泽笑了。见林澜红了半边小脸,十分认真的看着自己,林泽也来了兴致,笑眯眯地问:“你同我说一说,是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嗯,二表哥?” 小胖墩瘪着嘴想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对林泽道:“那个二表哥,对谁都一样好。我不喜欢那样的人。而且他身边的丫鬟总冲着我瞪眼睛,我最讨厌的,又不好说。”说着,便嘟起嘴对林泽撒娇起来,“哥哥,别让姐姐去嘛!” 林泽笑着捏了捏林澜的小脸,笑道:“你都多大了,偏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家里说起这些也无妨,出去可不许胡说。”又道:“昨日琏二表哥还打发了人送了好些好玩的来,你那时正睡着,我也没去找你。今儿个你既有空,就去看看可有喜欢的不曾。” 林澜一听,立时欢呼一声,抱着唧唧就要去看。可没走两步,就又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向林泽说:“哥哥,我若挑着好的,能不能给环哥儿送去呀?” 林泽笑着沉吟一声,笑道:“也别着人送去了,只等他明日来的时候,你一并给他就是了。” 听得林澜又欢呼雀跃起来,只恨不得抱住林泽亲昵一番。可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儿,挂记着玩具,不等一会儿就已经去挑了。 及至晚间,林泽回了信,又洗漱话毕,一夜好梦自不必提。 却说那贾老太君又有两日才收到了林如海的回信,忙不迭地就展开细读起来,读罢却是脸色一僵,神情间便有些不大好看的意思来。那时鸳鸯正在一边服侍,见老太太这样的神色,忙不迭地问这问那。贾母便低低叹道:“可怜玉儿的亲事是不成了。” 鸳鸯当下一惊,她竟从没听闻老太太要给宝玉配亲的事儿!再瞥一眼那信,虽只略瞥见了只言片语,也足以让这个聪慧的丫鬟知道了老太太的心意。实际上,那时候林家兄妹住在贾府的时候,鸳鸯便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老太太的意向。 林姑娘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宝玉又自小是被老太太教养在跟前的,两个孩子都个顶个的好。虽平日里话语不多交谈,可也能瞧出相处得不差。可鸳鸯瞧得分明,宝玉一味的温柔小意,待林姑娘虽与别个姊妹不同,可林姑娘却冷冷淡淡的不作回应。 若老太太果然想着同林家结亲,怕是不成的。 要说宝玉也不是不好,只是这身份上,虽外面看着是个锦绣出身,然而实际上却还是不中用的。如今是大老爷袭了爵位,琏二爷又好好儿的,哪里轮得到宝玉继承家业。全家上下都知道宝玉是衔玉而诞的,日后必有造化。可鸳鸯却总觉得这事儿不妥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该为着日后的经济仕途做打算了,想当年的珠大爷像宝二爷这样的年纪,早已经埋头苦读了。可宝玉却还像个孩子一般,顽劣淘气不在话下。 何况,林家兄妹住在这里的时候,二太太瞧着是一点儿都不待见林家的人。宝玉的亲事,日后是谁作主还为可见呢,二太太那里中意宝姑娘,老太太中意林姑娘。可这两家都还没传出准话儿来,变数可多着呢。 鸳鸯正想着,又听贾母低叹道:“我原想着,这里是玉儿的亲外祖家,她若能嫁给宝玉,知根知底的难道不好?况且宝玉素日习性儿也最好不过的,再没有别家纨绔子弟的那些习气,对待姊妹兄弟更是温柔体贴。” “玉儿住在这里的时候,我瞧着他们虽偶尔有气,不过略哄哄也就过去了。因而我更想着,他们两个再合适不过的。如今娘娘在宫里得了圣宠,她原最疼爱宝玉不过的,我若把此事在她跟前略略一提,她必肯开这个口。” “如今,却是不能够了。” 鸳鸯一时听得怔住,忙问道:“老太太怎么这样说,许是日后还有机会呢?” 贾母便拍了拍她的手,只叹道:“你不知,这姑老爷已经来了信,说是玉儿年纪还小,谈起这事儿太早了些。言下之意已经婉拒了,我已经开了一次口,姑老爷既把话岔开了去,日后若要再提,怕是不能够的。” 鸳鸯便道:“老太太,姑老爷这话说得也不错呀。林姑娘如今才多大,这年纪谈到这些也确实早了些。”又笑道:“老太太别急,左右还有几年,姑老爷想必是要把林姑娘多留几年的意思。” 贾母听她这样说,却只是皱着眉头道:“傻孩子,你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十一二岁就结亲的也有。何况玉儿是我的亲外孙女,和宝玉若成了,那是亲上作亲的大喜事儿。若能成,姑老爷一准儿就给我回信了。他如今既回了这话,我日后也不好再提。” 说着,便慢慢地合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我这几日闻得几句闲话,别人不说,怎么你也不来告诉我?”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8节 鸳鸯一惊,忙问何事。贾母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鸳鸯道:“怎么我竟听说,咱们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却要一个商户家的亲戚姑娘来管家呢?” “啪——” 林泽顾不上脚边的碎瓷,只瞧着门口的人惊道:“老爷,你怎么来了?” 林如海笑了一声,指着他脚边的碎瓷对林福道:“叫个人把这里打扫了,我和大爷别处说话去。”说着,便对林泽点了点头,示意林泽跟上。 等到了书房,林如海便道:“我提前进京述职,这事儿待会儿再说。且先说说你妹妹的事儿。”林泽正要撇嘴说这事儿不是已经谈过了么,却又听林如海道:“那贾宝玉你瞧着是怎么个样子?” 林泽冷笑一声,道:“他能是什么样子,都说他是最知冷知热,曲意姜承,温柔小意的。” 林如海闻言,把眉头一挑,笑道:“哦?果然如此?”他可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最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那贾家的人那样慢待他们三兄妹,这孩子不回报回去已经难得了,竟然帮那贾宝玉说好话? 林泽便又冷哼道:“自然了。只可惜呀,他那些个温柔体贴却不是对一个人,对谁都是如此。他身边的丫鬟,倒要比小姐还娇贵几分呢。再有,他不通世故,既享受锦衣玉食,又嫌弃读书上进的人是禄蠹。想来老爷必也知道他说过什么话了。他每日里都说读书上进之人乃是国贼禄鬼之流,这句话可不是连咱们家都骂进去了?说起来是只比我小一岁,我瞧着呢,他怕是连四书都还没读完!” 林家五代列侯,书香世家,林如海又是科举探花出身,林泽日后也要走科举仕途一道,这贾宝玉此话当着别人说也就罢了,偏偏在林家人面前不止一次的说着。林泽那时候就在想了,这贾宝玉是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呢! 林如海便也叹道:“我虽早已经使人打听了,却万想不到如此。” 林泽撇了撇嘴,这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呢。那贾宝玉结交戏子,调戏母婢的事儿要是揭了出来,还不知道怎么个闹腾了。还有一句话,林泽可没敢跟林如海说,那贾宝玉已经通了人事,这要说出来,林如海怕是要气得胡子都掀飞! 过了一会儿,林如海才要说话,就听林福过来回禀说:“贾家的老太君下了帖子,请大爷、二爷和姑娘过去玩呢。” 玩泥煤!林泽和林如海心里同时飘过这句话。 林如海便道:“去回了他们,就说……”看了一眼林泽,见他眉目清秀长身玉立的站在自己跟前,不觉笑道:“就说大爷要备考科举,这段日子都不出门了。另闭门谢客,不拘什么人,都不见。” 林泽看了一眼林如海,默默地别开了脸,腹诽说:想不出理由就拿我当借口,探花郎,你的机智去哪里了!给你一个差评! 第66章 独非翰林不入内阁 殿前御赐小林探花 第二年八月,桂花飘香。林泽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就可以下场一试。八月九日、八月十二日、八月十五日,连考三场。林泽和另外三个同样是蔚阳书院的学生互相作保,考完了三场乡试之后各自回府,等待放榜之日。 放榜那一日,林如海早已经打发了林成在那里等着,故而不过一刻多钟,林成便已经回来禀明了消息。彼时,林泽还在自己屋里睡着,浑然不知他如今已经中了解元。林如海大喜,就连黛玉也难得的面上笑意不散,阖府上下的下人都拿了两个月的月钱。 等林泽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黛玉因歇的早,又因那时林泽又还没醒,便写了一封贺词要青梅转交。林澜虽不大懂这解元之说,却很明白府内的欢喜气氛,知道哥哥这是考试通过了,也笑眯眯地也把自己最爱的点心分出了一半来放在林泽屋里。 林泽醒来以后,第一个瞧见的就是脖子上挂着黛玉亲笔所写的贺词的唧唧正趴在自己枕边打瞌睡。轻轻地解下唧唧脖子上的红绳,林泽细细地看了黛玉所写之贺词,不免有些恍然如梦之感。 他从没想过这么快就能下场一试。 虽说他今年已经脱孝,可按理今年是无缘秋闱的。毕竟秋闱每三年才举行一次,须得逢子、卯、午、酉。要算起来,他怕要再等一年才能下场。可这样巧的事儿,偏因着老圣人今年六十春秋大寿,当今乃是第一孝子,瞅着老圣人高兴,更是加开恩科。林泽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不是水湛和水溶又反复强调了好几次,他怕是还不信呢!想到那两人,为了这事儿连着好几天把他逮到水湛在京城的那间宅子里,名义上说是温习功课,其实就是带着他放松心情。林泽勾唇一笑,多亏了他们呢! 摸了摸黛玉的贺词,林泽笑眯眯地拈起手边装满点心的小碟。哎呀,可难得瞧着澜儿那小胖墩这么舍得的时候呢。一面想着,一面吃得更开心了。他家的小胖墩这么大方,林泽已经开始思考起了,明日是不是应该给小胖墩多点零食和点心了。 鼻尖嗅着甜香袭人的桂花香气,林泽低头摸了摸唧唧的小脑袋,光滑的皮毛在手心里搔过,让林泽笑眯了眼睛。虽然说,他并不介意何时走上经济仕途,可在他心里想来,那是越早越好。这样他才有保护家人的资本,才有能处身立世的根基!他可不想事事只依靠着林如海的身份地位,就是这样,那时候在贾府也未必见得有人就买这帐。说到底,还是得靠着自己站直了腰板子才好呢。 正想着,却忽闻得一声轻咳。林泽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如海踩着月色进来了。 见林泽刚睡醒,头发还有些凌乱的样子,林如海不觉一笑,在床边坐下道:“怎么了?中了解元还这副样子,仔细被你妹妹瞧见又要笑你。” 林泽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竟中了解元,也有些吃惊,只笑道:“我原也没想到自己能中解元,这是我的造化啦。” 林如海却摇头道:“这是什么话,你勤勉刻苦,努力用功,花在读书上面的时间和精力可不少。偏推说是‘造化’,岂不是要人笑话了?” 说得林泽也笑起来,难得憨笑着说:“我这不是想着要谦虚一下吗,哈哈。” 林如海被他逗得一笑,转眼去看林泽房间窗外的那一株月桂,只叹道:“夫人故去时,还挂记过你的功名仕途。倘或她天上有知,也该欣慰了。” 林泽一怔,便道:“太太必知道的,老爷别太忧心了。” 林如海便笑着拍了拍林泽的肩头,又道:“等你金榜题名,再说这话不迟。我想着,等春闱之后不久就是你太太的忌辰,到那时我们一家去拜祭拜祭你太太,也好要她宽慰宽慰。” 说得林泽连连点头,想到次年三月的春闱,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他向来少年老成持重,说话做事都是小大人的模样,林如海何时瞧过他这样忐忑不安的样子,便笑道:“怎么?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给你准备,现在就先紧张起来了?” 林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老爷当年春闱时,可有紧张么?” 林如海听罢,只斜睨他一眼,轻笑道:“我当年自然是胸有成竹地去应试,哪里有什么紧张之处。下笔临文都因胸中自有丘壑,这皆非一年一月一日能有的,自然是积年累月,将从前看过的书读过的诗写过的文都在心里装着,才能应用自如了。”说这话时,林如海眉眼清隽,目光清亮,竟让林泽都恍惚地瞧见了当年那个俊美飞扬的探花郎。 一夜促膝长谈,林泽也把心态重新放好。第二日,林如海上朝,林泽左右无事,便往蔚阳书院去找沈愈。谁想路上竟又巧遇一人,你道是谁?原来是闻希白! 闻希白见林泽也往蔚阳书院去,不免凑过来笑道:“好一个林解元,这里给你有礼了。” 林泽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只笑道:“就知道打趣我呢,不想想你如今的身份和我的身份啦?”说着,便抿唇笑道:“打量我今年没给你送贺礼,就拿这话来噎我呢!” 闻希白闻言嘿嘿一笑,揽住林泽的肩头就往书院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不忘提起某个越发沉默寡言的老朋友。“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虽然已经是进士出身了,可心里憋闷极了。哎,要我说呢,这书还是要读的,可这官呀,不做也罢了。” 林泽闻言只笑了笑,说:“听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我不去考比较好了?” 闻希白忙摇手说:“哎哎哎,可别说是我的意思。我不过白发一句牢骚,偏你要记在心里,那就真成了我的不是啦。别说你老爷要知道了得恨得我牙痒痒,就是你那个三哥,怕也饶不过我!” 二人一面说笑一面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蔚阳书院。进去之后自然先去找裴子峻,三人坐在一处又说了几句。就听裴子峻问:“你如今既已经秋闱过后,自然要备考春闱了。可有紧张的坐立难安?” 林泽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闻希白已经接口道:“啊呀,你还担心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就他还有忐忑不安的时候,那才真是稀奇啦。”说着,便冲着林泽眨了眨眼睛,分明说的是“瞧我,多懂你呀”! 弄得林泽很有些哭笑不得,便笑道:“之前也有些不安的,因今年是加开的恩科,故而有些吃惊,也有些恍恍惚惚的。只是昨晚和老爷说了一宿的话,如今已经好多了。” 裴子峻便点了点头,不再问了。只闻希白像是听了很稀奇的话,忙不迭地凑过来连声问道:“怎么?你当真有这种稀奇的时候呢!啊呀啊呀,我没瞧见那可当真可惜极了。要我说呢,你昨儿个就不该让你家老爷开导你,好歹留着那忐忑不安的样子也来给我瞧瞧。” 林泽便斜睨了他一眼,虽不说话,可眼神略犀利,让闻希白自动地把后面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只打了个哈哈,把话题一转,笑道:“对了,听说你们家和荣国府是姻亲呢?” 林泽正奇怪他冷不丁地怎么就提到荣国府了,但是也点了点头说:“没错,亡母正是荣国公的小女儿。” “啊呀,那就是说,荣国府是你的外祖家了?” 林泽皱了皱眉,他一丁点儿都不想和荣国府沾亲带故的怎么办?可不等他说话呢,闻希白已经笑着径自道:“听说荣国府出了个贵人娘娘,他家年下又有个亲戚犯了事儿,被逮进了五城兵马司衙门,幸好有这贵人娘娘求情说话,才得放出来呢。” 林泽眉头一挑,被关进五城兵马司衙门的亲戚,说的不会是薛蟠吧?可是年下的事儿,那薛蟠好像是前两年的事儿了罢?林泽心里疑惑,便问道:“可听说了是什么亲戚呢?” 闻希白便摇了摇头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亲戚,谁还打听这些!我不过白听到这么一句风声,又想起你和他家沾亲带故的,才说起来呢。”说着,便又笑起来,只问林泽说:“哎,要我说呢,正经的你还是好好地念书,等来年开春金殿应试一举夺魁才好呢。” 说得林泽笑了,只说:“你这话说得倒吉利,只是也不想想,你们虚长我几岁尚没能金殿夺魁呢,怎么偏到了我这里,就那么寄了这样的厚望来?” 闻希白也不羞恼,只笑了笑,拿着手里的纸扇敲了敲手心,十分潇洒的样子。“我们原也想夺魁来着,可偏没人肯给我们寄厚望呀。”说着,便拿眼去看林泽,看得林泽都不好意思起来,才又笑道:“说真的,以你的手笔,拿下状元那也不在话下呀。” 林泽便笑了笑没说话,裴子峻只以为给他压力太大了,忙补上一句说:“就是拿不了状元,那榜眼也极好的。你也别听希白这些话,那状元多难得才有一个呢,你只尽力也就是了。” 闻希白却摇头晃脑地笑道:“啊呀呀,这话可就错啦。纵得不了状元,好歹得当上探花才是。这自古以来么,也就只有探花郎须得有才有貌,你瞧瞧,哪一回的琼林宴不是探花郎最抢眼的?” 一句话把裴子峻和林泽都说得笑了起来,林泽更是探身过去抢了他的折扇握在自己手里,一下一下地敲着椅背,只笑道:“这话说得不假,自古以来不都是俊彦才得以做探花郎么。”见闻希白和裴子峻相继点头,林泽忍住唇边的笑意,拿起折扇挑起闻希白的下巴取笑道:“怎么不见我们闻大公子有这名头呢?” 闻希白被他这样一调戏,脸色登时涨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红着脸说:“好呀,从前都是我取笑人的,今日也有你取笑我了!”说着,便要过来和林泽打闹。 三人又笑闹一阵,因听说林泽来找沈愈,裴子峻便道:“沈先生今儿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何时回来。怕你等,可有急事?” 林泽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急事,不过就过来看一眼。便对裴子峻笑道:“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是想着许久不见先生了,心里怪挂念的。既然先生不在,便等下回再见也就是了。”说着,便要起身告辞,闻希白也站起身笑道:“这么早走,不如咱们一起。”说罢,又去看裴子峻。 裴子峻只摇了摇手说:“你们自去罢,我还要看会儿书呢。” 闻希白便笑骂了一声:“好一个书呆子,亏得你家一门忠烈武夫,偏你躲在这书海里做书虫。”又拉过林泽说:“咱们可别跟他一块儿啦,没得被他带坏了。走,哥哥带你玩儿去!”说得林泽哈哈笑出声来,拿手推了闻希白一把,只笑道:“什么哥哥不哥哥的,我瞧着最能带坏人的就是你啦。” 二人仍自顾说笑离去,裴子峻只淡淡一笑,径自看书不理。 等回了府,林泽还没回屋,就见青杏捧了茶点往黛玉那里去,不由地好奇道:“青杏姐姐,怎么捧了这些茶点去?我记得玉儿最不耐烦吃这些酸甜点心的。” 青杏一见林泽回来了,不免也笑道:“大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姑娘才还说起不知道大爷什么时候回来呢,可巧大爷就回了。”又听林泽问她手里捧的点心,便又笑道:“这原就不是给姑娘吃的,姑娘那里来了客,故要我捧了这些点心来。” 林泽这下更讶异了,他怎么不知道黛玉什么时候待人接客了呀! 青杏见他眉宇间都有几分疑惑,便笑道:“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来了,姑娘正和她在房里说话呢。大爷若没别的什么事儿,我这就先去了。” 林泽便笑着让她去了,自己回了房,等到了傍晚,就听屋外有青梅带了林澜过来说笑。等到晚饭的时候,才往黛玉那里去了。 一见着黛玉,就见黛玉眼圈儿微红的,像是哭过的模样。林泽脸色一沉,这在家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难道是王熙凤欺负他妹妹了?想到这里,林泽便沉着脸对青杏道:“姑娘怎么好好儿地又哭了,你们不是都陪着的么?” 青杏、甘草等面面相觑,都相顾无言。只黛玉微微一怔,看着林泽眼中的恼怒,不由地抿唇笑了笑说:“原是下午听着琏二嫂子提起些事情来,才红了眼睛。怎么哥哥连这事儿也追究,吓着了青杏和甘草,看你后悔不后悔。”说着,便让青杏和甘草都下去,自己和林泽说起话来。 “今儿个琏二嫂子过来,我瞧着她脸色有些不好,她才跟我说了,那宁国府里的她一个侄儿媳妇儿没了。因无人料理管家,才要她去。她虽住在那宁国府里,却百般不自在。一来一回的,反把自己折腾得病了。” 林泽想了想,那说的一定是秦可卿没了。这不早不晚的提起这事儿是什么意思?听说那秦可卿来头还蛮有意思的,后世不知道多少专家学者探究钻研,那也没个定论。又说她是仙姑,又说她是旧太子之女的。啧,种种猜测不一而足。林泽对这人没怎么关注过,除了那一次被贾宝玉拉到宁国府作客在他家歇了个午觉,后来还收获了贾宝玉恁恶心的一事儿,其他就再没什么印象了。 黛玉便叹道:“我原还想着,既是病了,更该吃药才是。谁想琏二嫂子跟我说起一件喜事来,她竟有孕了。” 林泽眉头一挑,凤姐怀孕了? “这下倒好呢。琏二表哥都快二十好几的人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今琏二嫂子又要为他添丁,想来琏二表哥最是开心不过的了。” 黛玉也点头笑道:“是啊,我也这么说呢。只是琏二嫂子今日来,却是要请我过去玩的。”说着,便耷拉下眼睛,只低低地说:“可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呢。” 林泽便笑道:“为什么不想去呀?还怕那贾家的人把你按在那里不让你走呀,甭怕,有哥哥和老爷在呢,他们要是扣着你不放,哥哥就亲自去接你回来。”说着说着,便很有一副十分豪气,万丈干云的气势来。 黛玉被他这个样子逗得笑了,只拿手去轻轻地打了一下林泽的手臂,又笑道:“也不必你去接了,才中了解元,还得想着年后的春闱呢。”说着,便又笑道:“只是我却没想到,宝玉年下竟进了衙门里去了。” 这话让林泽倒是一惊,想来贾宝玉平日除了喜欢沾惹些姐姐妹妹花花草草的,别的吃喝嫖赌的恶习倒是没有的。可黛玉冷不防地一说贾宝玉进了衙门,这就让林泽吃惊了。那贾宝玉看着外强中干的样子,能惹到什么呀就进了衙门了? “听说是因为他结交了一个戏子,又拐走了那戏子。”咬了咬唇,黛玉想到这话不该是她说的,便忙打住了。 林泽听到这话,又想到那贾宝玉在原著里和忠顺王爷府上一个叫祺官的小戏子的缠绵情缘,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可看看黛玉轻咬着下唇不再说话了,心里又立时一惊。不会吧……黛玉提到这事儿欲言又止的,下午还因这事儿红了眼眶?天呐,难道黛玉对那个臭石头还有什么余情?呸呸呸!说什么呢,满嘴胡说八道的,女儿家的清白闺誉能这么说么! 林泽一脸的纠结,看得黛玉也惊了一下,忙问何故。林泽便犹犹豫豫地说:“玉儿,你为这事儿哭红了眼睛也太不值得啦。那贾宝玉原和戏子结交什么的,都不干咱们家的事儿,你为他把眼睛都哭红……我心里可不舒服了。”说到底,就是吃醋了。 黛玉听他这么一说,先还有些愣愣的,可听完就笑了。只对林泽笑道:“你怎么这么想呢?我就是为着谁哭红了眼睛也再不为他的!” “那你怎么把眼睛红了呀?” “是因为琏二嫂子在家受了好些个委屈,我也替她难过呢。咱们在外祖母家住着的时候,瞧着琏二嫂子那么要强的人,偏现在不管家了却要受下人的闲气。我因和她说,我近日也学着管家了,所以我们之间很有话聊。这么一聊开,才知道琏二嫂子表面上看来光鲜亮丽的,可内里却是受足了委屈。” 林泽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凤姐一贯是最要强的,在贾府住着的时候,那时凤姐还和王夫人没闹崩呢,就能瞧出来她十分有才干,而且爱卖弄才干。可现在一下子撂下了这管家的担子,虽说是给王夫人添了不少的不方便,可说到底,凤姐心里一定也十分失落的。 林泽在心里一叹,仍笑着对黛玉道:“既然琏二嫂子怀了身子,想来咱们也该送些东西贺一贺。”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绿柔的声音,林泽忙笑着说:“绿柔姐姐快进来罢。” 绿柔在外面低声地应了,掀了帘子进来后就见黛玉和林泽正在说话,便把手中的盒子往桌边一放,只笑道:“姑娘要我找的东西,我找着了。” 黛玉便笑道:“到底还是绿柔姐姐知道这些物事摆在哪里,快给我瞧瞧。”说着,便接过那盒子打开了。林泽凑过去看了,只见盒子里正放着一只赤金累丝盘螭八宝项圈,同套的长命锁、手镯、脚镯。一套金饰极细巧极别致,项圈镯子锁片都用极细的金丝编就,穿着米粒大的八宝,掂量掂量,一整套不过三两重,端的玲珑细致。 林泽把那长命锁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了看,不由地笑道:“这东西,我记得小时候玉儿也戴过是不是?” 黛玉便抬头看向绿柔,绿柔听罢只抿了唇笑道:“可不是,姑娘小的时候最喜欢戴这长命锁的,别的什么项圈儿脚镯手镯的,都不爱戴。” 说得黛玉也抿唇笑了,只说:“这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怎么偏这时候还拿来说呢。”又笑着问:“怎么澜儿没戴过?” 林泽便笑道:“怎么没戴过,也有戴过的。只是澜儿淘气,每每给他戴上了,他就要放在嘴里啮咬,这东西虽是真金白银打造的,可上面沾了灰尘也怪脏的。况他那时候年纪又小身子又弱,我只好把他的东西都收好了,等日后只给他的小媳妇看去。” 说得黛玉便轻笑起来,又让绿柔把这一套收拾好了,才笑道:“明日我去荣国府作客,就让绿柔姐姐和甘草陪我过去好了。红杏姐姐前日才着了凉,身子还没好呢,留着青杏在家里也好照应。” 绿柔便笑道:“虽然是姑娘好心体谅我们,可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既是去作客的,更该把礼数顾得周全些。”说着,便看向林泽笑道:“我便要向大爷讨两个人了。” 林泽因想着绿柔此番要讨人必是得青梅和白果了,便也笑道:“随绿柔姐姐做主就是了,我是不管的。”说着,又瞧着时间不早了,便和黛玉一起去用饭。等到饭毕送了黛玉回去,林泽正要回屋呢,路上却又碰着了微醺的林如海和沈愈二人。 “老爷,先生?” 沈愈神色还算清明,只是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见林泽过来,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笑道:“既中了解元,也不知道第一个去我那里,该打该打。”说着,竟真的伸手过来在林泽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 林泽苦笑一声,先生这么说话可少见的很,必是醉了无疑。又见林如海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便忙过去扶住了林如海,问向沈愈说:“先生怎么和老爷一起回来了?” 沈愈揉了揉额角,又瞧了瞧四周的景色,果然这里并不是蔚阳书院。便指着林如海笑道:“还不是你老爷硬要拉着我一起喝酒,说是同进了内阁,好好儿地要喝酒庆祝一番。可你瞧瞧,你家老爷素来也不是个能喝的,才几杯陈酿下去就已经醉得晕晕乎乎的了。我又不放心别人送他,只好亲自送他回来了。” 正说着,林福已经带了林成过来,见林如海已经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了,忙伸手扶住他,几人一起把林如海送进了主院。林泽见这里有林福打点,一切得宜,便回头看向沈愈道:“先生,都这样晚了,今日不如就在这里住下,等明日一早再回去书院就是了。” 沈愈正要说话,林福那里已经收拾好了林如海,回头也对沈愈道:“沈先生,客房都是干净的,只叫人拿了被褥过去就行了。您住在这里也十分便宜的。” 沈愈听他们二人这样说,便也点头同意。三人正要去客房的时候,就听得已经睡在床上的林如海突然哼了哼,扬声道:“沈先生,咱们再来一杯。如今同在内阁,可是缘分啦!” 林泽这下心里也是微微一惊,老爷如今竟然已经升了内阁吗?再看沈愈时,就听沈愈笑道:“不过是内阁学士罢了,值当什么。” 林泽便先按下了心里的疑惑,只等第二日清晨,林如海和沈愈皆是一夜好睡,见着林泽的时候,却都有些拘谨起来。想是因为昨晚喝多了酒在自己的儿子/学生面前有些失态的缘故。林泽也不拆穿,只是笑道:“给老爷、先生贺喜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沈愈笑着对林泽说,“贺的什么喜,说来听听。” 林泽便笑道:“昨晚先生不是说了么,老爷和先生现在同是内阁学士,这岂不是该我做晚辈的贺喜了?” 说得林如海和沈愈都笑了。等用罢早饭,黛玉去了贾府,沈愈也自回了蔚阳书院,林如海这才对林泽把昨日朝堂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昨日上朝时,林如海被今上任命为吏部右侍郎兼内阁学士衔,并出入内阁理事。虽仍是二品官员,可林如海简在帝心的说法已经不明而喻了。何况朝中都知,如今吏部尚书年事已高,不出一两年就会告老,这尚书之职会落在谁头上,还不是可以预见之事。再说,内阁学士虽属从二品,可单就能出入内阁参事这一项就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了。 林泽听罢,也不免有些咂舌。这皇上待他老爹也忒好了些罢。 林如海瞧着林泽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拿手一弹他的脑门,只笑道:“我和皇上相识于少时,那时候皇上并非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他也无意于夺储之争。我也是因为他性情淡泊名利又敦厚仁善才与他私交颇深,如今他已经贵为皇上,我和他往日情谊虽在,可还是以君臣相待的。” 林泽捂住被林如海弹到的脑门,笑了笑说:“没想到老爷和皇上还有这样的交情。” 林如海只笑道:“你先生昨日也进了内阁,虽说他当年就已经是太上皇也赞不绝口的人才,可到底年轻气盛又不肯曲意奉承,所以在朝堂上也不甚得意。”说着,便看向林泽,笑道:“也幸得他朝堂不如意,远远儿地往江南去了,才有你和他师生间的缘分。” 林泽便好奇道:“那先生如今是几品?” “也是内阁学士,二品官。”说着,又对林泽笑道:“你好好儿地去念书,等来年春闱别给你先生丢脸。” 林泽听了,应了一声就往自己屋里去了。 却说黛玉乘了马车往荣国府来,一时姊妹都欢喜地迎了她进去。又因她如今已经脱孝,身上穿的衣裳也就颜色亮丽了些,虽还甚清雅,可比起孝期的素白寡淡,已经十分亮眼了。 惜春第一个拉住黛玉的手,见黛玉身上穿着蜜合色绣金莲华纹对襟褂子,葱黄掐边洋绉裙,眉如翠羽,肌若白雪,纤腰似柳,贝齿含玉,端的绝代无双。便笑着赞道:“林姐姐这一身真是又清丽又好看。” 黛玉便点了点她的鼻尖,拉了她的手到贾母跟前来先请了安。贾母抬眼看她乌发如云,眉眼若黛,也笑道:“还是四丫头说的是了,玉儿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正说着的时候,就听得琥珀打了帘子说:“老太太,宝姑娘和三姑娘过来给您请安呢。” 贾母也笑道:“快要她们进来罢。”转头却对黛玉和惜春说:“你们两个也别站着了,快坐下。鸳鸯,给她们沏一杯好茶来。”鸳鸯听着,忙应了,不一时四杯茶水齐备,宝钗和探春也逐一坐下。 她们好些时候不曾见到黛玉,自然都过来嘘寒问暖,其中惜春和黛玉感情最好,不免多问了许多。又说起黛玉家中近况,黛玉因道:“因哥哥才中了解元,明年春天又有春闱,内宅琐事须得我打理,故而抽不开身来。” 这话惜春和探春听了犹可,独宝钗笑道:“林妹妹最是个细致妥帖的人,想来在家里也是万事都打点齐备的。”因听得黛玉提到林泽中了解元,不免又奇道:“怎么林大哥竟是赴了秋闱么?我还以为须得明年呢。” 黛玉听宝钗问起林泽的事,心里就有些不喜,可当着众人的面,只好淡淡地说:“今年因加开了恩科,哥哥又出了孝期,故而赶了这么巧的事儿。”说着,便对贾母笑道:“外祖母,我听说琏二嫂子有了身孕是不是?” 贾母也笑道:“你既知道了,怎么还来问我。”因又道:“她这几年身子有些亏损,好容易又怀上了,我是再不肯要她出来管家的。你们姊妹感情好,多来看看她,省得她在屋里也闷。” 黛玉便掩唇笑道:“正是了,琏二嫂子昨日还去请我来玩,我瞧她脸色还好。” 一时又在贾母这里说笑数句,就听得琥珀打了帘子,原来是王夫人进来了。黛玉和众姐妹忙起身问好,王夫人又给贾母请安。再落座时,便听王夫人笑道:“大姑娘好些时候不曾见了,如今家里可好呢?怎么也不过来走动,年下使人去请了好几次,都推说有事忙着不好过来。你姊妹们在家也无别处可去,倒是怪想念你的。” 黛玉因笑道:“多谢二舅母挂念。” 王夫人本就不喜欢黛玉这样的风流袅娜,便只回过头对宝钗笑道:“我才去你娘那里,还说你怎么不在,原来是来了老太太这里了。” 宝钗笑道:“倒是姨妈挂念我,只是我想着林妹妹好容易来一趟,怕也错过了。”说着,便落落大方地一笑,稳重端庄的模样儿叫王夫人越发喜欢。就连贾母也侧目看了宝钗一眼。 王夫人越发得意,只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笑道:“大姑娘怕是贵人事忙的,咱们家兴兴儿地去接人,可大姑娘却有事忙着不来呢。也亏得你事事都惦记着大姑娘,生怕错过了。” 黛玉听得她这样说,心头便一阵着恼。这话倒有意思,正好像说得她端着架子不肯过来一样。见宝钗脸色柔和地坐在王夫人旁边,王夫人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黛玉只觉得胸口气闷,只恨不得自己没来这里才好。 正生气着,贾母便轻咳了一声,道:“你琏二嫂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你既来了,怎么不去看看她去?”说着,便对鸳鸯道:“快带了你林姑娘过去看看你琏二奶奶,她最是个爱热闹的,我这里却是有些个累了。” 见她们姊妹相继起身告辞出去,贾母脸色一沉,看向王夫人的神色便有些不善。 “二太太,有些个事儿,你心里和我心里再清楚不过的。咱们家是什么样儿的人家,薛家又是什么样儿的人家。不说他家如今已经没了老子,只有孤儿寡母的。纵使他家老子还活着,我也断不许宝玉的亲事拴在商户的头上。” 王夫人闻言,不由地捏住了手里的佛珠。 “我知道你中意薛家的宝丫头,可你也好歹瞧瞧她的出身。皇商皇商,再怎么着富贵泼天,那也是沾了个商字。如今娘娘在宫里头苦熬着,咱们家好歹也要为着日后打算。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他的亲事须得好好儿的相看着。” 见王夫人仍沉默不语的,贾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珠儿已经不在了,日后继承二房的必是宝玉无疑了。你只看到薛家的富贵,可有没有想过,宝玉日后出仕须得妻室的娘家帮衬。娶了薛家的宝丫头,有了钱财,可能买得到前程么?” 说罢,似是极疲累了,便挥了挥手让王夫人回去。“你回去仔细的想想我今日同你说的话,有些个心思别乱动乱想。咱们家堂堂国公府,却要一个商户之女管家,这话传了出去,难道是有脸?” 王夫人一愣,看着贾母愣愣地说:“老太太……” 贾母已经合目侧倒,只叹道:“府内上下如今传出许多话来,有说是宝丫头比咱们家的姑娘还要好的。这话原我也不计较了,可如今越发传得没了章法。咱们是什么样儿的人家,被一个商户之女要了强,你要宫里的娘娘怎么自处?” 贾母深知王夫人此人秉性,若非事情没有牵涉到她的利益,她再想不到那些。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把元春和宝玉拿来做借口,绝了她要和薛家联姻的想法。 果然,王夫人听到这话,脸色就很不好看。只讷讷地说:“媳妇儿知道了,日后定会约束下人,不叫他们胡说。” 贾母便点了点头说:“正是了,如今凤丫头怀着身子,她进门这么多年了,膝下才有一女。这次好不容易才又怀上了,你也多帮衬一些。她婆婆是个糊涂的人,你既是做婶子的,又是做姑妈的,少不得多去看看才好。”说到底,还是瞧不上邢夫人的出身。 王夫人连忙一一应了,贾母便让她回去。 黛玉姊妹几人在凤姐这里说笑了一日,临走时,凤姐便拉着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我如今闷在家里,哪里都不得去。昨日去找你玩笑,回来又被好一通说。好妹妹,你好歹闲着就来找我说说话。” 这副可怜巴巴的语气却让黛玉笑了,只拉住凤姐的手笑道:“琏二嫂子放心,我若得空,必常常来的。” 凤姐这才放她离去。 果然自此之后,黛玉便常来找凤姐说笑,虽偶尔也遇上王夫人的冷嘲热讽,黛玉却已经不甚放在心上了。 时间飞逝,展眼到了春闱放榜,这日杏花漫天,林成从几百人中挤了进去,把那墙上的名榜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一看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林泽的名字! 同年四月,林泽殿试入一甲之列,皇上钦赐进士及第。又在一甲之中录取三名,其中就有林泽。 “林泽……”金殿之上,皇上位处高处,目光从手中的试纸移开,落在殿下那个恭敬肃然的小小少年身上。不禁启唇一笑,道:“赐,姑苏林泽,探花及第。” 第67章 元春省亲皇上出宫 黛玉认亲北静太妃 林泽也没想到自己当了探花,第一个来恭贺的居然是贾家。瞧着坐在花厅里满脸含笑的贾琏,林泽在心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就听得贾琏笑道:“林表弟正是大喜呢,怎么还叹气呢?” 林泽心说:我怕你媳妇儿又干坏事儿去啦! 想到那凤姐在馒头庵里收了三千两银子,不声不响地就干了一件缺德的事儿,林泽心里就有些发怵。虽说他也不信什么阴私报应的,可那是因为他是坚持科学发展观的三好少年。但是凤姐缘何有这样的觉悟?不过是她仗着财势欺人罢了。 林泽摸了摸下巴,笑着说:“这算什么大喜呢,都是琏二表哥抬举我啦。” 贾琏便也笑了笑,拿起手边的茶吃了一口,见林泽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便笑着问:“怎么今儿个林姑父不在呢?” 林泽便道:“老爷一早就进宫去了,还交代说晚上不必留饭了呢。”说着,便又满怀关心之色地看着贾琏道:“琏二表哥,我怎么听闻贵府的一个侄儿媳妇儿去了?” 贾琏也叹息一声道:“是东府蓉哥儿的媳妇儿去了。”说着,不免想到秦可卿那样的品格,想到她去时,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便也脸色哀沉下来,只叹息说:“那蓉儿媳妇儿往日里看着也最是个好的,怜贫惜老阖府交赞,这一去,当真教人纳罕。” 林泽眼色一暗,却不动声色地问:“府上的娘娘在宫里可好么?” 贾琏闻言微讶,他最知道的,林泽很不愿意提起二房的事儿。何况是宫里的元春呢,以前也没听他问过。可见林泽问得真诚,便也按下心头的疑惑,只笑道:“娘娘在宫里一切安好,前儿个还得了老圣人的赏赐。皇上也给了二老爷好些嘉奖。” 林泽眉头一挑,果然? 后世说起秦可卿此人,评价各不一样。也有说她是前朝公主的,也有说她是旧太子遗孤的,更有的说是她乃警幻仙姑化身。林泽也想了很久,还是比较偏向于秦可卿之死,和贾元春在宫里的晋位有着莫大的联系。 贾琏见林泽沉思不语的样子,又想到他来时,老太太耳提面命的话,不由地就有些犹豫起来。按理,人家林表弟当初住在贾府的时候,也没见谁跟他这么客客气气的。现在人家一中了探花,家里就这么兴兴儿地过来赶着要请人家过府,说起来,怎么都有些膈应。 林泽一抬头,就见贾琏一脸的纠结,眉头微挑。他大概能猜到贾琏今儿个来是为什么事儿了。幸而林如海今天不在,否则还得一起去贾府作客呢。聪明的林泽已经从贾琏的表情里猜到了,这贾琏来这儿,怕就有贾母的交代。 果然,贾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林表弟,虽说你现在正忙着,我这话也不好开口。可你看,你都从咱们府上搬走这么一年多了,老太太几次三番地来请,你都有事儿耽搁着不能去。明儿个正是二老爷的生辰,林表弟若得空,不如去咱们府上走一走,也让老太太心里高兴高兴?” 林泽在心里闷笑:让贾母心里高兴?怕是让贾母心里放心才对吧。贾元春在宫里当上了老圣人的小老婆,这事儿贾家上下只顾着乐呵了,可贾母那是最眼光毒辣的,岂会看不出来老圣人和贾元春这一对很难走远呢。 现在他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那也是最清贵不过的官儿,虽说品级是小了点儿,可难得就在于离着皇上近呀!谁不知道有句话说的,“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正因着这个,才说庶吉士号称“储相”,能成为庶吉士的都有机会平步青云。毕竟,官大官小的,常在皇上跟前露脸才是最重要呢! 贾母可是打的一手好牌,知道林泽中了探花又是当今钦点入翰林院的,这不就急着要把人拢络过去么!说到底,那也是为着贾家打算。贾元春在宫里能靠什么拢络老圣人?凭容貌长相还是手段?论着手段,那慎太妃是什么人,不动声色地也能给贾元春下好些个套儿。论容貌姿色的,林泽轻笑,他可是听说慎太妃已经让娘家送了两个貌美的家生子进宫做宫女了。 看来贾母是着急了。 也是,贾元春是贾家现在合力也要抱住的一株大树。如果贾元春失宠了,那么贾家也就没有能力再培养第二个这样的姑娘进宫搏宠了。毕竟么,另外的三春姊妹,迎春性子软弱温和,不堪大用。探春又是庶出之女,就是有这能耐,王夫人也绝不会送她出人头地。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么!最后一个惜春,年纪太小,又是宁国府的人,贾母再怎么着,可是也难做她的主。 想了想,林泽笑道:“既是二舅舅的生辰,明儿个我就和妹妹一块儿过去罢。” 贾琏闻言,喜不自禁。原还以为林泽必要推脱不去的,结果却没想到林泽这样的好说话。当下便笑道:“明日我亲自驾了车来接林表弟!” 林泽也笑着说:“既是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说着,便起身道:“琏二表哥,我送你。”林泽亲自把贾琏送到门口,见贾琏正要上车,想了想,还是伸手拉住了贾琏的袖子,见贾琏回头看来,便淡淡一笑说:“琏二表哥,听说琏二嫂子如今是有了身孕的人了,明儿个我让玉儿再带些养身的药材去。” 贾琏闻言,果然更是大悦。忙不迭地谢了,转身上车离去。林泽看着远去的马车,终究在心底低低一叹,有些事情,也许并没他想的那么糟。 等到晚间,林泽听闻黛玉回来了,便过去找黛玉说了会儿子话。黛玉便笑道:“我见着琏二嫂子如今的样子,真是和当年太太怀着澜儿的样子是一样的。” 林泽便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好好儿的,怎么又说起太太来了。” 黛玉笑着拿帕子掩了掩唇角,只笑道:“你不知道,如今琏二嫂子怀着身子,每日里都被平儿服侍的妥妥帖帖。那些个金簪玉器的也都收了起来,衣裳也整洁朴素得很。我这些日子幸而是日日去的,不然也要认不出来啦。” 林泽心里纳罕,这哪里是凤辣子呀!这么温柔如水的,和原来的那个杀伐果断的凤姐儿可差得太多啦。 瞧着黛玉也为王熙凤高兴的样子,林泽心里的那一层担忧也渐渐地去了。也许这样的凤姐,不会沾惹那日后要了她命的人命官司罢。只是到底有些不放心,他并不算讨厌贾琏夫妇,至少在荣国府里,比起那不上规矩又没个眼力劲的二房,他对大房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当然了,这其中和贾赦和贾琏给林泽的间接帮助是分不开的。 “明儿个咱们一块儿去荣国府,贾老太君让琏二表哥来接我过去。” 黛玉秀眉一挑,看着林泽笑道:“怎么现在说要去了,之前老太太打发了几次人来,你都推说有事去不了。老爷也说要你用功读书的,回了那些个人。你们倒是轻松了,只我受累。去了那里,没见着琏二嫂子之前,老太太和姊妹们问了好几次。” 说起这个来,黛玉还有气要生。那薛家的宝钗也不知道是那一根筋不对了,几次三番的拐着弯儿地来打听林泽。黛玉心思本来就敏感,听得薛宝钗一个劲地提到林泽,不免会想到这薛家对林泽的打算。又想到那薛家和王夫人又都是一路的人,心里就有些不快。 只是这些话,她都按在心里,不想说来平添烦恼罢了。 林泽只笑道:“你就说老太太问我好了,哪有姊妹们也问的道理。”说着,林泽伸手揉了揉黛玉的发顶,又笑着说:“明儿个你还去看琏二嫂子么。” “怎么不看。” “既去看,我倒有话要嘱咐你。”说着,便低低地略把那馒头庵的事情简化着说了说,只是去掉了那凤姐所为,也只把馒头庵一带而过。重点还是说起那守备之子和张家之女金哥的事情。 黛玉听罢,果然十分感动,不禁微红了眼眶道:“世间竟有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可惜我不能一见。她父母那样的人,竟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儿,说来也是最大的讽刺了。” 林泽便也笑道:“正是啊,所以咱们就算不能帮他们,却也不能害了他们不是?”见黛玉抬头看着自己,林泽便笑着把自己的打算附在黛玉耳边轻轻地说了。末了还道:“好玉儿,这事儿成不成的,可就在你明日了。” 黛玉听罢眉头却微微一皱道:“只是不知道,琏二嫂子她……” 林泽忙道:“或许琏二嫂子并不曾沾染这事儿呢?你只明日小心地问一问就是了。” 说得黛玉也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林泽才回房歇下。第二日大早,林泽和黛玉用罢早饭,便往荣国府这里来。林泽才一出门,就见贾琏坐在车辕上,果然如他昨日所说,亲自驾车来接。 见林泽出来,贾琏便笑着迎了过来,说:“林表弟,我来接你了。” 林泽被他这样一说,也不免笑道:“有劳琏二表哥亲自来接我。”说着,便踏着小凳子上了马车,不一会儿,贾琏也进得车内来。二人在车中彼此说笑,不多时就到了荣国府。 林泽下车时,就见黛玉已经换乘了小轿进去,当下便也对贾琏笑道:“玉儿定又是赶着去看琏二嫂子了。她回来常说琏二嫂子如今性子温和,和往日大不一样呢。” 贾琏便也笑道:“可不是,连我也要吃惊的,何况林表妹呢。”说着,二人便先去拜见了贾政。 这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闹热非常。林泽和贾琏一起进来,就见贾政坐在正席上,贾赦也陪坐在一旁。更有贾珍、贾蓉等也都在列。林泽一一见过,便听贾赦抚须笑道:“外甥怎么这么多礼,原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说着,便亲自要来扶林泽。 林泽忙笑着让了一回,只笑道:“大舅舅慈爱,我这里给两位舅舅请安了。二舅舅的好日子,家父却因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要我略备了些薄礼。”说着,亲自捧了一只紫檀木盒奉上。 贾赦笑眯眯地瞅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里却有些好笑。这林如海分明是借辞推脱,可又送了这么名贵的礼物来,叫老二也说不出话了。 果然,贾政听闻林如海身子抱恙不能前来,脸上就有些郁色。可见林泽笑着捧上一只紫檀打造的木盒,再一看里面的东西,当下喜得不行。他原酷喜读书,在人前也最喜欢做出那读书爱学的性子来。这林如海送来的东西当真是合了他的心意。 一时又有同来恭贺的宾客上前送礼说笑,林泽便退到一边,只和贾琏偶尔笑着低语几句,便不大显了。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些戏文,林泽也不怎么听得懂。偶然间一个回头,就见贾赦冲着他笑了笑。林泽眉头微微一挑,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大老爷原来是个聪明人? 这时,贾琏也执了酒杯对着林泽手里的酒杯微微一碰,笑道:“林表弟,这戏听得可好呢?” 林泽因笑道:“这台上的戏有什么趣儿,不过都是照着戏文唱出来的罢了。要我说呢,这台下的戏才真真儿的好呢。”他声音低低的,还带着几分笑意,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泛出些许粉色。 贾琏一时看得愣住,回过神来时就又听得林泽低低地凑在他旁边说:“今儿个怕是宫里有喜事呢,你可得预备着给你家老爷说说。”说罢,也不管贾琏的神色,径自又吃了一口酒。 今天是贾政的生日,贾元春不就是该在这时候晋位么。林泽笑眯眯地吃了一口酒,这么讨好的当口,贾元春晋位到底是托了谁的福,谁都说不准。也许她当真是自己告密讨来的恩赏,又或许那只是老圣人一时兴起打算要封她为妃。可不管怎么说,林泽知道的是,这事儿只有在将发未发之时揽在自己身上,那才能讨得了便宜。 林泽眯了眯眼睛,看着贾琏神色慌张地跑去贾赦耳边低语数句,又见他们父子二人时不时地朝自己看过来,心里一阵好笑。如果他生为贾家的人,现在肯定是毫不犹豫地把这么大一个功劳背在身上的!想到这里,林泽托起了酒杯,遥遥地冲着贾赦敬了敬。 贾赦像是被吓到了一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他惊疑不定的表情慢慢的褪去,剩下的只有坚定。林泽笑着看他对贾政说了一两句话,那惊疑不定的神色就出现在了贾政的脸上。 如果这不是在席上,如果不是因为旁边有这么多人。林泽说不定会忍不住站起来为贾赦的演技鼓一鼓掌。这么会演戏的大老爷,不当演员太可惜了! 正如林泽所料,在满屋欢庆的时候,忽有门吏忙忙地跑了进来,到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的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 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 贾赦已经得了林泽的话,心里虽有些惊疑,却比贾政等人沉稳许多。贾政虽也听了贾赦的话,但是那么似是而非的,谁知道是真是假。一众人等皆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只一会儿,贾母等合家人等也收到了消息,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有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等语。 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那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在一处,听如此信至,贾母便唤进赖大来细问。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加封为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林泽去接黛玉的时候,就见黛玉脸颊泛红,一双凤眸微微泛着水光,不由地笑道:“玉儿这是醉了?” 黛玉只斜睨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的时候,就听得身后已经传来一声娇笑。林泽回头看去,原来竟是凤姐。只见凤姐身上穿了一件芙蓉红镂花对襟短袄,镶着灰鼠风毛,下系鹅黄五色盘锦棉裙,发间绾了金坠脚扁簪,鬓角别两朵绢扎的粉桃花儿,越发显得容色清丽,唇若红菱,掩不住天生的秀色。 “琏二嫂子,好久不见了。” 王熙凤的肚子已经鼓鼓的了,可她身材纤细,怀着身孕仍然步伐敏捷。林泽瞧着跟在她身侧的平儿,不禁微微一笑。怕是苦了她身边服侍的人,这样不肯安静的主子,怀了身子也不省心呀! 果然,就听得平儿笑道:“奶奶,你可小心着脚下。若你有个一二的,回去二爷还不得扒了我的皮!”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低头给林泽和黛玉请安。 王熙凤便笑道:“瞧瞧,我在家里有一个小管家,出来了,还有一个女管家。等回去了,又来个老管家!哎呦呦,可把我当什么了呢,竟半点自由都没有了。”说着,便拉住黛玉的手冲着林泽笑道:“林表弟,我觉得林妹妹在我这里竟好。你也别带她回去,只留她和我一处儿说话。等明儿个我身边没人这么看着我了,再接回去不迟。” 说得黛玉和林泽都笑了,黛玉更是笑着说:“琏二嫂子这么说我呢,难道我竟是给你解闷儿的了?”又对平儿道:“你家奶奶这样说话,你可也不管管。如今你也是主子了,怎么还让她这么骄傲横行的!” 平儿只抿着嘴轻笑说:“她最是个不能激的,我哪里敢呢。我称主子,可要真正儿的主子哪里去呢!”一面说着,一面便拿了披风给凤姐穿上。又对黛玉笑道:“林姑娘既和我们奶奶好,怎么还这么赶着要回家去,不如在咱们那儿住一宿陪奶奶说笑说笑?” 黛玉笑得不行,只拿手拉着平儿对凤姐说:“我平日里还打量你最能说不过的,如今才知道,你身边这个才最能说!”说着,又笑道:“等日后有的说笑玩闹的,只等你平平安安地给我生个小侄子,也就是了。”说罢,便笑着看向王熙凤鼓起的腹部。 王熙凤便道:“今儿个算是留不住你了,改日可定要来的。”又想到今日宫里头传下来的话,不免心里也有些不安,便向林泽问:“林表弟,你先时在前头的,可瞧着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林泽便道:“听说是大喜的事儿,单瞧着府上有品级的女眷都进宫谢恩,也可知大约是你们家娘娘的好事儿。”说到这里,难免想到贾赦那时和贾政说话的样子。他反正是把鱼饵都给了贾赦,至于说贾赦到底能不能钓到鱼,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等林泽和黛玉辞别的王熙凤时,贾母等人却仍在宫中未及回来。林泽也不欲多等,只带了黛玉回去了林府。才把黛玉送回屋子,就听林成过来说林如海又找自己。林泽心里正纳闷呢,这多早晚的,怎么就找着自己有事儿了? 可一到林如海的书房,林泽就吓得一愣,见着坐在上座的那人,忙躬身请安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皇上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这一点林泽一点都不怀疑。可是皇上这么和蔼可亲的样子,居然是对着自己?这一点就让林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温和笑意的男人,林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会有几分暖意涌现。好像……很开心被他这样对待。 水湛在一边看着林泽和皇上说着话,两个人都是微笑着的样子。他们自己不曾发现,可水湛在一边却瞧得分明。林泽微微上翘的唇角和皇上如出一辙,皇上轻挑的眉头和林泽也十分相似。只是皇上身形伟岸且容貌端正,林泽却是长身玉立形容婉转。 “林卿,你家的孩子,很好,很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皇上才恋恋不舍地送开握着林泽的手,转头对林如海说出这话后,又极快地回头对林泽笑道:“小林卿博学多才,如今在翰林院里任庶吉士,日后的前程也指日可待啊。” 林泽微微一惊,这话是皇上说的吗? 转头看向林如海和水湛,见他们俩都是一样的温和笑意和频频点头,林泽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地腹诽道:一定是他打开的方法不对!可是这话,真的能从皇上嘴里说出来吗? 可以说,他的前程虽然是要自己去挣,但是最终还是需要皇上给的。现在皇上金口玉言说了这么一番话,意思是……他日后的前程,就这么……妥了?! 节奏有点太快了……林泽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想。 “林卿的宅子倒十分玲珑精致,和京里的其他宅子修缮大不一样。格局构造也另有一番匠心独运之处,朕倒是还想看看你们家的宅子。” 林如海闻言,便笑道:“蒙皇上不弃,这宅子的修缮打造,都是由犬子一手包办。若要夸,皇上是夸错臣了。” 闻得林如海这样说,皇上的眼睛倏然就亮了。“果真?!” 林泽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皇上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他正不解呢,可不等他作什么反应,皇上又发话了。“小林卿,你陪朕到处走一走罢。” “小林卿,你小时候可有什么趣事儿说来听听。” 林泽看着自己被皇上牵着的手,又瞥了一眼身后维持着两三步距离的水湛和林如海,内心深深地泪流了。皇上,不带这样的!受宠若惊什么,我现在只感到了惊啊! 可是皇上问话,林泽是不敢不回答的。于是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儿又被翻腾出来说了说,林泽的本意是想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来着,可他身后却有一个熟知他儿童时期一切起居坐卧的林如海。所以,在皇上时不时的爽朗笑声中,林泽的小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等到终于送走了兴致不减的皇上和水湛,林泽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就见林如海满脸含笑地问自己:“泽儿,你瞧着皇上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啊?” …… 沉默许久的林泽想了又想,还是没法说出什么“励精图治”、“勤勉治国”的赞美词汇来。只好在憋了半天之后闷闷地哼了哼说:“感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非常亲切。” 听到林泽的回答后,林如海笑了笑就回去了书房。留下林泽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维持着送别皇上的姿势良久。抓了抓后脑勺,林泽觉得这种天气他还是早点回去被窝里待着才好。瞬间就把烦恼抛之脑后的林泽大爷可不知道,第二天林如海上朝之后,又被皇上留下深谈了一番。 至于说某位皇上在阔别的十余载之后,终于听到了自己的爱子对自己的评价,那一脸的温馨柔和,差点没把林如海给吓着。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林泽能知道的事儿。 林泽能知道的也就是,皇上终于有动作了,浩浩荡荡的省亲工程也要开始了。 当今圣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 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 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皆要赞一声当今圣上。 林泽使林成出去打听了一回,回来便得知,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正在修盖省亲别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林泽听到这些,便是冷冷一笑。这些个人家,只知道省亲时的繁华似锦,又怎么会能料到,省亲之后的光景是怎样的艰难。圣上的旨意里提及一条,“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当真是最机智不过了。 那些个贵人、妃嫔家的,哪一个不想趁此争个风头。就是那些位分略低的,也有家中财资胜过多少肱骨大臣的。皇上下了这么个旨意,原就为的掏空他们的身家。可怜这些人还兀自沾沾自喜全然没有半点醒悟呢。 在接到贾琏的信后,林泽笑眯眯的吃了一口茶,把那封信往桌上随意一扔。反正都是贾家自己掏空自己想要作死,难道他还得上赶着拦住他们不成?把大房和贾环捞出来那就是他对贾家的仁至义尽了! 于是林泽在接到贾琏的信后,再一次来到了贾府作客。虽然这次距离上次贾政的生日,也就不过半月不到的功夫。可林泽心里高兴,加上凤姐身子又稳了,也在贾母这里说笑凑趣。一时贾母这里竟是欢声笑语连连不绝。 薛家母女赶到贾母那里的时候,贾母那里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了。 凤姐儿正一边递了茶给贾母,一边眉飞色舞道:“说出来老祖宗可也别笑话我。我活了这么大,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呢!娘娘省亲从来没见哪一朝有过,单如今有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哎呦呦,要我说呢,等娘娘真的回来省亲了,那可是天大的体面呐!” 贾母本就爱凤姐口齿伶俐,听她这样说,便也含笑说道:“这都是皇上宅心仁厚,万事以孝当先。若不然,哪里会有这天大的惊喜呢?”又对凤姐笑道:“你才活了多大的年纪,就说起这些个话来。不说我们笑话你了,你肚子的那一个怕也偷偷笑你呢。” 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凤姐也把脸颊一红。只抚着肚子笑道:“他才多大点儿的人,也敢笑话他老子娘了?等他出来了,看我捶他不捶!” 一时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就在这时,薛家母女便已经扶着丫头的手进了屋子。 薛姨妈满脸笑容,目光轻扫,不但荣国府的女眷们并宝玉都在,就连林家兄妹二人人也赫然在座。便把眼神一暗,却又见凤姐容光满面的样子,也露出了笑意。 薛姨妈福了福身子,笑着问:“给老太太道喜呢,我们才听着了个喜信儿,这里的娘娘要回来省亲了?” 王夫人原在一旁坐着,只听凤姐等人笑闹,也不插话。见薛姨妈来了,便先笑着迎了进来。又听她这样说,当下心里志得意满,只满脸喜色地笑道:“正是呢,才刚大老爷和老爷从宫里头回来,都说了,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这事儿啊,一准儿已经定下了的。” 凤姐儿也在一边凑趣笑道:“姨太太不知道,娘娘不但能回来省亲。日后每月逢二六之期,家眷也可入宫去请安的。”说着,便看了看满脸笑容的王夫人。 贾母见薛姨妈和宝钗还站在当中,便也笑着让鸳鸯去移了椅子过来让她们母女两个坐了。回头便吩咐王夫人说:“这是阖府上下的好事儿,你找人去告诉厨下,等晚上就预备好了席面儿,咱们也好生乐上一乐。” 王夫人忙站起身笑着应道:“这是自然的。外头的事情自有爷们儿们操心。我们就只管好生高兴,等迎了娘娘回来才好呢。”说罢,便已经吩咐了金钏儿去交代各事不提。 宝钗见王夫人眉宇间满是笑意,便也抿着嘴笑道:“我虽然不大懂得外头的事儿,戏文倒也看过两出儿。真真儿的是从没有看到过哪朝哪代能有妃嫔回家省亲的呢。可巧,偏生大姐姐才得晋封了贤德妃,后脚便有了这样的旨意。说不得,这许是大姐姐的福气呢。” 这话说得,竟是一下子就对上了王夫人的心思,当下满脸都笑开了。只拉住宝钗的手细细摩挲了一回,嘴里笑道:“好孩子,倒是你会说话呢。要说呢,这旨意来得也巧,你大姐姐在宫里才晋了妃位,可巧圣上又添了这么一道旨意。我也说呢,满眼看去,哪一朝哪一代的有妃嫔能省亲呢。” 可不是么?早没有这样的旨意,晚没有这样的旨意,偏生就在自己女儿才晋封了贵妃,这旨意就下来了,可不就是专门为元春才发的?这么瞧来,女儿在宫里,想必也是荣宠非常呢! 满屋子人都是满脸喜色,凤姐儿眼珠子一转,就拉着黛玉手笑道:“老太太,您瞧。上回林妹妹来了,娘娘就晋了妃位,今儿个林妹妹来了,又有这样的好事。不是我说,这林妹妹呀,可是个福星呢。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王夫人手里帕子就紧了一紧,暗暗地瞥了一眼凤姐儿。可凤姐儿正拉着黛玉的手对着贾母说话,却是无暇瞧见。倒是林泽瞥见了王夫人的神色,最近微微一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黛玉被凤姐握住手,脸上一阵羞窘,忙道:“琏二嫂子别说这样的话,我可当不起呢。娘娘自是有大造化的,我们是什么福气呢,再怎么着也没法儿和娘娘比的。” 贾母却是点头笑着应和道:“你琏二嫂子说的很是,玉儿啊,就是我的福星!”说罢,已经拉过黛玉搂进怀里一阵笑。 那边王夫人的脸色已经极不好看,偏又发作不得。满屋的女眷彼此说笑,正值此时,忽闻得有丫鬟来报说:“北静王太妃来了。” 贾母心里一惊,屋内众人已经各自歇住了笑声。林泽也和贾母说了一声就避了出去,贾母那里也有丫鬟搬了玻璃屏风过来遮住了,黛玉、宝钗并三春姐妹都齐齐地避入屏风后面。 不一会儿,北静王太妃进来,贾母便笑着上前请安,北静王太妃忙扶住了。贾母年事本高,这北静王太妃年纪却不过三十多岁,容色清丽婉约,又因和北静王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到水溶年满十五的时候,便上了折子请封水溶为北静王,他们夫妻二人却都退到了后面。 北静王太妃一面笑着,一面扶着贾母在炕上坐了,又笑道:“我不过是来坐一坐,老太君也别太拘束了。” 贾母闻言,也笑着应了。 北静王太妃因笑道:“尝闻得你家有最出挑的几个姑娘,只是往日并不得缘见。不知今日可能一见否?” 贾母只笑道:“有何不可。既这样,便叫人请她们来就是了。”说着,便回头让凤姐去内室里把宝钗、黛玉并三春姐妹都带来。 北静王太妃细细地打量了一回,见宝钗站在最前面,体态丰满,品格端芳,隐隐有众女之首的意思。便笑着问了一回宝钗几岁了,又连声夸数句。话毕,见三春姊妹旁边站着一个优雅绝俗的姑娘,不由地起身过去拉着黛玉,着实细看了一回。 回头便对贾母笑道:“都是好的,你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早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五分来: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北静王太妃笑道:“你们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五人忙拜谢过。 众女正要退下,可北静王太妃却拉着黛玉的手有些舍不得放开,只看着黛玉的秀眉道:“真是好灵秀的一个孩子,我若有幸,真想认你做个女儿才好。” 一语话毕,已经有人先笑出声来。你道是哪个? 第68章 审时度势贾母说亲 横生枝节宝钗复选 说实话,贾母对薛宝钗这个姑娘的感情很复杂。 如果薛宝钗的家世可以再好一点的话,哪怕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官,也没有关系。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在贾母给林如海表明了想要结亲的意愿被拒绝后,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薛宝钗列入候选对象名单里的。 可是薛宝钗的家世却是贾母无法忽视的一个弊端! 王夫人每日里只把眼睛搁在薛家的银子上。没错,老太太得承认,薛家的确有钱。虽然比起早些年薛老爷在的时候,薛家现在的产业已经有些走下坡路的意思了,可架不住薛家的底子厚,只要不是那么混账地硬是要败家去败家,想来薛家的银子也够养活他们一大家子两三辈子不事生产了。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19节 要说起来,薛家和王夫人这里,的确是亲昵得很。比起贾母中意黛玉,王夫人明显是更中意宝钗。这从之前明里暗里头抬举着宝钗压过了三春,又把宝钗推出来管家等事就能瞧出来。王夫人已经打算和老太太架起擂台要唱戏呢! 可贾母是谁啊?那就是当初在史家待字闺中的时候,贾老太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等到嫁进了贾府,那武将出身的贾家比起一般人家可又多了好些个规矩。最让贾母膈应的就是亲子不能亲养!当初生了贾赦之后,那贾家的老太君就抱走了。说是要抱在身边养着,为了孩子的将来和前途。可谁来体谅她一个当母亲的心情? 好容易等到贾家的老太君走了,她终于不用战战兢兢地做人,也能让新进门的媳妇儿在自己跟前立立规矩,自己享受享受一番做老太太的福了。 但是棋差一招。她虽然对老大有些个不怎么亲热,可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儿子。就算这儿子从小也不是养在自己跟前,跟自个儿也不亲昵。可老太太当初给贾赦娶妻的时候,那可也和贾家的老太君打了好一场擂台呢。 最终还是没赢得了老太君,贾赦娶的正是贾家的老太君——他的亲祖母给他安排的岳家,张家!大家闺秀,治家有方,孝顺公婆,对下温和。真真儿的是一进门就给人瞧着是大家风范,才进门没多少日子,已经博得了上下一众的交口称赞。 就连当初的贾政,那对大嫂也是赞不绝口的。 别说,贾母先时对这个媳妇儿也是满意的。这媳妇儿是贾家的老太君——贾赦的亲祖母亲自一家家地挑出来的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性格样貌品行那都是个顶个儿的好。可有一点呀,贾家老太君在贾赦成亲没多少日子就去了,家里忙这个忙那个的,丧葬孝期多少事儿就凑一块儿了,得谁忙呀?——还不得张氏来么! 可这么一来,就苦了张氏了。本来就是不怎么健壮的身子更是因带病管家,累得狠了,竟是连腹中怀了小三个月的孩子都掉了。贾母心里那个怄啊,好好儿的一个乖孙子就没了。她虽然和老大家的也未见得多亲密,可贾政眼瞧着还没到娶妻的年纪呢,这阖府上下可不就盼着贾赦这里先抱上孩子么! 结果,张氏劳累过度,一个孩子就这么掉了。 贾母心里不快活,连着对大房的脸色都不怎么好。整整一年,张氏奉茶奉水愣是没得到老太太一个眼神和嘉奖。等到贾政到了娶妻的时候,贾家的老太君早不在了,就连老国公也只在梨香院儿里头荣养着,再没人管得住贾母。 所以贾母挑选了再三,选了金陵王家的嫡长女。毕竟四大家族,那是祖上就绞在一块儿的根!她虽也有心让贾家和史家再近一层,可没奈何,她娘家子侄辈里头一溜三个男丁,根本没个嫡出的姑娘。庶出的姑娘倒是有呢,可她也不稀罕呀! 等王夫人嫁过来以后,没两年贾敏也出了门子,嫁得是当朝探花,姑苏林家,林爵爷的独子字如海的。那可是满都城里传为佳话的一门姻缘,男俊女俏,门当户对。林爵爷看中他们贾家子嗣旺盛,她也看重林爵爷家的爵位在身,书香世家。 那时候,贾母还在心里嘲笑王家,好好儿的一个嫡次女,竟然就嫁给了金陵薛家。皇商皇商,再怎么风光无限,那也是占了一个“商”字。族中子孙三代都不能走科举之路,日后若是没了这商路,还能怎么立足! 果然正如贾母所料,这些个年里头,四大家族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的风风雨雨。若不是因四大家族联系有亲,彼此粘连,合抱成团。说不定哪一日就被那浪头高一些的政治风浪给打趴下了。 贾敏嫁给林如海,她也不是没担心过。只是林家一贯子嗣单薄,她原想着敏儿若能给林家添个香火,也算是成全了林家的念想。谁想贾敏嫁过去几年有余也没能给林如海添上一儿半女的。这头几年里,太太还没生出孩子,那些个妾侍自然不能生。可等了好几年的,贾敏肚子也没什么动静,这下才有些慌了。那后院的姨娘也开始蹦跶了起来,一些个不入流的手段都对着林如海使了个遍儿。 可愣是没动静! 贾母担忧的问题被冲淡了一些。林家子嗣不丰,从来都是一脉相承的。这就怪不到贾敏身上了。可谁想都这么过来了好些年,林如海却突然抱养了一个族里的孩子养在贾敏名下。更让贾母惊讶的是,林如海和贾敏对这孩子那是真心的好。就算到后来,贾敏终于生养了黛玉和林澜,可对林泽却是一如当初的好。 贾母对林泽有些不待见,这孩子说到底和她是半点儿的血缘关系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一个陌生人。她心里真心疼爱的,也就只有宝玉和黛玉而已。 可偏偏,就是这个不招她待见的孩子,竟然狠狠地甩了贾家的脸面。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着坐在椅子上淡笑饮茶的少年,眉间的褶皱又深了些许。“这事儿原该同你老爷说道说道,可偏偏你家老爷抱恙在身,也不能得见。所以嘱咐你带句话回去,何况你年纪也不能算太小的,有些个事儿还是趁早打算的好。” 贾母的算盘打得很好,她虽然替宝玉探口风被林如海不冷不热地婉拒了,可瞧着王夫人对宝钗的态度,她却另有主意。 要真说起来,贾母对宝钗那是实在讨厌不起来的。 薛宝钗毕竟是王夫人的姨侄女,两姨姊妹哪有长相差得远的。何况元春从小就被贾母带在身边,找了宫里的教养嬷嬷来亲自教养。那是真真儿的大家气度,名门闺秀该有的,元春是都有!就这么一个被贾母寄予厚望的亲孙女,贾母是下了血本在培养呢。指望的就是元春有朝一日能给家里带来无上荣耀。 元春果然不负众望,在宫里慢慢地站稳了脚跟。关于大儿子贾赦抄了王夫人身边的人的私家,贾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老大家的也说了话,元春在宫里日益艰难,家里的钱财不给娘娘使给谁使!所以贾母也算是念着贾赦的好,没有多说什么。 再来秦氏的事儿……老太太在心里淡淡地叹息一声。秦可卿是个好品性的姑娘,只是可惜了,身份那样的敏感。眼瞧着元春已经成了老圣人的贵人,倘或要人揭发出秦可卿的身份来,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祸事!所以贾母带了话给元春,元春也十分机灵,把话悄悄地递给了皇上。这就是后来为什么秦氏死了没多久,元春却突然晋封妃位的原因了。 只是,又能如何呢! 折损了旧太子的孤女,可元春在宫里却未必见得有多舒坦。虽说是贤德妃,也总有宫里的夏太监传话出来说元春怎么得宠。举家上下闻听此话,没一个不高兴的。可贾母却很清醒地认识到,元春再怎么风光,那也是一时的。毕竟元春是老圣人的妃子,不是皇上的! 能让一个女人在后宫里立于有利地位的办法,除了这个女人自身的手段和资本,也得要有娘家外戚的帮衬。贾母展眼看去,宝玉年纪尚小,又不爱读书正是淘气顽皮的时候,哪里能帮着元春。大儿子虽袭了爵,近两年也颇有些大动作,可偏偏是不肯管事儿的人,况元春又不是他亲生,自然也隔了一层。二儿子说是娘娘的生父,可是自打待在工部员外郎这位子上,那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挪动一下。 贾老太太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想成一事无成的,只是在心里略微抱怨两句二儿子怀才不遇也就罢了。倒是总把这一腔的怨气发泄在大儿子身上,话说到底,那都是因着一个自小养在跟前,一个自小就不在跟前的差别罢了。亲疏有别! 另有薛家,皇商罢了,有什么用。纵使他家是泼天的富贵,那在金陵说着是要人敬上三分,可到了京城,那是半点儿也说不通的。京城中人,非富即贵。都是天子脚下,谁比谁差些!就说那些个在街上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其中也有家世比八公更要高些的呢! 再说贾母的娘家。史家自打史湘云的老子过世之后,老二袭了爵位,老三是凭着一腔武力上阵杀敌挣来的功勋。一门双侯在当年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家,可在贾母看来,虽然是一门双侯,可娘家的这两个侄子手里的权力却也未必见得多大。毕竟自打老圣人退位后,这史家也就不大显了。这朝中也不曾见今上提及史家如何如何,可见今上对这些老臣是没什么想要重用的心思的。 贾母思索良久,才觉得除过一个王家,那倒算是四大家族里的佼佼者。单看王子腾此人,就知道王家渐渐地就要成为四大家族的领头羊了。毕竟在四大家族里,唯一还被皇上放在眼里给了些实职要务的,也就王子腾此人了。先任京营节度使,后又委任了九省统制,官阶一升再升,这也是给了王夫人在府里挺直了腰杆子说话的本钱。 贾母不是没想过找王子腾,但是元春说到底也就只叫他一声舅舅罢了。二儿子和王家又不是来往甚密的交情,其间就算有二太太王氏从中说合,也不一定就能要王子腾肯帮衬着。而且,最让贾母忧心的是,这王子腾如今远调京城,他日纵有什么事儿,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看来看去,贾母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林家的身上。 林家五代列侯,书香世家。林如海是林爵爷的嫡子,又高中探花,历任兰台寺大夫后又任巡盐御史,主管两淮盐课。现在虽说已经退了下来,可林如海却仍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单瞧着他如今又是入了内阁又进了吏部也可知一二了! 贾母自然是想要抓住林家这棵树的,可偏偏林如海却好像预知了她的想法,几次三番地去请都推说不在或是身子抱恙。贾母无法,只得又让贾琏去请了黛玉和林泽过来。这事儿既然林如海不过来,和林泽说了也一样。 林泽坐在这里已经坐了好一会儿子了,他本来就是个极有耐性的人,反正这里只有贾母不自在。他安心地吃着手里的茶,看看贾母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要我说呢,这事儿,还要你老爷亲自拿主意。”贾母看着林泽也不接话也不开口,心里不免就着急了起来。只是这话,如何也没法儿对一个孩子说出口。只好斟酌再三,又对林泽说:“你老爷身子不好,便要琏儿拿了我们府上的帖子请了太医去瞧一瞧,别耽误了身子。” 林泽便笑道:“多谢老太太关爱,只是老爷那里早已经有大夫瞧了,只说静养月余就好了。”说着,打量着贾母脸上越发的不好,心里却乐得很,只笑道:“都是老太太挂心了,老爷这身子虽说有些个抱恙,平日里却瞧着还好。” 贾母被林泽不软不硬地这么一说,心里就老大不自在起来。元春省亲的日子就快了,阖府上下不知道为着这事儿多高兴呢,可他们高兴之后才能想到,这建造省亲别墅的银子从哪里来呢!林家祖上积下的财产,贾母不是没动过这心思。只是一来,贾敏过世几年了,林如海送来的年礼也只按着贾家的回礼给的,不多不少的让王夫人都生了好几次气。再要张口也不像。再一个,林家兄妹三人住在贾家的时候,贾家未必对人家林家的三个孩子多客气,这也是贾母不好意思开口的一个原因。 见贾母也没什么话提,林泽便笑道:“老太太,我都在这里坐了小半日了,瞧着时辰不早了,也就不再坐了罢。”一杯茶都已经续了两杯了,这茶叶的味道都冲淡了,林泽可不想委屈着自个儿在这里看贾母支支吾吾,所以笑眯眯地站起身就要走。 贾母忙道:“让你琏二表哥送了你回去罢。”说着,不等林泽开口已经命人去找了贾琏来。 林泽看贾母似乎有话要和贾琏说的样子,眉头微微一挑,也不甚放在心上。反正贾母要说什么事儿,半天也不见提到一句的。他心里虽然有了点眉头,可是却不想说破。左右这些个事儿,都是贾母一厢情愿的说法,人家不定就愿意呢。 等贾琏送着林泽回去的时候,在马车上就把这话给挑开说了几句。 贾琏想到老太太交代的话,心里都郁闷。人家林表弟瞧着才多大呀就上赶着给人家说亲事,这种事儿不说跟林姑父商量商量,偏要他跟林泽挑明了说!贾琏心里郁闷得不行,脸上却还得带着笑。想了好久,才只笑道:“林表弟家如今可是一门两探花呢,日后说不定还要再有一个探花郎。” 林泽笑着看了贾琏一眼,好一个机辩的琏二爷。这话头开头不错。好话谁都爱听,林泽又不是个笨蛋,人家这么恭维他,又夸得是他们父子三人,林泽才不会谦虚呢,当下便笑着说:“承琏二表哥的吉言,我也盼着澜儿有朝一日高中呢。只可惜他年纪太小了些,否则我也得督促他读书啦。” 这话才说得虚伪呢! 贾琏心里便想到,那林澜早住在贾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读书习字的了,那不都是林家兄妹手把手地教的!更何况,后来又有贾环陪着一块儿读书写字的,更是有进益了。单瞧着如今贾环的隽秀字迹,也可以想见林澜的了。 林泽倒不怎么在意这些,只是听着贾琏的话,顺嘴这么一谦逊罢了。 贾琏挑起车帘看了一眼街景,搓了搓手,才笑道:“林表弟,你可别怪表哥冒失了。我这里有句话要问你呢!” 林泽便笑道:“琏二表哥有话只管说好了,咱们两个还讲究这些呢!”虽这样说着,心里却想到,该来的还是得来,他可不会傻得认为贾母会放弃她心里的那小算盘。 果然,贾琏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低声地问:“林表弟,你瞧着薛家的姑娘怎么样呢?” 薛家的姑娘?薛宝钗呀!林泽很想说,自己和薛宝钗那是半点儿也不熟可以吗?但看着贾琏那表情,林泽还是默默地把这话咽了下去。只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呢,我一个外男,那可是女眷,如何能得见。琏二表哥可得慎言,这话说出去,我倒不打紧,别叫人家以为薛家姑娘怎么着呢。”虽然说,薛宝钗的闺誉和他也没什么关系,瞧着薛家上赶着贴着贾家就可以知道了,这薛家也不是那么纯良的。 可林泽却不愿意拿自己的名声去换薛宝钗的。他可清白着呢,别拿他比那个和姊妹们整日里内帷厮混的混世魔王贾宝玉。 贾琏一听,已经懂了大半。看来林表弟对薛家的姑娘是没什么心思的,那这老太太接下来的话让他可怎么说呢!贾琏头疼了,林表弟看样子也不像是对这事儿上心的人呀,直接说的话,会不会被林表弟误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动机? 林泽也不管贾琏,只伸手撩开车帘看了看,突然道:“停一下车,我在这里有事儿。”等车才一停稳,林泽便已经踩着小凳子下去了。回头看贾琏微微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林泽便笑道:“琏二表哥,你先回去罢,我还有些事儿要办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贾琏也没法儿。他本来还想着要去给林姑父报个信儿呢,可林泽居然都不打算让他送到家。惆怅了一下的贾琏垂头丧气地回了车里,他已经可以想见自己回去之后,老太太的神色恐怕不大好了。 林泽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驶出视线范围后,才一个回身绕过巷子往一间大宅走去。 “管家大叔,你好。”林泽笑眯眯的样子十分讨喜,就连高总管对这个常来作客的小客人都笑脸相迎。 林泽被高总管喜滋滋地迎了进去,走了没几步远就看见水溶嘴里塞了一口点心,见着他来了,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你来啦,这都多久没瞧见你了。哎呦喂,好一个探花郎呢!”说着,还坏笑着拐了林泽一肘子。 林泽嫌弃地看着他满嘴的点心屑,低哼了一声,才说:“王爷真是个闲王呀,每日里的都跟没事儿干一样。我到哪儿都能瞧见。” 水溶“嘿嘿”一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袖子,赔笑道:“那什么,那上回的事儿,不都是我母妃的主意么,可没我什么事儿呀!”瞧着林泽脸色仍旧不大好的样子,水溶更是凑过去讨好地说:“这样罢,你想要什么,只要我买得起的,都送你!”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当真?” “呃,一样儿!” “呸!瞧你那点子出息!” 被林泽恶狠狠地样子给吓退了三步,再一瞧,林泽已经走进屋子里了。水溶默默地扼腕,他当初不也是好心么,谁想得到他娘动作就那么快呢。都没给人家林家姑娘吱个声,就要认人家姑娘当干女儿,这事儿搁谁也得要郁闷一段时间呀。 林泽一进屋,就见水湛正在书桌后面批着什么东西,再一瞧,好像是折子。笑着吐了吐舌头,林泽拍着胸口说:“三哥,幸好没叫我瞧见了。机密政要什么的,若给我瞧见了,皇上别再治我的罪罢。” 水湛便笑着把手里批好的折子合上,才对林泽笑道:“哪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落后林泽几步才进来的水溶也笑眯眯的说:“就是说呢,咱们这里你以为人人都能来的呀!就算那些个不能见人的折子给你瞧见了也不碍,反正皇上也舍不得罚你呀。” 这话说得水湛脸色一变,林泽也挑眉笑道:“哦?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罚我?” “这个……这个……”抓耳挠腮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瞧着林泽越发带了几分深意的笑容,水溶索性耍赖起来。“那是因为皇上人好呗!” 眨了眨眼睛,水溶一点也不害臊地说:“皇上那不是最好的人么,我那时候瞧了密折,皇上都没生气呢。哎呀,你比我讨喜多了,我听水湛说了,皇上不是去你们家瞧你了么?还和你一块儿说了好些个话呢是吧?啊呀,皇上肯定是非常喜欢你的啦!” 抖了抖肩膀,林泽嗤笑道:“就你这点儿出息,早该拉出去了。” 水溶也不在意,只笑着把嘴边的点心屑给擦掉,转头却笑着冲林泽说:“我怎么见着是贾家的人送你过来的?” 这也能瞧见?他可是在巷子头下的马车,北静王,你眼睛够尖的呀! 被林泽这样看着,水溶轻声咳了咳,笑道:“那什么,我不是正好去买栗子糕么!”说完,还红着脸说:“我那也是想着你不是要来么,买了也是要你吃的!” 林泽闻言一笑,翻手向上道:“来一口。” “什、什么?” 林泽龇牙:“栗子糕呀!” “……”水溶默默地别过了脑袋,闷哼道:“吃完了。” “嘁!” 不再搭理水溶,林泽往椅子上一坐,惬意地吃起了茶来。只是才吃了一口,林泽就摇了摇头放下了。水湛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头皱着,便笑道:“这茶不合胃口?”心里已经开始打算让人换种茶来,看来这茶林泽已经吃腻了。 林泽只摇头道:“三哥这里的茶都是极好的。只是我才在贾家吃了两杯,现在再吃,肚子都不舒服了。” 水湛笑道:“你平日里不是不爱去么,怎么今儿个这么有兴致,还在他家吃了两杯茶?”说着,已经把手边的一碟子豌豆黄递了过去。见林泽伸手就拿了两块吃了,忙轻声笑道:“少吃点,这东西性凉,吃多了仔细肚子疼。等晚上留下用饭,我让厨房给你多弄些你爱吃的。” 林泽便把手里又拈起的一块豌豆黄吃了,笑眯眯地说:“多谢三哥啦。”说着,就把手里的那碟豌豆黄递给了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水溶。见水溶接了过去,才又笑道:“你当我想去贾家么,还不是那贾家的老太君要请老爷过去请不到,这才没法儿,只好让琏二表哥请了我去。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去了之后,那老太君也不说话,自个儿在那里出神。支吾了半天,说到底还是要老爷过去商量。唉……白让我在那里受罪呢。” 水湛便把眉头一拧,问:“为的什么事儿才要你去,又要找林老爷商量?” 林泽撇了撇嘴正要说时,水溶又凑过来笑道:“哎,我猜定是为的他们宫里头那一位太妃娘娘罢!”不等林泽和水湛回答,又兀自嗤笑道:“要我说呢,也不该叫什么太妃的,毕竟那宫里头还有一位慎太妃在呢。贾家的那一个娘娘啊,说的好听呢是贤德妃娘娘,要说白了,谁知道是个什么品级。自古以来也没听说这么个封号过,不伦不类的。” 林泽也笑道:“正是呢,听说这封号还是皇上亲自说了才封的?” 水湛便也笑道:“是啊,父皇说念着老臣为江山社稷的有功,故而请老圣人给封了个贤德妃的称号。”说罢,只伸手抹了抹自己衣裳上的绣线,淡淡一笑道:“这称号,许是因着要嘉奖那贾家的娘娘贤德罢。” 只是这话,也得看说出来别人信不信呀! 水溶和林泽都最不信了,尤其水溶更是笑道:“就贾家还能出个贤德的娘娘来?哈,要我说呢,他们一家子人也不知道想什么呢。咱们且不说那贤德妃了,就说他们贾家,好好儿的一个国公府,竟抬举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儿把家里头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林泽便挑眉笑道:“这话你又哪里知道的!又是那贾宝玉去你府上和你谈诗论画了?” 水溶冷笑一声,只说:“难道就他一个能说出这些不上规矩的话来不成?他们家的婆子哪个是守得住话的,多得是搬弄是非的人呢。我母妃只去了一趟荣国府,回来就跟我说啦,幸好林姑娘早些个离开了那府里,她瞧着那府中现如今的三个姑娘并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儿,都是不上她眼睛的。” 林泽笑了笑,说:“这原也不与你们相干,合该我要操心的事儿呢。” 水溶又奇怪道:“怎么这么说呢?好端端的和你有什么干系!” 林泽便笑了起来,只说:“你不知道呢,那贾家的老太君请我过去为的什么事儿。她虽遮遮掩掩的说不出别话来,顾左右而言他的,我却能猜得一两分。必是想把那薛家的姑娘推给我们林家呢,哎,还打量我不知道呢。” 一语话毕,水湛脸色霎时就沉了下去,就连水溶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那薛宝钗?皇商薛家也配得上你们家的门楣?” 水溶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暖意,林泽一听还有些惊诧。这还是他第一回听见水溶这么冷着声音说话呢,当下也只淡笑说:“这都是贾家老太君一厢情愿的事儿,别说我自是不肯的,要说起来,那薛家的口风怕贾家的老太君都没去探过呢。” 说着,又笑道:“那府里头,‘金玉良缘’的闲话传开了,贾家的老太君一向是看不上薛家的出身,总把眼睛还落在我们家身上呢。不是我说,薛家的心也忒实在了些,镇日里都被那贾家当钱袋子使着,还兀自欢喜呢。” 水湛也冷笑道:“正是呢,可不是一荣俱荣。如今瞧着贾家势大,不就是想要抱上去么!”说着,却已经把手里的杯盏握得死紧。纵使脸上神色一贯的冷淡,眼底却已经带上了无尽的寒意。 水溶一瞧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已经怒极,见林泽只在一边淡笑不语,便笑道:“哎,这早晚的,先用了饭罢。”说罢,便对林泽笑道:“既是请你来吃饭的,你自去告诉厨下你想吃什么好菜。我可不替你跑这腿。” 林泽挑眉一笑,“我去就我去,等菜来了,你可别怪我不给你吃一口。”说罢,便笑着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见林泽走了,水溶才转头对水湛道:“有什么话,好歹等他走了咱们再合计。我知道你心里正气呢,可别给林泽瞅见了,又有话说。” 水湛半合了眸子,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晚上的饭菜果然异常丰盛。林泽最爱吃的西湖醋鱼和樱桃肉也赫然在列。水溶看他吃得满脸餍足,手里的筷子转了好几个弯儿,愣是都被林泽给不动声色地隔开了。欲哭无泪地扒了好几口白饭,到底还是水湛看得有些可怜的样子,便搛了一块樱桃肉搁在水溶面前的盘子里。 林泽在旁笑眯眯地瞧着,一顿饭罢,果然心满意足。水湛和水溶又亲自送了林泽回去。林泽自知水湛和水溶都不会留在沈宅过夜的,送了他回来,马车还要送了水溶回北静王府,再回去宫里头。当下也不推辞,等到了林府又笑着挤兑了水溶一两句才罢了。 等马车渐渐地驶离了林府,水溶还苦笑着说:“瞧这好堂弟,都说是母妃认的他妹妹做干女儿,又不是我撺掇的,怎么好端端地都拿我撒气。”说罢,又哼了哼,“也就你肯宠着他,任由他挤兑我。” 水湛却不理会他的话,心里想着林泽先前的那一番话,正不快呢。 水溶看了看他的脸色,只笑道:“怎么,想到那贾家的老太太给小堂弟说亲,被膈应到了?”说着,便懒懒地往车壁上一靠,只撇嘴嗤笑道:“这事儿若那贾家的老太太真跟林大人跟前提了,别说咱们不答应,那林大人就第一个不同意的。也不想想,薛家什么出身,林家什么家世。这商贾之女娶回家,别要林泽都低了一等。” 水湛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就是林大人同意,这事儿也成不了。”说着,眸中寒意一闪而过。 “你以为父皇那么好说话?林泽的身份,如今虽不能提,可咱们心里都清楚。贾家的人只把他当成一个抱养来的孩子呢,没有身份地位的,只靠着林家才起来的。” 水溶也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了。就是谁都同意了,皇上也不能答应呀!他可比咱们都清楚,林泽是何许人呢。” 水溶和水湛说得不错,林泽是皇上心口上一处不能碰触的伤。就算是为了林泽的安全才把林泽给林如海抱养了,皇上和皇后也从未有一日遗忘过。隔几年就让水湛下江南微服,也是因着林泽在林家,想要迂回着打听一二的意思。更别提为着林泽,皇上可是连面子都舍下了,让水湛拿着自己的手谕去找的沈愈。 皇上虽然这么多年没有提起这话,可他心里对林泽是真心牵挂的。 林泽高中探花,最高兴的不是林如海也不是水湛,而是皇上! 水湛那一日也在金殿之上,何况他乃是中宫嫡子,当然是站在最当先的位置了。别人或许没有瞧见,可他却看得分明。当皇上说出:“姑苏林泽,赐探花之名”时,那眼中的欣慰,高高翘起的嘴角无一不昭示着皇上心中的喜悦。 所以当皇上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那震怒的反应完全就在水湛的预料之内。 “荒唐!荒唐!”皇上连说数句荒唐,就知他心里的怒意多盛了。“商贾之女,竟想高嫁林家!简直荒唐!” “湛儿,你让林卿速速进宫,这事儿万不能答应!”说着,又烦躁地踱了几步,伸手拦住,“不不不,这事儿既是悬而未发,朕就不能把它给弄得人尽皆知。否则那薛家万一借词赖上泽儿可如何是好!” 水湛眸光一闪,上前几步恭敬道:“父皇,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湛儿,你可有什么主意?快说来给朕听!” “泽儿的年纪虽小,可保不齐那些个人就要给他说上什么乌七八糟的亲事。他虽是个男孩子,可说到底,父皇,儿臣也不忍他被人这么说道。”见皇上不住点头,水湛勾唇一笑,“父皇,以儿臣看来,不如要钦天监的张大人出来说句话。林泽未及弱冠不得娶妻,这样,泽儿还有七八年的时间可以步步高升,等日后只让父皇为他的亲事做主必是极佳的。” 这话果然说得皇上心里欢喜起来。林泽本就是他和皇后所生,不过因着太上皇不喜,故而种种迫害不一而足。林泽虽已经被林如海抱养,他对林如海此人也是极信任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林泽就没有感情。 相反,比起水湛自小被他带着身边教养,没有享受过亲生父母关爱的林泽在他看来就更加楚楚可怜。所以听到水湛的这一提议,皇上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 解决了这一件事儿,水湛便又笑道:“那薛家既如此地想要高嫁,父皇为何就不能成全一二呢。”说着,嘴角的笑容越发地饱含了深意,只笑道:“父皇怕不知道呢,那薛家本就是为着家里的独女小选才上京的,只是因着那薛家长子打死了人命,故而被夺了资格。再有,儿臣听说那贤德妃娘娘和这薛家的姑娘还是两姨姊妹,想来若能同侍老圣人,她们必是再欢喜不过的。” “既是如此,自然也该成全他们。” 第69章 小杏林裴子峻惊鸿 盖别墅王夫人发愁 林泽笑眯眯地看着长安奉上的一本本账目,心里乐呵得不行。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才几天的功夫,这么些个砖瓦木料的价格就又往上翻了一番。 水溶瞧他笑得眉眼俱弯的样子,就有些好气又好笑的。只说:“瞧你这点子出息,往日里还只说我呢。你什么出身,也倒腾起这些玩意儿来了。要是谏官知道了,又有你好果子吃。”虽这样说着,可却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凑过去看了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脸上当下也是满脸的惊诧。 水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做什么这副表情?” 水溶便怔怔地指着林泽说:“我只以为他是小赚一笔呢,谁想得到他竟倒腾了这么多。”说着,已经递了一本账册给水湛瞧着。 水湛伸手接过来一看,原来那账面儿正是盆景山石的进账和出账,粗略地一合计,竟是赚了要有十几万两。水湛虽不至于跟没见过钱似的冒失,可这么一下子就入了十几万两的帐,他也有些咂舌。便笑着问:“你都什么时候存的这些东西,我从前怎么不知道。” 林泽把手里几本账册都核对了,才笑道:“早在三个月之前我不就跟你说了,借了你后面一排的屋子摆放东西么。那时候你也不问我要摆什么,我自然也懒得再说了。”说着,下巴微微一抬,摇着手里的账册子笑道:“那时候囤积的东西,如今可不就是卖出了好价钱么!” 水湛一听,也不由地失笑。只是三个月前?“这省亲的旨意才下来不多时,要说这宫里有些个风声,早个半月的也说得过去。只是你三个月之前怎么就得了这些个消息?嗯?” 林泽却不答他这话,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未卜先知罢。当下只笑了笑说:“原就打算买了这些东西回来存着,等将来我妹妹出门子陪嫁也好呢。再说了,这些个东西,现在看着贵,不过是因着几家贵人娘娘家都忙着省亲诸事呢,要放在平时,看一眼都嫌累。” “我不过白捡了个便宜,要说起来,这三十万两可赚得不黑心。你们是没瞧见呢,还有的铺子,那价格可是一天一个样儿,那价钱往上面一搁,我都不好意思看了,亏得他们还好意思跟人张嘴要呢。” 林泽这话可不假,那些个黑心的想要捞上一笔的店家可不管是什么人来买,他只管他能获得最大的利润就尽够了。哪里像林泽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林泽净赚了三十万两,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可他进回来的那些个太湖石、楠木、紫檀的哪一样儿不是金尊玉贵的。就说他兴致一来进的五十多匹大红缎子,一种一块榴开百子的,一种江南风景暗纹的,都是面料华贵,精美绝伦。只是颜色忒艳丽了些,若不是家里要省亲的,谁平日好端端地买了这么艳丽的料子回去。 水溶听他说已经赚了三十多万两,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忙凑过来把账本儿对了对,可不是么,满打满算的,也要有三十三、四万两了。当下对林泽这理财的才能赞不绝口,只笑道:“哎,等我有了银子,咱们合开一间铺子岂不好呢?” 林泽只笑道:“又胡说八道的,这钱又不是我接手的。咱们自己在这里说说就罢了,你一个王爷,我一个庶吉士,搁在这里竟然说起要与民争利的事儿啦。别叫别人听到这话又给咱们告到皇上面前去,有你的好果子吃呢!” 这可是把水溶方才说的话又都还回去了。林泽才说完,水溶已经笑出声了。 这话说得忒要人笑话!还与民争利不干这茬子事儿呢,那手里头的这些个账目难道都是别人的不成?要说这些话诓别人还成,诓他? 水溶第一个就不买账,直接笑出声来,指着林泽手里的账册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小心眼儿的,哪里肯自己经手。快告诉了我,你怎么脱的手,又让谁给你背的黑锅。”说着,已经看向了长安。见长安垂着头束手立在一边,便抚掌笑道:“我知道了,定是长安帮你办的事儿,是也不是?” 林泽便斜睨了水溶一眼,只笑道:“你既知道了,何必又来问我。” 水溶一听,更乐了。只站起身和长安勾肩搭背的一块儿说话,弄得长安脸上都红了半边,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林泽便笑道:“快别拿他玩笑了,我们可穷得叮当响呢,哪里比得上你这个王爷富贵!” 水湛听了这话,也笑道:“瞧这是谁家的小财神,赚的金满钵银满钵的,还在我们跟前嚷嚷着穷了。倒要我们怎么自处呢?”说着,便伸手为林泽拭去了额角的薄汗。 林泽和水湛本来就感情十分深厚,他自是把水湛早看作了兄长一样的存在,对水湛的动作也不排斥,还笑眯眯地凑过去让水湛帮他把脑门上的汗都擦了。才笑道:“三哥别怕,我这里的银子日后都给三哥用。” 水湛便低低地笑了一声,揽着林泽的手臂也微微地紧了几分。 等林泽回了府的时候,就见青梅咬着下唇欲言又止的。林泽有些纳闷,白果便先上来服侍了林泽梳洗更衣,等一切妥当了,林泽便看向青梅笑道:“这是怎么了?既有话要说,便跟我说开了。若是无事,就趁早去歇下。” 青梅听林泽这样说,便上来道:“大爷,您去瞧瞧姑娘罢,姑娘今儿个可生了气回来的呢。连晚饭都没用,我们怎么劝都不成。” 林泽一听,脸上的笑意便冷了。黛玉今儿个是和北静王太妃去甘露寺上香了,怎么就生了气?定是有人给气给黛玉受了才会如此。一想到这里,林泽忙把鞋子一踩就要出去。幸好被青梅拦住了,好歹穿好了鞋袜才往黛玉那里去。 等甘草通禀后,林泽一进屋子就发现黛玉眼角微红,眸中还闪烁着几分水色。 林泽不禁心里大为心疼。好容易把黛玉从贾家那个泥沼里给带了出来,怎么又受了委屈呢!一下子又想到这北静王太妃怎么不好好儿地照顾着黛玉呢。若要黛玉受委屈的话,他明日就让水溶也受委屈! 黛玉见林泽一进屋脸色就不大好看,忙揉了揉眼角,只笑着问:“哥哥怎么来了?这大晚上了,应该早些歇下才是呢。” 林泽却也不听她说这些,只拉开凳子坐下了,目光灼灼地问:“今儿个有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哥哥给你做主!” 黛玉抿了抿唇角,不肯说话。 林泽见她这样,知道她是不肯说的了,便转头看向甘草。甘草瞧着黛玉的脸色,又见林泽目光微寒,一咬下唇就把今日在甘露寺的遭遇都说了。 原来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北静王太妃心情舒畅,便着人接了黛玉一起去甘露寺上香。这本是带着黛玉出来走动走动的意思,要真说起来,北静王太妃对黛玉的印象那是极好的。虽说小姑娘生得纤瘦了些,可风姿卓然,气质脱俗,自有一段风流袅娜的态度。北静王太妃非常喜欢黛玉,所以也没和府上商量,已经擅自主张说起了要认黛玉做干女儿的事儿。 这话可不是说说的,北静王太妃瞧见黛玉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真的这么打算了。只是可惜,一来林如海抱恙在身不见外客,黛玉小女孩子家家的做不了主;二来,自家的儿子知道这事儿之后没两天就求着自己千万别这么冲动。 北静王太妃可纳闷了,认不认作干女儿,什么时候和水溶有关系了? 可见自己的儿子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北静王太妃不由地联想到了别处。难不成竟是自己的儿子瞧上了黛玉不成?也是,男才女貌的,又是一个风流贤王,一个清贵淑媛。要说起来,可不是正般配么!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看到了本质的北静王太妃乐了,难怪水溶不让自己认黛玉做干女儿呢,不就是日后若要求亲,这话不好说么! 故而,因着这样的一层缘故,北静王太妃对黛玉反而越来越好了。那可真是隔三差五地就让身边的嬷嬷亲自去接黛玉到北静王府作客,又带着黛玉到处走动。向其他世家夫人,郡王妃,王妃介绍起来的时候,北静王太妃那可是笑着就说黛玉是林家的姑娘。和北静王家交好的林家姑娘,这在上流的圈子里,那可为黛玉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北静王太妃性子非常直爽,黛玉的性子也和北静王太妃的性子颇有些相似之处。所以北静王太妃也偏疼黛玉一些,有时候连到宫里头陪皇后娘娘说话都能拐着几个弯儿地提到黛玉。 不过皇后的态度让北静王太妃感到非常惊讶。听到她想要认黛玉做干女儿这番想法的时候,皇后娘娘不仅不表示反对或者疑惑,反而是一力赞成。甚至连问都没问,便笑着说:“择定了哪一日认下林家的姑娘,我好给你一道旨意,也给这林家的姑娘一个体面。” 北静王太妃便笑着说:“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臣妇原想认呢,可溶儿那孩子却推三阻四的。说出许多荒诞不经的话来,更拿什么朋友的话来搪塞。只说,若我不经他朋友的同意就认了林家的姑娘做干女儿,他那朋友怕要变着法儿地欺负他呢。” “皇后娘娘您说说看,就溶儿那样的性子,他还能吃亏?再有,他如今都是王爷了,谁还敢对他没上没下的呢。所以臣妇说呢,那都是他的借口了。” 皇后听得却是一愣,她也从水湛那里听说过,水溶和林泽的私交甚笃。这欺负水溶的事儿,林泽是常干的。或许,水溶反复提到的朋友就是泽儿,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皇后便笑道:“既然溶儿这么说,你且先把这事儿略放一放。要我说呢,到底该征得林家的同意,林家的姑娘虽母亲早逝,可她父亲兄弟还健在呢,咱们也不该把礼数忘了。” 说得北静王太妃连连点头称是。自此黛玉在皇后心里也留下了一个好印象暂且不表。 只说这次北静王太妃去甘露寺上香,正想着有一两日没见黛玉了,不如带了黛玉一块儿去听佛经。等到了甘露寺,黛玉陪着北静王太妃上香,便忽闻得身后有几位妇人过来问安行礼。黛玉虽不大认识,礼数却拿捏得好。那几个妇人也都频频称赞,北静王太妃便只笑着寒暄数句。 正要别过时,就听那人群里忽有一人笑道:“林姐姐!” 黛玉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曾见的湘云。 想当年在贾府中住着时,黛玉时常在贾母跟前承欢说笑,也和三春姊妹日日相处的。比起后来的薛宝钗,黛玉倒是先见着的史湘云。她因自己的身世,年幼丧母之痛在心头盘亘数月也不能走出,便更怜惜襁褓之中已经失父失母的史湘云。平日里相处之时,对史湘云也颇多谦让。 那时宝钗未来,她和史湘云之间也并没有别的什么矛盾。至多不过是因着宝玉的几句玩笑话惹得湘云着恼,姊妹们都上去劝解一二也就撂开了手。 可自打宝钗来后,湘云却和宝钗日益亲密。坐卧同席,朝不离夕。宝钗向来对黛玉都是面儿上热情内里冷淡,黛玉又最是心思细腻的,哪里察觉不出。自后越发地疏远了这两人,只是也不多说罢了。 此番在甘露寺看到湘云在此,黛玉心里也十分吃惊。 那先前上来给北静王太妃问安的一个妇人便笑道:“这位就是林姑娘罢,我是保龄侯夫人,这位是忠靖侯夫人。” 黛玉便知这二位便是史家的两位夫人了,故而一一拜见过,又有两位夫人依次送上表里。保龄侯夫人杨氏便笑道:“我原说呢,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儿家,到底不同别家。我见了也心生欢喜,难怪王太妃都爱你的品格。” 黛玉脸上一阵羞红,便垂头不语。 跟着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同来的除了史湘云,也有另两个女孩儿,都是嫡出之女,自小也是受了好教养的。见着黛玉这样的人品相貌,心里也十分乐意亲近。 北静王太妃见她们小女孩儿家家的,料必她们并不爱在这烟熏火燎之地久待,又见黛玉和那史家的姑娘认识,便笑着嘱咐黛玉说:“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自去玩闹,我们这里参拜上香的,拘着你们反而没意思了。” 说罢,便笑着请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同行。 那史湘云见两个婶母都走了,自然也乐得自由,回头看时,就见史湘霞和史湘霓已经上去和黛玉彼此厮认过,此刻正在说笑。湘云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别的不说,她最讨厌黛玉在哪里都成为别人讨好的对象。 在荣国府里,宝玉温柔小意体贴入微,没有黛玉在时,姊妹们相处都是一样儿的亲密。可自打黛玉来了之后,宝玉就镇日里伏低做小地,只求黛玉多看他一眼。这让湘云心里憋了一口气,早就想发作了,只是无奈找不到借口。 等后来宝钗来了,湘云才找到人和她一个鼻孔出气。 只是宝钗虽然对黛玉也是不冷不热的,却也不能指着黛玉的鼻子说她的不是。 幸而后来黛玉搬出了荣国府,湘云心里才好受些。能不见着黛玉,可省的她心烦。可谁想今日陪婶母来上香,竟又瞧着了。再看看那俩姐妹,明明是侯府里出来的,偏在黛玉跟前就像矮了一截子似的,恁得让人瞧不起。 湘云脸上的神色有些沉郁,黛玉一早就瞧出来了,只当她心情不好,便笑问说:“史大姑娘这是怎么了,一脸不开心呢。” 没等史湘云说话,史湘霓已经先笑道:“你不知道,她最不耐烦来寺里求福还愿的。还总说,见着这烟熏火燎的地儿就头疼呢!”说着,便和史湘霞齐齐地笑了起来。 史湘云被她们这样一说,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只咬牙道:“只你们是爱来的,我自和你们不同。你们是侯府的小姐,我是什么人呢!”说罢,就甩了帕子要走。被史湘霞连忙拽住了,又连声赔了不是才渐渐地回转过来。 史湘霓便道:“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只你说这些话来,叫人听见可怎么想我们呢?”说着,便拿了帕子给史湘云擦眼泪,又劝道:“都说你身世可怜,可你说说,从小到大,有好吃的好玩的,哪一样不先给了你?你偏还这样气人!” 史湘霓此话本是玩笑之意,谁知史湘云一听更气了,只怒道:“是我不配用这些好吃的好玩的,白要你们为我担着不是了!”说罢,也不等人来拦她,一下子就跑了。 史湘霞满脸焦急地说:“这可怎么是好,霓儿,你说话也太不讲究了些!”说罢,便也带着丫鬟追了上去。这里虽说是佛门清静之地,可也不是只有女眷来上香的。史湘云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家,要是被男眷冲撞了说出去可就没脸了。 史湘霓被史湘霞这样一说,也满脸委屈地咬住了下唇。见黛玉还在一旁站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儿,只勉力笑道:“都是我们不好,要你看了笑话啦。” 黛玉对史湘霓的印象不错,见她这样委屈着还强自欢笑的和自己说话,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只笑道:“她那脾气惯来如此,只气过一阵儿也就好了。说不定,你姐姐已经追上她了,咱们也去瞧瞧罢。” 史湘霓便弯了弯唇。她又不是笨蛋,怎么看不出黛玉是真心还是假意呢。二人一路轻声说着话,一边循着史湘霞和史湘云的方向找过去。果然在一片杏林瞧见了史湘云赌气不理史湘霞,史湘霞正在一旁细细劝解。 史湘霓只看了一会儿,就小跑过去,只温声道:“云姐姐,我年纪小不会说话,你别生我的气。” 原来史家这一辈儿三个女孩儿中,史湘云年纪最长,史湘霓年纪最幼,又是史鼐的嫡女,在家颇受宠爱。可也因为如此,湘云最嫉妒的也是史湘霓。史鼐是史湘云的叔父,史湘云的父亲乃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嫡长子,本该袭了保龄侯的爵位。谁想年纪轻轻的,竟是亡了。湘云那时正在襁褓之中,她母亲却也殉亡夫而去。故而这保龄侯的爵位便由二子史鼐袭了。 正因这样,史湘云每每看见史湘霓,心里总是又悲又叹。史湘霓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她所有!真正的侯府嫡长女,也该是她才对。可实际上,她却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罢了。 史湘霓赔着小心说了好些个话来安慰史湘云,终于把史湘云给哄得回转过来。 可没想到,史湘云却任性地说:“我渴了,也饿了,你们两个给我去拿了吃的喝的来。”颐指气使的样子,就如同在呼喝丫鬟。 史湘霞和史湘霓对视一眼,却还是强忍住心头的怒意,对黛玉抱歉一笑,各自带了丫鬟去了。留下湘云和翠缕站在原地,黛玉身后站着的绿柔和甘草只但笑不语。 湘云眺望了望那坡子,只见满眼的翠色,说不出的生机勃勃。当下便也笑道:“林姐姐,我听说那坡子上面有一种草,气味芬芳又提神醒脑的,满京城里打眼儿望去,只甘露寺才有呢。” 黛玉闻言,便淡淡笑道:“果然如此也是这寺里的福祉。” 湘云见黛玉脸上神色淡淡的,心里便有些着恼。又看黛玉身后的绿柔笑意浅浅,甘草身量娇小,便笑着问:“林姐姐,怎么不见红杏呢?” “她身子有些抱恙在家里休养,故而没来。” “是这样呀!”湘云眼珠子一转,便又笑道:“那正好啦,那坡子上的草正好可以带回去给红杏吃了。我这就去采来!”说着,向翠缕使了个眼色,便已经往那山坡上跑去。 黛玉拦阻不及,见湘云已经跑向了山坡,当下便道:“咱们快过去看看她,别再摔着!”说着,便提步过去。可等黛玉走上山坡时,就见湘云正笑眯眯地弯腰看着脚边的一排花草。黛玉眉头一跳,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再要问时,就见湘云已经直起了身子,伸手过来把她往山坡的另一边一推! 甘草和绿柔眼睁睁地看着黛玉被湘云推落,虽被翠缕拦住,到底甘草个子娇小,趁着翠缕拦住绿柔的空档,忙一蹿儿就上了山坡。再看黛玉的时候,就见黛玉正落在了山坡的另一面儿,那里也是一片杏林,只是却有男眷在。那男子虽已经背过身子,可黛玉只身站在那里,却羞得满脸通红,只好拿帕子遮着。 甘草忙不迭地滑了下去,又拿了帕子替黛玉遮着。好歹护着黛玉离开了那里,抬头看时,就见史湘云站在山坡上,眼中有几分怨毒的神色。甘草看得心里微惊,收回目光的时候就见黛玉也正瞧着史湘云。甘草忙垂了头,手里的帕子却遮得越发严实了。 回头看了一眼那背对着她们的少年,只见他露出个侧脸,神色冷峻,竟十分沉稳俨然的样子。甘草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人既然知道非礼勿视,那应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罢。 林泽听罢,一张脸已经黑得不行。如果史湘云就在他跟前,他可不能保证自己的拳头不对着史湘云的脸蛋挥下去!当包子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林泽已经开始准备要步步高升了。有水湛给他支持,有皇上对他青眼有加,又有简在帝心的父亲,他林泽可不想在忍气吞声考取了功名之后还让自己的弟妹受委屈! “这事儿过去了,也就罢了。我也不想提起,那位……”想到那位在杏林中一瞥而过的男子,黛玉脸颊一烫。那个人,并不像是纨绔公子。 林泽听黛玉这样说,不置可否。只对甘草道:“姑娘晚上没用饭,去让厨下做些好克化的来。我陪姑娘一起用一用。” 等安慰着黛玉用了一盅燕菜鹧鸪汤后,林泽才冷着脸回了自己的屋子。心里已经打算好了,明儿个就去给史家下个绊子!让你们家姑娘这么上赶着作死,可不就是给他添堵么!林泽心里不快活了,让他捧在心尖子上的人不快活,那就等于是让他不快活。 可次日,林泽还没动身呢,贾家的马车却已经到了。这回仍是贾琏驾车来的,请了黛玉和林泽一块儿过去。又说如今正是娘娘要省亲的当口,说到底一家子亲戚也该去看看。 只是同一时间来的,还有沈愈命人来接的马车,林泽看了看,还是老老实实地上了沈愈派来的马车。毕竟么,贾家已经不足为惧了,可沈愈要发起火来,那可挡不住呀! 在马车上,林泽想到贾琏说起那些话的样子,便要嗤笑几声。他脸上虽然一径是笑眯眯的,垂下去的眼睛里却满是讽刺之色。省亲,说的好是天大的荣耀,可实际上呢?那不过是为的搬空了荣国府家底罢了。 荣国府,说来是国公府第,可是从第一代荣国公算起,也不过是刚刚起家三四代而已。说家底,有些。至于丰厚与否,林泽相信,一次省亲下来,就算不能全部掏空这个府第,怕也能去了他们家财的十之八九。不然,原著里黛玉也不至于说出“必至后手不接”的话来。 美轮美奂的省亲别墅大观园,这回可再没了林家那二三百万两的外财,这下子,林泽就要好好儿地瞧一瞧了。省亲的别墅可要怎么建呢? 林泽料想的没错。最初的欢喜过后不到两日,王夫人等人的心里就开始着急了。不为别的,只因这圣旨中说是准了宫妃的省亲,但是皇帝的女人,总不能就叫人家让到花厅中坐下吧?那也忒不成样子了! 所以说呢,皇上这圣旨下得很有些个意思。其中就有这么一条:“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也就是说,没有新建的豪华之所,那么你家的宫妃是不能回来的。 可这能让贵妃凤銮下驾之所,又岂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没有人力物力财力,如何建得成! 现今的荣宁二府紧挨着,足足地占了一条宁荣街,地方倒是尽有的。可是这一应的木料砖瓦却都得花银子去买。等建好了园子,里头种上些个奇花异草也是一笔开销。再有了,屋子都建好了,难道里面就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吗?那定是要装潢好了的。 王夫人再想到,那些个床榻桌椅帘幔纱围,那些个古董字画金玉玩器,哪样不得用上讲究的东西?就是稍微差一点的,也拿不出手呀! 另外,等到建好了园子,那里头还得拨些人去看守打扫。就算这些人都可以从自家的婆子丫鬟里拨过去,可又能拨多少呢?少不得还得从外头买了人来,想想这也是一笔额外的开销。 王夫人光是想到这些,就已经觉得头痛非常了。 待得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几个人碰头一合计,这么个省亲园子弄下来,没有百八十万两的银子,怕是建不出来的。 这么一大笔银子从哪里出呢?这又不是上下两片嘴唇一碰就能有的,就算是从公帐上挪用,能挪动的也不过就那么十几万两银子。真要全挪动到了建园子的工程上,那全家的吃喝又怎么办呢? 想到这些个地方,王夫人的头更疼了。 荣国府的家底最清楚的就是她了!公中是有银子,可也不多。毕竟,府里每年的进项有限。而且也是明账搁在账面儿上的。 再说贾赦,之前虽抄了周瑞赖大的家私,说来也抄了不少的银子。可公帐上也就看到了三十万两。就这三十万两还被大老爷当着老太太的面儿给吞走了一半不止呢! 说到这个,王夫人就又是一阵割肉般的痛。那银子到底是不是为着元春晋位,至今还得打个问号呢!夏太监那里可没说收到了这么大笔的银子,虽然夏太监也不会傻呆呆地说出自己收了多少贿赂,可至少王夫人从他的口气里也能探知一二。 看来大老爷从这三十万两里头也昧了不少。 说到贾政,他是有个工部员外郎的差事,可他最爱养着清客。就贾政的俸禄,那还不够他自己花的。每日里还得从账上再支取些银子来用呢!贾琏就更别提了,捐了一个同知,那就是个虚职。这么一大家子人,全都指望着老祖宗置办下的庄子收益,每年能有多少? 纵使有,那也禁不住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吃喝用度呀! 府里头真正有钱的,那是各房的太太奶奶们。王夫人叹息数声,这道理搁谁,谁都明白。可是那些太太奶奶们的银子,大多是陪嫁来的,她难不成还要张嘴要人家拿出来给她建园子?忒要人笑话了些,说出去也没这规矩! 贾赦等人在荣国府里商议了一回,因是阖府上下的喜事,所以宁国府的贾珍便让出了府上的花园子,又拿出八万两银子。贾赦贾政各出银子八万,贾母这里也从自己的体己里拨了十万两来给府上,这么一凑,再合着琐碎银子,也有三十四、五万两了。只是,这和建园子的估算比起来,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王夫人心里苦啊,少不得隔几日就要到贾母这里来诉一番。可贾母却不理会她这些,她可清楚,这府里最有钱的大概就是王夫人了。要说这公帐上的银子总攒不住,那些个年余的钱都去了哪里。 哼!贾母冷笑一声,可不就都进了这二太太的私库么! 元春省亲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儿,对于王夫人来说就更加如此了。毕竟元春是她生的,娘娘的体面也是她的体面不是?所以,在给元春建省亲别墅这事儿上,王夫人那是极其慷慨的。公帐上的银子日日就跟流水一样的淌着。 反正是花在给她女儿的体面上,只要不动到她的私房银子,王夫人是怎么着都乐意! 可没半月呢,这工程就停滞住了。不为别的,只因采买的哭丧着脸过来求银子了。王夫人心里也着急,可这钱账上已经挪不动一分半毫的了,只好又来求贾母。 贾母横了她一眼,眼皮耷拉着说:“我银子已经出了,那就是我的体己。下剩的事儿,也该你们自己来想办法。只我有一句话交代你,娘娘的体面正是咱们阖府的体面。这种时候若还为着一己之私,可置娘娘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王夫人听罢把头垂得更低了,可心里却不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这老货口口声声说着是阖府的体面,别为着一己之私的藏着钱财不动。可也不看看,府里头最有钱财的是谁呢!谁不知道这老货的体己最多。都到了这时候了,竟还按着不动! 王夫人心里不痛快,脸上的神色自然就不大好看。可她也知道,这省亲的事儿说到底也是元春的脸面。她再爱财,也得掂量着办。是以才回了房里,就打发着金钏儿去找薛家母女过来。她如今也不指望凤姐能给自己帮上什么忙了。 王熙凤如今怀着身孕,肚子高高的隆起,走几步都要平儿在一旁看得小心肝直跳。老太太因为元春之前晋了凤藻宫尚书的事儿对大老爷也和颜悦色了几分,所以在王熙凤怀孕之后,对王熙凤肚子里的孩子也十分看重。一概不许人去烦扰,只等着王熙凤给她生个小乖孙呢。 王夫人冷笑数声,哼,就老太太那性子,若凤姐当真生了个男孩儿还好说。要生的是个女孩儿,说不定连着自己的地位也要下去! 不一时,薛姨妈就带着薛宝钗过来了。 薛姨妈才一进门,自然是满口的恭喜,又说起娘娘就要省亲了,姊妹间又是一阵笑意。宝钗抱着一只锦盒站在一边听着,不时地也说上几句,恭维得王夫人满面春风,直拉着宝钗的手笑道:“我的儿,还是你了解我的心意。你大姐姐回来省亲了,我这心里是一百二十个欢喜,可有一样儿,却要我愁白了头发。” 薛姨妈一听,便问:“姐姐怎么这么说呢,若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出来就是了。” 王夫人低低一叹,就把府中花销巨大,难以为继的话略提了提。又道:“这是宫里头头一次有这么大的恩宠,娘娘既是回来娘家的,咱们可不得办得风风光光的才好呢?再说了,那周贵人家里那么清贫呢,可他家还建起了宅子等着迎接凤驾。更别提吴贵妃,陈贵人家里了。” “若是娘娘被比下去了,这……这日后在宫里,怎么立足呢!” 宝钗和薛姨妈对视了一眼,宝钗便笑道:“姨妈也太多虑了些,外头的事儿只交给琏二表哥办着就是了,要你操什么心呢。” 王夫人便拉着宝钗的手叹道:“我的儿,你是不知道。如今你凤姐姐怀了身孕,越发地不肯管家了。我先时有你帮衬着,还能解解烦忧。如今连你也不能帮我了,我更是忙不过来。那外头说得好是有你琏二表哥办事儿,可你不知道,他如今万事不管,只等有话说了才肯去办呢。” 薛姨妈便在一旁惊道:“果真如此?琏儿也太不像话了些。” 王夫人掩了掩唇角,她可不能说贾琏学聪明了。采买等事一样儿都不沾手,万事都等拨了银子给他才去办,若有银钱不够的,他便只拿能够拿的回来,下剩的又要等再领了银子才去办。宁可多跑几趟,也决不肯贪着腿脚便宜自己掏银子填上。 薛姨妈和王夫人又说了几句,便从宝钗那里拿过一只锦盒,只笑道:“我们住在府上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这里倒有些银子,若能帮衬一二也是极好的。”说着,便把手里的锦盒递了过去。 原来那锦盒里正放着厚厚的一叠子银票,王夫人喜不自禁地收下了,就听薛姨妈笑道:“姐姐可别嫌弃。” 王夫人满脸喜色地说:“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这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说罢,便抬头去看宝钗。见她神态端庄,举止大方,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睛只瞥了瞥宝钗颈项上的金项圈儿,笑道:“等娘娘回来了,有些个事情我自要和娘娘说的。宝丫头这样的人品,任谁瞧了也都欢喜。” 薛姨妈便笑着起身说:“娘娘还从没见过宝丫头呢,也不知道娘娘是怎么个想法。” 王夫人只笑道:“娘娘是我肚子里出来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你们只放心罢,宝丫头必能成的。” 一时满是欢声笑语不绝,等薛姨妈携着宝钗告辞离去,王夫人忙把手里锦盒中的银票数了又数,脸色却十分难看!“啪——”被王夫人狠狠掷到墙角的锦盒骨碌碌地滚出了几步距离,王夫人咬牙切齿地恨骂道:“说什么‘珍珠如土金如铁’,竟只给了这么些!” “钗儿,咱们只给了你姨妈三万两银子,你姨妈不会生气罢?” 宝钗便笑道:“妈妈不知道,姨妈手里自有私房体己,就算咱们不帮衬,也能过得去呢。咱们至多也就借了五万两封顶,别的却不可再多了。”因又叹道:“哥哥如今还和舅舅在外头呢,也不知如何了。咱们又不能抛头露面的,京中旧铺虽有,却每年进益越发的少了。还是多留些银子傍身的好。” 说得薛姨妈连连点头。 “啪——” 一只茶盅滚落在地,林泽怔怔地张大了嘴,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裴大哥,你别是说笑的罢?” 闻希白一手搭上林泽的肩头,坏笑道:“怎么就说笑呢,你不知道,你这裴大哥,可就是那唐突佳人的公子哥儿呢!快捆了回去让你妹妹发落了才是!” “啊???!!!” 第70章 收消息王子腾送喜,省亲时薛宝钗图宏 且说王子腾如今升了九省统制,官阶高了一级,虽远调了京师,然而身份地位又比之前不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知妹妹家里就有这么一遭事情。他素日也尝听闻,薛姨妈一贯溺爱独子薛蟠,一任他胡作非为也不管教。妹婿虽有心,奈何薛姨妈却护着,两厢往来,不说薛蟠越发地胆大妄为,就是妹婿和妹子之间的夫妻情分也折进去不少。 要说句实话,王子腾还是十分敬佩薛老爷的。毕竟自打老圣人退位之后,这四王八公的势力也就不比从前了,手里的实权全都被当今圣上默不作声地给收走了不说,可偏偏连想告老退下的意思都被今上给拦住了。 要退下,那可不行!老圣人偏帮着老臣子,要是这当口里让一干老臣全都回去了,那今上恐要落个不仁的坏名。 不说四王八公,就是连成一气的四大家族那段日子也十分地不好过。当今圣上分明才继位,可手下的动作却一丁点儿都不慢。不声不响地已经处置了一批,提拔上来一批,打发走了一批。内务府更是换了两三拨儿的人,可薛家愣是能在这激流里占着过往的地位没被动摇。 只这一点儿,已经让王子腾敬佩不已了。 可惜,走得太早了些。扔下那样大的家业给了薛蟠,却不想想薛蟠可能接得住么! “蟠儿怎样了?” 王子腾夫人侯氏见王子腾来了,忙站起身道:“嗐,还不就是那样儿。现今咱们家来的这群大夫,哪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一起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蟠儿受罪,我们也跟着受罪。” 说着,又满脸愁容道:“要我说,正经地还是快打发人找个真正能看病的大夫来才好呢。” 王子腾冷笑道:“若能,早就寻着了,还等你说?”说罢,便近身去看床上的薛蟠。只见薛蟠脸色蜡黄,一双眼睛肿的几乎只剩一条缝隙,只瞧了一眼,心里就大为痛惜。便自叹道:“也不知道蟠儿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倘或华大夫能来,兴许还有的救。” 侯氏忙安慰道:“老爷也是尽了力的,倘或蟠儿有福,不必华大夫也定能过了这道儿坎。若……不能,可怎么好呢。”说着,又叹息道:“姑太太那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说法呢。” 王子腾也想到薛姨妈的性子,倘或薛蟠在自己这里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他那妹妹怕是要一头碰死得多。可瞧着薛蟠这副模样,他心里真是又气又痛。他是个做娘舅的,哪有不疼外甥的道理。可只要一想到这把薛蟠扔进五城兵马司衙门的人是北静王爷,王子腾心里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若薛蟠能熬过这一关也就罢了,若熬不过……他能和谁讲理去? 正是满室愁容不展之时,就听得有丫鬟进来禀报说:“老爷,前面有人找您呢。” 王子腾微微一惊,这当口儿的,有谁来找呢?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的薛蟠,王子腾又是一声长叹,只嘱咐说:“照顾好蟠儿,我回头就来。” 不说侯氏连声应了,满屋服侍的丫鬟也都垂眸敛眉的不敢说话。等王子腾一走,侯氏就往椅子上一坐,一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都是一门的糟心亲戚,往日里不说管教着不叫孩子出错儿,如今被王爷整治得这样只会哭哭啼啼,要来有什么用!”说着,便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坐的地方正对着躺在床上的薛蟠,见薛蟠脸上蜡黄,浑身上下有如水泡发过一般肿着,心里更是恶心极了。她出身和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在家时读书写字也算是大家闺秀里的佼佼者,从前待字闺中时还和贾公之女贾敏是手帕交。可自打她嫁进了王家,那才真是要她心里不痛快呢! 不说这王家对女儿的教养只专注内宅手段,更多的是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王子腾的夫人本就是以能诗会画为傲的,陡然间嫁进王家来,却见两个小姑子都是把心思放在钻营后宅上面,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膈应。 等到了后来,两个小姑子陆续出嫁,她才算松了口气。可等一听贾敏说到王夫人在贾家的种种行为,侯氏的脸那可就有些挂不住了。 人家贾家虽说是军功起家的,好歹对子女的教养也极看重的!单瞧着贾敏一个姑娘家却和兄弟们一起排辈儿那就可知了。可她这小姑子,自己不爱读书就罢了,还处处地挤兑贾敏。你嫁过去是做人家媳妇儿的,怎么跟小姑子就处不好呢! 可这话要怎么和王夫人说呢?侯氏只好温声安慰贾敏,对王夫人这行为只当不知道。否则能怎么办?都是王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难不成她一个王家的媳妇儿手能伸到贾家去不成? 王夫人这里也就罢了,等贾敏嫁给了姑苏林家,远远儿地去了扬州也就算告一段落了。王夫人心里纵有些个不痛快,偶尔发发牢骚,侯氏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能容忍。可另一个小姑子那里却又折腾了好些个事儿来。 要说薛姨妈也是个奇人!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0节 进了门之后先用手段发作了几个通房丫头,等把薛老爷身边的通房丫头和几个红袖添香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了,自己却又在薛老爷面前落了个善妒的名声。夫妻关系好一阵冷到了冰点,任凭薛姨妈怎么体贴温柔的都不管用,薛老爷就是不买这帐。 没办法,薛姨妈就想着把自己身边带过去的陪嫁丫鬟送给薛老爷,可薛老爷不收呀。这怎么办呢?所以薛姨妈就写了信回来求助她这个嫂子。 说起这个事儿来,王子腾的夫人还有些憋屈。这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小姑子都已经嫁出去了,按理说那夫家的事儿也不该她来插手呀!可薛姨妈在信里头字字恳切,好像她不帮着就是一宗大罪似的。那时候侯氏就想了,这不是要去邀宠么,长得漂亮才能被看上呀!所以,就在府里头挑了两个长相标致地给送过去了。 薛姨妈一看来了两个漂亮丫头,心里就不乐意了。正想着要把人给退回来呢,谁想薛老爷就看上了这俩人了。愣是收进了房里又抬了姨娘,让薛姨妈好一通生气又不好发作。可不是么,要是发作了这俩丫头,不就又给老爷脸上难看了么! 薛姨妈心里不痛快呀,便想到了侯氏这个始作俑者了。你就不能送些个平常姿色的吗?这么标致漂亮的丫头送过来,可不就是为了把老爷的心给勾走么! 侯氏收到薛姨妈的信时,心里别提多委屈了。这事儿又不是她上赶着要帮的,分明是薛姨妈自己怕失宠,好说歹说地求着她才给送了两个人过去的。谁知道薛老爷心里怎么想的呀,眼睁睁地就给了薛姨妈一个响亮的耳光。 虽然说也就只抬到了姨娘罢,可日后生了儿子,这家里头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侯氏想得没差,那两个抬了姨娘的丫头里,当真有一个十分争气,没有半年功夫就怀了身孕。次年就给薛家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喜得薛老爷也高兴得摆了几桌宴席。倒不是他宠妾灭妻,在抬了这两个丫头做姨娘之后,他和薛姨妈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一年到头的,在薛姨妈房里过宿的日子还多些呢。 可就是这么巧的事儿,偏偏那个不经常承宠的姨娘就这么争气,而且又是一举得男。这可让头一回做爹的薛老爷乐坏了,也不管那是庶子,只每日里捧在手心里关心着。等稍微大了些,又说要亲自教养,亲自带着他学算账的。 这风声传出来可把薛姨妈给愁坏了,一个庶子却占了长子的位子,光这一点儿就够让她心里怄气的了。谁想老爷还把这孩子这么当事,竟隐隐有些把这孩子当成嫡子在教养的意思了。薛姨妈心里不安极了,生怕薛老爷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而这种不安日积月累,终于在薛老爷有一日跟她说到,不如就把这孩子认在她名下养着的时候,爆发了! 争吵了要有月余,终究薛老爷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自此之后,对薛姨妈的心思却越发的淡了。只是也是薛姨妈的造化,正值此时,竟被诊出了身孕。薛老爷心里再不痛快,总不能对怀着身孕的正室嫡妻摆脸色,只好日日仍陪着薛姨妈。 薛姨妈心里自然志得意满,更是趁着这时候又好好地折腾了一遍那两个姨娘。等到后来薛姨妈生下了薛蟠,那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薛老爷这时候已有二子,虽薛蟠是二子,可到底是嫡出的,故而薛老爷对薛蟠还是很抱着一番期望的。 薛姨妈也因着薛老爷对薛蟠的厚望,着实又风光了好一阵子。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庶子竟一病死了。孩子死了,那姨娘整个人也去了半条命,镇日里不吃不喝,只一心求死。这可把薛老爷给急坏了,又是命大夫看了,又是要做法事的,折腾了小半年,那姨娘形同槁木一般,到底没能留得住。 薛老爷心里虽也悲伤,可到底有薛蟠能聊解几分悲意。后宅一时清静下来,薛姨妈心里自然得意非常。在薛蟠两岁的时候,又怀了一胎,便是后来的宝钗了。 只可惜薛蟠越大,越不懂事。镇日里被薛姨妈溺爱得不像样,身边又都是些不经事的毛头小厮撺掇着。在那金陵城里不知道横行霸道做了多少件事儿来,多亏了有薛家这样大的家世在后头撑着,又有薛姨妈一力担着才倒罢了。 只是,要侯氏说来,这薛蟠既年纪越发大了,好歹也该在教养上多费点心思罢!一概的只知道宠爱孩子,实际上却和不闻不问有什么差别。倒是那薛宝钗还好些,从小被薛老爷带在身边教养着,识文断字破有些学识。 揉了揉额角,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侯氏也不想再回想了。 只是看着薛蟠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侯氏要是心里说半点的不心疼也不是真的。虽然这孩子跟她没什么血缘关系,可说到底那也是个亲戚孩子呀。她也有个儿子,王成也常仗势欺个人什么的,可至少王成没干过这么混账的事儿呀,也没惹过不该惹的人。 所以侯氏心里可憋了一口怒气。她每日里看着薛蟠在床上这副样子,心里早对薛姨妈过份宠溺薛蟠有微词了,只是不好说罢了。可这薛姨妈每隔十天半月写来的信,那口气可都说不上好。说到底,薛蟠只不过是王子腾的外甥罢了,又不是亲生儿子。何况又是个呆霸王一样的人物,纵死了也说不上可惜。 这么想着,侯氏的眼底便涌现出几分薄凉的寒意来。 不等她想太久,去了前面儿的王子腾便满脸喜色地回来了。 侯氏看着王子腾的脸色,心里暗暗吃惊。瞧着老爷这样的喜色,莫非是华大夫回来了?这么一想,就不动声色地看了薛蟠一眼,才笑着迎上前说:“老爷大喜了?” 王子腾便笑了笑说:“夫人怎么知道我有喜事呢?” 侯氏拿着帕子掩唇一笑,“老爷这些日子为着蟠儿的事儿,都多少日子没展颜一笑了。这些个,老爷自个儿不知道,可我却瞧得分明呢。” 王子腾朗声一笑,便拉过侯氏的手道:“多亏了夫人这些日子为我管理家事又照顾蟠儿。我才能腾出手来做出功绩给皇上看呢。” 侯氏闻言,眉头便是一跳。听王子腾话里的意思,难道竟不是华大夫的事儿么?这么想来,脸上的笑意虽不减,可话音却是一转就变了。只笑着捧了一杯热茶给王子腾吃着,又问:“老爷既有喜事儿,怎么不说与我听听,也好要我高兴高兴呢?” 王子腾又笑了,满脸喜不自禁地道:“皇上才下发的旨意,再等数日,我就要升为九省都检点了。” “呀!”侯氏惊呼一声,眨着一双明眸笑道:“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咱们阖府的喜事呢!”说着,便又连声向王子腾道喜起来。 王子腾听得心里畅怀,脸上笑着,嘴里却道:“夫人快别如此,皇上的旨意虽下来了,可这公文还在路上呢。咱们也别太张扬了,反倒招了别人的眼睛。” 一句话说得侯氏连声吃笑,指着房中众人笑道:“老爷这话说的,这事儿老爷说与我听,我一个内宅妇人莫不是还出去嚷嚷不成?再说咱们这屋里,还有什么外人。是翠儿,柳儿还是小红能说出去,老爷只说出来我听着是了才罢!” 说得王子腾连连摇头,只笑道:“是我说错了,我再说不过夫人的。”言罢,已经一把拉过正在娇笑的侯氏,只对服侍的丫鬟道:“你们在这里服侍着薛大爷,我和夫人先出去了。” 侯氏又是一笑,只随他去了。 等到了晚上王成回来,侯氏便把这事儿又给儿子说了,自然一家人又笑了一会儿子。王成便向王子腾敬了酒,父子二人一番长谈。侯氏见他父子二人有话说,便也乐得在一边相陪。 王子腾因笑道:“如今皇上既还肯重用我,想来,咱们也该收敛一些。别学着那些个不上台面的人家做事才对。”说着,便对王成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个事情也该好好考虑考虑。” 王成听王子腾这样说,便也笑道:“老爷这话说的是,儿子如今也大了,正想着不如去西山大营历练几年才好呢。” 王子腾一听果然连连点头,侯氏却很舍不得,只道:“你年纪轻轻的,去那西山大营可吃不吃得了苦呢?” 王成便笑着说:“有什么吃不了的苦呢,太太把我想得太娇惯了些。我自小胡打海摔惯了的,小时候被老爷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如今正是该好好吃些苦头的时候。现在吃得苦,日后才能不吃苦呢。” 侯氏细细地品嚼了儿子的话,只好把心里的万般慈母心肠都按下不提。 王成却又笑道:“老爷不知道,我从京里朋友那里听得一件事情,也不知道真不真。”见王子腾看过来,便只笑道:“那大姑妈家的娘娘不是要省亲了么,听说二姑妈也住在大姑妈家是不是?” 王子腾便点头道:“正是,这事儿原也没和你提起。你二姑妈一家进京的时候,我正升了九省统制要往外省去。所以两边儿一耽搁,竟是错过了。你二姑妈常年在金陵住着,也不大往京城里来。往日里我们也常要你二姑妈来京城里呢,可巧这次他们一家子都上京,咱们家竟不在。” 王成便笑道:“父亲可知道,那二姑妈一家子上京来是为什么事儿么?” 王子腾心道:“还不是薛蟠打死了人命的事儿么!”可这话却不能对王成说,只好道:“那是因为你二姑妈家的表妹要进京来小选的,所以便举家来了京城里头。” 王成一听,便抚掌笑道:“可不正是这件事儿么!”说着,见王子腾满脸的疑惑,连侯氏也目露困惑,便笑着说:“我京里的朋友和王爷有几分私交,他可给我说了,王爷那里听到了风声,怕二姑妈家也要出个娘娘了。想来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我也不瞒老爷和太太啦。” 王子腾一听就有些不信,只笑骂道:“你知道什么,这事儿又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饭没事儿做的东西传出来的话了。你二姑妈家的表妹虽有小选之名,也是为的这个进京,可她身上一来有孝,二来中间又出了些别的事儿,你二姑妈家的表弟还吃了官司。为着这些,你表妹纵有小选的名额,也是没有机会的。” 王成一听,便更疑惑了。他可知道那冯紫英向来是交友广阔的,他嘴里的话还做得了数。何况今次他写信来说,这事儿是从北静王爷那里漏出来的风声,便更是真切的了。王成心里只觉得,既是二姑妈家的好事,自然他们家也该替她们欢喜欢喜,便把这事儿同王子腾说了,好叫自家早做打算的意思。谁想他说了这事儿,不仅没落得好儿,还被王子腾好一通骂。 侯氏见儿子耷拉着脑袋在那里,便笑着过来打圆场,只笑问道:“成儿,你那是什么朋友,从哪里听得这样没影儿的事儿也拿来跟你胡说呢。” 王成看了王子腾一眼,见他正执着酒杯吃酒,便只对侯氏道:“是冯唐将军的儿子,叫冯紫英的。他惯来交游广阔,和那些个王公贵族的都颇有些交情。何况他在我面前惯来是不说假话的,所以我才信了他的话。再有,他还说这事儿是打北静王爷那里听说的,可知不假。” 说着,便又闷哼道:“谁知道这小子竟是诓我的!等我回了京城,才要找他算账。” 王成在这里和侯氏抱怨个不停,只没看到王子腾早已经停住了吃酒的动作,脸上竟生出几分惊讶之色来。这冯紫英他也听说过,冯唐将军也是朝中说得上话的老臣子了。他的儿子就在他这里听来,也多是夸赞之语的。和别的纨绔公子不同,这冯紫英倒有些个抱负能耐。再有这冯紫英一贯爱结交朋友,和王公贵族间的交情也颇多。 所以,听着王成提到那朋友是冯紫英,王子腾已经心里一个咯噔了。再听王成说道这消息是冯紫英从北静王爷那里听来的,就更惊诧了。 忙问道:“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王成便耷拉着眉头道:“这要我怎么说的呢。我原以为是真的,可说给老爷听,老爷又怪我胡沁。想来那二姑妈家的表妹是没这福分了,想来也是,小选的日子早过了。现今那京城里正热火朝天地忙着盖园子起别墅呢,哪儿还有这心思小选呀。” 王子腾却不理会王成这话,只让王成去把冯紫英写给他的信拿来过目。等看罢,更是坚定了心里的想法。看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是……王子腾眉头微皱,如今贾家的娘娘正是风头一时无两的时候呢,难道薛家也要出个娘娘来? 不过,贾家的娘娘再风光,那也只是老圣人的妃子。可薛家的姑娘,这回若真能进宫,说不定就能成了皇上的妃子呢!虽说都是做妃子的,可这其中的差别,不说也能知道究竟差多少。一个是暮鼓晨钟的老人,一个是正值壮年的天子。谁高谁低,一眼可见。 最重要的就是,只要薛家也出个娘娘,那么他就不用再为四大家族的命运而感到惴惴不安了。毕竟,其中身份最低的薛家都能成皇上的老丈人,他们王家,可不就是薛宝钗最强而有力的后盾吗? 想到这里,王子腾连忙修书一封,把这还没走漏的风声传递给了薛姨妈。他虽然也关心贾家的娘娘省亲之事,可比起国公府这个现成的娘家,贾家的娘娘可不会一下子就想到他们王家。但是薛家不一样。薛家已经没了薛老爷坐镇,唯一继承家业的男丁薛蟠又是这样一副模样,所能做的,不就只有依附他们王家了吗? 王子腾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宫里即将下达的旨意了。这一次,他可不是期待那份升了他为九省都检点的文书,而是期待宫里下发一道旨意,让薛宝钗恢复小选的名额,能进宫承宠。 好事儿当真接二连三的发生。 第二日一早,王子腾才派人带了他写的信去往京城荣国府给薛姨妈,这边就又有小厮通禀说,华大夫云游回来了。王子腾喜不自禁,忙就让人去请了华大夫来府上给薛蟠看诊。 瞧着华大夫沉稳的表情,和嘱咐的事宜,并留下的几张药方子,王子腾更是满脸笑意。这下可好了,薛家的福气来了,他们王家的福气也要来了。 且不管王子腾这里如何,那封信很快就送到了薛姨妈母女的手上。薛姨妈看罢了信,到底心里拿不定主意。她倒不是不相信兄长的话,只是这事儿忒悬了些。要知道,她如今住在这荣国府上,看惯了繁华似锦,烈火烹油的富贵,早已经把一门心思都搁在宝钗和宝玉的亲事上了。 何况又有王夫人从中说合,故而姊妹二人编出那“金玉良缘”的话来,只等着日后成就宝玉和宝钗的好事儿呢。 现在突然又接到王子腾的信,薛姨妈心里却十分地拿不了主意。便把宝钗叫过来,又把信给宝钗看了,见宝钗低头不语的,便拉住宝钗的手道:“钗儿,这事儿你舅舅说得情真意切的,可是咱们却半点风声也没听见。可咱们住在这荣国府上这几年,我冷眼瞧着,宝玉是个极好的,何况又有你姨妈在里面说合,日后必是成的。” 宝钗脸上一红,只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宝玉虽好,心里却也不独挂念我一个。女儿瞧着,宝玉心里最爱的怕是林妹妹呢。” 薛姨妈一听,便冷笑一声,“林家的那个丫头,尖嘴猴腮的样子,瞧着便是个没福气的。哪里像我儿,身姿丰润,等日后必是有造化的。” 宝钗听薛姨妈这样说,脸上不由得更红了。可想到王子腾信上所说,便道:“我看舅舅信上说得不像假话,许是真的也未可知。” 薛姨妈听了,也是一叹。她何尝不盼着这事儿是真的呢,只是宝钗小选的名额既已经被划去,哪有这么轻易又添上的道理。再有,宝钗日日的也大了,再要一年就要及笄了。到那时,纵内务府当真肯叫宝钗进宫,怕也因着年纪不能入得贵人的眼了。说到底,薛姨妈还是着眼在当下。她在荣国府住了这几年,瞧着荣国府里的富贵家业,又看惯了贾母和王夫人都尽宠着宝玉的样子,心里便只觉得日后荣国府就是宝玉的了。 只是她却把贾琏和凤姐都抛在了脑后,也忘记了这荣国府如今袭了爵位的可是偏居在花园子里的贾赦一家人。 宝钗看着薛姨妈的脸色,就知道王子腾送来的信还是没法儿打动薛姨妈。她这几年住在府上,有些事儿也看得真切。宝玉虽好,却未必是个良人。她瞧着宝玉温柔小意体贴温柔的,心里虽也感动于宝玉对女孩儿的呵护,却也不免有些烦扰。这样的体贴温柔,并非只对一人。就是对着那些个丫鬟,也都一样儿的。 再有,那荣国府的老太太,每日里虽也领着她们姊妹一起说说笑笑,却从来没把薛家当成过自家人。宝钗看得非常清楚,王夫人说出的话有的未必如她所说,至少,宝钗就觉得,王夫人是做不了贾家老太太的主的。 老太太心里中意的是黛玉,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 别说黛玉住在这里的时候,老太太就时常让宝玉也过来一起说话,就是等黛玉走了,老太太还上赶着总让人去接了黛玉过来了。每每黛玉来贾府,就是宝玉要去学里上学,老太太也必是回了学里,让宝玉在自己身边和姐妹们玩闹。 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触手的凉意让宝钗低下了头。 这项圈儿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项圈儿了。那金锁上堑上的字,也不过是个噱头,为的是把这“金玉良缘”做实,让府里上下人都明白,她和宝玉才是天生良配。 可到底是不是,宝钗自己也拿不定了。 不管薛家这里得了信后如何的反应,为着元春省亲之事,府内上下却是忙得脚不沾地。尤其如今管家的事儿都落在王夫人的身上,老太太是不会为她管事儿的,李纨更是从来没沾过手,更别提如今正养着身子就等产期的凤姐了。王夫人真是什么帮手都找不到,要找宝钗,可人家一个未出门子的小姑娘家,管着事儿自然就要碰着来回事儿的小厮男眷。王夫人可不想让宝钗还没进门就抛头露面。所以一应的大小事宜还是自己亲力亲为。 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 于是贾政方择日题本。 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贤德妃省亲。另同时又有慎太妃娘家人一并题本,皇上便也一并披了准奏。故而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竟是贤德妃与慎太妃同日省亲。且不说慎太妃娘家何种反应,单说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展眼元宵在即,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贾赦等督率匠人紥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 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幙挡严。 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太监坐大马而来,贾母忙接入,问其消息。 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凤姐听了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悉赖凤姐照理。又命执事人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一时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 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 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 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幙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 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 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紥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 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像,富贵风流。又乘舟遍游,再弃舟登岸时,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 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 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 王夫人便上前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 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贾妃拉着宝钗的手细细地看了,便笑道:“宝妹妹果然生得好人品好相貌。”说着,便从手上褪下一串红珊瑚香珠来给宝钗戴上,又笑着问:“怎么不见林妹妹?” 贾母便道:“她因近日老父抱恙,在家侍疾,不能前来。”贾妃听闻,便点头不语。 一时又传了贾政等人进来说话,又传宝玉,一一叙过,才要姊妹各自题诗来看,又有贾蔷让买来的十二个小戏子上台演了戏来看。种种欢闹,不多赘述。 只说等省亲事毕,宝钗见园子里满眼珠光翠玉,耀目生辉。不免想到才不久贾妃省亲时,那阵仗架势,心里不免动了几分意念。又伸手抚上脖子上的金项圈。 母亲和姨妈都说过,她这金项圈,原该有玉来配。宝玉是衔玉而诞,自然府内上下只想得到他一人。宝钗原也作此想法,可现在,在看到了贾妃省亲的架势之后,她的心却动摇了。舅舅信上说得对,她家世虽比不得国公侯府,却也不能算低。祖上也曾有从龙之功,进了宫中,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配这金的,最大的那玉,可不就在金殿之中,龙案之上吗? 第71章 沐圣恩王夫人探视 巧机辩薛宝钗进宫 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第一个王夫人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也因她本就是管家的事务担子,自为是娘娘的生母,万事不能落人褒贬,只挣扎着与无事的人一样。打点事宜筋疲力尽,不再细表。 自打贾妃省亲之后,宝钗便时常有些痴缠想念,一时觉得国公府上花柳繁华,富庶无比;一时又觉得自身衿傲,内帷后宫也能得宠。因如此日夜反复,不觉沾染风寒,竟在元宵之后一病下来,镇日躺在床上很有些恹恹的。 王夫人亲自过来瞧了几回,见宝钗虽在病中,然眉目端庄秀美,心里只觉得欢喜称心。虽觉察到宝钗眉宇之间似有别意,却只当她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便也一笑置之。才进去时,就把前日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拿来,只笑道:“娘娘才回了宫里,偏又惦记着家里。我说不用,她却说这酥酪十分爽口清甜,故赐了两碟子来,一份给了你宝兄弟,另一份就我亲自给你们送了来。” 薛姨妈忙命丫鬟从金钏儿的手里把这酥酪给接了过去,又道:“这些个好东西,宝丫头惯常也都不大吃的。既是娘娘的好意,只管留着给宝玉就是了,怎么又这时候送过来呢。” 王夫人只笑了笑,又见宝钗正半躺在内室,就只对薛姨妈笑了。 “宝玉有什么没吃过的,这酥酪虽说好吃着,咱们家却也有的。只不过做法不同味道又是一般的模样。要说起来,到底因着是娘娘亲自赐的,又说要给宝丫头,不然我怎么开这口呢。” 薛姨妈一听,果然脸上又露出几分喜色来,想到元春如今的身份,前几日省亲时的排场阵仗,心里也是多少骄傲之心油然而生。 王夫人瞧见了,便抿唇一笑。只道:“我还说呢,这好几日没瞧见宝丫头了,我身边事情又繁忙,一时抽不开身来。这不,好容易把园子里的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才有空过来。” 薛姨妈便笑着说:“哪里就这么大面子,竟要姐姐你亲自过来呢。宝丫头不过偶感了风寒,大夫来瞧过也说只歇息数天就好的。” 王夫人笑了笑,便又笑着拉住了薛姨妈的手亲热道:“我才收到了哥哥的信,说是蟠儿的身子如今也渐渐地有了几分起色。现瞧着可不就是喜事儿一桩呢,你也大不必忧心了。” 薛姨妈一听,果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笑道:“到底是哥哥有法子,幸而叫蟠儿跟着哥哥去了,虽离了我身边再没有不想念他的,可为着他的身子将来,我也没有不肯的了。”又想到薛蟠那样的性子,也只有王子腾才能压住他,现在薛蟠跟在王子腾身边,那些个任性淘气的事儿自然也不敢犯的。这么一想,心里便更放心下来。 “我常日里总说,蟠儿的年纪渐渐大了,你也不该一径地任他胡闹。需知道,日后这门楣还是要他撑起来的。” 王夫人说着,又拿帕子掖了掖唇角。见薛姨妈没有搭话,便自顾自地笑道:“如今娘娘省了亲,这省亲别墅空着也是空着。我还想着,那园子里的小道士小沙弥往哪里打发好呢,一时竟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薛姨妈便只道:“这有什么好难的,只管打发出去就是了。” 听薛姨妈这样说,王夫人虽笑着,脸上的笑意却又淡了好几分。心里不免道:到底是嫁给了商户之家,也就这么点子成算。那些个小和尚小道士的,如何轻易能打发走呢。一时这样想着,对薛姨妈便添了几分鄙薄之意。 宝钗在内室合目休息着,耳中却听得薛姨妈和王夫人在外间说话的声音。先时还不觉得怎样,只是一听到自己妈妈说到这话,王夫人却不言语了,心里便知这话不合她的心意。因而咳了两声,不一会儿薛姨妈和王夫人便都进来看她。 王夫人笑着道:“我才来看你,正说不巧,你原睡着,可是叫我们吵醒了?” 宝钗便弯唇笑了笑说:“姨妈说的哪里话,我也睡了这小半日,正是身子乏着,姨妈来瞧我,再高兴不过的。偏姨妈说这话来,要我怎么说好呢。”说着,又笑道:“我才在里面就听到姨妈和妈妈说到这园子里的事情,可是姨妈遇着什么难事儿了?” 王夫人便把这原话又给宝钗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还说呢,正是因着这事儿我愁着。依着老爷的意思,是分拨去各庙里。可我这里总有些不对付,正想找人商量呢。” 宝钗美目一转,想了想道:“姨妈,我这里有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已经先笑开了:“哪有什么不当说的,你只管先说与我听。你的主意我再受用不过的。” 宝钗便笑了笑说:“依我看来,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是又费事。要说我的主意呢,不如将他们竟送到咱们家庙里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说声用,走去叫来,一点儿不费事呢。” 王夫人一听,果然拍掌笑道:“正是呢,还是宝丫头知道我的心意。”一时笑着拉住宝钗的手,瞧着宝钗秀美端庄的容貌,心里更是满意极了。便笑道:“不是我说,从我们家的女孩儿数起,真真儿的都比不上宝丫头。哎,姨妈幸好有你在跟前,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说得宝钗羞红了半张脸,王夫人只拿着帕子掩了唇笑声不断。独薛姨妈坐在一边,脸上神色很有些古怪。 王夫人又坐了一会儿子,才笑道:“时候不早呢,我还有去看老太太,就不多坐了。等明日姨妈再来看你。”说罢,帮着宝钗把被角掖了掖,才笑着往贾母那里去了。 薛姨妈见王夫人走了,脸上神色越发的古怪起来,只嗤笑一声就别开了脸。宝钗见状,忙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薛姨妈便皱起了眉头,扯着帕子道:“你姨妈也是,她既要夸你,偏拿我做筏子,纵是捧着你的道理,怎么又拿我做文章。”原来薛姨妈心里正不痛快,王夫人先前在外室里跟她说起这一遭事情,她给出了主意,王夫人只不理会。到里头来听宝钗这样一说,立时喜笑颜开。纵是捧着宝钗,可哪有踩着她上位的道理? 宝钗忙安慰道:“妈妈别气,许是姨妈一时口快了,也是有的。”说着,美目流转,又想到一事,便轻声道:“舅舅可来信了?” 薛姨妈便笑道:“正是要和你说这事儿呢。你舅舅如今又升了九省都检点,越发的官威重了。前儿个老太太又亲自打发了她身边的鸳鸯丫头送了礼来,说是咱们家在建这省亲别墅的时候出了银子,虽一时还不上,总也是表表谢意的意思。” 宝钗闻言,也喜得面颊生红,忙道:“舅舅如今官途越发顺了。只是不知道,那件事……” 薛姨妈听她这样提起,便知是小选之事了,可她却自打那次后再没听王子腾提过,便安慰道:“许是你舅舅一时听错信错了也是有的,我儿别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我们在这里住着,冷眼瞧着宝玉也是不错的,他向来又和你最亲厚,常把你挂念在心上。你若要嫁进你姨妈家,想来也是一桩美事。” 这话虽这样说,可宝钗心里却因之前早存了心思,到底有些不虞。只是看薛姨妈这口气,竟是对宝玉另眼相看了,只好也笑道:“妈妈说得也是。我有些累了,想躺下歇歇。” 薛姨妈见宝钗果然眉宇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忙过来扶着她躺下,又嘱咐她好生安歇才出去了。留下宝钗合目躺在床上,脑海中却反复闪现那一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红烛掩映耀目生辉的景象。若是那一身皇妃衣裳穿在自己的身上……宝钗丰润的红唇微微一弯,慢慢地沉进了梦乡。 却说王夫人正往贾母这里来,服侍着贾母用过了午饭,听着自鸣钟敲了几下后,便要服侍贾母歇晌。李纨、迎春等都起身行礼退下,独王夫人留下了。 因看着李纨等人都出去了,便笑着道:“老太太,我哥哥来信上说,再过些日子他就回来了,薛家蟠哥儿的身子也好多了。他那一桩公案早已经了了,想来这一遭苦吃下去,日后必不敢胡来了。我瞧着这些天宝丫头一个人支应着她们一家子,着实受了不少累,前儿个还又病了。媳妇儿想着,不如过几日她病好了,便多让她过来,跟二丫头三丫头她们一处作伴,也好散散心。” 见贾母眼皮耷拉着没说话,王夫人便又笑道:“再者说呢,这宝丫头到底年纪大些,规矩礼数瞧着都不错,性子也极稳重。她们小姑娘家家的常在一处做伴,也能让二丫头三丫头几个都学着些呢。” “啪!”贾母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抬眼看向王夫人,目光冰冷。 王夫人才到嘴边的话立时就又吞了回去,心里很有些忐忑。 贾母垂着眼皮,任由王夫人站在那里。屋子里的檀木雕纹小鼎散出袅袅的香气,明明是静心凝神的香,可是王夫人却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鸳鸯极有眼色,早就命屋子里的小丫头老婆子们都出去了,自己静静地侍立在贾母身后。 “二太太,”贾母开口了,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语气也是不轻不重的,“宝丫头住在府里几年了,跟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相处的都是不错的。她是你二太太的姨侄女,也是这府里的客居小姐。这一点,你可想明白了。” 王夫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贾母,又迅速地垂了下去,手却是不由得紧握住了帕子。老太太这是在提醒自己,宝丫头终究就只是个客人?难道这几年里,薛家在这府上出了多大的力,老太太竟还不把薛家当自家人? “要说起来,宝丫头算个稳当孩子,能替她母亲操持家事,小小年纪也颇为难为她了。” 一听这话,王夫人忙抬头接口道:“正是老太太这话,宝丫头真真是个好孩子呢。媳妇冷眼瞧着,多少家子的姑娘,也难得这样一个出挑的。” 贾母手一抬,止住了她的话,“这孩子呢,是个可人疼的。不过,你说话也要掂量些。宝丫头再好,终究只是个亲戚,况且……到底是商家出身,咱们亲戚一场固然不会拿着这个说嘴,但外人呢?你说说这两年,府里多少话传出来,说是宝丫头反倒要比咱们公府里正经小姐还要强些?” 说着,便把手边的茶盏捧起又吃了一口茶来润喉,才又道:“我不过是精神不济,懒得去跟那些奴才们计较。可你如今既管着家里,就该仔细着些,这样的风言风语,合该去狠狠教训了才是。你也不想着,咱们家里的姑娘们,不管是府里的还是客居的,也是奴才能说道的?传出去没得坏了姑娘们的闺誉。”说到这里,又想到黛玉幸而早搬出去了,否则还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儿。这二太太,可惯来看黛玉不对付。 “再有了,宝丫头再好,终究出身摆在那里。这话传出去,难道对二丫头几个有什么好处?” “且不说四丫头是东府的嫡出,那身份地位岂容别人说嘴。就是二丫头三丫头,虽说庶出的差了些,可也是跟娘娘一样儿,从小就养在我跟前的。难不成被宝丫头压了下去,她们有体面?你可叫人怎么想娘娘呢?” 王夫人垂头不语。是啊,自家几个公府小姐,又是在老太君身边教养长大的,反倒不如宝钗这个皇商出身的女孩儿,说出去,那可不光是抬了宝钗的身份,更是实实在在地打了荣国府的脸!何况探春又是记在自己的名下,别人听着岂不是要想到她这个嫡母教养不善?便是宫里的元春,也再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当时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个?王夫人心里后悔极了。她当初只想着要把宝钗的名声抬上去,压住那林家的名声,却忘记了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 贾母看了一眼王夫人的神色,就知道是提及元春,触动了王夫人的心。心下冷笑几声,一个商女,再好还能让你压倒我公府的小姐?虽说这话少不了有王夫人在里头推波助澜的,可这薛宝钗难道就没嘴不会说了?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那宝丫头也不是面儿上那般敦厚知礼!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贾母想了想,这王夫人的心思若一直按着装糊涂,还不如今日索性点明了来说,便道:“虽说这孩子的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我得把话摆在前头,宝玉的婚事,薛家,绝对不行。” 王夫人愕然抬头,满目惊疑地看着贾母。 宝玉的终身大事,王夫人想过种种的可能。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她这个亲娘还在,就算宝玉从小就跟着老太太身边过着,却也不由得老太太一个人拿主意。故而当老太太露出对林家的那丫头几分意思后,王夫人这里就时时地像是绷紧了弦一般。 可今儿个,却是婆媳两个头一次把宝玉的亲事放到台面儿上来说。王夫人再没想到想是,贾母竟然能说得这般直白。而且,丝毫没给她说“不”的余地! 宝钗有什么不好?宝钗容色出挑,性情沉稳大度,又是个知书识礼的。这几年在府里住着,与宝玉相处也好,时时还能规劝宝玉念书上进,对自己恭顺有加。 更何况,薛家几代皇商,家资巨富,据着王夫人看来,少说也得百万以上。最妙的是,薛家的蟠儿,从前是个不成器的,如今被一通牢狱之灾,听着哥哥嫂子的话,竟好像蟠儿隐隐有些废了的意思。王夫人想到这里,就已经心动非常了。 何况现如今薛家的大事小情,都是宝钗帮衬着,往后呢?一个已经干不了事儿的儿子,一个有能力的女儿,薛姨妈的心,往那边偏可还不一定呢。 这样的女孩儿,往哪里去找?等宝钗一嫁进来,那薛家的财富不就都进了贾家,也都进了自己的私库么! 贾母见她目光微闪,脸上神色虽说木然,却仍可看出几分不忿。 当下便冷笑道:“你只知道宝丫头是个好的,可你想过没有,往后宝玉要不要出仕?出仕以后要不要岳家的扶持?宝丫头千好万好,出身一条儿就足以低别人一头。难道往后,你要让人提起宝玉来,就先说他有个商女的嫡妻?”冷哼一声,又道:“再有你那好侄子薛蟠,可是能够对宝玉有助力的?我的话摆在这里,宝玉是我的命根子,你若是敢随随便便就跟谁定下了什么,趁早去说开了,也不要误了人家的好女孩儿,更不能害了我的宝玉。” 说罢,又冷冷地看向王夫人道:“我不管什么姻缘天定,宝玉的亲事我心里有数,不许你们擅自做主。你若要有什么话,只让你老爷过来一起说了。别的我不管,可宝玉从小儿就在我跟前,你们不许随便碰他。” 王夫人脸色憋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攥的死紧,指甲已经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恍恍惚惚地出了贾母的屋子,隐约听见里边贾母吩咐:“鸳鸯,等明儿个让人接了玉儿过来。她琏二嫂子如今闷在屋子里也没事儿,让她过来玩玩儿。” 王夫人僵硬着转头看向那扇门,鸳鸯绯红的衣角隐约可见,脆生生的答应也响在耳边。听着贾母和鸳鸯一时又说起黛玉的近况,王夫人不由地勾起了唇角。老太太啊老太太,你一心要让个福薄命硬的林丫头来配我的宝玉,也得看看娘娘答不答应! 在荣国府里,任何事情上,老太太无疑是最有决定权的。 宝玉的婚事,老太太死活看不上薛家,至于二老爷那里,也是指不上的——他本来就是个孝子,老太太说什么,他只有附和的份儿,怎么会反对?再加上薛家的商户身份,他也一贯看不上。倒是林家,虽然之前也有些不冷不淡的意思,可自从林家的姑老爷进京又封了吏部右侍郎兼任内阁学士,他就时常话里带着几分敬重的意思来。 老太太的话已经撂下了,贾政这里也不能指望,王夫人唯一的希望便是元春。如今元春贵为皇妃,又得蒙圣宠,难道自己亲弟弟的婚事,还做不了主么?老太太纵再大的能耐,难不成还敢和娘娘掰腕子? 只是,这事儿成不成的,虽说不过是元春一句话的事儿。可到底,也要先得让元春知道了薛家的好处才行。这样,才能让元春的意思更有力些。 隔了没几日,就到了入宫去请安的日子。这日,王夫人早早地起来了,按品大妆,就坐车往宫里去了。 先去皇后宫里请安,然后才能往元春所住的去。 踏进长春宫的大门,已经有元春身边的心腹宫女出来迎人。王夫人随着小宫女走进去,看着长春宫正殿的朱红色雕花门窗,心中忍不住一阵激动——这就是天下最金尊玉贵的地方!这是自己的女儿住的地方!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宜人,娘娘就在里边儿等候呢。” 小宫女将王夫人引到元春平日的坐卧之所,便躬身退下了。她才一走,内室里的抱琴就已经迎了出来,福了福身子,道:“宜人随奴婢来,娘娘早上起来就念叨呢。” 因为是见自己的母亲,元春也没有穿朝服,只捡了一件平日里穿的鹅黄色圆领通身团花常服穿着,头上挽着飞凤髻,鬓边插着五凤金钗,身姿丰润,面庞秀丽,看上去既是端庄,又显出几分妩媚。 她久在深宫,位分虽高,圣宠隆重,奈何自打进了这老圣人的后宫,慎太妃对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时她尚是个贵人头衔,慎太妃已经对她诸多挑剔。谁想老圣人封她为妃后,慎太妃对她的怨愤更是变本加厉。直到她省亲的时候,因着和慎太妃同日省亲,回来后虽也风光,却无奈这深宫之中大半宫人都是看慎太妃眼色行事。虽有老圣人宠着,却终究难与慎太妃抗衡。 当然,这些话她是绝不会对家人说的。一则,家里人好容易盼得她在宫里有了位分宠爱,她若此时说了这些,不止给家里人带来烦扰,同时也会让家里沾染上祸端。二则,这宫里到处密布着慎太妃的眼线,一个不查,说不得就会被捅到老圣人跟前。 元春心里很清楚,她年纪轻又有圣宠,唯一能倚仗的不过是老圣人的宠爱罢了。宫里位分高的妃嫔没有几个,元春根基尚浅,又被慎太妃记恨,在这后宫中颇受排挤。平日里在宫中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她自然盼着能有家人来说说话,也是略略放松放松的意思。 哪知今天母亲一进宫,才说了没几句话,便抹起了眼泪。一边说,一边叹。元春听了,原来是与老太太在宝玉婚事上的不合。 元春叹了口气。从她心里来看,老太太的话就算是直白了些,却是一点没错的。不过,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她也不好多说别的话,只得温声劝道:“母亲,老太太别的话也就罢了,只是其中有一句,女儿却是认同。往后宝玉怎么着都得走仕途,断没有在内宅混一辈子的道理。” 见王夫人正要开口,元春忙又道:“女儿在宫里,不过是女人们之间的争风吃醋,就已经知道,若是没有人扶持,凭你再好,也断难出人头地。更何况,这前朝形势人事复杂百倍千倍呢?”说着,不免也是一叹。 “宝玉是您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我从小教他读书写字,焉有不想他好的?母亲且也听我一句,别和老太太争持太过,这薛家纵有百万巨资,到底是商贾门户,终不是配得上咱们这样人家的。” “难道娘娘,也是觉得那林丫头好?”王夫人嘶哑着嗓子问道。 元春淡淡一笑,“母亲,林家乃是世禄之家,五代列侯,林姑父又曾任巡盐御史,这家底说不得并不比薛家差呢。” 见王夫人神色不虞,怕她心里不快,元春只得又忙道:“就算母亲不喜欢林表妹,难道世上就只剩了一个薛表妹可选?这京中多少大家闺秀,咱们国公府第,母亲又何必非把眼睛落在薛表妹身上不可呢?” 王夫人一听元春这样说,眼圈登时就红了。“娘娘有所不知的。不是我非要选宝丫头,实在是我在府里的艰难娘娘不知道。不说别的,就这省亲的事情,薛家不知道帮衬了多少?再者,凤丫头虽好,到底是大房的媳妇,如今又因怀了身子不肯管家。我这里手上一时吃紧,多亏了你姨妈在其中转圜,又有宝丫头在身边帮手。娘娘不是不知道,你父亲那里有下流狐媚子镇日里的就盼着我早死……” 元春忙伸手止住王夫人的哭诉,道:“宜人慎言,这是在宫里呢。” 王夫人听了,忙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把哭音止住,只道:“我说这些原没别的什么意思,说到底,宝丫头出身虽低了些,可难得的性情稳重心地敦厚,又和我贴心……再者,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如今还帮着你姨妈家照看家里的产业呢。” 元春精细的两道弯眉微微一挑,对这薛宝钗也起了几分兴趣,“竟真有这么好?” 王夫人忙接口:“万不会拿这话来哄娘娘的。前些日子娘娘省亲时也见了,宝丫头的人品相貌不是我胡说,万人里也难挑出一个来。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存了这份心思。从他们进京起,我冷眼看了几年了,真没有不妥当的地方。他家的蟠哥儿是个不顶事的,娘娘想,将来宝丫头嫁进了咱们家,这聘礼可是极丰厚呢。俗话也说,娶妻取低,何况宝丫头这样的人品,再没有不合适的了。” 元春垂眸想了想,终是被王夫人说得心里动了,便道,“这事儿容我再想一想,说起来,宝玉如今还小,说亲也不着急。” 王夫人得了元春的一句话,心里已经痛快了不少,笑吟吟地拿出一只锦盒,“这些给娘娘留着打赏人的玩意儿,娘娘在宫里万事保重。”说着,便把手里的盒子往元春那里推了一推,又笑着拍了拍。 元春眸中眼色微闪,只笑着把盒子略打开瞧了一眼,就笑道:“到底是咱们家的丫头手巧,这络子和荷包都做得这样好。纵在宫里赏人也颇拿得出手,还是宜人想得周到。”说罢,就把那盒子交给了抱琴,使了个眼色道:“好生收着,别叫人胡乱拿了。” 王夫人见抱琴恭谨温顺的样子,眼中目光微闪,又见元春只盯着抱琴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也没说什么。 母女俩说了一会子话,也就到了该出宫的时候。王夫人因觉得有元春那一句“容她再想想”的话,多少放下了心事,笑容满面地走了。元春呢,因为母亲又送了银钱和那秘药进来,自然也舒心的很。只不过一想到母亲对薛家表妹的看重,又想到老太太上回进宫时隐隐提起的林表妹……她细细的眉毛又皱了起来,这事情,怕是难办呢! 没几日,贾府便又听到旨意。原来是贾元春因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 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 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不说宝玉听见这话,喜不自胜,就是贾政听了也连连点头称是。王夫人听见这话时,心里便又更放心一些。忙就过来对薛姨妈道:“娘娘的意思是叫宝丫头也进去大观园里住着才好呢,我的儿,如今你却喜欢哪一处呢?” 宝钗便笑道:“凭哪一处,总归是姨妈和老太太做主就是了,我再没别的话的。” 说得王夫人也连连笑了起来,只摩挲着宝钗的脸颊笑得眉眼俱弯。第二日便到贾母这里回话,却见迎春、探春、惜春一溜排的坐着,贾母跟前又有一个女孩儿玩笑。王夫人走近一瞧,却道原来是湘云! “你来了。”贾母淡淡地瞥了一眼王夫人,才又对湘云笑道:“上回娘娘回来省亲你却没空来,今儿个是不是听闻他们姊妹都要进园子了,怕落了你就巴巴儿地过来呢?” 湘云便娇憨地依在贾母膝上笑道:“老太太怎么又拿云儿打趣呢,这园子我还没逛过,姐姐妹妹们却都看过玩过了。我不依我不依,定要带我进去瞧一回才够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更有宝玉指着她向众人笑道:“瞧云妹妹又犯了痴念,只想着咱们逛过了园子她却没进去看过,岂不知咱们也没尽看过呢。” 湘云便故作不依,站起身来和宝玉笑闹,一边嬉戏,一边喊着:“爱哥哥不许跑,今儿个非得要你求饶。”说着,又呵了双手去挠宝玉的痒痒儿。 贾母坐在榻上看着,也笑得眉目慈祥。 一时湘云跑得累了,便跑到宝钗这里,只嚷着身上发热,宝钗便笑着拿了帕子给湘云擦汗,又拿了茶来给湘云吃了一口。喜得湘云笑眯了眼睛,赖在宝钗身边笑道:“还是宝姐姐待我好呢,宝姐姐,你们都去了园子里住,日后我来了可哪里寻你们去呢?” 宝玉一听,便凑过来笑道:“这有什么,那园子恁得大呢,给你也留一间屋子就是了。” 湘云听了,便高兴地拍起手来,直笑道:“这却是个好主意呢,只是却又不可行。我又不是没有家的人,自然要住在家里的。你给我留了间屋子,却没有我来住着,怎么是好?再一个,老太太未必同意,你却这样兴兴儿的。” 说得宝玉也甚没趣,闷头想了一会儿子,便跑到贾母跟前一阵笑闹,只央道:“老祖宗,就给云妹妹也留个屋子罢。她常来咱们家作客的,要是不留个屋子给她,姊妹间不就不能常见了么!老祖宗,好歹念着宝玉罢!” 贾母被他这样一阵撒娇,只好也笑道:“既是你们都这样说,便给云丫头也留间屋子,只是既留了屋子,可得常常地过来。否则,我便打发别人去住你的屋子,再不给你住了。” 说得宝玉和湘云都欢喜极了,两人齐齐过来给贾母道谢。 王夫人在一边冷眼瞧着,心里便发出一声冷笑。说得好听,往日里怎么不见在荣国府里给云丫头留个屋子!又看了一眼笑容温柔的宝钗,王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心里终究要多中意宝丫头一些,云丫头疯疯癫癫的有什么好。 贾母见她们一时说起这里好,又一时说到那里妙,便也笑着道:“宝玉啊,你要住在哪里呢?你且说来我听听。” “我想住在那怡红院里,那里头又有芭蕉又有海棠,又最清幽的。” 湘云在一边听了默默记下,复又笑道:“又好给你读书写字考取功名是不是?”说得众人又都笑了。 贾母便看向宝钗道:“宝丫头,你喜欢哪一处?” 宝钗见贾母问起,便盈盈笑道:“园中处处好风光,只听凭老太太做主张罢。” 这马屁拍得很响亮,让贾母心里也欢喜起来,便指了蘅芜院给宝钗住。又一并指了缀锦楼给迎春住,秋爽斋给探春住,蓼风轩给惜春住,稻香村给李纨住。 轮到湘云时,贾母便笑道:“云丫头,你有没有想住的地方?” 湘云便笑着靠在贾母身边笑道:“老祖宗,我常听爱哥哥说,这园子里有一处地方,‘千竿翠竹掩门墙’是不是?” 贾母便笑着看向宝玉,宝玉想了想,便抚掌笑道:“是了是了,是‘有凤来仪’的潇湘馆。” 贾母便也笑道:“难为这云丫头竟喜欢这么一个幽静清雅的地方,也罢也罢,就命人收拾了出来给云丫头住着。” 因众事拟定,便在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大观园里的日子极没趣味,和先前在贾府梨香院住着时并无不同。宝钗住了没几日,就接到了舅舅王子腾的来信。看完信罢,便又和薛姨妈这样那样一番合计。在王夫人来看薛姨妈的时候,薛姨妈便满脸忧色道:“姐姐,不是我说,这老太太怕是不中意宝丫头呢。” 王夫人忙安慰道:“这说得哪里话,凭老太太怎么说,还有我呢。纵我不能做主,还有娘娘呢。这宝玉的亲事,说到底还是要我来拿主意的。” 薛姨妈一听,便急道:“娘娘可是中意林家的丫头?” 王夫人便又笑道:“娘娘是我亲生的,焉有不向着我的道理。林家的丫头看着就是福薄命硬的,哪里配得上。还是宝丫头端庄敦厚合我心意。娘娘也说要再考虑考虑呢。” 薛姨妈听了,忙又道:“姐姐,娘娘这么说,难道也是要再看一看的意思?宝丫头过了年就及笄了,若是耽搁了可怎么好。我心里着急,娘娘上回省亲瞧了宝丫头后,难道就没说什么?” “这……” “姐姐,不是我说,我倒有个主意。你左不过要进宫去探望娘娘,不若带上宝丫头一起去,也好叫娘娘仔细看看。” 见王夫人面有难色,薛姨妈狠了狠心道:“若姐姐不打算结这亲事,咱们一家也无谓在此久留,我这就接了宝丫头从园子里出来罢了!从前借给姐姐的钱,也请姐姐紧着我还上一些,我们家的旧宅也要修缮的。” 王夫人一听,这还了得?!公帐上的银子本就捉襟见肘,更何况薛家前后相借了要有二十多万两,一时可要她到哪里还上!见薛姨妈语气坚定,王夫人只好软声笑道:“你也太性急了些,娘娘上次省亲不过走马观花的一瞧,我后日就要进宫探望娘娘,便要宝丫头同我一道儿去就是了。你放心,这亲事必能成的,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儿么!” 听王夫人这样说,薛姨妈也松了一口气。等送走了王夫人,就忙不迭地找到宝钗道:“我的儿,你姑妈应了,后日就带你进宫去看娘娘。” 宝钗眼眶也有点湿,只是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激动,道:“妈妈去把我去年刚做的衣裳拿来,后日我便穿那一身进宫。” 薛姨妈连连说好,瞧着宝钗秀美端庄的脸庞,终究忍不住掩唇低泣道:“这一入宫,可要我怎么是好呢。” 宝钗忙安慰道:“妈妈快别如此。舅舅的话言犹在耳,成与不成端看这一次了,姨妈是个有成算的人,我们这一次能进去,下一次却未必了。所以妈妈万不可露出些什么来,叫姨妈瞧见了女儿的事儿就不能了。” 薛姨妈便连连点头道:“正是我儿这话的道理。”说罢,忙擦了眼泪去给宝钗找衣裳。 宝钗坐在内室,秀美丰润的脸颊上已经升起了两抹红晕。后日,她就能进宫了。若能得见圣颜,她就有出头之日了!贾家,荣国府……再繁华富庶,哪里比得上红墙碧瓦,宫苑连连。 抚上了颈项上的金项圈,宝钗抿唇笑了。这两行谶语,也该配得起那万人之上的帝王! 第72章 两姨姊妹宫内相见 新承恩宠陪王伴驾 红墙碧瓦,深宫禁苑。宝钗低垂着头跟在王夫人身边,在小宫女的引路下往坤宁宫的方向去。进宫探视嫔妃,须得先拜见皇后,才能往嫔妃住所去。走进坤宁宫里,宝钗不由地紧了紧攥着帕子的手,这就是皇宫,这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所居住的地方,皇后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王夫人拜见过皇后好几次,每次皇后都笑容温和地询问几句就会放行。可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皇后的兴致像是非常高的样子,竟留着王夫人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多说笑了几句。 王夫人有些紧张起来,她见着皇后的时候,通常是来探望元春前的例行公事。元春当年是进宫在皇后这里露过脸,可也仅仅如此,之后皇后就把元春打发到了凤藻宫去当宫女。王夫人依稀记得,凤藻宫里,正住着齐国公陈翼的孙女,刚一入宫,就破例被封为宁妃的。其兄长乃是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 想到这里,王夫人便不由地在心底大叹。他们荣国府比齐国府又差到哪里去不曾?可同样是国公府里的千金小姐,进了宫后,一个却是飞在枝头,一个只能为奴为婢。要说不怨愤,那是不可能的。打知道元春被分派到凤藻宫做宫女起,王夫人心中就含了一口怨气。只是后来因着元春被破例擢升为凤藻宫尚书,没多久就被老圣人看中封了贵人,这口怨气才散了。 皇后留着王夫人说了几句话,就有身边的宫女进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惠妃娘娘、淑妃娘娘、恭妃娘娘、德妃娘娘还有宁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皇后便笑了笑说:“叫她们进来罢。”说着,又向王夫人笑道:“宜人在这里再坐一坐罢。” 王夫人听见这么一群娘娘都来了,哪里还敢坐,忙不迭就要站起来起身离开,可皇后没发话,她哪里敢走。只好站在那里,不尴不尬地瞧着惠妃等人鱼贯而入,香粉扑鼻,衣裳华贵。等众人给皇后请安罢了,几人都瞧见了王夫人和宝钗站在那里。 宁妃便笑道:“这位夫人好生眼熟,可是皇后娘娘这里的贵客么?” 皇后便也笑了笑说:“这位是贤德太妃的母亲,王宜人。” 宁妃惊呼一声,便上前拉住王夫人的手笑道:“原来竟是国公府的二太太,我才说怎么瞧着眼熟。宜人可瞧瞧还记得我么?我小时候也曾和祖父一起去府上拜会,那时候老国公还健在呢。”说着,便又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呢。” 皇后便道:“有什么话,你只说罢。” “臣妾祖父乃是齐国公,当年和荣国公也是私交甚笃的。如今虽祖父不在了,可臣妾却记得当年两府的情谊。请皇后娘娘准许奴婢,在自己的宫中款待国公府的二太太。” 皇后听了,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既是如此,便让御膳房多做些菜送去你宫里就是了。” 宁妃忙笑着谢过,正拉着王夫人的手就要走,却又瞧着跟在王夫人身边的宝钗轻笑道:“宜人果然是出身大家,就连身边跟着的丫头也出落得比我们身边的水灵。瞧着模样,相貌,哪一样不是好的?说出去别人怕还都以为是府上的小姐进了宫呢,只是这身衣裳有些不打眼,是去年的款式呢。” 一番话说下来,让惠妃等人也都侧目去看宝钗。宝钗脸上涨得通红,又不敢分辨,只得低垂了头不言不语。 宁妃说了这么几句话,又辞了皇后等人,便带着王夫人往凤藻宫去了。一路上佳木葱茏可悦不必再提,只她一去,坤宁宫里却有惠妃等人窃笑不止。 皇后见宁妃带着王夫人和薛宝钗走了,便也笑着推说今日无事,要去抄写佛经,便不多留众人。一时惠妃等人都散去,才出了坤宁宫的宫门,就有淑妃掩唇笑道:“我还说那妇人是谁呢,原来是荣国公府上的。” 恭妃便道:“说什么荣国公府上,妹妹又糊涂了。那荣国公早故去了,如今他们府上该是一等威烈将军府才对呢。” 淑妃一听,忙也点头道:“姐姐说得是呢,正是这样的理儿,偏我又说错了,该打该打。” 一行人边说边笑,就听得一直没说话的德妃忽然道:“怎么我瞧着,那荣国府的二太太像是进宫来瞧贤德太妃的,身边带着一个标致的姑娘,是怎么个意思?” 这话说得正巧撞上了惠妃等人的心头,不免又絮絮地说了许多话来。想到宁妃夸赞那姑娘容貌姣好,淑妃便掩唇娇笑道:“还是姐姐你眼尖不错,我瞧着那姑娘可不像是出身寒门。怕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事儿进了宫,说是丫鬟,谁信?” 恭妃也笑道:“不管你们怎么想的,那姑娘通身的气质瞧着也不错,依我看来,说不得是她们自家的姑娘呢。这一早进宫来,说是看望贤德太妃的,谁知道到底怎么着。别忘了,那宁寿宫里的慎太妃娘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一语话毕,果然悄寂无声。 好一会儿,才有惠妃出来打了个岔儿,又笑着说:“咱们也别在这儿打闷葫芦了,出了什么事儿,那还有皇后娘娘呢。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历,咱们不清楚,贤德太妃和皇后娘娘必是清楚的了。既然她们都不声张,咱们也无谓多说。反惹了口角,被别人听见也不好。” 她才说完,果然其余众人都点头称是。言罢各自回宫,不在话下。 只说王夫人和宝钗被宁妃请到凤藻宫里略坐一坐,却满身的不自在。宁妃的出身说高不高,祖上和荣国公也是一样的。四王八公里,独北静王与别家不同。因他家自来就是和皇家是堂亲,他们这些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可宁妃能坐在这么个位置上,其中最大的助力就是她的亲哥哥。 齐国公陈翼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儿子,成了亲还没袭爵呢,就过世了。留下孀妻带着一双儿女,镇日以泪洗面。没多久也殉夫而去了。这宁妃打小儿在家时,因着无母教养,一直就被老封君带着身边教着,她大哥自然就是老国公亲自教导了。 等老国公年迈,陈瑞文又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老国公便上了个折子请封孙子袭爵。那时候太上皇才退位没多久,正是不肯放权的时候。一听这事儿,也不等皇上表态,立马就拍案表示,这得封,还得越级封!老子死得太早也没能袭爵,这儿子就越上一级,封三品威镇将军。 皇上倒没为这事儿和太上皇较真儿,左右不过是一个虚衔罢了,也无所谓的事儿。可没想到这陈瑞文还算得上勤勉肯上进,没几年的功夫,竟然也颇有些能耐。皇上对他的看法有些改观了,所以对齐国公府上也比较宽厚。 可让皇上错愕的是,这齐国公却像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竟把小孙女也送进了宫里盼着承宠。皇上嘴上不好说什么,老圣人那里却乐得看见这事儿成了。因把皇上特地叫进宁寿宫里这样那样的嘱咐了一番,所以这宁妃的封号得来的弯弯绕绕实际上不过是皇上应了个景儿罢了。照皇上和皇后晚上就寝时说起这事儿,那就是“谁还能对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姑娘动什么心思啊”。 可这话得看放在什么人身上呢。 比如说宁妃在宫里一边招待着王夫人,一边就不断地拿眼睛去看薛宝钗。只见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不免心里就有些计较。见王夫人坐在一边脸上似有焦急神色,便也笑道:“怎么宜人竟是不想与我好生叙旧的意思呢?” 王夫人勉强笑道:“娘娘这话说得没得要我害臊了。” 宁妃却不以为意,只看着宫人送上精致的点心,又沏了滚滚的茶来,一时又拿捏着指间的丹寇,唇角衔着一抹妩媚笑容,端的是风情万种。只可惜宁妃这样的妩媚姿态,若在皇上跟前做了出来,兴许还能引得皇上一时侧目,可在王夫人和宝钗面前,这就根本没多大意思了。 “宜人可还记得,当年本宫和祖父曾在府上作客的事儿呢?” “娘娘那时冰雪可爱,臣妇自然记得的。” “嗯。”宁妃淡淡地应了一声,瞧着桌上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便又笑道:“宜人身边的姑娘长得才叫冰雪可爱呢,本宫瞧着也喜欢的很。常日里总听闻,府上老封君最是会调教人的,从前只还不信,如今一瞧,本宫方知不假。” 这话一出,宝钗的脸上便变了几变,嘴唇微微一动,却又没说什么。王夫人也是捏住了手里的帕子,一脸的神色紧张。 这二人的神态变化被宁妃瞧在眼里,不觉更是有趣了。便只淡笑着又闲扯些过往小事,略微有几处模糊不清的记忆,便也笑着含糊过去。只是看着宝钗的目光越发的带上了几分兴味盎然。 王夫人又坐了一会儿,见宁妃并没有放行的意思,心里焦急异常。便道:“娘娘好意原不该辞,只是因臣妇今日进宫来是为给贤德太妃娘娘请安的,这若耽搁的时辰……” 宁妃却是不紧不慢地捏着茶盖慢悠悠地撇着茶面上的茶沫,听着王夫人的话不免笑了笑说:“宜人说话太客气了,本宫不过因久未见故人,一时心里想起过往的事来,才请宜人略坐一坐罢了。听着宜人这话,本宫倒要以为是本宫耽误了宜人探视贤德太妃娘娘的时辰呢。”说罢,便让宫女过来带了王夫人和宝钗出去,又笑道:“宜人路上小心脚下,天冷路滑的。” 王夫人连忙应了,就要跟在宫女身后出去,宁妃却勾着红唇瞧着宝钗的背影笑了又笑。等她们的身影已经渐渐地瞧不见了,宁妃才把身上的披风又拢了拢,才轻笑自言说:“贾氏,如今你位分高了,怎么也不怕有人来分你的宠呢?”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1节 想到慎太妃最近频频的小动作,和宁寿宫隔三差五就传出太上皇又临幸新人的事儿,宁妃唇角的弧度又微微地上翘了些。这跟在贾府二太太身边的姑娘,瞧着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等,贾氏啊贾氏,你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夫人带着宝钗到长春宫的时候,抱琴正在廊下同一个小宫女说话,抬头见王夫人来了,神色间很有些惊愕和讶异。王夫人瞧见了,却也没想到别处,只是笑道:“娘娘可在里面呢?” 抱琴忙福了福身,带着王夫人往里面去了,只是一边走着,却一边打量着宝钗。她是和元春一起进的宫,宝钗和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她早已经在宫里苦熬了两三年了,何况元春省亲,她又没有一并回去,这下还真是头一次瞧见宝钗。她倒没想到宝钗的身份来历,只觉得这姑娘长得极好,只可惜是个丫鬟,不免在心里淡淡一叹罢了。 贾元春正在美人榻上小憩,听得抱琴通禀,才坐起身来。她因天气渐寒,屋里虽点着薰笼,到底畏寒。便穿着一身貂绒披风,领上一圈儿风毛拢着脸颊,更是显得她杏眼柳眉,更有韵致了。元春见是王夫人来了,忙亲热地让人送了茶水点心来,又笑着说了两句话,才道:“母亲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若要早些来,我们娘们儿才好多说些话呢。” 王夫人便苦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在皇后娘娘那里的时候,正碰见宁妃娘娘也来请安。她因见我是故人,便强邀了我到她宫里头叙旧。我一时不好推脱,才到现在。” 元春一听,一双柳叶细眉便微微皱起,啐道:“说是齐国公的孙女,又高贵到哪里去。不过是个同我一般大小的丫头,位分纵高却也无宠倚仗,皇上最是清心寡欲,难道她还能得意什么不成?说到底,见着我了,不一样要对我请安行礼。” 王夫人忙劝道:“娘娘慎言,这深宫禁苑的,保不齐有心人传出闲话去。” 元春听了也是一惊,忙收了话音,只拉着王夫人的手又说了两句体己的话,这才分出眼神去看王夫人身后站着的宝钗。这一瞧,便是猛然一惊,只惊道:“宜人,这不是薛家表妹吗?” 王夫人见她瞧了出来,也不隐瞒,只笑着松开和元春握着的手,把宝钗拉到跟前来,笑道:“娘娘眼神儿真是半点儿不错的,这正是你薛家表妹呢。”说着,便又向宝钗道:“娘娘在宫里也常记挂你,这才有得相见,也是你们的缘分了。” 薛宝钗便笑着过来给元春行了个礼,元春表情很是古怪,可瞧着宝钗笑脸迎人的样子,终究不好发作,只得道:“既是来了,便先坐下罢。” 见宝钗坐下了,元春才又转头向王夫人问道:“宜人怎么把薛家表妹领进宫来了,这要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传出什么话呢!” 王夫人听元春这样说,眼圈儿便是一红,只叹道:“娘娘在宫里,哪知道我在家中的艰难。老太太一心只合适林丫头,宝玉的亲事我半点做不得主。我一生不过三个孩子是心肝肉,你珠大哥哥走得早,留下孤儿寡母的我每每见着都要抹泪。你虽说是我亲生的,可却常年累月地在这深宫里,一年统共见不了几面。如今我独宝玉一人常能见着,偏老太太凡事不肯要我拿主意,我心里的苦可同谁说去!” 元春见王夫人一行说,一行哭,心里又是焦躁又是烦恼。这宝玉的亲事如今既被抬到明面儿上来说了,自然她也不能当作不知道。可老太太上回进宫来瞧她的时候,也把其中利害关系都同她说了,林姑父如今已经是吏部右侍郎又身兼内阁学士,官居二品,何等显耀。再者林家的大郎也高中探花,今上又对林家大郎多有照拂,小小年纪已经是翰林院里的庶吉士了。可见得,这林家的确是简在帝心。 薛家纵有百万之资,可论起出身地位,却比林家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元春也同王夫人说过不少林家的好处,偏偏王夫人就是认准了薛家,其余的话半点也听不进去。元春有心今日再劝一劝,可偏偏王夫人却带了宝钗一起来,元春便有好些个话说不出口了。见宝钗神色温和地坐在一边,元春想了想,还是笑道:“薛表妹,本宫和宜人说话,想来你听着是极闷的。你即是头一回进宫,不如本宫让抱琴带着你在本宫这长春宫里四处走走,也别拘着你。” 宝钗听了,便站起身笑道:“谢娘娘体恤。” 一时,就听元春叫来了抱琴,领了宝钗出去走走。 等宝钗走了,王夫人便有些不满道:“你薛家表面才第一回进宫,怎么不留她在这里说话,偏让抱琴带了人出去?” 元春便叹道:“我这里正有话要和宜人说呢,多少要避着些薛家表妹。”说着,便拉住王夫人的手道:“母亲在家里的艰难,纵不说,我也体谅的。只是这薛家,门楣着实低了些,母亲再好生计量计量。宝玉年纪还小,说亲大可不必急在一时。这薛家若果真好,不过再耽搁两年罢了。若薛家不好,咱们再看别家就是了。” 这话却让王夫人心里有些气愤,她原以为上次来看元春,元春说的那番话已经是给了她一个答复。所需不过时间罢了,谁想今日一来,这话竟又变了个样子。 王夫人不笨,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事儿说不定就有老太太在里头掺和过了。她上次来瞧娘娘,后来紧接着不就是老太太亲自进宫瞧了一回么。说不定,就是在那一回,老太太在元春面前说了许多林家的好话,让元春也改变了初衷。 “娘娘这话说得我却不能同意了。宝玉虽小,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年纪定亲的难道还少?何况宝玉能等得,宝丫头可等不得。年一过,宝丫头可就要及笄了,你姨妈心里不知道多着急,偏咱们拿着这样的想法,若果然成了还罢,若要不成,平白耽误了宝丫头,你姨妈还不知道怎么怨咱们。” 元春却不以为忤,只冷淡道:“若姨妈果然不肯耽搁,便自寻了亲事就是了,何必巴巴儿的只把眼睛放在宝玉身上。薛家表妹若真是个好的,也不用担心无人求娶。” 元春这话说得可让王夫人真 的着急了起来。她原就借了薛家的银子,若宝钗和宝玉成了一对,那这银子不说不还,怕还能再挪些过来。反正两家并作一家,这薛家的银子还不就是贾家的银子?可如果这事儿不成,别说那借了薛家的大笔银子她要尽数还回去,怕日后和妹子家的关系也难了。 王夫人心里着急,嘴上却只道:“娘娘在宫里的花销日渐繁重,咱们家又只靠着几个庄子的收益,如何填的上?我如今管着家,公帐上的银子已经入不敷出,多亏有你姨妈家时时地添上一些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可到底是寅吃卯粮,这坐吃山空的,娘娘在宫里怕也艰难。” 许是谈及银子这话题让元春警醒过来,王夫人这话才一说完,元春的脸色就变了一变。 她倒是忘记了这一茬子事儿。 王夫人说得没错,如今她在宫里的花销越发的大了。从前是个宫女,需要经营的人际关系不过是和各处的宫女罢了,就算是互相之间送些个荷包绣活的,也大多可以由抱琴代劳。成了贵人之后,她虽要时不时地拿出些金银稞子打赏宫人,但是也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偏如今她已经升了妃位,这日常的开销和需要打赏的银子,那可都是流水一样的就花出去了,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倘或真如王夫人所说,荣国府里头已经这样的艰难,那么,果真没了薛家的帮扶,怕是她日后的日子也要难过了。 王夫人一见元春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儿有戏。元春是打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心里想什么,她这个做亲娘的能不知道?所以在看着元春的神情之后,王夫人便掩住了自己唇角的笑意。 宝钗和宝玉的亲事,只能成! 元春想了又想,终是在银子面前低了低头。她心里虽然也觉得林家的家底不薄,可实在也是瞧着林家并不乐意和贾家亲近的样子。所以只得道:“母亲既有这样的艰难,我也不忍心多说。薛家表妹我瞧着也十分好,姨妈又住在咱们家,母亲回去和老太太好生分说了,千万别起争持。若有什么不肯的,只管等下次老太太进宫来,我亲自说与她听就是了。” 王夫人一听,当下便喜得不行,只笑道:“娘娘说得是,我也正说是这么个道理呢。”说着,又夸赞起宝钗来。“宝丫头瞧着模样就顶好的,举止娴雅,性情温和,善解人意。更有,宝丫头常日地在我跟前帮着分忧,若她进了咱们家的门,那真真儿的是咱们家的造化呢!” 元春却不这么想。她虽惦记着薛家的银子,却并不想让商人之女进自家降低了门楣。听王夫人这样说,便也只笑道:“宜人这话只心里说说就罢了,咱们府里的下人惯常是煞不住话的,有多少闲言碎语地都给传出去。薛家的表妹虽好,可宜人也听我一句,这薛家的身份到底低了些。” 王夫人听元春这样说,就有些不乐意了。才还说着宝钗瞧着十分好呢,又说要劝服老太太,怎么一回头话音就又变了呢。王夫人心里不快,脸上的神色自然就不怎么好。 最善察言观色的元春很快就发现了王夫人的神情不虞,只笑着安抚道:“薛家的百万巨资的确诱人,只是宜人莫忘了,薛家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商贾。宝玉是宜人的心尖子,他又是衔玉而诞的,日后的造化必定不凡。若只配一介商贾之女,未免看低了他。” 这话却是实实在在地戳中了王夫人的心窝子。她此生最放在心尖子上的可不就是贾宝玉这个凤凰蛋么,任何事情都可以,偏偏就不能和她的宝贝儿子有冲突。王夫人虽爱敛财,可那也是为了日后能把这些个钱财都留给宝玉呀! 元春见王夫人的表情有几分松动,便又加把劲继续劝道:“薛家表妹我瞧着也很好,想来宜人所看重她的品性也都是极佳的。这样好的姑娘,只可惜生于商贾之家,未免叫人一叹。宜人既想和薛家成就好事,不如依我的意思。” 王夫人忙问何意,元春便笑着道:“薛家虽好,终究出身太低。给宝玉做了妾室还可,做嫡妻却太过了。” 王夫人一听,忙摇头道:“这怎么行,你姨妈再不肯答应的。”说着,便又道:“何况宝丫头那样的人品相貌,做个妾室,那这嫡妻可要怎么个家世呢!” 元春便掩唇笑道:“这只凭老太太做主就是了,宝玉虽是宜人亲生的,可老太太也把他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这宝玉的亲事,老太太既撂了话出来,定是有了几分主意。”见王夫人听到这里就要反驳,元春忙又道:“我知道宜人心里不喜林表妹,可老太太未必就打算让宝玉和林表妹结亲呢?” 王夫人听元春这样说来,也想到如今林家和府上并不大亲近,出来老太太常命人接了林家的那个丫头过来玩笑,大多也是去凤姐那里相陪,其余的却不大显了。莫非老太太当真把这林家搁下了,又相中了别人?这么一想,不免就想到前几日众人要进大观园住着时,史湘云的一番话语。 元春见王夫人想得出神,心里也有些疑惑,便问:“宜人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王夫人便皱眉道:“娘娘不知道,日前娘娘下了旨意,要他们姊妹都住进园子里去。宝玉挑了怡红院住着,老太太娘家的史大姑娘也在,当时就央着老太太把潇湘馆让给她住了。”说着,眉头便皱的更紧了些。“这怡红院和潇湘馆挨得十分近,走过一架虹桥就到了。” 元春那日省亲自然也瞧遍了大观园的景象,对“怡红快绿”和“有凤来仪”自然印象也深刻得很。听得王夫人这么一说,心里不免也有些起疑。难不成老太太如今放弃了林家,转而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娘家的侄孙女身上? 史家虽说一门双侯,可手里的权利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何况,这继承了保龄侯爵位的可是史湘云的二叔,史湘云纵顶着侯府嫡长女的名声,说到底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娘家可以倚仗。老太太若当真是打了这么个主意,元春也要不同意的。 “宜人也别太过担心了,这薛家表妹可也在园子里住着呢?” 王夫人便道:“正是,宝丫头如今住在‘蘅芷清芬’,蘅芜院里。” 元春听后笑道:“那蘅芜院里也是极雅致的,奇花异草的,瞧着就心旷神怡。薛家表妹住在那里却也相宜,只是未免离着怡红院等处太远了些。” “谁说不是呢。可宝丫头当日只说,园中处处好风光,只听凭老太太做主张。故而老太太便安排了宝丫头住在蘅芜院,想来,也是不肯让宝丫头多接触宝玉的意思。哼!” 元春听罢,又是一叹。宝玉的亲事俨然已经让昔日不甚顶针的婆媳二人针锋相对起来。老太太中意林表妹,王夫人却看上了薛表妹。要让元春说来,她也觉得这两位都是极好的。林表妹的家世傲人,父亲兄弟都在朝为官,又深得圣心。可她没瞧过林表妹此人,听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好像这位林表妹的身子算不上好。 薛家表妹她亲眼瞧了,人品相貌都是万里挑一的好。不说在金陵屈指可数,就是在这美人儿无数的深宫里,薛家表妹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想到这里,元春便也笑道:“咱们都在这里说了好些话了,想来薛家表妹在外面逛着也累了。”说着,就让内室服侍的一个宫女去找抱琴和薛宝钗回来。 谁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抱琴和那宫女都惨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贾元春见她二人这样的神态,心里就是一沉,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只喝到:“做什么这样慌张的样子,有什么话站起来好生地回了!” 抱琴便哆嗦着嘴唇道:“老圣人驾幸,瞧见了薛姑娘……” 元春才听到这里,就觉得眼前一黑,却仍沉着气听抱琴断断续续地说:“老圣人见薛姑娘在这里,一时兴起……拉着薛姑娘上了龙撵……往宁寿宫去了。” “娘娘!” 元春眼前猛然一黑,就晕倒在了榻上。耳边传来王夫人和抱琴的疾呼,她却都顾不得了。老圣人竟然宠幸了薛宝钗,这让她的脸往哪里搁! 元春晕倒后,王夫人急得手足无措,在长春宫陪着元春身边好一会儿,见着时辰到了,才不得不回去了。只是来时还带着宝钗一起,回去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人了。王夫人步履蹒跚的走着,她的头脑里还有些不甚清醒。抱琴说的话,她听懂了,却又像是没听懂一样。 老圣人驾幸长春宫,瞧见了宝钗,怎么就把宝钗带上了龙撵又去了宁寿宫呢?这个时辰了,宝钗怎么还不和她一起回去呢?元春忽然昏倒,难道也是因着这事儿吗? 王夫人心里实际上已经明白了这件事,可却不愿相信。宝钗是她给宝玉相看的媳妇儿啊,怎么好端端地,不过是带进宫里给元春看一眼,就被老圣人给带走了呢!元春也是老圣人身边的人,若宝钗也被老圣人宠幸了,这可算是什么事儿呢! 晚间回了荣国府,又到贾母这里来回了话。王夫人仍有些浑浑噩噩的不甚清明,只胡乱用了几口饭便睡下了。一夜辗转自不必提,可王夫人却没注意到,宝钗一夜未归,薛姨妈却并不着急。 次日,薛姨妈在房中做着针线,就听莺儿忽然进来道:“太太,大爷回来了!” 薛姨妈一时惊怔,手上已经被针刺破了一个细小的口子。看着指尖冒出的一点血珠,薛姨妈怔怔地落下泪来。蟠儿……蟠儿回来了!可她的宝钗,却进宫了。 薛蟠的身子恢复得还行,虽说不像从前那么孔武有力的样子了,可看上去精神尚可。且因着这么一出事儿,性子竟收敛了不少。从前任性无状的样子也一去不复,贾政看着薛蟠的样子,不免也抚须长叹道:“侄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王子腾坐在一旁,听后也笑道:“妹婿这样夸他,别又叫他狂性儿上来。” 说得薛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道:“我才回来,怕母亲挂念,就不多陪舅舅和姨丈了。” 贾政和王子腾都知他性子,听他这样说,便知他是果真挂念薛姨妈,只笑了笑就放他走了。一时薛蟠来了梨香院,见莺儿在廊下打络子,又见薛姨妈倚门向自己这里看来,心中也激动万分,眼眶里也沁了泪,飞奔过去伏在薛姨妈的腿边喊道:“太太!都是孩儿不孝,要您担心了!” 薛姨妈便也含着泪抚摸着薛蟠的发顶,不住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子二人分别许久,自然很多话说。莺儿极有眼色,只等薛姨妈和薛蟠进了屋子,便忙去厨下煮上甜汤,等着送进去给薛蟠。 却说薛姨妈和薛蟠坐在内室里,一时怔忡无言。听着薛蟠把在王家的事儿一一道来,说到王子腾如何用心教导他,种种事情都叫薛姨妈长吁短叹不止,只叹道:“你舅舅都是为你好,你可千万别要辜负了你舅舅的心。” 薛蟠便启齿笑道:“舅舅待我极好的,我自知道。我如今再不学那些个纨绔习气,咱们家的担子那么重,往日里我都不知道,如今我既回来了,再不叫妈和妹妹担心,咱们家的家业都由我来背着!”说着,便又睁圆了虎目在屋内搜寻一圈儿,才疑惑道:“咦?怎么不见妹妹?” 见薛姨妈脸上浮现几分尴尬神色,薛蟠便自顾自地笑道:“我知道了,妹妹必是又去老太太那里和宝玉他们玩笑了。”说着,就有莺儿送了白果枸杞甜汤进来给薛蟠用。 薛蟠笑着吃了一口,才抬头看向莺儿道:“姑娘既去了老太太那里,怎么你不去呢?”虽这样说着,却还是回过头对薛姨妈道:“妈妈,你也别怪我多嘴。实在是我在舅舅那里待了这么些日子,也想通了好些事情。” “咱们家虽说是住在姨妈家里,到底不是一家人。妹妹平日里和姨妈家的姐妹亲近些也无妨,只是那宝玉却是从小就厮混在内帷的,妹妹又不是他正经的亲妹妹。这话传出去,说起来也十分不好听。我知道妈妈的想法,已和姨妈私定了。可要我说呢,这事儿也别这么着。别说还没成亲呢,这镇日里头在一块儿,就算没什么事儿,说出去了,于妹妹的闺誉也有碍的。” 薛姨妈听了,一时便有些怔怔地说不出话。 薛蟠只当她想得出神,也混不在意,吃完了一碗白果枸杞甜汤,便笑着对莺儿道:“你既不在你姑娘身边,那姑娘身边今儿个跟着的是谁?” 莺儿看了薛姨妈一眼,见薛姨妈仍没回过神来,便收回目光,只咬着下唇也不说话。 薛蟠的脾气是真的改了好多,若要照以前,他那暴脾气早就要打要骂的了。可今儿个回来瞧着莺儿这样,却也不是很生气,反而有些个疑惑。还待再问时,就见莺儿眼圈儿一红就抱着空了的碗筷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薛蟠抓了抓后脑勺,他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见薛蟠这样的神态,薛姨妈只叹了口气道:“你妹妹进宫去了。” “啊?”他没听错吧?这哪儿跟哪儿呀! 薛姨妈说得不假,薛宝钗如今正在宁寿宫的龙床上。但见她淡扫蛾眉,美目流转,顾盼生辉,一袭水红色绣缠枝牡丹图案的薄衫,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的白皙,缭绕着细数不尽的风情。老圣人正坐在床边,眯起了眼睛细细地看着宝钗的侧脸。 宝钗被老圣人这样的目光看得脸上羞红,便嘤咛一声拿手捂住脸颊,只娇嗔道:“上皇这样看人,真是羞煞了。” 老圣人见宝钗这样的小女儿家作态,心头一热,身上的某一处便有些蠢蠢欲动。只是他年纪终究大了些,平日里这方面虽有需求,却也多克制。只是拦住宝钗的肩头,低下头去细细地嗅宝钗发间的牡丹香气,才又笑道:“妙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宝钗依偎在老圣人的怀里,伸出粉拳不依地轻捶了捶老圣人的胸膛,才又嗔道:“原来上皇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说着,自己脸上也是一片羞红,便又打住不肯再说了。 上皇见她这样的反应,心里不知道多受用,只又摇了摇她的肩头,只笑道:“妙人儿,快些说来给朕听一听。” 宝钗这才轻咬着下唇道:“我叫薛宝钗。” “薛宝钗?”喃喃了一声,老圣人把宝钗从怀里移开几寸距离,便细细地看了看宝钗的脸蛋,才又笑道:“是哪个薛家?是薛侍郎家还是薛翰林家的?嗯?” 宝钗便低了头道:“我父亲乃是金陵皇商薛家,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哦。” 就这么一声不冷不淡的“哦”,却让宝钗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从她被老圣人带上龙撵的那一刻,不!更准确点说,从她踏进这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和贾元春一样,没能得见圣颜,反而被老圣人相中了。 宝钗没有贾元春那么多顾虑,她的出身的确是比贾元春的要低了一些,商户之女纵家资过百万,却也难把地位提升。士农工商,商在最末。纵使挂了一个“皇”字,说到底,还是商家。 所以在宝钗躺到老圣人身下的时候,宝钗就已经想到了后续的一系列打算。她要在老圣人的身边,成为老圣人最宠爱的太妃!就算不能越过慎太妃,她也要成为老圣人最宠爱的那一个女人! 老圣人穿戴好衣裳,才回头看向龙床上那个秀色可餐的女人,对身边的太监道:“去跟皇后说一声,金陵薛家之女宝钗,封——就封个贵人罢。”说罢,已经走出了内室。 宝钗怔怔地看着老 圣人离开,一滴泪水坠落在还有未散淤痕的手臂上。她赌上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一切,只换来一个贵人吗?老圣人的话那么轻,他从不知道,这在他看来那么轻易的一个封赏,对她来说,又有多么的重! 但是这些,很快就会成为让她步步高升的阶梯! 宝钗擦掉眼角的泪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要往上爬,一定要往上爬! 第73章 裴老将军上门提亲 林氏好女获封郡主 林泽知道薛宝钗进宫这事儿的时候,嘴里的点心被惊得没咽得下去,差点没把他也噎死。好不容易在水湛的帮助下,借着一杯水把点心给顺下去了,林泽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就给了水溶一肘子,瞪着他说,“这玩笑可一点儿也不好笑,换个。” 水溶表情有点纠结,他像是在说笑吗,这样想着,就苦哈哈地看向坐在林泽旁边正在给林泽顺气的水湛。这事儿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始作俑者怎么这么淡定呢,水湛看了一眼水溶,才转头对林泽道:“水溶没骗你,薛家姑娘的确是进宫了。” “不会罢!他们一家进京都多长时间了呀,要是进宫小选的话早进宫了,能等到这会儿子吗?”说着,又皱眉道:“再说了,先前也没听说有选秀的事儿呀。这三年才一小选呢,今年才哪儿跟哪儿呀。” 水湛见林泽这样问,心里虽然知道真相,可又不好直说。他总不能说,他和父皇觉得这薛家身份太低了,配不上林泽所以就使了这么个阴招儿罢。别说,就算说出来林泽还不定信不信呢,可要真说了这话,林泽铁定要问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干的。到时候可怎么解释呀! 水溶却只笑道:“老圣人最不爱规矩束缚的,一贯是自己怎么爽快怎么来。你瞧着老圣人晋了贾家的那一位妃位就知道了,这薛家的姑娘,呀,我说错了,如今该叫薛家的娘娘了。”笑眯眯地凑到林泽旁边,水溶一副神秘兮兮地样子套着林泽的耳朵说:“你不知道,那薛家的娘娘现在已经被老圣人封为贵人啦!” “这有什么?”林泽淡笑道:“当初贾家的那一位不也一样封了贵人么。”要不是告发了秦氏的事儿,贾元春的妃位还不知道该怎么来呢。 水溶却摇头道:“这你可错了,贾家那位虽说之前也是个贵人,可是比这薛家的可差远啦。” 林泽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水溶一见林泽这眼神,内心顿时受到了鼓舞,忙把这里头的曲曲绕绕给说分明了。原来凡遇贵人、嫔、贵嫔、妃、夫人与四妃皆有封号,并以此为荣,骄行众人。这贾元春初初被封为贵人的时候,那也就是个贾贵人罢了。直到现在上了妃位,才有个贤德妃的封号。可薛宝钗虽说也是贵人,但是和贾元春不同的是,薛宝钗可是被封为了端贵人。 唯有不甚得宠或家世寒微的,才往往以姓氏为封号。 啧,贾元春在知道宝钗的封号后,那可是把长春宫里好些个瓷器都给砸了。 慎太妃那里也恨得绞烂了好几条帕子,可比起之前的贾元春上位,这次薛宝钗当了贵人对她来说,反而是利大于弊。不说这薛家出身本来就不高,日后这深宫别院里,说到底还是要靠着娘家。凭薛宝钗的家世,她能靠谁呢?再者,就算是薛宝钗想要靠拢贾元春,恐怕也讨不了好。这薛宝钗为什么能这么凑巧地就入了太上皇的眼,其中多少个曲折,别人不明白,她浸淫深宫数十年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说的就是贾元春了! 林泽听完水溶的这一番分析,当真是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后宫里面的水这么深,真难为了个个人家的姑娘还削尖了脑袋往里面冲。林泽不由地抚额叹息数句,惹得水湛也笑了。 “这毕竟是太上皇的后宫,父皇的后宫还是很清明的。” 水溶便在一边笑道:“那是了,皇上的后宫里可有位贤惠的皇后娘娘呢,不说别的,单说如今皇上后宫那些新晋的小主都没翻腾出什么花样儿来,就知道皇后娘娘治理后宫很有一手了。”说着,便向林泽道:“嗐,不是我跟你吹牛,皇后娘娘最是仁慈善良的,你别以为这是恭维她的话,那是皇后娘娘真正儿的本质如此呢。” 说着,又叹道:“不过皇上也不爱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的,皇上最念旧的人,一个月里倒要有二十来天都在坤宁宫和勤政殿里歇着。” 水湛便笑道:“这些你又知道,难不成敬事房里也有你的耳目了?” 他们兄弟之间开开玩笑也无伤大雅,水溶听水湛这么说也没多想什么。只是笑道:“别说皇上这么清心寡欲勤政爱民的。我看你也不差到哪里去呀,这后院儿里到现在还没一个正妃呢,你想什么时候成亲呀?人家陈大人家,柳大人家都把头伸长了,就等着你开始选秀呢。” 此话一出,水湛的脸上就浮现几分尴尬之色。不住地拿眼去看林泽,见林泽垂着头正在撇茶沫,便暗暗地瞪了水溶一眼,好要他收敛些。 水溶却不解其意,这事儿原他们从没放在心上过的。反正也就这两三年里的事儿了,大家心里都彼此有数。水湛再有两年就是弱冠之年,如今虽说不急,可保不齐日后要有人上个奏折到皇上跟前去嘛。 中宫嫡子,又是最受皇上器重的皇子。这储君之位,纵使皇上没大白话地说出口,满朝上下,文武重臣又有谁不清楚呢。将来能继承皇位的,必是水湛无疑了。只是水湛性子寡言少语,又总把心思都花在了为百姓办实事儿替皇上分忧愁的上面,和下面文武官员的私交,却甚少有。 那些个溜须拍马之辈,也一直苦于没有献媚的机会。瞧着水湛一年年的大了,家里有好姑娘的,自然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这本也是人之常情,靠着联姻之亲,把女儿送到储君身边,巩固自家的地位身份,还能和储君亲近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要放在平时,只水溶和水湛两人独处的时候说说也就笑着过去了。可偏偏今儿个林泽也在,水溶这话才开了个头,水湛就满心的不自在起来。看着林泽半垂着头也不搭理他们,心里就有哪里涌出几分失落来。 见水湛也不理自己,林泽也不理自己,水溶表示很困惑也很乏味。再看看水湛正瞧着林泽呢,水溶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凑到林泽身边笑道:“哎,我怎么听说那贾家的老太君想把那一位说给你呢?” 林泽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似笑非笑道:“没影儿的事儿可别胡说,那位如今既是宫里的娘娘了,这些话么,自然也不该咱们这些外臣来谈论。贾家的老太君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听不明白,我本就是个拙人。” 水溶一听林泽这口气,心里就想大笑。活像是一只闹了别扭的小兽,刺头刺脑的不肯服软给人好脸色瞧。 “要我说呢,你年纪也不算小了。怎么林大人也不着急给你说亲呢,再等几年,可就没什么好姑娘了……” 不等水溶说完,水湛已经皱眉喝道:“胡说什么呢!他才多大你就提这些事儿,你不害臊,我还替你不好意思呢!”说着,又向林泽道:“你别听他嘴里胡说八道的,你年纪还小,更该把心思都放在课业上,没得为了这些个风花雪月的移了性情。” 林泽便偏过头,笑眯眯地哼道:“我瞧着王爷这话说得也不错呀,我年纪虽小,但是先定下来日后再等几年成亲也就是了。” 水湛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着,急得满头都冒了汗。见林泽眼睛眯着,笑嘻嘻的样子又像玩笑又不像玩笑。水溶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这时候根本指望不上。水湛想了好一会儿,憋得脸上都涨得通红,“之前我找钦天监的汤大人给你算过,弱冠之前不能女立其旁,否则祸及家人!” 林泽便嗤笑道:“这些个没缘由的话我断不信的,那汤大人说话可忒不负责任了些。”钦天监,哼!当他是个蠢物不成。这钦天监也就是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按之后的话来说,就是个国家气象局而已。又不是什么算命的神棍,这话唬谁呢! 水溶便惊讶地张了张嘴巴,才在水湛一而再的眼神威压下改口附和道:“对对对,没错,我也听闻这事儿来着。”见林泽似笑非笑的样子,忙又凑过去说:“哎,你别小瞧了汤大人,他可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呢,从来不说谎的。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这事儿的。” 林泽便挑了挑眉笑道:“难为你替我解释的这么清楚。”说着,便向水湛道:“我出来大半日了,也该回去了。” 水湛忙拉住了他,见林泽脸上神色如常,可眼底却有几分不快,心里正疑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他,却还是道:“父皇让我跟你说一声儿,让你过两日进宫陪他说说话呢。” 林泽低笑了一声,也不说应,也不说不应。只是看了一眼水湛后,就走了。 水湛瞧着林泽走出去,脚下步子动了动,却还是没追出去。反正林泽出了这门,高管家早在门口等着了,也不会让他路上不安全的。水湛这时候更想弄明白的是,为什么在水溶提到自己和林泽的亲事时,反应那么激烈。 他从前并不觉得成亲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所谓的正妃、侧妃,不过都是政治的棋子罢了。是用来联结朝中大臣的关系网的枢纽,是一个上位者和朝堂上的缓和带。这些,明明是他早已经知道该履行的义务,他是中宫嫡子,又最受父皇器重,将来继承大统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是,现在他却不想把这么卑劣的一面暴露给林泽。 是怕,林泽嫌恶自己吗? “我说,你也太小心翼翼了些罢。”水溶瞧着林泽走了,便大剌剌地往榻上一坐,伸手扯了一只橘子来剥。一边剥着,一边笑道:“不是我说你,这些事情往日里你又不是没听过见过的,怎么今日行为就这么反常?要说为着林泽那小子,我劝你可别,他心里精明着呢,再没有被人算计的余地。” 水溶只当水湛今日的失常是因为薛宝钗当了贵人娘娘,又和林家有过争持,怕林泽吃了亏才有这么一遭反应。见水湛仍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便笑了笑把话题一转,道:“哎,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在家里可烦得头都大了。” “我母妃非得要认林家姑娘做干女儿,要我说呢,本来也是个好事儿,可你瞧着林泽那样儿,他要是肯把妹妹给我母妃认干女儿,我还要去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呢。” 水湛听了,也勾唇笑道:“可不是么,他最是护短的。” 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囫囵了两口,水溶便也笑道:“林泽这性格也可爱得很,不是我说,这放眼望去,再没个皇子像他这么着呢。” 水湛撇过头瞪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警告。 水溶自然也接收到了这一抹目光,只好苦笑着说:“啊呀,我知道了。这惊天秘密不能说是不是?林泽那小子都走了,你还这么着,你不累,我都累了。”说着,还当真没骨头似的往榻上一躺就不肯起来了。 水湛看了他几眼,才道:“林泽的亲事不急,你别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徒惹的他疑心。再有,我的婚事父皇还没说话呢,你提出来做什么。” “哎?这也怪我呀!”水溶嘟哝了几句,才翻过身冲着水湛笑道:“怎么往日也不见你对我这么好,偏对林泽这么好。都是你弟弟,这差别可有点大呀!” 水湛便笑道:“他可是我亲弟弟!” “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我不是你亲弟弟。”说着,又想起一人来,才笑道:“那水清呢?他可是你亲弟弟呢,虽然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可打小儿那就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和你最亲近不过的。”说到这里,不免慨叹道:“可惜呀,他生母地位太低,半点儿也做不得主。走得又早,幸而有皇后娘娘照顾他,才能叫他活到这么大,如今身子还是那样儿?” 水湛听到水溶提起水清,脸上微微一愣,才道:“还是老样子,离了药就嗽声不止。” 水清是当今皇上的第十一子,生来就身子骨孱弱非常,自打会吃饭时就已经吃药了。因他生母位分太低,不能亲自抚养,所以水清打一出生就被抱养到了皇后跟前。那时候皇后正是刚从丧子之痛的打击里走出来,瞧着水清那样瘦弱的身子骨,心里也是极疼惜的,对水清也是呵护备至。 本来皇上对这个十一皇子也没多大的印象,只是依稀记得他出身时,哭声细微,差一点就没能活下来。水清的生母也是个常吃药的人,生了水清之后,更是坏了底子。缠绵病榻一载有余,就撒手人寰了。 自打这之后,水清就正式地被记在了坤宁宫皇后娘娘的名下抚养着,虽然身子孱弱,好歹宫里的珍惜药材那还是有的。水湛又比水清大了十岁,对这个病痛缠身的弟弟很是爱护。 不过这种爱护,比起水湛对林泽的感情来说,那可差得远了。 水溶见水湛情绪不高的样子,笑了笑才说:“别提这些了,皇上让林泽进宫陪他说话,也不怕露了马脚?” 水湛瞥了水溶一眼,淡淡道:“母后也很想见一见,所以过两日,父皇会请林家阖府入宫小聚。” “哦!”水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我就知道”的表情,贱兮兮地笑了笑,看得水湛额角抽搐,差点忍不住就要揍他。 “我瞧着过两日这宫里可就要热闹了。” 可不是么!这林家和贾家是姻亲关系,那薛家和贾家也是姻亲关系,虽说这三家的姑娘还不是很熟稔,说到底那也能算得上是姊妹了。这两个姑娘在老圣人那里服侍着,明争暗斗的就别提了,其中还夹杂着什么悬疑推理的情节,那可把水溶这个看戏的给乐坏了! 林泽才一回府,就去了黛玉那里,只瞧着黛玉绣着一块帕子,圆圆的绣绷上绷着一面帕子,上面已经描上了花样,正是一株气质幽雅的兰花形状。林泽便笑着赞了一回,黛玉又绣了两针后,就停住了手。 林泽眉头一跳,就听黛玉皱着眉问:“哥哥可听说没有,薛家的姑娘似乎是进了宫。” 林泽知道黛玉今儿个上午还在贾府里,自然这些消息是瞒不过她的。当然了,这些消息也无需瞒。那薛宝钗既然能得了老圣人的青眼,之先谁带了她进宫去,自然不言而喻。 贾母人老成精,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大房的邢夫人虽有品级,却和二房一向说不到一块儿去,当然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王夫人才会干出这种蠢事儿。上赶着带了个亲戚家的姑娘往宫里去! 黛玉便叹了一声,才道:“今日外祖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二舅母都一并数落了,我和其他姐妹都在,外祖母却落了二舅母的面子,想来是气得很了。” 林泽在心底冷笑。贾母不气才奇怪呢!贾元春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久,眼见着好不容易才入了老圣人的眼,封了个贤德妃,风风光光的省亲才有多久?这薛家的宝钗就上赶着跑进了宫里,还一下子就被老圣人给临幸了,又封了端贵人。有品有级还有封号,比元春这贤德妃也不遑多让的。 要说平日里贾母对宝钗还有几分怜爱,那也都是看在宝钗的长相有四五分像元春的份儿上。对王夫人说的那些薛贾联姻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话,现在可着实是对薛家厌恶到了骨子里! 这薛宝钗眼瞅着都要及笄的了,小选是无望的,偏这当口儿巴巴地哄着王夫人带她进了宫,可不是早有预谋么!偏王夫人蠢笨,连个小丫头也比不过,白给别人搭桥铺路,送着自己相中的儿媳妇儿上了老圣人的龙榻。如今可好了,姨姊妹在宫里日日相见,心里还不知道有多膈应呢! 再说这元春才省亲没多久呢,宝钗就得了封号又得了恩宠,这可不就是结结实实地在打元春的脸,打贾家的脸么! 贾母气得直发抖,咬牙切齿地把王夫人拎到面前一顿骂。她是真的恨呀!就算把薛宝钗进了贾府给了宝玉,也好过让薛宝钗进宫和元春争宠强呀!以薛家的门楣,嫁给宝玉又怎么样,看着现在是个嫡妻,日后等她再给宝玉相看一个高门大户的姑娘,了不起抬了平妻也就是了。反正这平妻的说法,那也是商人惯用的伎俩! 可现在好了! 王夫人把宝钗往宫里一带,偏偏就遇着了老圣人,偏偏宝钗就入了老圣人的眼,偏偏老圣人动作这么快就把人给宠幸了,偏偏当天就封了端贵人赐住长春宫。这下可好了,姊妹俩住在一个宫里,不过是正殿和偏殿的区别罢了,到底是谁受宠些,端看如今贾家不断送进宫里的银子也可见一二了! 薛家,是要起来了呀! 林泽听着黛玉这么一说,便笑道:“妹妹别管这些事儿,他们两家的事儿和咱们家并没多大干系,你只在那里同姊妹们说说笑笑也就是了。” 这话却激起黛玉的几分不快来,只冷哼道:“琏二嫂子如今身子也重了,大夫说等三月里孩子就要生了。我就不去了,去了也没个好话说。” 林泽也奇了,直追问:“这是怎么个说法,谁又欺负你了不成?难道有人说了什么坏话,你说来我听,若果然如此,我必为你讨个公道。” 黛玉便道:“人家是侯府贵女,哪里看得上我这平民丫头,我自是讨人嫌恶的,日后也不往那里去。只安心在家里做做针线也就是了。” 林泽一听,再没有不明白的了。定是史湘云又作怪了,挤兑得黛玉心里不痛快却不想和她计较,只得藏在自己心里生闷气罢了。林泽有些心疼,只摸摸黛玉的发顶自责道:“都怪哥哥不好,小时候常说与你听些‘与世无争’,‘容忍相让’的话来,反倒要你的性子越发软弱了。” 说着,便站起身道:“妹妹也别自贬身世,咱们林家祖上也是五代列侯,不过到父亲这一辈这份儿恩泽了了。可父亲乃是当朝二品大官,我也是翰林院做事的,岂不比那空有名头却无实权的公侯门第好百倍?” 正说着,就听得一声低沉笑声。黛玉和林泽都回头去看,原来是林如海抚须大步进来了,正巧听得林泽的一番话,便笑道:“泽儿说得不错,我儿也是钟灵毓秀,天资聪颖,哪里比别人差!想我儿小小年纪已经有人来求娶,难道还有人说什么不成?” 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黛玉和林泽齐齐愣住。黛玉先反应过来,只羞红了脸颊跺了跺脚就跑进了内室,剩下林泽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看着林如海,讷讷道:“老爷,是哪一家来求娶妹妹啊……” “乃是关内侯裴毅将军。” “关内侯裴将军?” 林泽明了了,突然想起数日前在蔚阳书院里未完成的一场谈话。犹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从裴子峻的脸上看到几分淡淡的薄红和羞恼,当闻希白说到黛玉的时候,他还没生气,反倒是裴子峻先喝止了闻希白的话音。又见林泽目光清亮的瞧着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家的名声最要紧,这些事儿本就不该外男谈论。” 又见林泽目光岿然不动,裴子峻清了清嗓子,便道:“给我几日时间,我必给你个交代。” 那时候林泽还傻呆呆的以为,这裴子峻是要给史湘云好看呢,没想到……等等!这是要娶黛玉?就瞧见了黛玉一眼,怎么就要娶要嫁的了?不行,他不同意! 看着林泽由最初的怔愣变成惊讶现在又是满脸的愤懑,林如海就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了。当下只笑道:“这事儿你也别急,且先跟我到书房里说会儿话。”说罢,就带着林泽一前一后地走了。 黛玉坐在内室,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当日甘露寺惊鸿一瞥,她对那位公子也印象颇深。只是因着这一见到底不是她这样的出身该有的行为,心里也着实忐忑了两日,好在有林泽开解。又说那位公子是他蔚阳书院的旧友,为人可靠,必不会出去胡说的,这才放下心来。 可谁知,今日就听闻父亲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 黛玉脸上的红晕越发的深了,那公子……裴公子看上去,的确是如哥哥所说的一样,为人可靠。只是,这事儿……又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该胡思乱想的!黛玉赶忙用手捂住了双颊,她可不能这么不矜持,为着一个外男,竟羞得这样! 林泽跟林如海在书房里一坐一站,心里却都是一个念头,这裴家……嫁还是不嫁?要照林泽的想法,黛玉年纪才多大,嫁也不能这么早就嫁呀!而且,裴大哥虽然为人可靠,那也保不齐日后变心呢?林泽可是个隐性的弟控妹控,对家里人那是护短到底的。 虽然和裴子峻的交情也很不错,可一比起可爱的妹妹来,裴子峻就得靠边儿站站了。 可林如海的想法却和林泽不一样。 裴毅虽是关内侯,可手里却握着实权,和那些个空有名头的公侯世家全不一样。再有他家一门三子,大儿子已经升了二等侍卫,乃是正四品,想来不日就能擢升一等侍卫了。二子和林泽有同窗之谊,最是个知根知底的,如今也在工部当差,正五品的郎中,恰恰就是贾政的顶头上司。三子年幼却也颇有乃父之风,听闻也是最爱舞刀弄剑每日里吵着要上阵杀敌的。 裴家的当家太太也是大家出身,为人直爽,最是个容易相处的。夫妻和睦,连小妾都没进过门,更别提什么通房丫头和姨娘了,早年也有心大的丫鬟,被裴老爷一脚给踹了出去,摔破了脸,自此后裴家就再没人敢打做姨娘的主意了。 这事儿朝野上下是都知道的,连皇上也曾拿这话来笑过,是以林如海对此事印象颇深。 倘或真把黛玉嫁给了裴家,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林泽一见林如海面露满意之色,忙道:“老爷,妹妹还小呢,这么早就定下未免太着急了些罢!” 林如海摇手叹道:“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外祖母家还惦记着和咱们家联姻的事儿,想的是亲上作亲的念头。那贾宝玉,我也瞧不上。你妹妹这样的人品样貌,嫁进贾家,还不定怎么样,所以你外祖母的意思,我是断不能答应的。” 说着,又看了看林泽,有些古怪地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你的福气,你外祖母才打起你的主意,那薛家的姑娘却进宫当了娘娘。” 林泽眨了眨眼,佯作无辜的样子问:“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呀,我听不明白呢。” 林如海笑着骂了一句“泼猴”,才又笑道:“这事儿上你也别瞒着了,你外祖母先前请我过府请了好几趟,还不都是借词推脱了,偏你和玉儿不能不去,她必把这些话也同你说过的。后来你二舅舅也来找过我一次,我不好再避着,只得听了听。原来你外祖母打着要把薛家姑娘嫁给你的心思,真难为她事事都想着咱们家。” 林泽听得额头都冒了几根黑线,再听林如海这口气这话语,不免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探花郎”不是白当的,就这智商,那搁现代就是全国高考第三名呀!忒牛逼了! 接收到林泽崇拜的视线,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如今薛家的事儿既然黄了,你这里是没大碍了,可你外祖母还把主意打在你妹妹的身上呢。我也舍不得你妹妹这么早就出门子,左右还小呢,不过大家彼此心里有个数儿罢了。依你瞧着,难不成裴家二公子是个不好的?” 林泽揉了揉脸,这话要他怎么说啊!说裴子峻好吧,他怕林如海一高兴就把黛玉立马给嫁过去。可要是说裴子峻不好罢,大家同窗这么些年,彼此都熟知对方的性子的。比起闻希白那种口花花的跳脱性子,明显裴子峻靠谱太多了有木有! 所以折中了一下,林泽给出了“无不良嗜好”的评语。瞧着林如海十分满意地捋了捋美须,林泽赶忙又添上一句,“当然了,比我差远了!” “去!你这顽皮劲儿!”笑着啐了一句林泽,林如海便满意地把林裴两家的婚事儿提上了日程。这事儿虽说不着急,可到底也是自打林泽高中探花之后,家里的第一桩喜事了。哪怕现在还没定下来呢,林如海却已经有了嫁女的惆怅感来了。 第二日,裴毅亲自带着裴子峻拜会了林如海,林泽只和裴子峻打了个照面,见裴子峻虽然脸上有些个不好意思,却还是把腰杆子挺得笔直地在听林如海说话。嫌弃地在心里默默撇了撇嘴,一想到自己养得钟灵毓秀的妹妹要被这人给娶回去,林泽就免不了要散发出一阵阵地怨气。负能量真是妥妥地攻击着裴子峻,幸好裴子峻身板结实,在林如海和林泽的夹攻下还能坚挺不屈。 商议完毕,裴将军当然也乐意早些让儿媳妇儿过门,可是大儿子的亲事也赶在今年要办,二儿子年纪还不算大,何况他也不是没眼力劲的人,人家林家父子都把自己的女儿/妹妹捧在手心里疼着,哪里舍得这么早让姑娘出门子。 所以裴将军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只说:“等贵府的姑娘及笄了,咱们家就提了聘礼来!” 这话,林如海是勉强同意了,可林泽心里却酸得不行。这是要娶黛玉啊黛玉呢!那是神仙似的姑娘呀,裴子峻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完全被怨念附身的林泽就瞪着一双大大的凤眼瞅着裴子峻,瞅得裴子峻后背都汗湿了一片才作罢。 林家父子送着裴家父子到门口,还没走到一半呢,就见门口一匹快马疾驰而过,紧接着一个太监下马打起了唱腔道:“皇上有旨,林如海接旨——!” “就明儿个进宫一趟?”见林如海双手捧着圣旨,听了这话后只点了点头,林泽疑惑地问:“那怎么还要玉儿和澜儿一块儿去呢?” 林如海空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想这些做什么,明日我不是和你们一块儿进宫么。” 林泽想了想,也是。有林如海在,就算有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嘛。很好很好。 果然,次日早晨,林家阖府整装齐备随着来接人的太监上了马车,一行人到了皇宫里,就有嬷嬷带着宫女又有太监抬着轿子接了黛玉过去坤宁宫说话。林家父子三人则是随着太监进了勤政殿面见圣上。 皇上几日未见林泽,一瞧见了,自然百般询问,只恨时间太短。林泽笑眯眯地一一作答,也不见紧张不安。他原先和皇上相处过一次,对皇上的性子有了一些认识。和那种性子捉摸不定的帝王不一样,这位皇上非常的和善好相处。 只是林泽不知道,这样的皇上也独独只是对他如此罢了。 皇上又拉着林泽说了好些话,问起如今在翰林院里做事累不累,又问林泽日后想当什么官儿,只把林泽脸上的笑容都问僵了,才笑道:“既今儿个来了,午膳就在宫里用罢。朕和林卿还有话说,高公公,你带着小林卿他们去皇后那里罢。” 林泽一见那高公公正是水溶在城中的沈宅里常见的高管家,心里便更自在了。只辞别了皇上和林如海,就牵着林澜的手跟着高公公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坤宁宫。 才一进坤宁宫,就见皇后娘娘坐在当中,林泽和林澜赶忙行礼,听得皇后叫起才起来退到一边站好。 皇后先还拉着黛玉说着话,一见林泽和林澜进来,真是万般滋味都涌在心头。怕两个孩子久跪,忙叫他们起来。又见他们懂事知礼的退到一边站着,心里更是怜爱万分。便招手对林澜道:“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瞧一瞧。” 林澜看了哥哥一眼,在哥哥鼓励的目光下走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目光温柔,性子和善,拉着林澜的手笑着问他几岁了,又问读了什么书,便要人拿果子和点心给林澜坐到旁边去吃。见林澜欢欢喜喜地牵着嬷嬷的手去吃点心了,皇后这才把目光放在林泽身上,见林泽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笑容温柔目光清亮,眼眶便微微有些湿了。 “这位就是小林卿么?常日里听皇上夸你年纪小却有能为,本宫还想着若能一见才好呢。”说着,便让林泽近前来。 林泽才一走近,皇后便细细地打量起林泽的容貌,见他眉宇间还有几分温婉气质,唇角微微上翘着,纵是不笑也露出几分笑意来,大大的凤眼眼角微挑,无端的有些艳丽。这样的容貌,生在林泽身上,被他的男孩子气给掩盖了不少精致,若生于女子身上,还不知道怎么端方鲜妍呢! 等皇上来坤宁宫的时候,就见着皇后正在和黛玉说笑,林泽坐在下首相陪,林澜却挨着林泽已经睡着了。见此情景,皇上也放轻了脚步,嘴角含笑轻声道:“小林卿的弟弟睡着怕着了凉,不若要嬷嬷抱进去睡罢。” 话毕,就有皇后身边的嬷嬷上来轻手轻脚地抱起了林澜往偏殿去。 林泽和黛玉都站起身来向帝后二人行礼,就听得皇后笑道:“皇上,臣妾当真是喜爱林大人家的姑娘,可怜她年纪这么小又没了娘亲。臣妾想着,臣妾膝下也只有湛儿一个孩子,若能得女如此,也是臣妾的造化了。” 皇上瞥了一眼垂头看着地面的林泽和黛玉,才又回过头,和皇后相视一笑,便道:“既是如此,也是一桩美事。待得要钦天监选定了日子,朕就亲自册封林卿家的姑娘为皇后的养女如何?”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皇上,既认了林大人家的姑娘做义女,到底也该封个称号才是。” “不若‘永安’如何?” “永安永安,永享安乐,是个极好的封号。臣妾在这里拜谢陛下了!”说着,便款款拜下,一双杏眸已经湿了眼眶。 皇上轻轻地扶起了皇后,便向黛玉道:“既是如此,日后也要改口叫朕父皇,叫皇后母后了。”这话虽这样说,目光却看向的是林泽。 林泽听得皇上如此说,心知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儿了,当下只得道:“谢皇上、皇后娘娘垂爱。” 见林泽这么说,黛玉也只得盈盈拜倒道:“永安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时年,钦天监选定良辰吉日。皇上亲自册封林氏之女黛玉为永安郡主,享正三品俸禄,养于皇后名下。诏书如下:林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念皇后,结发之亲,膝下荒叹,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赐林氏郡主位。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法度在已,靡资珩佩,躬俭化人,率先絺绤。夙有奇表,温婉贤淑、聪颖过人,锡以金册宝。望尔尚袛勤夙夜,衍庆家邦,雍和钟麟趾之祥,贞肃助鸡鸣之理,恪遵皇后之训,勿负朕意,钦封永安郡主。宜令所司,择日册命。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写诏书无能星人! 表示如果诏书有什么常识性错误,都怪度娘误导我,以上! 林妹妹封了郡主,又被提亲了,看来这婚期是不远了,水小攻有点眉目了,看来林哥哥幸福的日子也不远了。 剩下一个林小弟……嗨~林澜小胖墩,你快别吃了,醒一醒呀!林家传宗接代神马的可就要靠你啦! 林澜【揉了揉眼睛】:唔,我还想吃桂花糕荷花塘豌豆黄……呀,要给环哥儿送些去! 贾环【感动】:谢谢林澜你还想着我! 作者君【Σ(っ°Д°;)っ】:等一等,你们别表 现得太亲热,不然又被读者误会你们一对肿摸破! 闻希白【_(:3」∠)_倒地】:真是躺着也中枪,本大爷怎么可能会看上裴大呆子!哼~!【傲娇脸】 第74章 坤宁宫水溶赠表礼 春芳园林泽丢大脸 自黛玉被封了郡主后,日子虽然照常过着,林泽却发现黛玉的性子又开朗了不少。这不得不说,皇后娘娘调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比起大家闺秀这样的赞誉,如今的黛玉更当得起贵女一称。 “大爷,荣国府的帖子又下了。” 林泽瞥了一眼趴在自己膝上睡得正甜的林澜,轻声道,“请姑娘去。” 青梅也见着林澜睡得正熟,恐自己声大扰了他的好梦,便只颔首点头。林泽见了,便笑了笑,把自己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搁,淡笑道:“你去问问甘草,今儿个姑娘进不进宫。” 青梅忙领命去了,不一时回来便道:“甘草说了,昨儿个北静王太妃就请姑娘一块儿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呢,今儿个是不得空了。” 林泽便笑着点了点头,只笑道:“既是如此,便好好儿地回了荣国府的嬷嬷,说姑娘今儿个被北静王太妃接走了就是。”说着,便又低头看向自己膝上的林澜,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见他睡着觉还不时地砸吧两下嘴,心里当真觉得他可爱得很。 青梅自然也瞧见了,脸上便含笑道:“姑娘知道大爷今儿个休沐,所以昨儿个北静王太妃说起大爷的时候,也说让大爷一块儿进宫呢。” 林泽摇了摇头,“难得休息一回还要我进宫,我可不去。何况宫里都是些贵人,我一个外臣去了也不像。” 青梅便笑道:“这我就管不了啦。姑娘不一会儿就来了,大爷可自己想好怎么应对。”说罢,便已经出去和荣国府来接人的嬷嬷把话说了。 果然不一会儿,黛玉已经过来。林泽抬眼看去,只见她杏仁小脸白白净净,身上穿了一件山茶灰弹墨遍地金小袄,下面着了一件玉涡色暗纹刻丝团云纹综裙,身上披着青色暗花祥云纹蝉翼纱缎面。长发柔润,绾着别致的百花髻,鬓发上插着拔珠朝阳五凤白银头花,手腕上正戴着一只琥珀连青金石手串,腰上面挂着一个素纹荷包,脚上穿的是缎鞋,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来。 林泽不免笑道:“给永安郡主请安了,可我这里正不便呢,给郡主请罪啦。” 这话说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只拿手轻轻地打了一下林泽的手臂,“我当了郡主还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功劳,偏在这时候又打趣起我来。”说着,又看向林泽膝上睡容甜美的林澜,不免又是一笑,“今儿个倒乖巧,大字也写了书也念了,先生也说很不错,点心倒没吃多少,看来是长大了。” “可不是,才在我这里竟央着我给他讲书呢,我瞧他认真的模样不忍推拒,谁想书才讲了几章,他就睡着了。” 黛玉便掩唇笑了,又让青梅和青杏轻手轻脚地把林澜抱进林泽的床上,才对林泽道:“昨儿个北静王太妃问起你,我想起你今日休沐,北静王太妃便笑说‘既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怎么不叫你哥哥一起呢。想当日皇后娘娘认了你做女儿,对你哥哥也甚喜爱的。’又说起‘皇后娘娘至今膝下荒叹,三皇子早已成年,也不能日日承欢,十一皇子体弱多病,夙夜顽疾,少不得也要皇后娘娘忧心。瞧着你哥哥这模样相貌,倒是合皇后娘娘的眼缘。’我听北静王太妃这样说,少不得便替你应了。” “你若要不去,可是要我落了面子?” 林泽便失笑道:“罢罢罢,合该不能叫我的郡主妹妹把面子给丢了,自然要去的。”说着,又长叹说:“啊呀呀,可怜我好不容易有一日休息的,偏还要进宫去。” 这拿腔作调的语气逗得黛玉又是一笑,只拿手打了一下林泽,“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说罢,又看向林泽不甚便利的右腿,轻笑道:“该,瞧你这怪模样,少不得我在你这里坐一会儿,待你腿脚不麻了再走。”说着,便已经坐下,拿起桌上林泽先前看的书看起来。 青梅和青杏见此,也都一笑。白果便过去给林泽揉了揉腿脚,等了一会儿子就有甘草进来说:“大爷,姑娘,北静王太妃的车架到了。” 黛玉便笑着拿眼去看林泽,林泽忙道:“我好了好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只对青梅和白果嘱咐道:“我和姑娘进宫去,这里可都得要你们照看了。等澜儿醒后,只让唧唧同他玩一会儿子就罢了,也别只管讨好他,一任他玩到天黑的。” 青梅和白果都笑着应了,青梅更是道:“大爷只把自己照看好了就是,想前儿个也不知道是谁和唧唧玩的连晚饭都没吃,半夜嚷着肚子饿呢。” 这话说得林泽脸上微微一红,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且说黛玉和林泽一同往宫里去,自然黛玉先去皇后那里,林泽却往皇上这里来。瞧着勤政殿上的那块大匾,林泽纳闷地摸了摸脑袋,怎么好像最近他常常来这儿呢? “小林卿怎么在发呆呢?”笑容温和的皇上看着林泽微微走神的样子不由笑了,林泽和他长得并不像,眉宇间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婉的神色,可是他却一眼就能感到那陌生的熟悉感,和水湛的那种父子之情不一样,看到林泽的时候,他的心里会下意识地浮现几分愧色和歉意。 林泽回过神来就发现皇上正笑着看向自己,不由地低下头道:“回皇上,微臣在想家中幼弟。” 听到林泽这样说,皇上也是一愣,继而才笑道:“小林卿真是个好哥哥啊。林卿把你教得很好很好。”连说了两个“很好”,可皇上的语气却十分低落。 林泽抬眼看去,不过几步之遥的皇上孤寂的侧影却那么地让人想要叹息。 茶过一巡,就有宫女进来启禀,说皇后那里正赏梅花,想留永安郡主在宫里用膳。皇上听后便是一笑,只道:“既是如此,那小林卿不若一起罢。” 林泽忙要辞谢,恰值此时又有太监带了水溶和水湛进来,便打住了话头。等水湛水溶依次行礼过后,林泽又上前道:“小臣见过三皇子、北静王爷。” 水溶瞧着他就是一笑,却不说话,独水湛淡笑着虚扶了他一把,也笑道:“小林大人何必多礼。”说罢,才对皇上道:“父皇,儿臣听闻母后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皇上便轻轻一叹,见水湛面露忧色,水溶和林泽也看了过来,便道:“无妨,你母后原是之先在家宴上着了凉才至此,如今既有永安陪在她身边,料必无妨了。”才说着,又向林泽道:“永安是个孝顺的孩子,常日里总说起你对她的好,连朕也要刮目相看了。再想不到,小林卿小小年纪,不止才思敏捷,更是个爱护弟妹的好兄长。” 他想着,林泽若生在宫中,年纪最小,怕还被众人娇惯。哪里想得到林泽被林如海抱养之后,因是长子,故而万事稳妥,性子也磨练得越发沉稳。对黛玉和林澜最是体贴不过的。故而听得黛玉在皇后跟前说起林泽,还有几分惊讶。 林泽便道:“小臣乃是家中长子,照顾弟妹理所应当的事儿,再不敢居功的。况永安郡主如今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疼惜,于小臣来说,也是莫大荣耀。皇上这话,着实折煞了小臣。” 水溶一见林泽谦逊,心里就要发笑。听他说完这话,便也笑道:“皇上有所不知的,我和小林大人也是故友,来往虽不甚亲密,也知他爱护弟妹最是护短的。” 这话听得皇上又是一笑,水湛见皇上十分开心,便侧头过去看林泽神色。只见林泽眉眼温和,笑意浅浅,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端的是好一个俊秀公子。又想到先前听闻裴家竟上门提亲黛玉,虽林家没有立时答应,可裴家的家世在那里,裴子峻也堪称良配,想来林大人是不会推拒的。这兄长未婚,妹妹先嫁,说来…… “湛儿,湛儿?” “皇上叫你呢!” 水溶轻轻地推了水湛一把,向皇上的方向努了努嘴说:“皇上正和你说话呢,怎么这时候走神了?” 见水湛神色有些迷茫,皇上眉头也微微地皱了皱,“湛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水湛便道:“要父皇担心了,儿臣无事。只是想来一事,心中有些疑惑罢了。”又听皇上询问何事,水湛才看了一眼林泽,缓缓道:“今日偶遇了裴侯爷,才听闻裴将军竟亲自上林府为其子提亲了。” 皇上闻言也是一愣,这裴毅去林家提亲的事儿他还没听说过。林如海和裴毅都不是张扬的人,想来这事儿不过是两家互相通个信儿罢了,况黛玉年纪还小,这话也还没放在明面儿上来讲。但是……既然裴家有意,林家看着也不像是不肯的。只是这林泽还没娶妻进门,若是先让黛玉嫁了……一时,皇上心里也有些犹豫起来。 林泽见水湛和皇上二人脸色如出一辙的纠结,心里也纳闷的不行。虽说这黛玉是给皇后娘娘做了义女,可这裴家的事儿,那可是在封郡主之前呀!这事儿应不应承那主动权应该还在他们父子仨的手上吧,那皇上和水湛纠结个什么劲呀。 水溶见状,便摇头笑了笑,又瞥见林泽一脸的郁闷,忙拿扇子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阗黑的眼睛眨巴眨巴地冲林泽使眼色。不过也可能是水溶的表达能力有点拙计,反正林泽瞧见他可劲儿的眨眼睛是没能理解其意,只以为他眼角抽了要赶快下去治疗。 “溶儿,你父王近日可好吗?” 一听皇上问自己,水溶忙把那搞怪的样子给收了起来,折扇一合,仍是那个翩翩少年王爷。“谢皇上关心,父王自打卸了这王爷的头衔,再自在不过的。只是近来母妃常常进宫,父王甚觉无趣,也不大肯出门了。” 皇上听后便是一笑,不住道:“你父王还是老样子。”又向水湛笑道:“既是这样,你们来了宫中也该去给你母后还有你婶母请安才是。”说罢,便让太监进来领水湛他们出去。 “你母后今儿个留了永安在宫里用膳,你们既去拜会,少不得给永安一些见面的表礼。” 水溶早听说皇后娘娘收了林泽的妹妹当义女,皇上也封了个永安郡主,心里早想一见了。可谁知近来诸事缠身着实分不出时间来一见。又因着林泽一向小气护短,他也不敢擅自冲撞了佳人,少不得按捺到今日。听得皇上这么说,便笑道:“皇上放心,今日进宫也想着若见着永安妹妹,是要备好礼物的。故而已经把礼物带来了。” 皇上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凭他们去了。 却说皇后这里也是热闹非常,北静王太妃和皇后年轻时已经是手帕交,后来一个嫁给了北静王,一个嫁给了四皇子,二人来往也甚亲密。因皇上和北静王是堂兄弟,两人成亲后来往反而更频繁了。这情况就是皇上登基后,已经统治六宫的皇后也还常常召北静王太妃进宫一叙呢。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2节 北静王太妃一面吃着茶,一面看着窗外的薄雪笑道:“我之前还说呢,这天气越发的冷了,想来也是要下雪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也要人防备不了。今儿个可巧就下了,瞧着梅花映雪的景致,不比那画里头的好看?” 皇后也笑道:“这话说得本宫也爱听,去年冯夫人送来的雪里梅妆,不知道羡煞多少人。本宫当时还想着,那画里头的美人儿再好看,凭这世上却难寻一位。这后宫里美人虽多,却难得有那样的灵气。谁想,今年本宫就得了一个这样灵敏乖巧的女儿。” 北静王太妃一听,便把茶盏往手边的小几上一放,只笑道:“皇后娘娘如今是遂心了,可也不想想我心里的难过劲儿呢。这林家的姑娘,啊呀,瞧我说的。这永安当初还是我先瞧上的,偏我想认作女儿的时候,又被皇后娘娘截了胡,可说说该怎么赔我。”说着,还故作一副不依的样子来。 皇后便笑道:“罢罢罢,都是本宫的不是。原也不知道你要认她做女儿,只以为你……”说着,是想到了北静王太妃曾不止一次和她提起,水溶对黛玉多有些不肯让她做北静王太妃干女儿的意思,当时她和北静王太妃说到这话,还取笑过水溶怕是对人家姑娘有些什么心思了。谁想才说嘴就打嘴,这下黛玉既认作了皇后的干女儿,那还不一样是水溶的妹子么! 北静王太妃自然不笨,从皇后的表情里也缓过神来,便拉过黛玉的手笑道:“永安这封号也好,可难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想的。永享安乐,再合适不过的。”又对黛玉笑道:“好姑娘,可千万别再轻愁薄露的,你可不知道,娘家的爷仨多疼你呢。再有皇后娘娘和皇上也都最心善的人,日后再不给你委屈受的。” 说得黛玉脸上也微微红了。 她今日穿得一件山茶灰弹墨遍地金小袄,下面着了一件玉涡色暗纹刻丝团云纹综裙,站在那里就比过了一室的明朗娇俏。又因之前赏梅时落了雪,身上披着青色暗花祥云纹蝉翼纱缎面早被换下,如今正着了一件水红色提花散花水雾绿草十样锦鹤氅,领口一圈白色风毛拢着她白净的杏仁小脸,更是把那窗外的一树梅花都压住了。 水溶和水湛、林泽进来的时候,就见黛玉微红着脸颊,被北静王太妃拉着手说话。又侧头看见林泽目光凌厉地瞪着自己,忙把目光从黛玉身上挪开,低头像皇后和自己的母妃行礼。饶是这样,行礼的时候还被林泽不着痕迹地狠狠地给拐了一肘子。 水溶在心里那个龇牙咧嘴地叫疼呀!林泽这小子,下手也忒重了,不就看了他妹妹一眼么,就下这么黑的手。也不想想那个裴家的小子,可都上门提亲了也没见他对裴家的那小子干什么呀!绝对是差别待遇,绝对是! 不管水溶在心里怎么面容扭曲地歇斯底里,皇后和北静王太妃一见三个少年来了,倒是显得极开心不过的。尤其是皇后见着林泽发顶都落了一层薄雪,便忙叫宫女拿了手炉和披风来给他们换了,又叫小太监把薰笼移到林泽面前去,瞧着林泽的微微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红晕才肯罢了。 “今儿个是吹了什么风,你们都来了。” 水湛便笑道:“婶母安好。” 水溶却不管这些,反正北静王太妃是他自己的娘亲,他只腆着脸说:“父王自己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下棋,把一大把的公事都丢给了我。母妃只惦记新妹妹,哪里还管我的死活。可怜我好容易才从那一摊子的事儿里抽身出来,母妃偏还拿话噎我。” 说得北静王太妃也笑了,“你这猴儿似的精明,谁又能奈何得了你。我不过这么随口一问,又惹出你多少事来!”说着,便又道:“什么时候,你和三殿下一样沉稳我可就省心了。再不然,你和小林大人一样,我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 水溶便笑嘻嘻地说:“哪能要母妃念什么‘阿弥陀佛’呢,要真如此,父王不得生吃了我!” 一时说得列座都笑了,北静王太妃笑得直揉肚子,黛玉也拿着帕子掩了唇角笑着。水溶便笑着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只锦盒,只笑着让宫女递给黛玉,笑道:“永安妹子,你才封了郡主这几日咱们也没得空见面,这里就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弃。” 黛玉忙伸手接了,皇后便笑道:“难为溶儿有心了,永安,快打开来瞧瞧什么好东西。” 黛玉便抿唇一笑,伸手把盒子打开来瞧了。只见那盒子里正放着一只梅英采胜昆仑白玉簪,玉石无暇,其上雕工细腻,通体莹洁晶润,说不出的好看。皇后让人接过去看了一眼,也笑道:“真是难为溶儿分神找了这么好的一件礼物,也算是用心了。” 北静王太妃隔着几步远的地方瞅了一眼,又听皇后这样说,才笑道:“皇后娘娘可别净把功劳都给了他。这东西原是先时长公主赠给我的,因着珍贵,也不敢动用。才一直放着。后来长公主薨了,这簪子我也舍不得戴,就一直锁着。还说这几日好像少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又对水溶笑道:“送什么东西只拿自己的就是了,怎么又来找我的?” 水溶便靠在北静王太妃身边撒娇道:“母妃的东西才适合送永安妹子呢,我那些个粗蠢俗物,送给永安妹子,怕永安妹子还嫌弃呢,没得白找了没脸。再说了,母妃先时总说长公主最爱看打扮得好看的姑娘,永安妹子这么好看,戴了这簪子岂不好呢?” 说得北静王太妃也没话驳他了,只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母子二人又笑说了两句话才罢了。皇后听见水溶这么说,也把那簪子翻过来瞧了,果然下面刻了一个“樂”字。便也笑道:“正是长公主的簪子,难怪我瞧着这么好看。” 说着,便拉过黛玉的手道:“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年轻时也曾冠绝京城,风头无两。只可惜天妒红颜,还未出嫁就已经……只是长公主性子最是爽利的,若要她瞧着这簪子如今被你戴着,怕是在天之灵也心怀安慰了。” 黛玉忙道不敢,皇后便又道:“长公主常说‘好女也慕少艾色’,她平日里最爱看你们这样年纪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高兴。溶儿既把这簪子送给了你,好歹也全了他这做哥哥的心罢。” 水湛也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锦盒让宫女奉上,只笑道:“我原也不知道他送的是簪子,可巧我送的手镯,好歹分开了。” 皇后便笑着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放着一只洒珠佛手提篮珊瑚手钏。因也笑道:“这也是极好的,真难为你们两个怎么找的。”说着,果然替黛玉一一戴上,把黛玉原先鬓上插的拔珠朝阳五凤白银头花和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琥珀连青金石手串都褪下了放在锦盒里收好。 黛玉虽也推辞,终究盛情难却。况林泽并为出声反对,便也只随皇后安排了。 等到了晚膳时分,外头的雪早已经停住,树上红梅如火,映着一地雪白,当真说不出的好看。皇后便笑道:“咱们今儿个也别拘在屋里用膳,只让人挑一处地方才好。” 北静王太妃想了想,便笑道:“不若去春芳园用膳,那里又有四面的窗格子可开可关,又有宁绸纱围着,再不冷着冻着。再有南面儿能瞧见梅林花景,很是相宜。” 皇后一听,也甚满意,便让人即刻去安排。 林泽曾在顾家也瞧过这宁绸纱,质地轻薄却不透风,难得的是还能把里外瞧得一清二楚,冷天气里用这样的纱在亭子里一围,再好不过的。再有这春芳园里暖意融融,又有四角都放着薰笼,也不会冷着冻着。林泽观看了一圈,只觉得此处再好不过的。 谁知才坐下不久,就有宫女进来说了几句话,北静王太妃听后就向皇后先辞行带了水溶出宫。林泽这里正纳闷呢,可皇后还在,也不好表露太多。只好坐下安静用饭,才吃了一两口,就听得小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宫女忙打起了纱幔,就见果然是皇上乘着龙撵来了,一时下了龙撵进得里面,见林泽、黛玉等人正要行礼,忙笑道:“一家人用膳,哪里这样多的规矩,都且坐下,咱们自在说话。” 林泽和黛玉固不敢辞,只好依言坐下。皇后和皇上坐在上首,黛玉坐在皇后身旁,水湛坐在皇上下首,剩下一个林泽,只能做在皇上和皇后的对面了。 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让林泽心里的小人儿都开始愤愤地捶地。这位置谁安排的呀,皇上和皇后一抬头就能瞧见他呀!别说抬头不抬头了,就连搛菜也能瞅见他的表情啊,一清二楚呀有木有! 可是等用膳的时候,林泽才发现自己真是想太多了。皇上和皇后明显就没怎么端着架子,就连水湛也和平常无异,更别提黛玉了。到头来,连林泽都把自己心里的紧张和不安给散去了。也认真地开始考虑到底是糟鹅掌好吃还是酱鸭舌好吃的人生课题来。 在林泽低头认真和糟鹅掌作斗争的时候,皇上和皇后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松了口气的样子。 皇后看着林泽用膳的样子,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她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幻想过这样的一天,她的孩子就在自己身边,吃得香甜露出满足的笑容。她和皇上就坐在那里看着,一家人温馨自在的相处。可每每醒来,一身的冷汗却总提醒她,当初那个才满月的孩子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被送出宫去。她头上的凤冠有多么的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年,她没看过皇上颓然的神色,好像那件事已经被他慢慢地遗忘。可是皇后知道,这件事剜心蚀骨,她忘不了,皇上一定也忘不了。 看着林泽用膳的样子,皇后不由笑道:“好孩子,慢些,别噎着。” “唔。唔!” 林泽揉了揉冻得发僵的手指,低头呵了口气,才又继续低下头去录入文案。离他不远的地方,闻希白挑眉看了看他,还不等他说话,就见有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溜进来对林泽小声地说了什么,林泽摇了摇头,那小太监又说了两句,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走了。 闻希白低低地笑了两声,便也小跑到林泽身旁,笑道:“怎么又回绝了人家的邀请,也不怕那人生气?” 林泽鼓起了腮帮子,笔下的字写得更用力了些。 “哎,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也给我说说嘛。从前有小太监来请你的时候,你可从来不是这副神色呀!” 林泽斜睨了闻希白一眼,见他一脸八卦的表情,就懒得搭理。他才不要告诉他,他那天吃着糟鹅掌结果被鹅掌给噎着的事儿呢!太丢脸了好不好,而且是在帝后两人的面前,肯定被笑很久。虽然他缓过劲来的时候,就见皇后娘娘眼圈儿都急红了,但是……还是太丢脸了。近期都不想去面圣! 闻希白见林泽不搭理他,便也只好把这事儿先搁在一边,只笑着问:“最近你亲戚家又出事儿了你知道吗?” “什么事儿?” 见林泽终于搭理自己了,闻希白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小道消息给吐露了出来。 原来自打薛宝钗进宫被老圣人一眼相中宠幸之后就封了端贵人,贾家这里就闹开了。贾母再笨也能想到是二房的王夫人弄出来的祸事,平白地给元春添了个敌手。又想着那薛宝钗才情人品也都是万里挑一的,除去出身低了些,可到底祖上也有从龙之功,何况对皇上来说,一个有公侯外戚的妃子和一个没有外戚的贵人相比,自然要更偏爱那贵人多一些了。毕竟没什么壮大外戚的威胁不是! 贾母这里心急火燎的嘴上都起了泡,偏偏王夫人虽因着把宝钗送上了老圣人的龙塌,薛姨妈又来一阵大闹,险些把贾母气得病了。 这事儿说到底到底是薛家筹谋已久还是无意为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宝钗既然已经当了贵人,间接的也就是元春的敌人,是贾家需要防备的对象了。宝钗是在长春宫里被老圣人给带走的,这可就和当众给了元春一耳光没什么分别。 等宝钗的封号一下来,元春立马就病了。这可不同于那装病扮柔弱的小病小痛,元春那是真的被气得狠了,病得一张脸都蜡黄蜡黄的。老圣人一开始许是觉得自己做得有些欠妥当,趁着元春病了也来看过,只是看了两次之后,对着元春那张蜡黄的脸,再对比宝钗丰腴鲜妍的容貌,自然就没了心思再陪元春上演什么温情戏码。 转身出了长春宫就又召了宝钗来陪。 为这事儿,贾母进宫去看元春的时候,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她费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一个元春,可怜才得了宠偏又被自家的姨姊妹给夺了风头。贾母心里恨得不行,一回府就让王夫人把薛家的给打发出去。 王夫人心里也有气也有怒也有怨,说到底,她还惦记着宝钗是她相中的给宝玉的妻子,偏如今这事儿来得又快又急,她半点儿防备都没有。去看薛姨妈的时候,她心里还想着,这薛家定是因心大了,才故意来这么一着。哄着她带了宝钗进宫,又伺机勾了老圣人的心。 可谁知去了梨香院,还没进门呢就听见薛姨妈嘤嘤的哭泣之声,又见薛蟠虎着脸在那里一径地骂骂咧咧。她心里就有些纳闷了,你家姑娘算计着进了宫,怎么这当娘的当兄长的反而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她这里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呢,薛蟠已经看见了她,大步就跨了过来,只恨声道:“好一个心慈的姨妈,把我妹妹哄进了宫里说给娘娘看看,谁知一转脸竟把我妹妹留在了宫里为娘娘搏宠。这是什么缘由,今儿个姨妈给我说清楚这话,若分辨不清,我断不依的!” 薛姨妈也哭道:“姐姐好狠的心呀!宝丫头不过随姐姐进了一趟宫,奈何竟出不来了。我养到这么大的姑娘,难道是为了送她进宫的不成?先前姐姐应承我的话都是假的不成,姐姐定要给我个说法,否则咱们再做不成亲戚了!” 王夫人一听也没了话来驳。她本来是想来问罪的,谁想话还没说就被薛家的抢在了头里,一时竟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了。只好又回了贾母这事儿,气得贾母大骂她蠢妇,立时就关了她到小佛堂里念经,又让探春出来理家,李纨从旁帮衬。 宝玉自打听闻了这事儿,也如同雷击一般,受了好大的打击。他虽喜欢黛玉那样风流袅娜的姑娘,说到底,和黛玉相处的时间还不比他和宝钗相处的长。先前也从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里提着宝姐姐怕是要嫁进他们家来的,他心里虽有些不愿,却仍带着几分期待的。可谁知才不过多久的时日竟听闻这话,当下也是去了一半的心神。 贾母见宝玉如此神色,心里恨极,只想把林家的事儿再提出来。便把贾赦和贾政都叫来商议,贾赦那是自然不肯的。他早和林如海定有密约,这贾家还没肃清,宝玉又最不着调的,要真让黛玉嫁过来,还不怕林如海父子三人把贾家拆了呀!贾政却觉得这亲事甚可。他虽也知道宝玉平日里最恶读书,但是灵气还是很有的,天赋也高,假以时日定能飞黄腾达。 在贾政的心里,他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对宝玉的期待却和每一个做父亲的一样。看到林泽一举就夺了探花美誉,自然打从心底里觉得宝玉并不比林泽差到哪里去。所以听到贾母提起这话,他心里是一万个赞成。何况林家是书香世家,林如海又官拜二品身兼内阁学士,不知道对宝玉将来帮助多大,他岂有不肯的。 所以贾母在征得贾政的首肯后,只冷冷地对一直持反对意见的贾赦道:“大老爷,这事儿原是家事,才拿出来大家商量。可若说到底,却只是二房的事儿罢了,凭宝玉将来娶了谁,难道能忤逆你大老爷那一房去不成?你在这里推三阻四的,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心思呢。” 气得贾赦当即便砸了一只茶盏,恨恨地甩袖走了。才一回去,就命人把迎春从园子里接出来,半点也没给人置喙的余地。 邢夫人见贾赦这次是真气得狠了,自然也不敢劝。何况她如今已经抱了孙子,一腔慈母心肠都放在贾琏的儿子身上,哪还有心思去管二房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便也不管这事儿,只管带着小孙子玩笑。却是凤姐如今刚出了月子,一听贾赦震怒又接了迎春出来,恐人服侍的不周到,便要亲自带人去收拾屋子,被邢夫人瞧见忙拦住了。 邢夫人如今对凤姐那是一万个爱护,不说凤姐如今对他们又孝顺又体贴,平素里也肯掏心说话。单指凭着大姐儿的一张甜嘴,再有凤姐为她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子,她就已经高兴得不行了。 既听得凤姐要去收拾屋子,哪里肯由得她去受风,只道:“这事儿只交给我来办,必妥当的。”说罢,竟亲自带了人去收拾屋子。 等迎春来了,本来满腹的疑惑,却因见着邢夫人满脸含笑,又见凤姐一派脉脉温情,心里也放心大半。大姐儿更是巧嘴一张,只小跑过去拉住迎春的手仰头笑道:“姑姑如今和我一块儿住着,又多一个人疼爱我,再好不过啦。” 听得迎春心里暖洋洋的,便伸手抱住了大姐儿,自此就住在大房这里不提。 且说邢夫人身边有个最不省事的陪房,乃是王善保家的,为人最爱偷奸耍滑。平日里常仗势压人,邢夫人从前还常用她,因她的挑唆,不知道惹得贾赦不快多少次,后来因着凤姐转圜过来,家中一派和睦,便渐渐地不再让王善保家的近前了。 这王善保家的早看不惯晴雯这等大丫鬟,仗着在姑娘跟前服侍得了脸面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因平日里也不大多往园子里去,心里虽有怨愤,却也不显。谁想如今大老爷贾赦把迎春从园子里接了出来,虽日日都能见着外孙女司棋,却难免也都要看到晴雯等人过来找司棋时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便越发气愤起来。背着人时,常说起迎春的闲话。 或说迎春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还一副姑娘的派头,白做了梦日后也不知道嫁个什么人家。瞧着就是福薄缘浅的,想来也不长久。 或说老太太心里只有二老爷一个,哪里还把大老爷摆在心上呢。如今在这大房里做事,往后里也不知道怎么个光景。若要得好,很该现在就去奉承二房,找个讨巧的差事,等以后宝二爷继承了荣国府,才有的好处。 或说凤姐最是个有心机手腕的,别瞧她如今落了毛的凤凰一样狼狈乖巧,谁不知道她和二房最是沾亲带故的。说不得连大房的钱财都贪了,就等着回二太太那里讨好呢。 种种话语不一而是,也不知道怎么着,被贾赦听见了,一巴掌就甩在了王善保家的脸上。只瞠目怒喝道:“黑了心的狗东西,也敢说起主子的话来。你只不知道该怎么个死法,看不仔细地收拾了你!”说着,便命人把王善保家的捆了扔到柴房里,足足饿了十来天。 贾赦自以为这样地罚了王善保家的,她日后再不敢作祟了。谁想等王善保家的才出来不久,竟又闹了一出事儿来。贾赦虽气得牙根发痒,可心里却也高兴极了。这荣禧堂,终于也换人住了! 第75章 送手炉环三爷得赞 撞奸情王夫人震怒 新年的气氛林泽几乎没怎么领略到,这一年就好像插上翅膀一样飞走了。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家里面出了个郡主,虽然这郡主时不时地就来刺激他一下,但是幸好林泽早就习惯了黛玉的性子。每天早晨起得恁早去翰林院对于林泽而言,大概是这个冬天里最痛苦的事情没有之一。 黛玉瞧着林泽每天起得那么早,就算身上穿了多少件衣裳,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也十分的舍不得。不止是她,就连林如海和林澜也对林泽在翰林院里的情况知道一些。林如海当然知道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了,林泽不过是个庶吉士,小小年纪地就进去了已经够打眼儿的了,再要有什么特殊待遇简直就是出头的椽子想烂。 翰林院的院士自然有更好的待遇,比如薰笼什么的。可林泽和闻希白那可只有一只火盆熏着,里头燃着的还不是什么银丝碳,就是比普通的碳稍微好那么一点儿,可烧出来烟熏火燎的味道也让人受不了。 林泽的身子娇弱成什么样儿,别人不知道,当爹的林如海可一清二楚。偶尔有时候问起林泽,林泽还笑着说:“在家也闻不见这样的碳味儿,刚好在翰林院里闻见一回也算见识了。”再问他别的,却都不肯说了。 林泽自小爱逞强的毛病长到这么大了也没能改。 林如海心里也心疼得很,有时候内阁议事的时候还会分分神想起林泽。这些个被沈愈和皇上瞧得分明,沈愈本来就把林泽当半个儿子在教,自然知道林泽现在环境不算好,可要帮吧,又太打眼儿。皇上就更别提了,林如海一个养父还这么心疼养子呢,皇上那可是亲爹,能不疼自己儿子?只是要林如海和沈愈出手都打眼儿,他要是亲自上阵了,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说林泽的闲话呢。 于是这么三个人倒是连叹气的频率都如出一辙,搞得其他的内阁大臣很有些一头雾水的意思。但是瞧见林如海偶尔几次分神被发现,可皇上愣是什么都没说,心里就有了几分敬意。看来林家简在帝心这话不假啊,没瞧见皇上对林家这放得多宽松么! 黛玉在沉默了两日之后,终于在青杏和甘草的帮助下,做出了一对护膝,亲自送去给了林泽。瞧见林泽摸着那副护膝一副不舍得戴的样子,黛玉便沉着脸说:“你要是不戴,我就拿剪子绞了!” 林泽赶忙把这对护膝往怀里一揣,那副架势,倒很有革命英烈的范儿。虽然黛玉是不知道什么叫革命英烈,可瞧着林泽这副表情,也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英勇牺牲的将士身上,不由地笑道:“每日里都让青梅姐姐给你绑好了再出门,这身上衣裳穿得再多,可一双腿是冷的,身上怎么能存得住热呢。” 林泽忙点头称是,其实他也想过要做这么个东西,只是这念头一起,又觉得很没必要找这个麻烦。再说了,这冬天迟早是要过去的,等到了三月里气温回升就好了。左右也就熬过这二月寒天罢了。可黛玉送来的护膝是真真儿的有大用处,林泽摸着上面的暗纹,心里一阵阵涌上暖流。有个妹妹的感觉真好。 正说着,林澜小胖墩也扭着圆鼓鼓的身子跑了进来,弓起的身子活像是一只皮球。这天儿越发的冷了,水湛给林泽送过几件漂亮的皮草,那可真是皮草,货真价实如假包换,都是水湛亲自猎来的或是着人从猎户手里买的。林泽瞧见那皮草着实华丽,虽也想穿穿,可太显眼了又作罢。只挑了一件白狐皮做的小披风让人改了改尺寸,就给林澜穿了。 现在林澜里面穿着靓蓝色雨花锦夹袍,外头披着这间白狐皮披风,整个人胖乎乎地就像元宵那日吃的圆滚滚的小汤圆一般,说不出的可爱活泼。 林泽见他小跑过来,忙把手里的暖炉就要塞进他怀里给他暖暖,谁知才一碰到他的手,就发现里面暖和极了。林泽惊讶的张大了眼睛,看着林澜炫耀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只大大的手炉,既无雕花也无装饰,整个笨拙的样子根本都没法让人注意到。 林澜翘着小鼻子,一副傲娇的口气说:“哥哥,哥哥,这手炉是环哥儿给我找来了,你看好不好用!”说着,就把那暖和和的手炉往林泽怀里一放,自己接过林泽用的小手炉暖着手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林泽,把林泽的眼睛都看得有些湿润了。 “又淘气让环哥儿去给你找东西了?”虽然是这么说着,林泽却还是笑道:“等明儿个环哥儿来了,必得要好好儿地谢过才行。” 林澜闻言吐了吐舌头说:“环哥儿明儿个可来不了啦,先生罚他抄书,等后日才能来呢。” 林泽便腾出一只手敲了敲林澜的小脑袋,莫可奈何地笑道:“还不是因你顽皮淘气,定又是环哥儿给你背了黑锅,等我告诉了先生,看先生罚不罚你。” 林澜一听,忙倚在林泽身侧,可怜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睛,“好哥哥,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你就饶我一次罢,大不了,大不了,我给环哥儿留好吃的,好不好嘛!” 这撒娇的样子有些时日没见了,不说黛玉和林泽有些怀念,就是青梅等人也十分怀念。撒娇了好一会儿子,林泽才笑道:“这就饶了你,以后再不许了,你如今既跟着先生读书,再不许淘气顽皮的。环哥儿出来一趟不容易,以后也不许再让他出去给你找这些找那些的,听见没有。” 林澜忙站正了身子,表示自己听懂了。 林泽才又笑道:“环哥儿倒是个好的,可惜了,生在那样的人家。” “我也说呢,环哥儿就该住在咱们家才好呢。我瞧他手上都磨破了一块皮,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后来再三问了,他才说是因在家时惹了太太不高兴,被姨娘推搡一下摔了,结果磨破了掌心。” 林泽听罢,更是一叹。王夫人是个面慈心狠的,赵姨娘又只空有好皮囊,贾环身为庶子,在家必定举步维艰。他虽有亲姐,却并不亲近,了不起不过是不远不近的罢了。只可惜贾政只把心思放在和清客交流上面,对后宅一应不知,只知道让王夫人管着。 林泽正想着,林澜却又跑到青梅跟前央道:“青梅姐姐,我央你一件事。” “二爷有话只管吩咐。” “青梅姐姐针线好,给环哥儿做双鞋子罢。我看环哥儿脚上的写字都磨破了,就想把自己的鞋子给他穿,谁知道我脚小了些,他也穿不上。好青梅姐姐,就给环哥儿做一双罢。” 青梅一听,心里也十分怜惜,忙道:“等我回去就拿了鞋样子来做,等环三爷后日来咱们府上的时候,必有了。” 林澜一听,便龇牙咧嘴的笑了。才一笑,又忙自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正是换牙的时候,一张嘴,两颗门牙少了一颗,说话都漏风。少不得因怕人笑话,总抿着嘴说话,看起来很有些滑稽可笑。 林泽笑着把手里的大手炉拢紧了些,才又看向黛玉道:“今儿个皇后娘娘没召你进宫?” “今儿个下了这么大的雪,哪有人来请呢。又不是晴天好日头的,哪有人家在这时候请人的。哥哥如今在翰林院里当差,反而越发地笨了。” 林泽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是我的不是,原是我猜错了。” 正说着,就有甘草进来脆生生地说:“荣国府的三姑娘下了帖子,请姑娘过去玩呢。” 黛玉脸上一愣,林泽已经先笑了。只笑道:“谁说没有人家在这天气里请呢,现在就有一个。才说了就有了,啊呀呀,可比那戏文上说起‘说曹操,曹操到’快得多了。” 黛玉便斜睨了一眼林泽,也不搭理他,只对甘草道:“今儿个天气这样,若去了,怕外头下雪,晚上路滑出门也不方便。这便先回了罢!” 甘草便道:“我也这么说呢,这又不是晴天好日头的,又眼见着阴沉沉的天气恐要有一场大雪下。这天气出门,彼此都不便宜,故而想回了这帖子。谁想那来的嬷嬷全不管这些,只说接了三姑娘的话,必要接姑娘过去的。” 黛玉便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我不去,还能绑了我不成?” 林泽也止住了笑声,只向甘草问:“是什么嬷嬷,恁的胆大,说出这话来,也不怕被打死呢!” 甘草努力地想了想,才道:“我在荣国府的时候也没瞧见过这嬷嬷,听同来的丫鬟称她是王嬷嬷。” 黛玉闻言也是一愣,想着莫非是当初那个王嬷嬷?可林泽却知道必不是那个王嬷嬷,因之先大老爷贾赦的一通发作,早把赖嬷嬷、王嬷嬷、周瑞家的等人一并查抄了,又都送去了庄子上图个清静。这王嬷嬷可非彼王嬷嬷。 便只笑道:“也不管是谁家的什么人了,你就回了她,说是我吩咐的话,永安郡主今儿个哪都不去。要有什么话,只让她来和我分辨。” 甘草便应了一声,忙去了。 且不说甘草如何回绝了王善保家的话,只说王善保家的回了贾府,心里自觉没有接到人混了个没脸,又觉得同行的丫鬟婆子都带着几分嘲讽笑意,心里更是不虞。回府后先往探春这里回了话,就听探春道:“幸好你没接了林姐姐过来,这一时外头已经落了雪下来,天冷路滑的,来去也不安全。只等以后天气好了再接来才好。” 说着,见王善保家的一双眼睛都在屋内四处搜寻,心里膈应,连声音也冷淡了不少,只说:“王嬷嬷也辛苦了,这就请先回去歇着罢。大冷天的,你也不容易,侍书,拿些钱来给嬷嬷买酒吃。” 立时就有一个姑娘过来抓了一小把钱给王嬷嬷,打发她走了。 王嬷嬷手里攥着那些钱,更加不快了。她去接林姑娘,可林姑娘都没露面,身边的小丫头反倒是颐指气使地给她没脸。回来了,又听见探春说幸好没接来,这话可不是让她更不舒服了么。再有这赏钱——王善保家的掂量了一下手心里的份量,不由地撇了撇嘴,也太少了些! 走着走着,瞧见一间富丽轩昂的屋子,心里一个主意翻滚而过,王善保家的心里一喜,忙往王夫人的屋里去了。 王善保家的才一进去,就见王夫人正斜躺在炕上,背后枕了一只石青金钱引枕,正合目休息着。王善保家的忙上前道:“给二太太请安。” 王夫人便抬了抬眼皮子,见是王善保家的,也不爱搭理,仍合目闭着,“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儿不曾?” 王善宝家的忙上前笑道:“我才从三姑娘那里来,因三姑娘想起几位姑娘久未相见了,便请我去接林姑娘过来。谁知道林姑娘不肯,林大爷又说永安郡主今儿个不出门,所以也没能接来。才就是去三姑娘那里禀明此事呢。” 王夫人听后,便冷哼一声,“好一个贱蹄子,也抬起架子来。不想想她是哪门子的皇亲国戚,如今不过封了个不值钱的郡主,也值当这么得意起来!”说着,心里却像是梗了一口闷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王善保家的在一旁察言观色,自然错不过王夫人眼中的怨怒,便腆着脸笑道:“太太何必和她们置气,娘娘如今是老圣人身边最得宠的,太太也是咱们府里说一不二的,谁还敢给太太添堵。” 王夫人一听果然脸上神色也明朗了几分。 这话说得不错,元春如今圣宠还在,她在这府里的地位就没人能动摇。就算宝钗进了宫又怎么样,一个商户之女罢了!哪里比得了元春的出身,侯门公府,大家闺秀。老圣人只要脑子还清醒,就不会把元春甩在一边。 想到这里,王夫人正得意呢,王善保家的已经瞅准了时机,过来支支吾吾地说:“太太如今在这府里,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虽之前也有琏二奶奶和三姑娘管过家,可哪里比得了太太做主呢。只是呀,有的些个心大的丫头,半点不把人放在眼里呢。” 王夫人闻言,听出了王善保家的话中意思,忙问何故,王善保家的便道:“太太有所不知的,我常听闻这宝二爷的怡红院里可不干净。多得是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小妖精在里头勾着爷们儿不干好事儿,就前儿个还有小丫头说,那晴雯都病了,还不肯挪出去养呢。” 说着,便拍了一下大腿,只道:“要我说呢,这既病了,不管大病小病的,都该找大夫瞧了医治着,怎么就耽搁着只自己养着呢。再说了,那是爷们儿常日里住的地儿,这丫鬟病了事小,倘或把病气传给了爷们儿可怎么好呢。” 王善保家的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瞅王夫人神色,“哎,这府里上下内外的谁不知道,宝二爷最是个有大造化的,才落胎胞就含了一块美玉,身子惯常是娇养着的,这病气……” 不等她把话说完,王夫人已经一怒而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好个下流狐媚子的小妖精,我倒看看她什么来头。既病了,少不得要打发她出去。”说罢,就要带人去怡红院。 王善保家的向来和晴雯不对付,心里正得意呢,便也跟在王夫人身后往怡红院去。 一路薄雪纷飞,寒风扑面,王善保家的却不觉得冷。她只想着不一会儿到了怡红院,这晴雯在王夫人的一番收拾下,定然没有当初的趾高气昂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更热了一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晴雯的下场了。 王夫人一进去,就见屋里只有麝月在外面伺候着,见王夫人来了,手下一颤,竟把怀里的针线都抖落在了地上。王夫人看着麝月,心里正凝着火气,只是没有发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进去了。 随后跟上的王善保家的也冷笑着看了麝月一眼,然后紧跟着王夫人的脚步就往里头走去。 麝月这才回过神来,瞧见王善保家的那副眼神,便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下三滥的老货,也在我们这里挺腰子。”啐罢,却又猛然想起袭人正在里头服侍,交代了不许人进去,正想着可要不要去拦王夫人,却已经听到王夫人怒喝一声。当下吓得脸上一白,不敢再去。 王夫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宝玉这里竟看到这样一副场面。她原是听了王善保家的话,也因曾见过晴雯到自己这里来取玛瑙碟子,才有了几分印象。犹记得晴雯是个水蛇腰削肩膀的标致丫鬟,之先也不甚在意,被王善保家的突然提起,反而想起曾和凤姐说过这丫头。 那时,自己还向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 凤姐只回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 原来这丫头就是晴雯!又因着像黛玉些,怕是因此入了宝玉的眼睛,平日里都在屋里服侍着,不知道把宝玉勾的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心里的怒意更盛,就要来拿人。谁想一进内室,只见红绡帐里被翻红浪,宝玉的低喘和女子的呻吟清晰可闻。都是王夫人再熟悉不过的,只是谁想宝玉小小年纪,竟已经学会了这些勾当。她想到那晴雯竟这样不知廉耻,心里就火烧一般,怒得不行,便喝骂一声。吓得床上的两人都滚了下来,再一看—— 竟是袭人! 王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昏死过去。犹记得宝玉这里先传出闲话的时候,是袭人先到自己这里来禀报,紫鹃那个小蹄子勾着宝玉干坏事儿的时候,也是袭人头一个冲上去扭打。这怡红院里,因着袭人,王夫人不知道放了多少心。可以说,这怡红院里,最得她心的就是袭人了。 可如今教她瞧见了什么! 袭人这个贱人,做贼的喊抓贼,这怡红院里的丫鬟但凡有几句口角上的不规矩,袭人都来告诉自己。可她呢!她的确是个行事妥当的,可王夫人现在才知道,原来口齿不伶俐的,在这些个事情上反而更身体力行! 王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袭人,只骂道:“作死的娼妇养的小贱货,勾着爷们儿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还有脸哭!穿好了衣裳都给我出来!”说罢,已经不肯再看,只先出去了。 留下袭人怕得涕泪横流,抱着被子捂在前胸,整个人抖如筛糠。被太太发现这等事情,定是要被打发出去的!袭人一想起自己服侍了宝玉这几年,在府里已有脸面,如今被撞破这等羞煞人的事情,可不比杀了她还要她难受呢。 宝玉也痴痴呆呆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穿戴好了衣裳。见袭人只知道流泪,忙劝道:“袭人姐姐,太太还在外头等呢。快别哭了。” 袭人听他这时候还一径的温柔小意,心里更是难受得很。可这话也是道理,太太还在外头等着,她怎好在这里赖着不出去。便也忙收拾自己穿好衣服,和宝玉一起出去了。 王夫人坐在那里,手里的杯盏捏得死紧。见袭人出来时还一副小媳妇儿的委屈样儿,心里怒意陡升,一手就把手里的杯盏砸在了袭人的头上,嘴里喝骂道:“好个下流狐媚子的东西,给我跪下!” 袭人额头被尖利的瓷器划破,登时就流了一头的鲜血,看得宝玉也抖着肩膀哭道:“太太,念在袭人姐姐服侍我这么多年,太太千万别罚她。” 宝玉只管为袭人求情,却不想着自己这话才一出口,只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把王夫人气得连手指都颤颤地发起抖来。袭人是服侍了宝玉这么多年,竟还能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王夫人简直恨不得亲手掐死袭人,怎么容得她分辨。 王善保家的见宝玉还要说话,忙一手就拉住了宝玉,嘴里道:“好二爷,可千万别再惹太太生气。太太原是个慈善人,怎么会为难袭人姑娘,你只放一百二十个心,再别在这里给太太添乱了。”说着,便向王夫人道:“太太,我这就带了哥儿出去罢。” 王夫人现在见了小丫头们就膈应,听王善保家的这么说,虽然也有些不快,到底也比那些个花红柳绿打扮的丫鬟好多了。便也点头应了。王善保家的便强拉着宝玉出了屋子,才一出门,宝玉已经哭得眼泡红肿,只哭道:“太太把袭人姐姐的头都打破了,我怎么能走呢,好妈妈,你就让我进去罢。” 王善保家的便又拉着宝玉往外面走了几步,才道:“二爷,不是我说你,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做出这等事情来。这事儿我可也帮不了你,就是放你进去了,少不得我也要挨训。再说了,就是二爷进去了,太太也听不进二爷的话。要我说呢,二爷要紧的还是找袭人的老子娘来赎了她回去正经。” 宝玉一听这话,就急得嚷嚷道:“这可了不得啦!袭人姐姐服侍我这几年,哪一样事儿不为我想在头里,再不能被接回去的!” 王善保家的便撇了撇嘴,这会儿子袭人就是被王夫人打死也是情理之中的。若是袭人家的老子娘腿脚快些,怕还能保住袭人的命来。可要是慢些个……王善保家的冷冷地笑了。 这时,晴雯却和紫鹃一前一后的来了,一见王善保家的拉着宝玉挡在门口,晴雯柳眉便已经倒竖起来,只道:“这是什么规矩,什么时候外头来的嬷嬷也能站在咱们这院子里了。也不怕脏了我们的地儿,还拉着二爷的手做什么,快放开。”说着,便推了王善保家的一把,把宝玉拉到自己旁边来。 紫鹃也见着王善保家的在这里,心里疑惑非常。只是她自打来了怡红院里,嘴上甚少和人争持,便只听着晴雯一番呼喝也不出声。 王善保家的一见晴雯来了,心里正扼腕怎么里头那个不是晴雯而是袭人,脸上便带出几分来,又想到这晴雯素日里仗着在宝玉跟前服侍,极有体面,很少放她们在眼里。又因她容貌标致,把这府上的丫鬟都比了下去,日久天长的就生出了大心眼子来。只打量她们和上头不知道呢,这会儿子王夫人来了,少不得要一起收拾了她们! 正想着,里头就有麝月冲了出来,哭道:“二太太说要人伢子来领了袭人卖了,这可怎么好呀!” 晴雯一听,已经怒了。她虽平日里和袭人有些口角争持,到底也是共同服侍了宝玉多年。这会儿子听见这话,一双眼睛早瞋得极大,只瞪着王善保家的骂道:“都是你们这起子黑心的婆子做下的好事儿,咱们这里又何曾招你们还是惹你们了,平白无故的就让太太来发作我们,是什么道理!若要打发了我们,也不需别人发话,我只服老太太。咱们只去老太太那里评理!” 说着,便上来要扯了王善保家的去贾母那里。王善保家的哪里肯依,二人不觉便扭打到一起,抓得发髻松散,环佩叮铛。 紫鹃这里只见麝月一脸涕泪交横,又见晴雯爆碳似的性子禁不起半点激怒。心里有话想问,却又没人答她。侧头就见宝玉痴痴呆呆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忙道:“袭人出了什么事儿,二爷知不知道?” 宝玉被她这样一问,只觉得心里也万般羞愤,又想到袭人现在生死不知,被二太太发落着,心里又急又气,脸上更是苍白了。 紫鹃心知是问不出了,便悄声附在宝玉耳边道:“二爷若不想袭人被二太太发卖了,可得快去求了老太太来。今儿个老太太正在藕香榭请了薛姨妈等人吃酒,二爷腿脚快些,怕还能赶上救下袭人。” 宝玉一听,再不敢耽搁,只忙道了一声谢,就脚下生风的跑了。留下紫鹃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怡红院的门匾,又看了一眼扭打到一起的晴雯和王善保家的,旁边麝月又要劝架又要拉人,却又被王善保家的扯住了头发,疼得哭出声来。三人扭在一起,竟也不顾形象了。 紫鹃索性也不想管,她不是个笨的,袭人向来是王夫人安插在怡红院的耳目,这一点怡红院的许多人都心里有数。就是晴雯也曾当众讽刺过袭人不止一次,可今儿个恰恰是王夫人要发落袭人,这就证明,袭人定是踩到了王夫人的底线。 王夫人的底线是什么?自然是宝玉了。 紫鹃冷笑了一声,转身便往自己的屋子去了。她一点都不想搅这趟浑水,当初袭人带给她的耻辱还记忆犹新,若不是袭人这个贱人,她何必成为府中的笑柄。饶是后来说明了真相,王夫人和老太太却仍不待见她。她在这怡红院里,稍有点动作,就被袭人抓住说个不停。除了宝玉,她再没一个倚靠。 可宝玉身边自小就有袭人和晴雯两个牢牢地把持着。袭人是个笑面虎,扮猪吃老虎的。时不时地就在私底下给你打个小报告。晴雯看着是个精明的,偏人长得美是美,性子却和爆碳一样。一点就着。这俩人放在一块儿,别说互相牵制了,晴雯也就只能过过嘴瘾,到底还是袭人棋高一着。 紫鹃可不想袭人一直霸占着宝玉身边的位置。毕竟她要是想有出头之日,也就只能指望着宝玉能抬了她做姨娘了。这念头一起来,就再也止不住了。袭人是个爱打报告的,在王夫人跟前刻意的卖乖讨巧,让王夫人对她信任有加。 晴雯因模样标致,被许多人看作眼中钉。 这些都被紫鹃看在眼里,今日闹得这一出,怕就是什么事情东窗事发了。这种事情,知道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紫鹃当机立断,让宝玉把这事儿知会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和二太太斗吧。她呢?反正脏水泼不到她身上,她不过是背叛了林姑娘才被老太太不待见,现在有了更不老实的两个丫鬟,她可就不打眼了。 这么想着,紫鹃便安心地坐在窗边开始看戏。 宝玉往藕香榭这里跑时,远远儿地瞧着人影,近前看时,只见贾母那里已经摆下了桌子,薛姨妈等人都在座。耳边听闻乐声悠扬,度水而来,恁得要人心旷神怡。宝玉分了几缕神思,想来这唱着曲儿的必是大姐姐省亲时买回来的小戏子了。 又穿过藕香榭,到了缀锦阁下面,就见贾母正说笑着什么。邢夫人坐在下首,凤姐和李纨执著布菜,间或说笑几句,薛姨妈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来。 鸳鸯因才去拿了酒来,就见宝玉站在那里吹风,忙不迭地拉了人近前来,又关心地问道:“宝玉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受风了?” 贾母此时也见是宝玉来了,忙招手让他过来。听鸳鸯这么说,也忙细细地打量了宝玉的脸色,果然一脸的苍白凄楚,心里疼惜得不行,只搂住宝玉说:“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这冷天儿也不叫人跟着你,外头地上又有雪,滑倒了看你怎么办。”说着,便往宝玉身后看去,疑惑道:“怎么今儿个不见袭人服侍你来?” 鸳鸯便笑道:“或是一时偷了懒,教宝二爷跑了出来也是有过的。” 贾母这里正要笑,却惊讶地发现宝玉在自己怀里抖得厉害。低头一看,更是吓了一跳,原来宝玉已经满脸泪水。见贾母看过来,忙拉着贾母的手哭道:“老太太快去救救袭人姐姐罢,太太要打死她了!” 这话才一说出口,就连邢夫人和薛姨妈都满脸惊骇,凤姐和李纨对视一眼,也不明其意。好好儿的,怎么二太太要打死袭人呢? 贾母便扶了宝玉起来,问是何事。宝玉一时哭得很了,竟抽噎得说不出话来。鸳鸯见状,忙道:“老太太,宝二爷伤心太过了,怕也问不出什么来。袭人素来服侍宝二爷最细心不过的,怎么竟有这事儿,老太太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贾母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听鸳鸯这话,便沉声道:“很不必,我亲自去了才是。”又看向邢夫人和薛姨妈,“我这里就不陪了。” 邢夫人便站起身送了贾母离去,又使了个眼色给王熙凤,凤姐忙小跑着跟上了贾母。见宝玉一路哭个不停,一双眼睛哭得粉光皮滑,心里便撇了撇嘴。说到底,袭人再怎么着,还没过了明路抬上姨娘呢,宝玉就为着个丫鬟哭得这样。日后等有了宝二奶奶进门,还知道怎么个光景呢。瞧着样子,到底是个宠妾灭妻的。 不一会儿,就到了怡红院门口,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一阵吵嚷之声。凤姐留神细听了,只听得里头有嬷嬷道:“今日发卖了你也是你的造化了,在这院里待着,原是太太给你的体面。偏你自己不自重,怪得了谁!” 又有嬷嬷在一旁接话说:“正是呢。往日里仗着爷们儿疼爱你,就把自己当成了金尊玉贵的小姐来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出身什么家世,也配!”说罢,还狠狠地啐了一口。 凤姐心里听得吃惊,惊讶地侧头看了宝玉一眼,只见他眼睛哭得肿胀,又抽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是焦急了。再进去时,就见晴雯披头散发正拉着一个一脸血污的丫头,身旁却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一手掰扯一个。麝月已经被扇红了半边脸颊,正捂着嘴在一边哭个不停。 凤姐眼尖,已经在嬷嬷身后瞧见了王善保家的也在,心里又是一阵惊疑不定。 贾母见这样混乱的场景,便举着手里的沉香木拐杖狠狠地戳了戳脚下的石板,怒喝道:“都给我住手,住手!” 院中众人立时便止住了动作,只有晴雯拉住了袭人,哭个不停。 王夫人听着声儿,便从屋里出来了。见贾母沉着脸站在那里,忙过来请安。贾母便骂道:“我还没死呢,就闹出这些个丑事来,好一个会管家的二太太,瞧着是佛堂静不了你的心呢!” 王夫人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佛珠,只垂头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丫头如今越发的心大,若不狠狠地惩治了,怕日后还要闹出乱子来。” 贾母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举步往屋里走去,又对那两个嬷嬷道:“把人都给我带进来。” 一时众人都进了屋里,贾母便要王夫人把事情说一遍,待得听罢,贾母也是惊怒异常。她再想不到,她精挑细选服侍宝玉的丫鬟,竟是这样的人品!又去看地上跪着的披头散发的麝月和晴雯,心里也有些膈应。 “袭人在哪里,要她来说话!” “老太太……呜呜……”一脸血污的袭人再也撑不住了,只趴在地上就失声痛哭出来。她后悔极了,当初巴着二太太的腿,以为讨好了二太太自己就有了出路。万万想不到,今日出了这等事,二太太竟是拿她开刀的。 贾母定睛一看,原来那满脸血污的丫头正是袭人,脸上便冷笑道:“这丫鬟原是我的人,后来给了宝玉,服侍宝玉再尽心不过的。你常日里还总在我跟前夸她人品样貌都好,又单从自己的账上划了二两银子来给她。怎么?如今出了事儿,就这么打发了?” 这袭人是有些个痴处,服侍她时,一心只为她着想。等服侍着宝玉了,就一心只为着宝玉。这话说得好了,是忠心。可若说得不好了,那就是忘恩,就是背主! 想到那时候王夫人镇日里把袭人挂在嘴边上夸奖,再对比今日的情况,贾母就要冷笑。还说什么这丫头是个好的,从自己的账上单拿出二两银子来给她花用。现在瞧瞧,可不就是打脸么! 这话说得让王夫人脸上也闪过一抹怒意和尴尬之色,只是她惯常脸上没甚么表情,闻言也只道:“是媳妇儿当初看走了眼,只以为她是老太太跟前调教出来的人,必是万事稳妥的。再想不到她竟是这么下贱的东西!” 听贾母说到这话,王夫人却也不甘示弱。她是抬举过袭人,可那袭人到底是谁给宝玉的,大家心里都清楚。都说老太太会调教人,身边的丫鬟走出来也和小姐一眼,可瞧瞧这袭人,恁得膈应人! 作者有话要说:  林澜【眨巴眨巴眼睛,咬住手指头】:“环哥儿,姐姐要嫁人了,哥哥也有好朋友了,我肿麽办呀。” 贾环【摸摸林澜的脑袋】:“你还有我呢。” 林澜【可怜巴巴】:“可是作者亲爹说了,不许咱俩太亲密,怕读者以为我们俩是基佬。” 贾环【囧rz】:“其实吧,我对你是有点特别的感情……” 林澜【一本正经】:“你别说了,我都懂的!为了传宗接代……咱们破坏哥哥和沈三哥的好事儿吧!” 贾环【认真思考之后】:“好!” 第76章 任五载政老爷升官【上】 袭人最后也没被打发出去,王夫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看着袭人这个小贱人就恨不得上去咬断了她的皮肉。可偏偏老太太一力拦着不肯放袭人出去,只说若袭人这时候出去了,免不了要让人说出闲话来,到时候宝玉的名声也要毁了。这话恁得可笑,宝玉一个爷们儿,就算和丫鬟有些什么不过是爷们儿风流的性子罢了,说到底还是这老货不肯顺自己的心意。 王夫人这里看着袭人眼睛一片通红,贾母却另有考量。 当初她把袭人给宝玉,不过因着袭人素日里的勤勉体贴,又温柔和顺,再没别的什么心思。谁想这袭人竟会讨好,一去了宝玉那里,眼里心里便只放着宝玉。这一点贾母原先也不觉得不好,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可等到听说袭人每月还从王夫人账上支取二两银子的月钱,贾母心里就不痛快了。 二两银子值当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可偏偏,这二两银子里的缘故多着呢。不说大房的那些莺莺燕燕粉头刺头的,单说二房里的两个姨娘,那可不就是每月都支取二两银子做月俸吗? 贾母心里膈应得很,明显这袭人就是投靠了王夫人。哼,她们倒是自己心里想得美。宝玉这里连嫡妻还没相看好呢,这边心大的丫鬟就开始打算要争姨娘的位子了!贾母是个浸淫宅斗当年的人,王夫人和袭人的小心思在她这里看来,根本连个渣都算不上。 更何况,比起袭人的温柔和顺可模样不打眼,这府里上下,多得是比她出挑的。 也是因缘际会的巧合,赖大家的带着晴雯在她跟前走了一遭,她就相中了晴雯。这丫头生得很有几分风流袅娜的姿态,又是水蛇腰削肩膀,娇俏可人不比袭人更好看些?贾母心思既起,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忙就让赖大家的把晴雯给送了进来,照着宝玉起名的爱好给起了名字。送到宝玉那里,果然宝玉高兴的不行。 只可惜的是,袭人虽模样不打眼,到底熟悉宝玉的脾性,样样儿考虑周到又体贴得很。一时也挑不出错儿来,就连贾母也不好说什么,宝玉更是把袭人看重得很。晴雯长得是好,娇俏可人的一时就连凤姐和平儿都说府里上下主子丫鬟里头再没一个比得上的,偏这性子是个爆碳,一点就着。和袭人对上多少次,愣是一次好都没讨到。白瞎了那副伶俐的口齿,一直被袭人倒压着一头喘不上气。 贾母不让王夫人把袭人放出去,也是为着两点的考量。 一个是宝玉到底是个爷们儿,又一向在她跟前养大的,若这时候把袭人给放出去了,传出什么话来,府里的姑娘有得好?一个通了人事的爷们儿还和姑娘们厮混内帷,这贾家的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第二个是,袭人虽勾着爷们儿做出这等事儿来,可说到底要放了出去,那还是个轻处置了。不是家生子的贱人,纵是要打发了出去,袭人家的家人倘或来赎,也没个好说法。不若就关在府上,闷不作声的,才好。 贾母轻瞥了一眼王夫人,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几乎滴出血来,就知道她已经气得狠了。宝玉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何尝不是她的命根子。出了这事儿,不声不响的处置了也就罢了,偏宝玉一句话喊得人尽皆知,虽不晓得是宝玉出了这勾当,可也知道袭人素日小心服侍的,在席的不止是贾家的人,那还有薛家的。 薛家的宝钗自打进了宫,那薛姨妈和薛蟠就在府上叫嚣着要给个说法。哼,也只有王氏这等蠢妇才信了那薛家母子俩的说法,要她说来,这薛宝钗进宫,说不得就是有人支使的。薛姨妈和薛蟠一推二五六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可真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宝丫头那一日没打宫里回来的晚上却没来找王氏问? 偏现在宝丫头当上了贵人娘娘,竟张狂得这样! 想到这里,贾母又是一阵愤恨。 元春在宫里熬油似的这些年,好不容易挣了个妃子的称号,才风光了几日的功夫,这王氏的好妹子就上赶着把宝丫头也送进了宫里给元春添堵。当真教人气得很,偏如今王子腾又对薛家处处照拂,就连薛蟠也不似当初那么浑了,要拿捏着薛家只怕不易。 贾母心里想了这么许多,偏面儿上也没露出一点儿。见下首王夫人手里的帕子已经绞得不成样子,袭人也面上血污一片,贾母耷拉着眼皮子道:“这事儿就这样罢,袭人是不能在宝玉这屋里服侍了,只趁今儿个就收拾了东西去二太太屋里就是了。” 这一句话,先头半句王夫人听着还可。就算不能把袭人给打发出去,却也不能留在宝玉的屋里。这种勾着爷们儿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儿的贱货,要王夫人说来,打死也应该。在这一点儿上,王夫人还是清醒地和贾母保持了一致的步伐的。 等听到后半句,王夫人眼里已经精神了不少。 既是把袭人放在她屋里,这可不就是任由她揉搓了么!王夫人正苦于无从下手去收拾袭人这贱人,老太太倒是很给面子。故而王夫人纵使瞧见了袭人晕厥,自己的宝贝蛋儿宝玉惨白的脸色也只当不知道。恭恭敬敬地给贾母行了个礼,雷声大雨点小的就让人把袭人拖死狗一样地拖回了荣国府。 贾母见宝玉痴痴地盯着袭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对宝玉也有点失望,可更多的是对识人不清的愤怒。她也恨袭人勾着宝玉干出了这等脏事儿,可这时候若轻易处置了,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的宝玉是衔玉而诞将来要有大造化的。岂能为着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白白地落了身份。再怎么着,贾母宁可牺牲一切的利益,也要保住宝玉的前途。 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 袭人的死活对于贾母来说已经不重要。反正这事儿不翻腾出府里头,纵使袭人死在王夫人那里,也是无妨。至于宝玉么,因着这事儿生了一场病,半夜惊醒嘴里就囫囵地叫着“林妹妹”、“宝姐姐”的,急得晴雯和麝月束手无策,倒是紫鹃渐渐地得了宝玉的青眼,慢慢的调养了要有几个月才好了。 在宝玉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里,前面贾政却得了一个好事儿。 林如海因着贾敏临终的遗言,到底也挂心了一下贾家的动向。见贾家越发地不懂事起来,林如海心里虽膈应他们一家子的规矩礼数,到底也觉着既是发妻娘家,若能帮着,便只搭把手就是了。 是以在贾母生辰来请的时候,林如海也没有推辞,就带着林泽和林澜过去了。至于黛玉,却没和林家父子一道儿去,反而是以永安郡主的身份,和北静王太妃同行的。 林泽对贾府并不陌生,可对这大观园倒没什么印象。毕竟他也就在书里看过那么几段描写,哪里比得上眼见为真呢。这番儿贾母生辰宴请宾客,就是把宴席开在了大观园里。林泽也得了空在里头逛了几逛,在小厮的指路下,还特地地去滴翠亭瞅了一眼。 哟,他可还记得这地儿是当初薛家的姑娘杨妃戏彩蝶时诬陷黛玉的地点呢! 瞧着果然是和书上写得一般精致秀美,也瞧见了花丛间彩蝶纷飞。美景如画,可林泽却没什么心思学女子扑蝶玩乐。正要走时,眼角就瞅见一个粉衣女子立足桥边,脚下一个纵起竟跃下去了。 林泽惊得眉毛都抖了三抖,忙让长安下去救人。 等救了人上来,林泽避嫌也没过去,见长安说这女子昏了过去,便向引路的小厮说:“这是府上的姑娘?”心里却想着,也忒没规矩了些罢。 那小厮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复又收回了视线,只摇着头说:“可不是呢,大约是宾客也未可说。” 林泽又挑了挑眉头,他可没什么善心。只回个身让长安在这里守着,回头就让人通知了黛玉身边的青杏过来扶了这姑娘去女眷那里。这事儿过了也就罢了,反正林泽是没放在心上。 他离席的这段时间,倒是贾政得了个好信儿。林如海因想着贾政这在任上都五年有余了也没个动弹,你说,这到底是说明你功绩好呢还是不好呢?今上的心思林如海不能妄加猜测,可到底也能知道些许的。贾家乃是八公中的一公,又是四大家族里的一族,早年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对这些个旧臣是宽带得很。 这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就是有人认不清形势。 太上皇早已经退位,皇上继位这几年也早坐稳了皇位。偏这些个老臣这样可笑,还攀附着忠顺王爷一派,妄想东山再起恢复往日荣耀呢。这贾家的老太君从前也没这么拎不清,可这些年因偏宠着二房,越发地惹人诟病了。 林如海心里叹息不断,却还是要为贾家打算一二。 他虽不想要攀附岳家,可也想借着给贾家些好处和贾家撕掠开来。这话他在家时也和林泽商量过,父子俩都是一个想法。这贾家眼瞧着越来越没用了,再被认为是一块儿的,说不得就要受鱼池之殃。何况贾家和忠顺一派越走越近,纵使贾家的姑娘在宫里和慎太妃势成水火,可在前朝,两家的人却走得极近。 林家是纯臣,最忌讳和这些个拉党结派的混到一块儿去。 所以林如海也想着,和岳家的情分也就只能帮到哪里算哪里。贾家的老太君偏疼二房早已经有所耳闻的事儿,眼下要先让贾家放松防备,只能从二房这里下手。别说贾宝玉是个衔玉而诞有造化的,单说在贾母心里最需要被拉拔的,那一定是贾政无疑。 工部员外郎。 这个官位要放在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儿郎身上,那还好说。可贾政都多大年纪了,年近半百的人了,在这位置上愣是没得到一个升迁的机会。这官职罢,从五品。要没人提起,贾政自己也拎不上嘴说,偏现在裴子峻,年纪才十五岁,却已经当上了工部的郎中,那是正五品,贾政的顶头上司! 这下可让贾政心里不是滋味的很。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自己的头上当上司,别说贾政自己了,就是别人瞧着那也不像呀!偏人家裴家的家底也厚,老爷是个大将军,年轻时征南闯北的,老圣人亲口封的常胜将军。今上继位后,又给人家加了个关内侯的衔。一家子荣宠不减,手握重兵又识时务。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也是带兵的好手,二儿子被裴将军送进了书院读书挣了功名,三儿子虽小,却也极有家风。 这才是光耀门楣的节奏,哪像是他家的逆子! 贾政这里心里纠结莫名,那边来恭贺的人却一拨接一拨的来。正热闹的时候,突然有太监骑马来报:“宫里贤德太妃赏!” 宾客也是极识相的,人家贾家的大姑娘得了老圣人的青眼谁不知道,正月十五里的省亲都和慎太妃娘娘凑到了一块儿,那阵势,可前所未有的大。有幸远远儿瞧了一眼的官员们心里都有点小九九。这后宫里的事儿哪有不传出来的时候呢,贾家的娘娘才省亲没多久,那贾家亲戚家的姑娘就进了宫。听说如今也是封了个贵人,而且还是有封号的。 哎呦呦,这贾家倒是有意思。 家里的姑娘在后宫里才站稳了脚跟,这亲戚家的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家姑娘也送了进去。姊妹共侍君主的那也不是没用,可共侍候太上皇的……还这么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想不开呢。 这些个官员脸上笑着贺了一回,吉祥讨巧的话是一拨儿一拨儿的都不带重样。可人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还不知道怎么一副嘲讽的嘴脸呢。 林如海也跟着宾客看了一回,眼见着贾家因着贤德太妃的赏赐越发得意起来,心里只剩下叹息声了。 这贾家也极有意思了。 男人不出去挣体面,却要女人在宫闱里挣!可见得家数规矩样样儿都不上样。 等宴席散了,林如海就知道贾母那里定要来请。果不其然—— 第77章 任五载政老爷升官【下】 林如海才一到贾母这里来,就发现这里头坐着的除了贾母,那还有贾赦夫妻和贾政夫妻,合着都等他来好三堂会审不成,想到这里,林如海脚下的步伐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却又迅速地扬了起来。笑话,他可是应变能力卓越的探花郎呢,林如海笑着给贾母道了个喜,然后就在贾赦旁边坐了下来,手边的茶才端起来,就听贾母淡淡地笑道,“我三个子女里所疼唯她罢了,偏敏儿去得那么早,竟不能承欢膝下。”说着,还假惺惺地擦了擦干巴巴的眼角,见林如海也不接话,遂又道:“瞧着如今泽哥儿和澜哥儿都极好的,再有玉儿也是模样出挑儿,又被封了郡主,这可是阖府的荣耀,可怜我那苦命的敏儿竟不能瞧见。” 林如海淡淡地报以一笑,只说:“老太太这话说得,若敏儿在天有灵也要不安的。今儿个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怎么偏说起这些来。” 贾母闻言,忙收了这副作态。又一瞧林如海根本不理这茬子事儿,就知道这招数已经失败了。想了想,贾母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贾政,便对林如海道:“姑老爷在京城里满打满算的也要有一年了罢。想来,姑老爷也站稳了脚跟,何不提携提携玉儿的娘舅呢?老婆子虽不懂为官之道,却也明白玉儿的体面,合该要有娘家人帮衬着才行。” 林如海也没想到这贾家的人这么直白,单刀直入的就把话给撂出来了。 看着坐在榻上鬓发银白的贾母,林如海把眼皮子一耷拉,沉默着吃了两口茶。既不接话也不开口,心里只琢磨着这贾家是不是真因为建省亲别墅又出了一系列的混账事儿,到现在终于不肯再戴着伪善的面具准备露出后面的獠牙了。 林如海不着急,自有着急的人呀。 贾政身旁的王夫人就急得不行,看着林如海慢条斯理的吃着茶,王夫人就憋不住了。“姑老爷,不是我说呢,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难不成这些个小事儿也帮衬不得了?” 这话说得恁的好笑,加官进爵的这也成了“小事儿”?林如海心里嗤笑一声,这贾家的二太太也不怕风太大闪了舌头。座下贾赦眼皮子掀了掀没说话,邢夫人也只拿帕子掩住了笑意不止的嘴角。这二房的日子眼瞧着是不顺心了,可老太太偏心他们大房也落不到好儿。可谁让这回求到了姑老爷跟前,买不买帐还两说呢,亏得这二太太张得开这嘴。 贾政原听贾母开口还有些小小的激动。可一瞧林如海的脸色,心里那些个激动就冷却了一半。这林家又不是没儿子,难道他们家姑娘出嫁还要靠贾家不成?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林如海慢条斯理的一番动作看得王夫人心头急火直冒,却又被贾母威压的眼色给强行制住了。只得绞着手里的帕子坐在那里,抬头就见对面邢夫人一脸的幸灾乐祸。若不是场合不对,王夫人真恨不得对着邢夫人那张脸啐上几口。 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的蹄子,也在她跟前拿大!她自是金陵王家的姑娘,在贾家那也是人人奉承的。她一个小官吏的姑娘,不过颜色略好些,其他的有什么拿得出手?单看这贾家一直在王家的姑娘手里轮流把持着,就可以知道邢夫人是拎不上台面的。哼,她不过一时遇着了逆境,这跳梁的小丑就在那里看好戏一样! 不然怎么说呢,就算自己过得不好,只要瞧见敌人过得不好,自个儿也是极开心的。 邢夫人和王夫人明争暗斗的这么些年,不知道在王夫人手上吃过多少的暗亏。老太太自是不待见她这个继室,可当初命人抬了轿子迎去她的,不还是老太太的意思?哼,不过是想着要二房供着她罢了,谁又比谁好些不成? 眼瞧着王夫人吃了瘪,邢夫人不知道心里多开心呢。她如今又有贴心的孙女儿又有金贵的乖孙,儿子媳妇儿又都最孝顺的。她虽也不大爱迎春软糯的性子,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也觉得迎春有可爱之处。至少不会像探春那么尖刻,连生母都顶撞得那样。也不会像惜春那么清冷,看着真是个随时要化缘出家的世外人。 日子过得舒坦了,心情也好很多。听说王夫人的宝贝蛋儿惹出了祸事的时候,邢夫人正乐得有一场好戏看呢。老太太是手脚麻利的,一下子就把事情都盖住了,可这风声那却是拦不住的。何况贾家的下人嘴碎到什么程度,那怕是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子。外头虽没明着说是哪一家,可矛头都指着荣国府的二房呢。 邢夫人冷笑着看了一眼王夫人,当初生了宝玉,那得意的劲头也不怕摇脱了尾巴。如今可好,说是有大造化衔玉而诞的哥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幸而迎春早被接了出去,否则日后说亲都难! 邢夫人这里心理活动异常丰富,林如海却是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茶往小几上一放,才道:“二内兄在工部这么多年,想来也是功勋卓著,圣上才一直没有动作的。” “噗——”贾赦很不给面子地喷了一口水,看着对面贾政阴沉沉的脸色,忙道:“对不住,这茶太烫了些。”说着,还不忘狠狠地道:“敢情是要烫死爷不成,还不换了茶来,没眼力劲的东西!”这话正是对贾母身边服侍的琥珀说的。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老大明摆着是给她难看呢。贾母心里气得很,可林如海在这儿,二儿子那脸色也不大好看。贾母也知道轻重,只在心里又给老大重重地记上一笔,心想着等秋后算账罢了。 林如海也侧目看了一眼贾赦,自然不会错过贾赦眼底的幸灾乐祸。回过头来,林如海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一脸真诚地对贾政道:“二内兄在工部当差,可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来。若不愿意在工部,不如我向圣上陈情,让二内兄调来吏部可好?” 贾政自然是乐意的。虽然林如海没说一定能帮自己升官儿,可这若能平调,也再好不过了!吏部如今已经是林如海当家了,吏部尚书早已经递了折子想要告老还乡,只等几日圣上必要批的。到时候这吏部还不就是林如海说了算? 贾政能想到这一点,贾母自然也想得到。可王夫人却不明白这些,她只觉得林如海这话恁得敷衍,调去哪个部都比不上升一个官阶来得实在!所以在贾母和贾政都十分满意的时候,王夫人却突然横插一嘴说:“姑老爷这话说得也忒好笑了些,若是调去吏部,要圣上瞧着还以为是姑老爷徇私呢。不如姑老爷递个折子,让我们老爷升上一级岂不更美?”说着,也不管贾母和贾政难看的脸色,只又笑道:“姑老爷别怪我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我听闻我们老爷如今头上的那一位才十五岁罢了,哪里顶事儿。” 这说的是裴家二郎了?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3节 林如海把眼皮子一耷拉,不说话了。 贾母在心里早已经大骂王氏蠢妇!这工部和吏部含金量能一样吗?何况去了吏部,以后的升迁那还不都是林如海一句话的事儿?政儿在这工部员外郎的位子上都多少年了也没动弹一下,如今平调去吏部,只等着林如海接手吏部,日后的升官还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难不成就在乎再多等些时日? 蠢妇!蠢妇! 贾母气得几乎想拿起手边的沉香拐杖狠狠地砸在王夫人身上,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林如海已经淡淡地接下了这句话。 “这话也说得很是,既是如此,待我明日就上表陈情。若圣上肯怜我往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想必不会为难。再说二内兄在任上这么多年,工部这么多人,也都知道二内兄为人的。” 贾政脸上笑容早已经僵住。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就从一条可以平步青云的路上摔了个狗啃泥。瞪了一眼犹自不觉的王氏,贾政心里只觉得悲苦万分。为何他竟娶了这么个没眼力劲的蠢妇? 这话题既然已经谈完,林如海自然也没有什么多坐下去的欲望。不说贾母那一脸的算计,就是王夫人腆着脸想要上来再要些好处的样子就够让他膈应的了。到这时候,就是林如海也不得不佩服自家的大儿子,那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独自一人面对这么些个豺狼虎豹呀! 贾母眼瞧着目的也达到了,虽然中途杀出个猪队友,可好歹也让林如海许下了个口头承诺。她当然知道文人重诺,尤其是林如海这样的,一诺千金重,说出去的话再没收回来的道理。贾母觉得很满意,所以只又笑着关怀了几句林家后就让林如海走了。 林如海前脚才走,贾赦就已经站起了身,在贾母皱着眉头的时候淡淡地道了一句再见,就追着林如海的步伐跑了。剩下邢夫人在后面落后了几步,看着贾母阴晴不定的脸色,她倒也没什么过去那样的惶恐,只笑着解释道:“大老爷近来又瞧见了一样儿好东西,这时候走得这么急,怕是赶着回去看那宝贝儿呢。”眨了眨眼睛,邢夫人又屈膝道:“不如就儿媳在这里陪着老太太罢?” 瞧瞧,这从前笨口拙舌的邢夫人在凤姐夜以继日的调教下,比起凤姐那讨巧的嘴来可也不差。那些个谎话是拈手即来,说起来是连草稿也不打的。什么宝贝,她一个眼睛缝儿都没瞅见。瞧着老爷走得那么着急,定是追着姑老爷去的。 想来,能和姑老爷挂钩的事儿,必定是好事儿。邢夫人虽然有时候笨了点,那也是从前了。现在每日里和凤姐聊聊这儿说说那儿的,眼界开阔了,自然想得也长远了些。她纵不知道贾赦心里有什么主意,但她知道,必定是为大房筹谋的。所以她自然不能让老太太给大老爷使了绊子。 只是贾母不怎么待见大房。瞧着邢夫人这副赶着要来孝顺她的样子,却也不想搭理,何况她还想教训王夫人呢,岂能让邢夫人在一旁看着得了意。便只口头上训了两句,说什么“爷们儿有时候做事儿想不到的,你做太太的在一旁还不提点着要你何用呢?”等等,便打发着邢夫人快去服侍贾赦了。 等邢夫人走了,贾母便瞪着王夫人道:“蠢妇,跪下!” 贾政是个地地道道的孝子,贾母的话他是从来没违背过的。所以一听这话,他可不管王夫人脸上是怎么一副委屈的神色,只漠不关心的把脸一转,不想搭理。 王夫人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听着贾母一句句的数落,心里却也不觉得后悔。她听不懂平调的好处,她只觉得若以后贾政当真是去了吏部,纵有升迁的机会,那也是在林如海的手底下。做妻舅的在妹婿手底下,说出去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她心里还膈应贾敏呢,纵然人死了,也不能平复王夫人心里的不痛快。就这么着,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丈夫去捧林如海的脚呢,说出去元春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她荣国府二太太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可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她说出来,贾母不会听。贾政最是个听老太太话的孝子,怎么可能站在她这一边呢。所以,王夫人打从一开始也没打算把这话说出来。 贾母在上头训着,王夫人就跪在那里听着。 外头敲锣打鼓的唱着戏,里头一坐一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贾政作为唯一的观众,在看着王夫人越来越木然的表情后,也甚觉无趣。他虽然也觉得王氏该训,可今日既得了林如海的一句准话,他心里正高兴着呢。看着贾母训累了,便上前扶着贾母道:“母亲。今儿个可是您的好日子,也该出去玩乐玩乐。怎么偏在这里和她计较,有什么意思。不如儿子陪母亲一起出去,可好?” 贾母呷了一口茶,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今儿个贾母生辰,好些个命妇也有来恭贺,女眷坐在一处聊天玩笑,自然不会放过近来频频被皇后娘娘和北静王太妃带在身边的永安郡主啦。在黛玉被一干命妇包围着的时候,却没发现角落里有一双满是恶毒的眼睛一直瞪着她。 至于林泽和林澜,自然是被贾琏拉着坐在男眷那一席里,亭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戏文,林泽是个不懂欣赏的,也别指望林澜能欣赏这玩意儿了,这小胖墩只会把关注点放在桌上漂亮的小点心上。 引起林泽重视的是两件事。 第一个,是贾琏中途离席,而且来喊他的人,林泽目光一闪,他还没记忆力差到认不出那是林如海身边的小厮。啧,这就说明,林如海这时候正和贾赦在一起谈些什么,而且……和贾琏有关系。 第二个么……林泽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消瘦了不少的薛大傻子现在看上去可不怎么傻了。而且也不像以前那么没眼力劲,动不动就毛手毛脚地贴上来。难道是……转性儿了? 摸了摸下巴,林泽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问一问林如海和水湛,这贾家的人和薛家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第78章 掣花签穆小妹冷讽 黛玉今日穿的是一身浅蓝色掐牙折枝花卉鸡心领小鸡缎子袍,下面一条银红色撒花并蒂莲凤仙裙,身上披着披莲青色暗花交织绫。细柔的头发绾起流云髻,云鬓里插着洒珠兰花白玉钏,手腕上戴着一个绿玉镯子,腰系宫绦,上面挂着一个银丝线绣莲花香袋,脚上穿的是绣梅花月牙锦鞋,整个人看上去清淡雅致,动人非常。 史湘霓和史湘霞和黛玉虽没有深交,却好歹有过一面之缘,见黛玉来了,自然也要上去打个招呼。史湘霞身为侯府次女,先笑着开口说:“多日未见,我们姐妹只听闻林姑娘被钦封了永安郡主,表礼却还没备下呢。” 史湘霓便也笑着拉住黛玉的手笑着说:“林姐姐可别怪我们呀。” 黛玉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和史湘霓、史湘霞在甘露寺一见谈不上特别投契,却也比对着史湘云的时候好太多了。见她们姐妹二人都这样亲热,也不好露出冷脸,便也笑道:“不过承蒙圣上不弃,才封了郡主,也值当这样说么。” 说得史湘霓和史湘霞又是一阵笑闹,三人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走到了席上,便都依次坐下。黛玉抬头看去,只见席上大半都是曾见过的,便也颔首微笑打了个招呼。史湘霓瞧见黛玉这样落落大方的样子,也笑道:“林姐姐,你和在座的姐姐们都认识么?也给我们引见一二罢。” 黛玉听她如此说,便只笑了笑。倒是席上有一位年纪和黛玉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听得史湘霓这话,便笑着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杯茶道:“永安姐姐脸皮子薄,史三姐姐别为难了她。”又淡笑着把手里的茶盏抬了抬,吃了一口,才说:“咱们也不兴那些爷们儿的一套,吃酒赌钱的有什么意思,还是该玩我们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正说着,她旁边的姑娘就笑着拉她坐下,又拿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只笑着向众人道:“你们别理会她,她原被郡王惯坏了,出来也没个样子。”说着,才又对那小姑娘道:“你可仔细着些,太妃要我看着你,也不见你文静的样子就罢了,好歹别把你那豪爽的样子拿来给大家笑话了。” 大家便都报以一笑。这小姑娘原是南安郡王的小女儿,虽没封号,可却是实打实的嫡女,在家备受宠爱的。她身旁坐着的,就是南安王太妃的侄孙女。说起来,这南安王太妃和史家也有些关系,史鼐、史鼎兄弟俩见着南安王太妃还得叫一声姨妈呢。 史湘霓和史湘霞对南安郡王的嫡女当然也很熟悉,听她们这样说,便笑着道:“小妹又淘气了,涵姐也该训训她,收了她的性子。” 被称为涵姐的刘涵只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穆清不依道:“怎么偏挑我的错儿,你们只仗着祖母疼爱你们,便都欺负我了。”说着,小嘴一嘟,只拉住刘涵的手道:“表姐也和史二姐姐、史三姐姐一起打趣儿清儿,我再不依的。” 说得席上众人都笑了,在座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又家世相当的女孩子,没有大人在一边拘着,倒很自在。穆清虽说是郡王之女,却好在没什么大架子,又有表姐妹相伴在一处,性子反而越发的活泼明朗了。 这边一群姑娘聊得正开心时,就听得突然有个声音道:“哟,这不是永安郡主么。”说着,还向穆清笑了笑说:“小妹,你也别尽把永安郡主当成和我们一样儿的五大三粗,谁不知道,这永安郡主如今可是金尊玉贵的。” 黛玉回头一看,正是史湘云。 只见史湘云脸上神色阴沉,见史湘霓还坐在黛玉身边,便冷了脸上道:“没眼色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收拾出个位子来,难道要我站着不成?”话音未落,她身后的翠缕已经忙上前来在史湘霓身旁拾掇出了一个位子。 史湘云慢条斯理地坐了下去,才对席上众人笑道:“原是我来迟了,各位莫怪罪我。” 众人见她这样,也知她一贯性子如此,不欲强辩,只把话题又重新岔开。穆清也不大爱搭理史湘云这位大姐姐,只把脸一撇,对黛玉笑道:“永安姐姐,上次你不是说了要送个荷包给我来着么?后来因着我病了没能进宫去,错过了花会倒不可惜,只是可惜了我错过永安姐姐的荷包啦。” 黛玉对穆清的印象很好,穆清比她还小两岁,可性格却又是一番模样。说起来,黛玉第一次见史湘云的时候,原也以为史湘云是活泼明朗的个性,又想着自己的性子也是直率的,两人必定投契。谁知相处下来却…… 笑了笑,黛玉从身后的绿柔手里拿过一只绣着折枝花云纹的香袋,“我今儿个出来得不巧,只有这么一个香袋,荷包却是没有了。你不嫌弃,便收下这个罢。” 穆清正要伸手来接,史湘云又掩唇讥笑道:“哎呀呀,小妹你也是,这么个香袋,平素里都不见得你戴的,偏这当口儿的要接过来。倘或以后叫永安郡主瞧着你又不爱戴这些,岂不是白费了她的心思。”说着,又看了一眼那香袋,见上面虽然绣工出色,然而花色一般,便看了一眼黛玉身后的绿柔道:“从前也见过永安郡主身边的丫鬟,都是一双巧手,别家的都比不上。” 说罢,便只拿过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茶,只但笑不语了。 这话却说得极有意思了,明摆着是说穆清想要的是黛玉亲手做的荷包,偏黛玉给了个香袋,却又好像是个丫鬟的手笔。若果真如此,这席上也不乏名门的姑娘,黛玉真要这样干了,多少人嘴上不说,心里也要膈应几句。 穆清冷冷地看了一眼史湘云,伸手就拿过了那个香袋凑在鼻尖上一嗅,只笑眯眯地说:“永安姐姐,这里头是什么花儿,怎么这么香?” 黛玉便笑道:“我哪里知道呢,原是我做好了,就让绿柔收着的,里头放的花都是绿柔做主,我再不知道的。” 穆清闻言,便看向绿柔。绿柔盈盈一拜,淡笑道:“承蒙姑娘不弃,这里头放的是马鞭草,最是清心宁神的。” 穆清一听,把那香袋就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又对黛玉笑道:“这味道以前从没闻过,酸酸甜甜的,闻着胃口都好了些。我府上的人,都只会往里头放些花呀什么的,再没你身边的人有心思了。”说着,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史湘云,语气也拐了个弯儿道:“不是我说呢,永安姐姐才貌双全的,性子又好,又有皇后娘娘疼爱,我是最羡慕的。” 刘涵也笑道:“说得是呢,我也极羡慕。” 史湘霓和史湘霞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也只附和道:“是了是了,咱们这些人,反而是最俗气的了。却因今儿个能和永安郡主坐在一块儿,沾染些脱俗的意味来。” 这席上最有份量的姑娘都这么说了,其他的姑娘自然也相继笑了。独史湘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沉着脸不说话。穆清便道:“史大姐姐,你也别说我挑三拣四的,原是我府里服侍的人都俗气得很,我若再不挑剔些,免不了也要落俗了。虽说我人物浅薄了些,好歹也有自知之明的。”说罢,就接过身后丫鬟手上的花签筒往桌上一放,只笑道:“咱们也都是相熟的,难不成只在这里聊这些没意思的?” 刘涵一见她拿出了花签筒,就知道她的心思。便只摇了摇头笑道:“你呀你。”说着,却又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史湘云,道:“史大姑娘,往日里你最不爱玩这些的,今儿个却又要你在这里闷着了。” “可巧,今日都来齐了人。咱们也不玩那烦人的,就玩射覆占花名,大家以为如何?”听大家都附和起来,穆清又对史湘云笑道:“只是史大姐姐从前就不爱和我们玩这个,这几年更是烦这玩意儿,只好委屈姐姐别处去坐了,咱们这里就不留你了。” 黛玉侧目看了一眼史湘云,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懑。 “翠缕,我累了,扶我去歇息!”说着,也不等和别人相辞,就扶着翠缕的手走了。留下满席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穆清更是嗤笑一声,向身旁的史湘霞悄声说:“不是我说,这才几年,越发地张狂了。纵我年纪小些,也知道都是你们府上的两位太太惯得她这样!” 史湘霞一听,便低下了头。穆清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被刘涵轻轻一拉,终究没有再开口。 满席沉寂了一瞬之后,又因着穆清要玩射覆占花名而活跃起来。 这射覆占花名是这几年在京城上流圈子中流行起来的新游戏,顾名思义乃是射覆和占花名相结合而形成的新玩法。覆射就是置物于覆器之下,让人猜测,那猜的便唤射。而占花名则是从签筒中抽花签,行酒令。 这新玩法先是由在坐的少爷姑娘们各自从签筒中扣出一支花签令,每根花签令签上都画着一种花,题着一句古诗,并提着作射的花名。 游戏先由令官掷骰子选择一人,由他开始从自己抽到的花签令古诗中随意选择两个字,做覆。再由射者来猜,若猜中,却不能直接说是哪个字,须得说一句含有此字的古诗,再由做覆的那人点明出处,两者若都说中则由射者起继续为覆。 若射者猜不中,或是吟不出古诗者,则由射者自罚酒一杯,再从罚签筒中扣出一支罚签,再按照上面所写规矩受罚。若覆者答错了出处,则罚酒三杯,而那射者不论猜中与否,却都是要受罚的。 这倒也不怕那覆者会故意不说出出处好让射者受罚,因为说不出诗词出处总归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谁也不会愿意被人瞧不起。所以这若遇上那诗词不通的,硬是说不出你所吟诗词的出处,那你就只能自认倒霉,受那无妄之灾。因这玩法既有趣又简单,那罚酒签中所列受罚的规矩又多刁钻,故而自流行一来便很受京中贵介们的喜欢。 在席上的都是自小就受了大家礼仪教导的姑娘们,就是史家的姐妹俩,那也是打小儿女红看书两不误的,再不肯要别人小瞧了她们军功起家的家底。黛玉更不必说,至于穆清和刘涵,单看她们是发起人就知道她们绝不会是下笔难成文之辈了。 这边席上玩得热闹,宝玉坐在男客的席上却难受极了。 他旁边坐着宁府的贾珍和薛蟠,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没有半点潇洒俊逸之态。从前他们斗鸡走马吃喝嫖赌也就罢了,宝玉也不过略搀和搀和,也不大多往里头凑。只是如今,薛蟠自打宝钗入宫后,反而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不说不肯和贾珍等人出去寻花问柳的胡搅蛮缠,竟然还每日里都往铺子里去打点。 宝玉瞧着薛蟠如今已经瘦了好些的体格,心里不禁轻叹一声。他有点想念宝姐姐在贾家的日子了。那宫里有什么好,大姐姐在里头,宝姐姐也去了那里。都说那是再见不得人的去处,怎么偏偏好姑娘还要往里头去! 他这样想着,脸上就不免带出了些许来。又多吃了两杯水酒,腹内烧着难受,便辞了席去解手。茗烟本陪在一边,无奈见着宝玉这样难受的样子,想了想,终究劝道:“二爷,你别这样,瞧着我们也难受极了。”主子整日里打不起精神来,被老爷责骂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小幺儿嘛! 宝玉脸上通红一片,只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瞪着面前的芭蕉叶子,听得茗烟这话,只恨恨地叹道:“我只可惜,宝姐姐那样好的人,怎么就进了宫去。定是被人逼的,我若有幸能见着皇上,必要和皇上好好说道!” 这话说得茗烟一怔,忙捂住宝玉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劝道:“好二爷,快别说这话。薛家的姑娘如今已经是娘娘了,这可不该是您想的事儿!”茗烟虽然不过是个小厮,偶尔却也充充书童的角色,他虽念书不多,可有些道理还是懂的。就冲着薛家姑娘的长相人品,那也是要受宠的,自家二爷还拎不清呢!这话说出来,那可不是几板子的事儿,砍了头还有呢! 想到这里,茗烟就有些心里发虚,忙转头四处探望了一眼,才一眼,就见那芭蕉后面慢悠悠地晃出了一个人影,几乎没把茗烟给吓死过去! 第79章 宣赏赐薛文龙识趣 却说茗烟此时见着芭蕉后面晃晃悠悠的一个人影出来,当下吓得脸色都变了。伸手就拉住贾宝玉的袖子,只差没逃开了。可就在茗烟打算动作的时候,又听见那人影站住了脚,“是爱哥哥么。” 茗烟一听,这称呼,定是史大姑娘无疑了。 宝玉也听见了这话,便直起身来笑道,“云妹妹,你来啦,”说着,往那里走了两步,就见湘云脸色绯红,头上发髻微松的站在那里。比起平日里的洒脱明朗,另有一番楚楚风韵。宝玉心神一荡,便执住了湘云的手道:“云妹妹,你今儿个真好看。” 湘云闻言,脸上不觉更红了。她手被宝玉握住,本就饮了酒的头脑越发的晕乎起来,只觉得多年喜欢的人就在自己面前,不由地也拉住了宝玉的手撒娇道:“爱哥哥,你才去了哪里,我也找不到你。你陪陪我好不好?” 宝玉便笑着应了一声,见湘云脸颊红通通的,烟波潋滟别有韵味,便对茗烟道:“你会席上说一声,就说我闹肚子呢,不回去了。”说罢,就拉着湘云走了。 剩下茗烟站在原地咂了咂嘴巴,怪怪,他这二爷怎么就把姑娘这么拉走了呀?要是被人看见,这史大姑娘还有什么名声呢?这样想着,却也知道主子的事情自有主子的主张,他一个奴才,便是有些话也不好对主子说的。他跟着宝玉身边这么些年,对宝玉的性子也惯知道的。见宝玉就这么拉着史湘云的手走了,只好自己摸摸鼻子,想了一套说辞回去席上说与贾政听了。 贾政一听,便把手里的杯子往面前重重一放,“没用的东西,整日里的不学无术,养得这样娇气,哪里有个爷们儿的样子!”说罢,又想把茗烟狠狠地数落一通,却因见席上人物众多,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瞪着茗烟道:“如今我抽不出身来,待哪一日得了空,先要你们这些个小畜生的皮来!” 吓得茗烟抖衣而颤,唯唯应是。贾政便不耐烦地挥退了他,回头就见保龄侯史鼐向他笑道:“二表兄太严了些,宝哥儿如今正爱玩的年纪,有些放纵也是情理之中的。”说罢,便笑着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贾政正要说话,忠靖侯史鼎已经笑着出声说:“大哥这话忒要人笑话了,咱们家的孩子都是胡打海摔惯了的,往日里都放纵得没了边际。倒是二表兄家的宝哥儿,小小年纪已经是身姿俊雅如芝兰玉树,将来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的。” 这话一出,贾政只觉得句句说到了自己心里,被宝玉的不上进引发的怒意也消退了不少。可席上其他的人却只是但笑不语。这史家兄弟俩的话忒膈应了人,谁不知道史家的四个哥儿如今有三个都在军营里历练着,最小的史青云虽没到进军营的年纪,可在家里那也是被严厉教导的。怎么会如这忠靖侯史鼎所说“放纵得没了边际”呢。 瞧了一眼贾政心头大快的神色,史家的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姑太太家从前瞧着是好,可这几年却越发得没了眼力劲。这些个话是个人都得掂量在三,可这贾政一听这话,竟然想都不想就信了。哼!史鼐唇边溢出一声冷笑,也难怪了,这贾政在工部员外郎的位子上停滞了五年之久也未有升迁。 众人前头正说笑着,就听得突然传来一阵马蹄急行的声音。贾政才站起身,就见贾赦和林如海同贾琏一起过来,还不待他问什么,就有一个太监手握黄绢进来高声唱道:“贤德太妃娘娘赏——!” 贾政、贾赦等人忙设了香案,众人皆跪了一地接旨。 等这太监唱完,就亲自俯身过来拉住贾政扶起,只笑道:“政老爷快请起,娘娘在宫里千般挂记着政老爷的身体,只要政老爷爱惜自己。” 贾政眼眶一红,颤颤巍巍地道:“多谢娘娘牵挂,臣恭请娘娘圣安,恭祝太上皇圣安。” 那太监便笑着点了点头,才要离去,就又听见快马急鞭,一声嘶鸣,又有另一个太监唱道:“端太妃娘娘赏——!” 贾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薛蟠已经先一步撩衣跪下,恭恭敬敬地听着那太监报了一长串的物件,并不比先前贤德太妃赏下的少一星半点儿。等太监唱完,薛蟠便朗声道:“谢端太妃娘娘赏!” 说着,已经顺着那小太监扶起他的动作站起身来,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那小太监的手里,笑道:“劳娘娘记挂,要公公跑这一趟,辛苦了。” 那小太监倒也识趣儿,薛蟠递了银子过来他也不退让,往袖子里一揣便把手里的黄绢放在薛蟠的手里,只笑道:“端太妃娘娘沐浴圣恩,今儿个这些东西里不少都是老圣人亲自赏赐了,薛大爷可是有福的。”说着,用那不大不小的尖声嗓子道:“薛大爷,太上皇可常记挂您呢,内务府里头的事务掌管不来的,到底还得像您这样的来呢。” 薛蟠听罢,笑着又拿了一锭银子放在那小太监的手中,只笑道:“多谢公公提点。端太妃娘娘在宫中,还要公公费心了。” 那小太监一连收了两锭银子,当下眉开眼笑地点头说:“自然,自然。”说罢,拂尘一甩,便要离去。却又因看见那为贤德太妃来宣赏的太监,便挑高了眉头嗤笑道:“人也做,狗也做,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样子。” 那太监便横眉竖目地瞪了这小太监一眼,却又听那小太监冷笑道:“我说,秦公公,这太上皇的心在哪个宫里,难道您还瞧不出么?别怪咱家没提起,这端太妃娘娘如今可住在承乾宫呢。” 说罢,便嗤笑着甩了拂尘走了。剩下那为贤德太妃宣旨的秦太监很不是滋味,想到薛蟠出手那般的阔绰,又想到如今宁寿宫里端太妃的受宠程度,不由地便有些怨起贾元春的没用来。当下对贾政也没了好脸色,连敷衍都懒怠,只带了人就又回去了。 这一前一后的两道旨意来得又快又急,留下香案上满满的赏赐之物,教人都有些瞋目结舌。薛蟠也不管贾政还没回过神,已经打发了几个小厮收拾好了香案上宝钗赏下的东西回了梨香院。 林泽在后面看得好笑,薛蟠算是从鬼门关门口晃荡了一回又回来了,瞧着现在的模样倒真有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意思。再想到那小太监口口声声说着是“端太妃娘娘”赏赐的东西,林泽摩挲了一下下巴。啧,没想到薛宝钗的手段这么高明,竟然这么快的时间就升上了妃位。 林如海在一旁目光微闪,看着薛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小厮收拾好东西,在心里也是一声长叹。这薛家,到底是要靠着家里的姑娘起来了。老圣人怕是也被勾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前朝的事情老圣人早已经不过问久矣,可听着那小太监说到内务府的话,林如海眼神微微一暗。老圣人的手,兴许要伸到前面来了。 前面的赏赐自然是要拿到后院女眷那里给贾母高兴高兴的,贾政便命人把元春赏赐的东西都送去了贾母那里,一并也把宫里两位娘娘同时赏赐的话略略一提。贾母瞧见这些赏赐之物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只是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五六分。只笑道:“既是娘娘赏赐的,咱们也该好好儿地供奉起来。”说罢,便让王夫人带人去开了佛堂。 又对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太妃笑道:“不怕两位太妃娘娘笑话我呢,我这把年纪了,什么东西没见过的。只是这些虽不说多大的名贵,到底也是娘娘的心意。难为她还想着我这老骨头,哎,我们家娘娘最是贤惠有淑仪的。” 北静王太妃淡淡一笑,并不言语。南安太妃便道:“自然是贤德妃娘娘好,老圣人才抬举呢。”说罢,便对贾母道:“常日里听闻你们家的姑娘最是标致的,如今贤德妃娘娘的美名儿咱们也听闻了,你家另有三个姑娘怎么不带出来给我们见一见呢?” 贾母一听,便抚掌笑道:“她们是什么姿色呢,哪里入得太妃娘娘的眼睛。” “这是什么话。”南安太妃笑道:“不说贤德妃娘娘得了圣宠,你家姑娘好,咱们也都耳闻的。不过是没机缘一见,今儿个趁着老封君的生辰,少不得我也要强势一回,必要见一见的。” 贾母见南安太妃这样说,便对鸳鸯道:“既是太妃娘娘的美意,便请姑娘们来这里一叙。”说着,又笑道:“不瞒太妃娘娘的话,我们家的姑娘再比不上太妃娘娘手里调教出来的。” 说得南安太妃又一阵笑。 不多时,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先在头里笑道:“我就知道是祖母在这里,否则再没别人想起我们来!”正说着,就见穆清已经微笑地拉着黛玉的手款款上前给众人依次行礼,到了南安太妃面前才松开了黛玉的手,只挨在南安太妃跟前笑道:“祖母,祖母,怎么你只想见贾家的姐姐们,也不想见我呢?” 南安太妃便笑着点了点穆清的额头,才又对贾母笑道:“老封君见笑了,这是我的孙女儿,叫清儿。” 贾母忙笑道:“我道是哪里来的姑娘,生得这样灵动,再想不到原来好姑娘都到你们南安王府上去了。”说着,便指了指刘涵道:“你这侄孙女我也见过的,温柔腼腆,比我们家的姑娘好多少去呢。” 南安太妃便笑着道:“老封君太夸她们了些。”说着,目光便落在黛玉的身上,因也笑道:“永安郡主也在?”说着,便似想起什么来,忙又笑道:“瞧我这记性,只想着永安郡主是皇后娘娘的干女儿,反倒忘记了也是老封君的外孙女了。” 这话一说,贾母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太妃都是第一次见到贾家的三个姑娘,便一一地给迎春等人送了见面礼,又见史湘霓和史湘霞站在那里,一明艳一清雅,便又笑道:“这都好些日子没见了,你们也在却不来我跟前!” 史湘霓和史湘霞小时候也常去南安王府作客的,听见南安太妃这样说,便都上前笑道:“太妃娘娘可冤枉死我们了,还不是小妹拉着我们掣花签呢。我们都被罚了好些酒吃,太妃娘娘快罚小妹!” 穆清便睁圆了眼睛,指着史湘霓和史湘霞道:“再想不到你们两个这样拆我的台,明儿个咱们再比过就是了!” 南安太妃最爱看这群女孩儿家的斗嘴说笑,知道她们姊妹间感情深厚,越是争吵越是亲密,也就不去管。只又看了看迎春等人的位置,才疑惑道:“怎么不见云丫头?” 贾母也疑惑道:“我才还见着云丫头呢,这才多一会儿子,怎么人就不见了?”说着,就想让人去找。却又忽然见到翠缕跑来,满脸慌张之色。贾母心里咯噔一下,还不待问出,就听翠缕扬高了声音道:“求老太太做主,我们姑娘被袭人打了!” 第80章 坏声名史家讨说法 翠缕头发松散,一脸的惶然惊恐之色,见了贾母也不管在座还有别人,便一股脑地把话都说了。“袭人把我们姑娘给打了,求老太太做主啊。” 贾母还没说话,南安太妃已经拍案而起,瞪着翠缕道,“是哪家的姑娘这样没规矩,竟公然打了侯府的嫡女。”史家兄弟都是她的姨侄,要算起来,史湘云姊妹几个也都要叫她一声姨奶奶。如今堪堪的出了这样的事儿,岂不是当众打了她的脸? 翠缕便哭着抹了抹眼泪,“原是宝二爷身边的丫鬟,名叫袭人的,也不知道怎么呢,上来就打了姑娘。”说着,又一径地哭得不行。 南安太妃一听,更是气得不行。要说起来,她对史湘云未必那样上心,毕竟湘云父母双亡,哪里比得上史湘霓和史湘霞。只是到底史湘云也是侯府贵女,也容不得一个丫鬟骑到头上去!南安太妃想到这里,便转头看向贾母,冷冷道:“老封君,这话原不该我说,只是这事儿到底是出在你们家,我虽身份不高,可云丫头也要叫我一声姨奶奶的。这事儿若不给个说法,怕过不去罢!” 此时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也都站起身来,两人面色也一样的难看。她们身为婶母,本就对湘云有教养之责。往日里,湘云都是跟着保龄侯史鼐这一房生活,保龄侯夫人自认对史湘云的教养也是极上心的。可如今竟出了这么件事儿,当真是跟在她脸上扇了响亮的一耳光一般。 忠靖侯夫人见保龄侯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忙扶住了,又低声道:“二嫂别急,既有太妃娘娘在,咱们只跟着就是了。”她身为史湘云的三婶,怎么体会不到保龄侯夫人内心的惊惶。都是有女儿的人,史湘云一个人败坏了名声也不打紧,可最怕的是史湘霓和史湘霞也要受到牵连。 贾母见南安太妃目光半点也不退让地看着自己,心里长叹一声,便扶着鸳鸯的手对跪在地上的翠缕道:“前面带路,这事儿必得严惩了。” 北静王太妃本不欲过去,只是南安太妃一力要她做个见证,一时推脱不得,只好一起过去了。看了看黛玉和穆清等小姑娘也在此听见这话,北静王太妃便淡笑道:“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这些个事儿也别去了。”她何尝看不出,那翠缕报信时说话惊惶狼狈,含糊不清,其中必有内情的。又想到这贾家有个混世魔王最爱和女孩儿家纠扯不清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崔嬷嬷,永安出来这么久了,我瞧着风大,她这几日又有些咳嗽,不如先回去罢。”说罢,便笑着拉过黛玉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才又笑道:“好孩子别担心,这事儿原和你没半点儿关系。你只回去就是了。” 北静王太妃这样一说,也是提醒了南安太妃,便也喊来嬷嬷让人送史湘霓和史湘霞回去。这翠缕说话吞吞吐吐的,怕还有什么没说出来呢。她才被怒气冲昏了头,没有细想,现在想来,这贾家的哥儿可是个没出息的,湘云一向和贾家走得近,莫不是—— 看了一眼站在那里脸色很不好看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南安太妃远远地冲她们点了点头,便让嬷嬷把史湘霓和史湘霞送去了南安郡王府。同行的还有穆清和刘涵。她可不想因为史湘云一个人,坏了自家这几个姑娘的好名声! 果然,这事儿和北静王太妃所想不差。 等翠缕带着贾母、南安太妃、北静王太妃、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一起到怡红院的时候,就见史湘云鬓发松散,珠钗碎裂,顾盼神飞的脸上也再没了往日的娇俏,只剩下满脸的泪痕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保龄侯夫人惊叫一声,猛然扑身过去,抬起湘云的脸仔细看了,那一道血迹竟是从湘云的右眉直划下半边脸颊,看上去怵人得很。 忠靖侯夫人一见,也是绞紧了手里的帕子。这湘云的脸竟伤得这样,这样的划痕,明显是由尖利的指甲划下的!忠靖侯夫人很快就看到了倒在桌角旁的袭人。 对这个丫鬟,南安太妃倒有几分印象。记得那时候见着贾宝玉时,他身边就跟了这样一个丫鬟。说话温驯,做事细致妥帖。她也曾赞许过一两句,见那姑娘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并不张扬,还对贾母笑说:“原说你家姑娘极好的,竟没想到只一个小丫鬟也调教得比官家小姐还好呢。” 可现在呢? 这曾被她夸赞过的袭人却披散着头发,满脸蜡黄,一双眼睛圆睁着,眼中布满了血丝。加上她那空洞的眼神和憔悴的脸色,就连南安太妃也要怀疑,这丫鬟真的是她印象里的袭人? 贾母显然也是被袭人这样子给吓了一跳。回头就见王夫人抿着嘴角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心里便一下子了然了。当初出了那样的丑事,她心里也恨极了袭人勾着宝玉做下了坏事,可到底为着宝玉的名声,她没敢让王夫人把袭人给打发出去,一力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 对于袭人的处置,她只交给了王夫人。她自然知道袭人到了王夫人房里,再没好日子的。只是也没想到,短短的半个多月,袭人竟被折磨成这样。这样沧桑又脸色蜡黄的袭人,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温柔细致,一眼看上去,竟如同一只已经枯败的兰花。再不复往日的灵动和神气。 贾母把沉香木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戳去,“砰砰砰”的几下,就让惊怔在一旁的宝玉回过神来,忙扑到贾母跟前哭道:“老祖宗,老祖宗!” 像是被宝玉的声音给拉回了心神,湘云和袭人也同时回过头去,两人的眼中都迸发出了令人吃惊的神色。湘云一把推开保龄侯夫人的双手,用尽全力扑倒在贾母跟前,哭道:“老太太,求你做主啊!” 袭人一听,也跪在地上,连连地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只说:“求老太太明鉴,袭人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贾母被这三人哭得心烦意乱,正要说话时,南安太妃已经狠狠地掷碎了一只杯盏。其中一片破碎的瓷片恰恰就划过了贾宝玉的鬓角,割破了他娇嫩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一直在装木头人的王夫人惊呼一声,就要冲过去抱住宝玉,却又被贾母一记瞪视给制止住了。 南安太妃瞥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王夫人,只向贾母道:“老封君,今儿个的事儿,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说道说道!也别叫那些个看热闹的知道了,说出去大家没脸。”说罢,便看向史湘云道:“云丫头,你把眼泪擦了,好生说话。有姨奶奶和姑奶奶在这里,自没人敢欺负了你去。”话音一落,袭人的肩头已经抖了一抖。 湘云便擦了眼泪,抽噎着道:“云儿原在席上多吃了几杯酒,离了席就找不到方向。谁想误打误撞地遇见了爱哥哥,云儿和爱哥哥好些日子没见了,便说一起说会儿子话。相伴就来了怡红院里解酒。谁想……谁想我们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冲了进来,对着云儿就一阵厮打,云儿挣扎不过……求姨奶奶为我做主啊!” 南安太妃一听,眼里都快冒出了火。再看那袭人,却膝行几步上前道:“太妃娘娘在上,奴婢有话要说!” 史湘云怒斥道:“好个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说时,就有粗壮的婆子进来要拉了袭人出去。袭人一面挣扎着,一面扬声喊道:“太妃娘娘,此事并非如此,求太妃娘娘听奴婢——唔——”她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婆子用抹布给堵住了嘴巴。 南安太妃淡淡地垂下眼皮子,贾母对此也不发表意见。同来的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辈分略低,自然也不敢说话。只有北静王太妃看了一眼目露得色的史湘云,淡笑道:“许是那丫头真有什么话要说呢,要我说呢,这事儿既发生在哥儿屋里,自然也该把话说明白的。别没得败坏了姑娘家的清誉,也没错怪了人。” 说着,便让人松开袭人。 袭人此前和湘云一番厮打,已经元气大伤。现下又被两三个婆子拖行数米,挣扎个不停。早没了气力,只是见南安太妃和贾母两人眼中都是滔天的怒意,再看北静王太妃笑意温和,心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忙扯下堵住自己嘴巴的抹布,“太妃娘娘在上,这事儿并非史大姑娘所说。” “奴婢远远儿地就见宝二爷扶着史大姑娘进了怡红院,心里担心,便起身而上。到了门口,又怕冲撞了主子,只是正要走时,却因见史大姑娘和宝二爷正在……正在……” 见袭人面露难色,南安太妃冷哼一声,忠靖侯夫人便道:“怎么不说了?正在如何?若说不出,拖出去打死也应该!” 袭人一听,吓得浑身一抖,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奴婢看见史大姑娘和宝二爷正在香嘴!”说罢,已经浑身发抖地伏在地上,再不说话了。 南安太妃哆嗦着手拿过手边的一只茶盏,冷冷的目光就落在了史湘云的脸上。史湘云一听这话,脸上紫涨,又见南安太妃看向自己,脸色有倏然刷白。颤抖着强辩道:“不是的,姨奶奶,不是的!您信我,您信我啊!” “砰——” 又一只茶盏被南安太妃狠狠地摔在了史湘云的跟前,温热的茶水打湿了湘云的裙摆。不等湘云反应过来,南安太妃已经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给了史湘云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又响亮又有力,直把湘云的脸都打得偏了过去。 “好一个侯府贵女,做出这种下流狐媚子败坏家风的丑事,竟还恶人先告状!”说着,南安太妃急喘两声,右手抬起又给了湘云一记耳光。“真是要史家蒙羞的混账东西!” 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见南安太妃站立不稳,都忙要过来扶住,却又被南安太妃挥开。 南安太妃瞪着满脸狼狈的史湘云,才又回头对贾母恨声道:“好一个国公府的哥儿,勾着姐儿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倒要上表到皇后娘娘那里讨个说法!”说罢,就要离开。 贾母忙使了个眼色给王夫人,等王夫人拦住了南安太妃,贾母才道:“太妃娘娘别气着,这事儿……我必给个说法给史家。”见南安太妃气愤未平,怒瞪着自己,贾母又道:“史家是我的娘家,我又怎么会舍得云丫头受这样的委屈。太妃只管放心罢。” 话音一落,王夫人已经迅速地抬起来头,环目四望,见湘云颓然地坐在地上,脸颊通红,鬓散钗乱,哪有往日的娇贵可言。再看看宝玉一脸惊惶无措,王夫人只觉得心头如有火烧。 难不成,老太太竟准备让宝玉娶这个破了相的疯丫头不成?! 第81章 升官定亲喜上加喜 林泽靠在软塌上,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半侧着身子躺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时不时地扫一眼吃得正欢的某人。见那人吃着吃着,还不忘把指尖沾上的点心屑放嘴里舔一舔,林泽额角一抽,一脚就已经用足了力道踢过去。 “哎哟喂,”那人惨叫一声,顺手就把装着点心的盘子给抱进了怀里。一双眼睛惊魂未定地瞅着林泽,道,“哎,你有气也别往我身上撒呀,这事儿和我可没半点儿关系。” 林泽冷哼了一声,“瞧你这吃相,我看了就不快活。出去别说你是北静王爷,也别说你认识我,忒丢人。” 被这么一通抢白还能老神在在继续吃着点心的,除了林澜,恐怕就剩下眼前这位年轻王爷了。 水溶这厮是惯常没脸没皮惯了的。他可不管张三李四的,林泽家沈嬷嬷做的点心那是天上地下都独一无二的,每次到水湛这里来,除了逗着林泽发发火,他不就想吃几口点心么。你说他容易么? 看看林泽眉宇间已经隐隐有了薄怒,水溶忙吞下最后一块莲花饼,才笑道:“这事儿真和我没什么关系,你要是想发火呢,那得找那罪魁祸首呀!” 林泽咬了咬牙,一脸的冷笑,“王爷是打量我如今不够死的呢,撺掇我去找皇上的麻烦?” “哎哎哎,可不是这么个理儿。” 水溶说着,便觑着依旧神色波澜不惊的水湛一眼,才悄声道:“我说的可不是当今圣上,你不想想,这事儿还不都透过那位爷?” 林泽顺着水溶高挑的眉梢看了一眼水湛,目光瞥见水湛手里厚厚的一摞折子,终究还是抿了抿唇把气闷在了心里。 水溶见状,便又笑道:“原是林大人都应承下的,这事儿迟早得办。早一日晚一日的,有什么相干。”说着,又道:“不过吏部的公文还没下来呢,不过就是你外祖家得了个信儿,也张狂得那样,真是上不了台面。” 林泽自然知道把贾政提拔到工部郎中的位子上是林如海的主意,可之前林如海也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林家上下对贾家都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念在贾敏在世时的好儿,早哪一日的就恨不能给贾家的奴才吃挂落了。林如海提出这事儿的时候,林泽皱着眉头好半天的想不明白,可听林如海说到贾敏临终遗言,林泽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原就是林家和贾家的事儿,皇上你插一道进来是什么意思呀! 林泽在心里默默地吐了个槽,真不是他想问候皇上这脑袋近来是不是泡了水,虽说官员调任也该给皇上掌掌眼,可贾政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位子,从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位置上爬半级去工部郎中,其实半点影响都没有。 而且,林如海本就是吏部右侍郎,这吏部尚书已经上了告老书,实际上这半月以来,吏部已经是林如海在主事了。向来官员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都是吏部一手包办的。 可皇上一插嘴这事儿的性质和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这事儿目前还在保密阶段呢,贾家不过得了林如海的保证,那张狂显摆的样子也让人膈应得很。要真等宣旨提拔了贾政,那还不知道怎么个事儿呢! 林泽这里纠结个不停,水湛已经动作俐落地把手边一摞奏折都给批复了。一抬头,就见水溶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旁吃茶,林泽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水湛淡淡地笑了笑,走到林泽跟前摸了摸林泽的发顶,淡笑道:“这是怎么了?” 林泽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这是傲娇了还是别扭了?水湛有些忍俊不禁。 可林泽不说话,不代表旁边某个话篓子能忍得住呀!水溶一见水湛问起这事儿,立马就跟倒豆子似的把话说了,末了还添上一句说:“哎,要我说呢,当初你就不该向皇上提起这事儿,本来林家给贾家卖个人情,日后也就没什么瓜葛呢。那贾家求一次就罢了,难不成还得求第二次么?啧啧,真是呀……”好心帮倒忙! 最后一句话在水湛锋利的眼刀下被识时务的水溶吃掉了。 水湛低下头,就见林泽也抿着唇看自己,便笑道:“这事儿,若由林大人出面,虽好,可免不了落人话柄。林大人位高权重的,可如果为着妻舅徇私谋职,那传出去被谏官给逮着了,日后可怎么在朝中立足呢。” 林泽眉头一耸,可不是么! 他都忘了这一茬。 以贾家人的尿性,就是没影儿的事儿也能给你编出一部绘本来,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跟亲眼所见似的。那一家子当差的老婆子老妈子们,嘴上更是少个把门的。三两杯黄汤下肚,别说你了,就是倒出那祖宗八辈儿的事儿也极有可能的。 被水湛这么一提,林泽当真惊醒了。他们林家可不能为这事儿把一家子的前程给赔进去罢! 水湛见林泽已经想通了大半,这才坐到林泽身侧,开始为自家苦命的父皇解释起来。 “这事儿是我在皇上跟前提起的,林大人是个好官,父皇也甚看重他。简在帝心的人物,你不想想多少人等着看林大人下马?行差踏错哪怕一步,恐怕就要被弹劾得万劫不复了。”故意把话说得十分重,水湛满意地在林泽脸上看到了“后怕”二字。 很好,父皇爱才的名声算是建立起来了。 “再有,那贾家人的性子,不消我多说,难道你有不知道的?这事儿,既是父皇亲自下的旨意,还不知道他们家里的人狂成什么样子。不过是一道旨意,就能让那贾家得意的忘了形,趁此时机,若能把林家和贾家撕掠开来,岂不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林泽闻言,眼睛倏然一亮。“三哥有好办法?” “宫里的太妃娘娘省亲,费资岂止百万。贾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少,我不得知。只是为着宫里的娘娘回娘家一趟,怕也元气大伤的很。” 被冷落了好半天的水溶也拍掌笑道:“可不是!我听说就连慎太妃的娘家如今都入不敷出了,阖府多少张嘴等着吃饭的,可愣是没银子下来。” 林泽闻言,也笑了起来。 可不是!没了林家二三百万两的横财,这贾家为了元春省亲,必定耗资巨大,单看那大观园内繁华似锦,也知定掏空了贾家的底子。哼,好一个精明算计的王夫人,好一个目光毒辣的老太太,如今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尚不自知,再等一年半载的,还不知怎样呢! “听说贾家的宝贝蛋儿和史家的疯丫头定亲了?” 林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水溶,“这事儿我还不清楚呢,怎么你就知道了?” “嗐,这事儿瞒谁也瞒不过我去呀!那贾家的老太君过生辰,里头闹了一出,我母妃回来虽闭口没提及此事,可也长叹数声‘子孙不长进,白污了门楣’等语。我虽不甚明白,可听闻这南安太妃连夜接了史家的两位姑娘去南安郡王府住着,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了。” “那史家的大姑娘听说闹着要住在大观园里,还不肯回去?” 林泽瞥了一眼发问的水湛,“什么时候三哥你也对这些个事儿这么上心了。” “这不就是想从你这儿获得第一手的消息嘛。你也别卖关子了,就快些说罢!” 林泽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接过水溶递上来的茶,慢悠悠地吃了一口,才道:“自然大观园里的潇湘馆才是最好的地方,岂不闻那怡红院是‘一架虹桥通潇湘’么?”说罢,自己先嗤笑了一声。 “噗嗤——” 水溶也猛地笑出声来,见水湛和林泽都侧脸看他,忙掩饰着咳了几声,好歹把脸上涨红的颜色给消了下去。他才不会说,刚刚听见林泽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一架虹桥通潇湘”他会想歪了呢!看来,他是时候静心养性地让母妃给他物色一房媳妇儿了! 欲求不满的某人向来不在林泽和水湛的考虑范围之内。 比起对水溶的关心,水湛自然更关心林泽对这事儿的看法。据他所知,林如海似乎和贾家大房也有几分交情。“贾家大房的贾琏,位子怕也要换了。” “嗯?”林泽疑惑地看了一眼水湛,见他低着头正在撇茶面上的茶沫,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水湛好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摸了摸鼻子,林泽发现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水湛的。朝中大小事宜,事无巨细,就他自个儿的好多事儿,自己还没弄清楚呢,水湛这里已经帮着办好了。 就冲这一点,林泽就要在心里给水湛竖起大拇指,赞! “老爷说了,琏二表哥捐的是从六品的同知,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好歹该为大房挣点面子回来。”说着,还不忘看了水湛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觉低了几分。“老爷的意思是让琏二表哥去刑部历练历练,哪怕就当个跑腿打杂的呢。” 水湛冷笑了一声,才道:“既是林大人的意思,也无谓说这些。那贾琏……”看了一眼林泽,水湛似笑非笑道:“听说和你交情也极深的,是不是?” 林泽心里小小的囧了一下,见水湛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才又正色道:“和琏二表哥相处下来,他为人虽有些好机辩爱钻营的,可话要说到底,我私以为他人品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水湛一听,便哼了哼道:“既是如此,叔父升了工部郎中,做侄子的,自然也不该落后。想来,刑部员外郎也很合适。” 虽然说着这话,可那脸上的表情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林泽看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为贾琏高兴好呢,还是为贾琏担忧好。这水湛的话倒是个大恩典,可那表情……实在是说不上好。 水溶强忍住笑意,推了林泽一把说:“这可是个大喜事儿,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跟林大人说说,指不定那贾家怎么谢林家呢。” 林泽笑了笑,“的确是一桩喜事儿,可我瞧着,那贾家的老太君怕只为二房高兴罢。”咂了咂嘴,林泽又笑道:“不过也无妨的,左右他们二房也是双喜临门。”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之前是谁说起,史大姑娘和贾家的宝二爷要定亲的?” 水溶眨了眨眼睛,真的假的?他就那么一说,其实这事儿还没什么人说道呢。毕竟南安太妃和他母妃的身份和地位都在那里搁着,当晚发生的事儿既然两位太妃没吱声,那些个不够看的官家太太怎么敢说呢。 是以,这事儿还真就是水溶自己猜的。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看着南安太妃连夜接了史家的两个姑娘去了南安郡王府住着,可偏偏侯府的大姑娘却执意住在大观园里。要说这里头没什么别的原因,打死水溶他也不信啊!最爱看热闹的北静王爷早把瓜子茶水都齐备了,就等着贾家敲锣打鼓的上大戏呢。谁知道雷声大雨点小的,这就没下文了? 八卦之火没熄灭的水溶迫不及待地就来了水湛的府上,左等右等,等到林泽来了,哪里还忍得住,当然要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先解开啦! 现在听到林泽这么说,水溶那个抓心挠肺啊!早知道就去贾家了,早知道就不在家睡觉了,错过一场好戏啊扼腕! 林泽瞥了一眼在旁边表情纠结到不行的水溶,心里就纳了个闷了。 这史湘云和贾宝玉定亲,这熊货是犯的什么二啊?难不成,这货和贾宝玉有什么不得不说的基情? …… “你是不是想到那串鹡鸰的香串珠子了?” 第82章 亲上作亲另有人选 湘云自打贾母寿辰时一番闹腾,脸面也都丢尽了。她自知自己如今的名声是不大好听的,纵外头别人家的不晓得,可自家关起门来,还不知道怎么嘲笑她呢。是以,当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要带她回去的时候,她再不肯的。 潇湘馆还是那个潇湘馆,当初因着姊妹们一处选地方住,这一处儿贾母高兴便给了她。她哪里是爱这潇湘馆的千尾凤竹,不过是为了这潇湘馆离怡红院最近罢了,“姑娘,这药都要放凉了。您快些吃了药,才能好呢。” 翠缕摸了摸药碗,再看湘云垂头坐在妆台前,眼圈儿就红了。 湘云虽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爽朗,可对这容貌也是很自信的。要说起来,林、薛二人的气度,一个雅致青竹,一个富贵牡丹,各有千秋。湘云和她们站在一处,未必就落了下乘。何况,如今林姑娘不大上贾家来,也从不往史家去,自没了可比性。薛姑娘又进宫承宠,做了老圣人的娘娘,哪里还有这心思想起史湘云来了。 所以,要说起来,贾家的三个姑娘还当真是比湘云不过的。 湘云闻言,指尖抚上脸上的疤痕。虽然血痕已经不在了,可是那淡淡的疤痕却很显眼。从右眉划下的痕迹一直到她圆润的脸颊,就这样看着,也知道当初袭人下手有多重。 “贱人!” 湘云咬牙恨声,花袭人,好阴狠的心思! “姑娘!”翠缕眼睛里都盈满了泪水,从老太君寿宴之后,湘云就已经成了这样。脸上疤痕一日好似一日,可却还是褪不了痕迹。翠缕也知道湘云心里的难受,只是没想到一惯和袭人那样亲密的史湘云会说出这么一句来。 湘云却不在乎翠缕的想法,只是拈了一只珠花仔细地簪在自己的鬓发里。揽镜自照,只觉得右半边脸上的那一道痕迹犹如盘踞在她心上的毒蛇一样让她恶心。镜中的女子明眸善睐,可嘴角却难以像往日里那样高高地翘起。 这一切,都是拜花袭人所赐!都是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宝玉呢?”湘云忽然放下手里的镜子,回头瞪着翠缕说:“怎么不见宝玉来看我?他往哪里去了?是不是去看那个贱人了?” 翠缕被湘云这副吃人的表情给吓怕了,抖着声音说:“不是的,姑娘。是二太太留着宝二爷在她那里呢,所以没来看您。姑娘,您别这样。” 湘云一听,冷笑更甚。 二太太! 别以为她没看见,那一晚出事的时候,二太太脸上挂的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不就是不愿意她嫁给宝玉吗?可也不看看,袭人那贱人可是二太太她屋里的,如今做出这种事来,她肯嫁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嫌弃,真以为她这荣国府怎么风光吗? “姑娘,二夫人已经有两三日没打发人来问了。” 翠缕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湘云的痛脚。 保龄侯夫人在出事的时候,那一脸的惊惶和沉痛历历在目,就算是湘云执意要住在这大观园里不肯回去史家,保龄侯夫人还是每日里打发丫鬟婆子过来问候,怕的就是湘云在这里受了委屈不好说。也因为这个,贾母和王夫人虽心里不痛快,好歹面子上也过得去。 可湘云那脾性,事情才一出,整个人就如同癫狂了一般,镇日里不是摔打杯盏就是撕裂布帛,吓得翠缕也不敢近身,何况那些不过来问候人的婆子丫鬟呢。 等翠缕发现保龄侯夫人不再让人来的时候,伸手一数,竟已经足足有三天了。 湘云一听,正在描眉的手顿了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起唇笑道:“许是婶母事忙,下面的奴才躲懒,没来罢了。”说着,便放下了眉笔,看向翠缕道:“把药端来我喝。” 湘云把药吃完,翠缕收拾着药碗出去的时候,湘云才低声问:“二姑娘和三姑娘还在南安郡王府吗?” 翠缕一愣,忙回道:“是啊,听陈嬷嬷说,二姑娘和三姑娘要在郡王府上小住些日子呢。”说罢,还待说什么时,就见湘云已经褪了鞋袜,径自翻身倒在床上了。 等翠缕出去了,湘云听着门扉被轻轻合上的声音,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沾湿了枕巾。都说她是侯府嫡女,可谁又想到她襁褓中已经没了父母,一介孤女只能仰赖叔叔和婶婶的照顾。原以为,姑奶奶常常让人接了她过来,是因为喜欢她,可等到林家人进了京,她才知道,自己在姑奶奶心里还是倒退了一射之地。 王夫人因她是姑奶奶的侄孙女,对她也不甚亲近。平日里一起说话,拐着几个弯儿的也不捎上她。她心里明白的很,王夫人心里最中意的还是薛家的宝钗。 她自认,是没有宝钗那样的端庄圆滑,也没有和王夫人家长里短的母亲从中间牵线搭桥。所以,她只能投其所好,跟宝钗姐妹相称,一口一个“宝姐姐”的叫得十分亲热。 果然,因着这个,王夫人对她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又因她和黛玉都和老太太这里沾亲带故的,更是常常被老太太带着一起玩耍。湘云不喜欢黛玉,不止是因为宝玉对黛玉的特殊感情,又或者是宝钗对黛玉隐隐的敌意,湘云第一次见着黛玉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开始排斥起这个清淡雅致的女孩子了。 凭什么,都是一样没了娘亲教养了,可黛玉却有兄弟帮衬,又有做大官的父亲在背后撑腰。可她呢?自小就无父无母,只能仰仗叔叔婶母的鼻息,半点事情也做不得主。如果她的父亲还活着,她也能像黛玉这样风光,不是吗? 每每看到宝玉在黛玉跟前伏低做小的样子,湘云就满肚子的火气。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总说出些蝎蝎螫螫的话来让黛玉脸上难堪。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并不会让黛玉放在心上,比起和她置气,黛玉总有更多更美好的事情来做。 湘云最介怀的,无疑是老太太在宝玉的婚事上的择偶。 在黛玉没出现之前,和宝玉相处得最好,又最适合做宝玉娘子的,自然是非她莫属了。 她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嫁进来当然会站在老太太这一边儿。何况,老太太也常让宝玉陪她一起玩耍,小时候,她穿着宝玉的衣裳,梳了宝玉的头发,还逗得老太太说:“原是家里生了两个宝玉,总要养在一处才尽好呢。” 湘云满以为,这就是老太太常记挂在心上想要亲上作亲的事儿了。 所以她在家里嫌三挑四的不肯做女红,可却愿意为宝玉纳鞋做针线,为了和贾家的人打好关系,她不介意放下身段和宝玉身边的丫鬟,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套近乎。 可这一切,在黛玉和宝钗出现之后,就彻底的变了。 原来,老太太心里最中意的,是黛玉。亲上作亲,想的是把黛玉和宝玉配成一双。而在王夫人想来,自然是更喜欢端庄得体的宝钗,纵要亲上作亲,两姨姊妹也能更亲近一些。 湘云在一边看着,看老太太常常让黛玉到跟前说话,又拘着宝玉不让宝玉出去乱跑,陪着家里姐妹玩笑。一日一日的长大,宝玉对黛玉的亲近果然和对别的姊妹不一般。这一切,都按照老太太理想的目标在走着。谁想,中间出了那么些个事儿来,一直对宝玉就不咸不淡的黛玉更是对贾家没多大的留恋,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们兄妹三人就收拾了包袱走了。 这之后,就是两府的往来,也生疏了不少。 湘云还是每日里到贾府来说话,她和宝钗的感情好,和三春的感情反倒一般。 王夫人有意要抬举宝钗,湘云不笨,自然也明白其中的缘故。王夫人是看不上湘云的,谁会乐意娶个儿媳妇儿回来,反倒和自己的婆婆一条心呢?她属意宝钗,也是因为宝钗最懂她的心意,何况薛家一家子都住在府上,走动也极方便的。 湘云不会傻到有机会也不利用。 黛玉走了,这府里头能和宝玉结亲的也就两个姑娘。不是宝钗,剩下的就是她了。王夫人虽然中意宝钗,爱的不过是薛家的万贯家财和宝钗的端庄稳重。可是也不想想,宝钗的出身是什么。皇商!纵是沾了个“皇”字,也脱不了“商人”的本质。 贾家是国公府,祖上是军功起家。贾母又是侯府小姐出身,怎么可能会乐意宝玉娶个商人之女回来。没得低了身份,日后就是宝玉出仕了,也要人笑话。 没了黛玉,和贾母站在一条线上的,自然只剩下湘云了。 老太太虽然没有想到要不要让湘云嫁给宝玉,可却是绝不可能让宝钗嫁进来的。她对薛家是最看不上的,任凭王夫人怎么说,对薛宝钗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湘云看透了这一点,自然会对症下药。 贾母想要宝玉上进,那她就常常说些话来激励宝玉。贾母想要看到宝玉经常在身边承欢,她就总拉着宝玉到贾母这里来说笑。贾母不喜欢宝玉和宝钗黏糊,她就横插一脚进来隔开这两人。 她做得足够好,就连宝钗都没看出她别有用心。贾母也喜欢湘云洒脱的性子,经常留着她一留就好些日子住在府上。等有了大观园之后,更是给了一处院子给她。 可这些个特殊待遇,是基于宝钗在府里,她和宝钗两厢对比之下才能看见了。 等到后来宝钗进了宫,承了宠,封了端贵人,又一跃成了端太妃,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贾母不再常常地叫她过府玩闹,贾家的人也不像过去那么亲密。她偶尔来一次,却发现宝玉身边的袭人去了王夫人的房里做事。贾府的种种变化,都让她的心里开始惶恐不安。 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无非就是想要嫁进贾府而已。 之前有黛玉和宝钗做对比,故而显不出她的好来。如今这二人,一个身份之高,已经不是贾母能做主的了;另一个又进了宫成了太妃娘娘,自然也不会妨碍到她。 如果还不做些努力,湘云觉得自己都对不起自己。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4节 所以,她趁着喝了两杯水酒,想要勾着宝玉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让生米变成熟饭,好要贾母不得不做主让宝玉娶她。毕竟,贾母是姓史的,她也是姓史的,不是吗? 只是湘云万万没想到,比起娘家,贾母显然更在意夫家的未来。 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娘家纵再好,也给不了她诰命,也给不了她荣华富贵,也给不了她受人尊敬。所以,在这事出来之后,贾母说的是要给史家一个交代,可实际上,对湘云却是不咸不淡。 湘云哭得额角都有些抽痛,等泪水哭尽了,就听得屋外有吵嚷之声。依稀,像是翠缕和小红的声音。 “这话可不许在这里说,没得要人笑话了。何况我们姑娘才好些了,怎么你又说这话来。” “不是我胡说的话,真真儿的是我瞧见的。原是二太太亲自迎了人进来,我远远儿地瞅见了,嗬,好一个标致人物,就是比咱们家的姑娘也不差呢。” “可那夏家和贾家惯来是没交情的,怎么这早晚的来作客,一个姑娘家家的,客居府上也不怕招了闲话?” “哎,我只告诉你一个。” “听说,二太太想把夏家姑娘娶进来呢!” “啪——” 第83章 听儿言薛姨妈牵线 湘云苍白着脸看向低着头的小红,目光倏然瞪向翠缕,“说,是怎么回事。” 翠缕揉了揉眼睛,泪水就已经掉了下来。她从小就被贾母指给了湘云,一心是向着湘云的,湘云待她也好,没怎么打罚过她。要说脾性,虽有些急躁了,却也是小姑娘的任性罢了。可这些日子,自打从老太太寿宴上闹了一出,湘云的脾气一下子就坏了,镇日里砸杯子砸碗的,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 现在见湘云这么瞪着自己,翠缕抖衣而颤,“姑娘,没、没事。” “混帐东西,连我也敢骗了!”说着,已经一巴掌就对着翠缕的肩头挥了上去。回头就指着小红道:“你说!是什么事情,你给我说明白了。什么夏家姑娘,冬家姑娘的,别的不关的话你都给我咽下去,只把重要的说了!” 小红这些日子跟着王熙凤做事,早已经成功地脱离了那不起眼的小丫鬟行列。就是平儿跟她面前也没有这么大呼小喝的,史湘云?哼!一个不被贾家上下人看重的亲戚丫头,也在这里仗着腰子说话,不怕闪了舌头呢! 虽这么想着,小红却也不拿乔。反正她今儿个过来,本就没打算瞒着史湘云,否则怎么会在史湘云的门前说这些呢。现在听史湘云问起,自然也乐意把话给解释了。 “史大姑娘可有没有听闻长安城的桂花夏家?” “说起来,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薛姨太太家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咱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怕姑娘不知道为何叫她家是‘桂花夏家’,奴婢只听二太太说起的。” 小红说着,看了一眼史湘云,见她额头冷汗直冒,一双眼睛瞪得斗大,便又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 说着,还似真非假地低叹了一声,似乎是极为夏家伤心的。 史湘云狠狠地咬住牙关,见小红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股无名火便涌了上来,伸手就想去打小红。却冷不防又听见一声急唤,湘云怔怔地回头看去,不是宝玉又是哪个。 “爱哥哥!”才一出口,湘云的泪水就湿了脸颊,看着十分的可怜可爱。 宝玉本就是怜花惜红的性子,一见湘云这副模样,便把她方才的泼辣扔到了脑后,只快跑了几步上来就揽住了湘云消瘦的肩头,一个劲的安慰道:“好妹妹,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疼了,好妹妹!” 一连几声如此叫下来,就是小红和翠缕也要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何况跟在宝玉身后的女子呢! 小红正瞧着那姑娘脸上薄怒渐升,忙笑着福了福身,道:“夏姑娘好。” 这一声倒把湘云从哭泣中拉了回来,这才抬起头看向宝玉身后的女子。 夏金桂身上穿了一件三镶盘金妆花四喜如意纹素面杭绸交领长鸡缎子袍,下面一条金枝线叶缠枝葡萄纱裙,身披玫瑰粉刺绣镶边黄玫瑰纹样碧霞罗素软缎。脚下穿的是乳色烟缎攒珠鞋,整个人明媚夺目。 史湘云再低头一看自己,才吃了药睡下,身上不过一件素色的衣裳,半点都比不过对方的明艳。心里不觉有些气愤,又看对方眼中隐隐地轻蔑不屑之意,虽面生得很,也大抵猜到了对方就是那个“桂花夏家”的姑娘。 夏金桂见史湘云看向自己,倒也不扭捏,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就走近宝玉身边,拿眼一瞅宝玉揽着史湘云的手笑道:“宝二爷也真有趣,说好带我来逛园子的,怎么好端端的却在这里打闷葫芦呢?” 她本就姿色不俗,否则在原著里也不会被说成“生得花儿一般”,又借宝玉的嘴说出她并不比其他姑娘差到哪里,不过脾气难改罢了。现在她佯装出一副温婉的模样,倒也合了宝玉的心意。 果然,听得夏金桂这样说,宝玉就慢慢地放开了揽着湘云的手,只笑道:“瞧我,是我的不是了。夏姐姐,这里是潇湘馆,咱们园中最清静之处,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片翠竹环绕夏日纳凉,不知道多舒服呢。喔,这就是云妹妹。”说着,把湘云一拉,对夏金桂介绍道:“云妹妹就是住在这潇湘馆里的。” 夏金桂听罢,只笑了笑,倒是打量了史湘云好一会儿,才道:“这位莫不是保龄侯府的史大姑娘罢?”见宝玉点头,夏金桂笑得更开心了些,伸手就拉过湘云的手笑道:“好妹妹,难不成你忘记了去年咱们还见过一面呢。” 史湘云这里一头雾水,她可不记得自己见过眼前的夏金桂。可夏金桂这么亲热的说着,宝玉只觉得乃是一个大缘分,在旁边吵着要知道。夏金桂斜睨了宝玉一眼,那一眼可是风情万种不下秦可卿,当下就让宝玉浑身一酥。 夏金桂因笑道:“好妹妹,你忘记了么?去年南安太妃不是在郡王府设宴款待,也请了我们夏家去凑了个热闹。在宴上,妹妹和一个戏子纠缠不清的,好在有世子解围呢。” 一番话,开头倒是勾起了湘云的几分印象,可越听到后面,湘云就越觉得不对劲,等听完了,湘云的一张脸早涨得紫红。她何曾做出过这种事情,又何曾被什么戏子纠缠过呢!这夏金桂,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当着宝玉的面儿陷害她! 史湘云想到这里,正要急着解释,可夏金桂却一手拉住宝玉,一手抚着心口哀哀地说:“哎呀呀,宝二爷,我这心口突然好痛啊!” “夏姐姐,你怎么了?” “我今儿个本就有些不舒服,怕是刚才因园内风光甚好,一时逛得忘记了,这下子才一停下,就撑不住了。”说着,又叫唤了几声,直让宝玉背起她出了潇湘馆。 史湘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贾宝玉背着夏金桂出了潇湘馆,耳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却是满目凄凉。“爱哥哥……”小时候这样唤你,你总会回头拉住我的手带我到处走,可现在这样叫你,你却只是淡淡一笑,偶尔还会同其他姊妹一起笑话我卷着舌头连“二”和“爱”也分不清。 湘云怔怔地落下泪来,打湿了右脸颊上蜿蜒的疤痕,也打湿了她的心上的伤痕。 原来,就算没了宝姐姐,没了林妹妹,她还是会被别人取代。不过是个商户之女罢了,还比不得薛家的势力,也敢陷害冤枉她!好,真好!夏家,桂花夏家,等着瞧罢,夏金桂! 翠缕看着史湘云无声地哭泣着,神色悲伤欲绝,可突然间又变为狰狞可怖,心里的震惊简直无可言表。等史湘云进了屋子,大力地关上门,她还怔愣地转头去看小红。“姑娘,不会有事罢?” “嗐,能有什么事儿呢,你也担了太多的心了。” 说着,小红又掩了掩唇笑道:“你不知道,这‘桂花夏家’,后台可大着呢,你家姑娘这亲事呀,悬!”说罢,就笑着走出了潇湘馆。 夏金桂的后台的确很硬。 贾家和夏家,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可中间却有人搭桥牵线,这人不是别家的谁,正是薛姨妈和薛蟠! 薛宝钗在宫里当上了端太妃,那花费的银子就跟流水一样的在淌。贾元春至今还对薛宝钗满怀着戒备之心,也是,面对踩着自己的头上位的人,任是谁也没那么宽广的胸襟。 这正是慎太妃乐意见着的。 虽然老圣人如今更乐意在薛宝钗和贾元春之间选一个出来宠幸,分薄了她的宠爱。可说到底,比起一人独大,慎太妃自然更希望这俩姊妹窝里斗到死。她已经有了忠顺这个儿子,又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何必再求别的呢。 如果说,薛宝钗没进宫,那么慎太妃可能还会继续明里暗里地折腾贾元春。可既然已经有人代劳了,那么慎太妃自然会把自己的尾巴藏藏好。她可没忘了,如今执掌江山的,不是老圣人,而是圣上! 而薛姨妈在进宫去见宝钗的时候,听到宝钗这话,也有些惊讶。她自然是知道贾家如今是什么日子,不过是寅吃卯粮,入不敷出罢了。可偏偏,这府里的开销一日大似一日,王夫人为了想从薛家这里借银子,硬是腆着脸把宝钗骑在元春脖子上承宠的事情抛到了脑袋后面。 薛宝钗笑道:“妈妈别看姨妈如今这样,等把银子借到手了,她再不会讲什么情面的。哥哥如今既已经上进,自然咱们家也该从贾家搬出去为好。” “话是这么说,可也得你姨妈肯放人呀!”薛姨妈这么说着,眉头就皱到了一块儿。王夫人是打得什么算盘,宝钗知道,她自然也知道。无非就是看中了薛家的家财,想要借了去填她贾家的大坑。哼!白日做梦,这银子若真借了,怕也是有借无还。 宝钗见薛姨妈这么说,心里便知道薛姨妈也早想搬出去了,只是念在姊妹情谊上,不好主动撕破了脸皮。宝钗笑了笑道:“妈妈怎么不想想,不必咱们亲口说这话,要让姨妈主动开口才好呢。如今姨妈家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咱们家是万万不能借的,可料不齐别的人家肯借呢?” “娘娘是说……林家?” “妈妈这就想错了,林家再怎么有钱,也断不肯借的。何况林大人圣宠正浓,咱们若挑起事端,没得惹了一身腥气。要我说,京城里,也不独我们一家做生意的不是?”宝钗说着,伸手抚了抚案上开得正艳的牡丹,“妈妈怎么就不想想,那‘桂花夏家’瞧着,可也不比咱们家差?” 依着宝钗的意思,薛姨妈没两日就请了夏太太和夏金桂过来说话,正说着,香菱就在外面说:“二太太来了。” 薛姨妈笑着让王夫人进来,又为二人引见了一番,才笑着拉了夏金桂的手笑道:“我倒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又淘气又可人的,哪里想得到,女大十八变,如今竟出落得这么好看,当真看着就像一朵花一般。” 王夫人也听闻过夏家的名字,又见夏金桂姿色不俗,当下也喜爱得紧,忙拉过去问东问西,问得夏金桂不耐烦了,便把头一低不肯说话。王夫人却误以为是夏金桂性格腼腆,当下更是满意了。要说起来,王夫人和贾母的选儿媳妇儿的眼光,那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差了。 贾母注重的家门,地位。可王夫人呢?身为贾家的当家人,她更在乎这姑娘的娘家到底有没有钱。毕竟,贾府现在可穷得要叮当响了,除了外面看上去一派的光鲜亮丽,可也只有她知道,账上没多少银子了。 是以,见了夏金桂,王夫人心里再欢喜不过的!王夫人想着宝玉和夏金桂才一见面,彼此间相处得倒好,她又留了夏金桂在府里小住,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只想着,等进宫去看娘娘的时候,把这事儿和元春提一提,也不需要贾母点头,只让元春下个旨意,那不就成了嘛! 夏家是寡母当家,家里也只有夏金桂一个女儿,也就是说,不用怕有什么叔叔伯伯,哥哥弟弟的来争家产。只要宝玉娶了夏金桂,这夏家的一切,可就都是贾家的了! 到时候,两家并作一家…… 这么一想,王夫人仿佛已经看到夏家万贯家财都掉进了自己的腰包和私库之中一般,脸上的笑意不觉更深了。 第84章 娶新妇王氏求旨意 自打夏家的太太和王夫人这里走动勤快了起来,王夫人的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园子里偌大的开销像是一下子有了解决之道,在夏金桂见过了贾宝玉之后,夏家太太对王夫人可谓是慷慨至极。当然了,不说别的,单说贾宝玉的皮囊,那是最能蒙骗世人的。何况他最爱怜惜女子娇花,又惯能伏低做小,夏金桂哪有不喜爱的呢。 夏家在教养姑娘上,那也算得上是独树一帜了。 因夏家的老爷走得早,家里就靠夏家太太一个人把持着,又因夏家太太膝下没有儿子,也不愿过继一个来分薄了家产。故而,夏金桂从小就被夏家太太当成男儿在教养,家里富庶非常,财大气粗的,自然把夏金桂那娇滴滴的小姐气质都磨了个干净,要真说起来,当真是和个女霸王差不多。 就是这么个姑娘,平日里哪一个男人见了不得低下头绕开去,可就有贾宝玉,生得眉清目秀又性子温柔,说话又细声细语的。夏金桂一颗女儿心可算是完全被勾起来了,和贾宝玉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可对贾宝玉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呢! 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的夏家太太可没错过夏金桂那怀春少女般的神情,一见这俩孩子处得十分好,也没想着要打听贾家这公子的事儿,只听着王夫人这话那话的吹嘘着贾宝玉那是衔玉而诞的,将来必有大造化等等,心里那一个欢喜啊! 未来的女婿那是有大造化的,这丈母娘心里能不快活? 所以当王夫人开口说家里一时周转不开时,夏家太太也没想多少,大手一挥就把十万两的银子给了王夫人。 哎呦呦,那把王夫人给乐得呀! 十万两,过去建园子的时候那是没眼睛看的,可现在急着用钱的时候,这可就显得夏家太太很有眼色了。毕竟么,这俩家的事儿还没成呢,可人家夏家太太就这么阔绰,还不知道她家里的资产多殷实呢。 一想到这里,王夫人屁股就有些坐不住了。 夏家是棵大树,若不赶紧地抱住了,日后可没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于是王夫人半点没耽搁,趁着进宫探亲的时候,立马就把这事儿跟元春提了。 长春宫果如其名,春光长在,就连王夫人每月进来一两次的人,每每还要赞上一声。可今儿个一进来,王夫人就敏锐的发现元春的脸色不大好看。因而在抱琴打发了内殿服侍的宫女出去后,王夫人便压低声音问:“娘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元春听见王夫人这样问,脸上神色一变,又见王夫人目露忧色,便叹息道:“宜人有所不知,老圣人已经有半月没来了。”说着,便用帕子掩住了泛红的眼圈儿。 王夫人一听,这怎么了得! 元春如今可是这老圣人宫里头位分最高的妃子之一,可比起慎太妃来说,元春的根基太浅,又没有子嗣傍身。要是老圣人的圣宠也被分走了,那……那这后宫里,元春可怎么立足呢! 王夫人忙问:“娘娘,那药……可用了么?” 元春点了点头,又道:“从没断过,只是先前老圣人一个月里倒有十天在长春宫里,这药倒也有效。可这都半个月了,圣人都不曾踏足我这长春宫。”说着,呜咽一声道:“圣人近来也不知怎么的,竟日日地往承乾宫去。” 承乾宫?那不就是宝钗的宫殿? 王夫人听见元春这话,就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小贱蹄子,从前也不见这样,进了宫竟这样的下流狐媚子,连表姐的男人也抢了!”虽心里骂得狠,可王夫人嘴上却也不敢真说出来,见元春委屈得很,只好安慰个不停。 又问元春近来如何,元春便道:“承乾宫的那位手里多得是赏银,宫里那起子爬高蹬低的下流东西自然愿意亲近承乾宫的那位。我这里虽也有赏银,哪里比得上她的出手阔绰。”说着,不免想到去岁省亲之时的繁华景象,一时又惜又叹,“我也知家里因建了省亲的园子,故而上下十分艰难。只是这宫里若没有银钱,那些个势利东西断不会理睬你的。” 王夫人忙道:“娘娘别这么说,原是我们家里的错儿,娘娘在宫里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娘娘的脸面,就是咱们阖府的脸面,这是一万两一票,上面还有一千两都兑了五两面值的银票,娘娘在宫里打赏,也别太省了。” 元春接过锦盒,打开果然见是满满的银票,忙问这银票是哪里来的。 王夫人便笑道:“原是新近认识了一个夏家太太,她家也是皇商,老爷去得早,阖府家业都是这位太太亲手把持。又因她膝下荒叹不曾生子,独一个女儿,家大业大,却无人继承。又听闻我近日手上艰难,二话没说便借了十万两银子,当真性子爽快又洒脱的人。” 元春听见王夫人这话,心里也不觉一动。 别的不提,单这银子的好处,如今和承乾宫的宝钗对比下来,元春也渐渐的回过味儿来。在宫里,就算是命人跑个腿,那也得使银子。薛家是皇商,家里的资产纵不比从前,可也比贾家的多得多了。若现在贾家有个皇商相助…… 元春笑道:“既是这么个话,那家姑娘可生得什么模样?” 王夫人一听,这可不就是代表着有戏么!当下便赞不绝口地说:“娘娘不知道,那夏家姑娘生得花朵儿一般,身姿窈窕又端庄丰美,兼又是温和的性子,和宝玉相处了几日,两人不知道多欢喜对方呢。” 元春更觉满意了,点了点头便笑道:“自然该如此,夏家是个好人家,虽是皇商,然而姑娘家不落俗套也是极好的。其实,别的也就罢了,我这些年冷眼瞧着,宜人还该顾念着宝玉的心意才好。自然是他喜欢的娶了进来,他才肯把心思往仕途上搁一搁。” 话是这么说没错,王夫人心里当然也有数。宝玉几斤几两重,老太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只把宝玉捧在心窝子上惯着,竟教得他调三窝四整日里正事不干,就爱和丫鬟姊妹们厮混一处,还沾惹了一身的臭毛病。为这事儿,王夫人不知道和贾政闹过多少场,最终还是老太太出来镇压。 说到底,王夫人当然希望把夏金桂娶进来。 夏家没个男人主事,一个寡母,再怎么能耐也是个女人。那偌大的家产,夏金桂又没兄弟叔伯来争抢,日后等夏金桂嫁进了贾家,这些个家产自然也一并是要给贾家的。 这就是王夫人满意夏金桂最大的理由。 可偏偏,王夫人这里满意了,也只能撺掇着元春说说自己的心里话。那府里现在还住着一个史湘云呢!虽说名声是不怎么好听,可说到底那不也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么,要是宝玉犯了那么个浑事儿还不肯负责,史家一门双侯,又有南安郡王撑腰,这事儿指不定闹得怎么样呢。 到时候可别说夏家的亲事能不能谈得成,宝玉的前途那都堪忧。 王夫人眉头一皱,就把史湘云这事儿和元春说了。说完,就见元春眉头也紧紧的锁着,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这事儿,到底家里如今做主的是太太,老太太纵再有意见,也该分说了利害才好。” 有了元春这句话,王夫人那是得了意的。贾母就算有个一品的诰命又能怎样?哪里比得上她乃是太妃娘娘的生母呢。想到这里,王夫人心里痛快极了,正准备回去和贾母摊牌的时候,就听元春又笑了笑。 “宜人回去也别和老太太太强硬,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心里总有些什么想法。咱们做后辈的,若能顺着,自然顺着。只是么,这史大姑娘既是毁了容破了相的,娶进来,怕不极力呢。宜人再和老太太好生说道说道,近来宫里常听宫女小太监的说起,圣人、皇上总说这宫里的盆景越来越有新意了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 这话放在不通文墨的王夫人身上那也说得通。身为后宅宅斗的佼佼者,王夫人自然有她能领略各种明言暗语的功夫和技巧,听到元春这么一番话,要是她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那可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等辞别的贾元春,王夫人一回到荣禧堂,便喊来金钏儿问起老太太在哪里。 听说老太太去了藕香榭摆酒席,王夫人冷冷地啐了一口:老不死的东西,每日里东跑西跑的忒不省心。心里是这么想着,脸上却不能带出一星半点儿的来。王夫人板着那张木森森的脸,就往园子里去。 路上遇见了正和鸳鸯一起去拿酒的王熙凤,王夫人也没给个好脸色。 也是。王熙凤现在已经摆明了和二房要划清界限,虽然没对她这姑妈做出什么实质的伤害,可靠拢大房就等同于背叛二房。王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对王熙凤除了在老太太跟前还有个笑脸,其余时候,就连多看一眼都嫌累。 等王夫人过去了,鸳鸯才看向凤姐道:“二奶奶如今也不强硬了,从前那个女中豪杰却不见了。也是好的,二太太如今越发的急躁了,就连老太太的话,她也总唱反调。” 王熙凤当然知道自己这姑妈的性子是什么样子的。 同是王家出来的女人,谁比谁又差点什么不成?何况,比起王夫人来,王熙凤好在还有个通晓庶务的贾琏在旁边提点着,也不至于做错事。想到当年在宁府的事儿,王熙凤心里就膈应的不行,什么时候一并还给了这好姑妈才好呢。 心里这样想着,耳边听到鸳鸯这么说,王熙凤却只笑了笑说:“如今荀哥儿都满周岁了,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还能像从前似的风风火火。”说着,又推了推鸳鸯,戏谑道:“你自然是个标致的未出阁的小姐,我们这些个蠢妇哪里比得上?” “要死要死,如今琏二奶奶越发的拿这些话来打我们这起子小丫头的脸来。我再不依的!” 王熙凤便笑着环住了鸳鸯的手臂,才又哄道:“好姐姐,就饶我这一遭?老太太可还等着呢,要和我算账,哪一日不能,待得老太太今儿个的席之后,我过几日还一席来,只让你来闹我可行不行?” 鸳鸯一听,便笑道:“还说是奶奶,总和我们这些个丫头较劲。等哪一日,琏二爷宠着平儿上了天,要你的好看。”说罢,却还是挽着王熙凤的手,边走边笑道:“琏二奶奶把话既撂下了,咱们也别打了浑子装不知道,等两日琏二奶奶还席,你看我闹你不闹你。” 说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相携去拿了酒回席上。 才一进藕香榭,就见贾母脸色铁青,来打抽风的刘姥姥手足无措的坐在那里,一张老脸皱得像是一朵干瘪的菊花,双手只顾抱着板儿,目光躲躲闪闪的,只敢看面前的碗筷。另一边,王夫人站得腰板笔直,脸上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再有史湘云早伏在李纨怀里抽泣不止,余下三春也是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王熙凤一见这场面,就知道定是王夫人为着什么事儿和老太太交锋了。 正要说话圆回场子的时候,就听得王夫人又梗着脖子说:“老太太是上了春秋的人了,媳妇儿有的话说了,只怕惹老太太生气。可如今这事儿,既是娘娘下的旨意,也就由不得咱们做主了。宝玉日后的前途,可是拿捏在老太太的手里头。媳妇儿不敢妄自做主,老太太可也顾忌着宫里的贵人主子们的意思才好。” 话音才落,脚边已经碎了一只双蝶戏百花成窑粉彩小盖盅,抬头就见贾母胸口起伏不定。 王夫人冷冷一笑,侧头就见贾母把目光落在了史湘云的身上。 “云丫头是在咱们府上出的事儿,按理就是该咱们府上担起这责任。二太太,你也别说起这话来,若果然按照你的意思来办,史家的侯爷能答应?还是南安太妃愿意这么做?” 王夫人见贾母竟把史家的两个侯爷和南安太妃都搬出来压她,心里恨得不行,当即也不管场合和围观的人群,只管咬牙怒道:“难不成竟要我的宝玉娶这么个克父克母,天煞孤星,又破了相毁了容的女子回来做媳妇儿不成?!也不看她配不配得上!” “王氏——!!!” 第85章 离间计林泽看好戏 “这么说,那王氏如今是在小佛堂里‘静思己过’。” 林泽笑眯眯地吃了一口茶,侧目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水溶。见水溶嘴角微挑,眼中也露出几分兴味盎然来。“王爷,你有话就说罢,点心少不了你的。” “嘿嘿。”水溶貌似憨憨一笑,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迅速地就从林泽的眼皮子底下拽过了一叠子糖炒栗子,一边剥着壳儿,一边笑道,“哎,那位可不是太妃娘娘的生母么,谁敢让她静思己过呀。不过就是贾家的老太太气得很了,那位素有名声的政老爷和王氏吵了一架。王氏头疼又梦见了什么,这才去佛堂里诵经祈福呢。”说罢,还不忘冲林泽眨眨眼,“这是外头说的,贾家的下人可不是这么个说法。” “贾家的下人嘴巴向来最松的,上头又不约束着,要打听什么,从这些奴才下手最便宜不过的。” 林泽这话可谓正中下怀,乐得水溶“啪”地一声就打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紧接着却又皱着脸哀哀地叫唤了两声,才道:“说得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我也使人打听了一二,听闻是为了那府上宝贝凤凰蛋的亲事起了争执,这些时日,那贾家的二太太和桂花夏家的太太走得可近了。” 林泽一听,眼中已经闪过一丝讽意。 桂花夏家?充其量也就是和薛家差不多的皇商罢了,说到底那家境厚实的程度,怕连已经中落的薛家还比不过呢! 林泽可没忘记这桂花夏家原先可是薛蟠订下的亲家。若夏家的财力比薛家只厚不薄,何故要低嫁给薛蟠做妻子呢,薛蟠的诨名,那是半个京城都知道的罢。夏家太太必是择不到好人家了,才应了财大气粗的薛家。 换言之,现在既有贾家这个公侯之家的当家太太在里头牵线搭桥,贾宝玉那皮囊也算得是上乘。夏家的母女俩怕已经和王夫人看对了眼,王八配绿豆,谁也强不过谁去。 不过……林泽摩挲了两下下巴,好奇地问:“我记得史家的大姑娘可还住在贾家罢!” “对啊。”咽下口中的栗子,水溶咂吧砸吧嘴,见林泽眯着眼睛的惬意样子,就忍不住坏笑道:“怎么?对那位史家的大姑娘你倒上心的很,这贾府的二太太是摆明了看不上史家大姑娘的,贾家的老太太虽有余威,到底年岁大了,再加上宫里头又有个太妃娘娘压着。啧啧……” “这史家的大姑娘能不能嫁进贾家那可得两说,你要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可得趁早些。” 说这话时,水溶可没忘用眼角的余光去瞥某个闭目养神的人。 “我是对史家的大姑娘很上心。” “噗——” 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已经喷出了大半,水溶抖着手盖上碗盖,才吃惊地问:“你,你说什么?” 能看见水溶这么没仪态的样子,那也算值了。林泽龇牙咧嘴地笑道:“我说,我对那史家的大姑娘的确上心的很!” “啪——” 哎呦喂,水溶吸了口冷气,眼角瞥见原本闭目养神的水湛睁开了眼就掷碎了一只茶盏,那一脸木然故作镇定的样子,可真让人蛋疼啊! 一向担任八卦小先锋的水溶王爷没空去管水湛的反应,不过分了片刻的眼神,随即就又转过头来问林泽,“你真喜欢那史家的大姑娘?哎,我跟你说,那史家的大姑娘人品可不怎么好。保龄侯府的嫡长子我也认识的,听他说起他们家的姊妹,虽没谈及多少,对那史家的大姑娘可没什么好印象。你别想不开啊,难道想家宅不宁?” 林泽似笑非笑地听着水溶这一番话,等他好不容易停下了,才道:“我不过对她上几分心,谁说我喜欢她了?”说着,便转头去看正收拾着脚边碎瓷片的水湛,笑道:“三哥,你不会也这么想的罢?” 被点到名字的水湛身子微不可察的僵了僵,才淡淡道:“怎么会呢。”这么说着,背对着林泽的水湛却慢吞吞地把被瓷片划破了的右手往自己的面前收了收。 “哎,别岔开话题。你不喜欢人家干嘛要对她那么关心?” 林泽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水溶。 专注破坏气氛一百年的北静王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林泽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智硬的印象,本尊反而是乐此不疲地卖蠢。一副“你快告诉我啊,我很好奇”的蠢萌表情,就连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水湛都不忍直视了。 “三哥,上次不是说,让琏二表哥进刑部当个员外郎的么?” “嗯。” 水湛脸色还是那么沉郁的样子,在听到林泽提起贾琏之后,更是有转黑的趋势。 林泽才懒得管这些,他现在只想赶快把刷boss的进度条往前面拉一拉,每天窝在翰林院里誊写东西,他已经快要发霉了好不好!尤其在他工作期间,旁边共事的是一个话唠加骚包的闻大公子。致力于挑拨离间并且为惹怒他而沾沾自喜什么的,林泽完全都不想搭理的好吗? 如果可以的话,林泽恨不得立马升官加薪娶个白富美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得看你三哥肯不肯啊! 林泽有点郁闷,为什么自己每次冒出类似想法的时候,就有一种很对不起水湛的既视感?节奏完全不对好吗? “进刑部,就该把刑法律法先让他熟读了嘛!”摸摸下巴,林泽笑得很有深意,“不如这个顺水人情就让我爹去做好了,三哥你身份不大合适。” “也好。” 被忽略许久的水溶在吃完碟子里最后一颗糖炒栗子的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 “所以……你又要干坏事了吗?” “你是栗子吃多了,想要再感受一下吗?” 狭路相逢……林泽胜! 水溶默默地缩了缩小肩膀,很有一种被嫌弃了的可怜兮兮的感觉。林泽揉了揉鼻梁,天呐,这种流浪狗既视感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好吗! “听说北静王太妃和南安太妃的关系不错?” 水溶可怜巴巴地回答:“你听谁说的,消息不实。” “那就是关系不好?” 水溶继续委屈表情卖蠢:“怎么可能嘛。” …… “所以,你是不想好好说话了吗?” 林泽用实际行动在水溶的脑门上种下了一颗和糖炒栗子差不多大小的爆栗之后,笑眯眯地吹了吹自己的拳头,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冲水溶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嘛,我的脾气可不怎么样呢,王爷要多多包涵啊。” “呜呜呜……”欲哭无泪不是这么写的好吗! “我有件事要托北静王太妃呢,你母妃要是能在中间说句话,可以省不少的事儿。” “你是不是想让我母妃把贾家二太太中意桂花夏家的姑娘,却不中意史大姑娘的话传给南安太妃,好让南安太妃上门闹腾闹腾?” 咦?林泽眨了两下眼睛,有些惊讶于水溶突然飙升的智商。这么快就领悟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孺子可教啊! 瞧着林泽这表情,水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傲娇地挺了挺小胸脯,瞬间变身得意洋洋星人的年轻王爷翘着鼻子,一脸“你快夸我吧”的表情。简直和之前被抛弃的可怜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差太大有点接受不能! 林泽心情很好地摸了摸水溶的额头——还留着一块红印的地方。 “果然你的脑袋就该被这样对付才能有得好啊,哎,希望北静王太妃和老王爷别送什么大礼给我。毕竟这也是我该做的嘛,要是收了大礼,我该多不好意思啊。” “噗——” 这下不止是水溶,就连水湛也没憋住,笑了! 没过两天,北静王太妃邀了一群官夫人游园赏花的,一并也邀请了史家的两个夫人,南安太妃也带了府上客居的史家姑娘一起来了。游园赏花的过程里,就有官夫人问起史家大姑娘的亲事来,不尴不尬的,就连史家的两个夫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意。 北静王太妃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让众人闲逛着,自己先去了花厅,又让人请了南安太妃和史家两个夫人到花厅小叙。 “老姐姐,也不是我说,这史大姑娘住在贾公府上,是不是不大合适呢?所谓亲戚,也不该太随意了些,到底那府上还有男眷呢。” 这话说得很客气,南安太妃也就轻轻地冷哼了一声,“什么亲戚不亲戚的,那一日你也不是没瞧见,云丫头既在贾家出的事儿,难不成贾家还想推得干干净净?” 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太妃说话,那自然没史家两个夫人什么事儿。她们的身份在两位太妃跟前根本没得看,所以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面陪着。只有在听到南安太妃说起那一日的事情时,保龄侯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幸而忠靖侯夫人瞧见了,忙无声地安抚了一二。 这些个小动作可瞒不过北静王太妃,当下便只笑道:“老姐姐,近来我听闻了些事情,只是碍着情面不好说罢了。今儿个你既把话说开了,可见没把我当外人,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小气了。” “贾家的二太太,近来和京城的桂花夏家的太太走得可近。听闻那夏家太太一出手就借了数十万两的银子给贾家二太太应急,她家姑娘也常常陪着贾家二太太在园子里闲逛。” “哎,其实要我说呢,这些个事情都不该是咱们问的了。只是,前次也不知道为的什么,贾家的二太太进了一趟宫,出来时就说有了宫里头贤德太妃的旨意,回了府就要打发了史大姑娘回去呢。气得贾太君都病了,如今还请医延药的呢。” “王太妃所说当真?” 不等南安太妃开口,保龄侯夫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湘云是挂在她名下养着的,出了这档子事儿,别说湘云的名声坏了,她的名声也是要跟着坏的。原本她就不乐意亲近贾家,偏姑老太太每回子都说得那样,弄得她说“好”也不好。“不好”也不好。每每去接湘云回来,还要受姑老太太的眼色。 她心里苦,可又能对谁说? 说到底,湘云是个孤女,又是史家大房一脉下来的,谁对她不是存了一份怜惜?纵平日里或许有些疏漏,可也总不至于亏待了去。平日里好吃好喝好玩的,哪一样不先紧着湘云呢?可湘云每次去了贾家,却把在史家的一切说得那么不堪,她自己的名声不要就罢了,好歹霞丫头和霓丫头的亲事可还没着落呢。 “这话我也不敢胡说的,只是确实是贾家人传出来的话,其余的,我也不敢多说了去。老姐姐也别气坏了自己,或许这事儿不至于像咱们想得那样呢?” 南安太妃怒喝道:“若贾家果真敢做这样的事来,我也要上门去讨个说法!” 史湘云这样坏了名声的姑娘,如果被贾家退了回来,还有谁家肯要?她脸上被划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破相,就是没破相,就冲她那缺心眼的性子,南安太妃也不认为她是个肯安分的。日后倘或闹出点什么来,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没得为了一个云丫头,还要把湘霞和湘霓的将来也搭进去的道理。 有些话,南安太妃没有说出来,可心里却清楚得很。 保龄侯夫人早为史湘霓订了亲事,两家彼此都清楚明白的,书香世家配侯府门第也相得益彰。只等湘霓过两年及笄就要嫁过去了。 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就连南安太妃也要扼腕了。 所以,按照林泽的猜想,南安太妃在听了北静王太妃这番话后,果然就上门找史老太君讨说法了! 前面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大房这里却一片其乐融融。 王熙凤抱着粉团一样的荀哥儿哄着,大姐儿也在一旁笑着要抱弟弟,邢夫人和迎春在炕上做着女红,间或抬头瞧见王熙凤脸色和煦的样子,也抿唇会心一笑。 “奶奶,二爷那里打发了我来请奶奶过去呢。说是林姑娘送了东西来,要奶奶去瞧一瞧。” “多大点的事儿,就放在那里,等晚间我再去看了也不迟。” 因这两日王夫人被关在了小佛堂里,贾母又病倒了,阖府没个主事的人也不像话。邢夫人自是不乐意管事的,便仍让凤姐去管一管,凤姐倒也机灵,也不再卖弄才干惹人怨怼的,倒很有几分王夫人从前的佛爷样子来,底下一干婆子媳妇儿反而对凤姐赞不绝口。 邢夫人却笑道:“既是琏儿找你,你便去看一看罢。好歹也是林姑娘的心意,你看着要回些个什么礼,自己拿捏着就是了。外头有风,你且把荀哥儿放在我这里,我保管给你照看好了,等你收拾完了那些,再来我这里接了荀哥儿回去岂不两便?” 凤姐听了也觉甚好,便又凑趣道:“还是太太心疼我,为我想得这样周到。”说着,又拿脸去碰荀哥儿的脸,只笑着说:“我们荀哥儿是个有福的,太太这么疼他,将来他要是敢不孝顺太太,看我饶不饶他!” 这话说得迎春也笑了,邢夫人指着她笑骂了两句,凤姐方带着平儿去了贾琏那里。 才一进屋子,就见贾琏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手上捧了一本厚厚的书看。凤姐便掩唇笑道:“哟,二爷如今可转了性儿了。平日里看了书就头疼的人,现在反而捧着书看呢。这是怎么了?平儿快去瞧瞧,今儿个的太阳是打西边儿升起的呢,还是下了红雨?” 贾琏抬头苦笑道:“哪里是我要看的,分明是林姑父要我看的。” “此话何解?” 贾琏便把林如海写来的书信给凤姐看了,末了道:“你看林姑父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我背会了这些个刑法律法的,我就能走马上任了?” 凤姐仔仔细细地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听贾琏这样问,当下便笑道:“可不是么!难为林姑父想得这样周到,你既是当官儿也得有个当官儿的样子,难不成进了刑部你还以为是和同知一样的不成?虽说品级不高,可这官职却大大的不一样了。” 贾琏听罢哀叫一声,“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要我读书,岂不是逼我去死呢!” “呸,嘴里胡沁些什么!” 王熙凤一根手指戳着贾琏的脑门,凤眼微挑道:“二爷既怕背书,我看是少了红袖添香的美人儿一旁陪着罢。二爷只说,想要什么样儿的姑娘在旁边陪你,我这就找了来,如何?” 贾琏倒也上道儿,听见王熙凤这么说,又见她面色含春的样子,伸手便握住了凤姐的手指,只戏谑道:“就喜欢二奶奶这样的美人儿,可肯不肯陪我呢?” “自然是,陪的!” 第86章 忆前事凤辣子排席 王家对女儿家的教育方针一贯是秉持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手段层出不穷的后宅管理方案一整套完备的守则。 单看王夫人、薛姨妈和王熙凤就能知道,不算凤姐的话,前面两个虽然和丈夫的关系称不上融洽和睦,可她们的确是后宅争斗中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之前凤姐在管家的时候,对贾琏的小院子管理可也是从这里来的。 常言道,有一得,必有一失。 凤姐虽有了卖弄才干的机会,可没办法却失去了丈夫的心。 这原先也不算什么。毕竟么,比起管家的权利来说,丈夫贾琏充其量也就是个能耐还不如自己的男人罢了。谁比谁强一些还未可知呢,何况家里头的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又都喜爱自己的性子。被王夫人架在了管家高位上的凤姐浑然不觉自己和贾琏的相处之道有多差,反而为手里的那些个权势给熏红了眼睛,半点也没有发现王夫人背后的阴险用心。 直到凤姐生了病,王夫人又急着要抬举宝钗,明里暗里地阻挠着她康复。凤姐这才有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 可不是么! 若要真把自己当成了亲侄女来看待,这王夫人能这么对她? 说到底,和亲生的儿子还有偌大的家产一比,什么亲侄女,那都是假话空话一大票,就连老太太临了还能变卦呢,何况王夫人呢! 同样是王家出来的女人,凤姐清醒过来之后,对王夫人的阴险用心可谓看得一清二楚。 在宁国府治丧期间,王夫人竟肯给她好脸色瞧。这就不得不让凤姐警惕了!她可没忘记,在东府蓉哥儿媳妇儿过世前,大老爷可是从王夫人的左右手周瑞家的那里查抄了不少银钱,虽说公帐上看着是满满的一大本子写着金银古董器皿外加三十万两银子的。可说到底,谁不知道这些都是个面子工程呢,大头定然是给贾赦自己给抽了的。 既是从周瑞家的那里查抄来的,不就等于是从王夫人身上割下的肉嘛! 凤姐可记得,自打那之后,每每在老太太跟前请安的时候,都能看见王夫人眼里迸射出的阴狠的目光。忒毒辣了些,就连凤姐都总觉得后颈上寒毛倒竖。 可在接下协理宁国府的差事之后,王夫人竟然给了她好脸色瞧,这多稀奇呀。 凤姐又不是个傻子。一贯看她不痛快的王夫人竟然破天荒的又重新和她亲热起来,她可不会傻得以为王夫人这是对前事既往不咎又重新地拾起了王家的姑侄情谊。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又得来要她搭把手呢! 凤姐猜得果然不差。 协理宁国府的事情没几日,王夫人就找到她,跟她这样那般的说了一番张家的亲事。凤姐听着听着总觉得不对劲。瞧着王夫人那口气那眼神,好像板上钉钉儿的一样说是那张家姑娘和李衙内的公子多情投意合似的,那之先定下的守备公子是摆设不成? 凤姐心里存疑,一面敷衍了王夫人一面就使人去打听了。 等听到了事情的真相,心里便发起了怒气。 好个慈姑妈呢!这种作孽的事情也敢揽在自家身上,村头上的老人家都知道的,“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平日里拆斋念佛人人都要赞一声好的二太太倒很有意思,竟要做出这等事情来。 凤姐自然不肯的,别说这张家和守备家原就定了亲事的,就是没定下,一家女许两家也断没有的事儿!眼瞧着必是这张家的先时贪图守备家的家世,后来女儿被李衙内的公子瞧上了,便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儿,收了两家的彩礼想把女儿嫁给李衙内家,偏又不想退还守备家的定礼! “这张家的姐儿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她父母自是愿意她嫁进那李衙内家享福,她偏说前有鸳盟已定下的,再不肯改嫁她人。若要她嫁去,只一根绳子吊死了事。” 凤姐细想平儿所说,便也笑道:“傻丫头,你哪里明白这其中的弯弯曲曲呢。依我瞧着,那守备也是书香门第的,自不会有什么恶名。不过是张家的夫妇俩,一心要卖女求荣的,偏又贪着守备家的定礼,这才惹得守备家气急了要告状。张家闻得此言也急了,生怕此事于他们家不利,便求到了咱们家的门上。” “你听二太太的话,‘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咱们府上最契’,既是如此,大可以让她与老爷说一声,打发了书信去,让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这事儿定下就是了。” 说到此,凤姐冷笑一声:“她不肯做下这等造孽的事情,便假托了我的名声来。难道她果真以为,为了这一千两,我竟肯为她做这些?” 平儿见凤姐果然生气了,忙上来劝了又劝,等凤姐好容易消了气,便笑道:“奶奶这话说得是呢,一千两哪里值当,好歹要有个三千两才够呢!” 凤姐便笑着捶了她一记,复又抚着自己的小腹苦笑道:“从前是我头脑拎不清,那些个坏了规矩的事儿不知道犯下多少。幸而如今明白了过来,为时尚不晚罢,只求老天爷可怜我,给我一个孩子就是了。” 一番话,恳切真挚,听得平儿眼圈儿也是一红。 孩子二字本就是贾琏夫妇的心头伤痛,少年夫妻都是年富力强之时,偏膝下荒叹,成亲多年不过大姐儿一个女孩儿。平儿虽是过了明路的,可奈何凤姐没有生下子嗣,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来生孩子呢! 是故,凤姐之痛,也痛在平儿之心。 这张家的事儿到底没成。凤姐一口回绝了王夫人的时候,王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听凤姐再无转圜余地时,便怒斥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干不成事儿,偏如今我有事来和你说时,便推三阻四的不肯。从前在我跟前时一口一个姑妈不知道多亲热,现如今不同了,怕是有了大老爷那样的靠山,眼里也瞧不见我们这些个人了!” 说罢,也不等凤姐回应,便气急败坏的走了。徒留凤姐坐在原地,一根涂了丹寇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里,留下一道青淤。 这算是姑侄俩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王夫人是被大老爷先前的一番作为给气得脑袋都发晕,凤姐也还顾念着姑侄情分没大作为,也没什么好看的。 后来林泽暗地里和黛玉这么一透露,黛玉便拐着弯的从凤姐这里打听到了张家小姐和那守备之子的后续之话。王夫人到底还是以贾政的名义送了书信给长安节度云老爷,那云老爷也的确是暗里让人带了话给那守备。 只是张家的姐儿到底是个有刚性儿的,听闻得父母谈及这事儿,夜里就寻了绳子来上吊。本是香消玉殒之时,偏巧有丫头夜里路经救下了,张家父母也是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好容易女儿被救了回来,便死命求到王夫人跟前来,绝口不再提及和李衙内家的婚事,只把女儿嫁给了守备公子就是了。 张家姐儿和守备之子二人终结秦晋之好,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儿。昨日种种,譬如昨日之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之生。这其中的坎坷自不必再提,王夫人前后平白就落了五千两的银子,上下却无一人得知,独凤姐嗅到其中辛秘,只冷笑不语罢了。 现下王夫人气伤了老太太,被二老爷发作到小佛堂里诵经祈福,凤姐重新理家,却和先前大不一样。 如今大房其乐融融,迎春性子软绵,却极好相处。又是真心疼爱大姐儿和荀哥儿的,凤姐就是从前再看不上迎春的性子,那现在也是要改观的。再加上贾赦对贾琏也十分放心,邢夫人也不再把眼光只放在怎么敛财上,这大房的住处虽小了些,可说到底,一家人的心却靠得更紧了。 凤姐一面陪贾琏看着刑法,一面寻思着,等荀哥儿过了周岁,便抬了平儿做姨娘。平儿惯来是个听话乖巧没有二心的,就是抬了姨娘,那也威胁不到自己个儿。何况,想到自己怀着荀哥儿的那段日子,一向爱沾花惹草的贾琏居然没有趁着机会出去偷腥,镇日里陪着自己不说,每每自己哪里不舒服了,竟还气得要发作了屋里的一干丫头。 想到这里,凤姐抿唇一笑。 “二奶奶可用心些陪我读书,不然我再看不下去的。”贾琏摇头晃脑地说着,一面还拿眼去瞅凤姐。 那一副纨绔浪荡的样子,惹得凤姐都笑出声来,便拿起手中的书去打他。“二爷再要分心,我便走了!” “可别!我这就读呢。” 说着,便把凤姐拦腰一抱,一起读起书来。当真也可谓是圆了琏二爷初时的想念,红袖添香好不快活。 次日清晨,凤姐理好妆容到贾母这里来请安,便见贾母脸上神色困倦,倚在榻上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凤姐正要说话时,就听得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请二太太进来,凤姐心里一惊,王夫人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再回头看时,王夫人神色肃然,形容竟似老了好几岁一般,和贾母的神色如出一辙。 “凤丫头,今儿个南安太妃和保龄侯夫人都要到咱们府上来,你亲自带了人去安排,别失礼于人前。” 凤姐低低地应了一声,就要带人去收拾,才走了没两步,就又听贾母咳了两声,才接着说:“夏家太太也是要来的,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凤姐脚下步子一顿,侧头就见王夫人嘴角边露出一丝得逞的冷笑,忙低下头出去了。 等出了门,凤姐才回过头看着那被厚重的帘子遮住的屋子。身边平儿一手扶着凤姐,也顺着凤姐的目光看去,“奶奶,老太太的意思是?” 凤姐忙轻轻地拉了一把平儿,见周围没几个丫鬟在看她们,才低声道:“这事儿可不能在这里说道,咱们且去收拾了地方,等人来了自然知道的。” 说罢,二人便相携而去。 所选的地方,自然是要锦绣轩丽却又不失典雅清秀才好。凤姐想了许久,才定下在紫菱洲。一则,因紫菱洲是临水而建,位于蓼溆一带,到时候一面用饭一面听曲儿也是雅事。二则,也因为紫菱洲离着潇湘馆和怡红院都近,走动也十分方便。 凤姐是个人精,听着老太太的话音,瞧着王夫人的神色也能猜出今儿个这一席饭怕就是要定下宝玉终身的。 平心而论,比起缺心眼又大大咧咧的史湘云,根本还没摸清底细的夏家姑娘瞧着更让凤姐担忧。王夫人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没人比凤姐更清楚了。怕她这好姑妈,一双眼睛都只盯着夏家皇商的身份,着眼在夏家的钱财上呢。 可史湘云的身后有南安郡王府撑腰,又是一门双侯,加上老太太……怕不好办呀! 第87章 探肌肤三哥吃豆腐 凤姐素来是个精明能干的,排个席位这种小事可难不倒她。 当然了,前提是她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否则厚此薄彼谁的脸上也不好看。 一席饭吃下来,南安太妃脸色稍霁,保龄侯夫人仍旧是平日里的神色,独夏家太太和王夫人二人聊得正欢,半点也不顾及着还有外客在场。贾母轻轻地嗽了几声,好歹让王夫人收敛了一二,等丫鬟们上来一一撤了碗碟,又上了茶来,贾母才就着水阁那边传来的悠扬的曲调开始说起话来。 “要说呢,咱们这一大家子,再找不出比凤丫头更能干的媳妇儿来了。我那琏儿也不知道上辈子烧得什么香,娶了这么好的孩子来孝顺我。”说着,贾母便又是一笑,冲着夏家太太道:“夏太太可别见笑,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人,说话惯没个遮拦的。” 夏家太太笑了笑,倒不搭话。 南安太妃自恃身份,当然也不会轻易开口。保龄侯夫人在来之前,就已经被南安太妃一番耳提面命,只管冷着脸色不吭声。 是以贾母这一番话说罢,却没个人应和,和是尴尬。 王夫人见贾母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眼底闪过一道冷笑。好个老货,竟让老爷来罚她!也不想想,如今这府里当家的是谁,竟要给她排头吃。 再瞥一眼站在贾母身后但笑不语的王熙凤,王夫人眼色一暗。 她这个侄女,自小就是爱卖弄才干又喜欢逞强好胜的。她就是摸准了她的性子,这才在王熙凤一嫁进贾家的时候,明面儿上拉拢,暗地里捧杀。反正,人前瞧着这管家的权利都在琏二奶奶手里,责罚下人的事情她一概推说不知,谁还会把这恶名算在她的头上呢!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5节 谁想,不过少管家了那么一段时间,这王熙凤倒像是突然聪明了起来。凡事也不大爱往前凑,就是好说歹说地要把管家的权利交付给她,她竟还说不肯。哼!王夫人冷笑了一声,跟着她面前拿乔,也不看看她凭什么呢。 贾母见没人理会,便自顾自地吃了一口茶,又举目看向水阁里长袖款摆的小戏子,一时笑道:“倒是唱得好,这唱得是哪一出?” 王熙凤便笑着报了戏名儿,贾母因又笑道:“原来是这一出儿,我还说呢。自古才子佳人的戏,不说你们年轻媳妇儿爱看,就是我们也要听住的。”说着,顿了顿话音,似是不经意地瞥了夏家太太一眼,才道:“这戏,自是打那话本里来的,话本么,又是人写的。纵有些杜撰的话,大多也是落在实处的。” “瞧这一出戏,这男子是个富有才情又有家财的年轻公子,不说这女子,寻常姑娘难道看了就不喜爱?独唱这烟花柳巷的女子,卖弄诗词曲赋的要这公子看中了,才能抓住你们的心呢。” 南安太妃也看了一眼,听贾母这样说,便把手里的茶盏一放,“老封君这话说得倒极是。平日里咱们看戏哪里看得出这些来,独老封君瞧得这么真切。” “这女子固有品貌,到底也因她诗词曲赋无一不通,才能打动这公子的心。要是换了那不沾文墨的,哎呀呀……” 夏家太太闻得此言,捏着帕子的手已经是一紧,可到底她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脸上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来,仍旧笑得十分得体。 可王夫人却不乐意了。 这老太太和南安太妃一唱一和的,是在指摘人家夏家姑娘不通文墨? “老太太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媳妇儿以为,这女子被这公子瞧上,最重要的还是她模样姣好。戏文里唱得‘貌似嫦娥赛婵娟’,可不就说得这个嘛。” 王夫人说完,便又转过头去和夏家太太低声说话。贾母和南安太妃二人脸上就不怎么好看了。独凤姐瞧着她们一来一往的,心里忍笑实在辛苦,到底寻了个由头先退下去了。才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竟是紫鹃。 “给琏二奶奶请安。”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看着神色谦恭的紫鹃,瞧着她一身烟紫色裙子,倒衬得皮肤越发得光滑白皙,心里不觉纳罕。当初被王夫人那样整治过,如今竟恢复得这样,也是个不能小觑的丫鬟。看来,从前以为她是安分守己的,现在才知道她厉害着呢。 紫鹃给王熙凤请了安,才微笑道:“琏二奶奶可是才从紫菱洲过来么?史大姑娘听见说她婶娘来了,心里挂记得很,恰逢翠缕又不在,这就打发我过来问一问呢。” 瞧瞧,这话说得当真滴水不漏。 什么叫推得一干二净和自己没半点关系,这就是了! 凤姐看了这么多年的人,倘或连紫鹃心里打得什么算盘都看不出来,那可真是白活了。这明显就是个心大的丫头,心里惦记着生怕宝玉的事情她慢一步知道不好为自己打算,这才上赶着来套消息了。 王熙凤从前是很喜欢这么机灵聪明又有几分心机的丫鬟,可自打发现这类型丫鬟中的佼佼者小红有些不大安分的时候,她对这一类的丫鬟心里的看法可就改变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王熙凤接下来要透露的消息。 “可不是么!这天儿虽说没之前那么热了,到底还有些暑气。太妃娘娘和老太太倒是喜欢临水而建的地儿说话,我瞧着夏家太太和侯爷夫人都在座陪着,原我也想陪呢,偏老太太打发我去看看荀哥儿,那里又有二太太服侍着,我再不怕的。” 要论到说话的技巧,凤姐称第二,怕再没一个敢称第一的。 寥寥几句,就把席上都有何人,有几人,都在干什么一一说了个明白。紫鹃听了已经在心里暗暗记下,又见凤姐一双吊稍眼斜睨着自己,脸上不由地就是一僵,勉力笑道:“既是这么着,我就先回去禀了史大姑娘。” 凤姐瞥了她一眼,才淡笑着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这园子里头的女人勾心斗角,于她何干? 左右,如今袭了爵的是大房,她又有了儿子傍身,日后家业还不都是自己儿子的?就算二太太干出些作奸犯科的事来,也与大房无干。她早不管家了,这些个腥的臭的也一律沾惹不到她身上去。 好二太太,这宝玉的婚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呢! 却说天气渐渐地没之前那么热了,可到底暑气未消。林泽又最是不耐热的,早想着要寻个清静阴凉的地方住段时间。自打先前在翰林院坐了一个冬天,他身体里积了一个冬天的寒气在入夏的时候就全部爆发了出来。 一开始倒还好,不过有些发寒,外头天气酷暑难耐,可他却从脚底涌上一股寒气。内外相抵,他过得倒还滋润。可渐渐的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外热内冷,暑气未消,寒气又起。内外夹攻,林泽很忧伤地告了病假。 为这儿,林如海没少埋怨皇上给他安排的官职。 小小的一个庶吉士,偏又是天子近臣,多少人眼红的位子,给了林泽这么个年纪小小的探花郎。那风头,别说林如海有些担忧,就是水湛和水溶在心底里也有些个担心。 这下子倒好,林泽一病倒下了,众人眼红的对象卧床休息,大家伙儿盯了大半年也没发现人家探花郎小庶吉士有什么差错。就在众人都把目光给收回来的时候,皇上又下了道谕旨。 赏个太医?! 这是什么旨意! 要不是因为在金殿上,林如海简直想要咆哮出声。 没错,林泽的确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可这事儿也就天知地知,少数人知道吧。当事人自己个儿都不知道你这亲爹的存在呢,怎么皇上您就这么上赶着要表现父子天伦的温情脉脉呢?一个小小的庶吉士生了病,您就口头上关心两句也够这孩子感激好久的了,没想到皇上还直接赏了个太医院的圣手,专治这种伤寒风寒的,下旨就让太医住在林府,什么时候治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哎呦,众大臣瞧着林如海那一脸僵硬的表情,心里都忍不住啐他一声! 高兴坏了吧?瞧皇上对林家的恩典得多大啊,这林大人是怎么憋得住笑呀,脸上木然得没半点表情。 哎呦呦,皇上对林家可真好。没瞧着人家父子两探花,一门一郡主嘛!剩下还有个没长大的小儿子,日后定也是不凡的。 啧啧,看来是时候和林家打好关系了。 林家大郎是个有才有貌的。林家的姑娘如今已经被封了郡主,自然不是他们能高攀得上的,将来亲事自然也是皇上和皇后指婚,哪轮得到他们这些人来说道啊。不过这林家大郎…… 家里有适龄姑娘的官员心里开始活动了起来。 别说,林家大郎瞧着真是个前途无量的,小小年纪高中探花,又有圣眷隆恩,听说皇上时常还会召见他单独说话。啧啧,可见日后定有大好前途,好一个一表人才的探花郎,比他爹当年也不差呀! 水湛一见众人脸上的神色,就猜到了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更加沉郁了。 皇上却毫无所觉。他只知道林泽现在生病了,他身为林泽的亲生父亲,借着圣旨关心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全然没发现他这旨意一下达,下面的官员脸上的神情和内心的活动有多么丰富。 您孩子那么多,怎么没见他们生病的时候您也这么关心过?! 直到见到了被皇上“赏”来的太医,林如海也依旧面无表情的在心底里默默吐槽。 养育了林泽这十几年,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儿子快要被人拐跑的奇怪预感?在看到跟在太医身后进来的水湛和水溶时,林如海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一点。 “喂,死了没?” “还留着一口气呢……”林泽吸了吸鼻子,觉得脑袋有点重。抬头就见水溶龇牙咧嘴地站在床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哎呦,我瞧瞧。”伸手摸了摸林泽的额头,一手的冷汗让水溶惊叫了一声,赶忙把床头的有利位置让给了太医。“你怎么出了一头的冷汗啊,我手都湿了。” 林泽连斜睨他一眼的力气都懒得,只趴在枕头上哼哼道:“岂止头上出冷汗啊,身上的衣服都快湿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少跟我贫。小爷我现在没力气,等小爷好了,看小爷不收拾你。” 平日里一贯欺压着水溶的林泽就连生病了还不忘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虚张声势。他和水溶是嬉闹惯了的,水湛也熟悉得很,偏太医被他们这对话给惊得把脉的手都抖了抖。好在他老成持重,也没失态太久,虽然心里对北静王爷和林家大郎这亲密关系有点震惊,可也不妨碍他看病问诊。 看着太医走到桌边去开方子,水溶笑眯眯地凑到林泽旁边道:“嗐,就说那冰镇的酸梅汁你不能吃罢,偏要吃,这下子好了,病了罢!” 林泽闻言,恶狠狠地龇了龇牙。水溶这小王八羔子,分明是他诱惑自己喝得那酸梅汁,事先还没提是冰镇的,当他是傻子啊!现在居然马后放炮,这混蛋,看他病好了不好好修理他! 正龇着牙表达自己强烈不满的林泽这凶神恶煞的表情也没维持多久,很快就被探进被子里抚上自己汗湿肌肤的一双温热大手给吓得瞠目结舌。 “三、三哥?” “嗯?” “你、你干嘛摸、摸我……”被腰上那双温热的大手夺取大部分感官能力的林泽结结巴巴地问,一双泛着困色的眼睛还一眨一眨的,别提多可爱了。 水湛在这么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地收回了自己作怪的大手,还贴心地帮林泽掖了掖被角。 “你不是说你身上衣服都湿了嘛,我摸摸看,还没出够汗呢,再焐一焐。” …… 你确定用这么一本正经的神情说这么荡漾的话,真的可以吗?三皇子殿下! 第88章 泡温泉林如海泛酸 来给林泽诊脉的太医非常尽忠职守。尤其是在林如海问起的时候,那恭敬的态度险些让林如海都对先前吐槽皇上的心里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当水湛和水溶到林府看望林泽的时候,林如海就明显地感受到了太医尽忠职守的对象似乎——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比如此时—— “温泉对令郎的病情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太医拱手说出这话的时候,林如海眼神半点没错过水湛嘴角微微掀起的弧度和水溶笑眯眯的眼睛。串通好的? “果真如此,我父王的庄子里就有一个有温泉的。小林大人的病既要好得快,不如就和本王一起去罢?”水溶笑眯眯的冲着林如海说道,那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慎得慌。 林如海很想表示反对意见。可是,瞧瞧水湛的神色,再看看太医和水溶,那明显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也罢,反正这仨孩子感情好,他也喜闻乐见,瞧着这情形,水湛和水溶对林泽的身份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水湛那是林泽亲生哥哥,又是亲手把林泽给送过来的人,他对林泽上心,林如海可半点没想偏。可这年纪轻轻的北静王爷……那风评听说可不怎么好啊,结交的虽也是文人雅士,但是里头也不乏些风流纨绔,要是林泽跟水溶走得太近,不会被带坏了罢? 林如海这么一想,眉头就微微地皱了起来。 普天之下,哪一个父母不是想着要自己的孩子越来越好呢?要发现孩子身边有个损友,再要自家的孩子跟那损友交好的,可就不称职了。 在林如海看来,这北静王爷水溶就恰恰是那个“损友”! 水湛抬头看了一眼林如海,见林如海神色有些不郁,便嗽了嗽嗓子说:“林大人,恰好我也要去那庄子,小林大人便由我照看着罢。”言下之意,是把林泽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了? 林如海乐意之至,忙推说了两句,彼此间又客套了一二,便笑着把林泽的监护权给交接了。 剩下时不时被林如海凉飕飕瞥上一眼的水溶心里可就有些忧伤了。 明明他才是最正直坦荡的少年儿郎好吗?前面那个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三殿下分明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好吗?林大人,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用力地在自己心里捶着小人儿的水溶磨了磨后槽牙,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这是赤裸裸地嫉妒同样身为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水湛被林如海这么信任,自己却被这么防备呢!哼!反正以后就知道谁是真的对林泽好了。 水溶这么想着,去通知林泽要去温泉庄子疗养的消息时,脚下的步伐就快了不少。 毕竟么,他可是难得想要跳脱出损友的怪圈,以兄长的身份关爱关爱弟弟呢!——哪怕是个堂弟,对他这么个几代单传的独苗苗来说,那也是十分亲密的血缘关系了。 能去泡温泉,对吸着鼻子眼睛都泛着水意的林泽来说,简直就是福音!能在暖乎乎的温泉里泡上好一会儿,大概也能把身体里积聚的寒气给赶跑罢。林泽眨巴两下眼睛,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含着重重的鼻音说:“什么时候出发啊,唔,好难受,拿个帕子来,我要擤鼻涕了。” 队伍里有一个极力想要表现兄长情怀的年轻王爷,还有一个感情萌芽正值云破天开之际的俊朗青年,外加一个……虽然被风寒侵袭却还是没有放弃要泡温泉这个念头的病弱少年。不管怎么说,出发去泡温泉的效率当然还是很可观的。 “温泉水滑洗凝脂”。 在薄雾轻拢,水汽氤氲的温泉里,林泽半趴在石阶上,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只有一双单薄的肩膀露出水面。饶是如此,因为被温热的泉水给蒸出的晕红也让同样在温泉池里的水湛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三哥,你说我病了的话,那月俸还会不会发给我啊?” “嗯?什么?” 林泽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发现水湛貌似今天很不在状态。对自己目前是不是属于带薪休假十分关心的林泽划动了两下胳膊,“刺溜”一下就从水里转了个弯儿到达了水湛的身侧。一侧头,就笑眯眯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算吧。” 水湛别开脸,可耻的发现自己居然对林泽那身白皙细腻的肌肤有点蠢蠢欲动。 “啊,那就太好了。”满足地叹息一声,林泽合上眼睑。不管怎么说,虽然月俸也算不上多,比起林如海的月俸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但那也好歹是他的工资薪水啊。白白的就没了的话,心也会疼一下的。咳嗯,要感谢皇上的恩德了。 林泽泡在水里,温热的泉水从身边流过,舒适的感觉让他几乎都要睡着了。 只是,在他飘飘乎的时候,突然嗅到了一丝…… “酒?” 林泽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池边盘腿坐着的水溶笑得一脸狡黠,手里还握着一只漂亮的酒壶。定睛一瞧,那旁边还搁了两只小酒杯呢。 “来一杯吗?”水溶笑眯眯地举高手里的酒杯,还诱惑地冲林泽晃了晃。 水湛也转头看向林泽,眼中带了几分询问。 林泽忙摇了摇手,“我酒量不大好,一杯就倒的,还是不了。你们自便,别管我了。”说完,生怕水溶不信要拉住他吃酒似的,连忙双手并用地划开了几尺距离,趴回原先的石阶边安安分分地泡着了。 “啧。” 水溶砸吧了两下嘴巴,见林泽已经划开了几尺远的距离,才把手里斟满酒的杯子递给水湛,一边笑道:“我还以为他发现什么了呢,啧,太高估他了。” “水溶。” 低沉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警告,水湛瞥了水溶一眼。 “我知道了,这事儿可不归我管。哎呀,这酒挺不错的。”水溶一边扬起笑容,一边饮下杯中的酒水,又抬头远远儿地看了一眼趴在石阶上的林泽,扬声道:“泡得差不多了就说一声,温泉好是好呢,泡得时间长了,那也是过犹不及!” “闭嘴喝你的酒罢,这么多话。” “啧。”被远远地回击了一句的水溶撇了撇嘴,有点不是滋味地嘟哝道:“闭上嘴怎么吃酒啊,这小子又讨打呢。” “呵。” “笑什么,日后受罪的可不是我。”水溶一边吃完手里的酒,一边身上拍了拍水湛的肩头,挤眉弄眼地笑道:“别说我这话没提前告诉你,日后要真有什么事儿发生了,你有不懂的只管来找我。看在你是我堂兄的份儿上,我能帮的还是会帮的。” “我看你是真的该闭嘴了。” “啧啧。” 摇头低哼了两声,水溶把手里的杯子一放,站起身道:“我去让人过来服侍你们,我困了。” 这才多早晚啊! 瞧着天色还早得很,听到水溶这么一句话,水湛几乎想要拉住他狠狠地削他一顿了。 温泉的疗效是显而易见的。 林泽每日在温泉里泡一两个时辰,不仅身体里的寒气赶走得差不多了,就连气色也比先前好了很多。水溶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还不忘上下其手地占个小便宜。每每瞧见林泽鼓着腮帮子表示不满的时候,水溶便笑着抬出“你现在这样儿可得感激这温泉庄子的主人不是?”的理由,气得林泽暗暗磨牙却还是没忍心动手拍开他的狼爪。 没办法呀,谁让这庄子的主人就是面前这一点也不知道夹起尾巴低调做人的年轻王爷呢! 林泽病情才一好转,立马就开始蹦跶个不停。比起先前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的可怜样子,当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这前后变化看得林如海眼角都抽抽。 “怎么不在王爷的庄子上多休息几日?” 林如海的婉转表达,林泽是没听出来。一想到水溶那厮蹬鼻子上脸的个性,林泽就觉得自己的后槽牙又痒痒了。见林如海目露询问之色,便笑道:“我这不是想着公务繁忙,好歹也该早些回来为皇上分忧么。” 这溜须拍马的话,林泽自己听着都觉得酸倒了牙。偏林如海听了心里也酸得不行,第二日皇上单独召见的时候,林如海就把林泽的这话一说,乐得皇上当时就笑出了声。哎呦,这父子天伦,父慈子孝的……林如海表示,自己又忧伤地感觉到了自家的大儿子似乎要被那“居心不良”的人给夺走了。 尽管那“居心不良”的人——指的是当今皇上。 不过这都是后话,此刻,林泽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听着小胖墩林澜给他讲述“某个少年上门送礼被林如海咬牙切齿给丢出去”的故事。 “动作挺快的啊。” 林泽剥开一只黄澄澄的橘子,先剥了一瓣喂给小胖墩,再来就是给自己吃了一瓣。 平时看不出来啊,裴大哥瞧着多沉稳一人啊,居然也干得出这事儿。 一想到趁着自己不在的这几天,裴子峻天天儿的上门送礼要探望自己,林泽就有些哭笑不得。这事儿真不像是裴子峻做得出的,要真说起来,闻希白那厮倒很可能干的出来。 被林泽惦记了一声的闻希白打了个打喷嚏,抬头就见裴子峻沉着脸瞪着自己。闻希白忙举起双手投降,“我这不是消息一时的失误嘛,谁知道林泽那小子居然不在家啊。要说说,这生病了不在家待着,跑出去也不知会一声,谁知道啊是不是。” “哼。” “别呀。你和那林家姑娘的亲事不都板上钉钉了么,这送礼什么的,等人家姑娘过了门再送也一样嘛!哎哟——裴大呆子,咱们动口不动手啊!” 第89章 夺绣活裴大哥发威 “这是什么?” 林泽看着抬进来的几口箱子,露出了几分疑惑之色。他可不至于认为自己这地位会有人来巴结,左右送个小玩意儿也就水溶和闻希白干得出了。像这样一口口箱子抬进来……林泽摩挲了一下下巴,眯起了眼睛。 “听说是裴大人送来的礼物。”长安说着,便要躬身退下。 林泽忙拦住了他,“谁?” “裴大人。” “哪个裴大人?” …… 长安无奈地抬起头,自家小主子这是在装傻呢还是在装傻呢?不过身为一个合格的小护卫,长安还是恭恭敬敬地报上了裴大人的名号。 “关内侯裴毅将军正在前厅和老爷说话,老爷让把这些抬到后院来给大爷看看。” 裴毅这两个字对于林泽来说,那是半点也不陌生。别说中间隔着一个裴子峻的关系,林泽对裴毅这两个字已经很熟悉了。单说朝野上下对这位将军的推崇,林泽也陌生不了啊。 精忠报国,忠心耿耿。这些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裴毅将军的万分之一了。 当初李将军等人征战沙场,几番差点要落个马革裹尸的结局。先皇震怒,派了当年的武状元上阵杀敌。年纪轻轻的裴毅将军临危受命,用兵如神,愣是把处在上风的茜香国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是不相伯仲的两国,经此一战,谁高谁低,高下立判。 裴毅也因此获得圣上隆恩,封常胜大将军,历经三朝,加封关内侯。举家在朝,人品磊落,无人不交口称赞。 只是…… 性子这么耿直的裴毅将军,林泽之所以这么熟悉,那都多亏了裴子峻挂心着自家妹妹的事儿,一年跑上个十几二十趟的都是常事儿。 林家父子对裴毅将军自然也是佩服得很,只是这份儿佩服是佩服的本人。换成了裴子峻上门,那就只有被爱女如命的林如海狠狠削一顿的命。念在同窗之谊,林泽虽不至于落井下石,可时不时地酸上一句,那也是常有的。 这不,还没过年呢,年货已经先送上了门。 林泽打开了其中的两口箱子,瞧着里面的物什,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然怎么说呢,再好的朋友那也比不上自家的妹妹啊。一想到将来黛玉可能会进裴家的大门,做裴家的媳妇儿,林泽心里老大不愿意。按照林泽的意思,自家妹妹那是极好的,裴子峻虽然也好,可太老实木讷了。 简而言之,黛玉是仙子般的人物,配谁都糟蹋了。 每每想到黛玉的亲事,立马就心里各种不痛快的林泽翻开第三口箱子。里头放着些笔墨纸砚,瞧着都挺素净的,偏还夹了一只浅红色的包袱。林泽犹豫了再三,还是没好意思打开。瞧着就像是裴夫人送给黛玉的东西,自己一个男孩子,瞧了也不好。 清了清嗓子,林泽对白果道:“得了,里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人把箱子都抬到姑娘的院子里去罢。”说完,便自己整了整衣冠出去了。 去哪里? 给裴子峻支招的军师,眼下可翘着二郎腿在家优哉游哉呢! 被留下的白果和青梅对视一眼,相继笑了。 该不该告诉大爷,他在温泉庄子养病期间,裴家的二公子已经登门送了好几趟礼了呢? “哎呦,我说呢,还以为你没回来呢。”听到小厮的禀报出来会客的闻希白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自来熟地勾搭上了林泽的肩膀,还挑高了眉毛问,“听说你身子不适,去庄子上养病了?这是什么缘故呢,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儿地待着罢,到处跑的也不怕加重了病情。” 林泽先头听着闻希白的话犹可,再听一听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伸手把闻希白不安分的爪子一把挥下,林泽没好气地说:“劳烦您惦记,我目前身康体健的还死不了。” “哟,这话说的。”闻希白砸吧了两下嘴巴,又笑眯眯地凑过来小声问:“裴大呆子又去你府上了?” 林泽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想么,铁定的呀!” 一见闻希白这副无赖的样子,就是林泽也没辙了。虽然说平时挤兑一两句那也是常事儿,可实际上林泽对闻希白和水溶这样性子的人是最没办法的。这类人皮厚,说穿了话照样腆着脸过来继续好兄弟称道。好是好,可是一无赖起来,连林泽都没法子想。 闻希白就是典型的无赖! 分明是他支招给裴子峻,却又在林泽跟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谁心里不清楚呀,可他不说破,就是林泽也没办法拆穿呀。 这厮伪装技术炉火纯青,愣是把林泽憋得脸上都通红了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好容易瞧见林泽吃瘪的样子,闻希白心情美得不得了。看看时辰也不早了,想来裴子峻不一会儿也是要过来的。闻希白转了转眼睛,冲林泽笑道:“哎,咱们去书房里坐会儿罢,别跟花厅里说话了,我又不是多大架子的人。”说着,还不忘用胳膊肘顶了顶林泽。 “去,边儿上站着。” “得,林大爷您请先!” 不出闻希白所料,才半盏茶功夫,裴子峻就已经登门了。林泽脸色是绷得紧紧的,他对裴子峻的印象是很好,可那是建立在裴子峻是自己同门师兄的份儿上。他敬重裴子峻的人品,也欣赏裴子峻待人处事的态度,正直,果敢。但是现在可不同啦,什么事儿牵扯上自家的宝贝妹妹,林泽的脸色就不那么善良了。 裴子峻显然也很识时务,见林泽在那里坐着,便先一步上前对林泽拱了拱手。 林泽忙避开让了让,他可不敢受这礼。明摆着自己才是该行礼的那一个,偏他心里堵了一口气,裴子峻这么一来,他要是受了,怎么有一种自己已经上升为对方大舅哥的感觉? 闻希白瞧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心里早笑得不行了,又见林泽绷着脸不理裴子峻,便率先打破僵局道:“咱们好些时日不曾碰头了,也不知道都胡乱地忙什么呢。” 裴子峻没吱声,倒是林泽先冷笑道:“见天儿的翰林院里坐着,都一个冬天了,每日里相对你看不腻啊。”一句话,堵得闻希白哑口无言。 闻希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可怜见的,这是怪他不是? “要我说呢,自打入朝为官,反倒不自在。想想还是当年在书院里,咱们仨打打闹闹的过日子多美啊。” 这么一番感慨,若搁在往日里,林泽也就淡淡地哼上一声完事儿了。偏今儿个这里,裴子峻也坐着,给裴子峻出谋划策的闻希白也坐着,林泽就有些气不顺了。这俩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不就是打量着他平日里好说话,居然肖想他妹妹了! “哼,这话你可仔细着说,‘隔墙有耳’这四个字不是闹着玩儿的。给御史台的人听见了,保不齐要给你定罪的。”林泽哼了一声,瞧着闻希白那副无赖的样子就来气,顺便又给他心窝子上插一刀,“打打闹闹过日子的,等以后跟你媳妇儿说罢,别一天到晚黏糊黏糊的。” 闻希白被林泽又一番挤兑,彻底懒得说话了。只得对裴子峻使了个眼色:裴大呆子,我这可是豁出了脸皮在帮你啊,你大舅哥的怒火大部分已经被消磨了,兄弟这是在用生命帮你娶媳妇儿啊! 完整地接受到闻希白信息的裴子峻低头沉吟了片刻,才沉声道:“依我看来,希白这样的人品相貌,怕很难娶到合心意的。” “噗——” “喂——”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句话的诞生一定也有裴子峻的功劳! 林泽一边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着衣襟上的茶渍,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说出这么一句话的裴子峻。见裴子峻仍是一副沉默的表情,林泽自觉无力。不过另一个被林泽喷得胸前满是茶水的闻希白脸色就不那么可观了。 “好你们两个,这是联起手来欺负我呢?” “哼哧”、“哼哧”喘了两口粗气,闻希白忿忿地站起身,一脸决然地表示,红娘这活,他不干了! 瞧着渐走渐远的闻希白,林泽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裴子峻便道:“定是换衣裳去了。” “我知道。” 以闻希白的性子,真让他穿着那一身湿了前襟的衣裳在这里坐着,怕是一刻也坐不住。十分了解闻希白性子的裴子峻和林泽心照不宣。只是等闻希白一走,书房里的气氛却也没有闻希白以为的那么僵持。 至少—— “裴大哥,你这么做不好罢?” “咳嗯。” 林泽揉着自己被裴子峻拽痛的手臂,一边撇嘴,一边还不忘飞过去几个眼刀。这什么人啊!力气大的不像话,居然还不先知会一声就动手,太过份了!他绝对,绝对不会把黛玉嫁给这人的! 裴子峻才不管林泽现在眼里几乎喷出火来的架势,兀自把手里那一方帕子小心地卷起来收进怀里。帕子上面绣了一株清丽的兰花,迎风轻舞,竟是栩栩如生。瞧着林泽珍惜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定不是什么丫鬟绣的。 本能比大脑反应得更快,等把帕子收进怀里放好之后,裴子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曾经的挚友,未来的大舅哥……脸色似乎,比之前更不好了! 第90章 惜真情圣上赐婚事 比起林家父子三人心里磨磨唧唧不情不愿的样子,皇上和皇后却是另一种想法。 先不说裴家的确是满门忠烈,除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裴毅将军,就是一直担当着裴家坚强后盾的裴夫人也是一位女中豪杰。皇后因着黛玉的亲事,也没少动脑筋。 裴家是早在黛玉获封郡主之前就已经上门提了这话的,那时候两家门当户对的,一对佳偶也可以称之为天作之合。只是,那时候林家父子都觉得黛玉年纪太小,尚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这话也就两家口头上对了一句,别的也没提。 打那以后,裴家往林家府上跑得倒是勤快,年下节里送礼不可谓不多。 这期间,林如海对裴家也算是以礼相待。不为别的,也为了要打消贾家那边的念头。那时候,贾家的老太君可没少把主意打在林家的身上。不过因着后来荣国府里出了好些事情,又是宫里头的太妃娘娘省亲,又是亲戚家的客居小姐进宫得了圣宠,等等不一而足。 林如海是没什么兴趣打听贾家的事情,不过听着这都城里的风声,也知道贾家是焦头烂额,再没什么心思筹谋宝玉的亲事的。林如海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家姑娘年纪不大,多留几年也是有的,故而对裴家的人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了。 这父子俩的心思倒是很像,林泽是瞧见了裴子峻,也没了往日里的亲热,总觉得裴子峻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抢他妹妹的。林如海就更直接了,裴子峻上门送礼,那是一概不给好脸色的,也就只有裴毅将军上门作客的时候,林如海脸色才会稍微好点罢了。 说白了,这两人就是舍不得黛玉出嫁。 可眼瞧着,黛玉离着及笄也不远了,这女孩儿家,越是好的,越是多人打听。 尤其,黛玉现在的身份可不一般。上边儿有皇上皇后宠着,家里头又有林如海父子惯着,谁家看着不想娶黛玉回去做儿媳妇儿呢。所以呀,想要求娶黛玉的人家那可是太多了。 比起裴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有些个大臣那嘴上都差个把门的,每每堵着林如海下朝的时间,就扒拉着林如海开始夸自己家的儿子多好多好。对此,林如海是不置一词,倒是裴毅撞见过两次,一个冷冽的眼神瞥过去,愣是让那大臣冷汗都湿了后背。 这都是前话,不提也罢了。 只说,这日北静王太妃过来林府接了黛玉进宫给皇后请安,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春芳园又惯来是百花齐放,争妍斗艳的。故而皇后便让人在亭子里治了一桌席面,请北静王太妃一起坐着说话。 “臣妾瞧着,这园子里可是又添了花样?竟比前年还要娇艳了。” 北静王太妃才吃了一口酒,就笑着指向亭子下面的一处笑道,“皇后娘娘可别怪臣妾眼拙,那可是‘欧家碧’?” 黛玉循着北静王太妃所指看去,果然一株形似绣球的牡丹迎风而立,色如青豆。花瓣层叠,上下颜色分明,渐循渐淡,清爽雅致,风韵独特,有一种另类脱俗的美。又听皇后点头笑道:“倒是你眼光这样的好,本宫再瞒不过你去。” 说着,皇后才拉过黛玉的手,一边笑着说:“这株牡丹乃是进贡之物,只是娇贵得很,须得专人打理。本宫一瞧见这花,便想到了永安的模样,真若说起来,这样雅致脱俗的名花,也该配永安才是。” 这话说得黛玉脸颊绯红,北静王太妃也扯着帕子掩唇轻笑起来,直呼皇后娘娘太疼宠永安郡主了些,瞧着不像养母养女,倒似亲生的一般。 北静王太妃话音才落,就闻得一阵香风,抬头看去,原来是圣宠正浓的端太妃过来了。 一时彼此见礼,端太妃坐在皇后身侧,一双美目不时地撇过黛玉的脸上。北静王太妃见她如此,不由地笑道:“端太妃今日怎么有空来春芳园,老圣人那里只怕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太妃娘娘。” 宝钗听北静王太妃这样说,美目微合了合,才笑道:“这话却说笑了,老圣人身边何止本宫一人呢?不说慎太妃陪王伴驾大半生,就是贤德太妃也比本宫的资历高得多。”宝钗说罢,便看向黛玉笑道:“今儿个巧得很,听闻永安郡主进宫来,从前事情忙,一时也不得见,今儿个倒是赶巧了。” 黛玉听宝钗这样说,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她实在不明白,深宫里的宝钗和她之间还有什么话要说。一个是太上皇新晋的宠妃,一个是皇上的养女,这辈分差得多多了去了。 北静王太妃和皇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神色。再看向含笑饮酒的薛宝钗时,已经同时想到了,只怕端太妃此前来这里,是心里有什么主意的。 宝钗见黛玉不答话,便向皇后笑道:“皇后娘娘不知道,本宫和永安郡主,还有一层亲戚的关系呢。”说着,便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才又笑道:“从前也都是住在荣公府上,彼此间感情要好得很。真若说起来,荣公府上的女孩儿也极好的,只是本宫更喜爱永安郡主的性子罢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北静王太妃斜睨了宝钗一眼,说的谎话连个草稿都不打,当初是谁看林家不顺眼,趁着林如海没进京就给林家三个孩子难堪的,难道不是王氏?这官员后宅的事情,有几样能瞒得住?何况是贾家那样的人家,下人婆子都是三两杯黄汤下肚,就能连着主子的八辈子祖宗都可以供出来的性子。 对贾家二房的王夫人佛口蛇心已经了然于心的皇后和北静王太妃当然不会接茬,黛玉也只是半垂着头不说话。 宝钗又自说自话了几句,便有些无趣起来,见黛玉半垂着头坐在那里,纤细的颈项曲线优美,一张侧脸已经风华隐现,再想到自己,也是一样生得花朵一般的容貌,偏要为了荣华富贵折在一个足以当她爷爷的人手里。 越想越是不甘,可宝钗脸上却漾着温和的笑容,对黛玉笑道:“永安郡主再有两年就要及笄了罢?” 黛玉抬头看了她一眼,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等旁人说话,宝钗已经先笑出了声,“怪道呢,本宫瞧着永安郡主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原想着呢,永安郡主年纪还小,家人疼爱,再多留几年也是有的。只是惯常人家,纵有这样的心思,也该先替孩子应了亲事才好。” 说着,宝钗便对皇后道:“想来,这永安郡主的婚事,怕还是要皇后娘娘操劳了。” “太妃娘娘说得是。” 宝钗点了点头,才向皇后款款道来:“说来呢,本宫娘家也有个哥哥,也是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只是他性子不大稳重,本宫也有意让他再耐上两年。他这一年多来,倒是越发的上进了。本宫想着,永安郡主既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本宫娘家和永安郡主又沾亲带故的,彼此间相熟,日后相处也合适,皇后娘娘您说呢?” 得!终于把目的给亮出来了。 北静王太妃无声地冷笑了笑,看着宝钗丰美的侧脸,眼中流露出些许讥讽。一个商贾之家,竟也敢肖想名门闺秀?何况,现在黛玉的身份,可不只是名门闺秀,那更是有郡主之尊,薛家想娶,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 皇后娘娘淡淡地笑了笑,对黛玉笑道:“太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永安这孩子年纪还小,本宫也想着多留她几年在身边陪伴。再有,永安到底是林家的女儿,本宫不过帮着看看,这主意还是该林大人来拿才好呢。” 几句话,不软不硬地给了宝钗一个钉子。宝钗脸上的笑容一僵,再看皇后笑容恬淡的样子,自知也讨不了话,便笑了笑离去了。 等宝钗走后,北静王太妃才冷哼道:“不愧是皇商家的出身,算盘珠子打得可真响!” 这话说得不假,皇后心里也存了心思。薛宝钗今日所说,不过是探路的石头,她如今圣宠正隆,保不齐就为了这事儿向老圣人讨个旨意。黛玉如今年纪是小,做不了文章,可若老圣人开口先定了亲,就是皇后和皇上也没辙的。 皇后把这话和皇上一商量,两人的意思都是,黛玉的亲事不急在一时半会儿的办了,可好歹也该先定下来,别让其他人有机可乘才好。 第二日,皇上早朝一下,就单独召见了林如海。 两人这样那般的商量了一通,最终在林如海别扭得不行的表情下,定下了和裴家的亲事。饶是如此,皇上还又让人请裴毅也进宫和林如海见了一面。这对未来的亲家脾性倒是十分相合,两厢一合计,这事儿就赶在半月后成了。 皇上亲自下了旨意,待永安郡主及笄之日便是下嫁裴家二郎之时。 皇上指婚,又是这么有才干的贵婿,林如海纵有些小别扭,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嫁人,说到底,还是非常开心的。 只是这旨意一下,有两个人心里的不痛快却像是要翻了天。 林泽一面用力地刻着手里的木雕,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好你个裴子峻,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拐了我的好妹妹。等成亲的时候,看小爷怎么折腾你! 另一位,则是端坐在承乾宫里,面上笑容和煦,实则心里已经咬牙切齿的端太妃——薛宝钗。 让薛蟠娶了黛玉,不过是为着黛玉的荣宠和林家的家世。她是皇商出身,再得宠又能怎样呢?哥哥是上进了不少,可这远远不够。薛家论钱财,那是多,可也不是源源不绝。少的,是人脉,是势力。如果有了林家这一助力,那她在这后宫里,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可皇上的一道旨意,却打破了她所有的念头。 不想让薛家和林家结亲? 薛宝钗冷冷地笑了一声,伸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就算不靠着林家,她也不是毫无胜算的! 第91章 深宫内太妃谋子嗣 公侯府二女争一夫 四月初六日,王夫人进宫探望贤德太妃。才进长春宫,就见抱琴红着眼睛站在门口,近前一瞧,惊见抱琴脖子上淤痕片片。王夫人眉头一紧,忙加快了脚步,在小宫女的带领下进了内殿。 “臣妇给太妃娘娘请安。”王夫人才屈膝下去,旁边就横出一只手来扶住了她的胳膊,再抬头看时,只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宫女罢了。 贾元春因在内殿,身上便只穿了一件米白色暗纹刻丝白底印花素软缎,脸色丰润端庄,斜斜地倚在榻上,竟是说不出的端庄秀美。王夫人打眼瞧见了,便也笑道:“经日不见,娘娘越发的脸色好了。” 这话才说罢,元春脸上已经露了笑意,忙下榻来扶了王夫人近前坐着说话,又一径儿地命那宫女奉茶倒水,等那宫女上了点心茶水,才挥手让服侍的人都下去了。元春见内殿并无旁人,这才拉住王夫人的手道:“宜人怎么好一段时间不曾来了,可要本宫惦记得很。” 王夫人听见这话,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没忍耐的住,拿起帕子捂嘴哭道:“娘娘哪里知道我在家里的艰难。” 元春见王夫人说哭就哭,也是慌了一慌,又是安慰又是劝解,好容易止住了王夫人的哭声,才听得王夫人缓缓地把宝玉的亲事道来。 闻听得史家不依不饶时,元春也怒上心头,狠狠地拍了茶几一下,恨道:“原以为史家好歹也是侯府门第,怎么竟这样的不讲道理起来。说到底,也是老太太的娘家,这些年来,彼此疏远了些,咱们家却也不曾亏待他们半点儿,如今可怎么说的?”说到这里,不免连贾母也一起怨怼上了,只道:“老太太也是糊涂了,宝玉衔玉而诞,必是有大造化的,云丫头虽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奈何命硬克亲,若当真娶进了门,只怕于咱们家的根基有碍。” 这话正是王夫人的心里话,此刻听得元春说了出来,也不觉出了一口气。又见元春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忙附和道:“娘娘的话正是了,我也是这么个意思。那云丫头虽好,如今却是个破了相的,在外头名声也不好听。娶了进来,于宝玉的前途也无助呀!” 一推二五六是王夫人惯用的伎俩。贬斥着史湘云名声不好听的时候,王夫人全然忘记了,史湘云之所以坏了名声又破了相,这种种,正是拜贾家所赐。 可这话也得看分什么人说。到了王夫人和贾元春这里,自然是贾家半点儿责任也没有,错就错在史湘云自己不检点,命硬又克父克母,与人无尤。 说到贾宝玉的婚事,贾元春的秀眉微微一蹙,叹道:“宜人不知道,本宫这宫里的日子也并不比宜人好上多少。” 王夫人一惊,忙问何故,元春便又叹了一声,才道:“这宫里惯来见高踩低,从前本宫得了圣宠,那些个瞧人脸色的便上赶着巴结。可如今,恨只恨承乾宫的那一位,手里使着银钱,又勾着老圣人在她那里,一个月倒有大半的日子都安置在了承乾宫。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如何不上赶着去承乾宫里讨好卖乖?” “本宫还想着,她到底年纪小些,纵有手段,也是有限的。谁想,如今她越发的逞强好胜起来,竟连慎太妃也要避其锋芒!” 贾元春说得咬牙切齿,一双美眸中不时流露出几分妒恨。 她当然要恨! 在这后宫里,最不乏的就是新鲜的女子承宠。她初初进宫的时候,也是打着想要侍奉圣上的心思,可后来却被无情的冷藏。好容易,天可怜见,让老圣人发现了她。明珠蒙尘不过过眼云烟,得了老圣人的欢心,于她来说,当真是一棵救命的稻草。 她位分升得快,得的恩宠也多,风头正盛时,却又遇上慎太妃趾高气昂。 等到她熬出了头,终于能凭着和慎太妃平起平坐的太妃之位省亲归宁时,谁承想,原先看好的弟媳妇儿人选,竟进了宫,还勾着老圣人一番云雨,得了宠爱,与她平分秋色! 如果说,宝钗刚进宫的时候,不过是和贾元春平分秋色。那么,自打老圣人封了宝钗做贵人,还钦赐了“端”这个封号时,她和薛宝钗之间的差距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贤德”二字,曾经她也引以为豪过。 放眼史书,再没有哪一位皇妃,能够得到两个字的封号。这可谓是天大的恩宠,于贾元春如此,在慎太妃眼中也是如此。故而在贾元春得了封号之后,慎太妃没少挖苦。那时候贾元春风头正劲,薛宝钗虽然在背后捅了她一刀,可却也没影响她的地位。 然而,皇上竟封了那贱人“端”! “正直为端,和静秀丽为端,端为尊号,意为值得尊重,为人品性和善持重。” 太上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明摆着是把那贱人放在了心头上! 为这个,贾元春恨过气过骂过,却都于事无补。她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在这深宫之中熬出了头,然而薛宝钗一进宫,就平步青云,获得圣宠。这一切的一切,无异于一记狠狠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脸上。简直像是嘲笑她在这宫里,曾经熬油似的熬着的那些年。 她用了自己最美丽的年华作陪葬,才得到的一点点恩宠。在薛宝钗进宫之后,就像阳光下的尘埃一样,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 最让她奇怪的是,慎太妃竟然没有对薛宝钗出手。 不说现在薛宝钗已经是端太妃,就是薛宝钗才封为端贵人的时候,慎太妃也没有找过她半点的麻烦。想到自己才一晋封贵人,慎太妃就带了嬷嬷来,满口说着教导自己规矩,却明里暗里都在讥讽她折磨她……这么想来,薛宝钗的青云路,平坦得简直不真实! “什么?竟连慎太妃也不敢动她?” 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的王夫人也惊怔了一下。薛宝钗在宫里怎么得宠,对于宫外的王夫人来说,唯一能知道的渠道,不过是看看老圣人又赏了什么给薛家罢了,对比一下自家得到的赏赐,王夫人偶尔也会在心里羡慕嫉妒恨一番,偶尔也会在心里嗤笑讥讽一下。大多时候,老圣人赏下的东西还是很公平的,毕竟都是位分极高的太妃娘娘,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现在听到元春说起这话,王夫人是真正的惊怔了! 慎太妃何许人? 她是忠顺王爷的生母,是当年角逐皇位时,最有机会当上皇太后的人!是在先皇后在世时,把持后宫牢牢不放的人!也是在当年宠冠后宫时,心狠手辣,对貌美的宫妃不遗余力下手的女人! 这样的一个女人,王夫人自然不会傻得以为她如今深居太妃之位,对后宫就会放松了。这样的女人,注定不会坐以待毙,看着自己的地位被动摇还不出手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当年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女人,如今,竟然对薛宝钗避其锋芒。简直匪夷所思!如果这不是慎太妃在打其他的主意,那就意味着,现在这后宫的权利已经发生了实际上的变更,薛宝钗,很可能成为第二个慎太妃,甚至……是比慎太妃还要厉害的女人。 贾元春每每想到这一点,心里就像是烧了一把火。灼热非常,见着烫得她整个人都生不如死。她可不会笨得相信,一旦薛宝钗成了后宫里的指向标,这个名义上是她姨姊妹的女人,会对她这个表姐有多好。 在成为太上皇女人的那一刻,元春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后宫里的女人,说得好听,那是进宫来挣面子挣恩宠的。说得难听一点,不过是家族的一颗棋子,只有能获利的棋子,那才有存在的价值。贾家如花似玉的女儿不少,贾元春不过是从小被寄予厚望大力培养的那一个。而且,还是为了能够得到当今圣上的青睐培养的。 可是,贾元春却没有能入得了皇上的眼睛。 尽管她也得了圣宠,老圣人大小也算是个君王,可比起坐在金銮殿上俯瞰天下的皇上来,差得可不是一般的远。 在这后宫里,没有钱就使不动人,没有人就得不到消息,得不到消息就注定了圣宠会被分薄。久而久之,就会被人抛之脑后。后宫里,再不缺少充满野心想要往上爬的女人。面对荣华富贵,哪一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不动心? 贾元春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如果她能有一个孩子,也许就能固宠了。 老圣人已经越来越年迈,比起年富力强的皇上来,老圣人的子息很可能将不再有了。也正因为如此,贾元春更想要怀上一个孩子。老来得子,没有比这更让一个男人兴奋的了。自古就有“母凭子贵”这一说法,自己怀着老圣人的孩子,纵然孩子没法儿坐上那金銮殿,至少也是个板上钉钉儿的王爷。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6节 有圣宠却没有子嗣的太妃,和有子嗣也有圣宠的太妃,这二者之间的差别,岂是笔墨可以描绘得尽的呢! “宜人,先前本宫让你找的药,可有了?” 王夫人一听,便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四处无人,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包药包来。见元春伸手接过,才低声道:“娘娘福泽,这药来得着实不易。大夫也说了,此药药性甚猛,老圣人终究上了年纪,这药可得小心着份量。” 元春接过这几包药,耳边听着王夫人的嘱咐,便笑道:“再没有比宜人还操心的,本宫自然省的。多亏了宜人,否则再带不进来。”说着,又道:“只是宜人别声张出去,就是老太太问起了,也断不能说。” 王夫人因笑道:“自然如此,臣妇是万事都为娘娘着想的,怎么会与别人说道呢。” 母女二人又在内殿絮絮地说了许多话,元春因得了这药,想到日后用途便心里舒畅,脸上笑意更浓。因对王夫人道:“宜人如今和夏家太太可还来往?” 王夫人听了,便笑道:“自然来往的。娘娘有所不知,这药,还是托了夏太太的关系才得的。若要咱们家的人去,又要生出许多事来,你姨妈那里就先瞒不过去。”说着,还不忘指了指那几包药。 元春听见王夫人这么说,心里也甚感激,忙道:“本宫这里新近得了赏赐,那一对玉如意是极好的,便赏了宜人。宜人带回去,私下给夏家太太送去,终是要结秦晋之好的,如今可不能少了走动。” 说罢,便命外间的抱琴进来取了钥匙去开锁柜。 王夫人见抱琴手里捧着一对洁白细腻的玉如意进来,喜得合不拢嘴,只连声赞道:“真是好精巧的玩意儿,咱们家里从前也有一对,只是质地不如娘娘所赐。想来这一对玉如意,暗合了娘娘的心意,夏家太太见了,心里也是明白的。” 元春听了,只抿唇笑了笑。 王夫人临走时,又递给元春一只锦盒,里面放了五万两的银票,只连声嘱咐说:“家里越发的艰难,钱银终究有限。这些个银票,也是因着夏家太太的帮衬才得的,好歹不叫娘娘在宫里失了体面。” 一番话,说得元春湿了眼眶,连声应下。 待得宫女来引王夫人出宫,贾元春这才打开床头的锁柜,把王夫人带来的药包和银钱都锁进了锁柜里。这才回身看向抱琴道:“好丫头,你给我跪下。” “娘娘!” “本宫原不知道,你和承乾宫的那一位,关系这样的亲密。到底说了什么样儿的话,也说来与本宫听一听!” “娘娘明鉴,奴婢从小服侍娘娘,再没有异心。奴婢不过路上偶遇了端太妃,闲聊数句,当真没有别的。” 虽是春天,可内殿地上却还是阴冷得很。抱琴身上本就穿得单薄,双膝跪地,膝盖杵得生疼。但最让她寒心的,却是内殿里还留了先前扶着王夫人的宫女——燕儿。贾元春是她的主子,她是断不敢违背一二的,主子打骂责罚都好,只是这燕儿才来几日,就哄得元春将她视为心腹,竟当着燕儿的面儿要罚她? 元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中闪现着愤恨的抱琴,红唇微勾,淡笑道:“不过闲聊数句,又有什么不能对本宫说的呢?还是说,你厌倦了在长春宫的日子,想着怎么抱上那个贱人的大腿吗?”说到最后,连笑容都维持不了的元春猛然扬高了声音。 侧头,对燕儿道:“掌嘴!” “啪——啪——啪——” 清亮的巴掌声一遍遍地回响在内殿,元春只看了一会儿,就已经站起身走向窗边。长春宫的右边儿,正对着春芳园的位置。即使是在长春宫的内殿,透过窗户,也能欣赏春芳园的景致。春暖花开的季节,春芳园的花便开得尤其好。 这样的日子里,自然少不了薛宝钗会变着法儿地拉拢着太上皇一起在春芳园里耀武扬威。 元春微扬着唇,难得的没有因为眼中所见而气愤。想到王夫人送来的药包,元春笑着伸手轻抚上小腹,很快的,圣宠就会回来了。 望着春芳园出神的元春却没有发现,背对着她给抱琴掌嘴的燕儿眼中,划过一道晦涩的光泽。 “药包?” 薛宝钗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汤匙,一边斜睨着脸颊红肿的抱琴,启唇笑道:“不是本宫不信你,你也知道,你在姐姐身边服侍的日子不浅。如今转而投靠本宫,本宫总有些……”掩唇轻笑一声,薛宝钗款款地站起身来,走近抱琴身边轻声道:“若要本宫信了你的话,只有你把姐姐的药包给本宫拿来才行了。” 抱琴脸色一僵,再看宝钗时,只见宝钗已经退回了桌边,莺儿也麻利地给宝钗倒了一杯茶。 “娘娘说得是,奴婢这就回去了。” “慢着。”叫住正要出去的抱琴,宝钗低低地笑了一声,对莺儿道:“没瞧见你抱琴姐姐这么辛苦地送了一盒子点心来么?还不机灵着些儿,前儿个老圣人赏下的香露拿两瓶也给姐姐送去尝一尝才好。” 莺儿闻言,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就进内殿拿了两瓶香露来。宝钗笑着对抱琴说:“这一瓶是玫瑰香露,一瓶是桂花香露。想来从前在家时,姨妈也常说,姐姐最爱的是玫瑰香气,这桂花的,倒是你最喜爱的。这里的两瓶,你给姐姐带一瓶去,另一瓶就自个儿留着罢。” 抱琴低低地应了一声,伸手接过香露,转身便出去了。 等她走后,莺儿才满脸不解地问:“娘娘何必对她那样好,不是有燕儿在长春宫里头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表姐不是蠢笨的人,老圣人对她越来越没心思,她自然会着急。她既想办法承宠,本宫自然要防着些。抱琴服侍了大表姐这么多年,少说也知道大表姐不少的事情,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靠拢本宫这一边,趁着这机会防备一二也极好的。” “可那药包,娘娘您要来合用啊?” “不是本宫用,合该让大表姐遂心才是。”宝钗含笑说罢,整了整衣襟,淡笑道:“瞧着时辰也不早了,让人在亭子里摆下棋盘,昨儿个老圣人还说要下棋来着呢。” 莺儿一听,便笑着应了一声,自去吩咐不提。 且说没有两日的功夫,抱琴便偷来一只药包交给宝钗,宝钗含笑看着那药包良久,才对抱琴道:“如今你既投靠了本宫,本宫也不会亏待你。只是,大表姐那里,本宫暂且也不好向她要你过来,你且耐心等待时机。” 抱琴一听,眼中便落下了泪水,忙跪下求道:“奴婢此行,已经是冒了大不韪,只求娘娘看在奴婢一心为您的份儿上,救救奴婢罢!” 宝钗一见她这样,便冲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忙把抱琴扶起,一边劝道:“姐姐这是何苦呢,我们娘娘最是心慈手软的人,姐姐再哭可要让我们娘娘心里难受了。” 抱琴被莺儿架着,再跪不下去,只好抽抽噎噎地说:“贤德妃每日里把气出在奴婢身上,奴婢若还在长春宫服侍着,只怕再没有出头之日了。求娘娘发发善心,救奴婢脱离苦海罢。” 宝钗听了,只淡笑道:“你也别急在一时。本宫若现在同姐姐要你,姐姐必定起疑,到时候不放人不说,指不定对你更是变本加厉。你只等着,等本宫求太上皇发个善心,把你指到别的宫里服侍,也就是了……” 不等宝钗说完,抱琴已经亟亟道:“娘娘去求,贤德妃必是满口答应的!” 宝钗秀眉一挑,看向抱琴道:“这话说得我竟不明白了,如何你就知道,本宫去说,贤德妃必定答应呢?可别忘了,你是贤德妃身边服侍的老人了。” 抱琴暗悔失言,正不知道如何补救时,又听得宝钗问这话来,只好硬着头皮说:“娘娘和贤德妃是表姐妹,自然好商量的。何况贤德妃现在看见奴婢就有气,只觉得厌恶。娘娘若去说一说,贤德妃怕是一万个愿意的。” 宝钗定定地瞅着抱琴一会儿,才垂眸笑道:“这是后话了,你自回去等着就是了。”说罢,冲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便乖觉地拉着抱琴出去了。 待得莺儿把抱琴送走,再进来时,便像宝钗道:“娘娘可是要同贤德妃说说,让抱琴过来承乾宫服侍?” “让抱琴来承乾宫服侍?”宝钗嗤笑一声,见莺儿目露困惑,便道:“没瞧见,这抱琴是贤德妃使得反间计么?本宫就说呢,大表姐可不是蠢笨的人,只是本宫也不是那么好诓骗的。”拿起桌上的药包,宝钗凑近嗅了嗅,“呵,麝香?” 她就不信,大表姐会把麝香放在身边,难道生怕怀了孩子掉不了吗? “带信儿给燕儿,让她行事小心着些,别被抓到了把柄,否则就是本宫也救不了她。” “奴婢这就去。” 宫里波云诡谲,宫外也不遑多让。 满都城都知道,这荣国公府上的贾宝玉是要娶妻了。只是娶得是哪一家的千金,那可是众口不一,多的是各种版本,几乎把贾宝玉塑造成了一个花花公子——这还是说得好听的,按照水溶的话来说,那贾宝玉现在无异于渣滓败类,京城里凡是有女儿家的夫人,对这贾宝玉都嗤之以鼻的很。 林泽听见这话的时候,正在誊录公文,一个不小心,就把一个字给写歪了半边。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水溶,林泽清了清嗓子说:“我说王爷,您也太闲了些罢,这京城里的包打听那就是您第二个名字罢?” “哎,这都被你知道啦!”没成想,被打击出免疫力的水溶不但没被噎着,反而一脸愉悦地凑过来对林泽笑道:“告诉你啊,这满京城的事儿,只有爷不想知道的,没有爷不知道的。” “呸,美得你!” “啧,还不信你看!”水溶“啪”一下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掌心,对坐在书桌后面翻看公文的水湛扬声道:“我说,殿下,这一个月里咱们仨好容易聚一次,你们非得表现得这么勤劳工作吗?爷压力有些大啊。” “我看你是阴阳不调。”誊录好公文的最后一句,林泽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欺负水溶了。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给水溶做了个鬼脸。“我瞧着,是该给北静王太妃透个信儿,这王妃么,你也该挑挑了。” “哟,可不敢挑在这么个时候。” 水溶一听这话,忙摇了摇手说:“现在成亲这种事情,怕是今年也就一桩呢。你是没瞧见,为着这贾宝玉的亲事,后宫里头的那一位,恐怕腿都跑得瘦了。再有,南安老太妃也是,进宫的次数那是频繁的很。” “不过巧得很,她们求的都是太上皇,也不用烦皇上和皇后娘娘,咱们也就图个热闹看看戏。以我看来,这事儿再有两天就能出结果了。” 本来对贾家没什么好奇心的林泽听见水溶这声情并茂的讲述,不觉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便笑着问:“那王爷您觉得是什么结果?” “我么?”摸了摸下巴,水溶沉思良久,才龇牙咧嘴地笑道:“不行,爷一想到贾宝玉那长相,总觉得他才是小媳妇儿呢!哈哈哈!” “噗——” 一口上好的雨前龙井,就这么生生的贡献给了地砖。林泽没好气地擦了擦被茶水溅湿的衣襟和袖口,侧头就瞪了水溶一眼,“别侮辱‘媳妇儿’这个词,咱们谈着事儿呢,严肃点!” 家里有个待嫁妹妹的林泽表示,一听到有关于成亲的关键词,哪怕只是个“媳妇儿”,也能勾起他被人夺走妹妹的惨痛回忆。尤其是,这抢亲过程中,还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神助攻,太过份了!真欺负人…… 水溶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会儿子,才想起一事儿来,冲林泽道:“对了,听说贾家的二爷在刑部干得不错呀!这回皇上嘉奖刑部上下,他也得了赏呢。” “贾家的二爷?”想了想,才想到贾琏,林泽作恍然大悟状,“那什么,干得好是应该的呀。吃着皇粮,可不得给皇上办事儿么。” 对这话,水溶一万个不赞成,立马反驳道:“吃着皇粮的多了,你瞧见有几个是办事儿的?还不都是些脑满肠肥,整日里挖空心思想要掏银子的么。” “哟,王爷这话可真有深度!” 毫不吝惜地伸出大拇指给水溶点了个赞,林泽难得地表扬让水溶也笑了起来。“得了罢,爷一直这么有深度呢,三殿下,您说呢?” 回答水溶的是水湛头也不抬的一声低哼。 自讨没趣的水溶把头默默地转了回来,冲林泽龇了龇牙,“不是我说,贾家这门亲戚是真的没意思处下去,还是你聪明,早早儿地远着。等日后有脏水也泼不进来,是罢?” “嗯,好难得你能和我想到一块儿去。” 一边把桌上的公文整理好,一边“温柔”地拍了拍水溶的脑袋,林泽做这动作的时候,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完全是顺其自然把水溶当成第二个小胖墩林澜了。可这画面,配上水溶那副呆蠢的表情,简直毫无违和感。 水湛在一边抬了抬头,恰巧就看见了这一幕,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了。 “大爷。” 在水溶快要反击的时候,蓦地一声让林泽得以脱离水溶的魔爪。看了看长安,林泽低笑了一声问:“怎么这么急,什么事儿啊?” 长安便低声附在林泽耳边说了一会儿子话,等说完了就束手重新站好。剩下林泽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遍:“……真的?” 见长安点了点头,林泽挥手让他先出去了,回头就见水溶和水湛一脸关心的看着自己。 “什么事儿呀,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们听了?”第一个发表言论的水溶完全用别扭掩饰了自己的关心,见林泽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追问说:“该不会是你家出什么事儿了罢?” “呸!乌鸦嘴。”毫不犹豫地给了水溶一肘子,林泽迎上水湛关心的眼神,再看看旁边水溶装可怜的样子,耸了耸肩膀说:“那什么,王爷你说再有两天才有结果的事儿,现在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啊?” 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水溶也跟着眨了眨眼睛,耐心地听着林泽的下一句话。 “太上皇下旨,贾宝玉同时娶夏家小姐和史家姑娘。” “什么?!” 与水溶这么不淡定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的水湛则是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沉声问:“此时当真?” “嗯,长安从来不会把假消息给我的。”这口吻,充分地表达了对长安的信任。 水湛眉头又皱得紧了一些。虽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儿的时候,而且长安那还是自己一手安排到林泽身边的,林泽这么信任长安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没道理……他居然会有点不痛快!看了一眼毫无自觉的林泽,水湛突然觉得自己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就没人在意啊。 “同时进门,那大小怎么分?” 水溶的关注点显然和别人都不同。不过林泽倒也很感兴趣,摸着下巴笑了笑说:“说不定是平妻呢?平妻之间,不就不分大小了吗?” “什么啊,史家虽然大不如从前了,好歹也一门双侯呢。贾家再不中用,可也是国公府,家世摆在那里,现在娶个平妻回来,不得要人笑话死?” 对此,林泽摊手表示:一切纯属猜测,请等最终指令下达。 不过,显然林泽的大脑很好使,而且预测能力也不错。 没等两天,太上皇就亲自下了旨意,皇商夏家之女,保龄侯之嫡长女嫁与贾宝玉为妻,同时进门,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水溶听到这旨意的时候,深深地觉得这些年太上皇一定是在宫里头修身养性太久了,这脑袋都快磨锈了!这旨意也敢下?一个皇商之女,一个侯府之女,掂量掂量分量也知道谁轻谁重啊。何况,史家背后还有个南安郡王呢,哎哟! 正是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宫里却又突然传出一个好消息—— 端太妃——怀上了! 林泽刚吃进嘴里的点心差点噎住喉咙,咳了好几声才在青梅不赞同的目光下默默转开了脸。他这不是好奇嘛,老圣人如今都多大的年纪了,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能力?薛宝钗,这青云路也太直了罢,简直活脱脱一条星光大道啊! 比起林泽的轻微反应,长春宫里的瓷器几乎都被贾元春砸成了碎末。拽开桌上四散的药包,贾元春又哭又笑,涕泪糊了满脸。精致的妆容被她可怖扭曲的神情覆盖,衣衫散乱,发髻松脱,珠钗四落的贾元春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端庄华美的贤德太妃模样。 “好一个老来得子,好一个老来得子!”贾元春痴笑着,猛然把手里的药包掷了出去! “妹妹精神不大好啊,本宫来得可正是时候呢。” 贾元春抬头看去,来人身段窈窕,珠环翠绕,背光而立,即使看不清容貌,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再一听到来人的话,贾元春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臂,再看时,就有一个嬷嬷上来在她的胸前狠狠地掐了一把。 痛楚,瞬间蔓延到全身。如果不是被嬷嬷架着,贾元春怕早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慎太妃缓步走近贾元春,看着贾元春这副狼狈的样子,不觉轻笑道:“贤德妃走了一步好棋,从前也不觉得,今日才发现,原来贤德妃还会观音送子呢。” 慎太妃笑了几声,突然又声音冷厉地道:“端太妃的位子坐得太稳,妹妹你的位子可就不保了。本宫看,这长春宫,很快就要变成另一个望春殿了罢?嗯?” “娘娘,娘娘,娘娘救我,娘娘救我!”贾元春发疯一样想要挣脱嬷嬷钳着她的手臂,眼前的慎太妃,似乎也不再是当年欺凌她的仇人。比起带给她更大伤痛的薛宝钗来,慎太妃对她的伤害,也就如同方才那嬷嬷掐在她胸口上的瘀伤一样,当时痛彻心扉,现在却麻木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慎太妃笑着勾起贾元春的下巴,笑眯了眼睛,“这就对了,好妹妹,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伤人,就得等着失宠。没了什么都不可怕,可没了圣宠,那就等于会慢慢地失去一切,你懂吗?” 第92章 传喜讯薛姨妈受封 恨无常王夫人获罪 承乾宫里如今喜气洋洋,一应摆设也都按照太上皇的吩咐给换成了金尊玉贵的器皿和饰物。就连宝钗睡觉的床榻也焕然一新,上面铺着的乃是太上皇亲自让人从国库里搬来的上贡之物,冬暖夏凉,正适合宝钗安胎用。 这些个金银器皿的,其实说白了,搁在谁的宫里不是搁呢,上头赏赐的物件儿,哪个宫妃敢据为己有的。不过是太上皇看重某位妃子的意思,谁还真能为这些个较真。平日里,宫妃之间相互攀比,为的可不是这一两三分钱,那都是为着枕边人的宠爱。 太上皇对薛宝钗的宠爱,显然已经抢走了这宁寿宫里太多人的风头。从前跟随太上皇从潜邸时就一直侍奉左右的老太妃心里膈应得不行,可偏偏她们要么不得宠,要么也无子。这一年年地在宫里虚耗青春,再多的美貌也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去不复返了。 眼下瞧着薛宝钗稳稳地坐在和她们平起平坐的位子上,不仅有太上皇宠爱,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龙种。先别说这端太妃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单说这“老来得子”四字,已经叫太上皇笑得合不拢嘴了。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曾经执掌天下,如今退居幕后的男人,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是他却急于证明自己还没有老!所以当年,他才会一眼看中了生辰相貌都很有福相的贾元春,在此之后,接连纳入薛宝钗。 可贾元春到底是没有薛宝钗争气。 要说这入宫的资历,贾元春从一个宫女做到女官,又坐上了宫妃的位子,其中所经历的那自然比后来的薛宝钗多得多。按理说,在天时地利人和上,贾元春应该占尽了好处才是。可恰恰相反,真正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反而是薛宝钗这个后来居上的女人。 贾元春冒出头的时候,太上皇和那一起子太妃才迁进宁寿宫没几年,心高气傲的太妃们平日里早已习惯了众星拱月的日子。这么一下子,就突然变成了时过境迁的老女人,她们可不能迅速地接受。 而在这几年里,宁寿宫有慎太妃稳坐第一把交椅,虽然慎太妃并非皇太后,位分也不能算多高。但是她得宠啊,太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慎太妃简直就是宠冠六宫的女人。况且,慎太妃的儿子忠顺王爷当初可是皇位竞争者的头号热门,纵然当今皇上登基了,没忠顺王爷什么事儿了,可架不住太上皇的宠爱,这几年竟隐隐有复起的苗头。 古往今来,大多如此。 后宫和前朝,男人和女人,息息相关,一脉相承。 在宫里,慎太妃能把持得住太上皇,在宫外,又有忠顺王爷隔三差五地进宫来尽孝。太上皇对这对母子不可谓不宠爱。即使如今稳坐皇位的是当今,可太上皇却还是给了慎太妃一道圣旨,言明百年之后,准慎太妃入陵陪葬。 要知道,这可是天大的恩宠了。 能和帝王相伴长眠于地下,除了坐在皇后位子上的女人,再难有其他了。 慎太妃得了这圣旨,自然感恩戴德,一时气焰嚣张,后宫众人难望其项背。 这恐怕是慎太妃最风光无二的时候。可偏偏,也正在这时候,贾元春被太上皇相中了,竟破格提拔到了贵人的位子上。 好一个贵人,在慎太妃最得意最风光的时候,贾元春这么明目张胆地献媚,岂不是生生的在打她的脸?所以慎太妃才会欺凌贾元春,给了贾元春一个印象深刻的下马威。后宫众人自然见风使舵,贾元春不过是个新晋的贵人,再得宠位分也低得很,何况太上皇宠幸她的第二日就陪着慎太妃娘娘了,这贾元春也是个翻不起波浪的。 这么一想,那些个太妃、太嫔的,包括底下一干的宫女,小太监,对贾元春也就没什么和颜悦色了。 如果不是有王夫人时时接济着送进宫的银两打点,恐怕贾元春也很难被太上皇惦念着。熬过了那段最难捱的光景,终于凭着自己的姿色和太上皇的宠爱,成功登上太妃这个位子的贾元春还来不及高兴,更大的打击却紧接着来了。 本来是为自己弟弟相看的媳妇儿,竟然截了她的胡! 贾元春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嘴角挑起一抹笑痕。 “太上皇驾到。”尖利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高傲,贾元春闻听得这一声,便知是太上皇身边常跟着的李公公来了。忙要起身时,太上皇已经走近了殿内。 “臣妾给太上皇请安,太上皇万福金安。” 贾元春的声音特意放得柔柔的,配着她柳腰纤纤,笑容温柔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婉约。虽不及江南女子细腻,却也是宫中少有的一朵芙蓉争春了。太上皇见状,自然也乐得高兴,伸手虚扶了一把,见贾元春手腕上露出的那一截镯子,不免笑了。 “爱妃太见外了些,朕不过来看看你罢了。听闻近日爱妃身子有些不适,可宣了太医没有?” 贾元春笑着回道:“烦劳太上皇惦记臣妾,臣妾的身子不过是旧年的小毛病,哪有什么的。”说着,便顺着太上皇手指的方向坐下了。 只是,一听贾元春这么说,太上皇打量着她芙蓉般俏丽的容貌,不免叹道:“正是了,陈年旧疾也该好生看顾着才好。你进宫这么些年,最是得朕心的人,只可惜身子上未免太掉以轻心了些。说到这个,还该好生地向端妃学学才是。” 一听到太上皇提到薛宝钗,贾元春几乎要咬碎了满口的银牙。可老圣人说得这话,偏又是处处为着她着想的,只是字里行间的都带着几分责备。似乎说的是,要是贾元春早照顾着自己的身子,进宫服侍这么几年,只怕早能生下皇嗣了,何必拖到如今。 贾元春忙换了个脸色,一脸惶恐地伏倒在太上皇的膝上,声音娇软地说:“老圣人责备的是,都是臣妾大意了,竟没有好好儿地爱惜自己的身子,还要老圣人记挂如此,当真是臣妾的罪过。”说罢,还似真非假地坠了两颗眼泪珠子,哄得老圣人心头一软,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自打宝钗怀了身孕,老圣人对承乾宫的恩宠那是一日大过一日。别说平日里的赏赐跟流水似的淌着,就是老圣人也是不大乐意往别的宫里去,一心一意地只想陪着薛宝钗,每日里别提多紧张薛宝钗肚子里的孩子了。 可今儿个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老圣人竟往自己宫里来了。 贾元春伏在老圣人的膝上,脑袋里已经转过了好些个念头。她又不是蠢笨的人,薛宝钗如今风头正劲,老圣人对她腹中胎儿又最是紧张的,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在这当口儿往别的宫里去呢?倘或给薛宝钗听闻了,那不是给薛宝钗添堵么? 正想着,就听老圣人轻轻地一叹,“朕这些日子因心里挂念着端妃腹中胎儿,不免有些疏忽了后宫。想来你病了好些日子,也是难捱。朕听慎妃说起,你高烧不退时,口中还唤着朕,朕真是……”说到这里,太上皇伸手缓缓地抚了抚贾元春的发鬓,颇有几分安抚之意。 贾元春这才明了了,老圣人此行,是因着慎太妃在老圣人面前表了她的功。又想到之前慎太妃所说,贾元春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因怯怯的抬起头来,她方才掉了几滴眼泪,眼角还微微泛着红,这样仰头看着太上皇的样子,当真带了几分楚楚可怜。贾元春又向来是面如芙蓉的,此刻泪盈于睫,更恰似一朵芙蓉含露,说不出的美丽。 太上皇眼底闪过一道惊艳,恰恰就被贾元春给捕捉到了。 贾元春轻轻地执起太上皇的手,摁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一只通透的玉镯也从袖口中露出。贾元春浅笑道:“太上皇可还记得,这玉镯还是臣妾去年晋了妃位时,太上皇亲自赏的呢。” 太上皇也细细地看了,果然不错。这一只玉镯,这是贾元春封了贤德太妃的那一年,由缅甸进贡,因着玉镯通透清亮,成色极好,那时贾元春又最得他宠爱,故而是他亲自赏的。因笑道:“难为你还戴着。” 贾元春一听,含羞带怯地收回自己的手腕,双手交握于胸前,脸颊生红地道:“臣妾未有一日忘怀,太上皇给臣妾的,臣妾只把它当作是太上皇陪在身边一样。这样,纵使太上皇想不起臣妾来,臣妾也日日想着太上皇罢了。” 不愧是进宫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太上皇最爱听什么话。 贾元春的这一番话恰到好处。 太上皇果然龙颜大悦,握着贾元春的手摩挲一阵,不由得道:“朕也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了你,只是钗儿有孕,身子又弱,朕少不得要多陪陪她。你与她是亲姐妹,难道还想着这些陈醋吃不成?” 听见太上皇一口一个钗儿,贾元春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无奈何,在太上皇面前若是真露出了这样的形状来,怕是白白的费了慎太妃的心血。 想到这里,贾元春半仰起头,明眸中也染上了点点清泪。 “太上皇关怀妹妹,臣妾哪有二话。独臣妾心中委实想念太上皇,一日三盼,但求太上皇在臣妾宫中,哪怕只略坐一坐,也是怜爱臣妾的一片痴心了。”说罢,又伏在太上皇膝上,声音无比娇软地道:“太上皇今儿个若得空,只求多陪陪臣妾罢。臣妾眼见妹妹为太上皇开枝散叶,心里只羡慕得很。” 太上皇听罢,心下一阵激荡。比起后宫里人人大度的样子,贾元春呷醋的娇态当真如同二十多年前慎太妃初初进宫的样子。这样想来,太上皇瞧着贾元春,自然也多了几分怜爱。 端坐在圆桌前的薛宝钗眼见着日落西山,又眼见着明月初上,宫人却还不曾宣报太上皇到来,心里慢慢地凉了下来。看着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肴,薛宝钗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终究是失了胃口。 过了一刻,莺儿进来回禀说:“娘娘,太上皇跟前的李公公来了。” 薛宝钗一听,忙收了脸上不愉的表情,换上一张淡淡的笑脸,等听完李公公说的那一串儿请安吉祥的词儿,宝钗才笑着说:“李公公辛苦了,莺儿,还不紧着些。” 李公公手里握着那扁扁的荷包,眼睛都笑眯成了线儿。谁不知道,这宫里赏人的荷包,自然是越扁的越有大来头。何况端太妃一贯是出手阔绰,这里头只怕是不少于二百两。才捏着荷包拢进怀里,就听上头薛宝钗笑问:“也不知道今儿个太上皇在何处用膳呢,昨日太上皇还说最爱这道糟鹅掌,谁知今日却享用不到了。” 李公公听了,再没有不知道的。这端太妃娘娘瞧着温柔敦厚的,听见太上皇不来也不恼怒,可这一问话便能听出来,端太妃娘娘是变着法儿地表示自己得宠呢,太上皇的行踪再不能不说的。想罢,李公公便躬身回道:“娘娘有所不知,今儿个长春宫的贤德太妃娘娘留了太上皇用膳,太上皇心里高兴,今儿个便歇在长春宫了。” 宝钗闻言,笑容越发恬淡,“李公公自来是太上皇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儿,太上皇常说,身边宫人如何更替,独李公公最可心呢。”说罢,才对莺儿道:“好生地送了李公公出去,太上皇那里该找公公了。” 话毕,莺儿自恭恭敬敬地送了李公公出去不提,被这么一抬举的李公公心里也十分得意,不在话下。 却说,远在荣国府内,梨香院中,又出一事来。 原来自打宝钗有孕的消息传来,宫中赏赐流水一般,薛姨妈所在的梨香院自然也如同镀了金,荣国府中的下人皆是一双势利眼,眼瞅着太上皇对薛家的厚待,都百般亲近起薛家来。渐渐地竟把王夫人等人都倒退了一射之地去。 王夫人因着这事儿,没少被贾母叫去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很不待见薛家。 王夫人心里也苦得很,她固然是不想宝钗得宠夺了元春在宫里的风头,但是另一个,薛姨妈好歹也是她的亲妹妹,那身家厚实,纵宝钗如今已进了宫,可既住在荣国府里,那开销方面多少还是能揩出油来的。 贾母见与王夫人说不通,只得每逢二、六之期往长春宫请安之时,在元春跟前嘱咐个不停。 其实说白了,贾元春和薛宝钗明显是一个类型的女子。 可要说到这太上皇为何更宠爱薛宝钗一些,无非是因着男人喜新厌旧的本性。再者说来,薛宝钗年纪不过十六,又是商贾出身,长袖善舞又能笼络人心。贾元春虽也是个宽和的性子,只是因她出身侯门公府,少不得有些倨傲,故而在宫中便没有薛宝钗那么得人心。 这本也在贾母的意料之中,比起薛宝钗的圆滑,元春虽年长许多,又浸淫后宫这么些年,到底比不得宝钗从小耳濡目染,收买人心的本事终究差了一些。 贾母对这些并无法子,只得私下里费了大把的心思为元春寻一剂方子,以期元春能梦熊有兆,他日若诞下一个皇子,不止是元春在后宫从此稳住了地位,就是贾家也能一跃而上。一个对皇位没有威胁的小王爷,那简直就是贾家百年荣华的护身符! 只是,等宫里传来的却是端太妃有孕的消息时,贾母简直如遭电击。 等她再往宫里去见元春的时候,只见得元春虽清减了几分,然神色间倒还算恬然。再一细细话分,才知道原来是因着宝钗的得宠,太上皇本已少往后宫去了。可元春有慎太妃从中帮助,竟让太上皇接连半个月都宿在了长春宫。 贾母听闻,当真又喜又惊。 喜得,不过是元春重获了太上皇的宠爱,值此薛宝钗有孕之际,竟还能留住太上皇的人,不可谓不是元春的造化。 惊得,却是慎太妃从不与贾家交好,如今主动示好,也不知道这慎太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但是眼见着这长春宫里宫人态度和半月之前对比鲜明,又见元春脸上不时显露几分自得之色,贾母心中纵有惊疑,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只得拉着元春的手不住叮咛道:“娘娘在宫中辛苦异常,一举一动都受人注目,万要小心为上。” “这两年,太上皇的心思愈发的难猜,娘娘可得小心服侍,千万别落了他人的口舌。” “这是老身替娘娘寻来了的药,还请娘娘按期服下。身在深宫,娘娘自当早日怀上龙嗣,才好打算啊。” 元春接过那药,拿在鼻尖一嗅,果然和先前所服之药所差无几。 不一时,抱琴来传话,元春把药锁进了匣子,端然和贾母拜别,让抱琴送了贾母出去。 待贾母出去了,元春这才展开王夫人前次进宫送来的信函又读了起来。 “娘娘放心,万事皆妥,薛家老铺已出手两处,再有半月,必定全部转手。” 这是王夫人亲笔所书,字迹条条让元春脸上也露出几分久违的温煦笑容来。母亲如今在府内虽被薛家生生地压了一头,好歹忍辱负重也让薛姨妈松了几分戒备,一再提及宫中用度,到底让薛姨妈动了心。又有元春借着王夫人进宫的功夫多加提点,这薛家的老铺好几处已经被王夫人辗转找了人给盘走了。 哼,好一个商贾之女,萤火之光也配和本宫日月争辉!端看你薛家老铺再无一剩余时,你这端太妃之位还坐不坐得稳! 又一日太上皇宿在长春宫,待次日贾元春醒来时,早已经不见了太上皇。抱琴听见帷帐里传来的声响,忙不迭地过去服侍。等一身穿戴齐整,贾元春转了转指间的翡翠戒子,望着屋外的景致笑道:“难得这样的好天儿,可别辜负了,端太妃有孕在身,本宫身为她的姐姐,很该去看看她。” 抱琴会意,又取来一件金丝绣祥云万福的披风给元春披上,打眼看去,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配上元春昨日得幸,一早的精致妆容,更是衬出了贤德太妃的风华来。元春揽镜一照,不由得抿唇笑了。 承乾宫自来是最靠近皇上的地方,纵使如今太上皇已经退居上皇之位,可这承乾宫却仍旧是得宠宫妃最向往之地。薛宝钗以区区之身,进宫不过两年时间,位份升得如此之快,后宫中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着要抓她的错处儿呢。偏薛宝钗性子圆滑,长袖善舞,竟教人寻不出一丝儿的错处来。 贾元春仰头看了一眼刻着“承乾宫”三字的宫匾,真是个让人向往的地方。 一想到这承乾宫,原也该是她的囊中之物,却生生得被薛宝钗给中途劫走,心头便说不出的愤恨。抬头凝视宫匾半晌,元春终究还是强自按捺住脸上的愤恨之色,唇角一丝淡笑,收在袖口中的双手也拢了拢。 “贤德太妃……奴婢给贤德太妃请安。”莺儿见到贾元春时先是一愣,显然是从没想到这位从来不和端太妃来往的贤德太妃竟然会出现在此处。然而也只是微微怔愣了一瞬,莺儿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嗯。”贾元春居高临下地看着给她请安的莺儿,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贾元春沉吟的时间微微有些长了,半跪在地上的莺儿的小腿都有些发颤。 “莺儿?”伴随着一声温和的轻唤,轻抚着小腹的薛宝钗笑颜恬淡地走出了宫殿。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莺儿和似笑非笑的贾元春时,也不过微微一个走神,便亲亲热热地笑道:“姐姐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气,真难为了姐姐。”说着,又冲跪在地上的莺儿啐道:“笨丫头,还不快起来给姐姐倒杯好茶去,这么木头似的杵在这里。” 一番话连消带打,已经拿起了架势,连元春也奈何不得。 等莺儿福了福身进去了内室,薛宝钗才又笑眯眯地说:“今儿个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早些时候太上皇就来瞧过,还嘱咐了好些话,这会儿子姐姐又来了。妹妹真是再开心不过的,与姐姐有好些日子未曾得见呢。” 贾元春一听这话,心里便升起了几分怒意。 太上皇今儿个是起得早了,还因昨日服侍得他尽兴,千般嘱咐她要好生歇着,不必起来服侍。她这才起得迟了些,谁料想得到,太上皇一早起来,原来是往承乾宫里来的呢! 薛宝钗一边引着贾元春进了承乾宫内,另一边早有莺儿沏好了茶搁在桌上,笑吟吟地站在一边服侍。贾元春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声:好个机灵的丫头。再看身侧的抱琴,虽忠心有余,奈何灵慧聪颖稍欠了些。 等坐在了桌旁,瞧着薛宝钗恬淡柔美的笑容,贾元春也淡淡笑道:“妹妹进宫不足两年,却有这样大的福分,姐姐也替你高兴得很。” 宝钗闻言把头微微一低,似是害羞了一般。 “承蒙大表姐在宫里这样关照我,否则哪有今日呢。”这话,宝钗说得声音极低,除去元春,便是连莺儿和抱琴也几乎没怎么听清。只是抱琴看着宝钗不时轻抚着小腹的动作,再看元春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便知宝钗必定是在撩拨元春的怒火无疑了。 果不其然,元春冷哼一声道:“妹妹倒是有心了,这‘大表姐’的称呼,本宫可当不起。妹妹如今是太上皇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儿,这腹中又怀着皇嗣,本宫差之你多矣。” 宝钗嫣然笑道:“大表姐说笑了,妹妹当日进宫,若非大表姐一手促成,只怕也难有今日。”说着,又凑近了元春几分,只笑道:“若非本宫当日另有筹谋,如今只怕还被大表姐拿捏着呢!” “你——!” 元春正要发作时,就听得一声尖锐的宣旨声,再见宝钗时,她已经端着一抹淡笑坐正了身子,竟是左右都挡住了她堪堪要挥出的手。 “奴才给端太妃娘娘道喜,娘娘的母亲被太上皇亲封了 夫人,虽不过四品恭人,可太上皇有言在先。只要娘娘能顺利诞下皇子,这娘娘的母家还有大好的前程呢。” 前来宣旨的正是太上皇跟前的李公公,只见他手里执着一幅黄绢,麻利地宣读完了各种流水般的赏赐,末了把这头等大事又是一提,自然得了宝钗厚厚的一只荷包不提。 等人走了,贾元春才恨恨地站起身来,垂目看向含笑不语的薛宝钗。“妹妹好大的能耐,哄得太上皇竟封了诰命!” 贾元春这话说得又气又急,可不是么!她的生母王夫人也不过是个五品宜人,而她在这后宫里唯一能比得过薛宝钗的,也不过是出身公侯之家,比之薛宝钗那商贾出身,不知道要高贵凡几。偏偏太上皇眼下这圣旨一下,立刻就把薛姨妈给抬到了四品诰命的位置,那可就等同于生生地压了王夫人一头。要贾元春如何不气,不怒呢! 薛宝钗笑着抚了抚小腹,在元春嫉恨的目光下,淡淡笑道:“大表姐说笑了,太上皇的心思,岂是咱们能左右的?妹妹不过是一介女子,只懂得为太上皇繁衍子嗣,开枝散叶。比不得大表姐,从来是蕙质兰心,又能为太上皇分忧解难。” 这话配着薛宝钗似有若无瞟向元春小腹的眼神,简直可谓是一种恶劣的挑衅。 而贾元春,恰恰被激怒了。 “好个薛氏,本宫面前也敢放肆!”元春气得不行,一手已经几乎是指着薛宝钗的鼻子在喝骂,“从前在家里,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原来竟是这样的城府心机。怪道哄得太太那样喜欢你,恨不得把你指给了宝玉去,又哄得太太带你进宫来,算计着本宫一家,踩着本宫上了位。” “呸!下作的东西,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出身,也好意思和本宫争这荣宠!” 宝钗任由贾元春喝骂,脸上笑意渐收,竟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来。 “大表姐,我……” “住口!贱人休得叫本宫这称呼,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早些时候看着就是个不省心的,偏你一张狐媚子脸,哄得家里上下都任凭你的吩咐,如今也来要我的强,本宫早晚收拾了你——” “放肆——!” 贾元春骂得正兴起,忽而被人喝住,心头怒意难平,忿忿回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喝止本宫——皇、太上皇……!” 贾元春吓得伏趴在地,再没想到这时候太上皇不和皇上处理政务,竟出现在了承乾宫。 太上皇被贾元春那一声喝骂气得脸上紫涨,再看薛宝钗手抚着小腹,脸色雪白,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心里怜意大盛,忙揽过薛宝钗的肩头不住安慰。再低头看地上瑟瑟发抖的贾元春时,眼中已经满是厌弃之色。 “传朕旨意:太妃贾氏,出言不逊,殿前失仪,有违圣德祖训。着,立即撤去‘贤德’封号,贬斥为嫔,迁居长春宫偏殿,禁足半年不得出宫。” 听见这一番旨意,贾元春早已经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去看薛宝钗唇边浮起的那抹讽意。 贾元春被太上皇色厉内荏地一番训斥,半句话也不敢争辩。当闻得太上皇一句旨意便褫夺了她太妃的封号贬为嫔妾,心头的凄楚和怒意交织相缠,只恨不能生吃了太上皇身侧笑颜如花的薛宝钗。 “贾嫔,还不退下!” “是,嫔妾谢主隆恩。”含着一泡眼泪,贾元春凄凄楚楚地看了一眼太上皇,却因太上皇厌烦地转过了脸,而无法探知太上皇眼中的神色。 等贾元春被抱琴扶了出去,薛宝钗这才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转而轻蹙了眉头扶着太上皇坐在榻上,才轻声道:“还请太上皇从轻发落,免得叫大表姐伤怀了。” 太上皇听薛宝钗这样说,倒有几分吃惊,待见宝钗眉头轻蹙的样子,忙伸手揽住她,“爱妃此言差矣。贾嫔虽是你大表姐,到底德行有亏,朕念在她服侍了朕这么些日子,已然从轻发落了。” “太上皇不知,臣妾从前在家时,便总听闻大表姐最是个才德兼备的女子,又闻得大表姐进宫这么些年,服侍主上事事勤力。太上皇前些日子还在臣妾面前不时提起要给大表姐赏赐呢,如今大表姐想来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太上皇可要念在大表姐平素的为人上,就是看在臣妾腹中孩儿的份儿上,也得给大表姐一份恩宠呀!” “这……” 太上皇有些为难。 按说,这贾元春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实在是让太上皇不喜,可这一个月来,因着宝钗怀着身孕,他几乎日日宿在长春宫。不得不说,在服侍人方面,贾元春和薛宝钗想比,那是一个成熟丰韵,一个青涩可爱。不过现下既宝钗怀着龙嗣,他再怎么想,也是无用功。倒是因着这一茬,反而叫他发现了贾元春平素不曾发现的一面。 眼下贾元春被他亲眼撞破,说罚罢,他也不舍得罚得太重,否则等这薛宝钗怀胎的十月,他可往谁的宫里去呢?可若不罚罢……太上皇瞅了薛宝钗一眼,总觉得薛宝钗不似真心替贾元春求情。 薛宝钗捕捉到太上皇眼中的犹疑之色,便淡笑着伏在太上皇膝上,道:“上皇不知道,臣妾从前也在大表姐家住过一段时日,有些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难道爱妃和朕之间还有什么好相瞒的不成?”太上皇也笑着轻捏了一下薛宝钗丰腴的脸颊,只笑道:“爱妃快快说来,不拘说什么,朕一概不怪罪就是了。” 薛宝钗这才娓娓道:“原臣妾也是做侄女的,怎好说姨妈的不是。只是,荣府的二太太虽是臣妾的姨妈,可她更是一府掌管家私的,一味的只为私利,竟逼得亲戚家的人怨声载道还口不能说。再有,那府内的奴才也很势力呢,上皇是最爱惜老臣子的,只是上皇难免忘记了,这些个老臣子家,如今掌管着家事的,可也已经换了人呢。” “这些人心里尊不尊重上皇,那可就说不准了。” 薛宝钗一言既罢,便款款福了一福,只笑道:“倒忘记了臣妾因想着上皇要来臣妾宫中,早备下了银耳莲子羹,用碎冰镇着,这时吃来再好不过的。还请上皇容臣妾取了来,暑天吃着才舒坦呢。”说罢,福了一福,便携着莺儿去了。 等莺儿抚着宝钗在前走着,身后跟着一个捧着银耳莲子羹的小宫女回来时,这承乾宫里早不见了太上皇的踪影。 宝钗笑着坐在桌边,让那小宫女放下了银耳莲子羹,执着调羹尝了一口,菱唇微微一挑笑道:“到底是用冰镇着才好呢,可惜呀,太上皇是尝不到了。”说着,便对莺儿笑道:“这羹太凉了,本宫怀着身孕不能多吃,今便赏了你了。” 莺儿忙屈膝谢过,接过那银耳莲子羹吃了。 “娘娘,这太上皇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这样好的银耳莲子羹,难为娘娘一大早便备下了。可太上皇竟一口都没能尝得到,白白地浪费了。”莺儿吃罢,擦了擦嘴,才又笑道:“只是太上皇没了口福,反而倒是白便宜了奴婢。” 宝钗这才闲闲地掀了掀眼皮子,“从前在金陵时,每逢酷暑,燥热难捱,你不是最爱吃这银耳莲子羹的么?本宫身体底子寒些,这些吃食上本就不耐性凉之物。这银耳莲子羹又用冰镇过,难道不是你最爱的?原就是要给你吃的,怎么还替别人可惜了。” 莺儿闻言一怔,也想到从前在金陵的日子来,虽明白了一些来,到底十分不解其意。 宝钗才又笑道:“傻丫头,本宫原备下这银耳莲子羹就不是为的消暑。这样燥热的盛暑天气,若不把太上皇的火气再煽动得旺一些,只怕不等本宫诞下皇儿,这承乾宫就要易主了。” 好个贾元春,好个王夫人,撺掇着母亲卖了京中一半的老铺,到手的银钱只怕还私自扣住了大半。 薛宝钗眯了眯眼,“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怕这句话贾元春还领略得不够深呢!否则,她怎么敢给王夫人支招算计她薛家呢? “可是娘娘今日还为贾太嫔求情来着,太上皇未必不会看在娘娘的情面儿上放过贾太嫔一马。” 对此,薛宝钗启唇笑道:“本宫自然要为她求情,否则,又怎么能把宫里的这团火,烧到宫外头去呢。” “好表姐,好姨妈,你们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着本宫,不该算计着薛家!” 果如薛宝钗所言,没两日的功夫,贾元春的份位又一次被贬斥了,从太嫔降为贵人。只是这一次,可不再是当初被太上皇初初临幸时,那个风光一时的贾贵人了。等李公公亲自去贾家宣了旨意,褫夺了王夫人正五品的宜人诰命,连贾母的一品诰命都受到了几分波及,更别提那从来就没有半点主意的贾政等人了。 等这宫外的消息延了一日才传到贾元春的耳中时,已经被太上皇贬为贵人的贾元春再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翻脸无情,什么叫帝王之心。 可那些,终究懂得的太迟了。 慎太妃也再难想到,好不容易推出来的一颗棋子,竟然在和薛宝钗第一次交锋就这么败了。而且是败得一塌糊涂,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身处后宫几十年的慎太妃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已经失了圣宠的小小贵人而和太上皇起争执,“弃车保帅”这个伎俩对于慎太妃来说,用得不知道有多顺手。 在贾元春偏安一隅之时,慎太妃早已经换了一副脸孔,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向薛宝钗示好的大业里。虽然在慎太妃本身而言,薛宝钗就算生了皇子,对她的威胁也并不算大,可偏偏,太上皇眼瞅着对薛宝钗与日俱增的宠爱,却让慎太妃心惊不已。 先皇后早已经仙逝,就连当初在后宫身份高贵又显赫一时集万千宠爱的贵妃也早入土为安了。太上皇如今瞧着身子硬朗,可慎太妃却已经瞧出了太上皇的精气神早大不如前了。这帝王陵寝,本就有祖宗规矩和说法的。 既皇后和贵妃都故去了,等太上皇百年归老,是不会再开先皇后和贵妃陵寝的。只是到底日后和太上皇同葬一处的人是谁,还得太上皇自个儿决定呢! 当今皇上并非慎太妃所出,忠顺王爷虽然得宠,然而于国家大事却也没什么发言权。眼瞧着太上皇对薛宝钗越发的宠爱,本来对自己地位丝毫不曾担心的慎太妃也有些不安起来。莫非太上皇打的主意是,身后百年,要把薛宝钗抬举成贵妃的位子? 第93章 大权旁落两妻相争 宫里的份位升降,对母家的牵连不可谓不重。 从接到圣上旨意的那一刻起,贾母就已经气得浑身摇摇欲坠,拄着的沉香木拐杖也不住地戳着地砖。“蠢妇啊,蠢妇啊!”接连骂了好几声“蠢妇”,却无一人敢应声。 凤姐束手站在一旁,她现在早和管家的事儿不搭边儿了,邢夫人因被贾琏小两口儿服侍得舒坦,对这管家的差事也不像多年前那般眼馋耳热的。迎春更不必提,自打被贾赦接回了大房住着,离得大观园远远儿的,竟是性子越发的温柔和顺,模样出脱得更加齐整了些。 下首的王夫人一张脸吓得惨白,老圣人突如其来的这道旨意无异于晴天霹雳。更让她目眦欲裂的是元春竟然在宫中的份位也给降了!那可是元春好不容易才熬出的头,竟就这么一下子给褫夺了,老圣人也太狠心了些。 贾母瞪着失魂落魄的王夫人,满眼皆是厌恶之色,“把二太太搀去小佛堂,没有我的话,不许叫她出来。”说罢,才又看向凤姐道:“凤丫头,你姑妈既获了罪,家里管家的大小事宜却不能没人搭手。我瞧着,你这几年的身子倒越发壮实起来,何况荀哥儿如今也大了些,你好歹家事上也上上心。” 凤姐一听这话,立刻就想要拒绝。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如今已经看明白了,荣国府上的开销,那就是一个填不了的大窟窿,不说寅吃卯粮入不敷出了,单是曾经她贴进去的嫁妆体己银子,都不知道凡几。可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不过是她的好姑妈,二太太担着贤良慈善的名声霸占着荣禧堂,她却被下面的奴才婆子们背地里戳心窝子。 所以这当口儿的,凤姐可不乐意接下这烫手的山芋。正待要婉拒时,斜刺里便有一人蹿了出来。 凤姐再一细看,可不正是宝玉房里的宝二奶奶之一——夏金桂么! 要说这夏金桂倒也是个妙人儿。当初因看中了宝玉的皮囊,自叹是相中了金龟婿,一派小儿女清肠都恨不能攀附在宝玉的身上。可当她知道宝玉先时和湘云又有些牵扯不清时,心里便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后来,又因史家和南安郡王府双双威逼着,不得已和湘云做了平妻,夏金桂的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起来。 成亲后,也不管贾母每日里晨昏定省的规矩,一味只拉扯着宝玉胡混,若有何事,便拿银子打发了下人去回禀。再不然,便一位地奉承王夫人,惹得贾母心里很不乐意。 王夫人因得了夏家的大笔银子,心里对这媳妇儿倒满意的很,反而对湘云横挑鼻子竖挑眼。 要说,这夏金桂也很有些本事。在宝玉屋里看着晴雯、紫鹃等人,头一次便十分不客气地吵闹了一气,只逼着宝玉要把这些个花红柳绿的丫头给打发了出去。宝玉哪里舍得,固然不从。夏金桂倒也乖觉,当下是不闹腾了,只没过半个月的功夫,竟让她陪嫁的丫头,一个名唤宝蟾的,镇日欺压在晴雯等人头上。 这下可当真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 晴雯自来的性子便如爆竹一般,一点就着的。从前有袭人在时,生生地压了她一头,她便已经日日与袭人不对付。好容易等到袭人自己作死被打发了出去,这怡红院便如同她的天下一样。何况又有宝玉护着,娇宠着她的任性乖张,她是最得意不过的。 如今好日子还没过多少时候呢,冷不防地宝玉娶了两房奶奶进来,又是个商贾出身的小门户的陪嫁丫头在她跟前颐指气使。晴雯那里还忍得住,三天两头的就要打得屋里瓷碎玉裂的,饶是宝玉再如何从中说合也是无用。 好歹是凤姐从里头斡旋,到底把晴雯从那怡红院里摘了出来。可晴雯爆碳似的性子,凤姐也不敢留在身边用,只得把人往探丫头的屋里一送,秋爽斋和怡红院隔得倒是远,夏金桂自然也就不折腾了。 话分两头,这怡红院里最难收拾的晴雯已经被打发走了,夏金桂从此便更加得意起来。因住在大观园里,贾母等人虽白日里常进园子里逛逛,到底不常住着。这园子里的一应用度,王夫人也懒怠打理,只万事都交托给了夏金桂来办。 夏金桂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这精打细算的功夫要真说起来,比起宝钗只高不低。何况她自小又是被夏太太当作男儿教养的,行事之间很有些果毅。下面不服从的仆妇倒有大半遭了罪,宝蟾因夏金桂管家的缘故,渐渐地也水涨船高起来。 倒是湘云一声不吭,性子和从前做姑娘时相比沉静了不少。 凤姐冷眼瞧着夏金桂笑吟吟地站了出来,冲着贾母道:“老太太也不必麻烦琏二嫂子,终究是咱们自家的事情,如何劳烦外人去。”说着,全然不顾贾母和邢夫人的脸色,兀自笑道:“我是没有才干的,也不敢托大。只是如今园子里的诸事,就是老太太瞧着也瞧不出错处儿来,我便拿大说句话,老太太可别怪罪。这家里的事情,索性一并交给我来办,也省得老太太焦心。” “哼。”贾母冷哼一声,只别开了脸不理会。 夏金桂倒不生气,又拉住宝玉的手臂笑道:“我们二爷惯常夸琏二嫂子是个能干的人,我从前来作客时,瞧着嫂子的行事也最果决的。只是我进门这一年多的功夫,嫂子怎么也不见出来管事儿呢。” 凤姐闻言,只冷笑了一声,也不回答。夏金桂便自以为得意,拿手把鬓角的珠翠又抚了抚,才笑道:“也不是我要和琏二嫂子见外呢,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口,吃穿用度哪一样儿不得精打细算着。太太常说,家里是寅吃卯粮的,依我瞧着,都是管事的人太过慈善的缘故。主子心善原是好的,不想下面的奴才秧子却越发的腆着脸上来,反而败坏了根基。琏二嫂子是惯来在大房那里管着家事的,这一家家儿的,规矩都不同的很,我这也是怕嫂子久不管家,应付不来呢。” 说罢,夏金桂便斜挑了眉头,静待贾母说话。 凤姐听她这么说,心里也不着恼,又见贾母频频看过来的眼神,只半垂着头道:“既宝二奶奶说得这样细致,想来老祖宗也不必担忧的。这园子里,咱们日日过去,万事都很妥帖,料想就算把家里一并交托给宝兄弟的两个媳妇儿,那也是极好不过的。” 等凤姐一语话毕,一直沉默不语的湘云已经站起身来。 “还是凤姐姐想得周到,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又是府里的,又是园子里的,只怕是多个人多双手也难顾及。”湘云说着,便盈盈地看向夏金桂,道:“姐姐如今管着园子中的诸事,身形也清减了不少。我与姐姐本就是同气连枝,又都是服侍二爷的,姐姐既有心要管家,妹妹自当也出一份力才是。” 这话正中贾母下怀,也不等夏金桂反驳,便已经拉住湘云的手笑道:“到底是云丫头想得周到。这一家子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落在你们小辈儿的身上。宝玉有你们这两个可心又得用的媳妇儿在身边服侍着,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因而一锤定音,这侯府里的事儿交给夏金桂来管着,大观园的管理权却移交给了史湘云。 等离了荣禧堂,不说夏金桂咬牙切齿,就是邢夫人脸上也有几分不悦。见夏金桂携着丫鬟宝蟾走得远了,邢夫人这才低声对凤姐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仗着有些个财势,便目中无人起来。咱们好歹也是她的长辈,亏得她这样没规矩。嫁进门来,少说也有一年了,每日里请安问好的,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也就二太太愿意,要搁在咱们这儿,万万是容不得的。” 说着,邢夫人又长叹道:“也不知道这娘娘是惹得老圣人着了什么恼,这旨意下来,日后咱们家可如何是好呢。我虽不喜二房得势,然而娘娘在宫里失了宠爱,于我们也是有弊无益的啊。” 一番话,说得凤姐抿唇笑起来,只对满目生疑的邢夫人道:“太太也不必烦恼,如今二太太已经失了势,宫里头的娘娘日后如何虽未可知,不过这夏氏和史氏一番恶斗是在所难免。所幸,恰如夏氏所言,这是她们二房的‘家事’,再祸及不到咱们大房的。”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7节 听凤姐这么一说,邢夫人吊得老高的心才缓缓落下。 “既这么说来,云丫头倒是个能忍的。从前瞧她,一副小孩子心气儿,任性乖张,平素里也最没规矩的一个。然而现在看来,却是深藏不露的很。”邢夫人一边说着,自己已经一边笑了出来。 “我从前还说呢,老太太未必中意云丫头。可这云丫头既嫁进了咱们家来,那可是和老太太一个姓儿的侄孙女儿,比起夏氏,能不多宠着些?现如今倒好,云丫头闷嘴葫芦似的,不做声倒罢了,一开口,连我都被她吓了一跳。” 凤姐想起前一刻在荣禧堂里,湘云那一番争权夺势的手段,心里也不由地暗暗佩服起来。 只是,这管家的差事,终究是吃力不讨好。夏金桂和史湘云是年轻媳妇儿,对管家大权眼馋得很,孰不知这权利的背后辛酸,旁人再难窥见一二啊! 第94章 复妃位慎太妃作梗 元春被褫夺封号贬为贵人不过一夕之间的事儿,后宫众人静观其变却是不敢再去招惹宝钗。贾元春被褫夺封号倒是她一人作孽的事儿,只是听闻得连累了母家,那确实实实在在叫人骇怕了。 妃嫔身处后宫,唯一能倚仗的,不过是皇上的宠爱。帝王一怒,伏尸千里不是没有的事儿。何况,这太上皇让位虽有好几年了,但是有不少妃嫔都能看得出,这太上皇的心气儿还没平呢。贾元春的事儿不过是一时触了太上皇的霉头,往后的日子里,只怕这贾元春是再难有翻身之日了。 就在后宫众人唏嘘不已的当口儿,慎太妃这里的宫苑却是灯火通明。 “这都这么晚了,太上皇今日也在承乾宫歇下了,娘娘也早些安置罢。”说话的宫女穿着一身水绿色长裙,模样齐整,口齿敏捷,穿戴打扮皆在其他宫女之上。 此刻她一面给慎太妃揉按着肩膀,一面说着话,也不见慎太妃有半点恼怒之色,便可知她在这宫里的地位只高不低了。 慎太妃听她这样说,便揉了揉眉心道:“如今这宫里众人恐怕都已心怀畏惧,薛氏好利落的手段,只可惜了贾氏。”说到这里,不免想到贾元春在太上皇面前失仪受罚,神色间便带上了几分蔑意。“本以为她是个聪明的,谁想竟如此蠢笨。薛氏三言两语就激得她忘记了东南西北,不想想,深宫内苑的,哪里容得她如此放肆!” “娘娘说的是。” 正说着时,就有一个小宫女进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彩棠姑姑”,慎太妃便睁了眼睛拍了拍她的手。彩棠赶忙从那小宫女手里端过菊花茶,打发了那小宫女下去,才近前服侍着慎太妃饮下,才道:“承乾宫的那位再如何得宠,也越不过娘娘去,娘娘在太上皇心里那是独一份儿的,谁也比不得。” 这话说得正合慎太妃心意,便也抿唇笑了,点着彩棠的额头笑道:“倒是你乖觉,素日里难为你在本宫身边想着。只是,这薛氏受宠,本宫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娘娘不必忧心,左不过如今娘娘的份位已经是阖宫最高的了,等闲妃嫔也不敢在娘娘面前放肆。饶是承乾宫的那位如今怀着龙嗣,可见着娘娘,那还不是一样得行礼么。要奴婢说呀,这宫里虽没有太后,可娘娘却跟太后是一样儿的。” 慎太妃闻言心中大悦,才又道:“本宫倒是差点儿忘了,这薛氏倒有好几日没来请安了。哼,下流狐媚子东西,仗着坏了龙嗣就得意了起来,日后这孩子生不生的出来,还两说呢。”说着,自己心里反而先疑惑了起来。“要说,这宫里头倒是有十年未有妃嫔有孕了,太上皇年事已高,这薛氏……” 彩棠也想了想,才低声凑在慎太妃耳边道:“奴婢听闻,这贾氏的祖母乃是当年服侍过太上皇的宫女,当年先老太后不也是一直无孕,后来好容易寻了方子……”说着,忽见慎太妃沉了脸色,彩棠便立时噤声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妄议先老太后,实在该死。” 慎太妃脸色一整,冷哼一声让彩棠先起身,才冷笑道:“什么妄议不妄议的,已经死了多少年的人,难道如今连提起都要这么害怕吗?本宫如今早不是当年仰她鼻息的小小嫔妾了,如今既在自己宫里,如何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 一番话说得很是冷厉,话语间不无当年屈居人下,仰人鼻息的怨恨。 彩棠心知自己勾起了慎太妃旧年的不堪回忆,只低了头不敢再说。慎太妃复又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对彩棠道:“这事儿倒也奇得很,若说那贾氏有娘家相助借着偏方儿想要怀上龙嗣,怎么偏偏这好儿却落在了薛氏的身上?” “奴婢想来,这其中的缘故,只有贾氏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才知道呢。” 一言点到即止,慎太妃会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本宫瞧着今晚的夜色很好,明儿个必是好天,不如去看看昔日姐妹也好打发光阴。” 及至次日,慎太妃便带了彩棠往元春这里来。 因太上皇念及旧情,倒也没有让元春搬出长春宫的意思。只是如今元春因被褫夺封号,早不能居在主殿之中,便让宫人拾掇了偏殿出来,暂且偏居一隅罢了。 此番慎太妃到来,倒让元春倍感意外,心中惊喜交加,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反而抱琴十分乖巧,见慎太妃来了,一派应对,很是得宜。慎太妃私下打量了抱琴几眼,心里也点了点头。再看元春时,眼神便有几分不善。 “蠢笨的东西,让你去服侍太上皇,竟服侍得连番生事起来。白白地耗费了本宫为你筹谋的心思,也便宜了承乾宫的贱人!” 贾元春听见慎太妃这么说,自然不敢分辨,只把头死命低着不作言语。 慎太妃恨恨地骂了一句,还待要开口时,抱琴已经先一步跪在地上求道:“慎太妃明鉴,我们娘娘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再不是存心要坏娘娘事儿的。如今太上皇怪罪下来,娘娘已经受了责罚,只求慎太妃娘娘救了我们娘娘罢!” 慎太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才冷哼道:“别一口一个娘娘的,你家主子如今已经降了份位,小小的一个贵人也敢称娘娘,只当这后宫诸人死的不成?”一句话,声色俱厉,吓得元春蜷缩了半边的身子,兀自发抖不敢申辩。 抱琴虽也吓白了脸色,却仍硬撑着道:“奴婢一时口误,慎太妃宽宏大量,必不会和奴婢计较。否则岂不是自失身份,白让那起子小人看了笑话。” 慎太妃见她眉宇间仍有骇色,可一派镇静倒装得很好,心里也十分满意,冲着彩棠使了个眼色,彩棠便上前扶住了抱琴。 “你身边的这宫女倒是很忠心,起来罢,看你吓得样子,没得要本宫替你丢人!”说罢,慎太妃也不去管元春脸色,倒是转过来来对抱琴笑道:“你年纪瞧着也不大,竟不怕本宫罚你吗?” 抱琴福了福身,道:“奴婢心里怕得很,只是慎太妃向来管理后宫事事勤谨,奴婢平日见慎太妃行事已是如斯神态,心里虽怕,可奴婢不过是小错,慎太妃一贯体恤宫人,奴婢斗胆揣测,是不会被罚的。” 慎太妃听她这么说,心里更是惊讶起来。比起贾元春这几年在宫里锦衣玉食地消磨了脾性,反倒是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丫头此刻说出来的话更让人讶异些。 瞥了一眼局促不安的贾元春,慎太妃神色便也懒怠起来,只对贾元春道:“这后宫里,得宠失宠都是有的,你也别太记挂在心上。从前你也是从贵人的位子上一步步晋到妃位的,如今不过从头来过,有什么值当的。” “这后宫里的水,深的很。今儿个瞧着得宠的,保不齐明日太上皇就厌弃了。今日虽已被太上皇厌弃的,说不得过几日太上皇念起了旧情,便又能飞上枝头了。这一夕复宠的事儿,多得去了,若人人都和你一般,那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只怕都要死绝了。” 贾元春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大感安慰,立时磕头拜伏道:“多谢娘娘指教,嫔妾晓得了。” 慎太妃神色淡淡的点了个头,才又笑道:“你这宫里虽是不如从前了,到底也不能缺了服侍的人。这丫头虽伶俐,可只有一个未免小气得很。本宫赏你个丫头也就是了,日后好生管着自己的这张嘴,若再说出什么惹人厌烦的话来,本宫也懒得管你。” 说罢,便扶着彩棠的手出了长春宫。 留下贾元春怔怔地看着被慎太妃赏赐的宫女翠儿半晌,才反应过来让抱琴去安排。 却说慎太妃从长春宫出来,沿着春芳园一路走来,见繁花盛放,不由得笑道:“本宫从前倒是小瞧了她,原是丁点儿不露的人,却不想这样的机灵。”说着,便向彩棠笑道:“如今倒找到个比你还伶俐的了。” 彩棠笑着福了一福,只道:“娘娘虽看重她伶俐,只是奴婢以为,在宫里当差,最重要的并非伶俐,而是‘忠心’二字。奴婢今日观娘娘试探她之语,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那抱琴,瞧着是忠于贾氏的,只怕暗地里早和薛氏纠缠在一起了。贾氏如今失势,其中怕也有抱琴的‘功劳’呢。” 她声音说得又轻又小,慎太妃侧头听了,也不说话,只是唇边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本宫并不喜欢龙争虎斗的戏码,须得明白,这畜生都是任情任性的,你纵对她们再好,日后保不齐就会反咬你一口。”慎太妃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掐断了一朵极艳丽的芍药,“芍药再美,终究比不上牡丹。这样狐媚的花儿,也不配栽在牡丹身侧,还是早日清理的好。” “时候也不早了,想来薛氏怀着身孕,贾氏又遭贬斥,太上皇跟前若没人服侍着,倒是寂寞得很。” 等到了宁寿宫,果然见太上皇正要上龙撵,一见慎太妃迎面走来,太上皇多日阴郁的脸上也不由地带了几分笑意。又见慎太妃正要屈膝行礼,太上皇忙上前一步携住了她的手,笑道:“都多少年的情份儿了,你还在朕跟前行这大礼。” “上皇疼爱臣妾,故许臣妾不行大礼。可臣妾却不敢恃宠而骄,免得哪一日惹上皇厌弃,臣妾当真是要以泪洗面的。”慎太妃一面说着,一面还是福了福身,等行礼罢,才挽着太上皇的胳膊笑道:“这龙撵都备下了,上皇是要去哪里呀?莫非是去哪位妹妹哪里?都是臣妾扰了上皇兴致,臣妾有罪。” 慎太妃虽然嘴上称罪,可眉眼带笑,依稀有几分娇嗔的神采。太上皇又最宠爱她的,即使是宝钗进宫之后,也未能分其颜色,不过是等到宝钗如今怀了龙嗣,在太上皇心中的份量才加重了不少。饶是如此,慎太妃在后宫里的地位,也已经形如太后,不可撼动了。 果然,太上皇素知慎太妃心性儿,倒也不恼,只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你,多大的年纪了,竟还呷醋。朕能去哪里,不过是想着先去承乾宫瞧瞧钗儿,她如今怀着身孕,朕也是心里挂念得很。等瞧完了她,自当去你那里的,着什么急。” 慎太妃闻言,笑容愈发嫣然可亲,挽着太上皇的胳膊笑道:“臣妾昨儿个才去了妹妹那里,瞧着妹妹的气色很是好呢。今日倒还没得空儿,巧的是现在遇着了上皇,便趁着上皇便宜,不如带着臣妾一块儿去瞧瞧妹妹罢。” 太上皇见她说得恳切,又一心挂念宝钗腹中龙嗣,自然百般应允。 不一时,龙撵便到了承乾宫门口。太上皇方携了慎太妃进去,就见宝钗斜签着身子坐着,桌上放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碗,里头盛着琥珀色的汤水。太上皇先一步拦住了要行礼的宝钗,就凑了身子去看那碗里的汤汁,疑惑道:“这是什么汤水,从前未见你喝过。” “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呢。不过是臣妾一时嘴里犯恶心,心想着要喝一碗凉凉的酸梅汁才好呢,故而让莺儿去亲自做了来。谁想等这酸梅汁做好了,臣妾反又不想喝了。这便放着了。” 宝钗说得轻言细语,太上皇听罢,才朗声笑道:“都是你会折磨人,难为你这宫里服侍的人,竟也是肯差遣的。”说着,又伸手去轻轻地抚了抚宝钗才显怀的肚子,只笑道:“朕看,不是孩子嘴馋,分明是你这个做母妃的嘴馋,是不是?” 宝钗闻言,忙拿帕子捂住了脸,一时羞得不肯言语。 慎太妃冷眼瞧着太上皇和宝钗互动,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插进一句话来,“妹妹这胎怀得倒算是乖巧了,要说来,臣妾当年怀着忠顺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折腾人呢。” 太上皇闻言一愣,似是想到当年,神色间有一瞬间的怔愣,过了一刻才复又笑道:“可不是。当年你怀着孩子,就连朕和皇后都不得安生,更别提你宫里服侍的人了。难为皇后当年夜夜不眠,只为你煮阿胶红枣桂圆羹。” 慎太妃抿嘴一笑,“上皇只顾数落臣妾,也不想想,当年那阿胶红枣桂圆羹,怕有半数都是进了上皇您的肚子呢。” 这话说得太上皇也笑出声来,见宝钗笑容恬淡,才想起因和慎太妃回忆往事,不免对宝钗有所疏忽。便指着桌上的酸梅汁笑道:“既你现在不想喝了,不如朕替你吃了,才不枉费他们辛苦做出来的苦心啊。”说罢,果然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慎太妃坐在一旁,见太上皇饮罢酸梅汁,才又笑道:“上皇是最念旧情的人,纵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也能记得这样深刻。”说着,便也抚了抚宝钗的小腹,道:“妹妹是个有福气的,能为上皇绵延子嗣,正是妹妹的大福气呢。” “从前朕便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宝钗见太上皇和慎太妃都这样说,脸颊上便浮现两抹晕红。当慎太妃的手从她小腹划过时,却仍感到了由背脊升上的一股寒气。可见慎太妃的双眼之中,却尽是笑意,宝钗神色茫茫,也不知道今日慎太妃为何对她这样亲近了起来。 不等宝钗想得太久,慎太妃便已经转了话锋,对太上皇道:“臣妾想到,当初妹妹还没进宫时,上皇那时也曾夸赞女官贾氏是个有福气的呢。” 太上皇微微一愣,慎太妃又继续笑道:“难为她一个女官,熬油似的在宫里熬着,好容易因着上皇的青眼做了贵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服侍了上皇这么几年,上皇许她一个妃位,也是使得的。” 许是因慎太妃的话想到了从前元春的种种好处,太上皇的眸中也闪露出了几分怜爱之色。 宝钗忙打断道:“贾姐姐是服侍上皇有功,只可惜贾姐姐言辞多有失当之处……” 不等她说完,慎太妃已经起身执住了她的手,向太上皇笑道:“上皇可知么,妹妹和贾氏可是嫡亲的姨姊妹呢。臣妾想着,妹妹腹中孩儿,若在寻常人家,那是该叫贾氏一声‘姨妈’的,上皇怜爱妹妹,也爱重妹妹腹中龙嗣。臣妾斗胆,也请上皇念在妹妹和龙嗣的颜面上,姑且饶过贾氏一回罢。” “可——”眼见着太上皇眼中神色愈发柔和,宝钗心中愤恨可想而知,然而此刻不管是慎太妃还是太上皇,怕都有心想要让元春复位。好不容易才扳倒了元春,宝钗心中纵然不愿,却也莫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向太上皇道:“姐姐所言甚是,臣妾也深觉大表姐平素为人并非如此不谨慎。” “大表姐平素为人,谨小慎微,又最和睦姐妹。从前和臣妾之间也并无口角之争,这次贸贸然地闹将了这么一出儿,只怕是有原因的。” “臣妾思来想去,只怕这事儿还是因大表姐母亲王氏每月进宫请安探望之时,许是因她的缘故,让大表姐对臣妾有所误会,这才有了今次之争执罢。” 太上皇听完宝钗这番话,凝神细细思索了片刻,才沉声对身旁侍立良久的李公公道:“传朕旨意:贤德妃冲撞端妃,本应严惩,然朕念及昔日恩情,又因初犯,不忍加以责罚。着,褫夺‘贤德’封号,仍居妃位,日后以‘贾妃’称之。另有贾妃之母王氏,骄阳不善,素有不慈之名,今上以仁孝治天下,朕闻听此事,甚为痛心,着令废去诰命之身,日后也不得加以诰封。以白身居荣国公府上,不得管家理事,钦此。” “奴才遵旨,这便去传旨。” 听罢旨意,慎太妃扶着宝钗的手微微一紧。宝钗抬头看她时,慎太妃已经笑颜嫣然道:“想来贾氏复位,必定要感念妹妹你的恩德了。” 宝钗嘴角微僵,见慎太妃这样说,只好强自摁下心头的愤怒,淡笑道:“姐姐说笑了。大表姐能有今日,多是倚仗了娘娘的提携。娘娘如今将这等功劳归结在臣妾头上,怕是要让人见笑了。” 至此,元春重又复位。虽封号被褫夺,然位分一如从前,后宫众人并不敢小觑。再有宝钗身怀六甲,不能侍寝。后宫中虽不乏年轻女子,到底青涩,不如元春善解风情。太上皇一个月里,倒有大半时间都宿在元春宫中,不足两个月,便传出了元春也梦熊有兆的消息。 第95章 初试探林大爷心寒 “这么说来,宫里头现在热闹的很啊。”林泽吹了一口茶碗里的茶叶沫子,侧头冲着水溶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我看着贾家的那位娘娘和薛家的那位比起来,道行倒是低得很啊。” “啧,这就是你不明白女人心思的地方了。”水溶拈了一块芙蓉酥,吃得那真是津津有味。“贾氏原先没有身孕就算了,可如今既然怀了身孕,她的身份可就不一样了。你瞧好了罢,日后这太上皇的清静日子怕是少有了。” 林泽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屑地斜睨他一眼,“你倒很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嘛。”说着,咂了咂嘴笑道:“怎么,风流王爷是被哪家的女儿拴住心思了?” “去你的!”水溶作势打了林泽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算什么风流王爷,这名声倒被你们给传坏了。要我说呢,裴家那小子才是有福气的,如今在皇上和皇后那里都是过了明路的,眼瞧着只等你妹妹一及笄就能娶了过门了。你这做哥哥的,也不着急着急?” “着急?我急什么。”一说到这个,林泽反而笑出了声。 他也不是不知道水溶说得是什么意思,只是一想到日后得娶个不相识的女人过一辈子,心里就有些个不自在。左右他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非得要找个女人过日子算什么事儿呀。何况……林泽把眼皮子一垂,静静地看着茶碗里碧绿的茶叶梗漂浮不停。何况,他心里总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就算为了绵延子嗣娶个女人过门,又有什么意思呢。 水溶还想再说上两句的时候,就听见门板被人大力一拍,抬头一看,只见水湛沉着脸站在门口,一双阗黑的眼睛沉重得如同没有星子的夜幕,黑沉沉的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 “听闻北静王太妃近几日身子不适,你今日来了半晌,也该早些回去了。”说着,便对身后的小厮道:“你亲自送了王爷回府就是了。” 话毕,也不理会水溶的脸色,只径自拉着满脸茫然的林泽出了屋子。 “也难为他,这时候还沉得住气可就不像了。”被赶出门的水溶倒也不生气,只是望着水湛大步离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哎,这心思藏得也太浅了些,日后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还不得吓着他老人家么。” 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举步离开了沈府。 而被水湛拉着往书房去的林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侧头看着脸色不大好看的水湛,疑惑道:“三哥,你怎么很生气的样子?” “没有。”水湛抿了抿唇,下颚绷得死紧,可愣是装得一脸沉静。 林泽默默地耸了耸肩膀,这样子要说他没生气,打死也不能信啊。侧首看了一眼自己被水湛攥得死紧的手腕,林泽估摸着,等会儿撸起袖子,大概也能瞧见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了罢。 等到在书房里,一杯热茶都喝了下去,水湛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只是看着林泽的目光,却让林泽越发的不安起来。 这种目光让林泽突然捕捉到了一抹异常的熟悉感,好像很多年前,记忆深处曾经铭记过这样的目光。沉静的像是未央湖里最深的潭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阴郁。林泽挪了一下身子,咧了咧嘴笑道:“三哥怎么这么看我,要是我也让三哥不痛快了,就像打发王爷一样打发我出去也就完了。” 水湛静静地凝视了林泽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永远不会这么做。”他的声音又沉又轻,又急又缓。 林泽闻言微微一怔,似是怀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探寻再次望进水湛阗黑的眸子里。从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林泽只看见了自己微怔的脸,已经长开的桃花眼瞪得大大的,眼角上翘,加上一副傻呆呆的表情,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精明,莫名地有些说不上来的稚气。 水湛见林泽没有回答,已经伸出手握住了林泽的双手。他的手心有着炙热的温度,握着林泽常年发寒的手,那温度好像一下子又升高了不少,直直地传递到林泽的心窝子里去。 林泽脑中晕乎乎的,只想到,曾听闻人说起“十指连心”,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你妹妹及笄也不过一年后的事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林泽看到水湛的神色有几分紧张,握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发颤,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竟生出几丝与现在不相符的喜悦来。 “玉儿年纪还小,我和父亲都想着要再留几年才好。只是她如今获封了郡主,婚事也由皇上和皇后娘娘作主,我和父亲纵有心也是无力。再者,裴大哥是将门虎子,又与我有同窗之谊,他的人品我最信得过的。将来玉儿嫁入裴家,想来必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一桩美事。” “如此说来,你也知道你妹妹再有一年就要出嫁了,那你呢?” “我?”察觉到水湛握着自己的手越发的紧了,林泽勾起唇角笑了笑说:“犹记得皇上曾召我入宫,当时钦天监的刘大人也在,还替我算了命数。说是弱冠之前不宜娶亲。若是娶亲,则玉石将裂,朝夕不保。既然都有这话了,我怎么会还有什么打算呢。” “这是明面儿上的话罢了,虽不能婚嫁,可若是定亲……你,你父亲未必不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的姑娘。” “寻常人家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及笄之时就要嫁娶的。难不成为着我行弱冠礼方能娶妻这话,得等到多年后吗?想来,那是少有人家这样肯的。” 林泽说着,因想到林如海初次听闻这话时,那副忧愁焦虑的神情,也笑着摇了摇头。 谁知,正是由于他这个反应,反而让水湛更加不安了起来。钦天监刘大人回禀的话,不过是因他授意而胡诌出来的罢了。那时候,他还不甚明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一味想着,林泽年纪还小,若贸然定下亲事,日后必然要有事端的。何况,林泽是他的亲弟弟,在他看来,无一处不好,也是因着如此,便如何也看不上皇上口中所谓的大家闺秀了。总觉得没有一个人家的姑娘堪堪配得上林泽。 刘大人打着钦天监的名号在皇上跟前信口胡说了一番,倒没让皇上起疑。再加上有他在一旁说和,皇上爱惜幼子之心,他再明白不过的。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皇上便信了十成十。 林泽襁褓之中就远离宫廷,皇上不能以亲子之恩相待,如今既听闻若过早娶妻会有损林泽福泽,又如何肯冒这样大的险呢。 这事恰如水湛当初所想一般,皇上信了这话,找来林如海也好生的告诫了一番,更是把这事也告知了皇后,亲近之人无一不知。也是因为如此,林泽娶妻之事,到底算是告一段落。 水湛以为,自己不过是一片拳拳爱惜幼弟之心,故而总想着要将林泽留在自己身边。寻常女子,无一个有资格堪配林泽。不说林泽实际上身份尊贵,便是如今担着林家长子的名声,又是深得皇上重用的年轻臣子,未来的光景前途可想而知。那些想与林家结亲的大臣不知凡几,水湛明里暗里地虽然打发了不少,到底架不住林泽越来越耀眼,也越来越让那些人惦记。 然而,当水湛今日跨进府门,就听见林泽和水溶的交谈时,他心头恰似被人点燃了一把干草。熊熊的妒火几乎要把他的理智都烧成灰烬,连看着水溶的目光,也第一次带上了几分恨意。 是啊,他好恨,水溶就这样打破了他和林泽之间平静的表象。也恨,因为水溶的这一番话,他终于看清了自己龌龊的内心。林泽是自己的亲弟弟啊!血浓于水,不得抵赖。纵使他们从小分隔两地,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可他对林泽的亲近之情,无一不发自内心。况且,他本就知道,林泽的身份、来历,可是却仍旧踏入了这禁忌一样的关系里。 “三哥?” 眼瞧着水湛的眸色越来越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林泽不由地有些急了。忙伸手使劲地摇了两下,终于把水湛跑远的心思给拽了回来。 “三哥,你没事儿罢?” “虽则你弱冠之年方可娶亲,然而早些定下一门亲事也无不可的。我听闻,都察院副都御史陈大人就常常赞你是少年俊彦,对你青睐有加的很。还有工部侍郎家的千金,也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若你有意,三哥也可为你去说合……” 说到底,终究是他想得多了。 林泽只觉得自己的手渐渐发冷,即便是被水湛滚烫的手握着,然而从心底里涌上的寒气却还是止不住的蔓延开来。垂下了眼睛,林泽低声笑道:“有劳三哥为我这样留心着,只是我往日都一心只在文书典籍上下功夫,反而没有着眼这些。” 说着,便又抬头看向水湛清俊的眉眼,淡淡笑开:“三哥比我还年长些,也好快为自己打算打算。三哥口中提到的这几家,素有贤名,想来必是极好的。我在这里,可要先预祝三哥能尽早抱得美人归,我才好赶着三哥的脚步,也娶一房贤妻啊。”说着,手已经慢慢地抽离开来。 水湛静静地看着林泽含笑的眉眼,胸口窒息般的疼痛,嘴上却道:“说得是啊,我是该好好儿的……想想了。” 林泽闻言一僵,嘴角的笑容也顿住了。他看着水湛,极力想从水湛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来,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寻到。手脚冰凉彻骨,可林泽却觉得半边身子都要麻木了。慢慢地站起身来,林泽只笑道:“叨扰了半日功夫,早知道还不如和王爷一道走了,现下反而没了王爷的马车可以搭乘。” “我让人亲自送你回去——” 不等水湛把话说完,林泽已经亟亟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 “三哥好意,我心领就是。三哥就此留步罢,我只随意溜达溜达就是了,左不过身边又不是没人,三哥也别见外了。”说罢,转身便已出去了。 长安本就站在门口候着,一见林泽冷着脸出来,神色凄惶,再回头一看水湛,只见水湛眉宇间甚是惊痛,心头一惊,却不敢多问,忙追着林泽的脚步走了。 水湛半偏着身子僵坐在椅子上,直到夜幕低垂,明月升空,才慢慢地举起林泽吃过的茶碗,就着林泽用茶的地方,饮下一口冰冷的茶水。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头,水湛却眉也不皱,直到把杯中剩下的茶水都饮尽了,才展开一抹较之茶水更为苦涩的笑意来。 第96章 觐帝后林泽遇皇子 看了一眼正埋头在书海里的林泽,闻希白摸了摸鼻子没吭声。他也闹不明白,这林泽的脸色怎么一天比一天难看了,一副冷面阎王的样子,瞧着方圆数十里怕也没个同僚敢去搭话的。啧啧啧,砸吧了两下嘴巴,闻希白在心里默数这俊美小生变成冷面阎王的日子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数,可不就是堪堪进入寒冬腊月的那段日子嘛。 哎呦喂,闻希白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 他就说呢,这林泽的脸色沉得可以啊,可不就是裴子峻那厮惹的祸嘛!要说这刚过完秋天,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左不过茜香国联合了几个乌合小国,在我朝边境时不时地骚扰一下,今上本来只想给个警告来着,谁想三皇子倒是有魄力,在朝堂上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就是他也侧目哗然。 三皇子其人他是知道的不算多,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就是三皇子、北静王爷那都是和林泽关系铁打的一样,可亲热了。没想到这三皇子请求亲自领兵,林泽居然半点表示都没有,临了送行都没去,苦了他,在秋风瑟瑟里站了大半日,光顾着看那起子小心思动得忒快的大臣们你来我往的敬酒送行。 这事儿也就是一个小插曲。闻希白觉着,林泽之所以这么反常,那必须是跟自家挂钩儿的。这么一想,时间又凑巧那么一掐,哎呦呵,可不就是裴子峻那厮年后就要娶妻了嘛。 林家的闺女那是满京城里没一个不赞一句好的,不说父亲是吏部尚书又身兼内阁大学士,就连兄长那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一个,身中探花又一入朝就进了翰林院,那可是最清贵不过的去处了,加上父子二人都是天子近臣,满朝文武谁不想家里联上这么一门姻亲啊。 可没法子呀,人家闺女自己个儿也争气,皇后娘娘膝下荒叹,要说放眼天下,有多少好姑娘得上赶着想给皇后娘娘献殷勤呢,偏皇后娘娘只相中了林家的姑娘。加上皇上又最是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的,这林家闺女是又封了郡主又得了封号。 “永安”二字,可不就是圣意么。 要说呢,裴家也不是不好,可这么眼热的一个好媳妇儿人选愣是被裴家的二公子给早早的定下了,这满朝文武家里适龄的男儿哪一个不扼腕呢。瞧着林泽的时候,那叫一个亲热劲儿,可瞧着裴子峻的时候,那是表面上带着笑,心里头可咬着牙呢。 皇后娘娘的旨意很明确,这裴家想娶,郡主也肯嫁。可郡主年纪小小的,过了府让林家多心疼啊。所以啊,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得等郡主及笄了,选个好日子再出嫁。 说是及笄,眼瞧着也没多少日子就要到了。 闻希白扒拉扒拉手指头,这都年下了,等年关一过,花朝节可就不远了。永安郡主诞于花朝节,这京城贵妇便传开了永安郡主天姿国色貌比花娇,定是花仙转世来的,一世福泽恩厚。闻希白从他娘那里听见这话的时候便记下了,回头说给林泽听的时候,惹得林泽倒是难得地笑了。 可不是么,绛珠仙子转世凡尘,林如海如今身体康健,黛玉上有兄长,下有幼弟,又有皇后娘娘和北静王太妃真心疼爱,看来这一世黛玉是不会受什么苦楚了。 从公文里抬起头来的林泽瞥了一眼正在出神的闻希白,哼了一声道:“你很闲啊,这些誊录的卷宗是想蒙混过去么?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今儿个当值的可是李大人。” 李大人是翰林院里的编修,为人最是清高正直,最不喜欢态度轻佻的人。每每瞧见了闻希白都要严厉地查检一番,这还不都是因为闻希白看上去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么。再一个,因着李大人的正直是出了名的,连皇上都十分欣赏,便准他严厉教导翰林院里的庶吉士,也是为了他们好着想。 可这却苦了闻希白。 他本来就是李大人的重点关注对象,每每轮到李大人当值的时候,闻希白大多时候是能躲则躲,不能躲就溜。好在有林泽在一旁掩护着,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可今儿个……瞧着林泽已经把桌上的卷宗都拾掇拾掇好了,闻希白的危机意识总算是打响了警钟。 一把拉住林泽的胳膊,眼下的闻希白可没了半点平日里风流公子的潇洒俊逸,苦哈哈的一张脸,五官都快要揉皱成一团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憋笑。 “看在同窗的份儿上,好歹你也帮帮我罢,这么多可怎么好呢。”一瞧见桌上长篇累牍的卷宗,闻希白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抚额长叹。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他以后再也不笑话裴子峻那厮每日里奔波劳累了,面对着这些长篇大论似的枯燥文案,他宁愿和裴大冰块做伴,一同沐浴在寒风凛冽之中。 林泽可没心情搭理他,随手扔过去一本经史子集注解本,指着那封皮上的字,皮笑肉不笑地说:“给人出主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词穷呢,如今可也把你难住了的时候,倒难得的很。我是个榆木脑袋,不堪受用。闻大爷还是指望着古今圣贤来搭救罢,在下可告辞了。”说罢,还连带了一声冷哼,卷起袖子就走了。 剩下闻希白欲哭无泪,要说林泽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可不就是之前他撺掇着裴子峻给人家林家小妹送礼物的时候,说的那些个言辞么!裴子峻!狠狠地磨了磨牙,好个裴子峻,说什么兄弟情义,呸!一到准大舅子跟前,这厮闷嘴葫芦也不装了,整个就是一竹篓子倒豆子,把他给卖了! 一边翻阅着经史子集,一边奋笔疾书,耳边还得为自己把风,闻希白心里那个悔啊,恨啊!暗暗发誓:等小爷过了李大人的查检,看不把裴子峻这厮摁在地上一通狂揍! 只是,那也得先过关才行。 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闻希白如何,那也都是他自作孽,反正林泽是懒怠管的。想到李大人老学究的顶真性子,想来闻希白是要受一通教训的。也好,省得他整日里没事儿闲着,光想着给裴子峻出馊主意,变着法儿地给黛玉送这送那。 瞧了一眼沉下来的天色,林泽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年关将近,离那人去边关戍守,算来竟有四个多月了。想到那一日黄昏午后,空气中满是躁郁之气,然而心头恰如冷水泼下,一片冰寒。自打那日之后,那人也上门相邀数次,都被他避了开去。 后来,他请命攻打茜香国,一去竟有四月之久。 林泽不知道水湛心里想着什么,可他的心里,那日的气愤、悲苦似乎已经消弭了不少,这段没有水湛陪在身边的日子,一日竟恍惚如一年之漫长。昔日的情绪尽数被磨蚀,剩下的仅仅是对水湛的担忧和思念。 林泽扯着嘴角,笑得有几分牵强。他竟还在思念那个对自己无心的人,当真可笑的很。 堪堪走到翰林院大门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迅疾的步伐声传来。林泽还没转头看去,耳边便已经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恭敬禀道:“小林大人安好,皇后娘娘有请小林大人进宫一叙。” 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自然是最好的,屋内焚着暖融融的银丝碳,薰笼里还搁着怡人的香料。林泽才一入内,扑面便是一派暖意。眼角瞥见殿内正前方的位子上帝后端坐,林泽忙拜伏道:“皇上万岁,皇后娘娘万福。” 皇上伸手叫起,又命林泽坐下,才笑道:“朕今日听闻翰林院的陈广和说起,小林大人前几日又病了,如今瞧着当真清减不少,身体可好些了没有?” “谢皇上垂爱,微臣身子单薄,不过偶感风寒,略将养了两天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陈大人瞧着微臣前几日咳嗽不止,故而以为微沉病重,实则是无碍的。” 听了林泽的解释,座上帝后二人不但没有放下心,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皇上虽想要说几句关心的话,可到底身份有别,显得太过亲近又怕林泽心中不安,到底不好开口。皇后更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纵千言万语,奈何却不能言表,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愁容。 正是满室尴尬之时,就听见宫人传禀道:“十一皇子觐见——!” 林泽赶忙站起身来,低下头束手站在一旁。因而也错过了皇上和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疼惜和不舍。 十一皇子的母妃身份不高,又在生下十一皇子后就撒手人寰了。十一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就没有母妃照料,宫里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对十一皇子的照料便疏忽了不少。幸而十一皇子命不该绝,皇后偶然记起他的存在,命抱来自己跟前瞧一瞧,便见十一皇子瘦弱可怜,当下就狠狠地打罚了照料十一皇子的宫人,又把十一皇子抱养在膝下照料,不在话下。 真要说起来,这十一皇子年纪却与林泽相仿得很,都是同年出生,又都是身体底子薄弱的。唯一的区别怕是,林泽因有贾敏和林如海看顾着,小时候将养到现在要稍微好些。十一皇子却是娘胎里带来的热症,又因自出生到满月的那段日子宫人疏于照顾,终日药不离口。 林泽想着往日里听说得关于这十一皇子的传闻,正是出神,就听已经给皇上和皇后行过礼的十一皇子声音靠得极近道:“这位是小林大人么,当真好俊秀的人物。” 话音才落,便已经亲亲热热地拉住了林泽的手。 第97章 遇情敌林哥哥呷醋 林泽对这个十一皇子的了解基本上都源自于道听途说,眼下真遇上了,倒没多大的反感。只是瞧着十一皇子连个血色都没有的脸上一片苍白,心里不由地唏嘘:看这模样儿,十一皇子体弱是真事儿。 不过既然十一皇子都主动来跟他套近乎了,林泽也没好意思不搭理,因浅浅一笑道:“微臣见过十一皇子。” “常听父皇说起小林大人风采卓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水清说着,便拉住林泽的手对帝后二人笑道:“父皇、母后,我与小林大人虽才第一回见面。可心里却觉得像是旧相识,还请父皇、母后准许儿臣带小林大人去儿臣那里小坐一会儿。” 皇后看了林泽一眼,见他并无不快,便笑着说:“难为你们二人一见投缘,既是如此,只小坐片刻也就是了。可别久留了小林大人,倒要他父亲担心。” 水清和林泽因辞了帝后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坤宁宫。见他二人身影渐渐远了,皇后这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看向皇上笑道:“这孩子人缘倒是好,不说湛儿与他亲密无间,就是涵儿与他今日初见,竟也如此投契。”说着,心中不知为何,又泛起几丝酸意。 “只是,可怜他自小便没有母亲照料,我心里实在是……”话到此处,泪水已经点点落下,哽咽无声。 皇上忙伸手揽过皇后单薄的肩头,听着皇后的话,心中也是深觉亏欠林泽多矣。只温声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些,到底还有林卿待他一片拳拳慈父之心,他又有朕和你护着,再不必受苦的。” “只是涵儿这孩子,往日里都不大见他与人相交,今日这么主动,连朕也有些吃惊了。”说着,已经笑了起来,“想必是泽儿的本领。” 闻得这话,饶是皇上也笑了。不住抚掌笑道:“正是了,兄弟和睦,再好不过的事呢。”说道这里,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想来,湛儿也是十分疼爱两个弟弟的,他日……再好不过了。”眼中含笑的皇上连连笑起,话虽没有说明,帝后二人心中却是了然十分。 却说林泽这厢才跟着水清进了屋子,后脚才踏进了门槛,水清身旁服侍的小太监便立时麻利地把大门给阖上了去。林泽被这关门的声音一惊,抬头看向水清时,只见他神色泰然,半点也没有大白天的关门说话的不自在。 既然主人家都这样,林泽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好也往下首一坐,垂头不语。 水清见林泽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凝神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林大人果然是一表人才,怪道就连北静王爷进宫时也常将你挂在嘴边。”说着,又将手里的一盏茶递了过去,只笑道:“这是今夏收的荷叶莲子,和着初春时收的竹叶上的露水煮的茶。小林大人可别嫌弃了,并比不得别处的名贵。” 林泽忙道一声不敢,略喝了两口,只觉得入口味道浅淡,虽有几分莲子的清香,却并不符合他的脾胃。抬头见水清含笑瞅着他,只好把茶盏搁下,笑着道:“微臣原是个大俗人,这样精细的茶,合该是殿下这样精贵的人吃来才是,微臣却是糟蹋了。” 林泽话音才落,水清便嗤嗤地笑了两声,眉眼湛亮地说:“小林大人若是俗人,我们这样的可怎么好呢。这茶原也不算得什么,左不过是吃着玩的罢了。想来小林大人平日里吃的茶,必定名贵的很,我这里的茶,倒入不得小林大人的法眼呢。” 林泽听他说的句句都带着违和感,也不好插口,只仍低了头不再说话。 水清把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搁,又道:“听闻,小林大人与我三哥很是交好?” “微臣与三皇子确有数面之缘,却当不起殿下这一句‘交好’。” “小林大人也忒谦逊了些,这话说得却不尽实呢。平素里三哥回来,每每都要说上好些关于小林大人的事情来,我纵从未见过小林大人,可耳朵里却没少听。说句笑话来,只怕耳朵里也长了茧子呢。”说道这里,犹似十分好笑似的,也不管林泽的神色,自己先自顾自地笑了不行。 水清原身子便单薄的很,自打会吃饭起,已经会吃药了。他年纪只比林泽小了一岁余,可身量微高,却又因着身体单薄,整个人瘦削非常。这会儿子不过大笑了几声,白皙的面皮上便浮现出了两抹绯红来。 林泽见他一面笑着,一面又拿了手去揉胸口,再看他脸上绯红,忧心他身子受不住。正要说话时,却忽闻得一声唱迎,紧闭的大门便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水湛才一进来,水清已经半抬了头去看他。他因刚才笑得费了气力,胸口发闷,气息急促,眼中都沁了几滴眼泪出来。此刻抬头去看水湛,盈盈水眸,竟十分动人。 林泽站在背阴处,原就不甚打眼。水湛一时也没瞧见他在,又见水清脸上发红,捂着胸口,似是极难受的样子。忙过去扶了一把,一迭声地训道:“大白日的,怎么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再不喜欢人服侍,好歹也该留个人在身边。你身子原就不好,倘或一个人待着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 这话语气虽急,可话里的关心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水清抿唇笑了,“三哥还把我当成个小孩子呢,我已经长大了。每日里他们围前围后的,我瞧着怪不自在的。”说着,一手已经握住了水湛的手,才又笑道:“三哥快先坐坐,尝尝我这里的茶,最是消暑自在的。” 水湛才要去拿茶,水清已经先他一步举起了茶盏。水湛见他如此,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便笑道:“难为你这么雅致的心思,这莲子最是清心清热的,你吃着最好不过的了。只是也别只顾吃茶,我才回来就听说你早上什么都没用呢。也不知道身边的人都怎么当的差,看不罚了他们,整日里只疏忽职守!”说着,凛冽的眼神便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泽儿?” 在看到林泽的时候,水湛的神色一下子怔愣住了,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听到水湛低低地叫了林泽一声,与水湛靠得极近的水清眼中闪过一道晦泽,只流转了不过一瞬,便已经当作从未听过一般,只笑道:“三哥常日里总说起小林大人的风姿,今儿个我去父皇、母后那里请安时,恰好遇见了,便请了小林大人过来一聚呢。” 说着,便伸手要拉水湛坐下。只是手才伸出,水湛脚下已经迈步走到了林泽旁边坐下,神色十分亲昵。水清把手缩回了袖子,指节用力捏握着,隐隐有些泛白。可脸上瞧着却一副温和的模样,含笑道:“我才和小林大人说起三哥呢,可巧三哥就过来了。” “难为这样的巧宗儿,我还想着哪一日给你们引见引见,今儿个你们倒自己遇着了。”水湛笑了笑,正想伸手去拉林泽,才一动作,林泽已经站起身来,脸上神色淡淡的,连个眼神都不给水湛。 “微臣来了好些时候,也该回去了。两位皇子想必还有话说,微臣就先告退了。” 水清原就没打算要留他,自然客气了一两句也就放行了。独水湛在一旁听了,有心挽留,到底不好开口。只看着林泽出了门,过了一会儿,人影渐不见了,才说了一句“有事”便也走了。 水清坐在位子上,沉默地抿紧了双唇,眼中神色流转,越发地幽静了。 “怎么这就走了,还没说上话呢。”水湛好不容易才在水廊上截住了林泽,开口才说了一句话,就见林泽神色冷淡的很,下面的话便似被堵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了。 林泽脑子不笨,瞧着水清的作为听着水清话里有话的意思,怎么看不出那是句句都针对着他呢。只是,一想到水湛进门就和水清那样亲密的样子,到底胸口闷得慌,也懒怠多待,只想早点回去的好。 “天色不早了,微臣该回了。” “你我之间,还有这样生分的时候不成?”水湛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不容林泽反抗地握住了林泽的手。“我送你出去。” “今儿个进宫来是为什么的?”水湛有些好奇,他知道若没有皇上召见,林泽惯不会主动进宫的。这懒人,平日里上朝已经是宁可舍了早膳也要掐着点起来的了。再要他主动来这宫里头,他再不肯的。故而水湛有此一问罢了。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等年过了,玉儿就要及笄了。”这话说到后面,倒是带了几分不情不愿。 水湛闷笑了一声,暗道林泽是个爱妹心切的。遂道:“也是时候了,倒要裴家的二郎好一番等着呢。” 果然,林泽一听更加闷闷不乐起来。黛玉年纪在林泽瞧来还小的很,这么个年纪就要许配人家,过了门就得生儿育女,怎会有益于身子呢。林泽忖度着,是不是找个时间去和裴子峻好好谈一谈,黛玉身子本来就不是顶好的,哪里经得住十五六岁就生儿育女。 见林泽兀自出神,水湛握着林泽的手紧了紧,心里却似满溢出来一般。 方才在水清的屋里,他瞧得清楚,林泽神色那样冷淡,必是心里不痛快了。至于到底为着什么不痛快……心思比林泽细腻得多,感情又比林泽觉醒得早的水湛自然也猜得到。 一想到林泽是因呷醋而神色不虞,水湛反而心里更快活了不少。 第98章 将及笄裴二郎遭谑 斜睨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安静饮茶的人,林泽收回目光,瞅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脑袋一热,就答应了这人要一起来裴府的要求呢? 水湛呷了一口茶,侧头就见林泽微垂着脑袋,一副恹恹地样子,似乎还在出神。便轻笑了一声,只对坐在对面的裴子峻开口道:“裴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如今已在工部担着侍郎头衔的裴子峻忙回了一礼,只疑惑道:“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无事。不过是——”说着,话音微顿,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仍不打算开口的林泽,忽而笑道:“只是小林大人的妹妹自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想来裴林两家婚期将近,不免想到有些话先要说与裴大人听呢。” 裴子峻一听水湛提及黛玉,脸上便是一红,脑海中更是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了那个优雅绝俗的女子来。 瞧着裴子峻越发的走神,水湛轻嗽了一声,才向林泽使了个眼色。林泽接到示意,反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别了脸淡淡地说:“我前些日子看了几本医书,上头皆提及,女子过早……咳,过早那什么,不好。” 说到这里,别说林泽脸上发红了,就是裴子峻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哪里有听不明白的。当下脸上也更加红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只嗫嚅道:“你放心。” 林泽听到这一句话,也不欲再说,心知裴子峻这是承诺下了。裴子峻的人品如何,与他同窗数年的林泽很是信得过,当下撂开了这话,又把那林如海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左不过是要裴子峻好好待黛玉,末了不忘加上几句威吓来,林泽一面说着,一面自觉好笑。只是林如海爱女心切,他也将心比心,只觉得眼前将要娶了黛玉回去的裴子峻讨厌的很,心里倒真真儿地有些别扭起来。 林泽心里别扭,话中便带了几分出来。裴子峻惯常是个不善交谈的,被林泽的话说着,脸上尴尬的红晕始终未退。这两人一进一退的,把大舅子威吓新姑爷的戏码上了个全儿。徒留水湛在一旁笑意不减,看戏看得有趣极了。 “二哥!” 正说着,忽而闻得一声脆生生的叫唤,林泽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孩儿蹦跳着跑了进来。额头上汗水涔涔,脸上的笑容却灿若朝阳。 “不知轻重的样子,也不怕人看了笑话。”裴子峻说得口气虽厉害,可眼中带笑,分明是关怀倍显。 裴子岫“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转头一见林泽和水湛,立马又捡起了礼数,向二人行了个礼。等行完了礼,便一下子又坐回了裴子峻身旁,一边吃茶,一边骨碌碌地转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林泽。 林泽瞅着他的模样好笑,抿了抿唇笑道:“怎么,又想见澜儿了不成?” “嗯!”被说中了心思的裴子岫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倒是大大方方地应承了一声,“林大哥怎么没把他带来,我这里好多点心都备着等他来吃呢。这都好些日子不见他了,难不成是背着我在家里用功了不成?” 裴子岫和林澜年岁相当,又因裴子峻和林泽关系甚好,自然走得也近。林泽先前每每来裴府,也都带着林澜一块儿,裴子峻去林府时,未免尴尬,自然也就捎上了裴子岫这个调皮鬼。这一来二去的,两个小胖墩就玩儿到了一块去。 “难不成只许你在家上进,竟不许他在家里用功不成?”林泽好笑地反问了他一句,见裴子峻也含笑看着,心思一动,补上一句,“你这小子,藏着掖着的,可真是和你二哥一个样子。” 前后都被捎带上的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裴子岫先撅了嘴道:“林大哥这话也太冤枉我啦,我原不过随口一说,怎么就把我和二哥扒拉到一块儿去了。”他一心想要明辨自己,对裴子峻频频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径自道:“二哥最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心里虽爱惜林姐姐,可嘴上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我哪里就和他一样了,林大哥可别这么说。” 眼瞧着自家的弟弟三言两句就把自己给出卖了个干净,裴子峻脸上作烧,咳嗽了半天也不见人搭理。只好迎上林泽和水湛打趣的目光,努力自救。“这小子是书读得傻了,说话越发地没了章法。” “怎么又怪上我来?”裴子岫被裴子峻这么一说,更是不服气得很,索性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对林泽说了。 “林大哥你可不知道,我二哥那书桌上还搁着一只锦盒,从不叫人碰的。我还当是什么贵重的宝贝,偷偷去瞧了,竟是姑娘家戴的步摇。上头的花式我都还记得呢,是芙蓉泣露的,那样式当真再好看不过的。只是没两日,那步摇就不见了,也不知送去了哪里。哎,林大哥,你说奇不奇?” 林泽想了想,自家妹妹前段日子忽然换了步摇簪戴,可不是那芙蓉泣露的样式嘛! 暗暗瞪了裴子峻一眼,林泽示意裴子岫继续说下去。 被林泽一个凶狠的目光给瞪得气势全无,正想要伸手拉回口无遮拦的幼弟时,就见裴子岫不知何时已经乖觉地靠在了林泽的身侧,一副哥俩好的架势险些没让裴子峻吐血。他怎么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就和林泽这么亲密无间了? 裴子岫犹自不觉,兴冲冲地只管把自家呆头呆脑的二哥给出卖了个底朝天儿。左不过眼前的人都是和二哥最交好的,他这可不是一时兴起的念头。自家二哥那沉闷的性子,要给他自个儿来说,还不定哪一日才叫林大哥知道呢。反正他是个孩子,谁和他计较呢。比起笨口拙舌的裴子峻来,显然,裴子岫更加伶俐聪明些。 林泽听了好半晌,等到裴子岫说到口干舌燥时,才淡淡地递了一盏茶过去,瞅着裴子岫喝下了,才不咸不淡地哼哼道:“我还从来不知道,原来裴大哥好玲珑的心思,这些年里,来来回回还送了不少东西到咱们家呢。” 裴子峻脸上的红晕自打林泽进门就没褪下过,眼下瞧着自己已经被幼弟给出卖了个彻底。索性也不理会,只迎着林泽的目光,眸色愈发坚定地说:“愚兄所求,唯卿一人尔。”顿了顿,“还望……成全。” 唔。 林泽摩挲了两下下巴,对裴子峻的态度十分满意。耳听得裴子峻的承诺和表白,林泽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若是他没料错,裴子峻微微停顿的话音,显然是准备要叫他“大舅子”的了?想到这里,林泽唇边的弧度越发大了不少,等黛玉嫁给了裴子峻,也不知道裴子峻怎么和自己互相称呼呢。 “裴大哥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小妹年幼,素来体弱。虽有杏林圣手照料,总也免不了有些纤柔。裴大哥若果然疼惜小妹,还望裴大哥真心相待,他日喜结连理,也请裴大哥好生照料小妹。我这做哥哥的,唯有此愿罢了。” 一番话,说得裴子峻感激不尽,心知自己在林泽这里算是过关合格了,当下便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来,手里沏茶倒水道谢不已不在话下。 却说从裴府出来,林泽低头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水湛拉着自己的手,双唇微微抿起,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怎么了,竟又呆呆的出了神。” 见长安套了马车过来,水湛正要拉着林泽上车,却又见他怔怔地出神,一双灵动的眼中隐隐浮现出几许迷惘,心中一紧,想也不想地便将林泽往自己的怀里扣了扣。 被水湛的动作惊了一惊,林泽正要推开,身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 “林大哥,林大哥!” 身体结实的裴子岫三两步便跑到了大门口,一见林泽被水湛搂在怀里,也并不觉得怎样,只笑着问:“林大哥,我许久不见澜哥儿了,眼下同你一起回去可好?” 林泽暗暗推了推水湛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却是挣脱不开。又见裴子岫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有些作烧,幸而天边红霞掩映,也看不出什么来。到底歇了要挣开水湛怀抱的心思,只努力地平复了语气,冲裴子岫笑道:“这才多少时日不见,竟这样想念起他来。澜哥儿若要知道了,必定感动得很。你既如此说,只管问了你哥哥去,他若肯,便随我一道儿回去也无妨的。” 裴子岫一听,忙不迭地点头道:“已经问过二哥啦,他自然是答允的。” 照裴子峻的原话来说,那是再三嘱咐了,去林府作客,礼数家数一概是不可少的。又嘱咐说,只管和林泽、林澜一处说话,再不许唐突了内院女眷去。这一番话交代下来,少不了又递了一只锦盒给裴子岫,只让他交给林澜,再转交给林家姑娘也就是了。 倘或不是知道自家二哥惯常是个脸皮薄,又是个不经嬉笑的,裴子岫当真想学着林泽的样子,狠狠地笑上一笑。他家二哥交代他事事周全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带着自己的乳母奶妈子,样样儿都不放心,恨不得整个人黏着一块儿过去才好呢。 林泽听他这么说,便点头笑道:“既然裴大哥应允了,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暑日炎炎,你去了,只管和澜哥儿一块儿待在致远斋用功就是了。” “谢谢林大哥!”伴随着一阵欢呼,裴子岫忙不迭地就钻进了马车。那动作,着急慌忙的,像是生怕有人要来拎着他下去一般。 林泽含笑看着他进了马车,这才转过身来,迎上水湛漆黑深邃的眼睛,抿唇一笑。 “三哥,你这么搂着我,于礼不合罢?” 第99章 定鸳盟二人表心迹 林泽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那天他怎么就脱口而出的那么一句话呢? 犹记得那日夕阳西下,他鬼使神差地说了那么一句“三哥,你这么搂着我,于礼不合罢”之后,没想到水湛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了! 伸手抚了抚唇瓣,林泽眸色露出几分迷惘。那天三哥对他做的事情,他……还没有弄明白。可是唯一能确定的是,心里并没有半点该有的厌恶。明明,应该很嫌恶的行为,为什么,他反而隐隐有几分喜悦呢? “哥哥?哥哥?” 嘴里咬着糕点的林澜连叫了两声也不见林泽回神,转身便冲着坐在长榻上刺绣的黛玉眨了眨眼睛,脆生生地说:“姐姐,你快看哥哥这是怎么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黛玉被他这一番形容给逗得笑了出来,只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手里的活计,嘴上却道:“哪里就说哥哥是傻乎乎的呢?平日里,最常被这么说的人哪里好意思说人呢?” 鼓了鼓腮帮子,林澜狠狠地又咬了一大口荷花糕,紧挨在做刺绣的黛玉身侧瞅着黛玉手里的活计。好容易等嘴里的糕点吃完了,林澜才脆生生地指着那绣面上的那丛竹林疑惑道:“姐姐,你怎么绣起竹子来了呀,以前不是向来绣幽兰的么?” 黛玉脸上不觉微微一红,腾出手来在林澜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只抿唇笑道:“不过是随手绣来的玩意罢了,偏不许我绣青竹不成?” “哼。”回过神来的林泽恰好听到黛玉和林澜的对话,瞥了一眼那绣面上已经快要绣成的青竹,一看就知道定是给裴子峻绣的,便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哥哥可是回过神来了?” “唔。”林泽起身踱了两步,到底还是忍下了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即将要被人抢走的不甘,只温声对黛玉道:“水溶说他府上今年新植了一片花圃,那里头的好些花都是十分稀罕的品种,即使是冬日也能盛放如夏。想来今年年下时,必是要下帖子来请的。” “嗯。” 黛玉低低地应了一声,脸上红晕不觉更红了几分。 林澜坐在榻上,左右瞅了瞅,心想着,为何哥哥脸上明明带着笑,可那后槽牙磨着的声音却恁得清晰。姐姐低着头绣青竹,脸上的红晕却怎么也褪不下去,难道这青竹还有让人脸红的功能? “说来,这些日子,怎么哥哥都不出门了?” 说起这个,连林澜都竖起了耳朵。他也正奇怪呢,往日里天蒙蒙亮就要去翰林院的哥哥,怎么这些日子一直闲在家里。还时常发呆走神,叫个半天都没个应声的时候。 听见黛玉这么问,林泽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总不能他直接说自己被人轻薄了,所以这几天都别扭着不想去见那个人?一抬头,就见林澜都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林泽窘迫地清了清嗓子,才作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哥哥近几天身体不适,所以才不去的。” “咦?可是哥哥看上去很好啊。” 臭小子,拆我的台! 正当林泽想要抱了林澜在膝上欺负的时候,就听门口白果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大爷,老爷请你去前头见客呢。” 给林澜递了个眼神,“等哥哥回来收拾你。”回头,就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往前头去了。冷了这几天,那人还不来找自己才奇怪呢。 一踏进花厅,果然就见水溶忒没形象的赖在椅子上坐着,另一边就是连分个眼神都嫌费力的水湛。再看看花厅里头,除了这两人,再没旁人了。林泽轻咳了一声,“老爷呢?” “啧啧啧,林大人说了,他公务繁忙,不便多陪咱们呢。”说着,还不忘冲着林泽挤眉弄眼一番,只取笑说:“哟,小林大人瞧着身子不算差呀,怎地告假了这几天还没好呢?来,近前来给本王瞅瞅,到底是哪儿不痛快了?” “美得你!”啐了水溶一口,林泽也不客气,就着水溶身侧的位子坐了下来,从头到尾都似乎没有发现对面某人看过来的不满的视线。 “唉,这看你这几日在家里养病,错过的好戏可多了。”水溶一边说着,一边拿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才斜睨了林泽一眼,“前儿个工部的贾郎中可是殿前失仪了呢。哎,你猜怎么着,原是他家又不安分起来,闹腾的架势几乎要全京城都知道了才好。” 林泽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忙问起何事。 水溶便笑着把事情给叙述了一遍。 原来那贾宝玉自打娶了夏金桂和史湘云之后,自以为美满自足,却不料那夏金桂并非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一进了贾府,便将怡红院里的丫头打发出去大半,就是晴雯那样牙尖嘴利的,也被她好一通收拾。她身边的丫鬟更是不得了,那名唤“宝蟾”的,一副和夏金桂同声同气的模样,纵使宝玉有心想要回护着晴雯、麝月等人,也终究是不能够的。 却说那夏金桂手段狠厉,晴雯等人被好一通折辱,心中不忿。每每想到当年在宝玉跟前服侍的风光,再联想到目前自身的境况,心里苦痛不能对人言之一二。自然而然的,大半的丫鬟便往史湘云那里去投靠。 史湘云惯来是个任性的性子,说得好听了,那口直心快,纵是伤了人也不自觉。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即使是嫁给了宝玉,也总想着好歹自己是贾母的侄孙女,又是侯门之女,身份地位不知道比那商户出身的夏金桂高贵了凡几!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8节 自此,宝玉日日周旋在这二女之中,竟是焦头烂额,精神也大不如从前。 这原也不过是妻妾争宠的小事,却架不住宝玉最是个爱红的性子,晴雯、麝月等人虽被狠狠地申饬了一通,然而和宝玉本就有瓜葛不清的紫鹃却因性子沉静,被夏金桂轻轻地放过了。也因着这个,宝玉竟把夏金桂与史湘云都丢去了一边,每日里都向紫鹃那里寻慰藉。 哪知,夏金桂身边的宝蟾也是个不安分的,一贯自以为姿色非凡,比之高门大户的小姐也分毫不差。再者,宝玉性子温柔,又惯常体贴温存,刚成亲的那些日子,对夏金桂也是十分温存的。 不得不说,这有什么样儿的主子便有什么样儿的丫头。 宝蟾日夜瞅着宝玉这样温柔小意的和姑娘们厮混,心中便存了一番心思。只悄悄地等到一日,往宝玉跟前一凑,学了那下流的招数将宝玉拿下。二人被翻红浪,一夜销魂。及至次日,宝蟾硬是缠着宝玉又在床上胡闹了许久,才放宝玉离开。 这二人,一个有意勾引,另一个则从不知拒绝为何物。每日里相互厮混,竟是瞒得一丝不漏。宝玉自得了宝蟾,因她床事上分外主动,又兼之身段妖娆,常说些臊人的话来,宝玉虽有羞意,却架不住这淫词浪语。不免再想到,家中的姐姐们虽也好,好比晴雯泼辣,紫鹃柔婉,平儿稳重,终究是失了宝蟾这样的放荡。 因而,二人日日厮混,宝玉渐渐冷落了夏金桂与史湘云,就是紫鹃那里也去得少了。 要说,这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然怎么说呢,奴大欺主!这宝蟾因日日勾缠着宝玉与她做着这些勾当,竟有了身孕。虽没有让太医亲自诊断,然而月事不至,又常恶心,自然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为这个,纵是夏金桂发现了宝蟾背着自己干出了这种事来,也只好打破牙齿和血吞,忍着怒意把宝蟾抬了姨娘,给宝玉收了房。孰料这宝蟾仗着自己怀了身孕,举家上下都重视自己的时候,竟连夏金桂都不放在眼中,气焰日渐嚣张。 听到这里,林泽只觉无趣,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说:“就为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亏得你打听得这样清楚。” 水溶被林泽这么嫌弃,还没等反驳,就听见对面一直沉着脸不开口的水湛冷冷地说:“仔细脏了人的耳朵,那贾家的事情,恁得恶心人。” 林泽瞥了他一眼,见他眸色幽深,脸上神情十分不悦的样子,只把唇一抿,也不多言。 水溶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尖,低声嘀咕了两句:“我这不是为了给林泽解解闷嘛,这贾家当年欺压得你们还不够啊。” 林泽有些好笑,拿了茶盏遮住了唇边的笑意,示意水溶继续讲下去。 水溶咂吧砸吧两下嘴巴,刚刚被水湛的一句话打击得连继续叙述的欲望都没有了。眼下即使林泽示意他继续讲,可语气却已经有些恹恹的。只淡淡地说:“那夏金桂也是个狠得下心的,亏得新抬的姨娘还是她房里头的人,竟也下得去手。” 原来,宝蟾仗着自己有孕,自觉身份贵重,便不把夏金桂放在眼中,日益娇纵起来。 夏金桂哪里是个省油的灯。虽然常日里强自忍耐着,到底还有个底线,等到忍无可忍时,那夏金桂竟下了一包砒霜想要毒死宝蟾,一尸两命,何其恶毒。 “毒死个丫头,竟然能闹得满城皆知?” “谁说是毒死个丫头,那包砒霜,阴差阳错的,给贾家的凤凰蛋还有夏氏、史氏都进了嘴。虽因份量于性命无大碍,可贾家哪里能忍得,当下就要休了夏氏这恶妇。再有史氏出身豪门,她父母虽俱已不在了,然而叔父婶娘到底还撑得住门楣,也是打上门去,要夏家和史家给个说法呢。”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摇头晃脑的哼哼两句,林泽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幸灾乐祸。 水溶还待说什么,就见水湛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把将林泽搂紧怀里,脚下虎虎生风地走了出去。徒留下被丢在花厅里的水溶张了张嘴巴,末了只能冲着已经不见人影的门口低哼道:“动作倒是快得很,啧,也是,妹妹都快出嫁了,这当哥哥的,好歹也该早些个把亲事定下来。” 被水湛半搂半抱着给带出林府的林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水湛给拉进了马车里。 正要开口时,唇上已经微微一暖。林泽眨了两下眼睛,对眼前突然放大的俊脸有些反应不及。“三、三哥?” “呵……”紧贴着的双唇轻笑出声,水湛看着脸颊微红的林泽,眼中也泛出点点笑意。“已经给了你这几日的时间去想清楚,以后,再不让你逃了。”说罢,已经用力地吻住了那双柔软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四爷:三哥,你么么哒的还开心吗? 水湛:尚可。(意犹未尽地舔唇) 林泽:……(妈蛋,嘴唇这么肿,看来接下来的几天还是继续赋闲在家吧) 第100章 取小字及笄礼将至 林泽一把推开水湛,还没等开口斥责,眼角余光已瞥见水湛伸出食指在唇上抹了一抹,指尖那寸微微发亮的湿润霎时就让林泽的脸都滚烫起来。 “都是水溶带坏了人。” 被林泽无缘无故地迁怒了一番,从林府才走出没几步的年轻王爷猛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水溶不禁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来。定是林泽这小子在背后说他坏话来着,否则平白无故的,还有谁敢说他的名讳呢? 水湛心知林泽这是羞恼之故,也不强辩,只伸手仍揽了林泽在怀里,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怀里的人,低声问:“躲懒了这几日,可想通了没有?” 林泽一边把玩着水湛腰间系着的玉佩,一边混似心不在焉地说:“怎么是躲懒,分明是身上有些不适,故而才请了几日假歇着。三哥这话说得不实,别叫人听去只当我欺君罔上的,可真真儿地要冤死我了。”说着,仰头笑道:“再有,何事须得我来想通了,我怎得不知?” 这小狐狸! 水湛在心底低斥了一声,眸色却在接触到林泽那双犹沾染着水光的唇瓣时,蓦然加深。 “既是如此,看来是三哥的失责。眼下,是该帮你好好儿地回想回想。”水湛说着,已经低下头去,趁着林泽不备,衔住那诱人的双唇便是一记深吻。 他忍耐了这么久,终究也抵不过林泽微微一笑。费尽了心思筑起的城墙,却在林泽问出那句话时,轰然倾颓。是他蠢笨,妄以为只要守住自己心中的秘密,便能和林泽只做一对亲密的兄弟,却原来,一切不过徒然。 林泽被水湛按在怀里,唇间是纠缠的亲密,离得这样近,连吮吸的啧啧水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恁得羞人。他想要往后退,脑后却被一只大掌托住。悄然睁开眼睛去瞧,水湛不知何时也睁了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眸中的深情缱绻可见一斑。 林泽的脸上更加红了,连周边的空气都似乎被氤氲出几分热气来,眼前的水湛就这样认真地亲吻着他,而他,连想反抗的意识,都不曾出现过。 “裴家的儿子,很不错。” 被吻得晕晕乎乎的林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象征性地翻了个白眼。这还用你说?他当然知道裴子峻各方面都非常优秀,作为夫君候选对象,实在很难有人能出其右。只是,理智上虽然明白裴家二郎是个再出色不过的人,可惜啊,林泽在嫁妹妹这件事上,绝对是感情占着上风。 看清楚林泽脸上别扭的神色,水湛低低地笑了一声,惹来林泽的一记眼刀,却也不放在心上,只笑道:“你只管为难未来的姑爷就是了,有什么还有我替你担待着。何况,想来裴老将军也是不会多管这事的。” “倒是有一句好生嘱咐你,你妹妹堪堪就要及笄了,等过了年,这及笄的赞礼、正宾你也该趁早下了帖子才是。” 一句话有如醍醐灌顶,林泽这才发现,自己在嫁黛玉这事儿上是真没怎么太上心。也是,自古女儿家的及笄之礼就复杂得很,林泽一个爷们儿,对这事儿的关注度就没那么高了。等听到水湛这么一提醒,当天晚上回去就找到林如海如此这般一番商量,终是敲定了这事儿合该再请请北静王太妃出面。 林如海的本意是想请皇后娘娘来操办的,只是想着二月里黛玉及笄之时,又兼之在龙抬头的时节里,宫中事务繁忙,皇后娘娘未必能分出手来。何况,纵没有皇后娘娘,北静王太妃一向中意黛玉,作为赞礼也十分合适。 果然,林泽次日把这事儿跟水溶说了,水溶满口应道:“我母妃常日里在家说着,你家姑娘是再好不过的,便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在家里也要倒退一射之地了。倘或不是皇后娘娘认了你妹妹做女儿,只怕再没人敢和我母妃争人的了。” “你既提起这事儿,我母妃再没有不愿意的。想必我回去把这话一提,她再高兴没有的了。” 林泽见他笑容满面,心知此事必成,只拱手道:“烦劳你和太妃娘娘了。” “咱们兄弟情分,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白要人笑话。”水溶一把托起林泽的手臂,才又凑近林泽身侧,低声笑道:“只是做哥哥的有句话要问你,你这嘴唇怎么肿的这样厉害,昨儿个离开时,分明不是如此。” 林泽脸上作烧,又见水溶一个劲的挤眉弄眼,懒怠搭理,更因心里羞恼,只把袖子一甩,似笑非笑道:“凭我怎样,难道王爷还有什么风月心思不成?可安分些,我昨儿个听说,那贾家的凤凰蛋可想你想得紧,忠顺王爷家的一个戏子也恋着王爷的风姿呢。” 这话说得水溶怪没意思的,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只啐道:“什么东西,也敢折辱本王声名,没的失了本王的身份。水湛也忒可气了些,什么有的没的都跟你闲话,怎地往日里竟不见他这样多嘴多舌呢。” 瞧见水溶是真动了怒,林泽只口气温和地劝道:“你和三哥是什么情分,偏为这些个事情生分了。何况那些个不入眼的下流胚子,你只管一笑了之也就是了,倘若当真动了气,岂不是为难了自己,也为难了别人?” 水溶经他一劝,怒意已经消退了大半,又想着自己这一番恼火由来可笑,便笑出声来。“也罢了,还当你知道些个什么。走罢,既是下朝了,我自然为你跑趟腿儿,你只等着明儿个我给你的好消息就是了。” 说罢,车马软轿已近在眼前,水溶又和林泽唠叨了两句,才钻进自家的马车走了。 果然,没等两日的功夫,北静王太妃已经下了帖子要接黛玉过府赏花。林泽前脚才送黛玉去了北静王府,后脚就被皇上身边的太监给召进了宫。 才踏进勤政殿,林泽行礼时眼角一瞄,就瞅见了明黄色衣袍的身侧还隐隐有一截子大红的缎子,当下便猜到了几分皇上召他进宫的原意。他心里思索了半晌,外间不过转瞬之间。清俊秀丽的少年动作优雅轻缓,行云流水间礼数分毫不差地给在上座的帝后二人同时请安问好。 皇后原本还抿得微紧的唇线微微松懈了几分,皇上那边已经笑着让人给林泽看了座。 屁股还没挨着椅子,皇后已经发话问道:“永安郡主即将及笄,怎地小林大人不进宫向本宫陈情,反而辗转请了北静王太妃做赞礼?” 林泽忙躬身回道:“微臣因想着舍妹及笄之时,宫中事务繁忙,皇后娘娘打理后宫已是辛苦,故而不忍以此小事扰了娘娘的清静,还望娘娘恕罪。” 一番话合情合理,加上皇后本来也没有当真生什么气,眼下听了林泽一番话,反而是心满意足的很。到底是自己的骨血,纵然并不明白内情,然而爱护母亲之心却是昭然可见了。 “本宫既是永安的母后,自然该为她及笄之礼操心。小林大人体恤本宫,只是本宫却不能让永安被人指摘。”黛玉既然已经被认了郡主,自然嫡母也只有皇后一人。身为嫡母,却在女儿及笄之礼不能出席,换了是谁,都会有几分微词的。 皇后不能正大光明的认林泽为儿子,却很愿意采用迂回的方式昭告世人。瞧,林家的女儿是当今皇后的女儿,这林家的儿子,自然也能算作当今皇后的儿子了。 说来这样的想法是有些幼稚,只是皇后却自感满足得很。 林泽一听,这事儿算是定下了,瞧着皇后必得如此的架势,林泽躬身道:“微臣先已托了北静王太妃娘娘担任赞礼,若贸然回绝,只怕王太妃娘娘心中不虞。舍妹及笄之年将至,却还未有小字。倘或舍妹有福,只求皇后娘娘恋爱舍妹,钦赐一字。” 其实不管皇后娘娘会不会赐字,林泽也早想好了,到时候要是贾家的凤凰蛋敢说什么“小字颦颦”等语,他只管拿了扫帚打他出去,顺道给他扣上个藐视皇家的帽子。 “这……倒也是,本宫一心想着为永安这孩子,倒忘了王太妃也是真心爱惜她的。也罢,小林大人的心是好心,本宫想来,必得赐个好字才是呢。且容本宫想一想。” 瞧着老婆孩子和好如初其乐融融的样子,皇帝抚了抚短须,笑着对皇后道:“左右时间还长着,这夏天眼见着才过去,永安的及笄之礼还有小半年,也是够准备的了。” 至于“准备”什么,林泽没有问,但是想来,那些及笄之时需要的东西罢了。 既然黛玉的及笄之礼已经提上了日程,林家和北静王府本有默契,又有宫中帝后一力支持,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谁想,安安心心地过了小半年,待到黛玉及笄当日,仍是有人闹了一出,恼的林泽向来不与人红脸的好性儿,竟是忍无可忍地拾了一把扫帚来,好一通乱打,将人给打了出去。 第101章 揍宝玉林大哥解气 却说黛玉及笄之礼本是在林家父子与宫里的帝后二人都大力相助的情况下合理办成的,且瞧及笄礼当日来的人,都是大有来头的就可见一斑。 若说北静王太妃受邀,担当了黛玉及笄礼的赞者尚不叫人惊讶。毕竟,满朝文武没谁不知道林家长子和北静王爷交好的。这北静王太妃对林家姑娘的青眼有加也是有目共睹,三五不时地就要下了帖子去请人家姑娘赏花看雪的,最是雅致。 这男人在前朝,女人在后院,无一不是息息相关。便是如林家这样清贵的书香门第,姑娘家及笄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左不过平日里要好的亲友过府观礼也就是了。可难得,人家姑娘不但出身清贵,更是得了当朝皇后娘娘和北静王太妃娘娘等贵人的青眼,这满朝文武的后院女人都不是睁眼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错过了? 是以,黛玉及笄这日一大早的,那些文武大臣的后院里早忙开了。不知道的,只以为办及笄礼的是这些人家呢。 说来,林家的老爷是吏部尚书,又身兼内阁学士的要职,谁都不是瞎子,这明显是被当今圣上重用的趋势啊。更何况了,人家虽然年届不惑才认养了个儿子,当时谁不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啊,可现在呢?人家认养了个儿子之后,不仅没有止步不前,一直被看成身娇体弱的贾氏竟然给林如海接连生了一女一子,凑了个好字不说,儿女成双,一家和睦得简直要人眼红。 多少人等着瞅这林家大郎长大了会给林家带来些波澜,谁想人家一心为着林家着想,不但没搅得家里头不太平,就是在朝堂上也为林家挣足了脸面。 小小年纪就被钦点探花,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纵使和三殿下、北静王爷站在一块儿也丝毫不显小家子气。就这,人家还在这两年里就从翰林院的庶吉士升成了翰林院编修,他日要进内阁也是指日可待啊。 就在众人都在慨叹林如海的好命时,更让人讶然的是,林家姑娘的及笄礼上,不仅有北静王太妃担当赞者,就连正宾都是大有来头。 其实,连林泽都没有想过,在女子之中享有盛誉的沈夫人竟然主动下了帖子来黛玉的及笄礼。这位沈夫人不但是在女子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就连林泽这个平素最不爱吟诗作画的人也耳闻大名甚久。 说起来,沈夫人原和林泽也有些关系。 林泽的启蒙恩师沈愈就是沈夫人的亲弟,光这层关系可请不动沈夫人,要说一向深居简出的沈夫人为什么堪堪这当口儿的出来,那就不得不提皇后娘娘的尊驾了。 皇后娘娘的娘家是沈家的旁支,若说沈夫人、沈悠、沈愈乃是沈家最德高望重的一支,那么皇后娘娘则是出身于比沈夫人略低一些的旁支。在朝中虽没有人为官,可沈家盛名在外,纵是旁支,女子也有良好的德行,男子更是多数在书院中执教。 故而这次沈夫人的主动,大多是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 林泽心里有谱,对沈夫人也是尊敬有加。林如海就更不用说了,沈夫人是什么来头,他可比林泽还要清楚几分。 本来都是挺顺利的事儿,黛玉的及笄礼全程都还算不错,林泽却在这当口儿听见了门口有人发疯的消息。 等林泽冷着一张脸到门口一看,当下气得脸都黑了。 贾宝玉正在门口拽着林家的下人一个劲的诉说着当年种种两小无猜的话,在他旁边就站着走也不是说也不好的林成,和脸色同样不好看的裴子峻。 林泽走到门口,先对裴子峻点了点头,随后就向一脸尴尬之色的林成冷喝道:“既有人在这里吵闹,怎么还不打了出去。” 林成面露难色道:“大爷,这是贾家的表少爷。” “表少爷?”林泽眉头微挑,上下打量了贾宝玉一瞬,倏然冷笑了数声,“昨儿个才听闻贾老太君今日带了宝二爷去进香,如何今儿个竟在这里瞧见了。可见必是有人冒充,林成大哥也太好哄骗了些,没得被这些人搅了清静。” 不等林成回答,一旁沉默不语的裴子峻突然发话说:“可不是么。里头都是各家的夫人小姐们,倘或一时冲撞了,岂不是大罪过。” 见话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林成自然不再多分辨。何况这贾宝玉口口声声把他们姑娘的闺名挂在嘴边,传出去对自家姑娘的清誉也有损。想到这里,林成大手一挥,立时就有三个身强力壮的下人过来把贾宝玉堵了嘴拖了下去。 “叫人看着些,别打死了。” 林泽冷笑了一声,心说:当真一鼓作气打死了才罢了。却又想到,倘或贾宝玉死在林府,又是一桩公案,他也犯不着为着这么个蠢物赔上自家的名声。便向林成一扬下巴,示意他跟过去看看。不等林成往那里去,到底补了一句:“且打去他半条命,来日才知道厉害。” 林成应了一声“是”,连忙转身去了。他可得看好了那起子没轻重的小子们,别一下子把贾家的宝贝蛋儿给打死了。 裴子峻看了林泽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他说的,我没放在心上。你放心。” 林泽冷哼了一声,“他惯常是个没章法的,若你果然信了他的话,我倒要好好考虑你是不是可靠了。”说罢,心中气闷难耐,便对跟来的长安道:“走,去找水溶。” 裴子峻赶忙拉住他,“希白昨儿个还念叨你呢,不去看看他?” “他不是病了吗?病了还不消停?”林泽微微有些吃惊,他可记得闻希白前几日蹦跶着出去踏青,结果遇着冷风一吹,整个人都被冻病了。林泽去看他的时候,闻希白脸色都有些发青,躺在床上,乍然一看还有些吓人呢。 裴子峻勾了勾唇角,难得地起了几分戏谑之意,“是不是病愈了,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泽撇了撇嘴,虽然不知道裴子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兴致”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总归都是出去散心,就算去闻希白那里也是无妨的。 事实证明,想法是好的,只是有时候,有的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测。 比如说,林泽满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病恹恹的病态美少年,又或者说,气色微微有些不好的却强打起精神和自己谈笑的开朗公子。谁想到——林泽斜睨了一眼骑在马上使劲地挥着马鞭的闻希白,发现自己额角突突地跳得厉害。 “我就说,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吧。” 被裴子峻这副淡然的口气给惊了一下,林泽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嘟哝说:“早知道他这么有精神,你就是八匹马拉着,我也不会同意来看他的。”说着,瞥了一眼胯下的骏马,林泽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应该说,不会被赶鸭子上架地给带到这里来。” 放眼四周,景致悠然,倒是也有一番情致。 已经溜完一圈爱马的闻希白架着马小跑过来,冲着林泽和裴子峻笑道:“嗐,这么好的日子,怎地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莫不是又有什么人上赶着给你们添堵了不成?” 他本是无心之言,奈何先前有了贾宝玉闹将的一出,林泽脸上自然不怎么好看。闻希白见状,忙看向裴子峻,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却更惊讶地发现裴子峻的脸色也很差。 “出什么事儿了?” “不过是个惹人嫌的苍蝇来扰人罢了,别的倒什么都没有。”说罢,林泽也不管闻希白有没有听懂,已经一抽马鞭,策马而出。 “到底什么事儿啊,哎哟,可好奇死我了。”扯着马缰架着马靠到裴子峻身侧,闻希白一脸“你不告诉我我就继续问下去”的表情,惹得裴子峻都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等裴子峻言简意赅地把贾宝玉在林府门口的一出给闻希白复述了一遍,听得闻希白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地说:“我原以为这世上蠢人甚少,谁想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蠢物,当真奇事。”说着,连连摇头,心生感慨。 “只是,你这性子竟也忍得住?”闻希白斜睨了脸色冷然的裴子峻一眼,林家的姑娘分明及笄后就算是进了裴家门的人了,如今那贾家的凤凰蛋这样欺辱到林家的头上来,裴二郎竟然不愠不火,当真奇事一桩。要知道,当初杏花林中一面之缘,回头眼前这人就把那史家的姑娘好一通“修理”,虽然瞧着没什么,可那名声在命妇中可是差极了。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急什么。” 丢下这一句话,裴子峻挥下马鞭,紧跟着未来大舅子的屁股后面冲了出去。剩下闻希白百无聊赖地磨蹭了两下自己的鼻尖,突然发现他自己恐怕是操心太过才会得了风寒。瞧这一个两个的,主意大着呢,才不稀的他来出头。 第102章 贾太君说亲遭坚拒 整个午后都在策马奔腾中度过,最终结果是裴子峻以惯来过强的身体素质笑傲群雄,而病没痊愈的闻大公子不幸被冷风一吹,似乎又染了咳嗽。林泽抹着一身的臭汗,好不容易在闻希白的府上清洗了一下,结果也万分不幸地被闻希白给传染了一部分感冒细菌。 等林泽从闻希白那里老大不客气地拿了两瓶海棠露,挥别了好心送他到家门口的裴子峻后,一进门就发现府上的气氛似乎十分不对。 果不其然,林泽才进内院,就见青梅已经等在那里,白果脸上也是一派焦急之色。见林泽缓步过来,连忙请安问好,才一迭声地说是姑娘那里正不快,还要大爷过去瞧瞧。 林泽神色一凛,也顾不得细问,忙往黛玉住处去了。还未进门,就听见青杏在一旁劝着些什么,再一瞧,黛玉正拿着帕子拭泪。这怎了得?! “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日子,偏又哭了起来。”说着,林泽已经坐下了,抬首看向屋里服侍的人,冷声问:“姑娘今儿个及笄礼,如何又受了气?且老实地招了便罢,若不然,哼。” 黛玉原不过七八分的委屈之意,现下听见林泽如此维护,心中委屈大盛,泪水盈盈道:“哥哥!”一句话才出口,已经泪珠滚滚而落,看得林泽大为心疼。 绿柔轻叹了一口气道:“大爷出门这小半日,竟不知道那贾家的二太太也太……虽说彼此都是骨肉亲戚,可也不该句句刺人。亏得王太妃娘娘在这里,又有沈夫人一力维护,否则,要我们姑娘可怎么好呢?” 林泽一听,心里顿时火气大盛,恨恨地掷了一只杯盏,喝骂道:“好一个簪缨世家,也配!”说罢,心中不免恼恨今日未将那贾宝玉狠揍一顿,好解此刻心头之恨。 黛玉擦了擦眼泪,见林泽如此,反而不肯再委屈,只拿手去拽了拽林泽的袖口,轻声道:“哥哥别恼,王太妃娘娘今日也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给了二舅母好一阵没脸。只是当时多少人在场,只怕颜面也存不住的。” 林泽点了点头,心道:那王氏惯常是个跋扈的,面慈心狠虐待庶子,那良善的名声早几年就没了。如今在北静王太妃眼前闹了这么一出儿,哼,想来日后荣国府的日子是难过了。 且不提林泽如何安慰黛玉,只林泽从黛玉处才出了门,却冷不防听说林如海竟被“请”去了贾府,当下暗道一声“不好”。因忙让人套了车,亲自去接。 才一进贾府,就见府内仆妇四散,吃酒闲话的莫一不足。林泽冷眼瞥了,只觉得这贾府当真是个最不上规矩的地界,虽说是连二门都进不去的小厮,却在门口端足了大老爷的架子,恁得没脸! 等好容易被引进了荣禧堂,林泽还没进门,隔着毡帘就听见里头隐隐传来的人声。依稀是贾家二太太王氏和王熙凤的声音。推门而入,林泽才发现,当真不得了,这上座是贾家的老太君,林如海和贾政坐在下首,贾政身侧坐着的就是一脸气势逼人的贾家二太太,王熙凤站在王氏身旁,眉头微皱,似是极为苦恼。 林泽目光微沉,迅速地扫过王氏身后的两个少妇妆扮的女子,史湘云他是见过的,至于另一个浑身穿金戴银的,应是和史湘云同一日进门的夏金桂无疑了。 这几人本以僵持住,可当林泽推门而入时,却不约而同地都转头看向了林泽。 “多日不见老太君,特来给老太君请安。”林泽淡淡地一撩袍角,给上座的贾母请了个安,又向贾政和王夫人依次问好,端的是温润雅致,眉目间的气质竟比年前更要人心惊了。 王熙凤因掩唇笑道:“好弟弟,这是再盼不来你的。咱们家的门槛竟似是高的不能再高了,亏得今日怕是吹的不知道什么风,许是把那门槛也给刮烂了,才要好弟弟你进得门来。”一番话说得又快又俏,贾母便笑着要去捶她,林泽也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好弟弟快坐下,这里旁的没有,你二嫂子倒不自夸的话,应是比屋里服侍的丫头得力些的。”说着,便亲自捧了茶来给林泽吃,又惹得几人一笑。 待得林泽坐定,那头王夫人早已按捺不住,只怒瞪了一双眼睛冲林泽道:“泽哥儿好大的架子,千请万请也是不来的,如何今日竟来了,也是咱们门上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气。”一句话说得酸不溜丢,就是林泽也有些倒牙。 贾母耷拉着眼皮子没有说话,王熙凤只觉得嘴里发苦,好容易活络的气氛,被这二太太一句话又给打回了原样。 林泽淡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盏,只轻轻笑道:“原也不值当什么,只是身子多有些不痛快,便是圣上也明谕了,要我在家歇歇的。我竟是个不通俗务的,烦劳二舅母这样担心,我这里先赔不是了。”说罢,已是悠悠一辑,动作诚意十分到位。 贾母见状,只暗暗瞥了一眼王氏,打住了她未尽的话。转头便向林泽打量了两眼,才又笑道:“你原是最孝顺的,你二舅母不过是忧心你罢了。况且,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你们原是从扬州千赶万赶来的,纵在京里住了几个春秋,又哪里有咱们家便宜。”说到这里,倒隐隐透出几分责备之意。 林泽还没开口,那头史湘云已经柔柔地过去给贾母顺了两下背脊,笑道:“许是不愿来叨扰也未可说。” 林如海和林泽各自悠然饮茶,半句话也不乐意搭腔。他们可记仇得很,没忘记过当日小杏林中,这史家的大姑娘是如何处心积虑地意图想要毁了黛玉闺誉的。纵如今黛玉身份尊贵,又嫁期将近,林家的俩父子那也是心眼子极小的。 见林家父子压根儿不理会史湘云,夏金桂捂嘴便笑道:“好妹妹,这话也亏得你说。老祖宗且说了,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何必又分出彼此来,反而疏远了。妹妹你是心思太重了些,这些家里头的事物也毋须你烦扰的。唉,只可叹我一个最俗气的人,往日里吃苦耐劳的,嫁进门来也不比妹妹你养尊处优,每日里打点这儿那的,竟是一人当成两人来使呢!”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夹枪带棒,暗指史湘云每日里凡事不问,只高床软枕的养尊处优。反倒是她夏金桂,为了家里头任劳任怨,偏又不得好。一语双关,连贾母平日的不待见也在话中指了出来。 史湘云一听这话,脸上便有些难堪。 往日里这些话关上门来在怡红院里说说也就罢了,谁知今日在林家姑父和林泽面前也吵闹出来,没得要人笑话不上规矩。 贾母见她们一个两个的吵嚷的不像样子,因咳了一声,沉声道:“难得姑老爷来咱们家一趟,没得要他看见了笑话。你们两个也少说些话来,宝玉统共就你们两个可心的人在跟前服侍着,若有个私密话的只管私下说了也就是了,怎么还在这里说了。” 史湘云忙低头应是,夏金桂纵还有话说,在贾母的瞪目下,也只得不甘不愿地垂了头下去。 林泽白看了这一场戏,碗里的茶也吃了一半,再瞧王氏的神色,便叹一声,这重头戏总该上场了。 “要说呢,这话原不该我这做舅母的来说。内宅只有姑娘一个打理着,她年纪又小,必有不妥的。只是,姑老爷是个男人,许多话也不好讲。我这做舅母的,也只得今日托个大,好生分辨一二了。” 见林如海和林泽都不搭理,王氏迅速地瞅了上座的贾母一眼,才又道:“姑娘及笄原是大喜事,咱们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这样大的事,姑老爷竟没叫人下帖子来请,这说出去也忒……”说着,王氏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才又笑道:“再说了,今儿个我去了府上,好一通无礼对待。姑太太去得早,留下这孤女弱子的,白叫人欺负了去可怎么好……” 说到这里,竟打起了悲情牌,连过世的贾敏也拿出来说嘴。林泽眸色一沉,心中已经十分不悦。 那头王氏犹自不觉,贾母也呜咽道:“想来,我所出子女之中,最疼爱着唯敏儿一人尔。她去后,我便似心口上剜去了一块肉,日夜疼得很。待盼得玉儿进京来,我只以为老有所托,谁想……如今玉丫头也是及笄的了,她及笄之礼,竟连我这个做外祖母的都不曾去,说出去,谁能信呢?”说着,不住拿眼去看林如海的反应。 谁想,林如海反应十分冷淡,就是林泽也只是垂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贾母见此,心中气愤,只怒道:“我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了的人,旁事也无可想。独玉儿的大事上,及笄既有北静王太妃娘娘做了主,可这眼瞅着的婚事,姑老爷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这话虽是问句,可口气却全然一副肯定的架势。想必是料定林如海看在贾敏的份儿上,不忍驳了自己的面子罢。 林泽冷笑一声,亏得这贾母过去是个有眼力见识的,如今自打那贾宝玉出了好些个浑事之后,这心思绸缪却是越发的不如从前了。 林如海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向贾母道:“小婿不孝,怕是要驳了岳母的好意了。” 看着贾母一下子瞪圆的眼睛,和王氏急不可耐地神色,林如海依旧慢悠悠地解释道:“玉儿若只是小婿的女儿,自然这及笄礼,日后嫁娶也该岳母烦心的。只是,如今玉儿也是皇后娘娘的养女,身上背着的不止是咱们两府的荣耀,更有天家贵胄,日后婚嫁,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早嘱咐了,由他们相看的。” “这……”贾母轻叹一声,听林如海这话,她也不好再说了。只是可惜了,还想着若把林家和甄家拴在一处,日后更是亲上做亲,彼此间更难分难舍了。 贾母的想法,无非是为了家族荣耀。可王氏却只想着,黛玉及笄礼的排场不知道比当年元春及笄礼大出了多少去,更有宝钗当年在府上,几十两银子就敷衍了的那一场及笄礼。想到京中贵妇云集,太妃娘娘和盛誉有加的沈夫人都在场,那林丫头的身价岂非今非昔比?! 想到这月宫中省亲时,元春又提及手中银子不够使的,王夫人不免就把心思动到了林家的身上。虽说她是十分看不上那小心眼子的林丫头,可架不住她身价高,这林家姑老爷又是从巡盐御史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府上的银钱怕和薛家也能相提并论。 因此,听到贾母有意为黛玉的婚事做主时,王夫人的心就活泛了。 只是,二人心思到底还是有些差距。 第103章 丢宝玉夏氏治刁奴 王夫人看了一眼已经不再作声的老太太,心里有如猫爪在挠一般。递了个眼色给夏金桂,却见夏金桂眼睛正定在林泽身上,心头登时大怒。 “纵林丫头的婚事有皇后娘娘作主了,可说到底,泽哥儿也是和咱们家孩子没有二样的。老太太一心想为着姑老爷家操些心,姑老爷可别驳了老太太的好意才是。”说着,便拿眼去看林泽,“不是我说,泽哥儿如今也是该添个可心的人的时候了,偏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我这做舅母的,每每瞧见了还不是滋味儿呢。” 这话像是说到了贾母心坎里一样,眼睛也是一亮,向林泽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你小孩子家家,内宅无人打理,多有疏忽之处也是有的。你家老爷又最是个勤谨的性子,平日里你房里的事情,他哪里顾得上呢。” 林泽勾了勾唇,站起身回道:“多谢老太太慈爱,只是外孙如今满打不过十七岁,如何就急着娶妻呢。” “这话该打!”贾母笑斥了一声,佯装着瞪了林泽一眼,继而笑道:“不是我说呢,我们宝玉年前就成了亲,如今也不见得耽误了他。你最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如何竟连这‘齐家’的道理也不知了?” “何况,我那玉丫头如今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倘或你这做哥哥的不先娶个嫂子回来,他日难不成要妹妹先嫁了出去不成?说来也是没规矩的话了,你这做哥哥的,你这做老爷的,也合该为玉儿好好想想才是。” 到底是人老成精,才不过两三句话,就把林如海和林泽都推到了风口上。林泽闻言心里冷笑,那贾宝玉是什么货色,也配拿出来提起。本来就是个从不过问经济仕途的蠢物,成亲之后更是厮混在内宅,哪里有时间专注学问。贾母这话着实笑掉人的大牙,他贾宝玉难不成有什么可耽误的不成? 林如海那头却想着,贾母先前偶露了两句口风,说是江南甄家不日进京,再一联想今日的情况,林如海眉头微皱。难不成是打着要林家和甄家结亲的主意不成?看了犹自不觉的林泽一眼,林如海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只得沉声道:“老太太为我们一家打算,想来是小婿不孝了。只是我这一双儿女,最是让人头疼的。” “玉儿不说,自有皇后娘娘作主,我纵身为她亲父,也是不能置喙了。可泽哥儿,我虽有心为他讨一房好媳妇儿,到底也是无力的很。” 此话一出,贾母、王夫人忙问何故。就听林如海哀声叹道:“想他当年才进翰林院时,就有钦天监的汤大人亲自为他算了,不及弱冠,若女立其旁,定是玉碎瓦解,只怕伤了他前程性命。” 这话贾母虽不肯全信,可听林如海的口气,又听他搬出了钦天监的汤大人来,想来也是真事儿了。若果然如此,贾母心里算了算林泽的年纪,又想到甄家二小姐如今已是及笄芳龄,若再要个三年,只怕是不成了。 因轻叹道:“泽哥儿瞅着也是有福的,他日不定有大福气在后头呢。咱们做长辈的,只一心为他打算着,谁又想得到,这老天爷指不定就给他留了更好的呢。” 夏金桂便笑着腆着脸凑上来说笑了一两句,贾母虽不怎么待见她,却不好当着林如海的面儿驳了自家的面子,只得也笑了笑。王夫人心里着急,可见林泽和黛玉的亲事都与贾家无关,又想到甄家的家财、贾家的家底和元春在宫里的捉襟见肘,脑袋一热,便道:“虽说要再等上三年,可也不是不能先定下来的。” 这一开口,王夫人自觉十分有理,便又补充道:“不是我夸口,泽哥儿是个偏偏少年儿郎,只怕不知有多少人指着想嫁给他呢。想来,这江南甄家的门楣,或不辱没了林家家声罢?” 林如海和林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嘲弄。对于王夫人推荐甄家姑娘的热情没甚想听的欲望,林如海正想要告辞时,就见门口一阵吵嚷。待得屋内众人都不约而同皱了眉,才见毡帘一掀,进来一个容色平平的丫头,脸上神色凄惶道:“老太太不好了,宝二爷、宝二爷疯了!” “这还了得!” 王夫人扶着贾母进了怡红院,一眼见着躺在床上痴痴呆呆的贾宝玉就是一阵哀嚎。又眼尖地瞅见贾宝玉脸上和背上的伤痕,更是怒不可遏。直嚷着要把茗烟等二门上的小厮扒了一层皮,方可解气。 贾母一见宝贝孙儿落得这样田地,哪里忍得住,一迭声地叫人去请了太医来看。又见宝玉口角流涎,只疑心他被歹人狠揍了一顿,有些痴傻。本不以为意,只等调理好了,也就是了。却冷不防听见晴雯嚷道:“不好了,二爷的玉不见了!” 众人又是一阵忙乱,小丫头子们急忙四处去寻,老妈子们一迭声地骂着“作死的小贱蹄子,平日里玩笑闹腾都是有的,那命根子的宝贝也敢藏匿了”。各种打骂声皆有,吵嚷的贾母一时也头疼犯了病,被晴雯扶着坐在软塌上休息。 怡红院里正闹成一团,史湘云只挨在宝玉身旁落泪不止。那夏金桂倒颇有几分手段,见众人慌乱,因想着趁此要把心头祸患给除了才罢,便命人拉了宝蟾来,怒声喝道:“好个没脸的小娼妇,爷们儿平日里的物件统共都是你们几个经手的,这屋里既寻不着,定是你们几个没脸没皮的暗地里使坏去了,是也不是!” 被夏金桂一起当成筏子使的还有紫鹃、麝月、秋纹等人,晴雯因扶着老太太歇息,姑且没有被夏金桂指着鼻子喝骂。可她向来是个爆碳性子,纵夏金桂没有指名道姓,可当着这么多小丫头子和老仆妇的面儿这么数落,晴雯是最受不了的,当先便斜刺里冲了出去,梗着脖子道:“二奶奶说话也留一线,这是怎么说的呢!但凡是二爷的东西,自打两位奶奶嫁了进来,可不都是您二位收着的。我们虽说是服侍惯了二爷的人,终比不上两位奶奶体贴,如何今日遗失了东西,却拿咱们来顶罪!” 夏金桂闻言,更是叉腰斥道:“我且也没提名道姓地指出谁来,这屋里统共这么大的地方,既找不到了,自然是在外头不见的。咱们妇道女人家,我纵有心,可也不能舍了面皮去拷问二门上的小厮们。晴雯姑娘好大的气性儿,难不成这里头的缘故,你是清楚的不成?” 一句话不阴不阳地把晴雯给顶了回去,晴雯气闷,见王夫人已经皱了眉头,老太太也不说话,只好暗咬了牙,退去一边不再说话。 这当先跪着的紫鹃是早和宝玉好过的,因她素日里不与夏金桂争持,夏金桂便也不甚记恨在心。独对宝蟾背主忘恩,心里有如火烧。想她当日撞破宝蟾和宝玉的好事,却又闹将不出来,只得苦苦忍住了,今日既有这出子事情,她岂肯轻饶了宝蟾,当下劈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宝蟾半张脸都红鼓鼓的一片。 “你原是我陪嫁来的丫头,平日里二爷歇在我那里,你服侍得也最勤快。今儿个二爷的玉不见了,你是头一份儿要受罪的,可也别怪我狠心。”说着,又斜睨了湘云身旁的翠缕一眼,凉凉地说:“可也不知道,这云二奶奶,你身边有没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呢。” 史湘云听夏金桂此话,忙握住了翠缕的手,咬牙道:“翠缕原是和我打小的情谊,何况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多少金的玉的没见过,岂有为着这个眼皮子浅了起来。再说,从小到大,她和二哥哥也十分相熟,二哥哥脖子上的玉不知都看过多少回了,再不能是她犯了这样的错儿来。” “这么着,竟是除了宝蟾,无人会犯事儿了?” 夏金桂眼皮子一抬,劈头盖脸地就对宝蟾一顿耳光,嘴里不住骂道:“好个忘本的小娼妇,原以为你是见惯了金银玉器的,谁想你眼皮子这样的浅。眼前的风光只怕迷住了你的眼睛,也不知心都被什么东西给吃了,惯出你这不上家数的德行,如今连主子的东西也敢觊觎。今日若不好好地惩戒了,他日岂不是要爬到主子头上耀武扬威!” 她这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一边喝骂,一边动作。那耳光连连打下,宝蟾一张脸早已不复当初的清秀,嘴角破皮流着血,心里一阵发苦,却不好回嘴。 她主仆二人原是耀武扬威惯了的,嫁进贾府也对怡红院中大小丫鬟颐指气使,今日宝蟾被打,晴雯等人只觉得心中大快,恨不能拍掌喝彩,岂有人愿意为她出头的。 那宝蟾也是个妙人,夏金桂这样作践她,她原还指望有人帮扶一两句,忍下这一次也就是了。可见众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心中登时无望。索性把心一横,只扑在地上撒泼耍赖,哭喊着:“我原是下贱坯子,奶奶就是打死我也是有的。只是怕脏了奶奶的手,索性拿了绳索来,我自己勒死也就了了。我陪在奶奶身边这么些年,纵无功劳,也有苦劳。在家时,多少好的东西没见过,何苦临到头来,为这赔了自己的性命。” 见夏金桂无动于衷,宝蟾忙扑到宝玉床前,一迭声地哭喊道:“二爷可也醒一醒为我说句话,往日里那样千好万好的,如今怎么却连分辨一句都不肯呢!” 贾母本不想掺和此事,可今听见那宝蟾口口声声说的话,心里顿时一个咯噔,难不成宝玉竟和她?又见宝蟾哭着去攀扯宝玉,贾母拄着拐杖重重地锤了两下地砖,恨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心大的,如今也管不住了,也不用等宝玉好了,明日就让赖妈妈来拖了你们出去,打发卖了彼此干净!” 第104章 窝里反俏宝蟾争宠 贾母拄着拐杖重重地锤了两下地砖,恨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心大的,如今也管不住了,也不用等宝玉好了,明日就让赖妈妈来拖了你们出去,打发卖了彼此干净!” 闻得这话,几个有心思的丫头心中都是一个咯噔。她们素日的脸面都是因着服侍宝玉故而得的,倘或真因着此事而被发作,那往昔的情谊岂不都化作了飞烟?想到这里,宝蟾愈发的闹腾起来,麝月、秋纹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都看到了几分慌张。紫鹃瞥见她二人神色,低头嘲讽一笑,却半句也不开口。 夏金桂见贾母都已经发话,自觉更加有脸,便掐着宝蟾的纤腰,狠声道:“我平素里最厌恶人表里不一的,从前在家时,你最是和我同心,故而我嫁人了,还带了你来。这原是看重你的意思,谁想也不知道来了这里,是谁挑唆的你,竟渐渐地离了心去。如今打发了你出去,彼此眼中才干净呢!”说罢,便要人来拉宝蟾出去。 那宝蟾最是个泼妇,一听夏金桂如此说,心下便知她手段很辣,若自己果然依她的话被打发出去,只怕难活命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只向贾母哭道:“老太太慈悲,纵使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二爷的骨肉啊!” “啪——”王氏狠狠地给了宝蟾一个耳光,打得她半张脸都偏了过去。 “小—贱—妇——!”王氏恨得咬牙切齿,脸颊通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那副恨声咬牙的气势,看得夏金桂等人心中都是一惊。她们竟不知,当初花袭人怀了宝玉的骨肉,已经叫王夫人气得半死,今日又有宝蟾步上袭人的后路,怎么不叫王夫人气得很。 “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出去打死!”见宝蟾倔强地梗着脖子,王氏冷笑数声,向夏金桂呵斥道:“这样不知礼数的东西,亏得你从家里带出来,没得脏了我们宝玉的屋子。爷们儿的名声岂容得她满嘴里胡沁,再有下次,看不发卖了你们!” 夏金桂先是一惊,随即满口应道:“太太说得是,来人啊,把这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拖出去!” 宝蟾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氏,又看向满脸漠然的贾母,心中一片绝望。她错得离谱,竟以为凭着腹中骨肉母凭子贵,从丫鬟抬到姨娘!可现在,贾母半点也不曾动容,夏金桂又摆明了要她性命,平日里吃斋念佛满口仁心善德的王夫人竟这样狠辣,恨不得当场打杀了自己才甘心! 宝蟾含着一泡眼泪,正绝望无助地趴在地上哽咽时,就听床上本已经泛着痴傻之态的宝玉忽然滚下了床榻,在王夫人和贾母的惊呼声中,睁着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那声音又轻又弱,却叫每个人都听到他说:“好妹妹,你怎么跪在地上,快起来,你素来身子弱,定受不住的。” 宝蟾呆呆地任由宝玉将自己扶起,又听宝玉满脸愁容道:“好妹妹,你怎么哭了,要老祖宗瞧见又得说我。定是紫鹃服侍的你不周到了,你可别因这事儿伤了身子,我最心疼的。” 说着说着,突然像是见着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用力地抱住了宝蟾,一迭声地嚷道:“林妹妹你别走,你别走,我不让你走。咱们两个从小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我再不肯和你分开的。林妹妹,你别走,别走!”嚷着嚷着,竟是泪水盈眶,泣不成声。 贾母见他满嘴里都是“妹妹”,便知他定然是想着黛玉了,心中一痛,忙过去搂住他“心肝肉”的叫起来,双眼微湿道:“你妹妹就在这里呢,宝玉你别怕。”说着,又狠狠地瞪了宝蟾一眼,“还不和你二爷好生说话。” 宝蟾本还没有回过神来,猛然被宝玉抱住好一通乱叫,待得回过味来,又迎上贾母极具威胁的目光,忙上前拉住宝玉的手,软声道:“宝玉,你别怕,我就在这儿呢。”她本来姿色便不差,只是平日里惯做泼辣之态,今日忽而软声说话,却也别具滋味。 宝玉被她一哄,满眼都见着的是黛玉冲自己温柔笑着,又见她主动来拉自己,心中更是快活。只顾反手握住她的手,将人往床榻上一坐,冲她笑道:“林妹妹,我再不许你走的,从今后,咱们仍旧吃在一处,睡在一处。可好也不好?” 宝蟾满心喜悦,却半分也不敢露。宝玉见状,只以为黛玉又不肯了,眼中便又有泪水滴落,满脸颓丧道:“我知道了,妹妹定是厌弃我了,也是,我这样的俗人,原配不上妹妹。只我死了,大家也落得干净!”说着,又哭了起来。 贾母一听,哪里肯依,便瞪着宝蟾道:“还不把宝玉哄住了,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宝蟾闻言,忙一把拉住宝玉,温声软语地说:“好哥哥,快别如此说。可要我也伤心极了,你若死了,我可怎么办呢?”说着,又偷觑屋中其余人的神色,见夏金桂目露凶光,史湘云一脸愁云,心中十分自得,满以为无人能发落自己,因更加体贴温存起来。 王夫人有心想要打发了宝蟾出去,可每每一说话,宝玉总吓得瑟瑟发抖,搂着宝蟾胡言乱语,看得贾母十分不忍。因发作了王夫人好几句,终究留下了宝蟾在屋内服侍,其余诸人都回原处。 夏金桂一出门,便狠狠地扯裂了一块丝帕。 她原打算的好好儿的,借着宝玉痴傻的当口儿,把宝蟾这个碍眼的打发出去。虽少了个得力的臂膀,到底也少个人在宝玉跟前分宠。她出身虽不如史湘云,可在宝玉屋里,她却是个有威严的。常日里在家听闻,贾府的琏二奶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等她嫁进了贾府,她还想着要会一会这个名声在外的琏二奶奶,谁想一见面,虽说性子爽朗说话也伶俐,可到底也没什么利害的手腕,怎比得上她? “到底是姐姐调教出来的人,这手段……我身边的人,怕是半点也施展不开呢。” 别以为史湘云是什么省油的灯,要说到冷嘲热讽,史湘云也是一把好手。当初和薛宝钗站在统一战线处处针对黛玉时,她的嘴皮子也是十分利落的。只是嫁给了宝玉之后,因着贾母明里暗里的提点,强忍着没与夏金桂冲突罢了。 可眼下瞧见夏金桂身边那个叫宝蟾的,竟连贾母也莫可奈何,史湘云不无讽刺地冷笑道:“只是,不知他日这宝蟾姑娘是不是要和姐姐平起平坐了呢?” “她也配!”夏金桂果然横眉竖目起来,见史湘云一脸嘲讽之色,心中更是愤恨难平,“妹妹是养在深闺里的人物,哪里是咱们这些俗人沾染得起的。我还要去操持家务,妹妹若得了空儿,也该去二爷身边体贴一番,免教旁的有心思的丫头也起了意!” 对于这话,史湘云不过一笑置之,领着翠缕便往荣禧堂去了。 “贱人!”也不知这话骂得究竟是谁,夏金桂啐了一口,狠狠地跺了跺脚,也忙往王氏的住处去了。 因着贾家凤凰蛋的一番闹腾,倒是让林如海父子俩得了个便宜,从贾家安然出来之后,林泽看着林如海紧锁的眉头有些纳闷儿。不由地问道:“老爷在为何事烦扰吗?” 林如海看着林泽,眼前的林泽年纪已有十七岁,正是慕少艾的时候。朝中不少同僚,家中凡有适龄女儿家的,也大多探过自己的口风。可是……林如海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愿,只是钦天监的汤大人确有前言,就连皇上也不敢轻易冒险,何况是他?再者,林泽自己也不甚上心亲事,他也就更难提及此事了。 今日忽而被贾母提及,林如海也是一惊。 儿子都这么大了,女儿眼看看的就要嫁人,小儿子年纪虽才十二岁,却也已经在书院求学,和几个同龄好友也是互相督促进步,半点也不用自己操心。唉,要说起来,真是自己对不住林泽,这孩子小小年纪,却为自己分担了太多。 对上林泽满是关心的双眼,林如海温雅地笑了笑,“无妨,只是想到,你竟也这样大了。” 林泽脸上微微一红,像是没料到林如海会有如此温柔说话的时候,神色很有几分窘迫,和平日里的清冷淡然大有不同。看得林如海微微笑了,更是打定主意要为林泽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更有一条,千万要好好地相看未来儿媳妇儿的母家,别像自己一样,虽有个琴瑟和谐的妻子,却修了个贪婪不知足的岳家! “泽哥儿可有喜欢的姑娘吗?” 临下马车前,林如海神色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见林泽反应不及地愣在哪里,又自言自语道:“也是了,你从不在这些事情上上心的,哪里有什么人选。”心里不免想到:那贾宝玉都多大年纪了,成亲前还在内帷厮混,半点都不顾姊妹的闺誉,成亲后又和丫鬟小厮亲热得很,更有传出和什么戏子也有一段故事。 林如海长叹一声,看着自家的傻儿子,还是自我安慰道:自家的儿子虽在男女之情上启蒙得晚了点,但是到底也比那风月老手贾宝玉好太多了! 这么一安慰,果然心里就痛快多了,第二日,神清气爽的林如海下了朝就直接找到了勤政殿。当着北静王爷和三殿下的面儿,直截了当地对皇上表明了,自家姑娘婚事得提上日程,可也别忘了自家的傻儿子,他还等着抱孙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水湛:…… 林如海:三殿下有意见? 水湛:…… 林如海:有意见说吧。 水溶:呵、呵呵……【内心os:林泽你小子等着被扒皮吧,喔嗬嗬嗬~~~】 第105章 训幼弟林泽存心事 黛玉的亲事确如林如海所期望的那般,在和皇上略一提及,皇后娘娘便已经十分上心。特意又拨了身边两个素来得力的女官去林府帮衬黛玉。虽则裴毅将军是武将出身,可说到底,那也是侯府门第,怎么也得规矩不差才行。 既然黛玉那里忙得很,从前的小胖墩,如今的小少年林澜自然也因着要避嫌不往黛玉那处去的,只在下学后往林泽那处说上几句外头听来的闲话。一时笑道:“前儿个听环哥儿说起,那一家子是越发的不上路数了。哥哥不知道,那说是稀世的宝玉,也不知什么缘故,竟忽然就不见了。他们一家上下好一通找,终究还是没寻得见。” 林澜一边说着,一边老大不客气地吃着盘子里的糕点,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他,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曾褪去的婴儿肥,此刻吃着芙蓉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说不出的可爱。青梅在一旁看得直笑,她是看着林澜长大的,简直在心里就把林澜看成了自己的弟弟一般亲近,岂有不看着高兴的。 倒是林泽,一直看着手里的书册,耳边权当没听见一般。 林澜拍拍手里沾到的点心屑,抬头看了一眼埋头看书的林泽,大呼无趣,“哥哥,怎么每日里你都有瞧不完的书,当心看成了书呆子,日后讨不了嫂子了。” 林泽这才漫不经心地从书册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瞥了林澜一眼。 再有两个月,林澜就要十三岁了,从孩童的模样渐渐抽长的身子,当下瞧着竟也快要赶上了自己。平日里在林如海跟前倒是十分乖巧,就是在黛玉面前,那也是听话的很。唯独在林泽面前总还是小时候一般淘气得很,只是那从心底里透出的亲近之意却是如何也瞒不住的。 林澜被他的目光瞧得很有些不好意思,正要避开那目光,却猛然想到这事儿分明是打趣大哥的好时候,怎好就在这里败下阵来?当下便挺胸迎上林泽的视线,只笑道:“大哥是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的,我听说父亲已经相看了好几家大人家的千金呢。” 林泽眸色微微一暗,放在书页上的手不动声色的僵了僵。 他已经十七岁了,寻常人家的公子定亲的也有不少,就是成家的也不在少数。唯独他,对男女之情上,却半点没有兴趣。不,与其说是没有什么兴趣,不如说,他恐怕喜欢的…… “大哥,怎么你就没什么喜欢的姑娘呢?” 不知何时,青梅已经撤了点心退出了书房,林澜也顽皮地趴在书桌上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端得是满脸好奇之色,怎么也没有半点羞窘。 林泽垂下了眼皮,无心搭理。 偏林澜不肯罢休,执意要问个所以然来。林泽因心里存了一段缘故,又被林澜一味逼问,便不悦地沉下了脸色,口气微冷地说:“看来这书院不去也罢了,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一心去学习的,谁想竟每日里关心这些个来。” “那贾家的事情,听说一两句便也罢了,谁还挂在嘴边说个不停的?再者,男儿志在国家,先国后家的道理难不成先生也不曾教过你?我看你是闲话挂心的多了,反而误了学业,这书院里的功课,不如就此停了,彼此反而省心!” “别啊,大哥!”林澜有些着急起来,眼见着林泽脸上隐隐有几分恼怒,心道自己是说错了话,忙忙地过来扯着林泽的袖口央道:“大哥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不过偶听环哥儿提起那贾宝玉的事情来,才有此一说,日后必没有下次了,大哥好歹待见我这一次罢。” 林泽本就没有当真生他的气,今见他小心翼翼地拽着自己的袖口,一脸的惶惶然,心里也十分不忍。只觉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被自己吓着了,可又不好一下子回转了脸色,便转过脸,淡淡道:“你回去罢。” 林澜瞧着林泽的脸色不大好看,也不敢分辨,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恰好出门时碰见青梅拿了新糕点进来,一见林澜耷拉着脑袋,满脸无精打采的模样,正奇怪呢,就听见屋里一阵响动,没一会儿林泽已经拿了一件披风往门口这里来。 “我出去一趟,跟老爷说了,别叫他担心。” 说罢,脚下半刻也不耽搁的就出去了。 林澜眼巴巴地瞅着林泽的背影,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竟氤氲出几分水汽来。满是委屈地嘟哝道:“怎么办,大哥生我气了是不是?” 虽不知这兄弟俩为什么事儿,可青梅却知道,大爷平日里最疼爱林澜的,哪肯和他生气呢。再说了,这林澜平日里说话大大咧咧的,可分寸却也大差不差,大爷若要生气,也不会太认真。便温声安慰说:“二爷别多心,想来是最近大爷为着旁的事烦心了,才有些急躁。等过几日,大爷心情好了,必没有这些话的。” 林澜听了,只点了点头,心里虽很不安,到底想着林泽素日待他极好,也放心了几分。又见青梅拿了新做的桃花酥,顿时又眼馋起来,对着手指说:“青梅姐姐,这是给谁的呀!” 青梅听了好笑,强忍着笑道:“原是给大爷拿来的,偏他现下有事又要出去。这桃花酥最是趁热才香甜可口,若要等冷了之后再吃,怕是口感不好呢。” 果然,林澜一听,眼睛立马就亮了几分。嘴里却说着:“大哥今日没吃什么东西呢,回来定要饿的……”说着,自己先狠狠地咽了一大口唾沫,只觉得眼前的桃花酥香气扑鼻,颜色清雅,瞧着就要人食指大动。 可想想林泽今日的教训,林澜又有些害怕,便忍耐道:“大哥回来只怕饿得很,这桃花酥往日里做的也少,大哥每日不常吃点心的,偏桃花酥还用得可口些。想来,他回来若瞧见有这桃花酥,就是懒怠动弹,也肯吃两三口的。” 他们和林泽日夜相处这么些年,岂有不知道林泽习性的。惯常是能坐着就决不站着,能躺着就决不坐着。更何况,于吃食上,林泽向来是没什么讲究的。这些个糕点酥饼的,放眼林家,只怕也就林澜这小胖墩最是喜爱了。 若说林泽偏爱这桃花酥几分,话也不假。比起甜腻的芙蓉糕来,显然味道清淡又芳香扑鼻的桃花酥更让林泽喜欢些。只是,说白了,那也只是在林澜吃点心时,林泽动动手指意思意思吃上几块打发时间的罢了,哪像林澜,成日里若没个糕点,只觉得一日都白过了呢! 青梅因笑道:“方才说了,这桃花酥是现做的才好吃呢。大爷既出去了,二爷何不把这碟桃花酥先吃了。等大爷回来,我再给大爷做些新鲜吃食也就是了。” 林澜一听,想了又想,才肯答应。 青梅便笑着把手中的桃花酥递了过去,见林澜早已迫不及待地拈了一块吃了,满脸餍足的模样,忙拿帕子掩住嘴角笑了起来。 “姐姐在这里,要我好找。”远远儿的,青杏边走边笑往这里来,瞧见林澜也在,忙福了福身,笑道:“二爷下学了,姑娘那里才得了宫造的点心,二爷也去用一些罢。”说着,又向青梅问:“大爷可在不在?姐姐可得空没有,也往我那里指点指点我的针黹功夫。” 青梅便道:“大爷才出去了,我这里左右无甚大事,你和二爷在前面先走,我等把屋里收拾了就去。” 林澜一听有宫造的点心,早已经按捺不住。他今天听贾环说起那贾家的事情,一心扑在上头,连午饭都没用,此时正饿着。再者,学院里虽也有些吃食,却不比家里做的精致好吃,林澜吃惯了府上精心做出来的点心,那学院里的点心却是不肯碰的。 等到了黛玉那里,一见桌上红漆绘攀枝纹八角方盒里,正盛着一个个圆滚滚的小点心。林澜伸手拈起一个拿到眼前瞅了瞅,咧嘴笑道:“这点心好生精致,才多大一个,也能雕出一只兔子来。”原来,林澜手里正拈着一只白胖胖圆滚滚的红眼兔儿,精致得很,看得他啧啧称奇,连下口都不知道如何下了。 黛玉等人看得好笑,青杏更是劝道:“大爷若舍不得吃,便拿了笼子来,养着它,也就是了。只是不知道,每日里喂它什么好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黛玉便对林澜道:“凭它如何精致,左不过是饱腹的,只要能填报你的肚子,也是它的功劳了。”说着,又向那盒子里的其他点心一一看去,只见其中更有灰扑扑的小老鼠,黄生生的小鸡崽,粉嫩嫩的小猪哥。忍不住也要赞一句宫中的御厨果然好巧的心思,因而也明白了几分林澜的不舍。 “把这点心拿去厨房叫她们瞧瞧,可能不能日后也做出八不离九的点心来。” 林澜听见前半句时正不舍呢,又听见黛玉的后半句话,当下便急忙道:“好姐姐,你快问了来,日后若吃不到这样精致的点心,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可难受呢。” 青杏笑着应了一声,忙把桌上的盒子盖好了,亲自端着往厨房那里去。 这边,黛玉却斜睨着林澜,笑问道:“快说罢,今儿个可是惹了大哥生气,叫他好一通训你呢?” 第106章 半道遭劫坦然应之 林澜耷拉着脑袋把之前的事儿一说,就见黛玉也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哥哥最是个有主意的人,你也别搀和这些事了。”说罢,才又笑着伸出葱白的食指点了点他的脑门子,只笑道:“你也是,多大的小人儿一个,混说这些个话来。定是没用心念书的缘故了,无怪乎哥哥要训你呢。” 林澜听罢小嘴一撅,只哼哼说:“我不过前几日在书房里正听到父亲说起你们二人的亲事,故而有此一问罢了,偏你们还来训我。也罢了,我再不说了。”说完,抱着青杏拿回来的那盒宫造的点心,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黛玉听他话里又提到自己,脸上登上红如流霞,竟似染上了胭脂一般。正想开口训他呢,不想他一下子就跑了,只好偏过身子独自羞恼了起来。 青梅掀起毡帘进来时,正瞧着黛玉斜签着身子坐着,一脸似恼非恼的神色,不由笑道:“姑娘且别理会二爷罢,他还是个孩子呢。”说着,亲自捧了一杯茶来给黛玉吃了,才又笑着说:“大爷方才脚步匆匆的出去了,想来大半日不能回呢,姑娘可别等他了。”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9节 黛玉拧眉道:“偏他事情这样多起来,今儿个父亲当值不回来,难得澜儿在家,他也肯出去的。”说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含笑站着的青梅道:“你可听见澜儿在哥哥屋子里说什么话了?” 青梅便福了福身子,笑着把林澜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好一会儿见黛玉不开口,正奇怪着呢,跟着青梅进来的白芍却冷笑道:“那样的人家,亏得养出这样腌臜的人来。”说着,便狠狠地啐了一口,又见黛玉脸色不虞,忙又道:“姑娘可别放在心里当回事儿,免得脏了姑娘的耳朵。” 原来,林澜在林泽屋里说的关于贾家的事情并不止那几件,贾环虽捡着不甚要紧的话同他讲了,可架不住林澜那机灵的劲头,又有裴家的幼子跟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贾环无法,只得实话实说。这下哪里了得,林澜一下学回家就立即把这事儿禀报了林泽。 只是,这些个话,林泽是半点没听进耳朵里去,亏得青梅在旁边服侍着,反倒听了几耳朵。 青梅见黛玉脸上越发的没了笑容,瞪了白芍一眼,嘴上斥道:“姑娘跟前也是混说的,仔细大爷回来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白芍果然乖觉了几分,当年林泽的威吓想来还留在她心中,故而青梅一提到林泽,白芍立马便不做声了。 黛玉轻轻地看了白芍和青梅一眼,才垂下了眸子,淡淡道:“原不过是外头传的闲话,值得你们这样。”说罢,径自起身往内室去了。青杏和青梅对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黛玉在内室如何,单只说林泽才上了马车,就已经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林府到闻府的路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罢了,可他在马车里慢悠悠的晃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等林泽后知后觉地撩起车帘往外探头一看,心里也是一惊。 沿途景致虽谈不上精致,却也是清新得很,只是这样清新的景色,却不该是京城里该有的。 林泽眸色一暗,屈指在车壁上敲了两声,朗声道:“车外何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说话,林泽眯了眯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到那人竟也有动用这样手段的时候,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见车夫压根儿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林泽倒也不恼,索性往车里一躺,自顾自地打起了瞌睡。 翰林院的公事虽谈不上有多沉重,只是公文冗杂,林泽又受器重,他自己也是个凡事都认真对待的性子。这几日是连吃口饭的时间都奢侈,遑论休憩呢。马车一摇一晃的,那节奏把握的恰到好处,林泽在颠簸的车内,倒是真的察觉到了几丝疲惫,双眸微合着便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身下那厚实的毛毯已经被柔滑的丝绸替代,屋内灯光如豆,刚醒来的林泽视线怔怔地对上床榻边的那一人。 原来……真的是他。 “睡好了。”水湛伸手轻轻地抚了抚林泽的脸颊,微冷的手心触摸到林泽温热的脸颊,心里便是一阵柔软。见林泽才刚睡醒,一双黑眸还氤氲了几缕朦胧的水汽,水湛微笑着勾了勾唇,拉过林泽的手,笑道:“睡了这么久,想来你定是饿了。我命人给你准备了你最爱的吃食,你快起来用一些。” 林泽听得一愣一愣的,正要开口询问此处是哪里时,又见水湛那双沉黑的眸子里有望不到底的沉痛,喉头一哽,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到那满桌的菜都上来之后,水湛仍旧笑得一脸温和,林泽却知道,他此刻心里定然不痛快。毕竟,林如海向皇上说的话并不曾瞒着自己,黛玉的亲事是他们父子俩一早就放在心上的,贾家的那一番动作不过是推着林如海更早一些向皇上呈请罢了。 只是……自己的亲事…… 林泽看了水湛一眼,见他脸上带着笑意,嘴唇却紧紧的抿着,又立刻低下了头,嘴里的樱桃肉似乎也味同嚼蜡,吃不出往日的酸甜可口来了。 用完饭菜,水湛拉着林泽在外头转悠了两圈,惟恐他腹中积食伤了身子。林泽虽觉得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奈水湛十分坚持,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被水湛拉着手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慢吞吞地散着步。 午后似乎是下了一场雨,到处都是雨后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的香气。林泽贪婪地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向水湛笑道:“三哥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当真是忙里偷闲的好去处了。” 水湛低头看向他的眼睛,清亮柔和,像是揉碎了漫天的繁星。水湛心里微微一动,握着林泽的手紧了紧,才低笑着说:“若你喜欢,咱们便在这里住下就是了。”说罢,竟似觉得这法子十分可行一般,又拉着林泽往前面走了几步。 原来,羊肠小道的尽头是一处小山坡,站在上头正好可以把庄子里看个全面。林泽正想开口,水湛却已经笑道:“这里土地肥沃,又盛产瓜果。盛夏消暑,寒冬赏雪,人间仙境也莫过于此了。京城虽繁华,哪里有这里逍遥自在。你既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咱们便住了下来,置一间屋子,每日里日更而出,日落而息,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林泽听他这样说,只把眼睛微微眯了眯,才笑道:“这庄子是三哥名下的,本就是三哥的产业。咱们若得了空来这里小住几日也是自在的很,只是长居此处,怕是很不妥呢。” 水湛眸色微沉,脸色不免就冷了几分。 林泽心知不能迫他,水湛的心思没有人比他还清楚明白的。说白了,不过是林如海向皇上提及黛玉亲事的时候,顺道又捎上了自己的。这本是林如海的慈父心肠,并无错处,就是皇上也极为上心。当初钦天监的汤大人算出林泽未及弱冠,不能女立其旁。这话皇上信了,林如海也信了,可林泽眼瞧着都十七岁了,离着弱冠之年已经十分之近。 林如海既然提起了这事儿,爱子心切的皇上和皇后岂有不肯相看的。当下便把朝中勋贵家的好姑娘挨个儿的给排查了个遍儿。 这过程虽说不是大张旗鼓,可也没藏着掖着。 朝中的人臣哪个不是人精,皇上一个眼神他们都能心领神会,何况这事儿又是天大的好事儿,谁不巴望着被选上呢?一时,京中日继一日地开起了赏花游园大会,各家的姑娘们打扮得清丽脱俗、花枝招展,就盼着被皇后娘娘相中好指给林家大爷呢。 这事儿,若搁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可事件的主角是林泽,这可就大不一般了。 水湛心思敏捷,自打听闻林如海在勤政殿向皇上进言,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很。好容易等了几天没什么动静,谁想这京城里的姑娘一个个的忙活的那叫一个勤快!只恨不得冲上林家的大门,就这么大剌剌地嫁给了林泽才罢休。 他本来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只是这几日每每想到此事都是一阵头疼。又有水清在一旁,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林泽的婚事来,水湛纵使想要不在意,那也是无法的。更让水湛不安的是,当事人林泽是半点风声也不闻。 哪怕是……哪怕是给他透露几句消息,也好过这样闷声不响的呀! 被痛苦的相思折磨了好几天,水湛再也按捺不住了,只命人在林府守着,倘或林泽一出大门,便立即带到庄子里去。这也是莫可奈何的法子,可谁让林泽整日里起早贪黑的,有时干脆就睡在了翰林院呢。 翰林院里人多眼杂的,他想要跟林泽说上几句话,便当真是比登天还要难几分。更何况,一介皇子,和底线的朝臣过从甚密,不仅对自身,就是对林泽,也是相当坏的影响。一个弄不好,林泽的前程和名声都会折在里头。 水湛是万万不敢拿林泽的好歹冒险的,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想出这么个笨法子。 林泽倒是不恼,和水湛一边散着步一边岔着话,打量着水湛眼底青黑一片的痕迹,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只觉得自己这几日净顾着公事,半点也没有给水湛递个消息的自觉。便一路乖觉地任由水湛说项,等听完了水湛的意思,林泽想了想,才道:“那便先住下罢,左右近来也无事。” 这话也不假,林泽自己是个工作狂人,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就罢了,可林如海那双眼睛可盯得紧着呢。瞧着自家的傻儿子不要命的工作,起早贪黑的,小身板迅速地就消瘦了一大圈。林如海那个心疼哟,直摸着自己四五寸的美须对皇上提出了给自家傻儿子放个假的要求。 皇上那也是个聪明的人,之前见林泽这孩子勤勉尽责,只觉得心里宽慰。可经由林如海这么一提醒,皇上迅速地醒过味儿来了。可不是么,这累坏了,那还不是自己家孩子的身子么! 不行,这假得批!必须休息,不肯也得服从! 只是,谁想得到林大爷才获批了五天的休沐,结果一出大门就被人给半路劫走了呢。 瞧着水湛嘴角展开的笑颜,林泽眨巴了两下眼睛,决定善意地不把自己正在休沐这事儿告诉给水湛知道。 第107章 吃干抹净反扑无力 林泽和水湛在庄子里一住已经三天,水湛每日里携着林泽同那些庄子里的人一块儿干点轻松的活计,又或者带上几个小厮,陪着林泽去田里摘些瓜果。 这些瓜果在京里虽十分常见,可到底比不上自己亲手摘下的更有趣致。不只是林泽,就是水湛也在享用这些瓜果菜蔬的时候,胃口见长。 林泽满眼瞧着,只觉得水湛每日里脸上含笑,可那眼底却是阴郁不散。心中纳闷,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烦扰些什么。若要说是为着他的亲事,可连他自己也不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如何就要水湛那样挂心呢。 正想的出神,猛地听闻水湛在远处高声叫他的名字,林泽忙收了心思,快步跑了过去。 水湛拉住林泽,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一边给林泽擦去额角的汗水,一边语带责备道:“这么着急慌忙地跑过来做什么,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仔细被风吹了,回去又嚷着头疼。”说罢,见庄头埋着头权当没有听见,水湛眸色一闪,径自拉着林泽往屋里去。 待得林泽坐定了,水湛抿了一口热茶,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见你站在那里,一副发呆的样子,怎么叫你也听不见。是在想什么呢?竟这样出神。” 林泽也吃了一口茶,也不去看水湛的目光,只看向屋外的明媚春光,咧嘴笑道:“能想着什么呢,不过想着裴大哥求娶我妹妹这么些年,好歹等到了。想来不多时,等皇上赐婚,贾家的戏也就可以歇歇了。” 水湛闻言,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痛意,只是瞧着林泽的侧脸,见他笑容狡黠,心里一时又酸又痛,只把头也偏向一边,闷声道:“我知道你是舍不下京城的繁华似锦,厌弃了这里的粗茶淡饭,也是。你平日里的吃食也无一不精致细巧的,这几日也是委屈你的很。” 话才说完,水湛就要举步往外走去,冷不防就听见身后重重的一声。回头,眼角余光就瞥见林泽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用力一放。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见林泽皱着眉,一副不赞同的表情看着自己。水湛顿时有些不知所以,只愣愣的站着,听林泽冷笑几声。 “原来三哥一直以来是这样想我的,正是了,我原是寒门子弟,哪比得上你天潢贵胄。算是我高攀了三殿下,如此,林泽这就告辞了。”说完,便挟着一股子恼怒,脚下半点也不肯停留地往外走去。 水湛哪里敢让他就这么走了,忙不迭地就去拦他,又被他推开。 如此几次三番后,林泽也没甚大力气挣扎,水湛只管双手紧紧地抱住林泽,满是歉然地低声道:“都是三哥的不是,但求你别恼了我。”说着,抱住林泽的手又紧了几分,声音涩然地说:“我是个蠢笨的,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里。难道我待你的心,你竟不知道么?” “三哥待我之心,我并没有不知的。只是,三皇子待臣下之心,微臣是不明的。” 林泽的声音凉凉的,一番话说下来,水湛只觉得怀里的人是当真生了气,自己半点法子也没有。除了紧紧地抱住了他,别无他法。 林泽被他箍在怀里,一有个动作,立刻就换来更紧的拥抱。这一来一往的,林泽脸上便有些发烫。他方才那话,不过也是气话罢了,谁还真为这些个和他置气的。再者说了,这么些年来,水湛的心意,他就是从前不知道,自打上一次在马车里,两人……之后,他也是明了的。 方才说出那话来,不过是自己的小心眼儿,睚眦必报的性子使然尔。只是却不曾想,水湛一颗心那样的惶惶然,吓得连叫他松开几分也是不肯的。 林泽想着往昔里水湛待自己的一番情谊,终究不忍他惶然太久,只轻轻地靠在水湛的胸膛上慢慢地说:“三哥,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吗?” …… 傍晚黄昏十分,忽然下起了大雨。 林泽瞧着天色昏沉,吃过晚饭便深觉倦怠,很有些懒洋洋的意思。只半侧了身子卧在榻上,随手拿了一本小札看。 水湛进来时,时候已经不早。 正是入夜时分,屋里只点了一根红烛。林泽半侧着身子靠在引枕上,手中执着一本小札,眼眸微垂着。几缕碎发落在林泽的眉间,划下淡淡的阴影,更衬得他眉目宛然。 水湛只觉得呼吸一窒,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几分,似乎生怕惊扰了林泽一般。 饶是他脚下步伐轻缓,仍是要林泽发觉了。 林泽抬起头,看着水湛的目光里带着柔和温暖的笑意,“三哥。”轻声呢喃间,唇瓣上都似乎沾染了几分诱人的色泽。 水湛的胸口一阵震动,他几乎不曾注意到,不知何时林泽竟然已经长得这样好了。清雅俊秀,容色宛然,眉宇间的雅致,比起寻常公子来更多了一份清淡和尔雅。 “三哥?……唔。”林泽猛然瞪大了双眼,长而翘的睫毛轻轻地扫过水湛俊朗的脸,就像是一并扫在了水湛的心头上。 被水湛温柔地拉开前襟时,林泽眸泛水光,恍惚中越过水湛的肩头,只见窗台上的那根红烛,摇摇曳曳的,那昏黄的光亮不知为何,却透出一抹异样的暧昧。 “小没良心的。” 唇上突然一痛,林泽转过头来,迎上水湛含笑的目光,只听他戏谑道:“这个时候,竟还要走神吗?”由着他这句话,林泽才发现,不知何时,胸前的衣裳已经被扯开了一大片,亵衣下光裸的肌肤上,一只滚烫的手掌正压在自己的腰间,炙热的温度几乎让他发颤。 “三哥……” 才一开口,林泽就连忙把头撇到了一旁。这声音……他绝不要承认是自己发出来的,又软又糯,端的是要人羞窘得很! 不等他犹豫太久,水湛已经半是温柔半是强势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唇舌交缠间,水声啧啧,林泽脸颊通红,眼中一片水光盈盈。水湛半眯着眼睛,离着这样近的距离,他能看见林泽微颤的眼睫,嫣红的脸颊,那张俊雅的脸上露出迷蒙的表情,竟是如此教人心动。 屋外,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不绝于耳,清冷的寒意拂过每一寸土地。然而屋内却是气息炙热,连同肌肤上都似乎被这样的温度蒸腾出一片暧昧的晕红。 林泽被耳边的热气呵得一阵微颤,想要躲开,却又被水湛更紧密的压制住。身上的人似乎有着无休止的活力,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动作。滚烫的唇舌在耳畔低沉地诉说着一句句爱语,饶是林泽这样冷淡的人,也被羞得满脸通红。 次日天才刚亮时,明明眼皮沉重的要命,可是却林泽顺应一贯的生物钟,早早的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身上还是黏黏的,被汗水打湿的肌肤有潮潮的感觉,很不舒服。可是,双臂酸痛的很,连动一下,都造成让人龇牙咧嘴的痛楚。 林泽才微微动了一下,身后的人立刻就察觉到了。 紧挨在水湛的胸口上,林泽只觉得脸上又突然滚烫了起来。身下的某一处私密疼痛难忍,可是背后那人温柔小意地磨蹭和揉捏,却让林泽连脾气都发不出。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林泽也说不清,昨天晚上是气氛太好,还是自己早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只是觉得,这么做,只是迟早的事,水到渠成。 “疼不疼?”轻轻地一个吻落在林泽的额角,水湛犹带着几分热度的声音就这样传进了耳蜗里。 林泽敏感的缩了缩肩头,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并不是不痛,只是比起那不可言说的疼痛,他此时觉得最难受的分明是满身酸痛的疲惫感。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仿佛昨晚的那场运动激烈地剥夺了他的活力一样。 水湛温柔地抱起林泽,看着林泽微皱的眉心,有点心疼起来。可是,看着林泽这样乖巧地躺在自己怀里,心中又有某一处,轻轻地柔软下来。 “去沐浴。” 点了点头,任由自己被水湛抱进了浴桶。 温热的水包围着每一寸肌肤,热水很快就缓解了肌肤的紧张和疲惫。林泽舒服地喟叹一声,把头枕在了浴桶的边缘上。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感觉到浴桶边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衣料摩擦? 林泽赶紧睁开眼睛,就发现水湛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外衣,只有一件薄薄的亵衣,衣襟大敞,一双眼睛闪着不知名的光,林泽才瞧了一眼就立马猜到了他的想法。正想站起身的时候,水湛却已经先一步跨了进来。 “一起洗吧。” 被压在浴桶边吻住的时候,林泽只隐约想到,他好不容易放松了些的肌肉,恐怕又要紧绷起来了。 第108章 无题 林泽瞧着林澜小胖墩在屋里一遍遍的晃荡,不由地勾起唇角笑了笑。只是,眼底总带了几分沉沉的不悦。林澜小跑到林泽旁边,见林泽神色淡淡的,忍不住开口说:“大哥,难道就这么……就这么……哎呀!”说到底,还是狠狠地跺了一跺脚。 林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子,笑道:“迟早会有这一日,你这会儿子倒急了。先时还听说你和岫哥儿每日里说起裴二郎的亲事呢,怎么眼下这样不情不愿起来?” 林澜把嘴一瘪,只嘟囔道:“我原只觉得没什么嘛,可眼下……大哥,姐姐就不能不嫁吗?” 见他一面说着,一面鼓着腮帮子,黑亮的眼睛眼瞧着就要透出泪意,林泽心道:这必是极舍不得黛玉了。于是忙拉过他,温声安慰说:“不过从咱们家,到裴家罢了。路程又不算远,何况,你和岫哥儿那样要好,倘或他们敢欺负玉儿分毫,你只管打岫哥儿出气就是了。”他嘛,自然狠狠地棒揍裴子峻一顿撒气了。 林澜心思虽也聪颖,可到底年纪小些,向来又事事以林泽为重。本来他是闹着脾气不肯要黛玉嫁人的,奈何圣旨下来,全家都接了旨,他也不是个脑袋不清醒的,如何不知道这圣旨一下,黛玉的婚嫁已经板上钉钉儿了呢。只是,心里总有些不痛快罢了,说白了,林澜小胖墩是深觉自家姐姐万般好,天底下怕也没个好儿郎配得上呢。 此刻听林泽这样一说,心里也承认裴子峻是个不错的人,姐姐若嫁给他家,也是美事一桩。 林泽见他渐渐的明白过来,顿感欣慰,拍拍林澜的肩头笑道:“你姐姐那里正忙着,你这几日也少去她院子里。那崔嬷嬷若要逮着你,可得好一顿说项。”这话不假,从宫里出来的崔嬷嬷最是个勤谨的性子,每回瞧着林澜腮帮子一鼓一鼓停不下嘴的吃,便要冷着脸说上几句规矩道理来。 林澜最怕这位嬷嬷的说教。尊敬是一回事儿,可每每被提溜着脑袋说上一顿,那也是林澜怕极了的。这时听见林泽说起,自然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那是自然的,姐姐那样忙,我才不会去打扰呢。”说着,不忘吐了吐舌头,作出一副鬼脸。 林泽闻言只是一笑,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腰间酸痛的肌肉。 黛玉的嫁娶既然已由皇后娘娘和皇上做主,自然也就没外人什么事儿了。可偏偏,就有那么些个瞧不见眼色的人,上赶着给人添堵。贾母和王氏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无人能出其右。 王熙凤站在邢夫人下首,一张粉面含春的脸低垂着。她如今有了荀哥儿之后,愈发的收敛起了脾性。一开始时,尚有几个不长眼的想要来勾着贾琏使坏,可王熙凤愣是不动声色地就把人给打发了,自此大房的院子里一时清静了不少,就是贾琏也和王熙凤感情越胜往昔。 如今她也算是醒过了味儿来,她虽是王氏娘家的侄女儿,可既已经嫁给了贾琏,那便是贾家的人了。娘家的情分虽不能忘,可公婆这边好好孝敬起来才是正理儿。过去,她只傻愣愣地跟在网上身后,一心为着王氏办事,在老太太跟前逗乐取笑,谁想到头来还是讨不到好呢。 王氏坐在邢夫人对面,瞧着邢夫人低着头不言语的样子,心里便来气。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继室,先前竟也敢不给自己的面子。也不想想,如今这宫里头最得宠的还不是自己的元春,满大家子的荣宠都亏得元春在宫里熬油似的熬了出来。这刑氏,待得她腾出手来,哪里还用得着她?! 想到这里,王氏目光在王熙凤身上滴溜溜的一转,见王熙凤只低垂着头,也收不到自己的眼色,心里更是一阵气闷。倒是陪侍在王氏下首的夏金桂瞧见了,十分知趣儿地掩唇笑道:“要说林家的表姑娘能有皇后娘娘做主赐婚,那也是大造化呢。到底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这荣宠就是和常人不一般。哎呦呦,要我说呢,还是老太太前生为咱们后辈子孙修来的大福气呀!” 一句话说得贾母心中十分欣慰,脸上不由地就带上了几分笑意,对着夏金桂也不像往常一般横眉竖目。只接过鸳鸯奉上的茶碗,一边吃着茶,一边笑道:“你倒会说话,哄得我这老婆子开心了,你好得赏了,是也不是?” 夏金桂见贾母高兴,忙笑着上前一步,躬身在贾母跟前捶了捶贾母的肩背,又一个劲儿地笑道:“老太太不怪罪也就是了,孙媳能得老太太一笑已经是孙媳的造化了。哪里就敢讨赏呢,只求着老太太,可别尽顾着疼惜云妹妹,好歹也疼疼我罢。” 贾母已经许久不曾被人这样奉承讨好过,史湘云虽是她的娘家侄孙女,可比起当初的王熙凤来,性子也要差了一大截。这夏金桂,贾母原是看不上的,只是眼下瞧着她笑颜可掬,口齿伶俐,竟和王熙凤很有几分相像。贾母抬了抬眼皮子,瞥了一眼垂头不语的王熙凤,才又叹了一口气,只似笑非笑地瞅着夏金桂道:“你是个好的,亏得你太太调教的你这样,说话也伶俐,比起这口齿,只怕十个云儿也及不上你一个呢。” 这话很有些连敲带打的意思,站在王氏另一边的史湘云当下便白了脸色,这等于是当着面儿说她不如这商户女夏金桂了? 而邢夫人和王熙凤却全然没听懂贾母话中意思一般,仍旧是那副不言不语的架势。 王氏见她们这样,冷笑了一声,看向贾母时却又换了一副笑脸,“老太太是最有福气的,何况甄家这两日就要来京里头。他们家在京中虽也有住处,到底也有这许多年不曾进京了。只怕那旧宅里老仆拿大,宅子里很有些不便之处。老太太何不留下她们暂住,也好彼此联络感情。” 贾母听罢,点了点头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他们老远的从江南过来,想来一路上很是不便,留他们住在咱们府上,才是大家子的道理呢。” 王氏瞧着贾母脸上神色愉悦,趁机又提起林泽的亲事来,不由地皱眉道:“老太太,虽说林家的表姑娘是有皇后娘娘和皇上做主了,可林家大爷可没着落呢。媳妇儿听说,那甄家的三小姐明年正是及笄之年,模样人品都是不差的,老太太何不做主全了这美事?也好了却了姑老爷的一桩心事。” 贾母沉吟片刻,说实在话,她原是想着把探春嫁给林泽的,一来,探春是二房的姑娘,虽说没有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头上顶了个庶女的名号,可到底也是教养在太太跟前的,说来也不算差。二来,为着贾母对二房的私心,倘或二房和林家结了亲,日后这国公府里,宝玉不管能不能继承家业,那后半生也是无虞了。 可先前贾母和林如海隐隐提了几句,却换来林如海疾声厉色的拒绝,当下脸色便很不好看。被晚辈当面拒绝的事儿,贾母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只怕还没经历过。那一日在这荣禧堂里,林如海字字句句听着是把自己敬重着,可再一细听就能发现,那里头的情义却疏远得不知去了那里。 眼下听到王氏提起甄家来,贾母心头一动。 可不是么,探春再好,也不过是个庶女。身份上到底差了一截子,想来林家那样的清贵门第也很瞧不上。倒是甄家的门第,最是相配。她也听闻这甄家的三小姐最是受宠,又是嫡出,甄夫人和甄大人疼爱的如珠如玉,爱惜十分,小时候还请了女夫子来教课识字,定是个大家闺秀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和林泽正相配么? 想到这里,贾母不由地朝王氏投去赞许的一瞥,这王氏平日里木头桩子似的不灵通,这日说来的话却很在理。贾母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难为你这做舅母的这样操心,倘或人人都如你一般,我也放心了。”说着,还不忘看了邢夫人一眼。 邢夫人才不理会,自顾自地吃着手里的茶,等贾母话音一落,她手里的茶刚好吃完,便抬头向贾母笑道:“这茶倒是吃着清香,还是老太太这里最养人。”说着,便把手里的茶碗一搁,笑着向贾母道:“瞧着时候也不早了,老爷今儿个回来的早,只怕还要媳妇儿回去服侍着,就不多待了。” 王熙凤赶忙扶住了邢夫人的手臂,贾母瞧着她们婆媳二人急着要走的样子,心头气闷,不快地挥手说:“走罢走罢,我这里是个留不住人的,你们二人早回去了也好。” 她本是半气半闷,原以为王熙凤和邢夫人会乖觉地上来哄上两句,谁想她们却装傻充愣,只顾行了礼便走了出去。气得贾母胸口起伏不定,又见王氏坐在那里,不由气道:“你看看你这大嫂子,我不过说了她两句,就这样拿乔起来!” 王氏忙站起身束手恭听,夏金桂却笑着挨在贾母身边笑道:“原是老太太慈和,最是个肚大能容的。想来大太太不过一时左性儿上来,老太太只管敲打敲打也就是了,何苦为这些白气坏了身子。孙媳可要心疼的。” 这话说得巧妙,又把邢夫人性子不好拿出来说了一通,又把贾母表扬了一番,末了还不忘提起自己的孝心,果然十分伶俐。 史湘云在旁听着,眼眸微眯,心中有怒,脸上却慢慢地带上了一抹笑痕来。 第109章 绵里针针针见人血 史湘云在旁听着,眼眸微眯,心中有怒,脸上却慢慢地带上了一抹笑痕来。“姐姐素来是最宽和的,肚大能容岂是我们比得上的。老祖宗可不知道,如今宝玉屋里的丫鬟个个儿都调教的出水芙蓉一般,一个比一个水灵呢。更别提新抬的姨娘,虽是在孕中,吃穿用度也比着咱们来的呢。” 夏金桂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贾母神色一冷,眼神就透出了几分不快。“小丫头子们,哥儿姐儿们的同她们玩耍一会儿子也是她们的福气,怎地就教养的比主子还高贵几分起来,忒没规矩了些。”说着,不免就带出了几分不虞。瞧着夏金桂低首站在自己身侧,眼圈儿微红的,到底也不忍说重话,只对王夫人道:“她们两个原是年轻媳妇子,哪里压得住,倒是你,平日无事也该好好看顾着宝玉屋里头些。有些个心大的又不上规矩的,趁早打发了才是。” 王氏连忙应是,心里却把挑起话头的史湘云骂了个遍儿。 婆媳三人在屋里又说笑了一会儿子,等贾母觉得乏了,才打发了她们各自回去。 夏金桂和史湘云低眉顺目地跟在王氏身后出去,等王氏走得远了,夏金桂这才停住了脚步,一双美目狠狠地等着史湘云道:“妹妹好厉害的嘴巴,一句话差点要我在老太太跟前抬不起头来呢。” 史湘云微微一笑,也不瞧夏金桂的脸色,只把目光放在园子里的花上,淡淡道:“姐姐这话是抬举妹妹了,妹妹原是个不理俗务的,哪里比得上姐姐。一句话哄得老太太又高兴起来,这本事,纵是琏二嫂子在时,怕也有不如姐姐的地方呢。” 这话说得倒正中夏金桂下怀,当下也懒得和史湘云置气,只笑了笑说:“妹妹说得极是。你身子原不好,那林家的表姑娘听闻也是个身子薄的,常日里听说妹妹小时候和那林家的表姑娘走得很近,只怕这也不知是谁过了病气给谁呢。” 史湘云脸上神色微沉,想到黛玉今日的风光,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心里异常酸痛难忍。此时被夏金桂提起心中旧痛,当下便有些隐忍不住,冲口道:“林家如今瞧着风光无两,你又岂知他家日后的遭遇,倘或一时家道中落了,那也是有的!” 夏金桂当下便掩唇大笑数声,只盯着史湘云道:“好一个侯府嫡女,这样恶毒的话亏得妹妹你说得出。人家林家表姑娘如今上有帝后相护,下有长兄幼弟相伴,如今又定了一门大好的亲事。要说呢,裴家也是京里头数一数二的门第了,听闻他家有个规矩,正妻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姻缘呢。妹妹,咱们是不成了,只过好如今的日子才是正经。” 史湘云用力捏紧自己的双手,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与夏金桂继续争辩下去的冲动。瞧着夏金桂得意的嘴脸,史湘云冷笑了一声,“姐姐这话正是了,如今宝玉膝下无子,也是姐姐的好手段,宝蟾姑娘那样的人物,他日为宝玉生个白白胖胖的哥儿是再好不过的了。” 说罢,已经转身离去,全然不管听到这话的夏金桂脸色如何。 夏金桂恨恨地看着史湘云离去的背影,使劲地扯着手里的帕子。她何尝不知,宝玉心里最是放不下的就是那位林家的表姑娘呢,只是到底林家门楣高的很,宝玉又是那样的德行,林家姑老爷那一日在荣禧堂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儿绝了老太太的念想。再有,就是夏金桂自己也是不信林家表姑娘肯嫁进贾家的。 只是……眼下比起林家的事儿来,显然宝蟾腹中的那块肉更要她心急。 自打宝玉被人狠揍了一顿后,便很有些痴傻之态,那素来被奉若神物的通灵宝玉也是不知去向。只是宝玉虽有些痴傻,有时却也知人事。对待宝蟾的体贴小意,比起别人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金桂心里气得很,嘴里偏说不出来。 宝蟾身份低贱,贾母和王氏都难容得下她,何况自己?只是宝玉眼中只把宝蟾当成了那求而不得的林妹妹,纵是贾母想要除了宝蟾,也得顾念着宝玉。夏金桂无法,只能暗自忍耐,等着宝蟾生下孩子,岂能留得下她性命! “哼,等那一日,才要你们知道我的厉害。”看着史湘云渐远的身影,夏金桂冷笑了一声,身旁才从娘家跟来的丫鬟银杏连忙低下头去,只觉得小姐比在家时更狠毒了十倍有余。 却说,贾母听王氏提起甄家的姑娘来,心里也存了一段心事,等初六日进宫时,便在元春宫里将此事说与元春斟酌。 元春身穿粉白色芙蓉花彩晕锦圆领窄袖衣衫,外罩黛色暗花藤纹花裙,一件孔雀绿梅花竹叶薄烟纱花软缎拂在肩头,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此时听着贾母说起这话来,便抿唇笑了笑说:“老太太最是个能拿主意的,怎么又问到我这里来。” 贾母因笑道:“娘娘这些年才是见惯了世面,许多事,我上了年纪,已是顾不上了。你母亲,不是我说,她这人素来是个没章法的,只怕是做不了什么主。亏得有娘娘在宫里照拂着,这事儿想来还是要与娘娘再细细斟酌一二才好。” 元春听贾母如此说,也想到王氏的性子,很有些靠不住,便向贾母笑道:“老太太疼爱林家表弟,原是林家表弟的福气了。甄家,我常日里听着上皇提起,也很看重,想来他们那样的人家,与咱们家也是不相上下的才是。” 贾母这才点了点头,想到那甄家就连太上皇也常提起,必是荣宠未衰,又想着宝玉如今名声已经坏了。倘或换了是一年前,这样好的姻亲,为宝玉提亲求娶,想来也必不错的。只是……想到这里,贾母神色间便有些抑郁。 “咱们打算的倒是好,只是也不知姑老爷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正是时候,贾母轻叹了一口气,把当日在荣禧堂内同林如海说的话缓缓道来,又叹息道:“你林姑父如今正得圣宠,黛玉又是深受皇后娘娘的喜爱,更不用提你林表弟,小小年纪,如今已经升了正六品内阁侍读,可见是简在帝心的。我原想着把探丫头许给你林表弟,谁知你林姑父却不肯,想来定是嫌探丫头出身太低了。” 元春听后,也点了点头说:“咱们家的姑娘中,且不说旁的表妹堂妹的,单说咱们家的四个女孩儿,除我之外,只怕也就三妹妹样样儿拔尖儿了。只是,说句实在话,三妹妹这毕竟是庶出的,林家姑父不肯,也在情理之中。” 贾母也应声道:“正是这个理儿了,故而我也不能强求,只对你林姑父那里不再提起就是了。倒是你母亲提起这甄家来,我瞧着很是不错。他家三姑娘小时候也曾来过咱们家,只是年纪太小,我倒是记得她是个眉清目秀的,这日渐大了,怕出落的是不差的。” 元春因笑道:“到底是老太太爱操心,旁人知道的,只说是老太太一片爱惜后辈子侄之心拳拳可表。倘或不知道的,只以为林表弟是咱们家的孩子呢,亏得老太太这样操心,当初就是宝玉只怕也没有这样的福气呀!” 这话说得贾母愈发开心起来,只笑着拍了拍元春的手,又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半辈子的心,都为你们姐弟俩操碎了。如今你和宝玉都已有了着落,我这老婆子是再用不着了。瞧着黛玉也要成亲,我只想着,在死前把你姑母的心事了结了一桩才是。” 元春听得连连点头,含笑道:“老太太一片慈爱之心,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的了。想来林姑父若知道老太太这样为林家操劳,也必定十分感激的。倒是林表妹要成亲了,这样的大事儿,我只想着要送什么好呢,老太太也给我出出主意罢!”说着,便扶着贾母的手往内室里去,又命抱琴开了檀木大漆柜,里头满满的金银器皿,玉石玩物一应俱全,看得贾母也啧啧称奇。 “这是缅甸去年进贡的玉如意,一共才得了四柄,一柄在皇后娘娘宫里,一柄赏了老镇国公,还有一柄在上皇手里头,这一柄就是那余下的一柄了。” 贾元春说这话时,虽抿着唇温柔含笑的模样,可贾母与她相处十多年,哪有瞧不出她眼底得意之色的呢。听后也不说话,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顺次又看了过去,只见一尊翡翠观音眉目慈和,手拈莲花含笑而坐,端的是慈航普度了。 贾母定定地又看了好一会儿,见元春丝毫没有开口之意,只得掩住心中的不悦,又跟着元春往内室走去。 “老太太瞧着这两尊大琉璃观音瓶如何?” 元春一手指着屋内两尊琉璃观音瓶,只见那观音瓶质地细腻,上绘百子祝寿的图案,喜庆异常,神色微微一顿,继而笑道:“你林妹妹才是新婚,送这观音瓶却是不妥了。” “依老太太瞧着,送什么合适呢?” 贾母环顾室内,皆是宫中所赐之物,岂有能轻易转赠的道理。 “娘娘这里皆是上皇所赐,只怕你林妹妹担不起这样的福气,只等她成婚当日,娘娘给她个恩典也就净够了。” 第110章 无题 “老太君进宫来怎么也不同咱们一道儿呢,到底一家子的骨肉亲戚,想当初我们住在贵府的时候,也多叨扰了。” 还未见人先闻其声,贾母侧头看去,那满头簪金携玉的妇人可不就是如今正得恩宠的薛家姨妈嘛。见薛姨妈满脸含笑地走了过来,贾母脸上神色虽有不快,到底人老成精,只把神色掩住了,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 “如今端太妃娘娘正得恩宠,虽是骨肉亲戚,走得太过亲近只怕要人闲话了。”说着,不忘捎上薛蟠,只道:“何况,蟠哥儿如今正是要出人头地的,倘或被有心人闲话一激,少不得闯出祸来呢,姨妈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薛姨妈闻言,脸上微微一僵,见贾母口口声声是要与自家划清界限的样子,也全不在意。只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深谋远虑的,咱们妇道人家最没个法了。”说着,一面掩唇笑了起来,一面又转着眼珠子,眼神闪烁不定,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贾母心里正疑惑,只想着自打宝钗攀着元春的恩宠得了上皇的青眼后,自家与薛家已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往日年下过节时,也再不见薛家有送礼来,今日竟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平日最不乐意和自家有牵扯的薛姨妈这样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正想着,薛姨妈那里已经开口笑道:“今儿个正是好日子,我才在娘娘宫里听小宫女说起,这贾妃娘娘前几日还叨念着姐姐呢,怎么今日进宫省亲却不见姐姐的人影呢?” 贾母斜睨了她一眼,见她笑脸相对,也不想驳了她颜面,只冷声道:“她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早起时便说头重脚轻。原是怕这病气带给了娘娘,故而不来。姨妈倒好灵敏的耳朵,我竟还未听说娘娘想的紧。” 薛姨妈沉默了一瞬,又仔细看了贾母一眼,轻声道:“姐姐身体抱恙,我心里便似油煎的一般,想当年在家时,我和姐姐好得真如一个人一般,今日听闻她身体不适,自该去探望一二的。” 贾母看不透薛姨妈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只是瞧着薛姨妈说得满是情真意切的样子,也不好回了她。她虽心里明白薛姨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上赶着要去看王氏定是心里存了什么事,只是见薛姨妈说一句倒要藏起两三句来,也没有想要探究的念头。 左不过叫王氏自己瞧着办也就是了,如今元春在宫里虽未失宠,可比起薛宝钗来还是要低了一头。二人当年差不多时候怀了身孕,却都只生了个公主罢了。上皇一心盼着能得个小皇子的念头因着两个公主的出世淡了不少,只是对两位为自己孕育皇女的太妃还算厚待罢了。 后宫之中众人都是汲汲营营,贾母何尝不知元春在这后宫里也是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辛苦。倘或有人肯帮扶着,也不至于如此小心谨慎了。 这也是贾母一心想要拉拢林家的最大原因。 她虽是林如海的岳母,可贾敏去世多年,纵有什么情分只怕也疏远得很了。黛玉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外祖母,奈何她如今身份尊贵,又有皇后娘娘和皇上一心为她筹谋,如今已是飞在枝头,自己便是想要攀附也是拉不下脸来。再有林泽,那样小小年纪,已可窥见锦绣前程近在眼前,只是可惜呀……到底不是敏儿的血脉,与自己终究隔了一层。林澜年纪尚幼,更何况有林泽珠玉在前,林澜并不如何出彩,依稀听闻这孩子倒是和环哥儿走得很近。 当初若把黛玉和宝玉凑成一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林如海如今当真是简在帝心,贾母是悔不当初。倘若那时候自己做主,黛玉定没有二话的。只是,如今却是迟了。探丫头是个庶出的,纵然样样儿拔尖,终究配不上林家的门第。这一点贾母心里也清楚的很,只是惋惜失去了林家这样一个大好的助力。 眼下薛姨妈既然肯低声下气地讨好自己,想来定是宝钗那里有所授意。贾母心里有些得意,看来在宫里头,宝钗日子也并不见得多么风光。能为元春缔结一个盟友,总好过树敌。 贾母心里想得颇多,脸上却不露声色。只对薛姨妈点了点头说:“你们姊妹间很该多多来往,彼此间方不疏远。”说着,又笑道:“娘娘先是还说起,蟠哥儿如今也出息了,可该早些相看个人家才是。” 薛姨妈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来,却又勉力笑道:“老太太这话说得极是,只是蟠哥儿那样的性子,我为他相看了,只怕他自己还嫌东嫌西的不肯呢。倒是老太太好福气,子孙满堂的,瞧着宝玉如今也是出息了,把蟠儿远远得抛出几条街去还有余呢。” 一句话果然把贾母哄得笑了起来,脸色也不像先前似的沉着。薛姨妈赶忙趁热打铁,只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着今儿个就去瞧了王氏也好。贾母正被她哄得高兴,听她这样说,也不觉有什么不妥,薛家的马车便跟在贾家的马车后头进了荣国府。 “姐姐身子可好?妹妹来迟了,姐姐可别怪罪!” 任由丫鬟打起毡帘,薛姨妈笑着便进了屋,才一进屋就见王氏坐在炕上,另一边正坐了一位容色端庄的妇人,见其穿着打扮不俗,薛姨妈眼神一闪,心里已经猜到来人定是江南甄家的夫人了。 甄夫人一见薛姨妈进来,也是一愣,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只向薛姨妈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王氏笑道:“瞧瞧,才说起你这身子有些倦怠,便有人来瞧你了,眼瞧着是我耽误了你休息。” 话音才落,站在甄夫人身侧的一个少女也已经抿唇笑了,只扶着甄夫人的胳膊向王氏福了福身,“还请夫人见谅了。” 她面庞清丽秀美,一双眼睛明亮动人,王氏本就十分喜欢她,又听她说话进退得宜,哪里舍得责怪,忙伸手拉过甄三小姐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且也听不出我和你母亲的玩笑话呢。”说罢,又似嗔怪般对甄夫人道:“你也是,说这话也不怕孩子当真了。” 甄夫人闻言不过抿唇微笑,不作别话。倒是薛姨妈旁观了这一小会儿,见甄三小姐容貌清秀可人,举止间很有大家气质,心里满意非常,便笑着上前几步,只道:“原是我的不是,甄夫人可别怪罪。”说着,又向王氏道:“我原听老太君说起姐姐身子不适,忙过来瞧瞧,现在看姐姐气色还好,心里便放心了。” 王氏听她说了这一番话,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甄夫人在旁看着她们姊妹间的互动,心里便知这薛姨妈和王氏已结下了夙愿,宫里头的事儿瞒谁也瞒不过女人家的长舌。甄夫人常常出席各大夫人的游园赏花会,这些个传闻她早听说了。现下瞧着,不过更证实了那些传言的确属实罢了。 薛姨妈被王氏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可瞧着甄夫人和甄三小姐在一旁,便也顾不得王氏的态度,只笑着问:“这位是……?” “这是甄夫人,她一家才从江南过来。”王氏介绍得十分敷衍,她本意是不想要薛姨妈打别的主意,可这样的介绍却很不成体统,不说甄夫人,就是甄三小姐的脸上也有些难看起来。 薛姨妈眼尖瞥见,当下便在心里冷笑了一笑,自己这个姐姐真正儿的是个榆木疙瘩脑袋,生怕自己坏了她的好事,却不想想她这样敷衍了事的介绍,要甄夫人和甄三小姐听在耳中是什么滋味儿。 薛姨妈笑着道:“原来是甄夫人,想来这位必是令千金,贵府的三小姐了。” 甄三小姐美目微闪,笑着问:“夫人怎么猜到我排行第三呢?” “贵府大小姐和二小姐年前便已经出嫁,想来甄夫人出远门,定是要带着最小的爱女同行了。”这话说得倒很巧妙,十分熨贴,甄三小姐笑弯了一双眼睛,就连甄夫人也对着薛姨妈亲热了不少。 王氏在旁看得气闷,直到甄夫人笑着和自己道别,携着甄三小姐出门去了,这才冷冷地看向一直笑不离口的薛姨妈。“妹妹好灵巧的心思,哄得甄夫人也对你赞不绝口了。只是不知道今日妹妹为何突然登门,只怕如今贾家有的,薛家也不差吧?” 薛姨妈眼神微微一闪,依旧笑道:“姐姐可真是健忘,妹妹本是来看看姐姐身子如何的,这事儿便是老太太那里也知道,姐姐何必多疑心我呢。只是没想到,姐姐这里正待客呢,我却是冲撞了。” 王氏冷哼了一声,眼中露出几分讥嘲来。“别打量着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便拿这些个话来哄我,你打的什么算盘还不如老实的说了,免得日后我不顾姐妹的情分。” 为着宝钗进宫分宠的事儿,王氏当真是恨毒了薛姨妈母女。只是她也不想想,当初她一力想要促成宝玉和宝钗的亲事,多半是想贪图薛家的家财罢了,若说真心,虽然也有,到底也比不上对钱财的需求。 只是,这些个缘由王氏是不管不顾的,她只瞧着薛姨妈如今笑脸相迎的样子,心里本能的打突,直觉薛姨妈今日上门来是有图谋。 想到刚刚才出门去的甄夫人和甄三小姐,王氏眸色一凛,一字一字咬牙道:“莫非你打的是甄家的主意不成?” 第111章 奥斯卡影后薛姨妈 “莫非你打的是甄家的主意不成?” 见薛姨妈别开了眼不说话,王夫人心里怒意大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休要做此念想!趁早收起这些个念头,否则只会彼此脸上难堪罢了!” “姐姐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我若水涨船高了,与姐姐哪里有害不成?”薛姨妈听王夫人的口气如此不善,脸上神色便难看起来,只冷冷道:“再者说了,宝玉现在已经成家的人,远的不说,近处便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服侍在跟前。我们家蟠哥儿还比宝玉大了三四岁,如今却没个可心的人在身边。不说我这做娘的,难道姐姐你就忍心了?” 王夫人拿手指着薛姨妈的鼻子冷笑道:“你也有脸说这话。不想想蟠哥儿的性子,哪里肯有好人家的姑娘嫁他!别说官宦小姐,就是寻常人家只怕也不肯的!” “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蟠儿不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不过行事有几分莽撞,哪里就说得这样坏名声的话来!” 见薛姨妈说着便拿了帕子拭泪,王夫人眼神半点儿也不带同情之色,只恨声道:“当初我瞧着宝丫头是个好的,只想咱们亲上作亲,不说是你薛家高攀了我们家,谁知你们母女倒心大的很。一心捡着高枝儿飞了,眼下拿腔作调的做什么来!” 说罢,起身便要金钏儿送客。 薛姨妈这时方收了那套作态,只一副端然的架势,冷冷淡淡地说:“姐姐可也别把话说得这么死。宝丫头现在是宫里头得宠的娘娘,便是姐姐肚子里爬出来的元丫头也要退避三分。如今咱们两家好生相处,不说是个助力,至少两位娘娘于宫中不必如履薄冰。” “姐姐好歹掂量着妹妹的话,妹妹怎么会给你苦头吃呢。” 王夫人气得双目通红,恨不得扇薛姨妈一耳光。可又一想,元春在宫中举步维艰,先前失宠后又能复宠,虽说是有惊无险,到底是失了上皇的心。她几次三番的进宫去看完元春,都听元春说起她如今的境况。不过是依附着慎太妃过活,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半点不敢有所逾越。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薛宝钗,如今却有薛姨妈一力说合。这大大的触动了王氏的心思,只想着,宝钗和元春到底是姊妹,纵然之前多有不痛快的,如今二人都只诞育了皇女,又有谁大得过谁呢。 倘或有薛家帮扶,想来以薛家的财力,元春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这话竟是宝丫头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我还未可知呢。”王夫人虽如此说,可脸上神色已经渐渐回转过来,看了薛姨妈一眼,才又重新坐回了榻上。 薛姨妈观其颜色,见王夫人神态间已经松动了几分,便识趣地说:“姐姐难道还不知道我?我最是个没机心的,从前家里拿主意的便是宝丫头,如今她是尊贵的娘娘了,我自然事事听从吩咐。姐姐可就放心罢。” 王夫人这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来,只拿帕子掩住了,却如何也掩不去眸中的浅笑。 说到底,王夫人也是一片慈母心肠,事事为着一双儿女筹谋罢了。 薛姨妈吃定王夫人的心思,更是好话说了一箩筐,等哄得王夫人回转过来,便把话题又带到了甄家的身上。因笑着吃了一口茶,缓缓道:“方才那甄三小姐,我瞧着竟比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好。从前怎么也不知呢,她家的大小姐我曾见过,不过姿色平平罢了,偏这三小姐出落的竟似花朵儿一般。” 王夫人也笑道:“你是不知道的,那甄家大小姐白占了个长女的名头,可偏偏不是打甄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虽说是长女,却也占了个庶字。不过是她亲娘去得早,又是甄夫人跟前长大的,寻常人还不知道呢。” “这倒奇了,她家大小姐嫁的可是安抚使司同知,如今官拜六品呢。”说着,薛姨妈的眼神微微闪烁,看着王夫人笑道:“竟想不到,她家庶出的姑娘也这样大的造化呢!” 王夫人便也笑了,只说:“你是不知道的,她家教养姑娘很有章法,规矩礼仪都有宫中出来的嬷嬷教着,举手投足都是大家气质,半点儿都不错。别说是姑娘,就是姑娘身边随侍的大丫鬟,二等丫鬟,三等丫鬟,走出来也比寻常官家的小姐有气派呢。” 这话王氏说得轻快,全然都是先前老太太说与她听的,此时说与薛姨妈听,更是头头是道。 薛姨妈听后,果然抚掌笑道:“她家好大的气派,正是和姐姐一样的出身才有这样的能耐。原说她家也是接过驾的,咱们家可不都是。可真要说起来,到底还是姐姐能和甄家一较长短。她家教养姑娘的规矩,岂不和姐姐是一样儿的。” “姐姐身边的金钏儿、玉钏儿还有彩云、彩月,更有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跟宝玉身边服侍的人,哪一个走出去差了一星半点儿的?”说着,薛姨妈又笑了笑,“可甄家还是特意地请了宫里的嬷嬷亲自教导的,咱们家却不然呢。还是姐姐厉害,这样的规矩,这样的一大家子,操持的当真井井有条呢。” 这马屁拍得又响又亮,王夫人听后更是神采飞扬,一张古板的脸上笑意盈盈,竟是被薛姨妈哄了小半日后,连先前结下的梁子和不悦都一扫而空。只亲亲热热地握着薛姨妈的手道:“好妹妹,你是不知道呢,咱们这家大业大的,我一个人操持哪里忙的过来。从前还有凤丫头肯在跟前分担一二,可前两年也不知她中了什么邪,病了一场后连我这亲姑妈都不肯亲近,反而去亲近那老大家的。” 薛姨妈眼珠子转了转,口中只说:“凤丫头到底年纪轻,不识时务的。她婆婆哄了两句,她便信以为真了。可到底你才是她的亲姑妈,一家子骨肉亲戚难道就能疏远了不成。我瞧着,不过是她婆婆嘴上抹蜜,再一个也不知怎么背后诋毁你呢,姐姐还是小心着些,早日把凤丫头拢络过来为上。” 王夫人愁眉苦脸道:“这个我何尝不想呢。只是你从这里搬走后,许多事情是不知道的。凤丫头早搬了住处,如今跟大房的人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到我跟前却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响。我心里有话,嘴上却堵着说不出,当真是没有办法了。” “姐姐身边就是少个可心的人!”薛姨妈目露几分好奇之色,嘴角一挑,便提起了宝玉的两个媳妇儿来。只说:“纵然凤丫头如今不管事了,姐姐怎地不让宝玉的媳妇儿管管?史大姑娘从前也是见过的,性子爽利活泼,想来也是个能拿捏住下人的。” “快别提她了!”王夫人忿忿地皱起了眉头,“我原就瞧不上她,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满嘴里‘爱哥哥’、‘爱哥哥’的,只老太太肯抬举她。一个没了爹娘的东西,纵使出身侯府,可身份却是一落千丈。何况如今史家一门双侯,她二婶、三婶却连走动都少有,更别提她自身的陪嫁嫁妆了。我只阿弥陀佛地念着,求她少给我宝玉添麻烦就是了,管家?她娇贵的很,那里学得会。” 薛姨妈一听这话,便知王夫人对史湘云是十分不满意的。便也附和着王夫人数落了史湘云几句,话音一转,只道:“史家的是不成了,姐姐何不抬举夏家的那一位?” 王夫人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薛姨妈反而好奇起来,又追问了两句。王夫人这才叹息道:“我原瞧着那夏金桂是个温柔贤惠的性子,况她家弱母幼女,想来是好拿捏的。谁曾想,当初竟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自打她进了门,宝玉屋里就没有太平的日子过了。” “先是打发了宝玉跟前的几个标致丫鬟,又挑唆着自己的陪嫁丫鬟和云丫头斗得狠,如今……偏她的丫鬟闹了一出子,还没给宝玉通房就先结了珠胎。真真儿的家门不幸,偏她泼辣的性子,是如何也煞不住了。” 薛姨妈听的怔愣,心道:好个厉害女子,竟连王夫人都要避着几分。心思转了两个弯,却只笑道:“姐姐可也糊涂了,这丫鬟如何能留。还没给爷们做通房丫头呢,就怀了骨肉,若要传出去,又招惹闲话。姐姐可不能心慈手软,很该趁早打发了才是。”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呢。就是老太太也是这样的意思,这事儿虽被揭了出来,我和老太太便要把那丫鬟发卖出去的。谁想宝玉又犯了痴病,只不肯呢。你也知道,老太太最是溺爱宝玉,这说来也并非什么大事,宝玉那性子你也见过,怜香惜玉不说,便是伤人毫发也要哭上半日。” “索性,只把那丫鬟抬了姨娘,如今吃穿用度都比着府里的姨娘来,左右等她生了孩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薛姨妈心想着,这宝玉越发的不着调了,幸而当初宝钗谋算的早,否则真要嫁给了这贾宝玉,岂不是白白地糟践了。心里虽这样想着,可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姐姐这话说的是,可只怕那丫鬟命大,跨过了鬼门关,宝玉那里可难交代了。” 王夫人冷笑了数声,眼中迸射出几分阴狠之色,“这女人一旦进了产房,哪个不是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妇人生孩子,有男人什么事儿。宝玉纵再怜香惜玉,只怕也挣不过老天爷去。天既要收了那贱婢的性命,岂是咱们能留得住的。” “只可怜了那孩子生来便……” “若是个男孙,便放在夏氏膝下教养。若要是个女娃,哼!” 瞧着王夫人眼中越发狠厉的神色,薛姨妈掩住眸底的一丝冷意,脸上转换了笑颜道:“说了这么会儿子话,我倒是该回去了。本就是听说姐姐身子不适特来探望的,这既瞧了,姐姐身子舒泰,我也就放心走了。” 说着,一面站起身,一面拦住要起身相送的王夫人,只笑了笑说:“姐姐可别劳累了自己,我这便回去了。蟠儿去了鄞州进货,家里只我一人,我来去倒也方便,姐姐且留步罢。” 王夫人见薛姨妈笑吟吟的往门口走去,又听她虽笑着说这话,可难掩语气寂寥,心头微动,便开口挽留道:“妹妹何必见外,既然蟠哥儿不在家,你纵回去只怕也是满室冷清。不如在我这里用了晚膳,晚上就住下,我很久不见妹妹,倒有好多心里话要同妹妹说呢。” “姐姐!”薛姨妈惊喜转身,见王夫人已经从榻上起身,忙走过去扶住了王夫人的手,只笑道:“姐姐这样说,我再没有不肯的了。” 第112章 赠玉镯敏探春含恨 因甄夫人远道而来,贾母和王夫人先时便早打算了要留她们住下,晚上用饭自然是一起的。谁想从宫里回来不过半日的光阴,就听王夫人院子里的玉钏儿过来说道:“太太留了薛姨妈小住几日,今儿个便歇下了。” 贾母闻得这话,半天都没什么表示,惹得玉钏儿跪得双腿都发麻了,还是鸳鸯小心地在旁提醒了一声,贾母这才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好一张巧嘴。哼——” 晚宴开在了正厅,从前迎春不曾被接回大房,林家兄妹和薛家都在府里时,贾府众女眷也都是在此用膳的。只是后来,林家搬了出去,薛家又与贾家因着宫中争宠的事儿生了嫌隙,加上大房与二房之间又最是不合的,贾母素来偏心,王熙凤也不在跟前插科打诨,这齐聚正厅用膳的机会便大大减少了。 王夫人携着薛姨妈到时,甄夫人已经坐在了贾母身边,贾母笑着握住甄夫人的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正亲亲热热的说着什么。王夫人和薛姨妈赶紧快走几步给老太太请安问好,薛姨妈更是笑道:“老太太有福,我这里给您请安了,只盼着自己也沾点儿福气,老太太可别笑话我。” 众人都露出了笑意来,坐在贾母下首的甄三小姐也是抿唇笑道:“趁着薛太太这话,我们也要分到些才好呢。” 贾母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鬓角,向甄夫人道:“我瞧着你家三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 甄夫人掩唇笑道:“老太君可别夸坏了她,这小丫头心眼子多着呢,回头又要闹着来老太君跟前,我可怕她扰了老太君的清静。” 甄三小姐嘴角上挑,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发间步摇点翠,缀着红宝石的流苏恰恰悬在她的眉心,更衬得她眉眼如画,肤白如雪。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就见王熙凤捧了杯盏过来,邢夫人只端坐在贾母下首,脸上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瞧着竟丝毫不多亲近贾母的样子。王夫人斜睨了她婆媳二人一眼,很快便别过头来。薛姨妈瞧着这样子,心下微动,却只对王熙凤笑道:“有日子不见凤丫头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瞧着倒是清减了不少。” 王熙凤今日穿了一身掐牙镶边缠枝宝瓶图样雨丝锦交领窄袖褂子,金色暗纹荷叶裙,身披滚边连珠团花锦纹烟纱素面杭绸。与往日里金碧辉煌、艳光逼人的神色大有不同。却又有一种异常的妩媚多姿。听见薛姨妈说起这话,便笑意盈盈地向薛姨妈行了个礼,“只怕是姑妈有日子不见我,这才觉着我和年前大不同了,我如今既不管家又无事操持,镇日只在屋里教导荀哥儿罢了,哪里会清减呢。不过是姑妈打量着我发福了些,怕我伤心,硬是掰扯出我清减的话来笑我呢。” 一番话说得贾母等人都笑了,贾母更是笑得揉着肚子,只对身后侍奉的鸳鸯笑道:“你还不快去替我撕了她这嘴,说的话最要人哭笑不得。哎呦呦,我只笑得肚子也疼了,你快去打你好琏二奶奶几下替我出气。” 鸳鸯笑着应了一声,走近王熙凤作势轻轻地打了她一下,王熙凤倒是不躲不避,众人笑够了,彼此依次落座。甄夫人和甄三小姐是远客来府,探春便忍不住不断拿眼睛偷偷去瞅她们。在席上,只见那甄三小姐笑意嫣然,几句话就哄得贾母笑容大盛,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又见王夫人一力抬举这甄三小姐,心里更是自怜身世,珍馐美食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 “姐姐手上的玉镯可真漂亮呢!” 探春这里正出神,冷不防被惜春一拉,抬头就见甄三小姐笑着看向她手腕上的玉镯,下意识地就想把袖子往下扯一扯遮住那玉镯。却见王夫人目光淡淡地扫过来,立时便僵住了动作。 王夫人的眼睛扫过去,只见探春的手上正戴了一只翡翠玉镯,水头十足,玉质清润,那翠绿欲滴的色泽便是外行人瞧了也知是极好的,当下脸上便冷了下来。她自然知道,这玉镯原是赵姨娘的东西,从前在自己跟前当丫鬟的时候就常贴身收着,自己看过一次也很喜欢,可赵姨娘却借口说是家传的翡翠,又说是她娘临死前的遗物。自己因嫌晦气,便打消了心思。 眼下见这翡翠竟戴在探春的手腕上,心里登时十分不是滋味起来。听到甄三小姐满口夸赞,王夫人敛了脸上的怒容,只笑道:“这值当什么,原是小孩子家家戴着玩的罢了,你若喜欢,只管拿去就是了。” 一句话说得探春脸色大变,却硬是不敢争辩,只低了头不言不语。 甄三小姐眼睛微微一转,便笑颜如花道:“这可怎么好意思,原是姐姐心爱的东西,只怕是太太你赏给姐姐戴的,姐姐宝贝似的收着,哪里肯轻易给了旁人呢。” 一句话,说得王夫人心里反而更加恼火起来。 这玉镯倘或是自己赏了给探春戴的也就罢了,偏是赵姨娘。想到往日里探春在自己跟前如何乖巧听话,自己还当她是个好的,把管家的差事大半交由她去做主。又见她管家时对赵姨娘也是不假辞色,心里更是满意的很。原想着等过段时日,便将探春记在自己的名下,左右探春再有两年也要及笄了,若是嫁得好,与自己也是一个助力。谁想这丫头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人虽在自己跟前奉承,暗地里却是和赵姨娘那个贱妇走得亲近! 想到这里,王夫人心头虽气得很,脸上却笑容满面道:“你姐姐最是个大方的,这镯子再好,不过是个死物。你们姊妹间的感情可比这镯子高了不知凡几,探丫头,既然你妹妹喜欢,你便除下送与她罢。” 闻言,探春抬头面色苍白的看了王夫人一眼,熟知王夫人为人的她很快就在王夫人眼中找到一抹冷厉的颜色,顿时不敢反驳,伸手握住手腕上的那只翡翠玉镯,狠了狠心,一下子便从手腕上除了下来,向甄三小姐笑道:“是我的不是,妹妹来府上我竟没好的东西相送。这玉镯……这玉镯是个好的,妹妹不嫌弃,便收下罢。” 探春一面说着,一面用力眨去眼底的泪水。这镯子是赵姨娘亲手为她戴上的,眼下却只为了讨这位客居小姐的欢心,轻易就送了出去。探春心里无限悲苦,偏脸上不敢露出分毫,只勉力笑着,一张如花的脸蛋早失了颜色。 甄三小姐似是毫无所觉一般,笑着谦让了一回,到底还是在王夫人和贾母的笑声中收下了那玉镯。转头便让身后的小丫鬟捧了一只檀木妆盒来,才一打开,便见其中金光灿灿。众人凝目细看时,才见那盒子里躺了一只精巧的簪子,上头嵌着红珊瑚的如意双结,簪尾缀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越发衬得金簪富贵逼人,珍珠圆润高贵。 甄三小姐笑着道:“我收了姐姐的玉镯,岂有不回礼的道理呢。这簪子也不过是小小心意,姐姐可也别嫌弃了才好。”说罢,便从盒子里取了金簪出来,亲手为探春插在了鬓间。左右端看了一会儿,才拍掌笑道:“姐姐这样灵秀的人物,配这簪子正好,正像是为姐姐量身定做的一般呢。” 众人口中称赞了几句,邢夫人深觉无趣,吃了两口酒便推说头疼要走。贾母本就不喜邢夫人,此刻听她这样说,又有外客在,脸上便有些不快。王夫人见此,只笑道:“大太太身子素来弱,多吃了两口酒便有些上头也是有的,只是今日难得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 邢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得色,只冷笑道:“迎春这几日身子不适,我这做娘的,心里着实挂念。昨儿个看了她一宿,今儿个瞧着她好些了才出来,现下吃了酒,头疼得很。老太太也是有大慈悲的,想必是体谅我一番慈母心肠,肯允了我回去。难道二太太有旁的话说?” 王夫人始料未及这邢夫人多日不见,今儿个却如此硬气起来,当下被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薛姨妈在一边打起了圆场,只拉住王熙凤的手笑道:“大太太是挂念二姑娘,这本是她们母女情深。只是今儿个既有贵客在,凤丫头你可不许早走,何况我难得来一趟,你若走了,那还有什么趣儿呢!” 贾母听到这话,脸上神色回转了不少。又实在不愿见邢夫人在跟前,便挥了挥手说:“你果然身子不适,且好好保养着。” 邢夫人便离了座位,向贾母福了福身,又向甄夫人点了点头,便由小丫头扶着走了。 又吃了几口酒,忽然听得外头有嘈杂之声,贾母遣了丫头去问何故。很快便有人来回禀说:“老爷在外厅和甄家的哥儿一起吃酒,见那甄家的哥儿生得和宝二爷竟似兄弟一般,心里惊奇,因带了人来给老太太这里请安呢。” 贾母一听,也惊讶地道:“果然有这样的奇事?”说着,便去看甄夫人。 甄夫人也是满脸讶然,只道:“我家那个原是个混世魔王,只怕和老太君家教出的哥儿大不同呢。怕是两个哥儿一时瞧着衣裳相近了,便似是兄弟一般也是有的。” 贾母点了点头,虽觉得甄夫人这解释勉强可以接受,可心里也有几分好奇。便命鸳鸯遣着几个丫头去搬了屏风来,让甄三小姐并探春、惜春三人坐在屏风后面,她正坐在上首,甄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分坐下首,王熙凤、夏金桂和史湘云只站在身后。 等众人坐定,便见毡帘一掀,两个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并肩走来,乍一瞧着当真像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般,连眼角眉梢的飞扬笑意都一模一样。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0节 第113章 甄贾初见哥长妹短 贾母定睛一看,这二人皆是一般打扮。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二龙抢珠金抹额齐眉勒着;穿着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真真儿的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只是其中一位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贾母便认出那正是宝玉从胎里带出来的美玉,忙招手让他近前坐着,仔细地打量了他的脸色,见他神采飞扬,脸色红润,便拉着他的手连连道:“可算是好了,这玉到底回来了。” 那边甄宝玉也给贾母等人行了礼,贾母也叫他近前来瞧了一会儿,才向甄夫人笑道:“可当真是奇事,这二人竟似一母同胞的兄弟一般,若不是我这宝玉从生来就带了这块美玉,只怕我也要做了睁眼瞎了。” 甄夫人闻言,只掩唇笑道:“老太君可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竟也不知道,我这小子在这儿有如此相像的兄弟在呢。” 王熙凤啧啧了两声,笑道:“宝兄弟,你这玉可算是找回来了。” 宝玉腼腆一笑,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甄宝玉,口中笑道:“多谢了甄家哥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缘故,他才一来,这玉也来了。我立时清醒过来,过去许多糊涂时,竟也一下子清明了。” “哦?竟有这样的奇事?”薛姨妈也看了看宝玉胸前失而复得的美玉,眼中露出几分讶异。 “这原是你们小孩子家的缘法,还不快谢谢你甄家哥哥。”贾母一见了宝玉已经大好,心里便甚是欢喜,连带看着和宝玉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甄宝玉也是喜欢得不得了,连忙推着宝玉去道谢。 贾宝玉抿嘴笑了笑,却也不推辞,恭恭敬敬地走过去给甄宝玉行了个礼,甄宝玉连忙扶住他,两人相视一笑,倒似从前相识的一般。在座人人面露惊讶,屏风后的甄三小姐也是抿唇微笑了笑说:“哥哥在家时最不爱和男子打交道,只是和你家兄长很有眼缘呢。” 探春因刚才玉镯的事,心中略有微词。只是见甄三小姐开口,到底不敢怠慢,便也带着几分微讶的口气说:“果然如此么?我这二哥哥也最是不喜男儿的,常日里总说‘男儿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他见了女儿家便觉得清爽,见了男儿便觉得浑浊逼人’。我们还总笑话他呢,今儿个倒是和你兄长说到一起了。” 此话一出,甄三小姐更是惊奇,连连惊道:“可真是了不得,你兄长和我哥哥倒似一母同胞的兄弟俩,连说话都这样像。” 见史湘云和夏金桂等人都侧目看来,甄三小姐笑着低声道:“我哥哥在家时淘气,父亲动了气要打他时,他被打得疼了,便嘴里‘姐姐’、‘妹妹’的浑叫起来。问他何故,他竟还笑着说‘嘴里叫着姐姐妹妹,便不觉得疼了’。我常说我这哥哥是个痴人,在家总说爱亲近女儿家,与男儿是半句话都不肯多说的,今日是真见着和他一般脾性的人了。” 夏金桂和史湘云对视一眼,更是讶然之色溢于言表。惜春因年纪最小,脱口便道:“二哥哥这下可要高兴极了,他那套说法从前都没人肯搭理,现下来了一个和他一样秉性的,日后是不愁了。” 探春忙拉住她,惜春却吐了吐舌头,只退去一边吃茶了。 外头又说了几句话,薛姨妈便笑着向甄夫人说:“可不是我说,真真儿的是极羡慕你的。莫说你家姑娘生得个个儿如花似玉,天仙下凡似的。便是这哥儿,瞧着也是人中龙凤,俊俏无匹呢。” 甄夫人笑着掩唇道:“快别夸他,他最是个疯癫痴傻的性子,免不了就当了真。若要这样,岂不是要我替他害臊呢。” 若换了当初,王熙凤早凑趣了,可现在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薛姨妈见她这副神色,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了悟。又见那边两个宝玉坐在一块儿,低头谈笑,两人面若冠玉,眉梢眼角都是风流韵味,眉头便是微微一蹙。 偏贾母心里欢喜十分,只对甄夫人道:“我家里从前就这么一个宝玉,如今又来了一个宝玉,正好凑了一对儿,也是吉祥的意思。你快别推辞,只在咱们家好生住下了。我瞧着这两个孩子很是投缘,想必是不肯分开的。”说着,又向宝玉扬声问道:“宝玉,你可舍得你甄家哥哥回去呢?” 贾宝玉一见甄宝玉,心便酥了一般,只道他这样的臭皮囊,哪里及得上甄宝玉的精致。后来言谈之中,又听他对女儿之说多有推崇,心里更是把对方当成知己相待。只恨不得把人留在身边,日夜不离才好,现在一听贾母说起这话,再不肯的。便忙站起来道:“老祖宗,我和甄家哥哥很是谈得来,快别走罢!” 那边甄夫人笑着便道:“既是哥儿的话,我们也不好推辞了。” 等贾宝玉拉着甄宝玉去怡红院里坐坐,贾母便让人撤了屏风。见甄三小姐正亲亲热热的拉着探春的手说话,贾母目光微微一闪,不过片刻才笑道:“如今岁数大了,才坐了这一小会儿竟累得很。怕是要你们自便了,二太太且陪着罢。”说着,在众人的恭送中由鸳鸯扶着回了内室。 见贾母走了,甄夫人便也起身道:“出来了好半日,也该回去了。这一大家子来京里,怕有许多物什没有拾掇好,我这里先给二位赔个不是了。” 王夫人忙拦住了她,薛姨妈更是笑道:“这说得哪里话,原是体谅你们这一路辛劳,经你一提才想起这事儿来,且叫几个得力的嬷嬷和丫鬟去帮忙,可也别见外了才好。” 听着薛姨妈想得十分周到,不仅甄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连王夫人也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了。”说着,便叫了金钏儿出来,又说:“你带了玉钏儿、彩云、彩霞几个一起过去,再叫周瑞家的挑几个得力的嬷嬷一起去帮衬着。” 等安排好了,甄夫人便笑着携了甄三小姐一块儿走了。 王熙凤在这里小半日,心里早有些不耐烦,正想走时,却被薛姨妈一把拉住。 “凤丫头,怎么这么急着走?你姑妈难得来一趟,难道就不知道多陪陪吗?”王夫人此刻端坐在那张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的椅子上,眉目间冷厉之色愈见,口气也颇多深意。 王熙凤心头一跳,侧头见薛姨妈笑意浅浅,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便只赔笑道:“哪里是这些缘故呢。不过是来时听说姑妈会住在府上,我心想着日后见的日子必多着呢,岂会急在一时。也是我的不是,只挂心荀哥儿,他被我惯坏了,一时瞧不见我都要哭闹的。” 王夫人手里的茶盏轻轻一碰,淡淡地道:“听说荀哥儿很是乖巧,怎么也不把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瞧瞧。” 王熙凤心里冷笑,如今贾琏有了子嗣,只怕第一个心里不痛快的便是自己这位慈姑妈了。荀哥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时不时的会碰到些个脏东西,若是抱来了老太太这里,若贾母一时欢喜了要留在身边几日,岂不是命都没了? 虽这样想着,脸上却只露出一个为难的苦笑,说:“哪里是我不肯呢,只是太太不知道,大太太那样的脾性,我纵肯了,只怕她也不肯的。到时候又要闹得合家不宁。再一个,荀哥儿年纪小,我也怕他失礼于人前呢。” 薛姨妈便笑道:“这值当什么,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家的孩子。不说你姑妈,就是我,只想着荀哥儿是自己的侄孙,疼他爱他尚且不够,哪里还会嫌他呢。” 王熙凤听她这样说,只笑了笑,却转了话题说:“倒是忘了恭喜太太,宝玉如今失而复得,也是合家的福气了。”转了转眼睛,王熙凤掩住红唇,笑得满是伶俐,“常日里都说宝兄弟是个有造化的,我如今可算是尽信了。” 王夫人听这话十分舒服,脸上神色不觉放缓了几分,看着王熙凤略抬了抬眼皮子道:“你宝兄弟也是否极泰来,如今那玉失而复得,可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只是咱们尽全府之力去寻这玉,却是被甄家的哥儿捡着了,岂不是笑话人的很?” “姐姐快别动气,许是琏儿事忙,一时不得力了也是有的。”薛姨妈虽是软语劝慰,可却更像是火上浇油一般。 王夫人一听这话,便觉得怒气上涌,手里的茶盏也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只冷声道:“他忙?他有什么忙的,不过是个闲职,只这么个小事也办不好,日后哪里指望的上!” 王熙凤暗暗咬牙,心里恨得不行。自己这两个姑妈一唱一和,只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贾琏是个不中用的。说白了,不过是王夫人惦记着这荣国府的家业罢了,且也不看看,如今袭爵的可是大老爷,二老爷在五品的位置上动也难动,倒是贾琏如今有了几分出息,六月便要去灵州上任了。到时候一个握着实权的从五品知州,可不比二老爷还强些! 想到这里,王熙凤一忍再忍,勉力笑道:“太太教训的是,等二爷回来了,我定让他来老太太这里请罪。” 王夫人却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很是不必了,本也不指望他的。” 第114章 无题 贾琏才跨进院子就敏锐的察觉到院内的气氛不同寻常,平日里最爱坐在长廊下闲磕牙的小丫头子们都安安静静的,连檐下挂着的画眉、鹦哥都乖巧的很,像是也发现了屋里女主人的不快。 贾琏快走两步,一进内室,就见平儿端着一只绘山水纹的白瓷茶盏,咬着下唇站在榻边。榻上一身碧色底镂花古香缎圆领斜襟纱衣的可不正是他的妻子王熙凤么?贾琏含笑走过去,轻轻地推了王熙凤一把,却见她动也不动。心里正奇怪时,平儿却在一旁低低道:“二爷快劝劝奶奶罢,这都小半日了,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吃也不肯,喝也不愿的,可怎么使得。” 王熙凤转过身来,眼圈儿早已经红了,见贾琏满目惊疑,身上连官服都还没换就来看自己。想到这儿,心里更是委屈大盛,只哭着喊了一声:“二爷!” 贾琏甚少见到王熙凤有这样柔弱的时候,见惯了她铁娘子一般刚强,此刻见她眼圈儿微红,双眸含着盈盈水意,心里也是一动。忙伸手揽住她,低低劝慰了几声。旁边的平儿见状,十分乖觉,把手中的茶盏轻轻的放在小几上,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一室宁静留给这对夫妻。 王熙凤耳边听着贾琏的温声软语,心里想到今日王夫人和薛姨妈一唱一和的话,心中气愤难言,只恨恨道:“我从前只以为姑妈是个好的,后来因着……我方察觉,她是个最自私自利不过的人。如今,我是真真儿的死心了。” 贾琏听她语气又悲又怒,心中怜意大盛,搂着她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开口追问了几句,却见王熙凤只是摇头,心中亦知她自有法子,便安慰了几句,才冷笑道:“咱们家多的是满肚子鬼主意的人,哪一日不算计,怕是浑身都不舒服呢。”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又很快掩住,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笑容满面道:“二爷倒是个明白人,家中诸事只交给我来烦心,二爷一心办好林姑父嘱咐的差事就尽够了。” 贾琏点了点头,深觉有理。他如今就在吏部当差,林如海早在年前就升了吏部尚书,在公务上对他也多有照料。更不必说林泽虽不在六部当差,却是在翰林院中,十分清贵。每每看见自己,却并不因着贾林二府的龃龉生出什么嫌隙,依然是满面笑容的样子。 想到今儿个瞧见林泽时,林泽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贾琏深觉很有必要说与凤姐听听,便清了清嗓子道:“你在家操劳已久,我虽在外谋事,却也十分体谅你的辛劳。有些话,不必我说,想来你也看得分明。咱们府上,老太太是一言堂,但凡有个和她意见相左的,只怕要吃挂落。何况,老爷和二老爷这两年来越发的看不对眼,你如今既是大房的媳妇儿,却也是二房的内侄女,别的话我说了只怕要生嫌隙,未免你以为我有意挑拨,故而不说罢了。” 王熙凤一听,再没有不明白的,连忙道:“二爷说的哪里话,我既已经嫁给了你,还分什么彼此呢?自古以来,哪家不是夫荣妻贵的,难道我还待要附着二房生活不成?二爷只不知道,这两年来你在外头有了能耐,我在家里也是挺直了腰杆子的。莫说老爷、太太,就是荀哥儿也时常同我说二爷的辛苦和好呢。” 这一句话提到宝贝儿子,贾琏脸上立时便笑开了颜,却笑道:“荀哥儿有你这样的娘亲,我很放心。如今太太也不糊涂了,老爷也肯收敛着,那些个不上台面的姨娘被老爷打发出去不知有多少。偏老太太那里还对老爷看不上眼,咱们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很不必把那些事儿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素来刚强,一贯是不肯在人前服软认输的。只是也要知道,太刚强了反而易折。老太太既念着二房的好,便让她念去,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你我好好的,待到将来袭了爵,岂不比二房的强得多了?” 王熙凤细细地将这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总算领悟过来,便真心实意地绽开一抹妩媚的笑意来。“二爷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二房再怎么得老太太的青眼,那也是个二房,袭爵承家都没有他们的份儿。如今他们心心念念地是继承这荣国府,卯足了劲要给大房下绊子呢。自己若当真为了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几句挤兑就动了气,到时候闹将出来,岂不是要二房得意,大房难堪么! 想到这里,王熙凤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一方面想着幸而贾琏回来,好生地劝慰了自己一番,这些话说得十分在理,总算没做出什么错事来。可另一方面却也觉得,王夫人之心着实狠毒,竟然连自己的侄女也能算计,自己也很该回敬些什么才好。 贾琏和王熙凤又说了几句话,就听外头平儿隔着毡帘道:“二爷、奶奶,荀哥儿来了。” 贾琏心里挂念儿子的很,一听忙说:“快领进来。”王熙凤也忙把身上的衣裳整理整理,抬头就见平儿手里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哥儿进来,只见他眉清目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黑白分明,见贾琏和王熙凤坐在榻上,便奶声奶气地过来行礼,嘴角边不由地露出一只梨涡来,端的是聪明可爱极了。 贾琏笑着抱过贾荀,拿起一旁放着的芸豆卷喂了他几口,又问了他今日在家有没有顽皮,有没有淘气。又说起他今儿个都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贾荀一一回答了,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倒是满室温馨。 王熙凤笑着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才由平儿扶着,坐在镜前梳理云鬓。透过镜子,王熙凤瞧着平儿低眉顺目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侧身握住平儿的手道:“委屈你了。” 平儿微微一惊,见王熙凤眼中的歉然毫不掩饰,忙低下头喏喏道:“奶奶快别折煞了我。” “你是个好的,只是委屈了这些年。我平日里哪一桩大事小事不是你帮着料理,你又生得这个模样,出去做个正头夫人也使得。原是我们耽误了你!” 平儿听这话说得极真心,又瞧着王熙凤眼中满是歉意,毫不作伪,便知这是王熙凤的真心话了。她微微地咬了咬唇,温声道:“奶奶快别这么说,我是奶奶的陪嫁丫鬟,奶奶做什么我都该帮着奶奶。奶奶这话一说,反倒要我不知道如何自处了。”当初陪着王熙凤嫁过来的一共有四个丫鬟,只是另外三个,不是被发卖了,便是配了小厮,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得重用的。 平儿并不笨,那三个被打发出去的丫头,无一不是心大的。只有她,样样儿事事儿的都以王熙凤为先。凤姐叫往东,她绝不往西,凤姐管家时私下里做的大小事情,她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最重要的,是平儿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很清醒。贾琏虽是她的主子,她也算是过了明路的,可她从不肯要贾琏私下里占了一丝儿半点的便宜去。 这也是凤姐看重她的最大缘由了。 凤姐微微叹了叹气,贾琏已经从内室出来,一手牵着荀哥儿,一边笑着说:“瞧你们主仆二人,也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呢。什么事儿值当背着我呢?”说着,见凤姐云鬓松散,眼圈儿微红,另有一番柔弱美人的模样,心头一动,伸手捞起妆奁里的一只金镶玉彩蝶翅步摇,轻轻地插在了凤姐的发间。“这样才好看。” 凤姐脸上一红,作势要打他,又见儿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在自己和贾琏身上来回观望,顿时收回了动作,只侧了身子微微羞恼道:“二爷欺负人。”说罢,又牵住平儿的手说:“这样的美人儿在身边,你偏不夸她,还来欺负我,等哪一日你的小美人恼了你,看你怎么哄得回来。” 贾琏见她话语间全然没有醋意,心里微微吃惊,又见平儿妆容素雅,心里也十分喜爱,只笑道:“平儿自然也极好,皆因她是你的丫头,你亲自调教的,我再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了。” 王熙凤掩唇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今儿个便要平儿服侍你罢。” 平儿早羞红了一张脸,闻得这话,跺了一跺脚就跑了出去。剩下王熙凤和贾琏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她是个好的,二爷可得好好待她。别因着身份拘着,我只怕委屈了她。” 良久,王熙凤搂着贾荀,轻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贾琏点了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怜爱之色。 当晚,大房这里风平浪静,也不见王熙凤吵闹出这事儿来。贾琏更是心平气和,晚上宿在平儿房里,一应服侍十分妥帖细致,无需再表。 倒是王夫人院中,丫鬟仆妇值夜的坐在廊下窃窃私语,屋内只有王夫人和薛姨妈坐在软塌上说话。烛光掩映下,薛姨妈虽年过四十,却容貌依稀有几分年轻时的娇柔。反观王夫人,如今已经五十岁的人,鬓发微白,脸上已经露出几分迟暮的疲态来了。 第115章 探口风薛姨妈算计 “依你瞧着,凤丫头可会着了咱们的道?” 王夫人坐在榻上,手里攥着一串儿香檀木佛珠,声音冷冷淡淡的,仿佛对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一般。只是这话问得倒很直白,薛姨妈笑了笑说:“姐姐不必担心,凤丫头的性子你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最是个炮仗的性子,一点儿火星都能炸开,何况今日姐姐只差指着鼻子说她了。她哪里忍得住呢?” 王夫人微皱的眉头因薛姨妈的这番话慢慢舒展开来,向来紧抿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缓缓地叹息了一声,道:“若非无可奈何,我也是不肯这样说的。” 薛姨妈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嘲讽,却听王夫人又道:“琏儿这两年来领着差事,不说俸禄高低,在家里,别人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却是笑话的。老爷在五品的位子上动也不动,偏琏儿这样的好运气。哼,若不是有林家那头的助力,他岂是扶得上墙的?” “姐姐别听信小人谗言,家和万事兴呀。” “哼!家和?”王夫人冷笑一声,“你当老太太那头是个痴的还是傻的?如今袭爵的是大老爷,纵然住在荣禧堂的是咱们二房,可那也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威名罢了。等来日,老太太……她一走,只怕这家立时就要散了。” “从前,凤丫头一心要强,管着家里大事小事,哪里抽得开身。现在倒好,她两手一推,说撂下就撂下了。她倒是清静了,可也不想想,我吃斋念佛这些年,哪里还有气力管这些琐碎小事呢。再有,他们夫妻二人多年无子,大姐儿得来不易,偏叫她又怀上了。” 王夫人说到这里,捏着佛珠的手陡然用力,眼中也迸出一股狠厉之色:“说是大太太不肯把孙子抱出来给咱们瞧,我看分明是她的主意!咱们这侄女,心眼子多着呢,生怕我们害了她儿子罢!” 薛姨妈心道:你分明就想要凤丫头儿子的命,大老爷袭爵之后,定然是要把爵位传给贾琏的。若是贾琏无子,老太太和二房还能为着家业子嗣着想,说不得有两个法子。一是过继宝玉的孩子给贾琏养着,不然便是要贾琏让出爵位,直接由二房的宝玉继承罢。现下凤姐倒是争气,给贾琏添了个儿子,能不宝贝似的藏着么! 虽是这么想着,薛姨妈脸上却露出一抹淡笑:“姐姐快别说这话,凤丫头心还是向着咱们的。”说着,又掩唇笑道:“不是我说,如今宝玉有两个姐姐都是娘娘,娶的两个娇妻,一个是侯府嫡女,身份贵重;一个是商贾千金,富甲一方。岂不得意的很呢?怎么姐姐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偏钻这些牛角尖。”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眼里神色淡淡的,“什么侯府嫡女,不过是个失怙失持的落魄千金罢了。还比不上夏家……”说着,自知有些失言,忙住了口。 薛姨妈却听得分明,王夫人心里想的她何尝猜不透。左不过是瞧着史湘云虽然身份压了夏金桂一头,但是身价却比夏金桂低了不知道多少。偏生史湘云是老太太的侄孙女,王夫人也没办法用婆婆的身份让史湘云立规矩,至于夏金桂……一方面是王夫人事事仰仗着夏家的金银财帛,另一方面也是因着夏金桂生性泼辣,要她立规矩,只怕不等王夫人整治她,她倒要先撒泼打诨地来折腾王夫人了。 她心里兜兜转转的想了许多,面上却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儿,转眼便露出一丝笑容来。“不是我说,若不是宝玉成亲太早了些,这甄三小姐当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似的妙人。” 王夫人想到甄三小姐的风姿容貌,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她笑了笑道:“可不是么,你可不知道,甄家向来娇惯这幼女,教养这孩子的嬷嬷也是从宫中特意请了回来的。比起她早早出阁的两位长姐,这位甄三小姐才是真真儿的被真老爷和甄夫人视若珍宝呢!” 薛姨妈眼波微微流转,想到薛蟠如今也懂事了不少,何况年纪还比宝玉大些,却无奈总找不到合适的姑娘肯嫁他。若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她也断断看不上。可要想找个身份也贵重的,只怕他们家是……高攀了。 一边想着,一边却淡笑着问:“甄三小姐生得这样的容貌,将来也不知道什么人有幸能娶她回去呢!”说着,薛姨妈便拿眼睛不住地去瞅王夫人,见她眸色一沉,心知有异,忙又叹道:“若是不方便,姐姐不说也无妨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夫人哪里还有不说的道理呢,便缓缓道:“你不知道,这甄家的老太太和我们老太太那是从小到大的手帕交,不说未出阁时便是密友,就是如今也多有书信往来的。老太太怕是有意认甄三小姐做干亲呢。” “且不说甄三小姐这样的人品相貌,就是嫁入公门侯府也是尽够的。不过么,老太太另有计较,白便宜了林家的那小子罢了。” 薛姨妈听罢,陡然一惊。原来贾家打的是这个主意,也难怪。如今贾家拿得出手的姑娘,除去大房的迎春不说,惜春年纪尚小,到底和贾母是出了五服的。真说起来,虽当作孙女儿养在身边,到底隔了一层。至于养在王夫人跟前的探春倒是个伶俐的玫瑰花儿,可惜的是未曾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占了一个“庶”字,那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林家的门第了。 现下听见这话,薛姨妈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吞吞吐吐地说:“老太太若要认下甄三小姐,只怕甄老爷和甄夫人是不肯的罢。” “这事儿虽有些难,只是老太太既开了口,必然有法子的,不必咱们担心。”说罢,看了看屋里滴答作响的自鸣钟,才向薛姨妈笑道:“瞧我,这都什么时候了,偏还拉着你说这许多话。你难得来一趟,可要累坏了。也是时候休息了,明儿个还得陪着老太太呢。” 说罢,便叫了外头上夜的小丫头子们和妈妈们进来,薛姨妈眼神微闪,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二人卧枕而眠,一宿无话。 却说黛玉的亲事正在筹备中,林泽素日无事,索性就被水湛给拘在了沈府里头,除去每日里朝堂上见面的功夫,竟是片刻不离,黏人非常。 林泽心里瞧着有趣,只苦了腰肢每日酸疼不堪,偏又有个最不省心的水溶在一旁打趣逗乐,更是不敢显露分毫,这不到几日的功夫,脸色也有些苍白起来。水湛瞧着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偏管不住自己的情意,只得苦了林泽那小腰杆子了。 这日林泽从翰林院回来,正在沈府上吃着茶,冷不防就被水溶狠拍了一下肩头。正要恼时,却见水溶面色凝重,一双嫣红的唇抿得死紧。心下正奇怪着,却见水湛也是眉头紧锁地走了进来,只消一眼,便能瞧见他眼底的沉郁之色。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有人给你们苦头吃了不成?”这话自然是玩笑话,当今天下能给这二位排头吃的,只怕除了皇上再无别人了。 水溶冷着脸看了他一眼,拣了个位置坐下先呷了一口茶,才阴阳怪气地笑道:“有几日不见,你小子的魅力倒是看涨啊。我瞧着只以为你是个足不出户的,谁想还能招蜂引蝶呢。” 这话说得恁是没头没脑,林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宇间满是不悦,心道:也不知道是谁给这位年轻的王爷添堵了,偏拿自己撒气了。当下便淡淡一笑,眉眼舒展,一派温和如玉的气质。 “与生俱来的,怕是王爷此生是学不会了。” “哼!”水溶冷笑一声,很不客气地道:“我还不稀罕呢!”说着,头一偏,已经瞪着沉默不语的水湛道:“我还说呢,你满心满眼地装着这小子有什么用,人家偏也不稀罕你,偏你稀罕的什么似的!” 林泽听他越说越不着边际,又听他句句夹枪带棒的,心中也不由地有了几分恼怒,声音立时也冷了几分,“王爷这话说得倒是好笑,才一进来便要拿我撒气,好歹说个缘由。若是误会,解开了也好。若不是误会,你且说来大家听听,别每句话里都藏着针刺,听着要人心里不舒服的紧。” 水溶一听,一下子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林泽怒道:“你也别装傻,如今你的亲事连皇后娘娘和皇上都听闻了,偏你装的倒跟真的一样。骗着咱们值当什么,只怕你瞒着也瞒不了一辈子去!” 林泽听得一头雾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也顾不上和水溶置气,忙皱眉问:“什么亲事?我自己尚且没消息呢,怎么你们倒在我前头听说了。就是听说了,不说告诉我知道,偏还在我面前说一句藏半句的,有什么意思!” 水溶转头看了水湛一眼,二人脸上都是一样的冷凝,才又回头半信半疑地问林泽:“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问出这话时,他心里实际上早已经信了几分,毕竟林泽惯来是不爱开玩笑的,又最是个实诚的性子,要他瞒着什么,只怕难得很。 林泽却不领情,只冷笑数声道:“王爷若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今日就此告辞,日后有缘再见就是了!”说着,脚下步伐不停,已经举步走出了大厅。 水湛伸手想要拉住他,却终究慢了一步,遥遥地望着林泽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幽深。 第116章 触逆鳞政老爷啃泥 林泽才一回府,就直奔书房而去,进了门就见林如海沉着脸端坐在那里,下首林澜一脸愤愤然。再瞧他对面,可不正坐着贾家的二老爷贾政和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贾琏么。 林泽眯了眯眼,将眼中的一丝冷凝掩去,只弯了弯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上前给贾政和贾琏都行了个礼,才安然自若的在林澜旁边坐下。手上却似不经意地轻轻拍了拍林澜的肩头,一派温润和煦之色。 要说林澜心里最敬重的人,自然非自己的这位大哥莫属了。所以才在听见贾政三句不离林泽的时候,脸上怒意陡升。此刻见林泽回来,一派泰然,又被他悄无声息地安抚了一瞬,立时也反应过来,忙调整了自己的神色,脸上便露出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来。 贾琏注意到了这兄弟二人的互动,心里暗暗钦佩,他此刻坐在贾政身侧,瞅着贾政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便冲着林泽使了个眼色。林泽淡淡地笑了笑,联想到先前在沈府水溶和水湛的反应,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只怕这贾家二老爷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亏得他们贾家敢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真是嫌命长了。 林泽心里冷笑几声,就听贾政清了清嗓子,才笑道:“妹婿,妹妹走得早,留下弱子幼女,我身为他们舅舅,怎么好不为他们思量呢。” 林如海眼神微冷,就连林澜心里也膈应的很。想到先前他们上京时,林如海不在身边,他们兄妹三人寄住在外祖家,不知道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更别提那位假惺惺的二舅母了,只差没狮子大开口的从他们身上剥削了银钱去。这二舅舅好不要脸,此刻还好意思提起两家人的情谊来。 虽是如此,林如海却也不过语气冷淡地说:“小女待嫁在即,纵使我身为她亲生父亲也不能做主。二舅兄的心意我领了,回去还请多替我在老太君面前尽孝才是。”他说的是“老太君”而非“老太太”,可见对贾家是没什么念想的了。 贾政却是个听不出话音的,只想着黛玉如今身份尊贵,自然不好筹谋。可林家到底是个大树,如今前景一片大好,不说林如海已经官至吏部尚书,就是林泽也快要升任,况且他父子二人都是极清贵的人,林家祖上又素有好名声。若要说从前,贾政对林家的看法不过尔尔,如今却是大有不同了。 当今圣上有多重用林家,不消旁人提起,光是看林家每年逢年过节宫中便有赏赐源源不绝,便是可见一斑了。何须别人说呢! 自己除了有个嫡女,生得花容月貌又品性贤良,却是一着不慎,白白地去了太上皇的后宫。贾政每每想到此,心中还有几分怨怼。倘或当日元春能再争气些,警醒些,或许今日他贾政也能在朝上有个位子可以站了。 再想想,探春虽也不差,到底出身太低了些。贾政虽贪恋赵姨娘容貌姣好,却也架不住赵姨娘隔三差五的撒泼胡闹,二房的脸面还是要的。正妻王氏虽然古板无趣,到底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赵姨娘再得自己欢心,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侍。老太太先时也曾打算将探春嫁给林泽,心里想的不过两点。一是探春虽是庶女,可琴棋书画样样不差,又是教养在太太膝下的,走出去却不丢份儿;二来么,只想着林泽也就是个抱养来的儿子,哪里比得上正经出身。拿探春配他,也是绰绰有余了。 只谁料得到,这事儿上林如海的态度强硬的很,不止当着众人的面儿落了老太太的面子,更是有近一年不与贾家来往了。贾母这才有些着急慌忙,又听闻皇后娘娘和皇上亲自给黛玉指了婚,以郡主之尊下嫁裴家,妻荣夫贵,人间美眷不过如此了。 贾母眼见得事事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心里哪里肯依,变着法儿的想和林家重修旧好。林澜年纪到底小了些,不如林泽前程又光明,又是正近着要成亲的年纪。贾母和王夫人两下一合计,便合上了。甄三小姐花容月貌,又是那样的脾性那样的才情,不怕林泽不乐意。再说了,甄家家大业大,就是贾家瞧着也不敢小觑的,他林家虽有清贵的名声,难道这送上门的好亲事还会推了不成? 是以,在这事儿上,贾母一锤定音,认定了林家必得就范。 可怜甄家先时并不知道此事,贾母又想要甄三小姐认给自己家做干孙女儿,这样才是亲上作亲。也是一时间绑定了林家和甄家,贾家自此才能起来的道理。谁想甄家并不作此念想,甄家老太君虽和贾母自幼玩在一起,可嫁了人这么些年,纵说有情分也不甚多。何况自己家里呕心沥血地教养了这么一个样样儿出众的嫡女来,自然打的是想要将这甄三小姐送进皇家的主意,哪里肯屈就林家呢? 这样一来,贾母的愿想便落了空。索性也不顾念情分,雇了人便在外头散播起了谣言。你甄家想要把姑娘送进宫里去,眼界高,心也大,贾家偏叫你不如意!这样一来,没两日的功夫,京中便流言四起,说起甄三小姐都是相对一笑,只说林家大郎人品最是相配。 这样的无稽谣言本不需理会,无奈水湛和水溶那是关心则乱,一听见这话哪里肯依,又拉着人问了几句,竟连什么婚期都定下的话也说了。这下可算是打翻了心头的醋瓶子,当下就拿住林泽好一通问。 贾政便道:“妹婿是不知道,如今京里谣言四起,都说这甄三小姐和你家大公子早有鸳盟,若不然,那甄家也不会千里迢迢山高水长的来到京城呀!”说着,似是十分自得的捋了捋自己的短须,又笑道:“不是我说,这江南甄家也是一门好亲事,林泽若娶了他家的嫡女,将来也是一份儿不可多得的助力。依我瞧着,竟不如就此两家定下,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儿了。” 林泽这时把前因后果一理顺,顿时心里膈应的不行。自己白白地被人拿了当枪使,贾家乃是始作俑者,竟还敢腆着脸上门,妄图以舆论之势逼自己就范?林泽冷哼一声,见贾政看过来,也不避开他的双眼,只冷笑道:“二老爷既然知道是留言,便可知外甥是清白之身,怎么二老爷读惯了圣贤书的人也会相信这些个无稽之谈不成?” 他的眼睛像是浮着一层薄薄的冰,那下面却似乎隐隐闪动着灼烫的火。林泽一脸淡淡的笑意,看着极其温和,可是贾政却不知道为什么,这这个和宝玉年纪相仿的少年面前,背脊上却像是涌出了一股寒意,连额角都隐隐冒了几滴冷汗来了。 “虽是无稽之谈,可对两家的声名却也不好。妹婿,这事儿你看……” 贾政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分明底气不足。林泽无声地冷笑一声,眼底晃动的厉色却更加沉冷,只瞧着贾政额角迸发的冷汗,满怀关切的说:“二老爷身子不适么,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说着,不动声色地对贾琏使了个眼色。 贾琏乖觉,忙笑着说:“是了,今早起时二老爷还嚷着头疼呢,想是昨夜吹了风受寒了。”说罢,已经伸手过去扶贾政起来,也不管贾政脸上的尴尬之色,只对林如海笑道:“林姑父,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林如海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林泽才起身笑道:“我送你们罢。”一路笑容满面,满眼都是温和之色。只是瞧在贾政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奇怪之色。 等快到门口时,贾政脚下也不知怎么的,就在台阶上狠狠一绊,脚下失衡,竟是整个人都摔了出去。贾琏站在他身旁半步远的地方,事发突然正要伸手去拉,冷不防却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再一细瞧,林泽满眼寒意,冷冷地看着半个身子都摔出林家大门的贾政,贾琏不由地肩头一颤。 林泽却已经快步走过去,伸手扶住贾政,脸上全是关切之情,口中道:“二老爷还好罢,怪道说起您早起身子不适呢,正是该在家好生休养才对。”说着,扶着贾政的手微微一紧,嘴角也浮现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看来,咱们家的事,是不能烦劳您操心了。” “二老爷。”贾琏后知后觉地走上来,扶住贾政的手臂,心里虽吃惊,却还是顺着林泽的话说:“林表弟,你先回去罢,我们这就回去了。” 林泽闻言,不过翩然一笑,端的是温润如玉,眉眼之间净是舒泰之色。可脸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消说贾家的仆从小厮瞧着心道林家大爷是个有礼又孝顺的,就是贾政心中虽觉有异,却也挑不出半点儿的错处来。 等贾琏扶着贾政上了车,这才惊骇的发现贾政右边的半张脸都是血迹,这才想起方才二老爷右边站着的是林泽,天色昏暗,他来不及打量,现下一看才发现竟是伤得不轻。贾政似乎反应也有些迟钝,贾琏提起,他正想伸手去探脸上的伤势时,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右手竟然抬不起来,当下吓得面无人色,一迭声地喊道:“快——快——快去请太——” 声音却是陡然拔高又陡然静止。 第117章 驳脸面大老爷发话 贾琏才回到贾府,连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被贾母给叫了过去。心下顿时一咯噔,想来今日是逃不过被责问的了。又想到二老爷那脸上的伤,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等到了荣禧堂,就见铺着撒花银线绣祥云富贵红毡的软塌上,贾母斜斜地倚着一只金丝线绣福字引枕,此刻半低着头吃茶,动作不急不缓的。 下首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端坐着,凤姐儿站在邢夫人身后,不时地向他看过来,扑闪的丹凤眼里流露出几丝探询。 贾琏心里发苦,奈何还是不得不上前请安。贾母也不拿眼去瞧他,只淡淡地说:“事情可成了?” 贾琏半天答不上话。心说:这事儿本就极难叫林家答应的,偏老太太心里头像是笃定的很,又让自己和二老爷一道儿去,说是彼此有个照应,谁不知道这是推着自己去唱红脸呢。心里一时有些愤恨,又想到今日在林姑父家中,林泽那满脸的阴沉之色,临走时奉上的忠告,心里一紧,便低垂了头不说话。 贾母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贾琏开口,便蹙起了眉头,手里的茶盏“叮”的一声合上,在满室寂静中更加叫人心头微动。 “成便是成,不成便是不成,有什么值当你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说到后面,声音到底扬高了几分。 贾琏把牙根一咬,顿住身子,头又低垂了几分,只沉声道:“老太太明鉴,这事儿怕是难成的很。” 他开口还待分辨,贾母却已经狠狠地将手里的杯盏往他脚下一砸,顿时一只绘攀枝花纹的青花瓷茶盏便四分五裂开去,连着那温热的茶水和着青色的茶叶湿漉漉地沾在了贾琏的袍角。 邢夫人见状,眉头一动,手中的帕子微微一抬就要说话。王熙凤忙在身后拽住了她的衣角,等邢夫人侧头过来,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边王夫人眼中精光一闪,见邢夫人和王熙凤都没有动作,便冷笑道:“只怕是有人笨口拙舌的,好好儿的便宜差事也办不好呢!”这话分明是在说贾琏没本事,甄家这样好说的亲事也能说黄了。 这话也正是贾母心中所想,她自知甄家门第不低,和贾家也是伯仲之间。若非自己家中没有身份相当的适龄女儿家,何必要攀着甄家?在她看来,甄家的三小姐出落的人品样貌都是拔尖,就是她也挑不出个错儿来,一心想着林家定要答应的。谁想听见贾琏回来说出这话,顿时便十分不悦。 薛姨妈见贾母脸上不悦之色愈发的明显,便在旁边敲了敲边鼓,只淡笑着说:“老太太别着恼,许是林家哥儿心中有别的想法也是有的。别一味儿的责备了琏儿,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谁还没有个不经心的时候呢。” 凤姐一听,眼角便是一跳。瞧着薛姨妈笑意浅浅的样子,这话却着实的刺耳。表面看来是帮着贾琏说话,可实际上却是告了黑状。这话明里暗里的,就差指着贾琏的鼻子说他在家里的事情上不用心了,真好个巧心思! 贾母果然更加生气,怒声道:“我平日事事都交给你们去办,一心想着你们在外头又有能耐又有人脉,谁想如今一件小事也办不好!可见是我平日高看了你们,难道还要我一个老婆子亲自上门去说亲不成?” 贾琏暗暗咬牙,那边凤姐的脸色也越发的不好。 正在这时,屋外却有丫鬟通禀说大老爷来了。贾母神色微变,沉吟了一声才道:“叫他进来罢。” 贾赦一进来,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贾琏,先给贾母请了安,才站直了身子便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给你气受不成?”说着,便转身过来瞪着贾琏说:“定是你个不争气的,惹了老太太的不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趁早该打死了干净!” 说着,便要去打贾琏。贾母瞧着他嚷嚷的满屋子都听见,眉头微皱,沉声道:“要打家去打,别吵得我这里满屋子不清净!”这话是半点情面不留,贾赦却不过是从耳边划过。 看着贾琏怒道:“原本今日非得打死了你,才能要老太太消气。偏老太太仁慈,饶了你这一次,否则我是不肯的。还不快滚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说着,不忘冲贾琏使了个眼色,见贾琏忙不迭的起来给贾母告了罪,转身快跑了出去,贾赦又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低声道:“没用的东西,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贾母瞧他这样,心里厌恶的很,也不想搭理。贾赦倒十分自如,冲着王夫人打了个招呼,坐下后又不咸不淡地和薛姨妈拉了两三句家常,这才对上座的贾母道:“老太太今儿个为了什么事儿这样生气,说来儿子若能替您分忧,定然万死不辞的。” 贾母冷睇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含着笑意,心中却很不喜他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既然贾赦已经问了,这事儿也没必要回避着他,便道:“不过是为着你外甥提亲罢了,谁想竟没成。”话中满是不悦。 贾赦笑了笑,才道:“老太太慈爱,为着大外甥这样奔波劳累。只是可怜了外甥他命数实在不宜在弱冠前娶妻,怕是要却了老太太的好意了。” 贾母眼中冷意微现,盯着贾赦看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大老爷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我竟不知呢?说来与我们听听,也好要我这个老太婆长长见识。” 贾赦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愣像是没有听明白贾母话中意思一样,只笑眯眯地就钦天监的汤大人给林泽算过的事情这样那般的好一通说。 内室多少女子,对鬼神之说最相信不过的。一听贾赦此言,当下脸色便变了几变。夏金桂脸上露出几分惊疑和好奇,向贾赦问道:“倘或弱冠前娶亲,林家大爷难道当真就会……”话未尽,其中意思却不明而喻。 连皇上都金口玉言承认了钦天监汤大人的话,倘若林泽弱冠之前女立其旁,到时候玉石俱碎,只怕就不是简简单单能完结的了。 贾赦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一派慈和的笑容。“侄儿媳妇儿到底太年轻了些,有些话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可若真出了事儿,上头……”贾赦说着,“呼啦”一下收起了折扇,指了指上面,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上头怪罪下来,就是谁呀……都吃罪不起。” “呀,当真么!”夏金桂惊呼一声,立时发现自己的反应过度了些,忙拿帕子掩住自己的嘴巴。又见贾母神色越发的沉郁,方退到王夫人身后不再开口了。 薛姨妈见王夫人和贾母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便轻笑着说:“倒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贾赦又重新打开了折扇,一摇一摇的,笑眯眯地开始夸赞林泽的种种好处来。 “不是我夸我自己的外甥,他那样的人品,相貌,又是那样的家世,才学,将来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回来。只怕等他弱冠之后,林家的门槛也要被说亲的人踩烂了,啊呀呀,要说我这外甥女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嫁得金尊玉贵的,只怕我这大外甥也不会差呀。” 一番话字字句句都要贾母心里如同扎了一根针般,怎么听怎么不痛快。见贾赦笑眯眯的样子,贾母冷哼道:“凭他什么样儿的人品相貌,到底是你的大外甥,你这做舅舅的却也不上心!” 贾赦笑容半点儿没变,只笑道:“老太太别说,儿子可不是不为大外甥上心。反而是为着大外甥事事留心呢!” “昨儿个我上朝后,皇上留了几位大人叙话,妹婿和我都在的,说着说着,翰林院院士徐大人便提起他家的小女儿来。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徐大人家的家教那在满京都里也挑不出第二家能比得上了,可偏偏呢,皇上还不答应呢。” 贾赦还有一句话没说,不止皇上不肯答应,就是当时一同在场的三皇子和北静王爷也都不肯答应。当场把人家徐大人的脸上就窘的通红,虽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可搬出的理由却充分的很。 总不能为着你家女儿的好婚姻,把人家好儿子的性命都搭进去罢? 贾赦悠悠然的说着,又道:“不说这个,我昨儿个还听见了一桩奇事儿。和咱们家脱不了干系,我却糊涂得很。” 贾母一听,眉心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贾赦却不管她的神色,自顾自的说:“昨儿个徐大人这话才说了没多久,御史便说起如今京都里都谣传说我这大外甥要娶江南甄家的三小姐了。这可哪桩归哪桩呢?”说着,贾赦便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母。 贾母脸上神色微变,却还强撑着说:“京都里的谣言向来做不得数,这话拿来到御前说话,想来是无稽之谈。你好歹也是袭了爵的,怎么连这些都信了?” 贾赦却笑道:“老太太明鉴,儿子纵然糊涂,万没有为着二不当五的事儿得罪皇上的道理。故而那御史才说了这话,儿子当面便驳了。不说甄夫人和甄三小姐都住在咱们家,这话传的实在有些不着调,再者说了,我那大外甥如今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谁还敢打他的主意呢?又不是嫌命活得太久了,难道非得惹来皇上的震怒不可吗?” 贾母微微一震,半晌不言语。 贾赦又笑道:“儿子知道,老太太留着甄夫人和甄三小姐在咱们府上暂住原是好意,只是老太太可也得掂量着,这甄家么,到底和咱们家没什么亲戚往来的,年下过节虽有往来,素日里却不亲近的。” “这住在咱们府上,外头知道的呢,都说咱们家以礼相待。不知道的,只怕还要有许多难听的闲言碎语。” “老太太可要仔细着呢。” 贾母眸色微微一闪,心想着,甄三小姐这么好的棋子,到底要舍了,心中有些不甘。可一看着贾赦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贾母心里不免惴惴。 “如此,二太太,你明日……不,今晚便派得力的小厮和仆妇去甄家在京里的宅院帮着拾掇。等收拾好了,便亲自送了甄夫人和甄三小姐去罢。” “老太太……可……” 瞧着王夫人愕然的神情,贾母眼睛一瞪,“哪里那么多话,还不快去!” 薛姨妈忙扶住了王夫人,只笑了笑说:“老太太吩咐的是,姐姐是这几日劳累了些,有些反应不及呢。” 贾母何尝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比起拉拢甄家和林家,当下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家罢了。至于被坏了名声的甄三小姐……哼,和她有什么相干呢! 第118章 贾二老爷邪风侵体 贾赦所说的话句句锥心,贾母强忍着怒气,到底还是怒喝道:“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叫嚣!” 此刻贾母端坐在内室,脸上再无半点平日里的仁慈和善。鸳鸯正捧了茶来,听见贾母这声怒喝,手里微微一抖,心头不安,却还是勉力笑道:“老太太喝口茶罢,别气坏了身子。” 贾母冷哼一声,眼中厉色顿显,“他林家什么东西,不过仗着如今声名显赫了起来,也在我跟前拿大!”说着,怒气冲冲地挥开面前的茶盏,终究是不甘心极了。 另一边的王夫人院中,灯火通明,王夫人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帕子几乎绞烂,心里却有一阵一阵的怒意愤愤不平。薛姨妈瞧在眼底,只无声地笑了笑,转脸便换了一副表情,宽慰道:“姐姐也别生气,没得为这些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说到底也是林家大爷没福气,甄三小姐的人品相貌最是拔尖的,只可惜了你和老太太一番好心。” 王夫人恨恨道:“上赶着去说亲,他林家算是什么,还敢拿乔!也不想想他家祖上虽有爵位,如今却也是没落了。若不是想着他家现今在皇上跟前得力,谁还想沾染这些个事情,没得白操了这份儿心!” 说着,又恨声说:“倘或宝玉当初……如今岂不是一桩美事,哪里还有便宜了别人的道理!” “姐姐快宽宽心,宝玉天资聪颖,纵然没有这样得力的岳家,将来也是人中龙凤。他乃是衔玉而诞,前途只怕与旁人不一样的。姐姐你是见多识广的,难道连这也想不到吗?” 王夫人听她这样一席话,心里顿时好过许多,虽脸上还有残余的怒火,眼底却隐隐透出一丝笑容来了。 “还是你会说话,唉,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处境有多艰难。” 说着,竟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 薛姨妈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数声不止,脸上端的是笑意温柔,温声又劝慰了一阵,到底让王夫人回转过来。 王夫人正拉了薛姨妈的手说起她近些年的处境,外头却传来嘈杂之声,王夫人眉头一皱,沉声喝到:“什么人在外头吵闹,还不打了出去,别扰了我院子里的清静!” 话音才落,毡帘却已经被人掀起。王夫人心里不悦,怒瞪过去,就见金钏儿满脸惶然之色,哆嗦着跪下,只带着几分哭音道:“太太,不好了,二老爷……二老爷他……” “啪——”一只雨过天青的茶盏顿时被拂落在地。 贾赦从荣禧堂出来,脸上的笑意才渐渐隐去。回头看了一眼那荣禧堂的门匾,心里却是冷笑不止。见贾母身边服侍的琥珀和玻璃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贾赦眯了眯眼,冷哼道:“服侍好老太太,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若是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哼——!”其中狠厉之色不言而喻。 琥珀和玻璃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是。如今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大半都已经被贾赦拢络,倒不是说贾赦有多少财帛散给他们,只是贾赦此人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点,别的一概不问,只把她们这些服侍的丫鬟家里的弟弟或是妹妹搁在大房院中服侍。 若是她们挂心家人,自然要听着大老爷吩咐了。唯独值得庆幸的是,大老爷未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琥珀和玻璃彼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打定主意是要为大老爷做事了。 等回了自己个儿的院子,贾赦见贾琏脸色不是很好,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冷笑道:“今儿个你是犯什么傻,他们要说亲由得他们去说,你凑什么热闹。白惹了你林姑父不悦,你这前程仕途还要不要?” 贾琏听贾赦话中冷意迸现,也惶恐地低了头,只说:“老爷教训的是,今日之事,是儿子想差了。” “倒不是你想差了,只是荣禧堂的那位和二房的那个整日里想着算计,你纵然有心想躲,哪里躲得开呢。” “老爷教训的是,二爷不过是念着一家子的骨肉亲情,被人算计了犹自不知罢了。”王熙凤款款地走到贾琏身侧,一手扶住贾琏,一边向贾赦福了一福,歉然道:“也是儿媳的不是,竟没有早早地察觉此事。” 贾赦见她服软,也不好过份苛责。这几年来王熙凤性子虽是一如既往的爽快干练,可脾气却和从前管家时大相径庭。不说温柔贤惠,却也是相夫教子差不离的。 想到这里,贾赦低叹一声:“你林姑父家自有主意的很,毋须咱们操心。倒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她们打量着旁人不晓得,一心想算计林家和甄家,哼,真打的好个如意算盘,也不怕将来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话说得半点情面也不留,贾琏抬头看了贾赦一眼,不知道该不该把二老爷摔了个狗啃泥的事情告诉给他知道。 谁知这半刻的犹豫之后,院子里便有个小厮隔着毡帘禀报说:“老爷,二老爷受伤了,老太太请老爷、太太并二爷和二奶奶过去瞧瞧呢。” 贾赦眉头微皱,心道:自己又不是大夫,喊上这么一大家子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转眼见贾琏眼神闪烁,心里一顿,只沉声道:“知道了,这就过去。”说完,却是回身问贾琏:“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二老爷脚下一绊,我还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摔出了林家门口。待我上去扶起二老爷的时候,也未曾发现伤势多重。倒是上了马车,才发现二老爷半张脸都是血迹,似乎……”犹豫了一瞬,见贾赦眉头紧皱,贾琏才缓缓地补充道:“似乎,连右手也抬不动的样子。” 贾赦眉头皱的死紧,可眼中却半点同情之色都没有。听完了贾琏的叙述,心里已经悄然冷笑了一声:“这才是真真儿的现世报呢!”转念一瞬,便向贾琏道:“太太还说自己身子不爽利,就留了你媳妇儿在家守着罢。你我二人过去就是了。” 说罢,便携了贾琏一块儿过去。 贾琏临出门前冲着王熙凤使了个眼神,王熙凤立时便明白了过来。二老爷既然受了伤,老太太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只大老爷和贾琏在那里还罢了,就怕自己和邢夫人到时候承受了无妄之灾。心里一时感动得很,揉了揉微红的眼圈儿,便笑着扶了邢夫人往内室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贾母气得很,瞧着躺在床上闭着眼呼痛的贾政,心里一阵阵的发寒。王夫人在旁边嘤嘤哭泣,哭得贾母心里烦躁,冷喝道:“闭嘴,都是你这蠢妇!”一声喝骂,当下便骂得王夫人面上血色尽褪。 赵姨娘得意地看了一眼王夫人,心里正痛快着,冷不防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额角冷汗顿时涔涔落下。 “哼,你们一个个的只怕都打量着我要死了,乱扑腾着就盼着推翻了我去!”说到恨处,更是手里拄着沉香木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贾赦和贾琏正掀了帘子进来,听见这话,脸上神色不变,贾赦脸上更是满满的关怀之色,快走几步靠近床前,见贾政闭着眼睛神志不清的样子,焦急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说着,目光如炬地环视一圈,见王夫人和赵姨娘站在那里,两个都是脸色雪白一片的样子,便向王夫人身边的丫鬟斥道:“你是怎么服侍的人,好好儿的一个人到了你们手里怎么就变成这样,要是二老爷有个好歹,看不揭了你们的皮去!” 王夫人脸色一边,几乎是目光淬了毒一样看向贾赦。贾赦却似浑然不觉,只怒喝道:“贱人,还不过来服侍着,难道还等老爷亲自来请你不成!”他虽句句指着王夫人身后的金钏儿说话,可那目光却分明迎视着王夫人,口中所说的“贱人”,在场有耳朵的都听得出说的是谁。 王夫人脸上神色越发的难看,绞着帕子的手握得死紧,指节青白,再看贾赦咄咄逼人的样子,恨不能冲过去甩上两个耳光。 贾母见贾赦越发的不像话了,又见王夫人已经是要端不住的样子,便沉声怒喝道:“你弟弟还在床上躺着,你便要撵猫打狗的像是什么样子!”说着,也不顾王夫人更难看的脸色,只拄着手里的沉香木拐杖往桌边走了两步。 那桌边正坐了一个须发雪白的老太医,贾赦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宫中的张太医,忙上前施了一礼,满目急切道:“张太医,我这二弟伤得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张太医看了贾赦一眼,见他虽满脸急切,可眼底分明冷意不减。便叹了口气说:“只怕,是极难的了。” “张太医,此话何意!” 贾母当下脸色就变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觉扬高了几分。 张太医却只是淡淡道:“贵府二老爷只怕是……邪风侵体,若要根治,怕……是难极了。” 贾母听完这话,只觉得眼前发黑,竟似支撑不住一般。她虽把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宝玉身上,可眼下她到底是偏疼贾政一些的。要是贾政当真中了风,只怕她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呀! 第119章 促姻缘凤姐窥真相 听见张太医的诊断,贾赦倒也不慌不忙,伸手先扶住了贾母,迎着贾母怒视的目光却半点儿也不心虚,还唱作俱佳地挤出几滴眼泪来,语带哽咽道:“老太太千万珍重自个儿的身子,二弟的身子……唉,儿子定然遍寻名义替他诊治!” 贾母听罢,心头怒意陡升,狠狠地拂开贾赦的手,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才对贾琏怒喝道:“还不跪下,你这小畜生!”说着,便要举着沉香木的拐杖去打他。 贾琏慌忙避过,瞧见贾赦递过来的眼色,顿时机灵地哭道:“老太太要责罚,孙儿不敢不领。只是,好歹请老太太息怒,万要珍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贾母“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却到底不好发作了。眼见着贾琏和贾赦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她倘若在这当口儿发怒,只怕传出去也要被人说是自己不慈了。 想到这里,贾母眼中几欲喷出怒火来,可脸上的表情却平静了几分,狠狠地咬了咬牙,才怒道:“还不快滚出去!” 贾赦顶着一张苦脸,看似莫可奈何地携着同样脸色不佳的贾琏走了出去。剩下一屋子的女眷,哭的哭,闹的闹,简直一团乱糟糟的要人心烦意乱。 等回了自己的屋子,贾琏长舒了一口气道:“今儿个看着老太太果真是气急了,竟然全然不顾有外人在场。幸而你没去,否则也要吃挂落。”说着,贾琏伸手揽过凤姐,抬头见她笑容娇美,眉眼间是说不出的娇俏妩媚,心中微动,便笑着去抚了抚凤姐的小腹,低低道:“荀哥儿如今长到三岁大的年纪,咱们何时再给他与大姐儿添个弟弟妹妹呢?” 此话一出,叫凤姐脸上红晕乍现,娇嗔着捶了贾琏肩头一记,“二爷这样的不正经,我再不和你说话的!”说着,扭了腰身便要走。 正巧了,这时屋外平儿扬声道:“姨妈这时候怎么来了,我们奶奶身子有些不适,正歇着呢!” 王熙凤和贾琏对视一眼,都瞧见对方眼中的几分疑惑。也不知道这个敏感的时刻,薛姨妈到他们这儿来是为的什么。 隔着毡帘,只听薛姨妈笑道:“你家奶奶是我的亲侄女,她身子不好,我更该来瞧瞧了。”说着,已经自顾自的打起了毡帘。 王熙凤这时早斜倚着软塌坐下,贾琏也坐在一旁低头吃茶,见薛姨妈进来,忙见了礼,贾琏便笑了笑说:“姨妈来了,可好好儿地替我说说她,平日里身强体壮的也就罢了,偏这会儿子头疼脑热一时犯了病还不肯歇着,我是半点儿主意都没有的人,还请姨妈多关怀些。” 薛姨妈轻笑了一声,便道:“你媳妇儿在家时便是这样的性子,但凡男子能的,她无一不肯相让。也怪道我那哥哥都把她假充男儿教养,她便是这样的性子,亏得你爱重她了!” 贾琏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凤姐冲他眨了眨眼,心中了然,便笑着起身道:“姨妈坐会儿子再回去罢,我还有事,就不陪了。” 等贾琏出了门,薛姨妈这才转头去看榻上的王熙凤。只见她穿了一身宝蓝妆花百蝠锻袍,领口上是一圈厚厚的白狐风毛,衬着她妆容素淡的样子,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因才笑着说:“我瞧着这几年不见,你越发的懒惰了。”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去看凤姐的气色,见她双目璀璨,容光照人,只笑道:“前儿个还听你姑妈说起你自打不管家后,整个人都懒怠了不少,平日里轻易是不出门的。我先时还不信,现下才眼见为实了。” 王熙凤闻言不过低低一笑,薛姨妈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性子到底没变多少。可王熙凤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半点儿不知道他人心思的傻凤姐了。于是这边薛姨妈拉东扯西的说得起劲,凤姐却是斜倚在榻上,吃着茶听着这呱噪之声,倒也算是得宜。 薛姨妈说得口舌也干了,伸手拿起小几上的茶碗,只一眼,便满口赞道:“这茶碗倒是精巧,难为你这里有这样素雅精致的样式。”原来,她手上正拿了一只缠枝莲青花茶碗,乃是极正的雨过天青色。这样一只茶碗,寻常不可得的,可瞧着凤姐这里,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一般。 薛姨妈赞了一声,又就着茶碗吃了一口茶,见那茶碗中的茶叶碧绿青翠,茶汤颜色清亮薄透,更是赞不绝口了。 “到底是琏儿疼惜你,这样好的茶,给你吃了只怕也是牛嚼牡丹。偏他舍得,你可得知道其中的福气呢。” 凤姐掀了掀眼皮子,斜睨了薛姨妈一眼,只轻轻地笑道:“我虽是个粗人,倒是个爽利的性子。姑妈是知道我的,我最不爱东拉西扯的说些闲话,你若果然有事儿,只痛快地说了出来。我若有法子,必然念着彼此亲戚骨肉,好帮上一帮。可若是姑妈再这么遮遮掩掩的,只怕我这里是要送客了。” 薛姨妈闻言,脸上神情便有几分讪讪的。见凤姐眉宇间露出几分不耐之色,只好如实道:“唉,倒不是我说这话。你是知道的,蟠儿那样的性子,与人相处也极难的。他如今虽也出息了,到底从前浑惯了,好人家的姑娘是怕了他,不如咱们家的……我也是瞧不上。小门小户出来的,竟连咱们身边的丫头也比不上呢。” “我原想着,好歹要娘娘给他指个亲事,可这样大的恩典,轻易是求不来的。娘娘那里倒是有心,可太上皇却越发的不好说话了。” 王熙凤眼眸微闪,她何尝不知道呢,太上皇年事愈高,脾性却愈发的坏了。便是身边服侍的枕边人,也是疑心甚重。不说王夫人和贾母每每进宫省亲回来后满脸凝重,就是宫里不时传来的风声也够他们联想的了。 薛姨妈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着凤姐的脸色,见她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心中大安,又道:“前几日我登府时,瞧着那甄三小姐,当真生的好人品好相貌,怪道都说她家的小姐个个儿都是拔尖出挑儿的,便只瞧了一眼,我也满意极了。何况她说话处事都十分妥帖,倘或我日后的媳妇儿能有她一半也尽够了。” 这话才落,凤姐便猛然从榻上直起了身子,倒吓了薛姨妈一跳。凤姐再想不到,薛姨妈好大的胆子,竟然是打着这么个主意。她还说呢,先前贾母和王夫人是哪来的心血来潮,竟然做出败坏甄家三小姐德行名声的事情来。 女子未嫁,待字闺中时却满京都的传出婚约,而这男方……并不承认。不说这事儿成不成,只说贾母和王夫人此心可诛,这样的谣言简直无异于逼甄三小姐去绝境! 凤姐微眯了眯眼,她之前还想着,以王夫人的手段,断然想不出这样的招数来。老太太倒有几分可能,只是大多可能下是不屑去做的。现下听着薛姨妈一番话,凤姐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样的手段竟是薛姨妈撺掇着使出来的,而背后的私心也不明而喻了。 不过是为着想把甄三小姐求娶到薛家罢了! 凤姐越想越心寒,可脸上却还是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来,只笑着对薛姨妈道:“不是我说,这事儿着实难办极了。甄三小姐的人品相貌,姑妈既知道是样样儿拔尖的,我可怎么好去开这口呢?” 薛姨妈见凤姐这样说,忙道:“蟠儿如今也出息了,比起当年,可长进了不少。他到底是你的弟弟,一家子骨肉亲戚,哪里有不互相帮扶着的道理。再者说了,若是蟠儿和甄家结了亲,与咱们两家岂不都是一股助力?” 说着,又笑道:“蟠儿虽比不上林家小子那样的有造化,可到底是咱们自家的孩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他的脾性你不知道,他的人品你信不过不成?” 凤姐心道:就凭薛蟠那德行也好意思和林表弟相提并论,这薛姨妈不害臊,她听着都脸红。再说到这薛蟠的脾性,凤姐心里冷笑,她最是知道薛蟠为人的,便是因为看着他这几年的长进,她才越发的不信呢! 可见薛姨妈一副心急的样子,凤姐也不想把人给回绝了,只轻轻抬手拢了拢有些松散的云鬓,扶住了发鬓里的一只衔东珠金步摇,淡淡笑道:“姑妈这想法虽好,可要托了我去说项?” “正是这个理儿了,到底是你,嘴皮子又俐落,说话又讨人喜欢。那甄夫人不日就要搬离府上了,好歹请你替蟠儿掌掌眼呢。” 凤姐笑着说:“姑妈也太高看了我一些,我如今一不管家,二不管事儿的,只怕那甄夫人还不知道我是圆是扁呢。别我去了,人家打了我出来才是个大笑话。”说着,眼睛轻轻地眨了眨,掩唇笑道:“依我看来,竟不如请了二太太亲自过去说说,她和甄夫人相交甚笃,有她在其中转圜,或许是能成的。” 薛姨妈听了,只低叹道:“我虽有这想法,到底怕你姑妈多心。这原是她相中的人,眼下我想说与蟠儿,只怕你姑妈听了心中不快,遑论替我去说项呢?” “再说了,你姑父……二老爷如今半个身子都瘫了,日后还不知道什么光景。你姑妈正伤心,我也不好意思叨扰。”说着,一手已经握住了凤姐的双手,薛姨妈满目恳切道:“好孩子,到底是你疼我,好歹替我办成了此事,我方了了心愿。日后便是去了底下见了你姑父,心中也是无愧了!” 第120章 促狭鬼打趣绛珠草 贾政自打瘫在床上后,日日脾气见长。贾母瞧了两三次,回回遇着贾政在屋里发脾气,又是打骂小厮又是欺辱丫鬟的。饶是向来偏心爱护幼子的贾母心中也有些异样来。 王夫人被贾政狠狠地发作过几回,心也渐渐地冷了,大多时候便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做出一副吃斋念佛的样子来给人瞧。 贾母心里纵然明白二房早不如从前,可到底也是有心无力。只表面儿上日日叫史湘云和夏金桂在宝玉身边劝着宝玉好好进学,好要贾政心中宽慰几分。 王熙凤和薛姨妈自打那日一番恳谈,彼此间倒似亲热了几分。住在贾家半月之久的甄夫人眼瞧着就要带着甄三小姐搬走了,薛姨妈心中焦急的很,可偏偏王熙凤不骄不躁的,每每去见她十回里倒有六七回见不着人。 薛姨妈一时疑心凤姐存了别的意思,明里暗里好一番探访,却又得不到消息,只得作罢。又一日,亲自到凤姐这里来,见凤姐正和荀哥儿在屋里,便笑着说:“可见我今儿个是赶得巧了,荀哥儿,好些日子不见了。” 荀哥儿抬头看了一眼薛姨妈,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姑奶奶好。”说罢,又低头玩起了手里的九连环。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1节 薛姨妈笑着应了一声,见凤姐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便笑道:“正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你也别整日里拘着他。荀哥儿生的这样聪明伶俐,你可是心满意足了。” 见凤姐没有搭腔的意思,薛姨妈脸上神色微微一滞,继而又打起精神笑道:“只是呀,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你这个倒是个乖巧的,若是像蟠儿那样的,岂不是要背着人抹泪的也有?” 凤姐眼中嘲讽一闪而过,却面上含笑道:“姑妈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蟠哥儿眼瞅着出息了,可怜姑妈在这里哭天喊地的,别叫人瞧着也笑话。” 薛姨妈脸上微沉,却见凤姐脸上笑意盈盈,并不见恶意。心中虽有怒意,到底不好发作,便别了脸坐到一边儿,好一会儿才道:“你今儿个若没事儿,怎么不去瞧瞧甄家太太。她拖家带口的来京里头,眼下贸贸然地要搬走,这一大家子哪里那么容易的。你最是个做事有章法的伶俐人儿,如今正用着你的时候,怎么反倒缩在后头?” 凤姐闻言也不说话,只抿唇笑了笑,才道:“不是我说,姑妈也太心急了些。如今咱们府上人多口杂的,要是这时候提出这话来,岂不是要人传出多少闲言碎语去?何况蟠哥儿如今还在庆州,少说得要半个月才能回来。纵现在说了,保不齐还有变数。” “那照你的意思……?” “依我想着,竟不如等甄夫人搬回了她家里去,咱们一道儿上门见她来的便宜。” 薛姨妈眉头紧蹙,见凤姐说得有理,心里虽有几分不信,却也觉得在贾府说出这话来很是不合时宜。再看荀哥儿一派天真,凤姐笑意盈盈,便也起身道:“既是这样,我就不多留了。你姑妈那里正伤心呢,你若得了空,好歹过去瞧瞧她。说到底,你虽嫁的是琏儿,可论起亲疏远近来,还是得多亲近亲近你姑妈呢。” 王熙凤低头笑了笑,嘴角一丝讽意一闪而过,只笑道:“姑妈说的是,自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合该多亲近亲近呢。”等哪一日,要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你们方才罢休呢! 薛姨妈见凤姐垂头恭听,满以为她都听进了自己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了。 等到午后,王熙凤哄了荀哥儿睡下,便叫来平儿在屋里看着,自己带了旺儿媳妇儿套了车往林府去。 “好妹妹,许多时日不见了!”王熙凤才进花厅,就见黛玉坐在正厅里,一身水碧色的夹袄,下身着一条月白色长裙,下摆绣着几朵墨荷,才一动作,那墨荷便摇摇曳曳的,恍若有暗香来袭。 王熙凤笑着拉住黛玉的手赞了一回,彼此才坐下,王熙凤便打趣道:“我请人下了帖子请了妹妹好几回,偏回回不凑巧,妹妹不是忙着去北静王府上,便是被皇后娘娘召进宫去了。唉,可怜我要见上妹妹一面,竟也这样难了!” 黛玉抿着唇笑了笑,只道:“凤姐姐别笑话我了,今儿个可不就见着了么。” 凤姐仔细地打量着黛玉的神色,见她目若秋水,两颊微红,一双菱唇轻轻抿着,带出一股优美的弧度,光是瞧着也恁的要人赏心悦目。显然这几年在家时受尽呵护,越发的滋润了。 因笑道:“好妹妹是大忙人呢,我听说,等年底裴家就要迎亲了?” 黛玉娇嗔着跺了跺脚,忙别了脸过去不看凤姐脸上促狭的神色,可偏偏一张小脸晕红一片,娇俏得很。 凤姐又笑了一回,在黛玉渐渐着恼中缓住了,才又笑道:“好妹妹别恼,我这是真心实意地为着你高兴呢。从前我便知道你是有大福气的,不说林表弟那样护着你,便是林姑父也断舍不得委屈了你的。” 说着,又轻叹了一声:“可怜老太太白算计了一场,到头来还是拗不过二太太。宝玉如今……唉,不说也罢了。” 黛玉见她神色不快,心知贾家如今已经大不如从前,更有二房的名声早臭了。听着王熙凤的这些话,黛玉咬了咬唇,终是淡淡笑道:“凤姐姐也别说我是有大福气的,如今凤姐姐和琏二表哥夫妻和美,又儿女双全,听说如今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感情也甚好,这才是真真儿的大福气呢。偏凤姐姐生在福中还待来取笑我,我是不依的。” 凤姐吃吃的笑了,好一会儿才掩唇道:“好一张伶俐的口齿,也不知道你家姑爷日后如何的被你欺负呢。我只以为我的口齿也算伶俐了,如今听你一席话,方知一句‘人外有人’了。再想不到,从前你是半句话不出声儿的,却是在这儿等着呢。哎呦呦,我只盼着未来裴家的姑爷是个好性儿的人,也能和你较量一二,别一来就甘拜下风才是了。” 凤姐这一番话说得风风火火,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她本是个促狭人,说起话自然没有遮掩。反倒是黛玉一个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被凤姐这一番话打趣的脸红如火,恰似一片云霞映在脸上。 黛玉正要说话,就见青梅捧了糕点来,这才对凤姐道:“凤姐姐说了这么多话,好歹吃些点心罢,别饿着了肚子,白要人恼怒呢。” “哎呦呦,你家姑娘这是害羞了,原还说她如今性子倒比过去明快些了,谁想还是一样儿的小性儿呢。” 这是在打趣黛玉的意思,黛玉再没有听不出来的,倒也不恼。反而看着面带微笑的青梅问:“你怎么来了?” “回姑娘的话,大爷听说贾家的琏二奶奶来了,怕小厨房里今日不动灶火,怠慢了琏二奶奶,特意拿了今儿个宫里送的点心来给琏二奶奶尝尝呢。” 说着,便又向王熙凤福了福身,只笑着指了指桌上那盒子点心道:“琏二奶奶可别嫌弃了,旁的倒还罢了,这其中有一碟莲花糕,寻常是见不到的,听说制法也新奇,我们大爷平日里喜欢的很。” 王熙凤一听,连忙打开盖子一瞧,只见盒内五颜六色的小糕点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其中有一碟形似莲花的糕点,粉白相间,只靠近一嗅,便满是荷花的清香味儿。 当下便笑着盖起了那盒子,只对青梅笑道:“你家大爷越发的会疼人的,这样好的糕点白便宜了我。” 说得满厅的丫鬟都掩唇笑了,黛玉更是掩唇笑道:“快瞧瞧,竟是拿了好糕点来也堵不住你的嘴呢。叫哥哥听见了,怕是要伤心极了。他千万省下来也舍不得吃的糕点,拿来了还要你这没良心的打趣儿一场,我也得为他哭上一哭了!” 说得众人又都笑了起来,青梅更是福了福身笑道:“琏二奶奶再别和我们大爷客气的,这原是特地送来给琏二奶奶尝的,琏二奶奶倘或推辞了,才要我们大爷难过了。” 凤姐原先就觉得这青梅是个性子品貌不输平儿等人的,眼下听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教养,心中满意,便笑着道:“替我向你家大爷道谢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青梅便笑着福了福身,转身退出了花厅。 等到了傍晚,黛玉亲自送了凤姐出了花厅,转身便向身后的绿柔道:“去请大爷来花厅。” 不一会儿,就见林泽往花厅这里来了。一进花厅,就见黛玉低头吃着茶,凤姐却已不在。林泽便知她们事情已经谈完,只轻撩着袍角拣了一处坐下,淡淡笑道:“也不知为什么请了我来,你和琏二嫂子说话便是了。” 黛玉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眉目温和,气质雅淡,当下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只轻声说:“大哥可听说过江南甄家?” “甄家?”林泽眉头微微一挑,继而笑道:“你既说甄家远在江南,我如何得知呢?” 第121章 甄三小姐另有打算 黛玉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眉目温和,气质雅淡,当下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只轻声说:“大哥可听说过江南甄家?” “甄家?”林泽眉头微微一挑,继而笑道:“你既说甄家远在江南,我如何得知呢?” 黛玉笑了笑,她如何看不出林泽分明是假话呢,再看林泽脸上笑意淡淡的,便道:“我可不管,你只自作主张从不与我和澜儿说的,就怕你一时意气过了头。” 黛玉所说的一时意气,不过是先前外头乱传的谣言,几乎已经把林泽和那甄家拴在了一块儿。作为和林泽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兄妹,黛玉又何尝不知道林泽的性子。他虽然一贯温和有礼,可触到逆鳞也是要付出几分代价的。今日王熙凤来府上,几句话里的意思她也可算听明白了。 薛家肖想着甄家的家世,恨不能眼下就把那甄三小姐迎进府里去。这事儿若搁在平时,那也没什么。左不过笑一声薛家痴心妄想罢了。可现下,见林泽笑意盈盈,偏偏眼底冰寒沉沉,黛玉便知这事儿倘或成了,恐怕自家兄长在里头的作用不可谓不大。 林泽见黛玉脸上神色微微有些凝重起来,不由地低低一叹。 “我知道你的想法,左不过想着那甄家并没有作恶,说白了也算是受害人。我若真促成了甄家和薛家的亲事,你心里有些膈应是不是?” 黛玉垂头不语。不错,她是觉得甄家并没有什么过错,她们不过是寄住在贾府中,京中谣言盛传,却也只是有心人的散布。甄三小姐清清白白地从江南远道而来,名声却因此受了污损,若是再和薛家有了什么牵扯,以薛蟠素日的习性,恐怕将来的日子就毁了。 花厅的薰笼里焚着百合香,味道沉郁温柔。林泽低头看了一眼袖口上绣着的图案,那是一丛青翠的竹叶,挺拔清冷,林泽勾起了唇淡淡一笑:“玉儿,莫不是你当真以为甄家没在其中有牵涉吗?” “大哥,难不成……?”黛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望着林泽淡笑着的侧脸,似乎有几分不可置信,“大哥,当真吗?” “若甄家没有此心,你以为贾家散布这样的谣言,甄夫人会按兵不动吗?”林泽嗤笑一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中划过一道冷厉。“只不过甄家的算盘远不止如此,比起对我们家的想往,恐怕还有一个地方,他们更想去呢。” “甄家,当真作此想?”黛玉讷讷地说出这一句后,脸上的表情也瞬时变了几变,之先对甄家的同情心也一泯而尽,只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大哥,这事儿还是你做主罢,我娇养在深闺,再不知道外头事情的。” 林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还一本正经地严肃了口气,道:“大家闺秀本该如此,何况你待嫁之期已近,正是应该赶绣嫁衣的时候。这些个事情,又繁琐又扰人,很该我来应对。” 黛玉闻言,立时脸上一红。站在她身后的几个丫鬟都以帕子掩住了嘴巴,“噗嗤”笑了出声。黛玉脸上红霞满面,对林泽恼道:“大哥使坏,我再不和你说话了。”说罢,秀足一跺,便疾步走了出去。 黄昏时分,林泽从府里出来往沈府里去,才进了沈家大门,便见管家小跑过来,胖嘟嘟的脸上满是急切之色。林泽心里纳闷,忙问何事。管家便道:“哎呦喂,小主子,你可来了。这都好几日不见你来了,可是和三爷置气呢?” 林泽想到那日和水溶的一番争执,最终不快散场,此时被管家一提,心里也有些气闷,便道:“我今儿个来不过来瞧瞧您的,想来今日天寒,您每到这时便有咳嗽。我给您带了些腌渍金桔,去年您吃了不是一整个冬天都不曾犯旧疾么?” 老管家闻言,满心都是暖意,他去年犯了咳疾被小主子听见了,小主子便寻了好些药膳来。都说是药三分毒,小主子只说这化药入膳才不伤身。他这一生看惯了冷暖无常,朝夕起落,讨好自己的人不是没有,可真心实意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林泽把手里的腌渍金桔交到老管家手里,还没等他再和老管家寒暄几句,正厅里猛然有个人影大步跨了过来,一见林泽站在院中,立时扬声道:“你这小子,都进了大门怎么还在院子里磨蹭?!”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水溶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见林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便笑了笑说:“还生气呐,你也忒小气了些。”见林泽依旧不理不睬,水溶终于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说:“我那天……是有些急切了,不过因着我们自小的情分,我想着这样大的事儿,你还瞒着我们,我心里可不是滋味了。” “你走了以后,我后悔的很。到林府三趟了,你府上的管家都说你不在。我又在翰林院堵着你,偏你每次都另辟蹊径,从别的门路就出去。我这就是想赔礼道歉不也找不到机会么。”说着,当真情真意切,眼睛眨了两三下,竟有几分可怜之态。 林泽看得好笑,却绷紧了脸皮,冷冷地说:“我今日不过是来看老管家的,与二位爷都是无关。我自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比不上你们二位高贵体面。” 水溶一听,心里便叫苦不迭。这小祖宗分明是气得很了,到现在还不肯原谅自己呢。水溶此刻恨极了当初的一时口快,不过白听见徐大人在殿上提起这事儿,他急什么呀!又不是他心仪这小子,水湛这家伙半句话还没说呢,自己倒是走在前头惹了这小子满肚子的怒火。 悔不当初之际,就听得身后有沉沉的脚步声,水溶回头一看,罪魁祸首正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呢。 “你……”不过一个字,水湛就止住了话音。一双阗黑的眼睛贪婪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一寸一寸,铭心刻骨,恨不能把眼前的人拆吃入腹,才能缓解相思之苦。 林泽看他一眼,眼中含笑:“三殿下,微臣给您请安了。”说着,当真行了一礼下去。 水湛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却抿紧了嘴唇不说话。目光中隐隐有痛楚流动,叫水溶在旁看了都于心不忍。 林泽笑道:“听说三殿下要娶亲了,这也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微臣身份低微,也不知有没有资格同殿下讨一杯水酒喝?” 水湛扯着嘴干笑了笑,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那不过是谣传,你不要当真。” 林泽歪了歪头,面带疑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殿下当真会说笑,甄家怕早有人托了王大人向陛下奏请这事儿了罢。唉,先前竟因着微臣和殿下走得近了,便传出许多话来,白白地扰了殿下的声名和甄三小姐的闺誉,当真该死该死。” 他满口都是“殿下”,又连连口称“微臣”,字字句句都如淬了毒的刀子割在水湛的心上。偏偏林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盈盈,眉目间更是一派天真宛然,仿佛他们之间本该如此的样子。水湛心头钝痛,一手已经克制不住地握住了林泽的手腕,迎着林泽玩味的眼睛,水湛只沉声道:“我们进去说。” “殿下,这可于礼不合。”林泽低头看了一眼握住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干净、修长而有力,力道大的让林泽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不会握断了自己的小胳膊。 笑了笑,林泽看着水湛说:“难道只有殿下责辱我的份儿,便没有我回敬殿下的时候?”说着,又勾了勾唇,“白给人做了踏板,我尤未问罪,偏殿下怒气冲冲地打我脸面。眼下甄家既借着王家上了折子,殿下好歹怜爱他家小姐一片真心才对!” 甄夫人并非是蠢人,如何看不出贾家的热情之下掩盖的图谋。只是一来,贾母与甄家的老太君是闺中就要好的姐妹,一时不好拂了贾母的面子;二来,甄大人说白了也是个闲职,太上皇从前是看重他们家,可自打太上皇退位,他们家便大不如从前了。贾家说到底也是个国公府,同他家打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贾母提出要认甄三小姐做干孙女的时候,甄夫人的想法便有些变化了。 自己千辛万苦教养出来的姑娘,白白地做了你贾家的孙女,日后还要为你贾家带去荣耀不成?甄家原就打算着,自家的姑娘品性,相貌,才情无疑不差,说句托大的话,纵是入宫侍奉也使得了。只是想着京中贵人也多,甄夫人倒也算是个疼爱女儿的,进了宫既难且也是甄三小姐这样娇养在深闺的姑娘受不了的,不过若是嫁了个王爷却也不差! 这不,等薛姨妈一上门,背地里钻营的那些小动作一使出来,甄夫人立时便看透了她的想法。 哼,一介皇商出身,如今又被夺了皇商的名号。不过是靠着在太上皇跟前献媚取宠才能维持如今的门楣,这样的人家,竟也敢肖想自家的女儿?! 甄夫人心里恼恨的很,又听说那薛姨妈伙同王夫人撺掇着贾母,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林泽,一计不成,顿生二计。背着两家在外头传出许多闲话来,迫着林家答应,又逼着自家肯首。甄夫人到底心里有计较,在甄三小姐恼怒暗恨时,按兵不动,等风头稍过,搭上了王熙凤这条线便攀上了王家这棵树。 王子腾如今正是风光得意之时,甄夫人又拿了大笔的财银说动他,到底是去御前奏请为三皇子娶个正妃。 至于这一环套一环的,不过是甄家另有一番计较罢了。 而林家,林泽……对于甄家来说,恐怕也只是一块更快速接近皇家的跳板而已! 第122章 幕后黑手出人意表 水溶第一次这么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处境恐怕再合适不过了。这正厅里一个是满脸含笑看似心情明朗,另一个面上冷凝一瞧就知道乌云密布。再加上一个自己,苦哈哈的坐在旁边,这厅里的气氛当真说有多让人窒息就有多让人窒息。 林泽笑眯眯地吃了一口茶,看了水溶在椅子上神色不安的样子,只笑了笑说:“王爷,难道椅子上有针扎着你不成?” 水溶冲他咧嘴笑了一笑,几乎快要舍下脸皮子去求他好歹哄住水湛了。可是水溶也知道,这里最生气的恐怕还是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少年,偏他半点怒意都不露,叫他们也无从下手去哄他。唉,苦恼啊! “咳,那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眼瞧着这两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水溶也呆不住了。恨不得立时就跑出大门逍遥自在去,总好过在这里干等着,大眼瞪小眼的有什么意思。 林泽盯着他,目光里露出几分不解来。“王爷难道是要去会翠儿姑娘么?听说红袖招的妈妈每日里都盼着王爷去呢。” 水溶闻言脸上立时就有些讪讪的。红袖招——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风月场子,那翠儿姑娘也不过是有几分才情,他多顾念了几回,怎么就被林泽知道了?水溶这里笑得满脸尴尬,正想把话题带开时,就听林泽轻轻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哦,看来王爷是不想去红袖招了。也不知道今日畅春园有没有开场,那个叫祺官儿的,啧啧,那扮相,那腰段,王爷定然最是喜爱的了?” 林泽话音才落,水溶脸上就红了红。哎呦喂,这年头,有几个皇亲贵胄,纨绔子弟不去戏园子的?偏眼前这两个愣是奇葩的很,从不沾染这些烟花柳巷,一眼撇过去都嫌弃的很。水溶也知道,林泽不是瞧不起这些娼妇粉头,只是心里嫌恶他们谄媚之态罢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乍然被林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水溶还是很有几分廉耻之心的。这位年轻又英俊的潇洒王爷尚且知道和戏子、娼妓混迹是十分不光彩的,脸上尴尬的潮红一直褪不下去,终究是举起茶盏半偏过身子自顾自地吃茶去了。 得,白被小林泽挤兑一番,他也算是让林泽出了那一口恶气了。瞧着林泽那眉宇间的舒泰,水溶在心里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爷容易么?就这么着被人挤兑还不敢反驳,窝囊,太窝囊!连连唾弃了自己好几句,可水溶却乖觉的很,安安静静地再不出声儿了。 水湛看着他们俩人的互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林泽出了气后,对水溶的笑容也温柔了不少,心里更加不快了。到底,挣不过自己心中的爱恋,水湛软下了语气,“泽儿,别生气了好吗?” 林泽放下被子,良久,神情间似乎有些苦恼,“三殿下这话如何说起,微臣可担不起。”他一边说着,口气倒是满满的惶恐,可脸上却半点儿敬意都没有,慵懒地斜靠在小几上,可爱又可气。 水湛眉头微拧,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和眼前这人说,偏偏无从说起。看着林泽脸上浅浅的笑意,水湛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平日里的冷静自持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个人,嘴角微微上翘着,一双眼睛清亮又明朗地看着自己。 林泽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被握住的手腕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滚烫地几乎要把他的心都灼伤。可是……林泽用力的挣了挣,却发现眼前这人突然固执起来。仰起头,林泽几乎可以说是“怒瞪”着,偏偏水湛刀枪不入,双手微微一使力,没有反抗能力的林泽就被揽进了他的怀里。 水溶窃笑了两声,在这两人拥抱的当口,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顺便还贴心地帮两人把门给带上了。 林泽被水湛抱在怀里,瓮声瓮气地哼哼:“喂,放开。” “……” 没有回应,连手上的力道也不曾减弱半分,可见水湛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松手了。林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小小的欣喜,更多的是羞恼。明明他早下定决心,要好好地给这个人一通教训,两个人在一起,感情本就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他不是柔弱的藤萝,也不需要依附着乔木生长。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患得患失,彼此猜忌,这样的负面情绪就是热恋的男女也难以承受。何况……他们走得这样艰辛,更该珍惜得来不易的幸福和安稳。 “你打算怎么办?”半晌的温情之后,林泽被水湛揽抱在怀里,懒洋洋地问。 半天没有人回答,林泽微微抬高了音量,“喂!” 水湛只低头看了他一眼,就笑道:“这个需要说吗?”看着林泽嫣红的唇瓣,水湛心里有些发痒,一时把持不住,先低下头亲了亲,贴着林泽的唇瓣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声音被堵在的嘴里,双唇偏又被水湛紧紧地贴着。林泽冷哼了哼,“谁担心了,谁爱要谁要去!”说完,迎来的却是一记更深的吻。 次日,林泽才下了朝,那边就有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急匆匆的样子让林泽都有些疑惑。再看这小太监,面皮雪白,一双嘴唇还泛着青色,瞧着倒是冻得很了。再看看他肩头那洇开的水迹,怕是在殿外候着的时候不短呢。 那小太监动作利落地跑过来,给林泽低头请了安,才紧接着起身道:“林大人,我们爷请您去一趟。” 林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直到小太监把头又垂低了几寸,才淡淡地笑道:“好啊,走罢。” 水清的宫里和先前来时是一样的,清清冷冷,连这宫里服侍的小太监都是沉默寡言,一个个弯着腰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血色,连眼神都是一样的委顿幽寒。林泽把身上的披风拉紧了些,惹来旁边带路的小太监一个疑惑的目光。 “小林大人,到了。” 林泽点了点头,便朗声道:“下官林泽给十一皇子请安。” 屋里寂静无声,林泽也不着急,依旧笑眯眯的站在檐下。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道:“进来吧。” 小太监推开了门,躬身让林泽走了进去。 “十一皇子。”林泽笑意宛然,看着水清苍白的脸孔,脸上浮现几缕关切之色,“殿下身子还好吗?瞧着脸色竟差了些,可得顾虑着自己的身子。” 水清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森冷的眼睛里迸射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恨意,林泽却似全无所觉一般,径自拣了个位子坐下,反正室内并无别人,他也不需要守着规矩做事儿了。水清见他如此,正要开口说话,却冷不防一阵咳嗽涌上喉咙,断断续续地咳了许久,才缓过来。 “小林大人当真好大的架子,本宫不让你坐下,你竟然敢坐下!”说着,水清怒喝道:“还不知罪?!” 林泽嗤笑道:“堂堂皇子都不守着规矩,竟干些背后害人的龌龊勾当。上行下效,下官难道还有什么做错的不成?”说着,林泽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唇角的笑意说不出的讽刺。 水清胸口一窒,过了许久才大笑道:“你果然已经知道了!”他大声笑着,笑声中却透出一股悲凉,连眼底都有着一丝悲伤。“我真后悔,当初在知道你的时候,就该除了你。” “可惜殿下后悔得太迟了。”林泽笑了笑,水清此人看似弱不禁风,可行事手段却出人意表,光是甄家这件事,就能看出他心思之深,步步为营。此刻再见他目光莹然,苍白的面孔上隐隐有悲伤之色,林泽也丝毫不为所动。 “是啊,后悔也迟了。”水清低笑了一声,表情却有些落寞。“他说起你小小年纪,一派安然,在金陵初见时正是遇险,他不便暴露身份,又因有几分顾忌,下手轻了些。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可自那以后,他便时常与我说起你,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 林泽暗暗有些心惊,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乖僻阴沉的十一皇子之所以处处针对,原来是因为他心里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 “三哥,他也是很看重你的。”林泽慢慢道:“若要他知道,此事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恐怕他是极伤心的。你既这样看重他,为何要伤他的心呢?” 水清咳了咳,突然站起身来,望着他冷笑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有你没我,他心中如今早看重你多过了我,我若要争,除非先除去你!你想要我们安然共处,呵!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当真是痴人说梦!” 林泽笑了,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柔和清丽,此刻微微一笑,眉目间更是宛然雅致,在幽暗的室内,他面色如浅玉,眼底光华流转,清光潋滟,只一眼就让水清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既然如此,十一殿下日后也请自求多福吧。” 第123章 林泽中毒命悬一线 一晃眼,光阴如箭这四个字着实有道理的很。 林泽大清早起来的时候,就觉得鼻子堵塞的厉害,连灌了两大杯浓茶下去好歹把精神头撑住了。等上完了早朝,又把翰林院的公务文书都办好以后,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破天荒地告了假,拖着疲软无力的身体回了府。 谁想在回了院子,就见白果等人都不在,看了看日头,这个点儿只怕正在黛玉的院子里领对牌呢。脸上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来,林泽自己伸手打起了毡帘,连外衣都没力气脱下,只蹬了两脚上的鹿皮靴子便往叠好的被褥里一栽,从头到屋捂得严严实实连个缝儿都不露,总算合上眼睡了过去。 等众人领了对牌出去做事,喧闹的院子才安静了下来。廊下放了一把红木镂金凤的椅子,上头担着一匹毛色光亮的虎皮,正是林泽去年和水溶等人打猎后带了回来的。黛玉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盏温热的茶,悠悠然喝茶。 青杏在一旁瞧了,忙拿过披风给黛玉披好,才笑道:“姑娘可累着了,日日不得歇呢。” 黛玉吃了一杯茶下去,方觉得精神了些,只笑着向白果等人说:“素日里行事,也亏你们在旁为我担待了,只是眼见着你们年纪也一日日的大了,我到底不能为着私心一力拘着你们的。” 黛玉这话自然有缘由,除了绿柔还在身边服侍着,红杏却在去年就由林如海做主出去嫁了人,如今做了正头娘子,也时常往府中送些庄上的时鲜瓜果。白果几个想到红杏,脸上都是不由地一红,青梅掩唇笑道:“姑娘如今是要嫁人了,竟也为我们操起心来了。可瞧瞧,哪里是个姑娘呢,分明是个夫人啦!” 黛玉脸上一红,作势要去打她,偏有青杏和白果在里头拦着,白芍更是笑得极大声,恼的黛玉转身就要去掐她的脸。绿柔忙拉住了她,好一通劝,才又笑着对白芍等人说:“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只仗着姑娘往日里疼爱你们,这会儿子便腆了脸上来,竟敢打趣姑娘了!”说着,又笑道:“倒是姑娘却也别气,若气得狠了,别叫新姑爷心疼了才是。” 一句话说罢,立时也躲到了青杏和白果身后,她年纪虽和红杏一般大了,早该趁早寻个亲事。可念及青杏等人还不能立时稳重起来,便又放心不下,只不肯出去。这会儿子竟如青杏等人一般,笑容也明朗活泼了许多,竟比往日里的老成持重更多添了几分娇俏来。 黛玉辩驳不过,只得跺了跺脚嗔道:“好一个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赶明儿都打发了你们出去,方知道厉害呢!”说着,又指着白果和白芍道:“你们两个如今也大了,我是做不得你们的主儿,等大哥回来了,我只管回了他去,再不敢要你们在跟前服侍了。” 白果和白芍相视一笑,忙过来拉住了黛玉,一迭声的“好姑娘”叫着,又笑道:“姑娘快别说这话,凭谁怎样,哪个敢在大爷跟前拿大的!但凡姑娘略提了一句,只怕大爷发卖了咱们出去也是有的。” 黛玉这才抿唇笑了:“原来你们也有害怕的时候,当真要我好气又好笑呢。”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有小丫头禀报说:“裴夫人遣人送了东西来。”黛玉才一起身,就迎上几人打趣的目光,顿时把头一低,又抬头瞪了她们几个一眼,“还不把人迎进花厅去呢!” 青梅和绿柔忙笑着应了,打起毡帘就往前面花厅去迎人。白果这里给黛玉把披风系上,把黛玉身上的褶皱都抚平了,这才笑道:“姑娘今儿个穿的也好看,正该出去见见人呢。”说着,就打起毡帘陪在黛玉身边往花厅去。 来人正是裴夫人身边的陪房赵妈妈,一见黛玉穿着一件玉色折枝牡丹雨花锦绸衫,芙蓉鬓间斜斜的簪着镂空雕花赤金钏,容色清丽雅致,端的是明媚可人。便笑着过去行了个礼,才又道:“这是我们夫人才从芙蓉阁里拿回来的衣裳,都是比照着姑娘的体格身量做的,姑娘可别嫌弃。” 黛玉哪里会嫌弃,忙让绿柔把包着衣裳的包袱接了过来,又见赵妈妈笑呵呵的坐着,才笑道:“请赵妈妈替我转达谢意,芙蓉阁的衣裳千金难求,听说她家的绣活儿就是宫中的绣娘也比不得,最奇的是花样奇巧,又总有心意,夫人的心意当真重极了。” 赵妈妈听着黛玉清清琅琅的说着,虽是恭维的话,却分外好听,本就慈和的脸上更是展开了一抹真切的笑容来。“夫人说了,可不能委屈了姑娘,到底是自家的孩子呢。”一语未尽,就见黛玉脸颊绯红,便又笑呵呵地说:“是我失言了,只是姑娘别见怪才好呀。” 等送走了赵妈妈,黛玉回房打开那包袱一看,就见里面是一件崭新的樱草色团花缠枝花古香缎狸毛袄,一件团花五彩宝瓶纹样缎面鼠褂,另有一件桃红色遍地滚花绫子银鼠皮裙,俱是光彩夺目,颜色鲜亮。 绿柔打眼儿一瞧,便笑着说:“裴夫人可真疼姑娘,每每年下过节便送了衣裳来。要说,芙蓉阁的衣裳的确精致异常,瞧这缎子倒在其次,只是这上头的纹样奇巧精致的很呢。” 两人在屋里正说着,就听外头一阵动静,青梅白着脸跑了进来,一见黛玉先福了福身,起身后忙道:“姑娘,大爷发了热,整个人烧得滚烫,老爷还在当差,这可怎么是好呀!” 黛玉一听,手里的茶盏一个不小心便打翻了,正要说话时,却发现自己被这消息吓了一跳,竟连喉咙都似哽住了一般。绿柔倒是皱着眉喝道:“哪有这样慌慌张张的,老爷既不在,还不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瞧瞧!”说着,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黛玉,柔声安慰道:“姑娘也别着急,先系上披风,去大爷那里瞧瞧才是。” 黛玉听她这样说,忙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又由绿柔和青梅陪着往林泽屋里来。 林泽园子里栽种着许多的翠竹,笼在一片明媚的晨光中,更是显得青翠挺拔,颇有几分清高自持的意味。只是,黛玉此刻挂心林泽的病情,脚下步子急切又带了几分紊乱。才一进屋,就见林泽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却还嚷着说冷。 黛玉眼圈儿一热,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早上出门时分明好好儿的,眼下这是怎么了?”说着,不顾白果的拦阻,就往林泽床边一坐,探手摸了摸林泽满是冷汗的额头,只觉得触手滚烫,黛玉心头一跳,直觉不好,连声音也拉高了两分。“你们是怎么服侍的,病成这样竟也没人发觉。” 白果等人也暗自悔恨,“今早大爷起身时只说头疼,强灌了两杯冷茶才稍好了些。又因赶着去上朝,怕耽误了时辰,我们也不敢深劝啊。” “糊涂,他不肯,你们就不知道劝着么!”黛玉说着,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姑娘快别哭了,要大爷知道了,定心疼的很。”绿柔一边给黛玉擦了眼泪,一边又打发小丫头往外头去催,不多时,才见有人引了宫里的王太医进院子来。绿柔忙带着黛玉往屏风后头去,只留了白果在里面陪着黛玉,自己与青梅在外头听王太医诊断。 黛玉心里着急,握着白果的手不由地紧了几分,白果小声劝道:“大爷身子素来是有些单薄的,一时染了风寒也是有的。姑娘别太心急,王太医是太医院里的圣手,这点儿子小毛病必定看得好。” 黛玉含着泪点了点头,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只想着若林泽有了个好歹,自己也是……一想到这里,眼眶中的泪水便隐忍不住。 绿柔见王太医给林泽搭脉的时间比从前长得多,心里便浮现了几分不详的预感,正想开口询问时,就听见门口的毡帘一掀,一个玉面公子大步走了进来。 “王太医,他是怎么了?” 王太医见着来人,慌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来人伸手拦住,满目急切关怀竟不下黛玉等人。 绿柔瞧着暗暗心惊,这三皇子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当真是奇了怪了,再看他面色焦急,满心满眼只瞧着大爷,莫不是…… 王太医应声坐下,伸手搭在林泽的腕上,眉头紧紧的皱着,一手抚着花白的短须,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王太医……?” 水湛的口气不自觉地冷了几分,看着王太医眉头紧皱却不说话的样子,再看林泽满头大汗,脸颊烧得通红,心头一阵一阵的钝痛。 “林公子……只怕,不是寻常的风寒。” 说出这一句之后,王太医便止住了话音,下一句话如何也不肯说。 水湛轻轻地眯起了眼睛,“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三殿下恕罪,这林公子的症状和脉息……分明是中毒的症状啊!” 第124章 黛玉出嫁水湛进门 垂幔外隐约有人影晃动,林泽垂在锦被上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眼皮子却沉重的连睁开都费力。他蹙起了眉头,只听到床前似乎有人轻声地说:“林大爷的身子须得好好调理着,否则日后只怕还有病根落下。” “这都月余了,为什么还不见他醒来?” “这……”王太医的声音带了几分迟疑。 “月余以来,每日只进些流食,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一下,王太医你倒是说说,林泽他怎么还不见有起色?”听声音,竟然是水溶强忍着怒火和担忧在质问王太医,那口气,活像是下一刻就要把王太医拎着提起来才罢休一般。 “王爷,林大爷虽说是中了毒,幸而发现的及时,不曾伤及心肺。只是林大爷素来身子单薄,不能用药太极,否则反受其害。”王太医说得不急不缓,但只有他自己内心震动可知。林泽身中剧毒,本来难得解药,他纵是看了大半辈子的病,于用毒方面却还有些棘手。幸而有三殿下……想到这里,王太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水湛,见他面色微沉,立时低下头去不再开口了。 良久,寂静无声,唯有浓郁的药味在室内弥漫。 林泽神智已经有几分清醒,只苦于睁不开眼睛,想要动手引起水湛等人的注意也不能够。 又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进得屋内,就听林如海急切道:“今日可好些了?” 王太医便又把之先的话重复说了一遍,复又道:“林大人不必心急,贵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将养些时日定能好转过来的。” 只听林如海沉声叹息一声,“玉儿亲事将近,偏出了这样的事儿……唉……” 水湛这才想到,林泽向来宝贝黛玉,若因着自身耽误了黛玉的亲事,只怕心里实在愧疚。因向林如海道:“林大人,林泽素来最是疼爱林姑娘的,何况这门亲事也是父皇和母后亲自赐婚,体面尊贵不在话下,若耽搁了下来,只怕要累及二府的脸面。” “何况,我料想林泽定然是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林姑娘出嫁的。” 林如海抚着短须的手一顿,片刻沉寂后,只得低低一叹,“是啊,他惯常是为人着想的。”说罢,想到黛玉每日里在房中暗暗垂泪,心里也是疼惜的很。只是,水湛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裴林两家的婚事,早已经是尽人皆知,若因林泽的缘故耽误了下来,总是皇上和皇后不怪罪,也难保有心人不会存心捏造寻衅。 林泽躺在床上,听见这话,心里很有几分震撼。于他而言,不过一觉过来的事情,谁想听这几人说话,竟已经过了月余,连黛玉的亲事也迫在眉睫。想到裴子峻那小子这么快就要抱得美人归,林泽难得还分出几分心思好好地琢磨着等黛玉出嫁时,自个儿身为大舅子该如何好好刁难一番。现下听见林如海和水湛等人在外头说起这事儿,正想开口,却发现气力微弱,连声音都发不出,更是连着胸口腹腔一片尖锐的痛楚。 外面并无一人发觉,只白果进来回禀说:“老爷,裴家遣人送了聘礼来,请老爷去花厅呢。” 林如海和水湛对视一眼,就听水湛沉吟片刻,悠悠然地说:“既是如此,本王陪林大爷一道儿罢。” 不多时,屋内只剩了服侍的丫鬟和躺在床上的林泽,不多时又因精神不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总算有了几分力气,干涩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声音,虽然微弱,到底引起了一直伏在榻上浅眠的青梅注意,忙披着外衣跑过来看了看林泽。见林泽睁着眼睛,嘴唇干裂,却是慢慢地扯出了一个微笑,不由地又惊又喜,眼中泪水莹然。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大爷可算是醒了!” 等白果、白芍进来掌了灯,青梅轻手轻脚地扶起林泽,又捧了茶来给林泽吃了几口,林泽才淡淡地笑了笑,问:“哭什么,好容易见着我醒了,不说大家乐乐呵呵的,反倒哭起来了。” 青梅破涕为笑,只哽咽道:“姑娘自打嫁去了裴府,一日倒要打发人三四回的问起大爷的病情,偏大爷睡得那样沉,如今好容易醒了,可不叫人欢喜呢。我们白为你担心了这么久,大爷还嫌弃起我们来,呸!” 林泽讶然,“玉儿竟已经出嫁了吗?” 白芍抹了抹眼泪,啐了一声道:“大爷以为自己昏迷了多久,再不肯醒的话,只怕小少爷都能叫舅舅了。”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了,白果笑着捶了捶她,才看着林泽说:“大爷既醒了,可要吩咐了人去禀报老爷呢?” 青梅回头看她,笑道:“你这个笨丫头,竟也糊涂了。这是什么时辰,不说老爷明儿个还得上朝,就是不上朝,也早歇着了。贸贸然的去禀了此时,累着老爷走了困,明儿个也不精神。再有,这夜凉,老爷从主院过来,还要些脚程,若有个风寒,你也吃罪不起。” “是呀,要我说,还是明儿个,一边遣人去告诉老爷,一边遣人去告诉姑娘和姑爷才好呢。” 林泽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只是含笑看着并不说话,等瞧着青梅偷偷地揉了揉眼睛,才笑着说:“想来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们,我如今既醒了,可见身子好得也差不多了。明儿个下了帖子请王太医再来瞧瞧,若要好了,也免得你们这样担心受怕的。”说着,又道:“青梅姐姐,你快去歇着罢,白果也是,白芍,今儿个累你辛苦些,守个夜就是了。” 白果和青梅对视一眼,齐声应了个是,俱退了下去。留下白芍揉着眼睛,又去拿剪子剪了烛芯,才拿灯罩把那红烛一罩,满屋子亮堂堂的光登时暗下去几分,又晕开几分温情来。白芍一边给林泽把帐幔放下,一边笑着抱怨:“大爷只管舍不得青梅姐姐,竟从来不曾怜惜我们几个。也是了,正是我们皮糙肉厚,很该给人支使来去的。” 白芍说罢,伸手过来想要扶着林泽躺下,可林泽却笑眯眯地望着她,连个挪动都不肯。眼见着白芍柳眉一竖,就要说话,林泽忙抢先道:“我躺了这么些日子,连骨头都要碎了,你快拿个引枕来叫我靠一靠。” “我说呢,别人想着偷懒儿还难得,偏你是个不知福的。”虽这样说着,到底还是取了一个石青色金丝线绣缠枝宝瓶云纹样的引枕放在了林泽腰后面,正要起身时,就被林泽先拉住了。 “我留你守夜,是因有些话只好问你的,你可得老实回答了。” 白芍微微有些吃惊,见林泽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只盯着自己,脸上神色立时肃然,口中忙道:“我再不敢欺瞒大爷的。” “嗯。”林泽沉吟了一声,便问起黛玉出嫁当日的情形来。 白芍想了想,才说:“因着咱们都是内宅里服侍的,裴家二公子迎亲,我们一则要照顾大爷,二则又是内宅女眷,不敢冒然出去,唯恐冲撞了。只是,那日青梅姐姐就在姑娘的院子里帮忙拾掇,故而听她说起当日的情形来。” “原说下定时,寻常人家不过用一对假雁儿对付就是了,偏裴家二公子和旁人不同,这样的时节,竟还能猎了一对活生生的大雁来下定。哎呦,大爷可没瞧着,那对雁儿通人性儿的很,扑棱棱的可活泼啦。” 林泽撇了撇嘴,“不过一对大雁你们就被收买了不成?往日里多少好东西不曾见过,竟这样眼皮子浅了起来。” 白芍捂着嘴唇笑了笑,见林泽一脸别扭的神色,又径自往下说道:“姑娘出嫁的时候,那当真是十里红妆长又长,不知道多少人盼着这样的场面呢。不说皇后娘娘和北静王太妃亲自为姑娘添妆,就连沈夫人都来了,还请了‘十全夫人’来给姑娘梳头。哎呀呀,可惜了大爷那时候没清醒着,白错过了。” 林泽听到这里,倒是把眉头一挑,“竟连沈夫人和‘十全夫人’都来了?” “可不是!蛮京城里,谁家姑娘出嫁不想着要请这两位呢,偏她二位深居简出的,若不是因着先前的情分,只怕沈夫人是不肯来的。至于‘十全夫人’呀,我听说,那是裴夫人亲自去请才来的。” 林泽这才放心了些,裴夫人既然肯这样为黛玉,说明是真心疼爱黛玉的了。裴家一向人口简单,裴子峻又是排行老二,上有兄长,下有幼弟,黛玉嫁过去也不会和妯娌有什么利益冲突。当然了,有林家在一日,林泽也绝不容许裴家给黛玉什么委屈受! “大爷,时候不早了,您快歇下罢。”看了看外头的自鸣钟,只见短针已经指在西洋数字四的位置,白芍打量着时候不早了,忙服侍着林泽躺下,又道:“大爷好好安歇着,明儿个精神好一些,老爷和三殿下瞧着才安心不是?” 正昏昏沉沉准备睡下的林泽陡然一惊,睁开眼睛疾声问:“什么三殿下?!” “大爷还不知道呢,自打姑娘出嫁,这三殿下便住进了咱们府上,一进一出的还叫青梅姐姐说得笑话过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上门女婿?!林泽表示,他承受能力略有些欠奉啊! 第125章 传八卦闻希白提点 林泽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是看着面前的损友,还是很给面子地坐起身来,笑眯眯地说:“怎么着,瞧着裴二郎成亲了,你心里不平衡了?” 闻希白嗤笑一声,十分不屑道:“谁稀罕呢!”说着,斜睨了林泽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我说你,你妹妹成亲这样大的场面,亏得你平时爱护疼惜的跟什么似的,到临了的时候反而缺席了,哎呦呦,要是换了是我呀,可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泽肠子没悔青,可是冷被闻希白这些酸话给刺激得差点胃痉挛。老大不客气地抬脚就给了闻希白一下子,瞅着被自己蹬到床尾的闻希白气哼哼地说:“得,要悔你悔去,别跟大爷这里说这些个挑拨离间的话!” 闻希白倒不生气,只悠悠然地掸了掸衣角,他本就生得极俊美,今日又穿了一身石青色广陵锦衣,腰间扣着玄色连勾雷纹玉带,果然瞧着面若冠玉仪表堂堂。他又惯爱做些拿腔作调的差事,越发的像那些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纨绔子弟了。 林泽越看越好笑,索性也不在床上躺着了,直起身就要拿外套穿起来。吓得闻希白连忙一手拦住了,嘴里忙道:“小祖宗,我可不敢再说什么了。林大人千万交代的,再不许你从床上离开半步,要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下床,那今后可有我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了!” 闻希白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传达出:你可别害我! 林泽了然,不就因着这小子如今被调到了吏部领着差事么,这真本事还没瞅见呢,倒是溜须拍马的功夫见长。得,林泽也没有为难人的兴趣爱好,既然闻希白左右拦着不许他穿外套起来,他也不折腾了,只往引枕上一靠,闲适地开口:“都说闻大公子是京中消息最灵通的了,我这里耳闭目塞的,还请闻大公子别藏私才是。” 一句话,那就是:不许我起来,行!那你好好儿地把最近京里头的八卦消息给爷说说,说的好听了有赏,不好听了么,哼哼,掂量着办! 闻希白抚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见林泽放弃了下床的念头,自然乐的高兴,往长榻边一坐,手里端着茶就要开讲。 “你可不知道,就你昏迷的这些日子里,皇上的脾气愈发的坏了。从前也不觉得,我还只当皇上是个没脾性的好人儿呢,你从前可见过皇上发怒过?左不过斥责一两句也就是了,谁想这小半年里,就你这在家躺着的不知道,每日里我上朝啊,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后背都汗湿湿的。” 林泽讶然:“当真如此么?” “可不是,谁还唬你呢!”闻希白呷了一口茶,又叹道:“唉,我说呢,林大人什么都好,不说你和林澜吧,一个是翰林清贵,一个是小小解元。再有你妹妹,那也是个极有造化的,连皇上皇后都亲自指婚,多大的体面,又是个郡主,不提尊贵,就是这身份搁着也是瞧着要人艳羡了。” “不然怎么说呢,林大人如今官做得挺大,朝中人脉又广,声名又好。可在我瞧来呀,林大人可有一点,唉,最提不上嘴说。” 林泽歪了歪脑袋,见闻希白一副唏嘘不胜的样子,心里倒疑惑起来,忙问何故。 闻希白卖了好一会儿的关子,才说:“我瞧着林大人也忒没亲家运了不是?就说你外祖家吧,那一家子都不是肯安分的人,这才多少时候呢,捧着薛家进了老圣人的宫里头,惹得多少人笑话。不说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偏还跳上跳下的。” “哎,去年京里头把你和那甄家三小姐的事儿都传遍啦,就是我听了心里都替你膈应。虽说甄家的姑娘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可这赶鸭子上架的活儿,我这才是第一回瞧着,好歹最后没成,否则心里还不要被他们一家子算计去?” 林泽听到这里,只挥了挥手说:“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捡点儿时新的来说说。” “你别着急呀!你是昏迷着不知道呢,那段日子,瞧着你脸色青白,嘴巴也紫了,人也消受了,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我看着也心慌。你那外祖家倒好了,我这外人看着尚且心里担心你呢,偏你那外祖母,亲自拄着拐杖来,进来和林大人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你的病情,竟然是要冲喜!哎呦喂,我当时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憋坏了。” 这一茬倒是从来没听过,林如海没提过,他也不知道,至于水湛……林泽想了想,恐怕这人巴不得自己不知道这些事儿,免得分出精力去应付罢了。 闻希白见林泽脸上神色淡淡的,还以为他为这个事情担忧,只笑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啦,好在林大人是个明白的,一口便回绝了。我听说,你外祖母想的是把二房的庶出姑娘嫁给你,啧,当真异想天开。不是我在你跟前夸口,就你如今的身份,往后的前程也是可以想见,何况你生得人品相貌样样儿不差,就是尚个公主也使得了,偏你外祖家拎不清,一股脑地要来丢人现眼。活该被御史参了一本,如今倒老实了些。” “御史参了他们家什么?” “还不就是参了贾政治家不严之罪,又有人提起贾赦袭了爵位,却偏居一隅,贾家的二房反而占着荣禧堂。当着早朝的时候,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瞅着,贾家二老爷当时脸上就红得像是要滴血,也是了,这么丢人的事儿被当面儿讲出来,是个有羞耻心的都会不好意思。” “唉,那贾家二老爷也可怜,正赶上皇上心情不快的当口儿,可谓是送上门给皇上训斥的。皇上全然也没给贾家留脸面,连‘不忠不孝’四个字都说了,当下就叫他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官复原职’。想来,若非有皇上主动想起来,恐怕他的官位也是到头了。” 林泽眉梢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见闻希白看过来,只勾了勾唇笑道:“窃居高堂,本来就是全然不顾礼义廉耻之徒。偏此人满口仁义道德,又总把规矩挂在嘴边,时常还拿这一套去训诫子侄,如今蒙羞布被当场揭开,岂不是羞煞人也?” “不过贾家的大老爷却聪明得很,从前虽不见得,经此一事却能发现此人颇有心计了。” “皇上斥责贾家二房窃居正房,责令二房三日内搬出,可贾家的大老爷却上了一表,言明老太君年事已高,居于荣禧堂颐养天年再合适不过。自己虽已袭爵,却不能罔顾老太君抚养之恩,请圣上明鉴。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巧妙,明眼人一瞧谁不知道这是因着老太君偏心之过,纵是平日里看贾赦不顺眼的人,听了这些也开始倒向他了,你说是不是极妙?” 林泽听罢,大笑着鼓起掌来,“妙哉妙哉,诚然老太君偏爱幼子之心人尽皆知,可贾家大老爷未必干干净净。经此一事,这道折子倒是上的极好,又打消了老太君怨怼之心,又把二房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里头,众人还得为他说话,岂不妙哉?” “可不是么!” “不过贾家的大房的确出息的很,那贾琏这几年领了实差,越发的干练了。早几个月前已经带着老婆孩子去灵州上任了,这样一来,离了贾家的泥沼倒是件大好事呢。” 林泽有些惊讶:“不是说六月才有调令,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去得这么突然?” “快别提,灵州知州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得了急病,一夜之间忽而去了。人心惶惶的,皇上也不想灵州没人,反正调令早晚是要下的,不过前后差了几个月罢了,有什么要紧。”说着,闻希白把手里的茶盏一放,仔细地看了看林泽的脸色,刻意压低了声音问:“说到这里,我倒存了件事情要问你。” 见他这副谨慎小心的样子,林泽表情也严肃了几分,只说:“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有话只管说就是了,这还是在我的屋子里,有什么要防的。” 闻希白这才开口问道:“我只有一事,至今想不明白。当日你分明是中了剧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可三殿下一进一出,你这小命便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岂有这样便宜的好事儿?我之后虽也向人打听起,却都是三缄其口。” 见林泽表情变了几变,闻希白抿了抿唇,沉声道:“我知道你和三殿下的情分不一般,只是……我是见不得这些肮脏的手段,倘或你这次的事儿当真同他有关系,我这里有句话,你自己好好思量着。别因着和他感情好,便一味的相信他,到时候真丢了性命,只怕哭都没地方哭去。” 林泽心里微微一暖,见闻希白皱着眉头,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严肃又冷凝的表情来,便弯唇笑道:“我哪里是这样蠢笨的人,你和我同窗数载,咱们又同在翰林院里这几年,难道我的为人你竟瞧不过?人若敬我一尺,我必敬人一丈;可人若要欺我……哼,只管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 闻希白“嗤——”地笑了,斜睨着林泽说:“我还当你说什么狠话,原来是这些。” “正是因为和你同窗这些年,我看透了你为人方才和你说这些。你这人,平日里惯是个能忍耐的,我有时倒宁愿你有仇报仇,当场就报了那才爽快。偏你唧唧歪歪地,每日里磨刀霍霍脸上却笑意盈盈的,算是怎么个回事呢!你不憋屈,我还喘不过气呢,麻利的解决了,别总悬着,烦人!” 林泽笑道:“遵命!” 他也是时候回报那人一份大礼了! 第126章 推波助澜巧舌如簧 “小林大人果然是有福气的人,也不枉本宫今日请你见上一面了。”水清口气低柔,脸上的神色也不见怨愤,一双清幽的眼睛注视着林泽,怎么看都是十分和善的样子。 林泽也浑然不觉一般,笑眯眯地躬身道:“微臣多谢殿下关心,现下身子也好了许多,想来不日就能在庙堂之上为君分忧了。” “呵,果然春风得意呢。”水清低笑了一声,复又盯着林泽笑道:“小林大人不觉得本宫这里太过幽静吗?” “十一殿下素来喜爱幽静,这本是殿下品性高洁的表现,微臣又怎会不明白呢。” 林泽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一双眼睛满是崇敬,半点儿也没有不满或者不快。水清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少年。 “小林大人果然少年才俊,连这样的深意也瞧得出来。本宫独处深宫十数载,今日方识得你这样的知己。只是啊,可惜了……”水清摇头轻叹,脸上当着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来。 林泽看得心中有些好笑,只拿茶盏佯作喝茶的动作,遮住了唇边的冷笑。 香鼎中有缕缕幽香袅袅缭绕,屋子里却连日光都透不进来,满是清冷的感觉。水清向来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服侍,故而在他和林泽说话的时候,也将门紧锁着,身边连一个宫女太监都不曾留下。 好半晌,在林泽以为水清不会开口时,水清却突然说:“我以为,你不会搅合进来的。如果没有你,三哥……就不会变成这样。”说到后面,竟隐隐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林泽轻轻地笑了,并不是因为水清说出这样的话而轻视他,只是觉得感情的事情,若不是你情我愿,又怎么能长长久久?看着水清眼底泄露的几分嫉恨,林泽淡笑道:“殿下,难道是因为未曾的出现,才让三殿下改变了心意吗?” “与其把所有的原因都归结在微臣的身上,殿下还不如好好地想想,在微臣出现之前,难道三殿下就对您有心了吗?” 水清哑然,是啊,林泽说的并没有错。水湛对自己并无情爱之心,这原是事实,可是……恨啊!如果情能自已,他怎么会深陷泥淖?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林泽,水清的眼底浮现一抹恨色。这样眉目清婉的样子,连笑起来都温和如玉,水清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比之他见过的王孙贵胄并无丝毫逊色。 可是……水清忽而冷笑一声,恐怕连林泽自己都不知道,容貌有时也会成为伤人的利器。尤其是,当他的容貌并不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更是延续自另一个人。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系,对于水清来说,这完全不在他的思考范围里。 “小林大人,你的话,本宫会好好想想。”沉吟了片刻,水清继而道:“时候不早了,你身子未曾痊愈,正是该好生将养着的时候。本宫送你出宫罢,也算是……多谢你今日进宫开解了本宫一番。” 林泽也笑着弯了弯唇,“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坦白来说,水清的长相也是上乘。虽因着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脸色较之常人略显苍白了些,可模样却是顶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用来形容水清也最合适不过的。林泽不由得遥想起他曾听水湛略提过关于水清的身世,才一出生,生母便病故,又因身份低微不受重视。若非皇后娘娘慈爱,恐怕今日的水清……想到这里,林泽在心中长叹一声,到底是个可怜人,若是从今以后当真能走出阴霾,他也是不愿与之为敌的。 然而,落在水清身后两步距离的林泽却没看到,水清在瞥过御花园的人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尖锐如针,见血封喉! 停住了脚步,水清突然皱眉道:“我的骨扇呢?”左右遍寻,都不见踪迹,饶是一向面上不动声色的水清也渐渐露出几分恼怒来,只怒声对身旁的小太监喝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难道是个死人不成?这骨扇丢了竟也不声不响,难道是因我平日太宽和的缘故,一个个奴大欺主了吗?!”他的声音十分暴怒,吓得那小太监脸上血色全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林泽眉头一挑,眼睛看向水清腰间,那赭色宝相花纹金缕带上不过挂着一只半新不旧的荷包而已,哪里有什么骨扇的影子。再回想起先前几次见面,何曾见过什么骨扇,林泽心中越发的起疑。若果然是珍视若此,为何之前从来不见水清握在手中把玩,就算是因为重视而舍不得见人,也不会在平时随意挂在腰间招摇过市罢。 想到这里,林泽心头猛然一凛,直觉不好。 可已经迟了! 水清喝骂小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怒气冲冲的样子连隔着一个花圃的太上皇都听见了。循声看过来的时候,见是宫里养在皇后膝下的水清在喝骂宫人,心中便有些不喜。 “这是怎么回事?”太上皇举步走来,看着那伏地发抖的小太监和一脸惶然的水清皱了皱眉。他原本就很看不上身份卑微的女子,对于出身不高的水清自然也没有什么看重。不过因着皇后的缘故,对水清不冷不淡的罢了。今日一见水清竟然公然如此喝骂宫人,太上皇觉得身为长辈,他很有必要教教这个皇孙别以为仗着皇后的关爱就能“恃宠而骄”。 林泽余光瞥见太上皇不太愉快的脸色,心里大骂水清这惹事儿的毛病,暂且却没想到多长远的地方去。只觉得自己运气太背,碰见谁不好,竟然还碰着太上皇带着贾元春在这里赏花看鸟的,太倒霉了! 太上皇先是斥责了水清几句,当着宫人的面儿,倒也没怎么落水清的脸。眼神一瞥,就见那边还跪着一个少年,眼睛微微一眯,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宫中重地,难道是外男能随意进出的?若是冲撞了,便是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林泽心里大呼冤枉,听着太上皇余怒未消的口气,心里把水清翻来覆去地骂了不下数十遍。可脸上愣是丝毫不显,反而镇定自若地回禀道:“太上皇容禀,微臣应十一殿下之邀入宫觐见,不想冲撞了太上皇,是微臣的罪过。请太上皇责罚。” 太上皇一听,便斜睨了水清一眼,“原来是你请进宫来的?”说着,语气陡然一变,立时冷喝道:“不懂规矩的东西!便是你三哥都不敢轻易如此,你是什么身份,越俎代庖!” 这话说得太过诛心,连水清的脸色也瞬息变了,一下子跪在地上道:“请太上皇恕罪,是孙臣不知礼数,冲撞了。”说着,苍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尽褪,眼圈儿红通通地哽咽道:“孙臣只是挂念小林大人的病况,听三哥提起他身子好了些,这才想着请他进宫说说话。这原是孙臣的不是,一时要私心冲昏了头,竟枉顾了宫中规矩,还请皇祖父责罚。” 见他口口声声自称“孙臣”,太上皇倒不好过多苛责。 这些年来,他空有个太上皇的头衔,实际上服从他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不说如今的皇上翅膀硬了,就是水湛也是羽翼渐丰,隐隐有隐性太子的声名在外。遍观如今膝下的皇子皇孙,竟无一人可堪他重用。今日一看,这水清倒有几分有趣,说话字字句句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还不动声色地讨好了自己,看来并非省油的灯。 往日,怕是自己也小瞧了他去,一时看走了眼,到今日方真正的认识了他。 想到这里,太上皇低低地“嗯”了一声,才道:“你也是心思急切了些,原不是大过错,且站起来罢。”说罢,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林泽,“你也起来罢,既然不是你自己有心要冲撞的,所谓不知者不罪,只记得万不能有下次了。” 林泽应了一声“是”,这次站起身来,恭敬地垂手低头站在一边。 而充当了半天移动背景板的贾元春却在暗暗打量了林泽好一会儿后,这才掩唇笑道:“哎呦呦,我才说是谁呢,原来竟是旧相识。”见太上皇目露疑惑,贾元春娇笑道:“老圣人不知道,这位怕和臣妾还有些亲戚情分在呢。若说起来,也不算冲撞的。” “哦?”太上皇起了几分兴趣,“是什么亲戚,竟从不曾听你提起过。” “臣妾原是笨口拙舌的,哪里事事儿样样儿都说得清呢。”元春笑着指了指林泽,“这位定是内阁侍读小林大人了,说起来,还是叫林表弟亲切些呢。” 林泽在心里把贾元春骂了个半死,之前自己被太上皇责骂的时候没见此人在旁说半句好话。如今太上皇眼见着要轻轻放下了,这厮却又不甘寂寞地跳出来折腾,当真气死个人!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2节 可林泽也知道,在这深宫禁苑里和太上皇或者是贾元春起冲突,吃亏的定然是自己。所以,林泽也很识时务地低头说:“娘娘抬举了,微臣不敢当。” “既是你娘家的表弟,也算是沾亲带故了。姓林?”太上皇这些年虽不管政务,可宫中耳目却还有一些,对于前朝的动向虽说不能事事件件都掌握在手心里,可大的人员调动还是有数的。当下便联想到了如今官至吏部尚书,又身兼内阁大学士的林如海身上,眯起眼问:“林尚书和你可有关系?” “皇祖父,林尚书正是他的父亲呢。”水清乍然插嘴说了一句,见太上皇看过来,又笑了笑,脸上神色十分天真地说:“孙臣记得曾听父皇提起过,当年林尚书高中金榜,还是皇祖父钦点的探花郎,丰神俊朗可见一斑。可皇祖父却不知道,这位小林大人也不输其父,他也是父皇钦点的探花,一门两探花,当真可传为佳话了!” “果然如此?”太上皇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打量着垂头不语的林泽,突然笑了。“须知状元榜眼轻易可得,探花二字却得生得容貌出挑才堪胜任了。当年林卿丰神俊朗,气质翩然,已然是公子无双。你,抬起头来,也叫我瞧瞧!” 第127章 见上皇林泽命危矣 太上皇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打量着垂头不语的林泽,突然笑了。“须知状元榜眼轻易可得,探花二字却得生得容貌出挑才堪胜任了。当年林卿丰神俊朗,气质翩然,已然是公子无双。你,抬起头来,也叫我瞧瞧!” 一听这满是打量的口吻,林泽心头不详的预感便越发的沉重了起来。自打他入京以来,不,或者说,自打他踏足官场以来,他还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心里头像是压着沉重的石头,逼迫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太上皇此人性情如何,林泽不是没有听说过。在水湛的描述里,太上皇并不是一个面目可憎的人,虽然他好大喜功,又刚愎自用,但是却也没有坏得不可救药。然而,林泽出入深宫禁苑多次,却意外地没有一次碰上太上皇。 似乎,在有意无意间,被刻意的避免了这样的相遇。 水清眼神微微一闪,看着躬身垂首的林泽,勾唇笑道:“小林大人可是害羞了吗?皇祖父最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你不要太拘束了。” 太上皇闻言,也只以为林泽迟迟不抬头是因为胆怯的缘故,又听水清这么一说,顿时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温和了几分,“难得听你这孩子这么惦记一个人的,着实要人好奇了。小林卿不必拘谨,抬起头来说话吧。” 明明是温和的口气,却无端的让林泽额角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抵不住太上皇那犹如实质的目光。林泽给自己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后,终于缓缓的抬起头来。 初夏未至,然而阳光却较之早春明显炎热了许多。皇宫中的柳树枝上隐约传来几声清脆的蝉鸣。波光粼粼的湖畔也像是被骄阳渡上了一层薄薄的日光,水面上层铺的荷叶将这片清澈的湖水染成一片碧色。 太上皇怔怔地看着面前微扬着脸的少年,脸上温和的神色顿时僵住。 那样眉目清婉的样子,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的像是能看透人心,如同染了胭脂的唇瓣即使是寻常的微微抿着,却还能瞧见嘴角上翘的弧度。 犹记得,那年他还是众皇子中的一个,没有大哥的文韬,也没有三哥的武略,甚至连六哥的机敏,八哥的善辩也沾不到边。在父皇和母后的眼中,他的存在感那样低,几乎是被众人遗忘在皇子的队列里。即便,父皇膝下的子嗣并不繁盛,可他,却始终未曾受到重视。 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好天气,父皇的亲妹妹,向来在朝中也举足轻重的大公主在府中设下了牡丹宴。百花之王,争相竞放,姚黄、魏紫,相映成辉。在那花瓣层叠,水波潋滟里,他的目光却无端端地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漂亮的少女,一身杏白底弹墨提花荷叶裙,松散的流云髻上只斜斜地簪了一只串珠吊穗玉石篦。在那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犹如百花斗艳的官宦小姐之中,唯有她,清淡雅致,恰似芝兰玉树,别具一格。 后来,他辗转打听到了她的身份。原来是当朝沈相嫡女,沈宛。 自从知道了她,生活中就如同处处都能看见她的身影。母后同皇妹说起大家闺秀时,会含笑提起她。父皇留下看重的臣子在勤政殿垂询时,会朗笑着提起沈相家门有幸。大公主设宴时,纵然他过去从来不爱出席这样的场合,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一处会偷偷的喜悦起来。——大约,是想到,她也在。 他永远不会忘记,与她的第一次交谈。她安然浅笑,站在湖畔,风轻轻地拂过她的青丝,带来缕缕幽香。他听见她微笑着说:“九殿下。”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他为了能够配得上她,有多努力的向上攀爬。以至于当他终于能够有资格向父皇求娶她的时候,几乎要得意忘形地笑出声来。 他永远忘不了,燃着龙凤喜烛的洞房里,他揭开她的喜帕,迎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样的通透纯净,连同她嘴角浅浅的梨涡,一一看在他的眼中,竟比那日的美酒更醉人心田。 可后来呢…… 他想要给她更多的东西,不只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他还想,把天下都握在手里,想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他越来越执着于权利,也越来越贪婪。皇位的宝座时时刻刻地吸引着他,为此,他不惜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人脉和关系。 联姻,结交大臣,虚以为蛇…… 她的脸上笑容慢慢的少了,然而他却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暂时的,等他登上了皇位,到时候,一切唾手可得。为了能够得到更大的支持,他娶了李氏,李大人是父皇最看重的臣子,往往他的一句话可以瞬间关乎最终的结果。为此,他不得不降她为侧妃,以正妃之礼迎娶李氏过门。 他终于登上了帝位,那时候的豪情万丈,满腔热血,冲击着他。使他暂时忘记了,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忘记了宫廷倾轧,忘记了一个女子,若得不到夫君的怜爱,面临的也许是风剑霜刀。 直到他安定了朝堂内外,回首想要将这些与她分享时,却猛然发现,她变得瘦削、沉默,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双眼,也失去了过往的神采。她就像是一朵渐渐枯萎的花,尽管外表依旧是那样的光鲜,然而内囊却慢慢的锈蚀着,将她的生命蚕食鲸吞。 太迟了,哪怕想要封她为后,他却也要顾忌朝中大臣反对的声浪。沈相年纪渐高,已经不能在朝堂上一锤定音。沈家一门人才辈出,却大多是文人风骨,不屑争持。他无奈,只得以皇贵妃的尊荣加在她的身上。 然而,她拒绝了。 拒绝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当着满室宫眷,半点情面不给他留下。 她冷冷地看着他,无神的眼中一片空洞。她问:“皇上,你知道臣妾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不是皇贵妃,不是皇后,这些虚无的称号,于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助益呢?” “臣妾只想要皇上念在曾经的情分上,还臣妾一份清静。请皇上再不踏足臣妾宫中,也请皇上……断了与臣妾的情分。” 他从未听过她那样冷漠的声音,字字句句像是被霜雪覆盖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扎在他的心口。身为君王的尊严提醒他,她是这样的不识好歹,他应该冷一冷她,教会她什么叫服帖顺从,也教会她,在他的面前,不该有“恃宠而骄”。 他真的没有再踏进她的宫殿,从那一日她说出那些话后,承乾宫的大门便再也没有打开过。宫中不缺美人儿,纵然不去承乾宫,他也有别处可去。长春宫里,住的是正得宠的慎贵人。同样是清秀可人的容貌,只因眉眼间的几分神色像极了她,说话时轻柔的语调也好像与她如出一辙,他便破例封了她封号。 小小的贵人,竟也有封号。遍观阖宫上下,只怕也只有慎贵人有这样的恩宠。然而,“慎”与“沈”同音,这样小小的秘密,却只隐藏在了他的心底。 那一晚,他在长春宫歇下,怀里是眉目清秀的慎贵人温声软语。可那一声悲鸣,却像是打破黑夜的重重一击,连自己是怎么走出长春宫的,他也毫无头绪。满心只有一句话,“沈娘娘薨了。”说的是谁?沈娘娘? 冰冷的脸,手也凉得让他浑身都要发抖。他瞪着她,她却睡得那样安详,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如果不是她的脸色那样苍白,他真的会以为,她正在睡着。 “宛儿,醒醒,别闹别扭了,我在这里呢。宛儿……宛儿,你醒醒啊,你回答我!你应我!”那一晚,他发了疯一样在她的睡榻边暴跳如雷,然而声音激昂却始终不敢身上去折腾她。他,舍不得,如果打扰了她,他会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沈宛走了,悄无声息,却也惊天动地。 他的心像是和沈宛一起长埋在一处。 “生同衾,死同穴。”那日王府凉亭,沈宛手里捧着一对陶土做的娃娃,笑得眉眼俱弯。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才封了亲王的皇子,那时的他,还不曾有问鼎皇位的野心。那时的他,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女人,只想好好待她,待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宛儿,宛儿……”夜半无人时,他也会叫着沈宛的名字从梦中惊醒,总想着也许他这样时时刻刻的记挂着她,她就会心软了。他忍不住会想,她会不会也有一点点的舍不得,舍不得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还是,她生气了,再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九殿下。”那日杏花春雨,湖畔相遇,沈宛鬓间的海棠娇艳欲滴,看着他,柔声笑道:“殿下,沈宛若堪当窈窕淑女,殿下可愿意一逑吗?” 那一刻,呼吸微窒,一双眼睛里只装得下这个笑容恬淡,清雅淡然的女子。 “你……”太上皇的声音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嘶哑的不像话,“终于,肯……回来了吗?” 第128章 无题 林泽被太上皇留在了宫中,或者用“软禁”和贴切一点。 林泽环顾着四周,这座宫殿已经很苍老了,甚至连一点人气都没有。林泽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三天,这三天里,除了一个老太监跟在身边,别无他人。然而就连这个老太监……林泽瞥了一眼寸步不离的老太监,冷笑了一声,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却是一个耳聪目明的得力助手。 林泽知道,这个老太监名义上是太上皇送来服侍自己的,说白了,不过是监视罢了。 不过,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林泽慵懒地往榻上一躺,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玩味。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太上皇那一天那样失常,在问出那句话后,脸色陡然一变。几乎可以说是面目狰狞地瞪视着他,那样的目光,带着恨意、爱怜,却夹杂着无边的恼怒,复杂的让林泽都暗暗心惊。 “来人,把他带去承乾宫。” 承乾宫,听闻曾经住着的是一位德艺双馨,品性高洁的娘娘。那位娘娘姓沈,出身于书香门第,祖上也是世代为官,父亲更是曾官至一品宰相之位。然而,她死得却很突然,韶华正茂时,她垂垂病矣,芳华寂寂。 林泽猜想,或许那一天他心惊于太上皇那样复杂的目光,也是因为察觉到,那样的目光并不是在看他,而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别人。 这座承乾宫,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 明明是空悬着无人居住的宫殿,却没有一丝灰尘和脏污。从薰笼里的香片,被褥上时新的绣纹来看,林泽可以肯定的是,这宫殿一定有人定时来打扫。不管这里有没有主人,在后宫中,唯一能做出这样决定的,恐怕也只有太上皇一人了。 然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听闻沈妃在世时,太上皇也从不踏足她的宫殿,后来沈妃过世,太上皇更是从未提及过这位娘娘。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林泽摩挲着下巴,越发觉得自己猜到的是真相,眼角的余光觑到那个老太监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林泽猛然从床上直起了身。 “带我去偏殿看看吧,听说承乾宫里有个小佛堂?” 老太监微微一愣,似乎未曾料到林泽会这么说,可也只是一会儿,便躬身引路在前面,林泽脚下的步伐一顿,腹诽道:莫非是他猜错了?可是,等到了小佛堂,林泽才发现,自己绝对是有成为侦探潜质的。 小佛堂很幽静,佛龛正上方有一副观音像,眉目祥和,面容安然。林泽一撩袍角,虔诚地跪在了蒲团上。他的脸上满是诚恳,连那老太监看了,也露出了几分满意来。 林泽恭恭敬敬地给观音像磕了个头,然后才跪直了身子,一派安然自若虔诚恭敬地开始诵读起了法华经。林泽本身并不爱礼佛,只是因着每逢初一、十五要去庙中进香,久而久之对法华经等经文便也耳熟能详了。 犹记得,京郊香火最鼎盛的镇国寺主持曾在细细观看了他的面相之后,感叹道:“世易时移,诸法自然,施主是有缘之人,望自珍重,珍重。” 法华经的殊胜处,第一是花果同时,第二是出淤泥而不染,第三是内敛不露。林泽虽并不爱好礼佛,可对这经文的精神还是很崇尚的。秉持着做人的气节,把自己的锋芒藏而不露,也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的。 林泽静心诵读着经文,那老太监便在门口站着。林泽诵读到一半时,嗓子微微一痒,便重重咳了几声,很快却又重新诵读起来。只是没读几句,又接着咳嗽了几声。如此反复数次,那老太监眉头便紧紧皱了,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犹豫。终于,在林泽不厌其烦地第六次咳嗽声响起时,老太监快步地走了出去,看样子似乎是要去找什么。 林泽含着一抹笑意,手里的法华经也放回了佛龛边。 从蒲团上站起身,林泽仔仔细细地把这小佛堂看了个遍儿,却也毫无收获。正要放弃时,眼角却瞥见内室里悬着一副微旧的画作。林泽走过去仰头一看,那副画上竟是一个美人儿。眼角眉梢温柔如水,眉如远山含翠色,唇若胭脂一点红。更因那女子眉目清婉,笑容恬静,平添了几分柔和。 林泽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那副画,好一会儿才猛然发现,这画上的女子……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林泽微微咬紧了下唇,这样气质宛然的女子,倘或自己见过,定然是不会忘记的。林泽眉头微微一蹙,转身过来时,就见内室的妆台上放了一面铜镜。 那铜镜上有繁复华美的背纹,看着便知是制作工艺十分精良。然而林泽的目光却一片怔然,不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精美的铜镜,而是在铜镜光洁平整的表面上,他看见了自己,虽然他的面容在铜镜的表面看来隐隐绰绰,可是温和的眉目,宛然的气质却和画像上的女子如出一辙。 “我……”林泽愣愣地抚上自己的脸颊,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画像上的女子应该就是仙逝多年的沈妃娘娘。可是自己……与沈妃娘娘并没有半点沾亲带故的,怎么长得也忒像了!林泽这时又想到那日御花园里太上皇瞧着自己的目光,顿时有些庆幸起来。 幸好自己是个爷们儿,太上皇纵然透过自己这张脸皮子忆念仙逝多年的沈妃娘娘,那也是在合情合理合法的范围之内。倘或自己是个女子,只怕今日便不是被软禁在承乾宫了,瞧瞧贾元春、薛宝钗以及这几年太上皇身边不时冒出头拔尖儿的小姑娘们,个个儿生的水葱儿一般,那年纪,只怕和自己也不相上下吧。亏得太上皇下得去嘴,就两人年纪,都隔了一辈儿不止了。 林泽这么想着,又回头仔细地看了一眼画像,只见画像上还提了一句诗词。林泽,眯着眼睛仔细地瞅了瞅,到底没有什么诗词歌赋过目不忘的天赋,只得悻悻然的作罢。倒是那落款儿,林泽瞧着分明,下面是个小小的四方红印,里头印着晋王水析四个字。 “晋王水析”—— 林泽的记忆如果没有出错的话,这位晋王恐怕正是当今的太上皇。先帝膝下共有十一子,活到成年的却不过半数,太上皇还是皇子时排行第九,也称九殿下。后来先帝分封诸子,太上皇的封号正是一个“晋”字。 晋,进也。日出,万物进。 大概,这也是先帝对太上皇的期盼之心,盼望他能长进、上进。 林泽轻叹了一声,重新跪在蒲团上,手上执着法华经,可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林泽收回了思绪,回头就见那老太监手里捧着一盏茶来,脸上虽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可眼中分明有几丝关切。想到先前自己为支开这太监而故弄玄虚,林泽心里微微一晒,接过那杯茶时,脸上的神色便柔和了几分。 “公公,不知太上皇想要留微臣在宫中多久呢?”林泽一边吃着茶,一边笑眯眯地问。 可那老太监却紧抿着嘴唇,他虽不会说话,可动作却十分灵活。这几日相处下来,林泽也渐渐地能和他做一些简便的沟通。可此时,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点的改变。 林泽心中涌现出几分挫败,这座承乾宫分明是沈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宫殿。按照宫里宫外的传闻,太上皇对这位沈妃娘娘并无半点好感。甚至在他还是亲王时,便迫使沈妃让出正妃之位,偏居侧室,另娶了正妃李氏,也就是后来的皇后。 林泽想不出,太上皇对自己那复杂的目光到底来自何处。或许是因为太过厌恶沈妃,所以才在看到和沈妃容貌有些相似的自己时,便迁怒了?可也不像呀!倘或果然是因着太过厌恶而鄙弃自己,太上皇则应该狠狠申饬他一顿,为何却不发一言,只命人把自己软禁在承乾宫呢? 林泽想不明白,而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一人。 贾元春一手无意识的扯着帕子,桌上的茶早已经凉了,她却也没有眼睛去瞧,只轻咬着唇目露忧色道:“妹妹,你说老圣人到底是为何这样生气恼怒?我在他身边这几年,竟从未见过他这样。” 贾元春对面正坐着一身鹅黄色宫装的薛宝钗,只见她轻摇着绢扇,闻言,丰润的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一面笑一面道:“姐姐别忧心了,老圣人如今是小孩子的脾性,纵使有时候脾气一时上来了,也不是因着恼怒姐姐。姐姐大可放心,这不,早上才和姐姐这里摔了杯盏,晌午便又让人接了五公主过去,又怎会恼着姐姐呢。” 薛宝钗所提到的五公主,就是贾元春所生之女。因太上皇膝下子嗣稀疏,皇子尚且存活率偏低,更何况不如皇子那样金尊玉贵的公主呢?是以,能活下来顺利长大的公主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中还有好几个因生母位分太低,只一成年便做了政治联姻的棋子,为太上皇拢络朝臣成了铺路石。 元春一想到今儿个早上太上皇无端端的发了一通火,心里本来惴惴不安的很,可晌午太上皇身边的太监却又传话来说要接五公主过去午睡,贾元春正摸不着头脑呢。这会儿子听着薛宝钗如此这般的一开解,登时也明白了过来。 因忙笑道:“到底是妹妹懂得老圣人的心意,姐姐这里是要自愧弗如了。”说着,又笑道:“妹妹最会揣度老圣人心意的,姐姐这里也要请教妹妹一二。” “要说林表弟当日在宫中出入虽有些不合时宜,可我那时瞧得真真儿的,半点儿也不曾逾越。老圣人那时也不曾恼他,也不知为何,只瞧了他一眼,便有雷霆之怒,当真吓坏了我。” 第129章 无题 贾元春自打前几日在御花园里见着太上皇震怒,心中便老大的不自在。她虽对林家并无多少好感,可心里却也明白,林家如今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虽是国公府的出身,说到底,袭爵的却并不是自己的父亲。加上之前贾政被御史参了一本,皇上重重斥责了一番,就是连五品的官位都怕不保。 元春心中着慌,越发的惴惴不安,服侍太上皇时自然比之平时更加勤谨小心。 谁想那日在御花园里,瞧见两个玉面公子远远儿的站着说话。元春本觉着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却又想着到底是外男,她又是深宫女眷,到底不好先开口。哪知道,其中一个公子却板着脸喝骂起宫人来,元春瞥见太上皇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已经着了恼。 果不其然,太上皇沉着脸就去把那十一皇子好一通训斥。元春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个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小公子竟是林姑父家的大公子,心里好生奇怪。 想着林家如今的地位,元春有心交好,便开口在太上皇面前卖了个乖。原以为这是个巧宗儿,谁想也不知道惹了太上皇哪里不快,反倒让林泽受了无妄之灾。 元春越想越是摸不着头脑,没两日的功夫又被召去太上皇跟前服侍。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回太上皇沉默良久,开口也只问询了几句关于林家的话。元春轻声细语的答了,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这林家,何曾要太上皇如此上心过。 再一细想,林泽这无妄之灾也是因自己而起。 元春心中有些后怕,惟恐这林家把这事儿怪罪到自己头上来,因挂念着此事,元春一时走神,竟把放在桌上的墨玉镇纸给打碎了。太上皇的脸色一下子便沉郁了下来,只冷冷地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滚回去!”说着,已经命人“送”她出去。 元春当下便白了脸色,双股战战,太上皇是喜怒不定的性子,她哪里还敢分辨,连忙便从屋中退了出来。只是没走两步,便见迎面走来一位宫装丽人,仔细一瞧,可不是人到中年却仍旧颜色逼人的慎太妃嘛! 只听慎太妃掩唇讥笑道:“妹妹怎么惹得老圣人发了这样大的火,若是气坏了太上皇的身子,妹妹如何吃罪的起呢。都说妹妹是在老圣人跟前服侍的老人儿了,谁想反倒越发的不如新人知进退了。”说着,便指着身畔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笑道:“你可别学了那些低三下四狐媚子的做派,若是有一日也惹得太上皇不高兴了,可没好果子吃呢。” 那女子低低的应了一声,复又抬起头来,只笑着说:“娘娘说的,臣女省的。” 元春打眼儿看去,只见这女子鬓发如云,容颜秀美,加上穿着打扮皆不俗,更添了三分娇美。元春心中正奇怪呢,就听那女子又笑着给她行了一礼,口中道:“臣女给贾妃娘娘请安。” 元春看了一眼慎太妃,眉眼微微一动,“你是谁家的姑娘?” “臣女乃是江南甄家嫡女,甄瑶。” 元春微微吃了一惊,竟是甄家的姑娘。想到王夫人之前来请安时常挂在嘴巴提起的话,元春不由地便多打量了甄瑶几眼。一时想着甄瑶这样的人品相貌,如何怕没有良配,倘或宝玉如今尚未娶妻,能有甄家这样的助力岂不是极妙的事儿?只可惜了,到底是一本折旧书。 慎太妃看了元春一眼,便笑道:“怎么,妹妹如今也是瞧着美人儿便直了眼儿不成?若说起来,甄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连我看着都要赞一声的。何况妹妹呢?” 元春听出慎太妃口气不善,不欲与之有口舌之争,便笑道:“妹妹还有事儿,如此便不多陪了。”说着,又看向甄瑶道:“甄姑娘难得进宫一趟,很该多走走,多看看呢。” 甄瑶微微抿了抿唇,淡淡笑道:“贾妃娘娘说的是,臣女晓得了。” 元春一路回宫,便遣了抱琴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只交代了倘或甄瑶从慎太妃那里出来了,便请到自己宫里一叙。谁想这里还没有请到人,那厢才发过脾气的太上皇却遣了人来接五公主过去歇晌午觉。 元春不敢阻拦,心里却十分担忧,身边又没了抱琴好商量一二。元春咬了咬牙,便往宝钗宫里去了。 听罢元春的这些话,宝钗也只笑了笑,“大表姐也太过忧虑了些,依我瞧着,倒是太上皇喜欢五公主的缘故,所以才遣人来抱了五公主过去呢。” 元春掖了掖嘴角,想到宝钗这里还有六公主歇着,便压低了声音道:“好妹妹,我说句真心的话,若说起太上皇最疼爱的是哪个孩子,只怕还是妹妹的六公主呢。” 想到平日里太上皇一日不见六公主便心里不踏实的样子,元春心中就浮现了几分嫉妒。瞧着宝钗那明艳照人的容貌,伸手一抚上自己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容日渐枯老萎顿,比起宝钗和那些新进宫的年轻女子,越发的不如了。 宝钗只消一眼,便看透了元春心中所想,借着吃茶的动作遮住了唇边的一抹冷笑,这才开口道:“不过因着公主年幼的缘故,老圣人多疼惜一些罢了。大表姐也别妄自菲薄,前儿个太上皇在我这儿闲坐了一小会儿,只片刻便坐不住了。一心记挂着姐姐和五公主呢。” 果然,元春因这话脸色回转了不少,这才笑道:“到底是妹妹这里留得住人。” 两人正坐着说话时,就听莺儿进来道:“娘娘,刘太医来请平安脉呢。” 宝钗不着痕迹地看了元春一眼,见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回避道:“请他进来罢。” 一时莺儿出去叫小太监请了刘太医进来,这里便有几个宫女和嬷嬷请宝钗和元春进幔子里去坐。元春看了一眼那垂下的重重纱幔,便笑嗔了一句说:“我这样的年纪,不说已经大了些,就是还笑着,难道还怕他不成!竟要这些劳什子的东西,我那里是从不要放幔子,都这样瞧的。”众宫女和嬷嬷听了,都不言语,只低着头。 宝钗倒是抿唇笑了笑,说:“大表姐说的是呢。”转头便对身边服侍的宫女道:“把帐幔挂起来罢,有什么可回避的呢。刘太医都多大的年纪了,偏你们防的这样。” 几个小宫女低低的应了,便拿过一张小桌来,放下一个小枕头,才命人请刘太医入内。 一时只见莺儿并两个相貌平平的宫女将刘太医领了来。 王太医不敢抬头,一路低着头躬身走着,到了阶矶上,早有两个太监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嬷嬷在屋内导引进去,又见莺儿迎了出来。 宝钗今日穿着一斗珠湖绿色的对襟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旁边又斜坐着一位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刘太医不敢抬头,先上来请了安。 元春见他穿着六品服色,便也便含笑问:“供奉好,这位供奉贵姓?” 宝钗笑看了莺儿一眼,莺儿会意,忙上来回道:“回贾妃娘娘,姓刘”。 元春又笑道:“当日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好脉息。” 刘太医忙躬身低头,含笑回说:“王太医年事已高,去年已经致仕。” 元春听了,笑道:“原来这样,我还说呢。他原是个有手法的,每逢他请脉时,都是最谨慎不过的了。”一面说,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不知刘太医的脉息诊的如何,本宫从未见识过呢。” 莺儿见元春老大不客气的样子,不由地多看了一眼。只见宝钗含笑点了点头,莺儿忙命老嬷嬷端过一张小杌放在小桌前,略偏些。 刘太医余光瞧了莺儿一眼,见她微微点头示意,这便屈膝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才忙欠身低头退后几步。 元春见状,便笑说:“劳动了。本宫原是多叨扰的,刘太医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很该为妹妹好好诊脉才是呢。” 刘太医忙答了几个“是”,复又上来给宝钗请了脉,这才退到外室写方子。 莺儿轻轻地走了出来,只留了一个药童在门口守着。莺儿低声地问了宝钗的脉息,王太医说:“娘娘并无别症,偶感一点风凉,究竟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若娘娘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待吃,也就罢了。”说着吃过茶写了方子。才写罢宝钗的方子,就听莺儿又问起元春的脉息,只叹了一声说:“两位娘娘原是金尊玉贵的人,虽有些凉意伏在体内,究竟也无大碍。” 说罢,刚要告辞,只见旁边的偏殿走出一位奶嬷嬷,笑说:“刘太医也请来瞧瞧六公主。”一边请,一边道:“公主这几日只嚷着腹痛,睡也睡不安慰。好容易哄着了,到底是娘娘心里也放心不下,务必请您看上一看。” 刘太医听说,忙起身往偏殿去,就着奶嬷嬷抱着六公主的姿势,左手托着六公主的手,右手诊了一诊,又摸了一摸头,又叫伸出舌头来瞧瞧,笑道:“我若说了,只怕公主心里又该怪我了。公主原无大碍,不过是腹内积了食儿。只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也不必吃煎药,我回去后命人送丸药来,临睡时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是了。两天里准好的,请娘娘不必担心。”说毕作辞而去。 莺儿拿了药方来,回明宝钗原故,将药方放在桌上出去,不在话下。 这里元春和宝钗见大夫出去,方又说起了先时的话来。一时见莺儿回来了,带了药方儿,又听她说到刘太医的医嘱,便笑道:“我原还说,自打王太医回乡去了,这太医院便也少了有能耐的太医。如今瞧着,妹妹这里请平安脉的刘太医倒是很好。” 宝钗笑了笑,“大表姐若喜欢,便让刘太医日后也在大表姐宫里请平安脉便是了,左右不过小事儿。何况,刘太医的医术,就连老圣人也是称赞过的,想来,很是信得过。” 元春一听,眼中飞快的闪过几丝郁色,很快便笑道:“妹妹说笑了,能在太医院做事儿的,哪里有医术不精这样的笑话呢。原给我请平安脉的太医便很好,妹妹自己这里受用罢。”说罢,只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等元春一走,莺儿这才小心地服侍着宝钗躺下。只见宝钗脸色微白,额头上冷汗密布,连唇色也失了血色。 原来自打生了六公主之后,宝钗的身子便似掏空了一般,这两年来,只靠着药物调理着,却是难以根治。宝钗自知身子不如从前,又因从胎里带来的热病一年重似一年,连冷香丸都失了几分药效,心中也是惶急。 今日元春来说话,宝钗虽有几分不耐,却也不得不强撑着应付。她身子如今也不耐久坐,陪着元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便有些架不住了。元春才一走,宝钗便由莺儿扶着躺下了。见莺儿忙着服侍,宝钗无力地挥了挥手,“公主那里如何了,刘太医怎么说?” “刘太医说了,公主不过是因着腹内积食儿,饿两顿,清一清肠胃便好了。” 宝钗这才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松懈了几分。“莺儿,劳累你了。”说着,又叹息道:“等再过两年,我定为你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让你嫁出去做个正头娘子。” 莺儿笑着福了福身,“谢娘娘为奴婢打算。”说罢,却转头偷偷地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水,宝钗的身子,不说她自己已经觉察到不好了。就是莺儿也能发现,如今听见宝钗的这句话,心中更是酸楚无限。“奴婢不想出宫,求娘娘给个恩典,让奴婢就服侍在六公主身边吧。” 宝钗只摇头笑而不语,这话便暂且撂开不提。 却说林泽在承乾宫里待着,早有些不耐烦。又因身边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越发的烦闷了。这日午后,才歇了午觉,便听屋外有人声细语。林泽踮着脚走到窗下悄声听着,只听到有细细的人声说起“要见小公子”,“若老圣人高兴……也是造化了”等等,云云总总,却模糊不清。 林泽蹙眉思索良久,又踮着脚跑回榻上,扬声道:“来人啊,我起了。” 说罢,果然老太监立时就打起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笑容的白面太监。林泽看了他一眼,就听他笑眯眯地上来打了个千儿,笑道:“给林公子请安了,奴才叫小安子。” 林泽也笑着点了点头说:“公公好。” “哎呦,林公子真是俊俏非凡呀!”小安子笑着上前凑趣了一句,又见林泽在老太监的服侍下穿好了一件玄青色交织绫绸衫,越发衬得面若冠玉,眉目清雅。因忙讨好地笑道:“林公子,老圣人让奴才请您过去呢。” 林泽“哦”了一声,眉梢微微一挑,便带出了一丝笑意来。“如此,还请公公在前面带路了。” 小安子忙不迭地应了,林泽便跟着他往老圣人的寿安宫去。察觉到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目光,林泽微一侧目,就对上了老太监微露忧色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到底也没说什么。这老太监说到底还是老圣人的人,于自己……纵有几分关心,只怕也不能全然当真。 想到这里,林泽眸色微沉,脸上的笑容却无端的温和起来。 小安子偷眼儿一瞧,心里不由地低叹这林公子生的好皮囊,只微微一笑,不知要多少姑娘为之心碎了。 且不说这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心中百转千回,心思各异。等到了寿安宫,林泽便被太上皇宣了进去。才一进屋,就见太上皇站在偌大的书桌后面,桌上是铺陈的巨大图纸。林泽看了一眼,那上面画的似乎是园林平面图。林泽眨了眨眼,自觉无甚趣味。 太上皇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目宛然,不由地微微出神。却无意瞥见林泽嘴角一抹笑容,心思微顿,难得的露出一抹勉强算得上“温和”的笑容。 “你来看看这幅画。” 林泽走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微臣看不懂这画。”一副平面设计图,有什么好看的? 太上皇也不着恼,只笑了笑说:“你只说说,这园子好不好。” 林泽又仔细地看了看,才说:“微臣是不懂画的人,实在是看不懂。若太上皇真要微臣说,微臣便直言了,这画在微臣看来,不过是几笔写意。这园子若要画得好,只怕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不能成画。这园子若不当作画作来看,单瞧着它的构造,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这样。” “依微臣拙见,竟不必把它当画,只当是个图纸看也就是了。” 太上皇眉头一挑:“若由你来画,该如何呢?” “微臣已经直言,微臣并不会作画。” 谁知,这话也不知为何竟似触了太上皇的逆鳞一般,惹得他骤然暴怒起来,挥手便摔碎了一只成窑小钟,只怒喝道:“朕既问了,你就该好好的答。纵然不会画,也须得答出来。否则,朕便命人拖你出去砍了!” 林泽看了太上皇一眼,他年迈的脸上皱纹横布,此刻骤然暴怒,双眉倒竖,青筋微凸,十分可怖。林泽眉头一蹙,“微臣并未犯错,太上皇是明君,必不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责辱微臣。” 太上皇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却冷笑道:“好一张伶俐的口齿,我原不知道你是这样字字珠玑的人。只是,你须知‘慧极必伤’,朕若要怪罪你,多的是理由,岂容你轻易分辩。” 林泽无力地耸了耸肩膀,既然太上皇执意如此,他也无谓做口舌之争。说白了,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身为识时务的俊杰,林泽可不会傻得往枪口上撞。既然硬的不成,曲线救国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林泽沉吟片刻,才答道:“若是微臣作画,虽画技拙劣,却也有几分想法。” “微臣想着,若作画,头一件事儿,便须得先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划的。一点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矶也离了缝,甚至于桌子挤到墙里去,花盆放在帘子上来,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么……” 林泽刻意地顿住了话头,偏头看了一眼太上皇,见他神色间半点不露,可眼中分明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来,林泽心里微笑。这才缓缓开口继续说:“第三嘛,这画中自然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折裙带,手指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跏了腿,染脸撕发倒是小事。依我看来竟难的很。” “只是这画若要极短的时间里画成,怕也难得很。依微臣看来,却应该要一个熟知那园子的人在旁照看着,并不是为要人从旁教着画,若是那样,就更误了事。微臣想着,要这样一个人,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他好提些意见,另一个,这人若有相熟的会画的相公,倘或有不会的,一时拿了出去问人,多些人提点着,这画要成也就容易了。” 太上皇听了,连连点头,看着林泽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含笑吃着茶,心中更是满意。却也有更深一层的疑惑浮上心头。 “你……” 见林泽看过来,太上皇只轻声咳嗽了两声,便带开了话题,只说:“你说你不善作画,可你这番话却极在理。” “朝中何成庸的工细楼台极好,方言之的美人是绝技,若要作画,去问他们倒极便宜。” 说罢,又问:“我再要考考你,若要作画,如今且拿什么纸最好呢?” 林泽蹙眉思索良久,小安子见林泽许久不言语,惟恐太上皇等得着恼,便小声在林泽身旁说道:“宫中久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作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不等林泽说话,太上皇已然冷笑道:“好个不中用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一百大板!” 小安子立时脸上血色尽褪,吓得面色苍白如雪,浑身抖如糠筛。一百大板,等同于是要活活打死他,想他向来聪明伶俐,太上皇惯来也是极受用的。谁承想今日竟因一句逆了太上皇的意,就要被活活打死,当真是悔之又悔。 林泽见状,心中虽对小安子并无什么好感,可想到这小安子也是想要替自己解围,谁想被太上皇这么重重地责罚了。林泽想了想,才开口道:“雪浪纸不是不好,只是用来画园子,却是可惜了画,也可惜了纸。” 太上皇听他这样说,见他并没有替小安子求情,心情好了几分,又因不想要人进来拖人责罚破坏了气氛,才笑道:“你倒说说,如何不好?” “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若拿了画这个园子,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 “竟不如要一块重绢,叫人矾了,照着这园子原本的图纸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须得另配去。” 太上皇听罢,抚掌笑道:“果然是个好法子。”笑罢,却倏然冷了脸色,“好个林公子,犯了欺君大罪还不跪下?!” ……这脸色变得都快赶上川剧了! 林泽表示他很想做出“╮(╯_╰)╭”这样的表情,可一见太上皇脸色冷沉,便只好先委屈了膝盖,嘴里却没几分诚意的说:“太上皇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实在不知哪里欺君了。” “你既说你不会作画,如何把这作画的步骤一一说得这样明白,可见是在欺君!” 林泽无力地长叹一声,见太上皇看过来,便说:“微臣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如何当得起‘欺君’二字。倘或微臣果然画技卓然,只怕做梦也要笑醒了。” 太上皇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声音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和她到底是不同的……她,最善书画的。”说罢,神思恍然,好一会儿才叫林泽起来。 林泽微低了头看了他的脸色一眼,见他神色间少了怒意,心里更是惆怅了……这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变脸节奏是肿摸回事啊! 话说水湛因见林泽那日进宫独见了水清,心中虽有疑虑,却听水清说起亲送了林泽出宫,心中倒放下了。又因着这两日连着事情忙得很,好容易得了空儿,又着了些风寒。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病,请医生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只怕过了病气给林泽,水湛强耐着相思不去见他。 这日,才吃了药,水溶瞧他气色好了些,便笑着问:“这会子可又觉大安些?” 水湛淡淡的道:“今日可算的病好了。亏得昨日管家给炖的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味道也好,肉吃着心里也受用。” 水溶“噗嗤”笑了:“这原是我母妃的主意。她因想着你在病中,自然口里没有滋味儿。又想着,你这里惯常是清淡的,你这病了,更是不沾荤腥。这才要我送了野鸡崽子来,今日听你这样说,方不枉她一番苦心了。” 水湛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暖意。“难为王妃娘娘想着。” “别太早说了这话,我今儿个还带了些来。你要人再炸上两块,咸浸浸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到底味道还是淡了些,你现在吃着稀饭,很该吃点有味的。” 管家在旁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去厨房传话。 水湛这才斜睨了水溶一眼,“我这里虽病着,你倒是身子朗健,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去看看他?” “你又不在,我何必去呢。”水溶说着,不忘摸摸自己的鼻子,被林泽挤兑的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日子犹在眼前,现下这位现成的挡箭牌偏又病着。他若一个人去了,岂不是自己找虐?水溶表示,他又不是个笨蛋,才不要! 水湛心知他的想法,也不戳破,只淡淡的道:“你今日既来了,我这里倒有事和你商量。不为别的,再有两日便是林泽的生辰,前两年我虽有心要给他做个生日,他却以他妹妹的事忙推了。今年林姑娘既嫁了人,咱们这里又齐全,料想着又没大事儿,竟不如大家好好儿的乐一日。” “别说你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就是我也想着呢。” 水溶笑了笑,又道:“要我说,这事儿竟是瞒着他先不告诉他知道,到时候一并说出来方才有趣。他心里若记着自己的生辰,一时旁敲侧击地向咱们提起,咱们只浑做不知也吊吊他的胃口。若他本就不记着,到那日咱们给他一个惊喜,岂不妙哉?” 水湛听了,沉思良久,也笑着点了点头,自觉是个极妙的主意。因将想去看林泽的心思强自摁下,只又苦等了两日。 而这一决定,便是间接地导致了林泽被软禁在承乾宫的日子又延长了两日功夫。等到水湛和水溶发现林泽被太上皇拘在承乾宫里时,脸色大变,心思急切,且是后话,此时不表。 倒是林泽在太上皇这里说了一下午的话,正要走时,却听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皇上遣人来说:“江南甄家嫡女甄瑶是个品性极好的,倒是很得眼缘。请太上皇帮着相看相看。” 林泽心想着,这宫里要急着娶妻的,怕也就水湛、水溶这几个皇子,皇上这么说,岂不是……想到这里,林泽心头一坠,只怕…… 谁知,太上皇闻言之后,只沉吟了片刻,便头也不抬地说:“告诉皇上,十一皇子也不小了。甄家小姐既然这样好,让他上点儿心罢。” “是。” 林泽闻言不由愕然—— 这……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林泽内心的小人儿几乎乐得手舞足蹈,那甄家小姐虽没有半面之缘,可想想当初自己因她蒙受的无妄之灾,对她自然没有半点好印象。现下听到太上皇把这甄家小姐和水清拴在一起,林泽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若当真做了夫妻,只怕以后日子就有趣的。 次日一早,林泽因晚上心里记挂着这事,心情好得很,一夜没好生睡觉,天一亮就爬起来。这时掀开帐子一看,虽门窗尚掩,只见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踌躇起来,埋怨定是晴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果然天色大亮。 林泽此时心情欢喜非常,忙唤人进来。自打昨日见了太上皇,那位喜怒不定的太上皇似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不仅赦免了小安子的死罪,还把小安子派来服侍他。又另使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宫女来,林泽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对这几个新来的,脸上半点神色也不露。 等盥漱已毕,林泽只穿一件茄色净面夹衫,罩一件彩晕锦小小鹰膀褂,束了腰,登上皂靴。 等出了宫门,林泽四顾望去,只见四下里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和其他宫中花团锦簇的样子大为迥异。林泽脚下一顿,还是走至竹林之下,顺着山石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偏殿那里有十数株白梅如团雪一般,天光大明,显得分外玉洁冰清,好不漂亮! 林泽便立住,走过去细细的赏玩一回方走进偏殿。 那偏殿仍是和先前来时一样,静谧安宁。 林泽撩起袍角跪在蒲团上,静心的颂了一会儿经书,便有人来请他去见太上皇。林泽双眼微合,并不说话。那宫女却是新来的,见林泽不说话,心里着急,只怕太上皇一时气恼,拿她们出气。因加重了口气,道:“林公子,还请快些罢,若是太上皇等急了,只怕不好呢。” 林泽念完最后一句经文,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吓得她忙低下了头。 那眼神,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只消一眼便似浸在冰寒刺骨的河川之中。那宫女不敢再看,一路都低着头跟在林泽身后往寿安宫去。 “小林大人,别来无恙。” 半路被人拦下,林泽看着眼前这个脸色不大好的人,心情极好地笑了。“殿下起得真早呀。” “比不得林大人。”水清冷冷的道:“小林大人口齿伶俐,本宫也自愧不如。皇祖父是个极难讨好的人,不知多少人因想着要讨好他而丧了命。倒是小林大人,当真是不声不响,却一鸣惊人啊。” “不敢当,不敢当。”连说了两句“不敢当”,林泽笑得越发真诚,“微臣很该感谢殿下给微臣这样的机会。否则,只怕微臣再怎么伶俐,也苦于没有机会施展呀。” “哼!果然巧舌如簧!”水清冷冷的笑了,“本宫好心告诫你一句,凭你想要扳倒本宫,只怕还要费些心力。以为借着甄家能让本宫屈服?哈,咱们走着瞧!” 直到水清甩袖离去,林泽这才反应过来。 这……水清该不会以为他是始作俑者吧?虽然他也很想要推波助澜来着,只是还没等他出手,这事儿就被太上皇一锤定音了不是! 啧,自作孽,不可活呀!十一殿下,您还是请好吧! 第130章 十一皇子吐露心声 水清的婚事来的突然,就连皇上听了太上皇的话心中都有几分讶然。这边甄三小姐却是喜气洋洋地开始了待嫁的日子,丝毫不曾想到那宫中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的皇子每日里面色沉郁。倒是林泽虽然被困在宫里,偶尔被太上皇喊去说上两句话,反而在承乾宫住得愈发自在了。 等到水湛身子好了,便亲自去了林府,当下方知林泽竟已有几日不曾归家,一时惊得脸色煞白。不止水湛,一直以为林泽是在水湛府上的林如海也脸色十分不好看。 “太上皇……该不会……”声音艰涩的连完整的说完一句话都显得艰难,水溶才吐露几个字,就成功地使得水湛和林如海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彼此心照不宣的真相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极度微妙起来。 林如海眉头紧皱,“当务之急,是应该赶快把林泽给从宫里接出来。” 水溶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转头问水湛说:“等等,你不是说,那日林泽进宫,是水清亲自送出宫的吗?” 话音才落,水湛的脸上也闪过一抹疑云。 想到那一日水清对自己说的话,正是因为听他说是之前和林泽相谈甚欢,故而听说他大病痊愈后,才想要见上一见。水湛一心只以为,这是兄弟间微妙的联系,谁知……恨自己不该轻信了别人,害得林泽被困深宫! “我要进宫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吧!”水溶上前一步,单看水湛冷凝的脸色,水溶便猜到他想要做什么。水清这次做得实在过份,先前林泽身中剧毒,那毒来历也是蹊跷。饶是水溶见多识广,瞧着那毒时,也是心中一惊。 那毒,分明是宫中的秘毒。若非久在宫闱,只怕也难接触到那毒。 和水湛不同的是,作为和水清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的水溶自然会怀疑到水清的头上。可水湛却很快的否认了他的想法。水溶能理解,十多年来朝夕共处的兄弟情分并不比和林泽两情相悦骨血相连来的少。身为旁观者的水溶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怀疑,好在之后林泽恢复情况良好,水清也并不曾有异动。 水溶捏紧了拳头,他还以为,当初真的是他猜错了…… 水湛闭了闭眼,沉默地点了点头。两人临走时,还不忘向林如海保证会把林泽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水清的宫里一如既往的清幽冷寂,水溶才一踏入,便满身的不自在。无关其他,不过是因为想到水清素日里的为人一贯冷幽清寂,再看看这满院子的太监,无一不是脸色苍白,看着便是全无生气的样子。 水湛倒像是毫无所觉一般,拦住了要通禀的小太监后,连门都没敲便推门而入。 “咳咳……咳……”水清斜签着身子坐在一张搭着灰鼠椅搭的椅上,小脸煞白,看着极为可怜的样子。水溶斜睨了一眼,随手拣了个位子坐下,也不开口说话。 倒是水湛先是定定的看了水清一眼,才慢慢开口说:“他在哪里。”声音平静,却隐隐可以看见他眼底跳跃的火光。 水清扯开唇笑了笑,因为咳嗽而发红的眼圈儿愈发衬得脸色苍白。听到水湛这么问,只笑了笑说:“我还说呢,三哥许久不来看我了,如今平白无故的来了,我还来不及高兴,反倒听见这句话了。” 说着,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快说林泽在哪儿呢!”看着水清这副样子,水溶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水清的鼻子喝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盘算着些什么呢,林泽往日与你素无往来的,前一次见了你才多久的时日便中了毒,好容易如今身子好些了,你叫人请他进趟宫,好端端的竟把人叫太上皇给扣下了!” 水清含笑看着暴跳如雷的水溶,听他说罢,才叹道:“都说北静王爷最是风流不羁的,我从前还说王爷是个面冷心冷的。如今方知,原来王爷也有热心的时候。只可惜,我是入不得王爷的眼了,王爷只管疑心我便是了。无非因着王爷挂心小林大人的安危,才说出这些话来,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丝毫不乱。水溶却双眉倒竖,双唇抿得死紧,几乎就要怒意喷薄而出。 “啪——” 清脆的耳光猝不及防的响起,水溶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去看面容平静的水湛。单看水湛这样波澜不惊的脸色,他几乎都要怀疑,刚才甩了水清一耳光的人不是水湛。可是,转头看着水清脸颊上的红印,水溶默默地退后一步,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插手两个皇子的口角。 皇子即使有错,向来打骂也是不当着人面的。何况是打脸,这样严重伤害颜面的行为…… “我再问你一次,他在哪里。” 水清眼圈儿微红,眼中已经含了浅浅的泪光。听见水湛这样问,便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眶中的泪水几乎要滑落出来。他却硬是强忍着不肯落下,只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说:“三哥,难道你我之间还抵不上一个林泽吗?” 水湛冷冷地看着他,半句话也不开口。 水清越发的觉得心中惶然绝望,眼中泪水莹然欲落,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三哥,你难道忘记了,从前你与我说过的话吗?” “从前我病得重了,你也彻夜不睡的守在我床前,还为着我的病狠狠发落过太监和太医。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但凡我病一日不好,你便会一直照顾我的。” 水湛默然不语,这些话的确是他说的,只是那皆出于兄弟之情。可林泽…… 水溶看了一眼水湛,目光落在水清苍白无色的脸上时,心中疑云顿起。莫非……水清这些年身子时好时坏,药石也是断断续续。莫非便是因为……?想到这里,水溶眼中划过一丝惊疑,看着水清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深思。 倘或真如他所猜测的一样,水清的心机岂止一个“深”字了得! 这里正僵持着,就有小太监低头快步跑了进来,给三人请了安后,便手捧着一碗药来服侍水清。水湛眉头紧皱着,见了那黑黢黢的汤药,终是轻叹了一声,“先把药吃了。” 水清快速地抬头看了水湛一眼,忙伸手接过药吃了。 那药光是闻着便有苦味传来,可水清喝的时候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脸上的表情十分安然。水溶在旁边看着,愈发的敬佩起水清来。 水清吃了药,苦笑了一声说:“这药已然吃了十多年,却从不见好。可见太医也是唬人的,竟连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 水溶暗暗地撇了撇嘴,“十一皇子,这病也这么多年了,倘或你安心治愈自己的身子,怕不出两年,靠着太医的圣手也该痊愈了。只怕你心思太重,这病自然也难治的很了。” 水清看了水溶一眼,听他说得阴阳怪气的也不以为意,只看着水湛道:“三哥,我知道你心里看重林泽,再不敢拿他如何。只是,我心里难过的很,从前三哥心里眼里只放着我一个,如今却变得大不同了,我心里不快活,为什么要别人快活?” 水溶在心里大骂了一句,脸上便露出了怒容,“呸!你倒好个牵强的理由,林泽也是白受了你的迁怒,他是个傻的,只怕还当你是什么好人。我现在才知道,从前都是小看了你,现下方认清了!” “王爷,你不过一个外人罢了,何必急得上窜下跳?” 水清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只瞧着水湛道:“三哥,我是嫉妒林泽,他哪一点比我好?我们朝夕相对十余年,难道竟比不上他?三哥,自打他出现,你就变了。从前你来看我,只关心我身子如何,只关心我吃药如何。可自打你认识了他,即使在我这里,你嘴里也从不离‘林泽’二字,你可知我心里作何想法?” 不等水湛开口,水清继而又说:“我是恨他,妒他,忌他。所以恨不得他离了这世上,好一了百了。若他死了,三哥纵然心里难过伤心些,不过一段时日也能回转过来。到时候,三哥还是我一人的。我知道三哥自打他中毒以来,便疑心我了,可三哥不来质问我,便是不肯相信的。” “这次是我做的,林泽虽没有招惹我,可他却招惹了三哥。” “那样的长相,容貌,哪一点不叫人起疑?”水清大笑数声,却突然被呛到了一般,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承载不住,点点滴滴的染湿了他的脸庞。“三哥,你苦心要他避着皇祖父,不就为了瞒着皇祖父吗?我偏要带着他去见皇祖父,我偏要皇祖父看看,林泽的长相,无一不和当年薨逝的沈妃娘娘异常相似!” “你这个疯子!”水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听着水清这么说,几乎想要冲过去狠狠地揍上他一拳。 “他在哪里。” 水清咳得几乎要断气,眼中泪珠恰如同断了线一般,止不住地落下。分不清那是因着咳嗽才呛出的泪,还是因着心中绝望到几乎要窒息的感觉才要痛哭。 “他在承乾宫,在承乾宫!”看着水湛毫不犹豫地离开,水清哭得连声音都嘶哑了。 “三哥,你就那么在乎他?你有没有想过,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得到他?!” 第131章 无题 林泽觉得,他这几日的经历简直可以书写成一部个人回忆录。看看脸上半点表情都不露的太上皇,再看看正中跪着还没法起的一个皇子一个王爷,林泽表示……还是充当壁花默默围观最安全了。 “老圣人,这是今早沏好的枫露茶,已经出了三四回的色了。”薛宝钗一面笑着,一面捧过一只成窑小盅来给太上皇。等太上皇吃罢,才收回手,又指着桌上精致的小糕点笑道:“前儿个听说老圣人想吃莲子糕了,臣妾便亲自做了些,也不知合不合老圣人的口味。也不求您夸奖了,只盼着您不嫌弃就是了。” 太上皇“唔”了一声,却不伸手,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向林泽道:“你不是也说过莲子糕清香可口吗?现下既有,你便用些就是了。”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3节 林泽眨了眨眼没说话。 现在这种气氛真的适合闲适地吃糕点吗?他并不是林澜那个吃货小胖墩好吗?! 且说水湛跪在当中,水溶也在旁边不便说话,只悄悄地拿眼去看林泽。见林泽神色间还算精神,心中大为安慰,心道:这小子可算是要人担足了心,等此次事了,他定要他知道厉害。看他还乱不乱跑了! 宝钗听见太上皇说了这句话,便也笑了笑,莺儿便已经忙捧了果盘来给林泽。宝钗笑道:“小林大人原是贵客了,这莲子糕现下吃着既解暑也清香,小林大人不嫌弃便尝尝罢。” 林泽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头上盘了涵烟芙蓉髻,鬓间簪着垒花白银钿花,愈发映照的她面若春花,眸光闪动间便是无端动人妩媚。 “谢端太妃娘娘,只是微臣这几日肠胃不适,太医也说要少碰甜食。” 不冷不淡的回绝了薛宝钗的好意,林泽心里却半点负担都没有。太上皇也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便要莺儿先退后些。看了宝钗一眼,才道:“你早些回去罢,别要孩子等你。” 宝钗便柔柔地福下身去,巧笑嫣然道:“臣妾这便回了。” 等莺儿扶着宝钗出去了,太上皇这才低沉着声音叫水湛和水溶起来。只是,却也不理会水湛,只对水溶道:“难得见你进宫一趟,今儿个竟不知道你为何故来的。你母妃可还安好吗?” 水溶忙躬身回道:“母妃一切安好,在家时还常挂念老圣人呢。”要论起来,北静王太妃还是先皇后的内侄女,瞅着辈分只怕要叫太上皇一声姑父。后来因嫁了北静王爷,更是亲上作亲,再有因着北静王太妃年轻时性子爽利,口齿也十分伶俐,很得太上皇的欢心。故而太上皇一向对北静王府颇多照顾,此时问起,也不意外了。 “唔,那便好了。” 水溶笑了一声,才继续道:“老圣人圣体安康,才是天下人的福气呢。偏老圣人常挂心我母妃,我这里还有些吃味了。” 老圣人淡淡的笑了笑,便指了个椅子要水溶坐下。这才看着水湛道:“你来也是难得的事了,往日见你一面也难得很。” “因着小林大人几日不曾归家,林大人心中挂牵,我听说小林大人正在宫中,故而来此。” 水湛话还没说完,水溶已经偷偷地掩了掩面。这……水湛啊水湛,就说你嘴笨吧,这话都不知道好好说吗?你就不想想,林泽这小子瞧着脸色红润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可见得太上皇如今逆鳞还没起来,你这么一说,岂不是硬架着太上皇不痛快?! 果不其然,太上皇眼睛微微一眯,说话时便带了几分怒气。“如此说来,你是疑心朕软禁了小林大人不成?” …… 水湛抿着唇没有说话,但是脸上却绷得死紧。这副样子,分明是在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林泽在心里长叹一声,忽然有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实话不是这么说的啊大哥!三哥你表现的这么明显会害死人的啊!默默垂泪的林泽只能偷偷在心里把眼泪擦干,强打起笑容说:“太上皇慈爱,留微臣在宫中小叙,谁想微臣却是个没气性儿的,被宫里的景致迷了眼,竟连家都忘记回了。可见微臣这是‘乐不思蜀’,合该要罚的。” 这话恁的牵强,才一说完,林泽就一点不落地接收到了对面水溶的一记鄙视目光。 可是太上皇却很受用,点了点头道:“小林大人是年轻俊杰,朕十分欣赏。”言下之意,是想要留着林泽在宫里再多些时候? 水湛和水溶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太上皇喜怒不定的性子就是当年那位沈妃娘娘也驾驭不住,何况是林泽?想到这里,水湛沉声道:“皇祖父,小林大人乃是朝中俊杰,若是强留他在宫中,只怕迷了他的性子。何况小林大人今年才升了官,正该大展拳脚的时候,若在此时消极怠工,恐有人说闲话。” “谁敢?!”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林泽几乎想要起立,为太上皇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鼓掌。太有气势了,万恶的封建主义统治者,两个字就这么有气场,简直吓哭了好吗! “皇祖父……” 眼看着水湛就要硬碰硬了,林泽赶忙冲到水湛身侧,“噗通”一下就跪下去了。 “太上皇看重微臣,是微臣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微臣也十分挂念家中老父,何况幼弟年纪尚小,微臣也挂心的很。还请太上皇准微臣回去,若得了空,但凡太上皇召见,微臣必立时进宫,绝不拖延。” 太上皇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只见他眉目宛然,容色清丽,恍惚间竟似乎是记忆中久不曾出现的那一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犹记得那一日,她也是这样,双膝跪地,容色清艳,菱唇嫣然地对自己说:“求皇上放过臣妾,只容臣妾在宫中安身立命,从此后再不相见。” 他那时是如何回答的? 只记得,他气得双手微颤,硬是强忍着不叫她看出来。一力在她面前逞强,用最冰冷的话语遮掩住心中巨大的伤痛。 “好。” 低哑的声音犹带着几分黯然,太上皇这样说时,没有错过水湛和水溶同时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心中冷笑一声,再看着林泽时,目光却浮现出几丝复杂。 想……毁了他,却也想……留住她。 从太上皇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水溶看了看时辰,忙带着林泽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至于水湛,他还需要处理什么事,和自己就无关了。 林泽才一进府,紧绷了好几日的神经便松懈了下来。这才发现疲惫非常,沐浴之后半点力气都没有,才沾着枕头便沉沉睡去。 故而,等林澜蹑手蹑脚悄声来林泽屋里时,只见屋内灯光灿烂,却无人声。心中正疑惑,便对青梅道:“难道白果姐姐她们都睡了不成?哥哥既回来了,岂有睡得这样早的道理,咱们悄悄的进去唬他们一跳。” 于是自己先蹑足潜踪的进去一看,只见林泽松垮垮的穿着中衣歪在炕上,外面有两个小丫头正在打盹。 林澜只当那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屋内传来一声轻叹,继而说道:“可知大爷是个时刻不能错眼儿的,往日里外头疯跑惯了,如今几日不归家,我还只当他在沈府呢。想来老爷也是这么想的,故而今日才听了三皇子和北静王爷说到这话,才唬了一跳。” 说话的是白果,等她说罢,白芍也道:“正是。我再想不到,大爷原是被扣在宫里了。” 林澜听了一回,忙转身悄向青梅道:“原来哥哥竟已经睡了。我这一进去,纵见了他,也是没趣,不如咱们回去罢,省得吵醒了人。还不如让白果姐姐和白芍姐姐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哥哥不在家这几日,她们正一个个的都闷着,幸而今日回来了,咱们且先回去就是了。”说着,仍悄悄的出来,不在话下。 这里林澜才从林泽的院子出去,正和青梅走着,拐过了矮松石后面,就见两个婆子迎面来了,问是谁,青梅便道:“二爷在这里,你们大呼小叫的,仔细唬着人。” 那两个婆子也是府上的老人儿了,听见这话便忙笑道:“我们不知道,差点惹祸了。青梅姑娘辛苦了,我们却不该这时候添乱。”说着,已到了跟前。 青梅见她们两个手里提着食盒,因问:“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两个婆子笑道道:“是姑爷打发人送来的吃食,说给大爷压惊的。” 说得林澜和青梅都笑了,林澜道:“再想不到,哥哥才回来,姐姐那里便得了消息。姐夫也是妙人儿了,这会儿子巴巴地送了吃食来,也不瞧着时辰。”说罢,又笑命:“揭起来我瞧瞧。” 青梅便上前一步去将两个盒子揭开。两个婆子也忙蹲下身子,林澜看了两盒内都是上等果品菜馔,点了一点头,“姐夫是好心意,只是现下时辰太迟了,哥哥也睡下了。这吃食只怕摆到明儿个早上也不新鲜,青梅姐姐,提了回去咱们吃上一回也算是领了姐夫这心意了罢。” 青梅掩唇笑道:“二爷好想法,我也这么说呢。”说着,便向那两个婆子道:“二爷既说了,还不把东西装好了,送去二爷院儿里去呢。” 林澜瞧着青梅脸上的笑,便知她是在打趣自己,却也浑不在意。只笑嘻嘻地迈步走在前头,一心想着明日定和哥哥好生说道说道,这裴家姐夫的确是个极好的人。 第132章 无题 “亏得你这样大的人,还总叫人担这样的心!”黛玉一面说着,一面拿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对眼前笑意不减的兄长当真半点法子也没有。好容易回娘家一趟,先是看过了林如海,黛玉便脚下不停地来了林泽的院子。 结果呢,前几日连个人影都摸不着,如今见着了,反倒似个没事人一般。 林泽讪讪一笑,只是想到太上皇对自己的态度,还有眼中时不时流露的几丝怨愤,心中也是惶惑不已。不过,至少他现在知道,水清之于自己只能成为敌人,绝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了。毕竟,他又不是傻子,会把一个眼睛都不眨就把自己推进火坑的人当成好朋友。 只要一想起自己先前还同情过水清,林泽就膈应的很。 “怎么,糕点不好吃?”见林泽神游天外的样子,黛玉算是放弃了说教。可一转头,就见林澜双手捧着脸,愣愣地看着自己,黛玉不由地好笑,“可算是转性儿了,澜儿如今也是大人了,这糕点我总还说你要少吃些呢。” 林澜眨巴了两下眼睛,憨憨笑道:“这糕点是青梅姐姐特意给哥哥做的,可好吃呢。”说着,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活像是前儿个晚上半路截了林泽吃食的人不是他一样。 黛玉和林泽相视一笑,并不揭穿。林泽本就是思虑颇多,黛玉又是个敏感纤细的,反而是林澜,难得的生出这副憨态可掬的性子。整日里也就是爱好糕点这一条儿,也并不有碍瞻观。林泽和黛玉私心里都极疼爱他,见他这样说,林泽也笑着把装着豌豆黄的碟子往他那里推了推。 “既是喜欢,就用一些。只是别吃得太过了,仔细晚上积了食又闹肚子疼。”为着糕点吃得太多,又懒怠走动,林澜没少闹过肚子疼。故而林泽这么一说,黛玉也立刻嘱咐了两句,看着林澜连连点头才罢了。 “裴二郎待你可还好?” 话才问出口,林泽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黛玉自是羞于启齿,可一双明眸顾盼生辉,两颊浮上点点晕红,完完全全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林泽便是了然于心了。当下也不追问,笑着吃了一口茶,才打趣道:“可见是个乖觉的,倘或敢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好,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黛玉斜睨了他一眼,掩唇笑道:“凭哥哥这样的身板?” “……”林泽撇了撇唇,突然有些悲伤的发现,妹妹嫁了人之后越来越不贴心了。 这样的发现果然让人伤心欲绝,以至于到晚上家宴的时候,林泽一直拉长个脸,虽然没有嘴上开口说什么,但是裴子峻也敏感的察觉到了对方不断迸射过来的丝丝寒意。唔,这人,可见得是被拘得久了,火气越发大了。 林泽觉得,人生一定是要有来有往,有借有还的。 摸摸光华的下巴,林泽想想有点不甘心。水清虽然是变相的受到了几分挫折,不过那也是太上皇给他的恩典,就算甄家三小姐不是什么好鸟儿,充其量也就只能让水清膈应一会儿就过去了。想到先前给甄家当了踏脚石的事儿,林泽觉得,他是应该给这对未婚夫妻送个贺礼才对。 第一次想到就立刻干了,这么有效率简直不像是林泽本人干的。 可林泽却对自己很佩服,把甄家的底倒给薛家,之前的事儿他没忘记,薛家在里头推波助澜的作用不算小。想借着贾家和林家交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薛姨妈的智商的确看涨。不过可惜啊,她有个不上进的儿子,哪怕是之前被倒打一耙,事后回想回想还能跟贾宝玉那厮称兄道弟。林泽默默地在心里点了个赞,让呆霸王去找甄家的麻烦,归根结底贾家和薛家一个都跑不掉! 其实林泽损的时候也挺损,当然了,大多时候林泽选择秋后处斩,延时处理,延着延着就忘了。不过这一次,水清算是踩着了林泽的尾巴,而且是踩疼了林泽的尾巴。所以林泽连大脑都懒得过了,直接透过王熙凤的口把消息透露给了薛姨妈,又不经意地让薛蟠听到了些风声。 嗯,说起来是个难度系数不算高的小伎俩。搁在常人身上,光是看一眼都能分辨出黑白是非对错善恶的,偏偏林泽这次下手的对象挑得好。就冲薛蟠那爆碳的性子,合着一脑袋的浆糊,只要给他点个小火星儿,立马能给你燎原。 果不其然,没两天林泽就听说了薛家大少爷当街拦下了甄家的轿子,嘴里醉汉胡沁的话那叫一个难听。直说得坐在轿子里的甄三小姐羞愤欲绝,恐怕要好些日子不能出门了。 林泽道听途说之后,给的反应也就是微微一笑。 重头戏还没来呢,着什么急? 就在薛蟠拦住甄瑶的轿子破口大骂后的第三天,甄家的老嬷嬷上了贾家,可据可靠人士称,这次会面不甚友好。还有远在金陵的甄老太君亲自写了一封信来带给贾母,虽然不知道信里写得什么,可瞧着甄家人走后,老太太砸了一整套的成窑五色斗彩茶具后,大约也就心知肚明了。 这甄家和贾家,算是闹崩了。 可没完呢,薛蟠是个浑人,听了王熙凤和薛姨妈的谈话,心里一股闷火怄着,总想找个时机出一出。恰好贾母想着,在这事儿上,他们贾家并没有站在明处,薛家和甄家就算有火也不该冲着贾家来,因而便仍作出平日的姿态来,用亲戚的名分让王夫人摆了两桌酒席,请薛姨妈和薛蟠来家里“坐坐”。 这一坐……坐坏了! “你是不知道,那薛蟠也是个妙人。外头总说他是个浑人呆霸王,我瞧着不尽然。甄家的那位显见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给皇子做了正妃也是好事儿。只是那薛蟠倒有几分眼力见识,不说当日拦着甄家的轿子,口口声声骂的都是贾家,半点儿没给甄家脸上难看的。这回头才进了贾府,立马就抓着一个有能耐的姑娘,可见得也有几分手段了。” 闻希白说得一时激动,连手里的茶都洒出去好多。林泽却淡淡的一点头,老实说,这事儿发展到这地步,可说是大大的出乎了林泽的预料。不过想想,贾母先前盘算着给他做亲,为的不过是想拴住林家这棵大树罢了,只是她家适龄的姑娘少,加上身份也不般配,才舍近求远罢了。 现在被薛蟠这么一折腾,可好了,算是歪打正着地给林泽了却了一件烦心事儿。 “只是可惜了。听说贾家二房的三姑娘是个最爽利的人,就是配个公门侯府的也使得。纵身份配不上了,与官宦子弟之间寻一个也相当。谁想到头来,反而被薛家也拉了去,也是她的命了。” “你这话说得倒有意思极了,莫不是你早有心于她?快说了出来,趁着生米没煮成熟饭,我好给你上门提亲去!”林泽戏谑地瞥了闻希白一眼,见他涨红了脸急于解释,也不理会。转开了话题便道:“甄家闹了这么一出子,也不知道这婚事会不会有变?” “自然有些影响的。”闻希白低头吃了一口茶,才笑道:“薛蟠是个浑子,谁还和他较真。只是皇家的脸面却要顾忌着,甄家姑娘被人当街拦了轿撵又不是什么值当骄傲的事儿,皇上还没发话呢,倒是太上皇先斥责了。原本的正妃之位,如今也是打了水漂,那甄家姑娘只得委委屈屈地抬进去做侧妃了。” “啧,真是可惜了。”林泽撇了撇嘴,可惜失了正妃之位,还捞着一个侧妃的位子。林泽原打算的是,叫甄瑶进门就做妾来着。不过看看现在这局面,林泽摩挲了一下下巴,还是按兵不动好了。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闻希白看了林泽一眼,这几年,林泽的变化有目共睹。不说容貌越发的精致了,就是眉目间的柔和婉约也是日渐加深。若非和林泽曾经是朝夕相处,闻希白只怕也要恍然,这样一个眉目清婉,气质雅淡的人,莫不是女儿家罢。 “听说太上皇常召你进宫?”顿了顿,闻希白还是犹豫着加上一句。“可是,太上皇喜怒不定是众所周知的,你……不会有事吧?” 林泽哂然一笑,太上皇的确对他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关心和关注。只是太上皇十次召见里,八次倒被他推了。就算推辞不了的,林泽也是努力的绑着水湛或是水溶一起进宫。而且—— “你也别担心了,每次我觐见太上皇的时候,皇上都在呢。皇上的性子是最温和慈善的,我瞅着他在,心里便踏实大半了。” 这也是林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一个政务繁忙的皇帝,居然会那么巧的每次都在他觐见太上皇时在场……一次两次就罢了,连着这么多次,若非偶然,这几率貌似太平凡了些吧。 “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罢了,你是个明白人,别为着一时大意折了自己。” “我自然晓得。”林泽微微启唇一笑,端的是翩然尔雅,让闻希白都看的失了失神。“只是最近,总有……不详的预感。像是……会发生什么一样。” 闻希白眉头一皱,“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 眼看闻希白脸上的神色越发严肃,林泽连忙笑着说:“我就闲话说了一句,往日里便总这么神神叨叨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偏你当真,换了别人再不理会的。” “我……”闻希白抿紧了唇,他不想告诉林泽,最近他也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太上皇对林泽的态度十分蹊跷。可没有找到真凭实据之前,光靠嘴说,是最不靠谱的。所以闻希白抿紧了唇,把到嘴边的担忧也咽了下去。 “……总之,你万事都要小心为上。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第133章 无题 三月初十日,一顶小轿抬了甄家三小姐进了庆王府。林泽翘着二郎腿,坐在京中观景最好的望江楼里眺望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庆王府,一手抚着下巴啧啧轻叹。 “到底是大手笔,瞧这排场,这架势,哟,庆王爷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说罢,还不忘冲着自己对面坐着的那人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示意他也偏过头去看看那庆王府门前一抬一抬络绎不绝的嫁妆。 “这有什么稀奇,瞧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富贵荣华,那私底下的腌臜龌龊又有几个人晓得呢?偏你这小子,一开口说话便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还不老实交代了,这些个日子又琢磨着什么坏点子呢!”水溶轻啜了一口茶,抬眼便见林泽笑得狡黠,心里自然清楚,林泽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又想着那甄家这着急慌忙的劲头,以及贾家如今两头着火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更加肯定是面前这厮捣乱呢。 这下便不客气,拿骨扇在林泽的脑袋上轻轻一磕,大有一副“今儿个你若不交代了,爷就让你交代在这儿”的架势。端的是风流王爷,俊雅无匹。 可林泽是谁啊,那和水溶是实打实的交情,饶是当年被这水溶一副好皮囊给蒙住了,如今这些个年头朝夕相处下来,水溶几斤几两重的,哪里还有个不清楚的?便也不言语,只抿着嘴唇笑了笑,另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吃了一口,才笑眯眯的说:“我先前还说呢,贾家公侯之府,女儿家虽比不上咱们这样人家的出身,却也不算得差了。唉,如今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却偏偏嫁给了那铜臭满身的商贾之流,也莫怪乎我们北静王爷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啦。” “呸!混拿我说事儿,正经的话是一句也没有,且也不瞧瞧,他们那样的人家,我还怕被沾惹上,每日里净想着绕道而行呢。你这里倒好,一句两句话的,便把我捎带了进去。我这是得罪了‘小人’,又犯了‘太岁’,等初一十五,便去庙里烧香拜佛,让他严惩了作祟的‘小鬼’才好呢。” 听水溶笑着“啐”了一声,林泽倒也不恼。又听他一口一个“小人”、“小鬼”的,更是混不在意。只笑了笑说:“好难得,咱们出来这一遭。瞧了这庆王爷娶侧妃便也尽了。他府上我是懒怠去的,恐怕他也懒怠见我呢。正是相看两厌的说法了。不如咱们去薛家瞧瞧?” 水溶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凉凉道:“你这人不安好心,明知道这事儿是你撺掇出来的,何故想不到那薛家如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你见了薛家得意,心里难道竟是舒坦不成?” “世事无两全罢了。总有一家得意,一家失意的。” “水清自然不想见你出现,想来,就是贾家如今也是不愿意瞅着林家的人啦。”水溶说着,又吃了一口茶,但觉口齿清香,顿了顿,复又笑着说:“你才说要去薛家看看,我这里倒有句话告诉你。那薛家如今有了亲戚来投奔,听说是已故之薛二老爷的一双子女。” 林泽“哦”了一声,才问:“可有关联?” “你这木头!”脑门上又被水溶点了一下,林泽却也不恼,只看着水溶静待下文。 “你可瞧瞧,这小半年里,薛家的铺子可是大有起色了,不消说这京中的,便是金陵那些老铺,利润也很是可观。否则你以为呢,单凭着你那些个小心思,再加上那薛大傻子一番闹腾,贾家便肯吃了这样儿的暗亏?” 林泽啧啧称奇,忙追问:“有何缘故不成?” “正是薛蟠那堂弟的本事,瞧着是一副文人风骨,谁想做起事来却另有一番手段。他家父亲在世时,为女儿许了梅翰林之子,这亲事原是极好的。只可惜啊,薛二老爷走得早了些,这些年二房也渐渐没落了。若不叫人提起,只怕这亲事也做不得准。” “所以……他们兄妹上京,竟不是为了投奔亲戚,而是为了赶婚?”林泽虽然觉得自己的措辞有那么点词不达意,可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了,只好先吃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惊讶。见水溶看着自己,又问:“快与我说说那人什么来头。”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皇商出身,要论家底,只怕还不如薛蟠呢。”说道这里,见林泽目露几分失望之色,水溶才又赶紧加上一句:“不过,那人的品性却是十分纯良,又是勤奋用功的,听说正准备下场一试呢。” “哦?”林泽笑着挑高了唇角,一双清亮的眸子透出一道难掩的光芒。 一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水溶心下立时便警醒了几分,忙问道:“你又有什么想做的了?” “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事儿罢了。”淡淡地岔开话题,林泽瞥了一眼那热闹的庆王府,浅浅笑道:“瞧着当真是门庭若市了,想来三哥一时也是脱不开身的,我倒看得有些无趣,你若没什么事儿做,不如同我一道儿去裴府?” 水溶挑起了眉梢,“怎么?这是怕妹妹受了委屈,特特儿地去给你妹妹撑场子了?” “亏得你话多。裴二郎若有你这样‘玲珑细致’的心思,只怕我还看不上他当我妹婿。” 待奚落了水溶一番之后,林泽还是带着这个甩不脱的尾巴去了裴府。才一进门,就见裴家的小公子小跑了过来,笑眯眯地凑在林泽身旁,一口一个“林大哥”的叫着。 林泽笑眯眯地伸出手,老大不客气地摸了摸裴子岫的脑袋,口中笑道:“岫哥儿又蹿高了些,回头澜儿又要抱怨啦。”比了比裴子岫和自己的身高差距,林泽有些悲哀地发现,只怕这年后一过,不用多久,自己就要落得仰视裴子岫的地步了。 裴子岫一张干净清秀的小脸微微一红,却还是黏在林泽身边,皱着眉头:“林大哥,澜哥儿可有好些日子不来,我前几日才要去瞧他呢,却听贾环说他又病了,可是不是呢?” 林泽微讶,心道:这几年,林澜和裴子岫这二人的感情倒是见长,至于贾环……林澜和他虽有革命友谊,可裴子岫却并不十分亲近。正出神时,才一低头便见裴子岫满脸忧色,林泽这才缓过神来,微微笑道:“便是病了,不过是贪吃了几口凉物,闹得肚子不舒服罢了。澜哥儿的身子底虽弱,这些年却调养的极好,你日日同他一道儿进学的,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倒是他既在病中,你且缓几日再去瞧他,别叫他过了病气给你,反而不好。” 这话原是为着裴子岫着想之故,谁想裴子岫反而一挺胸脯,“澜哥儿果然病了,我再没有待在家里的道理。林大哥快进去找二哥说话吧,我这就去府上看看澜哥儿。”说罢,全然不管林泽惊讶的脸色,也不等林泽出声,已经一阵风的去了。 “林大爷。” “嗯。”微微一颔首,林泽对慢了一步的裴子岫身边的小厮催道:“还不快跟上,若有个好歹,可仔细了。” “是!” 眼见着那小厮快步跑着追上裴子岫,二人翻身上了马车,林泽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就见水溶正满脸戏谑地瞅着自己,眉头不觉一皱。“你这是什么眼神,端的是个甩手掌柜,清闲王爷了。” 即便是被撒了气,水溶却仍是好脾气地笑道:“我这又是哪里招你惹你了,偏又拿我撒气。”见林泽不理会自己,一径儿地只往里头去,水溶紧跑几步,才又道:“不是我说,林澜那小子和裴家这个倒是良友,不说旁的,便冲着这小子的义气,你也该高兴些。平白无故的生什么气,没得吓坏了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忘挤眉弄眼地冲林泽做起了鬼脸,林泽便再拿不住架子,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来。见水溶表情松乏了几分,忙想端住了,却终于是破了功。只得使劲瞪了水溶一眼,再不去管他。 “倒是难得的稀客。” 林泽才一进花厅,早有裴子峻和黛玉二人笑着在里头坐了,见他身边还跟了水溶,裴子峻便笑着引了水溶往书房去,只留了林泽和黛玉兄妹二人叙话。 林泽打量了一眼黛玉的气色,却见她面色有些恹恹的,虽挂着笑容,可也瞧得出眼中露出的几分疲惫。心中一凛,直觉是黛玉受了欺负,便拿眼去看黛玉跟前奉茶的绿柔。 “哥哥快别这么瞧着绿柔姐姐,我身边如今统共这么一个可心儿又知冷热的人,别是你瞧上了,我再不依的。”黛玉一面笑着,一面作势拉住了绿柔不放。“好姐姐,你可不能顾念着哥哥是作主的人,若要是离了你,我可要哭上一哭了。” 林泽越听越觉得不快,眉头登时皱得死紧,只怒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裴二郎欺负了,只管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黛玉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及。倒是绿柔先听明白了,立时拿帕子掩住了唇,却仍挡不住笑声。见林泽看向自己,绿柔这才解释道:“可见得大爷是太过关心姑娘的缘故了。” 黛玉这才明白过来,当下也笑了笑,向林泽说:“哥哥若要疑心他,却很是不该了。不说旁的,单是哥哥和他同窗数载,这些年来的交情,难道竟不知道他的为人?” 林泽哼了哼,说:“便是同窗,倘或他有一丝一毫怠慢了你,且看我如何收拾他!”话音才落,门口便有脚步声一顿。紧接着,裴子峻表情讪讪地走了进来,后面水溶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脸上笑意端的是风流潇洒,可一开口却叫林泽吓得措手不及。 “只怕再不久,你便要做舅舅了,眼下还惦记着怎么收拾人家的爹?” 第134章 无题 林泽瞪大了一双眼睛,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水溶刚刚说什么来着?他、他……他居然要当舅舅了?!注视着黛玉那并无半点不同的小腹,林泽使劲地晃了晃脑袋——真的假的?!这成亲才多久啊,裴子峻这小子下手也忒快了些罢!林泽不可遏止地想到了当年黛玉还没嫁过来的时候,他拉上水溶和水湛作陪,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在裴家和裴子峻的那场对话。 犹记得,当年裴子峻还满脸诚恳的应承了下来,连声保证绝不会让黛玉过早、过早……那什么来着。怎么这才成亲一年不到,黛玉竟连孩子都有了?! 黛玉瞧着林泽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的样子,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偏过头向绿柔笑道:“好姐姐,快捧杯热茶给哥哥吃罢,瞧他,一副傻愣愣的模样,连我瞧着都不忍啦。” 绿柔也是笑出声了,见黛玉打趣起林泽,便福了福身,果真亲自捧了一杯热茶给林泽,嘴里说着:“大爷竟是个见惯了世面的,这下子猛然听见自己要做舅舅的人了,半点儿也不露声色呢。怪道老爷过去总说大爷最是心性儿沉稳的,眼下瞧着果然不差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林泽也回过神来,斜睨了绿柔一眼,见她浅笑嫣然的样子,虽知不好辩驳,到底还是嘟哝道:“我不过偶一失神罢了,只你们眼力劲儿这么好,一下子就给瞧了出来。”说罢,也不言语,只把绿柔捧来的热茶吃了一口。 绿柔被他这一说,连忙笑着附和:“大爷这是哪里的话,我竟是要告了罪去,可盼着大爷顾念我如今年纪大身子又不利索,千万别太计较了。” 黛玉闻言又是一笑,才刚起身,裴子峻已经跨前几步扶住了她。不免又是斜飞了一道眸光,却也不推辞,只借着裴子峻扶着自己的力道,慢慢儿地走到林泽身边,作势轻轻地打了林泽手臂一下,嘴里却娇嗔道:“快别这里装傻充愣的,看一会儿得罪了绿柔姐姐,等日后来了,再没你的好果子吃呢。” 林泽看了看绿柔,又看了看扶着黛玉的裴子峻,到底抿着嘴,好一会儿才道:“从前说的话,可见得是都忘记了。只是玉儿身子骨本就弱些,她又惯常有些小病小痛的,若不好好看顾着,只怕吹了风受了寒,又要引起一番忙乱。” 顿了顿,便诚心诚意地起身向绿柔作了一揖,“好姐姐,你从小照顾我们姊妹三个,不说旁的,玉儿和你最是亲厚不过的。我一个男人家,哪里懂得女儿家的曲曲绕绕。究竟她如今怀了身孕,衣食住行都该小心。这话原不该我说,也不该我操这份儿心思,可她总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子,只请姐姐千万替我再多尽一份心意。” 他言语之间诚恳万分,便是本来要拿他打趣的绿柔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了正脸色方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沉声道:“大爷尽可放心,姑娘的身子,我定会看顾好了,绝不叫大爷担心的。” 听绿柔这般说,林泽点了点头,又看向黛玉身旁正小心翼翼扶着黛玉的裴子峻,眉宇间露出一丝褶皱来。“自你和玉儿成亲后,我许久不这么叫你。可今儿个,我还是叫你一声‘裴大哥’。裴大哥,玉儿她是个心思敏感的,但凡一丝儿的伤春悲秋我也是不肯叫她看见。她如今既嫁进了你家,自是该裴大哥你来照顾的。只是我这里,十几年来的习惯只怕不能说改就改。只请裴大哥稍稍担待些,往日的事儿再不提起了,日后还要裴大哥多照顾些我妹子才是。” “裴大哥,我这些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只请你也别笑话我就是了。” 这些话,原早该在黛玉成亲时就应说出来。可那时候,一则因着林泽心里还别扭着,张不开口。二则也是因为,那时裴子峻的言语行动也都近乎完善,林泽哪里还有置喙的余地呢。今日说到这些,说到底,也是因着黛玉这怀孕的消息太过突然,林泽沉思良久,还是拉下了脸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裴子峻却一点也没有要笑话的意思。 同样是记挂着怀里的女人,眼前林泽所说的字字句句,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当下便道:“你放心罢!”不过四个字,一如既往的简练沉稳,却又让人安心无比。 林泽总算放了心,转头看向黛玉时,不期然地撞见黛玉那微红的双眼,心里立时紧张得不行,忙不迭的道:“好妹子,快别哭。你不喜欢我说这些话,我从今后再不说了。你若不喜欢见着我,自此后我也再不来。我知道自己今日说的话,你心里有些不快活,只请你千万别哭,如今你怀着孩子,若哭坏了眼睛,可怎么使得。” 林泽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可偏偏这样,更显得心意诚恳十足。黛玉眼角微红,却佯怒道:“谁不许你来了,偏你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自己先说了这些话。我哪里说过不喜欢你说这些话,不喜欢瞧着你来看我的了?倒是你,这样一说,我可怎么是好了?” 说着,琼鼻微皱,眼角的红晕更深了两分。 “我不管,如今我坏了孩子,你再不许三天两头地跑得不见了踪影。他如今在我腹中,不说是我的孩子,将来也要叫你一声舅舅的。你不疼他,还有谁来疼他?!”无视了身侧裴子峻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黛玉伸手便捉住了林泽的袖口,一迭声地说:“我不管,我不管,纵是我嫁了人,却仍旧是你的妹子。如今又怀了身孕,你岂有不来看我的道理?” “姑娘说得正是了。”绿柔见他们兄妹二人眼角都有些泛红的样子,不免笑道:“大爷就是不能日日来瞧姑娘,也很该隔三差五地来陪姑娘说说话。夫人去得早,姑娘几乎是大爷一手拉扯大的,怎么在家时还好的一个人一般,可嫁了人反倒生分的?” 听绿柔这么一说,黛玉登时便更有底气了。忿忿地瞅着林泽说:“正是这话了,哥哥从前在家时对我那样好,可没成想等我一出了门子,竟是理会都不理会了。反倒是我,心里惦记着娘家,时常还要回去看看,可见得哥哥心里是根本没有我这个妹子了。” “说的什么话!” 眼见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配合默契,把自己差点给描摹成了一个在家是疼爱妹子的五好青年,现在却成了漠不关心妹妹婚后生活的恶劣大舅哥。林泽在心里默默地呕了一口血,差点被她们给气得跳脚。 伸手就想掐一把黛玉养得微微圆润了几分的脸颊,可到底是舍不得对这么粉雕玉琢的妹子下手,这动作才到一半儿就转了个弯儿,狠狠地给了水溶一肘子。哼,对上水溶那又是震惊又是吃痛的目光,林泽洋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嘿,让你在一旁看小爷的笑话,这会儿有你受的!” 且不说黛玉和林泽二人互诉了衷肠,裴子峻这厢陪着大舅哥又在书房里叙了话。加上水溶,这仨爷们儿美其名是进行了一场“男人的会话”,实际上也就是林泽发挥他那内心三姑八婆的本质,把生活上一系列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拎出来给裴子峻耳提面命了一遍。说到底就是不放心黛玉的待产时期,瞧着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裴子峻几乎要怀疑,若非是林泽还存有几分理智,只怕眼前这位妹控就要把黛玉给接回林府去,日日搁在眼皮子下面才安心了。 可不是?! 裴子峻这猜想那是一点儿没错。 跟着林泽走出裴府的水溶暗暗点了点头,他可没错过走在前面的人那一句小声嘟囔,“真是的,早知道就该把黛玉留在林府待产,到底是别人家的地盘,没什么安全感啊。”想到裴子峻在书房里不时露出的困顿神色,水溶手里摇晃了半天的骨扇顿了顿,照着林泽这妹控指数,只怕那裴二郎日子是不甚好过啦。再又想到某人,水溶在心里暗暗偷笑了两声,瞧着这妹控指数都这么高的林泽,就是不知道,这夫控指数有多少了。 阿弥陀佛。水溶在心中轻念了一声佛偈,为某个还在婚宴上的男人默默求了道平安。 “玉儿也要做娘了啊。” 月色上移,书房里,林如海听完林泽的话,不免露出了一抹笑容来。想到那被自己呵护着疼宠着的女儿,如今也是要做娘的人了,林如海的心中便生出一股又骄傲又失落的矛盾情绪来。再看看林泽,林如海叹息了一声,说:“玉儿都做了娘,你这做哥哥的,婚事却还没半点儿着落了。唉……也是当年钦天监误了你。” 误了自己?林泽摇了摇头,“父亲不必为此忧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料想儿子的缘法未到,当年汤大人既说了,未及弱冠,贸然娶妻只会玉石俱裂,自是有他的道理的。”说罢,见林如海眉头依旧紧锁着,林泽才又笑着安慰道:“儿子虽未娶妻,可比起娶了不贤女为妻之人,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闻言,林如海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下便大笑着说:“也是奇了,难得你竟也有这样的兴致,嘲笑起那贾家的人来了!” 而林泽,不过唇角微勾,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痕。 第135章 无题 林泽笑话贾家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贾家安静了没多久,眼瞧着元春在宫中日益站稳了脚跟,又有薛家明里暗里的扶持,竟将多年前的事儿一股脑的抛在了身后。眼馋心热的打起了旁的主意来。 且不说探春如今已经是薛蟠握在手心里的人,纵然不是,凭她的身份只怕也难登天。贾母心里虽深觉可惜,转念想来,又满是庆幸。探春自小得王夫人的教养,虽身份低了些,却也好过那木头美人儿迎春的木讷,也好过东府里一向冷心冷情的惜丫头。 说句私心的话,贾母膝下的女儿家,抛开黛玉、宝钗、湘云这几人不提,自己家里的姑娘有几斤几两她心中是再明白不过的了。自打元春在宫里为太上皇生了个白净的小公主之后,贾家一门的荣耀恍惚间又回来了一般。她不是没打过主意,想把探春这样精明能干的丫头嫁个高门,攀上一门好亲事,于贾家也是一个助力。 只是,贾母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了林家的身上。 在和林泽的谈判破裂后,王夫人又把脑筋动到了黛玉的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林泽这样护犊子的性格,就是嘴上没说出来,可暗地里早摩拳擦掌地要给贾家一个报复了。把这么一个贾家精心培育寄予厚望的探丫头,草草地嫁给那薛大傻子,大抵也是林泽仁至义尽了。 薛蟠这厮虽是个浑人,可有一点却是尽好的。对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也是疼着惜着,舍不得敲打的。他虽生得纨绔,却有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肠,半点也没输给贾宝玉这货。何况,薛家的家底也是丰厚的,探春嫁给薛蟠,倒不算委屈了她。 只是娇娥爱少年,本是人之常情。 只是,于探春而言,再不会有这样美好的感情了。 林泽眯起眼睛,手里把玩着一只碧翠的杯子。小巧玲珑,放在掌心里,透出莹莹的光泽,即使是外行人的林泽也能看出来,这只夜光杯,造价不菲。 “在想什么?” 带着淡淡酒香的气息在身后袭来,林泽坐在椅子上的身体连动都没动,就被人从后面抱了个满怀。等他转过头来时,已经是坐在了水湛的怀里。 仰起头,林泽眯起眼笑了笑,“听说今儿个庆王爷府上开了整整八十多坛上好的女儿红,宾客尽欢,意犹未尽,又命人快马加鞭地从城南酒窖里起了五十多坛。满打满算,可见得今儿个果然是个大喜的日子呢。”林泽扒着手指头,在水湛含笑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说着,才说完,唇边便被人偷了一吻。 轻抚着林泽半羞半恼的眼睛,水湛轻轻地笑道:“偏你是个爱呷醋的。我原说带你一块儿去,你又不肯。这会儿子我吃了酒回来,你又这样多的酸话要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嘴上逞强,白苦了自己。” “哼!”满不在乎地拍开水湛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林泽好整以暇地站起身,看着水湛泛着红光的脸,咧嘴笑道:“爷可没有这心思功夫和你较劲呢。庆王爷娶妃,那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不过,连庆王爷都娶了侧妃了,想来,殿下你的终身大事不日便要被人惦记上了罢。” 闻言,水湛的眉头不觉也皱了起来。 “京中是非甚多,流言一起,你我都难保全。不如殿下你还是——”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拦腰抱起,林泽勉力维持的冷傲脸色也一瞬间崩塌,踢着腿嚷道:“你发什么疯,还不放我下去!” 水湛眯着眼睛,狭长的凤眸透出一道锐利的幽光。林泽被他这样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心头不觉一颤,气势立时便低了几分下去,嘴里却仍不甘心地嚷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枉费你那样聪明的人,竟故作不知。我不过戳了这层窗户纸,你我二人之间的问题一直都在,不消说当初庆王爷看我诸多不顺眼,只怕日后要有许多想要攀上你的达官贵人也要视我为眼中钉了。” “那又如何?” 水湛一字一顿道:“我要的,自始至终,唯你一人尔。” 说罢,长臂一掀,就把林泽推进了大床,顺手落下的层层帷幔也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床笫间的满目春光。一室安然,窗前明月高悬,银华流泻,只闻得纱幔后有人影摇曳,语带喘息。偶有一两句赌气的话语,不消片刻便被低喘和羞恼取代。 次日,林泽扶着腰际,狠狠地瞪了一眼满脸餍足的水湛,这才踏上马车,一路从郊外往林府去。想到再有几日,就是浴佛节,林泽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看得水湛不免啧啧称奇,笑着凑过来问:“何事如此开怀?” “与你何干?”在床笫间一直被压制着毫无反击之力的林泽用力地瞪了水湛一眼,才摇头晃脑地哼哼说:“若你答应我昨日的事儿,我便说与你听,也是无妨的。” “昨日的事儿,咱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水湛轻轻地按揉住林泽腰间的一处,果然林泽立时便变了脸色,腰间一瞬间绷得紧紧的,半点开口的力气也是没有了。 忿忿地瞪了水湛一眼,林泽索性也不再开口,把头一别,便要睡去。 倒是水湛摩挲着下巴,想到再有几日便是浴佛节了,也很该趁此机会打消了那起子有心人的心思才好。目光温柔地凝睇着身侧的某人,见他眉目间有淡淡的疲倦,眼下也泛出微微的青影,水湛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昨日是不是太狠了一些,让林泽竟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水溶最近有点忙,忙得几乎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看着手里面厚厚一摞子的资料,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坐在太师椅上悠闲自在的还大有人在,水溶表示内心极度的不平衡了。 “我说,这薛家也就到这份儿上了,你说你有什么好搀和的。”眼瞧着浴佛节也不远了,林泽这厮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闲情逸致,偏要把这薛蝌的祖上八辈儿全捣鼓出来,少了一个旁支远亲的都要皱着眉头大呼不满。水溶这里纳闷极了,要说这收集情报吧,他北静王爷一出马,多少密探没有?可……一想到林泽这心血来潮的劲头,水溶就要郁闷地吐口老血。 杀鸡焉用牛刀?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想他手里头的人,哪一个不是精英中的精英,被指派来打探一商贾之家的不受宠没存在感的年轻人……水溶表示,他最近受了很重的内伤,近期是没办法笑脸迎人了。 “你懂什么,这是为了日后打算。”眨了眨眼,林泽心情甚好地吃了一口云雾茶,才笑着问:“对了,贾家的那位何日过府?贾家的凤凰蛋莫非还没有动作么?” 水溶“嗤——”地笑了一声,一双狭长的凤眼带了几分讽意。“你不说也就罢了,原也不值当咱们费心费神的。只是那贾家忒不知好歹了些,我瞧着若是老国公泉下有知,非得被这些不肖子孙气得从地下跳起来,只恨不得要亲手掐死了才罢。” 见林泽饶有兴趣地瞅着自己,水溶接着说:“你不是不知道,那贾家的三姑娘说白了也就是个姨娘生的,纵然从小养在贾家二太太身边,又有什么呢?到底是没有真正记在正房太太名下的,庶出的地位可算不得有多高。倒是薛家那呆子,虽说人是浑了些,可好歹也是个正经嫡出的。以商贾的身份是低了些,只是依着太上皇和皇上的意思瞧着,皇商娶妻么,这面子也是做足了的。却不想那贾家倒是攀惹是非的主儿,贾宝玉也忒可气了些!” “我只听说,那贾宝玉非闹着要进宫一趟,因贾老太君不允,在家又犯了一回痴,是也不是?” 听林泽这么说,水溶反倒有几分吃惊,因道:“这事儿也是之前的旧篇儿了,你那时正在别院里头待着呢。现下听你这么一说,可见这风声也是传播出去,那贾家当真是名声都败了。” 林泽随意挥了挥手说:“贾家的凤凰蛋何时在意名声过,他惯常只把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当宝贝似的哄着惯着,惟恐落了坏人之手。何况于他而言,贾家的三姑娘也是个出挑的玫瑰花儿了,如今反倒要栽在泥沼中,他如何肯依呢。” “纵不依又如何?”水溶眉头一挑,冷笑着说:“贾妃倒是心疼着胞弟,脑子一热便去要太上皇赐婚呢。也不想想,这薛家既有这样的胆子要去娶贾家的姑娘,自然是诸事都打点好的。就算没有在太上皇那里过明路,可冲着之前甄家三小姐……现在该说是庆王侧妃了,就冲着庆王侧妃甄氏,也觉不会轻轻放下的。” “这倒是太上皇的作风。”林泽低声地笑了笑,这局面是他一手促成的,太上皇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且不说那贾元春最是疼惜贾宝玉的,只王夫人这扶不上墙的烂泥,见着宝贝儿子犯了痴病,心中哪里搁得下,少不得一日要往元春那里跑上四五趟不止,这还是往少处说的。 可太上皇最是厌恶有人挑战皇家天威,即使是这些他一力提拔重用的老臣也不行! 贾元春在太上皇跟前妄想吹几句枕头风,那也得瞧瞧太上皇如今是向着谁说话。后宫之中可不止她贾元春一个妙龄女子,只说承乾宫的那位薛家娘娘就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薛家和贾家互为水火,却又互相扶持。这微妙的平衡,贾母心中比谁都要清楚,轻易是打破不得的。 林泽眸色微闪,他们不想也不愿打破的这层微妙的合作关系,他可乐意得很去推波助澜一把。 “听说,贾家的三姑娘也曾许过亲的,是不是?” 第136章 无题 在这个年代,一丝半点儿的风言风语都会给姑娘家带来灭顶之灾。林泽此言一出,不啻于给了贾家当头一棒。是以,水溶听后好一会儿才讷讷道:“莫不是真的?” “自然不会有假。”林泽唇角一翘,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你该不会想将此事宣扬出去罢?”水溶瞪大了一双凤眼,语气中满是不赞同。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不成你还不知道我吗?”见水溶面上一哂,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却蓦地笑了起来,“宣扬出去倒不至于,满城风雨不是我想见的。倒是这事儿既有其事,就该告知新郎官一声,不是么?” 林泽和水溶双目对视,一双清亮的眼中满是坚持。 好半晌,水溶才败下阵来,只叹息了一声说:“也罢了,说不得也该我走这一趟。”说着,眼见着林泽笑容清浅,只撇了撇嘴道:“合该我是个没事情要忙的人,堂堂一个王爷只替你做小厮去呢。” 此话既已应下,自然便成了了局。 林泽便笑了笑,并不言语了。二人又坐着吃了会儿子茶,叙了几句话,看天将黑,水溶忙叫了下人套了马车,亲自送了林泽回去。 却说这日风朗气清,薛蟠起了个早,在薛姨妈的敦促下吃了两口早饭,便上了几分兴头。一力要去铺子里逛逛。薛姨妈见他容光焕发,又听他说:“妈妈,我自是薛家的当家,很该时时往铺子里看看。倘或有个爱懒的,我见了也好打发了他家去。” 薛姨妈果然笑道:“竟是个一心为家的,从前竟没有过今日这样的兴致呢。” “瞧妈妈这话说的。我不过这样一说,平日隔三差五的也常去呢。以前也不见妈妈说这些话来,今日倒是怎么回事?” “我有什么事,左不过为着咱们家就要添人了,心中高兴的缘故罢了。”说着,不免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只满怀欣慰道:“我们蟠儿也是要成家的人了,想来宝钗在宫中也甚开心的。” 薛蟠闻言,脸上便飞上一抹红霞,忙嗫嚅了两句便大步跑出去了。 只剩薛姨妈含笑在屋内,见薛蟠走远的身影,抿唇一笑,心道:“好啦,我们蟠儿如今也知羞恼了。贾家的三姑娘是个有见识的,我瞧着甚好。如今为蟠儿娶回家来,正是美事一桩。” 薛蟠正从老古董铺子里出来,就有小厮飞跑过来,耳语片刻,便见薛蟠脸上一沉,大步流星地便去了快意楼。 才一进了快意楼,只闻人声鼎沸,放眼看去,竟是座无虚席。 薛蟠虎目一凝,只略微一顿,便往二楼雅间去了。 隔着门扉,只听堂外人声嘈杂,却也隐隐能将几个醉汉的话听得分明。 只听其中一个醉汉高声说:“我原说呢,这宫里的娘娘们自是有派头的,他荣国公府上的小姐也是命好得很。听说,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可是一门好亲事。” 另一个醉汉“嗤——”地笑了一声,“公侯小姐下嫁商贾之家,可见如今国公府也是大不如从前的了。” “咦?这是什么话,我竟没听见这缘故。”先前说话的醉汉满是疑惑,又确认了一次,方才嘟哝说:“呸,是哪个东西赤口白牙地胡沁,我只记着先时贾家早和梅翰林家通过气声儿,两家皆是过了明路的。怎么如今斜刺里又杀出个薛家来,这荣公府上的小姐莫不是生得国色天香,人人争着求娶罢!” 薛蟠坐在雅间内,一双手早捏得死紧。 好一个贾家,好一个贾探春。好女儿百家求,这原不是贾家的错儿处。只是,贾家既先与梅家过了明路,如今还作出一个姿态来,端的是要他们薛家低了一等。薛蟠只觉得胸口怒意昂然,再一细听这梅家,竟还是梅翰林府上,更是怒不可遏。 “啪——”一挥手砸了桌上一只粉彩小盖盅,薛蟠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好个看着碗里想着锅里的梅家,我薛家纵是没落了,却也是有骨气的。他梅家既做出这等没脸没皮下三滥的事情来,莫怪我薛蟠不讲情面。” 说罢,便又风风火火地携了小厮出了快意楼。 只是等他走后,那原高谈阔论的两个醉汉却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清明的笑意,哪有半点醉容?掂了掂手中的银两,那俩人也十分知情识趣,只略吃了两口酒,互相便各自作别家去了。 只是薛蟠这头怒火正炙,才一回家,便找上了薛蝌,劈头盖脸地便把薛蝌好一顿训斥。 “想我堂堂薛家也是皇商出身,你纵是旁支,如今来投奔我,我也从未有过半点轻视的。只是如今我有一句话,你也别不爱听。你带了妹子来京城,原是想着秉承你父亲之托,让你妹子嫁进梅家。可依我瞧着,如今却是不能了!”说着,急喘了一口粗气,才皱眉气道:“那梅家虽有翰林的名声,内里却是酒囊饭袋一般的人物。他们眼界可高着,我这里提醒了你一句,你听进去也就罢了,倘或你听不进去,一力要腆着脸去上他家的门楣,我丑话可要说在前头,到时候被羞辱了,万万别找回我家里来。” 薛蝌被他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可越到后面,越是觉得心凉。他只想到,这薛蟠从前虽是个斗鸡走狗之辈,可近几年却越发长进了,况他在京城有许多年头,这满京城里官宦子弟的事儿不知凡几,既他都如此说,必是有什么风声了。 想到这里,薛蝌也顾不上其他,只抖着声音问:“大哥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那梅家、梅家……是要悔婚么?”话已至此,尾音却是带了几分轻颤。薛蝌家道中落,父母俱已不在了,从小他最看重的莫不是小妹宝琴,今想到那梅家或会有悔婚一说,登时心如死灰。 薛蟠见他面色惨白,也不忍藏话,只是他迎娶探春之事已是人尽皆知,若在这当口传出什么来,于自己脸上也无甚光彩,便只含糊其词道:“我只听说,那梅翰林之子是个不成器的,沾花惹草,又与别家的小姐姑娘拉扯不清。梅翰林也是个糊涂的,混似不知道咱们家似的,竟还与别家定了亲过了明路,你道可气不可气!” 薛蝌却不明就里,听见这话心里又气又苦,一则想到那梅翰林竟是如此不守礼法之人,自己兄妹二人苦苦上京,也是为了当年老父尚在时的一句承诺。否则,凭宝琴那样的姿容才学,那一家嫁不得了,偏巴巴儿地上他家去?二则,却也顾念到宝琴的名声,听见薛蟠一语点到那梅翰林家竟还与别家定了亲事,心中郁气沉结,只想到宝琴命苦,这样好的年纪,倘或背上被男方悔婚一事,岂不是毁了她一辈子?! 薛蝌从来是个勤恳的老实人,今日听薛蟠这一席话,更是措手不及,思来想去,一个男儿家,竟是双目含泪,只看着薛蟠恳求道:“大哥哥,我求你一事。宝琴年纪尚小,若当真要被退亲,只怕……只怕日后,也难了!”说到最后,已是语音哽咽不能继续。 薛蟠想到宝琴,容貌美艳轻灵,又有满腹诗书才华,素日里在薛姨妈跟前服侍也是勤谨小心,又惯讨得人欢心的。比起自己的胞妹宝钗来,却也是丝毫不差。若不是机遇不巧,只怕宝琴尚比宝钗还要能干几分。 想到这里,薛蟠不免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间或想到那梅翰林家欺人太甚,这样的事儿,岂止是打了薛蝌兄妹的脸面,更是连薛家的脸面都打了。薛蟠虎目一凝,沉声道:“此事我另有主张,你只看顾好你妹子,旁的事,等我成亲后再议。”说着,见薛蝌仍是满面颓色,不由得厉声喝道:“你如今只管好生读你的书,等开了春闱,到时占了名次,难道还怕不能一解今日之恨不成?再有,你身为男子,倘或不思上进,那你妹子才真是没有活路了!” 薛蝌闻声一颤,像是第一次见着薛蟠一般,二人对视半晌,才应道:“大哥哥这话教训的极是,我定好生读书,将来挣回功名,好叫咱们一家都风风光光的。” 薛家这里不过是按捺不发,薛蟠一心等着探春过门后好生对付贾、梅两家。却不知道,另一头早有贾环也听闻了此事,心头火急火燎,忙去找探春说明情况。 探春向来极不待见贾环,只觉得自己托生在赵姨娘的肚子里乃是一生不幸。再兼有她从小便养在老太太跟前,大了些后,又有王夫人肯给她脸面,自以为得意十分。可每每看见赵姨娘和贾环母子二人,便心中不快,只觉得丢人罢了。 此时见贾环满头大汗地来找自己,探春倒没有半点感动的神色,只厉声呵斥了一番身旁的侍书,“你是怎么当的差,怎么守的门!爷们儿不知道,难道你也没记性不成?我如今也大了,环哥儿也大了,岂有不避嫌的道理!这青天白日的,叫人看见也罢了。倘或是三更半夜,难道不怕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不成?!” 侍书被探春厉声教训了一番,一句话不敢支吾,只垂头唯唯应诺。贾环却是满眼惊痛,只觉得眼前这女子,虽然容色极艳,可那字字句句却恍如利刃割在自己心上。他原是好心好意来提醒她多提防着些,谁想才一进门便被自己的亲姐姐这样一番指桑骂槐。 贾环心中一冷,几乎想掉头就走,可才走到门口,终究不忍。只在心中叹息一声,回过头来对探春说:“三姐姐,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当日二太太为你和梅公子牵线的事儿,如今已经有人传了出去,只怕薛家得了消息,三姐姐你往后的日子——”一语未尽,却听探春神色俱厉,抬手就砸了一只徽州湖笔。 “我当是什么,多早晚都想我死了才好。”探春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劈头盖脸的一顿让贾环脸色也难看起来。正要挥袖离去时,冷不防撞上门口进来的一人,贾环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看,就听到方才还横眉冷竖的探春立时换了一副口气,含笑道:“二哥哥,这是什么时候了,怎么来我这里了?” 贾环冷笑一声,“到底是我人微言轻,只当我方才说的话全是放屁,三姐姐是女中诸葛,又有宝二哥护着,倒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说罢,已是对探春再无留恋,举步就出门口去了。 侍书在一旁看着,又是着急又是不敢开口,见宝玉已经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只得忙端了热茶过去给他吃,才退了出去。 “三姐姐身边也不能无人服侍,你这会儿子出来了,岂不是要她不痛快?” 拐角处,贾环眉目淡淡的看着侍书,早两年前,他就已经瞒着府里上下,偷偷地使了银两,又托林家大哥找人赎了侍书的老子娘,放他们回乡下养老了。如今侍书的哥哥嫂子做着小本买卖,家里又在乡下置了田买了地,快活得很。侍书知道这些,自然对贾环另眼相待。比起只会嘴上怜香惜玉的贾宝玉,贾环才是真实可靠的好呢。 侍书闻言,只低下头轻声说:“宝二爷在屋里和姑娘说话,有没有我们服侍着,都是一样儿的。” 这话虽是不假,可是想那贾宝玉如今已是做爹的人了,还毫不避忌地往姊妹房间里乱闯,传出去与探春的名声又有损害。贾环眉头一皱,便道:“虽说是姊妹间的情分,却也该避讳些。你还是快回去陪着罢,我这便走了。至于梅家那事儿,我说一句,你家姑娘便有十句要驳我。只怕她一心赌气,将来于她无益。她向来是看重你的,这事儿,倒是你得了机会,在她跟前小心透露着些,好叫她有个防范才好。” 侍书应了一声,见出来了一刻钟时间,便也告辞回去了。 贾环却在原地伫立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探春的冷情冷性儿,他今日算是尝到了。想那贾宝玉进门时,探春待他的态度与待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贾环虽不指望探春能把自己当成最重视的亲人,可这显而易见的冷落和疏远,却让早做了心理准备的贾环仍有些心寒。 “林大哥,这事儿……你可有功劳啊。”低叹着摇了摇头,贾环回去赵姨娘的院子时,却只字半语也未透露。这事儿只他一个操心便罢了,何况拉上脾气火爆又藏不住话的赵姨娘,到时候嚷嚷出来,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却不想,这日才睡到半夜,便听见间隔不远的王夫人院子里人声鼎沸,丫鬟仆妇嘈杂忙乱。贾环睡得迷迷糊糊,披了一件大衣推开门一看,只见王夫人院内灯火通明,远远地听见有小丫鬟喊着:“不好了,宝二爷疯魔了,要杀人呢!” 第137章 无题 贾宝玉疯了? 贾环的眼中闪过一道沉郁的色泽,盯着王夫人的院落久久不语。直到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贾环才回过神来。 “正该死了才好,这平白无故的闹得人醒来,哼,真是晦气。” 赵姨娘话中满是怨怼,侧脸就见贾环站在门口,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中衣,登时嚷了起来,“要死了,你这是做甚么!多早晚的时候了,还站在这里吹风,仔细吹得头疼,一时又起不来去学里!”说着便要来扯贾环。 贾环脸上神色淡淡的,不着痕迹地避了几分,口中只说:“姨娘也快回去罢,太太那里正忙着,只怕明日又好些话来说。宝二哥既是身子不适,少不得老太太和老爷都要过来看顾的。瞧这阵势,只怕大家都没得睡了。” 赵姨娘闻言,立时神色一凛。嘴里啐了几句,却还是快步往自己屋里去,一面叫了彩云几个丫头起来给自己梳洗,一面又打发了人先去王夫人房里探探虚实。等她俐落的穿戴好,贾环仍站在门口,只看了她一眼说:“姨娘这样瞧着,倒是素净,人也清爽。”说着,抿唇笑了笑,才扯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快步往王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赵姨娘母子往王夫人屋里去的时候,正巧瞧见贾政扶住贾母,一迭声的嚷着要请太医来瞧。赵姨娘见满屋子上下,丫鬟婆子乱作一团,心中正得意着。便见宝玉身边的湘云哭得双眼通红,哽咽道:“原以为不过是受了凉,吃了一碗热茶便让人服侍着宝玉睡下了,谁想半夜里听着宝玉忽而大叫大哭的,我们也唬了一跳。起来瞧时,竟是口里吐了白沫……” 贾母听湘云如此说,登时一口气上不来,脸色也惊得煞白。吓得贾政连声喊人来扶,王夫人那里早哭得眼睛浮肿,见宝玉躺在床上痴话连连,更是心口瘀滞。再看几个平日里跟在宝玉身边服侍的丫头都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深觉无妄之灾。 贾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床上的贾宝玉,见他面色青白交加,嘴里还不断吐着白沫,也便信了几分疯魔的说法。只是,再一看那夏金桂有几分慌乱的眼睛,贾环眸色微闪。莫非今日这事儿,与二房的人有干系? 他正沉思着,那边赵姨娘却已经劈手提溜出一个丫头出来,厉声喝问:“平日里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宝玉,要他无端端的受这样的罪。可怜见的,如今他遭了罪,正是你们不尽心的缘故!” 被提溜出来的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鬒鬒的头发,挽着个鬏,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此时听见赵姨娘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登时也吓得不轻,忙跪了下来,哭着说:“我原不是在屋里服侍的,今日二爷在外头回来,便往宝二奶奶的屋里去了,旁的我们是不知道的。” 贾政先还有些责怪赵姨娘在这当口的添乱,可此时见站在床尾那里的宝蟾满脸慌张,心下立时一个咯噔,也泛出了几分疑惑来。 “好个贱蹄子,还不快招了。你是怎么害得爷们儿变得这样了,说!”不等贾政开口,王夫人早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劈手就甩了宝蟾一个耳光,丝毫也未顾及她是为宝玉诞下长子的女人。 “太太饶命啊,我只是、只是给二爷吃了一碗茶,并无其他啊!” “茶,什么茶?!”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4节 “是我从马道婆那里求来的,说是可以让……让夫妻恩爱的茶。” “去请马道婆来,快去!” 当夜,那马道婆好梦正酣,谁想半夜却被人猛地从床上拖起,竟是手段十分粗鲁。马道婆才惊醒,心中又惊又怒又怕,不由地扬高了声音喊道:“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放肆!”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马道婆“哎呦”一声,痛呼道:“打死我了!”却不敢再做强辩。 等到了贾府大门口,马道婆抬头一看上书“敕造荣国府”的正匾,登时心里一凉,再被押进王夫人院内时,三魂早就去了六魄。“老太君饶命啊!”不等贾母等人开口,马道婆自己已经先跪了下去,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看上去狼狈又可笑极了。 宝蟾见她这般,心里害怕,却不敢表露,努力冷静下来,才向那马道婆啐道:“都是你这个害人精,害得我好苦。你给我的是什么劳什子汤药,我服侍了二爷才吃下去,人便仰躺下了。倘或二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可要我如何是好!” “呸!小贱蹄子,也轮得到你在这里发狠!”夏金桂冲上前去先给了宝蟾一个巴掌,见宝蟾期期艾艾地淌着眼泪,想到这贱人平日里仗着给宝玉生了个儿子便横行无忌,气焰愈发嚣张,心中便怒意横生,忍不住反手又给了宝蟾一个耳光,嘴里却说:“二爷好好儿的,你竟敢咒他!” 这可怎么了得! 贾母和王夫人都气得双手发抖,尤其是王夫人,一双利眸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宝蟾和马道婆,那眼中的神色活似要将这二人生生撕了一般可怖。 宝蟾吓得浑身颤抖个不停,膝行到贾母腿边,哭得几乎肝肠寸断,“老祖宗明鉴啊,我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奶奶的话是要冤枉死我啦,二爷待我那样好,我岂敢起这样的歹意。老祖宗,都怪我被奸人蒙蔽了,黑心瞎眼地犯下这样的罪过,只求老祖宗念在我给二爷生了芩哥儿的份儿上,千万饶恕我这一遭罢!” 贾母看她这样,心中只觉厌恶,抬手就命鸳鸯把宝蟾拉开。这才分出眼神给那马道婆,只说:“我不管你给我那玉儿吃了什么不清不楚的汤药,这样害人的东西,便是扭了你去官府,或是一力打死了,也是为民除害的事。只是,我一心向佛,也不愿作孽。唯今只一句话问你,我这孩子的病,你是治不治得好!” 马道婆抖得浑身有如筛糠,听贾母如此一般说词,半是威胁半是唬骗,更是深觉无望。这药剂本是作法得来的,便是吃下去也伤不了身。只是见那贾宝玉如今的情状,竟似中了什么降头一般,这可不是普通人能解的。 马道婆不敢欺瞒,只道:“哥儿这症状,并非因着我那汤药,实在是……”一语未尽,早有一膀臂粗壮的婆子使劲一个耳光挥下,马道婆呛咳了两声,地上便落了两颗沾了血的牙来。 那婆子瞪着一双牛眼,见马道婆还有胡话要说,膀臂便先抡圆了,只等贾母示下。 贾母到底是有阅历的人,见马道婆如此,心知她是无法可解宝玉现今的情状了。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贾母,王夫人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进来。贾政虽不自在,奈贾母之言如何违拗,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心中亦希罕,命人请了进来。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 见那和尚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满头疮。那道人又是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贾政问道:“你道友二人在那庙里焚修。”那僧笑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 贾政道:“倒有我儿中邪,不知你们有何符水?” 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有符水?” 贾政听这话有意思,心中便动了,王夫人早已耐不住,因抢先一步上前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 那僧道:“你夫妇二人那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 贾政听说,忙命人去与贾母说项,贾母闻言,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让人将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叫人递与那二人。待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念毕,又摩弄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此子安在室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回头便走了。 贾政赶着还说话,让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贾母等还只管着人去赶,那里有个踪影。少不得依言将宝玉就安放在王夫人卧室之内,将玉悬在门上。王夫人亲身守着,不许别个人进来。 至次日晚间宝玉竟渐渐醒来,说腹中饥饿。 贾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宝一般,旋熬了米汤与他吃了,精神渐长,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李纨并探春、惜春,平儿,紫鹃等在外间听信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湘云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嘴里说道:“幸而有惊无险,否则我可是活不成啦。等再好些了,且先抱了芩哥儿去看他才要紧。” 贾母便回头看了她半日,抿唇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众人都不会意,唯独探春道:“二嫂子心底真好,只是二哥哥房里实在不安生了些,难为二嫂子这样为她母子二人着想了。” 湘云便笑道:“我平日里和老祖宗一道儿吃斋念佛的,这些年也有些悟了。宝玉今次也是遭奸人所害,只怕命里注定的一劫,幸而有贵人护佑着,如今方好了,正是该好生教导着芩哥儿的时候,如何不好好让芩哥儿尽孝在宝玉跟前呢?何况,那宝蟾……哎,到底不是我身边的人,竟不知如何说了。” 夏金桂正坐在旁边剥橘子,听见湘云这话,又见满屋众人都抬举她,心中不觉便气得狠了,啐了一口道:“那贱蹄子,平日里嘴上抹了蜜,心思却歹毒阴狠,来日也不知怎么死!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外人学的贫嘴烂舌,我虽是故主,如今却也管教不得啦。”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看湘云,只冷笑道:“好妹妹,你倒是有这样的本事,那紫鹃如今被你一番调教也乖觉了不少,既是如此,怎么不帮着管教管家二爷屋里的莺莺燕燕?”说罢,脸子一甩,转身便摔帘子出去了。 探春等人见她如此不识规矩,在贾母面前也如此放肆,登时各个吓得不敢出声。好一会儿,才听贾母冷哼了一声,说:“到底是低贱的出身,纵飞上了枝头也是鸦色不减。”说罢,犹似带了几分深意般睇了探春一眼,只吓得探春背后渗出一身冷汗。 第138章 无题 说起宝玉浑浑噩噩了几日,到底身子在众人的看护下也是日渐好了起来。这日天朗气清,便穿戴齐整,带了一个小厮叫焙茗的往外头去了。不说在二门里就被贾政养着的两个清客相公好一番打趣,待得出了门来,只见寒风凛凛,过路行人皆是满面风霜的样子,心中便老大没意思起来。 焙茗见状,便凑过去说:“二爷,前面不远处便是薛大爷家的铺子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呢?” 宝玉抬头一看,可不正是么!当下拍掌说:“正是一个好去处,只是不知道薛大哥哥此时在不在铺子里呢!咱们且去看看罢!”说着,已经当先往薛家的铺子去了。 哪知正巧,薛蟠这日正在铺子里查看账目。才和管事的说到铺子里几样物件古玩的摆设,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穿红戴绿的身影往这里来。薛蟠连忙转身细瞧,可不正是贾宝玉么!当下便把手中的账簿一合,笑着迎了贾宝玉进来,一面迎,一面笑道:“好兄弟,这当口儿怎地有空来这里了?往日要见你,也难。” 贾宝玉便也抿唇笑了,只说:“薛大哥哥不知道,前几日我浑浑噩噩地犯了痴病,好容易被什么术士道长给救治好了,老祖宗和太太那里便惟恐我再有乱子,一力拘着我在府里不让我乱跑。你瞧,眼下我这身子可不是好得很了,若不是这样,她们还不肯放我出来呢。”说着,自己倒先笑了。 薛蟠笑着摇了摇头,再看看这铺子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侧了侧身子说:“宝兄弟快和我去后面坐坐罢,这会儿子铺子里着实忙了些。咱们何必在这里站着,倒十分无趣。” 宝玉闻言,岂有不乐意的道理。立时便携了薛蟠的手臂往后面去,只是他满心喜悦,全然没有看见被他拉着的薛蟠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 “薛大哥哥当真不知道,先前我犯了痴病,三妹妹和四妹妹在我床前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贾宝玉想着,这薛大哥就要和三妹妹成亲了,自己正该趁着和薛大哥在一起闲谈时,多提起些三妹妹,才好要他们日后夫妻和睦。 这倒是他一腔好心,只是却忘了,姑娘家的闺名哪有常挂在嘴上说的。便是京中许多纨绔子弟也少有如此做法的。贾宝玉向来自诩怜香惜玉,可这脑袋却总不往常态上发展。 薛蟠在一旁听见这话,笑着不曾说话。二人正吃着茶,便有一个小厮打了毡帘进来,笑着给二人打了个千儿,才开口道:“大爷,二爷来了,正和帐房先生说话呢。大爷要不要去瞧瞧?” 薛蟠一听,便知是薛蝌来了,于是笑着对宝玉说:“这是我一个堂弟来了。”说着,又向小厮道:“这大冷的天,快请二爷进来坐坐。” 那小厮忙不迭地去了,不过转眼的功夫,薛蝌便打起毡帘走了进来。宝玉抬头一看,心中登时一怔,心道好个俊朗的公子。但见薛蝌一身青色长衫,面若冠玉,发束青冠,一见之下,竟是唇红齿白,少有的温润如玉。 宝玉心里不由地奇道:我只道薛大哥哥这样的商贾人家,但有公子哥儿出来也是五大三粗,腰缠万贯的俗物。谁想他家里竟还有这样的一个妙人!当下心中便起了想要结交的心思。 薛蟠斜睨了贾宝玉一眼,见他两眼发直地看着薛蝌,又是满目赞叹之色,岂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心中冷笑了两声,脸上却不显分毫,只笑着开口说:“这位便是荣公府上的宝二爷了。”薛蝌闻言又是一揖。 宝玉连忙扶住了他的双手,这一靠近,二人四目相对,宝玉更是把薛蝌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恨不得此时好好亲热地说上几句话,却又怕自己一时犯了左性儿,叫人看了笑话。因一时有些扭捏,薛蟠见状,只佯作不知,指了自己旁边的位子叫薛蝌坐下。 薛蝌应了一声,便坐下了。这贾宝玉的眼光他倒有几分察觉,只是他一贯是深居简出,向来不问这些京城纨绔的,如何知道贾宝玉的脾性。只当他是一般的公子哥儿,转头便与薛蟠道:“大哥哥,昨儿个蜀中才送来的蜀锦和金陵老铺运来的双耳方尊瓶我已看过了,均是按着份例的。什么时候给宫里的娘娘送去,还是大哥哥拿个主意吧。” 薛蟠笑了笑,说:“这急什么。左不过娘娘在宫里头,时常有太上皇的隆恩眷顾,咱们家这些,未必赶得上呢。”说着,拿眼瞅了瞅贾宝玉,见他一脸无知无觉的样子,不免心里又是一阵冷笑。如今宫里头的开销日渐大了起来,就是宝钗在宫里使的银子也是流水一般。且不说宝钗如今还深得太上皇心意,便是宫里头那些惯爱捧高踩低的太监、宫女,也要打点些。这贾家的那位,只怕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甚如意呢。 贾宝玉睁圆了眼睛问:“怎么,这竟是要送进宫里头给宝姐姐受用的?” “正是呢。宝兄弟,你正该瞧瞧,这蜀锦不愧是贡品,那针脚细密得很,比咱们京城里织的锦缎不知道好了多少呢。” 贾宝玉一听,果然更感兴趣。因不免追问说:“薛大哥哥怎么忽而用起这蜀锦来了。从前只听你说这京中锦缎光滑柔软,最是舒适的。只是从什么时候起,薛大哥哥竟瞒着我们用起这个来了呢。” 薛蟠因大笑了两声,才道:“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缘故的,正该我带你去瞧一瞧,你方明白过来呢。”说着,便先站起身来。 宝玉只得也起身,见薛蝌仍坐着,便问道:“薛大哥哥,就你我二人吗?” “难不成你要带上他?”薛蟠“哈哈”笑道,“这可是个书呆子,若要他去看帐簿,看四书五经倒是可以,要他和咱们一块儿去寻乐子,只怕难极了!” 一听这话,宝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几变。看着薛蝌那俊朗的面容,心里满是失落。他再想不到,这样一个如斯俊朗的男子,竟读这起子经纶世故的书来,岂不是腌臜了自己!正要开口说上几句离经叛道的言论时,薛蟠的小厮已经打起了毡帘,笑得满脸讨好:“爷,马车都套好了,这就能走了。” 薛蟠便拍了拍宝玉的肩头,拽着他就往外头去了。至于薛蝌,见这二人渐走渐远了,手中的茶碗一搁,笑着抬头问道:“大哥哥这是往哪里去呢?” 一个机灵的小厮笑着打了个千儿,笑道:“大爷这是拉着宝二爷往飘香院去啦,二爷你快别打听,仔细大爷知道了,回头又要捶我们。” 薛蝌闻言不过笑了笑,便撩开了手。 却说,这薛蟠命小厮套了马车,拉着宝玉便去了京中最大的青楼楚馆——飘香院。马车才刚停下,那飘香院里便走出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来。一见马车上的装饰,立时便精神一抖,掩唇笑着便凑上来笑道:“哟,这不是薛大爷么,才什么时候呀,就来咱们飘香院了!”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伸手撩开了车帘。 宝玉还没缓过神来,这猛然见车帘一撩,面前就凑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妈妈。鼻尖充斥着的脂粉味与家中姊妹丫鬟身上的清香甜美全然不同,宝玉一下子便皱起了眉头。 “张妈妈,你这也太着急了些。我这兄弟可是头一回到这儿来,别叫你吓着了,那可不得了。”薛蟠说着,便拉着贾宝玉下了车。见飘香院大门不过开了一扇,又看里头光线不明的,心知此时并不是飘香院接客的时候,却也不以为意。 “张妈妈,我这兄弟可不是那寻常的公子哥儿,你可紧着些好姑娘来服侍。”说着,便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小厮。那小厮十分知趣,见薛蟠使了眼色,忙从怀里取了一锭金子放进张妈妈手中。只向贾宝玉的背影努着嘴道:“别说我不告诉妈妈,这位公子来头可大着呢,寻常的庸脂俗粉只怕难入他眼。” 张妈妈此刻睁圆了一双眼睛看着手里的那锭金子,心中早喜悦得说不出口了。耳边又听见这话,忙笑着说:“可不是,我这就去叫楚翘来。”说罢,扭着微胖的腰肢一晃一晃地跟在薛蟠和贾宝玉二人进去了。 “倒是好兴致。”在飘香院不远处,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里,林泽盘膝坐着,一手撩着车帘,一手轻轻地扣着桌面。唇边一抹浅浅地笑容,十分惬意。 水溶透过那车帘往飘香院门口张望了一下,正巧见那贾宝玉被飘香院的老鸨拉扯着往里头走,一张脸上早涨得通红,不免笑道:“可见得,这飘香院也是有几分能耐的了。那贾宝玉平素自诩怜香惜玉,如今也入了这虎狼窟,也是他该有此一遇的。” 林泽却冷笑了两声,“他是不是怜香惜玉,我竟不知。只是有一条,眼下青天白日的,这官宦子弟明目张胆地进出勾栏院,你可别说,这也是该有此一遇的。” 水溶闻言微微一窒,他方才只顾着笑,哪里注意到此时正是天光大量,那飘香院分明还未开张。贾宝玉此时便往这飘香院赶,岂不是“白日宣淫”?!当下也正了正脸色,沉声道:“果然如此,就该告诉御史。” “急什么,一次罢了。”林泽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几分,贾宝玉青天白日地便往窑子里头跑,一次还可以说是无心为之。可,倘或日后时时趁着这时候往这腌臜地儿跑呢?那御史的口诛笔伐,想来贾家是要有罪受了。 “与咱们何干呢,不过是薛家的大爷亲自掏了银子带他来玩一玩的罢了。咱们不过偶然瞧见了,就此别过也就是了。”林泽说着,在车壁上轻轻地扣了扣,马车便缓缓地走了起来。 水溶听他这样说,正暗自讶异时,却听林泽又是一声轻笑:“我这里新得了一罐子云雾茶,前儿个陈大人还说起他最爱这云雾茶的,择日不如撞日,这便去陈大人府上叨扰叨扰了。” 陈大人,那可是最刚正不阿的一位御史。别说是普通官员犯了错儿要被他好一通训斥,便是有皇亲国戚触了逆鳞,这陈大人也是毫不留情,愣是敢在金殿上和这些个人对簿。这么一个人,此刻去找他……水溶在心里为那陷在温柔乡的贾宝玉轻声地念了一声佛。 自求多福罢。 第139章 无题 林泽这日得了空闲,正得了一瓶难得的好酒,准备给水湛送去。谁想才出了翰林院,在门口就遇上了一样才出吏部的贾琏。二人彼此厮见了一番,又寒暄了几句,贾琏便笑道:“常日家总说起林表弟不常往我们府上走动了,倒分薄了骨肉亲情。” 林泽便笑了笑,只说:“如今贵府忙得很,岂有贸然去叨扰的道理。”这话到底带了几分讥诮,可转眼见贾琏笑容温煦,并无坏心的样子,林泽在心里暗暗地说:这贾家大房到底与自家还带了几分情面的,贾琏也不算得坏人,何况他此时见我,也是好心,我又何必不饶人的咄咄相逼呢。 想到这里,不免笑了笑,才说:“前儿个听环哥儿说起,现在大老爷最爱种花溜鸟的,过得十分惬意,是也不是呢?” “可不是呢,老爷也是上了年纪,荀哥儿年幼,时常缠着他玩闹,叫老爷也吃重些。如今养花弄草的,很是惬意呢。”说着,便似又想到了些什么,贾琏笑着对林泽说:“前儿个老爷还说,等找个好日子,还要请林姑父和林表弟到府上坐坐呢。林表弟可有没有空,若得了空儿,不如今日便随我回去小坐片刻吧。” 林泽笑了笑,并不推辞。再又想到贾家也是大厦将倾,对于大房,他也不想太过为难。 “也好,也有些日子不见荀哥儿了。” 大房仍住在西北角上的小花园子里,只是和荣国府相通的那一扇角门早被封死了。林泽目光微微落在那封死的角门上,贾琏便有几分察觉,只淡淡地说:“前两年老太太又说起大房来,口口声声指摘大房不曾为家里出过半分力。又说宫里的娘娘吃穿用度一概是二房出的,大房只管捞了好处,钱财却不见往外面拿。老爷一气,便命人封死了那角门,只喝令下面的人一概不许与那头有联系了。” 这岂不等同于分家? 见林泽看向自己,贾琏唇角的笑容微微泛出几分苦涩来,“谁说不是呢。只是倘或不是老爷一番发作,只怕大房还要担着这样的污名。二太太管着公中的账,从里头拿了多少去贴补宫里头和宝玉,这概不提了。再有老太太那里的私房,哪一个不是落进了二房的口袋。大房纵钱银没有二房那样显赫的,岂有不分担家中用度的道理。只是老太太的话着实要人寒了心,既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彼此撕掠开了也好。” 林泽闻言并没有再说什么,这贾家一贯是没甚规矩的,只是没想到贾母竟能偏心至此,莫怪乎一向是孝字当先的贾赦也要起火了。见贾琏脸上笑容甚是苦涩,林泽也只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劝慰说:“琏二表哥很不必为此伤怀,依我瞧来,如今分开也是一桩好事。二房人多口杂,日后再生嫌隙,免不了要把这祸根推到别人头上去。这大老爷一通火发下来,想来日后纵有个好歹,与大房的干系也是不大的。” 贾琏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个道理了。只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闹到今日的地步,着实可叹。” 林泽抿唇微笑,摇头不语。在他看来,这贾家便是一锅乱炖的粥,二房根本就是过街老鼠,就算不是他伸手推波助澜,将来也风光不了多少时候。贾母倒是把二房的人搂在怀里疼惜爱护,可她年事已高,说句不好听的,待她撒手去了,这贾家的烂摊子,只怕还有的闹呢。 不过,眼见着贾琏这副十分愁郁的样子,林泽也无谓当这个坏人。毕竟么,他和贾家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不过担个虚名,这样的亲戚,他可要不起。 “哟,二爷回来了!”二人正走着,才绕过了一道便门,正在水榭边说着话时,就见亭上有一个身穿一件茜红色妆花缎交领斜襟对襟长袍,外头罩着一袭湘妃色三镶盘金葫芦双喜纹云肩大氅,端的是明艳照人。一双丹凤眼斜飞着,在见着贾琏身侧的林泽时,笑着惊呼一声,道:“怪道说今儿个日头也好,早起时那喜鹊叫得人头也疼了。我还说是为着什么,竟是贵客稀客来了!”说着,三步并作两步便下了亭子,这一近看,更是珠玉熠熠,映衬得凤姐一张芙蓉秀面愈发得动人了。 “请琏二嫂子安了。”林泽含笑施了一礼,看向凤姐身后的小哥儿,从怀里拿了一只小金锁来,笑眯眯地半弯下身,笑道:“荀哥儿愈发壮实了,这锁儿便算我赔罪了。” 贾琏忙说“不可”,凤姐却不扭捏,一手夺过了那锁儿,笑着往林泽怀里一掷,又伸手拉住荀哥儿,指着林泽笑骂道:“荀哥儿可别被你这表舅骗了,那锁儿怪没个意思的,他这做表舅的,多少时候不来瞧你呢,眼下一只锁儿便要哄你原谅他,这天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儿,你可别上了他的当儿!非得好好缠缠你这表舅不可呢!” 荀哥儿正长到三岁的年纪,平日里被贾赦和邢氏宠着,什么好的玩意儿没见过。这时候听王熙凤一通说法,再看那锁儿,虽不明白价值几何,只是锁上头雕的实在讨人喜欢。又看这表舅,一脸笑吟吟的,当下也不怕生,伸手便拽住了林泽的衣角,笑眯眯地仰起头叫了一声:“表舅舅。” 林泽心里一动,难得起了玩笑之心。他本喜欢小孩子,见贾荀这讨人喜爱的模样,心里已经十分喜欢了。再听他开口脆生生地叫自己“表舅舅”,更是高兴。便将那锁亲自给贾荀戴在脖子上,因天气冷,怕锁冻着贾荀的心口,便又取了自己脖子上的貂毛裘脖给贾荀围上,这才笑着点了点贾荀的鼻尖,笑道:“荀哥儿是个聪明的,改日表舅舅还带上好东西给你玩。” 贾荀一听,岂有不开心的道理,双手抱住林泽的脖子便好生地亲热了一番。 凤姐见状,直笑得不停,在旁道:“你们倒似亲生的一般,可要我们往哪里站呢!”说着,见贾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自己,又忍不住笑着点了点他饱满的额头,笑道:“这会儿子想到你亲娘来了,可晚了,再不要你,今晚只找你表舅舅家去住罢!” 贾荀年纪不大,可见凤姐这样说,话里意思虽不能完全明白,却也大概能听得几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立马便湿润了起来。林泽一见,忙抱起了贾荀,对凤姐道:“琏二嫂子也是,和我争风吃醋,不怕说了笑话。我倒喜欢你家的荀哥儿,等晚上抱了他家去住,你可别哭。”说着,又用手刮了刮贾荀的鼻子,只笑道:“好孩子,和表舅舅回去,表舅舅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不比家里差。” 贾琏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见凤姐和林泽一来一往的,当下也笑着说:“林表弟这舅舅当得却像亲生舅舅一般了。”说着,似乎又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便是表亲,却比那亲生的好上不知多少呢。” 凤姐和林泽立时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贾家的人口虽多,可真上得了台面的不过寥寥几人。更何况,大房一向子嗣单薄。二房那里老太太一心偏着,贾宝玉是家里的凤凰蛋,全家惯着他还惯不过来,哪还会分出精力去看顾贾荀呢!贾环虽是个有心的,可耐不住二房如今是王夫人和夏氏只手遮天,纵有心也是无力了。 凤姐见气氛有些低落,连忙笑着打起圆场,“好端端的,林表弟来一趟可不容易。二爷快收起这副样子,不知道的,只当我平日在家怎么欺负了你呢。林表弟是不常来的稀客,倘或叫他误会了,看我回头捶不捶你!”说着,便作势打了贾琏胸口两下。 贾琏笑着握住凤姐的手,笑道:“何必说什么误会,本就有的。”一句话,说得凤姐粉面羞红,当真是要捶他了。 荀哥儿却在林泽的怀里转悠着脑袋,见自己的爹娘大秀恩爱,眨巴眨巴眼睛,忽而咧嘴便笑了笑。把贾琏和凤姐都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这才接过了贾荀,三人往大屋里去了。 才一进屋,凤姐便让平儿抱着贾荀往邢夫人的院子去,自己这里打点起茶点。又去给贾琏掸衣服上的落雪,又命小丫头子进来看茶,又命婆子进来点薰笼的,忙得几乎要转起来。 林泽看了,忙道:“琏二嫂子快歇着,我不过略坐一坐就回去了,哪有这样劳累你的道理。” 凤姐却指着他笑道:“你休说这话,前儿个我去林表妹那里,听他说你这人,外头瞧着是最好打发的,在家时规矩可多着。咱们既是一家子骨肉亲戚,我又从不拿你当外人的,如何到我这里来,还有怠慢你的道理不成?”说着,便把小丫头子拿来的手炉亲自给林泽拢在怀里,抬头笑道:“我可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你琏二表哥这里,只管当成自家,是一样的。” 贾琏在旁听见这话,也连连点头,“正是这个话了,林表弟原是咱们自家的人,如何这样生分呢。” 林泽被他夫妻二人这样一说,也不好推辞,只得笑着应了。 三人吃了两口茶,又闲叙了几句话,也不知是怎么的,凤姐便说到了二房和薛家的亲事来。因皱眉道:“前儿个我去裴府看林表妹,正遇见了李夫人和陈夫人,她们家的大人都是御史言官出身,听她们说到咱们府上三姑娘的事儿,我原不该插手,只是探丫头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怎么外头就传起她的许多闲话来,这闺誉……”说着,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般,竟有些不忍再说了。 林泽吹了吹茶碗里的茶沫,并不接凤姐的话,待吃了一口茶后,反而笑着问凤姐,“府上二姑娘可有婚配了?” “有了,去年就下定了,是吴守备家的长子,等开了春就该来迎人了。”说到迎春的亲事,凤姐暂且也把探春的事儿先搁在了一边,只拿帕子掩唇笑道:“那吴守备家的长子也是有出息的,上个月才升了校尉,虽是从六品,可也是个有出息的呢。” 贾琏也笑着说:“他家虽是武夫出身,可性子耿直,我和老爷瞧着都很好。” 林泽点了点头,笑道:“他家是个好的。”只是一句短短的评语,可贾琏和凤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喜色。林泽绝不是一个无端提起什么事的人,他既说到迎春的亲事,必是有什么话要透露的。想到林泽颇得圣上和太上皇看重,又和三皇子、北静王爷等人甚是亲近,贾琏心里也放下心来。看来,迎春的这个未来夫婿,是选对了! 正说着,门口却有小丫头子隔着毡帘扬声道:“环三爷来了!” 林泽眉头微微一扬,抬眸就见贾环走了进来。如今贾环已经长得比林泽都高出一头,五官也都长开了,他虽和贾宝玉同父异母,可却和贾宝玉那春花秋月般的圆盘脸蛋不同,继承了赵姨娘的瓜子脸庞,在这几年的历练里,原本还带了几分柔和的五官竟越发的硬朗了。 贾环早在来的时候就听说林泽也在这里,这下进了屋子,见林泽含笑看着自己,不觉也露出一抹笑来,“琏二哥、凤姐姐、林表哥!” “环兄弟也来了,快坐快坐,正说道你呢,可巧你就来了!”凤姐一面说着,一面递了手炉过去,见贾环双手通红,气得骂道:“又是哪个黑心瞎眼的奴才跟着你后面,爷们儿的手都冻伤了,也不说给你拿个护手的,看我不打发了他出去!” 贾环忙笑着拉了凤姐一下,“凤姐姐快别骂他们,我身边原服侍的人就不多,可怜好容易有个不嫌贫爱富见高踩低的,凤姐姐好歹别吓着他。” 凤姐一听这话,便笑着“啐”了他一口,转头对身边服侍的小丫头说:“听见环三爷的话了,还不打发了人去告诉那小子,再有下次,看不揭了他的皮!”说罢,才坐回原位,指着林泽道:“瞧你林表哥,多稀奇,这会儿子来了,我还说可想着法儿也把人给扣住了。他是个风一样的人儿,再不拉紧了,只怕下回再要见,我们荀哥儿都得进场去考科举咯!”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林泽也笑着说:“琏二嫂子惯会拿我做筏子!” “快住嘴罢,你只问问你琏二表哥,再问问环哥儿,这话是我胡说不是?你是一溜烟就能跑没影儿的,你自己说,一年到头,除了年下过节命人送着瓜果礼品来,平日里可有亲自来?就是林表妹,她有孕前还时常要来陪我说几句话呢,怎么,你倒忙得这样?” 林泽说她不过,凤姐的口齿一向伶俐,林泽也不强辩。只笑着说:“琏二嫂子这样厉害,只怕我下回都不敢来了。” “你敢!”凤姐佯怒地瞪圆了一双凤眼,双手掐着腰,故作凶狠的模样。 林泽笑得不行,忙告饶说:“琏二嫂子饶过我罢,我再不敢的,定是随叫随到了。” 几人又笑了一会儿子,贾环才缓缓开口说:“林表哥,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三姐姐的事,那里头可有你的手笔么。”此话一出,就连方才说笑的凤姐都噤了声,见林泽不说话,忙拿眼去看贾琏,却见贾琏冲她摇了摇头,凤姐才强按捺住不安,只不言语了。 “若说有,你待要如何?若说没有,你可信么?” 第140章 无题 林泽对贾环并没什么恶意,只是说到好感,却也没有太多。左不过是因着林澜的缘故,对贾环多几分照拂罢了。贾家这个泥潭,曾经让林家三兄妹吃过多少苦头,贾环清楚得很。只是他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年纪身份又在那里搁着,岂有他说话的份儿。 对于林泽的做法,他理智上即使能理解,可到底探春和他一母同胞,若他果然不闻不问,岂不是同禽兽毫无分别?可,看着林泽那一双浅笑盈盈的眼睛,贾环的声音仿佛哽在了喉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环兄弟小孩子家家的,这其中缘故多着呢,你林表哥是个热心肠的人,你可别错怪了他。”见贾环和林泽二人气氛有些僵持,王熙凤连忙端着笑脸拉过贾环在一旁坐下,又笑着对林泽道:“林表弟也是,这好晴好日儿的,偏做出一副打雷下雨的模样来干什么,莫不是吓唬环兄弟呢?” 林泽微微一笑,“不过是和他说几句玩笑话罢了。”瞧着屋里几人都有几分不自在的样子,林泽倒也不以为意,只坐了片刻便推说时候不早,该家去了云云。王熙凤闻言,虽有心再留他一会儿子,可见贾环脸色不甚好的样子,心里轻叹一声,到底没有强留,笑着送了林泽到门口,又让贾琏亲自套了马车命几个得力的小厮送了回去才罢。 这边贾琏和林泽才刚离了门,王熙凤便收了一脸的笑容,转头对贾环说:“环兄弟,不是我说你,这林大爷是个什么角色,你比我这妇道人家还看不清些不成?他既有这一手段,怎么早不使晚不使,偏生这时候使了出来?” 贾环闻言微怔,他只觉得此事有几分蹊跷,探春的亲事向来是被王夫人拿捏在手里的。这先头传出探春被薛家看中,他遣人打听了,也只是回来禀报是那薛家的呆霸王硬闯进贾府里,驳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面子,二太太看在一场亲戚的份儿上,不得已才让探春顶了这薛蟠的怒火。 想那探春是何等的人物,神采飞扬、顾盼神飞,一朵鲜妍的玫瑰花儿竟配与薛家那不成器的。探春如何肯依?纵是贾环初初听闻此时,也是心中恼恨非常,只苦于无力挽回这劣势。等他回过神来,想到要找林泽帮忙时,谁想京中又传出探春和梅翰林家订过亲事的闲话来。 这事来得又急又快,便是贾环也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幸而探春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否则以她那样的烈性子,倘或知道了这事,哪里还肯活呢。 贾环先时并不曾怀疑到林泽的头上,只是派人在外头细细的打听了这事儿,又让侍书在探春身边看着,没几日便得了消息。这消息一早儿是从几个京畿营里的二等侍卫里传出来的,贾环虽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可再一思索,京畿营和北静王府一贯是走得极近的,再想到北静王爷水溶和林泽的关系,那可是亲如兄弟骨肉般的交情。若说探春这名声被坏了,其中没有林泽的手笔,贾环却是不肯信的。 王熙凤见贾环并不言语,只怔怔出神,也是叹了口气,说:“环兄弟,你年纪小,许多事情看不明白,倒不怪你。你三姐姐这事儿,说到底,竟不该怪林表弟,也不能怪探丫头。” 贾环还待细问,贾琏却已经送完了林泽,才堪堪进门。一进门,见凤姐和贾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也是撩着袍角往椅子上一坐,先吃了一口茶,这才看着贾环说:“环兄弟,林表弟临走时还有一句话托我告诉你。你三姐姐的事儿,的确是他的手笔,不过他正大光明,便是承认了也不怕什么。倒是要你回去好生打听打听,二房和老太太借着你三姐姐算计些什么,你三姐姐自个儿又打了什么主意。” “这话我倒是不曾料到。”王熙凤听完贾琏的这些话,也是一愣,只道:“我从前都说,林表弟风光霁月般的人物,自是不肯走下流的。只是他做便做了,竟是半点都不肯推诿,委实要人佩服。” 说罢,一双丹凤眼斜飞着睨了贾环一眼,冷笑道:“环兄弟,你林表哥的话你也是听明白的。这事儿,竟也不需要你再往别处打听,省得叫人蒙蔽了眼耳口鼻。你若信得过嫂子,我只管说与你听便是。” “这话原不该我们做晚辈的来说,只是老太太的心忒大了些。你林姐姐那里才刚传出孕事,老太太就急不可耐地带着探丫头往裴将军府上去了。说是让你三姐姐陪林姑娘解解闷儿,可这都是经过事儿的,谁心里不是跟明镜儿一样儿?老太太这分明就是要把探丫头给裴二爷做小呢。” “琏二嫂子,你这话可当真?!” 王熙凤冷笑道:“也不怪你这会儿子不信,老太太瞒得紧,口风丝毫没露过。便是带着探丫头去裴府,那也是打着亲戚骨肉的招牌。可是环兄弟,嫂子这里有句话,你千万记住了。若是你三姐姐没有这个心,老太太纵有这打算,难道你三姐姐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贾环心里早已经信了七八分,这会儿听王熙凤说到这句话,心中更是悲凉。想到探春一贯是要强惯了的,在家管家时,连赵姨娘和亲舅舅的脸面也要踩在脚下立威名,她那样刚烈的性子,用王熙凤的话来说,哪里是能轻易就叫人摆布的,只怕老太太有这个意思,透了口风给探春,探春自个儿也有心,这才一拍即合,赶上门去给林姐姐添堵的吧。 见贾环脸上的神色渐渐回转过来,王熙凤微微叹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林表哥那样的人,被人欺负了,只笑笑也就罢了。可对家里人,那是再护短不过的。依我瞧着,倘或老祖宗只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你林表哥不过一笑置之,或许给个难堪,却也是不了了之的。当初老太太还想着要和林家结亲呢,林姑父只淡淡地驳了,小辈儿跟前并没有失了颜面不是?可如今老太太和探春竟打起了林妹妹的主意,你林表哥再好的脾气,只怕也是不肯善了的。” “你嫂子说得正是这个理儿了。”贾琏皱着眉,想到这老太太惯来就偏心二房,这几年没少给家里添堵,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又想到自己和林家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大房也日渐有好起来的势头,今儿个一闹,又是几日的不舒坦。这么想着,口气里不觉便带了几分出来,只道:“要我说,也是自个儿心太大,变着法儿地折腾。这倒好,便宜半点儿没占到,反倒把自个儿的名声给赔了进去。要我说,也是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王熙凤嗔了贾琏一眼,回过身却对贾环道:“环兄弟,我和你琏二哥都是想家里好的。你也知道,老太太年纪愈发的大了,如今许多事也做不得主。二房又是二太太主持中馈,将来探丫头嫁到薛家,少不得要看薛家人的脸色。你还是好生读书,将来挣个体面,也好要你姐姐挺直了腰杆子在夫家做人。” 贾环点了点头,只是他还没到挣功名的年纪,探春却已经是嫁期将近。如今外面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真真假假早不可辨。他不信薛蟠竟没听到一点儿风声,若照往常,只怕已经打上门来好一通闹腾。如今薛家隐而不发,这才是叫贾环最担心的地方。倘或薛蟠强捺住心头的怒火,只怕探春嫁进了薛家,也是没好日子过了。 且不提贾环这里为探春之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说林泽这边,才进了林府大门,就见管家迎了上来,开口便说:“大爷可算是回来了,老爷正在书房里等大爷呢。”说着,又低低地凑到林泽身旁小声说:“还有一位贵客也来了,瞧着老爷的态度很是尊重,大爷可仔细些。” 林泽抿唇笑了笑,对管家点了点头,“多谢林叔提点。” 才一进书房,林泽便瞧见了房中一坐一站的两人,嘴角微微一勾,上前便道:“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你倒是乖觉。”皇上轻笑了一声,对林泽道:“快起来罢,朕既是来你家小坐片刻,便不用拘着身份,你也别满口皇上、微臣的了。” 林泽应了一声“是”,这才起身,看向林如海,笑着行了个礼,“父亲安好。” 林如海抚了抚美须,笑着点了点头。和皇上对视一眼,不意外地在皇上的眼中看到几分艳羡,不觉更得意了几分。 瞧着林如海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皇上冷哼了一声,转头却对林泽温声道:“小林卿这几年愈发的长开了,比你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常言说‘君子如玉’,想来便如小林卿一般了。” 林泽忙欠身说:“微臣不敢当此美誉。当年父亲乃是钦赐‘探花’,文采飞扬,世难有匹。微臣萤火微光,岂敢与父亲一争高下。” 林如海闻言,朗笑出声,笑骂了一声:“你这猴儿,满口浑话,愈发顽劣了。”他心知林泽是会错了意,皇上说的“父亲”,只怕是说的他自己,只是林泽这般会意,于林如海来说,却是舒心喜悦得很。 “其他的倒也罢了,你父亲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早已经娶了美娇娘,贤内助,小林卿可不要落于人后啊。” 啊?!林泽愕然,敢情皇上不辞辛劳地跑来自己家里,是上赶着给自个儿找媳妇儿的? 第141章 无题 “小林卿芝兰玉树,可见是林卿教养之德,朕膝下的孩儿,能与之一较高下的怕也少见。何况小林卿温润如玉,一贯是谦谦君子,以礼相待,更是难得的很啊。” “皇上过誉了。”林如海抚须微笑,看向林泽的目光中也不觉带上了几分为人父的骄傲。 虽说这些年在水溶的锤炼下,林泽的脸皮厚度是见长了。可面对着天家威仪,又是皇上和林如海两人的交口称赞,便是林泽也不免微红了双颊。只得满口谦虚地说:“微臣愧不敢当。” “唔。”上座的皇上沉吟一声,见林泽局促的站在哪儿,便伸手指了指林如海下首的位置示意他先坐下。才道:“刘尚书前日还和朕说起,他家有个小女儿,琴棋书画都是专精的,又是自小有嬷嬷教养,很是知书达理。”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说:“臣也有耳闻,只是刘尚书之女年方十三,瞧着却是小了些。”说着,又道:“犬子年过二十方能娶妻,只怕耽误了刘尚书之女也未可知。” “若果真是个好的,便早早定下也不妨事。等小林卿弱冠后上门提亲,那时男俊女俏,岂非佳话一段?” 林泽额头上冒了几滴冷汗出来,只觉得坐在这里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可是想到再过个三年他就要弱冠了,心里不免有些埋怨钦天监的汤大人当年没把这日子往后多拖延个三年五载的。害得他如今被皇上和林如海都惦记上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呢。 总不至于撂出一句话来:他喜欢的乃是当今圣上的三子吧?忒大逆不道不识好歹了,这明显是上赶着要被推去午门斩首还顺带要连累家门不幸祸及子孙后代的事儿呀! 林泽心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见皇上和林如海已经把目标又落在了十二岁以下的幼女身上,只得站起身硬着头皮说:“微臣身体不适,不能随侍御前,还请皇上恕微臣不敬之罪。” 正在热烈探讨中的皇上和林如海闻言都是一阵不语,见林泽果然脸色不佳,这才关心地垂询了几句。又见他着实没什么精神,便笑着嘱咐他回去歇息。二人未等林泽告辞,便又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朝中哪家的闺女堪称贤良淑德了。 “哟,大爷今儿个回来的倒早。”身量已经拔高了不少的白芍远远儿地见林泽过来,立时放下手里的花洒,笑吟吟地迎上前接过林泽手里的大氅,一面笑道:“往日里不到天黑也不见人影儿呢,今儿个可见是太阳打从西边儿出来了,稀奇极了。” 她本是丫鬟里模样最标致的,又是有头有脸的服侍在林泽跟前,便不是主子,却也是娇生惯养的。这几年因身量抽高,林泽和黛玉又都赏了这些丫鬟不少精致吃食和物件,出落的愈发水灵了不说。 白果在屋里听见白芍的声音,也忙打起了毡帘,只抿嘴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猴儿,竟打趣起大爷来了,仔细后院儿里的嬷嬷听见又要捶你。”说罢,仍笑着迎了林泽进屋,一回头就见白芍也快步跟了进来,满脸笑容的样子。 白果不免奇道:“你今儿个倒似转了性儿,这样说你也不跳脚,莫不是换了灯芯儿不成?” 白芍便吃笑了两声,伸手给林泽先倒了一杯热茶,又把手里沾了雪的大氅搁在薰笼上后,才挑了挑眉,说:“怎么,只许我爆碳似的受你们欺负,竟不许我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不成?你也忒无理了!” “听听,这才是你惯说话的语气呢。如今反倒怪我们编排你了!”白果失笑,见林泽一副出神的样子,便问:“大爷这是打哪儿回来,一脸闷闷不乐的?可是小厮惹了你生气?若是这样,只管打他们出口气也就是了,何苦憋闷在心里头,反倒让自己身子受累。” 林泽这才回过神来,见白果和白芍两人站在桌前,二人都是满眼的关怀之色,心中微微一暖,笑了笑说:“只是难得回来的早了些,偏生听见你们一来一往的打趣戏谑,我不好插口,这才不理会的。怎么?这会儿子倒知道关心我了不成?” “呸!”白芍轻啐一口,指着林泽手边的茶道:“大爷这话好没道理。这霜寒雪冻的天儿,我站在外头瞧着大爷过来,立时便给大爷接了大氅又迎大爷进屋,大爷自个儿摸摸手边的茶,那可是我和白果轮着换的滚水沏的,就怕冷着大爷。可大爷这么说我,我断不依的!” “竟是我错怪了你们俩,可别再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日后想嫁个如意郎君也难。” 也不知道是言者无心还是听者有意,白果和白芍都是俏脸一红,皆摔了帕子就要走。林泽还待要拦,门口便先有一个穿着缠枝铺碎金线红袄夹衫的人影先拦住了。再待细瞧,可不就是嫁给了林成的红杏。 只见红杏笑着拉住了白果和白芍,笑问说:“这是怎么了,又是脸红又是摔帕子的,好大的响动,我在门口都听见了。”说着,目光又落在了林泽身上,便笑着福了福身给林泽请了个安,才道:“大爷若有什么话说的不好了,你们只管说出来呀,何必脸红脖子粗的,反倒是伤了往日里彼此间的和睦。” “红杏姐姐,你是不知道,大爷方才说了什么浑话呢!”白芍到底是个急脾气,只是话一出口,却又涨红了脸,咽下不提了。 红杏却从她们的神色间猜出了几分,不免笑道:“大爷一向是个宽慰体贴的,为你们打算岂不是好事儿呢?何况,难不成你们不想聘了人做个正头娘子,当家太太难道还不如丫鬟的好?” 林泽点了点头,“正是这个话了。红杏姐姐,你好生替我劝劝她们,如今也是一年大似一年了,姑娘又嫁了人,我到底是个爷们儿,许多事情顾不上的。倘或有好的,红杏姐姐只管告诉张嬷嬷她们去,我这里早给她们几个备了嫁妆,不会亏待了去。” 这也是林泽今日猛然间想起的。他自己的亲事既然已经提上了日程,自己身边服侍的几个丫鬟更是该早早地做主让她们好嫁个称心如意的。黛玉如今身怀六甲,哪里分得出功夫。这几个丫头虽是自己房里服侍的,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好亲自说亲。还是要抬出张嬷嬷来,这些丫鬟才服气。 想了想,林泽又道:“红杏姐姐,不如领着她们两个去澜哥儿屋里玩吧。想来,青梅这时候也在呢。”青梅的年纪可比白果还大两岁,既给白果和白芍这样的脸面,如何能忘了青梅呢。 红杏便笑了笑,“既是这样,那我可就带着她们去了。”说着,又抿唇笑道:“大爷别怪我逾矩,青杏年纪也和白芍相当,我这一趟本来也是要问问大爷的。大爷既有这打算,我便一并带了青杏去了。” 林泽笑着挥了挥手说:“她是你的亲妹子,白芍她们几个难道不是你的亲妹子?你这做姐姐的可得替她们找个好人家,别让人亏待了才是。” “大爷只管放心,咱们府上的丫鬟,只怕那些寻常人家的小姐还比不上呢。何况又有我照看着,外头想要聘了她们做正头太太的人可多着呢。也不必着急上火的,慢慢挑儿也就是了。” 林泽不免失笑,摇了摇道:“你们女儿家的心思,我是一概不管的。待挑了好夫婿,只管秉了张嬷嬷去。到时候还要林成大哥帮帮忙,上门提亲的事儿他出面也尽够了。至于嫁妆,我这里是齐备的。玉儿也早留了她们的份例,到时候一并添妆,也是美事一桩。” 红杏“啊呀”一声,笑着拍了拍手,“竟不知道大爷和姑娘这样为我们打算,我这里先替她们几个脸皮薄的谢过了。”说罢,便拉着满脸通红的白果和白芍出去了。 一时屋内寂寂,林泽吃了两口茶,又觉无味,想了想,还是打算过两日去找水溶和水湛商量商量自己的亲事。 可没等林泽先去找水湛、水溶二人,贾府那里却隔日便下了请帖,请林如海和林泽、林澜父子三人共赴喜宴。林泽把那喜帖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信,这探春的确是要嫁给薛蟠了。 薛家乃是皇商出身,薛蟠又是独子,按照他一贯喜好铺张浪费的习性来看,这次的喜宴也定是大肆铺张。林泽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喜宴上,却还是被惊了一下。 别说浪费了,这喜宴简直是艰苦朴素的不二代表。想当年黛玉出嫁时,那也是十里红妆,喜宴上也是人头攒动。这薛家既是皇商,又一向与京中达官贵人多有往来,谁想这喜宴竟是办的朴实无华,让林泽不免啧啧称奇。 “听说你三姐姐在家时便极利害,也不知道如今做了薛家的媳妇儿是不是一样那样张扬。” “我三姐姐向来是爽利的,便是嫁了薛大哥哥,也是夫妻和睦。” 林泽发誓,他真的不是有意听见这番对话的,只是他也没料到,那贾家的凤凰蛋就在隔壁桌,当着满桌男宾的面儿,大肆谈论闺中女儿……也是醉了! 第142章 无题 贾宝玉此人,若说他心性儿纯良算太过了,在林泽看来,就该用“缺心眼儿”四个字来形容他才最贴切。眼下这还是在薛家的地界儿呢,满府张灯结彩迎娶新娘子的当儿,就是个不知事的也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可这贾宝玉,简直就是个奇葩,没有第二个解释了。 林泽冷眼瞅着,只见那几个纨绔公子哥儿都心照不宣地彼此互递了个眼神儿,立时满桌子便笑声高了几度。贾宝玉目露不解,不待他细问,那几个二世祖便推杯换盏又一轮酒水下肚了。谁还搭理这个没落的国公府没甚出息的凤凰蛋呢。 这样的情形,自然也半点儿不差地落入坐在一角的贾环眼底。少年的脸色越发沉郁了几分,捏着杯盏的手隐隐露出几分青白之色来,显然是用力过猛的缘故。 林澜一面吃着果蔬菜品,一面不忘照顾身旁的贾环和裴子岫,连连叮咛:“哎,今儿个午后念了那么久的书,连口水都没喝上便赶来了,好歹吃些水果,也润润嗓子。”说着,又伸手拿了个红通通的苹果握在手里,拉着袖口擦了几下便是“咔嚓”一声,清脆得崩牙。 林泽在一旁听得都替他牙酸,只别开了脸往一旁假作看风景。 贾家和薛家亲上作亲本就是一笔上好的买卖,且不说当初王夫人便十分看重薛家的家产,就是单瞧着这几年薛家的家底一日日的好起来,其中薛蟠的功劳自然是属第一的。不过林泽倒也不是那等心眼子比针孔的人,薛蟠那厮的混账事当初他报复了,也就过眼云烟一般翻篇儿了,现下薛家家境如何,全然不在林泽手里交代的。 今儿个的喜事,贾母以老封君的身份端坐在高榻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在觥筹交错间却显现了几分疲态。她本下了帖子想要请裴府也来凑凑热闹,黛玉虽嫁了人,可说到底也是她的亲外孙女,何况从前在贾家,黛玉与三春的关系也不差。探春既有喜事,做表姐的来贺一贺却也说得过去。 谁想裴府什么样的门第,哪里会看不出贾母的心思。帖子倒是客客气气的收下了,只是人一个都没来。别说黛玉如今怀着身孕,眼瞅着临盆之期不远了,就是没怀着孩子,裴家上下也是不愿意和贾家这等没规矩的人家来往。 故而,除了一个巴巴儿地下了学就被林澜忽悠着来的岫哥儿,裴家的其他人是一个没露面的。只是么,贺礼却是送来了。只可惜啊,原本想借着裴家的贺礼大做一番文章的贾老太君又得失望了,这裴家的老将军是个人精,送的贺礼中规中矩,叫人实在挑不出个错儿来。只是,这贺礼的份量,也是中规中矩,看不出半点儿的亲近意思。 贾母在心中又叹息一声,余光瞥见坐在右首的王夫人扯着帕子,虽和官家太太说着话,可那眼里分明带了几分不痛快。再看那边,原来是薛姨妈竟和赵姨娘一处坐着,二人小声谈笑,眉眼间都是满意的神色。 贾母了然,待那和王夫人寒暄的官家太太走开后,方对身后服侍的鸳鸯悄声耳语一番。等王夫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坐在自己身侧时,方端着脸色说:“今儿个既是三姑娘大喜的日子,你这做正房太太的也给我放明白些。” 王夫人心中本就存了几分不虞,现下又见贾母一脸的不满,心里十分不自在起来,脸上也不免带出了一些。贾母看在眼里,不禁冷笑了两声,“若你实在是个拎不清的,只消回了亲家太太说你身子不爽也就是了,今儿个大好的日子,少你一个想来也无甚要紧。” 闻言,王夫人的脸色当下便是一白。身为嫡母,在庶女出嫁当日竟被老太太这样折了面子,不可谓不是一种变相的侮辱。王夫人死死地捏着手里的丝帕,心思急转,到底忍住了心底的愤恨,垂着眼睛说:“老太太哪里的话,不过是这两日太忙了些,一时有些疲累,想来是不妨事的。何况今儿个是三丫头出门的好日子,我这做母亲的也为她高兴呢,不说身子好着,就是当真不舒服,也不能落了三丫头的面子才是呀。” 贾母却不理会她这番作态,只打发她回了位置上,又和身侧的官家太太说起话来。 不多时,身为新郎官的薛蟠便出来敬酒了。林泽几人本该坐在前头,可他一向与贾家不大亲近,对薛家更是没有好感。因此虽挂了个亲戚的名儿,却半点儿也不想掺和这些个事。只做在了末席,看着林澜等人罢了。 待薛蟠一桌桌地敬了酒,到林泽这一桌时,早已经喝的脸色涨红,一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林兄弟,我敬你一杯!”薛蟠大着舌头,举着杯子一饮而尽,众人都叫了一声好,说新郎官十分豪爽。 林泽眯着眼睛笑了笑,握着酒杯的手却不错动作。薛蟠见状,傻笑了两声,低声说:“往日里是我混账,得罪了林兄弟,请兄弟你千万莫怪罪我才是。” 林泽笑道:“新郎官太严重了些,从前的事我从不曾放在心上过,你也别记挂着才好。”说罢,轻轻地抿了一口酒,而后才坐下了。 薛蟠心中大为轻松,一时众人又簇拥着他往前头去了。 林泽吃了两口酒,见林澜和裴子岫脸上映得通红,只有贾环神色如常,便知这两个小子定偷吃了酒,当下把脸色微微一沉,“你们俩倒是有大本事的,想来日后是千杯不醉的了。” 林澜吐了吐舌头,笑着拉住林泽的袖口,一味笑道:“哥哥别怪我们罢,只因方才一时贪嘴吃了两口,日后必不这样了。”说着,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瞅着林泽,看起来好不可怜。 林泽本就不是真心生气,只是有意唬唬他们,便别了眼,只说:“我却不管你们的,回去仔细父亲收拾你。” 林澜闻言,知道这事儿过了,更是笑眯眯地凑到裴子岫跟前说:“这酒也不值得怎样,我还以为多好吃的呢,往后再不碰丁点儿了。” 裴子岫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理会。林澜声音不大不小的,虽是面向着裴子岫,焉知不是对林泽说的呢。 几个小子正一面说话一面玩笑,前头就忽地传来一阵吵嚷。林泽几人都是不爱理会这些杂事的,唯独林澜年纪小,性子活泼。一见前面人头攒动,不免心头好奇,连忙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去看。 “诶,你且安静些,没得像只猴儿似的攀爬,倒要人笑话。”裴子岫一把拽住了林澜还要爬高的身子,眼神半点儿不错地盯着林澜说,“仔细回去林大哥不饶你呢。” 林澜一听,便有几分讪讪的。正欲说些什么时,前面的吵嚷忽地一顿,紧接着便是那一阵哄堂大笑,和着女眷们手忙脚乱迭声喊叫的声音,当真是乱极了。 林泽眯着眼睛瞧去,见几个丫头搀着贾母蹒跚而来,王夫人更是满脸涨红,一迭声地嚷着要人去请太医,又转头冲着薛姨妈等人急眉赤眼的一通吵嚷,心里便明白这定是那只凤凰蛋又出事了。 想到此,林泽看了一眼贾环说:“到底是你亲姐姐的喜事,今儿个这一闹,日后再风光只怕也是不快的。你是正儿八经的舅爷,这时候不去,什么时候去呢。” 贾环神色一凛,抱了一拳就往前面去了。剩下林澜和裴子岫对视了一眼,都目露几分忧色。林泽却抿着嘴笑了笑,今儿个闹怎么一出,纵使是探春再出色,日后在京都谈起这薛贾二府,只怕也是提不上嘴了。 瞧着前面一时也解决不了,林泽看了看天色,便对林澜和裴子岫二人道:“瞧着不早了,咱们先回罢。”说着,摩挲了两下下巴,微微笑道,“原还想和主人家告辞的,只怕此时他们也分不开身了。唉,也罢了,日后再说罢。” 林澜和裴子岫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显而易见的,林泽这是不打算在这儿多待了。他们相视一笑,心里乐意极了。裴子岫这几年愈发的稳重起来,自然是板着小脸儿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走。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林澜这厮拉住了。只见他龇牙咧嘴地说:“难道咱们就这么走了,也不管环哥儿好歹不成?忒没义气了,回头叫他知道了,别又伤心罢。” 林泽瞥了他一眼,那双清润的眼睛微微上挑着,含着说不尽的韵味和深意。林澜立马站好了,正了脸色对裴子岫说:“哎呀,我想着姐夫一定等着你回去呢。再说了,姐姐如今怀着身子,也经不起忧心。你快回去,别扰得他们也不安稳。”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拉着裴子岫快步走了出去。 林泽眯着眼睛笑了笑,他可不关心这薛家和贾家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明儿个京里还不一样传个遍儿?倒是林澜这小子看人脸色下菜碟儿的功夫见长呀。林泽心里腹诽着,脸上却半点不显,一径笑着和众人告辞,推说了几句主人家不方便的话语,便辞去了。 在座众人谁不是人精?这林家如今在朝中颇受皇上的重用,谁会故意不给面子呢。何况,林贾二府早少了来往,京城里俱传遍了这贾府德行有亏,两厢对比之下,晋升为“朝中新贵”的林泽自然是更多人想要亲近的对象了。因此众人也都拱手一笑,并未赘言。 第143章 无题 是夜,贾府灯火通明,贾母所在的上房更是人头攒动。只是,人数虽多,却是落针可闻。王夫人、邢夫人站在一旁,探春如今已经出嫁,迎春虽被接回了大房,可今晚却也被叫到了贾母的上房,与惜春一道儿站着,大气未喘。 唯有赵姨娘,站在下面不住地用帕子擦着眼泪。 不多时,便有小丫头打起了帘子,通禀说:“二老爷来了。”话音未落,贾政已经迈进了门里。 贾母见只他一人,不由地冷了声音说:“怎么,我是人老没用了,大老爷自然不必尊我,连我叫他来,他也只当不知了!” 邢夫人闻言,抬头向贾母道:“老太太息怒,大老爷连日来身上便有些不爽,因拿了府里的帖子请了太医过府瞧了,都说是气热体虚之症。便叫大老爷这几日务必少动,好生将养着。”说着,看了贾母一眼,见她神色不虞,顿了顿才说:“今儿个也是我的不是,因想着大老爷身子不爽,若叫他来了,只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因打发了人告诉府里上下,不许透露半个字。老太太若要责骂,只责骂媳妇儿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让大老爷落个不是。” 贾母被邢夫人这一通说下来,心里更是堵得发慌。她着人去请贾赦,原也是想着大房的人一并来听着,若有什么难处,好歹大房也能出些力。谁想贾赦压根儿没来,还有邢氏,原是个拎不清的木头人,这几年却愈发的聪明起来,她借词想要给贾赦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谁想这话在邢氏的嘴里打了个弯儿却成了她这做母亲的漠不关心儿子死活来了! 贾母心里有气,见邢夫人还立在当下,便挥了挥手说:“也是你有心了,坐罢。” “是。”邢夫人微微欠了欠身,却不坐下,只笑道:“老太太,这更深露重的,您看是不是叫人给二姑娘、四姑娘看个座儿?她们到底小孩子家家,身子娇弱,一时受了寒气只怕又有些头疼脑热起来。” 贾母垂着眼睛点了点头,鸳鸯便叫人捧了热茶和果子来给迎春和惜春看了座儿。邢夫人这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她可不管别人如何,只要她大房的人别跟着二房的受罪也就行了。 “老爷……” “老爷,您可要为三姑娘做主呀!” 不等王夫人开口说完,赵姨娘已经一步跪在了贾政脚边。她今日身上穿了一件祥云纹织锦纱衣,下着赭红色弹墨缠枝花裙。发间插着洒金万年青翡翠头花,因探春今日成亲,她更是将多年压箱底的赤金石榴镯子戴了出来。原是光艳夺目的妆扮,此时却像是经历了一番揉搓,发髻微散着,那细致打扮过的脸上却有一处极显眼的巴掌印。 赵姨娘原就有姿色,今日这般打扮,一是光艳照人,二是因着伤处,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贾政心中怜意更甚,伸手扶起赵姨娘,声音也放轻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样子,今儿个原是探丫头的好日子,你是她姨娘,不说好好地为她高兴高兴,反而哭哭啼啼,像什么规矩!” 赵姨娘顺着贾政的手站了起来,虽止了哭泣,却依旧掩着脸侧,哽咽道:“老爷说的是,原是我落了姑娘的脸面,只是三姑娘今儿个可是受了大委屈了。我固然是个姨娘,什么话都不好张口说的,却也实在舍不得她的脸皮。”说着,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便委屈地看向贾政,其中隐隐透出的期盼和仰慕恰如当年在王夫人门前初见之时。 贾政愣了一愣,“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当下便扯了帕子,沉声喝道:“老太太凡事自有决断的,你一个姨娘不知高低的,说的不清不楚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没得失了大家的体统!”说着,一双怒目又看向贾政说:“老爷自进门,不说问清楚原委,只一味和赵姨娘说话,这是什么道理?她原是三姑娘的姨娘,难道我就不是三姑娘的母亲么!” 王夫人这话说得又气又急,话音才落,便红了眼圈儿。她心里恨得要死,赵姨娘这贱人,早晚都死在自己手里。今日却是宝玉先落了话柄在人前,兼之又是探春成亲的日子,只怕这薛家的梁子是结大了。可若她今儿个不拦在前面,老爷岂肯轻饶宝玉呢! 贾母见他们几人吵吵嚷嚷,实在不像话。只把手里的茶盏重重一磕,“好好儿的日子,不说在薛家热热闹闹的,反而闹出这些笑话来,一味要人笑话。只怕明儿个京里就要传遍了咱们家礼数不周,管教不严的过失来。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风吃醋,不怕要满屋子人笑话!” 说罢,便将目光看向了王夫人,见她紧抿着嘴不甘心地退到一边。这才缓了缓语气,向贾政道:“今儿个是探丫头的好日子,本不该说这些。只是宝玉这孩子,你一贯是晓得的,姊妹间的情分向来他看得极重。从前在家时,他同三丫头的感情本就最好不过,今儿个见她出嫁了,心里怎么舍得。竟是自作主张地偷跑去看探丫头了,只是遇着了柳家大郎,一番口角不提,竟还动起手来。” 贾政才听贾母说到第一句,眉头便已经皱得死紧。待听完这一番说辞,心中早火冒三丈,只瞪着一双眼睛四处看了,怒喝道:“混帐,不知礼数的东西,这会儿定是惹了祸事躲起来不敢见人。来人啊,拿宝玉来正房说话!” 话落,听见上房外有几个小厮应了,才抬头冲着王夫人好一通申饬。 “他难道还是个总角小儿?连男女大防竟也不顾,只往后宅里厮混。在家时,你们一味护着,不肯管教。这便是出门做客,总该懂些礼数。不说探丫头如今已经出嫁,便是薛家的人了。就是那新房后宅的,难道没有薛府的女眷?你这做太太的从不理会,这会儿子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让咱们府都成了笑话?” 贾政此人最爱惜面子,从前一味逼迫贾珠念书,也是想着家里能有个正经科举出身的子孙撑起门楣,好叫脸上有光。谁想贾珠命薄,一病死了。后又有了宝玉,胎里出来便说不凡,然而长到如今这样大,却还是整日只肯在内帷厮混,一旦发狠要他读书,便嚷着浑身病痛。王夫人和贾母皆把贾珠身陨之事挂在嘴边,不许他威逼。 然则今日之事,听贾母此时说来,竟是小事。可想到贾母素来最疼宝玉,只怕是惟恐他打骂宝玉,故而隐瞒了些事情罢了。想到此,贾政脸上神色陡沉,看向王夫人目光如炬,“我竟不信,难道他平白去了后宅,那柳家相公也是个不知礼数,上来就打的不成?你给我照实说,倘或砌词狡辩,别怪我翻脸无情!”说着,冷哼一声,“之后若我知道了什么,便是打死他,也不许拦!” 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一声脆响。竟是宝玉被贾政的两个小厮硬是请来了上房,堪堪才进了门,便见贾政面目凶神恶煞地向王夫人发难,一句话便要将自己“打死”,一时惧怕,竟是摔了脖子上的通灵宝玉。 贾母一见,连忙举起拐杖就要捶打贾政,嘴中骂道:“孽障,如何竟要打死他。他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这些规矩。平素在家时,你难道管教过他?还是悉心教导过他?我知道你是厌烦我护着他,也罢了,明日我便收拾了东西回去金陵,省得碍着你的眼!”说罢,又揉着心口喊痛,吓得鸳鸯脸色煞白,只说:“宝玉也收拾了同我一起回去,咱们爷孙儿俩都走,离了这京城方称了你的心!” 一番话唬得贾政连忙跪伏在地,痛哭道:“母亲如何说这些话来伤儿子的心。左不过是为着宝玉不争气,儿子焉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只是眼下他定是犯了大错,母亲一味袒护,可外人却不会轻饶。儿子心里惶恐,只怕愧对祖宗,求母亲见谅,切莫再说要回去金陵的话来了。” 宝玉这时已被袭人拉着站到了贾母榻前,贾母一手搂住他在怀里摩挲,一面见贾政已经告罪,便也不再发作。再看怀中的宝玉脸色微白,到底是叹了口气说:“只怪宝玉一时惦念着三丫头,去新房看她时,不妨冲撞了柳家姑娘。那柳家大郎也是个要强了,不由分说便打了宝玉。可怜我的宝玉,好好的一个人儿,连嘴角都打破了。” 贾政这时已会过意来。 想来是宝玉在席上无趣,便寻了间隙去后宅新房里去找探春。谁想碰见了柳家的姑娘,这男女大防的观念宝玉是从不曾有的,在家看见丫鬟小姐都是一味的胡闹。想那柳家姑娘定是被宝玉的一番言辞或是举动给气得狠了,这才惊动了柳家大郎,一番口角下来,动手也是在所难免。 贾政想通这些,心中直气得呕血。 他本就不指望这孽障给自己挣些什么脸面,只盼着他莫要使得家族蒙羞也就是了。谁想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这孽障的言行举止。那柳家既是薛府的座上客,只怕也有些来头。贾政心里忿恨难言,再看贾母一心护着宝玉,便是再多的责难也是无用的。心中郁结难抒,便伸手告辞说:“既是如此,明日儿子命人备了厚礼亲自去柳府告罪,只盼着他们不要追究便是了。” 说罢,也不管贾母和王夫人的反应,径自拉了跪在一旁的赵姨娘一同出了上房。 邢夫人看了这一出儿戏,心中早乐了。见王夫人眼中难掩愤恨,咂了咂嘴,也站起身向贾母行了一礼,“媳妇儿忧心大老爷的身子,二叔既有了章程,媳妇儿便不多扰了老太太清静。”说着,向迎春招了招手说:“二姑娘,这便给老祖宗告辞了罢。” 迎春顺从地向贾母福了福,这才和邢夫人一同走了。 第144章 无题 且说薛蟠成亲,与其一母同胞的宝钗自然也是高兴极了。虽说娶的乃是贾府庶出的女儿,然从前住在贾府时,探春的脾气秉性倒也看得进宝钗的眼。何况以薛蟠的脾性,怕是满京城里说亲也难找个合心意的姑娘去。 因第二日薛姨妈递了牌子进宫,把昨日之事好一番说道,心里不虞之意更甚。 隔着大半个宫室,宝钗倚窗轻叹,“不瞒母亲说,太上皇的身子这两年亏空的厉害。我挣命似的生了个公主,只怕日后再想要个孩子也是不能了。”说着,眼中便垂了两滴泪珠,看得薛姨妈十分心疼。 又道:“贾妃是个掐尖要强的,我与她若非同在宫闱,只怕彼此间还能存些欣赏。只是如今,后宫这等吃人的地方,我是日夜不得心安,惟恐行差踏错。”说着,自觉有些不甘,“哥哥那里母亲且好生安抚了。我冷眼瞧着,探春是个好的,母亲千万好生拢络住了她,别叫她和咱们离了心。便是在内宅把控着,也比旁的人强些。” 薛姨妈自是明白探春的本事,从前在贾家也见过她管家,哪里有不满意的。只是想到王夫人的性子,心里却有些放心不下,只道:“娘娘放心,我省的。只是贾家向来不甚安分,昨儿个一番闹腾,已叫人看了笑话。你哥哥那里十分不痛快,柳家大郎又和你哥哥向来亲近,这几年没少帮衬着咱们家。说到底,也是那一家子太轻狂了。” 宝钗冷笑了两声,她怎么会不知道贾宝玉的德行了。定是见了柳姑娘体态袅娜,容颜秀丽,便把薛府当成了贾府,好一番浑话。只是这当口,还不能同贾家彻底断了情分,只得又把薛姨妈劝了劝,等薛姨妈临走时,方冷了眼神,“总有一日,本宫定将贾家踩在脚下给哥哥赔罪!” 此话不提。 这薛家同贾家联姻,于贾元春来说,倒是十分有些不痛快。 想她家里,不提姑娘小姐,只说那些跟前服侍的丫头们也是模样周正,连寻常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姐也难比肩。如今却把好好的千金小姐配了薛家那呆霸王,怎的不叫元春心中暗恨!这倒不是说元春对探春的感情有多深厚的骨肉之情,只是想着探春出落的模样和性子,纵使嫁入公门侯府做个侧室也尽够了。 贾母进宫看了元春两次,见她神色十分恹恹的,便知道她心中有些不快。因家去把利害都与王夫人好生说了一通,王夫人今次倒十分乖觉,几句话的功夫便想清楚了关节。再进宫时,更是拉着元春的手好一番说道。 宫中向来捧高踩低,元春自宝钗进宫后早已是恩宠大不如前。再者,贾家在朝中并无一个身在要职的子弟,元春纵使想要找个依靠,也难得很。幸而太上皇对四王八公仍有几分眷顾,不至于给元春没脸。只是,但凡女人,面对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女子总有几分忿忿难平。更何况宝钗姿色,才情样样不下于自己,最重要的是,宝钗她——年轻! 喜新厌旧是人之本性。太上皇也不例外。 元春心中一直梗着一根刺,可王夫人的话却点醒了她。与其在后宫里孤军奋战,还不如和薛家联手。至少,薛家如今还有几分财力。元春虽说看不上薛蟠的人品,可薛蟠如今却在军中领着实实在在的职务,比起家中靠父辈庇荫,只知一味享乐的那些浑小子不知好了多少。 只是……到底意难平啊。 “本宫如今在宫中亦是举步维艰,倘若家中有争气些的,哪至于要三妹妹受这样大的委屈。”元春扯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才对王夫人问起宝玉的近况,王夫人哪里敢叫她知道家中实情,只满口应好。 元春问了一回,听王夫人话了两句家常,便道:“老太太的身子我瞧着愈发地不如从前了,倒不是我放肆,只是瞧着老太太的年纪,也是快了。母亲在家中好歹要清楚些,别叫人看了说出多少话来。大房少有明白事理的人,如今凤丫头又和琏儿去了任上,家中能主事的唯有母亲了,母亲可要好生照看好了。”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5节 王夫人岂有不明白这话意思的,当下抿嘴笑道:“到底是娘娘看得分明。老太太愈发的不如从前了,只是这内宅把控的反而比从前还要严。可惜凤丫头如今不在跟前,我竟连个可以分担的人都没有。” 元春掩唇笑道:“母亲也太见外些,凤丫头原是大房的媳妇儿,虽同您是姑侄,到底隔了一层。只怕将来要离心不说,便是不离心,她的嫁妆又能贴补公中多久?倒是大嫂子年轻守寡,只有兰哥儿傍身,母亲不如好生教导一番,不比外人强?”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只叹了口气道:“娘娘在宫里,只不知道罢了。珠儿媳妇儿虽说是书香门第出身,可向来是不沾这些俗务的。我便是有心要她管着家宅,也要她开窍呢。再有,如今老爷愈发地下了狠心,看顾兰哥儿读书竟比从前还要严了几分。我心里着实害怕,倘或兰哥儿步了珠儿的后尘,这……” 见王夫人越说越不成个样子,元春忙打断了她的话。又命抱琴打了水来给王夫人擦脸,待得王夫人缓过了神色,方劝道:“好好儿的说话,怎么往这些事情上面扯。父亲也是,只管教导兰哥儿有什么大用。依我瞧着,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与其一味去教兰哥儿,还不如好生地拘着宝玉。当今皇上也是个惜才的,母亲岂不知这林家大郎便是少年成名么?本宫听说,如今林姑父家的幼子也过了童生试,来年便可下场一试了。” 说着,不免想到昔日教导宝玉的情形,心里便有些恹恹的。只垂了眼睛看着手中绣了牡丹的帕子,淡淡道:“母亲回去同父亲细细地分说了,咱们府上若没有男子撑起门庭,本宫在后宫亦是举步维艰。倘或宝玉能在朝中为官,哪怕初时官位低微,岂不知来日有什么造化呢?” “薛家,不过武夫罢了,焉有我国公府高贵!” 王夫人回府后,先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道:“你既进宫去,也该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娘娘在宫中已多有烦扰,倘或再将家中的琐碎小事同她说了,只怕更惹得娘娘心烦。”说罢,见王夫人连连点头称是,这才抿了一口茶,问:“娘娘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王夫人并不欺瞒,除了隐去和元春谈论管家等事,只把元春说起宝玉的话只字不漏地同贾母说了。说罢,便看向贾母,见她沉着脸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贾母沉默了半晌,才道:“娘娘有心了,宝玉眼看着大了。从前我想着他孩子心性儿,不免贪玩些,便不曾拘着他。如今想他也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很该正经地读些书,等来日下场一试,也是为咱们家添光的喜事了。” 说罢,不免想到从前贾珠天资聪颖,奈何一心扑在考取功名上头,年纪轻轻地便去了。心中一冷,忙又道:“这话咱们娘儿俩说了也无用,还是请二老爷来我这里论上一论才是。”说罢,便遣了人去请贾政过来。 不多时,便见贾政身穿常服,一派沉稳之象地进了门。贾母因笑着把元春的话细细同贾政说了,末了才道:“娘娘的话,我听着也是这个理儿。你是他父亲,自然盼着他好。我焉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呢?读书是正经的事儿,只是有一条,我却要和你说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到底不必一味逼迫子孙读书,若是为着做学问反而自戕其身,很是不该。” 这话不免勾起王夫人十二万分的心痛。想贾珠是她第一个孩子,那也是抱在怀里疼过爱过的,岂有不牵挂的道理。奈何贾政一味地只逼迫贾珠读书,致使他年纪轻轻不过弱冠便已生华发。及至娶了国子监祭酒李守忠之女,方才回缓了几分过来,却又因贾政整日耳提面命,惟恐他耽于女色后宅,将好不容易将养起来几分的身子又拖垮了。 想到那李纨如今孤儿寡妇地守着一个稻香村,整日里只在屋中教导兰哥儿写字读书,做些女红针黹,不免心中唏嘘。 这会儿听见贾母如此说,岂有不肯的。宝玉便是她的眼珠子,是她的命根子。贾政要他读书考试虽是好的,可若为此伤了身子,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只是这话,若由得她来说,只怕又引得贾政不快,少不得要带出几句“慈母多败儿”的话来。倒是贾母这里开了口,贾政身为孝子,岂敢辩驳。 王夫人这样一想,心也便放下了。再看贾母时,脸上便带了几分笑容来。 却听得贾政满口应了,只是话头一转,却向贾母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子这里正有一件喜事要同老太太说。” 王夫人见他满面喜色,心中不由得就是“咯噔”一下,还不待她反应,耳中便听得贾政喜气洋洋地同贾母说:“环哥儿倒是十分争气,日前已经通过了府试,我方才在前头考校了他几篇功课,竟是对答如流,想来不日院试也合该过的。”说着,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笑容来,“我还以为他同澜哥儿一同读书,只怕还是顽劣,谁承想他倒肯用功,这里同老太太说了,也为着一乐罢了。” 贾母听后,无可无不可。到底贾环是庶出,又不比宝玉从小养在跟前,是个嫡嫡亲的孙子。贾母只略夸了两句,见贾政脸上笑容满面,知道他这是盼着家中出个科举出身的子孙久了,这会儿子看着贾环过了府试,心里高兴的缘故,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便也笑着说:“竟是愈发的有出息的,从前还不大看得出来。”说罢,便命鸳鸯开了自己的私库,取了两套文房四宝出来,只道:“这便是我的心意了。环哥儿既过了府试,只盼着他不要自矜自傲才好。宝玉不日也要读书上学,这两套文房四宝还是老国公爷留下的,这便给他们俩罢。” 贾政喜得连声应下,命人捧了,才向贾母告辞。 待得贾政出了门,贾母这才掀了掀眼皮子,看着王夫人手中扯得不成样子的帕子,冷笑道:“你且把那些争风吃醋的心收一收,到底是奴才肚子里爬出来的种,难道还比你这当家太太生出来的嫡子高贵些不成?且不说他天资比宝玉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单说这出身,将来也无甚大用。你若把那些整治后宅的阴私手段撂开,好好儿地管教宝玉,何至于今日!” 说罢,也不理会脸色难看的王夫人,挥了挥手便让她回去了。 第145章 无题 贾环同林澜、裴子岫二人一道念书上课的这几年,不说学问上长进颇多,便是待人接物的眼光和脾性也深受林泽的影响。每每到林家来,见林泽言笑晏晏间便把一箩筐的人情往来都圆润地打发了,那心里别提多钦佩了。 故而,也无须林澜这个向来敬重长兄的小子说些什么溢美之词,单是他亲眼所见,便已在心中写了个大大的“服”字。 自然,看惯了林家满门清流,书香传世,回首再看看自家……贾环摇头轻叹,只恨自己生在这样的龌龊人家。子孙无一人肯上进用功,俱仰仗着祖辈庇荫,妄想攀龙附凤的人不知凡几,便是老太太、老爷也不过是汲汲营营,一心想着要从贾太妃身上着手。可恨这满府中,竟无一人有挣得功名,凭本事吃饭的想法。 赵姨娘一进门,便见贾环倚在桌前,手里的一本小札堪堪翻了一页,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半点没落在手中的书本上,只顾着一个劲儿的发呆。心里登时便有些好气,只趁着贾环不备,伸手就扭住了他的耳朵。嘴上骂道:“这都什么日子了,好容易老爷瞧着你上进高兴,这兴兴儿头的,你却只管发呆去。回头考不上秀才,看我不打死你!” 贾环被她这一骂,也回过神来,伸手拂开了赵姨娘的手。见她柳眉倒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说:“姨娘也不必为我忧心这些,此番应考,我自是有十分把握的。莫说院试,便是来日乡试、会试、殿试,也不在话下。” 赵姨娘被他这副自信的样子给吓了一跳,等听见他说来日还要参加殿试,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将来挣了功名,自己在府中自然水涨船高。忧的是,如今贾环不过堪堪一个童生,听老爷的口气是盼着他有出息的,可自己也不是傻子,这考不上秀才的人多了去了,便是考上了秀才,将来当不上举人老爷的也如过江之鲫,贾环有几斤几两,她这做亲娘的哪里没几分掂量。 一时只忧惧贾环夸下了海口,怕被有心人捏住了话柄。又想到贾环到底只是个庶出的,不比太太肚子里生的宝玉,又是嫡子,又有老太太和太太宠爱着,若环哥儿当真风头太过,一时压住了宝玉,只怕她们二人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要说赵姨娘,长得着实是个美人儿。桃花眼,柳叶眉,樱桃小口水蛇腰,模样一等一的好,更有万种风情妩媚态度,否则当日也不至于只给贾政打了一回帘子就被贾政给记下了,继而收了房。可是赵姨娘胸无点墨是实打实的,贾政贪恋的不过是赵姨娘那俏丽模样,至于他酸腐文人一心向往的红袖添香却是不能得了。 不过赵姨娘有一点好。 那就是对子女,那真是掏心挖肺也在所不惜。 探春虽一心向着王夫人,把赵姨娘和贾环二人只当成外人,从不肯与他们多说一句话。可但凡有个碎嘴的下人婆子说到探春一字半句的不好,赵姨娘立时便能冲上去与之拼命。行为泼辣,言辞狠毒,哪有半点儿顾及到自己的身份。 贾环自然明白赵姨娘心中所想,见她又是惴惴不安,又是喜不自胜的样子,只得伸手握了握赵姨娘的手,软了声音说:“姨娘大可不必如此忧心。林大哥哥如今供职在翰林院,不说他出身书香门第,便是学问只怕当世也少有人及。我有幸得他多年提携教导,又有澜哥儿一同勉力进学,岂是从前顽皮淘气可比的。” “姨娘只把心放宽些。”其实,贾环更想同赵姨娘说上几句,别着眼在眼前贾家的富贵泼天上,这都是浮光掠影。他这几年看清了王夫人的动作,贾家的内囊早已尽翻了上来,大老爷更是把角门给封死了,一副与二府老死不相来往的态度。 贾环心知,来日贾府败落,必定牵连甚广。他虽有心,可见赵姨娘一心扑在后宅争宠上头,心里多少有些无力感。想到先前林泽说起薛蟠娶亲时,略略提到“能同这蛀空了的贾府中脱开身,便是嫁给了恶名昭彰的薛家,焉知祸福”。贾环心中泠然,他何尝不想尽快与贾家断了来往,然而…… 赵姨娘听见贾环如此一说,心中便有了几分底气。再看儿子,也不见从前那副小心怯懦,倒是五官愈发长得秀美动人,不由抿唇笑道:“竟是环哥儿安了我的心,姨娘便也不打扰你读书了。只是有一点要嘱咐你,没得为做这劳什子的学问,把身子累坏了。”说着,又道:“前儿个我听太太跟前的鹃儿说到,老太太为着宝玉读书没少做打算,老爷对你是寄了厚望的,你切莫让他失望了。再有一个,咱们这院子虽比不得太太院子里,可为着你,姨娘便是把份例银子都贴给厨房叫她们晚晚炖了汤来,也不甚要紧。” 贾环一听,自然十分感动。 赵姨娘一个月不过二两银子的份例,便是连宝玉身边的大丫鬟也比不过。更有平日里打点下人,托人买些珠钗什么的花费,再有与老太太、太太房里二等丫鬟打点往来的钱银,略一粗算,只怕所余无几。她向来不肯多花什么钱在旁的事情上,今日这样说,可见得是真心爱护自己。贾环眼圈儿微红,更坚定了必须挣个功名回来,不为旁的,便是为赵姨娘这样为自己,也很该如此。 想通这些,贾环在功课上愈发的用心了。 及至次年开春,因会试成绩优异,林泽被授弘文院编修,即为“留馆”。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他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成了一位“翰林”。 虽说翰林院的编修不过正七品,然而却着实是个清贵的官职,更因翰林院向来担着为皇帝起草诏书等职责,同皇帝皇子那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常日以往,何愁不能升迁高位? 何况自打开国以来,连着好几任的宰相都出自翰林院,这其中含义,那些在朝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岂有不明白的。 林如海闻听得林泽留馆,心里高兴,不免也夸赞了他几句。他自己如今也升了吏部尚书,又身兼内阁大学士,正二品的官衔满朝看去不过寥寥几人罢了。可饶是这几人里,也少有子孙如林泽这般有出息的。 林泽倒是十分淡然,听闻自己仍留在翰林院里做事,只笑了笑说:“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等妹妹生日一过,澜哥儿又要下场考试,我若去了六部,只怕兼顾不暇。” 林如海抚掌大笑,他是毫不怀疑林泽话中的自信。林泽性子沉稳,为人却又大开大合,十分地合自己脾胃。皇上明里暗里地提点了他许多回,想着要让林泽多进宫走动走动,也好全了他的爱子之心。林如海却打从心里舍不得。 无甚——这十多年来,他早把林泽当成了自己亲生的一般,故而见皇上一心想着要林泽进宫,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今日天色正好,林如海命林福置了一桌席面,领着林泽、林澜兄弟俩在望月亭里坐了,父子三人一边赏月,一边聊起了家常,气氛好不融洽。 林澜袖子里揣着唧唧,毛绒绒的尾巴扫得他手臂发痒,连连发笑,见林泽看过来,忙又侧过身子把袖口扯了扯,讨好地笑道:“哥哥平日里忙得很,我便把唧唧揣在袖子里啦。这春寒料峭的,我瞧着它住在那铁笼子里心疼得很呢。” 林泽见他仰着脸,圆圆的眼睛里还带着讨好的笑意,也不由地抿唇笑道:“它的笼子里铺了干草,又有棉絮,只怕比咱们俩的屋子还暖和得多。偏你多事,分明是淘气了。”说着,不轻不重地在林澜脑门儿上轻轻扣了一下,惹得林澜举着手避开。 一时席间气氛暖意融融。 待林如海吃了两杯酒,才笑着说:“往日里你妹妹也在时,咱们也是这样一起。现下想来,玉儿再有一月也要身动,只可惜夫人去得太早,满府竟无女眷照应。” 林泽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好一会儿才劝道:“父亲很不必为此忧心,听裴大哥说,裴夫人本就熟知药理,照顾玉儿不在话下。更有前日,裴大哥因办案得力,圣颜大悦,裴大哥因求了皇上的恩典,请了太医院的赵院判为玉儿诊脉,早前便住在裴府了。” 林如海闻言心中安定了不少,再一联想,便知皇上此举一是为着裴子峻本人所求,其二也是念着林泽的情分在里面。否则以裴子峻一己之力,只怕很难动用到赵院判这样的杏林圣手。 林泽抿了一口酒,见林如海不语,只当他还是牵挂黛玉,便笑道:“父亲若不放心,明日我沐休便去裴府一趟,也好叫妹妹安心养胎。” 林如海自然乐意,见林澜睁圆了一双眼睛在旁边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笑道:“不如明日带了你弟弟一同去,他猴儿似的顽皮,在家一时半刻的也待不住。” 林澜自然满心喜悦,无所不肯的。父子三人又吃了两口酒,才趁着酒意各自回房歇下不提。 第146章 无题 第二天一大早,林泽便带着林澜往裴府去了。正巧路上碰见了北静王爷水溶,彼此又一番厮见,听闻林泽是去看黛玉,水溶便也闹着要一同去。林泽向来拿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没法子,只得依着他的意思。 这下,到了裴府只得坐在花厅里,眼瞅着同样沐休在家,却眼底发青的裴子峻相对无言。 林澜人不大,观察却十分仔细。瞧着姐夫眼底一片乌青,像极了自己平日里淘气不肯睡觉,第二日一早的模样。便笑着问裴子峻说:“姐夫是不是好些日子没睡得着了,瞧着眼底一片乌青的。” 裴子峻闻言,脸上一哂。他对林泽和林澜这两个舅爷是服了,大的这个心思缜密,谈笑间便能掐着人的话头。小的这个倒没什么心机,只是一派天真可爱,往往说话一针见血,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是晚间起得勤了些,也不妨事。” 见裴子峻这样淡淡的,林泽只笑了笑,想来定是黛玉产期将近,晚间常常辗转反侧,扰得裴子峻也不安宁了。只是……林泽微垂的眸子闪了闪,向来嫡妻怀了身孕不能服侍,夫妻二人为着内宅安宁,那是要分房而居的。可见裴子峻的神色,哪里是几日没睡好的样子,分明好些时日了。 林泽放心了,心知黛玉在裴府定然过得极好。裴子峻无愧于他当日所言,果真是真心实意疼爱黛玉的。 “有劳裴大哥了。” 林泽弯了弯唇,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裴子峻连声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水溶最见不得他们腻歪,便扯了裴子峻要往书房里去。直冲着林泽说:“眼下本王走了,你可快些和裴夫人说说兄妹间的话,回头少不得和我回去一趟。” 裴子峻被水溶扯着,只笑了笑,便命人往后宅去请了黛玉到花厅里。 一时兄妹三人彼此见了,黛玉眼中微微含泪,高挺的小腹掩在长裙下,身姿乍然一看,竟仍似出阁时般窈窕。 林泽有些心疼,细细地看了一圈黛玉的气色,才道:“妹妹受累了,怎的也不见丰腴,反而消瘦了些?” 林澜也连连点头,心疼自家姐姐那本来就养不胖的身体,又见她如今挺着个大肚子,那纤细的腰肢便似弱柳扶风一般,别提内心多害怕了。惟恐姐姐一不小心,挺不动呢。 黛玉坐在椅子上,抿唇笑道:“是长胖了些,只是不大瞧得出来。”说着,想到裴子峻一日里倒催着她吃上四五顿的样子,不觉笑道:“怀了孩子,胃口倒好得很。一日里不说三餐,就是辅食也吃了好些。我平日里又懒怠动,哪里还会瘦呢。” 林泽眉头微微一皱,见黛玉气色倒好,心里略安,到底还是忍不住,劝了劝说:“如今天气才转好些,我也知道你平日里懒怠见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怀着身子,便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哪怕不出去,便在园子里走上几步路,难道还难不成?” 黛玉抿着嘴直笑,见林泽不解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个掌不住,笑道:“哥哥竟和他一样说我,平日里我懒怠动弹,他便拉了我一起在园子里散步。我纵白班不情愿,也只得从了。” 林泽听见这话,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笑了笑,见林澜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黛玉,模样着实可爱可怜的。便笑着把他往黛玉面前推了推,只说:“澜哥儿在家一日倒要念叨你三四回,这次我来看你,原不肯带他来的。偏他聪明,缠的我没法子,日后我也不拘着他在家读书了,便是下了学往你这里来,竟也好。” 黛玉斜睨了林泽一眼,“哥哥分明是打着把澜哥儿送来我这里,好监督我出去走动的缘故呢。我再不依的。”虽是如此说,却还是伸手握住了林澜的小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来,笑着理了理他的鬓发。 “这才没见多少时日,澜哥儿也长得这样清俊了。我听岫哥儿说起,等开了春你们就要参加府试,竟是有出息了。”说着,又叹道:“想到澜哥儿小时候,我还握着他的手教他描红,一转眼,时间便过得这样快了。” 林泽伸手抚了抚黛玉的发顶,见她如同小时候一般在自己的掌心里蹭了蹭,便宽慰她说:“不管你是做了郡主,还是嫁了人。便是如今怀着孩子,在我看来,一如当年。” 黛玉眨了眨微湿的眼睛,见林泽长身玉立在厅中,只觉得岁月如梭,白驹过隙。想当年自己年幼时,也是被这人抱在怀里疼过爱过,哄过宠过的。他满心里只为身边的人打算,却半点不想着自己。黛玉不免心里有些生气,便把小脸一板,说:“哥哥如今也快弱冠了,倒是该为自己的事情打算打算,孤家寡人的住着有什么意思。” 林泽听见她提起这一茬,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 黛玉却不管他这样,心中已经把京中的贵女名单过了一遍,却还是想不出究竟有谁堪配自家哥哥。 林泽见她眼中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来,哭笑不得地说:“好玉儿,快饶了我这一遭。汤大人为我卜的卦还作数呢,这当口若娶了人家姑娘,那不是做亲,倒像是结仇了。” “呸!”黛玉轻啐了他一口,搂住林澜,二人显然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对他这番话十分的嗤之以鼻。 林泽摸了摸鼻子,只得说:“罢了罢了,你如今怀着身子,情绪可不能受我影响。澜哥儿且陪着你,我过几日再来接他就是了。”说着,见林澜脸上露出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连忙又说:“只是有一条儿,不许扰着你姐姐,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若有个不痛快的,我只拿你回去问话。” 唬得林澜直往黛玉身边缩去。 黛玉大呼心疼,搂了林澜的肩膀,冲着林泽道:“哥哥是个大忙人,这会儿还不快去书房呢!快别在这里吓唬澜哥儿,回头吓得他在这里不敢说话的,岂不闷死个人了。” 林泽笑了笑,又嘱咐了林澜几句,这才走了。 等到了书房,早不见裴子峻的身影,只水溶一人斜坐在椅子上,手边是宫造的点心,只略吃了一两口,便放着不动了。又见他眉心微微皱着,林泽笑了笑,问:“怎么只得王爷一人在这里,裴大哥呢?” “他?妻奴!” 水溶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睨着林泽说:“你妹妹是个有福气的,有裴木头宠着护着,以后的日子好着呢。没得要你在这里瞎操心。” 林泽何尝不知道裴子峻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只是心里到底牵挂着妹妹,亲眼所见又不一样。见水溶一副懒骨头的模样,林泽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吧,快收起你这些话。我可听说了,你在北静王太妃跟前说裴大哥是个木头,恼的北静王太妃狠狠地收拾了你一番。” 提起这件事,水溶自觉脸上无光。 倒不是说被收拾得有多惨,只是想到北静王太妃对黛玉那发自内心的喜爱,就连他这亲生儿子抨击一下裴子峻都不许了。说出去多丢脸啊! 林泽心里满意了,踢开水溶搭在另一只椅子扶手上的腿,似笑非笑地问:“听说,最近宫里有人动作频繁,怎么你们倒似没事人儿一样?” 水溶闭着眼睛没理会,可没多一会儿,见林泽也是不愠不火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暗骂了一声自己沉不住气。可到底忍不住话,只压低了声音说:“这些个话你私下里说说就得了,传到了水涵耳朵里,回头仔细他给你下绊子。” 自打水涵出宫建府,水湛和水涵便不大往来了。水溶虽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是这并不妨碍他那聪明机灵的头脑去推算。何况自打年后,水涵闭门不出,可他新娶的晋王妃却进宫十分频繁。今儿个赏花,明儿个听戏的,和宫里头的主子娘娘那关系打得叫一个“好”! 林泽有此一问,不过是为着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他对那把金灿灿的龙椅没什么念想,只是觉得水涵此人阴险狡诈,当年吃足了他的苦头。现下再来看他,每每见到自己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林泽只觉得心里瘆得慌。 水溶砸吧了两下嘴巴,“那是一只笑面狐,每日里想着些邪门歪道的心思,还只当别人不知道呢。” “那三哥他知道吗?” “啧,我就说吧,可算是等到你这句话了!”水溶忽地跳起来,把林泽唬了一跳。 水溶却不理他的反应,只腆着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凑到林泽跟前,笑眯眯地说:“哎呦喂,我就说你和水湛那厮是闹别扭呢,这会儿子肯叫他三哥,又肯为他打听这些,可见得是要和好了。来来来,先跟我回去,等他晚上来了,咱们仨一块儿吃酒。” 林泽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得怔了怔,等水溶说完这番话,林泽好容易消化了。也不等他作出反应想要推拒,水溶早快手快脚地拉住了他直往北静王府的马车上奔。那副急切的样子,像是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回去,惟恐自己会跑了一般。 林泽抿唇,终是笑了笑,“王爷好歹注意些,我跟你走便是了。” 水溶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最后点了点头说:“本王信你就是了,不过就算你想跑,本王也能跟林大人要人嘛!”说着,龇牙一笑,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亮瞎了。 林泽嘴角抽了抽,他信,水溶这破皮无赖的性子,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他真信! 第147章 无题 林泽不是第一次来北静王府,不过每次都没多大心思花费在这里罢了。今儿个难得有些闲情逸致,他倒也不急着回去,只闲庭信步般在北静王府的花园里晃悠了两全。见花园里风景秀美,一派江南水乡的风韵,便知这定是老王爷为王太妃娘娘修建的了。铺着六棱石子的小径曲折回绕,两侧有茂林修竹,兼之草木葱茏,水声潺潺,倒真有如走进苏浙水乡之地一般。 水溶远远地见他站在花园里,少年精致的眉眼在阳光下愈发柔和,这几年抽高的身子挺拔修长,不说水湛那厮看得甚紧。便是林如海和皇上对林泽也是护佑颇多。只可叹,眼前这人榆木疙瘩似的脑袋。等他开窍明白过来,只怕比铁树开花还难上几分呢。 水溶莫可奈何地笑了笑,脚下的步子却不停顿,直往少年所站之处走去。 人还没近得他身,林泽已经先一步侧首看去。见水溶抿着唇,嘴角一抹奇怪的弧度,林泽眉头微微上挑。见他还要走近,忙眼神示意他停一停。 原来林泽站在这里时,也不知怎的,竟有一只翠色欲滴的鸟儿飞到了他的肩头,因他侧着身,水溶并为看见。这时微微把头一偏,见那鸟儿微垂着头,尖长的鸟喙轻轻地凑在林泽的脖颈处。少年常年在翰林院供职,少见阳光的白皙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水溶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怪道水湛这家伙这两年的自制力愈发的下降了,他原只说水湛越活越回去,还比不得几年前。现下见少年不过静静地站在那里,露出一截玉色的脖颈,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何况是水湛呢! 真是个惯会招惹桃花的! 水溶瞪了林泽一眼,见少年毫无所觉一般,心里也觉泄气。 待那只翠鸟歇的满足了,尖长的鸟喙在林泽脖子边轻轻地啄了一下,这才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林泽无奈地伸手抚了抚微微刺痛的脖子,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脖子一定留了一个红痕。这翠鸟的鸟嘴十分锋利,虽然对它来说力道并不算大,可林泽的皮肤向来容易留下痕迹,眼下还是一个红痕,只怕明儿个还得晕开呢。 在这么个地方留下这么一道惹人遐想的印记,翰林院里又是一群自恃狂放不羁的文人,说起话来荤素不忌的。林泽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果然,这北静王府还是不该来,白白地落了个话柄给别人说。 水溶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捂脖子的,还只当他伤得重了。连忙拨开他的手一瞧,不过一点红痕罢了。当下嘲笑道:“这才多大点的伤痕,偏只得你这样在意。都是大糙老爷们儿,又不是女儿家家的,便是留了疤也无妨。”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理会,转身便往水溶的书房去了。 北静王府他虽来得不多,可胜在他脑袋好使,这记路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虽说这王府里的路曲折回旋,四处景致又十分相像,换了一般人来,只怕是要迷路的多。可林泽偏不一样,他第一次来时,就把路摸了个门清儿。惹得水溶那时便笑他说:“我只当你家的小胖墩有个狗鼻子,捂得多严实的点心只要他在,便是藏无可藏。这偏倒好,你这做哥哥的却也不遑多让了,比起他那好吃馋嘴的,倒是你这记路认路的本事更实用些。” 水溶快跑了几步,好容易和林泽前一脚后一脚的进了书房,就见走在自己前面的林泽已经顿住了身形,侧身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不善。 “他怎么在这里。” 一句话就知道眼前的人定是生气了,只怕还疑心自己串通了水湛一起哄骗他到王府里来。水溶在心里大呼冤枉,可见面前的小祖宗冷着一张脸,那边坐在红酸枝木椅子上的人也是一言不发。心里纵有多不情愿,只得打起了圆场,拉着林泽在一边坐了,又是递茶又是陪着小心地说:“唉,这可真是冤枉死个人了。眼下虽不是六月天,可若到时候飘了雪,林编修可千万记得替本王申冤。” 说着,又瞥了一眼水湛,继续腆着脸笑道:“我这不是瞧你们冷了好些时候,心里着急嘛。原也没个什么大事儿,偏你们俩一个不理一个不睬的,倒生分了彼此,何苦呢!” 林泽径自吃了一口茶,也不答话。 水湛瞥了他一眼,见他微垂的眼睫轻轻扑闪了两下,心口恰似有一根羽毛划过,说不出的心痒难耐。清了清嗓子,水湛向水溶道:“原就不曾置气的,倒是你瞧得不真了。” 水溶挑眉,啧,真是好心没好报,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忒黑心了罢! 想到这里,水溶眯了眯狭长的凤眸,兀自“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惹得林泽都抬头向他看来,清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疑惑。水溶伸手一把勾搭住林泽的肩头,哥俩好的姿态摆了个十足,“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哎呦喂,殿下您贵人事忙,可别在我这儿耽误了时间。我这和小林大人还有些体己的私密话要说呢,您就请吧。” 水湛额角“突突”地跳动了两下,垂在膝上的手一下子握了个死紧。可脸上偏端着一副雷打不动的温和笑容来,只说:“想来也是有段时间没见着小林大人了,这会儿难得彼此都有空闲,正该煮上一壶酒,赏花观景才是。” 水溶撇嘴,心里嫌弃的不行。就水湛这劳碌命,一时半刻都闲不得!别瞧着他和林泽约摸要有大半个月没碰着头,心里头焦躁得很。可偏他煞得住性子,端出一副勤勉办公的样子来,把一干大臣都糊住了。要不是大小就和水湛关系甚铁,又是从总角小儿时就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水溶只怕也看不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眼瞧着这人今儿个跑去六部轮值,明儿个就被指派出京城勘察黄河河道。说句日理万机,也不算过了。虽然眼下他还没登上那个位子,可照着皇上这样明里暗里的栽培,只要脑袋还没进水,眼睛还没瞎的人都能看出来,日后承继大统的人非眼前这位三殿下莫属了。 林泽在翰林院当差,虽为着水涵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连着好些日子故意避开水湛。可他也没有错过朝中的那些消息,三殿下办了多少差事,为两浙百姓建堤防洪出了多少心力,这些他一字不落全听见了。眼前这人,在这两年里被皇上不间断的磨砺,于朝堂,于百姓中早就有了口碑。不出意外,来日必将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想到这里,林泽心中有些苦涩。 水湛的位置越高越显眼,他与他之间的感情就越不容于世。不说日后,便是当下,如果被有心人拿住了他们俩的把柄,还不知道说出多少话,泼出多少脏水。想到这里,林泽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一直注意着林泽的水湛自然没有错过林泽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 冲着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水溶使了个眼色,待他出去后,才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少年单薄的肩头,把人拢进自己的怀里。胸口狂躁的情绪一瞬间便被抚平,空荡了许多人的怀里也终于迎来了少年修长的身躯。水湛满足地喟叹一声,手掌温柔地拍抚了几下少年的肩背,单薄瘦削的手感令他微皱起眉头,口气不由地带上几分责备的意味。 “怎么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年前好不容易养得有些肉了,这下又瘦了回去。”说着,心疼的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见他微红了脸,才改捏为抚,叹道,“你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叫我如何放心呢。” 林泽被他拢在怀里,鼻翼间萦绕着许久不曾闻见的龙诞香,习惯性地蹭了蹭这人的胸膛,哼了哼说:“还说我,你不也一样为了建堤抗洪,连着十多天不曾合眼,便是睡着了也常常惊醒,连个囫囵觉都没睡的人还好意思挑我的错。” 水湛轻笑,为着少年话语中满满的关怀和小小的别扭心情大悦。 “我只想着尽快办完差事,好回来见你。只可惜,有个人不但不体谅我的苦心,还可了劲儿地躲我。”说着,垂下眼,语气十分委屈地控诉,“看他拼命躲我的样子,我心里难受得紧。只怕自己碍了他的眼,才又自请和刘大人去剿匪。” 林泽听了,心疼的不行,嘴上还是逞强道:“谁让你这样自作主张了!活该。”说罢,又抬头看见水湛的眼里,见他果然眼底充着红血丝,心里顿时一痛,忙仰起头,在水湛的下巴上亲了亲,“下、下次再自作主张,看我还理不理你。” 这是……和好的意思了! 水湛眼底涌现出笑意,低头擒住林泽下巴,薄唇贴住少年犹有几分踌躇的唇瓣,贪婪地吮住他口中的津液。 “我真高兴,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吻罢,水湛却舍不得离去,薄唇轻轻地贴在林泽的耳边,每说一句话,便引起少年一阵轻颤。水湛扬唇轻笑,低沉的声音透过耳膜直达林泽的心底,引得林泽扬头别开。 第148章 无题 晶亮的眸子里因为方才的情动带上了几分水汽,却又恁得诱人。水湛呼吸微微一窒,见少年抿着嘴唇瞪住自己,不觉笑道:“害羞了?” 林泽咬牙,害羞你大爷! 恶狠狠地瞪了水湛一眼,林泽推开水湛的怀抱离了他两丈远。自以为凶狠的表情在水湛看来,却是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小兽露出了俏皮的虎牙,氤氲着水汽的眼睛分明风情无限,却还强忍着羞意冲自己示威,恁得可爱。 “庆王爷那里……”抿了抿唇,林泽突然不是很想在水湛面前提起那人。 水湛见他蓦然顿住了话音,心知何故,只笑了笑说:“水清的性子这两年愈发有些阴晴不定,你离着他远一些,我也放心。” 林泽点了点头,水清那种翻脸无情的阴沉性子他早领教过了,能不和他碰面就尽量避开。现在听水湛这么一说,心里涌起几分甜丝丝的意味,却还是拿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又不怕他的,只是碍着你的面子在里头才不和他计较罢了。” 水湛朗笑着把人重新拢进怀里,又是一番揉捏爱抚不提。 等好容易水溶来催着他好进宫给皇上皇后请安了,水湛才恋恋不舍地又捏了捏林泽的鼻尖。顺便警告地递了一记眼刀给水溶。水溶仰脖,表示自己才不领会这些意思。 待林泽亲自送了水湛走了,再回来时,就见水溶如同已经抽了筋骨一般,浑身软绵绵地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王爷的尊贵。他都替这位臊得慌! 拿脚尖踢了踢水溶的小腿,见他还是自顾自地模样,林泽也不恼,只端了茶碗笑道:“人走茶凉,王爷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水溶四仰八叉地赖在酸梨枝木长塌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斜睨着身姿端正的林泽,不由失笑道:“小林大人才思敏捷,饶是对方怎么蹦跶,那也是入不得老三的眼呀。” “哼。” “怎么着,这么通透的道理你早便了然于心了,偏又和他闹个别扭?”说着,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水溶微微睁大了一双狭长的凤眸,“你也忒小性儿了些,就不怕他当真恼了你不成?” “我原就是这么个人。他若当真恼了我,我也不必强留他。”林泽眼睫微垂,“我最是个记仇的,你说我小心眼没肚量我也承认,那人伤我至此,他还去恭贺?换了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就为这,你就把水湛给晾了足足三个月?” 水溶摇头,末了还是不得不承认林泽的话。他自认也是个狂放之极的性子,倘若水清敢对自己下手,他不去他府上闹个鸡犬不宁便暗自偷笑罢。“可水湛并非常人,想来不日就要荣登储君之位,你不怕他冷了你?” “怕便不是我这般行事了。”林泽眼皮都不曾动弹一下,只低头轻轻吹了吹茶盏中的茶沫,一径笑道:“倒是你,一味关心这些个,怎么不见办差的时候有这样上心?” “本王不过领个闲散的差事,做做样子也尽够了。倘或当真日日较真,岂不是累死了。你小子是个吃苦耐劳又肯下功夫做事的,难不成也要本王和你一般不成?” 林泽吃了几口茶,好一会儿才道:“你当这世上的人都是傻子,平白无故便要累死累活的不成么?”忽而又叹道,“我听说,庆王侧妃日日进宫请安,很得皇后娘娘的欢心呢。” “啧,后宫里头女人间的事,谁放在心上不成。” 林泽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水溶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敏感的神经弹动一下,很快从他的话里琢磨过味儿来。 “莫不是水清对储君之位有什么想头吧?!”水溶被自己说的话一下,立马端正了坐姿,又一想,连忙否认道:“可他不该啊。他那身子骨,就算让他做了储君,只怕没十天半月的就得缠绵病榻了。何况,他和水湛的关心真真不要太好,那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那小子待水湛比待自己还亲呢!” 朝堂后宫看似远着呢,实则关系却近得很。庆王侧妃如此殷勤,只怕也是得了水清的授意。只是林泽心里纳闷,难道水清也有意要争一争那个位置不成?看他先前的言语态度,倒是乐意水湛上位比自己上位要多得多了。 “水清那小子……”水溶笑了笑,很不以为意地说,“也就你心思敏感了些,他哪里有心想这些个弯弯绕绕呢?” “人心么,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解释得清的。” 林泽眯着眼睛笑了笑。 兴许水清从前并没有这些心思,可自打上一回他给自己下毒,又和水湛撕破了脸。一个从前倍受兄长宠爱的人,一下子被兄长疏离,那滋味,定不好受。何况,同样对水湛怀抱着爱意的林泽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从自己出现开始,水清对自己就抱有莫名的敌意。那种恶意的排斥,即使脸上带着笑,却还是从心里汩汩流淌的黑色的阴潮…… 水清,只怕对水湛的心思,并不是表面上兄友弟恭这样简单的罢。 水溶皱起了眉头。 从小就浸淫在权术中,看多了宫廷倾轧,朝堂政变,能够全身而退还挣了个世袭罔替的封号。要说水溶脑袋里转不过这些弯儿来,那真是小瞧了他。 水清自打大婚以后,除了上朝之外,其余时间都闭门不出。就是进了宫,大多时间也都是陪着太上皇说说话。这么一个看似毫无攻击力的皇子,偏偏又和甄家拴在了一块儿。虽然只是以侧妃之礼迎进了门,可庆王府至今未有正妃,甄三小姐以侧妃之名在宫中走动的那叫一个勤快啊。 瞧着水溶这副样子,林泽低头微微地勾了勾唇。 他向来睚眦必报,从前因着水湛的缘故,多有忍让。可现在既然水湛都表明了立场,他又怎会放过这难得的契机呢?他一贯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既然水清要做初一,他自不肯拂了他的面子,便做一回十五又如何? 甄家久居江南,满府上下不知道藏了多少腌臜事儿。比之荣宁两府还有两口干净的石狮子,只怕甄家内外已全然玷污。既是这样,他也不介意给甄家覆灭的路上多送个一程。左不过大厦将倾,他推一把手罢了。 林泽心里半点负担都没有,水清并不是他在乎的对象,自然不会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花费多少心思。转念又想到薛家的事儿来,只看向水溶说:“薛家的远房亲戚可有什么消息了?” “纵是有几分才思,入了京城的地界也是要掉价不少的。”说着,又撇了撇嘴说,“何况他们家不过是商贾出身,即便想靠着科举出仕,也没那么容易的。” “谁说没有那么容易。”林泽扬唇微笑,“你且等着,来年开了恩科,这薛蝌定能高中进士。” 看着林泽忽然溢满了自得笑容的双眼,水溶讶异地挑了挑眉。他倒不是看不起林泽的猜想,只是没料到林泽对这个叫薛蝌的如此上心。他还记得,那薛家的呆霸王没少得罪过眼前这人,居然能如此不计前嫌,水溶默默地在心底为薛家点蜡。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的样子。 林泽才不理他,只把茶碗一搁,笑了笑说:“坐了这会儿子,该说的话说了,我也该回去了。”见水溶还要起身,连连挥了挥手,“别送了,你且坐着罢,下官怕累着王爷呢。” 水溶哭笑不得地目送他出了门,回头见桌上吃了两口还留了大半的两杯茶碗,嫌弃地撇了撇嘴。这上好的枫露茶他一早就沏了两回,出了三四遍的色,结果这两人一点都不给面子。这才吃了几口啊,就撇下了。亏得他还特特拿了去年蠲的雪水,里头又放了今冬最嫩的松针一起煮的。 啧! “王爷。” 前来收茶碗的婢女见自家王爷直盯着那两碗凉透了的茶兀自出神,忍不住出声打扰道:“林大爷方才出门时说了,这茶和往日里吃的味道竟不一样,很是清口。还想问王爷有没有,能不能给他带上些。只是想到这样好的茶,王爷未必肯割爱,故而一叹罢了。” 水溶立时傲娇地扬起下巴,一副“本王出手,必是精品”的表情。看得那婢女不由地笑了,而后才笑道,“不过一壶茶叶罢了,去给林大爷送去。另把本王去年收的雪水和雨水都起出来,还有那松针,一并给林大爷送去。” 说罢,犹觉不够般,笑得恁是蔫坏。“把林大爷的话原封不动地给三殿下说道说道,记住咯,一字也甭漏下。” 哼,好你个水湛,让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哼哼,秀恩爱什么的,本王也是个中高手好吗! 婢女微微福了福身,嘴角的笑容愈发的大了。自家的王爷这点儿孩子心性,一向是老王爷和王太妃娘娘乐见的。何况林大爷在时,更显得自家王爷愈发减龄了。 想到这里,婢女笑道:“是,奴婢这就去。想来林大爷还未走远呢。” 不过几刻功夫,那婢女俐落地将茶叶,两坛雪水并雨水及一包年初才收的嫩松针都送到了林泽的手里。见林家大爷一下子睁圆的眼睛,婢女微微含笑道:“王爷说了,林大爷喜欢,便都送了也是应该的。还请林大爷毋要推辞,只领了王爷的心意才好。” 林泽愣了愣,才笑道:“是了,若推辞便是矫情极了。替我多谢过你家王爷,我先回去了。” 第149章 无题 春序正中,百花竞放,乃游赏之时,花朝月夕,世所常言。 黛玉的的生辰恰恰是二月十二,正在百花生日。林泽一早便把东西齐备了,又有北静王太妃遣了两位宫里的嬷嬷来,亲自送了东西往裴府去。林泽虽是黛玉胞兄,却也不肯僭越,只由着裴子峻相陪和其余男眷一同在花厅看戏。 这是黛玉到裴家后过的第一个生辰,其中意义于林家父子三人来说,自不一般。爱妻如命的裴子峻也是相当重视。何况黛玉如今又是皇后认养在名下的郡主,其地位尊贵,身份超然以今日来恭贺的达官贵人,诰命贵妇可见一斑。 林如海自然早就被裴将军请进了书房,眼下只有裴子岫和林澜两人一块儿坐了,轻声细语的不知说些什么。林泽坐在一旁并不说话,只含笑打量着待人接物比之前年更加圆滑的裴子峻,心道果然这几年历练后愈发的长进了。 闻希白拈了一只茶饼,嘴里咀嚼了两下,向着林泽低声道:“听闻今儿个来的人身份十分贵重,倒有大半是冲着郡主的名头。”说着,砸吧砸吧嘴巴说,“宫里头主子娘娘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偏宫外头便似得了什么旨意一般,一窝蜂的全贴了上来。要我说,竟十分嫌他们烦人。” 林泽抿着嘴笑了,“吃你的东西罢,这么多话,不见你对高大人讲。” 工部侍郎高来稳,一向最善溜须拍马,见了人莫不点头哈腰。偏他如今已经身居正四品之职,依旧那副汲汲营营的模样,看得人十分头疼。林泽对此人不见得有多大的好感,只是每每见了对方,瞧着对方眼中透出的那抹亲热劲,当真十分膈应得慌。 闻希白最是厌烦别人溜须拍马的,可目前他在工部任职,乃从五品郎中,每每见了自己这位顶头上司都没什么好脸色。可又因与对方朝夕相对,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此刻听到林泽这么一提,脸上立马就露出了一抹被打败的颓唐。“你当我这脾气是个好的?偏那位是个油盐不进的,管你说些软的还是硬的,都不管用。”说着,又凑近几分,笑道:“不过,他与贾家的那位政老爷却十分的不对付,每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着十分有趣。” “平添了你的笑料了?” “可不是!”闻希白不见得多稀罕自己的从五品衔,只是看着那高来稳对贾政每日里端着脸,做出不假辞色的样子来,心里头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便是被多膈应几次,也是值当了。“一个假正经,一个真马屁,配极了。”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懒怠搭理他。 闻希白还要再说什么时,就听外头小厮通禀道:“威烈将军府贾大爷到!”林泽抬头看去,便见一味玉面含春,唇红齿白的风流公子进来了。忙起身道:“琏表哥!” 贾琏眼睛一亮,见林泽今日穿了一件青色遍地金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宝相花纹金缕带,玉冠束发,一双湖水般清澈的朗目温和内敛,一眼看去,只道潘安再世也不为过了。忙笑着应了一声,才坐在林泽一侧,笑道:“好几日不见林表弟了,今儿个好容易见了,也是托了郡主的福。” 正说着,台上唱的《姜子牙斩将封神》也正到高潮,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内中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闻于巷外。林泽不耐烦看戏,只对贾琏笑了笑说,“好些日子也不曾去见荀哥儿了,只是今儿个还有事在身,一时竟不能去了。” 贾琏连道无妨,又说起几件趣事,引得林泽笑了两回才罢。林泽只道:“方才听见引路的小厮说到琏表哥是贾大爷,我还恍惚了。” 贾琏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可见林泽光风霁月的目光,也并不隐瞒,小声的把贾府分家的事情一说,直惹得林泽唏嘘不已。 原来贾宝玉自打在薛府上闹了一回,冲撞了柳府里的大姑娘,又被柳湘莲一通打下来,唬得有几日不敢出门。又因贾政心喜贾环读书上进,宫里元春又有话传出来,命家中好生教导宝玉。贾政一时把宝玉拘着读书,引得他犯了些痴病。 贾母那里怎么肯,又心肝宝贝的叫着,又拿拐杖狠狠地打了贾政一回。气得贾政立时摔了茶碗碟盏,把王夫人好一通骂。这原与大房不干,偏老太太心大,见二房这里鸡飞狗跳的,便又看不惯大房风平浪静的,一时又命鸳鸯去接了迎春来身边,美其名曰在出嫁前收收性子。 迎春这几年和凤姐相处得久了,性子早褪了那副柔弱可欺。又因邢夫人待她很好,和老太太这边早已疏远了。便是接了来,二房既无探春相处,惜春又愈发向佛,很是无话可说。 贾宝玉原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见迎春来了,便觑着空儿去找她。偏迎春被老太太安排着住在了紫菱洲的缀锦楼,宝玉又是晚上偷偷溜出来的,灯火不明,撑着小舟竟是不稳,掉进了河里,险些溺死。 王夫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遍下人,又把迎春叫来好一通骂。可她万万想不到,如今的迎春早已不是当年的“二木头”,任人欺辱而不作声了。见王夫人撕了平日里和善的面具,便也不肯再忍让,只道:“我住在这紫菱洲,原是老太太的安排,二太太若有什么话,只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便是了。何必同我说些二五四六的。” “何况,我还能学那戏里的神魔,把人从怡红院里抬进了河里不成?” 这番话便是明晃晃地打了王夫人的脸,气得王夫人心口发痛,眼前发黑,亟亟地命人请了老太太做主。迎春却不是个傻的,只偷偷让人去大房那里报信儿。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邢夫人携着凤姐便来了。见老太太和王夫人都是怒目而视的样子,心里一紧,忙把迎春拉到身边,细细看了一回。见无甚伤口,才向老太太行了礼。 贾母见他们先顾着迎春,后才想着自己。心里也是起了怒意,把桌子一拍就要发作。 邢夫人忙道:“怎么宝玉身边竟都是死人不成?爷们儿晚上去那里找什么人,她们也不管不问。让个哥儿自己撑了船,这幸而是不曾出事儿的,倘或出了事儿,她们竟有几条命赔呢!” 说得赶来的史湘云和夏金桂都煞白了一张脸。 贾母被这话一堵,便想发作也是无法。凤姐见此,忙拉了迎春道:“好妹妹来了这里原是陪老太太解闷儿的,偏遇着这样的事儿,当真也是不该久待了。这便回了老太太,还是回去的好。” 贾母张了张嘴,还要说话。那边王夫人已然怒喝道:“伤了宝玉的帐我还没算,怎地就能轻易放她回去。”说着,一双利眼落在迎春身边服侍的几个丫鬟身上,见司棋等人俱是年轻貌美,心里更是气愤,“定是这些不安分的狐媚子霸道,引得爷们儿只往这里来!” 司棋爆碳一般的性子,听见王夫人这样说,哪里肯依,一下子便跳了出来,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地道:“二太太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奴婢是跟着姑娘来园子里的,一心只服侍着姑娘,从不曾出过错儿。要说奴婢狐媚子霸道,怎地不见奴婢从前引得谁来见了,这会儿子一进园子便出了这事儿,二太太这话说得小了也是奴婢一条人命已证清白。说得大了,岂不是连累我们姑娘的名声!” 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竟无话可回。 邢夫人向来有些左性儿,这几年迎春孝顺恭谦,待她有如亲生母亲一般,她心里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此时哪里肯让王夫人欺负了去,一听这话,只站起来就往王夫人脸上啐了一口,骂道:“好个面慈心恶的二太太,端的好算计,是看着我们二姑娘眼瞧着嫁了个好人家,这便眼红了是吧!当真心如毒蝎,只怕宝玉如今养成这样,也是你做的孽!” 话既说到这份儿上,便是贾母也是无力阻止。忙命人去叫贾赦和贾政来,等他二人来时,王、邢二人早已经厮打得钗环散乱,邢夫人因年纪不大,倒没吃亏,只苦了王夫人,五十多岁的妇人简直是被压着打。周围丫鬟上来拉架,却是只出声不出力,惟恐沾了便被记恨上。 贾政一来就见王夫人涕泪横流,仪态全失的样子,心里更是厌烦,脸上便冷了几分,只对贾赦道:“是我疏于调教才惹出了这等事来,还请大哥不要见怪。” 贾赦并不理他。他只想着王氏从前谋算自己儿媳妇儿的嫁妆,后来又唆使着自己的嫡子给他们二房跑腿,心里早就积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时又见王氏目露凶光,还把主意打到了迎春头上,登时怒喝道:“王氏奸诈,由她管着中馈,还不知道祖宗的基业会否败光。我虽不才,倒是袭了爵的,邢氏便有话语不对的,凭她区区一介五品宜人,竟敢对着三品诰命动手,眼中岂有我这一等威烈将军的存在!” “今儿个不如就有老太君分了家,也好过来日被这等奸恶小人算计!” 第150章 无题 堂堂国公府分家,岂是凭着贾赦一句话就能行事的。 只是既然话都说出口了,自然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贾赦早就对老太太的偏心有了领教,打从封了角门后便一心过自己府上的小日子。若非是因着二房如今把个主意打到迎春头上,他本不欲给他们难堪。 贾珍乃是贾家的族长,分家这种大事须得由族长禀了族中各位长辈,立字为凭。林泽在黛玉生辰当日听了一耳朵,待贾琏找到自己时,也就没有推辞。下了帖子去请了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周留明大人做为见证。 当日,便有贾珍以族长之名吩咐众人设了香案,条几,另请了族中的两位长辈,贾代修、贾代儒二人作证,贾母亦命人请了忠靖侯史鼎来一同见证。 “立分单贾赦、贾政,今奉严慈之命,恐日后生齿,日烦别有争竞之端,故命将祖遗田产、房屋以及家中所有应分之物,除慈母养老之外,其余均而分之……” “自分之后,无论谁好谁歹,或财发万金,均不准争竞……” “恐空口无凭立此分单永远存执。” 念必,一式三份,由贾赦、贾政分明签字画押,一份留予周大人处,其余两份二人各执一份。贾赦向贾母行了一礼,口中恭敬地说:“母亲年事已高,不如竟由儿子奉养,才是正理。二弟虽有官位在身,到底袭爵的还是儿子,母亲便同儿子住着罢。” 贾母原本耷拉的眼皮子猛然一掀,怒目道:“我只问你,难不成分了家,竟连处宅子也不给你弟弟留么!” “母亲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如何不给二弟留了,只是袭爵的乃是儿子,万没有让出正房的道理。” 说着,慢慢地直起了腰身。只请了周大人进来,问明缘由,周大人抚须道:“原是赦公袭爵,这荣禧堂自然也该物归原主。从前你们兄弟二人不分彼此,混住了也是不该。可今儿个既然分了家,也该好好儿地把这事儿归置归置。否则传了出去,彼此脸上不好看,也是要沦为笑柄了。” 一番话说得贾赦连连点头称“是”,贾政却是脸色煞白。王夫人两手微颤,死死地咬着嘴唇,只等着贾母,盼着她给一句话。 贾母见贾赦和周大人一唱一和,心里堵得发慌。眼角余光瞥见贾政脸上血色全无,唬得煞白,更是心疼,忙道:“老身一贯和二子住得久了,又因从来帮他们把持着后宅,惟恐今日分了家,日后倒要他们一家如何自处。想来,不如请大人也做个见证,袭爵的既是赦儿,政儿赡养我,不如竟请赦儿帮扶些骨肉亲戚,这荣禧堂还归政儿一家罢。” “这是什么道理!”不等贾赦开口,周大人已先一步嚷道。早在来前,林泽便与他说过一二贾家之事,只说这贾家嫡庶不分,很有些尊卑不明的意思。可那也只是言辞间不过略一带过,并为深究。周大人万万没想到,以贾母这等诰命加身的妇人,竟能枉顾长幼尊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登时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 贾赦忙劝慰了几句,这才看向贾母,语带哭音地说:“母亲一贯疼惜二弟,做儿子的不敢置喙。只是求母亲看在我也是您亲生骨肉的份儿上,多少给儿子留些颜面罢。一个荣禧堂不值当些什么,只是说出去被人听了,只以为咱们府上不顾尊卑,不分嫡庶,只怕要惹来多少笑话啊!” 说着,抹了两把涕泪,继续道:“如今好容易琏儿又在户部当差,成日里行走在朝堂上。二弟又在工部任职,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双眼睛盯着,真是一丝儿半点也错不了。倘或被有心人拿了咱们家的事儿做筏子,惹得上头主子不痛快,只怕转眼便是灭顶之灾呀!” 贾母被他一番话堵得不上不下,见贾政还在一旁不做声,忙喝道:“政儿,你倒说句话呀!” 贾政心里发苦,竟无话可说。原就是他占了大哥的正房,一家子住在荣禧堂里,倒把袭了爵的大哥一家逼到角门那里的园子里去住。从前上面有贾母镇着,府里上下也无人敢说。大哥又是个浑人,只管吃酒玩乐,半点儿不理正事。倒叫他原先心里的几分忐忑也消磨了去,这么多年下来,早把二房住在荣禧堂当成了理所当然。 今日猛然被周大人揭了出来,登时脸上便没了血色,心头满是羞愧难当,恨不得立时钻个洞逃了才好。偏贾母和贾赦二人都盯着他,要他给一句话,贾政纵心里再羞愤,也只得道:“周大人说得极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长幼尊卑不可乱。大哥放心,只消半个月,我定搬出荣禧堂,还大哥一个清静。” 贾赦和周大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满意的神色。贾赦也不是那等咄咄逼人的,见贾政很自觉地主动要搬家。便笑了笑说:“二弟说的哪里话,竟似我急不可耐地要赶你们走一般。这荣禧堂原是老国公爷留下的,便是我不想住着,也只得认了。倒是二弟,那为娘娘省亲建的别墅空着也是空着,竟不如你们一家搬去那里便宜。” 王夫人原本听见贾赦说到前面关于荣禧堂的话正气着,心里只说贾赦当真虚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谁承想,贾赦倒是好心性儿,竟肯让他们一家住进娘娘的省亲别墅里去。想到大观园里处处好风光,凭他随手挑出哪一处儿来,都比这荣国府里富贵繁华,心里便有些得意起来。脸上也露了几分笑意,直道:“谢大哥体恤,那园子给我们一家住着竟好。娘娘从前也说,这园子若是不叫人住,也是荒废了。” 贾赦笑着眯了眯眼,只笑道:“二太太也别谢我,因着分家的缘故,这省亲别墅原是咱们一半一半儿的。只是想到二弟向来喜爱清静,我又一向住不惯那些富贵屋子。只在这里把话说明白了,娘娘的省亲别墅统统给你们二房住了,只是有一样儿,按着这省亲别墅兴建时花费的银两,折算出一半来给我,才是两清的道理。” 王夫人听他这么一番话说下来,险险要把一口的银牙崩碎。这省亲别墅用的钱银都是公中贴补进去,另又有和薛家借了来的。大房不过出了几分力,这时候眼也不眨地就要划一半儿银子过去!休想! 王夫人正要回绝,贾政却是已经懒怠应对,只点了点头说:“大哥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周大人,还请把公文添删几句,做个见证罢。”言下之意,也是要顺了贾赦的心思了。 分家的事宜在贾政的高度配合下,不消半日的功夫便已经办好。周大人卷好盖了官府大印的文书,一一封装好,再递交给贾赦、贾政二人。末了道:“本官这就把这文书入档,日后若有什么纷争,只管来官府查阅。”说罢,正要告辞。 却见门外亟亟地冲进来一人,身量挺拔,身上还背着蓝布袋,显是刚从学堂里回来。见了身穿官服的周留明却也不慌,神色恭敬地行了一礼后,才道:“请大人留步,为草民贾环做个见证。贾环自请分家,从此与贾家再无瓜葛。” 此话一出,不说贾政惊疑,就是贾母也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她眼中似有惊恐和得意二色交错,心里便明了了几分。当下在心中暗骂:好个蠢钝如猪的二太太,眼瞧着环哥儿有出息了,平日里隔三差五的敲打敲打便罢了,竟是暗中又作了孽! 周留明见贾环进退有度,心中已存了几分欣赏之意。又见他小小年纪,目光清湛明朗,只笑了笑说:“哥儿何故说出此话,本官今日也为你分辨一二。” 贾环便撩了衣袍下摆跪下,直直地看进周留明的眼中,“草民草芥之命,不足挂齿。只是上有慈母还待草民报养亲恩,草民实不敢累慈母再与草民住在这龙潭虎穴之中。” “哦?莫不是这府上有人要害你不成?” 周留明玩味地斜睨了一眼贾政夫妇,唬得王夫人脸上神色大变。不等贾环回答,便大声喊道:“快来人,把环哥儿带回去。他魔怔了,满嘴胡说八道,莫要闹出什么疯言疯语来,平白让人笑话。你们几个,还不快把环哥儿带回去!”说到最后,已是言辞狠厉。 周留明登时怒喝道:“谁敢动他!”说着,手便搭在了腰间的三尺青锋上。在场众人无一个敢置喙,也无一个怀疑,此时若当真有人上前拖拽贾环,只怕就要血溅当场。 见众人已站定不动,周留明这才看向贾环,神色温和了几分,“你起来,实话同本官说了,本官好为你做主。” “嫡母不慈,祸害妾室庶子。草民微贱,只怕等不及大人为草民做主!”说着,重重地磕了磕头,目光清亮地看向周留明。朗声道:“请大人为草民做主,今日分家!从此以后,草民原与贾家断绝关系,自此不再往来。” 第151章 无题 贾环和贾家决裂,要是说这其中没有林泽的点拨,那是没人信的。可是贾家的人,那都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能分出几分心思看看脚底下的路就不错了,否则也不至于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贾政一个假道学伪君子,惯常说些要求子孙上进,好光宗耀祖,彰显门楣。可也不想想,于子孙教养方面,他却从未出面,也从未出力。想来,若非贾环争气,又有林泽看重他,私下里常因着贾琏凤姐暗暗接济,只怕也极难有出头之日。 想那王夫人又是个面慈心狠的,贾环一径长到了六七岁了,却还只拘着他在屋里抄写佛经。小孩子家家的,只怕连念都磕磕绊绊,何况是要他抄写参悟呢。这话面子上说得过去,也不过因着贾母看重嫡庶,从来不肯分心思给贾环等人罢了。王夫人一心只想着把贾环养成个废物,府上多他一口饭吃也就是了。谁承想,从前燎了毛的小冻猫子如今竟已高中举人老爷了呢! 贾家的这些个破事儿早传得街知巷闻,不需打听也随处可见。 是以林泽第二日上朝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半点没有惊讶。只是命小厮送了一盒顶好的白毫银针给周留明,自己则安心做事不提。却说周留明得了这一盒白毫银针,只一眼就喜得眉开眼笑,立时先泡了一杯。只见杯中“白云疑光闪,满盏浮花乳”,真真儿的芽芽挺立,十分喜人。 “怎么今儿个瞧你心情好得很?”闻希白从工部抽了个空闲便来翰林院里找林泽打牙祭,见他今日看似埋头做事,偏嘴角凝着一抹挥不去的笑意,心里不觉有些纳闷起来。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还没问你,工部就这么闲?” “啧,本少爷天赋异禀,费费脑袋的功夫便把事情都做完了,何必巴巴儿地等到这当口儿。”说着,把腿一翘,挤眉弄眼地冲着林泽说,“比不得你,多清贵的一个官职,还免了四年外放。” 林泽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倒是见他着实无事可做的样子,便甩了一本书过去,让他打发时间。闻希白向来脸皮厚度堪比城墙,就是裴子峻也要避退三舍。这样的人,软硬都没处使,饶是林泽也只得采取三不理政策。 闻希白在翰林院坐了一个上午,也不见工部的人来寻他。细一想,便笑道:“我倒浑忘了,那贾家如今多事之秋,咱们的高大人上赶着去给人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呢,哪里管得到我去了何处。” 林泽挑眉,“怎么,竟是人人皆知的?” “可不是!”闻希白一见林泽理会自己,立马摆开一副要大谈特谈的架势,抑扬顿挫地开始解说:“且不说这贾家如何不分尊卑,袭了爵的长子被逼到小花园子里去住,反而是小儿子不占长不占名儿的,住在高堂大宅子里,忒得可笑。偏贾家这二十多年来竟也无人理会这些,啧啧,我心说还奇了怪了。原来里头竟有两个无知妇人,一味儿的掐尖要强,把个家宅都搞得鸡犬不宁了。” 说到这里,忙又吃了两口茶润润嗓子,见林泽还瞅着自己,才又接着说:“那贾家的老封君,身为一品诰命,亏得好意思。偏心都要偏到胳肢窝了,活像是大儿子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了,只有二子才流着自己的骨血。成日的把个二房掂在心窝上,不仅让二房占着大房的名分好处,还净日里想把大房打压排挤死。真说不得,比个后母还要狠毒呢。”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6节 “再有,那王氏,听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是没瞧见,分家那日闹出多少桩事情来。一桩桩一件件,数落得那王氏连个头都抬不起来。我先时瞧着你们家澜哥儿和贾家的环哥儿时还说过,好可怜见的,一个模样俊的偏养得獐头鼠目,可见内宅必有人作祟了。这可应了我的话,若非那贾环如今高中举人老爷,只怕还得迫于王氏淫威不得伸展,日后不定养成什么窝囊废的样子来呢。” 林泽闻言,也点头附和道:“我虽在贾家待的时日不常,却也知道贾环举步维艰。可怜好好儿的一个孩子,三天两头地就被拘着抄佛经,也不知是个什么理儿。” “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闻希白咂了咂嘴,有些惊讶,“那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周大人亲自上门给断的案,摆明是站在贾环那一边的。当场就做实了王氏毒害庶妾庶子的罪名,又立时就给贾环和贾家切了关系断了往来。依我说,这竟是好事。那贾家也就看着还是鲜花着锦,实则大厦将倾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林泽心里微微一惊,只觉得闻希白目光忒长远了,连贾家的未来都料到了。后又想到,若闻希白只是个纨绔草包,自己又怎么会与之成为至交呢。眼中含笑道:“竟是你看得清楚。想那荣国府如今分了家,日后尚可保全一脉,也是一番造化了。” “谁说不是呢。”闻希白笑眯眯地吃了一块枣泥糕,继而笑道,“瞧着大房还不怎样,倒是二房整日里作妖。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那贾家的二太太面慈心狠,对待庶妾庶子也忒不慈了些,名声可算是尽毁了。再有,贾家的凤凰蛋如今也是臭不可闻,偏他还不自知,今儿个一早我还瞅见他穿了一身鲜亮衣裳,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呢。啧,真真可笑极了。” “哦?”林泽扬了扬眉,瞬时一想,又理解了。“以贾宝玉那没心没肺的性子,倘若要他理会俗事,那才是真真儿的要他的命呢。他如今招摇过市,也不过是不把贾家的事情放在心里罢了,想来,除了那些个姐姐妹妹红颜知己,怕还没什么能让他上心的呢。” “可听说贾政是下了决心要拘着他读书,好考个功名回来的呀。”闻希白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和林泽相视一笑。 “啧啧,可惜了政公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便是喂了狗也好过用在这么一个整日记挂着风花雪月之事的草包禄蠹身上好。” “很是。” 林泽和闻希白又坐着闲聊了几句,到底因着在工部当差,也不想多招摇,闻希白只又略坐了坐便回去了。林泽闲着无事,将手中的卷宗誊写完毕,又把书架擦了擦,瞧着时间不差了,便先遣了小厮去户部和林如海告了假,只说要去找水湛有事。 等到了北静王府,林泽前脚才下了马车,就听见门口有两个跑腿的小厮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道:“呸,我只当是什么纨绔公子都敢来找王爷,谁想是这么个草包。还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面,又借着林大爷的名儿哄得王爷见了他,好意思!” 林泽闻言,眼底飞快的闪过一道冷意。 那两个小厮瞥见来了人,忙站起身来迎,又见是林泽,脸上的神色就有几分僵硬。忙伸手架了凳子请林泽进门。等林泽进去了,那先头开口的小厮才狠狠地向地上啐了几口,嘴里念道:“呸呸呸,好日子的,偏晦气得很。才说了那草包,便见林大爷来了。王爷现下还在里头,竟不知怎么收场呢。” 林泽只听得那含义模糊的几句话,心里却有些憋闷,径直往水湛的书房去。只是人还没到,却先隔着窗子就听见里头暧昧不清的呻吟。男子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颤动,似乎是咬着唇,故而沾了些鼻音,听着却更觉软腻。 林泽气得红了眼,心里怒火勃然,正要一脚踢开紧闭的书房门时,就听见里头水湛冷哼一声,说:“今儿个不过给你一个教训,瞧着林泽的面子我也不与你多为难。只是日后再让我听见你狗嘴里提了他的名字,别怪我下狠手。” 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轻笑道:“做什么这么生气,为着多大的事儿。打得他皮开肉绽也就罢了。倒是我这里还有些事情好请教请教,来人啊,去请了贾政贾大人来,别镇日里窝在家里头装乌龟,这倒霉孩子是他亲生的不是,惹了祸事本王一样折了他父子俩!去!”分明是水溶这厮! 小厮得了令,应了一声就来开门。不妨见门口有个人站着,当下吓得一哆嗦。再细看时,才发现是林泽,忙着行礼磕头的,惹得林泽很有些不耐烦。 “得了,先把那贾政给本王带来,跟着林大爷腻歪个什么劲儿!” 待那小厮急忙去传口信了,林泽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形—— 只见一人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端的艳丽无匹,却又趴伏在一条两人宽的长凳上,下面松花撒花绫裤子早腿到了小腿弯,那被银红撒花大袄遮住的一处却是鲜血淋漓。不消细看,便知其下定是血肉模糊,应是被杖打了才是。 林泽正疑惑,水湛却先醋了。想到凳子上趴伏的人那样腌臜不堪,怎可污了心上人的一双眼睛。忙拉了人在自己怀里坐定,捧着他的脸颊不许他乱看。 这一番模样看得水溶龇牙咧嘴直叫嚷道:“凭你们怎么好,也不该当着我这孤家寡人的面不是。说不得我也该找个可心的人在身边服侍了,到时也好叫你们心里闹腾闹腾才是。” 说得林泽和水湛都笑了。 凳子上趴着的那人却低低呻吟不止,见林泽进来,唬得浑身哆嗦,竟是开口就叫道:“林表哥,救救我!” 第152章 无题 “林表哥,救我!” 贾宝玉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一般的痛,额角的汗水不断地滑落,黏在他的眼睫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下半身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从腰部以下痛得几乎麻木。贾宝玉狠狠地咬住下唇,克制不住地呜咽出声,却没有任何人理会。 他错了,不该借着林泽的名义跑来想要结交三王爷。他万万没想到,面对林泽时,那张柔情小意的脸上还可以透出那样冰冷无情的神色。 “贾宝玉?”林泽眉头一跳,这货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他今儿个招摇过市出去显摆了吗?探询的目光落在水湛的脸上,却只见水湛眼睛半点儿不错地盯住自己,其中柔情无限,蓦地要人心颤。 水溶笑眯眯地抬起手,又给了贾宝玉一鞭子,“吵吵什么,好容易清静些。”果然,立马贾宝玉就哆嗦着不出声儿了。 林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水溶手上的马鞭,再看看脸色煞白的贾宝玉,默默地在心里给贾宝玉点了一排蜡。虽然不知道贾宝玉又搭错了哪根筋,但是惹急了水溶,也算是他的造化了。水溶这厮看着唇红齿白的一个翩翩公子,实际上真下起手来,那也可以用上“狠辣”二字。 等林泽把一杯茶吃完了,外头便有小厮回禀说贾政带来了。 林泽眉头一挑,“怎么儿子得罪了你,你反倒把人家老子找了来?” 水溶从鼻孔里哼哧了两声,手里的鞭子甩啊甩的,吓得贾宝玉捂着脑袋直发抖。“子不教,父之过。啧,能把儿子养成这么个废物,贾政也算是功不可没。本王可没那闲情逸致陪他们闹着玩,他不会管教儿子,本王就手把手地教!” 说罢,便命人把贾宝玉抬到前厅去。这才施施然地起身,对林泽龇牙笑道:“你要是没事儿干了,就跟我一起去前厅玩玩儿?” 水湛警告地瞥了水溶一眼,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不许去,脏了你的眼。”紧贴着耳廓的声音低沉性感,热气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感。 林泽瞪了水湛一眼,“我偏要去瞧一瞧!”张牙舞爪的样子恁得有气势,偏耳尖红透了,泄露了他的外强中干。 大厅里,水溶一只手随意地支着下巴,一只手甩着马鞭,看上去既随性又慵懒。然而堂下跪着的贾政却双股战战,冷汗直流。在看到贾宝玉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后,他恨不得自己从未生过这个逆子,也好过如今因为他的缘故,被人逼迫至此。 水溶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看着贾政笑道:“听闻政公家中今日还有喜事?” “回,回王爷,乃是侄儿媳妇儿的生辰。” “唔。”水溶点了点头,就在贾政满以为对方心情转好的时候,却冷不防听见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啪——”的一声,狠狠地抽在了贾宝玉那张比女儿家还要秀丽的脸上。 “啊——!” 水溶厌烦地皱起了眉头,立时便有得力的小厮急跑过去,扯了汗巾子堵住了哀叫不止的贾宝玉的嘴巴。见满屋子清静了不少,水溶这才略展眉头,看向贾政的目光反而显出十二分的温和来,“政公家中既有喜事,怎么不见你们一家好好儿地在家里庆祝,反而一门心思地要咒本王呢?” 这话委实说得唬人。贾政吓得趴伏在地上,额角的冷汗一滴滴地落在手边的地面上,把地面都打湿了。“王爷明鉴,小人并不敢如此啊!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请王爷明察!” “哦?误会?” 水溶笑着又狠狠地抽了贾宝玉一鞭子,而后才对颤抖不停的贾政道:“那么,你家这位宝二爷当着本王的面儿都说,本王的爱妾死了,本王哭得那样儿。难不成,还是本王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 贾政闻言,立时狠狠地瞪住已经陷入昏迷的贾宝玉,脸上的表情已不足以用“狰狞”二字形容。隐在屏风后面的林泽毫不怀疑,如果此时贾政可以动作,只怕会毫不犹豫地掐断贾宝玉的脖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林泽小声地嘟哝了一声,转过头对身后的男人说:“水溶有小妾的吗?怎地我没听说过?” “不是小妾。”水湛伸手揉了揉林泽的脸颊,温润的触感惹得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是水溶的表妹,青梅竹马的情分,早就许了终身的。水溶爱惜得跟眼珠子一样,你说呢?” “难怪了。” 他就说嘛,和水溶这厮来往这些年了,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小妾王妃的,虽然花边新闻就没断过,外头又盛传他是个风流王爷。可林泽拍着良心得替水溶澄清一句,这厮也就看着忒招桃花了些,焉知他府里头清静的很,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呢。 “政公如今已过天命之年,膝下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只怕宠得很。只是本王在这里少不得要告诫你一句,捧得太高,仔细摔得他粉身碎骨。管不住他这张嘴,来日更大的祸患还在后头呢。贾大人好生揣着本王今儿个的这句话,把人带回去吧,免得脏了本王的眼睛。” 说罢,便命小厮拖了贾宝玉出前厅。那几个小厮俱是眼明心亮的,哪里不知道自家王爷心里的意思。只把贾宝玉拖到了门外就松了手,见他烂泥一样软瘫在地下也不理会。直冲着双腿还在发软的贾政喝道:“王爷好心放了这破落户,你还不搀了他回去,回头再招了王爷的眼,看不撕了他的嘴!” 吓得贾政连忙拖住贾宝玉。 只是贾政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又被水溶一番威吓,双腿软的不像话。这时又拖着神志不清的贾宝玉,哪里有力气。只脚下一绊,就连人带自己都摔了个狗啃泥。贾宝玉早已是浑浑噩噩,只剩一个躯壳。府中都是水湛的心腹,谁又会去帮扶一把这俩人呢。说不得,贾政只好如同拖着一条死狗般,把贾宝玉拖出了王府。 “倒不曾听说过你身边有这样一位佳人,也难为你捂得这样严实。” “不怪你不知道,是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吃药比吃饭还多。原就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偏又身娇体弱的让人忧心。”水溶说着,似是想到了那人往常变着法儿撒娇躲懒不肯吃药的模样,眼中不觉染上点点温情。 林泽大呼惊奇,只笑道:“原说你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王爷,谁想竟是个痴情公子。未来的王妃娘娘有福了。” 水溶笑了笑,才道:“她身子弱,一向被姑母娇养在深闺里,不常出门。姑父和姑母怜爱得很,就是我父皇和母妃也是疼她像女儿多过像侄女儿的。偏这贾宝玉,红口白牙的竟敢咒他,若不是碍着身份,我早拧了他的脖子泄恨!”说着,不觉咬牙切齿。 林泽似有所感,叹息一声。想当年黛玉及笄时,这贾宝玉也是一副痴心人般的模样到林家门上,一迭声地“林妹妹”,只恨坏不了黛玉的清白。当时也是气得他把人堵在后门,命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足足叫他安静了大半个月。 谁想这厮这会儿又惹到了水溶,当真是上赶着来作死的节奏,拦都拦不住啊。 水湛眸色微冷,“倒不止为这事,还有他一心借着你的名义说要来见我。见了我又满口疯言疯语,我见他那副样子就厌烦,所以才命人打了他三十大板。想来,这下子也得消停个十天半月有余了。” “哼,依我瞧着,竟是打得轻了。”水溶说着,冷笑道:“那贾家最是个不着调的人家,这会儿子抬了死猪一样的人回去,瞧着吧,还不得乱了套了。只可惜了,也不知他家今儿个是给谁做生日,白瞎了个好日子,偏叫人给搅合黄了。” 林泽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想了想,今儿个可不就是凤姐的生日么!想到贾琏前几日遇见时还同自己说了,要是得了空闲,千万要到府上去做做客。再又想到贾宝玉今日闹腾的这样,只怕凤姐生日也过不安生了。 想到这里,便皱了眉说:“贾家大房同二房分了家,也不知这大房做生日和二房有没有相干。他们家倒有几个明白人,早撕掠开了也好,免得日后纠缠不清的。” 水湛点了点头,又想到林澜身边常跟着的贾环,问道:“那个叫贾环的,听说是个好的。澜哥儿常日家说裴家的岫哥儿和他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朋友。这会儿子贾宝玉出了事,别招了他嫡母的眼。” 林泽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来。 “贾环早和他们贾家断了联系,族里也应承了,这会儿合该带着他那姨娘找他舅舅单过了才是。贾家乌烟瘴气,满屋子上下不分,尊卑不顾的主子奴才,我只还怕移了他的性子呢。早早儿地便替他在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周留明周大人跟前透了几句话,当日分家可是一出好戏呢。” 水溶也冷笑道:“这才是正经的道理。瞧着他贾家上下蹦跶的欢,只怕不过一年的光景,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呢。没瞧着,皇上已经开始把眼睛搁在江南甄家的身上了吗?可怜这群被眼前利益蒙了眼的,还不知道呢!” 第153章 册立太子水清失势 水溶所料不差,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江南便爆发了一场范围极广的贪污舞弊案。皇上果然大为光火,在朝堂之上狠狠地斥责了一通,又命吏部将犯案官员羁押彻查,语气之狠厉,态度之坚决,让朝上一干人等十分惶恐不安。 水清神色如常,可掩在宽袖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而无声无息就破了这样一桩官场贪污舞弊大案的三皇子水湛自然也成了当之无愧的储君,名声和民声都达到了空前的地步。皇帝抚须轻笑,震怒后的龙颜稍有缓和。 林如海早在前几日就被召见,同皇帝互通了气儿。这会儿朝堂上众人鸦雀无声之时,他便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天佑我朝,三殿下顺应民意,勘破如此大案,实属功臣。臣请皇上论功行赏,以安众心。” 皇帝笑道:“爱卿所说极是,朕正有此意。” 自林如海开口后,更有几位内阁大臣纷纷站出来举荐:“依臣愚见,请皇上早日册立储君,安定天下!” 水清冷厉的目光一一在林如海等人面上划过,透出一抹沉郁的暗色。可在触及站在皇子们最前方的那个背影时,却又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软弱的温柔。 “好,朕也有此意。老三,上前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奉太上皇诏命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朕之嫡子水湛,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年渐暮,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太极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官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今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当天子近侍掐尖的嗓子念出这道册立皇太子的诏书时,水清就知道,自己日日夜夜汲汲营营的那些小动作,全成了笑话。 这天下,父皇始终是要留给三哥的。不管旁的人如何争夺,亦无法动摇三哥的地位。水清苦笑一声,甄家眼看着是要完了。而他,因娶了甄家的嫡女,只怕也要受到言官诟病。今日之事,看似突如其来,实则是父皇筹谋许久。 储君迟迟未有册立,只是为了给三哥更多的时间去历练罢了。想到这几年来,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相继被过继,七皇子又因身染顽疾不能出门见风。八皇子性子软弱,一向不为父皇所喜,只封了个王爷便远远地打发去了封地。九皇子和十皇子因口角之争,大打出手。父皇龙颜震怒,命他们在府中思过,不得令不得出,相当于变相的圈禁。 水清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原来,除了自己还每日里挖空心思想要拉拢朝臣,妄图争夺储君之位。其余的皇子们早已悄无声息地沉寂了下去。自己却还浑然不知! “众卿可有异议?” 水湛的能力、才华放在那里,这几年治水,剿匪,学习帝王之策,无一不令人钦佩。何况他本就出身高贵,中宫嫡子的身份,众人自然无话可说。 然而却有一人,忽然跨出队列,跪倒在地,朗声道:“臣请皇上三思!” “哦?甄大人有什么话要说?”皇上的表情十分微妙,轻轻眯起的眼里分明隐藏了几分不悦,然而脸上却还染着点点笑意。打眼看去,只以为皇上性情敦厚稳重,不以为忤。 水清的指甲狠狠地掐紧掌心,传来的湿意让他在这一刻清醒的意识到,因为甄家的蠢货,自己只怕逃不了干系了。 甄鹏乃是甄应嘉的亲侄儿,早年得中进士,苦熬了四五个年头,才得以升迁。如今正在光禄寺当差,原任光禄寺丞,乃六品官职。年前才又升了光禄寺少卿,官至四品。其中若说没有水清的推手,只怕也无人信的。 “微臣以为,储君乃国之根本。皇上如今正值壮年,过早册立储君,只怕朝臣动荡不安。若因此而集结党羽,动摇国本,实乃大祸。还请皇上收回成命,三思而行!”说着,磕了一个头下去,抬起头来时,更为坚定地道:“何况皇上膝下并非只有三殿下,更有其他皇子优秀不下于三殿下,请皇上斟酌。”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轻轻地瞥了一眼脸色微白的水清,而后笑道:“只怕甄大人这几日因天气太热,一时头昏脑胀说错了话也是有的。” 一句话,便将甄鹏所言全部推翻。 甄鹏双股战战,这一刻才体会到什么叫作“天威难测”。上一刻皇上还面带笑容,可下一刻,便收起了所有的喜悦之色。甄鹏后悔极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走出来为十一皇子造势!皇上分明早已属意三皇子继位,今日朝堂上,只怕不过是皇上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甄大人不如好好休息休息,等身体好了,再办理公务不迟。” 水湛笑着扶了甄鹏一把,可嘴里说的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甄鹏耳边。甄鹏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见皇上嘴角略带几分笑意,并无要开口的意思,便知自己今天已经输得彻底。 “微臣多谢三殿下体恤。” “甄大人此言差矣。”林如海微笑上前,“此时该改口称皇太子殿下才是。” “……是,林大人所言极是。”甄鹏与林如海对视一眼,最终在对方含笑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狼狈之色而败下阵来。只得垂下头,拱手道:“多谢皇太子殿下体恤。” “无需客气。” 下朝后,林如海才要上轿,斜刺里便有个小厮疾跑过来,磕了个头说:“给姑老爷请安,老太太今儿个大寿,特特命小人来请您过府。” 林如海眼底划过一抹厌烦,却还是不得不点头道:“老太太寿辰,我自该去贺一贺的。这便前面带路罢。”说罢,又命自己的小厮去翰林院给林泽递了话,才上了轿子去了贾府。 却说贾母不止给林如海这里递了信儿,便是裴府那里,也是一并递了信儿的。只是裴老将军见自家儿媳妇儿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哪里肯让她出门。就是裴子峻也是万分的不舍得,把黛玉好生劝了一通,才命嬷嬷去对贾家递信儿的婆子说:“咱们家夫人大腹便便,只怕过府多有不便。只把贺仪送去贾府,尽一尽心罢。待了来年,生了孩子,到时定亲自去给老太太请罪呢。” 那报信儿的婆子也是个乖觉的,见那嬷嬷嘴上说得温和,可脸上却无半点温情。只扯了笑脸说:“老姐姐说得是了,姑娘的心意尽一尽就是了,老太太那里自有我去说道,半点不会怪罪的。到底是姑娘身子打紧,老姐姐说得很是在理。” 那嬷嬷脸色依旧冷着,只道:“那便有劳了。”说罢,便命小厮牵了贾府的马车来,送了那婆子出门。待人走了,方才回过身对身后一个嬷嬷轻啐了一口,道:“凭她的身份也配叫我一声老姐姐,别脏了我的地界儿,埋没了我的脸面儿。” 原来那嬷嬷便是当日教养黛玉的崔嬷嬷,听她这样说,只笑着劝道:“好歹忍了这口气,他们贾家向来做事没甚规矩的。幸而老爷和大爷都不是糊涂的人,姑娘也远着这不着调的外祖家。如今有了今日的造化,合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到底没经过他们家的事儿,许多事只怕还不知呢。这会儿子既打发了那婆子回去,便丢开这事罢了,免得要自己白生了气。” 那嬷嬷点了点头应道:“还是崔姐姐说得是了。如今太太正是要生养的时候,很该打起精神来。” 崔嬷嬷笑道:“正是这个理儿了,咱们且把贺仪齐备了,料想那贾家也挑不出错儿来。” 说罢,二人便携手去备了贺仪,此为后话,不必再表。 倒是林泽紧跟着林如海的步伐先后到了贾府,亲自给贾母拜了寿,才往前面男宾的席面儿坐了。巧的是,林泽正和贾琏、薛蟠一桌,三人又是厮见一番,贾琏见林泽笑意温和,又见薛蟠十分知礼,倒似往昔的龌龊一扫而尽般,心里大安。又笑着给二人斟了酒,才坐下向林泽道:“原以为林表弟今日不得空,只打发了人去问一问罢了。” 林泽笑着轻抿了一口酒,才笑道:“链表哥这话外道了,我哪里那样大的架子。” 贾琏笑了笑,倒是薛蟠吃了酒,脸颊烧得红了不少,因笑道“林兄弟的架子不大,只是贾家的门第如今却不大好舍了脸面来请呢。今儿个若非大老爷递的帖子,我也不大想来呢。” 贾琏笑了笑,没有说话。林泽斜睨了一眼薛蟠,见他目光中隐隐有几分讽意,便知他早与贾家的二房生了嫌隙,只怕就是老太太那里也有不少龌龊。想到这里,只道:“薛大哥很不必为此烦扰,日后这威烈将军府还不是大老爷和琏表哥说了算的么。” 薛蟠沉默不语,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如此。二房如今仅剩一个身在宫闱不得见人的太妃罢了,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想通这些,薛蟠不觉朗声笑道:“正是这个理儿了,林兄弟说得极是。是我榆木脑袋,一时想不通罢了。”说着,举起酒来豪饮一碗,冲着林泽亮了亮自己的大白牙。 …… 第154章 庆寿辰贾琏暗讥讽 贾母的八旬寿辰办得极为盛大。不止宾客如云,就是宫里头的赏赐也是络绎不绝。 林泽和贾琏推杯换盏,二人脸上都是温和得体的笑容,可眼里却半点喜悦也无。林泽向来对贾家无甚好感,遑论这贾母明显是借着生辰的事儿拿他们林家作筏子。只可惜,林家如今还不能一下子和贾家撕掠开来,只得莫可奈何。 贾琏脸上神色倒还温和,只要有人来敬酒,便轻抿一口回应。既不失礼,却也不甚热络。 来敬酒的贾珍因笑道:“琏儿好没个意思,往日里三五壶酒那都是少的。怎么今儿个大好的日子,抿一小嘴是怎么个意思?” 贾琏只笑了笑,“珍大哥哥太为难人了些,若我多吃了酒,回去少不了又要被念叨。我不比珍大哥哥,回去以后只管躺下,无一事操心。到底我是个劳碌命,不得歇了。” 贾珍想到王熙凤那泼辣的劲儿,心里也是一凛。脸上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弟妹也是为着你好,偏你不识趣儿呢。” “这是我的福分了。”贾琏笑着举起酒杯,又敬了敬贾珍,才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道:“只是珍大哥哥虽是族长,可咱们贾家祖上的根底儿只怕都要挖空了。我这里不过白瞎一句话罢了,到底还该珍大哥哥做主才是正经。” …… “我省的。”贾珍脸上笑意微滞,吃了一口酒便走了。剩下贾琏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笑意浅浅,却不达眼底。 却说贾珍等几个本与贾琏平日里吃惯了花酒的,可这两年来,贾琏愈发的不大与他们来往了。一心只恋着家里头的那只胭脂虎,贾珍几个背地里笑了几句,到底丢了开去。只是这回分家,待贾珍以族长的身份把荣国府的财产分配给二房时,却着实吃惊不小。 他原还以为大房只得了个虚衔儿,贾琏纵捐了官儿,也不过了了。谁想,几年没拿眼睛瞅他,他便已经升任了正五品的官职,又得了赞誉,前途一片大好。再看贾府的中馈,一向由王氏管着,贾珍翻翻账本子,便发现金陵老家那里好几块极好的地都卖了。这银子没见着一分入了公中,究竟进了谁的腰包,只打量他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前来敬酒的贾珍脸上笑意微冷,那二太太只把他们贾家的人个个当成死人不成?他贾珍虽斗鸡走狗无一不精,可也不是个傻子。只等老太太寿辰一结,他定要拿出族长的款儿来,好生把这其中的事情掰扯开了不可! “怎么,琏表哥是说了什么,怎么瞧着他的脸色十分不好呢?”林泽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转着手里的酒盏,笑得一脸纯良。 “无事。只是家中有只老鼠吃得太多,我先知会珍大哥哥一声,免得家中百年根基都被啃断了他还不知道。”说罢,又笑着乜了一眼正吃的开怀的薛蟠,“蟠兄弟,论亲疏,我倒该叫你一声妹婿。不知妹婿你进来家中可好?后宅可清静呀?” “自然极好的。”薛蟠从前是个贪图美色的,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之后,虽然这毛病深深地埋在了土壤里,可娶了探春这样的娇玫瑰,这毛病自然破土发芽,岂止满意,简直满足。“夫人管着后宅,倒省了我母亲多少事去。常日家说起,都说我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能娶这样一个好夫人。” 贾琏笑着又打趣了他几句,才罢了。 林泽一杯酒下肚,脸上已经微微作烧。这时见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敬酒,便只撑着下巴,睁着一双迷蒙的桃花眼看向他俩。倒是贾琏见他面露红霞,一双眼睛更是湿漉漉雾蒙蒙的,便知他这没有酒量的定是吃醉酒了。 只笑着说:“好多日不见,林表弟的酒量却不见长。这才多一点儿的酒吃了,脸上就红的这样。”说罢,到底也是想着林泽酒量浅,命人去给林如海说了,才又亲自送了林泽出去。 林泽站在门口,见有一辆青毡蓬的马车赶了过来,只以为是贾琏叫来的。便也不等贾琏来,就先上了马车。待得贾琏取了斗篷来,只见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忙又是寻人又是问话的。只一个小厮垂头道:“小的远远儿地见了,那马车是青毡蓬的,车壁上刻了祥云图样。因林大爷问也不问,便上了车,小的只以为那是林家的马车呢。” 贾琏一听,本还要斥责几句,可又想到那车壁上的祥云图样,立时不语了。见那小厮垂着头蔫了吧唧的,只拿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笑骂道:“倒难为你这么多心思转悠着,日后再有这样儿的,只揭了你们的皮都是轻的。”说罢,兀自回去了。 那小厮摸着脑袋半晌回不过神,只想着,怎的爷竟这样轻轻放过了? 却原来贾琏听闻那青毡蓬的马车车壁上刻着祥云图样,心思急转,便想到那定是太子府的马车了。今日皇上才立了三殿下为皇太子,他又最是个低调的,出门一概是青毡蓬的马车。这会儿因做了皇太子,内侍监定是将他府上的马车车壁上都刻了祥云图样,以昭身份了。 又想到林泽向来和三殿下交好,那交情可不比寻常。贾琏心里更是放心,亲自去和林如海说了,林如海也只摆摆手说不妨。贾琏登时心中大安,含笑回了席面,和薛蟠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不提。 倒是林泽一脚才跨进马车,就见车里坐着一人。他脑袋还带着几分醉酒的迷糊,见了人也不多细想,瓮声叫了一声“琏表哥,怎么难为你还亲自送我”,便坐下了。 水湛听见他声音瓮声瓮气的,睁开眼看去,只见少年白皙的脸颊上红晕如霞。平日里清亮的眸子此刻湿漉漉雾蒙蒙的睁着,恁得可怜可爱,只叫人恨不得把他搂紧怀里细细揉搓一番才好。水湛身随意动,一把将林泽揽进了怀里,修长的手指抵在少年的唇瓣上慢捻厮磨,惹得林泽不满地哼了两声。 不觉笑道:“酒量不好,偏又馋嘴。这会儿还没清醒过来,倒难为你还知道要回去呢。” 林泽听见他的声音,奈何大脑不甚清明,只睁着一双水汽弥漫的眼睛看向他,委委屈屈地说:“我才吃了酒,这会儿渴的很。” 水湛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水,亲自喂他喝了。见他还伸了脖子要来喝,水湛眸色微暗,快速地饮了一口水含在嘴里,俯身哺了过去。 四唇相接,那柔软丰润的触感让水湛在心底满足的喟叹出声。 林泽轻轻张口双唇,难得乖顺的模样引得水湛喉间发出几声低沉的笑意。大舌贪婪地搜刮着少年口齿间的蜜津,来不及吞咽的津液从二人紧贴的嘴角滴落。水湛闷哼一声,靠着过人的自制力停住了动作。然而却在抽离的那一刻,恋恋不舍地又轻轻地咬了一口林泽的下唇。 “唔——” 少年的声音清亮中带了一丝软糯的鼻音,只是轻轻的一声呻吟便让环抱他的水湛下腹滚烫。“三哥。” 水湛搂住他的手紧了几分,额头抵住少年的额头,看进那双因沾染了情欲分外迷蒙的双眼,温柔地笑道:“酒醒了?嗯?” “唔,三哥。”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眼前的人是水湛无疑,林泽撅起嘴唇在水湛坚毅的下巴印上一吻。吻罢,退开几分,笑得一脸纯良。“真好,我还以为是做梦啦。” 看见林泽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恋,水湛的心微微一紧。他这一年来,在京城待的时间屈指可数,他知道父皇有意想要历练自己,安排自己去剿匪,又命自己去建堤修坝,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给自己今日登上储君之位铺路。 身为中宫嫡子,这是他一出生就背负的命运。 他不能,也无法拒绝。 也许对于其他的皇子们来说,父皇是个杀伐果断,毫不留情的帝王。可对于水湛而言,他清楚而明白地感受到父皇对他殷切的期盼,以及对林泽温和的相待。 “小九。”轻轻呢喃出声,水湛低头,薄唇精准地吻住少年的双唇。品尝着少年馥郁的唇齿,水湛餍足地抱紧怀中的人。 他如今已贵为储君,来日更是要睥睨天下之人。林泽的身世在这世间不过寥寥几人知道,想要瞒天过海并非不可。想到这里,水湛的眼底极快地划过一抹郁色。倘或有人胆敢阻挠,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水清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愈发的猖狂起来。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水清至于自己而言,不仅仅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更多的是因为迫于无奈与林泽分别那么多年,在水清身上多少能捕获几分少年的痕迹罢了。从前,水清也是极好的。身体孱弱却待人谦和有礼,也给父皇和母后带去不少温情。 然而…… 水湛的眼底划过一抹戾气。 赝品就是赝品,即使伪装的手段再高明,和真正的少年比起来,其间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儿! 第155章 林哥哥狠打王爷脸 “王爷,咱们在宫里插的人手都被捋了职儿,远远地打发了。别说替咱们办事,只怕连传递消息也难得很。” 水清沉着脸,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白玉扳指。 “王爷!” “罢了。”水清轻叹一声,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我亲自去找三哥,希望他念着往昔的情分,不至于太过为难我们。” 水湛虽然被立为储君,然因他早年便已出宫建府,故而并未住进东宫,依旧是在当初的三皇子府。只是门匾早换成了“皇太子府”四字,御笔亲题,明晃晃地映着朝阳。 水清在门口站了站,才举步往里走去。 “这一笼是你最喜欢的水晶虾饺,昨儿个累得你很了,快先吃些。” 林泽聚精会神地举着竹筷,一口一个迅速消灭着面前的美食。听见水湛如此说,虽然羞得耳尖发红,却见那水晶虾饺皮薄馅多,一瞅便知其中定是汤汁满满。立时笑眯眯地夹了咬进嘴里,果然满口留香。 水湛瞧着他那鼓鼓囊囊的双颊,亮晶晶的眼睛,享受至极的表情,只觉得无一不显得生动有趣。就是平时早起没什么胃口的水湛见了他这样的反应也差点失笑,只觉得嘴里的食物美味了不少。 “三哥……” 林泽夹着虾饺的动作顿了一下,听见这一声期期艾艾的轻唤,眼角余光瞥见水清站在门口,心知他们定有话要说,暗暗挣扎了一下,还是忍着八分饱的肚子站起来了。 “怎么不吃了?”水湛疑惑地看着林泽,他记得林泽的胃口一向很好,昨晚累着了,第二天大早一定会吃个够本。 “我吃饱了。”恋恋不舍地搁下竹筷,林泽客气地同水清点了点头,只说:“听闻太子殿下书房中多有孤本,下官也想借来看看。” 水湛笑了笑,再没有不知他心思的,便道:“那书房里孤本倒是有,只是放着时日久了,恐有些发霉。你挑一本干净的看,别薰了自己。” “我省的。”背对着水湛二人的林泽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就往书房方向去了。剩下水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兀自又露出一抹柔和至极的笑容来。 水清又叫了一声,“三哥!”不要看他,不要只看他! 急促而又慌张的语气如愿以偿地换来水湛的目光。水清沉闷的胸口像是被安抚住了,露出一抹乖巧的笑意。“三哥,我是不是打扰了你。” “无妨。”目送林泽出了门,水湛才回过头来,就着桌上吃剩的几笼虾饺和糕点吃了起来。 水清局促的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水湛,吃完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水清道:“薛太医、李太医年纪大了,想来不适合在太医院供职。我已经作主让他们俩递了折子回乡安老。还有服侍父皇的张公公,昨日惊了驾,但念在他服侍父皇多年,只责打了他五十大板。只是这样不经心的奴才,也不好留在身边服侍了。”说罢,水湛笑了笑,“水清,有些人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了。” 水清脸色微白,一只手几乎是狠狠地掐着门框才能保持住自己站立的身姿。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三哥的能力,知道他有多心狠。可是他也暗暗幻想着,从前的自己和水湛那样的要好,他生病时,是三哥陪在身边。烧得神志模糊时,三哥日夜相伴。就连吃药,三哥也从不假手他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像是住进了一只困兽。嘶吼着,哀鸣着,想要破开锁住他的牢笼。 水清的目光中透出点点悲凉,声音近乎嘶哑地说:“三哥,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水湛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水清的面前,直直地看见他的眼底。“我知道,自从你娶了甄氏,就一直在筹谋。拉党结派,勾结朝臣,豢养门客。你做得很好,动作小的几乎察觉不到。尤其是在老五、老六他们那样张扬的势头下,你表现出来的澹泊寡欲更加没有惹起别人的怀疑。” “三哥!”水清咬紧下唇,想要阻止水湛继续说下去。 静默半晌,水湛突然有点疲惫。 “父皇一向是很疼爱你的。”淡淡的一句话,轻易地击溃了水清的防备。 水清狠狠地闭上水光闪烁的眼睛,掩饰住自己突如其来崩溃的防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父皇都知道的,是不是?三哥,我的所作所为你都知道,父皇他也一定都知道了,是不是?” “是。” “我知道的,父皇都知道。甚至我不知道的,父皇也都了若指掌。” “我是被父皇立为储君,然而父皇心中未必没有考虑过你。他一向待你与旁人不同,就是才干不下于我的七弟在父皇面前,也不如你多矣。可是水清,你太心急了。” 水湛所说不假。 立储乃是大事,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水湛虽说占了嫡子的便宜,但是这一点优势,水清同样也是具备的。何况这么多年,皇上也是把水清护得严严实实,甚至可以说,在水清身上看见的当年小九的影子,使得这位当初迫不得已痛失幼子的皇帝更加怜惜体弱的水清。 然而水清太心急了。急着想要在朝臣中拉党结派,急着想要动摇皇上的决定。水湛不明白,为什么从未有过夺储心思的水清在这两年近乎疯狂一般地迷恋上了权势。他找不到答案,可是愈见激烈的夺储之争却已经从水下浮出了水面。 同父异母的兄弟们的异动,他在外办差时,几次三番暗下杀手。那些死士是受命于谁,他一清二楚。只是令他心寒的是,水清虽然不曾向他痛下杀手,却也暗暗地储备力量,想要从父皇身边的近侍一一渗透,妄图动摇皇上的心思。 “水清,宫里的钉子,我是一定会拔掉的。若你果然有心改过,我劝你趁早收手。不要等到不可挽回时,赔上了一切。” 水清低垂着头,没有言语。只是在水湛看不见的地方,眼角的泪珠忽而滑落,砸在脚下光华的石板上,甚至还没洇开就已经消失。一如他暗藏于心,不曾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 “三哥,你就那么喜欢林泽吗?”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喜欢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你的眼里却只装得下他!”终究是不甘心,水清猛然抬起头,瞪着水湛的眼睛通红一片。如同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明知尽头是飞蛾扑火的灭亡,却还是心有不甘,执意想要问个一清二楚。 “三哥!你是储君,你是皇太子了!你知不知道,如果御史台的那些言官知道了你和林泽的事情,他们会怎么写?口诛笔伐,你会遗臭万年的!” “那又如何?”水湛挑眉,他从不畏惧自己的名声是好是坏。 在其位谋其政。从前他是皇子时,只一心办好父皇交付的差事,从不会与官员朝臣过往甚密。如今他被立为储君,以皇太子之尊,他也只会辅佐好父皇,处理军国大事。至于言官谏言,百姓口中的评论,他何须在意?功过是非,并不是这等事情可以掩盖的。纵是如今受了污名,待他百年归老,后人也定有公论。 “三哥!”看清水湛眼中的决绝之意,水清惊恐地嚷道:“你真甘心要做一个分桃断袖的储君,可有没有替林泽想过?他如今深受父皇看重,在翰林院里也口碑甚好。来日新皇登基,只怕为相做宰都使得。可是一旦打上了‘太子娈宠’的污名,只怕就是如今对他颇为看重的父皇也会狠心下手。三哥,你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他想想。难道你真忍心看他背负着佞臣的名声,身首异处,不得好死,受万民唾骂吗?” 水湛眉头皱得死紧,水清一番话,竟道出了他藏在心底最不敢触碰的隐忧。 是的,他害怕。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毁了林泽的大好前程。林泽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父皇待他那样好都是有原因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太上皇每每见了他,就会时而宽和时而暴戾。这些,都是后宫辛秘,不足为外人道。 他不怕自己被口诛笔伐,可是他却非常的害怕,怕林泽因为自己而成为众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奸佞。 “庆王爷多虑了,下官官声如何,满朝文武都可为证。难不成捕风捉影的事儿还能当着不成?” 闻声,水湛和水清齐齐转头向院子里看去。只见林泽正缓步而来,少年长身玉立,一袭玉带轻袍,衬得面如傅粉,唇如点朱。更兼他眸光清亮,一双桃花眼似嗔还笑,眼角微微斜睨着,恁得诱人。水湛轻轻地笑了两声,上前几步拉住了他的手,笑道:“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才说要去寻几本书瞧瞧?” “唔,那几本书平日里怕没什么人看,放着都霉坏了。改日也当要人搬出来晒一晒才好。” 水湛笑道:“由你做主就是了。” 二人谈笑间温情脉脉,哪里还有旁人插足的余地。水清站在原处,远远儿地看着他们说笑,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笑话。他处心积虑想要握紧的人,想要得到的东西,林泽却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林泽止住话头,抬头看向半张脸都隐匿在树荫下的水清,冷冷地说:“我劝庆王爷还是回去好好劝劝你那岳丈大人,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御史台的言官只怕如今都把眼睛搁在江南呢,甄家根基深厚,从前是好事儿,如今只怕树大招风,不日要引来祸端。庆王爷有这等闲情逸致来挑拨离间,我劝庆王爷还是好好儿地回去筹谋一番,免得到时候落得更凄惨的下场才是。” “本王知道了。”水清声音压低了几分,便似当年从未遇到林泽时,那等谦逊恭和的语气。 头顶落下的树荫遮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使得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他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冷光依然被目力敏锐的林泽捕捉到了。 那冷光含着怨恨! 那又如何? 林泽冷笑一声,他早想动手整治水清了。只是碍着水湛,不好动作。可如今水清动作这么频繁,妄图左右朝堂,还把手伸进了后宫。皇上和水湛都默不作声地剁了那几只爪子,还替他遮掩着,可林泽却没那等好性儿。 也许这两年,财大气粗根基深厚的甄家是庆王爷水清的助力,也是他争夺储君之位时的重要筹码。可是,在水湛已经成为板上钉钉儿不可更迭的皇太子的那一刻,从前风光无俩的甄家就注定了会从高台上重重摔落。 甄家,气数已尽了! 和甄家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贾家,只怕也逃不过抄家的命运。 至于庆王爷水清,呵——林泽启唇轻笑,不死也该捋一层皮来! 第156章 无题 甄家败落的速度远比想象中更快。 贾母八月初才过的八旬寿辰,到了八月初七,江南便有甄家的四个婆子并几个小厮带着十几口箱子从荣宁街后门进了贾家。贾母和王夫人亲自见了来人,又命将那十几口箱子抬进了库中。这番动作虽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家里人。 贾赦抽了一口旱烟,冷笑道:“老太太倒是好算计,半句话也不搭理就把东西物什都接了下来,只怕咱们家不败落呢!” 转而又道:“往日里总以为老太太掌管公中这么多年,脑筋是十分清醒明白的。今日方知原是我想错了。王氏那等没脑子的胡闹也就得了,谁想老太太竟也跟着起哄。甄家的东西眼下瞧着是富贵金银,只怕日后成了个烫手山芋。说不得,等皇上那里转变了心意,这十几口箱子便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根了!” 贾琏坐在下首,听见贾赦如此说,他身为小辈,此时并不敢开口。 倒是王熙凤抱着荀哥儿亲了亲,才笑道:“老爷很不必担心,咱们和二房早就分了家,他们作甚与咱们大房却是无干的。何况,东西一概不曾入过咱们的眼,便是日后被告发了,咱们只一口咬定不知情,当今圣上是位明君,必不会错怪忠良。” 邢夫人原还觉得甄家那样多的财产都进了王夫人的私库,心中还老大不情愿。这时见贾赦脸色十分难看,心中渐渐便有些明白过来。想必甄家那十几口箱子非但不是天降横财,而是飞来横祸。想到这里,更是恨得咬牙,嘴里骂道:“好个烂了心的婊子,只打量着府上还是由她做主的不成,眼睛只搁在银钱上,半点不替满府上下打量,真该撕烂了她的嘴!” 王熙凤忙劝道:“太太快别生气,仔细伤了身子。” 她不劝倒还好些,邢夫人向来有些左性儿,往日里被王熙凤顺着服侍倒不显了。此时心里因憋了一团火气,又见王熙凤那张明艳照人的脸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就怄得很,到底冷着脸啐道:“呸!你是她正经的内侄女儿,倒和她亲厚。这会儿子做什么来劝我,还不如去和你那好姑妈好生亲厚亲厚,看她也分写好处给你才是。别跟我面前卖弄这些文啊字的,我不稀罕!” 王熙凤听见她这样说,便知她左性儿上来了。嘴里也不分辩,眼圈儿一红便在邢夫人脚边跪下哭道:“太太好狠的心,我自是大房的媳妇儿,这会儿子把我赶出去了,却为的什么道理呢。我一心只想着出嫁从夫,在家好生服侍了公公婆婆,太太这样说,岂不是拿刀子在戳我的心么,我不如一气儿撞头死了也就罢了!”说着,更是“呜呜”哭泣不止。 荀哥儿因见了娘亲哭得这样,小嘴一瘪,也哭得抽抽噎噎。只拉着王熙凤的袖子哽咽道:“太太不哭,太太不哭。” 邢夫人见王熙凤哭得这样,心里也十分不忍。那些个怒火早被冲淡了,又见荀哥儿小小的一个人儿,站在王熙凤身侧,哭得脸颊通红,更是怜惜得紧。忙把荀哥儿抱进怀里,一迭声地道:“乖孙儿莫哭,我这是和你太太闹着玩的,并不真气她的。”说罢,又怒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见太太跪在地上不说搀她起来,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那几个丫头闻言,连忙上前扶起王熙凤,扯帕子的扯帕子,打水的打水,好不忙乱。 待王熙凤收拾妥当,重新坐下时,贾琏便伸手握住了王熙凤的手。见邢夫人搂着荀哥儿不撒手,只向贾赦拱手道:“如今瞧着二太太的意思,竟是要把甄家的东西收下了。只不知老太太那里是个什么主意,倘或她们一心想要助甄家得势,只怕落不的好。便是咱们,到时候虽不是主犯,到底也牵连其中。” 贾赦何尝不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老太太此举,当真是要把贾家放在烈火上烹烤。 “琏儿,到底还是把这事儿同你林姑父提一提。你林姑父向来深得圣心,且皇太子与你林表弟又一贯亲厚。这事儿咱们不能沾染半分,却得想办法要把咱们一家子给尽早摘出来才是。” 贾赦虽然斗鸡走狗的事情没少做,可好歹年轻时也曾被祖父和祖母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过。若非老国公爷夫妇过世太早,也轮不到贾母来掌家。更遑论将如今的国公府弄得嫡庶不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当年在国公爷手把手的教导下,该学的一样没落下过。只是可惜,后来贾母偏疼幼子,反使得他这正经袭爵的嫡长子倒退了一射之地。 想到这里,贾赦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沉郁。只是很快调整了过来,看了看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俩,叹了口气说:“甄家这样的人家,要败也是从内里坏上来的。咱们府上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内囊却也都尽上来了。” 也曾管过中馈的王熙凤闻言岂有不知的,贾家早已不如当年那般光鲜。她管家时,不知贴了多少的体己进去,却还是补不了公中的亏空。想到那时王夫人曾提点过自己的法子,王熙凤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老爷,我这里倒有些话想说。” 贾赦自知这个儿媳妇是个有手腕的,当初管家时也厉害不输男子,便是贾琏也多有不及。今见她语气略带几分踌躇,眼中却透出几分坚定,贾赦心中一转,便点了点头,让她尽述下文。 “咱们府上的公中从来是寅吃卯粮,入不敷出。这些想来老爷心里是有数的,我从前管着中馈时,不说把自己的嫁妆体己全贴补了进去,可要说贴了十之七八也总是有的。好歹是一夕醒悟回转了过来,这些东西还是该留着给巧姐儿和荀哥儿的。” 贾赦闻言道:“这我自是知道的。府上向来不乏偷奸耍滑之辈,你们都是主子,底下采买的人不知同你们隔了多少层去,但凡他们有心要亏了银子,你们纵是再厉害,也是没有法子的。” 王熙凤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邢夫人在旁听了,却把眉头一皱,“难不成那些奴才还敢欺上瞒下不成?何况采买的活计,向来是由管事嬷嬷管着的,老爷你这样说,莫不是连这些管事嬷嬷也信不过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贾赦抽了一口旱烟,嗤笑道:“那些个管事嬷嬷大多是家生奴才,一家子都在府上。且不必说底下新来的丫鬟小厮们有多少好的都拿来孝敬他们,只怕他们活得比咱们这些主子都强出多少去呢。” “果真如此?” 王熙凤见她仍旧不敢置信的样子,忙道:“太太有所不知呢。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因服侍过老主子,在老太太面前也颇有脸面。她家的孙子从小宝贝疙瘩似的,由丫头、老婆、奶妈子养着,身骄肉贵只怕不比咱们府上正经的哥儿差。因他们一家子得用,老太太又向来惯着他们这些老人儿,便给了恩典,叫他赎了身,也不拘是咱们府上的奴才了。如今长到二十岁,读书写字无一不差,走的还是仕宦科举的路途,听说正打发了人要求二老爷给个恩典在朝中捐个官儿做呢。” 邢夫人一听,当下怒从心起。“这还了得!” “太太别气,这倒也罢了。可巧的是,先头我过生辰的那一日,老太太还带了宝玉并夏氏、史氏等人去赖家的花园子里坐了一下午呢。”说着,王熙凤也冷笑了两声,“凭老太太那样的人,什么好的没见过。赖家是什么样儿的家底,如今倒造出比咱们家更气派的花园子来了。老太太既在他家坐了一下午,想来那花园子必是顶好的了。我倒是奇了怪了,他们一家子家生奴才出身,如今倒比咱们家更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 邢夫人听后,更觉气怒。贾赦瞥了她一眼,不觉冷笑道:“你倒有心思为这些小事着恼,这会儿子倒该把你那些个陪房好生敲打敲打,一个两个的糊涂东西,日后别为着他们这起子小人白带累了咱们一家子。” 邢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先头因着王善保家的撺掇着自己不成,反去撺掇王夫人抄捡了怡红院,把怡红院一干丫鬟都狠狠发落了。那时邢夫人虽有些暗气王善保家的多事,却又见王夫人在宝玉的怡红院中大闹一场暗暗称快。现下一想,那王善保家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味的只知道撺掇着主子胡来,幸而之前自己不愿搀和二房的事,才没有被人捏住话柄。可若是再把这么一个不安分的搁在自己身边,不说旁人,便是邢夫人自己心里也是膈应的很。 只是……那王善保家的到底是自己的陪房,倘或自己太过狠辣,只怕也寒了人心。 邢夫人心里犹疑,脸上不免就带出了几分。王熙凤察言观色自是一流,见邢夫人神色犹豫,便道:“太太倘或放心,不如交由我来办,必定妥当。” 邢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再没有话了。 王熙凤这里说罢,才又缓缓地把王夫人撺掇着她放利子钱的事同这几人说了。唬得贾赦连手里的烟杆子都摔了,就是贾琏也是脸色煞白,直问道:“那你可曾放了?” 第157章 无题 王熙凤自然也是曾经动过这些歪脑筋的。更何况当时王夫人又待她十分亲厚,表面上把掌家的大权都送到了她的手里,可暗地里“出谋划策”的事情却也没少做。王熙凤管着公中,当中多少辛苦几人能知,便是黛玉也都知道府中日益艰难,何况她这样精明的人? 陪嫁的嫁妆不知贴了凡几,眼瞅着却似无底洞一般,王熙凤心里没了底,故而去寻王夫人拿个主意。 王夫人倒没有推辞,只说:“从前我管家时,虽也知道钱银方面艰难些,到底还是够用的。”说着,又把王熙凤叫来自己跟前,细细地分说了,“咱们府上家大业大,人口又多。不说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的吃穿用上都得精心备着。便是老爷们在外头,养着一群清客,间或又看上了什么,都是有的。总不好扣了他们的银子,倒叫外人笑话了。” 这话带了几分笑意,王熙凤也忙点头称是。 只是持家愈发的艰难,王熙凤咬咬牙,只得把自己的难处一并说开了给王夫人知道。“太太不知道,我管着家里这才三四年的功夫,竟都把带来的嫁妆赔进去了十之七八。可就是这么着,咱们一家子的花费嚼用却着实划不来。如今年年岁岁都有些寅吃卯粮的意思,长此以往,只怕便是把我整个人都赔上了,也不够啊。” 王夫人乜了她一眼,见王熙凤眉宇间都是疲惫。又想到先头周瑞家的给自己私下里盘剥来的王熙凤的陪嫁物什,心中得意非凡,偏脸上还带出几分怜惜来。只摩挲着王熙凤的发顶,安慰道:“我的儿,倒难为你这样全心全意地为着一大家子这样着想。阿弥陀佛,我和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都是一万个满意放心的。” 那时王熙凤还是志得意满,一心想把男子都比下去的性子。管了家便似得了倚仗,何况老太太和王夫人又都肯纵着她,因此便愈发的泼辣起来,整治得贾琏屋里一干丫鬟姨娘哭天抢地,苦不堪言。 却说王夫人又冷了王熙凤几日,见她愈发为着银钱上的事情犯起愁来,便命周瑞家的去请琏二奶奶。待她来了,又把近日才得的东珠给她瞧了。 王熙凤素来便爱些金银珠宝,此时见那东珠硕大饱满、圆润晶莹,散发着五彩光泽,熠熠生辉,尽显高贵。心中更是爱极,只是当真王夫人的面儿抿着嘴笑道:“姑妈哪里来的这样好的东珠,便是宫里也难得一件呢。” 王熙凤惯爱撒娇耍赖的时候便会用上“姑妈”的称呼,以显示她与王夫人之间乃是亲上作亲,十分亲昵。王夫人听见她这样说,再没有不明白的了,只笑道:“只你猴儿似的精明,这东珠只怕把今年贡上的那些都拿出来比,都比不上的。”说着,又笑道:“再有,又不是花费自己的银子,瞧着更是舒心极了。” 王熙凤惊道:“这东珠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竟不需花费银子就得了,好姑妈,亲姑妈,快把这事儿细细说与我听了罢,倒要我心里猫爪挠得难受极了。” 王夫人见她已上钩,便也不再隐瞒,只道:“你以为我从前管家时有那样大的能耐。这国公府亏损太过,想要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只怕须得把半个王家都赔进去方够呢。”见王熙凤面色惶然,王夫人忙又道:“只是有一条来钱又快,又没甚风险的法子,你倒可以一试。” “姑妈快告诉我,是什么法子。” 瞧着王熙凤急不可耐的样子,王夫人含笑的眼中划过一道森冷的寒意,只是脸上却仍旧笑意盈盈的模样,“这利子钱你可听说过没有,本金借出去滚上一个来回,赚回来的可不止这个数儿。”王夫人伸手比了一个巴掌。 王熙凤心头微震,这放利子钱的事儿倘或被人知道了,只怕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可王夫人却说得这样轻描淡写,着实让人胆寒。 见王熙凤不声不响,王夫人只以为她心里没底。索性便把周瑞等人也说了,只道:“你周姐姐家的女婿,对外虽做的是古董商人的营生,可也没少替我张罗这些事儿。只是自打你来了,接了管家的事儿,我倒放得少了些。外头借债的人可多着呢,便不是咱们府上借出去的,也有别人府上借出去。再有了,那些个人只看着欠条儿上签着咱们府上的名儿,半点儿不是沾染到咱们后宅妇人的头上,你倒很不必担心。” 王熙凤心里十分惊骇,见王夫人笑意盈盈的样子,更是寒意上涌。只克制着双手的颤抖,问:“那利子钱都是极伤阴鸷的事,太太就不怕有什么阴私报应吗?” “凭他什么阴私报应,我是吃斋念佛的人,佛祖自然知道我是一心向善的。再有,这利子钱是我放出去的,却从不曾逼迫他们主动来借。我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怎地要我担这恶名?”说罢,见王熙凤垂眸不语,王夫人心里有些气闷,挥了挥手说:“此事你回去细细思量了,若要放利子钱,只管来找我说。瞧着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罢,别叫琏儿等急了。” 王熙凤出了门,被冷风一吹,昏胀的头脑登时又清醒了几分。回头见上书“敕造荣国府”字样的牌匾,心中更觉清明。 却说贾琏和贾赦听了王熙凤将往昔王夫人如何哄着她放利子钱的事情一说,二人心中都惊骇莫名。贾琏更是抓住王熙凤的手,哑声道:“你当真没放那利子钱?” 王熙凤笑睨了他一眼,笑道:“我便是再蠢笨,这阴私报应的事儿心里也有些怕的。何况利子钱都是沾了人血肉的,便是得了重利,只怕也祸延子孙。我如何敢做这等事情,不怕爷要杀我么!” “姑奶奶,我哪里敢杀你。”贾琏也不管贾赦和邢夫人都在,一把便将王熙凤搂进怀里,一径儿笑道:“竟是要十分写过奶奶这等智慧,否则当日被人教唆着放了利子钱,只怕咱们一家子都逃不了干系的。巧姐儿和荀哥儿这样的聪明伶俐,我原还以为是像我,现今方知,竟是像奶奶呢。” 一番话,说得王熙凤耳朵通红,面颊火烧。 见他夫妻二人如此,贾赦也放下心来。又一细想,那王夫人一心挑唆着自家儿媳妇儿去犯下这等祸事,其原因不外有二:一是她自己已经尝到了其中的好处,故而想把这等邪门歪道的法子教给王熙凤;二是眼瞧着王熙凤带去的嫁妆已不够贴补公中,又怕老太太等人因短缺了什么而翻起旧账,故而说出要放利子钱的话来。 不管怎么说,王夫人既然敢放,这爪子都伸出来了,贾赦如何能容得了她再缩回去。很该趁机砍断了她一双爪子才是! 说不得,第二日贾赦便命人去暗暗查探了古董商人冷子兴的铺子,果然几句话下来,就牵扯到了借钱的事情上去。那冷子兴倒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再三确认来人身份无误后,方才放心借了那人二百两纹银。只是要打下欠条,勒令一月为期,必得归还。 二人来往讨价一番,最终定下了四成利的利息。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37节 贾赦拿着到手的欠条儿一看,当下气得要笑出声来。 这王夫人当真贪心不足蛇吞象!四成的高利,她竟也敢放!区区二百两的纹银,一个月为期,归还时还须得再加上八十两的利息。这是何等高利,一经查证,只怕全家都要为王夫人的蠢行付出代价! 贾赦连忙叫来贾琏,二人商量一番连夜便去了林府请见林如海。 且不提林家父子和贾赦父子到底关起门来在书房里都谈了些什么,只瞧着那贾赦和贾琏进林家时如丧考妣,脸色煞白的样子,待得出门时却是昂首挺胸,面带笑容。这当中的变化,只要不是瞎了眼的,应当都能瞧出来,必是解决了心中一个大难题方才如此。 林如海看着手中的那一纸薄薄的欠条儿,微微眯起眼,“贾家如今愈发的没了算计,连这等抄家灭族之事都敢伸手,当真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 林泽被他这话说得有些发笑,微微克制了一下,才摆出一副正经脸来。 “当务之急还该早些与他们家断了往来。王氏内宅妇人,既敢将手伸到这等砍头抄家的大事里,身后必有人给她撑腰。说不得,宫里头的那位和年前才升了九省都检点的王大人都有份儿。父亲还是早些与皇上商议了,拟定了章程才是。” 林如海听后,深觉有理。又见林泽半歪着身子,大晚上被人从睡梦里叫醒,任谁都有些倦意。只是,林如海犀利的目光在林泽的脖颈处微微一划,敏锐地捕捉到一抹鲜妍的痕迹。当下抿紧了嘴唇,沉声道:“你已年近弱冠,倘或有心仪的姑娘,正该早些说与为父知道。也省得……反倒污了身子。” 说的没头没尾,却又点到为止。 以林泽的聪颖,不消片刻就顺着林如海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脖颈。眼角余光瞥见那一抹嫣红,林泽的耳尖微微发烫。偏了头小声道:“心仪的人倒是有,只可惜不是一位姑娘罢了。” 第158章 表衷心林泽遭禁锢 水湛发现最近林如海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平日里,林如海虽然也常常会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那大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举足轻重,林如海又身兼内阁大学士,自然许多地方要和自己商讨斟酌。可那目光,多数也是温和平静,偶尔带上几分笑意和欣赏的。何曾像这几日般,时不时扎过来的眼刀子凌厉得不得了,简直犹如实质。 水湛摸了摸微凉的脖颈,察觉到身后那一道扎人的目光,不由地苦笑。 等下了朝,水湛急忙去寻林如海时,二人目光远远的对视了一眼,却又极快地分开了。可水湛却看清了林如海眼底的那一抹勃发怒意。 林如海心里气得要死,几日前见林泽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样子,心里只还觉得好笑。长得这样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满京城里不消说名门闺秀,便是公主郡主那也是挤破了头想要一睹其风采的。偏他惯爱独来独往的,对那些个爱慕之情视而不见。 林如海瞧在眼里记在心里。自家的儿子有多优秀,还需要旁的人来说吗?虽说是个养子,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可这十多年来的父子情分那是实打实的。皇上有时还会吃点飞醋,只觉得林泽和自己都没这么亲近过,偏便宜了老林家。 对此,林如海只是抚须微笑,眼中暗藏的得意之色又叫皇上气歪了胡子。 这些且按下不提。只说林如海见自己儿子如此优秀,心里也是抓肝挠肺般。女儿娇养在深闺,十五岁一及笄就被裴家给定回去了,这会儿子成亲不过两年不到的功夫,眼瞅着乖孙儿就要落地了。偏大儿子聪颖绝伦,将将弱冠了,却连个脂粉都没亲近过。 林如海心里那个酸呀……皇上不急,他这做父亲的急呀! 可提起这茬子事儿,不是被打断了,便是话才开口就被堵了回去。林如海一想,这不行啊。儿子许是年少,还有些羞涩窘迫的意思呢?又或者,他没相看过哪家的姑娘,自己这做父亲的可不能如此糊涂。因早早儿地便和皇上通了气,二人约定由林如海在林泽面前旁敲侧击,倘或林泽漏出个风声来,便是身份再高贵的,那也由皇上一句话说了算。若是林泽实在没有喜欢的姑娘,也无妨,只问问他合适什么样儿的,性格、模样,环肥燕瘦,总能给他在满京都的贵女里挑个他满意的出来。 可林如海万万没想到,林泽一开口,就把他给砸了个晕晕乎乎。 “什么叫可惜不是个姑娘?” 林泽既有心说破,此时自然也不慌张,慢慢悠悠地吃了两口茶,才又接着说:“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我钦慕的乃是一男子。” “荒唐!”惊怒交加的林如海打翻了一只汝窑小盖盅,清脆的裂瓷声乍响,倒把门外守着的几个小厮吓了一跳。几人都是服侍林如海惯了的,何时见老爷发过这样大的怒火。更何况,对象还是大爷?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俱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惶,忙低下头咬紧嘴唇不敢动作。 林如海气得手都发抖了,仍觉得不敢置信。 林泽当然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林如海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是,看着林如海微微颤抖的手,林泽狠狠地皱起了眉头。预料到这样的反应是一回事,可亲眼见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忍心见林如海如此。 当下几乎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只用一句玩笑盖过。 可转念又想到自己和水湛难道要一辈子都隐瞒着吗?将来的日子谁也说不好,林泽的命是捡来的,他当然想活得恣意潇洒。可他身为长子,肩负的责任太多太多。好容易,黛玉嫁了人,夫家疼她爱她,林澜也躲过了命运的辖制,平平安安地长大。他亦觉得,自己如今方可以站出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林如海把林泽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咀嚼,见林泽眉目清冷,眼中却满是坚毅。心知林泽心性果敢,认定了的事一定会做到,想必他认定的人,也一定会厮守到老。自己若是一味拘泥于男女之情,只怕要和孩子离了心。 想到此,林如海释然不少。只淡淡地问:“那你可曾有心仪的……男子了?” “父亲明鉴,儿子恋慕之人正是当朝皇太子。”说着,也不管林如海那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兀自欢实地笑道,“且皇太子殿下亦恋慕儿子时日久矣,我二人早已缔结鸳盟,相约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 林如海的手神经质地又颤抖起来。这回不是气的,完全是被吓出来的。 林泽的身世一向讳莫如深,他是蒙在鼓里长到了十九岁。可水湛当年是亲手把他交托到自己手里的人,难道他也不知这其中的奥妙吗?林泽的身世究竟如何,水湛这个当朝皇太子,一国储君,只怕比自己还要门清儿! 更何况,寻常人家男子相爱已是笑话。遑论如今,以水湛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偏要去招惹林泽!他们俩的血一样热,难道水湛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乱伦背德乃是宫中大忌,他这储君的位子还要不要了! 林如海不可能去袒护水湛,他只会偏心自己养大的儿子。 看着林泽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林如海的声音微微哑了几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如今已是一国储君,将来如无意外,必定是要继承大统,君临天下的。这样的男人,便是拿世间最好的女子去相配,都犹嫌不足。一国之君,怎么会恋慕一个男子,说出去,只会贻笑天下。” “何况,他这几年扯着借口不肯纳妃纳妾,后宅干净的连为父也十分敬佩。但是,那也只是过去的三皇子方可如此任性。他现今已经是皇太子殿下,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家中适龄的女儿家早就已经备齐了帖子要进宫大选。她们才多大的年纪,你以为皇上会贪恋她们不成?这是在给皇太子选太子妃呢!” “你若是女儿家,为父都未必肯让你入了那龙潭虎穴般的深宫。更不消说,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竟要学那等下作之人,雌伏于男子身下不成?” 越说越觉得心口烧得慌,林如海急喘了两口气,才按着气闷的胸口劝道:“放下这一段情事,待过几年,你与他之前便只余一段美好往昔,岂不更好?他将来身边的女人必不会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帝王会专情于一人?便有,亦是于国家社稷无益。你是该立在朝堂上为国效力的,而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成为言官口诛笔伐的佞臣!” 林泽淡淡地垂下眼,林如海说的他都懂。可他愿意相信水湛,相信水湛和自己一样,纵是有迫于无奈的时候,也会为了对方咬牙坚持。他不是没想过水湛身边会有女人出现,只是毕竟还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何必庸人自扰之,反淡薄了彼此的情分。 “你回去好好的想想,翰林院那里,我会替你打点。便推说你身子不好,又发了寒症,只在家里歇着就是,不要出门去了。” 这也算是变相地禁锢了林泽的自由。 林泽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碰上林如海那双饱含沧桑无力的眼睛,心里也是微微酸涩。只点头道:“听凭老爷安排。” 林如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见林泽还是孝顺放在了第一位,心里舒坦了不少,也不吝笑意,“快回去歇着吧。”目送林泽回了他自己的院子,林如海枯坐在书房整整一宿,第二日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上朝时还惹得不少人问询。 “林大人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回府休息?”这是往日和林如海十分交好的同僚。 “无妨,不过是昨夜睡得少了,王大人不必担心。” “林大人乃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开口,别说回府休息,便是辍朝亦是无妨。”说话的人尖嘴猴腮,一双刻薄的吊稍眼斜乜着,教人恁得不舒服。 林如海眉头都不皱,淡淡地说:“想来如葛大人这样的天子近臣方有如此待遇,我等领着俸禄干着实差,不必葛大人悠闲。” 葛大人被林如海如此这般的冷嘲热讽,早涨红了一张面皮。却又争辩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忿忿离去。他原就眼红林如海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说是君臣,看着却更像是至交好友。皇上对林家满府都好得很,就是一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竟也免去了三年外放,直接就安排在了翰林院里。想到自己的儿子,年纪比林家的小子还大了四五岁,却被打发到了穷乡僻壤做个知县,葛大人的心里就似泼了一锅热油,每每见了林如海只想扯了他那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面皮。 见葛大人走远了,又听了一耳朵的林如海和几位同僚的对话。水湛这才走上前来,看着林如海眼下的青黑,沉声道:“林大人,小林大人已经数日不曾去翰林院了,不知林大人可有解释没有?” “犬子因思慕一女子不可得,身染寒症,咳嗽不止。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皇太子殿下莫非还想让犬子去翰林院当差不成?只怕他一走出屋子,便起不来了!” 说罢,狠狠地一甩袍袖,也不管水湛脸色有多难看。他林如海还气得要死呢,拐了他儿子的人倒敢跑到他面前威慑他! 周围的几个大人都是人精,见水湛脸色黑沉,连忙打起了圆场。待二人都走远了,方缓缓吐出闷在胸口的浊气。 呼,好个林如海,疼儿子也不是这么疼的呀,当着皇太子的面儿就给人下不来台,就不怕他日后给你穿小鞋吗? 不过,那林家小子是个有福的。听说皇太子殿下和他关系亲厚,此番垂询必是因着挂心的缘故,林如海疼惜儿子,在皇太子看来不是错处,许还是好处也说不定呀! 几个人聚在一处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番,才各自散了。 第159章 无题 一贯清静的林府,这几日愈发的沉寂下来。 不消说林如海这段时日面沉如水,便是才刚中了进士的林澜也是每日里都冷着一张小脸,叫与他同进同出的士子颇有几分发怵。待一细问,方知原是林家大爷竟病了好些时日,虽说是偶感了风寒,奈何这病去如抽丝,一病竟堪堪已过了半月有余。 白芍一面打起毡帘,一面把沾了雪的风帽摘下,见白果已端了热腾腾的汤盅来,才笑道:“我才还说,那灶头上的人也不知道做的什么事,还说大爷的汤在笼屉上热着,我掀了去看,只气得要打她们几个呢。” 白果抿嘴笑了笑,只说:“凭你这样的脾气,咱们府里上下都怕极了。倒不为旁的,你这爆碳似的脾性,来日可怎得好。”说罢,也不管白芍,只把那热汤盛了一碗,向倚在窗边的林泽道:“大爷好歹多穿几件衣裳起来,这才下了雪,一时冻着了可怎得是好。” 林泽并不答话,细密的眼睫轻轻动了动,一贯温和的脸上也露出几分讥诮来。“左不过这风寒再多受些时日罢了,又有什么要紧。”说罢,伸手便推开了窗户。 但见院中银装素裹,一枝红梅俏生生地立在墙角,凌霜傲雪。 “这是怎么说的!”白果忙跑过去把窗户关上,又推着林泽坐到桌前,一径懊恼的口气说:“大爷好歹要爱惜些自个儿的身子。老爷虽说禁了大爷的足,想来总有解的一日。大爷若要为这个同老爷置气,又同自己过不去的,哪里值当?” 林泽轻笑了一声,“难为你来劝我。” 白果脸上微微一红,白芍见状,掩唇笑道:“到底是大爷的火眼金睛,一下子便瞧出了你的心思。”见白果伸手要来捂自己的嘴,白芍更是笑得欢快,忙加快了语速,只说:“大爷去年还说要给这妮子相看人家的,如今可好,倒有人先求上门来了。大爷尽可以替她做个主,免得叫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林泽吃了两口汤,听见这话,不觉也好奇起来。因问是哪户人家。 白果见林泽亲自开口问起,倒不敢隐瞒,只得瞪了白芍一眼,低声地说道:“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大爷是没见过的。原是姑老爷身边跑腿的,前段时日才提拔了上来,因他老子娘年纪都大了,便想着早些叫他成亲,也好有个照应的意思。” 林泽听她这样说,又想到裴子峻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得用的。再看白果羞红着脸,心里也明白几分。只笑了笑说:“这样好的事,何必要瞒我。我原还说,请绿柔帮着一道留意,如今既有好的,岂有不应的道理。” 说罢,见白果愈发羞涩的红了脸垂下头去。不由地想到自己的处境,只低低叹了一声,“只可惜,我竟是无缘得见了。” 白芍和白果对视一眼,忙岔开了话题。白芍上前几步笑道:“大爷快先吃了这汤,这可是二爷今儿个一早亲自给您炖上的,且不提味道如何,单这份儿心意便极难能可贵了。” 林泽眉头微挑,“难怪我吃着有些不同往日呢。” 白果也抿嘴笑道:“可难为二爷,今早下厨的时候,手上还没滚开的水烫了一个燎泡。也不知现在好些了没。”见林泽目露关切之色,白果又道:“大爷整日里待在屋内,便是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且不如出去走动走动,左不过老爷不在家中,大爷又不出府门,自家兄弟的院子里走动一二,想来是无妨的。” 林泽又吃了一碗汤,才慢悠悠地放心碗勺,命白芍先把汤盅撤了,待只剩自己和白果时,方才笑道:“倒难为他们找到你这里,只是我从不知道你还和他们有这些个交情的。” 白果脸色微微一白,却还一径笑着说:“大爷哪里的话,不过是瞧着您这些时日闷在屋子里,惟恐您……” “啪——”的一声脆响,原是林泽将手边的茶盏给摔了。 他惯常是笑脸迎人,从不高声的。何况白果、白芍又是从小服侍他的人,何曾见过他如此大发脾气的时候,当下也是吓得两股战战。白果脸上血色尽褪,忙跪下来磕了个头说:“大爷快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打骂都使得,如何拿自己撒气。” 林泽冷笑道:“澜哥儿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着实不必他们大费周章地托了你来给我递信儿。你既将要嫁人了,我这里便也不好留你再住。如此,便叫绿柔给你另外置一间耳房,也不必叫谁去和你同住,左不过是月余的功夫,想来他们请你办事,自然也是打点好了。” 白果忙磕了头说:“大爷有所不知的,原是北静王爷千般请求,我原不肯答应,只是见大爷日渐消瘦,心里也着实难受得极了。这才自作主张要来请大爷去见一见那位爷。” 林泽笑了两声,见白果面色惶然,亦知道她从小服侍自己,想来若非情急,也不会做这等事。转念想到水湛竟也有走这偏门儿的时候,不觉露出笑容来,只说:“原是你们费了这样大的周章,我倘或不见他一面,也是白费了你们的心思。只是日后这样的事,再不许有了。”说着,见白果感激涕零地叩谢,才又道:“方才我和白芍说的话仍旧作数,你是要待嫁的姑娘,不可再在我院子里待着。绿柔那里自有安排的,你且听她吩咐着便是。再有,既是姑老爷身边得用的人,想来人品是不差的,姑太太原就有心要替你们找个好人家,她替你添妆是她的心意,我这里也不会少了去。” 白果掩面哭道:“我前世是哪里修来的福分,竟值当大爷这样为我着想。” “既是要聘了给人做正房太太的,这会儿子又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白芍是惯会打趣人的,回头被她看见了,又要说得你着恼。快把眼泪擦了,去绿柔那里吧。” 说罢,惫懒地挥了挥手,让白果去找绿柔。林泽又在屋内坐了一刻,才把鹤氅披了,风帽戴上往林澜的院子里去。 林澜的院子不比林泽的宽阔敞亮,却又别具匠心地圈出一块地来做花圃。里面栽种的花草树木形状各异,却又奇异的产生一种和谐的错觉。林泽每每见了,总有些忍俊不禁。 倘或说这花圃,林澜从不用心打理,却是冤枉了他。除却读书的功夫,只怕倒有小半日的光景都耗费在了这花圃里。可若说他是用心栽种的,只一打眼瞅见那些个奇形怪状的灌木,林泽就只想把林澜拎过来好好瞧瞧。分明是兴之所至,无心插柳的样子。 “好容易哄骗了你身边服侍的丫头替咱们传个话,你倒好,把咱们俩搁这儿晾了足足大半日。”见林泽只看着那花圃出神,水溶按捺不住,一巴掌便呼上了林泽的肩头。“怎么着,这花圃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从前也不见你这么喜爱。”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嫌弃的挥开他的手,只笑道:“我原在家里养病的人,哪里敢劳动王爷的大驾。这话我却不敢应了,王爷既不肯等,只管回去便是了。” 水溶咂嘴,见林泽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心里便有些没底。只腆了脸说:“哪里是我不肯来呢,只是林大人的防线也忒严密了,愣是让咱们都找不到空子钻。这不,趁着他们吏部今儿个出了乱子,否则哪里就容易混进来了。” 林泽笑了笑,正要说话时,腰间倏然一紧,背后已经靠在了一处坚实的胸膛里。 “你还好吗?” 滚烫的气息拂过耳尖,林泽还想嗤笑水湛这话问得太过矫情,却忍不住在熟悉的气息里先迷失了自己。“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在喉间滚了又滚。 水湛收紧手臂,这样长的日子里,看不见他的音容笑貌,心中无限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尽数得到释然。林泽就在他的怀里,他微微一低头,薄唇便印上了林泽的额头。肌肤相亲的触感太过美好,以至于连水溶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他也不曾发觉。 林泽微红了双颊,伸手回抱住水湛劲瘦的腰。 “虽然我知道,林大人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不许你外出。可是一日不见到你,我便要担心一日。我真怕,林大人说你感染了风寒,又说你病得极重,我唯恐当真如此。” 林泽喟叹一声,“是,他知道了。所以禁了我的足。” 水湛低头看他,看他清澈的黑眸里映着自己的身影,不觉心口滚烫,微微俯首便擒住了那双总是微微上扬的薄唇。 “我心悦你,定不负你。” “三哥……”林泽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声声轻唤被水湛吞咽进胸腹,唇齿相依的温度逐渐升高。林泽伸手攀住水湛的脖颈,破碎的呻吟尽数被水湛含入口中。 “林大人,您不能进去啊!” 第160章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后宫里的花团锦簇开得再美,总有凋零枯萎的一天。正如这深宫里的美人容颜,日日盼着君临,却在日复一日的时光磋磨中渐渐萎靡。 宝钗将一抹胭脂膏子在手心里拿花露晕开,对着水银镜仔细地晕在腮边。莺儿从殿外捧着香气满溢的汤盅进来,见宝钗正在梳妆,不由抿嘴笑道:“娘娘怎地起得这样早,也不叫奴婢们进来服侍?” 正说时,但见两个小宫女畏畏缩缩地站在宫门口探头探脑,莺儿便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她俩啐道:“呸!好个没脸没皮的小蹄子,早些时候也不知道在哪里躲懒呢,这会儿子倒知道来娘娘跟前献殷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下流胚子的心思,无不是打量着娘娘好性儿,一味地偷奸耍滑罢了。赶明儿我便回了李公公去,咱们这赤芍宫是个小庙,容不得你们这两尊大佛!” “莺儿姑姑见谅,可不敢这么说。”两个宫女齐齐福了一福,其中更有一个模样灵动的,既不怕生亦有几分姿色,便笑嘻嘻地对莺儿道:“原是李公公寻摸着赤芍宫是个少人来的清静地儿,故而遣了咱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来服侍娘娘。莺儿姑姑可不能轻易回了李公公去,他贵人事忙,这会儿子又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哪里得空儿来教训咱们这些人呢。没得给公公平添了些恼意。莺儿姑姑且歇歇气,咱们这便先下去了,也不碍着姑姑的眼。” 说罢,竟是笑着把另一个小宫女一拉,也不管莺儿站在那里气得心口发堵,只管走了。转过了石桥,才冲着赤芍宫的方向啐道:“呸!还只当是当年受尽恩宠的娘娘不成,既已被打发来了这偏僻的地儿,偏还只跟咱们摆谱呢,我呸!” “翠儿姐姐怎么这样说,娘娘对咱们从无别的话呢。亦不曾打骂呼喝,咱们如此做,娘娘只怕会不高兴了。” 名唤翠儿的宫女笑道:“凭她什么娘娘,早不复当年恩宠了。这会儿子不过是个人老珠黄的深宫怨妇罢了。”说罢,撇了撇嘴,“当真晦气得很,若非跟了有权势的主子,说不得咱们便早得了提拔了,何苦在这儿打闷葫芦呢。” 赤芍宫里,宝钗对镜梳妆的手顿住了。镜中的女子雍容秀美的脸上不知何时悄然地生出了纹路,她入宫十二载,常常想起当年初初进京的自己。那时一派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怎料到今日竟是如此境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她未曾想过,这样满含怨愤的诗句,也有应验在自己身上的一日。 莺儿站在门口“呼哧”、“呼哧”地急喘了两口气,才愤愤地转过身来向宝钗道:“指不定是哪个宫里头的老太嫔膈应咱们赤芍宫了,这两个贱蹄子,多早晚地腾出手来才收拾了!” 一面水银镜里,映着那张狰狞的面孔。宝钗神思忽然就恍惚起来,像是从不记得莺儿的模样了。打小儿跟在自己身边一道儿长大的丫鬟,梳着讨巧的花苞头,怯生生地跟着赵妈妈身后,清澈明亮的眼睛总是睁得圆圆地瞅着自己。何曾如现今这样,泼辣地近乎粗鲁。 “莺儿,这些年,不累么?” 宝钗突然没了继续梳妆打扮的兴致,才拢了一半的发髻被她重新打散,披覆在肩头。她仍是美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些许刻痕并不能抹煞她的秀美。只是,那双眼睛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灵动婉约,徒留几分空洞萧条。 莺儿犹自不觉,只不解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那两个小蹄子坏了兴致?” 宝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无意落在一株嫣红的芍药上,轻叹道:“莺儿,你还记得贾太贵妃是怎么没的吗?” 莺儿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微白地说:“娘娘可不能胡说呀,那贾太贵妃是福分忒薄了些。到底是因着国公府行事太过,连累了贾太贵妃。娘娘母家如今蒸蒸日上,怎提起这糟心的事情来!” 宝钗笑了笑,不曾说话。 她的母家早已衰落,好在兄长薛蟠娶妻之后也算争气,在军中立了军功挣了军衔。纵使家中仍旧撇不开一个“商”字,可到子侄辈,却可靠着薛蟠的军功走上仕途了。想到这里,宝钗目露凄凉。娘亲没享到几年的儿孙福,为着她这个处于高位的女儿不知道填了多少钱银进来。 这宫苑深深,恰似一个无底深渊,一味地张大了口,掏空了两个国公府,也掏空了她薛家祖祖辈辈积攒的财帛。 想到贾元春当日凄凉的下场,宝钗更觉唇亡齿寒。 新帝登基,她只一心以为不是三皇子,便是十一皇子。谁曾想,竟是落在一个从不打眼的毛头小子身上。水湛事必躬亲地教导他,又有林家及皇上一力的扶持。宝钗纵有心想要动些念头,也是难伤他分毫。 只是,待新帝羽翼渐丰时,也是他清算前朝后宫之日。 当年的贾史王薛,如今亦不复存焉。 芍药年年花开,这赤芍宫便似一座巨大的囚笼。从前只觉牡丹才是国色天香,要做,就得做花中之王。可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思,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场梦罢了。 “咳咳咳……”宝钗掩唇嗽了两声,莺儿忙要去将冷香丸拿来。见她匆忙离去的身影,宝钗只扬了扬唇,微微笑道:“从前,‘花如解语应倾城,任是无情也动人’,如今,岂不知‘红颜未老恩先断’,亦不知是上皇负了我,还是……我负了自己。” 启元五年春,薛贵太妃病逝于赤芍宫。 黛玉闻之此事时,不由地为之一叹。抬头,见坐在龙椅上的启元帝目露几分担忧,不免淡淡笑道:“臣妇只是回想起从前在舅家时的旧事来,不免生出几分唏嘘。薛贵太妃,从前也是极有才情的,只是可惜……可惜了。” “皇姐竟不必如此惆怅,朕自当妥善办理薛贵太妃的身后事。想她虽出身微贱,到底她母兄十分得用。何况皇兄从前也交代过朕,有能者,不必十分计较出身。她虽长于后宫心机,可薛蟠却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朕十分喜欢,必不至于亏待了他去。” 黛玉欣慰地点了点头,才道:“皇上如今也十六了,几位王太妃娘娘都提及后宫纳妃之事,不知皇上是什么打算。” 启元帝,也就是当年被水湛悉心教养的十六皇子,水涵。他年纪最小,水湛从前也爱护他,只是远不及对水清那样重视。可水清后来的所作所为太令人心寒,水湛又无心皇位,一心只想同林泽周游山川湖海,这才将目光投注在了水涵的身上。 水涵生母乃是皇后的同族姊妹,当年也受尽了宠爱,在潜邸时就请封了侧妃。在水涵之前,李侧妃还有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只是可惜,公主幼年偶感风寒,又被人下了虎狼之药,六七岁大的孩子竟就那么去了。李侧妃痛不欲生,幸而老天见怜,及至入宫,又怀了一子,只是从小体弱多病,不知吃了多少药,仍不见好。 皇后日日垂询,众人也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见水涵仍旧孱弱不支的样子,便失了兴致。李侧妃那时已贵为贤妃,虽也忧心水涵的身体,更多的却是庆幸水涵不招人惦记。 水涵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十二岁的年纪在国子监见到了当时已经成为朝中新贵的林泽。他折服于这人的风采见识,也明白了三哥为何那样宝贝这人。他一心想要亲近林泽,可醋坛子一样的三哥愣是严防死守,把林泽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水涵没法子,曲回婉转地和林澜交上了朋友。 到后来,他知道了水湛的打算,也耐着性子和三哥学习怎么处理政务,如何平衡朝堂上的关系。父皇年纪大了,太上皇猝然驾崩后,父皇将四王八公狠狠地打击了一番。不说一蹶不振,只说自己在位期间,这些个元老世家是复起无望了。 父皇愿意为他背这个骂名,宁愿以雷霆手腕震慑朝野,也要替他将路铺平。 这份心意,他自然感受得到! 所以,在他登基后,整肃朝纲是重中之重!尸位素餐的老臣,早就被他一一从朝堂上剔除。如今朝中内外,都是有才之士。他同他的三哥一样,相信英雄不问出身,同样,有能力有才华的人,自然也可破格提拔。 只是,他位子做得愈加稳了,被父皇钦封的摄政王水湛却撂下了一身重担,带着林泽一起纵情山野了。他气得跺脚,却又在心里隐隐祝福他们白头偕老。 至于…… 看着黛玉秀美柔婉的面容,水涵笑道:“皇姐,日后朕若要立后纳妃,也定要像皇兄那般,寻一个知心之人。哪怕天下之大,纵得一心,于愿足矣。”说着,见黛玉笑意愈深,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依朕看,如皇姐同裴大人那样,就十分美满了。” 一句话,说得黛玉面颊羞红,只要啐他。 水涵朗笑不止,将桌上的信笺拿来同黛玉看了,才道:“皇姐放心,皇兄和林大人虽只身在外,可朕也有命人沿途保护。何况他们三五不时也有写信来同朕说起大漠孤烟的壮美,江南水乡的柔婉,说得朕也十分想去瞧一瞧。皇姐只管放宽了心。” 黛玉从来也不担心林泽和水湛,只是见水涵这般,也只笑道:“多谢皇上体恤。只是想到从前家住扬州时,也曾见过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二八芳华的女子相约一起,在莲湖中采摘芙蕖的美景,如今也十分想念呢。” 说到此处,水涵亦十分心动,思索了不过几日,便携了亲近大臣一同下江南游玩。 远在江南水乡的一片小小莲湖中,面容姣好的采莲女音容笑貌似曾相识,一双清澈的眸子映着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唇边的一颗小小黑痣无端惹人心怜。 黛玉远远地见水涵看痴了,亦将目光看向湖中。她只愿,花是年年红,人是岁岁好。一切都不要变,这样的天真无邪,这样的清澈动人,将来也不要变。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写了个什么鬼。 中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前面写的,后面想的,都抛在了天涯海角。 我也明白。完结得太过仓促,还有好多原本想写的,太冗长了,不忍再拖。 只希望,下个故事,你们不会太失望。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