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是真心的》 正文 第1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文案 社会新鲜人喻承一边在现实中打滚,为想要的生活拼搏,一边又不着边际地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跟谁“约”过? 为什么约?他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是脑子有病还是……真有前世? 他希望事业爱情两不误,但这两样经验都少得可怜。 事业方面,职场真的如职场工具书上写的那样吗?感情上,他对一个直男一见钟情。 职场上照书上别人的经验走,是捷径还是坑?而谷天骄,是否又是他真正在等的那个人呢? 【备注】1、当世cp:职场精英攻x职场虾米受(前几世略),主受,he; 2、现实向(什么?前世今生还能现实向?!); 3、每章尽量讲完一件事。 【扫雷】1、两人之前都有别人(非初夜); 2、职场故事,职场戏份占比不轻~如果完全不看职场…请谨慎入坑… 3、本文主要献给社会新鲜人。 【本故事完全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职场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承,谷天骄 ┃ 配角:大象,以及各种基友、助力器和绊脚石 ┃ 其它:互联网;职场的一道诚意菜~ 第一章 弃妇的哀怨 喻承拿了把锄头,朝面前的红土里一挥,“坑——”地一声,从土里刨出块二指宽、黄澄澄的金属物。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咦?金子?嗯……金子。 他下一秒就把金子飞丢出去,继续刨地。 尼玛我是脑子有病啊?正在想,忽然旁边也不知谁说了句:“你不是我的朋友!” 喻承浑身一抖,睁开眼,卧室里角灯发出微黄色的光,紧接着听到空调嗡嗡嗡的声音。他叹了口气,还好是个梦,不然到手的金子往外丢,真不知是该抽死自己还是抽死自己。 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有一只烫手从他大腿内侧抚摸上来,同时感到有武器从背后冉冉升起。 喻承伸手按住,闭着眼睛说:“你今天吃什么了?又来……” 手和武器的主人是他的男人,叫谢志兴。男男之事,谢志兴是他的启蒙老师。 那一年,他二十,大二;谢志兴二十四,同校研究生。两个人在工大图书馆里第一次见面。 他当时在《商务英语900句》下面罩了本《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偷偷摸摸看得入神,旁边移过来一个引力场,“啪!”霸气甩下一本《同性恋亚文化》。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翻了翻他丢在桌面上的淡绿色校牌。 “喻承……09届的?”不等回答,对方又接着说,“这种书大大方方看,别人以为你是研究社会学;像你这样,知道这栋图书馆每年最少跳一个人吗?估计就是你这种。” 喻承抬起头,看到一个眉目间桀骜不驯的男生在他座位旁坐下。那时候的谢志兴,浑身充沛初夏的阳光味,一个胳膊肘支到桌面,歪过上半身看他。 引力场变压力场,喻承顿时觉得自己被压缩小了。 之后不到一个月,喻承就像那本《同性恋亚文化》,被谢志兴以同样霸气的姿态,摔到了研究生宿舍的床上。 幸福啊……喻承脸埋进枕头,两手做支撑,在不由自主随身后人的律动中,在耳边压过空调噪音的热吻和喘息里,面红耳赤做人生小节。 身后人抽了出去。 喻承一怔,谢志兴又先到了,他还没回过神来,对方就手口并用让他解放。 四年时间配合出的严丝合缝。 谢志兴抽纸把两人收拾干净,喻承懒懒笑了笑,说:“今晚上别再弄了,明天还要去公司……” “喻承。” “嗯?连名带姓叫我干什么?” 谢志兴从身后抱着他,忽然支起身把他翻过去面对面,看着他说:“我……要结婚了。” 喻承一愣,耳边回响起梦中挖到金子时,那一声“坑——”。 他嗯了一声,问:“什么时候?” “下周六。” “原来今天是‘最后的温存’啊……形婚?骗婚?” “小承。” 喻承笑起来:“不要紧,当初不是就这么约好的吗?她是拉还是直人?” 谢志兴:“……直人。” “哦,是骗婚。”喻承笑嘻嘻地又翻身背对谢志兴,闭上眼。 身后一阵寂静,过了一会儿,谢志兴才说:“这次是真爱。” 喻承翻身就起,抓起衣服一阵乱套。 “小承……” 喻承三两下穿好衣服,拉开卧室门,外面客厅的热气“轰”地烫遍全身,床上的人没有其他动静,喻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真爱,行,祝你幸福!” 他气血满出头顶,从谢志兴家落荒而逃。 谢志兴的家是栋老房子,但是在武林路,杭州市中心的钻石地段。喻承租的房子在离他家十四公里远的钱江一桥边,这个点儿要回去,得打车。他深吸几口气,摸出一根烟点上,转身往西湖去。 深夜三点,西湖只有湖畔林间从地面射向天空的灯光,寥寥夜不归的几颗人。他远视着夜空下黑漆漆的宝石山,站到栏杆边望着黑黝黝的湖水发呆。 “嗨,帅哥!”一个低低的声音朝他打招呼,一股令人窒息的脂粉香笼罩过来。 喻承回过头,看到一张白得像歌舞伎的脸。 他吓得倒退两步。 “帅哥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好吗?” 喻承这才反应过来,纵使烟嗓粗犷,但人家是个人。女性,看不出年纪,严格说来长相还不错。她扎了个马尾,眼皮上是红色的眼影,胸口反着朦胧灯光的,是一条刺眼的事业线,再往下,一条巴掌长的热裤,配一双塑料高跟拖鞋,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每根骨节上都是血泡。 看样子,是个散户性工作者,雅号“流莺”,戏称“站树洞的”。 杭州绿化很好,西湖一带,苏堤白堤内西湖,除了垂柳之外,还种着枝叶繁茂压地的杉树。这种地带,藏一些神秘的职业人相对容易。 树洞女伸出镶着闪钻指甲的手,捋了一下耳边散发,从嘴里喷出上火的苦臭味:“你一个人,这么晚站在这里,我看到急!” 她说着就贴近来,喻承被混着汗液的闷香熏得闭气,低声道:“走开!” 树洞女脸色一僵,抽离愤怒:“哟,凶什么凶!我提醒你啊!西湖不好跳的!水深一米五,你跳不死,捞上来罚你乱丢垃圾!” 她骂完就走,喻承劈手拖住她:“你再说一遍!” 树洞女吓坏了,壮着胆扭开他的手,一只手还拍着巴掌往他身上打:“丢手!干嘛,你要整死我啊?!老娘惹到你了?个神经病,死变态!人妖!同性恋!” 喻承一窘:“同性恋,是骂人的?” 树洞女趁机甩脱他的钳制,剜着白眼转身就跑。喻承大喊一声:“哎,你!站住!” 西湖边巡警几乎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名,喻承一喊,几个人影往树洞女张望,她只好停下来。 喻承上前:“你,陪我一下。” 树洞女抬起无神的眼睛,戒备地瞥他一眼:“陪你做什么?” 喻承低着头抠了会儿指甲:“陪我聊会儿,给你钱。你们怎么收?” 树洞女犹豫了一下:“一次五碗麻辣烫钱。” 喻承掏钱包:“我给你十碗……多少钱一碗的麻辣烫?” “十……二十!” “那还是给你五碗吧……” 喻承拿出钱包里最后一张钱,毛爷爷,拈着在热得熏人的夜风中一扇一扇:“聊完再给。” 树洞女盯着他,扯着红红的嘴唇妩媚一笑,转身扭到旁边的长椅上:“一次最多十分钟,过来,帅哥……哎,坐近点,隔那么远,偷偷摸摸的,要被抓。” 喻承喷了一下鼻子里的香味,探了探风向,挪过去,坐到姑娘上风。 “帅哥什么苦水,倒嘛!” 喻承抬起头望了一眼五米开外黑色的湖水,转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 他注意力跑偏了:“你们,搽粉怎么不搽脖子?” 姑娘正从随身挎的小包里掏出一盒烟,皱了一下剃得细细的眉毛,点上烟后才瞟他一眼。 姑娘:“同性恋?被人甩了?还是个穷鳖?” 喻承:“……” 姑娘喷出一口烟:“大学刚毕业,觉得自己特有才,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可以腰缠万贯,改变世界?” 喻承:“……不可以啊?” 姑娘:“外地人,家庭关系不和,父母望子成龙,谁知道啊,现实太骨感!” 喻承:“你算命还是自曝?” 姑娘夹着烟朝他一指:“我说的对不对?” 喻承沉默。 姑娘冷笑了一声:“两个字形容你这种人,‘撸射’。” “loser?”喻承怔了怔,“卧靠!花钱找你骂,我还不如打电话给万峰!” 姑娘灭掉手中的烟蒂,拿出一只直板手机点亮,看了看时间:“那你说嘛!有新料就从现在计时,没有的话,还有五分钟。” 喻承:“……” 姑娘翘起一条腿,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喻承才叹口气:“都对。你说我怎么办?” 姑娘又看了一眼手机,伸手抽过他手里的钱,站起身。 “我跟你说,帅哥,现在这个社会,哪有那么多一份努力一份回报的开心事?” 喻承讪讪:“这话说的!” 姑娘翻翻白眼:“我家也在外地。我老子瘫了,妈跑了,我小学没读完,城里找不到工作。我们那些小姐妹一天做不了几个生意,有些死男人,骑完就跑,跑不过还喊巡警!搽粉搽到脖子,那就多费两倍粉钱。杭州新丰一顿饭五块,沙县一碗拌面三块,辣椒多放点那些开沙县的死老鬼就给脸色!我没死啊!” 她从小包里挖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展平递过来。 喻承推:“呃,别……” 姑娘:“你是基,我是鸡,那句话怎么说的?笑贫不笑娼。现在我比你有钱,当你陪聊了。” 她把钱扔他怀里,路灯下扭向远处垂柳下另一个男人。喻承皱眉看着她的背影,再回望怀里的五十块。 一个流莺打发他五十?忽然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个什么劲。 得了,回家。 出租车里,一路华灯扫过眼帘,喻承脑子雾顿顿像缺氧。只有在车拐上一桥,横跨整条钱塘江的时候,望着月下的江水,他莫名其妙想起那个梦。如果自己没扔金子,会不会就没后面的事儿? 当然不可能,那是迷信。 他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鲜人,非要说信什么的话,信仰的只有科学。科学说,梦是潜意识的反映。也许他这天自认为一如往常,潜意识却从谢志兴神态中捕捉到他会“被单身”的信号,梦中毫不迟疑丢掉的金子,就是谢志兴。 但是,那句“你不是我朋友”又是什么意思?对了,想起来,梦里的原话好像是,“子非吾友也”。 唉,不对……为什么我被踹了,不为这件事痛哭流涕,倒一心纠结一个梦?喻承想,我果然有病。 半小时的车程,喻承掏出钥匙开门,飘过好基友大象的门口,把自己摔到卧室床上。 经过树洞姐说教后,他其实怨恨也不强烈,就是不甘心。真爱?谢志兴是gay,和他有足足四年的稳固感情。就算他是个双性恋,可能一边和他和谐生活,一边在适龄时遇到一个能成为结婚对象的真爱吗? 他不是谢志兴,半天想不明白。正烧脑呢,却有尖叫声刺进耳朵。 喻承的小区格局不太好,两栋楼离得近,平时哪家在靠窗的阳台、卧室发出点儿声音,四邻都听得清清楚楚。隔音也不好,他住二楼,楼上楼下同一个房间,什么都藏不住。 平时晚上八点到十一点,楼下铁定传来一首单曲循环的歌,叫《一个人》,楼下那哥们的确也是一个人;十一点以后到半夜三四点不定,有时候是早上六七点,楼上传来席梦思的弹簧声,伴随一个女孩儿声声渐强、千回百转的尖叫。 那种尖叫,羡煞人眼。 但今天不是时候。 喻承失神听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不顾热,拿衣服罩着头努力睡。 懵懂中,他对着一大片黄色的稻田,膝上架着一把老杉七弦琴。丝弦一拨,远山薄雾尽,飞鸿似听音。 原来我还会弹古琴,梦就是好啊! 他一阵开心,这时,有人给他披上了一件素色重缎披风,一副超好听的嗓音对着远山唱道:“一葫芦春/色醉山翁,一葫芦酒压花梢重。兴不穷,谁人共?一带青山送……” 歌是送给他的,但不知为什么,“嗡”地一声,他指间的弦丝断了。 喻承抖地醒来,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被割破。他神经兮兮翻开蒙着头的衣服,满头大汗,天还没亮。手机显示四点半,微弱的屏幕光照了照手,一个包,被蚊子叮了。 楼上的尖叫还在继续,他窘了一下,忽然听到对面楼有人“唰”地拉开纱窗,一个年轻女声崩溃喊道:“对面的女生!轻一点!” 喻承噗地笑了一下,她应该喊对面的男生轻一点才对吧! 不过楼上果然马上闭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传下来弹簧声。 算得上清静了,喻承心里一阵暗爽,起床点了盘蚊香,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章 正视地板 第二天是周六,喻承满身大汗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看到钱包里打车剩下的十四块,才想起前一夜的事都是真的。 客厅里传进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有问有答。应该是大象又在听电销录音。 他起身去洗了个澡,出来拿毛巾边擦头发边问:“大象,你怎么还没走?” 大象对着电脑一阵噼里啪啦敲,敲一段,停下来,重放之前的半段录音,喝一口电脑桌上的牛奶:“主管让吃过午饭再去,先听录音写说辞。你嘞?” 喻承:“我想换个工作,今儿去辞职。” 大象哦一声,换了一段录音,里面爆炸式的一个女声把喻承吓了一跳。 喻承半天没能听明白那个女的在大叫些什么,感觉激情音浪化作碎玻璃射出来,大象看着被射伤的他笑了笑:“来我们公司啊!” 大象其实人长得不如其名,绰号来源已不可考。本人长得干干净净,个头一米八二,身材一流。脸上虽然有一点点婴儿肥,但眼睛大,鼻梁挺,看起来又帅又可爱。曾经是杭州大厦名牌店站柜的“柜哥”,谁知他嫌钱少,投奔到现在这家公司。从人前迷死人的翩翩少年,转身一摇到了耳麦后面,天天对一帮土老板喊哥喊娘。 听说他们团队那些人,夏天可以一星期都不换衣服。喻承本来以为他肯定干不长,没想到他入戏倒挺深,每天睡觉前还要听说辞,说是“一天不进步就睡不着觉”。 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气概,喻承算是在大象身上领教了。搅基条件如此优异,可惜他俩不来电,只能成“姐妹”。 姐妹的一笑,让喻承在那片暴躁的音浪里平静下来。 终于听清那个女声在说什么了。 “……张经理啊!小李跟你说!工信部已经出红头文件了!只要是你们地区的企业,加入我们平台,做生意,会员费给你们便宜五百!哎,对,这个钱不是不出,是政府给你们出啦!你看多好,国家都支持你们,在电脑上做生意,现在谁还出去跑,这么大的太阳,对不对?……” 喻承耳朵滴着血。这种嗓门,竟然是销售标杆录音? 关键那个电话里的“张经理”只会嗯嗯嗯,女生正喷着,背景里“哗啦啦”一阵嘈杂的声音。 喻承转身去挤牙膏,边刷牙边三滴冷汗:“这什么呀?” 大象停下来敲刚刚听到的对话:“有人进单了,同事们拿塑料小手拍鼓掌。” 喻承吐掉泡沫,讪讪笑道:“你们公司,感觉就像传销。” 大象嘿嘿笑了笑。 等喻承换好衣服要出门时,听到录音又换了,里面是大象很有耐性的温和嗓子,跟他对话的一听就是个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女性。 “老板娘啊~跟你说哈,你们摩托车配件,最好卖的就是越南啦!哎~越南,路上没有汽车哒!突突突开的都是什么啊?哎~摩托!……” 喻承无语。 大象不好意思看了看他:“我在找跟高手之间的差距……我们公司,你要来,我给你内部推荐。” 喻承嘿嘿了两声,说:“再见!” 出门取钱,拿的是信用卡。谢志兴婚礼是下周六,还有一周,他想跟他两清。刚毕业的时候工资一个月一千五,还是同系里最高的,但往死里省也糊不了口,那时候,谢志兴多多少少接济过他。 粗粗算起来,有四五千吧。招行学生卡透支额度三千,毕业后登记工作地址,提到五千,后来因为他用卡频繁,涨到一万。但卡里从来没有满的时候,债坑越来越大,提现又只能提剩余金额的一半。他费力搞了半天,才取出两千三。 还差三千。 他叹口气,摸出电话:“林经理,我想辞职……行,我马上来。” 倒了三趟破损度不一,人味儿浓淡不同的公交,花了快两个小时到市区,用了六块车费。 喻承想到前一晚树洞姐跟他说“沙县一碗拌面三块”,觉得自己漫漫人生路,又有两碗拌面从嘴边打翻到了公交车上。 他供职的小公司在市区一座写字楼里,做国内外展会摊位销售和带团生意。国内企业参展,自己懒不去直购,愿意每个九平方的摊位多花一万多给这种倒卖公司,他的工资就从这种差价里抽成。 小老板名字叫林涵,是个只比他大三岁,说话就脸红的斯文人。对着他,喻承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林涵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笑了笑,说:“你是我们公司重视的人才,为什么想走?” 喻承垂下眼睛,总不能说在这里,一个人当三个人用,一年下来总共才拿两万多块吧。 林涵也没有等他说理由,呵呵笑道:“当然,如果是另谋高就,我作为朋友也支持。不过公司流程也要走,你上个月预支的两千先还公司,展会办完了,你的钱一分不少,会打给你的。” 喻承心心念念要两清的事,说:“林经理,您看,这个月我有四个摊位,提成就四千五,十一月也有三个,加起来提成有八千多,那两千……” 林涵:“公司有公司的流程,你人要走,我不拦你是吧?要不你再干几个月?” 喻承焦躁起来:“再干,展会摊位都是卖下下个月起到明年一年的,钱又是要等展会结束才能拿,这么拖下去……” 林涵轻蔑一笑:“那你先还两千嘛!” 喻承:“可是我剩下没结的工资明明就够,你们直接从里面扣不就好了吗?” 林涵脸一红,粗声吼道:“那你就不要走了!” 见老板发飙,和林涵同一个办公室的另外三个人,一个扑克脸外贸专员,一个猥琐网管,一个二十岁的娇羞小秘书,都紧张得不敢出声。 喻承压抑道:“我要有钱,之前就不会预支,而且我预支也是为了带南非那个团,维护你的客户……” 林涵耸肩冷笑:“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公司流程……” “什么流程!”喻承急了,也粗着嗓门吼了一声,“上个月小何他们辞职,你不是也说好要给钱吗?这个月你给了吗?” 林涵“嘭!”地砸了一拳桌子:“你滚!” 喻承后退半步:“扣那两千,这个月工资不算一千块底薪,你还差我两千五,不给我是不会走的。” 林涵瞪着他,拿起电话打给隔壁办公室:“周经理,有人来公司闹事,请你帮我叫保安!” 喻承心里一惊,想到电视剧里,保安一出现,就是把人连拖带拽丢出大楼的场景,觉得那实在太丢脸了。 他匀了口唾沫,对林涵说:“你这是人身安全攻击。” 林涵冷笑了一下,从桌子上推过座机:“那你打电话给110嘛,说我要打你,报警嘛!” 喻承心一横,在林涵威胁的目光中,人生第一次打了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号码。 喻承:“你……你好,请问老板不给工资,你们管不管?” 对方说:“这个管不了。” 喻承想了一下:“那……老板不给工资,我管他要,他要找人来打我,这件事你们管吗?……还没打,正要打,他找保安了……好,我的地址是……” 喻承说完放下电话。 办公室里,每个人仿佛都觉得这是场不收门票的白戏,闷不做声热切观望。林涵瞪了他半天,保安还没来,就对他说:“请不要站在我旁边,影响我们公司工作。” 喻承感到有杀气逼近,他扫了一眼林涵在衬衫下的肱二头肌,退到门边,在网管的工位边站定。 林涵见他退缩,轻蔑地抬了抬下巴:“出去!” 喻承顶住压力没动,身边坐着的网管比他还紧张。 林涵突然站起身,举起拳头狂风般向他冲过来。 喻承缩了一下。他等会儿还要参加招聘会,不想打架。 林涵冲到他面前,作势一抡拳头,他绷紧脸做好挨的准备,谁知林涵突然转了方向,一拳“邦!”地砸到办公室实木门上。 办公室里三看客同时一抖。 “出去!” 喻承还是没动。林涵瞪着眼睛往自己工位上走,走到一半突然转身飞奔回来,拳头掠过他的眼睛,又“邦!”地砸到门上。 “再不出去老子打死你!出去!” 喻承失神环顾,没有人敢劝,他服了下软,往门外走,再在走道里站定:“你不给钱我就不走。” 林涵冲他要关门,谁知之前砸门的几拳,让其他公司的人听到了响动。几个路人甲出现,故意来来回回,假装上厕所。 这一层楼有好几家小公司,林涵只租了两个对门的办公室,剩下的空间都是其他公司的人。 喻承的话给林涵脸上抹了不少黑,他只好停下来,看了看来来去去的人,恢复彬彬有礼,红着脸微笑道:“钱不是都给你了吗?好聚好散,你来闹,有什么意思?” 喻承见他演,自己也做出农民工的老实相:“老板,你没有给,你还欠我五千多。” 林涵眼睛一瞪,走廊里的人也走干净了,他作势又要挥拳,正在这时候,电梯声一响,周经理带了个保安过来。 林涵马上放下拳头,对保安说:“就是他!” 喻承心里一紧,电视里的剧情就要上演了。他看了看那个歪歪扭扭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安,慌得不得了。 谁知保安背着手,笑嘻嘻问:“什么事啊?” 喻承恍然大悟,电视就是电视。保安是大楼物业的保安,凭什么要听林涵的? 他摆出无辜的样子,对保安说:“老板不给我工资,还要打我。” 保安看了看林涵,脸上堆笑:“不要打嘛,好好说。” 林涵窘了一下,看回喻承怒道:“你在影响我们公司工作,好吗?快走!” 喻承摇头,这要是走了,他的钱肯定一分都要不回来了。 “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打了从十四楼扔下去?!” 林涵又爆吼一声,喻承身后办公室里,曾经一起打拼的销售部同事都冒出来,理解地看了看他,但没有人敢劝。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电梯又响,来了两个穿警服的人。 一个看起来是个饱经世事的威严老警察,另一个则很年轻很斯文,戴着眼镜,手里捧着一个本子一支笔。 老警察看了一眼情势,对林涵道:“你不给他工资?” 林涵和和气气地微笑:“都给了,他来闹事。” 喻承:“没有给。” 斯文警察问喻承:“打你了吗?” 喻承:“打了门几拳,你们再不来,他说要打死我。” 斯文警察问:“怎么回事啊?” 喻承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警察笑了笑:“这位老板,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一个打工的,钱又不多,你何必呢?” 林涵冷笑,老警察扫了他一眼,对喻承道:“你们吵下去也没有结果,你先回去,如果你老板到了发工资那天没给你钱,你就去劳动局告。” 林涵笑笑说:“欢迎,反正我们有律师。” 两个警察也不鸟林涵,和颜悦色劝喻承走,喻承看了一眼手机,已经闹到两点多,他点点头,跟警察一起下楼,出大楼才发现自己腿软。 喻承频频回头看身后,求助正义的化身:“警察……叔叔,他们会不会找人打我?” 老警察笑笑,安慰拍拍他的肩:“法制社会,要是他们敢,你随时打110嘛!” 喻承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挥着砍刀拎着板砖在附近蛰伏后,对警察千恩万谢鞠了几躬,拦了辆出租车往人才市场急赶。 人才市场在武林广场旁边,等喻承抖着膝盖打印好简历冲到之后,发现所谓的大型招聘会,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了看手机,三点不到,不是说截止到四点吗? 现场只有横七竖八的几张桌子,满地纸。他茫然转了几圈儿,拉住来锁门的老头,对方说,面试的人太多,各单位很快就招满,两点就收摊了。 喻承怔了怔,下楼,到武林广场无目的乱走。 手机响,喻承看了看屏幕,眉头一皱。 “喂,妈……今天休息……你来做啥子嘛……住不下呀!我就跟我一个同学合租……啥子叫加一张床就可以……不行不行!空调也没的,白天四十度,晚上三十七八度,你哪里遭得住(受得了)嘛……哎呀,我工作没得了!……钱少,老板不是人……是能出国磨练,回来饭都吃不起!……我还不够努力?!你……你今年四十五岁,学点东西,找个男朋友嘛!不要一天想精想怪的,我在杭州又不是当市长……好好好,有钱就接你来!” 挂掉电话,喻承跌坐在武林广场的喷水池旁边。这里是杭州市的中心点,他正对面是银泰,右边、后面是杭州大厦,左边是个大剧院。广场四周,环绕的是杭州最忙碌的路段,高档车奢华车、时髦姑娘贵妇小开大款、还有跟他一样行色匆匆的年轻人,流光一般包围着他。 回想起对自己娘说的那些话,又烦又羞愧,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坐了半天,午饭没吃,喻承又饿又渴。他摸出三块钱,以杭州游客的价格在旁边报摊买了瓶水。 回望这座城市,五年前兴冲冲来上大学时,无数次想过毕业之后要如何如何。报纸上天天在说大学生毕业就失业,但别人就业难是别人的事。他一定要赶在二十五岁时到达人生的第一个小高峰,在一家名气振聋发聩的国际大公司供职。穿着考究的衣装,身上淡淡散发出迷人的古龙水味,跟一群不同国籍的精英,在透进落地窗的阳光中,品着咖啡,对着文件上的业绩走势指指点点。 接着上司推门走进,对他说:“恭喜你,你的方案撬动了公司几个亿的市场增长额。总公司决定为你破格,今年第二次晋升!” 但现实是,他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一年后失业,负债。昨晚一个以麻辣烫来计算收入的小姐,说他是个“撸射”。 喻承收回白日梦,把剩的半瓶水放回背包,跟没有机会递出去的简历裹到一起,接着发了条短信给他在上海的网友,阿猪。 阿猪一个电话射过来:“阿承!雀巢还没有回音吗?” 喻承无趣道:“没有,就让我等,等了三个月了。” 阿猪:“哦,嗨!我把你的资历跟我认识那哥们儿说了,三个月日资工厂老板总助,三个月某公司展位销售,九个月该公司的销售兼销售主管、兼公司杂志主编、兼项目经理、兼展会主办方日英文资料翻译、兼国外带团领队,对伐?” 喻承:“对对,怎么样?” 阿猪:“他说诺基亚现在空出来的职位,只有高层管理了。我就跟他说,你可以的,你有老板的气质。” 喻承心里矛盾窃喜:“他怎么说?” 阿猪:“他说他也有。” 喻承:“……” 阿猪大喊:“阿承,不要死啊!最近上海招聘淡季,到年底才会有新的一拨。我记得杭州‘十二怒汉’不是在招人吗?杭州最大的公司,你怎么不去?” 喻承哼了一声:“那是家传销公司,大象进去两个月,被/操得要死。早上八点上班,半夜收工。星期六加班全天,星期天加班半天,无偿,天天洗脑打鸡血。他现在,晚上一点到家,洗漱完,先把第二天的牙膏挤好,漱口水倒好,头发梳好,连第二天的衣服也穿好才睡,第二天起床一分钟之内出门……” 阿猪:“卧靠……恐怖,他月薪多少?” 喻承:“听说上个月一万二。” 阿猪:“……那你纠结个屁呀!” 喻承:“光有钱,没有生活啊!到死钱都没时间花!” 阿猪:“挑三拣四!你不去,哥去了!” 两个人又唧唧歪歪半天才挂电话,但结局是,喻承惦记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他坐上回一桥的车,在傍晚走走堵堵的主道上,又花了两个小时才到家。 出乎意料,大象已经在了,又在边拍蚊子边听录音。见到他,朝厨房努努嘴:“阿承,从公司给你带了点儿吃的,在那边。” 喻承嗯了一声,看到一盒饭,三盒菜,菜色是番茄炒蛋,韭菜炒蛋,香椿炒蛋。 喻承:“……你们公司蛋不要钱?” 大象笑眯眯地说:“吃啥补啥。” 喻承二话不说拿过饭菜开吞,顺便试探敌情:“你今儿怎么这么早?” 大象关掉录音:“主管过劳住院了……” 喻承:“哈?” 大象:“我师父发三十九度的高烧,还一早去打单,上厕所的时候昏倒了。” 喻承:“……” 大象:“所以经理过来放人,怕出事故。” 喻承饭都吃不下了,他瞪着眼睛扫了大象几遍:“你们公司是炼狱吗?你没事儿吧?” 大象毫无预兆跳跃话题:“我昨天铺了三个铁单,今天催进来两个,还有一个毁了,不接我电话。你手机借我打一下!” 基友已经走火入魔,喻承摇摇头,把手机递出去,默默吃饭。 大象清了清嗓子,开打,发出一个异于往常的洪亮声音:“哎,您好,李老板是吧?我是小项的经理,叫‘朱毛毛’……小项说您今天跟他约好办款,后来没办,我猜他是服务不到位,让他去写检讨了……哦,不是啊?那是什么原因啊?……” 喻承:“……” 尼玛,这还自导自演了。 大象打完电话,幸福笑起来:“行啦~马上打钱~!” 喻承鄙视道:“猪毛毛……还‘写检讨’,猪经理,你怎么不让‘小项’跪键盘唱《征服》?” 大象瞄他一眼,坐回电脑前,用聊天工具在线上一步步教那个客户怎么网银汇款,问他:“你工资拿到了?” 喻承窘了一下,收拾碗筷:“没,要告丫的!” 大象:“怎么告,有证据么?” 喻承:“嗯,我想想办法。”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节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大象目光炯炯耶了一声,音箱里放了首歌,坐到沙发上闭眼歇气,一副嗨得快升天的样子。 喻承给他倒了杯水,拿过小电扇对着他吹,问:“你行不行啊?今年过劳死的新闻可多了。” “谢你祝福!”大象一口干了,“房东来了条短信,下个月出国度蜜月,让过两天房租三个月的一并交。” 喻承一怔。 大象笑呵呵地摸他的头:“姐妹,你行不行啊?要不找你老公?” 喻承嘿嘿笑:“他现在是别人老公了。” 大象呆了一下:“哦……那,要不朝你那富豪老爹开个金口?好歹你是他儿子嘛!” 喻承不吱声,这时,楼下的《一个人》又嗡嗡传上来。 他回到房间,打开钱包,看着里面的两千三,兜里多一分都没有了。房租三个月,他和大象各出两千四;谢志兴结婚倒计时,六天,至少给五千吧;招行还款日每月5号,下一次的最低还款一千二,还有十天;到劳动局告状、找工作,免不了要车费、状纸简历打印费、沙县拌面钱,水电费、手机话费、再过一个月还有宽带费……真想去站树洞啊,可惜又不是女的。 喻承默不作声跑去洗澡,出来后问大象:“‘灯火辉煌’的少爷一晚上陪/睡多少?” 大象又在听录音,地球人无法阻止他销售的节奏。他上下打量喻承只穿内裤的样子,估价道:“听说官价儿三千,你这样的,估计有人肯给五千。” 喻承擦了两把头发:“这么好,有门道吗?我去陪几天。” 大象:“你不是说,不为五斗米折腰?” 喻承满脸堆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现在,一斗米把我折成丁丁,敲到墙里挂幅画儿都行!” 大象还没答话,录音里一个男人声音厌烦道:“不要了不要了,唉,你们都说说的!……” 客厅里的两个活物对视一眼。 大象从电脑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叠钱:“这儿有五千,你先拿去,房租我先给。” 喻承满眼泪光,冲上前抱着大象的长腿:“恩客!您要啥样儿的服务?小的啥活儿都好!” 大象:“行,先来个……” 录音里一个特有质感的男声,打断了底层人民小屋里的肮脏对话:“不要紧,王先生,生意不成情意在。不过您说我们网站没有效果,但其实您也知道,生意,无论线上还是线下,都是靠机会。对吧?” 喻承一怔,这个声音好熟。 录音继续播放,“王先生”沉默,那个声音接着道:“您企业在南京,我记得跟您一个地区,有一家叫……名字我忘了,也是做印刷的企业,上个月中国乒乓球博览会,别人就是从我们网站上找到他们的……” 大象伸手在喻承眼前晃了晃:“恋声癖还没改?” 喻承抓住他的手:“他谁?” 大象:“我们隔壁团队的主管,谷天骄。” 喻承疑惑道:“那他说他是什么认证部经理?……哦……”他恍然大悟,“他跟你一样,‘猪毛毛’。” 录音还在继续,总共五分钟时长,“王先生”前面四分半钟都在说“不要不要”,谷天骄每次都呵呵笑,说没关系,接着就抛出一个“你们地区”或者“你们行业”的成功故事。终于最后十秒,王先生说,哎呀你们账号给我发过来,我钱转过去就是,不要老打电话嘛!谷天骄也不废话,马上说“好”,录音结束。 喻承无言以对。 大象递给他一张纸:“擦擦吧,口水都淌胸口了。” 喻承接过纸,擦了擦头上的汗,问大象:“你们公司就卖注册账号?” 大象笑呵呵道:“企业认证账号。怎么,不卖肉了?” 喻承:“钱怎么算?” 大象:“底薪一千五,销售分牌级,金银铜,打到金牌,提成一个月一万多,打到铜牌也至少五千。” 喻承回想了一遍大象的生活,大象去上班两个月,就掉了二十斤精肉;同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有那个叫“谷天骄”的男人的声线,无懈可击、没有一句废话的说辞。 他的声音太像一个人了。 大象起身去洗澡,喻承突然一个滑步溜到洗手间门边,堵住他。 大象一窘:“……怎么说?” “朝八晚一是不?”喻承喘了几口气,“卖什么不是卖啊!你们公司要什么样的人?” 第三章 神秘的男人 “十二怒汉”在外的声誉,其实并不如喻承所说的那么糟。 它是国内互联网公司的奇迹之一,九年前开创,从十二个人的小公司,发展到现在一万多人的集团,老板杨雨的名声在整个生意圈内如雷贯耳。 集团旗下有好几家子公司,分别掌管不同的现金流领域。大象所在的“十二怒汉”子公司,跟集团名字重名,负责企业对企业贸易,通称b2b,两年前在香港独立上市。据说当时从清洁工到高层管理,一夜之间顿生了数千名百万、千万富翁。消息轰动,也让外界人悔红了眼:要早知道他们有这一天,进去扫个厕所也好啊! 还有一家子公司,则是年轻人最熟知的购物网,叫“寻宝”。大象、喻承的衣服等生活用品,全部在寻宝上买。 当然,这时候的寻宝内部怎么运作,大象和喻承都不得而知。对喻承有吸引力的还是大象那家子公司电话销售的薪水。 大象见喻承不再眷恋“生活品质”,便把面试的真谛告诉了他:“苦大仇深,誓用物欲改变命运。” 喻承立即打开自己的电脑,通过招聘网站上这家公司对于电销的要求,结合自己的经历,捣鼓出一张简历发给大象。 接着他点烟,一边熏蚊子一边参照网络格式写状纸,至于“证据”,他却不懂。 毕竟从没遇过这种事,一个打工仔要状告一个有专职律师的公司,好比打架一挑多。他只是个混混,而对方是职业/打手。 胜算实在没底。 如果要开庭,他势必也要请律师。就算最后赢了,那些钱够付律师费么? 可事到如今也不能算了。 从小他爸就跟他灌输,男人尊严高于一切。宁愿战死,不能吓死。那证据到底是指什么? 他想了想,写了一封邮件群发给展会公司自己那几个摊位的客户,请他们帮忙提供摊位销售员的证明。完了就陷入焦虑,只是买卖关系,谁愿意管闲事?何况林涵在客户心中成功塑造了“轻声细语,红脸娇娘”的形象,人人都觉得他是斯文老实人。喻承做领队,直接接触过一些企业的老板,对他的为人很欣赏,也有人试图过挖他,但别人会为了他得罪生意合作伙伴吗? 一阵连续不断的“叮叮”声响起,喻承拿起手机,一堆短信,全部来自今天撕破脸的展会公司。 一销售主管:“底迪,今天大家吃了个饭,觉得你的事不能不管。要什么证据,我给你搞!” 另一销售主管:“姐有个下家,聘我当经理,一起去啊!” 销售员兼徒弟:“师父,他们要是不给钱,我也不干了!揍丫挺的一顿,我们师徒去要饭!” 喻承热泪盈眶,回道:“年轻人,不要冲动!” 还有十来个同事,包括扑克脸外贸专员和娇羞小秘书,都纷纷发来慰问。喻承边看边回,感悟什么叫“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嘿!”,也明白了林涵很久前跟他推心置腹说的,“公司的利益和员工的利益,时常发生冲突。冲突的时候,维护公司利益的员工,特别重要”。 周经理也来了条短信:“一直觉得你是个和善的人,但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作为一个前辈,我劝你按林经理说的做,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事。他很生气,真的。另外也让你知道一下,我们公司的律师,这个月已经把某贸促会的那个牛逼领导告垮了。” 喻承“嗤”了一声,这位就是“特别重要”的员工。 他继续翻,一条来自猥琐网管的短信。内容没有别的,一条公司内网的外域链接,附:“网管账号:wangguan,密码:123456。” 喻承心里一阵狂喜。 这下好了!内网里所有单子的情况全部有记录。虽然他也不能确定,那些东西到底能不能算有效证据。但让他抓瞎的现状里,这条短信绝对是雪中送炭。 喻承对网管“割目相看”,饱含深情回道:“伟哥,大恩不言谢!少看艳照,上班少撸,保重贵体!” 网管回:“呵呵,举手之劳。” 喻承:“……伟哥一语双关,人才!” 等喻承把能收集的证据都下下来后,进卧室拿优盘,楼上又传下来弹簧声,时而还有床头板撞墙声。 一看时间,十一点多,楼上的情侣很准时,而大象也老早一头扎进电脑,“铺垫明天的铁单”去了。 剩下的日子,只能等待。等收到他邮件的企业能给回复,等周一去劳动局递状纸,然后等开庭,等十二怒汉的面试机会,等谢志兴的婚礼,等判决,等面试结果…… 说起来那么多事,当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而已。 但不能坐以待毙,所有宣判的空隙都有可作为。 喻承回到两台电脑对放的客厅,让大象发几通录音给他。很快,他锁定了谷天骄的另一条录音。 又是一条“打配合”,就是销售自身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主管乔装成另一个身份,给客户换口味,换新鲜感,重树信任,重挖需求,把硬骨头啃下来。 喻承打开扣扣游戏,边玩对对碰,边在谷天骄的声线中沉迷。 总觉得他的声音很像一个熟悉的人。 但又不能确定。 “……还是考虑要继续的对吧!但你们只剩一周时间到期,您是老会员,明白我们认证至少要两个星期。哪怕您现在打款,我也要为您安排加急认证。请您稍等——小张,认证的车还在楼下吗?要开了?!赶紧给我拦住!我这儿还有一名会员——赵先生,如果您现在在电脑旁……在的对吧,好,账号是……” 喻承关掉录音,望着大象:“‘认证的车’是什么意思?你们认证企业资料是用车来拉?” 大象从电脑后面抬起头,高深莫测道:“小张这个人,也不存在。” 喻承:“……贵公司底线在哪里?” 大象:“客户打款的水单。” 喻承:“良心呢?” 大象:“干一行,爱一行。” 喻承抚额悲痛,如果不小心进了这家公司,他是不是该从此不穿底裤? 大象理解地抛来一根中华,喻承默默把自己刚抽出来的红双喜塞回盒子。 大象说:“生下来,活下去。卖房子的人,手里的房子每套都有人在排队抢,他不会告诉你,你看中的这一套死过人,后面靠的那片山全是坟;餐厅服务生,手里端的都是新鲜菜,绝对没有别人吃剩了,添点儿料给你热了端上来;酒吧里让你心动的帅哥,说你是他第一个爱上的人;夜总会里的小姐,个个是新人,你是她第一个顾客……你知道都是假的,都是善意的谎言。问你,如果你真心看中那套房子,你买不买?饿了饭还吃不吃?渴了男人要不要?小姐抱不抱?” 喻承说:“不抱。” 大象窘了一下,嘿嘿笑道:“当然,最后一个例子不适合你。” 喻承没脾气了,妥协道:“用不着把你们公司洗白,我会把自己染黑了跳。另外,小姐?你?” 大象羞红了脸:“……上次一哥们说玩儿一把,就跟去开了开眼……” 喻承摇头道:“gay的节操啊!算了,酒吧心动的帅哥,什么时候带我见识见识。” 大象关机往卧室走:“等你不再负债的时候,安啦!” 这一夜,喻承睡得依旧不踏实。 梦里不是刀光剑影,就是子弹横飞。其间炮火连天的梦境里,掺杂了一段钢琴声,梦里喻承知道那曲子是门德尔松的《春之歌》,伴随钢琴,还有人在吟诗,诗的名字叫《偶然》。 等喻承在暴热的早上醒过来时,从窗户投进的烈日让他一阵狂躁。 天气越来越热,以前在学校里,同一季节他和室友们都赤膊睡地板。地板也热,但得亏有天花板上一只吊扇,地上四角四只电扇,整夜嗡嗡嗡,好歹能对付;后来是天天跟谢志兴鬼混,从谢志兴的宿舍到出租屋再到后来谢志兴的房子,都有空调,严寒酷暑都被那个男人帮他挡了。如今他重回现世,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从头顶起,一刀拉开到肚子,再另分四刀,分别破开四肢,把全身摊薄了贴在洗手间的瓷砖地面上。 当然这些都没什么。 重要的是天天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门德尔松是哪位?《偶然》又是个什么鬼啊?! 他虽然不排斥古典乐,对新诗也存有百分之一的兴趣,但对这两样都不够着迷到让他记得。而且,他现今生存环境low如狗,梦里却阳春白雪,合适吗?! 喻承冲进洗手间用莲蓬头的冷水把火压下来。 等大象趿拉着拖鞋进客厅时,喻承正愣在电脑前。 音箱里播放着《春之歌》,屏幕上是徐志摩的《偶然》。喻承飞快揉了揉眼睛,用后脑勺对着好奇围观的大象冲进厨房:“我下面,咱俩一起吃。” 大象:“……你吃得到吗?” 喻承:“……那你吃。” 大象:“没兴趣,你哭了。” 喻承接水,点火,木鸡状呆立。 大象暗搓搓靠近:“……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喻承:“……” 大象:“你为什么哭?” 喻承嘴角抽搐,大象小心翼翼看着他:“——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你到底为什么哭?” 喻承盯着玻璃锅盖下渐渐起雾,又渐渐凝聚滑落的水滴,攘了大象一把,没作声。 大象:“……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卧槽闭嘴!”喻承蒙住脸,“……呜……这个天,太他妈热了啊哈啊~啊~啊……” 大象:“……” 十分钟后,两个人满身大汗稀里哗啦吃完面。 大象收拾碗筷的时候,扫了一眼眼圈通红的喻承,漫不经心道:“杭州七院在哪儿?” 喻承往电脑边走:“古荡,怎么了?” 大象嘿嘿笑道:“你几点回去?” 喻承盯着电脑,有两封来自他“前”客户的回信。点开附件,毫不拖泥带水,别人打好了证明,盖上公章,再扫描了发给他。 喻承心里暖洋洋地,笑了笑:“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太仗义了……” 大象无奈地看着他:“请你不要假装正常和我聊天好吗?” 喻承哦了声,说:“我和你一起回。” 大象转身到厨房,洗好碗筷回来:“那个,要不,今儿晚上,咱们到‘君顾’去?” “君顾”是杭州有名的gay吧,就在西湖边,喻承从没去过。他从自我认知清晰起,床的另一半就被谢志兴占据。没上过同志网,没用过jack’d,连好奇gv都被谢志兴阻拦说“不如咱们自己拍”。他舍生忘死地和谢志兴缠绵,要不是同系跳出来个大象,他差点变成绝缘体。 现在别人放他自由了,大象担心他的精神面貌,不顾前一天说的“等你没有负债”,甚至不顾第二天要重启朝八晚一的剽悍工作,舍命陪君子,他有什么好拒绝的? 大象顶着烈日去加班了,喻承出门把状纸、证据、新简历打印好回家,放着谷天骄的录音当背景,挥汗如雨把出租屋打扫了一遍,把自己和大象的脏衣服都洗好晒好。 完了收拾自己,到小区菜场买了点菜,回家做晚饭。 “真是个极品,”他对自己褒奖,“除了没钱,谁娶到我就是天大的福气……哇靠,自言自语了都……”他捂住嘴巴,再这么下去,真得进七院不可! 据说因为录音设备升级,谷天骄在“江湖上”留下来的录音不多,大象载回来的就三通。喻承反反复复听,觉得这个销售主管的说话水平简直了! 之前他卖摊位,也是电销。但只要别人说,不用不用,我们公司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他就没辙。 谷天骄不同,听不出话术,也不像大象听的其他标杆录音那样,喷概念,喷优势,喷功能,只要捕捉到销售机会,那些销售就火力全开,把单子生拉硬拽扯进来。谷天骄都是帮自己的销售啃硬骨头,刀锋却藏而不露,客户抛出任何点,他都能接,接住之后,要么深挖下去,凿到别人的需求点;要么转手一抹,把对方的招不着痕迹消弭于无形,再展开他想要说的话题,最后一招毙命,把单锁死。 喻承越听越折服,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妖怪! “不是吧阿承,你入戏也太快了!” 大象开门进来,扑面就是谷天骄播音员一样标准的普通话,夹杂喻承逐字逐句的模仿。 喻承:“——不是我说啊,谷经理,你们十二怒汉,尤其是你们老总杨雨,都是骗子!——额呵,王先生,真没想到在您心中,您也是老会员,没想到您认为我们是这样一种形象。不过王先生,其实就您对于十二怒汉的关注度来讲,您对这个平台的期望,挺高的……——你们平台,没有单子,天天都是垃圾询盘!——话说回来,王先生您听说过,哪个平台都是好单子呢?总是有好有次,而且您也收到过询盘……额呵,额呵……额,额呵……” 大象:“什么毛病啊?” 喻承一路“额呵”进厨房,端出饭菜,笑嘻嘻说:“他的笑声,你发现没?不是哈哈,不是呵呵,不是嘿嘿,是低声的‘额呵’。给人感觉他在笑,但是笑得不官方不阴险不夸张不假,有亲和力有气质有人味儿……” 大象难以置信:“……你还是回医院吧!” 等两个人收拾好,打车到西湖边时,已经十点了。 喻承心中,君顾的神秘感从他知道那一刻起,就不断堆叠,到这一刻,几乎成了个圣地。 欧美片里的gay吧,都是满坑满谷的肌肉男,high爆棚的音乐,红蓝交替的朦胧灯光,漫天干冰雾气,点缀几个华丽亮闪的易装皇后。酒酣耳热时,肌肉男们脱掉上衣,整个画面“肉隐肉现”,让土鳖如他,鼻血喷满地。 所以他也精心打扮,小v领短袖白tee,紧身黑管小脚长裤套一双高帮帆布鞋,身上挂了个小小的d≈g挎包,再压了顶棒球帽,让基味十足的着装多少被一股青春学生气镇纯。 一路忽而慎重忽而漂移,完全没把大象“杭州地铁到底什么时候建好”的抱怨听进耳朵。 但进入那家地下酒吧后,他幻灭了。 地方小,格局傻,没有助兴节目,甚至没几颗人。 大概占地一百个平方,靠墙半圈皮椅,乏味规矩地放着卡座和高凳。最里面有块七八平米宽的木板舞台,树了根钢管,舞台墙面上是几面电视,放着卡拉,两个妖孽的小男生一人一支麦,盯着电视,扭捏在唱吧台后dj放的歌。 倒是酒吧老板挺帅,超好的身材罩一件紧身白背心,挂条黑皮绳十字架项链,不知什么材质的宽裤,裤缝一排亮闪闪的铆钉。虽然只有……目测一米七五,但他蓄着考究的胡须,浓眉大眼,像个西部牛仔。迈着时装周男模的步子迎上来时,喻承觉得自己内脏被他的霸气震出了血。 老板说:“大象,好久没来,这位是?” 大象笑得像个迷人的妖精:“我赤膊兄弟,阿承。阿承,这是老高。” 几个人寒暄,舞台边的几个dy顾盼打量他们。老高把他俩带到一角坐下,让人开了酒,接着就招手叫走大象,剩喻承一个人捧着啤酒,无聊听台下人接连不断到台上唱情歌。 两眼没见,吧台边跟老高聊什么的大象消失了,这时,有四个形态不一的新客喧闹着进场。 其中一个瞬间锁住了喻承的目光。 他大概有一米八个头,身材显瘦,穿着一件黑衬衫,修身黑西裤,眉毛有劲,眼睛黑亮带笑,鼻梁挺,嘴角内敛微扬……那腰线……喻承咽了口唾沫,脸上开始发烫。 四人被小弟带位在喻承旁边坐下,聊了几句开玩骰子。男人伸手扶住塑料黑筒,那副修长匀称的手指……喻承缺氧了。 “小弟弟,你一个人,要不要过来?”四个人中,其中一个留着浅浅胡须的英俊男生朝喻承打招呼。 喻承回望一眼吧台边,大象杳无音讯,他又咽了口唾沫,拿着啤酒瓶挪了过去。 英俊男挨个儿介绍:“我叫‘小双’,这是‘小卓’,‘dy’。”独独没有介绍喻承拔不开眼的黑衣男。 “嗨,我叫喻承,这位是……”他示意黑衣男。 小双大笑起来:“他?你看上了他?” 喻承满面通红:“不是不是……” 黑衣男朝他微笑,也不答话,小双笑道:“他叫‘直男’。” 喻承一窘,挤出笑容:“直男哥,你好……” 几人爆笑。 跟着他们玩了几圈,中间黑衣男一直没说话,“吹牛”只比手势,输了微笑喝酒,赢了微笑看别人喝酒。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在小双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小双点点头,黑衣男终于转过来,对喻承点点头:“先走了,你们玩儿。” 他一开口,喻承的小脑仁儿“嗡”地短路,回过神来时,人家已经没影儿了。 “哎,大象,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桌边三人抬头打招呼,喻承回头,大象笑眯眯热气腾腾扑到他身上。 喻承嫌弃把他推开:“四十分钟,老高挺猛。” 一桌人跟着起哄,大象翻翻白眼:“怎么不说我猛!” 小双倒了杯淡啤递给大象:“你嗓子喊干了吧……还是已经喝饱了?” 大家又起哄,喻承环顾,敢情这些人都熟,熟得不像话。 大象胳膊勾着喻承:“留你一个人这么久,都没人勾搭?我说呢,你跟这群妖孽在一起,你看那一桌,还有那一桌,两个单独喝酒的极品男啊!”他鄙视扫了眼同桌的小双小卓和dy,“你跟他们混,好男人都吓跑了。” 三人七嘴八舌回敬大象,但没持续几秒钟,他们也顺着大象提示,看到了前面两张卡座边,一个呆坐听歌的polo帅哥,一个玩手机的衬衣帅大叔,小卓和dy举杯敬了喻承,接着悄无声息,一人一个目标,招蜂引蝶扭了过去。 只有小双厚道,留下来陪他俩。 小双每倒一次酒,都会扯一张纸巾擦擦桌子,微笑跟大象说:“阿承看上别人了,可惜是个直男。” 大象:“啊?直男来这儿干嘛?” 小双擦完桌子,抿酒观察小卓和dy的进展:“是小晶他哥。刚刚我们路过六公园,撞见小晶和他正在吵架,好像是小晶要钱,哥哥不给,小晶骂了句大傻逼,气冲冲走了。我们挺同情哥哥,劝了两句,哥哥就让我们带他来君顾,说是见识一下小晶混的地儿。” 大象劝闷不吭声的喻承:“看,小双叫人‘哥哥’,名儿都不知道,你就算了吧!” 喻承嗯了一声,大象盯着他:“哟,这不是动心了吧?你那四年的感情,这才多久,就忘了?” 喻承嘿嘿笑。小双惊了一下,偷偷朝大象比了个“四”,大象点头。 喻承茫然道:“可是,我感觉他好像……”他看着大象,“声音好像谷天骄。” 大象无奈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走火入魔了……双,小晶姓什么?” 小双眼睛带笑:“象,我姓什么?” 大象:“……” 小双笑道:“现在我们只知道阿承姓什么……第一次见到酒吧说本名的人,噗……阿承,咱跟大象不一样,今后是真朋友!扣扣号告诉我,回去裸/聊!” 喻承:“……” 大象:“……” 小双瞄到dy好像跟衬衣男勾搭上了,他凝视一秒,回头朝喻承举起杯子:“四年,还有刚刚的直男,都不是你的。一杯下去,人生从头开始!” 三人碰杯:“干!” 第四章 一道拐弯的墙 星期一,九点时气温已飙到三十七度,还在持续上升,喻承又一阵暴走醒来。 不过难得没有再做前段时间那种莫名其妙的梦,他起床收拾了一下,拿上状纸坐公交。 杭州市劳动保障局在中河中路,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把民众人人挤得像死狗,等死狗喻承从公交后门弹出去后,他身上沾满了汗味,劣质香水味,大妈菜篮子里的鱼腥味,还有别人吃的肉包子味儿,油条味儿,鼻腔里是喷不干净的,一个男人对他连打三个喷嚏的喷嚏味儿。 烈日把这些味道从他身上蒸干,看手机,十一点二十五。 他抬眼望了望眼前朴素的楼房,大厅里面全是人。站的坐的,走来走去填表的,狭窄拥挤的窗口上挂着各科的牌子,他看半天不明所以。大厅门口摆了张桌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瘫着个戴盖帽的老门卫。 喻承颤颤巍巍挪过去:“请问……告老板不发工资怎么走?” 门卫睁眼看了看他,不理。 喻承不死心:“大叔……” 门卫闭上眼,微微甩了下头:“下班了!” 喻承一窘,回望大门上帖的作息表。上班时间,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半到五点。 三个小时午休……nnd,这是要整死他。 楼梯上下来个人,白色短袖衬衫,灰色西裤。瘫坐的门卫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满面春风,眼睛眯缝,牙齿闪着黄白相间的光:“谭科长!吃饭去啊!” “谭科长”对门卫笑笑,看了眼喻承:“下班了!” 喻承见缝插针抱大腿:“哦,好!谭科长吃饭去啊!” 谭科长扫了他一眼,丢了句:“两点来。” 喻承:“好!谢谢!谭科长慢走!” 门卫起身往旁边的小屋里走,倒了杯水出来,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道:“嘿,你还真是个人物……谭科长就是管你这事儿的,402。走吧走吧,冷气给我挡牢了!” 喻承唯唯诺诺退出去。 找了家写着“内有空调,免费电视”的店面,吃了碗油沫历历可数的片儿川。喻承摸出手机,假装事务繁忙,不顾老板娘过来收走碗筷,小妹又频频到面前擦桌子,拖地板,死赖着不走。 勉强撑到一点半,出门顶着太阳在附近游魂一样荡到两点,再奔劳动局四楼。不知道是不是中午众人都听到了谭科长对他说的“两点来”,还没到上班时间,402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喻承学着众人去领标准状纸,洋洋洒洒写了半天,誊了两份,再挤进去。 办公室里传来谭科长的怒斥声:“唉你这件事说啊没说清爽!你不说清爽,我怎么知道谁的责任啦?拿去重写!” “不是啊,领导,这个就是他们的责任……” “走走走!” 喻承小心翼翼挪进去,里面的人都绿眉绿眼盯着他。本来他心里准备好的场景,就是像谭科长办公桌对面坐着那大姐一样,血泪控诉前老板的无德行为,引起重视博得同情。一看人家谭科长不吃这一套,他立马收起原定计划,规规矩矩双手朝谭科长递过状纸和一叠证据,一声不吭站着。 谭科长看了一会儿他递的材料,问了几句,说:“你这件事不是我管。” 喻承一怔。 谭科长又看了看他:“饭吃过了?” 喻承:“……托您的福,吃过了。” 谭科长“噗”地笑起来:“我帮你打个电话吧。”他夹起电话,翻看喻承的材料,“王科,我这儿有个事,有个小伙子叫喻承,你帮我处理一下……谢谢啊!” 完了把喻承的那叠纸递还给他:“去203吧,找王科。” 喻承千恩万谢,点头哈腰,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冲向楼下。 203门开着,里面五六个工作人员,见到他人人停下手里的事。 先前的门卫也在里面晃,没等喻承开口,门卫就指着他说:“呐,估计么就是他咯。” 喻承:“……” “我王科,”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冲他笑,喻承赶紧问好,男人接过他的材料翻看,“能让谭科长开金口,小伙子……哎,不过,你这事儿,也不是我管。” 喻承:“……” 王科长笑笑:“我帮你打个电话吧……哎,张科,我小王……” 于是喻承又捏着那叠纸冲到602室。 这下总算找到了组织。 张科长是个和蔼大叔,让他把事情讲了一遍,说:“这点小事情,用不着开庭,我帮你们调解一下,等我电话吧!” 喻承鞠躬感谢,回402感谢谭科长,再到203感谢王科长,出门时感谢了一下门卫,再一身疲惫原路原死狗状回家。 可接下去一周,无论劳动局还是十二怒汉都没有动静。 倒是在周四上午,意料之外接到雀巢来的电话,针对他投的管理培训生的职位,对他做了一个英文电话面试,完了又让他等。 喻承无奈,窗外是烈日灼烧的小区,他跟着音箱改词儿唱:“左三年右三年,这一生总共有几天?横三年,竖三年,还不如不见面……” 周五下午,他接到一个电话,放下就立马奔到洗手间梳妆打扮,到小区门口买了个红包,倒三趟车到了西湖边民生路上的两岸。 靠窗位置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就是谢志兴,和谢志兴手挽手并排坐的女孩儿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穿着件淡黄色的短袖针织衫。一双透着聪明劲儿的大眼睛,一头大波浪长发披在肩上,颈上一条锁骨链,气质很好,青春逼人。 本来自以为没什么,但看到这幅男女登对的画面,喻承恨不得转身冲进西湖,把自己怒沉一下。 但他还是满面笑容,端起风度翩翩的架势走近他们。 喻承:“哥,嫂子。” 女孩儿站起身,狼狈越过坐在外面的谢志兴挪出沙发,针织衫下搭了条白底印花的贡缎花苞裙,长度及膝,一双跟上衣同色的尖头凉鞋,看样子是jc当季款。她迎上来热情和喻承拥抱,喻承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马克雅布雏菊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终于见到你了,小承!快坐!”女孩儿满眼微笑,皮肤水得像白瓷。 谢志兴沉默,女孩儿看看两边,笑眯眯自我介绍:“还没过门儿呢,‘嫂子’好老,我叫陈新媛。” “名媛,久仰久仰……”喻承干笑几声,坐到两人对面,傻乎乎从单肩包里掏出红封,“本来打算明天……你们明天婚礼,不是该很忙么?” 陈新媛:“再忙,也有空见志兴的好兄弟啊!” “矮马,荣幸死了!”喻承顿了顿,把红包推到对面两人中间,“恭喜恭喜!” 谢志兴看了他一眼,伸手顶住:“自家兄弟,不要搞七搞八。” 陈新媛再一次笑着两边打量,从谢志兴手指下把红包抽出来,举到空中扇了扇:“自家兄弟才不要客气!这是兄弟的心意嘛!” 谢志兴眉头微微一皱:“开什么玩笑!他刚工作,自己也困难……” 陈新媛把红包塞进手包,没事儿人似的:“知道!这就是你写好给他的请帖,又划了偷偷丢掉的原因!但你不能侮辱人家的实力啊,说不定人家月薪过万了都!” 喻承怔了怔,呵呵笑。 陈新媛笑眯眯望着他:“谢啦小承!” 喻承点头:“应该的。” 服务生来点单,接下去三个人干坐,陈新媛一直有意无意扫视他,喻承没话找话:“你俩是怎么勾搭上的?” 陈新媛兴致勃勃详细讲述,喻承嘿嘿笑着听,附和耍宝。 陈新媛耸耸肩:“……就这样啦!” 喻承望了望一直沉默的谢志兴:“哥,你品位不错。” 陈新媛娇嗔道:“哎哟,嘴巴真甜!有女朋友没?嫂子给你介绍……” 喻承打断她:“嫂子你品位就有点问题——我是说,你穿品非常好,对男人的品位有问题。” 陈新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哎呀讨厌!不要再夸啦!……”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最后陈新媛去洗手间补妆,喻承和谢志兴对视无语。 谢志兴丢过来一包中华,两人各摸了一根点上。 过了半根烟,谢志兴才说:“小承,带她见你,除了她强烈要求外,我也希望,你能接受我们……我,还不想和你决裂。” 喻承笑了笑:“怎么会决裂?我们gay不希望你们歧视同性恋,我们当然也不会歧视你们双性恋和异性恋嘛!” 谢志兴无语,在桌面上伸出手去,与此同时,喻承却把放在桌上的手移开。 “小承,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喻承皱起眉,憋住胸口那一团要爆炸的气,半晌才松开眉间,微微笑道:“谢谢哥,我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谢志兴一愣。 喻承灭掉烟蒂,站起身:“末班车八点半,跟嫂子说一声,我先走了。” 谢志兴抬起头看他,说不出话。喻承心里软了一下,主动伸出手去握住谢志兴无所适从搁在桌上那只手,俯下身在他发帘轻轻一吻。 “生了孩子记得给我玩几天,好好的,你永远是我哥。” 他转身出门。 到家十一点,等大象回家的两个小时里,喻承解决了两包红双喜,五听啤酒。 “卧靠,我还以为失火了!” 大象俯身进门,把阳台客厅洗手间和两间卧室连纱窗全部打开,杀回喻承面前,屈起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隔着烟雾看他:“爱卿,怎么了?” 喻承可怜兮兮道:“被甩了。” 大象:“第二次?” 喻承不说话,大象把他扶起来往洗手间送。看他傻呆呆站在莲蓬头下,帮他脱衣服开水。见他还傻着,大象无奈道:“要我帮你洗澡吗?残障人士?” 喻承盯着他,点头:“好。” 大象:“……荡/妇……自己洗!快点,我明天还加班!” 喻承慢腾腾打肥皂,慢腾腾洗头发,大象叹了口气,抓过他,哗啦啦一阵,把他当刷锅似的洗好,丢旁边,自己脱了衣服开洗。 大象:“我陪你,有话赶紧说!” 喻承木愣愣忽然捂脸:“呜……你说我为毛当初潇潇洒洒就走了呢?那么好的男人,还关心我过得好不好,我为毛就那么干脆走了?我应该抱着他的大腿,左撕逼右撕逼横撕逼竖撕逼……就不让他结婚!就让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化成春泥也要护我这朵花……” 大象从满脸洗面奶的泡沫里开口:“是吗,那为什么临到事头就不撕了呢?” 喻承叹口气:“是因为他说‘真爱’,‘真爱’把我打败了……” 大象往身上打肥皂:“呀,小小承垂头丧气……看得出来你败得够彻底……妈的,不准看我!去穿衣服!!!” 喻承嗯了声,回房间灯也不开,摸黑慢腾腾穿内裤,头发湿哒哒就往床上躺。 五分钟后,大象关掉客厅的灯,提着他的小电扇进喻承的卧室,把电扇放到喻承脚边:“睡进去一点!” 喻承失魂落魄往床里挪,大象跟他并排躺一块儿:“礼金给了?” 喻承:“嗯,五千。” 大象:“那你岂不是又穷逼了?” 喻承不做声。 大象摸了摸他的头:“那女孩儿怎么样?” 喻承哽咽道:“比我有女人味。” 大象笑:“这方面,大部分女孩都比你强!” 喻承:“不要再提这种事了好吗?你存心让我阳痿是不?”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节 大象哈哈笑:“怕你非礼我,我得想点儿辙嘛!” 喻承:“……人渣。” 大象:“好了好了,安慰你一下,最近十二怒汉走了几个销售,谷天骄他们团队也缺人,估计下周一你就有面试机会了。” 喻承一激灵,翻身坐起来:“哇噻!真的啊!” 大象一把把他拖回枕头:“……你刚才难过是真的假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听到喻承又深又平稳的呼吸声,一听就是睡着了。大象无奈地支起身看看他,再摸了摸他的头发,轻手轻脚回了自己房间。 喻承把自己摊成大字形。 整个周末,大象都在家里办公。喻承听到他打电话给自己主管请假:“……我室友,被人甩了……同一个人甩了他两次!寻死觅活地,我怕他跳楼……对,小区物业费那么贵,要是压坏草皮压断小树,我怕赔不起……” 喻承幽怨地瞪着他:“你们公司可以这样对主管讲话?” 大象笑笑:“互联网企业,平均年龄25岁,不用管那么多。对了,趁这机会,你和我演练一下面试套路吧!” 喻承和他一问一答,把词儿套了一遍,完了大象问他面试着装,喻承搭了一套,大象二话不说给他挂了回去,直接杀进他的衣柜。 “你怎么全是这种人模狗样的正装?” 喻承无奈道:“通勤,有错啊?” 大象:“互联网企业,平均年龄25岁……你这么正式,参加遗体告别啊?” 喻承:“……” 大象扑进他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拖出来一件纯棉短袖t恤,一条五分工装裤:“鞋子配你那双帆布鞋就可以了,包包用那只耐克的腰包。” 喻承:“……我去旅游还是卖票?” 大象:“互联……” 喻承打断:“互联网企业,平均年龄25岁!又洋又森破!牛逼!” 不过这身打扮,喻承在周一果不其然接到十二怒汉的面试通知,喜气洋洋奔到文三路上的大楼后,忍不住对大象感恩戴德。 公司六楼是接待大厅,喻承对一身笔挺西装的保安滴了一滩哈喇子,但除了保安外,从门禁里出来的其他工作人员真是穿什么的都有。一个hr助理领他进门禁,经过七楼销售新区,他目瞪口呆看到来来去去的同龄人穿着拖鞋,皱皱巴巴的t恤短裤,头发像鸡窝,还有女孩儿一身睡裙,抱着洋娃娃边揉眼屎边打电话。 经过大象团队所在的八楼销售老区,更不得了,只见带着耳麦的电销们,蓬头垢面都算了,有人站在桌子上挥着拳头打电话,有人边剥葡萄往嘴里塞边打电话,还有人钻在工位下面,披头散发盘腿坐地上打电话…… 喻承觉得自己t恤短裤板鞋太正式了! 远远看到大象戴着耳麦在工位旁边走来走去,一手抄裤兜里,一手拿着面小镜子,冲镜子喷口水。 喻承:“……” 年轻人的世界,他有点融入无力感。 “同学,你稍微坐一下,用人团队的主管直接来面试。”hr助理小姑娘客客气气给他端了杯水,让他到一个两面墙镶白底玻璃的房间坐下。 喻承在里面无聊四顾,玻璃墙上面用白板笔写了一堆诸如“c类客户开发”的字样,看样子是销售开会的地儿。隔着全封闭的玻璃墙,仍旧能听到激情四射哇啦哇啦的电销音浪,跟他先前的展会公司完全两个世界。 那家展会公司,全天八小时工作,集中电话销售也就一两个小时,其他时候都用扣扣沟通,端坐电脑椅上练静功。如果有销售一个接一个拨号,所有人都会侧目好奇围观。 “来啦!”有人推开门进来招呼。 喻承收回深思转过椅子站起身,顿时小心肝就“当”了一声。 “直……直……” “直男哥”三个字还没说完,对方就朝他微微笑了笑:“我是一区三部五组的主管谷天骄,你好!” 喻承稳了稳神:“老大好!” 果然是谷天骄!这是什么样的缘分! 谷天骄这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衬衫,一条磨白牛仔裤,虽然质感跟上上周的黑衬衫黑西裤无法相提并论,但看上去还是帅得不得了。 他喊出“老大”两个字,谷天骄就朝他开怀笑起来,放松坐到椅子上,两条紧实的长腿,看得喻承只想捂着脸满室狂奔。 “坐啊,别这么客气。”谷天骄扫了一眼旁边的椅子,朝他示意。 喻承对自己说了三遍:“爱美人,更爱毛爷爷!”淡定坐下。 谷天骄慢慢看着他的简历:“小项知道我要面你,中午特地找我,说了很多你的好话。” 喻承呆呆盯着他,谷天骄的嗓音,对他来说是第n次听了,但这句活跃气氛的话,听到喻承耳朵里,全部变成了“当~当~当……”,不明白什么意思。 喻承:“啊……是嘛。” 谷天骄忍俊不禁道:“你的工作经历、学习能力、大学里展现的才能,连你妈怀你的时候,你爷爷梦到一只金凤落在你妈床边的事,他也说了。” 喻承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纠正:“是一条金龙,盘在我妈床头。” 谷天骄:“……” 喻承察言观色正经道:“年轻人不懂事,请当他没说。” 谷天骄在费力忍笑。他重翻了一遍他的简历:“简历很漂亮,不过你英语六级,日语三级,还做过项目经理和主编,为什么要来十二怒汉做销售?” 喻承照着套话:“小公司么,名字叫得响,其实就那点事儿……家里条件不好,村里号召修庙搭桥铺路,我们都出不来钱。我妈没有工作,我弟要念大学,我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在杭州买房买车,接我妈进城,让我弟交得起学费。” 谷天骄“噗”了一声笑出来:“你?” 喻承点头。 谷天骄胸口抖动,奋力吸了几口气,才淡定道:“上上周,君顾,你挎了只d≈g的小包;手上的链子,我没看错的话,有一颗三眼老天珠;而且你用th的香水。我观察过,全都不是寻宝上的货。” 喻承:“……” 谷天骄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嘴巴,喻承看到他是在挡笑容。 喻承:“那些都是我爸买的,他的钱和我没关系。” “哦,”谷天骄这才敛住笑,仔细打量了他,当喻承被他看得心中再次响起“当~当~当~”时,谷天骄清了清嗓子,笑道,“你的条件放销售部可惜了,我听说市场部下面有个老板,在招政府合作项目的bd支持。他是个真正的牛逼哦!我把你推荐给他吧!” 喻承迷茫道:“啊?之前没见过这个职位……”他一身冷汗,面试最忌讳三心二意,目标不清晰,但收口已经晚了。 没想到谷天骄并不在意,真诚看着他:“重要的职位,我们公司都是内部推荐或委托猎头,不会外放。你等我消息。” 说着就站起身,喻承也只好站起来,心想,完了完了完了,当初还嫌七嫌八,现在他把自己染得再黑,别人都不让他跳了。 谷天骄看出他的心思,一只手放到他的肩上:“喻承。” 喻承心里一“当”! 谷天骄:“放轻松,我会说到做到。” 喻承道谢着往外走,身后继续传来谷天骄带笑的高质感嗓音:“还有,”喻承脚步一停,“我真的是‘直男’。” 喻承:“……” 当当当,尼玛那是哪儿在做法事吧! 第五章 深不可测的前奏 喻承面试当晚,大象十点钟就到家了。 喻承坐在电脑前抬眼跟他点了个头,闭眼跟楼下的《一个人》唱:“……一个人从有心到无心,一首歌从有情到无情,这是我现在的心情……” 大象:“对不起我走错了。” 喻承:“回来!” 大象关门,喻承一拍电脑桌:“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是不是没上班?跟哪些鬼野去了?” 大象丢下包:“今天起,我新人期满,以后享受老人待遇。只要业绩好,可以九点走……你面试怎么样?” 喻承身子一歪:“被打枪了。” 大象眉一皱,拖着喻承的电脑椅,哗啦啦把他死狗一样拖到沙发边:“怎么可能?村里修桥修路说了吗?妈没工作弟要上学?买房买车,啊?” 喻承点点头:“都说了。” 大象沉吟道:“是不是听麻了?妈蛋,早知道把外婆要换心脏起搏器,奶奶要买风湿磁疗床都搭上……” 喻承:“人家压根儿不信。” 大象:“为什么?” 喻承幽怨看着他:“谷天骄,他他妈的就是君顾那个死直男啊!!!那个帅气爆棚的死直男,老子那天穿什么戴什么,身上喷的什么,他他妈的都记下来了啊啊啊啊……” 大象一愣,抬起手把喻承眼睛捂上:“安息。” 喻承:“他说他会推荐我去更好的地儿。” 大象笑:“天堂吗?” 喻承无语,大象递了根烟给他。两人颓废了一会儿,“叮叮!”手机收到条陌生号码发的短信。 喻承懒洋洋揿开,上半身一挺:“谷天骄!” 大象抢过手机念道:“喻承弟弟,我是十二怒汉电销老区一区三部五组主管谷天骄。” 喻承:“……尼玛,前三排全是废话!” 大象接着念:“我把你的简历给了bd部的总监陈骁炜,祝你成功!——什么是bd?笨蛋?” 喻承摇摇头:“‘业务拓展’,每个公司具体职务不同。大部分就是跑外面,找大公司卖……说白了还是卖!” 大象:“后面还有一句:‘陈骁炜是业界名人,建议你查查他的资料。他们团队由十二怒汉子公司总裁戴维直接管理。’戴维!哇噻!” 喻承“嘭!”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喷光:“戴维?!就是写《钻石领》那哥们儿?” 大象迷茫:“什么领?” 喻承刷地冲回电脑,激动道:“《钻石领》啊!你没看过?戴维的自传!他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在‘普华大路’当总助,两年混成总裁,然后被‘百户居’挖走,继续当总裁……他是我的励志偶像啊!哎哟,我的鼻血……敢情他现在在你们公司混!嘿嘿……发达了发达了……” 大象:“人家发达,关你鸟事,难道你要掰弯他?” 喻承没理他,上网查“陈骁炜”。 度娘前面几页都是些“政府合作项目”之类吧啦吧啦的无味报道,他翻了几页,眼睛一亮:“有了,一篇专访!” 专访是一个知名杂志做的,登了张陈骁炜的照片,是个戴眼镜和蔼微笑的大肚大叔。访问三千字,密密麻麻介绍了陈骁炜的丰功伟绩。提到“三十六岁到长江商学院念eba,学院门槛高,他三十六岁重新捡起英文自学……后到ge中国总部任总经理,董事会唯一一名中国人……”。 喻承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指向客厅天花板上的灯,皱眉说:“谷哥哥,卿果然不负我!” 大象白他一眼,凑到电脑前:“七院由你统领,也算众望所归。额,这大叔,我见过。” 喻承:“真的?!” 大象回忆道:“他经常西装革履,带一群领导样的人物,在公司里转悠参观。有时候同行的人还有戴维,对了,杨雨也亲自领过队……”在喻承越发像led灯一样亮花花的眼神里,大象深沉道,“你那些正装,总算在保险业和银行业之外,有用了。” 喻承难以置信:“这么大好的消息,你就惦记些身外之物。” 大象:“别人牛逼,不代表你能进去!ge总经理,在十二怒汉就是个总监……” 喻承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按键:“我是说谷天骄!他的手机号,被小哥我拿到了,哇哈哈哈……” 大象:“……” 拿到了谷天骄的手机号,喻承却不知道该发些什么。总不能用大学时,女追男那套,天天发起床啦,早饭吃了没,午饭吃了没,晚饭吃了没,夜宵吃了没,今天下雨记得带伞,明天降温多穿几件……之类,润物细无声把对方套进来吧? 他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半天,发了句:“晚上天热,不要盖被子。” 谷天骄很快回:“你也一样。” 喻承:“……” 世上情侣们勾搭的内容,没有最无聊,只有更无聊。 “情侣……”喻承嘿嘿嘿笑了一阵,抱着手机睡了。 杭州进入八月,湿热得不像样。天气预报天天都说“明天最高温度39度”,傍晚才补短信:“今日最高气温42度,请各行业注意防暑,停止户外作息。明天最高气温39度……”在这种信息保护下,杭州各行各业照常运转,反正得知实情时,那一天早就捱完了,哪个单位都不用放40度的高温假。 被谷天骄面试后的当周四上午,喻承接到来自十二怒汉bd部的面试通知。 他欣喜若狂,沐浴更衣,在大堵车的公交上站了近三个小时。顶着能烫死人的烈日准时赶到十二怒汉楼下,手机响,一个女声说,bd部老板临时出差,面试改到下周三。 喻承心想,妈的,玩儿老子! 他蔫搭搭往回走,刚上公交车就接到另一个电话,劳动局张科长问他能不能马上到,展会公司派人和他在劳动局当面调解。 他只好下车,另外找路线,奔劳动局。 劳动局602室里总共两张办公桌,两位工作人员。一个张科,另一个是和张科差不多年纪的老干部,听张科叫他“老刘”。 两位大叔对喻承都挺和气,等了半个小时,门被敲开,展会公司的周经理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进来。 在喻承心中,周经理曾经也是个斯文男。他跟林涵合开公司,理论上跟林涵算同一个人。他长相小白脸,平时轻声细语,开口就提自己“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如何如何,偶尔坐他的车,他就说“在英国,上车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夏天换成“穿衣服”,表示有阅历,有品位,车上有空调。 这时候推门进,见到喻承,周经理第一句话就痛心疾首:“你真的太不厚道了,做人不好这样子。” 老刘懵懂问:“什么事情啊?” 张科长:“让他们自己先调解。” 周经理浅笑盈盈望向老刘,把“实情”娓娓跟办公室里两个领导说了一遍。 喻承安静听完,摇头道:“全部反着说。” 周经理转过来,眼神活像弃妇,声音充满“可耻啊”的感情/色彩:“公司那么重视你!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送你去国外锻炼,让你身兼数职提高自身能力,你到头来就这么对待公司!” 张科长问喻承:“是这样吗?” 喻承笑:“送国外锻炼,是指让我带客户团参加展会,做客户的保姆。花钱是维护他们公司的客户,带团,是因为我口语不错。身兼数职,对,但是没给身兼数职的工资,让我本职工作外,还要给他们写东写西,翻东翻西。去年年终奖,说我为公司发展做了积极贡献,发了我五百块钱。” 老刘笑了几声,搭腔道:“哦,那其实就是压榨劳动力嘛!” 周经理脸色一变,盯着喻承:“要离职,员工有离职流程。你邮件发了封辞职报告,就到公司要钱。我们会起诉你擅自离职,给公司带来巨大损失!” 喻承一呆,对于中国法律,他只知道两件事:第一,杀人放火不行;第二,偷东西不行。 别的,上《宪法》公共课时,他都玩儿去了。 张科长笑了笑:“怎么,你们公司有律师是伐?” 周经理微笑点头:“有专职律师。所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告到底。”他望着默不作声的喻承,“有理走遍天下,希望你吃个教训。” 张科长面无表情道:“今天希望你们两方来调解,意思是,你还是要打官司?” 周经理斯文一笑:“花钱聘律师,不就干这种事的嘛!” 张科长突然站起来:“几千块钱!你们就要打官司!鸡毛蒜皮,你以为法院吃饱了没事做啊!” 周经理愣了一下:“不是钱的问题,凡事都要讲道理。他违反公司流程,欠公司钱,说走就走……” 老刘打断他:“明明是你们欠人家钱,搞不搞得灵清?!算了,你们吵吧!吃空,真当是……”他说着就开门出去。 喻承心想,完了,走了个帮手,张科长你千万要顶住啊! 周经理回望了喻承一眼,也往外走:“反正官司一定要打,等我传票……” “你回来!”张科长一声断喝,把门按住,“你也是有文化的人,我跟你说两件事。第一,法律,你们不是有律师吗?你欠钱给钱,天经地义,告到哪里都你不对!” 周经理:“……但他离职没有走流程……” “第二!我还没说完!”张科长也火了,“劳动法保护的是劳动者。他只要向你们提交了书面辞职报告,从那一时刻起,你们就解除雇佣关系!” 周经理:“但我们公司没有同意啊!” 喻承:“明明就同意了。” 张科长气笑了:“你们同不同意,不搭嘎的!你们一辈子不同意,他就要卖命一辈子啊?” 周经理:“他上个月刚刚签了新一年的劳动合同……” “哎哟,你这个人,怎么说不听的?”张科长一拍桌子,“你打电话问一问你律师……实在不行么,你打电话到12348,现在就可以打,法律服务专线。你问问看,是不是劳动者想走就马上可以走?多干一个月,那是公司规定,公司规定不一定符合法律嘛!” 周经理:“这么说,他给我们公司带来的损失呢?” 张科长:“什么损失?你这就是胡闹!我告诉你,所谓的损失,他得是你们公司的重要职员,他一声不响辞职不干,你们公司因为他,失火了,大型生产线跳电停产了,库房被水淹了,那叫因为他产生的损失!哦,你人才流动就叫损失,哪家企业都跟你一样,官司还打不打得完?” 喻承膜拜着他的“法律代言人”,心里欢呼叫好。 周经理怔了半晌,嘟囔道:“那我做不了主,得跟我老板商量。” 张科长挥挥手:“你去你去!唉,你们这些人,真当是……” 周经理走了,喻承可怜巴巴看着张科长,大叔看他一眼,和气道:“你们调解失败,那个年轻人说不听……你回去吧,如果要开庭,听通知。” 喻承唯唯诺诺道谢出门。 太阳底下等车回家,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他感慨道,天天看新闻,总说这个社会多少脏污,官员多少拿钱不做事。其实没这回事嘛!跑劳动局这几趟,遇到的好像都是特别正义的人。 不过调解失败,意味着开庭要请律师。 之前大象借他五千,他分文不动转手给了谢志兴。提现拿到的两千三,填招行卡一千二,其中近两百被循环利息吞没,剩下现金一千一,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用,只剩七百了。 请律师……喻承抚额,人生啊! “叮叮!”喻承揿开短信,招行发的:“根据您的用卡情况,我行为您提升信用额度到一万五千元,即日起生效。” 喻承深吸一口气,接着刚刚的“人生啊”叹道:“只能靠信用卡来养活了!” 刚到家,十二怒汉又来了电话。对方自称市场部hr,先为爽约道歉,接着问:“亲,你现在有空吗?咱俩聊聊?” 喻承一窘:“我住滨江,您快下班了吧?” hr说:“那明天?上午十点。陈骁炜不在,不过我可以先见见你。” 喻承答应,电脑前坐下,对照自己的简历,打开网络盛传的《史上最全面霸技巧》、《面试官的陷阱问题》以及十几个面上了牛逼公司哥们的自传,一一重新包装自己的经历、才华和潜质。 忙活半天,才想起差一样东西,就是他应聘目标的职位描述。人家要什么,他得针对性丢什么,才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可能。 又找到一个跟谷天骄勾搭的机会,喻承雀跃发短信,谷天骄一个电话弹了回来。 喻承:“谷哥好!” 谷天骄:“你真好,没叫我度娘。” 喻承嘿嘿傻笑。 谷天骄:“拿到面试通知了?内网显示陈骁炜出差……怪了,谁面?” 喻承:“说是他们团队的hr。” 谷天骄:“你等一下,我查查。” 喻承听到他嘀嗒按鼠标,接着对他说:“她呀……马佳丽……嗯……” 喻承:“怎么了?” 谷天骄若有所思:“听说她跟eric关系很好。” 喻承:“谁?” 谷天骄像是欲言又止,末了说:“不要紧,相信自己的实力。你有‘唰唰’吗?就是十二怒汉的聊天工具,‘怒汉唰唰’或者‘寻宝唰唰’都可以。我线上发你职位描述。” 喻承一头雾水,不过“寻宝唰唰”账号他是有的,跟谷天骄说了后,两人上线。 谷天骄也不废话,啪地贴了一大段职位描述过来,然后发了个笑脸,再说“加油!”。 喻承问:“为什么叫‘唰唰’?eric又咋回事儿?” 谷天骄过了一会儿才回他:“抱歉啊,刚刚帮销售打配合。‘唰唰’是数钱的声音,暗示卖家生意好,买家花钱爽;eric嘛,是法务部门的vc。” 喻承盯着屏幕傻笑,看了眼谷天骄距上一条消息的时间,回道:“三分钟,谷哥你就搞定一块硬骨头?nba!” 谷天骄发来一个笑脸:“nba?” 喻承:“牛逼啊!谁让你动不动喷英文单词!”他停了停,“谷哥你说马佳丽和法务部门副总裁关系好,到底啥意思?” 谷天骄再发来一个笑容:“没啥意思,好好准备,明天一把搞定她!” 再然后就不说话了。 喻承心里压着面试的事,没再追问。等到大象到家,他面试也准备妥当,便拉住大象:“你知不知道马佳丽这个人?你们公司的。” 大象撑着无神的双眼:“我们公司总共一万多人,‘十二怒汉’子公司就好几千,我上哪儿知道她去!” 喻承不死心:“那eric呢?” 大象摇摇头:“没听说过,但应该是个大人物。” 喻承:“卧靠,这也行!怎么听音辨位的?” 大象坐下,一副算命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道:“公司大,名堂就多。我们公司,资深总监及以上的职位,才会称呼英文名,最次,也得总监级别,还得是牛逼企业的空降兵。因为职位高,别人不敢喊名字,也不敢轻易称哥哥姐姐,同时呢,又因为杨雨倡导互联网‘平等、简单’,不让叫‘总’啦、‘经理’之类的,所以那些职场老甲鱼就想出这么个折衷的办法,既表示对方身份特殊,又给大人物们冠上‘平易近人’的假光环。” 喻承沉吟道:“深,不可测!你再说点儿,让我提前熟悉熟悉。” 大象右手半握,喻承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大象笑嘻嘻喝完,嘴巴嘟了一下,喻承立马给他点了根烟,大象把脚一伸。 喻承:“……妈的,你到底说不说?当老子洗脚婢啊!” 大象哈哈笑半天,才正经开讲:“‘唰唰’上不是统一打招呼方式是喊‘亲’吗?” 喻承点点头。 大象:“我们公司,见面,不认识的人相互喊‘同学’,表示不认识,但是客气。就像九十年代,路人踩你一脚,你客气说:‘朋友,硌到你没?’,那个‘朋友’。” 喻承:“九十年代你也知道,您老人家贵庚?” 大象接着说:“公司里喊中文全名,表示官方,跟你关系不近不远,当然有时候也表示想和你吵架;姓后面加上‘哥’、‘姐’,表示对方是老大,但不是你的直系上司,同时职位在资深经理及以下;自家老大喊‘老大’、‘老板’,也有马屁精喊‘领导’;同级同事间,喊昵称,比如‘项大帅哥’,‘项男神’……最后,如果是喊你‘亲’,意思就更丰富了,首先表示你俩不熟,其次还要看场景——” 喻承:“花头那么多,什么场景?” 大象:“两个字叠加,‘亲亲’,表示虽然不熟,但还是投眼缘的,对你有好感;如果只是一个字,‘亲’,无论在唰唰上还是在现实中,客气点可以理解为‘喂’,实际上表示‘喂,傻逼’。嗯,就是这样!” 喻承难以置信道:“水这么深……大公司,好像很凶残的样子。” 大象哈哈笑:“通知你面试的人,喊你什么?” 喻承:“……亲。” 大象:“……” 喻承不甘问:“马佳丽,我跟她什么仇什么怨,没见面就叫我‘傻逼’啊?” 大象:“会不会跟那个eric有关?” 喻承摇摇头,想不通:“谷天骄也吞吞吐吐的。怪了,法务副总裁,这么高级,我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 大象无语,拍拍他的肩:“祝你好运!” 第六章 变色龙吃什么 第二天,喻承和大象一道七点出门,避开早高峰,七点五十就到了十二怒汉。 大象冲八楼开工,喻承拿着大象的饭卡,在十二怒汉二楼食堂慢腾腾吃了碗面,再打包一碗,由六楼的保安热情帮他刷门禁,熟门熟路上楼,拎到大象工位上。 才八点半,销售部已经呈现出白热化的战斗状态。 销售唾沫横飞,主管在养鸡棚一样密集的格子间走来走去。喻承到处搜索谷天骄的身影,忽然眼睛一亮,身边三米处!对方也看到他,笑眯眯朝他靠近。 就在这时,激情电话中的大象横挥出一条胳膊,拦住喻承。 大象:“您等一下,我问问——喻经理,昨天说的老会员优惠,截止到什么时候?” 喻承一囧:“今天中午十二点。” 大象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老板娘,听到了啊!哎,那就要麻烦您快点去办款……” 喻承:“……” 谷天骄:“……” 四周销售都投过来惊讶好奇的目光。 谷天骄这天穿了件银蓝色的t恤,搭条白色五分宽裤,光脚一双范思哲浅口休闲鞋。肩宽腰细,小腿肌肉鼓起,喻承看得快要晕过去,恨不得挂到他身上,意犹未尽把他舔一圈,再舔一圈。 但怕大象电话里的“老板娘”发现,喻承只好压低声音保持淡定:“谷哥!” 谷天骄上上下下打量喻承,满眼欣赏正要开口,旁边一个长发姑娘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贞子一样在两人之间升起,冲谷天骄:“老大……” 谷天骄只好对他笑着点点头,回头应付小姑娘去了。 喻承胳膊上挽着一件西装外套,索然无味下六楼,找前台美眉,登记面试来访。 门禁边一个个子一米八,一身西装,帅得像美国特工似的保安凑过来,惊讶道:“是面试的同学啊!” 喻承打哈哈,保安接着道:“早上帮你刷门,还以为你是我们部门的新同事。” 喻承:“……” 男士西服果然已经走到穿的人只剩保险业、银行业、西餐厅服务员,以及十二怒汉的保安了吗? 喻承到等候区端坐。看了几遍墙上屏幕反复播放的短视频,都是年轻人大喊大叫,击掌飞跑,笑得满脸牙齿的活力剧情,每段都在诉说公司文化。 中间夹着集团总头子,杨雨的激情演讲。听不清讲了些什么,不过喻承本人对杨雨的崇拜,还是多少有一点。虽然他是小个子,长得也不帅,但他眼睛里总是闪着亮光,演讲内容也很抓地,激动人心。 九点半,接待区坐满了等待面试的人。 视频看厌了,喻承却成功被洗脑,对这家公司的期望值不知不觉升了起来。外面天热如火,接待区冷气却让他穿上了外套,还觉得胸口冷。 竟然有这种事哦!记得以前那家展会公司,每次开空调,林涵总会露出一丝牙痛的表情。夏天空调温度二十八度,办公室有人受不了,把电扇打开,林涵为这事儿特地开会批评,说:“工作环境,舒适就好,不要总想把自己搞得很爽!” 再之前那家工厂就更不用说了,只有老板室和财务室有空调。白天四十多度,坐大厅办公室的四个人,一台电扇,只对着老板弟弟吹。生产线上,每天都有工人中暑晕倒,如果被抬着架着经过办公区,老板就会甩起他四十公斤的肥肚皮,熊掌一样的手猛拍门道:“马勒戈壁的!天天给老子昏!买药的钱都够发工资了!……” 所以,冲冷气过足这一个点,喻承就觉得,反正这公司,工资肯定不会拖他。 胡思乱想中,一个拿着纸笔的圆脸卷发女在等候区门口喊了声:“喻承。” 喻承站起身,人模狗样风度翩翩微笑:“嗨,是我!” 卷发女客气跟他笑笑,朝他走近:“我叫马佳丽,你可以叫我jerry。亲,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喻承心里吐槽道:杰瑞,你梦吧!……还亲,你才是亲! 但他立刻开口,边朝马佳丽讲述,边跟着她穿过四周面试者狐鼬似的、瞬间朝他俩密密麻麻伸直的脑袋,走向接待区背后的面试隔间。 不知过了多久,喻承和马佳丽一起回到大厅,看到大象正从外卖手中接过十几份盒饭。 喻承赶紧过去接过一半。 大象凑近,望着马佳丽的背影,低声问:“就是那个亲?” 喻承点头看手机:“靠,聊了两个小时!怪不得那位‘亲’被哥哥我搞昏了……” 大象:“怎么样?” 喻承摇摇头:“不好说。” 两个人拎着东西叽叽咕咕往门里走,六楼的帅保安一个滑步冲过来,笑眯眯给他俩刷门禁拉门。 大象:“谢谢啊!喻承你看你,都是安全助理,你怎么就……” 保安:“同学,我知道这位帅哥是来面试的。” 大象一囧,两人嘿嘿嘿讪笑上楼。 销售区占领了七八两层楼,都整层打通,放眼望去四五百个工位。工作时间是四处震荡的销售音浪,午饭时间,音浪摇身一变,成了一堵饭菜闷香严实覆盖的金钟气罩。 喻承拎着外卖跟着大象到他们区域,还没寻到谷天骄呢,大象他们团队的销售就纷纷围拢来,热情洋溢喊“喻经理!”,“喻哥!”,“喻老大,哪部的啊?” 喻承:“……我来面试的。” 众人:“啊?” 大象要笑晕过去了,喻承低声道:“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一个胖胖的女生怒道:“妈的,大象个王八蛋,说你是新的销售经理,来了第一件事开我!” 话音未落,她一坨胖风飞扑到大象身上,无情殴打。因为身高差距,她踮起脚也就打到大象胸口,大象惨叫。 喻承视野里,远方茶水间貌似有一个引力场。 引力场吸引他忘记了自己的访客身份,也无视兄弟正陷于水深火热,漂移三十米,无声进入茶水间。 说是茶水间,其实格局更像厨房。里面整齐放着冰柜、饮水机,一副桌椅。连着冰柜靠墙是一块及腰高、三十公分宽的长条形木台,台上摆放两台白色的微波炉,三大玻璃罐装的菊花茶、玫瑰花茶和绿茶茶叶,供员工免费取用。台面上剩下的面积用作饭桌,台边一排高脚凳,有人进进出出热饭菜。 高脚凳上坐着一个人,手边一盒正在泡的碗面,手下压着一张纸,他正埋头做题。 喻承偷偷摸摸挪过去,瞄纸上的字。 “我猜你会来,”谷天骄转过椅子,笑眯眯看着他,“阿凤。” 喻承一愣:“……阿凤?” 谷天骄:“哦,抱歉抱歉,是‘金龙’,阿龙。” 喻承:“……”为毛我爷爷那么具备预见性的霸气好梦,被你一叫,不是乡妹,就是马仔呢?! 谷天骄笑眯眯扫他:“保罗史密斯啊,还说家里穷!不过,陈骁炜的团队虽然人人正装,但他常穿的都是国内牌子,中规中矩那种。你要是有机会去面,别把他比下去了。” 喻承:“嗨,过季的了都……”他伸长脖子往谷天骄的手臂下看,“谷哥在写什么?” 谷天骄把纸翻面朝下:“pdp性格测试。” 喻承云里雾里,旁边嗡嗡作响的微波炉“叮”了一声,谷天骄起身打开,端出一盒热腾腾的泡面,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将就吃点儿,微波炉转过的比泡的好。” 他再把桌上的另一盒关到微波炉里,调好时间回来坐下。 敢情人刚刚说“我猜你会来”,不是句客套,“饭”都备下了。 喻承呆呆掀开盒子,香气扑面而来,油汪汪的卷发面上,竟然还铺着三根指节长的台湾烤肉肠,肉肠下面是榨菜。 喻承热泪盈眶:“这太会过日子了……” 谷天骄笑笑,从一旁冰柜里拿出一只纸盒,揭开盖子,里面是颗剥了皮的卤蛋。喻承眼看着他把那颗蛋用叉子割成两半,丢了一半到他泡面里。 谷天骄:“只有一颗蛋,咱俩一起吃!” 喻承脸一红:“……” 要是大象在,肯定会说……而且这蛋都被切开了……停!再乱想就抽死你! 谷天骄的面也转好了,两人趴桌上,埋头苦干。大概吃泡面的人着装太扎眼,进进出出的人都朝他俩行注目礼,热完菜就溜走,剩下的座位,没有一人坐下。 男神下的面,喻承就着男神侧面,心情大好吞完:“好好吃,什么牌子……哦哦,康大帅……经典品牌就是好!” 见谷天骄头上出汗,喻承递给他一张纸。 谷天骄笑:“随身带纸巾,真贴心!好了,来说说你的面试情况。” 喻承捡重要的复述了一遍。 谷天骄欲言又止,末了望着他:“有没有特别没底的问题?” 喻承:“她问我五年规划,我说要做到市场总监。” 谷天骄忍俊不禁:“是因为知道bd部隶属市场部,扣题说的?” 喻承点头。 谷天骄:“那你自我感觉怎么样?” 喻承摇摇头:“她眼睛没亮。” 谷天骄:“嗯?” 喻承回忆道:“就我浅薄的面试经验,看上我的,眼睛都会亮。比如之前实习期的工厂老板,后来的展会公司,我人一到面试摊前坐下,他们眼睛就亮了。之后就算说错一两句话,结果都是‘中’。今天jerry姐姐眼睛一直是灰的。” 谷天骄笑着点头:“这就是合眼缘。不过马佳丽她没亮也不一定代表什么,像你刚刚说的,你两个前老板都‘亮’了,不还是没留住你嘛!” 喻承:“亮表示买货人相中我,不表示我相中他们。只不过哪儿都狼多肉少,被相中就可以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4节 谷天骄笑。 喻承接着道:“就像有些人一见钟情,但到了过日子的时候,才发现价值观不同,合不久。” 谷天骄:“是吗,那我面你的时候,我亮没亮?” 喻承一窘,心想当时我心里正“当当当”忙做法事,头昏眼花哪儿看得清你! 他笑对谷天骄道:“亮啊,探照灯似的,亮过头把我推别的部门儿去了!” 谷天骄“噗”地笑出来:“今天我后悔了。” 喻承:“啊?” 谷天骄:“小项一拦,你就能打配合,绝对是销售人才!” 喻承心想,那不是见天听你们怎么坑蒙拐骗,训练出的条件反射么! 他嘿嘿笑。 谷天骄若有所思看着他,喻承被看得心里又响起“当当当”,下一秒就要唱出“only you……”时,谷天骄把桌上的纸翻出两张递给他。 谷天骄:“带笔了吧?咱俩一起做这个测试。” 喻承:“……这也行!” 谷天骄:“说了嘛,猜到你要来,十五分钟——开始!” 喻承傻乎乎掏笔,勾,完了加分数,再对照背后的答案。 谷天骄:“好了,我是‘孔雀’。你是什么?” 喻承把纸晃了晃:“我也是‘孔雀’。” 谷天骄抽出笔在纸上圈了圈:“哦不对,我是‘老虎’。” 喻承也圈了圈:“我也搞错了,我是‘考拉’。” 谷天骄:“……合着怎么着都跟我很搭,对吧?” 喻承:“……” 谷天骄:“说真的。” 喻承妥协:“好啦,我是‘变色龙’。” 谷天骄把他手里的纸抽了过去,喻承一愣,依样把谷天骄的测试纸抢过来。 谷天骄微微一笑:“还真是‘变色龙’。” 喻承:“……谷哥,你这个骗子!” 谷天骄那份测试卷上画了两只鸡,题目一道没勾。 谷天骄狡黠笑道:“你看到的是鸡,其实是凤,凤凤于飞,向你致敬!” 喻承:“……” 谷天骄微笑端详他半天,舒口气说:“虽说这个测试结果不是终生固定的,不过变色龙……反应灵敏,思维弹性大,外交型人才,适合所有需要高水准沟通的职位;同时对外界所有事物不具备忠诚度,善变,不好管理。建议‘无忠诚度’这件事,不要让你未来的老板知道。” 喻承一窘。 谷天骄笑道:“这么说来,如果陈骁炜能直接面试你,我就不担心了。” 喻承:“谷哥,你到底是什么啦!” 谷天骄笑呵呵站起身,把几张纸放茶水间旁的碎纸机里一绞:“一点十五,午觉时间结束,我带销售做游戏去!你路上小心。” 喻承:“……” 谷天骄平移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不过你放心,如果陈骁炜那关没过,哥接住你!去吧,阿龙。” 喻承:“……谢谢哥!骗子哥!” 谷天骄哈哈笑着飘远。 茶水间安静下来,外面办公区空地上涌出一大群销售,分团队围成小圈圈,做着醒瞌睡的小游戏。 喻承饶有兴致围观了一会儿,十分钟后,各团队纷纷决出游戏胜负。衣冠不整的年轻人们兴致勃勃喊“惩罚”,喻承凝神闭气,围观所谓的“惩罚”。离他最近的那一组,输的人是一男一女。人们起哄拱他们,女生无奈平躺到地上,男生趴她上面,做俯卧撑。 男生每做一个,女生被要求用尖叫拼写“roo”这个单词。 于是,男生每次压下,女生就大叫:“啊……哦……哦……嗯……” 大象的工作环境太剽悍,喻承不忍直视。 看外面,太阳还很烈。喻承想,反正没事,这个点儿,城西到城南的主路都堵得要死,冒死花三小时摇回去,不如坐等大象下班,还可以再跟谷天骄勾搭几句。 他在手机上跟小双聊扣扣,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八卦。正要深度挖掘真相,手机来电。 “你好,我是马佳丽。你走了吧?” 喻承坐正:“还没,就在八楼!” 电话那端静了一下才接着道:“bd部老板回来了,你如果有时间,就跟他聊聊,没空再约。” 喻承赶紧说有空有空,对方让他上十一楼。喻承扫了一眼自己的着装,算了,如果自己这身打扮让老板嫌弃,只怪命不好。 他到洗手间的大镜子前再收拾了一下,确认无误上楼。 十二怒汉这幢楼是租来的,六楼到八楼有内部楼梯相通,入门禁就可以到处窜。但九楼起,到十一楼,每一楼都是单独的门禁,没有工牌就寸步难行。 据大象透露,除了六楼外,越往上走,就越是公司的重要部门。这么说来,处在顶楼的bd部是核心之一。如果真能进去,喻承虚荣的小心肝会开心死,于是,他每走一步都在累积压力和憧憬。 上楼过程中,喻承接到另一个面试通知,来自雀巢。他很快挂了电话,打算一心一意先抢面前的胡萝卜。 十一楼门禁是宽阔的玻璃自动门,不像六楼需要人拉。马佳丽守在门里,隔着玻璃,意味难明扫了他一圈才开门。喻承识时务,朝她摇头摆尾套近乎,但马佳丽面无表情也不吱声,基本礼貌不顾,直接带他往里走。 十一楼的格局跟六七八楼没有本质区别,无非少了一块做游戏的空地。里面也是一整层打通,除了会议室和领导办公间外,用承重柱代替承重墙,东、南两大片工位区放眼望去,一眼望得到头。密密麻麻全是工作人员,只不过工位比销售宽敞得多。 东区敞开的工位区最后面,有两间相邻的独立办公室。头一间关着,深灰门牌上漆着白字:“资深总监,daniel deng”,没有中文名;后一间门半开,门牌上是“总监,>  马佳丽敲门进,脸上瞬间铺满春天般的温暖笑意:“will,他来了。” 喻承赶紧跟进,陈骁炜比照片上稍微再发福一点,看到他笑眯眯站起来打招呼,喻承微笑朝陈骁炜点头问好。 马佳丽见两人已迅速进入热络状态,笑道:“二位慢聊。”退出去把门关上。 面试还是老套路。 喻承把自己工作经历、专业知识和自身擅长的内容详述一遍。先前接受谷天骄面试时,谷天骄提到他以前兼任的职位,他说那是“小公司,就那点事儿”,重点讲“家里穷,我要脱贫致富”;但在陈骁炜面前,每一个兼任的职位都被他包装得不可思议,既富戏剧性,又具高难度。中心思想围绕他“细心,灵活,工作狂;善于社交,专业度高;为公司、为老板可以奉献一切”。 渐渐地,陈骁炜也像被侃晕了。 面试官被侃晕不是好事,这会被归因为面试者条理不清。但陈骁炜保持着微笑的风度,看看墙上的时钟:“我们聊了一个半小时,你挺能说的。我这个职位要求三年工作经验,你才工作一年,按道理讲……你有没有跟政府打过交道?” 喻承一愣,大脑飞转,说“有”,然后把他在劳动局跟三个科长的事说了一遍。但因为他顾忌“跟前老板撕逼”的面试大忌,不敢详细说。因此,看样子,陈骁炜依旧听得云里雾里。 陈骁炜站起身:“好吧,就你说的内容,我们还会调查你前几个公司,看看可信度。” 喻承一窘,十二怒汉前台发的标准简历纸上,要求填写历任公司的负责人及联系方式,他以为只是大公司装逼,走个过场。没想到真有这一出!工厂调查他不怕,虽然当时厌恶老板,但他是把人情粉饰漂亮后走的;可展会公司……那两个人绝对不会讲他好话。 陈骁炜打算送他出门,喻承心一横,扶住椅背:“老大,这件事,内有乾坤!” 陈骁炜惊讶片刻,笑了笑坐回去。 喻承再把他的烂摊子,以及劳动局那档子事儿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陈骁炜这才从云雾里出来,问:“那你工资的纠纷,解决完了吗?” 喻承赶紧说解决了,陈骁炜笑笑,眼神并不全信,又说:“我们部门主要是跟政府打交道,‘bd支持’就是杂家,有一部分工作需要给政府写总结文案。” 喻承心想,幸亏小哥我思虑周全!他从随身提包里抽出展会公司的杂志:“这本杂志,我是主编。编首语,还有里面的这篇、这篇和这篇文章都是我写的。” 陈骁炜接过翻了翻,笑起来,说:“我先留下看看,如果我这一关过了,你来上班还你;如果没过,辛苦你跑一趟,来拿。” 喻承谢完退出门。 由于这场面试袒露的内容超出喻承的想象力和可控度,纠结得大象他也不想等了。花了七十多块钱打车,一路晚高峰堵回家,七点多。他饭不想吃,患得患失开电脑上唰唰。 刚上线,谷天骄就发来句:“陈骁炜亮没亮?” 喻承:“谷哥你算命的啊!” 谷天骄:“亮了?” 喻承发了个摊手摇头的表情:“他时亮时不亮,一闪一闪的。” 谷天骄发来一个大笑。 喻承:“jerry姐姐好像很不待见我。” 谷天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喻承:“……” 沉默一会儿,喻承想到一个点:“谷哥,你既然知道陈骁炜下午面过我,能不能帮忙打听我过没过?” 谷天骄:“我跟他不熟。” 喻承:“哈?” 谷天骄:“所谓的内部推荐,是指针对职位要求,推荐自己认为称职的人。比方说招vc,我推荐了一个人,但不代表我就跟杨雨或戴维熟啊!” 这么说来,想要抱谷天骄的大腿也没用了。 可这个职位的offer,抛开陈骁炜的判断不说。横在喻承面前的,首先有一个敌意明确的前老板,其次,有一个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恨的马佳丽。 这两方,他都搞不定。 喻承纠结起小眉头,兜里只剩五百块了。 退一万步说,就当他今天入职,五百块也要混一个月。何况八字还没一撇。难道又要动用信用卡取现? 谷天骄像是感应到他的心思,发来一句:“要不要哥借点钱给你?” 喻承一愣:“不用不用,大象会养我。” 谷天骄:“大象挺帅的,身材也好,个子比我还高……一毫米。” 喻承哈哈笑,突然警醒:“不是,我跟他没什么!” 谷天骄:“解释什么,哥懂的。” 喻承:“真的!!!就好哥们!!!谷哥你不要误会!!!” 谷天骄:“哈哈,下班咯!逛街去,拜拜!” 喻承还在打字,对方头像已经灰了,喻承悲愤欲绝。 当晚,大象到十二点还没回,喻承在心塞中睡去。第二天九点醒来,拖拖拉拉去做早饭。 不久,大象卧室门响,出来一个人,闪进洗手间洗漱,过会儿又出来一个。 喻承端出三碗面:“高姐夫,快来补蛋!” 听到洗手间有人“噗”了一声,老高应声出来。虽然是背心短裤夹趾拖,但跟上次酒吧相比,依然霸气不减。米兰时装周夏装男模似的……当然是稍稍缩小版的,此外还添了几分居家的温馨感。 他神色意外朝喻承笑笑:“弟弟,你怎么知道我在?” 喻承把筷子递给他:“昨晚你俩动静可大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在我房间搞。” 老高不好意思搔搔头:“哦,你姐爱叫。” 洗手间又“噗”了一声,大象满脸滴水出来:“他妈的谁在叫,你赶紧吃完,赶紧走!” 老高窘了一下,默不作声把面上盖的荷包蛋分成两片,一片放喻承碗里,一片搁到大象那碗,自己闷头吃阳春面。 喻承笑嘻嘻往自己碗里加辣椒,尖着嗓子:“啊哈~啊哈~啊、啊、啊哈~没想到,姐你声儿挺细!” 大象:“……” 老高眉头一抖,雕塑般的脸不自然一红:“……你挺能吃辣的,哪里人啊?” 喻承目光一凝,盯着老高:“啊?!反cp啊!叫的人是你!你不是‘姐夫’,是‘嫂子’?!” 老高继续红脸:“大象比我高,人也壮……” 喻承“噗”了一声:“矮马,我耳朵有没有在流血?” 大象不搭腔,拿筷子一敲老高的碗,断喝道:“快吃,吃了快走!” 喻承:“哎哟哟,大象,哪有你这样儿的?你以为你母螳螂啊!”他回答老高,“我贵州人。” 老高:“你不像,没有口音,气质也不像。” 喻承嘿嘿笑:“大象也不像宁波人啊!大家都这样,出来混太久,胎记早磨没了。现在回家,菜辣得下不了口,我爸骂我‘假浙江’,我外婆说我‘假上海’。” 老高:“上海?” 喻承:“她以为杭州在上海。” 老高笑。 大象见没人理他,默默扒拉自己那碗面,见老高吃得差不多了,就把老高的衬衫搭他肩上,鞋塞他手里,连推带攘撵老高出门,冲他关上门。 老高弱弱地在门口说:“拖鞋我放门口了啊……” 大象不说话。 老高又弱弱问:“我今晚上还能来吗?” 大象没好气道:“今晚上加班!” 老高在门外哦了一声,末了又说:“小承,拜拜!” 喻承:“嫂子拜拜!” 大象没事儿人似的,收拾碗筷,到厨房边洗碗边哼歌。 喻承挪过去:“……你精神分裂啊!至于这样对人家嘛,逼受为攻,心里不爽是不?” 大象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他?” 喻承嘿嘿道:“小双爆的料,说你俩搅和一年多了。但昨天好像是第一次带他回来嘛!怎么这么神秘?” 大象放好碗筷,瘫到小沙发上,深沉抽烟。 喻承:“老实交代,不然今儿你别想去加班。” 大象喷出口烟雾:“怕把不到他啊!” 喻承倒到他身边,惊讶道:“你把我三观毁完了,敢情你虐待人家,是为了追人家?” 大象神秘笑了笑:“男人嘛,你还不了解?哦,抱歉,你一个男人处了四年,还被甩了,肯定不了解。” 喻承:“……” 大象:“那找工作总有经验了吧?找男人,就像找工作,广撒网,撒一百个,圈进来两三个,精挑细选,最终锚定一个,再太极推手。” 喻承:“……太极推手?” 大象:“不能让他知道,他完全把你攻克、你除了他没别人了;要给他危机感,为他创造持续的征服欲。冷三次,热一次,三浅一深,欲迎还拒,懂伐?” 喻承点头又摇头:“不懂。” 大象回过头瞟他:“老高什么人,开个gay吧,天天过去站店儿。穿的么,又骚死人不偿命。哈他的人那么多……就像十二怒汉,那么多人想进,临门一脚时,别人问你,除了这儿还有没有其他选择,你说就这儿,另一人说身后还有三家五百强在要他,哪个吸引力更大?” 喻承呆呆道:“后面那个。” 大象灭烟:“对嘛!抢来的才香。退一万步说,就算用人单位要了你,知道你没其他地方去,还不往死里压你工资?” 喻承悟了半天,总算弄明白大象的逻辑。 他摇摇头道:“我还以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大象摸摸他的头:“你呀,就是个死心眼儿的直人姑娘!” 喻承惊醒似的,一拍大腿:“哎完了完了完了!” 大象:“对谷天骄攻势太猛了是不?” 喻承盯着他:“哎……对!哦,我不是说那个!妈蛋,我昨天因为谷天骄一句话,把雀巢面试推了!” 大象:“……傻叉!” 喻承痛心疾首:“哥,你不早说!老子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干嚎间,手机“叮”了声,短信来自谷天骄:“小承,哥决定,如果陈骁炜那边你没过,我也不接你了。” 喻承脑子里一懵,回道:“为什么啊?” 谷天骄:“昨晚我逛杭州大厦,看到你昨天拎那款包了,bv,三万八!” 喻承哭道:“我那是去年的款啊!我爹哄我回老家干公务员,我敲诈的……我就是个穷逼啊!” 谷天骄:“你家庭条件太好,就算口条不错,要你干销售,肯定没冲劲儿。” 喻承:“……” 他转过眼睛盯着大象,“哇”地大喊起来:“妈蛋,被我老子害死了,老子要讨饭去了啊啊啊啊啊……” 大象拎过手机:“干嘛跟他说实话,就说吴山夜市买的,三百八。” 喻承一愣:“……老子智商有问题啊,玩儿死了啊啊啊啊……” 大象捂住耳朵:“傻叉。” 第七章 翻滚的机器 不知道是谷天骄的乌鸦嘴,还是喻承自己的乌鸦嘴,总之接下去一周,十二怒汉没有任何消息。 倒是周三傍晚七点多,劳动局张科长来了电话。 喻承很惊讶:“张科长,您还没下班?” 张科长声音很静,说:“嗯,在忙你这个事。今天我跟林涵通过话,他说不听,还是坚持打官司。” 喻承:“是吧,给您添麻烦了。” 张科长:“到时候我直接判你赢好了。” 喻承一愣,意识到张科长的权力,接着松一大口气,感恩戴德谢了半天。 没想到十分钟后,张科长再来电:“姓林的打电话给我,愿意调解。不过你十一月展会的提成,他说不能提前给。你明天来劳动局见他吧,先拿七月的那部分,十一月的如果到时候没给你么,你再来告第二次。” 喻承:“哦……好,谢谢谢谢!” 第二天,喻承赶到劳动局张科长办公室,老刘也在。张科长低声跟他说,周经理来过了,留下了两千多块钱。他从自己抽屉里拿出钱和喻承递的状纸,让他当面点一下。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喻承感到一种时光被拉长的尴尬。 他从张科长手中接过那叠钱,从一百到一块,还有五毛和一毛的钢镚儿。不知道周经理那伙人是怎么算的,这么零的钱竟然也有。 他本来不想数,毕竟张科和老刘都盯着他,怪不好意思;但就因为人家都盯着他,他不能不数。好歹也是这么多人费时费力的结果,万一林涵他们阴他一下,钱没给够,就对不住帮他的人,也对不住自己累死累活搞这么一下。 可也许是前一天傍晚,张科长在电话那端过分安静的原因;张科长刚刚跟他说那番话时,语气也不如之前有活力。明明是在发声,却有一种奇特的静谧,让喻承莫名错觉“也许有暗示在其中”。 他想,状纸也还他了,张科长的“业绩”怎么算? 小市民不懂得上层建筑的运作规律,但不知是前一个问题在作祟,还是自小听来的那些东西——不是说连驾校教练因为学车人多,都多多少少要接受些烟酒之类的“小意思”?人家堂堂科长,花了那么多时间给他要回来一部分钱,难道就只为他一句“谢谢”? 他该不该抽一部分递过去?要抽,抽几张? 可是老刘也在。 他两千四百多块钱,一两百拿不出手。那抽五张给张科,是不是还得抽五张给老刘?他还剩一千四? 那要是人家就是出于秉公执法的态度,他这么一搞,岂不是活生生往人家清廉的头上扣屎盆子?这么点儿钱,人家肯定看不上,到时候训斥起来,他还会落个“年纪轻轻就思想不正”的骂名。 那是不是该买条烟什么的?中华一条四百,一条肯定送不出手,那两条?可是老刘也在,一人两条,送四条出去,他还剩八百?…… 可话说回来,就算不心疼钱,如果别人收了,这事儿不是就在助长歪风?这样好吗? 鬼打墙一样的问题,在喻承从伸手接钱到三两下数完的过程中,反反复复流窜好几遍。 末了他连数下来到底多少钱都没记住。 他看看沉默的张科长,同样沉默的老刘,两人也不做其他事,就望着他。他硬了硬头皮,说完一堆谢谢,鞠一躬出门。再站到太阳下,看到马路对面的“烟酒”小店,他没进去,却总觉得事情好像没完。 反正展会公司还欠他三千,等下次再说吧!喻承自顾自为这件事打了半个结,上车回家。 两千四丢到招行的债坑里,没响动,依旧是个深坑。 十二怒汉没声音,喻承当然不能等死。他穿着背心,挥汗如雨蹲在家里电脑前,打开招聘网,重新搜其他的招聘信息。 杭州生活成本高,薪水越高越好。但那些写明“年薪十万以上”的职位,他没资历接;有资历胜任或者可以去试试看的,都写“工资面议”,这种水分太大了,他不擅长讨价还价。何况经过前两家小企业的蹂/躏,他下决心要进大公司。杭州的大公司?除了十二怒汉,没听说过别的。真正的大公司都在上海云集,但谁让他傻逼逼把雀巢给拒了? 喻承扯着自己的头发,锚中十几家名字似是而非的企业,修改简历,每家企业一个版本。十几个版本改完投出去后,人累得半死。 跟谷天骄貌似没有了任何交点,每次开电脑、刷手机,他都会盯着对方的名字看。看半天也没自动“叮”过来,他总不能老让人家别盖被子吧? 喻承陷入商场情场两空虚的境地,招聘网上投的简历都如石沉大海,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忍住呕吐,在招聘网上搜新的用人需求,照需求改简历,然后投;完了再在毫无反馈中捱完一天,等大象回家。 过程中百无聊赖刷新了对对碰,找茬,泡泡龙,金币大战等扣扣游戏的等级,把自己如何状告展会公司获胜的经历,包括状纸格式,证据内容,张科办公室是哪一间都整理好,群发给原来展会公司的同事,以便他们要走人时,可以不再被吞钱。 大象工作日全天不在家,喻承一日三餐煮一杯米,尽量煮得稀一点,浆糊似的白饭里放几滴酱油,加半勺辣椒,搅和搅和,意犹未尽吃完。 暑假档期各台播《武林外传》,每次白展堂唱“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喻承就吸溜着口水想,哎,牢饭真实在,窝窝头免费!小区门口的早餐车,窝窝头五毛钱一小个,皮儿薄空儿大,三只才能吃个半饱,挑费太高了。一块五的米,够吃三顿粥……白毛女当年怎么唱?大婶给了两斤玉荞子面,爹爹还有闲钱扯红头绳,哎,排场太大了…… 他假想自己是王二小过年,焦虑中,奇奇怪怪的梦境又找到了他。 梦里,他有时是身穿汉服,在灯火照耀的桌案边,跟身边人推杯换盏,有些醉了,拿筷子敲桌子打节拍,歪着身子笑唱一些不成调的曲子;有时立身小室,不顾窗外的烂漫春花,手捧纸卷,指指点点说书上的内容,评论抄卷文字的书法,说“此处笔锋锐而不利,藏劲于温润外形”;有时又左手捧着巴拿马礼帽,往自己头上一扣,望望不远处江边灰色雾霭中的轮船,弯腰拎起脚边的皮箱,转身说“再会”…… 每段梦境,身边都好像有另一个人在,但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十多天广撒网,喻承终于盼来一个电话,一个尖锐的女声让他到城东一座大楼面试。 约好的那一天,杭州下着瓢泼大雨。他满身淌水冲进那座大楼,找到名叫“环球市场”的公司后,敲门进。一间大约两百平米的办公室,里面十来颗人,阴雨天不开灯,工位有三四十个,大都是空的。里面的人也不说话,间或站起一两个,无声飘来飘去,其余人都对着电脑各顾各的。 尖锐女声的主人是个长卷发姑娘,面试二十分钟,主要在讲业务。让他走街串巷卖一本叫《世界汽配》的杂志。杂志是胶版纸,十六开,一寸厚,一本就有四五斤重,定价120元一本,全年十二期,优惠价1399元。 浙江汽配企业多,杭州貌似也不少。但谁会买这种东西?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家公司的氛围,让喻承回想起先前的展会公司。人人看似疲于奔命,却又得过且过。每一天都需要自我洗脑,重振精神,可就算浑身有拼劲,这种氛围也令它也没处可使。 喻承站回大楼门口,雨还在下,天空阴沉,像充斥浓雾没有尽头的人生。 他垂头丧气回到家,把淋湿的衣服洗好挂出去,发现手机一个未接来电。回拨,竟然是十二怒汉总机。前台说查不了谁打的,他也不能冒然让美眉转马佳丽或陈骁炜,只好再等。 八月的最后一天,喻承算着利率,用信用卡取现一千六,打算其中一千三用来下个月5号前填最低还款,剩下三百作为生活费。从自助银行出来,又接到十二怒汉的电话,马佳丽通知他三面,面试人是陈骁炜的老板。第二天一早又来电,说陈骁炜的老板出差去北京公干,让他再等通知。 当时,喻承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接到这种通知,麻了,说ok。 马佳丽问:“亲,挺耽误事儿的哈,市场部出差多,你有其他offer吗?” 喻承想了想:“雀巢和环球市场在等我答复。” 马佳丽哦了一声挂了。 接着“环球市场”果然来电,让他到宁波复试。喻承哈哈两声,说已经找到工作,挂完电话望着落地窗外的对面楼发呆。 九月初,喻承收拾好自己,看着报纸上的排期,去了两场招聘会,跟新一届毕业生和社会老甲鱼一同竞争。回来后,有几家见到他人就“亮了”的公司约他复试,他最终都没去。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直到九月中,马佳丽再来电话,他挂断时,手都在抖。 第二天兴冲冲跑进十二怒汉,马佳丽似笑非笑看着他:“过了这么久,没去雀巢?” 喻承深沉装逼:“offer已经拿到了,但我还想看看这里,有比较才能理性判断。” 马佳丽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带他进daniel deng的办公室。 daniel deng看起来比陈骁炜还年长几岁,人微胖,眼睛一直是笑眯眯的两条缝。喻承进他办公室后,他还在外面晃来晃去,大声跟工位上几个姑娘说话,内容是“清明时节‘蔡芬芬’,老夫如我欲断魂”,姑娘们嘻嘻哈哈,脸红微笑的那位,看旁人反应,应该就是“蔡芬芬”。 笑声中,他在喻承身后进门,五秒钟之前的邪笑瞬间收敛,微笑变得客气官方:“请坐请坐,我叫邓汤达,市场部总监。小伙子,嗯……”他拿起马佳丽递过的简历,“喻承,欢迎欢迎。” 喻承忙跟上他的节奏,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邓汤达大笑起来,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最后问:“你的五年规划是什么?” 喻承一窘,马佳丽和陈骁炜都问过这个问题,但现在马佳丽就守在旁边,他就算不要脸现场改口,事后肯定也会被这位“亲”打小报告。 于是他硬着头皮,望着对面的“市场部总监”说:“五年后……当上市场部总监。” 邓汤达笑望着他,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喻承错觉邓汤达眼中有唐门暗器梅花针,“倏”地射进他的脸。 邓汤达站起身:“哈哈,有志气!谢谢你来面试!再见!不送!” 喻承大感不安,尾随马佳丽走出门禁后,发现面试时间总共只用了十分钟。 马佳丽貌似心情比之前稍微好那么一点点,愿意对他假笑两下。喻承趁机问她:“jerry姐,如果这关过了,还要面吗?总共几面啊?” 马佳丽:“呵呵,你挺自信。如果这关能过,我会打电话到你上一家公司调查。如果没问题,还有一面。” 喻承问:“四面,哪一位面呢?” 马佳丽笑道:“我。” 喻承一呆。 开头是hr,结尾也是hr?大公司的办事流程,需要这么鬼打墙吗? 不过既然是马佳丽去做电话调查,完了还要亲自再面他,相当于鬼门关走两次。喻承觉得自己是活不出来了。 可不到一个星期,马佳丽竟然来电,他赶死赶活到了十二怒汉后,马佳丽就问了些有的没的,让他走了。再过了一个星期,通知他十月二十六号去体检,体检完如果没问题,十一月二号入职。 中间一大段日子没事干,自他朝十二怒汉递出简历起,到数面入职为止,总耗时三个半月。这是耗干一个人的节奏,喻承当刻就感悟道,不是余钱过万,千万不要随便换工作。 收到马佳丽offer那天,正好九月底,第二天起国庆假期七天。大象本来想回一趟宁波的家,结果被老板通知,只能休四天,剩下三天加班。 本来国庆假期就只有三天,另外四天是前挪后挪拼出来的。这么一算,大象实际上就多了一天假而已,索性留下来陪他。为了庆祝他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撂倒马佳丽,十月一号,大象邀请老高和小双到了他俩的出租屋。大象亲自下厨,老高负责调酒,金灿灿的秋老虎阳光里,小双和喻承一起布置客厅,搞个小party。 小双的小胡子留得深了一些,人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一双小巧的丹凤眼亮晶晶地,进屋就说:“你折腾那么久,快给我看看你们高级公司的高级offer长什么样!” 喻承把电脑转给他。 word文档,写了一堆有的没的,标准格式。只有几条下划线划的内容,表示与众不同,分别是姓名、部门、直系上司、p级和薪水。 小双睁大眼睛:“三千三一个月?卧靠,不是核心部门高级职位吗?就这么点?” 喻承无奈道:“我也不懂啊,搞半天就这点儿东西。不过也不是高级职位,p3,实习生p1到p2,我也就比实习生高那么一点点。” 小双:“p是什么?” 喻承:“专业级别,就是地位和工资。十二怒汉最高p级是p12,据说是董事会成员。” 小双:“大象p几?” 喻承:“p4。” 小双:“为毛4就一个月一万多,你3一个月才那么点儿?” 大象在厨房搭话:“我这个是拿命换的好吗?小承那个,朝九晚六,双休,十六薪。每天人模狗样端端茶,喝喝咖啡,穿西装晃来晃去。老子上个厕所,路上要用跑的,尿尿用飙的,能比吗?水都不敢喝,肾都虚了。” 喻承笑道:“少是少了点,总比上家公司好。这棵树大,慢慢爬也有盼头。” 小双摇头:“够呛……还‘慢慢爬’,你赶紧啊!一个月升一级,明年就进董事会!” 喻承:“好滴!进了就招你,把十二怒汉b2b业务给你玩儿;老高当‘寻宝’总裁;大象嘛,帮我管理‘付钱爽’这个公司,大家都是高管。” 一群人傻笑。 手机来电,喻承接:“喻总好……” 大象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厨房冲出来朝喻承打手势,喻承无奈,揿开免提,让大家围观。 大象低低跟凑过来的老高和小双说:“他家人打电话喜感,哥都当相声听……听得懂,跟普通话差不多……” 喻承爸的声音从功放里传出来:“老子喻总你狗/日的一耳屎,你信不信?无老无少的你!” 喻承嘿嘿笑。 喻承爸:“你笑!笑个铲铲!那么久不给家里面打电话,你为什么国庆节不回来?” 喻承:“没钱得撒!我又不是你,一天没事给这个妹那个姐的买珍珠,买香水……” 喻承爸:“老子飞起给你一脚!没得钱,喊你回来不回来,老子……金段长他们家姑娘,南京农大毕业的,回来坐办公室,年薪二十万,你好多嘛?” 喻承一窘,旁边三个兄弟被他爸逗得笑惨了。 喻承:“……二十万嘛,快了快了。” 喻承爸:“哟,不得了嘛,快了,哪天撒?” 喻承看看手机:“今天星期五……2030年的今天,就这么说定了!” 喻承爸:“个狗/日的……二十年!没出息的东西!回不回来?” 喻承:“好嘛,我马上出门,往屋头走,四千多公里嘛,走个一年就到了。” 喻承爸:“老子懒得和你龟儿说!” 挂了。 众人:“……” 小双:“说好的喜感呢?我觉得很悲伤啊,三千三!” 大象:“听多了就喜感了,这就是我们家喻大少作孽的地方,明明是个富二代,过得还不如富二代家的狗。” 喻承嘿嘿笑。 老高:“你为什么不回去?” 喻承:“没意思,那边平均工资一千,按每个月省出十分之一的钱来算,来杭州玩一趟,机票三千,我要抠抠搜搜省三年;现在呢,狠心省三个月就有了。” 老高点点头:“那倒是,回去容易出来难。” 小双:“你爸不是有路子嘛,年薪二十万什么的。” 喻承:“听他吹,猪都会飞。他就是来刺激我的,而且就算有路子,那还不得天天活他淫威下?念都被念死,说不定还要拉我相亲,金段长、银断掌、铁砂掌的姑娘什么的……一辈子看到头了。” 众人撇嘴点头。喻承电话又响,大象一看是“奶奶”,立马又打手势,喻承无奈,继续免提。 奶奶:“幺儿啊,你爸爸说你不回来啊?” 喻承:“嘿嘿,奶奶好不好?” 奶奶:“好啊,你过得好不好?一个月工资好多嘛?” 喻承:“三千多。” 奶奶惊讶:“哦——那么高啊!!可以可以,幺儿有出息!” 众人:“……” 喻承:“高吧!奶奶,麻烦给你儿说一声,不要天天来逼我,我个人会努力!” 奶奶:“哦,你爸爸逼你啊?” 挂了。 众人:“噗……哈哈哈哈……” 小双:“刚刚那句是结束语?” 大象:“我最爱的就是小承奶奶,挂电话总是毫无征兆。” 喻承:“行了,娱乐完了,该干嘛干嘛去!” 接下去的日子还在坐吃山空,应该说是负债累累,但喻承多少有了点盼头。十月五号那天,谷天骄突然发了条短信,约他晚饭,由头是庆贺他成功入职。 喻承犹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没成功入职,他们就没有后话了。 但他下一秒就陷入被男神召幸的狂喜中,一阵精心打扮,还借了大象的闪钻耳钉戴上。为避免沾染公交车味儿,直接从滨江花近五十块,打车到了市区。 “约会”地点在花花世界的中心,武林广场边,杭百下面的两岸。喻承先到,捧着免费的柠檬水等了十来分钟,谷天骄才眼神带电、浑身带风地进来。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5节 夕阳西下,玻璃窗映照进晚霞的红光。谷天骄穿了件人字前襟的中长版米色薄线衫,搭条黑色长裤。线衫的稀疏线里隐隐映出结实的胸肌,喻承咽着口水,大脑里的尖叫差点把他搞得鼓膜穿孔。 谷天骄:“久等了阿龙,这附近车位太难找。点单了吗?” 喻承滴着哈喇子点头:“给谷哥也点了,蘑菇焗饭和综合咖啡,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谷天骄笑笑:“没试过,既然是阿龙点的,就吃吃看。” 他说“既然是阿龙……就……”,喻承春心荡漾。 天色渐暗,黑色长桌上点了蜡烛,喻承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反正看到对面的人,他五脏六腑就乐开了花。 谷天骄吃饭速度很快,几乎是五分钟一扫而光,喻承还没吃几口,就看到他已经在喝咖啡了。 喻承无语地看着他。这不是约会吗?跟打仗一样。 喻承:“谷哥,喝慢点儿,快了容易醉。” 谷天骄不好意思笑笑:“习惯了,乡下人,吃得慢就怕没菜。” 喻承饶有兴致问:“哥你哪儿人啊?” 谷天骄:“台州,听说过没?” 喻承点头:“当然,‘台州地阔海冥冥,云水长和岛屿青’,瓯越地,自古闻名。” 谷天骄笑出来:“有文化哈,我以为只有我们台州出来的,为了臭美才会记这些东西。” 喻承也一愣,他貌似没有背过这首诗,怎么张口就来?也许是哪些犄角旮旯不小心看到的?那我记性也太好了……赞! 他嘻嘻笑:“你说台州是‘乡下’,请问你父老们同意了吗?” 谷天骄微笑看他,不答话。烛火跳闪在他眼里,喻承心里能挤出水来。可不巧,这么暧昧的氛围里,手机聒噪起来。 喻承无奈:“喻总……” “老子喻总你……你是不是要这么没得老少?!” 喻承爸一声爆吼,震得他把手机拿远:“好嘛好嘛……老头儿,声音好威严喏,一听身体就很好。” 喻承爸:“今天你奶奶打电话,她说你一个月三千多块钱,你好意思啊?!以前不是说收入无上限撒?一个月只要肯干,工资可以上亿撒!” 喻承气笑了:“我换工作了,十二怒汉,听说过没得哟?” 喻承爸这才稍微淡定下来:“哦,你们老板是杨雨嘛!两千零八年的时候,经济环境不行,他说过两句话,我觉得还有点道理……” 喻承看着对面的男神,把手机左手换到右手,但又没种挂。 喻承爸:“一句话是‘宁愿跪倒活,不愿站到死’……” 喻承:“不管怎么活,没得哪个愿意死!” 喻承爸:“还有一句话,‘今天吃咸菜,明天吃泥巴,后天吃回锅肉’……” 喻承:“他说的是‘今天吃狗屎,明天吃鸡屎,后天吃牛粪’,今天明天不行,后天多吃点嘛!” 谷天骄“噗”地一笑,喻承爸无语了:“……一哈儿给你打点钱,不要在外面给老子丢脸!” 喻承:“我不要!你打钱就是看不起我!” 喻承爸:“老子懒得和你龟儿说!”挂断。 谷天骄笑了半天:“你跟你爸就这么说话?为什么不要他的钱?” 喻承嘿嘿道:“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现在欠得越多,以后出柜就越难。” 谷天骄敛下笑意,若有所思看着他:“原来你这么打算,但我觉得你爸应该接受度很广吧!” 喻承摇摇头:“儿子跟爸不都这样?没法沟通。我俩正常说话就得吵,家里烟灰缸他朝我飞坏好几个,好在我身法儿灵活……高中、大学,关系都很紧张。毕业后完全不管他要钱,加上终于摸索出和他沟通的方法,他对比周围那些朋友的小孩,觉得我算有种,关系才好慢慢起来。” 谷天骄:“这样吗?” 喻承笑:“说来话长。对了谷哥,问你哦,我反正现在面试也过了,那个马佳丽到底怎么回事?” 谷天骄喊买单,神秘兮兮说:“走,带你兜风!” 喻承疑惑又期待地跟着他,谷天骄牵出一辆小小的黑色雅阁。 喻承如愿以偿钻到副驾上,一阵雀跃:“谷哥,带我去哪里?” 谷天骄转动钥匙,笑道:“安全带!” 车慢慢渡进繁忙的主道,喻承扑腾:“哇,二十码,我感觉自己在飞!” 谷天骄噗地笑出来:“喻少,笑吧啊!我知道在你眼里,我这就是撑了把伞的牛车。” 喻承猛摇头:“经济适用车,谷哥是实在人。” 谷天骄笑了笑,忽然说:“这辆车,我在十二怒汉打完第一年销售就买了。” 喻承嗯了一声:“谷哥在十二怒汉干了多久?” 谷天骄淡淡道:“销售四年,主管三年。” 车拐上文三路,路面渐渐松动,谷天骄的车在无声无息中稳稳加速。沿途车水马龙,街灯、路牌、商厦、行人,流光一般往后飞逝。 喻承心里打着算盘,七年,十二怒汉成立才九年,谷天骄算元老级别;十二怒汉的销售环境那么惊悚,他还做了那么久,应该是钱赚得很爽,才一心恋战;另外……谷天骄今年贵庚?大学毕业正常是二十二岁,二十九? 谷天骄:“我三十一。” 喻承一窘,嘿嘿笑。 谷天骄:“其实干完第一年销售,我就打算晋升主管。当时电销团队的人从一百五扩到三百,主管空缺多。我业绩是第一名,本来没问题,但主管不让我升。我因为一个同事生病请假的事,当大家面顶撞过他一次,他就跟领导们说我脾气不好,不适合当主管。第二年、第三年都这套说辞,我的同批都升到经理了,我还在一线打单。” 喻承沉默。 谷天骄笑了笑:“知道我最后怎么升的吗?” 喻承想了想:“同批升上去的经理提的。” 谷天骄回头笑看他一眼:“文化人就是灵光。销售每一年的 10都有股票奖励,当然,那时候算空头支票,但我是销售里拿得最多的。第四年到十月为止,电销团队已经扩到两千人,我还是第一。我同批不再管我主管的意见,直接带hr找我,问要股票还是要晋升。所以……” 喻承无语了一会儿,问:“那个主管还在人世吗?” 谷天骄:“在‘寻宝’当hr,混得还不错。” 两人一时无话,喻承忽然发现他们正朝十二怒汉子公司的大楼靠近。 五分钟后,车停到了十二怒汉门口马路边。谷天骄点燃一根烟,递给喻承一根。 他抬眼望着面前的大楼,看了一会儿才说:“你好奇马佳丽,陈骁炜那个职位,马佳丽推荐了一个人给他,就是eric的老婆。十月份是十二怒汉的晋升节点,马佳丽想要升p,eric和人力资源部的老板熟,如果eric的老婆顺利拿到陈骁炜那个职位,马佳丽晋升的事儿也就稳了。” 喻承点点头,谷天骄跟他说这些,就为了解释“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可他还有一件事想不通:“我那职位工资才三千多,高管老婆争什么呀!” 谷天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三千多?p3?” 喻承:“嗯,发offer前,压根儿没提过钱的事儿。” 谷天骄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个职位,内网写的是p4到p5。p4的薪水,不会谈的,四千;会谈的,六千。p5再加一档。” 喻承一口烟呛到,咳了大半天:“合着她就是想逼我走……没想到我签了。卧靠,我还没正式进呢,就遇到这么个心机婊!” 谷天骄微微笑了笑,抬手指了指面前七八楼亮着的窗口:“小承,国庆长假,现在是晚上八点,这里还灯火通明,你看到了什么?” 喻承:“……奋斗的激情!” 谷天骄又回头笑看他一眼,摇头道:“是金钱的机器在运转。关心它运转的,不仅仅是老板、股东,还有这家公司的每一个人。” 喻承似懂非懂地点头。 谷天骄:“一个人对一份工作的大部分述求是利益,所有人的财路都在这里交汇。每个人都是平凡人,苦哈哈地生活。之所以费尽心机,相互整来整去,只有一个原因——不是你挡了别人的财路,就是别人挡了你的。”他抬手拍拍喻承,“你运气不好,别人的利益纷争,你撞枪口了。” 喻承想了想:“唉,马佳丽真是坑死爹了……不过六千的‘财路’,高管老婆也不至于差这一点儿吧!” 谷天骄笑,并不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只有所保留地说:“面试的流程,如果不是招聘会,那么其实第一轮应该是直系上司,比如我,比如陈骁炜。hr在这家公司有一票否决权,但一般都是走个过场,面最后一轮。马佳丽……你今后要跟她好好相处。” 谷天骄这晚所说的内容,信息量于喻承而言偏大,要花时间咀嚼。另外,喻承之前深度接触的hr,都只是空有其名。他对于hr在这家公司,到底是什么角色,有多大权力,概念都很模糊。他想,不管怎样,他既然已经进了,就证明单挑马佳丽这一场,他赢了。 赢了还怕什么?以后打交道的又不是马佳丽,他只要和陈骁炜搞好关系,能混得差到哪儿去? 因此他很快振作起来,扭过身对谷天骄撒欢:“谷哥别担心,我会好好的。‘课’上完了,咱们要不要走?” 谷天骄看看手表,笑笑说:“销售加班差不多结束了,我顺带捎大象呗!” 喻承手机“叮”了一声,屏幕一亮,短信来源是“喻总”,一句高亮的话:“10000块已上账,请查收!” 喻承:“让他别打别打……耶!有钱了!我老子竟然会网银!” 谷天骄:“请问说好的经济独立呢?” 喻承两眼发光:“他硬要给,我也就勉强花一下啦~” 谷天骄失笑:“果然是变色龙!” 两人相处和乐融融,不料喻承身边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随便的短发女孩欢叫道:“老公,久等啦!” 蓦然发现在副驾上呆滞的喻承,姑娘“咦”了一声,对谷天骄说:“这位是……喻承?” 喻承哈哈笑着赶紧松安全带:“哎,谷嫂啊!请进请进,我死后边儿去!” 谷天骄笑,默认了“谷嫂”的称呼,对挪上后座的喻承介绍道:“汪清,我们部二组的销售主管。今天和你吃饭,我团队交给她帮忙带了一会儿。”他轻轻问汪清,“怎么样,累不累?” 喻承愣在后座,只见汪清兴致勃勃在说话,却愣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谷天骄好像打了个电话,很快大象打开车门钻进来。 喻承哇啦啦跟他打招呼,跟前座上的人说笑。但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谷天骄说,“顺便捎大象”。车启动好久,他才意识到,无论他还是大象,在这辆车里,都是“顺带捎”的,多余的东西而已。 第八章 面具下的真身 当晚谷天骄客气问喻承和大象要不要出去玩,后座上两个“多余货”对视了一眼,一起摆手说不用不用,径直回家。 小区门口对谷天骄和汪清二人,喻承一叠连声道晚安,目送雅阁调头开远,他转过身,低气压瞬间铺开,把大象压得弹开两步。 大象:“要配乐吗?一个人走~” 喻承阴气森森瞪着大象:“为什么之前没跟我说他有老婆?……嗯?老婆还是女朋友?” 大象:“女朋友吧!老婆就不用这么神神秘秘,也不可能待在一个团队。” 喻承继续幽怨盯着他。 大象:“哎!我哪儿知道!拜托,我分分钟都在奔命好吗?而且他们这种关系,公司里根本看不出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谷天骄载她,不是你一口一个嫂子,我还以为他俩只是顺路拼车呢。” 喻承:“男女之间,多正当的事儿啊,为毛要躲?” 大象:“办公室恋情,潜规则不允许,懂伐?” 喻承:“那又为毛今天敢曝光给我俩看?不怕我俩说出去?” 大象嘿嘿笑:“两种可能,一是他信任你,不避嫌;二呢,是告诉你,死了这条心!” 喻承想了想:“是嘛,打退不如吓退,好办法。” 大象:“那你被吓退没?” 喻承没说话。 两人开门进屋,喻承直扑电脑,大象刚换好鞋就听见手机响,点开看了看:“哟,用‘付钱爽’打给我啦?你俩刚才在车里干了什么,他给你这么多?” 喻承:“官价三千,我是乱收费的人吗?” 大象嘻嘻笑道:“有两个不幸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喻承:“两害相侵权其轻,说大的。” 大象:“你这逻辑……这个月十七号,咱们下个季度的房租——不过你要是没有,先不用给。” 喻承一愣,刚刚还大象三个月前借他的五千,以及上个季度的房租,总共七千四,现在要再拿出两千四……他爸给了一万,还没捂热,他还剩两百。 他喊了句好嘞,十秒钟内把钱打给大象。 喻承:“还有一个小不幸,是什么?” 大象:“这个……我也不太好意思说,今儿一耳朵听到的。我还是告诉你一个无关痛痒的吧!反正都是同一个男主。” 喻承:“谷天骄?”他顿了顿,“我刚叫一姑娘‘谷嫂’,还有什么可以更不幸?” 大象点根烟,瘫到客厅小沙发上:“我还是跟你说另外一个,他升经理了,管我们部门。” 喻承:“哈?!” 大象:“晋升邮件十月底会公布,不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大伙儿都知道。” 喻承沉默了一会儿:“哦,关我什么事?” 大象无奈道:“白眼儿狼崽子!跟你说,谷天骄这个人,深不可测,不是你玩儿得起的。” 喻承:“是嘛。” 大象摇摇头:“还没正式当上经理,今天中午让我们三部的销售填了个什么pdp性格测试表,完了下午就点名叫了一拨人到会议室。” 喻承:“这一招他还在用啊!是业绩不好的人?” 大象:“按属性叫,业绩倒是没管。下午去的是‘孔雀’,出来人人都笑嘻嘻的,好像都是在拍他们马屁。” 喻承点头:“果然无关痛痒!‘不幸’的那件事儿,说说嘛!快快快,哥哥哥!姐姐姐!你最火辣你最an!” 大象欲言又止,最终摇头道:“把我夸成花儿都不行,等谷天骄哪天想通了,自己跟你说。” 喻承:“……畜生!我也有件事不告诉你!关于老高的!” 大象一怔,狐疑望着他,很快笑起来:“诈老子,才不上你当!” 喻承深沉道:“嗯,我也觉得他自己跟你说比较好……唉,可怜……唉……” 他唉声叹气半天,大象直接不理他,开音箱听说辞。喻承见诱供不奏效,忽然哗地站起身,边哼歌边往房间里摇,捣鼓半天拎出一套衣服:“好看吗?” 大象扫了一眼:“好看,跟‘灯火辉煌’头牌似的。你又要作什么妖?” 喻承回房把衣服挂好,溜出去笑嘻嘻道:“回请啊,庆贺我男神当上经理,哇哈哈……” 大象:“我说句好话,你把耳朵洗好来听!人家都向你亮女票了,无论他俩最后怎样,都不关你事儿!你忘了他是直男吗?意淫一下可以了,别陷进去,丢底卖国的,最后被人糊一脸!” 喻承:“是吧。但我工作他帮了那么大忙,没理由不请。哪天请他好嘞?赶早不赶晚……要不就明天?请他吃日料?……不行,怕他吃不惯……火锅?也不行,衣服会臭……” 大象按着额头:“你丫没救了!” 喻承:“所以‘不幸’到底是什么?” 大象:“……你先说老高的!” 喻承:“你先说!” 大象:“去死!” 第二天下午,喻承卡着时间点,五点钟到了十二怒汉八楼。 当时大象正在喷着唾沫说服电话另一端的人现场办款,只朝他比了个手势,指了指销售区后面的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就是当初喻承面试那间,靠销售工位的那面墙是有机玻璃,中间印着十二怒汉的公司logo,看不见里面,但上部和下部都是透明的,从下面可以看到里面站的站,坐的坐,有十几个人。 在开会? 喻承好奇心起,恰好见门是虚掩的,工位上其他销售都在激情电话,没人鸟他,他就偷偷摸摸朝门边靠过去,竖起耳朵。 谷天骄的声音被他成功收到。 “这个月很关键,小a、小b、小c,你们不是想要晋升p6吗?给我表现好一点,不然领导那一关,我不会让你们过。” 喻承一愣,他印象中的谷天骄,是一个言辞永远妥帖温和,滴水不漏的男人。但这个威胁是……什么意思? “另外,汪清团队的小x、小y和小z,你们三个,我注意很久了。你们团队,老是拖三部后腿,你们三个呢,是车尾里面的极品。”有人笑,谷天骄声音讽刺加鄙视,冷得像刀,“这个月你们再给我这么干,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 喻承想,意味着批死你们!让你们没钱赚,还要饱受我的精神摧残! 谷天骄:“意味着你们挡了我赚钱。我告诉你们,挡我赚钱的人,不要以为我现在跟你们笑,到时候,公司‘二七一’制度,三部销售七十个,开人七个名额,你们三个,不管你们是不是倒数三名,只要还是现在这副死样子,我先开你们。好吧?所有人往死里去打单,打不了的现在跟我说,我马上让他滚!” 喻承:“……” 里面人一片沉默。 谷天骄:“没有?那记住你们自己的选择。今天加班,有效联系量三十个,打完再走。出去吧!” 喻承赶紧闪身,没想到门边就站了人,一下把门打开,他和谷天骄个子高,目光越过涌出来的销售头顶,对上。 谷天骄一愣。 喻承:“嘿……谷哥!” 他满脸堆笑,暗搓搓往旁边退。 谷天骄本来铁青的脸色,缓和下来朝他微笑:“你找我?” 喻承摇头:“我……等大象。谷哥您忙……我退下了……” 他边说边往茶水间缩,打算找机会闪人。 谷天骄笑着出门,关上会议室的灯:“‘您’都用上了。正好我有点事找你,你跟我来。” 喻承一窘,只好跟着谷天骄走。 两人沉默沿着内部楼梯到六楼,穿过空无一人的接待区,找了间小会议室坐下。 谷天骄给他倒了杯水,两人跟面试似的,气氛有点凝固。喻承手脚没处放,忍不住双手抱到胸前,上半身往后靠。完了又觉得,好像防备得很明显,他又默默把手臂搁到桌面上,两手捧起小小一个水杯,假装喝水。 谷天骄静了一会儿,失笑:“吓到你了?” 喻承愣了一下,摇头。 谷天骄看出他言不由衷,便向他解释:“刚刚那些销售,是‘无尾熊’。不用重锤,敲不响。” 喻承勉强笑了笑:“在领导您的眼里,员工是‘鼓’啊!” 谷天骄沉默了一会儿,耐心道:“管理的‘道’是调动所有人的工作积极性,但‘术’,需要因人而异。” 喻承低声说:“我不懂。” 谷天骄无奈笑笑,继续解释:“你刚刚撞见的,恰好是销售团队最不希望看到的人。你也知道,pdp性格测试结果有五种属性,‘孔雀’、‘猫头鹰’、‘无尾熊’、‘变色龙’和‘老虎’。孔雀,我用p的,就是pp,‘拍马屁’,p爽了,什么事都好说;猫头鹰,给他们算数据,比如说金银铜牌提成相差很大,但其实每个牌级只相差四五个客户。数据一写一算,也不用多说什么;至于你这样儿的变色龙,我就告诉他们,每个人具体要做什么事,让他们明确每天要完成的任务……如果是老虎,我就会‘求’了。” 喻承:“是吧。既然‘无尾熊’是你最不待见的,那为什么当初要招他们?性格测试看得比人重,面试前就该让他们填,不符合的,直接不要不就好了。” 谷天骄盯着他:“你在为他们抱不平?用人不当,是这家公司的历史遗留问题。其实‘无尾熊’更适合在客服团队工作……唉,你还是不明白,等你上完新人培训,和你们团队那些老人接触,就知道了。” 喻承嗯了一声。谷天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喻承也承认他有道理。但前一晚大象的评价,说他“深不可测”,连同片刻前,谷天骄对那些和他年仿的年轻人的态度,让他再也活络不起来。 他笑了笑站起身:“谷哥是影帝,我有点事先走了。” 谷天骄:“你不是要等大象?” 喻承:“哦,对。那您忙,我一个人等就成。” 谷天骄想了想,笑道:“这样,下周六,我打算跟老团队的同事出去秋游,你叫上大象,一起来吧!” 喻承一愣,摇头:“估计大象不会去,我……我一个外人,也不合适。” 谷天骄拉住他:“如果大象不来,你一个人来可以吗?……是这样,我下个月晋升经理,就当为我庆祝。”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喻承微笑点头:“好,恭喜谷哥。” 接下去的时间,谷天骄继续投身他的“因人而异激励”工作,喻承则倒在八楼休闲区的沙发上,干坐了两个多小时。 回到家,大象再次感受到他的低气压,拉着他一起瘫到小沙发上,问:“偷听开会,被雷了?” 喻承笑笑:“果然是个多面人,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的他。” 大象:“江湖老鳖,谁不是脸皮一层叠一层?真的样子,恐怕自己都忘了。” 喻承无力伸懒腰:“可小哥我喜欢简单,讨厌复杂。谷天骄……我觉得他还是很有吸引力,但如果他能再来一个小小的‘惊喜’,我就可以急流勇退了。” 大象拍拍他:“还是在圈内找吧,直男事儿多。” 喻承:“那你跟我说,关于他的那个‘不幸’是什么,让我赶紧的死心。” 大象犹豫半天:“说不出口,要不你先说老高的?” 喻承白他一眼:“我也说出不口。” 大象:“妈的,不是得艾滋了吧!” 喻承一囧:“得艾滋我还眼睁睁让你跟他那个?他可能跟我说吗?怎么想你老婆!傻叉1 大象:“……那你说!” 喻承:“你先说!” 大象:“……” 秋游的事,大象果然想都不想就说不去。原因第一,谷天骄给他画了数据图,他紧张业绩;第二,他说他“不愿意目睹车祸现场”。关于那个守口如瓶的“小不幸”,他和喻承乐此不疲玩“你先说!”、“去死,你先说!”的游戏,磨了十天,两人最终啥都没说。 十月十六号是个好天气,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龙井路满眼墨绿,一点秋天的萧索气息都没有。 喻承一个人打车到了约好的地点,刚下车,就看到谷天骄的雅阁缓缓泊进茶园。 谷天骄先下车,让喻承眼睛非常舒服的淡蓝色短袖tee加薄仔裤,衬得一副好身材。谷天骄朝他挥挥手,露出个明亮的微笑,接着转到副驾上,打开车门。 喻承调动起脸上笑肌:“谷哥!这绅士风……” 话没说完,下巴差点掉地上。他眼看谷天骄探身进去像是在解安全带,接着抱出个扎着两条小辫儿的粉丫头。 喻承秒懂了“不幸”和“车祸”的意思,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缩小,再缩小,埋到旁边山路的土里去,变成土行孙逃回家。 谷天骄见到他显然挺高兴,臂弯里夹着那枚眼大嘴儿小的活物走近:“我女儿,叫‘婷婷’。婷婷,叫哥哥。” 喻承:“……” 本来他想,谷天骄跟汪清既然是不能曝光的公司恋,团队活动肯定不会带她,他不会心塞。但现在,他宁愿他带的是汪清。 不过婷婷这娃,五官倒很像谷天骄,看得出妈的条件也不错,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小孩。 喻承伸出手去:“婷婷是吧,上幼儿园没?”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嘟起嘴别过头,把脸埋到谷天骄脖子上。谷天骄也不强迫,对喻承笑道:“走,先上去看人齐了没。” 喻承跟着谷天骄进茶园接待处,一个姑娘带着他俩往山上去。走过七弯八拐的小路,看到龙井山上,用竹子别致搭着一顶一顶的包间。包间之间离得比较远,相对隐蔽,室外有烧烤架,秋千吊篮,包间里有舒服的桌椅可以喝茶聊天。 谷天骄团队的销售基本上都到了,见喻承也见过几次,马屁功力十足,纷纷喊他“喻经理”,“喻老大”,把他喊得很不好意思。婷婷跟团队的人很熟,谷天骄一放下她,她就掀起小裙子跟热情的哥哥姐姐们满山乱跑。 时间将近十二点,谷天骄找茶园的小姑娘张罗饭菜。喻承就蹲在他们包房的门口,看着小丫头哗啦啦笑着滚来滚去。她大声叫那些销售的名字,还给销售起外号,什么“张小狗”、“王大猪”,还叫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孩“花胖胖”,把一群成年人逗得,喊别人的时候笑死,喊自己的时候欲哭无泪。 唯独不理他。 “这丫头慢热,”谷天骄的声音从蹲着的喻承头顶落下来,“熟了就疯,不熟就给脸色,情商低。” 喻承:“……” 有这么给自己女儿贴标签的吗?不过关他啥事儿?他只希望这个下午快点过去,他好全身而退。 他话里有话笑嘻嘻道:“只要得到谷哥真传,就没情商低的。” 话音刚落,婷婷浑身滚满山上的泥巴,头发上插满枯枝败叶跑过来,一把抱住谷天骄的长腿:“爸爸,我要吃卤猪耳朵!” 喻承:“……个泥猴儿!” 小姑娘眼色严厉道:“你干净!你白!” 喻承无耻笑:“哎,我就是白!” 婷婷:“你白蛋蛋!” 喻承:“……” 周围人哄笑,谷天骄忍俊不禁:“你俩挺聊得来的。” 喻承抓起婷婷:“没大没小,你几岁?” 婷婷:“你几岁?” 喻承:“我二十三!” 婷婷:“我四岁!大的要让小的!” 说着挣开喻承的手,跑几步,抓起一团泥扔过来。喻承心想反正蹲着也无聊,拔腿作势追。小丫头跑得乱七八糟,喻承抓住她就挠痒痒,完了又放下,让她跑一阵,再追。 旁边人乐呵呵围观,喻承疯了一会儿,才鄙视自己,为毛跟一个小屁孩儿玩九十年代电影里的男女小树林追打戏。 成年人在山里的娱乐节目很无聊,吃饭喝茶打牌聊天,幸亏有个伶牙俐齿的疯姑娘,让人人乐意降低心智和她并驾齐驱满坡滚。 翠绿的龙井茶树间玩到下午,谷天骄和老团队一不小心开了一个小时的业绩会,喻承只好当起保姆。小孩儿玩累了,睡在他的臂弯间,他就抱着她,坐在包间外的吊篮上,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 不过他也承认,自上次发现谷天骄的另一面后,本以为这个下午会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但再见到谷天骄本人,即使有婷婷这个“惊吓”,他却不知不觉间摆脱低气压,变得很高兴。 快到五点的时候,包间里的销售们呼啦涌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纷纷拼车散去。谷天骄结完账来找他,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笑眯眯欣赏。喻承手都麻了,还本能找角度凹造型,想要留下“喻承是天使”的画面。 谷天骄盖了个鉴定章:“送子观音图。” 喻承:“……” 谷天骄上前把婷婷接过,扛到肩上,扶了一把手麻脚麻的喻承,往车边走:“不好意思啊,你看你,时尚达人,小丫头硬是蹭了你一身泥。” 一个下午,谷天骄对他的态度,亲密感甚至超过了他的“战友”们。可喻承已决定退到远处,他呵呵笑:“蹭点儿泥算什么,谷哥的女儿,鼻涕口水随便擦!” 谷天骄把婷婷捆到后座的儿童椅上,让她歪着脑袋继续睡,喻承犹豫了一下,坐上副驾。 谷天骄:“安全带!” 喻承哦了一声,伸手扯过系上。 谷天骄发动引擎,转头笑看他一眼:“不会和我绝交吧?” 喻承:“啊,为什么?” 谷天骄:“代沟啊,你们年轻人和年轻人玩儿,单身和单身的玩儿,我这种又老又有小孩儿的……” 喻承看看前方:“别介!内什么,汪清姐是婷婷妈?” 谷天骄稳妥打着方向盘,回头瞄他一眼:“婷婷是我和前妻的女儿,汪清是我正在谈的对象。” 喻承呵呵笑,谷天骄疑惑看他一眼,他没事儿人似的解释:“我对后妈印象都不好。” 谷天骄沉默了一下,笑笑:“你思想挺保守的哈!” 喻承:“就事论事嘛,我遇到的后妈,还有我认识的那些小伙伴的后妈,都挺那啥的。我爸妈的朋友,当了别人后妈的,也常常大人聊天的时候,抱怨老公前妻的孩子。”他摇摇头,“人的天性/吧!但小孩太可怜,离婚时年纪越小的,越可怜。” 谷天骄若有所思:“是吗。” 喻承回过神来,尴尬笑笑:“我也就是随口……放个厥词,你别往心里去。何况汪清姐不一样……十二怒汉销售部出来的女人,都不是普通人。” 谷天骄微微抿了抿嘴角,似笑非笑,又像是在想什么。龙井离一桥很近,不到十分钟,喻承下车。 他一如既往站在路边,打了个竖大拇指的手势。谷天骄却摇下车窗,笑问他:“回回都这样,什么意思?” 喻承一愣:“哦,‘一路平安’,司机专用。” 谷天骄饶有兴致地笑笑,对他说:“八五后,我发现你私藏了很多小九九。今天婷婷在,下次再找你细聊。” 喻承哈哈两声:“再见了您呐,七九后!” 晚上十点,大象加完班回家,进门第一句话就问:“爽了没?” 喻承耸耸肩:“爽翻天。不过既然你的梗已经破了,老高的事儿,你别想从我这儿知道。” 大象无所谓撇撇嘴:“要再去一趟暗搓搓的地下酒吧,给你发个男人吗?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喻承半天没吭声,大象笑道:“还没死心?你之前跟谢志兴拜拜,不是也干干脆脆的?也就两包红双喜,五听西湖啤酒的事儿!”他霸气甩出三十块钱,“哥请你,不用找了!” 喻承幽怨地瞪着他,末了把钱收起来:“谢谢哥!” 大象笑道:“出息!说真的,就你的品位,有点问题啊……都喜欢老男人。而且,不是谢志兴这种可弯可直的,就是谷天骄这种天生直的,一个比一个麻烦。” 喻承身体往椅子上靠,抬起腿架到电脑桌上:“其实我就想好好谈个恋爱。恋爱嘛,就是那种一想到他,水都是甜的,凑到一起哪怕不说话也舒服……两个人的事儿,就这样。” 大象:“这还不好找?满坑满谷都是啊!小双怎么样?” 喻承一雷:“啊?” 大象笑嘻嘻道:“他还单着呀,而且今天上线来找我,说他朝家里出柜了。” 喻承:“哈?!” 大象:“说是家里逼他相亲,他不堪侮辱,就说了。爸妈好像接受度比他想象的高,不但没闹,还安慰他,祝他找到如意郎君……这个纯粹吧?长相身材都好,而且可攻可受,萌贱双修!” 喻承眼睛一眯:“不要……他一米七八,比我还矮,刮掉小胡子就跟我撞型,我找面镜子干嘛?” 大象:“尼玛,你是找男人还是招妓啊!矮你半公分就叫矮?头发留长点儿,多打点发蜡不就好了!” 喻承:“不喜欢我男人打发蜡!” 大象抄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往他身上一摔:“贱人就是矫情!你丫孤独终老吧!” 喻承捡起书看看:“《公司不为人知的阴暗面》……鬼故事?” 大象不理他。 喻承哗啦啦翻起来:“哦,讲潜规则。这挺好,我研究研究……男人什么的,看缘分吧!让小哥先混进十二怒汉董事会再说。” 第九章 热心的同事 接下去十多天,快递小哥来送过三次东西,都是喻承按陈骁炜团队的标准,在“寻宝”上新挑的几套国产西装。 全是品牌过季款,均价每套不到一千。男人的衣服大多没什么名堂,不在意细节的话,看不出是哪一年的货。 上身试了一下,大象眼睛发光,赞道:“哇噻,玉树临风大帅哥啊!你负责哪些保险?我全买了!” 喻承见镜子里的自己,老男人的搭配,好在爹妈给的底子不坏,勉强压住了。信用卡里还剩四千不到,他提出一千八,拿了两百去干洗新套装,剩下偌大一个债洞,就指望用他未来微薄的薪水,一点点来还。 体检不是问题,十一月一号,hr助理来电,让他次日入职。先签合同,再听hr安排。 第二天,喻承和大象一道,又是八点不到就到了十二怒汉。吃完早餐,给大象送去一份,他怕撞到谷天骄,就折回六楼接待区干坐。 九点整,门禁后有个女孩迎出来,招呼“入职的同学来这边”。一群年轻人围聚过去,女孩递给每人厚厚一大叠密密麻麻的合同纸。 喻承机械地抄写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等,埋头一口气写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把“无条件卖身契”签完。 写好交了,看看身边同样奋笔疾书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身材将近一米八五的帅气男生,皮肤很好,头发用皮筋扎到脑后,露出个美人尖,一身黑tee仔裤,很有艺术家的范儿。他边签边咕哝“霸王条款”、“烦啊”、“手酸死了”,喻承嗅到浓烈的同志味儿。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对方抬起头,心照不宣朝他笑笑,喻承赶紧摇着尾巴过去,两人互通姓名。 “我叫郭晓冉,”男孩儿指指合同上签的名字,“实习生,市场部平面设计师。” 喻承惭愧:“我也是市场部,打杂的……” 郭晓冉把合同交了,跟他攀谈:“你加入这里的游泳社了吗?” 喻承:“什么东西?” 郭晓冉大大方方说:“这家公司的员工社团,有很多种,电影社、登山社、驴友社什么的。游泳社齐刷刷全是gay,誓把‘十二怒汉’变成‘十二gay团’……” 喻承“噗”地差点吐血,满头冒汗,剩下几个签合同的人都抬起头看了他俩几眼。 郭晓冉皮糙肉厚继续高调:“你也加一个,冬泳去!里面帅哥多得要死,一个个身材那叫……哎!” 喻承息事宁人赶紧说好好好加加加,收合同的姑娘递给他们一人一只塑料文件袋,里面装着一套文具,还有一本名为“葵花宝典”的新人手册。 郭晓冉:“进来就割丁丁?之前没说啊!” 喻承:“……” 姑娘饶有兴致左右打量他俩,回头宣布:“这里所有市场部的同学,hr来过电话,交了合同直接去八楼休闲区等她吧!”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6节 喻承熟门熟路带郭晓冉上楼,和他俩一道的,还有一个清纯的长发女孩儿,也是实习生。 三人在八楼休闲区沙发上坐下,窸窸窣窣聊天,先打听工资。实习生一个月八百,听说喻承三千三,郭晓冉说,不错呀,当然你如果不是本地人就够呛;女孩儿说,我们学校播音班的出去兼职教土老板说普通话,一个月也有三千。 喻承心里五味杂陈,正纠结,有人飘近,三个人抬头一看,马佳丽到他们对面沙发坐下。她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跟谁欠了她家好几块钱忘了还似的。 三人规规矩矩向她问好,马佳丽一句寒暄都懒得招呼,开口直接先说作息时间,公司食堂和小卖部的分布,接着话锋一转,严厉道:“你们刚来,别的先不管,但有一点,我们公司不允许谈论薪资。说自己的,问别人的,一旦发现,立马开除永不录用!” 三人同时一抖。 女孩说:“啊?这么严重,为什么?” 马佳丽:“禁止就是禁止,大公司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她高傲吐出“大公司”三个字,轻蔑扫三人一眼,喻承强装镇定,心里默念她可千万别听到不久前三个人的对话。 马佳丽冷笑了一下:“除了这一点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高压线’。实习生开除倒无所谓,”她不顾两个实习生就在眼前,说人家“无所谓”,回过头对喻承,“明天开始,你接下去两周参与新人培训,把高压线一条条记牢,别到被开除的时候说自己不知道。” 喻承愣了一下,刚签完合同就详细谈开除的事儿了?还“游戏规则”嘞,电视看多了吧!他点点头:“一定好好改造。” 马佳丽扫了三人一圈:“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喻承和郭晓冉都摇头,女孩儿又深思熟虑开口:“听说你们公司经常加班,我们实习生要不要加?有加班工资吗?” 马佳丽对她露出一个闻到大便的嫌弃表情:“我们公司老总,杨雨说过,加不加班都无所谓,前提是要完成工作。如果你要加班,表示你的本职工作没有做完,按道理公司还该扣你工资。但公司不这么做,免费给你供电,给你电脑使用权,所以加班已经是你们的福利了。” 三个人又面面相觑,年轻的脸上尽量表示“宠辱不惊”,但喻承看到另两位眼中,明明白白在说“黑呀!”。 他笑了笑,再黑,也已经来了,还是削尖脑袋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马佳丽递给三人一人一块工牌:“这是刷门禁用的,工牌丢了要立刻向前台报备,否则公司混入外来人员,你们要承担责任。喻承没有问题你先去十一楼找will,实习生跟我来。” 喻承立刻起身往十一楼奔,生怕再多听几句马佳丽的话,他真会后悔来这里。 陈骁炜办公室门开着,喻承探头探脑往里看,他办公桌对面坐了四个人在开会。整个bd部门只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员工坐在工位上,没有参与会议。 陈骁炜看到他,朝他亲切笑了笑后,继续听一个光头男人振振有词的汇报。喻承跟着听了一会儿,光头男头皮上泛着油光,话倒是很有高度,但陈骁炜很快打断他:“no,这条线不ok。你跟上海市场分部说一声,换个人盯……” 会只开了十几分钟,喻承作为隔墙之耳,对陈骁炜火速崇拜起来。 里面的人推测都是“bd经理”,这些人说话水平都很厉害,但陈骁炜总是听一两分钟的阐述,就打断,说好还是不好。无论好不好,他立马就能说出下一步的策略,严丝合缝,指令清晰,反应快得惊人。 办公室里的其他大叔也很服他,刷刷记笔记。陈骁炜说了句“好了,就这样”,四个人马上站起身出来,作态帅得就像电影里的特种兵。喻承被这个他即将混迹的部门帅晕了。 陈骁炜笑眯眯的眼神透过眼镜看向他,招呼他进去。 陈骁炜:“把门关上,坐!” 喻承屁颠屁颠从命,陈骁炜开口就说:“喻承,要不要我借点钱给你?” 喻承一愣:“啊?” 陈骁炜微微笑道:“你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刚入社会,万事开头难。你工资也不高,不够用的话,跟我说,我借给你,不用着急还。” 喻承感激涕零,赶紧说谢谢谢谢,不用不用,撑得住扛得牢。 陈骁炜见他受宠若惊,绷不住笑起来:“我对你期望很高,还有推荐你的那个销售经理,上次要不是他碰到我,说你正好还在公司,可能我们就见不到面,也无缘合作了。jerry给你的初面评价不够好……总之,你要好好干!” 陈骁炜说的话,信息量也很大。喻承脑补无能,只好先一叠连声说“绝对不负组织期望”,态度虔诚恨不得指天发誓,陈骁炜又被逗笑。 陈骁炜带着他到没有参与会议的女员工面前:“海珍,这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喻承。”女生抬起一对笑眉弯弯的眼睛,亲切说了句“来啦!”,喻承被她的笑容温暖,点头招呼,陈骁炜接着对他介绍,“这是饶海珍,也是我们部门的bd支持,十二怒汉的老人。你们两个人的工作类似,虽然各有侧重,不过边界重合。你多多向海珍学习。”又对饶海珍说,“新人,你带他一下。” 陈骁炜交代完就有事走了,饶海珍麻利起身,个头大概一米五五。她仰视喻承,笑容热度不减,带着他一一拜bd团队的码头。 他们团队目前加喻承和陈骁炜在内,总共七个人。刚才办公室里开会的就是团队的全部了,剩下四个果然都是bd经理。 离陈骁炜办公室最近的工位,主人就是光头男,叫杜强。他看上去油味很重,下巴留着小胡子,说话带温州口音。饶海珍介绍他在十二怒汉供职八年,是这个团队最老的人。杜强桌子上放了一副功夫茶具,他端起棕色的小红陶茶壶,对喻承客套:“喻承,嘿,小伙子挺精神!这颜值,整个提高了我们部门的形象总分!好好干啊!” 杜强工位旁边坐着一个看上去年纪近五十,身材瘦削,文质彬彬的人,姓龙。据说是研究电子商务数据的专家,bd团队的军师级人物。饶海珍介绍他时,喊的是“龙老师”。喻承向他打招呼,他就回头看了一眼,京片子应了声“欢迎”。 龙老师身边坐的,是个西装领带一丝不苟的青年,他皮肤偏白,人瘦,神情举止相对青涩。喻承问好,他就站起身跟他握手,仰视了喻承一眼,有点局促:“哦,喻承,我叫田正业。终于见到你了,will这个职位招了半年多,你……你是最好的,长相气质都最好,好好干!” 喻承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却被他的形容小小雷了一下。又不是挑男公关,“长相气质”,噗…… 田正业背后的工位就是饶海珍,饶海珍右边工位上堆满杂物。她对喻承说,这个就是你的工位。喻承点点头,再拜会他工位右边的圆脸男人。 饶海珍介绍男人叫“苏凯”。喻承跟其他人打招呼的时候,苏凯在他们身后讲私人电话,不断爆出“么子事?老子信料你的邪!好好好,哈儿弄回克……”,不是湖北人就是湖南人。他身材很壮,跟喻承差不多高,但几乎撑爆衬衣的肌肉让他看起来像一堵墙。毛发旺盛,尽管剃了胡须,但他从鬓角到双下巴是一片青色,衬衫第二颗扣子上还露出胸毛。 喻承移到他面前时,那么粗犷的汉子竟然在摆弄一台单反,抬起来就给饶海珍“咔嚓”了一张。 饶海珍妖娆摆手,笑得像春花:“哎哟,苏凯!人家在跟你打招呼,真是的!” 于是苏凯摆过镜头,对着喻承也“咔嚓”了一张,完了对照相机屏幕扫他一眼,说:“挺上照,优秀的!” 喻承完全无语了。 这个团队人不多,但正常的,看来就只有田正业和笑容蜜糖一样的饶海珍了。 不过相对而言,就喻承之前所见,这里人算素质最高的。 对于“公司同事”这种生物,无数写职场教条的书都苦口婆心说过,“绝对不是朋友”,重复n遍,喻承烂熟在心。但仍有一些不确定性,拿前一家公司来说,最初他欣赏的老板,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渣,倒是那些天天不合拍的同事,后来成了朋友。 喻承当然不在乎“同事”,但他在乎朋友。朋友每多一个就是幸福的事儿,同时,朋友的确也可以从同事中产生。 能不能成朋友,他有自己的辨别方式,就是第一眼印象。比方说第一眼看到大象、老高、小双、谷天骄等等,他就打心里喜欢;第一眼就不喜欢的,后来自然也会避开深交。 但这种第一印象记忆牢度并不强。身边人只要接触久了,因为别人的友好表现,以及内心对友情的渴望,喻承总会对第一眼不合拍的人改观。 数次改观,让他吃过很多苦头。因此在看十二怒汉这些人时,喻承提醒自己,一定要牢记,千万不能再改。 比如对杜强,他就对他感觉不好,虽然人家话都兜圆了;马佳丽不用说,从头到尾她的表现都在提醒他,“老娘看你不爽”;龙老师、田正业和苏凯,各有各的表现,但喻承直觉他们不坏。只有和他同一工种的饶海珍,对他那么好,喻承却在见她第一眼时,感到一点点不适应,准确地说是看不清,没有强烈的危机,也没有好感。 他刚在心里做完判断,饶海珍就快手快脚替他把桌子上的书报,花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司的东西,清理干净,再从其他位置给他拖过来一把电脑椅。 喻承很不好意思,从没遇到过这么热心的同事,他感觉自己是小人。 饶海珍亲热地搀住他的胳膊:“昨天就知道你要来,will让我帮你申请了一堆办公用品。走,我们去领你的推柜和电脑!” 饶海珍一身打扮跟bd团队的总体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是七八楼的人。 她穿了件桃红色的运动衣,配条灰色运动裤,一双板鞋。她吊在喻承胳膊上,一路经过其他部门工位,她甜笑朝人介绍喻承是部门“新同学”,偶尔也跟像是好久不见的同事寒暄,说,哎,去年回家生小孩去了,今年五月才回来,之类。 原来是新妈妈,喻承想,怪不得散发母性的光辉。先前那种看不清的感觉,被他抛到脑后。 推柜在六楼行政部,饶海珍哗啦啦推起就走,不让喻承插手,回了趟十一楼,又哗啦啦推了喻承的电脑椅出来。 她笑眯眯跟喻承解释:“这个用来拖电脑,p5以下用台式机。你快点升p,领手提电脑就洋气了。” 喻承问:“海珍姐p几?” 饶海珍:“p4,在这家公司干了五年。” 喻承哦了一声,饶海珍看出他的心里话,笑道:“以前做了几年国际站的销售,销售嘛,都是p4。跟你说,我做销售的时候,老邓是我主管,还追过我嘞!对我可好了,就是我嫌他猥琐!哎~要早知道他能爬到资深总监,当初就该答应他,哈哈哈……” 喻承跟着打哈哈。想来“老邓”应该就是邓汤达,调戏“蔡芬芬”,说自己“欲断魂”那位。他为饶海珍用的“猥琐”二字在心里鼓掌。 it部在九楼,据说里面汇集了全国最优秀的it精英,但平时就干一些网管干的事儿,装装软件,清清系统垃圾之类。黑客级的人物不在这里,在“付钱爽”子公司,从事“秘密职务”。 从十一楼到九楼排队领电脑和座机,再把东西推回十一楼的过程中,饶海珍气都不换,跟喻承说了公司很多过去的故事。主线全是她以前平起平坐的姐妹,一起追过她的兄弟,现在都身居高位,是这里的资深经理,那里的总监等等。 还说杨雨以前如何如何不起眼,和老婆创建十二怒汉,发家后,去年离婚了,新欢是一个电台主播,不知道有没有秘密结婚,但主播给他怀了个儿子。 喻承惊讶,因为十二怒汉一直对外宣称:“当初建立公司的十二位元老,包括杨雨的太太在内,如今一个也没有少。”用以侧面反映公司凝聚力和杨雨魅力。 饶海珍爆的算是个惊天大八卦,但喻承并不明白饶海珍跟他说这些事的原因。谷天骄供职七年,这种东西没有跟他提过一句。随着饶海珍嘴唇不断翻动,喻承心里认为,这家公司深不可测,饶海珍也跟着高深起来。 回到工位上,喻承三两下装好电脑和电话,再按照“葵花宝典”上的提示,把outlook账号和公司内网的数字证书搞定。完成琐事后,喻承感觉自己在这家神秘的公司里,总算迈过门槛,站到了起跑线上。 接下去两周,他不需要工作,陈骁炜没有立刻派活儿给他。就给了他好几本书,有研究电子商务的工具书,杨雨的自传,还有诸如《官场笔记》和《办公室主任》之类的半职能,让他带回家看,提前熟悉环境。 当然,陈骁炜也面露满足的笑意,归还了他面试时递出的那本杂志。 陈骁炜交代几句又走了,走的人还有喻承右边的多毛壮汉苏凯,苏凯背后的光头男杜强,过了不久,田正业也走了。整个bd部只剩他,龙老师和饶海珍。 喻承坐着无聊,那些书一下子也看不进去,就偷偷打量四周。十一楼的环境跟七八楼太不一样了,不但年龄偏大,南面这一片近一百个工位,明明大部分工位都坐着人,却静悄悄地,他跑去倒水都嫌自己脚步声响。 忽然所有人都抬起头、转过身看他,什么样的目光都有。跟他目光相撞的,有人朝他客气笑,也有人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龙老师背对着他,忽然也闷声笑了笑,说:“海珍,你这个介绍太雷了!” 饶海珍哈哈笑出来,朝喻承招手,指指他的电脑,他赶紧回座位看。邮箱里饶海珍群发了一封邮件,是bd部门新人介绍,介绍的人就是他。 邮件里字体乱七八糟,文字只有几句,贴了张照片。 喻承看完,感觉自己心肺都在飙血。照片不是他的,贴的是炎亚纶的沙龙照,旁边注明:本人更帅哦,来bd部看吧! 饶海珍还在吃吃笑,喻承默默移过去,对她说:“谢谢海珍姐这么抬举,不过,‘身高180’猜得还算接近,‘那个长度180’和‘啪啪频率180’……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道,妈蛋,这邮件还抄送了邓汤达,马佳丽,以及一堆看起来就是大腕儿的人……十二怒汉好歹也是个大公司啊,这么搞,她是开玩笑,他以后怎么混? 饶海珍盯着电脑,笑得像朵花,回头问他:“你有女朋友没?” 喻承痴呆状摇摇头,饶海珍就点点自己的显示屏,声调又高又亮:“我小姐妹啦,pr部的,在这一楼东区,她看上你啦!” 喻承看了看她指点的唰唰聊天对话框,上面那位所谓的“小姐妹”叫“”,和饶海珍对话有来有往,说“哎哟,他是我的菜!”,喻承忍了两秒才没把血喷出来。 他讪笑道:“咱们公司,氛围好活泼的哈……这才半天,终身大事就定下来了。” 背后的龙老师笑了一声,饶海珍拉着他:“等你培训回来,正式上岗的时候,我给你们安排见个面。她八四年的,不要嫌大,‘女大三,抱金砖’嘛……” 喻承哈拉了一阵,饶海珍越说越像真的,他死的心都有了。 闹了一阵,十一楼重新安静下来,喻承按照新人手册,注册了一个唰唰工作账号,仔细把团队的人都加了好友,再把账号填到内网的个人信息。 装了数字证书后,内网就像一个外界不可视的秘密游戏服务器,对上切口便向他打开大门。 他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公司里最新关注的话题,随便就能查到这家公司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可惜杨雨只填了个邮箱地址,戴维也只有座机,顶尖人物没有给他“掰弯”他们的途径。他想了想,把谷天骄唰唰加上。 他给谷天骄发了句:“听我老板说,我有和他面谈的机会是谷哥你提醒的,谢谢哥!” 谷天骄还没回,他电脑就一个震屏,弹出来的是饶海珍。 饶海珍:“悄悄问一下,几个手指头啊?” 喻承一愣,早上马佳丽才打过招呼,讨论薪资的人要被开除,下午就遇到这么一个。他想了想,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然后追问:“姐,你呢?” 饶海珍明显惊讶了一下,回说:“这么点?我还以为你至少p4!毕竟你还要负责政府文案,是技术活呀!” 喻承回了个冒汗的笑容。饶海珍特上道,不忘回一句:“我5个半手指头。” 喻承心里骂了句,麻痹,要不是马佳丽那个亲,小哥也该这个数啊!活生生少了两千多啊!!! 突然醒悟过来,为什么不能讨论薪资。同工种的不平等待遇,绝对拉仇恨。按管理层不讨论的规矩来办事,就算知道自己吃了亏,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发表异议,因为一旦说明白,接下去就是刀光一闪,拜拜了。 他把第三口血憋回心里,心想真是够了,来一天,这内伤得养到啥时候! 饶海珍人在工位前,嘴巴不出声,唰唰上的话却不停。 她发给喻承一条链接,点开一看,是寻宝上一条一百块的连衣裙:“小承,帮姐选选,哪个颜色好?” 喻承:“……” 要不要这样,老板不在就逛寻宝?龙老师不是在嘛,一回头就能看到,合适吗?! 他回了句:“淡蓝色的不错,适合姐的肤色。” 回完又无语,心想一百块的东西,质量不用提了,估计也就是走两步,静电劈啪作响,把裙摆吸附到某处卡住,把裙子卡成条裤子的那种……但这话又不好对饶海珍说,毕竟他对人家什么都不了解。 饶海珍发来一个大笑:“姐也喜欢这个,小承果然眼光也好!你不知道,will为了你,跟jerry闹翻了!” 喻承忙问怎么回事。 饶海珍噼里啪啦连续不断发来一段一段的字:“法务部的高管,老婆怀孕,在家里脾气大。高管受不了,想给她找份闲事做做,分散下精力,jerry就把她推荐给了will。可是你知道吧,这个部门,我进来之前,我这个职位,就是另一个高管的老婆在做,也是jerry推荐的。但是她不做事啊!will什么都喊不动她,碍于高管情面么又不好对她凶,好不容易把她请走了。will是做实事的人,哪里还受得了再来一个?” 喻承回:“原来如此。” 饶海珍继续打:“不过will对你真的情有独钟,好像因为你的p级和工资,跟jerry讨论了很久。但你说只有3的话,估计will是妥协了。他跟我说,你的文采非常好,语言表达能力很强,还说跟政府的人打交道,你也很灵光……” 她打了一大段陈骁炜对喻承的褒赞,看得喻承又开心又心虚。心想我那几篇用来糊弄展商的游记,有那么好嘛?另外,他的劳资纠纷竟然是陈骁炜看上他的原因之一? 饶海珍:“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让will扬眉吐气啊!” 喻承汗涔涔回:“一定不辱使命!” 饶海珍坐在工位上哈哈哈笑出声。 喻承跟饶海珍几轮话题都过了,谷天骄这时才回给他一句:“你唰唰账号填到内网里了吗?” 喻承呆了一下,秒懂了他的意思,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他回:“填了。” 果然,谷天骄马上告诉他:“回头见面聊。” 喻承晕了一下,一般大公司的工作邮件有监控,这他是听说过的。但没想到聊天账号也会被盯,可谷天骄才跟他说这个,妈蛋他跟饶海珍可是什么都聊了呀!不但给人家上班时间购物提建议,还讨论了薪水……这…… 他在暗自纠结,寂静的办公区里,饶海珍却突然开口唱起了歌来。 喻承简直三观尽毁,饶海珍唱的是:“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嗓门儿还挺大,感情也很投入,应了那句“唱吧,就像没有人在倾听”。好像他如履薄冰,饶海珍倒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特放松。 龙老师回头对她点赞:“海珍,嗓子不错呀!” 饶海珍立马回报一个山花笑,含情脉脉看了龙老师一眼,顺便保持含情脉脉扫了扫喻承,喻承赶紧附和:“!” 龙老师笑眯眯给了他一个正眼,说:“你也是个雷人!” 饶海珍:“雷吧?哈哈哈,小承说话可雷了,哎哟真是笑死我了……” 喻承:“……” 过了好一阵,喻承才弄明白,“雷”这个字,在这里表示“好笑”,是个褒义词,他算真正无言以对了。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喻承满身虚脱,跑到八楼小卖部买了点面包,坐在休闲区等大象。没有碰到谷天骄,看他的唰唰头像也是六点准时灰,估计已经踩点走了。 大象捧着一盒饭坐到他身边:“把这儿当学校啦?这么多书?第一天感觉咋样?” 喻承摇头道:“你们……咱们公司,就是个龙潭虎穴。” 大象:“还以为你说七院分部呢!” 喻承:“那是你们销售部。你知道吗,唰唰是被人监控的。” 大象一愣,完了哦了一声,说:“怪不得谷天骄一上任,就不让我们在里面发黄图了。” 喻承:“……黄图!” 大象:“gif啊,啥样儿的都有,比鬼片还恐怖。” 喻承想起饶海珍的各种豪迈表现:“销售的基因,在这家公司无论中文站还是国际站都一样剽悍。” 大象轰他:“哟哟哟,才一天,就开始飙术语啦!你跟谷天骄联系没?” 喻承:“他唰唰上啥都没说,怎么了?” 大象看看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影,凑近低声道:“他要订婚了。” 喻承一愣。 大象:“这事儿是公开宣布的,汪清转岗到‘寻宝’去了,两人关系就不用再保密。另外,他昨天刚上任,就开掉了团队7个人,今天一早跟我们说的。上次我开玩笑的那个胖姑娘也在里面,靠,被老子言中了……今天那几个人的工位都是空的,东西连夜收走……” 喻承沉默无语。 大象捅捅他:“还活着吗?” 喻承半天才转过眼珠子看他:“感觉好像进来,反而更不安全,随时可能走人……我还剩一口气吊着,看能吊多久吧。” 大象嗯了一声,丢掉饭盒,继续回去打单。喻承坐在原处,心想,还好接下去两周缓冲,就是别特么培训期间就被什么原因给开了。 第十章 新人培训 “青山兄,这位就是段家少公子。” 阳光下,喻承眼前有一只穿着粗布衣的手,在向对面屋里的人介绍他。 喻承手中握着一把拂尘,穿的是宽袖青缎衣,腰间好像还系着玉。他捧起袖子,朝木桩撑起的茅草屋里低头行礼:“小弟段誉,特来拜见陈兄!” 茅草屋是泥墙,柴门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门外用砖石支了一个灶台,灶里是熊熊的火焰,插着几柄铁钎,被火烧得通红。灶边还蹲着个漂亮的男生在拉风箱,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拱了拱手。 但自己好像要见的人不是风箱男。 黑暗的屋里有一点响动,一副好听的嗓音说道:“陈某人哪里认得什么公子!”随着话音,一个高壮的男人赤膊从黑暗里走到半亮的草棚下。他下身穿着一条藏蓝色粗布裤,眼睛看也不看,伸手拿起灶头上的一把大铁锤,左手用布条裹着炉膛里的一把铁钎,抽出来放到一边,抡起大锤“当当当”一下下地打铁。 火星四溅,烧红的铁棍被一锤锤敲扁,陈青山鼓起精壮的肌肉,汗水在胸口沁出,闪闪发亮,让喻承移不开眼。 初夏四处是热意,炉膛和风箱里冲出阵阵扑面滚烫的气浪。 不知道呆立了多久,被称为“青山”的铁匠忽然开口,闷声问了句:“你将来要做官么?” 喻承一愣:“嗯,家父已向朝中举荐……” 陈青山哼出一声冷笑:“那你来干什么?” 喻承脑中灵光一闪,他把拂尘放到一旁的木桌上,褪下衣衫,把袖子缠到腰间,依样露出肩背臂膀,伸出手去接过陈青山左手所握的滚烫铁棍。 他说:“我来助陈兄打铁。” 陈青山也不拒绝,由他把着铁棍,自己双手握锤,继续一阵叮叮当当,直到把铁棍前端锤出一把锄头的雏形。过程中两人配合默契,一直无话。 铁已冷黑,陈青山再从喻承手里接过握柄,那一瞬碰到了喻承的手,两人同时顿了一下,陈青山把锄头模型重新丢回炉膛中,才回过头,抬起眼睛望向喻承。 他黑亮的眼睛透出太阳的反光,就像两粒金子,五官英俊得犹如天上人。喻承失神怔住,心中一动。 陈青山看着他,忽然嘴角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说:“字什么?” 喻承:“‘修筠’。” 陈青山重复道:“段修筠?……你走吧!” 喻承沮丧得想死,大声说:“我慕名而来,陈兄凭什么看不起我?做官就一定是坏人吗?!” 金光灿灿的场景随他喊出的最后几个字,转瞬变成了苍白的天花板,晨光自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喻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罩,半天才回过神来。 又是梦。 他把床头的手机抓过来,摁亮一看,六点半,隔壁的大象貌似正在起身穿衣服。 他还可以赖床五分钟,回想起梦里的场景,嘿嘿笑出来。深秋做春梦,他还是“段誉”?那不是风流倜傥翩翩佳公子?哇哈哈……不过“段修筠”,听起来像是“断袖君”……梦里还不忘自己的本性,真是gay到骨子里了啊…… 他翻了个身,做“拧毛巾操”,各种伸完懒腰后,想起梦里的另一位男主。 忘记了他的样子,只记得他帅得惨绝人寰,一身漂亮的肌肉……喻承吸了口哈喇子。 大象挪到外面踢门:“阿承,要迟到了!” 喻承这才一个激灵弹起身,打开门冲向洗手间。大象趿拉拖鞋跟过来,往他下面看了看:“要不要每天都支帐篷?肾好了不起啊!” 喻承边刷牙边嘿嘿笑,大象在旁边剃胡须,在他哗啦啦捧水洗脸的时候,忽然说:“你最近梦做得挺勤哈?” 喻承往下巴打厚厚的泡沫,抢过大象刚刚用完的剃须刀:“你听到了?” 大象拍须后水:“妈呀,你声音不要太响好不好?鬼叫鬼叫的,什么‘做官就一定是坏人吗’,靠,还做官了!七院院长啊!” 喻承捧水洗嘴巴、下巴,听到大象的话就“噗”了一声,直起身擦脸,大笑:“挺完整的嘛!‘象……哈啊~哈啊~啊嗷……’,老高也挺完整,变身了都!” 大象把须后水拍到他身上:“就来过两次,你丫天天笑他!下次你再说梦话,老子要问你银行/卡密码!”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火速收拾完毕出门。 喻承培训第一天,培训地点在距离十二怒汉公司五分钟脚程的另一栋大楼。他照例在十二怒汉二楼吃早饭,吃好给大象打包拎上八楼,再摇摇晃晃打算逛到培训教室去。 出十二怒汉大门时,一辆绚亮的黑色蒙迪欧“嘀”了一声,驾驶窗摇下,谷天骄伸出头,朝他露出帅气明亮的笑容:“阿龙!上学去啊!” 喻承一囧,小跑上前:“谷哥,换车啦!鸟枪换……炮啊!” 谷天骄大笑:“你是想说‘鸟枪换鸟炮’吧?” 副驾上坐着汪清,朝他嗨了一声,喻承嗨回去,哈哈干笑:“车都换了,好日子定在啥时候?” 谷天骄笑笑说:“订婚年前,婚期么……大概明年四月,到时候请你!” 这条双车道的小路很繁忙,几句话的功夫,蒙迪欧后面就有车在按喇叭。 喻承说:“好嘞,我这就赚份子去!” 谷天骄笑道:“好好上课,回见!”把车渡走。 喻承回过头,抬眼看看前面路边一溜灰扑扑的桂花树,觉得有点沮丧。他把编织设计的包右手勾在肩上,左手抄进裤兜,低着头继续往培训室晃。苦情走了两分钟,忽然欢跳一下,把低气压甩开,哼起穿开裆裤时听的一首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至少老子还有梦!” 对嘛,每天做那么多有剧情有帅哥的美梦,够了够了! 两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啊!……呃?哪里不对?……对的嘛…… 他又开心起来。 新人培训班有名字,都以“百年”打头。课程有所偏重,把前线销售、后台支持和技术分开来。内贸销售叫“百年字号”,外贸销售叫“百年外币”,喻承这样的后台叫“百年怒汉”,听说技术叫“百年大技”,分别简称为“百字”、“百外”、“百怒”和“百技”。 单凭这几个班别,就知道十二怒汉重视的两样,一个是销售,一个是技术。百怒出来的,可以归类为“其他”,偏偏所有的管理空降兵也都参加“百怒”的培训。 喻承是百怒第72批,和他同批的后台新人,个个都是慕十二怒汉的美名而来,大概有五十个人,每个人眼中都闪现热切和期待。 什么样的类型都有,什么背景都有。有女孩儿曾经是接移动公司深夜电话的,因为不能主动挂客户电话,有时被迫听完一些男人“哦……小姐……你啊,请你不要……挂电话,继续……继续说……噢……啊……”的整场咸湿戏;有电台播音员,当场就来了段问候贯口,大白天用气音说“各位听众朋友晚上好!我是xx台深夜鬼故事的主持人,xxx”;有摆过地摊的、pub驻唱的、还有很多震瞎凡人耳朵的国际大集团来的……喻承被分在的小组里,有个大概三十岁,超有味道的眼镜哥哥,第一天问了些高深的问题,第二天带来本校友相册,深棕色封皮上烫金一个单词,“yale”,喻承觉得自己眼睛也被刺聋了。 一连十个工作日的培训,讲师全是十二怒汉的骨灰级元老。 人物一个个换,但讲起十二怒汉,人人眼中都是光芒。比眼中光芒更闪的,是那些男男女女讲师们,随手往桌上一丢,飞出的prada包包,耳朵上、手腕上甩来甩去的香奈儿logo,脖子上围爱马仕丝巾,更不用提lv、gui、boss,满坑满谷都是。 好不容易来个身上没东西的财务部女孩,同组的小伙伴们反而不适应,偷偷传说她会不会衣服一脱,里面整套维多利亚秘密的钻石内衣……喻承眼睛聋得更厉害了,为毛这里的人这么有钱? 元老说:“公司起步的时候,没有人听说过‘电子商务’,大家都认为杨雨是骗子,十二怒汉是传销。” 元老说:“公司起步的时候,招人,只要有四肢,就要!” 元老说:“公司起步的时候,我实在找不到工作,走到这家公司门口,问要不要招工,碰巧遇到了那时的经理。经理问,你听说过电子邮件吗?我说,哦,我用扣扣邮箱发过一封。经理就说,你进来当主管!” 元老们说:“可是你们看现在,十二怒汉成为了人人称道的奇迹!我们老总杨雨说:‘金条珍珠挂出去,才子英雄跑进门’……我们都爱十二怒汉,感谢十二怒汉,没有它,就没有我们和我们家人今天的幸福生活!” 喻承一面听,一面后悔。早知道五年前不读大学,高中毕业,他也发过电子邮件啊!还是著名的“雄狮”邮箱——当然,目前“雄狮中国”已经被十二怒汉集团收购了——进来也能当个主管,现在也是浑身挂满名牌logo、珍珠金条,在耶鲁毕业的研究生面前,诚心诚意感谢公司。 培训大致分为三部分内容,以上是“公司传奇”部分,原本用意可能是培养员工的自豪感。但实际上它成功成了拉仇恨的,新人们全部盯着台上,喷着口水说自己赶上了好时候的讲师,眼里都是红色爆表的“羡慕”、“嫉妒”、“恨”。 不过这其中,喻承还是被一张照片打动。 那是十二怒汉创业之前,杨雨和十二怒汉创始人中的几个“怒汉”,在泰山下的合影。合影的人美美丑丑都有人说,只有杨雨,个子最小,长得最不好看。但他倚着一棵树干,朝阳金光打在脸上。他露出一个发梦一样痴痴的笑容,笑眼泛光,慵懒,自信,期盼,好像前途都是希望。 那是理想主义者和梦想家才会有的样子。 喻承希望自己也那样儿。 第二部分是“公司文化”,有个用来做绩效评分发工资的公司价值观,叫“九阴真经”。顾名思义,是九条希望员工遵守的工作准则。说是以后每个季度的业绩评定,照着准则来打分,半分一个梯度。7分合格,表示你老板没看错你;75分优秀,升职加薪就在眼前;8分对公司有重大贡献,历史上几乎没有人拿过;再往上就不用想了,那是给神明的。反之,如果是65分,那就是要被辞退的节奏。 喻承脑中浮现出马佳丽狞笑的脸,他提笔在本子上写了一个小小的“8”。 也如马佳丽所说,这部分内容,讲了很多“高压线”,“一碰即死”。其中有聚众斗殴啦,违法违纪啦,贪污受贿,欺骗公司钱财,欺瞒辱骂客户之类。 喻承心想,中文站销售录音里,欺瞒客户还少吗?国际站销售是当面拜访,更不用说了,这条到底行不行?如果这条水分那么大,其他的“八阴”,只怕也是说着好听的。 “还有一条,是关于各位感情的。大家都知道,感情最不可控,所以我们讲究‘发乎情,止乎礼’。”讲师满脸微笑,神神秘秘道,“包二奶,婚外情,一经发现,开;同一个团队,办公室恋情,不允许;控制不了,非要恋的,被发现后,至少劝退一个。这两条算潜规则,虽然不能写下来,但依旧是高压线。” 大家哄起来,有哄笑的,也有质疑的。 讲师笑笑:“只要不在一个部门,不影响工作,你们想怎么生死恋都行。公司每年七夕节还有集体婚礼,去年我们就有三百多对内部消化的新人,集体结婚……” 喻承小声跟身边耶鲁毕业的镜哥咕哝道:“靠,结婚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日子好吗?谁要跟那么多人一起!风头、光彩、甜蜜都没有了,只剩做戏……” 讲师:“集体婚礼时,杨雨会当大家的证婚人……” 喻承举手:“请问怎么报名?” 同组同学大笑。 培训第三部分,主要是涉及到地位和钱。这个部分,喻承听得既激动又难过。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身为精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公司业绩与自己腰包都蹭蹭爆棚,所以,他特地洗好耳朵默默听进心里。 晋升有两条路,一条是走专业提升路线,就是他已所知的p;另一条则是管理路线,简称,主管、经理、总监、总裁都是。 两者之间有“约等号”,p6约等于1,1是主管。讲师说,p6的薪水比1还高,喻承琢磨,1看似薪水低一点,但肯定有附加值。 但p要升到6才能等同于的1,也就是说,p5及以下都是个屁。而他是3…… 妈蛋,老子在展会公司,要不是年纪小,差点就升销售部经理了好吗?现在爬个主管,还要奔3级才够。 接着,讲师讲到工资,又给了他两棒。 上市公司,没有小公司里默认操作的“合理避税”这一条,收入只要达到个税线,就要交税。这一年的个税线是三千块,喻承堪堪超过,算了一下,还不如拿两千多实在。 讲师:“公司交五险一金,各位每月薪水有21用来交这些费用……” 喻承一愣,他的月薪立马缩水到大约两千六。卧槽,这下不用交税了,但他突然想哭。像他这样的人,国家都心疼,不要他的钱! 然后讲师举了个例子:“比方说,大家的工资是6500……” 喻承大脑里“哗啦”一声雷响。 讲师例子肯定不是随便举的,一定是举听课人的普遍薪水嘛!普遍6500…… 旁边耶鲁镜哥摇摇头,对他笑笑说:“这么一搞,税还要交四五百,真就没几个钱了。” 小组其他人点头附和,喻承迷茫地望着他们,扣21他们都还能交四五百税?那工资是…… 他收起心中的眼泪,朝众人浮现绝望的笑容。 过了好几天,喻承才勉强收拾起散落在培训室各处,他破碎的精英心。 不过破碎归破碎,培训对于新人迅速融入这家公司,还是颇有用处的。像喻承这种,心里老唧唧歪歪的人,也渐渐对身在其中的十二怒汉,有了很大的认可。 p3只是现状,两千六也只是现状,落得越低,反弹值就越大。 毕业就在眼前,喻承兢兢业业融入培训每一个互动的环节。一来是怕表现不好当场被炒,二来“班主任”说,他们的培训表现会告诉老板。喻承不能给陈骁炜丢人,更不能给马佳丽抓他小辫子的机会。毕业典礼要求每个小组以“九阴真经”中的一条来编排小品,评最佳小组。他们组抽到的是“团队合作”。小组里总共六个人,人人比他大,说说笑笑就把写剧本的麻烦事丢给了他。 喻承抓耳挠腮悬梁刺股,写了周末一个下午加一个通宵。 小组同学拿到剧本就大赞,毕业演出时,他们小组的表演,引来评委和同批拍桌子打板凳的狂笑,顺利被评为“最佳小组”。 大家追问剧本谁写的,曾经夸他最猛的一姐们,抢过话头就说:“大家一起写的!” 喻承脑袋一偏,45度问天花板,我名字叫“大家一起”吗? 他懵懂环顾,同组人投给女孩儿惊讶的目光,下一秒却都垂下眼睛,暧昧笑着默认下来。 喻承呆了半天,他都做好了自谦的准备,实在没料到这当他面就踢他出局的事儿。原来没有利益关系的人,也这么搞?大家一起写的?麻痹老子熬夜熬得吐血,你几句台词背多少遍才背清楚?挺好意思的哈? 不知道自己的憋屈有没有写在脸上,反正这一刻,同批、班主任和评委的视线都分散了,并没有集中在他身上。 倒是发声的那女孩儿被更多人赞赏,就像是她在自谦一样。 喻承叹口气,真是够了。所谓职场,同事这种生物,果然…… “哎,小承,”身边耶鲁镜哥送给他一个理解的笑容,侧过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作为小组长,本来我对毕业表演没抱希望,是你的投入让我们小组脱颖而出,我很感谢、也很看好你。” 喻承一下就开心起来。被谁夸都不如被自己欣赏的人夸,人家可是耶鲁研究生耶,平时问讲师的问题,没一个他不觉得高深的。 而且镜哥说,我很看好你,当然指的是今后的工作中啦!培训算什么,以后要面对的才是真活儿呢! 班主任向陈骁炜汇报时,他好歹是最优小组的一员;如果陈骁炜过问,他记住不要再没事儿假谦虚就行。 毕业典礼后,百怒72全班聚餐完去k歌。由于年龄差异大,幽暗的总统包里,同批心思都不在玩儿上,不断看手表,喝酒抽烟聊天玩骰子。培训时就眉来眼去的几对,趁机玩真心话游戏,打听彼此情史,麦反而空了下来。 喻承本来想坐一会儿就找借口溜,谁知镜哥笑眯眯递给他一支麦,邀他合唱。 镜哥点了首lk park的《 the end》,开嗓就rap,喻承惊艳了。镜哥声线磁性中上,没想到饶舌竟然很拿手,这在素人歌咏会里简直闻所未闻。喻承心甘情愿负责嚎的部分。一曲配合完,打嗝扯屁的同批们都停下来,马屁狂轰滥炸,喊“再来再来”,于是他俩又合了两首。 “矮马,唱不了了……”喻承倒到沙发上连连摆手,傻笑装糊涂把麦递给别人,活生生把镜哥推了。不是他别扭,主要是……他手舞足蹈发疯的时候,经常一不小心就撞到镜哥深情微笑的目光。 难道镜哥他也是?喻承的雷达没有捕捉到明确的信息。有些人藏得很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镜哥?……不不不,他没准备好。 拿过桌子上的啤酒,喻承旁观镜哥和一姑娘情歌对唱。 呃……对唱就对唱,看我看啥?喻承麻木不仁喝冰啤,心里分裂出另一个喻承,对他说,你有病吧!人家耶鲁高材生啊,你又不是名草有主,单着也是单着,装什么高冷!喻承心里点头,对哦,镜哥人很温和,举手投足特有风度,思想境界又高,班上吸着哈喇子看他的姑娘还少吗? 那我在躲什么?谷天骄又没说过要勾搭我……啊呸,关谷天骄什么事! “小承。”精神分裂间,没发现镜哥什么时候弃麦,坐到了他身边,回过头看他。 喻承痴呆状,酒瓶口停在嘴边:“哈?……嘿,镜哥唱得好,怎么不继续?” 镜哥不接茬,静静和他坐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他耳边,说:“其实我有一个苦恼……我才刚三十岁,可是你看我头顶。” 他指了头上一个地方给喻承,喻承配合看了看,茂密微卷的头发中间,有一块硬币大的极稀疏区。 喻承一愣,之前还真没注意。他安慰道:“不要紧,看不出来。而且女孩子喜欢的都是男生的才华,这个不算什么。” “是吗?”镜哥释然笑了笑,“那你呢?” 喻承:“呃,我……我男的啊……” 镜哥心照不宣笑道:“所以?” 喻承无言以对了,咽了口啤酒,嘿嘿傻笑。 镜哥也开了瓶啤酒,两个人沉默各喝各的,听屏幕边一对郎有情妾有意的同批,五音不在点上甜蜜对唱。 “我信基督,”镜哥忽然又开口,喻承回过视线看他,“我们全家都信,所以我的苦恼不仅仅是头发这一点。” 基督教,喻承不懂。但他听过两个传言,一个是,同性恋是有罪的,另一个,他调侃转移重点:“那镜哥你,岂不是婚前不能有性生活?” 镜哥叹了口气,笑了笑再沉默。 喻承有点惊讶,镜哥三十岁了,还没那啥过?另外,如果自己信仰的宗教否定自己的本性……那的确,除了掉头发,像镜哥这样还能积极向上,性格温沉,太了不起,也太痛苦了。他再看了看他,最终把“干脆别信好了”这句模棱两可的劝慰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一票彼此有意的男女还没尽兴,提议换摊去酒吧。 年纪大的受不了,纷纷推说第二天上班,晚上还有工作。喻承也借同一个理由,跟被一个女孩儿缠住的镜哥说了拜拜。 站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喻承眼角边无声无息滑入一辆黑色的蒙迪欧,他回过视线,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 谷天骄:“阿龙,上车!” 喻承往里看了看,打开副驾车门钻进去:“怎么这个点儿还在外面晃?嫂子呢?” 谷天骄点上烟,望着他笑了笑:“她加班,我去城东接婷婷。不错啊,这次都不用提醒了。” 喻承知道他说的是安全带,接过谷天骄弹出的烟:“我们那边没有安全带这回事儿,我爸嫌安全提示音吵,干脆买个假的带扣儿插上,总之大家都是用生命在驰骋。” 谷天骄笑出来,好像喻承的每句话都能奇迹般戳中他的笑点似的,喻承对此很满意。 晚上九点,文二路也空了,车少人少。谷天骄的新车依旧是走性价比高,主打性能的务实路线,一路又稳又快,秋风凉爽,十分惬意。 谷天骄右手把方向盘,左手叼着烟,只是虚虚地搭在方向盘上,但无名指多出来的一线光亮,却让喻承觉得刺痛了眼睛。 喻承笑道:“谷哥挺隆重的哈,我们那边,二婚没听说过要重走一遍订婚、婚宴这种套路的。二婚嘛,一般就是两口子,加上几个亲朋好友凑满一桌,悄悄吃顿火锅就算完事儿。” 他边说边觉得自己措辞刺耳,但谷天骄依旧是一副皮糙肉厚的作态,笑笑说:“婚礼什么的,对于男人来说,就是一张计划清单,一项项照着去执行。不过是汪清和她家里觉得要紧,到时候还得在她老家办一场。” 喻承无聊打哈哈:“那也挺好。房子买在哪儿了?” 没想到谷天骄还真有答案:“滨江,公司明年四月要搬过去,你知道吧?房子就在公司新址边儿上。搬过去以后,咱们可以常常一起回家。你要喜欢吃火锅,也可以到我家来做。” 喻承愣了愣,把烟蒂灭到车载烟灰缸:“我记得谷哥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你好像对我特别关照,为什么?” 谷天骄把烟蒂弹出车窗,看了他一眼:“在百怒有没有遇到合眼缘的?” 喻承:“没有的话谷哥打包我走不?”说完就大笑,“开玩笑开玩笑,哎,遇到一个,耶鲁高材生,倍儿帅!” 谷天骄微笑:“挺好。我嘛,我就觉得你挺像一个人……”他眼神往旁边看了一下,接着又目视前方。 喻承:“谁?初恋女友还是婷婷奶奶?” 谷天骄无奈了:“你小脑仁儿一天到晚都装些什么?都不是!” 喻承:“那谷哥你说嘛说嘛,总不会像小晶吧?我又没朝你要过钱!” 谷天骄一愣:“嘿,你知道的内/幕还挺多!不是小晶……说不上来,就是很像……”他失笑,“感觉投缘。你也挺好,挺有意思,当你是我弟弟。” 喻承沉默片刻,左手朝他一摊:“哥,不要发卡,给我发个男朋友。” 谷天骄:“耶鲁那位,转脸就不要人家了?” 喻承:“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小弟我欲壑难平,一个填不了。” 谷天骄大笑。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7节 车开到武林门,路又堵起来,几乎是每分钟半米在渡。两人一时没话,喻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坚持下车:“哥不是要去城东吗?这儿放我就行,我自己换公交。” 谷天骄拦不住,恰好车流又动起来,后面的车急吼吼按喇叭,谷天骄只好把车开走。 喻承垂头丧气回到家,才发现手机上有谷天骄的短信,说:“风衣很帅,明天正式上班,加油!” 他瘫到客厅的小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心想,谷天骄作为直男,貌似对于衣装打扮敏感度也太高了点。那他会不会是隐藏的,尚未觉醒的,未经开光的——璞玉?呃,璞gay? 想想又觉得不靠谱,别人即将二婚,何况弟弟就是gay。如果他也是,那他家岂不是杯具啊! 算了,还是别为一己私愿把别人掰弯,而且直男哪里是掰得弯的……那如果不是他掰的,谷天骄自我觉醒了呢? 那他家岂不是杯具啊! 算了,还是别为一己私愿,把别人弄觉醒了…… 而且这个人,没事儿就喊他“加油”……他从娘胎里出来,就天天被他妈“加油”,小时候喊他加油长大当国家主席,少年时喊他加油当贵州省长,近两年喊他加油当大富豪……一切以“衣锦还乡,接走老娘;我儿人人夸,老娘笑哈哈”为纲领,以他和他妈住进别墅山庄城堡宫殿为喜乐大结局。 他叹口气,回谷天骄:“好嘞,加了个油!这位爷,93号汽油单价6块3,油箱灌满三百二,银货两讫~得嘞~走着吧您呐!” 谷天骄隔了一会儿才回:“那行,油先放着,做个好梦。” 喻承这才笑起来,好梦,嗯,现在只剩梦是好的。 明天起,十二怒汉真正要扑面而来。在那之前,他先洗洗睡,今晚梦里不管是哪位帅哥,总之约会去。 第十一章 看不清的好人 新一天,和大象奔上公交车站定,喻承才想起前晚好像一夜无梦。 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触,但也不能确定。摇晃的公交车里,半睡半醒也聚不起精神来细想。 杭州早晚高峰有个很变态的状况。 滨江到城西,七点上车恰好避开早高峰,一小时以内可以飙到;但七点以后,就要堵上两个多小时,运气背的时候堵三个小时。全市的车辆在以武林门为中心的各主道上pk,加上不断有马路塞子,总之错过七点那一班车,之后坐什么车、坐几点的都无所谓了。晚高峰是六点到八点,情况一样。 所以他要么在八点以前到十二怒汉,要么十点左右,没有选择的余地。 结果这让他从入职起,到培训期间,几乎每天早上都同一时间在食堂碰到陈骁炜。 多好抱大腿的机会,可惜两个人有缘无分。每次不是他刚吃完要走,就是陈骁炜吃完他刚进去。 这个第一天正式上班的工作日也一样,清晨人稀的食堂里,他只能跟他欢快打个招呼,等他给大象送完早饭走楼梯到十一楼时,陈骁炜已经钻进自己的办公室了。 整个十一楼,八点十分这个点儿,到的人只有陈骁炜和他,由此可见,陈骁炜年纪大,却是个名符其实的工作狂。 喻承趴在电脑前,看未读邮件。大都是些有的没的,少数是陈骁炜转给他,上面标注“fyi”,让他了解。他打开浏览器,度娘outlook的应用方式,设置邮件自动分类,团队建一个文件夹,陈骁炜的单独建一个。完事儿后对自己点个赞,团队生存法则,大公司的高大上流程,他接得妥妥的。 正版软件,生平第一次用。当初他在工厂里的时候,属于他的电脑,开机就卡死;连开连关十几次,运气好终于进入桌面,却又自动弹出各种小电影弹屏。也不知道之前的人是怎么在用,他看了一下,人家杀毒软件没装,就敢腿毛飘飘裸奔在成人/网站里。于是他去下了个杀毒软件,瞬间杀出几千条病毒,花了整整一天,把电脑差不多清干净了。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月后,软件要求付费,他跟管财务的老板娘反映了一下,说某某软件只要五十块钱就可以用一年,还能五台电脑联用,建议买一个。 结果那位四十度的大夏天,整整两星期没换过衣服,体重目测在两百斤以上的黝黑老板娘,像听到天方夜谭,斜着眼睛对他说:“到期了,个么你就重新下载嘛!” 他糊弄道:“现在重下的,只能免费用一天。” 老板娘正色道:“哦,所以你就换一款嘛,现在网上有的,一个个换一遍!实在不行么,你就天天下载嘛!” 喻承:“……” 可现在,十二怒汉作为上市公司,软件要么不允许装,要么都是装正版。自动升级打补丁,不管补丁有多厚,反正对于生产工具的烦恼没有了。 陈骁炜发的邮件里,有国际站的区域销售战报,市场圈地战报,还有新闻稿,以及高管新任秘书的各部门老大通知邮件。 他粗粗看完,没摸清头绪。八点半,陈骁炜在办公室里喊他。 喻承连忙奔进去,陈骁炜打量了一遍他的着装,露出欣赏的笑意:“你的工作,我想了一下,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对接所有bd经理的合作项目文案需求,包括建议书、合作协议和合作进程报告;另一部分,跟公司事务部的sur团队一起,做政府来访接待支持。接待支持这部分,以前是海珍在做,你让她和你交接一下,带一带你,熟了以后就由你全权负责。” 喻承唯唯诺诺,完了问陈骁炜:“海珍姐,她主要负责什么?” 陈骁炜笑了笑:“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大致和你说一下团队的分工吧!bd经理负责谈合作,这部分今后你也要学;龙老师负责电子商务数据研究,你写文案要的数据,不懂的请教他;海珍嘛,负责团队所有其他事务——除了你负责的部分之外。比方说采购办公设备、组织团队活动、报销发/票、公司搬家等等。” 喻承心想,还真是“其他”,谁都能干;这么比起来,他作为p3,算是走专业路子的,对个人成长有帮助。 他在内心微微雀跃,谁知陈骁炜说:“当然,我们也算创业团队,工作不可能分得很清楚。海珍搞不定的事情,你也要帮助她。” 喻承欢快答应。但他今早起,心心念念陈骁炜会不会过问他百怒的表现,班主任会不会如实传达的事儿,陈骁炜只字未提。 事后很久,喻承见识过n次这样的场景后,回想起来才明白,班主任那句话,只不过是玩儿新人的台词而已。她带的班表现出色,是给她的业绩加分,只要她的老板,走查和做评委时能看到就行。只要不惹到她,谁还管你老板知不知道你的表现? 但当下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不爽,早知道这样,他又何必做死做活操那份儿心? 重回电脑前,陈骁炜那些邮件,他多少看出点道道来,但还不清楚要怎么下手。 九点,团队的人只有龙老师到了,十分钟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到,而饶海珍差不多九点半才来,迟到了半个小时,满面春风没事儿人似的,跟陈骁炜打了声招呼。 喻承几乎没有迟到的记录,因此不是很明白迟到的人该如何表情。大学暑期实习,小公司每天签到,迟到的人,老板脸色会很不好;工厂里机器打卡,迟到一分钟扣一毛钱,上不封顶;展会公司5分钟等电梯的弹性时间,电脑打卡,5分钟后,超过1秒扣半天工资。 十二怒汉不用打卡,但可以迟到半小时?老板还一句话都没有? 喻承对于饶海珍的作风,感到神秘而费解。但他想不好怎么细问,饶海珍就笑眯眯请他“支持”一件小事。 饶海珍:“今天有一个新bd经理要来,你负责团队的文案,能不能帮他写一份新人介绍?” 喻承想起陈骁炜不久前说的“要帮助她”,爽快答应。拿到新人普军豪的简历,对方是北京人,因为老婆在“寻宝”工作,千里迢迢追过来的。他思索几秒,模仿诸葛亮《出师表》的言辞,写了两百字押韵脚的简介。结合普军豪的经历,说他“受命于电商人才急需之际,奉命于夫人他乡企盼之间”。写好后,唰唰上直接贴给了饶海珍。 普军豪本人大约在十点半到了,三十二三的样子。人又高又壮,冲天短发,眉毛粗,眼睛细,五官大而立体,像一尊活体兵马俑。 陈骁炜亲自带他拜码头,没想到这么一个威武的人,说话却轻言细语,嘻嘻哈哈的,挺可爱。喻承刚和他哈拉完,邮箱就收到了饶海珍发出的新人介绍。 依旧是群发,特别抄送马佳丽和市场部下面的各团队老大。 喻承扫了一眼,看饶海珍依样贴了张照片,不过这次是本人的,又备注:本人更帅,欢迎来参观。 同时更新的,还有陈骁炜单独发给他的一封邮件。喻承忙打开看,是一份合作建议书的已投递旧文,陈骁炜让他就他的视角来修改,想来是有摸他底的意思。 他一头扎进文档,借助编辑工具,在word里面圈圈点点加加减减。忽然身边饶海珍吃吃笑起来,笑一阵,把头凑过来,低声对他说:“小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姐妹吗?” 喻承忙碌中点头,饶海珍接着说:“她都以为那封新人介绍是我写的嘞!别人不了解我都算了,真是的,白跟她做姐妹了!” 饶海珍笑着指点自己的电脑,喻承懵懂凑过去一看,对话框里,“小姐妹”说:“海珍,你文采噶好的啊!帅死了!” 饶海珍回过头对喻承热情笑:“看,是不是白做姐妹了?”边说边回头在唰唰里回,喻承以为她要澄清,谁知饶海珍当他的面,回的内容是“你今天才发现啊!”。 喻承呆了一下,他默默回到自己电脑前,刷新收信。outlook邮件回复里,市场部几乎所有人一反上次“欢迎新同学”的罐头式回复,这次都在回:“海珍,文笔霸气侧漏!”,“海珍,真没想到你什么都能来,这文采,了不得!”等等。 回复称赞的人里面,还有马佳丽,邓汤达和自己老大陈骁炜。 而自始至终,饶海珍就回了一句:“优秀的人才就要优秀的包装嘛!谢谢夸奖啦!” 喻承浑身不爽起来,他侧过头看饶海珍,对方一脸亲热的笑意,像是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对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低声笑着跟他说:“这些人,都太不了解我了……” 喻承失神好一阵,没弄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是……百怒“毕业表演”剧本的升级版? 当时那女孩儿好歹说的是“大家一起”,这次,人家直接当他面,把他的东西归到了自己名下。 可饶海珍一点夺人功劳的愧疚都没有,依旧对他有说有笑。喻承还只能跟着点头说,是啊是啊。可他是新人,需要表现,饶海珍当初不是也衷心祝福他,“快点升p,让will扬眉吐气”?那她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或者他该翻脸?并且去群回一句“这是我写的”? 感觉就像是饶海珍把他卖了,还一脸慈祥告诉他,是他们不了解我,才让我赚的!你看你,钱虽然没给你,但你值这个价,开心吧? 喻承微笑点头,开心开心,没想到我还值这么多,您收好,当我欠您的了。 本来喻承把东西发给她时,根本没把这段文字会被别人怎么看放在心上。信手拈来的事儿,但事情不该是这样,不是吗?陈骁炜为什么也说“海珍优秀”?他不是该明白,文案是喻承的工作?饶海珍之前给他写的新人介绍,low得惨不忍睹? 饶海珍的笑容,让他困惑不已。不知道究竟是别人抢了他的东西,还是他自己小肚鸡肠,太计较得失。 纠结间,饶海珍又凑过来,热情道:“小承,走走走,吃饭去!给你介绍我小姐妹!” 喻承:“……” 关于十二怒汉的饭点儿,也是一个弹性极大的存在。因为餐厅容量有限,新人手册里就明文写道“错峰就餐”,可以提前或者推后半小时,但相应的,下午上班时间也要提前或允许延后半小时。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以公司规定而言,午休总体一个半小时,十二点到一点半;可实际情况,大局面上来看,公司允许的就餐时间是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于是之后多年,喻承发现公司像饶海珍这样的人,也就自顾自把午休时间拓宽到了两个半小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下他惶恐又窃喜。 老早热情等在食堂门口,见她第一眼,喻承感觉她跟饶海珍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是指长相。长相而言,饶海珍虽然不到女生的平均身高,但比例还不错,以直男欣赏水平来说,“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而且走路背挺得很直,又时刻面露花样笑容。这一层面上来说,邓汤达当年追过她,不像是假话。 不同的是,她比饶海珍高一些,但皮肤黝黑,身材滚圆,还穿了一件起球的大红色毛呢连衣裙,配一双起白球的厚黑丝袜加一双脏兮兮的白波鞋。 这种搭配……得花多大的心思,才能达成如此令人畏惧的效果! 但她看起来跟饶海珍一模一样,原因是,她俩都笑得双眼眯缝,看不到眼珠子,脸如山花般灿烂。喻承问好后,就恨不得躲到因为新入职,只能蹭他饭卡的普军豪背后去。 四个人在回收餐盘声巨响,汤汤水水危险来去的食堂里,热络吃饭聊天。 不断问他问题,其间娇嗔感叹:“哎,八七年好小的!”,“我八四还没男盆友,急啊急死的!”,“女朋友条件是什么?大一点要不要紧的?”…… 喻承既要应付,又不能伤了人家面子,一顿饭吃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胃在抽搐,吞进去的都像砖头瓦片,棱棱角角消化不了。 好不容易吃完午饭,再耐着性子等两位美女细嚼慢咽完毕。他摸出烟,到十一楼的吸烟区让自己淡定。没过一会儿,普军豪也出来了,掂着盒儿中南海,客气和他打哈哈。 普军豪大他十岁,看起来成熟,跟他说话却颠三倒四无厘头。喻承问北京生活怎么样,普军豪说他常常去赶郭德纲的剧场,喻承说,我也听耶。接着一人抛个段子,一阵捶肩狂笑,关系瞬间拉近。 喻承开心起来,把饶海珍和丢到脑后。 下午一点半,喻承盯着电脑修改文档,团队其他人从午睡中醒来,倒水抽烟上厕所,饶海珍又鹤立鸡群,睡到两点钟才醒。 快三点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马佳丽一脸微笑从远处走近,喻承无意中跟她对视一眼,见她对他笑意不减,就像八路军看到乡亲,喻承起初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马佳丽弯腰附到他耳边,亲切说:“咱们聊聊!” 两人到了十一楼会客区,马佳丽问候了他“每天赶那么远,累不累”,“公司氛围习不习惯”,“培训下来感觉如何”。 喻承斟字酌句,滴水不漏回答:不仅不累,而且开心;团队让他感受到激情;培训期间学到很多。 马佳丽满意笑着点点头,说:“以后如果加班,晚上9点以后打车,发/票留下可以报销。另外呢,公司明年四月会搬到滨江,到时候你就不用来回折腾了。” 喻承疑惑,马佳丽跟他握手言和啦?也是,说起来做决定的人又不是他,马佳丽没必要跟他死磕啊。现在人家那么和善,看来她也不是一件事记一辈子的人嘛! 对于马佳丽告诉他的这些好事,喻承心里暖意四起,少了个重量级的对头,多好!他重回血满高斗志状态,打算撸起袖管,大干一番。 谁知马佳丽找完他,转身就进了陈骁炜办公室,等她出来走后,陈骁炜把他单独喊了进去,叮嘱“把门关上”。 喻承刚坐下,陈骁炜就笑眯眯问,跟马佳丽说了什么。喻承逐字逐句复述完,陈骁炜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笑道:“jerry说你状态有问题。” 喻承一愣。 陈骁炜:“她说,你安于现状,没有激情,更没有了当初面试时,你所展现的那种志向和抱负。” 喻承:“啊?!” 陈骁炜:“她认为,你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你知道‘梦想’这个标签,在hr眼中有多重吗?” 喻承沉默。 陈骁炜:“她还特地提到,之前电话调查你在展会公司的情况。被调查的周经理说,你很有才华,但性格不好。性格不好的人,什么团队都不欢迎。我知道你们有矛盾,但不可能告诉马佳丽,何况告诉她也不一定有用……” 陈骁炜顿了顿,笑道:“对于hr,喻承,你要认真。千万别再让她给你打上更多的负面标签,否则,你不会好过。” 喻承失神听着这些劝告,呆在椅子上,好一阵脑中空白。 第十二章 鼎力的帮手 《公司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以及诸如此类的职场法则书里都说过,在公司里要一步步往上爬,人际关系很重要。 办公室政治,不站队,为人低调有亲和力。偶像剧里那种到哪里都浑身发光的人,虽然存在,但真实情况是被人嫉妒讨厌的;而特立独行跟谁都不来往,反而被男主女主青睐的角色,真实生活中,一步都混不动。 喻承相信以上工具书里“过来人”的总结,搞好同事关系,做好自己的本职。 虽然谷天骄说过,这家企业,其实是“利益的机器在运转”。但哪家公司不是利益的机器?都冲着毛爷爷跑,有实力的,跟着本杰明·富兰克林跑,不然开公司干嘛? 他的确不是很懂谷天骄的意思。 唯一确定的是,别人的财路,他肯定不会去挡。退一步说,他就算想,也不懂要怎么挡。他只想不结仇怨,在平和的团队环境中,提高专业水准,被老板赏识,被同事认可,步步高升。 同事之间该怎么相处?目前他认为,十六字方针:“客气礼貌,少说多做;睁眼就笑,开口就夸。” 谁会不喜欢? 当然,秉着这十六字方针,曾经他也遇到过难对付的状况。 混工厂的时候,他做总助,也兼跟单。每天需要到仓库拿前一天生产线的生产数据,抄好给老板看。但工厂里当管理员的,基本上跟老板都是铁关系,个个都把自己很当一回事。那时的仓管,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一开始总是刁难他,不是不让他看数据,就是让他:“数据只有这几个产品的,其他的你自己去数!” 可是工厂是由机器出产品,五条生产线电闸一开,每天一条线出来七八万个。还要区别“良品”和“不良品”,他怎么数? 他只好装孙子,厚着脸皮赔笑赔烟,每一天都是折磨。 转机就出现在,又有一次,他应跟工厂合作的日资方要求抽检产品。那一次,仓管不反对,也不让他进,就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眯眼抽烟。 突然把一只鞋踢飞到他身上。 喻承眼看那只鞋在空中翻转,先击中他的小腹,再落到铺满尘土的地面,打了个滚儿。 酷热的天气,工厂老男人的温州皮鞋,一股气浪扑面而来,让他大脑皮层都麻了。 他心里想,丢鞋?尼玛,你以为你是送张良《孙子兵法》的那个神人呐?! 但几乎毫不迟疑,他弯下腰就把那只热乎乎的鞋捡起来,规规矩矩放回仓管脚边,腆着脸笑嘻嘻请他配合。他记得当时那个死老头望着他,忽然露出高深的一笑,说:“小喻,能屈能伸,有器量!” 喻承:“……” 卧槽,这得看多少狗血电视剧,才能被毒害成这种程度的脑残!!真想把捏过那只鞋的手都给剁了! 但也是那件事之后,仓管对他就像变了个人。不但从此爽快配合,在离开那家工厂时,他讨要被老板娘压后一个月的工资,仓管竟然也开金口,在老板面前帮他说过话。 所以他对于自己“吃小亏,赔笑脸”的处世原则更坚定。现在在这里,上岗第一天,马佳丽对他的问话,他自觉回答没有问题。她却信口曲解,转脸就在陈骁炜面前奏了一本,真是防不胜防。喻承但愿这只是暂时的,希望时间能冲淡马佳丽的怨恨,而自己持之以恒的努力,能让马佳丽改观。 好在马佳丽的话,对于陈骁炜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依旧亲热待他,让他提前了解接待流程。 这是先前就说过的工作内容。大象也提过,常看到陈骁炜带队,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八楼兜圈子。 但那只是接待流程中的一小部分,带政府领导参观公司后,还要进会议室谈合作的正事。 喻承要搞定的,首先是会议室。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十二怒汉一整栋楼,档次够做来宾接待的会议室只有两个。一个在装修漂亮的六楼,另一个在销售主战场的八楼。六楼的会议室条件是最好的,归公司事务部管;八楼的次一点,归前台管。这俩会议室,除了接待政府来访以外,平常高管开会,团队开会也在用,资源紧张。每一天基本上都在撞车,撞车就要协调。 喻承上班的第二天,陈骁炜找到他:“你帮我订一下明天十点到十二点,六楼的。我跟他们总监sur打过招呼了,你去贴张字条就行。” 喻承哎了一声,先打电话到事务部,再次确认后,拿了张纸写上“11月18号,bd已预订10点到12点”,跑到的门口贴上。听起来复杂的事儿,原来也可以很简单。他开心坐回工位,继续看陈骁炜发给他的协议书,慎重修改剩下的部分。 五分钟后,话机响,喻承接起来。 对方是个女生:“请问是喻承吗?哎~你好!我是戴维的秘书,王珊。是酱紫,戴维明天有个高管etg,想在我们这栋buildg开。我看到你已经book掉了,请问我能不能和你协调一下,你另外book一个时间?” 喻承雷了半天,他以前常常和大象嘲笑那些汉语里夹英文单词的人。现在这家公司,高管们名字是英文,事出有因他都忍了。但一个秘书跟他说个话,还要用这些初一词汇,有点忍不了。 他想了想,戴维?戴维可是总裁啊,十二怒汉子公司里最大的腕儿了。跟陈骁炜pk,怕是稳赢的。 他往陈骁炜办公室张望了一眼,里面没人,没法儿请示,只好对王珊说:“我们也有个重要的etg,你看看八楼的能不能book……啊,环境level不够啊?那好吧,我去八楼book看看。” 对方千恩万谢挂了电话。喻承对自己同流合污的举动简直无语,迅速打给六楼前台,把八楼的订下来,舒口气。 整个过程,饶海珍在旁边什么都没说。过会儿陈骁炜回来,她忽然高声问:“小承啊,will让你订的会议室你订到了吗?” 喻承奔到陈骁炜面前,把事情说了一遍,陈骁炜还没表态,饶海珍就接过话:“啊?!还有这种事,哎呀,小承~你被欺负了!” 陈骁炜宽慰朝他看看,笑道:“多向海珍学习。” 喻承回头,见饶海珍已经在打电话了,声音高亢穿透十一楼南区:“哎~王珊亲爱的,我是海珍啊,哎~小承新同学,不知轻重,那个会议室不好让的~啊?他已经答应了啊,哦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挂完电话,笑眯眯昂首挺胸到陈骁炜门边:“领导,王珊说不动,一口咬定喻承答应就是答应了!哎呀,欺负我们小承嘛,真是的!” 喻承惭愧死了,整片办公区都知道了饶海珍帮他擦屁股的事。 陈骁炜倒没怪他,对饶海珍说:“写封邮件,我来顶。抄送给喻承,让他看看。” 喻承回到工位,过不久,饶海珍邮件发出来,拉拉杂杂说了理由。收件人王珊,抄送对象,戴维,陈骁炜,事务部秘书组,事务部老大sur,还有他。 陈骁炜在她邮件上回:戴维老大,这个洽谈会很重要,请支持! 戴维回:同意。 饶海珍微笑朝喻承道:“呐,这种事就要老板出面。任何拿到手的资源都不能让!以后别再被欺负了啊!” 喻承又是羞愧又是感谢。但“欺负”二字,饶海珍不说,他都不知道。不过看王珊有所求时那么客气,求到手就翻脸不认人的作态,似乎的确是在欺负他不懂行情。 他默不作声把协议改完,打印好交给陈骁炜。陈骁炜对他添的麻烦什么都没说,还是笑呵呵的,让他留下。拿起一支红笔,当着他面告诉他,哪些修改得好,哪些不恰当,并把“恰当”的句子,工工整整写在纸上的缝隙里,差不多是亲自带他的意思了。 喻承感恩戴德,恨不得跪,然后舔——陈骁炜的皮鞋。人家是总监耶!这种老板,从来没有遇到过。 陈骁炜看看他,笑道:“刚才的事,不要紧。年轻人可以试错,我也能给你试错的机会。只要不犯重复的错误,就是好员工。” 喻承脸红筋涨点头,恨不得跪,然后舔——陈骁炜办公室的地板。 他接过陈骁炜逐字改好的协议书往外走,陈骁炜又叫住他:“你明天也来参与吧,和事务部的接待iris一起,向她学习接待流程。不出问题,下次就由你独挑大梁。” 喻承一愣,他刚捅了娄子,陈骁炜还愿给他机会?他感动莫名,恨不得跪,然后舔——陈骁炜,随便哪里…… 第二天是周五,喻承精心打扮,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专业、靠谱。 本来他以为,政府来访参观,无非就是带着领导们点头哈腰走一圈算完,谁知名堂还挺多。 十点钟的来访接待,他九点钟就要到会议室,先把桌椅理整齐,向前台借投影仪,连接好陈骁炜的电脑,以备播放公司宣传片和项目成功案例ppt。再到六楼的行政部借来茶杯,放好龙井茶,准备好几壶开水,最后,到事务部资料室拿来公司的宣传书报、带公司logo的小礼品,每座一份,放到会议室的主座上。 下一步,是通知安全部门控制电梯,停在一楼恭候,不让别人用。这个点儿要上楼的人,有时间就等,没时间就认命用腿爬。 九点五十分,公司门口停下的小巴士里下来十来个人,听说是j市市长及属下。陈骁炜和负责该市项目的杜强,还有事务部老大sur,专业接待iris,满面春风迎上去,寒暄一阵往电梯引。 喻承也依样往自己脸上装备“春风”,像《春光乍泄》里打夜工接待旅游团的黎耀辉似的,恭敬招呼:“欢迎欢迎!请请请!” 电梯门口堵了一大堆等电梯的人,好奇围观。十二怒汉公司总共三部电梯,硬生生占了两部。里面各站了一名平时从不出现,穿西装、戴耳麦式对讲机的高大帅安全助理,以及一名穿白色制服、戴白手套的电梯阿姨。 这门面功夫真是做足了。 身为门面之一,喻承也跟进其中一部,在电梯阿姨生硬的礼貌问候中,轿厢上行到六楼。 参观路线是固定的,重点在六楼的演示大厅。演示大厅除了高规格签约仪式外,平常桌椅都没摆,只放了个演讲台。但它里面有一整面墙,是电子显示屏。屏幕大大小小有九个,可以实时动态地看到十二怒汉集团下,中文站、国际站、寻宝和付钱爽的交易发生点、近期平台会员涨势、交易高峰时段、实时搜索热词等等。 领导们视察时,接待员带着他们站在这堵墙面前,讲解那些酷炫科技图的精妙和激动人心之处。 接待指着地球上一闪而过的流星说:“看,我们国际站的中国供应商又谈成了一笔到美国的订单;看,沿海地区不停跳闪的光晕,是寻宝上在频频交易,成交笔数太大,实施抽样也看不清轨迹……” 等领导们的眼睛被晃晕后,带着他们沿六楼内部楼梯,到七八楼走一圈。完了由八楼电梯回六楼进,看宣传片,谈合作细节。 这么安排,名堂很深。 演示厅不用说,用来“震”,毕竟一般企业不会有这么高大上的东西;七八楼相较于其他死气沉沉的楼层,极具青春的活力和工作的激情。但由于员工着装举止相对惊悚,不宜久留。 而且曾经因为八楼员工“见识短浅”,公司出过大糗。 当时有一位大人物来参观,级别高到杨雨亲自接待。 队伍经过八楼时,恰好有销售进单,没眼力劲儿地,照常喊了一嗓子。一时间塑料手拍、装硬币的易拉罐、拍桌子的惊堂木,狂风暴雨般响起来。 大人物一行人被惊呆了,问什么情况,杨雨思维敏捷,笑呵呵说:“我们同学又帮助一家企业,投入了信息化建设的浪潮!”大人物感动了,他身边的副手看出端倪,多嘴多舌亲切问旁边一位销售:“你认识这位伯伯吗?”销售受宠若惊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他自信说了个名字。 那个名字倒也高大上,却犯了一个相当于把“布莱尔首相”说成“奥巴马总统”的错误,让杨雨和在场所有人物下不来台。 因此,七八楼的参观虽不能少,但改成了最短线路的光速漂移。 之后进放短片,内容都是十二怒汉,或者寻宝,如何通过网络平台的优势,让弱势群体创业成功、改变人生的小故事。作用是煽情,为领导们坚定信心。其中有一个聋哑人家庭的故事,连喻承看了,也感动得鼻酸想哭。 不过,所谓“接待支持”,喻承除了人模狗样装门面之外,还有拼眼力和轻功的工作要做。 根据iris的预先教导,每逢上楼,他要不动声色、脚程迅速地窜到楼道转角,为领导随同人员导路;参观队伍里负责队尾镇后,逢门又要从队尾冲到队首,赶在领导之前刷卡开门;进会议室前,除了往会议室里导座,他还要不时冲出会议室,为悄声问“厕所在哪儿”的男女领导,一一指路甚至陪同。 正式开会前,有个领导指着喻承,特感慨地跟陈骁炜说,你们这个小同志不一般啊!整场参观,前前后后边边角角,到处站的都是他! 喻承心中畅快,陈骁炜也回头给他一个笑容。 领导们进会议室后,喻承的工作还没完,一个半小时的会议,他要负责现场冲茶、添水。 冲茶添水也有讲究。 政府领导是客,却坐主座,主座先倒茶;此外,重要人物都是坐长条会议桌最中间的位置。倒水先倒正中间那位,再是中间左侧第一位,回过来中间右侧第一位,然后中间左侧第二位,再回过来中间右侧第二位……光是倒一次水,他就要拎着水壶,悄无声息在一条线上往返跑n次。 陈骁炜告诉他,别小看端茶倒水。戴维参与接待的这种会议,“端茶倒水的,层级至少是资深经理”,妥妥给他树起了工作价值。 具体谈合作,喻承不用参与。一般能把人请到公司来遛,其实合作项目已经差不多熟了,临门一脚的事。 但有一件事让他头疼,就是送客。 领导来,电梯接,领导走,自然也要控电梯专送。可是,会议哪有准时结束的呢?11点55分,他见会谈双方兴致勃勃还在聊,便悄声滑出门,飞奔到六楼电梯口。人家安全部门已经按约定时间,把电梯准备好了。 喻承赔笑脸:“实在不好意思,会还在开,再等等!” 安全助理:“要等多久,5分钟搞得定吗?” 喻承苦笑:“不好说。” 安全助理为难道:“现在是吃饭高峰期啊,食堂在二楼,几千个同学,最高要从十一楼下二楼。下去让人家走路还好,吃完又得再走回去……何况,这栋楼又不止我们一家公司,五楼以下、十一楼以上,那么多公司,别人有意见啊!……你看看,走道都堵成什么样了。” 喻承往楼梯间扫了一眼,上上下下的人潮都是侧着身子在挪。这时候只要一个人不小心跌倒,一准儿发生踩踏事件。 可是他又不敢松口,万一十分钟后,领导们结束会议出来,20米的路程,他就算光速通知重新控电梯都来不及,难道要让一群大人物站电梯口等?陈骁炜不得k死他呀! 他摸出烟来,笑嘻嘻递出去,安全助理抬手客气挡住,说不抽烟;他问对方要号码,安全助理说,工作时间,只能用对讲机。 喻承:“……” 真是逼死他的节奏! 他只好一个滑步冲回会议室,看两眼,还没结束的意思,再滑出去,让安全助理先放电梯给其他人用,再滑回会议室,密切关注会议结束的信号。 如是n番,终于把领导们平顺送走,喻承到会议室,把桌上陈骁炜和杜强的电脑搬回十一楼,胸口又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看来所谓大公司,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里做。 “喻承,干得不错!”陈骁炜吃完饭回来,给他点个赞。跟陈骁炜同行的杜强,声调就像唱京戏,忽高忽低,也夸他:“看不出来,第一次就很好嘛!以后就是will的御用跟班儿啦!” 喻承弹起身,狗腿道:“是老板和强哥栽培得好!” 龙老师在背后又“噗”地笑了一声,回头到旁边接水,笑眯眯看他一眼,轻声说:“马屁精!” 算得上是夸奖了,喻承心里乐。但他隔壁工位,老早吃完饭上来的饶海珍,却一反平时活泼多话的山花作派,一声不吭看电脑。不久后又面无表情趴下睡了。 喻承没有装好人问她烦什么。本来是别人的活儿,他平滑接稳了,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这种时候该低调,他懂的。 午饭没心思吃,喻承啃了点面包糊弄了胃。下午一点半,他收到连续五封陈骁炜的转发邮件。 其中三封是让他做好下周,三场接待的准备工作;一封是让他向饶海珍请教如何提取平台效果数据,用来做先前已合作项目的季度报告;还有一封是发给事务部iris的,请她转发一份公司参观的说辞给他,让他把它背下来。 喻承:“……” 这是要成专业跑堂啊! 好在陈骁炜给了他充足的准备时间,不至于让他手忙脚乱。他有了这一次经验,把会议室一口气订好,唰唰上加了iris和她老板sur,以及sur兼带的整个秘书团队。挨个儿恭敬问好,打了一圈哈哈,再把事务部总监sur,从气质到服装搭配猛赞一通。 陈骁炜从办公室出来,笑道:“sur跟我夸你了,说你嘴甜会讲话。这样,下周四有一团n市来的领导,千里迢迢,指名想参观西溪湿地。你来负责,从早上的会议,到安排午饭、下午游览,全你包了。” 喻承:“呃,老板……” 陈骁炜:“这个外部客户是苏凯的,他也会去,有些东西他会教你。你放心,就是点菜、陪吃、买单、陪玩儿的事,你可以的!” 喻承晕头转向,站起身咽了口唾沫:“我……一定不辜负老板期望……” 陈骁炜笑呵呵转身回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背着包走了。 喻承茫然望着右边的空位,苏凯人不在,听说就是在n市出差。田正业也不在;杜强,他不想和他打交道;龙老师只管做研究,不管谈合作;而新来的bd经理普军豪,已投身百怒73,接下去两周都没影儿……事情一下子压下来这么多,他没有头绪。 他回头细看n市来访人员的名单,总共七个人,最大的领导是中小企业局副局长,其次是秘书,再次是各科室的人。 他早上接待的j市市长一团人,开完会直接就走了。n市领导安排午饭?怎么安排?地点?餐标?菜色?陪吃时的话题…… 饭后游览西溪湿地——去西溪湿地的,人人都冲着《非诚勿扰》里的乌篷船,以及电影拍摄后遗留的布景。可那些乌篷船的船夫,是真心黑!摇船一小时一百块,上船之后,摇个半小时回头看,船还在岸边。 但凡上船进水道,没有三四个小时出不来,那坐船时的话题…… 还有,他负责买单?天知道,他卡里那点儿银子,如果他的债坑是个深洞的话,那他可以花的,只剩洞底薄薄一层灰了。西溪湿地门票好几百大洋,不刷卡;就算搞到现金,到时候现场买门票,包括坐船,难道当那些领导的面开发/票? 会不会太“赤果果”了? 他略略侧了侧头,饶海珍这天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打电话给苏凯,苏凯说了个饭店名就急匆匆挂了。 谁知饶海珍忽然转过头来,笑道:“哎哟~苏凯让你去水碧楼?档次嘎高的啊?” 喻承点头,心想你倒是一句没落下嘛! 饶海珍恢复热情,说:“那你给水碧楼打电话订个包厢,今天晚上我要接我儿子……那就星期一,晚饭,我陪你踩点,顺便点菜。” 喻承惊喜:“谢谢姐,你太给力了!” 饶海珍:“吔~不要这么见外嘛!你初来乍到,will也说了,要多带带你。你放心吧,这事儿包我身上!其他的事情,接待忙不过来之类的,你也可以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喻承又感动莫名,看来人家饶海珍本质就是个热心肠。先前的事,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周末,由于工作劈头盖脸,清醒时喻承都在忐忑中捱过。周一,喻承脚下生风,熬完磨人的领导接待后,五点钟,饶海珍就跟陈骁炜打招呼,带着他直奔水碧楼。 水碧楼在内西湖边,走过一段五十米的林间小道,入眼就是西湖一大片寒水中的残荷。 不过即便都是枯枝败叶,看起来也依然有味道。 饭店有两种格局,一楼是大厅,木桌木凳,素人用餐的地方;二楼是铺着厚厚地毯,装饰得古朴奢华的各包厢,餐标2000起不含酒水;离岸不远的湖水中还有一个游船状的独立包厢,那个餐标是5000起。陈骁炜说n市是100万的小项目,用不着5000那个。 看过二楼面湖的包厢结构后,饶海珍对喻承比了个ok,接着到一楼,点了六个菜,招呼喻承吃晚饭。 饶海珍笑嘻嘻道:“饭钱部门可以报销。” 喻承一愣,疑惑道:“之前培训,说不可以贪污公司财物……” 饶海珍大笑:“哎哟,小承,你真是雷死我了!你要不要这么雷啊,哈哈哈……” 喻承:“……我,我说真的。” 饶海珍:“哎,我们这是为了工作试吃,哪里算贪污……要说贪污受贿……”她忽然声音低下来,凑到喻承面前,“你要小心苏凯……他……你可不要被他连累,抓进去了!” 喻承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饶海珍改口说“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喻承继续磨,饶海珍才神秘兮兮,说“到时候你见机行事”。 喻承又提心吊胆捱到周四,领着众领导到了预定的包厢里。 这家饭店二楼说白了,赚的就是这种重要人物的接待钱。赚钱的杀手锏,在于景色好。包厢外,西湖青山碧波尽收眼底,包厢内也是金碧辉煌。配的菜色,说不上好吃,但味道也不至于让人愤怒。 各种鸡鸭鱼肉里,有心搭配了西湖醋鱼,莼菜羹之类的杭州特色菜,此外还有提高餐饭调性的烤鹅肝。为了那一人一份的鹅肝,服务员当领导的面儿提议该配红酒。于是,阳光明晃晃的中午,n市一行七人,加他,陈骁炜,苏凯,以及n市领导的司机,十一个人,竟喝起酒来。 说不上好喝的红酒,饭店800一瓶,开了三瓶,喝一半剩一半,算上服务费,直接把饭钱拉到了5000块。 不过整餐饭氛围热闹轻松,没有喻承先前的顾虑。席间喻承顾着察言观色,指挥服务员换骨碟、换毛巾、加茶水,饭菜他都只是象征性沾了沾口。眼见领导们吃得差不多了,他默默离席,到一楼结账,以便领导们想走时立马就能走。 刷的是饶海珍的卡,多亏这位姐,事成一半,他心里也舒开半口气。 可就在前台开发/票的时候,门边一个魁梧的身影靠近,他还没回头,就听苏凯凑到他耳边说:“发/票开两份,一份写n市中小企业局的抬头,他们拿回去报。多的那张,税点你先给,回头我给你钱。” 喻承一怔,苏凯又递给他三张别的发/票:“这里总共有两千多,是给李科长买网球拍的。你提交接待报销的时候,算在饭钱里一起报。” 喻承浑身发凉,回想起饶海珍说的,“别被苏凯连累进去了”,眼前顿时光影涣散。 有一种莫名的心痛伴随恐惧,在他胸口撞击起来。 第十三章 浴场里的故事 四下一片漆黑,只有三米高的墙头有一个装了栅栏的洞口投下几线银蓝色月光。 喻承靠着湿漉漉臭熏熏的墙,坐在看不出颜色的腐烂稻草里,微微一动,手上脚上传来铁镣的声响。 呃?已经被抓了? 他环顾一圈,拖着铁链冲到牢房门边,抓着木杠一阵猛摇,喊:“刘聪!你这个狗奴!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喻承边喊边想,不是该喊“冤枉啊……放我出去!我悔过~我坦白~”吗?这泼妇骂街是几个意思? 喊声被空旷的坑洞吸收,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喻承跌坐回地上,临死,他想起了一个人,陈青山。 多年前陈青山人在乡野,才德却由庶民口口相传到了朝中。天子派人请他出世,领命去的人每次到他的茅草屋,他都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明摆着是躲官的把戏,有几次喻承碰巧也在。陈青山醉卧在床上,他躲在床底。等使者无计可施走后,陈青山立马就翻身下床。喻承满头稻草爬出去,陈青山没事儿人似的,笑眯眯斟酒给他,说:“老庄之道,刚才我们谈到何处,还记得吗?接着来!” 喻承服了,兴高采烈和陈青山聊他们彼此兴奋的话题。有时候明明聊得不着边际,陈青山却顺着他路子跑,完了两人大笑。 酒意上头,喻承醉了就唱,拿筷子敲着碗打拍子,陈青山笑呵呵听;唱累了倒下就睡,两人共卧一床。醒来后如果天光还亮着,两人再出门一同撸起袖子打铁种地。 陈青山朋友多,喝酒的局子有时大有时小。不论大小,一个风格,谈天说地,夸赞古往今来名人雅士自律清廉的做派,高山仰止状;散去后各自回市井,一丝不苟做高官达人们不屑的体力活换生活所需。 这种无忧无虑挥霍时光的日子,到喻承——准确地说是“段修筠”,应诏入朝做官为止。 喻承叹口气,张望四周,旧时欢乐再也回不去了。 牢房巷道里响起一片喧哗,一听就知道是狱卒拖着什么人靠近,他们大声呵斥把手伸出牢门对他们或求或骂的囚犯,挥着木棍狠狠击打挡路的手臂,一时惨叫四起。 喻承手扶木杠,冲来人吼:“就会欺压手无寸铁之人!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牲畜!数典忘祖的……” 话没喊完,狱卒丢破布一样一把丢开他,把他们拖的人扔进来,锁门走了。 喻承:“……” 他回头打量地上面朝下,须发凌乱麻袋一样瘫软的身体,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青……青山兄?青山兄!” 喻承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扶不动推不起,他只好抓住陈青山散落在地上的几缕头发。轻轻扯,轻轻喊,过了好一阵,陈青山才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到他后,就朝他笑了笑。 喻承心中一痛,问:“青山兄,你为何在此处?” 陈青山静默了一会儿,曲起手臂,伴着哗啦啦的镣铐声,他支起身,顺着喻承搀扶,两人背靠木杠相贴而坐。 “修筠,行刺事败了……” 喻承点点头,放松汲取陈青山的体温。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可你躬耕田园不问世事,怎会也被牵连?” 陈青山转过头来,眼中带笑望着他,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喻承感受到温暖和安心。 陈青山:“上回你来找我,说了你的打算。你以身忠亡国之君,为司马邺受辱被杀之事以命博命;我,于我而言,天下谁当皇帝都不要紧。” 喻承沉默。 陈青山:“我一干人等在野,听说晋朝臣子难耐国破之辱而争相自尽。你不似他们软弱,有气节,也有计谋胆魄。但抛开这些不谈,你的事,我怎会坐视不管?”他笑了笑,“听你要设计杀刘聪,我便安排人暗中接应你。哪知刘聪太狡猾……” 喻承眼眶刺痛,把头靠到陈青山肩上,笑道:“怎么,当初我陪你打铁,你不愿理我;陪你锄地,刨到块金子,我看了一眼,你就嫌我本性贪财说我不是你朋友。现在倒愿意为我死了?” 陈青山大笑起来,被他埋怨也不争辩,笑了一阵才说:“你我躲不过这一劫,怕是近日要问斩。你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吗?” 喻承皱起眉头,胸口涌起恨意:“我就想杀了他们!不过,今已无望……”忽然心里一热,眼泪温润上来,他朝陈青山笑笑,“早料到难逃一死,我没什么眷恋……只,只剩你……哪知你也被我牵连。” 陈青山搂住他,轻声说:“修筠,六道轮回,死是常态。我对你相见恨晚,同死一道做鬼,你我再续风流。” 喻承想哭又想笑,腿一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天亮了?! ……卧靠,那得几点了呀?! 他抓过手机,摁亮一看,瞬间把手机甩开,“嘭”地再倒下,扯回被子。 七点二十五,不过今天星期六……太好了,差点吓尿。 可经过这一吓,喻承虽然眼皮重,四肢软,大脑却越来越清醒。妈蛋,好不容易盼到的周末,没福气睡懒觉啊…… 他大字型翻个身,脸埋在枕头里,进行梦境回顾。 奇了怪了,这个梦好像做过啊……不对不对,好像只是人出现过,剧情不一样。梦里说了些啥?好像提了几个人名?忘了,只记得陈青山。嘿,做梦还有续集,怪怪的。 他想了想又笑起来,坐牢一块儿,还说一起死,天骄兄,真是伉俪情深啊……额,不对,是“青山”兄,没“天骄”啥事儿。可是那位青山兄,每次梦里都觉得他好帅,醒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样子了。不过身材嘛,他记得的,hugo男模的样子,想想吸了口哈喇子。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8节 硬板床上滚了一会儿,喻承死也睡不着,八点不到,只好起了。 他一起,大象跟着起。两人无语对视半天,喻承问:“你昨晚不是去找老高,两点才回来吗?生物钟?” 大象苦笑:“劳碌命,认了!” 两人洗漱吃早饭洗衣服打扫房间,一通忙活,分别坐下来开电脑写周报时,才十点。 五分钟后,喻承开音响放歌儿:“大象,你做梦,有没有梦到过同一个人?” 大象扫他一眼:“有啊,小时候天天梦到狮子追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位狮子。你丫写完啦?” 喻承点头:“那狮子,除了追你,有后续没?” 大象用脚一蹬地,电脑椅哗啦一声漂移到喻承桌子边儿:“卧靠,你们什么部门啊,周报只要……我看看,六句话?接待n市、h省、b市领导,撰写n市、j市合作协议……下周计划,‘接待g省中小厅副厅长,并修改本周所有文案至完稿’?” 喻承无奈道:“我做死做活一星期,你十秒钟就念完了。” 大象:“牛逼啊你们部门,周报这么简单!”说着又脚下用力,驾驭椅子滑了回去。 喻承:“你们销售啥样儿的?” 大象叹口气:“本周到单数,下周预测数,总单跟金银铜各牌级的差距,cr库里只剩宁愿死也不愿再合作的客户,计划开发策略……唉,可多了,你不会懂的。” 喻承:“cr?客户成熟度管理系统?”大象嗯了一声,喻承笑,“怎么开发?继续骗啊,你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大象摇头:“已经骗油了,好多老会员,我们说上一句,他们就能接下一句,油盐不进。” 喻承:“那你们需要开发新的骗术……哎,说呀,有没有后续?” 大象:“啥后续?哦,有一次梦到狮子追着追着变成了纸箱,被我点火烧了。” 喻承:“那我还算正常。” 大象:“你又梦到啥了?” 喻承:“帅哥,叫陈青山,各种剧情,不重样儿的。” 大象:“做没?” 喻承想了想,捂脸:“有呃,有一段儿是他抱着我……好像是在干那事儿。” 大象哈哈笑:“梦里得逞表明现实无望,你还那么开心,注孤生!” 喻承:“……” 大象噼里啪啦埋首电脑,一小时后,才说了句:“得嘞~”伸了个懒腰,手刚放下,电话响起。 大象看了看,嘟囔了句“谁啊”,接起来:“推销请自动挂机……”喻承见他话没说完,就震了一下,瞬间坐得规规矩矩,“老……老板……不好意思啊……” 喻承“噗”地笑出来,大象在主管面前口无遮拦,原来对着大老板,也是个摇尾巴的货。 但这很奇葩啊,喊“老板”,级别应该是经理,因为资深经理,销售部喊的是“区长”。但大象的经理不就是谷天骄嘛!喻承跟谷天骄相处,大多数时候都很放松,有时放松过度了,还会放几句厥词,哪像他这样! 大象:“好,您放心吧,他要不肯,我就是一掌拍死他,也把肉身给您拖过去!” 喻承:“……” 大象挂完电话,上半身就松下来,瘫到椅子后背,忽然又坐起来,拿起手机确认有没有挂断,再放下,松一口气。 喻承静了一秒,接着拍桌子狂笑:“缩头龟!夹尾巴狗!软脚虾!拖尾巴蛆!” 大象冷漠瞪着他:“软脚虾都算了,‘拖尾巴蛆’的来历是?” 喻承:“没来历,我爷爷发明的,适合你!” 大象:“……今晚上直接拍死你拖过去算了。” 喻承:“晚上?拖哪儿去?” 大象无奈看着他:“今儿27号,到月底我升p5……先不要嗨,冷静!销售的p5很容易的,而且只有底薪加500,其他不变。谷天骄说,为了给我庆贺,请我今晚到文二路上那个牛逼浴场蒸桑拿。” 喻承:“同事请客去泡汤?你们什么品位?” 大象愁眉苦脸:“是啊,销售部好像还挺流行……你得一块儿去!” 喻承:“关我啥事儿?” 大象拿了支烟,把烟盒一摔:“老子还想说关我啥事儿呢!全部门十来个人升p5,他怎么不全请?约你就约你,何必拿我当幌子?” 喻承:“哟~坦诚相见……我不想去。” 大象:“我没听错吧?” 喻承两手捧腮思春状:“我发现一个问题,每次见了他之后,那一天我就做不了美梦。见他也挺好,但梦里面的帅哥,人家有摸我脸嘞~他,看得到吃不到,不好,不去!” 大象:“敢不去,老子把你后面填了!” 喻承:“……” 大象照旧下午加班,十二点没到就走了。喻承说归说,心里还是高兴得不行。他在家先洗了一遍澡,费心机把面膜敷了,再挑了条白色的ck内裤穿上。 忽然惊醒过来,蒸个桑拿,干嘛呀?搞得真像要去干嘛似的……话说回来,我不远18公里,大周末从滨江赶到城西,到底去干嘛? 喻承对自己无语了。 喻承到十二怒汉时,正好晚上八点。一大波销售叫喳喳地涌出大楼,等人都走完了,再过了十分钟,谷天骄和大象才肩并肩出来。 隔着七八米听到大象说:“为了三部的荣誉,努力工作是应该的,这也是您的栽培!” 喻承:“……” “栽培”,你以为你是娇花呀!不过这词,好像自己也用过…… 谷天骄绷得挺稳,招牌式“额呵”笑了声,抬眼看到喻承,笑意放大,朝他招手。 三人钻进谷天骄停在路边的蒙迪欧,喻承照例坐副驾,大象默契坐在后面。 公司离那家浴场,走路只要十分钟。但人家有车,非要费油,非要烧钱,非要污染空气,有什么办法?五分钟后,三人已经进更衣室了。 更衣室里人挺多,进进出出,什么样儿的身材都有。喻承心里有鬼,默默背过身脱衣服,大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完就杀进淋浴场。喻承一身精光正要走,谷天骄却大大方方招呼他:“阿龙,这么冷的天,就穿一件毛衣?” 喻承笑嘻嘻转身:“为了方便脱嘛……”一眼看到谷天骄的全部,顿时血冲头顶,烙铁从耳朵烫到肩上,还有迅速往下窜的趋势。 谷天骄:“嗯?” 喻承:“我的意思是,出来洗澡……哎,回……回见!” 他两大步踩过消毒水,一头扎进雾气蒙蒙的淋浴隔间。拧开莲蓬头,一股冰水冲下来,喻承“卧靠!”了一声,弹到旁边慢慢调。 “卧靠”暴露了方位,大象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看到啦?” 喻承:“嘘……” 嘘声被四处哗哗的水声盖住,大象没听到,追问:“怎么样?” 谷天骄近在咫尺笑呵呵接道:“还不错,比我想象的厉害。大象的也给我看看?” 喻承:“……” 大象:“……” 谷天骄一个人大笑,喻承心虚瞟了眼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这么变态的对话,不然等会儿被光溜溜抬出去做尸检也有可能。 话说,他还“想象”啦?他到底把他想成什么样?矮我的天…… 喻承飞速洗完冲出去,撞到偷偷摸摸也打算先跑的大象,两人一对眼色,正要溜,谷天骄的声音穿透白雾:“你俩,桑拿室见啊!” 大象接口就说:“好,不见不散!” 喻承白他一眼,扭着大象胳膊,冲到外面抓条浴巾裹腰上,才松下气来。 桑拿室干湿合一,规定蒸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两个人进去时,恰好里面没人。 大象往烧红的石头上浇了一瓢水,“刺啦”一声,小房间被雾气填满。他坐到喻承身边:“我怎么感觉他不是直的?” 喻承懵懂道:“不是直的,会一任接一任地娶啊?” 磨花玻璃门外,一个身影靠近,两人立刻转换话题。喻承说:“p5很难升吧!”大象说:“谷老板带队,谁不升谁不是人!” 谷天骄推门进,两人同时住口,痴呆状盯着眼前人。 谷天骄低头一看,转身就走。 大象拿胳膊肘捅捅喻承:“他是故意的吧?” 喻承举起手捏住鼻子:“hugo男模……不行,老子要死了……” 谷天骄再推门进来,老脸通红:“对不住,刚才忘记拿浴巾。” 大象:“挺好看的……” 喻承:“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三人尴尬傻笑了一会儿,并排坐在小房间的坐垫上,一时都想不出话题,眼睛也没处放,跟着手脚也没处放起来。 一分钟后有其他人推门进,喻承弹起身:“我去冲一下。” 大象想走不敢走,谷天骄失笑道:“是太热了,一起出去吧!” 直到穿上浴场提供的短衣短裤,三个人挂着空档回趟更衣室,拿了手机往楼上走,神经兮兮的气氛才被闹哄哄的人群抚平。 浴场二楼分为聊天区和休息区。聊天区灯光明亮,设卡座,分为大厅和包厢。休息区则是近千平方的暗室,里面放了七八排软垫躺椅。 聊天区大厅的人满了,谷天骄看了一眼休息区,里面人在各自的电视屏幕映照下,整齐躺着挺尸;他又看了一眼包厢,大概怕刚才三人相对无言的场景重现,便带着喻承和大象往休息区里去。 服务生帮他们找了个地方,其中两把躺椅相邻,另一把则在对面,正好方便三人聊天,谁也不会被冷落。 大象二话不说就爬到单独的那把椅子上,看了喻承一眼。那意思太明白了,“即使当灯泡,我也只想当一颗安静的黑灯泡”。 谷天骄到大象对面放松坐下,找些闲话扯淡,一不留神又聊到了工作上。 喻承插不进嘴,好奇东看西看,发现休息区里竟然还有按摩服务。不过……为什么按摩师穿的是黑色低胸吊带高开叉连衣裙? 他斜对面那个老男人面前的女生,坐在一把小凳子上给他按脚。姑娘的裙子后摆直接落到地毯上,胸口大腿都反着微弱的电视光,白皙刺眼,那男人眼睛忙东忙西,看不过来。 呃?那女孩儿侧面好熟…… 谷天骄凑过来,低声笑问:“你想干什么?” 大象也坐起身,严肃道:“小心啊,公司高压线!” 喻承却目光凝聚,朝女孩儿喊了声:“哎,姐,姐!” 谷天骄和大象面面相觑。 喻承:“内个……树……流……麻辣烫姐!” 女孩儿回过头,喻承确定了。他不顾另外两个人惊呆的神情,跳下躺椅奔过去,笑嘻嘻打招呼:“你到这儿来工作啦!” 树洞姐面无表情盯着他:“你哪位?” 喻承傻乎乎指自己的脸:“我呀!买过你……麻辣烫的,你还劝过我,多找了我五十块钱!” 树洞姐恍然大悟:“哦,那个撸射!” 喻承:“……” 老男人好奇接话:“你叫舒琉?怎么不做麻辣烫了?” 树洞姐回头对老男人笑道:“冬天人少,出来的人都去吃火锅了,麻辣烫店开不下去。” 喻承:“……” 火锅?夜总会同行吗? 树洞姐在忙,但对于这个劝慰过他的姑娘,喻承对她还有话要说,所以与此同时,他没注意到本来对坐的谷天骄和大象,偷偷摸摸坐到了一起,一同望着他,摆出三姑六婆嗑瓜子摆龙门阵的姿态。 大象对着谷天骄低声说:“是个站街妹。” 谷天骄:“你怎么知道?” 大象:“树是‘树洞’,流是‘流莺’,阿承吞吞吐吐的,肯定就是!” 谷天骄夸张一个哦字口型,低声问回去:“他竟然还有这种朋友!” 大象:“朋友肯定不是……估计是聊友。” 谷天骄点点头,惊讶不减:“他竟然还有这种聊友!” 大象噗地一笑,喻承在离他俩五米处蹲着问姑娘,“那现在待遇好不好,够不够交房租?”之类,大象对谷天骄解释:“阿承他有满腔的浪漫主义诗人情怀……看什么人,都喜欢把别人洗白。” 谷天骄:“浪漫主义诗人?” 大象正色道:“就是脑子有坑的意思。” 谷天骄失笑,说:“你们俩性格挺搭的,关系这么好,怎么没在一起?” 大象一呆:“性格搭,就能在一起啊?” 谷天骄:“难道不对?” 大象:“要谁都跟您似的想法儿,这世界就太平了。” 谷天骄笑:“你终于说人话了,那你说说,你们为什么就不愿意这世界太平?” 大象一窘,想了想说:“这么诗意的问题,您得问诗人阿承。” 谷天骄点头:“矮子矮,一肚子拐。” 大象:“……” 谷天骄:“对,你比我高一点,我说的是小承。” 喻承趿拉拖鞋跑过来,拿起小桌上发亮猛震的手机:“说我什么?……哈喽,老板晚上好!……我在外面,您有什么指示?” 他前后变脸无缝衔接,前半秒像个小孩,后半秒毕恭毕敬,跪舔得大大方方。谷天骄笑出来,大象则一脸嫌弃,无语挪回自己的椅子,摸出遥控看电视。 喻承挂完电话,兴奋劲儿变成低气压。 谷天骄察言观色:“怎么了?” 喻承瘫坐到躺椅上,皱眉半天才说:“邓汤达,就是陈骁炜老板,给陈骁炜告我状,说我的周报是流水账。” 谷天骄:“哦,那是流水账吗?” 喻承一窘,不服气道:“可我是学团队老员工的方式写的啊!饶海珍总共三句话,苏凯两句,其他人都是这样。我的算很长了,凭什么就说我!” 谷天骄:“你是怎么写的?” 喻承给他复述了一遍:“邓汤达说,还要写什么思想感悟,学习心得……工作就是工作,我做好就好了啊,他没事儿干嘛还要管我‘思想’!” 谷天骄见他越说越气,问:“这个团队,压力是不是挺大?我几次在八楼见你,你都在围着外部访客东奔西跑,没敢跟你打招呼。” 喻承静了一下,没憋住,从马佳丽第一天工作就告他黑状起,把他这半个月遇到的不可思议现状都说了一遍。 喻承:“邓老板平时不在,星期三来了。当那多人的面,弹给我这么大的一个硅胶球,”他用手比了个饭碗大的圆,“我接住一看,你猜是什么?肉色的一团,带褐色乳晕和激凸,是个e罩杯的胸啊!说是送我的见面礼……” 谷天骄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 喻承:“还有他手下那些资深经理,有一个什么团队的老大,天天没事儿到他门口转悠,不分男女开黄腔。有两次看到我早餐啃火腿肠,就问,喻承,你怎么总喜欢吞咽这种棍状物?” 谷天骄:“你回应他没?” 喻承:“嗯,我实在不堪侮辱,跟他说,因为我喜欢把它们咬碎!” 谷天骄没绷住,笑半天,说:“回应是对的,不过对象,资深经理的话,你稍微冲了点……毕竟那个滋味,想想就很痛!” 喻承:“谷哥,你说就这种人,怎么还爬了那么高?是不是你说过的,‘历史遗留问题’?” 谷天骄收住笑意:“这个还不好说,你再慢慢体会吧。对了,你刚刚提到那个苏凯,乱报发/票,变相行贿的事,你后来有没有找陈骁炜请示过?” 喻承:“发了短信,陈骁炜说‘ok’。” 谷天骄深思着点点头:“把短信截图保存好。如果真出事,只要你没有从中获利,就轮不到你。” 喻承愁眉苦脸:“获什么利啊,愁都愁死我了……哦,还有一个人,谷哥你帮我分析分析。” 谷天骄:“饶海珍?” 喻承:“嗯,忽敌忽友。好的时候感觉特真诚热情,也帮了我一些实实在在的忙。但我总感觉,好像很虚幻。” 谷天骄回视着他求真若渴的眼睛,淡淡笑了笑:“我不能代替你成长,总得自己学会辨认,而且人好不好,也不能一概而论,得对事不对人。” 喻承心想,好嘛,大道理又来了。 谷天骄:“不过我有件事倒可以帮你。回头转发你一封别人的周报,那个人,写那封周报的时候是个p5,现在是子公司‘怒汉学院’总监。” 喻承咂舌道:“哥,你的意思,不会是写个周报,他就一步登天了吧!” 谷天骄无奈道:“窥斑见豹,看了你就明白了。” 喻承:“可是为什么邓汤达非要了解我的‘思想’?” 谷天骄笑着摇摇头:“鬼打墙了是不?我问你,邓汤达是不是直接带你的人?不是,对吧?但他呢,是你老板的老板,理论上有义务、实际上也有权利,了解你的工作潜力。包括陈骁炜也是一个道理,你现在主要是在跟他接触,他能直观了解你,知道什么事该派你去做最妥当。但万一哪天起,你主要工作不是配合他了呢?周报是唯一稳定让老板了解你工作状态的渠道,你作为新人,几句话写周报完事儿,你自己能从里面看出多少你的努力?” 喻承一窘,以前展会公司的周报,大家都是瞎扯,反正没人看,工厂甚至都不用写。 工作努不努力,不从工作过程中观察,就看周报?那管理做得也太轻松了点。 谷天骄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在哪儿混,就跟着哪儿的牌理出牌,否则分分钟出局。而且这么看来,邓汤达很关照你,换成其他人,比如马佳丽,直接给你贴块‘废物’的标签完事儿。之后不论你有多努力,表现多出色,除非是公司快要垮了,你站出来力挽狂澜,否则那个标签到你死都不会揭。一旦部门有变动,你就是最先收拾东西走那个。” 喻承撇撇嘴:“我错了,回去一定好好学习。” 两人聊了半天,大象直接在对面躺椅上睡着了。 谷天骄若有所思看了看大象,起身去给他拉上毯子。这时,树洞姐摇到两个人面前。 树洞姐:“撸射,按脚吗?” 谷天骄一脸正经,眼睛藏笑,靠到自己躺椅上,点上烟,默不作声看戏。 喻承嘿嘿笑两声:“太熟了,这哪儿好意思!” 树洞姐:“又不是不收你钱!” 喻承一愣,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你领口太低,我紧张。” 树洞姐:“咦?那刚刚我工作的时候,你蹲旁边问这问那,你到底想干嘛啊?” 喻承:“主要是……见到老朋友改行,挺高兴的……” 听他说是“老朋友”,树洞姐似乎有些动容,怔了一下就大方坐到喻承躺椅边,接过谷天骄递来的利群。 她凑火点烟,火光映照下,纤瘦的手指骨节上,有出力按摩肿起的血泡。喻承推断,还真是改行不久,否则相同部位应该都是老茧。可她穿成这样,恐怕改行改得也并不彻底。 树洞姐看了一眼谷天骄,回头问喻承:“找到新男朋友啦?” 喻承:“……不是的。” 树洞姐:“哦,那是原来甩你那个,和好了?” 喻承“噗”地差点吐血,他的老底,就这么被揭完了。 喻承:“……我老板。” 谷天骄也不说话,似笑非笑。树洞姐窘住,慌乱两边看看,朝谷天骄干笑道:“啊哈哈,大老板……我看你跟我弟弟感觉很默契,逗你们的啦!”她朝远处“哎”了声,说“有客人要按脚啊,好马上来~”演完独角戏,回头问喻承,“弟……弟弟,你找我就是聊闲天对吧?” 喻承:“就是,谢谢你,还有……注意身体。” 树洞姐掐灭烟,朝他真正微笑了一下:“好,我去工作了。” 喻承:“拜拜!” 谷天骄直到姑娘走后,才恢复笑容:“我还以为你会劝她,‘跨行业的生意别再接了’呢。” 喻承摇摇头:“我是这么想。但别人的生活有多辛苦,我想象不了。帮不上人家的忙,这种看似关心,实际上轻描淡写的风凉话,跟当众打人脸也没什么区别。” 谷天骄一顿,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笑意更深:“‘浪漫主义诗人情怀’,大象说得不错。” 喻承囧道:“说我脑子有坑是吧!” 谷天骄大笑:“诗人,你跟我解释一下,两个人性格合拍,却不该在一起,这是什么逻辑?” 喻承:“啊?合不合拍和在一起,这两件事根本没有逻辑吧!” 谷天骄沉吟着笑道:“对,你才二十三,还信‘有情饮水饱’那一套。” 喻承:“怎么,哥你不信?” 谷天骄笑:“我信‘饮水饮不饱’,过日子,柴米油盐都是大爷。一段稳固长久的关系,要的是两个人三观一致。三观不同,有情也走不远;三观相同,感情可以培养。” 喻承想了想,慢慢道:“所以你找对象,标准就是适合过日子的?” 谷天骄反将一军:“你就只顾找自己喜欢的!” 喻承:“所以我们俩三观不同。” 谷天骄笑:“别光顾着贴标签,你还没回答我。” 喻承正经道:“哥你说的性格、三观什么的都对,但首先两人之间得相互喜欢。喜欢了,柴米油盐可以努力去挣,又不是真的只能喝水;否则,柴米油盐,多了少了都是问题。洗衣擦地买菜做饭,看老人带小孩、打点七大姑八大爷,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因为失去一点点平衡而导致怨念、引发争吵,到最后不欢而散。喜欢就不同,喜欢一个人,就乐意为他付出。相互喜欢,两个人付出和接受付出,都很开心,平不平衡,完全不值一提。” 谷天骄沉默了一会儿,又笑起来:“看老人带小孩儿?你经历过?说得跟真的似的!” 喻承:“谷哥有经验,婷婷妈为什么跟你离婚?” 谷天骄脸色有点不好看,反问道:“你重视感情,那怎么被甩了?” 喻承一愣,低声说:“……我是被‘真爱’打败的,不是柴米油盐。” 谷天骄:“那不就结了?光是‘喜欢’,不靠谱!” 喻承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哥,你谈过几次恋爱?哦,不对,应该是,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谷天骄扫他一眼,点上烟:“就俩,婷婷妈和汪清。你呢?” 喻承:“……我就一个。”他叹口气,无力笑道,“这一点,咱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谷天骄笑笑:“说不说服都不要紧,反正你是‘诗人’,我是俗人,我们有各自的世界。”他回头看一眼大象,“大象说,我这种人,让天下太平;你们呢,让自己的人生美满——不,准确地说是‘精彩’,起伏分合都是精彩。对我这种人来说,你讲的那种灵魂伴侣,跟彩票中五百万似的要撞大运,而我,一向赌运不好。” 他耸耸肩,灭了烟,没再说下去。 两个人一时没话,喻承呆坐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他兴高采烈的“约会”,为什么在灯泡断电的情况下,还约成了这副德行。他偷偷瞄一眼谷天骄,对方头枕在手上,像是在看电视,却眼神放空,脸上读取不到任何信息。喻承按亮手机,十一点半,他碰碰谷天骄的手:“哥,其实我没想争,你别放心上。” 谷天骄好脾气笑笑,起身去轻轻拍醒大象,回头道:“别妥协啊,朋友又不是非得思想一致。哥衷心祝你能中五百万!” 喻承乏味嗯了一声。和谷天骄聊天,要是只谈工作就好了。 谷天骄说:“时间不早,咱们撤吧!”他叮嘱“东西别落下”,拿起手机先走,大象狗腿跟上。 喻承失神看了一眼两人高壮的背影,心想,观念相差那么大,就算谷天骄是单身,也许他也真的该死心了。 第十四章 十二月的“惊喜” 谷天骄送喻承和大象回家,四十分钟后,喻承收到他发来的短信:“阿龙,周报我转给你了,你要有兴趣就看看。” 喻承从床上翻起身,轻手轻脚回客厅,开电脑。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天光大亮,大象开门往洗手间走。看到他,吓了一跳:“阿承你一夜没睡?” 喻承笑眯眯喝了口速溶咖啡,大伸懒腰:“终于好啦!” 大象上完厕所回来:“干嘛呀?” 喻承:“重写周报。” 大象:“写了一晚上?你是有多想红?” 喻承把电脑转给他:“你看这个。子公司’怒汉学院’现总监,四年前写的。” 大象眼光一聚,下巴差点掉下来:“卧靠……这是周报吗?比我们销售团队拿下全国第一的战报还猛!” 他瞌睡都醒了,兴致勃勃抢过喻承的鼠标,把邮件从上拖到下,两人一块儿膜拜。 这封传奇的员工周报是彩色的,文字被规整到一张图表里。从上到下三页a4纸长,表格题头是图片,大红底,花花草草簇拥着被拉伸得不成比例的金字“本周周报”。土归土,但态度很认真。 看得出那位总监当时是百怒班主任,周报内容主要围绕课程展开。表格横排从周一分列到周五,纵行是每一天的课程内容。图表有三十五格,每一格都写了安排那门课的原因,课程效果,课后师生反馈,以及产生问题的原因分析和解决对策。重要内容,蓝字加粗,更重要的,红字加粗。 整张周报,从上到下又分为几个部分。除了有理有据的本周总结和下周规划外,还包括自我学习、工作思考、给团队的建议、给老板的建议、课程设置结构的建议等等。思考、建议之类的,关键词红字加粗,底色标黄,还一句口水话都没有,全是干货。 大象说:“这种东西,哪怕存心不看,阵势就够排山倒海的。谷天骄说他当时p5?” 喻承点头:“现在4,一年至少爬一级。” 大象撇嘴:“周报都这么会来事儿,其他表现肯定……”他摇摇头。 喻承笑嘻嘻切换界面:“你再看我的!” 大象眼睛一亮:“你用ps?”他看了一阵,拍拍喻承的肩,“谷天骄只不过给你树个标准,你就熬了一宿,真是……发出去了没?” 喻承点头。 大象扭起他的胳膊把他往房里推:“那快点去睡!别猝死在这屋里!” 喻承乐呵呵把自己埋进被窝。 昏沉补眠中,手机收到陈骁炜发的短信,他说:“我没有要求你重写,不过这个版本非常好。”喻承笑了笑,把手机丢开,裹紧被子闭眼。 直到事后很久喻承才意识到,这次的周报事件,其实是一个开端。 谷天骄给出的标准,为他的职场之路撕开了一个细微却实在的破口。以这个破口为新站位,喻承眼前亮开一小片,各种小技能小通路更快被他捕捉到,并纳入他的智囊。 周遭焕了一层新的样貌。 新一周进入十二月,普军豪结束了百怒培训,进团队先为老bd经理拎包。 喻承常跟他扎堆抽烟聊天,十二月天气阴冷,昼夜温差十几度,普军豪重感冒引发扁桃体炎,脸红筋涨猛咳一分钟后,缓过气来跟着就猛吸一口烟。 喻承:“少抽点呗!” 普军豪:“万一死了呢?” 喻承失笑:“你以为你李寻欢呐!胃穿孔还边吐血边喝酒?” 普军豪挺得意:“是朋友就甭劝!哥爽就行!” 喻承服了,给他点赞,两人臭味相投,友谊一天天加深。这个团队里,喻承总算淘到了一个新朋友。 十二月中,bd部门请出戴维,与g省签订合作协议。 合作盘子五千万,签约场地就在六楼演示大厅,现场端茶倒水的果然都是经理级别,喻承只够格做会前准备。 他在sur团队的相互配合下,往演讲台放上大捧百合花,桌上放果盘。轮番检查每一支鹅颈麦和流动话筒的电池、音质,核对主客两排座椅上领导铭牌的顺序,并在每一把椅子上坐过,以确认头顶的射灯光线会不会直刺领导的眼睛,如果会,就马上调整。 忙碌中,sur经过,静立两秒眼露欣赏,说:“小承,专业!” 签约仪式后,陈骁炜笑眯眯喊他进办公室:“sur一再跟我说你好话,她很少夸人。所以喻承,接待这一关,你也过了!” 工作上看似越来越顺,喻承接到的活儿也越来越多。除了接待和文案外,所有饭局、玩儿局,陈骁炜都钦点他参与。 而每次陪饭,提前到各饭店点菜,饶海珍也特主动,不远几十公里满城陪他绕。“试吃工作餐”,两人五六个菜,吃不完的,饶海珍统统打包。 次数一多,饶海珍也不好意思不解释,大大方方说:“我老公啦,以前也是十二怒汉的老员工。拿到股票之后就不求上进,辞职在家游手好闲。但现在养小孩花费那么大,我给家里能省多少就是多少。” 喻承明白过来,敬佩道:“当妈真不容易!” 从此,这种工作餐,他尽量啃白饭。 然而顺遂中也不乏惊吓。 十二月第三周,陈骁炜进一步放手,让喻承一个人陪h市领导十一人游西溪湿地。三只船在茂草半人高的水道中聊天,对方人数多,客场变主场,话题也就敞开来。 最高职位的副市长是个清瘦的老头。船行中途,他拿出一盒火柴顶风点烟,但火柴盒里只剩两根。他哗哗擦了半天,第一根啪地断了,第二根擦着就被风吹灭。喻承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上,再把那个一次性打火机毕恭毕敬送给他救急。 谁知这个举动,立马在旁边两只船上引发了微型轰动。一位气质阿姨领导怒赞到:“小喻啊,你这工作做得,比我们还细!真的,我们都觉得惭愧!” 喻承忙说:“不敢不敢。” 同船有一人,是五十多岁的h市秘书长,面相看起来就经历过大风大浪。不知道这个细节是哪里触动到他,他忽然就忆起当年来。 他说:“做基层不简单!累!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背黑锅!” 旁边人洗耳恭听,秘书长接着道:“科室里,每份请领导批示的文件都要小心呐!领导签字,‘同意’,‘请上级指示’,‘再商议’这种话,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有名堂!哎~我跟你们说,一定要留意这些细节!否则……有好多人,就为这种事,替罪羊进去了!” 喻承一惊,他想,他帮苏凯提的那些报销,内网系统里,陈骁炜有时候写的是“同意”,有时候是“ok”,有时候是“通过”。这三者之间,会不会也有什么名堂? 还没想明白,三船人话题扯远,扯到“进去了”上面。秘书长提到一个刚刚“进去”的人,这一年轰动全国的g省原省长。 那位省长,喻承写g省合作建议书时,他还活跃在媒体聚光灯中。喻承第一版引用了他关于“信息化建设”的一句积极意义的新闻原话。当时那一版文案交给陈骁炜,陈骁炜看了一眼就说:“把省长的话删掉,用副省长的。” 喻承心里疑惑,直到一个星期后,g省原省长突然落马的新闻铺天盖地,喻承才为陈骁炜的敏感度大为佩服。 秘书长说:“他呢,也是不小心暴露的。上面拿他的时候,无声无息,他还在到处风光。不过他也很硬,进去之后,为了家里人,上面下面都不招,一个人全部扛,就这么没了!死刑!” 喻承近距离听到这种例子,联想到自己,莫名震撼。 三船人话题再扯远,扯到国内现今死刑的行刑方式,秘书长说:“这两年讲究人道,小范围试点注射。执行人时间定好,就把你……呸!不好意思啊,是把人,带到一辆车子上。那车子很普通啊,看起来就像是长安车。里面还配的是皮套座椅,你……呸!……人呢,手是铐着的嘛,执行人两个,一边一个,好声好气说,现在不行刑,我们给你换个地方,先上车!上去了,手铐给你铐到椅子背后,眼睛给你蒙上,好了,挣不脱了,看不见了,还没反应过来,一针下去,脚蹬两下头就垂下来了,没了嘛!几秒钟的时间,快得很!……哎,那谁让你行贿受贿呢?” 喻承:“……” 他心里揣着忐忑,部门对外合作却越谈越多。陈骁炜还在招新的bd经理,团队有急剧扩展的趋势。 工作、人际都像没有大问题,只有跟谷天骄的关系止步不前,没有由头,他们都不会说话。 直到12月24号,谷天骄忽然发来短信,问:“阿龙,你晚上有没有约会?我想请你帮个忙。” 喻承犹豫,本来这天周五,帮什么忙都可以。但大象昨天就诚邀他平安夜同赴君顾,说每逢佳节,君顾有不同寻常的热辣秀上演,可以为他物色几个“公狗腰的汉子”。 他好奇君顾的艳遇,更好奇谷天骄。一个电话弹回去,谷天骄神神秘秘说:“车上有样东西想借放在你那儿。作为回报,今天下班,我专车送你回家!” 喻承正想回家换身衣服,就说:“好。” 下班出十二怒汉,钻进谷天骄开来的车,喻承却听到后座传来一个娇稚清脆的幼儿声。 “白蛋蛋!” 他头皮一麻,回头招呼“婷婷”,再看回眼中带笑的谷天骄,难以置信:“是她?你管她叫‘东西’?” “小东西!”谷天骄恬不知耻,痞笑着将军道,“君子一言,什么什么的!” 喻承:“……‘放’多久?” 谷天骄:“最多两三个小时,跟汪清吃个饭,完了就去接她。” 于是,喻承的男神携带其幼女,首次光临了喻承的寒舍。 “户型不错啊!”谷天骄抱着婷婷,进门就点评,“90方两室,朝南带阳台。哟,客厅还有小沙发咖啡桌小书架……挺好挺好!你住哪间?” 喻承无语地指了指,男神浑身闪光探个头进去:“哇,好大一个衣柜!”他回头朝他微笑,“收拾得这么干净,你们果然跟普通男孩子不一样!”说着又闪进喻承寒舍的洗手间,“就是瓶瓶罐罐多了点……” 喻承:“对不起,我们这儿住的是俩女的。” 谷天骄笑,把婷婷直接丢他手上,凌波微步到厨房,嘴跟抹了蜜似的:“厨房也在用啊,太有家的感觉了!” 喻承两手举香拜佛似的拎着小姑娘,无奈道:“您就说买不买吧!” 谷天骄兴冲冲奔下楼,从车里拿来一罐奶粉,一只奶瓶,两三本图书,一并放客厅的咖啡桌上:“她奶奶说四点钟喂过饭,等会儿她要是饿了,给她冲点奶粉,无聊就给她讲个故事。哥按每小时两百块,给你计费!” 喻承:“……老板,官价三千!” 谷天骄不理他,俯身在婷婷脸上亲了一下:“听哥哥话,爸爸等会儿就来!” 他抬眼跟一脸幽怨的喻承笑嘻嘻说了句“走啦”,脚底踩风开车跑了。 喻承和手中的小孩儿对视一眼,察觉到婷婷跟第一次见时不一样。她不哭不闹,那眼神,黑漆漆的,像是明白什么。 喻承把她丢进小沙发,问她饿不饿,小丫头拧巴不回话,自己从沙发上挪下来,跪在地上就着低矮的咖啡桌翻书。 喻承心想,嗬,小样儿的,低气压比我还会放!他进厨房下面条,想了想给婷婷也煮了一小碗,还往里面加了一点点辣椒。 两碗面搁到小桌上,喻承递给她一双筷子。婷婷新奇接过,看了看小碗里面条上的红油珠,回过眼睛望喻承,看到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笨拙抓着筷子挑起几根就往嘴里送。 然后她嘴巴红肿了,眼睛水汪汪,狂吸气。喻承忍俊不禁,问:“好吃吗?” 她竟然点头,低头继续扒拉。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9节 喻承心里笑翻了,面上还要装严肃,说:“哥吃啥,你吃啥。咱俩人权平等,不亏待你哈!” 一大一小两人凑在桌子边,各解决各的食欲。婷婷这丫头,口味还挺重,一小碗吃完,张开左手把碗推给喻承,眼巴巴望着他,右手筷子不肯放。 喻承:“差不多就得了,吃多了你要胃疼。” 说归说,喻承还是把自己碗里辣十倍的面挑给她一根。婷婷二话不说往嘴里扒,鼻涕眼泪一下子飚出来。这回是真的吃不下了,抱着杯子狂灌水,把喻承乐得不行。 吃完面,婷婷对新环境的戒备放下来,但跟上次在山里狂奔的野猴相比,她就像变了个孩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 喻承:“你辣缺氧了?” 婷婷盯着他,忽然说:“我不想要新妈妈。” 喻承一愣,把她抱起来,放到大腿上,笑道:“这又由不得你,你爹这么年轻,你也得要一个人来伺候热汤热饭是不?” 婷婷呆了,明显没懂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白雪公主的新妈妈打她骂她,还把她赶到大森林去,给她吃毒苹果。” 喻承心里好笑,他把小孩儿搂紧,摸着她的小辫儿说:“那是外国,我们这儿的新妈妈,会给你买漂亮裙子,给你搽口红胭脂,把你的脸涂得像个……”他控制了一下措辞,把“猴屁股”三个字咽回去,“像个小公主似的,让你穿她的高跟鞋……你喜欢穿高跟鞋不?” 婷婷眼睛亮起来,喻承笑:“你爸没有吧?所以咯……” 他又唠唠叨叨讲了一会儿新妈妈的好处,小丫头周围的低气压活跃散开,她下地走了两圈,完了让他讲故事。 喻承翻了一下谷天骄留下的三本书,《海的女儿》,《红鞋》和《野天鹅》。无奈了,这不全是杯具吗?何况野天鹅跟白雪公主一样,直接告诉小朋友,后妈有多恐怖。讲这种故事,那不是给这孩子心里种植反/革命的种子? 他踱到自己书架面前,一半《蓝海战略》之类的工具书,四分之一大学留下来的《李四光谈美》之类的拓展材料,还有四分之一美容、厨艺、诗词散文之类的杂书,站了半天,最终翻出一本《成语词典》。 得,只能靠上面的典故来瞎掰了。 婷婷指着书,说:“这上面没有画儿!” 喻承把她放到沙发上,说:“你看我长得像不像画儿?要不,我给你念念《21世纪最具潜力的十大行业》?” 婷婷再次呈现出呆萌的神情,喻承笑笑,翻开书找自己熟悉的内容。 谷天骄许诺的“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自打嘴巴。八点半来了个电话,说汪清还在加班,跪求他再等等;九点半,大象来电话,听筒那端是穿透音乐的兴奋狼叫。 大象说:“卧靠,现场太火爆了!你丫在哪儿?” 喻承:“小哥在补习古代文化。” 大象:“……有病啊!好多帅哥,dy们都疯了!你来不来?” 喻承苦笑:“我搂着一妞儿呢,你注意安全,记得戴套。” 大象无语了。 十一点半,谷天骄的车停到了喻承家楼下。他手里带了条小毯子,包好早就睡迷糊的婷婷。喻承把奶粉和书帮他拿下去。 喻承往车里看看,副驾上放着一大束红玫瑰:“咦,嫂子没来?” 谷天骄把婷婷捆上儿童座,盖好毯子钻出来,笑笑:“一直在会议室,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还好吧?” 喻承一窘:“啊……就是……她隔一会儿就吵着要尿尿,我,丢她自己坐马桶不放心,扶了一下。” 谷天骄失笑:“谢啦!” 喻承摇摇头,想了想还是问道:“本来你是想带婷婷,一块儿跟嫂子约会的?” 谷天骄静了一下,摸出烟,递给喻承一根,自己再摸了根点上,笑道:“你怎么猜到的?” 喻承不答,两个人站在白色路灯光下,各自望着暗夜中黑漆漆的小区常绿树。 喻承把差点冲出口的“汪清姐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婷婷”忍下来,笑道:“哥都订婚了,还买玫瑰,平安夜约二人世界,也是蛮拼的哈!” 谷天骄把烟蒂踩灭,接着又点了一根:“不管走到哪个阶段,婚姻总要靠经营。” 喻承嗯了一声,两个人静静站了一会儿。 谷天骄笑问:“婷婷难不难带?” 喻承看了看他立体的侧面,琢磨这个问题究竟是谷天骄在问他,还是谷天骄在对天自问今后汪清将面临的生活。 他想了一会儿,认真道:“希望今后婷婷不会恨我。” 谷天骄回头:“嗯?” 喻承:“我今天跟她许诺了一堆善意的谎言……”他笑了笑,“也有可能不是谎言……最好不是。” 谷天骄疑惑看了他一眼,猜到他的意思,欲言又止,最后说:“费心了。” 半夜风冷,谷天骄跟喻承道晚安,钻进车里。 在喻承朝他一如既往做“一路平安”手势时,他却又放下副驾的车窗,笑道:“不论是不是谎言,我保证婷婷不会恨你。不管她今后要怎么看这些事,至少你的善意,她一定能懂。” 谷天骄的车滑进出小区的路,拐过弯,尾灯光都看不见了,喻承还站在原地。 下周六是元旦,三天放假。从十二月起到明年四月谷天骄结婚为止,元旦节,春节,情人节,女神节,白色/情人节……几乎每个月都有值得庆祝和约会的理由。 喻承本来认为谷天骄戴上对戒是让他难捱的事,也不认为自己能和一个小孩独处那么久。 可现在,他只希望今后那些节日,谷天骄费心“经营”他的婚姻时,要不要带婷婷一道,他最好一开始就做好决定。 别让一个孩子中途被扔在一个陌生人家里的这个夜晚重来。 第十五章 纯洁的一晚 喻承抹好头油,打上领结,穿上黑色洋服,他对着镜子确认无误,转身扶着半圆形楼梯扶手,一路小跑下楼去。 客厅里来了十多个校友,男宾多穿西装皮鞋,女宾有人穿蕾丝洋装,有人穿丝缎袄裙。人人彬彬有礼,在捧着香槟的佣人殷勤招待下,各自围成小圈聊天。 喻承作为东道主,上前一一问候。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他回头,见他的青梅竹马林幼蓉挽着一个青年朝他招手。 喻承连忙应付完眼前的话题抽身。 林幼蓉笑眯眯向他介绍:“这是我英文老师傅先生的公子,和我同班,叫傅心;傅兄,他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靳浩轩。” 傅心眉清目秀站得笔挺,西装衬衫优雅大方。这时候人们见面已不时兴打躬作揖,年轻人也不想学商界大老板们见面脱帽握手的习性,两人朝对方微微鞠一躬。 喻承笑逐颜开打招呼:“听说傅兄是北平人,还加入了新月社?” 傅心挑起眉,笑道:“浩轩喜欢新诗?我今天就带来了一首,社长徐志摩的新作。” 喻承搓手,迫不及待帮他清场,男女宾纷纷落座在客厅沙发上。林幼蓉自告奋勇要为傅心钢琴伴奏,喻承拿了杯酒,靠着墙洗耳恭听。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傅心手里捏着纸片,但显然早就把内容背熟了,他朝喻承转过视线,眼中带笑,“……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喻承玻璃杯口停在嘴边,失神。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林幼蓉投入演奏《春之歌》,钢琴叮叮咚咚,与傅心朗诵的音色、词句如锦瑟和鸣。喻承盯着傅心的身姿,感受到心底悄悄绽放又消散的大片樱花瓣,飞舞在薄蓝清透的天空。 四座掌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上前就拖着傅心离开众人。 之后整场诗友聚会,喻承都缠着傅心。两人谈天说地,但无论什么话题,他们都特别投缘。 喻承问:“傅兄举家迁到上海来,今后都不走了吗?” 傅心沉吟片刻,笑道:“是这么打算,但乱世流亡人,谁都没几天安生日子。对了,听说你明年要和林幼蓉出国?” 喻承踌躇满志:“嗯,我们都想学习西洋建筑。去年云南大地震,死伤过万,中国的老宅子跟不上时代了。傅兄愿不愿一道去?” 傅心一呆,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要留下,在这里等一个人。” 喻承耳边听到“咣”地一声——是他的心莫名其妙碎了。紧接着听到越来越响的汽笛音,他睁开眼,原来聒噪的是手机闹铃,六点半。 好像又是一个梦的续集。喻承笑了笑,“新月社”,感觉好像死亡金属乐团的名字哦!哈哈……梦里的帅哥越来越fashion,我呢,脑子越来越坏了! 天色全黑,房间里冻得像冰窖,喻承缩在被子里给自己打气,一分钟后翻身下床。 新一天开始。 时间翻进新年一月,由于下个月初就要春节放假,团队新谈合作需要接待的事都暂缓下来,喻承只剩成堆的文案要写。 一月既清闲又忙乱。 因为传说中的绩效每季度打一次,一月要做的则是年度绩效评估。这个月的绩效分,影响到年终奖。拿offer时看到的十六薪,多出来四个月的薪水,如果绩效是7分,就妥妥拿到;75分,多拿一倍;如果是年度65,那这个月等到的就是一把断头刀。 喻承接触的其他部门,每个人表面轻松,实际上都如履薄冰。比如法务部负责盖章的小姑娘,每次对他的文案盖章,恨不得拿把尺子先画几条辅助线再盖。 喻承安慰她:“何必呢,政府部门的合作章都不讲究,竖着盖、倒着盖的都有。” 女孩儿苦笑,撇嘴摇头:“上个星期,就因为盖章盖歪了一点点,我差点被杀头!” 她的比喻,让喻承跟着不安起来。因为一月底也是他入职三个月的节点。试用期满,陈骁炜是续用他还是让他走人,就在这个月。马佳丽发给他一份自我评定报告,要求他打印出来手写自评。他围绕“九阴真经”精心举案例,以证明自己达到8分标准,洋洋洒洒把三页白纸填满。陈骁炜拿到手后,看得忍俊不禁,马佳丽则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他不确定自己能拿几分。 相反,团队其他人似乎没这么紧张。这个月连陈骁炜也变得和饶海珍一样松散,他虽然不迟到,却常常早退,或者干脆休假不来。 就算在公司,大家也不太聊工作,聊房聊车聊小孩儿。公司四月要搬家,老人们纷纷抛售股票,在公司新址边上买房。饶海珍见天泡在寻宝上,买各种灯具、窗帘、房间配饰等;陈骁炜说为了老婆上班方便,他花三百万把房子买在了城西。虽然新家离公司新址远,但他近期有入手奥迪a4的打算。 喻承的人生跟他们相比,一个天一个地。人家买房买车就跟去菜场买菜似的,他,根本想都没法儿想。 不过房和车其实也没啥好想的,房子就睡觉的一地儿,人人不缺;车嘛,路上堵的还不嫌多吗?再高档,也就博路人多看两眼,然后又怎样? 喻承用阿q精神充实自己,乐滋滋盼来了他的生日。 一大早,大象笑嘻嘻说:“今晚给你安排了大惊喜哟!” 喻承雀跃:“我要四大天王同台献演!” 大象:“四大天王算什么,我给你九大天女同台散花!” 大象说到做到,晚上八点,他加完班一手勾着喻承脖子,一手打电话喊人,接着小双、dy及其男朋友,小卓及其男朋友,还有什么大妈二妈、三姐三姐夫齐刷刷驾到,十一个骚包gay钻进ktv包厢里。 喻承曾经不混圈,现在圈子来包围他,他如圈外人般好奇围观。 刚开始点歌儿的时候,除了首首是女星的歌显得比较妖孽外,人人举止还在假装正常。半个小时后,一箱啤酒下肚,场子就控制不住了。 dy冲上屏幕旁边的小表演台,捞着立式麦克风,身子扭成一条蛇,尖声喊了一句:“今天我们阿承生日,今天晚上,就是我们的女生之夜!” 大家齐声喊:“耶——” “女生之夜”嘞!喻承乐死,也端不住了。 接下去的时间,伴随一首接一首或多情或嗨爆棚的歌儿,包厢里连三个1都卸下高冷的伪装,兴高采烈扭腰抖胯,往空中甩腰带甩衬衫。大象跑了趟洗手间,回来直接甩了条热气腾腾的秋裤到喻承肩上。 大象:“拦得鸟难受,帮我放你包里!” 喻承:“……” 包厢门有一条三寸宽的玻璃窗口,喻承不想发疯被外面巡视的服务生看到正面,就背过身对着沙发上方的屏幕嚎。最近综艺节目里有几首台语歌很红,《舞女》、《车站》和《伤心酒店》。大象怂恿喻承,说和他唱《伤心酒店》,让喻承唱女声。 喻承也不推脱,闭眼哽咽:“……暗淡酒店内,悲伤虾狼栽(谁人知),痛苦吞腹内咦~唉唉唉……” 大象忽然没跟上趟,喻承对着麦克风说:“死象!你唱啊!……一杯搁再来,你若有了解,甭问阮对叼位来——” 他发现大家好像都静了,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沙发上的人,拖着尾音一一指过,跟着就指到了包房的门。 “哎~……”喻承的声音自动淡出,门口,服务生手推车上推着一个蛋糕,面部肌肉绷得就像要断裂,服务生身后静静站着的,就是谷天骄。 谷天骄:“……” 喻承一窘,一脸正经对着麦说:“嗨,就等你了。” 四周静坐的“姐妹们”同时在胸口发出憋气的爆炸声,喻承恨不得以手为铲,把包厢墙壁飞砖抛瓦刨出一个洞,消失。 他哪儿知道他的男神会来?回头看到憋笑的大象,喻承秒懂了大象接完一个电话就拱他唱这首倒灶歌的原因。 真想把他阉了! 在持续的窘迫和绝望中,喻承假装没事儿切了蛋糕,服务生走了,全是自己人,但人人啃着蛋糕,眼睛里全是看好戏的光芒。他快要羞死了,一句话不说,往黑的角落里躲。 谁知谷天骄吞完蛋糕就跑去点歌,拿起麦声音跑调分叉,飙出一句:“死了~都要爱……” 众人惊恐一秒,四面喷出奶油沫,笑完后,全民抢麦加入大嘶吼。 喻承的尴尬跑完了,谷天骄刚到时众人的矜持不适也消失不见,群魔乱舞再回到场上。谷天骄太上道,一个直男跟一群小gay搭得很和谐,连dy、小卓和三姐都不管自家男人,大喇喇向他示好。 有一阵,大象低声跟喻承说:“妈蛋,幸亏老高要顾店儿,不然老子危机感很重啊!” 三姐夫也作势埋怨大象:“你找来这么一个招蜂引蝶的竞争对手是什么意思?” 喻承颇有点夫贵妻荣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人家抛妻弃女来跑趴,只是卖他个面子。他可以感激涕零,不能忘了自己位置。 十一点,买的时段结束,众人意犹未尽哄闹要到君顾续摊。 喻承照顾谷天骄,想让他先回。就在这时,谷天骄接了个电话。 通话时间很短,谷天骄笑眯眯“喂”了一声后,就没能再插话,ktv大堂里,一群人静默,眼看他面部表情微妙,淡淡说了句:“也好,那就各自静一静。” 喻承和身边人面面相觑,秒懂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是“静一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静完了,一切可以恢复如旧。 情侣夫妻之间都再正常不过。 谷天骄被挂了电话,他面不改色把手机放兜里,笑道:“刚才说要去哪儿?君顾?哥可以载四个人。” 喻承劝道:“哥,回吧!你开车不能喝酒,去了无聊,再说还有婷婷等……” 谷天骄笑:“婷婷在奶奶家,喝酒请代驾嘛,走走走!一年一天你的生日,咱们继续疯!” 一群人狐疑半秒,立马配合再嚷起来,由谷天骄的蒙迪欧带头,跟随两辆出租车,车队浩浩浩荡荡奔到西湖边。 由于明天是工作日,君顾还是和上次一样,冷冷清清。杀进这一票十几个人,顿时热了。老高穿了件快要拖到地上的翻领黑皮衣,肩章上布满闪亮亮的银钉,气场像个坟墓里爬出的夜王。 老高:“弟弟,你生日啊!哥给你炒场子,等着啊!” 他说着就让dj换了音乐,不惜重金猛开空调,招呼酒吧里一个叫“无泪”的dancer随音乐扯掉上衣,一身肌肉绞上小舞池中间的钢管,还用led屏打出红字:“如果他要吻你,建议他由下往上。” 现场再次失控,原来好奇观望的人们一秒进入状态,纷纷呼朋引伴,不到一会儿,场子竟然满了。 老高雇的工作人员不是猛攻就是美受,轮番到喻承这桌敬酒。骚情的几个,贴上来找喻承和谷天骄交杯。 喻承偷偷看男神,生怕谷天骄身为直人,不适应这种连他都hold不住的环境。不料谷天骄是真开心,微笑虽然内敛,却并不是句号,也不是冷空调,恰到好处煽动向他明送秋波的人更愿意以身助兴。 十二点以后,君顾里已是人人飙汗热舞的状况。喻承照顾谷天骄的感受,半步没离过座,见时间太晚,低声问他要不要先走。谷天骄笑着说,汪清发话让他晚上别回去。 喻承讪笑道:“床头相杀床位爱,别太‘静’了,女生受不了那个。” 谷天骄过了一会儿才说:“有些问题不能妥协,这会儿回去也怕吵到她……你愿意收留哥不?就一晚上,明天白天我再找她谈。” 喻承一窘。身为gay,和周围男人的关系很微妙。很多直人以为,同性恋看到同性就会爱,只要同性勾勾手指就愿意把自己摊平,万种猜想都以啪啪作为结局。但他们忘了,同性恋也是人,难道异性恋看到异性就要爱就要做吗?gay可以和gay做朋友,也可以有直男直女的兄弟和闺蜜。谷天骄要在他那儿借宿,其实也很平常。 虽然他是真哈谷天骄……但他转念一想,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他纠结了一下,就说:“好呀!” 两点酒吧打烊,谷天骄找了个代驾,载着喻承、大象和收工的老高,直奔滨江。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闹钟响,喻承伸手往床头抓手机,感受到身边有人。他浑身一抖,抬眼就看到男神躺在他左边。 谷天骄很自然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揿掉。 晨光中,二人对视,喻承发现自己枕在谷天骄胳膊上。他呆了一秒,立刻被烫了似的弹起,不料被谷天骄一把扯回来,给他盖上被子。 谷天骄:“今天坐哥的车,外面冷,可以再眯会儿。” 喻承满脸通红,努力回忆,昨晚什么都没做吧?……反正第一,他没印象,好像喝飘了回来也没顾扭捏害臊,洗好就睡了;第二,飘归飘,好像没喝断片儿,没断片儿,凭记忆来说,的确什么都没做……呼……那就好了。 谷天骄闭着眼睛,呼吸缓慢有力,像是回笼觉又睡过去了。喻承偷偷伸手往下摸,呃,帐篷顶太高,不过内裤是穿着的。 忽然听到谷天骄失笑:“你这儿白天看着挺好,半夜隔音这么差……隔壁摇床,楼上摇床,不知道上次婷婷有没有听到。” 喻承心想,你来,隔壁才只是摇床而已,也不知道为了“静音”,老高有没有被大象给捂死。他认真回答:“楼上喜欢凌晨摇,有时候是大清早。婷婷那天,楼上二位估计过节去了,没在,你放心吧。” 谷天骄转过头望着他,笑问:“说到婷婷,你给她到底讲了些什么故事?她奶奶说,回去之后第二天,但凡吃饭,就一定要先让她奶奶在锅里画个叉,米饭切得像蛋糕,一块一块盛;爷爷看书看报打瞌睡,她拿起玩具,不管什么,专挑尖的扎爷爷大腿。” 喻承:“断齑画粥和悬梁刺股……” 谷天骄哭笑不得,说:“幸好你没跟她讲‘孟母三迁’,不然我得提前搬家了。” 喻承噗地一声:“但我有讲‘凿壁偷光’。” 谷天骄:“……” 两人躺床上一起笑,忽然谷天骄回过笑眼看他,喻承失神呆住。窗帘缝漏进的光亮很弱,恰好把谷天骄眼中的光柔化,五官散发的摄魂气场让他心脏暴跳。 两人屏气凝神相互凝视,好久都没有动,就像时间都停止了。 怎……怎么能跟喜欢、又不能碰的人,贴这么近……老子昨晚答应他借宿,我是脑残吗?都贴这么近了,还盖着棉被纯聊天,说出去谁信?早知道喝断片儿该多好,有一段记忆消失,自己也有个暗搓搓的念想…… 喻承脑中各种观点的吵闹声一片,每条各自为阵流窜过的想法,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我就是个脑残。 残就残吧!但他莫名其妙硬得快炸了。现在这样不敢起身,一不留神被发现就完蛋,谷天骄绝对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小口吸气,可如果再这样下去,他非憋死了不可。 谷天骄终于转过头去,问道:“滨江到市区,早高峰什么时候?” 喻承松了一下:“错过七点就是永远。” 忽然听到隔壁大象猛然起床,噼里啪啦冲向洗手间的声音,谷天骄哦了一声,说:“忘记大象八点开工,起了起了!” 两人跳起身,三两下套好衣服。兵荒马乱中谁也没顾谁,五分钟后,七点整,谷天骄的车载着喻承和大象,开出小区大门。 生活继续。 天越来越冷,但喻承常常回想起这个早上,一个人走路也会笑起来,全身暖和得冒烟儿。 一月底,陈骁炜把团队的人一个个单独叫进办公室,做年度总结谈话。 轮到喻承时,陈骁炜笑眯眯跟他说:“喻承,你的表现超出我的期望值。如果是老员工,我会给你75分。可惜你刚刚做满试用期,hr认为试用期就打75分为时尚早,我只能争取把你的年终奖发满。明年继续加油!” 喻承真是既喜亦悲。他不就耽误了马佳丽一次走捷径升官发财的机会嘛,为什么她就是阴魂不散?何况以饶海珍透露的实情而言,陈骁炜绝对不可能用那位高管老婆,不是他,总之也会有其他人成马佳丽的路障啊! 死盯着他,有意思嘛? 他对陈骁炜感恩戴德谢半天,退出门找普军豪抽烟。问普军豪,年终奖“发满”是什么意思。 普军豪说:“十六薪,多出来的四个月是正常年终奖。但要按照上岗时间折算,不足半年算半年,超过半年算一年。” 喻承算了一下,三千三发两个月,就是六千六,加上本月的两千六,有九千二?! 他眼睛亮花花盯着普军豪:“矮马呀,发财了发财了!” 前几天他爸打电话来,催他订机票,他还愁得要死。现在好了,机票三千,交掉下个季度的房租两千四,还卡一千五,他回去还能给奶奶和外婆一人发个一千块的小红包! 他笑得像傻了一样回工位,撞见饶海珍从陈骁炜办公室里出来。 饶海珍穿着那条曾让他帮挑颜色的毛呢连衣裙,裙摆果然卡在某处。她看到喻承,就笑得花枝乱颤,说:“小承,牛逼!” 喻承:“啥牛逼啊姐?” 饶海珍:“领导批评我了,让我多向你学习!小承你真棒、真优秀!” 喻承打哈哈,心想,这位姐,到底是菩萨还是影后?就算你是真为我高兴,可没有人被批了还能笑这么甜吧? 不过也许是我境界低呢? 他把饶海珍勉强归到菩萨那一边,向她确认年终奖,按他的情况是不是发半年。 饶海珍亲热笑道:“你做梦!我们公司规定得更细,你十一月二号入职,不满三个月只能按一个季度算!而且啊,还要预扣20个税预缴款!” 喻承:“啊?” 饶海珍:“哈哈哈,小承你想太多,你以为公司养那么大一个财务部,是吃素的呀!” 喻承一愣,按一个季度折算,那他就只多发了一个月,除去20预扣税和每月必徼的五险一金后,还剩五千二,交掉房租两千四,还卡一千五……好嘛,这下单程机票都买不了了,外婆奶奶的小红包……明年再会! 伤神间,收到杨雨全公司群发的拜年邮件。 邮件内容激动人心,大意是说:我们公司集聚了无数中国梦,实现着无数中国梦。今年干得不错,财务部会在今天就把年终奖全部发到位。你们回家拜见父母,带着父母去血拼,去哈皮。除夕夜当天,请让我们对月举碗,一同吞饺子,吞汤圆儿,心满意足过个年。 下午四点,同团队的人手机短信前前后后响起,每个人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发钱了。 喻承偷偷摸摸点开短信,果不其然,饶海珍说对了,多一分都没发给他。 喻承看着那个数字心伤,妈的,干脆别回去算了! 第十六章 母亲的力量 想归想,家还是要回的,因为喻承爸对着电话咆哮了一声:“机票老子给你报销!!!” 喻承右耳失聪,把手机换到左耳,说:“那也不行,奶奶的红包我拿不出。” 然后他左耳也失聪了。 不过好像失聪前,听到他爸说,老子借给你!记得还!!! 呃,最后三个字,就当幻听好了。 又成功从铁公鸡身上拔了几根毛,喻承乐坏了。三天后,除夕当天清晨七点,喻承拖着他的小皮箱,冒着风雪赶到了机场。 喻承极少坐火车,坐的那两三次也不是春运,人满为患的场景他只在新闻里见过。但这一年,天公不作美,杭州下了一场大雪。奔机场的出租车上,他沿路见好几辆车直接漂到了高速中间的绿化带卡住。脑袋挂在腰带上赶到机场时,他的预感成了真,飞机晚点。 本该六点多就起飞的航班,这个点儿还“起飞时间待定”。他是七点五十五的,万般无奈坐进杀猪宰羊的机场咖啡厅。 八点,广播里还在反复通报,某某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迟起飞。那个“某某航班”不断追加,变成了长长的一个名单。十点,赶来乘飞机的人已经把候机厅挤爆了。无论是大厅还是要花钱才能坐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座位空着。平常广阔空旷的走道堆满了人,大家不顾人模狗样的斯文打扮,坐到自己行李箱上;女厕所前排起大长龙,排队尾的人频频往一旁男厕看,那神情巴不得跨越性别界线,让天下的洗手间再也不要有狭隘的性别之分。 十二点,连大厅外面寒风凛冽的吸烟区也是人山人海了。偌大的空间里充斥各种人散发的气味,喻承屏住呼吸,总算有了点春运的体会。 下午一点,航班终于松动。喻承循着广播通知,到柜台托运行李兼换登机牌。经停贵阳、目的地昆明的值机柜台前,人们排起长队。 喻承有时候挺喜欢机场这一点,周围的人无论平时在别处如何生猛,在这里就莫名变得彬彬有礼。有些人看来是第一次乘机,拿眼睛到处瞄别人的举动。别人整理行李,他们跟着把手里大包小包的土特产礼品袋扎紧;别人掏身份证,他们跟着掏了捏在手里。一心融入环境,生怕不小心就丢了面子。 忽然有人打破了这种和平的环境,从队尾一路往前面猛/插。 那是一个打扮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农村大姐,她梳着两条毛躁的长辫子,背上用红绿线刺绣海棠花的被子扎着一个嘟嘴巴流口水的娃。 她笑嘻嘻见人就用方言问话,人们露出听不懂或者装蒜的表情。插到喻承前面再前面时,喻承忽然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去贵阳是不是排这里”。 人们还是不理她,喻承拉住已经走到队伍三个人前的她,跟她说是的,大姐哦了一声,笑嘻嘻就地插队,身体力行什么叫“装憨吃饱”。 周围人露骨表示“嫌弃”,喻承有一刻也很嫌弃,心想你要是不说“贵阳”,说“昆明”多好!但他很快就觉得自己没人性,谁没个第一次?而且人家大姐这个时候背着奶娃儿坐飞机,至少机票不要她爸报销吧?比他能干多了!而且别人不理她,她还能一直问一直笑,勇气可嘉,情商也比他高,他嫌弃个鸟啊! 心态改变,等待无聊,喻承也就观察起这位大姐来。 她身上鲜活凸显广大市民群众在当今社会的竞争意识和忧患意识。无论是换登机牌,还是过安检,只要有路就小跑,超过前面的人;但凡有队就插,别人有意见,她就笑呵呵装听不懂,照插不误。到安检柜台前面,她见人们站在黄线面前不走,也搞不懂别人在等什么。 她当机立断,别人不走,她走! 她背着娃儿从第一个人面前穿出去,直接往门后奔。拿扫描仪的姑娘小伙儿全愣了,回过神时,她已经跑到了安检口后面的商场区。 周围人眼里全是笑意,喻承也紧绷着脸憋笑,眼看保安一阵飞跑冲上去,把她拎回来:“你搞什么!回去!” 这还没完。 由于这一天航班比较混乱,所有登机口都不是惯常用的那个。喻承的航班需要先乘摆渡车,再由舷梯登机。 上摆渡车时,大姐率先奔到车里,在为数不多的座位上坐下,满脸露骨“老娘比你们快”的自豪感,笑看后上车的人。可摆渡车其实坐下并不好,下车时,大姐意识到自己被人群挤压,丧失了率先出车门的优势。等到她下车的时候,舷梯口已经堵了一大堆人。 喻承不出所料看到大姐不顾自身逆境,硬是背着娃,借用胳膊肘的力量在人堆里左突右拐杀出一道血路,兴高采烈站到了检票员身边。 可惜检票员不挺她,不慌不忙给别人检票。大姐茫然站立,直到人群中部的喻承都检过了,经过她面前,检票员才贵手一抬,让她过。 于是大姐一阵蹬蹬蹬飞奔,超过喻承,率先进舱。 她还是赢了。 喻承跟进舱,见大姐端坐在商务舱第一排第一座。 空姐和周围人一样惊讶,鼓足勇气问她要登机牌,看了一眼就说你要坐后面。大姐迷茫了一下,依顺站起身往后走,没走两步,一屁股又坐到经济舱第一排第一个。空姐满头黑线,拉她起身,说你还要到后面。 大姐不依了,竖着眼睛说:“位子都坐完了,我背个娃儿,要坐哪里嘞?” 喻承心里笑翻了,敢情人家以为这跟公交车一个道理,见到座位就得抢,不然就一路站到底。 喻承先前颇有心机,要了紧急出口的座位。在拥挤的机舱格局里,找到最宽敞的地儿,舒坦搁下长腿。可惜大姐座位在很后面,故事似乎没了续集。 工作之后回家过年,就像耐着性子,重复看一部一眼望得到结局的无聊短片。 第一天呆在自己家,跟老爹第三任老婆,同父异母弟弟的娘打哈哈,晚上陪老爹喝红酒看春晚,完了他爹和他弟的娘前后脚出门,通宵打牌打麻将;第二天和爹这边的一大家子人去乡下,给祖宗上坟;第三天去奶奶家吃团圆饭;第四天去看老妈和外婆;第五天同学死党聚会;第六天收拾行李回杭。 每群人照例均分他的半天时间。 三姑六婆们的话题也一样。前些年问考试考几分,评价跟谁谁相比,学习算好还是不好;上大学后,姑婆们凝重叮嘱,学业为重,千万不要谈恋爱;工作后话题转变,问为什么不会来,外面钱多不多,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谁谁谁孩子都生了。 喻承在心里狂摔桌子,尼玛大学不让谈恋爱,大学毕业就让结婚,你以为女朋友是天上落的雨啊!雷电一闪就能哗啦下来一片,随便捡了就能领证。 就算捡了就能结,可老子又不是驴。找个异性不管是驴是马都能配,就算不生驴,还能生头骡子来。 喻承不敢发飙,一脸讪笑装财神,拿他爸“借”的钱孝敬奶奶。上坟时,乡下跟他同辈的亲戚都有了娃,他理论上工作两年了,不知道谁定的流氓规矩,得处处发红包。 这一点他也认了。可怪异的是,当他拿出红封给奶奶、以及给乡下亲戚的孩子们时,家里那些父辈们人人眼睛都亮哗哗地,盯着他递出去、再被别人接住的红包,笑对他像在等着什么;父辈们的下一代,也就是他的弟弟妹妹们,也期待看着他,就像预感到有什么喜事发生。 喻承尴尬得要死,他赚的钱,自己都养不活。难道家里这些亲戚想不通,他虽然是晚辈,但哪有晚辈自己爹妈顾不过来,还要给叔叔婶婶发钱的道理?弟弟妹妹是平辈,小是小了点,小就可以要哥哥的压岁钱? 他家奶奶起,开枝散叶的这个大家庭,总共有十七口人。难不成大家对他的打工生涯、婚姻计划嚼完舌头,还都要指望他来发钱?凭啥? 喻承心里咆哮完毕,转脸就朝他爸“借”钱,家里长辈平辈挨个儿打点一遍,大家边推边接,总算人人都满意了。 老爹这边的亲人里,唯一的温暖来自奶奶。她老人家给他按小朋友们的份子,给他包了一百二十块钱。说是一年十二个月,每月十块,十全十美。喻承爸大笑,喻承却很感动。全家就奶奶当他是孩子。 不过接下来奶奶的关心就到了外婆身上。奶奶问:“你去看你外婆没呀?” 喻承:“还没有,明天去。” 奶奶:“你们外婆退休工资好高哦哈,她一个月好多钱嘛?” 喻承:“……” 第二天在外婆家,外婆收下他的红封儿,喻承妈伸手捏了一下,说,哟,这么多啊,有没有给错哟?外婆马上把红包放到棉袄内袋里。完了也提到了他奶奶,问:“你奶奶退休工资好高哦哈?害怕有三四千哦?” 喻承:“……” 他心想,我爹妈劳燕分飞已二十年,您二位年年套我话,打听对方的退休金,您俩是“宿命的对手”还是怎的? 外婆跟着喻承娘一块儿过,此外同个屋檐下,还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本来在外婆多年的控诉里,喻承爸就是个登徒子,浪荡子,花公子,二流子……喻承也认可,他爸明媒正娶三任老婆,但这只是冰山一角。他常常听别人说他爸一会儿跟公司里哪个女秘书好了,一会儿又跟哪个女会计好了……应了一句歌词,“铁打的喻老板,流水的女员工”。 但有件事他没想明白。 当初他爸和他妈刚离婚,他妈就嫁了别人,对方是个九十年代初承包私人中巴车的小老板。 不过那时候,他爸刚停薪留职,自己开店做沙发,没赚到钱先在店里的样品沙发上睡了女店员。后者劲爆程度太猛,让听外婆八卦的其他人,把他妈那头的疑点忽略了。 时隔多年,喻承妈前几年跟小老板离了婚,没想到人家转身投了房地产,以电闪雷鸣的阵仗暴发,直接拎麻袋专门跑上海,进专卖店付全款拖了辆玛莎拉蒂出来。 喻承外婆纠正道:“不是,是刷了储蓄/卡。” 喻承无语,那跟拎一麻袋人民币进去有什么区别?他无数次幻想,他那个身材矮小相貌平凡,穷困时赊账也照样搂小姐抱大娘的叔叔,一身建筑工地的泥灰跑进富丽堂皇的店堂,在售车小姐面前一丢麻袋,喊道:“我要买玛莎!” 小姐窘迫,赔笑说:“马三?马三这里没有。” 经理看出麻袋的端倪,一阵小跑过来,点头哈腰说:“您要买玛莎……啊好好好,您想要的是哪一型哪一款?” 叔叔瞪眼拍桌子:“我就是要买玛莎……拉蒂!哎~” 嗯,应该就是这样。 外婆说,他这位叔叔得意洋洋千里迢迢牵回玛莎拉蒂,诚邀已离婚的喻承妈“兜风”那天,喻承妈富贵不淫断然拒绝,逛完街站路边打车。好死不死,喻承爸的卡宴载着一个漂亮妞儿从她面前飘过,顿时就想不通了。这些男人在她提出离婚后纷纷暴发,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命苦。 喻承的外婆笃信一件事,她长了三十三颗牙齿,说这是皇帝命,见天在家里人面前以皇帝的姿态摆谱;喻承妈也笃信一件事,她属龙,龙是天子,何况她的妈还是皇帝,那她至少也是个王爷。她前两任男人暴发,一定是受她的“王气”照拂。可她现在的家除了王爷就剩一皇帝,没太监丫鬟可以虐,只能认命被皇帝使唤。 本来还可以蹂/躏她二婚生下的小儿子,可谁叫小儿子他爸现在是个小开了呢?小开照顾自己儿子的亲妈,离了婚还常常住在喻承妈家,给穷王爷和穷皇帝不菲的生活费。 喻承妈一边生活无忧,一边心有不甘。小儿子还在读高三,一时也指望不上,于是她把希望押宝到喻承身上。男人靠不住,还不能靠儿子吗?何况喻承爷爷当年就说过,梦见喻承是金龙转世,这么看来他们全家都是皇族。金龙沐浴她的“王气”,虽然沐浴得少得可怜,那反正哪天君临天下肯定是跑不了的。 她还是会得到本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住在喻承为她造的宫殿里垂帘听政,让她那两个前任,满街的六宫粉黛们知道,谁才是武则天! 喻承不寒而栗,他妈要再不去找点事或者找个人来分心,这外婆遗传的妄想症是治不了了。 只有见死党是开心的事。分别这么多年,喻承和他的几个高中毕业后就各分东西的发小还是很亲近。一群家庭背景迥异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高谈人生理想,兴奋得一身燥热。如果谈得再猛一点儿,他自己也能跟他妈关在一起了。 回家六天,跟谷天骄只在除夕半夜发过拜年短信,两人都忙着赶场刷脸,一句话没有多说。 喻承一空下来就盯着手机心心念念,却实在想不好话题。终于又到了该上班的时候,他拖着他的小皮箱,去机场途中陪他爸的新情人吃了顿饭,挥别故土,飞回杭州。 再见到大象,两人热切捶肩捏脸过肩摔,比见到他两个弟弟还要动情。 大象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在小沙发上:“可想死我了!过年真没劲,还是和你搅基爽!” 喻承哈哈笑:“进董事会尚未成功,新一年一起加油!” 公司明天就开工,喻承和大象相互打气,绷紧上班的弦。 日子照常过,新开年不到一星期,团队来了一个新bd经理。女生,也是三十三岁,叫红一蕾。新人介绍,饶海珍又找喻承,喻承说忙,饶海珍表示十二万分的理解,自己做了份跟介绍喻承那封几乎一样的发出去。 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水平的陡降,回句“欢迎新同学”完事儿。只有pr部门的老大回邮件调戏,说“明显看出海珍爱普军豪远胜过女同事”,饶海珍回“哈哈,异性相吸,同性相斥嘛”,轻松带过。 红一蕾作为bd部门第二位女性,跟饶海珍感觉相差很大。她身高大概一米六,穿跟都歪了的高跟鞋。肤色蜡黄,脸上全是痘痘,不化妆,长发凌乱枯黄。 听说曾经在国际站做小额批发市场的渠道策划,谈判和人际交往有自己的一套。尽管她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多次被普军豪吐槽,但喻承听过就当一乐。喻承观察她,她讲话口不择言,被其他同事拐着弯儿讽刺,却像听不出来,旁人笑,她也跟着痴笑,应该不是心机婊;普军豪当然也不是,他只是一个很在意外形,话题视角比较娘的直男。 红一蕾的加入,令饶海珍重度亲近的对象朝她转移。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生扎堆,一起在寻宝上挑各种便宜货,再从公司小邮局拿到工位上,现场拆了现场穿,问喻承好不好看。 普军豪揶揄的目光从对面工位扫过他,喻承仔细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既不能得罪了女前辈,也不能让朋友鄙视。 不过话说新年新气象,喻承察觉饶海珍的穿着打扮有了今非昔比的变化。她好像是受到部门男人们的感召,翻过年坎儿忽然着装干练起来。羽绒服一脱,里面竟然是小西装,阔腿西裤高跟鞋。头发盘起,脸上淡妆,连包包也变得四四方方,整个人气质顿时精神抖擞。 喻承疑心她的变化是不是针对年前陈骁炜的批评而产生的。因为外表变化最直观,暗示工作状态满血满气。 团队人人好奇,问她原因。饶海珍笑道:“我小孩在开始学喊‘妈妈’了。我想啊,我老公现在坐吃山空,我不能让我儿子今后觉得,他妈一辈子也不要好,不求上进。所以咯,我今年要好好干!先在形象上不拖团队后腿!” 大家起哄喝彩。 喻承一面觉得饶海珍光彩照人,一面想到了回家路上见到的那位大姐。当娘不容易,大姐抢座,为了孩子在两小时的飞行途中,喂奶不被耽误;饶海珍则展现出职场人母的抱负。 但她要怎么奋斗呢?她目前的工作,几乎没有技术含量。她个人基础也一般,团队开周会时,陈骁炜改不了在ge供职落下的毛病,一激动就讲英文。而饶海珍在第一次教喻承提取平台数据时,就暴露过。她问喻承,“sept 1st”是什么。会中她聚精会神,对陈骁炜的讲话频频点头;会后就问喻承,什么叫“瑞思邦比例提(responsibility)”,什么是“owner式团队管理”。 喻承一一向她详细解释,她则用恍然大悟的感激笑容回馈他。 第二周,邓汤达度完长假回来找到陈骁炜,说既然团队已经人丁兴旺,就要有自己的文化墙。文化墙要图文并茂,包含团队名称,口号,奋斗主旨,以及团队每个人的独立照片,个人简介,团队合照,以展现团队凝聚力和精气神。 陈骁炜自然把这个任务交给喻承。喻承花了半天搞定,陈骁炜看过后,转给饶海珍联络外包公司做kt板。 kt板运第二天运到,饶海珍高调接应。 办公南区里,人们看到饶海珍自信、细心地指挥工人,如何把板子完美地贴到墙上。这些人本来就在普军豪的新人介绍中见识过“饶海珍的文采”,那一刻看到饶海珍的主人翁姿态,便先入为主,纷纷赞她“高手”;饶海珍呢,她又当着喻承的面,对来点赞的人们哈哈大笑,别人夸得狠了,她还会谦虚两句。 喻承这回彻底心堵了。第一次她这么干,他可以装大度;第二次还这样,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他要再做好人,以他对饶海珍的了解,她并不会感激他,反而会觉得他是傻逼冤大头。 但要他站起身说这是我弄的,好像也不合适。毕竟没有人问“谁做的”,他没有突破点。 就在他郁结时,邓汤达从办公室里出来,跟着众人围观,从饶海珍的笑脸上“看出”端倪。于是他秉着验收属下团队文化墙成果的态度,一边朝饶海珍工位靠近,一边照着kt板上的字大声念,念完后说:“海珍啊……” 饶海珍站起来,笑靥如花,说:“领导,不要光是念,你觉得怎么样?” 邓汤达反问:“你编的?” 饶海珍不答,暧昧追问:“好不好嘛?” 邓汤达说:“好,非常好!既幽默,又有高度!” 喻承接过话头就笑对邓汤达道:“谢谢领导夸奖!” 邓汤达一愣,回过头意外看着他:“哦!是你写的啊?” 喻承点头:“我也是在will指导下,领悟您的圣意,遵照您的意思来写的。” 邓汤达大笑几声,拍拍他的肩,说:“好,年轻人,有前途!”说完就从饶海珍工位边走开,回办公室去了。 喻承和望着他的饶海珍相视一笑。 就算您身后背着娃好了,老抢别人的座,让别人无处可坐,也是不对的。 自己座位在哪儿,就麻烦您坐那儿去!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0节 第十七章 演技派 二月第三周,一件大喜事降临喻承他们团队。 由于上一年bd部门成绩闪耀,谈下总额超过一个亿的政府合作项目,董事会重要成员、十二怒汉公司总裁兼《钻石领》的作者——商界才子戴维大人,决定要宴请陈骁炜团队,亲自做东为他们庆功。 时间就定在二月最后一周的周五,地点在公司附近一个高格调的地儿,餐费由戴维本人出,说是吃喝无上限。 吃喝什么的,团队里除了两个女同事,男人们没人在意。毕竟见戴维才是大事,象征部门在全公司的地位。陈骁炜天天乐呵呵,团队人人意气风发。 好不容易熬到二十五号,喻承精心打扮,让自己的着装既适合上班,也适合赴宴。团队人人如此,两个女生穿得像要走红毯似的,一整天的工作都心思不定。 喻承盼着见戴维,除了膜拜他的个人成就外,曾经也见识过他的工作魅力。 那是一次s市的政府来访接待。本来只是个一千万的项目,盘子不算大。但由于该市是个大市,市长又亲自来访,接待规格也就需要戴维出面做主谈,陈骁炜退居副手,团队所有bd经理作为陪衬。端茶倒水的工作由戴维的秘书王珊来做,喻承本来不用出现,但由于陈骁炜看好他,让他坐末席,做会议记录,集中精力学习谈判。 喻承好奇戴维,也好奇戴维的秘书王珊。因为无数职场故事都提过,作为总助,工作看似没有技术含量,其实是离总裁的大班椅最近的人。 这是喻承第一份工作做总助的原因,而戴维本人的确也是总助出身。所以喻承想,能伺候戴维这种超人,王珊肯定也牛逼到家了。 但那天王珊却出了一件小事。 戴维带队参观公司,王珊和喻承先在里做会前准备。一切有条不紊,喻承只能看出王珊是接待熟手,别的能力倒也没看出来。喻承曾在上班第二天就和她电话里侧面交锋,但王珊本人温婉亲切,对他很客气。 等领导们陆续入座后,喻承见到戴维,大气不敢出,规规矩矩在一边坐下,翻开笔记本。王珊本该整场会议做助理,谁知领导们刚落座完毕,她就出去了。 戴维对s市市长一行人的招待,与喻承先前多次经历陈骁炜的方式十分不同。陈骁炜更商务,而戴维却更随和。 他坐下就说:“抽烟抽烟,哪有开会不让抽烟的!” 喻承惊讶,公司除了吸烟区,全面禁烟。里,来开会的人无论什么头衔,一向足履绳墨,没听说过这个。 谁知领导们像是一瞬间都放松下来,纷纷从西装里掏烟。市长拿烟敬戴维,戴维也不客气,收了,随口就喊:“王珊,找几个烟灰缸来!” 喻承一囧,陈骁炜回头看他,他立刻丢下纸笔,奔出门,连同跟出来的杜强和苏凯一道,到旁边sur团队的办公室找烟灰缸。没想到他们还真有,一尺见方的大型水晶“烟灰盘”,给了他们七八个,拿回里,领导人手一个。 刚把这事儿平了,戴维翻了翻自己面前的几页纸:“我这儿有几个数据,给各位领导看看……咦,我的数据呢?王珊!” 王珊哪儿在啊!喻承哭笑不得,再丢下笔和纸,开门出去。秘书组没人,打手机不接,喻承急得要死。会议室里,杜强开门闪出来,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听到戴维低沉,却怒火十足的询问:“王珊人呢?!” 喻承一惊,与此同时也心里暗爽,哎哟,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台词,总裁大人竟然亲口说了啊! 杜强眼神问喻承,喻承指指贴在耳边不断重播的手机,低声说:“找不到人,不接电话。” 杜强说:“我去七楼找,你去八楼。” 两个人就跟抓瞎一样,沿着楼梯一阵飞跑,其间喻承还进了王珊办公室,可她办公桌上没有文件,书立里的纸本他又不敢乱翻,等跑了一圈回到六楼,和杜强对视摇头,与此同时,王珊还是没接电话。 喻承差点就要只身冲女厕所了,苏凯也开门出来,一脸紧张,三个人打算再找一遍,却见王珊一边打电话,一边慢吞吞地从六楼外面刷门禁进来。 喻承一阵小跑冲上去,王珊却不慌不忙听电话,说嗯嗯好的好的,喻承无法礼貌性打断,直接扯着她的衣服,说:“戴维急着要他要展示的数据资料!” 王珊哦了一声,继续接着电话到财务部门口晃了一圈,才转身往八楼走。杜强苏凯回会议室去了,喻承跟着她到她的办公室,她这才挂了电话,点开电脑上的文件,现场一份一份打印。 喻承脑中只有一句话:无敌了。 好不容易等八份材料打完,喻承拿过就飞奔下楼,分派到客人和戴维手里。这个时候,会都开了一半。而王珊到会议结束都没再出现,喻承主动承担起端茶倒水的工作,会议记录只能用耳朵来记。 经过这一出,喻承迷茫了。戴维在这家公司已经待了三年,难道王珊就这样配合他?那不得把他逼疯啊! 本来喻承认为,那天之后,王珊凶多吉少。谁知戴维并没有炒了她,内网里,王珊的职位依旧是戴维秘书。连这一天,戴维宴请bd团队时,六点钟到现场来点菜的也是她。 王珊点好菜,前脚走,戴维后脚就到了。同时来的还有事务部老大sur和事务部的一个本地bd经理,叫井平。大家都毕恭毕敬跟戴维和sur问好,戴维招呼落座。 sur和井平的出现,让喻承意外。不过他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十二怒汉已经有了一个bd团队,事务部下面还要再成立一个。总共两颗人,井平和他的拎包助理,负责浙江省从省到市的政府项目。而且据之前陈骁炜无意中透露,浙江省所有运营中的项目,其实都是由陈骁炜部门谈的,事成后交到井平手里,让他负责维护,出什么问题,陈骁炜还要帮着出面搞定。 戴维作为东家,又是所有人的大老板,坐下便开始主导话题。闲谈了一轮后,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怎么上菜这么慢?” sur笑道:“王珊刚点。”眼见戴维更加不满,大家纷纷赔笑,说,王珊工作也忙,忽然意识到眼前人就是王珊老板,忙不忙戴维最清楚。何况,这个宴请是前一周就说了的,点个菜而已,为什么不早点搞定呢? 好在戴维顾及现场气氛,顺势就降了火,喻承和饶海珍同时起身,出门催菜。 回来后,恰好听到戴维喜气洋洋说:“你们两个部门,是公司的大功臣!了不起!还有一个立了大功的团队,是pr,开年就给我找到了央视的几个记者,帮公司报道……” 桌上每个人笑得都跟结婚似的,喻承频频起身,去门口蹂/躏包厢服务员。终于菜一道道上来,摆满桌子,气氛变得热烈。 戴维眼中带笑看向喻承,陈骁炜立刻介绍:“这是我们团队最年轻的项目支持。以前戴维你手把手教我写文案,现在所有政府文案都是他写。” 戴维点头,喻承立马接口说:“都是will的栽培!” 戴维暴发一阵大笑,说:“好……嗯,‘都是蒋委员长的栽培’!” 一桌人跟着大笑,喻承心想,幸亏没接偏,顺着六零后七零后的话题走,没错! 戴维思维活络,讲起公司现状,说寻宝经过五年的零收益沉寂,年年靠十二怒汉赚的钱来输血,董事会都看不懂。但寻宝不是慈善机构,接下去就要大爆发,钱多得数不完。众人点头,戴维又说,不过寻宝赚钱,对于十二怒汉集团的战略布局来说,已经算是“完成时”,今后的几年,它发光发热是计划之中的。而就在眼下,集团打算新开一个局,那才是福泽百年的大局,就是顶起子公司“怒汉学院”。 喻承一边听,一边琢磨,为什么戴维频频提到这些高度机密的事?毕竟董事会什么的,离现场绝大部分人,有几光年的距离吧! 他留意到陈骁炜听得很仔细,再偷瞄sur,sur这天和以往他接触的雷厉风行女强人做派不同,非常具有女人味,无论是跟戴维说话的态度,还是听话的神情,都温柔细腻得能挤出水来。 喻承心想,书里不是都说职场人该时刻保持专业的姿态吗?sur难得一见的纯女人面貌,对自己的大大老板展示,会不会被质疑工作能力? 还是说,戴维这样的超人,其实也吃红颜知己这一套?职场里有人相信红颜知己吗? 菜过一轮,人人胃里垫了底,开始轮番朝戴维敬酒。戴维也不推,红酒一杯接一杯,敬了就喝,海量的节奏。 其间sur忽然提到井平,说他是十二怒汉的吉他王子,曾经是某band的主唱。戴维说嗯,sur立马就对井平说,唱一首给大家娱乐助兴。 喻承心想,如果这事儿落到他身上,他一定会像电视剧里的桥段一样,摆手害羞说哪里哪里,唱得很烂,不敢侮辱领导耳朵。接着大家使劲拱,他才勉强开口两句,然后嘻嘻哈哈带过。 不料井平二话不说就开口,唱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从a段、到副歌,到b段、到副歌,副歌反复、到尾音,清唱了一整首,就差自己用人声solo伴奏了。 其实就喻承的标准而言,他唱得一般,但认真的态度却hold住了全场。戴维听完,点了根烟说,唱得真不错。 饭局回归敬酒,喻承见团队里人都敬了一圈,陈骁炜也回头笑看他,他立即举杯站起身。 由于坐的是末席,一张大圆桌,喻承没办法越过桌子碰杯,也不敢隔空举杯,便微笑招呼:“您坐着,我打的过来敬您!” 满桌同事再被逗笑,戴维笑得也很畅快,碰杯时轻声关怀了几句。饭局快要结束,喻承松下气来,早先就预见过的两次单独“发言”,他的小包袱都成功响了,sur当场不遗余力夸他,连带杜强苏凯龙老师也跟着赞不绝口。 喻承想,齐活儿了,没给陈骁炜丢脸。 整场饭局,戴维是主导,喻承是亮点,其他人中规中矩,但看客们也是专业出身,氛围很热络。 最后戴维说:“这两天暖和起来了。sur和will,你们两个部门一起,去支援一下青川吧!sur你把秘书团队全部带上,不用管费用,到时候报销我来批。” 两个老板点头说好。 喻承很疑惑,天气暖和,跟支援青川有什么关系?支援青川,跟他们bd和秘书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说是组织公益活动,那也是er部门的事儿啊! 直到周一,秘书团队手脚利落发出一封邮件,喻承才恍然大悟!事务部和他们部门,由秘书安排,做了个五天五夜的双/飞行程表。所谓“支援青川”,其实到青川只有半天停留,剩下的日子,不是在成都市的著名景点,就是在九寨沟。 原来这才是戴维“庆功”的重头戏!他在饭局当刻毫不避讳说了那么多董事会的事儿,临到要给他们额外的全报销旅游假,却这么模糊地带过。原因,青川只是幌子,十二怒汉每笔钱都要花之有理,这么做,是为了避公费旅游的嫌疑。 实在是,深!不可测! 于是,喻承他们部门乐颠颠地有了一趟不担心花费,全程爽歪的旅游。旅游过程中,团队同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跟十几个高管秘书们相处得也很和乐。 青川待的半天时间,他们到当地震后的一所小学,找来一堆孩子,和他们做游戏,又送画笔画纸给他们,但要求现场画一幅画,主题是“我有一个梦想”。全程由苏凯、陈骁炜和井平三个摄影爱好者,详细记录。 陈骁炜说:“多拍一点,回去事务部要用来做内网公益宣传。” 喻承知道,所谓的公益宣传,更重要的作用,其实是交作业。戴维挺他们,给银子假期让他们玩儿,哪能傻玩儿什么都不带回去?那让特批了十几万银子给他们快活的戴维怎么交差? 喻承对此再次词穷总结:深……不可测。 不过在美景美食的欢乐剧情中,喻承身边发生了一件小事。 那天在九寨沟某家民俗特产店里,众人扎堆挑藏银、牦牛肉干、饰品等小东西。女生们一到这种地方,就总是控制不了对一些大红大绿的披肩啊,长到拖地的扫把裙啊,还有八十年代流行的宽边塑料草帽感兴趣。加上东西也不贵,进九寨沟当天,女生们就人人穿得披一块搭一块,浑身流汤滴水,说自己是旅美归来的文艺女青年。 小店旁边,男人们等着也无聊,分小堆各聊各的。喻承贴普军豪站着发呆,普军豪对小摊上的围巾多看了一会儿。这时,红一蕾一身披花戴绿,挤到小摊边跟普军豪套近乎。 她翻拣着摊上那些配色粗犷的围巾,说这条好看,这条也好看!拣出两三条对普军豪说:“哎,你要给你老婆带围巾啊?这几条都好看,真的!” 普军豪本来就鄙视红一蕾的着装,她还当摊主的面,嘴巴不歇气热情向他推销,普军豪望望她手里拣出的那几条货色,忍不了愤怒了,吸着气特娘地说:“你!……你,你什么品位啊?你看看你,你把你家都穿身上了!” 喻承没绷住,“噗”地一笑。 刚开始红一蕾还跟着笑,几秒后忽然回过味儿来,她好心好意帮普军豪老婆挑礼物,他却攻击她品位low?!红一蕾瞪了普军豪一眼,无奈普军豪转身点烟,白瞪了;而喻承的笑容还没消完,红一蕾就把白眼翻到了喻承脸上。 喻承一吐舌头,心想她不会因为这个生我气吧? 但他先前给红一蕾盖过“直率人”的检疫章,所以这种想法一闪而过,被之后几天的欢乐冲刷干净。 套用电视主持的一句结束语,“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一转眼,喻承又回到了紧张的工作里。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三月灿烂的阳光中,团队买房的老同事纷纷在说房子装修好了,用的都是“环保型”材料,不用通风就能入住,只等公司搬家。陈骁炜成功考出驾照,隔天全款带回一辆黑色的奥迪a4,团队眼下都是喜事。 新的合作恢复谈判,普军豪开始独立“接单”。红一蕾为杜强拎包,懵懂期,也不知道杜强有没有认真带她,反正开会时她总是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算团队里唯一没有正事做,又不愿做杂事,没有存在感的人。 大约也是因为没有存在感,怕被遗忘,团队里一点点小事她就大呼小叫指手画脚。可她不敢对好姐妹饶海珍造次,便对喻承的工作成果及工作状态,以过来人的姿态颐指气使起来。 喻承赶时间去布置接待,她站在工位上嘲笑:“你不给will拿咖啡下去?你不知道will离不开咖啡吗?” 喻承说:“主客统一喝茶,搞区别对待不太好。” 喻承把写好的文案往陈骁炜办公室送,她叫住他,上前劈手就拿过来,看几眼说:“这句话怎么这么写?” 喻承解释:“这是will改的。” 几次吃瘪下来,红一蕾发现喻承是个很会顶嘴的小王八羔子,但她好像对他的本职工作也插不了嘴,至少陈骁炜很满意。 有一天,陈骁炜找普军豪出去谈话,龙老师休假,苏凯和杜强出差,bd部的工位大部分空着。 喻承忙着写报告,整个十一楼南区,人人埋首工作,静得像停尸房。红一蕾没事做,东张西望,起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儿回来,看到喻承就大声问:“明天a市领导的接待,你准备了吗?” 喻承一愣,马上翻日程表,再翻最新邮件,抬起头:“没有人说啊!” 红一蕾笑:“杜强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 喻承心想,他告诉你,又没告诉我,你进来就逼问,有病吧!他摇摇头,说:“杜强没说,接待要他先跟will知会,完了邮件把名单发给我,我才能安排。” 红一蕾声音飙高:“杜强没说!杜强没说你就不会问吗?什么事都要别人发邮件,你这个助理是怎么当的?!” 喻承笑笑:“这是流程嘛,我总不能有事没事就打电话给几个经理,问他们要不要接待吧!” 红一蕾理亏,可现场又没有比她资深的人来镇压,饶海珍默不作声,红一蕾恼羞成怒,大声质问:“你是不是负责接待?” 喻承见她已经失控,笑着安抚道:“姐你别气,接待也有接待的流程……” 红一蕾:“什么事都按流程!你年纪轻轻不积极,官僚主义学得透透的!你还嬉皮笑脸的你!!” 她这么一嚷,周围办公的人统统抬起头望过来。喻承有点忍不了,心想你没事做,老子忙得不得了,哪有功夫听你在这里无理取闹。 他回望电脑,叹口气说:“我马上安排,请问对方什么级别,有几个人,几点到?” 红一蕾见他退缩,更来劲了,一拍桌子说:“你自己不会去问杜强吗?我已经告诉过你,是杜强的客户啊!” 喻承看她一眼,把胸口的火压回去,说:“好的,等强哥回来我问他。” 红一蕾瞪着他:“你现在就问!不问时间来不及怎么办?这么点事都要别人教,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干嘛?” 喻承忽的站起身:“姐你淡定一点,我在写报告。” 红一蕾仰视着他,气势还不减:“你写报告又怎么样?接待也是你的工作!你什么态度!!!” 南区有人在远远围观,有人虽然没转过来,但看样子都是竖着耳朵在听。喻承火都冒过头顶,硬是分裂出一个圣人,一五指山把他的怒火压扁。 他暗出一口气,低下头说:“对不起。”说完坐下,打电话给杜强。 红一蕾在他通话的过程中还骂骂咧咧,批评他是癞蛤/蟆走路,戳一棍跳一步,心态有问题。 杜强电话里说,的确有a市领导来访,不过会议室不用挑,八楼那个低档次的就可以。时间不定,他稍后再给陈骁炜写邮件说这事儿。 喻承挂完电话,肺都要炸了。饶海珍开金口,劝还在絮絮叨叨的红一蕾“算了”。红一蕾不知道是什么电视剧看多了,饶海珍一劝,她还反而更气似的,朝喻承拍了下桌子,说:“你好好反省一下!”转身往外去了。 饶海珍见她走远,转脸对喻承说:“你嘎大度的,被骂得跟孙子一样,你还能道歉!” 喻承不答。 饶海珍说:“工作有摩擦很正常,但是立场要坚定。这事情不是你的错,你干嘛受气啊?” 喻承眼睛很辣,他强忍着说:“对吵也不是办法。” 饶海珍想了想,说:“写邮件!把这件事来龙去脉,你的立场是怎么样,你该做的,bd经理该做的,都说一遍。写好发给will,让他来给你评理,不然真是,人人都敢这么欺负你老实!” 喻承的怒火还在头顶烧,饶海珍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上次他回应那个资深经理关于“喜欢吞咽棍状物”的言语侵犯,谷天骄也说过,回应是对的。 他问饶海珍:“那要怎么写?” 饶海珍让他先写一段,把事情说清楚,大家今后该怎么相互配合也说清楚,写好给她看。喻承三两下写好给她,她看了看,帮他改了几句话,行文虽然不通顺,但言辞更强烈解恨。红一蕾不妥当的行为更让人生气,他身为bd支持的难做也更强。喻承大脑混乱,说,好,那就这么发吧! 饶海珍说:“等一下,你发给will,抄送全团队。这样一次性把所有人通知到,省得以后一个个说。” 喻承狐疑看着她,饶海珍拍胸脯肯定道:“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当时是杜强把我气死了,我给你看邮件!” 说着就转了封邮件给他。 喻承一看,还真有这事儿。杜强让饶海珍买文件柜,但这个需求要先经过陈骁炜书面同意。杜强没有发邮件,直接问饶海珍为什么没有买,耽误团队文件归档。饶海珍火大了,写了这封邮件。当时饶海珍的确是发给陈骁炜,抄送给了整个团队的老bd经理们。 饶海珍说:“你有理,你怕什么?” 喻承点点头,按饶海珍说的发了。 陈骁炜将近下午四点才带着普军豪回来,进办公室就找喻承,再打电话给杜强,过问来龙去脉。完了打电话催红一蕾来办公室,见到她,陈骁炜说:“这件事你做得不对。” 红一蕾一愣,红脸笑道:“我是通知他呀,不然来不及订会议室怎么办?” 陈骁炜说:“你为什么指责他工作不积极?” 红一蕾继续红脸笑,弱弱道:“我哪有指责他工作不积极……” 陈骁炜:“你还大喊大叫,说他态度有问题。” 红一蕾:“我哪有喊……我哪有说他态度……我没有!” 陈骁炜正色道:“你今后不许再这样,最好不要。出去吧!” 整个过程,喻承都静立在旁边,红一蕾说过的话矢口否认,他没有揭穿她。一来陈骁炜挺他,他无需多说;二来,红一蕾玩“吐了吃”这一套,他难道要在陈骁炜办公室和她开吵吗?他沉默,是希望给大家都留点面子。 谁知在他退出门之前,陈骁炜却说:“小承,这件事你肯定也有不对。” 喻承息事宁人点头。 陈骁炜接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不信一蕾一个人能闹成这样。我没有看到这个过程,但一蕾肯定受了委屈。你今后要好好和她相处。” 喻承闷声答应,出办公室往吸烟区走。 没过多久,普军豪掂着烟跟出来,开口就对他说:“这事儿你搞砸了。” 喻承一愣:“饶海珍说该这么做。” 普军豪摇摇头:“你踩到了will的雷区,邮件不该发。” 喻承:“什么雷区?” 普军豪:“will非常忌讳团队内斗,他带我的时候,我套过话儿呢!这事儿吧,本来吵过就算,你甚至该当面跟红一蕾吵。但发邮件就完了,你还抄送全团队!” 喻承怔住。 普军豪说:“饶海珍是个姐们儿,文化程度也不高。但她当初发的那邮件,will现在还记着!will对你的期望值跟她不一样,失望的程度也就不一样。”他望了望喻承呆滞的表情,笑道,“你知道吧,总监及以上级别的人,随时可以抽调属下的邮件内容。邓汤达私下跟will不对付,一旦有邮件暴露团队问题,就像白纸黑字为陈骁炜的团队管理写了罪状。所以饶海珍和杜强那事儿,饶海珍被will批过。你啊,你还重走她的路……” 喻承:“啊?她被will……?那她还说,will帮她评了理,让杜强从此对她客客气气,对接的工作也变得更流畅?” 普军豪一笑:“正常。” 喻承脑中一片炸雷:“卧槽,她算计我?” 普军豪耸耸肩:“很正常。” 喻承目瞪口呆。 普军豪拍拍他的肩:“你以后就夹着尾巴装孙子吧!千万别再出事儿,不然翻不了身了。” 喻承痴傻愣在原地,过了好久,脸都是麻的。 第十八章 亲君派 事发当周的周五,日本遭遇了一场史上难遇的大地震。 喻承浏览着邻国国民历经大难还保持高度秩序的图片,感慨万分。十一楼办公区上方却因此洋溢着喜气,人人笑着庆贺道:“生意来了!”大意是说邻国百废待兴,接下去平台上的企业一定有发财的,发财之后成为成功故事,可以吸引更多企业怀抱钞票哭着喊着要加入十二怒汉网站。田正业甚至为此辞职了,说要趁机创业,捞一把快钱。 团队剩下的人还是老样子,相处平顺。红一蕾第二天没事儿人似的找着他又说又笑,想来是感激他在老板面前没有戳穿她,喻承也不跟她计较。 倒是和饶海珍,喻承表面上跟她哈拉,心里却愁得不行。这位姐真是辣手,次次出招都让他有苦说不出。被她搞了,却像得了她的恩惠似的,两人关系旁人看来亲热得像姐弟。 好容易熬到下班,喻承收到谷天骄约饭的短信,他这才想起来,两人快两个月没见面了。 这段时间他的帅哥梦持续夜夜上演,人物事件不同,剧情颠来倒去。但关于“陈青山”那一段里,频频出现一个人名,次数太多终于让他醒来后还能记住,叫“刘聪”。似乎是一个大仇家,也是监狱那场梦里,陈青山和段修筠暗杀失败的人。喻承虽然好奇,但还没疯到要去度娘的地步。 公司附近饭店扎堆,味道都还不错,谷天骄约他在一个香港人开的茶餐厅吃晚饭。 喻承徒步到时,谷天骄已经先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承觉得眼前的男人瘦了,似乎也憔悴了些。但看到他时,眼中笑意的热度没减,招呼他坐,接着就递给他一张红彤彤的请帖加一个信封。 喻承作势惊呼恭喜,把请帖展开:“四月十二号?十一号公司搬家,搬好哥就喜结连理啊?” 谷天骄笑笑:“四月好日子少。” 喻承捏了一下信封,觉得蹊跷,打开往里看:“啥意思?哥你结婚,还给我包红包?” 谷天骄:“这是内网推荐人才的‘猎头金’,推荐的人被录用三个月后,猎头金随第四个月的工资发放。p3奖金一千,是我推荐你得的,你收着。” 喻承把信封推回去:“哥,别啊!我的饭票都是你给的,我还没感谢过你呢!公司给你的奖励,我哪儿能要?” 谷天骄二话不说顶住信封:“哥不缺钱,别这么娘炮,让你收就收!” 喻承笑了一下,谷天骄对他说话也越来越放松,但“娘”字,叠加在他的喜帖上,就变身成一根小刺,扎得喻承颇为不爽。他说:“行,但哥你还得收,不是结婚吗?当份子了。” 谷天骄说:“十二怒汉同事之间的份子官价两百。” 喻承大叫:“咱俩又不是普通同事!” 于是一个小信封就在油光擦不净的小桌上来回蹭了半天,把桌子都擦亮了。谷天骄犟不过他,叹口气把信封又塞回自己的gui手包。 等菜的过程里,两人各怀心思半天,谷天骄忽然对他说:“要地震了。” 喻承:“啊?” 谷天骄欲言又止,扫了一眼四周。大概顾及到周围太多公司眼耳,没说下去,转而问喻承:“你最近怎么样?” 喻承把团队里的事拣喜乐的随便说了一遍。 谷天骄笑着听完,帮他总结:“看来你们部门在不久的将来,有可能独立上市啊!” 喻承“噗”地一声,把嘴里的鸳鸯吐回杯子:“我还独立上市呢!人肉板,你买不买?” 谷天骄笑咪咪抽张纸巾递给他:“这杯你还喝?”喻承点头,谷天骄笑坏了,“恶心死了!”喻承嘿嘿陪笑。 茶餐厅里都是主食,谷天骄担心量小,点了一堆,一道道上来却发现分量都很足。菠萝包,云吞面,鲜肠粉,双拼煲仔饭,海鲜炒乌冬,黄金煎饺,酥皮叉烧,双皮奶,蘑菇汤。一桌子摆满,两个人愣了一下,谷天骄不好意思笑笑:“我第一次来,不小心把咱俩高估成饭桶了。” 喻承倒是不在意:“我妈说,慈禧太后每顿饭两百个菜,每道只吃一小口;我爸说,‘有品位的人,东西不时兴吃完’。”他拿起筷子,一样沾了一下,完了放嘴里一吮,搁下筷子说,“好,我吃饱了。” 谷天骄大笑,喻承满意沐浴在他笑容里,愉快正式开吃。 有了第一次和喻承“约会”的经验,谷天骄这次似在故意放慢速度,细嚼慢咽。喻承叽里呱啦找话聊,谷天骄笑完几轮,忽然说:“最近我常看到,你一个女同事和陈骁炜坐一辆车回家。” 喻承:“哦,饶海珍嘛。will新买了车,邀请我和饶海珍下班搭他便车回家,我坐过一次。” 谷天骄问:“你为什么不也天天坐?” 喻承一愣:“占小便宜?麻烦人家,不好。何况又不是完全顺路。” 谷天骄:“就算不顺,你老板既然叫你坐,你就该跟他一车。哪怕只能坐一分钟,也要坐。” 喻承:“啊?为什么?” 谷天骄若有所思看着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爱别人的人,爱的其实是自己的付出’。你刚刚说过,陈骁炜貌似一直把你当他儿子看,每次开会都要问你吃不吃零食,对吧?你担心影响开会的氛围,都说不吃,反而都是饶海珍在吵吵嚷嚷要他请客。这种小事就跟你不坐他的车,而饶海珍天天坐,是一个道理。你以为自己是在恪守规矩,懂礼貌,但其实你拒绝了你老板的付出,就是拒绝了他的爱。现在他只能独爱饶海珍了。” 喻承怔了怔,讪笑:“哥你别忽悠我。” 谷天骄摇头:“这是心理学上非常著名的观点。你就是太客气,太为别人着想,所以刚刚你费力拒绝了我对你一千块的爱。” 喻承:“……绕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要独爱她,爱就是了,我不吃醋。” 谷天骄见他不以为然,笑道:“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你知道那谁谁是怎么当上子公司副总裁的吗?” 他说的“那谁谁”,喻承当然知道。进十二怒汉前,他就在电视上见过她。那位女强人代表十二怒汉,参加央视的一档投资新兴产业的真人秀。当然,她不是竞争创业基金的参赛者,也不是现场动不动抛金玉良言的投资评委,只在节目最后出现,宣布十二怒汉集团把多少钱投资给了哪个人的什么公司。 一句话的事儿,可她竟然手里拿着手稿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上央视,她穿的是白衬衣,黑西裙,肉丝黑皮鞋。口才看不出来,单单着装和气场,都比那些来参赛的女性差了几十条街。 进了十二怒汉后,喻承也见识过她多次在员工面前的发言。最极品的是前一年的十二月,中文站八周年那天,公司专门租了理工大报告厅庆祝。当时会场到了几千人,包括十二怒汉子公司的全体员工,集团董事会所有高管,以及十几家媒体。 她既然是副总裁,当然要发言。er部给她安排了个开场白,脱稿一句话,她说成:“各位同学,今天,嗯,很高兴,迎来我们的……啊,下午好,很高兴今天迎来了……呃,各位同学下午好,很高兴今天我们……迎来了我们八周年的,嗯,生日……” 开场总共两句话,她磕磕巴巴说了五分钟,急得喻承身边的普军豪都想脱鞋丢她。 所以喻承答:“是啊,她到底是怎么当上副总裁的?” 谷天骄:“那你知道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是怎么来的吗?” 喻承无奈了,摊手说:“还能一起玩耍不?” 谷天骄笑道:“党锢之祸,是因为宦官专权。宦官为毛能专权呢?因为自古有一个派系,叫‘亲君派’。宦官不能文不能武,既不能为皇帝研究怎么治国,也不能带军队为皇帝开拓疆土。可他们伺候君王屁大的事儿,却能比过那些有真本事的人,把君心掌握在手中。” 喻承笑:“哟,原来谷哥也会爆粗口!” 谷天骄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要认真听我的话!” 喻承嘿嘿笑:“你是说,那谁谁是个公公!” 谷天骄也忍不住笑了:“那谁谁是个元老,遭遇过几次她的直系老板更替,她却步步高升。但她的口条你也见识过了,既拍不来马屁,也没有真才实干。她有一招,不管她上面是谁,她总是亦步亦趋,乖乖跟在老板旁边,什么时候都跟着。” 喻承:“这也行?” 谷天骄:“不管你信不信,她成功了。所以啊,回到刚刚的话题,你不稀罕你老板的爱,有人稀罕。如果那个亲君派成功虏获老板芳心,你就完了。” 喻承:“是吗?她会说我坏话吗?可我觉得,will那么聪明,不会听别人嚼舌根。” 谷天骄摇头:“坏话不一定要坏着说,陈骁炜再聪明,终究也是个人。” 喻承接着道:“是人就有感情,有了感情就会偏心,偏心就会偏信,偏信她就会偏不信我,不信我了,我就完了,打入冷宫,日日以泪洗面不得见君三十年。” 谷天骄:“……” 喻承笑:“怎么,我顺着你的话说,又不对了!”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谷天骄见他不懂人情冷暖的死样子,笑了笑,站起身说:“得了,下个月十二号来喝喜酒!” 喻承:“哥,你今天要去接婷婷吗?” 谷天骄侧头叫买单:“怎么?” 喻承嘻嘻笑:“我可以蹭你的车呀!你到城东,我武林门下。爱只有五公里,但我能接多远接多远吧!” 谷天骄微笑起来:“走!” 事实上这天,谷天骄不顾喻承坚持,把门锁了,直接送他回了滨江。 喻承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又把谷天骄的举动命名为“爱完全程”,开心了一个周末。 到三月底,喻承遇到了几件事,一件不痛不痒的大事,一件他既喜亦悲的小事,还有一件,让他实实在在跌了一跤。 大事是部门的,他们团队忽然被调动了组织架构,不再服务十二怒汉市场部,被编排到了另一个子公司——先前戴维所说的集团新局——“怒汉学院”下面。陈骁炜开周会宣布的时候,喻承这才回过味儿来,为什么戴维在饭局中要详细讲这件事,为什么陈骁炜当时听到时,神情那么专注。 超人就是超人,每句话果然没有废的。可是编排到怒汉学院,他们部门能干什么呢? 戴维先前的意思说得很透,怒汉学院跟各大高校合作,免费为高校开电子商务讲座,意图是把电子商务的蓝图早早种植到白纸一样的学生大脑里。同时种进去的,还有一个标志性里程碑,那就是十二怒汉集团,这个响当当的名字。让孩子们有一种错觉,天下的电子商务,除了十二怒汉,没别人了! 换句话说,怒汉学院里出来的人,今后个个都是十二怒汉的铁杆儿粉。 这果然是“福泽百年”的大局,不过福泽的是哪位?喻承想不好。 陈骁炜带的这队人马,“专业”就是谈政府合作,而戴维貌似也并没有让他们继续怒汉学院先前的合作模式,开免费课的意思。 那就涉及到钱。要赚钱,怎么赚? 陈骁炜天天上上下下地开会,构思出一个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的合作模式:学院开设电子商务精品课,为社会培养电子商务精英。跟市面上的经理人课程一样,酒店里闭门教学三天,费用六七千,教学一周,费用一万以上。培训结束后,经过考试,颁发证书。 政府合作内容,也就跟先前补贴企业一样,用来补贴失业、待业人员参加怒汉学院的这种培训。 说是不靠谱,有几个不确定点。一是怒汉学院“电子商务人才证”的公信力,是否真有用人单位买账;二是培训出来的人上岗后,是否真的可以实操;三是假定这些人能实操,那又如何跟踪衡量他们给企业带来的净增收益。 每一个不确定点都是大问题,就算全部说通,还得要有成功案例。靠一张嘴和十二怒汉的名气,不可能说服政府掏腰包。陈骁炜愁死了。 喻承总算懂得谷天骄说的“地震”是什么了。 团队的事虽然大,有陈骁炜顶着,轮不到他操心。之前谈下来的那么多项目不能丢,喻承要照样写文案。月报季报年报堆成山,截止日是每月月底,喻承按每天敲两份定稿的速度死赶活赶。可单靠他拼命也不够,文案完成进度常卡在系统跑数据的速度、区域渠道收集成功案例的速度和质量、杜强对行文吹毛求疵的反复修改等问题上。 与此同时,老项目模式已经和政府牵上了头的,也不能甩手不管,不管成败还得继续谈完。因此所有bd经理照旧在往公司里带访客,一接待就至少费四个小时的工作,喻承还得做。 他天天加班磨脑子,觉得自己快挂了。 既喜亦悲的小事,是马佳丽通知他,公司按照cpi增长速度,给上一年度绩效7分及以上的员工全面调薪。陈骁炜说服她调了12,是调薪增幅的最大值。 工资涨了,喻承好开心;陈骁炜又帮了他一把,给他“最高”荣誉,他激动。可是12?税前三千三变成三千七,所谓的“最高”,总共就给他涨了四百块,拿到手净增三百?还是不够个税线啊……国家依旧不肯要他的钱! 团队其他人普调8,普军豪透露他p6,月薪九千,股票两千。不看股票,人家八个点,净增薪水就比他多一倍。 虽说有总比没有好,可涨的这点钱,还真是让他笑不动。 就在部门前途未卜,喻承身心俱疲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有一个连环坑正在前方悄悄地等着他。 苏凯前一年花了三个月,通过c市的市场部跟c市中小企业局接上了头。c市也是个重量级的大市,到现在,项目成熟大半,苏凯照收割流程,牵领导们来公司参观。陈骁炜临时起意,想要借此机会探探怒汉学院新合作模式的可行性,因此尤为看重这场接待。 中小局局长一行来访当天,团队全体出动,饶海珍也被调来为领导们准备礼品。 十点钟的接待,陈骁炜九点半还抱着自己的电脑在看新的ppt。喻承只好先去会议室,把茶水之类准备妥当,并用自己的手机测试过音响设备,一切正常。九点五十,陈骁炜下楼,喻承回到十一楼去拿陈骁炜的电脑到接上投影仪,核对过饶海珍放到主座上的礼品袋后,放心压队去了。 半小时的参观,十点半,领导们进会议室。陈骁炜寒暄几句,激活电脑点击煽情视频。 画面打开,陈骁炜的笑容凝固住了——音箱没有声音。 喻承冲过去重插电脑连接线,没有用。用的还是很老的功放,各种机箱堆叠,线路复杂,按钮、旋钮也很多,喻承切了两圈都没反应。 c市的领导们都在等,他冲出门去找到sur团队的专业接待iris,iris捣鼓半天,也搞不清哪里出了问题。c市大领导笑呵呵说,算了,就用电脑的外放好了。 陈骁炜尴尬从命。可手提电脑的外放,在铺着厚厚吸音地毯的空旷会议室里,就像蚊子叫。再跟投影仪的巨大荧幕对比,尤其让人不爽。 喻承预感大难临头。 一个半小时的会议支持,喻承思前想后,他先前核实过音响,的确是没问题的。接待前,被征用,也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去乱搞。问题究竟出在哪个环节? 忽然他脑波接上回路,最后一次他进会议室,连接陈骁炜电脑时,途中碰到过饶海珍。 饶海珍当时的笑容有点怪,虽然她一向笑靥如花,可刚刚冲他说“礼物都摆好了”时,笑得比往常更热情。 喻承心口一停,摆个礼品,有必要那么开心吗?但饶海珍是那种人吗?韩剧里的高行动力心机婊? 喻承不能确定。他只能确定一件事,他死定了。 果然,会后陈骁炜就把他叫到办公室,没让他“关门”,难得一见地暴怒。 陈骁炜:“今天那么重要的会议,你让人家那么大的c市领导就听电脑的声音!你为什么会前不准备好?你接待那么多次,为什么这点小事还搞不定?!” 喻承低着头,一叠连声说:“对不起……” 陈骁炜:“开场开得那么差,我们连谈老项目的主动权都没有了,我怎么好意思提新项目?” 喻承除了道歉,也没什么话好说。他的确检查过音响,可说出来有意义吗?他怀疑饶海珍,有证据吗? 陈骁炜:“这件事你要做一下总结,本职工作做成这样,你要反省。去吧!” 喻承退出门,全团队没人说话。陈骁炜一向情商高,时时刻刻笑脸示人 ,没人见他这么气过。 他坐回工位,委屈不是不能吞,何况他本来脑补陈骁炜会对他的脸飞文件砸鼠标,现在看来,陈骁炜对他算很客气了。但他实在想不明白,音响怎么突然就不灵了。 郁闷中,iris在唰唰上给他发来一句话:“我找技术来看过,音响背后的接头被拔了。” 喻承回:“啊?谁拔的?” iris:“不知道,只有电流线插着,其他音频输出线全拔。” 喻承顿时气血冲顶,全拔?那就是冲着他来的。 iris发来一个摸头的表情。 她也秒懂他是被人处心积虑搞了,可她不会说破。喻承盯着电脑,浑身颤抖。他起身往吸烟区走,他不确定做这么低级动作的,是活生生的同桌同事。 十分钟后,他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等眼里的红血丝退了再回工位,正好看到饶海珍一脸笑容从陈骁炜办公室里出来。 陈骁炜恢复了平静,笑着招呼他进办公室,让饶海珍也进来,叮嘱饶海珍关门。 陈骁炜:“海珍说,最近你的文案case太多,加上所有bd经理的要求很高,怕你忙不过来。我想也是,人一忙就容易出错,所以今后接待这部分工作,还是交回给海珍。” 喻承脑中一片空白,转过视线看见饶海珍的山花笑脸。本来他不确定始作俑者,现在确定了。他苦笑了一下,说:“谢谢老板体恤……谢谢……海珍姐!” 饶海珍笑意更深,两肋插刀般豪迈说:“哎,我们姐弟啊!客气什么!你忙不过来,我当然鼎力支持!” 喻承点头:“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陈骁炜笑眯眯看着两人,说:“那就这么定了,喻承记得请海珍吃饭!” 喻承连声说好。 两人退出陈骁炜办公室,喻承按捺不住,笑问饶海珍:“姐,你跟老板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说bd经理要求高?” 饶海珍笑得像完绽的山茶花,附到他耳边说:“最近我不是都坐will的车吗?路上他关心你,我就帮你跟他告状!说其实你很难的,杜强对你文案要求高,一篇东西改了十几遍,自己看腻了还说是你写的东西都一样!一蕾对你不客气,他已经知道了!完了就是苏凯啊,什么事都丢给你,贴他私人的发/票啦,给领导买寿山石刻章啦,还老让你帮他买《印象西湖》的门票,个个都欺负你老实!” “欺负”这个词,喻承第一次负责订会议室时,饶海珍就当他和陈骁炜的面用过。历经王珊,红一蕾,到现在“全团队所有人”。 谷天骄说过,“坏话不一定要往坏里说”。喻承此刻才玩味出来,饶海珍原来铺的是一个大梗。 亲君派的法力,冷却时间较长,没想到一出招就是必杀技。 喻承无力对眼前的“山花”笑道:“姐,你真是高!” “小承子,哎,小承子!” 喻承回头,普军豪神秘兮兮朝他使眼色:“走,抽烟去!” 喻承正事儿没做,转身又奔吸烟区了。普军豪看看四下没人,低声道:“哥怕你忍不住抽丫挺的,快说说咋回事儿!” 喻承三言两语说完,普军豪笑着摇摇头:“草,这招儿挺狠!上星期你才踩雷,这星期,人家‘创造机会’说一句‘被所有bd经理欺负’,就把你玩儿死了!” 喻承苦笑:“是啊,跟一个人合不来,will还看不清谁对谁错呢,麻痹跟全团队都合不来,那就是我变态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普军豪安慰他:“算了,正好给你减轻点负担!” 喻承笑:“你倒看得挺开的。” 普军豪说:“正好你手头也忙啊,大不了做个全职文案,这块儿,她总抢不走了吧!” 喻承:“少点事儿当然好,可我怕的是will恨我,那还玩儿什么?” 普军豪:“别介,有哥呢!要是will他问起我,我尽量给你洗白!何况,这家公司的人,阴是阴了点儿,但你看得清啊。以前我待的那些国营企业,卧槽,那才真不是人混的地儿!……” 普军豪开始大段说以前的事,不过既然说要帮他洗白,喻承多少松了一点。但那个前提得是陈骁炜问呐!可陈骁炜有那么爱他吗?见天在车上听饶海珍叨,不可能还没听够,再找个人问去。何况人家饶海珍现在是妥妥的公公了,陈骁炜是领导又不是侦探,哪有那么多注意力放在破案上! 这一场,喻承认栽。 不过话说回来,接待表面风光,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差事。饶海珍愿意跑腿,那他,就安心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文案吧! 喻承调整好心态,淡定下来。谁知翻过一个周末,就又来了事。 新一周的周一,他照样八点到了公司,陈骁炜更早到,见他就说:“你等会儿跟海珍说一下,下午两点有个接待,让她紧急订,做好安排。” 喻承说好,陈骁炜拿上电脑就走了。 九点半,饶海珍还没到,喻承却接到事务部iris的电话:“小承,下午一点半有个会议,sur牵头的,跟will说过了,你做好准备哦!” 喻承:“好的,我会转达海珍姐,现在接待她来管。” iris秒懂,说:“好,你节哀,以后我就找她了。”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1节 十点,饶海珍才到。喻承把两个会议需求向她转达。 饶海珍愣了一下:“will给我打电话,说只有一个会啊!我到哪里去给他们找那么多会议室?!” 喻承心想,那是你揽的活儿,不是吗。他笑了笑,写文案。 饶海珍打电话给陈骁炜,没打通。饶海珍看出喻承隔岸观火的态度,抓狂了,尖着嗓子,把事务部、前台打了一圈儿电话,从iris那里得知的确有个会是一点半的。但前台却说,八楼的已经被邓汤达订走了。 邓汤达不在办公室,电话也打不通。饶海珍开始暴走,忽然打了个电话给马佳丽,问有没有会议室。 喻承觉得奇怪,这家公司几个会议室你不知道吗?而且你订个会议室,打hr电话干嘛? 饶海珍挂完电话就跑出十一楼,一刻钟后,陈骁炜夹着电脑回来,饶海珍后脚也跟着气喘吁吁赶到。 饶海珍:“领导!今天怎么同时有两个会啊?” 陈骁炜一愣:“只有一个啊,sur牵头的……” 饶海珍急切高声打断:“那喻承说是有两个!” 陈骁炜皱眉望过来,喻承赶紧站起身:“iris说一点半有一个。” 陈骁炜摇头:“只有一个。” 饶海珍眼冒怒火笑:“小承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有两个?!”她转过笑脸,对陈骁炜,“害得我啊,跑到八楼,老邓本来要开一天会,我把他赶走了!哈哈,现在好了,有两个会议室,领导,你爱用哪个用哪个吧!” 喻承一窘,iris明明跟饶海珍通过话,说过一点半的会议,可现在,她只字不提,一口咬定就是喻承说了两个会议。陈骁炜进办公室一会儿,出来说iris现在联系不上,他皱眉疑惑望着喻承。这情景,搞得好像是喻承在设计饶海珍了。 饶海珍又奔向工位,打电话:“喂,jerry啊!哎,会议室不用帮我找啦,是喻承!喻承他乱说的!对,是喻承!他搞不拎清的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不知道啊!哎,谢谢啊!” 喻承愣住,他本来还希望自己通过努力,让马佳丽改观。现在好了,反正在hr面前,他是黑完了。 饶海珍喘气坐下,喻承回过神来,iris说的会,跟陈骁炜说的会,其实是同一个。iris作为专业接待,通知会议支持的人,把时间提前一点很正常,陈骁炜和她重复通知他,也很正常。只不过这件事在喻承工作交接回饶海珍的间隙里,产生了歧义。 陈骁炜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他一阵,向他走来。喻承忙说:“老大,这两个会,可能是同一……” 陈骁炜却出声把他打断:“喻承,你……你记清楚哦!这是你连续犯错误了!” 喻承:“……” 陈骁炜:“信息传达错误,是你的责任!”他欲言又止看了喻承一眼,转身进办公室。 喻承怔在原处。混职场最大的忌讳是被老板讨厌,饶海珍创造机会、把握机会的夸张表演,让他一跤接一跤地跌下去,终于摔得万劫不复。 第十九章 意料外的剧终 包厢外的戏台子上,一个涂满白/粉的正旦披枷带锁,咿咿呀呀跪着唱:“……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堂下一片喝彩,喻承从桌上抓起一串珠子,丢到门边小厮手里:“赏了他!” 小厮点头哈腰跑开,跑了一半又折回来:“二爷,有客来拜。” 喻承问:“什么人?” 竹帘外,有一个爽利的声音笑哈哈走近,一名锦衣男子手握折扇,朝喻承拱了拱:“钟二爷好阔的手气!小子京弘深特来拜见则个!” 喻承忙从软垫儿上起身,依样打躬,笑说:“莫不是‘京字缎庄’的京哥哥吧!哥哥家的铺子开到苏州,我爹爹方才叫我,要我到庄上拜见,不曾想赶巧儿了就!” 京弘深抬起笑眼,让喻承心口一停。耳边似有人在唱曲儿,唱的是:“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 京弘深也端端看他似有半柱香,问:“二爷青天白日不顾柜面生意,倒来梨园楼听戏?” 喻承吓了一跳:“哥哥可莫要跟我爹爹讲!他吊起来打死我不要紧,就怕气坏了爹爹身子骨……” 一行人笑起来,小厮腆脸接嘴儿道:“我家二爷是个甩手掌柜,苏州十八个米铺,都让钟大姐一人照顾全了!” 喻承抬手就轻轻给了小厮一耳刮子:“要你多嘴!快唤小二来看茶!哎我说,怎么这珠子还你擎着?皮痒了?”小厮嬉皮笑脸捂着脸颊,飞跑走了。喻承用袖子作势擦了擦包厢软椅,笑道,“京哥哥快坐!” 京弘深也不客气,坐了就让他的跟班儿去叫些薄皮瓜子儿,盐水花生,金丝蜜枣,白霜海棠上来。眼睛望着台子上,折扇随铙儿罄儿一下一下轻轻敲打桌沿。 喻承察言观色,说:“哥哥也喜欢吃茶听戏?” 京弘深笑道:“茶戏都是江南的好!台上这倡儿,明明是个男人,身段、模样,每一样不比女子差!”他停了停,转过脸笑道,“但其实我今日来,是恰好路过。本来是要到你们总铺,去见钟大姐。” 喻承好奇:“见她作甚?” 京弘深欲言又止,一旁他的家丁见状却接了茬,说:“我家老爷吩咐,让少爷到了苏州就上门拜会钟老爷,跟府上小姐合个八字儿,结亲家!” 喻承眼睛一瞪,视线凝聚,看见天花板上照进朝阳的一线金光。可他胸口还堵着,草,什么倒灶梦!老子大姐要抢我男人?! 最近梦也做得不顺,伐开心!还有那首“他是小小郎,我是楚楚娘……才貌正相当,高筑一堵云雨墙”,这是什么淫词艳曲?!谁娘了?! 喻承醒过来就跟自己做的梦发脾气,可清醒和梦之间的距离,却如黑夜不懂昼的白,搭不上话。他只好反省道,哎,我果然是吃素太久,只能在梦里消遣。 四月第一周,清明节三天放假。公司搬家在即,新址是集团买地自己建的,在滨江建了个园区,总共六栋楼。建的时候,计划集团下所有公司的员工都搬进去,大家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谁知这一年多的建筑过程中,集团急剧扩张,现在只能十二怒汉一家子公司搬,搭一些诸如“怒汉学院”、“怒汉小额贷款”之类的小体型子公司。寻宝、付钱爽等个头较大的子公司,依旧在城西租写字楼。 老总杨雨笃信老黄历,必须择吉日搬,七八千个工位一次性搬不完,分批次来,最后一批截止日到四月底。 喻承和大象同一批,都在四月十一号。两人合计了一下,他俩住的地儿到公司十八公里,公司搬到滨江后,他们离公司新址还有六公里。滨江这时候的公共交通并不发达,路上出租车都没几辆,更别提公交车了。上班比去市区难度更大,不如直接到公司附近租个房子。 全公司绝大部分年轻人,都是租房一族。公司搬,意味着大批人马也会跟着迁徙。这么大的事,难得销售部高抬贵手,大象周末加班免了。 他俩吃过早饭,打车到公司新址查看地形,再花了半天时间逛了一下周围的房子。 可以徒步上班的一公里以内,只有农民房。但由于十二怒汉要搬迁的消息在半年前报纸上就宣传得沸沸扬扬,本来外界就以为十二怒汉个个是千万富翁,新闻又预估,说至少有两千套房子要卖给十二怒汉的员工,租的,就更不计其数。 于是,滨江本来鸟不拉屎一空地儿,附近楼盘的售价直接从原先两千八一平米,陡升到一万三;租金天知道原来多少,说不定以前根本就没有“租房”这种概念。现在好了,每接近公司搬家的截止日期一天,房租就变一个样。农民房一层楼一百来平,硬是隔出三四个棺材大的小套房,每套租金七百到一千,美其名曰:“日式单身公寓”。 不再种地的农民伯伯婶婶们坐在路边,笑呵呵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打工仔们,眼里都是金色的“¥”标在猛闪。 喻承和大象勉强看了三户房子,实在忍不了了。 第一,小,还要跟一群陌生人杂居,隔音隐私不用想,出个门碰见个人,侧着身都难走;第二,哪有房间卧室客厅合二为一,还能隔出个半平方不到、密不透光的厕所?他们是鸡啊?!这种格局,不但应了风水学里的“臭风煞”,何况还真有一波一波的臭风,感觉住在里面就要倒霉了;第三,所有的农民房,一律四层楼高,但不论住哪一层,只有一个门进出。一楼房东全家住在里面,但凡出去回来,都要从别人家里过。 这真是哥可忍嫂不可忍! 出了农民回迁小区,喻承就想死了。他觉得自己拧巴,没几分钱还要挑这挑那。农民房环境再差,大象那些销售部的同事不都住进去了吗? 可他们是gay啊!gay不就是讲究个人隐私,以及和异样的目光拉开距离的吗? 如果他俩也住进这种房子,今后怎么带男人回来?就算不带男人,上班天天对着那些脸,下班还要近距离对着看,痛不痛、苦不苦啊! 两人站在春风中,纠结对望。喻承脑中忽然闪出一个楼盘名,“钱塘水晶都”。对了!他办公室那群有钱人,好像好多都买房子买在水晶都里,据说那个楼盘是某知名房地产商建的,环境应该不错,地儿也该不远。 花了半个小时眼观四路搜罗出租车,上车后没想到一分钟就到了钱塘水晶都,在一个大菜场对面。小区门口有一个超市,一家沙县,几家房产中介。 两人随便进一家中介,喻承说了下二室一厅的要求。一个穿黑西装黑西裤白棉袜配黑中跟鞋的妹子扫了他们一眼,说:“只有一套了,房东不肯给钥匙,等会儿自己来,要不你们一起去?” 说话间,一个五十多岁的谢顶胖老头骑电瓶车到,白棉袜高跟鞋妹说:“这是房东。” 老头问:“你们是十二怒汉的?” 喻承和大象一起说,不是不是,我们是美院的学生。 老头眯起眼笑了笑:“美院学生?你们不住学校,干嘛跑那么远租房子?” 大象说:“艺术家,图个清静。” 老头:“那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喻承:“是贵还是太贵?” 妹子笑:“水晶都的房子,前两年八百一千精装没人租,今年你们听说过十二怒汉吗?他们一搬过来,这边租金,去年十二月就涨到两千四,最近租出去的不管好坏都是三千起。” 喻承:“卧靠,这家公司太特么可恶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老头:“我的三千二。” 喻承猛抽一口冷气,你以为你这儿是武林广场啊?!大象眼神示意他:撤! 两人正要走,老头手机滴滴滴响起来,他接,说来看吧,我正好在。完了又是一个,他还是老说辞。 两人等他讲电话的一分钟之内,又有几个年轻人找过来,说旁边几家中介都说这小区没出租房了,你们这里有没有。妹子说两室一厅的就一间,等房东带。 喻承眉头一皱,这么香?他眼神回视大象:看看再说。 于是,一老头带着棉袜妹,还有他们一帮漂泊打工仔,浩浩荡荡往小区里挺进。 老头一路走一路打量来看房的人,说得他那房子就跟宝贝似的,是给儿子买的婚房,精装修,你们住进去之后,不要把这里搞成鸡窝鸭窝。 大象冷笑道:“嘿你这老伯,说话真好听!鸡窝鸭窝嘞……” 几个年轻人朝他笑,喻承用眼神示意他打住。毕竟此刻是卖方市场,他们要为老头子这点破嘴吵起来,没什么必要。 再说万一条件很好呢?租金可以再磨,反正农民房那边,喻承是宁愿死也不愿住的。 小区绿化很好,老头那栋楼,走两步就到了。 房子在十四楼,房门除了门把是亮的,四周都是灰。打开进去一看,偌大一间客厅,大概有五六十平米。落地窗没窗帘,地上就铺了块破破烂烂的木纹胶垫,假装自己是木地板;厨房水泥地,有窗,但是窗户外面是杂物通道;两间卧室各自约二十平米大,末了就是全封闭的洗手间。 配套的电器,洗衣机是二十年前的双筒旧机器,卧室里倒是各有一台蒙灰的空调,此外总共家具是一张大床,一张生锈的钢丝折叠床,一台彩电,一个热水器、一台油烟机,一套多余的卡拉ok音箱。 没了,一张凳子都没有,不用说农民房里都有的廉价衣柜和电脑桌。 喻承难以置信:“请问说好的精装修呢?你床都不全!你这是毛坯啊亲!” 老头眯眼笑笑:“你爱要不要吧!” 喻承想,三千二,谁要谁傻逼!另外几个看房的,在小妹带领下,也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尽力在维持表情平静。小妹为了一个月的中介费,赔笑硬诌说:“那,户型朝南,阳光还是好的……” 喻承反正也不想要了,加上老头先前说“鸭窝”,他看完房子更不爽。这老头出口成脏,谎话连篇,一点诚信都没有,什么素质! 他冷笑着痛快说:“爱要不要?这种烂房子,你白送我都不要!” 老头儿盯着他:“哎你这个年轻人,你说话要讲道理呀!” 喻承:“我给你讲道理。你看你家这客厅,格局这副样子,占地面积比其他地方加起来还大!落地窗没窗帘,外面周围没遮没挡,对面劈头盖脸一幢扁扁的高楼!风水上这叫‘刀煞’!要有血光之灾好吗?十四楼风这么大,光这么强,你房子四面又刷白/粉,关门夫妻吵架家庭不和,开门就破财!你还三千二!还儿子婚房!” 他说完,大象给他点了赞,两人对视一眼,想趁老头发飙前开溜。 没料到老头却盯着他,说:“哟,你还懂风水!你再讲两句。” 喻承豁出去了,指指点点说:“首先你房子在十四楼,十四楼房地产里什么价位?最低的吧?最低还最后才被买吧?为什么?不吉利嘛!你阳台上堆那么多死了的花,是‘垃圾煞’!房子外面菜市场,菜市场什么地方?古时候砍头的地儿!戾气重啊!” 一群看房的人连同白袜妹、老头统统被他唬住,喻承干脆风水先生上身:“菜市场里,天天杀鸡宰鱼,都是畜生道轮回的冤魂!你再看看你这屋里,厨房通风不好,采光不够……那,那是……” 老头:“是什么啊?” 喻承:“灶火……就是人气!采光不够么人气不旺咯!还有那个厕所,通风口啊没一个的,”他说溜了,把杭普都顺嘴带了出来,“厕所是凶位,没有通风就是‘阴煞’!厕所口么还对着个主卧!这住主卧的人,久了不是膝盖不好就是头痛!唉,算了,这个,你们谁租谁自求多福吧!” 大象已经眼睛藏笑挪到房门口了,喻承边说边往门口退。谁知老头眼神一弱,说:“你等一下!” 喻承:“干啥?” 老头见中介妹子正被人拉着问有没有其他小区的房子,他一把抓过喻承的手机,输下一串号码打给自己,完了就递回手机,不理他们了。 喻承和大象溜出门,在小区门口买了瓶水,大笑。 大象:“牛逼啊,一套一套的,哪儿学的呀!” 喻承抢过水喝一口:“我小开叔叔造楼的嘛~谁让他那么破一房子敢租三千二,卧槽,还说我们是鸭!” 大象摇摇头:“他说我是鸭,你是鸡!” 喻承:“你丫才是鸡!” 大象:“那好吧,你是鸭。” 喻承:“……” 两人欢乐互殴,没看见一个身影暗搓搓靠近,接口说:“两个小伙子!我这个人么就是嘴巴坏了点,你们不要听进去不就好了嘛!” 喻承一窘:“哦,房东啊,你干啥拿我手机号?” 老头嘿嘿笑,说:“那几个租房子的,都被你吓走了咯!我只好找你了么!” 喻承:“他们是被你的租金和你的‘精装修’吓走的!你房子挂出去多久了?为什么没租出去?你除了空调和油烟机是房产商送的,还有什么?像你这么租房子,还不如出去抢!” 老头:“哎你这个小伙子,说话么比我还坏!” 喻承:“你别听进去不就好了嘛!” 老头:“嘿,我一句话,你还得还挺快!那风水,你真当是懂的咯?” 喻承察言观色:“准不准?” 老头犹豫了一下,说:“那房子,其实我亲家跟她老公闹矛盾,过来住过两个礼拜。住的是厕所对的主卧,回去就说腿不好了……以前好端端一个人,没病没灾的,我恐怕就是你说的那个问题。” 喻承和大象对视一眼,心想,这也行!他讪笑:“那你还想把它租给我啊?” 老头嘿嘿两声:“你们懂风水么,知道问题,肯定也有解法嘛!这样,我租金降你点,三千,行不行?” 喻承噗地一声:“叔叔,毛坯!我们做鸭的钱也都是辛苦钱!” “哎你看你,让你不要听进去嘛!”老头沉吟片刻,“床给你配个新的,客厅窗帘给你装装上去嘛,再给你们搬个饭桌过来,好伐?客厅卡拉ok好用的,你们年轻人高兴了还可以唱的嘛!” 大象狂笑:“家里唱k啊,唱两句就抓派出所去了!” 喻承也笑:“床、窗帘和饭桌都要,其他的,别人家里那种是真的精装!你这儿别的,沙发衣柜电脑桌,我都不要了,两千二!” 老头:“你怎么不去抢咯?!” 喻承:“你这是零六年的房子呀,你买的时候才几个钱!空了那么多年,婚房,我们给你添人气,改风水,你儿子结婚进来就是吉宅啊!” 老头:“你怎么知道我房子空几年?” 喻承笑:“地垫上灰都结成水泥了,要打扫,指不定得擦几十遍呢!” 老头:“添两百!只要不找那个中介,你们省点么我也省点。” 大象和喻承又对视一眼,这老头忒狠了,利用完人中介,就搞这一套。可他们也没钱去高尚,大象点点头,喻承就说行,那再来谈谈签合同的事儿。老头说你们网上下载一个随便签一下就好了,两人说我们十一号才搬,到时候再来把合同和钱一块给你。老头答应。 两人心情愉悦回家,喻承算了一下,两千四一个月,他和大象均摊,那么接下去每个月光房租就要一千二,另外还有两百物业费。付三押一,他要准备五千二。可他之前的薪水,每个月省吃俭用还不够,这下哪儿来那么一笔钱? 绝望中,手机响。点开一看,招行发的:“根据您的用卡情况,我行为您调升信用额度到两万一。” 喻承感激涕零。自打独立起,每逢患难时刻,救他一命的都是信用卡!信用卡真是他的再生父母啊! 就是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把“恩情”用高额利息还完。 新一周上班,团队里新添了两个bd经理,男的叫老贾,女的叫小王。听说背景都很厉害,但现下两人都一副新人唯唯诺诺的样子,看不出本事。 先前戴维说要顶起怒汉学院,不是蒙他们,也不是害他们。 除了他们部门被高看一眼调过来“顶”以外,还调了几个在集团里赫赫有名的业务开拓型悍将。学院新的总经理gary,就是特地从付钱爽子公司抽调过来的。他到岗第一天,专门找bd团队去了趟乌龟潭喝茶。究其目的,一来gary作为陈骁炜的新老板,想表达一番对这个牛逼团队的重视,二来,喻承想,大家同是学院新人,gary兴许也有“结盟”之意。 gary也是公司元老。本人大约四十七八岁,浓眉大眼,五官很立体,说话也是言辞持重,但气质却像在猪油缸里泡太久的抹布。 喻承在心里打完分,意识到一个点。自他进这家公司起,见过的所有所谓的中高层管理,似乎从气质风度上来看,除了戴维外,只有陈骁炜和谷天骄是好的。其他人,要不就是气质浑浊,丢清水里就能泡出黑汤来;要不就是外在正常,但一开口就不像样。 这究竟是咋回事儿?他想不明白。反观他之前待过的那家工厂,虽然人事关系复杂,社交模式传统,但每个人,包括老板和老板娘那种压榨工人到底的资本家在内,气场上反而还比gary之类的清透得多。 不知道陈骁炜是怎么出淤泥而不染的。 山清水秀的乌龟潭里,陈骁炜在gary面前一一介绍团队成员,介绍到他时,说了句:“年纪最小,却非常专业,也非常敬业。” 喻承受宠若惊。 自从上次跌那一跤之后,他果然夹着尾巴妥妥地做起了全职文案。陈骁炜对他的工作只剩点头,饶海珍也没再设计过他。但不知她后来怎么在接待中表现,几次下来,竟有杜强和龙老师等人挺她,说她绝对是个bd人才。饶海珍当然热切笑着,大方默认了。 她颇有势如破竹一路向上窜的阵仗。 这事喻承无所谓,但他有一个隐痛。就是他明显感受到,陈骁炜对他的笑容变了。所谓失去后才知道珍贵。早先他刚进公司,到他被连环套牢之前,陈骁炜每次看到他都笑眯眯地,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喻承回回能见,还以为陈骁炜对谁都那样。 如今他感受到了区别。陈骁炜对谁都一副笑脸,没错,包括现在对他。但现在的笑容,眼里的光点没有了。喻承不再是他的“儿子”,远远退到了他“普通同事”的位置。 失去后才懂得珍贵,懂得后也就感到落寞。不过喻承想,日久见人心,他会拼了老命为陈骁炜所带的团队效力。时间会让陈骁炜认清,他是个好孩子,不是个心机婊养的。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一号。 公司搬家,听起来麻烦,其实员工不用怎么费力。把办公物品装到推柜里,柜子锁好,钥匙带走。从行政部领标签,写上工号、工位、名字、手机,贴柜子上、电脑上完事儿。他们团队还有一些送政府领导的小礼品,全部装纸箱里,依样贴好标签。一个小时不到,早上十点,全团队提前走人。 喻承协同大象,两人打车赶回家。前一天打包完出租屋里的东西,约好了搬家公司,在老房东相送、新房东的迎接下,从此告别楼下的《一个人》和楼上的摇床声,搬进了钱塘水晶都。 房子灰重,两人忙活了一下午。四点时接到饶海珍电话,说陈骁炜通知,紧急到公司新办公区开会。 从水晶都坐黑车到公司新址,也只要一分钟。 喻承赶到后,只见新办公区绿意盎然,宽阔明亮。环境配色鲜活,简洁时尚,比原来租来的大楼要好上好几倍。新生活就要展开,喻承感到斗志爆棚,一阵雀跃。 团队其他人陆续赶到,gary也来了,陈骁炜笑眯眯招呼他们到工位旁边的会议室里坐下。 会议主题不明确,gary好像说了一堆什么话开场。这位高管说话也有一种魔力,就是让人往死里听,都听不到重点。所有人围着会议桌静默,只有陈骁炜一脸笑容,目光一一看过所有人的脸,氛围有点怪异。 终于陈骁炜开口了,喻承漂泊四处的神思凝聚起来,听到第一句竟然是:“明天交接工作完成后,我就在寻宝上班了。以后我在城西,你们在滨江,可能碰面机会不多,但大家还是好朋友。” 喻承一惊! 团队那一刻静得就像时空停止。 陈骁炜接下去从他左手边起,一一评价并感谢那个人以往的工作。男人们脸色都绷得很紧,红一蕾和新来的小王一脸迷茫,似难过又似好奇。 突然饶海珍失声痛哭起来,陈骁炜顿了一下,动容笑了笑,用眼神安抚她,接着对他说话的对象继续赞扬、感谢和祝福。 喻承望着饶海珍失神,心想,你哭啥?你把小哥我推到坑里,陈骁炜突然要走了,我还没来得及翻身呢!你现在形象大好,给陈骁炜留下的也是好回忆,哥可是一张烂脸,我还没哭呢!……哦,对了,你是哭之前的心机都白费了啊…… “喻承,”喻承坐直,望着他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好老板,陈骁炜接着笑道,“你是我带过的最灵活、也最聪明的人。积极上进肯吃苦,任何事情,只要跟你说一遍,你立马就能改,这个品质很难得。今后新岗位,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喻承苦笑了一下,说:“谢谢will,我最荣幸的事,就是跟过你。” 陈骁炜目光没有停留,移向下一个人。部门变动的通知会,搞得就像遗体告别式。末了陈骁炜请gary宣布,如今除陈骁炜外,扩展到九个人的bd团队,今后组织架构的新分配。 一般情况下,一个团队的头儿如果要走,首先会提前一个月通知,再派一个新的领导来接任。 可陈骁炜走,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喻承回想起来,恐怕是戴维在请客吃饭,说起董事会新局那番话时,陈骁炜就已经在打算。加上他们部门并入怒汉学院后,一直没有摸索出靠谱的业务模式,陈骁炜又得知寻宝即将大放异彩,看出寻宝公司对于他这个工种的潜在需求,便迅速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他走得太突然,连gary都不知道,前两天还在为他推荐新人扩充团队。如今要另找领导来接替他,一来找不到,二来新的业务模式定不下来,找来新领导也没有什么意义。原来的团队无法再继续以一个大团队存活。于是,陈骁炜建议按照p级,从现有的人里拔出三个leader,各带两个人,形成三个小团队,分别服务于怒汉学院、十二怒汉国际站和中文站。 gary同意,三个leader分别是p8的龙老师,p7的杜强和p7的苏凯。 陈骁炜说,其余人的分配,以及各自今后究竟接哪个组织体系,还要再跟新的三位leader商量。接着就散了会,让大家回家休息,生活还要继续。 喻承临到离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和陈骁炜拥抱了一下,便走出公司。 从公司大门徒步回水晶都,有一条穿过农民菜地的泥巴小路,慢慢走只要十五分钟。 他大脑凌乱进门,见大象已经把地面的胶垫擦出颜色了,便笑笑招呼大象出去吃晚饭。两人往沙县慢慢踱,忽然各收到一条短信,内容一模一样,来自谷天骄。 “原定于4月12日,谷天骄与汪清在凯悦酒店举行的婚礼因故取消,请您提前做其他安排。为您带来的麻烦,万分抱歉,请原谅。” 大象回望喻承,愣了一会儿,说:“地震了。” 喻承纠结起眉头,这一天,好像生活全乱了。 第二十章 狭路再聚首 喻承犹豫了一会儿,忍住打电话给谷天骄的冲动,央求大象:“哥哥,快帮我问问你主管呗!” 大象二话不说射电话:“老大,咋回事儿啊?……哦哦……哦,我住钱塘水晶都……啊?真的呀?!好好好!行行行!拜拜!” 喻承盯着他,大象说:“具体情况,我主管也不知道。不过他说,谷天骄房子就买在这个小区,十二栋1001室,让我有胆儿就去看看。” 喻承一愣,抛下大象直奔十二栋。 可走到十二栋楼下,他又止步了,在大门边的小花园里一趟趟转悠。天色黑尽,小区的灯缓缓由暗到亮,初春晚风也变得阴寒。 他想不好该不该上去找谷天骄,但又不愿走,干脆坐到花园边上的石凳上,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看看十楼。这儿的房子二梯三户,十楼的灯有亮有暗,从楼下往上看,他也不确定谷天骄的房间是不是这一面。 十二栋的大门不时有人打开,出出进进。刚开始,每次开门他都会跳起来,后来也麻了,就这么呆坐。 就在他快要在寒风中坐化成佛时,谷天骄电话打来:“阿龙?真是你?” 喻承拿着手机抬头看,十楼一个房间灯打开,有人走回窗边朝他挥手。喻承痴呆状对他笑,谷天骄说:“怎么在下面转悠?快上来!” 小区大部分房子还在装修和搬迁,因此电梯的保护膜都没撕,还加了千层板做四壁保护,把好好的轿厢搞得又丑又惊悚。喻承想,这景象说不定跟谷天骄此刻的心情很合。 谁知电梯门打开,就看到谷天骄一身家居服立在走道灯光下,感觉不到一点低气压。他的脸色比上次看到的还要憔悴,对喻承依旧笑意亲热:“你也住这个小区?” 喻承干笑:“巧吧?” 谷天骄引他进门,在玄关放下一双崭新的棉拖鞋:“巧。不过这儿,也是附近唯一能住人的地儿了。吃过饭没?” 喻承点头又摇头。 谷天骄笑笑,招呼他坐,拿电话点菜。 喻承无聊四处张望。 谷天骄家里的格局跟喻承租的房子一样,但装修真是舒服,跟样板房似的。他貌似也很信风水,玄关立了块磨砂玻璃屏风,本来死大的客厅隔出一个漂亮的饭厅,落地窗边有一个小小的玩具角,泡沫垫上堆满绒毛玩具,还立着一个五十公分高的娃娃屋。一看就知道将来婷婷住这儿,不知道该多幸福。 沙发对面是一面超薄壁挂电视,组合音响里流淌出细细的音乐声。窗外天色暗尽,客厅顶灯没开,开的是四周朦胧的灯带,落地窗上方几只小射灯有角度地照着低调华丽的窗帘。窗帘分两层,里层厚实遮光,外层是两片薄薄的白纱,正被晚风轻轻向里吹动。 喻承迷茫一阵,本来他以为这个晚上,谷天骄应该是凄凄惨惨,家里阴风阵阵,飞沙走石,没料到人家享受着呢! 谷天骄挂了电话,喻承收回目光,发现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立着半瓶红酒,一只红色液体快见底的高脚杯。这是唯一能体现谷天骄实际状态的征兆。 喻承指着快满出来的烟灰缸:“哥,抽烟喝酒能饱不?” 谷天骄愣了一下,摇头笑道:“想吐。人家说难过的时候饭都吃不下。可这个点儿吧,接了几十通慰问电话后,我觉得还是很饿啊!” 喻承笑,望着眼前又拿火点烟的男人,本来心疼想说“你瘦了”,却没管住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汪清姐还是接受不了婷婷吧?” 谷天骄笑笑:“你也看出来了。” 喻承点头道:“我懂。” 谷天骄失笑,伸手揉他的头发:“你懂个毛线!” 喻承:“我想她也挣扎过,接受不了就干脆拆伙,总比勉强接受下来之后爱不动小孩,双方别扭好得多。” 谷天骄认真看看他,想了想,垂下目光说:“的确。她是适合我过日子的人,但我不是她的。” 喻承静了一会儿,说:“可是为什么拖到现在?你请帖都发了,凯悦也订了,这不是……以后……你,是吧?” 谷天骄忍不住笑:“是什么?” 喻承无奈道:“你懂的。” 谷天骄想了一阵,才开口:“其实汪清转去寻宝之后,就和一个资深经理在一起了,跟我说是加班……对方什么都好,还是钻石王老五。她在我和那位之间举棋不定,提分手,我想尽办法挽留……反正过日子嘛,抬头低头都能过,只要她和婷婷开心,都行。她大概也念旧情,我每次跟她谈,她也愿意继续过,但过不了两天又要分手,一直到今天才决定,说我们没戏了。其实她追求她的幸福,我也不该这么执着,对吧?”他耸耸肩,“反正该做的我都做了,也没什么遗憾。” 喻承静了一会儿,看来谷天骄自己想清楚了。感情的事,明知对方脚踏两只船,他还能奋战到最后,也算虽败犹荣。 喻承一面佩服对方,一面思路跑偏了,忽然问道:“哎,那你不是要……要离婚?领证了吧?” 谷天骄哭笑不得:“对,我人生履历上,有了两次失败的婚姻。” 喻承:“一离香,二离臭,哥你今后就是个人人嫌的臭男人了啊!” 谷天骄:“不是我说,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喻承心里一声“呀呼!”,他笑盈盈想,没人要你,等我来捡你吧……咦,对了,他有个丫头呢……算了,先不管,捡到再说,额哈哈哈哈…… 谷天骄盯着他:“你想捡我?” 喻承摆手:“哪儿能呢!那不是捡漏嘛!” 谷天骄嘴角笑意压不住:“承蒙错爱,哥不喜欢男的。” 喻承:“君子不器,好吗?你没谈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 谷天骄:“果然是想捡我啊!” 喻承一窘。 谷天骄笑:“还有,不要乱毁成语!……真是服了你了!” 门铃响,谷天骄起身去开门,拎了一袋打包盒进来,招呼喻承洗手吃饭。 预想中的低气压,两个人竟三言两语轻飘飘就带过了。看谷天骄说到后来,似乎越说自己也越明晰。神色不是强颜欢笑,更像是如释重负。喻承想了想,谷天骄说“过日子抬头低头都能过”,但谁又能一直低头过一辈子呢?这一场旁人看来丢脸到底的婚姻闹剧,谷天骄虽然受创不小,但他是小失,也是大得。 喻承也想通了,雀跃起来往洗手间跑。洗手间的装潢也漂亮,宽大的镜子上特别装了化妆灯,此外还有日式恒温马桶,通风机旁的花洒下,搭一只小巧复古的白瓷浴缸,看得出为“经营婚姻”,谷天骄这个住所也费了心思。 等他回到客厅,见谷天骄已经把点的饭菜转盛进碗盘,端进了饭厅。四样菜,有荤有素有汤水,热气腾腾,喻承也觉得饿了。 两个人心情都变好,胃口也大开。流淌音乐的惬意中,有好一会儿只听得到他俩大快朵颐的声音。 喻承扫了一眼玩具角,问:“婷婷什么时候过来?是不是和奶奶爷爷一道搬?” 谷天骄:“我这儿两室一厅,爷爷奶奶住不下,他们也习惯在老地方过了。婷婷嘛,我最近在物色附近的幼儿园,定了就接她和我住。不然老在爷爷奶奶那儿也不合适,害奶奶广场舞没得跳。” 喻承笑。现在广场舞已成为“公害”,听说在温州有富商专门买了二十五万的高音喇叭,就为了和小区的民间舞蹈家们对轰。 如果老太太们可以戴着耳塞听歌跳舞就好了,就是晚上冷不防看到会吓一跳。 那到时候可能温州富商又会自费购买飘飘白衣,鬼面具,跟暗夜无声的舞者们对惊。 喻承傻笑,谷天骄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吃饭之前是不是要先吃药?” 喻承回过神来,刚刚沉迷意淫,错过谷天骄的一句话:“嗯?哥你说什么?” 谷天骄笑笑:“你还没捡到我呢,就进入老夫老妻之间熟视无睹的相处模式了是不?我说我想换一份工作。” 喻承一愣:“你同意我捡啦?” 谷天骄无奈:“你这重点抓的……” 喻承:“你要到哪儿去?经理才干半年不是吗?” 谷天骄:“销售做腻了。在十二怒汉,销售是销售,销售主管是高级销售,经理就是大销售。经理上面是‘区长’,总共三个区长管几千号人。看起来好像很牛,实际上底层销售时间精力都被业绩榨干了,没有多大心思搞小九九,再通过层层管理,经理基本上都没什么事,何况区长。现在一个总监带三个区长,除了下班凑局‘诈金花’外,每天上班就聊去哪吃去哪玩。在销售部做经理,混吃等死,什么都学不到,继续下去就是浪费时间。” 喻承笑:“混吃等死是多少人的理想,哥你想‘学’什么?” 谷天骄不答,反问:“你的理想是什么?” 喻承:“赚很多很多钱。” 谷天骄:“然后呢?” 喻承:“混吃等死。” 谷天骄失笑:“你不说正经的,我也不说了。我听说你们部门拆了,今后你怎么打算?” 喻承没有懂他的意思。他们部门变动,对他来说就是个被通知的晴天霹雳。能怎么打算呢?唯一愿望是不要再跟饶海珍一个团队,为这个结果,他可以诚心诚意净身吃斋加念佛号三天。 现在回想过来,九阴真经里有一条准则是“感激变化”,注解是“世事万变,每一次变化都能带来自身的成长”。合着不感激变化,就是在“拒绝成长”,拒绝成长的人还有救吗?价值观不合格,连带也别想拿到7分的绩效分,饭碗分分钟摔破。 所以他对谷天骄说:“我打算好好感激。” 谷天骄无语了。 蹭完谷天骄的饭,喻承洗好碗筷,又蹭了谷天骄两杯酒。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直到喻承确定谷天骄最后一丝小落寞都被赶跑后,才告辞回家。 部门散是部门的事,作为部门里的人,只要没被公司开除,第二天得照常上班。 家离公司近,时间是红利。大象不用再六点半打仗一样赶车了,七点半才走;喻承做后台,没有了早高峰的困扰,大象出门他起床。绕小区跑两圈,回去洗个澡,收拾完才八点。 时间那么早,他就在家里转来转去,八点半才出门。 两步到小区大门,挡眼儿就见一辆黑色的蒙迪欧停在门口,谷天骄站车旁边抽烟,不知等了多久。看见他就把烟灭了,微笑说:“上车!” 喻承钻进车里惊讶道:“哥你等我?” 谷天骄转钥匙发动引擎:“住一个小区,载你不是举手之劳嘛。” 可惜小区离公司实在太近,没说两句话就到了。谷天骄在公司大门口放下喻承,自己绕道停车去。 今天的工作很简单,了解自己的新组织架构和新老板,完了各找各妈,融入新团队。 陈骁炜把喻承和红一蕾划给了苏凯,组织架构在中文站;把饶海珍和普军豪分给杜强,组织架构归到国际站;刚加入的老贾和小王由龙老师带领,继续服务怒汉学院。三支团队干的事儿,还是做bd。只不过怒汉学院的烂摊子交给龙老师团队去收拾,喻承他们依旧做老项目。 饶海珍果然跟喻承不一起了,喻承心中大喊万岁。普军豪在杜强团队是他的小遗憾,但不在一起,还可以约嘛! 陈骁炜宣布完结果,拿出笔记本给三个团队核算以前老部门申请下来的预算,叮嘱:“今年总共申请了一百六十万,第一季度才花不到十万,你们要抓紧,剩下的钱,想办法年底前花完,不然明年你们申请不到这么多。” 三个新的小老板眼睛发光,花钱谁不会?能把花钱当做一个任务,bd部门真是爽到家了。 分完人、财、物,陈骁炜走了。剩下的九人中,有六颗人要搬工位。 喻承他们小团队新工位在中文站统领的四号楼三楼,归到中文站市场部。喻承这时候才知道,他原先的部门看起来两个网站的业务都跟政府谈,实则是隶属于国际站市场部,也就是说,现在杜强所服务的部门,才是他们根正苗红的老根据地。换句话,龙老师三人组和喻承所在的苏凯三人组,都被流放了。 果然到最后,陈骁炜心中更在意的人,是天天坐他车的人。 中文站绝大部分中层管理都是销售出身,感念先前bd团队为他们谈下的项目,为中文站认证账号的销售所做的贡献,热情欢迎了他们。 苏凯的新老板是一名叫辛西娅的总监,英文名也是thia。四十多岁,未婚,人很瘦,留老上海式学生头,不化妆。据说曾经在快餐巨头肯爷爷公司中国北京分部做了五年总经理,算是中文站的中层管理中学历最高,来头最大的。 苏凯看出她眼中未泯灭,或者说想要努力展现的文青气质,费力调了半天光圈,拉着她在新园区里各个角落,给她拍照。红一蕾跟随,做欢呼“好漂亮”、“好有气质”、“人比花娇”的人肉背景音。 与此同时,喻承则从行政部借来铁板小推车,跑得像求偶期的野狗,哗啦啦一趟一趟从怒汉学院的仓库里,往中文站的新仓库运他们分到的电脑包、电脑支架、优盘、寻宝公仔、杨雨个人传记的书等等,用来送政府访客的公司logo伴手礼。 几千样东西,喻承一车车运到楼上,再一箱箱搬进仓库,挨箱码好,忙了一上午,再加小半个下午,挥汗如雨。 回到电脑前,把礼品统计表整理好邮件给苏凯。刚想喝口水,接到苏凯短信:“辛西娅说显示器太小。你提交我们部门的预算,给她换个23寸的,我手机批了你赶紧去it部领。” 喻承撂起蹄子立马照办,先杀到辛西娅办公室,把她台式机现有的普通显示器拆了,顺带把她的键盘鼠标一道,扛到一号楼统统换了新的回来,给她重新安好。完了发短信汇报,苏凯回:“举一反三,赞!” 喻承苦笑。 他原来的老板是个管理经验丰富的总监,风度翩翩进退有度;现在的老板是个经理,经理层级是2。可苏凯不是因为管理才能得到认可,从1起晋升的2。他曾经在国际站做销售做到p6,转岗到bd团队由陈骁炜加封到p7,现在平级转换任2。 这就有了一个隐患。 眼下他们团队总共三颗人,但不论苏凯是管几个人,哪怕只管一个,也是对他管理能力的挑战。 没有管理经验的人,直接做经理,要带的还是江湖成分最重的政府bd团队。看得出这两天苏凯眼中的亢奋和压力,喻承好奇苏凯今后要怎么做好角色转换。看他刚来新团队,就忙不迭用自己可以掌握的那点小权利,物质上猛舔辛西娅的作风,喻承不确定苏凯能否达到目的。 苏凯用的还是谈合作的那一套,都不试探她究竟吃荤吃素,直接就上。万一马屁拍到马蹄子,辛西娅给他们团队贴上“作风不正”的标签,势必也会连累到喻承的前途。 四点多,园区摆拍三人组回来了。 苏凯屁颠屁颠跟着辛西娅进了她办公室,接着就听到辛西娅说:“哎哟,真好!刚出去一会儿,你就给我这么一个惊喜呀!” 苏凯笑道:“除了主机箱,其他全是新的。” 辛西娅:“谢谢谢谢,费心了啊!也替我谢谢那个小伙子,叫什么?” 苏凯:“叫喻承,我们团队的王牌支持。以后老板有什么别的吩咐,尽管找他!” 辛西娅:“哈哈,谢谢!” 苏凯出来了,一脸收不住的暗爽,他乘胜追击,挨近喻承低声说:“订一下明天在梅家坞的农家乐,我们和辛西娅一起去做个团建。” 喻承点头,眼神示意苏凯看他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他从度娘上搜到的一篇文章,他指了指其中一句,是n年前报纸引用的,辛西娅的一句话:“肯爷爷今年迎合中国市场,推出油条这个新品,不仅是为了跟麦叔叔打差异化市场牌,更是经历过三个月前期市场调研,得出的重要结论。” 苏凯也真是个聪明人,沉吟一秒就说:“走!” 苏凯打头,带着喻承到了楼道拐角的吸烟区。楼道平时没人用,大家都乘电梯,防火门一关,就变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苏凯问:“什么意思?” 喻承:“我简单分析了一下,凯哥你看有没有用。第一,辛西娅很可能是市场出身,咱以后跟她汇报,得挑干货;第二,辛西娅说话很有弹性。她那时候是总经理,新闻发言直接把新品的成败一句话推到了市场调研上。如果成功,就是总经理的功劳;如果失败……对吧!第三,肯爷爷前几年推出的油条早餐,到现在为止都不温不火,看得出辛西娅一开始就不信任市场调研结果。所以我认为,她是个经历丰富、眼光犀利的人。” 他的潜台词不好说破,让苏凯自己去悟:像辛西娅这种职场老甲鱼,不是苏凯换台显示器,拍几张照片就能舔得嗨的。真要舔,得不断从细处使力,做好准备打耗时攻坚战。 苏凯想了一会儿,说:“嗯,她进肯爷爷之前,确实是在北京某房地产公司做市场。你……你搬一下工位,搬到我位置旁边。” 喻承顿了顿,问:“明天到梅家坞,只有我们团队加辛西娅吗?我看内网,她下面连我们总共带了四个团队。” 苏凯眼睛一转:“那就全部叫上,预算按每人一百块来做。” 喻承点头,两人一同回工位。在红一蕾揣度的目光中,喻承收拾好东西,从苏凯对面搬到苏凯旁边。 跟老板贴着坐,喻承目的达成,同时感到浑身不爽。 五分钟前他在苏凯面前表现的那一出,不单单是他要为苏凯的前途铺路,终极原因是他太了解苏凯。苏凯是天蝎座,星座当然是虚的,但有共通点。好多性格特征,他在苏凯身上对上了标。 再通过刚才跟苏凯首次以下属和上司身份对话的过程,他更加笃信苏凯作为天蝎,身上的一项特点:高智商。那么他也就不得不防着苏凯可能隐藏的另一个特点:控制欲极强。 应对控制欲极强的人,要让对方放心,他必须表现得自己透明、忠诚,为苏凯着想,并且乐于被苏凯控制。这样才能被苏凯信任、赏识,未来也才有前途可言。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2节 喻承本质是个极讨厌被控制的人,因此他现在做的事和自己的本性,霎时展开了强烈的撕逼争斗。 但有什么办法呢? 陈骁炜以前动不动就说“揣摩圣意”,他得先找到“圣意”最快抵达的位置。苏凯管理上的空白是他的灾难,同时也是他的机会。生活是个大强/奸犯,他要往上爬,就得好好享受,至少也得装出享受的样子。 上班时间,苏凯在电脑上一张张翻看他刚刚给辛西娅拍的照片。喻承打电话到梅家坞,订好四十个人的团建场子后,苏凯就招手叫他帮忙挑。挑出几张,苏凯紧接着用美图工具帮辛西娅漂白牙齿,磨皮去斑。 一对“狗主仆”指指点点搞七搞八的时候,辛西娅出办公室,笑容满面靠近他们,苏凯立马把电脑切换到新闻界面。 辛西娅:“在忙?” 苏凯站起身:“n市的项目上新闻了。” 辛西娅笑笑,并不看苏凯暗示的页面:“我订了个会议室,你们团队刚来,一起去见一见我下面的另外三个团队。” 会议室就在他们这一楼,喻承他们拿着纸本推门进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一男一女一看就是团队老板,有四五个看年纪和神情,一眼能看出是职场老油条,还有一大片年轻闪亮的面孔,想来是实习生。 辛西娅一一介绍:“这边是小a带的销售支持组,他们团队绝大部分是高校实习的同学;那一片是小b带的营销活动团队;最边上那些,他们老大正在赶来的路上,是销售策划组。” 先前喻承预判是老板的,果然就是小a小b。他俩站起来跟苏凯哈拉,其他人配合笑着听他们假亲热的无趣套话。 辛西娅转过视线,半透明的玻璃墙外移近一个高帅的身影。辛西娅立马笑盈盈迎了出去,再和那个人一起进来,边走边说:“这就是策划部新的leader,原来中文站电销一区三部的经理,谷天骄。” 喻承耳朵麻了一下,痴傻抬起头,对上谷天骄带笑的眼睛,囧住。 第二十一章 惊醒的刹那 回家途中,喻承上车就朝谷天骄开炮:“哥,你不是说‘想’换份工作吗?你刚‘想’,就到岗啦?” 谷天骄畅快笑道:“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不说五分话。” 喻承:“你屌!你牛逼!你深不可测!你了不起死!” 谷天骄:“你就不行,脑子不行。” 喻承:“我……” 谷天骄的车驶出公司停车楼,他促狭笑望喻承一眼:“你们部门刚拆,我就收到风。你也不想想,我凭什么能掌握第一消息?当然是在‘有关部门’搭上线了呀!” 喻承一窘,暗搓搓嘀咕,小弟我那是一心扑在你身上,观察你会不会精神崩溃,笑着笑着就跑去跳楼了好吗?哪有心思想别的事儿! 他翻了个白眼,问:“哥为什么做销售策划?” 谷天骄的车已经驶到小区门口,他笑道:“跟其他岗位比起来,策划算稍微有点儿脑子。我就想领教一下,像你这样复杂的人该怎么管。” 喻承:“……你咋谬赞呢!我哪儿那么好!” 谷天骄停好车,笑道:“明天团建?你们部门真有钱!动作挺快!” 喻承一顿,问:“辛西娅这人难不难搞?” 谷天骄看了看他,没答话,而是说:“周末有空不?找你玩儿。” 喻承立马把前面的问题都忘了,一叠连声说,有有有,来来来!两人愉快道别。 梅家坞的团队活动,无非也就是吃吃喝喝,个人介绍。新加入的bd团队做东拜码头,向辛西娅管辖的其他团队展现自己和兄弟部门打成一片的诚意。 其中有一个环节,是新人破冰。红一蕾一个人/妻,苏凯一介人夫,谷天骄一个单亲爹,三人故事雷同,没什么好破的。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到喻承身上,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喻承老实说没有,单身。姑娘们兴奋起来,男生在一旁煽动,说上上上!经理级别的都在旁边看戏。 一老油条说:“且慢!你现在没有,以前有吧?第一次的时间、地点、人物特性,老实交代!” 喻承瞥见谷天骄端起茶杯,用杯口掩饰嘴角的笑意,那神情就像在说:看你怎么编! 喻承脸一红,摊开手说:“第一次,毁我手上了。” 谷天骄一口水喷出来,辛西娅也大笑,其他姑娘们害羞得满脸通红,笑着相互推攘,男生们眼中露出心照不宣的意味。 四月不是吃蟹的好时候,苏凯却为了提升吃喝档次,午饭时非要点蟹。飘散泥土香气的户外,四桌人,每桌十只清水蟹。苏凯团队总三个人,就和辛西娅、谷天骄、小a小b,以及三个特会来事儿的老油条坐一桌。 谷天骄笑眯眯环视众人用各种方法啃蟹,忽然说,我们老家人吃蟹也跟各位一样,不过我个人摸索了一套方法,很简单。 一桌人好奇围观,只见他掰下一条蟹腿,再按腿上的节掰断,说:“接下来对着这个小孔一吸就好了!” 于是大家争相模仿,还真是,一吸一整条蟹肉就进了嘴里。喻承像发现新大陆,以前他最讨厌吃螃蟹,因为壳硬,咬破容易割到嘴巴,加上肉质又嫩,一条腿咬下去,啃不到几丝肉,都浪费了。现在好了,他开心一条腿一条腿吸,大口嚼,超过瘾。 同桌人纷纷赞谷天骄,说他原来这种小事儿也能用“科学武装大脑”。喻承边吃边听,雷都雷死了。忽然反应过来,谷天骄这种表现才是“从细处着力”呢!回想起自己破冰时的耍宝表现,跟谷天骄随手一扔的东西比,差了不知道几十条街。 团队活动看似轻松没有目的性,其实玩儿也是工作。新人不是花钱请客就完事儿,把别的团队暂停工作抬出来,还搬了辛西娅这个老佛爷,功夫自然是要放到团队及个人、魅力和能力的表现上。 可喻承的表现除了亲和力之外,无功无过;苏凯更不行,除了拍照,没别的宝。照片这种东西,别人只能说“哎~好看好看”,也没什么别的好说。分享的次数多了,别人还得耐着性子夸;红一蕾则更谈不上自我表现,吃饭期间被众人拱,自己唱着歌做伴奏,跳了段跑来跑去的舞,土得让几桌实习生喷饭,她却得意洋洋,颇有自黑为荣的境界。 因此这一场四千块的秀,他们团队算只达成了“混个脸熟”的目标。 事后报销发/票,苏凯有单笔五千元上限的审批权利,无需经过他的上级。苏凯大胆让喻承提交到“市场推广”细目下,又塞进来几张私人发/票,凑满五千。 好不容易熬完工作日。周六那天,快递小哥分几拨按门铃,给喻承送来印花窗帘,淡布纹壁纸,还有超级重又占体积的新地垫,全是喻承在寻宝上买的。 大象加班,喻承对着那堆东西,多少有点发愁。窗帘还好,耐性子就能装,但壁纸是不干胶,稍不留神就会贴歪,地垫也很麻烦,得把家里的家具乾坤大挪移才能铺。 就在这时,他的门铃响了,揿开一看,谷天骄对着楼下大门的监视窗朝他说嗨。 喻承兴高采烈迎到电梯口,没想到门一开,就传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蛋蛋哥哥!” 喻承:“……” “白蛋蛋”省了颜色,加了个敬称,怎么还是怪怪的? 谷天骄放下婷婷,小丫头就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颇有“如隔三秋”的深情厚谊。喻承苦笑摸她的头:“小丫头来得不是时候啊,我家里乱得狗都不想住。” 谷天骄并不介意,自己拉门进了喻承家,开口就说:“我的天!你们这什么窗帘?” 喻承腿上拖着小姑娘进门,也看了看客厅里那两大片枚红色的薄纱:“房东承诺给安的,他还说这屋子别搞得像鸡窝鸭窝呢,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捣鼓来这种玩意儿,什么都挡不住都算了,晚上一开灯,外面看进来,还真以为这儿是红灯区了!” 谷天骄笑着环视他堆在门口的东西,说:“我来得正好,你一人搞不定吧?婷婷自己玩儿,爸爸帮叔叔把家里装漂亮!” 喻承一愣,谷天骄说“叔叔”……好嘛,终于帮他把辈分给归正了!婷婷挺熟门熟路,说了声好,飞起小腿奔厨房,拈了块抹布出来,又跑去厕所,完了拿出湿哒哒的布,帮喻承擦饭桌。 谷天骄也快手快脚在理窗帘上的钩子,喻承看看这两位勤劳勇敢的人民,夸婷婷:“囡囡真乖!还会做家务,不过你个子小小……怎么搞到水的?”话没说完,喻承惊了一下,两大步冲进洗手间。果然,马桶里存的水少了一半。 喻承哭丧着脸回头:“……姑奶奶,你给我住手!” 他拎起小丫头,帮她洗了半天手,再洗了半天抹布,最后洗了半天桌子……尼玛,幸亏他和大象生活习惯挺好,马桶小心用,天天刷,干干净净的,不然非得把婷婷手给剁了不可! 刚松口气,回头见婷婷奔到了他房间,踮起脚尖把上次他“讲故事”的《成语词典》搬下来,翻开指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小声念:“卖火柴的小女孩……” 喻承一乐,这意淫能力……他认真道:“对,多读点书,长大了做四有新人!” 婷婷若有所思翻起一页纸,一双眼睛盯着喻承,舌头把书页小心翼翼舔了一下。 喻承:“……好吃吗?” 婷婷点头:“咸的。” 喻承叹口气,把电脑搬到床上,给她搜动画片:“电脑就别吃了,看就行啊!”小丫头欢叫一声,爬上床不理他了。 回到客厅,谷天骄凭一己之力已经帮他装好了窗帘,正在大施蛮力给他归置家具,打算铺地垫。 喻承给他倒杯水,笑道:“你父女俩的战斗力都不是盖的!” 谷天骄脱掉外套,里面是件短袖t恤,喝个水,还鼓起了膀子上和胸口的肌肉。喻承看得热血沸腾,早知道给他倒一脸盆,让他喝上一小时!喝醉了他去“捡尸”…… 谷天骄笑道:“眼睛能盖一下吗?钩出来了都!快干活儿!” 于是两人协力搬沙发、搬电视、搬床,分步把客厅和卧室的垫子铺好,中间喻承怕丫头近距离盯电脑,眼睛看坏,就把她拎到客厅打开电视。正好儿童台在教动画英文,什么“爸爸爸爸叫daddy……叔叔舅舅叫uncle……”,婷婷跟着跳,跟着念。后来累了,自己爬客厅沙发上,抱着《成语词典》睡了。 喻承拿毯子给她盖好,再和她爹齐心协力贴壁纸。 喻承买的壁纸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打底,还有一部分是花样。谷天骄在他的指点下,照着花色图,不厌其烦一片一片把花瓣精准定位,在他床边的墙上帖随风散落花瓣的樱树。 完了移驾,帮大象把房间打理好。 全部齐活儿后,天也暗了。喻承打开所有的灯,奔回他的卧室,站到谷天骄身边,一同审视他们的劳动成果。这个家现在看起来漂亮温馨,一点出租房的感觉都没有。 谷天骄叉腰欣赏了一会儿,两人满意笑着望向对方,忽然之间,视线凝结。 劳动之后,喻承身心愉悦,血流加速,体温升高。他望着谷天骄眼中的笑意,感到心跳快要撞穿胸口。 谷天骄的眼神好像也变了,他甚至不知不觉间移近他,喻承的脖颈似乎都能捕捉到他的气息,忽凉忽热拂过他一点就着的皮肤,让他浑身战栗。 这么近的距离,暧昧发酵成酒,浓郁醉人。可忽然客厅里响起婷婷的声音,两人视线闪动,绮丽氛围随之被打破,谷天骄和他同时微微向后移了半步。 婷婷好像在打电话,说:“我uncle要吃辣椒!要辣的!汤也要辣!” 喻承:“……”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小丫头果然在拿谷天骄的手机通话,喻承哭笑不得:“你让他们来一盘辣椒炒辣椒得了!” 谷天骄拿过电话,按捺笑意跟对方说不好意思,重新点菜。 喻承帮婷婷穿鞋:“你还会打电话!你怎么知道按哪个?” 婷婷认真说:“密码1234,然后按电话,按1,再按左边那个绿的,就是点菜!” 喻承:“啊?你爸紧急呼叫第一个是饭店?” 婷婷点头,谷天骄通话中,不好意思又万分怜爱地捏了一下她的脸。喻承无奈,这单亲爸爸还真是可怜,胃都天天让地沟油洗了。 谷天骄点完菜,三人窝小沙发上看电视。儿童台节目一个换一个,婷婷还很会抓时间,这边动画片放完了,她换一个频道,那边刚刚开始。喻承和谷天骄两人也变身幼稚儿童,跟婷婷一起乐。有一次,婷婷笑得太欢快,两人同时伸手抚摸她的背,手和手就这么叠到了一起。 喻承怔了一下,回头看谷天骄。对方的侧面也表情微妙,但谷天骄很快不动声色把手顺势滑下去,拿开了。 直到两人陪小丫头嘻嘻哈哈吃完地沟油晚饭,谷天骄牵着婷婷一起对他说拜拜离开后,喻承才回味这个下午,总结道:真是惊心动魄。 这晚上反正他是梦不到别的帅哥了,但能不能梦到谷天骄呢?如果可以,吶哈哈哈…… 第二天周日,大象起床后,抱着喻承又一阵哭爹叫娘感恩,说这房子晚上看漂亮,白天看更漂亮了!他单膝跪下求舔,被喻承一掌打开。 两人写完周报,合力做了午饭。吃饭时,随手按开一个台,端着饭碗瞄几眼。 忽然喻承盯着电视不动了。 他们看的是央视的探索发现频道,几支公益广告后,片花预告接下来要播放的内容,标题《人真的有前世记忆吗?》,还是bbc的纪录片。 喻承端着碗从饭桌移到咖啡桌,坐在小沙发上,调大音量。 纪录片开始,先是老外的科研者们对着镜头,吧啦吧啦抛钩子,接着开始放实际案例。 大象喂了一声:“阿承哥,菜要凉了!” 喻承头也不回,说:“哎呀!” 大象:“……你哎个毛啊,不就是个农村姑娘,有啥好看的!” 喻承:“啧!” 大象无语了,默默把自己碗筷放进厨房,再把饭桌上的菜给他端到咖啡桌上。 喻承眼睛盯着电视,拿筷子乱夹,也不知道夹了些什么东西,丢碗里就和着饭往嘴里送。 一个小时的纪录片,他目不转睛看完,结尾依旧是探索发现频道的通病,说“人是否真的有‘前世’?如果有,那么人又真能保存上一世的记忆吗?这个问题,至今仍是不解之谜”。 喻承叹口气,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既然是科学,又有真实案例,就因为科学无法解释,就来句撇清关系的废话。 片子里讲了好几个人的故事,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大象一开始说的那个“农村姑娘”的经历。不过这个姑娘不是中国的农村姑娘,而是印度的农村姑娘。她看上去有二十几岁,满脸真诚毫无欺骗的嫌疑。证人是她的亲爸亲妈,以及她“前世”的“亲爸亲妈”,大家都是淳朴的庄稼人。 大致前后是这样的:姑娘生在a村庄,从记事起,就常常跟自己爸妈说,我是被人推到河里淹死转世的,我爸妈不是你们,是b村庄的谁。 大人一开始都当小孩子胡说,加上a村庄离b村庄有几百公里,要求证也很难,再说大人天天忙着种地,种完地回家做手抓饭抛飞饼,没那个闲工夫去看看自家闺女是不是扯淡。 直到这姑娘长大了,自己能跑了,她的故事天天讲,年年讲,印度人家也信这个,讲多了就真信了,答应全家陪她去b村庄看一眼。 她爸对着镜头说:这是姑娘人生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进b村庄。可她一进村儿就像进了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一路飞跑进一个土房子,看到里面年过半百的女主人,抱着就失声痛哭,说我是你女儿啊!还不经介绍,跟田里回来的男主人说,爸啊,我想你们好多年了! 男女主人都懵了,心想这是什么鬼?我在摊飞饼呢,田里杀虫剂用完回来装新的,就来一个这么壮的陌生丫头叫我们爹妈! 奇迹发生在,姑娘拉着他俩,说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和小伙伴到村里野,在哪条河的小桥上被人推下了河。当时她头撞到哪块石头,那石头长啥样儿,晕了过去,接着就沉水里死了。小伙伴们当时没注意,一来是他们都熟知水性,想她也不会淹死;二来恶作剧完了,第一反应就是跑,这才酿成杯具。 男女主人傻了,说他们的确二十多年前有个十二岁的女儿淹死在村里的小河。 对完标,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那条河走。姑娘依旧是领路人,带他们到河边,她“这一世”的爹妈也傻了。那条河,那块石头,跟她描绘的一模一样。可这是人家第一次来啊! 因为这些惊人的细节,全部与事实严丝合缝,她惊动了bbc的人出动,记录下了她的故事。 类似的“前世记忆”还有全球好多地方的案例,喻承心里就像被人开了光,换做上帝视角俯视整个人世,脑中震荡不息。 他丢掉饭碗直扑电脑,先度娘陈青山,没这个人;查段誉,那就真是“段誉”,金大侠的人,没他啥事儿;查京弘深,没结果,京字缎庄,还是没有;查“钟二爷”,度娘问他:请问您要找的是不是“中二病”? 好嘛,线索全断。看来他经历的不是前世记忆,而是脑子短路。 大象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偷偷摸摸打量他。喻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跳出一个名字——“刘聪”。 键盘啪地敲进去,结果出来了!刘聪——十六国前赵邵武帝,匈奴族,灭西晋,俘虏并杀害晋怀帝、晋愍帝。 喻承陡然正坐,密密麻麻一篇字扫下去,胸中莫名其妙涌起悲愤,看到刘聪杀晋愍帝司马邺那一段,顿时怒火腾起,“啪!”地一摔鼠标。 大象跟着抖了一下,小心翼翼问:“股市跌啦?” 喻承:“……” 喻承抖抖索索点了根烟,心想,陈青山曾经问段修筠,你将来要做官吗?段修筠说是。后来他们在监狱里见面,陈青山说“事败了”,段修筠说“原本我就想杀了他们,一群祸害”,现在联想起度娘里关于刘聪和晋愍帝的介绍……假如,只是假如——假如他的梦是真的前世场景重现,那么他应该就是容忍不了自己主上被刘聪辱杀的“晋臣”。暗杀的对象,是刘聪及他身边的人。 这么捋下来,完全说得通。加上他刚刚那么莫名愤慨,不就全对上号了? 记忆可以丢失,也可以唤醒。他现在是还没唤醒,一切都是梦和推断。但那种悲恸和愤怒,的确像是记起什么大坏事的感触。 妈呀,难道老子是重生的人? 他瞪着眼睛望向一边装自己是摆设的大象,对方看到他的目光就一抖:“哥,别吓我!最近冲单呢,心肝儿脆弱……” 喻承怔了怔,收起自己霸气侧漏的眼神,嘿嘿笑:“大象,你信人有前世不?” 大象点头如捣蒜:“信、信,信承哥,得永生!” 喻承:“……” 大象犹疑看着他:“你前世是个啥?” 喻承笑:“是个中二。” 大象:“别这么说!你现在也是!” 喻承:“……” 也对,“前世重生”这种东西,说出去别人不但会笑掉大牙,万一他态度认真了,恐怕连大象都会偷偷摸摸打七院电话。 喻承只是怀疑,没那个胆子,也没有证据可以确认。 而且要说是前世活过,还活的是晋……先不提他不喜欢历史,甚至有点反感历史。单说历史二字,虽然顺口就能说“唐宋元明清”,可他印象中稍微有一点点模糊认识的,就只有电视里老编故事的“唐朝”、“清朝”,以及炮火连天、苦难无边的“现代”。魏晋之类,包括元、明,以及民国时期,对他来说都是空白。 《棋魂》里,回魂的藤原佐为对于自己那一朝发生的事儿如数家珍,他……要说活过,应该就真是扯淡吧! 自己都说服不了,甭说别人了。喻承回视战战兢兢的大象,笑道:“草,英雄末路的悲凉,上帝眼中的绝望,你丫不懂。得了,老子洗碗去!” 第二十二章 混了就该还 四周香烟袅袅,梵音缭绕。明黄色布幔下,文殊师利金装加身,宝相庄严。 喻承接过一旁小比丘递来的香束,敬完香起身,心里不是滋味。 殿门外小厮跑来,附到他耳边说:“京掌柜也来了!” 喻承一愣:“做甚么?” 小厮低声道:“前些日子,二爷你到安徽收账,媒人拿了京掌柜的生辰八字跟钟大姐合,合不拢!偏生寒山寺的大和尚净空禅师上门来同老爷下棋,见老爷也想促成这门亲事,便想出一个法子。让京字缎庄捐些布帛,全国的分铺,各施舍穷人七七四十九户,多多益善;令咱们钟家呢,九州遍布的米铺,统统降价一分利,完了再散汤粥三天,给老叫花子、小乞儿吃了。成亲之后,每个月例行一回善事,就可抵消业障,保婚亲平顺无灾。” 喻承胸口似有一潭血要喷出来,按捺道:“还有这等事?” 小厮道:“我看那京掌柜在拜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想也是求与钟大姐能百年好合罢!说起来这门亲事,算他们京家高攀呢!钟大姐一眼看上京掌柜,两人郎才女貌两相得宜;生意上我们钟家和京家,也是衣食和贵,实则大好的前景……” 喻承斜眼瞥那小厮嘴巴翻个不停,不耐烦道:“你们钟家!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儿了!去去去,你去见那大和尚,把封儿给他!我自去走走!” 小厮后退两步,疑惑道:“二爷恼了?恼了还有心思逛园子?” 喻承:“你去是不去?” 小厮唉了几声,脚底儿抹油,让方才递香的比丘引着,往禅房去了。 喻承躲到观音殿外,殿柱后探出一只眼睛,见京弘深也由一小厮陪着,从殿里出来。他举香在殿外香炉旁四向拜了一轮儿,恭谨插好,接着他对小厮摆摆手,令小厮远远候着,自己径直朝喻承躲身的殿柱子后走来。 这寒山寺几经火烧,香火时旺时冷清。现下已是初秋,满庭枫叶红红黄黄,煞是耀眼,却无几人来进香。偶尔现条身影,还都是身上补丁盖补丁的穷人家。 京弘深走近,喻承见躲不开,干脆站出来,打躬笑道:“京哥哥应了一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我大姐,是喜欢得紧吧?” 京弘深不回话,见四下无人,便捏了他的手,毫无预兆朝他嘴唇盖下一个吻来。喻承一抖,只听那男人就着嘴对嘴的姿势,轻笑着说:“你可知我姻缘求的,是与谁?” 喻承不答。 京弘深移开脸,笑眼深深凝视着他:“八月秋闱,你是要参加乡试的人,文殊师利童真可有好好上高香、捐银子?” 喻承恼火道:“若不是我爹爹临时起意,让我去考什么功名,我恨不得考卷上都号上鬼画符!我家吃不垮,穿不穷,硬生生做那些个没几分粮饷的小官儿作甚?” 京弘深拉着他的手,到一旁墙根儿边坐下:“小官儿办大事!你我两家,年年少不得往乡县衙门里塞银子,不就是图个经商安泰?否则钱赚得再多有何用,一条罪状下来,全盘没收,人头不保!钟老爷也是高瞻远瞩,令你到官场之中,塞钱也好歹塞对路子!” 喻承气闷道:“我哪会上下打点?我只会听个戏喝个彩,懂吃喝,不懂那些个迎来送去。” 京弘深笑:“听戏喝彩懂吃喝,也就成了!” 两个人迎着山边照下来的阳光静坐了一会儿。 京弘深揽了揽他的腰,说:“你赶考,我迎亲,其实都是顺父母意。天地君亲师,哪有自个儿的位子?自然,若你肯逆钟老爷的安排,我也肯陪你豁出去一把。拣些值钱的物件儿,我俩远走高飞,你敢吗?” 喻承皱起眉头,想脱口而出“敢”,可这个字儿在胸口窜了半天,硬是答不出口。 京弘深理解笑笑,也不怪他,看日头西斜,拉他起身:“和尚道士画符驱鬼,那符样儿,须得心思清空,脑中无一物时,捉笔画下来的符箓才灵验。你知是为什么?” 喻承顺口答:“心无一物,才见佛性。” 京弘深点头又摇头:“你说的,是大和尚的说法儿。实则是,所谓‘如如不动’,因着眼见此物为此物,无杂事杂念干涉其中,才叫‘遇见’,否则皆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见这枫叶,枫叶也就因你而红……” 他转过视线看着喻承:“哪怕以后,你我终身都以‘郎舅’相称,但你是你,我见你,也就是我见你一人;我关心你,是我关心你一人。我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人事可以插/进来。好罢?” 喻承心口一痛,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他揪紧床单,赶在闹铃之前醒了。 自从跟了苏凯之后,他表面上看起来和苏凯关系紧密,其实内心焦灼。 现在连梦境也变得不好了,悲伤万千的,叫人怎么喘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记忆”,如果是,那他前世就是个杯具……回想起来,如果跟陈青山那一段是晋,那和京弘深这段,根据寒山寺这个线索,“烧了几次”,那是什么时候?最初那场有剧情的是在看戏,唱的是《窦娥冤》的名段,难道是元? 最早也就是元了…… 听到洗手间大象在洗漱,他翻身坐起,呆呆望了望窗帘缝里刺进的阳光。陈青山那一世,只怕是人没有善终;京弘深这段,目前为止反正娶他“姐”是娶定了……妈蛋,老子命怎么这么苦啊!!!还“佛性”、“如如不动”呢!别最后出家了呀! 他叹口气,算,不睡了!还有几天五一放假,挺过去再好好放松一把。 搬到新园区起,谷天骄就成了喻承的专职司机。 两人从不约时间,喻承有时候故意早十分钟,依旧能发现谷天骄的车守在小区门口。 谷天骄的解释是:“老人家,睡得少。大好晨光,见见公司以外的人也不错。” 喻承无奈了,本来他想,走泥巴路,如果不怕村里狂野的狗,不介意菜园旁边粪坑的田园味的话,一早徒步十五分钟挺好的。两个人可以多聊一会儿,也让谷天骄的汽车尾气少给这世界添点儿堵。 但他没种,也没立场对别人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何况人家是无偿搭他呢!他想想,算了,就算污染空气,两人一起污染,也算是帮谷天骄“均摊业障”。 两人如今同供职一个大部门,但因为销售策划团队在办公区的东面,而喻承的工位在同一楼最西面,两个团队从业务到地理位置都没有交集。哪怕谷天骄在辛西娅的办公室频繁出现,但两人常常打个照面算完。 加上谷天骄近来也常休假,为婷婷在方圆五公里内勘察幼儿园。两人聚少离多,他的“前世梦境”就见缝插针入夜相会。 四月是多事之秋。 喻承自己身上的,就是一堆从没经历过的杂事。苏凯有野心扩充团队,频频离开工位面试新人,也吩咐他:找行政协调,坑蒙拐骗,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搞定一间完全属于他们自己团队的仓库,从中获取“我们也是牛逼团队”的优越感;申请采购员权限,以便采买苏凯突然想到的任何东西;此外还要有事儿没事儿去合作部门老大处串门,保持跪舔姿态,让陈骁炜时期打下的人脉得以继用。 仓库的事,难度大。因为园区虽然也大,但仓库没几间,都是给层级高的团队保留的。他们团队,以前陈骁炜带还好,现在说白了就是个无名经理带的小部门,而且作为新部门,什么业绩都没创造,行政部人家管的是全局统筹,谁鸟你啊? 于是喻承只好“坑蒙拐骗”,拉过管仓库资源的美眉,神色严肃对她反复“威胁”:“我们部门存的都是很重要的机密文件,给政府客户的东西,不能和别人共用一个仓。” 美眉呆萌半天,问:“为什么啊?” 喻承继续凝重摇头:“no,绝对、绝对、绝对不能!” 美眉像是被唬住了,正好例行走查工作时,发现某团队占领的一个仓库里,只放了几面易拉宝,便以“浪费公司资源”为罪名收回,给了喻承。 喻承乐颠颠买了杯星巴克送她,对方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暗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时,喻承已经重现求欢野狗姿态,把几千样东西凭一己之力转移到新仓库,乐呵呵把仓库钥匙其中一把给了苏凯。 采购员权限,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让人头疼。 一是采购流程繁琐,随便买什么,要提交的内部申请页面就有三份资料、十几页电子表,密密麻麻的下拉菜单、复选框、空白栏,错一项就白搞了,打回重来。买一样东西花的填表时间就是半天; 二是苏凯要买的东西,劈头就给他布置:给团队建设买台单反。 接着苏凯就开始报术语,噼里啪啦报完一遍,喻承到寻宝上先踩点价格——按苏凯给他的要求,那套东西整下来,要三万多。 辛西娅的核批权限是两万。苏凯皱眉想了半天,重报标准,喻承再去踩点:抹掉零头两万,妥了。 可是采购表刚递上去,他就被行政部的总采购叫去训话。 总采购是位老大姐,因为苏凯和她都是骨灰级老员工,早年的时候还挺熟,大姐哭笑不得说:“你是采购员,要懂得管理老板,好吧?我知道苏凯是摄影发烧友,可公司的钱不是为了满足个人需求啊!公司事务部负责新闻照片那位配的,是唯一一台过万的单反,一般部门,四千块的尼康顶天了!” 喻承嘿嘿赔笑脸,苏凯报的闪光灯就是四千的。 他腆着脸磨,大姐见他为难,直接飚了个电话给苏凯,连劝带训地说了半天,最终谈妥:相机降格为两千多的数码机,佳能g11,外加六千块买三脚架、闪光灯等配件。 苏凯对喻承说:“这些东西都挂在你名下。” 等东西到手后,苏凯就留了一台他嫌弃的相机,六千元配件全部搬回家,自己玩儿去了。三天后把g11也一并拿走,说好部门的财产,保管责任在喻承这儿,使用权全部转移到苏凯手里。 至于合作部门的走动,喻承更尴尬。 老大之所以叫老大,意思就是,第一,人家忙,有事没事开高管会议,寻不见人;第二,人家档次高,不会有事没事跟你一个小部门的虾兵蟹将哈拉。以前有业务罩着,抛开业务有陈骁炜罩着,就算不搭理陈骁炜,那陈骁炜背后还有戴维这尊大佛罩着。现在苏凯算什么,老大为毛要来看你赔笑脸呢?笑得好看啊?就算笑得好看,别人也不是非得看吧!见天看也腻味啊! 跟喻承他们部门有业务合作往来的,就法务部,批合同盖章;财务部,批合同盖章;公司事务部sur那边,批接待会议室。前两个都还好说,虽然苏凯常常死催活催,要求人家把三个工作日的流程,逼喻承非要在一上午让人家加急搞定,但凭喻承前半年刷笑脸的浅薄情分,这俩部门的同事都还愿意买他的账;反倒是以前一直主动笑脸相迎的sur那边,事情变得不好办了。 以前sur对喻承的夸奖,那是真夸,笑也有一半是真笑;可有点交情的iris转岗做了秘书,sur也懒得亲自经手接待的事,只要来的不是市级干部,她把对接的活儿全部丢给了一个新来的妹子。 妹子三十出头,叫冯雪。初次见喻承时,还挺亲热的。 一周之后果断变脸,笑容假的呀,生怕谁看不出那是假的似的。 但她不是针对喻承,凡是向公司事务部提单向需求的部门,她都那副脸,对苏凯也这样。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你们这帮孙子都是来求奶奶的,求吧求吧,求得再狠,姑奶奶也不会正眼瞄一下你们!” 可sur很看好她。 这个落差太大了。记得陈骁炜在的时候,有一次喻承做会前准备,拿热水壶提前备热水,饮水机失控,破了,水箱里的水泼了喻承一身。 sur当时看到,安慰说井平家就在附近,然后命令井平开车回去,光速给他拎了一套干净的西装过来。 用来送领导们的小礼品就更不用说了,sur和陈骁炜就像一家人似的,陈骁炜为她支持礼品,她为陈骁炜支持《怒汉小报》、《怒汉资讯》之类锦上添花的小玩意儿,用来增强领导们对于十二怒汉鲜活文化的印象。 现在,他们部门也不找苏凯团队要任何礼品了,事务部管辖的《怒汉小报》和《怒汉资讯》,冯雪冷笑着说:“想要是吧?想要麻烦你们部门内网提交,走采购流程,走你们自己的部门预算,我们给你们发/票。” 喻承心想,想要?呸,谁想要这种烂东西!谁还不知道都是装点门面的,您至于跟抢了您家馊稀饭似的摆一副后妈脸嘛! 冯雪用后脑勺对着他,他则用真抢了人家馊稀饭似的心虚态度赔笑,完了回去走再也没了“人情味”的采购流程。 这期间,喻承渐渐回过味来,为什么之前,陈骁炜要把谈好的浙江省项目拱手相送给sur,完了还出力维护。而且据说事务部唯一的bd经理井平,曾经也是陈骁炜带过的兵。 敢情这就是所谓的利益纽带和利益交换。 陈骁炜才是真正的布局高手,而谷天骄最初跟喻承所说的,“利益的机器”,喻承这一刻好像懂一点了。 我的好事儿带着你玩儿,你是聪明人,有好事自然也会带着我玩儿。 所以陈骁炜人走了,听说和sur的关系还是很密切,而苏凯这个部门,当然除了走流程,也没什么更好的路留给他们。 不但如此,连社交基本礼仪该有的好脸色,也所剩不多了。 四月倒数第二天,喻承得到了两个八卦,和他先前心中的困惑相关,也算给他上了两课。 那两个八卦,一个是戴维把他忍了三年多的秘书王珊给废了;一个是曾经在戴维做东宴请bd团队时,完完整整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的井平,竟然跟着戴维去了帝都,上央视,以十二怒汉员工才华代表的身份,跟戴维同台录了一场表演。 前一个八卦喻承从iris口中得知,戴维废王珊的理由是,他需要专业的助理,而不是一个生活秘书。 喻承琢磨半天,琢磨出来:戴维是职业经理人,在这家公司的身份比较特殊,因此对于这家重视老员工的公司,同是“老员工”的sur为他安排的“老员工”王珊,他隐忍不发总三年。听说戴维在sur面前细数了王珊几件不称职的事,用以支持他的决定。第一,该准备的资料不准备;第二,该出现的时候玩消失;第三,公司搬家的时候,她连一名生活秘书该做的事都做不好。 简直就是数罪并罚,一击即中。戴维还以此拒绝sur为他继续安排秘书,说要自己招。 这堂课实实在在告诉他:别以为你的小辫子老板看不到,老板装瞎的时候,你随便玩儿;等哪天老板突然“复明”了,你浑身都是小辫子,一条也跑不掉! 后一个八卦总结较简单:甭管你有多少点儿水,老板叫的时候,只要能立起来,你就有更多的机会和更大的舞台。 喻承这课上得有概念,却不深刻。毕竟他认为,像在领导面前献个唱就能上央视,这种说是机会更像被金砖砸中的奇葩事不多。 所以他做完大道理总结后,就把这事儿放下了。直到后来,碰到过好多次类似的事后,他才明白,在外(o)人(ban)眼中,不是“你穿什么就是什么”,而是“你秀什么就是什么”。 好不容易又捱过一天,小长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普军豪找他吃午饭,告诉他,自己要被杜强的霸道式管理逼疯了。 喻承忙问什么情况。 普军豪面带崩溃的笑容,说了个冷笑话:“有一天,小白兔戴了顶帽子在森林里蹦跶。大灰狼心情不好,看到它就一爪子锤过去,说:‘老子让你戴帽子!让你戴帽子!’小白兔心想,惹到你了,那我不戴了呗!谁知再碰到大灰狼,大灰狼一爪子又锤过去,说:‘老子让你不戴帽子!让你不戴帽子!’……” 喻承打住他:“我懂了。苏凯在招人,你要不要转过来?要转我帮你提一句。” 普军豪点头了,喻承下午跟苏凯一说,苏凯也点头,事儿妥了。 谁知事情敲定没几分钟,大概普军豪刑满释放太嗨,告诉了饶海珍。于是,喻承在唰唰上被饶海珍震屏,说自己也想转,让喻承帮她向苏凯也问一声。 喻承心里很复杂,问吧,现在苏凯很信任他,说不定还以为是喻承在帮饶海珍推荐,看他面子同意了,那他不是帮一个自己膈应的人刷了脸?刷脸都算了,饶海珍大姐那手腕儿,来了还能有他好果子吃?他要再栽一跟头,栽死了,那就是自己活该;不问吧,人家信任他,身家性命托给他,他哪儿能这么不仗义? 正纠结呢,苏凯忽然转脸凑过来:“哎,海珍说,她也想来,你说我要不要?” 喻承怔了一下。自己还真是,以为别人多信任他,还良心与理性的拉锯战呢,真特么自作多情! 所以他想了一下,决定既不给建议,也不给苏凯敷衍的感觉,模棱两可说:“海珍姐能力强,来当然好!可咱们刚刚把普军豪挖过来……” 苏凯当机立断:“哦,对,那不行!老子们今后还要和杜强合作,这么搞,太不给他面子,以后不好混。” 喻承笑了笑,决定是苏凯做的,没他啥事儿,他只是顺带拿到了一个值得喜乐的结果。 眼看时间快要跳到六点,话机响,喻承接起。 刚说了个“你好”,就被对方机关枪一样的语句打断。对方是个女孩儿,像是要忙着赶集似的:“喻承,我是怒汉学院的hr。三月你们的组织架构划到学院,will走之前,让我把你的p级破格上调。四月起,你升到p4,月薪上调到45k,好吗?哎,本月起,就今天,按新的薪资标准给你发工资。不客气拜拜!” 喻承握着听筒,里面嘟嘟嘟三声后就静音了。 好像有人说话?呃……说了一堆,没记住,就记得一个词——升p4!哇靠,升p4!我晋升了?! 哎哟,四月经历那么多破事儿,可这最后一刻的结局,实在太喜大普奔了啊! 第二十三章 鳖精的各式玩儿法 喻承躲到吸烟区打电话给普军豪:“小豪子,你升没?” 普军豪:“没有啊,我进来晚了点儿,老团队就你和饶海珍俩人升了。加了多少银子啊?” 喻承:“呃,税前八百。” 普军豪:“这么点儿,你没谈?” 喻承一愣:“谈……谈什么?hr来了个电话,通知我这个数。” 普军豪:“哎,你个傻小子啊!通知算个屁!hr是默认成交法,你上当了!” 喻承茫然:“可是,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呀!” 普军豪大笑:“我的海燕呐——你长点儿心吧!节省员工薪水也是hr的工作,你,也没办法,你就是太嫩了点儿。” 喻承皱起眉头:“那我马上找她谈?” 普军豪:“没戏!过这村儿没这店儿了,下次可别再被蒙了啊!” 喻承挂完电话,晋升的喜悦瞬间就凉下来。为什么所谓的职场,坑那么多?p级升是升了,本来还想借机找谷天骄吃饭,现在……算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 小长假后,杭州光速从乍暖还寒的春天奔入艳阳暴晒的夏季。工作日,苏凯让喻承在龙井订了个茶座,抬出辛西娅,做部门月初启动会。 参与启动会的人,除了新到岗的普军豪之外,还来了两个新bd经理,一男一女,都是三十五岁。 男的长得像小白脸,叫金哲,气质还不错;女的叫佟岚岚,厚脂粉,穿浓墨重彩的公主袖蓬蓬裙,像是活了的纸娃娃,打火机一点就能着。两周前自黑为荣的红一蕾,一声不响转岗跑了,现在团队总共五个人。 部门启动会的目的,本来主要是由大老板指示业务方向,再由苏凯来细化业绩目标。谁知到了茶园,辛西娅开口先谈“客户是亲妈”,九阴真经第一条价值观。她言辞高大上,提社会现象,全球经济,以及万民的苦难。喻承听半天不知所云,只认为她也许已然成佛。 连续讲经三个小时后,辛西娅才说:“基于我们公司对社会贡献的伟大愿景,你们部门的kpi(关键业绩指标)还是要拆分。今后业务一分为二,苏凯和普军豪照旧开发政府合作;金哲和佟岚岚,负责跟快捷酒店、物流、电信等渠道bd。今年下半年,每人背一千万,好吧?” 人人点头说“好”,辛西娅直接把苏凯的活儿干完了,苏凯一高兴,又端着相机围绕她三千六百度各种拍。 事后普军豪却跟喻承抱怨:“要钱就要钱,装什么逼呀!” 喻承:“啊,原来她在装逼?” 普军豪鄙视摇头:“越没能耐的,越喜欢装逼!‘客户是亲妈’!‘社会贡献’!呸!大爷我高管见得多了!没见过这种傻逼!” 普军豪的经验判断,喻承不知道对错。他只知道团队目标既定,接下去众人的工作状态,却并不如以前陈骁炜团队那么紧锣密鼓。 除了苏凯经常出差跑以外,其他人跟没事儿人似的。金哲和佟岚岚天天人在工位,基本上不干活,用杭州话聊天。两人有时候一唱一和很投缘,有时候又剧烈撕逼,喻承什么时候抬头,都能看到一场风格迥异的戏;普军豪两周出去一次,带回来的项目进展也似有还无。 终于连苏凯也发现团队氛围不对了。 有一天他放出风说自己第二天要飞山东,而次日等喻承九点到时,竟看到他不声不响坐在工位上,抬头朝喻承冷笑了一下:“只有你一个人不迟到啊!” 喻承头皮一麻,不敢帮别人说好话,静坐下来。 将近十点,那三根老油条才谈笑风生出现。苏凯站起身,假装没看到三张瞬间石化的脸,说:“你们都来一下。”在工位旁的走道里,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圈,苏凯接着说,“今天起,以后我们每天早上九点开早会,讨论自己工作的进展。然后每天要写日报,ok?我不在的时候,早会由喻承主持。” 几个人相互看看,懂他的意思。可是日报?销售都没有日报,他们后台谈合作,一个项目动辄花上几个月才能搞定,日报能写什么呢? 苏凯做表率,说自己项目的跟进情况,完了让下一个说。 下一个开口的是佟岚岚。她眨巴着15公分长的假睫毛,忽然发散思维,说她认为目前谈什么很重要,理清未来方向,更重要。金哲和普军豪瞧出端倪,也加入侃大山行列。三人口才一流,说什么都跟真的似的。可这种明摆着转移重点的把戏,连喻承都糊弄不了,能忽悠倒苏凯吗? 喻承偷瞄苏凯,苏凯眼睛看地,看不出他的想法,但他也没有阻止。 于是一个后台五人组的早会,从十点起开了一个半小时,全在“畅想”。等所有人肚子此起彼伏叫起来,苏凯看看表喊散会。五个人一上午啥事儿没做,直接大摇大摆往食堂去。 没想到苏凯埋了个连环套。 上午散会前说自己临时改变出差行程,是因为下午管理层要开会。但他并没有走,而是眼中暗藏杀机,静静蛰伏在他的位置上。 幸亏喻承一向有时间观念,下午一点半,全团队准时到岗的,除了他老板“苏杀气”外,只有他一人。 两点以后,老油条们满脸正经不知道从哪儿晃完回来,苏凯一一用目光射过他们,怨气膨胀。贴着他坐的喻承有不祥的预感,生怕他戾气过盛,浑身飞刀射出来殃及自己。 但苏凯隐忍不发,对面那三个望了望风,放松下来。三点时,佟岚岚离开座位,半小时后飘回,从超市带了两大包泡椒凤爪,接着冲了杯速溶咖啡,吊着嗓子乐呵呵朝苏凯哈拉,说是“下午茶时间”,邀请大家一起“喝咖啡啃鸡爪”。 她撕开包装,一一递给其他人。 喻承很头痛这种办公室分享小零食的行为。一来是工作时间专门空下来吃零食,势必影响一个人在老板眼中的形象;二来别人给你零食你不接,就是不给人面子;接了吧,还得特地去买了零食请回去。像佟岚岚这种人,天天分零食,难道天天还? 平时也就算了,可今天苏凯在,也已经运了半天气了啊!这是眼神儿有问题,还是不清楚这位新老板底线在哪里,一步步试着踩? 普军豪和金哲不怕死地嘶啦嘶啦开嚼,苏凯假装在认真看电脑,眼睛都没抬,温柔说了声谢谢不用。 喻承对着那冲着他的包装袋,满头冷汗,笑笑说:“先吃先吃,我这段写完就来问你要啊!” 佟岚岚笑嘻嘻坐下了,杭州话对金哲说,这个牌子的还好吃吃的啊?那个什么什么牌子啊,毛辣类!我啊,是吃不下口滴耶!金哲说,那个牌子才好吃类!这个吃起来毛不爽。佟岚岚又说,哎咦,看不出来,你口味噶重滴呀! 喻承:“……” 尼玛,苏凯身上的刀都刺到我了,您二位有没有够?! 苏凯还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普军豪走了,十分钟后回来,佟岚岚含着凤爪批评他一身烟味臭死,金哲又站起身走了。 喻承埋头工作,突然苏凯把头伸过来,险些撞到他的脸:“你在干什么?” 喻承一抖,给他看电脑:“在写文案。” 苏凯哦了一声,伸长脖子往对面:“普军豪呢?普军豪!”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3节 普军豪莫名其妙抬起头,苏凯骂道:“你小子!那两个项目怎么还没收?妈杜强他们都收了三个了!” 普军豪立马屁颠屁颠跑到苏凯工位边,跟他解释因为这样那样。苏凯神思游移在外,没听几句,看到金哲从三十米开外的洗手间出来,便大喝一声:“金哲!”金哲扫他一眼,不好意思越过那么远的距离对喊,朝他笑笑,苏凯继续咆哮,“金哲!!!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在干嘛?” 金哲无奈,边快步走边对吼:“小便!” 一大片工位上的人纷纷竖起脑袋望过来,喻承浑身冷汗和普军豪对视。曾经bd团队的牛逼形象,在苏凯带领下,牛逼没了。本来还靠衣冠维持着“也许是重要部门”的高冷神秘感,但到这一刻,傻逼形象已不可逆转。 这还没完,下午五点不到,金哲和佟岚岚竟然就把日报发了出来。 日报跟早会一个样,全是扯屁。苏凯一声长叹,又召集团队到他位子上集合。 苏凯:“一句闲聊可以联想到互联网的发展势态?你们都成家了!想改行是吧?” 喻承绷着笑看众人,个个面无表情。 苏凯哇啦啦开骂,喻承听着听着,开始放空。 “现在做实事的就只有喻承一个人!”苏凯指名道姓把他喊回魂,他接着说,“其他人皮都给我绷紧一点!” 喻承讪笑接受肯定,心想,作为bd支持,团队没有新项目下来,历史项目陆续进入收尾阶段,最近连他的活儿也越来越少了。团队其他人不提,就算是苏凯亲自出马跟的政府合作,虽然也常把人带到公司来,却再也没了之前那种,来公司参观后下一步就签合同的事。 而且据喻承所知,对手部门杜强那边也这样,收割的三个项目是老早熟了的。 喻承根据这两个团队的“合作荒”状态,琢磨出一个结论:金融危机已去三年,政府信息化建设的支持力度,给这家公司带来的红利即将耗完。纳税人的钱,别人有更好的用处。 这就隐藏了一个危险。 如果他们部门要继续存活,必须尽快把已经牵头的项目谈下来,可以顺利多撑一年;否则只能尽快转换业务类型,到目前金哲和佟岚岚负责的企业bd上。但如果企业线也谈不动,他们部门将面临再次解散。 苏凯现在骂别人的词儿,也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他。 这一天起,喻承晚上再也梦不到帅哥了,经常梦到苏凯、辛西娅,或是跟苏凯紧密联系的各地渠道接口人。只要梦到这些人,下一刻就梦到厉鬼,再然后醒来,盯着暗暗的角灯,半天睡不着。 梦里焦躁,工作时间却越来越难打发。苏凯抓狂团队工作氛围,自己却频频出差。山中无老虎,闲来没事的人,谁不当大王? 同时,老板的心浮气躁和对手下的不信任感,也成功影响到了团队其他人。 普军豪越来越多地无故爆粗口,连皮糙肉厚的金哲和佟岚岚都忍不住跟他俩到吸烟区扎堆,模棱两可抱怨。 时间磨进更燥热的六月,苏凯见唱黑脸对懒散的团队风气无济于事,认为众人不肯为他卖力,是团队凝聚力差;凝聚力不够是因为同事之间信任度没有建立起来。他立马变换策略,找到喻承,让他策划一个到澳门的自助游,拉上辛西娅和部门的新hr,做一次团队建设。建团队和舔上级一举两得,费用全部由他们团队的市场宣传项承担。 喻承终于添了件新活儿,利用度娘做澳门攻略。 七月初,喻承拿着一份网络攻略,皱眉对标全英文的澳门地图时,一个他熟悉的美妙气场逼近,谷天骄声音带笑:“在忙?” 喻承抬起眼睛,天天见谷天骄这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真心羡慕嫉妒恨。他站起身:“谷哥有啥吩咐?” 谷天骄手里拿了个笔记本,神秘兮兮说:“纸笔拿上,哥带你玩儿!” 团队的人都不在,喻承壮了贼胆跟他走。谷天骄带他到一个会议室,里面坐了七八个人,全是生面孔,过会儿又来了四五个。 谷天骄笑眯眯一一向众人介绍到场的人,请喻承做会议记录,然后开场:“今天请大家来,是为了中文站一个新项目,商讨‘保证金’的必要性及推行方式。寻宝的卖家保证金推行大受欢迎,但中文站这方面落后了。咱们来脑暴一下,今后想在中文站上做买卖的企业,能不能通过供应商的赔付保障,得到一颗定心丸。” 喻承边记主题边想,谷天骄就是个经理,这个会叫来的人除了喻承之外,也都是经理。那么多部门,他凭什么就能把这些人拉拢,来搞一个听起来更像是资深总监该干的事? 没等他想明白,讨论开始。 整场脑暴分三个部分,第一,讨论保证金在中文站上线的必要性;第二,如果有必要,讨论推行方式;第三,针对推行方式,安排每个部门要配合的工作。三个阶段环环相扣,只要有一个不成立,这个项目也就没有结果。 谷天骄是主持人,除了带动思考的氛围,还要控制讨论进度和讨论范围,否则一个会开几天都有可能。 喻承没经历过这种级别的脑暴,他竖着耳朵好奇围观。 谷天骄笑容满面:“要不,先从撒怨气开始?网站交易信任缺失的怨念,哪位先抛一个!” 卖家线经理想了想开口:“现在有很多人,打着厂家的名义到中文站上面做生意。实际上他们既不生产,也不做正常采购。花五万块注册个空壳公司,卖什么呢?洋垃圾!国外死人的衣服,安全质检不达标的衣服,本来是要销毁的。他们花三四千块钱,一个集装箱几万件衣服买进来,找个作坊处理一下,放到中文站上卖。大家也知道,寻宝上东西便宜,很多小卖家就是在中文站上进的货!这种事,到头来损害的还是平台的名誉。” 买家线经理站起来激动附议:“我昨天才收到一个买家寄来投诉的包裹,中文站上买的,不给退,十几件,全是血衣!” 买家线抛的案例像个大炸弹,交易纠纷部的同事苦水就更多,七嘴八舌细述中文站上的各种买卖奇闻。交易纠纷部经理透露,以上不诚信交易问题,占到交易总比例10以上,给中文站带来了巨大的信誉损失。到这一步,保证金推行的“必要性”是确定了。 会议第二阶段是讨论推行方式,让在场的每个人抛天马行空的点子。 谷天骄说:“抛idea呢,首先要保障大家的思路不受打击。所以有一个规矩:不管你认为发言的人说的话有多不靠谱,都不能反驳,大家只能这么说:‘你的想法,我觉得非常好!建立在你的想法基础上,我的点子是什么’——如果有转折,要说‘同时’,比如说‘你的话很有道理,同时我认为’,不能说‘但是’。这样来,好吗?违规的请大家喝咖啡!” 所有人笑起来,喻承痴傻盯着谷天骄,心想,哎,这说话的水平,到底从哪儿练的啊?我男神真是个口条精! 人们陆续发言,照着谷天骄的规则,讨论氛围越来越热烈。 谷天骄边听,边在会议室的玻璃墙面上,用白板笔一一记录所有人的思路要点。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便于同一个点子不重复讨论,二是在穷举点子后,他们能有效筛选出最好的办法。 喻承望着墙面上谷天骄写的字,心想,哎,这办事牢靠的程度,到底从哪儿练的啊!我男神真是个大脑精! 经过穷举和筛选,谷天骄一一向技术、合规、法务部确认每一个点子是否可行。推行办法圈定后,会议进入最后一步,分配试点任务。 谷天骄望向产品经理:“让别人掏钱,总要给点好处。咱们技术部能做什么?” 产品经理:“只要是有保证金的会员,我们可以给这些企业排名加权。交得越多,搜索排名就越靠前,这样他们不愁生意。生意好了,这些得到甜头的企业还能成为我们的成功范例。” 谷天骄大赞,其余人鼓掌。 财务部经理被感染,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说领导拍板,十二怒汉可以先投两千万的资金池。支持优质会员,不用自己掏腰包,免费获得平台提供的保证金。谷天骄两大步窜上去熊抱他,财务经理狂喊救命,让众人大笑不已。 得到了技术和财务的支持,事情更好办了。 谷天骄给销售经理布置任务,让前线销售找自己客情最好的会员,说服他们主动缴纳保证金,交多少,十二怒汉等额送多少;喻承和杜强部门的bd经理,则负责把这件事回报给苏凯和杜强,看看这两个部门能不能说服政府也来投资金池。 一个大项目,谷天骄组织了一场脑暴,总共花两小时搞定。到场的人,没一个是费的。 散会后,喻承好奇拖谷天骄去吸烟区,先对他凶猛点赞,完了问:“哥,你怎么办到的?这些人凭什么听你的?你不知道法务部那个律师,我每次请他审个合同都要看他半天脸色啊!是不是因为他们都跟你是铁哥们儿?” 谷天骄笑道:“开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喻承:“啊?不是,我做会议记录啊!你们都是经理,我哪儿敢放厥词!” 谷天骄摇摇头:“行吧!你照这样下去啊,我给你算算,你出头的日子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一辈子甭想!” 喻承:“……” 谷天骄:“这事儿记得跟苏凯转达,会议记录赶紧发出来!” 喻承拖住他的衣服:“你就这么糊弄我!” 谷天骄笑:“除了销售经理和你,其他人我都第一次打交道。” 喻承手一松:“哈?!那那那,那你……” 谷天骄大笑,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要什么?”他像怕喻承不懂,又怕过度提醒伤喻承感情,重复了一遍,“找别人合作,只要记得,‘我要什么’。” 说完就走了,喻承站在原地,回味他的话。 “我要什么”,喻承明白他指的是个人需求。可拿公司事务部一直臭脸对他的冯雪来说,她要什么? 喻承想了一阵,我咋知道她要什么?看过那么多本职场,故事里把满足个人需求这一环说得神乎其神。搞定贪官要的是房子,搞定色男要的是美人,搞定无后夫妻要的是孩子……这些东西具体而扭曲,也是喻承办不到的。 但归根结底,房子小姐试管婴儿,要的都是钱嘛!他要能满足他们,他得是财神!等他都是财神了,还求别人干嘛? 他一时想不通,先收回心,把会议记录整理好发给谷天骄,问行不行。 谷天骄电话射过来:“太霸气了!没见过会议记录这么搞的。你不声不响,但能发力的点,一点儿都不省事儿嘛!” 喻承嘿嘿笑:“谷哥栽培得好!” 谷天骄:“马屁精!不过会议记录其实不用这么详细,毕竟会议要的是与会人的参与度,不倚靠记录来办事儿。” 喻承:“这个要抄送辛西娅呀!” 谷天骄静了一下,失笑:“小看你了,得,你发!我来点赞,大家一起加分!” 喻承乐颠颠照办,谷天骄邮件回复,第一条就赞会议记录高大上,然后转抄送给所有与会人员的顶头上司,一一赞美到会人的贡献。 他挺喻承,辛西娅也回邮件,赞喻承逻辑性和语言组织能力强,还说“喻承真是什么都能胜任呀”。喻承乐了一会儿,接到苏凯电话,问谷天骄的邮件是什么意思。 喻承说:“大概就是好事,想带着大家一起玩儿吧!” 苏凯低气压嗯了一声,喻承猜他是担心谷天骄同为辛西娅手下的经理,这个举动光芒太闪,会把他比下去。 喻承想了想,作为bd支持,他现在基本上都没事做了,刚刚谷天骄也说他不主动就永无出头之日。眼前机会正好,于是他说:“凯哥,要不,你回来坐镇?我想学bd。 ” 苏凯静默一秒拍板:“好呀,那你申请一台笔记本,先拎包。以后只要有人出差,你就跟着去吧!” 喻承一阵激动,点开采购员权限。 原来只要抓对时机,高端的职位也可以唾手拿到,也许,他的人生要开始逆袭了! 第二十四章 仲夏夜之梦 七月中,喻承身为p4,理论上不够格,却已有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他怀抱着“十月一定要再升一级”的希望,精力充沛地跟着bd经理跑了起来。 第一趟跟苏凯去广州,主要跟当地中小局做客情维护,顺道和广州市的市场渠道混个脸熟。 苏凯传授政府合作的经验:“跟企业合作,搞定老板就行;但跟政府合作,要自下而上。否则,就算市长点头,下面任何一级不乐意配合,都搞不定。另外,人要找对,领导调任是死穴。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的就是老项目。” 喻承紧张又亢奋,直到“拎包”后,才明白苏凯身为老板还乐意见天往外跑的原因。 行程看起来是三天,第一天,机票苏凯让订下午两点的,上午不用去公司,可以在家睡到自然醒;下午到广州四点,打车到市区快五点,根本不用谈事儿,因为人家都下班了。 晚上睡个好觉,第二天快到中午,苏凯才叫上他。两人到分公司转了转,约几个接口人跑去饭店吃饭。渠道兄弟十分热情,不但请客,完了还把餐费发/票送给苏凯,白吃白拿的节奏。餐桌闲聊,耗到下午三点去中小局,跟科室里的接口人哈拉闲话,再跟科长聊一会儿,出来苏凯就带喻承吃晚饭。 六点回到酒店,苏凯电话继续约渠道,晚上七点叫喻承一起出去和广州同事打台球,玩到九点换摊去酒吧,嗨到深夜。 第三天依旧订下午的机票回杭州。 三个工作日,两人差旅费五千块,认真干活儿也就一个小时的样子。合着出差就跟度假似的,不用掏腰包,苏凯靠发/票能赚点小钱,还有靓妹帅哥作陪。 苏凯说:“这就是关系维护,以后你也要做。” 喻承表面严肃认同,心里乐开了花。这种维护方式,天天让他维护都不推! 但他也有担忧。第一,出去一趟自己学不到什么,还不如以前陈骁炜带队时,他在会议室里听到的干货多;第二,部门这么花钱,项目却纹丝不动,在急缺业绩证明他们存在价值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这么干,能行吗? 第二趟出差,本来是要和普军豪先到l市签合同,完了再直扑z市,签另一个,把普军豪的两个成单收割入囊。 可l市项目负责人在他们临行前来了个电话,说领导外出考察,项目暂缓,具体时间等通知。与此同时,z市则爆出一个惊天大新闻——负责和普军豪签合同的z市中小局局长跳楼了。 这触发了“领导换届”事件,前功尽弃。苏凯骂了句娘,也没办法。 其他合作远远不到火候,现在只能被动等待l市的通知。喻承和普军豪一下子完全轮空,只要苏凯不在,两人每天十一点就摇到食堂,在空无一人的偌大食堂里东晃西晃。直到大师傅们都看不下去,提前给他俩开火,慢腾腾给他们做特色菜。等园区其他部门下班,打仗一样冲向食堂时,他俩已消食完毕,坐到了六号楼的星巴克,在阳伞下抽烟瞎聊。 通常都是普军豪在贫,说:“哎哎,一点钟方向,内姐们儿穿肉丝的,腿毛全扎出来了!” 或者皱起眉头说:“黑丝?这么热的天儿,她们为毛要穿黑丝呢?黑丝配板鞋,又是什么品味?” 他鄙视这家公司绝大部分人的穿品后,再轮番吐槽园区建筑和杨雨的格局。喻承乐呵呵当听众,有一天突然听到一句:“哥想撤了。” 喻承懵懂:“啊?!为什么?!” 普军豪:“杭州这地儿,太让人难过了。冬天冻死,夏天闷着热。而且十二怒汉已经是这里最大的公司了,上班没几个正常的头儿,也没几个正常的同事;下班后没地儿去!整座城市不像北京,包容力太小。北京每个阶层的人,都能轻易找到自己的圈子,什么场所都分圈子,味儿纯。杭州不行,拢共生活就分三趴:吃饭唱k泡酒吧。可下个馆子吧,就算只有两个人,也非得花两三百,没有中间价位,东西还不好吃;一个吧里什么人都有,什么歌儿都唱,没品没格调。在这儿混,挺绝望的。” 喻承想了想:“你这么说我都想死了。” 普军豪笑:“别介啊,哥还是很看好你的。我接触的八零后多了去了,就觉得你还不错,你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回头l市那个项目,你去跟吧!就是签约的事儿,签了就是你的业绩。” 喻承:“l市签约你都不签?你什么时候走啊?” 普军豪:“顺的话,就这几天吧!跟北京几家中等规模的公司在谈,做市场总监,干哥的老本行去!” 这天起,普军豪频频接电话,对苏凯说,父母在老家要给他买房,经常请假说回家办各种手续。实际上都是飞北京,跟他的下家面谈去。 喻承跟金哲出差,企业线要接洽的物流、酒店等大企业总部都集中在上海。谈合作没什么难度,中文站上八十万付费会员,第三方巴不得来抱大腿。但无论是跟哪一方合作,后台系统合并是大问题,一时半会儿搞不定。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他们团队的项目在台面上一步没动。喻承操心工作没用,只能操心自己的小事——内网里,他看到谷天骄生日就在八月。 要怎么为男神庆生呢? 喻承对着内网上谷天骄的照片狂扯自己头发。 谷天骄的生日在周五,当天早上,喻承上车就问:“哥,今晚上没有安排吧?求求你告诉我没有安排~千万别跟别人野……” 谷天骄疑惑,见他神秘兮兮,失笑:“的确没有。” 喻承在副驾上跳起来:“那就给我吧!下了班我说去哪就去哪儿好不好?” 谷天骄静了一秒,再回头看看他。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竟然问出一句:“那,婷婷要送奶奶家吗?” 喻承一窘:“当然不要啊!没她咱俩玩儿啥!” 谷天骄:“那倒是!玩儿她也不用约时间,想玩儿就来嘛!” 喻承:“……哥,你是她亲爹没错吧?” 谷天骄笑。 雀跃整整一天,喻承一趟趟跑小邮局拿他在寻宝上买的东西,下班后直奔谷天骄工位。 两人先到离小区一公里的幼儿园接婷婷,再调头去星光大道。星光大道是滨江小商圈,以前吃的只有麦叔叔,十二怒汉搬来的四个月里,竟飞快入驻了很多特色饭店。 喻承带着那一大一小去的,是他周一就费心费力打车来点好菜付好定金的“汤小弟”。这家店主打粤式靓汤,全限量。据说排名第一位的“返老还童汤”大补,煲汤就要三天,喻承点的就是这个。 三人坐进小包厢,服务员抬了一个大瓷罐上来。 谷天骄全程没问喻承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依依顺顺接受安排。却在服务员运内力揭起罐顶的大铁罩时,他冒了句:“哟,血滴子。” 服务员噗了一声,汤名都没好意思报,拎着铁罩走了。 谷天骄和婷婷守在桌边,眼巴巴等着,问:“这是什么汤?” 喻承先给小的一碗,再给大的盛:“返……算了,你说血滴子之后,这汤不管叫什么都很诡异。” 饭后,满足的两大一小拖着手往轻舞飞扬走。本来喻承的如意算盘是和父女俩一起打电动,打得亲密无间心潮澎湃时,大家一起欢笑一起对望,像上次那样产生火花,或者假装一家三口温情环抱都是不错的桥段。 然而事实不如盘算。 游戏厅的小孩区和成人区分开在两栋楼,喻承只能目光呆滞满头飘雪,和谷天骄并肩站着看婷婷骑木马,傻不拉几摇上摇下一分钟后,他忍不了了,果断拎起小丫头,往顶楼的影院去碰运气。 总算人品不错,暑期档在上映《玩具总动员3》。两大一小继续保持“高矮高”的队列,一道在大荧幕前大笑,感动。 回到小区晚上十点了,喻承拎着大包小包,跟着抱娃的谷天骄上楼进屋。 看到喻承摆到客厅地板上的东西,婷婷也醒了。那是一大堆礼物,里面有小连衣裙,小发箍,一双儿童“高跟鞋”——其实跟只有一公分,面和底都很软,就是造型挺像那么回事儿。小丫头当场就缠着喻承给她各种穿戴,完了扯着喻承一起去她卧室的镜子前看。 寿星本人像在状况外,对喻承说:“你也太破费了,买这么多东西。” 喻承把自己的声音从婷婷房间推出去:“你的礼物在里面,是那个灯……” 他边说边觉得底气不足,本来是谷天骄过生日,但送了爸爸东西,不对女儿表示点什么,好像挺对不起小朋友。哪知到了最后,婷婷那堆小孩玩意儿,无论数量还是花的钱都是谷天骄礼物的三倍。 小姑娘夸张大叫,过年似的又拖着喻承去客厅走猫步,谷天骄找出了喻承送他的星云灯,挑着眉头饶有兴致研究。 他眼中带着浅淡的疑惑,笑望喻承:“大的小的都照顾到了,你累不累啊?” 喻承指着自己,唱:“动情时刻~最美~真心的gay~不累~” 谷天骄笑。 婷婷扑上去摸灯说“我要我要”,喻承冷汗,暗暗拖着她使力:“婷婷乖,你有这么多了,只有这个是爸爸的生日礼物哈~你,你不能霸占!” 谷天骄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今天……” 婷婷:“爸爸生日?爸爸没有生日!”她抢过灯就蹦卧室去了。 喻承:“行,你爸从石头缝里蹦出的纪念日……”他回视谷天骄,忽然回过味儿来,窘道,“怎么,今,今天,难道……是不是……难道不是?到底是不是你生日啊?” 谷天骄微笑,眼神怪怪的,像是感动又像嘲笑他傻。他点点头:“内网里那个是阳历,我都过农历。” 喻承:“啊……搞半天不是啊……” 谷天骄:“不过,如果你认为阳历比较好,那我就改过阳历,好吗?” 喻承一怔,揉揉眼睛,笑:“卧靠……你生日耶,什么叫‘我说好就改’……太他妈中二了!” 谷天骄不甚明了,抽张纸抬手帮他擦眼睛:“中二什么意思,你这么激动?” 喻承忽然抓住他的手,上前一步照着谷天骄的嘴巴亲了一下。 两人同时愣住。 喻承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往后挪,谷天骄顿了顿,往婷婷房间看了一眼,小丫头没动静。他朝喻承逼近,喻承心都要报废了,谷天骄却在离他两寸处停住,静了一会儿,朝后移开。 喻承抓过沙发上的抱枕,挡住自己已然是个坚硬杯具的事实。他偷偷吸气,笑了笑,说:“时间不早,那我走了。” 谷天骄望着他,没说话。 幸亏夜深人静,杯具喻承一路小跑奔回家。大象还没回,估计又跟老高私会去了。他直接钻莲蓬头下冲凉,等这个夜晚的躁动平息后,才慢慢哼着歌洗衣服晾衣服。 刚忙完,有人敲门。 喻承开门呆住:“谷……谷哥……” 谷天骄像个愣头青一样,低着头站在门口,老脸微红。他看起来也刚洗完澡,浑身散发清爽干净的香味。 喻承不是很确定他来的目的,谷天骄拎了个小塑料袋,往背后藏了藏说:“我……能进去吗?” 喻承秒懂他带来的是什么了,激动拉他进门,忽然又觉得不对:“婷婷一个人在家睡觉?” 谷天骄:“嗯。” 喻承:“那她要醒了怎么办?” 谷天骄:“……” 喻承拉谷天骄出门:“还是去你那儿吧……她一人在家不好。” 于是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又傻乎乎往谷天骄家走。 婷婷睡得很熟,两人直接躲进谷天骄的卧室。床头柜上,是喻承送他的星云灯。 谷天骄失笑:“我从她房间偷回来了。” 喻承也笑:“喜欢吗?” 小小一盏灯,灯罩初看是黑色,触亮后,却在整间卧室里投射出漂亮的星座,以极慢的速度无声运转。天花板,四壁,一簇一簇的繁星,有种星际穿梭的错觉。 谷天骄握住喻承的手,有点犹豫,喻承笑,上前再亲了他男神一下,接着他就被按到了墙上。 谷天骄的吻强韧有力,又不失温柔。喻承在心里打完分,忽然被谷天骄用嘴唇在他脖颈处一记偷袭,酥/痒变电网,理性顿时抽空,眼望着四面似假似真的星辰,他被推到了床上。 听到谷天骄在摸索那个神奇的塑料袋,这一刻,喻承像跌进无所谓时间和空间的万花筒。 谢志兴说,小承,造物主造人,虽然粗分为男女,看似攻受确定,但又有很妙的安排。比方说,男性第一器官绝大部分外置,女性则绝大部分内置,因此,大多数人按这种更显而易见的特征“合理”使用它们。其实呢,男性隐藏的、女性暴露的那一小部分,也同样绝美。 谷天骄的喘息在耳边,问他:“这里对不对?” 喻承反手轻抚身后人的脖子,努力向后配合。 谢志兴笑,如果女性第一器官内置是为了种族繁衍,男性为什么也有内置的那部分?小承你说,为什么? 谷天骄紧紧搂着他,浑身滚烫有力,吻却绵密细腻。喻承不住战栗,哪怕在他的“导师”谢志兴手里,他也从没有过这种感受。 “谷……谷哥,先、先等一下……” 谷天骄看懂他的意图,保持着钉住他的姿势,轻轻让他翻过身,两人面对面。 谷天骄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眉眼,笑道:“这样比较好吗?” 喻承点点头:“看着你,我就不会再想……唔……”他双手捂住嘴巴。 视线越过谷天骄英俊的脸和肌群精壮的肩颈,房间里似乎有放大回振的透明水波,肉体结合的黏腻声浪撞出波纹,漾开到墙面,搅碎四周闪烁的星座光斑。 喻承瘫在光源中,每根寒毛精神抖擞站着,他却飘忽在失重空间,舒心得没边没沿。 谷天骄在他耳廓轻咬,说:“放松点,想叫就叫……我这儿隔音好,杀个人都听不见。” 喻承笑。老男人话真多……腰力也真猛……喻承颠在顶峰,像一面投降讨饶的飞舞白旗。 谷天骄:“小承。” 喻承:“嗯?” 谷天骄:“你喜欢我什么?” 喻承:“……全、全部……” 谷天骄猛一挺腰,喻承一阵眩晕,没忍住大叫一声,半晌回过神来,两个人竟然同时到了。 喻承泪流满面,这是他梦了多少年,和谢志兴努力多少次都没有完成的夙愿啊!!!这个男的,不是直男吗?就算不是直男,那也是第一次对男的啊,他怎么办到的!!! 喻承用胳膊搂住谷天骄,把脸埋在他肩上,回味余韵。 忽然抽离惊讶了一下,哎,谷天骄?他,不是,一向都,跟我有礼保持距离的吗?现在,现在,啊,是吧?他,那啥…… 我们还一起……哎呦…… 谷天骄搂着他轻笑,说,走,去洗一下。 喻承满脸发烫被他扶去洗手间,在谷天骄家的白瓷复古小浴缸里,他再被钉住,不知啪啪响了多久的水声后,他像条缺氧的鱼,双腿虚浮被架回飘满星光的卧室。 意料外的结合,美满为这个夏夜盖上了梦。 第二十五章 峰回路转 陈青山搂住喻承,说:“同死一道做鬼,你我再续风流。” 喻承伸手在腰间和陈青山交握,笑起来:“做鬼不如再入轮回!来世我不再做官,你我当平头百姓,好好恋一世,如何?” 陈青山饶有兴致挑起眉梢:“转世投胎后,人的样貌声音都会变,我们以什么为凭证?” 喻承想了想,附到陈青山耳边,说了一句话。 陈青山笑道:“一言为定。” 京弘深把一件素缎披风披上喻承的肩,唱了一曲《殿前欢》:“……兴不穷,谁人共?一带青山送……” 他俯身在喻承耳边说:“我在菩萨面前发愿,来世若不能和你相遇,我宁愿孤独终老。” “嗡”地一声,喻承手下的琴弦断了。 黄浦江面上浓雾滚滚,漆写英、日、俄等国文字的船舰靠近码头。汽笛声响,林幼蓉在白色船舷边朝他轻轻挥手。 喻承回头,相送的人中没有傅心。 他叹口气,把手中的巴拿马礼帽往头上一扣,对众人笑说:“再会!”沿舷梯上船,穿行到林幼蓉所在的包厢。 喻承放下箱子就失魂落魄往窗外看,船渐渐离港,送行的人散开,傅心还是没有来。 林幼蓉敲敲桌子:“靳浩轩,我是你未婚妻好吧?你伸个脖子光看码头上的脚夫不看我,让我面子往哪里放?” 她把手里的折扇拍到喻承身上,起身出去。喻承犹疑展开纸扇,顿时目光凝聚。 扇面上没有画,右面题写几行细毫小楷:“浩轩,曾有人赠过我一首点绛唇,现今我转赠其中上阙给你。” 白纸黑墨,郑重落笔“《点绛唇·惜约》”。两行短句:“翠竹依山,拂尘黑铁清谈去。客船钟晚,梦碎寒山雨。”文末朱砂盖印,小篆“傅心”。 喻承皱眉看,忽然眼前像是万千故事袭来,重重影像撞入脑中。他握紧折扇冲出船舱,四面江水滔滔,码头远得看不见了。 站在舷边看风景的林幼蓉靠过来,安慰他:“傅兄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何况你又不是不回来……喂,靳浩轩!!!” 林幼蓉出手晚了,喻承飞身跃下船舷,他要去找赠词的人,游也要游回去! 船艉螺旋桨带起吸力强大的漩涡,喻承在浪涛中挣扎,突然后脑勺“嘭”地一下,好像有什么打到头。 完了,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他…… 喻承头晕目眩醒来,眼前的景象好怪。他失神了一会儿,想起来这里是别人家。 谷天骄不在身边。卧室里空调声音轻盈,晨光清凉,盛夏的酷热也像是虚幻。 喻承掀开薄薄的蚕丝被,望着自己的裸体无语了一会儿,穿衣服出去。 八点不到,谷天骄在厨房忙碌。听到喻承出来,他的背影像是僵了一下。喻承假装没看到,径直到洗手间,新牙刷给他挤好了牙膏,漱口水剃须刀什么的都齐备了。喻承洗漱好出去,见饭厅桌上摆了两碗粥,一碟酱菜。 谷天骄在桌子旁静坐,没有抬眼看他,气氛略尴尬。 喻承坐到谷天骄对面,两只手肘支到饭桌上托起下巴,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我不会让你负责任的,万一有了孩子,我会自己把他养大,好吧?” 谷天骄这才笑了一下,他若有所思看了喻承一眼:“小承,昨天的事有点突然。你……我的情况你也清楚,不是什么绩优股。所以你也再想想,好吗?” 喻承起身绕过桌子,从背后环抱住谷天骄。谷天骄没有推开他,但也僵着没动。喻承笑笑松手:“哥,你慢慢想,我不赶时间。” 他换鞋出门。 回到家开门就撞见老高欢脱奔出卧室,跑向洗手间,大象趿拉着鞋跟在后面,看到喻承,顿时眼珠子快滚出来。 他一手指着喻承,一手捂着嘴巴,说:“哇!你!你你你你、你!” 老高闪了半截身子出洗手间,帮大象说完整:“哇!你在外过夜!我们都以为你在家睡觉!跟谁?” 大象白痴一样大喊着接茬:“谷天骄?!” 喻承:“嗯。” 大象:“做了?” 喻承:“插射两次。” 老高大叫:“卧靠!” 大象:“……你羡慕是吧!” 老高:“没没……你是最猛的……” 大象:“滚去洗刷!” 老高:“喳!” 大象万般激动,像是嫁女儿一样拉着喻承的手,两人促膝坐到小沙发上:“快快快,快说,怎么搞定的?” 喻承嘻嘻笑:“他怀疑自己太冲动,我让他想着呗!” 大象皱眉:“有毛病的,两次!表明他很开心嘛!……当然你也很开心,以前跟谢志兴不是从来没到过?你俩这么合拍,还想毛啊?” 喻承瘫倒:“他嘛,肯定是在纠结怎么面对自己‘已弯’;我呢……我这辈子应该是在等一个人,但我不确定是他。” 大象呸了一声,翻着白眼起身刷牙去了,老高问他:“俩贱人在矫情?” 大象嗯了一声。 喻承笑了笑,在小沙发上坐了会儿。回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前世梦”跟谷天骄之间没有再排斥。这表示什么呢? 是提示他找对了,还是警醒他找错了?纠结“前世”和梦,是有病吧! 但是梦里,三个不同时代的人首次串了起来,而且都神经兮兮提到“来生”。 两个男主,其中一个是永恒的喻承,名字不同而已;另一个,陈青山、京弘深、傅心,难道也是同一个人? 假设是同一个人,既然从陈青山起就在“约”,那为什么到了京弘深那一世,完全没有人想起过他们的“曾经”?他曾对陈青山说了一句话作为“切口”,现在完全想不起来。 反倒是傅心赠的词,折扇面上没写的《点绛唇·惜约》下阕,他莫名其妙在脑子里浮现出应对:“见是春飞,辞时深冬缓。相惜难,恨别肠断,来世朝夕伴。” 又是“来世”啊……他一定欠那个人很多钱! 喻承移驾到他的电脑前,开机度娘,翻遍搜索引擎,没有这首词。难道他无师自通在梦里学会了填词? 早点通多好!高三之前通了,说不定就能考一所好点儿的大学了。 他找了张纸,把这首莫名其妙的点绛唇写下来。 “点绛唇·惜约 “翠竹依山,拂尘黑铁清谈去。客船钟晚,梦碎寒山雨。 “见是春飞,辞时深冬缓。相惜难,恨别肠断,来世朝夕伴。” 喻承转着笔,对着纸上的字划来划去,一一玩味。 “翠竹依山”——“段修筠”这个名字,字面意思就是“竹”,那么,“山”是陈青山?怪怪的,“拂尘黑铁”么,喻承记得,段修筠和陈青山初见时,他手里握的是一把拂尘,陈青山在打铁;“清谈”——听度娘说,就是魏晋时期,甩着拂尘的知识分子们爱干的事。嘿,那这上阕还真是在讲段修筠和陈青山那一段? 喻承坐直身,被烫了一样抓遥控器开空调,身后冒出几层热汗。 “客船钟晚,梦碎寒山雨”。京弘深和他在寒山寺有过约定,之后两人又在青山绿水边唱曲道别,想来是那之后京弘深走了。乘船走的么?“钟晚”除了字面意思外,是指喻承作为“钟二爷”跟京弘深因缘晚到一步?还是指钟大姐才是“晚来人”,一世入不了京弘深的心? 下阕,“辞时深冬缓”,“深”是京弘深?辞行时,严寒刺骨,好像无绝期。万般无奈,再约来世。 喻承越看越觉得离奇,一首词,有模有样,就这么在他梦里兼梦外出现,概括了两世故事。梦里,它残留在一张扇面上,由“傅心”通过他的“未婚妻”转手给了他。 之后就是他像想起了什么,不顾死活往黄浦江里“怒沉”…… 喻承想了半天。上次看bbc的纪录片,他怀疑自己有前世记忆,在通过梦境迂回唤醒;经过和谷天骄激情一夜后,现在他发现,自己不仅有“前世”,还有“前前世”和“前前前世”,每一世都有人在和他“约约约”。 假如真的有这回事,那他是不是有一个人要见? 如果是,那他在遇见那个人之前,就和其他人勾三搭四,然后不小心又错过,怎么办?难道还要“续约”下去? 回想起来,梦里自己拼死要见的人,就是“傅心”。为什么是看了那阙词之后才发了疯呢?是不是从这个线索入手,再结合词里的故事,真的能确定陈青山、京弘深和傅心是同一个人,而自己直到跟对方离别后,才确定了对方的真身? 是这样吗?可他现在也经常离开杭州,去别的地儿出差。怎么就悟不出来约的是谁? 到底什么意思啊! 手机忽然震动,高亮浮现一句话,来自谷天骄:“我该怎么补偿你?” 喻承呆了一下,本来没什么,哪怕当做一场419也好,毕竟是和自己的男神。但现在谷天骄一句“补偿”,且不谈对方把他当成了一个“吃亏的(女)人”,单就谷天骄这种想法,就像一个带霜的句号,把两人的关系关进了冷冻库。 喻承笑笑,回了句:“没怀孕,安啦。” 谷天骄没回,他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周末很快过去,那夜以后,谷天骄的车再也没在小区门口候着他。喻承重新设定起床、晨练和上班的时间,回到一个人每天一刻钟穿越田间小路到公司的通勤状态。 日子在暴晒的冰霜里一页页翻篇儿,这个夏天为喻承留下了几个小小的时间印痕。 一是“爱疯四”之风经过漫长的口碑争议,联通版上市近一年后,终于撞进十二怒汉众屌丝追捧的神坛。大家先是盯着时尚人士手中翻弄的小黑板和小白板,嘲笑“街机”,有人提出大米更具文艺气质。可是到九月时,喻承他们团队已是人手一台爱疯四的节奏,大家争相刷着水果,跟随“智能新风尚”,但凡谁说话能吐出“越狱”二字,似乎他的个人形象就会绽放出万丈佛光。 二是上一年他入职当天,认识的高个儿帅实习生——国际站市场部的平面设计师郭晓冉,因为市场部没有实习生转正的名额,在十二怒汉的职业生涯活生生了断。临走前,他强烈邀请喻承,必须跟游泳社团出去嗨几次,当做给他的离别礼。 于是喻承去了,一大帮人在江南体育中心门口碰头,接着心怀鬼胎到游泳馆深水区扎堆。 那种时候,真心眼睛不够用。深水区是专业水道,不允许游泳圈党下水,里面没有和稀泥的人。喻承他们一去,游泳馆就一大堆身材、皮肤、长相指数都出类拔萃的青年人高密度集中,深水区岸边拗造型围观的,水里游着的,都是赤条条只穿着骚情泳裤的大诱惑。 游到一半就有人对上眼,也有条件很好的男生找他,有两次他都答应了,因为想到谷天骄所说的“补偿”。 事到临头又对别人说抱歉,脚底抹油逃走。再之后郭晓冉生拉活拽他也不敢去了。 三是在九月的第一周,他在新人培训期认识的耶鲁镜哥在唰唰上找他。 喻承几乎都忘记了那个挣扎在谢顶和宗教禁忌之间的高智商高情商高气质高境界帅哥。 镜哥先发给他一个笑脸,说:“看你都和男生在一起混,不打算成家了?” 喻承:“镜哥!好久不见!难道你成了?” 镜哥:“是啊。” 喻承:“啊?!什么时候?” 镜哥:“今年春节回家,父母介绍了一个对象,两家门当户对,上个月就结了。” 喻承心中为他和新娘唏嘘,硬诌说:“嫂子很好吧!” 镜哥再发来一个笑脸:“她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完美的妻子。但是……” 喻承:“什么?” 镜哥:“我时常想起你。你阳光,灵气,又性感。” 喻承无言以对。 他绞尽脑汁嘻嘻哈哈想把话题带过去,镜哥察觉出他的担忧,发笑脸,说:“我三个月前就离开了十二怒汉,现在在深圳老家开公司。这辈子如果还寄希望和你见面,就只能刷人品和缘分了。” 喻承叹气,模棱两可糊弄完毕,之后镜哥的唰唰再也没有上过线。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4节 也许镜哥也是在给他自己打上一个结,就像前一年,谢志兴在婚礼前一天,带着未婚妻陈新媛见他那一面。 九月第二周,普军豪终于敲定下家,挥一挥衣袖,走了。l市的项目果然落到喻承手里,可政府办事,没有乙方敢催的道理,他做完电话交接后,继续静候对方的消息。 与此同时,金哲的连锁酒店谈下来了。团队业绩终于有了一个喜讯,可是苏凯让喻承准备了那么久,打算舔老板和hr的澳门行,却被hr否定。 hr说:“要去团建没问题啊,但时间得自己请年休假,没年休假请事假。另外,费用不能用部门的其他预算项报销。” 辛西娅跟着发话,说自己没空。并一再强调,“你们团队要去澳门也可以,全团自费。” 这么一来,舔上级行动失败,他们团队还半虚半实地有了被打上“挪用公司财产”罪名的危险。 苏凯为了表示“花不花公司的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团队凝聚力”,硬要成行。 金哲和佟岚岚不敢公然反对,但喻承没钱陪苏凯的面子玩儿,就说:“你们去吧!我在公司守家。” 佟岚岚马上说:“要是你不去,那我们大家也不去了。” 于是,澳门行胎死腹中。苏凯对喻承说,我对你小失望。 苏凯一句话,让喻承的夜晚重新到恶梦中轮回,但他还没有放弃对十月晋升的希望。毕竟l市的项目是熟了的,只要他签了,升p不是没谱的事儿。 九月最后一周,普军豪在唰唰上出现,让喻承把“九阴真经”及其评分细则,拷贝下来发给他。 喻承:“你不是说都是虚来虚去的屁话吗?你们公司也用得上?” 普军豪:“嗨,这种狗屁,被管当然不爽,但是用来管人,还挺有用的。” 喻承笑他:“屁股换成统治阶级,脑袋跟着换了呀!” 普军豪哈拉半天,忽然说:“苏凯那儿,有一个小小的震动。” 喻承:“啥震动?” 普军豪:“我听说他的直系领导,级别要再下降一个档,由一个资深经理来带。” 喻承:“啊?谁?” 普军豪:“佛曰‘不可说’。” 喻承:“你妹!” 普军豪:“哈哈哈,月底前你就知道了,这么急干嘛!先醉生梦死几天!” 九月三十号下午,喻承百无聊赖敲着周报,手机短信收到工资进账提示时,outlook同步收到一封晋升公布邮件。 后台这种晋升通告展示的,最低级别从p6或1起跳,不管喻承这次有没有升,邮件内容都没他什么事。因此他只是拖着鼠标,随便看看。 邮件公示了一个长长的名单,含晋升人名字、简介、原级别、晋升理由和晋升后级别。 一个名字让他目光停滞。 晋升表格中部赫然写着:“谷天骄;中文站年度管理之星;32岁黄金单身汉,单亲帅爸,居家好男人。原销售策划部经理,因牵头并成功执行中文站的会员保证金等项目,自10月1日起,晋升为资深经理。谷天骄这好那好,我们一同期待他晋升之后更加优异的表现。” 喻承一怔。普军豪所说的“苏凯的新老板”,不会就是他吧? 第二十六章 间隙求生 国庆长假第一天清晨,喻承被一条短信炸醒。 喻承妈发的,自说自话五个字:“幺儿,我来咯!” 卧靠!!!喻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秒射电话过去,还没开口,他妈就喜气洋洋先发制人:“幺儿,我已经登机了,空姐在喊关电话,一哈哈我们在机场见哈!” 说完就挂,喻承浑身的毛都炸了。短信说来就来,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怎么会有这种妈?! 他木了一会儿,贵阳机场飞杭州用不了两个小时,他去接她,打车路上花四十分钟,那他只剩一小时来做准备。 起床,洗漱,收拾房间,打电话约黑车,再敲大象的门,通知里面纠缠小半夜的爱鸟们起床,鞠躬道歉并态度坚决地棒打鸳鸯。 老高像个偷情被抓包的男人一样,慌里慌张套衣服,不忘问:“啊?阿姨来了住哪儿?” 喻承纠结又懊恼:“我房间。” 老高:“那你呢?” 大象懒懒翻了个身,接口道:“他睡我。” 老高郁结回头:“……不好。” 喻承急道:“我最多两个小时后就带我娘回来,你俩快快快!套套、ky、情趣用品,还有这房间的味道,赶紧散干净啊啊啊!” 他打仗一样抓狂出门。 小区门口等了十来分钟,约好的黑车司机接他电话,悠哉悠哉说来的途中跟人刮擦,对方非要占着道等交警,让他另外找车。喻承打了一圈儿手机里存的黑车电话,没人接这个活儿。他骂了声卧槽,在烈日下虔诚祈祷来辆出租车。 可在这个刚刚兴起的“鸟不拉屎之滨江深处”,神也听不太清他发出的求救信号。直到时间刻度即将和他妈那班飞机抵达时间重合时,天使才降临。 谷天骄在小区门口打包了一大袋早餐,和急爆表的喻承对上眼。他犹豫了半秒,靠过来关切问:“要用车吗?” 本来这段时间,两人在公司碰面都略感尴尬,现在谷天骄愿意和他说话,喻承忍不住开心:“师傅到机场多少钱?” 谷天骄也露出淡淡笑意:“你赶不赶时间?” 喻承耸耸肩:“我娘半小时后落地。” 谷天骄:“走吧!” 喻承一阵激动,心想谷天骄这次相助,除了帮他救火之外,说不定能和他重归于好。对于谷天骄有没有“想明白”这事儿,他倒不想给他压力。他纯粹希望两个人别再像之前那么冷。 做不了恋人,也别上了床后就成陌生人啊! 谷天骄让他在十二栋楼下等着,自己上去,一分钟后回来。换了身衣服,拿了车钥匙,却没带他的跟屁虫。 喻承奇怪:“婷婷呢?” 谷天骄带他往停车位走:“楼上。” 喻承钻进副驾:“奶奶来啦?” 谷天骄看后视镜渡车,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一下:“不是。” 喻承一怔,回想他刚才打包的那一堆吃的,秒懂,笑了笑。本来不想把气氛搞僵,但接下去他都说不动话,到后来,好像呼吸也整不动了。 谷天骄的车在高速上越开越快,推背感也越来越强,车内空气的压迫力让人耳鸣。 算起来,谷天骄自第二次婚姻失败,到现在空窗半年了。喻承几乎和他天天见面,直到八月。之后一个多月里,他这么优质的男人,要找个女朋友并不难。 他曾说过要“再想想”,到这一刻,答案浮出水面。他想明白了,他要过的还是正常的生活,婷婷需要的也是一个正常的家庭。 喻承觉得好笑,他能和女性拼耐性,拼细心,拼勤劳体贴,拼善解人意,什么都能拼。但他永远拼不过的,就是“性别”。 一再被“性别”打败。 但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去泰国变性?要是真去变了,没准儿不但得不到直人的爱,到头来连gay也看不上他了。 何况他喜欢自己作为男性的一切特性,性别认同毫无偏差。 这就注定他对于自己的改造,除了刷人格魅力副本,刷运气外,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胡思乱想中,机场到了,总共就花了二十多分钟。 谷天骄慢慢渡车到二楼,出发区车多下客人多,谷天骄叮嘱说我就在附近转几圈,下面停不了车,你接到阿姨直接上来,还在这儿碰头。 喻承说好。两人静静捱着剩下的几秒钟,在下客区找下车的机会。 谷天骄忽然回过头凝视喻承,说:“如果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一定要告诉我。” 喻承笑笑:“那天晚上,你已经给过我最好的馈赠了。” 谷天骄微微皱起眉,喻承开门下车。 下楼到迎客区,喻承远离紧靠着出口栏杆的接客人堆,越过众人头顶,目光涣散。 很快有个小个子红头发辣妹出现。她身穿露沟吊带小衫和热裤凉鞋,布料对肉身覆盖率不到一半。她拖着行李箱,挎着豹纹腕包,神采奕奕。 辣妹看到喻承就做出白娘子断桥会许仙的大拥抱姿态,朝他慢动作奔跑过来,夸张演绎“久别重逢”。 喻承讪笑,用理性抵着自己脊梁骨,使得自己不至于在他妈的飞扑中后退扫了她的面子。 喻承妈一个熊抱,踮起脚嘟嘴要亲,喻承躲开,她憋着普通话说:“矮呀~!我的小承!好久不见!” 喻承接过她的行李,扯着她避开四周被她哗众吸引的目光:“欢迎欢迎!回去的机票我给你订好了,直接上楼坐下一班飞机回去,欢送欢送!” 喻承妈娇嗔推他一把:“讨厌!” 喻承:“……” 喻承妈亲热地挽着他:“怎么走啊?宝贝儿——!” 喻承:“我司机在楼上。” 喻承妈继续大声飙普通话高调:“好哒!宝贝儿——!” 喻承:“……这位女士,言行举止请自重!” 喻承妈大笑,两人腻歪上楼。喻承电话谷天骄,黑色蒙迪欧轻盈滑到他俩身边。谷天骄特上道,先下车问好,自我介绍,再帮喻承妈打开车后门,接过喻承手里的行李放后备箱。 两人一块儿坐后面,谷天骄微笑叮嘱:“小承,帮阿姨扣一下安全带。” 喻承妈推挡,切换回贵州话:“哎呀,系啷个(什么)安全带哟!没听说过!” 喻承摊手,回谷天骄:“没见这位小姐穿得多凉快吗?安全带又宽又厚,她嫌热。” 谷天骄惊讶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母子俩好像对这种没大没小的交流方式完全零违和,他笑笑,按下门锁,渡车进主道。 喻承妈好奇打量前面英俊的男人,执著贵州话:“天骄是小承朋友啊?” 喻承:“天骄……您怎么不喊他‘朝天椒’?他是我哥!您刚才见我时的普通话哪儿去了?为什么对贵州人说普通话,对人家偏要说贵州话?人家听不懂!” 喻承妈:“听得懂!全国到处都是四川人、贵州人,啷个(怎么)会听不懂嘛!” 谷天骄笑,哈拉道:“阿姨特地来杭州度假?” 喻承妈:“不要喊我‘阿姨’!把我喊老咯!” 谷天骄一窘:“……那,叫‘姐姐’?” 喻承摇头:“我外婆是皇帝,请叫她王爷!” 喻承妈作势愤怒:“喊‘马王爷’哟!”她又笑眯眯抱着谷天骄的座椅靠背,“就喊姐姐!” 喻承嫌弃了一阵,谷天骄打哈哈:“阿……姐,这么年轻时尚,说是小承姐姐也像的。” 喻承:“……你是瞎了吗?” 喻承妈“啪”一巴掌拍到喻承胳膊上,喻承改口:“她是我妹妹!” 三人嘻嘻哈哈,得亏有了喻承妈,来时车里的低气压一扫而空。回到小区时,喻承妈用三姑六婆常见100问,把谷天骄老底掏了个够,对这个单亲爸爸从外貌到人品赞口不绝,分开后还在夸,喻承都搞不清他妈到底是嫌自己早生了一轮,还是嫌谷天骄晚生了一轮。 不过这种相互拍马屁的戏码,到进他家后,对象就从谷天骄变成了大象。 喻承懂,全都是假的。 他妈和小开在一起的十多年里,她兜兜转转的是当地小官儿的圈子,靠嘴巴笼络人这一套,随便抛洒点儿货出来,能把一般人捧醉了。 离奇的是,两天后,他陪他妈扎人堆“挤西湖”时,他妈竟然问:“谷天骄说要请我吃饭,哪时候耶?” 喻承:“喜欢他哟?你敢吃他请的饭,他放完假可能就是我大老板了。请了好多,工资就扣我好多!” 喻承妈:“啊?你们老板?不早说!我们请他出去耍嘛!找几个漂亮点的陪一哈嘛!再喊你爸爸把他藏的茅台给你寄几瓶过来,送给他拍哈马屁撒!马屁拍好了,你就好过。” 喻承:“……冷静!人家身家千万,不好色不贪杯,不稀罕旧社会那一套。” 喻承妈敏感盯着他:“你啷个(怎么)晓得他不好色?是个男人就好色!”喻承无语,喻承妈神秘兮兮道,“不好女色,可以好男色撒!哦,对咯,你还记得那个王厂长王伯伯不耶?他呀,他们儿,就好男色……” 喻承:“真的?!” 喻承妈:“人家说的,现在搅基是种‘时尚’。只不过嘞,那是说给别人听的!王伯伯心焦够了,我们都不想看他那个儿,帅是帅,但帅有啥子用?还不是遭别的男人爆……” “啊啊啊!!!姐!”喻承大叫打断,“我耳朵流血了,我还没有成年耶!” 喻承妈哈哈笑两声作罢。 两个小gay合租的房子里,喻承妈突然造访,算一个不小的惊扰。大象对喻承妈恭恭敬敬照顾有加,喻承妈表面上和他也很和乐,长假后三天,大象加完班回来,她还会给大象和喻承做宵夜。 可关上门就压低声音问喻承,大象手脚干不干净?你要长个心眼哟!喻承无语,说他是我兄弟,大学就穿一条裤子,好得不得了的。 喻承妈漂亮略松弛的桃花眼里射出冷笑:“兄弟?哪儿来的兄弟?那谁谁家儿子,钱就遭他‘兄弟’偷得一分儿不剩!哭都没地方哭!” 喻承:“……我麻烦你!人家一个月工资过万!要偷也是我偷他!你不要乱说!!” 喻承妈这才翻着白眼抽动嘴角勉强住口,接着又质问喻承,为什么人家就能过万,你才几千? 喻承真想跳楼了。 谷天骄说要请喻承妈吃饭,不是虚的,但热情度也并不高。 喻承懂他纠结的内容。本来这个时代,不熟的人从一个聚集场合分别时,提“改天请你吃饭”之类,潜台词都只不过是“看!灰机~”罢了。谷天骄来电话约时间,而他回说“别客气了”,谷天骄也就没坚持。 但这足够触动他。谷天骄混迹江湖比他久多了,对人和事的真诚度,却比他认识的绝大部分人都要高。 他心里依旧揣着对谷天骄的肯定。 长假转眼结束,普军豪的预言成真——上班第一天,辛西娅就约了一个会,由谷天骄参与,hr旁听,把喻承他们部门交接到谷天骄手里。 这天起,喻承工作场合不能再叫他“谷哥”,和所有人一样,规规矩矩叫他“老板”。 组织架构微调的当天,谷天骄和苏凯团队走了个“吃饭建团队”的过场,席间金哲和佟岚岚都拿出亲近大老板的本事,总体氛围很热烈。苏凯和喻承相对沉默,表现无功无过。 第二天十月九号,谷天骄出差。据说是抽样走访全国各地的商户,实地调查保证金给会员带来的影响,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十月底才回。 喻承本来想问他,他走了婷婷怎么办,可就在九号早上,喻承绕小区跑圈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牵着婷婷的手,从十二栋大门出来。 小丫头眼尖,发现正暗搓搓想躲开的喻承,大叫一声:“uncle!” 喻承无奈,迎着女孩好奇的目光上前:“婷婷早,上学去啊!” 婷婷摇着女孩儿的手,忽闪眼睛道:“我生日,uncle要再给我买礼物!” 喻承窘了一下:“什么时候?” 婷婷:“下下下个星期!” 喻承:“你这是‘生周’啊,想大庆七天是吧?” 立在一边的女孩儿轻声笑了笑,接茬照婷婷的路数说:“下下下星期三。” 喻承直起身点头:“嗨,我叫喻承。” 女孩儿:“我姓乐,是婷婷幼儿园的老师。” 婷婷:“也是爸爸女朋友!” 喻承背后一身冷汗,早就在预料,不过还是有一点透不过气:“哦哦,乐老师好!”他弯腰摸婷婷脸,“你生日uncle给你买礼物,等着吧!去吧!” 小丫头一蹦一跳被乐老师牵着走远,喻承松口气,回想起他对婷婷说的“等着吧”,脑子里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句类似的台词:“等着罢!奶奶的!” 等着罢,奶奶的!好像挺解气。 喻承甩掉脑子里闹哄哄的声音,回家收拾完告别他娘去上班。 组织架构变了,活儿还是旧活儿。l市迟迟没动静,苏凯新丢了个任务给喻承。k市来了领导,周四要来十二怒汉考察。准备参观、会议支持之类,喻承驾轻就熟不是问题,苏凯要他做的,是周五全天陪领导参观杭州。 “参观杭州”是个大课题。跟不熟的人逛西湖、拜灵隐、游西溪湿地,算得上无期徒刑。路线要怎么设计,话题要怎么起承转合都很大条。 喻承从没接过指示这么不明确的任务。 苏凯看出他的顾虑,意味深长说了句:“李局的感受度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跟着李局来的孙秘书……她,如果她不喜欢走经典路线,那她想去哪儿就带她去——费用全部可以报。这个项目能不能搞定,就看你陪得好不好了。成了,功劳我算你的。” 喻承听得云里雾里,按照谷天骄之前给他上的那一课——“我要什么”,苏凯让他做的就是投其所好。 他从没和k市领导打过交道,也没接触过k市渠道的兄弟。凭周四一个中规中矩的接待,要怎么了解别人“好”什么呢? 各种疑惑忐忑中捱到周五,要喻承陪同“参观杭州”的领导,只有李局和孙秘书两人。李局五十岁上下,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儿;孙秘书大概三十岁,长相、气质非常好。两个人整个行程常常挽着胳膊,关系很明确。他们对喻承十分和气,有说有笑,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上午小奔驰载着三人绕西湖遛了一圈,午饭在一家特色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包车费一千,餐费不到五百,是喻承经历的接待中,最省事儿省钱的一次了。 午饭后,喻承向两位领导就下午的行程征求意见。 孙秘书笑笑说:“k市好小的,连麦叔叔都没进驻。所以啊,我很好奇你们大杭州的大商场,要不,我们到杭州大厦逛逛?” 喻承点头哈腰从命,心中却莫名升起不安。 司机停车在杭州大厦大门口待命,喻承引路穿行大厦里的各名牌店,让李局和孙秘书视察似的且走且看。 没逛几步,孙秘书进了fendi门店,挨个儿看包包。李局不感兴趣,找了个通风处抽烟。孙秘书在柜姐带领下绕店几圈,再三拎起一只蓝色的小包,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喻承笑眯眯站在门口,搞得比店员还像店员,与此同时,他头发每一根都炸毛似的立起,感受到断头刀正从头顶上方劈下。 就在他越来越紧张时,孙秘书朝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抬手招呼他过去。 她二话不说挽住他的手臂,轻柔道:“小喻,这个包包我好喜欢!” 喻承觉得自己就像个傻逼,哈哈两声,问柜姐:“多少?” 柜姐:“这是经典款,一万七。” 喻承一愣,嗅到孙秘书带着体温的香水味,孙秘书微微撅嘴,说:“哎哟,好贵!”她转过漂亮的眸子,望着喻承说,“还是不要了!” 喻承汗轻一半,正想撤,孙秘书却又回头,含情脉脉看着展台上的那只小东西,说:“不过我真的好喜欢!” 喻承脸都麻了,却“适时”想到了两个人,两句话。 谷天骄:“今天起,我们大家就是一家人。业绩的事儿,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苏凯:“成不成就看你了。” 喻承苦笑,问柜姐:“打几折?” 柜姐:“我最多能为您申请九五折,打下来一万六。” 喻承再回头,迎着孙秘书甜蜜的微笑,在大脑缺氧中伸手摸钱包:“包起来吧!” 第二十七章 下行线 新一周周一,喻承接到l市科员来电,和他约下周签约的事。 喻承一阵激动,电话给出差中的苏凯,苏凯说:“签约时间拖一下,后天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先过一遍。” 喻承觉得奇怪,苏凯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好事多磨终成真”的兴奋劲,倒有一种嫌麻烦的感觉。 这是咋回事儿? 他杯具地想,苏凯不是要跳槽了吧! 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一掌排山倒海击出大脑。可事实不为人的主观意愿所转变,第二天,辛西娅就把他、金哲和佟岚岚叫到办公室,宣布:“苏凯转岗去‘寻宝’了,本周内交接完工作。下周起你们团队没有leader,你们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打算,没打算就听组织安排。” 回到工位上,喻承脑中狂风暴雨洒泼不停。 苏凯走了,意味着他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连带他升p的希望也落空——苏凯自己忙着跑路,昨天还骗他说“周三过l市的项目”,上周还给他压力让他伺候好k市领导,瞒这么紧,怎么会再替他打算? 郁闷中,谷天骄来电:“小承,苏凯的事,辛西娅刚才跟我说了。你有什么想法?” 喻承笑:“‘组织’会怎么安排?” 谷天骄静了一下:“中文站bd部门半年只出了一个单,辛西娅的意思是,把你们剩下的三个人直接归到国际站杜强那边。但前提是你们愿意去,同时杜强要愿意收。如果杜强不收,再安排你们去其他岗位。当然,部门安排的职位,你们都算被动接受,你要是不适应,可以自己面试其他部门,随时转走。” 喻承:“嗯。” 谷天骄:“你愿意去杜强那儿吗?” 喻承:“不好说。” 谷天骄:“听说他管理方式比较严厉?” 喻承想起上周五给那位孙秘书买包的事,这时候头痛心痛。本来他对谷天骄什么都不想说,但对方抛出要听他真实想法的钩子,他振作了一下,解释道:“从陈骁炜离开、新分组之后,杜强和苏凯一直在政府项目的谈判里撕。杜强希望政府多补贴国际站,苏凯希望多补贴中文站。所以,我们两边政府线的人,面子还凑合,里子都烂了。” 谷天骄:“如果只是工作上的冲突,我想杜强能分得清。” 喻承笑:“我现在路上碰到马佳丽,打招呼她从来不理。” 谷天骄想了想:“明白了。那你先想想有没有感兴趣的岗位,要实在找不到,我的销售策划这边,敞开大门欢迎你。” 喻承:“好,谢谢老板!” 两人态度公事公办,谷天骄听到“老板”二字,沉默几秒,挂电。 喻承对着电脑,深吸几口气,点开内部招聘网页。 十月这个节点上,人人都在拼最后一口气坚持年终奖,公司岗位需求不多,能跟喻承工作经历吻合的就更少。他一条条看,一页页翻,其间杜强在唰唰上找他,说:“喻承啊,今后我们就要紧密合作了!你之前跟着你凯哥,状态不够紧,过来我这里,就要多多努力啊!” 喻承回了个大笑,说:“强哥,我一定。” 他在心里把话说完:我一定——不去你那儿!什么叫“状态不够紧”?你是想说我皮不够紧,等着抽死我吧! 这么看来,杜强那边是真去不得了。分开成对手这半年里,杜强那边从普军豪起,已经换了好几拨人。连饶海珍都跑了,其他没资格转岗的人,宁愿离职也不肯继续忍。那些还是正常的手下,都没法儿活出来;他要去了,不得被杜强削死啊! 哪有明知是死路还硬要去闯的? 所以接下去的日子,喻承又回到了待业状态。 金哲和佟岚岚完全没动静,他问他俩的打算,两个老油条笑说:“等着呗!又不是我们的错!反正没事做钱还是照拿的,你急什么!” 旁边部门另一老油条听到一耳朵,也慢腾腾踱过来,压低声音指导喻承:“杜强那儿你不想去就别去,就在这里坐着!上面什么时候给你安排,你就等到什么时候。我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那时候我每天九点来,逛寻宝逛到下班,要不就玩植物大战僵尸,玩了半年呢!不要紧的!” 喻承笑,赞他们沉得住气,有大将风范。 周五,苏凯来了。他跨子公司转岗,需要归还在十二怒汉子公司申领的电脑等所有资产。 喻承等着他主动把半年前占为己有的g11相机,及那六千多块钱的配件还回来。谁知他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到工位上转了一圈,对喻承说:“l市、k市的项目,如果你不去杜强那边的话,把这两个项目都交接给他吧!” 喻承:“k市好不容易……唉,算了。凯哥,那个相机……” 苏凯:“哦!对哦!不过,相机不是挂在你下面的吗?你不转去其他子公司的话,先让我再玩几天呗!” 喻承咬紧牙关,内心咆哮:不就是因为这堆劳什子挂我名下我才急吗?你转岗不声不响,万一哪天也不声不响走人了呢?我上哪儿搞八千多块钱给你堵漏子去?我凭啥要给你堵漏子呀? 喻承笑笑:“我也在看寻宝的职位。” 苏凯:“这样子啊,今天没带,下次给你拿过来。”说完就走了。 部门解散,辛西娅单独找过喻承,跟谷天骄说的差不多:“我下面的三个团队,你先跟他们老板聊聊。如果你有兴趣,我帮你去打招呼,没有我们再想办法。” 可辛西娅手下其中一个就是谷天骄带的销售策划,另外两个团队,一个是销售支持,实习生干的活儿,没有技术含量和个人提升空间;另一个名字是叫“营销活动”,但他们只管写网站标语,做广告图,务虚不务实,干的事儿跟营销活动没一毛钱关系。前景堪忧,喻承可不想再来一次“被解散”。 当然谷天骄那边,活儿他感兴趣,人他也感兴趣,并且从辛西娅到谷天骄,两个老板都愿意挺他,进去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他和谷天骄关系尴尬,过去后那不得天天尴尬对尴尬? 部门解散的风传出去,sur在唰唰上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到事务部做专业接待。 喻承想,专业接待就干一件事,带外部访客走固定路线在公司里兜圈子,说同一套说辞,这种活儿有什么好干的?他又不是复读机。 所以以上唾手可得的职位,他都推完了。 一个星期过去,他看完十几页或新或旧的内部招聘需求,锚准了一个职位:寻宝高管秘书。 还是当秘书好,虽然十二怒汉的秘书除了戴维新招的那位外,整个集团高管配的都是生活秘书。不过岗位要怎么出彩,全看个人怎么做。如果真能忽悠倒寻宝的hr,成了一个大老板身边的跟屁虫,那别人以生活秘书要求他,他可以用高管助理来要求自己嘛! 秘书出头的机会比其他岗位更多更大,他想去试试。 他费尽心机写了一份简历,重点强调在工厂做总助的经历,以及在bd团队一年的工作经验。把“bd支持”写成是“团队助理”,以凸显生活秘书所需要的细致、耐心、忠诚等品质。 刚投出去,十月第四周他就接到一面电话。高管忙,让一位秘书帮做第一轮筛选。那位寻宝秘书以自己为标准,对喻承进行了中英文面试,两天后他得到了复试机会。 然而,由于寻宝这一年多来体量迅速膨胀,办事讲究流程,非要一周一面。 本来人家也没错,但喻承现在的处境特别难。 一是辛西娅要他去谈的两个老板,他只去走了个过场,辛西娅最近的脸色不太好看;二是现在这个hr,巴不得分分钟把他们团队这群闲置人员遣散,每天三四趟到他们团队来问:“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加紧哦!” 金哲和佟岚岚气场就是不怕死的老油条,hr找他们,他俩腆着脸笑,笑完不动;但喻承禁不起别人催,催的次数多了,感觉自己像个没人要的废物。 第五周周一,喻承上午跑城西参加完寻宝秘书的二面,下午回到滨江园区,hr又来了。 hr:“谈得如何?” 喻承:“还行,过的话,下周第三面。三面是老板,过了就欧了。” hr无动于衷:“我建议你不要把希望全放在一个地方,多投几个。日文站不是在招销售吗?我帮你问问?” 喻承一愣,如果去做销售,那不是在走回头路?销售进门就是p4,他在后台辛辛苦苦才混到p4,这一转,等于这一年拿着低薪在白混。而且“日文站”?听都没听说过。但hr一腔热情,他不好驳了别人面子。 因此他笑了笑,说:“那麻烦你问问。” hr走后十分钟不到,就有一个唰唰账号加了他。内网一查,果然是日文站销售团队一位主管,叫“景梅”,约他四点面试。 喻承纠结了一下,去了。 在星巴克旁的面试大厅,他见到了景梅。她是个小个子白皮肤的可爱女生,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特别像扣扣表情里那个“hello菜菜”。和景梅一道来面试他的是个笑容和气的男主管,自我介绍叫“仇云”。 两人把他领到一个小隔间里,常规面试后,景梅说:“听你们hr说,你也是有销售经验的,那么我们来做一个异议处理的情景演练,测一下你的专业度。” 喻承面到这里,本来一直在应付,但景梅提到“hr”,让他惊醒了一下。 如果他没有过,岂不是又要面对那个催命鬼? 此外,早上在寻宝的二面本来该见老板,老板临时开会,就让hr把最后环节提前。但来面试他的寻宝hr说自己也是刚调过来,对于秘书职责不熟悉,就带了另一个秘书一起面他。面试过程没有答错什么问题,那位秘书跟前一位一样,看眼神,对他是认可的;但寻宝的那位hr,对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示,眼睛没灰,也没“亮”。 这两个细节都让他忐忑,因此他决定先好好应对景梅的测试,否则万一寻宝那边被刷了,这边连个销售都没接住,接下去要再耗,他的自信也会降低。 景梅直接开始:“我不想做你们的付费会员。” 喻承笑:“景小姐,我想请教一下,阻碍您跟十二怒汉合作的原因是什么?” 景梅严肃道:“我注册了一个免费账号,没有效果。” 喻承:“没效果的确不值得合作,我非常认同您的感受。不过您说的没有效果,是指没有询盘还是没有订单呢?” 这里有两个技巧,一是对异议方的同理心,二是对异议范围的缩小。因此,喻承话一出口,对面景梅和仇云的眼睛同时就亮了。 喻承心里却一落,完了,被看上了…… 景梅嘴角带笑,面部表情尽量严肃:“就是没有单子啊!做生意不就是要单子嘛!” 喻承讪笑:“也就是说,询盘是有的,对吧?” 然后他半虚半实敷衍接下去的话术,可不管他怎么敷衍,景梅、仇云眼里的光,一直保持小太阳亮花花的状态,连闪都没有闪过。 面完回工位,三点四十,景梅在唰唰上找他,通知他四点,也就是马上,去六号楼二楼的日文站经理办公室二面。 喻承:“……” 要不要这么急啊!妈的寻宝一星期面一次,日文站一下午就面两次? 他摇摆不定,一会儿怕挑三拣四,最后什么岗位都捞不到,一会儿又怕表现太“击中别人心灵”,被没兴趣的岗位看上。 这时,hr又来了:“喻承,日文站的面试怎么样?” 喻承无奈,起身往外走:“现在去二面。” hr:“好样的,加油!” 日文站经理叫“安露”,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弱女性,喻承看她挺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安露心不在焉走了个过场,说:“如果我这关过了,三面是我们日文站的人事专家。”她的潜台词很明确,管你什么妖怪,专家火眼金睛都能把你认出来,一切伪装无效。 喻承回工位,心想,那这关还是求别过了。一面二面进度这么赶,表示这个部门真的很缺人。这在现今市面上,人才供大于求的局面来说是不对的。 这个部门肯定是很倒灶,让人但凡有别的出路就不会选这儿。 谁知等他激活电脑,发现自己竟然被景梅加到了她团队的群,里面一大片“欢迎新gg”、“新gg是梅姐从仇云手里抢来的人才哟!”、“gg我给你发几张黄图以示欢迎!”等问候语。 然后就是一长串的黄图,gif满屏动,喻承哭笑不得。欢迎词里貌似透露了一个小八卦,但他没心思深究。 他在群里随便哈拉了几句,点开景梅的唰唰,满头冷汗问:“梅姐,我过啦?” 景梅:“如果过了,我会通知你第三面。hr面试通过后,会给你发offer。” 喻承:“……” 尼玛,这还在装,装得还挺像!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面试没过,主管会莫名其妙拉他进团队群的! 他叹口气,要是被日文站录用可就完了。我还在等寻宝通知呢!!!你们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小哥我还没有走到最坏那一步,好吗?! 五点半,景梅唰唰找他:“喻承你好,请你准备好状态,明天上午十点,到日文站会议室,参加人事专家的三面。” 喻承:“……” 怕什么来什么,这么一搞,他更相信日文站不是个好地方。明天在那位专家面前,他一定要作死表现,惹来天怒人怨,坚决不能去那个地儿! 于是第二天,喻承穿得像个疯子。上半身polo衫扣子全开,特地把一边领子立起来,下半身大破洞磨白牛仔裤,板鞋不系鞋带,放松全身瘫在人事专家对面,就差当场挖鼻孔抖脚了。 专家是个近五十岁的高个子男人,皮肤气质都不错,眼神里真有一点见过世事沧桑的样子。他提了些常规问题,喻承找不到自黑的突破口,只好打了几个哈欠,向对方暗示他不在状态,还举止粗鲁没教养。 人事专家:“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喻承:“请问这里的销售要加班吗?销售八点上班我知道,但我希望六点准时下班,多陪陪我女朋友。” 人事专家笑了笑:“没有规定非要加班,如果你业绩好,也可以六点就走,双休日不来。有女朋友是吧?” 喻承:“嗯,很黏人,加班她会跟我翻脸。您刚刚说,这份销售工作比较难,很可能半年都出不了一单?” 人事专家:“是这样。既然有女朋友,如果你不幸半年都没有佣金,只能每个月拿一千五的底薪,会不会也交不了差?” 喻承浮夸摇头:“绝对不行,一千五房租都不够,养不了家肯定也没办法见人。” 人事专家:“那你要好好考虑。” 喻承浮夸点头:“是要认真考虑,这是一个非常严峻、非常现实的问题。” 人事专家笑笑。 面完回工位,他想,这下总可以了吧!黑完了都! 景梅唰唰上找他:“小承,专家怎么说?” 喻承:“他笑而不语。” 景梅:“我帮你问问。” 喻承:“梅姐,不急。” 景梅:“?” 喻承:“我怕咱们问得太猛,把专家逼疯,他一怒之下就不要我了。” 景梅发来一个笑脸。 上午十一点半,金哲招呼喻承吃饭,喻承却在电脑面前被雷劈成一块石头。 景梅在唰唰上欢天喜地找他:“喻承,恭喜你,你过了!” 他呆了半天:“啊?专家这么说的?” 景梅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专家对你特别欣赏。他说你思路清晰,沟通能力非常好。性格沉稳,还特别有责任感。” 喻承:“……” 这究竟是怎么来的?思路清晰、沟通能力好,就算是吧,毕竟面试前半部分他自我介绍和回答问题都是老套路,漏算了一步,没有想过要怎么设计得“思路混乱,口齿不清”,那“性格沉稳”难道是指他一身放松打哈欠,“有责任感”是指他口口声声要“陪女朋友”? 这真是欲加之“赞”何患无辞啊!绝望了。 景梅:“你下午就把工位搬过来吧!” 喻承晕死,脑子飞转,拖时间:“能不能再给我一星期,因为手里的工作还需要交接。” 景梅:“好的。” 下午五点,景梅又找他:“现在就把工位搬过来吧!”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5节 喻承:“……” 景梅:“提前来感受一下氛围,反正交接工作,工位在哪里都不要紧啊!” 喻承纠起眉头,想词儿正要发过去,一个小个子男生憨厚笑着凑到他面前:“你是喻承?” 喻承点头,男生笑呵呵道:“我是梅姐团队的,叫皇学林。皇上的皇,学霸的学,武林英雄的林,英文名叫to,我来帮你搬工位。” 喻承一愣。 这又是什么鬼啊?!为什么这个世上总有人跟他妈似的,自说自话就开干?!唰唰上还在说呢,人在说之前就派过来了! 他有一种被强/暴的感觉。 皇学林还随身推了电脑椅,二话不说就把喻承工位上的简易书架搬到椅子上。 喻承站起身去拦:“哎别别别……” 手机响,是谷天骄,喻承打手势示意皇学林别动,接起来:“老板。” 谷天骄:“小承,我明天就回来了,你岗位还没找到吧?” 喻承一呆,看了看立在他工位旁眼神迷茫的皇学林,脑子放了空。谷天骄出去十多天,来这个电话,首先就默认他还没下家。 他是认为喻承无能,还是认为喻承对他抱有什么暧昧不清的期盼? 喻承暗吸一口气,笑笑:“找到了。” 谷天骄:“哦,去哪儿?” 喻承:“日文站电销。” 谷天骄静了一下:“为什么?” 喻承咬了一下牙关,再松开:“为了钱。我要搬工位啦,交接的事儿我会做好的,欢迎老板明天回来!” 他在谷天骄沉默中笑嘻嘻挂了电话,对还愣在原地的皇学林,接着先前的“别别别”说:“别麻烦你,我自己来就行。” 皇学林呵呵呵笑了几声,憨厚道:“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嘛!” 喻承扫了一眼对面,金哲和佟岚岚眼中满是不解。他冲他俩挥挥手,笑对皇学林说:“行,咱搬吧!” 第二十八章 灰色带 新一天,喻承正式开始日文站的作息节奏。早上七点,闹铃响,他在大象身边醒来,翻起身进自己房间,轻手轻脚拿衣服。 接着大象起,喻承妈浅眠,被这么一捣鼓,也起了。 跟到客厅,看到喻承的t恤牛仔裤休闲鞋休闲包,她惊讶道:“你今天不上班呐?” 喻承洗漱完抽纸擦脸:“不上班我起楞个(这么)早?” 喻承妈:“那你穿的是些啷个(什么)嘛?” 喻承:“我转岗了,今天起当销售。” 喻承妈柳眉倒竖:“你没得事换工作做啷个耶?傻乎乎的!一个地方好好干,才有当官儿的机会撒!” 喻承:“……你以为我想换?老板儿跑了,部门倒了!” 他见大象收拾好了,在喻承妈理解无能的眼神中推开门:“走了哈,互联网企业,你不懂的,我都没搞懂……个人(自己)好好吃饭哦!” 大象:“阿姨拜拜!” 两人在太阳出来前,走在了乡间的小路上。秋风凉爽,决定既然做了,他也就不纠结,跟大象一路有说有笑,心情也挺好的。 大象问:“你的事儿,谷天骄怎么看?” 喻承:“管他呢!” 大象愣了一下,抬胳膊搂住他的肩:“床伴儿,别这样,哥心疼你!他新女票既然是婷婷的幼师,那我想,人家知道他的情况还愿意处,肯定跟汪清不一样。这回搞不好有善终,你还是忘了他吧!” 喻承嗯了一声。 大象不置信:“真的?” 喻承:“得不到就算了,哪儿还找不到个伴儿!我不欠他,没必要心心念念非往上贴。” 大象笑:“这才对嘛——我要撤了!” “啊?!”喻承顿了顿,“不是你这跳跃得……你去哪儿?” 大象:“前段时间你不是乱嘛,我没好意思跟你说。十二怒汉的销售太苦逼,天天打鸡血,又疯又脑残,卖来卖去就是那些老套路,学不到新东西,我呆不下去了。做完这个月,我打算在寻宝上做点小生意,卖卖衣服什么的。” 喻承愣了愣:“哦,自己创业也挺好的。有启动资金吗?” 大象笑笑:“这一年半,存了八万。” 喻承大惊:“挺猛啊小姐妹!我这儿两万块的债坑死活填不满,你竟然存了那么多!牛逼牛逼!你做生意,一定成!卖什么样儿的衣服?” 大象:“中性一点的,gay乐意穿,t也乐意穿那种。” 喻承兴高采烈猛拍大象肩:“哟还细分市场!太卓越了!那你货源……” 两人一路聊,一路开心,脚步轻盈进了十二怒汉大门。 六号楼二楼一整层属于日文站,实际面积只用了三分之一,剩下大半工位全空着。 销售部在最南面,总共三十多个人,分成三个主管组,主管两男一女。喻承见过的仇云负责第一组,是日文站最老的销售团队;景梅是第三组主管,从她到团队销售都是目前日文站最新的人;剩下第二组,主管比仇云年轻,比景梅年长,团队也介于日文站最老和最新员工之间。 喻承加入的景梅团队,有一半是八八、八/九年的小孩儿,大家热情欢迎他,打鸡血的晨会环节,全团队自来熟拉着他瞎聊了十几分钟。 景梅安排他贴着自己坐,一来是便于亲自带他,二来他目前还要做工作交接,下一步又是新人培训,天天跑来跑去。如果坐到团队中间,座位动不动就空着,怕影响其他销售的激情。 喻承要交接的工作不多,繁琐而已,唯一的难点是催苏凯还相机。 他先到杜强办公室,交接完l市和k市的项目及进展,然后去了趟小邮局,拿来网购的礼物送去谷天骄那边。谷天骄不在工位上,他丢下,留了个条,抬头就见到苏凯。 喻承:“凯哥,相机!” 苏凯一愣,眼里有点不爽:“哎呀,又忘了!下次啊下次!”边说边溜,转眼就不见了。 喻承皱眉“啧”了一声,不过这种情况下,如果再盯着苏凯催,可能不但催不来东西,还会跟他结下私怨。但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想了想,往行政部漂移。找到资产回收部的美眉,跟她说这样那样,接着就守一边听她打电话给苏凯。 美眉声音黏腻:“哎~苏凯啊!我是行政资产。是酱紫,咱们bd部门不是组织架构变了吗?哎~你们部门相机得马上还!……对!这是规定!……喻承?他转到日文站了,销售团队不够level享受相机,他名下这个是一定要马上还的……不然,不然就要提交廉政……对对,好的好的!” 美眉挂了电话,喻承热切跟她握手:“好妹妹,‘提交廉政’可不是我说的啊!” 姑娘嫣然一笑,声音从嗲糯恢复正常:“哈哈,我以前是电销,打个配合嘛,反正后台电话又没录音!” 喻承讪笑:“卓越!” 销售就是牛逼,销售出来的人也牛逼。十二怒汉一再强调价值观“客户是亲妈”,还说内部同事也是客户。照这样看来,亲妈就是用来骗的。 不过人家帮了他一把,他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马上脚底生风奔星巴克给姑娘买了杯咖啡回来。 咖啡刚送出去,苏凯到了。这孙子不是回回都说相机没带吗?咦……好像就真的只带了一台相机? 喻承跟苏凯打招呼,苏凯手里浮夸地拿着g11、g11的套子、充电器、充电池、充电池盒子,好像“不拿公司一针一线”的清廉作风。但这台相机不是重点,真正贵的是那堆闪光灯、云台之类的伪边角料。他狐疑盯着苏凯,对方压根儿没看他,把那堆不值钱的玩意儿递给资产回收的美眉。 喻承:“凯哥,那个……” 苏凯侧过身一手支着美眉的桌子挡着她的视线,另一手在背后朝他摇了摇。 喻承窘住,挪到行政旁,见她打开归档页面。采购项只有g11是粗黑显示的,配件部分则是备注。但不论是相机还是配件,每一样标类产品都有十分精确的名字和型号,长得连g11的名字也只显示了大半,备注只在姑娘鼠标滑过时,低调而短暂地半透明浮现了一下,就像个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不重要内容。 于是他眼看着姑娘拿扫码仪扫了下相机上的条,直接点了“已收回”的按钮,页面关闭。 美眉眉花眼笑:“好啦,交接完成,谢谢两位!” 苏凯:“哪儿啊!谢谢美眉,添麻烦啦!” 喻承:“……” 苏凯朝喻承笑了笑,拉着他一道出门,在楼下故意跟他拉扯了几句“去哪儿了啊?交接完了吗?”之类的屁话,聊了十来分钟,传达了“我和你还是有交情的,给点面子”的潜台词,确定喻承不会出卖他后,开开心心走了。 喻承站在风中望着他背影发呆。 苏凯说,他跳到寻宝,还是跟陈骁炜混。之前陈骁炜在寻宝,初期只是光杆司令。这半年下来,不少项目他亲自牵起了头,有了正当的理由和需求来扩充团队。苏凯听到这个风声,也明白自己不是做管理的料,就去找他。 结果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老领导,一个老下属,两人一拍即合,光速走完转岗流程。 喻承之前并不知道这些事,一味认为苏凯不来公司就是在出差。 但他在寻宝二面那天,也碰到过陈骁炜。面试隔间是全透明的,喻承规规矩矩坐在里面等hr。陈骁炜路过看到了他,敲玻璃跟他打招呼。 可惜当时他马上就要面试,而且是在面别的岗位,那一刻就像被捉奸在床似的,感觉有点愧对这位前前老板;加上曾经饶海珍在陈骁炜面前把他黑成了心机婊养的,他觉得自己一身乌漆麻黑,不确定陈骁炜还会不会再信任他,没敢和他长聊。 所以当陈骁炜笑眯眯说:“我现在用的文案还是你整理的模板呢!有机会咱们再合作一把!” 他当时一叠连声说好,却没明白“合作”是什么意思,以为那只是陈骁炜职业性的礼貌用语。等他回过神来,明白那其实是陈骁炜对他本人的邀请时,已是一年以后了。 江湖太深,入水太浅,反射弧再短,也没用;人言太深,涉世太浅,弦外之音就算听见了,也听不懂。 所以当苏凯这种人,拿着高薪,一路做着不正当的事,却踌躇满志平步青云时,喻承只觉得有些事错了。 老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常走夜路,总会遇到鬼”,却忘了“常站常走”的这些人,第一不怕湿鞋,第二也可能并不怕鬼。 喻承是怕湿鞋怕鬼的人。 虽然他也没想过为什么要怕,但他信奉他高中班主任说过的一句话,“人要有所畏惧,否则就是恶棍”。他崇拜那位正义博学的好老师,不想当他口中的恶棍。他和大部分受过传统教育、认同孔孟高尚道德观的人一样,尽量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地活着,有时候太苦逼了,便对自己说,我不羡慕那些人,我只求自己活得无愧于心。 却会边说边回想“那些人”滋润得意的生活状态,心底浮现几分不平。 还没下班,他就搞定了所有工作交接。k市孙秘书还就他转岗的事特地来电,为他惋惜,说朋友从西班牙给她带了几瓶传说中的玫瑰水,要送给他,让他“自用送人两相宜”。他坐在景梅身边,满头黑线推了十分钟,才不伤对方面子地推掉。 景梅竖着耳朵听,笑嘻嘻回过头:“嗯,果然沟通能力很好!明天起你参加销售培训,下周五考试,下下周一正式开打,加油哦!” 喻承笑:“一定不让梅姐失望!” 六点,团队其他人去食堂吃晚饭以便晚上加班,喻承没什么事,正想开溜,却接到谷天骄电话。多的也不说,一句软命令:“来一趟我工位。” 喻承犹豫了一下,去了。 灯光下,四号楼几百个工位空空荡荡,谷天骄他们团队只有他一个人还在电脑前。看到喻承,谷天骄从工位上站起身,跟几个下班经过的同事打招呼说“明天见”,对喻承的态度,也像对其他人一样客气:“喻承来啦,走,抽烟去!” 楼道防火门关上,吸烟区只剩谷天骄和他。谷天骄点了支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卸下伪装,一双眼睛望过来。 谷天骄:“听说小项要离职?” 喻承一呆,没弄明白谷天骄约他见面为什么要提大象。而且,谷天骄以前跟他亲密的时候,不叫大象“小项”,也不叫他“喻承”,现在光凭称呼,就知道谷天骄重新定好了他们的位置。 喻承索然无味嗯了一声,挑衅笑道:“老板,你不是早跟销售部拜拜了吗?走个销售,还放在心上啊?” 眼见谷天骄眉间微微一动,喻承没管住嘴巴:“他看法跟你一样,觉得中文站电销太二,呆久了怕自己也脑残。” 谷天骄听出讽刺,不但没恼火,反而笑起来:“那你还去做销售?” 喻承一窘,讪笑:“我本来就二,你又不是不了解。” 谷天骄不理会他的抱怨,认真道:“跨子公司转岗,可以重谈薪水。而且本来你有好几个岗位随便挑,你一个都看不上?” 喻承笑笑,谷天骄和他之间,还真是只有工作可以聊。聊到工作,两人好像关系重新近了一步。喻承略感失落,却又舍不得把谷天骄踏进的这一步疏远。他劝自己不要孩子气,好好把他放弃几条橄榄枝的想法说了一遍。 谷天骄靠着吸烟区的窗户,静静听完,笑了一下:“你想过自己要什么吗?” 喻承淡淡笑了笑,点支烟懒洋洋回应:“高薪高位啊!但万丈高楼平地起,我得慢慢修炼,把装备一样样集齐,武功练到九重天,然后再所向无敌地横扫武林,雄霸天下。” 谷天骄若有所思望着他:“你是不是认为,职业地位要往上走,全靠一个人的实力?” 喻承:“不靠个人实力,靠什么呢?靠走关系?”他颓废笑了一下,“这家公司我没关系,我也不想靠关系出位。” 谷天骄静了一会儿:“小项会走,我早就意料到了。” 喻承:“是嘛。” 谷天骄:“去年泡汤那天,我跟你聊这家公司的玩儿法。你听得很投入,但他睡着了。当时我就明白,他来只为赚一点钱,没有往上爬的打算。” 喻承放空,敷衍嗯了一声。 谷天骄灭掉烟蒂,紧接着又点了一根:“他比你成熟多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喻承一怔,叹口气笑笑:“哥……老板,您找我就是批我吧?没错,你们都很厉害,‘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创造机会把自己要的拿到手……要创业就自己挣到钱创业,要家庭,就……”他说不下去,干笑一声,“我呢,就是个二缺,老想自己够不到的东西。我明白了,您不消多说。” 谷天骄静默看着他,身子往后靠到墙上:“如果你不想去日文站,趁你的组织架构还没调,我可以救你回来。” 喻承怔住。 谷天骄凝视着他:“让我为你做一件事,ok?” 喻承皱眉,谷天骄还是没有忘记想要“补偿”他。可他能要吗? 为你做一件事,然后咱们互不相欠。这是什么狗血交易? 喻承笑:“哥,我不会缠着你。这世上没有人离了谁就活不了,但离了钱是真活不动。日文站挺好,我会从零开始,抓住一切机会拿到我想要的。钱也好,地位也好,喜欢的人也好……你不用担心。” 谷天骄没有说话。 喻承转身拉门:“咱们走吧,今天婷婷生日,你别回去晚了。” 谷天骄顿了顿,跟他往回走,快到他的工位才说:“谢谢你给丫头买的礼物,晚上来我家吃蛋糕?” 喻承回头笑笑:“实在不好意思,晚上销售部加班。老板帮我跟丫头道个歉,也代我祝她生日快乐。” 谷天骄看看他:“那好。谢谢你,新岗位加油。” 喻承:“嗯。” 喻承挎着小包回家,他一人漫步在晚风习习的田间泥路上,望着漫天紫红色晚霞,心想,哥,预祝你第三段关系美满,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 (作者有话说有职场彩蛋哦~) 第二十九章 景梅组的暗器 周四起,喻承跟原来的工作圈子没有了任何交集。 早就侧面见识过销售团队的黄暴风格,如今正式面对,喻承竟能淡定接受。 晨会时,他和同团队的人在工位旁围成一个圈,旁听其他人在景梅带领下分享两个内容。 一部分生活,前一天干嘛去了,有什么艳遇,有没有啪啪,啪了,用的什么姿势,嗨了几次;另一部分工作,前一天开发了什么客户,遇到什么瓶颈,常见问题向团队资深销售请教,难题则由景梅现场支招。 景梅说:“我们团队还有一个男同学,叫‘粉妹’,休假了,下星期才来。他跟你一样是个帅哥哟!” “我呸!那不是帅哥,是个女的好吗?”一男生笑嘻嘻接嘴,“不是不是……应该说可男可女,是个人妖!” 喻承笑笑。 这男生人称“鸡哥”,五官长得不错,虽然动不动飙脏话开黄腔,但性格阳光,笑容小坏,团队姑娘们看到他就眼冒红心,是团队里的热门人物。 一身材丰腴的长卷发姑娘攘了鸡哥一把,娇笑批评:“鸡哥,怎么这么说你兄弟啦!粉妹对你很好的好吧?” 姑娘诨名“大波姐”,资深销售,话题前卫。她攘完鸡哥就跟喻承解释:“粉妹啦,说他交过的女朋友有一卡车!但是呢,他这回休假的伴儿又是个男的!我们都在猜他到底什么取向!” 喻承打哈哈。 团队人见他高冷,聊不下去,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新人身上。 新人绰号“小燕”,个子小,胸却比大波姐还大。众人盯着问她“几号”,小燕羞涩说“e”,团队一下子炸了锅。 大波姐:“e吗?天!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嘞!……哎,但我怎么觉得有g?” 鸡哥:“我靠~啊!那能把你男盆友闷死吧!” 小燕:“人家没有男盆友~” 皇学林:“哦,那好……好……嘿嘿……” 景梅:“皇兄,你好什么好?关你什么事?!” 众人七嘴八舌,喻承不扫人兴跟着和稀泥,但对于这种女性第二性征引起的、不分男女的集体亢奋,他不是很懂。 他也没兴趣把它转嫁到gay对于肌肉、“公狗腰”和“大根”的崇拜上。他跟谷天骄说过,进日文站会努力让自己名利双收,但事实上,他现在对“融入团队”也没了热情。 本来这个团队就不是他想要的,先前的工作经历让他回想起来,百怒培训班、陈骁炜团队、苏凯团队,他积极融入每一个团队,所在的团队也积极融入每一个更大的组织架构,每段过程都搞得自己又累又紧张,跟个猴儿似的。 几次变动下来,他看淡了。职场中人就像是因外力强聚到一起的珠子,外力是利益也好,组织构架也好,一旦撤离,珠子们该滚哪儿还是滚哪儿去。喜欢讨厌均无意义,再见是奇迹,99的几率则是相忘江湖。 所以团队里的人,他不着急记他们谁是谁,反正时间有的是,只要不把领导认错就成。晨会后,他心如止水、兴趣缺缺地好好上课。 之前从没听说过日文站,培训后才知道,原来十二怒汉的企业交易平台中,真有这个站,还是独立的子公司。 听说七年前就成立了,运营过程磕磕碰碰,直到前年才崛起。仇云跟随安露从国际站转来,建立起第一支销售团队,开卖企业账号。让国内企业通过网络,和日本采购商建立合作关系。 追溯了这么长的时间跨度,说白了就是个建立不到两年的小团队而已。 培训有六个工作日,周四上午讲了日文站的优等基因和辉煌战果,下午花了半天来说日本市场的特点和日文站优势。 剩下五个工作日都是电销流程培训和演练。 课程内容一般,技巧没多少,条条框框挺多,赏罚以钱为主。这里要求销售每天35个有效呼出,通话时间满35小时。月底统计,少一个有效电话扣10块钱;少半小时在线扣50块,上不封顶。 景梅说,新人进团队前三个月,工资扣成负数,倒给公司钱的也有。 至于签单的企业信息来源,要销售自己找。渠道可以是各网络平台,也可以挑客户库里别人丢出来不要的。 原则是不能和别人已占有的信息重合,否则就算签了单也归客户资料原归属人。这种自己辛辛苦苦谈下来,却给别人做嫁衣的单子,称为“撞单”,景梅则坚持称作“血的教训”。 几次和团队一起午饭,喻承很快明白景梅对“血的教训”痛心疾首的原因——三个团队业绩pk,景梅组新人多,错误率高,每个月他们团队都有一半单子被仇云团队撞走。 景梅一再叮嘱他:“新建客户资料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核对,绝对不要出错!尤其要小心‘那个组’的人,他们专门捡漏,听到你进单,就去查你的进单企业名,如果发现有错误,马上自己创建一个正确的,你的单子就进别人腰包了!” 喻承疑惑:“这是恶意抢单啊,仇云哥不管吗?” 景梅苦笑:“他?” 鸡哥抢白:“他管个叽叽!妈主管提成跟销售单子挂钩,每个月业绩第一的团队,主管有两千奖励!好多撞单的消息,就是那个贱人给他下面人提供的。” 景梅打断:“哎,高压线!”她使眼色给一桌人,但望向喻承时,眼中是对鸡哥爆料的肯定。 喻承对仇云留心起来。初看仇云,觉得他长得不错,直觉是好人。 但谷天骄说过,人怎么样不能一概而论。现在喻承愿意承认,看人,光凭印象太不准了。利益面前,生活中再好的人,也有可能“际遇性变脸”。何况,“同事绝对不是朋友”这句话,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听说过。 既然不是朋友,一旦发生利益冲突,别人自然也不会顾念什么情分。 喻承想,只要自己不犯错,别人就找不到抢你东西的机会。仇云人品好不好,他都没兴趣跟他作对。 销售团队嘛,管好自己业绩,钱和地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心态摆正了,生活重新捋顺。但喻承再也没做过他的“前世梦”,反倒是清醒的时候,会有类似即视现象的影子出现。频率较高,转瞬即逝,他捉不住,更想不明白。 时间翻篇儿到十一月,大象长期蹲家了。寻宝上买了一堆廉价的摄影器材,在客厅搭了个偌大的“摄影棚”,天天摇公车到四季青看货。 喻承妈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上午睡觉,下午一集接一集地看各种八点档剧,晚上叼着烟玩找茬,半夜和网友聊扣扣,聊到三四点才睡,作息极具玩咖型大学生的特色。 她每个周五晚上都催喻承呼朋唤友,让小辈们口口声声喊着她“姐”,带她到酒吧哈皮,周六奔各景点,晚上继续酒吧哈皮,周日再奔景点。 杭州本来就没几个景点,他妈老早在他上大学时,就每年一次来逛了五六轮,厌了,卖门票的地儿不去,一圈圈重走西湖、南山路、植物园;有点名气的酒吧都去过了,她却执著让喻承带她体验新场合。 几周下来,喻承累得肝都快爆了。他想,他妈要再住下去,他只能带她去gay吧。 幸亏天气越来越冷,喻承妈带的火辣夏装、透视初秋装,穿行人群中显得越来越疯。加上大象在家,和她大眼瞪小眼的时间被拉长,彼此哈拉的精力也耗得更多。小伙子们白天各忙各的,她不大好意思睡觉;小伙子们晚上都正常休息,睡前三人瘫在客厅小沙发上一起敷面膜,她似乎也察觉到眼前的场景有点诡异。 所以有一天,喻承外婆用电话下了道圣旨来,她没挣扎就接了旨,找喻承给她订机票,十一月第一周周六走了。 喻承送完客算了算,他娘来回机票自己花钱,其他时候都是他出钱出力。这一个来月,光夜场费就花了五千多,下馆子花了两千多。好不容易填得起色的债坑,又见底了。 第二周周二,培训结束。喻承捂着只剩一个洞的钱包,抠出胸口的心脏,一把砸进“出单!凶猛出单!!!”这个宏伟的人生蓝图里。 相传日文站的单子不好出,因为一个付费账号一年的会员费要1万,模式又是电销,通过声音管人要钱。自喻承进入日文站体系以来,从三面时的hr专家,到培训讲师,再到景梅的言传身教,大家都在说,新人第一个月能“破苞”就是奇迹。 景梅对喻承和小燕本月业绩不抱期望,也不给压力。上岗第一天,她给喻承和小燕的客户库里一次性发了300条别人丢出来的垃圾信息,说:“反正是死客户,你俩就当解剖尸体练练手。” 喻承一年多没摸电话卖东西,日文站账号的卖点有二十多个,他一时记不全,戴上耳麦后,深呼吸无数次,上了三趟厕所才拨出一个电话。 景梅在旁边戴着监听耳机,喻承绷紧全身皮肉,做好被客户臭骂后挂断的准备。没想到接通后,对方特健谈,一聊就聊了半个小时。只可惜对方没有公司,正在注册,没法签单,纯练口条和胆子。等景梅示意他“可以挂电话了”后,客户还拉着他聊了十多分钟,喻承强挂,客户舍不得,说你过两天要再打来哦! 景梅脸色有点不好看,教训道:“一个称职的销售,想挂电话时要立马能挂,不然你这得聊到哪天去呀?” 喻承点头哈腰说是是是。他明白,这种明摆着短期内收不了的客户,多聊一分钟就浪费公司一毛钱话费。景梅的批评给他压力很大,静坐了半小时才敢拨第二个。 监听了他几通电话后,景梅一脸黑云推开椅子站起身,扫视团队一圈,玉手指向大波姐,让她做喻承的师父。再指挥调座位,让喻承跟大波姐坐,新人小燕代替喻承坐到了她旁边。 剩下半天,喻承拿着笔记本守着大波姐,记录她的沟通技巧。 与此同时,景梅改指挥加监听小燕,到六点时,她脸更黑了,反而在看到喻承时,稍微白了点。 景梅:“好了,大家收线!为庆祝新同学到岗,今天晚上不加班,咱们去团建!” 三组的工位响起一片欢呼,十分钟后,团队一行十几人拉拉扯扯在公司大门口打了四辆黑车,直奔高教园区垃圾街上一家饭馆。 所有的新人到岗团建,说是吃饭,重要环节其实就是破冰。而且跟后台破冰不同,喻承老早听大象说过,销售团队的破冰是很黄很暴力的。他从上路起就在心里编词儿。 大波姐一路给粉妹打电话:“……既然休完假了就赶紧来!……梅姐叫你来!……我跟你说,团建你也交了钱的,不吃白不吃!……有!有帅哥也有美女!快快快!” 喻承心想,粉妹到底吃帅哥还是吃美女啊?好奇程度追加上来,搞得他也想见见粉妹了。 饭店订了个包厢,服务员上完菜之后就被赶出去,包厢门关上。 景梅是双子座,给人的感觉很像陈骁炜。对待业绩很认真,其他事,什么团队人员素质啦,对她这个领导的恭敬态度啦,统统不在意。私下里很和乐,也幽默,鸡哥抛的话不论多黄多刺耳,皇学林的话多冷场,大波姐的话多跳tone,她都能把话题接住,再抖个包袱丢回去,团建氛围非常热烈。 喻承对她的好感渐渐浓重,把对陈骁炜的敬仰转嫁了一部分到她身上,也把早先被苏凯等人关上的心胸打开了一点,愿意认真来了解她的团队。 粉妹在路上,包厢里在座的人加上景梅十二个,女生占大半,除了景梅全是单身。身材而言,团队里有个女生个子一米八二,连喻承都要仰视她,其他人全是q版。女生一米六以下,男生鸡哥一米七是最高的了,没有他的菜。 但他和小燕却分别是其他人的菜。 大家用饮料和菜垫了底后,破冰激情开始,由鸡哥主持。 鸡哥站起身:“销售就是生意人!自古以来,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两个字!首先我代表我们在座所有人向你们保证,今天说过的话,出了这扇门,大家都当没听过!好吗?那你们两个现在跟我做,”他手指了下包厢里的灯,“三个手指指这盏灯,对灯发誓:等会儿你们说的都是实话,胡几把瞎扯的,一辈子出不了单!” 喻承窘了一下,没见过这种世面。你们掏别人老底,还带诅咒性质的?行吧,看小哥待会儿怎么忽悠你们! 众人附和鸡哥一起拱,他和小燕只好傻乎乎对着那盏无辜的灯发了个心不在焉的誓。 鸡哥说女士优先,拿小燕开刀。让她先自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完了一桌人轮流提问。 景梅第一个开口,来了个劲爆的:“你现在单身嘛,那以前的男朋友,你最喜欢他们弄你哪里?指一下给我们看看!” 一桌人哄起来,女孩儿们刷地脸红了,嘻里哈啦乱笑成一团。 小燕也羞得满脸通红,却乖乖用手指了指自己号称e杯的两点。 满桌人狂笑,皇学林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一阵憨厚的“呵呵呵呵呵”,口水像要滴下来,喻承一口菜差点喷出去。 只有鸡哥像是见过“大场面”,笑了两声就假装严肃问:“哦!那有很多种弄法,你喜欢揉、拧、抓、吸还是打圈圈?” 喻承:“……” 小燕害羞状:“拧。” 鸡哥:“轻轻拧还是使劲拧?” 小燕:“……都喜欢……” 众人:“噗——” 满桌都是喷出来的饭粒、果汁,喻承吃不下了,这种饭局不呛死几个简直是奇迹。 由于小燕大方配合,她这一轮光提问就花了近一个小时,无数次引发爆笑,破完她后众人脸都笑酸了。 景梅喊了声中场休息,男生女生集体奔了趟厕所,回座后鸡哥重振精神,说:“好!现在轮到喻承,跳过个人经历,直接提问吧!” 还是景梅打头炮:“推倒过几个?都是处女吗?你的长度、直径、持续时间,慢慢答,仔细答!” 喻承想了想:“两个……不是处女;没量过;持续时间,也没记过。” 众人失望,气氛稍稍冷了一下,喻承有点不好意思,鸡哥打圆场:“那你喜欢什么姿势,拿筷子摆一下。” 喻承拿一根筷子放到另一根筷子上,鸡哥摆摆手:“妈这个谁猜得出来什么姿势啊!你……小燕,你出来,喻承你对小燕摆一下!” 喻承一窘,没想到小燕竟然真的离席,站到他面前,众人又一阵哄笑,嗨起来。 小燕仰视着他:“要正面还是背面?” 众人:“哇……哈哈哈……” 喻承满脸发烫扳过她的肩膀,小燕直接一手扶墙,撅起臀部,说:“是这样?你靠紧一点呀!” 喻承恼羞成暴走:“卧靠!你这么矮 ,我靠得再近也是悬空的呀!” 众人大笑,一个声音问:“那你是05还是1?” 喻承:“05吧,额……”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喻承全身紧麻回过头,看到一个眼睛非常漂亮的男生正关包厢门,桌边的人同时静了一秒。 男生笑笑:“果然可攻可受!都认识了吧?我是粉妹。” 一桌人对于先前的对话这才回过神,半桌子“哇”地嚷起来,小燕也在喻承身后嚷,皇学林和182女孩儿不懂什么状况,大波姐立马凑过去给他们解释。 粉妹挺淡定,拖开一把椅子坐下,冲鸡哥递过一只杯子:“死鸡,给哥哥倒饮料!” 只有喻承还愣在原地,暗搓搓嘀咕,你管我攻不攻受不受……妈的你破了小哥的阵好吗?! 鸡哥看着喻承不咸不淡地说:“哦,搞半天是gay呀!” 景梅拉他回去坐,笑眯眯说:“哎,我就说嘛,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不是gay!谢谢你这么诚实!好!大家找到破冰的方向了,重来重来!” 喻承:“……” 粉妹嘚瑟接话:“闻一闻味道就知道是gay嘛,你们还找个女的来配,配个屁!……” 粉妹继续哇啦“捕捉gay迹象的十种方法”,喻承无语望着他,本来随便糊弄就能混过去的自曝节目,千防万防还是被个迟来的暗器给绊倒了。 亲娘嘞,这要传出去,会不会影响仕途哇! 第三十章 过山车 一场破冰,自喻承被冷不丁诈出“05”之后,成人故事会莫名其妙变成了直人对gay生理加心路历程的探索。 有一刻,粉妹兴致勃勃拿水笔在餐巾纸上给众人画“前列腺位置和通用兴奋区”,大波姐接过纸笔,补充女性g点和敏感带,再一桌人热烈讨论,喻承突然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杭州有一档夜间电台说过,“性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想来大家对这种话题乐此不疲,学习积极卖力,就是因为娃娃时没受过教育。人人都是靠自己野路子摸爬滚打出来的,受过伤,流过泪,还有女孩儿说第一次被“上错路”……那他们后来的话题和讨论,也算为经验浅薄的彼此做科普了。 七嘴八舌中,小弯和小直两个群体走近,常规困惑阐释清楚,常规误解也彼此疏通。 喻承不得不佩服销售团队这种“赤果果”的破冰路子,一顿饭下来,搞得大家都像是做过一夜夫妻的人似的,亲热得不得了,晚上粉妹还非要送喻承到小区门口。 同事间的信任感迅速建立成功,接下去要面对的只有业绩。 大波姐旁听了喻承几通电话,评价道:“你营造的沟通氛围很好,斟字酌句也很高级,容易让人信任你。就是卖点说得太乱,要再练一练。” 喻承点头,心想,卖点那么多,要怎么记才能在客户抛一个疑问时,能准确接住并解决? 几天下来都开不了窍,听景梅发给他的标杆录音,也不对味儿。一来又臭又长,动不动四十分钟一小时,二来目前整个日文站的都是女生,中小企业老板往往又是男性,一通电话里大半时间都是“嗯嗯啊啊”,卖点也没几个说得透的,无非靠联系次数来建立信任感,靠客户自己开拓日本市场的节奏来碰签单时机,当然更不乏刷个人魅力的。 大波姐是景梅团队出单最稳的,每个月三四单,她的必杀技就是娇嗔说:“x老板,哎哟,你办一个试试嘛!你也了解我,对吧!我会骗你吗?当然不会啦……” 很多女生都可以这么签,但喻承要是照搬她的这套,估计客户会挂了电话杀到十二怒汉来,疯扁他一顿,或者直接投诉他“言语性侵”。 电销这一行当,女生占更大优势,男生要想做得好,只能走专业路线。 喻承自然想到了他家里的一尊销售大师:大象。他拿着张总结了日文站所有卖点的单子,跑到忙碌拍照的大象身边,各种耍宝卖萌,求他指点。 大象:“你是新签,我是续签,东西不一样。而且自从你姐姐我离开那个倒灶公司后,以前那些东西都从我脑子里清空了,想起来就头疼,帮不上忙!” 喻承:“哎哟,我的好姐姐!好哥哥!好嫂嫂!好姐夫!看我给你打个滚儿,喵!” 大象:“噗……泥垢了!这样吧,我们role py(情景演练)一下,我当客户。开始啊——我不懂日语,怎么弄?” 喻承:“不懂没关系,我们服务包里有一万字的免费翻译。” 大象:“然后呢?” 喻承:“……帮您翻啊!” 大象:“嘟嘟嘟——” 喻承郁闷看着他:“你这么就挂啦?我客户好歹要跟我哈拉几句别的嘞!” 大象在布纹纸上摆弄他进的衣服:“你没说好处,我为什么要继续听?fab懂吗?f是功能,a是优势,b是能给别人带来的好处。f和a都是铺垫,你得重点讲好处。” 喻承抄着手若有所思:“你这t恤进价多少?” 大象:“40。” 喻承:“卖多少?” 大象:“本来至少赚一倍,卖80,但妈的四季青那帮批发商也在寻宝开店,卖50,老子只能跟他们一样。” 喻承:“包邮不?” 大象:“两件包邮。” 喻承点点头:“好,两件总共赚20块钱,包邮出了江浙沪就12块首重,你卖两件衣服赚8块。你这个单反标配价5600,你得卖……1400件t恤,直接从0信誉到3钻,单单好评,才能勉强扯平这台相机的投入,还不算电费水费车马费——我认识一姐们,入寻宝比较早,衣服很好卖,她做了一年才到3钻。假定你一年可以到3钻,平均每天要卖5件衣服,请问你现在一天几单?这么卖,好处是什么?” 大象:“……妈的你绕那么大圈儿,就在这儿等着毁老子!” 喻承笑:“谷天骄说你是猫头鹰嘛,信数据,我呢上上辈子又是个掌柜,就帮你打个算盘。” 大象不以为然:“t恤利润是小,可我现在在上冬装啊,冬装一件进价120到130,我卖180到200,赚死了!” 喻承:“冬装包邮不?包邮你知道一件大衣多重不?就算你每件赚50,每天卖5件,零库存,一个月毛利7500,冬装能卖满三个月不?哈喽?” 大象痴呆了:“尼玛,这么一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我店开张到现在一星期,一个来问的都没啊!” 喻承心一软:“呃,你别信我说的嘛!不是有那些这个姐姐那个妹妹,也跟你一样四季青拿货来卖,年销售几千万的呀!” 大象:“……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完了,你想怎样?” 喻承嘿嘿笑:“我提醒你风险管理,你就再抖点儿货给我呗!想想嘛想想嘛,痛苦一次,我每个月给你刷满6个信誉,每个信誉给你写500字好评好嘛?” 大象无语,坐下皱眉回忆了一会儿,一拍沙发:“对了,你总结一下普通企业开拓日本市场的三大问题,包装三个核心卖点试试。” 他这么一说,喻承也秒懂:“哎,好呃!之前陈骁炜让我自学《金字塔原理》,内部邮件全按三点式总结整理,三个卖点的确是最好的!” 大象:“金字塔?三点式?啥啥啥呀……哎哟,你算的那笔帐,老子穷死了哇……” 大象在客厅嚎了一会儿丧,喻承钻进他房间,在纸上涂涂画画写了一小时说辞,兴致勃勃冲出来:“哥哥哥哥!我们再来py一下!” 大象晚/娘脸瞪视他。 喻承:“您好!请问是项先生吗?” 大象:“不!需!要!” 喻承:“好好说嘛……项先生好!我是十二怒汉公司日文站的客户经理喻承。” 大象:“……怎么这么长,还说得这么慢?” 喻承嘻嘻笑:“我们要求每天必须打完35个有效电话,‘有效’的定义是接通时间6秒以上,我算了一下,这么打招呼,说完就算马上被挂也有6秒。好了好了,你别老跳戏,重来重来。您好,请问是……” 大象:“不要!!!嘟嘟嘟……” 喻承:“……人渣!我要把你店里东西都买了,全部给你差评!” 两人拌嘴归拌嘴,一小时后,大象还是配合喻承磕磕巴巴演练了三遍他的新说辞。 大象:“差不多了,再熟悉熟悉,说麻溜些。” 喻承:“谢谢恩公!” 第二天中午,景梅招呼团队的人收线吃饭,喻承不确定地拿了一张纸过去:“梅姐,合同是这么填吗?”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6节 景梅大惊:“啊?!发合同啦?!” 喻承抽过另一张纸片递给她:“嗯,还没来得及发,客户款先打过来了,这是底单。” 景梅怔了半秒,拿起桌子上的塑料小手拍,激动得声音大变调加大破音:“矮呀马——亚!大家拿起小手拍,我们喻承开——苞——啦——!!!” 销售区上空哗啦啦响起一片非人类的掌声,震得喻承耳朵半聋,团队人人高看他一眼,纷纷上前击掌,粉妹还非要和他“撞屁股”。喻承笑死,以前他通过大象的工作环境,觉得十二怒汉的销售习惯很像传销,到这一刻才感觉到,原来进个单被众人夸张庆贺可以这么爽。另外两组有人问喻承是谁,新人出单,瞎猫撞死耗子的成分大,问的人看他一眼,也就算了。 景梅激动得满脸涨红,检查了一下他的合同,让他赶紧传真给客户,完了一道去食堂吃饭。 景梅这个团队挺有意思,只要在公司,几乎每顿饭都团队一起吃。一顿饭她有各种话题,关心团队成员的生活状态,吃得慢,但她很会调气氛,总是有滋有味。吃完后还组织大家逛园区消食,回到工位时,一点多了。 喻承一回到自己工位上,就看到了客户回传的合同,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给他送来的。 然而看清企业名后,吓一大跳,马上拨号出去:“x先生,我是喻承。哎,您公司不是这个名字呀!……啊……好的好的。” 对面准备午休的景梅敏感盯着他的表情,喻承满头热汗敲键盘,在库里查,搜索结果让他浑身再冒了层冷汗。 他战战兢兢挪到景梅旁边:“梅姐,客户换了个公司名合作,说这个公司名更适合做外贸。但是这个新名字,被仇云组的老销售保护了。” 景梅的脸色在他变脸时就变了,这时候直接全黑,利用她的主管权限打开日文站客户总库,脸色又从黑变成黑中透红加泛白。 景梅深吸一口气:“库里这个新名字是十几分钟前刚添加的,信息全是你这合同上的内容……”她黑透红泛白的脸色惨淡一笑,“你这单被人撞走了……卧靠!” 喻承:“……” 喻承一时间胸闷气短,也秒悟了“血的教训”四个字。仇云组的人,还真是卑鄙成自然了。 可看景梅,怒火烧得比他更旺,他要再叫屈,肯定让她更难受。根据撞单规则,谁先录入正确的公司名,谁拥有那个订单。哪怕客户库里别人一次跟进记录都没有,也得照样拱手相送。客户之前从没提过要换名字来签,而好死不死这一单合同传出去后他们都去吃饭,逛了半天才回来,别人轻而易举把他的东西偷走了。 景梅貌似也在懊恼自己这天逛园子的举动,小小一颗人原地郁闷。喻承冷静了一下,弯下腰安抚她:“老大,不要紧,一个单子,咱给得起。” 景梅邪火没地儿发呢,一捶桌子:“让你们好好保护自己的资源!血的教训,爽了吗?!下次签单前,全部给我加个问题,‘是不是这个公司名合作’!!!” 三组同胞们齐声应了一嗓子,仇云远远喊了声:“小梅啊,还有十分钟,让大家睡会儿行吗?” 景梅朝他笑了笑,低下头低声道:“睡你妹啊睡!” 喻承伸手摸了摸她肩膀,景梅脸上收不住怒,眼里却有了被感动的神色,压低声音:“去吧去吧,这单就当给他们买药……你活该!” 喻承:“是是是……您老人家息怒……” 他在自己工位上呆坐了一会儿,淡定下来。一点半,销售各团队被喊醒做体操醒瞌睡,做完后他径直去了仇云组,把合同和水单递给偷他东西那姐们,风度翩翩笑:“美眉,这是你的单。” 这姐们是整个日文站销售1,被景梅团队的人私下里称作“撞单逼一号”,还有一位是“撞单逼二号”。一号在他们小组的昵称是“花花”,二号是“小琴”。 花花本来满眼敌意,毕竟按照这种状况,往往都会经历一番争吵。以前景梅气不过,直接拉仇云到安露办公室说理的状况,这一星期多来,喻承都目睹过好几次。所以喻承笑眯眯叫花花“美眉”,一点撕逼的意思都没有,让花花脸上露出“哟,这货是个深不可测的犊子”的表情。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接过说:“谢谢!” 喻承转身就走,心想,花花的厉害他已经领教了,但愿这一闷亏吃过后,不要再遭遇小琴。 下午工作时间开始,各组电话声又热烈响起。喻承这件事表现得大度,心里却不是滋味。他捏着烟盒推开吸烟区的门,靠着窗户边抽烟边发呆。 很快有人推门,喻承回头一看,是粉妹。对方冲他眨了眨眼睛,也不说别的,直接递了个宽慰的拥抱,一秒后松开,点烟。 喻承感动,也有点迷糊。按理说粉妹的举动可以归类为友善,但他的确也感受到粉妹在抱他时有小动作——他好像有偷吸气。 喻承没话找话:“听说你业绩不错。” 粉妹乐了:“听谁说?哥哥我上个月裸奔啊!平时也就一个月一两单吧,吊命呢!” 裸奔,指一单都没出;一个月一两单,提成加底薪也就三四千块。喻承好奇粉妹脸上的满足感:“你心态挺好!” 粉妹:“我还觉得你人好呢!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儿,哥哥抽她几个耳刮子!” 喻承笑:“过嘴瘾谁不会!” 粉妹笑了一会儿,正经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gay的?” 喻承:“大一,你呢?” 粉妹惊讶状:“哥哥我不是gay好伐?我男的女的都爱!女朋友我交过三个!” 喻承大笑:“你不是会‘捕捉gay迹象的十种方法’吗?你看看你这鞋!看看你举烟的样子!你……你彻头彻尾一妖孽gay!” 粉妹怔了一下:“真的?” 喻承一窘:“你是真不知道?” 粉妹:“我……我还在挣扎。” 喻承:“那你挣吧,挂沿儿上也好,别跳下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粉妹忽然回过眼睛——他的眼睛是喻承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会说话。男的女的,只要有这么一对招子,剩下的部分长啥样儿都不重要了。 何况粉妹条件很不错,个头比鸡哥高点儿,差不多一米七五的样子。条儿顺,皮肤很白很细。 整个人初看有点瘦弱,但仔细看,又会觉得这是偏少年的一副绝美的身材。再搭上他的举止和长相,估计古时候那些帝王们,排除天生gay的那些,不是gay也愿意去疼爱的,就是粉妹这种型了。 粉妹拿他顾盼生辉的绝杀美目望着喻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粉妹:“跳不跳有什么关系?我吧,等我意中人感觉都等了好几辈子了!哥哥只要真爱,不管男女!” 喻承一怔。 粉妹的话,好像他心中的解密口令。 粉妹亮晶晶的双眼含着水看着他:“你单多久了?” 喻承:“一年多……你呢?” 粉妹:“上星期刚被我初恋男人破……除了痛,做的过程没一点儿感觉。” 喻承笑:“那是他技术不好。” 粉妹摇头:“不是,是不来电,所以我和他分了。” 喻承:“啊?” 粉妹:“做/爱没有爱的感觉,那不就是个活塞吗?打桩机,谁来打不一样?” 喻承:“噗……” 粉妹也笑了笑,又拿他的美目盯喻承:“你,打算再找一个吗?” 喻承轻吸一口气,感受到粉妹在靠近,他却顶住自己没有避开。话题到这儿都过了一轮了,他还在纠结粉妹说的“几辈子”。他不明白/粉妹是随口一说,还是话里有话。 喻承:“我……” 忽然“嘭”的一声,防火门被推开一条缝,景梅面无表情伸出个hello菜菜的小脑袋:“你俩要高端会谈到啥时候?” 喻承和粉妹抖了一下,赶紧灭烟嬉皮笑脸回工位。 下午五点,喻承挪到景梅身边,递出一张水单:“梅姐,这单我是录好了的,放心啦!” 景梅大惊,重现中午的表情:“哇噻!又一单?” 喻承笑笑:“将功补过,梅姐你不要郁闷了。” 景梅:“矮——马亚!大家举起小手拍,我们小承光靠盘垃圾信息,就又到一单!!!一签签两年——!!!” 这下场子是真热闹了,喻承趁机捏着烟盒再奔吸烟区。销售这岗位,他虽然不排斥,但总觉得压力好大,需要更多的尼古丁为他补充精神慰藉。此外,他也希望粉妹跟出来,接上刚才的话题再问一问。 哪知五点是日文站所有烟鬼的扎堆高峰,他刚出去,门里就呼啦啦出来七八个人,虽然粉妹也来了,可惜两人没办法说悄悄话。 鸡哥也抽烟,看到他俩就骂:“妈的你们当我死了是吧?下次抽烟敢不叫我,老子掐死你们!” 二组主管点烟对喻承笑:“挺猛的啊!没看出来,以前做什么的?” 喻承跟他们哈拉,三分钟后,烟鬼团队又呼啦啦回去,粉妹看了喻承一眼,两人无奈跟着回了。 刚回座就接到一个电话,女声:“喻承你好,我是寻宝hr。不好意思啊,这个电话本来该上周给你打的,老板飞国外开会,才回来——你,我看到你内网里的组织架构到日文站了,这是你自己面的还是你们部门安排的呀?” 喻承瞬间就想哭:“自己面的……” 寻宝hr:“啊?你……可惜了,自己跳的,我也撬不动——本来是通知你下星期有空来三面。” 喻承继续想哭:“对不住,原来那部门,hr催得太紧,没扛得住。” 寻宝hr:“好吧,那你先在那边干一年,完了要是还愿意尝试寻宝的岗位,你告诉我。” 喻承挂完电话,看时间快到六点,他在线时间和联系量还差一截呢,却没心情再打了,点开内网东看西看。 不看还好,内网首页两条红字新闻刺痛他的眼睛:杜强部门发的战报,l市和k市的签约喜讯。合作内容嘛,杜强果然把原本中文站、国际站各50万的项目,接手后硬是扭成了100万全部补贴国际站。 本来这也不关他啥事了,但看别人拿着本属于他们的战果大肆宣传,心里依旧不爽。这么算来,杜强部门今年总共签了五个项目,年底这两个出了成绩,接下去就算什么事儿不干,也能再多撑大半年。 郁结中,景梅在销售工位上往返走察销售的说辞。到他旁边时,忽然蹲下来,手肘搁他桌子上,撑着脑袋笑眯眯说:“小承,你被偷一单,自己又补了一单,体会到生活的高峰和低谷了吧?” 喻承笑笑点头。 景梅继续抛人生哲理:“有悲有喜,这才是生活的真滋味,明天继续加油!” 喻承脑中飞速掠过开/苞、撞单、粉妹、第二单、寻宝hr的电话、杜强部门的战报,轻叹一口气。hello菜菜说得对,这真是有悲有喜的一天! 可啥时候能纯喜不悲呢?但愿明天开始吧! 第三十一章 蜕变的开端 工作本身的乐子是死的,环境开不开心,才是一份工作的魅力值。 景梅团队奇葩多,人人却都认为自己是唯一正常的那个。 晨会和吃饭时,年轻人们相互挤兑,常常逗得喻承爆笑。由于他能准确抓到别人的槽点,不久后团队人人都认为他才是“知音”。 但人们相互吐槽不是最主要取乐渠道,重要戏码来自所有人的本色演出。 像粉妹,八八年的小孩儿,打电话时故意压低声音装沉稳,但不小心就爆出:“x老板,个人认为你们公司奋斗至今二十多年,也是家男默女泪的好公司,那你们不合作的话……也不要紧,我不哭站撸。” 安露吃饭的时候就爱听他的录音,据说每听完一通,就得抽纸擦半天显示器和键盘。 像大波姐,业务能力没问题,人大多时候也挺好,就喜欢毒舌。她有一次忽然瞪着喻承,说:“你怎么脸看起来这么小,个子么又那么高,不协调啊!简直像个外星人——哎,梅姐梅姐,你看小承,像不像个怪胎?” 喻承无奈看着她:“你才是大欢喜女菩萨嘞!” 大波姐跟着众人笑,不放在心上。过几天又说:“小承,你好帅的!目测把儿也很大,嗯,要不是gay就好了!对了,你床上能搞多久?非要男的吗?女的行不行?” 喻承:“……” 最奇葩的人,是他进日文站前就打上交道的皇学林。据他自己观察,以及周围人的碎嘴,得知皇学林的大脑回路的确和其他人不同。 他工作特别卖力,每天在线五个多小时——相较喻承,每天打到35小时就觉得肝要爆了——并非他口才绝佳,相反很多人接他电话听不到两句就直接挂,可那些不挂电话的,随随便便就可以聊上一个小时。 喻承作为新人,景梅让他听录音。常理来说,电话销售们每一个呼出都很有目的性,努力捕捉销售机会,问候收线都很专业。有一次听到皇学林的,喻承前三分钟就开始泪奔。 皇学林的路数是这样的:“喂,x老板,哎,我是to啊,十二怒汉的to,嘿嘿嘿……” 喻承懂得他的点,“to”也是十二怒汉老板杨雨的英文名,全名叫“to yang”。皇学林见人就自我介绍为“to”,对客户说是“十二怒汉的to”,伴随暧昧的“嘿嘿嘿”——意思是他跟杨雨差不多。幸亏他不姓杨,不然天知道他的“嘿嘿嘿”会不会再加个“嘿嘿”。 自我介绍完了,一般人寒暄两句就入主题,给彼此节省时间。皇学林不,他笑呵呵慢腾腾地说:“吃饭了没呀?……哦……吃啦~吃的什么呀?……哦,红烧排骨……嗯好吃吗?我吃的是面,肉丝面,嘿嘿嘿……你喜欢吃排骨啊?……” 喻承:“……” 这五个小时在线,他算知道皇学林是怎么拉起来的了。 自然,皇学林业绩不好。按日文站的规定,正式员工连续三个月不出单,可以被辞退。听说皇学林经常裸奔,却每每在景梅要痛下杀手的那个月,忽然冒出三四单,让景梅欲去不能。 有一天晨会,皇学林说想请假出去玩几天,景梅就半哭半笑说:“皇兄啊,你何必只玩几天?人生那么长,天下那么大,我求求你,你能玩多久玩多久,能走多远走多远,好吧?” 喻承为他捏了把汗,谁知皇学林拿出必杀招,三分钟后:“呵呵呵呵呵……梅姐!”直接把它当做是开玩笑,在景梅恨不得撞死的晚/娘脸中混过去了。 在这种环境里,喻承忽然发现一件事。 从后台到前线,他接触的无论前辈还是现在的同龄人,大家除了新入团队时,会有一段夹尾巴做人的时期外,没有人跟他似的,整个工作过程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了谁。 大家都更随性,有时候为一句话当场就跟人撕,好像也没死。 景梅组的人直率活泼,他慢慢放松下来。对待别人的过度调侃,他也敢回个嘴了。 时间一天天过,欢乐无痕。 十一月第三周,安露召集全体销售到会议室。她先宣布日文站的原人事专家转岗走了,从国际站调来一个新hr,再恭恭敬敬领进来一个魁梧健壮的老男人,眉开眼笑介绍:“这位是我们日文站的新掌门人,原国际站销售部总监,kev,大家欢迎!” 喻承和其他人一样,一边拿出热情欢呼鼓掌,一边朝kev露出不咸不淡的探究。 kev是总监,也就是安露的老板。这人跟喻承见过的很多高管一样,明明人长得还不错,却有一种暗黑油腻的气质。 kev幽默地做自我介绍,言辞持重展望日文站的未来,之后宣布他到岗的第一个规则改动:“由于国际站的sales与我们日文站接触的企业有一部分重合,秉承‘客户是亲妈’的价值观,从今往后,只要是国际站sales抓稳的客户,我们就不碰。大家理解吗?要不然,在客户面前,我们两边抢,公司形象不好看。” 又来“客户是亲妈”,喻承有不祥的预感。 因为日文站说是独立,实际上付费账号有两队销售在卖——日文站和国际站。他们是电销,国际站是上门拜访。客户管理系统,两队人马也共用同一个。kev的要求是,只要看到客户库中哪家企业的信息里出现国际站销售“确定合作”的跟进记录,日文站电销就得停止跟进。 规则显然不公平,但据他了解,国际站销售根本不屑签日文站的单。加上国际站是上门销售,谈合作成本大,一次没意向就不会去第二次。 威胁似有还无,喻承也就把他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销售工作节奏强,一天签两单的好事不是天天都有的。 喻承是个新人,日文站的优质客户资源按上一个月的业绩排序,从高到低分发。他没有“上个月”,除了淘洗公海里别人因为销售水平不够而误丢出来的公司外,得自己从头起,一步步培养客户。 景梅对他很满意,安露看重业绩,没事儿就在销售区转。几次撞见喻承进单,加上喻承的老底儿在破冰第二天已传得人尽皆知,安露为表达亲近、理解和重视,意味深长赐他一个诨名,叫“承妹”,不久被曲解成“橙妹”。 鸡哥嬉皮笑脸说,“橙妹”和“粉妹”,明摆着是安露“懿旨指婚的一对”。 说的人爽个嘴,喻承却真实感受到他和粉妹的关系越来越暧昧。本来粉妹的眼睛就是诱惑利器,他还性格开放,中饭晚饭吃完就拖着喻承在食堂外的吸烟区抽烟聊天,人来人往他也不顾忌,有事没事往喻承背上挂。 喻承一开始还找各种理由推开他,但粉妹“屡败屡战”,时间一久,他也被挂习惯了。心情好时干脆让粉妹挂着,在园区里瞎走一阵。 有一次正面撞见了谷天骄。 喻承浑身一震:“谷……老板好!”他伸手在脖子上想掰开粉妹箍得死死的手臂。 谷天骄往他身后看看,露出帅气却意味难明的笑容:“哟,人形书包啊?” 粉妹还不下来,喻承青筋暴起,急得脖子都红了,无奈道:“寻宝上买的充气娃娃,送你吧!” 谷天骄笑:“挺好看的,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谷天骄走后,粉妹才从喻承身上下来,笑看他神经兮兮的紧张样:“你男神?419那个?” 喻承:“不是,我男神不在这公司。” 粉妹狐疑盯着他:“这么护食,怕影响到人家?”也不管喻承答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谷天骄的背影,露出滴哈喇子的表情,“哎,看他那腰——天哪,哥哥腿软!” 喻承扯着他后颈的领口拖他走:“直男勿碰!” 粉妹挣开魔爪,三两下把自己规整好,又是一个童叟无欺的翩翩美少年:“他不是直男。” 喻承一愣。 粉妹:“他很an,但不是。目测……应该是隐藏较深的猛攻!” 喻承:“你行不行啊?” 粉妹:“行啊怎么不行!我雷达灵得很!” 喻承气笑了:“我是说你上班时间还有空花痴!快月底了,打算裸奔是不?” 粉妹顿时从天堂跌下来,可惜没有跌进地狱,依旧徜徉在鸟语花香的人间:“哥哥有单哒!好几个,这个月出不来而已。” 喻承一囧,那不就是裸奔吗? 粉妹叽里呱啦说自己其实有一单这里的,一单那里的,喻承不动声色回头,远远看到谷天骄的身影闪进四号楼,不见了。 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底,喻承出了四单,本月全站排名第二。 第一是花花,五单。景梅对喻承的期望值一再被完爆,如今盲目信任他也许能一举打破花花的地位。午饭时她兴致勃勃说:“橙妹,你要是能拿第一啊,明天一下班儿,我就扬眉吐气跟安露说一句:看!我们组的新人!不靠撞单,一单单硬签也能玩儿到 1!” 喻承笑,他还真有两单正待收割。如果混销售第一个月能混个业绩第一,自我感觉也挺好的。 十一月最后一天,他上午不慌不忙把那两家的合同水单都收进来后,准备向景梅报喜时,忽然看到客户库中,其中一单前一天莫名多出的小记,顿时一愣。 是国际站销售刚添加的,一句话:“初次拜访,客户愿意尝试日文站。明天带合同过去签。” 两个有利益冲突的团队共用一个客户库,就有这种乌龙。主管要求销售,只要打通电话,就必须准确标记客户成熟度。喻承这家客户标记的,是“确定近期合作”,而标记和公司名在库里是公开的,谁都看得到。 区别在于,电销组的人是看得到得不到,除非他弄错企业名;可国际站销售被允许跟他们谈同一家客户,看到了,只要有心就能得到。 kev刚来就公布的新规定,喻承没料到这么快就感受到它的杀伤力。 这家客户他辛勤跟进了大半个月,一步步让客户从对日本市场不感兴趣,到了解日本市场的好处,再到前两天决心尝试一把,他费了多少口水和多少根香烟啊!国际站销售上门前,他和客户间的口头约定已经达成,无非是客户要出差,才让他今天发合同。就在这缝隙里,别人通过看他客户库里的小记,直接就要上门拿下他的成果。 他还不能怪人家,因为人家是有黄马褂的人。 但是这一单他该收的合同水单都收完了,业绩究竟该算谁的呢? 想了几秒,他决定打给那个国际站销售,告诉他不用再上门,他直接把合同和底单扫描好邮件发给他。 电话接通,喻承听到一个有礼貌的男声问好。他自报家门后,对方却立刻翻脸,语气急促不耐烦:“什么事啊?我很忙!” 电话信号不好,断了。 喻承郁闷了一下,他知道国际站销售都不要看日文站。国际站账号最低配三万起,搭配七七八八的广告位,一百多万一单的也有人签,最高提点36。这样一来,如果一个国际站销售签了一百万的单子,签之前他是身无分文走路进客户公司的,签之后可以直接到4s店全款提一辆豪华中档车走,或者直接杀进某知名楼盘,现场结算完一套两室一厅房子的首付;而日文站目前最大可售金额就是一个客户签两年,最高提点15,提成撑死拿三千。 花差不多的时间和口水,换谁乐意丢掉一辆车来拿一个月房租呢?对金钱认知异常的人,销售团队里反正没有。 矛盾点在于,高层想要顶起日文站,让它和既有的国际站、中文站能三足鼎立,0死角征服地球。 销售指标从杨雨、戴维起,层层下压,国际站销售再反感这倒灶单子,还得多少签一点意思意思。可是上头不满意他们敷衍的态度,每月底拉出两边的业绩作比较,领导批评说,你们上门卖脸又卖笑,也没有品控现场抓你们到底跟客户忽悠了些什么,你们为什么卖得还不如电销? 久而久之,国际站销售就连带唾弃起日文站销售。 喻承换位考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这次是对方明目张胆抢他的单,他顾及客户感受度,好声好气地打算按照规则,把到手的东西送出去。他还没叫屈呢,对方凭什么一副掀了他家祖坟似的死态度? 但事情不能烂尾,喻承深吸一口气,再拨号。 国际站那哥们:“你什么情况?怎么说怎么说?” 喻承:“客户那儿不用去了,合同和水单我直接发你。” 国际站那哥们:“什么合同?日文站合同我助理刚刚已经找客户签了呀!你到底什么问题?!” 喻承心里骂了句“卧槽”,就这种鸟还是配备助理的资深销售! 他没hold住愤怒:“客户打款了,传真件上接收人写的是我!合同合作人写的也是我!你们既然又签了一次合同,那我现在把底单帮你扫描,发你邮箱,ok?” 国际站那哥们:“行吧行吧!那你发给我。”挂了。 喻承扯下耳麦,他大爷的,这世界都是些什么鬼在得意忘形啊!他抓烟盒奔吸烟区。 盯着窗外园区中渐渐凋零叶片的树杈子,喻承脑中灵光一现,回想起他的职场处世十六字方针:“客气礼貌,少说多做;睁眼就笑,开口就夸。” 他曾认为低调做人就能博得好人缘,让大家喜欢。但从饶海珍的处心积虑,马佳丽的不依不饶,红一蕾的“际遇性攻击”,苏凯的得寸进尺,到今天这个无仇无怨的国际站销售甩脸色,好像和气待人这一套,对于想攻击你的人没什么用。别人伸手也打笑脸人,你要被打了左脸,还上帝一般凑右脸过去,别人照打不误。 谁那么贱啊?我妈又不是玛利亚! 吃小亏占大便宜谁说的?反正喻承在职场里,是吃了小亏,不但没什么好事儿,还涌出更多的小亏,吃饱了都吃不完。 喻承灭掉烟头,当即决定,这个单子是最后一次。今后小亏他不吃了,好脸色也不强迫自己给了。爱谁谁,别人冷面无情,他也要据理力争,是他的一样也不能再被别人抢! 时间翻篇进入十二月,景梅订了个会议室,兴高采烈开团队月初启动会。 景梅:“首先请大家举起双手,一起恭喜我们的橙妹,以新人月出五单的好成绩,一跃排名部门第二!” 众人哗啦啦猛摇手拍。 景梅:“橙妹,你有啥心得分享不?” 喻承笑嘻嘻站起身:“没想到花花昨天还有一单,对手不可轻视。” 景梅:“你要不被撞出去两单,第一名就是你的。” 喻承见她又要郁闷,赶紧安抚:“我这个月直接甩她三单,看她怎么翻身!” 粉妹双手拱成喇叭附在嘴边:“喔——好an好霸气!” 其他人特配合,拿小手拍狂敲桌子,营造出一种暴风骤雨的狂欢氛围,景梅笑起来:“太卓越了!你说上次啪啪到现在三个月没吃肉了是吧?我老公借你用用?” 喻承笑晕:“用坏了我哪儿赔得起。” 景梅大方道:“坏了我换一个老公就是!” 众人:“梅姐威武!” 喻承懂,主管捧一个人除了真心高兴之外,更希望这些所谓的“”能分享自己的销售技巧。 他老早准备好了自己的说辞,打印出来人手一份,现场讲解他的设计理由:“大家看只有三个卖点,其实这三点囊括了日文站的所有卖点和对客户的好处,为什么是三点呢?因为人的记忆规律……” 景梅仔细听完,一再朝他竖大拇指,说:“矮马!真是刷新三观呐!大家好好学习,实在懒就把这套说辞一字不差背下来,橙妹这套我们取个名字,就叫‘喻式打法’!十二月,我们就用喻式打法一把操翻第一组,好吗!” 众人山呼海啸:“好耶!” 虽然说是一回事,往往做是另一回事。但喻承的成绩的确有说服力,说辞也多少让别人开了窍。十二月前两周,景梅团队的进单速度迅猛,排名超过仇云组成为第一。 这样一来,“喻式打法”是实实在在把人家财路挡了。 仇云看他的眼神从“客气”变成“不爽”,喻承每天几次碰见他,规规矩矩向他问好,他后来干脆只瞟喻承一眼当做应答。 这种情形属于“同事关系处不好”,过去肯定会让喻承闹心纠结;但他自上次想通之后,对这种冷暴力不郁闷了。 仇云再恨他又怎样?规则部天天推陈出新发布新规则,该管的不合理规则不管,不该管的销售说辞,竟然细到“哪个词说了就是欺骗客户踩高压线,立马辞退永不录用”。 听仇云组一烟友说,仇云现在老听喻承的录音,拿他的销售亮点在团队里分享。 鸡哥提醒他:“那个贱人肯定在找你茬!你小心点儿!” 喻承笑笑,他从来不给客户做过度承诺,仇云再怎么抠细节,也弄不死他。 职场里讨好对手的方法就是退出竞争,他办不到也不想办,仇云不重要,景梅爱他就行。 他保持着每周出一到两单的节奏,安露没事儿就来他们团队,伙同景梅变着方儿地夸他。粉妹则时时保持“夫贵妻荣”的姿态,只要有人说喻承好,他就帮腔给他贴金。 喻承很想问粉妹“几辈子真爱”的意思,但两人抽烟,鸡哥阴魂不散,独处机会少;而且这种问题没事揪出来问,就像神经病,他要另找时机。 大概也是因为好奇,他对粉妹的关注度自然远高于其他人。粉妹频频示好,他没有退缩,不久后粉妹竟成了他出租屋的常客。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没事就去他家里玩。粉妹性格讨喜,大象也对他喜欢得不行,彼此关系在有意无意中贴近。 时间在走,转眼迎来圣诞。这年圣诞特殊,喻承被通知要他亲见一件大事。 大事的主角是他的好兄弟大象,老高是秘密总策划。知情人小双老早就走漏了风声给喻承,但喻承有对兄弟秘密守口如瓶的好品德,大象这一年多来都蒙在鼓里。 临到平安夜前一晚,喻承收到老高的短信,一脸坏笑踱到p图的大象身边,抓起他的中华烟抽一根自己点上,笑眯眯问:“象啊,明儿晚上约吗?” 大象抬头瞟他一眼,继续p图:“你咋走路一弹一弹的,什么毛病啊?” 喻承嘿嘿笑:“约你明晚去君顾,补上我去年没享受到的无上衣趴体!” 大象皱眉:“我开店这一个多月,除了你给我刷的单外,就卖了一件大衣两件t恤!愁都愁死了,明儿晚上看店!” 喻承一愣:“啊?这么重要的节日,你不见老高?” 大象:“心烦着呢!要见他自己来见我!……哎我去,你什么时候兼职拉皮条啦?” 喻承窘了一会儿:“去嘛!我都要寡死了!给我找一打帅哥,让我摸几把人鱼线开心开心!” 大象依旧不理他:“不去!哥钓到的都是dy,要人鱼线你得自己找!” 喻承急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大象腿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必须去!你敢不去,我……我就摸你的!” 他伸手往大象腰间探,大象吓一大跳,拼命从电脑椅上挣起来:“妈的别动手动脚的,搞硬了你吹啊……卧槽你是不是啊!!!好好好!去去去!服了你了!” 喻承这才放手,大笑颠回自己房间,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摸到手机,先给老高发了条微信:“搞定!” 想了想,再微信语音给粉妹:“妹儿,明天晚上去君顾玩不?哥带你无节操狂欢!” 老高回文字:“哎哟,太好了!谢谢你啊我的亲弟弟!从今往后,你来君顾玩,酒水半价,零食免费,无偿提供超薄套套不限量!” 粉妹语音激动:“好呀好呀!我带几个套套!” 喻承:“……” 尼玛,这两人想一块儿去了!老高确定他没搞错吗?也许他该尝试一下跟粉妹交往吧! 第三十二章 酷儿婚礼 平安夜是周六,喻承从早上起就在雀跃。 等到天色暗尽,黄色街灯照亮滨江,四邻响起洗碗刷锅的声音后,大象才不情不愿在店里挂上“店主外出”的公告,在喻承和粉妹的催促下换衣服出门。 六公园下出租车,三人打打闹闹疯到君顾门口,顿时被入口处闪耀的一大株圣诞树和霓虹灯条震住。 一排白色光的雪花造型,中间英文字母加图画,一秒一闪“g&9829;e”,嗨爆棚的音响从楼下传上来。 大象状况外:“咦,这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心是a的变形?那心后面也该是y呀!怎么是e?” 粉妹抿嘴偷笑,喻承满头黑线:“谁特么在酒吧门口写gay啊?怕生意太好是吧?” 大象:“那你说什么意思!难道是两个人名的缩写?俗不俗!嘿,老高啥时候把君顾变婚庆公司了?” 喻承推他:“走啦走啦!” 扶楼梯往b1蹦,一路上也没见什么变化。门口候着的几个服务生,人人西装小领结,俨然被老高要求精心打扮。但楼下灯光暗,大象一时也没察觉他们脸上神神秘秘的笑容,领着喻承和粉妹往沙发角的卡座钻。 场子满了大半,喻承发现君顾扩建了,场子拓到三百多平,道具还配了干冰机和激光球。除此之外,软装也很浪漫——他太久没来,无从对比君顾今天的样子是它每逢大节就这么布置,还是老高有心为之。 每张卡座中间都放着一小捧红玫瑰,玫瑰旁一小扎插着青柠片的玛格丽特,四周墙上胶带粘了小束小束的气球。舞台中央的银色钢管上方还悬着一小卷神神秘秘的东西,像是被卷起的大师墨宝,一条红色丝带打了个活结,长长垂下可以拉开的一端。 才九点,宝刀未老的dancer,无泪同学已经穿好一条白色皮裤随音乐往钢管上爬了。他裸着上身,脖子上挂条小小的白领带闪钻项链,一用力全身肌肉鼓起,引发场子里阵阵狼嚎和口哨声。 但老高却没出现。九点半,酒桌固定搭子小双来了,dy、小卓也来了,一桌子坐满,大象频频四顾,问过来献殷勤敬酒的小弟“老高呢”,小弟假装懵懂,摇头。 喻承把粉妹引见给众人,问dy和小卓:“你俩男人呢?” 两人暧昧笑着对视一眼,摇摇头。dy撇嘴,一手在耳边上下扇动:“结婚去了!” 小卓耸耸肩,说分了。 震聋耳朵的音乐声中,人人无法细聊,再说这两个消极的消息也没什么好聊的,人们好像都习惯了gay的最终走向,喻承配合了个惋惜的表情作罢。 一大堆人马围聚时,想要呆着不动等艳遇是不可能的。 别人就算对他们其中谁有意思,也被这么大的亲友团吓跑了。何况条件好的1,“高冷”是标配装备,等着一筐一筐的0自己倒贴;条件不好的,鼓足勇气过来举个杯,喝完还是一个人孤单回座。 没指望了,不过喻承想,反正今晚没别的目的,重在看戏。他摁亮手机,嗯,快开始了。 “各位同志晚上好!!!”一个装逼带磁性的男低音通过音箱传出来,dy欢呼了一小声。 半嗨不嗨的场子被这一声招呼,喊静了。喻承四处打量,发现说话的人就在他们身边,吧台后面万年隐形的dj。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有人要问,平安夜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暧昧、419、天亮后谁也不记得枕边人、就算记得也可能说拜拜吗?”有人笑,dj接着说,“但我们知道,gay的爱也有永恒!今天就是一个让大家见证永恒的日子!” 众人有人哇,有人问“什么呀”。大象大笑,朝同桌人低声说:“妈的老高真改婚庆啦?” dj:“我老板老高说,冲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每桌送一扎玛格丽特,全场酒水半价、小食免费、套套免费!!!” 众人:“哇啊啊啊!!!” 喻承:“噗……”这还真是老高的作风!话说回来老子给他帮这么大个忙,待遇跟陌生人一样嘛! 粉妹拉拉喻承的袖子:“哎,早知道不带套套了!花了我十二块五呢!” 喻承无语看着他。 dj:“接下来,有请今晚的特别人物——大象,到台上来!” 礼服小弟们一人拿一支纸花礼炮,嘭嘭几声在射灯下爆出五彩屑屑,与此同时,钢管上面悬挂的彩带被无泪妖娆扯开,纸卷铺下来,上面是感光涂料写的“大象,我爱你!”,人们大声起哄。 大象本来满眼嘲笑,前一秒还对一桌人悄悄说:“不是要求婚吧?好土啊好土啊……证儿都没有,假结婚有什么意思?过家家似的……” 听到他的名字,脸色就变了,再看到纸卷上指名是他,瞬间石化。喻承他们一帮知情的看客努力绷住笑,其他人东看西看,目光准确地找到了被喻承一桌人推推攘攘的大象。 喻承:“去啊去啊!” 大象捂脸:“妈呀丢死人了,老子不去!” dj挺灵光,马上改口:“大象好害羞,这样吧,让我们的新娘自己来处理!” 说话间,老高一身黑礼服从角落里出现在灯光下,手里一大束红玫瑰,朝喻承他们靠近。一桌人立马闪开,留下主角大象在红蓝交替闪烁的光里瑟瑟发抖。 老高气场十足站到大象面前,单膝跪下,全场静得像约好了似的,老高声音清晰传遍小场子的角角落落:“象,认识你两年多来,每一天我都生活在幸福里……”他说了一大段催人泪下的表白,荣获酒水半价的看客们十分专业,什么时候该鼓掌,什么时候该冷静听,配合完美。 老高:“……你愿意娶我吗?” 众人:“噗!”这台词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大象一手捂着嘴,一手接过老高递出的花。老高手空了,掏衣袋,拿出硕大一只礼盒打开,里面并排三样亮闪闪的东西:一对钻戒,一把车钥匙,一把房门钥匙。 看到这三样,本来偷偷调笑的人们都停下来,喻承感动得不得了,眼睛直发酸,旁边有年轻漂亮的小受赶在主角之前拿手指抹泪抢镜。 大象沉默了一下,接过笑笑:“我愿意。” 他站起来扶起老高,已然兼职司仪的dj喊交换戒指,两人在众人瞩目下照办,再在“舌吻!舌吻!”的起哄声中接吻拥抱。场子被他俩煽得欢呼震天,dj继续播放音乐,大声说:“恭喜二位!愿你们白头偕老!洞房去吧!现在,其余同志请到你们心仪的人身边去,愿大家都幸福——!” 干冰“刷——”地再喷,看客们被感染,果真相互走动,郎情妾意的拥抱接吻,小舞池里是蹦跶乱笑的各样脸孔,无泪兄只穿一条白色内裤就飞到钢管上,和管子热舞。 老高拉着大象的手,低调穿过人群往酒吧后台作业间去。听说作业间后面有一个小房间,平时是老高的起居室,今天这种时候,肯定就是“婚房”啦! 老高的桥段还真是又俗套狗血,又特感动喻承他们这些缺爱的人。 粉妹拉喻承:“别看啦,跳舞去!” 喻承一叠连声好好好,两人扎进人堆,在弹簧床似的木板上前摇后摆,有时候贴胸贴背,有时候又面对面嘎舞。疯了半天,头顶镭射光频闪,照得粉妹皮肤更白,睫毛长长投影在脸上,笑眼更水了。一曲完毕,身边人有的回座,有的停下来拉手聊天,等待下一曲开始。 喻承渴了想走,粉妹却一把拖住他,眼里点点光斑:“喻承,我们交往吧!” 喻承愣了一下,脑子里飞速掠过谷天骄。他刚想糊弄过去,却想到了谷天骄身后的一个小娃娃,小娃娃拖着一个s曲线的漂亮姑娘,三人身上捆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 他对粉妹微笑:“好啊!” 粉妹露出漂亮的笑容,微微嘟起嘴:“亲一个。” 喻承迟疑了一下,上前半步搂住他,亲了一下粉妹的脸。 粉妹:“……你耍赖!” 喻承笑,听到有人叫他,他回过头,小双正在桌边挥舞他的手机,用口型说:“电话!” 喻承连忙往再次闹腾起来的舞池外走,边走边朝粉妹回头:“别急,等会儿啊!” 粉妹原地气闷,有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迎上去,低头对粉妹说着什么,粉妹朝他客气笑笑,指了指喻承,跟着挤出来。 喻承看了一眼电话,屏幕上显示“谢志兴”。 他皱眉,朝小双他们打了个手势,起身往楼上跑出酒吧,在寒风中接起:“哥?好久不见啊,怎么了?” 谢志兴声音疲惫:“小承,在干嘛?” 喻承:“鬼混呗,哥没跟嫂子约会?” 谢志兴静了一下:“吵了一架……不提她。你过得还好吗?” 喻承:“好啊!有小宝宝了不?” 谢志兴:“我在六公园,能不能见你一面?” 喻承一怔。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西湖边,不远处可以看到惨白的路灯下,被冷风吹拂却静坐在湖边长椅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谢志兴对着地面发呆,喻承步步靠近他,回想起来一年多不见也不联系,没料到再见他颓废的样子,心里还是会难过会在意。他轻声喊了句“哥”,谢志兴抬起头,面容帅气不减,眼里添了几分沧桑。 谢志兴笑笑:“我猜你在外面玩,就是忍不住想找你。” 喻承在他身边坐下。 谢志兴留意到喻承没穿外套,很自然把自己大衣解开,两个人一起披着缩在湖边阵阵寒风中。 喻承摸烟点火,谢志兴拿过他的烟盒,笑道:“红双喜?你跟着我的时候,最次抽的也是三五啊!” 喻承笑笑:“娘们的烟,不得劲儿!红双喜号称小中华,别看不……”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7节 谢志兴打断他:“你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吗?怎么感觉还单着?” 喻承一窘,回敬道:“你真爱呢?大过节在外面吹风,才一年半就不爱了?” 谢志兴:“爱不动了。” 喻承:“啊?……你是假结婚真敛财吧!” 谢志兴没忍住一笑,抬手揉了揉喻承的头发:“女人太作!屁大点事儿盯着问,一天到晚纠缠不清,吃不消,不想要了!那个家,她,我都不要了。”他顿了顿,“想起来,还是你好……” “哥,”喻承制止住谢志兴“忆往昔”,“今天的情况,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她也是你自己选择的妻子,不是吗?” 谢志兴讪讪笑了笑:“你不问我们为什么闹?” 喻承:“甭管为什么吧!你才结婚一年就想离……离,我觉得没关系,前一天结后一天离都行,以自己幸福为基准,你只要和跟你结的人谈妥。就是哥你别没事儿向后看,我不想成为你俩不幸福的理由。” 谢志兴管他要了根烟点上,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特恨我?” 喻承摇摇头:“没,特感激你,真的。” 谢志兴笑:“是‘感激伤害你的人,因为他们让你更坚强’的感激吗?” 喻承大笑:“你傻不傻!我们有过整整四年的好日子呀!有什么伤不伤的!” 谢志兴眉头一挑:“我连伤害你的重量都没有?” 喻承一下子敛了笑意,抬头望着眼前黑漆漆的湖水:“去年夏天,就在这儿,我花了五十块钱跟一站街妹倒苦水呢!你结婚那天,大象怕我想不开,不准我靠近窗台,自己加班都不去了,嗨,狗血得……你很重要,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想起你只有温暖。” 他回头望了望谢志兴琢磨着他话外音的眼色,接着说:“还记得《和夏沫的500天》吗?夏沫过了,autun会来。自己做的决定,都是不辜负自己的好决定,有什么好遗憾惋惜的呢?” 谢志兴苦笑:“口才见长,什么时候晋升方丈?” 喻承也笑:“劝你劝得我自己都想通了……想去年七月——哎完了完了完了!” 谢志兴被他搞得悲情愤懑全无,懵懂问:“衣服包包丢了?” 喻承一窘:“对哦!衣服包包……还有粉妹!不不,我不是说他们,我诉讼有效期过了啊!林涵那孙子!卧靠……上个月就过了!三千呐三千!公道啊公道!” 谢志兴:“你一句话信息量是不是大了点儿?” 喻承诈尸一样站起身,谢志兴哭笑不得,把大衣都披他身上:“你东西放哪儿了?粉妹是谁?” 喻承忽然冷静了一下,把谢志兴衣服还给他:“好像是我刚交的男朋友……算了!哥,你好受些了没?找那个老太太买束花,回去跪cpu吧!” 谢志兴笑笑,喻承往前走两步,又调头回来,跟谢志兴紧紧拥抱:“哥,好好的,我们都是过去时了。” 谢志兴低声说好,两人分开。 等喻承抖回到君顾,暖气涌上来,让他打了个喷嚏。君顾氛围比刚才还嗨,小伙伴们各找各的猎物。剩粉妹靠着沙发守着众人的手机包包,怀里抱着喻承的外套,小双一如既往贴心,陪弃妇粉妹聊天喝酒。 看到他,小双就喊罚酒三杯:“哪有你这种人,前一秒答应和粉妹勾兑,下一秒就玩消失!” 喻承笑嘻嘻贴过去哄粉妹,粉妹真是好孩子,见他笑就跟着笑,一点怨气都没有。喻承罚了三杯淡啤,问小双:“你怎么每次来这儿都当定海神针?你看看dy、小卓,哪回是一个人走的?还是你想当注孤生?那也不该来这地儿啊!” 小双:“叨逼叨、叨逼叨!” 喻承:“……” 粉妹打圆场,三人玩了一会儿骰子,伙伴们还是没回来。喻承忽然察觉到一个细节,这个细节是从第一次见到小双一票人时,无意间累积的。 小双会定时有意无意瞟跟人勾搭的dy一眼。 就喻承的观察结果,dy和小卓是一类人。除了皮相不同外,言行举止就是双胞胎。那两人也是众所周知的好闺蜜,到哪儿都形影不离。dy比小卓瘦一点,高一点,装逼时挺像风度翩翩的阳光帅哥,妖孽时比姑娘还姑娘,准确地说,像风情万种又喝醉了的疯婆子。 他俩身上也有大多数小gay具有的优点,细致,贴心,懂事。高兴的时候找他们能玩儿特嗨,低气压的时候找他们能特治愈。小双喜欢他们任何一个都再正常不过,当然也都很好。 粉妹乖乖呆在喻承身边,忽然说:“小双!你喜欢dy!” 喻承长抽一口气:“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粉妹捂住嘴巴,小双露出一副被雷劈的表情,飞快朝他俩竖起一根手指。完了再回头,见dy压根儿没往这边看,他才给自己倒酒,抽纸擦桌面上的烟灰和杯印:“很明显吗?” 喻承:“不是吧……你这暗恋的……唾手可得的啊!” 小双摇摇头:“易得易失,他太爱玩了。” 喻承理解无能:“爱玩怎么样?我看到你暗恋他,都一年半了,bf换了三个,你找自虐啊?” 小双盯着他“噗”地一笑:“有些人,喜欢的都结婚又离婚、说不定又要结婚了呢!” 粉妹问:“谁?” 喻承:“妹儿喝酒,吃豆豆!好、乖!”他盯着小双,“别扯别人,你要自虐到啥时候?” 小双喝酒、倒酒、擦桌子,系列动作一环不少。他沉默了一会儿:“等他老得没有人要的时候吧!” 喻承哭笑不得:“万一有人要呢?” 小双再沉默了一会儿:“那就衷心祝福他咯!” 喻承:“你是圣母啊!……你做圣母不要紧,关键是这个过程,他知道吗?他不知道,你虐半天在搞毛啊!” 小双不说话了。 三人继续喝酒玩儿骰子,过了一会儿,dy雀跃过来拿衣服包包,兴高采烈朝他们拜拜,挽着一个大叔走了。 喻承对暗搓搓郁闷的小双继续挑拨:“你确定你跟内大叔pk是完败?” 小双:“有人就喜欢大叔。” 喻承:“loser!” 小双抬起眼睛:“那我试试?” 粉妹忍不住一笑,喻承嫌弃翻白眼,小双自说自话:“那行!我试试!我……我下回就试试!” 喻承把小双的外套包包推他怀里,赶鸡一样把他往外轰:“你现在就去试试,早死早超生!” 小双懵懵懂懂一步一回头到楼梯口,忽然像惊醒似的,两大步飞跑上楼,转过弯看不见了。喻承和粉妹在原处笑半天,见大象和老高没有再出场谢幕的意思,粉妹凑到喻承耳边说:“要不我们先走吧!” 喻承点点头,叫回小卓一阵衣物交接,买完单领着粉妹上楼。 上车后,粉妹头一直靠在喻承肩上,像只温顺的猫。喻承无奈笑笑,不久前他劝谢志兴“autun会来”,现在对着他的autun,他也不纠结了,轻声问:“是……去我那儿?” 粉妹微笑点头。刚答应交往就上床,喻承不确定这么做妥不妥。可既然人家愿意……那好吧!妥妥的! 他内心戏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开始想另一个。 他1的经验少得可怜,以前谢志兴照顾他,让他试过几次,但最后都是以他被反压为结局。喻承想,我会不会等会儿技术不到位,让粉妹不满意?会不会不举啊……呸呸!是个男人就能1,看哥哥拿出看家本事,结合理论揣摩及实践经验,把粉妹照顾得妥妥的! 就这么着,又“妥妥的”了。 回到家,喻承脑子里塞着各种问题,给粉妹拿了双拖鞋,跟客厅瘫着抽烟的大象打了声招呼,从衣柜里翻出一件t恤递给客厅痴傻状盯着大象的粉妹,说:“这个用来当睡衣好不好……卧靠!活见鬼了!你怎么在家?!” 大象扫他一眼。 喻承:“你不是……老高他……酒吧里那个是老高找的临演吗?” 大象笑笑:“他太傻了,我刚刚给他面子,后来骂了他一顿,回来了。” 喻承迷茫:“你丫有病啊!作死啊你!不是……你为什么呀?” 大象灭了烟再点一根:“去年你说老高‘可怜啊可怜’,是不是就指这事儿?” 喻承:“我那是说着玩儿的……” 大象打断他:“房、车、钻戒、求婚,都他一人包圆儿了,我算什么?我随随便便就占有了他这么多年打拼的成果,我凭什么呀!” 喻承简直要吐血,不知道说什么好。忙乱中瞥见粉妹,就戳戳他:“妹儿,劝劝他!” 粉妹:“老高不可怜!大象老帅了!人老好了!” 喻承:“你还是去洗澡吧!” 粉妹哦了一声往洗手间逃,大象乐了:“别劝我,我想好了。别说我现在一分钱没赚,完全是个拖累。等我能赚钱了,不是还得顶头上的二老,不对,四老,同意嘛!” 喻承愣了愣:“你要出柜?……你要出柜!” 大象点点头。 喻承大惊:“你不是说证儿都没有,假结婚吗?假结婚怎么就要出柜了?” 大象笑:“证儿没有没关系,今天真把我感动坏了……”他笑着笑着就眼中泛泪,“我特么真想跟他过一辈子,但要过一辈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我得把四老摆平了,和他安安生生地过。” 大象哽咽,喻承也跟着泪奔,扑上去抱住他:“我草……你俩挺苦情的啊!行行行,你按你计划来,我等着!矮马,太特么替你俩高兴了……” 俩二愣子抱着傻笑傻哭了一会儿,粉妹趿拉拖鞋出现:“承哥,吹风机借我用一下。” 大象推喻承:“你伺候妹子去吧,让我一人开心开心!” 喻承把粉妹推进房间,给他开空调,拿吹风机,自己去洗澡。等收拾完毕后,大象也回房了,他再次踏进自己温暖的卧室,粉妹躺在被窝里,一双眼睛水汽朦胧看着他。 喻承关灯钻进被窝支着身子,角灯淡淡的光晕里,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喻承笑笑,俯下身亲粉妹的额头,鼻梁,脸颊,然后移到他的嘴唇上。 粉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揽着他,两人相互配合,小心翼翼由浅入深亲吻对方。 十秒钟后,喻承:“嗯?” 粉妹:“……好像有点不对。” 喻承低下头再试了一次,片刻两人唇分,一起囧了一下。粉妹笑起来:“你吻技不错,怎么就是……” 喻承接口道:“没感觉。” 粉妹沉默片刻,再笑,无奈道:“真没感觉……还没我亲自己的手来电。” 喻承:“要这么损吗?再来一次?” 粉妹点点头,两人又亲了一轮,到最后一起狂笑起来,喻承一头栽倒在枕头上:“不行了,从来没打过这么不来电的啵儿!” 粉妹闷声笑得全身发抖,枕到喻承手臂上一起躺了一阵。 喻承望着天花板,问:“你说过,你等真爱等了好几辈子了?” 粉妹:“啊,我说过吗?” 喻承:“……” 粉妹:“忘了……不过,我要找真爱,这没错,这是择偶底线。” 喻承静了一会儿,失笑:“不是我。” 粉妹转过头笑看他:“应该不是,最好别是,不然这处起来得多痛苦啊!” 喻承也转过头,和粉妹漂亮的眼睛对视:“好。那,我猜,咱俩到此为止了。” 粉妹笑:“嗯。”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喻承:“那睡吧,前任。” 粉妹笑:“好梦,前任。” 两人同时侧身,背对着背。 这一晚,喻承有了枕边人,却睡了自他“被单身”以来,最舒心甜美的一觉。 第三十三章 不合理的约定 十二月最后一天,景梅组逆袭千年老二的命运,完爆仇云组,拿下业绩第一。 安露特地来工位上道贺,团队欢呼雀跃,喻承心里都笑完了:总共三个组,第一有什么了不起?哪怕倒数第一,正数也第三啊!最次也是个季军。 但景梅很高兴。 恰逢她手下一个小组长离职,喻承因为“喻式打法”功不可没,跟团队人相处也不错,被她提拔为小组长。跟另两个小组长一起,每组带三四颗人,为景梅做“执行力分解及加强”的工作。 小组长在薪水和p级两个层面都没有实质回馈,组长除了建个小组群,没事在群里喊“加油奋斗”打空头鸡血外,也没有实际作用。但它却是“储备主管”,称为“0”,一旦主管有空缺,首先从组长里提拔。 元旦过后,安露发了封邮件:“管理团队新血招募!我们日文站业绩前景大好,年后将扩招销售!管理团队至少需要三名新主管,线上所有组长都可以报名竞选!” 景梅从对面站起身:“橙妹,不要管什么新不新人!赶紧的,回邮件报名!” 喻承泪流满面点头照办。 “仕途”机会一个接一个,此外,十一月的工资到手七千四,交完下季度房租还能剩三千五;十二月喻承签了八单,和花花并列部门第一,一月底拿到的工资将真正过万。 平安夜和粉妹有了一段耗时两钟头无疾而终的关系后,两人现在变成了纯基友。任何地方想要混出头,“影响力”,也就是“人气”,很重要。而人气旺不旺,很大程度取决于有没有人“捧”。粉妹利用自己的好人缘,像过去一样给他贴金,他找到机会也会捧回去。两人关系达到了一个有情有利,情是锦、利是锦上花的新境界。 一切似乎都在往正轨上飞奔。 天越来越冷,杭州在冬天还时常下雨,空气水分饱和度动不动百分之八/九十,寒冬湿哒哒贴着人皮肤见缝插针发威。 一月第二周,很快就要过年,公司不少人提前请假回家,日文站能停的事都停下来了。 喻承集中精力准备主管面试。 在安露的办公室里,由新hr旁听辅助,三人聊了半个小时。喻承眼看安露眼睛越来越亮,hr的眼睛是从他回答第一个问题起就亮得像小太阳了。 每一个问题都在他意料之中,喻承对答如流滴水不漏。安露让他回工位稍等,找景梅进去,说三人要商量一下。 十分钟后景梅笑眯眯出来,对他说:“橙妹卓越!”让他再回安露办公室。 以往每次打量安露,喻承总觉得这是一个算不上漂亮,却精明绝顶的女人。 她懂得潜移默化提高自己地位,身为资深经理,总自称“anna”,给人营造她层级至少已是“总监”的迷雾。平时喜欢说教,拿自己的经历,以“过来人”的姿态劝说大家珍惜眼前的幸福。 她说:“各位不要喊累!我告诉你们,上帝就是不公平!就有些地方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去年我飞美国开会,飞机经过加拿大上空,往下面看,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一大片望不到边、黄澄澄的稻田。那边的农民开直升机撒种,然后就不用管了,老天爷风调雨顺让他们不愁吃穿!但是你们,你们也要庆幸自己,为什么?因为全世界,就只有中国和印度,可以干电话销售!你在美国,现在的美国,你打别人手机试试看!想卖东西!哼,下一分钟你就吃官司!你们这是骚扰,是侵犯别人隐私!所以你们别不惜福,我告诉你们,那些傻乎乎的,打一个小时电话就问人家喜不喜欢吃排骨的,真的是,无敌!……” 她常常提起自己的发家史。 她说:“别人都说,anna,真没想到,你竟然也能身家千万!我告诉你们,什么是机遇,什么是坚持!我当初进十二怒汉的时候,本来觉得这家公司名字一听就要倒灶!真的!但我为什么来呢?因为我在别的地方找不到工作啊!看到十二怒汉招工,就随便进去问问……” 随着她越喷越多,喻承想起来,她就是他在百怒培训时,听过的那个“用扣扣邮箱发过电子邮件,经理就让我进来当主管”那位。 他叹口气,命这么好,还能有这么多人生感悟,真不容易。 当然,命好,安露的自我感觉也很良好。她皮肤黑,肤色不均,却喜欢教训不修边幅的销售姑娘们要“有品位”。 她说:“有点品位好不好!收拾一下自己!我以前那些老朋友聚会看到我,都说,哎哟,anna,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这么白!这么紧致!为什么呢?因为我每天都敷面膜!没有面膜我睡不着觉!你们……” 喻承憋笑差点没憋死。 但总体而言,安露人生顺遂,人也较简单。她觉得自己很幽默,训人时常逗乐自己。迫于在骂人呢,就尽力绷着笑脸骂,久而久之嘴有点歪。 到她真开心的时候,笑容就歪着正不回来。这天喻承面试时,起初她笑得还很官方很正,再进去后,安露脸上挂着的就是歪到一边的真笑了。 安露歪嘴笑:“橙妹,你怎么这么优秀呢?” hr也结婚似的一脸喜气洋洋。 喻承笑:“anna姐,有件事我之前没敢跟您轻易提——我是百怒72的人,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您来我们班,讲公司传奇的课。” 安露眼睛亮花花歪嘴微笑:“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门徒咯?” 喻承认真脸点头:“我信这是缘分,您的经历这一年多来一直鼓舞我。身为您的学生,现在又是您带的人,我哪儿敢懈怠,不朝着‘优秀’进步呢?我现在也每天敷面膜,您是我方方面面的榜样。” 安露嘴巴歪得更厉害了:“孺子可教啊!会说话!说真的,你进来才两个月,新人期都没过,业绩到目前为止很不错。刚才的面试,hr和我都觉得,你是日文站所有储备主管中最成熟,也最有潜力的一个。” hr点头附议,喻承谦虚笑。 安露:“我们找你梅姐来问,她说了你几大筐好话,证明我和hr的看法是没错的,你在团队里的影响力也很好。” 喻承继续装谦虚鹌鹑,心想,不是就这么谈妥了吧!直接从p4跳两级升到1?! 安露话锋一转:“你的优点我们都看到了。现在你来说一说,你认为自己成为主管,还有什么不足?” 这是所有面试中一定出现的陷阱问题。 喻承想了一下,他还不至于蠢到回答说“我唯一的不足就是没有不足”,当然更不能实打实做自我批评,那是傻子才会中的圈套。面试寻宝高管秘书时,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我希望自己能把英语水平提高到专八”,那倒是高明的一招,但现在却不是虚晃一枪的时候。 他斟酌片刻,决定以退为进,把矛盾推到外界环境上:“我是新人,让大家认知的印象还不稳固,需要再多点发光时间,让大家认可。” 安露眼睛再次亮了一下,看来这个答案跟她心里的暗合。 安露:“没错,我们非常看好你。接下去你暂时还是0,但景梅会给你足够多的机会,让你做代理主管。代理主管是虚的,既不涨工资,也没有真正的title给你,还要你兼顾自己的业绩和团队的成长。但如果代理主管做得好,三个月后,我约你再谈晋升的事。” 喻承一叠连声说一定努力,您瞧好儿吧!谢完出门。 回到工位他想,三个月后,差不多是五月份。这家公司说好晋升节点在十月,事实上破格晋升的机会也不少嘛! 太好了,带团队不是问题。他本来就做过销售主管,在十二怒汉这一年多里,也尽可能多地吸收他接触的所有老板的管理方式。五月份的晋升,一定手到擒来。 第三周,还有几天到除夕,日文站大半工位空出来,主管们都回家了,客户老早放假,喻承上班打电话,无非挨个儿给客户拜年,送完祝福上网看电影,轻松得不行。不好玩的是小伙伴们也走了,大象回宁波,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寂寞中,他的生日又来了。 生日当天,杭州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漫天纷纷扬扬的白沫子,喻承下班后一人漫步在田间小路,又开心,又遗憾此等美景没人一起叨逼叨,小闷。 他买了些零食,一瓶红酒,回到家开音响连手机放爵士,照着客厅的灯,对影成两人。 自斟自饮时,大象来电话,让他去他房间:“有礼物送你哟!” 喻承在大象铺得整整齐齐的被窝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只深蓝色的锆石银耳钉。 喻承笑:“嫌我gay得不够明显吗?” 大象:“请不要装了好吗?我敢打赌你正在戴!” 喻承囧了一下,他是正在拿耳线插手机,以便腾出手来边聊边戴呢! 大象:“说话呀,激动死了吗?” 喻承:“……好,戴好啦!等我照照镜子……哈哈,漂亮漂亮!象哥哥眼光棒棒哒!” 大象:“喜欢你就一直戴着,别特么嘴上说喜欢,隔两天偷偷摸摸给我扔了……” 喻承感动,大象回家几天了,不忘给他安排个惊喜。大象在电话里bb,他也就bb回去,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大象:“怎么又不说话了?你脱线怎么脱得这么频,喂?喂?‘喂~你在哪里呀?哎哎哎~我在幼儿园~’……” 喻承:“谷……谷……老板。” 话刚出口,唱儿歌的大象立马识趣挂断。喻承望着眼前的男人,愣了好一阵。 谷天骄穿着驼色的羊绒大衣,手里捧着一个蛋糕盒。一双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别处,在咖啡桌的红酒瓶上流连了一会儿,注意到只有一只酒杯,再看回来。他目光闪烁不定,模样却依然帅爆表,忐忑的神情让喻承没由来地心疼。 喻承拉他进门,客厅没有空调,又被大象的“摄影棚”占据了空间,他只好带他进自己房间。 给谷天骄倒了杯热水,喻承笑笑寒暄:“这么冷的天,老板费心了。婷婷在家?” 谷天骄嗯了一声,眼睛直视着他,一句话不说。喻承打开他送的蛋糕,夸张道:“哇——人去楼空的日子竟然还可以吃到蛋糕!我……” 话没说完,谷天骄就上前一步搂住他,用一个吻堵住他接下去的话。 喻承大脑缺氧,缺到后面浑身都轻了,像一片窗外寒风中没着没落却满心欢喜的雪花。 两人吻了好久才放开,喻承看着谷天骄眼中的热切,没想通刚才那个竟然是纯洁得没边儿的卫生吻。原来跟谷天骄光是嘴唇碰嘴唇,也可以被电傻,傻得姓什么都忘了。 电得两人一块儿支起了帐篷。 上个月他和自认为是“三生”对上切口的人贴在被窝里,刻意深吻三次都燃不起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孽缘! 谷天骄有点不好意思,顿了一下问:“要不要吃蛋糕?” 喻承失笑:“还惦记这个呢!” 谷天骄:“你满二十五岁?” 喻承一窘:“别提了……说好的人生小高峰,结果还在社会最底层……唔……” 谷天骄再次吻住他,喻承一下站不稳,谷天骄强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腰,给他平衡。 这次是真的,成年人的吻。喻承闭着眼睛,漆黑一片的大脑里金花四溅,烫得他喘不过气。 谷天骄太会来事儿了,对着他强取豪夺,让他没了自我,只能伸出双臂揽着谷天骄的脖子,身体在失重空间踉跄旋转。分开时,两人大口往肺里补充氧气,目光却离不开对方的眼神。浑身无力,只有一个地方硬得要炸开。 谷天骄长达小半年的退缩,到这一刻突然出现,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解释。但喻承知道这一劫躲不过了,他面红耳赤轻声说:“我先去洗个澡……” 谷天骄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说:“一块儿去吧!” 喻承胡乱点头,两人宽衣解带,不小心又把嘴唇吸到一起,像接吻鱼似的,交握着手跌跌撞撞进浴室。 坦诚相见的洗浴时间,喻承以为会发生点事儿,谁知谷天骄连“咸猪手”都没伸。像是对待自己儿子,除了自己洗外,还认认真真帮他打肥皂,帮他洗头冲水。洗完两人各穿一件喻承的厚睡袍,谷天骄帮他吹干头发,再自己吹好,两人手拉手躲回房间。 谷天骄:“吃蛋糕吗?” 喻承:“噗……你很饿?老惦记。” 谷天骄笑笑:“怕你后劲跟不上。” 喻承:“我……哈……” “哈”是气音,之后卧室里便上演起风格迥异,却幕幕扣动喻承心弦的情爱电影。 不知道谷天骄哪儿来那么多的精力和耐性。 喻承认为,谷天骄和他之间是他挑起的头,在一次意外的肉体爆发后,紧接着关系急速冰冻,一切他都是自找的。 但他们之间始终没有一个干脆利落的句号。谷天骄尝试过从工作或什么别的地方给他“补偿”,他没给他机会,导致两人不清不楚相互挂念,所以谷天骄才会记得他的生日,并张罗了一个俗不可缺的配备:蛋糕。 送来蛋糕之后的吻是始料未及的,却发生了,并成功唤起两人的欲望。 男人的欲望再空虚不过。喻承当然懂,那玩意儿来得快要得急,去了,松了,就忘了。 火旺的男人什么刺激都不需要也能自嗨半天,何况谷天骄和他是一吻再吻呢! 喻承被动翻滚在枕被之间,呼吸沉重氧气不够,还见缝插针地猜测,对方完事儿后就会淡定下来,跟上次一样,神清气爽就忘记他的存在。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他也不清楚。 谷天骄用唇舌轻啜他的耳垂,问:“耳钉?男人送的?” 喻承魂飞天外,贪婪吸着谷天骄身上好闻的气味,答道:“嗯……好看吗……” 谷天骄停了一下,把喻承抱起来跨坐在他身上,朝他意味难明地笑了笑,接着启动打桩模式。喻承看不清眼前景物,呼吸停滞,回过神时听见自己制止不住的叫声,接着浑身一轻,先到了。 他热汗涔涔瘫倒,谷天骄支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他一眼,俯下身在他口腔中开垦。 喻承缓不过气,谷天骄深埋在他体内的东西胀得他难受。但这也是他自找的,模棱两可回答耳钉由来时,他预见过这种状况。谷天骄一定是个占有欲强,凡事希望尽在掌握的人,这种人无法容忍意料之外的人事出现。 这么一想,也许谷天骄是在乎他的,还想和他捏造出来的“对手”比个高低。 喻承笑笑,抬手抚摸谷天骄的眉眼:“大象送的啦,哥别多心。” 谷天骄看着他:“故意的?” 他边说边示威般动了动,喻承冷汗冒出来,说:“我错了,你,你解放吧……完事儿后咱们吃点蛋糕。”靠,他也跟蛋糕过不去了。 谷天骄笑了笑:“饿了?” 他竟然抽了出去,披上睡袍打开蛋糕,点蜡烛。 喻承:“你……” 他哭笑不得,还有这种事!他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静静看谷天骄点好一个2一个5,笑死。 谷天骄到床边把他连被子一团抱起,再回桌边坐下:“许愿吧!三个。” 喻承:“非要走全套流程是不?” 谷天骄:“一年走一次,走起!” 喻承只好傻不拉几许愿,吹灭蜡烛后,谷天骄催他:“得说两个。” 喻承:“我要当有钱的高管!” 谷天骄笑:“还有一个。” 喻承:“我要有当超有钱的高管!” 谷天骄:“你这辈子算是被名利套牢了。好,切蛋糕!” 喻承:“……” 这还真是要走流程啊!喻承遵命切好。 两人淡定吞完一块,谷天骄叼起一颗草莓,直接往喻承嘴里送,喻承再度窒息,心都化了,想,好嘛,剩下半部戏要开始了。 谷天骄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是“走完流程”,下半部戏不止半部,而是数个独立的乐章。 一整夜,谷天骄像永动机似的榨他,但也不是干榨。 每当喻承被他攻破,陷入难受期时,他就停下来,亲吻他的肩背脸颊,不厌其烦重新挑逗。直到喻承再次被他挑起来,才继续开攻。到后来喻承的眼泪和另一种液体抹得到处都是,ky费了半瓶,纸费了一堆,无论滋味有多好,他也忍不住靠着谷天骄求放过。 但谷天骄只关心三件事:痛不痛,饿不饿,渴了没。不痛不饿不渴就继续! 天亮了,窗户透进一夜大雪后的白光。床边墙面上飘散樱花的“树”下,两人再次释放后,谷天骄终于停下来,和喻承并肩瘫卧。喻承快累死了,偏偏睡意全没,望着越来越亮的天花板,觉得这一夜太虚幻了。 他低声说了句话,谷天骄动动手肘戳他:“什么?” 喻承笑:“一夜七次郎,铁棒磨成针。” 谷天骄转过头:“针?要不要再确定一次?” 喻承赶紧改口:“定海神针……别了,哥,小弟受不了了。” 谷天骄笑笑。 七点,手机闹铃响,喻承划掉,发短信给景梅请假。谷天骄却翻身起床,把散落在地面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好,说:“我回去了,早餐……你不想吃蛋糕的话,我去给你买点别的?” 喻承笑笑:“哥,以后还约吗?” 谷天骄顿了顿:“你那个粉……人形书包呢?” 喻承一呆:“你知道他叫粉妹?”谷天骄僵住,喻承失笑,“为什么?” 谷天骄不答,喻承坐起身,把被子裹在身上,靠在床头饶有兴趣:“哥,你看上我了?乐老师呢?” 谷天骄放下大衣,坐回床边,喻承挪动被包靠近他,笑嘻嘻问:“我没有‘被小三儿’吧?” 谷天骄注视喻承一会儿:“你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不是也技术性犯规了吗?” 喻承一愣。 谷天骄:“我呢?当小三儿了吧?他怎么样?” 喻承笑:“粉妹?粉妹很好,很甜很糯,q得让人想把他抱在怀里喂他吃樱桃。可惜我们不来电,什么都没做。” 谷天骄笑笑,沉默了一阵,看着喻承的眼睛说:“小承,之前虽然和你发生过关系,但我不觉得我是同性恋。我直了三十多年,老早定型了,不可能是同性恋。” 喻承:“嗯,我要哪天对一个女孩儿感兴趣,肯定也三观尽毁。” 谷天骄眼光闪了一下,重新看着他:“谢谢你愿意这么理解。我猜就是因为你很特别,人也好,才让我,怎么说呢,迷茫。但我不喜欢迷茫,我喜欢凡事有自己清晰的定论。如果我就是个直人,我不想因为你好就和你在一起;如果我真的是gay,也不会因为环境压迫和一个女孩儿继续过,你能理解吗?” 喻承笑:“你希望怎么确定?”他想了想,“你想通过性来检验?所以你把婷婷丢在家让乐老师照顾,而你来找我伙同你一起,渣了乐老师?” 谷天骄:“没,婷婷一个人,我和她分了。” 喻承笑笑:“哦。” 谷天骄:“她,什么都好,人也善良,但我每次看到她……”他皱皱眉,“……老想到你。这种关系对她不公平,不能再继续。” 喻承瞪大眼睛,“看到她”?床上看不看得到?哦买……他心跳如鹿奔。 谷天骄抬手揉了揉脸,憔悴笑道:“我想,大概我和你之间,各自有各自未尽的好奇,所以你对我有念想,我也才产生了这种盼头。” 喻承:“是这样吧,得不到的总是心心念念。” 谷天骄犹豫了一会儿,维持思路清晰口齿不乱:“我想和你处一段儿试试,我们彼此‘得到’一次,看看到底能怎么样。也许你和我相处久了,会认清我不过如此。” 喻承接口说:“而你,如果能确定自己不是gay,就能心无杂念回归‘正道’。” 谷天骄凝视着他:“可以吗?” 忽然喻承眼前一段闪回,是傅心的双眼。傅心说:“我要留下,在这里等一个人。” 喻承怔了怔,为什么每次和谷天骄亲近之后,老有这种信息出现? 谷天骄在等,喻承抽回神来。本来他想说,谷天骄自认为不gay,但他显然没注意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谷天骄第一次和他做,就先吻了他。 gay,或者说所有男人,也许不在意下半身的节操,却很在意“吻”。很多浪荡的男人身下来往无数,可做归做,谁会没感觉就跟人接吻呢?但谷天骄希望靠自己确定的事,他不想说破。 而且,他是真喜欢谷天骄,对方谈到现在,似乎只想靠他确认自己是不是gay。谷天骄的提议诡异,但话说回来,他不是也老被“三生约”的那位分心吗? 非常公平。 喻承笑了笑:“哥,你别这么大压力。上床不代表谈恋爱,恋爱也不是非得善终啊!听你的,咱今天起,就先好好‘处’一段儿吧!” 第三十四章 未来预见式 除夕前,说好“处一段儿”的谷天骄又消失了。 只在除夕当天发了条短信,说“一路平安”。喻承抱着这四个字乐了一整天,一人拖着行李回家过年。 前两天行程照旧,第三天到他妈家,喻承妈招呼他和弟弟一道出门逛街。喻承弟喊了声“哥”,说是“高中同学聚会”,不顾喻承妈威逼利诱,硬生生跑了。喻承只好一人陪他妈逛了半天国贸,临到告别,被喻承妈拖住。 喻承妈:“晚上陪我走王伯伯家吃年饭!” 喻承:“哪个王伯伯哟?认都不认得。” 喻承妈:“就是国营厂那个王厂长啊!你上大学,人家还送了500块人情份子的!” 喻承:“哦——是不是你说他,儿子‘好男色’那个……” 喻承妈捏他一把,再神秘兮兮竖起一根手指:“我跟你说哈,王伯伯是个好人,但是他们儿子,你一哈哈打个招呼就行了,不要多说!听到没,不要遭他带坏了!” 喻承一窘:“……他除了是个同性恋,还有哪点‘坏’?” 喻承妈眼睛一瞪:“同性恋还不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西断了他们家的后……” 喻承翻白眼。 喻承妈攘他一把:“大人说话你翻啷个(什么)白眼嘞?!你啷个意思嘛?!” 喻承嘿嘿笑:“地球人口都爆炸了,还‘后’!人家现在一夫一妻的家庭都不要娃儿,‘无后’多环保呀!” 喻承妈:“我跟你说真的,不结婚不生娃儿的,都是脑壳有毛病,遭公交车门挤了!” 喻承:“……” 到王西家时,客厅书房都坐满了人。喻承跟复读机似的,在他娘带领下,一一拜见各位长辈。众人嗑瓜子抽烟,说些有的没的,不久,两桌麻将分别在客厅和书房同步开搓,王西妈和两名姑嫂进厨房,一起制造出油烟机、高压锅和水龙头洗菜的交响曲。 没见到王西,客人们在主人家里喧闹,什么话都哈拉,却对主人的独子闭口不提。 喻承干坐了一会儿,无聊挪到王西爸身边:“伯伯,小西呢?” 一句话出口,就像触到了新春大片的暂停键。牌桌上的人同时静了一秒,喻承妈抬起笑眼,用目光朝他射出一把冰剑。 喻承装傻无视他妈,却眼见一片阴云在王西爸憔悴的脸上瞬间显形。王西爸眼睛都没抬,边摸牌边洪钟喊了声:“王西!!!” 喻承赶紧说:“好好好,谢谢伯伯,我去找他耍!” 王西爸冷笑:“去嘛!不要遭他裹坏了哦!” 喻承干笑:“王伯伯真幽默……” 他视线锚定唯一关上门的房间,上前轻轻敲了敲:“小西。” 门开了一条缝,喻承看到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眼光戒备的男生。 喻承自来熟点头卖笑:“小西你好,我叫喻承。” 王西扫了他一眼,眼中冰霜融化,让他进门,再顺手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回自己的电脑椅。 王西的卧室布局精简,一壁书架,一壁衣柜。书架上半架书半架碟,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8节 喻承偷瞄王西,这男孩儿跟他见过的其他男生又不一样。眉目俊俏,浑身散发文艺气息,似乎随口能吟出“最美人间四月天”,能坐在开满鲜花的窗边埋头翻书写诗。 这种气质,喻承打心里喜欢。就是难以想象他这种书生,怎么就能“出了个柜”。 喻承没话找话:“你怎么一人憋在这儿,不出去刷个脸?” 王西:“你喜欢听谁的歌?” 喻承愣了愣:“哦,不吵的都行。” 王西从书架上掰下一张钢琴曲塞光驱里点开,转过椅子看回喻承:“我爸的朋友里,还有你这种小孩,真难得!” 两人心照不宣,喻承无耻笑:“相见恨晚吧!一人被虐惨了不是?在不久的将来,咱俩可以双剑合璧,向老顽固们宣战!” 王西笑笑:“宣了你才知道,人言比枪子儿还厉害!我要有胆儿出去刷脸,出去一分钟,就被枪毙一分钟;出去半小时,枪毙半小时。躲在这儿,还能听见我门外嘭嘭的枪响呢!” 喻承:“子弹再猛也打不穿防弹衣啊,皮够厚就行。” 王西点头:“那倒是,柜子里的躲着说话不牙疼!” 喻承静了一下,试探敌情:“你出柜前,没想过这种状况?……你,出柜多久了?” 王西揉了揉脸,无力笑道:“两年多吧!感觉像出了一辈子。本来跟我爸妈感情挺好,以为亲情能包容一切……结果,啧!亲情哪有面子重要!” 喻承:“别这样想,大不了我给你当卧底,一口口从内部蚕食敌人!” 王西乐了:“外面哪位是你家长?” 喻承跟他说哪个,王西想了想,摇头笑:“你也够呛!” 喻承:“啊?你一眼就看出我妈时髦外表下的封建内在?” 王西:“你没听说过强调什么就缺什么吗?越喜欢到处说自己人耿直的人,性格越纠结……就像你吧,你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里面也是一副拐来拐去的小柔肠子。” 喻承一窘:“既然你能把人看透,肯定也知道会被这些人说啊!你出柜的动力是什么?” 王西刚要开口,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喻承妈直接打开门探进脑袋,桃花眼犀利看了看喻承和王西,憋普通话假嗨:“两个大宝贝儿,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她顿了顿,两人不回应,她笑道,“吃饭了!” 喻承超尴尬,又不好说什么。王西挺淡定,起身打招呼:“阿姨好。” 喻承妈继续假嗨:“哎——小西乖!吃饭啦,别聊了啊!快出来!” 喻承抱歉看看王西,尾随他妈回到客厅。两张牌桌拼成一张长桌,十几人坐下相互招呼,有人帮腔喊两声王西来吃饭,王西爸说“别管他”,其他人也就假装没这个人,继续谈笑推杯换盏。 喻承为王西难过,对方现在的处境,似乎也在将来等着他。 没多久,王西拿上大衣和包包从客厅经过,喻承跟他对视一眼,他朝他笑了笑,默默换鞋出门去了。 一顿年夜饭吃得难捱,席间有长辈热情给喻承说对象,喻承打了无数哈哈。好容易对付完饭局和饭后几圈麻将,送喻承妈回家的车上,喻承妈追问他跟王西聊天的内容。问得喻承烦躁起来,差点就要爆出“我就是个同性恋”时,喻承妈接了个电话,脸色唰的变了。 喻承妈:“啊?!啷个(怎么)会耶?……哎哟,造孽哟!哪个医院?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她让司机调头,接着就像惊呆了,不说话。 喻承碰碰她:“母儿,你不觉得要解释一下?” 喻承妈这才回过神:“你先回你各人(自己)家去!” 喻承狐疑:“不,我要陪你!这么晚了,怕你遭抢!” 喻承妈瞪眼:“啰嗦!不该你晓得的,就不要问!” 她直接对司机报了喻承家地址,到了后把他推下车,轰鸡一样:“快回去哈!再联系!” 喻承站在路边,远视他妈的车开出二十米后,他抬手拦下一辆空车,跟他妈上演起无间道。 夜色下,他乘的车一路尾随,跟到市医院门口。他竖起大衣领子围住脸,躲躲藏藏跟着他妈进了外科住院部,接着就在走道拐角偷听到一段断断续续的对话。 貌似一小时前王西家里吃饭的人都在,他靠墙听了一阵,全身发凉。王西妈呜呜哭,姑婆们劝慰。 听到想听的结论后,喻承再腿脚发软飘回家,大半夜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早,喻承洗漱完再往市医院跑。 三两步窜到条件最好的老干病房门口,正好撞见王西妈肿着眼泡出来,看到他就愣了一下。 喻承:“伯母,累坏了吧!是不是还要去王伯伯那边?我帮你送过去。” 王西妈眼睛又红了:“小承,谢谢你,我自己送……你,你跟小西差不多大,你帮我劝哈他。” 喻承赶紧掏纸巾给她擦眼泪:“好,你放心,给王伯伯送完粥你也休息一下,不要累垮了。” 王西妈点头,拎着粥筒颤颤巍巍往内科去。 喻承推门进,里面总共两张床,一张空着。另一张上,王西手上挂着水,正闷头喝粥。抬头看到他,竟然笑了笑。 喻承把随手带的花放他床头:“还好吗?” 王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阿姨不会跟你说吧!” 喻承无语,忍不住拍了王西一下:“你傻不啦?万一没救过来怎么办?” 王西笑笑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阵,王西喝完粥,抽纸擦干净嘴巴,才又笑起来:“不要低气压了,昨晚发生的是件好事。” 喻承见王西的笑容不像是假的,皱眉道:“是哦,多好的事!你嗑了一大把安眠药,王伯伯被你吓得差点脑溢血,伯母哭了一晚上还要给你俩煮粥,就为了一个死男人吧?要是在杭州啊,你的事儿会登上《都市快报》市民版,”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圈,“占这么大版面,让陌生人嘲笑一分钟!” 王西笑意不减:“小弟弟,我跟你说为什么是好事。第一,我为一个死男人自杀,但没死成,洗了个肠就好了;第二,我吞的那把药,是我爸偷偷藏起来,估计他自己想吞的吧!现在好了,被我无意间发现,清了仓;第三,因为这事儿,我爸妈都想通了,以后不逼我了;第四,我自己也想通了,以后不会再干傻事儿。” 喻承:“……” 王西:“第五,我也没想到,咱俩昨天第一次见面,我还能因为这事儿收获你这么一朋友。好吧?” 喻承:“你真的假的哟?” 王西:“假的我还喝粥啊?吞针不就好了?” 喻承瞪了他一会儿,两人突然忍不住一起笑起来。喻承笑着笑着就眼睛酸痛,边拿手指抹泪边抽打王西肩膀:“个傻逼,真特么是个傻逼!老子认识的怎么都是傻逼!” 王西抽张纸递给他:“物以类聚嘛,傻逼活得久,你就别再喜极而泣了。” 喻承想了半天,叹口气:“……算了,你这种人,跟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想通了就得。” 王西:“你有男朋友没?” 喻承一愣:“啊,算,算有吧!” 王西:“嗯?什么叫‘算’?” 喻承想了想,坐王西床边的椅子上,把他和谷天骄的事拉拉杂杂讲了一遍:“……不对,你刚从鬼门关荡了一圈回来,我就跟你说这些,不合适吧?” 王西笑:“鬼门关荡过的人才看得清,我指点你一下——你俩要成事儿,难。” 喻承:“啊?” 王西:“听你说,他32岁,两次婚姻失败,对吧?” 喻承点头。 王西:“32岁的老男人,又是这种经历,你觉得他会相信感情吗?” 喻承嘟囔:“可是他为了我,跟别人分手了……” 王西:“那他有没有说过,如果他确定自己是gay,就一定跟你过?” 喻承一愣。 王西笑笑:“我那位,曾经还跟我海誓山盟过呢!结果怎么样?家里逼得狠了,不也转脸跟人结婚去了吗?”喻承不做声,王西接着说,“你那位更狠,什么叫‘处一段儿试试’?‘处’是弹性多大一个词儿?没说过是跟你‘处对象’,那就是‘处关系’。什么叫‘关系’呢?性关系也是关系,你不会没想过吧?” 喻承静了半天:“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王西:“那你觉得他是哪种人?说了那么多,除了他长得不错,工作上有能耐,别的,你了解他吗?他认识你所有朋友,你呢?他带你进过他的圈子吗?你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吗?” 喻承怔住。 王西露出遗憾的神情:“你俩上床,他是万年总攻,对吧?上了床就消失,过年群发个拜年短信,然后呢?” 喻承木愣愣道:“合着我就是个飞机杯?” 王西点头:“差不多吧!你还是免费的。” 喻承:“……” 王西察言观色笑起来:“退一万步说,假设他现在真的很喜欢你,你拿什么抓住他?” 喻承眼睛一亮,握拳耍宝:“用我的真心!还有暖男的关爱!” 王西:“噗……” 喻承:“……你,作为一个刚被洗肠的人,这么活泼,会不会不太合适?” 王西笑了半天才消停:“你说的那套,跟他历任女朋友有什么区别?他为什么非要跟你好?我拿书来打比喻,一眼看到底的书,你能看几遍?” 喻承愣住,把椅子挪得靠王西更近一些:“所以我要波澜迭起?” 王西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不但要迭起,更要独一无二,让他爱不释手!” 喻承:“怎么个‘迭起无二’?” 王西:“我要知道我还在这儿躺着?” 喻承一窘,赶紧编词儿安慰。 王西失笑:“唉,本来昨晚我抱着约会的心情,被人用分手糊了一脸,觉得自己多可怜呢!今天跟你一比,我真是幸福死了。” 喻承怨气看着他:“你胃里清出来的药片丢哪儿了?我捡回来吃行不?” 王西大笑,招手,喻承起身靠过去,王西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傻缺!你太真了,容易被人一招毙命。长点心眼儿行不?” 喻承嗯了一声,拍拍他的背:“你也别再玩儿自杀了,小地方呆着憋屈,干脆跑远点儿,躲人射程外不就好了!” 王西认真说:“以前留下是为一个人,以后……那我考虑一下。” 喻承雀跃:“来杭州嘛!我罩着你!” 王西大笑,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喻承确定王西是真想通后,再去王西爸病房刷了个脸,宽慰几句,回家。 晚上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先给大象打了个电话。 大象说:“……烈女啊!幸亏没出事儿!那个王西,有点儿意思!” 喻承:“恋爱高手,你也认同他?” 大象想了想说:“谷天骄的兴趣是啥,我不知道。但是呢,下棋的人,高手不跟臭棋篓子玩儿;武侠片里,得都是‘英雄猩猩’才能‘相惜’。谷天骄从你身上,的确什么都得不到。” 喻承:“是啊,我就是个普通毛猴儿……” 大象大笑:“那你至少先把红屁股盖一下!别让人看透透,扎眼儿不是?” 喻承挂了电话想半天,道理懂了,怎么做才是问题。他盯着手机,没忍住,给谷天骄发了这个新年的第二条短信:“哥,你还记得大西湖畔的喻小承吗?” 第二天醒来,看到谷天骄的回复:“阿龙,不好意思,明天我有事不能去机场接你。自己保重哦!” 喻承举着手机,一下从床上跃起。 “阿龙”!久违的专称!这是王西说的“退一万步”的情况吗? 他乐呵呵想了想,回:“阿骄,我要修一座金笼子,把你关起来!” 第三十五章 屠刀 然而,回杭州正常工作两星期,谷天骄都没出现。 喻承和他工作时间完全错开,下班后和他通过几次电话,他好像很忙,每次聊不了几句就挂。 喻承想,再这么下去,他俩跟异地恋分手前奏也差不多了。 盼到二月十四号,喻承一大早起床煮粥,煎蛋,把烤好的吐司抹上厚厚的牛油,夹上现煎培根,全部打包到饭盒里,兴冲冲奔到十二栋,跟着买完菜的老太太溜进大门上楼。 他知道这么做有风险。 谷天骄没有主动提起要见他,他大清早堵人家门口,容易触发意外惊吓。 所以他把那堆小心意挂谷天骄门把上,再在袋口斜插了一枝玫瑰,转身就跑。跑两步又想,这些东西暴露在寒风中时间太久,凉了怎么办? 他只好回头,像个倒霉孩子,按了下谷天骄的门铃,光速往安全通道射。听到谷天骄家的门开了,静了一下,塑料袋响,门再关上。他一阵心跳,高高兴兴上班去。 伸着脖子盼了一天,下班后终于盼来谷天骄的电话。他说:“过来吃晚饭吗?今天不加班吧?” 喻承噼里啪啦收拾包包:“不加不加,来了来了~” 他一边劝自己要绷住,记住大象说的“三冷一热”,别表现得像只迫不及待的“普通猴子”,一边脚下生风,十分钟之内从公司赶到了谷天骄家门口。 刚想按门铃,电梯“叮”一声打开,谷天骄一手牵着婷婷,一手拎着一袋水产出来。小丫头长高了一头,瞪大眼睛飞扑到他身上:“uncle!” 谷天骄人瘦了一些,眼中是浅淡的笑意,招呼说:“脚程好快!” 喻承一手摸小孩儿头,一手接过谷天骄手里的东西,矜持说:“哪儿啊,慢慢儿走的,腿长没办法。” 谷天骄开门给他拿拖鞋,抬眼笑出来:“是吗?刚刚我放车的时候,婷婷说看到一阵像uncle的风从前面飙过,不是你吧?” 喻承:“……” 婷婷扑沙发上开电视,头也不回补一刀:“我喊了两声uncle你都没听见。” 喻承:“……主要是觉得好饿……” 谷天骄笑,说:“你坐一会儿,饭是现成的,菜很快好。”说完就进了厨房。 喻承很不好意思,挪沙发上陪丫头看动画片,他注意到音箱上新添了一只细颈玻璃花瓶,插着他送的玫瑰。心神正荡漾,婷婷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她抬起乌溜溜的眼睛:“dad broke up with iss yue” 喻承点点头,忽然一惊:“咦?!” 婷婷在沙发上蹦两下,笑:“uncle送的碟,我都背会了。” 喻承保持惊呆状,现代儿童的智商、领悟力,都不是他当年能比的。不过话说回来,他送的不都是童话故事吗?怎么会有“分手”这种词汇?! 他偷偷吸口气,问:“你喜欢乐老师吗?” 婷婷点头,垂下长长的睫毛,发呆,有点小低气压。 喻承把她搂进怀里,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那,这件事你怎么想?” 婷婷静了半天,断断续续小声说:“我就想要妈妈回来,谁都比不上妈妈……但是,爸爸说妈妈有自己的新家了……” 喻承皱起眉头,轻轻拍小姑娘的背。谁知小孩儿低气压没几秒,挣开他,雀跃说:“妈妈给我怀了个小弟弟哟,我要当姐姐啦!” 喻承笑着点头,眼见小丫头再被动画片吸引,他默默起身,往热气氤氲的厨房挪。 谷天骄在锅灶间忙碌,喻承围观了一会儿他男人围着围裙做菜的样子。那诱惑力实在太强,让他把小丫头转移给他,并在他心里放大的低气压先丢到了脑后。 谷天骄回头看到他,笑着说:“叫丫头吃饭!” 喻承:“ 啊?这么快!” 等他拎着小丫头洗完手,一起回到饭厅,就看见桌上摆好了四道菜:白灼基围虾,清蒸石斑鱼,清水大白菜,还有一个小碟子扣着的不明菜品。 喻承:“哥,你真是五项全能冠军!” 婷婷插嘴揭短儿:“爸爸什么菜都拿水煮!” 谷天骄老脸一红,喻承哭笑不得,分筷子给小丫头:“00后,人艰不拆,好不好?”他指了指不明菜品,“这是什么?” 婷婷:“醉虾!” 喻承:“为什么用碟子扣起来?活的?” 谷天骄:“嗯,新鲜海虾,用陈年花雕把它们闷醉,然后……你没吃过?” 喻承咋舌摇头:“我们山里人,荤菜只吃尸体……” 身为山里人,喻承同志很怕腥,更没生吞过活物。小碟子一揭开,两三只酒量好的小虾窜起酒香飞蹦出来,浑身带着调料在桌面上挣扎。喻承鼓半天劲儿硬是下不了筷,还好桌上有一个原味白菜,桌边有嗑海鲜的一大一小促进食欲,他吃得很开心。 吃到一半,婷婷搁下碗,抱电视去了。两个成年人终于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谷天骄:“不好意思啊,今天不是那什么节?本来想好好招待你,哪知道尽让你吃草了。要不,下次我学几个贵州菜——还是,你喜欢你早上送来的那种洋点心?” 喻承筷子一顿:“阿骄哥哥,请你停止进步!” 谷天骄:“嗯?” 喻承无奈道:“你要再这么好学,我就一点用都没有了。这种小事放着我来!” 谷天骄失笑:“君子不器,不是你说的吗?” 喻承跟着笑,谷天骄顿了一下,看看他:“跟男生交往,真的不一样。” 喻承:“……哟,快细节支撑一下!” 谷天骄微笑:“咱们住一个小区,还这么久没见,不煲电话粥、不发短信说甜言蜜语……要是女孩子的话,不是盯着问我去哪儿了,就会生闷气,得哄好几天吧!你呢,还愿意大清早跑来送我花。” 喻承作势轻轻拍桌子,压低声音怕婷婷听见:“所以你去哪儿了?是不是跟隔壁老王野去了?啊?!短信不发一个,招呼不打一声!要是被蚊子咬了、被石头绊了、被怪蜀黍牵去买羞羞糖了,我怎么办?赡养费不够花呀!” 谷天骄:“……” 喻承自己笑起来:“你是个大男孩儿了,能照顾好自己,我没什么担心的。你不愿意说的事儿,我就不问。但你瘦了,我看着眼睛疼。” 谷天骄静了一会儿,起身离座,回来时带了一碟挤好山葵的酱油,一瓶红酒两只红酒杯。 他拿筷子把山葵磨散,剥好基围虾蘸了蘸丢喻承碗里:“也没什么好说的,婷婷奶奶住院跨年,差点没挺过来。” 喻承兴高采烈大嚼鲜甜香辣的虾,听到这种话,愣住:“现在怎么样?” 谷天骄:“昨天出院了。冬天对老年人来说,是一年一度的坎儿。” 喻承握住谷天骄的手安抚他:“所以你每天除了上班,接完婷婷还要去陪护?其实你可以告诉我啊,我……打打下手,下了班带带小朋友,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谷天骄给两人倒酒,举杯跟喻承碰了一下,自己喝下一口,欲言又止半天:“体力活不算什么,就是,老太太有一阵以为自己不行了……天天拉着我哭。” 喻承小口喝酒,不声响。 谷天骄:“哭的也都是些车轱辘话,说小晶老大不小了,不务正业也不谈对象;婷婷呢,才六岁,没有母爱,怪可怜;完了就说我……说是家里现在的境况,她要走也闭不上眼。” 他摇摇头,沉默。 喻承想了想,望着他:“我懂。今年我回家,我爸因为弟弟刚上高一,就门门课不及格,还7乘24小时玩儿游戏,特郁闷。他说,我弟让他伤够了,觉得自己作为父亲很失败。现在就指望我尽快成个家,让他不至于失败到底。”他顿了顿,“我爸这辈子为人处世,那是一个傲娇自信的直男癌总攻啊!跟我沟通,一向是暴风雨式的镇压。所以第一次看他颓废,好声好气和我说正经的,我好几天缓不过来。琢磨着要不,找个拉拉形个婚,让他别再自我否定。” 两人安静,端酒干喝。 喻承用酒壮了会儿怂人胆:“我以前从来不把谁的指手画脚放在心上,还曾认为,迫于压力去结婚的同志都是懦夫。但真到了我爸揣上人权平等的态度,用语重心长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有点招架不住……哥,我懂你的处境。咱俩这段关系,你要有压力,随时可以喊停。” 谷天骄意外地看看他。 喻承心里苦笑,说好的“金笼关骄”,“迭起无二”,一到谷天骄面前,他就成了“实心眼子”。他给自己再倒了杯酒:“我都听你的。” 谷天骄起身绕到喻承旁边坐下,失笑:“你爸一次尊重,就让你想形婚;我一句话,你就愿意任我摆布?” 喻承撇嘴摇头:“珍视的东西,无论是态度还是人,没有谁舍得破坏或伤害吧!再说大年初三那天,我还见识了一场凶猛的出柜斗争……小西虽然赢了,但代价好大,差点一出两命。我可能……” 谷天骄垂眼静了一会儿,回过视线:“那你自己怎么办?我‘随时喊停’,你成什么了?”他笑,“call girl吗?” 喻承也笑:“同志里叫b……随便啦,对你单一接待,费用全免。” 谷天骄轻轻碰了下喻承的手,摇头:“不要钱的都是最贵的,我得好好想想。” 两人一起笑起来。 饭后,喻承帮谷天骄把厨房收拾干净,再在婷婷的纠缠下,给她讲了几个成语故事。等谷天骄把小丫头哄睡后,喻承收拾好包包:“哥,我走了。” 谷天骄一愣。 喻承笑:“你累了那么多天,别走流程,好好休息。等你养好精神,再call我~” 谷天骄送他到玄关,开门前抱了他一下:“阿龙,别多想。大家都不是童话里的人,见招拆招吧!如果哪天你也要低头,哥把份子给你备足。” 喻承点头:“好。” 两人拉了一下手,分开。 第二天下班,谷天骄放好车,跟在婷婷身后回家,拉开十二栋大门就一愣。 喻承笑眯眯晃荡手里的绿菜:“surprise!” 婷婷:“uncle!” 喻承迎着谷天骄惊讶的目光:“我想你们不可能天天吃白水灼海鲜吧!也别老点外卖,地沟油是给飞机喝的。” 婷婷拖着他的手进电梯,喻承摇身一变,成了谷家厨房的主厨。王西说过,暖男加真心,顶多跟谷天骄过去的伴侣打个平手。但他想,平手总比连过去都比不上好吧?他心甘情愿“倒贴”。 谷氏父女跟他相处愉快,这段关系前景不明朗,当下却很享受。从这天起,喻承只要有时间就跑十二栋当海螺姑娘。有时候谷天骄带客回来不方便见他,也会提前跟他打招呼。如果两人都有时间精力和心情,再共度一个良宵。 抛开婷婷的愿望,就喻承的私心而言,他渴望跟谷天骄走得更近。有时候感觉太幸福,他甚至会假想能在这个家一直住下去。 但他却回到了当初和谢志兴约定的那种关系里。 这次更坏,因为缘分也许更短,他的得失心也比跟谢志兴相处时更重。 斩不断,理还乱,生活还得继续。 三月中,十二怒汉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新闻。 公司总裁,商界巨子戴维高调引咎辞职。引的“咎”,是国际站查出了上千家骗子公司,空手套白狼诈骗了n多国内外采购商,卷钱跑路。几百个国际站销售被挖出来,他们是明知对方是骗子的情况下,还跟对方签合同合作。 戴维写了封邮件全公司群发,说是依据“诚信是根本”以及“客户是亲妈”两项价值观,国际站销售此举就是价值观出大问题。签骗子客户多的销售,全部交给警方处理;他作为老总,失察的责任不能推卸。 消息就像重磅炸弹,让公司内外理解力断片儿。当晚,喻承留宿谷天骄家。两人“事后闲聊”,谷天骄问他:“戴维辞职,你怎么看?” 喻承笑:“没想到总裁大人也会走,本来我还想总有一天跟他董事会相见呢!这年头抱谁大腿都不靠谱啊!” 谷天骄用肩膀轻轻顶他一下:“说真的!” 喻承想了想:“我记得他在《钻石领》里说过,他的理想,是40岁光荣退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他满41。” 谷天骄:“所以你认为,这是他借机下台的方法?” 喻承:“一箭双雕嘛,现在十二怒汉把他奉为神,正常流程走人肯定不行。他那种人,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谷天骄收紧臂弯抱紧他,笑笑说:“你混这一年多,长了点脑子。” 戴维辞职的事,对十二怒汉在外的影响毁誉参半。公司立马把原来虚设的“廉政部”隆重搬上台,鼓励员工相互举报不法勾当。日文站也同步更新了更多围绕“诚信”和“客户”的高压线,相应更新签单和撞单规则。 “撞单”新规则规定,如果客户明确提到,他跟哪个销售联系过了,其他人还坚持跟进的话,就算进了单,单子也归原销售。 喻承通过他客户提供的线索,从开放的销售录音里举证,成功从仇云组花花和小琴手里,救回他差点被偷的两单。 月底,喻承业绩刷新高,进了十单。同组战友热烈恭喜他,景梅把他当宝,而仇云笑眼中的光,也从“不爽”升级为“非常不爽”。 四月底,喻承身负代理主管的职责下,保持了自己和团队的业绩双项第一。与此同时,仇云组的两大,花花和小琴,都因为触高压线被开除。 景梅组的人个个大喊痛快,也对仇云“大义灭亲”的举动感到疑惑。喻承在吸烟区听说了各种版本的内/幕,听过就算。他的生活正向发展,这几个月下来,不但填满了债坑,还存款两万。他信心爆棚,日文站新人来了三四十个,他坐等五月的晋升。 然而劳动节后,安露就再也没出现过,一切经理职务由她从国际站带来的爱将,仇云代理。 五月第三周,喻承新进一单,同事们拿小手拍哗啦啦鼓掌时,规则部的人泰山一般移到他面前:“你来一下。” 喻承狐疑起身,尾随对方到安露办公室里。抬眼就看到仇云坐在安露座位上,眼里有一种“一刀砍死你”的痛快。除了规则部的人外,门边座位还坐着景梅和hr。 喻承坐到仇云对面,仇云笑了笑:“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喻承面无表情:“不知道。” 仇云:“要你来听一通录音。” 他说着就点鼠标,喻承的声音从功放里传出来。 五分钟时长,是喻承上一个单子的签单录音。在场的人屏气凝神听,放完之后,仇云眼中光一闪:“这个客户,是国际站销售上门拜访的,你恶意引导客户用另一个公司名来签单,犯一类过失,要开除。你有什么要说的?” 喻承冷笑:“是我引导的吗?客户自己要换公司名,这里面清清楚楚的呀!” 仇云:“kev刚来时就说过,国际站销售碰的客户,日文站不碰。你这属于恶意撞单,也是一类。” 喻承回头看看景梅,景梅脸气涨得通红,却没有接话。他只好为自己辩护:“日文站一直以公司名来区分客户,不以企业实体区分。先前你们组的花花和小琴,轻松收进那么多别人费力啃下来的单,不是都这样?引导客户更换公司名合作,你们组还少吗?” 仇云脸色一变:“在说你!东拉西扯有什么意义!” hr在旁边搭腔:“花花被开除,就因为恶意引导。” 喻承摇头:“可是录音里,你们也听到了。这客户我从去年开始,跟了几个月。国际站销售上门硬要签,客户不认可他。五分钟的录音,我说了多少次‘建议您还是跟国际站销售合作’?七八次有吧,客户懂行情,就不跟他签!不是‘客户是亲妈’吗?亲妈宁愿新注册一个香港公司名找我,我有什么办法?” 仇云笑:“你没办法是吧,没办法就踩高压线,那就走啊!” 喻承:“日文站高压线,第一,欺瞒辱骂客户,我没有;第二,损害公司形象,我没说过一句国际站销售的不是;第三,引导客户换公司名,客户自己换的;第四,国际站销售碰的企业,这是个新公司名,我也没犯。凭什么要我走?” 仇云半天说不出话,景梅淡定一点了,hr却帮起了仇云:“可是客户的确是因为你换了公司名,你这就是引导。小琴也是这么走的。” 喻承意外看看hr,回过味来。 安露是资深经理,下属却全是主管,经理位置空缺。现在仇云代经理,也就是“准经理”。hr虽然中立,但要快速解决问题,挺小兵不如挺大将。 他环顾这间办公室,景梅也不敢对这个未来的经理开腔,规则部的人相当于陪审团。帮他的,没有一个人。 仇云被hr鼓舞,眼中恢复“你丫必死”的信心,似笑非笑:“再好业绩的人,像花花和小琴,碰高压线,也是个死!我劝你懂事,大家都留点面子。” 喻承深吸一口气:“花花、小琴都不是因为一类走的,她们踩的一类,多的是!为什么走?因为她俩恶意抢单的形象太恶劣,连安露都看不下去。你怕安露对你信心动摇,才自己随便找了几条录音把她们开了。你利用她们打单的时候,不管她们干什么你都包庇,你甚至纵容和培养她们成为撞单王;现在她们惹到你老板了,你就过河拆桥,销售部谁不知道?” 仇云脸色一沉:“你说话注意一点!” 喻承豁出去了:“恶意引导客户换公司名的录音,你敢不敢给我一天时间,我可以让你们全组人都一类!你作为主管,半数人一类你也一类,你敢给我时间吗?” hr和规则部狐疑望向仇云,仇云脸白了,景梅的脸又涨红起来。引导客户换公司名,是整个销售部针对kev那个规则做的“对策”,如果喻承来真的,根据廉政部的“连带责任”制度,销售部从基层到安露,没有一人能留下。 景梅劝他:“你少说两句。” 喻承看看景梅,心里一软:“那就事论事,回到这通录音。我既没有恶意引导,也没有恶意撞单。麻烦你们有疑问的再听一遍,有点辨别能力就听得出来吧!” 一圈人沉默半天,hr审时度势说:“你先出去吧,我们再讨论一下。” 喻承回到座位上,浑身颤抖,一下午都没法平静。 快五点时,规则组的人到他工位上:“景梅给你说情,是不存在‘恶意’。但客户改名字,的确也是因为你,所以改判为二类过失。” 二类过失比一类轻一点,一年之内累积两个二类,照样开除。而且只要背上二类,这一年想晋升都不可能。 喻承气归气,但往好里想,他还有机会翻身,不至于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仇云断了头。 刚刚松一点,抬头看见仇云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景梅则一脸惊恐,领着两名穿着警服的人朝他靠近。 仇云指了指他,警服男在他身边站定:“喻承?” 喻承一怔,懵懂站起身。其中一个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因你涉嫌行贿罪,限你于x年5月18日20时00分前,到杭州x派出所接受讯问。” 警服男亮出证件:“就是今晚八点前。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你现在可以和我们一起过去。” 喻承望着“行贿罪”三个字,周围光影迷幻起来。 第三十六章 鬼打墙 喻承小半辈子从没想过自己要和几个地方沾上关系,那就是法庭、监狱及其周边产品。 好遥远的机构,前两年虽然打破天灵盖跟劳动局打了次交道,但他毕竟是原告。 这一次,他还没下班,就脚踩棉花似的,跟着警服男们上车、下车,一路被拽着穿过派出所前门,上交除了衣服裤子外的所有随身物品,再被简单搜身后往派出所后面的大楼魂飘,他像一脚踏进了光影迷乱的神秘隧道。 “隧道”深不可测,越走越窄,警服男女、跟他一样的便服衰人进进出出。路过监狱似的候问室,看见里面有人蹲地上抽烟,有人坐墙角抱头,也有人手扶缠着泡沫的铁栏杆,双眼无神看着他。他被一名警服男带进一间挂着“讯问室”塑料牌的奇特小房间。 小房间四壁软墙,靠天花板有两扇小窗,关着,满室陈年烟臭,夹杂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喻承本能闭气,懵懂环视。房间四角有好几个监控摄像头,靠墙一张电脑桌。桌子前后对放着两把椅子,一把对着显示器,简陋但正常;另一把很“华丽”,椅背、扶手都是铁栅栏,左侧还架着一块可开合的、同样“华丽”的厚实木桌板。 警服男扯他到豪华铁背椅边儿上:“坐!” 喻承傻乎乎坐,警服男转过活动桌板,“啪”地合上,桌板支架自动锁住。这么一来,他以坐姿被固定到了一把椅子里。 警服男转身关讯问室的门,喻承呆坐几秒突然惊醒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警服男在他对面坐下,点烟猛吸一口,在烟雾后面眯眼,说:“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喻承全身没有知觉,木愣愣看了看眼前的小桌板,板子中间并排两个突起的半圆钢环,脚下还有两个,明显是手脚铐,不过没给他戴。 警服男:“问你话。” 喻承抽回半分神:“啊,啊?” 警服男笑笑:“你做过什么事,不会不知道吧!” 喻承:“我……我想喝水……” 警服男扫他一眼,倒了一杯搁到桌板上:“嗓子眼儿干是吧?还有什么要求?” 喻承摇头,觉得脸麻,下意识伸手揉脸,却不小心把杯子打翻,凉水一滩泼到地上。 喻承一抖:“呃……不好意思……” 警服男不动声色看着他,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给他另换一杯:“我只跟你说一句:你的事,所有证据我们都掌握到位了。现在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好好配合。耽误时间对大家都没好处,早点说完,你可以早点回家。” 听到“回家”,喻承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上交了。现在估计六点多,万一谷天骄打电话给他,或者大象打给他,怎么办? 警服男的问题,空间无限大。一点提示都不给,全要他自己讲。 这一招在电销上叫做“开放式找需求点”,那么讯问上,就是“引蛇出洞”了。可他要怎么说?为了k市项目早点谈妥,在孙秘书的再三要求下,拉不下脸给她买了只名牌包? 喻承依旧是个法盲,他知道给公务员送东西,理论上不行。但苏凯曾一再告诉他:“中国人办事,讲究个‘礼’字。邻里同事还送东西呢,这种小意思不算什么,当交个朋友。” 苏凯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单就喻承爸妈在商官圈里的相互打点,也不少。他们都相安无事,那他又为什么会被传唤呢? 苏凯送了那么多,每一样都通过部门预算正规报销。苏凯现在又在哪儿? 想到苏凯,他回想起西溪湿地陪玩时,h市秘书长生动描绘的“注射试点”:“……一针下去,脚蹬两下头就垂下来,没了嘛……” 他胸口后背同时一凉,劝自己冷静。他送的是小东西,不像人家送车送房送国籍,不至于挨一针。 但警服男说的“所有证据掌握到位”,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证据? 警服男:“你缓过来了吗?打算什么时候说?” 喻承匀了匀喉咙:“我送过人一只包。” 警服男:“说详细点儿。” 喻承:“k市和我原来的部门谈合作,老板让我陪领导游杭州。孙秘书在杭州大厦看上一只包,我就送了她。” 警服男:“什么包,多少钱,为什么要给她?” 喻承:“fendi,一万六,我……因,因为,我喜欢她。” 警服男眉毛一挑,喻承被自己的话惊了一下。 警服男:“你确定?第一次见面,你就喜欢她?玩儿一见钟情是吧?你那个时候工资多少?” 喻承:“税……税前四千五,税后三千五……” 警服男一拍桌子,“嘭”地一声,喻承吓得弹起来,被小桌板狠狠压了回去,他一身热汗,转瞬变凉,差点就叫出声。 警服男严厉怒喝:“你涉嫌行贿你还不老实交代!!!你一个月三千五的打工仔,第一次见面就送人一万六的包?!” 喻承被他一吼,反而平静下来,点头:“我喜欢她,她喜欢包,我没多想就买了。” 警服男:“送完包,你们联系过吗?” 喻承摇头。 警服男眼色凌厉,嘴角却笑起来:“喜欢人家,送那么贵重的物品,完了又不联系……什么狗屁!我告诉你,你再不配合,小心重判!” 喻承:“送她也是一时冲动,后来觉得跟她没可能,就算了。”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19节 警服男站起身,在他面前看着他来回踱了几圈:“别的呢?我告诉你,孙秘书已经被双规,她可什么都说了!” 喻承摇头:“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了。” 警服男盯着他:“你老板是谁?是不是他指使你的?” 喻承一怔。 脑子里窜出一个声音,不顾他的窘境欢叫:“举报他!举报他!将功赎罪!苏凯罪有应得!苏凯才是黑暗天王!” 喻承摇摇头,如果他供出苏凯,这件事将从他目前圈定的“情感冲动”,升级成一个复杂的大事件。他看不清结局,只能凭直觉不松口:“送那只包是我一时头脑发热,没有其他原因,也没人指使。就这样儿。” 警服男叹口气,回到桌边打了个电话,门被推开,另一名警服男进来。 警服男一号对警服男二号摇摇头说:“不老实!” 警服男二号:“你去吃饭吧,我来。” 警服男一号出去了,警服男二号朝喻承笑了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配合,咱们皆大欢喜。否则,我可以向上级请求,通知你们单位,即刻依法拘留你。” 喻承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警服男二号:“还有呢?为什么要送她?这一点你的理由站不住脚。” 喻承只好依样再说了一遍。 警服男二号看他半天,忽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喻承一怔,那是他的手机。他没设置信息隐藏,来电、短信,按亮屏幕就能看见。 警服男二号:“七点多了,有人约你吃晚饭。想走的话,你快点说清楚!” 喻承:“……”他再说了一遍。 再之后,门被推开,进来警服男三号,二号出去了;接着警服男一号再进来,三号出去;警服男二号进来,一号出去……鬼打墙一样,反反复复让他说。 顶上白色灯光从雾蒙蒙变得刺眼,来讯问的人,什么风格都有。喻承嘴巴说干了,听到他的手机有人打电话,响了一阵,安静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响一次,再后来,猛响了好多次,没再打。 喻承眼睛酸痛,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复,就这么一直无限循环。他求上厕所,小便池不敢用。蹲坑没门栓,两名警服男守外面,他尿不动,回来继续车轱辘问答。到后半夜,他身心疲惫好想死,差点哭出来。 可人家不让他“死”,眼前人走马灯似的换,传达新时代精神:“不要颓废,起来嗨!” 等小窗外的天空擦亮,小房间的灯光显得越来越暗淡时,喻承也濒临崩溃。新一天是周六,但那不重要,也许他的饭碗在昨天就打碎了。 名誉,未来,谷天骄也会离他而去。 他想玩儿命从椅子里挣出来,一头往墙上撞死算了。可惜这里不但墙上包着厚厚的软垫,连地板上也铺着地毯。他就算爬到椅背上,脑袋朝下飞扑都摔不烂。 他胡乱揉着脸,想说:“求求你们一枪爆了我的头吧!” 但他没种,只能一再用尽力气、口水,透支耐性,来面对翻来覆去无止境重播的问题。 终于听到一句“你走吧”,喻承愣在椅子上,还以为幻听。 警服男一号眼里布满血丝,递过来一张纸一支笔。喻承凝不起神看上面的内容,警服男就拿手指,指什么他勾什么,完了留个人信息,签字盖手印。小桌板被打开,警服男二号把扣押物品还给他。喻承木愣愣按开手机,一大排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 电还剩1,时间显示六点半,讯问室窗外天光大亮。 他很用力才站起身,警服男二号笑了笑,说:“一个晚上,十几个电话,你很忙嘛!‘大象’,‘梅姐’,‘粉妹’,‘鸡哥’?帮派是吧?还有一个‘阿骄’,打给你七八次。你们什么关系?” 喻承声音像吞了几十块生碳,分裂成几股:“我好朋友……他跟这事儿没关系。” 警服男一号:“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还会继续取证。下次再见到你,你就没这么好过了。” 喻承脚下虚浮往外飘,无所谓警服男说的“下次”要怎么搞。现在他觉得自己耳朵和喉咙都在滴血,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类,也不想再说一句话。 飘到大门外,抬眼就看到路边一辆黑色蒙迪欧。有人打开车门钻出来,迎到他跟前,张开手臂把他一把抱住。 喻承扑在男人怀里,半天没动,回过神时,他已经好好坐在了副驾上,扣着安全带。驾驶座上的谷天骄关切注视着他,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安慰。但他右手握着喻承的左手,轻动拇指不断抚摸,像哄一个被吓破胆的孩子。 谷天骄递给他一袋豆浆,喻承痴傻喝下,一不留神被呛到,喷得车里到处都是,谷天骄抽纸给他擦干净。 喻承历经前一夜的精神摧残,现在又被暖意包围,忽然失声大哭。谷天骄揽过他的头,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喻承把控不住鼻涕眼泪糊了谷天骄一身。 过了好久,谷天骄才亲亲他的额头,发动引擎。 直接回了谷天骄家,谷天骄轻声细语,帮他换鞋,脱衣服,洗头洗澡,把他扶到床上,再煮好粥,鼓起腮帮子吹了半天。 谷天骄:“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喻承眼泪汪汪摇头,谷天骄好脾气笑了笑,拿调羹刮起一勺,自己用嘴唇碰了碰:“超好吃的哦,来!” 喻承傻乎乎张嘴,吃完一小碗,才缓过气来。 他郁闷缩在床头,木愣愣问道:“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边?你……你是不是等了一晚上?婷婷呢?” 谷天骄一脸疲惫,微笑:“还能想到她?我昨天先送她去奶奶家,才去找的你。景梅很灵光,记下了你传唤证上的讯问地址。” 喻承嗯了一声,爬到床边,亲了谷天骄一下,傻乎乎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谷天骄望着他,过了一阵,脸色严肃下来:“你怎么会涉嫌行贿?” 喻承:“……” 他真想吐了!可是看到谷天骄心忧,他重振精神,再把讯问室的对话说了一遍。 谷天骄眉头皱紧,喻承低下头,生怕被骂。谁知谷天骄静了一会儿,才说:“你那笔钱,没有提交报销?” 喻承嗯了一声:“苏凯让报,但我多了个心眼儿,没提。” 谷天骄:“一万六,你自己买的单?” 喻承点头:“管大象借了六千,一万刷信用卡,还了小半年呢!” 谷天骄长舒一口气,把他揽进怀里,抱了一会儿,说:“你傻么傻,也算破财自救……”他忽然僵住,“你当时不是bd,有什么必要讨好那些人?业绩下来也不是你的,k市后来不是被杜强他们拿走了吗?” 喻承嘿嘿傻笑,谷天骄掰过他的脸,目光凝聚:“是不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接手了你们部门……你想给我创业绩?” 喻承想了一会儿,才说:“哥,你太神了。做销售神,做主管神,你跳到那么复杂的后台,还游刃有余,我更服你。但苏凯半年都没谈成一个项目,而我,我恰好有个机会,想帮你续写神话。” 谷天骄怔住,面部表情各种复杂,过了很久才说:“二货!傻缺!白痴!脑残!” 喻承笑笑说嗯。 谷天骄瞪着他,肿声肿气怒道:“你严肃点!” 喻承见谷天骄凶神恶煞,眼里却涌起红血丝,眼眶里似有一点点水汽。喻承握住他的手,笑道:“打死我也不会再做这种事儿了。哥你别气,如果这一劫躲不过,我蹲局子里好好改造几年。” 谷天骄前一秒还在百感交集,后一秒就笑喷了。 他把喻承按进怀里,使劲儿捏他脸:“你有多法盲?要蹲局子,你这会儿就该蹲了。你以为传唤讯问有那么容易放你走?” 喻承迷茫:“嗯?” 谷天骄把他压平在床上,陪他躺着,失笑:“你没有提交报销,就没有证据,传你就是为了取证;k市项目不是你签的,你没有从中捞好处,行贿动机就不明确;再有,就算你提交了报销,单子也是你签的,但孙秘书的行为是主动勒索,正式起诉,你罪名也不成立。” 喻承浑身一轻:“真的?!”他愣了愣,“嗨,早知道我就该提报销!一万多呢!” 谷天骄无语摇头:“不一样,提交了事情就没这么快完,而你,也肯定会被公司炒掉。现在看来,你就是掉了点钱,被虐了一晚上,别的损失都没有。” 喻承沾着枕头,听到原来是虚惊一场,放下心后就渴睡得不得了。 他翻了翻身,朝枕边的谷天骄痴笑:“那就好了……哥,我借你床睡一会儿再回去……不耽误你事儿吧?” 谷天骄眉头再皱了起来,眼里是难过的神色。喻承勉强挪出手,摸摸他的脸:“别难过,虽然我当初是想替你写神话,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因为这个觉得欠我,你说过,不会因为外界原因勉强跟谁在一起。我也希望咱们的感情……呃,是交往关系,能纯粹,哥你懂的。” 谷天骄皱着眉笑了笑,举一只手挡在喻承眼睛上:“先睡,我帮你给大象发短信报平安,你睡醒再说。” 喻承嗯了一声,放松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好久,中间有一次翻身,喻承看到谷天骄也在他旁边昏睡。他凝视一秒谷天骄的睡相,心里笑了笑,继续睡过去。后来,他恍惚感到谷天骄支起身看了看他,好像还吻了他一下,然后谷天骄出了卧室,接着听到他换鞋,防盗门打开关上。 等喻承再醒过来时,天全黑了。他伸个懒腰,翻身起,刚把自己收拾完,听到门铃响。 喻承猜是谷天骄买菜回来,欢脱奔到门边,打开一看,愣住。 一个陌生男人立在门口,诧异看了看他,再探头探脑往里看。玄关处的屏风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他茫然扫了几眼,问喻承:“我哥呢?” 喻承回过神来,给他拿拖鞋:“出去了,你是小晶吧!我叫喻承,快请进!” 小晶边换鞋边打量他,邪邪一笑:“我二十八的人了,你叫我‘小京巴’?” 喻承干笑改口:“小晶哥!” 小晶坐到沙发上,旁观喻承给他倒水,接过时笑了笑:“gay?” 喻承汗涔涔默认,在他旁边坐下,莫名产生一种“见家长”的忐忑。小晶姿色中上,五官完全不像谷天骄。打扮虽然讲究,但基味不重。如果喻承不是提前就知道他的真身,肯定认不出来。 小晶若有所思看他半天:“你跟我哥什么关系?” 喻承一窘,吞吞吐吐说:“朋,朋友。” 小晶乐了,抱起手臂,一手摸着自己下巴:“有点儿意思,原来我哥……你俩那个没?” 喻承:“……哪个?” 小晶似笑非笑:“甭管有没有,我哥我最了解。他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人,事业第一位,家庭第二位——gay,能组成家庭吗?” 喻承不吭声。 小晶摇头:“你条件挺好的,但你俩没可能。” 话音刚落,防盗门被打开,谷天骄声音从玄关传来:“阿龙,起啦……小晶?” 小晶视线从喻承脸上转开:“哥。” 喻承回头,见谷天骄拎着一大袋打包盒进来,小晶笑眯眯迎上去,接过谷天骄手里的东西:“你那位小朋友,挺q的!” 谷天骄脸色微妙一动,喻承立马起身往门边奔:“老……老板,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小晶说:“别啊!”谷天骄嘴角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喻承套好鞋,勉强笑笑:“拜拜!”闪出谷天骄的家门。 当晚,谷天骄没联系他,喻承一一回电话给景梅、粉妹和鸡哥报平安。第二天刚起床就接到谷天骄电话,对方没事儿人似的,不提小晶,只对喻承这次犯的事不依不饶。 谷天骄:“那个时候,我俩还没在一块儿,你就为了我做那种事……你让我非常没有安全感。” 喻承哭笑不得:“哥,我摸着我的左胸,用良心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谷天骄:“光说没用,你得拿出行动来。” 喻承:“行动……怎么行动?” 谷天骄:“那是你的事。嗯……如果你想不出来,咱俩就暂停,好吧?想出来再继续。” 喻承:“……” 挂了电话,喻承朝后倒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忽然回过味儿来,狂笑不止。谷天骄把自己当谈判条件? 这是撒娇的节奏嘛! 哎哟,有这么严肃撒娇的吗?那这“行动”,该怎么行动才好? 喻承在床上打滚,滚半天想出一个招儿,无奈了。 新一周周一,喻承照常到公司。日文站的同事见到他,目光充满好奇。只有同团队的战友们围上来,挑明关切:“没事儿吧?” 喻承笑嘻嘻说:“有事儿就冤情了!” 同伴们放下心来,景梅别有深意拍拍他的肩:“橙妹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啦!反正不管遇到什么,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喻承一边狗腿附和,一边没懂她的意思。 下午一点半,刚开工,邮箱里意外收到kev群发的会议邀约。邀约对象是日文站全体员工,要他们“马上到三号楼顶楼的大报告厅开会”。 前线销售、后台服务、技术、规则、管理,包括还在培训期的新人在内,一百多人占据了报告厅十分之一的位置。基层员工相互打听出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安露依旧缺席,看似知情人的各部门主管,都缄口不语。 喻承感到不安,回想景梅早上说的话,一个想法莫名闪过脑海:难不成日文站要倒灶了? 和身边人交头接耳时,报告厅音响发出刺耳的话筒调音声。 kev一手擎着话筒,一手抄在西裤兜里,喂了几声后开讲:“各位战友,大家好!有人好奇为什么突然叫大家来吗?” 报告厅静下来,几个愣头青激情配合,喊“有”、“为什么”。 kev呵呵笑:“我先问问大家,我们员工价值观,‘九阴真经’里第二条,‘感激变化’,感激变化的规定细则,有同学记得吗?”不等回答,他接着说,“我相信,大家肯定记得。不仅记得,对这一条的理解,也吃得比我透……” 喻承一怔。 kev在台上走来走去,声情并茂忆往昔:“日文站建立初衷,是希望‘中日间没有难赚的钞票’。所以由软银注资,十二怒汉合股,才有了我们这个平台。但市场变化风云莫测,我们的理想不错,实现理想的策略,却要根据现状作调整……” 喻承掏出手机,今天5月21号,距他告别后台正式投身销售,刚好半年。 这公司挺奇葩的,难道所有部门的存活周期,半年是一个坎? 不可能啊,刨去苏凯那一段,日文站建站近八年,单单销售部也成立快两年;而陈骁炜带的bd部,在解散前也运作了三年。 那难道半年的坎儿是他的?他八字太大,进一个部门倒一个部门? kev还在讲,绕了半天,才说明白:“公司战略部决定,日文站近几年内都不再主动对外签单。日文站从现在这一刻起,只保留服务部,为已签单的客户服务到合约期结束。其余所有部门,另行安排。” 喻承倒抽一口气。 他的不祥猜测,中了。 第三十七章 千万分之一 下班后,喻承从食堂打包了一堆饭菜回到自己家。 开门就看见大象靠着沙发后背,一手夹烟,一手撑着脑袋,对客厅摄影棚后面一整架的库存发呆。 喻承把东西转盛到碗碟里,喊了两遍,大象才拖拖拉拉起身过来。 喻承明知故问:“怎么气压这么低?” 大象持续低压叹口气:“你今天不去他那儿?” 喻承嘻嘻笑:“日文站倒灶了。” 大象一愣:“不可能吧?!” 喻承:“这个打击不大,小哥已经麻了。但中午我偷听到一段儿对话,”他朝大象笑笑,“我们团队在食堂吃饭,大家都不知道日文站要倒灶的事。跟往常一样,景梅特贫……” 大象攘他一把:“说重点!” 喻承:“哦,反正人来人往的,我没注意到谷天骄就坐在我们后面那一桌。” 当时,谷天骄跟几个人一道吃饭,在座的个个都挺能聊,好像跟谷天骄关系也很好。喻承一不留神听见一句:“上次那个乐老师,你好好的怎么不要人家了?” 喻承马上整片背都竖起耳朵,成功收到谷天骄的声音。 谷天骄笑笑说:“不合适,我再找找。” 前面那个声音大喇喇打断:“那么好的姑娘还不合适,你要找的是仙女啊?!” 谷天骄没作声,那声音继续说:“老谷,不是我说你,婷婷九月份就要上小学,你也三十好几的人,别特么再兜圈子了!赶紧定下来吧啊!让兄弟们少为你操点儿心!” 喻承一愣,偷偷提气,没想到谷天骄在他提到一半时,就若有所思说:“嗯,也是。” 另一文气些的男音说:“要不这样,我们也帮你留意一下,有合适的就带给你看看?” 谷天骄笑:“行啊!要真能成,我让丫头叫你干爹!” 喻承浑身一凉,身后人说说笑笑吃完饭端着盘子往回收处走,经过喻承他们这桌时,喻承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 没料到谷天骄转头跟身边人说话,一眼跟他的目光撞上。 喻承对大象吐吐舌头:“所以咯,尴尬了!” 大象愣了愣,起身猛摇喻承肩膀:“然后呢?看到了然后呢?” 喻承被他摇得头昏脑涨:“什么然后,没然后!他什么都没说,我照样吃我碗里的小鸡腿儿!” 大象凝视他一秒,放下手:“奇奇怪怪的……你俩到底有没有后话?能看到未来吗?看不到你也别玩儿了!” “哟哟哟,好严重!”喻承嬉皮笑脸嘘他,“男人嘛,你又不是不了解!” 大象:“……事隔不到两年,这句话还我了哈?不是,说真的,你们到底在干嘛?” 喻承:“你问我有啥用?” 大象:“你问他呀!” 喻承想了想:“未来谁看得到?后话他不说,我敢问?好就是好,不好还问,结局就是大家迅速成为自由人……”他笑笑,“当然,现在说到底,我和谷天骄也都是自由人。约好了的,只要苗头不对,大家管自己撤。” 大象:“既然这样,你赶紧撤呀!咱另外在圈里给你找个脾气看得透的,相貌登对的,智商不让你心累的!” 喻承笑:“还有这种人?赶紧给我找来!” 大象:“真的?” 喻承:“找来先放我房间,等哪天谷天骄让我‘滚粗’的时候,我回屋一看,哟,还有个备胎。” 大象:“……你怎么不去死呢?” 喻承嘿嘿笑。 两人各怀心思开饭,吃到一半手机响,喻承看了一眼屏幕,起身回自己房间。 谷天骄没事儿人似的:“阿龙,你的‘行动’,想好了没?” 喻承笑:“想好了,正在行动,得晚几天才有结果。” 谷天骄:“哦,那,咱们就先以同事身份聊一聊?” 喻承再失笑:“嗯。” 谷天骄:“我上午才听说日文站的事儿,本来想跟你通个气,但想想觉得没必要。事到如今,咱们先来复个盘,为你以后不重蹈覆辙,好吗?你先来总结一下。” 喻承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他笑了一下:“我以前听说过两种企业,时尚的外企和复杂的国企。外企办事讲究‘专业’,为人讲究‘职业’。忌讳勾心斗角,凭实力给人地位。加班给钱,休假放人,哪一样儿都不含糊;国企呢,办事只有部分讲究‘专业’,专攻勾心斗角,凭手腕夺取地位。好处是人人乐意培养自己人,自己升了,下面的人跟着升。总之,混这两种企业都有重点可以抓。那现在这家公司,说起来互联网企业,又洋又森破,还‘航空母舰’。谁知办事拍脑袋,一个局说开就开,说收就收;为人看心情,心情好了都是‘亲妈’,不好了‘亲妈’都不认。开局的时候,打鸡血画大饼,拉人加班不给钱,谈‘激情与梦想’,生病不给假,谈‘坚持与荣光’。人玩儿死了,pr出动,媒体全面封锁消息;局玩儿砸了,扭头就走,留下一堆炮灰,还撂一句,‘你们要感激变化,木有变化,木有成长’。” 他喷了一大段,谷天骄边听边乐:“帮你总结一下啊,你是说这家公司该讲理时不讲理,该讲良心没良心……就是个流氓?” 喻承:“嗯呐,差不多。” 谷天骄哈哈笑:“你看得挺透啊!为什么不换个地儿?” 喻承:“那不是杭州没别的选择了嘛,再说这儿拿到的钱,比小公司还是高那么一点点。” 谷天骄:“哦,那还是有点儿好处。你再分析一下,日文站为什么会解散?” 喻承倒到床上,眼望天花板:“不赚钱呗!我进来这半年,全站每月收入一百来万,工资支出八十万。水电费餐费一除,不算市场推广费就是负盈利。变动是迟早的事儿。” 谷天骄笑:“挺能耐啊!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进去?” 喻承:“不进去我哪儿能知道?上周五主管们还在面试新人,那些新人谁知道?” 谷天骄:“听说kev一上任,就宣布了几条明显偏向国际站销售的规则。你没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 喻承放空:“就觉得他思想境界挺高的,维护公司形象,愿意自己带的部门吃亏。” 谷天骄“噗”了一声。 喻承茫然无语,谷天骄笑完才说:“其实,日文站这次‘受迫害’的不止基层,还有一个人。” 喻承:“谁?” 谷天骄:“我这么跟你说吧!日文站今天解散后,kev回国际站了,内定十月晋升资深总监。” 喻承慢慢回过味来,惊讶:“哥,你的意思是,kev是国际站的卧底?!” 谷天骄笑着反问:“戴维走后,十二怒汉现任总裁,梁杰是什么来头,你了解过没?” 喻承:“梁杰是国际站广州分公司总经理,原来也是戴维的爱将。我上次广州出差还见过他……对哦!他本来就是国际站出身,关系网全是国际站的人!”他哗地翻身爬起来,“kev是十一月中来的……戴维要走,肯定提前知会过梁杰。而梁杰看不上日文站,就先把kev派过来……卧靠!怪不得开年之后,安露就很少来公司,五月份干脆消失——这是上层建筑布的一个大局?” 谷天骄笑:“醒了啊!” 喻承:“安露是被架空了?” 谷天骄:“新官上任先放火,捧高踩低最省事儿。日文站你也看到了,不但不赚钱,输血八年,自给自足都困难。梁杰要收拾这块鸡肋,又要给杨雨信赖的战略部参谋们面子,只能打着公司形象的旗号,把它那点儿补给一条条切断,让它死透。安露和他不熟,这种事儿只能亲信做——就这么简单。” 喻承半天说不出话。 谷天骄:“你查过安露的状态了吗?” 喻承:“查过,就休假中。坊间传说她是在调养备孕……我还当真了。” 谷天骄:“明天你再查,会发现她休假结束,并到新的组织架构……得了,其实你对于周围信息的敏感度还是挺高的,就是没有把它们和自己的现状做关联。下一次择岗,先擦亮眼睛,摸清在位的都是什么来头,好吗?” 喻承就着手机摇头:“太烧脑了啊……” 谷天骄:“阿龙,这家公司,或者任何互联网企业,抛开复杂的人际关系不谈,变动也是常态。这就是‘感激变化’作为十二怒汉第二条价值观的原因。我建议你,了解一下‘阿米巴经营模式’,通过这种形态来感受互联网企业的运作性质和节奏,做长远打算——话说回来,你下一个岗位有想法吗?” 喻承静了一下,笑:“我想,哥,你那儿缺人不?我跟着你混?” 谷天骄顿住,过一会儿才说:“我那儿其实……” 喻承大笑:“逗你的啦!哈哈,我想好别的地儿了,你放心吧!” 谷天骄:“……好,哥相信你下次不会再乱踩坑……另外,还有件事。” 喻承:“嗯?” 谷天骄:“算了,下次见面细聊。就是中午的事儿,你别多想。” 喻承微笑一会儿,说:“好。” 挂完电话,抬眼看到暗搓搓躲门边偷听的大象,喻承嘲笑:“隔墙有耳,原来这么明显。” 大象现身:“你俩煲粥,就聊工作?” 喻承苦笑:“不然聊啥?他好像没别的爱好。” 大象点头:“恕我直言,你俩这种相处模式,都是贱货。” 喻承瞪大眼睛正想张口骂回去,大象朝他竖起食指,小弧度轻轻摇了摇:“你刚说想跟他混,是试探他吧?” 喻承一窘,大象高深一笑:“结果怎么样?吓他一跳,你也没捞到啥。” 喻承:“我捞到了他的态度啊,说挺会说,来真的就不挺我了嘛。” 大象:“那你挺过他吗?你除了上门当当保姆,上床当当菊花,还有啥贡献?” 喻承:“……” 大象进门坐喻承床边:“看起来都你在付出,他翻牌子你就上门跪舔,不翻你就在后宫乖乖呆着。但两口子不这么过,好吧?当初让你三冷一热,你该的不冷,一上去就围着人家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但对他来说,你上手就是100度高温,他没冷过,咋知道你这是热呢?还以为这是常温。” 喻承气笑了:“你意思是,我接下去不能用水煮了,得泼滚油,才能让他热一下?” 大象:“心机婊了不是?境界低!” 喻承:“……” 大象:“我记得你不是老说在等一个人?你确定是他?” 喻承想了想,摇头:“不确定。” 大象:“……老子管你确不确定,个神经病!就一点,你要想得到他,好好跟他处,完了不遗憾,还得再发力。你从他身上看不到希望,他在你身上不也一样?你俩都两眼儿一抹黑,能走几步?” 喻承沉吟:“是嘛?” 大象:“哥给你指两条明路。一条,你找机会降降温,让他知道怅然若失的滋味儿,再热回来时,就带感了;另一条,深入他的生活方方面面,培养点儿共同兴趣。别老谈工作老做菜!走点儿心,攻破他的防线!征服他的女儿!侵占他的家庭……” 喻承拉拉成功学演讲者的袖子:“哎哎,大哥大哥,心机婊是你吧?” 大象:“……你爱信不信!老子不管了!” 喻承跳下床,嘻嘻笑:“知道啦知道啦!个破产小老板,别老说我!我问你哦,你开店这半年,亏多少了?说好的gay喜欢、t也喜欢的衣服呢?搞半天gay不喜欢t也不喜欢?” 大象瞬间脸黑,嘟囔道:“现在开个寻宝店,跟早期不一样。衣服倒卖从零起步基本上没可能,货源打不通、资金流轮不转就只有等死。” 喻承:“要不,卖情趣用品?……对,情趣用品好啊!也甭管谁喜不喜欢,买了用不好也不会给差评,不接受退换货,利润也高……” 大象痴呆状盯着他:“越跑越偏了是不?” 喻承大笑,唾沫横飞夸张道:“我买ky、套套那家店,一月份新开的,现在都四钻了!你,你和老高不是挺有情趣的嘛,你还可以写上‘店主亲身试用,效果包你满意’!哈哈……” 大象:“……” 一番凶猛的改行建议把大象吓跑后,喻承奔回自己电脑桌,就着灯一笔一划实行对谷天骄承诺的“行动”。 他明白,大象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未来”,是“当下确定”的产物,而“希望”,首先得有“望”啊。 前天小晶突然出现,谷天骄当时的态度就很有内容,现在还来了一大波婷婷的准干爹。当下已经摇摇欲坠,谁还敢提“希望”?喻承只求结束来得晚一些。 然而,接下去的几天,喻承没主动联系谷天骄,谷天骄也没找他。 喻承更加迷茫,他始终摸不准他在谷天骄心里的位置,也不敢过问,怕一句话出口,换来谷天骄门上的“closed”。 大脑为情拧成麻花,肉身还得在尘世中打卡。 日文站倒了,喻承选的新岗位,其实也不叫“选”,叫“服从分配”,跟整支日文站销售大军一起,并到他曾最嫌弃最害怕的中文站电销部。新的岗位副本开刷,第一站还是新人培训。 嫌弃还来,除了眼下没有更好的地方可选外,喻承也有自己的打算。 时近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培训室里人多味儿重,狂打冷气也让人昏昏欲睡。 培训期时长一个月,经过第一周“建班级”、“建小组”及公司传奇等老套路课程,第二周,培训内容正式进入电销理论。 据说十二怒汉的中文站电销,号称“亚洲最强销售团队”。在“中电”销售体系面前,原来日文站电销连个屁都不算。销售流程是写《用脑拿订单》那哥们专门为中文站设计的,来上课的讲师,也全是历届顶尖销售。 周一第一堂课,标题《跟客户一聊如故》,讲师据说是别处抱着钱都请不到的神秘嘉宾。 喻承在培训室里,边转笔边看教材,静候“神人”到场。见惯了那些站在飓风口上飞起来的凡物,他好奇在这家公司靠实力出位的人该长什么样。 九点,班主任推门进,喻承抬头就愣住。 班主任:“这一位,是连续创下十二怒汉中文站前四年电销 1的神话级人物,现任销售策划的资深经理,谷天骄谷老板,大家欢迎!” 众人哗啦啦鼓掌,谷天骄笑眯眯环视教室,看到他,面部表情微微一僵。 众人安静下来,谷天骄持续盯了喻承半天,就在喻承快被他盯缺氧时,他忽然说:“喻承,粉妹呢?” 喻承囧了一下,众目睽睽又不能不答,只好摆出认真脸:“受不了中文站,跟梅姐他们一起,转岗到一个不靠谱的新部门,干什么……‘行业运营’去了。” 谷天骄笑笑:“哦,那大象呢,好久不见,他怎么样?” 喻承简直无语了,干脆甩掉脸皮,跟这位莫名其妙的“神话”一起疯:“他开了半年寻宝店,平均每个月毛利三千,冻结资金四千,库存货积累了三万,老底儿没了。” 谷天骄接道:“那挺不好受的,帮我带句慰问给他。” 喻承:“好。” 全班静谧。 谷天骄淡定扫视一圈,笑容不减:“今天我们的课是‘跟客户一聊如故’,目的是跟交流对象套近乎,建立初级信任感。刚才我和喻承呢,就演练了一段,开场第一式:找共同点。共同点可以是一件事,一个产品,也可以是一个人。比方说我找和你们的共同点,你我都了解的,喻承;而我和喻承的共同点,找粉妹失败,所以我另找了一个,大象。” 喻承:“……” 这也行?! 全班人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叹,有人带头鼓掌。 谷天骄:“开完场,还得谈天说地。所以我们连带演练了‘话天地’第一式:遇繁则简,遇简则繁。什么叫遇繁则简?有些客户喜欢喷,话痨,浪费时间。像我刚刚问喻承,大象怎么样,他说了一堆,对吧?我就给他总结一句:挺不好受的;遇简则繁呢,就反过来。比方客户说,‘今天天气不错’,你就要做扩句:‘是啊,微风拂面,阳光灿烂,特别适合出去走走’,这样呢,就能建立起共同话题,营造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氛围……” 有人咋舌说:“原来谷老板从进门起就在设套了!” 喻承:“……” 谷天骄一乐,在满教室陡然升起的崇拜中踱步开抖他的话术精髓。 他的站位离喻承忽近忽远,小别几天再见,喻承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随谷天骄的步态、举止、话音而心律不齐。他拼命抛开杂念,拿笔刷刷狂接这位神话抖落的宝。 谷天骄:“……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还有一招,拍马屁。大家都喜欢听好话,很多时候明知道你在拍他,听的人还是会很开心,乐意跟你聊下去。说到这个,咱们班有马屁精吗?” 话音刚落,所有手指都指了过来。 喻承:“……” 谷天骄笑:“哦?喻承是马屁精?” 众人:“上周五我们马屁比赛,他是p仙儿!” 谷天骄的官方微笑一下子没绷住,真笑洋溢上来:“是吗,马屁成仙了?好,p仙儿,你来给大家演绎一下,你是怎么拍的。” 喻承无奈站起身:“拍谁?” 谷天骄笑眯眯往胸口一指:“我。” 同批们哄起来,怀各种心思围观。 喻承:“我不干。” 谷天骄一愣。 喻承:“拍不了你。拍马屁对一般人管用,完美的人不需要拍马屁。” 全班大笑:“这都拍完了!” 谷天骄忍俊不禁,抗议道:“不行,这一招是耍赖,你得来一条有说服力的!” 喻承:“细节支撑,那好吧。” 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日光灯下满眼笑意的男人:“我一直认为,人和人的相遇是一个个奇迹,比如我跟在座的各位,还有跟谷老板你。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你相遇的吗?” 谷天骄微笑:“看不清人脸的小酒吧?” 喻承:“不是,更早。两年前,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吧!我初恋跟人结婚了,为了按时给他送上礼金,我讨工资又跟前老板闹翻了……负债累累,新工作无望,每天抓三把米下锅煮粥,不知道留在杭州的意义是什么。那时候,有一个人的电销录音撞进我的生活,让我重新燃起对工作的求知欲和拼搏的热情,那通录音,就是谷老板你的。” 众人哄起来,谷天骄眼中的笑意微微浮动。 喻承笑:“你还不知道吧,谷老板单凭你的声音和说辞,相隔世上那么多人,你就能拯救一条走向颓废的灵魂。而这,还只是前奏。”他顿了顿,“去年四月,我们部门也是突然变动。当时我面对一个散乱的新局,很沮丧。而同时,有一个人遇到了常人难遇的人生大乌龙——那种事,我想如果换成我,说不定直接不活了。但他却笑着说,‘该做的都做了,输了也没有遗憾’。他让我明白什么才是‘举重若轻’、‘鞠躬离场’的优雅姿态。那个人,也是你。” 说到这里,全班反而静了下来,不知道喻承嘴里还能吐出什么。 “其实,你身上的闪光点、闪光事迹太多,我要是一件件举,不知道得说破几张嘴呢!我进十二怒汉的机会是你给的,从更高纬度看世事的眼光是你教的。你在我犯糊涂的时候给我警醒,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指路……自从遇见你,我人生就像打开了一卷从没见过的世界新景图。也许对你来说,像我这种被你‘开光’的人满地都是,没什么特殊性;但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工作兼人生导师。认识你,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为数不多、幸运到不可思议的事。” 全场寂静几秒,有人带头,四周掌声和笑声越来越响,同批们纷纷说:“牛逼,拍到人生上了都!” 只有谷天骄,官方笑容虽在,但两人四目相对,有一刹那,喻承觉得谷天骄和他看到了彼此心里。 谷天骄看着他,微笑理性压场:“这条拍得不错,除了最后一段,太虚幻了,容易把人捧晕,也容易把人喊醒。有风险,慎用!” 喻承摇头:“谷老板,如果你觉得这是‘捧’,表示你对自己的好,认识得还不够深入。而我对你的敬意,其实也只表达了我心中的千万分之一。” 一句话收尾,掌声和大笑如暴风骤雨。有人喊:“橙妹,歌词都用上了,p功成神啦!” 喻承转头朝众人一笑,跟谷天骄的视线断开。 第三十八章 微风至 谷天骄上完课刚出培训室,就给喻承来了个电话。 老样子,先问他“行动好了没”,喻承失笑说欧了,谷天骄就说:“晚上有空的话,来找我好不好?” 喻承当然说好。 兴致勃勃等了一天,没想到下班后,班主任非要做什么“集体破冰”。日文站留在这个班的,近五十个人,大部分是喷子。说好每人限时一分钟,总有人滔滔不绝。等喻承被众人的自曝故事会折腾完赶到谷天骄家时,快十一点了。 谷天骄开门先伸手,喻承笑笑,递出一个纸包给他,谷天骄扫了一眼就放下,轻声催他去洗澡。 十分钟后,喻承被拖进卧室。 夏初,晚上开空调冷,不开又热。谷天骄踢飞薄薄的被子,按着他尽情掠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男人的通病,头一阵猛烈攻击过去后,谷天骄面对面钉着喻承,眉梢眼角都是汗水,还能聊天。 谷天骄:“你不是说有别的地儿吗?怎么还是去了中文站?” 喻承热得快着火,拼命吸气忍:“有原因……能不能……等会儿……再说……” 谷天骄缓缓一挺:“现在说。” 喻承浑身热汗,声音都变调了,谷天骄不怀好意凝视着他,他只好努力调匀呼吸:“大象破产了……不愿意求救老高……我……想养他……”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0节 谷天骄眼睛盯着他:“你跟大象到底什么关系?” 喻承失笑:“比亲兄弟还亲,我遭殃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养过我……” 谷天骄微笑:“是嘛。” 话音未落,喻承被翻过身,眼前光影瞬间涣散。他低头咬住枕头,手臂撑不住身体,不断瘫软下滑,叫声都发不出来。最后谷天骄一到,他跟着到了。 谷天骄抱过烂泥一样的他,让喻承枕在他的手臂上。窗口投进银色月光,两人身上沁出汗水。谷天骄望着他微笑,伸一根手指轻轻拨了拨他的眼睫毛。下一秒竟然拉他起身:“走,去检查你的‘行动’。” 喻承:“……” 客厅灯打开,两人各穿了一套谷天骄的t恤短裤,谷天骄还开了瓶酒,两人一块儿瘫沙发,拆开喻承进门时递出的纸包。 两样东西,一个纸质笔记本,前十页是喻承的手写体;一本红皮烫金字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谷天骄一看《宪法》,胸口就发出轻微的爆炸声。在喻承的注视下,他硬是绷住没笑,翻开笔记本扉页。 谷天骄念:“保证书。我保证,从x年5月19日起,到我这卑贱的一生结束为止,心中警钟长鸣,永记八荣八耻。绝不再做法盲,也绝不为任何人知法犯法。如果有所动摇,我就手抄《宪法》一次,朗诵《宪法》一遍,其余的事儿,谷哥说了算。保证人:喻承。” 喻承小口抿酒,竖着耳朵听谷天骄在旁边强忍。 过了好一会儿,谷天骄才淡定下来:“行动不错,还包了跟礼物似的……不过,这一点手抄量,上周二就该弄完了吧?” 喻承说嗯,谷天骄好奇看了他一会儿:“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喻承:“啊?我……我还以为,是你……是小晶……干爹……相……不方便。” 他吞吞吐吐不敢说完,怕让谷天骄面子挂不住,可随口吐出的几个关键字,又把他心里的鬼全暴露了。 谷天骄放下书本,静了一会儿,忽然说:“小晶来找我,是因为……算了,先不提他——你有没有发现,我和小晶长得一点都不像?” 喻承一呆。 谷天骄:“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喻承:“啊?”他愣了愣,“啥意思啊?是……他是捡的,还是你是捡的?” 谷天骄:“我。” 喻承:“哈?!” 谷天骄:“冷静,在我小时候,我们那种地方,这是很普遍的现象。”他点了根烟,慢慢说,“八十年代,国内贫富重新分化,思想观念也是。乡下人不懂计划生育,也舍不得花钱,把孩子生了一堆养不动;城镇里呢,有些家庭两口子都经商,要么不小心就过了生孩子的年纪,要么怀念自己小时候兄弟成群的大家庭,觉得一个孩子太冷清——这两种家庭就相互匀一匀‘资源’。我是小晶生下来之后,小晶爸妈怕他孤单,也怕他再长大点儿没人照顾,就托人找熟人,把我从我生父母家领回家当哥哥。那一年我五岁。” 喻承痴呆状:“……童养‘哥’?” 谷天骄失笑,伸手捏了捏喻承脸:“算吧!我爸妈——就是小晶爸妈,一直对我很好。我爸甚至更偏爱我,我妈偏爱小晶一些。但家庭生活上一视同仁,我没吃过什么苦。可这事儿我从小就知道,多少有点介意,也染了些坏毛病。比如吃饭的时候,老心虚了,夹菜就偷偷摸摸盯着我妈的脸看。只要她在看别处,我就猛夹几筷子,堆碗里三两口吃完。这个习惯一直到初二,奶奶来我家住。爸妈出去了,我吃饭就盯奶奶看。奶奶说:‘你要到我脸上夹菜啊?’说过几次,我才发现我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一副偷鸡摸狗的饿死鬼德性,改了好久才改过来。” 喻承望着眼前英俊而精壮的男人,像听天方夜谭。回想起第一次跟他约会,谷天骄五分钟内搞定饭菜的表现,应该就是小时候落下的后遗症。 现在得知真相,喻承觉得好喜感,又觉得好像很悲伤。 谷天骄:“幻灭了吧?本人出生在乡野,成长在小户,就是个凤凰男。” 喻承:“噗,有病啊,我还出生在全国最穷省,成长在暴发户呢!是纨绔吗?外界环境,贫富都是双刃剑。关键看自己怎么长吧!” 谷天骄笑着看看他,接着说:“吃饭这一点是外在表现,被人提醒了,能改;但这么多年下来,心里很多别的执念,一时改变不了。我习惯看爸妈脸色做事做人,尽量把家里因我而起的摩擦减到最小。该读书就好好读,该赚钱时努力赚。二十五岁的时候,亲戚给我介绍对象,爸妈对姑娘很满意,我就结了婚。本来我认为,婷婷出生了,我把父母也从老家接到了杭州,人生大事都齐活儿了。哪知婷婷三岁那天,她妈为一件小事儿跟我闹。越闹越别扭,哭哭啼啼一晚上,劝不住。数落到天亮,她忽然醒悟过来,说我对她‘这几年来只有照顾没有爱’,她认为嫁错了人,坚持要离。”他顿了顿,“再之后,我爸就说今后我的事儿,父母不再深度掺和。那一天起,我才从头开始找自我。” 喻承哭笑不得:“然后你就找了汪清姐?” 谷天骄淡定灭烟:“一个人观念改变哪有那么快?很多时候,你没觉得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照着老路就走了。” 喻承笑笑:“大家不都这样?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谷天骄回过视线:“不好说。我这么多年反反复复记得婷婷妈那句话——前年和你泡汤聊天,你跟她说的一模一样。” 喻承:“我?……我说什么了?” 谷天骄:“你问我谈过几次恋爱,完了改口讽刺我,问‘交过几个女朋友’。” 喻承一窘,谷天骄挑眉:“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人?” 喻承嘿嘿笑,谷天骄跟着笑:“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种种原因,精神层面上,我没‘恋爱’过。” 喻承:“……” 谷天骄:“我很喜欢你,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爱——爱是什么感觉?” 喻承想了想:“哥,你对我什么感觉?” 谷天骄:“嗯,想起你就很开心,有时候特想一口把你吞到胃里。” 喻承:“……你那是饿坏了吧!” 谷天骄笑笑:“那你对我呢?” 喻承:“呃……直观感受,我不说那些肉麻的啊……就是想挂你身上,贴住你!每个细胞都紧紧贴住!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谷天骄无奈:“……你那也就是懒吧!” 喻承嘿嘿笑。 谷天骄:“但总之,你比我有经验。所以,你来当我这方面的导师。今后你要牵着我走,主动一点,好吗?不然我以为你不找我,是因为我把你惹毛了。” 喻承:“……还有这种事……阿骄妹妹,包哥哥身上了啊!” 谷天骄笑了笑,再点一根烟:“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是那天中午你听到的话。那几位哥是我同批,一个区长,三个经理。你既然进了中文站,下团队后很快就能认识他们。他们对我是真关心,我总不能扫人家面子吧?那天那些话,就算我当着你的面,也只能那样回答。你能理解吗?” 喻承:“……那,哥,当时你是糊弄他们,还是讲真的?” 谷天骄眼神里迷茫了一瞬,抱歉笑笑:“跟刚才那个‘有没有找到自我’答案一样,‘不好说’。” 喻承没hold得住,低气压瞬间铺开。谷天骄张开手臂把他揽进怀里,轻声道:“阿龙,你知道的,我没有十分把握,不说五分话。我懂你的想法,但我要随口答应你了,以后用行动反悔,不是对你的伤害更大?” 喻承嗯了一声。 谷天骄:“不过我先向你保证,只要咱俩没分手,我对你绝对不劈腿,好吗?你心里有底一点没?至少你当‘导师’,可操作性还是很高的,对吧?” 喻承:“……对吧……” 谷天骄:“好,那,咱们解决了两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其实最近,我还有一件事挺操心。” 喻承:“什么呀?” 谷天骄:“婷婷不是十月份生的嘛?今年要上小学,晚生了这么一个来月,就非得多等一年,愁死我了!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找点门路,塞点钱什么的,让丫头早点读书?” 喻承一愣:“我,好像……之前没注意过,要不我去打听一下?” 谷天骄一分钟前真诚无害的眼里,射出一线狡黠的光:“你保证书上怎么写的?” 喻承:“……你这个卑鄙……幼稚……好了好了,是我错!我……我明天再写再读好不好?嗯……今天听了你的故事,我觉得心好伤……” 谷天骄见他装小样儿,笑起来,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额头,再移下亲亲他的嘴巴。 但他很快从浅尝模式变为深吻,喻承再被融化,大脑一锅浆糊。谷天骄手往下握,喻承猛地一抖,听到谷天骄的轻笑。 五分钟后,两人重新混战在谷天骄的卧室里。 谷天骄:“你今天白天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喻承:“什……什么……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 谷天骄:“有多真?” 喻承:“比六字真言还真……” 谷天骄把喻承扶起跪在床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扳着他的双肩,连续不断攻击。喻承魂飞魄散,被征服得又高兴又混乱,爽过头就想干脆哭晕在谷天骄肩上。谷天骄温柔处理完“后事”,抱着他躺了一会儿,说:“给你一把钥匙吧!” 喻承抽抽搭搭抬起眼睛:“哈?” 谷天骄翻身起,从床头柜里摘出一件金属物,按到喻承手里:“以后你想来就来,随时欢迎。如果有特殊情况,我提前跟你打招呼,好吗?” 喻承激动得浑身发麻,愣半天说:“好,好好……” 当晚,喻承醒着梦里,大脑里都重复一句话:哎呀,这海螺姑娘是做得妥妥的了啊! 七月初,在“神话”谷天骄大人的亲自辅导下,喻承电话模拟考试以满分的成绩,被分到了中文站一区业绩最牛逼的主管组。 他签了《销售部弹性工作时长协议》,但由于这个部门先前不断有人过劳住院,甚至有人由于过劳致癌,实际强度已不像大象那时候那么剽悍。早上八点半开工,晚上八点以后如果主管不放人,销售部的hr会突击现身,笑嘻嘻劝主管们“可以走了啊”。 谷天骄过问:“你下团队两星期了,感觉怎么样?” 喻承:“我主管,你熟吗?” 谷天骄:“熟啊!老区主管,干主管五年了。人小嗓门儿大,永动机,小钢炮。” 喻承:“是啊,我快被她玩儿死了!”谷天骄拿出“愿闻其详”的态度,喻承接着说,“中文站进单,那跟日文站不一样,一天三四单是底线。我默默进,她不高兴,非要我站起来喊,进一次喊一次!一次发现我没喊,就杀我面前,要么就拉我出去,狠批一顿,说不给她士气长脸!” 谷天骄大笑,喻承无奈:“中文站销售,晨会打鸡血,午会做游戏。最近老区流行剪刀石头布,傻缺游戏,我就配合比划比划。她觉得我不投入,又批我几顿。所以我现在,”他从沙发上一个飞跃挺身,手从腰后甩出一把“剪刀”,大喝,“‘剪刀剪死你呀!!!石头砸死你呀!!!’得这么玩儿,她才满意。” 谷天骄笑抽:“还有呢?” 喻承:“这些还正常,我们团队总体觉得她疯,但大家都打心里喜欢她,愿意被她虐陪她一起癫。奇葩的是,她还经常给她老板脸色看。昨天下午她和她老板去超市,一人买一大袋水果回来请团队吃。我撞见她俩,帮她拎,她非不要;我帮经理拎,她竟然当人面就说:‘让她自己拎!’她老板尴尬死,这种不畏权威的勇气,我给跪了。” 谷天骄敛下笑意:“这就是她五年主管,团队里培养出的新主管无数,她依然升不了经理的原因。” 喻承:“可她销售能力极强,人出了名的直率真诚,也很会带团队啊!哦,她就是哥你说的,‘往上走,单靠能力也不行’的极端例子吧?” 谷天骄反问:“如果你是她老板,你给不给她升?” 喻承:“升啊!销售部尽是主管指挥我们基层发疯了,升一个疯经理,带上众主管一起嗨!” 谷天骄大笑。 随着开学季临近,谷天骄越来越忙。白天常休假,到处为婷婷联络小学。晚上有时候留喻承住下,自己却在客厅加班到深夜。 喻承陪他,在一边儿自己玩健身轮,玩拉筋,运动完轻手轻脚给他男人热牛奶,问:“哥,你最近在做什么项目?” 谷天骄:“‘万年青’。” 喻承:“什么东西?” 谷天骄:“一个新的销售后台,”他想了想,化繁为简道,“就是把哥毕生的口条功力嵌到你们现在用的客户管理系统里,让那些不会说话的销售,照着读也能进单。” 喻承惊讶:“这也行?” 谷天骄眼睛盯回电脑:“要不你帮我做个测试?” 喻承雀跃跪到沙发上:“好啊好啊!” 谷天骄笑笑,把他搂在怀里,两人一起对着谷天骄的策划ppt,一个讲,一个听。过后喻承挑战方案,谷天骄细述对策;有时候喻承以他作为前线销售的实际应用场景,提出修改建议,谷天骄认为有用,就补充到他的方案里。 两人工作各自忙碌,但婷婷入学的事,一再遇到不够学龄的阻力。谷天骄琢磨着帮她改出生日期,喻承劝:“干脆今年别上了呗!” 谷天骄:“晚一年读,就晚一年毕业。我怕她心玩儿太野,也怕她输在起跑线上。” 喻承摇头:“封建老顽固!野就野,童年多珍贵啊!” 谷天骄:“但是……” 喻承:“大一点才坐得住听得进,起跑线又不是从小学开始的。何况,教育不是人格培养吗?请问你在让她跑啥?” 谷天骄为这个问题找各种资料研究了一天,答复是:“那行,听你的。” 婷婷大喊uncle万岁,喻承举起小丫头转半天,回过味儿来。 他是不是参与到了谷天骄的家庭建设里? 转眼儿又到八月,喻承盯着日历。八月对他来说意义重大,谷天骄的阳历生日,以及他和谷天骄第一次的“周年”,都在这个月。好不容易盼来这一天,他特地跟主管请假不加班,收好包包小跑出公司,却接到谷天骄的电话。 谷天骄:“阿龙,抱歉啊,今天家里有客人。咱们明天再聚,好不好?” 喻承一愣:“是相亲?” 谷天骄:“嗯,放心,就走一过场。” 喻承咬咬嘴唇,笑:“好。” 谷天骄说到做到,第二天和他重过了一遍各种日。喻承想,既然这样,没什么好介意的。 可那以后,谷天骄类似的应酬越来越多,加班也越来越频繁,两人相处的时间相应地,就越来越少了。 十月,初秋又至。喻承工作强度不算超负荷,技能纯熟没有业绩压力,也天天运动,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换季起,他就开始感冒。一次紧接着一次,也一次比一次严重。 谷天骄看不下去,冲到他和大象合租的房子里,收起一堆他的衣服和瓶瓶罐罐,把他拎回自己家,亲自照顾。 但无济于事,喻承变成了林妹妹。天天鼻涕眼泪的,还八点准时出门,打一天单,再咳着嗽回谷天骄家。谷天骄禁止他做家务,他就蔫着,裹着毯子陪婷婷看动画片。 十月最后一个周末,喻承照旧像个鼻涕虫,在谷天骄的团团伺候下,趴在电脑上玩儿内网。 一条消息让他眼睛一亮。 十一月一号,团队主要工作是业绩启动会,相对轻松。喻承向主管请病假,把自己收拾干净,偷偷摸摸往城西付钱爽大楼跑了一趟。经过新部门老板和hr的共同面试,结束后打算回滨江。 等电梯时,眼角瞟到一个人。他愣了一秒,移过去:“anna姐?” 安露意外回头:“橙妹!你怎么在这里?” 喻承:“真是你!好久不见,想死我了!” 安露:“是啊橙妹,大半年了!你在哪儿啊?” 喻承热情拖着她的手:“一言难尽,走走走,我一定要请你喝杯咖啡!” 两分钟后,安露上班时间,和他坐到了楼下空无一人的咖啡店。 两人相互慰问半天,喻承:“唉,我后来才知道,anna姐受委屈了。那帮人,太不厚道!” 安露眼神一顿,乏力笑笑摇头:“不提了……那你是来面试的?什么岗位?” 喻承:“集团超v运营,跟集团下面所有平台的超级卖家打交道。” 安露:“这是个新开的业务,前景很难讲。怎么会选这个?” 喻承:“这个岗位招人门槛低,一面过了就能进。重头戏是培训结束后的答辩,答辩通过,可以重定p级。就是没想到你也在这儿,anna姐手底下缺保安啊清洁阿姨什么的吗?我如果能继续当你的学生,让我干什么都行!” 安露歪嘴微笑起来:“我也想你来,还是自己人好,何况你也很优秀。但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年内都没有招人权限。超v那个,你面得怎么样?” 喻承撇嘴:“老板说还不错,hr纠结说p4不要,p5起招。” 安露:“就p级啊?!这些hr有毛病的!哪个hr?” 喻承说了名字。 安露:“她呀,老熟人好不好?如果你真的面试表现不错,我跟她打个招呼。” 喻承:“……那怎么好意思!” 安露拍拍他:“别说那么多!姐本来就欠你一次晋升,当还你了啊!”她看看表,“我这一出来就半小时了,得,你回去吧,等我消息!” 喻承一阵狗腿目送安露摇曳回大楼。 当晚,谷天骄领着婷婷回到家,换好鞋就看到饭桌上三菜一汤,热气腾腾。 喻承系着围裙,趴在客厅窗台上讲完电话。 婷婷:“哇!uncle做菜啦!” 喻承笑眯眯迎上前,给大的小的各递一个拥抱。 谷天骄疑惑:“你请假在家不好好休息,折腾什么?” 喻承竖起食中二指,分开:“哥,我的‘风’来了!” 第三十九章 谷老板山穷水尽 吃饭的时候,喻承把他转岗的想法和意外得到安露帮助的过程,跟谷天骄拉拉杂杂讲了一遍。 谷天骄:“新部门前景不好说。但新老板是杨雨的爱将,而且重定p级的机会的确很难得。你希望重定到p几?” 喻承:“只要培训后答辩通过,保底p5,最高p7。当然越高越好啰!” 谷天骄:“有风险吗?” 喻承:“嗯,通不过答辩,直接开除。” 谷天骄:“但你的目标是p7?” 喻承嘿嘿笑,谷天骄跟着笑笑:“p7是‘专家’,现今整个集团,达到专家水准的,平均35岁。”他顿了顿,“当然,有目标和自信是好事。” 喻承:“哥,你说,为什么安露隔了那么久,还愿意帮我?要说我跟她的交情,那是接近于零啊!” 谷天骄:“她喜欢你呗!” 喻承:“但你不是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站不住脚了吧?” 谷天骄停住筷子,失笑:“你把我每句话都背下来,就等挑刺儿是不?”喻承嬉皮笑脸,谷天骄拿筷头敲了他一下,“一个跟你没有利益关系的人要帮你,得满足三个条件:你不讨人嫌;别人有这个能力;人家还得有那份儿精力。条件满足了,还要看帮你之后能不能拿到结果。拿到结果的几率有多大,别人帮你的力气才会出多大。你要是以前不那么给力,不懂得拍马屁表忠心让她高兴,她才不会管你!她帮你,一是欣赏你,二是你自己争气,面试只卡在p级这个点,三是那关键人物她熟。动动嘴就能改变你的命运,赚你一大人情,何乐不为?抛开人情不谈,就算没有既得利益,但帮助别人,人本身会有成就感;如果通过自己的人脉来帮到你,这种以社会地位产生的个人价值体现,也会放大她的成就感,从中获得对于自我价值的认可和满足。透彻没?” 婷婷点头:“懂了。” 喻承:“……我怎么没懂?安露一个动作,你就分析出那么多大条条,有这么复杂吗?” 谷天骄:“……你吃完饭看动画片儿去吧!婷婷跟爸爸聊会儿工作。” 晚饭后,谷天骄做完家务,给喻承配好药片兑好水,递到他手里:“你这次转岗,没事先跟小钢炮和你们部门的hr说过吧?” 喻承乖乖吃药:“我连你都没说,会跟他们说嘛!” 谷天骄:“……” 喻承回过神来,腆着脸笑:“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十分把握,不说五分话’。” 谷天骄哭笑不得:“事先知会现任老板是公司规定,当然实际操作,大家都不这么干。我是提醒你,想好对策。否则如果小钢炮被惹毛了,不放人,你没好日子过。” 喻承:“有这么严重吗?” 谷天骄:“你业绩稳定在部门前三,利益层面上讲,走了是她的一大损失;你请病假,她卖你人情准了,你却一声不响跑去面试。这也是对她的背叛啊!” 喻承耸耸肩:“那我有啥办法?” 谷天骄:“都在这家公司混,你不怕哪天狭路相逢?” 喻承笑:“这家公司,我怕狭路相逢的人还少吗?”他报了一长串名字,“都是两看相厌的人。债多不愁,虱多不痒,随缘啦!” 谷天骄无语,喻承:“哎,囡囡,先别放幻灯,让uncle看一眼!” 婷婷把遥控器递给他,央视一频道在放文物介绍,谷天骄好奇在旁边坐下:“难得你还会跟她抢电视!” 喻承:“咦?” 屏幕上,一只特写的青花瓷盘让他瞳孔猛缩。 眼前“唰!”地撞进一片光影。一张棕色展腿桌中间,放着一只青花瓷茶壶,壶边铺陈三只跟电视里十分相似的青花瓷盘,盘子里是各式茶点。 喻承胸口一紧,皱起眉头。谷天骄察言观色:“怎么了?” 喻承:“这不是我家的盘子吗?” 谷天骄眼中迸笑,瞧了瞧屏幕左下角,念:“‘青花鸳鸯卧莲纹花口盘’……嗯,恕我问一句,一级文物,你家干嘛用?” 喻承:“随便用,炉彩装冷食,瓜子儿花生糕饼啥的,青花啥都装,不高兴了还往里吐漱口水。” 谷天骄:“……” 喻承认真听介绍,播音员:“青花鸳鸯卧莲纹花口盘,我国元代器皿普遍使用釉下彩烧窑技术,青花瓷远销到东亚、东非和阿拉伯等国。” 官方稳重的男播音说完,画面切到下一个文物。 喻承:“……” 婷婷好奇盯着电视放空,谷天骄逗他:“真没说不是你家的,没准儿就是呢!” 喻承沉默好久,影影绰绰的诸多画面语音席卷脑海。他脸色变了几次,最后回过神来,望望谷天骄:“哥,你刚刚看它有没有什么感觉?” 谷天骄:“好看,不过超市里也有,比这漂亮精细的多多了。” 喻承:“……你真的不是他?” 谷天骄懵懂:“哪位?” 喻承缩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哥,你信不信人有前世记忆?” 谷天骄:“听说过。咱俩前世有关系?” 喻承:“得问你啊,你什么都记不起来?我记得你不是说过我像一个人?像什么人?” 谷天骄:“你入戏还挺深……我这辈子记的事儿都不多,哪儿想得起上辈子!觉得你像一个人,就是一见如故的感觉吧!亲切,熟悉,别的没有了。” 喻承:“……” 婷婷眼睛一闪,找到了和成年人的共同语言:“uncle,我也有前世记忆!” 喻承:“真的?是什么人呀?” 婷婷:“孙悟空,会飞!” 喻承:“你那是‘上古记忆’,大家都一样~” 谷天骄再度无语,拉两个弱智儿童起身:“咱们出去散步消个食,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话音刚落,谷天骄手机响。他官方微笑接完,看了看换好鞋的一大一小:“阿龙,不好意思,我要出去一趟。” 喻承一愣。 谷天骄也不隐瞒:“辛西娅给我介绍了个女孩儿,让去见一见。” 喻承:“……” 谷天骄犹豫了一会儿:“婷婷能再请你帮忙看一下吗?我尽量早点回来。” 喻承笑:“好。” 谷天骄换好衣服就走了,喻承窝回沙发,望着在玩具角摆弄娃娃屋的小丫头发呆。 他甩掉大脑里纷乱复杂的想法,琢磨起要怎么跟小钢炮和平分手。想来想去,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竟然想到“要怎么跟谷天骄和平分手”。 他惊了一下,接着想,如果跟他提分手,恐怕没什么不“和平”的。说不定直接换来一句“听你的”,那怎么办? 他叹口气,放任自己继续发呆。 谷天骄再回来时,快十一点了。婷婷早就睡得不省人事,喻承瘫在沙发上,感冒莫名其妙加重,眼泪鼻涕止不住。 谷天骄进门先抱了他一下,亲亲他的头发:“对不起。” 喻承笑笑:“不要紧。哥,我回去住了。” 谷天骄一愣。 喻承起身去收拾他的东西,谷天骄在客厅一句话没说,点烟看他在卧室、洗手间进进出出。喻承打包十多分钟,三两下把在这个家他留下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拿好包包到门口换鞋,谷天骄灭烟,起身迎上来。 谷天骄:“我送你过去。” 喻承顿了顿,没舍得拒绝。两人一块儿出门。 天黑尽,风冷,路上几乎没人。 十二栋离喻承住处很近,两人沉默到楼下,谷天骄忽然伸手拿过他肩上的东西,一手拎着,一手扶了他一下:“身体还吃得消吗?咱们走走?” 喻承想了想,点头。两人肩并肩,三更半夜在路灯下逛起小区。 平移了五分钟,谷天骄打破冰霜:“这儿好不容易混熟,如果要搬,还真舍不得。” 喻承一愣:“嗯?” 谷天骄笑笑:“我就这么一说。家不搬,公司搬。寻宝在萧山建‘寻宝村’,预计明年夏天完工,秋天搬过去,你知道吧?” 喻承索然无味:“寻宝的事,没关注。” 谷天骄看看他的脸色,笑笑:“前一阵你常常生病,上班也忙,我没跟你说——我晋升了。” 喻承脑子里先是惊讶,接着是高兴,再等传递到面部表情时,他只淡淡笑了笑:“哦,恭喜谷哥。总监?” 谷天骄:“嗯。” 喻承抬头望望黑色的天空:“钱很多吧?还有股票也是……” 谷天骄:“月薪税前两万五,另外追加五千集团股。” 喻承笑笑:“真好,永远摆脱贫困线,青云直上。” 谷天骄:“除了房子,这些就是我目前的全部财产了。” 喻承回头,没懂他详细说这些事是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配合了一下:“怎么可能呢。我听说你们元老不都千万身家?” 谷天骄:“那是十二怒汉上市当天的估值,之后股价一直跌,现在不到当初的三分之一。” 喻承:“那也有三四百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谷天骄笑:“我是骆驼你是马?” 喻承咳嗽几声,笑笑不答。 谷天骄扶着他,接着说:“跟婷婷妈离婚,我从第一套房子净身出户;之后给父母在城东买房,花了八十多万;现在这套房子为了汪清,买的不是时候,两百多万,股票全抛了。”他顿了顿,“本来我还有八十多万的定存和低风险投资,但上次小晶来,说想要自主创业,问我要一百万。我把能给的钱都给了他。”他朝喻承笑笑,“集团没上市,新追加的集团股就是空头支票。我每月养车供房刨掉整一万。说是总监,可能还没你滋润呢。” 喻承愣半天:“哥,我有五万存款,本来是打算给大象的。你缺钱的话,要不我先给你……一半?” 谷天骄失笑:“我给你说这些,是向你借钱?” 喻承:“那……对哦……”他忽然惊醒过来,“八十多万?!全给小晶?……你这哥哥也太大方了吧!” 谷天骄:“不是我大方。小晶心思不定,是个不肯做实事的人。他以前管我要钱,小钱我都很少给,就是为了逼他一下。我希望他把眼睛从天上掰下来,学会脚踏实地自食其力。” 喻承:“那你这次是……?” 谷天骄笑笑:“因为他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而我,希望他不要告诉我爸妈。” 喻承没回过神:“他不也是gay吗?许他是不许你是?” 谷天骄:“他的事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全家也只有我知道。他上次来,一眼把什么都看出来了。我可以不承认,但我觉得没什么意义。而且,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也就是否定你的存在。我不想那么做。” 喻承:“所以你跟他说了?然后他就以这个为把柄,向你要钱?” 谷天骄点头:“他知道,我不可能因为钱,把他和我的事,捅穿去试我爸妈的接受能力。” 喻承:“小晶是那种人?” 谷天骄笑:“他有没有那么狠,我不确定。但他这一套,的确把我吃准了。” 喻承一时觉得谷天骄的话,信息量太大,他嚼不烂。 谷天骄拉他在某栋楼下面小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点烟:“本来小时候我和他的感情很好,他五岁前都是我的跟屁虫。但是,老一辈的教育,总喜欢拿人来比。独生子女,比的是‘别人家孩子’;我们这种家庭,就两兄弟比。尤其我爸,老说他,‘哥哥学习多好!写作业从来不让我们操心’,‘哥哥就不在外面惹事儿’,‘哥哥从来不买这买那’。我爸说他,我妈当场就护。我皮糙肉厚没啥感觉,但你知道,男孩子小时候对父亲都是崇拜的。老被崇拜的人这么嫌,也不懂得大人这不是真的嫌,再被另外一个大人宠,久了,就扭曲了。他八/九岁到青春期,被我爸揍了,或者心情不好,就冲我喊:‘你一个捡来的野种,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笑笑,“喊完就又被揍,有时候还被我妈揍……他挺可怜的,我理解。但感情就这么着,被‘比’坏了。他没考上大学,家里硬塞钱上的。毕业之后,爸妈还比工作……反正……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关系修复不少,但总体来讲,还是免不了别扭。” 喻承木愣愣:“怪不得,第一次见你那天,小双说,小晶管你要钱,你没给,他就骂你‘大傻逼’……我就想呢,怎么会有弟弟这么厉害……” 谷天骄拍拍他的手,笑着说:“我说那么多,就想告诉你:我对你,也没玩虚的。不管以后结果怎么样,我现在能交付的,都交付了。” 喻承怔住,倒抽气吸了口冷风,弯腰狂咳。谷天骄伸手抚摸他的背,喻承好不容易平息,直起身就把谷天骄抱住。 谷天骄接着说:“到今天为止,我所有的相亲,都是走过场。我知道,就算告诉你是走过场,还是会让你难受。之所以去,一是盛情难却;二是我心虚。上个月晋升谈话,辛西娅试探,说有人看到一个男孩儿常进出我家——晚上进早上出,她问我是不是取向‘有问题’。阿龙……” 喻承趴在他肩头,眼泪滚出来:“哥,是我拖累你了。” 谷天骄轻轻拍他的背:“你受委屈,就别再说让自己更委屈的话。你连续不断生病,是你心里压着事儿,我懂。今天你忍不了了,说想走。要走,受不了我想分手,我都没意见。但这不是解决办法。我明白你难过的是什么,跟你说明白,让你没有误会,才能让你不憋屈。” 喻承落泪摇头。 谷天骄笑笑:“现在好了,我晋升结果出来了,这两天也在跟寻宝的人谈。这个小区,十二怒汉的同事太多,我不能确定我的上司,或者是你的上司,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别人吹去的这种风。如果不能接受,就一定会影响你的,或者我的前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你再坚持几天,等我谈好,好吗?” 喻承点头。 谷天骄:“日文站解散,你问能不能跟我混。我没答应,就是因为我在计划先晋升后转岗。但晋升,得过上面三级管理的关,不确定性大。我怕把你接过去,我又走了,留你抓瞎。你当时是不是很怨我?” 喻承:“……对不起,是我不懂事。” 谷天骄笑:“我没告诉你,是我不好。我的老毛病,不确定的不说。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感冒能好一阵了吗?” 喻承点头,失笑,边笑边哭。 谷天骄拿自己衣服帮他擦眼泪鼻涕,笑道:“跟个小孩儿似的……还要赌气‘回娘家’嘛?”喻承笑,谷天骄搂住他的肩,“还是回夫家吧!让我把你的小身体养好了,你想怎样再怎样,好不好?” 喻承点头,被谷天骄拉着,又抽抽搭搭回十二栋。 晚上躺在床上,谷天骄帮喻承压好被子,两只手在被窝里握到一起。 喻承忽然想到:“对了,哥,你如果跟寻宝那边谈妥了,以后婷婷怎么办?咱俩回来都得七八点了吧!” 谷天骄:“嗯,我也在考虑,是不是请个阿姨来照顾她。” 喻承:“阿姨?不放心。” 谷天骄没说话。 喻承又问:“哥,你怕伯父伯母‘接受度不高’,怕伤害他们感情,二话不说身家都掏完了。如果咱俩继续下去,要是哪天伯父伯母过问起婷婷的‘母爱’,你怎么办?” 谷天骄再沉默。 喻承:“哥,如果小晶把这八十多万都打水漂了,再来找你要,怎么办?” 谷天骄苦笑:“要什么,没了呀!” 喻承:“要这套房子呢?” 谷天骄:“……” 喻承轻轻笑了笑:“哥,如果我们俩再多混一年,婷婷问我俩什么关系,我们怎么说?” 谷天骄捏了捏他的手:“嘘——乖,睡了啊!” 喻承:“哥……” 谷天骄:“……非要把我诅咒到底是不?” 喻承笑:“哥,甭管你是不是那个人……谢谢你。” 谷天骄也笑:“嗯。” 第四十章 阿米巴的伪足 新一天是周五,晨会打完鸡血,小钢炮到喻承工位旁暗搓搓拍拍他:“小承,你来一下。” 喻承小小一惊,他“背叛”她的事,不会这么快就捅破了吧? 他狐疑起身,尾随小钢炮。两人转移到工位区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小钢炮关上门。 小钢炮其实是个小脸大眼的漂亮女孩儿,她笑眯眯仰视在一边规规矩矩立着的喻承,拉他到身边,拖过一把椅子:“哎哟,你这个人真当是!什么时候都这么有礼貌的啦!坐坐坐!” 喻承冷汗笑,坐下。 小钢炮:“小承,昨天休息一天,今天感觉你感冒好了一大半嘛!” 喻承:“都是老大关照,好好睡了一觉,就松了。” 小钢炮笑着点点头,也不过多哈拉:“我找你,有三件事情哈。第一呢,你最近那个‘万年青’系统,不是用得很熟吗?网站付费新产品,你打得也很快很稳。所以这两个部分,我想你下星期一早上,给团队同学做个分享,怎么样?” 喻承汗轻一半:“老大发话,必须好的嘛!我周末就把我的思路和说辞整理一下,做个ppt,下周给大家讲一讲。” 小钢炮漂亮一笑,竖起大拇指嗓门爆响:“优秀!!!” 喻承被震得一抖,黑线打哈哈。 小钢炮继续说:“第二件,你下团队也四个月了,业绩嘛,我实话实说也是超过我期望的。而且,你平时跟同学相处,也很有风度,又幽默,搞得小姑娘们说到你就兴奋死了!” 喻承汗:“……大家是客气,我也是向老大你学的。” 小钢炮哈哈笑:“哎也~小承你不要说这些虚的!我们团队里比你大几岁的同学,都觉得你成熟——当然,最开始你不太喊单,也不爱做游戏,那我说过你了么,你就都改好了——我们团队二组组长状态不好,我想把她撤了,下星期起,你来!” 喻承:“……我才p4,咱们团队好多p6,合适吗?” 小钢炮:“我觉得合适就合适!”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1节 喻承:“那是那是……” 小钢炮望着他,笑眯眯眼神闪烁半天,才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试探开口:“第三件事,是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喻承心下一顿:“哦……” 小钢炮吞吞吐吐:“你们日文站不是有一大批同学过来吗?他们……说你……我也是听来的哈,说你是……喜欢男孩子的?” 喻承一怔。他回望小钢炮眼里对他“坦诚答复”的期待,点头。 小钢炮眼睛一亮,继续闪烁不定:“你……你有男朋友吧?” 喻承:“有。” 小钢炮:“真的呀,哪个部门的呀?” 喻承笑笑:“不在这家公司。” 小钢炮:“哦,好的!……那……是打算和他稳定下去的吧?” 喻承:“嗯。” 小钢炮笑起来:“优秀!祝福你!那就要好好努力,在杭州买车买房,把小家建立起来!” 喻承:“……好。” 小钢炮:“不过你的事,到我这里就停了。我不会出去说的!我就跟大家说,你是单身,先进思想,不准备结婚,所以也不打算交女朋友!好吧?” 喻承囧半天,果然,同性恋这种事,在小钢炮这么年轻的人眼里,一定程度上也是见不得人的。 他点头道谢,小钢炮满意起身:“好,就这三件事,出去打单吧!” 喻承愣了一下,赔笑脸叫住正要出门的小钢炮:“老大,我也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汇报。” 小钢炮爽快坐回来:“什么事呀?” 喻承昨天打过腹稿,本来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小钢炮“各自退一步,放彼此自由”。但刚刚被小钢炮“任组长”和“掏心窝”两军将下来,起调跑偏了。 见小钢炮脸上好奇又认真的呆萌样,喻承脑子飞转,临时变换策略:“老大,我听说,中文站要出大事了。” 小钢炮压低声音:“啊?什么意思?” 喻承:“我以前在b2b混得溜滑的那些人精同事,全转去寻宝了。” 小钢炮懵懂:“哦,好像是……我们销售部三区区长也转了,我们区的几个经理,还有几个特别优秀的主管,也都走了……”她抬起亮花花的大眼睛,“你有内部消息?你那些老同事怎么说?” 喻承微微一怔,销售部几千人,他还不熟。小钢炮提供的是几条新信息。 他想了想:“他们说b2b老了,前途不明朗。” 小钢炮深思:“这样子的啊!” 喻承:“嗯,但同时,这两年寻宝在爆炸式扩张。我想,从戴维辞职起,就预示了b2b一个时代的结束。姐你有没有发现,销售部好久没再招人了?我们日文站过来将近五十个人,考试就硬淘汰了将近二十个。剩下的人,过了四个月还有人没能下团队,呆在‘新兵营’里挨练呢!” 小钢炮点头:“是的小承,销售今年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走,才会有人进。不像以前——你们那批人,以前可以直接开个新部门。” 喻承:“那姐,你有没有注意到,主管晋升经理的事儿,从我来这儿就没听说过?” 小钢炮不说话了。 喻承:“咱们这里,总共才几个总监?前线后台加起来,也就八个,全部被当做神来膜拜。可寻宝呢?听说寻宝村面积就比咱们这个大五倍,总监乌泱乌泱数不清,建筑规划里连独立办公室都没有。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小钢炮眼神迷茫,大的想不出来,十分聪明回到现状,笑了一下:“小承,不是你也想走了吧?” 喻承:“姐,我不想走。但大势所趋,我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钢炮眉头一皱:“真想走?” 喻承:“姐,咱先不谈这个。我就给你分析分析,b2b活了十一年,一直狂招人。现在停招,就是进入了企业生存规律的‘稳定期’……先甭管它什么期吧!就看咱们销售部,运作模式这么多年,变过吗?” 小钢炮眼神再度被拉远,不说话。 喻承:“现在我们打单,跟七年前你打单,是一个路数吧?金牌销售一个月销售额才13万,b2b养四千电销,累死累活平均每天毛利500万;可寻宝呢,没听说过什么是‘销售’,讲的是‘运营’。朝九晚六双休,一个电话不用打,无数卖家自己抱着钱去买广告位,买关键词,一天净收入上亿——你点开寻宝,随便搜什么东西,那出来的不是‘东西’!是满坑满谷的钱呐!姐,中文站现在处处落后,但紧赶慢赶在朝寻宝的模式跑。‘销售’在互联网上,已经出局了。” 小钢炮被带入迷雾世界:“是这样吗?” 喻承越说,自己也越明白起来:“姐,我男朋友是一家电商公司的老板。他说,互联网企业特像‘阿米巴虫’,每个部门都是‘虫脚’。” 小钢炮:“虫?” 喻承点头:“就是个比方。阿米巴虫是单细胞生物,你可以把它想成圆溜溜的一颗球,它能随心所欲长出‘脚’来。可它的脚,全是‘假脚’——没有一条触须永恒存在。拿公司来对标,哪个领域有利益,公司就朝哪个方向伸出业务触角。其他方向如果找不到利润,那些触须就直接消失。”他顿了顿,“我背后就消失了两个部门、一家子公司。而整个集团看下来,这几年倒灶了多少业务?‘雄狮邮箱’,起头的时候多热闹?这个月呢?整个中国境内的服务,说停就停!我们中文站用这个邮箱的会员,都被影响了吧!这种运作模式下,姐,你认为,中文站电销的路还有多长?” 小钢炮怔半天开嗓,声音是哑的:“那你打算去哪儿?” 喻承:“我正在找,就是不想再坐以待毙。你对我好,这事儿我也不想瞒着你。咱们看清大局势,才看得清自己的位置,对吧?” 小钢炮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嗯,后台做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哈!谢谢你提醒,先回去打单……你看上什么岗位,也给我通个气!未来不好说,但今天不能裸奔,知道吧?” 喻承连忙说是,起身跟小钢炮出会议室。 门一打开,一大片电销音浪“嗡”地扑面而来。 边上一销售站起来扯着嗓子喊:“月初不睡觉!打起精神赚钞票!把压力留给别人,把成就献给自己!一区注意了,我新开一单两千三马上办款!大家加油!一区加油!” 四周响起塑料手拍的掌声,面对这幅热闹自嗨的景象,小钢炮在喻承面前怔住,两秒没动。 中午十二点,喻承刚想跟其他同伴去食堂,唰唰浮出来,他点开一看,来自小钢炮。 小钢炮:“小承,‘月初不睡觉’这句话,我进来当实习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回头看,七年,真的什么都没变。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坐等别人来开刀。” 喻承招呼其他人先走,坐下来回:“可是老大,我和你情况不一样。你不是说有几个经理走了吗?你机会不就来了?” 小钢炮:“呵呵,这些话以前我信。但是我的短板我知道,这条路,我上不去了。” 喻承无言以对。 小钢炮给他发来一条链接,喻承点开一点,就是集团超v运营。 小钢炮:“这个岗位p5起招,我1算p6,上面说p6转可以免面试。你说,我要不要试试看?” 喻承:“……” 考虑到婷婷近段时间越来越能听懂大人的话,怕她被成人世界的暗黑言论影响,晚饭时两人关于工作,什么都没说。 直到九点,喻承陪在丫头床头,给她念了几个故事,把她哄睡后,关上门回到客厅。 一眼就看见谷天骄在用俯卧撑架锻炼,眼睛还盯着电脑。外放里传出细细的音频声,喻承上前一看,是寻宝开发的运营课程。 喻承盯回谷天骄浑身紧绷的肌肉,眼睛移不动:“哥在恶补?你谈妥啦,干什么去?” 谷天骄上下不停:“到寻宝无线挑大梁,下周到岗。你offer收到了吗?” 喻承:“没有,说是要人招齐了才会统一发。但我接到了hr的口头通知,四个月只上课不干活儿~薪水七千!哈哈~” 谷天骄笑:“挺好,新部门不缺钱啊!” 喻承:“说到这个,还有个新闻。” 他把和小钢炮的对话内容一说,谷天骄直接笑趴下,狼狈从地上爬起来,收活儿点赞:“士别半日,给自己铺路都算了,你还学会了拐带老板!” 喻承给他递毛巾倒水:“她说销售做腻了,想要拓展人生宽度,我觉得也不错啊!就是,万一她考核被降p了,跟我平级或者比我还低,不就尴尬了嘛!” 谷天骄笑笑,汗流浃背去冲凉,吹完头发出来:“你挺能耐的,b2b确实马上有一场大地震——所有岗位,全部裁员一半。” 喻承:“哈?!你怎么不早说?万一我傻乎乎没转呢?” 谷天骄:“开人从后面往前开,刷百分之九十也轮不到你。” 喻承:“……” 谷天骄到他身边坐下,满眼笑意:“而且还真是你说那个原因。你记得‘万年青’吧?” 喻承:“哎哟,那不是谷老板的杰作嘛!把原来坑蒙拐骗式的销售,活生生转变成和风细雨的服务式销售。很多客户都吃这一套,销售部看到了新希望!” 谷天骄笑:“别拍!那就是贴狗皮膏药,治标不治本。” 喻承难以置信:“你不是靠它升的总监?辛西娅不也是搭着这辆顺风车爬了一级?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嘛?” 谷天骄:“我不是完全靠它升的。说过了嘛,往上走,不完全靠实力;越往上,越不靠实力。” 喻承愣半天摇头:“哥,我不听,你又要毁我三观了!” 谷天骄笑笑:“‘万年青’的诞生,不是顺应大趋势,而是顺应梁杰的提议:中文站要‘转型’。你不是写过政府报告吗?‘中小企业转型升级’不是你们的热门词条?‘转型’什么意思?” 喻承:“看起来是‘更高更强’,事实上是‘不死也要掉层皮’!” 谷天骄笑着摇头:“你越来越不得了了。” 喻承嘿嘿笑。 谷天骄沉吟了几秒,眼中带笑望过来,认真说:“阿龙,你已经学会了怎么从身边细小的问题里观察大局,但这是你的洞察力部分。接下去要培养的,是往上走的软功。” 喻承:“什么是‘软功’?” 谷天骄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点到为止。你自己先想,想好了来找我碰。得了,洗澡去吧!” 喻承点点头,拿起手机给大象“付钱爽”了一下,进洗手间。出来时,撞见谷天骄在关防盗门。 喻承:“咦,哥你出去啦?” 谷天骄忍俊不禁:“大象来过了。” 喻承:“来道谢?” 谷天骄点头,喻承:“哟,这还专程登门来说好话啊?” 谷天骄坏笑:“我和他聊了会儿,把婷婷的事儿也甩给他了……之前还没想过,他倒是个靠谱的‘阿姨’!” 喻承:“噗……他带孩子啊,屈服啦?” 谷天骄:“不得不屈服。对了,他让我跟你说,他可能要转行。另外,明天一早他父母要来,在杭州玩几天,他睡你屋,让你在我这儿多住一段儿。” 喻承:“新鲜,宁波人民也会专程来逛西湖……”他边说边回过味来,“大象他肯定是有预谋!是不是带老高来他爸妈面前刷‘亲密度’?” 谷天骄不答,搂着他的肩把他往卧室引:“你呢?什么时候也带我去刷一刷?” 喻承一愣:“啊?” 谷天骄关上门,望着他笑而不语。 喻承想半天:“还、还不到火候,现在要跟他们说了,我得被直接拖回贵州,关到小萝卜头那个渣滓洞,每天严刑拷打关禁闭……不行不行,哦,真的还不行,不行不行……” 他躺在床上,车轱辘“不行不行”,谷天骄笑半天,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我就随口一说,你妈妈好像挺厉害,我也怕呀!别较劲了,睡吧!” 第二天早上十点不到,喻承在谷天骄怀里接了个电话,整个人瞬间变凉。 喻承妈:“幺儿,还在睡呀?” 喻承:“嗯。” 喻承妈:“你还住在原来那个地方撒?” 喻承:“对的,啥子嘛?” 喻承妈:“快点给你老娘开门!” 喻承:“……啊?!!!!” 喻承妈:“我在门口咯!给你买的辣子鸡,老娘来给你和大象做早饭!哈哈哈……惊喜吧!” 说着,喻承妈边敲门边挂电话,喻承半天没动。 谷天骄近在咫尺听完,忍着笑亲他一下,起身给他拿衣服:“好惊喜啊!阿龙,快梳洗打扮,见你家王爷去!” 第四十一章 迂回攻坚战 谷天骄穿好衣服出卧室,喻承回过神来,一阵原地大暴走。 喻承:“奇葩!奇葩!怎么会有这种……” 他瞥见婷婷怀里搂个绒毛兔,好奇门缝里围观,只好赶紧淡定下来,说:“……这种美好的事情降临!” 谷天骄做了早点,笑眯眯招呼他:“垫点儿底,熄完火再走。” 喻承洗漱完刚坐下,喻承妈又来了个电话:“家里啷个(怎么)就剩大象一个耶?你在哪里睡哟?” 喻承:“我在早锻炼,马上回来。” 喻承妈:“咦?那你刚刚说你在睡觉?那我下来找你啰!” 喻承:“……” 他一口把牛奶干了,再喝口水,跟吞药似的,把嘴里的面包冲进胃里,边奔门口边回头叮嘱:“哥我走了婷婷保重没事儿别下去遛弯儿小心撞见我眼尖鸡贼疑心病重的老娘啊——!” 刚出十二栋,就见到他娘领导一样,沿小区里的路步态摇曳,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巡视。 喻承:“你简直是……天下无敌!” 喻承妈看到他,招牌见面动作一环不落,张开双臂重现断桥白许故事:“矮呀!我的小承——好久不见!” 喻承妈说完就回过神,眼里冰剑蓄势待发:“你从哪儿回来?” 喻承扯着她往自己合租房奔,指望用风中凌乱的运动方式转移他娘注意力:“先不要管那么多!你不是陪‘凯蒂’读大学呀?他没放假吧?你为啥子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来?我万一上月球去了嘞?!” 喻承妈咯咯笑:“我听说杭州地铁要建好了撒!我就来杭州自己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 喻承:“……宇宙无敌!” 两人刚进门就看到大象一脸紧张的笑容,嘿嘿哈哈收拾客厅。 喻承妈嘿嘿哈哈回去,转脸就捏着喻承胳膊进房间关门。 喻承妈:“你昨天到底在哪儿睡的?” 喻承一眼就看到他床上是大象铺了一半的床单被套,秒懂,多出来的床上用品,喻承妈就算一时理不清,多少能从他漏洞百出的回答里察觉“不祥”。 喻承妈:“说撒,啷个(怎么)回事?” 喻承:“没得啥子事!” 喻承妈:“你不说老实话,我以后不管你了哟!” 喻承:“真的呀!那请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喻承妈:“你说不说?!” 喻承给他妈倒了杯水,嘻嘻笑:“喝,喝完你回去陪‘凯蒂’,机票我出。大象他爹妈要来,早就约好了的。我这儿住不下,乖哈!” 喻承妈把水杯一放:“哟!你要催老娘走?” 喻承冷汗笑。 喻承妈:“你是不是外面有女朋友?咦,那也不对,总不可能你跑到人家姑娘家去睡撒!”她眼里冰剑加狐疑,“快点说清楚!” 喻承耐性磨光,快要撑不下去。就在这时,他听见大象奔去开门,客厅瞬间人声喧闹。其中之一就是老高的,另一个比较苍老有劲儿的男音寒暄:“哎呀,辛苦小高了,特地开车来接我们。小项,你怎么这么麻烦人家!” 老高狗腿说:“叔叔别客气!有机会面见您和阿姨,是我的福气!” 喻承妈眼神迷茫,低声问:“小高?哪个哟?” 喻承赶紧开门溜出去,跟客人们挨个问好,再找机会把大象拖到阳台上。 还没开口,大象就拍拍他:“让阿姨住,我全家住我那屋。” 喻承:“三个成年人,哪里睡得下?” 大象乐呵呵回望了一眼客厅,老高跟个日本婢女似的,卑躬屈膝端茶倒水,对二老各种亲切寒暄,搞得两个老人家脸上一轮接一轮受宠若惊的样子。 大象:“他表现不错,哥心里高兴!冬天打地铺也暖和!” 喻承抱歉捶一下他的肩,看到喻承妈也出来了。三个长辈相互哈拉几句,她就朝喻承招手。 回房又关门。 喻承妈:“为啷个(什么)大象的爸爸妈妈来,小高这么表现?他们啥关系?” 喻承:“……你再这么下去,我们两个没得办法好好儿耍了哈!当人面关门说话……我真的是……这房间隔音不好,你没发现?” 喻承妈狐疑盯着他静了一下,的确清晰听到外面的聊天内容。她哈哈笑起来:“对了!今年不是有个什么新片,叫‘嬛嬛’?好看嘞!我之前看了几集,没看全。你给我把电脑放起来,我从头起看!” 喻承真是无语了:“你住这儿,我住哪儿嘞?” 喻承妈:“你也打地铺撒!你要怕冷,我们两个挤一张床嘛!又不是不熟!” 喻承:“……你拍惊悚片哟!我出去住!” 喻承妈眼睛里重现冰剑:“走哪里住?哪个姑娘家?” 喻承:“……行行行,我打地铺!你无敌,我打不过你,行了撒!” 家里一时涌出一大波让年轻人们不敢放松的人物,喻承借机频频往外窜。 醒着就杵在客厅不回房,迫不得已进房间,他不是加班,就是钻进地铺假装秒睡,避免跟他妈长谈。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新一周起,谷天骄就去了寻宝,忙于恶补新业务知识和建立新团队,两人工作时间完全不可见;晚上他又是八点以后才下班,回到家,谷天骄老早接完婷婷回了。 喻承每每偷看他妈对着电脑津津有味,愁都愁死了。 喻承妈去年就来住了一个多月,今年大象父母在,她照样装憨吃饱,没马上走的打算。而且她天性敏感,审问见缝插针,喻承在家连多看两眼手机都不敢。再这么下去,喻承想,他跟谷天骄岂不是都得变成军嫂啊? 内心郁结中,三天后,他刚出公司,就收到谷天骄一条微信。 三个红脸微笑,说:“知道你行动不便,小区门口宠物美容院有帅哥等,记得去接哦!” 喻承疑惑照办,进宠物店对老板说了“谷先生”三个字,老板就拎出一只藤编狗篮。篮子里毯子下盖着只活物,老板再搬出一大袋围绕这活物置办的周边产品。 宠物店老板:“男生,一个半月。” 喻承眼睛一亮:“哇!拉布拉多?!” 老板微笑点头,嘱咐了一堆喂养、训练和疫苗之类的建议,再帮他把周边产品送进家。 喻承乐坏了。早就想养一只拉拉,但之前种种顾虑,没敢轻举妄动。现在好了,谷天骄这个老狐狸,推了他一把的同时,还布了条“自然相遇”的长线。 他把狗篮拎进房间,喻承妈盯着电脑:“嗯?怎么有一股狗味道嘞?” 喻承丢下包就变身慈母,把奶狗搂在怀里,各种摸。 喻承妈:“这是啷个哟?哪哈买的嘞?” 喻承:“我幺儿撒,刚刚我亲自生的!幺儿喊奶奶!” 喻承妈:“……” 这个晚上,喻承喂好小狗就拿项圈给它套上,在喻承妈的热情参与下绕小区散步。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梅干菜!” 喻承回头,看到婷婷挣脱他爸的手,一阵小跑冲过来。 喻承妈:“梅干菜?” 谷天骄风度翩翩微笑迎上来:“阿姨好!小承,你养的狗啊?” 喻承妈:“天骄好!你女儿啊?” 喻承用一闪而过的速度拿目光狠狠抓他一眼:“谷哥好,终于帮我妈把辈分儿归正啦?” 喻承蹲下身迎接婷婷,无视喻承妈视线周旋在谷天骄、他、婷婷和小奶狗之间的烧脑推测。 其实要以她的智商,如果能加一点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这个梗很容易破。但谷天骄没让她多想,用他的“跟客户一聊如故”技巧,带着喻承妈的思路东奔西跑,让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哈拉,忙不停。 婷婷扑在喻承怀里,狂蹂/躏小奶狗,轻声不断叫它“梅干菜”。喻承无奈,问她:“你确定?它是外国来的气质型朋友,你就给它这么一接地气的名儿?” 婷婷点头:“我最喜欢梅干菜!” 喻承苦笑:“那就这么着吧!” 这一天起,喻承虽然被他妈下班就禁足,但再晚一点,他右手挽妈,左手牵“梅干菜”,谷天骄身前蹦着婷婷,四人一狗总能在小区里“巧遇”。 按熟人的社交规则,“撞上了”没事儿当然就一道遛弯儿。谷天骄主要跟喻承妈聊天,嘘寒问暖什么都聊。偶尔回头看他一眼,问问他新部门的筹备进展。 两人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除了聊工作过过耳瘾,用公事公办的目光接触过过眼瘾,多的话都没法儿说。 可一周之后,喻承妈还是悟出了其中蹊跷,回房揪准机会就问:“我觉得你和谷天骄关系不太正常哦?哪有天天都碰得到的巧事?” 喻承模棱两可话里有话答:“哪里不正常?你思想才不正常!” 喻承妈:“我觉得他……” 喻承冲向梅干菜,哗啦啦打断:“哎哟,我家幺儿饿啦?要尿尿啊?出来出来,走走猫步……” 喻承妈:“……” 事实证明,阿q精神在任何窘境下都能让人平复心态。 喻承想,眼瘾不解心痒,总比没得看好吧?家里闹归闹,看别人演苦情戏,总比自己主演强。 老高天天来打卡,火车头一样扑前扑后献殷勤。大象妈做菜,他吃一口夸十句,没事儿就帮二老轮流捶肩捏腿,看得喻承又好笑又心酸。 大象妈是洁癖,醒着就洗洗刷刷不停。老高帮着她,把窗玻璃擦隐形,把菜刀擦成镜子;大象爸是个火车司机,还会算命。他没事儿就坐阳台边,点根烟,抱着梅干菜,由喻承老高团团包围,乐呵呵讲几个他算命倍儿准的成功案例,或者说几个他在铁路上亲身经历的惊悚故事。 关键词“卧轨”、“人血”和“稀碎”,喻承偷偷问大象:“叔叔讲的段子,真的假的呀?把我给吓尿了!” 大象:“我爸从来不说假话。” 喻承:“那他算命也是真的咯?” 大象:“我家这是祖传的,到我这儿才断了。你要好奇,找他算一个?” 喻承还真去了,拿着他的生辰八字,找大象爸独处两小时。算命结果不重要,逃避才是他的目的。跟客人深度聊天、跟梅干菜互动,全是喻承打岔他妈“你跟谷天骄什么关系”的理由。 得亏大象爸妈耐性跟喻承妈差不多持久,二老住到十一月底才回宁波。走前,老高终于修成了项家准儿子。 喻承跟着送二老出门,小区门口偷摸问大象:“怎么样,有底儿不?” 大象神秘笑笑:“过年回去就试试看!” 喻承:“真的?!你一定要成功啊!我余生可就指望你了!” 大象:“没听说过成功不可复制?你得想招儿自己对付!” 喻承嘻嘻笑:“知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爸妈的铁石心肠,哪有叔叔阿姨那么容易被感化!” 大象:“那你……” 喻承:“借你的成功,给我打个强心针呗!” 大象:“就这?” 喻承点头:“我有我的安排。” 十二月初,喻承终于收到了新部门到岗通知。第二天早上,他正式逃离他娘的魔眼,光明正大蹭谷天骄的车去城西上班。两人先送婷婷到幼儿园,谷天骄出来后,特地把车泊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两人默契钻到后座,对视拉手两分钟,接吻一分钟,再回到前座,按捺悸动继续上路。 新人见面会安排在付钱爽大楼的十楼,一间一百平的培训室,挤挤挨挨坐了八十个人。 九点,大老板萨营华在班主任比见亲妈还热情的笑容跪迎下,闪亮登场。 萨营华个子大约一米七五,戴斯文眼镜,起身先脱西装,条纹衬衫一个折痕都没有。他面带微笑,开口就是港台腔:“大家好!我叫萨营华,大家可以叫我sa。我在十二怒汉集团供职十年,带过几个部门。这一次很 fortunately,来带咱们这个新班。” 喻承一愣,夹杂英文单词的沟通方式?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培训室里一圈儿人全愣住,班主任带头鼓掌。 萨营华抬起一只手,笑眯眯在空中往下压:“我刚刚进教室,看到大家都很年轻,充满活力,我很高兴。各位来自不同的tea,有不同的专业底子,对这个部门也有不同的憧憬。但未来要怎么走,我也没经验,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接下来四个月的培训,我们会过得很tough。并且,这个过程也是大浪淘沙的过程,能的人上,不能的out。听起来很残忍,那我希望大家都能挺过去,把自己炼成真金,为集团发展做出贡献。ok?” 小钢炮拉拉喻承衣袖,凑过来低声说:“大老板怎么说话这个样子的呀?我英文么老早都还给老师了,听啊听不懂的!” 喻承还没表态,旁边另一位也凑过来:“哎哎,我发现付钱爽这栋楼出现的人,除了客服,都好有气质!大老板衣服也好好看!” 萨营华笑望过来:“那边几位同学,有什么要share的吗?” 三人狂汗,班主任转瞬漂移到旁边,翻了翻三个人的工牌,把名字记到笔记本上。 喻承:“……” 萨营华虽然招呼了,但神色像是真的在等回答。喻承看一眼班主任,她正在抄他的工牌。他心一横,站起来。 喻承:“我们有疑问,是……关于部门的业务方向。线上卖家体量大的过大,小的过小。但大卖家90以上是靠大风飞起来的,没有品牌概念,将来可能走不远。我们是否要一对一向他们宣导4p意识,让他们培养出自己的品牌基因?小的呢,由于互联网马太效应,就算基因良好,也缺少成长机会。我们是否要对他们进行一定量的曝光补充,并能从中挑选几个重点培养,树立成完全属于我们集团的新型成功案例?” 四座寂静得能听见秋风吹响窗玻璃,萨营华眼中发光,而班主任察言观色,竟然朝喻承露出笑容。 萨营华笑:“看来你们进入角色比我快呀!” 他朝着喻承,开口详细回答他的问题。喻承站在众人围视的目光之中,对萨营华频频点头。 萨营华:“……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喻承:“您说得对,事在人为。我们部门未来发挥的空间很大,我很有信心。by the way,我们还说,您的衬衫很nice。” 萨营华一愣,畅快笑起来:“thank you!thank you!你的也不错啊!” 其他人附和笑,喻承坐下,小钢炮低声说:“小承,你说的话,英文都算了,为什么中文我还是听不懂?” 萨营华:“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原来做什么的?” 喻承一愣:“我叫……” 再之后,建团队、建班级的活动,搞了整整一天。 萨营华带领班主任和几个看起来就很有身份的人,在十楼休闲吧开香槟,八十个人人手一杯;切了个硕大的奶油蛋糕,人手一块;每人发两罐红彤彤的旺仔牛奶,再支起两面大鼓,一阵猛捶后,跟众人摆拍,说:“庆贺我们部门正式成立!大家鸿运旺旺,干!” 众人痴笑:“干!” 下班后,喻承钻上谷天骄的车:“哇噻,哥,你的点儿踩得也太准了!” 谷天骄笑笑,渡车上路:“两栋大楼走路只隔十分钟,何况,总监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晚到早退呀!新部门感觉怎么样?” 喻承撇嘴摇头:“我惹祸了。” 他把早上的事复述一遍,听得谷天骄一路笑不停:“好事啊!初次见面就拍人马屁,扯的犊子听起来也高大上……哦,抱歉,你应该不是扯犊子,那种情况下能问出这种问题,应该是你平时的积累。而且就你说的,我感觉萨营华人也不错。” 喻承:“但是班主任记了我的名字,她有培训期开人权限……萨营华又是资深总监,我们今后不直接跟他混。我怕拍了他,让别人不爽,或者让我未来真正的老板看穿我是马屁精嘛!” 谷天骄:“看不看得穿是马屁精不要紧,有眼光的人会认为你善于交际。如果你表现不错让同批不爽——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叫‘恶心别人,成就自己’?你班主任记的名字,可以是黑名单,也可以是白名单啊!” 喻承:“真的?” 谷天骄静静笑了一会儿,看他一眼:“我感觉你好像回到了你的主场嘛!打算今后怎么干?” 喻承:“我的新十六字方针:‘客气礼貌,少说多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谷天骄:“噗……” 喻承:“……还是不对?那你来!” 谷天骄扫一眼他较真的表情,回视前方收住笑:“你的总结是你的收获,就照你新的策略做。” 喻承:“什么意思啊?!” 谷天骄再笑:“你放心,等你头撞南墙后,哥一定会来帮你总结经验教训。” 喻承:“……” 第四十二章 另一扇门 萨营华说“接下来四个月的培训,我们会过得很艰苦”,原来不是客气。 十二月第一周每天四节课,每节两小时,堂堂延时。下班后,等喻承奔出大楼,谷天骄已经等了一个钟头。 喻承上车,他就递过来在付钱爽食堂打包的点心,两人直接在路上解决晚饭。之后,他再在四十分钟的驾驶途中,过问喻承一天的收获。 喻承祈祷业务知识扫盲期过后,第二周能松一点。谁知第二周周一,上课前班主任就站到台前,说:“基于我们都有了一定的业务线基础,今天起,每天按小组布置作业。月底根据作业质量进行评分,总分最低的小组,全员淘汰。” 满室炸锅。这么一来,再顾家的人也明白,即便不怕猪队友连累,每天加班是免不了了。 作业是按课题做ppt,晚上十二点前交,超过一秒全组零分。所有人下课起,就各自找空会议室,从食堂打包晚饭,边吃边开干。 但光抠时间还不行,以往做一份ppt,按喻承的速度,集中精力往死里赶也得搞两个小时。现在好了,一小组八个人,挡眼儿就遭遇到中国人的通用个性:单打独斗一条龙,合起来,群龙无首。 本来组长是龙首,但喻承组的组长是位“心太软”。他来自付钱爽网安部,以前是工程师。人老实、较真,习惯加班,不擅控场。小组讨论跑偏,他放任众人自流;他自己呢,一个针尖大的问题也要反复纠结。私事多,常常小组讨论两句,他接着电话就走了,问题讨论结束才回,拉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喻承心里着急,却不好意思说什么。谷天骄下班后先回滨江,安顿好小丫头,半夜再开车回来接他。回到家火速洗漱完躺下,已是凌晨一点。 几天后,喻承清晨钻上谷天骄的车,两人用熊猫眼对视,静了几秒,失笑。 喻承:“哥,别来接了。一拖二得把大家都拖垮。” 谷天骄不以为然:“每天就上下班见你两次,我不希望见面时间再减半。” 喻承心中一动,后座有人接嘴:“uncle再晚回来,梅干菜都不认识你了。” 两人一窘,喻承回头:“忘了还有个……梅干菜哪位?” 婷婷捂嘴笑。 疯丫头在朝淑女转变,成年人只好把话先憋住,等她进幼儿园后再继续。 眼看付钱爽大楼到了,喻承下车前认真说:“哥,我对不起你哈~之前是我妈,现在是加班。咱俩的关系,活生生被扭成了‘柏拉图style’。” 谷天骄笑看他一眼:“那不是升华了嘛!都是男人,不用解释,哥懂。” 喻承摇头:“如果单是拼工作也就算了,但我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跟人的反复沟通上,我心有不甘啊!” 谷天骄:“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尝试做个改变?” 喻承:“我?” 谷天骄:“提意见不代表就会结仇啊!你讲究一点技巧,把你老好人组长拿下,把属于你们各人的时间抢回来。” 喻承一窘:“我……我想想……今天周五,销售周五都不加班,咱们下班见!” 谷天骄:“好。” 八小时课程不难挨,讲师们盼着周末,一分钟没拖。班主任也说:“周末嘛,大家时间宽裕一点,作业下周一前交就好。” 喻承收拾包包着急跑路,却被组长叫住:“咱们组有同学住在上海,明后天来不了。咱们今日事今日毕,交了作业再走,好吧?” 喻承想想也是,现在他家跟公司相隔二十多公里,要专门周末来这儿一趟,也挺烦的。他放下包,发短信让谷天骄先回。 可没想到这一天,喻承的效率观念彻底被人完爆。 没了“午夜钟声”的威胁,大家拿出了“滚水浑不怕,大不了当死猪”的态度,一个问题刚起头就往偏里跑。本来是讨论互联网平台的美妆行业现状,姑娘们却谈起了哪家店的护肤品好,男人跟着搅和,不久后众人扯到“女生卸妆前后的惊悚对比”。组长老样子,在跟不在没区别。但他的懒散作风历经一星期的播种后,组里其他人也被感染,不断有人出会议室。抽烟的、买饮料的、打电话的,讨论散成一盘沙。 喻承频频看手机,心里飙血加喷火。 进度拖到后半夜,ppt还没开始做。组长提议出去吃个宵夜,几个精力旺盛的附议。就这么耗着,直到住上海的同事急起来,作业才在凌晨三点正式开工,拖拖拉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完成。 喻承坐上出租车,天都亮了。他累死又郁闷死,靠车补眠的昏沉中接到他妈电话:“幺儿,我走了!” 喻承:“啊?” 喻承妈:“你弟弟要考试了,我回去陪他。天骄开车送我去机场,拜拜咯!” 喻承:“哦……啊?!” 他让司机改道萧山机场,赶到后正巧碰到谷天骄在给他妈搬行李。喻承妈精神抖擞,一再嘱咐喻承:“记得把我光棍儿节五折买的东西快递给我哈!” 喻承:“好的好的。” 喻承妈喜气洋洋挥挥手,拎着小包包走了。 喻承看回谷天骄,本来他有问题要问,但身体没扛得住。上车就靠窗睡昏过去,直到再回到小区才补回一点精力。 婷婷还在睡,谷天骄拉他进卧室,两人关上门拥抱好久才松开。 谷天骄眼色深沉,克制说:“你先好好补个觉,养好精神……” 喻承笑笑,上前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男人。谷天骄浑身一抖,两人用吻激出强电流猛电对方,谷天骄终于忍不住,把他压倒到床上。 一个半月“可见不可得”的煎熬,两个人再碰到一起,让喻承顿悟什么是天雷地火。两人皮肤接触的每一处都像在“独立失重”,又痒,又麻,欢欣鼓舞奔向无限广阔的宇宙,再如炽热的恒星般燃烧。 喻承本来想矜持一点,别过于奔放让自己露出糗态。然而,谷天骄单单用亲吻和呼吸就撩动得他完全失智,用拥抱和挑逗让他崩溃。等到谷天骄挺身而入时,他没忍住一声轻呼,秒到,很快再抬起头来。 喻承对自己的身体反应无语了。我才是你们的主人,不是谷天骄好吗?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2节 但全身没一个细胞听他的,他自己也不听,放浪形骸跟谷天骄相互压榨,奋战不停。谷天骄这次也彻底没话,嘴巴空出来对他不是吻就是咬。 咬痛了喻承就哼一声,却激起彼此更强的贪欲。他奋力接纳谷天骄给的一切,滋味美妙,无以言喻也无法自拔。 忘记过了几次,两人才平息下来。喻承顺口低声说了句话,谷天骄貌似愣住,他没精力细想,直接入梦。 醒来后,时间刚过中午十二点。喻承出卧室,惊讶看到饭厅里满桌的贵州菜,谷天骄催他洗漱,完了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快尝尝看地不地道!” 喻承一道道细细品味,谷天骄一脸讨好:“怎么样?我跟度娘学的,有没有妈妈的味道?” 喻承:“什么是‘妈妈的味道’?”他回头看了一眼婷婷,笑嘻嘻开嚼,“是谷哥的味道!” 海边人民忍辣能耐差,山里儿子被幸福包围,三人都吃得热泪盈眶,吸溜连连。 各哭各的吃完一顿饭,喻承抢着收拾完车祸现场般的厨房,怂恿父女俩出门遛。两大一小直接去了银泰,先给小丫头买新衣服,再带她到儿童乐园,远观她在软垫和充气建筑里开开心心各种滚爬。 谷天骄:“最近我送她进幼儿园,她道别都用‘farewell’,这么高级?你教的?” 喻承笑笑:“对呀,我也是个老顽固嘛!刚上小学就被人灌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上初中又被人灌输,‘学好外国话,长大当外交官’。英语拿满分,我妈让我今后最次也要当个高级同传。她设想的画面是,总理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多嘴多舌。天天能上新闻联播,通过电视机在她朋友面前刷存在感。谁知我不成材啊,英语学满八年,进了家中国人开的公司。上班用英文跟中国人说话,回家用英文给中国妞讲故事——也就是跟她讲故事起,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八年还是有点儿用处!她学这么快,我也能把我妈外交官的梦投射到她身上了。” 谷天骄微笑扫他几眼:“你被你妈妈影响还挺大!” 喻承:“说到她——早上你送我妈去机场,她……为难你没?” 谷天骄:“为难倒没有,她和我聊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奶娃娃的时候,她背着你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呢,你外公突然喊:‘娃儿落咯!’她连忙伸手捞,什么都没捞到。你连被子一块儿滑到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盯着她吃手;刚学会走路,她洗衣服怕你乱跑,就用几条凳子把你圈起来。谁知她去了趟厕所回来,就见你扑在她的洗衣盆里,拎着衣服边搓边学她骂:‘这个鬼娃儿,衣裳这么脏!’……” 喻承:“是不是还说,她把我从洗衣盆边拎起来,我就跑到穿衣镜面前,看到里面的自己,以为是另一个小孩,扑上去对着镜子舔?” 谷天骄失笑:“是啊。” 喻承笑笑:“多的事儿,她一件都说不出来。这么多年,她对我‘忆往昔’,就这几个片段了。” 谷天骄疑惑望着他,问:“是不是你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 喻承:“她跟我爸在我三岁时正式离婚,但我两岁前,她就不落家了。我八岁以后才再见到她,每年暑假共度一个月。相处模式是对我未来画蓝图,对我当下教做家务。她和我小开叔叔开了个砖厂,每天小官小商圈子混,难得着家。在家也不太亲自下厨,不是口述教我做菜,就点外卖。”他笑笑,“所以我不明白什么是‘妈妈的味道’,我妈没什么味道。” 谷天骄:“你是不是特怨她?” 喻承:“怨什么呀!多少年的事儿了。”他转过视线,扫一眼笑得咯咯响的婷婷,“哥,我问你哦!她是你女儿,你现在养她,有没有指望她快点长大,好赚钱养你?” 谷天骄敛淡笑容,也望着丫头:“怎么可能呢!我希望她永远这么小,让我一辈子养她。” 喻承:“是吧,这才正常啊。” 谷天骄歪了一下头,挑眉看过来:“我感觉你背后有好大一个悬疑故事……透点儿线索给我呗,你神秘的家庭背景。” 喻承嘿嘿笑:“没啥好说的呀,跟别人家一样!我妈累计嫁两次,现在单身五年,跟我小开叔叔有个儿子,小我六岁;我爸正式娶三房,跟现在这位为了预防我‘长大了变白眼儿狼’,再生了个儿子,小我九岁。小开叔叔家的弟弟,我叫他‘凯蒂’;我家喻老二,我叫他‘玉帝’。就这么简单。” 谷天骄:“你叫你妈‘姐’,叫你爸‘喻总’,俩弟弟一个‘凯蒂’一个‘玉帝’?那你家玉帝的妈呢?” 喻承笑:“小时候叫‘妈’,长大后当面叫‘贵妇’,背后叫‘三姨太’。” 谷天骄:“你这么叫,他们都没意见?” 喻承:“有啥意见?他们都当我是吊儿郎当开玩笑。我爸妈对我崇尚‘美式教育’,对小儿子倒都是‘中式教育’……随便啦,放养也好,让我谁都不像!反正我也不想跟我凯蒂玉帝似的,那德性,活脱脱我‘姐’和我家三姨太的翻版!” 谷天骄静了一下:“怎么感觉深不可测?” 喻承大笑:“想多了啦!《珍爱人生》里有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每个人身后都有让别人震惊的经历’,可身在其中,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谷天骄:“但总会‘让人震惊’不是吗?” 喻承贱笑:“震惊是别人的事儿!就说婷婷吧,万一把我俩随口说的话记下来,跑去跟老师同学说:‘我uncle喜欢我爸爸!’换成别人家长您听听,震不震?” 谷天骄微微皱起眉:“是嘛。” 本来支开小朋友跟谷天骄聊天,喻承只是想了解他妈有没有私下找谷天骄麻烦。没想到一不小心,两人话题跑偏了。最后让谷天骄想挖出喻承更多背景的同时,也顾虑起婷婷将来可能面对的尴尬处境。 喻承话已出口,收不回来。谷天骄顾虑归顾虑,好像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喻承站在谷天骄的角度想不好未来,只能做回自己边走边看,生活回归两点一线。 新一周开始,培训内容和作业难度变本加厉,班上同事却麻了。明明作业套路越来越熟,配合越来越默契,可浪费时间的人也越来越多,天天卡着半夜收工。每个人都分裂成“今天一定要早点回”和“算了,反正十二点走就行”两个人。 又是周五。晚上八点,众人散乱坐在会议室里各种扯屁,组长又离奇消失。喻承看看手机,收到谷天骄的短信:“有结束苗头就告诉我,我飙来接你。”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白板笔到会议室前面:“今儿星期五,兄弟姐妹们想家了没?” 众人苦笑:“想也得加班啊!” 喻承:“那这样,我来做书记员,咱们赶紧地捋一下思路。九点前捋完,然后做ppt按数据、截图、文案和终极整理来分工。如果有同学中途出去,回来摸不清进度,看白板就行。咱们争取十点撤!” 众人来了兴致,纷纷说“好”。 喻承回忆起谷天骄去年开的脑暴会,按作业套路组织讨论。 八点二十,问题理清一半,组长回来了。他先坐在下面听了几秒钟,插嘴问:“讨论到哪儿了?” 喻承指指身边的白板:“组长看看这个——我们其他同学继续。” 组长看两眼,再打断:“哎,这个不靠谱啊,商家货品结构有问题,我们得改他们结构。” 喻承笑着拿白板笔圈出记录上标示的字:“我们今天的课题是店铺装修,他家做品牌表代理,货品结构说不上话。品牌方半年出一款新品,代理出啥卖啥……” 组长:“那怎么行?得让商家找品牌方谈啊!” 喻承:“这个问题,我们在二十分钟前理过了,重复问题不再讨论。” 组长不响了,听喻承带领其他人继续。 过五分钟组长又说:“哎,对了,我们这个培训,太特么狠了。我觉得我得跟班主任商量一下,申请点儿住宿补贴,让咱们直接住这附近。不然身体吃不消啊!” 喻承偷偷叹口气,满脸堆笑道:“好嘞!组长英明!那咱们回过来,先搞定作业啊!” 组长在下面坐半天,忽然起身就走。 其他人集体静了一下,喻承拿笔点点白板:“还剩最后一个部分,咱们讨论完分工!” 十点,组长买了一堆宵夜回来,推门说:“都累了吧,来吃点儿东西!”话音没落,就被全组人相互击掌的欢呼声打断。 他原地呆住,喻承赶紧说:“哇噻!组长给咱们带了吃的!” 全组人察言观色专业捧场,坐下吃东西聊天,十分钟后作鸟兽散。好几位走前有意无意说:“小承,下周起,作业讨论还是你主持啊!矮呀,终于能睡个准点儿觉了!” 会议室清空,组长浑身散发低气压,慢吞吞收包。 喻承:“组长组长!英雄且慢!” 组长面无表情看过来,喻承把他拖到自己电脑边:“刚刚你去忙了,我现在把内容从头给你理一遍。组长你先听听我们的大致思路,听完有问题,咱俩再讨论,好不好?” 组长坐下来,喻承花了一刻钟认真跟他解说。这个过程,对方眼中的不爽渐渐减淡,最后只剩一点点郁闷。 喻承斟酌言辞收尾,把“你有没有听懂”,说成:“我有没有哪个地方没讲明白?” 组长呆了一下,决定正视问题:“小承,你对我是不是特别有意见?” 喻承笑嘻嘻说:“对呀!” 组长愣住,大概没想过这犊子真敢当面这么说,半天没动。 喻承:“你老给我们买宵夜,自己破费,多不好!把我们都惯坏了!” 组长:“……” 他又原地坐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是说这个。要不,我跟班主任说一声,你来当组长?” 喻承:“组长哥哥,你不要疯!我哪儿扛得起这个挑子呀!咱们整个组,你最成熟,最见多识广,看问题最深入,还最有奉献精神,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 组长狐疑:“那你……” 喻承:“嗨!我就是想早点儿回家,没别的意思!你想那么多,我还不想干那么多呢!” 组长:“……” 喻承:“还有哦组长,刚刚大家都在说你特牛,特别为我们着想。如果你真的能跟班主任谈下来住宿补贴,我们都指望沾你的光!天天这么晚,是有点抗不牢。” 组长这才笑起来:“真的?那我周一跟她聊聊?” 喻承猛点头,帮他收拾电脑。收完手机响,他看一眼屏幕:“我女朋友来电话了,嫂子也在等吧?” 组长:“可不!八点就打电话来查岗!” 喻承哈哈笑,拉着他一道出公司,再在组长的推挡下帮他拦车,目送车开远。 他擦擦额头的冷汗,往付钱爽停车场狂奔。 第四十三章 人间道 回家路上,喻承把新发生的事跟谷天骄说了一遍,谷天骄微笑,说:“祝贺你啊,突破自己的同时还交了个新朋友!” 喻承:“哥你没喝高吧?酒驾关半年呢!” 谷天骄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周末婷婷妈说想她,接她去玩两天。你愿意整个周末都跟我过吗?咱俩提前过圣诞?” 喻承懵懂片刻,点头。 难得的二人世界,喻承以为谷天骄会带他到杭州周边度假。没想到谷天骄直接在家组织了一场牌局,上半场诈金花,下半场德州/扑克。 喻承三观被毁,这男人到底啥意思啊? 牌局周六下午开始,玩两个多小时,两辆车载六个人去近江海鲜城吃饭;回来下半场,玩到深夜才散。来的四个人中三个是中文站出身,一个是寻宝老人。岗位各不相同,职位,三个资深总监,一个资深经理。 星期天清早,喻承浑身困乏醒来。谷天骄煮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早饭时,果不其然让他“复盘”。 喻承哭笑不得:“认识了四个大人物,输了三千块钱!” 谷天骄:“新手一般手气都很旺,你那三千,谁看不出来你是故意输的?” 喻承:“……” 谷天骄:“你也染了些臭毛病!得了,让你总结的不是这个。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喻承想了想:“不好说,跟我以前想的不一样。” 谷天骄笑:“你原来怎么想的?” 喻承:“我最开始进公司,听说过十二怒汉的威名,后来又见识了陈骁炜和戴维,觉得十二怒汉的中高层肯定个个是牛逼。后来呢,你说‘用人不当是这家公司的历史问题’,我观察下来,苏凯杜强不说了,业务强,管理渣;邓汤达、安露、辛西娅,还有sur、gary、kev、梁杰……这些人,工作有能力,但也不是陈骁炜那种超能力,中规中矩而已;形象呢,远看是光环,近看是头顶光环的一坨黑云。真身全看不见,光黑云就够让人跑远远的了。昨天那四位也一样,路上碰到这种人,我可能会绕道走。” 谷天骄:“这么嫌弃呀?” 喻承撇嘴:“不过昨天和他们玩了那么久,我发现黑云下面藏着的,也就是些实诚卑微的人类。” 谷天骄饶有兴致:“怎么说?” 喻承:“黑桃玩儿牌很聪明,嘴巴油,提到老婆儿子就乐,谈工作就打岔,昨天他赢得最多;红心老开黄腔,黄得来~我都不好意思听,但一说到他女儿在美国读书,就紧张笑着抖脚。我说你女儿真了不起,他就把赢的钱发给我;方块家庭不和,闷头只打牌,罚酒就喝酒,提到工作才接茬,没自己的观点,光崇拜杨雨了;草花喜欢谈‘艺术’、‘人性’、‘哲学’,说的都是抛货,可他笼络人很有一套,处处打圆场。总的来说,他们没什么吓人的实力,生活中都是凡人。喜欢装,给自己贴金;我帮着贴,他们能懂,也领我情。” 谷天骄笑:“这几位,是这家公司中高层代表性人物。就像你说的,他们不是佛也不是妖。靠风飞起来的人,比同等条件下飞不起来的好吧?他们有人的真性情,也有人的弱点。” 喻承迷茫:“我花三千学费,就收获了四个俗人?还没我们班奇葩呢!我们班上有个姐们儿,怒汉学院出来的。哇靠,那叫一个‘高端喷’呐!不管什么场合,不管对什么人,她只说‘公司好’、‘老板屌’、‘我们都要更努力,回报公司的栽培’……” 谷天骄挑起眉:“还有这种人?有前途,未来的中高层。” 喻承无语:“可我看到她就心里犯怵!哥,这公司真没个正常的?” 谷天骄:“我正不正常?” 喻承犹疑:“你……我以前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很正常……昨天,红心说多黄的段子你都接得下去……我真的是……” 谷天骄老脸红了,却转换话题:“你有没有关注过,陈骁炜走了。” 喻承:“不会吧?!” 谷天骄:“你想一想为什么。” 喻承跑去电脑边查了一下,内网的确没了陈骁炜的搜索结果。他皱起眉头:“可是,他是杨雨在长江商学院认识的,也是杨雨亲自从ge挖来的呀!……对哦,他来归来,带bd三年多,战果累累,之后在寻宝好像也很牛。但这五年来,一直是总监,没升过。哥,为什么呀?” 谷天骄:“因为他的老板,也全是昨天来玩牌的类型。他实力强,素质高,跟这些俗人没办法一起玩耍。” 喻承:“啊?”他想了半天,“就因为这?!” 谷天骄:“这叫‘水土不服’。天才嫌弃庸才,庸才也嫌弃天才,排斥异己是人的本性。” 喻承愣住,慢慢摇头:“有点儿受不了!” 谷天骄笑笑:“我就问你,你想要什么。” 喻承:“……我想做高薪高管,就得跟他们成为同类?” 谷天骄叹口气:“你还是不明白。基层是人世,中高层才是炼狱——你要的天堂,在中高层的层层盘剥之后。你认为自己不是他们那种人,也不想成为那种人,那你就得装。装得够像,成为戏骨,永不跳戏,才能躲过他们的防线,站到你想站的地方。” 喻承:“那是什么地方?” 谷天骄:“我还在过关卡,不能给你答案。而且每个人看法不同,你得自己到了,用自己的眼睛看。” 喻承抱起腿,缩在饭桌边的椅子上:“小谷啊,你说为什么社会是这个样子?古时候讲究的‘忠、善、义’,那都是真东西……现在的人,自己考60分不以为耻,团结起来还要把考90分的排斥出局?怎么会这样?” 谷天骄:“古时候的事你也知道?” 喻承:“……大家都这么说。” 谷天骄伸手过来揉他头发,失笑:“乱世才见血性,和平时代,人就只是人。要说古时候,小人围啄‘高调圣贤’的事,还少吗?” 喻承不说话了,默默起身收拾碗筷。回到客厅跟谷天骄一块儿窝沙发上,打开ps写写贴贴,一弄就弄了两小时。 谷天骄凑过来看,笑出来:“《诈金花战报》?你把每个人都p了这么帅,做得跟电子杂志似的,想干嘛?” 喻承僵尸脸:“这是我入戏的第一套行头。” 谷天骄点赞:“各显神通,你也有你的办法,你不会要发到公司邮箱吧?” 喻承笑:“怎么,你们上层人士也怕被老板削啊!” 谷天骄:“……” 喻承点开微信,建了个“金花处处开”的群,把谷天骄拉进去,笑嘻嘻说:“哥,你来拉人!” 谷天骄哭笑不得,拿起手机照办。喻承见昨天那几位都到了,啪地把“战报”发进去,立刻引发一圈人的大惊讶。几个人各种笑,完了各人再拉人,眼看金花群哗啦啦进来二三十号人,谷天骄一个个读给喻承听,这人是哪里的经理,那人是哪里的总监,个个都有来头。 谷天骄:“你这一下就打入了中高层圈子,挺牛的,今后想靠他们升?” 喻承摇头:“哪儿能呢!我之前认识了那么些人,单向需求谁鸟啊!我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就是想先感受一下这个圈子的氛围。” 谷天骄:“嗯……那,你那三千块钱……” 喻承:“知道!下次多赢点儿回来!” 谷天骄眼中闪出笑意。 喻承:“你不是说过吗,‘爱别人的人,爱上的都是自己的付出’?哪儿能我单爱他们,不让他们爱我?” 谷天骄释然大笑,捏他一把,回过视线对电脑忙自己的。喻承捧着手机,群里不断有人重发那封“战报”,不断有人发大笑的表情,问“谁做的”,喻承在群里哈拉完一圈,撑着头望向谷天骄:“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谷天骄:“嗯?” 喻承低头咕哝:“什么都是你在教我。以前我还能做点儿菜,现在,家常菜你也不用水煮了,连梅干菜也是你在每天帮我遛……我没什么用了。” 谷天骄放下电脑,把他轻轻推到沙发后背,眼中带笑凝视着他:“你认为我想‘用你’干什么?” 喻承:“我什么都比不过你,未来和现在都给你添不少麻烦……你总会厌的。” 谷天骄笑笑:“你瞎想什么?你看看我这房子,”喻承配合扫两眼,谷天骄搂住他,“你看它没什么变化,但我心里有差距。我以前把家当做一个需要经营的地方。上班工作要花脑力,回家神经还是绷着,在哪儿状态都一样。直到你来以后,我才发现,正常工作时间都算了,一旦非得加班,或者得跟同事们花业余时间打交道,我得努力淡定才坐得住。而我只要一回来,见到你,见到丫头,就能从里到外变轻松……”他停了停,接着说,“咱先不提未来,就说现在。现在你让我的房子成了传说中的‘家’,在这个家里,我心里很满。” 喻承愣住:“是吗?但是……” 谷天骄低声说:“嘘……先不要说话,让我再确认一次。” 他移近,闭上眼吻住喻承。谷天骄的吻魔力越来越强,喻承大脑里的杂音被净化,肉身飘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谷天骄放开,喻承脑子是蒙圈状,眼前景物是浑沦状,只有谷天骄清晰。谷天骄也像是刚从哪个偏远的国度回魂似的,过几秒视线才聚焦。 谷天骄微笑:“清醒时能什么都不想,只感受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 喻承笑:“那……你找到自己没?” 谷天骄正要答,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婷婷妈送丫头回来了,我去小区门口接一下。” 喻承:“哈?她会上来吗?” 谷天骄一窘:“有时候会,聊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 喻承哗地站起来,收拾东西往外奔,谷天骄接着电话跟他一道出门。 刚出十二栋大门,喻承就看到婷婷被一个气质女从副驾上牵下来。气质女淡妆,长发得体盘在脑后,烟灰色风衣下,是黑色套裙加尖头高跟鞋。 喻承没想过婷婷妈竟然是这么利落的女老板形象。 他低头假装路人开溜,小丫头却朝他大喊一声:“uncle!” 喻承停下,浑身冷汗回头,婷婷妈看看他,眼神凝聚,一秒后变复杂。 小丫头牵着她妈蹦到喻承面前,拉住喻承,小大人似的给两个成年人介绍。谷天骄迎上来:“丫头,放uncle回家,咱们和妈妈聊会儿天。” 婷婷点头松手,婷婷妈朝喻承笑了一下,说:“你就是婷婷说的那个……你帮我看一下她,我跟老谷说几句。” 喻承痴傻点头,弯腰抱起小孩开躲。飘远前,听谷天骄建议:“咱们上去说?” 婷婷妈:“别!你怕丢脸,就上我车说吧!” 谷天骄:“嗯。” 喻承一阵小跑往自己住处溜,开门就看到大象在客厅码货。他看清盒子上的东西,马上伸手把丫头眼睛盖住,躲回自己房间。唤进来到处跑的梅干菜,两人一狗关门打发时间。 玩了一会儿,喻承按捺不住:“囡囡,你跟妈妈提uncle啦?怎么说的?” 婷婷笑哈哈拿球丢一个月内长大一倍多的梅干菜:“uncle给我买的漂亮衣服鞋子,uncle给我梳小辫儿讲故事,uncle做的菜很好吃,uncle跟爸爸一起睡!” 喻承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全身又麻又冷。他苦笑摸摸小丫头:“你还真是啥都说了呀!” 婷婷挣开他,忽闪眼睛兴奋:“弟弟四个月大啦,好肥!软软的,天天流口水,我一叫他他就笑,妈妈送我回来的时候,我让他亲了好几下!” 喻承陪她乐,身上更冷了。前一周他才跟谷天骄讨论过“外人震惊”的问题,没想到报应来这么快。听说,哺乳期的妈妈对孩子保护欲最强……完了,谷天骄还能从婷婷妈车里出来吗?如果是被丢出来的,能不能捡个全尸啊…… 半小时后,谷天骄打他电话。喻承重新蒙着丫头眼睛,抱她穿过客厅出门回到十二栋,看到谷天骄一人站楼下小花园里抽烟。 喻承:“怎么说?” 谷天骄:“她说我的生活是我的事。但丫头不能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我们会误导她。” 喻承:“会吗?” 谷天骄笑笑,把婷婷接过来:“她给我一星期时间考虑。如果我坚持,她会起诉,重判抚养权。” 两人在孩子面前,这种问题敏感,没法往细里说。而且也没什么好说的,谷天骄对婷婷的感情,喻承都明白;婷婷妈的顾虑,他也完全能理解。 喻承笑笑:“那……哥……” 谷天骄凝视着他:“先别瞎想,你也给我一星期,我尽我最大努力,好吗?” 喻承点头,跟婷婷说拜拜。 回到家,大象奔忙在电脑前,抬眼见他脸色不对,问了一下情况,听完后也沉默下来。 两人一起/点烟,大象:“要重判,就我国国情,谷天骄肯定输!你刚开始对他犯花痴那会儿,没想过这么复杂的后续吧?” 喻承:“哪儿想过呀!最初知道婷婷存在时,我还嫌弃呢!你当时不也说是个‘不幸’?没想到我跟她相处没什么难度,本来还挺开心的,现在……”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大象问:“谷天骄说他尽最大努力,是指什么?” 喻承:“不清楚。” 大象:“要不,你还是放手得了!” 喻承不做声。 大象察言观色接着劝:“你看,你已经尽了全力对他好,他也尽了自己全力来对得起你。但这种‘妈和老婆掉水里先救谁’的操蛋问题,你不会真让他选择吧?你们反正全心全意拥有过了,没遗憾,好散吧!” 喻承:“没呢!” 大象:“嗯?” 喻承:“他今天才快要说明白心里怎么想的,我呢,脑子里也老有杂音。” 大象:“什么意思?” 喻承回过神:“没什么。但这事儿,退一万步说,我真放了,他怎么办?又去找个姑娘结婚?可能嘛?” 大象:“他以前能结,为毛以后就不能结?你啥意思啊?” 喻承:“我问你,直人掰得弯不?” 大象想了想:“理论上不行,但你不就掰弯了一个?” 喻承摇头:“换个问题,咱不说双性恋,单说gay——gay掰得直不?” 大象:“我反正没听说过。旧社会有多少想掰直gay的手段啊,又电击又嗑药又精神引导的,把人掰死掰疯都没一个掰直!那要谷天骄是个双呢?” 喻承:“是直人就掰不弯,是gay就掰不直。谷天骄说他三十岁那年,才拿到机会过问‘自我’。但他找汪清,是循的老路,不懂什么是‘爱’;跟乐老师在一起,心里想的是我;今天还说,跟我在一起后,才发现家是家。所以——” 大象接口:“所以他不直不双,天生是gay。” 喻承心里为谷天骄担忧,嘴角却扬了起来:“既然是gay,就没法儿内心直,他终究会喜欢上一个男的。与其我退出,让他爱上别人,不如我不退,让他爱我。” 大象傻了:“你想怎么着?让他放弃女儿,要你?” 喻承:“女儿是他的坎儿,他如果不想欺骗自己过一辈子,这坎儿总得过。” 大象:“你真的要逼他选?” 喻承起身:“我不逼他,但也不想再等他慢慢醒了。找点儿东西,让他赶紧认清他的情况。然后,再看看我能为他做什么,让他前前前任也能明白起来。” 第四十四章 苏菲的选择 扑回电脑前,喻承整理出一个视频、网页文档和电子书集合的文件夹,打包传到云上,分享给谷天骄。晚上十点后,收到谷天骄微信。 他说:“阿龙,谢谢你。” 喻承雀跃:“给力不?” 谷天骄回了个笑容,说:“明儿见!” 喻承捧着手机,不明白谷天骄模棱两可什么意思。本来他兴致勃勃有一堆话要跟谷天骄说,但那些话电话短信都说不清楚。而这个晚上,谷天骄显然需要独处空间,他也就没机会当面打探。 第二天一早,谷天骄戴着深深的黑眼圈,全程载婷婷送喻承上班。小丫头在,两人什么都不能说。喻承直到下车后,见车往平时相反的方向开走,他才醒悟过来:谷天骄还是陷入了选择的麻烦里。 可喻承还是没搞懂。为什么要“选”呢?凭他分享的那些权威调查报告,再凭谷天骄的口条功力,分分钟撂倒婷婷妈呀! 还是说婷婷妈其实也很厉害? 哦……对哟,在中国,家庭破裂的原因很多,大体都是夫妻两看相吐,一方以上红杏翻墙,甚至在家里天天上演全武行,死活过不了才分。像婷婷妈这种,因为老公“只有照顾没有爱”就不要女儿果断离婚的,还真不是一般人! 喻承纠结起小眉头,那该怎么办? 晚上十点,喻承加完班出公司,抬眼就看到谷天骄的车照常在停车场等他。 喻承钻进副驾:“小丫头睡啦?” 谷天骄渡车,笑笑说嗯,喻承又问:“你特地休假带她玩了一天?” 谷天骄又说嗯,喻承疑惑,谷天骄却像没事儿人似的,微笑问他:“今天怎么过的?” 喻承识趣开喷:“哎哟,真是吓死我了!” 谷天骄:“怎么说?” 喻承:“我们培训,萨营华和众老板都不出现,班主任就成了山大王。这个班主任,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生猛的货啊!她只要有机会,就对我们全班人进行人身攻击。骂我们不求上进,猪脑子,照这样下去都是废物,火起来全部开除重新招!而且她还说到做到,今天现场开了三个,其中一个是我们班长。” 谷天骄:“为什么呀?” 喻承:“我们班各路英雄都有,很多人原来就是小团队的老板。像小钢炮,人家以前也是训人的。吃不消现在天天被工作虐死虐活,完了一点儿肯定都得不到,还被一个不知来路的人当孙子骂。班主任今天心情好,见缝插针狠批我们三场。班长没忍住,带两个组长跟她去讨论‘人性化管理’的问题。哪知道她转脸儿把他们仨都开了!理由是,‘价值观有问题,道不同不相为谋’。” 谷天骄:“这么说,小钢炮有没有叛逆?” 喻承哈哈笑:“小钢炮变哑炮了,特郁闷~见到班主任就黑脸,但不敢声张。毕竟人家那是真刀,下手也够利落。” 谷天骄回头扫他一眼:“你没啥感觉?” 喻承摇头:“你不说了吗,人性弱点什么的。班主任在这家公司也混了八年,把哪些权利能用,怎么用,早就吃透了。而且这大半个月下来,人家妥妥做成了萨营华的公公,我可不敢拿自己饭碗跟她的权威碰硬。虐就虐吧,反正……” 喻承嘴上说工作,心里非常希望谷天骄能打断他,说说自己对于眼前麻烦的对策。 但谷天骄没有,他喷一路,谷天骄就微笑听一路。晚上带喻承到他家留宿,照样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就静静抱着他。喻承感受到他枕边人形神沉重,他犹豫半天,没敢问。 周二,谷天骄还是准时送他上班,接着一整天都陪婷婷,晚上准点儿接他回家。 就这么过了一星期。 周五晚上,谷天骄给喻承压好被子,自己双手抱在脑后,平躺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喻承翻身,他就回过头来看他一会儿。喻承装睡装不下去了,干脆爬起来:“哥,婷婷妈什么属性?” 谷天骄:“嗯?” 喻承:“教育背景啊,性格啊,咱们知己知彼才能把她拿下,对吧?” 谷天骄笑笑:“她浙大国贸毕业,辅修德语,双学位学士。” 喻承一愣:“哇……” 谷天骄:“性格,多数情况下十分理性。很有主见,也能听进别人的话,前提是你的观点很有说服力。”他笑笑,“你打算怎么‘拿’?” 喻承挪到他怀里:“我肯定不能出现,你俩的事儿,我添乱呢嘛!不过既然是高学历知识分子,我信她一定比别人更看得开,讲道理……” 谷天骄还是笑笑沉默,喻承撑起身,眼睛华亮,摇他说:“哥、哥、哥!笑而不语解决不了问题,要不,咱们用销售那一套,来role py一下?我当你,你当她!” 谷天骄终于笑出来,陪他玩:“好。我不能把婷婷留给你,你们两个同性恋,对她成长没好处。” 喻承:“……直接入主题啊?那好吧——谁说同性恋养不好孩子?美国拢共三亿人,其中六百万就是由同性恋家庭抚养大的。人家也健康成长,该直该弯,丝毫不受影响!” 谷天骄:“你确定那些弯了的,不是被父母误导?” 喻承:“误导个毛啊!我们不也是被异性恋养大的?从小听公主王子的故事,被一大群异性恋包围耳濡目染?可等自己醒的时候,不照样对同性滴哈喇子嘛!” 谷天骄眉间微微一动:“你只要看到同性就滴哈喇子?” 喻承一窘:“当然不是,要好看的!爱美之心……不是,咱俩先别内讧好吧?” 谷天骄笑笑作罢,切换回婷婷妈身份:“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但一个孩子需要来自家庭父爱母爱的平衡。你们这种关系,就算两人都对她好,那顶多算两倍父爱,母爱缺失,还是营养不均啊!” 喻承:“拜托,咱俩都离婚了,她母爱要说缺失,也缺了好几年了!不好好的?” 谷天骄:“……” 喻承察言观色:“把家庭里‘母爱父爱’做区隔,本来就是简单粗暴的划分方法。小孩儿要的就是足够多的关心,管你什么爱!人家单亲家庭被父母爱大的幸福娃,多的是嘛!我就算给她找个新妈妈,人家不见得爱她,万一趁我不在欺负她呢?” 谷天骄:“……你怎么知道?” 喻承嘿嘿笑:“因为我现在的爱人,喻承同志深有体会。喻承同志懂得单亲娃娃的心思,一定会跟我好好照顾她。而且你要把她接你新家去,你确定你老公没意见?你家老二还是个婴儿,你也辛苦嘛!” 谷天骄不接话了,看了喻承一会儿:“你家里……算了,家务事越理越乱。我差不多懂你意思,就这样吧!” 喻承感受到谷天骄那一半的床好像是轻了一些,他满意收活儿,放松睡着。 第二天一早,谷天骄把婷婷从被窝里抱起来,轻声细语把她哄醒,给她一样样穿好衣服袜子,再守着她,目不转睛看她慢慢吃完早饭。完了朝喻承笑笑:“跟她妈妈约的十点,你带她去你那儿玩会儿,谈好了就找你们。” 喻承牵着小丫头回自己住处。 刚进门,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婷婷这丫头心思敏感,只要发现大人气场不对,她就不说话。小小一颗瘫沙发上,搂着梅干菜揉它毛,眼睛盯着落地窗外的雨幕发呆。 喻承陪着她,大象见状况不对,也坐过来。低气压中,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哼哼几声,喻承心里越来越没底。 快十一点,谷天骄还没动静。喻承坐不住了,把丫头丢给大象,出门再回十二栋。 他浑身滴着雨水拿钥匙打开谷天骄家门,进客厅就看见两人在转角沙发上,各坐各的方位沉默。茶几上铺了一大摊彩打的纸,全是他给谷天骄的各种调研资料和新闻话题。 但那满桌有数据有案例有结论的纸张,都没有婷婷妈面前摆的两张a4纸抢眼。 看到他,谷天骄意外,让他坐,喻承犹豫了一下,坐到婷婷妈身边。 婷婷妈回头抬眼,疲惫笑了笑,问:“婷婷在你那边?” 喻承:“嗯。” 婷婷妈:“既然你来了,你也是老谷最终选择的‘大赢家’。现在这事跟你多少有点关系,我打算跟老谷签个私了协议,你听听看。” 她拿起笔,在她面前的《变更抚养权协议》空格上边说边写:“双方经协商,自x年12月29日起,婷婷由我来抚养到成年。这个期间,谷天骄每月支付婷婷两千块抚养金,年付。从今往后,每月,谷天骄可以有一次探望机会。探望时,你们两个人——”她抬起眼睛,示意“你们两个人”指的是喻承和谷天骄,“在婷婷面前,不能有过于亲密的言行举止。否则不管法律承不承认,我绝对不会再让老谷见她。ok吗?” 喻承被她之前说的“大赢家”和协议书里的“绝对不会”两个关键词震呆:“什……什么……你们谈半天,还是要带她走?” 谷天骄抬手揉脸,没有吭声。喻承看回婷婷妈:“姐,不ok!” 婷婷妈笑笑:“不ok?是指我养我自己的女儿不ok,还是指今后老谷探望她的时候,你们不能近距离接触不ok?” 喻承急了:“不是、姐、内什么……” 他酝酿一星期,前一夜还跟谷天骄做了场情景演练。本来确定稳赢不输,临到阵前,他竟然说成了:“内什么,我们不会,不会……她、我喜欢她,孩子、我们,都没有错……我也懂,她,不会的!” 婷婷妈:“……” 喻承对自己简直无语了。谷天骄望过来,用眼神安抚他。 婷婷妈静了半天:“就这?呵呵,如果你是想说老谷跟我讲过的那一套,我就问你,科学数据有没有说你们百分之百不会影响她?” 喻承一愣:“可是,什么调研都不会有……” 婷婷妈:“不会有百分之百,对吧?总有影响。哪怕影响力是亿分之一,我没办法保证我的孩子就不是那亿分之一,更不能用她的一辈子来校验你们的科学数据。” 喻承胸口堵得慌,婷婷妈接着说:“如果你想说的,是今后每月一次的探望里,你们不会在我女儿面前过于亲密,那我谢谢你。但我会问她。如果她还能说出什么‘一起睡’之类的话,那我就对不起了。” 喻承狂摇头:“不睡,不睡……我可以不出现……但是,不是这个问题!” 婷婷妈看看他,笑笑:“不是这个问题,那要不就照原来的抚养权,添一条附加协议:谷天骄今后不再跟你,或者任何同性伴侣一起生活?可能嘛?” 喻承再呆,茫然无措望向谷天骄,谷天骄笑笑,说:“这不行。” 婷婷妈两边看看,靠到沙发后背:“这不行那不行,那我们还谈什么呢?老谷,我们也是几年夫妻的缘分……我本来觉得,咱俩离是咱俩的事儿。离婚那会儿你说我一个女人家拖个孩子,今后不好过,我本来还很感激你——你人不错,婷婷交给你,我也放心。但谁让你选了这么一条路呢?婷婷是个孩子,父母离异,她已经很无辜很委屈了。你们这么坚持,是想看到她长大后分不清正常人该怎么生活,还是希望她今后被人戳脊梁骨?” 她竟然说“正常人”,甭管是不是故意的,喻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谷天骄沉默接过婷婷妈递去的纸笔,喻承扑到茶几上抓住他的手:“哥,不要放弃!我们,我们可以让她在家里过得很幸福,”他回望婷婷妈,“我们也会告诉她,不用在意外界的眼光。别人的闲话不管关于哪方面,都对一个人没有好影响。她,她会建立属于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 婷婷妈:“是吗?我假设你说的都成立,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怎么保证你们这个所谓的家庭关系能稳固?” 喻承一呆。 婷婷妈:“异性恋家庭,有婚姻法有道德观双重约束,还一天破裂一万多个——你们呢,什么都没有。我听说同性恋对上眼就能上床,不高兴了就分手。你们怎么保证我孩子不是在一个,父亲频频换同性伴侣的、更烂的家庭里长大?”她笑了笑,“用‘爱’?你们的爱能撑多久?” 喻承和谷天骄对看,两人都没话可说。 婷婷妈看看手表:“老谷,没问题就签吧!我把婷婷接过去,晚点还要加班儿。” 喻承满心懊恼,眼看谷天骄签好字,按上手印,完了是婷婷妈签字按印。 谷天骄接过婷婷妈递回的纸,说:“那,丫头的户口能先不迁吗?” 婷婷妈:“她要上学怎么办?” 谷天骄:“不管她要干什么,只要涉及到户口之类的跑腿,你跟我说一声就行。让我留个念想。” 婷婷妈想半天:“再说吧!” 婷婷妈着急走,三个人一块儿去了喻承住处。没想到这空档里,老高也来了。婷婷妈进门四处扫了几眼,喻承庆幸自己花了点小钱挡了货架,但她看了看陪着婷婷的大象和老高,回视一眼谷天骄。那眼神很明白:“我带她走是对的。” 婷婷妈朝小孩招手:“婷婷,跟妈妈回家好不好?跟爸爸说拜拜!” 婷婷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把在场大人轮流看了一遍,对狂蹭她的半大狗说:“梅干菜,拜拜!” 她被婷婷妈牵着,直到上车,都没跟谷天骄和喻承说什么。她妈给她扣安全带,她一声不响坐在副驾上看着车外两人。 婷婷妈的车出了小区。 剩下的时间,喻承跟谷天骄就这么站在楼下的寒风中,半天没动。再之后,谷天骄拉他回了十二栋。 两人在沙发上相互靠着静坐了一会儿,喻承伸手碰碰谷天骄:“哥,我对不起你。自从遇到我,你从什么都有的富余环境,节节败退,现在变成了孤家寡人。” 谷天骄点烟,笑笑:“什么寡人?不是还有条狗嘛!”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3节 喻承苦笑:“也对,咱俩今后就成特典型的同志uple了,没有后代,只有狗。十年以后,咱俩变成俩老男人,养一条老狗;再过一两年,老狗去了,两个更老的男人,换只小猫;完了猫也去了,再换回条狗……到最后啥都没了。” 谷天骄深吸一口烟:“是吧。也许人生就是个节节败退的过程。过去那些我有过的,可能本来就不属于我,现在一样样还出去,也是应该的。” 喻承没话可说,他想了想:“哥,为什么……本来我以为咱们肯定能说服婷婷妈,如果不行,非得二选一,你一定会选婷婷。那是亲生骨肉啊,你怎么会选我?” 谷天骄静了一会儿,看回他:“你妈妈走那天,咱俩做完后,你说过一句话。” 喻承:“……什么?” 谷天骄:“你说,‘完蛋,我这辈子好像离不开阿骄了’。”他望着喻承的痴呆样笑起来,“那种时候容易随口一说,我懂。但我记下了,觉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也挺好。” 喻承呆住。 谷天骄:“对了,这么一想,你当时为什么要说‘完蛋’?你觉得这是个错误?” 喻承愣了一下:“阿骄哥哥,我问你哈,我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咱俩正式处不到一年,你就为我牺牲那么多。你不怕吗?你确定不出去转转,挑一圈看会不会有人比我好?万一有人更适合你呢,或者我变心了,或者我向家里妥协了?到那时候,你再回头看,现在不都白干了吗?” 谷天骄嗯了一声,笑笑:“明白。” 喻承:“就这样?‘明白’?” 谷天骄:“什么都没了,是我自己的选择;选择好了自己买单,跟谁都没关系。” 喻承抱起腿,缩在沙发里,半天才说:“我就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出这种决定的。大象好歹是经过各种挑,才锚定的老高。你……” 谷天骄看看他,失笑:“我感觉你压力很大嘛!怕我‘锚定’你?也对,毕竟你是个变色龙,对所有人和事没有忠诚度,是你的特点。” 喻承:“……” 谷天骄:“不过也就是因为这,认识你这两年多,我身边不管出什么状况,你都愿意理解。凡事都有两面性,嗯……要把你抓牢,还真是有点挑战。” 喻承一愣:“啊?” 他想,怎么他俩的处境好像完全反转了?接下去是谷天骄要反过来抓他? 谷天骄握住喻承的手,笑起来:“不错,你掌握主动权了。想怎么玩儿?” 喻承:“没,没想玩儿。” 谷天骄:“想玩儿也没问题,我不是你第二任吗?如果你想去外面‘挑拣’,我不会拦你。” 喻承:“哈?” 谷天骄摇头微笑:“对你,我算是刷新我底线了!当然,等你货比三家完了,我还能胜出就是我的能耐;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也不要紧。哪怕你也走了,我不是还有自己吗?你帮我看清楚我是什么人,我算保本,没白活。” 喻承眼睛很酸,过半天把脸埋进谷天骄怀里:“你也是个傻逼。” 谷天骄拍拍他:“好了好了,咱们别再苦情了。只要不想死,日子再难也得继续。咱俩现在二人世界,你赶紧带我gay起来!” 喻承:“……” 谷天骄说的跟真的似的,眼中细微光点闪亮,驱散满屋子低气压:“gay要怎么玩儿?你刚刚说养宠物?还有呢?一起逛街?一起理发?一起旅游?” 喻承猛点头:“嗯嗯嗯!” 谷天骄:“是不是还有什么讲究?看你天天敷面膜,是不是我也得敷?” 喻承:“噗……” 谷天骄:“还有什么?易装?旗袍穿起来,口红搽起来,兰花指捏起来!……” 喻承笑死:“哥,跑偏了跑偏了!那是极少部分直人对大部分gay的误解。” 谷天骄:“是吗?老的电影里,不都这么刻画基佬?全是黑?” 喻承笑抽:“也不算黑,有人这样……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么玩儿自己开心,那,那,我幻灭一下也可以。” 谷天骄:“那不行,我还得抓你。勾引住老婆是第一要务!” 喻承:“……” 谷天骄接着眉飞色舞跟喻承说他曾经对同志圈的各种猜想,把喻承逗得快笑挂了。 谷天骄高兴不像假的,他像是在不属于自己的主道上,按照别人的期望步步维艰绕了一大段远路,无意之中找回自己心之所向,虽然是条小径,却让他自在惬意。 但到了晚上,他却找借口呆在婷婷房间里,拿了本书坐床头看。看到夜深,他才扫视一圈房间里的摆设,关灯出来。 喻承迎上前抱住他,谷天骄没再死撑,发烫的额头埋到喻承颈窝里半天没动。 他什么都没说,但喻承明白,谷天骄现在的生活里,能不戴任何戒心和面具来应对的人,只剩他一个了。 第四十五章 小世界 新年一月,刺骨寒冬粘住杭州。 谷天骄说,日子再难也得继续过。要别人听到,肯定觉得他矫情。 毕竟这世上还有很多人饭都吃不饱,或者身陷战争、自然灾害的悲剧里,秒秒钟都在担心自己下一刻是死是活。他们这种程度的生活考验,好像无病呻/吟。 所以之后的日子,谷天骄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什么都不提。喻承识趣,跟他一起在尘世里,继续为柴米油盐赔笑卖乖。 月初,超v运营部以末位淘汰制再开掉了七个人。喻承的警觉性一再提高,如果他一个不留神被开了,别提继续包养仍挣扎在贫困线以下的好兄弟大象,对谷天骄也一定是实实在在的打击。 因此,他异常投入工作。培训班保持一周一次作业汇报演讲、两周一次笔试的节奏,填鸭新知识的同时,迫使所有人不断回炉已知业务。喻承加班时间再高效,也得十一点以后走了。谷天骄不愿独守空房,就在楼下车里自主加班等他。 时光在被工作完全霸据的状态下如常飞逝。 一月下旬,超v部通知了一条重大消息:集团总头子,互联网传奇巨子杨雨,为了表达他对这个新部门的重视,将从天上踩下一朵祥云,亲临人世给他们部门做一场动员演讲。 消息传出去,付钱爽大楼爆炸式沸腾,喻承也很兴奋。他加入十二怒汉两年多,最好奇的人就是杨雨。 以前做bd,业务原因接触过上层建筑里不少人,唯独没跟杨雨碰上面。杨雨不在十二怒汉任何一家子公司落脚,主要职责是当空中飞人,全球参观开眼界、拉股东做新投资、上电视发表激情励志感言。滨江给他配了个一百平方的奢华办公室,他几乎不去。喻承只能在屏幕上看他,或者在公司的周年庆、集体婚礼等大日子里,逾越千人头顶,在至少十米开外远观。没有交流机会,见跟不见没区别。 但他还记得百怒培训时看过的那张泰山怒汉群像照,他想近距离观察,过了十一年,杨雨的眼中还有没有保持着他创业初期,那种梦想家的光芒。 那是喻承向往的,超越苦逼人世,在梦想彼岸的灯塔。 见面会当天,整个部门人人都跟新媳妇见公婆似的,打扮得光鲜亮丽,说话声调都高了八度。两点钟的会,一点钟培训室就坐满了人。众人围成三层大圈,圈外还站着很多陌生人,据说都是付钱爽子公司各部门的老板。 长久没见的萨营华也来了,他一改平常衬衫西服的成功人士装扮,上半身穿了件亮色毛衣,下半身套了条松垮的牛仔裤。 喻承坐在人堆里,听身边人对大老板着装风格突变的不解。等杨雨本人在四名高大帅的安全助理陪同下出现时,大家都懂了。 杨雨也是一件亮色毛衣,搭条松垮的深色牛仔裤。 看来职场中人借助一切可借助的感官工具,用以表明自己跟老板是一路人,从基层到高层都一个模式。 顺着这个套路来想,董事会里该是什么样?电影里华尔街金融首脑拍桌子吵架,相互把对方往死里撕时,个个西装革履扮相绅士;那十二怒汉的首脑会,会不会人人都亮色系毛衣,穿得跟彩虹似的,围着杨雨一团和气? 喻承偷笑,没等他多想,见面会正式开始。 萨营华先满面笑容开了个幽默的场,杨雨被请到圈子中间,在众人无声的崇拜下开讲。喻承坐在他面前,拿着笔在纸上记录关键词。 杨雨先谈他指名建立这个团队的初衷,说:“我们十二怒汉发展到今天,已成为全球领先的电商巨鳄。但不管什么鳄,中国人讲究‘饮水思源’。我们今天的成就,是平台上所有商家的功劳。所以,如果我们要想继续旺,就要先让平台商家把钱赚饱。怎么赚饱呢?就靠各位,今后用你们的专业水平和对互联网消费群体的了解,把他们往电商高速公路上带。带稳了,跑快了,我们平台的形象在买家心里,就扎实了。” 众人奋笔疾书,还能热烈鼓掌。小钢炮在喻承身边,刷刷刷往死里狂记,生怕漏了一个字。喻承失神看着她的满篇墨水,想了想,回头在自己本儿上写下:“赚钱”。 杨雨说:“至于要怎么带,你们不要问我,我也不清楚。我要清楚,还找sa、找你们各位干嘛?但是,只要你们能把商家带得好,钱嘛,对吧,你们工资啊、电话费啊、出差补助啊、年终奖啊,都好说的嘛!” 萨营华带头笑,带头鼓掌。 身边人全部咧嘴笑,喻承却低头在笔记本上另起一行,写:“发钱”。 杨雨说:“今天我在这里,就讲一个方向。我们作为互联网平台的龙头,b2b和c2c(个人间交易)两个领域都做出了味道。那同时,互联网销售渠道,打的旗号就是优于传统线下企业的经营模式,不要中间商,不要门店、柜姐、商场抽成,从而降低商品成本,把省出来的钱还给消费者。但在消费者心里没这么复杂,他们只知道一件事——‘便宜’。网上买东西,平时就便宜,特殊日子就要更便宜。单店便宜不成事,要全平台便宜,才能让销售额度亮瞎传统企业的眼球。前两年,我们成立了一个区别于b2b和c2c模式的子公司,叫‘飞天’,弥补起我们在b2c(企业对个人交易)领域的空白。飞天飞了一段时间,尝试跟其他b2c平台一起,玩了两次‘双十一’。外界都说它飞得还不错,但它还远远达不到我的预期。所以接下去,我希望你们各位,发挥你们的主观能动性,让飞天真正能一飞冲天,创造一个新的传奇。“ 身边人又写了一大篇,喻承却再落笔两个字:“省钱”。 杨雨行程紧,这次单喷式见面会也就安排了四十分钟。 他的演讲风格还是老样子,用他闪闪的目光,激动的语态,为人们树立工作价值,煽动起在场所有人的奋斗热情。杨雨走后,喻承回想起这场近距离、依旧说不上是沟通的伟人见面会,结合他笔记本上三个孤零零的词,琢磨出杨雨为超v部门所指的发展方向:挑日子,选商家,狂打折。 写出来他就无语了。 请问说好的梦想家和灯塔呢?感觉是遇到了一位财神爷,从天上洒下一大堆毛爷爷。人们兴高采烈涌上去捡,捡半天发现,其实都是自己的钱。 这么一来,喻承再一次回想起谷天骄所说:“……是金钱的机器在运转。” 谷天骄的话也太经得起琢磨了啊! 下班后,喻承奔上谷天骄的车,关上车门就抽出三根烟对他顶礼膜拜:“牛逼,牛逼,真正的牛逼!” 谷天骄哭笑不得:“你吃错药啦?” 回家途中,喻承把杨雨的话和他自己琢磨出的歪理全部倒给谷天骄。谷天骄边听边乐:“你也看清楚了,员工看老板,老板看股东,股东看收益。甭管包装的形式多高大上,归根结底就一个‘钱’字。格局小的人,瞅着自己一亩三分地长钱;格局大的人,带一票人拉大网圈钱。钱赚得超过花的能力,就开始考虑赚以整个社会为范围的名誉和成就感——这叫‘自我实现’。” 喻承:“可我还是想不通啊,杨雨天天把社会责任挂在嘴上,他又谈佛学又谈道教的,搞半天还是一个接地气的人?” 谷天骄笑笑:“他怎么想,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但就目前他的思想传达下来演化成的公司行为来看,就这么回事儿。真成佛了,我们还跟其他平台打什么仗,圈什么地呢?集团计划今年‘见好就收’,意思是见到好的业务,就收购进来。这不就是为了实现‘天下钱都在我家流’的抱负?抱负等同于野心,野心是什么?大大的欲望。不过,杨雨的欲望还真不能拿普通人来比。他到处刷脸出镜,我猜,他的‘自我实现’是想要‘名垂青史’。等哪一年教科书里,从当代历史到电子商务概论,如果都绕不开他的名字,他就成了。” 喻承想半天:“……又深,又幻灭!” 谷天骄:“清楚他的想法,你也就知道了集团现阶段的发展方向,再顺推出你们部门的kpi。你不是一直喊着要做‘高薪高管’吗?戴维当年六千万的年薪,你什么时候去刷爆,有策略了没?” 喻承点头:“有了。” 谷天骄:“是嘛,快分享一下!” 喻承:“先带商家玩儿好打折。” 谷天骄畅快笑:“能抬头望天,还能脚踏实地,有出息!” 在小区停好车,谷天骄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羊绒围巾围到喻承脖子上。喻承一愣,谷天骄在他额头覆下一个吻:“不要再削脑子了,前几天你生日,咱俩都忘了。” 喻承全身暖意四起:“还真是啊,天天为工作瞎操心,生死置之度外了都!” 谷天骄笑问:“去年你没说的愿望,实现了吗?” 喻承笑嘻嘻点头,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谷天骄。 谷天骄笑:“今年没有蜡烛,你对这条围巾许吧!” 喻承神叨叨捞起一截,闭眼咕哝半天,自觉自愿说出两个:“培训结束后,我要升到p7!大象今年创业成功!” 谷天骄笑眼里浮现出温柔:“上去吧,今晚好好伺候你!” 喻承脸一烫,心里喊:“哇哇哇!啪啪啪!哈哈哈!”雀跃下车。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因为它们在短期内让人看不到实现的征兆。 一月底,谷天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一次接婷婷回家度周末的机会。再见到那个黄毛丫头,喻承都高兴死,各种拥抱顶头蹭脸。 婷婷妈在一边想发作,可他们的约定里,没有包含“不能跟孩子亲密接触”。所以她什么都没说,目送三人躲进谷天骄的车里,飞速飙走。 短短周末,喻承白天都跟谷天骄围着婷婷团团转。周六晚上他滔滔不绝给她在床头讲故事,看到小姑娘睡着,他真想把她摇醒继续讲。这泛滥的热情,连谷天骄都看不下去,轻轻进房把他拉走。 当晚,喻承履行承诺回自己家住。星期天一早,谷天骄电话一射,他就飞奔出门。跟父女俩掰着手指头,打了鸡血一样,一半亢奋一半糟心地享受剩下的团聚时间。 晚上六点,在婷婷妈的电话催促下,喻承目送谷天骄载着小丫头走了,心里不是滋味。 幸亏一到工作日,两人绝大部分时间都被填满,没有太多闲暇伤感。 二月,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春节,班主任裁掉九个人后,公布新消息: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将在最后一周陆续到岗。 喻承进这个部门前,面试他的老板,其实是萨营华下面的资深经理。带基层的leader要再下降一级,全部外聘。 谷天骄之前让喻承想什么是向上走的“软功”,喻承回答的“客气礼貌,少说多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被当做一个大笑话。他想不出新招,就把它们全部翻个个儿,变成:“凶狠刻薄,少做多说;人不犯我,我先犯人。” 嗯?那不就是个碧池吗? 喻承摇摇头,把这事儿先放下。打算等他真正要面对的老板出现后,再想对策。 除夕前两天,下午没课,班主任让众人“自习”。对着电脑研究一大堆术语时,喻承的唰唰被一个眼熟的账号震屏,账号是“”。 对方也不自我介绍,开口就问:“小承啊,问你啊,你们超v部门干什么的?” 喻承疑惑,打出“你哪位?”,删掉,回:“部门大方向是让平台商家玩儿得更嗨,具体业务内容,领导们还在琢磨呢!” :“你觉得靠谱吗?” 喻承:“瞧您说的,杨总的愿望,那哪儿能不靠谱!” 他还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查内网时,对方又说:“哈哈,那倒是!主要是我老公啦,今年创业收摊儿了,返聘回十二怒汉,就去你们部门!” 与此同时,内网搜索结果出来:b2b国际站市场部pr专员。 喻承皱眉,对了,!不就是饶海珍前期向他示好时,给他牵红线的对象嘛! 她结婚啦? 老公……他赶紧问:“真的呀!咱缘分真深!贵老公尊姓大名?” 发来一个大笑:“你真当是要笑死我了!叫‘鲁翔’,今天到岗。” 喻承继续搜,可惜这个名字内网里还没有。就在他大感忐忑的时候,班主任施施然飘到他们组工位边上,喊:“一组二组同学过来集合!” 班主任身后跟着个胖胖的男人,三十五岁上下,双下巴,眼睛大,气质还不错。喻承拖拖拉拉跟在众人身后围过去,低头听班主任介绍:“这是你们今后的老板,鲁翔,大家欢迎!” 喻承:“……” 众人拿出亲切的笑容,傻乎乎鼓掌。喻承跟着笑,跟着鼓,心里却窘死。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小的。 班主任号召完鼓掌就撤了,一个清晰的男音接着她的话自我介绍。 鲁翔的话也是中英文相互纠缠,但他思维活跃,态度亲切,表达抓地。如果喻承不是事先知道他是的老公,说不定这会儿气场已经搭上了。 鲁翔做完开场,接着就领十六个人浩浩荡荡到休闲区围着他坐下,让人挨个儿自我介绍。 轮到喻承时,他抬眼就看到鲁翔朝他露出“熟人”的眼色。 鲁翔:“喻承,早就听我老婆说过你了。人比内网照片还帅嘛!” 周围人配合笑,朝他露出探究两人关系的神情。 喻承冷汗:“我也刚听嫂子说翔哥要来,内网里啥都没有。不过,见到翔哥本人更好,哥跟嫂子真是天作之合!” 鲁翔“卧靠”了一声,大笑。帮众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跟着笑。 喻承满头冷汗,他不确定跟饶海珍的关系究竟是真姐妹还是随口说的姐妹。如果是真姐妹,那在鲁翔眼里,他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十六个人的自我介绍有长有短,几个会来事儿的拉着鲁翔狂问问题,以表明自己对这个老板有十足的兴趣度和了解欲。轮完一圈儿后,一小时过去,众人才重回自己工位。 紧接着,鲁翔单个传人去一间小会议室里关门谈话。 喻承被传进去后,鲁翔先问他供职经历,职业规划,擅长的工作内容等。聊完后,鲁翔笑呵呵说:“没想到还有这种缘分,我老婆说你以前还追过她?” 喻承一窘,把“啊”字忍住,说:“翔哥,误会!” 鲁翔:“哦?” 喻承:“……嫂子冰雪聪明……人又热情善良,我,我要敢追她,那不是内什么想吃天鹅肉嘛!” 鲁翔大笑:“靠!要不要这么虚?追过就追过,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那不证明我俩欣赏水平一条线?” 喻承抬起头,鲁翔表情不像是假的,他只好跟着打哈哈。 鲁翔:“咱们这就算是有交情啦!我以前也是国际站的,那时候主要做pd(产品经理)。去年出去创业,刚回来,还什么都不清楚。咱们团队大致什么属性,你跟我说一下。” 喻承无奈。不管有没有黑过他,鲁翔的这个问题他都没法全虚全实回答。他琢磨了一下,只好出一张保守牌,拣他了解的别人优点说了一遍。 鲁翔边听,边拿笔在他本子上记。他说完后,鲁翔望着自己笔记点点头,接着从笔记本夹页里抽出一张纸。 鲁翔:“你们之前两个月,做了七次作业汇报,四次考试。你p4,表现评分超过很多p6,刚刚我也跟其他同学聊了聊,他们对你的认可度挺高的。” 喻承说哪里哪里,鲁翔话题一转:“但我们组有十六个人,四个团队里最多。班主任说了,年底前我们组要把前几次名次垫底的再淘汰一个。我今天才来,又是过年,上来就踢人不太好。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喻承:“啊?……最后一名,是谁啊?” 鲁翔:“你们组长。” 喻承:“……” 鲁翔:“其实垫底的有三个人,所以班主任也拿不定主意。我刚刚分别跟每个人聊过,你们组长表现最不ok。几个我作为外人都知道的业务常识,他磕磕巴巴说不清楚,还老答非所问,我决定是他。” 喻承无言以对。上次他和组长就作业效率问题过招后,谷天骄说“恭喜你交了个新朋友”,他当时还不信。谁知那之后,组长真的特喜欢找他聊天。现在……他好想一个电话飙给谷天骄,跪求他出个主意啊! 鲁翔热切的双眼望着他,喻承冷静了一下,笑:“这还真没经验。” 鲁翔合上本子:“不要紧,你回去想想。明儿早上回个话,不行我另外找人。” 喻承:“……好。” 喻承起身回自己工位,打开唰唰好友列表,盯着组长的名字,抓耳挠腮不知道该从何提起。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喻承回头:“组长?” 组长笑笑,说:“在发什么呆?走,我陪你抽根烟!” 喻承狐疑跟到吸烟区,组长不是烟民,却问他要了一根,两人一起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哈拉了几句有的没的。 一根烟过后,组长才说:“小承,我不想干了。” 喻承:“啊……为什么呀?” 组长:“这个部门,光培训就这副鸟样。抛妻弃子的,累得要死。班主任这两个月天天说教,已经把我的自信打击成负数了。我三十好几的人,不高兴天天被丫骂。” 喻承:“是嘛……” 组长:“而且,我几次考试,成绩都不怎么样。估计二月底回来那一轮,我就该被刷了。”他笑笑,“年头被人开,兆头不好,不如年底我自己走,给自己留点儿面子。” 五分钟后,两人从吸烟区回工位,喻承发给鲁翔一句话:“翔哥,组长的事儿,妥了。他明天就发辞职信。” 鲁翔发来一大串怒赞的表情,喻承盯着电脑屏幕,暗松一口气,心里不好受。 下班后一见到谷天骄,喻承就像见到救星。回家路上,跟他把几个人几件事说完:“幸亏我运气好!这种血光之灾活生生躲过,不然要真是我踢了组长,传出去今后在同批里还能混嘛!哥,你说,鲁翔一来就这么搞,是不是针对我?” 谷天骄:“你直觉他是针对你吗?” 喻承:“不懂啊!他是有理由,但这公司里的人,甭管干多缺德的事儿,不个个都有理由?” 谷天骄深思熟虑:“这件事,他既然开了口,不管谁接到,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但假设,他真是针对你,你未来想晋升,还有没有转圜的方法?” 喻承:“那就只能等死了吧!” 谷天骄笑笑:“别这么快就泄气。你就设想一下,在直系老板不挺,甚至阻碍的情况下,要怎么让自己朝上走的步调不被耽误。好吗?” 喻承:“……” 当晚,喻承大半夜没睡着觉,怕惊动谷天骄,硬撑着没动。第二天一早,谷天骄轻声喊他起床,喻承皱眉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暗黑的天又下起雨。 谷天骄给他理好外套拉他出门,笑问:“明天就是除夕,要回家了,开心吗?” 喻承从天外抽回神:“哥,你把我问懵了。” 谷天骄:“嗯?” 喻承憔悴笑笑,谷天骄察言观色:“你昨晚没睡好?” 喻承:“哥,你过年除了见朋友外,走亲戚不?” 谷天骄:“主要是去我爸妈家吃顿年夜饭,怎么?” 喻承笑:“我今年不回去了,在这儿陪你怎么样?” 谷天骄:“那你家里人……” 喻承:“甭管他们,这种平时连个关心的电话都不打,过年就盼着多收点红……谁有意见,我也跟他们绝交。” 第四十六章 拾遗的理由 谷天骄疑惑看看他:“信息量是不是大了点儿?” 喻承嘿嘿笑,边跟谷天骄进电梯边打电话:“喻总,哟,起这么早!” 喻承爸:“老子在锻炼,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喻承:“不回来了,你把账号发过来,我把奶奶和你的红包打给你。” 喻承爸:“行嘛!” 喻承拿下手机,在副驾上茫然看了一眼十二栋大门外湿漉漉的花园:“咦?” 谷天骄接道:“这么简单?” 喻承收回神,给他妈发了条内容差不多的短信:“对啊,本次对话毫无张力,不像我家喻总的风格啊……他连原因都不假装问一下?” 他想不通,先打电话退了机票,接着就一言不发,盯着窗外不断被雨滴洗刷的铅黑天空发呆。 谷天骄等了一会儿:“你那边座位太重了啊,我这车一直往右面打滑!” 喻承嘿嘿笑。 谷天骄看他一眼:“至于吗?就为我昨天让你考虑的问题?” 喻承叹口气:“问题有点儿多。英雄死了,年关到了,亲朋相聚不讲情只讲钱了,职场不看实力只看老板脸了……小谷,你前辈我,就是有点累。” “前辈?”谷天骄笑笑,没深究,“你……信息量还是偏大,起因是鲁翔?” 喻承想了想:“哥,你看,我在这家公司兜兜转转两年多,不是部门倒吧,就是部门即将倒。” 谷天骄:“……” 喻承:“往事不回首,现在眼看来了个能靠努力升的机会,可是呢……”他摇摇头,“我觉得好难,在外混职场难,回家做小辈难。过年吃顿团圆饭,作为一个职场混不出头的基小辈,连唠个嗑都难上加难……”他看一眼谷天骄,“哥,我没你坚强。” 谷天骄:“还跟我有关系啊?你要是觉得累,”他回头扫喻承一眼,笑笑提高声调,“咱就翘班!怎么样?” 喻承一愣:“哈?” 谷天骄:“反正你们课也停了,你名正言顺向鲁翔请个假,咱们玩儿去!” 喻承:“啊?!哎不行不行,我昨儿才第一眼见他,帮他一忙,今天就跟他请假,那不是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嘛……” 谷天骄不跟他啰嗦,直接点开内网app,车载呼出给鲁翔。喻承呆住,功放里传出鲁翔的声音:“哪位?” 谷天骄用眼神示意,喻承真是晕死:“翔哥好……” 没想到鲁翔很好说话,听完就说“好啊!新年快乐啊”,喻承放下大半条心。这个过程,谷天骄直接把车拐上一桥。经过南山路,停到西湖天地,拉他下车。 雨天,寒冬,春节前。往日熙熙攘攘的西湖,这时候空空荡荡,巡警都难撞见。 谷天骄撑伞,两人并肩,在冰风冻雨中沿湖溜达。 老早有诗人写过,西湖咋地咋地,喻承当初怀揣着那些漂亮诗词奔来杭州,看到满桥满路的人,桥路中满坑满谷的小杂货铺,杂货铺里卖十元一条的劣等丝绸,五块一瓶的矿泉水,六块一根的玉米棒,让他对于西湖的美愣是一点都没瞧出来过。 但现在,两人站在大华饭店前面一小段曲折的观光台上,雨水绕伞前后滴答,空濛山色在他眼前一展无遗。 喻承:“哇……” 白雾缥缈,湖光细碎,细雨落水。身边还有一个他喜欢的人作陪,让喻承把心中从前一夜起,累积到刚才的堵闷扫掉大半。 两人静静赏景片刻,谷天骄回头,照着喻承冻僵的脸落下一吻。 喻承:“……” 谷天骄笑问:“冷不冷?” 喻承两边嘴角向上,裂到太阳穴:“暖和~” 谷天骄:“那咱们到湖中间去!” 喻承:“啊?!”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劈手拖回车里。谷天骄一个点子,实现过程并不容易。他先开车到岳庙,下车前帮喻承围好围巾,接着就拉着他跑到码头,坐进工作人员瑟瑟发抖的手摇船上。 桨撑船行。 西湖边这种手摇船,顶上只有一面窄窄的雨布。赶巧这时雨线斜飞,什么都挡不了。谷天骄毫不在意被风吹雨淋,眼中带笑坐在小桌对面,喻承缩在厚厚的大衣下,浑身抖得像筛糠。他耳朵鼻尖先是痛,接着就冻得没了知觉。望着谷天骄的眼睛,雨水落在喻承头顶,脸上,脖子里,竟化为一种难以形容的……激爽! 披蓑戴笠穿雨衣的船工哆嗦招呼:“桌子下面有热水有龙井茶叶,喝茶喝茶!一百五一位!” 喻承:“不喝不喝……” 话没说完,“土豪谷”已经把茶沏上,卡一杯到他面前的杯槽里:“看你这不经整的样儿!暖暖手!” 喻承乖乖从命,失笑:“哥,你拼的时候很拼,疯起来也蛮疯的哈!” 谷天骄笑眯眯说:“你在杭州住七年多了吧!这门前的景色,西湖有好好玩过吗?” 喻承一愣:“什么叫‘好好玩儿’?” 谷天骄不答,喻承四处看看:“哦!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人和高中同学分拨来,说是沾我光,让我当导游。”他抬抬下巴,“湖边儿上的路都踏出痕了,白娘子跟我也挺熟,就这水里还没来过。我们老家人实在,他们觉得坐个船看湖,跟在路边儿看差不多,舍不得花这钱,我呢,巴不得他们省点儿是点儿!” 谷天骄:“因为总是你买单?” 喻承笑:“理论上,是大家抢着买——中华民族的豪迈传统嘛!但是我呢,不管真抢还是虚抢,回回都能奇迹般抢赢!” 谷天骄哈哈笑。 喻承:“我爸那会儿,每学期就给我两千块生活费,甭管多玩儿命省,来个人就透支!”他捧着热茶小口喝,“后来听他们谁要来,我真是死的心都有啊!” 谷天骄:“这么虐了,你还没学会拒绝?” 喻承:“嗨,都是熟人,怎么拒绝?除非把我逼急了,否则……我感觉,谁的期望我都不好意思打击。” 谷天骄笑:“所以你看,你快被逼疯了吧?这就是圣母的代价~” 喻承:“……” 湖畔渐远,谷天骄微妙引导话题。喻承没设防,思路跟着跑,一不小心把过去痛定思痛了一把。直到船工喊:“到了。”他回过头,才发现他们的船停靠在平时立畔远观,只能看到朦胧倩影的湖心小岛边。 谷天骄撑伞领他下船,两人肩并肩,步入一处常绿树掩映的黛瓦白墙庭园。喻承抬头,眼前红漆剥落的牌楼上写着“湖心亭”。 喻承:“哇……还有这么一地儿!” 雨势渐小,青砖地滑,喻承被谷天骄带他穿行的回廊园圃迷倒了。 喻承:“哥,这儿的来历是啥?” 谷天骄:“度娘一下不就知道了?” 喻承哦了一声摸手机,谷天骄却笑盈盈把他的手按下去:“你还真查啊?” 喻承:“……那不然嘞?” 谷天骄:“你身在其中,来历还那么重要吗?这处景,几百年前起建,来来往往不少牛人。西湖前年申遗成功,之后没再大面积开放。加上登岛成本高,现在知道这儿的人越来越少,上来的人就更不多了,”他回头笑笑,“你就当这儿是自己家!” 喻承失笑点头,把手机塞回兜儿里,四处打量。谷天骄没瞎说,今天这种日子,园中一个游人都看不到。 两人并肩沿岛漫步。这岛不大,却古风醇厚,草木郁郁葱葱入眼,移步换景。 谷天骄提起话头,抬手指指对面:“咱们刚刚在那儿,现在换个角度,感觉西湖和对面那排钱堆出来的湖畔建筑怎么样?” 喻承想了一会儿:“挺好。” 谷天骄:“嗯?” 喻承:“看不到车,看不清人——本来也没几颗人……岛上只有我俩,还有古色古香的院落、牌匾和框景。很美,很惬意……也……有点儿空。” 谷天骄斩钉截铁说:“这就像你。” 喻承:“啊?” 谷天骄笑笑:“阿龙,咱俩现在算‘爱人’,对吧?” 喻承一愣,扫一眼谷天骄的眼睛,心莫名狂跳:“……那还用说嘛!” 谷天骄笑意更深,捉起喻承的左手塞到自己大衣口袋,在兜里和他十指相扣。 喻承心里一暖,傻乎乎随谷天骄“起飘”。 谷天骄:“既然是爱人,你心里缺了一块儿,我不能光看不管。” 喻承:“啊?啥意思?哥,你带我飘这么远,就想提醒我是缺心眼儿?” 谷天骄笑:“差不多吧!谁让你藏那么深——你今天要再敢躲,我就推你下去!” 喻承:“……” 谷天骄:“你身上有很多别人烙下的印,我不能说好或者不好,但它们正在把你往坑里带。我想从头帮你理一理,你愿意听吗?” 喻承讪笑:“哥,换地儿换不了心,我试过。” 谷天骄:“是换不了,我没想给你换心。解铃还需那谁谁,但万一那人一直不来解呢?你就永远被拴着?” 喻承不说话。 谷天骄:“你早上说了四个你纠结的问题,总结下来是三个。我先刨根儿,你就听着,看我说的对不对——你父母离婚后,你主要是跟爷爷奶奶长大。” 喻承:“准了!给你二十!” 谷天骄捏稳他的手:“不着急,我算完这一卦你再给。” 喻承:“……” 谷天骄:“你爸忙事业,很少顾到你,姨太太们对你不怎么样。你说过玉帝出生的原因,是你爸跟三姨太‘为了预防你长大后变白眼儿狼’。虽然你跟你爸爸现在关系修复不少,但我猜,你俩的关系,最迟是三姨太破坏的。你玉帝小你九岁,也就是说,八岁的时候,你在你爸爸家已经过得不怎么样了。是吗?” 喻承望一眼远处,满眼湖光,果然没路可躲啊! 谷天骄:“好在你八岁时再见到你妈妈,虽然你们相处模式比较怪,但那是你懂事后第一次感受到母爱,所以你把她对你的期望看得很重。” 喻承皱起眉头:“哥,好冷,我想回去了。” 谷天骄紧紧拽住他:“可是后来,我看到你对你妈妈的态度,也是在打太极——你对她有心结,但你用对待旁人的圆滑技巧跟她维持关系,是因为你不希望这个心结再破坏你所剩不多的亲情。同时你也清楚,你的耐性也不多了。” 喻承掏出烟盒,守着个垃圾箱,在寒风中点上。 谷天骄凑过来也点了一根,接着说:“你跟你妈妈之间的结,我想就是你说的,她在你成长过程中,一面对你鼓励,一面把她的下半辈子也捎带上,让你‘长大后记得养我’。可能她重复得太多,同时,你遇到的困难,她不太关心,是这样吧?” 喻承笑笑:“哥,你可以去摆摊儿了。” 谷天骄不放过他:“本来你希望如她所愿,毕竟真要发达,谁都是受益者。但你毕业以来职业发展不够顺利,跟她期望的差得很远,这让你不堪重负。现在呢,你到了适婚年龄,家里人乐于催婚,你怕这方面再让她失望。可出柜吧,她也许不会关心你的‘心路历程’,只会埋怨你。其他七大姑八大姨本来都是些闲来无事嗑瓜子儿嚼舌根儿的普通人,这些人对你的生活关心不足、添乱有余,所以你被这一切逼到了死角——这是你想要跟他们‘绝交’的原因——你怒了,想索性来个一了百了,对吗?” 喻承静半天,笑笑:“上回大象爸妈来,他爸,算命奇准!” 谷天骄:“……” 喻承看他一眼:“我不是比较二位的算术谁更高明啊……他爸拿了我的八字,结合我的手相,说我‘亲缘淡’,‘父母辈小三儿多,家庭不安宁’。狠吧?” 谷天骄眼神认真下来,喻承接着说:“我跑去找大象给他爸点赞,结果大象说,他爸看到我妈,就跟他讲我妈‘心思过重,眼里没有小喻,也没有其他人,她陷在只有她自己执念的世界里’,”他朝谷天骄嘻嘻笑,“一个外人一言点透,你们这些算命先生,个个辣手摧花!” 谷天骄:“所以,你是个好孩子。” 喻承:“……又发卡了!” 谷天骄:“这种环境,你没长歪,还能积极向上,和善待人,不容易。不过,我也想跟你说,亲缘淡,不该是你放弃拥有和享受亲情的理由。” 喻承呵呵两声:“我说了能算嘛!” 谷天骄指了指湖对面:“你说了,这场景让你放松,也有点空,对吧?”他回头笑笑,“本来西湖边一直是人山人海,让人看了就糟心。但是呢,它完全没人,又变得寂寞。这就像你的家庭关系,你‘累觉不爱’,但等你真的完全屏蔽了他们,你又会孤单。毕竟今天的你,无论你跟他们接触得是深是浅,你依然有一部分是被他们‘培养’的。” 喻承怔了怔:“所以我还得照着他们期望走?” 谷天骄:“当然不是,你要懂得调整。嫌烦了,你就驾着自己的小船,离人群远一点;觉得一个人陷在角落孤独了,就往回走近一些。保持一个重要的信息能接收,正能量不遗漏,又能过滤他们负能量的距离。” 喻承笑笑:“跟家里人处,也挺讲究技巧的哈?” 谷天骄:“家人也是人,对吧?永远保持自我的独立性,不被任何人强加的期望所负累;也要懂得,人不是一座座孤岛,彼此联系、影响,都是必然、也是必需的。家人相互干涉的磁场尤其大,负磁场,你可以忽视,也可以凭你的能耐改成正磁场;如果改不了,那现有的正磁场,你能抓多少,就该抓住多少。” 喻承沉吟:“是吧……” 谷天骄:“这是第一点,是我看到阻碍你最深的点。我们每个人成长,多多少少都被最亲的人有意无意磨损过。我希望你能自己把那些‘铃铛’挣开,不再为家庭历史内耗。毕竟你的性格,总是保全别人,自损无下限。如果你继续这样,最终真的可能因为一次大爆发,让自己胸口那个洞,永远空下去。” 喻承低下头,谷天骄解开大衣,把他包进怀里。喻承放松汲取谷天骄的体温,有一阵感到眼鼻酸痛,喘不过气。但当听到谷天骄的心跳,想着谷天骄的劝慰,似有一股暖流从心里淌出来,智能为他做大脑的垃圾清理和内脏修复。 谷天骄的胸腔在喻承脸颊振动:“亲情给你戴的枷锁打开了,其他的事儿都不难。这个点儿,你多想想。咱们接着理第二个问题。你说‘英雄死了’,你的英雄是谁?杨雨?” 喻承点头:“已死。” 谷天骄笑:“是吧?既然杨雨不行,别人肯定也不行。你想要英雄不死,最好的办法是自己造一个,能量强大的‘喻大承’之类——用理想中的自己做你当下的英雄,我保证你永不幻灭。” 喻承想了想,开心抬起头:“哥,你还真是,我随口一说,你真挨个儿理啊!”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4节 谷天骄:“能让你一晚上睡不着觉的,都不是小事儿。现在我们还差一个——” 喻承:“……” 谷天骄拉着他,立到一块太湖石前。石上红漆两个大字,“虫二”。谷天骄指了指太湖石:“你知道这俩字儿的来历吗?” 喻承一囧:“哥你别跟场外观众做互动,金玉良言喷起来!” 谷天骄开怀笑:“这两个字据说是乾隆题的,也是你最后一个结,你怀才不遇的职场路。” 喻承:“……原来我今天的落魄,几百年前就注定了?” 谷天骄不直接回答,而是说:“这两个字的典故是‘風月无边’,傻吧?” 喻承笑:“傻死了!” 谷天骄:“傻还被立在这里供人瞻仰,为什么呢?老板做什么都该被崇拜,这是我们的传统。老板决定你职场路的生死——我们话说回来,你觉得你的老板是谁?” 喻承:“……鲁翔呗!” 谷天骄:“再想想。” 喻承:“顶多加个鲁翔的老板,和他老板的老板,萨营华。” 谷天骄摇摇头:“你的老板,是所有可以决定你去留升降的人。包括你说的那三位,还有你现阶段的班主任,部门hr,你们平行团队所有的leader以及你们组里跟这些人有亲密关系的同事。” 喻承:“啊?那我哪儿舔得过来?” 谷天骄笑:“一般情况下你只用舔鲁翔,但假设你俩不对付,你就得多花点儿力气。如果这些人认为你能升,哪怕鲁翔不挺你,你也能照升不误。” 喻承:“真的?” 谷天骄:“给你一个忠告:接下去,你要掌握‘拒绝’的技巧,还要培养‘求助’的勇气。‘拒绝’可以让你更强大,‘求助’能让你遇到更多贵人。” 喻承呆了:“啊?” 谷天骄:“你先听着,慢慢消化。这关系到你今后为人处世的姿态,更关系到你的‘仕途’。毕竟如果你钱够多,你还是乐意给你妈妈盖宫殿的对吧!” 喻承往手心里哈气:“可不?钱要真够多,我就给全天下的人盖宫殿!” 谷天骄把他的手拿过去捂,谁知谷天骄的手比他还冰。两人对视笑起来。 喻承:“哥,你除了最初那位小气主管,还遇到过其他难搞的老板吗?” 谷天骄:“有啊,我现在的老板就不好搞。” 喻承:“不可能吧?……那,哥,你打算怎么办?” 谷天骄迎着他求知若渴的眼睛,笑出来:“我只想帮你打通任督二脉,没想把你克/隆成我!鲁翔和你的关系,还得你自己摸索。” 喻承:“……” 谷天骄:“问题都说透了,湖上风太大,咱们回去吧!” 回到车上,喻承感觉被谷天骄拖着吹冷风这一趟,奇迹般让他心静下来,底气渐渐充足。空调把身体烘暖的同时,他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来自喻承妈,毫不含糊发来一个账号,说“谢谢幺儿咯”;另一条来自喻承爸,说:“老子才不要你的臭钱!呸!” 喻承给他妈打了两千,附信息:“一部分是外婆的,你愿意给多少随你,剩下是你的,春节快乐!” 接着就对着他爸的短信,微笑半天。 之后,谷天骄拉着他去了趟西湖银泰,两人一起给对方挑新年礼物,再去了趟家乐福购年货。 过程中谷天骄给婷婷妈打电话,请她放婷婷和他过年。婷婷妈好像不肯,他好说歹说,终于拿到婷婷跟他一块儿到奶奶家吃年夜饭的恩准。 喻承时不时扫谷天骄两眼,为他不平不甘,又为这个男人强大的内心深感折服。 晚上躺在被窝里,枕着谷天骄的手臂,喻承回想起湖心岛的对话,突然脑波一接—— 碧波荡漾的湖水边,谷天骄说:“既然是爱人,你心里缺了一块儿,我不能光看不管。”黑漆漆的牢房里,陈青山说:“你的事,我怎会坐视不管?” 白墙青瓦边的绿树下,谷天骄说:“你身在其中,来历还那么重要吗?”寒山寺枫树边,京弘深说:“你见这枫叶,枫叶也就因你而红。” 喻承一愣,谷天骄当时的样貌跟这两人重叠到一起。 这又是什么鬼?! 谷天骄收紧拥抱,低声笑问:“阿龙,在想什么?” 喻承抽回神,把手放到胸口合十,心里默念:“陈哥哥、京哥哥、傅兄,您三位……不对,您一位,呃,跟您约,真的很开心很感动!不过,接下来七天您先别出现……” 谷天骄:“嗯?” 喻承说:“你。”他翻过身,笑眼迎接他男人,“谷哥哥,这几天,我什么都不想,只想你!” 第四十七章 聚焦点 春节七天,夹带初五当天的情人节,喻承过得欢天喜地意犹未尽。 谷天骄几乎每天都有应酬出门,但他总是尽早回来陪喻承。两人一起贴春联,一起打扫房间,一起遛狗锻炼,一起看各台春晚。喻承心无旁骛,张开每个毛孔大口吞咽恋爱的滋味。 除夕那天,他挨个儿给亲人朋友们打电话拜年。 王西说:“晕!我连续一个月天天盼你回来,竟敢重色轻友!等我抽空来杭州,好好教训你!” 喻承嘻嘻笑:“来来来!我有粉妹一枚,给你俩牵线搭桥!” 跨年钟声前,他给大象打电话拜年,顺便问进展。大象神秘兮兮说:“五分熟,再等等啊!估计我得元宵节后回,再添把火!” 喻承:“好!只要你能成,多等几天都行!” 至于家里人,他分别给奶奶一脉和外婆一脉在团圆饭当晚,各给他们开了个“电话聚会”。这一次没了面对面扯闲淡打发时间的机会,大家挨个儿送不切实际的祝福算完。这种跟春节档各公益、商业广告推崇的“团圆精神”完全相反的相处方式,却让喻承首次有了对亲情的想念。 可惜时间不停止。初六晚上,谷天骄问喻承:“明天就要再见鲁翔,你准备好了吗?” 喻承点头。 谷天骄饶有兴致:“是嘛,快说给哥听听!” 喻承:“老板,就像爹妈。” 谷天骄:“……” 喻承:“我没法儿选爹妈,也基本上没条件选择老板。都是人的问题,不把人一个个攻克了,我哪怕再换个地儿,可能还会遇到不对盘的人。到时候怎么办?再换工作?可能嘛?” 谷天骄:“那你打算怎么攻克?” 喻承高深一笑:“见机行事~” 谷天骄:“等你好消息!” 初七当天,部门有十来个同事和半数老板都没回来,没课。鲁翔九点半才到公司,先召集众人围成一圈儿,挨个儿问年怎么过的。亲热劲儿均分,没对喻承搞区别对待。 聊完家常,众人回工位坐下,鲁翔到附近打探了一圈,再回来,喊了声:“咱们组的同学,来会议室,我们就工作计划碰一碰!” 喻承拿上纸笔起身。这个会在他意料之中。 新部门免不了这种事儿,超v部说到底,还是杨雨跟他那帮参谋部的大脑们拍脑袋开的局。大老板开局只想蓝图,钦差部门钱又多,三两下把人都招齐。但眼看四月初这部门就要正式下水,航行目标、“航船”内外部条件、水手素质,都要一再确认。 喻承想,鲁翔上岗第三天就开这种会,表明他进入角色很快。加上他有创业的经历,也许他是个实干派。 抛开对鲁翔个性的预判外,这会也有三个作用:第一,再度加深员工和老板的相互认知;第二,通过员工的讨论形态和内容,鲁翔可以观察他手下都是什么人;第三,万一真能碰出可取的想法,等管理层再开这种会时,鲁翔也有现成的货拿去抛。 不过喻承却没想到,这场会和开会前的一场“抢椅子游戏”,竟让他对于谷天骄之前说的,“拒绝让你更强大”,茅塞顿开。 付钱爽大楼的会议室配备精打细算,他们工位旁的会议室是这层楼最大的,也只配了十把椅子。鲁翔团队总共十六个人,喻承跟着第一拨人进去,呼啦啦一落座,椅子剩下三把。鲁翔站在门口等,后面几乎同时跟进来的,有九个人。 其中四个远视了一眼,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半分钟后拖了椅子进来默默坐好。 剩下五个人,离空位最近的两个p6,其中一个是小钢炮。她都站到椅子边了,还立马转身往外走;另一个p6叫“千儿”,是个皮肤黝黑身材丰腴的镜姐。千儿一把抓住小钢炮,再往身后看看,说:“你坐你坐!我拖自己的过来!” 小钢炮耿直推:“不要不要!你坐,我去拖!” 她俩后面跟的,是这个团队“唯二”的两个p7。男的叫宁康,三十五岁,身高185,戴一副黑框。头发长卷搭在眼睛上,沥青状。他乐于说话,平常不是调戏这个就是挤兑那个,浑身带着“春风得意”的气场,跟班上好几个女生关系暧昧。 千儿和小钢炮在他面前推来推去,他拨开两人,一屁股坐上其中一把,说:“哎呀!你们这么客气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宁康身后跟的另一个p7,就是“高端喷”,三十四岁。一米六,身材匀称,鹅蛋脸,单眼皮,永远摆认真脸,感情充沛说公司多么值得人感激、老板多么值得人舍生忘死跟随。她一看宁康坐了,认真脸用力堆起笑,吊高嗓子说:“哈哈!就是,我也不客气啦!”坐下。 眼看本属于自己的椅子竟然被后到的人占,千儿和小钢炮一囧,讪笑着一起出去。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p5,叫“阿俊”,二十八岁。个头一米七五,浑身裹满脂肪。板寸头,浓眉大眼像个花和尚。鲁翔让他坐最后一把,自己去附近拖。阿俊伸出双手拉住鲁翔,东北口音认真说:“头儿,使不得!您快坐快坐,我对您老崇拜了!老大要站着,吾等小辈不是都得跪下啊?” 鲁翔无奈笑:“靠!”进来坐下。 阿俊奔旁边工位,哗啦啦拖了别人的电脑椅回来,边进门还边继续说:“矮呀,真的老大,我特崇拜您!” 鲁翔失笑:“卧靠,你有完没完?” 阿俊:“真的真的,特崇拜!” 鲁翔:“……” 千儿和小钢炮回来,撞上这一幕,连同一圈看客都被窘到,各怀心思嘎嘎笑。 鲁翔关上门,坐下开场:“今天这个会分三趴。第一趴,我先公布一下目前你们的成绩总排名;第二趴,大家来献宝,说一下这两个月下来,你们都学到了什么,有没有知识漏洞要补充;第三趴,我们碰一下,各位看看我们今后要怎么走。” 他扫视一圈:“第一部分,嗯……排前面的我就不说了,垫底的,我提醒一下。”他目光望向千儿,“千儿,你们班主任对你评价不好,你注意一点。” 千儿黑脸一红,嘴唇就白了,推眼镜赔笑脸,细嗓子尽量驱散尴尬:“好的~我一定努力,老大放心吧!” 鲁翔再瞟了一眼花和尚阿俊:“阿俊……” 阿俊抢过话头:“老大!您不消说!有您为榜样,我一定痛改前非!”他边说边猛点头,下巴胸口的肉都在抖。 鲁翔没话说,直接进入第二部分。他翻开笔记本:“今天这会可能开得比较久,谁去买点零食,大家边吃边聊?” 小钢炮马上举手:“老大,我去!” 鲁翔:“你一个女生不行,谁陪一下?” 众人静了半秒,本来喻承想陪,但如今他在修炼“上行软功”,看到组里个个p级比他高都纹丝不动,他想不好原因,跟着没动。鲁翔笑呵呵看了看挤在他身边,目光奋力表现“崇拜”,几乎就要滴下口水的阿俊:“要不……” 阿俊啪地站起身,哗哗丢下纸笔:“矮呀!这必须爷们儿来!老大放心,我去当护花使者!” 阿俊今天两次开口,次次让人警醒:马屁这么拍,能奏效吗?同批反正没有人要看。两人出门,鲁翔回头就说:“那咱们开始第二趴,谁来做一下会议记录?” 喻承心里一动,千儿笑嘻嘻举手:“老大,我来!正好我学习一下各位的思想精髓!” 鲁翔看向她,不咸不淡说:“嗯哈,你是要好好学学。但你不能光是记,会开完了还要review哦!” 千儿推眼镜尴尬笑:“必须的!” 琐事搞了半天,会议才正式开始。 鲁翔让从他左手边起,一个个说。这个组里的幸存者,共有两枚p7,八枚p6,四枚p5,喻承是唯一一个p4。 以前作业讨论和汇报时他就观察过,他们团队,高端喷是真有宝。她之前自己开过服装工厂,又在怒汉学院当了三年讲师,是难得线上线下双透的人。其他人,新部门业务都是从零起。要说学习能力和思考维度,喻承不认为自己跟他们有差距。 很多人由于进公司太久,比如小钢炮,一直同一个岗位呆着,一呆七八年。过去学的东西都忘光了,眼下呢,除了本岗位的要求外,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勤于思考,却跳不开过去经验形成的圈,思维固化。 鲁翔这会开得突然,没人做过准备。众人一个个说,没什么新货。但就说话方式而言,有人思路较清晰,大部分人想到什么说什么,颠来倒去一不小心就陷入细节,忘记重点。 鲁翔还是老样子,边听,边在他的小本儿上记。喻承坐在鲁翔正对面,听得昏昏欲睡。他们培训两个多月,把全集团二十个子公司的业务知识,从大脑到神经末梢细细学了一遍。那么多知识点,哪儿能一个会说得完?轮了五个人后,一小时过去,其他人都不知道听了些什么。 就在众人集体飘魂时,门外响起小钢炮和阿俊叽叽喳喳的对话。鲁翔伸手开门,两人拿了五大个什锦果盘进来,脸上是付出辛劳后的满足笑意。 小钢炮热情解释:“公司的水果店还没开张,我们到寻宝旁边买的,全部现做!” 鲁翔哦了一声:“坐吧!大家都来吃点儿,发言的边吃边说。” 阿俊拿牙签给鲁翔叉了块哈密瓜,递到鲁翔嘴边:“老大,等急了不?快尝尝,这个新鲜!” 鲁翔大笑,抬起手边挡边退:“靠,滚开滚开,你吃你吃!” 场面松了五分钟,中断的论述才重新开始。喻承瞟一眼会议室的钟,快十二点了。 鲁翔看看表:“靠,我们这个进度……要不中午点外卖?” 小钢炮:“我来我来,今天就让我来服务大家!” 阿俊:“那必须我跟着去拿呀!” 鲁翔笑:“行,你俩继续搭档!大家先休息一下,饭来了我们一起吃,吃完接着干!” 吃饭的时候,鲁翔跟众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吃到一半,有人喊辣有人喊咸,鲁翔直接摸钱递给小钢炮,狡黠笑叫阿俊:“你俩去小超市,给大家买点饮料回来!” 那二位放下筷子,拿出十二万分荣幸的态度跑了。 喻承扫一眼他俩的背影,再联想到抢着干会议记录的千儿,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 同样琐碎的事,以前在陈骁炜和苏凯团队,都是他在做。如今换个位子看别人——如果说,他们现在的老板是苏凯、杜强那种沉迷于“领导优越感”的人,这二位一定会得到额外的加分。 但从今早上起,到现在两个小时的观察结果,鲁翔的确更注重做实事,也更看重员工本职工作的完成质量。 既然老板都是人,人有千面,对不同的老板就要有不同的相处模式。 注重实干的老板,员工溜须拍马必不可少,但无论拍得好不好,都只能算“锦上添花”。员工自身的核心竞争力是“锦”,锦不存在,花有什么用?琐事费时费体力,分散去做的人本该集中火力拼杀的重点。时间一长,他们会不知不觉间沦为别人呼来喝去的边缘人。主业荒废,到头来,享受他们成果的人,没人会记得他们。 他们团队,小钢炮和阿俊在杂事上表现得不亦乐乎,好像天生就是乐于跑腿的料。到现在,鲁翔也飞快被养成“你愿挨,我就打”的心态,没把他俩放在心上。 职场理论里,无论写书人还是现实中的老板,都强调“界限模糊的事,谁乐于做谁就是优秀员工,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然而实际工作中,谁信这话,他老板才是真正的赢家。 经历过后换个位置看自己,喻承豁然开朗:市面上火的那些职场书,为什么讲起来头头是道,他在实操中却发现步步闷亏。 因为中国人笃信权威,写职场规则的人都有一大串头衔,个个成功人士。但这些成功人士写完了书还得干活啊!他们不是当企业聘请的员工激励演说家,就是干回自己作为职场领导的老本行。 说白了他们的书,也都是为上层建筑服务的。要真讲实话,今后还怎么混? 喻承不能再信书了,只能信谷天骄的建议和他自己的经历。谷天骄说的“拒绝”,喻承回想起今天鲁翔开放式提需求时,老甲鱼们宁愿错过顺理成章舔老板的机会、按兵不动的行为。本来他还没明白,现在懂了,不动,就是无声的拒绝。 拒绝做费力不讨好,对自己能力没有帮助的事。 想明白这个,新一个问题又来了。什么是“对自己能力有帮助的事”?鲁翔看重员工的“核心竞争力”,什么是“核心竞争力”? 在陈骁炜部门,喻承的核心竞争力是“笔头”,一般人想抢,难度系数大;在苏凯部门,他的核心竞争力是“忠心”,苏凯跑路前最信任的人是他;销售部当然是“口条”;现在,超v部看重对业务知识熟练掌握和运用的“大脑”。这方面,他还不算“核心”,顶多算做得不错。 就算胜任了超v的业务,但长远的未来呢?难道每次都这样靠硬啃知识现学现卖? 如果他不想一次次被打回原形,从头开始,总得有一样东西是他擅长,别人也愿意花高价买单的吧? 喻承含着筷头皱眉,想到了谷天骄一再重复的另一个问题——“我要什么”。 的确,他一直说“要做高薪高管”,但谁又不想呢?那是一个大方向。 公司那么多部门,做管理的人,尤其基层、中层管理,都各有专业偏重。比方说谷天骄,就是从销售上位。主管到经理,纯销售淡出,管理渐入;销售策划,策划加重,销售更轻,管理占比一半;修到了总监,工作剩下纯管理,他才完成一个转身,多个部门随便挑。 但即使这样,他肯定也挑不起技术、法务或者财务部的管理吧?连谷天骄这么圆融的人都有短板,有所短就有所长,扬长避短是万古不破的、用人和自用之道。 喻承想,那我又要怎么圈出我想要的? 他长远的目标是做有实力的管理层,最好是职业经理人。到哪儿都拿高薪下决策,执行环节让别人干。但短期内,他成长到那个阶段前,他想要什么? 总得自己有点儿谱,路才走得远。有谱了,“拒绝”也才有重点啊!否则胡乱拒绝,不小心就错失良机;什么都接,结果更不消说,万精油便宜治不了大病,谁又能成为章鱼手呢? 没等他想明白,会议下半场开始。 下一个发言的人,是高端喷姐姐。她先一句话否定了鲁翔持续一上午的“知识回顾”。 她感情深重,语言诚恳地说:“老大,我觉得咱们这么轮没什么意义。毕竟大家都是吃一锅饭过来的,重复分享太浪费时间。” 喻承精神一振,其他人眼睛终于聚了焦。 鲁翔想了想,点头:“也是,那我们直接进入最后一趴,大家来抛一下想法,今后我们要怎么干。” 高端喷接过话头直接开始,单喷二十分钟,喷完所有人鼓掌。 鲁翔点赞:“优秀,还有谁?” 喻承想了一下:“老大,我!”鲁翔目光笑望过来,喻承接着说,“咱们今后要干的事儿,大家都认同是带商家集体打折嘛!打折不难,找一个花钱的由头就行。春夏秋冬,换季、焕新、清货捡漏,全年的节日都能利用;没有节日,创造节日也能玩儿。但打折泛滥就伤品牌,伤平台。这活儿我们暂时得接,也要想招儿从长计议。” 众人静谧,鲁翔拿笔记。 喻承:“我们既然是跟商家打交道,实际上连商家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现在说‘怎么干’,跑不了纸上谈兵。不如咱们实地去商家那儿趟一趟深浅,两边互通有无,再针对性找合作点。” 喻承说完,鲁翔点头:“喻承的想法不错,还有没有别的?” 宁康终于hold不住了,刷的站起身:“高端喷妹妹说得对,喻承说的嘛,也是有点道理的。来,我们一起再给他们二位鼓个掌!” 众人郁闷被他莫名其妙指挥,无奈拉不下脸,就稀稀拉拉鼓了两下。 宁康满意,开讲“他自己的”观点。他的口头禅是“我的思考”,“我总结出来”,“按逻辑说”,可内容,全是高端喷和喻承的观点,变了前后顺序,加了无数语气词和口水话,把“话风”变成了他的而已。 鲁翔迷茫,频频点头。 没想到宁康才是真正的金刚喷嘴,一下午四小时的会,他单挑三小时。越说越远都算了,让人倍感神奇的是,单喷一小时后,他竟然开始车轱辘。鲁翔吸气又放气,没继续记,也没打断。 千儿会议记录手写好多页,看神情是快残了;其他人神飞到哪个星球都不知道。鲁翔呢,喻承有一秒从天外飞回来看他一眼,见他眼睛已变成双瞳,却继续甘心当点头娃娃和嗯嗯宝宝。 喻承心里笑了一下,继续往外飞。 他明白,鲁翔虽然是老板,但毕竟他新来,层级等同于p7,不好驳同级面子。宁康说的也都是“正确的话”,没有被打断和被制止的理由。 于是,说好的“碰撞”,宁康眉飞色舞罗里吧嗦喷到六点。外面天都黑尽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终于打住。 鲁翔站起身:“嗯,大家说的都不错,这种会我们要常开。今天没说话的同学,下次记得发言!” 他刚喊散会,宁康又兴致勃勃大声说:“刚刚说的观点,我有一个内部机密的ppt,想给大家分享一下。很难得的哦!外界拿不到的哦!晚上愿意听的同学么,就留下来,我们继续碰撞思想的火花!” 鲁翔说:“哦,宁康很有心。大家没事的就留啊!” 千儿努力配合:“哇,我要听我要听,小钢炮要不要留?” 小钢炮黑着脸笑:“……要的!” 高端喷察言观色:“宁康真的很优秀,建议所有同学都留下来。” 喻承:“……” 鲁翔夹着电脑拎包撤了,全组人眼神为难,脸色却都露出“认命吧”的意味。喻承笑笑,趁众人去食堂打饭时,偷偷摸摸闪人。 之后,培训课越来越少。二月工作日不全,部门就一个人没开。同时,鲁翔团队这种会真的每周来一次。高端喷、喻承和宁康顺利成为会议主咖,千儿成为御用书记,小钢炮和阿俊则成为会议零食、午饭及下午茶水果专职搬运工。 鲁翔在会中主要工作就是观察,很显然,他想通过观察,确定他今后管理团队的核心助手。 喻承也在观察。日子一天天翻篇儿,他更加确定鲁翔实干家的属性。 谷天骄说过,职场里大家苦哈哈整来整去,无非为一条财路。现在鲁翔是他的老板,创业团队相当于乱世,乱世需要英雄。换句话说,鲁翔作为返聘经理,在这个新部门要靠实干站稳脚,多少要倚重想得通、立得起的人。 喻承跟他利益一条线,眼下看来也算能扶,鲁翔不至于因为老婆几句话就废了他。 想明白了,喻承就放下心来。接下去要做的,除了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怎么要”之外,就是怎么跟鲁翔建立更深厚的“革命友谊”。 三月一号是周五,喻承对付完工作,回家跟谷天骄牵着迅速长大的梅干菜跑小区。经过他自己那栋楼时,收到大象短信:“我回来啦!好消息!快来拜见!” 两人上楼,开门就听到大象在他房间大喊:“啊……啊啊啊……啊,你轻点儿!” 老高:“你别动!我慢慢来……还疼吗?” 大象:“呜~呜呜……嗷——!” 喻承:“……” 客厅两人一狗惊恐相觑,这两口子又反cp啦?这才几点?卧室门也不关,没听到我们进来? 两人一狗正要偷偷撤,却见老高一脸大汗出来。咦?冠发不乱嘛!难道老高当攻,衣服都不脱?这…… 老高亲热笑:“弟弟……妹夫,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喻承:“……我们其实不存在,你俩继续整,拜拜了啊!” 大象咆哮:“整个毛啊整!给我回来!” 喻承感到不对劲儿,赶紧丢下他的男人和狗射进房间。看到眼前场景,他吓一大跳:“啊?!你……残啦?!!!” 第四十八章 转不停的对立面 大象左半边胳膊腿儿打着石膏缠着绷带,活脱脱一个真人和木乃伊的结合体。 他靠在床头对喻承说:“嗨!” 喻承上下忙乱看半天,看看老高,再回头看大象:“……什么情况啊!不是好消息吗?怎么……” 大象在床上哼,冲老高说:“我口渴~” 喻承:“……”丫还有心思撒娇? 老高连忙噼里啪啦冲客厅烧水去,谷天骄也跟进来,问大象:“怎么样?” 大象离职一年多,面对谷天骄竟长久保持他身为爪牙时摇头摆尾的狗腿样,他朝谷天骄亲热笑:“我刚刚装的,让他心疼一下!其实没事儿,就桡骨和胫骨骨折!养养就好!” 谷天骄哭笑不得:“……是‘没事儿’,顶多轻伤甲级。” 大象哈哈笑,喻承迷茫:“你们出个柜,怎么都搞得非死即残的呀!……不是跳楼威胁,没留神成真了吧?!” 大象点头:“差不多!” 喻承:“……” 老高拿了三杯水进来,分给喻承和谷天骄。接着就默默坐床边儿,给大象那杯用人肉风吹凉。 谷天骄:“听众都准备好了,快说说你究竟怎么回事儿!” 大象嘻嘻笑:“哎,说来狗血!除夕那天看春晚无聊,我妈就拉着我,很自然开叨。说他们去年来玩那么久,没见我卖出几件衣服。怕我再不找份工作,将来没姑娘愿意随我。” 母子俩这种话题,大象爸没有参与,两眼盯着电视。但大象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也在竖着耳朵听。 大象:“我想时机差不多,就跟我妈说:‘有人无所谓我身无分文,打心里对我好。但那人不是姑娘,你们介意嘛?’” 大象爸妈都是在铁路上干了大半辈子的人,虽然嘴巴不笨,但心眼儿实。一听这种话,两人谁都没往玩笑上想,同时就愣了。 大象妈看看大象爸,大象爸看着电视,电视里节目欢腾而聒噪,时间有三秒凝固。 三秒后,大象妈眼睛闪烁:“不是姑娘?那是什么?” 大象嬉皮笑脸:“汉子呀!” 大象爸忽地回过头:“你……你真的在搞同性恋?” 大象一愣:“你猜到啦?但同性恋不是搞……” 话没说完,大象爸气急败坏“乓!”地一拍茶几,木桌板上的茶杯果盘同时一震。他一辈子和和乐乐待人处事,从没发过这么大火。大象妈两边受惊,直接傻了。 大象:“爸,你……” 大象爸忽地站起身,一根手指直接戳大象脸上,狂抖:“我就知道……你!你为什么不学好!!!……是不是跟那个小高?!” 大象想,咦,剧情进展比我设计的还快嘛!他还没答呢,大象妈就捂脸哭起来,哭两声,突然也站起来,抬手“啪”地给他一耳光,打完像是再次受惊,继续捂脸昂昂哭。 二老居高临下站在一起怒视他,大象本来心里就乱,顿时也火了,哗地站起来,弹开几步反俯视:“干嘛啦?!同性恋怎么了?!我一不偷二不抢,踏踏实实过日子,丢我们家什么人了?!你俩至于跟我撬了铁轨、卖了国似的气嘛!” 大象爸瞪着他,呼哧呼哧喘几口气,瞥见老伴儿伤心,懵懂中去抱大象妈的肩,抖她两下以示安慰,再抬起手指着大象:“你赶紧跟他断了!要不然……我就不要你这个……王八犊子!” 大象气得嚷:“凭什么不要!凭什么断!我都不!” 这一句喊得,一家人都不知道怎么接。 大象爸愣几秒,冲到大象面前:“你……你给我滚!!!” 大象:“我……你逼我,我卧轨去!!!” 他心一横,气呼呼往外冲。他家也住高层,冲到电梯口按下行键,无奈这么需要“拼霸气”的时刻,那电梯慢腾腾上。大象爸追出来,不知是想接着骂还是想拉他回去关门打狗。两人一对眼,大象转身就朝安全通道往下跑。 大象笑:“那天呢,哥点儿也背!冲得太急,楼梯上没踩稳,哗摔台阶上,头朝下摊平。点儿更背的是,我爹听到我摔了,跟着冲下来,没刹住车,整一个摔我身上了!” 喻承、谷天骄:“……” 喻承想了想:“这么说,叔叔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算命算的?” 大象噗地一笑:“要真这样,他老早就该认命了!我家算命的忌讳,不给自己人算!他们信‘命越算越薄’,他老人家哪儿舍得‘薄’我呢!” 喻承:“那是……?” 大象:“我后来才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我喜欢我们班上一男生,叫什么‘军’的,就给他写了封情书。他回我一封,说:‘不好意思,我们现在都该好好学习,而且,我只喜欢女生。’但他字儿忒好看忒潇洒了,我没舍得丢,夹书里忘了。上大学后,我妈说我爸每次想我,就到我屋里翻我书看。估计那时候发现的吧!” 喻承沉思:“哟,这倒是个好方法!预防针提前打起来!” 谷天骄、大象、老高:“……” 喻承回过神:“然后呢?” 老高递他吹凉的水给大象,大象喝两口:“然后就疼懵了呀!我爹飞身扑下,我听到咔咔几声,还以为他出事儿了呢,吓得要死!没想到他翻身就起,我起不来了……这断胳膊断腿儿的,是亲情的重量啊!爽/死我了!” 几个听众哭笑不得,喻承冷静了一会儿,问:“就这么一压,叔叔想通了?” 大象:“哪儿能呢!想通一半儿。他当时扶我,扶不起来,急了嘛!找我妈又找邻居,把我送医院。我到了医院就装死,跟你通完话之后,突然很想他,”他抬头看看老高,“就给他也打了个。” 喻承:“哈?当时你说成了一半儿,就是被废成这样儿后跟我说的?” 大象:“是不是很英勇?” 喻承:“……” 大象没给喻承说实话,也没跟老高说。就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情侣之间的心灵感应,老高挂完电话就觉得不对,非要他发地址。除夕半夜直接开车到宁波,到医院把大象全家惊住。 大象大年初一做手术,在医院住了十来天。老高寸步不离陪护,自己弄重感冒也不歇,逮着机会就拉着大象爸妈絮絮叨叨表决心求宽容。 大象说:“他呀!人家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几次说跪就跪,”老高脸一红,大象感慨望他几眼,“现在膝下只剩塑料了。幸亏过年,住院部照顾职工,手术能推就推,医院里没几个人……” 等大象出院回家,一家三口搭个老高,围坐客厅里。老高厚着脸皮奔前奔后,伺候这突然变哑巴的一家子人。大象爸吧嗒吧嗒抽烟,大象妈呆半天长叹一声,说:“算啦,儿孙自有儿孙福,小高你也真是……”没说完就又抹起泪来。 大象家里氛围一向和谐,大象爸大多时候都听大象妈的,所以,大象妈一松口,大象爸也就不再挣扎。 大象:“今天临走,我爸给老高包了个红包;我妈呢,把我外婆传给她的一只镯子送了他。” 一圈人感动失笑。 喻承拍拍大象的肩:“恭喜你,舍生忘死,终于换来新生!” 谷天骄若有所思,问老高:“那,你爸妈那边呢?” 老高笑笑:“家里好多年前就跟我断绝了关系,没人管我。” 喻承疑惑看看大象,大象冲他眨眨眼,众人接不上话。 好兄弟暂时性残了,老高为了照顾他,酒吧歇业一个月,在喻承房间借宿。喻承下班后回家瞧一眼大象,晚上也就长期住到了谷天骄家里。 据说大象身上多了几块钢板,要养一年左右才能拆。喻承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胳膊腿儿跟着痒痒。但痒归痒,得新生的人不是他,他还得正视眼前的路。 三月第二周,部门课程全部上完。预定四个月的培训,还剩大半个月空着。老板们琢磨了一下,竟真的决定让所有人跑一趟商家。 出门前,为了统一形象,萨营华亲自开动员会,让大家在商家面前自称“老幺”。 单单一个称呼,名堂也不浅。因为大商家都集中在寻宝和飞天两个平台,而这两个平台的工作人员,对外就自称“老幺”。超v部这么叫,一方面为了唤起商家“熟悉”的假象;另一方面,“老幺”按中华民族的伦理来说,是辈分儿最小,最该恭谦的那个。老板们想借此表达超v部对商家的服务姿态。 部门每人分到十五个网店,萨营华要求人们两两搭档。由经理轮组陪一次,十五个工作日内把分到手的商家过一遍。商家遍布全国,但大多集中在沿海,四个团队要按区域跑。鲁翔顾家,跟另外三个经理撕了半天,成功拿下浙江和上海。 喻承分到手的商家全在杭州,他的搭档就是他的昔日老板小钢炮。 见面挖人背景、拿人心里真正的目标,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何况他们每家客户就分了半天时间,排在上午的走访最多两小时,话题没有逻辑、提问散乱容易让人反感,所以,沟通内容必须好好安排。 喻承为这事儿,用了一个晚上设计出“环环相扣二十问”。问题按技术层面,含寒暄、一句话自曝、爬坡、深挖、转折寒暄、再爬坡、再深挖……到结束语,内容则涵盖商家的品牌定位、供应链、营销、服务和网售规划及实现过程遇到的各种矛盾等,每一个都是大问题。 他设计完后,谷天骄要看,喻承笑嘻嘻说:“给你看可以,但你不能提建议——我要‘求助’鲁翔!” 谷天骄失笑:“小狐狸!不过,既然你们要去拜访商家,一定要小心。” 喻承:“嗯?小心什么?” 谷天骄:“去了你就知道。你前科是‘涉嫌行贿’,这下,别把‘受贿罪’坐实啦!” 喻承狐疑,怎么可能有“受贿”这种事儿?以前做电销,大部分客户听到“十二怒汉”就头皮发麻,迫于十二怒汉销售的技巧真的太猛,不情不愿一不留神又把费用给续了。他们这次,不抱掏别人腰包的目的,别人还要上赶着送钱? 没想明白,第二天,喻承单独找到鲁翔,给他看“二十问”。鲁翔微调了一个问题,直接让他把这东西群发到全团队,抄送给他的老板。 下午,资深经理找鲁翔去聊了一阵,接着就亲自回喻承邮件,转抄给整个大部门,要求:“所有同学必须照喻承这一套来走。” 这样一来,身为部门唯一的p4,喻承顿时让其他人刮目相看。人们来来去去经过他工位,熟不熟的都特地打招呼,说:“优秀!” 团队两个p7,宁康看他一眼,带着酸劲儿说:“喻承,我们是不是该尊称你一声‘大师’啊?你销售学到的那些东西,还是有点儿用的哈!” 喻承笑笑,懒得理他。 高端喷特地找喻承去抽烟,没夸他那二十问,又说了一通她对于部门、老板、公司的感激之情。但喻承想,没准儿人家想表达的,就是单独“诏见”的亲近态度呢! 但到了第二天,全部门就收到了高端喷在凌晨三点发的一封邮件。邮件是一套彩色表格,表格名目把喻承那二十问分得更细,还是两个页面。 第一页是“商家现状收集条目”,从上到下五十行;第二页是“商家线上表现情况及改进建议”,从上到下三十行。她说:“这是我个人梳理的一套思路,分享给大家。大家每天拜访完后,如果这个表格能填满,就表示客户那儿没白去,公司的钱没白花!” 资深经理又回邮件,说:“每家客户每个人都必须填!” 喻承看完那两张表就无语了。回想起谷天骄当初转给他那份“别人的周报”,感慨搞培训出来的人,搞细的,那真是把原子都能拆开的高手。 前期装备齐活儿,跑腿正式开始。 第一家是喻承的客户。这客户叫“倩影”,是放眼国内有名的线下女装品牌。在杭州,“倩影”跟“七色”、“秋意浓”、“江南水袖”等品牌销售额不分伯仲,典型的杭派女装。 上门前,喻承还怕人家身为线下大企业,不肯对他们两个小年轻说话。没想到他们刚自我介绍是“集团老幺”后,那电商部老板眼里就闪出“亲人呐”的光彩。 倩影老板奔走几步迎上来,热切跟他俩握手:“哎呀!!!什么‘老幺’啊!都是老大都是老大!领导!领导!我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他引两人到他们接待区坐下,回头就喊:“江经理,江经理!快把我们那盒狮峰龙井拿来!我们亲人来啦!” 喻承和小钢炮对视一眼,没见过这种阵势。 小钢炮实诚推挡:“哎,老板!不要麻烦,狮峰龙井好……”喻承回头给她使个眼色,她收声下来,低低说完“贵的”两字,缩沙发上窘了。 倩影老板笑眯眯回头:“不贵不贵,好茶配好领导,该的该的!” 四个人围茶几喝茶聊天,倩影老板特别配合,问一句答十句。喻承心思在工作上,每个问题能刨到底就往死里刨,为推断别人是讲真的还是糊弄,他有些问题还要变着方儿前引后穿。小钢炮战战兢兢品茶,一小盅水,愣是喝了两小时才喝完。 信息了解差不多后,将近十二点,倩影老板又领着他们参观设计室、摄影棚和工厂流水线。设计室里,工作人员忙着为冬装打板,一个长长的衣架上挂的十几件样货,全是已投产的秋装。 小钢炮随口夸了句:“蛮好看的耶!” 倩影老板:“领导也喜欢?” 小钢炮懵懂点头,倩影老板:“喜欢的话,你们的衣服,”他笑眯眯看回喻承,“你女朋友,妈妈,家里人反正女生的,全年的我们都包了!” 喻承大笑,倩影老板:“说真的……哎哟,也是!你们可能看不上!那其他牌子有没有喜欢的,杭州大厦里那些?有喜欢的我们现在就开车去拿!” 喻承:“……” 参观完后,江经理跑来,说饭菜订好了,在某某餐厅。倩影老板回头对喻承说:“走走走,先去吃饭!那家餐厅有南非运来的干鲍,三个头,我们一道去尝尝鲜!” 喻承:“……” 虽然还是没懂他们为什么这么大方,但喻承和小钢炮都明白,这种饭局,推了是不给人面子,不推,吃了就是死。所以他堆起笑脸,跟那两位吵吵嚷嚷软硬兼施搞半天,商定在附近小饭馆吃顿“工作餐”。 四个人,点了十来个菜。喻承偷偷看了看价目表,还好,五百以内,不至于“受贿”。 吃饭期间都拉家常,倩影老板说自己最近在戒烟:“我跟江经理约好了,违规一次罚款五十,痛都痛苦死我!” 喻承配合说:“是啊,公司事多压力就大,压力一大就想抽烟。” 倩影老板:“公事还好!主要是你们飞天上那些活动,总报不上!找老幺也不知道怎么找,哎,急的!” 喻承跟小钢炮对视一眼,这下,他懂了。 倩影老板察言观色:“咱们先不提那些!对了,我们这里挺偏的,领导们是怎么来的呀?” 喻承正要说是开车来的,小钢炮实诚,说:“打车呀!” 倩影老板立马从包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往喻承手里按:“下午还忙吧?这边不好打车,你们拿去开!” 喻承张开手心,车钥匙中间是“别摸我”的蓝白logo。他推回去:“好意心领了……” 倩影老板挡:“哎,没说送你呀!”他眼睛冲喻承和小钢炮笑着眨了眨,“就借你们开开!都说‘开宝马坐奔驰’嘛,好开就多开几天,不好开了跟我说,我上门去拿!对了,你们二位生日什么时候?” 喻承:“……” 一顿“工作餐”吃得惊心动魄,空气里遍布防不胜防的糖衣炮弹。饭后,两人好不容易推过倩影那二位,坐上去另一家的出租车,才松下气来。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5节 小钢炮没回过神:“小承,哎,你说这两个老板怎么这么热情的呀?” 喻承:“他刚刚说了呀!活动报不上,想找负责活动的‘老幺’找不着。我们说谈合作,他知道机会来了嘛!” 小钢炮:“啊?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喻承:“不想蹲局子就凉拌呗!” 他拿过小钢炮的笔记本,一窘:“不是啊姐!咱俩打配合,我主谈,你要主记啊!你这记的都是啥?” 小钢炮嘿嘿笑:“你的说辞技巧……” 喻承哭笑不得,小钢炮这销售的烙印是磨不掉了吗? 之后拜访的商家,小的去年销售额刚满一千万,大的上亿。但不论大小,对他俩的态度几乎一个样。一周过后,两人连随口的恭维都不敢说了。只要他们敢说一句“你们什么什么不错”,别人就说“好眼光!送你了!”。 什么都能送,喻承叹口气,这年头,大概只有“天”能谈了。 谁知这种幼稚的想法很快幻灭,有一天在某商家那儿,正事儿前大家随口寒暄,老板说:“这几天雾霾挺大,路上不好受吧!” 喻承出保守牌:“是啊,天都看不清。” 人家老板不动声色接:“所以说,中国这个环保意识真是……要不,我们到山里躲一躲?” 喻承绷紧神经:“瞧您说的,什么山能躲呀!” 老板:“灵隐那一带还行,咱们去法云安缦住几天,透透气!” 喻承:“……” 他爸每次带相好来杭州,朝他炫耀的住处就是“法云安缦”。那儿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上六千起。 好嘛,这下是什么话题都不敢聊了。 按部门规定,鲁翔要陪他们组走访两个商家。喻承手里重量级的一位,就是“江南水袖”。鲁翔兴致勃勃陪同,因为这是在当今中国,服装设计唯一受到国际认可的大众品牌。 接待他们的那位电商总经理身材魁梧,眼镜壮汉一枚还长发飘飘,很有艺术家的范儿。 艺术家总经理果然不同凡响,不但不像别家那么“谄媚”,还端着高逼格的架子。鲁翔问一句,他答几个字。三人坐半天,他连杯水都让人没倒。 几轮提问下来,鲁翔也无奈了,空气里隐隐出现冰花。喻承心一横,跳开常规提问,先从江南水袖的逼格成就挑起话题。 喻承:“听说咱的男装品牌,‘工笔’,去年在东京时装周又引起轰动?” 艺术家总经理意外,自信仰头:“不止去年,连续三年了!” 喻承:“哇,咱公司设计水准真牛!肯定是您带得好,设计师们才能发挥这么棒!“ 艺术家总经理松动了一点,谦虚推:“跟我没什么关系,就是……” 他话匣终于打开,滔滔不绝喷。 喻承微笑捧梗,心想,江南水袖是牛逼,但再牛逼也就涉及“时尚界”而已嘛!再想把自己往艺术界靠又怎样?门店还是开在闹市啊,均价也就五百到一千嘛!回头看喻承是谁?盲目崇拜时尚的小gay啊……呃,好像“盲目崇拜”和“小gay”都没啥好高兴的……不过,艺术范总经理自认为逼格,聊的那些时装周、服装设计名校、大牌设计师、时尚顶尖购物广场之类,喻承是真门儿清! 艺术范总经理说:“我们不做广告,就赞助一下电影、杂志、话剧,照样打入国际市场!我们去年在老佛爷,长期占了一个中岛!” 喻承:“老佛爷?!太牛了!下一步,就该攻陷老佛爷的边柜了吧?” 艺术范总经理眼睛一闪,令人惊讶地笑起来:“对,咱们今年下半年就拿下!” 艺术范总经理说:“我们在北京的那个什么画廊,也有凸显我们设计灵感的艺术展。” 喻承说:“北京?798吗?” 艺术范总经理害羞了,低头微笑说:“没没,我们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准……还要再努力!” 就这样,人家抛什么,喻承一嘴儿就接了。结合拍到点子上的马屁,扯远了能聊,回到线上生意,也能聊,渐渐把他二十问兜着圈子问完。三个人的拜访,小钢炮完全放空,鲁翔偶尔插几句,就看喻承跟艺术范总经理相谈甚欢。 出去后,鲁翔看看表,笑眯眯说:“喻承不错!我还以为‘老佛爷’是谁呢!时间还早,我请你们喝咖啡!” 他带两人到旁边一家小咖啡馆里,老样子,拿钱让小钢炮去买,他拉喻承坐边儿上复盘。小钢炮很不好意思,说:“哎哟,不要花你钱!我来买!” 喻承看着她,一再看到过去的自己。他笑嘻嘻厚颜无耻:“好呀!谢谢老大包养!” 鲁翔口头禅“卧靠”了一声,大笑。 小钢炮买好咖啡回来,果然,她那杯自己付了。找钱给鲁翔,鲁翔非要把那杯的钱给她,她非不要,两人推来挡去半天,鲁翔妥协。 三人聊了一会儿,喻承从鲁翔看他的眼神,猜他可能跟鲁翔已完成初步结盟。喝完咖啡,鲁翔赶场要走,喻承叫住他:“老大,下次还有个那谁家,电话约说想聊团队管理,你有空吗?” 鲁翔想了想说:“行啊!我让另外一组跟商家换个时间,先跟你!”说完就走了。 小钢炮盯着他胖胖的背影,眼里是挫败懵懂状。 喻承忍不住对她说:“姐,以后为团队服务的事儿,你别接了。相反,老板请客,你就接着呗!” 小钢炮:“为什么呀?” 喻承跟她说因为这样那样,小钢炮听半天,对喻承笑笑:“小承,我感觉转到后台以后,大家都变得好复杂!” 她的潜台词喻承懂,“你也很复杂”。 喻承说:“是复杂啊!大家钱是死的,不像销售,多劳多得。后台想涨工资就得晋升,姐,你也想晋升吧?道儿要摸清啊!” 小钢炮不响,眼里对喻承三分之一信任,三分之一不以为然,剩下的就是猜忌。喻承尴尬,算了,这种一头头撞出来带血的好话,不是谁都能懂的,说多了还显得自己小人。 小钢炮说归说,但喻承却发现,她也火速“复杂”起来。 拜访她的商家,小钢炮主谈,喻承记录。但小钢炮不论是问别人常规问题,还是转换话题用的台词,都跟喻承前一场临阵想的一模一样。 再之后,团队周会做总结。喻承拜访间隙里跟小钢炮复盘的判断和感受,小钢炮直接当做自己观点,到团队里分享。 同事这种生物……喻承想,算了,就当还她在电销时期的照顾吧!口条谁都能抄,新问题层出不穷,脑子怎么动才是差距。 三月底,所有搭档合计三十家商户全部跑完。部门老板们宣布:“给大家一星期做准备,四月八号起,我们每天过一个团队,做毕业答辩。” 与此同时,谷天骄一月一度的探望时间到了。 喻承亲热陪父女俩过完一天,晚上收拾碗筷时,暗搓搓纠结该到哪里过夜。 谷天骄和他一起清洗擦干,收拾完看到他发呆,直接说:“今晚别走了吧!” 喻承一愣:“嗯?”他偷瞄客厅,“可是……” 谷天骄:“咱俩在一起有错吗?” 喻承无奈望着他,谷天骄接着说:“我们不希望别人歧视,对吧?那为什么要自己歧视自己,完了还言传身教影响我的女儿从小就懂得歧视咱们呢?” 喻承:“说的没错,但她妈妈……” 谷天骄牵着喻承进客厅,招手叫小丫头过来。他蹲下身轻声细语说:“丫头,uncle晚上在爸爸这里睡,你说好不好?” 婷婷懵懂点头,点完又说:“但妈妈说,不可以。” 谷天骄捏她脸:“妈妈说什么,是妈妈的想法;要不要告诉她,是你的决定。现在咱们有两个选择,一个呢,是uncle被爸爸赶出去,你回妈妈家说了,让妈妈放心;另一个,是uncle住爸爸家里,你不用跟妈妈提,咱们大家都高兴。你选哪一个?” 婷婷看看喻承,再看回谷天骄,歪了一下脑袋。 第四十九章 进退那点事儿 这个周末起,婷婷“省亲”的日子,喻承再没跟父女俩分开。 但他还是不安,偷偷问谷天骄:“哥,她这么小,咱们就教她有小秘密——如果她妈妈问起来,她要保密就得说谎。合适吗?” 谷天骄:“善意的谎言是贴心,我没教她为掩盖错误说谎!而且,选择是她做的呀,”他忽然笑意闪亮,开心说,“选得好!果然是我女儿!” 喻承:“……” 他心里觉得,谷天骄这人有时候挺能“诡辩”的。但他的话,从理性角度来看的确没错。 就是不知道小丫头能保密多久。谷天骄冒了婷婷妈“绝对不会再让你见她”的风险,可能也如他所说,“决定做了就自己买单”。单要怎么买,在喻承掌控外,想也没用。 他只能打起精神应付自己的事。 十二怒汉整个集团有个风气。从p6起,特别提拔除外,晋升都走答辩模式。答辩分两个部分:15分钟用ppt做工作自述,让员工说明,凭什么认为自己胜任更高级别;10分钟评审现场提问,进行挑战。两个环节表现完美,就能晋升。 这种晋升模式较有技术含量,特别是那十五分钟的自述环节,需要人们从前面一年或焦头烂额、或无所事事的“参演者”身份中跳脱出来,换上“观演者”身份,在几百件大大小小的工作成果里选取精华,装盘上桌。 装盘内容能体现一个人的学习能力,总结功力,思考维度和表达技能。 然而,装盘毕竟是“包装工序”,参与晋升的人什么类型都有。有人擅长苦干,不擅包装;有人平时什么都不干,偏偏是包装高手。现场提问这一环,为的是尽可能地“去假留真”。 看起来好像牢不可破,因此,这种模式从十二怒汉的晋升体制里茁壮成长,并蔓延到整个“互联网业界”。网商公司无论大小,大家都这么玩儿。 超v这次答辩,却有一点不同。 鲁翔特地开了一次会,难得暧昧,嘻嘻哈哈拐弯说:“你们每年一次做体检,肯定知道:你狂吃两天,或者节食两天,体重不可能就这么大幅增减。大家正常发挥,别把自己表达错就行。” 喻承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这次答辩就走一个过场。只要现场发挥没有巨大落差,结果在之前四个月已逐渐写成定局。 琢磨出来就放松了。他的目标是p7,但心里也明白,这家公司从没出现过一步跳三级的情况。 p6是他能拿到的最好结果。 于是,他有条不紊地做准备。鲁翔团队答辩当天,他抽到的顺序是第五,上午最后一个。前四个分别是阿俊、宁康、高端喷和千儿。 他坐在答辩室外的休闲吧,眼看四人轮流进出。阿俊出来撞见喻承,笑容尴尬;宁康面无表情;高端喷兴奋得满脸通红;千儿呢,出来就哭着跑进洗手间。 班主任在门口喊:“喻承!”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班主任递来的激光笔,微笑尾随进。朝评审们点头问好后,自述开始。 自述前一分钟,评审们从萨营华到hr,人人头都没抬。喻承明白,他们团队是四支团队里倒数第二个轮到的。经过前面三十四个人大同小异观点的蹂/躏,评审们耳朵早就起茧了。既然是走过场,听不到新鲜事,是个正常人就会放空。 但计时钟跳到第二分钟起,评审席上的人们挨个儿抬起头来,视线在他的ppt上聚焦。 喻承保持着他先前设定好的节奏,铺垫子,抛钩子,引出观点。计时钟滴滴滴响起时,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评审们眼中浮现出深浅不同的微笑。 提问环节毫无悬念,没有任何让他为难的问题。 十分钟后,喻承浑身舒畅出门。 中午团队一起吃饭,鲁翔离座接完一个电话,回来就一脸郁闷。喻承拉他到旁边,问:“老大,怎么了?” 鲁翔皱着眉头,低声跟他说:“怀孕三个月了,刚刚说肚子疼……卧靠,今天咱们团队答辩,我走不开啊!” 喻承马上丢下饭盒:“放心,有我呢!” 鲁翔:“你……” 喻承想了想,也是,在鲁翔那儿,他毕竟是“追过”的人。想帮忙,还得避嫌。他笑笑说:“我跟高端喷姐姐一起,她陪,我就负责干体力活和跑腿儿!你放心旁听吧!” 鲁翔又感激又不好意思,说:“那就拜托你了啊!” 喻承抓着高端喷奔出公司。 晚上八点,喻承跟谷天骄走了一遍看望大象、带梅干菜跑步的流程。刚回谷天骄家,就接到鲁翔电话。两人聊了五分钟,喻承挂断就沉默下来。 谷天骄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喻承振作了一下:“现在遇到的事儿,我都搞不清它们好还是坏。鲁翔说我被定为p6——全部门除了高端喷姐姐保持原级外,六十个人,就定了十来个p6。其他通过的基本上都是p5,小钢炮p5+。” 谷天骄:“你们还有半级?”他想了想,“人才管理系统里没有这种东西,区别就是钱吧?” 喻承:“嗯,我也是第一次听鲁翔说。” 谷天骄察言观色:“这不是好消息嘛!你站到了第二梯队,平级转的话,离‘炼狱’好近了!” 喻承笑笑,放口气:“鲁翔说,我答完后,评审评价都不错。萨营华对我有好印象,班主任跟着挺,本来商量好至少p6+。但好死不死,下午杀出个意想不到的人——我的搭档,小钢炮。” 谷天骄:“她?” 喻承点头:“她也重点拿江南水袖说事儿。讲完之后,班主任当场就问:‘你跟喻承的思路和观点,到底谁抄谁的?’卧靠……”他皱皱眉,“她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辩护,等她走后,评审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定我和她的p级了。鲁翔帮我,说:‘江南水袖那次,完全是喻承主谈。’”他撇撇嘴,“班主任就反问:‘那是小钢炮抄喻承的咯?’鲁翔也不好说‘是’呀!然后就落了个这么不清不楚的结果。我比原定降半级,她原来的成绩最多p5,今天升半级。” 谷天骄:“那,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喻承闷着:“正常,换谁都一样。但我平时跟她交流,是正常复盘,也是想大家多碰撞点儿火花。没想到她全盘复制,还偷吃不擦嘴,把我给拖了一把!” 谷天骄:“你得个教训,今后说真话也要看人,看场合。” 喻承一愣,颓废笑:“是嘛,混职场,对谁都不能真就对了!” 谷天骄抬手敲了他一下,气笑:“我是让你变得虚伪吗?你保留你的真诚热情,会让人喜欢你,但你也要懂得自我保护啊!” 喻承半天不响,谷天骄拍拍他:“算了,保6不错了。而且你跟鲁翔的关系,铁了不是吗?” 喻承嗯了一声。 谷天骄安慰:“十月再拼一把,把你的p7挣回来!” 喻承想了想,笑:“对哦,十月还有一次机会!哥,今年咱俩一起升!我总算跟上你的节奏了!” 谷天骄静了一下,转移话题:“升p6过后,薪水应该不错。你心理价位是多少?” 喻承开心笑起来:“哎对!以前普军豪p6是九千,我猜现在有一万一吧?年薪十七万?哇——”谷天骄跟着乐,喻承继续挥爪狂笑,“我终于接近二十万啦!喻总,你等着亮瞎眼吧——!啊哈哈哈哈……” 谷天骄:“……” 隔天一上午,萨营华和hr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一个个唤人进去通知p级、薪水。答辩过的送祝福;没过的暂留,送恐吓。 喻承进去后,萨营华满面春风说:“喻承,这四个月你的表现很出色,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个班绝大部分人都降了,你连跳两级,就证明你的实力。今天起,你p6,月薪一万三,十六薪。年度考核如果拿到75分,就三倍年终奖;另外奖励你一千集团股。你有什么问题吗?” 喻承愣了一下,意料之外的幸福如暴风骤雨。粗粗一算,二十万满啦?啊?!还有集团股?我也是股民啦?哎哟喂—— 他笑脸差点压不住,尽量矜持,忍下“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淡定点头说:“一切听组织安排!” 萨营华又说了一堆好话,喻承谢完,心脏暴跳往外跑。 说好的重定p级,结果几乎是“普降”。喻承本来以为其他人会郁闷,没想到大家都跟以前一样乐呵。小钢炮一介p5+,年薪也有十七万。喻承想,应该就是超出期望值的薪水,把大家p级上的失落平衡了吧! 接下来的工作内容顺理成章,喻承成为鲁翔团队三个组长之一。另外二位,是高端喷和宁康。关系来说,高端喷和喻承走得越来越近;宁康呢,保持原风格,对喻承和高端喷两边都哈拉,逮住机会也两边打压。 因此,喻承和高端喷都不看他。 四月下旬,大象拆了石膏,能拄根儿拐杖踱进踱出了。君顾重新开张,但老高的重心还是照顾他。就算在顾店儿,常中途放心不下,把店交给别人,自己跑回来守着。 大象的店也重新开张,从去年十二月起,他真的卖了情趣用品。这个行业,下单全静默,客服环节都省了。进货直接从中文站上拍,快递过来,转手再快递出去。单子量越来越大,喻承下班后,就伙同谷天骄一起,在客厅里帮他打包。 关于老高的家世,喻承偷偷问大象,大象说:“我没打算袖手旁观!但时机没到,哥得先搞定自己,镀层让人放心的光环再说!” 喻承见他胸有成竹,放下心来。 劳动节小长假,大象爸妈又来了趟杭州。 这次,二老看到一屋子的小伙子,就像装上了识别“隐藏世界”的火眼金睛。他俩妥妥变身直同志,拉着这个那个,关心小伙子们的心路历程,家庭状况和未来打算。一屋子柜里柜外的孩子们,甜蜜享受来自父母辈“验明正身”后的温情。 日子按部就班,超v部为了跟其他平台火拼“年中促”,四月底就开始各项筹备工作。小长假过后,喻承自告奋勇牵头了几个任务。 第一个,是做大促首页布局及各分会场入口电梯的项目经理。 大促是能给参与人绩效写漂亮话的大好事,喻承悟出“找人合作,多想想‘我要什么’”的意思。 大家都想要钱,没错,同时,平级之间相互给不了钱。 但同样是工作,自己想达成的目标,如果也能给别人带去加分项,帮别人的履历添花,推动别人往更高层级前进,别人当然乐意为你投入。 于是,喻承领着他的小组,直接以“你们的kpi是什么,跟我干,你能得到什么”为钩子,轻易拉到了飞天视觉体验设计师、前端页面开发、首页资源分配人、营销专家和后端技术作为专业支持。 合作过程中,他好声好气,再好吃好喝伺候众人。大家开开心心各自献宝,关门搞了两星期,搞出一个交互页面。 鲁翔以pd的眼光做技术审核,再以普通买家的角色做了体验,笑着说:“特别好!你找一下我们部门的所有组长,给他们宣导玩儿法,也让他们找找茬,提提建议!组长那边过了,我们再找老板们来看。” 喻承高兴说“好”,遵命约了个会。 投影荧幕上,页面一打开就迎来一片赞叹。项目组的参与人个个脸上美滋滋的,挨个儿起身,向众人说明布局设计的理由。 现场十几个组长,包括高端喷在内,人人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的认真听认真记,嘴巴甜的拍马屁。没想到喻承自己团队的宁康,又端起他从前那p7的架子,打岔捣乱。该发言不说重点,绕来绕去讲屁话耽误时间。 喻承不得不打断他,防止歪楼。几次下来,宁康不爽了,臭着脸不说话。 临到散会,宁康突然笑了笑,酸溜溜说:“你们搞的这个东西,乍一眼看起来,倒是挺高大上的嘛!来,我们再一起给喻承他们鼓个掌!” 喻承一愣。老甲鱼就是老甲鱼,斟酌两个词,就能把所有人努力的结果,说得一文不值。 喻承回头看一眼他的组员和外部团队的合作人,个个被宁康呛到。宁康呢,一脸似笑非笑,号召完“鼓个掌”就转身往外走。喻承想,他如果再这么放任宁康,在众人面前落下个“软柿子随便捏”的印象,今后不管带团队还是跟人合作,肯定会走得更艰难。 所以他哗地站起身,对宁康笑眯眯,却底气十足喊了声:“康哥!你等一下!” 宁康一愣,其他人感受到有好戏,也全部站住。 宁康站在门口,眯眼抬了抬下巴。喻承接着笑:“我们项目组有十个人,这个项目耗时十个工作日。从前端到后台,从大局到细节,我们来来回回推敲几十遍!今天又花了半天,跟你和在场十二位组长探讨最终结论。在场二十一个人,大家的心血、时间都在这个页面里。刚刚康哥你什么都不谈,现在说‘乍一眼’、‘看起来倒是’,意思是这东西,不经看也经不起推敲,就是个垃圾,对吧?” 宁康臭脸笑:“那你要这么认为么,我也……” 喻承笑着打断他:“康哥,你说了嘛,大家都是兄弟!兄弟们这样儿东西,等会儿就要代表在场所有人的眼光交给老大们。你觉得它是垃圾,我们还敢交吗?那不是丢各位的脸?但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想法,抛一下呗!批评也该细节支撑,你哪怕不提改进建议,就说哪里不好都行!” 众观光客两边偷看,高端喷直接投过来一个“给力”的笑眼。 喻承坐下,电脑切到文档上:“你请说,我来记!” 宁康窘了,脸色变了变,嘟囔说:“没什么,挺好的。我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对不住啊!” 他一服软,众人眼中都迸出意蕴丰富的笑来。喻承说:“哦,搞半天是误会。行,那就谢谢康哥,你忙去吧!” 喻承再谢了一圈儿所有人,散会后关门做总结,项目组都笑盈盈望着他,胆儿大的直接骂宁康,内敛点的就叹一句:“哎呀,爽!” 当天回家路上,喻承把这事儿跟谷天骄复述,摇头:“我也是被逼得……妥妥走在了碧池的道路上!” 谷天骄笑:“不会啊!反正,首先,他跟众老板都没特殊关系,伤不了你;第二,你也是为干实事的人讨个说法,对士气有帮助;第三,宁康这种人,不但不帮别人,还专坏人心情,基因欠抽!你镇他一下也好,而且你态度是对事不对人,这么回应是必须的。” 第二天,大促页面在老板们面前一路绿灯通过。 有了这个项目开头,其余几个项目,喻承越做越顺。鲁翔特地找他海夸,喻承则精心准备了几封战报,把他负责的项目以结果反观过程,把参与人的贡献加上故事性和数据支持,一一赞美。 之后六月,超v部专责的年中促,依靠平台本来就有的流量优势,加上众人勤恳的人肉拼搏,成绩甩开同类平台几十条街,一战成名。 六月十九号,杨雨专门领着一帮老小来到超v部,发表了一段激情洋溢的祝愿,接着把双十一的任务“重重委托”给他们。 喻承把杨雨来现场的照片也贴到他的战报里,找鲁翔过目后,群发到大部门、合作部门,特抄合作人顶头上司。再之后,跟他合作过的同事,每次在公司角角落落不经意撞见,大家对他都亲热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超v部从披着黄马褂的虚名部门,变身为“实力部门”。再发起内部合作时,各部门老板都喜闻乐见。萨营华也不玩消失了,有事没事就在他们工位旁边转悠,笑眯眯逮着个人,闲话能问候半天。 谷天骄过问:“你们部门最近好红,你有什么心得吗?” 喻承嘻嘻笑:“就撕呗!” 谷天骄:“撕?” 喻承:“我们跟商家玩耍,一起背成交额,就按行业分工;分完行业,对接回公司内部,又按‘专业’分工。专业主要分三个端口:产品,营销和商家。产品端主要跟技术撕,天天抽打技术部葛阁:‘什么叫优先级排到后面?不管!我们必须是第一优先级!杨总说了!一定要先满足我们的要求!!!’营销端跟资源部撕,说:‘这首页的大图前三张必须给我们!我们多少牛逼,你们什么不给……敢不给!必须给!’商家端跟商家撕,逼他们:‘年中促,你们家必须扛五百万!……什么有难度?价格再降点儿啊!’商家说:‘领导,我这产品,成本就80,再降就亏了!’商家端同事就说:‘78、78,必须78!’” 谷天骄:“……” 喻承笑:“另外还要跟商家的运营撕,跟前端页面撕,跟公司ued(设计师)撕。为了页面会场位置,我们内部几个团队还要撕……反正,工作就是个撕逼的过程!” 谷天骄微笑:“是嘛,你也学会撕啦?” 喻承:“撕啊!跟外团队提单向需求,要的就是脸皮够厚!我尽量软,有时卖萌有时装可怜,但软的搞不定,只能撕。撕完再给他们贴剂马屁膏药,一切以拿到结果为目的。我发现越会撕的人,老板们越喜欢……哦——我们为事情撕得越狠,老板们拿成果、做判断就越轻松……怪不得!” 七月中,鲁翔给喻承谈第二季度绩效,说:“喻承,这段时间,你几个项目轮流p(项目经理)都做得很好。我给你打了75分,坚持到年底,我向老板们推荐你升p7!” 喻承笑得见牙不见眼,信心爆棚。 但两星期后,他见识了一件事,让他懂得了谷天骄传授的“真话的说法”,再次警醒。 四月答辩的时候,部门里有十个人没通过。本来按约定,这些人该当场开除。但老板们出于各种考虑,出了条赦令:没过的,留司查看三个月,七月给最后一次机会。 鲁翔团队里,千儿和阿俊四月都没过。鲁翔本着“男女不累”的搭配法则,把千儿交给宁康带,把阿俊交给高端喷带。 谁知三个月过去,阿俊过了,千儿还是傻乎乎的,答辩又没过。 资深经理找到千儿,大致宣布了她的“死刑”。 千儿拉着鲁翔哭了一下午,说了两个问题。第一,宁康并没有好好带她,当鲁翔面时,他假装耐心,做做面子功夫。等她私下找他时,他爱答不理随便糊弄。喻承坐她对面,听她都这样儿了,还不好意思直说,对鲁翔说成是“康哥讲的话我都听不懂”;第二,她为了配合集团接下来要搬萧山“寻宝村”的举措,刚刚利用老员工福利,借公司三十万在萧山买了套房子。被开的话,她就得立马拿出三十万现金还公司,她哪儿拿得出来? 鲁翔对她又失望又为难,纠结半天,为她刷了次脸,找来资深经理说情。 资深经理冷笑了一下,说:“那再准备半个月,给她第三次机会?” 鲁翔为了帮她,把她转交给高端喷带。之后,喻承经常看到千儿跟高端喷同进出,天天加班到凌晨。但喻承猜,按照谷天骄的说法,千儿这次是逃不脱了。 致命失误当然是没在恰当的时候抓住第二次机会,而关于“拿不出三十万还公司”的真心话,不但对她的麻烦毫无积极作用,反而会在失败钟声敲响时,更伤她的自尊。 千儿的第三次答辩,评审就两个,资深经理和鲁翔。旁听的,是鲁翔团队所有人。 这一次,千儿的表现让所有人亮瞎了眼。十五分钟从头到尾没一句废话,没一个磕巴,演讲内容有深度有高度,漂亮得要死。 然而,她说完前三分钟,坐评审席后面一排的众人,看到资深经理跟鲁翔低声说了句话。 鲁翔神色一僵,资深经理起身走了。三分钟后,千儿如释重负看着台下被惊呆的听众,等候“通过”的加冕。 但没有。 鲁翔沉默了几秒钟,望向高端喷,尴尬笑笑:“你是她师父,你来做个评论。” 高端喷秒懂鲁翔要她干嘛。资深经理递了一把刀,鲁翔不忍心也没有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出手,高端喷必须妥妥接住,她来替鲁翔斩。 于是,在众人的围观下,高端喷愣了三秒,开嗓:“其实,大家都看到千儿的成长,今天表现好像特别好……但是,”她声音越说越弱,突然就哽咽了,“她……我带的这半个月吧,一个概念,要反复跟她说n次!我……”她捂着嘴,失声痛哭,“这……这些观点,都是我……”她边哭,边抬手指着投影布上的内容,潜台词“都是我的”,她摇头,“千儿,你不适合这个岗位……可能也是我没带好你!对不起……我当了三年讲师,做p7带过很多人,”她继续甩着眼泪摇头,“没带过一个人像你这样更不适合干运营的了……”接着就哭得说不出话。 千儿满眼惊恐满脸黑,傻在讲台边。 全场寂静,鲁翔笑了下,遗憾:“千儿,这是你师父的评价。你不适合这里,去其他地方再好好发展吧!” 这时候,门推开,资深经理回来,看看台下哭的高端喷和台上也开始哭的千儿,问鲁翔:“怎么样?” 鲁翔憔悴笑:“不ok,过不了。” 资深经理慈爱笑笑看着千儿:“走,我们聊聊!” 喻承望着资深经理揽着千儿的肩出去了,那一刻,大家似乎都听到,刀落下的钢音,又一个可怜人的前路,被哗啦一声劈断。 第五十章 真与假 千儿的教训是喻承的镜子,她的遭遇帮喻承认清:前一秒是你贵人的人,因为种种伤筋动骨的利害关系,后一秒就会成为你的“失足推手”。 主席说过:战场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喻承延展解读:职场中,同样只有永恒的自身利益。 这时候,喻承再反观自己早期的“十六字方针”和“修正版十六字方针”,果然都是大笑话。 笑脸、马屁之类的表面功夫,他现在身边人,情商硬伤的除外,人人都会。顶多让同事之间相处顺滑开心,一旦利益对冲,就“然并卵”了。 但也不能像宁康那样儿,用的时候捧,不用就踩,还捧得、踩得那么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也懂“大家都为钱”。这种人,抛开人品不谈,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跟他一起玩耍。 有人批评中国人的个性就像一桌麻将,吃着上家,防着下家。几千年的文化,根深蒂固。 喻承改变不了这种现状,只能让自己保持警惕,摸清各种规则,理顺各条关系,让自己不成为别人登高的垫脚石和牺牲品。 工作烧脑,但每当喻承钻进谷天骄的车,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了。 两人不管说什么,喻承都开心,不说话,他心里也在雀跃。两人感情似乎超过了他的初恋,还在持续变得更浓。 八月第三周周末,天光明媚,蝉声阵阵喊热。 谷天骄载着喻承到市区逛街,两人在杭州大厦各大楼且走且看。谷天骄给喻承搭衣服,搭包包;喻承呢,这么美好搅基的时候,偏偏一进商场就接了个电话。 来电人叫“孟阿姨”,喻承接起后,半天没能挂。 谷天骄比手势,问他“这个喜不喜欢”,喻承笑着猛点头,谷天骄唇语说:“那我买啦?”喻承又慌忙摆手。 谷天骄只能拉他到星巴克坐下,买了咖啡等他慢慢聊。 手机发烫,喻承插上耳线,听到的内容火爆,他干脆分出一只耳塞给谷天骄,两人一起“分享”。 孟阿姨:“小承,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爸爸好。当初别人都说,小孟,你知道喻总有多花吗?他兜兜转转几十个女人,你还愿意……” 谷天骄囧了一下,回眼望过来。喻承故作惊讶:“啊,几十个?” 孟阿姨:“对的小承,阿姨没骗你。你爸爸是花花公子,阿姨知道,但阿姨还是想跟他。” 喻承:“呃……为什么?” 孟阿姨:“因为你爸爸真!他从一开始就没骗我!他敢作敢当你知道吧?而且,他做生意这么多年,遇到困难从来不妥协,阿姨打心里佩服你爸爸!” 谷天骄:“……” 他在自己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喻承看:你家里的私事,我听会不会不大好? 喻承:“阿姨,你虚怀若谷,我也佩服你呀!” 他打字回给谷天骄:你当自己在逛天涯好了!有兴趣就听呗,省得我等会儿还要跟你转述。 谷天骄没脾气了,继续捧着咖啡“围听”。 孟阿姨叹气:“唉,实在是没想到,我跟他分手快一年了。我今天生日,他都没有响动……你还记得我,给我买礼物,发短信,阿姨……”她哽咽,“阿姨很感动。” 喻承冷汗安慰:“应该的,阿姨。我爸天性这样,你别把他当回事儿,不伤心了啊!” 孟阿姨边哽咽边说:“小承,别这样说你爸爸!这三年多来,跟他在一起,阿姨很幸福!” 喻承看看窗外,想收线,敷衍说:“阿姨,你真伟大!” 没想到这话孟阿姨还接得下去,继续说:“不是阿姨怎么样,跟你爸爸分手,还是我提的。” 喻承振作:“啊?” 孟阿姨:“因为你家玉帝,你知道吧,他去年十六岁,刚上完高一。你爸爸塞了几万块钱,把他转到那所寄宿制重点高中,本来指望他一门心思好好学习。可是呢,他逮着机会就跟一帮同学唱k泡网吧。你爸妈都说‘管不住,不管了’,随他出去玩……” 喻承笑了一下。哟,臭小子真有钱! 不过,玉帝的灵魂化身为精子、从天上堕入凡尘之前,毕竟肩负“喻家孝子”的希望。娘胎里就养得巨好,生下来像个人参娃娃似的,一身藕节肉晶莹剔透。长大过程中,喻承爸和三姨太无视喻承,就带他,天南海北玩儿,锦衣玉食宠,过的是皇帝的日子。 可惜三姨太这人,脑筋回路跟孟阿姨不一个级别。她初中文化,全凭年轻时姿色逼人,在二姨太面前也以第三者上位,小心思一把一把的。 喻家的事儿,她分得很清楚。对喻承爸撒娇的常用句式是:“你爸妈是你爸妈,我一个女人家,哪管得了那么多!”提到她的家人,就变成:“喻总啊,我妈就不是你妈?我爸就不是你爸?你给什么好处,要一碗水端平撒!” 但是对喻承,三姨太就从来不跟喻承爸说“那是你儿子”,也不叫“小承”。只用一个单音字,“他”,代替。她口中的“你儿子咯~”,特指玉帝。对她来说,丈夫前妻的孩子,跟她的儿子从父爱到家产,都是竞争关系。为了儿子前途,当娘的拼一把,那是义不容辞! 十多年下来,三姨太步步挺近,好多次差点就得手。反正在喻承的记忆中,自打有了玉帝后,喻承爸对他反复说的就是:“你跟你妈感情好!那把你妈喊拢来,我们白纸黑字写清楚:今后断绝父子关系!” 那还是喻承没犯什么事儿的时候。 可笑近两三年,喻承跟他爸没能断,却从各渠道收到风,说三姨太跟喻承爸分房住了。 回家几次,喻承没看出大变化,但三姨太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即便是玉帝,她也能分离出去,独立成“你喻家的人”。孟阿姨透露的信息证明了这一点,好像她对自己儿子不关心,就是对喻承爸的惩罚——当然,如果哪天玉帝真成了个报应崽子,她现在的作为也的确是“惩罚”。 孟阿姨:“……所以我就说,喻总,你回去吧!玉帝叛逆期,是最需要家人的时候。他跟小承不一样,你们不能两口子都不管他。” 喻承和谷天骄对视一眼,词穷重复:“……阿姨,你真伟大。” 孟阿姨:“阿姨为他考虑是应该的。但我没想到,我劝他回去,他转个背儿就跟一个更小的姑娘好上了,去年年底跟玉帝妈离了婚。” 喻承一愣:“啊?” 孟阿姨:“离了,他没跟你说?你爸爸净身出户……既然他没说,你就当不知道,啊!千万不要跟你玉帝说——他们现在还假装生活在一起,主要是怕影响你玉帝学习!” 喻承:“……” 谷天骄望过来,伸手握住喻承的手,轻轻捏了捏,喻承朝他傻笑。 孟阿姨:“他现在可潇洒了,新房子也不买!周末回家到玉帝面前刷个脸,平时就住在他‘新宠’家,呵呵……” 喻承回过神来:“阿姨,别理他!你这么好条件,随便找谁都比他强!” 孟阿姨:“小承,别这么说你爸爸!不过,喻总也真是,最近品位都变了!听说他跟了那女孩子以后,穿衣打扮,都走小年轻路线!哎哟,那个女孩子,你爸爸给她买了块百达翡丽,她高兴得不得了!到哪儿都手托香腮,露出腕子上那块表……” 喻承:“……” 提到“新上位的人”,孟阿姨画风突变,表达不甘再喷了十多分钟。等挂断时,喻承看看通话时间,一小时整。 谷天骄笑笑说:“信息量好大!” 喻承扫他一眼:“是啊,我说呢,过年我不回,他问都不问就答应……就是要离,怎么不早离?我酝酿那么多年的报复行动,白瞎了!” 谷天骄:“……本来你打算怎么报复?” 喻承嘿嘿笑:“等三姨太老了,我尽量不给她零花钱!我做不出在我爸面前上纲上线冤枉她——就琢磨着,找机会也给她脸色看!” 谷天骄噗的一笑,点评:“弱爆了。” 喻承撇撇嘴:“喻总艳福真深~哟,还百达翡丽!这又是真爱的节奏!” 谷天骄:“你……怎么样?还能逛街吗?” 喻承嘻嘻笑:“那肯定,又不关我事儿!” 谷天骄拉他起身:“好,有几件东西很适合你,咱再去看看!” 谷天骄当导路,一间间重回刚刚逛过的店面。店员一件件拿出衣服、包包、配饰之类。喻承开心拿到身上比,对着镜子满眼红心。谷氏提款机立在旁边宠爱笑,拿出随时冲刺结账的斗志。但喻承冒完红心就把东西递还给店员,拖谷天骄撤。 几次下来,谷天骄囧了:“喻少,你就是来视察物价的吧?” 喻承:“假的,不要!” 谷天骄:“专柜还有假的?你还一眼就看出来啦?” 喻承嘻嘻笑,抬手指:“这座物欲横流的大厦,名牌,还有周围这些穿金戴银的路人,都是假的!” 谷天骄察言观色:“要不,咱先回去吧?你看你,接个电话,顿悟成仙啦?” 喻承大笑:“不看透不行!以前我们这些小gay吧,都好喜欢大牌啊!永不冷场的话题,就是什么牌子有逼格,什么牌子low。后来才知道,”他拉着谷天骄挨着人家大牌店,也不收声,“线下这些大牌,衣服啊化妆品什么的,加价倍率三十到四十。你看,瑟琳一件衣服,卖价一万五,其实成本也就四五百!别提那些卖价两三千的东西了,就值个几十吧!” 瑟琳柜姐:“……” 谷天骄满头冷汗把他拖走,旁边是一大片化妆品柜台。 喻承正要接着喷,被谷天骄笑哈哈拖到门外:“你非要得罪完是吧?打算跟名牌儿绝缘啦?” 喻承笑:“绝吧绝吧,我们赚点儿钱,天天跟演戏似的!嬉笑怒骂,走脑力拼体力,无所谓真心、全为剧情。这么累死累活,干啥偏要花一千块的代价,换个三四十的待遇呢?” 谷天骄看他一眼,明白这一天刚过中午就毁了。他揽住喻承肩去车位,说咱们直接回家。 没想到刚上主道,喻承又接到另一个电话。呼叫人:前方八卦男主,喻承爸。 喻承盯着屏幕,咕哝说:“晚上说鬼见鬼,白天……喻总好啊!” 喻承爸:“在干嘛?” 喻承:“想你撒!”喻承爸一静,喻承接着说,“想你哪时候给我也买块百达翡丽!” 喻承爸:“……老子!” 两人拐弯抹角,虚实兼用相互打探半天。喻承确认了喻承爸真净身出户、真有了新情人的消息,同时传达“我有消息渠道,您在我这儿就甭藏着掖着”的神秘感。 喻承爸干脆摊牌,再托给喻承一件事。 通完话,喻承靠到座椅后背,不响了。 谷天骄不失时机问:“今天的聊天对象都很意外哈。那位‘孟阿姨’——你怎么会跟你爸的情人有来往?” 喻承:“不算来往。她跟我爸好了三年,是我爸历任最长情的一位。我一度以为,她会打倒我家三姨太修成正宫娘娘,就先跟她打好关系。过年吃个饭,其他待遇跟我爸妈和小开叔叔一样。就是……我不知道他们分了,前几天拍了条丝巾寄给她当生日礼物,她刚刚收到——然后就这样儿了。” 谷天骄:“嗯……你没把你爸的花心放在心上?” 喻承耸耸肩:“我跟他关系修复的重点,是因为我对他说:‘女朋友多是因为你魅力大,我崇拜!’” 谷天骄没说话,喻承自己解释:“反正我家都是第三者上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二姨太对我阴晴不定,好的时候当她自己儿子,不好的时候,她倾情出演白雪公主的后妈;三姨太不消说了,她是有勇有谋的高级黑。所以,我妈之后,我爸跟谁好,我都喜闻乐见。而且我爸这种被人唾弃的本性,我先朝他打包容牌,为我今后铺个路。” 谷天骄:“既然这样,你不该被影响啊!” 喻承笑笑:“我现在就担心他的身体。他今年五十了,还跟一个‘小姑娘’在一起——腰花儿再好,也会榨干吧!当年他和孟阿姨都跟我说……噗,什么‘真爱’,男人嘛……啧!都扯几巴蛋的!” 谷天骄扫他一眼,喻承呵呵笑:“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谷天骄欲言又止,喻承忽然想起来:“哥,咱还得往回开!喻总说他今年没空来杭州,让我替他去灵隐烧柱香。” 谷天骄嗯了一声,找机会调头。 下午三点,喻承和谷天骄买了两重门票,挤过无数游人,在灵隐寺的核心建筑群替他爸还愿。 在喻承印象中,灵隐寺就是个青山深处的喧哗吸金坑。沿路果皮箱、小吃车、佛牌铺,亭子里、石头上,到处是脱鞋歇脚吃零食的游客,不见一个世外人。说是佛门净地,其实比景点还景点。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6节 喻承沿主路往上,逢殿四向拜,叨念:“各位菩萨,我是替喻总来的,不用记得我,记得他就行!那他想要什么,各位肯定知道,我就不转述了……” 拾阶上山挨殿拜完,喻承拉谷天骄往回走。脑波突然搭回不久前的电话里,诈尸:“哎!哎对!我爸‘净身’……我家现在是三姨太家了!那我还留了好多东西在那边,怎么办?” 谷天骄问:“很重要吗?” 喻承:“就是一些小时候的纪念品,我的相册、个人藏书,哦,还有我好多日记本!” 谷天骄挑起眉:“日记?你?” 喻承正要答,身边的大雄宝殿忽然传出洪亮的诵经声。回头只见殿门口挤满了上香的人,个个神情迷茫而肃穆,好像在参与什么仪式。 喻承好奇心大起,拉着谷天骄往殿里钻。钻到前排,呆住。 原来空旷的殿堂被一股神秘的力量肃清,俗人们挤归挤,却全堵在门口,没人敢再进殿内一步。摆着长排白色拜垫的殿内缝隙里,沿中线对立站着两队双手合十的僧人方阵,有上百人,齐声吟唱梵音。 佛陀身前的香案边,有和尚敲磬,敲法鼓,还有一位穿袈裟的老法师在亲自发号施令。众僧人或唱或拜,态度虔诚;殿边俗人们或听,或傻傻跟着拜,氛围庄严而诡异。 喻承吊着胆儿围观,没见识过这种场面。身边不断有人好奇挤进来,他跟着退几步,看不清烟雾袅袅的内殿里有什么,更搞不清人们在拜什么。 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来。 寺庙、梵音、烟气和熏香味,形成一团平常生活中不可想象、这里却牢不可破的“宿命场”。 磬一响,喻承小脑仁儿跟着共鸣,伴随山涛般环绕的诵经声,他开始飘魂。 就像眼前事全部发生过。 好久没出现的即视现象,刹那间就撞回眼前。他胸口闭气,正要飘远时,谷天骄扯了他一下,低声说:“旁边阿姨讲,他们念的是往生咒。这里在超度……我们走吧!” 喻承脚下飘忽出了殿门,周遭忽然又清晰真实。 他看看谷天骄:“哥,你脸怎么白了?不舒服?” 谷天骄笑:“嗯,刚刚那种氛围,有点怪……不像让我‘六根清净’,反倒让我怕怕的。有什么好久远的事……” 喻承眼睛一亮:“哟,快说快说!” 谷天骄想了一会儿,笑:“想不起来了。” 喻承泄气,说:“我也有不祥的感觉……”他回头看了一眼诵经声萦绕的殿堂,“那里面被超度的亡魂,曾经是我。” 谷天骄皱皱眉头,大笑拉喻承:“走吧走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暗自脚下加速往外奔,快要出门时,有人朝他们招呼了一声。一大姐站在一张纪念品铺子后面,笑嘻嘻招手:“小兄弟,走过来走过来!带点好运回去!这些哦,都是开过光的宝贝!” 两人一起摇头说谢谢不用,我们就是本地的。 大姐:“本地的也是买票进来的咯!这里是罗汉堂,你们从山上一路奔出口,不进去看看的呀?” 喻承:“罗汉堂?” 他回头,身后是一座红窗黄墙的重檐大殿,门口能见里面一尊挨一尊的铜罗汉。喻承心里一动,问:“这个怎么玩儿?” 大姐手一扇:“唉哟你这小兄弟,说话不注意的!进去数啰!” 大概她觉得喻承口出不逊,得罪神佛,懒得理了。谷天骄见他感兴趣,凑到他耳边:“那咱们去‘玩玩’?” 喻承笑嘻嘻说好,谷天骄拿出手机研究数法,拉他进大门,停下。 谷天骄:“刚刚迈门槛的时候,你右腿,我左腿,那你从右手起数罗汉。数到你虚岁就停,然后咱们再看你对应的罗汉和禅诗。” 喻承:“虚岁?” 谷天骄:“娘胎里算一岁,翻过年坎儿再算一岁。你虚岁二十八,我三十五。” 喻承一抖:“这么算好老!而且,那不是同年生的都一样了嘛!” 谷天骄笑笑:“玩一下,别当真。” 喻承:“那好吧!” 两人从入口起分开,喻承仰视眼前一尊尊形态各异的黄铜像,边数边想:我虚岁二十八?可能嘛?我可是活了好几辈子的人!从哪里起算?如果是从晋开始,到现在,那得把五百罗汉数三四圈儿?那要不,把我“几世在世”的年龄累加来数?但我也不知道都活了几岁啊!怎么玩儿?还能玩儿嘛? 他边想,边觉得好笑,又莫名被罗汉堂里冷清森严的氛围带动,好像冥冥中真有天意似的。 几分钟后,谷天骄过来找他,在他立定的罗汉前看了一眼:“解空第一尊者?”他度娘,说,“第五十二位?你不是二十八嘛?确定这是你的?” 喻承摇头:“看他最顺眼,看到他我就不想动了……你呢?” 谷天骄把度娘秀给他看:坏魔军尊者,第四百六十六位。喻承看完注释,笑:“得大智慧,横扫一切邪魔?还真像你!” 谷天骄笑笑:“那什么,你刚刚说,你有东西在三姨太家?” 喻承一下被拉回现世,喊了声:“对!那些东西怎么能搁她家里!” 谷天骄:“能让你弟弟帮忙寄过来吗?” 喻承:“不行!怕他们翻。” 谷天骄:“那咱们去一趟你老家?” 喻承:“哈?!” 第五十一章 历史回顾式 谷天骄:“舍不得放不下,那就去拿回来呀!我看……今天晚上有一班飞机,但是太赶了,要不明天一早去?” 喻承无语:“哥,你又要开始疯了是不?” 谷天骄盯着屏幕:“身份证号码报给我!” 喻承:“……下星期六婷婷要来,还要给她把衣服被子洗一遍晒一晒,来不及吧?” 谷天骄:“她妈妈说她要上小学了,带她去国外玩一趟,下周不来。再说,咱俩两周年不是快到了嘛,不庆祝一下?” 喻承:“哇,国外……好羡慕啊!我也好想去!” 谷天骄:“……身份证!” 喻承哭笑不得:“哥,你工作不要了?你老板不是很难搞嘛?” 谷天骄笑笑:“不差这几天。你家里有事,正好带我去看看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呗!” 喻承努力淡定了一下:“那好吧!阿骄妹妹,你洗好眼睛,咱们去领略一番我大贵州的风貌!” 第二天中午,喻承和谷天骄一人肩上挂只包,在贵阳龙洞堡机场落地。 说是“回家”,事实上以喻承现在的情况,真正是没有家了。他也没把回家看得多重要,跟谷天骄各自请了五天假,前四天行程都由他安排,放在贵州各景点。 两人白天游山玩水,晚上住在酒店,跟谷天骄躺床上看手机里拍的照片。再晚一点,一起做一点让人开心的运动。 第五天上午,两人终于到了他家所在城市的市中心。全中国的城市,无论大小都长得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喻承打他弟电话,一阵鬼鬼祟祟安排。中午,由玉帝做内鬼,趁三姨太出门打麻将,他和谷天骄潜进他生活多年的住处,按计划“偷”东西。 进门后,两人跟守家的玉帝打了个招呼,喻承争取时间带谷天骄直接杀二楼。 谷天骄沿路打量,很自然帮喻承开门。他伸手轻按门把,回头:“反锁了。” 喻承冲他笑笑,接替他用力一摇。门锁弹开,一股尘灰味扑面而来。 谷天骄:“哟,你们门是这么开的!” 喻承:“就我房间这样!过去换过几套房子,三姨太总能在搬家后一星期内,把我房间门锁搞坏。”他哈哈笑两声,“我们老师说,锁是锁君子的,锁不住强盗!” 喻承房间不大,堆满他们全家不要的各种杂物,电器、桌椅、旧衣服等。书架、写字台、地板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大概这两年还因为关窗不及时,风雨飘进,把灰凝结成泥,一层叠加一层;床上的枕头被褥散发出霉味,就差在床腿上长出生物了。 喻承拿出准备好的几只大塑料袋,直奔书架,在满架的纸本堆里挑挑拣拣。拣出精华递给谷天骄,谷天骄帮他码齐了放袋子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谷天骄才问:“她进你房间……想干嘛?” 喻承手下不停:“搜罗罪证呗!我在家的时候,她轻手轻脚飘我门口,突然就开门闯进来,用意大概跟‘捉奸’差不多!啥事儿都能捉,没事儿也能捉!半夜大家都在睡觉,她呢,脚不点地进来翻我包。她跟我爸说,不能把我惯成败家子,跟我爸约定别给我钱。所以,如果她能在我包里翻到钱,就说是我偷的,翻到我的日记,看有没有料值得告状,翻到别人给我的情书,那还用说嘛,全是她发挥的灵感啊!……有几次我半夜醒来,睁眼就看到一个长发女鬼在窸窸窣窣到处捏,吓疯掉了!” 谷天骄微微皱眉,喻承被自己翻起来的灰呛半天,拿手扇干净:“靠……我走了她也该来呀!吸点儿灰也好!” 谷天骄:“那你以前回来过年,这房子也这样没人打扫?” 喻承冷笑:“鬼来扫啊!大学放假,回来前三天就铲泥了;工作以后没那闲工夫,我就从杭州带床上四件套,把那阴湿成板砖儿的被子床垫儿包一包,对付几天!” 谷天骄再皱了皱眉。 喻承三两下把他要带走的宝贝打包好,正要出门,谷天骄却拉住他。 谷天骄:“这个地方,你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吧?” 喻承懵懂嗯了一声。 谷天骄:“那,你有没有一个记忆是关于‘三姨太是个人’的?”喻承一愣,谷天骄笑笑,“反正你以后也没机会‘报复’了,想一个案例,跟三姨太参与的记忆做个了结。” 喻承想半天:“还真有一个。玉帝五岁上幼儿园第一天,我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她那天什么都不做,也不说话,就坐在沙发上,拿根毛衣针在茶几上划圈圈。一直划,到我自己煮了面吃完去上学,她没抬过头,也没挪过窝……那件事,我觉得她,原来心也有一块是软的。” 谷天骄笑:“嗯,结打好了?” 喻承笑,拉他下楼。 玉帝老老实实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他们下来,站起身,刚变完嗓的公鸭音说:“哥,要走啦?” 喻承伸出爪子捏他脸,失笑:“你……个头窜得比我还高,怎么还是张娃娃脸?” 玉帝推开他的手,嘿嘿笑,假装成熟:“要不要喝点什么,我给你和……”他看一眼谷天骄,“大哥哥倒?” 喻承想了想,拉他坐下,叫谷天骄也来坐。两人围绕玉帝的生活,嘘寒问暖几句。喻承看着眼前的孩子,暗叹一口气,掏出一千块递给他。谷天骄依样掏出一千,玉帝吓一跳,两边推。喻承全部塞他怀里:“你自己藏好,别让贵妇知道!还有,别老打游戏老泡吧,学点儿东西,长点儿脑子!” 玉帝点头说:“好。哥哥在外面多保重!” 他分别跟喻承和谷天骄拥抱了一下,送两人出家门。 回到酒店,喻承冲洗手间把满身灰洗掉。出去时,谷天骄正在用纸擦他拿来的东西,边看边说:“你跟你弟弟,感情还是挺好的嘛!” 喻承擦头发:“他妈不怎么样,但我跟他是亲兄弟啊!我好小就喜欢抱他……”他边说边笑起来,“他一岁刚会走路那会儿,他妈因为什么事儿挑拨,我爸怒了,追着我揍。他呢,穿个开裆裤,边哭边跟着跑。完了他竟然想出一招儿,拿杯子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趁我爸和我立着对吵的时候,偷偷绕到我爸背后,踮着脚,把热水从我爸裤兜倒进去,烫得我爸哭笑不得!” 两人大笑,喻承说:“就冲这事儿,我一辈子记他的好!” 谷天骄把吹风机递给他,喻承回洗手间,听谷天骄在外面乐。他探头出去,见谷天骄把他几本日记摊一大片在床上,正一本本翻。他想,应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没注意。吹好头发出去,看到谷天骄撕了一页纸塞自己包里。 喻承奇怪,但又不确定:“哎哎,你这人!我的墨宝是你随便偷的吗?” 谷天骄不答话,拿起一本日记,翻开扉页给他:“‘偷看别人日记是不道德的!’这是写给你三姨太的?” 喻承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笑:“哪儿还有别人呢!” 谷天骄再翻一页给他,接着就笑倒。喻承凑过去,看日期,是初三。谷天骄指的那段是:“妈妈说暑假要带我去北海玩儿,但是要我爸爸出两千块钱。我今年中考全校第二,觉得他应该会支持,就打电话给他。没想到他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说要钱可以,先断绝关系!……怎么会有这种人?!个死暴发户!自私鬼!死鸡!暴鸡壳!猴疙瘩!……” 喻承也笑倒,谷天骄边笑边抽:“好会骂!‘暴鸡壳’和‘猴疙瘩’是什么?” 喻承:“不知道,气嘛,想到什么骂什么。我从小到大,他没带我出去过一次。我玉帝小学前,大半个中国都走遍了。有对比就有愤怒……” 谷天骄:“怪不得三姨太爱翻你日记,爆的都是大料好吗!” 喻承推他:“哥,你快去洗洗!洗完我们吃午饭,逛一逛,明儿该回了!” 谷天骄依顺进洗手间,喻承多了个心眼儿,把他的包拿来翻了翻。没找到谷天骄藏的纸,想想应该没什么,就算了。 两人收拾好出门,谷天骄要求去喻承的小学、初中、高中看了一轮。小学初中建筑大变样,喻承找不到记忆落点,但谷天骄看得津津有味。好像他真能穿越时空,见到那个背着书包,出现在校园角角落落里的喻小承似的。 他满眼笑意,喻承偷窥他眼中的光点,心里像有大片红艳艳的玫瑰在晨光中绽放。 走完一圈,喻承带谷天骄钻巷子吃饭。吃到一半,又接到他爸电话。 喻承:“咦,喻总有啥吩咐?” 喻承爸:“啷个(怎么)你周围乌喧喧(闹哄哄)的耶?你不在公司啊?” 喻承:“在外面有事。” 喻承爸:“哦。我麻烦你办的事,明天星期六了,最好这周末去一趟哦!” 喻承正要答,旁边桌有个人喊了声:“老板儿,你们罐罐儿里头海椒(辣椒)没得咯!” 老板喊回去:“等到(等等)哈,马上就给你加!” 喻承爸:“……” 喻承:“……” 谷天骄眼睛从对面望过来,秒懂:npc穿帮了! 喻承爸:“你在哪儿哦?” 喻承满头冷汗嘿嘿笑:“你猜……” 喻承爸咆哮:“快点说!!!” 喻承:“贵州贵州!离你们公司方圆十公里、离你们市区分店五公里以内。灵隐去过了!好,再见!” 他拿开手机离耳朵半米远,整间小店还是清晰听到他爸的狮吼:“你敢给老子挂!!!” 喻承只好笑嘻嘻跟他说因为什么原因,我想念起故乡的云。喻承爸:“格老子,回来也不说一声!你住哪儿耶?” 喻承:“家没了嘛,当然住酒店啦!” 喻承爸气笑:“晚上一起吃饭撒!” 喻承:“好呀,但是我带了朋友。” 喻承爸静了一下:“男朋友女朋友嘛?” 喻承:“嗨哟……”他想了想,没敢故意曲解他爸的意思,正经答,“男的,我同事。” 喻承爸:“哦,带上一起呀!把你妈也喊出来嘛!” 喻承:“哪个妈?” 喻承爸:“……老子!老子懒得跟你龟儿说!!!”挂了。 喻承纠结晚上要见面的事,谷天骄看看他,竟然说:“你爸公司,要不我们去看一眼?” 喻承:“哈?!不行不行,我都从来不去!” 谷天骄:“就偷偷看一眼,让我瞻仰一下实业家的风采,洗洗眼睛。” 喻承无奈,带着谷天骄到市民休闲广场负一楼的家具城,拉起t恤领口蒙住半张脸,两人跟小偷似的光速把他爸那块区域遛了一圈。 谷天骄评价:“占地儿好大,样式还挺简洁大气,嗯……工作人员也很顺眼!” 喻承:“能不顺眼吗?我喻总照着后宫挑的呀!” 谷天骄哈哈笑:“公司呢?也带我去看看?” 喻承拖他走:“不要疯了哥,那是宫闱禁地……”话没说完,挡眼就看到一个一身名牌的熟悉身影立在他面前,吓得喻承差点儿摔了。 喻承爸眼中带刀盯着他:“老子宫你……!” 他猛地收口,谷天骄敏感度高,一眼看出眼前人的身份,拿出魅力官方笑:“喻总好!” 喻承:“……” 喻承爸瞬间换脸,还瞬间换上了普通话:“你好你好!你是喻承的同事?” 喻承狗腿哈拉:“我老板,谷天骄,天之骄子;我爸,也是玉帝的爸——天王老子。” 喻承爸、谷天骄:“……” 两位大人物只被这么无厘头的介绍耽误了01秒,接着就亲切握手。 喻承爸:“哦!谷老板,喻承都是你在照顾了!谢谢谢谢!” 谷天骄:“哪儿啊喻总,小承特别优秀,是您培养得好!早就仰慕您的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喻承爸:“不会不会!还是你好!都是你们做领导培养的……” 谷天骄:“绝对是遗传到您的卓越基因……” 喻承:“……” 喻承爸的店员都杵在旁边懵懂陪笑,懂事的马上递三瓶水过来,b1游荡的其他路人拿“这两个人到底是有身份还是有病?”的疑惑眼神远远近近瞥视。 喻承四处扫,浑身不自在,打断说:“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这么……”他把“假”字咽下去,说,“……这么客气!” 那俩人无视他,各自马屁结成氢弹狂轰对方,轰着轰着,喻承爸竟拉着谷天骄上楼,诚邀谷天骄去他公司参观。 喻承实在hold不住场子,回过神来时,那俩货在他爸的车里一前一后勾搭。谷天骄说:“您这款五门48排量,是顶配呀!”喻承爸说:“做生意,都是打肿脸充胖子!” 喻承头都要爆了,笑说:“二位,说实话我仇富,你们能低调点儿嘛?” 不多久后,三人进了喻承爸公司,新一轮马屁开始。 喻承:“……” 他自觉自愿拿出接待的经验,参观镇后,逢门一个滑步上前,给那二位拉门。 敢情我在大公司挨练的第一份工作,是为三年后的今天准备的? 我勒个去,人生! 他心里不断叽歪,再回过神时,三人落座他爸办公室的会客区,一个漂亮小姑娘矜持给他们仨上茶。话题……嗯?谷天骄在喷互联网?我…… 喻承爸满眼星光:“真那么好啊?!我以前就听别人说杨雨厉害,但是互联网我们不懂。我们这种传统企业,东西大,也做不了互联网生意。我在网上都斗地主了。” 谷天骄:“斗地主好啊!我也有号,喻总咱们加一个!” 喻承爸:“好好好!” 那俩“天xx子”又拿手机相互加好友。 喻承:“……”他暗叹口气,真是够了!叹完拿出手机,“哎哎,喻总,有号你也不说一声,咱俩也加个!” 加完,喻承爸收不回对杨雨和互联网商界的好奇心,拉谷天骄继续聊,三人就这么疯到五点多。漂亮姑娘矜持再现,说订了饭店点好菜了,问要不要现在过去。 三人又疯到饭桌上。 幸好喻承爸晚上有事,吃完恋恋不舍走了。喻承拉谷天骄回到酒店,这才松下气来。谷天骄笑:“哎,出我这一身汗!” 喻承:“哟,你们不是相见恨晚吗?” 谷天骄:“见老丈人,哪儿能不恨晚一点?不过你爸做生意是真精!” 喻承手机响,他接起,喻承爸在那边说:“你们谷老板,是真有头脑!” 喻承:“……” 喻承爸:“明天一起吃饭,我把弟弟带起,你要喊你妈一起不?……不要问哪个妈!!!” 喻承晕死,好像中国人不论关系远近,不论什么事,都离不开进食。要叫上他妈,喻承妈见到谷天骄,这事儿还好办的?他说:“不叫。男人谈事,女人插里面干嘛!” 喻承爸:“……”骂都懒得骂,直接挂了。 意料之外的一场“见家长”,把喻承搞蒙了个圈儿。还没回过神呢,他爸又打来电话。 喻承接起:“how old are you?”他言下之意,“怎么老是你”。 喻承爸:“……爱姆50。” 喻承一愣:“哟,听得懂哦?” 喻承爸失笑:“谷天骄呢?” 喻承:“……在他房间,好像睡了。啥子事嘛?” 喻承爸:“你们飞天的事撒!我想再问下他。” 喻承:“你入魔了……” 他三两句糊弄完喻承爸,谷天骄贴在旁边听完,想了想,笑道:“你爸这么感兴趣,要不,我们就帮他出个方案?” 喻承:“啊?” 谷天骄说干就干,拿过酒店的纸笔趴到床上:“你爸的公司,也注册了品牌。我们先从他的品牌定位开始……” 喻承无语了,看谷天骄挺有兴趣,也就提起精神。两人写写画画,弄到大半夜,搞出一个《喻氏木业电商渠道推广方案》。第二天,两人九点钟出现在他爸公司。十分钟后,喻承爸迈着霸气步伐进来,看到他们,以为自己看错了。 谷天骄笑盈盈迎上去:“喻总早!我和小承为贵公司做了份规划,您如果抽得出时间,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 喻承爸愣了一秒就笑得满脸牙齿:“哎呀,这么正式!走走走!我们进办公室去说!” 三人关在喻承爸会议室里,还动用了投影仪,兴致勃勃研究到中午。 喻承:“行不行哦?你手下那些人,还电商!会打字不哟!就算会聊扣扣,懂什么是‘客服’,懂怎么给你的那些宝贝沙发茶几床的拍照片嘛!” 喻承爸嫌弃瞟他一眼,哼了一声。 喻承:“好了好了,我们下午的飞机。走了!” 喻承爸:“你不去看你奶奶,你妈,还有玉帝?” 喻承:“本来要看,那谁让咱们花时间在你的方案上了呐?反正快过年了,再说吧啊!” 喻承爸亲自驾车送他们到机场,四个小时后,两人再回到杭州谷天骄家。 卸下包,喻承细细碎碎念,等洗好衣服,我们吃个饭去接梅干菜,再看看大象。好久不见,想死这些周边动物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要重回战场,我们…… 谷天骄默默拆包行李,忽然问:“阿龙,你和我也断断续续接触快三年,我的缺点是什么?” 喻承:“啊?” 谷天骄望着他:“你要用耐性来‘忍’的,我的习惯啊,话啊,什么都行,说给我听听!” 第五十二章 浮岛 喻承仔细打量。 谷天骄看他时,一向眼中流光带笑,态度诚恳。可用意是……? 谷天骄:“过问一下你的体验度呗!” 喻承一窘,谷天骄常常能看透他的嘀咕,这真不好!他嘻嘻笑:“必须是五星好评啊!但你为毛突然想问这个?” 谷天骄回过头继续收拾地板上的东西,喻承直接扑他背上,压,挂,如果不是面积太小,他还真想打滚:“说嘛说嘛!” 他这么重一坨,在人身上各种闹,谷天骄还纹丝不动忙手里的,哈哈笑:“说出来容易‘假’,你觉得男人的真爱都是假的……” 喻承赶紧滚下来:“没有,你是真的!” 谷天骄笑眼亮晶晶,却忽然又掺进难以言喻的——怜悯。他凑过头在喻承脸上亲了一下:“光说没什么劲。我想用我的行动,让你真正自在、放心。只要你愿意,我这辈子就只守着你。只要你喜欢,我就把自己修成你喜欢的样子;你不喜欢的,不管什么,我尽量把它们都丢掉。” 喻承愣半天,回过神又挂到谷天骄背上,把脸埋进他颈窝:“那还是你嘛?” 谷天骄笑着拍拍他的手:“只要不违心,我就是我。说吧,我从现在起修!” 喻承心里泪如雨下。 谷天骄轻描淡写说了几句重话。喻承要是个正常人,就该山盟海誓一番来应景。可他却脱口而出:“你有时候比较霸道,说什么是什么,不让我抗议。” 谷天骄明显一僵:“是吗?” 喻承:“比如这次回老家,我还没想好,你直接就订机票。” 谷天骄无语,喻承再滚下来,停了停:“哦,好像是因为我太婆妈,你才帮我拿主意……那,那这条不算。” 谷天骄斩钉截铁说:“算!以后只要关系到你的事,我多花点儿精力,把我的想法给你解释清楚,决定让你做。还有吗?” 喻承:“呃……” 谷天骄笑笑:“你慢慢想,我也不赶时间。想到随时跟我说。” 喻承笑说好,拎起他那两大袋老家带回的本子,说:“哥,我回去放一下!”往自己合租屋跑了。 出十四楼电梯,正撞见一个小伙子被大象送出门。门缝里跟着窜出来一身灰白毛的梅干菜,差点把喻承撞翻。 喻承抓着它往屋里拖,丢下随身物件儿,在门边蹲着揉它一阵。等大象回来,他问:“那谁呀?” 大象笑得像个成功人士,没急着回答,而是扫视客厅一圈。喻承的视线跟着他走,忽然察觉眼前场景不熟。 他吓一跳:“嗬!这是要开公司的节奏!” 他们偌大的客厅里,穿透音箱流出的轻音乐,正传出打印机细微的嗞嗞声。门边是码成小山待发的货,落地窗边靠墙放的货架空了大半,货架前原来支“摄影棚”的空地上,整齐码着几大只比人还高的瓦楞纸箱。 大象的电脑桌上,两只小型打印机正连绵不断地吐出一张张快递单。 大象给他倒了杯水,喻承这才醒过来,难以置信盯着“成功人士”:“我出去到底几年了?怎么感觉……你手脚不利索是上个世纪的事儿都算了,这屋里变化这么大!” 大象跌坐小沙发:“老高上星期来,一顿哭闹吊威胁,非给我投了十万。任性嘛,多囤了点货,再添了两样现代化设备。”他撇嘴耸肩,嫌弃的面具下是压不住的笑意。 喻承奇怪:“咦,你不是不肯要他的钱嘛?” 大象:“他跟你一样,说是‘资金入股,赚了分红,赔了就算了’。我想,你是我亲兄弟,他跟我也是两口子啊!那就都这么收了吧!” 喻承心中温暖,笑。 大象接着说:“上星期,我每天花两千块买关键字,可劲儿砸。没想到,钱花得狠了,单子也就来顺了!”他指指瓦楞箱,“这几样货,前天走两百多件,昨天三百多,今天四点截单,有近五百件了。进货速度赶不上下单速度,忙死我!” 喻承陪他乐了一会儿,接着就站起身,把门口正被梅干菜撕扯的袋子放自己房间去,再小跑回来:“发财了啊象哥哥!赶紧的,我帮你打包!” 两人一起直奔主题,对照单子拣货、装袋、贴快递单、码门口。 喻承手下不停,嘴巴也不停:“这么说,刚刚那个男孩儿,是贵公司聘的第一个员工?” 大象笑:“想是这么想!我一人忙不过来,老高也有自己的事儿,必须请个帮手。店里现在势头不错,我想尽快去一趟广州。实地找几个供应商,把价格压一压!” 喻承笑叹:“你俩方方面面,都是我们圈儿里的模范夫夫!” 大象:“你们不也挺好?出双入对的,哟,还回老家建立共同回忆!老高家这么近,我都没去过!” 喻承微笑静默,过一会儿才问:“象哥哥,问你哦,定终身是什么感觉?” 大象转头看他一眼:“什么感觉?圆满呗!你没有?” 喻承:“不知道……这世上真有爱能持续一辈子吗?会不会两人关系一定下来,爱就死了,只剩下相互磨合、妥协,顶多加点儿亲情?” 大象:“喂!” 喻承一窘,回过神来赔笑:“……你跟老高不一样!你们是模范夫夫……” 大象皱眉:“你俩关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喻承:“没发现啊!” 大象:“那你在愁些啥?” 喻承笑笑:“我怕爱会死,也怕给他添更多麻烦。毕竟,‘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是梦,连童话都没有细节支撑。”他摇摇头,“谈恋爱好简单,但要承诺一辈子……我们,很多问题的解法,得狠得下心去伤害,牺牲。他付出的够多了,我实在是……如果非得继续干,我想要一个明确的启示,一个sign……你懂不?” 大象翻白眼:“我懂个毛!什么明确的启示?难道要上帝出现在你面前,跟你说,谷天骄真是他老人家亲自给你配的那位,你才信?” 喻承哈哈笑。 大象破天荒没骂他,静了一会儿,说:“定终身这种事,你得自己能感受到‘赴汤蹈火也要走一世’的源动力。如果你没这感觉,他再好,你俩也不合适。” 喻承一怔。 大象:“爱会不会死,谁都没法儿保证。关键还是你的信心,”他顿了顿,“那个什么sign,世上没有。你自己想想吧!” 喻承嗯了一声,给梅干菜倒好狗粮,回来接着当大象的打包工。两人有一阵没说话,喻承脑子却转不停。 这一周的事儿串起来想,好像先是他和谷天骄在逛商场,逛着逛着被遥控去了趟寺庙拜佛,拜着拜着又莫名其妙回了趟老家。再然后,老家回来,谷天骄就抛出了一辈子的承诺。 昂?到底哪个环节是诱因? 喻承脑波一接,想起谷天骄好像藏了一页他的日记。他丢下大象,奔回自己房间,把环保袋里的一摞摞纸本搬出来,一本本翻开摊到地上。 作为懂事以来唯一的精神垃圾桶,喻承的日记数量很惊人。 当然不是篇幅量大,而是他日记侵染的纸本范围。只有三四本是正儿八百的“日记本”,但那上面记的东西不多,因为他也担心目标太明确,容易被三姨太当做稳定窥探渠道。 所以相反,作为其他用途的笔记本,却冷不防就在历史“中华民族之崛起”、地理“中国煤矿资源分布”、政治“哲学与具体科学间关系”等课文笔记中出现几篇。 很多明显是上课开小差写的,伤春悲秋的矫情小哀思,或者芝麻绿豆的愤怒小讨伐。从初中到大学,东一篇西一段,随兴所至。 时间上没有延续,内页也被他东撕西撕,根本追溯不出谷天骄藏的是哪篇。 他甚至不确定谷天骄有没有真的撕他的日记,谷天骄的承诺,是不是一篇日记引发的。 日记找不出“诱因”,只好再往前摸。喻承想起在灵隐那天,他和谷天骄一起经历的各种小插曲和诡异剧情。 对了!他当时不是找了一尊最顺眼的罗汉吗?那所谓的“解空第一尊者”,又代表什么? 可不管代表啥,也不可能是“诱因”吧! 话是这么说,喻承还是妥妥跑到了另一条偏路上。 他拿起手机度娘,看两眼,眉头松开哈哈笑,自言自语说:“哟,传说中的‘须菩提’,原来就是我!” 他有一阵超迷王菲,把女神无数张集子轮番听了一遍。其中让他最好奇的,是一段纯独白,长达近一小时的什么经。那些让他悟不透的文言佛语里,反复出现的就是“须菩提”。 喻承继续度娘,几篇资料看得糊里糊涂。到最后,几千汉字在他脑中简化成一句:“这位神人‘悟空’第一。” 然后就没了,索然无味。既没有发人深省的故事,也没什么有趣的大道理。 还完全看不出跟他有什么关系。 东翻西翻时,谷天骄来电话。不多久,这位二十四孝男带着三人份晚饭出现,饭后再陪喻承帮大象打包到九点。 做完遛狗跑步日常后,两人回家。喻承搜真人秀看,好笑的他就摸着梅干菜哈哈笑;谷天骄窝在他身边,处理落下一周的邮件。他笑得嗨了,谷天骄不时被感染,照着他摸梅干菜的手势,也摸他后颈两把。 喻承心怀鬼胎,但谷天骄像是忘记了下午那一段,没有煽情或施压,对他一如往常。然而这一天起,喻承周围的空气还是变了。 事情上有明显变化的是大象。 由于办公地点寒酸,暂时没有年轻人愿意跟他拿工资。于是,八月最后一个周末,大象把店交给老高的两个小弟帮忙看,自己和老高一起飞广州找货源。 喻承不放心那两个新手,呆在合租房里教他们怎么高效看订单、配货、打包。等快递小哥来收件的时候,两辆电梯,分几趟运。喻承忽然真实感觉到,大象的生意好像真的上了轨道。 生活态度上有变化的是谷天骄。 当然他不是照着喻承“你太霸道”的意见变的,何况人家一直以来并不霸道。 他的变化不容易察觉,一开始喻承也说不清。只觉得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给他一种刀枪不入勇往直前……对,就是“坏魔军尊者”的感觉。 如今的谷天骄,似乎在从里到外变得“松软”。 比如工作日早上,喻承以前醒来,谷天骄往往早起在忙了。每天几乎雷打不动,一小锅现熬的五谷粥,一碟小菜;现在,他还是煮粥,却把工具换成了电饭煲。前一夜放好米、水,设定好自动煮粥时间。 第二天,喻承睡眼惺忪醒来,会看到谷天骄也合眼安卧在他身边。 察觉喻承醒了,他会很快睁开眼睛,翻身就压到喻承身上,微笑看看他,再做一整套问早、轻吻喻承额头、脸颊、嘴唇和手背的“叫早定式”。 如果喻承一时贪懒起不来,谷天骄就会拉着喻承的两只胳膊,拎在空中上下左右伸展,跟伺候植物人似的,帮他醒透。 晚上下班回家,他也再不加班了。喻承看逗乐节目,他陪他一起看一起笑;喻承拿平板玩儿不动脑的弱智游戏,谷天骄就找些好文章,甚至好,用他的好口条好嗓子,抑扬顿挫念给他听,一起分享“阅读”的快乐。 喻承不明白是什么让谷天骄变了,但他乐得享受。 九月一号星期天,喻承吃过午饭就去帮“出差中”的大象看店打包,谷天骄自己开车出了趟门。等晚上喻承发完货回去,见他买了一大堆小姑娘的秋装,文具,拼音故事书,还有好几样婷婷爱吃的零食回来。 谷天骄一向不主动跟喻承说他的困难,所以喻承这时候并不知道,为了让婷婷念最好的小学,她的户口还是迁到了她妈妈的家庭名录下。 谷天骄最终没能保住他对于女儿,最后一张薄纸、上书“父女”二字的“念想”。 看到谷天骄默默把那堆小朋友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装进一个大箱子,喻承目瞪口呆。他打趣说:“慈父手中钱,爱女身上衣~” 谷天骄笑笑,喻承看到一团气旋在谷天骄头顶加重。 他马上收了口。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谷天骄载着喻承,把车停到城西,全杭州最有名的“敬民小学”附近。 周围人车渐多,爷爷奶奶们牵着孙子孙女到学校门口,引领相送后再各自散去。 喻承坐在副驾上四处看,生怕错过婷婷。忽然身边的谷天骄开门下车,他才发现前面大概十米远处,有一辆似曾相识的车停下。副驾门打开,扎着马尾辫的小丫头背着书包下来,冲车里点了点头,挥挥手关门。 车走了,谷天骄迎上去叫住她。 婷婷意外,惊喜一笑,露出两颗门牙洞。喻承静静看着那个男人牵着小姑娘进旁边一家小卖部,出来时婷婷手里多了份早餐。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7节 两人再回学校门口,婷婷抱了谷天骄一下,门牙透风动了动,进去了。谷天骄笑眯眯站着看她,不时一遍遍挥手,半天才转身回来。 喻承对钻上车的男人问:“她是一步三回头跟你告别啊?” 谷天骄微笑说嗯,喻承又问:“那你后备箱放的那堆东西,什么时候给她?” 谷天骄:“今晚直接送她妈妈家吧!” 喻承点头,谷天骄不急着走,两人就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 直到七点半,学校门口恢复冷清时,谷天骄才笑笑,说:“她刚刚跟我说了句话,我没懂。” 喻承:“什么呀?” 谷天骄:“‘去死’?应该不是字面意思吧?” 喻承大笑,把“去”字拖长音:“‘tschs’?”谷天骄意外点头,喻承说,“哟,这么快就被她妈妈德意志化啦?” 谷天骄挑起眉梢:“德语的再见?” 喻承:“嗯呐!” 谷天骄静了一会儿,失笑发动引擎:“你的小脑瓜,懂的东西挺让我意外。你还有什么宝?” 喻承在安全带下颠:“哪儿算宝啊!展会公司那一年,经常要带团到国外参展。英日德法绕不开,就入乡随俗学几句。纯点头用,正经事一件解决不了……” 他顺应谷天骄的兴致,说了几件国外带团的趣事,谷天骄微笑听。车到付钱爽楼下,喻承开门时说:“哥哥拜拜,弟弟又要撕逼去了!” 谷天骄被逗笑,笑意没收完,忽然凝神半认真说:“真希望你别再离开我。” 喻承一愣。 谷天骄顿了顿,再笑:“去撕吧,晚上见!” 喻承哈哈连声下车。 没想到这一天,部门也变了。 九点半,人刚到齐,萨营华就要求所有人到最大的培训室坐下,接着领进来三十多张新面孔。 萨营华说:“经过上半年度的整体review,我们部门的perforance很棒!但未来要做得更好,我们需要迎接更多新的partner。飞天双十一项目组改组,他们将全员加入我们。我相信有了这批新同学,我们今年的第一场双十一之战,一定会赢得更漂亮!” 众人鼓掌欢迎,新人们轮番做一句话自我介绍。喻承坐在下面,边听边不安。 十分钟后,萨营华重新开讲:“除了介绍新同学外,我们这个大家庭,还有一个新闻。今天起,我们的组织架构,将从放眼集团的全视角,聚焦到‘飞天’这一个平台。只有集中火力,我们才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喻承一顿。 组织架构的变化,他之前就猜测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因很简单。超v建立初衷,是想把集团所有交易平台上的大商家一网打尽。但拜访客户那次就发现,大店全在寻宝和飞天上。而这小半年,几次大大小小的平台活动做下来,能好好配合的,却只有飞天商家。 寻宝里不缺年销售额五千万以上的店,却绝大多数是草根,喻承就拜访过他们中的一个典型。 那家女装店叫“橙子伊人”,去年销售额过六千万。店里商品的描述文案细腻动人,模特看起来也专业漂亮。 可到现场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一对九零年生的好闺蜜;办公场所,是她们租下的一整栋毛坯农民房;客服是小姑娘,仓管、剪线头打包的,是周边村儿里请的阿姨。 喻承带小钢炮跟她们在离农民房五公里外一家咖啡店里聊,那俩小姑娘开着路虎的suv出现,其中一个就是她们店的模特。 喻承按流程从粗到细问她们,关于品牌定位,发展愿景,经营理念,供应链,服务制度,货品质检…… 两姑娘各捧着一杯淡绿色的冰桔茶,含着吸管,每个问题都像听火星语,魂飘反问:“你说的是神马呀?” 喻承窘了,苦笑问:“你们的货自己生产吗?” 姑娘们笑:“不生产,都是集装箱买的。” 喻承记得中文站讨论保证金项目时,卖家线经理就吐槽过:“寻宝上有些大店就这样!花三四千块钱,一个集装箱、几万件衣服买进来,找个作坊处理一下,放到网上卖,偏偏生意还很好!” 喻承望着面前青春逼人的小姑娘,心里对她们各种羡慕。但他还是冷静问:“你们什么目标都没有?要哪天店开不下去了怎么办?” 姑娘不屑笑笑:“开不下去就关了呗!找份工作也挺好。” 喻承叹气,老天爷果然无时无刻不在偏心! 但这种店,就是跑量为生。一件t恤15块,让他们“打五折还包邮”,哪儿可能呢!这类老板,整个人生都在彩虹里。让他们悬梁刺股,配合平台做盘货、扛成交,保证七天无理由退换……人家凭什么搭理你啊! 真正重视电商渠道,肯投钱卖命的,只有飞天商家。 萨营华:“所以从现在起,我们部门改名为‘飞天ka(重点商家)运营部’。” 众人发出一片表达意外的嗡嗡声,萨营华笑:“那针对以上两个变化,近段时间,我们原来的团队分工会‘动一动’。可能大家的leader和工作重点都会换……” 萨营华照套路,开始打“感激变化”的预防针。 喻承下意识回头,扫一眼不远处拿着小本儿站着听的鲁翔。 费心费力牵起来的关系链——现在九月初,说好的十月晋升机会,年度绩效75,三倍年终奖……他再望了望培训室的玻璃窗。 窗外,朝阳金光铺天盖地,但夏季显然已到了尾声。 第五十三章 不变的光 以前不小心踏进夕阳部门遭遇变动,喻承当自己点儿背;没想到进一个好部门,还能因为其他部门倒灶被殃及。 不过十二怒汉的变动节奏,喻承早就烂熟在心:当管理层公开提到“要变”时,变动其实已经完成。 萨营华说:“我们这个新团队,要囊括商家运营、营销运营、技术支持、培训和品控五大功能。商家和营销分进五个大行业,我们初步决定,原来超v的同学还是干商家运营,营销由新加入的同学负责。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尝试新的ge,也可以内部申请调岗,只要有人接你就行。” 萨营华野心不小,新的部门架构跟一个小型子公司没什么区别。 像喻承这样的小兵,选择盘面看起来大,但岗位内容来说,技术,他不懂;培训品控没意思,又是培训期的班主任在带,跟她混,得死九条命;营销最好,可门槛也最高,分来的人最次也是“资深项目专员”,也就是p6起。萨营华拐弯抹角说半天,透露一个信息:原来超v的人要进营销组,基本上没戏。 这么看来,他得呆在商家运营,一步都挪不了。近百人分进五个行业,势必不是“动一动”,而是一次撕筋拆骨的大整合。就个人而言,只剩下跟哪个老板混的问题了。 下班后的回家路上,喻承安静坐在副驾,跟小双手机扣扣了一路,得知一个不算新的新闻。 但之后,小双的话在他眼前不停晃。直到他跟谷天骄做完日常洗完狗,两人堆在沙发里,谷天骄照例念了几段平凡生活的有趣故事,喻承才忽然想起:哦,好像他们部门又变了。 各种变,果然“变”麻了,今后只有“不变”,才是新闻。喻承作为一心想着出山的职场学徒,把他的事儿捡重点,铺着钩子跟他师父“实况重播”。他乐滋滋说:“没想到,原来四个团队的经理都私下来找我!嘿,小哥挺抢手!” 谷天骄:“你本来就很好啊!那你最后答应了谁?” 喻承:“方乐志啊!” 谷天骄:“嗯?为什么是他?” 喻承:“明摆着的嘛!鲁翔跟我摊牌,说他回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二次创业做准备。进超v,他想摸清飞天内部平台之间合作的利益撬动点;这次变动,他主动请缨去带技术,是想了解商品排名的核心算法——那些东西,除了签断头协议的技术部,其他人绝壁摸不到!” 谷天骄想了想说:“鲁翔想得挺远。” 喻承点头:“目的性也超强!所以咯,他说如果我跟他,他会挺我,还会把我带成产品经理;但他不稳定,一旦摸清规则就会走。那时候剩我一个半吊子pd,不就傻逼了嘛!其他几个经理开的条件,只有方乐志最有诚意……” 方乐志在付钱爽顶楼天台找到喻承的时候,喻承正跟鲁翔坐在秋千椅上,刚刚听完鲁翔摊底牌。 天台四周草木葱茏,秋光耀眼,谈话该结束了。但鲁翔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催动他的两条大胖腿,轻轻晃起秋千来。 喻承跟他一块儿在热风中荡。 他知道鲁翔希望他马上答复。但他心里没底,干脆放空想:呃?这么具有少女情怀的画面,怎么好像……打开方式没对? 眼看氛围静得快变成尴尬,突然听到方乐志的声音。他站在进天台的门边,喊:“喻承!在干嘛?” 喻承回头傻笑,方乐志看一眼鲁翔,装瞎:“走走走,陪我抽烟!翔哥,你抽不抽?” 鲁翔嫌弃:“卧靠,你丫什么时候见我抽过?” 方乐志笑骂:“你特么就是一点都不爷们!喻承,是男人抽烟去!” 喻承:“呃……” 鲁翔停止晃动:“卧靠,你丫才不是男人!”他看回喻承,心照不宣笑说,“去吧,你考虑一下再跟我说。” 喻承:“哦,好!” 方乐志是原来第二团队经理,一米六五的小个子,又白又瘦,架副黑框。初看是个文弱军师,细看,眉目里却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痞气。 据说在线下的男装行业里,方乐志是名字处处叫得响的实干家。但经过大半年接触,他除了成功塑造“对,老子就是一言堂堂主!跪下颤抖吧,凡人!”的形象之外,别的能耐,喻承都没看出来。 同样是经理,鲁翔“职业、有思想、有能力”的名声在团队内外有口皆碑,方乐志则处处跟他相反。听说他是个连经理周报都偷懒交给组长写,不关心团队成长,讨上级喜欢,只为自己铺路的老油条。 但老话说,“真人都喜欢自黑”。只要大老板不在,方乐志总是自黑得很明显;同时,无数经典老梗也写过,敢自黑的人,一般都真有两把刷子。 喻承好奇方乐志的宝,也知道他暴露在风中的罩门。 他爱听漂亮话,喜欢反应敏捷会说笑的人。谁认真严肃就看不起谁,觉得那是“举轻若重”。业绩无所谓,但求会“包装”。谁能拿出眼花缭乱的招儿糊弄住他的老板,他就爱得不得了。 看清了,就没什么好怕的。方乐志这次显然是来挖角,喻承愿意多个选项。何况方乐志重视的东西,喻承正巧都拿得出手。 所以,他乐颠颠跟方乐志一阵嘻嘻哈哈往吸烟室钻。 付钱爽这家子公司,是目前喻承见过最干实事的公司。厕所门上挂了留言板和水笔,蹲坑就能匿名提批评意见,有对应的部门收集做反馈、改善;吸烟室呢,白墙贴玻璃,专门配了白板笔、小擦子和桌椅烟灰缸。技术烟民们边抽烟,还能边在墙壁上写画,讨论“网安口令设定逻辑”之类的正经事儿。 但那是付钱爽的高级引导,在方乐志这种人眼里,吸烟区的墙,必须是个五子棋盘。 烟点上了,方乐志们拿过白板笔,在墙上现画格子,然后找对手,你来我往杀上十几分钟再走。 喻承跟方乐志的交集,就在吸烟区,陪他下棋、逗趣加拍马屁。 喻承常在棋盘上痛击他,在他忽然较真时,再偷偷放水让他赢一把,完了往死里夸。久了,方乐志私下里,一来欣赏喻承的脑子,二来欣赏喻承的口条。加上他们并没有直接利益瓜葛,喻承的马屁在他那儿也就格外受用。 吸烟区里面没人,喻承笑呵呵拿起笔:“方哥,来一盘儿?” 方乐志朝喻承弹出一根阳光利群:“尼玛跟你说正事,下什么棋啊!” 喻承接过烟,拿火先帮方乐志点:“我来这儿,正经事儿就两件:跟方哥下棋;陪方哥聊天。要是来了见不到你,我丢了烟摔门儿就走!” 方乐志大笑:“尼玛!你这嘴呀……好了好了,说认真的,”他忽然敛下声,镜片后的眼睛乌溜溜刺出光,“你去哪?” 喻承认真说:“懵着!上头说风就是雨,我还没回魂儿呢!不过,翔哥希望我跟他,做产品运营。” 方乐志向来跟鲁翔互不待见,冷笑哼了声:“妈pd有什么好干的?你对技术感兴趣吗?” 喻承撇嘴:“没概念呐!就是翔哥对我好,我……”他耸耸肩。 方乐志意外,重新打量他:“挺仗义啊小承!我就欣赏你这种人!这样吧,我也跟你透个底,你要跟我干,两个点:第一,不管商家还是营销,你随便挑,组长的位置,一定有你;第二,保持你之前那种状态,十月升p和年度绩效75,我一样都不差你!” 喻承笑:“哟,方哥这么看得起我?” 方乐志啧了一声:“你们团队,我就看好你!哦对,高端喷也……你怎么说?” 喻承:“当然好,但翔哥那边……” 方乐志拍拍他:“你要是拉不下脸,我去跟鲁翔说!” 喻承灭烟:“方哥卖我面子,哪儿能再给你添乱呢!我自己去。” 方乐志满意:“好样的小承!”他拿起白板笔,“来来来,整两盘儿!” 喻承撸起袖口:“我先让你四步!” 方乐志大笑:“卧靠,妈的找死啊你!” 跟方乐志哈拉完回工位后,另外两个老经理也来分别找了喻承。下班前,喻承用后辈请教前辈智慧的态度,找到鲁翔,把几个经理开出的条件说了一遍。鲁翔挺大度,帮他想了想,说:“建议你去方乐志那边,毕竟我这儿,隔行如隔山,你又要从零开始。” 就这样,在其他同事还身处迷雾的时候,喻承敲定了盘面上最好的下家。 谷天骄听完,没有如喻承期待给他凶猛点赞,而是深思熟虑说:“这么说,是你主动断了跟鲁翔的关系?” 喻承:“那有什么办法?他那块儿我没兴趣,营销干的活儿好,做活动策划和规则制定,还跟外团队合作,容易出成绩。” 谷天骄:“可他跟你说了他的秘密,你不怕惹忌讳?” 喻承的兴奋劲儿一下挫没了,叹口气说:“放心啦,我跟他打过包票。今后他们开发的产品要做测试什么的,我带团队全力支持。” 谷天骄摇头:“不够妥。” 喻承静了一秒,扑到一边拿起平板儿,蓝牙连音箱,随便点了个“推荐歌单”。 音乐淌出来,满溢客厅,冲淡喻承心里的郁闷。他垂着脑袋玩游戏,谷天骄拿手机回了几条信息,没放过他:“十月的晋升推荐,包括第三季度的绩效分,说是方乐志打,实际上他也要听鲁翔的建议。” 喻承不说话。 谷天骄:“就算他俩不对付,但鲁翔跟萨营华关系不错吧?万一他二次创业的机会迟迟不到,在飞天一混混几年,你怎么办?这么处理完事儿,还是有隐患。” 喻承偷偷皱眉,恰好这时候,音响里传出一个温润的男音,略悲切唱:“青城山下白素贞……” 沙发上心态不同的两个人同时一囧。 谷天骄无语,喻承却哈哈笑起来。他丢下平板儿跑到婷婷的玩具角边上,一人分饰两角,兰花指指谷天骄,撇头对空气说:“姐姐,看,那边有个放牛的,是不是你的有缘人?” 谷天骄:“……你怎么不说我是牛呢?” 喻承深刻入戏,两只手轮流在肩上假装捋长发,娇笑:“小青说的有理,让姐姐看看他的前世!” 谷天骄抬手捂着下半张脸。 喻承两食指先点太阳穴,再合到胸口,朝谷天骄一推,嘴里发“哗——哗——”的音效,皱眉摇头:“奇怪,看不出来!那姐姐要找的人,不是他!” 谷天骄:“……咱们在讲正事儿呢……” 喻承一手点着额头,飘回沙发上抱起平板儿:“哎呀,我头好痛!小青,shut up!让姐姐静养七七四十九天!” 谷天骄无奈:“你……” 喻承竖起食指放到谷天骄嘴上:“嘘——姐姐真的要静养!” 谷天骄:“那不提鲁翔,方乐志那边——如果他说了做不到,你有没有后路?” 喻承脱力一头栽进沙发,闭眼:“啊!哪里来的臭和尚?把我给念死了!” 谷天骄:“……” 谷天骄看出他不想聊,也就没再说,管自己在一边儿做室内运动。几首歌轮过后,喻承才从沙发角里转过脸,恢复笑意坐起来。 他看着穿背心短裤、体表热气腾腾的谷天骄,心里高兴了一下。但也就一下,接着没管住嘴巴,毛着胆儿扎小刺:“哥,你那套职场的法宝,还灵不灵?” 谷天骄一身细汗亮闪闪:“嗯?怎么啦?” 喻承盘起腿继续扎针:“你什么事儿都看那么理性、深思熟虑,你出过错吗?” 谷天骄丢掉俯卧撑架,起身深蹲,轻喘笑说:“你想说什么?” 喻承心想,色/诱……色/诱真卑鄙……不过,也基本没用!他抱着手臂歪在沙发扶手上:“你搞定你老板了吗?” 谷天骄:“没。” 喻承:“下个月晋升?” 谷天骄:“没戏。” 喻承跳下沙发,笑嘻嘻蹲到他旁边:“是哪里搞错了?” 谷天骄没说话。喻承觉得自己幸灾乐祸,好像立场没对,但他暂时不想纠正:“职场是你最自信的领域,你都会搞错,其他事儿怎么说?” 谷天骄扫他一眼,笑:“是人就会犯错,错了纠正就好。不过我觉得你今儿话里有话,你到底怎么了?” 喻承呵呵笑:“知错就改?多轻松的哈?那好吧!” 他说完就奔洗手间,闷头洗澡,整个过程都不睁眼。但等他洗好关水时,一条毛巾浴袍披到了他肩上。 谷天骄拖住他,好脾气给他吹好头发,再放他进卧室。喻承抱着枕头,侧身躺床上听谷天骄自己收拾好进来。 他心里不痛快,但不知道为什么,谷天骄的气息他好像死也拒绝不了似的。谷天骄靠近他,伸出胳膊揽他脖子,他就乖乖转过身,跟他面对面。 床头灯微弱,谷天骄伸手过来轻轻抓了抓他的头发。喻承被抓得心痒,没绷住,两人相视一笑。 谷天骄支起身,俯下吻来。喻承别扭的大脑被一丝莫名的气味勾住,火速缴械投降。 他一直搞不懂,谷天骄身上那到底什么味道。 很淡,很细微。不把鼻子贴上去根本闻不到,但又真实得像能抓住。不是香味,也不是什么阳光啊、雨雾啊之类抽象浪漫的气味。就是好闻,像会动的丝,但没有那种会断、会割伤人的不安全感;像缠绕生长的藤蔓,但没那么呆硬。它温暖、有生命,牵牵扯扯往他脑仁儿最深处钻。让他像缺氧中吸到纯氧,越吸越贪,怎么吸都吸不够。到最后,把他从脑髓到皮肉,每个部分都包裹住,让他什么烦恼都忘了,全身心解放。 听到谷天骄在耳边轻声说:“年轻就是好,反应真快……” 喻承脸一烫,五分钟后,他在谷天骄身下变成一团火。无谓生死的熊熊燃烧中,朝四面射出无数朵小小的烟花。 他把鼻息埋进谷天骄肩窝,边喘边说:“哥,你……绝对是……妖精!” 妖精笑了笑,施展法力,用持续不断的冲击波,把喻承沉重的臭皮囊按原子拆散,再随手一撒,让原子飘飞无影,只剩轻盈自由的灵魂。 感到谷天骄在清理后事,喻承飨足笑:“擦它们干什么?我已升仙,这些物件儿没什么用了。” 谷天骄失笑再赠他一吻:“恩客,还满意吗?心情好点儿没?” 喻承被拉回现实,嘿嘿两声,背过身去。谷天骄无奈:“你这脸翻得……” 喻承闷声说:“小谷,用性来解决问题,功利心强,没诚意!” 谷天骄在他身后侧卧,笑说:“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喻承不说话。 谷天骄:“行吧小主,奴才跟您汇报汇报!我老板,你内网也看得到,是寻宝和飞天两个体系统管的副总裁。他也是怒汉元老,按道理讲,这家公司的味道,他是染得最透的人之一。” 喻承转过身,谷天骄笑看着他:“去年我跟他谈的时候,很顺,一开始相处也不错。但是没多久,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变得……” 喻承:“狠心歹毒小后妈?” 谷天骄摇头:“是飘忽不定。既不职业,也不官僚。” 喻承愣半天:“啊?那是什么?” 谷天骄枕着自己右臂:“看不透,不知道他要什么。这一年我带无线,管三个团队。但不管怎么做,业绩有多好,他好像都没心思看。不表态,也不理人。可要是哪个细节做得慢了点儿呢,他又会非常不满。”他笑笑,“他的需求不给我机会挖,我就不知道要怎么让他满意。要不,你支个招儿?” 喻承窘住:“呃嘿嘿……” 谷天骄抬手摸摸喻承的眼睛:“所以咯,我今年晋升没什么指望。对不起你,但我还会继续想办法。” 喻承无语看着他。 谷天骄:“现在你知道我的情况了,我没把你当小孩子。你心理平衡没?” 喻承嗯了一声。 谷天骄笑:“好朋友需要秘密交换,你把你心里的事儿也吐给我呗!” 喻承讪笑闭眼,翻身背对他:“我哪有什么事儿!” 谷天骄静了一下,忽然掀开被子,扳过喻承的肩膀把他压平,再骑到他腰上,按住一阵狂挠。 喻承反应过来就疯掉了,痒得差点儿背过气去,还死活挣不开,卧室里充斥他崩溃的笑声。 喻承:“啊哈哈哈哈!!!……好!……哈哈……哥!!!求求你了啊哈哈哈……妈呀!我说我说!!!” 谷天骄这才放开他,喻承嘟囔:“卑鄙,无耻,流氓,畜生……” 谷天骄眼里坏笑一射,喻承赶紧把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他:“那那,拿去拜读吧!小双那个!” 谷天骄接过,开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大概六点半左右,小双在线上跟他说:阿承,dy又跟我分手了。 喻承回:啊?为什么啊? 小双:老样子,定不下心。上星期天我和他过的,提了一下将来,他就说,他考虑一下。 喻承:不错啊,他以前不都是装听不见嘛! 小双:嗯,我也特高兴。刚刚一下班儿,我就买了蛋糕香槟往他家跑,想庆祝一下这个历史性变革。结果,就在他家楼下,撞见他和一大叔从车里出来。 喻承:……你们吵啦? 小双:没。他看到我,跟我说考虑好了,今后还是各走各的。说那大叔是他新bf。 喻承:…… 小双:阿承,我觉得我有点受不了了。自从前年圣诞节和他在一起,他每个月这么搞一次,比大姨妈还准! 喻承:摸摸~过几天你们还会和好的~ 小双:是啊,每次跟你们说我们又分了,我们又好了,说了太多,我都不好意思。 喻承:抱抱~ 小双: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喻承:…… 小双:我只要一跟他提未来,他就说,他家是乡下的,爸妈宁愿打死他也不可能同意。可就算他担心爸妈,他还是在外面乱搞啊!跟那么多人玩儿有意思吗?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喻承:说不定是……他觉得给不了你未来,怕你陷得太深,才故意演给你看。等你一走,他就哭晕在厕所。 小双:……你妹呀! 喻承:对不起,我脑残剧看多了。你继续! 小双:阿承,我不想要他了…… 喻承:啊?……可是当初,你天天拿备胎的心态、闺蜜的姿态陪他,说愿意等他到老的嘛! 小双:那时候是忍者,藏在暗地里,受伤顶多就是自残;现在既然到了明处,一次接一次被别人当面摔门,自尊挂不住。 喻承:…… 小双:那时候向他表白,就是个错误。 喻承:……比定海神针还错? 小双:绝对的!多少事儿不提还好,往前一看就完蛋!唉,阿承,你要好好的啊!等我恢复精气神,另外给你找个弟妹,安安生生过吧!不折腾了。 喻承:好~ 谷天骄三两下看完,滑回去,再看了一遍,才转过视线问:“你是为他俩难过,还是为别的?” 喻承嘿嘿笑:“都有。” 谷天骄狐疑望着他,好像在猛烧大脑,过了一会儿才说:“别人怎么过,我管不了。但如果是你,轻易就被别人的不幸打击到,产生什么‘保持现状最好’之类的想法,不行。” 喻承无语半天,笑:“霸气啊小谷,又要自信一把了是不?” 谷天骄:“我有什么需要不自信的吗?” 喻承:“……” 谷天骄:“首先,生活上,我的体力和收入,都不会拖你后腿。” 喻承讪笑:“哟,这谦虚的!” 谷天骄:“其次,精神上,你说的话,我都听得懂、乐意听,也乐意说话给你听;你想的东西,我都能明白、乐意明白,也高兴咱俩常常能想到一块儿。” 喻承懵懂:“我怎么没明白……这什么逻辑啊?” 谷天骄笑:“最后,感情上,有你,我不仅满足,更欢喜。我唯一担心的,是你能不能跟我体会一样——如果你有不满,我很高兴为你做任何改变。” 喻承一窘:“别别,改什么呀!你这么‘欢喜’,我,我也很‘愉悦’。我就是没你‘自信’……” 谷天骄无奈失笑,摇头:“你慢慢来吧,别老让过去给你添杂音。你现在没懂的,时机到了就会懂。” 喻承:“……佛偈啊?还要靠顿悟?” 谷天骄给他盖好被子,说:“睡吧!” 喻承:“哥,你说清楚啊!什么叫‘过去给我添杂音’?” 谷天骄神秘笑笑,伸手关了灯。 第五十四章 釜底再断薪 喻承又追问半天,没得到回答。 夜深人困乏,他只好算了。就两人习惯的睡觉姿势,跟谷天骄手握着手,恍恍惚惚出现在商场。 两人高高兴兴给对方挑东西,但突然之间,商场里多出来很多人,挤来挤去把他俩交握的手冲开。与此同时,挂满商品的衣架货架一下升高,挡住视线。喻承要从货架缝隙里,才能看到被人挤远的谷天骄。 两人努力朝对方靠近,刚刚拉到对方的手,又再被路人挤开。 喻承急了,他掀开眼前的衣服裤子,撞开紧紧包围他的人群,好不容易挣脱,谷天骄却不见了。 喻承大惊,在人潮里横冲直闯,问每一个陌生人谷天骄的下落。别人摇头,他跑出商场,想在门口等,可一出门就傻眼。 天黑了,四周没有城市惯见的霓虹,甚至没有一盏灯。天上是一轮皎白满月,但光亮不够看清周围人的脸。商场大楼瞬间消失,他站在一大片黑漆漆的河滩上,河滩外是一片泛着月光的广阔江面。 风声水声充斥视界,但没有谷天骄。 喻承疯狗一样四处乱转,可江水挡住他往前找的路。身后一大波人潮围涌过来,再次让他寸步难行。 喻承皱眉看着那无数张陌生的脸,眉间胀痛,他只能抬头望望天上的圆月。 他好像再也见不到谷天骄了。 想法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喻承的惊慌瞬间定格,转变成淡淡的、却严丝合缝的悲伤。他的胸口空了,江风都能穿透。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点燃了火堆。 喻承回头,清冷的银黑色江边,一大团半人高的橘黄色篝火随风传来热浪。那人往火中添了根柴,火焰被喂养得更大更亮。喻承心里先一动,那人才转过身来,眼中是跳闪的金色光豆。 他的模样不是谷天骄,但喻承却直觉是他。他们遥相对望,喻承一步一踩稳地接近他,张开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有一种失而复得、扎扎实实的满足感。 喻承深吸一口气,笑说:“我差点找不到你。” 谷天骄轻声答:“我一直在啊。” 喻承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一双带笑的眼睛。可不是嘛!窗外天光大亮,梦里好不容易重逢的那个人,正坐在他身边,拎着他的胳膊比划植物人操呢! 喻承愣了一会儿:“刚刚是你在跟我说话?” 谷天骄笑:“给你托梦?我哪有那本事!” 喻承:“……” 谷天骄亲亲他的脸,下床说:“你别一下儿起,拧会儿毛巾啊!” 喻承心里五味杂陈,他翻起身,把谷天骄扯回来,扑倒,压在他身上狠狠抱了几秒,才爬起来奔洗手间。 谷天骄跟进来,把喻承每朝必用的玩意儿一样样挤好倒好,好像那个拥抱让他格外高兴。 喻承却边洗漱,边琢磨起不久前那场梦。到底什么意思? 要说梦,谷天骄这一段儿跟他那些“前世梦”相比,别说生死相许了,对白只有一句,连剧情都算不上;要说潜意识反映的现实,那大象提到的“赴汤蹈火也要走一世的源动力”,喻承也没那感觉啊! 他想半天,最多只能表明,他是真的很爱谷天骄,舍不得失去他了。 但那不是废话吗? 时间在追,谁都不可能停下来,沉迷在一个什么梦,或者某种情境里。 喻承跟谷天骄说说笑笑吃完早饭,出门上班。 新一天,飞天ka运营部的新格局尘埃落定。 方乐志带了女装行业,他说到做到,把喻承安排到女装营销组任组长;分给他六个组员,全部来自原双十一项目组,全是p6。 分完小组,方乐志直接宣布行业目标:“今年双十一,我们女装的成交额要做到三十亿。” 众人哇了一声,方乐志白眼一圈,接着说:“达到了,全团队年度绩效75;达不到,65。没有7分的中间值。” 一男生小心翼翼接话:“去年双十一,飞天总共才成交三十多亿,女装十二亿,但那也是极限了。今年一翻,就翻了近三倍?” 方乐志看都没看他:“大老板的话,有问题,你们去质问sa和杨雨呀!” 男生嘿嘿讪笑,其他人跟着哈哈打圆场。 方乐志:“我知道你们有压力!妈的谁没压力?我压力最大!”众人继续赔笑,方乐志握拳一捶桌子,“这一仗要打不好,我们都得卷包袱滚蛋!你们算一下,现在月薪一万的人,年终奖你是拿个七八万,回家一把把撒压岁钱光宗耀祖呢?还是一分都拿不到,买个年货都缩手缩脚穷酸气,过完年还要被公司问责?” 全场静默。 方乐志变脸,亲热蛊惑:“谁跟钱过不去呢,是吧?商家线的同学赶紧让ka商家盘货,把成交额压下去;”他在会议桌对面笑望喻承一眼,“喻承你们营销线,十号前把营销方案交来。所有人都给我全力以赴,谁掉链子我特么就弄死谁!” 一群人面面相觑,喻承迎着方乐志的目光,笑着点头。 双十一事情多任务重,可还是人干的活儿,有什么大不了的?方乐志放权很彻底,喻承准备外挂两个肾,把过程、结果都做好。 谷天骄听完喻承的进展,过问:“那鲁翔那边……” 喻承:“我找过他了。他说跟我摊牌,和要我跟他干,是两码事儿!高端喷跟了他,回头就告诉我,鲁翔跟他们全组人都说了。” 谷天骄:“啊?” 喻承:“像你说的,用秘密交换信任感吧!说他走之前,一定会把他手下人至少提一级。” 谷天骄觉得不可思议,玩味说:“公司这两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了。” 喻承觉得他话里有话,懒懒笑两声:“哥,你想太多了啦!人家以前在b2b,都跟人品纯良的技术哥哥打交道,之后自己又了当小老板儿,城府没你这么深!” 谷天骄点点头:“那另外一件事,你组里面,除了你,其他人随时可能转走。你预留出工作量了吗?” 喻承头皮一紧,谷天骄又轻而易举戳到他的心病。 团队变动,倒灶部门的员工有一次破例转岗的机会。喻承的小组谁都能转,他苦笑:“眼下还成吧!真要少一两个人,事儿就我先担着呗!” 谷天骄看看他,没再忍心继续打击。 组织架构一变,这个九月就空前折腾。横在眼前的,有摆在明处的工作,藏在暗处的人员流动,还有下旬的公司搬家。 集团群发邮件通知,除了在滨江扎根的b2b总部原地不动,其他子公司要在年底前分批,全部搬往寻宝村。上层建筑们做新址规划,秉承非鸟不拉屎不足以青睐的传统,在萧山老城区外一片黄沙滚滚的大荒地里,建起占地五百亩的现代化办公笼。 寻宝村跟城西相距三十公里,喻承团队那六颗人都住在城西。现在经常有人请假,横跨杭州去看房。别人一请假,喻承就得帮人堵漏子。 好在部门人多,双十一前期筹备没有众人想象中残酷。可是内部配合不顺畅,时松时紧。松的时候,喻承还能陪方乐志下棋;一紧起来呢,喻承得死赶活赶,一句闲话的功夫都不耽误才能准点儿下班。 喻承的工作受外界干扰节奏紊乱,谷天骄倒因为晋升无望,干脆放松,淋漓尽致展现出什么是“无欲则刚”。 九月第二周周六早上八点,谷天骄在小区门口公告栏搁了块纸板,接着就牵梅干菜在附近转悠。 纸板上贴着几张a4纸,黑体打印:“月薪三千起,收购您的空余时间。年龄不限。”突出的大字是“三千”和“空余”,其他都是五号小字,不细看还以为他要请人遛狗呢。 喻承好奇贴着那一人一狗,跟谷天骄一起,时不时扫几眼买菜来往经过的老太太们。 很快有一位目光华亮的老太太被吸引过来。她先看字,再看人,完了再看字,然后问谷天骄:“小伙子,你搁的呀?”谷天骄丢下梅干菜迎上前,说是,老太太接着问,“几个(什么)意思,几个(怎么个)收购法啦?” 谷天骄笑说:“我有个朋友,开了个寻宝店,生意做大了!” 老太太:“哦哦,要请人。”谷天骄说“对”,老太太转身要走,边挪边笑呵呵说,“我五十多岁了,空余时间么倒是一大把!但你们那个是年轻人干的事嘛!” 谷天骄拿过板子,朝新围过来的两个老太太指指“年龄不限”:“您几位看这个——” 老太太们哦了一声,喻承恍然大悟:谷天骄这只老狐狸!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测人眼神儿和识不识字! 谷天骄笑:“事情不难,就是贴贴纸,装装货;货都是小东西,不吃力。就是没什么前途,年轻人看不上。” 有老太太感兴趣了,问:“个么……具体怎么弄啦?” 说话间,又有几个老太太靠过来看热闹。梅干菜要跑,喻承把它拉到旁边,小范围逗它玩儿,竖着耳朵听谷天骄安利。 谷天骄抬手指大象住的楼,溜出杭普套近乎:“那,就是那一栋,阿姨你们都近,对伐?哎~工作时间不限,只要能把当天的货装完、装对,你们随时来,随时走……对啊!你们接送孙子啦,中间回家烧饭、洗衣服啦,个么都不要紧的!……” 人越围越多,几个年轻人也过来看。谷天骄长了一张绝不骗人的脸,大家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工作内容上,问钱怎么算。 谷天骄乐:“计件,一块钱一单……这个您放心!赚不到三千,我给您贴满,好不好?……有正规合同,全天候茶水、零食免费供应,主要就看您高不高兴咯!……要不,咱们现在就去看一眼工作环境,不然你们不放心……” 喻承抬头,见谷天骄就像个老年旅游团领队似的,带着一大波老邻居往大象那栋楼挺进。 门一开,货虽然多,但码得整整齐齐。温馨的居家环境让尾随的年轻人们张望两眼扭头就走,老太太们倒是很满意,纷纷说:“这个舒服啊!干干净净的……厨房也干净,厕所也干净,哎,好好好……” 看完环境,谷天骄再现场演示打包配货流程。 一老太太眼尖,拿起一盒棍状物,先惊讶,完了装糊涂:“这是啥西(什么东西)啦?” 人们都注意到,这家店发的“货”,有异样。但毕竟人家也是过来人,没被吓晕,反而都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望向谷天骄。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8节 谷天骄认真装货,自自然然说:“现在很多年轻人,两口子讲究情趣,买来助兴用。” 老太太们集体:“唉也~” 谷天骄笑:“这很正常嘛!增进夫妻感情,感情好了,家和万事兴咯!路边那么多成人用品店,摆在架子上卖,生意都老好了!” 喻承厚脸皮帮腔:“是啊,我们都用!阿姨你们的思想要与时俱进啊!” 老太太们交头接耳说笑,不过东西虽然是情趣用品,但包装图片很隐晦,式样又新奇,加上两个年轻人大大方方“现身说法”,好像的确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老太太们相继点头:“哦,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么我们不懂,反正照着单子装货就行了嘛!” 谷天骄微笑:“对啦!”他装完两单,拉回注意力,“就这么个流程,不难吧?我们总共想要四位阿姨,最好两两一组,封口前相互检查配货。咱们这个客厅够大,大家分自己的区域堆货,方便结算工资。” 有老太太举手,谷天骄笑:“您请说!” 老太太指喻承:“我记得你和这个小伙子,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牵狗锻炼的?” 喻承一愣,突然想起来,对了!这小区住的好多都是十二怒汉员工啊!去年谷天骄晋升,还因为跟他关系密切,被辛西娅特别问候过“取向是不是有问题”。幸亏不久后,谷天骄转去寻宝,他转到超v,两人不一处工作,又跟这小区里大部分同事没了交集,才不用顾虑两人亲密度可能带来的麻烦。 可这会儿,屋里出现了对他俩有印象的人。这些老太太膝下儿女什么来头,现在根本不清楚。谷天骄是总监,目标实在显眼。如果老太太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又知道他俩住一块儿,朋友还卖的是这种东西,那岂不是……把公司里的眼线直接招回家里,贴自己身上了嘛! 喻承浑身一冷,傻笑背过身,祈祷谷天骄千万别说漏了。 可他假装自己“已离线”也没什么用,众老太太朝谷天骄、喻承和梅干菜来回看。果然,有老太太附和说经常见,还问:“你们两个住在一起啊?也是合租啊?” 喻承竖起耳朵,听到谷天骄十分英明,不着痕迹转移重点说:“是啊,合租。长住居民,不会卷钱跑路!” 老太太们笑,另一个老太太目光炯炯:“哎!你们是不是对面那个十二怒汉的?”她默认成交法,“我儿子媳妇都在你们单位,你们同事嘛!你们姓什么?” 喻承背后汗都出来了,谷天骄笑说:“我姓王,他姓张,这家店老板姓项!我和小张在城西上班,跟十二怒汉不搭嘎的!” 老太太露出“矮你这个小淘气”的表情:“城西寻宝咯!还是一家公司嘛!我儿子也要转过去了!” 几个老太太又附和,说她们的儿女也要转。这下,喻承严重有被敌人包围的感觉了。 谷天骄笑眯眯兜圈子:“什么寻宝,我们在七院!我院长,他重症病房!” 老太太们静一秒,集体嘎嘎笑。谷天骄收回话:“好啦,阿姨你们歪楼了啊!我重新说一下,反正就刚刚的条件,愿意来的阿姨让我登个记,留个电话,最好明天就来!按这几天的发货量看,你们一个月有四五千哦!” 老太太们惊呆,二十分钟后,谷天骄送走客人关上门,两人对视一眼,无语。 喻承:“哥,这算糊弄过了,但要照这样下去,咱俩关系暴露,怎么办?” 谷天骄深思说:“嗯,今后得低调点儿,这边我尽量不过来了。你给大象也通个气,老太太们要问,让他什么都别说。” 喻承长叹一声:“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算完呐!” 谷天骄笑笑,像在认真思考喻承随口的抱怨。 喻承狐疑:“你又在想啥?” 谷天骄闭嘴摇摇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喻承无奈,先电话大象:“项总,你丫到广州定居啦?” 大象声音生龙活虎:“明儿就回!好消息!哥终于拿到900的加价倍率啦,哇哈哈哈……” 喻承跟着乐:“好呀!我这儿也有一个好消息!谷老板闲来无事,帮你把打包工找好了!” 大象:“哟!真哒!” 喻承:“一水儿五十多岁的大姑娘!” 大象愣了:“啊?!” 喻承拿着电话,望着谷天骄在重新规整大象的货架,把存货区用白板笔编号,再到发货区的墙上画分区线,他跟大象说:“明儿正式上岗,今天呢,还得老高那俩小弟来顶。” 大象:“哇靠,五十多岁,你们不是玩儿我呢吧?!我开的是老年大学吗?” 喻承:“都说好了,不放心你就赶紧回来!” 大象晕死,一顿嚎丧。喻承幸灾乐祸挂了电话,谷天骄回头:“咱们去一趟超市,要买几只配货篮,再备点儿老人家喜欢的水果、低糖糕点和茶叶。” 喻承点头跟他出门,望着谷天骄好像什么事儿都尽在掌握的表情,心想,这男人怎么秘密那么多?得找个日子,把他灌醉,然后把他那些小九九,全都套出来! 哪天呢?最近不行,双十一之后?哼,老谷,等着吧!让我磨好小刀,一片片剥掉你的遮羞布,让我看看你肚子里都是些什么货!嗯哈哈哈…… 第二天上午,大象回来了。经过几天对他新员工的观察,他兴高采烈跑来十二幢找到谷天骄,说:“哎呀!没想到啊!老太太们又大方,又细心,还勤快!发货没出过错,喝杯茶吃点儿东西还不好意思,非要帮我打扫房间!谷老板你太牛逼了!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表示感谢!” 而杵在一边磨刀霍霍的喻承,也只有在周末得闲,盯着他那一肚子拐的男人意淫几分钟。工作日一到,他又被抽成陀螺。 自从谷天骄提醒他“预留工作量”后,对于组员的细微动作,喻承更加留意起来。 他组里的佘笑,是位三十二岁的新爸爸。按理说,这种人的奋斗动力是最强的,佘笑做事也的确踏实。但不知道为什么,方乐志很快就厌了他,有事没事挤兑几句。听起来是开玩笑,但喻承看出方乐志眼里一半认真;而佘笑被挤兑后假装无所谓的赔笑里,也有一半尴尬。 喻承想不明白方乐志针对佘笑的原因,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他发现佘笑请假去萧山看房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为这个原因,佘笑被方乐志拐弯抹角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喻承一方面为他捏把汗,一方面为自己悬起心。佘笑请假,喻承总是和颜悦色把他的活儿接过来,奉献诚意的同时,顺带掂量看,如果佘笑真的走了,他撂下的挑子,要怎么接。 9月24号公司搬家,23号大周一的,佘笑果不其然又要请半天假。 喻承按捺不住,拉他到顶楼。看四面没人,就先叹口气,再笑笑,模棱两可问:“佘哥,找得怎么样了?” 佘笑一愣:“定下来了,今天签合同,明天公司搬,我也搬。” 喻承望着天台外大片高高低低大楼的楼顶,觉得没意思,泄气说:“行,这段时间往返跑,你也累。以后就好了,多点时间陪女儿。” 他说完转身要走,佘笑却忽然扯了他一把。 喻承回头,佘笑欲言又止半天,终于摊牌:“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转的?” 喻承:“你什么时候开始请假,我就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现在被训练得,对这种味儿特敏感!” 佘笑:“牛掰啊组长!不过我猜,还是因为我层级低,面试非得走流程,太明显了吧!” 喻承笑笑不答。 佘笑也叹口气:“小组长,对不起你啊!现在事情那么多,你知道我要走还帮我打掩护……我就跟你说一声,方乐志可能也要走。” 喻承静了一下,说:“啊?” 佘笑:“我面试的时候碰到b2b的老熟人,一个hr,闲聊无意中知道的。他跟我一样,觉得这部门太累,工作又土,想换个清闲点儿洋气点儿的地儿。” 喻承:“那你知道他啥时候走吗?” 佘笑:“听说等这次双十一过了吧!你做好心理准备。” 喻承嗯了一声,谢完佘笑,再送了堆祝福,没事儿人似的回工位。 第二天公司搬家,谷天骄跟喻承同一批。行政独忙的日子,两人难得,六点不到回了小区,直奔大象家接梅干菜。 一进门,就撞见大象皱着眉。 喻承笑:“哟,项老板,这脸儿绿得!被哪位员工教训啦?” 大象叹气:“房东刚刚突然过来,催我们赶紧找房子,他儿子要结婚了。” 喻承:“啊?” 大象:“他说最长租到十月七号,国庆节过完。到时候退我们半个月租金。” 喻承:“卧靠!不是这个问题好吗?”他冷静了一下,“这也太突然了吧!你这么多货,怎么搞?” 大象摇头:“其实,换个地儿也好!我们住这儿,一到晚上发货,两部电梯占半天,邻居们有意见。就是……”他偷瞄谷天骄,喻承秒懂他的意思:你还跟不跟我住? 幸好谷天骄被一连串的手机提示音牵走了注意力,喻承给大象使眼色。大象没懂,两人正要窸窸窣窣摸到一边说清楚,谷天骄却伸手碰了碰喻承,让他看手机:“这人你认识吗?” 喻承疑惑,谷天骄哪儿至于让他来认人?等他定睛一看,懂了。那个群他也在里面,就是平时正事儿不提,专聊妻儿股票房价美食旅游的“金花处处开”。 谷天骄点开一张头像:“刚加进来的。” 喻承啧了一声:“就是他呀!” 他掏出自己手机,围观群里那些有身份的人,三四个积极亲热喊“老方”,也有人凑热闹,说“新人!哪路的?快报三围!”。 方乐志在群里哈拉,有人啪地打了一大段介绍,说:“老方,原来是中国线下最牛逼男装集团的最牛逼渠道经理。他……(中间省略一万字优点),金花儿高手。老方明天就正式加入我们b2b的国际寻宝线,把平台往南北美铺开。今后有空,大家金花约起来!” 众人发“如雷贯耳”发“欢迎”发赞,方乐志乐呵呵回动图耍宝。 喻承发了个省略号上去。 谷天骄抬头看了喻承一眼,还没说话,方乐志就飚了个电话过来。 喻承:“方哥。” 方乐志哈哈笑:“哎哟嗬……才发现,这群还是你建的?” 喻承:“方哥,明天?” 方乐志:“嗨……卧槽,真的是……小承~!” 喻承不说话。 方乐志:“哎——你不要这么紧张!你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 他稀里哗啦一顿假嗨,喻承不急不慢答,两人聊了十分钟才挂。 谷天骄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态度倒是挺豁达的,接下去怎么打算?” 喻承笑:“怎么打算,凉拌呗!反正,他走不走,影响都不大。” 谷天骄意外:“嗯?” 喻承:“他的作用,早就完成了。” 第五十五章 谷老板的新职位 大象也猜出发生了什么,和谷天骄一起,两人眼睛亮花花盯过来。 喻承:“你们是不是很崇拜我?” 大象:“崇拜死!感觉嬛嬛要反击了!” 谷天骄:“是啊,快说说!” 喻承乐:“当初我投奔他,是冲营销线组长去的呀!” 谷天骄难以理解:“就这?” 喻承点头:“我只想要这个。不过,刚刚我好像给了他一点人品压力。他说,第三季度绩效提前打了,给了我75分;明天交接完工作后,他会跟hr和众老板推荐我十月晋升。” 谷天骄摇头。 喻承耐着性子:“我信他不会骗我——人都转了,没必要绊我一下。而且,他不是线下最牛逼的那什么嘛!不讲信誉的人,能把线下渠道从无到有、铺到那几个地头蛇占领的地方吗?” 谷天骄:“假设他忙着脱身,明天没提你呢?” 喻承笑:“那就启动第二套方案:立马跪舔新老板!让他身负提名责任的时候,除了我,想到别人就头晕!” 谷天骄也笑,没再说话。大象倒是忍不了了,嫌弃:“切~!刚才说得那么屌,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搞半天还是个纯受!” 喻承:“……尼玛你真以为是宫斗啊!有进愿为你杀人、退愿为你跪舔的奴才,还有非要和你互砍十八刀的仇家?卧靠!公司里面那些人,你掏心窝,结果他们不是好人;你要掐呢,发现他们连坏人都不是!我能怎么办?” 大象:“弱就是弱!” 谷天骄哈哈笑,劝说:“行了行了,小孩子不要吵架!” 大象、喻承:“……” 喻承拿手机度娘寻宝村周边坐标,换话题:“那我们得再找房子,”他假装谷天骄不在,问大象,“你有谱吗?” 大象又瞄了谷天骄一眼:“看你啊!我住哪儿都行。不过这事儿不急,回头再说!” 喻承跟他眉来眼去,谷天骄觉察自己碍事,赶紧放阳台上的梅干菜进来,项圈没套就跟大象打招呼,出门去了。 大象朝喻承指指手机,把他推出门。 两人回到十二栋,给梅干菜倒好狗粮,再一起进厨房给人类准备晚饭。 喻承刚放米下锅,大象就发来:“你确定不跟他住啊?” 谷天骄在一边择菜,几乎同时说:“既然要搬家,老高现在也总跟大象过,你不如就跟我住吧?” 喻承一呆,想了两轮。同一个问题,千万不能答错对象。 他对谷天骄说:“我是想啊!但大象在老高那边死要面子,除了投资,不接受生活援助。他生意刚起色,钱一拿出来又要放进去。我怕他一人担负房租,轮不转尴尬。至少得挂个名,分多少是多少。” 他把淘好的米添水坐进电饭煲,擦手回大象:“小哥不敢,你懂的。我当初和谢志兴天天鬼混,都有自己的窝。要跟他合租也还好,但要直接搬到别人家里,感觉名不正言不顺。” 谷天骄熟练地来回忙碌,没坚持,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你去年,是十二月初转到超v的,对吧?” 喻承胡乱看手机:“嗯?啊。” 大象发:“这么说,你还是把他当外人?” 喻承回:“不是啊!你把老高当内人,那为毛他买的房子,你不肯住呢?” 谷天骄双手在水池里一阵稀里哗啦,说:“要是换老板了做得不开心,等一年的禁转期满,你来无线呗!”他回头笑笑,“去年没能接你,以后我罩你啊!” 喻承一愣,大象又发来:“咱俩不一样,我是为了人夫的尊严。你呀,你是出不来了!” 喻承终于没转过弯儿,回大象:“那不合适吧?”朝谷天骄骂:“你妹!” 谷天骄:“……” 喻承看看谷天骄,再看看手机上的对话,回过神来抚额:脑容量小,就别学人家玩儿双系统嘛!真不知道那些一劈几条腿的卓越人士,是怎么办到不说错话的。 他把手机丢开,甩掉大象的魔音,嘿嘿几声:“岔了岔了……对哦,哥,你现在干得不开心,要不要转?” 谷天骄笑:“我转哪儿去?寻宝飞天都在我老板手里。”他停了停,“我暂时动不了,但你的工作环境,我还是能说了算的。” 喻承纠结:“可那不就是办公室恋情了嘛!要被发现,绝对死翘翘啊!” 谷天骄:“我来想办法,隐蔽点就行。咱俩还没直接合作过呢!” 喻承想了想,笑说:“好啊!等十二月一到,我就转岗跟你混!哟,暗搓搓的情侣档……咱们一块儿伺候你的变态老板!” 谷天骄用肩轻轻撞他一下,微笑:“我来,你出去吧!” 喻承摘下围裙,给谷天骄穿上,到客厅玩儿狗加继续跟大象嘀咕去。 日子好像一下就有了盼头,但十二月还远,时间拉不长也裁不短。 新一天,谷天骄载着喻承出小区,朝新办公楼去时,两人还是很高兴。车往东开十分钟,到了寻宝村外的辅道上,排队慢慢进园。 谷天骄指指窗外:“这附近的几条路,都是盖园区的时候,政府为支持我们,新铺的。” 他说“我们”,好像供职十年后,不可避免有了这家公司的主人翁意识。喻承则透过刺眼的太阳光,望着面前枕头面包状,一幢接一幢相互连通的巨大办公楼,惊叹:“哇~噻~!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房子啊!” 谷天骄笑:“你们在七号楼?” 喻承点头。 谷天骄在七号楼停下:“去吧。晚上我先拿车,你就在……旁边这个大门等我。” 喻承拎上包包,为避嫌,小偷一样光速溜走。 循着路牌,喻承找到ka部的办公区,在七号楼南面六楼。 这园区,外面看又死又二,里面却很好。装饰沿用了象征年轻活力的鲜丽色调,过道宽敞明亮,窗户通风极佳;休闲区、茶水间和文件区各自分开,所有物品随意取用,配置豪华;一人两米宽的木质新工位,配了传说要八千块一把的办公椅。 工位上放着炭包,多肉小绿植,还有乔迁之喜必备的小礼物——以前b2b发的是五张体育彩票,现在寻宝村壕气,近两万员工,每人一箱红红的旺仔,一箱火火的新鲜车厘子,还有一只外形酷炫、颜色红红火火的飞天智能电视盒。 同事们就这些新物件叽叽喳喳讨论,喻承跟他们扎堆,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方乐志和部门资深经理坐在铺着地毯的休闲区,神秘笑,朝他招手。 跟他俩单独聊了一分钟,资深经理把女装团队所有人召集到崭新的会议室,宣布方乐志和佘笑转岗的消息。 资深经理说:“新的leader到岗前,女装行业由我来ag。但我呢,事情很多,我决定请喻承做我的助手,相当于代理经理。” 方乐志带头鼓掌,一双笑眼热辣辣表达:看,哥挺你吧! 资深经理:“大家要全力配合喻承,喻承,你也要更加努力哦!” 喻承含蓄笑:“一定!” 一天之内,方乐志跟喻承和资深经理做完交接。代理经理听起来高大上,但其实喻承这一年在超v,一来跟鲁翔配合紧密,二来,九月起跟着方乐志这个甩手掌柜混,早就把经理要干什么,怎么干,熟得不能再熟。 后台各种审批权限打开,喻承把页面扫一圈,查阅方乐志和同事们新转来的邮件。接着开打电话,把已经起头的事儿一件件牵到自己手里。 工作不难接,就是机会来得突然。 喻承想,三十亿的成交额,整个行业的绩效和年终奖呢!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扛不稳,黑锅背得妥妥地。不用说本年度晋升的事跟着泡汤,光是被二十个人拿不到年终奖的怨气包围,想想就饱了。 可要是扛稳了呢,又有一个隐患:新经理什么时候到? 最好是不要到,让他顺理成章,直接升为新经理;或者马上到,趁他什么都没开始,他还能瞬间躲回跪舔忠犬姿势;最坏的情况,就是在他干得风生水起时,新经理来了。 那时候看到他的状态,今后是把他当得力助手呢,还是当潜在威胁? 但最坏的状况,却最有可能出现。 喻承越想越不对,纠结中,天空飘来五个字:我罩着你啊! 他一下就笑了。对哦!先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如果触到别人霉头,他还有条光辉灿烂的退路嘛! 喻承站起身。双十一筹备,他还缺一个盯盘面的数据分析师,缺七八个应付激增工作量的轮岗支持人员,缺网络渠道投视频广告的参谋,缺传统传媒中能带来更多关注度的明星资源…… 喻承扫视一眼他的团队,挑出颜值高、会来事儿的男女们:“小美小丽小酷小帅,把妆补一补!咱们到合作团队勾搭人去!” 心理内耗清空后,事情干起来特有动力。资深经理见喻承对接平滑,干脆放手,把他当正牌经理用;老经理们也对他客气,说“之前真是屈才了啊”。喻承兵来将挡,小心做好面对不同人、不同场合的戏份转换。 一切看似尽在掌握,可有件事,他和谷天骄都预估错了。 九月三十号,上午起,金花群里就不断传来喜讯。 全部都是“恭喜谁谁谁又上了一个新台阶”,接着就是一长串的鼓掌、撒花和抱大腿。 喻承看了几眼,不熟的人升了,他凑趣欢呼;认识的人升了,他花点儿精力编一段贺词发上去。 有人说:“小金花儿,别老叫好啊!你也嘚瑟一下!” 喻承回:“各位老大就别笑我啦!我颜值低,要等下个月才可能谈呢!” 别人发大笑,说:“你小子肯定没问题!等着吧啊!” 断断续续哈拉到下班,群终于安静。不出所料,没谷天骄什么事儿。 喻承收拾好东西,往新约定的大门跑。 钻进谷天骄的车,今天这种中高层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日子,怕他闷,喻承就找别的聊,说:“大象今儿找到房子了,就那个‘西子风月’,离这儿三公里。我看了一下他拍的照片,小区环境巨好!而且这次是真正的精装哦!三室两卫!客厅也超大,生意生活双满足!” 谷天骄微笑:“是嘛,真不错!” 喻承察言观色,又说:“婷婷明天来?” 谷天骄:“嗯。这次她妈妈格外开恩,允许她多玩一天。” 喻承蹦:“真哒?!哦,那太好了啊!看完爷爷奶奶,咱还能带她出去玩儿!要不,咱们远个足,给她创造点儿新鲜感?” 谷天骄回头看他一眼,像很感动。他笑说:“你不是要搬家吗?至少得花个两三天吧?” 喻承摆手:“矮~推后推后!没什么事儿比咱囡囡更重要!” 谷天骄脸上笑意更深,说:“行。” 喻承放下心来。可没想到,晚上两人一起收拾婷婷房间时,谷天骄随口提了句:“阿龙,我晋升了。” 喻承一愣,以为幻听。他痴傻转过脸:“哈?” 谷天骄拿手机,转了封邮件到他的私人邮箱,说:“你看看。” 喻承点开,几秒后一声惊呼:“啊——?!哥!!!你升啦?!” 谷天骄笑笑。 喻承捧着手机,屏幕上寻宝无线的晋升邮件里,写着“谷天骄……资深总监”。他又高兴,又没懂,叽里咕噜说:“你咋不声不响的呢?这么大的事儿,你这样很不对呀……哎?金花儿群里怎么没人提?哦,里面没你们无线的人……那,哥,你逆袭的转折点在哪里?” 谷天骄淡淡说:“公司今年洋气,除了九阴真经外,管理层还引进了360评估系统。我的下属团队和合作部门对我的评价,是95分——满分10分。” 喻承:“哦——这也太牛了,从下往上顶穿老板!” 谷天骄抻平卡通床单,笑看他一眼:“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后来打听了一下,这次晋升,其实是我老板看到360结果后,主动提的。” 喻承想了想,先乐:“原来,贵老板也是亲妈呀!” 谷天骄笑笑:“你觉得可能吗?” 他声音很静,喻承拧起眉头,把下班之后谷天骄的表现串起来想,觉得这男人奇奇怪怪的。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收拾完后出了婷婷房间。喻承扫几眼安安静静靠着梅干菜,到平板上找书的谷天骄,贴过去:“哎哎~哥,你是升职吧?怎么感觉,跟被革职似的?” 谷天骄点了根烟,若有所思:“直觉不太对。” 喻承:“……就直觉?” 谷天骄嗯了一声。 喻承哭笑不得:“哥,你是不是思想太复杂了?难道人家要害你,还要先提拔你?” 谷天骄静了静,看看他,笑:“得,说点开心的。我月薪涨了,税前三万二,再追加五千集团股。” 喻承顿时忘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眼珠子差点滚出来:“吼……” 谷天骄:“正好换季,想送你几件秋装。这次你别跟以前一样,非得买一些送我……” 喻承耳朵选择性失聪,他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按计算器,再发出一声:“吼……” 股票还只是张蓝图,但最近各渠道都在传,说十二怒汉集团即将上市,集团股每股至少值200美金。喻承把计算器按了两遍,出现的数字没错,好!多!零! 谷天骄见他已失心疯,无奈了,回头默默看书。喻承跪到沙发上,伸手摇他,神经兮兮低声说:“一,一千多万……哥!你好大的腿呀!” 谷天骄笑:“只等上市了。要不,我把工资卡给你保管?” 喻承一愣,猛摇头:“别别,先等你行完权!到时候一板车现金,我直接拖着跑路,哎呀~那得多实在……” 他边说,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闪着金光。就是这公司变态,股票非要分五年行权。也就是说,谷天骄虽然拿到一万股,但要把钱都拿到手,哪怕集团立刻上市,他还得干满五年。如果这五年内,他太争气,不断拿到更多股票,这辈子就被一家公司套牢。 套牢……套牢也没什么不好的,哪儿混不是混?哎,真想跟谷天骄一样,被这家财大气粗的公司套死算了! 谷天骄戳他回魂:“没到手的东西都是虚的,你别走火入魔了。” 喻承滴着哈喇子:“是嘛,账户上那么长一串数字,看起来眼睛的确很累!你要是嫌麻烦,我全权帮你清零~” 谷天骄被逗笑,说:“就这么定了!” 当然,喻承没把谷天骄的资产放在心里。这男人一直很拼,他单纯为他得到公平对待感到高兴。而且这么一来,大家都能好好过个节了。 长假前三天,谷天骄带喻承和小丫头去了趟千岛湖。三人就像真正的小家庭出游,各种欢乐。 临到分别,谷天骄装好了婷婷的东西,还有一堆他和喻承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但婷婷却抱着梅干菜的脖子,半天不撒手。 谷天骄蹲下身:“丫头,想多玩几天吗?” 婷婷看了看两个大人,默不作声点点头。那模样让喻承心里很不好受,多希望谷天骄能打个电话,跟婷婷妈商量商量。 可谷天骄却把婷婷搂进怀里,说:“但我们跟妈妈约好是三天,说到就要做到,对不对?” 小丫头不吭声。 谷天骄又轻声细语安慰一阵。这小姑娘好像逐渐继承了她爹骨子里的某种特质,沉默了一会儿就挣开谷天骄,笑说:“那下个月见!到时候我就八岁啰!”她抬眼望喻承,“uncle拜拜!” 谷天骄欣慰笑,在喻承和梅干菜的目送中,把她捆进儿童椅。 车开远,喻承回自己家打包,第二天跟大象老高搬进新小区。长假眨眼结束。 十月八号,杭州下了一场细雨。潮润的空气中夹杂阵阵桂花香,寒凉沁人。 下午三点,喻承身后跟着园区星巴克的一名工作人员,两人一手一大袋咖啡,直奔二号楼的寻宝无线事业部。 不久前,他的组员找无线置换资源,得到了全力支持。他兴高采烈拎着咖啡回来答谢,一是做人情,今后说不定大家成同事;二来,这是谷天骄的地盘,他莫名其妙就想示好。 几十杯咖啡送出去,无线的姑娘小伙子们很惊喜。喻承笑哈哈跟他们热络完,拿出最后一杯咖啡,假装不经意问:“同志们,谷老板办公室在哪儿?” 一姑娘笑:“你也太周到了吧!他搬工位了,听说在七号楼顶楼……哦,就你们团队楼上啊!老武的办公室旁边。” “老武”就是谷天骄的老板,全名叫“武贺东”,人有四十多岁。光看内网照片,喻承就能嗅到延绵不绝的油腥味儿,他却是被整个飞天奉为神明之一的副总裁。 以前b2b总监以上的管理,统统叫英文名;如今寻宝飞天全民自称“老幺”,高管们也就衍生出了新的“平等”称呼——年纪大的在姓前面加“老”,年轻的在名后面加“儿”。 按这条规则,谷天骄就该叫“骄儿”,或者“天骄儿”,额……喻承一阵恶寒。不过他跟无线接触这几次,也听别人私下提到谷天骄,却还是老老实实叫“谷老板”,没什么雷点。 他喜滋滋谢过姑娘,拿着咖啡往回一阵小跑,想亲眼看看他男人晋升后,首次拥有的独立办公室。 寻宝村的办公楼,每号楼都分南北两幢,前后长度一百多米。喻承踮着脚在七号楼顶楼南北两侧一阵往返跑,武贺东的办公室看到了,武贺东秘书的附属办公室也看到了,却怎么都找不到谷天骄的。 他打开内网app,想确认谷天骄的位置。屏幕现实两边对号时,忽然视线定格。 他瞧见武贺东办公室门外的普通工位上,有一只电脑包貌似谷天骄的;回头再看了看内网,谷天骄名下的团队,空了。 回想起谷天骄晋升当天的奇特表现,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晚上回家路上,喻承赶在谷天骄开口前先问:“哥,今天过得怎么样?” 谷天骄:“还好,你呢?” 喻承:“还好!你呢?” 谷天骄:“……”他回头扫他一眼,失笑,“你怎么啦?” 喻承有点郁闷:“我好啊!你呢?” 谷天骄:“……你真是……” 喻承烦了,拉长脸看车窗外。 谷天骄笑笑:“好啦,没什么好说的。今天起,我不带团队,全职做武贺东的助理。” 喻承:“副总裁的助理?干嘛呢?” 红灯倒数十秒,谷天骄趁机点了根烟:“理论上出谋划策,帮武贺东减轻负担。” 喻承:“哥,你是不是每件事都非要我往死里刨?” 谷天骄静了一下:“好吧。没猜错的话,我被架空了。” 第五十六章 空降兵 喻承一怔,前面绿灯亮起,谷天骄继续开车,笑说:“晚上不想做饭,咱们去星光大道解决一顿,好不好?我听说那边新开了几家店,环境、味道,都很不错。” 喻承:“……你真的假的呀……” 谷天骄打转向灯,往星光大道开。 喻承:“……你来‘泰山崩于前,吓傻了所以面无表情’那一套是不?” 谷天骄被逗得大笑,喻承:“哥!” 谷天骄迅速扫他一眼,笑意敛淡:“我这儿既成事实,想办法解决就行。倒是你——本来约好要罩你,但现在无线的局势,我看不清。” 喻承无语。 谷天骄:“抱歉,我也是个不靠谱的。” 喻承简直要哭了:“你真的很无敌耶……问你哦,架空会怎么搞?” 谷天骄:“那得问武贺东咯!但我猜,可能这么来:第四季度起,我没有下属团队创业绩,当然也就没有360评估做垫子,表现怎么样,全部他说了算。” 喻承:“然后呢?” 谷天骄弹出烟蒂:“然后……不出一年吧!我会因为身为资深总监不称职,毫无争议被炒,股权全部收回。” 喻承:“啊?!” 谷天骄逗他:“心疼钱啦?” 喻承:“不是、哥你赶紧转岗呀!跟安露一样,去别的业务部门!” 谷天骄摇头:“不一样。她是资深经理,去哪儿都是混;我是资深总监,公司资深总监及以上级别,没有转岗权利,只能接受上面委派。” 喻承:“啊?那能休个长假,躲一躲吗?” 谷天骄笑:“人家指定我做助理,刚任命就申请休假,以后还混不混了?” 喻承愁死:“卧靠……怎么级别高了反而更惨了呢?而且,你这一年把无线业绩带翻了好几番,没挡他财路吧?他架空你,又是为什么呀?” 谷天骄望着前路:“是啊,为什么……” 车已开到星光大道,谷天骄找到停车位,熄火开灯拿包。 抬眼看到喻承的眉头打着结,他伸手再把顶灯关了,凑过来把他抱进怀里:“就知道你要操心,何必呢?” 喻承生气:“能不操心吗!你在这家公司干了十年,兢兢业业,比那些天天晃来晃去、见人只开黄腔说俏皮话,拿着高薪养老的人强多少都不知道!没额外好处都算了,还莫名其妙要被踢出局……我不爽啊!” 谷天骄下巴抵在他肩上,笑说:“咆哮帝,淡定!” 喻承无奈,笑了一下又赌气:“我什么都帮不上你……” 谷天骄松开拥抱,拉起喻承的手,安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相信我。” 喻承望着男人眼中笃定的光点:“真的?什么办法?” 谷天骄若有所思:“我打算等。” 喻承:“……” 谷天骄抬手拍拍他的背,笑:“发愁也没用!好了啊,走,吃饭去!” 喻承纠结半天,当事人一如既往没事儿人似的。一顿饭吃到后来,反而是谷天骄在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喻承哭笑不得,这到底是谁被摆了一道啊? 不过他想,人家那个级别的麻烦,也不是他瞎操心就能解决的,帮不上忙就别添乱。他让自己跟上谷天骄的节奏,振作起来,跟往常一样过。 第二天清晨,喻承在深睡中被一阵铃声吵醒。他眼睛艰难睁开一条缝,看到谷天骄拿起床头的手机,怕吵到他,低声接着电话轻手轻脚出去了。 喻承按亮自己手机,六点半。他迷迷糊糊想,谷天骄接电话时好像喊了声“老板”……什么事儿呢? 过了一会儿,谷天骄回来,见他保持浅眠在等,就用手盖住他的眼睛,说:“好好睡,我给你调好闹钟。” 喻承撑着问:“你去哪?” 谷天骄宽慰:“小事,工作。睡吧啊!” 喻承嗯了一声,再昏睡过去。 等生物钟和闹钟同时在七点半唤醒他后,家里静悄悄地。电饭煲里的粥热气腾腾,饭桌上一张即时贴。 浅黄色的纸上,谷天骄漂亮的笔迹写着:“早上好啊小朋友~抱歉今天不能跟你一块儿去公司了。自己打车,注意安全哦!”落款“阿骄哥哥”,然后画了个笑脸。 喻承什么都没搞清楚,心情却莫名变好。他把纸折起来放好,一个人吃早饭,再一个人去上班。 谷天骄一天没声音。下班时,喻承却准时收到他短信,说:“我在东二门等你。” 喻承上车就问:“他虐你没?” 谷天骄失笑:“怎么可能!挺客气的。” 喻承:“啊?” 谷天骄笑笑不多说,喻承只好按捺。但新一天起,谷天骄大幅提前了上班时间;下班之后包括周末,无论晴雨,他经常接到一个电话就换衣服出门,回家时间不定。 喻承郁闷,问:“好多天了,武大人到底怎么在‘客气’地耍啦?” 谷天骄不以为意:“同一个剧本咯!让我干一些谁都能干的活儿。” 谷天骄说,武贺东住在城西。早上七点,谷天骄从滨江先飙半小时车去他家,到车库换公司给他配的一辆靛蓝色捷豹,停到一楼等他收拾完,载他去公司;接受完一整天的编排后,谷天骄送武贺东回城西,再换自己的车回滨江。如果武贺东晚上有应酬,谷天骄就得先送他回家换衣服,接着开他私人的辉腾送他到目的地,然后谷天骄在附近干等。直到他嗨完了,再送他回去。此外,武贺东的女儿在北京读初中,老婆伴读,他周末如果去北京,谷天骄负责接送机;不去北京,他也会安排一些活动,谷天骄同样要伺候出行。 喻承皱眉:“合着他占你那么多私人时间,就把你当司机?” 谷天骄:“还有秘书啊。给他拎包call会,订七订八;上班时间跑商场,买这买那。助理嘛,有人当军师,我是当保姆。公司给他配的秘书和司机,最近闲得,都快绝望了!” 他边说边笑,喻承也被带着觉得好笑:“不对啊!说好的架空呢?这是引狼入室好吗?”他脑洞大开,“对哦——他老婆孩子都不在,跟你倒是全天候厮守……哥,你是不是误会他了?他其实是想要占有你吧?!”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29节 谷天骄欲言又止,最后变成无奈笑,把喻承抓住蹂/躏一番算完。 就这样,喻承渐渐松懈下来,把大部分精力放回眼前。由于两人不再一起上班,喻承下班也越来越晚,谷天骄如果晚上不被占,就在园区的八个大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接他回家,因此,两人也不用再担心“眼线”。 相聚时间被裁成碎片,往好处想,算有失有得。就是眼看十月快翻篇儿,喻承惦记的晋升面试,整个部门都没有动静。 有晋升希望的人相互打听,结果想听的没听到,喻承却从外团队的闲聊里收到风,说ka又要有一次架构变化。 喻承想,都什么时候了,除非飞天放弃这次双十一,否则变动不科学呀! 他问身处高层的谷天骄,谁知谷天骄也只说:“是会变,但细节没经过我,我不清楚。” 喻承笑他:“你上通董事会,下贴武贺东,这么大的事都不清楚?别是一心扑到老武的细节上了吧!” 谷天骄:“……” 经理周会上,萨营华和资深经理也什么都没说,喻承只好该干嘛还干嘛。 11月1号,双十一预热页面经过各种磨难煎熬,成功上线。ka部人人松了半口气,相互击掌,眉花眼笑。 早上十点,人刚齐,hr就亲自带助理出现。两人扛来两大瓶香槟和几长串纸杯,回头号召:“各行业当家的都过来!咱们贡献一点劳动力,为双十一的战友们服务,摆个盘!” 喻承正要挪过去,跟几个经理共同享受“当家的”头衔,邮箱却冒出个气泡,收到一封标记红色惊叹号的群发邮件。 标题“关于工作的重要紧急度抓手建议”,他迅速扫过内容,一下就炸毛了。 发件人叫“苗妙”,是他问人事部要过来,为双十一打下手的大四实习生。 小姑娘来了近一个月,性格活泼,口齿伶俐。喻承出于对新鲜人的关照,把她分到营销组支持会场页面,团队开会,也都让她师父带着她。苗妙悟性高,什么包装啦、个人影响力啦、外团队合作的撬动点啦,她有样学样,混职场的技能掌握速度,嗖嗖地。 也挺会来事儿。平时团队一块儿吃饭,她到处分菜,然后揪着喻承,赤果果提要求:“欧巴~你吃了我的菜,要帮我一个忙!” 喻承乐:“什么呀?” 苗妙:“帮我问问hr,我如果很努力,能不能毕业就转正?” 喻承:“问过了,有名额。但是不是你,还得你毕业后面试过关。” 苗妙:“面试神马的,都是你们说了算呐!欧巴你帮我跟hr美言几句!”她嘟起嘴扭动肩膀,“就说欧巴你非我不留!好嘛好嘛~” 喻承:“……” 隔天,苗妙又分一圈菜,眼睛亮晶晶:“欧巴欧巴,我们ka还缺人吗?我知道我们团队不缺,但是其他行业呐?” 喻承:“名额早就满了,你想干啥?” 苗妙长睫毛扇动:“那,我们团队能不能‘创造’一个?大家工作量都太大,我怕欧巴欧尼们累坏了!” 喻承无奈:“你以为我不想?我巴不得再来十个,那是我做得了主的嘛?” 苗妙:“欧巴这么厉害,跟hr去要啊!……嗯,主要是,我男盆友也想来~”她察言观色,“欧巴找老萨商量商量嘛!” 喻承从盘子里搛起两块排骨放她碗里:“现在是你吃了我的菜,你去跟老萨商量!” 一圈人笑,她师父打圆场:“别商量,我们渴望为公司奉献!好了好了,赶紧吃完,马上还有个会!” 苗妙调转目光:“那师父,你知不知道哪个团队缺人?我男盆友很厉害哦,他以前在学生会……” 苗妙师父:“……” 苗妙就这些事锲而不舍,搞得喻承每次吃饭比上班压力还大。不过这丫头敢说敢要,勇气可嘉。可这天,她发的邮件让喻承有点下不来台了。 邮件内容是基于一场会议。女装营销组向飞天开发部提需求,做商品图片非法关键词自动剔除的工具。这是一件规范全平台商品图质量的好事,但技术层面上,实现难度很大。喻承先让组员去谈,开发不愿意接,喻承只好亲自出马。 会议由喻承跟开发经理主谈,开发团队四名技术员旁听做参谋,女装营销线旁听作补充,苗妙负责会议记录。 本来她发完会议记录,事情就结了。谁知她在正文后面,写了几大段“工作思考”。矛头直指开发经理,说:“跨部门合作,撕逼是必要的。但我认为,撕逼也要有重点。推卸责任不利于团队间合作,更不利于双十一这么重要紧急事件的推进……” 她为了自己转正作积极表现,把这些话标黄底,红字加粗,发给与会人,抄送全ka,特别抄送给hr、资深经理和萨营华。 喻承囧在电脑前,苗妙师父一脸苍白跑过来:“头儿,怎么办?” 喻承打电话到it部,要求紧急撤回未读邮件,一分钟后回头:“大部分撤回,但除了hr,不该看到的人都点开了。” 苗妙师父一呆。 喻承叹气:“你的人,你去说!开发和老大们那边,我去解释……”他突然想到,这种时候就事论事地道歉,根本没有意义。没有人要听“真话”,解决矛盾才是首要任务,“等等,没这么简单。我把开发找来,咱们演一出。” 苗妙师父一叠连声答应,把小姑娘拉到连通南北两栋楼的露天走廊上,抱着南面的烟灰桶开训。 喻承经过他们去北面拉人时,苗妙师父正跟委屈脸的小姑娘说:“我们是单向需求,好不容易啃下来!你也知道求人有多难!人家拿的是死工资,做多做少都那些钱,凭什么不推脱?凭什么非得替你加班加点?你邮件随便发,还抄给老萨,卧靠,你是希望我跟你一起远走高飞是吧?……” 等喻承拉了开发经理出来,站到北面的烟灰桶边,苗妙师父正式训完,改加演版本。声音让他们听见:“……就是因为你主语没写,别人如果误会,不是要伤心死啊?……” 苗妙弱弱配合:“哈……哦多可哟(怎么办哟)!” 喻承心里气笑,这师徒俩台词编得也忒浮夸了!他看回听到了同样内容的开发经理,递烟赔笑:“那,正k着呢!” 开发经理接过烟,严肃脸懒懒应一声:“嗯,什么事啊。” 喻承:“就刚才那邮件呗!小姑娘的意思,是开会的时候,我们营销线的同学说话打不着七寸,耽误了开发同学的时间。但她写得急,没说清楚!哥你别误会了啊!” 开发经理一愣:“是吗……我,”他信了大半,脸上有点挂不住,“我没注意……还没看!” 喻承扫苗妙师父一眼,他马上领着小姑娘过来。苗妙通红的脸,对开发经理说:“欧巴~那个,不是说你们,是说我们自己的,对不起啊!” 她一个九十度鞠躬,开发经理一下就笑了,释然说:“哎呀,干什么呀!小事情!”他看看喻承,再看苗妙师父,“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把人家小姑娘搞得……”他拍拍苗妙的肩,“没事,没多想!反正大家多沟通,你们也没打不着七寸,嘿嘿……不要难过啊!” 喻承偷偷松口气,让师徒俩撤,他自己陪开发经理抽完烟,聊了会儿闲天才往回走。 回到南面,萨营华已经到了,在全团队百来号人挤挤挨挨的包围中讲话。他身后站了五六个陌生人,全是男的,年龄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个个西装革履,气场不像十二怒汉集团惯见的那一类。他们四处张望,满眼新鲜劲儿,像是外部访客。 萨营华:“……稍后,我们的大老板,老武武贺东也会来一起庆祝……哦,see?说曹操曹操到!” 众人跟着他呼啦回头,喻承蓦然惊喜一眼看到谷天骄。两人用眼睛对射笑意,接着视线错开。喻承这才看到谷天骄身前一身休闲装,又黑又瘦的老男人,武贺东。 自从谷天骄变身助理以来,虽然他说一切正常,但喻承无数次脑补过他被蹂/躏的样子。 像今天这种时刻,他设想,武贺东就像现在这样,跟萨营华等人亲切寒暄,唯独瞄到谷天骄时,头也不回冷冷说:“纸!” 谷天骄随身拿个万能包,立马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举到头顶递过去。武贺东接过,擤一把鼻涕,擦完,再递回去,谷天骄赔着笑脸,接过老板的“圣涕”塞裤兜里。 然后武贺东得意朝面前人介绍:“这是我的忠犬,谷天一郎。”再冷冷笑,“凳子!” 谷天骄一声“嗨”,趴到地上,让武贺东坐。 所以等他亲眼看到武贺东对待谷天骄的态度,反而不懂了。 武贺东跟萨营华点头微笑是设定中的,也跟那几个陌生人谈笑了几句。接着就转过身,对ka部的帮众们致双十一打气辞,没有给谷天骄任何难看。 他说话风趣,引得现场不断哄笑鼓掌。萨营华作为ka大当家,武贺东作为飞天高层代言,一人开一支香槟,在休闲区“嘭”地射出泡沫,接着在众人标配的欢呼声中,朝铺了一桌子的纸杯倒酒。 人们识趣,热闹涌上去拿走自己那一口,拉扯两句就回工位,继续工作。原地驻留的都是大佬,喻承心里也事儿赶事儿,瞅准机会拉过资深经理,跟她解释不久前那封乌龙邮件的来龙去脉。 刚说完,就看到萨营华带着武贺东、谷天骄和那几个陌生人过来,指向喻承团队:“这一片是女装,今年目标六十亿。年中促做了十五,双十一目标三十,其他活动零零碎碎做了近十亿,还有五六亿预计年底完成。” 武贺东笑:“哦,那这是我们的主力军啊!”他眼睛跟坐在最外面的苗妙对上,低头关切,“小同学,还吃得消吧?” 喻承头皮一紧,生怕她说:“吃不消了,老板能不能再招个人?”连忙贴到慰问团边上,准备随时堵漏子。 还好,小姑娘懵懂点了点头,转脸瞪显示器去了。萨营华抬眼看到喻承,跟武贺东和其他人介绍:“这小伙子叫喻承,目前女装是他代管。临危受命,很意外,干得井井有条!” 喻承微笑,说:“主要是各位老板的精气神,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学习。” 众人哈哈笑,武贺东跟他寒暄几句,由萨营华带领移向下一个团队。 喻承望了一眼谷天骄的背影,放下心来,埋头工作。几件事过后,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喻承,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个部门?” 喻承抬头,谷天骄戴着“意外遇见”的面具。 喻承:“哦,谷老板!上个月并过来的。刚刚你忙,我没好意思打招呼。” 两人眼里秋波暗暗猛送,谷天骄还能装:“好久不见,抽根烟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露天走廊,走廊上没别人,才把面具丢了。谷天骄欣慰:“看你的状态,干得不错呀!” 喻承傻笑半天,忽然回过神来:“大佬们不是开会去了吗?你不用开?” 谷天骄:“他们有事要谈,我不参与。” 喻承一愣:“嗯?什么意思?” 谷天骄看看他,笑:“得,老瞒着也不行,就当给你积攒经验吧——管理层会议、团队会议,只要是他能决定与会人的,他都让我别处玩儿去;所有上下级的决策和核心数据、报告等,也都不经我手。” 喻承:“哈?”他想不明白,“可你不是资深总监吗?下属邮件随便看啊!……哦对,你没有下属了……那数据权限什么的,你直接给自己批啊!” 谷天骄笑半天:“你也是代理经理,你团队里唰唰聊天内容的查看权限,给你开了吗?” 喻承:“呃……没有。” 谷天骄:“所以咯!我以前的权限都被收回,只能单向收发邮件。除了他让我知道的事,别的一概不知。团队会议不出现,高管会议当哑巴。” 喻承呆住:“那你周报怎么写?要抄给他老板和你们hr的吧?” 谷天骄:“他让我不用写了。” 喻承晕死:“什么表现机会都没有,你还怎么混呢!” 谷天骄笑笑:“我有信息渠道,但我想先确定他的用意——架空我,是公司行为还是他的个人行为。像你说的,我在这里按规矩好好做游戏,却要被清理出去,那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个环节没对。我想知道是我大意出错了牌,还是谁在出老千。” 喻承脑子烧半天:“你觉得是谁?武贺东?万一是公司呢?不是针对你,而是上层建筑又有什么动作?” 谷天骄:“那倒好了,我呆着就行。怕就怕……” 他又不说完,喻承无奈望着他。谷天骄笑笑:“等我消息吧!对了,刚才老萨带来的那几个人,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喻承摇头:“没啊……哦,那个唇红齿白声音细细的男的——听武贺东叫他‘charles’,我印象不错。” 谷天骄:“为什么?” 喻承嬉皮笑脸:“皮相好啊!看他举杯的样子,也像过惯了糜烂生活的高端人士。” 谷天骄失笑:“他叫‘闪永昌’,明天起,就是你们女装的leader。” 喻承纠结:“新经理啊?” 谷天骄:“总监,空降。” 喻承一呆,正要问,听到有人叫了声:“小谷!”两人回头,果然,是武贺东。 谷天骄马上灭了烟:“走了啊,回头再说。” 喻承眼看着谷天骄精神抖擞当奴才去了,刚想皱眉,却见另一个人风度翩翩朝他飘来。这人好巧,就是闪永昌。他远远地用气音打招呼叫“喻承”,凑到跟前,从西装里掏出一盒烟。 喻承调动起全身热情,拿火给他点:“老大好!” 闪永昌垂眼半秒,抬头递来一个好看而江湖的笑容。他喷出一口烟,问:“你跟谷老板是朋友?” 喻承:“哪儿啊!以前在b2b混,他是我们兄弟团队的经理。熟脸!” 闪永昌笑,保持轻声细语:“你人脉挺广的哈!” 喻承本能防备:“没呢,都是业务合作,不算人脉。” 闪永昌嗯了一声,像是不经意:“刚刚去老萨办公室开会,闲聊呢,他说你手底下有人把合作部门给得罪了。” 喻承一身冷汗,笑:“哦,是个实习生!邮件里乱说话,不过已经解决了。” 闪永昌:“是吗?” 喻承点头,为表忠心,把事情重说了一遍。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闪永昌嘴角的笑容一扯一扯,并没有在听。他忽然打断喻承:“你出来抽烟,多久了?” 喻承一愣,闪永昌大笑:“开玩笑的!不要紧张!对了,今晚咱们行业要开会,是吧?” 喻承陪着笑:“嗯,半小时沟通,做上线页面的数据分析,还有突发事件和解决方案。”他察言观色,“老大你邮箱开通了没?会议记录我们一并抄给你。” 闪永昌又牵动嘴角笑了笑:“很优秀!今后就靠你们啦!” 他烟抽一半,直接灭掉往回走。喻承紧跟着他,觉得像有一片大雾罩住眼睛。 第五十七章 狂欢的焰火 晚上七点,办公楼窗外天色黑尽。 喻承打开会议室的灯,把电脑接上投影仪,叫营销线的组员和外援人手进去坐定:“大家高效!周五嘛,咱们早点回家!今天上线第一天……” 他话没说完,会议室的门禁被人刷开。 闪永昌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细眼小嘴的男生。两人都跟喻承差不多高,并肩一站就带来一堵强大的压迫感。 真是意料之外,喻承很快笑:“老板来啦!同学们,这位是我们行业的大当家——”人家是新人,又是总监,看起来三十五六,这种年龄,喊“老闪”是侮辱人,喊“昌儿”那也是找死的节奏,喻承只好出保守牌,“……charles。” 众人惊讶鼓掌,纷纷点头喊“老板好”。闪永昌笑呵呵几声算回应,也不介绍他的跟班,气音文质彬彬说:“别为我耽误时间!你们继续,我就来学习学习。” 两人自来熟坐好,喻承藏下疑惑,按流程让数据分析师做当日汇报。 数据分析师:“经过一个月的前期造势,今天的抢红包游戏给全平台带来70的新增流量,比去年同期多了165;我们女装净增加180,远高过大盘……” 半小时后,喻承针对新发生的问题做好工作安排,接着望向闪永昌。 正常情况下,新老板既然在工作场合主动现了身,一定会作个补充。正经点儿的点评或鼓励,亲和点儿的嘘寒问暖,哈拉几句闲话。总之都该有话说。 没想到闪永昌不同凡响,听完会议就似笑非笑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带着他的跟班儿无声无息出去了。 人们面面相觑,有女孩儿调侃:“哇~我们新老板好神秘哦!” 众人附和,眼睛射来满屏盼着喻承“透点底”的问号。 喻承无奈,正好手机收到谷天骄的接驾短信,他笑笑说:“越神秘越惊喜!好啦,大家周末愉快!”收拾东西拔腿往园区外奔。 见到谷天骄,喻承忙问他闪永昌的来历,说:“他今儿第一次露面,工牌就做好了——就算是总监的特权吧!可我们开会,他也不提前跟我招呼,带个莫名其妙的gay,推门儿就进!” 谷天骄:“gay?” 喻承点头:“嗯,全身上下写着‘gay’,”他撇嘴,“当然长得也不错,妖美妖美地……” 谷天骄笑了会儿,拉回他跑偏的记忆点:“是什么人?” 喻承:“不知道啊!这两人全程不说话。大家集中精力讨论事儿呢,闪永昌不响,就拿桌子上行政给加班团队准备的零食,窸窸窣窣撕包装,不停吃!那跟班儿呢,头都没抬,靠着椅背一直玩手机,奇葩到家了!哥,你说他们想干嘛?” 谷天骄扫一眼他的“求知欲”,说:“不清楚。” 喻承:“……” 谷天骄:“我只知道闪永昌原来是‘喜福汇’的副总经理;空降过来的抱负和使命,是带领你们女装行业打败‘大牌网’——这还是早上武贺东介绍的。” 喻承眼睛一亮:“哦,他这么厉害!” 据喻承所知,“喜福汇”是一家代运营公司。“代运营”是近年出现的新词汇,也是新工种。国内急缺电商人才,大批传统企业想在网上做生意,一时摸不着门路又招不到人,就只好花钱,把网售渠道的操作全权委托给这类专业运营机构。北上广经济发达,代运营也较成熟。而“喜福汇”,就是上海代运营商中的佼佼者。据说手上操作的企业全是国际大牌,国货在喜福汇眼里卑如尘土。 “大牌网”呢,则是一个类似飞天的网购平台。体量虽然远不如十二怒汉,但它专攻品牌女装这一垂直市场,在买家心里有更牢固的品牌认知。就行业竞争力来说,飞天女装看大牌网的眼神,就跟四条腿的蝌蚪看青蛙,一样一样的。 要喻承他们团队来打败大牌网,好比一条中华田园犬想要撂倒一头阿拉斯加。 喻承脑子转半天:“就算他有能耐,管人的人,跟人打交道总不会弱吧?他为什么这么玄幻?” 谷天骄笑。 喻承:“你说他端着吧,他一爷们,嘴馋一点儿不掩饰;你说他没把自己当外人呢,他又没一点‘亲人’的样子……” 谷天骄把他的手机递给喻承:“你爸的飞天店开张了。” 喻承:“啊?”他接过来点开寻宝app,首屏就是“喻氏木业官方旗舰店”。喻承边划边看,“这装修模板很上档次嘛!分类、关键词设定都很专业……”他再点开详情页,“照片文案,关联销售……哇噻!这哪像个老人家开的店,感觉……哎,不对!哥,你打岔呢!” 谷天骄微笑:“他挺上心的,一有空就找我讨论。为了这个店,他专门创了个电商部门。今天刚刚拿到店铺后台,货就铺了百来件上去。这执行力,我真佩服!” 喻承晚/娘脸。 谷天骄绷不住,回头笑他:“你又陷到老问题里了。你对他第一印象不错,第二印象不好,说明‘印象’没有意义啊!” 喻承:“呃……” 谷天骄:“反正他不是经理,利益层面上,你表现不错,不至于让他看不惯。而且,他的态度也不是针对你。要实在忍不了,你下个月就去别的部门呗!” 喻承想了想,高兴起来:“也是哈!哎,管他什么来头!咱先快活两天!” 新一周周一,白天一整天都没见到闪永昌。萨营华在经理周会上提了句:“新来的几位,是给大家的surprise!但最近是非常时期,正好他们也要参加新人培训。双十一过后,我会正式介绍,各位拭目以待吧!” 可是到了晚上,喻承主持日常会议时,闪永昌用上周五同样的打开方式,出现了。之后每天这样。喻承偷偷打听其他团队,没有“隐藏老板”跟闪永昌似的弹出、闪退,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是啥。 随着时间把日历上的未来悄无声息变成过去,大战将至。ka人天天加班到深夜,累得像死狗,喻承睡个觉都要抓紧时间,也就没心思再去琢磨别人的小九九。 这时候,谷天骄毫无业绩压力的状态,让他突然羡慕得不得了。 他问:“哥,你十号去不去公司?” 谷天骄:“看武贺东怎么安排,但应该不用去。他到公司也就刷个脸,要见的都是大人物,哪儿会让我出镜呢!” 喻承苦脸:“所以你就在家享清福?” 谷天骄察觉不对:“嗯?” 喻承白眼:“哼!” 谷天骄:“……” 11月10号是星期天,飞天业务部门全员加班。谷天骄把喻承送到园区西门,就调头一骑黄尘,享受生活去了。 喻承扭头进公司,顿觉也不枉此行——头一回见识,一个促销活动能造出这么大的阵仗! 由于当天有不少明星到场表示应援,寻宝村各大门增加了高大帅保安护驾。听说园区南面的一号楼下,还有传说中的红毯和签名背板。 同一原因,除了飞天、付钱爽等跟双十一强关联的子公司及部门外,其他员工禁止入内,不用提普通访客。那些平时只能在电视电影上见着的面孔,被各类工作人员簇拥在园区里穿行;粉丝们则在园区各大门外造成几段公路的拥堵,眼巴巴看着飞天员工挺胸进出。 这种情况下,喻承刚开始觉得胸口的工牌在闪金光,但很快又兴趣缺缺,他就像一个老出纳——手里数大把别人的钱,毫不动心。反正甭管遇到多牛掰的人,他脑子里只有必须搞定的“三十亿”,而且领导们老早打过招呼,禁止围观尾随,禁止要签名求合照,“要保持我大飞天的高逼格姿态”。总之,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再牛也“众生平等”。 一路由飞天卡通扮相的贵客导路小天使问好,沿墙根儿飘到七号楼下,喻承这才眼前一亮。 七号楼门口搭了长长的桌子,上面摆着n多杯星巴克。一大波行政见人就发,两杯两杯塞,跟发水似的;费列罗巧克力、“史上最贵褚橙”两袋两袋递,跟递馒头似的。 喻承喜滋滋拎着豪华早餐到了工位上,看到行政还在忙:每个工位摆塑料喇叭一只,塑料小手拍一只,红彤彤的飞天文化衫一件。行政美眉们态度甜美,要求众人“这是决胜战袍,必须马上穿”。 于是,整个飞天都是灼人眼球的小红人儿在蠕动。 此外,由于飞天ka部是本次活动的重中之重,每个行业还发了一面大红鼓。一切周边氛围,都为“喧闹”做准备。 本来该是斗志与紧张白热化绞缠的时刻,ka小红人儿们却很轻松。等待午夜来临的空白时段里,人们把身份从“老幺”换回普通网民,踩点儿嘻嘻哈哈抢红包,进各店给自己挑东西。 喻承默不作声进后台,看随时间流逝不断飙升的浏览、收藏、加购物车数,隐隐感到有黄金积雨云在寻宝村上空堆叠。 十一点,行政的姑娘小伙子们乐呵呵把营养餐送到众人手上;十二点,行政搬来成套的简易躺椅、毛毯枕头,供ka老幺们小憩;两点,行政送来醒瞌睡的水果;三点半,行政二度送星巴克和甜点;五点,行政送来晚饭;七点,行政领来一大波穿白大褂的按摩师,只要见人对着电脑,上前就往人肩上搭一块毛巾,开按…… ka基层员工人人乐死,哎呀,一辈子的享受都赶在这一天了! 喻承懂得享受,但现在有些事,比一时的享受更重要。 五大行业一块儿抢这一天的全网流量,而网购成交的最大诱因就是“卖图”。他不断对比女装会场入口图跟其他行业的引流力度,根据情况让负责视觉的同事随时撤换调整;监控会场所有商家的店铺入口图点击量,低于大盘的,让商家线同事通知商家马上作图更换;再监控买家点击行为的页面深度,浏览量大、加购物车东西少的店铺,同样传话给商家让他们找原因并修改…… 几轮下来,喻承有了“痛!也许快乐着”的感触。 当然,负责为商家换图片的几个外援帮手,由于后台老旧死板容易崩溃,换张图片要经过七道人肉工序,也快挂了。 时间一分一秒朝午夜逼近。大楼外,黑天飘下冷雨,大楼内越发热烈像熔炉。 八点,杨雨领着他的“好朋友们”,几位国内一线明星及其精华跟班来了,光速荡了一圈儿走了; 九点,一大堆媒体访客扛着机器来了,对着众人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拍一圈儿,草草做几个民间采访,走了; 同个时候,央视名嘴王大靓在喻承他们这层楼,南北两侧的封闭式通道里,临时搭了个棚,和杨雨一人一把小椅子,对着好几台机器,做现场专访。 飞天员工们有意无意跑到通道玻璃墙对面的露天走廊上,冒雨围观,回来赞说:“这么久了,大靓她朝一边儿斜放的两条腿动都没动过,好敬业啊!”…… 十点,武贺东协同一大波神情很大牌的人来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喊一圈打气的话又走了。喻承望着大佬们的背影想,果然有点头脸的场合,骄儿就被老武丢一边啊! 十一点,ka终于全民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十一点五十五分,所有媒体再次密密匝匝冒出来,镜头各种找角度找典型。 喻承的注意力在后台实时数据和跳闪的时间分秒之间频换,忽然一眼看到闪永昌和他的跟班。两人朝他笑笑,飘到他身后,也不寒暄,一起看他的电脑屏幕。 零点十秒倒计时,办公区跟跨年似的,各行业推选出膀粗腰圆的鼓手,立在大鼓前一秒一擂,带动全场喊:“十、九、八……三、二、一!双十一开打啦!!!” 一时间,塑料手拍、喇叭和欢呼人声响彻夜空。 然而三秒后,全场就陷入了无声状态——所有人都在狂刷自己的手机电脑,忙着切换各种路径付款呢! 喻承没那福气。他紧盯着后台数据页面,二十秒后冲到大鼓边,跟在销售部时似的大喊:“用时二十秒,女装突破一个亿!”完了照着鼓面一阵猛捶。 付款还没成功的人们惊呆。 整个ka部上空再次响起人类、非人类的声涛声浪和夹杂其间的媒体相机咔嚓声。 一分钟后,他又一溜小跑回到鼓边,气运丹田再发功:“用时一分,女装成交两亿五千万!!!” 十分钟后,他抓来身边一胖胖的男生,指屏幕:“小胖,你来喊!” 男生扫一圈挤挤挨挨冲着他的长短炮,眼睛一红,中气十足擂鼓大喝:“女装八亿啦!!!” 喻承乐:“喊得好,接下来报喜的事儿就归你了啊!” 其他行业的喜报也此起彼伏传来,喻承身后的闪永昌二人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凌晨一点,喻承看一眼后台升势凶猛的交易数字,披上大衣掂着烟到走廊上吹夜风去。 他瞄一眼三十米远处玻璃墙里的专访棚,没想到四小时过去,王大靓竟保持着同一姿势,纹丝不动在采访杨雨。 那两条腿还有知觉吗?这年头真是,干哪一行都不容易! 喻承服了。他举着烟,手指已被冻僵,却毅然决然学习大靓坚韧不拔的精神——在星点冷雨和强悍冻风中筛着糠给谷天骄打电话。 喻承:“哥,睡了吗?你买了多少?” 谷天骄:“没呢,隔空陪你一会儿;买了三万多。” 喻承:“哇,都什么呀?” 谷天骄:“两台空气净化机两万四,两台扫地机器人八千。给咱们家和我爸妈的。” 喻承:“啊?全是家电行业?哇靠,你花那么多钱,都不支持一下我们女装的成交?个无情无义的小畜生!” 谷天骄笑半天:“就算我想穿女装,也得有我这个号儿的呀!” 喻承:“呃……” 谷天骄:“我看到你们在朋友圈里刷的截图了,飞天一小时成交了七十亿,恭喜啊!女装至少占四成吧?” 喻承得意:“你懂的,全民积压近一个月的购物欲,就在这俩小时爆发呢!现在每秒实时成交一条平线,还是因为网安部怕服务器崩溃,限流给拖的……” 话没说完,小胖从走廊门里射出来,肉墩墩的脸扭成极度喜悦状,也不管他在接电话,嗓门震天响:“头儿!!!三十亿,三十亿!!!完成了!!!” 喻承震回去:“啊!!!喊了没?!” 小胖:“等你呐!!!” 喻承对手机:“哇哥!你预估的没错!四成半!哈哈哈!!!” 他结束语没说就挂了电话跟小胖奔进去,全团队年轻人已疯。喻承抡起胳膊猛擂鼓,把热浪引爆。 环视周围各样的笑脸,不顾交情的相互拥抱拉手蹦,喻承肩上一轻。这下好了,所有人的三倍年终奖,有了! 回到电脑前,成交总额还在跳升,喻承却迅速冷静下来。 他放走了大半同事,只留三个人盯页面。 喻承:“接下来,咱们每小时看一次数据,按净增成交额重排会场资源。不管是大品牌还是杂牌,能卖的上,不能卖的踢;三小时轮一班,换下来的同学,拖躺椅睡觉!” 值班安排好了,整片办公区也渐渐安静。喻承睡不着,开始自己买东西。全家挑了一圈儿后,天空正一点点变亮。他干脆不睡了,站到露天走廊上,迎着清寒冬风,点烟等日出。 吃过值班行政送来的早餐,园区人声四起,其他子公司正常开始新一天的运转。 团队人陆续到齐,喻承催值班的同事回家休息,自己依旧留下。 双十一对于一个购物平台来说,有两个重要时段:一是11号的零点到两点,二是当晚的十点到十二点。前一个,是买家们相对理性的购物欲满足;后一个则是买家们买完“必买项”意犹未尽时,东看西看新产生的购物冲动。 这个时段的冲动购买还有一个诱因:双十一晚上八点开始,几乎所有店铺都会再次大幅下调价格。卖家为冲一把销量,买家为捡一点漏。 喻承也另有计划。 晚上九点,ka办公区灯火通明。喻承关注着后台数据,果然,大部分会场商家都再次降价了。他跟数据分析师商量了一下,号召各会场:“把大牌a、b、c……的流量入口关闭!把网商品牌u、v、w……换上去!” 身后有人气音接话:“这些线下大牌一天销量都破亿了,为什么要换杂牌?” 喻承一抖,回头看到闪永昌,赶紧解释:“他们已经名利双收了,再放着就是浪费平台流量;但那些杂牌,差一点点就能破亿、破五千万和破千万。把他们顶出来,我们的pr报道才会更好看。” 闪永昌意外,牵动嘴角笑起来:“你是为了塑造更多的成功案例?嗯,想法不错!” 他边说,边回头看一眼他的影子跟班儿。跟班儿娘气朝喻承打量,说:“很棒!” 喻承伸手亲热笑:“嗨!我叫喻承。” 跟班儿五官傲娇扭动,还算热络地握了一下:“我叫严绅,明天入职,咱们以后也是同事。” 喻承:“真的吗!太好了!欢迎欢迎!” 闪永昌毫无预兆一声不响飘远,严绅上下多扫了喻承几眼,妖媚笑:“先走了啊,你忙!” 喻承疑惑目送两人消失在小红人来小红人往的过道。 晚上十二点,随着四处嘭嘭响的纸花礼炮声,擂鼓声,小手拍声和欢呼尖叫声,飞天ka的双十一圆满收官。大佬们再结队出现,搬来堆成小山的礼物,名牌耳机、按摩仪、鼠标之类,每个行业轮过来,随机抽工号发奖品。人人有份,算额外犒劳。 喻承扫一眼屏幕上的最终数字,652亿。他疲惫笑笑,合上电脑,默默穿过热闹的人潮,往谷天骄等了半天的大门魂飘。 上车就垮成碎片,谷天骄说:“四十个小时连轴转,年纪大点儿得直接挂了吧!你们不是有三天调休嘛,要不,明天就在家呆着?” 喻承懒懒哼:“哪儿能呢!明儿闪永昌正式上岗,估计有大动作。我要不在,肯定吃闷亏啊!” 谷天骄想了想,没再劝,喻承靠着椅背一秒入睡。 第二天去上班,部门很多人连续熬夜之后,都在咳嗽擦鼻涕。 喻承浑身酸爽,有种面对流感要妥协不妥协的征兆。等老大们通知变化的间隙里,邮箱冒出一封新邮件。hr发的,“关于公司财年推迟到明年四月的相关事务调整通知”。 喻承闲闲点开,一个喷嚏打出来。 “财年”是个比较复杂的概念。就喻承能理解的内容,这邮件是说:为了筹备集团上市,往年十月晋升、除夕前结算年终奖的公司惯例,今天起,全部改到每年四月。 喻承难以置信!也就是说,今年过年,没钱撑腰啦? 卧靠,不发年终奖,他月薪拿到手只有九千来块。刨掉路费剩六千,给长辈晚辈发完小红包,顶多还剩一千。那朋友们还见不见? 如今在老家,他连个落脚处都没了,站着坐着都得花钱……回来还怎么过? 心里嘀咕着往下翻,“相关事务”又让他心凉一半。 邮件里写:“由于晋升节点也相应推后……飞天ka在四月做过一次薪水和p级的普调,因此,原超v部的同学本年度不再享有晋升机会……原双十一项目组的同学,由各团队老大推荐晋升人选……” 喻承:“……妹呀!” 晋升也没了!虽说大家都一样,那他这段时间不要命地拼,到底在干嘛? 喻承:“妈蛋……” 脏话词典不够大,喻承正打算升级,萨营华又紧接着出现,号召部门人集合。 他先猛赞所有行业在昨天创下的网售奇迹,再隆重介绍了月初来的那六颗人,全是总监。 萨营华说:“接下去,我们ka部会更大更强,行业更细化。女装除外,我们要把那些眉毛胡子混杂的行业再拆细。比方说,生活百货行业,拆成化妆品、家居和日化;配饰拆成男鞋、女鞋、箱包和其他配饰……那么,基于这一系列变化,我们一个行业一个,就是总监。总监下属,不再设经理,全部平级转为p,大家可以理解吗?” 全场没声音。不少本来就是p的人,眼中藏不住或多或少的幸灾乐祸;经理们则用“理解”的笑容掩盖不爽。 这就是大佬们月初就高调现身,萨营华却按下不提的原因。如果当时宣布了这些调整,恐怕双十一就没有经理、或有望成为经理的人,肯抛妻弃子卖老命了。 喻承心中冷笑。无所谓好坏,一切管理手段都是为了让利益最大化。 可既然萨营华下面的业务部门都升级为总监管理,资深经理怎么办?他扫一圈四周,发现曾经提携过他的资深经理不在。 喻承偷偷皱眉,听萨营华接着说:“大家别担心,就一个称谓的变化而已。原来的经理,今后头衔改为‘专家’,基本上还做经理的工作;p6本来就等于主管,所以p6起,除非特殊安排,大家都要带人。而且行业细化后,我们需要的高p会更多,绝对不会扼杀各位在管理上成长的机会……” 可这么一来,喻承的代理经理身份也就自然消失——没听说过“代理专家”的。如果团队内部要调整架构,他也许连组长也不是了。 喻承一瞬间觉得好饱。 还没等他消化点儿,半小时后,闪永昌主持的第一次团队会议,就把他的不祥预感变成了现实。 闪永昌笑呵呵说:“我刚来,很多事、包括各位,我都想做个详细的了解。但商家线牵涉盘面大,我们暂时不动;营销线呢,”他笑望喻承,“我注意到大家都是p6,所以,从今天起,先取消小组这种运行模式。营销线的同学,都独立向我汇报。” 喻承一呆,这下,他什么想法都没了。 散会后,他飘去露天走廊抽烟淡定。刚清静两秒,气音男闪永昌跟了出来,喻承朝他重振笑容。 闪永昌点上烟,回眸一瞥:“喻承,你不会怪我吧?” 喻承讪讪:“哪儿能呢!” 闪永昌:“反正组长就是个虚名,你没有损失,对吧?” 喻承呵呵两声。 闪永昌:“其实,前段时间看到你的优异表现,我很惊喜,想交给你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喻承不接话,闪永昌自顾自说,“你也知道,双十一是一场秀,真正高兴的,只有理性买家。而我们的合作伙伴——那些投钱卖命的商家,反而是双十一的‘受害者’。” 喻承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 拿服装行业来说,搞一次双十一,商家如果不是销库存,要做到一千万的成交额,广告费、人工费、近一个月的销量损失不计,单单备货深度,就要备下至少四千万放着。双十一一过,全民购物欲短暂性疲软,商家剩下的三千万货就积压为新库存。同时为了双十一的存在意义,一个月内,商家不能再用同样低的价格卖同款产品,价格最低上浮20。 那怎么还卖得动? 可闪永昌的说法有夸大成分。毕竟所有的集成式网购平台,飞天也好、大牌网也罢,不论大小都这么玩儿。多少商家哭着喊着求进双十一,都是生意人,不赚光赔的事儿,谁干呢? 喻承却顺着闪永昌的意思:“也是哈!有些备货结构不科学、实力不强的店,参加一次大促就破产的事儿,我也听说过。” 闪永昌:“所以,我想请你在年底前,帮这次的会场商家清掉十个亿的库存。” 喻承一愣。 闪永昌:“你们不是按原计划,本来就有几次总成交五到六亿的活动吗?追加一点业绩指标,没大问题吧?” 喻承笑:“哎哟昌哥!咱们的年度目标,昨儿就翻倍完成了呀!同一批货色,买家肯定也审美疲劳嘛!” 闪永昌不理会:“只要你能完成,明年一月到四月,哪怕你什么事儿都不干,四月打年度绩效,我照样给你75,保你晋升。好吧?” 喻承调开目光。 又是这根胡萝卜——可惜它已被用旧,没法儿让人秒嗨了。 不过话说回来,财年一推,多出来四个月,年度目标的确有理由加活儿。 喻承看回身边人:“昌哥,营销组都解散了。干这事儿,你给我多少人?” 闪永昌灭烟笑:“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喻承也笑:“别介啊!行业目标,我要一个人能搞得定,营销线其他人不都该下岗了嘛!” 闪永昌:“其他人我都有别的安排。实在不行,你拉上严绅。他反正闲人一个,能力也不错。要再不够,你不是很会带实习生吗?只要不出现上次那种乱发邮件的管理事故,你要几个给你配几个!” 喻承一愣。闪永昌再次偷换概念,把他早就平息的小事,说成是“事故”…… 喻承呵呵笑:“别别,昌哥,容我先整理整理!” 闪永昌说了句“ok”就走了。喻承皱眉望天,没想明白。 他前一天还是说话有劲儿的代理经理,带一支大团队拿下了傲人硕果。光环还没擦亮呢,今天人家几句话,让他什么都没了,还丢来个烫手的山芋。 闪永昌说得轻巧,拉严绅?他能力再强,初来乍到有个毛用! 还实习生呢!实习生什么权限都不能开,人家年底也要准备考试,请假都得准。那不就剩他一人单练啦? 这挑子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明摆着给自己刨坑;不接,得罪了想要放火的新官闪永昌,结局可想而知。哎哟…… 喻承心里一团乱麻,熬到下班。 跌进谷天骄的车里,喻承靠着玻璃窗发呆。暮色下,沿路新植的树在风沙中颤抖。他听见自己浓重的鼻音唱:“要招商的人是我,要谈资源的人是我,出规则的人,审资料的人,是我是我~还是我……” 谷天骄笑:“什么呀?” 喻承迅速抽纸捂着脸,猛烈两喷嚏。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0节 透过眼睛盖下来的液体,他看着模糊的谷天骄,吸鼻涕嘿嘿笑:“哥,我好像感冒了。” 第五十八章 圈 喻承说感冒就感冒,一到家,皮囊散成零部件儿,滚落一地。 谷天骄伺候他洗漱吃药,说:“闪永昌丢来的东西,建议你别接。你今年最好的成绩是六十五亿,再扛十亿,根本加不了分。更何况他不给你人手,你哪儿吃得消啊!” 喻承困乏得要死,倒头就睡。第二天不顾谷天骄劝,照常去公司——年终奖不近不远,部门动荡又刚开始,他不敢轻易错过任何一个环节。 新收到的风,让喻承心理平衡下来——他不是最惨的那个。 部门范围内,自从“总监团”强势出现后,原资深经理突然没了落脚处。她心一灰,转脸当hr去了,不再跟业务部门直接搅和。 鲁翔带的技术团队几乎全是新手,一个多月下来,忙着理方向没有产出。资深经理一走,鲁翔就直接向萨营华汇报。可萨营华当前重心全放到了“打折事业”上,鲁翔的团队被边缘化,要什么没什么。 同时,他个人也处境尴尬。他本来是经理,带一群p干活儿;现在编制一变,他也成了p,没有特别存在感。喻承几次碰见他,他胖胖的笑脸黑着,没白过。 其他老经理们也跟鲁翔差不多状态。 团队内呢,闪永昌安静两天,跟着把商家线也“动”了。 十五个商家老幺被闪永昌重新规整成三个组,分别负责奢侈品牌、线下大牌和“其他品牌”的运营,负担起部分原营销线的常规活动组织工作。原营销线除了喻承外,剩下的五个人也被各自委派,做一些诸如“联名投资电影”、“新媒体”之类,先前闻所未闻的工作。 喻承本来还怀疑闪永昌看不惯他,可现在放眼全团队,没有闪永昌针对谁的迹象。 团队人私下里都说,闪永昌是个谜。 他随身带的迷雾四处无区别释放,跟人接触一律不咸不淡。路上撞见,不轻易多聊;工作沟通呢,他专门开了个会,嘴里嚼着零食,边咽边说:“有事说事。就一个点——各位怎么跟别人打招呼,我不管。但杨总说了,互联网企业人人平等,请你们不要叫我‘老大’、‘老板’,或者‘闪老板’、‘闪总’。ok?” 众人一窘,他想了想:“也别洋不洋土不土地叫‘charles’,就叫‘闪永昌’。” 他说得轻松,可汉文化语境中长大的人,谁敢呢? 有几次喻承撞见同事一不留神喊他“闪老板”,闪永昌不但不理,转脸又召全团队小聚,细声细气半认真说:“让你们别叫别叫,非要叫!还当着别人的面,想搞死我是吧?” 没人明白他这么忌讳“被老板”的原因。可喊他“哥”呢,他冷冷的态度让人下不了口;众人只好真的如他所愿连名带姓叫他,但他神色好像还是不痛快。 这么着,光一个称呼,就让女装的人蛋疼到家了。 另外,闪永昌的跟班儿,严绅也是个谜。内网里严绅的职位是营销专家,平级转换就是经理。 他还在新人培训班,偶尔出现,对人忽热忽冷。名下虽然没有挂团队,但喻承想,营销线各自为阵的情形不可能长远。一旦哪天要重组,严绅凭级别成为营销线leader的事儿,没有悬念。 这么看来,闪永昌上任就大洗牌的举动,喻承似乎找到了原因。 可是有必要吗?如果纯粹为了挺自己人,闪永昌不至于大面积打击,毕竟两颗人撑不起一个行业嘛! 难道是他想多了? 喻承猜不透,审时度势,也不想为了一个猜测挪窝。他想,如果他接稳了“十个亿”,闪永昌说好的胡萝卜,不至于自己吃了吧? 喻承调来各部门的营销成功案例,琢磨起抓胡萝卜的可行方式。 他沉住了气,别人却不一样。没几天,鲁翔找到喻承,两人站到露天走廊上,他眯着笑眼低声问:“上面感觉不太靠谱,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喻承:“我也在看,没看到合适的。翔哥去哪儿?” 鲁翔直率说:“还是回b2b。那边大转型,成立了个国际业务部——就是方乐志去的地儿。”他笑笑,摇摇头,“唉,还是要跟那个贱人合作!哈哈,不过听说大老板人挺好。现在跟什么业务都不要紧,关键是要跟对人。” 喻承嗯了一声。 两人在冬天的薄薄阳光下站了会儿,鲁翔叹口气:“就是我下面那些人吧,当初一人给他们悬了块大饼……结果我要撤了,挺对不起他们!” 喻承:“翔哥别这样,谁不希望大结局呢?都是没办法。” 鲁翔点点头,真诚看着喻承:“等我在那边站稳了,你要过不下去,就来找我呗!” 喻承笑:“好!还是跟翔哥混开心!等你消息!” 鲁翔高兴拍拍他的肩,第二天就走了。接下去的几天,类似的道别,喻承经历了好几次。部门各行业人心涣散,女装在闪永昌的带领下,士气尤其低迷。就在喻承对“十亿”无处下手,也想做最坏打算时,老天让他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十一月第四周周一,喻承照常一个人起床上班。小区门口拦了辆车,刚报完地址,司机就热情攀谈起来。 司机:“你是寻宝的?你们单位好牛气,哦?这几天新闻里面全是你们,成交两百多亿,吓都吓死人了!” 喻承敷衍打哈哈:“外面看着是好,里面也就那样!” 司机:“也是,到哪里都是围城!”喻承精神一振,司机又说,“你们公司这一两年变化好大!” 喻承:“师傅这也知道?” 司机:“早些年在城西,后来你们主力军搬滨江,对伐?市区么修地铁,到处挖,越来越堵,我就专门做这旁边的生意。” 喻承:“哦……那你觉得变化在哪儿?” 司机抬手往前指:“喏,你看看这些车,全部往寻宝村去的,全部是高档车!” 喻承扫了眼,惊讶:“还真是哈!” 司机得意笑:“所以说变化大咧!以前你们滨江这个,人多车多,但是车呢,都是十来万的家用车。这两年寻宝名气响,比十二怒汉当年名气响多了!滨江去年底大裁员,那么大个园子,最近都空了哇!” 喻承:“啊?” 司机:“空了!人看不到几个!听说杨雨觉得那边风水不好,打算租出去!” 喻承:“……” 司机:“相反再看看你们寻宝村,多有钱!我听说你们好多老幺,房、车都有人抢着送!过个生日,还有人专门包场地,请吃请玩……” 喻承笑,是啊,你们光知道别人吃喝玩乐,不知道那些乱吃乱玩儿的…… 司机接口说:“后来好多都进去了!说是利用非法手段,串通商家不正当交易!” 喻承哈哈笑。 车开到寻宝村门口。公司私车总量大,停车楼远远容不下,有车没车位的人们就在附近见缝插针。北门外有一片小花园,直接被众人当作流动停车场。 喻承掏钱的时候,司机嘴巴不歇气:“进去的都是笨的!聪明的么……”他指了指小花园里刚停好的一辆迷你库伯,“你看这辆,下来那个小伙子,靠工资哪买得起这种四十多万的车!” 喻承:“嗯……哎?!” 他赶紧付钱冲下去,奔到被司机吐槽的男孩儿身后:“粉妹!!!” 粉妹惊讶回头,愣一秒往他身上扑:“阿承哥——!!!怎么是你!” 两人叽叽呱呱一阵腻歪,喻承说:“卧靠,你买车啦?士别三日……这大红色炫死啦!” 粉妹笑眼泛水色:“别人送的!” 喻承一吓,凑近粉妹耳边:“不是吧!商家?” 粉妹回头抬下巴:“他~!” 喻承跟着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立着个高个儿阳光男孩儿,朝他俩好脾气笑,一声不响等着。 粉妹拉着喻承,两边介绍:“我bf,‘宝哥’;宝哥,这就是我那位419的对象,橙妹。” 喻承噗了一声,竖起三根手指:“宝哥别信!我们什么都没做!” 三个年轻人笑起来,一块儿往园区里晃。 粉妹丝毫没改他的活泼劲儿,喻承跟他相互问候半天,才知道他几经部门变动,刚刚被划到另一个从寻宝体系下独立出来的子公司——“超便宜”下面,还是做行业运营。 粉妹嚎丧:“哥哥真是被玩儿死了!天天审素材搞活动,从来没有十点前下班过!” 喻承:“梅姐他们呢?” 粉妹:“还跟我一起啊!” 喻承:“哦,真哒!她今年升没?” 粉妹:“哪个?baby没有,p级还是p6。” 喻承:“……你呢?” 粉妹:“p4啊!一直变来变去,怎么可能升嘛!” 两人长吁短叹嘘寒问暖不停,宝哥在九号楼停住,笑说:“我上去啦!橙妹,有空一块儿吃饭!” 喻承:“哦好好,宝哥拜拜!” “超便宜”在八号楼,粉妹继续蹭着喻承蹦跶。两人有了独处空间,喻承放心开审:“靠啊,送你车的富二代?!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都不说一声!” 粉妹嘻嘻笑:“没好多久!你对他有印象啵?” 喻承:“好像是哪儿见过……谁啊?” 粉妹:“就咱俩‘确定关系’那天,君顾,你出舞池接电话,趁机来找我那男生啊!” 喻承想半天,是记得当时有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儿找粉妹,粉妹指了指喻承表示名花有主,没搭理人家。 喻承惊讶:“啊,就那么看一眼,后来……怎么弄的?” 粉妹:“后来你不是跟你男神在一起了嘛,杜绝一切糜烂生活,哥哥我就自己去君顾混!谁知他回回在,回回来找我!”他满脸压不住的幸福,“那我就想,人家长得不错,不来电也能当朋友,就留了号码,偶尔约个饭什么的。今年六月,他要死要活从他妈公司辞职,非到十二怒汉来上班。说是只要能天天看到我,干客服也开心,然后就真去付钱爽当了客服!哥哥被他诚意打动了~就跟他交往一下试试看!” 喻承感叹:“真是痴心一片的情种啊……现在来电没?” 粉妹哈哈笑:“来!一万伏高压电,哎哟~当初真是没想到……” 他不顾人来人往,在八号楼下举起双臂,尸变似的抖半天,喻承笑得脸都酸了。 粉妹亲热挥手:“现在咱们都在一个园子里晃,等哥哥忙完年底这一趴,咱们约起来!” 喻承:“好嘞!” 喻承心情大好,等到了自己工位上,抬眼瞟到闪永昌,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的碰面,脑仁儿灵光一闪。 他啪啪敲键盘,内网查出来:景梅,超便宜女装资深运营。哇噻……他感到自己灰暗的前路被一片金灿灿的阳光照亮。 喻承拎起电脑直奔超便宜,一头扑进阔别一年多的亲热面孔堆。 下班后,爬上谷天骄的车,喻承喜滋滋说:“没想到啊!粉妹、梅姐和鸡哥他们,都被分到‘超便宜’,年底也有五个亿的kpi!他们刚来,活动指标多,商家资源不够。飞天的商家是最好的,但他们不能直接接触……我不好意思只带梅姐一人玩儿,就把他们全行业拉上。完了再拉上我们这边几个行业,直接把闪永昌丢来的个人目标,做成了一个共享kpi的跨子公司大活动!” 谷天骄:“感冒好些啦?” 喻承边咳边笑:“全好了~” 谷天骄无奈,笑着摇摇头。 第二天,喻承向闪永昌汇报他的进展,他不敢毛胆儿喊“闪永昌”,蒙厚脸皮说:“昌哥你看行不行,要不要把他们老板叫来,两边再开个会?” 闪永昌斜靠在休闲区的沙发上垂眼剥桔子,整个剥完,塞几瓣到嘴里,边嚼边抬眼笑:“就是说,你借他们的渠道,他们借我们的商家?”喻承点头,闪永昌又塞了几片桔子,“怎么保证两边业绩不混淆?” 喻承跟他说了区分方法,闪永昌问:“除了这个渠道,其他引流资源还有吗?我希望你确定能拿到结果。” 喻承:“手机端有几个新项目,希望我们投入商品资源做试验。他们用每天一千万的访客流量交换,如果项目成功,流量支持无时限。另外,pc首页还有几个肥缺广告位,但那个,要拜托昌哥你去刷个脸。” 闪永昌意味深长笑起来:“我去刷?” 喻承心想,那不然嘞?你就负责吃?他笑笑:“超便宜那边一人负责一个行业,运营部老大是个经理。两边合计一下,只有你能hold得住场!” 闪永昌:“凭什么他们的业绩要我帮忙?” 喻承:“……”他真想翻白眼了,笑呵呵说,“两边共赢的好事儿嘛!” 闪永昌似笑非笑,接着吃桔子,把喻承晾一边。直到他全部吃完,才搓了搓手上的屑屑,忽然问:“这件事你没拉严绅?” 喻承一愣:“他参加培训,这周五才回来啊!” 闪永昌站起身:“下次拉上他。就这样吧!” 说完就走,喻承问的“要不要再开个会”和提的“刷脸”要求,他都没有正面回答。 喻承无奈望着他的背影,实习生还没问他要呢!他只好轻吸一口气,再堆足笑脸跟上去:“昌哥,还有件事……” 一天下来,喻承心累得要死。跟闪永昌的沟通成本忒高了,当年跟着苏凯混,都没感觉这么难。 幸亏超便宜那边是一拍即合,各自要做的事迅速排好了班,并开始布置。 被指定要掺和这件事的严绅,继承了闪永昌的“夜访”传统,希望晚上参与会议旁听。但由于喻承是项目牵头人,跟超便宜联系紧密,干脆把工位搬了过去。很多事当场解决,不用拖到下班。这么一来,他每晚就得跟严绅通上半小时电话,做进程同步。 第五周,由喻承牵头的“后双十一狂欢持续”、“暖冬必buy”和“全家年礼实惠购”,三档时效首尾相连的活动初步构架搭好后,严绅新人培训完毕,正式归队。 同一天,闪永昌就找到喻承,点烟笑说:“你从无到有变戏法儿的能力挺强!” 喻承高兴,说应该的。 闪永昌话锋一转:“接下去,我们女装专注于垂直市场,要页面改版。有几个新业务,需要合适的人来破土。我想了一圈,最放心的人就是你。” 喻承一愣:“那我们的三个活动……” 闪永昌:“你交接给严绅,包括实习生,让他来跟进。”他顿了顿,“当然,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他老风格,说完事儿灭烟就走。喻承呆在原地,寒风中连抽两支烟才缓过来。 闪永昌的态度不清不楚,喻承没法儿猜,脑子里只有六个字:要么受,要么走。 他叹口气,随即完成了跟严绅的交接,再按闪永昌说的“新业务”,到几个之前没接触过的部门领活儿。 冬季的空调环境,处处是流感病毒。喻承经过办公区里的几片喷嚏雾后,下班回到家,他头昏脑涨,又感冒了。 谷天骄递来药和温开水,说:“要不,你赶紧换地方吧,我感觉……” 喻承:“啥?” 谷天骄想了想:“不好说。我帮你留意一下,看最近有没有适合你的岗位放出来。你也往外探探路,下个月想跳就能跳。” 喻承吞掉药片,笑嘻嘻滑进被窝闭眼。 谷天骄的担心他当然懂,但年底这一段儿,急要人的都是业务部门。按照工作强度来说,业务部门都一样;而他目前的层级和最值钱的工作经历,去哪儿不得挨练? 另外,严绅做事响动大,为人强势。他刚跟超便宜接上头,喻承就收到老朋友们的控诉,说他“态度屌死个屌”,懒得看他。喻承不愿意自己的前期投入流产,也不愿意拉粉妹他们上船后甩手不管。 眼前这摊事儿,他得顾到底。 时间翻进十二月,又一年即将过完。然而整个飞天基层员工的日子,却一天难比一天。 公司不知道哪个赤胆忠心的开发团队,开发出一款叫做“嘭嘭”的企业聊天工具。 据说是近几个月,十二怒汉集团几乎所有团队都在微信里谈工作。上层建筑认为,这很容易造成内部机密外泄,禁止所有人再用微信聊公事。 嘭嘭就是为替代微信诞生的,名字貌似来源于敲门声。它除了沟通外,还有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绝活儿:按职务层级进行“上情下达”。 老板在嘭嘭群里说的话,其他人如果一分钟之内未读,它就自动打“未送达对象”的手机。 语音通知:“老板在群里说话啦!”非得马上看,不然电话就不断打来。 坑爹的是,嘭嘭一出世,飞天高层就下达命令:业务团队必须装,必须用。 于是,飞天基层都有了嗨翻天想跳楼的心情——“老板说话”,老板谁啊?拿喻承他们团队来说,闪永昌是老板毋庸置疑。可由于这个团队“平行管理”,在嘭嘭愚蠢的系统里,比收信人高一级的人都是“老板”。一个层级为p5的员工,至少有三层“老板”。谁能管住其中一个不在半夜说话呢? 严绅就喜欢在半夜说话,营销线的人也就常常半夜里被手机叫醒看群。 喻承是ka里被嘭嘭虐得最惨的人,没有之一。 因为他负责新项目,新坑破事儿多。 闪永昌“请”他接的新坑,有四个,分别是“试衣间”、“美搭杂志”、“晒衣日记”和“美衣论坛”。全是图文导购,全部从零开始。这次连实习生都不给他,让他从主页面模块,到子页面结构,再到具体的商品展示,全盘参与设计沟通,后期更新内容也全让他来填。 成交额是不用扛了,但难度呢,光“论坛”,别的地方都是一支大团队来全职运营的好吗? 闪永昌让严绅告诉他:“明年四月底前,只要这几样建好,答应你的都少不了你。” 喻承乏力笑,此外,闪永昌还常常冷不防丢点儿别的活儿给他,说:“小case,你就顺带做一下。” 职务内容的变化,喻承在谷天骄面前都没说。他既然不换岗位,老跟谷天骄提自己的麻烦,就连带着两个人反复添堵,实在没必要。 所以谷天骄只知道他上班神采奕奕,一出公司就精神不振。感冒反反复复,吃药挂水都不见好。 谷天骄劝他请假休息几天,他回回装没听见。到后来,谷天骄不再劝,看眼色是快愁死了。 双十二是寻宝的大促日,本来不关飞天的事,闪永昌却临时起意,又让严绅交给喻承一个“小case”。他说:“这么大的活动流量,我们不能光是坐着眼馋,得去分两口肉!”让他完成专题页面的搭建。 喻承接到指令就开始暴走。 闪永昌丢东西总是轻飘飘的,所谓“专题页面搭建”,没特别要求的确不难。 但他丢过来的时间点,是12月6号,星期五。 喻承要先让设计师搞出一个页面框架,完了让前端去切网页,同时还要招商、挑选商家、人肉填页面、做各种入口图,另外空出三个工作日做测试。 刨掉双休和测试时间,喻承只剩这一天。 设计师不接24小时内的急活儿,碰巧部门接口的前端休假,在外面逛街。 喻承撂开蹄子,各部门冲来冲去腆脸跪求,再自己动手作各种图。好不容易把东西凑齐,只剩逛街的前端,于情于理不怕他也不欠他,不肯回家。 喻承什么都能自己做,技术却是打死他也不懂啊!部门人都下班走了,他还在打电话,拉着前端好说歹说。 前端叹口气:“你都咳成这样儿了,也真是作孽!行吧,姐姐这就打车回去,为你加个班!” 喻承激动:“谢谢你啊好姐姐!我一直在线,你有事儿招呼!” 挂完电话,喻承就散架了。他撑着回家,吃过药爬沙发上。抱着一筒纸,眼睛盯着茶几上的电脑,随时待命。 谷天骄回来看到他的样子,吓一大跳,夺过电脑说:“放着我来,你先去睡会儿!” 喻承眼泪汪汪,拿纸捂着嘴巴:“不行……你没弄过……不懂……” 话没说完,他跳起身飞奔洗手间,抱着马桶狂吐半天,把胃里的酸水苦药都吐出来。谷天骄在,他顾及形象连忙冲水。 谷天骄皱着眉头递来温水,喻承喝两口,扯纸擦眼泪笑:“对不起啊哥,我太恶心人了!”他爬起身去抢杯子,说,“给我吧,我来洗!” 谷天骄二话不说把他拎到床上,喻承却挣回沙发,继续盯电脑。 谷天骄:“我求你了,你去躺着吧!我不懂的问问别人,保证给你搞定!” 喻承摇头:“得守着……” 谷天骄郁闷坐到旁边,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呢!” 喻承昏昏沉沉,闭上眼就脑袋失重,身子一歪,倒进谷天骄连忙张开的怀里。 谷天骄的怀抱踏实温暖,喻承眯眼享受。他实在没力气再顾形象,对着人家胸口,想咳就咳;眼泪溢出来扎眼眶,他转脸就往谷天骄衣服上蹭。 突然鼻子里奇痒,喻承预感不妙,他挣起来推开谷天骄,紧接着两大喷嚏。 喻承:“呃……” 方向还是没整对!谷天骄默默抽纸擦脸。 两人狂笑,谷天骄说:“够新鲜的,你要不要往我嘴巴里吐口水?” 喻承浑身又痛又软,羞死又笑死。真是多丑的样子都在谷天骄面前展示过了,这男人好像完全不嫌弃。喻承心里暖和,继续偎着他男人,抱纸各种咳擤擦。 唰唰闪动,谷天骄调过注意力。 之后的两小时,他在喻承指挥下,毫无怨言干起一个实习生该干的活儿,中间还要抽身去为喻承熬粥。晚上十点,终于弄完了。谷天骄关上电脑,帮喻承洗漱,拖他进卧室。 喻承沾着枕头就昏睡过去,可没过一会儿,手机就响起来。喻承摸到凑眼前一看,嘭嘭自动呼叫——闪永昌在群里问:双十二页面上线了吗? 喻承视线模糊,心想麻痹的,上没上线你丫自己不会看吗?十一点了,非要扰民! 他回:后台已上,昌哥放心! 闪永昌没再说话。 喻承放下手机,刚眯眼一分钟,嘭嘭再打来。点开一看:严绅在群里说了个笑话。 喻承:“……”他把手机一摔,“卧槽啊!” 谷天骄:“关机吧!” 喻承叹口气,干脆坐起身靠着床头,抬手揉太阳穴:“不行,怕零点上线后还有其他问题。” 谷天骄静了一会儿,忽然问:“阿龙,你工作这么拼,为什么?”喻承一愣,谷天骄也坐起来,“你说过是为了‘赚很多钱,然后混吃等死’。如果我能让你不缺吃穿,你愿不愿意辞职?” 喻承笑:“不是吧,我终于能靠脸吃饭啦?” 谷天骄笑笑,有一阵没说话,喻承闭目养神。 房间里静悄悄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谷天骄才再开口,说:“以前我跟你一样,总希望满足温饱之外,还能站得更高,拿得更多。好像名誉富足,就是一个人有价值、能幸福的象征。” 喻承抽纸擦一把鼻涕,挪到谷天骄怀里缩着。 谷天骄拉起被子裹住他,再伸出胳膊把他抱紧:“但你说,人出现了那么多年,我们的生活本质变过吗?” 喻承无神看他两眼:“没变过,我不得摘片儿树叶来擦鼻涕?” 谷天骄笑起来:“本质一样。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住在山洞里。丈夫白天出去打猎,妻子在家挖野菜缝兽皮;天黑了,丈夫扛着猎物回来,在火堆边跟妻子相聚。一家人喝汤吃烧烤,相互关心,仅此而已。” 喻承瘫了一会儿,忽然被谷天骄所说的“野人的幸福”迷倒。 他笑说:“被老武虐的这段时间,哥你成佛了啊!” 谷天骄亲亲他的头发,轻声说:“他算一个贵人,让我往前没处奔。停下来后,回想不管怎么冲,我改变不了世界。猎物再多,哪怕能养一个部落,名声传得再神,我始终在意的还是我爱的人。我爱的人能吃饱穿暖,过得开心,其他的东西都嫌多余。” 喻承脑子里闪过一线流星,他咕哝笑:“哥,快跟我说说须菩提!” 谷天骄:“……” 喻承:“说嘛~三千世界、悟空悟色之类的,度化一下我这个,不顾死活利益熏心的凡人。” 谷天骄笑,若有所思说:“佛法太大,我就说你身边的极乐世界好了!” 喻承睁眼:“……哟,还真‘悟’啦?” 谷天骄微笑点头:“就是‘此时此刻’。” 喻承:“……” 谷天骄:“没有过去,不想未来,你就是现在的你。没有闪永昌、没有页面上线、没有年度绩效分。累了就睡,饿了就吃。” 喻承接口笑:“那不是猪一样的生活?” 谷天骄:“你看看现在,本来就没有那些东西,不是吗?” 喻承微笑靠了谷天骄一会儿。他心想,当野人?做梦吧你!现在哪儿还有山洞让你免费住啊! 把工作比喻为出门打猎倒像真的……但万一天灾来了呢?不提前储备点儿肉干儿,闹饥荒怎么办?不多存点儿兽皮,严冬突降又怎么办? 如果说“猎人的名声”指社会或职场地位,那也是有肯定比没有好。毕竟人活着,总离不开精神寄托,最好是自己成为别人的精神领袖。谁不乐意在自己的墓碑上刻几句存在价值?实在不行,几个部落里小范围流传几年“著名猎手”的传说,他要换个地儿也好混嘛! 想归想,但他很快就像下定决心似的,把手机免扰丢远,躺回被窝。谷天骄在身后抱着他,用体温包裹他凉飕飕的后背。 喻承渐渐放松睡着。 第五十九章 破蛹的阻力 可惜好梦不长。喻承心平了大脑睡了,躯壳却作起了妖。 不但鼻子不通气,两点到四点,他无数次直接从梦里咳坐起来。害得谷天骄也没法睡,不停给他重盖被子,进进出出给他拿水,拿止咳糖浆,陪他上洗手间。后半夜,喻承烦起来,要不是实在没力气,他真想一摔被子,起床玩儿去。 直到窗帘缝外天色大亮,咳嗽才勉强消停。喻承仗着周末,浑身发烫昏堕入梦。 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间谷天骄叫醒他,给他喂了粥和药,让他再睡。再之后,不清楚什么光景,喻承感到自己被抱起来,转移了几步,放下。他恍惚觉得床变了,被子也被轻轻换了。 疑惑和不安从潜意识中升起,再被困倦拖坠。 他睡不深,却也醒不了,就这么吊着,半虚半实接收外界和梦寐交替的信息。 谷天骄好像为什么事出门去了,不久又回来。喻承卧室的门被推开,他听到梅干菜闷声跑来跑去,几秒后门再半掩上。 门缝传进客厅的说话声。 喻承半竖起耳朵迷迷糊糊想,有客?谁啊?要不要起?哎……起不动……天塌下来有阿骄顶着呢,睡吧! 就这样,他形神若即若离,直到几句较清晰的话钻进他耳朵。 那个声线在他大脑里渐渐显形,变具体,再跟他的记忆接上头,突然变成一道惊雷,劈得他全身每个细胞都诈尸一样激醒——他眼睛一睁,差点尿了! 窗外天色暗沉,他躺在婷婷床上,半开的卧室门透进灯光。听到的声音是喻承妈的,那模仿电视剧台词似的生硬普通话,也是喻承妈的。 她问:“去医院看过了吗?” 谷天骄:“看过了,就重感冒。” 喻承妈:“哦,什么时候发的烧啊?” 谷天骄:“早上八点多吧,有点低烧,不过吃过药了。” 喻承大脑当机,四处看。还好谷天骄缜密,把他的手机衣服都转移到了这个房间。他松半口气,思维静止中听喻承妈又说:“那也睡得太久了吧!感个冒而已,这么睡会傻的!” 谷天骄说:“嗯,我去看看。” 喻承赶紧闭眼,听到脚步声进来。有手背碰碰他的额头,谷天骄轻声说:“小承,好点没?你妈妈来了。” 喻承微微睁眼,看到谷天骄朝他使眼色,他哼哼两声。 谷天骄:“那你再睡会儿,我跟阿姨聊聊天,你想起再起。” 喻承明白,这是要套词的意思。一直以来他都抱着“山高王爷远”的心态过日子,没想到他那神龙般来去的娘亲,居然有一天猝不及防闪到他面前,撞进他秘密的随身空间里……他不认为现在是摊牌的时机,摊牌要精力;可也不是周旋的时机。他连床都起不了,哪儿有力气编瞎话,跟往年一样和他妈兜圈子呢? 喻承想,干脆一觉睡上一百年算了。 可谷天骄似乎胸有剧本,他没别的办法,就配合点头,接着一动不动装睡。 谷天骄出去,跟喻承妈说:“没早上烫了,让他再眯会儿。” 喻承妈哦了一声,喻承听到电视机打开,客厅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各怀心思聊起来。 喻承妈:“这个是叫梅干菜哈?长了这么肥呀!不哼不叫,是个木槌儿(呆瓜)哦!” 谷天骄笑:“一岁多,成年了,但还能长。性子就这样,跟小承很像。” 喻承妈:“哈哈!才不像!小承话多得很!嗯……你们很会精打细算嘛!自己家也肯租给外人住,他还养了狗,你也不嫌臭?” 谷天骄:“不嫌!再说,小承也不是外人。他们合租到期了,大象为了方便做生意,搬到了其他地方。我这儿呢,婷婷跟了她妈妈,正好多出来一个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就让小承过渡一下。就是他太客气,非要每个月给我一千五当租金。” 喻承妈略略提高声音:“一千五?!哇!杭州租个房子这么贵!我们那边,当街的门面儿才租一千五!” 谷天骄乐:“那,阿姨说多少,我给降点儿?” 喻承妈:“哦,那不行。你们两个约的好多就是好多,我不干涉!” 谷天骄笑,过了一会儿,喻承妈又说:“婷婷不是跟你过得好好的?怎么又去跟了妈妈呢?” 喻承心口一停,谷天骄语调平稳,说是为了上学。喻承妈对于“学区房”概念为零,详细问了几句,最后说:“自己的女儿,为这点小事,就肯放手给别人养——我想不通,你舍得呀?” 谷天骄打哈哈,喻承心想真是够了,他深吸一口气,拖衣服穿好出去。 谷天骄和喻承妈正围着茶几择菜,看到他,喻承妈并没有跟以前一样重播“白许相会”,而是眼神丰富、用哄小孩的口吻大声笑说:“哎哟,幺儿~你起来啦?你生病病啦?” 喻承努力笑笑,歪倒到沙发上,压住梅干菜,装不经意:“你哪时候来的耶?” 喻承妈:“下午的飞机,四点半到的。惊喜不?” 谷天骄给喻承递来杯热水,火速收拾完茶几,转身躲进厨房。喻承摸出手机,按亮看,五点多了。他回头看看期待他“惊喜”的人:“为啷个(什么)你每次来,都不先打个电话商量下?” 喻承妈靠过来,摸摸他额头:“是有点烫。生病去打几针嘛!睡有啷个用?” 喻承痴呆状望着她。 喻承妈笑嘻嘻挪开些:“以前跟你商量,你都说不行撒!”喻承一顿,她半认真嗔怪,“哪个说的没打?!你手机停机!我都到你们原来那户人家门口了,敲半天呢,出来几个装修工!嘿!怪了!幸亏我去年存了天骄的手机号,要不然,才两眼儿一抹黑哟!” 喻承无奈笑:“我手机免扰了……但关键问题是……你就不怕我不在杭州,天骄又换了号码?” 喻承妈有点不高兴了,翻白眼:“哪有那么巧的事哦!” 喻承接不动话,抱着水小口专注喝。厨房传出烟火锅灶声,电视放着没人看,喻承妈也默默玩手机。过会儿手肘碰碰他,喻承抬眼,见她笑眼带刀,低声说:“哪里房子不好租?你啷个(怎么)住到别人家里面呢,嗯?” 喻承:“这边单身公寓一个月两千五,我印钞机印得慢撒!” 喻承妈盯着他:“除了大象,你没得其他朋友合租了呀?你大学最好的那个小谢呢?” 喻承一愣:“早就没来往了,再说人家杭州有房子的。” 喻承妈:“那不可能就这两个朋友撒!住人家家里头,像啷个(什么)样子嘛?” 喻承闭眼,心想朋友再多,别人也不至于挎个包袱守在马路边天桥下,时刻准备着等他号召租房吧?他抬手揉太阳穴:“我还以为你今年不来呢……凯蒂不是要考试了?你不用陪他?” 喻承妈:“他翅膀长硬了,不要我陪……咦?!你又要赶老娘走?” 喻承笑:“住不下嘛!” 喻承妈:“以前租的都住得下,为啷个(什么)现在租的就住不下?” 喻承干笑:“一直以来都住不下!要不然,给你在旁边酒店订个房间,好不好?” 喻承妈:“我为啷个要住酒店喏?钱多哟!” 喻承:“……” 母子间的尴尬蓄势待发,但两人就跟以往一样,谁都不肯捅破那层纸,同时回避沉默下来,各玩各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厨房轰轰烈烈的声音停下。谷天骄出现,往饭厅端菜。他看看两人,笑说:“阿姨住小承房间吧!我等会儿把床单什么的换好。” 喻承妈客气笑笑,声音里是不确定:“哦,那……你们两个睡一张床啊?” 谷天骄察言观色:“我睡沙发。” 喻承妈哈哈几声,下定决心似的:“睡什么沙发呀,你是房东撒!你们就两个一起睡,不要关门……冬天关门,空调房……通风不好,怕他传染你!” 谷天骄:“对,还是阿姨周到!小承去洗洗,咱们吃饭!” 喻承无语,起身挪洗手间,边洗漱边发呆。等他慢腾腾把自己收拾好,看到他妈的行李已放进婷婷房间。饭桌上四菜绕一汤,谷天骄挣表现似的,还特地调了一小碟蘸水放到喻承妈面前。 谷天骄:“小承先吃点菜,粥马上好了啊!” 喻承妈接过话头:“喝什么粥哦!”她转脸笑看喻承,“饭要吃实在的,好得快!” 喻承看看谷天骄,心里不是滋味,笑笑坐下。 喻承妈动筷吃菜,谷天骄边给她盛汤,边热情笑问:“阿姨,味道还凑合吗?” 喻承妈垂着眼睛撇嘴摇头,拿筷头指:“这道盐放少了,这道辣味儿不够。” 喻承:“……” 谷天骄:“那我去返个工?” 喻承妈嘿嘿笑:“算了,将就吃吧!对了,我们今天大团圆,刚刚忘了,该买瓶酒!” 谷天骄连忙站起身:“家里有红酒可以吗?” 喻承妈摇头:“不要红的,白酒才过瘾!” 谷天骄:“那我去门口买!阿姨喜欢喝什么样的?” 喻承妈:“还是不喝了,下回再说!今天陪小承要紧,哈?” 谷天骄好脾气笑笑,坐下。喻承无视他妈递过来的笑脸,埋头啃饭菜,不说话。 好不容易捱完晚饭,谷天骄要遛狗,喻承借口想活动活动,和坐在饭桌前,抱电脑玩扣扣游戏的喻承妈打了个招呼,跟谷天骄出门。 远离十二栋后,谷天骄往身后看看,才伸手搀住喻承,笑说:“本来我可以把她送去你新家,跟她说你加班去了,完了回来叫醒你。但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正好也想跟她试着相处一段儿,测一下水温。” 喻承安心把体重转交一部分到谷天骄身上:“水温怎样?冰死你了吧!她这次夹枪带棒,你说一句她堵一句,没法儿‘一聊如故’。” 谷天骄安慰说:“正常,你是她儿子嘛。” 喻承往黑夜哈出白气:“你说,我妈要跟我爸似的该多好!我爸每年来几趟杭州,跟他新欢自己玩自己的。碰上周末,才问我有没有空,有空陪他们吃顿饭,没空就算。” 谷天骄:“目的侧重点不一样吧!你爸是自己快活,顺便跟你联络下感情;你妈就是冲你来的,想你了。” 喻承呵呵笑:“想我的表现是啥?给你添堵吗?” 谷天骄:“没那么严重,别多想,啊!” 喻承摇摇头:“你不了解——我爸妈相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相比尊敬、耐心,他们反而喜欢比他们更油,或者更横的人,认为那是聪明幽默真性情。”他顿了顿,“以后跟她相处,你别再跟今天似的傻。” 谷天骄轻轻拉了拉喻承的手。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1节 喻承低头笑:“你别为了我对她低声下气,这一低下去,不会有底线……该怎样怎样,反正,我们不是那种能正常交流的母子关系了。” 谷天骄想了想,笑说:“我感觉,你跟他们的结,还没梳通。” 喻承无力:“通啊!不见面就通……不见面,我可以想他们;一见面,我妈她……没法儿通。” 谷天骄:“那行,等你妈妈这次玩好回去,咱们再理一理。你赶紧养好感冒,别的都不重要。” 喻承微笑点点头。 回到家里,喻承妈已铺开她的东西,稳妥住下了。晚上,年轻人们遵守她“不能关门”的新规,可这么一来,卧室的空调制热不够,谷天骄怕喻承再感冒,只好抱床被子,自觉睡沙发。 本来沙发也没什么不好,但因为天冷,梅干菜的狗屋被移到了客厅里,家里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让它变得异常机警,时不时爬起来顶门;喻承妈老节奏睡得晚,喝水起夜进进出出。这种环境,谷天骄肯定够呛。 喻承缩在空了一半的床上,东想西想,心力交瘁。 捱过第一夜,第二天星期天,喻承松了一些,变成间歇性低烧。他不想面对现实,醒来就尽量躲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喻承妈中午才起床,她兴致勃勃打扮好,对饭厅摆碗筷的谷天骄说:“午饭我们出去吃,”接着直冲主卧,神采奕奕,“小承,还懒在床上干嘛?走,逛街去!” 喻承从平板上蔫耷耷抬眼:“我不舒服。” 谷天骄拿水进来递给他,喻承妈看着两人静默两秒,笑说:“走嘛,陪我去河坊街买点杭州特产!” 喻承耐性又快耗尽,他用一种露骨的可怜口吻说:“我还在发烧。” 谷天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立马转身出去,拧了块毛巾进来给他。 喻承妈站在卧室门口,静了一会儿说:“你真不出去啊?走嘛!” 喻承:“……” 谷天骄回头笑:“要不,阿姨咱俩出去逛?咱不带他!他病怏怏的没意思!” 喻承妈没说话,伸手紧了紧肩上的包。 谷天骄连忙换好衣服,嘱咐喻承自己吃饭,再笑嘻嘻怂恿喻承妈。喻承妈重新高兴起来,说:“那你躺着吧!我们走啰!晚上见!”跟谷天骄有说有笑出门。 喻承裹紧被子靠床头。又暖又寒中,他把额头上的冷毛巾拉开,盖住自己眉头紧皱的眼睛。 不过这一天起,喻承妈跟谷天骄关系好像近了一步。 谷天骄懂得她的顾虑,凡事顺毛捋,为了不触她的雷,晚上照旧睡沙发;喻承妈呢,顺势换了副面孔,不太会没事找事堵人家。喻承松下半口气,他的身体在好转,工作日又来了。 新一周,喻承和谷天骄回到一同上下班的节奏。 喻承奇怪:“你以后都不用再接送老武了吗?他什么情况?” 谷天骄笑说:“不清楚,观察中。” 喻承没办法,只能白天用尽全力对付工作,晚上精疲力竭应对生活。 上班时间骤然变短,而下班后,感觉一晚上像一个月那么长。 一年没见,不知喻承妈什么时候染上了独酌的“雅兴”。她真的从超市买回白酒,每天晚饭喝上二两。喝得兴起,再把喻承小时候“襁褓滑落”、“学妈洗衣裳”和“舔镜子”的老梗,绘声绘色重讲一遍。 喻承耳朵起茧,谷天骄无视喻承“该怎样怎样”的提醒,回回饶有兴致捧梗重听。 但不管他多努力表示友好,晚饭后,喻承妈总会拉上喻承:“走,幺儿陪老娘聊聊天!”硬生生摆明了把他撇开。 喻承望两眼忙着收拾厨房的谷天骄,尴尬从命。 当然,跟他妈一独处,喻承耳根子就没法儿清静了。在各种婆婆妈妈的闲聊里,她冷不防就丢一句:“谷天骄他姑娘(女儿)啷个走了耶?” 喻承:“……上学撒!” 他照着谷天骄的原话重说一遍,喻承妈又问:“你给他一千五,包不包含水电费和汽油费?不包含?那啷个算?我看他用电用水大手大脚,扫个地还用机器人!二十四小时开空调、开那个除雾霾的机子……” 喻承汗:“全天开是因为你在家嘛!” 喻承妈哼了一声:“那车呢?车也用得比你多!啷个分清楚?” 喻承:“……” 他妈越揪越细,问题翻来覆去;喻承的谎也就越说越多,还得好好记住,以免穿帮。 一个星期过后,喻承妈突然问:“谷天骄到底做啷个工作哟?为啷个白天也回得来嘞?” 喻承心里疑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他说:“他当官儿的,时间比较自由嘛!” 喻承妈狐疑:“自由?害怕不自由哦!” 喻承不答,他妈盯着他:“他这两天,天天中午回来打一趟。问他忙啷个耶,他不说清楚,怪眉怪眼的!” 喻承“啧”了一声:“你管人家干嘛!别人隐私,懂不懂哦!” 喻承妈:“哼!不说实话嘛!你鬼头鬼脑的你!” 喻承:“……” 就这么绕着弯子,又过了几天。十二月第三周周五,喻承和谷天骄下班回家,进门就看到喻承妈破天荒做好了一桌菜在等他们。两人默契,连连惊呼拍马屁。 喻承妈好像也很高兴,说:“哈哈,两个大宝贝儿!今天我们来尝尝妈妈的味道!” 她倒了两杯白酒,笑嘻嘻说:“你们明天不上班撒!天骄,来,陪阿姨喝一杯!” 谷天骄目光跟喻承接了一瞬,转脸朝喻承妈说:“好啊,我敬阿姨!” 但一杯下去,喻承妈就没住手的迹象。喻承默默埋头吃完,接着围观那二位推杯换盏地“千杯少”。 三两酒下肚,喻承妈脸飞红霞,笑点降低,普通话也溜了,拉着谷天骄说个不停。 喻承妈:“谢谢你哟,这么照顾我们家小承!” 谷天骄笑说:“自家兄弟,应该的!” 喻承妈笑脸热气腾腾:“是吧,兄弟……” 她扫一眼喻承,忽然打开话闸,说:“我有个真正的兄弟,大我两岁,是我爸妈第一个孩子。我爸爸是地主家庭出身,人极度聪明,有文化!也相信嫡子长子那一套,特别重视我哥哥。从怀他起,一直到他初中,我爸爸每天写一篇儿子的成长日记。但我大哥呢,笨笨的,根本不符合我爸爸的期望。我妈——就是小承他外婆啊——跟我爸说,老二——就是我啊——比老大聪明多了,什么事一教就会。你还不如好好培养老二!但我爸爸偏不,就喜欢他……七六年以前,家里过得苦,顿顿吃面。但是呢,面里放的猪油,全家一人一滴,他有一团……你说,都是亲生的,凭什么?” 谷天骄点头,一副最佳倾听者的样子。 喻承妈又干了一杯:“我十六岁那一年,他十八。我学习全班前三,他倒数第二。我跟我爸爸说,家里条件不好,我不读书了,去工厂上班。我爸爸想都不想,顺口就答应了;他呢,那把臭水,哪里考得上大学?我爸爸非要供他复读,说砸锅卖铁也要支持他继续考。呵呵……考个什么东西哦,考了三年,不行,分数越差越远!只好下车间工作。那时候我都给家里赚了几年钱了,他还是个学徒工,我爸爸还是觉得他了不起……” 两个年轻人都不吱声,喻承妈笑着摇头叹气:“这么多年,他碌碌无为,家里什么贡献都没做,娶个媳妇还全靠我……” 谷天骄想了想,试探问:“阿姨是不是……很重视小承外公的看法?” 喻承妈:“重视哦!他再怎么样,毕竟是长辈、是我爸爸呀!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可直到他过世,我在他眼里的重要性,一次都没有超过我哥哥!我真的,想不通……” 谷天骄若有所思,眼神像是明白什么,却没说。 喻承妈继续倾诉她对于父亲的不解,以及“虽然不解,但无比顺从”。 喻承心里冷笑起来,起身瘫到沙发上,抱平板玩游戏。谷天骄单独作陪,喻承妈又翻起了另一本旧账。 她亲热跟谷天骄互动:“我年轻的时候,是我们那个厂里面的——你们现在怎么喊?厂花?” 谷天骄:“那一定很受欢迎!” 喻承妈大笑:“受欢迎哦!天天都有人围着追!上班下班不得清静……我们厂,当时厂长的儿子,有一天找我,说想和我‘耍朋友(搞对象)’。我那时候哈哈一笑,顺手往旁边扯过来一个人,说,这就是我朋友!”她哈哈笑得打颤,“这个人,后来就是小承他爸爸!拉他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嘞!” 谷天骄:“这么巧的缘分?” 喻承:“……” 喻承妈:“巧什么呀,都是冤孽!那年我刚满二十一岁,他爸打蛇上杆,很快我就怀了小承。一个姑娘家,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怎么办?要结婚呐,不然厂里人的话多难听!可小承爸爸和爷爷奶奶都不想认账,主要是什么呢,家里条件不好!那时候流行三转一响,他们家‘一转’都拿不出来!我爸爸对我的婚姻大事无所谓,我就去找小承爸爸,跟他说:‘你说的嘛,有床被子就娶我撒!’然后我们就结了婚。” 谷天骄微微笑着自己喝酒。 喻承妈乐呵呵举杯,主动跟他碰了一下,笑半天,又叹口气:“年轻时候不懂事,婚姻也冲动……没想到啊,那时候条件那么差,都管不住他爸爸出去花!所以说,男人!没一个靠得住!拍着胸口发誓又怎么样?”她回头笑盈盈看几眼喻承,再回头去对谷天骄喷酒气,“你们都懂的吧?谁信,谁就是傻——瓜——!是哈嘞(傻的)!脑袋被车轧啦!哈哈哈……” 喻承无语,谷天骄也接不下去,喻承妈哈哈半天,指着自己太阳穴:“你阿姨我,就是遭轧了!” 喻承:“少喝点儿嘛!你不是有高血压?” 喻承妈甩过来一个白眼,抄起酒瓶催谷天骄:“干了干了,小谷!”谷天骄闷下一口,她给他再倒一杯,嘻嘻哈哈,语气却带上狠劲儿,“你们年轻人做事,不能光靠一时冲动。脑壳里想的,不现实,以为一床被子一个梦就能圆满,哈哈!梦一醒,你就发现自己没有好下场!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喻承一愣,琢磨他妈的话。他偷瞄谷天骄,谷天骄喝酒不上脸,眼里却有了亮晶晶的水汽。喻承妈借酒发疯,他似乎丝毫不受她的话影响,连声说嗯。 喻承妈:“懂了就好,啊!长辈的话要听!相好的话,就是个屁!别错到底!”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吞下,呵呵笑。 喻承眉头松不开,谷天骄出声劝:“要不,阿姨少喝点,有高血压的话……” 喻承妈伸手“啪”地一拍谷天骄手背,抓住,拿出语重心长的态度,眼睛盯着他:“长辈要干嘛,娃儿家不要那么多话!多话在我们那边,叫什么呢?叫没教养!啊!有爹生没妈养!” 喻承脑子里“噌!”地窜起一股火,谷天骄倒像不痛,笑呵呵说:“是是是,阿姨这杯喝完别喝了啊!” 喻承按捺住,背过脸冲空气皱眉。 喻承妈折腾到十点多,飘飘荡荡刷完牙睡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她忽然收拾好她的东西,敲开主卧,对喻承说:“我回去了!” 喻承下意识看手机,12月21号,他妈总共才住半个月,跟以前相比,好像走得急了点。 他说:“啊?” 谷天骄客厅起身,抱着被子进来,喻承妈笑眯眯对他说:“我走了,小承送我吧,天骄就别麻烦了。” 谷天骄看出母子俩有话要说,就送两人到小区门口,帮拦了辆车。 出租车启动,喻承妈靠后座眯了一会儿,忽然自己“哼哼哼”笑起来。 喻承偷偷皱眉,她的暗示让他忐忑焦躁。他耐着性子笑说:“深不可测啊!你有什么话,直说嘛!” 喻承妈睁眼看了看他,往前扫了眼司机,再闭眼。两人沉默到机场,喻承妈的航班还有两小时,喻承带她托完行李,到机场咖啡厅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打发时间。 两人闲聊了一阵,喻承妈忽然问:“谷宇晶是哪个?” 喻承:“谷天骄的弟弟,我们叫‘小晶’……怎么,他跟你提过?” 喻承妈四处看看,似笑非笑说:“你跟谷天骄,到底啷个关系,他对你楞个(这么)好?” 喻承低头搅动杯子里的奶泡:“说过了呀,兄弟撒!” 喻承妈冷笑:“兄弟连短裤(内裤)都帮你洗?” 喻承一窘。他和谷天骄在一起后,生活琐事不分彼此,早就习惯了。这段时间他生病不断,谷天骄很自然顾全所有家务,他惯性依赖没设防。 再说,谷天骄不过每晚去阳台晒一次衣服,没想到喻承妈心细如发,啥“疑点”都没漏下。 喻承假咳两声弱弱说:“我感冒了嘛!他病的时候……还有以前大象,我们男的都这么相互帮忙,没你多心!” 喻承妈又哼哼笑,忽然皱眉叹口气,回眼盯着他:“去年年底,我交了个男朋友。小我两岁,人厚道,大方体贴。会赚钱也会花,特别舍得花我身上。” 喻承:“好事啊!怎么没听你说过?” 喻承妈点上烟:“本来相处还不错,但到今年夏天,我从别人那儿听说,他是有老婆的。” 喻承手里小匙一停。 喻承妈冷笑着吐出一团烟:“你晓得撒,你妈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三儿!破坏夫妻感情,破坏别人家庭……哪晓得,你妈昏头昏脑的,竟然也成了小三儿!” 喻承:“……那你们分了?” 喻承妈不接话,一根烟过了,才笑说:“分了!我不想恨我个人(自己),也不想被人指到脊梁骨骂!你们妈再怎么混,这点底线还是有的。” 喻承不响,喻承妈看出他在听,声音突然变冷变锐,压低严厉说:“我麻烦你,不要做那些缺德事,趁早个人出去租房子!哈?你以前跟那个‘学长’,小谢,呵,我现在才想通哦!不晓得你们啥关系,那时候不是好得不得了吗?结果如何嘛?所以说楞个(这么)搞,要不得!” 喻承心乱如麻烦起来:“……啷个叫缺德事?你不晓得就不要乱说!” 喻承妈:“你没做?那我问你,为啷个婷婷走了,反而是你,住进了他家?” 喻承:“……” 喻承妈咄咄逼人:“还有那个谷宇晶,谷天骄为啷个要把房子送给他?” 喻承愣住,脑子里轰隆一声雷。他的脸一下就麻了:“啷个房子?” 喻承妈:“你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你敢说跟你没得关系?” 喻承:“你……你啷个晓得……你翻他房间了?!” 喻承妈笑笑,摇头说:“我不晓得你们现在这些人,到底要追求些啷个。但做人不能太自私,多为别人着想,哈!如果你是那种不要脸,不要道德底线,不要父母的娃儿,我们没啷个好说的。你自己想哈嘛!我走了。” 她说着就起身,拎着包包出咖啡厅。 喻承望着他妈的背影融入安检人群,忽然醒过来似的站起身,茫然无措奔出机场。 第六十章 唯一的解法 拦下一辆出租车,喻承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就望着高速外的绿化带发呆。 他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摆事实讲道理,以身作则树标准,而最终回响在喻承耳边的,只剩一句。她前一晚对谷天骄说的:“别错到底!” 别错到底。 四个字轻轻重重来来回回,就像谁在吟唱往生咒,喻承遍体生寒。 喻承当然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有错。喻承妈跟男友分手是基于道德,可道德没说过同性恋伤人,主流舆论也只有一部分认为同性恋丢人。喻承妈盲从于消极传言没有错,但他跟他妈完全两种情况,他还不至于被带着跑。 可问题是…… 手机响,打断喻承的内心戏。他振作接起:“啥事儿啊象哥哥?” 大象妖精妖怪说:“小承承,多久没回来啦?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喻承失笑,正要骂,大象抢先一步:“你丫别趁机秀恩爱!老高说让你带上咱妹夫,平安夜过来吃火锅!” 喻承:“成啊!只有三天了,你赶紧去煮!” 大象哈哈笑着挂断。 被这么一搅和,喻承脑仁儿短了路——哦,刚刚想到“可问题是”——可问题是,既然他没有错,谷天骄也没有错,那…… 手机又响,喻承:“……” 屏幕显示“严绅”,他刚打完招呼,严绅就说:“有件小事。有个业务团队想做圣诞节的活动,他们商家少,拉我们凑个数。闪永昌让你像上次一样,搭个专题页,明儿晚零点上线测试。” 喻承疲厌笑笑,又来这一套!他乐呵呵说:“啊?哎哟真不好意思!我人不在杭州,电脑也没带。” 严绅显然愣了一下:“那……” 喻承不吭声等着,严绅:“行吧,我另外找人。”说完挂了。 喻承收起手机望窗外。周末派活儿,马上就要拿结果。轻轻松松说得跟发钱似的,你们自己干嘛不搞呢……咦,对了,刚刚是在郁闷什么? “到了啊!” 出租车司机出声,喻承梦游似的回头。 司机:“小伙子,西子风月到了!”他手指指计价器上的红色数字,“五十二。” 喻承懵懂掏钱、收钱、下车,小区花园里磨磨蹭蹭逛了会儿。突然猛地醒神:西子风月?!他想起来,进小区的时候,路过大门口常绿树摆成圆形“西”字的大花圃;此刻,身边不远处,这幢大户型小高层住宅的一楼,是他和大象合租的房子。 怎么会来了这儿?既然来了,为什么又在自己房间对面的花园里瞎走? 他觉得自己仿佛也深不可测的样子。 迷茫中,谷天骄电话打来,问:“阿龙,阿姨过安检了吧?” 喻承:“嗯,过了。” 谷天骄:“要不要我去接你?” 喻承:“啊?……我已经上车了……哈哈,你傻不傻!什么事儿都跟着,搞得我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谷天骄愉快说:“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喻承无奈,重新拦车回钱塘水晶都。他在楼下纠结了一阵才上去,进屋一看,家里没人。 梅干菜关得好好的,喻承隔着小窗逗了它一会儿,突然脑中一亮——这不是老天恩赐的机会吗?他跳起身,每个房间再确定一遍谷天骄的确不在家,随即直奔卧室。 按照一般经验,贵重的东西大多放在床头。 谷天骄那一侧的床头抽屉,第一层是套套ky之类的东西,喻承胸闷气短关上;拉开第二层,果然,一大叠各式各样的证本儿瞬间见光。喻承按顺序把它们放到床上,纸本有的大有的小,有些用文件袋装着。喻承翻到了谷天骄的私人证件、户口本、劳动合同等,忽然手下一停。时隔一年,他再次看到了婷婷的抚养权变更协议。 里面一句“探望期间,谷天骄不能与其同性伴侣有过于亲密的言行举止”,这应该就是喻承妈怀疑坐实的证据了。 喻承怔了怔,继续翻,终于翻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房产证下压的一只牛皮纸袋,里面躺着一式两份《房屋赠与协议》。 抽出来看,打印文本是谷天骄正式转赠这套房子给小晶,并且会继续支付剩下按揭款项的内容。 喻承前前后后乱看,里面没有需要小晶履行任何义务的附加条款,似乎这房子想送就送了。甲方谷天骄已签好字,乙方签名处还空着。 喻承皱紧眉头,盯着协议上的“谷宇晶”深呼吸三次,总算把他先前没捋完的思路接上了线:既然大家都没有错,那为什么谷天骄要一笔接一笔地用大代价来买单,直到把自己掏得干干净净呢? 买什么单?是谁在强卖什么?凭什么谷天骄非得“买”呢? 喻承的追究没有结果,他又害怕起另一件事:这种付出有没有尽头? 如果没有……虽然谷天骄说过,认清了自己,哪怕一无所有也不白活。问题是,喻承不愿看到这么好的人一无所有。 协议还没签完,喻承还有一线希望去挽回。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响。 喻承抖了一下,忙把床上的各种文件收好往回塞。手忙脚乱间,一只透明文件袋装着一页熟悉的纸片闪过眼睛。但时间紧迫,他只顾得上顺好抽屉,起身出卧室。 两人在客厅撞上,喻承:“哥。” 谷天骄笑他:“哟,你做错什么了?怎么一副欠了世界好几个亿的样子?” 他边说边靠近,喻承本能想迎上前躲进他怀里。然而,理智像刀抵着后背,让他笨拙生硬地闪开身。他缩上最远一侧的沙发,拿靠垫挡在胸口,笑说:“你刚刚去哪儿了?” 谷天骄:“机场呗!” 喻承:“啊?” 谷天骄脱掉外套坐他旁边:“我猜你送完她,会心情不好,想早点儿陪你。没想到你动作挺快,我还在那附近兜圈子掐时间呢,你已经回来了。” 喻承笑笑,眼前这位,真是个从里到外都让人沉迷的好男人。他要是不绷紧神经,得秒秒钟再次沦陷。 谷天骄凑过来,拉过他的手:“这位拒人千里的小同志,你好像很焦虑你的前程,我给你摸摸骨啊!” 喻承噗地失笑,谷天骄继续掰:“这根儿骨头涩——她发现咱俩的关系了;这根儿酸,嗯……她撂了狠话,说你要是同性恋,就对不起她、对不起社会;但喜欢女生就没这些问题。” 喻承想了想:“她昨晚对你说的那些,你一点儿没被影响?” 谷天骄:“没啊。”喻承一挑眉,谷天骄说,“感觉像经历过的事,难过是难过,但也就意料之中、重复出现的剧情而已。” 喻承一愣,狐疑打量谷天骄的脸色:“你什么时候经历过?” 谷天骄看了看他,笑起来:“你还真信!应该是我脑补的场景吧!反正比现实激烈多了,所以我不意外。”他耸耸肩,“小同志你别学别人打岔呀!问你呢,我摸骨摸出来的东西,对还是不对?” 喻承挣开谷天骄的手,缩回抱枕后面,笑说:“没,她什么都没说。” 谷天骄:“真的?” 喻承心不在焉概述边角八卦:“就抱怨外婆来着,说外婆丁点儿小事都依赖她,她齁累了。” 谷天骄:“那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处境跟她很像?” 喻承:“哈?”他胡乱想了一圈,哭笑不得,“哥,你要正式‘理’了是不?” 谷天骄笑:“好不容易弄清你俩矛盾的症结,当然要给你解套啊!” 喻承没舍得打断,也没勇气仔细听,眼望着谷天骄的嘴巴一张一合,话音有一句没一句钻进耳朵:“我发现她和你……亲子关系里,说到底,是因为你俩都没有长大……很多人通过自己为人父母来成人,但她转型不成功,而你……不论什么关系,人跟人之间健康的情谊,基础是接受彼此本来的样子……你俩看起来亲密,其实陷入了控制和被控制的死循环。这种关系脆弱,不堪重负……你和她,都需要一个‘成人仪式’。” 喻承脑子里一亮,终于抓到了机会。他笑笑接茬:“老师教不好自己的孩子,医生治不好自己的老婆。” 谷天骄:“嗯?” 喻承:“没什么,我妈说的,口水话版‘当局者迷’。虽然以偏概全,反正就那意思。” 他心想,谷天骄和小晶的关系,又何尝不是控制与被控制的死循环?但他不敢透露关于小晶这茬,因为谷天骄一定能听出端倪,那么他的计划就会化为泡影。 果然,谷天骄云里雾里,喻承开始行动:“其实她昨晚说的话,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挺对。被子、梦什么的,的确撑不起生活。” 谷天骄一顿,意外:“意思是,你在我这儿也没有安全感?” 喻承嘿嘿两声,点头:“以前还不觉得,但最近提醒我的人太多。哥你看,我年纪也不小,马上二十七了。没房没车不说,每个月刨掉给大象定投的周转资金和房租,随便应酬一下就月光。别说我妈的期望,就作为一个普通人,添件像样的衣服都要精打细算,未来,看不到一点希望。” 谷天骄想了想,试探似的说:“给我一年,你要的,我都能满足你。” 喻承摇头:“那可不好说!给你算笔账吧!你现在月薪到手两万,年薪正常算三十二万。股票行权扣掉三分之一,养车养房养父母孩子,生活费一除,每个月只剩五六千。五六千能干嘛?” 他边说,边惊觉自己言之凿凿的话里全是漏洞。但谷天骄似乎在留意他的言外之音,深思望着他,没揭穿。 喻承硬着头皮摆冷脸:“而且,我的未来也没资格指望你。我明白你乐意承担,但你呢,你现在在这家公司的情况,很清楚不是吗——被动得不得了!如果被炒,公司给你十来万,顶多二十万遣散费——二十万以你现在的花销,能撑多久?” 谷天骄若有所思笑了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被炒?” 喻承:“我要做最坏的打算啊!毕竟,你混职场那一套失效了,对吧?你的身家现在只剩一套房子,卖不了动不得……因为婷婷,她在你这儿也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可是……她这几次来,你没发现她性格明显变了吗?一个小朋友,好像学会在心里闷事儿。我猜她也没有安全感,因为她爸爸……同志关系纯靠感情维系,不牢靠,这是客观事实。也许是这个客观事实的消极气场影响了她。” 谷天骄欲言又止,随着喻承不断暗示,两人之间出现捉摸不透的复杂气氛。 喻承这时候脑子清醒得不得了,他让自己叹了口气:“哥,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比现在实在多了。你生活、工作都蒸蒸日上,现在呢,感觉你卡住了,你却不正视这个问题,觉得自己好着呢!我听说人年纪大了,对感情会产生舍生忘死的冲动,我不太懂,也不赞成。我有时候觉得挺累,你看,我身后有我爸这么大一座靠山,其实只要我转个身,‘回归正途’,就轻松得多。” 谷天骄沉默半天笑了笑:“你是说,我们的现状让你没有安全感,未来也让你没有信心,看不到希望。” 喻承不敢看他,默认脸。 谷天骄:“明白了。所以你……” 喻承偷吸一口气:“哥,我们分手吧。” 谷天骄皱了皱眉,一秒后说:“好。” 喻承起身去收拾东西,他听到身后谷天骄点上了烟。前不久搬家恰逢换季,那时,他拣出秋冬常穿的衣服,装到行李箱里带过来算先见之明。现在同一只箱子重新装得满满当当。回到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满了。喻承说:“哥,我走了。” 谷天骄靠在沙发上,烟灰从指间簌簌散落。 他灭烟抬眼,什么都没说。喻承在鞋柜上放下钥匙,拎箱出门。 上了出租车,喻承望着小区外两年以来迅速冒出的一众小店,光影恍如隔世。 刚来那会儿,这附近除了房产中介外,拢共一酒店、一沙县、一超市、一菜场,路上只有黑车;现在,沿街店面几乎全开,出租车随叫随到,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满眼五光十色,人来人往,好像繁华喧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十二怒汉的员工把一片荒地种成了一小块乐土,完了再去另一片荒地,重新开垦。这么看来,一座座城市的兴建,说到底好简单,有利就够。 但是感情呢? 喻承想起不久前的轻松分手,笑笑。为了不成为谷天骄的罩门,他是处心积虑,希望谷天骄认为自己爱错了人,从而放慢“自弃”进度。可也没想到谷天骄同意得那么快啊! 车窗外太阳金光刺眼,他闭上眼睛。不管快慢,分了就是分了。关于“房子”,他只提了一次,应该能引起谷天骄的注意,同时,不会让他猜到他的用心。喻承舒口气。今后不论谷天骄再遇见谁,但愿他别再跟过去一样,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 喻承抬手揉眼睛。 如果他还这样,哪天倾家荡产,至少,他的软肋不是喻承。 回到西子风月,才十二点半。大象那帮按谷天骄招聘模式请的阿姨,应该都回家去了。喻承打开门,果然,客厅里桌椅沙发空空荡荡,北卧传出电视的声音。 听到门响,大象老高先后颠出来,看到他和他的行李,两人都呆了。 喻承先声夺人:“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哇哈哈哈!” 哈完奔自己小房间,三秒后,大象端个碗,颤颤巍巍靠到门边:“不是刚刚还说平安夜吃火锅?啥情况啊?” 喻承丢下箱子,腾出手捏大象的脸:“哥离婚了!儿子判给了老公!想我不?” 大象:“……想……” 喻承大笑,门边被墙壁挡住的一坨老高状黑影说:“为什么呀?” 大象朝黑影使眼色,再看回来:“那你……” 喻承:“干啥,不让老子住是不?” 大象马上把碗筷塞老高怀里:“哎~什么话!老婆赶紧的!去给承哥添个菜!承哥,小的给你打扫房间啊!走着走着!” 喻承拿上抹布,笑哈哈跟大象投身到劳动的快乐中。 新租的这套房子,两个卧室朝南,主卧归大象老高,次卧喻承。由于搬来时,喻承就“挂名入住”,这个午后映照进阳光的房间早就布置整齐。大象和老高平时打扫,也不会把他的卧室落下。所以,喻承的清洁工作只剩床上和衣柜两部分,很快就做完了。 接着他拿了本书,穿过按点儿来工作的五位阿姨,飘去北卧静坐。 北面的卧室通风不错,但难晒到太阳,比较阴寒。客厅被用作大象的工作间,北卧就自然而然成了客厅。喻承毕业前租过真正的毛坯房,那时候跟大象合买的小咖啡桌、小沙发和书架都在这里。配上房东的电视空调和那小两口新买的地毯、音箱、绿植,这个小小的起居室,是个惬意的逗留处。 喻承盯着书里的字。 白纸黑墨掠过眼睛,他忽然想起来——谷天骄床头抽屉里,透明文件袋里的那页纸,蓝色墨水……好像是他的笔迹……对了!那不是他心心念念、谷天骄偷藏的一篇他的日记吗? 喻承拧起眉头。果然藏了啊! 那又是什么内容,值得谷天骄偷偷拿走,然后保存在他认为喻承绝对不会翻的重要文件里呢? 喻承记得再之后,谷天骄就对他说愿意一生相守,好像还说过,你慢慢来,别老被过去的杂音干扰。 可惜当时什么都没看清。 话说回来,现在追究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才两三个小时,他的生活就从神仙眷侣平滑回到一个人。生活的改变往往在意想不到的转角处,但就状态而言,也只有“得”与“不得”两个结果。没什么大不了的。 喻承很冷静。 “哎哎!” 喻承侧过头,看到一只象爪子在晃他膝盖。他抬眼,大象挨着他坐,老高则不声不响端了杯鲜榨果汁搁他面前。 喻承冲老高:“谢啦嫂子!”回眼瞟大象,“干啥?” 大象眼中关切:“沉默使人变态,快爆发一下!” 喻承煞有介事皱眉,捏拳,憋气,三秒后破功失笑:“你说得对,我跟他全心全意拥有过了,这次我还渣了人家,嗯,不遗憾!” 大象愣半天,扯他衣袖:“为毛?” 喻承:“分了好啊!好久没跟你们鬼混,没有大把时间攒在手里用一个人的眼睛看看风吹草长花凋叶落……现在挺好,自由得不得了!” 大象跟老高对视了一眼,接着小心翼翼问:“那你以后……怎么想?” 喻承沉吟,说了句:“嗯。” 大象蛋疼:“……‘嗯’是几个意思?” 喻承:“随便吧!都行!” 模范夫夫无语,但喻承自认为他没有散播无氧黑洞,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喻承打算洗洗睡,回屋惯性拿出一件t恤,呆住。 这是他常穿的睡衣,早就洗过晒过,上面除了洗衣液的香味,什么都没有。 但是它曾无数次在他和谷天骄相处时,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隔阂。谷天骄的亲吻、拥抱和抚摸,在传递给喻承的时候,他的气息、皮肤和体温,也同样浸润过它。除了喻承,跟谷天骄最亲近的就是它了。 喻承捧着t恤失神一会儿,把它塞进衣柜最底层。可不幸地,他紧接着看到另一件,谷天骄送给他的,又一件,谷天骄帮他挑的……喻承一鼓作气,甩开胳膊把一大堆衣服配饰打包,封箱,塞到衣柜顶上,再拿些有的没的把箱子遮住。 他知道自己矫情,但看不见就好了。 时间、节日,统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不过这年头手停口就停,日子要照过,工作还得做。 新一周起,喻承从新的出发点去公司。西子风月到寻宝村,打车起步价,五分钟内到。工位上,喻承埋头吃早餐,注意力尽量四散。 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飞天ka部六大行业、十四个小行业的布局日渐稳固。除了闪永昌,其他五个总监手下都带了两三个团队。成员来说,不适应新老板新格局的人,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人表现正常,但只要耳朵张大点儿,就能听到各团队里暗潮涌动的声音。 可最特别的,还是喻承所在的女装行业。 因为别的团队,虽然不时有新人加入,但众人的客套、玩笑,日渐熟络的同事默契都看得见;唯独女装,人们相互之间渐渐不再交流。一是因为十一月过后,整个行业没有一人晋升,据说闪永昌谁都没有推荐;二是这段时间下来,闪永昌为每个人都派了不同的活儿,人们连公事上的交集也几乎没有了。 没了合作关系,众人不用再共同奋斗。不撕,就只剩下照面点头。 十二月下,“哈喽再见”的相处模式,众人也愈渐厌烦。这个早上,当其他行业的人们正常寒暄时,女装的人各顾各的,静得像一潭死水。 喻承麻木不仁站起身,把一次性餐具丢垃圾桶,转身去露天走廊抱烟灰桶,消磨正式开工前的一点时间。 放空抽烟中,有人不声不响靠近,喻承回头一看,是苗妙师父。 喻承鼓起笑脸:“哟,师父!怎么啦?苗妙同学回学校,你魂儿也跟着走啦?” 苗妙师父憔悴笑着摇摇头,问喻承要了一支烟:“头儿,就你还乐,心态不一般!” 喻承掸烟灰:“别头儿了,让二人组听见!怎么啦?” 苗妙师父:“不想混了,换个地儿潇洒去!” 喻承一顿,苗妙师父无所谓死活,冷笑抱怨:“这儿太他妈心累了!你知道吧?闪永昌让我搞几个公众账号的运营,有事没事过问粉丝数。这段时间净涨一千多万,没话!跌几个,他就给脸色,盯着问‘为什么果取关’?”他摇摇头,凑近说,“营销线其他人也在动,你,我猜你不会走吧?” 喻承笑:“我天生抖,走了还怎么嗨?” 苗妙师父配合笑,意味深长拍拍喻承:“那你继续,顶住啊!” 苗妙师父没有夸张,接下去的几天,女装组的人挨个儿跟闪永昌过第四季度绩效和新一年规划,营销线过完一个跟喻承道别一个。寻宝村园区大,除了在一、二、五、八、十号楼有食堂外,还有好几家特色餐厅。元旦前,喻承每到饭点儿,就跟他原来的战友奔赴各餐厅吃散伙饭了。 女装原来二十一个人,十二月底一下转走九个。 这种情况其实对闪永昌来说也很危险,一个月内只要团队人离职转岗过半,就是不接受辩解的“管理事故”,闪永昌不出意外会被降级。 但看闪永昌,好像一点儿都不闹心,只通知hr新招补位。似乎这团队人都走了,更中他下怀。 他想怎么玩儿,又到底想玩儿什么?喻承无所谓。 12月31号,闪永昌找喻承到休闲区谈绩效,一起来旁听的,还有一个长得极像大泽隆夫的男人。 闪永昌先说:“第四季度给了你75分。” 喻承淡淡笑:“谢谢昌哥。” 闪永昌:“女装未来做垂直市场,所以,我们跟技术和ued绑定了明年一整年的合作目标。你呢,因为要新建几个功能模块,主要就是对接他们。那一月起,你的直接汇报线并到跟我们合作的技术部,老板是技术部的宋河。” 说到“宋河”,闪永昌身边的大泽隆夫朝喻承点头微笑。 喻承也朝他微笑回去。 闪永昌接着说:“人才管理系统里面,你的直接汇报对象是我,这一点不变。” 喻承:“好的。” 闪永昌:“那你去吧!” 喻承起身到露天走廊上抽烟,这种组织架构他之前只是听说,接下去就要亲身经历了。喻承胃部蜷缩,冬风湿冷到了一个新境界,他在大衣里边抖边发呆,没想到严绅影子一样贴到了他身边。 严绅劈头就说:“明天元旦,你今天做一个专题页面,来不来得及?” 喻承呵呵笑:“早想到了,昨天就做好提交了测试。你要马上上线都行。” 严绅明显惊讶,看了看他,自己掏出一支烟点上:“还有一件事……嗯,就是,营销线最近走空了,新人还在面。闪永昌让我跟你说,希望你多接一块儿,就是苗妙师父原来负责的新媒体运营。” 喻承没做声。 严绅自顾自说:“没问题的话,等会儿你就去绩效评分系统里,把这部分工作也写进去。” 喻承:“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严绅怎么想的,他突然笑起来,难得嘴甜说:“哎,我发现你这身材气质,失魂落魄站在阳光里,挺像个传说中的贵族哈!”他说着就伸手捏了一把喻承的上臂,“喔!看不出来呀!你有在健身?” 喻承笑哈哈闪后:“贵族?‘贵州少数民族’的简称是吧?” 严绅噗了一声,笑半天,完了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问:“你失恋啦?” 喻承猝不及防,没哈拉动。他竟瞬间回想起失去谷天骄那个梦,一时觉得胸口空了,北风都能穿透。 严绅观察出结论静下来,重新打量他,笑容真了两分:“活儿是多了点,暂时的……其实吧,闪永昌这个人,超好!就是……他也有他的追求,你别太较真儿。把你并到宋河那儿,也挺好啊,我也会并过去。” 他话里有几个关键词,喻承抓住一个,模棱两可问:“他的追求,你跟他目标一致?” 严绅愣了一下,大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拜托,他是我亲哥好吧!我在喜福汇钱多多了,要不是他野心勃勃跟我说‘走!咱们加入飞天去打大牌网!’,飞天这点儿钱,我才不来呢!” 喻承敷衍:“是嘛,真够义气!” 严绅得意:“是他有魄力!喜福汇那边给他几千万股票,说不要就不要!他说,人嘛,总得干点儿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我听着心动——你说是吧?” 喻承指间烟已燃尽,他笑笑说:“你慢抽,我进去了。” 说完转身,严绅却劈手拉住他胳膊,喻承回头,严绅意味深长眯眼:“你现在都是图文运营的硬活儿,包括新媒体在内,内容天天更新,吃不消吧?要是忙不过来……去借力啊!” 喻承笑:“人都没有,怎么借?” 严绅:“哎!清库存活动,你管超便宜借了人和渠道;双十一前战,你管商家借了那么多明星……老套路,让别人帮你做内容,你负责检查和发布,给点儿好处不就完了?” 喻承:“之前那些都是资源互换,好处一眼看得到;现在全是长线投入养忠诚度,谁鸟啊!而且找单个商家免费给资源,推单店是高压线……”他笑笑,“我是找死呢嘛!”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2节 严绅鄙夷摇头:“你是心眼儿死!你不找一个商家不就行啦?” 喻承一顿:“什么意思?” 严绅神秘兮兮:“找代运营。接口人一个,商家n多个。你比方说,‘美搭杂志’,一期杂志推荐十款搭配,你自己做得被搞死!让代运营来做,十款里面给三款位置让他们推荐他们自己的商家产品,又轻松,又合规——你要是没谱啊,先找现成最大的!” 喻承:“……哪家?” 严绅乐:“喜福汇。” 第六十一章 相连的纽带 一月下旬,杭州下了两场雪。一场大的,为视野漫天铺地盖上棉被;一场夹雨,把南方的湿气冻进骨髓。 天色黑尽,喻承在灯光大亮几乎没人的办公区加班时,严绅经过,往他桌子上丢了个包装盒,招呼说:“脸色变差喽!再忙也别耽误休息嘛!” 喻承疑惑捡起盒子:“什么呀?” 严绅嘟嘟嘴,抛来一个表示亲昵的笑容:“巴宝莉男香,内网看到你上星期生日。” 喻承放下,笑:“有心,谢啦!” 严绅身体斜靠到他工位边,并不急着走:“明天大年三十,这公司的外地人老早走完了,你怎么今天还在?” 喻承拿烟披大衣去露天走廊:“你不也一样?” 严绅跟着他,接着说:“我年后请了一星期啊!对了,喜福汇的总经理,还有其他几个代运营商跟闪永昌夸你了,说你办事牢靠。就是现在新人都用不了,p4、p5也没几个——春节放假期间迭代的活儿还得你来。另外,过完年回来,我们组织商家开网商大会的事儿,你也得准备准备……” 喻承拉开走廊的玻璃门,一阵寒风“呼!”地扑面,严绅“嘶”了一声,把脖子缩进衣领。 喻承:“网商大会?没人通知我。” 他站到走廊上,严绅跟出来:“是我去!做什么运营思路分享……演讲ppt你得帮我写!” 喻承看他一眼,正要开口,手机震。喻承接起:“项老板啊~” 大象和老高抢着在那边说:“小承承,弟弟,我们都要各找各妈啦!” 喻承乐:“老高不是去找你妈?哎哟又是大团圆,好感动!” 大象:“啥玩意儿!会不会说话?我妈不是他妈?”老高在一边羞涩嘿嘿笑,笑得喻承暖和了一些。 喻承:“你妈也是我妈!去吧,帮我跟咱爸咱妈带个好!” 大象:“就这样?你不担心你儿子?” 喻承微笑不说话,大象只好自己说:“他刚刚来把它接走了,说婷婷妈同意丫头玩到初二,他正好养梅干菜过完年,等我和老高回来再送过来。你不用担心。” 喻承:“嗯。” 大象:“你这边梅干菜的花费,他还是会负担一半。” 喻承:“……嗯。” 大象失语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嘻嘻说:“还有啊,你把咱梅干菜遛成了小受那事儿,我跟他说了!他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以前它都不理异性们,乐了好半天呢!” 喻承愣了愣,略失落。谷天骄在一月初趁他上班的时候,把梅干菜送来西子风月,说以后除非是婷婷的探望期,它主要还跟喻承过。发生“梅干菜是gay”的小插曲后,喻承还幻想过自己在某个场景中,亲自绘声绘色向谷天骄描述梅干菜的“狗生”重要转折点。 但其实自分手以来,他在努力避开一切和谷天骄正面接触的机会,谷天骄似乎跟他一样。 两人之间,除了由大象做特殊事件的传声筒外,他们摸不到彼此生活的一分半厘,更别提他设想的“某个场景”要怎么实现。 他不会往后看,猜谷天骄也一样。 喻承发呆的间隙里,大象也无语了。电话里窸窸窣窣,像是大象和老高在推来推去怂恿对方找话。喻承不忍心,笑道:“知道了,妥妥的!对啦,谢谢项老板发的红包,救我一命啊!你俩过完年早点回来!” 大象、老高忙不迭说:“好好好,你今儿晚上早点回去!咱保持电联!拜拜!” 三人又“亲亲抱抱捏捏”腻歪一通才断线,好哥们的热情关心通过电磁波,驱散喻承四周的冷空气。喻承暖和两秒,回头一看,严绅竟不畏严寒,还杵在旁边。 喻承笑,点烟接上之前的话题:“你去分享,我做ppt?他说的?” 严绅抖抖擞擞抽烟,态度热络:“不要这么小气嘛!我也不想代表这个部门,抛头露面的……没办法,革命分工不同,嘿嘿!” 喻承耸耸肩:“所以咯,这就回答你,为什么我这个点儿还在公司。” 严绅略窘,喻承漫不经心笑笑:“开玩笑啦!有事儿随便丢!我乐意为咱部门奉献一切!” 两人各怀心思相互配合大笑一通,笑完严绅走了,喻承回电脑前接着干活。跟往常一样,办公区前前后后的日光灯一盏盏被保安灭掉,只剩他坐的这一排和走道照明。 十点,喻承收起电脑,回到空无一活物的家。上床后继续,凌晨才下线关机睡觉。 又一天用左脑过完。 新一天是除夕,喻承回到老家,跟他爸加三姨太,为玉帝合力演完“一如既往”团聚戏。晚上九点,玉帝进屋玩电脑,三姨太跟麻将搭子约约约,喻承爸提前出门斗地主。家庭局散了,喻承蹭他爸的顺风车去酒店。 路上,喻承爸把手机递给他,高兴说:“你们飞天真的不错!年底这两个多月,我新店就订出去一千多万的货!” 喻承脑子缓缓动了一圈,好像这是他爸第一次跟他谈自己的生意。他划着喻氏木业的后台,真诚道:“是你基础好,又有银子砸排名,换个人没这么容易。” 喻承爸:“你们谷老板会出招撒!”喻承心口一停,喻承爸接着说,“开业前就建议我打通了沿海几个库的供货链,他……” 喻承打断:“你还在跟他联系?” 喻承爸:“联系啊!今天早上还通电话拜年呢!是个好人……”喻承的胸口开始漏风,喻承爸回头,“你为啷个这么问?” 喻承回神讪笑:“人家有自己的事!而且,出谋划策是智慧产品,咨询公司收费过百万的东西,你免费用着好意思啊?” 喻承爸:“他说了的,加入飞天就是他的客户,为客户服务是他的义务!” 喻承苦笑:“这你也信……” 喻承爸静了一会儿:“那他为什么这么帮我?你的意思……我得给他意思意思喽?” 喻承一窘:“别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喻承爸:“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喻承失笑,说:“反正别问他了……也别问你们的接口老幺,老幺屁都不懂!做生意还是要你的经验,线上操作不会的,让你手下找我吧!” 喻承爸扫他两眼,难得没发飙。过了几秒忽然又说:“你玉帝高三过半,还是贪玩。不晓得他要干啷个!老子是担心他大学都考不上哦!” 喻承静了静,认真说:“考不上,大专也行。他性格不错,人也单纯。只要以后能自立不拖累你,不麻烦别人,想干什么是他自己该考虑的。你就别老操心了。” 喻承爸难得又沉默,像是喻承这次的几句话他都听了进去。 车开到酒店门口,喻承跟他爸道别,回房加班检查并修正“过年不停业”系列活动的后台情况。 客房太静,喻承开电视放春晚。喜气洋洋的歌舞小品扰耳,但喻承舍不得关,他的眼睛也没法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午夜十二点,四邻响起热闹的鞭炮声,喻承扫几眼落地窗外满城市的霓虹和频频绚亮又熄灭的焰火,出口气,嘭嘭里汇报:更新check完成,检测无bug,大家新年快乐! 然后关掉手机,靠沙发上燃尽一支烟,洗澡睡觉。 又一天过完。 去完乡下后,初二是跟着全家看奶奶。奶奶生活节俭,喻承爸给她买的空调,她心疼电费舍不得用,这导致每回过年,全家人就守着她的火炉唠嗑。喻承默默祈祷众亲戚放过——他爸这次见到他,一心扑到“电商”主题忘了催婚,可千万别被不相干的人提醒。 刚到奶奶家时,他还窃喜老天显灵。因为跟往年不同,这次奶奶家里来了位陌生老太太。奶奶介绍说是庙里的同修,受“师父”重视的一位什么“居士”,让在场晚辈不分大小都叫她“黄婆婆”。 黄婆婆看不出年龄,慈眉善目,说轻声细语的普通话。至于为什么她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享受天伦,奶奶不可能当人面说。但由于她的加入,这顿年夜饭,家人相互之间也客气不少。 可对喻承婚姻大事的叮咛除外。 弟弟妹妹们两年不见都蹿高一头,个个学着大人样,逮着机会就问喻承:“哥哥,嫂子呢?” 饭前这样消磨时间,饭后家里人没有打牌搓麻的习惯,电视无聊,不怕冷的弟弟妹妹们出门放炮,叔叔们边厅扛着冻聊车聊房聊政治。众婶子闲着没事,围着奶奶家的老式铁煤炉,嗑着瓜子又拉扯起家常来。喻承跟每张脸的直面距离最远不过一米五,他爸也守着火炉陪奶奶,他想敷衍都难。 二婶先提话头:“小承,再不娶媳妇,年纪就太大了哦!” 三婶:“是嘛!过两年就三十了,还不结婚,别人会说闲话嘞,说你这个男娃儿有病哦!” 喻承讪笑:“我在等缘分!” 四婶:“缘分?你还信缘分?你大学生耶!” 五婶:“呵呵,现在大学生结婚都不慌。他还可以耍两年,但是这两年一过再不结,就不得了了哦!” 喻承瞄一眼他爸,笑说嗯。 二婶:“嗯?光是嗯,要拿出点行动来撒!我们看到都捉急!” 三婶:“你要是找不到,我们帮你相个亲也好!” 四婶:“你奶奶也想抱个重孙,你不要喊她老人家失望嘛!” 喻承一窘,心想各位自己嚼就算了,何必把一个无辜的老人家卷进来! 奶奶迷茫两秒,朝他慈祥笑:“嘿嘿,是嘛!” 喻承:“……” 五婶环视一眼,笑说:“奶奶还在帮我带妹妹!但是妹妹马上就大了,就等你来接力咯!” 喻承爸回过脸,眼睛一瞪:“好意思哦!自己家娃儿不带,奶奶还没有帮你们带够?!” 众婶子一愣,集体嘎嘎笑。喻承笑望他爸,用眼神点赞。 喻承爸瞪回来,伸手一削喻承的头:“在说你!说你就是对的!你嬉皮笑脸像什么!” 喻承理理头发,继续嗯。 众人察言观色,得出结论:只有集中火力攻喻承,话题才能热络进行。于是,一波又一波劝诫或语重心长或循循善诱轮番袭来。喻承有一阵很想说,你们回头看看自己,哪家不是鸡飞狗跳相互埋怨的?就算不管我怎么想,拉人入局,先树立个成功的标杆好吗? 但事实是,他就这么低着头缩在火炉边,见缝插针跟奶奶私语两句问候。但凭喻承最爱奶奶,关怀却拢共三句话,“你好不好?”,“好啊,你好不好?”,“我也好”,没了。剩下的时间,持续湮没在前面的催婚话题里,喻承开始放空。 连续一个多月,每天睡眠不到六小时。这时候火炉旺,话题没味,喻承身上暖和,想到明天还要面对的喻承妈和外婆,顿时感到困倦难当眼皮撑不住。 火炉边唯一没说话的,是黄婆婆。她两手抱着笼在棉袄外的袖套,以一种世外高人的神色笑看眼前人。 喻承好奇偷看她两眼,却读取不到特殊信号。他视线收回到面前的炉盘上,偷偷打了几个哈欠。再接着,他头沉甸甸一点,眼见黄婆婆笑眼华亮,劝众人:“姻缘都是前世因今世果,因果时机不到,说他也没用嘛!” 耳边清静下来,众亲戚讪笑几声没趣散开。喻承咀嚼着黄婆婆的话,忽然心中猛烈一动。好像有三个不同时代的熟悉人物剪影从眼前掠过。 他望着炉盘对面的老人家,心里一半信任一半犹豫:“婆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黄婆婆微笑,眼中明晰闪烁似能看透人的光:“你在找的人,是什么人?别说你忘记了吧?” 喻承木木点头:“是有一个,约了好几辈子的……还有‘切口’,但一直没遇到啊!”他苦笑,“何况‘切口’我也忘了,见到彼此也对不上号。婆婆你知道怎么找吗?” 黄婆婆笑:“你问我呀,我问谁去?” 喻承呆了呆,说:“那我就等着!” 黄婆婆:“也行啊。只不过缘分万千种,不注意就会错过。你跟他之前怎么错过的,这次也不好说。” 喻承一愣,彻底迷茫了。正想再问,忽然失衡往下一跌。他浑身一抖睁开眼,额头差点撞到滚烫的炉盘。 回头一看,众亲戚都仍在旁边叽叽喳喳。有人笑说:“喻承都被我们说瞌睡了!” 周围人哄笑,喻承爸射过来一个白眼,奶奶也乐:“幺儿!你是不是没睡好哦?要不要进去睡?” 喻承狐疑望向黄婆婆,老人家依旧双手抄在袖套里,正随众人一道笑看他。她眼中亲切,但也客气,不像跟他掏过心窝的样子。喻承迷糊半天,最终接受刚才的确是做梦。 他有点沮丧,打起精神把剩下的相聚时间对付完。 晚上喻承爸带玉帝回原来的家,他则收到王西的约酒短信,马不停蹄奔赴过年也忙着赚钱的小酒吧。一次有惊喜有感慨的小聚会聊到凌晨两点,他打车回酒店。 平躺在空调声嗡嗡响的客房里,喻承正要为自己盖上“又一天过完”的章,却忽然想起在奶奶家打瞌睡做的那个梦。 黄婆婆问:你在找什么人,不会忘了吧? 喻承笑笑,心想:是啊,那位仁兄,你再不出现,我都老了啊! 约了那么多次,就给他几场掐头去尾的梦,算什么事儿呢?要不,从今晚起,梦啊,闪回、即视之类的,大把大把来,让他多捕捉点儿细节也好! 喻承按亮床头充电的手机,日历显示2月2号初三。几个小时后还有一关。 喻承头疼闭眼。那位仁兄先到梦里来!用你的美色和至死不渝的誓言,给我一点安慰和勇气吧…… 可惜一夜都是不相干的散碎剧情。 喻承兴趣缺缺醒来,发怔几秒,收拾好去他妈家。 开门的正是喻承妈。看到喻承,她眼神复杂撇头朝屋里说:“外婆,你外孙看你来咯!”接着就撂下喻承,转身进了凯蒂房间。 喻承跟外婆寒暄,问好拥抱和送红包的间隙里,听见喻承妈劝凯蒂,又恼又心疼说:“吃点药嘛!你是要折磨死我!” 凯蒂声音闷:“哎呀你烦不嘛!跟你说了没事的!哥哥来了,你出去嘛!” 喻承妈继续劝:“喝点水!饿不饿?我给你煮点稀饭!” 凯蒂:“我不要!你等我睡一哈!去去去!” 喻承妈脸色红黄紫绿混一盘,出来叹口气,也不说话,管自己撕茶几上的零食往嘴里塞。 喻承问:“凯蒂生病了?” 外婆冷哼一声,不顾喻承妈正贴着她坐,低声劝喻承:“你不要管!惯肆(宠坏)的!放了假就天天出去鬼混,天天半夜三四点回来,啷个会不病嘛!” 喻承妈铁着脸不看外婆:“他是不乖!那啷个办啰?一早上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冲着凯蒂卧室的门大声骂,“你看嘛!跟你说了,你要病就是自己受罪!没得哪个心疼你!” 刚说完,手机响。她看了眼屏幕,像是一下熄了火,接着就神神秘秘进了自己卧室。 喻承起身去看凯蒂,不料凯蒂在被窝里朝他眨眼笑,小声说:“昨天晚上喝多了,宿醉,没病!她大惊小怪的!你先自己坐,我再睡几分钟就起啊!” 喻承放下心,回客厅跟外婆聊闲天。等喻承妈把电话粥煲完,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从她卧室的门边探出头来递眼色,喻承赶紧拿上东西跟进去。 喻承妈坐到床头,从床底拿出一只烟灰罐,点烟,示意喻承关上门。 喻承活跃气氛笑说:“谁的电话呀,让你这么高兴~回来一个月就交了个新朋友?” 喻承妈思路成功被带偏,她犹疑中几分羞涩咯咯笑起来:“哎哟~烦!大人的事,你娃儿家话多!” 喻承:“不要不好意思嘛,是原来那位?” 喻承妈笑意敛淡,掺进忐忑:“啊。” 喻承:“好的呀,你高兴就好。” 喻承这么说,是想做个“各自独立”的思想表率。喻承妈承接鼓励同意说:“是嘛!两个人的事情!小三儿怎么了小三儿?我又不破坏他的家庭!” 喻承附和:“就是嘛!” 喻承妈被这么一搅和,一时找不到爆发点,声气软下来,问:“你自己的事呢,处理没?” 喻承笑了笑,先拿红包递给她:“新年快乐!” 喻承妈:“谢谢咯。” 喻承再拿出一台扫地机器人:“我记得你对这个挺有兴趣的哈!东西确实不错,以后你不用再弯腰使劲擦地板,放它跑几圈,稍微擦一遍就干净了。” 喻承妈看一眼,像被瞬间激活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她没接,拿起自己手机,盯着屏幕说:“啷个不得了的高科技哟!我们土,用不着!打马虎眼混不过去的,你趁早说清楚!” 喻承只好把东西放旁边,说:“好吧,我跟他分了。” 喻承妈注视着手机的视线闪了闪:“如何嘛?想通了哈!” 喻承摇头:“我跟他分,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喻承妈没说话,喻承神思飘开,“其实,到目前为止,我没遇到过比他更好的人。但是他家里……有些事很复杂,我管不着也帮不上……” 喻承妈皱眉“啧”,挥手打断:“我不想听你那些!”喻承一顿,她瞪过来,声音霎时冷锐,“你就说,你是不是正常了!正常,你和我还可以商量;不正常,你就走!哈!当我没有生过你!” 喻承:“同性恋很正常……好,你不想听,我就不说。至于你说的‘正常’,如果指的是找个女生结婚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可能——除非同性能结。” 喻承妈眼里射出两道雪亮的剑光。她像听到了天方夜谭,提高声音冷笑说:“同性?!结婚?!我结你……我怕是你脑壳有毛病哦!!读书读到牛屁股里去了哈!同性能结,这个社会都要乱!地球都要毁灭!!!” 喻承按捺:“同性恋不是我的选择,是天性。我跟王西一样,死也变不了。希望你接受真正的……” “我”还没说完,喻承妈就站起身推他:“你走你走!你滚!!个报应……我给你爸打个电话,我看哪个管得住你……” 说着她就拿过手机开按,喻承吓一跳,劈手夺过,关机,用眼神求她:“现在还不能跟他说。” 喻承妈来抢,抢不到,更火了,死命推一把喻承,把他往卧室门边攘:“那你滚!!我就当你死了……”推不动,她恼起来对喻承反手一耳光,“喊你滚!!!” 喻承右脸一凉,胸口一痛。他被推到了门边,却靠着门,不走,也不让他妈出去:“你听我说一句行不行?” 喻承妈:“我不听!再不走我报警了哈!!” 这时,有人敲门。凯蒂在卧室外问:“你们在吵啷个哟?” 喻承妈怒道:“你生病了去睡你的!乌七八糟的话,娃儿不要听!” 喻承没话,他妈逼视着他,声音继续朝外,借骂倾诉:“养了那么大一个祸害!是个啷个东西!畜生都不如!!!”说着又拿手拍打喻承,“要走就走!不要挡在这里!说啷个屁话!你出去狂,出去死!” 喻承无语,谁知凯蒂在门口哦了一声,趿拉拖鞋去客厅,跟过问情况的外婆笑说:“嘿嘿,在扯皮!” 接着听到电视机声音调大。 喻承望着他妈胡乱飞来飞去的小巴掌,突然气笑:“你真的无敌咯!” 喻承妈一愣。 喻承笑得更厉害:“有意思不?” 他把她连抱带推送回床边,喻承妈见体力拼不过,挣打半天也累了,干脆坐下来别开脸,气鼓鼓不说话。 喻承蹲在她面前,抬头:“谷天骄说得对,你在我面前成不了凯蒂的妈妈,我成不了在我外公面前的你。我也不想像你一样,一辈子活在征求外公认可的不自信里。谷天骄说,像那样,长不大。” 喻承妈怔了一下又火起来:“谷天骄谷天骄!谷天骄算个什么东西!你……” 喻承轻拍她的手:“不说他,就说我。我以后不会再把你对我,跟对凯蒂作比较,也不会再想别人的妈妈会对孩子怎样怎样。但不管你怎么恨我,你当没生过我,哪怕你想跟我断绝关系,都不会改变一件事——你是我妈。我一辈子只认你一个妈,你的期望值,我很放在心上。” 喻承妈:“我不认你……” 喻承握紧她的手:“你听我说,你不认我,我认你,好不?我现在还没什么出息,但我会努力。不管今后生活怎么样,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一半。现在你也知道了我的事,我不用再藏。你以后再去找我,我随时欢迎。” 喻承妈眼睛冷笑看着他:“说完了哈?” 喻承偷偷叹口气,递回他妈的手机站起身:“我的事我自己会跟我爸说,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后天下午就回去了,这几天你要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喻承妈坐在原处没说话。 喻承开门出去,外婆眯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凯蒂送他出门,低低说:“哥,我挺你哈!” 喻承拍他一下,笑笑:“帮我看着她,有情况就找我!” 凯蒂:“要得!” 年关剩下的时间,凯蒂并没有给喻承发过信息,一切如意料中平静,喻承的行程也照着往年的节奏继续进行。 初五中午,喻承跟他爸通完电话,从酒店退房,坐上出租车打算提前去机场。刚开出市区,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给他妈电话道别时,收到他妈短信。 她说:那个机器人,不会用。问你凯蒂,他说他也不懂。 喻承失笑,回:等我,马上过来教你! 正午的阳光下,喻承乘的出租车找机会调头,再往喻承妈家驶去。 第六十二章 破裂的罡气 然而绕那么大圈特地去一趟他妈家,喻承干的事儿还真就是充当人肉说明书而已。 没有母子抱头痛哭相互原谅的感性场面,甚至连口头关照都省了,就围绕着扫除工具研究。几句话的事,喻承妈一声不吭听完,说“那你走吧”。喻承拿上门口的行李箱,返杭重启朝九晚一的生活。 但这场告白的意义,喻承是明白的。谷天骄一年前教过他什么叫“要独立但不要做孤岛”,到这时候他才搞懂。这么一想,他跟谷天骄成熟度的差距,至少是一年。那还是时时困扰他,让他不断思考了十多年的亲情问题,其他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日子继续往前轮转,春风年年绿江南。世间万物从不为谁改变。 喻承新一年的生活,以“位移”来说是两点一线;而以“路径”来看,它却不知不觉铺开了新的轨道。 重心叫做“谷天骄的时间”。 工作日早上八点四十五,谷天骄的车准时从园区西门进,迎朝阳横穿园区,到最东面的停车楼一楼; 八点五十五,谷天骄在园区七号楼一楼电梯口出现,跟熟识的同事寒暄,一起上到七号楼顶楼,开始一天的工作。从这时起,到十二点为止,他的身形不定穿梭于七号楼到核心部门聚集的一号楼之间。喻承需要时刻留意,不断调整自己赴各种会、见各种人的行进路线,以确保自己在离他三十米开外,最低的底线是不能跟他正面撞见; 谷天骄中午很少去食堂吃饭。 他总是有约,从各处回到七号楼顶楼,乘电梯下到一楼,或直接从顶楼通道去停车楼再电梯下楼,跟各色人等开车出去。同行的人有时候有武贺东,有时候是老团队的同事,有时候看起来是他的老熟人,还有时候一个人——话说他一个人也出去吃,为什么?喻承不想、不猜,因而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得避开一切电梯、洗手间和走道。 因此,他尽可能缩在工位上一动不动,前面用笔记本挡脸,恨不得旁边再栽棵树挡身; 下午的节奏跟上午差不多,无非时间微调:三点钟,谷天骄会去一趟星巴克给武贺东等人买咖啡;四点半买水果;五点半帮武贺东拎包到楼下;六点,他自己拎着电脑,再随机选择顶楼或一楼的路线,漂移去车位。 六点十分,这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喻承到一楼小超市买杯贡丸、泡面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手托杯盒挡住下半张脸,单露一双眼睛,注视着谷天骄的车隔着南北楼的天井花坛、北面楼一楼车库的承重柱,轻盈掠过他的视野范围,消失在出园区的主道上。 然后,喻承保持着同一姿势,靠着小超市外墙,望着那一片曾闪过谷天骄驾车侧影的空气出神。 半分钟到一分钟的回魂,喻承恢复知觉看看手机,拖拖拉拉回工位,打发完晚饭继续干活。晚上十点收拾包包,告诉自己,睁眼的日常已顺利完成。 但情况并不一直顺利。 比如三月初,严绅说过的飞天商家见面会如期举办。然而没想到的是,该峰会引起了整个集团高层的重视。上至杨雨,下至飞天所有p6及以上管理人员都要参加。谷天骄自然在管理层的赴会名单内,而喻承他们部门,则是号召人人到场。 强关联部门及高管们的位置安排在会场前三排,冷不丁就能碰面。要不是严绅临时捧了张带坑的圣旨来,喻承差点没躲开。 工作日就算了,假期也不意味着放松。 首先,他跟谷天骄过去总一块儿去的那家理发工作室,他得专挑月底的周末去了。然后,回溯一月初,接着是二月上旬、三月初,谷天骄到西子风月接送梅干菜的日子,喻承差不多回回都跟他出现在小区门口的的车擦眼而过。特别是三月这一次,喻承刚到家门口,就听见谷天骄跟大象寒暄道别。幸亏他脚程快,一溜烟冲到房子外面。 目送谷天骄的背影远远消失,蹲在常绿树丛后藏身的他,心脏差点报废。 白天的戏码这样,黑夜却为喻承展开了另一幅画卷——谷天骄“随风潜入夜,润梦细无声”。甚至他闭上眼就能看到他。 一开始,喻承还常被过于真实的梦境混淆感观,各种诈尸不安。但谁让谷天骄天天“来”呢?跟周公说好的“前缘重续”主题,喻承就摸到了几打钩子;而每个钩子后面,藏的都是谷天骄。 梦中的喻承摇身变鱼,一口咬上去,无论主观意愿还是客观剧情发展,他再放不开。 就这样,“谷天骄的时间”陪伴喻承日复一日过活。他白天略崩溃,晚上很满足。要不是其他信息渠道给这个春天带来一丝越来越重的危险气息,喻承真打算就这么过下去。 三月最后一个周六,喻承又早早跑到公司。他一面加班,一面用余光感受着窗外照进的阳光由长变短,再换了个色由短变长,最后消失,被马路边的黄色灯光代替。 正想随便吃点东西,磨蹭磨蹭回家时,喻承接到一个电话。来电的人不是工作伙伴,而是他好久没打交道的大老板,萨营华。 喻承惊讶:“嗨,sa?” 萨营华:“喻承,我记得你好像住在公司附近吧?现在在家吗?” 喻承:“在公司呢!您有什么指示?” 萨营华:“喔?”他顿了顿,“你要是一个人的话,五分钟后到南二门来找我,我载你回去。” 喻承一愣,但没时间瞎想,他赶紧收拾东西撂起蹄子向南开跑。 出门就看到平时挤得水泄不通,这天空落落的路边,路灯下停着一辆青灰色丰田普拉多。 车门边靠着个人在抽烟,喻承打量半天才确定这人真是萨营华——他记得他是不抽烟的——不仅这一点反常,他还摒弃了以往一丝不苟的着装风格,低调地压着顶遮了半张脸的鸭舌帽,穿着丢进人群就看不见的灰土夹克和牛仔裤。 这一切都让喻承产生了一种吊诡的直觉。 看到他,萨营华笑了笑,灭掉烟头招呼他一块儿上车。 萨营华发动引擎问:“你家在哪儿?” 喻承:“……西子风月,沿这条路直开五……您这速度,三分钟到。” 他边说,声音边自动淡出。本来就不是重点,可他一时间找不到“重点”的开关。萨营华也没直入主题,继续嘘寒问暖了几句。两人各怀心思中,车已到了西子风月门口。 萨营华停稳车,自己点烟,好几秒没说话。喻承静静地等着。 忽然萨营华叹了口气,转过脸来朝他笑笑:“喻承,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喻承陪笑,模棱两可搭:“是啊,这段时间部门长得快,感觉跟您小半年没碰面了。您也日理万机不是?” 萨营华失笑:“别客气!”喻承讪讪,萨营华又说,“讲真的,我们服务于同一个tea,还能‘好久不见’,这是一个大问题。尤其是你啊!自去年双十一之后,我感觉你好像……完全消失了?” 喻承一窘,收回神来。甭管萨营华找他什么目的,现在反正是他们部门的总头子,对他的工作表现和工作态度,在赤果果表达不满。这问题他得好好答。 于是喻承斟酌词汇,尽量不带主观色彩,把他的工作内容向萨营华概述了一遍。 喻承:“……主要就是这些。您感觉我‘消失了’,因为我接的所有业务都跟成交活动无关。没有数据就不好说成绩,加上业务内容封闭,跟团队也几乎没有交集……”他笑笑,“所以,这个月新到的同事,说不定都不认识我呢。” 萨营华微微皱眉:“你一个人包揽了p4到p7的工作?” 喻承讪笑,没干脆说“是”——这种事儿,往坏里想,那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分工不明,员工自身向上管理的水准也是问题;往好里想,算兢兢业业能力超群,可要是没经历过,谁信呢? 萨营华沉默片刻,像是从喻承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但他不甘心:“没有交集就不交流?我记得你不是一个tea pyer吗?” 喻承心情复杂:“现在是这么个局面:闪永昌理论上是我的实线老板,但我同时服务的上司、人力归属权重也更大的,是飞天技术部的宋河。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宋河的tea里,就算回女装,也都跟外部合作伙伴打交道。”他顿了顿,“我跟昌哥也好几个月没有正面接触,他的指派,都由严绅或宋老板来传话。” 萨营华敏锐抓到一个点:“外部?什么合作伙伴?” 喻承略忐忑:“杭州上海两地的各大代运营商。” 萨营华若有所思:“charles同意了么?” 喻承:“是他认可的……当然,我在唰唰上跟他和宋老板分别double check过。” 萨营华点点头,没有细究。回头又问:“你是p6,为什么不带人?” 喻承苦笑:“团队人手不够。” 萨营华皱眉:“我看你们团队这三个多月招了十几个新人啊,除了你,几乎替换掉了原来整个老团队……”喻承不作声,萨营华想了想,“严绅他,主要做什么工作?” 喻承微微一顿。萨营华的这些问题,理论上根本不该问他。他似乎能摸到萨营华找他的真正原因,却仍不敢造次,半出半藏道:“上情下达,跨团队沟通。” 萨营华挑起眉梢:“那为什么商家大会上他汇报了……对了,想起来,好多是你的工作内容。你连会场都没空去?”喻承暧昧笑笑不接话,萨营华仔细打量他,“你们行业,既然内网里的组织架构跟实际情况不一致,那实际情况是怎么样?” 喻承静了静,这个问题在他意料之中。他梳理好他所知的团队组成和分工,提纲挈领跟萨营华说了一遍。 萨营华一根接一根点烟,默默听完后忽然直截了当问:“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喻承一顿。 萨营华:“我既然找了你,你就不要有顾虑。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到这时候,喻承总算玩味出他倍觉“吊诡”的来源。 首先,像萨营华这种四十来岁、情商超高、生活健康的老男人,都因为什么事儿——戒烟还好,可他发愁到从非烟民到要抽烟——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其次,这大事儿跟喻承他们团队有关;最后,他这么愁,周末低调出动,却是找喻承来了解他手下团队的管理问题…… 这种种不合理综合指向了一个答案:女装让萨营华很糟心。 糟心的症结,是人还是具体事件,喻承不能乱猜。但既然是管理问题,他的回答多多少少,势必捅出的都是“人”。 萨营华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给他定心丸。换句话,萨营华现在,是在邀请喻承“站队”了。 喻承脑子光速转动。 一直听说站队是职场大忌,踏错一步,事关生死。这方面,喻承连平常闲聊都离它远远地。萨营华的“邀请”,他可以假装没听懂,继续保持中立。而以他的了解,萨营华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阴险类型,他未来不会有什么损失。 相反,要是站到萨营华这队——他跟萨营华,只算得上是“泛泛之交”。何况对方到现在为止,什么状况都没透露给他——这能算“合作”吗? 站队非赢即输,如果萨营华输了,喻承绝不可能幸免——那他就是为一个泛泛之交把自己前途给毁了。 如果他赢了呢——望着萨营华的眼睛,喻承马上想到了另一个人,谷天骄。 谷天骄的事,他没有渠道打听。但看这段时间无线平台生猛的业绩表现,以及公司对无线事业部的重视度,上层肯定不会跟这部门过不去。既然不是大局要清盘,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武贺东在搞谷天骄了。 他想,谷天骄萨营华上面是同一“溜”大老板。如果自己帮了萨营华这一场,再假设萨营华赢了,那自己是不是能求他帮谷天骄一把?之前不是听说萨营华跟杨雨关系很好吗?他也许能越过武贺东,到更上一级搭把手? 毕竟谷天骄那头一点响动都没有,而凭喻承,是怎么都使不上力的。 这种指望有多不靠谱,喻承当然了解。但聊胜于无。来不及追究自己干啥要用自己的前途为谷天骄放条可能仅止于“指望”的长线,喻承已收起了安全距离。他对萨营华点点头:“严绅是闪永昌自己人。” 萨营华:“这我知道。” 喻承:“他跟我说,闪永昌和他堪比亲兄弟,当初他放弃比现在多一倍的薪水,追随闪永昌从喜福汇来飞天,完全是受到闪永昌的个人魅力和‘打败大牌网’的远大志向感召。但有一个矛盾……” 萨营华眼睛一闪不闪,喻承接着说:“既然是亲兄弟,就算严绅视金钱如粪土,那闪永昌呢?怎么舍得让亲兄弟损失那么多?按公司现在的薪水算,严绅至少得再升两级,才能跟他以前的收入打个平手——升两级,他最少需要两年吧?” 萨营华若有所思点头,却没说什么。 喻承到这一步,索性把自己也端上了菜板:“我建立起跟代运营商的合作模式,是严绅的建议。其中,合作最紧密的,就是他俩的老东家喜福汇——据我所知,其他业务线也差不多。” 萨营华挑眉。 喻承匀了匀喉咙:“我负责的几块业务,从大方向的发展愿景,到细化的分阶段实现方法,甚至更细,到当月更新内容,喜福汇老总常常主动找我‘探讨’。我认可、上报、拿到闪永昌执行确认信的,没事;我不认可的,他找我聊完后发现没动静,通常一两天内,闪永昌就会让严绅转述来自他的新决策,命令我执行。而那些所谓垂直市场新决策,跟喜福汇老总向我提的建议一模一样。” 萨营华眼睛亮度增加,却把球又丢了回来:“你的意思是,闪永昌跟喜福汇有不正当关系?” 喻承不敢点头,也不敢说不:“资源交换方面,我们合作的其他所有代运营拿到的资源总和,跟喜福汇一家拿到的持平。很多合作是严绅‘传口谕’让我跟喜福汇建立的。” 萨营华:“有证据吗?” 喻承想了想:“有对应的邮件、页面截图和部分聊天记录。我尽快整理好交给您。” 萨营华看了喻承好几眼,才望向挡风玻璃外的夜景:“ok……”他笑笑,“喻承,别的先不提——我现在手里一堆ss,得慢慢理。就是财年快到了,你留意一下你的年度绩效。”喻承一顿,他接着说,“你知道的吧?年度绩效不是你前几个q(季度)绩效的加权平均值,而是你老板的一锤定音。你目前的组织架构比较plex,不要到最后一分钟才觉得unfair。你懂我意思吗?” 喻承点头:“好,谢谢您提醒。” 萨营华:“今天的谈话,保密哦!” 喻承开门下车:“您放心吧!” 路灯下,喻承头顶一半疑云一半乌云,皱眉目送萨营华的车开远。忽然手机提示音响。他下意识点开,再顿住。 金花群里,又有人隐晦地提了一次,说:“感觉变天的味道越来越重啦!” 另一人附和:“地震期,大家要小心!” 再后面就是一串表情,有发“嘘”的,发“汗”的,发“衰”的,就是没人追问出了什么事。喻承忽然以自己都不理解的速度,拨通了他早已删除、却铭记在心的号码。 两声穿透喻承心跳的嘟嘟声后,谷天骄的声线一如既往愉快淡定:“阿龙?” 喻承努力接上气:“哥,有空吗?工作的事儿找你聊聊。” 谷天骄:“你在公司还是到家了?” 喻承:“你知道我加班?……呃,在小区门口。” 谷天骄:“好的,等我。” 挂完电话,夜色就凝固了。喻承说服自己,约见是正确的做法。该见的要见,该聊的要聊,至少保持信息对称。否则再这么回避下去,等四月过后,哪天真的在内网里搜不到谷天骄了,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何况就像当初谢志兴的分手台词一样,他也不希望跟谷天骄决裂。 五分钟后,谷天骄的车无声滑到喻承身边,喻承欣喜,胸口却莫名一痛。接着,谷天骄下车,朝他微笑说“嗨”,喻承望着他身上单薄妥帖的蓝色线衣,心肝肺彼此拉长绞成一坨的同时,眼睛也舒服得痛了起来。 谷天骄绕过车身朝他靠近,喻承听到自己呵呵傻笑,喊“哥”,完了说:“好久不见了……家……里还好吗?” 谷天骄专注望着他,笑说:“好。” 喻承:“小丫头好吗?” 谷天骄:“也好。” 喻承胡乱点头胡乱笑,脑子里跑马似的在提醒,“谈工作谈工作”,他却脱口问出一句:“有伴儿了吗?我……看你中午一个人都出去吃……呃……” 谷天骄斩钉截铁:“没有。”他凝视着喻承,“在等。” 他说“在等”,喻承不确定他什么意思,心里却涌现出一瞬高兴一瞬失落,接着又浮沉大把高兴,夹杂丝缕强烈的失落。 他木愣愣像是一头扎进了梦里,脚下踩着棉花,忽然吸到一大口久违的纯氧。 胸口他早就习以为常的那个空洞好像一下被什么填满。喻承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拥抱着谷天骄。 理智让他窘了一下,他赶紧松开,后退两步,舌头捋不直地说:“哥,这,这是,好,好久不见了……” 又是“好久不见”,真是词穷到一个惨烈的地步!喻承下意识四处看,手脚没处放。 但谷天骄并没有怎么样。喻承失神拥抱他时,他虽然没有及时回应,但也没有抗拒甚至没有僵硬;喻承回神放开他时,他也不挽留,自自然然站好,笑着接他的话说:“是啊。” 喻承:“好,我……”他冷静一半,重新看着谷天骄,“哥,你看这样好不好——梅干菜今后全部我来养,当然,它还是咱俩共同的……孩子。” 谷天骄笑意敛淡,没说话。 喻承低头看地面:“如果……以后有什么不方便,你手头紧的话,我每月能支持你五千。除非我也同时被开除……我们,反正永远是,兄弟……” 谷天骄脸色平静望着他,眼里却浮现出喻承见识过的神色。怪怪的,意蕴难明。 于是,喻承再说不出话了,两人就这么站在渐冷的夜风中。不知过了多久,谷天骄失笑,说:“这儿风大灰多,要不,咱换个地儿聊聊?”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3节 喻承:“好。” 谷天骄:“你那儿不方便,到我那边坐坐吧?” 路灯在谷天骄眼中反射出小亮点,喻承简直不能更懵。回神时,他已经在副驾上捆妥了。 车里香味清新,配饰熟悉。刹那间,喻承感到旧时记忆包围了他,唯一区别是他不再敢直视身边的驾驶人。转移注意力放眼窗外景物时,喻承又一下呆住——他们的车开在一条完全不熟的路上,几分钟后驶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区。 喻承心里一落,底气不足问:“你搬家了?” 谷天骄嘴角微微上翘,引车在绿化极好的小区主路上轻盈穿行:“嗯,这边是‘湘湖门庭’。我去年十月租的。” 喻承一愣,没想到他当初离开谷天骄在水晶都那个家,竟然是永久的告别。 谷天骄:“花了两个多月装修,一月中旬刚搬过来。” 他不提为什么搬,喻承自认为知道答案,觉得没有必要、也不敢追问。然而一路看到的小区住房结构,让他忽然觉得,刚刚他跟谷天骄说“将来如果手头紧,我能支持你”之类,简直是个大笑话。 小区里满眼是墨绿缀新绿的漂亮小树,一栋栋绛红琉璃顶、淡黄墙身的独立小楼静立其中。每栋小楼两个单元,两个住户,每户人家地上三层,一层半地下车库。小区大半黑着,但亮着灯的那些,从开开合合的落地窗缝里,漏出来的光景全是“钱的颜色”。 沉默间,他们在一户客厅亮着灯的小楼前停下。谷天骄说:“到了。这儿就住了我们一家。” 喻承心不在焉嗯了声,见谷天骄按了下遥控,纯白色车库门打开,不久后又自动在他们身后关上。他心情复杂地尾随谷天骄,从车库楼梯直接上楼进客厅。 边门推开,扑面而来是喻承并没见过,却觉得非常熟悉温暖的装修风格。微黄的顶灯照亮米色的墙,沙发茶几都是老面孔。偌大的空间里,一如既往流淌着细细的音乐声。喻承没敢再细看,正好门响之后,一道米白色肥闪电沿着二楼的扶手窜下来,一头扎他身上,救了他。 喻承:“哎哟壮汉!好了好了!”他搂住异常兴奋的梅干菜,挠它短毛让它淡定,自己换好鞋,问身后锁门的谷天骄,“婷婷在楼上?” 谷天骄:“没,明天来。” 喻承:“……啊?” 谷天骄:“她妈妈给她报了好多亲子互动的兴趣班,都堆在周六。这个月起,以后的探望日都缩短到星期天一天。” 喻承皱眉,谷天骄依旧没事儿人似的招呼喻承坐,给他倒了杯水,再唤走梅干菜给它倒狗粮,来来回回边忙边说:“我看你,是不是工作太累?感觉苍白很多。” 喻承讪讪,谷天骄又说:“包包随便放啊!没吃饭吧?我给你做点儿吃的!” 喻承:“不麻烦,哥……我,我和你聊聊就走。” 谷天骄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说:“好,聊吧!” 喻承:“……” 望着谷天骄专注的眼神,也不知道为什么,喻承只够力气张了几下嘴巴。 直到吃完饭的梅干菜再次一反常态活泼乱入,喻承才揉搓着在他膝上乱踩的大狗,跳开主题犹豫问出一句:“这房子去年十月就租了,还自己花精力装修,为什么呀?” 谷天骄坦然道:“去年九月,咱不是帮大象招打包工,结果被一群‘准熟人’包围吗?你怕暴露关系,不想下了班还躲躲藏藏过日子——那天起,我就在物色新地方。这附近你也看到了,离公司十来公里。地段偏,全是双拼排屋,毛坯月租金就五千起——公司那帮务实的人,没人住这儿。” 喻承心里各种翻涌,谷天骄接着说:“本来可以租精装的省事儿,但这种房子,房东要装就装得很铺张。我看了几套,觉得你不会喜欢。这儿是我根据你的喜好找人设计的,想作为给你的生日惊喜。有个房间还结合了你妈妈的品位,改了好几稿呢!” 喻承五脏六腑都快揉烂了,他丢开梅干菜,憋半天,勉强笑说:“你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吧……” 谷天骄微笑没接话。静等喻承淡定一些,他站起来,抬抬下巴怂恿喻承:“走,上去看看!” 喻承一愣,光摇头,没脸动。谷天骄:“干坐着多傻!你不是找我聊正事儿吗?” 喻承:“这儿就能……” 谷天骄自顾自上楼:“快来!” 喻承:“……” 梅干菜哒哒哒跟着谷天骄跑了。喻承本想坚持呆在客厅,但他有心思、却没种好好欣赏这屋里的布置,如坐针毡。有一刻他想不声不响从正门走人,但站起身的一刹那,他那狗一样的两条腿,却自动把他往楼上推。 循着谷天骄的声音到三楼,喻承抬头晃了一眼。三楼一半是全透明的阳光花房,另一半是个装着厚重木门的神秘房间。 谷天骄站在房门前招呼喻承进去,顺手就把尾巴梅干菜关在门外。 喻承:“这是……” 神秘木门后面是一间三面通风的小型健身房。差不多五十平方大,有一面镜子墙,四壁装着把杆,地面一半铺着木地板,一半装了减震地毯。不过器械只有放在角落的几样小道具,基本上都是他们原来就有的室内健身小玩意儿。 谷天骄往他手里塞了一对大红色的东西,说:“戴上。” 喻承收回视线:“拳击手套?” 谷天骄也不解释,娴熟帮他戴好,再自己用牙齿协助,给自己戴好一对黑色的:“网上随便买的,不专业。咱俩也就玩玩儿,不用专业。” 喻承傻了:“啊?可是哥……” 谷天骄拉他到房间中央,踢掉拖鞋,笑眼带着鼓励和命令:“什么事儿,边玩儿边说呗!” 喻承:“我不会呀……” 谷天骄:“我也不会,所以没有规则,想怎么打怎么打。开始了啊!” 喻承:“那还怎么聊……” 话没说完,眼见一对黑拳逼近,“嘭”地一声,喻承一个趔趄。反应过来是脸上挨了一下。 喻承浑身一凉,觉得有什么东西碎了。 第六十三章 驱霾的雪光 事后喻承想起来才明白,谷天骄这一拳起,打破的东西有两样:一是喻承心里对谷天骄的行为预设,二是他和谷天骄历来的关系走位。 但在当时,他除了蒙圈儿外,只听到谷天骄关切问:“疼吗?” 喻承错愕:“不疼……我,不是……” 又一道黑底金光闪来,喻承躲,没躲开,眼前什物的光线从点横拉成线——他又挨了一下。 喻承:“……” 凭良心说谷天骄没使劲儿,就跟喻承爸在手上绑了个垫子削他一下差不多。但这种感觉,猫逗耗子似的,让他跌来晃去,比真打还烦人! 谷天骄举拳摆pose:“公司的事儿,你掌握到什么了?” 喻承错乱,好气又好笑:“老萨他来找我……” 又一道“黑金”,“嘭”。喻承眼睛一花,脸上是人造革质感的“冰凉一击”。他脑子木了,偏偏还听谷天骄乐呵呵挑衅:“说话别停!还手啊!” 喻承:“……我去!哥!” “嘭!”谷天骄:“快还手!” 喻承按捺不住了,七窍冒火反扑:“哎呀哥!” 谷天骄闪开,他扑空不说,还被谷天骄伸脚一绊就摔到了木地板上。 拖鞋腾空飞出去,撑起身抬头一看,谷天骄笑眯眯用手套朝他招了招:“这么老的招儿也会中?你反应不行了嘛!” 喻承咬牙低声道:“……靠……个神经病!” 谷天骄:“老萨找你干嘛?” 喻承:“……” 他弹起身,再扑过去。这次,谷天骄没躲,却一手挡住,另一手不轻不重给了他左肋一拳。 喻承:“嗷!”接着是右肋。 喻承:“靠!” 所谓“软肋”,就是指人最不愿意被攻击的地方——那种似痛还痒带来的屈辱感,跟打脸可以相提并论。喻承终于“噌”地怒了。 他脑子里出现一大团笨重脏乱的红棉花,翻涌、打转。谷天骄的小黑拳还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冲着他的头、脸出击。喻承防护,谷天骄不是猛击他遮着脸的手套,就是换方向揍他身上;喻承反打,却总被谷天骄及时挡住,他连一次都没得逞,还频频被偷袭。 谷天骄像是有备而来,一对小黑拳他打不过甩不脱。喻承急了,整个人玩儿命堆上去,抵着谷天骄用肩顶,用腰撞,用背蹭着滚。有一阵,两人都跌倒了还互不轻饶,彼此脚勾手缠地绞成一坨在地上挣半天。 还真是一场没有规则,没有技术含量,更没有任何观赏性的无厘头互殴。 但空气里充斥肾上腺素爆表的热度。两人好不容易站起来,谷天骄还不罢休。喻承更怒,他胸中憋着一口气,最终没憋住,边喊,边带着拳头往外乱送:“妹的!谷、天、骄!!!哎哟卧槽……停一停行不?!靠啊!我他妈跟你说什么事你都这副死德性!你到底要干嘛?!嗷!卧靠……好嘛!你成熟!担待!了不起!都搞得定!!别人都小儿科!帮不了你!” 谷天骄话音清晰:“还有呢?” 被耳边海绵皮革推来推去的间隙里,喻承昏头昏脑口不择言四处炸:“还有毛!!!一辈子!你随随便便就敢承诺!分手呢?想都不想就答应!女儿也是!!房子也是!!完了工作……活该炒了你算了!等你去要饭,我一分钱都不会丢到你的破盆儿里……” 谷天骄听到最后一句,好像觉得好笑,手上一停。恰好喻承一拳过去,“嘭”地一声,谷天骄弹后半步,没站稳,一下仰面摔到地上。 明明两人都没想来真的,可击中谷天骄的一刹那,喻承却蓦然觉得,好——爽啊! 只怕是有意要打,都打不出这么实在的一拳!他不仅怨气全消,连右拳上的所有骨节都在喊:“呀嘿!” 谷天骄没马上起来。他微蜷在地板上,按了按自己腹部。喻承吓一跳,满脑子热度刷的变凉。 他连忙扑到地板上:“啊啊,对不起啊哥!我我我……不是有意的……” 冷不防谷天骄撑起身抬腿把他一撂,掀翻他再骑到他腰上。喻承晕死,赶紧两臂护脸,手背上果不其然传来谷天骄的连击。 谷天骄用劲儿揍更用劲儿hold,喘着气却声调平稳:“也就是说,除了喜欢你以外,迄今为止我没一件事做对,是吗?还有什么?” 喻承怔住。 向来他所见识的两口子吵架,必定是互射不满两相抱怨;而谷天骄却一如既往就事论事,尽可能地体谅他,绝不出口伤人。他躲在自己拳套后面,忍着谷天骄的“光烦人不痛拳”,难过得要死,头痛心疼,眼泪一下喷出来。 他哽咽问:“还有……你有没有想我?” 谷天骄一怔,静了一下往旁边移开。喻承hold不住眼泪:“分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我?我、我每天都在想你……” 谷天骄没吱声,喻承躺了两秒自己起来,边抽搭边挪到墙边坐下。 他甩掉手套,抱腿断断续续说:“我怕看到你、怕听到别人说起你……梅干菜那二货,回回遛它,它回回要出小区往西跑……呜……我、我把能想到你的东西都藏起来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只要睁着眼睛,看到的车,都是你的;听到的闲话都像在说你;连园区那几座雕像,我都觉得它们是照着你样子雕的……然、然后,我又把那箱东西打开……呼……晚上偷偷抱着睡……结果,天天都,梦到你……哥,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谷天骄也摘掉手套,蹲下来认认真真看着他乱哭的脸。 喻承努力振作,还是忍不住抽:“我不明白为什么结束一段关系这么难……不是,结束挺简单的,可没想到,要忘掉你这么难!……太他妈难了!我最近常常在想,跟你提分手,是不是一个错误……” 他絮絮叨叨讲了一堆,越讲越难过,拿纸捂脸泣不成声。谷天骄不答,也不劝,就坐他身边默默听。见他手里的纸巾湿透了,就递给他两张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喻承才收声,两人静静靠着墙,并肩呆坐。 谷天骄忽然用膝盖碰了碰他:“你刚刚说,天天都梦到我?” 喻承老老实实点头。 谷天骄微笑:“说说呗!” 喻承:“嗯……基本上……开头都是有人怂恿我,找我的‘真命天子’。” 谷天骄乐:“是我吗?” 喻承挪挪脚,摇头:“不是……你是横插一杠来捣乱的……”谷天骄一囧,喻承自己失笑,“第一次梦到你,你是个要饭的。站角落里拉着我说,老表,打发点嘛!” 谷天骄:“……” 喻承:“我当时吓坏了,喊一嗓子醒来,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正好大象起夜,见我拿钥匙开大门呢,拖住我问:‘谁穷得要饭啦?你三更半夜送饭去啊?’” 谷天骄忍俊不禁。 喻承:“第二次你是个伤兵,浑身是血让我救你……但不知道为什么,结局是我扛着你,咱俩一起在万人面前合唱《最后的战役》。” 谷天骄笑抽,喻承跟着笑:“后来的角色更诡异,反正都一个梗——你一出现,我就忘了真命天子的事儿,跟你厮混到梦醒。” 谷天骄:“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正事儿了!” 喻承慢慢敛了笑容,垂下眼睛吞吞吐吐说:“哥,我想……” 谷天骄:“好啊!” 喻承:“……”他苦笑,“这么痛快,我都没说完呢!” 谷天骄凝视着他,坚定道:“什么都好——哭饿了想吃东西,我马上去做;想今晚留下,这家里的东西全部准备了你那份儿;想回来,我也恭候你很久了。” 喻承语塞,大吸几口气:“你一点都不怪我?” 谷天骄:“怪你什么?两个人的关系从没问题到出问题,从来不会是一个人的错。” 喻承:“可我之前……” 谷天骄:“之前说了,你可以出去‘挑拣’。虽然我很后悔那么说过,但你‘出去’,不算违规;更何况你并没有‘挑拣’——这点儿器量,我还是有的。” 喻承不死心:“为什么?” 这一回,谷天骄没话了。他像是终于被踩到了雷区,眼里先是意外,再是失望。但他很快恢复冷静,望着喻承摇了摇头:“你反复问这个……以前还以为你是考我,原来你是认真的。” 喻承一愣。 谷天骄静了静:“这么说吧,当初我认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是你说‘有情饮水饱’,我信了——很多人也说过,但我信的是你。给你承诺,是我出于本意,也为了让你安心;答应分手,是为了给你机会,让你想清楚你要什么——我认为只要你的心在我这儿,其他不管多大的问题都能解决。哪怕你信心不坚定,会因为别人一句话、或者一些现实的压力就临阵退缩,这些都不要紧……”他叹口气,“但爱始终是一个人的事。如果有可能,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否则我们……”他笑笑,“我可能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喻承怔住。他明白谷天骄的潜台词,但都这种时候了,谷天骄还是没说出最绝决的那句话。 他感同身受谷天骄的难过,却手足无措不知应什么好。几分钟后,谷天骄看看手机:“十点多了,你今晚怎么打算?” 喻承顿了顿,厚着脸皮低声道:“我想留在这儿。” 谷天骄静了半秒,站起身笑笑:“房间管够。下去吧,给你做点儿吃的。” 下楼过程中,喻承去拉谷天骄的手,谷天骄也就稳稳牵着他,不记仇不别扭。就是楼梯太窄,喻承矫情,硬挤着跟谷天骄并排走。到一楼分开时,两人都绷不住笑起来。 谷天骄进厨房,喻承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围观,但他没站几秒,忽然放松得奇困无比。实在站不住,先挪去饭厅等。谁知一沾着椅子,他就在饭桌上趴下了,然后枕在自己胳膊上睡得不省人事。 清晨听见手机响,喻承从阔别已久的酣睡中浑身舒爽醒来。揿开一看,愣了愣:微信有人加他,自我介绍是“谢志兴”。 紧接着,他就起身穿衣推开门。户外刚下过一场大雪,眼前白亮亮的一片。 拨开挡眼的嫩柳,越过皑皑白雪,喻承迎着刺眼的初阳,像是要去找什么人。有声音在耳边提醒,说:“就是那个人呐!” 喻承想,好嘛,又来了!下一步,不知道谷天骄又会用什么身份出来捣乱。 纯白的视野中有人撑着一柄纸伞,深一脚浅一脚朝他走近。喻承目不转睛看那人斜过伞柄往手心轻弹,伞面上的白雪簌簌抖落。来人抬头朝他一笑,喻承愣住——这人竟然是谢志兴。 喻承:“星星……”哎不对,好像早几年约定,该喊的是“哥”了,他立即改口,“兴哥哥,怎么是你?” 谢志兴投过来“洞明一切”的眼神,神秘笑:“一直以来都是我!” 喻承:“啊?” 谢志兴:“我是你的向导,忘啦?你脑子里多数的声音是我;梦里的画外音是我;你想见的人,我也知道在哪儿。走,找你的r right去!” 喻承茫然中小激动:“真的?!去哪儿找?” 谢志兴把他往伞下拖:“跟我来!” 天上一轮淡淡的太阳,雪又飘下,喻承贴着谢志兴左顾右盼:“兴哥哥,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那个,嗯……我谷哥,谷天骄?” 谢志兴:“谁?” 喻承:“哦,你不认识……怪了……”他脚下停了停,疑惑,“我们都走了这么久,按平时……哎?那儿!” 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座小柴房,屋里黑漆漆点着一盏油灯。灯豆照亮一小片桌子,桌边看书的人,就是谷天骄。 动什么念,见什么人。 梦中人喻承似醒非醒,辨不清眼下假还是真。他闪身进了小屋,见谷天骄不像以往那样,总是乔装成另一个身份。今天的他就是他,穿着薄薄的线衣,不怕冷似的。而他出现后,谢志兴就莫名消失了。 喻承好像也来了很久,坐桌边跟谷天骄焚香品茗。门外风雪霎时止住,谷天骄指指远方笑说:“阿龙你看,这里山是白的,水是黑的。像不像一幅画?” 喻承感到暖意钻心,笑说:“阿骄哥哥,美死!” 谷天骄:“既然喜欢,我就给你画下来。” 他提笔挥毫,喻承饶有兴致旁观。然而这时,谢志兴的声音魂一样在喻承耳边出现:“别跟无关的人浪费时间,咱们该走了!” 谷天骄朝喻承抖出一幅山水,喻承定睛,纸上还真是屋外的景色。谷天骄把画往身边一挂,再示意他看:“这些,都是纪念品。” 小屋四壁陡然升高,眼前一条画廊,长得望不到头。墙上一幅接一幅挂着的,是喻承经历过的事,见识过的景。喻承移步回顾,看见几幅肖像,有爷爷,外公,小开叔叔,二三姨太,还有谢志兴。 喻承狐疑,谢志兴的声音又说:“你要找的人在前面,快走吧!” 透过眼前的画廊,喻承分明看到好几个人影一晃而过。他心猛跳,怀念、相思和愧疚席卷上来。 几句相互重叠呼应的话,纷纷扰扰:“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再不来,我等不住了……你又要违背诺言,再后悔终身吗……” 喻承:“我……” 他住口,看到谷天骄在用油灯的火苗温化颜料。他把笔刷蘸饱,递给喻承:“现在,你来画我。” 喻承一惊,啪地把笔按下:“不行!画上这些人都是过去时……” 谷天骄:“难道我不是?” 谢志兴的声音:“他不是那个人,你快画好,随他去!” 喻承死命按住谷天骄的手:“我不画!你也不能画!”他回头冲谢志兴的方向,“兴哥哥,你够了!我认为他是,他就是!” 刹那间,身后始终看不清什物的黑暗角落里,一尊铜罗汉被自身金光映亮。喻承一愣,凭样貌他认不出来,心里却知道,这不就是他的有缘罗汉“须菩提”吗? 他抬头仰望,胸口有东西蠢蠢欲动。他听到某一时刻的谷天骄对他说:“没有过去,不想未来,你就是现在的你。” 喻承脑中一亮——对哦!他跟那一位没有善果的三段情缘,不就是第一段寄望于侥幸成功后的“未来”、第三段执著于设定好的“过去”,唯独第二段虽着眼于“现在”,却没有一个独立的“你”吗? 喻承为自己的领悟激动发抖,他朝着谢志兴的方向,鼓足勇气:“星星,你走吧!还有我的r right,你们一起走!” 谢志兴:“就为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随便谁’,你什么都不要了?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喻承挽住谷天骄,摇头打断:“他不是‘随便谁’。他跟你完全不同。我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装!他说过,所谓世界,只为‘此时此刻’存在。所以,我不会再为别的什么,你也好、外界也好,或者是那位,我真命天子的象征也好——再错过他。” 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你们该结束了……” 喻承摇头:“不该结束,也不会结束!我不会再信你那套理论,因为他爱的人是我,我爱的人也是他!” 伴随怦怦的心跳,喻承浑身猛地一抽,睁开眼睛。 咦,这是哪儿? 窗外天色灰白,他按亮手机,早晨七点一刻。指纹锁无意中激活,微信开着,喻承猛然发现真有人不久前加他,而那个人,真的是谢志兴。 可新加好友的对话框里谢志兴什么都没说。换做以前,喻承一定会马上问候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没心思打听琢磨。 喻承放下手机四顾,床上还是他一个人——谷天骄前一晚费力把他弄到二楼,却保留对彼此的尊重,把他安排到客房里。 刚才的梦历历在目,串着想起前一夜发生的事,喻承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关于“爱”,他和谷天骄好像从来没有跟对方说过。谷天骄认为爱要用行动,只擦着边儿提“爱人”,或者“我爱的人”;他呢,自欺欺人“爱心知肚明”就够了。但现在想明白,一直以来,是他潜意识认为他还担不起那么重要的字眼,才不敢面对和回应。 直到不久前,他在梦里喊出那句话——梦里,梦里怎么了?梦话才是真心话!何况梦里谷天骄在,他的前任在,前n任貌似都在嘛! 哎哟~额哈哈哈哈……喻承高兴得收不住场子,缩在被窝里一人乐半天。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像一下子赢得了全世界——不,比那还好!因为“赢了全世界”抽象而空洞,谁也没赢过——他感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满足和……谷天骄说过的,“欢喜”。 可欢喜归欢喜,对谷天骄,他还有很多事要交代。 喻承收拾了一下心情,再起身在套房卫浴间收拾好自己,轻手轻脚出门。 所谓的低密度住宅,铺张就在空间上——一个空间只干一件事儿。谷天骄租的这套房,整体是淡雅的北欧装修风。除了地下车库,一楼分为客厅、饭厅、厨房和公共卫浴;三楼是他见过的阳光花房和健身房;二楼则由一个小客厅绕三套卧室组成。单从卧室门看不出区别,不过除了他睡的套房外,剩下两间一南一北,南面的房门关着。 显然,老谷同志藏身在里面。 喻承渴望马上去找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下到一楼,闪进厨房关上门,甜滋滋换回海螺姑娘的本来面貌。 翻冰箱,取锅盆,一顿洗剁煮煎炒。回想起谷天骄当初在钱塘水晶都的婚房,貌似就是他,替代了原屋的女主人入住;现在这套房子,看户型、摆设就知道是谷天骄为他们的小家庭量身定做的,连客人——喻承妈除外——的存在空间都几乎没有算。 何况他把水晶都那套房的旧家具全搬了过来,排除省钱这个因素,也许是想尽可能留住喻承和他共同的回忆承载物。 喻承心存感激,以现有食材为谷天骄做了海鲜面、牛奶粥和蛋包饭。忙碌近一小时齐活儿,他把东西端到饭厅,摆得美美地,还在蛋包饭上用番茄酱挤了个笑脸。 刚解下围裙,抬头就撞见谷天骄穿了件睡袍出现。喻承一囧,脸发烫傻乎乎笑:“哥,早!” 谷天骄先看了看他,再扫过饭桌上华丽丽的早餐,眼里浮现一丝笑意,夸道:“国宴啊!” 喻承:“嘿嘿,你爱吃哪个吃哪个,剩下是我的。” 谷天骄失笑:“小媳妇是不?”他大方拉喻承到桌边坐下。两人就着破云的朝阳金光,跟过去一样,一块儿享受早饭时间。 喻承手里动着自己的盘子,心里无数件事,不知该从哪儿开始。纠结中,听谷天骄说:“还是你做的菜好,怪不得丫头动不动就问uncle。” 喻承高兴了一下,再一窘:“你跟她……说过我们的事儿了?” 谷天骄:“说你出差,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喻承:“……所以,你确定我会‘回来’?” 谷天骄笑笑,暧昧不答。 喻承心情复杂,他想了一圈,坐正:“哥,你昨天还给我的问题,其实我一直都懂。” 谷天骄眼睛微微亮了亮:“嗯。” 喻承:“但有一些事,我还是想听你说;你肯定也一样。所以我们……”他深吸一口气,“不如我们把话说开,把事儿都理清楚,这样也许能……” 他卡住,觉得自己没脸说出“翻过这一页继续向前”这种话。 谷天骄递来理解的眼神,再次救场:“ok。”他顿了顿,“不如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跟我分手?你说的那些,有多少是真的?” 喻承猛摇头:“全是假的!” 谷天骄像是微微松了口气,喻承顺了顺脑子,认真道:“跟你提分手,我给自己的理由,是不想再看到你为了我失去更多。但根本原因是……”他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我是个懦夫。” 第六十四章 落红化泥更护花 六年前的这个时候,喻承大三下,刚开学不久。 他呆坐空无一人的宿舍,皱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魂不守舍中接到谢志兴发来的短信,说:“我到了,在学校小河边。给你五分钟,快来!” 他连忙换鞋出门。 这一年,谢志兴读研三,计划留校。他整天忙于写论文和参加导师研究项目,喻承跟他已经不像前一年那样有大把时间风花雪月。不过谢志兴抓住一切机会跟他“约”,喻承依旧沉浸在你侬我侬的恋爱关系里,既患得患失,又幸福甜蜜。 小河就在喻承的宿舍楼后面,冬天不乏勤奋学习的“怪咖”,但开春起,“怪咖”们就自动“下线”。河边风景替换成,垂柳下一条长椅一对情侣。大家不怕雷别人,管自己高兴,众目睽睽下搂着坐,叠着亲,恨不得再来个投影仪,把自己和男女朋友的恋爱形象投到天上,让全宇宙为他们起立鼓掌。 当然,喻承他们不具备这种条件。他俩一贯的接头方式,是谢志兴假扮深沉诗人,独立风中眺望河对岸的小山。等喻承奔到他面前,两人地下党似的对视一眼,立马并肩沿河开走。他们小小声说肉麻的情话,努力绷住羞涩的表情,确认四周没眼睛时,才敢暗送秋波。更高兴的时候,两人会借走动的频率,手和手装不经意碰碰对方,再为那一闪而过的触感激动好久。 然而这一天,白色/情人节,约会氛围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星星!”喻承赶到“诗人”面前,气喘吁吁先问,“你听说本部那边那件事了吗?” 谢志兴点点头,示意他快走,离开不远处朝他们也许只是无意张望的情侣。他神情里没有喻承期盼的凝重,反而有一点点鄙视的笑意,说:“我就从图书馆那儿过来。” 喻承惊呆:“那你……看到了?” 谢志兴扯着他往没人的地儿去:“没,刚好错过。那边被封了,不让靠近,也不让我们乱说。你从网上知道的?” 喻承:“大象电话爆的。” 谢志兴:“哦。晚上想怎么庆祝?”他看看手机,“现在还早。教学楼旁边好多花开了,咱们先荡荡,然后去市区——或者去我那儿,买菜自己做也来得及……” 喻承难以置信扫他几眼。学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谢志兴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喻承不甘心:“人怎么样?死了?” 谢志兴这才看看他:“还不清楚。你今天怎么了?这种事儿说过了嘛,本部每年至少一个,都成惯例了……”他碰碰喻承的手,微笑,“你是不是又联想到自己身上啦?” 喻承低低说:“没有……最近真是活见鬼了,好好上个网,弹出来的也都是这种新闻……” 谢志兴哈哈笑:“活得够累的小承!” 看出喻承心情不佳,谢志兴也不多说。两人七走八走,穿过一片片只有小草的“情人坡”,来到新校区目前为止最浪漫的外国语学院。这里去年种了十几棵光秃秃的樱树,没想到三月起,竟奇迹般锦团压枝。一簇簇小花独立存在感并不强,可仔细看,会发现每一片花瓣都娇嫩剔透,半透明的白染着极淡的粉,赏心悦目应景春天。 谢志兴说:“这一片还蛮好!” 喻承附和说是啊,两人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金色斜阳下,喻承站住,心不在焉看花。半晌才鼓起勇气,看向身边紧贴着他,陪他“赏景”的男人。 他满脸堆笑,假装另起一个话题:“星星,一年多了,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谢志兴抬手刮刮喻承的鼻子:“当然啦!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乖学弟!” 喻承笑,底气足了些,趁热打铁问:“既然我们这么好,能不能……不要分开?” 谢志兴一顿,表情微妙。他四下远望好一会儿,才转回视线:“你觉得我们很好,相处和谐事事顺心,重要基础是什么?” 喻承:“咱俩相互喜欢呗!” 谢志兴笑起来:“那么多情侣相互喜欢,为什么动不动就吵架?那么多相爱的人,为什么实际一相处,不多久就不欢而散?” 喻承顿时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这不是谢志兴第一次提“相处之道”,从他初次跟喻承约会起,就约法n章。 包含但不仅限于,约会迟到不能超过五分钟;接吻前要嚼口香糖;不管多气不能骂人;在床上彼此都要满足才能停之类。 喻承最初不大理解,谢志兴就反复跟他强调“约法”的原因和重要性。当然,谢志兴比他大,经历比他多,为人处世更成熟,想的也更远。他制定的相处规则,喻承接受之后,渐渐惊讶于它们发挥的积极作用。他不得不服。 于是喻承点头承认:“是你引导得好。” 谢志兴乐:“是吧?好环境可以复制,因为任何矛盾都有解决方法。所有方法也都万变不离其宗——最简单的往往是最有用的。”喻承不懂他扯到这上面是什么意思,谢志兴却不容置疑,以过来人的态度,语重心长说,“小承,人这一辈子,只有思想可以随心所欲;皮囊不行。社会也有很多规则,我们必须遵守。” 喻承:“我们又不杀人放火,社会跟个人感情有什么关系?” 谢志兴:“你看你,激动了吧!我问你,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不是希望对方跟自己一样开心?最不该做的,是不是给对方惹事儿?” 喻承无语,点头。 谢志兴:“所以咯!当一段感情进行到需要做出什么牺牲才能继续时,就表明它该结束了。咱们现在过得很好,那就高高兴兴过自己的。但总有一天,我们要成家立业。” 喻承不响。 谢志兴:“等那时候,如果是你要担负一个儿子该担负的责任,我非要拖着你,眼睁睁看你为了我去跟家里人闹掰,那我就是在给你和你家里人添麻烦。我不希望那样。换做是我,你肯定也不愿意我众叛亲离,对吧?” 喻承愣半天,再把目光转向繁花簇簇的樱树。 谢志兴:“别生气嘛!其实你想要的那种生活,并不是没人能给你。” 喻承瞄他一眼。 谢志兴笑着哄他:“前提是那个人够强啊!强到别人都不敢反对,或者反对了对他也没影响——我不行。哎,你怎么越听越气了?” 喻承胸口堵得不行,却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谢志兴好脾气开导他半天,最后说:“小承,你再赌气,我们这一关就过不去了哦!” 两人从下午见面起,频道一直调不对。到这时,夕阳已落到不远处的小山丘背后。 傍晚的风吹过,樱花像雪,在喻承眼前纷纷扬扬飘下。再漂亮,它们不久就会被人踩碎成泥,或者被频频落下的春雨砸进土里。喻承觉得冷,也饿了,他朝谢志兴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不气了。” 校园路灯渐亮,谢志兴高兴,看四周没人就搂了搂喻承的肩:“以后你不能再为这种事儿闹别扭,好吗?看到你不开心,我特心疼。” 喻承:“好!” 谢志兴:“那咱们再做一个小约定,确保咱俩今后谁也不会为这种事难过——更不能像今天内男的一样,傻乎乎把自己毁了。” 喻承:“……好!” 六年之后,喻承望着饭桌对面的男人,自己刚起了个“我是懦夫”的头,忽然把上面那段早就忘记的往事,从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回放了一遍。 也不知道他愣了多久,至少谷天骄很有耐性等着。见他终于回魂,谷天骄笑着接:“你这自我剖析得,很铁面无情嘛!” 喻承点头:“知道你很在意我,但你跟我契合度太高,入角色也太快了……我觉得没这么好的事儿,不敢相信——虽然当初追你的时候,我跟狗看到肉骨头似的……” 谷天骄:“你追过我?”喻承先囧,后呆,谷天骄失笑,“得,带偏了,你继续!” 喻承顿了顿,木愣愣接上回忆:“嗯……从小到大,虽然只在故事里见过——但我真的相信真爱就像唐僧取经,心诚就能修成正果。可到我自己谈恋爱之后,却发现不是这样,就不怎么信了……然后,现在又全信了。” 他言辞含糊,有结论没有过程,流水账似的。谷天骄听得无语,仍调侃接上:“你的初恋颠覆了你的爱情观?不好意思,你们谈的是什么恋爱?” 喻承笑:“也不算颠覆,我始终心存一丢丢侥幸——才跟你说‘有情饮水饱’。可那时候,我以为你就是个普通人啊,谁想到你是这么一朵奇葩!” 谷天骄:“我怎么了?” 喻承:“你一方面超强,另一方面弱爆了嘛!” 谷天骄:“是吗?” 喻承摇头:“你对你的每一任都太豁得出去了,到我这儿,简直是任人宰割!甭说我,我娘都看不下去好吗!” 谷天骄疑惑:“你娘?” 无数痛心镜头袭进脑海,喻承扑腾半天,无厘头冒出一句:“所以你错了没?” 谷天骄点头:“错了。” 喻承:“……哈?” 谷天骄乐,早有答案似的:“跟你沟通不彻底,是我的问题。你有很多小心思,我了解;不提,是我一厢情愿想保护你,希望我的表现让你放下过去。但其实你的波段还没从你前任那种模式里调整过来。那种情况下,我做得越多,你越没安全感,心理压力也就越大。” 这下,喻承无语了。 谷天骄接着说:“你前任定的规则没什么不对,要的东西不同而已。问题就出在,你比他更重感情,比起自己,你更相信他——外加和平分手那条,他摊牌时机没挑好,导致你的感观被硬生生扭转,再关进了你的潜意识。所以你怎么做都觉得错——认为我对你没有一心一意的时候你难过,因为跟你真正的期望不符;等我好好回馈你的时候你也难过,因为潜意识告诉你,我没有你前任所说的那么强,我们有人在‘牺牲’,这段感情该停止。” 喻承愣住。 谷天骄:“你的经历,我要随口就说‘我能懂’,那是信口开河,也是对你的不尊重。但我推测,你心里这种矛盾还影响到咱俩后来的相处。因为你发现我跟你之间,多数时候还是你在‘服’我——跟你上一段关系很像。你怕重蹈覆辙,所以更加不安,可是……”他眼神深邃诚恳,“请你相信,我跟他,不一样。” 喻承有一秒想脱口问“哥你什么专业的”,下一秒却莫名感到委屈。他点点头:“我信。其实从你第一次向小晶让步起,我就想,你的家庭、你的女儿,还有你的事业、你的物质积累——这些我们普通人看重的大件儿,你哪怕只留一样,我都能忍!留一样,那是底线!我知道你不完全是为我,但我就是不希望你在我这儿,真的全丢了。” 谷天骄静静望着他,喻承收口,叹口气笑笑:“嗨,无所谓,现在都ok!”他忽然回过神来,“哥,以前的事我什么都没说呀!你怎么……对了!哦对了!!!”他百感交集大笑,“你说你!哪篇日记不好偷,偏偏偷了那一篇!” 谷天骄也笑:“我一翻就翻到了,这是缘分!” 喻承:“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谷天骄摇摇头:“前年在湖心亭,我帮你理过你的家庭关系,也理过公司里的人事。但我发现,跟你说通道理是一回事,要你从心里理解,又是另一回事。还是那句话,你自己上的套,得你自己解。不到那个坎儿,提醒无意义。” 喻承静了静,笑说:“那现在都解决了,日记你啥时候还我?” 谷天骄画风一变,掐指望天:“时机未到——甭抗议,不服上楼单挑!” 喻承:“……” 两人同时笑起来,谷天骄问:“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喻承点头,可他望着对面人的双眼,忽然什么问题都没了。他傻呵呵乐:“不用了。你呢?” 谷天骄微笑:“回来吗?” 喻承一顿,起身绕到谷天骄面前。拉过男人的手,他单腿跪下,低头在谷天骄手背上一吻:“谢谢阿骄不计前嫌,”他抬眼,“今后就算你不想要我了,我也不会再轻易放弃——我会尽全力追你回来!” 谷天骄错愕一瞬,却稳稳绷住:“够霸气的啊!那现在起,你要再敢随随便便跑路,我打断你的腿!” 喻承:“……” 谷天骄:“还有,像上次那种为分手随口就射的,否定别人整个人生的话,不准再说!”喻承脸一红,谷天骄气笑,“我明白出处,会多条路分析判断。但你要说习惯了,自己当真不就傻了吗?” 喻承讪讪:“擎好儿吧您呐!” 两人说了半天,还保持着一坐一跪手拉手的造型,这时候大眼瞪小眼。谷天骄破功失笑,扶喻承:“爱卿平身,反正……哟,快九点了——跟婷婷妈约好的十点接丫头。” 喻承也回过神:“哎呀对,梅干菜还关着!” 两人立马分头行动,谷天骄上楼换好衣服,下来抛给喻承一串钥匙:“遛完狗你回去一趟,收拾东西赶紧过来!” 喻承:“哦……好!” 谷天骄:“还有,这房子你也是主人,房租看我心情,你也得出一部分!” 喻承:“昂?哦哦,好好好,太好了!” 两人一块儿下楼,车库门开,户外投进来一大片金灿灿的阳光。谷天骄的车出小区不见了,喻承傻乎乎牵着梅干菜望着道路尽头失神。忽然想起来,昨晚他是出于对谷天骄前路的关心来的,实在没想到最后成了这样。 他们正事儿还一句没说呢!如今喻承把自己丢上了砧板,要是帮不了谷天骄,两人一块儿失业,那喝西北风去啊? 可这一天之后的行程,他也没机会跟谷天骄聊正事。 赶在谷天骄接婷婷回来之前,他马不停蹄回到自己住处,跟大象夫夫深情道别。 大象抱个杯子靠门,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围观他收拾东西,说:“边角料都打包啦,不回来啦?” 老高积极欢快帮他打下手,喻承笑肌上浮压不住:“看情况喽,你俩的重大节日,我们还是会来捧人场的!” 大象:“啧啧啧,‘我们’了还!怎么着,找到那个‘sign’啦?”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4节 喻承:“什么sign?” 大象:“你丫口口声声要的‘sign’啊!” 喻承没事儿人似的:“要什么sign!人对了,感觉对了,生活也对了,心里圆满呗!怎么,你没有?” 大象赶紧瞄了眼老高,冲喻承:“你妹!” 笑笑骂骂做完琐事,喻承扫一圈自己空荡荡的小房间,回头跟大象老高拥抱。 喻承:“二位老板,以后这房租……” 大象:“甭担心,以你姐姐我现在的身价,毛都不算!” 喻承竖大拇指:“壕!” 三人跟姑娘似的,相互叮嘱祝福,差点没流眼抹泪。一小时后,喻承在他新的栖身处,跟一个真正的小姑娘重逢。 婷婷像是长变了一点,听说上学期的考试成绩,她文体双佳。见到喻承,婷婷先是高兴,接着用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睛敏感盯着他,问:“uncle,以后不走了吧?” 喻承心里五味杂陈,差点又没流眼抹泪。他使劲抱着她,亲昵蹭说:“不走了。囡囡什么时候来,uncle都在!” 婷婷放心笑:“耶!” 三人愉快过了半天。傍晚,喻承跟谷天骄一起送小丫头回她妈妈家,归程小闷。再之后,喻承首次以正式主人身份,入驻了他和谷天骄的新居主卧。 主卧分三个部分,跟走道相连的,是铺着地毯的书房;中间是带卫浴的卧室;卧室外还有个小小的阳台,放着一茶几两藤椅。窗帘里层沿用了白纱,半开着,喻承抬眼能看到窗外深蓝天上的星光。 但他没心思多看,全部意念集中在眼前人身上——喻承一反往常乖乖接受的姿态,把试图抱他的谷天骄推平。 谷天骄惊讶,低声笑问:“小东西,你想干嘛?” 喻承无耻答:“你~” 他把自己蒙进被子往下探索。谷天骄显然会错了意,有点紧张,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阻止。 喻承窃笑。黑暗中,他的吻顺着一路往下,到中上部停住。他的举动刺激到平躺的男人,谷天骄从上往下节节失守。隔着被子,喻承满意听见他加重的呼吸。 他擦擦嘴角爬出被窝,微弱的脚灯映照下,谷天骄眼色深沉。喻承笑嘻嘻说:“你准备好啦……” 他被一股力量掀翻。 说来奇怪,接下来谷天骄主导的,也是一场喻承从未经历过的飨宴。 他就像是跟谷天骄第一次做。可明明他们之前有过很多很多次、次次都让喻承忘记身在何处的巅峰,不知为什么,唯独这次,酣畅淋漓和动心动情的程度成了喻承迄今为止的人生之最。 不仅是激情。甚至谷天骄只跟他缠绵了一次——他自己禁不住挑逗,“擅自”登顶的一次除外——却长长久久完完全全。 其中大部分时间,谷天骄就像一位美食家,喻承则是一道合他脾胃的菜。谷天骄饿,却不着急果腹,而是品色、闻香,不亦乐乎。他享用的每一个环节,都让喻承害怕、期待,激动忘我,从身到心,除了谷天骄,别的一切皆不存在。 等美食家终于移驾至“尝味”环节,小菜喻承在他唇舌中颤抖呜咽。感受自己毫无保留的同时,也享受自身对谷天骄的全面接纳。 到最后,美食家享用完了,喻承被吃干抹净没剩渣。他瘫在谷天骄怀里,快感仍在持续,如涛起浪涌荡气回肠,让他食髓知味不能平静。 好像从什么时候起,他胸口的最后一丝缝隙也弥合了。两颗心脏一同跳动,给氧、供血,让暖意从胸口满溢,充盈全身。 喻承趴到谷天骄身上,支起两肘笑望着他,失神说:“哥,你咋这么好看呢?” 谷天骄:“……” 这一夜,喻承睡得很酣爽。只有片刻,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发现自己摩挲着一柄竹骨光滑的折扇。折扇打开三档,能看到一个朱红小印。看不清印前的黑色字迹,但他知道小楷的内容,正是《惜约》,而印章的主人则是傅心。 喻承奇怪,虽然他“约”的那一位很久没有正面出镜,但这些周边信息似乎在说,他的“前世”还没完?而且,这场景他像是见过很多次。等他在谷天骄怀里醒来,大亮晨光中细想半天,又觉得该是第一次梦到。 甭管几次吧,假如前世记忆真的存在、梦也有真的暗示,那么这暗示的意思他是清楚的。喻承略微不安,可他翻身一眼看到谷天骄的侧脸,那种不安一下就消失了。 他望着身边同时醒来的男人,接着前一夜继续花痴:“哥,你咋这么好看呢!……你以前也很好看,可我怎么感觉、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谷天骄无奈:“……因为我是女神。” 喻承大笑,谷天骄:“起了啊,要迟到了!” 喻承一下从蜜罐跌进现实的深渊,顿觉视界发灰生无可恋:“妈蛋,还要上班!不想去啊——”眼见谷天骄下床,喻承把自己摊平,伸懒腰说,“我要请假,休息一天!” 谷天骄进衣帽间:“你确定?你前一阵不都离不开公司吗,跟各代运营商和你们部门那严绅,如胶似漆地?” 喻承扭动:“内时候没你呀!现在要我再去直视闪永昌那一票红脸黑心的假人,我眼睛痛、我肾亏啊!”他滚起身,目光炯炯找认同,“哥,你不是说过,工作就是打猎,没必要自虐?” 谷天骄:“那是跟你健康相冲的时候!否则你还得好好奋斗!” 喻承欲哭无泪:“话都被你说完了……” 他拿过手机乖乖从命,却一下愣住。按开的微信里,有一堆来自宋河的留言。时间是前一晚上的九点多,那时候他打定主意要全力跟谷天骄缠绵,手机免扰什么都不知道。 谷天骄见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喻承深吸一口气:“闪永昌那孙子,年度绩效给我打了65。” 谷天骄像毫不意外,笑道:“这么巧,我也65。” 喻承:“……也就是说,你那一头,根本一点都没压下去?” 谷天骄反问:“你呢?怎么也这么惨?” 喻承重看一遍微信内容,里面宋河说:我跟他聊了一下,他说hr定的,既然是“271”评分制,每个团队必须有一个“1”出局。我帮你说话了,但你也知道,我最大权限是给闪永昌口头建议。他目前还没被说动,你做好心理准备。 喻承叹口气。 周六晚上在萨营华面前,他还纠结过要不要“出卖”闪永昌的问题。现在来看,他真是出手太晚了。 第六十五章 阿傍罗刹的招魂 本该很郁闷的事,喻承就郁闷了一下下。 毕竟他跟闪永昌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今天的结局是喻承做最坏打算时不止一次想过的。就像一个人小心翼翼走泥淖,心理预设会滑倒,等真的一个狗啃泥摔下去,除了“妹呀!”之类的一句咒骂外,并不会诧异惊怒,更不会过于受伤失落了。 何况他身边的男人,谷天骄每次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儿都不郁闷,作为伴侣,他哪能不向着好的学呢? 因此,他收起坏心情,淡定跟谷天骄一块儿吃早饭聊闲天。到后面连谷天骄都感到意外,问他:“要是咱俩就这么被放倒,你有什么打算吗?” 喻承想了想,拿手机按:“如果被开,遣散费是入职年限加一,乘以上一年平均月薪,对吧?那我能拿到税前……五万。不错啊!本来我就计划五月份转岗前出去旅游,现在正好,咱俩背着小晶,先偷摸玩一趟!” 谷天骄挑挑眉:“你一句话总是这么大信息量……好吧!首先,跟小晶有什么关系?” 喻承讪讪,吞吞吐吐说:“内什么……你不是为了封口,房子都给他了嘛,我怕他还吃不饱……” 谷天骄眼光一聚。 喻承硬着头皮说:“哥,我想好了,如果小晶以后还要……不管要什么,咱都给!我把工资卡设个自动转账,钱全给他都行。只要咱俩有地儿住,基本生活能保障,别的,都给他吧!” 谷天骄愣半天,缓缓吐出一个字:“啊?” 喻承察言观色,动摇了一下,也含混回应一个字:“……啊?” 谷天骄:“所以当初你是因为翻到了那个?”他皱眉,“怪不得你老提‘房子’……你跟我和好,心理建设还包括交出全部身家?” 喻承不明就里点点头。 谷天骄语塞,神情复杂,喻承看到他眼里闪过一线水汽,过了几秒才略淡定:“你想的太夸张了——房子不是封口费,小晶没管我要过更多东西。” 喻承一振:“那是……?” 谷天骄欲言又止:“说好的要‘彻底沟通’哈,不过这事儿特殊,暂时保密。”他朝他动容笑笑,“但我很感激你这么决定。” 喻承:“……” 谷天骄再静了一会儿:“好了。第二个问题:你对闪永昌的人品好像没抱希望——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干?” 喻承:“刚开始我是侥幸,舍不得一年打下的成绩,觉得他不至于跟我个人过不去;后来发现他的确不是针对我,他针对的是整个行业的老班底。而那个时候,我无所谓了,就破罐儿破摔呗;现在开始有所谓,”他无奈,“可惜又来不及了。” 谷天骄点点头:“不好说,看谁手更快吧!最后,你想去哪儿旅游?” 喻承眼睛一亮:“手更快?哥!你有‘手’啊?!” 谷天骄看看时间,起身收拾碗筷:“不早了,先出门吧!”可上车后,谷天骄还是更感兴趣喻承的“旅游”计划,盯着问,“你想去哪儿?” 喻承瞒不住:“第一站西安,第二站洛阳,完了北京,最后苏州。” 谷天骄:“是嘛,为什么?” 喻承:“你还记得我家用过的内盘子吗,青花瓷,一级文物?”谷天骄大脑搜索半天,笑出来,点头,喻承接着说,“我当时看到很……感动……虽然电视上看也够震撼,但我想实地走走这些古城,可能有机会找到我……华夏民族,的记忆落点。” 谷天骄:“哦,胸有社稷,看不出来呀!”他话锋一转,“你到底去干嘛?找到又想干嘛?” 喻承:“如果真的找到,就跟他们说,‘对不起,你来晚了’。” 谷天骄:“……” 喻承回神冷汗笑:“咱还是聊聊公司的事儿吧……” 湘湖门庭脱离寻宝村人们扎堆居住的区域,但离寻宝村也就十来公里,加上一路平直空旷,谷天骄的车十分钟内就飙到了。 这么点时间,喻承只来得及把萨营华找他,以及他的判断简要说了一下,根本没机会问谷天骄究竟掌握了什么。谷天骄说:“晚上细聊。”两人用以前的套路,找远离七号楼的大门,分头进公司。 女装垂直市场项目室一向没人准时到,宋河通常十点来,严绅十点半。空荡荡、办公用品散乱的项目室里,喻承一个人对着电脑,拿手机重看宋河的留言,越看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气。闪永昌果真对他釜底抽薪磨刀霍霍,可他就算是砧板上的鱼,也不该就这么躺着被人宰了。 他得跳两跳,为自己争取一个不堵心的结果。 项目室对面楼是女装的地盘,闪永昌要么不来,来就一定准点。喻承琢磨出一个点子,起身直奔女装工位。运气不错,两栋楼之间的露天走廊上,他迎面撞见闪永昌出来抽烟。 喻承跟着掏烟:“昌哥早!我有点事儿想找你聊聊。” 闪永昌似笑非笑,气音热络,应对喻承的话却是:“我现在就关心一件事——上周严绅说,垂直市场要加二十个人工排行榜,你在设计算法权重?多久能出来?” 喻承心里一沉,脸色差点跟着沉下来。这个人临到要断他头了,还想着把他榨干。喻承劝自己冷静,耐着性子答:“初版上周五跟pd过了,可以实现。但整套方案和运营规划,还要再跟合规部过,说不好。” 闪永昌漫不经心,低着头拿烟灰轻轻蹭烟灰桶:“你做你的页面,跟合规有什么关系?” 喻承:“廉政要求的,是挺复杂。上次建‘美搭杂志’,排名规则跟他们扯了三个星期。这次的排行榜,点击链接跳转到店铺单品或者旗舰店首页,直接带动商家的净增成交,而且人为操作空间更大。合规认为这事儿容易出猫腻,不定得拖到什么时候才放行呢!” 闪永昌:“月底前?” 喻承摇头:“难。”他装不经意打量闪永昌的脸色,“当然,如果昌哥能发一封邮件,书面全权担保,可以走得快一点。” 闪永昌冷笑一声,忽然说:“前段时间,严绅对你很有好感。” 喻承一愣,没懂,没吭声。 闪永昌抬头望天:“但他后来说,你工作很卖力——这大家可能也看到了,天天早出晚归,对吧?但跟人打交道呢,他说也一板一眼,不好接近。所以我想,‘团队合作’方面,你需要更加open!不然挺要命……”他顿了顿,回眼笑笑,“同事间沟通不够,你加班,别人未必这么看。还以为你工作低效,忙着干别的什么事儿呢!” 喻承浑身一冷,笑说:“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切入点!”他迎着闪永昌的目光,“我干的事儿,你……得,了解!” 闪永昌显然没听明白他话里有话,挨近他亲热指点:“工作流程,公司‘九阴真经’怎么说的?化繁为简提高效率,以结果为导向。跟合规部那帮人缠,活儿还干不干了?” 见喻承没话,闪永昌淡淡道:“榜单的事儿别耽误,好吧?”掐烟就要走。 到这里,喻承算是明白闪永昌真没把他当人了,榨干用尽不提,现在竟然暗示他碾压公司高压线。望着那个男人飘忽的背影,喻承略略提高声音:“严绅那哥们儿,不守规矩啊!”闪永昌停住,愣了一秒转过来,喻承望着他冷笑,模棱两可带开重点,“他的‘好感’就是动手动脚,我能不离他远点儿嘛!” 闪永昌眼神闪烁,忽而猜疑忽而复杂,扑克脸盯着喻承,没说话。 喻承看看对面楼顶上的天际,深吸一口气:“昌哥,我八七年的,父母老师基本上都是六七零后,按理讲我一直在跟你们亲密接触啊——但我至今没闹明白,目前作为整个社会中流砥柱的你们,究竟经历过什么,把处世规则玩儿得这么深不可测——当然年代是年代,个人是个人,不该一概而论。” 闪永昌眼中猜忌:“什么?” 喻承没退让:“还是说,有些人一上年纪,就倾向把事儿往复杂里做?” 闪永昌慢腾腾重复说:“所以,你想说什么。” 喻承灭烟笑笑:“没什么,说真的,我不认为你是个糟糕的人;严绅也不是。我无所谓你们来这家公司到底什么目的——这两年很多在外界见过世面、空降来的人都一个样:新闻上听说了十二怒汉的名气,财报里看到了寻宝体系的实力,各种原因被这家公司吸引进来。可一看到这公司的真面目就幻灭了,觉得这家公司的人做人低俗粗鲁,做事没有专业素养,品位low,还盲目自大,认为这家公司能屁视宇宙,自己身为其中一员,貌似也成了‘王者’。” 闪永昌像是暗爽中,没打断他。 喻承:“我懂,也能理解。你们讨厌这家公司,但还是戴着‘职业笑容’挺下去,为什么?大家出来风吹日晒劳心劳力,几个人不是为了讨生活?”他顿了顿,“但区别是摆在这儿的。你们脱离了奔吃穿的阶段,很多事儿对你们来讲就是场游戏。游戏玩儿砸了,往后一退,哪儿不是高薪来求?比方说你吧,不出大意外,随便怎么混,肯定不操心房租水电费!” 闪永昌没吭声,若有所思。喻承点上第二根烟:“但我不一样。没有穷到一身剐,但这点儿纸一样薄的基础比一身剐还禁不起搞。我们这种人,小钱拼着小命一分分挣,就为了小日子一年能比一年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这种追求,你不懂吧?” 闪永昌没滋没味笑了一下:“都这么过来的。” 喻承:“我不是抱怨。人难断好坏,但事情很清爽。昌哥你心里肯定清楚,你当初给我画的大饼我都不说了,你想怎么顶起严绅,我也无所谓。” 闪永昌表情微妙。 喻承:“但就一个点——你们玩儿的是游戏,我奔的是命。这种大公司,除了顶头上那些人是真关心它未来怎么样外,其他人都是凭着良心在做事儿。昌哥你进来之后,你的想要的结果,我没闪过半分劲儿。”他笑了笑,“四月之后我一定转岗,这行业不会再有老班底了。” 闪永昌看向他。 喻承迎着他的目光:“转岗唯一刚性标准是最近一季度绩效分至少7分,你达成你的愿望,也希望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闪永昌沉默了几秒,似乎终于弄懂了喻承的目的。他朝喻承不痛不痒笑笑,说:“榜单加紧!” 喻承微微点了下头,两人分开。 这天除了工作,一有空余时间,喻承就抱着电脑集中精力截图、另存、归类,完了打包。主题两个,一是萨营华要的“证据”,二是准备他自己应对可能压下来的65分需要的申诉材料。 如喻承所说,人难定好坏,但事易定黑白。他是找了闪永昌给自己解套,但一码归一码。 晋升,他不指望了。去年底闪永昌把他调到宋河部门,喻承就知道一定会有今天。通常员工跨部门外派的原因很多,但好的前提是老板信任该员工,确信这名员工到了别人手下依然能有好表现,不给老部门丢脸。外派员工相当于出塞的王昭君,将奠定两个部门未来紧密合作的基础。 而坏的状况,则相当于流放。 因为喻承明的组织架构在闪永昌这儿,而暗的效力对象却是宋河,这直接导致两个不利点:就算闪永昌是个公正的老板,也的确很难看到喻承的工作状态,却掌握着对喻承的生杀大权;宋河能直观了解喻承,但名义上喻承并不是他的人。他既不能为喻承评绩效,更没办法、也没必要抛开他真正的“自己人”,鼎力推荐喻承拿最高绩效分或者推荐喻承晋升。 何况现在闪永昌并没有参演一个“公正”的角色,宋河当然无能为力。喻承谁也指望不上,只能寄望自己,别再不声不响当别人游戏盘上的炮灰。 下午六点,喻承收到谷天骄的短信,说:“晚上有点事,你先回,我尽早回来。” 喻承笑笑,正合他意。他把能反映闪永昌跟喜福汇有更深层关系的材料压缩好,发到了萨营华私人邮箱,再在宋河团队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收活儿走人。 湘湖门庭人丁不兴旺,但配套还不错。喻承带着梅干菜把小区荡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回去打扫布置。晚上九点多,谷天骄回到家,进门就看到茶几上广口花瓶里一大捧红玫瑰,此外还有房间角角落落摆放的漂亮绿植。他给喻承点赞:“有你就是不一样啊!这房子一下像人住的地儿了!” 喻承乐滋滋拉他到三楼玻璃花房坐下,茶几摆上一壶热茶,两只茶杯。两人背靠软软的垫子,放松望着星空。迎着徐徐晚风,惬意几秒就收回神来。 喻承:“哥,虽然咱们活在当下,但未来还得看两眼,对吧?” 谷天骄笑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说吧,你还知道些啥?” 喻承原原本本把他跟闪永昌交出的条件说了一遍:“哥,我记得你说过,这公司味道变了,是指的这些人吧?集团传出要上市的风起,后来进来的一浪一浪的人——全冲着不管用什么手段,赚一票就走的心态来的?” 谷天骄笑笑,没说是,却叹口气:“正常,有什么办法……”他回过视线,“你找闪永昌的事儿不先跟我商量,现在倒想来要我的点评?” 喻承嘿嘿笑,腆脸说:“你生我气不?” 谷天骄:“生什么气啊,你想自己打怪,老早就表达出这个意愿了不是吗?不想什么都听我的……” 喻承摇头:“不是不想听,但什么事都找你,我有种丢了拐杖就不能走的感觉。我考虑过,就算这票玩儿砸了,我也输得起!” 谷天骄赞赏笑着点了点头:“你站到萨营华那队的时候,还不知道闪永昌要过河拆桥吧?为什么当场就倒戈了呢?” 喻承低着头不自在地踢了踢脚,总不能说“想救你”吧,他搪塞道:“萨营华是大老板嘛……何况我也清楚闪永昌不是什么善茬……” 谷天骄宽容放过:“好,那你是怎么想的?” 喻承理了理思路:“首先,闪永昌这人,我对他能好的都已经好过了,他还是不仁不义。所以今天找他,我根本没寄希望于他能良心发现。我相信他没有在干干净净做事,我也的确有一些小证据……” 谷天骄:“证明他在当商业间谍?” 喻承:“至少能看出他到这家公司动机不纯——那些东西我发给萨营华了,等会儿也转你一份儿。” 谷天骄:“好,你接着说。” 喻承:“我如果再好声好气对他动之以情,无非在重复过去,不但不奏效,还会自取其辱——退一步说,我不是也在‘暗算’他吗?万一‘动之以情’奏效了……”他苦笑,“那就是情义上的背叛。所以这次我跟他摊底牌,跟他纯讲道理,这样如果到最后他真有脏事儿被揪出来,那对他来说,我是个真小人,不是伪君子。” 谷天骄讶异回头打量喻承几眼,喻承笑笑:“我是这么想,闷着等给他最后一击,我的输面更大,事儿也更复杂。现在给他一个君子……不,是‘小人协定’,会让他陷入一个跟我一样被动的局面。让他知道如果他不买账,非给我65,我一定反;他要买账,我‘有可能’不反。就这样,他不给我退路,我让他也没有。” 谷天骄沉默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宽慰说:“你是为自己争取一个相对公平的结果,不算‘小人’——你刚刚说‘最后一击’,是指把你逼到绝路的情况吧?” 喻承:“嗯。” 谷天骄:“打算怎么做?” 喻承:“公司的管理结构不是跨三层吗?员工、员工老板、老板的老板?”谷天骄点头,喻承接着说,“所以闪永昌给我打的绩效,要萨营华通过才行。” 谷天骄:“你寄希望于萨营华保你?” 喻承笑笑:“希望是有一点点,最好是萨营华能保我,但那就像闪永昌对我‘完全不反’的希望一样渺茫。我是站了萨营华的队,尽可能给了他他想要的,可我没法儿要求他必须为我做什么。” 谷天骄:“所以?” 喻承:“给我年度65,行啊!我不认,我会申诉!申诉的时候,闪永昌、hr和萨营华都必须在场,天知道我会说什么!”他冷笑一声,“还有内网,全公司第一消息通路!高管们没事儿就在里面秀亲和力,秀体恤民情,关注度可高了!闪永昌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儿,我图文并茂还能直接艾特杨雨看呢!” 谷天骄笑出来:“你这是要鱼死网破的节奏!” 喻承叹气:“不被逼急了,哪条鱼高兴死,哪张网乐得破呢!” 谷天骄不置可否捧杯喝茶,喻承用胳膊肘轻轻捅捅他:“好了,该你了哥!你见天往外跑,都跟什么人吃饭去啊?” 谷天骄乐:“单身嘛!找老团队、同批们聚聚,打发时间喽!” 喻承:“……就这?” 他差点就信了,回眼看见谷天骄脸上应他的话闪过几分毫不掩饰的笑容,才反应过来:“讲真的啦!金花儿群天天说要‘变天’,变什么天?你是不是‘天’的一部分?” 谷天骄嘴角上翘:“搞了个半天,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喻承讪讪:“单身嘛!老团队、同批们层级偏低,无头苍蝇喽!” 谷天骄被逗笑,过了一会儿才望着他低声说:“武贺东,可能要出事。” 喻承:“果然是指他!接着说啊哥!” 谷天骄顿了顿:“这段时间你拎着自己长了不少,我还是先问你个问题:武贺东这种人,职业地位接近顶层,钱按中产阶级消费也多得花不完。如果他要出事儿,你觉得他会因为理由什么‘出事儿’?” 喻承:“位不嫌高,钱谁愁多?” 谷天骄噗了一声:“对了一半。” 喻承:“那是……” 谷天骄:“他‘接近顶层’——‘顶层’有很多种说法,但总而言之四个字:自我实现。” 喻承僵尸脸:“请不要毁这么崇高的概念好吗?” 谷天骄笑:“这就崇高?很多有魄力的人,没稳定温饱就在拼自我实现了。比如当年的大象,还有n多不计回报执著追梦的人——”他眼睛炯炯发亮望过来,“对了,你心里的自我实现是什么?在外面修炼好了,回家接你爸的衣钵?” 喻承一呆:“怎么可能呢,想都没想过!他那块儿我不懂,也不感兴趣。何况他对玉帝好像也没有要传衣钵的意思……哎?”他回过神来,“哥你没事儿别提我,先说老武!他的自我实现跟你有啥关系?” 谷天骄笑笑:“有句老话,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很多人都信这个。与其在名字响亮的大公司当高管,不如在一家小点儿的企业里,自己做独/裁老大。比方说,同样一年盈利一千万,是自己的公司还是别人的部门,成就感相差很大。而且如果是自家企业,除了成就感,还比为别人打工更有安全感。” 喻承想了想,摇头:“我无所谓,你怎么想?” 谷天骄回头看看他,欲言又止,却接着说:“怎么定义不重要,想拥有一家真正属于自己的公司,完全能理解。但实现方法,像你说的,都想要钱,可去偷去抢总不行吧?” 喻承一愣,看来谷天骄的言下之意是,武贺东“在偷在抢”。 谷天骄接着问:“他占着十二怒汉的高位,却同时在利用十二怒汉的公司资源暗暗开展自己的生意——这种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喻承想了想:“浮躁。” 谷天骄欣赏点头:“心态浮躁,就容易出错。武贺东的犯错概率更高,警惕性却更低——因为他着急赢,同时他在这家公司基层员工口碑里被传成了‘神’。不管大家这么叫有多少是真的,总之,他自我膨胀的场已经形成。他认为他了解这家公司的人,一般情况下没人敢反,还认为自己的防范密不透风。可事实上,他太大意了,如司马昭之心——很多丑事光明正大做,结果搞得人尽皆知。” 喻承:“越讲越虚幻了……我怎么‘不知’?哎哟,哥你直接上答案吧!” 谷天骄乐:“去年十一月,飞天和寻宝,各项有发展前景的业务,只要在武贺东手下的,他想尽办法换了一批人。这些人有的是外面新招的,有的是从内部一些犄角旮旯提拔的。资深经理往上到总监,大面积换血。原来占坑的人,境遇都跟我差不多。能走的,被挤兑走了;挤兑没道理、或者有背景的,他就如法炮制,架空。” 喻承觉得不可思议:“他一手遮天?那么多人,都是他的?” 谷天骄:“那不是。那就不是浮躁,是脑残了~”他笑笑,“新启用的人,他真正的心腹并不多。但这公司的领导班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把见不得人的事儿偷换概念戴上冠冕堂皇的帽子,人人都有一手。新人不了解情况,糊里糊涂让他当枪使了。” 喻承:“所以他那群小王八羔子们到底是谁?” 谷天骄:“据我所知,头一号,就是你老板,闪永昌。” 喻承半梦半醒,醒的部分震惊说:“……卧!!靠!!!” 第六十六章 复仇者联盟 疑点当然在很早前就显露了。差不多从谷天骄察觉武贺东“既不职业,也不官僚”起。 因为职场中人成事的最大向心力就是统一目标,只要目标能见光,武贺东作为老板,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让一个正常的属下去烧脑揣摩的。 换句话说,当一个老板对一个兢兢业业的属下隐瞒需求时——除非该下属是威胁他职场地位的竞争对手,否则,就表示他的“需求”出了问题。 只不过谷天骄从来不用臆测做判断,他需要更客观的线索。而武贺东努力营造的迷雾,正是被他自己亲手设计的一件接一件大大小小普通逻辑理不清的事儿,一点点吹散开来,最终完整暴露出他真正的意图。 谷天骄说:“你还记得去年十月吗?我给他做助理,虽然都是些杂活儿,但他能用就用到底。可到十二月初,他忽然完全把我晾到了一边。” 喻承回想:“为了秘密见他同伙儿?” 谷天骄笑着点头:“浮躁吧?” 喻承:“那人家也拖了一个多月嘛!” 显然,武贺东考虑过打时间差;那一个多月的差距,也具备一定程度的迷惑性。但毕竟时间相差不远,他的每个动作动静也不小,肯花点儿闲心琢磨的人,并不难瞧出问题。 喻承傻乎乎跟谷天骄分手后,武贺东的秘密“合作”紧锣密鼓上线。这时,很多看到谷天骄境遇的人,渐渐坐不住了。 一月中旬的一天,天降细雨,寒风阵阵。早上九点,谷天骄跟往常一样,到自己工位上挂好外套,转身就进了武贺东办公室。 公司所有工位都有清洁阿姨打扫,武贺东这种神秘老板的办公室除外。他的门禁除了刷工牌,还需要钥匙,几把钥匙分别由武贺东本人、武贺东秘书、七号楼前台、七号楼安全助理和谷天骄保管。在武贺东的默许下,小秘书九点二十到公司,整理他办公室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到谷天骄身上。 通常前一天下班,谷天骄把武贺东送到楼下后,会折回来先打扫一遍。但郊区四面都在盖新楼,灰重,武贺东又极其“洁癖”。只要他来,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地盘上哪怕有一粒新落的灰尘,马上就会笑问谷天骄:“最近忙不忙?” 谷天骄当然立刻摇着尾巴舔桌板儿去。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谷天骄一有机会就让武贺东的办公室回归“无菌”状态。 本来这种工作也有附加值,谷天骄可以学习福尔摩斯留意蛛丝马迹,寻找他想要的东西。可事实上不行,凡是谷天骄能看到摸到的,书本纸张全是无效信息。时间一久,他也明白了,这条路走不通,只能老老实实当保姆。 九点半,武贺东来了。开门先嗅到扑面而来的咖啡香气,他扫一眼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喷过水的花花草草,最后是办公桌上谷助理刚为他买来的热咖啡,转身朝门外规规矩矩站起来打招呼的谷天骄,笑盈盈客气回应说:“早!” 谷天骄亦步亦趋跟进去,坐等武贺东慢条斯理吃早餐,找些闲话博他一笑,再适时汇报:“嫂子要的蟹酱和鱼干,已经托朋友收了最好的寄北京了;咱闺女要的小黑伞,找了代购到吉卜力美术馆提货,海关顺利的话,周五能拿到;你送合作伙伴的三百张新年贺卡买好了,文案内容已做好表格发到你邮箱,等你确认。卡片如果今天上午到,我下班前会全部誊好给你看……” 事后得知这种“工作汇报”冰山一角的喻承,咂嘴说:“那种时候,你应该特想死吧?” 谷天骄:“……是有点儿。” 可在当时,谷天骄就觉得武贺东的分派很幽默。 武贺东想弄走他,表面上还得维持自己公平公正的形象,所有指派要合情合理,从而施展空间并不大。本来早期还能虐虐身,侵占一把谷天骄的私人时间,谁让他后期的行程都见不得光呢?他要提防所有人,尤其是离他最近,人并不傻的这位助理。不让他碰正经活儿,只好给他发着高薪,让他做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而那些小事,武贺东其实也真关心它们的最终结果。 时间久了,谷天骄的高情商悉心配合让他有点迷糊。几次在单独面对谷天骄的场合里“真情表露”,叹了些“心累”以及混世道的坎坷经历,甚至还有家庭矛盾。完了后怕,惊觉自己差点真信了谷天骄。 所以这个早上,他边吃边听,一有机会就跳脱出来,抓一抓谷天骄的关键字,若有所思看看他,意味深长重复道:“‘咱闺女’?嗯……” 谷天骄陪着微笑。暧昧的气氛四溢,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俩关系好得很呢! 武贺东扒几口早饭,沉吟片刻说:“等下我十一点要走,车自己开;味庄给我订七个人的位子,按人均三百点菜。” 谷天骄:“好,马上安排。” 武贺东:“就这些。”谷天骄应声却不着急走,武贺东戒备看看他,“还有什么事?” 谷天骄:“前天老井的秘书发了个高层会议邀请,是今天下午三点到六点——我还没答复。” “老井”,全名叫“井思远”,是十二怒汉集团创始人之一。他一人兼任飞天、寻宝和付钱爽三个大分支业务下所有子公司的ceo,是武贺东除了杨雨之外唯一的大老板。谷天骄知道武贺东会尽可能不让他出席,但如果武贺东要拦,理由也得武贺东自己编。 武贺东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浮夸一拍脑门说:“哦,对!”他顿了顿,“你不是要写贺卡,有空去吗?” 谷天骄笑笑:“第四季度以来,我连续五次,没参与他点名发起的会了。” 武贺东垂眼继续早餐,几秒钟的沉默里,他大概也意识到,持续这么搞的确太明显,便抬眼说:“那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旁听,嗯……主要做笔记,好好学习。” 谷天骄藏住冷笑:“好。明天还有一个全天会议,是年底杨总……” 武贺东咳了一声打断:“哎呀,最近都是这种东西!追忆过去、展望未来,务虚的!你不用去!”谷天骄不接话,武贺东忽然眼睛微亮,意味难明笑笑,“小谷,你,会熨衣服吧?” 谷天骄笑说:“要我帮你熨衣服?” 武贺东:“陈阿姨说明天要回家一趟,你明天十点钟之前到我那边,趁她没走给你开门。帮我熨几条领带……完了——我看你品位不错,你帮我把衣帽间的衣服搭一搭,再帮我把开着门的房间都收拾一下。好吧?” 谷天骄忍不住笑出来:“当然好。” 武贺东也在微笑,眼神却像是要洞穿他:“谢谢啊!” 谷天骄:“嗨,客气!举手之劳!”他收拾好武贺东用完早膳的狼藉,退出门去。 一整天该干嘛干嘛,全部按照武贺东的心意来。井思远召开的高管总结会,在一号楼南面贴了“董事专用”牌的豪华大会议室进行。说是董事专用,事实上董事们却基本不在这儿聚——杨雨在西湖边景区深处有一间邀请制的私人会所,众人总是去那儿开心消遣——因此,这里就沦为了高管们笑说“带小的们沾点福气”,召开自家团队会议的地方。 三点不到,会议室乌泱泱来了五六十个人,应邀资深副总裁两个,副总裁三个,资深总监十几位。剩下的就全乱套了,高管们人带人,级别不论,甚至还“混”进来几个被看好的经理。 这些人中,近半数是谷天骄认识的怒汉老人,还有好几名老下属。众人相互招呼几句,按级别落座。 谷天骄是资深总监,该坐圆桌,但武贺东却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笑眯眯说:“小谷你坐我后面,帮忙做会议记录!小闪,你坐过来!” 众人皆知谷天骄是武贺东的助理,他这么安排,别人挑不出毛病。于是,谷天骄坐到了武贺东身后的旁听席,闪永昌则代替他坐到了桌边。 三个小时的会议,井思远继往开来单喷半小时后,主持讨论。 武贺东说过,总结会议基本上务虚,这没错。没有人谈细节问题,既往的事儿,谷天骄都知道;开来的方向,于谷天骄而言倒是有不少新闻,可那些决策,也许已经轮不到他去经历了。 所以总而言之意义不大,纯粹是高层们耍嘴皮子玩花活儿的时候。资深总监往上,人人嬉嬉笑笑抛高度,把每个在外界大放异彩的项目说成是“玩儿法”,用语言秀什么叫“举重若轻”。旁听席自然没有资格发言——谷天骄有资格,却没有要忤逆武贺东的打算。但就在他埋头竖着耳朵听的时候,武贺东和另一个人时而严丝合缝,时而牵强附会的互动,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那个人就是闪永昌。 武贺东见缝插针乐呵呵跟井思远说:“小闪这思路/这见地/这公司文化的适应能力/这吧啦吧啦,真不错啊?很优秀啊小闪!” 到后来,井思远点头附和腻了,打趣道:“这么说,这个财年,飞天ka的hr功不可没,是吧?小闪你准备准备,四月马上升一级!老武,你喜得爱将,你来请客!” 武贺东带头笑:“我看能行!” 整场会议还真是可听可不听,到五点五十分,谷天骄提前离席帮武贺东调车到一号楼下。等他拿着武贺东的外套电脑包回到会议室,井思远已经走了,武贺东正站门边跟别人哈拉。谷天骄迎上前,跟其他同事寒暄的同时,还要伺候武贺东慢腾腾穿大衣,戴围巾,完了一副幸福走狗样,帮武贺东拎包再送他进电梯。 武贺东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跟了过来,一拍谷天骄的肩:“骄儿!” 谷天骄回头:“吓我这一跳!”他笑容亲热回敬道,“源儿!”两人互丢天雷,伤及点儿背经过的无辜路人一大片。 被谷天骄称为“源儿”的男人,是个跟他同龄、很有气质的光头,任寻宝市场总监。本名诨名巧如其人,都叫“光源”。谷天骄进这家公司的第一年,他俩曾在一个大团队里相互竞争 1。当然光源输多赢少,但两人高手过招惺惺相惜。曾经谷天骄为维护自己生病的组员顶撞了主管,连续三年升职的事儿被打压,光源就是那个升上经理之后,绕过他主管直接顶他晋升的人。 后来光源跳到寻宝,两人不常照面,却对彼此有喜闻乐见的革命情感。 谷天骄和光源对视,各自的眼神内容丰富。光源笑嘻嘻说:“刚刚开会你一声不响,怎么,级别高了就惜字如金了是吧?” 谷天骄笑说:“我那不是给贵人你机会嘛!” 光源呸了一声:“少贫!走走走吃个饭!多久没见了——我算得上你的再生父母啊,也不来请个安孝敬孝敬!个白眼儿狼!我看你是有了相好忘了伯乐,下了班就不下床吧!” 谷天骄:“去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都没事儿人似的,可等到了星光大道上的“一线天”,小包门一关,气氛就变了。 两人都开车,再愁也不敢碰酒。光源给谷天骄倒饮料,同时递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马仔干得还爽吗?” 谷天骄:“马仔?哪儿那么威风!明儿去给人家熨衣服,当阿姨呢!” 光源手中瓶口正汩汩外流的液体一断:“明儿不是杨雨……真的假的?!他这么玩儿?” 谷天骄不以为意扶住杯子:“你以为?” 光源坐下快言快语:“谁让你贴他那么近呢?我听说十月你晋升,360评分95啊卧槽!那05还是老武扣的!我们一帮人都差不多七八分……让你能!你让老武骑虎难下,心胸小点儿的老板谁不给你穿小鞋!” 谷天骄:“那我也得知道我是‘虎’嘛!再说就一个资深总监,升了也威胁不到他……好好你不高兴听——是我二,巴巴地贴上去找碾!你智慧,离远点儿,最多被他无视,累死累活白干几年!” 光源眼睛圆了:“我什么情况,你也知道?” 谷天骄笑眯眯跟他碰一杯:“他‘喜得爱将’,其他人能好过嘛?” 光源把甜死人的果汁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摸两把自己的光头苦笑:“什么‘无视’啊!这一年来,老杨、老井有事没事喊‘创新’,我们底下人磨破脑袋,颠来倒去忙得脚底板磕后脑勺,好不容易想出些新业务,我们也是慎重筛选过觉得好的——可报到他那儿,报一个毙一个!妈的跟便秘似的脸臭,不说原因,我们又不敢越级!日子太难过了!” 谷天骄乐。 光源痛定思痛望回来:“你小子不要这么幸灾乐祸!问你,那个姓闪的到底什么来头?为毛什么贡献没有,武贺东只要有机会,就说他好!” 谷天骄:“什么来头不都知道吗?人家原来是合资公司副总裁,没准儿思想高度跟老武一致,老武惜才,心甘情愿也‘伯乐’一把呗!” 光源:“屁!快快快说真的!你特么别对我还虚实不分地搞!” 谷天骄这才敛下笑意,静了静:“我怀疑,老武有小动作。” 他把他的观察说了一遍,光源频频点头又不齿摇头:“我就说嘛……他奶奶的,丫太不厚道了!”他再细细打听谷天骄“晋升”资深总监之后的状况,各种惊讶好奇义愤填膺,末了问,“这么下去,搞个毛啊搞!你不会认栽吧?” 谷天骄:“你说呢?” 光源:“哎,有没有可能,你跟他表表忠心,让他玩儿他的,甭搭理你?” 谷天骄摇摇头:“他现在就想尽快推他的爱将上台,好大刀阔斧开展他的‘事业’,留我这么个被他玩儿残的‘阿姨’在身边游手好闲,不危险吗?你要是他,整天想招儿帮我打发时间,愿意跟我耗多久?只剩爱将多轻松!” 光源察言观色:“你有什么牌?” 谷天骄:“我原来带的老团队,几个经理还挺靠谱,业务上只要有的东西都定期发给我;上面嘛,以前道听途说探得累,我的情况自己也不好随便捅出去,”他笑眼望向光源,“但现在有你了呀!” 光源愣了一下,嘎嘎笑起来:“你个老狐狸!行,我回头就给你放风跑腿去!” 说是“给你跑腿”,其实谁都明白,这是被打压的一群人捅破那层纸后的平等结盟。幸亏武贺东对光源之类盯得不紧,不多久,一个接一个跟光源处境类似的人在谷天骄眼前现身,二月底的时候,来了一个重量级的人。 谷天骄望着喻承听得恍恍惚惚的脸,微微一笑:“你猜是谁?” 喻承:“谁?” 谷天骄:“你大老板,萨营华。” 喻承:“哈?!”他顿了顿,三两下想通萨营华找他的原因——那个他猜测的“萨营华的大/麻烦”,当然就是武贺东,可是他还不置信,“哥,再怎么样的革命情谊,你这么轻易就把实话跟你同批说啦?” 谷天骄:“疑则不用——再说了,”他摊开双手,“你看我手里还有什么?等那么久,不就是在等这些人嘛!” 喻承烧脑摇头。 谷天骄:“虽然这公司什么人都有,但大都是期待用‘传统’手段多谋点生活费的。老武弄的事儿不传统,势必就跟大部分人站成了对立面。而且他位置高,导致他的对立面也就都不弱。”他笑笑,“这种情况下,我还愁自己没援兵?” 喻承想了想,举壶给谷天骄把茶满上:“我还没捋清楚……萨营华跟杨雨那么铁,武贺东难道不知道,还让他难过?” 谷天骄:“他当然尽可能不让他难过,但关键是,他也没办法真正让他好过。萨营华你了解,是个乐意干实事儿的人;武贺东呢,十一月招了——你也在场。” 喻承:“……什么?内几个,总监天团?” 谷天骄点头。 喻承觉得不可思议:“那次不是大面积改架构吗……哦,怪不得那会儿闪永昌那么怕‘被老板’呢!心里有鬼啊……对了哥,那些总监不全是老武的人吧?你说过,有些人刚来摸不清状况,容易被他带着走……” 谷天骄:“你们行业里不也一样?新人都围着老板打转,你分得出这些人谁是什么目的来的?” 喻承摇摇头:“分不清。外面招的还是公司转的,好像个个都很‘干净’……进来以后,同事间相处有拉帮结派也有派内互撕,感觉正常又不正常。反正除了严绅是明的,其他人……”他伸手揉自己太阳穴,觉得脑仁儿发烧,快累死了。 谷天骄乐,起身要走:“这种事儿还不太不适合你,咱洗洗睡吧!” 喻承拦住他:“别别,都说到这一步了!接回去!老萨到底被老武怎么着?” 谷天骄:“没怎么着,能瞒就瞒,能藏就藏呗!萨营华说,老武和闪永昌对他都挺客气,什么事儿有问有答,还动不动请客示好。本来这种招对付这公司那些巴不得多拿钱少干事的人足够了,但萨营华呢,有追求,也有从业多年的直觉。他想知道事情是不是闪永昌他们跟他说的那样,可惜你们团队人的底细都不清不楚……” 喻承心里微微一动:“然后?” 谷天骄:“然后他就想到了你。” 喻承狐疑:“还有呢?” 谷天骄笑出来:“我向他担保了你的悟性和人品。” 喻承这才从迷雾里出来,气恨道:“我就说嘛!” 谷天骄假惺惺安抚状搔搔他的头,喻承避开,刨根问底:“哥,萨营华都出面了,你们复仇者联盟能操翻老武了吧?……不对,萨营华才找到我,你也拿了65的年度绩效……” 谷天骄:“纠正一点,杨雨虽然很欣赏信任萨营华,但他们就是非常正向的合作关系,还不到靠几句话就把谁拉黑的地步。” 喻承皱眉:“所以你就别绕弯子了!快问快答!你们怀疑他图谋不轨,有证据吗?” 谷天骄:“还没。” 喻承:“你不是给他当阿姨吗?深入虎穴没得虎子?” 谷天骄:“既然是他让我去的,你觉得他能把我想找的东西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撬门开锁又不是我的专长!” 喻承:“……那这个月底,如果你们还没拿下他,他有权力以年度绩效来开你吗?”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5节 谷天骄:“有。” 喻承无语了,愣半天急起来:“那你还说他‘可能要出事儿’?” 谷天骄:“‘可能’。” 喻承:“请问你们在联个什么盟?就坐到一起说他坏话、大家都知道他是黑心大盗、完了一块儿干瞪眼吗?” 谷天骄绷着笑:“急什么?‘大家都知道’表示……‘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喻承一懵:“哈?” 谷天骄终于笑出来:“说明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证据的不重要性。” 喻承:“……” 他还是想不通谷天骄的意思。既然连萨营华都不可能到杨雨面前说小话,难道他们一帮人要靠意念和划圈圈,用“正义的怨念”扳倒这么一个大boss不成? 谷天骄也不透露更多,却忽然跳跃话题:“对了,小晶要结婚了。” 喻承:“哈?!” 谷天骄:“初步定在七月五号……” 喻承瞬间断了头绪,就在这时,手机提示音响。他下意识点开,是谢志兴通过微信找他,说:经过两天两夜的煎熬,我终于当爸爸了!你嫂子给你生了大胖侄子一个!小承,谢谢你! 与此同时,谷天骄接着说:“到时候你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吗?” 喻承茫然看看手机,再看看谷天骄:“啊?……关我什么事?” 第六十七章 黑色橄榄枝 谷天骄:“嗯?” 喻承怔了怔:“哦,不是说你!小晶他……怎么回事儿?形婚?” 谷天骄:“不是,真爱。” 喻承生平第二次被“真爱”五雷轰顶,他无语了一阵:“……莫非他也是个双?” 谷天骄没答,探过头看他的手机:“不如你先解释一下,你‘嫂子’生孩子,还得感谢你?挺能耐啊!” 喻承满头黑线:“卧靠……” 他先点去谢志兴相册看,最新一条一分钟前发的状态写着:谢谢各位亲友的关心!今天22点22分,新媛和我新添一小子!七斤二两,母子平安!过几天再发宝贝照…… 喻承嘀咕:“这么多2啊……”他点完赞,回对话框发:恭喜兴哥兴嫂!但你要说清楚!你喜得你的贵子,感谢我干啥?我又没出力…… 谢志兴回了一串大笑,他说:前天一大早,她到医院后我就想跟你报喜的。没想到小家伙挺折腾人,他妈妈痛到现在才解放! 再之后,谢志兴做了长长的解释。一个跟喻承相关,并曾让他倍感困扰的秘密,不期全然浮出水面。 四年前的七月初,室外天热如火,摆满新家具的婚房里却凉爽宜人。 谢志兴和未婚妻陈新媛一人坐在桌子一头,各自翻着手机上的联系人,挑合适的对象照抄到请帖上。谢志兴写得手酸,抬头看陈新媛,对方马上回应一个温婉的微笑:“老公,写好了?” 谢志兴拿起最后一张请帖,在空中来回扇干上面的墨迹:“该到场的都写了,剩下那些,短信通知就行!” 陈新媛收起笔:“我也就这些吧!”她把手边的一叠红纸推到桌子中间,“休息一下,等等再问他们地址。” 她起身离开,接着,厨房传出洗洗涮涮的声音。 谢志兴放下手中纸片,出神几秒,最终拿起一张新的喜帖,翻开落笔“喻承”。其他内容是打印好的,他写完名字回看发呆,忽然又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纸面上。 陈新媛这时端着两杯蔬果汁出现:“咦,你不是写完了吗?” 谢志兴明显一惊,连忙举笔刷刷划了几道,抬头笑说:“嗯,对啊!”他把帖纸揉成一团,丢脚边垃圾桶里,站起身接过陈新媛手里的杯子,大喝两口,说,“老婆嘎贴心!来我帮你捏捏手!” 陈新媛敏锐看他一眼,自顾自弯下腰把垃圾桶里的硬纸团捡起来。展开,笑盈盈道:“喻承?男的吧?没听你说过,谁啊?” 谢志兴强镇定坐下:“大学学弟……以前是哥们。” 陈新媛:“嗯?那怎么不请了呢?” 谢志兴轻吐半口气,努力挤笑容:“他刚毕业,人重感情脸皮又薄。让他来,怕他几个月揭不开锅!” 陈新媛:“哦。” 她把那张纸放到桌子上,用指尖一点点把它抻平,谢志兴立在旁边失神望着她的举动,几次欲言又止。陈新媛忽然笑意闪亮回头:“那你带上我,我们私下见见他!” 谢志兴:“他知道我要结婚了,这么见,不是一样嘛!再说最近东奔西跑的,你还嫌不够忙?” 陈新媛笑眼带锋:“你知道伐?我那些见过你的小姐妹呀,都说……”她打住,顽皮笑,“快招!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一腿?” 谢志兴一把扯过陈新媛手下的纸,严肃道:“想多了吧她们!神经病!”他把它揉烂,丢回桶里。 陈新媛双手在桌子上支起下巴:“那你带我见见他呀!你兄弟也是我朋友,对伐啦?” 一星期后,三人在西湖边见面。整个过程,喻承克制着跟谢志兴之间的距离,跟陈新媛像是一见如故。然而,陈新媛锐利的眼神藏在笑意里,一刻没停过对桌边两男人的扫描和透析。 饭后,她拿起手包,说:“你俩聊,我去趟洗手间!” 两岸的洗手间由一大块砂岩屏风跟大厅隔断,谢志兴和喻承都以为她是去补妆,在她离开后,两人各自放下面具真诚相对。 大厅中间的钢琴声掩盖了两人间的话音,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藏身屏风后的陈新媛眼里。 她看到她的未婚夫伸出手,喻承避开。谢志兴低低说了句什么,喻承苦哈哈地回敬。再之后,喻承站起身拿包要走,却又折回来,满眼深情握了握谢志兴的手,再俯下身,往谢志兴发帘落下一吻。 陈新媛大脑里闷雷狂炸,喻承那一吻时闭眼的样子,在她瞳孔里放大,再放大。 喻承走了,谢志兴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视线久久没往回收;屏风后,陈新媛落下的一口气,也久久没喘上来。 那一天起,按部就班结了婚的两人,矛盾频发,日子不得安宁。 谢志兴在微信里说:后来我猜,看到那一幕她还选择跟我,除了人情压力,大概她也困惑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她变了,变得非常敏感,一点小事就会生气;可她也不敢轻易提对我取向的怀疑,也许,她也怕知道“真相”后,收不了场。 可当时的谢志兴没懂。自从跟陈新媛确定恋爱关系,他自认为对她,从感情到生活都问心无愧。他实在不明白,他从前温情脉脉的女友,怎么婚后就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两人关系越来越难处,后来到了连一句话都讲不通的地步。 谢志兴婚后一年半的圣诞节是个周六。为了最后一次挽救他的婚姻,他早早订好了西湖边景观、口味都最好的餐厅,这天又趁早出门,花重金买了花,挑了礼物藏在车里。 他怀着憧憬回家接陈新媛,耐心坐沙发上等她打扮。 可从五点等到六点,只见陈新媛在卧室、洗手间进进出出,衣服换了n套,脸上的妆化了擦,擦了化,一直没准备好。 谢志兴频频看表,六点半了,餐厅打了几个电话来催,服务员态度越来越差。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望着好不容易进展到穿丝袜的陈新媛忽然跟小姐妹讲起了电话,半天挂不掉。他又等了一会儿,陈新媛夹着电话到洗手间,像是戴首饰,这时,谢志兴火气已升到胸口。 他率先出门下楼,车里坐着点烟。 三根烟过去,人饿了,邪火旺盛窜上了脑门,可该来的人还是迟迟没出现。谢志兴憋气钻出车门,按掉催命的餐厅电话冲上楼,撞见陈新媛开门出来。 看到他的脸色,陈新媛脸上难得一见的笑意,也跟着干裂垮落。 两人在自家门口沉默对视一眼。如果这一天,本来他们各自都有什么期待,以及对自己的劝慰的话,这时,两看相怨的一眼,立刻让那些积极向上的光斑如飞灰般消散。 陈新媛转身进屋,换拖鞋,摘耳环。 谢志兴叹口气跟进去关上门,询问的声音低沉不耐烦,让他自己都意外了一下。但话已出口:“你干嘛啦?” 陈新媛回头,望着他冷冷一笑:“我干嘛?我没干嘛呀!你干嘛啦?” 谢志兴怒火压不住:“早就说好了今天吃饭!我回来都两个多小时!你没干嘛那你在干嘛呢?” 陈新媛提高声音:“我在打扮啊!为谁打扮?你没看见?” 谢志兴倒吸一口气,转身就要出门:“那你继续吧!谁爱看谁看!” 陈新媛:“嫌女人麻烦你干嘛娶呢?” 谢志兴站住,回头:“陈新媛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跟那些长舌妇整天东家长西家短搞不拎清!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我跟你说!” 陈新媛声音尖利,眼泪却掉了下来:“谁长舌妇?你做人没问题怕人家说咯?!哦我忙忙碌碌弄半天,你扭头就走啊!找你‘好兄弟’去是吧?!去啊!” 谢志兴怔住,陈新媛哭腔更重,还边抽边冷笑:“何必委屈自己呢?离婚协议签掉么好嘞!跟那个什么喻承,你们手牵起来,搂起抱起,亲起来喏!不要再祸害想好好过日子的女人家!” 谢志兴惊讶,他压制火气刚想解释,陈新媛一边抹泪,一边把脱下的首饰啪地拍到茶几上。瞥见手上的钻戒,她一怒之下死命撸下来,朝谢志兴一丢:“你走啊!” 谢志兴眼睛一瞪,摔门出去。 圣诞节的市中心热闹非凡,谢志兴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沿着西湖,在充斥欢声笑语的人群里逆行。 从华光耀眼的南山路到夜静灯稀的北山路,反反复复几圈后,他一人走累了,找条长凳跌坐。湖边风冷,他满眼漆黑,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人。回过神时,电话那端正传来喻承的声音:“哥?好久不见啊!怎么了?” 在那个当刻,谢志兴对他的婚姻,以及对喻承,的确都有几分动摇。陈新媛提醒了他——曾经在喻承那儿,他的存在感是很强的;喻承对他的重视,以及他们之间彼此给予和获得的温暖,也历历在目。 眼下的生活度日如年,未来和过去,他想,至少挽回一样。 谁知再过了几阵风的时间,身边跟他披着同一件大衣的喻承却说:“……甭管为什么吵吧……你没事儿别老往后看……自己做的决定……有什么好遗憾惋惜的呢?” 谢志兴如醍醐灌顶,失笑。最后,那个曾被他伤过的男孩儿让他买束花回家跪cpu去。 时间再向后过了两年多,到今天,一切风波过后,谢志兴才真正得到一个最好的机会,把他那头关于喻承的故事和盘托出。 作为故事的接收方,喻承怔怔盯着屏幕,心烦意乱。 他无数次想过,也许他的存在会成为谢志兴婚姻不平和的导/火索,毕竟没有人能长久隐瞒自己的过去,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引起后院失火。现在看来…… 谢志兴发:但你别多想,不是你的错。 与此同时,谷天骄宽慰揽了揽他的肩,说:“不关你的事。” 喻承无语,果然都是了解他的人。 谢志兴:也怪我给她的安定感不够,可她也想多了。我和你有过过去,但我也是真爱她。 喻承望着“真爱”两个字,这次他一点别扭都没有,只觉得大松一口气,回:太好了! 谢志兴:所以我要谢谢你,你让我坚持。也庆幸她没有轻率放弃我们的婚姻。从见你最后一面那天起,我全心全意对她,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知道我的心意。过了一年多,她终于信了。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遇到这种事也有胸怀留给我,看我表现……再然后,就有了你侄子的种子。 喻承笑笑,想不到当初跟他约法“迟到不能超过五分钟”的男人,能干巴巴等一个人那么久!他回道:你俩果然都是真爱! 谢志兴发愉快笑:你呢,找到那个人了吗? 喻承:嗯。 谢志兴:两个人相守不容易,加油! 喻承放下手机,再次长出一口气:“真的实在是……太好了!” 谷天骄疑惑看着他:“有多好?你跟你前任,信息量好大!” 喻承抽回神来一身冷汗,搪塞笑:“男人嘛,你又不是不了解!要承认自己是感情里的loser,难!” 谷天骄面无表情:“不了解。” 喻承瞒不过,抖着说:“嗯……跟他分开以后,我偶尔——真的是偶尔哈……一个人空窗、后来又跟你分开,反正就是穷极无聊的时候,会突然想,当初痛快跟他分,有没有默认鼓励他去害别人……以及那年劝他回家跪cpu,有没有第二次误导他;然后,我还看了很多关于‘同妻’的报道,怕无意中做了别人不幸生活的……路人黑手。说到底,别人的感情问题,旁人劝和劝分图个嘴爽,其实很有破坏力。所以他的事儿,我没过问,但也没彻底放下……现在,真是太好了!”他笑起来,“陈新媛……不,他俩rp、运气都不错!咱也得给bi,就‘双’们,多点儿空间。” 谷天骄这才一笑:“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什么‘异’、‘同’、‘双’地,感情自己用点儿心就能体会。至于愿不愿意用那心,体会之后珍惜还是放弃,旁边人多半是当事人的借口罢了。” 喻承想了想,点头:“他今天找我,是给他和我的历史正式告个别。反正今后我和他,真正连续集、番外都没了,棒……哎?‘异同双’——你提醒我了!小晶怎么会结婚呢?别说是你用房子收买他,逼他直了吧!” 谷天骄:“……” 喻承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难道不是?” 谷天骄怒:“当然不是!!他也不是‘双’!!!” 喻承迷糊:“他不直不双,还能结婚?那是……?” 谷天骄:“你去就知道了。” 面对谷天骄显而易见的默认成交法,喻承想,那种场合不是得“见家长”吗?如果谷天骄的算盘是携他出柜的话,小晶的婚礼保不齐分分钟变人间惨剧……他嘿嘿两声,说:“没问题!” 谷天骄意外:“真的?” 喻承点头:“我巴不得一个猛子扎进你家,只要你愿意,我准备点伴手礼,马上跟你去见咱爸妈……” 谷天骄欣慰笑,拍他淡定:“你准备好了,我还没呢!眼下这么多问题,咱们一件件来。” 喻承狐疑,想了想说:“也好。” 这一天信息量爆炸,可接下去的日子,又过得太平无波痕。 喻承每天的工作依旧塞得满满当当。不论到月底他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手里的活儿也不能不管,这是他崇尚的职业道德;同时,无论宋河还是闪永昌,都没主动跟他提过绩效分。他再在乎,总不能一再去打听。 谷天骄那一头的进展更扑朔迷离。喻承搜集的“证据”,萨营华收信回了句“谢谢”;谷天骄也仔细看了,就微微笑了笑。喻承追问,他就说“可能有用”。此外,喻承还知道“复仇者联盟”里,人们各自的关系网在悄无声息展开。“网”有多大,抓手有多给力,都要靠机遇。 可“机遇”,谁说得准呢? 时间一天天逼近月底,喻承急了,央求谷天骄:“哥,拉我进你的联盟吧!我跟他们歃个血宣个誓,有什么事儿我尽早知道,说不定还能帮一把!” 谁知谷天骄随口打发说:“你先想办法自保。” 喻承逐渐明白,在这种“大人”的博弈里,他深度入局的确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工作之外好好持家,为谷天骄营造一个能让他放松的环境。 忙碌忐忑中,四月三十号来了。到这一天为止,喻承不得不彻底放弃他的侥幸心理,准备迎接他的申诉关。申诉第一步,是要向通知他最终结果的闪永昌正式说“不”。然而意外的是,明明财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绩效,闪永昌却连过场都不屑走。团队同事表现好的不好的,他没找任何人谈过。 这么一来,喻承连“第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下午五点,项目室里众人手机短信提示音此起彼伏。喻承的也响了,他揿开看了看,愣住:工资入账三万四。 闪永昌最后还是把他的绩效改了,上道! 喻承缓缓吐了小半口气,甚至有刹那很感动。 可接着邮箱里收到年终奖的通知邮件,扫过上面的“奖金30000元”以及“新一年涨薪500元”,喻承算了算,又堵了——当初部门承诺的“三倍年终奖”不提,正常年终奖,公司薪酬制度说好的“多四个月工资”呢?那两万二去哪儿了?少了将近一半! 此外,每年后台所有岗位拿7分的人,最低普调薪水8是惯例,涨薪500,就给他调了4? 这不公平的薪水,少说会往下跟他一年;多说,就不好说了——他在这儿干多久,就会跟多久。因为涨薪是基于工资基数——闪永昌还真是,能克扣的地儿,没一处手软啊! 肉痛郁结中,喻承想到按照上一年闪永昌给他定的目标,他每一项都达到了75分以上。现在出来这种结果,闪永昌得有个说法。 他登入人才管理系统,确认闪永昌给他的打分及评定。果然,业绩分扣无可扣,闪永昌的动刀空间全在“价值观”。喻承的价值观评分,每一项都不及格,而不及格的原因,闪永昌甚至不用超过五个字解释:“不ok”,“要提升”,完全就是硬扣。回想当初他连“老板”这个称呼都怕担待,现在是“进化”得毫不顾忌无所畏惧。 喻承静下心。既然这样,他没什么好抱愧的了。 页面拉到末尾,“员工确认无异议”按钮上方,一行红字出现:“本财年起,所有绩效在7分及以上的同学,可以不通过老板推荐,自荐晋升。你是否报名?” 喻承一愣,心脏怦怦起跳。 红字下面一行亮蓝色提醒:“报名后,答辩结束前不能转岗;同时,你的老板也依然会参与你的晋升评定。”末了两个按钮,一个“了解,我要报名”,另一个“再加把劲,明年尝试”。 喻承静坐在位子上,回顾他和闪永昌的“协定”内容,再重看一遍闪永昌对他绩效及报酬的霸道践踏。就算答辩的关卡上有闪永昌的铡刀—— 闪亮的光标移动,“咔哒”一声,页面跳转。弹出的对话框上出现卡通版飞天笑脸,附加一句话:“报名成功!好好准备哦!祝你好运!” 喻承渐渐感到斗志爆棚,嘴角不由自主上扬起来。 这天晚上,谷天骄依旧有约出去,将近十点才到家。喻承忙问他进展,谷天骄拉他上三楼:“我跟老武掰了——我提交了绩效申诉,现在就等hr联络各方排期。” 喻承紧张:“要挑明啦?” 谷天骄:“证据不足,我申诉就挑明,像不像狗急跳墙?”他笑笑,“挑明的事儿当然不能我出手!” 喻承:“那你要怎么申诉?” 谷天骄:“正常流程呗!证明我兢兢业业在工作,同时我的能力匹配我的职位。” 喻承糊涂了:“是嘛?第一点我还能脑补,你要怎么证明第二点?这半年你都没机会亮剑,难道要从熨衣服擦桌子的水平里折射?” 谷天骄敲他一记,失笑:“熨衣服擦桌子,那也是武贺东分配的工作!” 喻承看出来谷天骄要卖关子,忽然想到:“老井是哪一头的?他俩会不会勾结?” 谷天骄想了想:“应该不会,否则老武没必要在他面前那么玩儿命挺闪永昌。” “哦……”喻承放松下来,笑眯眯说,“那你们小长假回去,就要在众大佬面前火爆开撕了啊!” 谷天骄无奈:“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 喻承欢叫:“我要买票坐包厢!不对,坐第一排!爆米花、烤腰子、炸鸡啤酒买起来!” 谷天骄:“……你怎么不吃火锅呢?” 两人说说笑笑,在“当下”的庇护里过了个还不算坏的假期。新一个工作日,喻承开电脑就收到了hr系统发的晋升答辩排期。他被安排在五月第三周,准备ppt的时间刚刚够;此外,他还收到了两样东西,两样都出乎意料。 一样是闪永昌的表情。喻承本来认为等他再见闪永昌,对方一定满脸冷笑加便秘白眼。可事实相反,这天他就撞到闪永昌一次,对方不但没给脸色,反而特地迎上来跟他打了个招呼,笑容还比平常多几分热情,吓了他一身冷汗; 另一样,则是喜福汇老总发出的“合作”邀请。 喜福汇老总姓“秋”,以前业务往来,喻承都叫他“老秋”。这天刚上班他就打喻承手机,直截了当说:“喻承,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这儿?” 喻承:“我?” 老秋:“你在哪儿,有没有空我们出来见个面,详细聊聊?” 喻承一愣,本能防备:“现在?不用了吧!” 老秋:“是这样,我们今年计划拓展化妆品类,缺一个负责人。我认为你挺合适。” 喻承想了想:“谢谢,但我还没想过要……” 老秋笑:“你就听一听我的条件,好吗?你们公司那么大,人才容易埋没;当然,喜福汇也不算小,但我已经看到你了。目前你们飞天的普通p6到我们这种公司,市场价是五十万加期权,职位高级主管。你的话,我把你当p7,今后全面负责新业务,职位,经理;至于薪水,第一年一百万,外加我们公司一万原始股。怎么样?” 喻承:“……” 听到自己值那么多钱,他有一瞬间完全忘了对方的背景,差点就说:“好啊,咱赶紧聊一聊!带上合同我直接就签了!合作愉快哈哈哈……” 还好理智缝住了他的嘴巴,没吱声。 老秋在电话那端等了一会儿:“我知道你们的p6、p7股票也不少,但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往后看五年,你来喜福汇,个人收入和成就感,绝对优于十二怒汉。” 听到“十二怒汉的股票”,喻承忽然冷静下来,笑笑说:“谢谢你的好意……” 老秋再打断:“我知道找你比较突然,但你们财年也过完了,对吧?时机刚好!过来我们一起打拼,实在不喜欢,你再回去——听说你们公司很多人都走这种返聘路线。出来镀层金返聘,你至少也是资深经理起步,怎么算你都是赢家。” 喻承:“还是……” 老秋:“喻承,说真的,我是诚心诚意邀请你。你答不答应,对你和我们公司的影响都很大。所以你用不着马上回答我,先考虑一下,好吧?” 对方挂了电话,喻承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闪永昌现了底牌,也“献”了他的权宜之计。 这么优厚的条件,如果喻承接受,那么在理想情况下,他会立刻从闪永昌的路障,变为同一战线的“战友”,他们各得所需皆大欢喜;然而,更大的可能性则是——喻承跳过去,紧接着就被埋了。一个月内爽爽利利被踢飞,喜福汇顶多赔一个月薪水。 到时候他觉得憋屈想报复,能拿到什么筹码呢?近距离肉搏都没有胜算,还指望隔山打牛不成? 钱是很多,没错。但被这点钱引诱到拿自己的名誉、前途,来赌闪永昌万千饭碗中的一个,闪永昌把他想得也太穷气了点!他虽然没有拿过年薪百万,但他……听说过年薪百万嘛! 何况老秋也提到“往后看五年”——谁说他在这儿清清白白混,五年后一定就不如老秋说的那种理想状况呢? 喻承冷冷笑了笑,唰唰上敲老秋,以足够婉转也足够坚定的态度,谢绝了他的邀请。 老秋又劝了半天,还不肯死心,说:“你再考虑考虑,我随时欢迎你说‘yes’。” 喻承心想,再怎么“考虑”,他的答案也一定是“no”。就在他为自己的“骨气决策”感到高兴,工作间隙琢磨要怎么在晋升面试中应对闪永昌的铡刀时,一封带红色惊叹号和倒计时提醒的邮件浮出,带动他的两只眼皮同时跳了几跳。 喻承忐忑点开,看到具体内容里那一长串复杂的公式和最终数字,顿时头皮一麻,傻了。 老秋的橄榄枝,“噎不噎死”,忽然成了个问题。 第六十八章 暗箱中的秘密 五月起,谷天骄晚上很少再出门,每天下班就准时取车载喻承回家。 原因喻承猜得到——曾经谷天骄不动声色对武贺东百依百顺让他放下戒备;四月底申诉一提,相当于谷天骄正式向武贺东宣战,势必引来武贺东一党对他的关注。这节骨眼儿上,谷天骄怎么能轻易暴露自己的阵营呢? 而新一天发生的事,喻承也不像往常那样,迫不及待交卷儿求批。他努力学习谷天骄,必要的信息及时交流,否则尽量不说,生活就以生活为重。 两人回归到曾经最惬意的状态。在没有熟人的地界,他们一块儿逛超市买东西,一块儿回家准备晚饭,一块儿遛狗健身。再晚一点,两人手牵手登三楼,在露台上聊聊闲天,做点侍弄花花草草的闲事,享受彼此陪伴的时光。 这样过了两星期。五月第三个周四晚上,喻承趴在电脑前最后一次修改他的晋升ppt,谷天骄则坐在书房的飘窗上,靠着软垫看书。 就在喻承确认无误合上电脑时,听到谷天骄笑了一下。他伸着懒腰回头,看了看侧倚星空皓月的男人,忍不住提醒:“哥,你的绩效申诉是明天吧!你准备好啦?” 谷天骄抬起黑亮的笑眼,说:“准备在平时,现在哪儿来得及!” 喻承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有证据,能赢?” 谷天骄:“要收集证据,现代化的手段还不够多么?能不能赢得明天见分晓——现在临阵,要休息!” 喻承点点头,爬到飘窗的坐垫上,凑过去看谷天骄手里的平板:“……嗨!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古文有什么好笑的!” 不料谷天骄拿平板背面对着他,说:“我笑有个古人特别像你!要不要听?” 喻承心里一动,听谷天骄转化白话文复述:“这个人,我就叫他‘古人’吧!‘古人’跟他的朋友一起锄地种菜,看到地上有片金子……” 喻承怔住,大脑里嗡嗡直响,间隙里听谷天骄接着念:“他朋友把金子当泥土石块一样看,毫不在意;他呢,把金子捡起来,丢得远远地——”喻承呼吸都不匀了,谷天骄合上平板的盖子,“是不是很像你?” 喻承:“他,那个‘古人’……叫什么?有没有名字?” 谷天骄挑眉:“不是我说,你重点真的抓得很偏!” 喻承撑起身去抢平板,谷天骄手一抬拿远:“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喻承不答,跳起来两只手激动朝平板乱抢,谷天骄偏不给,两人在书房里一顿追跑。直到察觉喻承是真认真,谷天骄才停下来,递给他:“叫‘华歆’,怎么,你认识?” 喻承翻开看文档,还真是“华歆”。他把那个典故看了几遍,摇头笑说:“就因为华子鱼和管幼安的高风亮节,诸多趣闻奇事传为佳话,让我辈心向往之——当时许多志存高远的人,都争先模仿他们治学处世的全套做派——所以陈……嗯……” 他瞥见谷天骄的疑惑脸,瞬间回过神,递回平板嘻嘻笑:“我是不是深不可测?” 谷天骄难以置信盯他半天,低头翻开平板看两眼,再抬眼。他的眼神飘忽闪烁,像是想努力理解现状,但尝试过后理解力依旧接不上。 喻承也没弄明白他怎么脱口就说了一段,就好像脑子里存了很久的一番总结似的。他知道自己没说完的话,是“所以陈青山跟我翻地那次,我捡起金子,想都没想飞丢出去,还是换来他一句:‘子非吾友也!’……害得我后来各种挣表现弥补,才让他重新青眼看我”。 但除了这段总结,别的他什么都没想起来。这都算了,反正做好决定的事……可谷天骄那表情,就像初次见到白娘子原形的许仙…… 喻承匀了匀喉咙,抬下巴问对面信号断线的男人:“不是你说的像我吗?配合你你又不懂了!” 谷天骄眼中探究烧脑的光终于微弱下来,叹:“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喻承:“……” 他想,你这话在我们古代,叫“不明觉厉”!嗯?……是古代吗?还是新生代?略错乱。 谷天骄拉他回去坐:“我指的是,你们都视金钱如粪土!” 喻承垂下眼想了会儿:“没啊!我这人一向视粪土如金钱。” 谷天骄:“那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喻承一窘,谷天骄哭笑不得,改口道:“……忘记‘粪土’,就说‘金钱’!” 喻承避开谷天骄的目光:“不缺。” 谷天骄:“真不缺?” 喻承笑:“刚发年终奖,多的就是钱!别人抱钱来送我我都懒得收呢!哥你别担心啊!” 谷天骄无奈了:“你这人,还不肯给我‘添麻烦’是不?跟你说了,我们是一……”他停了停,话锋一换,“你不是说哪怕我不要你了,你都会追我回来吗?这点事你都开不了口,让我怎么信你?” “好了好了,哥,”喻承咽了口唾沫,迎着谷天骄鼓励的眼神,支支吾吾,“最近是有件事儿,嗯……得花钱。” 谷天骄不轻饶他:“多少?什么用处?” 喻承:“嗯……内个,四号那天收到封邮件,是股票行权税。你知道的……第一年行权30,以后每年递减5,五年行完。这一次的行权,要我预缴六万三……” 谷天骄满意点点头:“什么时候交?” 喻承咕哝:“明天最后一天……那钱,你不要在意啊!反正这股票呢,就去年让我填了个资料,完了半年没声音,”他腆脸笑,“我都快忘了!” 谷天骄继续抽打:“所以说你视金钱为粪土啊!你明天不缴,有什么后果?” 喻承苦笑:“你知道的呀!不按时认购就按公允价回购部分抵税……可咱俩现在都够呛的,你看你租这房子,加前期装修,肯定负债了!万一你明天,是吧?咱还得过日子呢!” 谷天骄:“这房子装修我花了八十多万,你说我钱哪儿来的?” 喻承一惊:“八……别人的房子……你!!” 谷天骄笑:“别人的房子,咱自己的生活呀!”他按亮手机,打开计算器招呼喻承过去,“我算给你看啊!你一千集团股,公允价人民币105万;我呢,持股总量是你的十倍。去年十月我也行权30,拿到手多少钱?” 喻承雀跃:“缴税63,到手252万!” 谷天骄惊讶,笑说:“门儿清啊!” 喻承傻笑两秒又静下来:“可是集团没上市啊,你又变不了现……哥,你缴税的钱,该也欠外债了吧?” 谷天骄看看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脸:“傻小子!没上市我不能卖回给公司吗?” 喻承痴呆状:“……哈?” 谷天骄:“我去年十一月急着拿下这套房,把之前行完权的部分卖了,到手一百二十多万。” 喻承:“可盛传集团上市后,每股涨到250刀,那你不是亏惨了嘛……而且,没上市的股票还能这样?” 谷天骄回头继续哒哒按手机,说:“当然。你也知道按公允价亏惨了,你还不声不响的?而且,我现在名下没有房产,所以每个月有九千块的租房补贴和五千油补——就算没那笔钱,支援你,也怎么都够了。” 他话没说完,喻承的短信提示音响,一条信息高亮显示:“您的朋友谷天骄给您的付钱爽账户成功转入70,000元。” 喻承抬头:“……” 其实喻承从没想过,期权这种东西说起来热闹,真要拿,还得有点儿经济基础。好比唐僧到了西天,拿到真经前要掏紫金钵盂上供。喻承这种凡人,紫金钵没有观音送,要靠自己先一点点攒。 谷天骄有紫金钵——就算没有,喻承知道只要他开口,谷天骄哪怕现陶土,也得马上给他烧好了送来。但喻承不愿意那样做。 他考虑的,除了他跟谷天骄说的那些小担忧之外,还有一点:他从没跟谁要过那么多钱。虽然以前谷天骄送过他很多东西,也都不便宜,但那是主动表达的心意。而且就算是那种情况,喻承只要有机会,也会尽己所能回馈。 现在是管人要钱——朝一个对自己完全不计回报的人做时限不定的“周转”,不就跟占人大便宜一样吗? “喂,”谷天骄伸手在喻承眼前晃了晃,“入定啦?想什么呢?” 喻承犹犹豫豫:“这……我还是……” 谷天骄乐呵呵起身:“我不听!洗洗睡吧!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儿,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反正……”他回头,以一种早就看穿喻承的眼神说,“公司上市以后你记得还我!” 喻承一愣:“还?哎……还还还!!!”他顿时放下心来,巴巴望着谷天骄的背影,“骄哥,请收下我的膝盖!” 新一天无巧不成书——喻承的晋升面试和谷天骄的绩效申诉,都在这一天进行。 上午十一点,喻承被hr唰唰传唤进答辩室。评审席除了新一年刚换过来的hr以外,果不其然端坐着闪永昌、萨营华,还有外部合作团队的两个老板。 他进门的时候,投影布前严绅正在拆电脑,显然前一轮答辩人是他。大屏上的演讲内容一闪即逝,但喻承看清了,心里当即冒出一句:严绅这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写! 他按捺冷笑不动声色。严绅抱着电脑下来,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坐到了评审席最后一个空位。严绅作为团队高p,也是评审之一——也就是说,人家既是选手又是裁判。 喻承深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稳步上前接自己电脑,忽略评审席上闪永昌二人组对他意味难明的观望,开始他的演说。 晋升p7,喻承的卖点分三部分:第一业绩,双十一的成绩那是人人皆知,也是严绅抢不走的,他跟闪永昌的约定里,不包括这部分;第二管理,代理经理的经验也有货可说;第三远见及综合潜力,喻承包装好他跟开发部门关于商品图文做机器辨识的项目,言简意赅做了阐释。 望着hr和萨营华眼中的笑意,他说:“目前图文辨识的项目,惠及了我们整个集团名下的所有平台。非法商品、非法字符、挂羊头卖狗肉及主图杂乱等问题,都一并解决。释放的人工筛选劳动力初步估算,每天超过三万工时。大大提高了我们集团的人均产能及平台清洁度……” 严绅笑了一声,声音低,却足够清晰说:“照这个贡献,都能做总裁了!” 闪永昌回头,严绅马上住口。 喻承没鸟他,淡定完成阐述,微笑等提问。 闪永昌二人组没动静,萨营华朝hr笑说:“喻承的成绩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我没什么问题。” 外团队的两个老板笑笑,客气说:“很优秀。” hr点点头,却回头看了过来:“喻承,你说的这些工作我认可,但看时间,几乎都集中在去年十二月前。十二月起到今年四月底,你都干了什么呢?” 喻承头皮一麻,扫了一眼冷冷看着他的严绅,还有脸上读不出信息的闪永昌。刚才他瞄过严绅的ppt,知道他把前一年喻承拉上超便宜团队,做的轰动整个寻宝体系的清库存活动,包括后来做垂直市场、商家大会经验分享等等,都归为自己的成绩。这个当口,如果喻承想扳回来,不但违反了跟闪永昌的“小人约定”,给hr的印象也很难讲。 他咬咬牙,轻描淡写带过他后来的工作。 果然,hr侧着头,质疑道:“刚刚说的这些,确定是你做的?” 喻承偷偷叹口气,望向闪永昌二人组笑说:“我在严绅和闪老板的指导下做的。” 他眼见严绅一怔,闪永昌眼里则一丝亮光闪过。萨营华垂下眼睛笑着摇摇头,外团队的两个老板跟他不熟,疑惑状。 hr当然没有放过他,皱眉问:“那么财年的最后一季度,你的工作究竟是什么?执行?” 喻承无奈:“主要是执行。” 一瞬间,hr像是彻底失去了兴趣。他调整前倾的坐姿,身体往后放松靠到座椅后背,漫不经心问:“你是p6,基层管理是你的工作,为什么不带团队?” 喻承理理思路:“部门人才一直在流动,闪老板希望我全面顶起来。” hr看一眼闪永昌,闪永昌还是没说话。hr再看喻承:“所以你的后期工作,干的是p4、p5,最多p6?” 喻承苦笑:“几乎是这样。” hr摇摇头,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行,你的情况我了解了,谢谢你来面试。如果通过,会安排复试。”他抬起眼睛看喻承,“好了,去忙吧!” 喻承谢完众人,拿笔记本出门。 回工位的路上,他既沮丧又懊恼。闪永昌二人组刚才什么都不说,除了严绅阴阳怪气插的那句话以外,他俩对他不肯定,也不打压。 但他知道,今天排的面试流程都走完后,评审团会讨论所有人的资质。对于面试者真正的平时表现,hr一定会仔细过问他们的直系上司。那才是闪永昌放大招的时机。 喻承站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洗完手后抬手揉脸。铡刀过不去就算了,大不了再等一年。谁让他当初,明知地狱浑不怕呢? 现在就祈祷谷天骄那关能过。 可惜谷天骄这一天都没有声音。喻承也不敢贸然联系他,剩下的时间就这么在担忧和患得患失中,一秒一分地捱。 好容易捱到下班,喻承钻上谷天骄的车迫不及待要问,却被谷天骄微笑打断:“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喻承;”喻承一愣,谷天骄发动引擎,脸稍稍往后偏了偏,喻承这才发现后座上安安静静坐着个身材颀长、五官非常干净立体的男生。谷天骄接着介绍,“喻承,这是彭羽,在廉政部工作。” 喻承忙堆上笑脸:“嗨!” 彭羽眼中探究,朝他微微笑了笑,算招呼过了。 看来没法私聊,喻承乖乖缩在副驾上,竖着耳朵听车里前后座显然也是刚接上头的问答。 谷天骄心情不错,脸上带着让喻承失神的笑容。他好像跟彭羽的关系也近,直来直去说:“你老板和大老板跟着去的?” 彭羽:“嗯,据说我们所有够分量的对手公司和合作公司里,十二怒汉都布了线。喜福汇算基层自发的民间合作,也不大,之前没人注意。布了线的企业里面,‘硬金集团’投资了好几家我们的同行,安插在‘硬金’总部的接头人是个中层管理,布的人其中一个是他们中国分公司的秘书。但费老劲了,也没调到他们的合同。不过,接口人跟我们说,确定见过武贺东跟喜福汇的人同时出现在硬金,跟‘硬金中国’的老板约谈。” 谷天骄嗯了一声:“合同可能根本不是跟他们签的,约谈也不能说明什么。” 彭羽:“也到会议室正式开过会。” 谷天骄朝前看的眼睛一亮,沉吟道:“是嘛……哈,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喻承边听边疑惑,虽然他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但至少有一点——他n久前见过谷天骄在同事面前说话的样子。相比起来,他今天的表达是不是太真了点儿?毕竟人家是廉政部的人,怎么着也不至于太向着他吧? 车往滨江开,喻承什么都不敢问,偷偷摸摸拿手机开内网,输入“彭羽”的拼音。与此同时,听到彭羽说:“不过证据不足,我老板说会再想办法。一方面让硬金的商谍接口保持跟进,如果进展慢,会直接找武贺东诈降试试。” 谷天骄笑:“诈降……够呛。自从我提了申诉,他现在警惕性高得不得了。不如派人找硬金中国的老板,或者老板身边人,套个话……嗯,喜福汇那个老秋,也找人套一套。” 彭羽:“好的。” 听到这里,喻承心里的疑团和惊讶双膨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十二怒汉竟然在其他公司有埋伏,另外,这个廉政部的人貌似对谷天骄言听计从,他也想不通他们的关系。 就在喻承的手机搜完这个搜那个,忙得不可开交时,听到彭羽说:“就这儿放我吧!” 喻承茫然往窗外看,他们的车停在了新光大道外一个公交车站。 谷天骄回头:“谢谢你啊小羽!辛苦。” 彭羽边开门边说:“客气!走了哥!”喻承一愣,彭羽接着说,“走了喻承!” 喻承:“哦,好好,拜拜!” 车门关上,彭羽站在外面,谷天骄还特地按下车窗,里外再点头挥手告别。等喻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车正开回湘湖门庭。谷天骄问他:“你一声不响东搜西搜地,找出什么来没?” 喻承深思:“我们公司也外派了‘卧底’?” 谷天骄:“之前听说过,确定答案我也是从彭羽这儿才得到。但很容易理解,互联网业界说大大,说小也小,彼此又都喜欢挖各自的角。每年在我们这种公司来来回回那么多人,有很小一部分就是干‘轮岗’的。” 喻承:“那我们公司岂不是很容易被出卖?” 谷天骄:“外派‘长驻’的那些人,人品、公司忠诚度都会经过深度考察——像你,忠诚度就不行。” 喻承:“……”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6节 谷天骄笑:“那些人大部分还跟公司核心沾亲带故,给的钱也够多——而且既然是外派,他们掌握的信息是单向的,一水儿‘敌军’资料,对‘我军’没有杀伤力。” 喻承想了想,纠结起小眉头:“那个彭羽,你说他是廉政,可他的职位是‘行政助理’,部门也是行政……一路找上去,他最大的老板我还认识,就是原来b2b那个sur!怎么回事啊?” 谷天骄乐:“那你查‘廉政部’了吗?” 喻承点头:“查了,井思远象征性坐庄表达重视,剩下总共八颗人。” 谷天骄侧了侧头,反问:“这么大个公司,真要出事,八个人能干嘛?” 喻承琢磨半天,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这八个人就负责收发举报邮件,以及……当警示灯用?” 谷天骄:“开窍了!真干事儿的人,都得隐身。不然防范他们,贿赂、或是攻击他们,都太容易了。” 喻承愣愣道:“嗦嘎!可是彭羽在你这儿,什么都没藏着……而且他叫你‘哥’,你们关系很铁?” 谷天骄笑:“不铁,肯为我办事么?” 喻承按太阳穴:“他工号一万多,理论上在这公司得呆七八年了吧……怎么感觉很年轻,就大我一两岁?而且,气质清透,一点这家公司老员工的味儿都没有……” 谷天骄回头迅速扫他一眼:“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喻承一窘,嘿嘿傻笑。 谷天骄跟着微笑:“眼睛还挺毒……你还看出什么了?他gay吗?” 喻承狂点头,花痴状:“酷酷的极品gay!就是声音中性了点,有点压嗓,别的……唔,被他疼爱一定很幸福~” 谷天骄:“……” 喻承赶紧坐好,正经脸:“但他差你还差得远!嘿嘿……我是说,他gay到家了!年轻俊好……怎么以前都没见到过?” 谷天骄失笑,一手轻轻握着方向盘稳定微调,一手特地腾出来敲喻承额头一记:“他是只比你大两岁,也确实进公司不久!工号靠前是因为他大二的时候,在这儿实习过,返聘成功就沿用老工号呗!” 喻承:“哦……”他抬手揉揉受伤的脑壳忽然想起来,“大事儿差点忘了!哥,你跟老武的决斗怎么样?” 谷天骄摇摇头:“不好说,不过差不离。” 喻承:“啥意思?” 谷天骄渡车进小区:“结果要等,而且时间不定。但今天的申诉,参与调解的除了井思远以外,你猜hr的代表是谁。” 喻承:“谁?” 谷天骄:“权燕。” 喻承:“哈?!” “权燕”也是十二怒汉集团创始人之一,主要担任集团首席人才官——坊间传说的“cho”——更是杨雨的左膀右臂。 喻承早期在陈骁炜部门时,近距离接触过她本人。当时的印象,她四十出头,虽然爱穿高跟鞋,大摆连衣裙之类的强调性别,但身材黑瘦,不化妆不打理头发,是个说话直率,外在性格正直无畏的刚硬女性;其他时候,她跟杨雨一样,是只活跃在财经新闻、内网宣传视频、集团慰问邮件和员工传说里的神秘大人物。 喻承实在没想到,谷天骄的事儿还真捅到了董事层面。可这么一来,这场“战役”谷天骄如果不大赢,就会大输——因为事情已经升级到不是“骄儿vs老武”,而是一个职场政治集团跟职场上层建筑之间的pk。 谷天骄作为政治集团的代表,赢了,是忠心高能职员为上层建筑清除害群之马;输了,则局面变成老武化身为上层建筑的代表,谷天骄就是一只居心不轨、完了踢到铁板的蠢蛋出头鸟。 那还能有好下场吗?以十二怒汉威力的辐射面来看,他得在叫得上名儿的公司里,都再也找不到栖身处。 这时候车已到家泊好,库门都关上了,喻承的注意力还在大脑里来回激荡。 谷天骄下车绕到副驾门边敲敲玻璃窗,笑说:“晚上睡车库啊?” 喻承这才醒了一秒钻出去,屁颠颠跟着谷天骄:“你搞了这么大!哥,如果你被炒,这一行就混不下去了吧?哎哟你别乐呵了,怎么办怎么办!你有没有好好准备资料报告人证物证,这把要一局赢定才有活路啊啊啊!” 谷天骄开家门,拉他进去,笑说:“资料报告人证物证拿出来,那才是黑得不要不要的,赢了都不用混了!” 喻承:“哈?” 他傻愣愣杵着,植物人似的由着谷天骄帮他换鞋脱外套,再拉他到沙发上坐下。在梅干菜的热情舔踩中,他接过谷天骄递来的水:“……那,那你到底要怎么办啦?” 谷天骄坐到他身边:“说了呀!准备在平时。如果是飞天自己的hr来调解,我准备了报告来说明我的能力,也准备了证据,可以轻易证明老武玩的把戏。但现在权燕出面了——她代表谁,你清楚,杨雨的钦差大臣,对吧?这种时候,我那些武器只能藏起来,安耽做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实人!” 喻承:“……老实人有个毛用!” 谷天骄乐:“是啊,‘无用’往往最‘有用’。” 喻承快哭了:“都什么时候了,哥你别玩儿这种虚幻的聪明话游戏了好不?” 谷天骄:“那好吧!说点儿别的——咱俩今天都过得挺费劲,结果又都得听天由命,要不要明天出去放松一把?” 喻承:“……” 谷天骄煞有介事兴致勃勃:“约上大象他们你那票朋友,咱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先去太子湾踏青赏花,玩一下午;晚饭后看个电影或者哪儿坐坐,再晚点去君顾嗨一顿!” 喻承:“……” 好不容易活过来,一下又被他搞痴呆了。 第六十九章 背阴面 谷天骄:“怎么样?君顾那儿,你也好久没去了吧?” 听到“君顾”,喻承先是来劲,一秒后颓下来摇头:“不去。” 谷天骄奇怪:“为什么?” 喻承:“本来也不怎么去。那是勾搭……或围观朋友勾搭男人的地儿,最差也是给老高贡献毛爷爷的地方。可现在大象小双粉妹他们都是有夫之夫了,君顾老板也不再是老高——我们那么多人去,染不能染,聊天没法儿聊。干喝酒,摇骰子,无聊伐?” 谷天骄毫不介意他那堆“染不染”之类大逆不道的话,想想说:“那去外面,走远一点?” 喻承:“啊?” 谷天骄拿手机开按,说:“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要出去玩一趟吗?反正你那些行程一次性也走不完,先去一个。你想先去哪儿?” 喻承无奈:“哥,你不是又要订机票了吧?” 谷天骄手下一停,抬起头朝喻承笑了笑:“也对,我不该又替你做决定。咱先商量商量!” 他说完“商量商量”后,顿了顿像是整理思路。然而就在这瞬间,喻承意外看见,谷天骄眉目间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忽然意识到谷天骄积极建议出行,不仅仅是心血来潮找乐子或是单方面要讨他开心。废在武贺东手下,经过漫长的煎熬,谷天骄看似心态极好,但其实他身上那些事,什么盟不盟、诈不诈的,随便换谁,肯定早都够了。 萨营华被武贺东他们用甜蜜的方式架空都愁成了烟民,何况谷天骄身在风口浪尖呢! 想到这点,喻承恨不得抽死自己。与此同时,谷天骄果然耐着性子朝他征求起意见,说:“你看啊,这儿的周末不管怎么安排,咱们总能预想到大致过程和结果——反正去处就围绕西湖,当然我不是说这里不好……” 喻承心里一痛,他跪到沙发上,伸手把谷天骄的脸埋进自己怀里:“别商量了哥,咱走吧!这里看什么都伤神,我们换个不熟的地儿洗洗眼去!” 谷天骄安静两秒,声音闷闷说:“你这么快妥协,是出于同情?”喻承笑,他继续声音闷闷问,“你想去哪儿?” 喻承松开怀抱,摸摸他的脸:“都听你的!” 谷天骄意外一瞬,眼中笑意重新聚亮:“那我先订票,你什么都别问。” 喻承愉快:“好嘞!” 交出选择权容易,可第二天一早,等两人找大象托付好梅干菜,各背着一只小包到机场打印出登机牌后,喻承心里却瞬间响起一片小鼓。因为目的地赫然印着:北京。 他捏着那张花花绿绿的卡纸,两眼发直说:“哇……” 谷天骄揽住他的肩:“惊喜吗?” 喻承:“……惊!啊哈哈哈……” 谷天骄打量他片刻,拉他去安检口:“怎么感觉你既喜亦悲、笑中有泪的?” 喻承:“……不能更嗨……哥,你安排行程了吗?” 谷天骄:“没,落地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喻承高兴起来:“哦,这个好!嘿……” 他还没嘿完,谷天骄接着给他一棒:“只有一站,预约了国家博物馆。你不是想看古时候那些锅碗瓢盆儿吗?西安文物太多,两天看不完,北京相对集中,也简练些。” 喻承:“……哈、哈……” 谷天骄再看看他:“好像你悲更重、泪更多了。” 喻承捂着心口,摇头望天凝噎:“我喜极而泣,你不用管我……” 两个小时的飞行,喻承都在忐忑中度过。 因为北京虽说是他计划中的“记忆寻根加道歉告别”第三站——顺序不重要,反正都要去——但他没想到启程的机会这么突然,几乎是扑面而来。 他当然没怎么抱希望。但他想,要真遇到那个什么人,怎么办? 他已经决定要好好相守的人是谷天骄,可那不是“站着说话”的情况嘛!万一真的遇到了那谁,他和那个人之间长年累月相聚相离的记忆沉渣复苏觉醒——回想当初他听首诗就会掉泪,看到刘聪和晋愍帝的度娘介绍,他无名怒火旺——如果早就忘到脑后的恩怨情仇浓墨重彩撞到眼前……他是不是还能像遇见之前那么淡定坚决? 可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呢?他可能会松口气。但那些勾着他的即视、梦、疑似前世总结等等疑云,会存在感变本加厉地悬在心里。白走一趟,他也一定会失落,然后把“寻找与道别”的希望寄托到他剩下的三站。 每一站都将反复煎熬。 再退一步,假如他设定的那几个地方都让他空手而归,同时以上的“疑似记忆”依旧以各种超现实的形态不断出现,那他此生可就长恨绵绵了。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阿龙,”谷天骄扯了扯他的衣袖,“别发呆啦,下车!” 喻承回过神,懵懂跟着谷天骄出了特快专线的天/安门站。 帝都果不其然屹立在铅色天地间。两人没走几步,就看到沉沉雾霾中,淡淡阳光下,绿色防尘网围起来的天/安门城楼。城楼貌似在做维护,电视上宏大的建筑,现场对比觉得好小。 谷天骄逗他:“那,你的最爱,毛爷爷!还有端着枪,小臂肌肉浑圆的军哥哥!” 喻承心不在焉低头磨鞋底,谷天骄看看他:“怎么啦?” 喻承意识到自己在身体力行地扫兴,他振作了一下,说:“饿了……” 谷天骄失笑,看看手机:“酒店在东单,离这儿不到两公里。”他再看看喻承,“那要不,咱先吃个饭,到酒店休息好了再去对面的博物馆?” 喻承:“哈……好。” 谷天骄明显察觉到他不对劲,也就不多说话,自己拿手机查了会儿,拉喻承打车到国贸,再带他进了一家和风装潢的饭店。 两人径直找了个靠窗的边角落座。喻承翻了翻平板上的多国语言电子菜单,嘿,什么都有!汉语模式下,饭菜全用诗句来命名,逼格不好说,反正判断不了这家店到底擅长哪个菜系。 倒是价格,着实吓了他一跳:“……一碗白饭98?他家水稻请仙女种的呀?” 谷天骄正经道:“我也是看点评网上别人的推荐,说这里,汤销魂,菜暖心,肉刻骨,饭断肠。” 喻承哭笑不得:“……啥玩意儿……” 他撑起身越过沙发间高高的纸隔断扫了一圈,坐下低声说:“哪个‘别人’?花的不是自己钱吧?饭点儿哎,这么大个店,就坐了三四桌……” 谷天骄:“看你没精神,带你治愈一下咯!至少环境不错啊!” 喻承无语,他想说:走吧走吧,咱选个老北京的传统饭店治愈去! 不巧这时,一个举止小娘、化着淡妆的服务生跟过来,朝他俩温声软语滴滴答答问好,再给他们花手花脚滴滴答答倒水。喻承见人家那服务姿态,抹不开面,只好尖着手指照图点了几样。肉一痛,他就忘了刚刚心烦的事儿;等菜一道道上来,看卖相闻香味,喻承马上连肉痛都忘了,欣喜跟谷天骄相视一笑,各自甩开袖子动筷。 不过话说回来,这饭店菜色环境都算惬意小奢华。透亮的窗外可以俯瞰皇城,轻流音乐的典雅室内,长沙发干干净净皮质如新。而且每个卡座之间,比坐着的人头顶更高的沙发靠背后,还竖着两尺高的暗花和纸屏风。这样又漂亮,又给每桌客人留出了相当舒适的私密空间。 喻承吃到高兴处,跟谷天骄对送秋波也不担心被人看见。 可惜好景不长。 正享受呢,服务生带新客到隔壁,两人轻声互动的谈话让喻承筷子一停。 再听两句,顿时心惊肉跳! 他看向对面,谷天骄也怔了怔。跟喻承不同,他是正面对着隔壁座。喻承见他眼里闪过错愕,接着默不作声往里面靠,上半身下滑一截,深深低下头假装路人甲玩手机。 隔壁桌人并未察觉异样,在喻承背后安稳落座,开打电话。喻承难以置信,忙把自己手机静音,给谷天骄发微信,问:闪永昌? 谷天骄的手机没响,却及时回:只看到头顶,发型像,声音也像。 喻承真是晕死,本来他跟谷天骄远赴千里就是为了躲这些人这些事,哪想过天下那么大,最不想见的人,偏偏还能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碰到。 想当初闪永昌第一次露面就问他:“你跟谷老板是朋友?” 他当时搪塞说是“熟脸”,闪永昌信了。 可现在,闪永昌只需要站起身转过来就会看见,他俩熟的不仅是脸,还一道出远门度假,在这么浪漫的餐厅消费——严绅肯定跟闪永昌说过喻承的属性,这么一来,谷天骄未卜的前途就更不好说了。 喻承偷偷回头,闪永昌已挂了电话,静坐像在等什么人。可怜他和谷天骄挑了这么个最里面的座位,现在想溜都溜不了。 喻承偷偷摸摸翻包,翻出一只黑色棒球帽。他把帽子递给对面的谷天骄,发微信说:哥,你先去买单。脱身成功告诉我,我打马来追! 谷天骄戴好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却回他说:等等,先吃饭。 喻承:…… 谷天骄:这么贵的菜,我们才吃多少!吃饭是皇帝,天大的事都先hold。 喻承大脑宕机,抬眼瞪了瞪谷天骄。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倒节约起来!难不成吃不完还要打包?! 可谷天骄单朝他眨眨眼笑笑,低头在帽檐的遮掩下淡定动筷。 喻承狐疑,一面忐忑配合谷天骄吃饭,一面竖着耳朵留意身后的响动。对了,忽然想起来,刚刚闪永昌打电话用的什么鸟语?他当时手忙脚乱没听清,好像是…… 正琢磨,听到隔壁稍稍大声些,闪永昌对谁喊了声:“嗨!” 喻承侧身转头,看屏风的光影,闪永昌像是举了下手,很快有人窸窸窣窣到了隔壁桌。 闪永昌起身迎客,几个人的寒暄内容让喻承眼珠子差点滚出来。 因为闪永昌文质彬彬态度殷勤,第一句说的是:“斯咪吗森徳西哒!” 听声源的浮动位移,貌似丫边说还边深深地鞠了一躬。 喻承:“……” 接下来,隔壁你来我往延续了一长段光速豆子似的对话。喻承傻愣的当口,人家第一轮“交手”完毕,保持日语跟服务生沟通——没想到这儿的服务生竟然懂——再然后,隔壁出现了几秒短暂的停顿。 这几秒让喻承想通一件事:总算明白闪永昌的气音是怎么来的了! 隔壁加闪永昌在内有三个人,人人气音说着另一方方言,语音轻快,却清晰好听。 喻承给谷天骄发微信:哥,我跟你说过我在中日合资工厂打过工的事吗? 谷天骄回他:我记得你的简历,你日语三级。 喻承:对!现在全忘了!什么都听不懂! 谷天骄:…… 隔壁的交谈重新开始,主要是闪永昌在陈述。喻承使出吃奶的劲,只听懂了他话里的这个“桑”、那个“桑”,听得他脑子里一团抹布。 谷天骄默不作声把自己手机递过来,指了指屏幕,再指指喻承身后。喻承接过一看,差点笑出来——谷天骄开着录音机! 由于餐厅安静,隔壁的话音准确牵动录音控制台的音频波段上下起伏,并因为进一步接近声源,波动弧度更加剧烈。看时间,谷天骄都录下两分钟了。 喻承想了想,干脆把谷天骄的手机轻轻放到沙发顶上,自己蹑手蹑脚挪开些。他朝谷天骄秀他的屏幕——他的录音机也开着。谷天骄递回一个明亮的笑眼,摇了摇头。 喻承在便笺里打字递给他,上面写:什么都没搞清楚你就录,这是“准备在平时”的意思? 谷天骄打字递回来:直觉是机会就不要放过。 喻承打:阿骄,你真是个老狐狸! 谷天骄回给他:过奖!你这是连自己也夸的节奏! 喻承捧着手机傻乐,谷天骄打手势把他手机要过去,滑了两下递回来。喻承一看,好嘛,对面那个心思缜密的男人把他的手机直接免扰了。 喻承打字:狐狸还是老的脚滑! 谷天骄看过后,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喻承意会,安静下来继续吃饭。 可这么一来,他跟谷天骄近在咫尺不能交流;隔壁交流热络,他们又都听不懂。时间变得冗长寡淡,饭菜也凉了。喻承望向谷天骄,开始放空。 今天谷天骄衣着休闲,跟平时不一样。只要他保持低头的姿势,不盯着看就难跟平常的他对上标。嗯,也许能躲过去…… 话说回来,喻承从没见过谷天骄戴帽子,也就不知道他换个装束可以换种帅法。他像个名门望族出来的高学历富二代,门外守着一票保镖,楼顶停着他的直升飞机,稍后他将搂着喻承,意气风发暧昧约他:“走,去我私人的岛上!咱们先进山打猎、后航海捕鱼!” 喻承边脑补,边觉得好二,忍不住抿嘴乐。 可笑这种反应吧,越压抑就越剧烈。喻承快憋死了,轻轻抽气好容易淡定,于是,他禁止自己再脑补。重新看着对面的人,喻承劝自己,“悟空悟空,最多视奸”。两人就这么呆坐,不知道啥时候能收场。 半小时过去了,喻承从沙发顶拿回谷天骄的手机看两眼,电去了一半,储存空间倒是还有不少,他放回去,继续跟谷天骄入定。 一小时过去了,隔壁有了新动静——三人边聊边开始喝咖啡,听聊天的语气,好像在掺杂聊些闲话。 喻承压着打了个呵欠,心想终于要熬到头了。就在这时,谷天骄抬头看了看喻承身后,接着脸色变了变。 喻承跟着回头,顿时慌了——他们这桌的那位娘娘服务生正笑盈盈朝这边飘近。 大概是人家看到他俩长时间不说话,不进食也不追单,以服务姿态来赶人的。喻承手足无措看回谷天骄,谷天骄朝服务生使眼色微微摇头;他再看回服务生—— 整个崩溃! 那哥们绝对不是演技派!他收到了谷天骄的暗示,半路突然止步,面露浮夸的疑惑神色,用欲语还休的眼神,像是在说:“你不要本宫过去?好!本宫get到了!安心哟!但,介素为什么捏?” 喻承毛都炸了——你了就了!为毛非要表现出来?你的脸可是正对着闪永昌啊大兄弟! 大兄弟还没演过瘾,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冲谷天骄点点头,妖娆转身往回摇。可他摇就摇吧,还要保持住脸上神秘兮兮的疑惑色,颠两步还回头看两眼。 实在不能更明显! 喻承真想施展法力隔空把他飞丢出楼,就在这时,隔壁本来在说话的闪永昌顿了顿,像是察觉到异样。 喻承赶紧回头,反手摸下沙发顶正敬业录音的手机,抖着按掉丢自己包里。与此同时,谷天骄二话不说把头上的帽檐往下一压,拎了包低调闪身出去。喻承心都提到嗓子眼,没想到隔壁静了几秒,重新开聊。 听到门口店员的职业道别声,想来谷天骄已顺利脱身,喻承这才长出半口气。 他让自己淡定了一下,收拾好东西,打算学谷天骄的方法隐身遁。不料隔壁的闪永昌略略提高声音召唤服务生,这一次,喻承听懂了,他问的是:“洗手间在哪里?” 接着听到闪永昌起身走了,剩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笑。 喻承一顿狂喜,真乃天助我也!他拿起餐牌甩起包,忽然灵光一闪。他打开自己的相机app,滑到视频录制项,乔好角度握在手里。经过隔壁桌时,他假装背包磨蹭两步,完了脚程由慢到快杀到收银台,哗地递餐牌:“这桌钱付了吗?” 娘娘服务生张着犹疑不定的眼睛,唯唯诺诺点头说“付了”。喻承在他点头的当刻就转身往外射。餐厅门外是商场,喻承闪出门正想松口气,谁知墙边站出来一个人,喻承一吓,整个人,凉了。 闪永昌像是很意外,眼神复杂盯着他,慢腾腾说:“是你?!” 喻承跑也不是留也不是,急中生智招呼道:“哎?!闪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闪永昌冷冷看着他,没答话。喻承羞涩笑:“我来见我男朋友啦……异地恋,唉!约好这儿吃饭的,等了好久,我都趴着睡了半天!怎么回事……昌哥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比我高,帅得掉渣的男的,三十岁左右?” 闪永昌眼神闪了闪,好像有点糊涂,皱皱眉正要开口,喻承抢白道:“哎!真没想到会这么远碰到你!昌哥你不是住上海吗?来干嘛呀?谈工作?” 闪永昌一顿:“你不是要找你男朋友吗?” 喻承:“哦!对对对!”他脚底暗暗蓄势,“那,那我……对了昌哥,既然你在,要不要晚上一块儿吃个饭?严绅来了吗?” 闪永昌眼里钉子样的光减淡大半,说:“没来。我晚上有点事。” 喻承:“那好!那咱杭州见!拜拜!” 他边说,边往远处溜。中间假借寻人的戏份,沿路朝各商店东张西望,远远看到闪永昌回店里去了,他才朝电梯口加急靠拢。 升降梯设在几乎所有店面都一眼看不到的小巷里,喻承略略放下心。但现在谷天骄的手机在他这儿,正愁要怎么找人呢,旁边安全通道门被人拉开一条缝。谷天骄在里面朝他挤眼,喻承赶紧闪进去,表情丰富压低声音:“卧槽被撞了正脸!” 谷天骄:“快走!” 两人再顾不上说话,往楼下连跑两层,另找了台偏门的电梯下到一楼,连走带跑拦下一辆车飙到东单。 关上酒店房门,两人这才把胸口那段气落下,相视大笑。 喻承好奇:“哥,那家店旁边就是安全通道,你怎么挑了个最远的躲着?” 谷天骄:“我猜了一下你的动线——而且边上那个太近,反而不好藏。” 喻承:“哦……果然是一只了解我的老狐狸!” 谷天骄笑笑,看一眼手机:“快没电了!” 喻承抢过手机插上电源,迫不及待点播放。录音效果不错,声音虽然不大,但清楚传出闪永昌的气音,以及他跟另外两个人的互动。三人谈话里,重复出现几个人的姓。其中两个应该就是跟他吃饭的人,还有一个,喻承趴在床上听着听着,眼睛一亮,拿自己手机切换输入法确认后,哇地大叫一声:“哥!你还记得我在中日合资工厂打过工吗?” 谷天骄失笑:“现在什么都听不懂!” 喻承:“对!” 谷天骄:“……” “但是,”喻承眼睛发光,“我听懂这里面有一个人,闪永昌不断提到的‘布桑’——‘布’,就是武贺东的‘武’啊!” 谷天骄:“是嘛!” 喻承把手机屏幕朝向他,边打字边说:“你看,bu有很多对应的字,但是跟san一起打,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武’。”他回头望着谷天骄眼中的光点,兴奋说,“他俩果然有一腿!还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谷天骄连连点头,马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发邮件,问喻承:“其他都没听懂?好,懂这一个字就够了。我把录音发给小羽,让他找人核实。如果真的和老武有关……” 他没说“那就怎样”,却在发完邮件后对喻承笑道:“你吧,关键时候特别给力!” 喻承谦虚摆手:“哪里哪里……这也是缘分,跟闪永昌的孽缘。我们大老远……你说他怎么跟两个日……哦!”他一下想起来,前一天查谷天骄和彭羽口中的“硬金集团”时,搜出硬金是日本的一家知名投资公司。 现在把所有线索串起来想:硬金是日本企业;按照日本企业的管理惯例,硬金中国的高层势必也是日本人;武贺东跟闪永昌是一党;他俩曾被十二怒汉的“线人”看到同进出硬金中国;此外,闪永昌跟喜福汇的总经理老秋也是一党—— 喻承暴喊一声:“哥!!!喜福汇是不是日资公司,是不是?!” 谷天骄被他震得一抖,笑说:“淡定!他们早期是普通私企,前年年底得到了硬金中国的a轮投资,这事儿上过业界新闻,但没引起太大关注。后来我查过他们,发现在a轮之前,他们种子期稳定后就有过几个神秘的天使投资人,没公布名字。但反正,因为几波资本的注入,他们迅速壮大,成了行业翘楚——面儿上是中国民营企业,事实上,是一家多方控股的合资公司。” 喻承回过神慢慢道:“意思是,神秘投资天使里,有一个就是武贺东。” 谷天骄:“这是推测,目前没有证据。” 但这么一看,盘面就很清楚了。武贺东看好喜福汇的行业前景,带资入股,拱稳了它;a轮之后,他野心压力双膨胀,就从喜福汇往十二怒汉暗渡了一拨人马,其中包括副总经理闪永昌;接着,以武贺东为首,这拨人渐渐盘踞了十二怒汉来钱快的各分支业务。 从而,短期收益,他们能在资源上直接插管,为喜福汇大大给养;长期利益,他们甚至能操控十二怒汉的发展方向和决策,以配合喜福汇的发展需求。 这一招有多黑,从其他普通的电商企业来推,就可见一斑——想当初,萨营华刚建立起集团超v部的时候,小电商代表之一,杭州女装线下品牌“倩影”的老板,不就为了多那么一点常规活动流量,就要包揽喻承和小钢炮全家全年在杭州大厦的着装费,还变相要送他们一台“别摸我”吗? 回过来看喜福汇,手下操作的品牌近百家。单单资源上的获利就够他们肥到流油的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一把巨伞,长期罩着他们的前途呢! 喻承瞪大眼睛摇头:“也太狠了点儿吧!” 谷天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你想通什么了?” 喻承复述给他听,谷天骄微笑点头:“不错。”但他没有多做评论,而是话锋一转,“对了,你手机上那条闪永昌的录音给我。” 喻承递过去,谷天骄拖着进度条,边听边说:“删了吧!” 喻承:“……为什么?就算证据重复,我,我留个纪念不行啊?他说得那么溜,我还能练听力呢!” 谷天骄:“留着惹祸,泄露出去对你也没好处。你刚刚不是分析了武贺东一党对喜福汇不正当的资源倾斜吗?” 喻承奇怪:“怎么?” 谷天骄拖进度条的手停下,眼神犀利望向他:“那你记得,那些资源都是经谁的手出去的?” 喻承一呆。 谷天骄继续拖:“所以你打包给萨营华的那些‘证据’,我也要求他别给到上面,”他回头看看他,“否则你也很麻烦。” 喻承:“……可我那是不知情,被他们利用的呀!何况,又不止我一个人,每个手里有资源的老幺,都主要跟喜福汇、还有那几家主要的代运营商这么合作……” 谷天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就算这里面真的透露了什么,也算不了有效证据。” 喻承:“嗯?这又是为什么?” 谷天骄:“没拍到人,你怎么证明这些话是谁说的?”喻承默默坐正,谷天骄叹口气笑笑,“漏算了一步,毕竟咱们不是专业干这个的……” 喻承淡定凑过去,就着谷天骄的手,打开“照片”app:“阿骄妹妹,你看!” 点开的视频里,镜头摇晃,却相对清晰地记下了两张历经沧桑、疑惑望向喻承的脸。 谷天骄眼睛一下亮了,喻承乐:“哟,拍的时候我没敢看,敢情这俩小老头儿,都挺有气质的嘛!” 谷天骄赞:“你是专业干这个的!”喻承得意,谷天骄却又深思着说,“不知道这二位是不是硬金的核心人物……如果不是,确认身份就难了。而且,”他暂停视频看回来,“我记得日本的说话习惯,是不是提什么人,一般都称呼姓?” 喻承心一凉:“没错……” 谷天骄点点头:“那就更难。闪永昌不在镜头里,他要坚决不认,谁都没办法。” 喻承断电了,气馁道:“既然这样,那你把音频发给彭羽,不也是白发吗?那还有什么证据能揭露他们?” 谷天骄想了想:“只能先押宝到那条录音,但愿他们不小心提一个全名。” 他切回喻承手机里的录音文件,继续拖,大概是想找两条录音的区别。 喻承沉浸在谷天骄说的“但愿”里,他愁容满面,扯自己头发:“我全程在听,没听到啊!而且他们相互认识,认识的人要称呼全名,除非吵架!……哎哟,那怎么办!” 录音进度条已快进到最后,几乎没区别。谷天骄重新打开视频文件,重看那二位的脸:“再想想办法。”他没事儿人似的,“你先喝口水,充电宝拿上,咱还去博物馆呢!” 喻承:“……” 就在这时,手机外放里传出喻承和闪永昌的对话,重新吸引了谷天骄的注意力。镜头晃着饭店外面的墙壁和地面,一看就是喻承情急之下忘了关,可惜没晃出任何有用的画面,只有声音留了下来。 闪永昌气音低沉冷冽:是你?! 几句糊弄后,喻承:……要不要晚上一块儿吃个饭?严绅来了吗? 前半段,谷天骄还饶有兴致笑眯眯听,到这儿,他一下敛了笑容,皱起眉看向喻承:“你邀请他……>  第七十章 隐形炸弹 喻承木愣愣道:“我……我急着脱身,看他有所动摇所以趁胜追击、他也拒绝了……错啦?” 谷天骄摇摇头,蓝牙把视频渡到自己那边,递手机给他:“视频也删——三点了,路上说吧!” 喻承一时忘了国家博物馆于他而言的象征意义,赶紧从命,急吼吼跟出门。 从酒店到国博,步行不用二十分钟。一路上,谷天骄禁不住喻承缠,反问他:“如果闪永昌晚上打给你,说他又有空了,邀请你和你‘男朋友’晚饭,你怎么回他?” 喻承讪讪:“怎么可能,又不是真朋友。” 谷天骄无奈:“是啊,你也知道!你俩心知肚明的事儿,你认为他不知道?” 喻承:“呃……有什么影响?” 谷天骄:“刚才我们是硬生生从他眼前溜的,闪永昌一旦空下来,不可能不去猜你到底干了什么,知道了他什么事。” 喻承弱弱辩:“反正他怎么着都会想……” 谷天骄摇头:“不一样。就你之前遇到的事儿来看,闪永昌对你不公平,你们之间也有各自为了自保避不开的摩擦,但那是他为实现自己的目标来做的布局,不是针对你。他改了你的年度绩效,看得出他是一个用理性来衡量利弊的人。以这个为前提,如果这次,他和武贺东的事情败露,那就是你说的‘游戏玩儿砸了’的结果,按他的风格,他第一时间会想退路。即便知道你是揭发人之一,他也会理性归因为,他是事件上的失败,你只不过归属于赢的阵营——你们俩,不会牵涉到私人恩怨。” 喻承:“呃,就因为我随口说了句‘吃饭’,就私人恩怨啦?” 谷天骄停下来看着他:“我们先假定,他的游戏遇到了危机、知道是你在背后捅他刀子,还不跟你产生私人恩怨——这种情况,他算不算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喻承:“如果真那样,我会佩服他。但是可能吗?” 谷天骄:“他出来混,肯定想过‘还’的状况。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在商言商,如果连愿赌服输的器量都没有,他不可能做到喜福汇副总,更不可能作为喜福汇的代表跟武贺东‘出战’。” 喻承点头。 谷天骄:“但他也是人。投入那么多来玩场游戏,换哪个人,输了,或者因为遭到暗算,从而不得不投入比原计划更多的成本来继续游戏,都一定影响心情。挫败,沮丧,懊恼,负面情绪总要找个出口,对吧?” 喻承讪笑:“那不是又绕回去了嘛……” 谷天骄严肃看着他,斩钉截铁道:“人遭遇失败,通常会自主进行两种归因,向内和向外。但你也懂,自我剖析是很痛苦的,也很复杂——要讲究尺度才能让内在强大,否则陷入自怨自艾的死扣也没有积极意义;向外推脱就完全不同,责难外部就好了。对闪永昌来说,本来他负面情绪的‘出口’,可以是他对自身行为的反思,再难受也能自己消化。但现在,你拆他的台,还邀请他‘吃饭’——这就把你们各自的私领域拖进了公领域,变成你作为‘个人’,对他作为‘个人’的挑衅。他一时大意被你糊弄过去,事后想起来,会认为你这是对他智商的侮辱。一旦他那么想,他的负面情绪就会以你为宿主,大半挫败都归到你身上——这场游戏不再是阵营的对垒,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报复你个人。” 喻承傻了。 谷天骄:“我跟武贺东就是这样,他不断让我替他做私事,导致后来我们的公私领域根本就分不清楚。”他叹口气,拉喻承继续走,“所以接下去我跟老武,你跟闪永昌,都是你死我活的对抗,一点退路都没了。” 喻承嚼着他的话,竟然高兴起来,笑嘻嘻说:“我怎么有了一种夫贵……不对,是‘夫穷妻辱’、有难同当的归属感!” 谷天骄无语了。 恰好两人到了国家博物馆门口,谷天骄掏手机序列号领了票,带喻承进去。两人过完安检,进入大厅同时止步。 喻承惊呼:“哇噻!这里面也太大了吧!” 他仰头四顾,博物馆的高度、深度都远远超过想象。一楼用作集散通道的大厅里,立了几个硕大的艺术雕塑,一个长长的服务前台,连博物馆简介的牌子都是特大号,这么着还显得空空荡荡。 参观人文历史,说白了还真是谷天骄比方的,大部分时间就看“锅碗瓢盆”。光是张个眼睛看没意思,要倚重背景介绍。可惜国博没有私人讲解员,团队讲解跑马观花,带的人多,时间也不对。喻承只好租了语音讲解器,和谷天骄一人挂一个,打算自力更生。 谷天骄看看时间:“五点闭馆,不知道走不走得完——你对古代文化的‘访问’有重点吗?咱直接去呗!” 喻承这才想起自己那趴事。 其实按照他的打算,来北京主要是找“傅心”的影子,重点当然在“近现代”。可到了现场才知道,国博的文物陈列并不是完全按照时间轴排序的,这里空间大,展览更注重主题。 这么一来,他不得不先选相关展区,目前大致有五个:复兴之路,古代中国,古代青铜器、古代玉器和古代瓷器。 复兴之路就在旁边的北馆。 喻承边往展厅入口飘,边四处偷看有没有“那一位”的磁场在附近暗暗发力。然而,等他贴着谷天骄进入灯光昏暗的馆内后,扑面而来的神秘怀旧感,让他一下忘了他纠结的问题。 喻承眼里掠过展出的文字、画面、物件,肢体却每一处都像置在虚空里。好像有无数故事袭进脑海,却又凝不起任何一段具体的回忆。 好一种诡异的感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移动,出了一二楼时间相连、空间隔断的“复兴之路”,进“古代中国”后,凝视着展柜中射灯照亮的什物,这时候,连他周围的人声都消失了。 金饰、银盘、玉片;青铜镜、瓷杯盘、石雅玩、木棂楣;黄纸、黑墨、红章……有原件,也有不少复刻品,一样接一样,远远近近,近近远远,在喻承眼里回旋。它们像活过来的丹青,在喻承空洞的脑中点染开各色光景。 忽然一片大浪拍过头脸,后脑勺“咚”地一声,喻承眼前一黑。 下一刻,他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一个女音隐忍哭腔说:“……看到傅兄赠的扇子,他就……傅兄,节哀!” 喻承身上一轻,眼前渐亮,先看清的是一片华丽的藻井。四周梵音渐响,随着八面袭来的嗡嗡唱声,他像被一团暖气托升,离藻井越来越近。与此同时,离地高远的那片繁复的图腾,包括它旁边的红色木椽斗拱也越来越透明。蓝天白云穿映进来—— 喻承有点迷糊,这是……他躺着在飞? 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喻承回头,看到了他下方的佛身、灵堂、棺椁。果不其然,棺木里平躺的是自己。围绕那个“自己”的,有一大片站位规整、光亮带点的脑袋,此外则是分布不那么规整、站着坐着,各式发型的人。 有头发的,喻承都认识。那相拥在一起神情悲痛的,是他的白发双亲;稍远一点,拿手帕捂着口鼻抽泣的,是他的未婚妻;剩下的,则是他学校的老师、校友,父母的朋友,还有家里的长工。 而最抓眼的,是他灵柩边半跪着的那个人。 傅心低着头,喻承看不见他的脸,但看得见他微微抽动的肩膀。傅心一手握着“他”交扣在胸口的双手,另一手则死死扣着他灵柩的边。 喻承这时候想明白,他跳下船后,头被螺旋桨击中,加上漩涡的拖拽,一定是溺水死了。 他摇摇头,这运气也实在太背了吧!望着傅心的身影,他想接近,却接近无能。 往生咒解开了他心中挂念,让他哀却不伤。喻承抬头,转念间,他穿过了庙宇的重檐——说穿过,也不对。因为他往下还能看到那个人,四顾能看到青山,沿青山往下修建的寺庙其他分殿。再看远一点,似乎还能看到枪林弹雨,饿殍灾民——他能看到一切他想看的东西。 喻承叹口气,现在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但也晚了。 他想起来烈日暴照的行刑场上,陈青山就跪在他旁边。前一夜他们相约来世,陈青山说:“以何为凭?作一首专属我二人的诗?” 喻承认为此计可行,脑中吟起一句,便附到陈青山耳边。就在他即将出口时,忽然心中一动,他改变了主意:“听说缘皆因果——”他顿了顿,“不过,九州之大,地域隔阂也易成蹉跎——不如,我们就在鱼米富庶的江南重逢。若你我情意足够深重,同在一处自然能相遇相恋。不然,也不必费那分力。” 陈青山静了一刻,握住他的手:“一言为定。” 耳边有人高喊:“午三刻到——” 陈青山转头朝他淡淡一笑。 喻承回赠一笑,紧接着,余光中一片白亮亮的光,哗地被红色尽染。 那时候跟现在一样,漆黑过后,世间声影如初。无非看它们的,不再是自己曾用过的那双眼睛;一同失去生命迹象的,是自己不再能以肉身感知的、另一副他深深眷恋过的驱壳而已。 喻承心中宁静,往西看,还能见到枫红如火的寒山寺。 他想起来,那天他在自家后院里等待秋试结果,攀木折花无所事事。回想起京弘深上路后,托人偷偷带给他的一绣帕词,虽然他不完全明白那词中所指,但他难过、留恋,也莫名其妙心神不宁。 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由远及近,太湖石假山后,一小厮边哭边喊冲过来:“二爷!大事不好了!” 喻承扶住他:“发榜了?” 小厮稀里糊涂擦眼泪:“船、船,去大都的船翻了!钟大姐和姑爷他们,一船人都……呜呜呜……” 喻承皱眉,至今他能清晰回想起听到噩耗的那一瞬。“钟二爷”第一反应,是听到了一句胡话。他原地闷着,像被一把快刀捅进心口,过了半天,痛才由钝变锐,锐到无以担负;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忆起并确定他和京弘深的前世渊源。 总是后知后觉,从而于事无补。 忽然耳边听见傅心近在咫尺的声音。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7节 他悲恸,语气却似在笑,说:“你啊……我们……已过三世,世世不得善终……如果你我还有来生,不如彼此忘了吧!我不想再悔……再恨……” 喻承一惊,朝下看,他离傅心更远了。 天上洒下来的薄日金光似化为实体,而他自己,除了“他相”之外,看不见自己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有人说死后愿化一缕青烟,他却连青烟都不是…… 只剩一丝风了吧。 喻承远望傅心已缩成一个黑点的身影,笑说:“也好,那就……”忽然胸口一痛,他听见自己急急追加,“可我欠你太多,我想……” “同志,同志!” 有人在拍他。喻承睁开眼,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杵在眼前喊,还有一双手在解他胸口的扣子。远一点还有几张,有人穿着白大褂,再远一点,好像是国博的天花板。 喻承大概明白自己是躺在了博物馆的地上,围着他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他有气无力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同志’……” 那人窘了一下,接着说:“你中暑倒了,你在这儿有没有认识的人?” 喻承脑子里微微亮了亮,下一刻又觉得困倦难当。他努力想摸手机,咕哝说:“谷天骄……” 管理员:“什么?” 喻承头一沉,再睡着。 后来发生的事,喻承像是知道又像不知道。他听到了谷天骄的声音,别人劝说“醒来过了,您甭担心!带他回去保持阴凉通风”之类。之后,有一段路貌似是他在谷天骄搀扶下走的,等他真正恢复精力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玻璃窗外的天色正红黑相接。 他安睡在酒店软软的床上,额头搭着块儿湿毛巾。 空气里弥漫淡淡的绿豆香,茫然中,听谷天骄语气轻快说:“你够能的啊!我刚离开一会儿,你说倒就倒!” 喻承心里一暖,哑着嗓子说:“渴……” 谷天骄应声到床边,扶他坐好,递来一杯淡盐水:“怎么样?” 喻承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回头想找手机,谷天骄马上看出他的意图:“六点多,你四点半退的烧,睡了差不多俩小时。” 喻承:“哦……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 谷天骄失笑,起身离开:“可不?你都这样了,华夏民族的记忆,找了不少吧?” 喻承一怔,脑电波接回不久前的场景共振里。 谷天骄端了碗绿豆汤回来,喻承接过喝一口,咦,新鲜煮的,还是温的。他抬眼到处看,看到酒店小小的流理台上放了只电磁炉,炉上一口小锅。他钝钝心想,这也太夸张了吧,不就中个暑嘛,张罗了那么多! 谷天骄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医生让你喝点绿豆汤清火毒,外面卖的成品太甜,我也怕不卫生。自己煮很方便。” 喻承一口口吃,眼睛又温又痛,含糊问:“对了哥,你怎么中途溜了?去哪儿了呀?” 谷天骄:“博物馆里面可能空气不太好,我一进‘革命之路’就不舒服;你呢,看得入迷,我就自己先出去了。到前门那片儿晃了圈,想着天热,给你买个冰淇淋什么的。还没找到哈根达斯呢,就接到国博用你手机打来的电话,说你倒在了‘古代中国’,我……” 谷天骄大概觉得那一刻既意外又喜感,他眼里心疼,嘴角却上扬微笑起来:“得亏你没把那些古董撞坏!”他顿了顿,下巴指指喻承怀里的碗,“好喝吗?” 喻承这才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白瓷小碗盛着炖得开花的浓郁绿汤,入口绵软清凉。他满足笑起来,点头。 谷天骄跟着笑:“那就好。所以‘古代中国’里,你找到了什么,震撼那么强?” 喻承:“哈……找到的是……好像是诀别。” 他心想,是诀别吧?但诀别就该忘了啊,为什么自己又梦见了那几段“前世梦”的结局和几次离世后的场景? 话又说回来,那些是梦吧?如果不是梦,就不会每次在他没意识的时候出现;如果是,那几段剧情也太具备彼此呼应的延续性了…… 还有,他是“中暑晕倒”了吧——医生的话还有错嘛!可要真是中暑,他晕倒前除了心里难受,并没有觉得身上哪儿不爽啊! 而且为什么偏偏在“古代中国”晕菜了呢? 被国博管理员喊回魂前,他有句话没说完。他对傅心说“我想”,想什么呢?欠得太多,想再试一次?或者想换个方式偿还? 都有可能……那该找谁还?还是说,他已经还完了?哦,他们不是约了个地方吗,好像是……江南?原来“切口”是这个……但这又算什么切口,杭州就是江南!而且杭州遇到的人那么多,又要怎么对标呢? 喻承苦笑,这真是……所以他们到底有没有诀了个别呀?! “嗯?”谷天骄伸手碰碰他,眼里带着兴趣,“你话说到一半。” 喻承回过神,傻笑:“要找的东西……貌似不用跑这么远的,好像就在老地方。” 谷天骄:“……” 喻承低头叹口气:“就是,如果过去的故事有延续,我还蛮想知道那些人后来过得好不好……要是有条线索,让我远远看上一眼,就好了。” 这种痴话,没想到谷天骄没有像过去一样笑他,反而察言观色,认真想了想回道:“所有的‘现在’,换个思路看,大部分是‘过去’演变的结果。所有故事如果有后续,故事里的人,肯定现在也是照他们能拿到的最好结果在过。” “是吗……”喻承想了想,重新打量谷天骄。说的对,他得到了属于他的最好的,想必那位也一样,何必瞎操心呢? 不过话说回来,加上去年回老家,这是谷天骄第二次陪他出远门。两次远走,都是谷天骄陪喻承跟过去道别。谷天骄鼓励他正视过去,也正视“过去已经过去”……这么一想,喻承笑出来:“是的吧!”他心中一动,“哥,我真是爱死你了!” 两人同时一愣,接着,谷天骄笑眯眯说:“我知道啊!” 喻承:“……呃?” 谷天骄:“不过咱俩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听你说这个。” 喻承一窘:“我还第一次呢!”他扭捏,“你不还我一句?” 谷天骄乐,摸摸他的额头:“精神头儿回来啦,那咱出门走走,给你补买个冰淇淋去!你要状态不错,咱再到三里屯逛逛;逛饿了去簋街宵夜,完了去后海……说吧,那些球球你要几个?” 喻承晚/娘脸。 天色全暗,两人兴致勃勃投入谷天骄的安排,彻底忘记了中午的闪永昌和下午的“历史不快”。好在谷天骄预言的闪永昌“反约晚饭”事件并没有发生;杯具是,喻承初次以“爱”为全部主题的深情告白,也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 本来他预设谷天骄会感动流泪,拉着他的手,喉咙抖出颤音:“我也爱你!” 言情桥段不都这么写吗?为什么光听不说?!坟蛋! 喻承在心里掀桌。 不过也如谷天骄所说,“爱”始终是一种自我完成。他说与不说,谷天骄回与不回,现在都不重要。能自自然然表达出去,是他跟自己完成的一个仪式。这就够了。 仪式不会改变环境,只要不自我蒙蔽,生活的滋味在生活的当刻就能体会。 同样的,第二天上午,两人在二环内走街串巷解决早饭时,谷天骄接到一个电话,适时提醒喻承:不论他认为前一天多具有纪念价值,他想跟谷天骄好好生活,要解决的麻烦愣是一件都没有少。 电话是彭羽打来的,随后发来一封邮件。邮件是篇译文——前一天闪永昌跟两个日本小老头相会的录音翻译。 两人光速奔回酒店,抵门开看。 原文拉拉杂杂全翻了,超级无敌长的一篇。彭羽适时体现出一个敬业职员的优秀品质——他把那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录音提炼成一段文字,加上周边资料,放到了译文最前面;译文中的重要信息,全部黄底高亮,红字加粗。 彭羽说,闪永昌的本次会面,是一次“阶段性成果报告”。这段录音完整呈现了闪永昌即将在飞天实施的新行动计划、喜福汇和硬金中国相互勾搭的“合作项目”新方向,以及最重要的,武贺东一党大致的人员名单——姓加上职务领域,对标并不难。 之前谷天骄推断喜福汇是“多方控股”,这封邮件则确定,它的控股人总共三方:喜福汇自身、硬金和武贺东。 通过视频和对谈内容,彭羽核实前一天跟闪永昌见面的人,一个叫松本雅治,另一个叫上野健。松本是硬金集团会长,上野是硬金中国的社长。 译文里,闪永昌对那二位说:十分抱歉,武桑最近遇到点麻烦,暂时不能乱动。这次由我单独来跟上野桑做信息同步——只是没想到松本桑也在北京,让您看笑话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再次见到您,也是我莫大的荣幸! 松本呵呵笑,依样寒暄了几句。 喻承“哧”了一声:“看不出来,这孙子也挺会舔的嘛!” 谷天骄笑笑,接着往下翻。 三人你来我往地一小段废话后,上野直切正题:上次跟你们电话会议,武桑也提过,但具体是什么麻烦?连到北京探望探望自己的妻女都不行吗? 闪永昌:部下的事,让公司董事对他有些看法。妻女这个理由,近期尽量不用。 喻承盯着文字,恍然大悟看谷天骄:“哥,原来他女儿在北京读初中、老婆伴读什么的,都是他来蝇营狗苟的幌子?那什么‘部下’,是说你吧?” 谷天骄深思着说:“他盘面倒是挺周全。” 两人继续看。对于“武桑”和“公司”新发生的事,三人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地聊,谈话透露出的几个人、几家公司的关系,跟喻承先前猜的一模一样。只可惜,他们彼此称呼用姓加“桑”都算了,连公司名都没提。只说“上海那边”指代喜福汇,“秋桑”或者“秋”,指老秋;“我们”指硬金;“杭州那边”,指十二怒汉。 喻承越看越郁闷,这玩意儿里机密再多,有跟没有啥区别?! 倒是谷天骄沉得住气,一行行慢慢往下拖。 中间超大一段是闪永昌口述:首先是十二怒汉集团,未来三个月到一年的总动向;然后是飞天和寻宝,武贺东安插的人手管辖部门所承接的目标任务,喜福汇针对新变化的最佳应对方案——有利的资源怎么捞,不利的因素怎么撇;最后是武贺东和其他人会怎么相互配合,以推动各条线尽量往喜福汇的股东们最喜闻乐见的结果上跑。 硬金的两个人不但听,还不断插嘴,说最好增加什么改变什么;闪永昌连连答应,三人现场就开始抛点子。 喻承看得全身发冷,敢情这些背景不凡的人物,还真是用高智商和高专业水准,拟定周密的计划面不改色地在“偷抢”——跟他们比起来,十二怒汉里那些为谋点儿个人利益,算计别人、踩同事肩膀的人,全都弱爆了! 这么宽的财路,怪不得武贺东要把挡路人统统咔嚓来祭天呢! 日本人做事严谨,这一部分的讨论看得出他们仨尽量拎大方向,却还是说了一堆。不知道谷天骄翻了多少屏,那三位的内容才松散下来,夹杂聊些什么“北京房价好高,物价却很便宜”之类,话题也接近尾声。 可什么明确的关键字都没暴露,活生生让这么大的重磅炸弹隐身成空气! 看滚动条的比例,剩下的内容不多了。喻承正想发飙,忽然谷天骄的手指一停,喻承的眼睛也随之一亮—— 硬金会长松本雅治问:说起来,武桑要多久才能脱身啊? 闪永昌:这个说不好,杭州这边好像在调查他有没有在外面搞副业。不过按惯例,最晚不出五月吧!差不多就是下两个星期的事了。 松本:为什么? 闪永昌:好像也是有人向上面通风报信。 松本:真困扰啊!对了,他那个部下叫什么,就是希望你取代他的那位?是他在找麻烦吧? 闪永昌:是。叫谷天骄。 松本:是什么样的人? 闪永昌:嘛~我跟他正面接触少,据说很有实力,也是个很狡猾的人。 上野健插嘴:听说很会周旋,什么时候都一副笑颜,很深,很可怕! 松本:是吗?那样的话,武桑可就得万分小心…… 三人又继续逼逼了几句,译文结束。而屏幕前,隔了一天才明白他们逼逼了什么事儿的两个人,紧盯着“谷天骄”三个字,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喻承抓住谷天骄的胳膊,无法自持一顿猛摇:“你看你!烂名声在外,连国际友人都知道了!” 谷天骄如释重负笑出来:“是的哈,他们好好的提我干嘛?” 喻承:“怎么样?!哥!这下证据有效了吧?” 谷天骄保持着他稳如泰山的作风,继续往下拖动页面,每行字都不放过。邮件到最末端,两行彭羽加粗的红字,把喻承的心又给拔凉了。 红字是备注,第一行备注的是“闪”,说是:“闪”的发音,对应姓氏还有“施”、“瀬”、“背”,后两个是日本姓氏,不确定是哪一个。 喻承脸皮一僵。 第二行,备注的正是“谷天骄”。备注分前后两部分,貌似是彭羽和翻译这段话的人先后写的。翻译写的是“该姓名是说话人的中文音译,对应的字太多,不确定是哪个”,彭羽写“听发音,我跟我这位翻译朋友核实了一下,应该就是你”。 哈?!什么叫“应该就是”?这是证据耶! 喻承简直不能更崩溃,他重新打开谷天骄手机里的录音,拖到最后——的确有三个字听起来极像“谷天骄”,可闪永昌的发音更类似“锅藤佐”。照他的发音,喻承回到自己手机里切换输入法,打半天,始终出不来“谷天骄”三个字。 喻承欲哭无泪:“哥,你真是处变不惊的楷模……你说,你为啥起这么个偏冷孤僻的名字呢?” 谷天骄:“……” 喻承:“这么大的料,你绝好的翻身机会,哎哟……” 谷天骄没事儿人似的,放下手机安慰:“我也不知道我名字这么奇葩,要早知道啊,我提前改叫‘撒库拉’!” 喻承一愣,没忍住“噗”地一声。 谷天骄:“你也别太认真,反正这一茬,我们是意外撞上的,本来就没指望它。” 喻承回过神来:“也对……那个彭羽对你这么实在,周末还为你找人给你加班。有这么给力的兄弟……所以你究竟准备到哪一步了?” 谷天骄:“说了呀,目前就是权燕亲自跟我的申诉。”喻承懵逼脸,谷天骄继续提示,“你觉得就因为她是整个人力资源的大老板,大老板处理大老板的麻烦?” 喻承:“那不然嘞?” 谷天骄:“你想想啊!一个副总裁属下的绩效申诉而已,要都让她来处理,她跟一般的hr有什么区别?飞天的hr还有什么用?她还能做别的事儿吗?” 喻承想了想:“是哦!皇帝不用金扁担,西宫娘娘也不摊大饼。” 谷天骄乐。 喻承着急:“哎哟~亲哥哎,你就别卖关子了!俺们信息不对称,我哪猜得到你们这些上层人士的暗箱猫腻!” 谷天骄:“这么说吧!这封邮件里透露的信息,做证据,没用;动武贺东,够了。” 喻承:“昂?” 第七十一章 难接的底牌 谷天骄淡淡道:“人类社会没有非黑即白。” 喻承:“……我想打你……” 谷天骄失笑:“你还记不记得彭羽说过,查武贺东的小九九,他老板和大老板也参与了。动静这么大,闪永昌不都收到风了吗?你认为武贺东完全蒙在鼓里?” 喻承想了想:“意思是……廉政的动作,不是你们关系搭关系的民间行为,而是‘官方’的正式行动?权燕是杨雨的人,证明武贺东的人品,杨雨也在怀疑了,是吗?” 谷天骄:“开窍了!” 喻承眼睛一亮:“杨雨怀疑了他,所以让权燕来干这么件小事,想找到关于武贺东玩儿猫腻的蛛丝马迹——你们‘联盟’里,能常常接触杨雨、最大最硬的咖是……吼!!萨营华那条线给力了——是他吧?”谷天骄点头,喻承哗地跳起身,抓着谷天骄的肩膀,摇,大笑,“老萨牛~逼!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啊哈哈!” 谷天骄:“……” 喻承一秒收敛:“可你不是说,萨营华跟杨雨不是那种可以随便说谁坏话的关系吗?” 谷天骄狐疑:“你说你‘没看错萨营华’,又是什么意思?” 喻承:“嘿……小孩儿,别打岔啊!你接着说,内个……既然证据一直不足,萨营华又不能吹风,杨雨为什么会对武贺东起疑?” 谷天骄认真注视了他一会儿,先说:“不是不能吹,而是不能‘随便’吹。吹风次数不能多,也没有决定性作用——要全靠萨营华,我不得等死啊?” 喻承:“那……” 谷天骄:“三月的商家大会,你没去,但你知道,杨雨到现场参与了;那因为其他大佬基本上都在场,武贺东当然没让我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杨雨中途上洗手间,我正好也在……” 当时,杨雨解决完内急从门里出来——初春,他依旧是毛衣仔裤搭亮色围巾的亲民活力装——谷天骄洗完手,从镜子里看到他,惊喜招呼:“哎?老杨!” 杨雨边洗手边应声抬头,立刻眼睛华亮,笑容更真:“谷天骄!你坐哪一排?没看到你嘛!” 谷天骄抽几张纸巾递给他,笑说:“是啊,老武交代了点事,让我在隔壁休息室stand by。正好我研究了一下飞天今天要给商家分享的一些东西,不过,我没错过你的演讲——我溜进去听了,一如既往非常接地气,非常精彩!” 杨雨在听到“stand by”的时候,就面露疑惑。因为商家大会是集团下军令,要求寻宝飞天管理层必须全员参加的盛事;此外,谷天骄的称赞算客套,但他态度诚恳,还用了“溜进去听”,好像很不容易——这一切让杨雨受用谷天骄友好态度的同时,也让他察觉到,谷天骄话里的其他信息,不合常理。 谷天骄接着说:“你鼓励线上商家要下大力气来打造真正的品牌,但你也知道,这并不容易实现……” 杨雨顿了顿,笑着揽住他的肩:“走,我们出去聊!” 就这样,在众首脑们聚集于一个黑漆漆的大礼堂,望着台上的演讲人,或自我陶醉,或兀自放空的时候,谷天骄由杨雨领头,在杨雨的一个私人安全助理相陪下,踱进会场楼下的小花园,跟杨雨“私会”起来。 杨雨给他的安全助理使了个眼色,那位立马离开他俩十来步远。杨雨这才重新抬眼笑望谷天骄:“除了顶起有希望的线上品牌,集团今年还有一个方向,就是扎根到乡镇农村,带领不上网的村民也能网购。你怎么看?” 谷天骄思索半秒:“好是好,盘子更大、根基更稳,路也更长。” 杨雨明晰一笑:“‘but’?” 谷天骄跟着笑起来:“but短期内的投资回报比不好说。可以先抽样试点,剩下的资金拿一部分砸进国际市场,把国人喜闻乐见的国际大牌都邀请进来。” 杨雨眼神专注,鼓励他说。 谷天骄:“猴子不推就能上树。我们既然是做互联网,也是做生意,很多事儿花精力去顶,还不如顺势而为。国外的精品大牌进驻飞天,一方面让飞天的形象更高端,逆袭寻宝大路货地摊货泛滥的消费者认知;另一方面,他们跟国内品牌在一个池子里竞争,也会产生‘鲶鱼效应’。国内品牌靠保护是出不来的,所有企业始终都要在全球化的环境里,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杨雨不置可否,哈哈笑几声:“下半个财年,集团组织了好几次高层管理的共创会,我去旁听,没见过你。” 谷天骄不回话,光点头。 杨雨皱起眉回忆:“哦不对,有两次你也去了——全程不说话,就埋头记笔记!”他眼神如炬,“我记得你带无线的时候,是很活络很能干的呀!而且我听说,现在无线事业部在干的事,大部分还是沿用你带队时期的规划和策略,这表明……”他打住,话锋一转,“我知道你现在是老武的助理,但助理要这么当,公司干嘛要给你高薪?我办公室那阿姨都能胜任!” 谷天骄笑着叹口气,点头说是。 杨雨静静打量了谷天骄一会儿,意味深长大笑起来,带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回走:“是猴子就请你自动上树,好吗?” 听完谷天骄的讲述,喻承接道:“然后你就‘上了树’!” 谷天骄苦笑:“那也得有机会啊!没多久,不是你来找我了吗?再然后,就是我‘上树’前跟武贺东现在的互撕局面了。” 喻承揉太阳穴:“我就奇怪了,杨神仙都下凡来单独接见你了,你为毛还啥都不说让他骂呢?直接讲老武丫挺的干的好事儿不就得了嘛!” 谷天骄:“那是小朋友找老师告状。” 喻承:“……” 谷天骄笑笑:“其实前提,是那时候萨营华已经跟他提过一次、我的其他渠道也在不同场合多次传过,老武到底在怎么离奇对待他下属团队的leader们。杨雨心里怀疑,那么大的会,他单独见我,就是侧面做个求证。” 喻承这才想明白权燕出现的真正意义——基本上是在宣告,武贺东露马脚了。这种情况下,谷天骄的确不需要亮出一通武贺东对他呼来喝去的录音,或者他每天所做杂事的记录清单,证明自己多可怜。权燕到武贺东办公室附近,随便找个谁来打听,人证一把一把的。 谷天骄接着说:“所以,我们这次录下来的东西,人名、公司名不明确,但有耳朵有脑子的,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喻承心里一松,开心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咦?哥,你……”他脑子里一亮,眼睛盯回谷天骄,“你确定你那次跟杨雨是‘碰巧’厕所喜相逢?”谷天骄一窘,喻承歪脑袋,“那个礼堂,边角总共四个洗手间……老武不是连商家大会都不让你去吗?你偷去都算了,还能和杨雨喜相逢?” 谷天骄好像觉得很丢脸:“……四个洗手间,都安排了盯梢。” 喻承:“……那要是他根本没想上厕所呢?” 谷天骄羞耻看别处:“第二套方案是,他参加完会议出来——他太忙了,任何大会都提前撤——他出去的那个门,会撞见我拿了一大袋咖啡,‘心虚’跟他解释:之所以我没出席这么重要的会议,是要帮老武买咖啡,热情邀请他拿一杯走……然后接上‘他的演讲我溜进去听了’及之后的剧情。” 喻承一字一顿说:“阿骄,你这个……” 谷天骄:“老狐狸。” 喻承:“狐狸精!” 谷天骄看看表:“不早了,去机场吧!” 喻承欢跳起来:“走咯走咯,锅碗瓢盆收起来~回杭州围观阿骄党们捉鬼去咯!” 两人收拾完出门前,谷天骄忽然停下来:“谢谢!” 喻承:“嗯?” 谷天骄:“谢谢你为了我,冒死站队。” 喻承嘿嘿两声,微笑:“必须的。” 为期两天的北京之旅晃眼就过,可这儿的重大景点,他们各种原因哪儿都没去。回程中,谷天骄宽慰:“下次再找机会深度玩儿,听说紫禁城还在开发呢!开全了咱再来!” 喻承兴趣淡淡:“好啊,打完这一仗吧!等你保住饭碗,我也不拖你后腿的时候,再找个帝都没有雾霾的日子……” 谷天骄:“那就难了!” 两人失笑。 回杭第二天,是新一周周一。喻承不知道谷天骄要怎么面对他那勾心斗角的申诉结果,反正这天上午,他的“对手”闪永昌没出现。喻承偷松一口气,一如既往奔走于公事之间时,意外接到了hr的电话。 他说:“你现在有空吗?来老萨办公室复试吧!” 喻承愣了愣,赶紧丢下被hr嫌弃为“最多p6的活儿”,光速飙到萨营华办公室门口。 敲门进去,里面端坐了三颗人:萨营华,hr,女装高p代表严绅。看到他,萨营华眼中微笑,hr脸上在笑,严绅就扯了扯嘴角,表示在笑。 跟上次面试不同,hr招呼他坐。萨营华负责提问,hr和严绅辅助甄别。 萨营华先让喻承言简意赅阐释自己的晋升优势,再详细问了一遍他任代经理时期,怎么带领一支大团队拿下双十一傲人硕果的策略及决策理由——这显然是在帮他。随着喻承讲述,hr脸上的笑渐渐染进眼睛,注视变真;严绅呢,则面无表情直接放空。 萨营华:“所以飞天去年双十一当天,涌现出那么多日销量百万、千万的新标杆,也跟你策略息息相关。”他放慢语速,“这说明你不仅有带团队冲业绩的实力,而且你在业绩高压下,还能站在整个集团的层面上,做包括平台后续形象塑造在内的全盘统筹。非常、非常难得!great job!” hr微笑点头。 萨营华深思着问:“去年底,我们还跟超便宜子公司联手做了次大活动。我听说,牵头人也是你?” 严绅一怔,脸刷地白了一半。 喻承扫他一眼,昧着良心笑道:“提议人是闪老板,总负责人是严绅,我就是起头的时候撮合了一下。” 话是低声下气按“约定”说了,没想到hr眼里的光并没有因此减淡。严绅的脸色是松了一点,但依旧惊魂未定,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似的。 萨营华并不追问,点点头:“现在我就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升p7,平级转换就是一个anager了——我想问的是,你会怎么anage一个口碑有争议的下级。” 喻承一愣。余光中,严绅好容易落下的那口气似乎又提了起来。 喻承笑笑:“这个‘争议’,有限定范围吗?” 萨营华有意不放过:“你来说,什么是‘范围’。” 喻承想了想:“分两个方面,于事和于人。于事,比方说办事的风格、效率,包括个人能力也可以归到‘于事’上——那就事论事。即使犯错,只要不触高压线,在我这儿都有改进的机会,我不会随便贴标签;于人,换句话说是人品有争议,那要看受争议的性质。” 他顿了顿,感受到萨营华和严绅的目光同时像探照灯似的朝他射来——当然,各有各的意味。 喻承明白,不论萨营华问这一题的目的是什么,他答了,就是代替萨营华,在扇严绅、甚至闪永昌的耳光。他压力山大,还不得不打得响,又不落下痕迹。 喻承偷吸一口气:“争议的如果是小问题,比方说抢别人功劳,那我会警告,也会盯紧一些,这一类便宜他们别想从同事身上占到;如果是大问题,比方有意识地、甚至主动去引导——不正当的资源倾斜,我会先核实,如果确实值得怀疑,那这些人我会劝退。” 萨营华:“人才和公司财富,你认为公司财富更重要?” 喻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深思熟虑道:“人才也是公司财富的重要组成,前提要两者目标一致——同时,有才干的人,不等于‘人才’。在公司财富合理合法的情况下,如果有人目标跟公司目标对冲——只要这种情况真实出现过一次,我想,除非出现翻天覆地的大逆转,否则不会有正常人愿意再信任他们。至少不会委以重任,因为风险太大。” 喻承边说,边用目光跟三人轮流接触,因此,严绅看向他时眼中那种复杂惊疑的神色,全部落进他眼里。 萨营华一下笑出来:“你很有正义感,也有一个leader该有的包容力和管理的方法论。ok,”他左右看看,“二位有没有什么问题?” 严绅心不在焉摇摇头,hr笑说:“等结果吧!” 喻承谢完出门。 回到自己工位上,依旧不见闪永昌的身影。喻承环视他所在的团队,整个女装行业氛围冷漠到一个诡异的程度。人们也会为一些小事交流,但频率极低;在不得不沟通的情况下,彼此相触的眼神都在努力掩盖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喻承摇摇头,甭提凝聚力,这个团队差不多是死透了。 他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对付工作。几件事过后,有一团他也打心里厌恶的气场,慢慢侵入他的安全范围,并罩住了他。 抬眼一看,是严绅。他故作轻松朝喻承抬抬下巴,说:“出去聊聊!” 喻承官方打趣:“还以为你要说‘出去单挑’呢!” 严绅臭着脸笑,领头先到了露天走廊上。见喻承跟出来,他抖出一根烟,自己点上。 喻承耐着性子问:“这么神秘,啥事儿啊?” 严绅喷烟:“刚才的面试,你把握多大?” 喻承察言观色:“五五吧。” 严绅低声呵呵,笑眼意味深长:“你也太谦虚了,肯定不止这点儿嘛!”他吞了口烟,话锋一转,“其实,有时候晋升不是好事——你看人事部刚发的通知邮件了吗?按飞天新出的人才反哺制度,新晋升一年内,晋升员工没有自主转岗的权利。” 喻承一愣。 严绅漫不经心弹烟灰,他这时候的精神跟刚刚在萨营华办公室比,完全两样,像突然被谁注入了强力能量源似的:“新晋升员工如果想转,老板不答应,他就只能在原来的部门儿里呆着。呆完一年还不算,我听说有些部门是这么来的——一年之后,不又是财年了嘛?” 他笑看喻承,喻承不说话。 严绅:“老板年度绩效给个65,但是不炒他——你知道的,65如果公司不炒,员工自己又不离职,那,老板可以给他降一级。p级降一级,薪水当然跟着降,然后呢,绩效还是65啊,对吧?转岗肯定转不了!就这么一年接一年地下去……” 喻承接口说:“直到这人撑不住,自己灰溜溜地走,称了老板的心,还能给部门省下遣散费;要他还能撑,部门一面可劲儿用,一面算算哪天就算开他,按他当下的薪水也花不了几个钱的时候,再开刀。” 严绅朝他笑着点点头。 喻承浑身有点冷,回想起谷天骄的话,这就是闪永昌要“针对你个人”的意思了。 同时他还想起来,谷天骄说过目前他们掌握的证据,“动武贺东够了”,却始终没说过对闪永昌会造成什么威胁。毕竟手机录的音多少有点走样,而闪永昌没出现在镜头里。他要打死不承认,武贺东又为铺后路力保他,谁都没辙。 发呆中,听到严绅感慨似的:“你吧,条件好,能力也不错。就是有些事太认真,有些关系撇得太清了……” 喻承想,老子主要就是撇开你丫有事儿没事儿地上下其手!如果这是缺陷的话,就让我一直不完美好了! 严绅:“你跟闪永昌约好的呀!拿到7分就转岗,可你呢……呵呵,他是扣了你一半钱,但他有这个权利,对吧?当然,闪永昌说你自荐的事儿挺有意思的,对你刮目相看——我也觉得你有种,唔……但你把事情搞复杂了嘛!” 喻承冷冷回敬:“是我吗?” 严绅灭烟,看他一眼:“你有没有觉得,像北京这种大城市,带男票住个酒店很讨厌?” 喻承一愣。 严绅:“首先呢,一间房,不管住几个人,非得全部登记身份证……”他看着喻承,狡黠一笑,“看到是两个男的,向你们一再确认‘是大床房吗’了吧?” 喻承松气一笑。 又不是第一次开房,谁还没个经验呢?他和谷天骄不论网上预定还是临时入住,都登记一个人。拿到房卡后,另一个假装已入住的客人,默默跟着上楼就行。 他不太明白严绅说这些有什么用意,脑洞开大一点,难不成当时他和谷天骄从饭店逃走,还是被闪永昌跟踪啦? 怎么可能!又不是拍片……等等,万一是真的呢?……嗯?!!! 喻承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重新紧张起来。 但也许是刚刚那一笑毫不苦情,有点出乎严绅意料。他玩味观察着喻承的面部表情,接着说:“我这么说吧!我哥原来在喜福汇的几个头儿,认识的人很多、很多。关系特好的,有几个,管着国内几乎所有的快捷酒店……” 原来不是跟踪啊!喻承偷松半口气,谁知严绅接着说:“和传统酒店。”喻承微微一僵,严绅满意笑出来,“帝都就更不用说了,人脉连人脉,所有酒店前天都是什么人住了大床房,要查,就是敲个回车的事儿——” 喻承笑:“这么雅兴?查了干嘛?” 严绅怔了一下,试探道:“你和你男朋友的个人信息……”他打住,继续盯着喻承,改口,“哦,不是你订的对吧?”喻承不响,他微微拧起眉头,继续揣测说,“不是你订的,完了你混过前台?” 喻承面无表情:“不好意思,跟工作无关的事儿,咱空了聊!” 他转身要走,就在这时候,严绅手机响。喻承放慢脚步,而严绅听了几秒钟后,竟追上来拉住了他。 喻承冷着脸眼看着他笑容满面挂了电话,朝喻承递来一个更诡秘的笑容:“再聊会儿,正事儿还没说呢!” 喻承无奈立定。 严绅点上第二根烟,吞云吐雾的样子像中了体彩头奖。他自顾自爽了一阵,压着嘴角的笑容看回喻承:“哎,你说你男票叫什么?” 喻承:“不在这家公司,也不在杭州,知道名字有什么用?” 严绅浮夸惊讶,忽然缩起肩膀抽笑半天。喻承被他笑冷了,他才收住,摇摇头:“你很幸运,或者说很聪明——嗯,刚刚我们说到敲回车对吧?输你名字敲回车的确没找到,但你猜怎么着?” 喻承预感不祥,不声响。 严绅接着笑说:“最后我们调到了录像。先跟你一前一后进贵宾楼同一个房间、后来共度良宵的人……哈哈,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喻承~真有你的!” 到这时候,喻承真正全身冷透了。 严绅笑不停:“还装异地恋!谷老板,景观大床房!哈哈哈……怎样,床腿雕花了没?哎哟,你们乡下人真会玩儿!” 喻承彻底软了,他就这么站着,看着小人得志的严绅,说不出话。 严绅笑完,换上一副正经脸:“好了好了!喻承,找你就想跟你谈谈,没想找打啊!” 喻承气虚:“……谈什么?” 严绅神色凌厉迈进一步,压低声音:“你手机先给我!” 喻承呆了一下,乖乖把手机递过去。严绅打开看了看,确定喻承没有在搞小动作后,把手机按灭,但没还给他。 严绅:“让他收手,让他走。我们会给他一些补偿,甚至请他空降到喜福汇当合伙人都没问题;你也收手,以后就跟着我们干,闪永昌不会再亏待你。”喻承不响,他接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谷老板的实力我们都听说过,你的能力我们也知道。说实话,你俩要加入喜福汇,闪永昌啊老秋什么的,我们都很高兴。你们跟我们对着干,又不是拯救地球,图什么?何必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吧?” 喻承没作声。 严绅看他几眼:“这是你们最好的结果,你考虑一下。”他抬手拍拍喻承,一副大度接纳的样子,“有好消息随时找我!” 他说完灭烟,递回喻承的手机,意气风发进去了。 喻承站在原地,五月的阳光当头暴晒,他却一点都不热。 严绅的谈判风格原来也不光是强势,还懂得有所保留,重点强调按他们要求去做的利益点。 风险他故意没说,喻承想想就能明白。如谷天骄之前所说,如果武贺东被“动”,他势必会尽可能保住他早就安插下来的其他抓手。因为武贺东一党半数都居要职,离了他,喜福汇的锦绣前程依然尽在掌握。 与此同时,谷天骄留下,喻承也留下了——假如喻承晋升成功,那么按照公司最新出台的“反哺制度”,他得被闪永昌按严绅说的那一套虐死——这还没完。 闪永昌不是拿到了谷天骄和喻承是一对的证据吗? 如果他找个人把那什么录像交到人事部,就会引发一系列对谷天骄和喻承不利的事——任何企业都不会因为性取向来光明正大难为人,但暗着呢?谷天骄说过,“排除异己是人类本性”,实际生活里能“求同存异”的容人胸怀,还真没见到几个——如果上层建筑里跟辛西娅思想一样的人不止一个,谷天骄和他今后的日子都极可能出现无法跨越的人为障碍。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家公司的领导们个个思想先进,真心不把性取向的差异放在眼里,那还有一个问题:一个大团队里产生的办公室恋情,是公司高压线。他和谷天骄的关系一旦曝光,两人中必须有一个得转岗。谷天骄是资深总监,没有自主转岗权,于情于理该转的都是喻承。 但即使是这样,也是在“退一万步”的前提下他俩最好的结果。要达成这个结果,需要具备的条件就一个:喻承这次晋升不成功。 那他要是升了呢? 想到这个,喻承超级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费一年就费一年呗!但他马上又想,即便他真的没报名自荐,转去别的部门了,再遇到北京这一茬,闪永昌他们会不会收起录像这一招。 如果放了,谷天骄依然要面对“退不了一万步”的那种挑战。 当然,喻承现在还是能搬出他最初跟闪永昌谈条件时准备的“鱼死网破”那一手。 但时机已过。 在他俩关系曝光的情况下,他再鱼死网破,就一定会让谷天骄在上层建筑面前丢大脸——最终结果,依旧是谷天骄和他在这家公司混不下去。也许能把闪永昌拉下马,但那是以他和谷天骄两个人的饭碗为代价。 喻承头都要爆了,他拍视频的时候怎么就没毛起胆儿来,当面把闪永昌一块儿拍进去呢? 哦,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闪永昌是聊那些事儿的……他皱着眉头追究半天,得出结论:这件事的“赛点”坏就坏在他没有把日语学精!可这个失策,那得追溯到七年前……还真是,“现在”的局面大部分是“过去”的结果啊! 有什么办法呢?时间不能倒流,啥办法也没有。 就这么着,等喻承自怨自艾累了,淡定一点回工位,却看到了萨营华给他的唰唰留言。 他怔了一下,小跑到萨营华办公室。这次,里面只有萨营华和hr。 萨营华招呼他坐,跟hr都笑得向日葵似的。萨营华说:“喻承,你老板charles今天没来,但我和hr刚才跟他电话沟通过,他认可我们的决定。所以结果是:我很高兴能亲眼见证你的两次晋升!” 喻承心里一落,他最担心的那种情况,这么快就来了。 见他皮笑肉不笑,萨营华疑惑顿了顿,接着说:“今天起,你的p级升到p7,月薪两万,十六薪;另外再奖励你两千集团股。恭喜你!” hr嘱咐道:“以后必须带团队了啊!” 喻承努力欢愉状点头道谢。 好容易熬到下班,见到谷天骄,喻承先问:“哥,怎么样?” 谷天骄驱车挤上主道,说:“彭羽把录音、视频和译文提交了,他的两个直线老板都很惊喜。但咱俩之前也说过,光靠这些,他大老板认为支撑力不足,要继续往上送的话,怕被大大老板k,就先压着了。说是要等另外几条线跟出结果,再一把把事儿敲铁。” 喻承:“还要多久?” 谷天骄:“不好说。”他抽空看喻承一眼,笑起来,“听说你晋升成功啦?怎么闷闷不乐的,咱们出去庆贺一下!” 喻承苦笑,没想到他也遭遇到前一年,谷天骄晋升之后根本高兴不动的那种状况。 眼瞅着谷天骄把车往市区开,他赶紧拦住:“别去了吧!” 谷天骄:“嗯?为什么?” 喻承:“哥,我们遇到麻烦了。” 第七十二章  深水之浪 他把严绅的话复述了一遍,谷天骄听完,一如既往轻描淡写:“不要紧,看看再说。” 到现在,喻承完全习惯他的作风了——甭管有事儿没事儿,出事儿也不管有招没招,老谷同志始终是这种不慌不忙,冷静愉快的样子——呃,婷婷被她妈接走和喻承跟他闹的几次状况除外。 喻承想起有段时间朋友圈疯传过的一张图,题目是“遇到困难烦不烦”。图中两条头尾相接的线,起点是“遇到困难”,状况分支是“能想办法解决”和“无法解决”,终点一致:“那你烦个鸟啊!” 而谷天骄的处事态度,真真是那张图的活体证明。 喻承呢,这一天他早就烧脑了n种解法,发现无解。所以很快他也不烦了,放宽心跟着谷天骄去吃了顿海底捞,回家靠着谷天骄看了部电影,尽己所能享受他的二人一狗小日子。 但这天半夜,近一点钟,谷天骄手机响。喻承听他轻轻叫了声“小羽”。 喻承激灵个半醒,连忙爬起身,巴巴盯着谷天骄接完电话,问:“怎么说?” 谷天骄丢下手机静了会儿,也很疑惑:“他就说,让我先等着,有个紧急任务——出来以后会找我。” 喻承:“出来?他‘进去’了?什么任务要‘进去’做?又什么时候能‘出来’?” 谷天骄被他逗笑,一挥胳膊压他回去:“让等就先等着吧!睡!”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8节 喻承应声睡着。 第二天醒来,回想起前晚上的神秘来电,喻承感觉很不真实。特别是等他到了公司,发现闪永昌又没来,并且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出现,他心中就隐隐把这两件事关联到了一起。 然而闪永昌消失了,严绅却还在,工作雷打不动。 新一年的“年中促”预热已上线,团队里忙的人,比如喻承,照样忙得要死;闲的呢,老实点儿的,自己偷摸暗爽;不想干活又想挣表现向上爬的,比如严绅,也照样东伸只手西踏一脚地掺和,仗着靠山硬,不怕天怒人怨。 一切节奏照旧,但喻承还是感到了差距:他心里悬着录像的事儿,却回馈不了严绅想要的“好消息”,见到严绅就尽可能绕路走;与此同时,严绅好像也在主动避开他。 他俩不仅在重合的工作场合里互不接茬,连不经意的目光相撞,也都在装各自看的是空气。 为什么? 喻承好奇,但他跟喜福汇已中断了合作,没有途径打探;而谷天骄那头的各条渠道,也没有任何靠谱的新闻。 就这么熬到五月底,关心的事毫无进展,另一件大事却不可抗拒地撞进十二怒汉所有人的眼睛:集团pr部联合国内所有的知名媒体,敲锣打鼓正式宣布——经过漫长的准备,十二怒汉集团终于要上市了! 端午小长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杨雨发布誓师视频。他手里挥着“首次公开募股”文件,两眼闪闪说,他即将奔赴大洋彼岸。等他凯旋后,十二怒汉又将迎来一场麻雀变鸽子,母鸡变鸵鸟的狂欢。 寻宝村因此陷入一个狂喜与狂躁两相交织的气旋,当中掺杂大剂量由不满和愤懑发酵出的酸味。 原因很简单,子曾经曰过,“患不均”,曹刿也对曰过,“小惠未徧”。眼瞅着身边那些“不过如此”的同事将在一夜间入账百千万,自己却还是昨天甚至去年、前两年的自己,那种不爽,想想就能知一二。 可也有人是身在“预狂欢”的队列里,也不觉得高兴。 喻承就无意间听到严绅在跟谁说:“卧靠,他们老员工有那么多?上万啊卧靠!……我没有!我就进来的时候给了四千……” 喻承心里一暗,麻痹你刚进来啥事儿没做就卷了四千你还嫌少?!大家都是p7,小哥我呕心沥血才……算了,不想那些!咦?对哦!忽然想起来,内网里严绅的职位还是“专家”……丫虽然被闪永昌罩着,又拿全团队的业绩贴自己身上裹了那么厚层金光,居然没升?老天……不对,是萨营华,长眼啊! 这一点虽然解气,他还是高兴不动。如今他和谷天骄的状况是分分钟都可能滚蛋,说不定赶在上市之前。提前高兴狠了,得在拿不到的时候心肌梗塞。 另外还有一件闹心的事儿。他问谷天骄:“杨雨要走了,你怎么办?” 谷天骄:“前段时间有动静,还挺大。但是……具体情况谁都不知道,唯一知情的彭羽,还没‘出来’。” 喻承一顿:“闪永昌也消失了,你说彭羽他会不会……遭遇啥不测?” 谷天骄深思摇头:“不会,据我所知,跟他一起‘消失’的人有很多。要出事儿的话,早有人报警了。” 喻承各种脑洞无果。两天后,当他在自家顶楼上玩儿梅干菜时,谷天骄终于接到了彭羽的电话。他边接边上楼,两人聊了十来分钟,接着,谷天骄就像第一现场记者似的,为喻承绘声绘色做了转述。 原来,为了捉住武贺东的尾巴,从杨雨起,公司整个廉政系统开大了—— 就在严绅跟喻承摊牌的那个晚上,杨雨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亲自带权燕找到井思远,再由井思远这座廉政部的最高灯塔一一打电话,把跟进武贺东那条线的几个工作人员叫到杨雨的私人会所,深夜秘密开会。 第二天一大清早,集团战略部临时从公司两万多员工里调了近五十个人——其中包括闪永昌,以及另外五个经过武贺东选定进入公司、职位在资深经理及以上的“嫌疑人”——邮件、电话同步通知他们,当天上班要带上换洗衣物,紧急参加集团组织的“绝密项目的共创与研发”。 喻承:“这也行?一晚上拍脑袋出来的,啥项目,研啥呀?就是个幌子吧!” 谷天骄点头:“这公司别的没有,执行力全宇宙第一啊!什么事儿听风就是雨,连一个部门、一个子公司的建立和倒灶都一句话的事儿,大家都习惯了——所以那紧急通知,基本上没人往坏处想。” 喻承烧脑:“啥坏处……”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软禁?!” 谷天骄深不可测笑。 喻承:“怎么可能,闪永昌那么精,他也没怀疑?” 谷天骄:“这是‘集团组织’的‘绝密’项目。”喻承狐疑脸,谷天骄想了想,“咱们换个角度——要是你,突然接到这么一个神秘的号召,你去不去?” 喻承开动小脑仁:“先不提电话,反正邮件是集团发的,那就是正式事件;收件人名单有那么多人——即使是密件发送,抄送列表里也肯定会有收件人的顶头上司,以及相关大老板们的名字,这里面当然包括老武,那就更加安全;最后,十二怒汉是家正儿八百干干净净的企业……”他看回谷天骄,点头,“我会去。但去之前,我也一定会再跟你通个气——这么看,闪永昌也会跟老武提个醒。” 谷天骄乐:“对吧。记好你的选择和你的第一反应。” 喻承:“……然后呢?” 谷天骄:“不管他们的心理和行为轨迹是不是你推测的那样,但彭羽说,那条通知下去之后,被召集的人不论背景有没有问题,都第一时间响应,并按通知到了指定地点。” “项目室”安排在十二怒汉的一家合约酒店里。现场先签到,再签保密协议,最后签该项目的公司免责声明及参与人同意书。后两份材料里,包括项目的持续时限、时限内不能与外界接触等保密规则和免责条款。 签到,是第一步瓦解到场人的部分疑虑;保密协议,是进一步增加可信度;同意书,则从参与人的心理和公司行为的实际操作合法性,两方面杜绝后患。 三样东西签完,规则就默认成立。因为通知突然,很难有人那么敏感做多手准备。下一步,众人只剩在安保人员的监督下,挨个儿现场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并报备“因为什么理由,多长时间内暂停联络”的规定流程。完了上交手机、电脑、平板、智能手表等等一切跟外界通讯的设备,“专心共创和研发”。 管纪律和生活的班主任警告,项目过程中,一旦有人举报某“同学”留有联络设备,核实后当场开除并按保密协议追究法律责任。 谷天骄说:“封锁时间初步定了十五个自然日,公司下重金,要求这十五天酒店全面停业,只剩这帮人。他们白天在酒店的会议室里‘上课’,或者‘讨论项目内容’,晚上各自回房睡觉。吃住都在酒店,可以要求班主任点外卖,但送外卖的人不允许进酒店;房间里的电话只能打内线;随机两人住一个标间,以便相互监督——当然,那几位不一样,他们的‘房伴儿’都是‘隐形眼线’。” 喻承揉太阳穴:“可是……如果有家属很操心,比方说我进去了,虽然也跟你报过平安、打过预防针,但你跟我要分开那么久,中间忍不住想知道我的近况,怎么办?再怎么相信这家公司,完全联系不上,还是不放心吧?” 谷天骄:“家属有一个专线可以打,但接听人是统一说辞:‘实在抱歉,涉及到公司机密,谁谁暂时不能跟您直接通话。但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保证谁谁的人身安全和吃住无忧。’放心没?” 喻承:“……” 他畅想了一下那场景,惊呆了。这种安排简直完美继承了传销组织的精髓! 谷天骄笑:“你眼珠子瞪这么大干嘛?其实公司很多真正的机密项目,就是这么玩儿的!” 喻承:“……啊?” 谷天骄:“现在信息传播多发达,不这么搞,一个产品我们自己还没开发成熟,就被竞争对手知道了——从0到1的创造那么难,但从1到n的剽窃和改进就简单得多——要是我们刚走到08的创意雏形被泄露出去,人家手脚更快的先弄出来,赶在我们之前面市了怎么办?” 喻承慢慢点头:“那倒是……剽窃什么的,最卑鄙了!防不胜防……哥,你说杨雨这么做,是等于把闪永昌一党真空隔离吧?有什么用?断了联络渠道,那不是连带把他们露狐狸尾巴的机会也一块儿断啦?还不如允许他们用座机!装个监听什么的……呃,监听违法吗?” 谷天骄无奈:“你说呢?” 喻承讪笑:“违……咱又不是ss!嘿嘿……” 谷天骄怒:“ss都知道你还动不动往法网里钻!” 喻承:“那是看……好了好了我错了!哥,你说杨雨把武贺东这些爪子都包起来……武贺东呢?” 谷天骄:“诈降。” 谷天骄说,彭羽他们团队做廉政,那是半路出家的水准。要诈武贺东,杨雨直接动用了专业人士。十二怒汉的董事会里,据说井思远就是刑警出身。 喻承恍然大悟,怪不得让井思远来坐镇廉政老大,本来以为他就是个花瓶,是张门神贴,没想到人家真是个练家子啊! 井思远的技能不仅限于企业管理的道和术,在商界打滚多年的广博见识,还有刑侦破案的基本功。他迅速建立了一个含权燕在内的“专案”小组,先各渠道朝武贺东放风。 放风的内容,第一,集团这次密研是一枚烟雾/弹,真正目的,是为了调查闪永昌等人; 第二,廉政在调查过程中,意外发现了武贺东跟几家公司的不正当投资合作关系。董事会闻风后很震惊,要求暗中调查武贺东; 第三,闪永昌等人涉嫌跟外部商家的不正当合作已确定,被公司秘密起诉; 第四,闪永昌等多名中高层管理人员坦白了,亲口证实武贺东的确手里不干净; 第五,闪永昌等人所交代的喜福汇、硬金两家公司里,有这两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也作了辅证…… 风是一波接一波层层递进放的,当然不是直接跟武贺东去说,而是由“专案小组”的人神神秘秘在武贺东出现的地方,窸窸窣窣地讲。一旦正面看到武贺东,他们又立即住口,用一种神经兮兮的眼神打量他。他们甚至都不再跟他问好。 终于,武贺东发毛了。 他能采取什么行动,想想就知道:先尝试联系闪永昌,联系不上;打“专线”,他自己的身份,不敢,哪怕找闪永昌的家属打过去,得到的也是官方保证;找严绅,严绅啥都不知道,公司里剩下的其他渠道也差不多;他只好找老秋,最后,找硬金的几个高层……然而不管找谁,只会踏得更空。 这时候,杨雨亲自上场。他单独找到武贺东,以什么都掌握在手的姿态,跟武贺东“开诚布公”地聊。 喻承摇摇头:“我想到了《杀生》,利用舆论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相信自己得了绝症……挺狠的!当然这次情况不一样……话说诈出什么来没?” 谷天骄:“小羽也刚被放出来,直接回家休息了。杨雨忙着走,谈的结果貌似只有几个人知道。” 喻承无语,他想了想:“为什么彭羽也会被‘包’起来?是怕他们里面有人通风报信?” 谷天骄:“连我们都瞒了,我猜主要还是让他们避嫌吧!虽然短暂失去自由,但把他们圈起来好吃好喝不用工作,也算一种保护。反正杨雨出马,为了避免闪永昌一党起疑心,会拿几个有模有样的项目磨脑子;那针对‘新项目’的开发愿景,涉及到的关联业务培训,也多少会抖点儿干货出来——当让他们半度假半学习了。” 喻承撇嘴:“你们牛,你们都对!” 谷天骄:“……” 第二天是端午后第一个工作日。上午,辣热的天,闪永昌衬衫西裤手腕搭着西装外套来了。 喻承看到他就眼睛痛,严绅和团队里两个在录音名单上的人,却像看到了主心骨,亲热寒暄眉花眼笑。几个人找了间会议室,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严绅对喻承的眼神就变了。 闪永昌也一样,笑还在笑,眼里却像装了几十把手里剑,千本飞针车剑都有,全淬了毒。他风度翩翩飘到喻承面前,气音不变:“你出来一下!” 喻承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边跟闪永昌去露天走廊,边暗暗后悔该穿件铁布衫。 两人隔着一米站定,半天没说话。大概喻承生怕被攻击的心理露了馅,闪永昌忽然失笑,转过脸:“恭喜你晋升p7!股票拿了开心吧?” 喻承不说话。 闪永昌看看他,不痛不痒说:“我出去公干了两个星期,出来就听到那么多谣言。真是奇怪,喻承,我被公司‘秘密起诉’了吗?” 喻承淡定脸:“我没听说过呀!” 闪永昌冷冷笑了笑:“是吗?那我告诉你,我昨天跟所有渠道打听过,包括我们公司,官方,没有任何说我怎样不好的消息。也许有人处境会变,但我,好得不得了。” 喻承讪笑:“好事儿!” 闪永昌玩味盯着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忽然说:“你现在是p7,还转岗吗?” 喻承一愣,缓缓道:“如果你同意,我马上转。” 闪永昌呼呼笑,笑半天:“那你出去试试吧!” 他说完就走,喻承心里同时一落。闪永昌的性格他太了解了,不肯定,那就是否定。看来之前严绅说的那种“用到死还年降一级”的招,闪永昌是亲手拉开了序幕。 他叹口气回到工位,严绅迎面过来,笑说:“还没转走啊?” 喻承:“……” 严绅眼睛往上翻,也不看他:“那公司也不是送钱支持你慢腾腾找工作的对吧?在这里一天,麻烦你敬业一点……”喻承哗地站起身,严绅后退半步,“干嘛?” 周围人稀稀拉拉看过来,喻承压了压火:“你有事儿说事儿。” 严绅:“呵,你不是我们团队的高p了吗?再干以前的工作,浪费人才,也浪费公司的钱啊!” 喻承看一眼手机:“还有不到十天就‘年中促’——你不是要把挑子撂给我吧?” 严绅讥笑看着他,摇摇头:“naive!闪永昌让你马上组织一个活动,老样子,给‘年中促’过后的商家清库存,业绩目标三十亿。” 喻承一惊:“大促目标总共三十亿,你清库存就……” 严绅两手臂在胸口比了个叉,“啧”了一声打断:“不要问我,好吗?另外有两个要求,第一,活动必须年中促结束当晚的零点,无缝上线;第二,闪永昌说,这次不要再跨团队合作,你就做一个完全属于女装团队自己的活动。”喻承愣住,严绅逼近他,笑,“多好的事,方便你邀功嘛!” 喻承咬咬牙:“这活儿接不了,太急了。”他转身打算走,“我去跟他说。” 严绅挡住:“说也白说,劝你别去惹他。接不了很简单……”他笑眯眯抬起右臂往外一让,意思“你走”。 喻承脸上一麻。 严绅保持“让请”姿势,定了几秒,收起来笑笑:“目标达不到,本季度绩效65。对了,我哥说,现在连续两季度65也能降级,呵呵,加速下滑哟~” 喻承叹口气:“不跟外团队合作,那人和资源呢?” 严绅:“那是你的事。” 喻承一下气笑了,他垂着眼睛点点头,没话好说。明摆着要撵他主动请辞,谁会给他后路? 严绅打量他几眼,走了。走之前丢下一句:“垂直市场原来那趴事儿,你还得管。” 喻承跌坐回椅子,望着显示器发呆。忽然手机响,他看了看屏幕,移开视线,再看了一眼,顿时跳起来,边接边往露天走廊飞奔。 来电的人,是工作时间从不跟他联络的谷天骄。 喻承:“哥!” 谷天骄声音轻松:“阿龙,有消息了。” 喻承急切:“怎么样怎么样!” 谷天骄:“我的所有权限刚刚全部恢复,杨雨转发了一封邮件给我,是武贺东的辞职信。” 喻承:“啊……” 谷天骄:“武贺东的办公室中午就会清空。这事儿证据是有了,但涉及到高层的面子和集团对外的形象,怕影响上市,暂时不会起诉他,也不会公开宣布。” 喻承眯起眼睛,觉得阳光太耀眼,四周和风送暖鸟语花香。但万千壮阔在他胸口就凝结成了一个字吐出来:“啊……” 谷天骄:“另外,武贺东只交代了自己的事儿,其他人……闪永昌他们目前安全,你要小心。” 他好像还说了什么别的,喻承耳朵贴着手机,迎着初夏的热风,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又多出一句话。 他喃喃说:“老板……驾崩!” 谷天骄:“……” 喻承握紧手机,心中急涌出一股狂喜,又说了一遍:“老板……驾……崩!” 谷天骄:“……淡定!” 喻承低声念:“老板……驾、驾、驾!gotta get it!哟、哟哟,check it! check it!”他在暂时没人经过的走廊上,一顿傻笑。 谷天骄:“好吧,剩下的事儿,回去再说。” 喻承:“驾!驭!哈哈哈……” 礼崩乐坏中,眼角瞟到一个人。他猛地一收,回头看,那人是无语笑着围观他的萨营华。 喻承赶紧挂电话站好:“老、老板……” 萨营华:“差点忘了,你还是个boy。” 喻承脸一红:“我……”说什么都多余。 萨营华像是并不在意,不避讳靠近他,笑说:“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怕什么?战战兢兢地,哪像个young an!” 喻承:“好……sa你找我?” 萨营华低声道:“你们团队很快有变动,”喻承一顿,萨营华接着说,“就这两天。我找你呢有两件事,第一件,又有两个选项。” 喻承回过神来:“哦,你请说!” 萨营华乐,眼中难掩跟喻承一样的兴奋劲儿。他跟喻承互敬一支烟:“假如闪永昌被调走——” 喻承一静。 萨营华:“你们团队就没有大boss了。如果要从你们现有的人里面顶起一个来管女装行业,我们目前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你们团队新来的p8,钱灵灵。我调查过了,她原来是台湾一家大企业的中层主管。可能是闪永昌聘来模糊焦点的吧!但总的来说,她背景干净,能力也不错,就是还不了解这家公司的文化,跟你们团队人也不熟;另一个呢,就是你。给你选,你p7来hold,你们行业现在这样,你hold不hold得住?” 喻承回头,往深蓝玻璃里的办公区看了看。他们团队那种死气沉沉相互忌惮的怨气,凝结成场摧枯拉朽。要他去重新激活,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实在是厌了。 萨营华:“你要hold得住啊,明年p8是稳的;要是能带得很好呢,说不定能跳一级,直接升总监。” 喻承心里一动,28岁的总监?还是这么大的公司?哇噻——这简直是缔造个人英雄传奇的好时机啊!但,看回眼下——人心最难修复。这团队已经被闪永昌之流重创,何况萨营华说的是“带得很好”和“说不定”——这么看来,眼前机会弊大于利,他要急流勇退。 所以他笑笑:“老板,第二件事儿是什么呀?” 萨营华朝他明晰一笑:“第一件还没完呢!两个option都有后续——如果你不接管你们团队,那你还要做一件事。” 喻承:“哦对,请说。” 萨营华:“你帮我处理一件事、几个人。” 喻承愣住。 第七十三章 历史总在重复 两天后,周四一早。听说杨雨登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喻承则应邮件通知,到武贺东原来的办公室开会。 这是他第一次进武贺东的办公室,进门前他注意到,门上原来挂着的门牌,深灰底白字“副总裁武贺东”已被取下;进门后,发现老武的办公室原来是个套间。门边常规办公区,含一个小型会客区;会客区门后,套了间五六十平方的高档会议室。 喻承到的时候,会议室已经乌泱泱满了近一半。 主座上坐着小腹突出,气质暗黑松散,怪蜀黍似的井思远。井思远右手边是谷天骄,左边坐着萨营华。靠墙的旁听席上坐了一溜人,为首的是权燕,和权燕隔了两个人坐的是喻承他们部门的hr。由此看来,权燕那一排的十几个人全是hr。 难得所有人都穿得很正经,几乎全部深色正装。这一天出门前,谷天骄自己精心打扮的同时,也提醒喻承“再正式一点”——他们即将共同参与的,是一件大事。 喻承朝老板们问好,到另一溜的旁听席上放下电脑,主动为众人倒水。 九点半,一大波人陆续到场,安静落座。好些人一看就是大腕儿,有几张则是喻承熟悉的面孔。其中包括闪永昌在内的六个飞天ka总监,谷天骄提过的光源,几个ka高p。严绅没被通知,女装行业来的人除了喻承,还有萨营华先前提的那位“钱灵灵”。 武贺东原来的小秘书在门上窸窸窣窣插了块新门牌进去,垂眼进来关上了门。 井思远环视一圈,声音洪亮说:“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他看一眼小秘书,“小庆,你做一下笔记啊!” 小秘书轻快接口:“好的!” 此外没有一个人乱吭声,众人连官方笑容都绷着,现场气氛很严肃。 井思远先想了想:“今天找到大家,有两件重要的事。先说小的那件——可能大家也都听说了——最近为了准备年中大促,我们所有团队的同学都很辛苦,加班很多。那我们飞天ka的,原生活百货拆出来的化妆品行业里,有个准妈妈星期天来公司加班,晕倒送医院后大出血……” “我要更正一个说法!”角落里一个女音严厉打断了井思远,众人回头,果不其然是权燕。 她说:“两件重要的事里,这件不是‘小的’!” 权燕这天穿了条黑色连衣裙,光脚套一双黑色尖头细带高跟凉鞋。她边说边站起身,霸气凌驾会议室主座井思远身后。 井思远微微笑着站起来让座,权燕不坐:“人命关天,绝对不是小事,而是今天的重中之重!” 两个大老板就这么居高临下杵着,没有人接话。井思远顿了一下,默默退到墙边靠着,权燕目视前方:“可能有人还不知道,那位准妈妈因为抢救无效,昨天半夜一去两命——这是大家都心痛的意外!可是今天一早,我就听到有人传谣言,说公司为了洗白自己,连夜把那位准妈妈的员工信息从内网删掉,说公司无情无义……” 喻承刚听说“一去两命”,心里生寒。他看了谷天骄一眼,可惜谷天骄垂着眼睛,他也就调开目光,听权燕把那件事说完。 权燕:“……所以请大家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后,做好其他同学的开导和安抚工作。”她顿了顿,回望井思远,“你来说第二件事吧!” 井思远笑:“都起头了,你干脆说完呗!大家难得见到你,”他朝众人,“都想多听听我们燕姐的,是吧?” 气氛松动不少,众人配合鼓掌笑,说“是”。 权燕嘴角微微牵了牵,笑容转瞬即逝:“那好,我继续唠叨!” 井思远作势给她拉了拉椅子,她这次没推,顺势坐下:“大家注意到有个大人物今天不在,是吧?” 井思远带头:“是!” 权燕:“知道他为什么没来吗?” 众人不接话。 权燕冷冷笑了笑:“行了,都别装!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听说了!这个人呢,我也不想多提,反正公司大了,人会变,经不住诱惑就搞破坏。我和杨总,包括老井,董事会所有董事、参谋部的同仁,都希望,各位能全心全意跟公司站在一条线上。公司从来不亏待任何忠诚、有owner意识的员工,大家今后发现谁搞破坏,请第一时间告诉我,告诉我们的hr团队,好吗?” 众人点头,有人回应说“必须的”。 权燕这才浮现出深远一些的笑容,她把目光投向安静坐在旁边的谷天骄:“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吧!” 喻承一窘,他注意到井思远和萨营华也同时窘了一下——这几位都知道权燕“交给”谷天骄的是什么环节,这个环节至少该由井思远帮谷天骄打个底,没想到权燕一放松,没头没脑就把权杖递了出去。 谷天骄二话不说笑眯眯接了:“好,谢谢燕姐!” 他站起身,淡定自若:“请大家悉知三件人事调动。第一,寻宝、飞天原副总裁武贺东,涉嫌盗用公司资源做不法交易,公司已劝退、并收回部分奖励给他的期权。这件事公司还在深度调查,保留对他、及其同盟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同时,因为副总裁位置空出,经过董事会的商议——寻宝、飞天虽然体系一致,但业务类型不同,加上各自体量空前壮大,所以,这两家公司需要彻底拆开,由两名副总裁来分别管理。” 听到这儿,喻承心都要跳出来了。他膝盖上抱着笔记本,手指紧张暗暗发力。 谷天骄满脸笑意望向萨营华:“具体的管理架构近期内会逐一调整,但今天起,由萨营华,担当飞天的副总裁职务,在场的飞天同仁主要向他汇报。” 众人哗啦啦鼓掌祝贺,谷天骄眼色问萨营华,萨营华笑着摇摇头,表示请他接着说。 谷天骄等众人掌声平息一些,接着道:“寻宝呢,大家今后主要向我汇报。” 话音未落,好像是光源叫了声“好样的”,众人跟着“哗——”地沸腾,玩儿命鼓掌喝彩。权燕也笑,站起来说:“祝贺祝贺!不容易啊!在一个价值观没被扭曲的体系里,是金子,被黑得再狠,最后也一定会发光!” 井思远跃出来,接:“不错!但我要做个补充!差点儿忘了啊,我今天来的活儿就这个!” 众人一静,喻承松下气:大老板终于找到机会给谷天骄铺垫子了。 井思远:“副总裁的位置空出来,董事会并不是随便推谁就上的,我们经过慎重考虑——首先,萨营华和谷天骄两个人的实力,各位就算没亲自体验过,也至少都听说过,对吧?两位都是业务开创型干将,带哪儿哪儿火!飞天ka,寻宝无线,都是他俩一手从边缘业务,分别带成了集团的两大核心——以前提什么ka、无线,谁知道是神马啊?但现在——萨营华的飞天ka从零起步,一年半,带到年成交额近五百亿;寻宝无线从半死不活的日流量几十万,到现在日均浏览量过五个亿——谷天骄后半个财年人不在一线,但因为他前一年策略得当,推动了寻宝无线的数据在翻身之后井喷式增长——现在提这两个业务,谁不知道!对不对?” 众人鼓掌,喊:“对!” 井思远乐:“第二,他们本来都是资深总监,又都是骨灰级元老,我们的公司文化和主人翁意识——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怒汉味儿’——他俩‘味儿’,够足!不信你们闻闻!” 众人大笑。 井思远跟着笑,笑完脸一收:“第三,这次董事会里出现一个破坏分子集团,他们二位是直接受害人。对手是块大铁板,但他们没有轻言放弃,而是凭他们的冷静、果断和智慧,帮我们集团剔除了害群之马,给公司挽回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凭这三点,足够让公司信任、感激他们,也足够让我们所有人敬重他们。所以,两位副总裁,当之无愧!” 他说完带头鼓掌,权燕严丝合缝激情接了句:“说的对!”两人合伙一煽动,会议室顿时闹腾得更厉害。谷天骄站在原地,萨营华也站起来点了点头再坐下,两人坦坦接受众人暴风骤雨的庆祝。 上层建筑们嗨的时候,真正内心热烈翻涌的喻承,却远远坐着拍手,表现跟闪永昌似的官方。 正努力按捺呢,喻承感受到几束若有似无的瞥视。其中两束来自闪永昌,还有两眼属于权燕,其他的,没捕捉全。 他狐疑,先装不知道。 过了好一阵,会议室才重新安静。谷天骄坐下,笑说:“谢谢老井。接上啊!像刚刚我们燕姐说的,保障我们体系的价值观不扭曲,要靠所有人,管理层更要以身作则。这次武贺东的事,也是在座每一位的功劳,谢谢大家!” 喻承心想,什么叫“每一位”的功劳?眼下就有n多搞破坏的不是吗? 谷天骄:“但因为管理编制变了,我们所有团队都要跟着变。” 这时,权燕又站了起来,笑说:“你们业务部门的事,就你们自己搞吧!”她拍拍谷天骄的肩,再笑看萨营华,“我先撤了!晚上庆功宴,你俩记得来啊!” 她一动,旁听席上的hr集体闻风而动,井思远也笑嘻嘻说:“我还有个会,也撤了,你们继续!” 不相干的人迅速撤离,门关上后,喻承重新打量会议室,明白这是要开刀的意思了。大佬们不乐意被血光沾到,顶着红脸消失。而萨营华也身体靠后,笑着对再次询问他的谷天骄说:“全部你来宣布,有必要我再作补充。” “好,”谷天骄坐定,“刚刚说到三件人事调动。老萨和我的调任是第一件;第二件,之前武贺东做主,把寻宝和飞天大部分的管理体制取消,用高p带低p的模式管理团队。运行半年后,我们发现这种模式弊大于利,很多带人的高p,把名下低p的功劳全占,用来为自己垫脚,丝毫不关心属下的成长和工作饱和度。因为全p这种机制,团队一家亲的氛围和凝聚力都被大大削弱。所以今天起,我们摒弃全p管理模式,改回带团队。目前,独立带团队的高p将平级转,大家带人的方式也要转。”他顿了顿,“我现在宣布已经确认的名单。寻宝里面……” 他说是“名单”,众人却看到谷天骄并没有开电脑,也没有看什么纸。他笑容轻松,却准确说出管理新名单的人名,目前p级,效力部门和过往成绩。边说,边看向对应的人,宣布平级转换成后的管理寄望。 全场静寂,只在他说完“祝贺你”之后,一块儿鼓掌。 谷天骄:“……飞天ka女装,”他目光终于望过来,喻承五体投地的心肝一颤,抬眼接受他的视线。谷天骄微笑接着说,“到下个月底为止,先由喻承平级转经理,辅助新来的这位美眉,钱灵灵,熟悉和融入团队。八月起,由钱灵灵平级转资深经理,全责担负起女装行业的管理。两位加油!” 喻承微笑,钱灵灵浮起酒窝甜笑,两人一起点头说“好”。 谷天骄:“最后,我们还有一项特别的人事调整。”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会议室四面八方隐隐腾升并流窜起让人不安又亢奋的气流。 喻承偷瞄闪永昌,他面无表情。 谷天骄:“刚刚权燕说过,四天前飞天ka一位准妈妈过劳住院,抢救无效。针对这件大事,ka部原生活百货大行业的总监,疏于对员工的关心,即刻起卸去总监一职,新职务待定。新leader到岗前,团队管理层级下降,由各小行业的推选代表,轮流向老萨直接汇报。” 喻承知道,谷天骄提的那个总监,也是武贺东的爪牙之一——先前老秋提过,喜福汇计划拓展化妆品行业,其实老早就安插了他当清道夫。这次团队出事故,他正好撞枪口上;如果不出事,也一定有别的方式让他卸任。 这时,会议室里的不安和亢奋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喻承心里边打鼓边欢呼,听谷天骄的最后一句话。 谷天骄满眼笑意转向闪永昌,闪永昌僵得像呼吸都停了。 谷天骄:“ka女装行业总监闪永昌,垂直市场建设有进展,任职这半年以来,个人能力卓越,适合更大的舞台。因此,由董事会和井思远共同指名,今天起,邀请闪永昌加入集团核心战略部门——” 全场人跟着屏住呼吸,闪永昌面如土色,谷天骄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微笑道:“不再带团队,全职担任总裁井思远的个人助理。恭喜!新的岗位,请继续加油!” 第七十四章 云上小世界 十分钟后,喻承站在由女装行业二十来号人包围的大圈里。 萨营华托给他的事,第一件就是帮钱灵灵唱黑脸。女装目前“怨盛爱衰”,萨营华希望喻承把“怨”能牵走多少是多少,“爱”让钱灵灵散播,以求她八月上马后,耳目一新的老板及管理风格能让团队人珍惜。 喻承好好拿捏住自己的语态,要温柔、略沉痛,劝慰带警告,还要理性,并且阳光。 真考验多重人格同时出演的功力! 喻承:“……就大家道听途说的这件事,第一,请不要再出去传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有记者来,请交给公关部的同事接待,以讹传讹,伤害的是公司和在场所有人;第二,我重复一遍,公司删除那位准妈妈的员工信息,是为了第一时间帮助她的家里人,为她处理社保之类的后续工作。不是有些同事想象的,公司为了撇清关系——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什么好撇清的,大家不要多想;最后,我提醒各位,工作再忙,自己的健康也该排第一。用命换什么都不值得,好吗?这件事到此为止。忙去吧!” 他绷着冷静说完,心里却并不痛快。同一件事,闪永昌周二就以相同的形式给团队做过预警,当时的消息是准妈妈还在抢救中。今天是噩耗,他为同样年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心痛扼腕,还得代替闪永昌充当啥啥喉舌,说一些正确而无情的话。 但工作和身体哪个重要,这是个问题吗? 如果答案没有悬念,那为什么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一再出现人们为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一不留神把命就搁下了呢?难道是那位准妈妈不懂? 出这种事,就算有人主持公道,把不负责任的leader给撤了,可就已经受伤的人来说,也于事无补。 思考了半天“工作/事业的意义”,喻承叹口气回到眼前,知道他们团队的人肯定在背后把他骂惨了。但这还是第一步。第二步…… 他到严绅工位边,说:“你来一下。” 说完自己先到部门会议室坐好,严绅面无表情跟进来,眼里又恨又忐忑,在他对面坐下。 喻承先推过去一个连包装都没拆的礼盒:“这是你之前送我的香水,我在商场试过,不习惯这个味道。谢谢你的好意,自己用吧!” 严绅没动,脸更臭了。喻承再递出一只小盒子:“这是一对袖扣,我的还礼,希望你喜欢。” 严绅拿过去,打开看了眼,合上:“你到底有什么事?” 喻承轻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还有营销线的小土和商家线的小匪,你们三个,尽快离职。” 严绅一愣,皱眉冷笑:“凭什么?” 喻承:“你心里清楚。” 严绅下巴一抬:“不清楚!我只清楚你的丑事!你跟谷……” 喻承:“有意思吗?你自己不是?” 严绅:“呵!我是又怎么了?我没跟顶头的大老板搞啊!” 他最后一句话是喊出来的,会议室门没关,外面碰头、开会、经过的人迷茫望进来。他还想嚷什么,喻承火了,起身把门关上,回来低声,却加重语气:“你、是、商、谍!要不要我开个会来通知?” 严绅呆了一下,咬牙切齿瞪着他:“证据呢?” 喻承心里没底,却毫不示弱:“你敢要,我就给你!” 两人用目光互抽,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气音唤:“严绅。” 接着,门被闪永昌刷开。他扫喻承一眼,挤出笑容:“我有点事,借他几分钟。” 喻承点点头,放松靠到椅子后背,旁观闪永昌拎着严绅的衣服到露天走廊。 隔着二十米远的玻璃墙和开开合合的隔热门帘,喻承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神色就知道,闪永昌在劝严绅“忍辱负重”。公司要灭老武整团,无奈证据不足,闪永昌肯定也在猜他们暴露的程度。这种情况下,就算严绅等人被劝退,那也只是武贺东布局中的小兵小将,残留下来的高职们还得怀抱侥幸尽力混呢!大部分还是在谷天骄、萨营华的手下混,要是严绅撕破脸,就等于他们自己把仅剩的那线希望给断了。 想到这儿,喻承稍稍松了点。 那两人回来了,严绅憋着气垂着眼睛,闪永昌朝喻承笑笑:“你们聊什么,我能一块儿听吗?” 喻承点头:“请坐。” 闪永昌主动把会议室的门关上,和严绅在对面坐下。 喻承重整一遍思路,望向严绅:“我建议你们三位主动辞职,是相对较好的退路。因为你们要留在ka,首先我,还有钱灵灵,都不会让你们接触任何跟业务相关的工作,而且部门也已经收回了你们之前的所有权限,等于真空;其次,这个月起,每季度给你们降一级,这是上面的要求。严绅p7,那二位是p6,一年之内就能降到底,没有其他可能。” 严绅咬牙,闪永昌点头。 喻承:“如果你们现在转岗,没有人会拦。但你们新部门的老板和hr,得先跟我、八月起跟钱灵灵过。不管出面交涉的是谁,上面要求,首先,你们去的,不能是公司的任何业务部门;其次,我们也会要求接手你们的部门做降级接纳。比方说用人部门要招p7,你转过去,必须降为p6或以下录用。之后的待遇,跟你们留在ka一样。”他顿了顿,“不直接炒,跟你们耗,也是我老板的要求。他认为你之前说的那招‘年降一级’很有意思——你们现在知道公司什么态度了。人生苦短,与其在这儿白费一年,不如省下这些时间,干点儿别的。” 严绅还在运气,闪永昌回应喻承:“了解。” 喻承站起身望向严绅:“换个地儿再见,说不定能做朋友。你要是非得抹黑谁,搞成私人恩怨,我也不是死的。萨营华已经批准了我的申请,今后你们在内网里的任何发言,会有管理员先做审核,涉及个人隐私的内容不会通过;如果你要靠嘴巴来传播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但公司制度你知道,未经证实的消息,负面影响大的,hr听到一次,会找你谈一次,再犯劝退;累计劝退两次无效,可以无偿开除——但你们,还是降级。” 严绅眼里快喷出火来了。 喻承直视着他的“火眼”,叹口气笑笑:“动小脑筋,每个人都会。区别是出发点、行动力和个人底线吧……没什么意思!你觉得呢?” 他说完要走,却听到严绅冷笑了一声,说:“没想到啊喻承!” 喻承回头,严绅被闪永昌拍肩制止,仍挑衅望着他。闪永昌接着笑说:“他想说的是,我们一开始没想到你是这种……真是小看你了!” 喻承回视严绅,苦笑:“你想说什么?‘心机婊’?不要紧,我这局要是败了,你会说我是‘脑残婊’;不受你控制是‘碧池’;逆来顺受又是‘圣母婊’……”他收起笑容,“其实我就想认真做点事赚点钱,但现在……我只能尽可能争取话语权,实现我能力范围内的公平。”他淡淡道,“谢谢你们的栽培!” 两人神情复杂看着他,喻承出门回工位。 这一天,十二怒汉两家重要子公司的两大新副总裁上任,内网、邮件和金花群都炸了锅。喻承慢慢拖内网滚动条,一行行看权燕亲自写的帖子里谷天骄和萨营华的丰功伟绩,以及主贴下面的恭维回帖。 不多久,他收到了谷天骄群发全集团的通报邮件,主题是“关于十二怒汉即日起全面终止与喜福汇合作的重要通知”。 邮件内容说,由于该代运营公司涉嫌不正当竞争,十二怒汉集团下所有业务线终身不再跟喜福汇公司主体,法人、合伙人及与之相关的亲属所建立的任何公司再度合作。 喻承轻吸一口气,这么一来,喜福汇就很不好过了。十二怒汉体量大,随便剁个谁也雷厉风行。可是…… 没等他琢磨完,话机响,对方是个女声:“喻承你好!我是谷天骄的秘书,iris……” 喻承一怔:“ir…… iris!” iris:“对呀,你还记得我啊!” 喻承激动:“教我接待的师父呀!怎么不记得!哎?你怎么跑到……谷老板那儿去了?” iris笑:“很意外吗?你升这么快,我还意外嘞!好了好了,回头再说!是这样,老板让你赶紧来一趟他办公室。” 喻承:“啊?他……办公室在哪儿?” iris:“二号楼顶楼南面,往东走到底。” 喻承:“哦,哦哦!来了来了!” 他跃起身一阵小跑,跑累了走一段,完了再一阵小跑,反复几次才到iris说的地点。 早就想见证谷天骄拥有独立办公室的一天,真到了这时候,喻承却站住了。他静静望着门上深灰底白漆的“副总裁谷天骄”,上午的阳光从右面玻璃墙透到地毯上,心情振奋难以言表。 “小承!”喻承应声回头,数年不见的iris又添了几分成熟。她笑容亲热,西装套裙高跟鞋大方得体,说,“敲门刷卡进去啊!傻站着干嘛?” 话音未落,门开了,谷天骄送两个同事出来,看他一眼,先跟那两位说:“差不多这些。改好先让iris看,她过了,再走法务和公司事务流程。” 那二位抱着笔记本唯唯诺诺遁了,谷天骄朝喻承招手:“小承,快进来!” 喻承点头,做梦似的,跟谷天骄飘进去。 谷天骄办公室的格局,和武贺东那个一模一样。办公桌对面是会客区,会客区后是通向隔壁会议室的门。 喻承好奇打探:“怎么搬了这么远?还以为萨营华用武贺东那个,你就用萨营华原来那个呗!将就将就省点儿资源,咱们也近一些!” 谷天骄关上门,卸下面具,笑说:“那怎么行!同职位不同待遇,会让下属部门乱猜——以为寻宝地位没飞天高呢!” 喻承:“哦,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场,也是有讲究的哈!那你以后上班,要用公司给你配的车和司机啦?” 谷天骄:“除非公事。其他时候,你还是有免费车坐的!” 喻承哈哈笑:“副总裁给我当司机啊,那我至少是……”他目光闲闲乱扫,忽然看到透亮的玻璃外墙边,挨窗立了头半人高的木羊,背上驮着一只和麦叔叔餐盘一样大的烟灰缸。 喻承哭笑不得:“这是要你抽死自己的节奏!” 谷天骄无奈摇摇头:“行政知道我属羊,搞了这么个‘个性化装饰’的劳什子……这不让人拿烟屁股烫我嘛!我还自己烫自己呢!”说着点上一根烟。 喻承:“……” 谷天骄:“你随意!”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喻承问:“刚刚那两位,是外宣公布喜福汇那事儿的?” 谷天骄:“还有杨雨他们刚发回来的募股进展。怎么,你有意见?” 喻承一窘,先忽略他没料到的部分:“喜福汇是代运营啊,手下那么多大牌。跟他们翻脸,不是把那些国际品牌都推给对手公司了吗?” 谷天骄:“所以我们发文,邀请那些大牌自主入驻十二怒汉;没精力自己搞的,换家运营商。平台这么肥,他们不会跟着喜福汇放弃这片市场。非要跟他们走的那种极少数派,我们也不留。” 喻承:“哦!你们屌你们了不起死!” 谷天骄无语,端过电脑:“得了,咱俩总共半小时,谈公事!” 喻承:“啊?” 谷天骄乜斜他一眼:“上班儿时间,不然找你侍寝啊?” 喻承无耻笑:“也阔以啊!” 谷天骄:“……”他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喻承的头,点开一个视频文件,“先看这个。” 喻承揉揉头发:“这是哪儿啊,咦,武贺东?” 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低调奢华的起居室,沙发上坐着武贺东,拿咖啡过去递一杯给他的,正是杨雨。喻承抬眼看谷天骄:“这是杨雨家?偷拍的?” 谷天骄点头,把声音调大,喻承这才注意到,武贺东面前放着一台手机,手机播放的……喻承听半天确定,就是他和谷天骄都录下的那通闪永昌跟硬金两老板的对话。 镜头里的武贺东隐隐皱着眉,却啜着咖啡不动声色。 杨雨坐他身边,跟他一起听了一会儿,声音清亮笑了笑:“老武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活到老学到老,什么时候日语都精通啦?” 武贺东:“呵。” 杨雨:“既然懂,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这里面主要角色是两个……”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39节 喻承:“嗯?” 谷天骄:“嘘!” 杨雨:“……硬金中国的上野健,”武贺东静默,杨雨盯着他的脸,“你手下闪永昌。剩下那个,是董事会派去现场核实的工作人员。” 喻承:“哈?” 画面上武贺东愣了愣,谜一般笑:“我手下,谁?” 杨雨:“闪……老武,你自己听,他什么都说了!”大概见武贺东巍然不动,杨雨气闷似的站起身,到画面外拿了一叠纸再回去坐下,“好好好!反正我是不懂日语,我把他们说的话念给你听!” 接下去,杨雨念了一大段,跟闪永昌当时说的差不多。无非杨雨直接把里面涉及的每个名字,都确定为“闪永昌”、“武贺东”等等。 随着他念的内容越来越多,武贺东脸色绷不住,变了。 杨雨放下纸:“老武,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向硬金集团发出邀请,有几个项目要跟他们合作。你猜怎么样?” 武贺东不响。 杨雨:“他们对你入股的事,供认不讳。你想要见上野健还是松本雅治,我马上就能给你叫过来。” 武贺东终于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两手支在膝盖上捂住鼻子,半晌说:“你们想怎么样?” 喻承:“哈、松口了?” 杨雨真诚看着他:“董事会要起诉你。” 武贺东没动。 杨雨:“但你是我们第一批招进来的员工,也算开国元勋。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而且你、我,都靠这家公司脱离了为生活奔波的阶段,我们没必要搞得那么难看,你说呢?” 武贺东又呆了半天,放下手,笑:“你希望怎么做?” 杨雨:“你跟我说,你放进来的还有哪些人?说完,你辞职,这事情就算了。” 武贺东闭眼,呼出一口气:“我没明白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人,跟硬金、喜福汇合作的,就我一个……” 谷天骄按下暂停键,喻承看时间,才放了三分之一。谷天骄关掉视频,说:“剩下的就是磨,磨半天,没辙。他也摸准了这里面不太可能出现全名,谁都没说。” 喻承叹为观止,忽然想到:“哎,老杨厉害是厉害,也太走险棋了吧!万一老武他真的懂日语,不就露馅儿啦?” 谷天骄:“就算他懂,事情总是真的呀!老武不可能听不出闪永昌的声音,他们的计划桩桩件件,杨雨没编吧?” 喻承:“那,‘跟硬金合作’……” 谷天骄笑:“这是诈降的‘赛点’啊!不是吗?” 喻承:“假的呀?!” 谷天骄摇摇头:“真有可能。毕竟,那也是一家掌握不少优质项目的企业——他们昨天发了封类似声明的邮件过来,说自己完全不知道武贺东干的事儿,还以为武贺东以前是代表十二怒汉跟他们合作呢!” 喻承:“……呵,撇得挺干净!” 谷天骄:“是不是‘撇’,不好断定,因为老武跟他们合作、老武有没有其他副业和‘属下在找麻烦’,可以是彼此独立的事件。但他们自己钉了把梯子下台,说马上就会从喜福汇撤资——这些说法,我们全盘接受。” 喻承想了想,在十二怒汉看来,喜福汇的“寄生”性质大于“共生”,所以砍了他们以表态度;硬金则跟喜福汇相反,又归心态度积极——十二怒汉长远考虑,当然先不得罪咯! 谷天骄打断他的总结,说:“这样如果以后有硬金的人找你谈项目,先不要一口拒绝。另外,再看看这个,是权燕发给我的。” 喻承:“嗯?” 谷天骄打开了一个新的视频,喻承:“呃……” 画面经过剪辑拼合,完整重现了喻承和谷天骄在北京贵宾楼大堂、房间走道同进共出的场景。画质清晰,加上视频最后特别截下的一张订单,订单上赫然印着谷天骄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等信息。这下,是想死不承认都没办法。 喻承又麻了,他战战兢兢望向谷天骄:“这……权……她给你,说明什么?” 谷天骄宽慰笑笑:“你还记不记得,彭羽说,杨雨找他们深夜开会的那天,是突然、自发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喻承:“……啊。” 谷天骄:“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跟国内所有的大酒店也在深度合作?” 喻承搜索记忆库:“知道啊!好几家还是我在苏凯团队的时候,陪金哲跑的嘛!哦……对!当时听说好些大老板跟杨雨也是‘朋友’,我还以为那是场面话……”他回过神,“然后呢?不会是……闪永昌管人要咱俩的录像,有人向杨雨告密了吧?” 谷天骄点头:“就因为他出那一招,才让杨雨确信他们真的有问题。” 喻承:“那……这录像,什么时候给你的?” 谷天骄:“就刚才。” 喻承嗯了一声,缓缓说:“闪永昌,严绅,内几个孙子!” 谷天骄轻笑道:“权燕说,她上周末就收到了,有两个版本。”喻承一呆,谷天骄接着说,“这个剪辑版是直接发她邮箱的匿名举报;还有一个没拼合的原始视频包,那是杨雨从别处拿到,转发给她的。但你看耽误什么了吗?” 喻承光转脑子不说话。 谷天骄:“权燕让我转达你,说他们见识没那么肤浅。反正现在我在寻宝,你在飞天,我们不触任何高压线。她还说,我都副总裁了,流言蜚语‘so > 喻承先一愣,随即身上暖意四起。他靠着沙发后背静了一会儿,微笑道:“经过几次跟杨雨和权燕的近距离接触,发现他们……跟很多从零起步的人付出的代价相比,大概成就来得太顺,也太快太大了!所以他们……厉害,也相对单纯。就是他们下一层、下几层的人,也许更厉害,却复杂得多。那些人阳奉阴违起来,”他笑看谷天骄,“是他们意识到之前,管理不好、也感化不了的。” 谷天骄沉默一阵:“不管怎么说,有这种人坐镇顶层,希望再渺茫,光线再弱,至少你知道它们确实存在。” 喻承懂他的意思,却秒变画风说:“哟,希望不是你吗?光线不得自己照?小谷,指望别人不怕扑空啊?” 谷天骄:“……” 喻承:“怎么,坐上大班椅,理想抱负都没了是不?” “卧去!”谷天骄失笑,照着头顶削他一记,看看表,“这两天事儿很多……你走吧!……哦对了,你认识iris?” 喻承理头发:“她是sur的人。” 谷天骄:“这我知道。” 喻承:“sur就是……内网里现在是彭羽的大大老板,你还记得吧?实际上不是。” 谷天骄坐到办公桌后面,沉吟:“这两天照过几面。” 喻承:“sur是个人精,看重既得利益……她手底下不论男女,个个是人精——当然,他们现在都是你的人了。” 谷天骄抬眼看看他,深思着点点头:“好的,你忙去吧!” 喻承欢快往外奔,谷天骄却又叫住他:“你跟萨营华,是打算长期混的吧?” 喻承摊开双手:“他是副总裁——我还能交到更好的盟军吗?” 谷天骄:“你还得有自己的盟军。” 喻承一顿:“哈?” 谷天骄欲言又止,静了几秒才说:“你自己看着办。” 喻承晚/娘脸开门,谁知迎面就看到sur带着几个人,人人一副花样笑脸,拎着咖啡水果直奔谷天骄办公室。 喻承忙帮他们顶住门,堆起笑脸问好。sur意外:“喻承,你怎么也……” 喻承:“哦,我来跟……老谷……汇报工作。” sur大惊讶:“你叫他‘老谷’啊?” 她一出声,隔壁小办公室的iris也迎出来,跟她的跟班儿们一块儿各种笑。喻承见一秒内脱不了身,只好站着陪笑。 sur说:“那我要替我老板喊冤!” 谷天骄看热闹似的,立到门边笑眯眯围观。sur看他一眼,热情说:“小承叫你‘老谷’,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着她又看回喻承,“这是我们公司目前最年轻的副总裁,叫‘骄儿’!” 喻承一口血闷在胸口,促狭看谷天骄:“……对,骄儿!” 众人一起嘎嘎笑,但看眼色,估计都内伤得够呛。谷天骄一向绷得稳,微笑说:“都行!sur,你们进来坐!” 他带头进办公室,sur跟喻承寒暄两句进去了,喻承赶忙撒丫子,光速离开这虐人虐己的是非之地。 当晚,谷天骄如权燕所约,跟他们更高一层的利益共同体去做初步捆绑。喻承一人呆在家里也没闲着,除了家务日常外,还有萨营华给他布置的一个任务。 那也是他所说的“第二件事”——让喻承在扶起钱灵灵的同时,挑大梁,帮萨营华组建一个全新的团队。这个团队既独立,输血期又共同属于飞天和寻宝两个平台,初步定名为“怒汉国际”,计划崛起后再改名。 萨营华说:“国际零售业务线,b2b的‘国际寻宝’做了一年也没做起来。但这是大趋势,更适合飞天和真正寻宝的土壤。你放心吧,近期内不会倒。” 喻承担心:“但我没接触过。” 萨营华:“谁都没做过,怕什么,拍啊!” 喻承:“……” 他说的“拍”,就是“拍脑袋”。喻承想,他也加入拍脑袋的队列了。一个全新的业务,小到部门名称,大到业务目标、运作模式、立足策略,具体到部门预算、员工结构,全都靠“拍”。 萨营华说:“我给你个大方向,就是引进国际知名品牌入驻。飞天里面你看得上的人,告诉我,我配给你。你拉上他们共创,六月底前给我结果。最晚七月上旬敲定方案,正式招人;八月起试运行。” 喻承:“……” 萨营华乐:“你要实在没谱,找谷老板嘛!这个业务还是他跟老杨提的,肯定都想过。” 喻承彻底没话了。他男人起的灶,他含着泪也要把火点燃! 萨营华:“我先拍一个:既然是走global路线,人才配置,外语至少懂一门。以这个为前提,你可以先跟你的小伙伴们通个气——除了特殊岗位,人的初始技能都差不多。现在造新楼嘛,挖地基打桩架梁,最好要靠得住的人……you know~” 喻承望着萨营华意味深长的眼神,琢磨着,这就是谷天骄提的“建立自家盟军”的机会了。可一路过来遇到那么多人,找谁呢? 他想了想,飚了个电话给因为频遭“变化”而仍旧p4的粉妹:“妹儿,我手里有个不错的活儿,你来不来?” 粉妹听完条件,亢奋喊:“好啊好啊!不过什么是‘外语’?雅蠛蝶~卡机嘛~色拉威——” 喻承一窘:“搞半天你就懂宁波话是不?” 粉妹:“娘希匹!” 喻承:“……” 粉妹大笑:“忘完了啦!哦对了!你找宝哥嘛!我家宝哥哥英语专八,又是宝妈一手培养的营销人才,现在还屈居付钱爽客服呢!” 喻承激动:“好啊!你跟他说一声,搞张简历发来!梅姐鸡哥他们几个,你偷摸帮我放个风!能过hr那关就成!” 粉妹喜滋滋挂了电话,喻承重新埋首灯下。 新部门真是一草一木都得自己找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不是没意义。他一枚新经理,上手就这么大的项目,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没什么可纠结的。他得好好梳理自己的知识体系,空白领域赶紧补,以便跟新业务搭上调。有点儿烧脑。 就在他独守空楼,暗夜灯下,腿蹭梅干菜,一手撑头盯电脑,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时候,邮箱冒泡。 喻承乐,边点开边自言自语说:“哟,这么快!” 话音未落,傻了。邮箱里的确是封简历,但发件人不是宝哥,也不是景梅鸡哥那帮好伙伴,而是喻承此生都不愿再见的一个人——仇云。 喻承晕死,粉妹那呆子,不是让他“偷摸放个风”吗?卧靠……他揉着太阳穴……回想以前也有一个人,饶海珍,把他整得要死,关键时候还敢让他帮忙说好话以便自己转岗。职场中人一遇到现实问题,总能自动清空“恩仇录”。可重点是,他们整人忘得快,也不问问被整的人有没有那么健忘啊! 内部招聘只要投简历就得面试。喻承叹口气,得走个再次得罪仇云的过场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却一瞬间点亮了喻承大脑归档为“即将永久清除区”的记忆。循着那些记忆,他打开内网,先搜“仇云”。回车一敲,出来了:超便宜公司资深家电运营。 家电不错呀!最近超便宜的名声越来越响,最火的行业就是家电,他还嫌不够?喻承摇摇头。 静坐几秒,喻承重新点搜索框,把“即将清除区”的名字一个个敲进去—— 饶海珍,员工栏无搜索结果,内网的帖子倒是有几条,饶海珍自己写的。原来她老公前年开了家飞天店,生意好,她回家当富太太去了。 喻承出半口气,他在陈骁炜部门遭遇的第一道大坎,终于盼来自家男人的奋发图强,修成了正果; 马佳丽,寻宝人事专家。她晋升了,不知道狭路相逢还恨不恨他——也许还恨,毕竟在她看来,当初要是没有喻承,她的推荐也成功的话,她现在有机会是“资深专家”——喻承静了静,希望今后也不要再碰到她; 继续搜。红一蕾,也走了;龙老师,仍旧在怒汉学院,头衔“资深专家”;苏凯,在陈骁炜离开后,独自投身到集团战略部,头衔“政府战略合作专家”——喻承呸了一声,混得还真不赖……杜强,没再带团队,跟苏凯跑去同一个部门,同一个头衔;辛西娅,中文站副总裁,升了;安露,付钱爽资深人事专家,换了岗位,职位没动;kev,国际站副总裁,又升了;景梅,依旧是超便宜的女装运营;鲁翔,b2b国际寻宝行业经理,没动;方乐志,b2b国际寻宝资深经理,升了;高端喷,飞天ka母婴行业资深经理,也升了;接下来是小钢炮、宁康、苗妙师父…… 现实跟故事真不同。正直实诚的人,以才华做本钱,却未必不长久挣扎在“怀才不遇”的境遇里;不怕鬼的人,走着夜路,也未尝不能走在越来越宽的康庄大道上。 不过如谷天骄所说,人性不存在非黑即白。天知道他们的另一面是什么呢! 曾几何时,喻承认为职场中人99的几率是相忘江湖,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是底层的状况。社会结构的人数占比如果是座金字塔的话,任何领域,人们越往上爬,狭路相逢的几率就越大。比方说,从谷天骄的位置看出去,立体环绕他的,不都是十二怒汉早就盘稳的那些熟脸吗? 这么看来,坊间盛传的“混”啊“还”之类,由来就是这个了。既然大家区别在于“灰度”不同,谁都可能出现在更上一层台阶,谁也都可能有意无意挡了别人或正或偏的财路……喻承想,那他今后待人处事的准绳,只剩下但求最终结果的正义和无愧于心了。 深刻总结中,手机响,一条短信进来。 喻承懒懒划开,先呆了一下,接着肾上腺素激增爆表。他一个电话飙给大象:“象象象!你在老高那房子还是在西子风月?” 大象:“怎么滴,西子风月这套,我刚买下来啦!” 喻承:“……哇噻,哥们真壕!” 大象:“嘿嘿,反正……” 喻承急火攻心打断他:“哎!小弟改天再来膜拜!现在有大事!象哥哥救命啊!快把咱爸咱妈接来,我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 大象一静:“……机会来啦?” 喻承就着手机猛点头:“千年一遇,时不我待!” 第七十五章  真心告白(上)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无论什么心态,日子总是一天天不停歇地往前翻。 六月转眼就过了。 严绅在以喻承为传声筒的整个飞天管理体系围堵下,居然卧薪尝胆没有走。他转去了十二怒汉新收购的一家子公司,甘愿降级降薪也不放弃,干起了部门助理类的散碎工作。 在接棒女装行业的日子里,喻承也不得不承认,闪永昌和严绅的确很有实力。本次“年中促”,他捋了一把闪永昌的排兵布阵和严绅的策划,没怎么改,女装行业在临时换老板、告别同事的变动中,依然稳稳达成了目标。 这一次,飞天女装行业的成交额还首次战胜了大牌网,拿下了互联网业界的第一。 整个部门欢呼雀跃,大佬们又从仙界下凡来以表重视。萨营华当着众大腕儿的面,赞喻承“多次临危受命,次次夯实江山,是哪儿都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但当然,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光环,喻承按规则接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有更费神的工作要做,还有更伤脑筋的生活关卡要应对——因为七月来了。 七月四号是周五,下班回到家,喻承一盒接一盒抱着冰淇淋啃,冷气打到二十度,还觉得各种热。谷天骄也难得一见地兴奋不安,书看不进,干脆上顶楼喷花抹草。 喻承贴着他转,猴儿似的。几次欲言又止后,按不住问:“明天见咱爸妈……会不会,那啥,难看啊?” 谷天骄:“……不好说。” 喻承哭笑不得:“那非得明天吗?人家小晶大喜的日子……” 谷天骄深思:“嗯……坏消息要一次性讲,所以目测一年以内,没有更合适的机会了。” 喻承:“……”他忽然警觉,“嗯?一次性?还有什么‘坏消息’?” 谷天骄:“也不算‘消息’,”他回望喻承提醒,“先关心咱自己的!” 喻承一下被拉回来:“对了,明天大象小双他们也去的吧?怎么压根儿没听他们说起过?他们以前是酒搭子啊!” 谷天骄:“没请,小晶说好久没来往了。这种红色炸弹,尽量不伤及无辜。” 喻承颓下来,本来他还想着这些哥们儿都是后援团呢!谷天骄偷偷瞄他,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要是没准备好……” 喻承赶紧振作:“没没!我都准备好久了!就是……你有多大把握?” 谷天骄摇摇头:“这样吧,明天接新娘的环节你甭去。准点儿到现场跟我汇合,然后咱们见机行事。实在不行你就撤,我另外再想办法。” 喻承一窘:“要是船开了呢?我怒沉钱塘江吗?” 谷天骄认真想了想:“跑甲板上,离我爸妈远点就行!” 喻承:“……” 据谷天骄说,小晶的婚礼安排在一个特别的地方——钱江四桥下,一艘名为“我心永恒”的游轮里。 多么高大上,这可是传说中的“游轮趴”啊!以前只在富豪们肉山酒池花式玩儿法的新闻里出现。听说那些张灯结彩的游轮还会在晚风中,从四桥开到三桥,再从三桥开回四桥——彻底换个角度看杭州,有一种衣香鬓影醉生梦死的奢靡生活即视感。 喻承想着想着,成功被幻想洗脑,把前面的焦灼全忘了。他领着梅干菜楼上楼下傻乎乎跑,一惊一乍说:“哦哦,明天穿什么~明天穿什么……” 谷天骄笑他:“又不是你结婚!明儿晚上三十三度,你能穿背心就穿吊带,羡慕死穿礼服那几位!” 喻承:“可是、那个,是海天盛……” 谷天骄给花草浇水,头都没回:“整场婚礼花不到五万!” 喻承一呆:“呃?!” 谷天骄:“就双方自家人吃顿饭送个祝福——他俩要的简单,你甭想得太高级,省得失望!” 喻承狐疑盯着他:“自从你说小晶要结婚起,就神神秘秘的!公司、你爸妈家两头跑,忙里忙外啥都不说——现在连成本价都报给我了?” 谷天骄一囧,演技浮夸举手捂住嘴巴,娘气说:“唔1 喻承:“噗……神经病!请帖也不给,欺负人嘛不是——喂,新娘子叫啥?漂亮吗?” 谷天骄想了想,摇头。 喻承:“……你是他亲哥不?哦对你不是。”他扭头往楼下跑,“那行!我不纠结了,明儿就穿条c裤霸占船头!哟呵~胸肌夹海浪狂翻,腿毛迎江风招展!油酱铺、爱酱铺(you jup, i jup)!罗曼蒂克思密达!” 谷天骄:“……”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傍晚,喻承还是费尽心思得体打扮,大包小包出门。 湘湖门庭到第一码头几乎是一条直线,半小时就到了。喻承下车后,沿着江边绿化带慢慢挪。远望着码头边停泊的一溜小游轮,最热闹的那一艘不断有人被仙一样的伴娘迎进去,他干脆靠着护栏停了下来。 亮红色的夕阳下,喻承重新检查自己——礼物、礼金、诚意说辞和有为好青年的形象,准备算周全。但出柜这种事儿,经历一次跟活剥一层皮差不多。如今他在谷天骄那儿有无穷无尽“赴汤蹈火也要走一世”的源动力,可他希望“剥皮”那一刻来得慢一点。 天色渐暗,晚风渐强,沿江华灯初上。 望着护栏外的广阔江面,喻承回想起四年前,就在对岸诸多楼盘中小小的一角落里,一穷二白对未来既迷茫又乐观的自己——如果那时候放弃了,或者恰好没听到谷天骄的“标杆录音”,今天的他又是什么样子? 工作上,也许他还是会进十二怒汉,在一次次受伤和灰心中变成阴谋论患者,或者坚持单纯低eq,走大部分“怒汉人”那样七八年低进展的弯路; 感情上,也许在多次“体谅所有人”的懦弱、妥协后,只剩下深夜里那些关于真命天子的梦。 还好,他在关键时刻没掉链子——或者说,还好遇到了谷天骄,在他掉链子的时候,坚定陪着他,帮他合力把信心重新焊接上。 缘分这种东西,无定数,不可解,更妙不能说。 正抒胸臆呢,手机响。谷天骄的声音一如既往透着愉快:“阿龙,路上还顺利吗?” 喻承回过神拿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吓一跳:“矮马这个点儿了!开始了吗?” 谷天骄:“嗯,在播暖场视频。” 喻承立马飞起蹄子一顿狂奔:“阿骄你等着,‘赴走世’来啦!” 婚礼在“我心永恒”号的三楼甲板举行。喻承心急火燎赶到时,大屏幕上沙画两人的恋爱经历刚刚播完,司仪煽情把仪式引入新娘父亲交出女儿,新人交换戒指的环节。甲板边上人们疏疏密密扎堆观礼,配合鼓掌起哄喝彩。谷天骄站在司仪台旁边,他身边坐着的那两位满眼感动的老人,肯定是他爸妈了。 喻承不好意思过去,谷天骄看到了他,也不好现在过来。两人互递一个笑容,各站各的位,把目光一齐投到台上。 好久没见到小晶,感觉跟第一次见到相比,他变了很多。那种邪邪痞痞的气质减淡不少,还多出大把不知道是谁给他注入的强大魅力,笑容温和闪亮,有点像谷天骄的……“盗版”。 喻承满脑子问号,把视线调转到小晶身边的姑娘身上。 姑娘短发,个子比小晶还高!五官清丽,端庄大气。她爸爸发表感言的过程中,她虽然动容,却不哭不笑,眼神坚定,酷酷的……咦?新娘子好眼熟! 喻承刚开始还在怀疑,可越看越觉得这女孩儿他一定见过! 谁啊? 他四处搜罗,没找到迎宾看板之类的东西,身边的人他又不敢问。疑惑中,忽然听到台上发表嫁女感言的老人说了个名字,喻承一愣,再盯着台上看半天,理解力顿时就断片儿了! 那位头戴白纱,五官英气的漂亮新娘,是……彭羽吗?不是彭羽吗?!可不就是彭羽吗?!!!彭羽!!!吗!吗!!吗!!! 还是彭羽的双胞胎姐妹? 不对啊!新娘的爸爸,还有司仪,都说的是“彭羽”啊!!! 喻承的大脑快被自己内心的声音喊炸了。 好在恰逢饭点儿,整场仪式并不长。喻承断线状态望着台上甜蜜的新人没多久,就听司仪招呼众人下二楼餐厅,准备就餐。于是他傻乎乎混迹人流下去,找了个角落贴窗站,脸朝窗外假装自己是盆栽。 游轮场子虽小,人群密度却较大。众人走动谈笑,寻桌牌落座,喻承藏得还算轻松。 终于谷天骄出现,立一旁碰碰他的手,笑说:“傻啦?” 喻承是真傻了,他转过眼睛低声问:“彭羽……是女生?” 谷天骄忍俊不禁,正经说:“是‘女身’,他是gay。” 喻承:“……哈??” 谷天骄:“你第一次见他,不也说他是gay吗?” 喻承傻呆了:“哈???” 谷天骄示意他偷摸上甲板。吃饭敬酒环节,外面又天热风大,没人。谷天骄这才一下笑出来:“你不是年轻人吗?这么点儿弯都拐不过来!” 喻承:“你别忙着攻击我,先讲清楚!” 谷天骄深思着说:“我查过资料,glbt里面的t,不就是‘身’和‘心’背道而驰,然后去修改‘身’,以达到身心统一的群体吗?” 喻承:“……啊。” 谷天骄:“彭羽就是这一种,但他再特殊一些。他(她)是女儿身男儿心,同时那颗男儿心还是gay。” 这下,喻承意思是理解了,大脑却彻底断电,懵了半天,喃喃说:“怪不得你之前……那,他和小晶?” 谷天骄斩钉截铁:“真爱。他还主攻。” 喻承:“……” 他倒抽一口气,深切体会什么叫脑容量库存告急。谷天骄乐得见他的懵逼样,不歇气地说:“他说今天是他正式告别自己女儿身份的日子,所以愿意穿女装来纪念。他们想要小孩,婚后会先跟小晶生一个,生完马上去做变性手术。当然是偷偷去国外做,以求保留他和小晶的婚姻关系。”他顿了顿,“虽然不合适——嗯……准确地说,是不合法——但他们不害别人,所以我站在他们这一边。” 喻承:“哇……那这事儿,家长们……” 谷天骄:“都知道。一开始大家都很懵,是我帮忙说服了他爸妈;我爸妈这边呢,小晶靠撒泼和刷小羽的人格魅力达成了目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坏消息’……大家都不容易。现在你也知道了,等会儿别太傻眼了啊!” 喻承大脑还没回血,愣愣说:“真是活久见……天灵盖都给我敲碎了!” 谷天骄朝楼下看了看:“在敬酒了,下去吧!” 回到二楼大厅,餐厅正前方的投影幕上正循环播放新人婚纱照配乐制作的视频,人们在背景音乐中大声谈笑,调戏前去敬酒的新人。喻承逮空观察了一下环境——现场加司仪团队在内,总共八桌人——跟他之前参加的n多场婚礼比起来,眼下这个还真是场迷你婚宴。但热闹和亲密的感觉,又当属喻承参加过的婚礼之最。 谷天骄指了指离舞台最近,正中间的那桌:“爸妈他们坐那儿。” 喻承偷吸气,点头笑:“看到了。现在过去?” 他瞄了瞄正挨桌应酬的小晶彭羽,无意中瞥见船在夜色中离了岸,心想,这下好了,说不定真得跳江去。 谁知谷天骄并不考虑他的水性,领着他就走,还说:“也好,早死早超生。” 喻承:“……” 两人好像转眼就到了目标人物面前。谷天骄在二老中间弯下腰,说:“爸、妈,这是喻承。” 眼看着谷爸谷妈同时转过头——谷爸爸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老花镜,眼神很犀利,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感觉;谷妈妈人瘦,眼角松弛,脸上罩着薄薄一层贤妻良母的光辉——就这一瞬间,喻承本来各种忐忑,却在看清二老的面容后,忽然感到自己被一股温热的勇气庇佑。 他毫不犹豫接口就轻声喊道:“爸,妈。” 话音未落,他心中住着的喻大承和喻小承同时:“呃?!”喻承:“……” 老两口应声望着他一呆,喻承全身发麻,谷天骄好像也略石化。一桌子的人停止交谈默默吃菜,似都在寻思着等会儿是跑还是劝。 短暂的静默过后,谷爸爸先应,声音清亮,笑说:“哦,又一个我们不懂的年轻人!” 喻承、谷天骄:“……” 谷爸爸:“不懂可以学嘛!都讲中国话,还怕没法沟通吗?来,坐坐坐!” 他一松口,喻承感到四周的高压瞬间退散。谷妈妈见老伴儿做了主,她脸上笑意加深,轻言细语问:“小承你坐哪一桌?换过来吧!小谷也换过来!这两位是小羽的爸爸妈妈,咱们一家人坐一块儿!” 于是,喻承受宠若惊懵懂坐下了。跟谷爸谷妈和乐拉了会儿家常,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敢情谷天骄不是携他出柜? “见父母”就真是“见父母”而已?他老早“出”完啦? 想明白就立即行动,他朝谷爸谷妈送出他精心挑选的礼物,二老也没推,乐呵呵地收了。预想的尴尬在谷天骄的前期准备下,变得异常平顺其乐融融,甚至谷爸爸还问喻承:“小谷说你们已经处了三年?” 喻承点头毛着胆儿:“算上我单恋他的时间,有四年。” 一桌人笑,谷爸爸若有所思说“不容易”,谷妈妈呢,不管谷爸爸说什么,她总是笑盈盈附和“哎~”,“挺好”,“不容易”。喻承感动,没绷住抱歉:“就是……可能给爸妈你们,会添些麻烦。” 谷爸爸垂眼看着面前的盘子:“嗯!麻烦是有啊!周围的老朋友们过问,大多不理解。”他顿了顿,回眼看看喻承,再看看谷天骄,“但怎么说呢,别人对你什么态度,取决于你自己什么态度。我和你妈妈不觉得怎么样,别人也会被改变。有的老古董变通不了么,闲话也不会当我们的面说。不要紧的!” 谷妈妈微笑:“哎~不要紧!” 谷天骄:“谢谢爸妈!”喻承赶紧附和道谢。 在小辈们身上皮肉既紧亦松跟长辈恭恭敬敬谈笑时,小晶和彭羽敬完一圈酒回来。小晶一见喻承就眼神丰富嬉皮笑脸:“哟,大嫂来啦!” 彭羽淡淡笑着点头:“喻承,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喻承高兴得山花儿般灿烂,起身跟他俩碰杯,心里却想:果然攻受明确!哎呀~彭羽的女装扮相真是刺瞎我的狗眼……有这么厉害的“妹夫”,以后的日子别提多带劲! 这天回家途中,喻承缩在副驾上求证一个猜想。他把彭羽的名字输入内网,果然,找不到他了。 他在脑子里重理一遍思路,问谷天骄:“小晶创业成功啦?” 谷天骄笑看他一眼:“长得还不错。怎么?” 喻承:“那彭羽现在是不是在他公司工作?” 谷天骄:“老板之一。” 喻承:“哼!果然!我问你哈,你跟他俩的关系是不是这样:三年前你给小晶钱让他创业,他记了你的情。彭羽跟他可能就是在这三年里认识的,也可能早就认识了,那不管怎么样,他俩一对,所以彭羽也会记你的情。去年你被老武悬空,没有信得过的帮手,就临时找来彭羽帮你。然后你把房子送给了他们,当做答谢。现在你的事儿搞定,彭羽就撤了。是这样不?” 谷天骄笑出来:“差不多吧!纠正两点,彭羽是听说我的麻烦之后,自愿来的。正巧我们‘复仇者联盟’在廉政部熟人虽然多,却没有特别铁的,就由萨营华刷脸,把他度进去了;房子是答谢,不过不是为这事儿。” 喻承:“那是……” 谷天骄看看他:“小晶是为了小羽才去创的业,也为了小羽打算在父母面前搏一把——不是坏消息要一并说吗?我那时候就请他说的时候,把我的事儿捎上。房子转到他名下,谢谢他们,也让他们可以用不动产向银行担保,借到更多贷款来支持他们的公司。” 喻承愣半天:“怎么感觉,离开你的三个月,我错过了那么多……话说,内网的个人信息页,不标红加粗‘性别’那一栏,太不像话了!” 谷天骄乐:“你先入为主,关注点不在这上面,很正常啊。那你走的几个月,我有没有错过什么?” 喻承想了想:“嗯……大象发了,老高转让了君顾,一心一意帮他盘店——哦,这你应该知道了;梅干菜是……那你也知道了……”他哭笑不得,仔细搜罗,“王西,你记得吧?” 谷天骄:“那位烈女。” 喻承:“对!我这次过年回家,见到了他那口子——叫小冬,人很精神。小冬说,他当初跟王西分手也是被逼无奈。听到王西寻短见,心疼后悔得要死,小宇宙大爆发,跟家里人闹了一场。完了回去死活求王西一家原谅……我说王西怎么不来杭州呢,敢情他俩和好了!” 谷天骄微笑:“嗯,因祸得福。” 喻承高兴,不歇气地说:“还有小双和dy,他俩不是去年掰了吗?没多久,不知道为什么——我猜大概是他俩厮混这么多年来,小双第一次从‘闺蜜’和‘男友’两方面对dy正式‘关门’吧——dy突然想通,主动找了小双,说没他的日子没味道,忘不了他就‘认输’了。嗯……小两口现在也‘赴走世’的节奏!” 谷天骄缓缓点头:“都是小伙伴的事儿啊,你自己呢?” 喻承:“我?”他嘿嘿笑,“有一件,不过是最近的……哥,你跟我爸还有联系没?” 谷天骄顿了一下:“对,好像过完年以后,他就没再找过我。但我找他的几次呢,他又很高兴……怪怪的……怎么啦?” 喻承冷汗赔笑:“先不说那个——内什么,我跟我爸出柜了。” 谷天骄惊讶扫他一眼:“怎么没跟我说过?什么时候?” 喻承低头搓手:“上个月十五号,父亲节那天,他来灵隐烧香。提前一星期通知我要来……你那阵子不是忙着跟大佬们应酬赶场嘛!就没烦你……” 其实就喻承老早的计划,跟他爸出柜,不论谷天骄忙不忙,他都没打算过要提前告诉他。他要倚重他自己的同志亲友会——因为他爸来得迅猛,他呢,也没跟杭州任何有组织的同志亲友会接触过。 喻承爸的约饭短信,是谷天骄被任命为寻宝副总裁的当晚发来的。 一句话:“下个星期天有空没?有空出来跟老子吃个饭!” 喻承必须有空,毕竟他妈什么都知道了。喻承妈跟喻承爸离婚多年,还一不留神见个面。喻承想,纸包不住火,何况现在时机也不算坏。 从那天起,喻承逮着休息时间就全力部署,拿着几经修改完善的“剧本”多次往返西子风月,千恩万谢五体投地率领大象一家“彩排”。 约见的日子说到就到。喻承带着一帮临演到吴山广场的“滚油香鱼”川菜馆,挥手先让临演们上楼就位。收到大象“已就坐,看到你爹了”的短信后,他才上去。 “滚油香鱼”是个环境和空间都不错的馆子,店堂大,每桌相隔远。喻承订的位是半包厢区,每桌三面围屏风,一面和大厅连通,方便他跟他爸“私了”——吵起来最多影响前后左右四桌人,其中一桌还是自己人;他爸要是动武,他和周围的无辜民众要跑步撤退的话,道也宽,青石板路不打滑。 上楼绕过半包厢区和外场之间隔的大屏风后,喻承一眼就跟他爸对上了。 他忙堆起笑脸小跑,远远开喊:“哎~喻总,稀客稀客!我生怕你找不到……”话没说完,他颠到包厢旁边,发现桌子中间揭开了一个圆圆的洞,洞口放着电磁炉。喻承身上冷汗都下来了,接着说,“哪晓得你不仅找得到,你还换菜!这么热的天,喻总不怕上火啊?” 喻承爸吃着凉拌前菜,筷子没停扫他一眼:“个宝器!这家店麻辣鱼火锅最出名,你都点了些什么啊!全部换了!” 说话间,服务员端过来一口红汤锅,热气腾腾架电磁炉上,还蹲下身把火开大:“汤是煮开了的,二位先吃鱼,吃得差不多再放菜。” 喻承爸:“知道知道!哎,整两瓶啤酒过来!还有两个杯杯!” 喻承:“……” 自从他正式琢磨如何出柜起,就在盘算跟他爸相见的每个细节。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天到来,他心里揣着自诩为“教科书般的出柜方案”隆重登场,他爸却轻而易举把主场控场权转到了自己手里。 望着瞬间就翻腾起来的火锅汤,喻承心想,尼玛这下他爸要再动武,十有八/九得出事故啊! 喻承爸拿勺子勾汤到碗里尝咸淡,不忘吐槽:“你说你来订饭店,我以为多高档个地方!结果在这里!还不是包厢!大庭广众的吃什么吃!” 隔壁桌传出一声“噗”,听声音是大象,喻承一窘。 幸亏这个点儿还早,来的人都被带座去了大厅靠窗的位置。不然说不定他还没跟他爸干起来,先被“大庭广众”干了。 喻承爸一口气不歇:“喂——服务员,淡了!拿点儿盐、拿点儿醋、拿点儿酱油、拿点儿花椒、多拿点儿辣椒回来!不要味精哦!鸡精也不要!跑起来!跑快点儿不要偷懒嘛!” 服务生大概觉得这客人有一种抓狂萌,不但不生气,反而听他指挥,往厨房嘻嘻哈哈一顿跑。 喻承:“……喻总,低调!小心把人家惹毛了给你吐口痰进去!” 喻承爸瞪他一眼:“坐撒!还要我招呼啊?手里面拿的什么?” 喻承一顿,再看了眼滚动的红汤,递出一个乳白色布纹信封:“给玉帝的,他高考完了嘛。” 喻承爸接过:“耶?红包啊?”他捏了捏,“不对呀!是啥子哟?” 喻承冷汗笑:“一张贺卡,写了些金玉良言;还有一只……套套……” 喻承爸:“……老子!” 他抡起信封作势要扇,喻承连忙抱头:“他成年了啊!又要上大学了,我不是鼓励他用!鼓励他用就给他一箱……哎呀,反正是个象征!”喻承爸手放下去,他接着说完,“提醒他尽量找到对的那位再……如果非要干啥事儿,做好安全措施,别捅娄子!” 喻承爸怒:“……轮得到你提醒!说他!‘对的那位’……他还小!你自己的事嘞?” 喻承:“谅你也不会教他!万一他傻乎乎的……好了好了,就那个意思!” 喻承爸把信封放到他手边的小沙发上:“你不要逃避老子的问题!我和你妈——对了,你妈最近来过杭州?” 喻承一愣:“嗯?没呀!” 喻承爸:“那我问她要不要一起过来,她吞吞吐吐半天,突然就冒火了,莫名其妙把老子挖苦一顿!”他眼神懵懂又犀利,“嘿,怪眉怪眼的……你们是不是在扯皮?” 喻承低眉顺眼搅火锅:“……也没呀!” 喻承爸筷头指:“那我猜,肯定是你的个人问题!”他头一偏,眼睛精准瞄向喻承偷偷在背后压住的东西,“藏的什么?拿出来!” 喻承冷汗,拿起筷子往锅里胡乱丢菜:“哎呀等哈儿再说!先吃点东西,饿惨了!” 大概是他难得一见的虚弱气场,反而吸引了他爸的猎/枪。喻承爸目光一聚,盯住他:“你拿不拿!” 喻承微微一停,眼睛再看了看面前的汤底。心想,刚刚丢进去的菜,能降几度? 其实喻承的小心思很简单,摊牌嘛!有大象这么个兄弟给他铺路,又有大象爸妈这对贤良父母做成功案例,他的境遇比大多数小gay要好。 他准备的东西也很清爽,一个活页夹,里面五张纸。 前三张分别是“童年回顾”、“职业生涯”和“目前成就”。大致想说他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不让父母操心,不给社会添堵,踏踏实实自立自强。入社会不满五年就修到了十二怒汉这么一家大公司的经理职位,前途希望满满。 潜台词很明确,他想说自己三观正,能力不差,同时神志清醒。 第四页是“转”,四个大字“同志群体”,下面三个小词条:“同志名人”、“发达国家的同性婚姻”和“同妻悲剧”。 这一页主要靠讲,他想晓之以理,给他爸说明两件事:第一,同性恋是正常的人类属性;第二,不正视这个属性的后果。 最后一张纸做总结,一句话:“我是好人,我很优秀,我是同性恋。” 至于“我很爱你、也爱我妈、还爱我弟”之类动之以情的话,他琢磨很久,觉得当面说更有诚意,就没写。 本来喻承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他想等他爸吃得差不多了,人一饱脑子就钝,心态平和行动迟缓。这时候,他拿出他准备的东西,跟他爸好好谈情说理。 要是谈不成,喻承爸怒起来——公共场合,他还不至于把喻承弄死;反之如果他爸还有一丝理性,大象全家作为“偶然邂逅的同志正名团”借机上,现身说法树标杆立榜样,他再把决心孝心诚心一表——这样他爸都还不肯开窍的话,他也想不出更周全的办法了。 总之现在先拖进度,管他炒菜还是火锅,喂饱老虎最要紧。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40节 然而,就在他思路跑偏的千分之一秒,眼角有光弧一闪而过。喻承定睛一看,他爸竟坐到了他这边,刷地从他背后抽走了他的黑色文件夹,并身手敏捷撤回对面。 喻承:“我……你果然比我年轻!” 喻承爸得意翻开夹子:“那是!家里面天花板上都是我的脚印……” 话没说完,喻承爸一怔,喻承连忙跟着锁定活页夹上的内容,顿时胆儿都吓爆了——没料到他爸会动手“抢”都算了,要命的是,他更没想到他爸会一下翻到了最后一页!! 苍天可鉴!他那前三页都是铺的垫子啊!第四页是垫子加钩子,还要加上他动人的说辞,纸里纸外大家相辅相成催熟火候,才能翻开第五页的嘛!!! 欲哭无泪中,喻承眼见他爸的脸色变白变青,“苍!”地一声,从眼里射出火箭炮,“咚!”地炸过来,把喻承轰成片片,冷了。 喻承爸:“啷个意思?” 他瞪着喻承,把那五页纸哗啦啦从后往前翻:“去他妈的啷个群体!不正常的一小撮人!这写的是啷个嘛?你了不起你要去当变态!” 说着他把文件夹一卷,劈手就抽过来。喻承又急又惊,边躲边冒出一句:“哪个喊你把书倒起读呢?” 喻承实在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这么快!说起来他跟他爸是刚见面,那个应要求去拿调料的服务生都还没回来呢,他爸就正式上打戏了! 大概刺激太突然,喻承爸词穷没话,直站起身拿纸卷抽。 喻承缩来闪去地躲:“你冷静!你见过世面的撒!我是在意你才跟你说!不然瞒你一辈子,我又没什么损失!” 不知道喻承爸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动作一点没变慢。而且碍于隔在中间的桌子,喻承又躲得娴熟,喻承爸连连失手,越失越怒,气恨把纸卷往旁边一飞丢,两手扶到他那一侧的桌沿—— 喻承心道,卧靠!果然要掀桌子啊! 第七十六章  真心告白(下) 喻承:“你不要乱来!” 就在这时,旁边弱弱传来一句约定好的台词:“不好意思……” 是大象妈的声音——大象妈威武不屈,看计划表该出场,她枪林弹雨浑不怕地就出场了! 喻承大惊,闪身到包厢开口面挡住。没料到他的骤然一动,让他爸误会了。喻承爸眼睛瞪得乒乓球大,像是说“你小子还敢还手?!”,直接一拳带人射过来。喻承前有滚汤后有姨,吓得瞳孔放大,喊了声:“不……” ——刹那之间,时间静止了。 事后过了好久,喻承都想不起来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 反正喻承担心的热汤,没泼出来;拳头,没抡到他身上;甚至周围连声音都消失了。 而喻承爸,连同喻承,还有四名身负既定台词和入场顺序的大象一家集体现身愕然状——因为喻承两臂紧箍,怀里公主抱着的人,正是光影静止前还暴跳如雷、攻击力爆表的喻承爸。 喻承出口的“不”字飘荡在空中,场景却转换成——他低着头瞪着怀里的爸,爸姿势无助却保持怒视回瞪他。喻承靠着惯性把话说完:“……要闹!你烦不烦!”接着他就石化了。 喻承爸:“……” 众临演:“……” 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几碗调料回来的服务生:“……” 几人就这么傻愣着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喻承爸先回过神来,在喻承怀里挣了一下,挣不动,他声音沙哑说:“放手!” 喻承应声忙把他放到沙发凳上,魂儿还没回来,浑身麻木囧在原地。 喻承爸神情复杂瞟他一眼,自己坐好,严丝合缝接上打戏前的话题:“你哪时候发现的?” 喻承:“……嗯?哦!……小时候就知道。” 喻承爸:“和哪个搞?” 喻承:“你说对象?没有,我单身。” 到这时候,一帮看客和主演之一的喻承,都没明白事情怎么就发生了如此诡异的转折。喻承一面应对他爸的问话,一面提防着这是不是另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想到他爸静坐几秒,自己弯腰把丢掉的文件夹捡回来放桌子上,抬眼:“坐撒!” 喻承坐下。他爸再把文件夹翻开,从第一页慢慢往后翻,翻完毫无预兆冲一边儿立着的服务生:“我要的酒呢?” 服务生抖了一下,堆起笑脸把碗一个个先搁桌上:“这是您要的调……” 喻承爸:“酒!”服务生转身就跑。 桌边父子俩陷入沉默。喻承四处看看,幸亏这家店保留了传统饭店的吵嚷属性,除了偷偷拖妈回隔壁桌的大象一家外,他们并没有惊动更多人。 坐了一会儿,喻承爸再开口:“治得好不?” 喻承松下半口气:“根本就不是病,敢‘治’的医院,不论大小都可以投诉举报。” 喻承爸:“举报?你不得了!”喻承抬眼,喻承爸一下住口,按下满眼不爽,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没有和别人搞,怎么知道自己是呢?” 喻承:“这当然知道。你不也知道自己‘不是’?” 喻承爸没答话,默半天面无表情朝外面喊了一声:“酒!!!” 服务生连忙冲过来,叮叮当当摆好杯子,启开瓶盖。喻承接过酒瓶,眼神暗示他撤,自己给他爸倒。 淡黄色液体在玻璃杯里渐渐升高,喻承听到他爸说:“给你三千万,你先结婚。” 喻承:“噗!” 他放下酒瓶抬眼,看见他爸的正经脸,赶紧敛下笑,摇头:“结不了。” 喻承爸狠狠瞪他一眼,朝他晃了晃酒杯:“那家产你一分儿都得不到!”说完自己仰头喝。 喻承一下松了,依样举杯:“等你老得把不动妹了,让我养你就行!” 喻承爸不搭腔,一杯冰啤干了,他撂下杯子,拿起自己的手包起身就走。喻承没动,他走两步自己又回来,拿上喻承最初递给他的信封,想了想再拿上了喻承的文件夹,眼睛没抬,讥笑道:“文件夹!你有本事做个ppt撒!”又走。 喻承微笑望着他的背影说:“等有了对象,我带给你看!” 喻承爸出大门下楼,没再回头。 喻承靠嘴巴做“案情还原”的过程中,谷天骄把车开进小区,说:“那就算是成了吧?” 喻承:“成了。”他乐,“大象认为我那套可行,一股脑搬走,稍作修改把他爸妈拉到老高家,一举搞定了高爸高妈!” 谷天骄的注意力没被转移,敏锐道:“别着急邀功——这事儿你不但没及时告诉我,还跟你爸爸说你是单身?” 喻承回过神:“出柜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儿啊!本来就够复杂的,说单身,事情在那天就结了;要跟他同时提到你的存在,不麻烦死!大象和老高是前车之鉴,大象爸妈那还算通情达理的!要换我爸,他会想,儿子变坏了,谁带坏的?有对象那肯定对象带坏的嘛!坏人迷了他儿子的心窍……哎?你出柜不也没拉上我?……嗨!你都懂的你纠结个屁!” 谷天骄笑,欣赏看他一眼。 喻承跟着笑,笑着笑着又悲从中来:“就是……我爸他……你知道,儿子最崇拜的是爸爸,最想超越的也是爸爸。小时候他揍我贼拉狠了!我特想赶快长大也揍他一顿!可是那天,我把他……我,我又觉得,真的,不是滋味……” 谷天骄停好车,安慰:“大多数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何况,你就是体力上超越了他嘛!” 喻承一窘,悲情全被搞没了,噗地笑出来。 两人手拉手上楼,谷天骄故作正经:“还有,那三千万,其实你该拿的!” 喻承:“是啊,我现在也很后悔!” 谷天骄:“……” 喻承乐:“我爸才真的该来看看今天的婚礼cp——彭羽小晶他俩……gay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谷天骄打开门,梅干菜不声不响站在门边,乖乖望着两人。谷天骄蹲下身搔它耳后的毛,笑说:“人性复杂,说到底也简单——他们、我们,不就追求个身心合一、被在意的人认可,外加一个灵魂伴侣么?” 喻承缓缓点头,忽然想到:“哥,你们什么时候摊的牌?” 谷天骄:“嗯?” 喻承:“肯定不会很早,不然按小晶他俩的情况,用不着等到现在才结婚。” 谷天骄:“去年十二月底,怎么?” 喻承眼神一聚:“这么算的话,你说水晶都那套房子,是为了‘答谢’小晶帮你跟咱爸妈出柜……其实是‘交易’吧?” 谷天骄顿了一下,默认笑笑起身上楼。 喻承巴巴跟着他:“可当时你的身家就只剩那套房,而且我也在趁你送之前伤了你一顿,跑了嘛!你怎么还是送出去了?万一爸妈不接受,公司这边你也没赢,那你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呀……你那时候,觉得这种结果值吗?” 谷天骄回头,浅淡道:“去年夏天咱俩逛街——就是替你爸爸烧香那次——你当时忿忿不平,说那些名牌,都是‘几万块的代价换几百块的待遇’,还记得吗?” 喻承:“嗯呐。” 谷天骄:“后来你转移阵地到寻宝飞天上,结果买回来的东西,你拿到手不是退,就是勉强留下但不再碰。为什么?” 喻承讪笑:“因为……网购也差不多,一千块的代价最多换几十块、一百块的待遇。” 谷天骄:“性价比高了些,但你接受不了本质为几十、一百的东西。” 喻承兴奋握拳:“所以我现在海淘,把‘代价’砍半!来吧小谷,你有啥说法?” 谷天骄:“你这种戏剧化的购物方式让我想明白了,世间就是这样,你追求一百,得花一千;追求一千,得花几万。”他停下,笑看着喻承说,“我追求最好的,当然也要付出最多。” 喻承:“……我是‘最好的’?” 两人上到三楼,夜空中,玻璃顶外满天繁星,露台上花草葱茏。 谷天骄拿喷壶接水打算浇花。他抬头望望天,轻松笑道:“对我来说是。而且你值得付出更多,所以只要有你,我就赚了。” 喻承眼睛一热,满心欢喜扑上去,从背后把谷天骄抱紧。谷天骄握住他的手,两人皮肤紧紧相贴,体温相互传递。喻承吸着纯氧,把脸埋进谷天骄肩膀各种蹭,再说不出话。 时光永远不会倒流,但有些光阴可以隽永;生活延绵接续着大大小小的麻烦,可麻烦中也许藏着意外的收获。七情六欲八苦八度,生的滋味层出不穷,让人越活越眷恋。 喻承拉着一帮人研究半天得出结论,怒汉国际部的使命,依旧绕不开“打折事业”。 他做好方案就乐翻了——曾经谷天骄无数次追问他“你要什么”,他也认为自己在修到“高薪高管”之前,得找到一条适合他的、具有专业偏重的路,让他拾阶而上。 现在好了,他本性/爱大牌,特别爱当季新款还能打折的大牌;职业之路钟情管理;就职经历里,最感兴趣的是网络营销。 结合以上几点,他还踩在“网购偏好新趋势”、“集团发展新方向”和“部门成立新局面”的交汇点上——哎呀!喻承觉得自己一瞬间耳聪目明,头顶阳光普照! 萨营华听完他的汇报之后,眼中带笑点头,说:“很好,赶紧run!”他顿了顿,“新部门会安排一个总监来hold。但特别重要的事,或者约饭约酒什么的,我都随时欢迎你。” 新总监说到就到,喻承进入新一轮的上级攻坚战。就在他焦头烂额又踌躇满志地为怒汉国际做准备时,两大惊喜不期而至。 七月第四个周六的早上,快递小哥在暴雨中按响了门铃。谷天骄应声下楼,回来满脸笑容攒着一个快件:“丫头寄来的!” 喻承连忙从被窝里爬出去,好奇观望谷天骄撕开淋湿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本图书,一张夹了信纸的贺卡。 谷天骄先展开贺卡,喻承探脑袋:“哟,都能全英文写信啦?” 贺卡里彩笔画了些花花草草,小鸟爱心笑脸,包围的文字很简单:i iss you! i love you! happy birthday≈ every day! 两人乐,再展开信纸,这次是中英合璧。然而跟贺卡不同,信里的话让两个成年人边念,边就敛下了专属于家长对自家孩子的“嘚瑟之笑”。 婷婷的字迹生涩,但看得出很认真。她写道: “亲爱的爸爸和uncle,我们又有18天没见面了,你们和梅干菜好吗?我现在在过暑假,每天都很开心,也很想念你们。下个月是爸爸的生日,妈妈说,这个月底,她和叔叔要带我和弟弟去很多地方旅游,赶不回来。所以我先祝爸爸生日快乐!随信寄的书是生日礼物,希望爸爸喜欢! “ps i know you o are schwul it doesn’t atter i love both of you forever “pps明年十月我就十岁了。妈妈说,小朋友到十周岁有选择跟爸爸过还是跟妈妈过的权利。我盼望十周岁快快到来!” 末尾小小画了个带辫子的笑脸。 谷天骄:“‘schwul’?” 喻承拿手机,查完忐忑看谷天骄一眼,与此同时,谷天骄翻开了婷婷送的图书。 喻承跟着凑过去。书不是全新的,看得出常被翻阅,也看得出小姑娘很爱护。两人靠在一起翻了翻,薄薄的一本。上面的单词只认出个“papa”,但图片很明确——一个小男孩跟他爸爸、以及爸爸的同性伴侣一起,三个人的幸福生活。 喻承对照封面敲字母进平板,谷天骄再翻了一遍书:“德语?” 喻承看度娘结果,回头:“就是这个,叫《爸爸的室友》。‘schwul’意思是gay,德国教育小孩认识和包容同志的故事。”他呆了一会儿,“她知道了……但她,真的懂吗?” 谷天骄微微皱眉,没答。两人默默看了遍翻译版,再看了一遍婷婷的信。喻承拿过谷天骄搁一旁的快件袋,两边字迹一对照:“这快件是婷婷妈寄的?” 谷天骄点了点头。 喻承思索:“书肯定是她妈妈买的,德语也只有她妈懂,她还跟她说了‘十岁小朋友的法定权利’——那意思是……”他一下跳起来,“哇噻!婷婷妈想通啦?她明年有可能回来?” 谷天骄先被他带动,眼中发光。喻承乱笑:“这真是,有文化就管不住了啊!又写信又学法地……”他抓住谷天骄,“那咱们能不能现在就说服她妈妈,让小丫头早点回来?” 谷天骄想了想:“估计不行。” 但他还是马上拨了个电话给婷婷妈。两人通话不到一分钟,婷婷妈急着挂了。谷天骄朝喻承苦笑摇头:“她说,书是去年带婷婷出去玩,在德国,小丫头夹在一摞图书里面让她买的,她当时没注意。然后,你不是教过囡囡怎么查网络词典吗?” 喻承狐疑点头。 谷天骄:“学校也教了小朋友怎么查拼音——婷婷妈说,这书是小丫头自己弄懂的。买来后东藏西藏,事隔一年,她妈妈无意中才看到。” 喻承:“……那,她怎么想?” 谷天骄:“很明显啊,看她把这个月底的探望日加我生日都连带算好,带丫头出远门……”他无奈笑笑,“小丫头概念上明白了咱俩的关系,她妈妈理性考虑选择默认,但并不表示她赞同。” 喻承:“那她十周岁……” 谷天骄:“婷婷妈根本没搭理我这个问题。” 喻承一下颓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谷天骄宽慰道:“不管怎么样,丫头她心里有我们。可能明年,也可能再长大一些,总有一天会回来。跟你一样,家里人一个都不落下!” 喻承想,也对,即便近期内不能团圆,但他们跟婷婷的联系,由小丫头主动指向了光明面。他重新高兴起来,一整天跟谷天骄的话题都离不开这个。 直到傍晚要遛狗,谷天骄才把信和贺卡拿文件袋装好。说:“得珍藏起来,你等我一下。” 喻承好奇跟着跑:“藏?藏哪儿?我也要看!” 两人进到书房,谷天骄拿小台阶垫着,把西面书架的最上层打开,一个保险柜现身。 喻承:“哟,贵重物品不放床头啦?” 谷天骄笑:“省得谁都能翻!密码是你生日,指纹也行,你自己录。”他打开柜子,里面几乎都是文件。喻承灵光一闪,把谷天骄顶开,自己爬上去霸上面一顿找,很快找到了那只装着他手写体纸片的透明文件袋。 喻承抽出来看,还真是那篇日记——他跟谢志兴那时候的约定和他的心里话,原原本本肝肠寸断地写在上面。 喻承难为情笑了笑,扇着文件袋问:“这个你什么时候还我?” 谷天骄:“现在还不还都无所谓,让我做个纪念呗!” 他抽走,连同婷婷的信和书,原样码好放进去。喻承作罢,眼睛再被保险柜外放的一只旧纸箱吸引:“这又是什么?” 谷天骄锁上柜子:“小晶给的,说是我以前的东西。他们搬新家,整理杂物发现的。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喻承快手快脚把纸箱抱下去,搁地毯上。箱子封着,但看封条也很旧了。上面黑色水笔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暗黑之谜”。 喻承:“这么日漫,小晶写的?” 谷天骄拿把裁纸刀过来,两下拆开:“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会收了我的东西?” 箱子打开一股霉味,里面什么都有。一部分发黄的书,一小摞蒙尘的卡带,喻承把卡带一盒盒往外放:“草蜢,温拿,张国荣……”他笑,“有一种穿越的征兆!” 此外还有复读机、耳麦、卷起来的“三好学生”奖状、成绩册,甚至还有n年前的小学语文课本和作业本。 谷天骄:“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搞的这个,那会儿他好小一颗……这些不老早就卖掉了吗?” 喻承抬头:“其实他内心一直很崇拜你吧?” 谷天骄指指箱盖上的“暗黑”:“看到没?” 喻承正经脸:“后来因爱生恨。现在走出了爱和恨的纠葛,用这种方式向你告白。” 谷天骄:“……” 喻承手下不停,翻开一本绵软得不成样的横格日记薄。日期是“1987年”,他眼睛都瞪大了:“哇噻,考古文献!那会儿我还在学吃奶,您老已经会读书写字啦?……还有拼音,天!” 这本日记一看就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末尾都红笔点评了“好”字。区别是有的“好”写得大而潇洒,有的写得小而勉强。 喻承:“字儿倒是越练越好了,还学会了笔锋!呃……”他突然住口,脑子里不知怎么地,蹦出一句“此处笔锋锐而不利,藏劲于温润外形”——好像是……他梦里的一幕?什么鬼! 谷天骄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笑起身去端了盆水回来,用毛巾一件件擦这箱物件上的灰尘。显然,“暗黑之谜”对喻承来说,是个管窥谷天骄童年的渠道,对谷天骄,则是弥足珍贵的记忆载体。 他每拿起一样东西,眉目间就流露出追忆的神情。喻承被他感染,也静了下来,捧着日记慢慢看。 谷小骄童鞋的日记,每篇写满一页。但字撑得够大,明显是在凑数。再看内容,全部鸡零狗碎:要么是现实向的内部矛盾,什么弟弟吃他的书啦,弟弟尿床啦之类;要么是虚幻的外部贡献,扶老奶奶过马路,帮邻居阿姨拎菜,被赞“小雷锋”什么的。喻承边看边笑,身体力行对谷天骄一年前同一角色的现世报复;但看着看着,他似乎渐渐明白了小晶收藏这些东西的原因。 然而好景不长,小半本过后,谷小骄的内容风格变了。他笔头一转,从热闹的人世间一下移到了清寒的天上,大都以“今天晚上月亮好圆,桂花树下的小兔子在干什么呢”之类,换个视角转述一看就是他听来的各种童话神话和鬼话。 喻承连翻十几页,哭笑不得:“这写的都是些啥呀!” 谷天骄看两眼,恬不知耻淡定回忆:“那会儿最头疼写作文儿,回回写都得憋。谁知道上了二年级,老师非要我们写日记!小朋友字都不认识几个,生活也单调,哪有能耐天天写三百字的新玩意儿呢!……笑毛,你没用过?” 喻承摇头:“要早知道还有这一招……” 话没说完,一小张黑白照片从日记夹缝里滑落到喻承手心。他拿起来一看,差点喷! 照片上是两个小朋友,一个看起来五六岁,是个穿着裙子的丫头。她左膝跪地矜持蹲着,怀里搂着另一个,是小小站着冲镜头傻乐,目测刚会走路的婴儿。两人额头上都点着个红点儿,抹着口红,各戴一串长长的假珍珠项链。粗粗看起来像一对姐妹,仔细辨别加推测嘛……可不就是年幼无知的谷天骄和小晶吗?而且越看越像! 原来谷天骄还有这种黑历史……喻承盯着照片,脑细胞个个笑出泪,却灵光一来牢牢绷住。他长吸一口气,拿出十二分的深沉,问谷天骄:“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谷天骄把东西理顺往回收:“什么事?关于日记还是别的?” 喻承刻意慢速说:“任何事。” 谷天骄想了想,气场暗暗减弱:“有一件……我计划明年财年过后,从十二怒汉辞职,然后作为小晶他们公司的合伙人,全力……” 喻承:“……哈?!” 谷天骄疑惑:“不是这个?是什么?” 喻承:“你你你先把这件说清楚!” 谷天骄看看他:“他们公司前期投资近一半是我的钱——小晶无所谓,但小羽的性格你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接受无偿馈赠的人。所以他俩坚持我作为股东,享有他们公司35的分红和对公司运作决策的一票否决权。现在希望我能真正加入,带他们把蛋糕做大。” 喻承想不通:“金主就金主呗,为什么要……你都是十二怒汉的副总裁了呀!” 谷天骄笑:“咱们讨论过啊——‘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老武不能免俗的事儿,我这方面跟他一样。拥有一家自己创办的企业,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小晶这家公司,时机、条件和人都对,我当然接受。之前怕你担心就没说……”喻承无语,谷天骄朝他抱拳,“以后绝对不会了!” 喻承忍不住笑:“……哪一行?” 谷天骄拿手机凑过来:“一个app,做旧物上门回收。”他点开一个淡绿色的界面,“就是这个,叫‘楚弓楚得’,你也可以下。原来小晶做的是外卖网,但进门晚了,竞争对手多,前期投入大,又费力不讨好。去年看到你爸的生意不错,我就琢磨着,那些淘汰了的旧家具,包括好好的旧衣服、旧家电之类的,要怎么弄——就建议他们转了。” 喻承拿自己手机到应用商店找:“五星应用,牛啊哥!”下好打开,应用功能聚焦,下单便利,视觉也干净大方。他玩了一下,看回谷天骄,“贵公司说白了就是收破烂儿的呗!” 谷天骄哈哈笑:“别小看这个,我们打通了回收链路,app累计下载量超过五万。杭州已经实现盈利,我们计划马上到北上广布点——有不少金主抱钱找我谈a轮的事儿了。”喻承大惊讶,谷天骄接着说,“但我打算再养养,一次性谈笔大的。钱反正还有,这次晋升,公司奖励了十万股。集团今年肯定能上市,明年禁售期后,我挤掉三分之一的水分也够输血一年。” 喻承有点飘忽,忽然想到:“会不会触犯廉政?” 谷天骄放好箱子,示意他下楼:“早就报备过了,我们是空白市场,跟十二怒汉不搭嘎的。杨雨还说,要我们真能把北上广做起来,他要私人入股。所以,”他笑看喻承,满眼期待,“你怎么说,来不来?” 喻承:“……哈?” 谷天骄:“你……对,应该这么问——到现在为止,你有没有确定你的‘自我实现’?” 喻承笑出来:“又这么高端,你搞得跟汪老师似的!”两人下到一楼,谷天骄特地停下,聚精会神等他说。 喻承只好顺了顺思路:“我的自我实现,就是成为‘一个人’。想我所想,求我所求。不被外界动摇,不受别人蛊惑。我走我自己想走的路,摔我自己的跤——让我身为一个人,体尝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一辈子。” 谷天骄眼睛闪亮,嘴角上扬。 喻承:“以成为‘一个人’为前提——我说点儿高远的啊——我的梦想,是跟我爱的人在一起,组成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美满到最后。现在实现了前一半儿,后一半儿,我想咱们好好用心就没有悬念……”谷天骄动容,喻承温暖笑,“再说点实在的,我的理想呢,是有能力支持这个家庭美满。目前我的工作,你懂的,简直不能更称心!所以‘楚攻楚受’我就先不去了,反正我这样的人你又不难找。你闯你的天下,万一摔了,咱闺女、咱家都还有我来接。你说呢?” 谷天骄微笑点头:“我跟你殊途同归——做企业跟做人一样,自我实现要常向‘内’看。只要你心里找到自己是谁,创业、职场、任何领域,都是外界;外界是你前进路上的障眼,也是你自强的线索,最终,它们还是为你人生旅途增光添色的云彩。而你自己,就是宇宙。” 喻承感动,妖孽喊了声:“阿骄——” 谷天骄:“……你妹!” 两人破功大笑,回到现实。谷天骄侧头往他手里看了看:“拿的什么呀?” 喻承把照片转给他,谷天骄老脸一红:“哦,这张我有印象。爸妈说那天小晶一周岁,他俩觉得要换个方法纪念,就管邻居借了这些行头……” 喻承笑死:“爸妈年轻时候的恶趣味,也真是没那个谁了!”他静了静,小心翼翼问,“那什么,哥,你……想不想你的……亲生爸妈?” 谷天骄摇摇头:“高三暑假见过。” 喻承:“啊?” 谷天骄:“他们带我两个哥哥去我爸妈家,好像是感谢我爸妈当年给他们的……”他笑笑,“反正看到我,我们彼此都很陌生——之前没见过,之后好像也没来往了。” 喻承:“……” 谷天骄淡淡道:“他们日子过得不错,我也很好。大家没有羁绊也没有牵挂,就这样呗!” 喻承嗯了一声。 谷天骄看回喻承手里的东西:“你要拿出去?” 喻承把照片插回本子:“嘿……好玩儿,让我先拜读几天!” 他蹲下身给梅干菜戴项圈和链子,很自然把谷小骄的日记本夹着贴谷天骄出门。 雨后小区微亮的路灯之上,又是满天繁星。两人先在自家门口挥胳膊蹬腿儿地热身,把杭州越来越难得的清甜空气吸进肺里。心旷神怡中,谷天骄闲闲说:“闪永昌离职了,新落脚处就是‘大牌网’。今后他的目标反一反,带领‘大牌网’来打飞天女装。” 喻承:“哦,鲁翔也走了。他终于找到金主,说是去做冷链生鲜,还邀我一块儿去呢!” 见他把曾经的对头和伙伴都平等看待,谷天骄赞赏点头,又问:“光源现在是你顶头老板了,这人难缠吧?” 喻承:“可不!他一到岗就找团队所有人训话,说:‘我们团队什么核心价值观?你们每天晚上,睡觉前摸摸自己的良心!上半夜想想自己,下半夜想想别人!’我就想,想哪个‘别人’?多好看值得我半宿半宿想?整夜折腾我还睡不睡?” 谷天骄哈哈笑。 喻承:“训完人找我,问我有没有从你这儿听说过他,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配合他的工作。我把他哎呀~借你的名义,可劲儿一顿p!他呢,明明甜得眼睛蒙蜜、嘴角含春,硬是绷住问:‘你小子油嘴滑舌,跟老谷一个德行!哎,真的假的呀?’” 谷天骄:“那你怎么答?” 喻承放下狗链站好,把从刚才起没离过手的谷小骄日记塞裤兜,一拍胸脯做场景重现:“我说:老板,我摸着我的左胸发誓——真心的!” 话音刚落,本来乖乖原地转的梅干菜像看到了自由的曙光,它一道闪电,拖着链子沿路飞跑。喻承吓坏了,正要追,谷天骄已身手矫健冲上去。转眼间,他稳稳拖住了梅干菜,在离喻承二十米的路灯下回头,还不忘高举右手的大拇指,给他点赞。 喻承哈哈笑着往前赶,不料兜里的日记本被一下子颠飞,落进草丛。 喻承:“妈呀!”他扑下去哗地抄起来,翻了翻,还好,没怎么湿,照片也在……咦? 夹着照片的那一页,开头写着:“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是一个囚犯……” 谷天骄朝他喊了声:“阿龙,再不来,我们走啦!” 喻承的视线被谷小骄的日记紧紧吸住往下看:“跟我关在一起的,是我的古代朋友……我问他,下辈子去哪里见面,他说,江南。” 喻承心脉震荡,耳朵失聪。他抬起头,见谷天骄逗着梅干菜,一边等他,一边慢慢走远。 喻承百感交集,大喊一声:“哥!!!” —正文完— 2016618 彩蛋+后记 一年以后。八月。 刚刚全境通过同性婚姻法的大洋彼岸往国内报道了一则新闻,标题“中国五对同性恋人赴美集体完婚”。 第二天北京时间的晚上十一点,喻承迎着加州早晨的金色太阳,身后跟着低头专注用手机遥控“楚弓楚得”的谷天骄,伸着懒腰神清气爽步入酒店的阳光餐厅。五年前说好的“一个人最重要的日子好吗?谁要跟那么多人一起”,不曾想到今天,喻承还是跟好兄弟们集体婚礼了。 餐厅靠窗的长桌边,一对对坐着大象老高、粉妹宝哥、王西小冬、小双和dy。家属都不在,各有各的原因。喻承琢磨半天,没怎么跟他爸妈说;谷爸谷妈投支持票,但考虑到行程艰苦,加上彭羽的预产期在最近,二老就没来。 决定是眨眼之间的事儿。在喻承28岁生日那天,谷天骄忽然提议道:“阿龙,我们结婚吧!” 喻承先是惊讶,然后高兴,再接着考虑到种种现实状况,皱眉揉自己耳垂:“会不会……太俗了呀?费那么大劲领张纸,国家又不承认,对我们的生活,貌似也没什么影响啊!” 谷天骄笑说:“怎么会呢,我们经历那么多波折,有几件不是因为我们这种关系不被平等看待?”他顿了顿,“但我们是透明人吗?” 喻承:“呃……” 谷天骄热情画蓝图:“你看啊,我们出去领张纸,哪怕回来等同于废纸,但只要想一想,今后在这么大的社会范围内,有那么一些阳光照耀的国度,认可我们组成的家庭关系是正当的,合理、平常的,会不会很开心?” 到这一刻,喻承是真开心。他贴着谷天骄拿好早餐,扎进看到他俩就热烈招呼、帮着擦桌子递餐具要咖啡的新郎团里。众人叽叽喳喳聊天,传看前一天的婚礼照片。杯盘交错中,喻承忽然贼笑望向谷天骄:“哥,话说经过这么具有里程碑的一晚,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众新郎同时收声,露出揣摩他话外之音的表情。大象两边看看,眼睛一亮:“莫非是……” 喻承朝大象抛媚眼,粉妹连忙捂耳朵:“哎哟,好黄!” 众人齐刷刷朝谷天骄递丰富眼神,谷天骄哭笑不得,先回答喻承:“你回回说,我回回感觉像是真的。可我也……”他摊手耸肩,表示回忆无能。 其他人好奇:“什么呀?” 喻承:“我和他的三世情缘。” 众人:“切!”“恶不恶心!”“这么秀太欠打了啊!”“妈呀,宝哥,咱俩干脆啵儿一个!” 谷天骄乐,冲一桌人找认同:“他说,我跟他第一次相遇在晋,第二次在元,第三次民国。分别是为了国家、父母和理想,加上转世后总有一个失忆……所以直到这一世才……” 餐桌上一片呕声,吸引别桌人频频瞥视。 王西说:“小承,你不当段子手真可惜了!要不到寻宝上开个店,帮人隔空‘回溯’,一天一单能月入好几万呢!” 喻承无语,一帮人嗤笑。大象:“不过说来奇怪,我这两天老做一些神经兮兮的梦,梦到我是一个皇帝。” 老高:“哎,我也是!” 众人:“……切!” 喻承:“嗯?”他狐疑打断嘘声,“哪门子皇帝?” 大象看老高:“你先说!” 老高:“好像是个什么王,叫……刘聪。” 喻承:“……”他一拍桌子弹开,喝道,“老高你给我出来!!!” 其他人无聊扫他一眼,根本没当回事。大象:“我叫司马邺,”他摇摇头,“不懂。” 老高乐:“是嘛!原来我们是二王啊……哈哈,弟弟你叫我出去干嘛?” 喻承:“……” 他把大象老高各打量几圈,邪火一下全消,笑嘻嘻坐回去:“没啥……你俩,私了吧!” 众人不明所以哄笑。 话题起调偏了,一大桌小伙子嘻嘻哈哈开聊奇闻怪谈。其间,小双夫夫和粉妹夫夫两对无视周遭的“世俗”眼光,当伴侣生活不能自理似的相互投食。早饭后,众人成群结队压异国的马路,扎堆异国马路边的各摊店,兴高采烈各有所得。 欢乐中,喻承把他和谷天骄的婚礼合影贴到他的小号朋友圈。不多久,他看到照片下,习惯晚睡的喻承爸和喻承妈排队给他点了个赞。 ◆◇◆◇◆◇下面是后记◇◆◇◆◇◆ 很早听过一句话:作品和受众之间,是靠缘分相遇的。譬如有些电影被追封为什么什么里程碑,你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趣;有一些故事来源不明,却能在某些时刻被你看到,再在另一些时刻重回你的心,跟你产生共鸣。 京弘深说:“你见这枫叶,枫叶也就因你而红……否则皆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个故事也一样。 读者是作品再创造的神之手。作品因为读者的解读,从而具备不同的生命活力。换句话,这篇文,你看下来是什么样子,那就是它在你心中重生的模样;触动你的点是哪些、概念模糊却记下的场景是哪些,则表明你跟这文的缘分是哪一些。 《老板》这文,从开坑起到填坑结束,历时一年半,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反观我当初给它的预算是三个月……天啦噜!后四分之一的完成时间都是预算的两倍好吗? 为什么花那么久?因为连故事名称,都是从34个备选方案里挑出来的。 每篇文都这么写,还有活路咩?苦笑。 中间我无数次想放弃——因为有读者表示看不到“枫叶之红”,或者不想看这片枫叶。于是我就想换种颜色、换片叶子画一画——还好仅止于“想”,咱职业操守是在的,也坚信有很多读者愿看“红枫”,哈哈~老话说“开卷有益”,作为“造卷”的人,哪能轻易就太监呢? 当然,更不能造“无益之卷”。这也是职业操守。 前段时间,一个研究美学的朋友突然对我的写作题材感兴趣,问:“所以你这篇到底写的是什么?一句话概述。” 我想了想,说:“由职场领舞的人生。” 哈!“人生”。这么大的课题,能写吗?而且多么讨人厌呐!我发誓,起初我没想碰的。但你猜怎么着?就因为这文被很多精英型的读者朋友赋予越来越高的期望,我怕辜负,于是写着写着就走了劲了。 最终通篇54万字,写废的剧情,毫不夸张,等数。甚至更多。这是我后期越更越慢的时间因素。 举个栗子,文中有一处是关于“梅干菜是gay”的插曲。大纲里这段插曲的作用主要有三个,正面描述离开老谷后,小承的生活状态;侧面反映这段时间,两人藉由梅干菜的隔空互动,牵起情丝;埋梗,提示并部分解释喻承对这段感情退缩的第二大原因。必不可少的,还要给文章增加一点小趣味。 初创须要热血,修缮需要冷静,成稿则要一再反复这两个过程。于是初版成稿我花两天写完,再花一天修完,移交给我的试读山鸡。 山鸡说:“好!有意思!” 我:“你是世界上唯一看过这一趴的读者。” 山鸡讶异:“歪矮?” 我:“和你一起看的时候想了想:这样进度太拖,读者可能忍不了他们分开那么久。” 从而那整整三天的努力最后就简化成五个字“梅干菜是受”。它本来有个叫托尼的毛色黑亮、高大英俊的初恋男友,有一对洋气开明的公婆,还有……这还算好的,至少剧情在最终装盘里有一线剪影。更多情况是: 我:“怎么样?” 山鸡五秒钟后望天:“呃……看不进。” 全删,重写。 我:“好看吗?” 山鸡五秒钟后望地:“嗯……” 全删,重写。 我:“如何?” 山鸡眉花眼笑:“精彩!” 我:“但就现实向来说,剧情(或表达方式)会不会太耸动?” 山鸡五秒钟后目视前方:“呃……” 全删,重写。 (说到这个,上面的彩蛋也是临到发布觉得不够好,全盘推翻重来的,╮(╯▽╰)╭)大家看到我经常在发布之后还会数次修改,那些,根本不叫“改版”,单纯裁枝修叶而已。 于是,后期把山鸡都逼疯了,听到我说新一章写好,竟然一顿暴走,完了弱弱道:“大哥,我压力好大……” 以上是我的日常,深刻展现出——山鸡反应真慢!╭(′▽`)╯ 除了时间上费,还有一些问题反复在我脑子里纠结。每一趴都虐的,有“会不会职场太多,别的作者的文,大都全程谈情说爱啊”,山鸡:“可你不是说要献给社会新鲜人吗?”没错,不能忘记初衷;以及“后期不怎么好笑了,怎么办”,山鸡:“你写的是笑话吗?”我……倒也不是。但毕竟读者的感受度是该好好照顾的大前提,所以以上两个问题就在我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里盘旋成经典。 既然这么费劲,这文到底给谁看呢?前期,没人。你知道,对于一个非常在意作品质量的作者来说,没有声音比全是骂声更可怕。晋江的作品榜申过几次,但各种原因,几乎次次零曝光(我干脆不申了)。于是有了后来到贴吧上拉知音的举动(找知音,上贴吧!度娘不谢!),几经努力,这才找到组织!好多好多朋友,都是从贴吧过来的,大部分朋友甚至为了这文第一次上晋江(晋江小受,不谢!)。于是,我一下子多了很多活泼可爱的小伙伴,写作生涯进入第一个巅峰~(&039;﹃&039;) 以此为起/点,下面是我的感谢时间。 感谢发文前期,给我第一条批评建议及真诚鼓励的vivi酱,喻承在元那一世的提前露出是因为你,谢谢你! 感谢从贴吧过来,强力鼓舞我“千万不要改画风”的崇明臻。小臻酱无数次带雷上线,真的让那时候几乎对本文进入无限怀疑的我,觉得刹那间腰粗膀圆许多。此外我们还常常在贴吧里聊天,交换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就因为你多次鼓励我“质量重要,慢慢写,我会等你”,我才敢中间断更小半年(这事儿还有其他原因,后面会讲),再着急也先求文章第一。这文你本身期待它能写到一两百万字,而我最初的计划是三十万字,到最后,它虽然不及你的愿望,但也远超我的预计——希望你能在篇幅的落差上原谅我~ 还有我们前期常常深夜里讨论剧情的琉璃月小朋友,月月炒鸡可爱,印象最深的是发第24章,我说:“今晚发的你不能看哦,你还没成年。”月月干干脆脆说,好的。十分钟后回来,笑嘻嘻说:“今天这章太邪恶了!”我……敢情预警变预告了是不?(⊙﹏⊙) 接下来是每天到我主贴下打卡,同时还到晋江来不厌其烦反复看文、生活上真关心我的晓月海双jj,超级温暖~好久不见,愿你一切都好! 然后是非常资深非常敏锐的安安、安琪睿,小木木,蓝蓝,无数“第一次”献给我的南木(看,我当然不会忘记你),受受家的大殿下,微风大大——微风酱跟我还有《充耳》的交情(前天我还在跟蝴蝶仙子说,能看完充耳的读者大人,那是耐力非同一般的超级读者)~谢谢你的长情陪伴,在《老板》里也帮我捉过虫——石驹,快给微风大人倒茶来!再拜感谢~此外还有雪喵子、寒江起舞、铭、珣子,屡次冷静看文并诚恳留言的大米酱!拥抱! 接下来,本文进入了近半年的断更期。原因第一,是上面说的反复纠结和改版;原因第二,我是真没想到那段时间生活中的破事那么多啊!一件叠一件地出现,具体情况大致跟蝴蝶仙子私下里聊过,什么狗血状况都上演了……再跟第一个原因相互勾搭,雪上加霜/(ㄒoㄒ)/……断更越久,我越没胆子上网,想着先把文写完,至少这一点对得起各位。 于是我想,为什么其他作者就可以无断更呢?嗯,除了生活顺遂之外,人家可以提前存稿嘛! 所以下一部起,我打算全文存稿,再也不让各位读者大大因为我的事而被迫阅读断层!请相信我!yoy 断更期间,感谢各位大大坚持不懈来看,还来了很多新朋友表示愿意等。万分感谢各位的宽容! 最后,特别感谢我的试读山鸡,原因不必多说,都被逼疯了对吧~ 特别感谢从头至尾一直支持的随随islet_洲,随随是极细致、极耐心,极好的读者朋友,认识你是我的荣幸;特别感谢从头至尾的南国明月君,怪不得从古至今的名人雅士都爱明月!o(n_n)o你也是我的强大支柱;特别感谢从头至尾的蝴蝶仙子,最近我们几乎天天都在贴吧里聊天,也在晋江聊文,仙子方方面面都让人不得不爱;还有我续更之后,强大的动力源,章章留评鼓励的枫叶君。枫叶酱,看这枫叶因你而红~o~ 还有所有迫于篇幅没提到名字的、披着各种“路人甲”马甲、扣扣马甲来支持我的读者大人,这文最终的完成度,真心是你们每一位的功劳! 这文收藏量放在别处,也许是个笑话,但大家的热情鼓励,让它的留言收藏比是我见过目前最高哒!这是我奋斗的极强动力!为了回报大家的抬爱,我会一直努力写下去,全力带给大家更好的作品。 (广告)下一个故事在筹划中,估计23个月后诞生。但考虑到顺产还是难产的不确定性,我开了个微博,名字是“writercris”,创了微博群。目前里面一个朋友都木有,大家莫嫌弃,来加我吧!最好私信说说是哪位读者大大,让我同关注之~我会在里面发布新文进度等小事,群微博也欢迎大家都来分享自己的生活~只要微博不倒,咱的群就不散!倒了也不散!咔咔…… 如果不玩微博,请收藏我的专栏~据说一旦有更新,作者收藏里面也会有提醒哦! 祝大家事事顺心,天天么么哒~ —全文完— 第4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