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林藏殊》 正文 第1节 [琅琊榜]梅林藏殊 作者:秦挽歌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梅林藏殊》秦挽歌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 辨识英雄天下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梅岭惨案,林殊断魂。 一代贤王萧景禹得知林殊死讯后,心如死灰饮下毒酒。 辗转十二年风云变幻,自地狱中爬出来的林殊化身麒麟才子梅长苏重归金陵王城,以孱弱身躯并无双智计,步步为营搅弄风云,最终为景禹、为林府、为赤焰军洗清冤屈。 【友情提示】: 邪教!邪教!!邪教!!! 拆官配、拆靖苏的邪教!!! 主cp:金陵城中最明亮少年林殊x风采绝艳的皇长子萧景禹 副cp:痴心忠犬默默守护列侍卫x我爱你但你爱他的萧景琰 ====================================================================== 文章类型:同人纯爱古色古香影视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青梅煮酒之;计谋 文章进度:完结 文章字数:自己数ㄟ(⊙w⊙ㄟ) 第1章 重归旧地 梅长苏拉开马车帷帐,静静凝望金陵王城。 一别十二载,重归旧地,昔人已没。 这座王城仿佛一只盘踞原地的巨大凶兽,冷冷盯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自己,进入城门的一瞬间,梅长苏忽然有种被凶兽张开獠牙巨嘴吞食入腹的错觉。只是很快,他便噙着一抹淡笑定了心神。 十二年算计筹谋,即便前途艰险难测,但只要能为景禹翻案、为赤焰军洗清冤屈,这途中的艰苦又算得了什么?便是当年拔除火寒毒时半身冰冷蚀骨、半身炽热滚烫的酷刑,不也依旧熬过来了。 他暗暗做了个呼吸,然而下一刻梅长苏透过帷帐缝隙却望见了风尘仆仆的霓凰。 彼时青梅竹马的她眉眼褪去青涩,一身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可谓令人瞩目,只是梅长苏耳边似乎仍能听见旧时霓凰的声声呼唤,她在笑着向自己喊“林殊哥哥”。 而在她的身后,戎装劲甲的景禹也在静静望着自己,嘴边似乎还带着往日的微笑。 梅长苏忽然捂住心口,拔除火寒毒的后遗之症忽然涌上全身,仿佛一时间血肉骨骼系数被冰封冻结。 景禹…… 马车外的霓凰郡主同景睿豫津寒暄过后,眼梢带了一下帷帐紧遮的马车,“景睿,这是……” 萧景睿解释道:“霓凰姐姐,这是我的一位江湖朋友,此次是我邀他前来金陵小住养病。” 霓凰点了点头,几句言语后她便领着云南王府的将士们率先离开。 梅长苏听那马蹄声渐渐远去,这才觉得浑身寒意散了一些。 此番前来京城,他名义上是随友入京的江湖散士苏哲,但只要有心人查证一番便能猜出他江左梅郎的身份。 十余年前,江湖上最为神秘莫测的琅琊阁评论南北奇人异士,并按不同榜单依次进行排名,而江湖第一大帮江左盟宗主梅长苏初次登上公子榜便将榜首之位夺入囊中,自此之后的十二年其他名榜来去变动,只有他仍高居榜首。 巨鲸帮帮主好奇之下,将拜帖送入江左盟,初初相见便惊为天人,而后更是吟出“辨识英雄天下路”四句诗来称赞霁月清风的江左梅郎。江湖上素来不缺成名之辈,但如此声名远播却依旧风雅不受尘染之人可谓寥寥无几,有心无意地催动之下,江左盟被各路江湖高手明里暗里试探,但江左梅郎却拂袖轻挥妙计横出,以无双智计与江湖势力彰显江左盟实力。自此,江湖第一大帮之位,便由江左盟牢牢占据。 宁国侯府大公子萧景睿每每思及友人身份,都不禁庆幸自己彼时竟机缘巧合之下与其结识,若非如此,又怎能有今日的金陵小住之邀。到达宁国侯府之后,豫津向几位告辞随即骑马离去,梅长苏则细细打量由当今陛下亲自题写的“护国柱石”。萧景睿笑着走上前,道:“父亲戎马半生,军功累累,故而才得了陛下这般恩赐。” 梅长苏心中闪过十二年前梅岭恶战时谢玉向自己斩来的那一剑,心中冷笑连连,可他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是啊,谢侯爷的军功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梅岭之战屠杀赤焰军,回京之后反诬景禹谋逆,如此累累军功桩桩件件沾着血迹,又怎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宁国侯谢玉刚刚听完爱婿卓青遥的汇报,目送他离开心中开始思及庆国公事件的前因后果。 庆国公本为誉王手下重臣,掌理滨州,然而近日却有滨州一对老夫妇状告其私吞家产为害平民。谢玉速命有姻亲之故的天泉山庄一脉人士赶去保护人证,途中卓青遥历经艰险,最终逃进江左地界才算将此事敲定。江左盟拦了庆国公一脉的追兵,卓青遥断去后顾之忧这才能一路高枕无忧地护送老夫妇进金陵王城状告庆国公。 他记起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之事,心中忍不住暗暗道了一声“江左盟”。萧景睿向梅长苏引见过二弟谢弼之后,又带着他前来拜见父亲谢玉,谢玉训他“流连在外”之语说到一半,忽然目光落在了场中那位俊雅的陌生人身上,“有客人?” 梅长苏缓缓上前,行礼道:“在下苏哲,见过侯爷。” 飞雪残卷赤焰,梅岭火光冲天,自己坠崖染毒,景禹毒酒自尽……一切的一切,都与眼前这位宁国侯脱不了干系。 谢玉微不可查地紧了紧眼瞳,眼前的年轻人面上温文从容,可却让他忽然有一种被毒针刺中指尖的感受。然而很快,这种无形却诡异的气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名叫苏哲的年轻人,心中缓缓生出阴霾。 抵达金陵之前,萧景睿便提前吩咐侯府中的下人将雪庐整顿起来,梅长苏见过谢侯爷之后便被他一路送进雪庐之中。一路上无影无踪的护卫飞流猛地现了身,倒是将萧景睿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笑着说道:“苏兄,飞流的武功当真极高,单单这份轻功的造诣便不低于我青遥兄长。” 梅长苏抬手除下飞流鬓角发梢的碎花瓣,笑意温和道:“飞流心智不全,除了吃玩便是习武,自然要比旁人强得多。” 萧景睿记起豫津总是自己欺负的身手功夫,忍不住笑了一笑。 梅长苏又道:“来时途中,我见迎凤楼处人来人往,那是何故?” 萧景睿便耐心地向他解释那是当今陛下亲自为霓凰郡主选夫,特意在迎凤楼前搭了一处比武高台,各路英杰竞相出手来一争郡主夫婿之位。梅长苏记起城门前帷帐半遮的那惊鸿一瞥,心中百味杂陈,他定了定神,亲自为景睿与飞流泡了茶,然后道:“郡主择婿倒也不是小事,景睿,你自幼由天泉山庄的卓青遥教学武艺,想必拼一拼也能闯进郡主择婿排名的前十吧……” 萧景睿哭笑不得:“苏兄这是哪里话,霓凰姐姐择婿,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怎能上台搅局?” 梅长苏笑了笑,目光不知怎么就落在了雪庐院内的那株梅树上。秋风萧瑟之际依旧枝叶苍劲,也不知寒冬雪日会开出怎样傲然凌寒的梅花……他眼光悄然闪烁,似是想起了那个最喜欢身着黑狐裘赏白雪红梅的人…… 飞流忽然道:“满了!” 梅长苏匆匆回神,却见面前的白瓷茶杯已经被自己倒满了茶水,还有一些溢了出来。他连忙道了一声失礼,景睿替他收拾妥当之后,忍不住问道:“我看苏兄今日神态有些不佳,可是舟车劳顿之故?若是如此,苏兄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梅长苏也觉得有些乏累,萧景睿便识趣地告辞离去,他离开之后,飞流才看了一眼梅长苏,说:“想人。” 梅长苏望着他。 飞流怕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苏哥哥。” 梅长苏淡淡笑着点了头,“是啊,苏哥哥在想人,而且……很想他。” 翌日风清云朗,梅长苏坐在石桌前静观书卷,飞流上上下下飞腾了一会儿便落在他的身边,说:“出去玩。” 梅长苏头也不抬道:“去吧。” 飞流没动,还是看着他。 梅长苏这才意识到飞流的意思,他笑着揉了揉飞流的头发,说:“苏哥哥就不去了,你去玩吧,记得小心一些。”飞流刚答应梅长苏要小心,结果言豫津与萧景睿前来讨一杯清茶的功夫,他便与前来侯府的禁军统领蒙挚交了手。 谢侯爷越看越觉得景睿的这位苏兄身份非同一般,蒙挚身为禁军统领武艺堪称顶尖,放眼天下也只有琅琊高手榜排名第一的大渝玄布才能胜他一筹。没想到这位年轻苏兄身边的小护卫竟能与他交手多时而未露败迹,这如何不让他暗自心惊。敲打一番后,梅长苏表示自此定当约束护卫出行,谢侯爷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引着蒙大统领前去商议正事。 谢弼匆匆赶来时无意中听见梅长苏与兄长豫津交谈时自报身份,他眉头一跳记起誉王殿下礼贤下士想要将麒麟才子夺入囊中的举动,于是他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准备前去报信。 梅长苏收回眼角余光,一点弧度飞快绽在嘴角,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到了晚间,白日里还装作初次相遇素不相识的蒙挚便偷偷绕进了雪庐,梅长苏似乎早有预料,甚至还为他泡了一杯热茶。蒙挚牛嚼牡丹一般吃了茶,看见梅长苏有些心痛的眼神,忍不住爽朗一笑:“小殊,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好好的将门虎子偏偏跑去黎崇老先生那里学什么六经五韬之类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养出这副见不得别人糟蹋风雅之物的毛病。” 梅长苏懒得纠正他言语里失误,只道:“今日情形如何?” 蒙挚正色起来,回道:“誉王选出来的世家子弟武艺一般,唯一称得上优秀的也只有一个廖亭杰,我记着你的吩咐随谢玉来宁国侯府,同飞流真真假假打了一场好让他猜出你的身份。”梅长苏点了点头,“谢弼那边也应该把消息传了过去,这样一来就看太子与誉王谁先伸出招揽之手了。” 蒙挚心思简单,眼看这位至交好友就要开始走上运筹帷幄的心机之路,忍不住道:“小殊,你……” “蒙大哥……”梅长苏静静看着他,“我这十二年来日思夜想的便是为景禹、为赤焰军洗清冤屈,你若劝我停手,倒不如现在一剑杀了我!” 蒙挚毕竟是当年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他在心中过了几遍小殊与祁王殿下的瓜葛之后,忍不住叹息一声。 梅长苏见他有松动之意,忙换了温声道:“放心吧蒙大哥,我既然来了金陵城,自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蒙挚沉默片刻,问道,“小殊,你准备怎么做?” 梅长苏眸光暗暗闪烁,道:“我要先为霓凰解决眼前的问题。” 自庆国公一案曝光之后,朝中三省六部便对其无比关注,为安抚民心,梁帝特派悬镜司掌镜使夏冬亲自前往滨州查案。夏冬领命之后孤身一骑出了城门,未过多久身后便传来霓凰的声音,“冬姐留步。” 她二人站在城外山坡上,遥遥眺望天地苍茫,彼此却沉默少言。霓凰心知夏冬因当年林燮谋逆一事而牵连至与林殊有婚约的自己身上,她更清楚只要自己一日未放弃与林殊哥哥的约定,夏冬便一日不能将自己视作知心要友。毕竟当年主帅林燮谋逆一事牵扯甚大,如日中天的祁王殿下饮下毒酒慷慨赴死,林殊一家死后还要蒙受叛逆之名,而冬姐的夫婿聂将军也死在叛乱的林燮手中。 最终,夏冬率先开口告别,她骑上马准备离开时,忽然远处一队人马飞驰赶来经过身旁。为首之人面容硬朗,正是行军多年风餐露宿却依旧没能磨去棱角的靖王萧景琰,夏冬侧过身不与他交谈,霓凰只得开口与之寒暄。 靖王殿下言谈几句后便率众离开,霓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叹息道:“这么多年,冬姐你还是不愿与他多言。”夏冬道,“林燮谋逆一事是由悬镜司奉旨查办,桩桩件件证据确凿,靖王殿下不信真相又对悬镜司有所诋毁,这样的人又何须与之交谈!” 说罢,她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霓凰停在山坡上,目送她身影远去。许是今日见了旧人心中倒生出不少慨叹,她望着天际流云,轻声唤道:“林殊……哥哥……” 宁国侯府。 萧景睿与梅长苏外出而归,谢弼顿时迎上前来,随即对梅长苏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哥与苏兄总算回来了,贵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萧景睿皱了皱眉拦住他的引领,两三句话便探出了口风,“皇后娘娘与霓凰郡主来府上赏花,母亲作陪闲聊说起苏兄?母亲连苏兄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说起苏兄,谢弼,这莫不是你的功劳吧?” 谢弼脸色一变,又听得萧景睿道:“我邀苏兄来京,便要尽责护他不受打扰,你去回了贵人就说苏兄身有旧疾不宜见客。” 谢弼道:“大哥,那堂上坐着的可不是凡人,况且皇后娘娘只是想见一见苏兄,没别的意思。” 萧景睿半分不信,“若不是冲着苏兄江左梅郎的身份,皇后娘娘无缘无故会去见他?”随后,他便言辞犀利地驳了谢弼相邀的念头,态度强硬地领着梅长苏回了雪庐。入座后,萧景睿又代谢弼向梅长苏道歉,说是他身为侯府世子肩上扛有重担,还望他能见谅。 梅长苏淡淡一笑:“没什么,倒是景睿你这般维护朋友,倒让我倍感暖心。” 二人交谈一会儿,梅长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么说谢弼如今是在为誉王做事?” 萧景睿点了头,然后说自己也颇为不解一向中立的父亲为什么对谢弼投身誉王之事不加管束。梅长苏想起由卓青遥护送的那一对指认誉王左膀右臂的重要老夫妇,心底不免多了一丝嘲笑。 萧景睿又道:“好在父亲能够持身中正,我也略感欣慰。” 梅长苏看了他一眼,眸光深处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持身中正? 作者有话要说: 【重中之重!!!】: 此文灵感来自b站视频“【琅琊榜】【胡霍】伤城[时光的背影里我把年华饮下]——苏禹(胡霍)视角还原琅琊榜”,链接——“bilibili/video/av4611799/”,已得阿婆主授权许可。 强行安利一发视频,真的很好看啊!!!!!! 另:开坑三更,往后双更~ 第2章 掖幽庭生 第二日,言豫津早早登门拜访,拉着萧景睿与梅长苏前去迎凤楼。 此时迎凤楼早已修缮一新,新建的比武擂台旁挤满了看热闹的观众,言豫津提前打点,为众人选了一处高台观看比试。萧景睿耐心地剥着瓜子,言豫津一边抢一边与飞流逗趣,梅长苏漫不经心地看着比武擂台上的高手输赢来去,忽然间,他觉察到有两束目光毫不遮掩地射了过来。 梅长苏抬起头,向高台上衣容华贵的两个人微微一笑。 太子和誉王早已按捺不住,此时更是双双起身前来,萧景睿依次作了介绍,太子殿下看似体贴地让众人入座交谈。闲聊两句后,太子殿下得知这位苏先生是来京城养病散心的,于是便笑着问道:“不知先生都去过哪些地方?” 言豫津插嘴道:“螺市街、清乐坊、上墟市,还有……” 太子殿下冷冷淡淡地打断道:“那些都是你喜欢去的地方吧。” 言豫津被他噎了一记,倒也不甚在意,景睿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将刚剥好的瓜子仁全部递给了他。太子殿下转过脸,瞬间笑容可掬地望着梅长苏,说是金陵美景大多被圈进皇家园林之中,有令牌才能方便出入。梅长苏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接过令牌,只是他看了看便随意地递给了身边的小护卫。 誉王看着太子自讨没趣,忍着笑开始向这位苏哲先生打点关系,“听闻先生曾在黎崇老先生的座下听讲,我这里正好收藏了基本老先生的手稿,不知先生可有兴趣?” 这一招,是他府中谋士秦般若的妙计,自从秦般若查到江左梅郎师出黎崇老先生,誉王便暗中派人收集黎崇老先生的手稿批注。如今一看梅长苏明显被提起兴致的样子,誉王心中大喜,暗道:“般若此计果然有效!” 太子殿下听完誉王邀请梅长苏登门观阅书稿的话语后,忍不住道:“不就几本书稿,苏先生喜欢便送给他好了,你若舍不得我便开个价。”这话一出,旁边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太子一眼。 言豫津拢在袖中的手指勾了勾萧景睿的衣服,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 萧景睿读懂了他对太子殿下只知道钱不知道书籍珍贵的揶揄,暗暗盯了他一眼要他小心说话。 言豫津吐了吐舌头,低下头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果然,太子殿下话一出口,誉王殿下便笑着刺了他一句,“这书稿在苏先生这等风雅文人眼中,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皇兄方才说的出价之类的话,只怕会有辱老先生的遗泽啊……” 太子殿下脸一红,怒道:“你怎么这么跟皇兄说话!” 言豫津忍俊不禁,借着萧景睿身影的阻挡偷偷笑了起来,太子殿下这句话倒像是两个过家家小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哪里还有朝堂上针锋相对时的样子。 也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小太监快步走来,恭敬道:“太皇太后请诸位上迎凤楼。” 梅长苏心头狂跳,太奶奶……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全凭身旁的皇后与越贵妃几人才能认清这几个年轻后生的身份。另一侧的霓凰郡主望着入殿的几个年轻人,眸光微闪,随即落在最后的梅长苏身上。 这人,想必就是昨日未曾得缘亲见的江左梅郎吧。 她杏眸微动,目光流转,隐隐约约间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似曾相识之意。 这种感觉来得既快又准,如同女子天生的直觉一般。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劝完萧景睿与言豫津早日成亲生子之后,又望向梅长苏,柔声问道:“你又是谁家的孩子啊?” 梅长苏心中酸涩,一旁的萧景睿替他开口回了太皇太后,说这位苏兄是自己的知己好友。 太皇太后错将小苏当小殊,拉过霓凰的手将他二人手掌相印在一处,笑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亲啊?” 这句话一出,萧景睿言豫津几人只道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反倒是言皇后与越贵妃心思跳了一跳。言皇后缓了片刻,温声道:“皇祖母,郡主正在议亲,不是您身边的这个孩子。”越贵妃看了皇后一眼,讥笑道,“皇后娘娘干嘛说得这么清楚,皇祖母转头就忘,难道娘娘是怕别人忘了不成?” 萧景睿见情形不对,起身向众位贵人告辞,临走前还不忘招呼梅长苏一声。他避开身侧霓凰的目光,匆匆离去,只是还未踏出殿门时忽听身后的太皇太后疑问出声道,“不是小殊?那小殊在哪儿?还有我的乖孙子景禹呢?他们两个在哪儿啊?” 越贵妃娇笑道:“皇祖母,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林殊啊、祁王啊,逆犯林殊和庶人萧景禹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 梅长苏身形陡然踉跄,险些站立不稳,这一句话如同锋利长剑狠狠洞穿身躯,无数血液飞溅横流,痛楚伴着刺骨寒意一层一层噬咬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太皇太后的失态以及皇后训斥越贵妃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了,耳边只有无数句“已经死了!”、“死了!”声声回荡。 飞流紧紧扶着他,担心地喊了一声“苏哥哥”。 萧景睿也连忙搀扶过来,勉强出了迎凤楼的殿堂,他道:“苏兄身体不佳,擂台那边只怕太子与誉王还在静候,不如……”他这句“不如先行回府歇息”还未说完,便听到身后殿门处传来霓凰姐姐的声音。 她静静看着梅长苏,道:“苏先生,请留步。” 言豫津看了眼郎才女貌的两个人,转了转眼珠便拉着萧景睿识趣地告辞离去,飞流也被他拉走免得做了碍事之人。霓凰郡主微微点头,率先向迎凤楼附近的楼阁回廊走去,梅长苏静默无声,也跟了上去。 行不多时,霓凰望着远处云色,忽然轻声问道:“方才越贵妃娘娘说起林殊与祁王殿下时,苏先生似乎有些异样……” 梅长苏素来知晓这位被自己视为亲妹一般的霓凰聪明决断,此时骤然被戳中心事,顿时暗自吃了一惊。好在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淡淡地开口回道:“郡主多虑了,在下身有旧疾,方才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霓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梅长苏瞳孔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霓凰话说到一半,忽然皱眉向不远处望了过去,梅长苏侧耳倾听,却听到宫中太监的连声训斥:“又闯祸!整日里笨手笨脚,莫要以为靖王殿下对你关爱了几分便开始胆大包天,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霓凰听到“靖王”二字时,忽地眉头一动,她率先走了过去,梅长苏不动声色跟随其身后。走到近前,惨遭挨打的小罪奴又被掌事公公翻出了怀中的书籍,公公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顺道还踩了几脚不受宠爱的靖王殿下,只说那位算哪个台面上的人物还能保得了你。 未曾想靖王萧景琰从另一旁现身,快步上前看了眼挨罚的庭生,随即盯着那个太监,冷声道:“本王是哪个台面上的人,还轮不到你这个奴才来多嘴!” 掌事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此地为越贵妃娘娘掌管之地,弦外之音是想以陛下枕边红人越贵妃娘娘来压一压不受宠的靖王殿下。霓凰听不下去,现身抽了他一鞭子,“靖王殿下大人大量,我可看不过去!” 掌事太监明显一慌,一位不受宠的王爷倒也不算什么,可霓凰郡主身为云南穆府十万铁骑统领,如今更是由当今陛下亲自为其招婿。只需她在陛下面前略略一提,怕是越贵妃娘娘也护不住自己。好在霓凰并不怎么在意此等奴才,训斥一番便让其滚开。 梅长苏收回目光,以免身旁这位旧时故交好友发现异常。他眸光几番微闪,不经意间落在仍战战兢兢缩在一旁的庭生身上,骤然间瞳孔紧缩! 眼前这个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孩子,眉宇竟然极似少年时期的景禹! 梅长苏强压下心中骇然,走到近前拾起方才被掌事太监搜出继而丢弃一旁的书卷,又来到庭生身旁,温声询问他身体是否有恙。 霓凰望向靖王萧景琰,心中升起一丝同道之人的凄凉,“因为祁王殿下的事,你的处境艰难,其他皇子们也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这些宫中小人,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庭生疑惑地看了梅长苏一眼,方才郡主娘娘说起“祁王殿下”四字时,身前温雅公子搀扶自己的手掌似乎颤了一下。就像忽然间,被什么东西刺中似的。 梅长苏望见他的眼神,回以淡淡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庭生似是有些怕生,踌躇了片刻才道出自己名字。 梅长苏心中默念“庭生”二字,暗思道:“许是在掖幽庭出生,故此名唤庭生。” 他望着那张初显旧人风采但稚气未脱的脸,又问道:“多大了?” 庭生道:“……十一岁。” 梅长苏心中仿佛响起一声钟鸣! 十一岁……十一岁……是了,当年那件事之后景禹为让自己断念而娶了王妃嫂嫂,婚后不久便是梅岭冤案,若是细细推算,十月怀胎倒也能与之吻合! 他心中提了一口气,缓缓握紧手掌。 掖幽庭……景禹饮酒自尽,王府被当今陛下查抄,男丁枭首女眷充官,这女眷充官之地便是宫中的掖幽庭,若是王妃嫂嫂拼命护下景禹一点骨血,让他在这掖幽庭中隐忍长大倒也不无可能。再则,方才的掌事太监也曾透露消息,说是靖王殿下似对他有所关照。一个堂堂皇子对掖幽庭中的奴才起了无缘无故的关注,此等举止愈发加重了他心中的猜测! 梅长苏深深看了庭生一眼。 靖王似是不愿梅长苏与其有过多牵扯,唤了一声庭生的名字,又望向梅长苏,问道:“这位是……”梅长苏识趣起身,向这位年少时的旧交好友行礼问安,声称自己乃是一介布衣。萧景琰静静看着他,“能进得这宫墙之中,又有郡主作陪,想必是我旧不在京孤陋寡闻了。” 霓凰扯开话题,“听刚才那个奴才说,你对这孩子颇有照顾,他是谁啊?” 萧景琰面色沉稳地开了口,说是他因母亲官宦罪女之故没入掖幽庭,性情温顺又懂些诗书,自己可怜之下偶尔回来看望。霓凰以方才甄别梅长苏是否说谎的目光看了萧景琰几眼,心中倒是存了不少疑虑:这掖幽庭中的奴才少说也有百十来个,若说可怜怎么不是旁人更可怜些? 梅长苏听着他二人言语来往,柔和目光掠过手中书卷又放回庭生身上,“庭生,这本书你能看懂吗?” 庭生似是有些怕生,半晌才摇了摇头。 梅长苏耐心地笑了笑,说:“读书讲究根基,刚开始要选一些文风简单的、易于理解的文章,你还小,字未必能认全更不要说参悟这本数中的道理。我家里有好多书,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霓凰看了眼面色似是有些不悦的靖王,心中猜测其不愿让庭生与外人有所关联,先前疑虑愈发浓重。她心中疑云翻滚,仍不忘向梅长苏解释掖幽庭中的奴婢奴才并非轻易便能领出,不然以靖王殿下皇子的身份,又何必让庭生白白在这宫中受苦。 萧景琰薄唇抿紧了些,却没有开口。 梅长苏笑道:“有许多事情,不去做又怎会知道结果。让我试试,又有何妨?” 萧景琰见他一副似乎成竹在胸的模样,忍不住道:“庭生这样的罪奴,宫中少说也有上百个,他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引得你的注意?”霓凰心中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回了他一句,“我倒是也想问,庭生是如何引得你这位皇子殿下的注意的?” 萧景琰被她拿捏到了话语,一时语塞到不知该如何作答,反倒是梅长苏仍是一派淡然笑意的模样,“我若能把庭生接出来,靖王殿下不也少了一桩心事吗?” 萧景琰只觉得这人目光如实质一般,深深刺进自己心底,将那些难于人言的真相看得清清楚楚。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那我……便静候先生的佳音。” 第3章 麒麟择主 郡主择婿人选最后一日,北燕百里奇骤然现出卓绝身手,一时间金陵城中议论纷纷。霓凰身为京都百姓口中的另一位主角,却依旧淡定如往常,丝毫没有担忧迹象,反之她却颇有闲心地思虑那位苏先生会用何种计谋将庭生救出。 刚刚袭爵的穆青小王爷急得团团转,哪怕武试十位人选要以文试顺序与姐姐过招,也没能让他定下心来。霓凰见他沉不住气,悠悠道:“急什么,就算那个百里奇武艺力压群雄,你姐姐我也未必会输给他。” 穆青心知姐姐身手也是琅琊高手榜上赫赫有名之人,可仍是有些提心吊胆。 勉强挨到十位人选参加宫宴,穆青七上八下地看着满身横肉的百里奇,心里开始琢磨若是实在不行自己便派人把他打残,免得姐姐头疼。谁知未过多久,那位苏先生与姐姐一唱一和,竟将百里奇激得答允了五日后的稚子对战,他看着姐姐与那位苏先生颇有几分珠联璧合的模样,忽然摸了摸下巴,暗笑道: “这个书生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欢这种温文尔雅的男子……” 梅长苏刚与霓凰唱完了双簧,故意无视穆小王爷揶揄的目光,然后微不可查地向梁帝身旁的蒙大统领对了一眼。 霓凰并无觉察到梅长苏的神情动作,她面上带着淡淡微笑,心中却急速转动着思绪。苏先生先是巧舌如簧以“三个无任何武学根基的稚子便可击而倒之”迫得百里奇应战,随后蒙挚大统领奉陛下谕旨前往掖幽庭挑选罪奴,以便苏先生调教五日再与百里奇对决。 可是,若他以此来救庭生,又怎能保证蒙挚统领恰恰好好就能挑中庭生呢? 她心中仿佛飞快闪过一道亮光,一个近乎直觉的念头炸响在心头:“除非,他与蒙挚相识!” 霓凰越想越惊,但见蒙挚此时已挑选了三个罪奴带上殿来,她望着三人中瑟瑟发抖的庭生,只觉得这个江左盟宗主是个谜团,是一个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的谜团! 庭生三人被梅长苏领回侯府雪庐,飞流虽然比他们大了几岁,可心智却始终如孩童般天真烂漫。练完对决百里奇的剑阵之后,四个孩子玩成一片,就连素来有些缩手缩脚的庭生脸上也不近多了些笑容。 萧景琰匆匆赶来时,望见的便是此时情形。梅长苏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前来,悠闲地烫了一壶热茶,侧过脸向他微微一笑。秋风拂过庭院,几片落叶翩然而下,萧景琰望着风雅清俊的梅长苏,忽然看得呆了。 匆匆回神的他避开目光向庭生看去,梅长苏笑着示意飞流带他们出去玩,庭生偷偷瞥了萧景琰一眼,随后便笑着低头离开了。萧景琰坐在他身旁,接过茶饮了一口,道:“看来先生早料已定我会前来。” 梅长苏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萧景琰记起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眉眼中多了一丝嘲意,“我常年军旅在外,竟不知先生居然与太子和誉王都有交情,也没料到江左梅郎居然甘心去当一介谋士。”梅长苏仍是淡然地烹茶煮水,“当谋士有什么不好的吗?一朝功成,便可流芳百世。” 萧景琰似是笑了一下,眼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讽,“倒不知先生是准备选太子,还是选誉王?” 梅长苏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萧景琰怔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笑话般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涩然道:“选我?我母亲只是次嫔,并无太子或誉王那般显赫外戚,我更是一介不受宠的皇子,在朝中六部没有半点人脉,先生居然会选我?” 梅长苏似乎低低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此时我已经没有别的人选了……” 萧景琰侧目而望,恰巧将他眼中那一抹飞快掩去的哀伤望得清清楚楚。 没有别的人选,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除了自己、太子、誉王以外,还有一个更适合皇位的皇子殿下吗? 他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少年时期被小殊视作神明一般的祁王哥哥。若是皇长兄还在世,想必他才是最适合那个宝座的人吧………… “我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步步心机的人。”萧景琰缓缓出声道,“我见过太多太多的手段与心机,连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长也有死在这等阴谋诡计之下。就算你将来扶助我登上皇位,我也未必能如你所愿赏赐恩宠荣光,你难道就不介意?” 梅长苏笑道:“来日方长,将来我有的是机会与殿下谈条件……”他目光微微闪烁,声音深处似乎也浸染了莫名的怀念,“我所看重的,是殿下与太子、誉王皆为不同的心性……” ……与傲然风采的景禹极似的心性。 几日后的晚间,蒙挚再次深夜拜访。 他二人无声无息来到三个孩子的卧房,蒙挚借着梅长苏手中烛火仔仔细细看着熟睡中的庭生,压低声音道:“小殊,你真的能确认他就是祁王的遗腹子吗?” 梅长苏低声道:“当年祁王府的男丁俱死,女眷则被投入掖幽庭,庭生年纪对的上,靖王也对他如此在意。再则,王妃嫂嫂聪慧决断,若是拼命护下景禹的一点骨血亦非不可能之事。我想,应该是可以确认的。” 蒙挚又望了熟睡的庭生一眼,如叹息般低声道:“这孩子的眉眼,却是极似当年的祁王。” 梅长苏忽然道:“蒙大哥,你先去我房中稍作片刻。” 蒙挚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梅长苏缓缓坐到庭生床边,望着他微微颤抖的眼睑,低声道:“我知道你醒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庭生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了看他,半晌之后才缓缓憋出一句话:“……我、我不怕你。” 梅长苏看着他。 庭生小声道:“你是个好人,我第一次见你就像当初见到靖王殿下一样,有一种完全不会害怕而且还很亲切的感觉。” 梅长苏鼻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庭生,带着几分哽咽道:“我不会害你的,庭生,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凭证,即便我死……我也不会害你的……” 隐隐约约间,庭生似乎听见他哽咽地念出了一个景禹。 庭生再度入睡后,梅长苏细心地为其掖好被角,目光温柔地看了一眼他的睡颜这才轻声关门离去。回到房中时,蒙挚已经将紫砂壶中的茶水咽了大半,梅长苏收起方才的失态重新打点起精神,他坐到蒙挚面前,低声道:“蒙大哥,我已经决定要扶持景琰参与夺嫡了。” 蒙挚惊得一口茶水倒咽回去,呛得昏天黑地,想他功夫绝伦却差点在死在这一句话、一口茶之下。 半晌缓过来之后,蒙挚又惊又气,忍不住道:“夺嫡之路凶险难测,一个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再加上你还要扶持靖王,他那个人天生不善权谋,再加上还有一身傲性硬骨、宁折不弯的倔脾气,你让他怎么斗得过心狠手辣的太子和誉王?” “还有我。”梅长苏淡淡道,“他只要安心准备夺嫡便可,那些阴暗鬼蜮、刀光剑影的阴谋手段就由我来完成,他承受不了那便由我来承受!总之,我一定要他登上帝位宝座,光明正大地为景禹、为父亲母亲、为赤焰军洗清冤屈!” 蒙挚心头一紧,正欲开口时忽地眉头一动,抬手向梅长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片刻后,有人轻轻叩门,“深夜打扰,实属冒昧,不过此事刻不容缓,可否入内一叙?” 梅长苏向蒙挚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无声无息敛起身形藏至房中阴暗角落。来人进了门,却是宁国侯府的当家夫人、如今梁帝陛下的亲妹妹莅阳长公主。长公主将十万火急之事娓娓道来,随后又匆匆离开。 蒙挚待她走后这才跳出来,难以置信道:“竟然有人想要以‘情丝绕’来对付霓凰郡主?!” 梅长苏眸光闪烁,“后宫的人最擅长的便是不择手段,不是太子便是誉王,只看明日是谁要请霓凰入宫了。” 蒙挚颇为担心地唤了一句小殊。 梅长苏迎着他的目光,道:“蒙大哥,我将霓凰视作亲妹,自然会护她安然无恙。”蒙挚点了点头,忽地叹了口气,“可我却希望,你不仅仅将她视作妹妹,这么多年霓凰为了当年太皇太后的誓约始终孤身一人,她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 梅长苏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闭上眼睛,心口渐渐痛了起来,“可是蒙大哥,我这颗心很小,小到除了他以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蒙挚深深叹了口气。 “驾!” 林殊纵马飞驰,俊脸飞扬笑意。大俞国的烈马名驹被他硬生生磨平了性子,此时认主过后便毫无忌惮地撒开四蹄狂奔。林殊笑声愈发浓烈,远到刚刚踏进营地的萧景禹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林殊眼尖,远远望见刚被封为祁王的萧景禹,他开心地大喊一声,飞快跳下马直直冲进景禹怀中: “景禹!” 萧景禹笑着接着他,入手时双臂一沉,险些抓紧不住,好在他也是行军打仗上过战场杀伐的军人,双臂运劲便将他托得稳稳当当。萧景禹笑道:“小火人又重了些,再过一两年景禹哥哥可就抱不动你了。” 林殊却不撒手,仍旧七手八脚地抱住他,“景禹抱不动我时,那就换我抱你好了。” 萧景禹笑骂一句:“整日景禹景禹,连兄长都不叫,当心林伯父再用马鞭抽你。” “我才不怕他!”林殊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下来,双手仍牢牢抱住他的脖颈,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笑得灿烂真诚,“他敢动手我就让我娘喊皇祖母来,就不信没人治不了他。” 萧景禹忍俊不禁,“我看是没人治得了你吧。” 两个人勾肩搭背进了营帐,林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萧景禹,后者宠溺地看他一眼,随后扯过林殊案前之书看了两眼,“《小雅·白驹》?你怎么想起看这些书了?”林殊似乎想要他表扬一般,笑着说道,“景禹学问这么好,我也想向你一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前不久我软磨硬泡拜在了黎崇老先生的门下,借他两本书来看也算训练之余的消遣。” 萧景禹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考问道:“‘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何意?” 林殊道:“‘应在朝堂为公侯,为何安乐无终期。优游度日宜谨慎,避世隐遁太可惜。’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这位主人奉劝客人出官作侯,莫要隐居山野享乐避世。” 萧景禹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光,虽然仍在笑着,但却但这淡淡苦涩:“乱世之秋何谈享乐避世?我倒也想抛开一切束缚,远离金陵王城去浪迹江湖,过一过刀剑侠客的快意生活……可是,也只能想一想了……” 他敛了神色,笑着望着林殊,“我也是昏了头,居然在你面前说这些。” 林殊却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景禹,等以后江山稳固,我便随你去闯荡江湖。或者干脆我们就建一个新的江湖势力,寻一片山清水秀之地为家,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你觉得如何?” 萧景禹摸了摸他的鬓角,笑着叹了口气,“小殊,这些想想也就罢了,还是不要当真为好。金陵天下仍是多事之秋,四方豪强暗中垂涎我大梁国境,我学得一身经纬之术自然要以天下为重,你身为赤焰军少帅,将来保家卫国匡扶大梁的重任也不比我轻,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抛开一切。” 林殊沉默了一会儿,仍旧笑着看他:“既然去不了江湖逍遥,那我便一辈子护着景禹,护着你想守护的江山!” 萧景禹道望着他清澈的双眼,心头几番荡漾:“好!”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琅琊榜]梅林藏殊 作者:秦挽歌 第2节 梦中醒来,清冷月光斜斜洒下,孤寂顺着窗棂蔓延过来,在他冰凉的心底开出一朵花。 梅长苏拭去眼角泪光,抚摸似乎还存有触感的鬓角,轻轻唤了一声景禹。 第4章 物换星移 终于到了决战之日,梅长苏进了王城宫门,低声吩咐三个孩子稍后莫要心惊只需将所学的招式步法施展出来即可。言语间霓凰郡主、穆青小王爷以及靖王萧景琰结伴而来,梅长苏望着三人自有一番军旅将士的神采之风,不由得心中生出百般感触。 曾经何时,自己也是连夜奔袭的少年英豪,如今却只能强撑病躯搅弄风云罢了。 片刻后,他记起昨日晚间那位不速之客的言语,作势请霓凰郡主一叙。他并未点出“情丝绕”之名,只说宫中有人想要用些手段强行逼迫下嫁万望小心,担忧之际不慎露出言语间的破绽,霓凰挑着眉尖拿话问他:“你怎知我平日里不喜带宫女?” 梅长苏哑然。 十余年前,那时南境平稳,穆王府的老将军终于得了清闲能回京管教一下膝下儿女。 穆青被送去军营训练,而疯养了多年的霓凰则整日里被其逼着学些女红书经,半点不让她学习骑马打仗调兵遣将。老将军还连下勒令,势要让霓凰除去野气练出大家闺秀的模样,谁知霓凰遗传了老将军的倔性死活不依,跟在她身后督促言行举止的宫女们整日被她甩得找不着人。 如此闹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身为老将军旧友的父亲出面,文说武斗数日,最终又在霓凰的表态下才让穆将军打消此念。 自那以后,霓凰便整日混在赤焰军中,更是懵懵懂懂间对赤焰少帅开了情窍。少了闺秀姿态约束与贴身侍女督促的她愈发有时间去打扰赤焰少帅与祁王殿下的二人世界,这如何不让他记忆犹新? 梅长苏低着头,正在飞速思索该如何回了霓凰的话之时,陛下的及时出场便替他解了围。 北燕百里奇与三位稚子的对决终于落下帷幕,霓凰似乎看出些许门道,但还是压下疑惑与江左梅郎唱完了双簧。梁帝眼见北燕高手惨败,当即大喜赦免了三个孩子的罪奴身份,霓凰似乎能听到梅长苏心中大石落地的声音,她不禁嘴角带着笑看了梅长苏一眼。 梅长苏回以一笑,目光中带着感激。 霓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微弱的疑惑,苏先生是在感谢我与他唱完这出戏,还是再谢我肯搭救庭生呢? 她尚未想出答案,此番赴宴便已到了尾声。穆青领了吩咐带着三个孩子前往穆王府,她则故意落后一步走在梅长苏身旁,低声道:“苏先生,方才对决之时我似乎发觉有些问题,先生可否为霓凰平一平心中疑虑?” 梅长苏淡淡笑道:“郡主有何不解之处?” 霓凰道:“先生的剑阵固然玄妙无比,可百里奇身手卓绝几乎能够比肩琅琊高手榜前十之人,如此人物,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拜在先生的剑阵之下?” 梅长苏道:“因为……百里奇是江左盟的人。” 这个答案一出,心思敏锐的霓凰瞬间参透了所有关节。 难怪他会无缘无故地落败,也难怪搭救庭生之路如此顺理成章,原来那位百里奇竟是江左盟的人。她忽然看了梅长苏一眼,还未开口便被对方截了过去,“苏某安排百里奇并无多意,只是怕郡主武试途中会出现什么变动,若有存心搅局之人登场,那便无需郡主出手便能将其击败出局。” 霓凰似笑非笑道:“江左盟与穆王府素无瓜葛,苏先生如此劳心,为的又是什么?” 梅长苏笑得温雅和煦,“一番劳累能换得穆王府的人情,倒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二人边说边向宫城大门方向走去,只是未过多久,一队等候多时的宫娥便迎了上来,说是皇后娘娘请郡主入宫一叙。 梅长苏心头一惊,瞬间想到情丝绕之事! 事情最终终究还是平稳地过去了。 言皇后请霓凰入宫,主要是想在其耳边多夸一夸誉王方人选廖亭杰,霓凰茶酒不沾谦逊守礼,最终打圆场的越贵妃以畅谈家乡风情为由请霓凰入昭仁宫。这一去,霓凰误饮情丝绕,险些被太子方人选司马雷轻薄。好在梅长苏得讯及时,派蒙挚请靖王闯宫救出霓凰,又亲自前往誉王处布谋出计,这才赢了一个贵妃降位、太子禁足的局面。 蒙挚赶来时,梅长苏正呆呆地望着远处逐渐簇涌而来的乌云,近处阳光明媚,可不久之后便有一场风雨席卷而来。蒙挚看着他一半鲜亮一半阴暗的背影,忽然心中一疼,他忍了忍才压下情绪,轻声道:“这次的事,当真吓了我一跳。” 梅长苏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事后反复思虑都无比自责……景、景禹出事以后,我曾发誓不希望身边任何人再受到伤害,可是今日我却让霓凰置身于虎狼之穴险些出事……” 蒙挚此时已从霓凰处得知小殊提醒之事,忙劝道,“这又怪不到你,只能怪越贵妃心思狠辣,居然想出这种毒计来对付郡主。” 梅长苏静观远处那团乌云,“当日长公主深夜来访,说出宫中有人欲以情丝绕来逼迫霓凰下嫁,我事后探查才知,原来是芷萝宫中的静姨无意得知此事,借香囊传书将此事告知长公主。也难为了静姨这么多年困在宫中,还要操心我们的事……” 蒙挚问道:“你不准备把你的身份说出来吗?” “不!”梅长苏断然道,“我不说,也不能说。蒙大哥,你若是为我好便替我瞒住身份,万万不能让霓凰、让景琰,甚至是静姨得知我的身份。林殊已经死了,此时的我只是江左盟的宗主,一介阴诡谋士而已。” 蒙挚长叹一声,拍着他的肩膀道:“我明白,可是小殊,这对他们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梅长苏缓缓低下头,“已经十二年了,景禹死了,爹娘也死了,当年的林殊也死了。我只希望林殊能够永远活在他们的心中,以一个飞扬少帅的模样,而非现在双手沾满血腥、心中满是算计的谋士身份。” 他忽地侧过脸,一滴眼泪悄然无声地溅落在衣襟上,“蒙大哥,今日庭生被赦免罪奴身份,我陪着他回掖幽庭收拾行囊,你猜我遇见了谁?” 蒙挚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对劲之意,他小心地问道:“谁?” 梅长苏说了一个名字,脸上带着苦笑。 蒙挚记得那是祁王府中的一个小丫鬟,年纪轻轻却十分有胆量,没想到十二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能在掖幽庭中存活下来。梅长苏缓缓摇头,“她告诉我当年祁王府的女眷被打入掖幽庭中,稍有名分的人不到一年系数被逼死,那一年中王妃嫂嫂和祁王府的所有女眷们拼死将庭生身份换成了罪臣大学士之孙,这才保住了景禹的最后一点血脉,让他逃过太子和誉王的斩草除根……” 他眼中的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还告诉我,景禹得知我死在梅岭的消息时仰天惨叫昏倒,直到被扣上叛逆罪名的前一秒还在让手下将士前往梅岭,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谢玉带着全歼赤焰军的消息回到金陵城,景禹他在天牢里为我整夜恸哭……然后第二日就饮了毒酒……” 梅长苏忽然大声咳了起来,鲜血从口中涌出,混着眼泪溅落在地。蒙挚连忙劝他安神,又运动安抚,门外的飞流本想直接飞去把前几日方到的晏大夫“请”过来,可梅长苏顾忌到蒙挚,死活不肯让飞流前去请人。 蒙挚忙了半天才算让梅长苏安顿下来。 梅长苏躺在床上,苍白着一张脸,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唤了一声“景禹”,眼前似乎现出了幻觉,梅长苏徒然地伸出双手,想要抚摸那个人的脸庞,“景禹……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在听到我死讯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喝下了毒酒?” “为什么……” 蒙挚见他神情恍惚肝肠寸断,自己也是如鲠在喉。 他轻轻劝着小殊入睡,眼前似乎闪过了春日军营纵马飞驰的明媚少年与风采清雅无双的殿下,一时间,心脏如同被人狠力拉扯般生疼。 许久之后,蒙挚昏沉间被远处隐约传来二更声音惊醒,床上梅长苏似乎做了梦,皱着眉低声喊着什么。蒙挚离得近了,才听到小殊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景禹和林帅的名字,他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飞流仍然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听到蒙挚轻轻走出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 蒙挚心知飞流心智不全如孩子一般,可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小殊……”他怕飞流不清楚是谁,抬起手向房间指了一指,“他经常……会做噩梦吗?” 飞流想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头,“叫人。” 蒙挚怔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道:“是做了噩梦会叫人的名字,对吗?” 飞流又点了头,然后说了一声“难受”,他也抬起手指了指房间,然后说:“苏哥哥。” 蒙挚颓然地叹了口气,“你的苏哥哥会很难受,我们又何尝不难受呢?” 两个人并肩坐在门前台阶上,夜风温柔拂过,透过窗棂缝隙来到床榻边,轻轻吹干了梅长苏睡梦之中的泪水。 奉命前往滨州调查庆国公一案的悬镜司掌镜使夏冬终于重回金陵城,她似是身上有伤,脚步也带着踉跄。前来京郊野外散心的萧景睿与言豫津连忙护送她入了金陵城,夏冬途中朝身后某处看了一眼,笑着道别两个年轻弟弟,她牵着马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目送二人离去之后,嘴角的笑意才缓缓退去。 不久,夏冬辨清方向,忽然在身后暗处之人的诧异目光中向宁国侯府行去。 此时此刻,梅长苏却在霓凰郡主的相陪下漫步在金陵王城的街道之中。情丝绕之事过后,梅长苏便缓缓透漏出自己要寻一处园子搬出去住的计划,深谙内情的霓凰郡主不过怔了片刻功夫便猜出了其中缘由。此时的江左梅郎仍暂住宁国侯府,太子一方被梅长苏连环妙计打压得抬不起头,势必会通过看似持身中正实则早已投向太子的宁国侯谢玉来找寻解决之法。若是不能彻底收复,只怕便会动歪心思以绝后患。 霓凰郡主想通此中环节,便吩咐小弟穆青留意京中上好庭院,只是未过多久,她压下多时的疑虑无声无色地涌上心头:迎凤楼的短暂失态、初初相遇便觉得似曾相识、营救庭生后的真挚感谢……她忽地望向那个封存了林殊哥哥所有信笺、充满自己无限美好回忆的匣箱,一时间竟是不由自主地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霓凰忽然苦笑一声,自己当真是痴傻了,林殊哥哥十二年前葬身梅岭,即便他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可又怎会变成那个机关算谋、妙计无双的病雅公子? 她这般说服自己,可在带领梅长苏看过一处园子继而走到熟悉旧街之后,仍是不由自主地来到昔日的林府。霓凰站在破败院门前,轻轻道出这个昔日府邸乃是赤焰军林燮的旧居,她望着梅长苏,静静问道:“先生可愿随我一同走走?” 梅长苏强忍心中百般情愫,看了破落多年的旧址,声音平稳道:“既已荒败多年,郡主又何必进去睹物思人?” 霓凰盯着他的眼睛,哀伤道:“人去楼空并不代表一切就消失了,有些人有些事,始终深藏于心,难以磨灭。”梅长苏拢在袖中的手指似乎颤抖起来,他记起十二年间夙夜记挂在心头的那个人,记起黑裘白雪红梅与一声声温柔呼唤的“小火人”。 霓凰缓缓登上台阶,进到破落院门之中,她回首望向梅长苏,带着一丝微不可查地颤声问道:“先生……真的不愿进来看看吗?” 梅长苏从容拒绝,行礼、转身一气呵成,只是霓凰却望不见梅长苏转头离开的一瞬间,他便红了眼眶,星星点点的水光从那双眼眸中闪出,随即无声无息坠落。 回到雪庐不久,坐在梅长苏身边倒看地契的飞流忽然耳尖一动,听到了不速之客的声音。来人正是刚刚回京的夏冬,她与飞流痛痛快快打了一场,然而却因身负轻伤的缘故没能彻底尽兴。进到雪庐房舍之内,梅长苏泡了热茶亲手递过去,夏冬接过茶来,随即望着梅长苏说起话来。 夏冬此来,是为了霓凰。 她言辞犀利,句句见血,唇齿如同利刃,然而梅长苏依旧云淡风轻地坐在对面,认认真真地聆听着夏冬的话语。梅长苏待她说完,方轻轻笑道:“我帮郡主并无多少深意,夏冬大人莫要多思。” 夏冬皱眉看他:“莫不是先生私下仰慕霓凰,这才……” “不!”梅长苏语气温和但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待郡主如同知己好友,并无半分逾矩之处。再则,苏某心中已有倾慕之人。” “是谁?”夏冬问道。 梅长苏看了她一眼,静静笑道:“夏冬大人,这与你无关。” 夏冬被他堵了一句却也并不恼怒,只是仍旧淡淡开口希望梅长苏莫要让霓凰多思多想,梅长苏笑着应下,然后彬彬有礼地送客离开。夏冬走出雪庐并不急着离开,她敲打了一番宁国侯谢玉,这才将随身携带的查访证据送往悬镜司。 庆国公一案震惊朝野,梁帝被太子与誉王的争夺搅得头疼,恰巧蒙挚说了些无心的话,正好让梁帝想出让靖王景琰去处理此案的妙计。靖王领旨的当日,梅长苏被萧景睿与言豫津两个公子哥拉去看园子,飞流四处纵跃玩耍,还随手摘了几多新鲜野花递到梅长苏手中。 飞流道:“夸我。” 梅长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道:“我们家飞流真乖。” 飞流笑着到一旁玩去了。 言豫津看了两眼,忍不住笑着开了一句玩笑,“苏兄,飞流就像你……啊!”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脚下一空,剩下的半句话就变成了猝不及防的惨叫。好在萧景睿离得近及时抓了他一把,飞流也被梅长苏叫回来,合众人之力才将言豫津救出。 言豫津歪坐在一旁自喘粗气,萧景睿连声安抚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原来方才言语间忘记看路,言豫津一脚踏空险些跌进被野草覆盖着的枯井之中。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几人也没了继续看园子的心,于是便准备起身告辞。 没走两步路,言豫津忽然发现身上的祖传玉佩不见了,萧景睿四处查找,又亲下枯井探寻。最终,不仅祖传玉佩失而复得,他们还发现了一些埋藏在枯井之中的了不得的东西。 第5章 兰园藏尸 兰园藏尸案依照计划浮出水面。 户部尚书楼之敬匆匆赶往东宫寻求太子庇护,太子在其支支吾吾的言语中总算摸清了事实。原来四年前兰园本是一个暗娼场子,由商人张晋向朝中有此爱好的官员们牵线搭桥,偶尔兴致过了头一不小心就会弄死一两个女孩子,而这些尸首则被张晋草草丢入枯井之中。兰园案发后,张晋心腹管家史钧险遭楼之敬灭口,为求自保,史钧拿出张晋生平记录的官员狎妓簿前往誉王府求助。 梅长苏闻讯以后,只轻轻笑了笑。 户部尚书楼之敬好色,多年前强掳一对年轻姐妹,偏偏那对姐妹又与江左盟的人牵扯上关系,盟中手下求到他处,梅长苏放出无数眼线为其救出胞亲,也正因此掌握了楼之敬的些许旧账。筹谋多年,即便楼之敬求到太子的援手遮蔽,也未必能逃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楼之敬一案已是铁板钉钉,再加上前几日夜里萧景睿误打误撞发觉谢玉开始对梅长苏下杀手,几处的筹谋布划都已取得成效,梅长苏的心情也不禁好了一些。 他悠闲饮了盏茶,从窗外望见蒙挚的身影,心情不错地招呼飞流,道:“飞流,咱们去看新园子去。” 蒙挚千挑万选,才把一处跟靖王府后墙紧挨着的园子敲定送给他。梅长苏四处探看景致,暗暗思考不久之后该如何布置新景,蒙挚领他到了后院,指着一墙之隔的靖王府的屋檐,道:“这处园子位置极佳,虽然与靖王府后墙紧挨,但各自大门却对准不同街道,如果不是跳上去的话谁也发现不了这两处园子是在一处地方。” 蒙挚手舞足蹈地比划道:“到时候你寻一个擅长纵地术的人直接挖开一条密道,这样就算靖王白日里不与你见面,也能在晚间通过密道来跟你私会。” 梅长苏抽了抽嘴角,“蒙大哥,你能换个词吗?” 蒙挚爽朗一笑:“说顺嘴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不远处的王府中,翻看庆国公结案词的靖王殿下忽然打了个喷嚏。 靖王府中品级最高的中郎将列战英飞快抬头,目含担忧地看了殿下一眼,他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将关怀担心之语道出。 兰园藏尸案正在如火如荼地查办之中,而滨州侵地案却已快到了结案落印的时候。誉王虽知无法保住心腹庆国公柏业,但仍然抱着最后一点心思前来梅长苏新址寻求帮助。梅长苏声色不动,以梁帝陛下推行国政为借口堵回了誉王的奢想,随后他又巧言善辩地劝服誉王尽力配合奉旨主审庆国公一案的靖王殿下。 誉王被其安抚,特意打点手下莫要为难查案的萧景琰。 刚刚赶到金陵王城的心腹手下黎刚飞快为梅长苏披上雪白狐裘,他皱着眉瞥了眼远去的誉王:“这个誉王殿下每次一来都要与宗主说这么长时间的话,完全不顾宗主身体……” 梅长苏笑了笑说:“他与太子斗了这么多年,早已练出深不可测的城府,再加上还有个女谋士秦般若为他出谋划策,我若不多花些时间应付,又怎能将情形优势转向靖王?”说到靖王,他忽然记起一事,“明日我要去趟靖王府,你把金丝软甲备上。” 黎刚下意识以为有危险。 梅长苏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开始解释庭生已经被靖王接去靖王府,自己备上金丝软甲不过是想给孩子一份见面礼。黎刚表示宗主身为江左盟之主,把贵重金丝软甲当作见面礼给一个孩子,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梅长苏倒是忘了这一茬,他满心想要弥补庭生,却忘记此时的自己与他身份悬殊。两个人站在廊下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屋檐上风声吹过,不畏寒暑的飞流坐在斗拱上静静吃瓜。梅长苏与黎刚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便选出了送礼物的最佳人选。 当天晚上,烛火尚未燃半,梅长苏新府便来了数十位不速之客。飞流听到风声,瞬间转过脸盯着梅长苏等待命令,梅长苏头也不抬地翻着手中那本《翔地记》,淡淡道:“去吧。” 飞流得了命令,直接纵身出房。 未过一炷香,衣角沾着几滴暗红血迹的黎刚前来回禀:“都解决了,宗主。” 梅长苏淡淡应了一声,翻了一页继续观阅。 黎刚躬身退下料理残局,只怕从今晚开始,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便知道苏府可是比宁国侯府雪庐还要难闯的地方。 翌日,梅长苏领着黎刚飞流前来靖王府,拜帖递进去之后,他站在一砖一瓦都极为熟悉的王府门前,静静凝望那块“靖王府”的匾额。梅长苏眼前似乎望见两个清俊少年结伴跑进靖王府。少年时期的他边笑边道:“景禹选得地方果然不错。”而身后眉目青涩的傻小子萧景琰也满脸笑容地回道:“你每次都喊祁王哥哥叫景禹,当心林伯父收拾你。” 少年林殊却哼了一声,笑道:“我才不怕,我就要叫景禹,景禹景禹景禹!你们都不敢叫,景禹这个称呼便是我自己的了!” 正喊着,王府之中转出身着华服面带微笑的祁王殿下,“好啊,原来你是为了跟景琰比谁胆大才唤我景禹的。” 少年林殊大叫一声,爽朗笑着冲过去抱住他,连声喊着景禹景禹。 少年萧景琰也喊了一声祁王哥哥,三个人站在府内,均是一派戎马傲然的硬朗俊气,恍若一副永不磨灭的画卷深深烙印在梅长苏的心底。 “……宗主!” 黎刚惊呼一声,快手扶住了他。梅长苏脸色有些苍白,他咳了两下,勉强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只是梅长苏仍不自禁地抬头,仰望着昔日景禹亲手提在匾额上那三个字。 十二年前那场事过后,金陵城中关于祁王的一切都被梁帝下旨消除,包括祁王府中所有旧人以及祁王的生平一切,如今就连史书中也难寻他的踪迹……也只有性情耿直、宁折不弯的景琰,才会一直护着景禹亲手题写的匾额,护住极少能留下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进了靖王府不久,萧景琰便带着庭生前来迎客,飞流将金丝软甲塞到庭生手中完全不管萧景琰的拒绝。萧景琰见拒绝不了,只得接受了名义上是飞流所赠的礼物。靖王前方引路,向梅长苏引见了府中将士,又带他前往书房议事。飞流黎刚几人则被庭生带去了演武场,说是让飞流检验一下这些时日以来自己习武的进步。 梅长苏似乎极为畏寒,入座未过多久脸色便颇为难看,萧景琰心中暗道自己粗心鲁莽,连忙命外面将士端火盆进来。有了炭火的温暖,梅长苏的脸色渐渐好转,他定了神,开始与靖王殿下讨论滨州侵地案的细枝末节。二人侃侃而谈多时,梅长苏又将誉王之事坦诚相告,劝靖王此时不宜与誉王正面交锋,若遇他手下犯事偶尔挑几个情有可原的,也算是给他一两个的回应。 商议多时,梅长苏半身酸麻,遂起身走动缓解疲劳。无意间他望见了昔日自己的硬弓,下意识地抬手去抚摸,可却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被靖王骤然出声阻止,“别碰!” 梅长苏指尖微抖,像是被扎了一下。 萧景琰意识到自己语气问题,放缓了声音开始解释这张弓乃是旧友遗物,那人素来不喜陌生人碰他的东西。背对着萧景琰的梅长苏心中一疼,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原来我已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梅长苏因鲁莽之举而向靖王道歉,靖王没有说话,只是移向旧友硬弓的目光透着愈发浓郁的哀伤。 出了此事,二人接下来的谈话便像隔了一层透明屏障一般。 匆匆谈论过罢,萧景琰默不作声地领他前去演武场找飞流黎刚一行人,谁知还未到演武场便听见层层喝彩声。飞流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你们,不行。” 梅长苏深知飞流喜爱与人比较武艺的习惯,连忙快步赶了过去。待他走进演武场,却见到靖王府的四品参将戚猛正满脸通红地舞着长刀与飞流过招,那刀身左右各有凹槽,隐约可见柳叶般的飞刀锐芒。靖王来到他身旁,静静看着场中比武,演武场中的列战英一见主君前来,双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靖王看了片刻,便道:“看来飞流很喜欢那把刀。” 列战英看了看轻声而笑的苏先生,又看了看靖王,随后,他的耳边听到靖王的解释,“飞流武艺极高,能与蒙大统领过百招而不败,又能力敌悬镜司夏冬,若非他对那把刀感兴趣只怕戚猛不出四招便会落败。” 列战英心中一惊,不禁对那位少年刮目相看。 此时场中的戚猛已将刀身左侧的柳叶刀甩出,飞流探手擒住,笑着抓在手里把玩。戚猛目光一转落在了静静而笑的梅长苏身上,他忽然转了刀身,将那柄柳叶刀对准了梅长苏! 飞流大惊之下才飞身追去,只是毕竟慢了片刻,饶是他轻功卓绝也没能擒住暗器。靖王心头狂跳,瞬间想到了多年前旧交好友林殊被林燮主帅赏军棍之事,他震惊中下意识抬起右手,正好将那柄飞刀擒在指间。 列战英看得清楚,戚猛弹出的飞刀并未直接对准那位苏先生,而是瞄向苏先生身旁的空隙,想必他是与军中将士对待新来之人一样,想要弄个下马威来试一试对方的胆量。只是望着靖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列战英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妙之意。 戚猛仍傻笑着道了一声:“你们这些读书人没见过刀啊剑啊的,吓着了吧?哈哈……” 梅长苏仍是含笑而立,只是眼底的深意愈发明显。飞流没能拦住那柄飞刀,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戚猛一眼,随即身躯微动便要作势扑杀,梅长苏唤了一声飞流,拦住他的举动。 靖王深深吸了口气,盯住戚猛不放。 当年林殊在营地训练新兵时,祁王哥哥领着朝廷新派下来的官员前来巡查,林殊为试官员胆量误作箭矢脱靶,将那只弓箭射了过去。事后林燮主帅亲自行军棍,将林殊打得三天三夜下不来床,执行军法时连同祁王哥哥、皇祖母、林夫人、霓凰,以及他在内的众人齐齐劝阻都未能消除林燮怒火。 林殊那一箭虽是贪玩试验之意,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对准官员与祁王所在的方向引弓射箭,若是有所偏误伤了未来帝王,这以下犯上之罪简直百死难恕其罪。 为将者,护君保国,决不允许任何以下犯上之事出现! 那一罚,直接将林殊骨子里的顽劣打压下去,也深深烙在了经历此事的所有人的心底。 戚猛此时仍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见靖王身旁的列战英暗暗打了个谢罪的手势,他还只道是惹得苏先生不高兴,笑嘻嘻地行礼赔罪道:“苏先生恕罪,望先生念我是粗人,莫要放在心上。”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用给我赔罪,丢脸的是你们靖王殿下,又不是我。”他又望着身旁面色冷峻的靖王,“苏某久慕殿下治军风采,今日一见却大失所望,军中纲纪如此涣散,如何能得到陛下垂青?” 戚猛就算再怎么头脑简单,也听出梅长苏的意有所指,他慌忙间朝靖王跪下,“请殿下责罚!” 梅长苏不再去看,只朝靖王行了一礼,丢下一句“今日真是让苏某大开眼界”便带着人离开了。靖王脸色愈发难看,他猛地挥手甩了柳叶刀,牢牢钉在一旁的木桩上,用力之大就连刀尾都在明显颤抖。 列战英看了眼一同战场厮杀过的戚猛,硬着头皮道:“殿下,末将们知错了,请殿下息怒。” 靖王冷冷道:“戚猛无视军规以下犯上,重打五十军棍,降为百夫长。”说罢,又看了眼列战英,“你监刑。” 列战英头皮发麻,应了声“是”。 靖王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庭生看了看脸色都不太好的众位将领,默默的跟着靖王一同离开了。待他走后,与戚猛交情颇好的几位将领连忙过来劝,言语间倒未对殿下有所不满,只是难免说了几句那位小题大做的苏先生。 列战英越听越觉得不像话,他冷声呵斥了同袍旧友,“殿下发怒,乃是因为戚猛竟然对准殿下所在方向放出匕首……”他拦在瞪大眼睛要做解释戚猛的开口之前,又道,“即便你只是想试一试苏先生的胆量,但你可曾看清楚殿下当时就站在苏先生身旁!若你一个偏差误伤了殿下,那便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那时就算拿你的头祭酒都没人敢抱怨!” 这一席话说得众位将士脸色讪讪,列战英看了他们几眼,冷着脸开始吩咐执刑。 回府途中,黎刚将暖炉递到梅长苏手中,看了眼噘着嘴兀自置气的飞流,小声地嘀咕道:“久闻靖王殿下军纪严明,没想到他手下也会有那样的将士……” 飞流用力点头,“嗯!” 梅长苏本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好了,我都没生气你们气什么。不过,这次我倒是很感激那位戚猛将军……” 黎刚以为自己听错了,“感激他?” 梅长苏微笑道:“有了戚猛无视军规这件事,景琰以后定会竭尽全力整饬内部,毕竟景琰也是当年受罚旧事的目击者之一。戚将军这顿军法能让靖王府从今以后变成铜墙铁壁,难道我不该感激他?” 飞流转过头,“哼!不感激!” 梅长苏不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我们家飞流最听话了,就不要和那个头脑简单的戚猛一般见识了。嗯,飞流回去,苏哥哥给你做糖人好不好?” 飞流瞬间被哄得笑容满面,“好啊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琅琊榜》电视剧看了十来遍,都没能找到那柄飞刀究竟到哪儿去了,于是拜读原著时才摸清了靖王口中“以下犯上”四字的缘由。 嗯,稍微作了一些修改~ 第6章 争风杀人 在誉王的着手推动下,户部尚书楼之敬终于倒台,太子与誉王整日为争取新任户部尚书之位斗得不可开交,梁帝头疼之余,却在中书令柳澄的无意提点下想到了一向不参与党争的户部侍郎沈追。这一次,太子誉王双双没有讨得了好处。 不过唯一真心高兴楼之敬倒台的,却是伪装成菜农的江左盟手下童路。他收到消息后领命前往苏宅送菜,见到梅长苏的一瞬间便行了个叩头的大礼,只道感谢宗主为井下亡魂之一的妹妹报仇雪恨。 梅长苏安抚之后令其离开,他回了房,心中默默盘算朝堂六部的盈亏。他随意翻出几枚各有名称的竹牌,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户部”、“庆国公”几眼,滨州侵地案已成铁板钉钉之势只待景琰结案便可尘埃落定,而户部尚书楼之敬的兰园藏尸案此时也已判定,这两位的戏份算是结束了。 他随手将那两枚竹牌丢进火盆,然后排开余下竹牌并让人将黎刚唤来。黎刚听完宗主吩咐,随机抽了一个,翻开一看,却见牌面上勾勒着笔画隽雅入木三分的两个字——“吏部”。 黎刚觑了他一眼,“吏部,誉王的吏部。” 梅长苏盯着那枚竹牌,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道:“你派人通知十三先生和宫羽做准备。” 黎刚应了一声,随即恭敬退离。 金陵城中有三大风雅出尘之地,分别为“妙音坊”、“杨柳心”、“红袖招”。 仙乐、妙舞、解语花,可谓声名远播。 妙音坊有琴棋书画精通的宫羽姑娘,杨柳心有婀娜多姿的心杨心柳,红袖招虽未有什么甚具名气的头牌,但坊内所有妙龄少女皆是妩媚多姿温柔体贴,故而在妙音坊见不到宫羽姑娘弹琴弄箫、在杨柳心见不到心杨两姐妹出尘舞姿的男子多半会沉浸在红袖招的温柔乡之中。 世间多数男子在神魂颠倒、风流快活时最有可能将秘密泄露出来,再加上红袖招内的所有女子皆是受过秘密训练,故而红袖招便成了一处收集情报的绝佳之地。而只有极少人才知道,誉王身旁的女谋士秦般若便是这红袖招的幕后之主。 红袖招的对街、妙音坊的高楼窗边,宫羽姑娘透过细细窗缝暗中打量红袖招内的情形。十三先生唤了她一声,宫羽轻手将窗合上,随即缓步来到他身边行了一礼,“十三先生。” 十三先生将宗主所传吩咐一一道来,宫羽不时点头与十三先生商议筹谋之事,言罢,她轻咬贝齿,腮边也仿佛多了一抹桃色微红,“十三先生,上次我托先生传去的香囊,宗主他可曾……” 十三先生眼底似乎滑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惋惜,眼前是宗主对香囊的残忍拒绝与宫羽小心翼翼的期盼,他在心底叹息一声,逼着自己硬起心肠道:“宫羽,宗主的心思你是明白的。” 宫羽似乎身子轻颤了一下,头也缓缓低了下去,她盯着被扎出伤痕的芊芊素手,半晌才道:“是,宫羽明白了。” 十三先生自幼待她如女,教她识文断字琴瑟和弦,此时见宫羽深陷情爱桎梏之中,不由得软下心劝了一劝,“宫羽,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宗主心有所念你又何必飞蛾扑火?” 宫羽似是有些哽咽,“先生的话我都懂,可我、可我还是……” 十三先生叹息一声,眼前似乎闪过宗主年年祭拜那人时的伤心断肠。当年他还是晋阳长公主身旁的宫廷乐师,也曾亲眼目睹林家少帅与祁王殿下的朝夕相处,谁知岁月催人转瞬阴阳相隔,一个以为少年葬身梅岭心如死灰饮下毒酒,一个挣扎多年改头换面为其复仇。自古情关难过,即便是聪慧如小主人、如宫羽者也不禁为之伤心断魂。 十三先生听着宫羽低低的啜泣声,忍不住长叹一声。 针对吏部的谋划可谓是一帆风顺,金陵城中的众人还未从滨州侵地、兰园藏尸两案中反应过来,吏部尚书何敬忠的独子何文新便在“杨柳心”因争风吃醋之故打死了文远伯之子邱泽。 当时的杨柳心几乎一片混乱,看好戏的客人指指点点,而何文新的手下则牢牢拦住其他人不许进入,众目睽睽之下何文新失手打死了文远伯之子,半天功夫便传遍了全京城。 事后京兆尹府与刑部前来调查案情,杨柳心一夜之间被官府查封,无数赏舞客人的叹惋声中, 参与此事的心杨心柳两位姑娘却在妙音坊的密室之中连连谢别宫羽与十三先生。她二人落泪感慨道:“当年我家小弟因年轻俊美之故被邱泽凌辱致死,我们姐妹二人便从那一日发誓要为他报仇雪恨。只是我们毕竟是一介艺妓,又是女流之辈,若非姑娘和十三先生全力替我们筹谋,只怕此生难为小弟报仇,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十三先生对她二人的凄惨身世叹了口气,又道:“天色不早了,快些上马车前往江左盟。这一路上有盟中兄弟相护,又有宗主照拂,到了江左你们便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心杨心柳连连落泪道谢,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与宫羽姑娘十三先生挥泪作别。 刑部自从接了何文新杀人案之后,爱子被杀的文远伯便一日三次前往刑部催促办案。吏部尚书何敬忠跪求誉王出手,誉王头疼之下与秦般若、季师爷商议良久,最终秘密联系了刑部尚书齐敏。齐敏得了誉王的吩咐,便开始全力为何文新开脱,文远伯死咬何文新杀人偿命斩首判刑,齐敏头疼之下最终连面也不见他一次。 足足过了半月,刑部仍是一派官腔模样,只道案情如今又有疑点不可轻易妄下断论。 文远伯对刑部大失所望,便开始动用自己的杀招——请出当时的人证纪王爷连同自己告至御前。秦般若自红袖招内收到消息,连忙通知誉王,数人苦思良久却想出了“换死囚”的计策。 梅长苏听到消息,不由得轻笑出声。 黎刚也一副摇头而笑的模样,道:“誉王竟然走了这等下策。” 梅长苏似笑非笑道:“纪王爷虽然不理朝政只爱风花雪月,但若是文远伯求到他处,他定会亲自做人证彻底断了誉王、何敬忠、齐敏的营救念头。誉王头疼之下想要赔给文远伯一条人命,摆明是有病乱投医,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只需将消息透露给谢玉,他们自然会咬死誉王。到时候不仅何敬忠要倒台,只怕刑部尚书齐敏也要落马。” 他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多了一些,“买一赠一的买卖,我还是很喜欢的。” 誉王折了两员猛将,元气大伤,而太子一方则在谢玉的筹谋下,以年终尾祭之事请求复越贵妃之位。谢玉将梁帝的面部神情收于眼底,特意挑出当年赤焰军之事好让陛下莫要一味纵容霓凰郡主,以免出现第二个持功傲君的赤焰军。梁帝脸颊肌肉猛颤,最终还是宣了复位的旨意。 此讯一出,穆府众将皆是愤愤不已,穆青气得险些把楠木椅子咬出印来,本应最为愤懑的霓凰郡主反倒是一派淡然模样。她看了看愤愤不平的穆青一位众位将士,淡淡笑道:“南境一向平稳,此时不立君威更待何时?我不是不气,只是早已看透了。” 穆青气道:“但这次陛下未免也太过了!上次姐姐险些遇险,太子哭诉两声陛下便放过了他,只罚了不轻不重的三个月禁足,越贵妃虽然被降位嫔妾,可现在就连她也全身而退!姐姐,我当真替你、替咱们穆府感到不值,我们在南境浴血厮杀保疆卫国,他们却在商量着怎么巩固地位羞辱我们!” 他气得胸口起伏不断,深深呼吸之后忽然道:“姐,我去找苏先生,让他给你出出气!” “回来!”霓凰瞪他一眼,“你现在已经袭爵,还这副慌慌张张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有去麻烦苏先生的时间,不如静下心好好学一学兵书谋策,也省得将来再发生此等情形时还要求援于他人。” 穆青被她训得低下头,噘着嘴应了声是。 霓凰仔细叮嘱一番,这才挥退下面色带着不忿的众位将士,她坐在窗前斟了杯冷茶,忽然心底涌出一抹无助。当年自己还未接掌南境大军,完全体会不到那时林殊哥哥的辛苦,如今亲身经历反而觉得明明是营地的金陵王城比南境战场还要艰险莫测…… 林殊哥哥,若你还在,一定也会像保护祁王哥哥那样保护我吧? “景禹!” 林殊卸下盔甲换了一套常服,他身材偏瘦但却结实有力,行走之间少年英气蓬勃而出。萧景禹停在木桥上,目光含笑望着他飞奔而来,阳光下的林殊笑容爽朗,一张脸被晒得微微发黑,却愈发显得两片白牙晶莹如玉。 林殊扑进他的怀里,却笑着将萧景禹举起转了一圈,萧景禹忍不住笑道:“一回来就闹,当心晚上我不陪你去看灯会了。”林殊一听这话连忙放下他,“那可不行,出京前往大俞镇守三月,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好容易能将景琰和霓凰甩开,你怎么能不陪我去看灯呢?” 萧景禹半点脾气也没有:“好好好,我陪就是了。” 林殊如从前那般牵着他的手,时隔三月萧景禹似乎有些异样的别扭,他挣开林殊的手,说:“好好走路,不用牵着我。” 林殊看他一眼,“景禹,你怎么了?以前都是我牵着你走的啊。” 萧景禹稍稍放柔了声音,道:“那是因为你从前年幼,下个月你十六岁生辰就快到了,也马马虎虎算是小大人了,怎么能和以前一样还当你是孩子呢?” 林殊目光微闪,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是啊,你也不能当我是孩子了……” 萧景禹静静看着他,目光无端掠过林殊圆润的耳珠,不知想到什么一张俊脸竟浮现出些许红晕。林殊忽然扬起一抹笑意,盯着他道:“景禹,那一次你弄得我很爽快。” 萧景禹顿时脸色滚烫,指着他道:“你、你……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这一条路少有人迹,林殊一步步逼近,萧景禹一步步退让,最终被他逼到了两棵树的死角。林殊盯着他脸上的红晕,笑得愈发开心爽朗,“你忘啦?我离京的那晚死活缠着你陪我同睡,三更时分你被我吵醒,才发觉我在自渎。你同我讲了大半天的道理,要我静心守阳不可出精,我软磨硬泡求了你许久,你才答应替我……” 萧景禹耳根滚烫鲜辣,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抬手去堵他的嘴。林殊那双乌玉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萧景禹,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萧景禹惊慌之下收起手掌,随即被林殊抓紧机会反擒住身体。 林殊一只手扣住他的双腕,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摸了起来,他将下巴嵌在萧景禹的颈窝处,身躯与景禹的背脊牢牢扣合。呼吸之间,少年的声音喷薄在耳旁:“我在大俞的三个月里,每次自渎都在喊你的名字,景禹……景禹……景禹……” 萧景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的慌乱失措已经被全部压下,他趁林殊失神嗅着自己脖颈气息时陡然反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将林殊压倒在地。萧景禹毕竟也是军戎之人,此时皱着眉不威而怒,倒是露出一派金戈铁马的厮杀之意。 被其压在身下的林殊却丝毫没有被他凌冽杀气所影响,他忽然一拱腰,在萧景禹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亲了上去! 一吻过罢,萧景禹缓缓松开束缚,林殊看他脸色变幻不定,也不敢再有任何放肆,只乖乖地坐在一旁。面前清水潺潺绿草如茵,夹岸桃花柳树红绿斑驳,透出一派春日和煦之意。 萧景禹望着清流,声音低沉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林殊念了三个月的心思忽然一凉,连忙道:“景禹,这、这有什么不对的?!” 萧景禹道:“我教你男子房事,本是一番好意不希望你沉溺女色以致精亏身损、气血两虚,可我却没料到你竟然打起了我的主意。”林殊扯了两支桃枝坐在他身边,低头编着花环,“打你的注意难道不好吗?我自小便与你亲近,即便我和景琰有再多的话要谈可我也不愿让他替我自渎,也不愿亲他摸他。我待他犹如兄弟,可对景禹你……” 林殊抬起头,随后将编好的花环戴在景禹的头上,他目光深深望进祁王哥哥的眼睛里,声音也仿佛多了一丝如誓言般的许诺,“可对景禹你……我却是实打实将你当做了爱人!” 萧景禹心中一跳,仿佛有只毛茸茸的兔子在心头上荡了两下秋千,他匆忙避开林殊的眼睛,低声道:“不、不能!” “为什么?”林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难道景禹你已经心有所属?还是你不喜欢我?” “我从头到尾都只将你当做弟弟,没有半分逾矩之处……”萧景禹在他看不到地方缓缓握紧手掌,“……还有,你十六岁生辰过后,我便要娶祁王妃了。” 林殊像是被谁迎面狠狠扇了一耳光,他踉跄后退了两步,谁知一个不慎被绿草地中的草根石头绊倒,打着滚跌进了溪流中。萧景禹顿时起身冲了过去,“小殊!” “别过来!”林殊坐在并不算深的溪流中,一身衣衫系数打湿,就连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被水浸润成缕。他狠狠地掀了水去甩萧景禹,声音带着怒气与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吼道:“你别过来!滚去成你的亲,别再来找我!” 说罢,他直接从溪中站起,头也不回地狂奔着离开了。 萧景禹站在原地,目光呆滞无神,许久之后他才踉跄地迈进溪流之中,将那枚从林殊身上跌下来的玉佩从石块上捡起。他缓缓握紧玉佩,然后低下头去,只有春日拂过桃花柳树的柔风触碰到那一颗溅落在水中的晶莹。 林殊回府后避开所有人的询问,仍旧穿着那身半湿衣衫回了自己房间,他缓缓看着自己从大俞为他搜集来的技巧玩意——琅琊高手榜第一大俞玄布的画册与武侠话本、大俞阁恩老先生的手书题记、北方的马奶酒琉璃杯、斩杀敌军千人斩的战利品军刀……他记起景禹说过的那句“成亲”,忽然怒火汹涌而起,促催着他站起身! ……等到林殊回过神,这才发觉辛辛苦苦从北方运回金陵准备给景禹的所有礼物都被自己毁了,他站在一片狼藉中,脸上泪痕斑斑。晋阳长公主与林燮在咚咚敲门,高声问他方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林殊抹了把脸,大喊道:“别管我!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他声音中带着哭腔,晋阳长公主明显担心起来,但林燮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二人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外再度安静下来。 林殊坐在奇珍异宝的残骸中,忽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梅长苏在一连串“苏哥哥”声中惊醒过来。 他刚想开口询问飞流出了什么事,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眼眶湿润,脸颊上也有些微微发凉。飞流递来干净毛巾,看着他小声地说道:“哭了。” 梅长苏简单收拾一下,温和笑道:“没事,苏哥哥只是梦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会哭。” 飞流又问道:“难受?” 梅长苏怔了一下,脸上的笑也仿佛多了一丝苦涩,“不难受,也不想难受。虽然梦醒之后会空虚清冷,可是苏哥哥现在唯一拥有的也就只有梦境里的回忆了……” 飞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梅长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好了,睡吧。” 飞流将地铺打在梅长苏的床边,然后看着梅长苏道:“保护!”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琅琊榜]梅林藏殊 作者:秦挽歌 第3节 梅长苏不禁笑了起来,“嗯,飞流一定能保护好苏哥哥的。” 飞流笑得烂漫,像个孩子一样。 第7章 长亭相认 誉王得到梅长苏的指点,在朝堂之上以“名儒论理”为由迫得梁帝不得不点头答允朝堂论辩。 这些年,甚会做表面文章的誉王笼络了不少名儒贤士,太子与越贵妃气得牙痒却对“朝堂论礼”无计可施。大梁以礼治国,故而誉王祭出“朝堂论礼”这个撒手锏,就连梁帝也只能脸色难看地应下,更何况是太子与越贵妃。 越贵妃明眸转动,便吩咐太子不惜一切代价招揽贤人。 势如水火的两方还在马不停蹄地积蓄力量,而抛出一切起源的梅长苏却悠闲地陪着霓凰郡主观雪赏梅。梅长苏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望着红梅指头的白雪怔怔出神,上次去靖王府看望庭生时正是冬至,敲打一番靖王府的将士回到苏府又吃了一碗吉婶儿做的饺子,那晚也下了雪,只是腊梅未开难免少了些雅致…… 霓凰轻唤两声“苏先生”,梅长苏这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谢罪道:“一时出神,还望郡主莫怪。” 霓凰淡淡一笑,道了声“无妨”,她向前行了两步,恰巧枝头的梅花被一阵风撩动,纷纷落在肩头发梢。梅长苏未曾多想便轻轻探出手,替她除下花瓣,霓凰霎时间以为又回到曾经与林殊哥哥赏雪看花的青葱岁月,转身间一声“林殊哥哥”便要道出口…… 只是,当霓凰转过身望着梅长苏那张与林殊并无半点相似的清俊面庞,那四个字便悄然消散在喉口。她低下头,掩去瞬息间的神情变幻。梅长苏定了定神,转移话题道:“若论这赏梅之处,只怕京城中没有几家能比得了穆王府的梅园的……” 霓凰似是想起什么,眼中带着缅怀:“穆王府的梅园也算不得什么。当年祁王殿下还在世时,林殊哥哥为了讨他欢喜,特意将帅府中自己的庭院里种满梅花,一株一树皆是由他亲手栽植,半点没有假手于人。祁王殿下素来喜爱梅花,林殊哥哥也爱屋及乌,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两个在傲然梅花下的笑容……”霓凰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得太多,勉强一笑,随意道,“说起来,苏先生的名字里也嵌着一个‘梅’字。” 梅长苏似乎并未将林殊祁王旧事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家父姓梅罢了。” 霓凰点了点头,又朝前方走去了,梅长苏落在她身后几步,一低头的功夫眼中浓郁的哀伤便蔓延开来。他定住心神,跟在霓凰身后,二人交谈几句后霓凰忽然问他:“苏先生,朝堂论礼你更看好哪一家?” 梅长苏温文尔雅一笑,反问道:“郡主更看好哪一家?” 霓凰一一盘点道:“太子贵为东宫之主,但生母并未皇后而是越贵妃;誉王生母位份太低,但由皇后抚养,身份地位也比其他皇子看起来尊贵一些……”梅长苏笑着打断她的话,“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在霓凰的不解目光中,梅长苏含笑轻抚指头花蕾,淡淡道:“当今陛下没有嫡子,不管是太子誉王还是宁王靖王,大家都是庶子。若论起位份,谁也别说谁的出身低。”霓凰凭借敏锐直觉抓住了他言语中的一个词,“靖王?” 梅长苏依旧笑容不减,望着她道:“郡主可想再打越贵妃一记耳光?” 到了晚间,晏大夫提着药箱赶来诊脉,依着时节变动稍稍增减了方子里的剂量,然后亲自煮出一碗闻起来就极苦的汤药。飞流捏着鼻子退出三丈远,大声道:“太苦!” 梅长苏好笑地看他一眼:“又不是你喝。” “太苦!”飞流又说了一遍,随即面带担忧地指了指梅长苏,“苏哥哥!” 梅长苏知道他的意思是心疼自己要喝下这碗闻起来就极苦的汤药,心中不由得多了些暖意,他笑着朝飞流招了招手,说:“去把吃剩的糖糕给苏哥哥拿一份过来。”飞流听了这话,直接纵身飞去拿糖糕。 晏大夫盯着他一滴不剩地喝完,这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梅长苏哭笑不得,黎刚则笑着凑过去跟吉婶嘀咕:“蔺晨少爷把晏大夫请过来,实在是太明智了。”梅长苏耳尖,听见黎刚口中的“蔺晨”二字,他服药以后神思有些困顿,便倚着矮榻远眺窗外渐渐昏沉的天色。 这个时候,也不知蔺晨在做些什么。 十多年之前,赤焰军统帅林燮偶然在江湖上结识了蔺晨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琅琊阁的老阁主。两相投契之下结为异性兄弟,甚至还曾许诺过生子生女便结为亲家之语,好在两方皆是男孩儿,这才让林殊逃过指腹为婚这一劫。两位长辈仗义江湖途中,还救下一位医术精深的药女,后来林燮亲妹林乐瑶进宫为妃,但生下景禹后便患了些病况,在得到药女的同意下林府将其送进宫以作照顾之意,这才有了后来的靖王生母静嫔娘娘。 因为父辈的渊源,林殊一生下来便与蔺晨私交甚深,当年他与景禹闹别扭时也多亏了蔺晨从中斡旋。而后梅岭兵变,林殊身中火寒毒坠崖险死,也是蔺晨与蔺家父辈竭尽琅琊阁之力才将林殊救回人间。 梅长苏隐隐约约回忆至此,余下的便是汹涌而来的睡意了。 穆王府请来的那位德高望重之人,成为朝堂论礼誉王一方最重的筹码。 无数王孙贵族都未能见上一面的周玄清老先生,此时正在返回清修居所灵隐寺的途中。周玄清须发花白,可一双眼眸却矍铄透亮,带着多年来人生历练的睿智,他望着掌心里的那只剔透玉蝉,又重新问了一遍:“小王爷,你说让你将玉蝉带给我的那个人会在回程途中等我?” 穆青倒是没有丝毫不耐烦,想来周玄清声名远扬再加上来之前被姐姐耳提面命不可放肆,他点了点头道:“对,他说会在您老回灵隐寺的路上前来见您一面。” 周玄清再度将目光投向掌心玉蝉,此物乃是旧时知己黎崇心爱之物,当年旧友广设教坛于宫城之外,门人弟子甚多,但能得到他所赠玉蝉的杰出子弟却寥寥无几。也正是因为旧友之故,他才跟随穆小王爷于多年之后重回庙堂。 马车渐渐放缓,车夫回禀前方有客之后,便掀开了帘帐。寒冬腊月朔风涌入,车内热气顿时被冲散大半,清冷之意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心神一凛。周玄清在那短短瞬间,便望见不远处的旧亭中站着一位恭敬等候的年轻人。 面容清俊,脸色微白,虽然眉宇之间自有璀璨文气,但也掩不住身虚体弱之态。 与此同时,远处金陵城中的穆王府内,霓凰郡主似在怔怔出神。 不久之前,她终于查到了有关江左梅郎的点滴消息,也就是当年为南境大军献计破除敌人铁索连军之法的旧事。这其中的丝丝缕缕,不禁让她沉浸在心底深处的无数疑问再度浮现而出——献计之人来自江左,其身份经过多方秘密打探才查出是当年赤焰军旧人,一个堂堂的江湖势力江左盟,为什么要派遣当年旧案之人前来相助? 还有,自江左梅郎入京之后,金陵城中风起云涌,似乎每件事的背后幕前都能寻到他的身影:滨州侵地案护下人证老夫妇、兰园藏尸案令誉王咬死了太子重臣楼之敬、舞馆杀人案则让誉王损折了六部之中的两部大将…… 都说此消彼长,为何双方斗到最后却是两败俱伤之势?倒像是那个机关算尽的风雅公子于幕后推波助澜,让两个最有权有势的皇子一步一步迈入下风…… 然后,然后扶持一个新的殿下?! 霓凰霎时间心头一震,竟是不由自主地记起赏梅之时自己一时直觉提到的名字—— “靖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梅长苏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入京?为什么这么多事情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他真的是在扶持毫无根基势力的靖王吗?如果自己猜测属实,那他为什么放弃如日中天的誉王和太子反而要扶持靖王? 霓凰无意识间侧过脸,随即视线缓缓凝聚在桌案上,那里有一张江左梅郎的手书,内容则是让穆青手持玉蝉前往灵隐寺请周玄清老先生出山。她不知为何站起身,将那张薄薄纸片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随后,霓凰缓缓打开承载了旧时美好记忆的匣盒。 她在一种连自己也不知为何的情愫涌动下,将纸张上的字迹与匣盒内的林殊旧信作比较,几眼过后,霓凰望着明显字体、风骨都毫无踪迹可寻的事实露出一丝苦笑。 “我当真是疯了,竟然……” 霓凰此言并未说完,因为她忽然记起迎凤楼梅长苏听到祁王林殊早已身死之言时的片刻异样,以及他望向庭生时眼底的那一抹和蔼温柔。 什么都可以骗人,但唯独心是骗不了人的! 那人绝对与赤焰军有关联,也绝对与曾经的林殊有关联! 金陵郊外。 周玄清上下打量眼前的风雅公子,似乎对其翩然出尘之姿有些欣赏,他亮出那枚玉蝉,笑着问道:“这枚玉蝉,可是你的?” “是。” “何人所赠?” “黎崇黎老先生。” 周玄清听到满意答复后,微微感慨道:“当年黎兄身居太傅高位,却对贫贱富贵子弟一视同仁,时常设教坛于王城之外,桃李遍布天下。他门人弟子中能配得上‘高徒’二字的寥寥无几,而这些人我都见过……”他一双矍铄眼眸深深望进梅长苏的心底,“……但我,却似乎不认识你啊。” 梅长苏淡淡笑道:“晚辈学艺不精,虽拜于黎老先生门下,但却有累恩师盛名。再则受教时日短暂,周老先生不识亦是理所应当。”周玄清听了他这话,却抚须而笑,“老友既将玉蝉赠予你,可见你是他心中认可的得意门生,‘学艺不精’四字还是莫要再谈了。”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抚过旧友之物,问他可知黎崇赠送玉蝉之意。 梅长苏回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周玄清满意而笑道:“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你既懂黎兄身居高位仍以蝉寓己、时时不忘冰心志向之意,自然受得起他所赠送的玉蝉。此次回京,倒也不失所行,能与旧友高徒畅谈一番,实乃生平快事。” 畅谈过后,梅长苏躬身行礼,周玄清行了两步,忽然转身向他说起当年黎兄门下有一年轻弟子,虽出身将门性情飞扬,但却是旧友最为得意的爱徒。梅长苏心中一痛,不由得记起当年他因景禹文才武略之故而拜入黎崇老先生门下的旧事,往事如烟浩淼飘荡,然而此时恩师已没、旧人断魂,只剩下自己苟延残喘在这尘世间。 他扶住亭柱,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 黎刚连忙送上狐裘暖炉之物,眼看穆小王爷已经带着周玄清老先生驱车离开,正欲开口劝宗主回府休息时,忽然听到梅长苏低声道了一句“她来了”。黎刚匆忙抬头,却见不远处金陵王城方向,跑来一个英姿飒爽的云南穆府女统领。 梅长苏接过黎刚递来的洁白手帕,轻轻拭去嘴角殷红,目光淡然中又透着悲戚。他静静望着霓凰骑马前来,轻声道:“霓凰对我起了疑心,最近一直在追查我的消息……我有一种预感,怕是身份瞒不住了……” 黎刚忍不住担忧地唤了一声“宗主”。 梅长苏淡淡一笑:“罢了,识破便识破吧,总归她或他们也有知晓我身份的那一日。” 霓凰在那长亭之中,逼出了梅长苏的真实身份。 十二年艰苦无依的军戎生涯骤然压力一朝减去,她不禁潸然泪下,恸哭着扑进梅长苏的怀中,如昔日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般连声唤着“林殊哥哥”。梅长苏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眼眶也已酸涩无比,“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林殊了……” 霓凰含泪道:“不,你是!就算你的容貌变了,身上的印记也消失了,但在我心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也永远是我的林殊哥哥!” 她哭着去看梅长苏胸口手臂上消失不见的痣点印记,望着他道:“林殊哥哥,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时隔多年才回到金陵?又为什么从开始就隐瞒自己身份?” 梅长苏深深吸气,抹去眼角泪痕,认真对她道:“霓凰,这些事情容我日后在向你解释,但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从此刻起不得暴露我林殊的身份,哪怕是冬姐、景琰、静姨他们询问你也要替我保守秘密,明白吗?” 霓凰点点头,随后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冬姐我明白,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景琰和静姨?” 梅长苏却侧过脸去,低声道:“我所谋之事不能牵扯丝毫过往,所以你若是真心为了我好,便替我瞒住身份秘密。”霓凰用力点头,“其实我也能猜到,林殊哥哥你回金陵城应当是为了当年的赤焰之案,你要光明正大地洗清林府的冤屈,为林伯父林伯母以及祁王殿下沉冤昭雪……我、我会助你,也会为你保守秘密,只求林殊哥哥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人!” 她说着,又热泪盈眶地扑进他的怀中。 梅长苏似乎怔了片刻,许久之后才有一丝酸涩苦笑浮在嘴角,“可是霓凰……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玉蝉寓意,作者没有按照电视剧中的描述,而是选择了海晏大大原著中的诗句~ 第8章 倾慕之人 长亭相认过后,梅长苏受了风寒以至催出当年拔毒之后时时复发的寒毒,晏大夫把脉问诊苦思多时,最终决定闭门谢客安心养病。霓凰郡主闻讯后,连忙亲自上门看望,却被黎刚众人拦在门外,她驻足多时,最终留下数番叮嘱与无数这才面带不舍地离去。 靖王得知消息也趁天黑时候前来探望,只是也没能见到养病的苏先生,他叹息之后起身告辞,晚间回到靖王府书房时,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靖王望着旧友的硬弓,目光之中流出连他自己都未能觉察的浓郁温柔,仿佛间眼前闪出一个戎装英姿的少年,百步穿杨之后向自己扬眉而笑的那个眼神,如同寒雪纷飞凛然傲放的一株劲梅,清香飘逸,摄人魂魄。 萧景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似是想要抚摸少年的脸庞,他口中轻轻唤着“小殊”,目光痴迷中带着一丝隐秘的缠绵。只是片刻后,他触碰到硬弓冰凉的弓弦,那一点寒意骤然从指尖散进四肢,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匆匆回神,呼吸也乱了方寸,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三声叩响,列战英的声音安稳传来:“殿下,户部的沈追沈大人传信。” 萧景琰定了定神,“进来。” 列战英推门而入,态度恭敬地禀报了沈追大人的信。 他离开之前,似有意若无意地瞥了眼壁上硬弓,眼底滑过的黯然谁也未曾发觉。 户部前任尚书楼之敬因兰园藏尸案而倒台,新任便是不与太子誉王交好的原户部侍郎沈追,出人意料的是,靖王萧景琰自回京之后便在无意中结识了沈追,二人私下交情颇深,以至于此次沈追查到原户部尚书楼之敬与太子私设的私炮房之时,第一时间便前来通知靖王。 同样发现私炮房的并不只有沈追,还有妙音坊的十三先生一干人等。码头的江左盟手下将跟丢官船内夹带黑火消息报给十三先生之后,妙音坊众人便开始四处查探,最终在童路的细心搜查下顺藤摸瓜牵出了私炮房。 宫羽最为担心梅长苏安危,收到消息便恳求十三先生让她伪装之后前往苏府送信,十三先生心中苦叹一声痴儿,硬起心肠否决了宫羽的提议,派遣童路以送菜之名前去报信。 梅长苏此时已熬过寒毒复发,虽然身体仍虚弱了些,但已能下床走动。他听完童路之言,便安排他一旦查到有关私炮房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放给秦般若,但要注意消息传递的方式,莫要让秦般若顺着线索反查到身份。 童路领命离开后,梅长苏身披狐裘,安然静观窗前纷飞白雪。院内松竹青翠,绿意被皑皑白雪逼得翠色横流,宛若剔透美玉,而另一旁寒梅吐蕊,清香怡人。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多时不见的萧景睿与言豫津赶在过年之前结伴而来,豫津一路跟景睿拌嘴逗趣,见到梅长苏之后眉眼带笑地行了礼,然后将上门礼送了过来。他带来的是从岭南直运过来的鲜橘,虽是送给梅长苏做礼,但入座之后双手似乎闲不住地剥皮吃瓤,不多时手边便堆出一座小山。 景睿怕他吃多了身体不好,扣住他手腕,道:“少吃一些,当心晚上闹肚子。” 豫津眨着眼看他,“我闹肚子,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景睿一时被他堵得不知如何作答,梅长苏笑看二人斗嘴,也不插话打圆场,只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身旁飞流。令他不解的是,素来喜爱瓜果甜食的飞流不仅半点都没动言豫津送来的鲜橘,反而还拒绝了梅长苏的亲手投喂。 梅长苏放下橘肉,关切问道:“飞流,你怎么啦?” 飞流皱着眉看向橘子,“不好!” 言豫津一头雾水,“什么不好?” 飞流眉头皱的愈发紧了,“就是不好!” 他说完话,直接就起身飞向院外,梅长苏自他背影上收回视线,随即慢慢望向手边的橘肉。另一边的言豫津仍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飞流他这是怎么了?” 萧景睿笑着递给他一杯茶水,道:“可能是飞流今日甜食吃得多了,你也收收嘴,莫要贪吃了。”言豫津满不在乎道,“家里还有呢,父亲今年留在京城过年,还特意订了这般多的瓜果,若是不吃,岂不是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好好好……”萧景睿哭笑不得道,“你最有理,你最有理。” 他与豫津拌完嘴后,抬头看见梅长苏脸上似有若无的思索神情,便问道:“苏兄,怎么了?” 梅长苏淡淡笑道:“没什么,对了豫津,你方才说这些瓜果之物是言侯亲自订购,难道他往年没有如此过吗?” 言豫津还未回答,对其了如指掌的萧景睿便率先开口道:“言侯往年都是在京郊道观里祈福过年,少有父子相聚之时,故此这几年豫津他都是与我在一起的。” 言豫津小声嘀咕道:“这话我怎么听着怪怪的?” 萧景睿抬起手,扣起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怎么,我有说错的地方吗?难道你这几年来除夕与元宵不是与我一起过的吗?” 言豫津被他敲了一记,顿时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还击,两个年轻人打打闹闹了好一阵,彼此斗嘴不停再加之真真假假的过招打闹,自然没有注意到身旁面带微笑的梅长苏眼中那一抹愈发明亮的深意。 两个伙伴前脚刚离开,誉王后脚就到了府上。 他关切了梅长苏的病况,又好生安慰梅长苏静心养伤,刚说了没一会儿,忽然誉王府的奴才匆匆忙忙跑进来传信,说是后宫里众位嫔妾参拜皇后娘娘时,皇后娘娘突然病发,当场便昏倒了。 誉王顿时大惊失色,匆匆丢下一句先生保重便飞快离去。 梅长苏眯起眼睛暗暗琢磨,怎么言侯爷刚刚准备回京过年,他的亲妹妹言皇后便恰巧病倒了呢? 黎刚得了宗主吩咐,暗中调查皇后生病之事,甚至还手段通天地换出一两张太医院药方,以此来验证宗主猜测是否属实。当日晚间,靖王殿下从密室通道中走出,既行了探病之举,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梅长苏微微挑眉,“殿下是说,皇后娘娘中了浣葛草之毒?” 靖王点头道:“当时我母妃正随众位娘娘参拜皇后,病发症状看得清楚,事后母妃也从皇后娘娘日常饮用的玉杯玉盏中辨出了浣葛草的气味。这种药草食用后并不能致命,但却会令人伤神昏沉,最多七八日便可安然无恙。” 梅长苏眼光微动,“皇后中毒,最大的嫌疑便是东宫,然而皇后与他们斗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轻易放松警惕,怎会这一次粗心大意中了招?并且还是这种不痛不痒、偏偏只会让人卧床休养的浣葛草之毒?” 靖王微微张口,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先生的意思是,此事当与越贵妃无关?可……可如此说来,谁又能轻轻松松能将手掌伸到后宫之中,在一国之母身上做文章?” 梅长苏没来由地记起言豫津的连番话语,他深深望了眼被飞流嫌弃“不好”的鲜橘,声音带着几分莫名深意,道:“想来,应该是那位了。” 靖王深深看了一眼梅长苏,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江左梅郎此时恍如一只长满獠牙巨口的蜘蛛,他结下的蛛丝网罗天下,无人能逃。他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开口道:“苏先生,你这般算计他人,就不怕他人算计到你身上吗?” 梅长苏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既然是算谋,自然有我当棋子别人来操纵的时候,只不过这种机会少之又少。”他向靖王示意院中的卖菜郎,“就拿那人来说吧,他名叫童路,是江左盟的手下,苏宅一应对外的消息传递都由他负责。我虽然信赖他,可却将他的父母家人置放在廊州。我对童路委以重任,这是我的诚心,而将他的家人交于江左盟照看则是我的手腕。” 靖王皱紧了眉,回过头盯了他一眼:“苏先生一定要将自己所做之事都说得如此狠绝吗?” 梅长苏斟了杯热茶,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是一个狠绝之人。” 他放下茶盏,抬起手向火盆靠近,如同在捕捉那一簇跳动的烈焰,“麒麟择主不会盲目,殿下若不信我,尽可以使出任何手段来考验我、试探我,我都无所谓。” “因为我知道自己忠于的是什么……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想过背叛。” 梅长苏眼前的跳动火焰中,似乎闪出一个身影,风雅清俊,傲才不凡。 黑裘白雪、枝头红梅皆是陪衬,抵不过那人眉眼风华的万分之一。 梅长苏第二日瞒着晏大夫出了苏府,直接向言侯府邸行去,豫津景睿恰巧在打马球,双双出门时正巧迎上梅长苏。豫津一听苏兄是来找他父亲的,便笑容满满道:“苏兄来得真巧,父亲今日正巧要回府,劳烦苏兄稍作片刻,家父不久便回。” 未过半柱香,言侯爷终于现身。年逾不惑的他一身清雅之气,双目炯炯有神,身形挺拔如院中翠竹松柏。若说梅长苏儒雅风流,自有一股病弱书卷的才气,那言侯便是秋日寒菊傲骨挺拔,如松如柏风霜不侵。 言豫津向父亲引见了梅长苏,又贴心地退出门外,留父亲与苏兄畅谈。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欢喜父亲今年能够回京过年,但每每见到父亲时他却敏锐地觉察到父亲似有什么事埋藏于心。那是一件不能与家人、与爱子分享的秘密。他屡次想要开口询问,可却找不到合适机会,如今苏兄亲生前来与父亲商谈密事,他虽同样不明白究竟是何要事,但却有一种无形而强烈的直觉告诉自己,苏兄便是能解决父亲秘密的人。 果然,这种直觉没有错。 梅长苏密谈离开之后,言侯在房中静默良久,随即长叹一声。 待他推开门走出来时,言豫津忽然发觉父亲眉宇间的淡淡哀愁竟不知何时一扫而空,就像忽然卸下了一个包袱,又如同讲出了压抑在心头许久的秘密一般。 他欢喜地跑到近前,唤了一声父亲。 言侯笑着应了,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少有的亲近之举,使得言豫津霎时间眼眶发烫,言侯拍拍他的肩膀,语调温煦地唤了一声“豫津”。言豫津连忙收敛神容,不好意思地向父亲笑了笑,他望了眼苏兄离去的方向,轻声道:“父亲与苏兄聊了这么久,也快到了午膳时候,孩儿已经叫人准备了饭菜,父亲……是留下用膳,还是继续回观里?” 言侯笑着点头,“今日我留府,咱们父子俩也许久未说过话了。” 言豫津顿时满心欢喜,他连连点头,高兴得手忙脚乱,“那我……那孩儿这就去吩咐下人。” 这一顿饭,让言豫津再一次感觉到成年之后少有的父子温情。 他与言侯碰杯敬酒,眼里全是实打实的笑意。言侯望了如今也已成年的儿子一眼,心中默默回想不久之前与那位江左梅郎唇齿交锋时的模样。利用运送瓜果的官船夹带黑火进京,又将太子私炮房推出来做幌子,私下却预谋在年终尾祭时以火药之物彻底了结那位害了乐瑶、害了景禹、害了林燮大哥、害了小殊一家的九五至尊……然而江左梅郎一番话却如醍醐灌顶般使他彻底清醒过来,若为一己之私谋害梁帝,大梁天下势必大乱,虎视眈眈的南楚、大俞必定伺机而动! 到那时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无数百姓妻离子散流连失所,而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他的一点复仇私心。 言侯心中回荡着梅长苏掷地有声的那句“侯爷为一己之私置天下于不顾,可曾想过豫津的下场”,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望向豫津的眼神也愈发温和起来。 言豫津到底敏感一些,觉察之后微微思忖,便小心地问道:“父亲今日似有些异样,可是身体不适?” 言侯摆摆手,笑道:“没什么,只是与你那位苏兄长谈过后,了结了一些心中之事。”他顿了顿,眼前似乎再次闪过江左梅郎义正言辞的模样,“我与你那位苏兄交谈时,总是觉得他似曾相识,就如同……就如同当年的小殊一样。” 言豫津听到那个名字,不由得放下筷子,“林殊哥哥?” 言侯点了点头,道:“是啊,小殊少年飞扬又极为聪慧,拜入黎崇老先生门下之后愈发能言善辩。若他还在世的话,想必定会与你那位苏兄结交。”他轻声叹了口气,又道,“说到小殊,当年他还未出世时便与我们言家订了指腹为婚之约,若你是个女娃,只怕早就嫁去林府做少夫人了……” 豫津原本想接一句“还好我是个男娃,也还好我没嫁去林府”,但记起如今林府满门不幸之事,还是将话语咽了下去。 言侯似是有些怔怔出神,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记得林燮大哥从前似乎也曾提起,他在江湖上偶然结交的知己好友也曾动过指腹为婚的念头。那时小殊还未出世,就已经成了众人预定的佳婿,倒也是件有趣之事。” 他目光愈发柔和起来,眼前也飞快闪过了一些画面。 “……小殊?” 林殊听到声音,停下匆匆脚步认真行礼问安,道:“言伯父。” 而立之年的言阙面容俊朗,一身如凌然松柏的气质令人难以忽视,他望着与乐瑶有些相似的少年眉眼,微微一笑道:“神色倦怠面有愁容,眼眶又红肿一片,怎么了?难道是林燮大哥又责罚你了?” 林殊勉强笑道:“言伯父多想了。” 言阙原本还准备回侯府料理一些事务,此时却忽然不着急离开,他抬手示意林殊到不远处的溪边旧亭一叙,随即率先行了过去。林殊不好推辞,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入座以后,言阙细细打量一番林殊受挫的神情,忽然目光一转,猜测道:“小殊,你莫不是与人吵架了?”林殊微微低下头,沉默不语,半晌之后就在言阙准备再度开口询问时,忽地听到面前少年清清朗朗地开口道: “言伯父,林殊有一事想向伯父请教。” 言阙见他面带认真之色,不由得正襟危坐,认真回道:“说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有一个朋友……”林殊低声说道,“他最近喜欢上一个人,恨不得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系数捧在爱人面前,只求换他一个笑容、一句言语。可是不久之前,明明对我那朋友心存爱意的那人却拒绝了他的示爱,还说自己马上就要成亲,让我那朋友断了念头。我朋友伤心之下,将从天南地北收集到的礼物系数砸了一通……言伯父,您说我那位朋友是该如倾慕之人所想断了心念,还是该继续向心爱之人表示情意呢?” 言阙早些年只身前往敌帐,一张利嘴游说各地戎族,凭借聪慧心性与过人胆识解了大梁被异族联军围困之危机,他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不过眨眼间便猜出了故事中的朋友与倾慕之人指代的是何人。 他长长叹息一声,起身望着亭边溪流,目光深思之中又带着几分黯然伤神,“情是占有,也是克制,想要彻底霸占倾慕之人的一切,但也想克制自己不要逾矩,好让她一切安宁。” 林殊不由得看了言阙一眼。 这个年仅而立的奇男子倚栏望流水,目光缱绻哀伤,“我也曾经钟情一人,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宝捧在她面前,只要她皱一皱眉头,只身穿营刀斧逼迫都不曾畏惧的我也尝到了提心吊胆的滋味。可是她最后还是嫁给了别人,我日日夜夜都在克制自己的不甘,告诉自己她过得很好,可是午夜梦醒时心底仍会感到怆然神伤。” 林殊站起身,担心地唤了一声“言伯父”。 言阙合上眼睛,深深做了一个呼吸,转过身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静静看着眉眼残存乐瑶之相的林殊,声音低沉又带着温柔,“情这个东西,是世间最难解的题,就算有无数人告诉你这道难题的解法,也总要你亲自尝试一遍才能体会到个中滋味。小殊,你那位朋友既然笃定倾慕之人心中有他,倒不如大胆赌一把,赢了心心相印,输了也无妨,大不了从今往后克制本心。” 言阙深深看着他,惋惜道:“当年我若是肯在她嫁人之前勇敢一次,或许今日就是不一样的结局了。” 林殊陷入冗长的沉默之中,他眼神颤抖飘乱,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握紧。终于,他如同下定决心般用力点头,“我懂了!谢谢言伯父的开导!” 第9章 祁王殿下 二月初六,林殊生辰。 林殊换了身新衣,锦衣玉立风姿过人,萧景琰与霓凰看得怔怔出神,片刻后又双双笑着跑来祝贺他十六岁生辰。林殊与他们谈笑过后,仍站在林府门前遥遥眺望,似乎还在等待一个应该出现的人。 萧景禹最终还是来了,他带着黎崇老先生亲手所写的佳贺妙语,一步一步来到林殊身前。多日不见,萧景禹似乎清减不少,原本硬朗的脸庞也瘦了不少,只是他仍是一派淡然模样,笑着将贺礼送过去。 林殊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亲自领他进了内堂。 连番行礼过后,晚宴终于开始,林燮与晋阳长公主似乎觉察到爱子与祁王殿下前些时日有些不合,特意将二人座位安排至一处。萧景禹看了看身侧的林殊,并没有多说什么。一番觥筹交错,林燮夫妇与前来参加晚宴的言阙、穆府统领穆老将军交谈起来,景睿豫津那几个半大孩子也各自吃喝玩笑,林殊默默地饮着酒,脸上并未露出多少欣喜。 萧景禹看他一杯接着一杯,忍不住低声劝道:“少喝一些。” 林殊瞥他一眼,手中斟酒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萧景禹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你又在闹什么?” 林殊也不答话,仍旧自斟自饮。 萧景禹眉头愈发皱的紧了,此时堂中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他微微瞩目便望见了林殊掌心里残留的疤痕。他眼中闪过讶然之色,忙问道:“你手怎么了?伤到了?” 林殊笑了笑,不接他的话,反而却开口道:“祁王殿下,今日我生辰,来,我敬你一杯。” 萧景禹听到“祁王殿下”四字时不由得怔了一下。林殊自幼时便与他亲近,总是“景禹景禹”叫个不停,偶尔兴致来了则会喊上一两声“祁王哥哥”,如此言辞清晰地称呼他为“祁王殿下”,却是人生第一遭。 “可是……你要的不就是他渐渐与自己陌路分离吗?”萧景禹在心底问了自己一句,莫名有些感伤,他抬起头看了林殊一眼,挤出些许笑意,道,“今日你最大,我陪你喝。” 二人碰杯不停,饮酒如饮茶一般,最终还是晋阳长公主心疼地劝了一声,这才停住两个如同斗酒一般的相互碰杯。酒过三巡,长寿面被端上桌案,林殊被那氤氲雾气蒸得眼眶微红,不知为何竟落下半滴眼泪。 还好此时宴中宾客敬酒的敬酒、交谈的交谈,也未曾有人注意到他的失礼之处,也就只有身旁的萧景禹面带关切地道了一个“你……”字。只可惜,他这句话直到晚宴结束也没能说出口。 林殊吃完长寿面,忽然将脸偏向他的位置,低声道:“晚宴过后,你随我回房,我有东西要给你。” 萧景禹问道:“什么东西?” 林殊却将头偏了回去,道:“你随我去看一眼便知道了。” 萧景禹心中百般猜测林殊会让自己看些什么,可是回到林府少帅的庭院之后,他却怔然停在了原地。 林殊出身将门,性情飞扬骄纵,自小又有太皇太后与晋阳长公主细心呵护,平素里最喜骑马纵越引弓射箭,少有培育花草的闲心雅兴。可是如今这偌大的少将庭院内,种满了自己喜爱的梅树,栽植培土处处透着小心谨慎,一眼便能看出栽种之人是实打实的喜爱它们,才会事事俱细面面俱到。 萧景禹缓步踏上院中小径,指尖轻轻抚摸虬劲梅枝,远处夜风送来阵阵桃香,却吹不散他一棵爱梅之心。林殊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少年声音轻轻回荡在他耳边,“喜欢吗?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 萧景睿低下头去,盯着他手指尖的伤痕,“所以你手上才会留下这么多疤痕……” 林殊声音带着无限温柔:“我不怕疼,也不怕累,只要想到能让你开心,就什么都值了。景禹身份特殊,朝中文武百官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放,随时准备揪着你的错处小题大做,所以你在宫中也无法大兴土木种下梅林。可我不同,我不怕他们,当今世上我唯一怕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最后那一句话恍若叹息滑进萧景禹耳中,他合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远处的霓凰怔怔望着梅树下相拥的两个俊秀男子,虽是春日梅花未开,可在她的眼中两人肩头身后却开出了大片大片绚烂耀眼的梅花。那颜色如血一般艳红夺目,刺得她眼睛生疼,情窦初开的女儿心肠不知何时竟碎出了大片大片的裂纹…… 她仓皇转身,捂着一阵阵发凉的心口逃离而去。 林殊松开怀抱,面带笑意地牵着他的手进了房。 不久之前他怒气冲冲毁坏一通的宝贝此时一一摆在眼前,萧景禹似乎有些颤抖,缓缓伸出手去抚摸那些原本代表着林殊对自己心意的礼物。撕得残破的书卷一页一页粘好固定,摔得粉碎的瓷器也被修复得几乎看不出破绽,琉璃杯仍旧装着马奶酒,而千人斩军刀上的裂纹则被镶嵌的宝石所挡住……萧景睿看得心中酸苦,他握住林殊密密麻麻满是伤口的双手,忍不住俯下身轻轻落下一吻。 林殊眼中也渐渐涌出泪光,他紧紧抱住萧景禹,道:“景禹,我不想与你分开!你、你不要成亲好不好,只要你不成亲,我什么都答应你!” 萧景禹抿紧薄唇,尽管心中痛如刀割,可还是硬起心肠道:“不!” 林殊呆住了,他缓缓松开怀抱,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景禹,“景禹……你刚刚、你刚刚在说什么?” 萧景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我日后是会成亲的!” “为什么?!”林殊几欲发狂,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吼道,“为什么你要成亲?!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我的位置吗?你说啊,说啊!” 萧景禹身躯颤了颤,连嘴唇也在发抖,他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我皆是男子,恋情于理不合。再者……你是赤焰军少帅,而我是大梁皇长子,你我身份皆容不得玩笑。” 林殊像是呆住了,半晌他才像回神一般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泪水无声溅落,正巧砸在萧景禹的手心。萧景禹手掌颤抖,仿佛掌心多了一枚炽热火炭,烫得他生疼。林殊低声笑着起身,声音之中带着凄惨涩意,令人闻之断肠,他踉跄来到桌案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林殊右手执酒杯,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低声开口,涩然道:“你当真决定了吗?” 萧景禹背对着林殊,缓缓闭眼道:“……是。” “那好……”林殊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祁王殿下,你……莫要后悔!” 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景禹顿时觉察到不妙,匆匆回头却见到林殊已将杯中之物饮下,他大惊失色,瞬间以为林殊在酒中搀兑了什么剧毒之物,好以死逼迫自己回心转意。萧景禹急道:“小殊,小殊!你喝得什么?!” 林殊忽然笑了,“……‘情丝绕’。” 萧景禹忽然哑了嗓子。 情丝绕这种酒,他原本是闻所未闻的,之所以有此印象完全是因为宫中下人于暗处嚼舌头的言语。据说当年小殊生母之亲妹、如今的莅阳姑姑就曾经饮过这种酒。“情丝绕”本为春情之酒,无论男女只需饮用一杯,中者便会神思颠倒、渴望交欢,甚至还会将身边之人当成心中恋人。天底下能解酒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男欢女爱,也正因如此当年先太后将此物用在莅阳姑姑身上,让她误以为自己与谢玉酒后失德,从而断了与南楚质子的私情。 自先太后逝世以后,宫中便再无“情丝绕”之酒,唯有一些闲言碎语从宫廷角落里流出,带着一丝当年真相的阴暗。 萧景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原以为小殊被自己逼着断念以后,最多气愤之下断了来往,从此停歇那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疯狂念头。他甚至也做好了走向陌路之后,自己黯然神伤看着他娶妻生子膝下儿女圆满的决心,可是万万没想到,小殊竟然会用这种方法来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林殊此时已经脸色通红,他喘着粗气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萧景禹正要抬手阻止,却恰巧触碰到了林殊胸前滚烫的肌肤。林殊似乎还存了一丝理智,露出如凶兽般的狞笑,“祁王殿下,你快走吧,免得一身风采傲骨的您被我拉近泥淖之中。” “小殊!”萧景禹怒声喊了他的名字,“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殊朝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要么现在就滚出去老死不相往来,要么……”他目光忽然温柔下去,脸上也带着浓浓情意。 “……就留下来。” 萧景禹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一双眼睛此时满是血丝,就连额头脸颊上也爆出许许多多的青筋。林殊已经控不住理智了,他衣衫狼狈,踉踉跄跄扑进萧景禹的怀中,低声唤着“景禹”。 每一次的呼唤都撩拨着萧景禹那颗即将控制不住的心。 林殊三两下将半遮半掩的衣衫系数扯开,露出年轻瘦削的肉体,肩宽窄腰,臀部挺翘,如玉石般的肌理瞬间让萧景禹烧红了眼。林殊闭着眼直喘粗气,匆忙间竟握住萧景禹的手掌向下身送去,萧景禹呼吸声顿时气促起来,掌心之中的触感让他额间青筋再度爆出不少。 萧景禹望着近在咫尺的颈窝,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本心,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 林殊吃痛叫了一声,被萧景禹握住搓动的东西抖了抖,骤然射了出来。林殊泄后仍不得满足,浑身白皙肌肤染上大片大片胭脂红晕,如同剔透红玉一般光彩夺目。萧景禹彻底抛开心头束缚,不顾一切地亲吻着他的双唇、他的颈窝、他身体的一切。 “有东西吗?”萧景禹被情欲染得沙哑的嗓音挑在林殊耳旁,林殊耳尖被他呼吸逗得发红,微微睁开一丝眼睛,朝床榻方向指了指,“……那里……那里有。” 少年精力旺盛,不过言语间的短暂功夫,林殊下身的那根便又重新翘了起来。萧景禹一身华衫半点未褪,怀抱着赤裸着的林殊来到床边,骨肉匀称的少年闭着眼蹭来蹭去,似是极为不爽。萧景禹飞快摸出脂膏之物,本想直接解决问题,可目光望到林殊翘起来的那根物件时又不禁动了戏弄的心思。 他噙着一丝笑,轻轻弹了弹色泽粉嫩的前端,“家伙不小嘛。” 林殊浑浑噩噩间听到他的笑声,勉强睁开眼瞪了他一下,愤愤道:“废话真多。”萧景禹被他训了一声倒也不恼怒,仍旧笑着抹开脂膏,作势朝他双腿之间探去。 林殊骤然变了脸色,“等等!” 萧景禹早已憋得青筋暴起,听了这话还以为林殊要反悔,不仅不收反而还探近不少。林殊一张红脸鲜艳欲滴,勉强抬出手扣住祁王哥哥的手,看着他道:“景禹……” 萧景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仍耐心劝道:“我轻些便是了。” 林殊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澄澈眼睛望着萧景禹的双眼,道:“景禹,我的意思是……我想吃你。” “……” 萧景禹被闹了一个大红脸,他嘴角微微抽搐,声音也没了往日里的沉稳,“可、可是,你现在这幅样子,又怎么、怎么吃……吃我?” 林殊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拉倒在床,然后修长笔挺的双腿一迈,恰巧那根硬邦邦的东西便对准了萧景禹早已挺起来的物件。 林殊轻柔地落下几个吻,从景禹的眼角亲到唇边,然后才在他的耳边呵气道:“只要景禹答应,我便能想出法子……吃了你。” 萧景禹看着伏在自己身上双目澄澈如玉的俊朗少年,脸上红晕久久不散,他似乎想到了三月莺飞草长时溪边树旁的那个亲吻,青涩,但却情意绵绵。 他忽然无奈地笑了笑,抬手将自己的腰带打开。 林殊的眼睛里骤然亮出晶莹的光,他开心地喊着景禹,一个又一个甜蜜的吻落在萧景禹身上。今日萧景禹的衣衫极为尊贵华丽,愈发显得他傲然不可攀,然而此时眉角脸颊的红晕却露出少有的可爱与情色。林殊双手齐动,一边解衣抚慰一边舔着他的喉结、胸膛、小腹,舌尖如蛇般绕来绕去,最终停在了翘起来的物件顶端。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琅琊榜]梅林藏殊 作者:秦挽歌 第4节 林殊似乎踌躇了片刻,然后在萧景禹瞠目结舌的目光中,缓缓张开嘴含住了它。 “小殊,别!” 林殊却尽全力地舔舐,舌尖动来动去绕个不停,还故意在舔马眼的时候看萧景禹敏感到战栗的神情。萧景禹被汹涌澎湃的情欲淹没了理智,无意识地扣住林殊的头,让他吞咽得更加深入一些。许久之后,萧景禹的低低喘息忽然拔高,那根与林殊不相上下的硬物抖了抖,然后射出一股极为浓郁的阳精。 林殊脸上、口中俱是斑斑点点的白液,萧景禹红着脸替他擦拭,低声道:“怎么也不躲开?” “因为这是你的东西啊。”林殊少年意气的脸上带着满满的笑,他咽下口中之物,然后舔了舔脸颊上的东西,目光之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欲望与色情。 萧景禹避开他的视线,脸颊愈发滚烫,林殊却将他修长的双腿叠在身前,然后拿过粘稠脂膏在指尖处抹了一团。林殊咽了下口水,轻声道了一句“景禹,忍着些”,便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异物入体,萧景禹不由得皱了皱眉,林殊将动作放得更加轻了,然后一点一点加到二指、三指,最终弄得一片黏腻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将那根硬得快要爆炸的东西抵在景禹股间。林殊俯下去亲了他一口,舌尖缠绕,银丝横连,与此同时他缓缓提胯,将硬实的顶端一点一点刺了进去。 萧景禹闭上眼,吃痛地咬紧牙关,林殊抬手替他擦去额头汗水,伏在他耳边说着下流话。与此同时,下身顶端也已进去大半,他望了眼脸色带着痛楚的景禹,缓缓将物件拔出一些。萧景禹不解地睁开眼,却见到身上的少年目光灼灼,仿佛一瞬间望进自己眼底深处。 林殊朝他露出一个笑:“景禹,我爱你!” 说罢,他拔出大半的东西猛然间刺了进去! 结合的一瞬间,两个人双双出声,萧景禹是吃痛,而林殊则是爽快。林殊顾忌着景禹,没敢大开大合,只放慢了速度好让景禹早些习惯,但这对他而言是在太过折磨,明明下方湿热紧致的东西如小嘴一般裹着自己的宝贝,却不能放开一切狠狠操干。 好在过了不久,林殊无意间蹭到了某处,景禹顿时抖了抖,呻吟声也溢了出来。林殊见他似乎渐渐有了感觉,便开始从慢到快加起速度,景禹喘息不断,随着他的身躯操动而呻吟出声。这声音传入林殊耳中便如同上好春药,他硬物愈发坚硬,操弄的速度也愈发快了。 “慢、慢一些……小殊!啊!小殊……慢一些、求你了!” 林殊喘着粗气,轻轻咬着他的耳朵,“景禹你心口不一啊,明明裹得那么紧想让我更快,可嘴上还要说慢一些。”他坏心思地抓住景禹腰肢,狠狠撞了两下敏感点,听到景禹尖声高叫之后才道,“还要慢一些吗?嗯?” 景禹已经毫无理智可言,他抓着林殊的肩膀,用力地翘起臀部,“快!快一些!小殊,啊!我好舒服、舒服!啊!”林殊听了这话,愈发大力操干起来,“祁王哥哥发话,我岂有不从的道理?” 萧景禹呻吟不断,林殊的动作也愈发加快,许久之后林殊忽然呼吸急促,操弄动作愈发加快,就连肉体的碰撞“啪啪”声也如惊雷一般连绵不绝。终于,林殊虎吼一声,将阳精系数射在祁王殿下的身体之中,而萧景禹也在连番的动作中射出精来。 林殊伏在他身上低低喘气,萧景禹则轻轻拍着他的背,二人身体扣合,彼此肌肤相对。未过多久,萧景禹忽然挑了挑眉尖,讶异地看了眼林殊,而少年则笑得天真烂漫,挺着再度硬起来的肉杵说道:“景禹太好吃了,我还要再吃几次。” 说罢,他便再度龙精虎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嘿嘿嘿嘿ㄟ(⊙w⊙ㄟ) 第10章 元月花灯 第二日一早,萧景禹浑身酸痛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却看到林殊偷偷将桌上的“情丝绕”倒进夜壶的情形。他心思聪慧,转眼间便猜出了其中的玄机,于是轻轻咳了一声。 林殊顿时僵在原地,转过身讪讪笑着唤了一声“景禹”。 “好玩吗?”萧景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又将目光放在那个所谓“情丝绕”的酒壶上, “不打算解释一下?” 林殊心思急转,最终低下头,小声地喊了一句:“……哥哥饶命。” 萧景禹:“……好吧,下不为例。” 林殊见他腰酸背痛,连忙上前揉按,他出身将门自小便混在军营中,耳濡目染军医救治跌打损伤的那些手段,久而久之也学了两手。萧景禹身上满是青青紫紫的印记,看得林殊既羞愧又自豪,他忙活了多时,才算让萧景禹的筋骨舒畅一些。 萧景禹抓过林殊的手,眼神认真道:“这一次就算是情趣,日后便没机会了,你若再骗我,自己小心下场。”林殊连连点头,想了想也开口道,“景禹你也是,记得不要对我撒谎,无论出什么事只要你说我便能接受,但我唯一接受不了的便是谎言。” 萧景禹表态道:“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再说谎,如果有事一定告诉你!” 林殊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亲了景禹一口,紧紧抱住了他,“真好!” 萧景禹知其心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相拥在床榻边,虽是寂静无声但却情意绵绵。床边铃铛被晨风撩动,轻轻响了起来,如同一曲赞颂二人心心相印的乐章。 “叮叮……” 梅长苏忽然惊醒过来,他摸了摸里衣,随后顶着还未消退红晕的脸换了亵衣。忙完之后,他饮了杯凉茶,这才来到铃声不绝的密道门口,将深夜来访的靖王殿下迎了进来。 靖王还未坐下,便忍不住看了梅长苏一眼,平素里梅长苏狐裘紧拥脸色发白,少有如此时刻。乍一看,倒觉得柔和灯光下这位年轻风雅的苏先生面若梅花、艳如桃李。 萧景琰借入座定了心神,随即问道:“先生脸色发红,可是受了风寒?” 梅长苏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小毛病罢了,倒是殿下怎么会深夜来此?” 靖王道:“今日……不,此时应当算作昨日了。昨日户部沈大人向我传信,说是他已查明太子与前任户部尚书楼之敬私设的私炮房,并将种种证据写于奏折之上,并言明只待初五朝政一开便将折子递上去。本王夙夜思索,又担心沈大人之举怕会打扰了先生的计划,这才辗转难眠前来叨扰。” 梅长苏笑着安抚了他,说自己已经知道了沈追准备上奏之事,他随后指出即便沈追将奏折上达天听也未必能彻底解决根源问题。 靖王有些担忧:“那依先生高见,又该如何?” 梅长苏淡淡开口道:“太子私设炮坊,自有誉王替我们咬着,殿下尽可放心。” 靖王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方起身告辞,他进了密道行了两三步,忽然回眸而望。梅长苏眼中目送旧友的情愫还未掩去,霎时间被他看了个正着,好在他眨眼之间掩了下去,风轻云淡地问道:“殿下还有事?” 靖王忽然温和而笑,“方才光顾着说正事,我倒忘了祝先生新春佳节平安平乐。” 梅长苏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 听到梅长苏合上密室房门的声音,回到靖王府书房内的萧景琰斟了杯凉茶一饮而尽,这股凉气激得他打了个冷战,心神动荡时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方才梅长苏的那个眼神。 目光柔和平缓,竟是颇有几分像当年林殊的韵味。 他忽然苦笑一声,再次灌了杯茶水。小殊已经逝去多年,自己心心念念不说,竟然还发狂到这等胡思乱想的地方……只是不知为何,萧景琰又将目光落在那张硬弓身上,就那么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天际发白、朝霞绚烂。 然而这个新春佳节,却过得并不平安喜乐。 除夕之夜,奉命前往各府分发年菜的禁军与太监惨死于宫城脚下,梅长苏那时正与飞流一同前往穆王府做客,闻讯之后不禁脸色一变。霓凰连忙问向传讯将士,“现场可留下什么证据?” 梅长苏拦了话,道:“现在先别说这些细节,蒙大统领怎么样?” 将士道:“听宫里的消息说,禁军大统领护卫不利,被陛下杖责二十,还命其三十天内查清内奸被害一案。” 梅长苏顿时蹙起眉头,除夕年夜皇城脚下发生命案,凶徒行此丧心病狂之举也不知意欲何为。究竟是试探宫城防御实力,还是……直接就冲着禁军统领的去的?他心中飞快闪过各种念头:“如果蒙大哥护卫不利,宫中内部再趁乱出一些动荡,那陛下势必会对蒙大哥有所不满,情况严重的话甚至还会降职削功,若是禁军统领下了马,谁会有最大可能接管禁军?” “谢玉!”霓凰顿时接口道。 梅长苏脸色严肃道:“不错,到那时太子一方必定能手握皇城防御。可是,蒙大哥多年功劳陛下也不可能轻易将他降职处罪……” 他忽然脸色一变,“怕只怕这件事会与夺嫡联系在一起,这样便犯了皇上的忌讳,不行,我要去趟誉王府!”他话音未落便快步向外行去,霓凰留步之语还未出口,梅长苏便已匆匆离开。 霓凰站在门前,默默出神,过了没多久穆青小王爷探头探脑地走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亲姐姐几眼,然后问道:“姐,你这几日……怎么怪怪的?” 霓凰尚未回过神来,随口应道,“什么?” 穆青翻了个白眼,道:“姐姐这几日动不动就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有,你对那位苏先生的态度也怪怪的,以前最多是有些欣赏,可最近这段时间你一见到他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放起光。方才苏先生来府时,你居然还给他行了个女子万福的礼……” 霓凰板着脸数落他几句,等到穆青灰溜溜地走后,她才轻轻抚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脸颊。 誉王前脚刚听了秦般若所献之妙计,去皇宫为受罚的蒙大统领打抱不平,江左梅郎后脚便匆匆赶来誉王府。秦般若代誉王好生招待,命侍女献上今年新茶,就连梅长苏取暖所用的炭火都是价值连城的兽金炭,她一脸柔婉笑意向梅长苏道:“先生来的不巧,誉王殿下刚刚进宫,若是先生不着急的话,不妨坐下稍候片刻?” 梅长苏依旧背脊挺直,站在火盆前烤手,瞧他的模样倒像是丝毫没有将秦般若的话放在心里。 秦般若稍稍收紧手掌,脸色仍旧带着温柔笑意,说道:“苏先生难得出门,今日莫非是前来拜年?” 梅长苏仍是不言不语,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 秦般若拢在雪白锦袍中的素手掐紧成团,眼底隐约可见几分火气,她跟随誉王多年身份极为尊贵,不说誉王府进出随意,就连朝中六部官员也没几个放在眼里。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一位无论份量还是计谋都力压一头的江左梅郎,用这种无声抗拒的法子来扇她的脸,如何让秦般若不恼怒? 好在誉王此时终于回府,一听梅长苏主动前来誉王府,激动得脚步都快了不少。梅长苏等誉王笑着说完话,便毫不留情地说道:“除夕血案,殿下是否处理得太过草率了?” 誉王脸上笑容一僵。 梅长苏皱着眉,将誉王为内监被害一案中的蒙大统领求情之事的不妥缓缓道来,言罢,他望了眼眉宇间似有懊恼的秦般若,轻轻勾起一丝冷笑:“殿下急着替蒙大统领求情,这会让陛下如何猜测持身中正的禁军统领?” 誉王脸色有些难看,估计也猜到自己此举极为不妥。 梅长苏又道:“一旦陛下疑心蒙大统领与殿下私交过深,蒙大统领被撤职,殿下手上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接掌禁军。反之,东宫那边可还摆着一个宁国侯呢?”他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却如同万钧重石砸在誉王的心上。 誉王顿时敛容正色,行了一礼道:“还请先生帮我!” 即便梅长苏敲打一番,大年初二还是又出了岔子。深夜之时后宫有人纵火行凶,饶是言皇后脱簪请罪,也没能让再次受惊的梁帝陛下安心。皇后受了训斥,咬着牙宣布自即日起严整宫城,任何查有实证的有罪宫人系数杖杀。 另一边宁国侯府中,萧景睿则渐渐发觉自己的另一位大哥卓青遥行踪有些古怪。 梅长苏看完童路送来的消息,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又偶感风寒,晏大夫整日板着脸盯在他身后,生怕一个眨眼又跑出去挨冻受寒。午时服了药,神思有些困顿,晏大夫替他盖好床被又嘱咐飞流细心守护,便拎起药箱回房琢磨药方剂量的删减之事。 梅长苏自然也不知情,在他熟睡期间,宫羽曾瞒着十三先生前来探望。只是她虽然经过乔装打扮,却也被苏宅的那几人拦在房外。 黎刚心里叹了口气,劝道:“宗主这几日受了风寒,刚刚服药睡了一会儿,宫羽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宫羽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中酸涩地点了点头。她走出两步,然后转过身行了一礼,道:“还望黎舵主以及各位兄弟仔细照顾宗主,并且……不要将我今日前来探病的消息告知宗主。” 黎刚一头雾水,刚想问一句为何,却见宫羽面带苦笑,低声道了一句“宗主本就不愿让我前来,况且这次我又是瞒着十三先生出门……” 宫羽行礼过后转身离去,黎刚默默叹了口气,心底不由得想了一想:“若是宗主能忘记心中那人,有宫羽、霓凰郡主这等痴心女子相陪,未必不会幸福啊……” 只不过,当他记起宗主十二年来失魂落魄记挂心中那人的模样之时,方才的念头便只剩下一声长叹。 梅长苏病刚好,萧景睿与言豫津两个公子哥便前来登门拜访,一番言语谈笑约定上元佳节赏灯听曲。萧景睿似乎有些心事,被梅长苏唤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言豫津猜测他是因为四月十二日的生辰宴而烦心,于是笑容可掬地邀请梅长苏届时前来参加景睿生日宴。 一丝笑意浮在嘴角,梅长苏心中闪过叮嘱蔺晨四月十二日之前务必进京的飞鸽传书,面上却一派风轻云淡地点头答允。 转眼到了上元节,苏府处处张灯结彩,黎刚飞流以及刚刚进京的甄平等一干人马在吉婶的指挥下四处洒扫庭院、悬挂彩灯,如此热闹的情形倒是让颇为冷清的苏宅多了些烟火气。梅长苏长身玉立,站在廊下,静静望着那一盏莲花灯,目光里的柔和缱绻如水般轻轻流淌。 “景禹,你看!” 林殊戎装未换,顶着一脑门热汗跑到他面前,如同献宝一般将手里的兔子递了过去。萧景禹放下卷案,没好气地盯了眼打扰自己办公的林殊,随即将目光放在他掌心里那只软萌之物身上。 小东西有些怕生,身躯颤抖不已,一双眼睛更透着楚楚可怜的亮光。萧景禹不由得笑了笑,探出手去抚摸它光滑的皮毛,谁知手伸到一半,双手捧兔的林殊忽然怪叫一声:“这、这什么!” 萧景禹一怔,随即放眼望去,当他看清兔子在林殊手上的杰作之后,顿时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林殊哼了一声,捧着那只胆敢在他手上撒尿的兔子去了房外,过不多时他洗干净双手重新回到房中,却不见了那只兔子的踪迹。 “兔子呢?” 林殊道:“让我送去后厨了,今天中午给你烧个兔子肉,好好补一补。” 萧景禹忍不住看他一眼,本想数落两声林殊,只是望见少年眼底戏谑之意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故意放出的狠话。林殊凑到他桌案前,捧着他沾了墨迹的手掌细细抚摸,明亮眼睛晃了晃,便忍不住偷偷亲了萧景禹一口。 “你若没什么事便去军营里训练赤羽营,林伯父在你生日那晚将赤羽营交到你手上,你可千万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啊。” 林殊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景禹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赤焰军的少帅,一个小小的赤羽营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比起我十四岁时那年千里追袭,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萧景禹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骄傲飞扬,性情跳脱,黎崇老先生让你静心守礼,静到哪里去了?” 林殊向身后扫了眼,看清房外庭院并无杂人,然后起身锁了房门。他大着胆子揽住景禹的腰,将呼吸尽数喷在他颈窝脖间,“都‘静’到景禹身上了。” 萧景禹挣了一下,低声训他,“莫要再胡闹,当心让旁人发现!” 林殊满不在乎地亲他,双手也开始扒他的腰带玉服,“发现就发现,就说是我引诱了你……景禹别闹,几日未吃你了,先让我舔一舔。”萧景禹仍然身体紧绷未能放松,他扣住林殊作乱的手,挣扎道,“白日宣淫,不是君子所为……唔!” 林殊已经将他衣衫扒得七零八落,景禹半句话还未说完,挺起来的东西便被人重点照顾起来…… 餍足过后,林殊小口小口地咬着景禹的锁骨与颈窝,如同狼狗护食般留下自己印记。萧景禹与他说了些绵绵情话,忽然记起一事,遂披着外衫从柜盒中摸出一个莲花灯笼。 林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是什么?” 萧景禹目光温柔,“上次你从大俞回来,不是约好一起赏灯,我……我提前做了一盏,本想那晚与你共执,却没想到过后会有那般多的横生枝节。如今虽然已经过了灯会,但我还是想将它送给你。” 林殊深深看了萧景禹一眼,忍不住亲了上去。唇齿纠缠片刻,他接过莲花灯,入手之后才发觉莲花灯下面坠着一块玉佩,正是那日丢在潺潺流水中的物件。他心中欢喜,忍不住抱紧了萧景禹。 萧景禹也与之热情回应,只是过了片刻他忽然动了动眉尖,随后林殊朝他扬起一个绚烂的笑,说道:“景禹太会讨我欢心了,来,我再吃你一次。” 萧景禹:“……” 梅长苏回过神,虽然轻轻叹了口气,可眉眼里的笑意却怎么拦也拦不住。 第11章 四月十二 依照约定,梅长苏在萧景睿与言豫津二人的相陪下前往妙音坊听曲。 他刚一入座,便觉察到了宫羽的心意:身下两个软垫,案前温热手炉,还有自己平常最爱用的定窑白瓷杯……他目光黯了黯,心底仿佛滑过一声叹息。 一曲《载酒行》过罢,言豫津兴致勃勃地邀请宫羽姑娘到时前去宁国侯府献曲赴宴,萧景睿不轻不重地盯了眼跳过自己做决定的豫津,也跟着邀请宫羽。计划如约进行,梅长苏饮尽杯中清茶,在宫羽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起身告辞。 元月即将过去,金陵城中寒意未退,时不时还有簌簌雪花自云端坠落。梅长苏匀出时间,带着飞流前去靖王府探望庭生,看着两个半大少年笑着交手过招,梅长苏也似乎望见了曾经的自己与景禹。 靖王目含缅怀之意,声音低沉:“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倒让我有些羡慕。” 梅长苏狐裘拥身,饮了口热茶才望向靖王,“少年时期天真无邪,不懂明枪暗箭机关算谋,也确实会令人羡慕。”靖王像是寻到了一个缺口,缓缓将藏在心底的话讲述出来,“我也曾像他们一样天真,除了勤练功夫整顿军务以外,就是和我的知己好友骑马打猎、比箭过招……” 梅长苏缓缓看他一眼,心中有些异样。 靖王并未觉察,仍旧低着头,说着自己的话:“我那位朋友少年意气,一身风采力压金陵城,即便是我那位皇长兄,也只能与他并肩比邻,而不能全然压下他的光芒。” “殿下。”梅长苏暗暗朝飞流比划了一个“过来”的手势,“天色不早了,苏某也该告辞了。” 靖王仿佛这时才觉察到自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向梅长苏微微点头,又命列战英送他们出府。庭生跟着列战英,足足将他们送到靖王府门口,飞流将手中那枝最好看的梅花送给他,然后笑了笑。 望着两个孩子天真的笑颜,梅长苏忽然心生一种苍老之感。 曾几何时,我与景禹也这般青春明媚…… 上元一过,所有的事情都仿佛接踵而来。 后宫之中,静嫔恭敬淑婉,被晋封为静妃。而誉王则接到了代天子迎接南楚使团的旨意。蒙挚则前往靖王府做客时,“误打误撞”地发现靖王书房中的密室,继而表露一颗愿为赤焰旧人洗清罪名的赤子之心,甘愿忠服于靖王殿下。而霓凰郡主则因南楚似有不平之迹,而被梁帝派回云南。 元月十六日,朝廷休假结束,沈追刚将奏折递上去,谁知太子与前户部尚书楼之敬弄出来的私炮房便忽然爆炸。大火蔓延烧了整整一条街,上百人惨死其中,轻重伤者亦比比皆是。断壁残垣,尸骨哀嚎,可谓触目惊心。京兆尹府、巡防营出动无数将士前去把控现场,仍然险些控制不住局面,好在最后靖王率领亲兵赶到,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私炮房惊天一炸,太子罪责深重,虽有替死鬼太子府詹士韩礼,但梁帝仍将太子言辞呵斥一番并亲下谕旨,命其迁入圭甲宫中自省静心。 然而这个举动,同样代表着梁帝对太子的纵容。 梅长苏一手握着私炮房的伤亡惨况,一手抓着太子被罚圭甲宫的情报,冷笑缓缓浮在嘴角:“咱们这个皇帝,果然最喜欢稳固皇权帝位,百姓生死疾苦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黎刚也叹了口气:“宗主所言甚是,陛下谕旨一出,户部的沈追大人脸色也是极为难看,种种证据直指东宫,可陛下仍然一心偏袒,只训了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再加禁足静心就算了事……唉……” 梅长苏冷笑道:“太子就算有千般过错,皇上也不会轻易动他的。毕竟,如今朝廷上还有一位权势遮天的誉王,若是太子稍稍出一点问题,只怕皇上辛辛苦苦维持的平衡局面便会被打破。说到誉王,黎刚,你可查到什么线索?” 黎刚恭敬道:“回禀宗主,私炮房之事属下已通知十三先生与童路加紧调查,据昨日刚传回来的消息称,已有确切证据指向誉王妃的幼弟,也就是大理寺卿朱樾。” 梅长苏将“朱樾”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嘴角的笑也仿佛多了一层深意:“大理寺卿朱樾,誉王妃朱蓝瑾的幼弟,誉王的小舅子……呵,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翻开承装竹牌的匣盒,指尖在“誉王”竹牌上轻轻摩擦,眸光深处涌现冷光,“你吩咐他们继续追查,查有实证之后等待我的命令,私炮房一案中的无辜百姓可不能白死了!” 黎刚应了声是,转身出房下达命令。 四月十二,景睿生日宴。 梅长苏步好天罗地网,一步一步踏进宁国侯府。正堂主位坐着谢卓两家的长辈、左右两侧则依次为谢卓两家晚辈、禁军统领蒙挚、掌镜使夏冬、言国舅之子豫津、妙音坊的艺妓宫羽姑娘等人。觥筹交错之后,夏冬则率先敬酒,并向谢侯爷的亲家、天泉山庄庄主卓鼎风讨教,卓鼎风心中一惊,夏冬便已出了手。 两人过招不过须臾功夫,转眼便已分出胜负。奉旨查探内监被杀案夏冬没能从卓鼎风故意敛起的身手中查出任何与死者有关的线索,她坐回桌案,一旁的蒙挚则借劝酒之际低声道:“卓鼎风故意不显露身手。” 夏冬也压低声音道:“你我可是由陛下钦点查清内监被杀案之人,眼看时日将至,蒙大统领就不着急?” 蒙挚苦笑:“连你们悬镜司都破不了的案子,我就是急得上火也没用啊。” 夏冬哼了一声,目光再度落在了卓鼎风的身上。 内监被杀一案已查出死者乃是江湖高手所为,但在金陵城中有一位天泉山庄的庄主,还有一位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宗主,二人皆有嫌疑。只是前不久悬镜司查到一桩怪事,说是江左盟有位青衣剑客,将金陵城中的数位江湖高手逐个打败。夏冬根据这个消息,顺藤摸瓜挖出这些江湖高手的身份,为了从卓鼎风身上发现蛛丝马迹,她才会主动要求景睿给自己一份请帖。 卓鼎风似乎觉察到夏冬的隐晦目光,带着温和笑容连番向她敬酒。另一边谢玉为了缓和气氛,则在妻子莅阳公主的建议下,请宫羽弹奏一曲。 宫羽一曲《凤求凰》,将莅阳长公主心头旧事重新翻起,谢玉眼底似有些不快,刚说完请宫羽姑娘换一曲欢快之音后,南楚王爷宇文暄带着面覆白纱的堂妹宇文念以及南楚殿前指挥使岳秀泽便已来到堂前。 岳秀泽早已与卓鼎风定下比武之约,此行不惜辞去殿前指挥使一职,前来与卓鼎风比试。卓鼎风心中挣扎,最终决意只守不攻以免夏冬蒙挚察觉身手,继而坏了他与谢玉的大事。 卓鼎风手腕负伤,还未来得及去后堂,宇文暄便出场将众人拦住。紧接着,在宇文念的兄妹相认下,萧景睿乃是南楚晟王与莅阳长公主之子的身世被残忍掀开。堂中众人一片哗然之际,宫羽得了梅长苏的目光示意,忽然发出一串凄惶之笑。 宫羽身世也浮出水面。 原来,她本是杀手相思之女,家父当年奉谢玉之命前去杀害莅阳长公主的私生子,没想到误打误撞只杀掉了卓家的孩子。而莅阳长公主为了护住孩子,隐瞒了她知道卓家孩子被杀的事实,这才有了后来的两姓之子萧景睿。 卓夫人肝肠寸断,泪水横流,她疼的是多年来视作姐妹的闺中好友竟然为了保住自己孩儿,而隐瞒了真相。她一想起无辜惨死的那个孩子,心中便痛如刀绞。 谢玉眼见事情走向已无毫无扭转之势,便决然下令府兵诛杀卓家众人,危急关头夏冬、蒙挚、卓鼎风、岳秀泽众人纷纷出手,而誉王也在按照提前约定冲进来相救。残局之中,梅长苏望着满脸血污、神情挫败的萧景睿,心中痛如刀割。 夏冬讥讽道:“苏先生不愧是麒麟之才,连将你视作知己好友的景睿都能下狠手算计,难道苏先生江左梅郎之名就是这么背后捅刀得来的吗?” 梅长苏身躯似乎颤抖了一下,飞流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了他,面色苍白的江左梅郎望了眼与卓鼎风一家相拥而泣的萧景睿,嘴角颤动,可直到最后他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曾几何时,他与靖王于风雨高楼之上的言辞交锋再度回荡耳边,“想要对付恶贯满盈之人,难免会伤及无辜之人,但我会尽全力不去伤害他们。” 梅长苏忽然苦笑一声,起身向誉王行了一礼,随后便在飞流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了。 到了晚间,蒙挚与靖王双双来访,梅长苏仍未从愧疚之中走出,略略打起精神指点蒙挚在接下来的猎场比试中震一震宇文暄等人,免得让他们以为大梁朝廷皆是谢玉这等弄权之辈。 靖王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面前这位苏先生谈起震慑外邦之时,神情、目光倒有些极似当年一片忠心赤诚为国的小殊。 商议过后,靖王先行一步离开,梅长苏盯了眼方才自己示意他留下的蒙挚,然后叹了口气道:“方才商议之事,蒙大哥你对我维护太多,你后也就不要这么做了。” 蒙挚倒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之处,他抓了抓头发:“有吗?” 梅长苏没好气地看他:“靖王殿下眼神看了几遭,你是没察觉到吗?” 见到蒙挚一副笑脸模样,梅长苏叹了口气,劝他道:“他是主君,我是谋士,你是武将。咱们之间仅仅是同僚,若是私下关系密切定会让景琰心生疑窦,蒙大哥,你就当时为了我好,改一改维护我的态度,好吗?” 蒙挚看他说得认真,只好点头答允。 “谢玉一入狱,内监被杀案便算破了,蒙大哥你明日抽个时间主动去向陛下请罪。皇上忙着和誉王商议如何处理谢玉以及莅阳姑姑之事,最多不轻不重地数落你几句。挨过训之后,你就可以继续当你的大统领了。” 蒙挚受他点播,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 梅长苏忍俊不禁,“好了,走吧。” 蒙挚走了两步,刚巧路过一方桌案,烛火通明照耀之下,桌上那副看不出章法的丹青跃入眼底。他也不着急离开,凑到案前看了看,然后指着那张乱涂的宣纸笑道:“这个不用说,一定是飞流的杰作。” 梅长苏抬手指向宣纸一角:“飞流的名字都在上面,自然是他的了。” 蒙挚摆摆手,道了一声“我又不识得几个字”,刚说完,他就看到宣纸下面放着一本书,书名三个字他只认得最下方的“记”,于是好奇之下,蒙挚将其拿起。 “这是什么?也是飞流的东西?” 梅长苏脸色一怔,随即温柔之意从眉宇间涌了出来:“这是……景禹以前爱看的书。” 蒙挚心里咯噔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就应该离开,或者不该手贱去碰这本书。 “景禹以前虽然身居高位,可他心中却想着闲云野鹤、剑啸江湖,我离京之前他正巧得了这本记载了大江南北趣事特产的《翔地记》,于是我便从他手中拿过来,约定回京之后再还他。只是没想到……” 蒙挚硬着头劝道:“小殊,你……” “蒙大哥。”梅长苏笑着打断他的话,“我没事,真的。最难熬的日子已经挺了过来,如今这种睹物思人的打击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夜色深沉,蒙大哥,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蒙挚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与他道别之后向外走去。没过几步,他忽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柔和烛光下,梅长苏神情温柔面带怀念,正将那本书牢牢捧在怀中,印在心口附近。 他叹了口气,随即转身离开。 第12章 大丧之音 悬镜司首尊夏江时隔数月终于重返金陵城。 梅长苏收到消息时,不由得瞳孔紧缩、手掌握拳。悬镜司本是梁帝极为新任的查案机构,不涉党争,明镜高悬,现任首尊夏江在梁帝眼中更是清正廉明、值得信任的朝中重臣。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持身中正的悬镜司首尊,用他那双血腥之手与谢玉联合制造出赤焰军叛逆假象,从而害得林府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也害得景禹蒙上不白之冤最终饮酒自尽。 他缓缓松开抓紧的手掌,望着掌心里掐出的的深印,闭上眼平稳呼吸,克制此时的心神动荡。 片刻后,飞流领命潜入悬镜司,前去传信给因为宁国侯府之事未及时抽身而被夏江惩罚禁足的夏冬。夏冬收到信后,明眸闪了闪,江左梅郎信上提及狱中谢玉或许知道一些当年的赤焰旧事,她沉吟片刻,随后向飞流点一点头:“你告诉苏先生,就说夏冬必定前去。” 飞流嗯了一声,直接纵身离开,悬镜司内把守严密高手如云,竟无一人能够察觉。 夏冬坐在窗前,素手抚在胸口,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心慌,就如同当年谢玉谢侯爷铲除谋逆赤焰军返回金陵城、为她送回夫君半副尸骨时那般零落无依。 当年赤焰一案,波及的不仅仅有靖王、霓凰这些赤焰军旧友,还有她这个初为人妇的女子。日日期盼夫君早日凯旋而归,却只盼来了他笔迹潦草的“主帅叛逆万望相救”的遗书,以及不久之后被谢玉带回京城的半副尸骨。 将夫君聂锋尸骨埋葬之后,她自此敛去笑颜为他守孝持贞。也正因为与赤焰军的种种纠葛牵绊,夏冬才无法真正将与赤焰少帅关系非同一般的霓凰视为知心朋友。 夏冬浑浑噩噩半晌,忽然苦笑一声望向镜中的自己,铜镜内的少妇头戴素钗、笑容酸涩,眉角眼梢的清丽逐渐被时光刻上皱纹。 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眼中涌出了泪,“也不知黄泉路上,你还能不能认出这么老的我……” 夏江回到京城后,只进了一趟天牢,原本竹筒倒豆子一般招供的谢玉便忽然改了口。 誉王为此深感头痛,他无凭无据也不能去将夏江带去牢中审讯,也无法再在矢口否认罪行的谢玉身上做手脚,无奈之下他只好前来苏府,向梅长苏求助。梅长苏似是早已料到誉王会前来,他斟了杯清茶递给誉王,问道:“谢玉前几日招供之事殿下可曾记录下来?” 誉王从袖中取出两页薄纸,递到梅长苏面前,“这一点本王考虑到了,所以留了存证。” 梅长苏淡淡笑道:“既然有了存证,那便可以下手搜查。夏首尊进一趟天牢,谢玉便忽然改口,必定是他答应了夏江什么条件。作为回报,夏江极有可能从他矢口否认的罪行下手,争取在陛下面前略微将情况说得小一些,然后保他一条性命。” 他似乎随意地瞥了眼那两张纸,“这纸上桩桩件件都是证据,也有几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就好比说谢玉曾指示卓鼎风去杀害一个教学先生李重心。殿下何不查一查,说不定这里面哪一条便是夏江与谢玉不为人知的内情交易。” 誉王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少了他的聒噪梅长苏倒也清静不少,拢了拢狐裘,侧过脸望向窗外。不久之前还下过一场雪,这几日料峭春风一抖,倒是带来几分回春暖意,就连庭院内的草木植株也微微露出一点逼人的翠意。 梅长苏长长舒了口气,春日,要到了呀。 只可惜,这份和煦之情并为持续多久,便系数折损在阴暗的天牢之中。梅长苏在飞流的做陪下来到刑部天牢,身旁还跟着一个满脸谄媚笑容的提刑司小官。隐隐约约间,前面似有两个一老一少两个看守闲聊,几句模糊不清的言语悄然传到梅长苏的耳中: “爹,那就是专门关押皇子贵族的寒字号吗?” “是啊,你爹我当看守几十年,见过无数王孙贵族哭着进来死着出去……不过倒也有不哭的,当年祁王被关进来时硬是没有落半滴眼泪,只是有一天祁王听完谢玉诛杀所有赤焰逆贼的消息,不知为何恸哭了一整夜。哭到最后连连咳血,一双眼睛都快瞎了,到了第二日祁王便饮了毒酒,唉……” 梅长苏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飞流快手搀扶住他,小心地唤了一声苏哥哥。另一旁的提刑司大人也连忙嘘寒问暖,直到确定眼前这位誉王身边大红人无碍之后,他才继续引路。 两个看守将头压得死低,提刑司大人送梅长苏主仆二人上了台阶,才骤然甩过来一个冷厉的眼神:“再让我听见讨论祁王的事,当心我敲碎你们的骨头!” 梅长苏步子走得极稳,上完台阶绕向一旁通道时,他才无声无息地滑出一点眼神,望向那座“寒”字号监狱。 景禹……当年就是在这里整夜为我大哭,继而饮下毒酒的吗? 在望见谢玉的一瞬间,梅长苏便已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他坐在唯一一点经由牢窗透进来的亮光之处,面带微笑,声音残忍,一步步将谢玉与夏江商议而得来的那点生机尽数堵死。谢玉终于被撬开了口,如同贝类被钩子残忍掀开,露出鲜血淋漓的嫩肉。 梅长苏淡淡表示誉王乃是政敌而非仇敌,夏江那条生路已经被他和誉王联手堵上,为今之计若想活命便投降。 谢玉像是一瞬间老了十来岁,“……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梅长苏道:“我想知道夏江为什么要杀李重心。” 经过江左盟、誉王、秦般若的红袖招等一番努力下,誉王终于发现卓鼎风与谢玉招供纸上的端倪,为了从谢玉口中撬出真相,誉王亲去悬镜司询问夏江可与李重心被杀一事有关,从而引发夏江猜忌之心,断绝谢玉的生路。 谢玉回道:“你知道这个没有意义。” 梅长苏却笑了,“怎么没有意义?若有这个把柄在手,誉王殿下便再也不用担心了。谢侯爷乃是东宫重臣,夏江这次劳心苦力地救你,只怕不涉党争的悬镜司也已经站在太子这一边了吧?” 谢玉闭上眼,缓缓道:“你想得太天真了,夏江救我并非是因为党争。” 梅长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谢玉缓缓睁开眼,盯着他道:“我把事情都告诉你,那我有什么好处?” 梅长苏目光直视道:“活着!” “在京城里有誉王,出了金陵有江左盟,绝对可以保你活命!” 谢玉长叹一声,起身望着窗外那一片狭小的天空,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讲述起来,“李重心替夏江写了一封信,仿冒的,是聂锋的笔迹。” 一墙之隔的牢房中,两个当年赤焰之案的旧人皆是身躯一震,夏冬手指微微颤抖,可还是认真地聆听着当年的真相。 “聂锋是当年赤焰军大将,也是悬镜司夏冬的夫婿。夏江将轻而易举拿到手的书文草稿交给李重心,命他写出一封天衣无缝的求救信,信上写着‘主帅林燮谋逆,吾察,为灭口,驱吾入死地,望救!’” 夏冬身形踉跄,借助墙壁才得以站稳。 梅长苏听着当年的真相,心中万箭穿心,他站起身望着谢玉,道:“你以救聂锋为名,千里奔袭聂锋,又带着他的尸体回京,再告诉陛下他是被主帅林燮所杀。然后,有那封伪信与尸体的作为证据,赤焰军便被蒙上叛逆之名,你又向陛下请命出军,趁他们与侵犯边境的大俞军血战力竭之时出手伏击,对吗?” 谢玉沉默了,然而这种沉默恰恰代表了回答。不禁梅长苏双眼酸痛心口发冷,就连一墙之隔外的两个人亦是肝肠寸断。 梅长苏踉跄走出牢房,向面带泪痕的主君靖王点一点头,靖王身后的夏冬如失魂落魄一般向外行去。靖王虽然觉察到梅长苏的神情似有些异样,但还是不放心夏冬这般浑浑噩噩走出天牢,他转身的一瞬间,梅长苏微微低头,一滴眼泪便落在了衣衫之上。 夏冬身形踉跄,靖王担忧之下伸手扶了一扶,夏冬忽然酸涩,道了一声对不起。 靖王却看着她说,“小殊不会怪你的。” 夏冬用力点头,只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三个人各自分离,却各有各自的去处。 夏冬来到亡夫坟茔之前,只跪在那里默默落泪,山风撩动纸钱,洋洋洒洒簇在她身旁。 靖王则去了芷萝宫,呆呆站在母亲的殿门前,静妃似是看他神色有异,柔声地问道:“景琰,你怎么了?” 靖王忽然簌簌落下泪,“母亲,我想他了。” 静妃心中一疼,不由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这个动作却让靖王将脸埋于双掌之中,他压抑又小声的哭泣从指缝中传出:“母亲,我真的好想……好想他……” 梅长苏回府以后,一直静静坐在榻前,将那本《翔地记》牢牢捧在胸口之处。 他心中百味杂陈,一会儿是谢玉亲口承认的罪行,一会儿是当年离开金陵城时与景禹的玩笑诀别,一会儿又是十二年间火寒毒发作的阴冷蚀骨模样……他每每记起看守说到的“整夜痛哭、连连咳血、饮下毒酒”,如寒冰凝结的心便被锋利匕首狠狠贯穿,一刀一刀深可见血。 黎刚甄平看着连药都不吃的宗主,急得团团转,到最后黎刚请来晏大夫准备让他上前劝一劝宗主,可一见宗主那般模样,就连一向能治住梅长苏的晏大夫都识趣地离开了。 好在到了最后,密室通道的铃铛声让梅长苏彻底回过神来,他匆匆拭去眼泪,然后将靖王迎了进来。 两个人秉烛长谈,而远处宫城之内却有一位老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 太皇太后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可她仍然记挂着自己的儿女外孙,小声地唤着“晋阳”与“小殊”。跪拜祈福的妃嫔之中,静妃望着那位老人,眼底尽是哀伤。 苏府内,二人还在交谈。 靖王此番前来,是表示他已决心为赤焰旧人讨回公道、洗清冤屈。 梅长苏强压心中百般情愫,盯着他问道:“殿下可知,皇上一旦知道你在查祁王旧案,定会招来无穷祸事?” 靖王道:“我知道。” 梅长苏又问道:“殿下可知,就算你查清了来龙去脉,对殿下现在所谋之事并无半分益处?” 靖王道:“我知道!” 梅长苏再度问道:“殿下可知,只要陛下在位一日就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靖王朗朗道:“我知道!” 梅长苏几乎是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既然你都知道,还是决定要查旧案?” 靖王毫不犹豫道:“要查!” 梅长苏深深望着他,然后拂袖长拜,“既然如此,苏某便竭尽全力为殿下查明真相!” 靖王也向他回了一个重礼,“多谢先生!” 忽然间,远处宫城钟声敲响,惊醒无数飞鸟夜人。梅长苏与靖王双双变了脸色,宫中金钟敲响二十七声,乃是大丧之音,皇太后已逝世多年,也就是说…… 靖王仓促转身,连告别都来不及,“是太奶奶!是太奶奶走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琅琊榜]梅林藏殊 作者:秦挽歌 第5节 梅长苏心口骤然发冷,黎刚甄平头皮发麻地搀扶住他,却觉得宗主手掌冷得如同冰霜。从谢玉道出当年真相,到回苏府以后漫长的伤神回忆,再到今晚相助靖王、丧钟骤响……这一连串的打击终于压垮了梅长苏强撑的神经,他眼前一黑,喉口也顿时喷出鲜血! 一片模糊间,他似乎望见慈祥和蔼的太奶奶向他招手,轻轻唤道:“小殊,来,到太奶奶这儿来。” 第13章 阴阳分离 “太奶奶!” 林殊望见面带慈祥笑意向他招手的太皇太后,笑着叫了一声,然后飞快跑了过去。 头发花白的太皇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从身边嬷嬷手中接过锦帕,轻柔擦去林殊头上的薄汗。 “太奶奶,您怎么来了?” 太皇太后被林殊搀扶着走向内堂,和蔼道:“还能怎么,当然是太奶奶想你了。你从大俞回京这么久,只进宫给我磕了两次头,太奶奶整日在后宫闲得发慌,所以就出宫来看一看小殊。”林殊笑着撒娇道,“太奶奶,您要是想我就在林府多住一些日子,只要您不烦,我天天围着太奶奶您打转。” 太皇太后忍不住笑出声,拍拍他的头说道:“什么整日里围着我打转,我看你是整日围着景禹打转吧。” 林殊笑了两声,倒也不否认。 太皇太后自己提到景禹,倒忽然有些想他,“小殊,景禹也有些日子没进宫给我请安了,今日太奶奶出宫,你去唤他过来,咱们祖孙好好说说话。” 林殊笑着应下,吩咐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好生照料,出了内堂房门不向林府外走去,反而直接绕进了自己的内院。 萧景禹脸上潮红还未褪去,见到林殊进来,忙问道:“太奶奶呢?” 林殊道:“我暂时安抚住了,不过太奶奶说要见咱们,景禹你……你要是身子不爽利,那就别去了,我一个人也能陪她说话散心。” 萧景禹没好气地瞪他,“你也知道‘不爽利’三个字,方才通报都到了门外,你还……”他后半句话没说,脸却愈发红了。 林殊瞧得心神动荡,忍不住过去又亲了他一口,挑拣着情话与他说道:“还不是景禹你那里把我咬得死死的,一听到外面传话便惊慌失措,越是慌张却越是不舍得让我拔出来。我总归要伺候好你,才能去见太奶奶啊……” 萧景禹将他的头拨到一边,哼了声也不搭话。林殊七手八脚地帮他穿戴,时不时占些便宜,惹得萧景禹没好气地瞪他。 收拾妥当之后,萧景禹装作从祁王府赶到林府前来拜见太皇太后的模样,从前厅正门走了进来,林殊与他一番兄友弟恭过后,前方引路带去内堂。 太皇太后多日不见乖孙,怜爱地与他说了好半天的话,说着说着,老人家便开始担心娶亲生子的问题。太皇太后拍了拍萧景禹的手掌,和蔼问道:“景禹啊,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萧景禹不由得看了眼林殊,然后恭敬一笑,回道:“太奶奶,景禹要事繁多,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要成亲的意思。” 太皇太后则道:“朝廷的事确实忙,可再忙你也要顾一顾自己,你看看你那个祁王府,连个侧妃都没有,更别说体贴你冷暖的人。你要是放下不面子,那太奶奶便替你去跟皇帝陛下说,朝中三省六部的大家闺秀,你看上谁太奶奶便替你做主赐婚。” 林殊一声“不要”几欲脱口,好在萧景禹瞧见他的脸色,截在前面道:“太奶奶!前几日景禹请钦天监算过了,说是三五年内不宜婚娶之事,景禹明白太奶奶一番好意,可这毕竟是天意无从违逆,等这几年不宜婚娶过去,太奶奶再来赐婚也不迟。” 太皇太后似有些失望,可钦天监的批算到底还有些分量,她叹了口气又与景禹说了几句知心话,然后目光一转就落在了林殊身上。 林殊心中咯噔一声,赶在太奶奶开口之前说道:“太奶奶,钦天监也给我算过了,说是与景禹一样三五年内不宜婚娶。” 太皇太后失望至极,敲着林殊的脑袋耳提面命道:“那你怎么不早早把霓凰丫头娶进林府呢?” 林殊扯了扯嘴角,“太奶奶,霓凰只是妹妹,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你当太奶奶老眼昏花不成,霓凰那丫头整日黏在你身边,一双眼睛写满了她的林殊小哥哥。你前往大俞之前太奶奶就替你们准备了谕旨,可你硬着头不愿接旨,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说完,她还颇为不满地戳了戳林殊的脑门。 萧景禹与林殊偷偷看了一眼,彼此目光流转带着情意,脸上也挂着笑容。太皇太后一手握住林殊,一手握住萧景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劝道:“你们俩要抓紧时间成亲啊!” 二人不由得想多了些,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双双望着太皇太后,答应道:“好,我们俩一定抓紧时间成亲!” 太皇太后似乎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两个孙儿辈的小家伙明明白白答应自己会早日成家,欢喜之余,也就顾不得其他什么了。 一觉醒来,阴阳分离。 梅长苏拭去眼角泪水,为那位未能等到自己洗清冤屈的太奶奶披麻戴孝,守三日禁食之丧礼。甄平黎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昨晚气血不平刚刚吐了血,第二日又开始禁食守礼,即便铁打的汉子也会伤了身体更何况是本来就身体孱弱畏寒的宗主。 可是即便他们舌绽莲花劝宗主进食,梅长苏仍旧不为所动,他一点又一点地烧着纸钱,既是为了新丧的太奶奶,也是为了九泉之下的任何人。远在云南的霓凰匆匆赶回金陵,随朝中众臣跪经叩灵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苏府,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霓凰一身缟素,陪在梅长苏身边,低声说道:“兄长,太奶奶遗容安详,她走得很平静。” 梅长苏手掌颤了一下,“你见到她了?” 霓凰点头,道了一声是。 梅长苏望着火盆之中逐渐被吞噬的纸钱,轻声道:“太奶奶没能等到我回去就走了,我最后一个亲人也不在了。”霓凰连忙握紧他的手,“谁说的!你还有静姨、还有景琰、还有蒙挚大哥……还有我!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梅长苏忽然苦笑,身子也微微踉跄,他看着霓凰眼角的细细皱纹,心中酸苦道:“霓凰,你应当明白我的心意。他死之后,我便只是行尸走肉,那颗心也再也容下任何人了。” 霓凰不由得落泪,她轻轻拭去泪痕,苍凉而笑:“我明白,可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梅长苏深深叹了口气,“我从始至终都只将你当做妹妹,即便当年太奶奶赐婚,我也没有答允,因为我的心从头到尾都只有景禹一个人。霓凰,我不能让你在我身边继续泥足深陷,等满朝文武一月跪经之后,你就回云南吧!” 霓凰怔怔地望着他,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拼命摇头,哽咽道:“不!林殊哥哥,我不走!我不要再回云南,不要再回那个离你千山万水的地方!你……你如果真的不愿意见我,我可以、我可以去守卫陵,替太奶奶守灵,只求你不要赶我走,不要再让我尝到失去亲人的滋味……” 她哭得肝肠寸断,梅长苏不由得记起当年那个对人骄傲飞扬、但对自己却害羞的小郡主,他长长苦叹一声,最终还是点了头。 因国丧之故,谢玉原本的死罪被改为流放黔地。 莅阳长公主带着景睿谢弼前去送行,并捎去一句麒麟才子的叮嘱之语,说是让谢玉写一份信。谢玉思忖过后,明白了梅长苏的用意,这封交由长公主保管的信写满了他与夏江的联谋,一旦自己性命不保,这封信便会公之于众。 曾经的一品侯爷叹息过后,带着包裹与水火棍上了路。 后宫之中,静妃娘娘生辰那日怜惜靖王不能时时入宫之语恰巧落入梁帝耳中,再加上谢玉落马之后太子誉王争相抢夺巡防营职权,于是不胜其扰的梁帝便在赏赐靖王以后可随时入宫觐见母妃之余,也将巡防营交到了他的手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太子誉王悔得肠子都快青了。誉王回府以后大发脾气,顺便还训斥一番最近情报不利的秦般若,红袖招的女主人死死抓紧手掌,却没有任何反驳。最近这段时间,她手下折损太多,无数埋在朝中官员后府之中眼线系数被斩断,以至于一时之间毫无作为。 然而,她毕竟掌管红袖招多年,手段老辣,未过多久便从一片乱局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誉王发完脾气之后,又急匆匆赶往苏府,准备向梅长苏讨教。恰巧来找梅长苏谈话的蒙挚只好飞快逃进密室,等待誉王走后再出来,他为怕无聊,顺手抽了梅长苏桌案上的那本《翔地记》。只可惜看了两眼,书上生僻字一大堆,他便翻页找了几个简单易懂的图案看热闹。 瞧着瞧着,靖王忽然从密室通道的另一边走了进来。 靖王问清缘由后,也在另一边坐下,他顺手拿起那本《翔地记》翻阅起来,只见书中记载山川轶事数不胜数,还有苏先生清隽字迹写的批注。梅长苏送走誉王后,语气轻快地走向密室:“蒙大统领,在这密室里待的滋味如何……” 话说到一半,他便望见了靖王。 梅长苏心中飞快回忆自己方才的言语可有不妥之处,微微紧了呼吸,随即请他们二人入房一叙。梅长苏提点了靖王节制巡防营之事,又恭喜了靖王即将加封为亲王,靖王怔了片刻,随后才在梅长苏的点拨中明白了不拘时日随时进宫请安乃是亲王独有特权。 一番商议过后,靖王殿下作揖告退,临走前他拿起那本《翔地记》,望着梅长苏道:“这本书颇有意思,苏先生可否借我几日翻阅?” 梅长苏目光闪了闪,似有些踌躇,不过片刻后他便笑着回道:“不过是一本游记,殿下想看便拿去看吧。” 靖王点了点头,随即告辞离开。蒙挚故意慢在后面,眼见梅长苏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问道:“怎么了?那本书里有什么不妥吗?” 梅长苏缓缓摇头:“应该没有,笔锋批注并非从前修习的楷书,书中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他忽然顿了顿,“只是有几处与我母亲闺名相同的地界,我批注时难免会按照以前习惯减了笔画用以避讳……但是景琰并不知道,所以应该是没有破绽的。” 蒙挚问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梅长苏手扶胸口,莫名道:“我也不知,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也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吧。” 蒙挚又劝了他半天,盯着他服了药才放心离开。 飞流从墙角跃了出来,他一手抓着庭生的作业,一手拿着木雕小鹰,满脸笑容地去见他的苏哥哥。梅长苏心中那抹莫名不安仍未散去,即便服药之后睡意渐涌,也没能彻底安下心来。他抬头望见飞流,笑了笑说:“又去靖王府找庭生玩了?” 飞流乖乖坐到他身旁,笑得灿烂,“礼物。” 梅长苏望着他手中的木雕小鹰,眼中露出温和,“这是庭生给你的礼物?” 飞流用力点头,然后将另一只手中的书卷纸张交上来,说:“作业。” “好……”梅长苏笑得温柔和煦,摸了摸飞流的鬓角,然后接过作业细细翻看。 早在庭生被靖王接进靖王府时,梅长苏便有意亲自教他识字念书,但靖王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担忧之下并未答允此事。梅长苏知晓后便以飞流为桥梁,将儒经书卷借于庭生,并时常留下作业亲自批改教他成材。靖王担心教书之事会令梅长苏耗费心神,拦了几次没能拦住,到最后便默然允许了。 梅长苏将他作业之中的问题一一点评出来,交给飞流,目送他离开后望着残留墨香的书案,不知怎么就记起了当年的旧事。那时为了以景禹为榜样,他便拜在黎崇老先生座下以求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偶有书中不解之处他便拿去向景禹讨教,景禹也极具耐心一一讲解,将自己所得感悟倾囊相授。只要景禹眼中有一道成材栋梁的赞赏目光,他便能欢欣雀跃半个来月。 转眼到了今日,倾囊相授与勤学苦读之人反倒变成了他与景禹的血脉。 梅长苏轻轻叹了口气。 自谢玉流放之后便一直住居于长公主府的萧景睿,终于在同父异母的胞妹宇文念的说动下,同意前往南楚探看重病缠身的生父。临行之前,他向生母莅阳长公主三拜九叩,然后叮嘱谢弼好生照料母亲,随即踏上前往南楚的道路。 刚出城门不久,言豫津便骑马匆匆赶来。 两个人相视半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言豫津思来想去,还是将劝他莫要将上辈恩怨之事放在心里。萧景睿苦笑回道:“一夕之间人事全非,我的父母、兄弟、亲情血脉,这些都不可能抛开。豫津,我知道你仍然希望我做回曾经的萧景睿,可是……这太难了……” 言豫津沉默片刻,叹息道:“人都是会变的,我们也在一直改变,只是景睿,我希望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忘了我,好吗?” 萧景睿缓缓点头。 言豫津上前一步,与他相拥,近乎喟叹一般轻声道:“我……我们在金陵城等你回来。” 萧景睿收紧了臂膀,闭上眼睛道:“好。” 远处旧亭中负手等候的梅长苏,不禁心中酸涩,他叹息道:“世间有多少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原本可以一辈子莫逆相交,可谁会料到旦夕惊变,从此以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涯路远……” 一旁的黎刚见宗主神色凄苦,不由得记起了当年的祁王殿下。 年龄相仿,志趣相投,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勤学苦读以求文武双全,而另一个人则将绝代风华倾囊相授,原本一时双璧风采无量的两个人,忽然一夜之间遭遇梅岭冤案,少年将帅坠崖中毒九死一生,一代贤王闻其死讯恸哭自尽。 眼前萧景睿与言豫津这两位公子哥尚能天涯路远、约定重逢,可宗主与那位殿下却是一死一生阴阳相隔,只能依靠着无穷无尽的回忆与夜夜入梦的短暂团聚来度过余生。 第14章 梅林藏殊 旧亭送别萧景睿,梅长苏又开始为靖王筹谋梁帝寿诞的贺礼。 梁帝收到靖王送来的好弓,心中想着自己这位皇儿一向清贫送不起好东西,但能将这把武将心爱之弓送作贺礼,可见他的一片忠心。于是,在不知不觉间,他心中对靖王的偏宠便又多了一分。 寿诞之日,梁帝再度露出复宠越贵妃之意,一时多饮了些酒,第二日便在留宿的昭仁宫内着了凉。皇后听完太医回禀后,凤眸如针般死死盯住越贵妃,毕竟此时非比寻常,太子还未废黜越贵妃依旧势大,若是梁帝出个什么事,只怕皇位仍有极大的可能落入太子之手。 越贵妃自然也想到了此处,虽然素手握紧,但却毫不畏惧言皇后的目光。 靖王与众位皇子叩头请安之后便直接前往芷萝宫,静妃将梁帝似有复宠之意点出,靖王倒是并不在意,只淡淡笑着说苏先生早有评论谢玉一败东宫再无回天之力。即便越贵妃想要重新赢得梁帝宠幸,还有皇后与誉王挡在她前面。 说完静观双虎对决的言语之后,靖王看着静妃娘娘研磨葛花的举止,一时好奇便问了两句。 静妃淡淡笑道:“陛下身体不适,我想着用葛花凝汁给陛下做个甜汤。” 靖王捏起一枚葛花,“内廷司进贡的葛花多半是溆州产的吧?据说只有那里的葛花质地最是温平……” 静妃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靖王素来只爱看兵法书卷,有关医道之事半分不知,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他居然能一语道破葛花的产地与药效优劣。她不禁笑着问道:“真是奇了,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靖王道:“我从苏先生那里借了一本游记,闲时无聊翻翻,约莫记得有这一条。” 静妃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游记啊?” 靖王想了想,道:“名叫……‘翔地记’。” 静妃一怔,随即尘封已久的记忆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也许是神情动荡太过明显,靖王不由得关切地问了一声:“母亲,你没事吧?” 静妃狠狠咬了舌尖,借助那点痛楚强行定下心神,她做个呼吸的功夫便已恢复平常神色,“这本书这么有趣,不如下回带过来让我也看一看。” 靖王笑道:“母亲要看那我便送过来,不过当日借书之时,苏先生似乎有些迟疑,想来应是他心爱之物。”静妃心中似有一场风浪席卷,可她面上仍是一派淡笑模样,点了点头回道,“既是借的,自然要还。” 母子二人说了些话,静妃寻了个机会装作不经意间地提及,问靖王那《翔地记》的名字是哪两个字。靖王回答之后还笑了笑,说:“看来母妃对那本书很感兴趣啊。” 静妃笑了笑:心中愈发惊涛骇浪,“是啊……我是很感兴趣……” 靖王走后,静妃脸上的从容镇定瞬间消散,她站起身来回踱步,脸色也愈发凝重,就连心中的声音也一个接一个地响了起来:翔地记……翔地记……普天之下难道还有第二本翔地记?可是当年教自己医道的前辈明明说过他将游览山川大泽的见识阅历写成了一本《翔地记》,而那本书也在十二年前被景禹借去观阅…… 时隔十二年,那本书竟然再度出现,而且是在金陵城…… 静妃心中回荡着那句“不过当日借书之时,苏先生似乎有些迟疑,想来应是他心爱之物”,不自觉地掐紧掌心。 苏先生的心爱之物?苏先生?麒麟才子梅长苏?梅……长苏? 景禹最爱的梅花……景禹从芷萝宫借走的《翔地记》……那位苏先生,又和景禹有什么关联? 静妃满心疑问,不经意的抬头,忽然望见芷萝宫院内那株自己亲手栽种的石楠树,然后记起了一个名字。 梅石楠。 她仿佛骤然穿越了漫长的光阴,回到当年初学医道的年少时期。 不懂武艺的年轻医女被地痞流氓当街调戏欺负,幸而一位面带威严的男子将其救下,自此医女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只可惜他早已经成家立业。医女自此将一颗心埋藏于深处,与他兄妹相称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捧那颗心,独自黯然伤神。 如此过了许久,直到男子入宫为妃的小妹患病之时,她带着能为那人减轻负担的满心欢喜入了宫城,即便断送大好年华亦毫无畏惧。 而那个人,便是化名为“梅石楠”的赤焰军将领林燮。 静妃闭上双眼,长长叹了口气:梅石楠……梅长苏…… 长苏……长苏……藏殊? 梅林藏殊?! 静妃霍然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太皇太后丧期之中举国上下不得有歌舞庆祝之举,就连梁帝寿诞那日都减去了丝竹歌乐,谁曾想趁梁帝养病这些日子闷在东宫的太子,居然关起门来饮酒赏舞,又恰恰被前来赏桂的梁帝瞧个正着。 东宫一夕之间被禁军幽闭封禁,朝野上下震惊不已,仅仅领了一道口谕的禁军统领蒙挚不胜其扰之下,悄悄躲到了靖王府用来逃避朝中众人的询问。靖王也得了东宫被封的消息,他带着蒙挚进了密道,准备请苏先生拿个主意,只是铃铛敲了半天,却只来了一个飞流。 “等着。” 靖王猜测是收到消息的誉王来到苏府,梅长苏要先应付他这才命飞流前来,于是他便坐在密道中的桌案旁,与飞流有一下没一下地聊起天来。当他从飞流得知苏先生将誉王比作毒蛇,不由得动了动眉尖,问道:“飞流,苏先生说誉王是毒蛇,那我又是什么?” 飞流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吐出两个字:“……水牛。” 靖王脸上的笑意缓缓消退,整个人都怔住了。 “水牛!” 林殊隔着老远喊了他一声,年少时期的萧景琰正牵着马走向溪边,闻声回头望了他一眼。林殊快步跑了过来,边喘气边道出自己的来意,说是京郊外有一场众多军戎高手都会参加的骑射,希望他能与自己一同参加。 萧景琰置若罔闻,动作熟练地梳理着马匹鬃毛,倒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林殊追在萧景琰身后,连声问他:“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去不去啊?” 萧景琰只忙着喂马饮水,“不去,皇长兄都说了不能去。” 林殊哼了一声,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若非前几日自己一时兴起在阁楼上吃起了景禹,他也不至于因为险些被人发现而恼羞成怒。这一怒倒好,原本答应的京郊骑射瞬间泡了汤。在景禹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他讪讪离开之后便想着让景琰随自己一同前去,哪知景禹另有妙计提前叮嘱,萧景琰这头倔牛又极听他的话…… 林殊越想越气,跟在他身旁数落道:“你真是个死心眼,亏我跟你说了这么半天,真是头不知变通的倔牛!” 萧景琰牵着马,两耳不闻道:“随你怎么说,反正皇长兄吩咐过,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林殊:“倔牛水牛大水牛!整天咕噜咕噜只喝水不饮茶的大水牛!” 萧景琰眼里带着笑意,牵着马说道:“水牛不喝水喝什么?喝茶么?” 梅长苏匆匆赶来,“抱歉,誉王突然来访,我须得将他先打发了……”他一句话未说完,便看见蒙挚欲言又止的神色,以及靖王殿下似追忆如缅怀的目光。 “怎么了?”梅长苏忍不住问了一声。 “没什么”靖王淡淡开口,然后看向他,“我们方才在说……水牛的事。” 梅长苏心中一紧,然后瞪着飞流:“飞流,我告诉你多少次了,那是郡主一时戏称我们不可以学的。” 飞流委屈道:“……你也说。” 梅长苏被他这句话堵得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暗暗做了个呼吸,然后将郡主曾经提起旧事的借口一一道来,末了还因私下冒昧殿下绰号之事而向靖王道歉。勉强翻过这页之后,三个人开始商讨东宫被封禁的正事。梅长苏一番言语,提醒靖王与蒙挚此时不要插手东宫被封之事,踏踏实实守卫宫城与节制巡防营,至于鼓足劲准备弹劾太子的誉王,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中秋月圆,称病不见外臣的梁帝传下谕旨,取消中秋家宴。靖王进了芷萝宫向静妃请安,吃着静妃亲手做的糕点月饼,脸上一片幸福。 静妃叹了口气:“前年中秋你去打仗,去年月圆你去剿匪,今年好容易在京城了,可中秋家宴又不办了,唉……”靖王连忙柔声劝道,“我位份低又不能侍奉于母妃面前,家宴不办也就不办了,现如今能到母亲宫里,吃上母亲亲手做的月饼,已经心满意足了。” 静妃也想开不少,无奈地笑了笑,说:“多吃些,我还做了你最爱吃的榛子酥,多吃一些。还有一些糕点,出宫的时候带回去吃。” 靖王连连点头,未过多久他记起苏先生的话,问道:“上次那本《翔地记》母亲可看完了?” 静妃怔了怔,然后问他:“你是想要回去吗?” 靖王笑了笑说:“有个朋友也想看看。” 静妃听他这么说,便起身去寝殿拿了书,她指腹轻轻抚过十二年前原来属于自己的这本书,然后走出寝殿将它交还至靖王手中。靖王瞧她似有几分不舍,问道:“母亲很喜欢这本书吗?” 静妃淡淡一笑:“是啊,它总是能让我想起进宫以前的那段日子……” ……那段痴心倾慕梅石楠的日子。 静妃又记起一事,轻声问道:“这里面的批注可是苏先生所写?” 靖王未解其意,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些皆是苏先生所写。” 静妃心中仿佛敲定了一件事,然后她轻轻抚摸靖王的眉眼,柔声嘱咐他一定要记住苏先生的辅佐之情,无论将来发生何事都要记住他呕心沥血、为你铺路的情谊。靖王莫名其妙地看了静妃一眼:“母亲……怎么又说了一遍?” 静妃:“什么?” 靖王道:“母亲看过这本书不久,便问我批注人之事,还叮嘱我要善待苏先生。” 静妃佯装上了年纪容易忘事,靖王瞬间忘了这一茬,连忙向母亲道歉。 恰巧这时梁帝传驾芷萝宫,静妃将准备好糕点的两个食盒送到靖王手中,说是给他给那位苏先生各带了一份。靖王回府以后,对着两份一模一样的糕点与那本《翔地记》默默沉思,他翻了几页却见书上记载着山川轶事草木功效,并无多少深意。只是每每回忆母亲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便觉得书中绝对藏了什么自己不能轻易发觉的事情。 列战英替他打开密道,恭敬道:“殿下,走吧,您说过要去给苏先生送东西的。” 靖王应了一声,执起一份食盒与那本书行了两步,随后脚步顿了顿,他想了想,还是将书放了回自己的桌案上。 梅长苏当晚听了蒙挚的话,微微蹙眉道:“他没有把书拿回来,那是什么意思?” 蒙挚干干笑了两声,饮茶如饮水一般咕噜咕噜灌了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靖王殿下说……他说,那本书被、被静妃娘娘借去了。” 梅长苏斟茶的手顿在原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变,蒙挚连忙道:“哎哎哎,你别担心,静妃娘娘她只是在宫里闲得无聊,所以借过去打发时间。再说,你批注的那两个字又不大,她应该……应该发现不了的。” 说完,他还讪讪笑了几声。 恰巧这时飞流将那盒糕点吃完了,拍掉手上的碎渣,丢下一句“好吃”便去玩木雕小鹰了。 梅长苏盯着那个食盒,眉头仍未松开:“……但愿如你所愿。” 第15章 五珠亲王 太子被废,贬至封地为献王,誉王还未开心两天,靖王加封亲王的旨意便落了下来,梁帝身边的红人高公公于靖王府中宣完旨意后,还不忘如示好一般提醒靖王拟谢恩表与领取新品冠服。靖王谢过高公公指点后,命列战英送客,然后按照流程一一照做。 第二日早朝,靖王身着五珠冠亲王品服,众臣目光灼灼有喜有惊,而在这其中,誉王的厌恶最为明显。至此,太子一方势力正式退出舞台,留下的便只有七珠亲王誉王与新晋五珠靖亲王。 后宫之中,静妃圣眷愈盛,梁帝几乎日日盘桓于芷萝宫内,而当年还不可一世的越妃则渐渐被梁帝忘记。期间梁帝偶有夜梦,自缢身亡的大梁宸妃向他哀诉冤屈夜夜啼哭,梁帝疑心后宫之中尚存宸妃亡魂,便私下让与宸妃交情极深的静妃设香烛灵堂时时拜祭。 誉王在苏府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似乎觉察到无论自己是胜是负,梅长苏仍是安然从容,仿佛从一开始投诚誉王的迹象就像一场戏。与此同时,秦般若也在他身边连连劝慰,说是一年前誉王殿下还是如日中天、连太子都不敢直搠锋芒、朝中三省六部皆是人脉的七珠亲王,而靖王只是一个没有位份的普通郡王,可自从麒麟才子入京以后,太子与誉王斗得两败俱伤,一个削去太子之位贬至封地,而另一个则朝中人脉断去七八,只存了七珠亲王的虚衔。 秦般若苦劝道:“到了今日,誉王殿下还分不清楚到底谁得了麒麟才子吗?” 誉王长叹一声,终于认清了事实。 与此同时,得到麒麟才子的靖王殿下刚刚处理完事务,众将士告退之后,列战英不知为何慢了一步,望着靖王有些劳累的脸庞说道:“每天处理的事情真多,不知不觉天就黑了,靖王殿下真是辛苦。” 他伸了伸懒腰,还未做声,列战英便道:“殿下夙夜劳累,战英为殿下松一松筋骨如何?” 靖王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啊,以前行军打战时都是你替我放松筋骨。” 列战英微微低头,红着脸颊来到靖王身后,拿捏好轻重力道替他揉肩搓背。靖王闭上眼睛,偶尔被按得舒爽了,便会忍不住溢出一两声轻吟,列战英每每听到,耳朵便会发红。 靖王闭目养神片刻,轻声道:“每天跟着我处理公务,你们想必也十分劳累吧?” 列战英道:“我们不累,而且比起以前更有精神了。” 靖王似感慨一般笑了笑,然后道:“战英,你是府中第一个知道我有夺嫡之念的人,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列战英手掌动作一停,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他缓缓替殿下揉按肩膀,轻声道:“战英也说不清楚,那时情况对殿下极为不利,即便有苏先生为殿下筹谋,但总的来讲还是比不过如日中天的废太子与誉王。但那既然是殿下决定的事,无论如何战英都会跟随左右的。” 靖王笑了笑,烛火跳动中他俊朗的侧脸深深倒映在列战英的眼底深处。 “我知道,所以我才只告诉你一人。” 列战英心中泛起甜蜜,一时情难自持地湿了眼眶。 靖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列战英连忙停下动作,飞快揩了揩眼角,然后退后半步。靖王踱了两步,幽幽道:“说实话,我那时也很茫然,也不知该如何向身边的人显露夺嫡之念。为此,我还特意向苏先生请教了这个问题。” 列战英问道:“那苏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不用刻意显露,时间到了他们自会发觉。” 列战英在心底将这句话念了两遍,然后点了点头。 靖王如感慨一般轻声说道:“我想,即便是我在朝堂上永不得势,你们这些跟着我厮杀往来的旧部也会不离不弃。” 列战英深深望着他,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望进自己的双眼之中,烛火轻轻跳动,他的脸庞也写满了坚毅:“殿下,战英永远不离不弃!” 那一晚,列战英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有些错乱无章,有些则记忆犹新,而这其中唯一令他心神动荡不已的,则是灯火通明之中殿下轻轻唤出自己名字的那个瞬间。 他忽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双腿之间一片滑腻。 列战英喘匀呼吸,饮了口冷茶,望着沾满黏腻之物的里衣忍不住回忆起梦中的荒唐,他红着一张俊脸,然后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自从誉王认清靖王得到麒麟才子的真相以后,他便彻底露出了锋芒,虽然朝廷六部根基伤损,但他毕竟浸淫朝局多年,故此年关时节的赈灾之事便被他抢了过去。户部沈追深知誉王往年赈灾的把戏,他一心怜惜灾民,便夜访靖王府请求靖王殿下将这个差事抢过来。只可惜,靖王虽然尽力争取,但在梁帝眼中还是有过多次赈灾经验的誉王更为适合。 为此,靖王特意去苏府寻法子,梅长苏安抚过后,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计谋。 未过三日,受灾情况最为严重的岳州传来消息,岳州知府于天灾危难之际仍搜刮了五千两白银用来给誉王送礼,然而刚出岳州地界便被人劫了去。五千两白银之事一出,岳州百姓齐聚衙门喊冤,万民书更是送到了金陵城的皇宫之中,民意一度呈现鼎沸之势。梁帝大怒之下,严厉斥责誉王过后,随后将赈灾之事全权交于靖王处理。 誉王回府之后怒不可遏,砸碎了无数珍奇古玩,秦般若一通分析时局直指问题关键所在,在她的提点下,誉王再度燃起斗志开始对准靖王的软肋下手。 而靖王的软肋,便是当年的赤焰之案! 秦般若为誉王牵线搭桥,联络上了看似不涉党争的悬镜司首尊夏江。誉王与靖王早已是夺嫡路上的劲敌,而夏江也因为当年赤焰之案而被靖王深深厌恶,二人均不想让靖王登上至尊宝座,达成联手可谓势在必行。夏江随后透漏了一条消息,那便是他已经查到一个早已隐姓埋名的赤焰余孽,而且不日便可将其捉拿归案押解入京。 此时离京前去处理赈灾一事的靖王,浑然不知一场阴谋即将席卷。 苏府之中,由于天气入寒的缘故,梅长苏断断续续又病了几场。他几乎一天三顿拿晏大夫的汤药做饭吃,每每喝过药以后,飞流便从珍藏的糕点食盒中摸出一块香甜糕点,并亲手送到梅长苏嘴边。 见到梅长苏尝到甜意眉宇舒缓之后,飞流也开心地吃了起来,如此消耗,不过半月时光,飞流便将一整个食盒里的糕点全部吃光了。 他捏着糖粘的残渣,噘着嘴坐在墙角。 梅长苏不禁轻轻笑出声,命甄平黎刚去府外多买一些瓜糖糕点,这才将他哄得眉开眼笑。恰巧这时入冬的第一场雪纷飞而下,飞流咬着糖糕大声欢笑,扑到庭院里四处纵越,朗朗笑声传到房中,众人的心情也似乎变得好了许多。 梅长苏目光淡淡掠过飞流吃剩的食盒,不由得皱了皱眉。甄平素日观察入微,一见宗主皱眉,便关怀问道:“宗主,怎么了?是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梅长苏道:“那本《翔地记》景琰出京前交还给了我,还曾无意中提到静妃娘娘多次叮嘱他要好生照料于我。还有这个食盒,听景琰说静妃娘娘如今只要让他带糕点离开,必会有我一盒,而最令我担心的是两个食盒里的东西全是一模一样的。” 黎刚并未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一模一样难道有问题吗?” 梅长苏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能吃榛子,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 甄平黎刚双双点头,“我们知道,蔺公子也多次吩咐过,说是宗主一旦误食榛子便会浑身不适,须得灌药将其吐出来才好。就连晏大夫来之前,也被蔺公子多次提醒过。” 梅长苏缓了口气,说:“那景琰每次带过来的糕点你们可曾细看过?” 甄平“啊”了一声:“是了!因为宗主不能吃榛子之事,靖王殿下每次送食盒过来我都亲自检查过,如今想来,确实每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榛子。”黎刚摸了摸鼻子,“可是榛子又不是做糕点常用的食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 “你们有所不知,景琰平日里最爱吃的便是榛子酥,而静妃娘娘每隔三五日便会为他做一些。” 甄平记起宗主方才所言的“两个食盒里的东西一模一样”,低声吸了口凉气:“如果按宗主所言食盒里的东西并无不同,那岂不是说静妃娘娘是担心做了榛子酥以后靖王殿下误将他那一份交给宗主,所以干脆做了两份一模一样的?!” 梅长苏缓缓点头,叹了口气,道:“我的身份怕是瞒不过静妃娘娘了……” 童路借送菜之名前来苏府,告知夏江已觉察夏冬似有异心的消息,他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甄平望着他背影,瞳孔不自禁地紧了些。以前童路因为兰园藏尸案而对宗主死心塌地,平日里前来苏府送信也都是恨不得多待一些,然而这段时日童路比往常精神了一些,前来回禀消息之后也多是匆匆离开。 甄平思忖片刻,随后将其汇报给了宗主。 梅长苏吩咐十三先生暗中查询,便继续筹谋如何应对夏江与誉王之事。 第二日金陵城中的梅花开了第一枝,寒雪零落,冬梅傲骨,梅长苏不过是在院中稍稍驻足片刻,便复发了寒毒。他这病来势汹汹,当晚便已昏迷不醒,晏大夫为其把脉问诊之后,当机立断命苏宅闭门谢客,即便是蒙挚、霓凰郡主前来探望,也被拦在了门外。 夏江闻讯以后不禁大喜,梅长苏病倒,靖王赈灾未回,陛下又去了卫陵,夏秋也将赤焰军余孽缉拿归案,正是上天赐给他扳倒靖王的大好时机! 未过数日,夏江爱徒夏秋将当年赤焰军余孽、前赤羽营副将卫峥缉拿归案的消息便传到金陵城中。甄平黎刚等人急得团团转,可宗主终日昏迷养病,无计可施之下他们只得自行策划了一场救援。当然,这次援救行动正在夏江的预料之中,饶是甄平黎刚一票江湖高手奋力厮杀,也并未成功救出卫峥。 靖王闻讯即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只是毕竟山高路远,不能及时赶回。而在此期间,得了誉王指示的皇后寻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借口,便将静妃囚于芷萝宫内,她还特意放出一个小宫女,让她前去靖王府通风报信。 靖王不在府中,列战英也急得不知所措,偏巧苏先生又在这时候生了重病闭门谢客。他苦苦思索多时,最终在小宫女的提醒下派戚猛快马加鞭赶往卫陵向陛下送信。只是途中有位自称苏先生派来的人拦住了戚猛去路,只道苏先生自有妙计只是要劳烦静妃娘娘委屈数日,将来陛下回京时才会愈发让皇后挨上重重斥责。说罢,那人便将戚猛打昏在地。 而另一边,秦般若布下的美人计也收到成效,在用心爱之人的性命威胁下,童路尽管悲愤万分,可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地放下兵器。 至此,梅长苏与靖王一方于不知不觉间便输了无数步。 不过万幸的是,梅长苏的寒毒终于在数日后再次蛰伏下去。 他醒来后,听完甄平黎刚回禀的卫峥之事,撑着孱弱身躯出手料理,并重新制定了营救卫峥的法子。只是他养病期间苏府一概谢客,故此并不知道静妃娘娘被皇后为难的内情,以至于匆匆赶回京城的靖王先是在朝堂上知晓了卫峥被抓,然后又在芷萝宫内得知梅长苏不顾静妃为难之事,愤怒之下,他压着怒气来到密道与苏先生见面。 梅长苏并不知道静妃为难之事的内情,只以谋士身份劝他放弃救助卫峥,靖王深吸一口气,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彻底爆发出来。靖王直接挥剑斩断密道之中的铜铃,饶是梅长苏跪求苦劝,也没能熄灭他心中怒火。 靖王怒气冲冲地离开密道,走出书房望着漫天飞雪,忽然心头一阵悲戚。 原以为这个谋士与他人不同,可没想到他的本性便是算计人心、无情冷血,就连母亲遇险他都能轻描淡写地无视,然后将其当做苦肉计还击誉王与皇后。靖王莫名苦笑,心中涩得难受,枉自己还曾头脑发热觉得苏先生有些时刻极似当年的小殊,如今看来,这般无情的阴诡谋士连给小殊提鞋都不配! 列战英站在他身后,望着殿下怆然悲戚的神色,心中如同揪紧一般。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战英觉得苏先生是真心辅佐殿下的,许是这几日苏宅闭门谢客苏先生伤病之下难免行事有些不妥,况且苏先生方才也曾下跪挽留……” 靖王闭了闭眼,神色倦累:“那时郡主遇险一事我便曾与他在高楼上约法三章,不可伤害我身边至亲之人,也不可伤害那些无辜之辈。可是今日,他又如从前那般铁血冷情……” 列战英道:“可是殿下断了苏先生这条路,又该如何救出卫峥?” “没了他我便救不出卫峥吗?!”靖王皱紧眉头,“他方才在密道中所说的话,可有半分相救卫峥的意思?!” 靖王身处棋团之中,看不真切事情来龙去脉,列战英身为局外之人倒是看得分明,他大着胆子回道:“但苏先生并没有说错什么,他只是一介谋士,不懂殿下、不懂我们与卫峥、与赤焰军之间的交情纠葛。他以谋士身份劝殿下放弃救卫峥,这才是相助殿下夺嫡成功的正确做法。” 靖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得额间青筋暴起。列战英连忙低头认错,又耐心劝了片刻,靖王怒气渐消,也缓缓懂得了梅长苏身为谋士的离场。只是在靖王心中,梅长苏无视静妃受刁难之事仍像一块石头梗在胸口,久久不能得到解脱。 也就在这时,手下将士传讯,说是苏宅的苏先生登门拜访。 梅长苏强撑病体,风倾寒冻之际病体瑟瑟发抖。飞流扶着他站在廊下,一旁的甄平瞧得心疼,堂堂一个靖王居然让大病初愈的宗主在雪中久候半个时辰,甚至连个火盆都不给! 最终还是听到消息的庭生匆匆赶来,为梅长苏带来狐裘暖炉,并陪在他身边等候靖王。列战英也连声劝慰靖王,靖王晾了他半个时辰,自己气也消了大半,便起身前去见梅长苏。风雪之中,梅长苏将营救卫峥之事的各种结局一一道出,最终甚至还用断言的口吻道:“若是殿下一意孤行营救卫峥,不仅会赔上殿下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而且还会让赤焰军亡魂依旧蒙上叛逆之名不得洗清。” 靖王愤愤挥拳,用力击在石柱上,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不停说道:“梅长苏是对的!他说的是对的!” 列战英看着面色惨白、言辞犀利的梅长苏,又望着悲愤的靖王殿下,眼中担忧之色清晰可见。 梅长苏指出关键后,又好声好气地答应靖王殿下若要营救卫峥,须得让自己全权处理。如此软硬兼施足足半个时辰,靖王才勉强散去心中怒意,请梅长苏入内一叙。 蒙挚匆匆赶到靖王府,左劝慰靖王,右安抚梅长苏,好言好语说了半晌,总算让两个人关系不再紧张。梅长苏提议相救卫峥须得提前联系一人,那便是如今已经知道当年真相的夏冬,他原本毛遂自荐亲自前去相劝,但却被靖王拦住了。 他道:“先生若去,只怕夏冬会以为先生是为我做说客,而并非真心相救卫峥,还是我去为好。” 梅长苏自嘲一笑:“说的也是,我毕竟是一介谋士。” 靖王此时已经熄了怒火,听到这句自嘲之语,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看了梅长苏一眼,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蒙挚见他们言谈之间似有些尴尬,便插嘴换了话题,问道:“飞流呢?怎么没见到飞流?” 梅长苏脸色过了这么久都为缓过来,仍然惨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了笑道:“可能是去跟庭生一起去后院玩了吧。” 靖王心中一动,记起庭生方才为他添衣送炉之事,想到梅长苏大病初愈便在飞雪中扛了半个时辰,内疚之意悄无声息地爬满了他的心。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琅琊榜]梅林藏殊 作者:秦挽歌 第6节 第16章 春狩猎场 王府议事以后,梅长苏便开始着手营救卫峥一事。 夏江光明正大地将逆犯卫峥关押在悬镜司地牢中,然而梅长苏心中清楚,那个刻意松懈实力引人上钩的地牢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关押地点绝不在悬镜司! 梅长苏借飞流传信通知言豫津,请他数日之后务必让纪王前往登甲巷;随后他又命甄平黎刚准备江湖高手,与夏冬接应之后便开始暗中排演攻破悬镜司的步骤;接着他又与靖王商议,派出流窜巨盗肆虐京城,好让靖王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调用巡防营于京城上下布兵防御,他还再三叮嘱让列战英于执行计划那日率领巡防营人马于悬镜司附近等待接应。 如此布下连番计谋,梅长苏才稍稍喘了口气。 于是到了元月初五那日,言侯爷一封古人旧信将夏江与夏春引至京郊古寺,夏冬则拜托夏秋前去邻边村镇保护所谓的重要证人。悬镜司首尊与高阶掌镜使皆被引开,夏冬则刻意松懈悬镜司的实力,让梅长苏准备的江湖高手冲进去劫囚。那群江湖高手与悬镜司内的守卫厮杀一通,明明杀到地牢却忽然返身撤退,而巡防营这时也以捕捉盗匪为由冲了出来,恰好打乱了悬镜司的追兵从而让江湖高手们全身而退。 被言侯爷一番言语说得心神不安的夏江匆忙赶回金陵城,听完手下回禀,下意识以为靖王一方已经知道了关押卫峥的确切地点才会不攻破地牢便抽身离开。他大惊失色,连忙纵马飞奔赶至关押地点,却也正好为那群江湖高手指明了道路。 丢了人犯的夏江火速进宫,一口咬死此事与靖王殿下有关,而早早得了提醒守在梁帝身边誉王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激得梁帝火冒三丈宣靖王入宫。靖王佯装不知,与夏江誉王一番唇枪舌战,虽不能洗清嫌疑可也没有确切实证,情形一时陷入僵局。 正在此时,皇后娘娘得到芷萝宫人密报,说是静妃在芷萝宫内私设已故罪人林月瑶之灵位,她当即亲自赶赴芷萝宫,随后派人传报陛下静妃行逆悖之事。梁帝听到消息,气得踢了靖王好几脚,只道平日里恩宠太过竟然养出一对狼心狗肺的母子。然而梁帝一见到宸妃牌位,便想起自己失眠多梦时曾经叮嘱静妃暗中设立灵牌拜祭亡魂之事,他在皇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轻描淡写给了一个仅仅是禁足的处置。 回殿途中,梁帝怒气已消,也反应过来今日之事太过凑巧。 靖王继续与夏江、誉王唇枪舌战,夏江拿不出实质证据,只得向梁帝请命捉拿一人审讯,那边是如今名满金陵的麒麟才子——梅长苏。靖王心中一震,不由得维护起梅长苏,只是他毕竟嫌疑未清,未能成功阻止。 梅长苏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他坐在廊下轻轻抚摸那一枝傲骨盛开的梅花,神情清淡,心如止水。飞流从靖王府方向飞了过来,满脸笑容地送来一枝新鲜的梅花,梅长苏嘴角添了几丝笑意,伸手摸了摸飞流的鬓角。 飞流四处纵跃,早已热出了满头大汗,梅长苏感受着掌心中肌理的温热,仿佛间连他身体里的刺骨寒意也减退不少。 飞流忽然听到了什么,爽朗笑意瞬间消散,眼神中也多了肃杀之意,梅长苏已经猜到了来人身份,他轻轻安抚了飞流,然后打开苏宅大门。 梅长苏无视两侧虎视眈眈的悬镜司护卫队,一步一步,踏进金陵城中最为凶险的人间地狱。 他在悬镜司的地牢中待了足足两日,这两日外界风起云涌,梅长苏却仍旧淡定如旧。 因为他确信,即便自己被夏江抓进悬镜司,未雨绸缪所布置的种种计策也会如约而行。比如说,言豫津会在前往纪王府邸做客时无意中提及他们亲眼目睹过的夏冬陋巷抓人一事;比如说,纪王爷会进宫将此事回禀梁帝继而引起他的猜忌,然后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得知夏江密谋之事;再比如得知夏江参与党争之后怒不可遏的梁帝会命令蒙大统领查封悬镜司。 果然,两日之后,他被蒙挚飞流等人救出了地牢。 夏江被铁链拴住手脚,瞪着眼睛望向梅长苏,“救了卫铮却赔上一个梅长苏,这笔买卖划算!” 蒙挚心头满是阴霾,皱眉抓起夏江:“你说什么?” 夏江只冷笑不语,蒙挚心中不安愈发强烈,他盯着梅长苏,急道:“夏江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救了卫铮赔了一个梅长苏?到底什么意思?!” 梅长苏虚弱地笑了笑,“临死前的狠话,做不得数。我累了……飞流甄平,扶我回去。” 他刚到苏宅,被夏江强行喂进体内的剧毒乌金丸便毒发了。黎刚甄平吓得魂不附体,好在还有晏大夫能稳得住,当场便将昏厥的梅长苏送进病房,然后紧闭苏宅大门不见任何来客。 奉靖王之命前来探望的列战英被黎刚等人拦在门外,他回府后将梅长苏病重消息告知靖王,靖王虽然心中万分担忧,但此时他仍受梁帝禁足不得随意外出,只好站在书房廊下眺望一墙之隔的苏宅。 悬镜司查封过后,靖王冤屈自动洗清,他入宫后先是参拜了梁帝陛下随后又到芷萝宫面见母妃。静妃娘娘将上次私设宸妃牌位之事中险些被杖杀的宫女领了过来,让她逐字逐句将誉王与夏江的筹谋之事一一道来。靖王听后不禁又怒又惊,未曾想这竟然是一个针对自己而设下的局。 靖王匆匆告辞母妃,冒着漫天飞雪亲身赶往苏宅探病,甄平恭恭敬敬地将他拦在门外,只道宗主病重不能见客。 他不禁担忧问道:“苏先生的病还没好?” 甄平看了他一眼,虽是行为举止恭敬一如往昔,但心底仍是存着些许怒气的,“是,宗主本就体弱,上次又在静王府受了风寒,自然病倒不起。” 靖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此时已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每每思及那日与苏先生的决裂便懊恼自己一分。甄平的话看似无心,却锋利地点出上次梅长苏的牺牲,这短短一二十个字如同巴掌一般扇在了他的脸上。 正在这时,从夏冬口中得知梅长苏被夏江喂下剧毒乌金丸的蒙挚匆匆赶来,一番急声询问,蒙挚与靖王冷着脸赶往天牢,准备逼迫夏江让他说出乌金丸的解药。夏江此时已被打入天牢,但为了能在死前拉上一个麒麟才子做垫背,自然不会将解药说出。 好在晏大夫细心调理,再加上梅长苏当年所中之火寒毒毒性强烈,远非乌金丸所能比拟,故而只歇息了十天半月,他便再度苏醒过来。 这一醒,就到了即将前往春猎的日子。 梅长苏坐在马车之中,微微拉开帷幕,透过那一丝缝隙眺望远处天色山影。左右宫女侍卫静默行进,两旁御林军守护安危,靖王殿下临行前便将车内一切打点妥当,务求让梅长苏少些旅途疲累以免加重病体。 他身旁坐着飞流与庭生,他们正在玩一只精巧的木雕小鹰,每次触碰机关鹰翅自行闪动之际,两个半大孩子便会欢欣地笑出声来。梅长苏看了他们一眼,眸中满是温暖之色,许是夏江一案完美解决的缘故,他心中大石缓缓落下,紧绷不妨的神经也缓和不少。 这一放松,梅长苏便忍不住陷入回忆。 “萧景禹!” 林殊少有地喊了他的姓名,一张俊脸满是怒气,仿佛恨不得将他撕碎一般。 萧景禹神容倦累,声音中也带着满满的疲惫之意,他看了林殊一眼,然后道:“小殊,你听我解释。” 林殊原本想冷言冷语回一句“我不听”,只是他望见萧景禹脸上的倦色,不由得心疼了一下,于是改口道:“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解释给我听!” 萧景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他徒劳地叹了口气,道:“小殊,我也不知该怎么向你解释,我……” 林殊冷冷打断他的话,“祁王妃嫂嫂是朝中名门之女,祁王殿下有如此贤内助,只怕金陵城中所有皇子都压不住祁王殿下的风头吧!对了,祁王殿下一向被我操惯了,不知还记不记得男女之间的周公之礼?” 萧景禹脸色变得惨白,怒声道:“小殊!你在说什么!” 林殊一时被怒气所控制,说了些不过脑子的话,然而见到萧景禹满脸怒意,他刚刚生出的一丝歉意便再度烟消云散:“怎么?我说错了不成?!我与祁王殿下日日欢好,无论是林府内院还是祁王府几乎每一寸地方都有过痕迹,如今你先违反承诺要迎娶祁王妃,我难道还要笑脸祝贺祁王殿下您与祁王妃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吗?!” 萧景禹强忍着怒气,冷声道:“你就非要这般狠狠羞辱我,不听我的解释吗?” 林殊心中酸楚,脸上却摆出冷冷姿态,“方才已经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把握。说什么从今往后不再骗我、不再迎娶王妃、要从今往后与我恩爱一生,怕是这些祁王殿下您都忘了吧!让我猜猜,祁王妃嫂嫂有没有听过你的甜言蜜语,她是不是也被你所谓的恩爱一生迷昏了头,你既然勾搭到了她,又何必瞒着我?!” 林殊说到此处,眼中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你不就是怕我知道了会与你大吵大闹,说不定自此以后赤焰军与你背心离德,然后保不住你的皇长子地位。” 萧景禹一瞬间心凉如冰,他原本预料到林殊会百般气愤,可万万没想到林殊居然会说出这种诛心言论!无论是不是伤心之下话不过脑,这种言论一出口就彻底代表着他们之间仅存的亲密联系土崩瓦解。 萧景禹忽然感到一阵阵心累,侧过身不愿再去看他,只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林殊只道自己猜对了他的想法,泪水越涌越多,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萧景禹!你莫要后悔!” 林殊放了狠话之后,毫不留情转身就走,许久之后,一位淡妆素裹的丽人缓缓敲门而进。她望着心如死灰的萧景禹,低声劝道:“殿下为什么不把事情真相告诉林少帅?他虽然生气,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 萧景禹苦笑一声,说道:“真相?我该怎么说?难道告诉小殊是府里的丫头图谋不轨趁我不备下了催情之药意欲怀上子嗣,或是告诉他那个胆大包天的下人虽受惩处却也怀有身孕在身?小殊一旦知道,势必会拔剑将她杀死,我虽厌恶她下作的举止,可看在无辜孩子的份上也不愿让她一尸两命……况且,小殊方才昏了头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我心寒之下也不愿再辩。” 祁王妃叹息道:“殿下心怀善念这是好事,但有些时候还是应该变通为妙。前几日我从父亲处听闻殿下写奏折劝谏陛下取消悬镜司机构,继而惹得陛下大怒,殿下虽是好意,可太过直来直去锋芒毕露在朝堂上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再则,今日与林少帅决裂之事,若殿下早些将那大胆侍女的下作举止告知于他,林少帅当不会怨愤如此,想来他对殿下爱之深恨之切,这才口不择言说了那些大不敬的言论……” “我知道,可我不愿向那些能屈能伸的朝臣们学习,这个朝廷本就是一个明礼治、知法度的朝堂,不是弄权擅谋之人的手中玩物。我不愿折去棱角锋芒,只希望能以开明手段换来一个盛世天下。” 萧景禹说到此处,低低叹了口气,“变通二字,我不愿学。” 祁王妃眉目之间露出心疼,她轻声道:“殿下不愿学习变通,这对大梁朝堂而言是一件好事,可是殿下,您不愿变通所以宁可让林少帅误会也不加以解释,您就不怕他日后会恨您吗?” 萧景禹缓缓睁开双眼,他目光痴缠地凝在林殊未曾带走那枚莲花灯上,声音低沉,似乎含着一丝痛楚:“我们之间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本应该被修正却被我私心制止的错误。此时有一个能够纠正错误的机会,即便他恨我也好……爱我也罢,我都要尽全力让他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他原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自幼千里奔袭成名,战场上银袍长枪往来纵横……”萧景禹眼中泛出慕濡柔光,“他会接掌赤焰军,然后娶妻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不是现在与我这个皇长兄纠缠不清。我因为自己的私心没有在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制止,这是我的罪孽,如今能有机会斩断一切让他走回原来的世界,那么即便他恨我入骨……我也不悔!” 祁王妃本想道一句“没有人有权利去插手别人的人生”,只是当她望见萧景禹侧脸无声滑出的泪痕时,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殿下做了决定,那我自然会尽全力支持殿下。侍女之事我会全权处理,待她产下孩子以后自有她胆大包天的惩处刑罚,而殿下担心的无辜孩子,我会当作自己的孩子珍重照料。” 萧景禹点了点头,侧过脸拭去泪痕,然后望着她道:“谢谢你愿意陪我演这一场戏。” 祁王妃淡淡一笑道:“殿下的道谢我可担当不起,这本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殿下不愿娶妻可也不能放任那个孩子不管,而我不愿嫁人但又无法应对日日挑选夫婿的族中长辈。我既然答应了殿下要好好唱这一出戏,自然是要全力配合的。” 萧景禹长叹一声,忽然眺望窗外,眼底似有哀伤一闪而过。 如果你知道了这一切,你会恨我吗? 小殊…… “那后来呢?” 庭生听完梅长苏的故事,连忙追问道。 “后来……”梅长苏坐在营帐中的身形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后来那位小将军气得领兵去南楚打仗,足足打了两个多月才重回京城,他日日思念着自己的爱人,但又恨着爱人与他人成亲的举止,死活不愿再与爱人来往。直到回京之后的一次偶然机会,他从爱人府中的下人嘴里听到了几条消息,于是他便开始调查一切,终于查清了爱人所隐瞒的一切。一番流泪互诉衷肠,两个人终于重修旧好……” 梅长苏讲到这里,忽然听到营帐外吵杂声从远及近响了过来,庭生本来还有些想听先生继续将话本故事,不过当他看到营帐外列战英、戚猛等一干靖王府将士之后,注意力便瞬间转移到了帐外。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梅长苏,后者笑着点了头,道了一声“去吧”。 庭生站起来向外走去,瞧他飞奔时的眉眼,越来越有当年祁王殿下风姿过人之态。 飞流一直在营帐里吃着点心,听庭生脚步走远之后,他才放下食盒坐到梅长苏的腿边,说:“知道。” 梅长苏看他一眼,“嗯?” 飞流指了指早已跑没影的庭生,然后补充道:“庭生,知道。” 梅长苏笑着擦去飞流嘴角的糖渣,说道:“苏哥哥明白飞流的意思,你是想说庭生知道我所谓的话本其实就是他自己的身世,对吗?” 飞流点头。 梅长苏笑容温和,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苏哥哥是专门讲给他听的。庭生弟弟住在靖王府,难免人多嘴杂听到一两句不该听的话,与其让他从别人嘴里得知残缺的真相,倒不如我将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他。” 飞流撅着嘴想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梅长苏的心口位置,说:“苏哥哥,难受。” 梅长苏怔了一下,嘴边笑容仿佛也多了一丝苦涩,“因为苏哥哥在回忆啊。苏哥哥心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只活在苏哥哥的记忆里,所以苏哥哥每回忆一次过去就会难受一次……” “苏哥哥,如今就只剩下回忆了……” 第17章 祁王旧人 列战英将庭生送回梅长苏营帐,言语间无意中透漏了一条消息。 梅长苏将他方才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道:“列将军是说,纪王爷向你问了庭生的事情?” 列战英点头道:“是,不过纪王爷只是问了庭生在靖王府中的情况,别的倒没说些什么。”他回完话,见梅长苏俊雅脸上露出似有所悟的神情,便起身告辞道,“属下还要去帮戚将军布置陷阱,就先行告退了。” 梅长苏目送他离开,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疑虑:纪王爷素日不理朝政只爱风花雪月,怎么好端端地忽然问起来庭生的事情? 一旁的飞流与庭生玩了起来,飞流将靖王殿下特意为他准备的糕点推到庭生面前,还笑着捏起一块太师糕喂向庭生,“你吃。” 庭生咬了一口,朝他爽朗笑了起来。 两个半大孩子说起悄悄话来,梅长苏虽陷入沉思,但仍有一两句没有压低声音的话语飘到他耳中。大抵是庭生跟在列将军与戚将军身后布置陷阱,准备去抓一个野人,据说年前那只野人便出现在京城附近的孤山,力大无穷,伤及人畜,还浑身长毛。周围百姓报官之后,京兆尹府降不住,便求到了靖王府,靖王殿下特命戚猛将其捕捉,好让附近百姓重回安宁。 梅长苏听到“浑身长毛”四字,不由得心中一动,“你是说那个野人从孤山赶到了猎场?” 庭生连忙点头,说是方才列将军戚将军以及十来位军中好手合力围捉,但最终还是让野人给跑了,也不知那个野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千里迢迢从金陵城赶到猎场…… 梅长苏不禁联想到了火寒之毒的病症,嗜血、长毛,难道是当年梅岭之战还有如自己这般中了火寒毒从而侥幸逃生的赤焰之人吗? 还未来得及深思,列将军去而复归,说是奉静妃娘娘旨意请他去营帐一叙。 梅长苏怔了怔,然后缓缓点头。 静妃娘娘请靖王殿下与梅长苏前来一见,素来聪慧镇定的她见到容貌与昔日并无半分相似之处的梅长苏,心中顿时连连颤抖,不自觉地便露出了疼惜照料之意。靖王皱着眉看母妃大费周章地将闵州新茶换成祛寒的紫姜茶,然后一反常态地主动敬茶,偏巧母妃如同手抖一般打落茶杯,溅了苏先生衣袖。 静妃娘娘趁机挽起衣袖,然后却并未辨认出梅长苏手臂上的旧日之痕。 靖王原以为母妃劳累,想要劝她早些休息,却不想母妃又以切脉为由一探苏先生病体。 诊断过后,静妃神情动荡,双目含泪,她强忍着将靖王驱开,随后便忍不住痛痛快快哭了出来。梅长苏心知瞒她不过,便勉强笑着劝道:“静姨,您别哭了,我好着呢……” 静妃颤抖着手抚摸他的脸庞,“火寒之毒乃是天下奇毒之首,就算你挫骨削皮拔出了毒,寿命亦会大减!身体孱弱畏寒怕冷,但凡一点儿伤风着凉便会引出余毒,胜似危在旦夕!小殊……你、你以前长得那么像你的父亲,可是他们如果看到你现在这样子,心都要疼死啊!” 林殊神色一痛,低声道:“就算容貌更换,也无法改变我是林家的儿子,我筹谋多年重回金陵城,为的就是洗清当年赤焰军的冤屈,替父亲母亲还有景禹讨还一个公道!” 静妃深深呼吸,然后抓紧他的手臂,急声道:“不,不!京城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办,静姨答应你,一定会让赤焰军沉冤昭雪!小殊,你不要再操心这些事了,安心养病,安心养病!” 最后那两个“安心养病”她说得又急又快,声音也带着恳求,眼中泪光轻盈坠下砸在梅长苏的手上。 梅长苏盯着静姨的眼泪,缓缓摇头“不!静姨!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能后退,也无法后退!我一定要亲手还赤焰军一个公道,我也要亲手洗清父亲母亲和景禹的冤屈!静姨,您不能拦着我!” 静妃脸上满是纠葛挣扎,梅长苏握紧她的手,哀求道:“静姨,您会答应我的,对吗?” 她深深看着梅长苏的眼眸,仿佛透过那一片晶莹望见了多年前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梅石楠,静妃缓缓闭上眼,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春猎,注定了会有种种不太平。 梁帝离京,誉王趁机连同言皇后封锁金陵城,又伙同庆历军兵发猎场九安山。危急时刻,被秦般若美人计所困的童路拼死报讯,将消息传到梅长苏手中。一番筹谋布置之后,靖王领授虎符前去调兵,而蒙挚则率领禁军苦守猎宫三日,最终浴血奋战千钧一发之际,迎来了自卫陵千里赶来救驾的霓凰郡主,以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调兵遣将的靖王。 誉王谋反被擒的同时,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靖王已呈如日中天之势,再无任何一位皇子能够与他比肩相较。不过在回返金陵的途中,这位如日中天的靖王殿下并没有外人想得那般开心,反而终日眉头紧皱。 庆历军兵发九安山,梅长苏危急时刻拔剑布谋,一度让靖王想到了当年的小殊。甚至,这位麒麟才子苏先生还知道只有他与小殊才知道的九安山间小路。而后梅石楠、白毛野人、母妃的欲言又止,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察到不对。 就好像有一层薄纱罩住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却始终隔了一层朦胧。 蒙挚领命回京收归兵权整顿金陵,梁帝则趁与纪王闲谈时无意中说出了自己要受封景琰为太子的计划,纪王心中提心吊胆,出了殿门之后不禁低声感慨:“原来这天下,最终是他的……” 梅长苏似乎早已料到纪王爷会被梁帝请去商议此事,他等候在长廊处,轻轻开口道:“纪王殿下有如此感慨,是想到了当年的皇长子吗?” 一向自在逍遥的纪王首次敛起神色,目光带着深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道:“天下都是他的了,你这个可得天下的麒麟才子自然也是他的了。” 梅长苏淡淡一笑,也不接话,只淡淡问道:“王爷是要出去吗?” 纪王道:“是啊,该回去了,以后再也不来了。这九安山我是年年都过来,但今年这景色倒是格外的不同了……” 梅长苏道:“青山如故,只是人心变了。” 纪王笑着看他:“不日回京,诸事可定,先生也不用着急了。” 梅长苏却认认真真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道:“苏某还未谢过纪王殿下搭救庭生一事。” 纪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深意道:“谁的骨肉不是骨肉?我不过是力所能及地伸一把手罢了。不过……若是景琰谢我,我倒是还受得起,先生这又是替何人来向我道谢呢?” 梅长苏像是怔了一下,随后眉眼中温柔之色涌现,他轻轻道:“替一位故人……一位与我有极深瓜葛的故人。” 回京之后,诸事已定。 誉王收押于天牢,言皇后被贬至冷宫,靖王受封东宫太子,除此之外天牢当中倒是逃出了原本已被关押的悬镜司首尊夏江。靖王令刑部与京兆尹府四处张贴榜文巡捕,但夏江却如同消失一般毫无踪迹。 梅长苏则亲身来到天牢,去见了曾经荣耀万丈如今却落魄至此的誉王。 天牢“寒”字号,专门关押皇族,梅长苏站在牢门之外,望着刚刚得知誉王妃身怀有孕但无力护她以至于失声痛哭的誉王,缓缓镇定的心底也渐渐泛起一层波澜。 誉王缓缓抬起头,盯着近在咫尺的梅长苏,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们总算相识一场,我来送送你。” 誉王脸上露出讥讽之笑容:“怕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梅长苏道:“你若能早日收手,当不会有今日之下场,对权力的追逐与痴迷已经渗入你的骨髓之中,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 誉王冷笑道:“后悔?我当然后悔!我只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狠心除掉你,才会招来今日之患!” “置你于死地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誉王只冷笑不说话,他盯着梅长苏探出手将牢门上挂着的那块写有姓名的牌子轻轻翻过去,然后道:“兵发九安山是我这辈子做得最痛快的一件事。成王败寇,如今我输了,结局当然是死……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不过是和当年的祁王一样。” 梅长苏原本离去的身影停在原地,他没有回身,只冷冷道:“除了也住在‘寒’字号以外,你还有什么资格和祁王相提并论?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胸怀天下的景禹!” “景禹……”誉王死死盯住他不放,“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是祁王旧人……” 梅长苏不愿再与他浪费口舌,直接迈步前行,只是身后阴冷烛火照耀着的天牢狱房中传出誉王如鬼魅一般的幽然之声:“只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萧景禹了,哪怕是现在如日中天的萧景琰,也只能稍稍遥望一下他当年的项背……” 梅长苏浑身颤抖,如同被一把利剑狠狠刺中。他捂住愈发冰冷的心口,一步一步远离了昔日景禹饮下毒酒自尽身亡的天牢。身后誉王的冷笑声不绝于耳,每一次回荡,都如同在他心上狠狠捅上一刀。 他踉跄走出天牢,接触到天色日光的瞬间忽然喉口一甜,殷红鲜血顿时飞出,就连眼前的视线也渐渐黑了下去…… 太子入主东宫,王妃却迟迟没有选定,梁帝与静妃亲自操办,在朝堂之中细心挑选合适人选。静妃娘娘面带春风地翻着画像,她看了眼中书令柳澄的孙女,然后向靖王询问道:“景琰,你看这个如何?”靖王似是在想些什么,随口道,“母亲定吧。” 静妃心知他此时已经走到东宫太子之位,下一件事便是为蒙冤的赤焰军洗清冤屈,她心中叹了口气,劝靖王此时不易冲动,多与苏先生商议再挑选合适时机翻出这桩旧案。 靖王点了点头,忽然目光微闪,声音也变得困惑起来:“母亲,这些日子我总是在疑惑一件事。” 静妃心中一惊,瞬间猜到他所要讲的是何事。 靖王神情挣扎道:“我越来越觉得小殊还没有死,我觉得他就在我身边。” 静妃叹息道:“小殊已经走了,但他还会永远活在你的心底……” “可我不想让他活在我心中!”靖王骤然吼了出来,随即声音低沉下去,“……我只想,我只想让他活在这世上。” “我知道他和祁王哥哥的事,不仅是我,母亲、林伯父、霓凰……你们都知道。我明白你们只以为他们是青春年少时犯下了的一时糊涂,等到日后成家立业自然会分开。但谁能想到我那年前往东海剿匪时,小殊随林伯父前往北方血战大俞犯境逆军,祁王哥哥还在金陵城等他凯旋而归……忽然间赤焰军就成了叛逆,林伯父与小殊战死在梅岭,林府一夜之间消失,晋阳姑母自尽而亡……祁王哥哥也在听到小殊死讯后饮下毒酒与他同赴黄泉……” 他说完这些,脸上早已是滂沱一片:“我回到金陵后,祁王哥哥没了,小殊没了,林府的一切都没了。赤焰军被蒙上叛逆的屈辱之名,直到现在都还不能沉冤昭雪……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可是十二年后……不,如今已是十三年后。十三年后麒麟才子入京,挑了无权无势的我一心辅佐,然后斗废太子、打压誉王,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东宫太子之位!” 靖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母亲,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看着苏先生,就会感觉小殊还活在这世上,他思考时的小动作、对调兵遣将的运用、知道我水牛的绰号、九安山围困时竟然还知道只有我、小殊和祁王哥哥才知道的隐秘小路。不仅如此,母亲也变得怪怪的,苏先生在九安山救下那个野人,母亲二话不说就赶去相助,还有您见到苏先生时的眼神……” 靖王忽然苦笑:“我有时真的觉得苏先生就是小殊……” 静妃心中揪紧一团,可她答应了要帮梅长苏保守秘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靖王这般痛苦。 靖王擦去眼角泪水,过了许久才勉强定住心神,他起身向静妃行了一礼,道:“儿臣今日失态,还望母亲莫怪。天色已晚,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静妃站在芷萝宫门前,目光隐隐带着哀愁,目送他离开。 回到靖王府时,列战英回报,说是言侯爷与纪王爷上门做客。靖王收敛神容,迈步前往正堂,途中列战英还不忘低声回禀,说是苏先生今日孤身前往天牢,但出天牢时不知何故吐血昏厥。 靖王脚步一顿,下意识朝苏宅方向望去。 列战英忙道:“殿下,末将亲自去探望过,晏大夫说苏先生只是带病操持一时劳累,殿下若是想去探望怎么也要等见过了言侯爷与纪王爷之后再另行打算啊……” 靖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你说的对。” 列战英觑了眼靖王的脸色,担忧道:“殿下,您不舒服吗?可要末将去请大夫诊一诊脉?” 靖王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叹了口气道:“随我一同去见那两位贵客,然后再从密道前往苏宅探病吧。” 列战英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然后跟在他身后向前行去。此处距离正堂不过方寸之遥,然而列战英望着身前那道身影,却在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与殿下走了好久……好久…… 久到仿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久到仿佛能一直默默跟随在他的身后…… 第18章 风雨前奏 言侯爷与纪王爷前来做客,烹茶煮水期间,两位长辈无意中提及当年旧事,一时多说了几句。 纪王爷饮了一口静妃娘娘特意让靖王留在府中待客的好茶,唇齿留香道:“当年小殊也有只爱喝白水的时候,谁能想到被景禹一番调教,竟让他也渐渐喜欢上喝茶。他那一身的脾性,就像仿着景禹长得似的……” 言侯爷余光望见靖王眼底的怀念之色,淡淡出声道:“是啊,我还记得小殊当年为了讨景禹欢心,丢下自小就懒散的文章书籍认真研读,甚至还拜在了黎崇先生的门下。景禹也是个极好的孩子,无论心性、品行都无能能及,不过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小殊有一次说漏嘴,说是景禹最大的梦想便是仗义江湖逍遥四海,他还道有朝一日便跟随景禹一同闯荡江湖。” 纪王爷哈哈大笑道:“年轻人嘛,谁还没做过梦。” 言侯爷点了点头,清亮眼眸深处仿佛多了一丝光芒:“便是我从前,也有过少年江湖之梦。那时林燮大哥尚在,我与林燮大哥以及他结识的江湖好友四处闯荡、增长见识,还误打误撞救下了当时还是医女的静妃娘娘……” 靖王听他提及母妃,不由得动了动耳尖。 纪王爷似乎也是知情人,笑着饮了两口茶,道:“我记得此事,那时你们三个人隐了真名结伴同游,还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气,直到现在还有人心心念念当时那位儒雅风流的严公子与俊朗威武的梅石楠啊……” “砰!” 靖王手中茶杯坠落桌案,滚烫茶水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知,只满脸错愕地望着纪王爷与言侯爷:“什么?梅石楠?!” 言侯爷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是啊,当年林燮大哥行走江湖时手指石楠树化名‘梅石楠’。” 靖王猛地站起来,完全不顾身后两位贵客,直接牵过马冲出靖王府向苏宅疾驰。他心中无数念头如海浪般层层涌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却丝毫掩不住回忆之中的声音: “梅石楠?!林燮伯父的化名是梅石楠?!是了,那时我在猎宫向苏先生与母妃询问,他们双双说出了梅石楠这个名字,原来真的有梅石楠,真的有这个人……梅长苏?长苏?藏殊?梅林藏殊?” “……原来小殊一直都在我身边!一直都在!” 他状若疯狂地飞驰至苏宅门前,甄平闻讯前来相迎,他望着神情震荡明显没有往日镇定的靖王殿下,问道:“殿下可是来探病的?宗主服了药刚睡,殿下若有急事烦请稍等片刻,我这便进去通禀宗主……” “不、不了!”靖王一张口,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嗓子干涩沙哑,他向苏宅深处望了一眼,然后道,“不必打扰小……苏先生了,我并无急事,告辞。” 他在甄平的不解目光中缓缓牵着马踏上回途,心中一时欢喜一时仓惶。 梅长苏第二日病状稍解,喝药时听了甄平的回禀,手掌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甄平眼尖,忙低声问道:“宗主可是又难受了?属下去唤晏大夫?” “不了。”梅长苏轻轻打断他的话,目光垂在漆黑的药汤之中,一口饮尽后才缓缓道,“他知道了……” 甄平眉头一跳:“谁?知道什么?难、难道是靖王殿下……” “备车,我要去一趟靖王府。” “你知道了。” 梅长苏的声音轻轻淡淡,没有任何疑问,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靖王深深看着他,“是!” 梅长苏忽然叹了口气,与此同时紧紧扣在心头上的枷锁也稍稍松开一丝缝隙,他缓缓扬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说道:“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靖王与他面对面坐着,一双眼睛牢牢盯在梅长苏的脸上,盯在那张与昔日至交好友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的脸庞上。他语气平稳,没有一丝动荡起伏:“原本或许还会晚一些知道,不过昨日纪王爷与言侯爷上门,无意中说起……说起林伯父行走江湖时的化名为‘梅石楠’,我听了之后,所有的疑惑顿时迎刃而解……” 梅长苏淡淡笑了笑,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靖王目光深刻,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烙印在自己的眼中,一字一顿地问道:“蒙挚、霓凰、卫铮……还有母亲,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是吗?” “是。” “只有我不知道,也只有我最后才知道,对吗?” “……是。” 靖王眼中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他努力挽起嘴角想向梅长苏展开笑容,可是越努力,眼中泪水便越泛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按捺不住压抑了十余年的心,上前将那人紧紧抱在怀中! “我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小殊!” “小殊!” 萧景琰远远向他招手,然后快步跑了过来,到了近前,他才气喘吁吁地又唤了一句“小殊”。 林殊一改前几日的低迷颓废,俊美星目,神采飞扬,萧景琰看得有些发呆,顿了顿才道:“小殊,你心情又好了?” 林殊笑得爽朗:“是啊,因为有一个天大的误会终于解开了,又哭又闹又赔礼又道歉,终于解开心结重修旧好了。” 萧景琰舒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会因为祁王哥哥要成亲的事而大闹一场呢。” 林殊笑了笑,心中却暗道:“不仅大闹了一场,而且还白白耽搁了两个多月大好时光,好在误打误撞听到了祁王府下人的嘴碎言语,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才探清景禹要成亲的原因……”他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扬起风采笑意,“景琰,今日天气好,我们去京郊骑马吧。” 萧景琰自幼长于军中,身边皆是男儿少有女子,懵懵懂懂情关初动之后,他心中便多了一条不能见光的小蛇。这条蛇无时无刻不再噬咬着他的心,催促他时时刻刻靠近林殊,即便什么也不做仅仅是跟随左右,亦会让他觉得无比欢欣。 此时林殊主动邀请,他自然连连点头。 两个少年在金陵郊外纵马飞驰,山光水景掠过身边,只洒下一路朗朗笑声。林殊下了马,牵着烈驹去溪边饮水喂草,此时夕阳晚霞曼妙,片片金羽被水光折成鳞光,一一抚过林殊的眉眼身形。萧景琰看得有些心神荡漾,他低下头深深呼吸,勉强定住心思,状若随意地上前问道:“接下来去哪儿玩?” 林殊笑道:“天色已晚,喂饱了这个大家伙咱们就回去吧,我晚上还约了景禹。他这几日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本有趣的游记,我打算临走前向他软磨硬泡讨了去。” 萧景琰神色一动,像是想说什么。 恰巧林殊这时低头喂马,没有看到,只自顾自地道:“对了,景琰,我听父帅说再过几日你要出征东海,那时想必我该到了北方大俞,今年年末咱们怕是碰不了面了。等到来年,来年春猎我叫上景禹,咱们几个再好好比划比划,瞧瞧谁的骑射功夫有所退步……” 萧景琰此时筋骨渐长,顿时笑着答应道:“好,等我们打完仗重回金陵,再行狩猎比试!” 林殊拍拍马背,翻身骑上,朗声笑道:“不如我们现在就比一场,太阳落山之前,瞧瞧谁先冲进金陵王城大门!” 萧景琰撮出口哨,身侧骏马飞驰而来,他拽住鞍辔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大笑道:“好!输了的人就给对方洗马三日!驾!” “……后来,我故意落后一步,心甘情愿地住进林府为你洗马。也就在那时,我才在无意中发觉了你和祁王哥哥的事。”靖王声音低沉,泪如泉涌的模样早已掩去不见,他带着一丝酸苦的回忆之笑缓缓将过往旧事重新提起。 梅长苏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那时临别在即,再加上好容易与景禹克服误会重修旧好,自然不肯分离一时半刻。” “我懂……”靖王低下头,眼神停留在风霜砥砺的粗糙掌心之上,“我懂这份时时刻刻想要在一处的感受。” 梅长苏渐渐意识到靖王的情绪,他站起身道:“既然话已说开,那我便回去了。” “等等!”靖王匆忙站起身,“小殊,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如果、如果当时是我先认清自己的心,那你会不会……你会不会……” “不会!” 梅长苏脚步不停,声音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冷冽,“我心中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也永远只有一个人。” 靖王拦他的手僵在原地,整个人怔怔地望着逐渐关合的房门缝隙中那一个头也不回的人,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他清晰的话语,一字一字响在耳旁:“景琰,我只当你是兄弟!” 靖王忽然连站立的力气都丧失了,他瘫坐在房中,一层又一层的苦笑伴着无声泪水冲击着冰凉的心。 门外的列战英目光深藏痛楚,他无数次想要伸出双手、推开门,去拥抱房中的那个人,只是他直到最后都没能推开那一扇房门。 数日以后,太子成亲。 靖王身着大红喜服,手牵太子妃步入王城,叩谢天地君恩。梁帝与如今晋升为贵妃的静妃娘娘面带微笑,双双感慨皇家子嗣绵延有望。宫内谢恩饮宴之后,靖王风风光光地将太子妃迎入东宫,喜房中,他望着眉眼带着娇羞妩媚的女子,忽然心神一阵恍惚。 这就是以后要与我携手一生的人吗? 太子妃低声唤了一句殿下,靖王回过神来,取了合卺酒共饮良辰美景。 而前堂之中,素来滴酒不沾的列战英却拼了命地饮酒,仿佛在发泄什么一般。过了子时之后,原靖王府内众位将士们的酒宴也东倒西歪地撤了大半,醉醺醺的戚猛搀扶着烂醉如泥的列战英,将其送回房间。途中他迷迷糊糊听到列战英带着哭声地喊了一个名字,只是声音又低又小,听不真切。 他晃了晃愈发晕眩的头,只道是自己幻听。 梅长苏登门拜访时,靖王眼中虽有激动之色,但相比那日的神情癫狂已算得上是心神平稳。他将江左盟手下传来的谢玉已死消息告知于靖王,二人连番商议,决定趁梁帝寿辰那日由莅阳长公主手持谢玉亲笔手书金殿申冤,来掀开尘封了十三年的赤焰冤案。 梅长苏在房中静坐多时,为解腿乏便起身向外踱了几步,靖王隔着半步之遥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他们二人一路言谈,直到行至演武场附近,靖王眼前仿佛再度闪过戚猛以下犯上时的举动,一时间眼底不由得闪过些许怀念。 “殿下……”梅长苏刻意避开靖王的缅怀目光,向一旁望去,“今日前来东宫,其实还有一件事要与殿下商议。” 靖王随他目光望了过去,只见筋骨舒长、眉眼渐露故人姿态的庭生正在列战英的教导下练习骑射功夫。靖王声音低了下去,有些莫名的惘然,“你是想说……庭生的事吗?” “是。虽然你我都知道庭生是……他的遗腹子,可是他这一辈子都只能顶着罪臣大学士之孙的身份活下去了。殿下不如将他交给我,让我了却心愿以后带他回江左盟,也省的在这金陵城中徒增事端。” 靖王听出他言中之意:“你决定为赤焰军平反之后就重新退隐江湖吗?” 梅长苏淡淡一笑:“不然呢?难道在这金陵城中了此残生?” “可是!”靖王连挽留的借口都未想好便率先开口,“可是……” 梅长苏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可是,景琰,我已经做了十三年的梅长苏了,以后也永远只能是梅长苏。那个少年飞扬的林殊已经不在了,他在十三年前就已经陪着他心爱之人共赴黄泉了。” 靖王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神色,他苦笑着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忽然在这时,梁帝传下旨意命靖王带梅长苏火速进宫,靖王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百般滋味,涩声道:“走吧,我陪你进宫。” 这一进宫,靖王才发觉这道旨意险些成了鸿门宴。潜逃多时的夏江冒死觐见,当着梁帝指认梅长苏就是当年侥幸活下来的赤焰军余孽林殊。靖王与梅长苏双双联手,将夏江所谓的真相一一堵了回去,眼看情形落定无力更改,夏江愤然起身作势要在这金殿之上诛杀梅长苏。危急时刻蒙挚挺身而出,梁帝大怒之下当即下令抓住这个三番五次兴风作浪的逆贼。 然而夏江虽已伏法,但他的话却在梁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梁帝赏赐美酒一杯,以作压惊之意,然而这杯酒却被靖王半路截去,他一番言辞犀利的回禀过后,梅长苏才得以逃过毒酒之劫。幸而再过几日便是皇帝寿辰,饶是梁帝心中有再多不满与猜忌,也只能准备等寿宴过后再行算账之事。 只是梁帝万万没想到这次寿宴,竟会在亲妹莅阳长公主的手书告发下掀起了最令他深深记恨的陈年旧事。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琅琊榜]梅林藏殊 作者:秦挽歌 第7节 第19章 伏案恸哭 莅阳长公主手持谢玉手书,告发亡夫生前桩桩件件谋逆之事,群臣震荡,帝王恼怒。 可赤焰军旧案已被掀起,即便是梁帝极力镇压,也压不住鼎沸言论之势的满朝文武,最终在梅长苏、太子靖王、蒙挚统领、霓凰郡主的联手之下,梁帝终于做出了退步。 “所以,陛下退步的代价就是我自此以后不得再踏入金陵一步?”梅长苏缓缓勾起一丝凄凉笑意,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殿外行去,“好,我答应你!” 梁帝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悔恨与遗憾爬满了那颗被权力地位腐蚀得惨不忍睹的心,他踉跄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你……你要相信,朕是被蒙骗的,你母亲是朕的亲妹妹,你是朕的亲外甥……朕带你骑过马,陪你放过风筝……朕,真的是被蒙骗的……” 梅长苏脚步不停,心中却一片凄凉。 原来直到现在,有些人还是能自欺欺人至如此地步…… 他缓缓走出皇宫,离开了这座带给他无数回忆的金陵王城。 靖王匆匆将为赤焰军平反的大权交予刑部与京兆尹府,然而等他一路飞驰回到东宫时,却见到列战英满脸慌张地跑了过来,“殿下,殿下!苏宅人去楼空,密室也被彻底封死,庭生也被飞流提前接走了。苏先生出宫之后便直接上了马车,此时已经出京了!” 靖王心中像是猛然响起一道惊天动地的雷霆,他再也不顾任何束缚,纵马疾驰追赶离去的那人。他一路飞奔至京郊长亭,远远望见一队车马离去,随后狠狠甩鞭催促骏马再快一些,靖王目眦欲裂地大喊道:“林殊!” 那队车马训练有素,并无一人回头,只有其中一辆马车被人掀起窗边帷帐,露出庭生的半张不舍面庞。只是很快,车窗再度被人拉上。 “林殊!!!” 靖王难以置信地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眼中热泪滚滚流下,舌尖都能尝到涩苦之意。他一路快鞭纵马,眼看就要接近车队尾部,忽然间马车之中像是有人低声吩咐了什么,随后甄平黎刚以及无数靖王眼熟不已的苏宅侍从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靖王极力挣扎,可即便他一身戎马功夫不差,也被困在了江湖高手的人群之中。他用尽所有力气,撕心裂肺地喊道: “林殊———————————” 但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 赤焰惨案沉冤昭雪,林氏一族洗清冤屈,新帝率六部朝臣焚香参拜以安亡魂。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风华绝代的江左梅郎入京辅佐靖王登基的事迹渐渐被人们淡忘。苏宅日益荒废,密室也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人出现过的痕迹…… 金陵皇城之内,登基为帝的靖王处理完所有奏折之后,用力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一旁忠心护卫着的列战英低声问道:“陛下这般劳累,可要臣为陛下疏松一二筋骨?” 靖王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如今也是禁军副统领了,朕可不敢使唤你。” 列战英低下头,“臣永远是陛下的将士。” 靖王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列战英心中既欢喜又酸涩,强忍泪水拿捏力道为靖王揉按起来。靖王闭了闭眼,半晌才缓缓道:“朕一直不懂,戚猛他们都去战场杀伐登侯拜将,为何只有你一人甘愿守着一个禁军副统领的位置?” 列战英缓缓扬起一抹笑容,却不答话,然而在他的心底却有一道无比温柔的声音悄然响起:“因为我和殿下你一样,都有要守护的东西啊……” 靖王闭目养神等着他的答复,筋骨舒缓过后睡意渐渐涌上心头,竟是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蔺晨……我怕是撑不住了,你去将飞流与庭生带过来,我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他们。” 梅长苏说完这一句话,忽然口中涌出鲜血,染红了雪白衣襟。 一旁的琅琊阁少主蔺晨急忙替他擦拭,“……长苏,别说这种话,你先定一定神,我……我和晏大夫一定想办法救你。” “没用的,快叫他们来吧……趁我还有说话的功夫……” 蔺晨眼中含泪,侧过脸向外吼道:“你们聋了吗?!快去把他们找过来!” 半息之后,早就守在门外苦苦等待的两个少年冲了过来,飞流跪在他床榻边,还未张口眼泪便落了下来:“苏哥哥……”庭生双目含泪,紧紧握住梅长苏颤巍巍伸出来的冰凉手掌,涩声地唤了句“先生”。 梅长苏向他们看了两眼,虚弱笑道:“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以后要听蔺晨哥哥的话……庭生,不要为我哭,我要去见他了,你应当为我感到欢喜才对。还有飞流,他虽然年长你几岁,但却像个孩子一样,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飞流哥哥……” 庭生用力点头,眼泪一颗又一颗地砸在梅长苏的手上。 梅长苏又望向飞流,面带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角,轻轻道:“飞流,苏哥哥不能再陪着你了……” 飞流顿时嚎啕大哭:“骗人,骗人!苏哥哥!答应飞流的!” 梅长苏眼中水光泛滥,依旧笑得令人心中发酸:“对不起,苏哥哥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可唯独这件事,苏哥哥没有做到……” 飞流扑在他的怀中,大声恸哭。 梅长苏目光又转向蔺晨:“等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埋在林府的梅林中,好吗?” 蔺晨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梅长苏长长舒了口气,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他缓缓伸出手向前抓着什么,脸上也渐渐露出温柔甜蜜的笑意:“景禹……景禹……你来接我了吗?我好欢喜……我好……” 最后“欢喜”二字还未说完,他的手便轻轻地坠落下去。 靖王忽然惊醒,满头冷汗。 列战英连忙上前,“陛下,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靖王手抚胸口,感受狂跳不已的心脏与莫名萦绕在心底的悲伤,缓缓道:“是啊,做了个噩梦……”他深深吸了口气,望向殿外,“什么时辰了?” 列战英道:“天色不早了,陛下是时候去见太后娘娘了。” 靖王拭去头上冷汗,定了定神随后摆架后宫。数日不见陛下,如今已成太后娘娘的静妃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小菜,靖王携皇后与刚会走路的麟儿前来拜见,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靖王吃了一口母妃新做的榛子酥,胸口如同哽住一般酸涩难受,静妃叹了口气,与皇后说起别的话头试图转移靖王注意: “夏冬大人情况如何了?” 皇后回禀道:“聂锋将军被琅琊阁的名医治好了病,虽然白毛未能尽除,但夏冬大人已是满心欢喜。也难为聂锋将军艰苦这些年,也难为夏冬达人终于等回夫君……臣妾听闻,他们这几日似乎前去琅琊山登门谢恩去了。” 静妃点点头,忽然叹惋道:“霓凰那个丫头虽然回了南境镇守边关,可我总听说她派了许多人……”靖王此时已经收敛神容,淡淡接话道,“是,听说她派了许多人前往江左盟,只是没有一次见到人。” 静妃望着怀念的靖王与想劝却不敢开口的皇后,忽然淡淡一笑,道:“罢了,人人皆有自己的活法,我们即便插手,又能做些什么呢?景琰,你最近公事繁忙,多吃一些吧。”靖王应了一声,只是他心中仍然挂念着方才的梦境,胃口有些不佳。 静妃看了他两眼,问道:“景琰,你怎么了?” 靖王勉强一笑:“儿臣……方才做了个梦,做了个噩梦。” 静妃道:“我也是……方才打个瞌睡的功夫,就梦见小殊……”她的话忽然顿住了,母子二人目光直视,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愕然与凄凉。饭桌之上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年幼懵懂的麟儿颤悠悠地伸出手去触碰描金镶玉的碗筷。 他小手一抖,一枚印着梅花的精致瓷碗忽然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数日之后,快马来报。 金陵城中的年轻帝王伏案恸哭,天下皆悲。 “景禹……景禹……你来接我了吗?” “……小殊,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