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之花》 正文 第1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文案 宣澜这一生似乎都在随波逐流,被迫做出选择。 他的人生在遇上了齐肃之后才真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貌美心机人、妻受在历经各种磨难后逐渐被腹黑温柔攻吃干抹净的故事 狗血管够,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直接提出来不用客气,日更,第一次写文,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很想和大家交流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宣澜 ┃ 配角:齐肃,邵扬,黎顾 ┃ 其它: ================== ☆、酒吧 宣澜走进酒吧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灯红酒绿下无数男男女女在舞池里和着音乐又蹦又跳,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混成一段眩目又······恶心的风光。 宣澜身量未足,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衬衣和黑色长裤,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今年确实也不过十六岁而已,在酒吧门口差点被拦下。后来他只能说是来找邵扬的,守门的那人将信将疑地往里边打了个电话,立马变了脸色,毕恭毕敬地将宣澜请了过去。那是个成年人,对着宣澜这么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却态度谄媚,宣澜似乎有些厌恶地闭了闭眼睛,一句话也没说,倒也生受了。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看在邵扬的面子上。 邵扬是他们这一片儿的扛把子。 那人小心地避开拥挤喧闹的人群循着一条暗道把宣澜带至一间隐秘的包间门口:“就是这儿了,邵哥在里边等着您。” 宣澜点了点头,却依旧不出声,一手握在门把上,一手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那人微微抬头,借着昏暗变幻的灯光偷偷打量了眼前这少年一番。宣澜的面容沉静而无波,不带一丝表情,凛然间看过去几乎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味道,若不是他年纪实在是小,这幅样子可以称得上端肃了。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像是一朵冰雪砌成的花。 ······这小子长得还真挺好看。那人偷偷咽了口口水,声音在远处劲爆音乐的掩映下几乎微不可闻。他想起屋里那位邵哥在私生活上男女荤素不忌的隐秘传闻,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面上却未有任何表露,只是微笑着、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宣澜盯着那人走远了,这才轻轻扣了扣门,扭开了门把手。 他来之前做了很多的思想准备,包括见了面该如何说话、怎么求情、怎么告辞等等诸如此类的,却在门开的一瞬间乱了分寸。 包间内并不止邵扬一个人——那是个相当大而华丽的包间,此刻里边坐了少说十几个人,都是一二十岁的青年模样,此刻正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地上桌上有空着和满着的酒瓶子。哦对了,还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少男少女杂坐其中,传来低低地娇笑声,为首那个最漂亮的小姑娘正坐在邵扬大腿上嘴对嘴地喂他喝酒,小姑娘的领口开得低低的,露出一痕雪脯,那暗红色的酒液正顺着领口悠悠地滑下去·····气氛暧昧而欢快,显然这场聚会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宣澜在开门的一瞬间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烟味夹杂着酒气还有更加暧昧不明的□□气息便有种作呕的冲动,顿了顿身形,然而最终还是强忍住了转身离去的欲望。 他极快地扫视了全场一圈,果不其然在包间的角落里发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那些青年见有人进来便一齐往门口看去。 宣澜长得好看,又一身好学生模样的打扮,有胆子大的一看见他便吹了声口哨,是个头发染成金黄的青年,很是桀骜不驯的样子,戴了一手的戒指:“哟,新来的?走清纯风?” 宣澜偏过头,深深地看了那青年一眼,依然是面无表情。他只是微微一动,那青年却感觉分开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雪来——让他直直在这盛夏燥热的夜里打了个激灵。 像是······直接看进了人心里。 这时宣澜却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也没出声,看向坐在包间中央的邵扬。 邵扬从他进门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面色沉郁无波,只有坐在他腿上的小姑娘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逐渐加大了力量,把她勒得生疼。 小姑娘名唤筠筠,今年方将将满了十八岁,正是花骨朵娇滴滴的年纪,想喊疼却又不敢,只能拿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瞧着邵扬:“邵哥······” 筠筠眨了眨眼睛,做出更让人怜惜的姿态,却发现邵扬并没有注意到她,只一味地盯着门口那少年看。 筠筠忽然意识到今晚是邵扬这帮子人内部的私密聚会,在酒吧最深处、最隐秘的包间,没有人带着根本不可能走到这里,这个人也并不是他们这儿少爷或者服务生。 ——那他、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她刚想开口出声呵斥,却想起了五分钟之前邵扬曾经接过一个电话——这个人难道就是? 筠筠年纪虽小却已经在风月场所浸淫了许久,察言观色的水平是一等一的,她探头看了看这诡异的气氛,决定识相地不开口,果断地缩回了邵扬的怀里。 果然还是邵扬先开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宣澜顿了顿,决定还是直接走到邵扬身边。他脚步轻快,绕过围着邵扬的一众人等,来到邵扬跟前,在他身前的地毯上半跪下来,一只手姿态闲适地搭在沙发上,像是要拥住他一样,然后仰头看向邵扬:“我很久没见您了,很想见见您。” 他注视着人的时候目光诚挚而温柔,仿佛整个世界都映在他的眸中,全然不在意邵扬的怀里还拥着别的姑娘。那目光似乎是有温度的。邵扬怔了一下,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句子——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邵扬显而易见地被这种姿态取悦了。 他顿了一下才开口,依然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宣澜,态度依然冷淡而漫不经心,声音却柔和了许多:“是么?” 包间里的其他人此刻都止住了调笑的心思,只盯着中央这一场好戏。 宣澜仿佛恍然未觉周围其他人投过来的眼光,姿态谦卑而落落大方。 “你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就为了见我一面?”邵扬似笑非笑地开口,带着一点玩味的意思。 宣澜的声音中几乎带了几分委屈:“您不想看见我吗?” “怎么会呢?”邵扬微微笑了起来,“我疼你都来不及呢。” 说着他一只手向前探了探,宣澜似乎是习惯了似的将头垂下去,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后颈,犹如一梗脉脉低垂的花枝,有柔顺而美丽的姿态。邵扬的手是冰凉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在接触到他肌肤的一瞬间让宣澜忍不住缩瑟了一下然而旋即被他强行克制住了想要颤抖地欲望。 不能动······ 你忘了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吗? 像一条毒蛇钻进了衣领里,邵扬的手在他的后颈不住摩挲着,所行之处皆引发一阵电流,宣澜却一动也不敢动,身体仿佛僵住了。他的头发因为许久未剪而显得有些过长了,有几绺凌乱地搭在后颈上,对比鲜明而深刻。 这场景显然是刺激而奇异的。 风姿秀丽的少年柔驯地伏在邵扬的膝下,做出臣服的姿态,邵扬怀里却依然搂着娇媚动人的少女,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邵扬生得英俊,他眉目英挺,五官深刻,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度,此刻这情景狎昵而旖旎,几乎带有几分温情的意思在里边。 邵扬玩够了,便丢开了手,深陷回沙发里,筠筠很识相地为他点了根烟,他深吸了一口,伏下身子凑到宣澜面前,将那口烟雾尽数喷在他面上,看到宣澜想躲开又不敢的样子笑出了声,这才悠悠开口:“说吧,到底来干什么,我答应你就是了。” 宣澜的身躯轻轻颤了颤,想了想,回身从身后的桌几上倒了一杯酒,低头恭敬道:“黎顾是我同班同学,我不知道他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无论如何我先替他给您赔个不是。他还小,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第一次写文,还请多多包涵 ☆、亲吻 他指的是蜷缩在包间角落里的那个人影。 宣澜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在绿植的掩映之下那人的身影有些看不清楚,但能看出那人被捆了手脚,拿黑布套住了头,身上到处都是被拳打脚踢过的痕迹,外套带着污渍,模样十分狼狈。不知道耳朵是被堵住了还是已经被打昏过去了,从宣澜进来开始便一直毫无反应。 像是已经死了。 “你说他么?”邵扬微微一哂,并不接他敬德就,就那么晾着他。下巴朝那个方向扬了扬,颇有些戏谑的意味,立马就有识相的手下过去踹了地上那人一脚,扯下来蒙在他头上的头罩。 那人仿佛是清醒过来了的样子,吃痛地低低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适应包间内明亮的光线而有些迟钝。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苦于浑身是伤没有力气,但在挣扎见却露出了他的面容—— 那本来应该是个非常好看的男孩。 本来。 他和宣澜年纪相仿,还带着一点少年稚气,但在他如玉的面庞之上,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横亘其中,从左边的眼角到唇边,像是美玉上凭空裂开了一道,连带着他本来清俊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狰狞起来,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不过那暗红色的伤疤虽然可怕,却不像是新划上去的,倒像是陈年的旧迹,一直未被消除。 宣澜一见他这幅模样便有些心急,情不自禁开口唤道:“黎——”还没说完便想起了身边的邵扬,连忙住口,不敢再出声。 黎顾显然也注意到了半跪在邵扬面前的宣澜,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被无形的鞭子凭空抽了一道似的猝然间挣扎起来,他身边的小混混一时没把这伤残人士放在眼里,冷不防便被踢了一脚,立刻勃然大怒就要朝他的脸上打过去。 “别打他!”宣澜骤然开口,声音瞬间拔高了几分,显得有些急切,却成功让那混混住了手。 他注意到了邵扬投过来的,冰冷而狐疑的目光。 像是一条毒蛇似的在他和黎顾之间逡巡。 然而此刻他方寸已乱,顾不了许多了,只能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看黎顾那副狼狈的模样,转而仰头看向邵扬,低声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了几分慌乱:“他犯了什么事?邵哥能不能——” “他本来没犯什么事,现在犯了。”邵扬的语气冰冷而低沉,像是在冰河里浸过一样,带着刻骨的寒意。 宣澜终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算比同龄人聪明成熟些,也终究是个少年。能见过多少世面、有多少胆色呢? 宣澜立刻便慌了,只是强行定住了面色,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依旧如常,不仔细听得话根本无法察觉他语气深处的颤抖:“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还肖·····我这次来也只是因为他好几天没来上课了,老师联系不上他的家长,才派我四处打听一下,我才知道他得罪了您。” 他轻轻偏头飞快地看了黎顾一眼:“更何况,您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教训也受够了,让他给您赔个不是——” 话未说完便被邵扬一把打断:“你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宣澜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邵扬,他的眼睛生得极美,抬头看人的时候便带了几分无辜和迷茫,看起来颇有一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长得很像他的生母,只是多了几分少年的清秀和英气,轮廓稍稍硬朗了些。 邵扬在一瞬间有些失神,迅即被他掩饰过去,几乎没有人能看得出。他稳稳地往沙发上一靠,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筠筠早就知情识趣地倚了过来,邵扬一手拿着烟,一手将筠筠揽在怀里,筠筠娇笑着轻轻捶了他一下,旋即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口,活脱脱的一个小鸟依人,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宣澜只觉得自己举着酒杯的手臂都要麻了,他能感觉到周围投射过来不加掩饰的各种视线,或鄙夷,或怜悯,或嘲笑,又或者只是单纯地看热闹·····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觉得犹如芒刺在背令人无法忍受。 太难看了···· 我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 他不敢去看旁边的黎顾,不敢想象他看到的是怎么样的场面,只觉得整个身体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尊雕塑,像是没了知觉一般。 就当他觉得已经有一个世纪的时间在身边流淌而过时,邵扬终于悠悠开口:“你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就为了找这个丑八怪?” 他俯身,像是施舍乞丐一样从宣澜手中接过那杯酒,却并不喝,只是拿着那玻璃杯在手中不断把玩,灯光映在那酒杯上折射出五彩琉璃的光芒有些刺眼却异常华丽。邵扬像是对那花纹产生了无限兴致,忽然间手一抖,像是真的拿不稳了似的,那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个不慎便倾了宣澜一头一脸。 宣澜来不及避闪也不敢避闪,几乎是卒不及防便被淋湿了全身,所幸那玻璃杯并不大,所装的酒也不多,即使全部倾下来也只是湿了头发,酒液顺着他的发丝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沾湿了他的衬衣。 周围的众人起初还弄不清楚这小美人而是什么身份,看他刚进来的时候那副冷淡冰冷的样子还挺唬人,谁知道一到了邵扬身边如此柔驯却还再三被折辱——看来也不过如此,也许并不受宠。 至于旁边躺着的那个小子,是这人的姘头吗? ——倒也不像,毕竟是个破了相的。 周围渐渐传来低低地、隐秘的笑声和小声的议论,密密麻麻有如针刺。邵扬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仿佛他并不是主角,也是旁边看好戏的一员。 宣澜感觉得到自己的牙齿在微微发颤,他几乎能听见血液急速地在自己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这小子走。” 宣澜犹豫了一秒便立即起身,打算仰首去吻他的脸颊,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邵扬却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手还搭在筠筠的胸口,宣澜必须要很小心才能不碰到这姑娘,筠筠依偎在邵扬胸口,此刻也微微抬起了头,眨着一双大眼睛去偷觑这少年。 忽略衣服上沾湿的一点酒液的话宣澜的衣服穿得几乎称得上端肃,他的白衬衣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像是个认真的——班干部。筠筠想到自己还读书的时候,班上都会有这么一个好学生,他也会这么穿着白衬衫,坐在窗下,永远带着微笑,永远温温柔柔地给你讲你听不懂的数学题。 那边地上那个丑小子——大概真的是他同学吧? 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会热心而不顾一切地帮助同学的人啊。 宣澜身上有一种干净的、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像是春天里的薄荷香气,即使带着酒液的味道也无法遮掩其中的本质。筠筠忽然间有些希望他俯身欲吻的是自己。 正当宣澜的唇快要挨到邵扬的面颊的时候,邵扬忽然间猝不及防地转了一下头,让宣澜扑了个空。 果然宣澜又继续不放弃地凑过去。 像是在不顾一切地追求着我一样,邵扬心想。 这个错觉让邵扬的心情好了不少,他能感受到甘醇的酒气合着宣澜的气息温热地扑在面上,痒痒的。宣澜的睫毛极长,靠近的时候半垂着眼帘,颤抖地睫羽像是收拢了翅膀的蝴蝶,几乎要打在他的脸上了。 他心底一软,没有动弹,宣澜的唇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宣澜的唇温热而干燥,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的脸上落下便飞快抬起,快得简直如同一个错觉,在邵扬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结束。 上一秒还稍微沉醉在这虚假的温情里的邵扬抬眼便看到宣澜的眼角偷偷觑着躺在旁边的丑八怪——那丑八怪已经瞪大了眼睛,一副目眦欲裂的样子,如果不是手脚被捆着大概早就要跳起来和他拼命了,也得亏邵扬的手下识相,早早地在他口中塞了一团布料,那小子只能张着嘴呜呜地叫着,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来。 然而宣澜偷觑他的样子却让他十分不悦。 这小子真的只是他的同学吗?你不会····喜欢他吧? 邵扬旋即在心里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配上他脸上那可怕的伤疤,那副样子简直称得上狰狞可怕了,邵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那小子一眼,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比我差远了,邵扬心想。 想到这里邵扬索性起了更加恶意的念头,他一把推开怀里的筠筠,猝然间伸手抓住宣澜的衣领,迫使他靠向自己,然后狠狠地吻了下去。 那是恶意的,不带一丝温情意味的吻,仿佛只是野兽在掠食自己的猎物,带着不容拒绝的侵占意味。宣澜终于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爆发了似的,他紧紧扣着牙关不让邵扬入侵得更深,身体几乎僵成了一张弓。邵扬伸出那只拿着烟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将那烟头狠狠地摁在了他的手臂上! 宣澜疼痛之下不禁低呼出声,邵扬趁势打开了他的牙关,一鼓作气地深入他的口腔,开始毫无顾忌地扫荡其中每个角落。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掠夺,在战鼓敲响之际便直接宣告了邵扬的胜利。他像是个志得意满的将军似的终于放开了宣澜,宣澜面色潮红,嘴角带着一丝暧昧而屈辱的水光,睫羽剧烈地震颤却一直不敢抬起头来。 邵扬察觉到了他的屈辱和难堪,却并不以为意。他盯着宣澜看了一会儿终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像是掷地有声似的几乎砸在了宣澜脸上: “滚吧。” ☆、回家 宣澜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喜色,然而被他强行压抑住了,全然被邵扬收进眼底。 邵扬却不再搭理他,像是已经厌弃了这个玩具似的将他丢开到一遍,继续与其他人谈笑风生起来,他低头在筠筠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筠筠脸色一红作势轻轻打了他一下,旋即娇笑开来。 筠筠小小年纪能做到红牌肯定是有两把刷子并不是单靠这一张脸的,她容貌生得娇俏可人又能说会道乖巧伶俐,一圈酒敬下来气氛很快便活络开,再无人理会之前小插曲。几乎要像个花蝴蝶似的翩跹欲飞了。 宣澜走至角落里黎顾的身边,解开他的绳子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睹了事情全程经过的黎顾十分恼怒,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和对方人多势众就要冲过去,却被宣澜一把拉住衣角,摇了摇头。 黎顾的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 “咱们先出去,待会儿我跟你说。”宣澜压低声音道,“你先出去,记得低着头别看他们,我打声招呼就跟着出来。” “你——”黎顾不禁带了点怒意,“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 宣澜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变了脸色,抿着嘴不再开口。 黎顾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难以挽回,也有些讪讪:“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宣澜带着一丝愠怒:“轮不到你来管我。赶紧走。” 还好有旁边的绿植遮掩,无人注意他们。待黎顾一个人走了出去,宣澜才深吸了一口气,行至邵扬身边,低声向他致谢告别,邵扬却像把他当了空气似的,只顾着与其他人喝酒嬉笑。 好像看不见身边这个人似的。 宣澜也不管,自己做足了礼数也退了出去。 待二人出去后邵扬身边才有人大着胆子问:“邵哥,刚刚进来那个小美人儿是谁啊。我看······” 邵扬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着,你看上了?” 那人仍不解其意:“不是,我就是看那小孩儿······挺可怜的,您这也太糟践人家了。” 邵扬面色不改,仍然带着笑意,那人心中有些惴惴的,忽然却听到邵扬轻轻开口,语气并不生硬,甚至称得上轻柔,却平白让人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家的家务事,轮不到旁人来管。” 宣澜甫一出酒吧便看见路灯下的黎顾在等着,心里一软却还是生气,看了他一眼便直接走了。 黎顾急急追上,但他身上有伤,宣澜走得又快,他一不留神没注意脚下便有些趔趄: “哎哟!” 宣澜这才回头,看见黎顾扭了脚半坐在地上,这才走过去扶他。 “怎么了?没事儿吧?” “脚·····好像扭了。有点疼。” 宣澜低声骂了一句“活该”,却还是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看见确实是扭伤了,但也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红肿,便没好气地说:“自己走。” “真疼····哎呦别掐,你扶我一下。” 宣澜看不得他这幅模样,终于还是把他扶了起来,两人互相扶持着向前走着。 夜风有些大了,为这盛夏的夜晚送来一丝清凉。两人谁也不肯先开口,就这么走着。 过了许久宣澜才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今天晚上去哪儿?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黎顾倔强地抿了一下嘴,最后才道:“我没家。” 宣澜一愣。 见他误会黎顾才又开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父亲在外地,我一个人在这边驻····他平常也不怎么····跟我联系。” 宣澜点点头:“那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吧。” 黎顾眨眨眼:“离着儿挺远的,去你家住一晚上可以吗?” “······” 许久才听到宣澜咳嗽了一声:“可以。” 黎顾立刻展颜笑了,只不过他脸上有伤疤,笑起来有些狰狞的感觉,叫外人看见了定会觉得可怕。宣澜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他那半边侧脸,没有说话。 黎顾被他盯得地下头去,许久才小心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宣澜矢口否认,“我只是有点好奇······” “我知道自己不好看,从小就没什么人跟我玩儿,连····连我父亲都不怎么喜欢我。我以为转学到外地会好些,结果还是一样。我被邵扬关起来这几天,只有你一个人愿意来找我。”他定住了脚步,郑重地看向宣澜,“谢谢你。” “你是我上这么多年学以来,遇到的对我最好的人。” 宣澜面色微微红了一下,但在夜色的掩映下瞬间消失不见:“没有·····我也只是,只是出于一个班长的责任······” 他想了想觉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最后只能说:“同学皆兄弟。” “嗯。”黎顾笑了一下,忽然伸手将他拥入怀内,“无论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黎顾虽然比他小几个月,却生生比宣澜高出一个头,宣澜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抱了个满怀,一时间僵在那里也不知道挣开,半晌才听得黎顾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你身上酒味儿真大。” 宣澜大窘之下才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包间内受辱的一幕幕都被黎顾看见了,心下便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挣开他,低声道:“你都看见了。” “嗯。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你看到的关系。”宣澜心下不快,撇了他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想起了他的脚伤了只能又回来扶他:“快走。” 黎顾这次终于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这才一路无话走到家。 宣澜家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小区里绿化做得挺好,绿树红花交相映衬,在夜色中传来清香幽静的味道。 快走到楼道口的时候黎顾才忽然开口:“你长得真的挺好看的。” 宣澜一时间不知道他说这话意欲为何,但却悄悄红了脸,嘴上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不好看嘛,所以我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黎顾歪头想了一下,“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唔····不对,我妈除外,我妈长得比你好看。” 宣澜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接口:“我肯定长得比你妈好看。”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这话说得实在不伦不类也不像个样子,宣澜只是下意识地反应接了一句。 黎顾却笑:“说得跟你见过我妈似的。”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令堂想必是天姿国色。” “要真是天姿国色就好了,真的天姿国色我父亲也会一辈子都不喜欢她。”黎顾颇为嘲讽地笑了笑,“不过反正她也不喜欢我父亲。” 提到了黎顾家中的隐私,宣澜不好接口,过了半晌才道:“其实你本来长得也····挺好看的。” “嗯。”这回黎顾倒是没反对,爽朗一笑,“我小时候可好看啦,那时候大人们都喜欢抱我。说我像个洋娃娃·····” 气氛终于活络开,二人有说有笑互相搀扶着走到楼下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带着金边眼镜的青年男子立在楼道口,手里却拎着一个木质饭盒,看起来和他那副精英的模样完全不搭。 宣澜见到这人脸色便白了,情不自禁地松开黎顾的手。 那人见他们走近却微微一笑,气质十分儒雅,语气却十分亲昵:“小宣,邵先生吩咐我给你带份夜宵。在养心居买的鲜虾粥,一会儿上去趁热喝了吧。” 那人的态度非常温和有礼,跟方才在包间里看到的那些混混完全大相径庭。 宣澜并不接那粥,那人也并不以为忤,继续温言道:“邵先生说了,刚刚在酒吧是他不对,他给你赔个不是,下次来的时候会亲自向你赔罪的,希望你别生气。” “生气?宣澜几乎带了一点笑意,“我怎么敢呢?” “多谢苏先生大半夜的还跑这么老远为我送粥。宣澜在这儿谢谢您了。”宣澜终于接过那饭盒,微笑道。语气却颇有一点咬牙切齿。 “哪里的话,我拿着邵先生的薪水,自然毫无怨言。只是没想到等了这么久你才回来。”那人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黎顾,“也不知道还有别人。” 宣澜闭了闭眼,态度冷淡,冷笑道:“邵扬会这么和气派人来跟我道歉?苏先生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确实不是。”那人笑容不变,压低了声音凑近宣澜耳边道,“邵先生的原话是,‘再见到宣澜和那个丑八怪在一起,直接打死。’” 宣澜垂着眼,面色如常:“还有呢?他说有是打死丑八怪还是打死我吗?” “这倒没说。”那人似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不直接打死我们呢?”宣澜淡淡开口。 “我们?”那人抓住了关键词玩味一笑,抬眼看向他。 “邵先生说了,还没玩儿够你呢。” ☆、黎顾 那人说完便径直走了,再不看他二人一眼。 宣澜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地回去扶黎顾上楼。 黎顾也很识相地再没有开口。 宣澜家里是典型的两室一厅,很适合三口之家居住,宣澜开了灯,黎顾才察觉家里空无一人,也不像是有人常居住的样子。 注意到黎顾投过来探视询问的目光,宣澜方淡淡开口:“我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是平淡,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之意,像是在念一则毫不关己的新闻。 黎顾一愣,讪讪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害死他们的。”宣澜颇为嘲弄地看了黎顾一眼,“他们是出车祸去世的。我初三暑假那年。” “那你就一直一个人?”黎顾颇有些难以置信。 “也不是·····有时候邵扬也会过来。” 黎顾闷闷地“哦”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喜欢他么?” 宣澜正在换鞋,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像是很诧异地看向黎顾,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咳咳、他那么对你。你为什么喜欢他······?” 宣澜不等他说完便冷冷打断他:“我不是同性恋。” 这回换黎顾呛住了:“那你·····” “那我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对吗?”宣澜换好了鞋子站起来,拿过那个木质饭盒,打开看了一眼,鲜虾粥还是温热的,嫩红的虾仁合着洁白的米粒混在一起,上边撒了一点葱花,发出扑鼻的香气,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然而宣澜只看了一眼就把那粥尽数倒进了马桶。 “我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根本不会主动去见他。” 说完他没有理会黎顾的愕然,径直走进客厅,打开了灯。 看得出客厅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沙发上都蒙着一层白布防止落尘,宣澜掀开白布,清理了一下,又从卧室抱出一床薄毯,冷颜对黎顾说: “今晚你睡这儿。” 在简易地包扎了身上的各种伤口、收拾完二人换下的脏衣之后,黎顾终于躺在了宣澜家的沙发上,各种记忆联想纷至沓来压入他的脑海。 从某种意义上说,黎顾和宣澜并不熟。 确切地来说,黎顾和任何人都不熟。 因为容貌的缘故,自小便没什么伙伴与黎顾交好。他母亲早亡,生前与他父亲早已经势同水火剑拔弩张,二人一天都没有相爱过,只是因为家族利益被迫结合,父亲在婚前有个女朋友,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听家里的老人说过,那姑娘只是出身不好,论容貌真是可以称得上是国色。 国色。 黎顾听人讲到此节的时候时常会想,这姑娘究竟有多漂亮,能让他父亲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黎顾的母亲叫黎芷,生得并不漂亮,她是大家出身的小姐,和黎顾的父亲堪称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虽然容貌普通,但自幼跟着名师学习芭蕾,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气度高华,也堪称名门淑媛。大学读到一半便被家里逼着嫁给了他父亲,黎芷在大学里也有自己的男朋友,自然是极不愿意的,他父亲也不愿意娶她,也不知道家中长辈生了什么方法逼得二人各自分了手结了婚。 新婚伊始二人已经生了嫌隙,蜜月没有过完便开始吵架,一直吵到黎顾出生也没有好过一天。 黎芷是难产而死的。黎顾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 因着憎恶他母亲的缘故,他父亲对于他这唯一的独子也爱得十分有限,满脑子都扑在工作上连家都不愿回,只把他丢给保姆和管家照料。 如果他父亲肯多关爱他一分,他小时候也许不会被歹徒得逞绑架了去,黎顾当时还小,记忆十分模糊,这都是后来家里的管家告诉他的。 那绑架他的歹徒似乎并不为钱,只是为了寻仇——是寻他母亲的仇还是寻他父亲的仇呢? 这个管家倒是没有说,他只说是那歹徒划伤了黎顾的脸,又因为错过了治疗时间,这才给黎顾留下了这道终生难以磨灭的疤痕。 黎顾在黑暗中摩挲着自己的那道长长的伤疤,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别人投来的各种或恐惧、或同情的眼光,从幼时的羞愤难过到如今的漠然置之······ 最终却还是他父亲派出的人救了他。年幼的他浑身是伤一脸惊惧地躺在医院的时候,父亲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只派了助理每天前来查看他的情况。 上小学的时候,他尚不知美丑为何,只听到同学们每天在背后议论他“丑八怪”,有一日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打过去,从此再也没人敢说他的坏话,他也从此再也没有过朋友,一个人孤僻地长到现在。 初中以后他再也无法忍受家里每天的空落落和父亲的冷漠,自己一声不吭地搬到了现在这座城市——这里是他母亲当年长大的地方。他父亲知道后也只是点点头,吩咐管家每月按时打钱过来,再也不过问他。 也许自己的离开也正是父亲期盼的吧。 毕竟谁也不想看着这么一个不服管教又面容丑陋的儿子每天在自己眼前转悠吧。 高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境遇。在这里没人明着欺负他,只有完全的无视和冷漠。他早已习惯。 宣澜和他却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宣澜成绩既好,人长得也好看,接人待物温柔大方,当了班长后一直热心给大家服务,从老师到同学没有不喜欢他的。当班主任把宣澜指给他当同桌的时候黎顾心里不是不诧异的——他为人孤僻而冷漠,几乎从来不与班上同学交流,成绩非常一般,完全算不上优异。 他头一回主动去询问班主任为什么。 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大学生,个子小巧,说起话来柔声细气,从来不对同学们发火。黎顾身高一米八多长得又凶恶,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简直要把这姑娘吓得直哆嗦。 班主任镇定住后扶了扶眼镜,勉强道:“你不知道吗?是宣澜主动要求和你坐同桌的,他说你平常不怎么和人交流,很担心你的情况,再加上——唔,你看你最近成绩也下滑了不少,原本在班里只是中游现在几乎要到倒数了······” 黎顾无心去听班主任长篇大论对他成绩的分析,这小姑娘虽然从来不发火,啰嗦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只抓住了一句。 是宣澜主动要求和你坐同桌的。 为什么呢?但黎顾并不是那种会揪着当事人刨根问底的性格,宣澜搬过来坐之后他也是照样地我行我素该干什么干什么,并不主动和他交流。 宣澜性子沉静,是个讷言敏行的,见黎顾不愿和自己说话也不以为意,每每多抄了一份笔记放在黎顾桌肚里,也并不言语,黎顾在默默接收了一个多月的免费笔记后终于还是没好意思继续厚着脸皮漠然置之,小声对他说了句“谢谢”。 彼时宣澜正在钻研一道数学题,听了这话颇为讶异地抬起头来,想了一下对他展颜一笑,却并没有回话。 那时候黎顾完全缺乏与普通人正常交流的经验,不懂原来这就算回应了,还以为是宣澜不愿意和他说话。 虽然你笑得挺好看的,但是······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吗? 黎顾此刻几乎满脸都写着“快来和我说说话啊”,但是宣澜却没有看见——嗯,他又回去做那道数学题了,看来那题真的挺难的···· ·····吧。 但是在那以后二人的关系却也缓和了不少,黎顾不好意思再麻烦他的笔记,自己开始好好听讲认真做笔记,他基础还行,进步得也挺快,但也时常有遇到真的不会的问题的时候。 到底要不要问他呢? 黎顾心里想,顺带偷偷瞄了一眼宣澜。 这回宣澜是在钻研物理题了,他的侧脸沉静而完美,不带一丝表情却并不显得十分冷漠。夕阳的余辉从窗口柔柔地洒进来在他的轮廓上镀上一层金色,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只有微微颤动的睫羽昭示了——这确实是个活人。 黎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宣澜却发现了黎顾在偷看他,转而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黎顾吓了一跳,再加上长时间不与人交流说起话来几乎有些结巴:“我、我····我、我有一道题问你!” 宣澜一愣,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眼底却带着笑意,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好啊。” 黎顾的脸腾地红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道题已经飞了,他的思绪也跟着飞走了····· 宣澜的手指也好好看······他用钢笔写字,指尖上有一点墨水,越发衬得他的手指莹白如玉。 宣澜的声音也好好听······他虽然看起来老是面无表情但是说起话来声音和表情居然这么温柔,尤其是对我说话的时候,啊不对,他好像跟别人说话也这样,怪不得后桌那个女的老喜欢问他问题,下次我也要多问······· “听懂了吗?”正当黎顾神游天外完全忘了那道题的时候宣澜忽然抬高了声音问,将他从梦中敲醒。 “懂了懂了懂了!”他连连点头不敢让宣澜看出异样。 宣澜看了他一眼,又恢复冷淡:“懂了就好,自己做一遍吧。”说完不再看他,又回去做他那道物理题了。 黎顾有些失落,哦了一声也自己回去做题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埋头做题,他心里好像堵住了似的,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过了许久才听到宣澜微微咳嗽了一声,轻轻开口: “下次有不会的也可以继续问我。” ☆、恶意 黎顾在如潮水一般的回忆中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泼洒了一地,因为窗帘的间隙在客厅的地面上形成一块一块破碎的金斑。 黎顾是被一股诱人的香气弄醒的。 因为刚起床的缘故,他脑子里还有些不甚清醒,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揉着眼睛,腰间围着薄毯,那薄毯搭在沙发边缘,将坠不坠的样子。 “你醒啦?”却是宣澜走了过来,顺手把薄毯拿起来放好。 “嗯·····嗯?!”黎顾一下子清醒了。 宣澜并没有像往常在学校那样每天都穿着千篇一律的白衬衫和黑裤子,而是换了一身轻便的休闲装,这让他看上去周身的气质都柔和了不少,更何况—— 更何况他此刻一手端着盘子,嘴角沾着一点米粒,身上居然还系着一条浅绿色的围裙! 什么情况····· 黎顾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宣澜却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一转身走了。 “醒了就别睡回笼觉了,赶紧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饭。” 黎顾继续迷迷糊糊地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到餐桌边才发现早餐居然相当的丰盛。 宣澜见他已经收拾好坐下了,就在厨房里远远地传来一句:“你先吃着,我这边还有一个菜,弄好了就出来啊。” 黎顾没动筷子,跑去厨房洗了洗手,顺便看看宣澜。 宣澜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一手拿着锅铲轻松地把菜拨进盘子里,这才招呼他:“过来端盘子。”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2节 黎顾得了令喜滋滋地去了,两人一起坐至餐桌旁。 也不知道宣澜是几点钟起床的,听说他还要晨读和晨练,晨练完毕后大约还要洗个澡,黎顾偷偷抬头看了宣澜一眼,他的头发果然湿漉漉的,颈间有一点水渍。 早餐是加了糖的绵绵白粥配煎得脆脆的鸡肉糯米角,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宣澜又另外弄了一荤一素两个小菜,凉拌了一个脆藕再清炒了一个虾仁,宣澜最后让黎顾端过来的就是这道清炒虾仁,虾仁上裹了一层蛋清和淀粉,嚼起来嫩嫩的。 宣澜吃得不多,喝完自己的粥后夹了两个糯米角就不再动筷了,倒是黎顾被折腾了这么多天身心俱疲,风卷残云似的把一大桌子菜全吃光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吃饱了吗?”宣澜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黎顾立刻放下碗:“吃饱了!” 宣澜被他这幅模样逗得微微笑了一下,递过来一张纸巾给他擦嘴。 “我跟老师请过假了,说你这几天生病了,我留下了照顾你。你今天上午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什么毛病的话晚上我送你回家。” 黎顾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那要是有什么毛病呢?” 宣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有毛病的话就住院。” 黎顾哦了一声:“那不用去医院了,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事儿。” 宣澜又问:“你·····你当时是怎么得罪邵扬了,搞得他要抓你?” 黎顾本来以为此事早已经翻篇儿,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宣澜还记着拿出来问。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什么大事,黎顾虽然面相看着凶恶,但并不是主动惹事生非的性格,这次是在学校后边的巷子里,黎顾下了自习慢吞吞地去推自行车,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多跟宣澜找机会多说几句话,忽然就看见几个小混混趁着夜色缠着一个姑娘动手动脚的。 黎顾本不欲管——他自小没怎么收到过来自其他人善意和爱,也不太懂得怎么去帮助和爱别人,但这种事无论无何也不能坐视不理,那姑娘哭的凄惨鬓发散乱的,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黎顾出来的时间晚,其他人大概都已经走光了,连自行车都没剩几辆了,他现在要是走了,估计不会再有人过来了。 黎顾想了想决定还是放下自行车冲了过去,对方有三个人,都是穿得流里流气的小流氓,那姑娘穿着白色上衣和黑色短裙,是他们学校的校服,,此刻见有人过来如得救星,哭着喊:“同学,快救救我!” 好在黎顾也算是世家子,虽然实在是不受他父亲宠爱从待遇上看不出来,但自从幼时被绑架过之后便学了格斗术,不算精通对付这些小喽啰也算是绰绰有余,三拳两脚打跑了这帮人救下了这姑娘,救下来之后那姑娘仍然吓得在一直哭,但还是抬起头来说谢谢,借着月光双方才看清彼此—— 黎顾发现这姑娘就是班里顶顶漂亮的那个、带头喊他“丑八怪”的。 姑娘也发现救他的这英雄就是之前自己最看不上那个凶神恶煞男。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双方都有些不自在,什么话也没说,黎顾推着自行车把姑娘送到学校大门口,姑娘借了保安室的电话通知自己男朋友来接,双方就此别过再也无话。 那被打跑的混混却就此记恨上了,这才有了昨天这一出。 但黎顾心里盘算着这点小事估计不至于让邵扬亲自动手,抓他多半是为了逼宣澜出来。但这话他也不愿意对宣澜说,只含糊地说是上次救人得罪了他们这帮人。 宣澜倒是真没想到,见没什么事便好言安慰了一番,夸了他几句。 黎顾显然不愿离开:“我能不走么?你看你也是一个人住,我······我也一个人住,咱俩搭个伙吃饭······不也挺好。” 宣澜便道:“搭伙吃饭?你先去把碗刷了。” 黎顾立刻哎了一声跑去收拾碗筷,刷碗的时候宣澜抱着手臂倚着门框看着他忙活,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黎顾飞快地刷了碗,回身靠在流理台上盯着他,显得颇为紧张地样子。 两人相顾无言对视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宣澜不忍心这样,轻轻开口:“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明天记得来上课。” “哪儿有你这样直接赶人走得?”黎顾一笑,似乎不太相信。 宣澜蹙了蹙眉,正色道:“我说真的······。” “邵扬今天晚上可能会过来。” 这话不啻于一声惊雷在这安静的空间里炸开,黎顾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上前一步抓住宣澜的手:“宣澜,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为什么非要·····非要跟那种人······” 宣澜也变了脸色,一把打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没有麻烦,你不要管我,我自己有分寸。” “可是昨天晚上······” 宣澜抬了抬头,挑眉看向他,直接开口:“黎顾,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来,唇角带着半分笑意,那笑意却是没有温度的,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容色夺目,几乎令人不敢逼视,像一朵开在峭壁上的花一样高不可攀,令人望而却步。 黎顾看着他忽然自惭形秽起来,他不敢承认自己曾经是在心里有过这种想法。宣澜一直默默地在背后有意无意地帮助他、鼓励他,然而一开始他和宣澜并不熟悉,是宣澜主动上前的,所以让他产生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是不是觉得我主动跟你坐同桌、给你抄笔记、给你讲题······跑大老远去救你,你觉得我在追求你吗?” 黎顾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口中喃喃道:“不是,我没有······” 宣澜直直地注视着他的面庞,视线落到那道骇人的伤疤上,那目光仿佛有温度似的灼伤了黎顾,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来捂住那半边脸,似乎不敢与他对视。 “你是不是心里还想过,‘这小子居然是个同性恋,他要是喜欢我可怎么好’” 宣澜语气讥诮,不顾他苍白的脸色继续开口:“你为什么不看看自己长成什么样子呢?” “我就算是同性恋,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更何况——”他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不自然,“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我只是喜欢邵扬而已。” “我们昨天只是闹别扭了而已。家务事,不用你操心。” 黎顾的脸色彻底白了下去,他不敢也不能再听下去,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便冲出了宣澜的家门——脚上甚至还穿着宣澜家的拖鞋。 宣澜并没有拦住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过了许久,他才走到玄关处,收拾好黎顾自己的鞋子,又把黎顾昨天换洗下来晾干的衣服叠好,放进袋子里,两样东西一起收拾好,摆在自己的书包旁边。 他做完这件事之后一个人坐在玄关的木地板上,很小声地对着大门说了一句: “对不起。” 然后便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将自己缩成一团,玄关那里有一盏长明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在地板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那副样子很像是在哭泣。 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机忽然传来一阵铃声,宣澜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发丝有一点散乱地搭在额头上,眼眶里却一滴泪水都没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他认出了那铃声,有些颤抖地摸出手机,是一条短信。 “我今晚去你家。” 这时他有一点泪水了,眼眶逐渐发红,然而还是飞快地回了一个“好”。 那泪水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因为他现在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三人 黎顾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晚上宣澜送过来的t恤和裤子,脚上趿着拖鞋,模样十分狼狈。心下越发气愤,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送出去被生生践踏到泥里,却没想过这颗心根本没有被对方收到。 他活了十六年,从来没爱过什么人,也从来没恨过什么人,就连他父亲对他的不管不顾,同学对他恶言相向,他也只是觉得不在乎。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遇到一个真心相待他的人,便急急地要把真心也交付给对方,岂料对方非但不领情,还血淋淋地直接撕烂了他的伤疤。 黎顾马上就要过十七岁生日了,在这喧闹的大街上,被青天白日明晃晃地照着,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以前读过的一众古诗中的情怀。 什么叫做“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什么叫做“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呸,他也算什么倾城色吗?他也就是······比普通人好看一点啊。黎顾想了想也还是不愿意在心里说他的坏话,只是自己一味伤心,他头一次体会到了类似于失恋的感觉——虽然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失恋。 黎顾终于还是不愿回宣澜家,就这么伤心着自己一个人走回了家。 宣澜却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闲心去考虑黎顾的伤春悲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了。 长远的计划暂且放一放。 邵扬今天心情颇好,他最近正春风得意着。他在学校里其实一直有派人盯着宣澜,早就听到有这两人过从甚密,这次循着个由头收拾了那小子一顿,也在众人面前给了宣澜一个教训,让他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今晚他是去品尝胜利的果实的。 他让苏城替他把今晚所有的行程都取消掉,早早地开着他那辆新买的保时捷驱车来到了宣澜家楼下,他施施然地踱步上楼,料想宣澜已经扫榻以待,十分惬意。 他对这栋建筑已经熟悉无比,轻轻敲了敲门,果然打开门站在那里的是白衬衣黑裤子的宣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容沉静,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十分俊俏。 ······这小子怎么在家里也老爱穿这一身,虽然还挺好看的。 邵扬心中一动。他今天来之前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自觉要改一改以往在宣澜心中留下的一点流氓印象,高级订制的西装往身上一套,收拾得人五人六,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开了门便往宣澜手里一递,微微一笑,全然一副偏偏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和昨天的傲慢乖戾大相径庭。 宣澜的面容几近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最终还是微笑着接过那一束玫瑰花,说了一句谢谢,请他进了门。 邵扬完全以主人自居,并不换鞋,直接一手揽着宣澜的肩膀便径直进了客厅,客厅里的陈设都被打扫收拾得簇新,原本的装潢设计也是清新淡雅的风格,餐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菜,显然是掐好了邵扬来的时间刚刚端出来的,但是落在邵扬眼里这儿就显得有些不够敞亮气派了。 邵扬粗略地环视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几个月没来,忽然感觉这里怎么这么小了?” 他低头揉揉宣澜的肩膀,尽量放柔了声音:“不如搬到我那边住,我那里也宽敞些,好让我每天也能吃上你做的一口热饭。” 宣澜低着头,仿佛不敢与他对视的样子:“多谢您的好意,我在这里住着也挺好的,离学校也近,再说也习惯了。” 邵扬大为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 其实桌上菜品也并不多,只是简单的家常菜,但无一不十分精致,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宣澜做了一个蚝油烩杂菌,清蒸螃蟹,糖醋小排和鲜虾山药煮白菜,旁边还摆了一些餐后甜点,都是些邵扬平日里爱吃的家常菜。宣澜站起来微微躬身:“汤还没好,我一会儿给您盛。” 邵扬并不以为意,挥手示意他坐下先吃,于是宣澜便坐下为他剥蟹壳,他手指灵巧而纤白,不一会儿便剥好了一只蟹脚,沾了腌制好的姜汁递过去,邵扬便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吃完还顺势低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宣澜面色发红,立刻要将手收回去,却被邵扬趁势抓住了手腕,凑到唇边吻了吻,像是个极有绅士风度的骑士在吻他心爱的公主。 而宣澜只觉得那唇舌触上他的手背就像被某种不知名的软体动物从身体上爬过似的,充满了黏腻和恶心之感,他强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缓慢但不容拒绝地将手抽了回来,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邵扬见他脸色苍白,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宣澜看到他这幅虚伪的嘴脸更加恶心,只轻轻摇了摇头:“我去给您盛汤。” 汤是炖的酽酽的绿笋老鸭汤,宣澜只给邵扬盛了一碗,自己却没喝,只稍微夹了一点菜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饭桌气氛十分沉默,宣澜并不是吃饭时爱说话的人,吃完了也抿着嘴不想开口的样子。邵扬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减肥呢?吃这么一点儿就不吃啦?多吃点儿,看你瘦的。” 说着就伸手去拉宣澜的胳膊。宣澜因为做饭的缘故将衬衣的袖子整齐地挽在肘部,露出一节白藕似的小臂,然而邵扬摩挲两下之后神情越发露骨,忍不住逐渐向上探去,带了一点探寻的意味抬头看向宣澜,宣澜的表情没有变化,仍然是低垂着眼帘,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邵扬知道他这是不反对的意思,虽然他本来也没有打算考虑过对方的意愿,然而有了对方的许可似乎也能更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起来。 谁在乎呢? 他索性放下筷子,越过那一桌子菜,俯身过去吻对方,宣澜即使是在仰头被迫与对方接吻的时候也是垂着眼帘的,似乎完全不想和他对视。他在宣澜的唇舌间不断辗转,宣澜被迫地在喉头发出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呻吟,像是痛苦又像是欢愉。 ······肯定是爽的。邵扬对自己的吻技很是自信,暗暗地在心里下了结论。 但这样隔着桌子的接吻实在是不能满足他的,邵扬索性直接凑了过去,打横抱起宣澜就要往卧室走去,宣澜顿了一下开口:“晚饭还没吃完呢。” “还吃什么饭,现在吃你最重要。”邵扬低低笑了一声低头断断续续地去吻他,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不住抚摸起来。 宣澜再也无力勉强保持微笑,只能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仿佛这具身体的痛苦和欢乐都与自己无关,他的灵魂被迫抽出,飘浮在高空中俯视着这一切,充满了怜悯与鄙夷。 邵扬一直折腾到很晚才沉沉睡去,他的睡相很不雅观,和他素日在外边的人模狗样大相径庭,他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宣澜身上,手臂像八爪鱼似的缠住他的脖子,宣澜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想推开他又怕弄醒了他。 宣澜在午夜缓缓地张开了眼睛,卧室的灯还是亮着的,邵扬在床笫之间颇有些见不得人的爱好,宣澜觉得难以启齿。 他最终还觉得粘腻恶心,周身都汗津津的,空气里充满了欢?爱过后的气息,令人作呕。他破罐子破摔似的推开了邵扬,所幸邵扬睡得沉,并没有被弄醒。 宣澜随手拿过一件外套披上,下了床,去浴室自己清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照镜子的时候他发现脖子上有明显的齿痕,带着一点血丝,他起身去储物间随便抹了点药,疼的他立刻蹙眉。 多半是不会消除的了。他自暴自弃地想,索性不再管那痕迹,穿好了衣服便完事。 他走到客厅,那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菜肴并没有吃几口就已经冷掉了,夏天天气炎热,菜品都不经放,又没有及时收进冰箱里,多半是不能吃了。 他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起来。 一切整理好后他不得不又回到卧室,关了灯和衣躺到邵扬身边,这次他选了个离他较远的位置,避免被他触摸到。 折腾了这么久他早就消磨了睡意,只是在等待天亮而已。 恍惚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呢喃:“小宣······” 他一惊之下回过头,还以为是邵扬已经醒了,却发现对方只是在梦中呓语,心里稍稍安定。 他在黑暗中借着月光默默注视着邵扬的睡颜,不带任何感情地来看,这张脸还是很英俊的,剑眉星目等之类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用在这张脸上。好好收拾一下,不开口说话大约也能装个绅士哄一哄小姑娘。 这应该是个很好看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宣澜被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弄得有点恶心。 但其实,记忆中的邵扬,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往事 邵扬原先是什么样子的呢? 宣澜努力回想,却始终只能回忆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在黑暗里似乎被虚幻得更加模糊不清。 宣澜是六岁的时候被带到他的养父母家的,他亲眼在病床前看着自己的母亲咽了气,年幼的他尚不知道死亡为何物,只知道母亲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温柔地哄他入睡了。母亲去世后他被送到孤儿院,但因为长相可爱不过短短几星期就被人带走收养,有了新的父母和家庭,这便是他的养父母。 他刚搬到新的住所,一片茫然,周围的小孩子也不认识他没有人跟他玩,他每天下了学写完了作业就抱着手臂一个人坐在楼下台阶上看着其他小朋友玩,那时候他还呆呆的,人家不来找他,他也不会去主动找人家。 邵扬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他的。 “喂,小不点儿,让一下,你挡着路了。” 邵扬似乎一开始就很讨厌他,没事儿就要找他的麻烦。 那时候邵扬已经上了初中,不知道学了一身流里流气的臭毛病,和一帮半大不小的混小子成天混在一起招猫逗狗无恶不作,小区里的孩子见了他们都绕道走。 那台阶其实很宽,宣澜也没坐在正中间,就算那帮混小子肩并着肩手牵着手走宣澜也不会碍到他们。 宣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见这几个人都比自己年纪大,看上去不像什么善茬儿,也不敢争辩,便飞快地往旁边挪了一挪,给他们让路。 那几个混小子便稀稀拉拉地笑了起来,邵扬显然是他们的头儿,扬起头拿鼻孔瞧他:“你是新搬来的?哪家的?” 他不敢说话,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个单元楼,比了个“3”的手势。 邵扬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卧槽你不会是刘黑脸家的小孩儿吧?你·····” 邵扬身边那几个混小子也变了脸色。 “刘黑脸?不会吧?” “这小子挺白的,不像是刘黑脸家的种啊。” “没听说刘黑脸家有这么大孩子啊?” “这小子好像是刘黑脸从外边抱过来的·····” 混球们议论了半天,宣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站起来就要跑,被邵扬一把抓住。 他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孩儿怎么能跟邵扬这种常年混迹于街头的混混的力气相比,轻轻松松就被化解了挣扎,被按在台阶上重新坐好。 “坐好,我们有话问你。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邵扬不耐烦地开口,示意他不许乱动。 宣澜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他想起他母亲临终前告诉过他,不要在外人面前哭,于是死命地强忍住泪水,但是显然眼眶已经红了。 “你们家是不是在二单元三楼住?” 宣澜点点头。 “你爸是不是叫刘和林?” 宣澜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摇了摇头。 邵扬瞬间怒了:“卧槽你爸叫什么你都不知道?”眼看着就要挥手打他。 宣澜被他吓得一下子闭上了眼睛,但等半天那一巴掌还是没有落在脸上,于是小声嗫嚅着说:“我·····我不是亲生的,我是孤儿院来的。” “那你亲爹妈呢?” 宣澜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妈妈、我妈妈死了!呜呜呜呜呜······” 他哭得声嘶力竭毫无形象,完全就是小孩儿式嚎啕的哭法,把头埋在膝盖上缩成一个小团。其他几个小混混见状都有些无趣,准备散了,只有邵扬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把头抬起来继续盘问。 “他妈的不许哭了!烦死了!再哭我他妈揍你了!” 他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十分粗哑难听,手劲又大,吓得宣澜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不敢再哭。 ······可见宣澜从小就是个软骨头。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怎么半天没听你说过一句话?喂,你是不是个小哑巴?”邵扬见他立刻服了软认为自己实在是威严十足,便松开了揪住他头发的手。心情也好了不少,趾高气扬地继续发问。 “·····我会说话的。” 周围那帮混小子见他这么听话又笑了起来,这小子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儿傻,不然还能让他当个小跑腿儿什么的。 宣澜不安地环视了四周一圈,惴惴地说:“天黑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邵扬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模样就像是一只老虎在审视落到自己家门口的瘸腿麻雀,最终还是嫌弃麻雀肉太少不够塞牙缝才放过了他。 他像是颇为嫌恶地挥了挥手,宣澜如蒙大赦立刻窜回了家,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在台阶上发呆了。 然而他的悲惨命运并没有结束。邵扬的初中在宣澜的小学隔壁,经常有初中的小混混过来欺负小学生,邵扬显然是他们中的佼佼者。 宣澜的养父刘和林是隔壁初中的教导主任,邵扬等小混混没少受过他的教训,这次发现了刘和林的养子简直就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开始了变着花样欺负他的过程。 敲诈勒索是不可避免的,拜邵扬他们所赐,宣澜小学六年几乎全部的早餐钱都贡献给了他们买烟,邵扬也不知道在哪里招呼了一帮小学里的混混,到处散播宣澜是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其实邵扬自己不也是么? 邵扬他妈叫唐笑语,是本来是这一片儿远近闻名的交际花,后来被某个不知名的有钱大佬看上,洗手上岸做了人家的外室,这才有了邵扬。如今唐笑语已经徐娘半老不甚得宠,每日只恹恹地在家窝着,似乎身体也不大好,无心也无力管教这野孩子,由得邵扬每天在外边兴风作浪,只要别闹出人命就成。 宣澜在学校里被彻彻底底的孤立了,没人敢跟他一起玩儿,一旦跟他交好就会落入和他一样被欺负的悲惨境地。他每天一个人上学下学,偶尔还要被抓过去没由来地揍一顿。这些混混倒是聪明,怕被人看出来,不往脸上招呼,专拣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打。 宣澜觉得自己能平安升上初中也实在是个奇迹。 邵扬比宣澜大了整整九岁,小学的时候就留了无数级,十五岁才上了初一,好不容易捱过了初中就已经成年了,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最大的转机—— 那位包养他妈的有钱大佬终于死了老婆,在他无数大大小小的情妇中,唐笑语作为唯一一个生了儿子的外室被迎进了家门当了太太,这位早已过气许多年的交际花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明媒正娶嫁入豪门的一天,激动得不能自已。邵扬也终于从一个未成年的街头混混摇身一变成了大少爷,那位大佬有明面上的产业,私底下据说也经营着一些颇为上不了台面的生意。 邵扬活了十八年,过的从来都是不学无术、好勇斗狠的日子,如今骤然青云直上,自然今非昔比,把欺负宣澜这种区区小事暂时搁置到了一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更广大的花花世界里。 然而好景不长,唐笑语似乎实在是没有做豪门阔太的命,她在最当红的时候洗手上岸,寂寞孤苦地那栋小公寓里捱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儿子也长大了,眼看着金光灿烂的未来正在朝她招手,她却在嫁过来不久后就得了急病一命呜呼,撇下了邵扬一个人在这杀机四伏的豪门里,赤手空拳地对付周围环伺的虎狼。 邵扬伤心了几天就又重回了这花花世界的怀抱。 他生于斯长于斯,在地下的世界里有了他父亲的庇护更加如鱼得水,他父亲历练了他一番后发现这小子虽然读书不行倒还能干点儿事,便逐渐将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交给他处理,他平常不拘小节,办正经事的时候心中却极有沟壑,因此越发得了势,平日里别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邵哥”。 托这位大佬的福,宣澜平安升了初中后也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他养父是教导主任,在初中里邵扬一走倒也无人敢欺负他。他本身的性格还是比较温柔大方的,对于以前欺负过他的同学也不太计较,再加上长得好看,在学校里渐渐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过上了正常而美好的初中生活。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宣澜由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不点逐渐出落成一个风神秀异的美少年,犹如芝兰玉树,班上也开始有不少大胆的女生开始写情书追求他,然而宣澜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青春期甜蜜的烦恼,更大的阴影已经跟随着邵扬当初留下的脚印紧跟而来。 初二的时候他开始发现养父落在他身上的眼光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他本来没有在意,因为这么多年来养母虽然一直无法生育身体也不是太好,但养父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他一直认为养父母是感情很好夫妻。 直到终于有一天,猝不及防间养父摸黑进了他的卧室······ 他哭得很厉害,他知道养母一直在隔壁。 她明明听到了! 她知道的! 宣澜被巨大的疼痛和惊恐笼罩着,逐渐失去了力气,终于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已经被收拾妥当,床单和被子都换成了新的,他整个人也被清洗过,伤口处也被上了药,除了有点虚弱外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大碍。 却是养母正坐在他的床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扑进养母的怀里哭喊着妈妈。 养母却厌恶地一把推开了他,警告他不许对别人说,否则就报警说他偷家里的东西,把他送回孤儿院。 这样的事随后也又发生过几次,直到初三那年的暑假。 他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老师送了他们家三张度假村的票,请他们暑假去玩,他听了后交给养父母,假意说要去,却在临行前的早上假称生了病,让养父母去了。 车祸就是在回程的时候发生的。 宣澜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简直是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像是拨开了云雾看见了明月似的,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他没想到一夜之间他养父母会冒出来这么多所谓的“亲戚”要“继承”那栋公寓和车祸的赔偿金。 这时候忽然间有一位“苏律师”从天而降,帮他摆平了一切,他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后边还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 起因还是邵扬。 邵扬成了邵哥后立刻把宣澜抛到了脑后,以前跟着他混的那些小喽啰有的跟着他发了迹,有的却没赶上趟,因此现在巴巴地跑来讨好邵扬,其中有一个小时候跟着他混的如今很不得志,邵扬也不大看得上他。那人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掌。 “邵哥,您还记得小时候那个老找咱们麻烦的教导主任吗?” 邵扬拿着烟,一下子就笑了:“怎么不记得,刘黑脸嘛——” 那人很有眼色地给邵扬点了烟,道:“刘黑脸死啦,和他老婆一起。上个星期出了车祸。” 邵扬却皱了眉头:“死了?我记得他们家好像还有个小孩儿,好像是从孤儿院里抱来的——叫、叫什么来着?” “叫宣澜。”那人连忙接腔。 邵扬立刻展颜微微笑了:“对,好像是叫这个,那小子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儿傻,以前揍他的时候他连哭都不敢哭,也不知道告状。” 忽然又叹了口气,仿佛很有善心似的:“刘黑脸死了他这一个小孩儿以后可怎么办呢,哎。” “可不是嘛,平常没见刘黑脸有什么亲戚,他这一死全冒出来了,说这小孩儿不是亲生的,要把他赶出去,其实就是看上了刘黑脸那套房子和那几十万赔偿金呗。” “啧。”邵扬弹了一下烟灰,很是感慨的样子,但却并不是想接话的样子了。 那人见状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眼看就要冷场,忽然间看到邵扬一手搂着一个ktv的少爷正在喝酒,福至心灵地灵光一现,笑容带了几分隐秘的暧昧。 “您不知道吗?那个小孩儿,叫宣澜那个,现在长得别提有多好看了——” “哦?”邵扬挑了挑眉,这才真正地产生了一点兴趣。 那人见有戏,连忙添油加醋地吹捧了一番宣澜的美貌,末了又说: “您和那小子是老相识了,您看咱们以前收拾那小子的时候他都不敢告状,可见是个软骨头好上手的,趁现在他有了难,您只要随手捞他一把,他肯定将来对您死心塌地。” “现在谁还流行玩儿小姑娘呢,这种半大不小的小美人儿也不常见,又是男孩儿,不会哭哭啼啼地一会儿怀了孕什么的——” 邵扬听到此节不由得笑了出来:“老赵啊,听你夸了半天连张照片都没有,万一这小子长得不好看可怎么办?” 老赵一下就急了:“怎么会不好看呢!您记不记得他小时候就跟个花骨朵似的,比小姑娘还好看,那模样标致着呢,不可能长残了!我前段时间还见过他,穿着白衬衣,温温柔柔的。要不好看我把自己赔给您!” 邵扬看了他肥硕的身躯一眼,立刻将头撇了过去,随后淡淡吩咐手下:“给苏城打个电话,让他帮我把这件事办了。” 手下应声去了,他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老赵:“回头等这件事了了你去我那边找苏城,让他给你安排一下。” 老赵哎了一声,这场无本万利宾主尽欢的交易就这么完成了,代价是宣澜,除了宣澜本人之外所有人都很满意。 ☆、父亲 后来的事也自不必消说,正如老赵说的那样。 ——他确实是个软骨头。 邵扬却觉得有些捡到了宝,一来这小子现在越长越好看了,带出去也有面子,二来确实听话,一开始宣澜是拼死不同意的,邵扬派苏城把他吊着关在暗室,每天只给点儿水喝,跟他说,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他这才怕了,关了一个星期就点头了。 后来宣澜实在受不住,甚至连学都不要上了要跑,可他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狠狠收拾了几次他这才学会了听话。 宣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觉得实在是想不出来邵扬半分的好,终于死了心。 他马上就要十七岁了,算起来只有初一那一年过得还可以,其余都是不堪而肮脏的回忆。他低下头,摸了摸他母亲留给他的那颗吊坠,放到唇边吻了吻。 上了大学应该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了吧?也许······还可以见到那个人。 宣澜的心里热切了起来,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希望,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耳畔忽然传来了邵扬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他回过身,见邵扬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便立刻坐了起来:“没、没什么。您醒了?那我先去做早饭·····”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邵扬一把拉住,邵扬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不·····不着急,先陪我躺会儿。” 邵扬把他拉进怀里一把抱住,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继续迷迷糊糊道:“你怎么醒这么早……天都没亮呢。” 宣澜十分难受地被他抱在怀里,只想尽快挣脱他的束缚,于是尽量温柔地回答:“我今天还要上学呢,您让我起来吧。您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上什么学,老子十八岁才上完初中,现在不也一样混得好好的。”邵扬低低地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别上学了,留在家里给我生孩子算了。” 宣澜只觉得羞耻而难堪,脸色腾地一下红了:“我是男的……” “知道你他妈是个带把儿的。你小子从小长得就好看,比、比刘双琳陆雪儿她们几个好看多了,他妈的那帮娘们儿一天到晚就会找老子要钱买包,还动不动耍脾气……还是你好,宝贝儿……” 说着就要往他脖子上咬,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硌了牙。 邵扬差不多醒透了 ,一下子睁开眼睛:“这什么?” 却是宣澜他母亲临死前给他留下的吊坠,是一个小小的白金檀木莲花吊坠,上边刻着六字真言,成色不算十分好,年限也久了,因为常年戴着所以显得很旧,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邵扬立刻就皱眉:“这什么玩意儿,一直看你戴着,睡觉也不摘,下边儿这几天送了几块老坑玻璃种翡翠,改天我让人给你雕个好的……” 他骂骂咧咧的,态度十分不好,似乎是嫌弃这玩意儿丢了他的面子,等他说完了宣澜才低声开口:“是我妈留给我的。” 邵扬一愣,稍微收敛了一下,然而态度还是恶劣的:“你哪个妈?亲妈还是刘黑脸他老婆?” “亲妈。”宣澜飞快地把吊坠收起来重新放回衣领里,把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似乎怕他再多说,迅速地坐了起来。 “他妈的,越来越不听话了。”宣澜走后邵扬依然躺在床上,望着他的背影低低地笑骂了一句,颇有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无奈。 宣澜出了卧室,知道邵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微微躬了身。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宣澜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在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喘息,为什么他就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呢—— 为什么同样都是人,偏偏就只有他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呢? 宣澜蹲了下去,终于忍不住在熹微的晨光下无声地哭了出来。 得尽快了。 他默默告诉自己。 早饭因为时间紧迫做得简单,只熬了白粥,煎了两个鸡蛋,邵扬倒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吃了,看不出喜怒。 他这个人的心情真的是变幻莫测,高兴的时候怎么惹他都不生气,不高兴地时候一言不合就能直接动手。 饭后邵扬也没再折腾他,直接换好衣服走了,临走之前叮嘱了他一大堆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宣澜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了,门一关就把他的话抛到了脑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赶去上学倒也来得及,最多错过早自习而已。宣澜收拾了书包,想了想还是拎上了黎顾的衣物,往学校赶去。 到了学校才发现黎顾不在,问了同学说是昨天下午来了,今天又没来。 宣澜放了心,心想黎顾可能只是有什么事情所以没来而已。 结果一连三天,黎顾依旧没来上课,宣澜跑去问班主任,班主任反过来问他…… 宣澜对这刚毕业的小姑娘十分无语,问她要了黎顾的家庭情况表,说可以帮忙联系一下。 班主任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他拿着那张表打了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 果然是假的吗? 宣澜叹了口气,决定去表上填着的地址上看看。放了学他没上晚自习,趁着天还没黑拎着袋子里的衣物往那个地址赶去,这样说起来倒也还有个借口。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区,每栋楼之间的间距恰到好处,保证了阳光照射的充足,绿化也非常漂亮,宣澜在门口被客气地拦下,宣澜报了地址,保安往里边打了电话才放他进去。 上了电梯一直到二十一层,一开门就看见黎顾一个人抱了手臂在那里立着,他把眉毛拧成一个结,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宣澜见他没事而且面色不虞,便直接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你落在我家的。” 说着连电梯门都没出就按了楼层要走,被在门外黎顾按了键生生把门打开。 黎顾力气比他大得多,一把拉住他将他拽了出来:“你!”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甚是好笑,宣澜挣开他的手站定,平了平袖子上的褶皱,仿佛早料到会这样似的,悠然望向他,过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为什么不来上课?” “关你什么事!”黎顾咬牙切齿地回应。 “嗯,确实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怕你又被邵扬逮住了,害得我又得低三下四去求他。” 听到“邵扬”两个字黎顾一瞬间怒火更盛,转眼间看到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有一个极为明显的齿痕,心下一阵了然。 他一把揪住宣澜,把他摁到墙上,咬牙切齿地逼问:“邵扬昨天晚上……” 宣澜却并不在意,他起先低着头,听到这话把头抬起来,面无表情地坦然面对他的怒火:“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他那种坦坦荡荡、完全不以为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黎顾,黎顾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他不再想昨天的羞辱和宣澜的漠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吻了下去。 宣澜被他堵在墙角,以为他只是发脾气,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就要推开他,他挣扎得很剧烈,黎顾的力气颇大但也被他闹得十分不耐烦:“你干什么!” 宣澜得了喘息之机,挥手就要打他,却被他一手捉住了手腕,有条不紊的再一次吻了下去。这次是悠长而温柔的亲吻,和刚刚那次全然不同,带着包容的气息,宣澜的手被他箍住,瞪大了眼睛,黎顾的脸离他离得极近,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道伤疤放大了在眼前,宣澜心里软了下来,不再挣扎。 他的吻技很青涩,看得出之前并没有经验,宣澜耐下心来仔细而温柔地回应着他,打开了牙关,小心地用舌头划过他的牙齿和口腔,轻轻吸吮着他的唇舌,双手也逐渐勾上了他的脖颈,黎顾愣了一下,他学得很快,立刻便用刚刚学到的技巧同样地回应他。两人逐渐得了趣,正难舍难分之际,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黎顾?” 却见黎顾的家门打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走向向这边,嘴里的话还没说完:“不是说出去一下就回来吗,怎么这么久?客人还等着呢——” 但是却立刻看见了眼前的场景,顿时哑口无言。 他立刻隐隐便有了怒意,却尽量压抑着声音:“你在干什么?” 两人立刻便分开了,黎顾比宣澜要高出一个头,完完全全地将他的身子挡住,不让身后那人看见,宣澜面色通红,带着一点喘息,听见有人来立刻紧紧地将脸埋在黎顾的胸口,不肯把脸露出来。黎顾伸手抚过他的脊背,不住地安慰着他,低声附在他耳边道:“是我父亲,别怕。” 宣澜的身躯僵了一僵,黎顾以为他只是紧张而羞涩,越发起了怜爱之心,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 他回身对父亲说:“马上就好,您等一下。” 黎顾的父亲站在他们身后只能看见一双白玉似的手腕勾在他儿子的脖颈上,却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下意识地以为是个女孩儿,便冷笑道:“真是没想到还有女孩儿能看上你。”说着也不愿再搭理他们,自己一个人径直回了屋。 “我父亲来了,还有我母亲这边的几个亲戚,我现在不能带你回去,你……你且等一等,我明天就去上课,到学校我再跟你说好吗?”黎顾又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脸颊,见宣澜不再抗拒,心下十分高兴,连带着整个人都愉悦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写不下去了,随意吧反正没人看。 ☆、黎氏 宣澜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从黎顾的怀中抬起头来,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嘴唇湿漉漉的,眼底带着一丝雾气,看上去十分动人。黎顾又搂着他耳鬓厮磨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放他走。 黎顾目送他上了电梯,心情愉悦地冲着已经关上的电梯门挥了挥手,连带着唇边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意,电梯光滑的金属表面映出了他的年轻而英俊的脸庞,除却那道疤痕一切都很完美。 这时他背后却出现一个人影,黎顾猛然回头。 这次不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小舅舅黎慕。 黎慕是黎顾他母亲黎芷唯一的胞弟,从小被这姐姐一手带大,对黎芷的感情最深,因此差不多算是他母家这边最疼他的亲人了。 黎慕今年三十出头,面容俊美,全然不似他的姐姐的平凡,身着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装,裹着他健壮精悍的身躯,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一般洗练。 黎顾跟他这小舅舅十分熟稔亲昵,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慕倒是不嫌弃他的傻气,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问:“女朋友?” 黎顾下意识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还不算是……” 黎慕哑然:“怎么?还没确定关系?” 黎顾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黎慕见状也不再多问,只说:“快回去吧,你爸在家里等着呢。” 二人回到客厅,这套房子的客厅面积颇大,平常只有黎顾一个人在这儿住,客厅一般用不上,此刻骤然间多了几个人倒显得刚刚好。 客厅正中央坐着的正是黎顾的父亲齐肃。 齐肃今年四十多岁,说来也奇怪,齐家一门从齐肃他父亲到齐肃的其余兄弟,长相都颇为一般,独这齐肃面容俊朗生得一表人才,听说是在外边养到十七八岁才领回本家的,生母的出身颇有些见不得人,当年他哥哥跟他夺权,失败之后气急败坏下直接当众喊他“婊、子养的”,齐肃倒全然不失风度,脸色未变地示意手下将他这哥哥“请”了出去。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3节 他身处高位多年,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 此刻见他二人进来,齐肃的面容稍稍有些缓和,但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些愠怒,却并未表现出来。 “姐夫。”却是黎慕先开口,“我刚刚跟您提的事您决定了吗?” 齐肃面色不变:“这种事情,难道不该先问问黎顾的意见吗?” 黎顾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他的父亲,又看了看他的小舅舅,最终还是决定问那个比较熟悉的:“小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他昨天从宣澜家一路走回来之后便一直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连学也不愿意上,谁知道今天傍晚便听到敲门声,他一看,门外居然站的是自己已经许久未见的父亲,他一向是有些惧怕他这父亲的,他父亲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永远严肃而不苟言笑,对他一向冷淡而漠视。 他一边惊讶一边开了门,齐家的本家一直在a城,他父亲对他也实在算不上关心,现在骤然赶到,身边连个随行的助理都没有,黎顾心里惴惴的,不知道他目的为何。 黎顾给他父亲斟了茶,父子二人相顾无言地坐在沙发上,气氛十分尴尬,正当此时门外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黎顾如蒙大赦跑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他的小舅舅黎慕。 黎家倒是一直盘踞在b城,但黎家香火旺盛,黎芷当年在黎家也实在算不上受宠的女儿,否则也不会随便就被拿去当了联姻的工具,黎家现在掌权的是他的大舅舅黎英,和黎芷并非一母所出。因此黎家虽然知道黎顾现在一直在b城一个人生活,也只不过偶尔派人来送点东西,并不十分关心黎顾这个便宜外孙。只有他这小舅舅黎慕疼他,一回国就常来坐坐。 “你小舅舅要带你出国。”齐肃见黎慕不肯回答,呷了一口茶,淡淡回答。 黎顾大惊,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在国内念书念得好好的,从来没动过出国的念头,最多也只是想毕业以后申请一下国外的大学。 更何况,他知道他小舅舅从来都不是那种好好读书的文化人。高中毕业就跑去当了兵,当了没几年的兵说退役就退役,近几年听说一直在美洲和非洲混着,黎荣巴不得他往这些高危地区跑,一辈子回不来最好。 黎慕在沙发上坐下,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对他说了实话:“黎家快完了。我得尽快带你走。” 黎顾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转而看向他的父亲,齐肃没有说话,但那态度分明就是默认了。 黎家是大家族,百年世家,人丁兴旺,从黎顾他外公黎天兴一辈开始发迹,黎顾他母亲出嫁的时候堪称是家族最鼎盛的时候,黎芷虽然不算特别受宠的女儿,但嫁过来的时候也带过来了价值连城的嫁妆,现在这些东西都在黎顾名下,待黎顾一成年就可以签署文件继承。黎顾还有一个姨妈叫黎莉,比黎芷貌美得多,是当年非常有名的电影明星,后来嫁给了一个外国富商,听说当年那排场足足让全国议论了半个月。 至于黎顾为什么跟着他妈姓而不跟着他爸姓——这恐怕得问齐肃,黎芷生下这孩子后半个小时就死了,黎顾这名字是齐肃亲自取的,这意思恐怕就是黎顾这名字根本没上齐家家谱,然而谁也不敢问齐肃这是为什么。 “你外公去世后,黎英这几年接管了黎家,然而黎英这个人嘛——”黎慕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因为夺权失败而怀恨在心所以故意要指责他哥哥什么,他实在是不在乎那些东西,从来没想过跟他哥争夺家产,也乐得在外边逍遥自在,左右他自己从来都不缺钱花。 黎英这个人颇有些志大才疏,按理说他也是名校毕业、大家养成的公子哥儿,可偏偏眼高手低,上任之初便好高骛远,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当时做的好几个项目都贪多贪快,为后来埋下了祸患。 更重要的却是黎英眼光的问题——他站错了队,期间的种种不必消说,黎家也并不是所有产业都是清清白白的,黎英做事也不仔细,很容易就能被人抓住把柄。 黎慕拿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低声道:“就在这三四天了,我以前的战友通知我的,签证护照飞机票什么的我已经替你办好了,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早上就走。先去墨西哥,等安顿下来了我送你去美国。” “可是——”黎顾显然是不愿意的,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茫然而无意识地望向前方,仿佛虚空中有什么需要他迫切抓住的东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小女朋友?”黎慕笑了一下,“她叫什么名字?你们今年应该是高二,我可以派人帮她申请美国的大学,费用让她不用担心,最多分开一年,你们最后还是能在一起的。” “不是的——”他有些茫然地看向黎慕,如果,如果他能早来一天,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了希望,怎么还舍得离开。 更何况,他走了,宣澜怎么办?邵扬会放过他吗?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地压向黎顾,他心里原本的那点少年恋爱的烦恼此刻都不算什么了,他见黎慕没有反应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齐肃。 齐肃看了他一眼,神情漠然:“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你要是想留下,也可以,齐家再穷也不会养不起你。” 黎顾暗自咬了牙,低头想了半天:“一定要明天就走吗?我……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黎慕心下了然,估计也就是儿女情长那点事,温言道:“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 “我、我没他的电话……” “……” “……” 齐肃心里几乎升起了几分对这傻小子的鄙夷与怜悯之情。这小子在b城,没人知道他背后家大业大,长得不好看不说了,如今看来人也不机灵……也不知道是哪个比他更傻的姑娘看上了他,他在心里忍不住又分出了一点怜爱给了那姑娘。 此刻他是作壁上观的,自从黎芷死后,齐家和黎家基本上就断了来往,当年的联姻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齐家的根基又在a城,地方派系的争斗实在是影响不到他,他今天趁着到b城处理公务的时机过来料理一下他这儿子的事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因此他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茶,终于听到黎顾开口:“我答应你……但我得去他家见见他。” ☆、离别 宣澜是在凌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窗外风雨大作,树影婆娑摇弋,彼时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披着一件外套下了床走过去开门,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楼道里的灯没亮,宣澜吓了一跳,立刻痛恨自己的迷糊:为什么要半夜过来给陌生人开门?我是不是傻? 他立刻就要把门关上报警,那人影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是我。” 宣澜听出这是黎顾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定睛一看果然是黎顾,他一身简装,没有任何雨具,正滴滴答答地往下不住淌水。 宣澜吓了一跳,连忙把黎顾迎进门来开了灯,开了灯才发现更加严重,黎顾仿佛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似的,浑身都湿得透透的。 宣澜急忙跑去浴室拿了一条浴巾将他裹住,像擦小狗似的先擦了擦浮在身上的雨水,这才开口:“你怎么啦?” 黎顾却不理,不顾身上脸上都是雨水,一把上前将宣澜抱住,宣澜感觉到自己衣服的前襟也逐渐湿了,然而此刻却并不是顾及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反手回抱住黎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附在他耳边温柔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黎顾这才放手。然而依然紧紧地盯着宣澜,眸色阴沉,全然不似平日的他。 僵持了许久,还是宣澜先开口:“先洗个澡吧,我给你拿衣服。” 黎顾一句话也没说,闷着头冲进浴室,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宣澜在外边敲了敲门,递进去一套干净的衣服。 片刻之后黎顾换好衣服出来了,头发湿淋淋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头孤狼似的死死地盯住宣澜。 宣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主动走上前去拉住他,问:“到底有什么事?怎么忽然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我要走了。”黎顾在沙发上坐下,头发上的水渍滴在深色的布艺沙发上,形成一个一个的小圆点。 宣澜心中急剧地跳了一下,然而还是尽量保持微笑,放低了声音,拉住他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黎顾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抚过他的头发,声音略微有些发颤:“我小舅舅来,说我们家出了问题,这几天必须尽快离开,要不然……要不然可能有麻烦。” “是你父亲那边出问题了吗?” “不是。”黎顾摇了摇头,“是我母亲那边的,很大的问题,可能以后都、都回不来了。” 宣澜直起身,定定地看向他:“那……那你父亲总有办法保住你啊。也并不一定要走啊……” 黎顾的眼里似乎有泪水,但却一闪而过,他终于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 宣澜的一颗心彻彻底底地沉了下去。 他不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黎顾也不说话,两人就在这风雨交加的凌晨相顾无言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一丝离别的气氛,更多的却是猜忌和怀疑。 终于,宣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是想说点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祝你一路顺风。” 想了想,他尽量让笑容显得真诚一些:“对不起,之前说过不好的话,伤害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很抱歉。” 见黎顾依然不开口,他只能主动发问:“有没有说出国去哪里?” “墨西哥,过段时间再去美国。”黎顾木然答道。 “嗯。”宣澜笑了笑,主动站起来,真诚而郑重地伸出一只右手,“我祝你前程似锦。” 黎顾此刻却像反应过来了似的,他抬起头望向宣澜,并不与他握手,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呢?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宣澜并不答话,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黎顾,眼睛里似乎有雾气,显得有些哀伤。 黎顾一下子就急了,他站起来一把抱住宣澜,激动道:“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或者去哪里都行——” 宣澜轻轻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甥少爷,黎先生在外边等着您。他说请您快一点,下雨了去机场的路可能不好走。” 黎顾的身躯一下子僵住,宣澜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腰上勒紧,他心底轻笑了一下,推开了黎顾:“走吧,有人在等你。” “那你呢?你会等我吗?”黎顾听到这话,像是落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看向他的眼睛,很紧张地问。 “可以啊。”宣澜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回答了,“邵扬同意就好。” “说起来我这几天一直乱跑,说不定早就被他派来监视的人报上去了,你走之后我还要费心向他解释呢。”宣澜颇为讥诮地勾了勾唇角,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但由于低着头,所以看得不清。 “你……你一定要这样吗?”黎顾有些不知所措,他慌乱地摇了摇头,终于像想到什么似的,从桌上随手拿过纸笔,飞快地在上边写了两行字,塞到宣澜手里。 “这是我父亲的电话和他在b城的地址,你如果遇到麻烦的话可以去找他,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应该会帮你的。”黎顾把那张纸塞进宣澜手里,似乎那样可以减轻一分他心里的慌乱。 “好的。”宣澜轻声回答,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仿佛要将那短短的两行字刻进脑海一样。 他抬头看着黎顾,终于展开一个微笑,却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黎顾见他流泪瞬间慌手慌脚地要帮他拭去泪水,但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在宣澜洁白的面孔上不住划过,仿佛永不止息。 这不是在哭泣,仿佛只是单纯地在……流眼泪。 须臾,宣澜止住了泪水,将那张纸仔细的收进口袋里,他摸了摸脸,对黎顾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宣澜的家面积并不大,短短几步便走到了门口,黎顾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低声对宣澜说:“就到这儿吧,你别出去了,外边风很大。” 宣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外边只随便披了一件外套,他拉了拉外套,并不坚持:“好的。”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黎顾忽然又转身,像是哀求似的对宣澜说:“你……你喜欢我么?或者说、喜欢过我么?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可以……或者骗骗我也没关系……” 他等了一下,见宣澜没有答话,便低下头去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了……但那个吻,又算什么呢?我还以为……” 宣澜没有说话,面容沉静,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住他的脸颊,唇舌所落之处正是黎顾脸上那道疤痕! 黎顾只觉得浑身都被冻住了,像是门外满天的风雨此刻都吹进了屋内,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全身的知觉,只能感受的宣澜的舌尖一点一点划过那道长长的、丑陋的疤痕。 宣澜的气息是甘甜而清冽的。 他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似的,双手撑在黎顾宽阔的肩膀上,那像是一个吻,然而实在又算不上一个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澜终于停下,他伸出手指,用食指的指背摩挲过那道疤痕,动作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爱抚,他低声说了一句再见,就主动打开了那扇门。 门内是温香软玉,门外是满天风雨。 黎顾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宣澜缓缓踱步至窗边,扒开窗帘向外看去,他视力极好,饶是急风骤雨吹着,他也能辨认出黎顾踏着雨水走向楼下停着的一辆宾利,他没有打伞,因此刚换好的衣服又立刻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蜿蜒至他的面孔,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黎顾身材高大,有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立在车边,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多半是他舅舅了,宣澜漫不经心地想。 将黎顾迎进黑伞下,那男人对黎顾说了些什么,黎顾茫然回头向楼上望去,看到宣澜立在窗前,他们视线相接。 宣澜打开了窗户,冷风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他将身上的外套裹紧,朝黎顾微笑着挥了挥手。 他看到黎顾也同样对着他挥了挥手,却没有开口,最终还是钻进了车里。 那男人收起伞,也跟着黎顾钻进了车里。 车开走了,雨水很快冲刷过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宣澜忽然觉得有些兴味索然,他关上窗户,他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现在是四点。他打算再回去睡一会儿。 翌日到了学校,宣澜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上课、学习,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然而空着就空着了。 课间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休息,却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是白茉理,他们班最漂亮的那个姑娘,就是黎顾上次救下的那个。 白茉理长得漂亮家里有钱成绩也好男友帅气,一向眼高于顶不把班里其他人放在眼里,此刻却羞羞答答的,全然不似平日的小公主做派。 宣澜温言笑道:“怎么了?” 白茉理却涨红了脸,捏着衣角,小声问:“那个,班长,黎顾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他上次帮了我的忙,我想当面谢谢他,再、再跟他道个歉。” 原来是这样。 她是骄矜漂亮的小姑娘,但心肠并不坏,是会知错能改知恩图报的。 宣澜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黎顾出国了,可能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啊——?”白茉理睁大了眼睛,然后垂头丧气地说,“那好吧……你、你下次要是见到了他,记得跟他说一声。我、我很感激他。” 我也很感激他。 宣澜这样想着,一边微笑着答应了白茉理。 白茉理走了。 下一节是地理课,宣澜提前把地图册拿出来翻看,最后一页摊开是世界地图,他拿出铅笔,从墨西哥的墨西哥城到美国,再到b城,刚好可以连成一个尖尖的三角形。 像一把尖尖的刀。他笑着想,旋即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笑,拿出橡皮将那个尖尖的刀擦掉。 他笔触很轻,很容易就擦掉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向周围望去,快上课了,同学们都在嘻嘻哈哈地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注意到他身边这个位置已经空了好几天。 白茉理呢?白茉理也许会注意到。 他的目光搜寻到了白茉理,白茉理已经坐回了自己男朋友身旁,抱着那男生的胳膊撒娇,商量着中午吃什么—— 他是高一中途插班进来的,他一直蜷缩在角落里,身材高大但却笨拙,长得也丑陋,没有人注意到他,即使注意到了也只会嫌恶地撇过头。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连他的父亲都不爱他,他在b城生活了一年多,得到了一个真心待他的同桌和两个虚情假意的吻,最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漂亮的同桌一个人坐在窗棂下,阳光滑过他长长的睫毛和线条美好的侧脸,他的表情没有波澜。 他并不真心爱他,他的每一次接近和示好都带有其他的有目的,在他就要成功了的时候,命运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方式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有些不甘心,但却并不难过。 他只是……他只是有些怀念那个丑陋但却真挚的少年。 ☆、阿檀 齐肃最近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从a城飞到b 城处理了一些要紧的公务,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然后顺便送走了自己的便宜儿子,同样进行得很顺利,按理说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但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还有什么事情在前边等着他。 到了他这个地位和年纪,除非天塌下来或者突发绝症之类的,一般是没有什么能让他烦心的了,更何况这只是可笑的直觉。 想到此节他决定放松一下,他通知助理去联系了一下时雪晴,让她今晚好好准备一下。 时雪晴是他为数不多的情妇里相对比较得宠的那个,从上电影学院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了。齐肃对情妇大方而慷慨,时雪晴自己也争气,业务水平过硬,刚毕业就接了齐肃为她介绍的一位大导演片中的女二号,提名了新人奖,之后一路顺风顺水,演过国民度爆表的热门电视剧,提过欧洲三大的最佳女主角,国内的大奖小奖拿了个遍,如今三十出头依然保养得当,貌如少女,以美貌和演技在圈内著称。 时雪晴是聪明而知道感恩的人,出道这么多年一直不肯炒什么绯闻,对齐肃忠心耿耿,体贴入微,齐肃也疼她,除了不在在物质上亏待她之外,能介绍的圈内关系也都为她铺好了路。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两位在金主与情妇届都堪称天作之合、是合作愉快的典范,一个多金大方,有求必应,另一个体贴乖巧,从不僭越,十年来从没吵过架红过脸。 齐肃晚上七点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到了他在b城办公楼的车库里。 他提前让司机和保镖下了班,打算自己一个人驱车前往。 他正是在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迈巴赫旁边看到那个人影的,多年所受的安保教育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但仔细看过去,那人影颇为单薄,个子不高,像是个少年模样,一大半身躯都被迈巴赫遮住了,只露出一个额角,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贴在那人的额角上。 ——这也太不专业了,如果是杀手或者小偷的话。 然而齐肃并没有因为那人的不专业而掉以轻心,他并不打算过去,打算直接回去找保安过来。 那人虽然不专业,耳朵却很灵敏,听见了脚步声立刻站起身看了过来,恰巧齐肃也回头往这边望去。 只一眼。 “齐先生吗?我是——” 齐肃仿佛已经听不清那声音了。 那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因为天气的缘故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垂在脖颈上,远远看过去简直像个女孩儿似的。他的面容有一点憔悴,原本就雪白的脸现在几乎有些苍白了,所幸双颊带着一点红晕,这让他看上去有了几分生气,确实像个活人了。他尽量让身上的白色衬衣保持得一丝不乱,但那衬衣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褶皱。除此之外,他那张脸—— “阿檀?”齐肃的声音几乎带着一点颤抖,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前走过去,什么安全意识身家性命娇妻美妾都彻彻底底地抛到了脑后。 “是你吗妹妹?阿檀?”他又不确定地低声喊了一句,那人没有回应,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车边。 那人的不回应似乎让齐肃增加了一点信心,他带着一点暗自的、不切实际的欣喜慢慢靠近车边。 那个人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齐先生您好,我叫宣澜。” 是很明显的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 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些过于失望而产生了一丝愤怒,但他尽量地用他的理智压抑住了那点愤怒,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少年见他不答话有点紧张,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怎么才好。 齐肃并不是脾气很差或者喜怒无常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称得上是平和而好相处的。他定了定神,反复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三遍人死不能复生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很多。然后平心静气地对那少年微笑了一下,让他放下心来。 那少年果然放下心来也对他微笑了一下,笑容很羞涩的样子。 齐肃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主动绕过车头,走到那少年面前,几乎是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和态度问他:“有什么事吗?我叫齐肃。” 那少年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防备,但面上还是惊喜的。 齐肃听见他说:“您是黎顾的父亲吗?我、我是黎顾的同桌,黎顾走得急,他有些东西落在学校了,我想给您送过来。”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一个笔记本和几本书。 齐肃沉吟了一下,心下已然有了几分了然,但依然不动声色,他微笑着接过,像是世界上所有慈爱而温和的父亲一样:“那真是有劳了,我替黎顾谢谢你。” 那少年见他接过袋子,松了一口气,齐肃却不再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他,那少年在齐肃温和的目光中却显得焦灼起来,他又低着头了,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 齐肃心底几乎升起了一分怜爱,他甚至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小家伙垂着的脑袋,告诉他不要担心,我不会为难你。 但他还是等着,像等待着亲自上钩的猎物一样好整以暇。 他甚至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同学?没有的话我先走了,我这边还有事。”他敲了敲自己手腕上的江诗丹顿,似乎真的是在赶时间。 那少年咬了咬牙,终于抬头:“您——您不打开看一下吗?里边好像有比较重要的东西。” “哦?”齐肃显出很惊讶的样子,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了,他心想时雪晴如果在场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个笔记本翻了翻,里边果然夹着一张老照片,“是这个吗?” 他从笔记本里取出那张照片,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是一张结婚照,照片上是年轻的齐肃和年轻的黎芷,身着礼服手挽着手站在教堂里,两人的脸上都挂着似有若无、十分勉强的微笑,看上去十分不和谐。 那也是他和他那名义上的妻子唯一的一张合照。 他面上有些触动的样子,心里却全无波澜,他把照片收好,对宣澜说:“确实很重要,谢谢你提醒了。” 宣澜又不会说话了。 “您……您有事吗?您有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抱歉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我——我先走了。”宣澜像是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似的,忽然转过身飞也似的逃了。 其实如果以齐肃的身手来说要捉住这逃窜的小兽简直轻而易举,但他没有,他站在原地没动,望着那背影微微地笑了。 “妹妹?” 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着空气中的某种虚无的存在开口。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齐肃的步伐,他的心情甚至好了很多,连带着晚上他去时雪晴那里的时候都温柔了许多。 时雪晴听闻齐肃要来早就推了一切的安排和通告,保养装扮了一番后还亲自洗手作羹汤,做了一桌好菜,好整以暇地等着齐肃上门来。 她已经不年轻了,这几年她的事业重心一直在b城,齐肃难得来一趟,比她青春貌美得小姑娘多得是,她唯一能胜过她们的大概就只有经验和那一点算不上智慧的聪明。齐肃丧偶多年,膝下只有一个不受待见的儿子,假使她能—— 时雪晴想着想着,就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飞快地奔至门边,脚步比少女还轻快,到了门边她却沉下心来,整了整裙子和妆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齐肃永远都温和而有礼,即使这是不对等的包养关系他也不会不把你当人看,即使是商业竞争的对手或者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在什么场合都会尽量地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当然背地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他穿着极为合身的西装,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像是从画里走下的绅士。玫瑰艳俗而娇媚,像齐肃这样年纪的人捧着多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齐肃的态度却非常坦然而郑重,丝毫没有轻慢的意思。 时雪晴接过花却嗔怪了一下:“怎么又是玫瑰啊?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 声音里却是欣喜的。 齐肃喜欢她这样的小脾气,并不以为忤,只是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我记得你喜欢这个的。” 时雪晴脸颊绯红,她是演员,比任何人都会做戏,但眼前这个人似乎却并不懂得戏假情真的道理。 她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他对所有女人都这样么?他虽然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遇到我,可是这么多年了,有没有一点是真心的呢? 时雪晴不知道,但她足够聪明,所以不敢问也不能问。 二人温言笑语地走进了餐厅,时雪晴的手艺不赖,又确实是花了大心思去做的,齐肃也吃得认真,偶尔还能点评几句,甚至表示下次有空了也做给她尝尝。 时雪晴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是好的,她并不奢望齐肃这样的人会真的脱了西装下厨炒几个菜,万一油溅到了他手上的江诗丹顿怎么办?诶不对,做菜之前可能要把表摘下来吧? 她的思绪渐渐扯远了,甚至联想到了日后如果她能嫁进齐家的话,那有朝一日说不定真的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呢…… “想什么呢?怎么笑起来了?” 齐肃的开口把她拉入现实中,她连忙回过神来,对齐肃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非常可爱。 齐肃见她笑自己也跟着微笑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对了,我今天见到一个小孩儿,是黎顾的同学,来给黎顾送东西的——” 时雪晴放下筷子,认真听他说什么。 “这小孩儿别的一般,可就是跟阿檀长得特别像,你说奇怪不奇怪?是个男孩儿,十七八岁的样子。” 齐肃就像是在说一件生活中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语气非常轻快,但时雪晴的脸却一下子白了。 她的神态有些不自然,几次想尝试着伸手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都失败了,最终她决定放弃,准备伸手给齐肃夹菜,结果夹到一半手一抖那菜又掉到了桌子上。 “我……”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比起刚刚实在是勉强了很多,可爱的小酒窝也不见了。 她是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大明星,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没有露过怯,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寒暄客套都可以,可是在她的喉咙发出声音之前却先有泪珠滴落,滴在她价值万金的手工桌布上,像是一种别样的花纹。 齐肃没有出言安慰,他也放下了筷子,只是静静地隔着桌子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雪晴终于止住泪水,她眼圈红红的,但还是尽力克制住表情,说:“像小夫人?那应该是很好看吧……” “小夫人?”齐肃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站起身来,非常有礼地对时雪晴说,“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天晚上还有个会,暂时不能陪你了,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我助理就可以了。” 他说完不等时雪晴出言挽留,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时雪晴伸了伸手,然而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到关门声后她终于忍不住伏在餐桌上哀哀地恸哭起来。 ☆、太平 宣澜最近其实颇有一点心虚,他知道邵扬平常是暗中派了人时时看住他的,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飞也似的跑去打小报告了,然而最近邵扬却也并没有来找他的麻烦,既没打电话敲打他也没有亲自上门,宣澜过了段时间也差不多忘了这事儿,甚至还生出一点幻想认为说不定邵扬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宣澜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星期的太平日子。 并非邵扬有意放过他,实在是有更重要的事让他脱不开身。 他爹下基层视察来了。 姓邵的大佬名唤邵家明,听起来像是亦舒里走出来的人物,只可惜一点也不亦舒,平生最大爱好一是赌钱二是美人儿,养了无数的外室可惜只得了邵扬这一个儿子,再看不上也得看得上。 邵先生最近心情很不顺,起因还是一个“色”字。他有一个近几年颇为上心的小男宠在赌桌上欠了一大笔钱,本来这点钱对于邵先生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儿,说不定好好求求邵先生从指缝里漏一点儿就出来了,但是小男宠毕竟还小,邵先生平常又不苟言笑,出去嫖个娼都严肃得犹如参加国际会议,小男宠哪里知道邵先生是个铁汉柔情怜香惜玉的呢? 于是小男宠便不开眼地偷了邵先生的一块名表——偷别的也就算了,这块表可是邵先生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物呢,虽然他那体弱多病的太太根本没撑过结婚二十一周年就一命呜呼了。因此邵先生把这块表当作是他发妻的遗物,爱得不得了,隔几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眼,这才给了这小男宠可趁之机。 邵先生自认为是个段正淳似的悲情人物,每个美人儿他都爱,当然邵先生把这想法一直搁在心里不能表露,仿佛说出来会减轻了自己的浪漫程度似的。只可惜邵先生天生面瘫,从来没有美人儿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浪漫的段正淳。 小男宠偷了他的表之后便一鼓作气跟自己的奸、夫私奔到了香港,邵先生听闻噩耗勃然大怒,他自认为不是个苛待枕边人的恶霸,怎么这小子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于是悍然挥师香港捉了奸、夫、淫、夫,他的名表被这两个不不开眼的贱卖了几十万,就为了还他那点儿赌债,邵先生又气又心痛,料理了两个人后就回来了,打算再不踏足香港这个伤心地。 邵先生受了情伤心里不舒坦,于是便要找儿子的麻烦,听闻儿子在外边养着一个年轻的小子,生怕自己儿子步了自己的后尘,丢钱事小绿帽子事大。正打算苦口婆心地好好教育教育自己的儿子,谁知道邵扬却完全不以为意,认为自己的小子和他爸那个完全没有可比性,自己的这个听话又乖巧,从来不惹事,年纪还小,是个高中生。 邵先生在外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邵扬从小没读过书,在街头混着长大,心里还是有一点道德是非观的,听说是个高中生更加生气了,严令邵扬不许糟蹋人家正经人家的小姑娘……小男孩。 邵扬打了个哈哈混过去了,于是邵先生又开始抓他生意上的错处,这自然是很好抓的,邵扬雁过拔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邵先生平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积少成多也成了一笔颇为可观的数目,邵先生派人查了帐狗血淋头地将邵扬收拾了一顿,这才离开。 邵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不迁怒不贰过,只知道自己平白受了这一顿气得找地方发泄发泄,刚好他派出去看住宣澜的手下跟他嘀咕了半天宣澜最近颇为不安生,他瞬间便找到了可以迁怒的对象,打算今晚不打招呼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来个兴师问罪。 宣澜却不知道他如此丰富的内心戏,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内心戏。 齐肃给他打电话了。 宣澜也不知道齐肃从哪里搞来的自己的电话,但是他在接到电话的一瞬间已经彻底地慌了,电话里齐肃的声音依然非常好听而温柔,他先是再一次诚挚地表达了对宣澜的谢意,然后再宣澜反应过来之前就提出为了感激宣澜打算今天请他吃一顿便饭。 宣澜抬头看了一下日历,刚好第二天放假,便犹犹豫豫地同意了。 齐肃立刻表示了欣喜,告诉他晚上七点在楼下等着就好。 宣澜早早地换了衣服等在了楼下,谁知道齐肃比他来的更早,这次没有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迈巴赫,换了另外一辆半新不旧的宝马,也没有像上次西装革履的那么正式,整个人都打扮得比较休闲。 宣澜一看见他就莫名地紧张,带着一种小门小户特有的小家碧玉感,齐肃给他开了车门,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便红了脸。 齐肃对他笑了一笑,伸手要俯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宣澜的脸更红了,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可以,齐肃也没坚持,示意他可以自便。 宣澜坐在车里简直如坐针毡,他忽然有些后悔答应今晚的邀约,也许……不用那么着急。 他想到此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坠子,仿佛希冀着能从那坠子上得到一点力量似的。 他的紧张简直犹如明火执仗般昭然若揭,齐肃不用看便能察觉。 “热吗?我把空调打开怎么样?”宣澜坐在副驾驶上,齐肃看他额角沁出了汗珠。 “不用不用,我只是……有点紧张。” 齐肃一下子笑了,心想这孩子真是有点傻得可爱,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和妹妹有点像。 想到妹妹他又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温言问:“为什么紧张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宣澜仿佛没有料到他是个这么亲切随和的人似的,有些吃惊,他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齐肃的侧颜,小声说:“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哦?”齐肃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边超了前方的车一边问,“那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呢?” “嗯……我看过提到您的杂志,那上边说您是个……嗯。”宣澜偏头想了一下,换了个比较容易接受的词,“铁血的人。” “是么?”齐肃又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刚刚那么温和了,那笑意并未延展至眼底便消失了。 ☆、照片 宣澜似乎是不敢再说话了,他将头扭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道路,仿佛忽然对这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产生了无限的兴致。 齐肃见他这个样子便有些不忍,心想这孩子实在是太小心谨慎了。 于是齐肃便主动开口跟他说了一些家常的话题,例如学习紧张吗,想考什么大学之类的,宣澜都一一有礼地作答了,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 “到了。”不经意间汽车已经驶过重重大街小巷,来到一栋极不起眼的建筑物门口。 宣澜有些好奇地向外张望,这地方实在是不像他认知范围内的餐馆:“这是哪儿?” 齐肃却不回答,下了车非常自然而然地牵了宣澜的手,带他向内走去。 宣澜的脸又开始红起来了,他脸皮白,一红起来就像是在上边薄薄地打了一层胭脂,胭脂不是好胭脂,看起来是浮在脸上的,不太自然。 门口挂着一盏做工细致的宫灯,此刻差不多已经玉兔东出了,天边远远有一痕新月,发出幽微皎洁的光芒,那宫灯不比远在天边的新月亮多少,纯粹是个摆设,不起任何照明作用。 齐肃仿佛对这里很熟门熟路,一进去便有一个高挑漂亮的素装美人儿迎了过来,美人儿的五官并不艳丽,加之淡妆素裹,整个人仿佛笼在一团月光中,很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 美人儿看到齐肃身边的宣澜便抿嘴笑了笑:“齐先生,好久不见您过来了。呀,身边这么好看是谁啊?” 美人儿是宜喜宜嗔的美人儿,不开口的时候是画里的月宫仙子,开口的时候便带了人间烟火,非常活泼,逗得人情不自禁地微笑。 齐肃也忍不住笑了,他伸手作势护住宣澜:“你可别吓到我们家小孩儿,这孩子脸皮薄,没见过你这样的。” 宣澜站直了身体,尽量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他垂下睫羽,面容微沉,他长得好看,那模样确实挺能唬人的,于是美人儿很识相地不再逗他,笑语盈盈地穿花拂柳,行过小桥流水,引齐肃进了一个幽静的房间。 房间内部也装饰得古色古香十分美丽,灯光是特意调的暖黄,柔柔地打在被精心打磨清洗过的地板上,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这才进入主题。 “这不像吃饭的……像是有人住在这里一样。”宣澜忽然小声对齐肃说。 齐肃倒没想到他忽然就这么直率了,仿佛看出了他的紧张,齐肃揽住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别怕,这些都是唬人的,其实不就一吃饭的地儿嘛。” 齐肃比他高出不少,这样和他说话的时候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宣澜的耳朵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然后那只耳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齐肃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刚刚不还挺像那回事儿嘛。” 宣澜的头发被他揉的乱糟糟的,下意识地瞪了齐肃一眼,于是连忙伸出手来想抚平,然而显然是不可能的。 齐肃扬声对引路的美人儿道:“诶,小雅,待会儿拿把梳子过来,我们家小朋友的头发的头发乱了,要找我拼命呢。” 美人儿抿着嘴对他们温和一笑,很了然似的。 “我哪有——”宣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齐肃被他这双眼睛盯得心猿意马,索性伸手又揉了揉那头乱发。 眼睛是很好看的眼睛,像晕开在水里的墨滴,人也是很好看的人,像他的妹妹。 齐肃看到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一句话——“蓬头垢面,不掩国色”。 那少女幽微的身影仿佛又飞进了他的心里,他怔忪了一下,松开手,不再打趣这孩子。 进了房间,早有人候着为他们添上茶水,茶是白茶,美人儿为他们送上梳子后附在齐肃耳边低语了几句便退了出去,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宣澜不知道怎么开口,低头喝了一口茶便一直沉默着。 “来我给你梳梳头。”像是为了打破这沉默,齐肃捏着梳子站起来,走到宣澜背后,宣澜大惊,说要自己梳,却无论无何也挣不过齐肃,齐肃忽然不动了,原来是挣扎间宣澜露出了颈间的那个坠子。 这实在是很不起眼的坠子,除了箍在外边的白金之外其余都不算新,上边刻的六字真言因为常年摩挲几乎有些看不清了。 “你——”齐肃低下头,丢开了梳子,将那坠子拿在手里仔细把玩,坠子还连在宣澜的脖子上,他一时间不知是怎么了,有些尴尬地想把坠子拿回来。 “别动。”齐肃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吓得宣澜果然不敢再动,“这坠子是谁给你的?” 宣澜小心看了他一眼,犹豫答道:“我母亲给我的。” 齐肃握紧了那坠子,又问:“那你母亲现在在哪里?” “她……她很早就去世了。”宣澜低下头,见齐肃怔住,便小心地将那坠子从他手中抽出,放回领口,“您、您认识我母亲吗?” 齐肃的怔住只有一瞬间,被他很快地掩饰过去了,他微微笑了一下,仍然是风度翩翩无懈可击的样子:“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您看到这坠子的反应很……很奇怪?”宣澜斟酌了一下说法,说出来之后却仍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 这时他没有看到齐肃站在他身后,连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没有在意他的笨嘴拙舌,拿起了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梳子,不等宣澜反应过来便为他梳起头发来。 梳子是做得极精细的龙纹玉梳,看起来颇有古意,触在头皮上只觉得温润,齐肃的动作极轻,仿佛生怕弄疼了他似的,将他的乱发一一梳理整齐。宣澜起初有一瞬间的身体僵直,但在齐肃的手抚上他头顶的时候终于放松下来。 头发并不是很乱,须臾便梳好了,而齐肃却并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宣澜背后,宣澜想扭过头去看他,却被齐肃的双手摁住双肩,示意他坐好。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齐肃轻声问,仿佛是不愿打碎一个梦似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虚浮。 “她叫宣玉蕊。” “那你记不记得她去世的时候大概几岁呢?” 宣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五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我那时候还小,后来被送到了福利院,再后来……就到了我养父母家。” 齐肃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正当宣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齐肃坐回桌子对面,拢了拢衣襟,才朗声对外边说:“请进。” 宣澜小心观察的神色,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他自己反而有些失落。 他又把头低了下去,齐肃看侍者把菜摆好退了出去才说:“怎么老爱低着头啊?你是个男孩儿,要大方一点。”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平常不这样的。”宣澜有些着急,仿佛急于证明自己似的。 “好了好了,吃菜。”齐肃的态度很随和,给他搛了一筷子菜,“尝尝这儿的开水白菜,很出名的。” 宣澜依言尝了,果然极为清香爽口,和平日里所吃的大相径庭,齐肃又一一为他介绍了诸样菜品,宣澜也一一尝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比我做的好吃。” “你还会做饭啊?现在小孩儿会做饭的可不多了。”齐肃为他盛了一碗鱼汤,笑着问他。 宣澜用力点点头,眼睛是亮晶晶会发光的:“会的,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他尝了一口鱼汤又有些失落,“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齐肃看向他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慈爱了,他觉得这小孩儿哪怕不长成这个样子也足够可爱了。如果……一个微妙的念头在他心里升起。 他像是不经意地问:“我看你上次来停车场找我好像等了挺久的,而且好像还有别的事要对我说?是么?” 宣澜正在喝汤,闻言抬起头来。他主动把那个坠子取下来,诚恳问道:“您是不是认识我的母亲?” 他目光诚挚,眼神坚定,就这么直接地看向齐肃,齐肃无法欺骗他,那坠子的外边的白金在灯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芒。 我不能骗这个孩子,他心想。 齐肃伸手接过那个坠子,将其紧紧地握在掌心,对宣澜说:“是的。” 宣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他没有开口,等着齐肃自己往下说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母亲是不叫宣玉蕊的,宣玉蕊是个假名。”齐肃放下筷子,表情带了一丝郑重,“她叫舒檀。” 舒檀。 宣澜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了几遍,他从不知道这些。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4节 “我们的母亲互相认识,所以我和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她比我要小几岁,可以说,是我把她一手带大的。”齐肃像是回忆起了极为悠远的往事,忍不住在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姓齐的,我在外边被养到十八岁我母亲过世才被带回本家。” 这倒跟邵扬很像。宣澜心想。不过他们二人真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那时候……被迫离开了你母亲,不过好在我们很快又重逢了,令人高兴的是重逢之后我们发现我们依然相爱,当我们谈婚论嫁的时候,家里逼迫我和黎顾他母亲结婚,我不愿意,黎顾他母亲也不愿意,后来我父亲用了手段,让我以为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才彻底死了心。” 宣澜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其实我当时在停车场里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起了疑心,你和你母亲长得实在是——太相似了。”齐肃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宣澜的脸颊,仿佛透过宣澜看到了那个穿越时空翩跹而至的少女,“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是不是你父亲对吧?” 宣澜大窘,齐肃几乎能透过的的皮肤感受到逐渐上升的温度:“不用不好意思的,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想的,你是知道什么了吧?” “嗯……我在我母亲当年留下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你跟她年轻时的一张合照,我小时候不认识,后来偶然在电视上看到关于你的新闻才觉得很像,我就……我就留心了。” 齐肃拿出钱夹打开,抽出一张照片:“是不是这张?” 那照片被保存得很好,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老照片,颜色鲜艳如新。那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站在郁郁葱葱的花树下,阳光透过花树打在地上形成斑驳的树影。男方眉目英挺,轮廓深邃,一看便是年轻时的齐肃,他唇角微微勾着,深灰色的眼珠里都是和煦的笑意。和现在的温文尔雅不同,那时候的他连笑容都是阳光而蓬勃的,由内而外地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的手非常放松地搭在一个年轻少女的肩头,那女孩也乖巧温顺地半倚在他的怀里,五官精致得简直有些不真实,却因为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而平白让人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照片拍得非常好,无论是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这是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宣澜接过那照片看了又看,手指有些颤抖,许久才低声问齐肃:“我和她……真的很像吗?” “其实没有。”齐肃向后坐,靠进椅背里,“你是男孩儿,线条要硬朗些。” 他笑了笑:“但你也很好看了。” ☆、坦白 “但是,关于你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只能说,抱歉,不是。”齐肃注视着对面的宣澜,看着他的脸色一下子变白。 他有些不忍,对他招了招手:“来,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宣澜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过去,坐在齐肃身边。 齐肃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宣澜一惊,但这个拥抱却不带任何狎昵的气息,只是纯粹的拥抱,齐肃的肩膀很宽,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和男士古龙水的味道,这是宣澜从来不曾接触过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宣澜渐渐放松下来,安心靠在他的胸口。 “我很抱歉,宣澜。”这是齐肃第一次正式地喊他的名字,带着几分郑重,“我们改天可以去验一下dna,你……” “不必了。”宣澜的头闷在齐肃的怀里,传来的声音也闷闷的,“不必了……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是谁而已,我并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的。”齐肃轻轻拍着他的背,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安慰着怀里的少年,“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 这个“喜欢”不是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小姑娘对他告白时说的喜欢,也不是邵扬随口扬声对手下说的“这小子挺招人喜欢的”。 这个喜欢就是纯粹的喜欢。 宣澜伸手,像环抱着一棵大树似的,搂紧了齐肃。 齐肃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但是没有关系,你仍然是阿檀的孩子,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 “你看,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已经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不缺了,因此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齐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宣澜听到他叹息了一声,“真的谢谢你。” “你刚刚在车上跟我说你想去c大读书,但是还是有点没把握。别担心,你要去哪里都可以。或者你愿意出国读书吗?”齐肃笑了一下,“只要学校不是在火星,我想我应该都能为你办到。” 宣澜也跟着笑了一下,他听到齐肃又开口。 “不上学也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试着环游世界,你可以现在去学习你以前想学而没学的技能,你长这么好看,想去当明星也可以。”齐肃带着一点笑意,他的声音醇厚而富有磁性,听起来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哪怕你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你说,‘齐先生,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在家里混吃等死&039;,也没关系。我养你。” “你看,你还这么年轻,你已经有了无限的可能。”他低头去看宣澜的脸,宣澜半垂着睫羽,从齐肃这个角度看像是两把黑漆漆的小刷子。 他见宣澜没有反应,又说:“你上次来停车场找我,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黎顾走之前跟我说过他要去找你,是他给了你我的地址吧。他好像怕你遇到什么麻烦。” “那么,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也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上什么忙。”齐肃伸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他能感受到宣澜的手是冰凉的,这冰凉的温度使得他的手腕更像是白玉了。 齐肃想起了那天他在电梯前看到的情景。 但他没有开口。 “我……我确实遇到了麻烦。”过了许久,才听到宣澜开口,他的声音很迟疑,似乎在犹豫不定到底要不要说。 齐肃的手的温热的,那热度仿佛给予了宣澜一点力量。 “有一个叫邵扬的人,他……”宣澜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能把这件事说得不那么难堪,然而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十分难堪的,“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可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实在是……我以前也试着跑过,可是每次都失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很难受,每次……” 宣澜像个鸵鸟似的将头埋进齐肃的怀里,不知不觉间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呜咽:“求您救救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齐肃能感觉到衬衫胸口的部分逐渐有了一点湿意,仿佛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在渗入。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这怀里的孩子,他来之前并没有派人仔细调查过这孩子的底细,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居然过着这样的日子! 邵扬……邵扬……他记得自己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记不太清。 齐肃尽量压抑住心底的怒意,怕吓到他,开口柔声问:“那个邵扬,他是干什么的?” 宣澜听到邵扬这个名字就几乎要颤抖起来,他仔细想了想,说:“他原来是个混混,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老欺负我。后来……对了,他父亲好像叫邵家明。” 邵家明这个名字对齐肃来说就熟悉很多了,齐肃冷笑一声:“原来是他。” 说完他又担心这样的语气会吓着他,连忙又安慰宣澜:“我知道了,你不用怕,这事儿我会解决的。” 宣澜信服地点点头,稍稍好了些,但那眼泪却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流个不停。 齐肃只当他还是委屈害怕,便道:“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再欺负你的。” 宣澜“嗯”了一声,伸出手来擦眼泪,齐肃递过来一方手帕,小心地替他拭去眼泪。宣澜止住了泪水,然而眼角还是红红的,他皮肤又白,看上去像个毛绒绒的兔子似的惹人怜爱。 齐肃替他擦干了眼泪,痛惜地吻了吻他的眼角:“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我……”宣澜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齐肃,因为紧张他的脸颊也红红的,“我以前,觉得自己要过不下去时候,我就会想你。我那时候没有见过你,但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父亲,我在电视里或者报纸上看到你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想……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如果你在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心乱如麻,所以说得语无伦次。但齐肃却听懂了。 “我没有办法见到你,我离你太远了……直到我遇到了黎顾。”说起黎顾,他的语气稍微镇定了些,“我不是个好人,我接近黎顾是因为我无意中看到了他本子里的那张结婚照,我认出了你。我又偷偷、偷偷看了黎顾转学过来的档案,这才确定……” “所以我才跟老师说要和黎顾坐同桌,因为想着跟黎顾接近的话,说不定有一天,可以见到你。” “但是我等不及了,邵扬他实在是——我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样的日子了。于是我……刻意勾引了黎顾,想借他的手逃离这一切。但我没有想到,黎顾他很好,我不该这么对他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但我没有想到黎顾要走了。他走之前很担心我,所以给我留了你的地址和电话,我才找到你……” 他肯这样直接剖露心迹是齐肃没有料到的,虽然这些齐肃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七七八八,但直接听到一时间也有些感慨和唏嘘。 宣澜说完,又小声加了一句:“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齐肃立刻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发觉这个时候宣澜情急之下对自己说话的称呼已经换成了“你”,态度也亲昵了很多,这表明宣澜已经逐渐开始信任自己了。 “怎么会呢?”齐肃搂着他的肩膀,让他直视着自己,“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真正犯错的人。” 他伸手为宣澜盛了一小碗鱼汤,鱼汤刚端上来的时候还有点热,放到现在温度正好,奶白色的汤熬得浓浓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齐肃亲自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喂宣澜喝。 “先吃饱饭,咱们来这儿是吃饭的,你尝尝这儿的鱼汤,改天我们自己做着尝尝。” “好。”宣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郑重答道。 齐肃说这话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一下心情,岔开之前的话题,倒没想到他会这么郑重地回答,他愣了一下,旋即真正的笑意在他的眼底蔓延开来,像是河面上的薄冰化开来露出了底下的暗流。 这孩子,真是很像他母亲。 宣澜以为他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会做的,真的。” “我相信你啊。”齐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一直都相信你啊。” 这次换宣澜主动握住了齐肃的手,他捧着齐肃的手,就这么看着他,没有说话。 齐肃忽然觉得眼底有些湿润,他已经多年没有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了,他迅速将头偏过去,岔开话题:“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我可以带你回a城住。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住在齐家的大宅里,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另外为你找房子,你这样跟我离开的话,邵扬也不会再纠缠你了。” 宣澜听了这话忽然怔忪了一下,齐肃以为他会答应,结果宣澜咬了咬下唇,却摇头拒绝了:“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我已经麻烦了您这么多。” 齐肃听了这话便失笑,但也不好继续勉强他:“那你现在呢?还回家住吗?他不会再上门吗?” 这时的宣澜带了一点笑意回答他:“没事儿,最近不太要紧。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 他像是拨开乌云见了天日似的,忽然伶伶俐俐地站起来,退开两步给齐肃鞠了个躬:“谢谢您了。”然后重新回到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 “快吃吧,菜有些凉了。”他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又开始吃起来,那一刻他才像一个真正的十七岁的少年。 ☆、怀疑 “真的只用我送到这里吗?”齐肃将车停在宣澜家附近的路口,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宣澜却已经轻轻巧巧地下了车,隔着窗户对齐肃挥手:“真的不用了,很近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笑眯眯的,看起来很高兴,凑近了车窗,再一次弯下腰对齐肃说:“谢谢您。” “别那么生分。”齐肃也情不自禁地,像是被他的喜悦感染了似的,“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问题了及时给我打电话,我这段时间一直在b市。” “嗯。”宣澜用力地点点头,跟他挥手告别,“再见了。” “再见。”齐肃也跟他道别,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不用担心,应该很快就能办好。别怕。” 他像是安慰似的,伸出车窗外握住了宣澜的手,“别怕。” “嗯。” 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宣澜几乎是带着一颗轻巧膨胀的心走上了楼,一边走一边回忆着齐肃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他肯稍微分一下心,注意到楼下停着的那辆保时捷的话,也许他在进门的时候就不会一下子被邵扬制住—— 宣澜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屋里是漆黑的,宣澜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找玄关处的开关。 不对! 宣澜忽然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而且……他临走前明明留了玄关的灯来照明的! 宣澜还未来得及思索完毕,下一秒,一个熟悉的气息便裹挟着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在黑暗中将宣澜死死地压在了墙壁上! “玩儿得很高兴嘛?这个点儿才回来。”阴冷的,像是毒蛇一样的声音。 是邵扬。 也许是因为在黑暗中的缘故,又或是已经得到了齐肃的许诺,他不再像平时那么乖巧温驯,他在黑暗中恣意地长出了刺。 他的语气轻佻,几乎带着一点笑意:“是啊,本来不打算回来了。” 邵扬已经习惯了他的低眉顺目,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一直被自己玩弄于鼓掌间的宠物居然有一天会对自己亮出了獠牙——虽然那獠牙既不锋利,也没有毒液。 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威严被这么一个宠物挑战。 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宣澜的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扬手劈面扇了他一个耳光。因为怕打坏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邵扬并没有用十足的力气,但在寂静中却打出了十足的响亮。 他要时时提醒宣澜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呢?” 宣澜猝不及防,头被他打得偏到了一边去,但他没有回答,他又像往常那样沉默了。 邵扬平生最恨他那幅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世界谁都不理的样子,从小时候到现在!以往被他欺负了他会开始哭,当宣澜意识到眼泪不起任何作用的时候他就会摆出这副样子,像是把自己封闭了似的。 他扼住宣澜的喉咙,低声逼问:“跟你出去的人是谁?你他妈今天到底去哪里浪了?!” 宣澜轻蔑一笑:“也有邵公子不知道的时候,邵公子难道不是时时刻刻派人跟着我,我在学校随便跟别人说了什么话邵公子不都知道吗?” 邵扬一时语塞,他是真的不知道。由于他一早就决定今晚会过来,所以早早地遣散了看住宣澜的手下,放了他们一天的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宣澜居然敢背着他直接和别人出去! “你!” 宣澜借着在黑暗中无人看到他的目光,放肆地打量着邵扬,明明现在他自己才是那个待宰羔羊似的人物,他看向邵扬的目光却带着怜悯。 在这一刻他忽然草率而郑重地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的决定。 我要让他死。 这个人活在世上,永远都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他从小就为非作歹胡作非为,长大后更是恶行累累,永远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张脸了。 即使宣澜心里厌恶邵扬厌恶到了极点,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实在是有一副好皮囊,想到此节他忽然忍不住伸手,抚摸上邵扬的脸庞。 “你弄疼我了。” 邵扬忽然听得他开口,像是个服软的态度,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宣澜的手也是冰凉的,他的指尖在邵扬的英俊的面孔上游走,像是要用手指记住他的轮廓似的。 “你一直都让我这么疼。”他的声音极低,然而四周的空气是寂静的,因此依然被邵扬听得一清二楚。 他皱眉:“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他想问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然而话没说完就听见宣澜低笑。 “我今天就是跟同学出去聚了个餐,明天就放假了,人很多,我们玩得有点晚。” “是吗?”邵扬仍是半信半疑的,不过在他的记忆中,宣澜逃过哭过挣扎过,却从来没有说过谎。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和你说话的缘故啊。 邵扬不知道,邵扬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是傲慢的,高高在上的,从不愿意低头去听一听别人在想什么,说什么。即使对方是他的枕边人亦是如此。 他最开始对宣澜产生兴趣,纯粹是因为美色,从来都不是因为感情。 不过他倒是没在追究下去,他恶狠狠地拍了宣澜一把:“赶紧睡觉。” 宣澜却露了不情愿的态度:“我今天身上不舒服,能不能别——” “你他妈是女的吗?每个月身上还有那么几天不方便?”邵扬却不耐烦了,他一把摁开了墙上的灯。 宣澜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这光明,微微眯了眼睛:“不是……是上次你……今天我很累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几乎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邵扬颇有些吃软不吃硬,看到他这幅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微微一动,旋即摆手道:“不睡就不睡,我今晚就搂着你什么都不干可以了吧?” 宣澜心里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和他同床共枕下去了,然而此刻还要被迫与他虚与委蛇,心下十分厌恶,嘴上却柔声嗯了一声。 一夜倒也相安无事,邵扬居然真的像他先前承诺过的那样没对他动手动脚,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面色不虞,带着愠怒。 “你他妈这几天给我小心点儿,别给老子出去惹事。”邵扬一边刷牙一边含着泡沫含含糊糊地说道,“我这几天要去a城一趟,你好好在家呆着。” 宣澜听了这话忽然偏头深深地看了邵扬一眼,邵扬从未见到过他会以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但他从来不在意对方想法,因此心下也只是有些奇怪。 宣澜却迅速将头低下,小声说了一句好的。 邵扬不有疑他,转过头去继续洗漱了。 这时宣澜搁在卧室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宣澜噔噔噔地跑过去接,来电显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宣澜接了。 是齐肃的声音。 宣澜呼吸一滞,悄悄撇头看了一眼邵扬,见他还在卫生间里磨蹭,便开口:“喂?”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打听到你们学校今天已经放假了,想问你有没有时间出来走走,我来b城来得不多,想请你带我到处逛逛。” 齐肃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宣澜洋洋地笑了一下,立刻就答应:“好啊。” “那好,我一会儿去你家楼下接你。” “嗯。” 宣澜挂了电话,脸上还挂着笑意,回头却看到邵扬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谁啊?” “同学,问作业的。” 邵扬冷笑了一声:“哪个同学刚放假大清早地就来问作业?问个作业能把你高兴成这样?” 宣澜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也抿了嘴冷冷答道:“爱信不信。” 邵扬觉得他最近一系列行为实在是有些反常——他以前从来不敢这么顶嘴的。如今倒好,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不是一次了。 邵扬勃然大怒,劈手夺过他的手机,就要回拨过去,宣澜不依,当然要抢回来。 正当二人争执不下之际,电话却忽然又响了——还是刚刚的号码。 “接啊。”邵扬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把手机递回去,“要不要我帮你?” 宣澜面无表情地拿过电话,当着邵扬的面摁下了接听键。 ☆、决裂 打电话的正是齐肃。 “喂,宣澜吗,吃早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带点儿?你喜欢吃什么?”齐肃的声音是轻快而温柔的,仿佛带着清晨的阳光,还沾着露水。 宣澜沉默着,抬眼看了一下面前一脸嘲讽地邵扬,微笑道:“什么都可以,谢谢您了。” 电话那边的齐肃仿佛是笑了一下:“那好吧,我……” 话还没有说完宣澜的手机却直接被邵扬一把夺过。邵扬摁了免提:“你哪位啊?你找宣澜干嘛?” 齐肃顿了一下:“你是邵扬?” 邵扬一笑,很是得意的样子:“怎么?听过我的名字?那还敢打宣澜的主意?少他妈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给我离宣澜远点儿!” 说完不等齐肃回话便直接把手机狠狠摔了出去。 手机先是在床上弹了一下,但床太软,于是又掉在了地上。 宣澜的目光追随着手机,仿佛整个视线都被那手机吸引了过去似的。 邵扬狠狠掰过他的下巴,阻挡了他的视线,冷笑道:“你不觉得你需要解释些什么吗?” 宣澜却依旧不肯看他,眼神落在地板上,仿佛顷刻间又对那地板产生了无限兴趣,过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不觉得。” 邵扬想像小时候那样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却被宣澜闪过,宣澜这次看向他了,目光却是冷冽的,他挣开邵扬的手,径直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邵扬一愣,像是忽然间不认识宣澜了似的,许久才慌乱地从卧室追了出去,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宣澜仿佛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说:“没什么关系。” ——确实是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话听在邵扬耳朵里却无异于挑衅了,他继续不依不饶:“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他知道我叫邵扬?他——” 宣澜抬头轻笑了一下,语气也是一贯的温和:“本城有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吗?” “知道他还敢!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吗?”邵扬仍是怒,却不知不觉自己已然被宣澜带偏了话题。 宣澜盯着他的面孔,即使是在如此暴怒之下那张脸仍然是英俊的,而且那么年轻,是一个青年最好的年华。 可惜了。 “邵扬。”宣澜不等他发泄完毕便开口,声音不大却成功让邵扬安静了下来,“我跟那个人没什么关系。你放我走吧。” 这两句话连起来几乎毫无逻辑,明显是十分生硬地拼接在一起。 邵扬听到第一句话时还稍稍缓和了一下,听到第二句却是忍无可忍地怒了。 “跟我提走?好啊,你走啊,你也不是没试过是什么下场,想在试试的话你尽管可以走啊!你他妈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邵扬的语气是恶狠狠而暴戾的,像一头难驯服的野兽在捍卫自己的领地似的,“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每天摆出一副假惺惺的嘴脸伺候着我,转过脸就他妈的一脸如丧考妣,摆给谁看!” 宣澜还没来得及惊异邵扬居然会用“如丧考妣”这个词,便听得邵扬继续骂道:“前段时间和一个丑八怪勾勾搭搭,为了个丑八怪低三下四地跑到酒吧来求我,你也真是不挑,长成那样都能拉得下脸去勾搭——是有多饥渴,我夜里艹你没把你喂饱吗?” 宣澜听到这话终于忍无可忍:“够了!” 邵扬却不听,继续说道:“现在不知道又勾搭上了谁,还真是有手段。夜店里最红的头牌都没你这能耐!我真是——” 宣澜终于打断了他:“邵扬,既然我是这样的人,那你干嘛还要揪住我不放呢?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我怎么——”邵扬说了一半却忽然住口,很有一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你现在可能早就被赶到大街上住了!这几年我少给过你钱?你他妈的吃我的住我的睡我的,现在在外边勾搭了别人就想一走了之?门儿都没有!” 说到这里宣澜忽然俯身从茶几下拿过一张卡,递了过去:“这是你这些年留给我的钱,包括现金和打到卡里的,贵重礼物我没动,但都收拾好了。在外边吃饭或者送花之类的我没算,你要是想要的话我折现给你——” 邵扬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他接过那张银行卡然后狠狠地将那张卡片摔到了地上,上前一步将宣澜推倒在沙发上,禁锢住他的手臂,说:“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了吗?信不信我把你这些事都捅到学校,让你的同学都看看他们温柔亲切的班长是怎么在我身下发/浪的!” 宣澜被他压制住却仍然偏头不看他,只勾唇冷淡一笑:“随便你。” 邵扬近距离地注视着那张精致的面孔,到了这个距离仍然显得完美无瑕,看不出一丝缺陷的样子,想像往常一样抬手打过去却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忍。 这时宣澜叹了口气,又开口道:“我被你折磨两年了,你也总该腻了。你外边也不是没有别的情妇,以你这样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男的女的都是手到擒来,何苦还来折腾我?我——我有什么好的?” 邵扬微微怔了一下。 是啊,宣澜有什么好的? 他也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而已,长得好看的人很多,比宣澜好看的也不是没有,可他为什么就、为什么就偏偏喜欢宣澜呢?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宣澜。在他眼里看来,宣澜只不过是一个类似于小玩意儿的东西,作用和他妈当年在家里养的猫差不多,只是用来解解闷儿而已。虽然这小玩意儿现在长大了些,但还是一样的乖巧聪明,会做饭,床上也听话,笑起来挺甜。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作用大概相当于一个高端智能的充气娃娃? 不不不,不只是这样的。宣澜他,不只是这样的。 邵扬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总之你休想给我跑!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我会——” 我会尽量对你好点的。 邵扬却有些犹豫地说不出口,正在他吞吞吐吐之际,一阵机械转动的声音却猛地从门边传来。 来人正是齐肃,宣澜本以为他会带人前来,没想到他却是单枪匹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开了门,门从外边看却依然是完好无损,齐肃从门内反手一扣,将门关死,缓缓踱步进来。 齐肃一进来便看到沙发上的场景,他面色不变,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斥道:“下来。” 齐肃长期处于高位,又是实实在在打过天下手握重权的,气势自然和旁人不同,饶是邵扬这样在外边作威作福惯了的,听见这呵斥也情不自禁抖了一抖,但却不肯在宣澜面前落了下风,仍强自镇定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坐了起来。 宣澜一把推开他,也坐了起来,垂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低低地叫了一声:“齐先生。” 齐肃猛然间闯进来看见他二人在沙发上纠缠,恍然间竟然生出一种捉奸在床的错觉。 太荒谬了。 齐肃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半分的慌乱,定了定神,面无表情走向离他较近的邵扬,居高临下地开口:“邵先生,我想宣澜应该已经和你说清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宣澜了。” 他收起了平时面对宣澜时的那种和颜善笑,换上了另一副面孔,这是宣澜以前未曾亲眼见过的,只在杂志上或者报纸上听说过的那种,带着铁血和残忍的味道—— 邵扬自上到下自下到上地打量了这人一番,发现这人确实有些面熟,打扮得很低调但能看出来件件都是价值万金,比他身上的行头更令人瞩目的是他极为英俊的容貌,五官深刻而立体,比他英挺的五官更令人瞩目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他明明穿着便装却犹如君王,明明是在别人家的客厅里却犹如领主巡视,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邵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面上却未显露出来,仍保持着他那副半路阔少的样子,永远不拿正眼看人:“你他妈谁啊?轮得着你来管我们的家务事吗?谁允许你私闯民宅的!” 这话一出便落了下风,一个从容不迫居高临下,一个却傲慢无礼,带着一点刻意的、几乎不易被人察觉的虚张声势。 齐肃微笑,并不介意他的傲慢,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的:“我是谁你还不配问,有空叫你父亲亲自来赔罪吧。” 说完再不看邵扬一眼,径直上前拉了宣澜的手,宣澜乖乖地把手放进齐肃的手里,站在齐肃的背后,离邵扬离得远远的。 邵扬一看这情景便怒了,来不及多想,二话不说就要发作,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便有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拉入现实,要照平常邵扬这脾气,一个普通的电话肯定不能阻拦他的步伐,然而这次却不一样。 这铃声一听就是他父亲打来的。 邵扬虽然现在渐渐有独挡一面之势,然而本质上还是依仗在他父亲的羽翼之下,他父亲前几天刚离开,离开之前还狠狠收拾了他一顿,眼下是敏感时期。这铃声是他为他父亲的私人号码专设的,几百年都不会响一次,然而每次响都确实是有至关紧要的事。 邵扬纵容心里有千般不愿,也还是无可奈何地接了电话,打电话的正是邵家明。 邵家明见电话接通,不等邵扬开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怒骂:“畜生!你他妈知不知道你糟蹋的是谁家的孩子?!真是不开眼,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然后滚回家来,我要好好收拾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你你你你你——” 邵家明一连说了六个“你”字,可见是气急了,连话都说不顺了。 邵扬刚想张口解释,却立刻又被他父亲打断:“我不管你在干什么,现在立刻给我回本家,现在、立刻、马上!” 说完便立刻挂了电话,竟然一句话都没让邵扬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前几天在弄论文的事,而且有些心累,就没更,今天收到了人生第一个评论,非常开心,立刻下床写了。谢谢小天使qaq ☆、寺庙 邵扬再向那边看去,哪里还有那二人的半分影子!气得简直要破口大骂,但又一想骂了也没人听,索性砸了一通东西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边齐肃一声不响地牵了宣澜的手出来,出了门却丢开了他的手,宣澜跟在他身后,心里惴惴的,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伸手牵回去,又唯恐他生气,只得又犹犹豫豫地把手缩了回去。 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话气氛尴尬地走到楼下,宣澜很自觉地去开后座车厢的车门,手刚一放到把手上,便听到齐肃低声斥道:“回来。” 齐肃微微皱着眉头,但语气也并不算十分严厉,宣澜缩瑟了一下,这才乖乖走到副驾驶坐下。 齐肃开车很稳,这时早高峰的车流还未消散,他成功将车驶入滚滚车流后这才终于对宣澜开口:“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只是少了几分往常的温和,宣澜有些犹疑,但还是开口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昨天会过来。” 他本以为齐肃会继续追问或者训斥他之类的,谁知道齐肃敲了敲方向盘,许久才轻描淡写地开口:“你应该昨天晚上就给我打电话。下次不许这样了。” 宣澜愣了一下,但还是答好。 “抽屉里有点饼干和牛奶,你打开自己吃点。”齐肃又开口,“抱歉,来的太急了,没来得及买早餐。” 宣澜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打开果然有些饼干饮料之类的,宣澜低头吃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齐肃像是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早上不是打电话的时候和你说过了吗?你说要带我到处逛逛的啊,你想去哪里?” 宣澜见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终于放松下来,道:“其实我也没怎么出来玩儿过,您有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吧?” 齐肃点点头:“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寺庙特别灵,好像叫东山寺,是真的吗?” 宣澜听到这话便笑了,其实他本来也是活泼爱笑的性子,只不过这几年来一直过得不顺遂,因此沉默了许多:“您也信这个啊?我以为像您这样的人不会信这个的。” 齐肃本来就有意要引他开口说话,听到这话便接道:“我怎么就不能信这个了?莫非只有老头老太太才有权利信这个?” 宣澜的声音含着笑意,仿佛已经把刚刚的不愉快忘到了脑后:“刚好我也没去过,听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们说确实挺灵的,咱们去吧。” 齐肃伸出一只手设置了导航,一边操作一边对宣澜说:“你在本地住这么多年了就没来过这儿?” 宣澜抿了抿嘴,笑容隐去了几分:“我也不怎么爱出来玩儿,平常学习挺忙的。” 齐肃嗯了一声,又问:“你养父母对你怎么样?” 宣澜彻底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还可以吧。” 齐肃就算事先调查得再清楚也不会知道这种隐秘而黑暗的往事,只当他是在养父母家受了委屈或者不受疼爱之类的,心下只是十分怜惜,他腾出一只手越过操纵杆在宣澜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都过去了。” 宣澜怔了一下,旋即回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是啊,都过去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齐肃收回手,继续专心开车,“等咱们今天回去以后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到我这边来住,过几天我要回a城,你跟我一起回去。学校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派人给你办转学手续的,就剩一年了,在a城读也是一样的。” 宣澜倒是没有想到他已经安排得如此长远,有些讶异:“可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齐肃便笑了:“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你之前不是说想去c大读书吗?刚好c大就在a城,暑假我有空带你去c大里逛一逛,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好。你是担心什么吗?” 可是,我想去c大只是为了见你啊。 这句话宣澜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骤然间听到有些惊讶而已。谢谢您了。” “我看了你的成绩单,你的成绩很不错,去c大没问题,别担心。”齐肃终于将车驶上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松了一口气,“就算你不是这个成绩,我也有办法把你塞进去。” 宣澜没有问他是怎么一夜之间弄到自己的成绩单和其他信息的,只是轻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那……邵扬那边呢?” 齐肃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对他说:“邵扬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不敢再来了。他不过是条地头蛇,你跟我去了a城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像是看出了宣澜心中所想似的,低声安慰他:“现在暂时还不能动他,他是邵家明唯一的儿子,他父亲很看重他……” 宣澜点点头:“我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我只是想有朝一日亲自动手而已。 “你要是累了的话先睡一会儿吧。”齐肃敲了敲导航仪,“我看路还长着,到了我再叫你。” 是啊,路还长着。前面风光正好,就算身后是万丈深渊又怎么样,我已经……我已经彻底摆脱了。 宣澜接过齐肃递过来的薄外套,披在身上,那上面有齐肃的气息,这让他觉得很安心,他竟真的在副驾驶上静静地睡着了。 东山寺并非什么出名的大寺,只不过因为建在b市市郊的东山脚下而得名,放在全国不值一提,但在b市也算是一处名胜,节假日的时候也是香客如织。今天并不是周末,因此游客不多,齐肃将车停好后下去买了票,这才回来叫醒宣澜:“醒醒,我们到了。” 宣澜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起得又早,因此真的有些瞌睡,此刻骤然被叫醒,揉了揉眼睛依然有些恍惚,颇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茫然,迷迷糊糊的。 齐肃见他这个睡眼蒙眬的样子简直忍不住想捏捏他还泛着红晕的脸蛋,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少年的皮肤十分柔软,带着温热的气息,齐肃稍微捏了一下就生出一道红印,吓得他不敢再用力,只轻轻在红印上揉了揉,试图让那印子消失。宣澜出于半梦半醒之间,完全任人予取予求的样子。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瞪了齐肃一眼,但还是乖乖牵着齐肃的手下了车。 游客并不多,寺院里也鲜见僧侣,偶尔能看到几个小和尚在庭院里洒扫,此刻太阳不高,还不算十分热,寺院里绿植茂盛,倒是很清凉。 二人穿过佛堂,来到宝殿,殿内供奉的是释迦牟尼,香烟袅袅掩映之下,确实是宝相庄严,栩栩如生。侍立在旁的是迦叶和阿难尊者,宣澜跪下恭敬地行了礼,双手合十祈了愿,这才站起来又回到齐肃身边。 齐肃问他:“许了什么愿?” 宣澜摇摇头,并不答话,反而问道:“您信这个吗?” 齐肃携了他的手向外走去,边走边说:“我以前是信的。” 宣澜不解地看向他。 齐肃解释道:“你颈上这个吊坠当年就是我求来的。你母亲当年遇上车祸,在医院抢救了整整一天才从鬼门关走回来。我那时候在西藏替我父亲处理一些事情,实在是无法回来。” “西藏那边流传的是喇嘛教,我病急乱投医,又不能立刻回去——事情还没有办完。走到一个小寺庙里祈愿,希望阿檀能脱离危险、平平安安的。”齐肃勉强笑了一下,“我当时非常年轻,真的是什么都不懂,跪在那里心想,只要阿檀能活下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她一辈子,只希望她能活下来就好。” “后来遇到了一个老喇嘛,他懂汉语,听到了我的祈愿,送给了我这个坠子,上边刻着六字真言颂,要我照着这个上边念,我在佛前跪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手下派人来告诉我,说医院那边有消息了,她已经脱离危险了。” 齐肃低头注视着宣澜那张和他母亲极为相似的脸,声音里带着波澜:“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感受到所谓的……奇迹。我非常感激,拿出钱要捐给寺庙,却被那个老喇嘛拒绝了。我没有坚持,悄悄把给了另外的喇嘛,请他好好修缮一下庙宇。” 他们走出了宝殿,来到刚刚经过的庭院,宣澜出神地听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她还是离开我了。这件事我们两个都有错,到最后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差了。她非常聪明,一旦铁了心要做什么事没有做不成的。她离开了我,我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找不到她。我……我甚至不知道你父亲是谁。” 齐肃握紧了宣澜的手,转过头来轻声对宣澜说:“所以我很感激,你又回来了。” 宣澜愣住,不知道他此刻看的是自己还是舒檀,只得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都过去了。” 齐肃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嗯,都会过去的。” 正当二人携手立在树下沉思之时,有一个女声却从身后响起:“先生?” ☆、雪晴 齐肃和宣澜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衣着华贵、带着墨镜的年轻女人,正向他们走过来。 齐肃一见她便笑了,唤道:“小晴。” 来人正是时雪晴。她穿着一身当季的d≈g连衣裙,画着淡妆,海藻般浓密的栗色长发披着,她是电影演员,脸本来就小,戴着墨镜倒把脸遮去了大半,在绿树红花掩映下显得分外明艳动人。 时雪晴笑盈盈地走进,取下墨镜,露出她那张全国观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脸,微笑着和齐肃打招呼:“真巧,先生也知道这儿?” 此刻庭院里并没有多少游客,但并不意味着没有,齐肃示意她走到僻静无人处,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时雪晴美目一转,眼波流动甚是好看:“我本来就是b城人啊,之前在这儿发了愿,现在应验了,今天是来还愿的,趁着人少。” 齐肃笑道:“看来这里还真挺灵验的,你发了什么愿?” 时雪晴却也笑道:“不告诉你。” 二人言谈甚欢,全然不见前几天不欢而散的阴霾。 宣澜见二人举止亲昵,便向时雪晴看去,时雪晴今天画了淡妆,和平常出现在公众场合的盛装打扮大相径庭,宣澜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但也在大街小巷见过这张脸,一下子认了出来:“你不是——”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5节 时雪晴伸出食指比在唇边悄悄地“嘘”了一声,对宣澜说:“可不能说哦。” 时雪晴本来以为齐肃身边这男孩是黎顾,她没见过黎顾,但听说过黎顾破了相的传闻,此刻眼前这孩子却长得出奇的好,恐怕不是黎顾。 是什么亲戚家的孩子吧? 但齐肃也并不像是那种会在工作日带着亲戚家孩子出来游山玩水的人啊? 时雪晴定睛向这男孩看去,这男孩虽然身形单薄但身姿却出奇地挺拔,桃花眼和薄嘴唇本来容易显得薄情,但搁在这男孩的脸上却十分柔和而亲切,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此刻正好奇地盯着时雪晴,那眼睛她分明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她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勉强,转向齐肃试探性地问道:“这位是……” 齐肃云淡风轻地揽过宣澜的肩膀,对时雪晴说:“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阿檀的孩子。” 时雪晴睁大了眼睛,讷讷道:“都这么大了……” 这时宣澜却开口问时雪晴了:“您认识我母亲吗?” 时雪晴这时已经尽量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微笑着对宣澜说:“认识的,以后我慢慢给你讲。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宣澜。” 时雪晴的态度十分亲切,完全没有大明星的架子地跟宣澜打了招呼。 她重新戴上了墨镜,将头发放下来,她身材高挑,和齐肃站在一起非常相配的样子,顺理成章地挽上齐肃的手臂,像是宣告自己的主权似的,陪着齐肃向前走去。 宣澜有几分明白过来,没再牵齐肃的手,跟在他们后面,有些磨磨蹭蹭的。 齐肃皱了皱眉头,像是不经意地松开时雪晴的手:“宣澜。” 他这么唤他。 宣澜如听纶音似的像齐肃看去,见齐肃正对自己招手,便上前,齐肃非常自然地替他理了理有些被风吹乱的发丝,像管教自己调皮的孩子似的责问他:“怎么这么磨蹭。” 宣澜低下头:“对不起。” “别老低着头。”齐肃主动牵起他的手,像是完全无视了时雪晴似的,“上次不是说过你了吗?” 宣澜嗯了一声,握紧了齐肃的手。 时雪晴的脸上阴晴不定,还好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看不太出来,她好不容易从齐肃的助理那里打听到齐肃最近对东山寺感兴趣的消息,打算过来碰碰运气,谁知道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个小电灯泡! 还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时雪晴有些嫉恨地望向那两人的背影,像当年那样。 她是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却生得异常貌美,但并不擅长读书,很早就离开学校一直在外边做模特之类的工作,一边做一边准备着考电影学院。 她是在一个酒会上遇到齐肃和舒檀的,那时候她只是个礼仪小姐,舒檀站在齐肃身边,二人穿着得体的晚装,手挽着手十分亲昵而相配,她看了那二人一眼却并没有在意。 没想到酒会结束后在酒店里她却遇到了醉酒后对她动手动脚的客人,她当时吓傻了,完全不能动弹,是舒檀看到后喊齐肃过来救了她。 她身上的短裙当时已经被撕扯破了,看上去十分不雅,舒檀带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的裙子和外套借给了她,齐肃在酒店打点好上下,将那醉酒的客人交给酒店后派自家的司机将时雪晴送了回去。 她心里是感激的。回去后想方设法打听到了那二人是谁,最终打听到是齐家的二少爷和他的女友。齐肃日常工作忙,没有功夫理会这种事,舒檀却不一样。那时候舒檀还在读书,她以致谢的名义约了舒檀出来,舒檀年轻而活泼,聪明却善良,与漂亮而楚楚可怜的时雪晴一见如故成了密友,听闻她一边打工一边准备考电影学院后,经常在暗中给予她经济上的支持。她比舒檀要小几岁,舒檀拿她当妹妹看待,她也懂得知恩图报,在经济上不能回报她,她也会从别的小事上感恩,她很会做饭,一旦做了什么好吃的甜点或者其他美食,总不忘记给舒檀带一些。 舒檀自己有房子,时雪晴常去的是舒檀的家,齐肃并不经常来这里,因此根本没怎么见过时雪晴。之后舒檀出了车祸,她和舒檀血型相同,抢救的时候是她及时为舒檀输了血,救回来她悬在鬼门关的性命。齐肃在外地无法赶回来,都是时雪晴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顾舒檀。 ——后来,后来到底是怎么变了的呢? 时雪晴也不知道。 舒檀脱离危险后齐肃也终于回来了,知道此事后对时雪晴十分感激,听闻时雪晴想读电影学院却一直没有考上,便想法设法打点了关系将她塞了进去,办事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时雪晴是齐家二少的女朋友,对她殷勤有加,齐肃没注意,她的脸却微微红了。 舒檀康复之后却不知怎么地和齐肃渐渐生了嫌隙,她不知道内情,唯一知道的是舒檀依然对她很好。这时候却忽然有人找到时雪晴,是齐家的人,请她让齐肃和舒檀分手,称舒檀的出身不干净,不能嫁进齐家,并开出了丰厚的报酬。 时雪晴虽然穷,但并非没有良心,果断地拒绝了对方,但却并没有将此事告知舒檀,依然和舒檀保持着亲密的关系,经常住在她家。 时雪晴自认为已经对舒檀仁至义尽,后来事情的转变确实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齐肃并不经常来舒檀家里,但并不意味着不会来,前几天二人刚吵过架,舒檀这几天一直呆在学校没回来,齐肃却来了,还喝醉了酒——灯没有开,齐肃认错了人。 时雪晴心里是知道的,她可以推开可以叫喊可以报警,可是她没有。她在黑暗中注视着齐肃英俊的面孔,想起了齐家如今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想起了齐家派来的人前几天对她说过的话,鬼迷心窍地搂紧了齐肃的脖子。 爱意和感激有时候也会在不知名感情的催化下扭曲成畸形的恶意,她想,我并不比舒檀差啊,我也一样很漂亮啊——为什么你就从来没有看到我呢? 天亮之后两人都很尴尬,她小声哭泣着,齐肃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候偏偏舒檀又回来了,舒檀登时便气得要昏了过去,二话不说要和齐肃分手离开。齐肃上前要和她解释,时雪晴处在台风眼上却安然无恙,冷眼看着这对怨侣,悄悄走了出去。 后来的事她也不知道了,她像只鸵鸟似的一直窝在学校宿舍里,再也没和那二人联系。 只知道很久之后的一天,齐肃忽然找到了她。 他告诉她,舒檀走了。 她不知道这个“走”字是什么意思,但却并不敢多问,那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对舒檀抱有着什么样的情绪了,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反应,但是下意识间流出了眼泪。 她是最优秀的演员,这是基本功。 之后不久便传出了齐肃结婚的消息,只可惜那黎家的小姐也并不长命,留下一个儿子之后便走了,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可谁知道齐肃过了这么多年还记挂着这个女人!连她的儿子都找来了! 齐肃会不会以为这是自己的儿子?这根本不可能是齐肃的儿子。 时雪晴这样想着,心中顿时平白生出几分底气,自己到底在齐肃跟前陪伴了这么多年,随便吹一吹枕头风,难道还会怕这一个小孩子吗? 这寺庙建的颇为宏伟,殿前殿后有无数碑文或雕像,确实堪称一景。宣澜紧紧握住齐肃的手不愿意松开,那齐肃便遂了他的意,任由他牵着,一直逛完了大半个寺庙,也差不多到了中午。 这时时雪晴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温柔笑道:“我听说这边有一个素菜馆东西做得不错,先生要不要来试一试?” 齐肃看了宣澜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也笑着回应:“好啊,只是你这个大明星别被人拍到就好,到时候引来一堆记者就麻烦了。” 时雪晴面不改色,引着齐肃往素菜馆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回应:“怎么会呢?我提前用我助理的名义订好位置了,在包厢里,清清静静的,没人打扰。” 齐肃没再接话,若有所思地看了时雪晴一眼,这一眼却让时雪晴平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了? 之前有一次,也是二人单独出来,时雪晴私下里找了记者来跟拍,想趁此公布二人的关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结果跟拍的记者根本没近身就被齐肃的保镖擒了个正着!时雪晴一口咬死是狗仔跟踪,齐肃没有深究,就把此事按下不表。 他知道吗?时雪晴不敢多想,只能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还是个仪态万千的美人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吗?如果有的话能不能留个评论呢?我很忐忑,第一次写,一直不知道自己写的怎么样,能不能说到底怎么样呢?就算是骂也没关系……谢谢啦。 ☆、电话 这里的斋菜确实做得不错,时雪晴看起来似乎是个常客,伶牙俐齿地为齐肃介绍各种菜品,齐肃依着她的意思和喜好点了几样,又问宣澜爱吃什么。 宣澜的神情有些倦怠,只是强打起精神应和着。齐肃看出他的异样,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雪晴是带了助理来的,听闻此言连忙招呼助理让她送体温计来,量了量只是有点低烧,倒也没什么大碍。 还好菜上得快,齐肃让他稍微吃了点清淡的,便称要带他去医院看看,领着宣澜匆匆离开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时雪晴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子菜品。 宣澜几乎是被他半抱着送到了车上,齐肃把宣澜放到车后座上让他躺好,才拍拍他的脸,笑道:“别装了,已经出来了。” 宣澜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齐肃捏了捏他的脸,“一看就知道你是装的,装也装不像。哪有好好的忽然就生病了的?” 宣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我不喜欢她。” 齐肃倒是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就这么说出来,便也挤进车里,坐在他身边,俯身看着他,问:“为什么?” 宣澜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太喜欢而已。” 齐肃伸手将搭在他脸上的几绺乱发拨到耳后,露出一张光洁如玉的小脸,却没有说话,仿佛是有些出神。 宣澜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她之前演的电影我不喜欢吧。” 时雪晴前段时间拍过一部谍战电影,在里边饰演一位日本特工,是彻头彻尾的反派,出彩的同时也让人恨得牙痒痒,她也靠这部电影又拿了一圈奖。 齐肃也知道这事,明白宣澜是在打岔,也不点明,俯下/身轻轻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说:“那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带你回家,你收拾一下东西,今晚跟我回去住。过两天我这边的事情办完了带你回a城。好不好?” 齐肃声音柔和,完全是哄孩子的语气,宣澜哪里还听得到他在说什么,用力点了点头,说好。 正当齐肃准备起身回前座开车的时候,手机却响了。这是他的私人号码,鲜少有人知道,打开一看显示来电人却是黎顾。 齐肃几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 那边黎顾的声音还是有些紧张:“父亲,是我。”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齐肃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却在宣澜的侧身轻轻拍着,像是在哄他入睡一般,宣澜闭着眼睛,黛色的睫毛在脸上几乎打下一片阴影,虽然没睡着,但也十分安详。 “您……您现在忙吗?我有事情想问您。” 齐肃对他这个便宜儿子的忸怩和犹豫十分看不上,在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依然神色如常:“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黎顾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想问……最近有没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生来找过您或者给您打过电话?他是我同学,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临走之前和他说过……说过您的联系方式。” “你胆子很大嘛,连这种东西都敢随便告诉外人了。”齐肃心道多半就是说宣澜了,心里无端有些烦躁,语气也生硬了些。 “不是!不是外人的!”黎顾的声音骤然急切了起来,拔高了几分,“他是……他是我的心上人。” 齐肃几乎能想象出大洋彼岸的黎顾半夜坐在床边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的模样,多半不会开灯,多半犹豫了很久,此刻说出这话时多半脸颊已经红透了。 他本以为自己对这个孩子几乎毫无感情,但此刻,骤然间的一通电话却让他发现自己对这孩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想到他脸上的伤疤,心下不免有几分慨叹。 他几乎是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没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我在这边刚安顿好就联系他,打电话给他但一直没人接。我很担心,您能不能、能不能替我去看一下?”天知道黎顾对这一向不待见他的父亲说出这番话需要花费多少勇气,要他位高权重的父亲屈尊降贵亲自去查看一个高中生的情况?简直是笑话。 但出乎黎顾意料的是,齐肃并没有对他的心上人是个男生的情况提出任何质疑,也没有对他不合理的请求表示拒绝,只是淡淡回答:“我知道了,过几天我派人去看一下,你把地址发过来吧。” 黎顾有些讶异,但他知道他这父亲虽然不喜欢自己,但确实是言出必行的,顿时放了几分心:“那谢谢您了。” 齐肃淡淡嗯了一声,再没问黎顾自己的情况,便挂了电话。 宣澜听不到黎顾的声音,但听齐肃的语气像是对着很熟悉的人说话,心下便有些好奇,睁开眼睛问道:“谁啊?” 齐肃对他笑了笑,还是决定如实跟他说了:“是黎顾,他在问你的情况。” 宣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坐起来,却被齐肃按下。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说?” 齐肃像是在笑他的傻气:“我怎么跟他说?要跟他解释二十年前的来龙去脉,要解释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么?怎么解释?” 宣澜一下子不说话了,半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齐肃见他这个样子恐怕又要心里多想,便说:“你今天出来没带手机,他多半是打你电话没人接,担心你而已。你晚上回去给他回个电话,说你没什么事就可以。” 宣澜点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齐肃:“那黎顾什么时候能回来?” 齐肃看着他脸上真心实意的关切神情,想起了刚刚黎顾里电话中说的——“他是我的心上人”,心下陡然生出几分不悦,但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摇摇头:“恐怕不会太早。” 宣澜似乎有些失望,转过身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齐肃却忽然开口发问:“你也喜欢黎顾么?” 宣澜没注意到那个“也”字,背对着齐肃,摇了摇头,说:“我……对不起黎顾的。” 他这个“对不起”包含着不只是当初对于“利用”了黎顾的愧疚,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他像个小偷似的,妄图抢走黎顾的父亲,而黎顾对此一无所知,还傻傻的一直对他好。 齐肃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叹了口气,俯身将这孩子半抱在怀里,附在他耳边说:“傻孩子,黎顾不是我儿子。”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宣澜耳里却如遭雷击,宣澜一下子清醒过来,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怎么……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的豪门秘辛在他面前缓缓展开,齐肃不愿意对他说谎,便轻声附在他的耳边一一说了。 “黎顾他母亲并不是自愿嫁给我的,我当时也不愿意娶她,我们之间纯粹属于家族联姻,没有任何感情。” “后来我以为阿檀死了,心灰意冷和黎芷结了婚,婚后才发现她结婚的之前已经怀有身孕。” 他像是自嘲般地对宣澜笑了笑,宣澜被他搂在怀里,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我想我不能逼一个无辜的女人杀死自己的孩子,我也曾经……失去过自己的孩子,我知道那有多痛苦。我跟她说,让她放心生下孩子,过几年等家里稳定了就离婚,孩子让她自己带走。” “可是没有人能想到黎顾他母亲并没有活到那时候,她把黎顾一个人留下走了。所以我没有让黎顾跟着我姓。” “我并不是讨厌黎顾……我只是对他实在是没有任何感情而已。”齐肃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愧疚。 宣澜此刻亦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抓住了他衣服的前襟,问:“黎顾知道么?” 齐肃失笑:“怎么会。” “只是黎顾现在跟他舅舅走了,也算了却了我得一桩心愿。” 齐肃说完之后将宣澜放下,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别操心这些了,你不用管这些事情,好好休息。” 宣澜不敢多言,点了点头,齐肃回到前边开车,驶回城内。 回到宣澜家里的时候还是下午,一开门便看到满屋狼藉,像是遭了贼似的。花瓶碎在地上,沙发和墙壁上都是水渍污渍,茶几上的东西也散了一地,简直令人无处下脚。不过宣澜家里显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并不值得贼惦记。 “是邵扬。”宣澜低声说了一句,听不出他的情绪,蹲下便要收拾。 齐肃见地上有些玻璃碎片之类的,便拦住他不让他动手,挽起衣袖自己开始收拾起来。让他回到卧室去收拾东西:“不用带太多东西,那边什么都有,咱们住几天之后就回a城,缺什么再买。” 宣澜点点头,很快回去收拾出了一个小小的旅行箱。 这边齐肃在客厅也差不多收拾好了,但依然是有些凌乱。宣澜抿了抿嘴唇,显然是不太高兴。 齐肃看出他的不悦,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旅行箱,安慰他说:“证件什么的带了吗?有没有重要的东西落下?过几天我派人来收拾一下,换个门锁,再把钥匙寄过去,好不好?” 宣澜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齐肃听出他的意思,恐怕在这房子里没有几天愉快的回忆,心下很是怜惜,便对他说:“那咱们把这房子挂出去卖了怎么样?卖了后钱打在你的卡上,再也不回来了。” 宣澜环视了这房子一圈,忽然间微笑起来:“您名下不是有慈善基金会么?卖完后把钱捐出去好了。” 齐肃倒是没计较这点钱,只要宣澜现在满意就好,随声应合着,一手拎着宣澜的行李箱,一边牵住他的手,将他哄了出去。 宣澜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这间他住了十几年的公寓。这是一间很好的房子,两室一厅,刚刚好适合一家三口居住,采光也很棒,此刻阳光正好,夏风轻轻地吹起窗帘,翻开好看的波浪。 他看了身边这高大的男人一眼,这个人将他从污浊而不见天日的泥淖中拯救出来,马上将会带他前往另一个城市,他崭新的生活将在那里展开,那里再也不会有暴力和欺辱,身前身后都是一片阳光。他用力握紧了那男人的手,那人的手很大,温暖而有力,能完全将宣澜的手包裹在掌心,宣澜感到很安心,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那人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似的,亦转头对他微笑。 “再见了。” ☆、偶遇 齐肃驱车带着宣澜来到他在b城的一处住所,齐肃一只手拎着他的小行李箱,一只手牵着他,一路絮絮叨叨地引着他开口说话,逗他开心。 电梯是入户的,打开电梯门直接就是门厅,装修得非常简洁大方,是北欧的风格。整个房子通透而明亮,阳光清清亮亮地撒了一窗,看了就让人心生欢喜。 齐肃领着他来到其中一个房间打开,帮他把行李放好,一一给他介绍了各种东西在哪里,末了齐肃抬腕看了看手表,见时间还早,就问他晚上是想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宣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您……您介意在家里吃吗?您不介意的话我来做吧。” 齐肃愣了一下,宣澜以为他不愿意,连忙摆手:“我不是非要这样……我只是想、想谢谢您而已。我没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了……” 齐肃的笑意逐渐在眼底蔓延开,他明白了这孩子的意思和心思,他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宣澜的小脑袋,说:“你不用这样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可是……” “这没有什么的。”他又伸手将宣澜揽在怀里,“我能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你不必想着怎么回报我、怎么讨好我。帮你的这些,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齐肃感觉到宣澜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怕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说:“但是我很高兴,你知道么?我很高兴你能有这份心意,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宣澜依然沉默着,没有开口,齐肃的手在他的背部轻抚着,像是某种安慰。过了许久才他才放松下来,说:“我知道了。” 齐肃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家里其实没什么吃的,不过刚好楼下有个超市。现在时间还早,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下去买点食材?” 他说得极为妥帖而自然,像是个邀请,对宣澜伸出了手。宣澜看着他的掌心,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 齐肃满意地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他出了门。 楼下的超市面向的客户大概也是住在这楼盘里的高端客户,冷冷清清的没几个顾客,价格倒标得很高。 齐肃推着个小车,完全一副居家休闲的模样,带着笑意看宣澜在货架上挑来挑去。 “好贵。” “不用担心价钱。”齐肃轻轻巧巧从他手里拿过那盒东西,放进购物车里,“总不会让你连饭都吃不起啊。” “那、那你想吃什么?”宣澜问。 齐肃扶着购物车就笑了,有些促狭地看着他:“这会儿不喊‘您’啦?” 宣澜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转过身背对着他,像是一副认真挑选东西的样子。 “生气了?”齐肃的声音带着笑意,去拍他的肩膀,弄得宣澜也忍不住笑了。 “别闹。”宣澜忍不住伸手想将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拍掉,却被齐肃反握住。 “吃什么都可以。我没什么忌口的,你挑你喜欢的做就行。”齐肃握着他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过了一会儿才放开。 宣澜的脸颊有些红,不过还好是背对着齐肃的,看不出来,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直直的,像是有谁……拎着他的衬衣领子似的。 齐肃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伸手抚平他衬衣的褶皱,说:“我去那边看看,你慢慢挑。” 宣澜点点头,心底感激他的体贴,却没有回头。 宣澜挑拣了一些时令生鲜,因为在这里住不长久,所以并没有买太多,结账的时候齐肃却在收银处看到一位老熟人。 邵家明挽着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也正陪着在结账,美女手里拿着一盒保险套,嘴里嘟囔着:“真是醉了,家里连这个都没有,还要我亲自出来买,丢死人了。”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声音还是挺大的,引得旁边的收银员都忍不住掩口而笑。邵家明在一旁赔着笑,很是体贴的样子。 忽然在一旁看到了推着购物车的齐肃,心里大感惊奇之余想起了昨天齐肃打开的电话,还是一阵冷汗。 他今天上午已经把邵扬叫回来好好教训了一顿,责令他今后不许再去纠缠那个男孩子,邵扬嘴上骂骂咧咧地答应了,心里恐怕还是不服,总要生出事端。 邵家明心里其实很看不上儿子这种行为,天涯何处无芳草嘛,而且人家又不喜欢你,何必苦苦地贴上去?想到此间他乜了一眼身边的美女,美女是艺校的校花,很有一点脾气,他知道自己从外表看来完全和这美女不搭,然而邵家明自己的身家摆在这里,出手也阔绰,她还不是乖乖听话了?他也很乐意包容这傻姑娘的一点小脾气。 男人嘛,到了一定的年纪,用金钱换美貌不是很正常吗?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能出得起这价钱。 但邵扬就不一样了,他羽翼未丰,却睡了不该睡的人,是该长长记性。 邵家明微笑着迎了上去:“哎呀这不齐总吗?您也来这儿买东西?” 齐肃笑着和他打了招呼:“随便买点东西做个饭。” 宣澜站在齐肃的身后,邵家明没注意到。 美女结了账,手里拿着一盒保险套,抱在胸前,冲邵家明喊:“好了嘛!” 邵家明胖胖的脸上沁出汗珠,心想这姑娘真是没眼色,没看到我在和别人说话吗,还是上一个好,体贴又听话,可惜那孩子不开眼,非要偷了他的表跟人私奔,害得他伤人又伤心。 宣澜并不认得邵家明,见齐肃在跟人说话,便从他身后闪出来,接过购物车,说:“我来结吧。” 齐肃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递了过去。 邵家明陡然见齐肃身后闪出个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长得极好的男孩子,邵家明也没见过宣澜,不知这是谁,心里疑惑着这到底是齐肃的儿子还是小情儿。 要说儿子吧,倒也不像,听说黎家倒了,他儿子已经被他送出国了。要说小情儿吧,倒是有点那么意思,这模样,这身段,就单这白衬衫都穿这么好看,看着也干净,不像是夜店里那些出来混的。 邵家明眯了眯眼睛,在宣澜身上迅速勾了一圈才收回来,这齐肃在外边装得也像是个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也不是个东西啊。 想着便笑了,握着齐肃的手说:“齐总也是艳福不浅啊。”他冲着宣澜挤了挤眼睛,很是暧昧的样子。 齐肃不置可否,笑着把手抽出来,不经意似的揽着宣澜的肩膀,说:“朋友家的孩子,跟着我住几天。” 宣澜刚结完账,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手拎着购物袋,一脸茫然地看着邵家明:“这是……” 齐肃见已经结了账,不便堵在收银处,便揽着宣澜的肩膀和邵家明一起出了超市,美女在那边已经等了半天,见邵家明过来便跺了跺脚,嗔怪地挽住邵家明的臂膀。 齐肃将宣澜手里的购物袋顺手接过来,漫不经心地对宣澜说:“这位是邵先生,今天早上算是他救了你。” 话一出口邵家明和宣澜都愣了。宣澜明白这是邵扬的父亲,往齐肃身后退了退,不愿与他打招呼。 邵家明没想到这就是他儿子糟蹋的那个,齐肃在电话话说得严重,却又极为含糊,骤然间见了这位正主儿,他心下尴尬之余却忍不住看了又看,忽然之间对儿子生出几分理解。 邵家明打了个哈哈,企图把这件事混过去:“都是犬子不开眼,得罪了这位,我改天一定让他上门负荆请罪……” 齐肃倒没有在这里追究他的意思,眼看快到家了,和邵家明道了别之后便领着宣澜回家了。 宣澜抱着那一堆东西进了厨房,洗手开始准备。齐肃跟在他身后,问:“要帮忙么?” 宣澜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齐肃知道他是又不高兴了,主动走过去,看到有洗好的土豆,便直接拿过来,问:“这个切成丝还是块?” 宣澜没注意,下意识地说:“土豆丝。” 齐肃点了点头,便动起手来,出乎意料的是,他刀工竟然极好,切得又快又稳,不一会儿整整齐齐的土豆丝便被他码在盘子里,等着一会儿下锅。 宣澜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接过他手中的刀,手指伸过去却被齐肃摁住,齐肃的手上沾着水渍,但他毫不在意,郑重对宣澜开口:“宣澜,刚刚在超市碰到邵家明实在是意外,希望你……” “我知道。我只是……”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真诚,有什么都可以直接对我说,不必顾虑什么。不高兴也可以说,不愿意见谁也可以说……这没有什么。” 宣澜叹了口气,把手抽出来,说:“是的,我确实很……不高兴。我很怕。” 齐肃却笑了一下:“既然不高兴就不要勉强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做出来的饭也不会好吃。你出去看电视吧,今天晚上我来做饭。” 不等宣澜反应过来,齐肃便擦了擦手,把宣澜推到了客厅里,打开电视,把他摁到了沙发上。 “别动,乖乖在这儿坐好就行。” 齐肃转身一个人进了厨房,宣澜却有些焦虑,他眼睛盯着电视,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齐肃的动作居然很快,完全不像是没做过家务的样子,手脚非常麻利,不一会儿便将各色菜品摆上了桌,招呼宣澜过来吃饭。 齐肃回屋换了一身衣服也坐在了桌边。 菜都是家常菜,做得倒还算可口,不过对齐肃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宣澜尝了一筷子鱼肉,意外地可口。 齐肃问:“怎么样?这可是我的拿手菜。” 宣澜又尝了一口,谨慎地做出评价:“确实不错。” 最后痛定思痛终于承认:“比我好。” 齐肃便笑了,面上居然颇有几分得色:“那就多吃点儿,你看你这么瘦。” 宣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怎么会做饭的?” 齐肃道:“我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少爷的。小时候我和阿檀住一起,没人管我们,阿檀又小,就是我给她做饭的。” “一开始做得也不好,那时候我也很小,后来慢慢就自己学会了。” “但是后来已经很多年没做了,可能有些生疏。” 宣澜沉默了,齐肃也不说话,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一顿饭在沉默中度过。 饭后宣澜主动提出要洗碗,齐肃倒没拦着,一个人去卧室给他找了换洗衣物,帮他把洗澡水放好。 宣澜擦了手出来,齐肃把东西交给他,说:“卧室里有浴室,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哦对了,记得给黎顾打个电话。” 宣澜点点头。 “明天我有事要办,给你放一天假,你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有钱,想买什么自己买。” 齐肃想了想又不放心:“算了,你要是出去的话我派个人跟着你,别担心,不是监视你,就是怕你再遇上什么危险。后天我们回家。” “回家”这个词让宣澜的心里一动,抬头看向齐肃。 齐肃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晚安。”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么?我快编不下去了…… ☆、新生 宣澜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洗完澡吹干了头发终于爬上了床,摸出手机准备给黎顾打电话。 早上的时候手机被邵扬摔到了地上直接关机了,现在打开一看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黎顾打来的。 宣澜看了一眼时间,给黎顾回了过去。 “喂?” 那边几乎是刚一响就迫不及待地接了,是熟悉的黎顾的声音。 “宣澜吗?” 宣澜听到他的声音便笑了:“是我。你怎么样?在那边好么?” 黎顾用力点点头,想到点头那边看不见,又连忙“嗯”了一声。 “我在这里挺好的,现在还在墨西哥,小舅舅在这边有点事情耽搁了。” 宣澜仿佛也很为他高兴的样子:“那就好,有你小舅舅照顾你就好。” 一时间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笑过后却忽然一致地沉默了。 还是黎顾先开口的:“你怎么样?你……好么?” 宣澜明白他心中所想,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不必再有所顾忌,于是便直接了当地跟他说了:“你不用担心,我很好。邵扬他父亲回来了,责令他不许在外边乱搞了,我现在没事儿了。” “真的?!”黎顾大喜过望,本来担心了很久的事居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他放心之余还有一丝顾虑。 真的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吗? 但宣澜应该没有必要拿这种事骗他。 宣澜仿佛能听出他的心事似的,继续安慰他:“真的,你不用担心我了。我下学期一开学就准备搬到学校宿舍住。倒是你,你在异国他乡的要好好保重。虽然有你小舅舅照顾你……” “知道啦,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黎顾打断了他,声音却带着笑意。 “对了,你学校里还有些书落下了,我把书送到你给我那个地址去了。” 黎顾的声音骤然紧张起来了:“你见到我父亲了吗?” 宣澜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踌躇间却听到黎顾又喃喃自语:“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应该没事了。” 宣澜打了个岔:“以后不要着急打那么多电话了,我没什么事的。” 还好电话里看不见,不然宣澜应该能看到黎顾红透的脸,他几乎是有些结巴了:“我……我很担心你。” “我很想你。” 宣澜却没有听出他的意思,也笑着回应他:“我也很想你啊。要不要我将来去美国读书去找你啊?” “当然好!”黎顾却当真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激动。 宣澜眼角眉梢都带着极为温柔的笑意,一句一句耐心地哄着他,过了好久,还是黎顾意识到那边时间已经完了,才主动提出挂断:“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宣澜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这才意识到已经这个点了,便柔声对他说了晚安,终于挂断了电话。 宣澜原本打算早上起来做个早饭什么的,结果昨天晚上聊得太晚,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他简直睁不开眼。 并不是因为熬得晚才没起来,而是因为……彻底放松下来了吧。 宣澜换下睡衣出了卧室,餐桌上摆着早餐,旁边留了一张字条,应该是齐肃的笔迹:“饭菜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我晚上回来,你中午自己解决或者出去吃都可以,床头柜里有现金。” 宣澜看着那字条便笑了,他小心将那字条收好,吃了齐肃留给他的早餐,味道跟昨天的晚餐差不多,应该是齐肃的手艺。 饭后他把整栋房子里能收拾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通,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打开床头柜下边果然有个小抽屉,打开一看却吓了宣澜一跳。 抽屉不大,但里边却整整齐齐地码着数搭现金,把小小一个抽屉塞得满满的。 宣澜并没有什么要买的,于是又把抽屉关上了。百无聊赖之际,手机却忽然响了,赫然是邵扬的号码。 宣澜想也不想便把电话摁了。然而过了没多久那铃声又继续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 宣澜本想关机,但转而一想:现在又不用怕他了。索性接了电话。 “喂?” 那边传来长久的沉默,宣澜疑心是他戏弄自己,正准备挂了,却忽然又传来声音。 “是我。”确实是邵扬的声音,却带着沙哑,全然不似平日里的趾高气扬。 “邵先生有何贵干?”宣澜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要离开了吗?”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意思。 “这跟你没有关系了吧。” “我只是……关心一下你。” 宣澜简直忍不住笑出了声:“关心我?那真是要多谢邵先生的好意了。邵先生的关心还是留给刘双琳陆雪儿韦剑平他们吧。” 宣澜这话说得尖刻而讥讽,全然不似平日作风,听在邵扬耳朵里却像忽地生出了无限希望:“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在外边还有那么多人?只要你回来……我愿意只留下你一个,我哪儿也不去了,只陪着你一个人。” 宣澜简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天底下还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还没等他开口又听见邵扬说:“我知道你是吃醋了,我反思了一下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你不要被那个齐肃骗了,他在外边装得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这种伪君子,你以为他会对你好吗?像他这种老狐狸,你肯定玩不过他的,你跟他一走了之,就不怕他玩够了把你一个人丢在a城?你人生地不熟的……你还小,怎么能这样呢?” 宣澜心道你现在知道我还小了?当初你折磨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呢? 宣澜不再想跟他废话,索性直接挂断了电话,心想是该换个号码。 齐肃回来宣澜也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两天之后齐肃领着他上了飞机,直飞a城。下了飞机自然有人来接,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那里,旁边立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 齐肃好像和那个男人很熟悉,看见那人便微笑了:“还劳动你亲自来接。” 青年的态度却很恭谨:“我本来就是先生的助理,应该的。” 接着那人看到了依偎在齐肃身边的宣澜,有讶异自他脸上一闪而过。 齐肃并不介绍宣澜的身份,只是揽了他的肩膀上了车。 齐肃看得出他的紧张,便对他说:“别怕,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还跟以前一样。”他拉了拉宣澜的衣领,拍拍他的背,吩咐那青年,“明天叫杨露带他买几身衣服” 又看了看宣澜渐长的头发,说:“再剪个头发。” 青年看了宣澜一眼,说:“杨小姐前几天出差了,不如让我来吧。” “也好。”齐肃没多注意这种细节,接过那青年递过来的文件看了起来。 宣澜简直觉得车内的气氛压抑了起来……齐肃还是像往常那样地对他温柔而亲切,可是他发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而疏离的,太阳逐渐下山了,他有些累。齐肃像是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似的,将他揽在怀里说:“睡吧,到家我叫你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心想,或许醒来就都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现自己上了新晋作者榜啊,虽然排名比较低,但还是很高兴,再更一章庆祝一下。非常谢谢小天使给我留言,有人看真的很开心。 ☆、安宁 宣澜半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擦黑了,他感觉到有一股力道将他轻轻地托起来,然后他便陷入了一个温暖的境地中。 他有些迷茫。 我这是在哪儿? 齐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温柔:“睡吧,没事儿,现在醒了一会儿晚上又睡不着了。” 听到齐肃的声音他又放心了下来,脑袋依然是不清醒的,但却安心了许多。 却是齐肃下了车,拿一件长外套将他裹住,打横抱起来将他带了进门。 门口等着的老管家看见齐肃惊了一下:“先生……” 外套将宣澜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只白玉似的手腕垂下来。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6节 老管家心里一动,不敢多看,识相地低下头说:“我去准备客房。” “不必。”齐肃沉吟了一下,“把我房间旁边那间卧室收拾一下。” 管家应声去了。 齐肃带着身后那青年一起进了客厅,早有佣人迎上来帮忙,却在看到齐肃那一瞬间齐齐愣住。 这是……? 诚如齐肃所言,家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齐肃也从来没有将情人带回家过夜的习惯。 齐肃想了想,隔壁卧室还没收拾好,于是便先上楼把宣澜放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的床上,跪下来替他脱了鞋袜,扯过一床薄毯将他盖住,关灯下了楼。 齐肃再下楼的时候那青年还恭敬地等在客厅里,手里拿着齐肃刚刚看完的文件。 “谢翎。”齐肃开口吩咐,“东西我已经看过了,你明天把文件带到公司里,让几位董事都过目一遍。” 那名叫谢翎的青年低头应声,又问:“那楼上那位……” 齐肃摇头:“这个你不用操心了。你叫grace过来带他出去就行了。” 齐肃留他吃晚饭,青年却拒绝了,只说家里还有人等着。齐肃也不便多留。送走青年后,早有佣人候着把准备好的晚饭端了上来,齐肃以往在家里确实是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的,今天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厨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手艺,吃起来却颇有些索然无味。 他估摸着宣澜大概还在睡,吩咐佣人准备了一个保温食盒,将今晚熬的银耳白果粥盛了一份,仔细放好,吃完饭后带着食盒迤迤然地走上楼,管家告诉他隔壁卧室已经收拾好了,他点点头,管家携着佣人下楼去了,没有他的吩咐不会再有人上来。 他在黑暗中走进卧室,宣澜还未醒,他远远只能看到一个身影伏在被子中,一动不动的,他看着这孩子对于男孩子来说有些过于纤细了的背影微微笑了一笑,但并没有过去,只把食盒留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他在内间还有一间小型的办公室,里边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他进了内间才打开灯,门留了一道缝,打开电脑在内间处理起工作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也准备休息了的时候,那扇半掩着的门却忽然开了,门边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头发有些微乱。 齐肃关了电脑,收起文件,坐在那里却没动,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这才招呼他过来。 宣澜便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了,卧室各处都铺着地毯,因此他没穿鞋,就这么赤着足走了过去,半蹲下来,仰视着齐肃。 齐肃看见他便微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怎么这个点儿又醒了?一会儿该睡不着了。”他看了看腕上的朗格,已经十一点了。 宣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似乎还处于一个十分迷茫混沌的状态,眼睛半睁着,带着一丝迷离的水光。 灯下的美人是个美人灯,仿佛风一吹就要坏了似的。齐肃看着他的面孔,心中一动,俯身将他抱起来,置于自己的膝上。 宣澜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弹,齐肃附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屋里有给你留的粥,你喝一点。你的屋子在我隔壁,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宣澜窝在他怀里点点头,揉了揉眼睛,说好。 齐肃看着他这个模样,简直忍不住想把他揉进怀里似的,将他搂得更紧了一点,说:“明天我派人带你去买几身衣服,你再看看有什么想买的。”齐肃拉开抽屉,找出一张信用卡塞到他手里,趁着他不甚清醒,继续对他说。 “你在这里就跟当在自己的家里一样,想吃什么直接跟人说就可以,想买什么刷卡或者你床头的抽屉里有现金,直接用就好,不用跟我说。我给你找好了学校,下学期一开学我带你去报道,你成绩不错,应该跟得上。暑假你就好好在家玩儿吧,想出去的时候跟管家打声招呼,他给你安排车,我可能最近比较忙,不能时时陪你,你一个人也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多读些书。过段时间我没什么事了带你出去玩……” 宣澜渐渐清醒了,有些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怎么这么啰嗦……” 齐肃笑着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翅膀还没硬呢就嫌我啰嗦了。” 宣澜傻兮兮地对他笑了一下,直把他笑得没了脾气,站起来抱着他回到床边,打开食盒小口小口地喂他喝粥。宣澜就着他的手喝了,卧室里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宣澜的剪影投在墙壁上,依旧是好看的。 齐肃有些感慨:“妹妹小时候也是这样,不肯吃饭,非要我喂她才肯吃,吃也不愿意自己端着,就这么低着头。那时候她大概才十一二岁……就是小孩子一样。” 宣澜没有吭声,他是真的有些饿了,把那碗粥喝得见了底才抬头,对齐肃笑了一下。齐肃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嘴角,忽然间有些冷淡下来。 这个孩子,又不是阿檀。 我不能这么对他,他心想。 他把东西收拾好,把他抱到了隔壁的屋子,替他掖好了被角,说:“睡不着躺一躺也是好的。” 宣澜在被子里点点头。 “屋子里有浴室和衣柜,你的东西都收拾好放进去了。明天早上七点下来陪我一起吃早饭。” 宣澜又点点头,齐肃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晚安。” “晚安。” 翌日宣澜起来陪齐肃吃了早饭,齐肃没多说什么便匆匆走了,宣澜有些不知所措,在这里一切家务都不需要他做,佣人一旦都退下去之后就会发现这房子简直大得可怕。 不过吃完饭没过多久,宣澜就被一位名叫“格蕾丝丁”的小姐带出去扫了一通货,格蕾丝小姐是齐肃的助理之一,生得高高大大貌美如花,胸大但大脑更大,从美国留学回来,平日里工作起来不要命似的,如今骤然得了这个指令,简直如同放假了一般,有了现成的合理合法带薪逛街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住? 格蕾丝小姐十分地自来熟,熟得简直让宣澜无所适从,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叫弟弟,搂着宣澜就往外走,宣澜望着格蕾丝小姐胸前的波澜壮阔几乎不敢抬头,格蕾丝小姐笑眯眯地将宣澜“劫持”上一辆帕加尼,带着他买了成套的西装衬衣领带风衣羊毛衫休闲装牛仔裤内裤运动装运动鞋皮鞋袜子……从春夏买到秋冬,从头买到脚,从里买到外,顺带给自己也加了几件迪奥的小裙子—— 反正刷的是齐肃的卡。 格蕾丝小姐是洋派人,和宣澜这种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土鳖不一样,看了宣澜好好学生的造型,当机立断地决定给宣澜剪头发,剪头发的是和格蕾丝小姐相熟的彼得总监,长得倒挺好看的,就是作风太过妖妖调调的,宣澜看着他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格蕾丝小姐本来就是客户,又出了大价钱,彼得老师亲自上阵给宣澜洗了头,轻轻柔柔地问:“小帅哥想剪个什么发型啊?” 宣澜被他弄得红了脸,话都有些说不清楚:“随随随……随便吧。” 格蕾丝小姐也假公济私在旁边做着头发护理,闭着眼睛笑道:“peter,不许逗他了。” 彼得老师笑嘻嘻的,依然是不正经,不过专业水平倒是真的过硬,还顺带给他修了修眉毛,引得店里的洗头小妹都来看他,宣澜好不容易伪装成功结果又脸红了,只得拿出他那老一套——那种面无表情挺直腰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出来,才逃过一劫。 格蕾丝小姐开的帕加尼是从齐肃的车库里开出来的,开出来十分拉风,格蕾丝小姐自己也是车技了得,买完一通东西后已经是下午四点,载着宣澜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公寓,挑挑拣拣给宣澜换了一身的行头,配着刚刚剪好的头发,效果十分惊人。搞得围观群众纷纷以为是哪家的款姐带着自己的小白脸出街。 格蕾丝小姐把宣澜送回了齐肃家,回家的时候是管家出来接的他,看见他拎的大包小包就要叫人过来帮忙,有佣人帮忙把东西送上了楼,帮他分门别类收拾好。 管家是老人了,在齐家工作了多年,笑眯眯地看着宣澜:“宣少爷回来啦?” 宣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问:“先生回来了吗?” 管家回答说没有,宣澜点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管家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慨叹。 晚上齐肃回来了,看到宣澜也是眼前一亮,夸了他一阵,和和气气地吃了饭,又和和气气地上了楼,说了晚安。 时间是平静地流逝着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走着,齐肃有意要让他忘记之前的不快,暑假里时不时地抽空带着他去游泳、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打高尔夫、教他怎么骑马,甚至私下去了无人的道路教他开车。宣澜本来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将近两个月下来玩得兴致勃勃,对齐肃的感情也越发深厚。 宣澜幼年丧母,后来在小学里也日日受着邵扬等小流氓的欺辱,上了初中后又遭遇那样的变故,之后又被迫与邵扬在一起,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好在他本身性格开朗大方,并没有因此养成畸形的性格,如今到了a城越发如鱼得水,全然忘了以前的不愉快,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开学的日子,对以后的日子也充满了希望。 齐肃正开着车载着他从c大准备回家,c大是全国有名的高等学府,舒檀当年就是从这里毕业的,他们今天在c大逛了半天,宣澜坐在副驾驶上抱着一盒冰激凌吃着,十分惬意的样子。 齐肃看了他一眼,道:“少吃点儿,天快凉了。” 此刻车正被堵在路上,饶是齐肃技术如何高超也是插翅难飞,宣澜盯着面前长长的车流,觉得齐肃一定是现在太无聊了才故意来找他的茬儿。叹了口气,挖了一勺冰淇淋伸了过去。 齐肃低头吃了,皱眉道:“小孩子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写得有点水,下一章开始写变故吧,不能这么水下去了。 ☆、过渡 “待会儿我把你送回去还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里吃点儿,不用等我,早点休息。”齐肃忽然开口道。 宣澜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忽然瞥见路边有一间书店,便对齐肃说:“你去吧,我去书店买点书,一会儿自己回去。” 这时车流已经逐渐通畅起来了,齐肃将车驶至路边,道:“我一会儿让司机来接你。” 宣澜摆摆手,跳下车,说:“不用不用,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带钱了吗?” 宣澜本来已经下车,听到这话又回头嘟囔了一句:“啰嗦。” 齐肃失笑,这小子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全然不似刚刚认识那时候的谨小慎微,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啊。 宣澜转身进了书店,其实有些书籍并不是非要现在买,他只是不愿意麻烦齐肃再亲自送他回去。 齐肃要去干什么呢? 他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全仰仗的是他母亲生前留下的那一丝荫庇。 以及他那张脸。 他近来时常会发现齐肃经常会望着他那张脸出神,仿佛透过那张面孔穿越时空看到了另一个人,他心底有些讶异,却从未表露出来,依旧像个真正的少年那样活泼开朗爱玩爱笑。 他已经远离了以前那种生活,现在的日子很好,他不愿意失去。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进入新的高中,考上心仪的大学,在大学里他会和一个可爱的女孩交往,毕业之后结婚,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会有崭新的家庭和人生,他将永远生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齐肃将会是他永远的长辈和恩人,不会再是别的。 黎顾?他之前问过齐肃,黎顾短期内不会回来,等他十年八年后回来,他还会记得这个当年骗过他救过他帮过他的同桌么?那边有春光灿烂得花花世界,也许黎顾过了许多年回想起这段感情,只会为当年爱上过这样一个人而感到羞耻。 他的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着,手指随着目光而游移。他想要拿左边那本书,手指触碰到书脊的时候却被另一只手覆盖住。 那是一只很美丽的手,十指纤长,白如凝脂,没有一点劳作过的痕迹,看得出来是精心保养过的,涂着金色的指甲油,在书店温暖的灯光下折射出美丽的色彩。 宣澜循着那只手向上看去,手的主人也是个出色的美人儿。戴着墨镜,涂着红唇,称得上是明艳照人。 是时雪晴。 天气已经渐渐凉下来了,时雪晴穿着一身薄风衣,露出两条纤细而白嫩的小腿,踩着高跟鞋。 书店里没什么人,但仅剩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过来,时雪晴在舞台聚光灯下生活得久了,举手投足都有明星的风采,可能她自己不觉得,但是—— 宣澜心想除了明星谁还会在室内的傍晚还戴着墨镜啊。 宣澜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很有礼貌地低声对时雪晴打了个招呼:“时小姐好,您也来逛书店?” 时雪晴低低地笑了,她笑的时候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非常可爱,简直要让人心神荡漾起来了。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不是来逛书店的,我是来找你的。” 宣澜抽出那本书,挑了挑眉,问:“时小姐找我有什么事么?” 时雪晴四下看了看,对宣澜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没有兴趣赏脸吃个晚饭?” 宣澜料想她这么一个有头有脸的大明星也不会出什么事,略一沉吟便答应了。 时雪晴不过三十出头,保养得宜,站在宣澜身边简直犹如姐弟似的,她出来没带助理,亲自开车载着宣澜来到市内一间有名的私人会所里,驾轻就熟地带着宣澜进了去。 吃饭自然不是重点,时雪晴问:“你不知道我带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吗?” 宣澜笑了笑:“时小姐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时雪晴见他爽快,自己也笑了:“你还真是和你母亲一样。” “时小姐和我母亲很熟么?”宣澜不以为意,低头切了一块小牛排送到自己的嘴里。时雪晴却没吃,她要保持身材,是不吃晚饭的,宣澜只觉得可惜。 “当然很熟,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你说呢?” 宣澜倒是不知道这些秘辛,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哦了一声,他这样的反应让时雪晴觉得很是泄气,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你从这里看出去,一会儿就能看到齐肃带着一个男孩儿或者女孩儿出来,那个时候他多半会半醉不醉的,他在顶层有个包间,今晚大概不会回家了。” 宣澜有些不解地偏头看向时雪晴,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所以……呢?” 时雪晴笑了笑,目光里竟然有几分悲伤之意:“我已经不年轻了。舒檀要是活到我这个年纪,多半也会年老色衰……你猜齐肃还会不会记挂她一辈子?” 宣澜没有说话,他放下了刀叉,静静地看着时雪晴。时雪晴其实并不老也并不丑,她是一等一的大明星,容貌无可挑剔,仪态优雅而娴静,只是偶尔能在眼角看到一丝细纹而已,不过这跟她本人迷人的风采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懂。她是我的母亲,不管她做过什么、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她,我宁愿她又老又丑地活着,也不希望她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她离开的时候我还很小,我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如果她能活着——这些又算什么呢?我爱她啊。”宣澜终于开口,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声音里有微微的起伏波动,“你是来向我诉苦的吗?抱歉,也许你找错了对象。这种话也许时小姐应该直接对齐先生说。” 齐肃是今晚的主宾,万众瞩目的焦点,甫一进门便被徐海拉住寒暄个不停:“哎呀齐总您可终于来了,我左等右等等您大驾光临,还以为您又要放咱们鸽子呢!来来来您请上座。” 徐海是新辉娱乐的老总,跟他年纪相仿,却早早地发了福,顶着一个大肚子,明明室内现在的温度不冷不热恰到好处,他胖胖的脸上却都是汗渍,时刻要掏出手帕擦个不停。 齐肃和徐海并不算十分熟稔,两家之间并没有什么往来,只是在宴会上碰过面打过招呼的交情,这次徐海费了大劲不知道攀了几层的关系才请到齐肃,显然是有要事相求。 齐肃和他推脱了一会儿还是坐上了主位,一旁的徐海殷切地陪着,陪客显然也是徐海找好的,都是半熟的面孔,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十分在行,齐肃并不算是难伺候的人,就算是看不上也不会当场不给面子,徐海只字不提有求于齐肃的事,于是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好不融洽。 酒过三巡后徐海主动叫来新辉旗下的艺人过来作陪,很快一堆花枝招展的年轻男女进了屋四散开来,把原本只有一堆中年男人的包厢瞬间变得活色生香无比动人。齐肃对这些不是十分感兴趣,放眼望去并没有看得上眼的货色,只招呼了一个年轻清纯的小姑娘过来给自己点烟。 徐海显然精于此道——他本身就是干这个的嘛,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搂着一个最近风头正劲的线上小花好不快活,一张胖胖的脸几乎要埋到小花一痕雪脯里,那小花十分敬业,领口开得低低的,坐在徐海乔腿上嘴对嘴地喂他喝酒,毫不嫌弃他肥胖的身躯和丑陋的面容。 相较之下齐肃身边这姑娘显得幸运很多,齐肃本来就称得上五官英挺眉目深邃,他面容沉静却并不严肃,坐在那里自然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姑娘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简直要春心萌动了。 齐肃不经常看电影或者电视,但也对这姑娘有点眼熟,想了一下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姓何?” 何姑娘受宠若惊,瞪着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我……我叫何婷然。” 这时徐海从另一位姑娘的胸脯上抬起头来,笑着对齐肃说:“齐总,小何可是我们公司的当家花旦,您不知道啊,这姑娘平时可傲着呢,谁都不愿意伺候,今天听说有您在——才眼巴巴地求着我带过来呢。” 齐肃看了何婷然一眼,这姑娘确实算得上清丽脱俗,很有一点傲的资本,此刻却全然不见徐海乔所说的傲气,只是温柔地端着一杯酒,楚楚可怜地看向齐肃:“齐总……我、我敬您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过渡章节,所以叫过渡。 ☆、错觉 一切都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 宣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恍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周围是一片漆黑,仿佛连空气也无法流动,整个人似乎都被包裹在一片黑雾中,茫茫然的。 没有任何气味,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触觉,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我这是在哪儿?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尝试着清了清嗓子,喉头发出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叫声。 但好歹是能出声了。 他心里一急,又试着动了动四肢,四肢是酸痛的,脑袋也昏昏沉沉,但是依然能感受到这是自己的身体。 他发觉自己是躺在地上的,地上似乎有绵密而厚重的地毯,他想坐起来,却觉得有些吃力,眼睛依然是看不见的,不知道是光线太黑还是自己失去了光明。 他似乎是在一间屋子里。 正当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时候,却听到“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门口传来一丝光明,似乎有女孩子在外边哀哀哭泣的声音。 他有些迷惑。 那人的脚步很沉重却急切,微微有些不稳,似乎……有些踉踉跄跄的。 宣澜闻到了酒气和另外什么……恶心的味道,心里惊了一下,不知从哪里生出无穷的力气,立刻就坐了起来。 ——下一秒,却被重重地扑倒在地毯上。 宣澜立刻反应过来,之前萦绕着他的黑雾仿佛都散去了,空气中弥漫着极为危险的气息,那人身材高大,几乎是泰山压顶似的将宣澜压在了身下,胡乱地在他脸上亲吻。 那吻似乎是铺天盖地而无所逃避的,宣澜觉得恶心却又挣扎不开,往昔那些黑暗而隐秘的记忆又重重地扑面而来…… 慌乱间他的手脚不住乱舞,那人似乎是有些被推急了,扬手便给了宣澜一巴掌,他下手极重,宣澜觉得半边脸都失去了知觉,脖子扭到一边像是快扭断了似的动弹不得,那人看到宣澜露出的脖颈修长而纤细,立刻狠狠地亲了下去。 那不像是个吻,倒像是野兽般的撕咬,不带着任何感情,完全就是暴力和侵占。 扑面而来的酒气和脖子上的疼痛让宣澜彻底清醒了,纵然他此刻脑袋依旧疼痛欲裂他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了—— 他的腿尝试着往前一蹬,却无意中蹬到了那男人的腹部,他立刻用力伸腿就要踹,刚踹了一下就被那男人捉住了脚踝,那男人似乎也有些被踢痛了,放开他的腿,伸手便扼住了宣澜的脖子。 那男人似乎存了掐死他的心思,死命地扼住宣澜的脖子,宣澜完全喘不过气来,手脚渐渐失去了力气,刚刚清醒下来的意识仿佛又立刻要离他而去,除了疼痛和窒息他无法感知到其他任何的情绪。 他挣扎不动了,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死亡的恐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朝他扑来,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凭死神的摆布,眼前似乎有白光炸开,白光十分刺眼,让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妈妈……” 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是不是?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妈妈,你再也不会流眼泪了。 幼年时母亲的形象似乎又浮现在他的眼前,母亲是柔柔弱弱的青藤,流落在外无枝可依,但母亲虽然软弱,却依旧是个好母亲,会轻轻地抱着他哄他入睡,从来都舍不得责骂他,就算他真的顽皮地犯了错,也只会象征性地打几下他的小屁股,却绝对不会下重手。 他迷迷糊糊地又想到:我这个样子,怎么保护她呢?她看到我这么卑劣而凄惨的死法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吧。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似乎有泪水落在了扼住他脖子的手上,眼泪的灼热让那人似乎清醒了一点,有些迟疑地松开了手。 宣澜骤然间得了空气,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刚出现在眼前的白光也消散不见,只要眼泪是生理性的,无法止住,宣澜再次想挣扎着坐起来,那人的脸却也再一次地凑了上来,这次的吻轻柔了很多,但依旧杂乱无章地落在他的面颊上的泪水上,一边吻一边安慰着他说:“别怕,别怕……我会轻一点的……”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宣澜的耳朵里却如遭雷殛。 这声音太熟悉了—— 这是他每天都能听到的声音,就算是有些嘶哑和压抑他也完全分辨得出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第一次直视那人的脸,恍惚间已经忘了如何挣扎,屋子里依旧是黑暗的,但窗口却泻进来一丝月光,非常幽微,却足以让他看清楚那人的容貌。 ——因为那人的容貌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人却仿佛还没有意识到宣澜正在看他,见宣澜不挣扎了便伸手准备解开宣澜的领口的扣子,但似乎一直不得要领地解不开,最终失去耐心,直接扯开了他的衣领。 然后他也看到了宣澜的脸。 他有些茫然地怔住了,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少年清丽的脸庞上全是泪水,还带着红痕,是他刚刚动手打的吗? 他有些不确定,但酒精的灼热和药物的作用却麻痹了他的大脑。 他在月光下注视着少年的脸庞,眼神里是似水的柔情,他不再动手解开他的上衣,像是陡然间生出了无限的爱意似的,伸手抚摸住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问:“疼不疼?” 宣澜却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和爱意,眼见此刻得了机会便顺势坐了起来,不顾身上的伤痛想要逃出去,那人却一把将宣澜抱在怀里:“你别跑……你好好听话,我就不打你,也不关你了。你要听话,不要随便出去跟别人谈恋爱,你是我的,你说过的,你爱我,对不对?”他的声音里几乎带着一丝哽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也爱你,你能回来了吗?” 他的话含糊不清,宣澜也没有兴致听,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力气,狠狠地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立刻鲜血直流,那人大怒之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宣澜趁机挣脱了出去,飞快地跑到门边打开门冲了出去。 门外的光线一时间让他无法适应,走廊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金黄色的灯光铺撒了一地,有些不真实的幻觉,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宣澜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对,有一个人。 门边蹲着一个梨花带雨似的姑娘,正在小声啜泣,妆都花了,看到宣澜从屋子里冲出来然后紧紧地关住了门有些惊讶:“你是……” 姑娘正是刚刚的小明星何婷然,她止住啜泣抬起头看着衣冠不整的宣澜有些诧异,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宣澜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想出声喊住那个少年,这时背后的门却开了一道缝隙,门内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进了黑暗中。 走廊极长,宣澜沿着走廊跑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追上来便停下了脚步。扶着墙壁微微喘息。 他的脑子现在一片混乱,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错觉,走廊装饰得极为华贵,墙壁上贴着大片大片的金属装饰,能映出人的影子。 他向那“镜子”里看了一眼,镜中人是他自己,但却赤着足,头发也有些散乱,他原本穿着衬衣和牛仔裤,裤子倒还好,但衬衣的领口扣子却被撕扯坏了,露出脖子上一圈青紫的指痕,提醒着他刚刚接近于死亡的恐怖。他的面上还有泪迹,左半边脸颊带着红痕和肿痛,一看就是被人打过的样子,嘴唇嫣红而带着湿意——这幅样子任谁一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贴着墙壁缓缓坐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他伸出颤抖地手指,对着“镜子”想把自己仅存的几颗扣子扣好,却因为手指颤抖最终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他感觉有什么硬质的东西在抵着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发现里边居然还装着齐肃让他带着的卡。 这时走廊那边又传来脚步声,他犹如惊弓之鸟般一跃而起,往那边看去却不是有人追来,只是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向这边走来。 那女人穿着妥帖的黑色职业装,头发盘起来,踩着高跟鞋也健步如飞,几乎是转瞬之间便来到了宣澜的面前,她伸手将宣澜扶起来,问:“客人,您怎么了?” 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是看到走廊监控里的录像赶过来了吗? 宣澜的脑子有些混沌,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但在那女人的搀扶下却站了起来,虚弱地开口道:“帮我开一个新的房间……再给我准备一套新的衣服和鞋子……”说着他把口袋里的卡递了过去。 女人这才发现他还赤着足站在地毯上,有些着急,但看到那张递过来的卡片时却愣住了,她认得这张卡片。 那是、那是—— 她焦急地开口:“您受了伤,请先跟我回去,我们会所有最好的医生,我们先请医生来为您治疗好吗?您看起来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的样子——” 会所? 宣澜脑子微微一动,立刻反应过来,他只是此刻脑子里还有点懵,但绝对不傻。于是立刻开口:“请帮我准备一套新的衣服好吗?我需要换一下——” 他抬起头的样子还是很唬人的,那女人愣了一下,她显然是有些年轻而经验不足的,但却充满了柔软的母性,看到这个少年的这幅样子心下已经隐隐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有些痛惜地对少年说:“我先带您下去。” 又怕少年有疑虑,便低声说:“不会有人看到的,我带您去员工通道。” 宣澜却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被那女人搀住走着,却终于脚下一软,昏了过去。 ☆、善意 宣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屋子里,他以为自己已经昏过去了很久,实则不然,只不过短短几十分钟而已。 刚刚在走廊上那个女人翩然走过来,关切地坐到床边:“你醒啦?” 宣澜茫茫然地抬头,发觉脸上贴这一个冰袋,似乎是为了消肿,冰袋触手生凉,但他依旧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说什么好,喉咙也肿痛,发不出声音。 “这里是我值班的休息室,你别怕。我给你找了一套衣服,是给我弟弟买的,你看下能不能穿。” 宣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职业装,头发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唇边带着善意的微笑,看起来温柔可人。 他说了句“谢谢”,却发现声音嘶哑难听,只能对她歉意地笑了笑。 那女人也很理解地对她笑了。 宣澜的裤子并没有什么大恙,只是上衣破了,他现在行动不便,对那女人点了下头便直接将上衣换了,女人看到他直接裸、露在外的身体忽然一阵脸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是一件长袖衬衣,领子并不高,只能稍微遮掩一下脖子上的痕迹。 宣澜并不忌讳,依然面色如常,穿了衣服就要站起来,那女人连忙拿过来一双拖鞋,歉然地说:“抱歉,只有一双拖鞋能给你穿……” 宣澜低头对她笑了,穿上拖鞋很真诚地对她说:“真的谢谢您。” 他生得真是好看,即使处在这么狼狈的境地中笑起来也有一种动人的魅力,那女人的脸悄悄地红了。 宣澜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一点:“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联系方式,我会报答您的。” 那女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也是刚来这里上班的,今天轮到我值班,我在监控里看到你从房间里跑出来,经理让我过来看一下……我叫董皎。” “那你现在怎么回去对经理交待呢?”宣澜忽然开口问。 她毕竟是刚来工作的小姑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 “麻烦你明天早上把这张卡交给那位客人,就说是我给的,客人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宣澜漠然地将那张卡片递了过去,“再次谢谢你,董小姐。” 他倔强地模样似乎逗笑了董皎,董皎看向他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不用谢。那你现在怎么办?” 宣澜有些迟疑,他试着走了两步,觉得自己还支撑得住,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辆车?我想回家……” 董皎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凌晨五点钟,你要不要等天亮了再回去?” 宣澜摇了摇头,执意要回去,于是董皎便打了个电话,似乎在和相熟的人要求些什么,她说的是方言,宣澜听不太懂,不一会儿见她回过身来,对宣澜说:“我找了我认识的老乡送你回去,你这个样子……坐出租车恐怕不太方便。” 宣澜一怔,旋即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心口汩汩流出,他头一次这么真实而确切地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他想从口袋里找些现金,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董皎看出他的尴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找了件外套给他披上,带他从后门出去,来到路边。 宣澜穿着拖鞋,不免有些发冷,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董皎只能帮他把外套拉链拉上,说:“你和我弟弟真像。不过他没你这么好看……” 宣澜有些怔忪,道:“他有你这样的姐姐一定很幸福。” 董皎却撇了撇嘴,还是一副小姑娘的娇憨模样:“才不是呢,老是不听话,不好好读书。” 宣澜闻言笑了:“小孩子嘛,玩心总是大。”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董皎说:“麻烦董小姐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也不要报警……你们经理明天早上大概要去找那位客人,你把卡交给那位客人应该就没事了。” 董皎点点头:“我知道。”她嘴上说着知道,心里却在一直揣摩着宣澜的身份,这个男孩子教养良好,气质也干净,实在是不像是……那种人,而且他半夜忽然从房间里跑出来,从他身上的伤来看应该是受了很大的罪,他穿的衣服也很不错……董皎是初入社会的小姑娘,并不懂太多,心里胡乱揣摩着车就到了。 开车来的是董皎的老乡,生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笑起来却十分和善而好脾气,开着一辆旧车,董皎上前去用方言跟他交谈了几句,把宣澜送上了车,便道别了。 董皎显然是交代过什么,宣澜报了地址他便一路开去了,只是听了宣澜报的地址有些讶异:“你住的这地方可是不便宜啊。” 宣澜带着歉意笑了笑,哑着嗓子说:“借住在别人家的,马上就不住了。” 那人听到宣澜的嗓子不舒服,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因为是凌晨的缘故,路上并不堵,很快就到了宣澜所报的地址,宣澜向那人道了谢,那人却有些不好意思:“哎,这算什么忙,小皎让我过来一趟我就过来了……” 宣澜旋即明白过来,道:“董小姐是个好姑娘,谢谢你们了。” 那男人听到别人夸董皎比夸自己还不好意思,脸上却有遮不住的喜色:“都这么说……从小村里的人都夸小皎这个人心善和气。是我的福气。” 宣澜下了车,走进大门,很快便看到清晨洒扫庭院的佣人出来,便按了门铃,那人看到宣澜很惊讶:“宣少爷……你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 宣澜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昨天和同学出去玩得太晚了。” 那佣人心想你不是刚来a城还没开始上学吗,哪里来的同学…… 不过他打量了一下宣澜这幅情况,倒也不敢多问,连忙把宣澜送回了房间,跑去告诉了管家。 宣澜独身一人上了楼,偌大的宅子此刻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齐肃不在家——他当然不会在家。四下都是寂静而黑暗的,仿佛埋伏着许多鬼魅似的。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从里边扣上门才真正松懈下来。靠着门板无声地滑了下来,他没有哭,只是有点难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和时雪晴说到一半不欢而散,时雪晴说送他回去,他拒绝了……之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醒来就是那样的场景。 他抱着膝盖在卧室的地板上坐了一会儿,脑袋不再昏沉,只是空空荡荡的,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面对的是一片空白。 天色渐渐亮了,这是间采光和风景都非常好的房间,太阳自窗口升起,是红红的,像一个鸭蛋黄。晨风轻轻地自窗口拂过,带来夏末秋初的气息,这是最好的时候,不冷也不热。 他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开始收拾东西。 这里的生活和以前的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好的,昂贵的,他一开始觉得很好,这里既温暖又舒适,他见识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识过的东西,得到了和以前全然不同的关心和爱护。他在这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活得多。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有些傻——他怎么就只想着免费的午餐,不想想背后的代价呢? 脖颈还是隐隐酸痛,他翻了翻衣柜,最终找到了他当时带过来的几件衣服,都是很旧的衣服了,质量倒还算好,穿了很久也没什么破的,只不过在一柜子的名牌衣服里却显得很是寒酸了。跟他这个人一样,他确实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骤然间一步登天似的,便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我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恐怕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默默地换上一套自己原先带过来的衣服,依旧是白衣黑裤,无趣的打扮。他把他从b城带过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好,放在他那个小旅行箱里。他带过来的东西不多,齐肃当初跟他说什么都不用带,他就带了一些证件和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点钱。 他把这些东西收拾好,盘算了一下自己还有多少钱,心里有了几分底气——这钱是他自己从b城带过来的,没怎么动过,应该还够花一阵。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董皎给他敷了冰袋,脸上的红肿已经看不太出来了,他去洗了把脸,喝了点水,穿上鞋袜,自觉天亮起来他又是一个大好青年,忍不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笑,想给予自己一点信心似的。 他将旅行箱放到门边,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是管家的声音:“宣少爷,要不要给你送点早饭?厨房熬了粥——”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开门,只答道:“不必了,我一会儿就下去,谢谢您了。” 管家盯着紧闭的门摇了摇头,也不继续劝,只自己下了楼。 宣澜也没多在意,站起身来打量了这房间一下,然后动手把当初格蕾丝小姐带着他买的那些衣物都收拾好,一部分是穿过的,还有一大半没有拆封,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头发还是格蕾丝小姐带他剪的,只是觉得可惜:格蕾丝小姐是很好的人,热情又大方,对他也很温柔,只是以后见不到了。 他将这富丽的房间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床单被子桌子椅子地板都被他收拾得整整洁洁,完全看不出有人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的样子,他忽然心想将来没饭吃了自己还可以去当个保洁人员,忍不住笑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后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开始铺天盖地地照过来,他把窗帘拉上,遮住了阳光,打开门提着那个轻轻地旅行箱,缓缓地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较闲,其实也不闲……有好多作业没写但就是懒得动笔,爬起来双更一下。求评论,说什么都可以qaq ☆、放手 宣澜提着旅行箱下了楼,楼下管家正招呼着准备早餐,见他这幅打扮便愣了:“这是……” 宣澜坐在沙发上,笑了一下,道:“我等齐先生回来。” 管家有些不自在,他对宣澜的态度似乎一直很别扭,但也绝不是有意为难宣澜,他依旧招呼宣澜过来吃饭:“先吃点儿饭吧,先生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宣澜点点头,把行李箱放到一边,草草地吃了些早饭,说了谢谢,又重新坐回沙发上,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似乎带着一丝拘谨和不安。 管家带着人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便给齐肃打电话,可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便有些着急,往里边看看宣澜,宣澜却依旧神色如常,坐在沙发上,像是个到访的客人似的,处处守着礼数。 管家叹了口气,不再管他,整栋房子里于是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其实一夜都没有睡好,整个人都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然而还是强撑着精神等着。 终于等到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齐肃终于回来了,车是司机开的,齐肃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是昏昏沉沉的,他和昨天出去的时候穿的衣服已经不一样了,但依旧打扮得簇新而精神,不出一丝错,从外表看不出一点异样。 管家等他下了车便迎了上去,正准备开口却被齐肃打断问:“宣澜呢?” 管家指了指客厅,齐肃只身一个人进去了,管家帮着掩了门,退了出去再不置喙一句。 齐肃一看到他这的旅行箱便愣了,然而还是勉强笑道:“这是怎么了?” 宣澜本来已经支撑不住地快要睡过去了,听到有人进来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说:“齐先生。” 齐肃走近一看,发现他神色如常,面容沉静,只是稍稍低着头,衣服也换了原来的,心下微微一沉。 宣澜笑得也很勉强,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哑,他觉得十分难听,不好意思开口,然而有些话终究避无可避:“我在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打算离开……这段时间我给您带来了许多麻烦,非常过意不去,请您不要介意。” 他尽量将话说得缓慢一些,好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那么违和而刺耳。他站起来深深地对齐肃鞠了一躬:“非常谢谢您,我——” 他刚要起身却被齐肃捉住了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是有些不解了——他垂下眼帘注视着齐肃手背上的那个伤口,他当时下了死命的力气,咬得极重,齐肃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那伤口依旧很显眼。 齐肃像是被他的目光灼伤了似的收回了手。 他少见地踌躇了一下,终于开口:“昨晚的事是个意外,请你不要介意,我——” 宣澜却忍不住打断了他:“是我的不对,我不该……” 他想了想却终究没有说下去,他垂着脖颈,齐肃能从他的领口看到那一圈几乎称得上是可怖的指痕——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宣澜直起身子,走到旅行箱那边,沉声道:“真的非常抱歉,您帮了我很多,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回报您的,希望您能原谅我。” 齐肃却终于站起来走了过去,压住他拎着旅行箱的那只手说:“你一定要这样吗?那确实是个意外,我不知道她——” 齐肃没有说下去,但宣澜明白他的意思,还是答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我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我跟您非亲非故,全仰仗着我母亲的一点余荫,然而就是这样——” 他终究年纪还轻,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是我不该自不量力地跟着您这样的大人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了,请您不要跟我计较了,我真的是——真的是非常抱歉。” “你走了你住哪里?你一个小孩子一个人在这里,没家没业的,靠什么生活?”齐肃似乎是有些着急了,“马上就要开学了,过几天就要报到了,你现在走了怎么上学?” 宣澜摇了摇头,道:“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有手有脚的,养活自己也不是问题,我还有一点钱,够我生活的了,请您不要担心。” 他抬脚就要走,却被齐肃拉住:“是我当初执意把你带过来的,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生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请你再相信我一次。” “您能把我从b 城带到a城来,我真的很感激了,我——我在b 城并没有过过几天的好日子,在您家里住的这两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两个月。您带我看过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我在这里游荡了一圈,是时候离开了。”他抬头望向齐肃,眼睛里含着泪水,他想尽力将泪水收回去,却终究无能为力,他是个脸皮极薄的少年,爱玩爱笑却不擅长与人争执,一急之下便会忍不住掉泪,“我时常会想——我何德何能能得到您这样的青睐呢?现在我终于能认清自己了,并不是您的过错,我只是想明白了而已。” 他将手抽了出来,齐肃有些怔忪,没有拉住他,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管家见宣澜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问:“宣少爷——” 宣澜摆了摆手,微笑道:“请您不要再这么喊了,我不是什么少爷,这段时间麻烦您照顾了。” 旅行箱里没装什么东西,他拎着那只小箱子轻轻巧巧地走出了齐家的大门,一次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能编的我都尽量编出来了,剧情已经完全不受我控制如同脱缰野狗般狂奔而去了……我望着我原先设定好的大纲默默流泪。我感觉下一步宣澜就要流落街头成为失学少年然后被邵扬抓回去过完这悲惨又短暂的一生了,我压抑住了想这么写的冲动。但是具体怎么圆回来,让这俩人最后he,我还得想想。 ☆、宿舍 宣澜沿着门口的路踽踽独行,脚步不急不徐。不一会儿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却是齐肃追了过来。 他跑得很急,脚步声带着一些慌乱,却终于追上了宣澜。 “等一等。”他在背后拉住了宣澜,“请等一等。” 宣澜踟蹰了一下,还是站住了脚步。 因为跑得很急,他微微有些喘气:“你要上学。”他按住宣澜的肩膀,看着宣澜的眼睛说。 “学校之前已经联系好了,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如果不愿意住在家里,我跟学校联系一下,你可以提前住到宿舍里,你上学所需要的一切花费都由我来承担——” 宣澜咬了咬下唇,显然是有些摇摆:“我……” 齐肃见他犹豫,知道有希望,便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诚恳道:“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 这时身后有司机受了齐肃之前的吩咐开车赶来,齐肃一手不容拒绝地拎起过他的行李箱,另一手抓住宣澜的手腕,宣澜略微迟疑了一下,便被他拉上了车。 “我们现在就去学校。”齐肃像是想宽慰他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然而宣澜却像是触电般地将手收了回去,蜷缩在座位上不肯开口。 齐肃见他这个样子也无法,只能打电话吩咐谢翎去办这件事。 学校是好的,升学率算得上高,只不过现在离开学尚有一个星期,所幸齐肃常年捐赠资金给这所学校,让谢翎打了招呼,提前让宣澜搬了进去。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7节 宣澜是中途转学过来的,其余宿舍都原本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地住满了,学校另外给他另外开了一间宿舍,也是四人间,只不过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开学如果再有同学的话再补上来跟他一起住。 齐肃虽然年少时也是在困顿贫穷里过来的,但这么多年过去毕竟已经远离了这种生活,看到狭小的宿舍情不自禁地皱了眉头,送走带他们过来的老师后对宣澜说:“条件太差了,我怕你住不惯,我在学校附近有一套小公寓,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那里住,不必和别人挤一间。” 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宣澜只觉得十分不安,站起来答道:“不必了,我跟同学们住一起就好。”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敲门声,现在是暑假,宿舍里里静悄悄的,因此这敲门声显得十分突兀和刺耳,齐肃以为是刚刚的老师有什么事情没有交待去而复返,转身开了门,却是一个和宣澜年纪相仿的男孩儿,背着书包,一脸诧异地看向室内。 “你是……”那男孩挠了挠头,偏过头看齐肃,“刚刚楼下的老师跟我说这间宿舍里只有一个同学,让我过来住。” 他探头看了看里边的宣澜,有些讶异:“你是我们班的同学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宣澜还没来得及开口,齐肃便答道:“他是刚刚转学过来的。” “哦,这样啊。”那男孩显然十分爽朗而阳光,对齐肃笑了笑,“您是他父亲吧,我叫秦意朗,我会好好照顾新同学的。” 说着直接进来把东西放下,进来和宣澜打了个招呼,宣澜累了一天,脑子有些发懵,这个男孩就像是一束阳光似的问也不问地直接照了进来,他反应得有些迟钝:“你好,我叫宣澜。” 那男孩显然是个自来熟,一把握住了宣澜的手:“你姓宣?哇,这个姓倒是挺少见的,很好听啊,跟你挺配的……” 他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齐肃站在一边终于忍无可忍,拦住了他:“不好意思这位同学,我还有些事要跟他说一下。” 秦意朗也不以为意,把东西放下,善解人意地说:“那我出去办一下手续,你们先聊。小宣要带什么东西吗?” 刚见了第一面就叫得这么亲热了…… 齐肃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了,然而还是微笑地对他说:“不必了,我一会儿带他出去买。” “哦。”秦意朗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叔叔您再多坐一会儿,别着急走啊。” 待秦意朗转身离开,齐肃转过身对宣澜说:“这么闹腾的舍友,过几天还要再住进来几个人,怎么能好好学习?要不还是出去住吧,那房子装修过了的,直接就能住。” 齐肃想了想只觉得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找这个学校呢?只说升学率高,没考虑到别的,现在这样—— 宣澜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了,我觉得住这里挺好的。” 他带了一点笑意,唇角弯弯的:“同学也很好。” 齐肃无法再劝,本来上学已经是半逼半哄的,如果他一会儿再一个不高兴,直接走了也没办法,还不如留在学校,好歹有人照应着。 只能又说:“我再给你留点钱,刚来新学校哪里都要花钱……”说着往身上摸去结果发现刚刚离开的时候走得急根本没带钱包,身上连张卡都没有,十分尴尬。 “我一会儿让谢翎给你送些东西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旅行箱,料想宣澜出来的时候应该没带太多东西,“你在家里的衣服都没带,我一会儿找人给你送过来,还有床单被褥之类的……” 他这么说着,宣澜却忽然伸出手,他有些迟疑,握住了宣澜的那只手。齐肃的手上还带着新鲜的伤疤,宣澜开口道:“我真的很感激您了,我也……从来没有怪过您,我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是意外,我没有放在心上,也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他语气一转,又说,“我对您的感情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了。我是我,我母亲是我母亲,我很感激您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收留我,我也因此感到非常庆幸与惶恐,但是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齐肃,眼睛里有浓重的悲伤之意:“您和我的母亲分开了这么多年,她背着您和别人生下了我,而您的身边也从来不缺别人陪伴。您现在还记挂着这份感情,可能仅仅是因为它在很早的时候就破碎了而已,也请您把它永远地收好吧。” 他想起了时雪晴的话,微微笑了一下,他并不打算对齐肃说出时雪晴的事——无论如何那已经跟他完全无关了:“如果她活着,变老了,变丑了,像是天底下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那样每天早起做饭,接送孩子,身体发福,您见到她这个样子,难道还会爱她吗?” 齐肃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宣澜止住,宣澜摇了摇头:“她是跟您一起长大,被您一手照顾着养大的妹妹,她当年有多漂亮,她有多聪敏,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妈妈,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她。”宣澜的声音依然有些嘶哑,听起来令人莫名的难受,“您爱的只不过是她年轻时的美貌,和你们一起度过的少年时光吧。” 宣澜没有给齐肃解释的机会,温言对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很感激您的这份爱。我已经得到很多了,真的谢谢您。请您回去吧,我还有一些钱,足够我生活了。我可以养活自己的。” 齐肃直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竟然带着刺痛,他放开宣澜的手,说:“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只能尊重你的意思。” 他抬眼能看到宣澜脖子上的伤痕,他伸手在那圈青紫上摩挲了一下,淡淡开口:“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错。你还小,你不会明白,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他顿了一下,像是对宣澜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有一点你说对了,你是你,她是她,你们并不是一个人。你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我不会再过来打扰你了。”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再也没回头。 宣澜有些意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始终也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最终还是放下心来,终于松了口气。 一切仿佛又再度踏上了正轨。宣澜坐了一会儿,起来将寝室从内到外地好好打扫了一遍,这时差不多已经到中午了,他准备下楼去吃个饭,再买点生活必需品。 这时秦意朗却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份饭,显然是给宣澜带的:“你父亲走了?” 宣澜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父亲,是家里一个长辈,送我过来上学的。” 秦意朗倒是没多问,伸手将其中一份饭递给他:“喏,你的饭。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宣澜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自己是遇上了好室友了,心里有些高兴,对秦意朗笑了:“谢谢你。” 秦意朗手一挥,不以为意:“同学嘛,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 两人一起吃了饭,秦意朗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书包,没带太多东西,宿舍里也空空荡荡的。 秦意朗告诉宣澜,他之前家里出事休学了很久,从寝室搬出去了,再来的时候原来的寝室已经住上了人,这才把他分到了这里。 二人都没什么行李,因此一起去学校附近的超市里买了各种东西,回来铺了床铺,又整理了半天,渐渐忙活到太阳西沉,这才收拾出来。 学校的食堂还没开门,晚上秦意朗又带着宣澜去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了一顿,秦意朗是活泼健谈的性子,听到宣澜说话声音不对便不让他多说话了,吃完饭回寝室的时候让宣澜在这里等一下,宣澜不知道怎么了,乖乖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秦意朗噔噔噔地又跑了回来,给宣澜带了几盒药,说:“我妈妈是医生,我以前嗓子不舒服就吃这几样,挺有用的,你试试吧。” 宣澜这下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动起来了,他在短短两天之内见识到了彻底的恶意,又不期然地遇上了董皎、秦意朗这样的好人。一时间很是感慨,放柔声音对秦意朗真诚地道了谢。 秦意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网页版老是登不上,用app更的,如果有错乱的话晚上回去再改 ☆、生活 日子依然是永不止息地过着,很快便开学了。开学后也一直没有同学搬过来住,因此这四人间便只住了宣澜和秦意朗两个人。 宣澜在新的学校倒也算是如鱼得水,新学校学风很好,人人都忙着学习,宣澜刚来的时候还有隔壁班女生肯绕路来特意看他两眼,红着脸来搭讪,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了。 大家都要锦绣前程,没工夫谈情说爱。 宣澜的成绩也算不错,以前的基础很牢固,到了复习阶段也轻松了很多。 倒是秦意朗,中间休学过,很多地方都没有掌握,实在跟不上,因此宣澜不得不多花了很多时间放学后在寝室为他补习。 宣澜倒不是很在意,帮着秦意朗补习的同时自己也复习了很多,不算什么,只不过稍微晚睡一点而已。秦意朗心思恪纯,十分过意不去,经常要请宣澜吃饭之类的,宣澜不想把同学关系弄成这样,毕竟秦意朗实在是个很好的同学兼舍友,时常说有事推脱了。 但是另一件问题却真真切切地摆到了他的面前:他快没钱了。 这比任何锦绣前程都来得迫在眉睫和火烧眉毛。他就算省了又省,每天除了正常生活开支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那钱依旧是死的,花一分少一分,更何况还有另一项开支——黎顾要求他每星期至少和他通话一次,国际长途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一项不小的支出。 黎顾就算是不得他父亲的心,也依然是世家少爷,所缺的只不过是“亲情上的关爱”,从来没在金钱上受过辖制,完全想不到“天底下居然有人连电话都打不起”这一层。 宣澜准备在今晚通话的时候以“我学习太忙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和你打电话了”为由暂时断了通讯,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囊中羞涩,另一方面……他近来听黎顾的电话里似乎仍然以一种正牌男友的姿态自居,宣澜觉得十分尴尬,心想着断上一年半载的通讯差不多也就够了。 他酝酿了很久,甚至打了无数次腹稿,生怕言辞不慎又伤了黎顾的心,如今时间越久相隔越远,心底反而更柔软,他心里对黎顾有愧疚,只是通话而已,自然事事都应承着、顺着他的意。 “喂?” 接通电话的一刻宣澜忽然决定改变主意,这又算什么呢?干脆明天去找份兼职,也不用这么过得窘迫。 我怎么能……怎么能再让他不开心呢? 谁知道电话里黎顾的声音却是沉闷的,听起来有些难过的样子:“我……我恐怕以后都不能再和你打电话了。” 宣澜心底一惊,心道我还没打算说呢你居然先开口了…… 难道黎家破产了?不对,黎家早就破产了,消息上了报纸传遍了大江南北,黎顾的另一个舅舅黎英似乎也被羁押了。就算黎家破产了,他小舅舅也总不至于养不起他。更何况,宣澜在齐家住的时候,是看到过齐肃吩咐人每月拨款到黎顾的账户里的。 那是什么原因? 他只能含着笑意问:“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个?” 黎顾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微微地咳嗽了一声,道:“我在这边有了新的交往对象,我的男朋友让我不许再打电话给你。” “……”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直白又无可辩驳,宣澜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惊讶他已经找到了新对象还是先惊讶他的对象是个男的。 他沉默了半晌,那边也沉默,过了许久宣澜才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那恭喜了……你男朋友一定很爱你,你要好好对他。” 大洋彼岸那边似乎也无话可说,滴的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宣澜坐在宿舍里,还是觉得有些懵,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明明是他一直以来期盼的结果,现在问题解决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一切刚刚好。 黎顾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崭新的生活。 大家都会有锦绣前程。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关了机,放进抽屉里,开始看起书来。晚上睡觉的时候盘算着或许明天应该去找份兼职了。 第二天是周末,秦意朗回了家,宿舍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把今天定下的学习内容完成后决定出门找份工作。 出去转了一圈才发觉自己以往一直过的是寄生虫似的日子。小时候是妈妈养着他,后来到了养父母家,出了那样的事,他曾经也想过离家出走或者别的什么,却终究没有勇气脱离家庭生活。再后来遇到了邵扬,邵扬对他实在是没有干过一件人事,他鼓足了勇气,哪怕什么都不要也得离开,却始终无法成行。最后是齐肃,他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似的在那样眼花缭乱的世界里走马观花地徜徉了两个月,发现自己终究不属于那里,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他连买一件像样冬衣的钱都拿不出来。他走在红叶黄花的秋意里,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鄙夷和厌恶之情。 他最终决定试一试。 他在一家贴着招工告示的餐厅面前驻了足,那里要求是招侍应生。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洗得发白的衬衫——虽然基本上是无济于事,但也聊胜于无。 餐厅是刚开的,也并不高档,老板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看到宣澜眼前一亮,问了年纪才知道他还尚未成年,宣澜如实告诉他自己还在读高中,只能晚上和周末过来,老板更不满意了,直接便要撵他走。 宣澜问了一家又一家,起初人家对他都挺有兴趣,但听到他这个年纪和工作时间后都不愿意接纳他。 他有些难过,但并没有算太失落,在试了几次后调整了策略,没有主动提及自己还在读书的事情,他心想自己如果只能晚上出来工作的话,那索性便直接找晚上营业的场所好了。 他最终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里找到了一份工,没什么具体的任务,就是打杂——帮着点菜、传菜、上菜,收拾桌子,招呼客人之类的。老板其实本来也不愿意要他,宣澜是个少年模样,看起来娇生惯养的,他长得好看——可是长得好看对于大排档并没有任何卵用。 无奈以前在这儿工作的小妹忽然间说自己怀了孩子要回老家结婚,他还没找到新的人手小妹就跑了,老板气得直咬牙,最终只能留下宣澜,说先试几天,不行就滚蛋。 试了几天的结果居然相当惊艳。 这小子虽然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干起活来居然也意外地麻利,他长得好看,嘴巴又甜,更重要的是记性非常好,给客人点什么菜、上什么菜,永远记得一丝不错,遇到刁难的客人也不会红脸,永远都带着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客人见他这个样子也总不忍心再刁难下去。 一个星期后老板正式留下了他。老板姓蓝,也是个中年人,有种市侩的刁钻,仗着宣澜年纪小,给他开的钱比别人都少,宣澜也不以为意,这点钱还是足够支撑他的生活了。 宣澜这边兼职干得热火朝天,那边学校里已经不乐意了,首先是他的班主任,对他这种不上晚自习的行为严令禁止,但架不住宣澜自己实在是生活艰难,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学生饭都吃不上,她问:“你父母呢?” 宣澜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班主任听到这话不敢多问,生怕一不小心再伤了他的心,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另一个不满的就是秦意朗了,宣澜每天晚上忙到很晚才会宿舍,有时候忙起来索性直接在店里休息了,第二天早上再赶过来上早自习,自然是没有空再给他复习功课了。 秦意朗道:“你真这么缺钱吗?在那儿能挣多少钱,成天不着宿舍的,每天都回来这么晚,回来还带一身油烟气。” 那时候正是课间,宣澜趴在桌子上见缝插针地睡一会儿,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有些歉疚地看着秦意朗:“对不起……我不知道打扰你了。” 他想了想:“要不然我搬出去……?店里其实也能住,这样晚上回来就不会打扰你了。” “你疯了?”秦意朗大惊,“那是人住的地方吗?你要是真缺钱的话不如来给我当家教吧,我出双倍的价钱。” 秦意朗是那种典型的天之骄子,他家里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十分优渥,他本人阳光开朗,性格外向,会照顾人而且讲义气,在男生中几乎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但也有典型的缺点,幼稚而冲动,脑子一热话便随意出口了。 宣澜很羡慕他,但却没有能力像他这样。 最终只能摇头拒绝,说:“你有什么不会的问题还是可以问我啊,我课间给你解答也是可以的啊。” 秦意朗看他这个样子,最近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下去,便不再勉强他,时不时在他抽屉里塞点零食面包之类的,宣澜发现了他便装作很不经意地说:“买多了,放你那儿吧。” 宣澜感激他的好意,没有拒绝,心里早已把秦意朗当成了知交好友,坦诚相待了。 过了一个月,蓝老板发工资了,宣澜拿了钱,先拿出一部分寄给了董皎,附了一封简短的信表达了谢意。剩下的钱他妥善存了,合理安排好,留下一部分机动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算是宣澜人生中挣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很微薄,虽然很辛苦,可他心里还是觉得很喜悦,然而转了一圈,秦意朗非常不支持他的这种行为,然而除了他之外,宣澜竟然也找不到人分享这份喜悦,只能埋在心里。 ☆、重逢 齐肃最近依然觉得很烦心。 就算黎家那边的事处理得极为妥当,然而某种意义上的后院起火却让他无法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上面。 眼前站的人是谢翎,谢翎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样子,像是一台精密的、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当然这也是齐肃放心把很多事情交给他的原因。 谢翎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念道:“9月17日,宣澜前往半山西餐厅求职,未果,后……” “停停停。”齐肃受不了把这些东西直接念出来,“文件夹给我,我自己看。” 谢翎恭敬地把文件夹递了过去,齐肃一边翻着一边问:“他最近和黎顾还有联系吗?” 谢翎摇了摇头,道:“从通话记录上看似乎是没有了,原本每周都要通一次电话的。” “嗯。”齐肃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黎慕最近在带着黎顾搞什么封闭式训练,应该是没机会打电话了。” 齐肃翻到一张照片,上边是宣澜挽着袖子干活的样子,额头上都是汗珠,很是狼狈,齐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没跟你或者grace打电话求助过?还是咬着牙不开口?” 谢翎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想了想又说:“先生,宣少爷毕竟年纪还小,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每天这么劳累,还要用功读书保持成绩……真的很不容易。” 谢翎沉默寡言,鲜少为了不相干的人说这么多,齐肃也有些诧异,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翎:“怎么?你跟他很熟吗?” “没有,我只是……由己度人而已。”谢翎不敢再多说,低下头来。 其实齐肃也只是随口一问。暑假里他和宣澜出行或者别的什么大多是谢翎和grace安排的,有时候自己有什么事脱不开身的话便经常让他们俩带着宣澜,宣澜喜欢和别人亲近,两个月下来已经和齐肃这两个助理很熟了。 谢翎并不知道那天在会所里发生的事,也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旧情,这件事落在他眼里基本上就是“总裁从外地带了一个孩子回家结果玩了两个月就把人家丢出去自生自灭了”——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齐肃并没有动作,他沉默了一会儿,合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放,道:“再等等,先不要和他主动联系。” 谢翎低头称是。 齐肃又问:“我让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谢翎一向沉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递上了另一个文件夹,说:“时小姐的情况都在这里了。” 齐肃接过,挥了挥手,谢翎知道这是示意自己下去的意思,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了下去。 这边宣澜对此却一无所知,他的生活现在充满了柴米油盐和各门功课,光是应付好这两样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另一件事却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 邵扬。 短短几个月而已,这个名字却像是已经被尘封了几十年,落满了灰尘,再也不愿意想起。 那是他最隐秘而羞耻的曾经,他已经从那里走出来了,一旦走出来,就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他是在大排档上忽然间遇到邵扬的,邵扬正带着他那一帮小弟喝酒。 像邵扬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远万里来到a市,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大排档上……吃烧烤呢? 这时天气已经凉了,大排档的生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蓝老板极为抠门,辞退了另外几个帮工,只留下宣澜和另外一个姓刘的小伙子。 客人并不多,宣澜看到邵扬他们之后身体便僵住了,他想到后厨让小刘出去帮忙,自己留在后厨就好。 然而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是事与愿违的。 他还没走到后厨,便听到那桌有人扬声喊了:“服务员,再来一打啤酒!” 现在外边只有他一个服务员,他避无可避,只能应了一声。 这一声便应出了问题。 这声音太熟悉了。 邵扬有些疑惑地回头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却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的服务员有些费力地搬着一箱啤酒。 那背影也很熟悉。 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哪个大排档的服务员,还会在干活的时候穿一身白衬衣,袖子挽到了手肘上。背影依然清瘦。 他忍不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那服务员抱着一箱啤酒过来了。 他身量未足,很是吃力的样子,拿出啤酒摆到桌子上。 邵扬身边的小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邵哥的情绪变化,于是循着邵扬的目光朝那个年轻的服务员身上看去。 那服务员在这种天气居然还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衬衣和裤子,干了半天的活居然称得上整洁,腰间不伦不类地系着一条围裙,只是头发有些微乱,额发被汗水沾湿在鬓边,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除此之外……这个服务员居然还长得挺好看的。 等等? 怎么长得有点像邵哥之前的那个……? 小弟看了又看,忍不住想确定,正思索着却听得邵扬开口:“过来帮我把这瓶酒开了。” 桌子上有开瓶器,开个啤酒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宣澜心下一沉,知道是他认出自己了,一会儿可能会有意为难。 “哟,这不是以前的小嫂子吗?”宣澜正要过去,却听见邵扬其中一个手下笑着开口,“怎么跑到这儿来打工了?” 宣澜低着头,没有答话,把啤酒放好后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居然是他去救黎顾那天酒吧里的黄毛。 他不想和这帮流氓纠缠,转身就要走,却听到邵扬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怎么当服务员的?我叫你过来开酒你他妈是聋了吗?” 宣澜背影一震,明白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已经失了庇护,只能走到邵扬身边,拿开瓶器开了一瓶啤酒。 “倒上。”邵扬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酒杯。 宣澜面对着邵扬依然紧张,手指一颤不小心把几滴酒洒在了桌子上,心里一慌,连忙拿过纸巾来擦拭。 手指伸到邵扬身前却被邵扬一把摁住。 “怎么到这儿来打工了?齐肃玩儿够你啦?”邵扬站起身,毫不嫌弃地凑近宣澜,像是情人见的低语似的在宣澜的耳边轻声说。 宣澜骤然被他碰到却像触了电似的狠狠地推开了他! 邵扬从未料到他敢反抗,冷不丁地被他推了个趔趄,早有手下在同一瞬间卒起制住了宣澜。 宣澜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头发被揪住被迫扬起头来与邵扬对视。邵扬心下有些愠怒,冷笑着拍了拍宣澜的脸:“瞧瞧,都累成这样了还这么好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像是真的认真想了一想:“蓬头垢面不掩天姿国色。” 桌上其余的小流氓都带着恶意笑了起来,笑声稀稀拉拉的,十分难听。 宣澜一直苍白的面色浮出一丝红晕,像是被这毫不掩饰的恶意刺激到了似的,剧烈挣扎起来,无奈身后那人手劲极大,宣澜动弹不得,反而被邵扬捏住了下巴:“怎么长这么好看还被人家丢出来了呢?” 邵扬靠得极近,宣澜不想看他的脸,闭上了眼睛,沉声道:“放开我。” 这桌的动静闹得挺大,蓝老板忍不住出来查看,见到邵扬一行人不像是好惹的却怯了胆,不敢上前了。 邵扬挥挥手,示意手下将宣澜放开,宣澜喘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挡在他身前的邵扬:“劳驾让一下,我要工作了。” 他抬脚就要走,却被邵扬拽住,拉到了一边,邵扬回头吩咐了一句,示意小弟们先走,顷刻之间便只剩下宣澜和他——哦还有远处观望的蓝老板。 蓝老板眼看小流氓都走了,也不敢拦,见只剩下邵扬一个人,便大着胆子过去了:“这位先生,您这一桌刚刚的账……还没有付呢。” 邵扬点上一支烟,指了指宣澜对蓝老板说:“找他要。” “这……”蓝老板不解其意,但是邵扬看上去也不是个好惹的,他只能把矛头对准了宣澜,对着宣澜的时候却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宣澜,怎么回事?!” 宣澜百口莫辩简直不知道邵扬要干什么,没等他开口解释,邵扬吸了口烟,对蓝老板说:“这位之前欠了我钱,一个人跑过来了,我今天来这儿就是要债的,账让他结好了。” “我没有——”宣澜登时涨红了脸,他怎么能料到邵扬竟然下作到这个地步,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有钱给他付账的样子? “不如这样吧。”邵扬从钱夹里抽出一沓钱放在蓝老板手里,“账我替他结了,这个人你也不能留了,免得他又跑了,我到哪里要账?” 蓝老板心里清楚宣澜恐怕是得罪了这位,但是这位面相上看着实在是一脸暴戾,不像个好惹的,再加上他放在自己手里的钱实在是很厚,远超过了刚刚他们一行人的消费,思来想去自己也只不过损失了一个杂工而已。 杂工嘛,很好找的,犯不着为了一个杂工去得罪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凶神。 于是蓝老板清了清嗓子,道:“宣澜啊,我平时看着你挺老实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既然你欠了债,就不应该跑嘛。我们这个小店也盛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你另谋高就吧。” 他像是很好心似的抽出两张钞票,动作潇洒不凡地甩了出来:“这个月你没干完,钱不能结,我心肠好,给你一点,你赶紧走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宣澜简直有些不可置信,他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蓝老板飞也似的转身回去收摊了,那两张钞票宣澜没接住,掉在了地上。 宣澜深深地看了邵扬一眼,邵扬即使是在大排档上,也是一副英俊潇洒的模样,抽着烟的样子几乎带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 宣澜蹲了下去,想捡起那两张钞票,捡了一张却发现另一张被邵扬踩着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解下自己腰间那条滑稽的围裙,转身就要走,却被邵扬一把拉住:“现在你肯跟我说话了?” 宣澜自然是不肯的。 邵扬移开脚,那钱骤然被风一刮,眼看就要被吹跑了,宣澜下意识地又抓住了那张钱,塞进口袋里。 邵扬笑了一下:“从前可没发现你这么爱钱。” 他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宣澜看了觉得十分恶心,又无法挣开他,只能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 “我……”邵扬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能说什么呢?他能说是他千辛万苦打听到了宣澜在这里上学,故意来找他的麻烦的吗? 然而还没到学校,却先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上看到了宣澜。 他看到这么狼狈的宣澜,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宣澜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故意戏弄自己,甩了他的手,过去走到学校附近的台阶上坐下。 这会儿时间已经晚了,回去宿舍也关门了,他本来可以在店里凑合一夜,然而十分钟之前他已经失去了这份工作,得到了两百块钱。 夜凉如水,他穿着单衣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忍不住抱紧了膝盖,像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邵扬愣了一下,连忙追了过去,也有样学样地坐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到底怎么了?你真的被赶出来了?” 宣澜不想和他说话,换了一个方向坐,把背影留给他。 邵扬也很有耐心地换了一个位置坐。 宣澜没有办法,只能抬起头来,邵扬以为他是哭了,谁知道抬起头来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要不你跟我回去吧?”邵扬想了想,难得地放柔了语气,“我把其他人都撵走了,就咱们俩,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一定好好对你。” “我以前干的那些事……是挺混蛋的,你别放在心上。”邵扬甚至凑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外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于是连忙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披在了宣澜身上。 邵扬觉得自己真的是温柔体贴极了。 你看,我说的话这么深情,还这么体贴入微……他心想这小子不跟我跟谁?已经没有人肯要你了。 他甚至无不遗憾地想,虽然这小子已经被别人玩过了,但自己依然肯不计前嫌地收留他,他简直要被自己感动了。 邵扬自我陶醉在自己的高风亮节里,结果下一秒,宣澜立刻便站了起来,果断地将那外套扯了下来,甩给了邵扬。 他狠狠地看了邵扬一眼,邵扬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心想这小子真是反了天了,扬手就要打他。 宣澜梗着脖子闭上了眼睛,一副要就义的模样,以为迎来的是习惯性的疼痛,结果等了半天却没有,他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邵扬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站在他面前,显然是气极了,但却极力地压制住自己,把手缓缓地放下了。 宣澜立刻就想跑,然而肩膀却被邵扬的双手按住,只听得邵扬沉痛地开口:“宣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回b城,我以后会好好对你。我这么不远万里跑来a城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宣澜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以前邵扬有时候喝醉了或者兴致上来了,也会抱着他嘟嘟囔囔地说半天情话,黏黏糊糊的把宣澜恶心得不行。第二天清醒了又故态复萌,仍然该打打该骂骂,他这种街头出身的流氓骂人的话简直千奇百怪花样翻新,从来不带重样的。 宣澜现在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也不愿再委曲求全地怕他了——以前谨小慎微的时候也并没有落着什么好。 他的人生已经腐烂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别碰我。”他站在高一级的台阶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邵扬,“滚,不然我报警了。” 邵扬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小子居然也会爆粗口?这小子居然敢对自己这么说话?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宣澜已经飞也似的要跑了,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宣澜,将他逼到了墙角,他毕竟是个比宣澜大九岁的成年人,力气大了不少。 “你再说一遍?啊?你他妈有本事再说一遍?”邵扬几乎眼睛都要红了,死死地抵住宣澜,他的手伸进宣澜的口袋里,摸到了宣澜的手机,狠狠地将那手机甩到了地上,手机立刻在不远处四分五裂了。 “不是要报警吗?报啊。”邵扬忽然笑了,捏住他的下巴,“我倒要看看你离了我还能跟谁!” 宣澜被迫抬头与他对视,眼睛里蒙着一丝雾气,却始终不愿意服软,仍然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恶心。” 邵扬气极,一拳狠狠地打在宣澜柔软的腹部,宣澜的眉目登时疼得扭曲了,腰也弯了下去。他知道打哪里最疼,专门捡了要害的地方打,趁着宣澜毫无反抗力的时候揪住宣澜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 他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怜惜或者温柔,完全暴露出了他狠戾而恶毒的本性,宣澜疼得发抖,然而无济于事,他无力反抗,很快便感觉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和缺氧带来的窒息。 除了恶心和痛苦,感觉不到任何另外的情绪。 这时一道光亮却从邵扬的背后照射过来,刺得宣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是学校外边巡逻的保安和值班老师。 最近学校附近盗窃和流氓猖獗,因此学校组织了保安和男老师在外边巡逻,防止有人在外边捣乱,影响学生。 “你们在干什么?!”为首的保安队长中气十足地大吼,手电筒在他们二人身上晃了晃。 完了…… 邵扬松开手,宣澜顿时便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 他不敢去看那些人异样的眼神,只是真真切切地知道这回真的完了。 他听到邵扬清晰明朗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这是我男朋友,他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个同性恋,跑出来和我约会的。” “同性恋”三个字像一道铁鞭似的在那群人里扬起了一阵波澜,那些保安和老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带着隐秘而暧昧的笑意和恶意。 终于还是其中一位男老师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还是把他们带回保安室吧。” 保安室并不大,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其他巡逻的保安都回来了,似乎想看看传说中的同性恋是什么模样。 邵扬手插在裤兜里,颇为无谓地面向着众人探视过来的目光,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宣澜坐在地上,头低低地垂着,注视着地面,没有说话也没有辩解。 最终还是人群中那个男老师开口了,他带着一点笑意,但仍然想尽力压制住:“说说怎么回事吧。” 学校领导脑子有病才会派男老师轮流值班和这些保安一起半夜巡逻,今天轮到他值班他已经很不乐意了,万万没想到居然能碰到这种事。这所学校算得上校风严谨,连男女生早恋都是大错,更何况—— 居然有男生夜不归宿和社会上的流氓跑出去谈恋爱?这简直是建校几十年的奇闻啊! 宣澜抬头看了那老师一眼,老师坐在保安室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在深秋的季节里装模作样地摇着一把折扇,活像个判官。 老师也看着宣澜,终于认出来他是隔壁班那个转校生,他还给宣澜上过两节课,印象中宣澜的成绩还不错,他摇了摇头,很是痛惜地说:“哎呀,是你啊,你怎么会——” 他口中啧啧了两声,却并没有多少悲切之意,宣澜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关头忽然觉得累了,他靠坐在墙壁上,缓缓说:“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我没什么好说的。” 老师本来以为他会辩解会哭泣,结果临了却只得了这么一句,十分无趣,只能循循善诱:“真的是这样吗?同学,你再好好想想,你这个行为报上去是要开除的,你都高三了,还这样,我身为你的老师也很痛心啊——” 宣澜不想再看他的嘴脸,将头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不得不说保安室还是要比外边暖和很多的。 老师见宣澜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撬不出几句话,只得转向邵扬:“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来这里?” 邵扬倒无所谓,毕竟他本来就是个流氓,小时候面对这样老师的问话不知道多少回了,长大后只不过成了大流氓,但这样本事倒也没丢下。 他混不吝地往椅子上一坐,颇有几分大佬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我跟这小子从小就认识了,这小子从小就跟着我混,后来长大了就自己爬上我的床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哎。” 众人都伸直了耳朵,想听一段春闺秘史,岂料邵扬却没多讲,只说:“我虽然不喜欢男的,但架不住这小子实在是长得好看,床上也会伺候人。” 说到这里他颇为暧昧地笑了笑,众人也懂他的意思,跟着哄笑起来,宣澜蜷缩在角落了,像是昏死了过去似的,一动不动,全然不把那些嗤笑放在眼里耳里。 “我当然是真心待他的,谁知道这小子爬我的床就只是为了钱!他偷了我一大笔现金,自己从b城跑到a城来,我千方百计查到他跑到这里上学来了,才追了过来,钱我也不要了,我还不计较那点小钱,我就还想要人跟我回去就行。” ☆、结果 邵扬说得义愤填膺,宣澜却对此毫无反应,老师听着邵扬说得也实在是不像话,便问宣澜:“这人说的是真的吗?” 宣澜这才睁开眼,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是,他说什么都是真的,不必再问我了。” 老师还是觉得不对劲:“你家长呢?叫他们过来,这事儿要上报学校的。” “我爸妈都死了,我们家就我一个人。”他再度开口,却成功让众人都愣住了。 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大手一挥:“先等着吧,天亮了让你班主任过来领你吧。” 关于如何处置这流氓的问题老师却犯起了难,毕竟这流氓也不归学校管,论罪名似乎也够不上扭送派出所,再说扭送派出所……对学校的名誉也不好啊。 于是只能派保安看着他们二人,等第二天上班后上报校长处理。 宣澜一直安生,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偶尔有赤、裸裸打量过来的目光他也坦然受了,邵扬因为是流氓,被着重看管起来,双手捆上了绳子,邵扬倒也没反抗,乖乖地坐着。 凌晨时分看管他们的保安也倦了,不住地打瞌睡,邵扬闹了一夜反而精神奕奕,趁保安不注意凑过来跟宣澜说话:“怎么样?这回你该跟我回去了吧。” 宣澜不想和他说话,把头扭过去,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邵扬又说:“这破学校的老师我看也不是个好东西,这学不上也罢,跟我回去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言毕见宣澜脸和颈子都是一样的雪白颜色,只有耳朵冻得有点红,忍不住伸出舌头在他耳朵尖上轻轻咬了一下,十分狎昵。 宣澜勃然大怒,转过头去给了他一耳光,无奈力气太轻,那耳光打在邵扬脸上像挠痒痒似的,邵扬这会儿心情好,并不生气,仍然是冲着他乐呵呵的。 那张堪称英俊的面孔落在宣澜眼里全成了面目可憎,宣澜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稍微坐得离他远了点。 天很快便亮了,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同学和老师来上学上班,保安室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宣澜的班主任,班主任大吃一惊,急匆匆地赶来领宣澜,却听到宣澜对“罪行”供认不讳的事,不知道如何处理,过去苦口婆心地劝了宣澜半天,宣澜却唇焦口燥的,一句话也没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班主任也拦不住,只能上报了学校,不得不说学校在处理这方面事情的效率还是蛮高的,校长在第一时间也得知了此事。 宣澜……宣澜…… 这名字并不常见,校长默念了几遍忽然想起来:这不是齐肃送过来的那个学生吗? 这么一想校长骤然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怠慢,先通知保安室把宣澜领到了校长办公室看着,再急忙打电话通知了谢翎。 谢翎听闻此事亦是一惊,不敢隐瞒,立刻上报给了齐肃。 彼时齐肃正在徐海新送来的小明星何婷然的房间里春宵帐暖尚未起床,骤然间接了谢翎的电话有些生气,转念一想谢翎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么早打来电话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接了电话便听到谢翎说:“先生,宣澜在学校里出事了。” 齐肃又接着问怎么了,谢翎居然也吞吞吐吐地不好意思开口,齐肃心下越发着急,何婷然攀着齐肃的手臂,睡得迷迷糊糊的,此刻听到电话也得爬起来伺候他穿衣服走人,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笑着问:“先生这是有什么事这么着急着走?” 齐肃低头轻轻在她脸上拍了一下,亲了亲她的脸颊,却没有回答,何婷然知道不能多问,立刻闭上了嘴。 说起来何婷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她被徐海派来伺候齐肃,本来都快得手了,结果她一时鬼迷心窍地往齐肃的酒里下了药,没走几步就被齐肃发现了,当时齐肃并没有对她发火,只是没让她进门,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间,她在门口呆着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这样回去肯定会被徐海责骂死的! 谁知道后来又峰回路转攀上了这根高枝呢,何婷然心中微微一动,温柔地注视着齐肃英俊的侧脸,这人哪怕不是金主,谈个恋爱也是很划算的。 她披了衣服送齐肃到门口,挥了挥手:“先生路上慢走。” 齐肃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齐肃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里边正坐着校长和宣澜,二人相顾无言,见齐肃敲门进来忽然一齐站了起来。 宣澜倒是有礼貌,微微躬身给齐肃鞠了个躬:“先生来了。” 齐肃点点头,上前和校长打了招呼,问了具体情况,校长也觉得这种情况很尴尬,但还是详细说了,齐肃听得心头火起,心想我把人送来你居然让人在保安室里关了他一夜?!但面上还是淡淡的,含着微笑,问:“那个校外的流氓在哪里?” 校长说应该还在保安室里。 齐肃哦了一声,把宣澜带过来,对校长说:“孩子还小,这件事不是他的错,是那个流氓一直在外边纠缠,希望学校能明察……” 他语气诚恳,态度亲切,校长哪里有不明白之理?连连点头,借坡下驴说是学校对学生的保护力度不够,才让学生受了这么大委屈…… 二人言谈甚欢,彼此心照不宣,这时宣澜却忽然推开齐肃的手,对校长鞠了个躬,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您按校规处理就好。我不上了。” 言毕径直走了出去,齐肃连忙追了出去,宣澜走得倒不快,他本来这段时间就劳累过度身体虚弱,昨天晚上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又熬了一夜,下楼梯都要缓缓,看到齐肃追出来便站住了脚步,站在楼梯台阶上对齐肃说:“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你这孩子。”齐肃快步走过去,想到楼梯上拉住他,宣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避开他的手,不料身形不稳一脚踏了空,竟然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宣澜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灯开着,窗帘却严严地拉着,看不见外边,无法得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坐了起来,能清楚地感知到身上的酸痛,全身像是被拆卸过又重组了似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蒙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衣服是蓝白相间的纯棉病号服,他想下床,却发现手臂上还打着点滴,只能重新躺下,等待有人进来。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8节 他闭上眼睛呆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那人似乎提着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那人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宣澜几乎能感受到那人投射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只能继续闭着眼睛不动弹。谁知道那人竟然坐到了床沿,低头替宣澜掖了掖被角,俯下、身在宣澜的额头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宣澜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恰好与那人的目光直直地对视上。 是齐肃。 齐肃的目光里并没有任何的尴尬和不妥,只有满满的关切和担心,他看到宣澜睁开眼睛,并没有直起身子,反而探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醒了。” 宣澜想坐起来,却被齐肃按住:“先躺一下,不要着急着起来,我去叫医生。” 医生很快就来了,给宣澜测了测体温,表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以进点清淡的食物了,便退了出去。 齐肃问他:“我带了粥给你,要不要喝点?或者你不想喝粥的话我叫人出去给你买别的。” 宣澜摇了摇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把头偏到了离齐肃较远的那一侧。 齐肃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抚开搭在宣澜额头上的乱发,拉住宣澜的手,说:“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宣澜依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果不是还有呼吸,此刻躺在病床上活像个艳尸。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这次是我的不对,没有注意好,邵扬那边我已经派人教训过了,你放心吧。”他顿了顿,见宣澜依然毫无反应,便继续说。 “不想上学就不要上了,先在家歇几天,把身体养好了再说,之后你要是想出国读书也可以。”他微笑了一下,尽力做出一个和善的长辈的样子,“或者你想不想见黎顾?我送你去美国。” 听到“黎顾”的名字宣澜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睁大了眼睛看着齐肃,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是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扬,却显得纯良无辜,连黑眼珠子都是清澈透亮的,齐肃看着他这双眼睛简直忍不住要心神荡漾起来,心想我这便宜儿子何德何能,怎么就让这美人魂牵梦萦呢? 宣澜看着齐肃,想了一会儿,却终于失望地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了,黎顾应该……不愿意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标题是惊、变,被和谐了。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一个月了,从4月26号晚上11点多脑子一热,立刻注册了个账号,把自己写了两千多字的开头放上去了,一开始没人看,每天刷新点击量都是个位数的……有一段时间特别消沉,越写越编不下去,心想反正没人看,不写算了,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后来收到小天使的评论,虽然就两个字“求更”,但还是很开心,开心得要跳起来了,原来是有人看的啊。后来舍友和机油一直鼓励我,也收到了其他小天使的评论,真的很高兴,这是我第一次写文,有人看真的已经很开心了。 这篇会继续写的,不坑,我经常会回头看自己写的内容,看完后总觉得很脸红,觉得有这样那样很多缺点……写完后会在微博上放修改后的txt,加点肉之类的。 这篇写完准备再开个新坑,还是这种狗血现耽,写流氓痞子攻x貌美学霸受之类的吧,这次绝对1v1,不搞这么复杂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希望可以随便提,我不玻璃心哒。 最后还是谢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虽然你们也不爱说话,但是有人能看到这里我就很开心啦,给你们比心啦,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求 齐肃倒是不知道内情,只是疑心他们闹了矛盾之类的,没多问什么。把宣澜扶起来,轻声道:“还是喝点粥吧,稍微喝一点就好。” 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了一点哀求之意,宣澜觉得自己不能拂了他的好意,便点点头。 齐肃是会伺候人的,虽然近些年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但也没丢下这功夫。他端了粥,粥是白粥,没放任何佐料,吃起来颇有些无味,但宣澜尚在病中,只能吃这样清淡的东西。 宣澜的家教倒是好,吃东西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可惜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了一小会儿就再也吃不下了。 齐肃也不勉强他,放下食盒,又坐在床边,问:“几个月没见,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宣澜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齐肃的手上,他轻声开口:“又给您添麻烦了。” “不要跟我说麻烦之类的话。”齐肃开口,语气却不如以前那么温和了。 “我的事,您不是都知道吗?”他终于抬眼看了齐肃,与他对视。 齐肃摇了摇头,眼神里竟然带了几分嘲讽:“宣澜,你未免自视甚高了。” “确实吧。”宣澜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我似乎有点……自作多情了。” “不说这个了。”齐肃仿佛又回复了他温柔可亲的面孔,拉住宣澜的手,像是之前的种种不快和变故都没有发生过,宣澜还是全身心地信任着他一样,“下个月你就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宣澜依然是半坐在病床上的,听到这话有些发愣:“生日?” 他从来没过过生日,因为户口本上那个生日并不是真的,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年幼,并不清楚这些,现在的生日是孤儿院登记的时候随便登的,后来到了养父母家里,养母常年卧病在床,养父工作忙,也并没有人主动提起这回事。 齐肃见他不解,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复印件递给宣澜,宣澜接过,那是一张老旧纸张的复印件。 是一张十八年前的出生证明。 宣澜的手指有些颤抖,他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末尾赫然是“宣玉蕊”三个字的签名,是他母亲当年用的假名。他又向父亲那一栏看去,上边却只有两个字“不详”。 他握紧了那张纸,齐肃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震颤,他像是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却不期然地触碰到一丝温热的液体。 “妈妈……” 齐肃心里也是难过,这孩子幼年丧母,活到十八岁,才知道自己的生日,于是伸手将他揽在怀里,道:“这是你当年的出生证明,你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号,下个星期你就十八岁了。” 宣澜点点头,闷在齐肃的怀里,泣道:“我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她要是能活着多好……” 齐肃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别哭了,她如果能看到你长这么大,一定很高兴,她很喜欢小孩子的……”他顿了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宣澜搂得更紧了些,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凄怆之意。 “你知道吗?你曾经有一个姐姐。”齐肃开口,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哽咽,“她刚出生就没有气息了,那么小,浑身都是冰冷的,阿檀那个时候刚生下孩子就得知消息,哭得昏了过去,这么多年来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如果那个女孩还活着,现在也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她会和你一般高,和你一样的聪明,她是你的姐姐,会照顾你,疼爱你,你要保护她,珍惜她。 “那、那我的父亲是谁呢?”宣澜稍稍止住哭泣,脸却依旧埋在齐肃的怀里,不敢抬头。 齐肃心下很伤感,多年前的沉痛旧事被自己亲手翻出,伤疤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合,只是会碎成小小的砂砾埋在心底,偶然想起来也会疼得刻骨铭心。 “没有找到,他彻底失踪了。”齐肃沉声回答,“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又派人仔细查过了,应该是我以前手下的一个保镖,他是以前科西嘉退伍的特种兵,因为他们当时并不是一起失踪的,所以我没有联想到一起,现在想想……”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宣澜的头:“之后再也查不到这个人的消息了。可能是改了名字逃出国了,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是死了。齐肃没继续说,宣澜哭得伤心,也没有再问下去,过了许久,齐肃才把宣澜从怀里扶起来,说:“别哭了,都过去了。下星期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有什么礼物想要么?” 宣澜哭得抽抽搭搭的,眼前都是雾气,朦朦胧胧地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他伸出手抹了抹眼泪,却发现沾得齐肃前襟上都是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 齐肃失笑,现在手边没有帕子,只能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替他擦了擦,说:“怎么这么爱哭?还是小孩子脾气。” 宣澜的脸悄悄红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全身心地信任他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有了情绪。之前的不快和尴尬也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齐肃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些触动:“回家吧,在外边吃了两个月的苦,也该回来了。” 宣澜立刻反应过来:“你刚刚不是说我自视甚高了吗?现在怎么知道我在外边吃苦了?” 齐肃笑了一下,捏捏他的脸蛋:“怎么这么小心眼?” 宣澜不说话了,有些不好意思。齐肃看出了他的窘迫,没有揭穿,只是悄悄地拢了拢他耳后的头发,温言道:“好好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口是心非地一边派人查看你的情况一边又装作不知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以吗?” 宣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齐肃的手臂,低声道:“我并没有怪您的意思啊……我只是很害怕,我又要像以前那样一个人了。我在外边挣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份薪水,虽然很累,也没有多少钱,但我还是很高兴。” 他抬起头来与齐肃对视:“我当时很想跟人说说,可是又怕别人会笑话我或者嫌弃我。” 他手臂上打的点滴快完了,齐肃自己攀过去替他拔了针头止了血,动作异常熟练,然后笑着把宣澜整个人搂在怀里,道:“我不会笑话你啊。你做的很好,真的。” 他絮絮叨叨地附在宣澜耳边回忆往事:“我第一次挣钱的时候应该比你年纪小一点,是在夜市摆摊,那时候我妈妈也去世了,家里就我和阿檀两个人,花钱的地方倒不多,只是她快过生日了……我瞒着阿檀每天晚上不上晚自习跑去夜市,没想到居然挣得挺多,后来我用那钱给她买了一条裙子,她很高兴,说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我看到她那么高兴就觉得辛苦也值了。” “现在你也快过生日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宣澜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向齐肃:“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能办到,什么都可以。”他的声音异常地温柔,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有铄石流金的力量。 “那么,我请求您,可否为我……杀了邵扬?” ☆、真爱 没有人知道齐肃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脑海里想的是什么,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然而那神情还是温柔的,他拍了拍宣澜的小脑袋,低声回答道:“如你所愿。” 齐肃这个人,说得好听一点是多情,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有些恋爱脑,遇上了真爱就什么都不顾了——前提得是真爱。所幸的是在他这么多年的有限人生里真爱只出现过一次。 当年他不顾他父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地把舒檀领回了家,他的父亲——也就是当年那位齐先生,固然欣赏舒檀的美貌,然而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样一个女人嫁进他们家,齐肃完全不在意他父亲的想法,气得那位齐先生不顾风度指着齐肃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家已经领回来你这么一个婊/子养的儿子了,难道还会把一个同样是婊/子养的女人娶进门当儿媳妇吗?” 齐肃当即变了脸色,对他父亲反唇相讥:“婊/子养的?谁让您当年爱逛窑/子呢?” 彼时齐肃羽翼已丰,齐肃的大哥又实在是不成器,难以继承家业,那位齐先生几乎要被气得昏了过去却又无可奈何,眼看着他这个婊/子养的儿子就要把婊/子养的儿媳妇风风光光地娶进门了,谁知道他们自己内部感情出现了裂缝,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齐先生自然乐见其成,赶紧给齐肃安排了黎家的小姐。 当年的齐肃心灰意冷,娶谁都一个样,然而谁又能想到黎家小姐这样一个名门淑媛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珠胎暗结了呢? 也就是齐肃对黎芷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了,因此对黎芷还抱有一丝愧疚,他自己也失去过孩子,知道那种痛苦,才容下了这个孩子,这才有了黎顾。 后来黎芷死了,那位齐先生也死了,一直跟齐肃明争暗斗的大哥也死了,整座齐家本宅里就只剩下齐肃和这个黎芷留给他的便宜儿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齐肃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铁血或者不近人情,相反,他是一个相当温柔而富有教养的正常人。这恐怕要得益于他那个早亡的交际花母亲。 说是交际花,其实也就是妓/女,然而并不是一般的流莺,搁到古代怎么着也算个秦淮八艳之类的,肚子里也算有点墨水,也懂得教孩子,没有让他染上什么欢场里的不良习气。 后来在黎芷死后,齐肃也养过不少小情人儿,男的女的都有,无一不是好聚好散,客客气气的,他喜欢那些面孔漂亮的年轻人,并且乐于包容他们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过失,给予他们的事业一定的支持——当然这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时雪晴虽然有时做人不算顶尖的聪明,到后来已经不怎么得宠了,然而实在是业务水平过硬,挑剧本的眼光一流,清楚哪些本子是能得奖的、哪些是能赢取高票房的,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左右是自己集团旗下子公司的艺人,齐肃也乐意给她投资开戏。 之前齐肃也曾图新鲜养过一个小男宠,是当红的偶像艺人,模样俊俏极了——虽然演技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齐肃也没管那么多,床上会伺候人不就行了吗?谁管他演技好不好呢? 然而小男宠偏偏心比天高而不自量力,约会的时候非要请齐肃进电影院看他的新片,彼时那他正得宠,齐肃也不愿意拂了美人意,心想反正电影也是我投资的,听说最近票房也不错,看就看吧,就当支持自家生意了。 爱情片嘛,能难看到哪里去? 天知道齐肃除了年轻时谈恋爱已经多少年没进过电影院了,他给谢翎打了电话让谢翎包了场,小男宠是真心爱这个温柔又大方的金主的,戴着墨镜亲自跑去买了爆米花,挽着齐肃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进了电影院。 齐肃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要心律不齐了,他指着电影院门口那等身高的海报问小男宠:“这是你演的……电影?” 小男宠尚不知情,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啊?是啊,您喜欢吗?票房可高了,昨天有四亿了呢!” 四亿?这玩意儿的票房居然能有四亿?! 齐肃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票房这么高应该是大赚特赚了,毕竟这电影当初只是为了捧小男宠随便开的都市爱情喜剧,成本也不高,他连剧本都没看过,只是让谢翎过目了一遍。 谢翎看完后表情十分扭曲,齐肃也没在意。 反正谢翎常年脸上就没多少正常表情—— 反正投资也不大,他也赔的起,就当试水了也好—— 他怎么知道成品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啊!现在的爱情片都这样吗? 他对爱情片的认知还停留在当年舒檀拉着他去看的《泰坦尼克号》啊!虽然他本人对电影不感兴趣,然而看着看着也觉得剧情和特效都不错,舒檀看到最后趴在他胸前哭了半天,差点哭坏他一件崭新的衬衣。 现在……都……流行这种了……吗? 他对于这种现象十分怀疑,回去就下令子公司以后再筹拍电影之前一定要把剧本拿上来让他亲自过目一遍,并且短期内绝不允许再开什么都市爱情喜剧了! 赚钱要紧,命也要紧是不是?他毫不怀疑像他这样的正常人看完这种电影走出电影院是会要了老命的,因此下令子公司严守剧本关,因此他们家公司后来投拍和引进的都是靠剧本扎实、导演功力深厚而取胜的优质电影,反而博得了一片好评。 小男宠呢? 小男宠自此被打入冷宫雪藏,齐肃下令绝对不允许他再演电影了,后来小男宠哭哭啼啼闹着要转签别家,齐肃挥了挥手也同意了。 去祸害别家也好。 然而齐肃觉得那些都无论如何算不上真爱,他的真爱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么一个人,直到他又遇上了宣澜。 他第一眼看到宣澜,只是疑心他们二人长得相似,后来确定了身份,虽然不是自己的儿子,但他对这孩子也是真心怜惜、颇为疼爱的,尤其是在知道这孩子曾经受过那么多的苦之后,心底也生出过一些隐秘而阴暗的想法。 我帮了这孩子这么多,难道不应该索取一点报酬吗? 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流落在外边是会吃苦头的。 他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就是当年那位齐先生,纡尊降贵来到他和舒檀二人蜗居的那片棚户区准备带齐肃离开,彼时舒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整个人都灰头土脸地围着灶台转,打扮得十分朴素,完全看不出日后艳光四射的模样,然而齐先生何等人物,只看了那少女一眼,便说:“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齐先生是文化人,世家公子出身,时不时也会来几句文绉绉的,这话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这姑娘有如此美貌,难道还会长久地这么贫贱下去吗? 齐肃当时不愿意和这个陌生的父亲离开,宁愿守着这贫寒的家,齐先生只说了一句:“你一个穷小子自己过得寒碜也就算了,难道要这么漂亮的姑娘一辈子跟着你受苦吗? 当然齐肃并不认为自己会一辈子这么穷困,然而也得为他们二人的未来考虑考虑,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如今看来父亲确实是对的。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能……在外边白白受苦呢? 他为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感到羞愧,然而那羞愧持续得并不长久,他很快便接受了这个想法。 如果我不做些什么,迟早会有人把这个孩子从我身边带走的,可能是他那个破了相的便宜儿子,或者是别的男人,又或者是哪个纯真无邪的娇憨少女——到那个时候他就只能摆出一副大方得体的长辈姿态,为他们送上祝福,而这个孩子也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不会记起当初是谁一路扶持着他长大,他会逐渐忘了少年时期不堪回首的过往,忘了是谁救他于水火,只会把他当作恩人和长辈,逢年过节的时候发来礼貌的问候。 那就是他想要的吗? 不,绝对不是。 他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谁知道在接触的过程中竟然越来越惊喜,这孩子实在是有一副赤子心肠。他明明屡经磨难却仍然能保持一颗真诚待人的心,极为聪慧却不愿以机心相对,他知道谁对自己好,便也抱了十二万分的善意回报,谁对自己不好,也只是敬而远之,并不怀恨在心。 这实在是个很好的、很好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要爱上这孩子了。只是不愿挑明,他怕吓到了他反而会将他推得更远。 那天晚上的事……实在是个意外,他还没有到会强迫一个未成年人的地步,然而那晚过后亲吻那个少年的滋味却长久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他有一万种方法禁锢那个少年留在他身边,可是他没有,还是放手了。 你要去外边见识过风雨,才知道笼子的可贵。 只是他没想到宣澜居然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从来没向他求助过,他知道宣澜在外边受了苦,也知道他那么单薄的一个人去干那样重的活计有多不容易,可是——既然你不说,那就算了,你总有一天会累了回来的。 只是他没想到邵扬会那么大胆,不,他早该想到的。那样一个流氓,哪怕现在成了邵公子——本质也还是流氓。 高贵与否并不在于你的出身、你的家世,跟你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无关,邵扬就是这样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的人。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宣澜终于又沉沉睡去了,这段时间确实是太累了,他陷入了一个甜蜜的梦里,不愿醒来。 夜已经深了,这里是私人医院顶层的高级病房,他准备去浴室洗个澡换身衣服,在里间的卧室休息一夜。然而刚起身,门外却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是谢翎的声音:“先生,有客人来了。”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探病呢? ☆、旧友 齐肃走过去开了门,医院的走廊是长明的,谢翎站在门边,脸上居然难得地带了一点笑意:“先生,您看看谁来了。” 他退到一边,露出了那个站在背后的人。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风衣,戴着一顶同色的呢子帽子,头原本是低垂着的,见到齐肃才抬起头来,他摘下帽子,很恭谨地行了个礼:“先生,我回来了。” 齐肃一见他的身形便知晓这是谁了,他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唤了一声:“振平。” “怎么还特地跑医院来?先回家歇一夜也好啊。”齐肃笑着将那人迎了进去,谢翎很识相地主动退了下去。 进入病房的时候齐肃特意放轻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对沈振平道:“轻点儿,孩子睡了。” 沈振平点点头,跟着齐肃进了内间。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齐肃关了门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阔别已久的老友。 “瘦了,黑了。”他摇摇头,颇为惋惜的样子,却让沈振平也笑出了声。 “您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没变过。” “现在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就当以前一样。”齐肃不以为意,示意沈振平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刚下飞机,联系了小谢,说有一位要紧人物生病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心想有什么要紧人物还要劳动您亲自看着——”沈振平脱了外套,露出里边穿着的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他和齐肃年纪相仿,退伍特种兵出身。齐肃早年在基层什么都干过,甚至跟着雇佣军去过非洲南美东南亚做过一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生意,当初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就有这位沈振平,他在枪林弹雨中舍命救过齐肃、替齐肃挡过子弹、杀过人、动过刑,是齐肃心腹中的心腹,齐肃年轻的时候也叫过他一声“大哥”。 跟齐肃那位处处跟他作对、甚至不惜置齐肃与死地的大哥比起来,沈振平在齐肃的人生中反而更像一位真正的大哥,二人的关系虽然名为上下级,但更像知交挚友,是换过命的兄弟。 后来齐肃正式接管了齐家,沈振平便一直在暗处为他打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次受齐肃所托,远赴美国,如今漏夜赶来,表情轻松,显然是已经得了手。 “上次那件事已经办好了,东西都在手提箱里。”沈振平将他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打开,拿出一份文件夹递给齐肃,“这是您要的东西。” 齐肃接过,靠在沙发上,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国内的部分交给谢翎来就可以了,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几天再说。” 他将文件夹交还给沈振平,恢复了平常里带着的那副温柔的笑意:“明天跟着我回家住就好。” 沈振平显然是平常在齐家住惯了的样子,点点头,喝了一口水,随口问:“外边病床的是谁?” 齐肃却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只说:“明天他起来了你就知道了。” 沈振平和齐肃极为熟稔,此刻没了公务,就只剩下老友久别重逢,笑着问:“这又是哪家的小美人儿被你拐上床了?怎么还玩出毛病了?” “去你的。”齐肃轻轻踹了他一脚,“我是那样的人嘛?当年在泰国——多少漂亮小姑娘争着往我床上爬呢,我动心了吗?没有!为什么,我那时候有家室!坐怀不乱你懂吗?我是多么怜香惜玉的一个人啊,怎么会把人玩出毛病呢?” “倒是你,”齐肃抬起眼睛看着沈振平,“这么多年也该收收心了吧,还成天在外边风流呢。” “这不没有合适的吗?”沈振平点了一支烟,点上才想起来这里是医院,歉然一笑,又把烟掐了。 “你呢?你也好意思说我吗?谁不知道您老人家在国内开娱乐公司就是为了捧小情人儿啊——现在还这样吗?” 齐肃摇摇头,只是微微一笑:“现在没了,我找着真爱了。 沈振平显然不信:“你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似乎有东西翻动和人跌倒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齐肃倒先出去查看了。 是宣澜半夜醒了,想喝点水,床边却没有,只能自己下来倒水,却不小心跌了一跤。 齐肃赶紧过去把宣澜扶起来,放回床上,看了一下摔的倒不严重,只是整个人还懵懵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齐肃见他这副傻气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宝贝儿,还傻着呢,要喝水叫我一声不就行了?床头有按钮。” 宣澜没顾上齐肃喊他“宝贝儿”的事,只是揉了揉眼睛,想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一双光裸的双足垂在床边不由自主地晃着,露出原本藏在裤管里的一双小腿,白生生的简直刺眼。 齐肃把他安置好,回身去内间给宣澜倒了杯水,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沈振平正站在门口一脸震惊地看向宣澜:“这是你的……真爱?” 齐肃没搭理他,回去伺候宣澜喝了水,趁着他没清醒又趁机亲了亲他的脸颊,宣澜尚不自知,只会接了水捧在手里说:“谢谢先生。” 齐肃看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逗他:“谢谢先生要做什么?” “哦哦。”宣澜大梦初醒似的,抬起头飞快地在齐肃脸颊上亲了一下,“先生晚安。” 齐肃满意地拍拍他的手,接过他喝完水的杯子,看着他睡了,才关上灯回到内间。 沈振平看得简直目瞪口呆,关上门就拉住了齐肃:“这孩子是谁?!” 齐肃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坐回沙发上:“看不出来么?阿檀的孩子。” “你……”沈振平跟了齐肃几十年,对他当年这些过往了如指掌,但看到这孩子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愣住,他忽然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对齐肃说: “你是以为他是你儿子吗?根本不可能,当年——” 齐肃也忍不住笑了:“怎么一个两个见了都知道他不是我儿子?当然不是我儿子了,是我儿子我还能这么对他么?” “那你既然知道不是你儿子,还这么照看着他干嘛?” 齐肃微笑了一下,让人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刚刚不是说了嘛,真爱。” 沈振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年的事他几乎全程参与过,时雪晴了解的内情可能都没他多,眼前这人年轻时确实是个情圣似的人物,当年爱那位舒小姐爱得要死要活,偌大的家业都不要了,唾手可得的继承人位置也弃若敝履,就是要娶她一个人。 他当年劝过骂过也无济于事,最终只能感叹一句真爱,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你又冒出来一个真爱,还是人家儿子? 他在豪门世家呆了这么多年,那些上流社会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情干不出来?玩得更离谱的大有人在,齐肃如今位高权重,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按理说怎么玩都不过分——何况他也实在算不上怎么过分,他以前找过的那些情人从来都是好聚好散,谁也不苛待,大大方方的,这哪怕是他那些普通床伴的孩子,他也顶多笑骂一句也就算了。 可是你当年搂着人家的妈海誓山盟爱得要死要活的,现在转头就把人家儿子拐上床了?这他妈是人干出来的事吗?更何况以他极好的视力,虽然隔得远,病床上那个显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沈振平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低低地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荒唐。” “大哥。”齐肃已经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他,乍一听见沈振平也有些愣住,只听得齐肃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有分寸的,这件事你不要再劝我了。”他笑了一下,“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啊……现在在这个位置上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连喜欢个人都不行了吗?” “不是不能喜欢的问题,主要是人——”沈振平心里窝火,压低了声音,“百年之后你怎么去见舒小姐?告诉她‘我把你儿子睡了吗’?” “还没睡呢。”齐肃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下个星期才成年,我还不至于对小孩子下手。” “成年了也不能这样啊。” 齐肃的目光仍旧是淡淡的,却隐藏着锋芒:“大哥,你这么着急着劝我是为什么呢?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并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人已经去了很多年了,我不会计较了,可是你也要自己保重啊。” 他的语气并不重,模样也不显山露水,说的话却云里雾里,只有沈振平知道他在说什么,成功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都知道的! 那些积年的旧事……埋藏在心底的隐秘过往…… 他的面上没露出什么表情,心下却是一惊。然而齐肃却忽然笑了起来:“不说这个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他回身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沈振平:“有一个人需要尽快除掉。” ☆、邵扬 邵扬也觉得自己颇为倒霉。 不,这不仅仅是能用倒霉来形容的了。 他本来以为来这一趟会顺顺利利的,既完成他父亲嘱托他办的事,又风风光光地抱得美人归。 谁知道这次去a城一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本来在保安室等得好好的,谁知道没等到宣澜,却看到一辆黑色的宾利开了进来,他心里急剧地跳了一下,想站起来,却被保安制住,他只能说让他打个电话,那保安是个小保安,初来乍到的,也不懂能不能让他打,他软磨硬泡了半天那保安才勉勉强强地点头同意了。 没想到他电话还没打出去便有一个人先进来了。 来人正是齐肃。 齐肃虽然比邵扬大了十几岁,但是模样仍然显得十分年轻,只是眉目间露出一丝狠戾之色,邵扬看见齐肃不知为何便下意识地想退后了一步,他双手被制住,没有招架之力。 只能口中逞强:“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齐肃微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简直称得上风度翩翩,然而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保安室的面积并不大,邵扬退无可退,正当他快退到墙边的时候齐肃忽然抬脚正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一脚! 齐肃早年也是跟着雇佣兵上过战场扛过枪的,那一脚下了十成十的力道,简直能把人活活踢死,邵扬顷时便感觉好像有肋骨断掉了,内脏几乎扭成一团在胸腔里翻滚搅动。 他重重向后倒去,却恰好磕在了墙边的桌角上,后脑登时便流出了汩汩的鲜血。 邵扬躺在水泥地板上,眼前一片发黑,然而并不算完,齐肃走过来,抬脚踩在他的胸口,淡淡地吩咐跟在他身后的助理:“要他一只左手,然后给他父亲打电话,告诉邵家明,再管不好自己儿子就不止一只左手了。”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男的只是点点头,却是那个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没想到那女人的力气竟然奇大无比,一下子便拉着邵扬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关进了车里。 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几分钟,齐肃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对身后跟着的校长说:“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来教训一下小流氓也是应该的。您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监控器坏了。” 他抬了一下手,谢翎立刻会意,要保安带着去监控室清除记录。 校长哪有不同意之理,连连赔笑:“齐先生说得是,小张,还不赶紧去!” “既然监控坏了,那贵校就应该再进一批新的,里里外外都装上,免得这样欺负学生的事再发生。”齐肃很有礼貌地对校长微笑了一下,“费用我改天让助理送来。” 校长的额头上简直要沁出冷汗了,然而还是只能笑着:“一定一定,那真是多谢齐先生了。” 邵扬被那个年轻女人带到了郊区一家破旧的工厂附近,那女人显然车技了得,飞也似的甩开了埋伏在学校周围的邵扬手下,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跟来。 她停下车,转头对邵扬微笑了一下,邵扬这才发现她是个相当清瘦的年轻女人,五官算得上秀丽,远比不上邵扬在外边花天酒地包养的那些美人儿。 他此刻是真的慌了神,现在是在a市,天高皇帝远的,这里又荒无人烟,这女人就算把自己杀了也没人知道! 他想说些什么,那女人却眼疾手快地抽了一团破布塞在了他的嘴里,她好整以暇地从暗格拿出一把□□,抵住了邵扬的额头,轻声道:“邵先生不要白费力气了,您少动一分,我也早下班一会儿,您也能少受一点罪。” 之后的事情邵扬不想再回忆了,那女人确实是言出必行,邵扬不动,她便让邵扬少受了一点罪。 齐肃的原话是“要他一只左手”,可没说是怎么要的,是直接砍断呢,还是挑断手筋呢? 那女人仿佛不想大费周章似的,轻轻巧巧地用刀挑断了邵扬左手的手筋——她虽然年轻,用起刀来却非常熟练,简直有种庖丁解牛的气势,邵扬原先也没少干过这种事,可是他那些手下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女人的手法。 ——如果被挑断手筋的对象不是自己,他简直忍不住要为这个女人鼓掌叫好了。 然而他却再也不能鼓掌了,甚至连一些细小的动作也无法完成了。 因为那个女人很快又一一挑断了他左手上每一个关节的韧带。 是彻彻底底切割成几节,华佗在世也医不好了。 邵扬在被割断手筋的时候就已经痛得昏了过去,那女人的魔掌伸向他的左手的时候他又痛得醒了过来。 他嘴里被堵住了,无法出声,只是喉咙间不断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哀鸣,怒目圆睁地盯着这个女人。 那女人完成了她的任务,注意到了邵扬的目光,又对他温柔而又歉然地笑了笑,旋即二话不说一手把邵扬推下了车,扬长而去。 邵扬那帮手下直到傍晚天擦黑了才找到邵扬,把他送进了医院。邵家明得知噩耗惊了一下,在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却并没有立刻赶到a市来看望儿子。 一方面他确实有公务脱不开身,另一方面——他对这个儿子的感情也是十分有限。毕竟是外边养的,十几年都不在跟前长大,成年后才接回家里,倘使邵扬他母亲还活着,如今是名正言顺的邵太太,也能在邵家明身边吹吹枕头风,替邵扬说几句好话,然而此刻他身边却并没有这样一位邵太太。 邵家明虽然钟情于美色,流连花丛,却从来没因为美色误了正事,他觉得自己固然是个段正淳式的人物,然而段正淳也要当好他大理国的镇南王啊!更何况邵扬这么往医院一躺,又给他撂下了一堆烂摊子收拾。 邵家明思忖了一夜,盘算着自己如今也不是十分老迈,或许还可以再生个儿子之类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弄试管婴儿或者找代孕。 他如今这个独子,狠辣有余才智却不足,毕竟从小没管过,十八岁才初中毕业的主,字都不知道认不认得全。 家里的产业并不只是道上那些见不得光的,更多的在岸上光明正大的,邵扬处理处理那些腌臜的倒还可以,别的估计就不行了。 儿子伤了手事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很多事并不需要上位者亲自动手,但我百年之后,这么大的家业就要交给这么一个人吗?邵家明扪心自问了一夜没合眼,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有了决断。 邵扬远在a市的病床上,哪里知道千里之外的父亲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颗弃子,依然是愁苦无限把自己当大少爷,弄得医院上下鸡飞狗跳,小弟们也苦不堪言。 当医生告诉他他的左手完全没有可能恢复的时候他简直气得要发疯了,他发誓要杀了那个挑断他手筋的女人和齐肃,还有—— 宣澜。 这个名字如今是不能提了,一提起来伤的就不仅仅是左手了。 然而还是忍不住抓心挠肺地想,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想的身心俱疲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对这个人是什么感受呢?他又怎么看我呢?他……知不知道我为了他受了这么大的罪呢? 齐肃一定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不然他肯定心有愧疚来看我了。 不得不说邵扬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实在是非常的迟钝,他完全看不出来宣澜这个人的本性,宣澜以前跟着他的时候是迫不得已,只能装出一副温驯听话的样子,好让他尽量收敛一下狗脾气,让自己也少受点罪。及至有了靠山,当天晚上便忍不住向他亮出了獠牙,而邵扬对此却一无所知,只当他的耍小性子了。 他完全不知道宣澜早就对他起了杀心了。 对啊……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啊,他怎么能想到呢? 他怎么能想到那个一向温柔而听话的美人儿早就在背后举起屠刀了呢?甚至齐肃当初都没想过要邵扬的命,教训过后就算了。 正是宣澜在背后唆使着一切。 那是邵扬住进医院后的第五天,见左手实在是恢复不好,留在这里也没有卵用,这里毕竟是齐家的地盘,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一行人正骂骂咧咧地要回b市,小弟们手忙脚乱地扶着邵扬上轮椅,医院终于送走了这群瘟神,医生和护士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到了机场邵扬的眼皮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思忖着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之类的,跟手下说了,那手下却是个迷信的,听说他是右眼皮跳便说:“这是凶啊……要不咱们今天别走了?先去酒店歇一晚上,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邵扬也没主意,听了这话便有些犹豫,刚好广播里传来了甜美的女声,通知航班延误,他便挥了挥手示意开往酒店。 那是本市最豪华的一家酒店了,邵扬提前让人查过,不是齐家的产业,也没有齐家参股或者有什么牵连,便放心地订了房间。 行至大厅时他们却顿了顿脚步,看到旁边有一大群高挑漂亮的模特经过,莺莺燕燕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的,又喜欢并排拉着手走,挡住了去路,因此他们便耽搁了一下,那些小弟们也忍不住驻足去看那些风华正茂的美人儿。 这一耽搁便要了他的命。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大厅的正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邵扬的头顶,那吊灯是酒店花了大价钱从法国进口的,十分华贵,刚刚装上的时候还上了报纸,是酒店的卖点之一。 邵扬他们在那里停了一下,原本坚固的大灯此刻却摇摇欲坠,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自上边飞过,轰的一声,那灯便携着万钧之势,重重地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本章的题目叫狗带的,可是后来想想觉得太不正式惹。 ☆、汤品 宣澜伤得并不重,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前被齐肃拉了一把,只是破了点皮,昏过去则是因为前段时间劳累过度,再加上受了一夜的刺激,心力交瘁才昏迷了那么久,其实两天就能出院。 然而齐肃坚决要求再多住两天,好好调养调养。这几天他基本上把办公室搬到了医院,宣澜醒着的时候他就坐在病床边陪着,帮忙递个水喂个饭之类的,宣澜睡了他就挪到内间。 宣澜在病床上呆了五天,到了第五天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头上的纱布也没了,身体也养好了,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不分白天黑夜都躺床上叫什么事?再这么下去四肢都要退化了! 齐肃现在不在,回家去给他带汤了。说起这汤又是一重仇,家里的厨子不知道是受了齐肃什么吩咐,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熬大补的汤品,可怜宣澜从小就不是蜜罐里泡大的,从来没喝过这么补的东西,第三天晚上送来的不知道什么名贵的汤里似乎搁了人参还是别的什么,宣澜只喝了一小碗,还没放下碗,低头就看到鼻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了。 齐肃赶紧叫了医生过来,医生一看这汤就明白了,不是大问题,止了血就好了,然后跟齐肃说不要给小孩子喝这种东西,齐肃连连点头,送走了医生回过头就看到宣澜直挺挺地坐在病床上,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 “你给我喝了什么?” 齐肃想笑但是又尽力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他严肃地摸了摸宣澜的头,道:“没听医生刚刚说吗?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 “你胡说!人家说的明明是不要给我喝这种东西!”宣澜勃然大怒,不依不饶地一定要讨个说法,然而鼻子里塞着两朵棉花,模样十分滑稽,实在是威严不起来。 齐肃终于忍无可忍,笑出了声,然而依然不说,一闪身进了内间,锁上了门,再也不出来了。 宣澜无可奈何地回去睡了,半夜他才觉出这汤的古怪。 首先是热。 莫可名状的热,似乎从体内升起,和夏天那种来自外界连皮肤都要融化了的热不同,这样的热带着一丝急躁,能让人在十一月的深秋活生生地出了一身冷汗。 宣澜半夜醒来的时候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冰凉凉地腻在身上,和体内无端生出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由自主地解了上衣扣子,这几天他没再穿医院提供的病号服,齐肃从家里给他带了以前买的睡衣,睡衣是纯白色的,此刻背部已经被汗浸透了。 宣澜想起身冲个凉换身衣服,然而浴室在内间,进去势必要惊醒在里边休息的齐肃。宣澜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去。 最终他决定不去了,只把上衣脱了躺在床上,然而还没等他睡去,身体的另一个变化却成功让他在黑暗中红透了脸。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硬了。 他并非未经人事的处子,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然而这种东西在他的记忆里往往都是伴随着极度的羞耻和痛苦,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过年少时情窦初开的快活,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和屈辱中。 在他的记忆里,这种事情似乎都是难以启齿的羞耻,他不想也不愿意去做这种事,然而身下的东西却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的存在感。 最终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算迅速解决这个问题,然而他并不熟练,动作也总是不得要领,那东西并不听从主人的指挥,依旧自顾自地趾高气扬着。 “啊……”不知不觉间唇齿间居然不小心地泻出一丝呻/吟,声音很轻但在这幽静的夜里却显得分外明显。 他闭着眼睛想尽力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然而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从容,他没有注意到内间的门悄悄开了。 齐肃的脚步极轻,当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是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脚步声的,更何况是现在的宣澜。 “嘘……”宣澜忽然觉得有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本来就是闭着眼睛的,室内也是黑暗的,他只能感觉到眼睛上多了一层温热的触觉。 “不要动,我来帮你。”齐肃的声音低沉,却带有一种成熟男性的诱惑,宣澜一时愣住了,他本来应该推开齐肃,然而却无能为力,竟莫名奇妙的遂了他的意,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身上逡巡。 齐肃并不做过多的停留,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一只手伸进了宣澜的睡裤里,轻轻握住,或许是处于黑暗中,其他感官较为敏锐,宣澜可以感受到齐肃掌心的老茧在摩擦着自己,原始的欲望更深了,内心明明在叫嚣着“不应该,不应该的”,可自己的身体却出卖了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着他的抚慰,呻/吟声由不得自己,在黑暗中回荡着。 齐肃感受到少年的身体变化,笑意加深了几分:“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宣澜……你已经长大了,这种事情很正常,你明白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宣澜仿佛受了极大刺激似的,不顾一切地想要推开他,然而成年男人的力量并不是他能抗拒的,更何况身/下的欲望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不要走,他觉得羞耻之至,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齐肃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手掌心,他听到少年用嘶哑而饱含情/欲的声音开口:“请您不要这样……先生,求求您……先生!”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亲吻宣澜的唇,唇角传来的甘美让他几乎舍不得离开,他不愿折磨这个孩子,他忍不住地要怜惜他,不愿意让他受到半分委屈,只能含糊地哄着他:“很快就好了,别怕……别怕。”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极富技巧性地把他推上欲望的顶峰,高/潮的宣澜本能地咬紧了牙关,整个身子都绷得直直的,像是昏死了过去似的,只有止不住的眼泪还证明着他的清醒与羞耻。 齐肃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指,替宣澜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在黑暗里没有开灯,将他搂在怀里:“别哭了,别哭了……下次不这样了,汤里只是加了人参,你以前没吃过这个,可能是厨子没做好。” 宣澜迷迷糊糊地想人参有这功效吗,然而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只一味地想推开齐肃的怀抱,齐肃见他不愿意,只能把刚刚他脱掉的睡衣又拿过来给他穿上,哄了半天,说不穿要着凉的。 宣澜穿了睡衣拿睡衣袖子擦了擦眼泪,那眼泪一开始纯粹是生理性的快/感,到后来却变成了心理上的羞耻,还好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中。 齐肃拿了纸巾将他的脸擦了一遍,又替他掖好了被角,这才亲了亲他的额头走进去了。他受的折磨并不比宣澜少到哪里去,刚刚抚摸到的肌肤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并非虚幻,然而宣澜的抗拒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不能那样。 翌日宣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的时候齐肃还是神色如常,仿佛夜里的一切只是宣澜的一场春/梦,他不提,宣澜自然也不会提,只是觉得不能再在医院里这么住下去了。 第五天的傍晚,趁齐肃不再,宣澜便收拾了行李,换上了便装,准备回来就对他摊牌,表明自己不住院的决心。 谁知道没等到齐肃,等回来的却是沈振平,宣澜对这个人有模糊的印象,似乎几天前的夜里来过,然而天没亮就走了,他仿佛影影绰绰地见过这个人影,然而并没有正式打过照面。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9节 宣澜本来穿着牛仔裤和衬衣坐在床沿,见有人进来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并不认得沈振平,沈振平却认得他,他手里拎了一罐汤,微笑着对宣澜说:“宣少爷怎么这身打扮?是要出去吗?” 宣澜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人说话,只能也含了笑意问:“您是……?” “哦,”沈振平很自然地把汤放下,伸出右手和宣澜握了握,“我是先生以前的助理,我叫沈振平,先生现在有点事,派我过来给您送汤。” 宣澜点点头:“麻烦您了。” 他见沈振平年纪和齐肃相仿,料想是跟着齐肃很多年的了,便搬了凳子到床边:“沈先生坐。” 沈振平想过去帮他盛汤,却被宣澜止住:“我自己来就好,谢谢沈先生了。” 碗是常备在柜子里的,宣澜熟门熟路地拿出餐具,清洗了一下,盛了两小碗汤,端了一碗递给沈振平:“沈先生也尝尝吧,今天是火腿鲜笋汤,厨房的师傅手艺很好的。” 沈振平来之前本来已经简单地吃过晚饭,然而人家碗都递到面前了,能不接吗?他并不擅长拒绝,更何况端汤过来的是这么一个清清朗朗的少年。 汤碗并不大,对于沈振平这样过惯了风餐露宿的人来说几乎三两下就解决了,宣澜吃饭喝汤的时候很安静,有些讶异地抬起头,问:“要不要再给您盛一碗?” 沈振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事,便起身告辞了。 沈振平能有什么事呢?齐肃上次交待他办的事已经天衣无缝地完成了,明日报上便会看到消息。他只是不愿和宣澜独处而已。 沈振平在齐肃身边多年,也算见过了历任莺莺燕燕花花柳柳,他知道了齐肃的心思,固然觉得这件事很荒唐,然而也不能阻拦——齐肃这个人想干什么事的时候还没有不成功过的,他犯不着也没必要去触这个逆鳞。 这毕竟是齐肃自己的私事。 他年轻时见过那位舒小姐,确实是绝色,他能理解齐肃,却不认同他为了一个女人要放弃整个家业的做法,但如今齐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处处受制于人的二少爷,他想喜欢谁,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一辆三轮车,希望不被和谐。第一次写这种肉渣,太难了,以前看人家飙车总觉得应该很容易,自己写了才知道真他妈难啊,中间有两段是我舍友帮忙的……这个老司机自告奋勇地要帮我开车,结果写了两句就跑了啊! ☆、尊重 宣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齐肃回来,只能自己睡了,翌日早晨有人送来了例行的早餐和报纸,宣澜一边吃早餐一边随手打开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昨天在某酒店发生的水晶灯坠落事件。 这件事极为骇人听闻而且耸动,顷刻间便传遍了全城。报纸上没说受害者的姓名,只说了两死三伤,警方来勘察过现场,确定是事故,吊灯本来在安装的时候就有安全隐患,但一直被酒店负责人遮掩,如今出了这么大事故,负责人自然难辞其咎。 宣澜看到报纸上写其中一名死者为“邵某”,心中剧烈地跳了一下,然而并不能确定,这时刚好齐肃推门进来了,看到宣澜在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纸,便说:“先吃饭,别光看报纸。” 宣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报纸那页举起了给齐肃看,问:“是他么?” 齐肃接过报纸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宣澜此刻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理论上他应该感觉到痛快和高兴,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蓦然间心底却平白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块什么。 他的头低了下去,没有说话。 齐肃没有走近,只是隔着桌子远远地看着他:“怎么?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不……我只是觉得,”宣澜有些难以启齿,“我觉得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了。” 他摊开手掌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自己的这双手,这双手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掌心因为前段时间的劳作有一层薄茧。但是手背有几个针孔,能看出皮下淡青色的血管里。他像是能感受到血管里的血液在汩汩流动似的,忽然间握紧了双手,抬起头来看着齐肃:“我杀了人吗?” 齐肃没有说话,只是走近了一点,握住那双手,轻轻地将他蜷曲的指节掰开,将他的手掌恢复成原来的形状,他将宣澜的手握在手里,像是某种郑重的礼节,然后才缓缓开口:“这不是杀人的手。那是一场意外,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去那家酒店,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那里停下,谁都没有想到那盏灯一开始就有问题。” 他看着宣澜的眼睛,语气很郑重:“确实是意外,你明白吗?” 他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有动人的魅力,不笑的时候便像一片静湖,深邃得看不到底,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力量。 宣澜看着这双眼睛像是着了魔似的,喃喃道:“确实是意外么?” 他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 那个折磨了他那么久、让他憎恶了那么久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猝不及防地,像当初折磨他的养父母一样,在他的绝望到达顶点的时候,上天终于给了他一线生机。 这就是所谓的绝处逢生吗? 他不知道,或许冥冥之中确实有一种力量在庇护着他,但是他又想了,如果真有那种力量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他要受到这么多折磨呢? 他依然年轻,不算顶尖的聪明,只是读书比别人用功一些,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优点。他甚至还没有正经地谈过一场恋爱、爱上过什么人,有些事情他现在不明白,以后也未必能明白得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握住齐肃的手,低声道:“谢谢先生了。” 齐肃松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碗筷推到他的面前:“吃饭吧。” 饭吃好了,宣澜站起来收拾了碗筷,便又成了一个闲人,昨天准备的说辞忽然全忘光了,他在齐肃面前永远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齐肃却先开口了:“住了这么长时间的院,也好的差不多了。你收拾一下,咱们回家吧。” “回家?” 齐肃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觉得有些好笑:“你说呢?” 宣澜自然是不知道怎么说的,他能说什么呢?他能做什么呢?学校他是回不去了,家……那是他的家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他显而易见地踌躇了。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齐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微微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等着宣澜自己的决断。 “我……我还是想上学。”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我想读书,上次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那么说。” “可以啊。”齐肃终于开口,“你当然要上学。” 宣澜忍不住笑了笑,他今天穿一件厚厚的白衬衣,外边着一件类似于制服式的黑色呢子短外套,领口开一个扣子,依然还是一副学生的模样。 他在医院足不出户地养了几天,整个人都白了一号色,相较于之前的形销骨立,他现在才称得上是刚刚好。他五官深刻,有美好的线条,原本会显得有些倨傲而不近人情,然而他时常眉目带笑,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忍不住让人平白生出亲近之情。 齐肃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牵了他的手,说:“先回家,我让谢翎再给你找一间学校。” “我不想回家……” 齐肃有些诧异:“为什么?” “上次我直接这么走了,现在又回去……”他想起管家以前看着他的奇怪的眼神,“我住在您家里,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齐肃沉吟了一下,他心里固然觉得宣澜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很可笑,为什么要在意不相干的人的看法?然而还是决定尊重他的意愿:“那你想怎么做呢?” 他鼓起勇气开口:“我能不能回b市……” “别闹了,你回b市能干什么?你养父母之前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你一个小孩子在那里也举目无亲的,你靠什么生活?你还想过以前那种生活吗?”齐肃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可是……”宣澜有些慌了,他抽出原本被齐肃牵住的手,“我在这里也……”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他沉吟了一下,对宣澜说了实话,“你很聪明,要好好读书,大学毕业后你就跟着我做事,我百年之后……齐家就交给你了。” 宣澜瞪大了眼睛,似乎被这番话吓到了,不能理解齐肃的意图:“我并不姓齐啊……” “我当然知道。”齐肃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是……” 可是什么呢?他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亲生子,唯一一个亲生女儿刚出生就没了气息,黎顾的性格太过粗枝大叶,并不适合继承家业,宣澜呢?宣澜的容貌虽然像他母亲,性格却有些优柔寡断,也不堪大任,然而他的心思缜密些,或许好好加以教导还可以成材。 “您还年轻……也许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宣澜轻声开口,他的语气是真诚的,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不能这样。” 齐肃沉默了,没有说话,眼神黯了下来,他能宽容,会遗忘,在重要的时候杀伐决断能够毫不犹豫,可是他鲜少有这么悲伤的时候。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襁褓里的那个瘦小的女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捧在怀了连动都不敢动,生怕会伤了她,但那孩子的身体还是渐渐凉了下去,舒檀接过孩子哭得泣不成声,他怕舒檀哭出毛病会落下病根,只能让护士把那个孩子赶紧送走,不要再让舒檀看到。 那个时候的他固然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女儿,但心里更记挂的却是他悲伤得不顾一切的心上人,哪里还有心思分给一个早夭的女婴?他在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爱人,何曾记得他的女儿在哪里! 如果说这辈子他还有什么记挂的,也多半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你还小,你不能明白。”他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宣澜的头发,“我也不能这样……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你曾经有一个姐姐吗?我近些年来时常会梦到她已经长大了,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只是这次不会有回响了。” 他看着宣澜的脸笑了一下:“她要是活着多好。” 宣澜倒没想到这一节,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反而是齐肃开口:“对不住,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意愿,你也未必适合干这个。我从小跟着我母亲长大,一开始对齐家没什么感情,后来眼看着这片基业渐渐扩大,我也很欣慰,只是将来后继无人的话,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也算正常的事。” “你跟黎顾其实都不适合干这个,管这些其实也很累,每天有开不完的会,整个集团都指望着你一个人,干不好就是千夫所指。我死之后,我的个人私产就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你,一半留给黎顾,公司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你们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顿了一下,拉着宣澜,亲了亲他的额头,“你要是喜欢黎顾,你也可以和他在一起。” 宣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吻还是因为提到了黎顾:“我没有……” “傻孩子……”齐肃以一个极为亲昵的姿势将他揽在怀里,“你还年轻,你今后的路还很长,我不能自作主张安排你的人生,我很喜欢你,但我也不能不尊重你的意思。” 这是宣澜第二次听齐肃说“喜欢”,第一次听到是在他们刚刚认识,齐肃带他去吃饭,他在那里对齐肃坦白了一切,那时候的喜欢似乎和现在并不是同一个意思了。 宣澜回过头,看着齐肃的侧脸线条,那线条确实很利落,有种近似于刀削斧劈般的英俊,他这次没有犹豫了,只是把语速放得很缓慢:“您喜欢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舍友与我的日常 舍友(看了我最新的一章):那啥,我给你贡献了一个点击量啊 我:谢谢啊 舍友:但是我觉得你越写越雷了啊,这个齐肃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哦 舍友:为什么把邵扬写死?邵扬又年轻又帅。 我:哦 舍友:实在不行让黎顾回来吧,反正不要让受和齐肃在一起就好 我:为啥?你一开始不是嫌黎顾吃藕吗? 舍友:因为齐肃不要脸,睡完人家妈又睡儿子 我:哦 舍友:另外我觉得你这个受也挺不要脸的,勾搭人家儿子又勾搭人家爸 我:那他俩都不要脸不是挺配的吗? 舍友:……哦 ☆、心意 齐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手掌原本是覆盖在宣澜的手上的,听了这话,他将手放开了,他长久地沉默着,宣澜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然而过了很久——仿佛是一个世纪,又或者是只是几十秒钟,宣澜终于听到了齐肃的声音:“是的,你说得没错。” 宣澜只觉得整个人都都要僵住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周身的血管里急速奔流的声音,然后顷刻间被迅速地冻住了。他的手指有些僵硬,他想尝试着弯曲一下手指,证明自己还存在着,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他周身都僵住了,只有大脑还在飞速地转动着。 他忽然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他幼年失怙,心里记挂的无非是那张照片,期盼着有个人能救他于水火,然而这个人却迟迟不出现,当他终于用尽手段遇到了这个人,这个人也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可是然后呢? 他马上就会离开这个人,独自一人生活,过上正常的日子,可是这个人呢? 他知道齐肃对他好,他也想回报齐肃,可是齐肃什么都不缺,自己尚且要仰仗齐肃,他能回报他的,只有这种方式吗? 是的,齐肃不会强迫他,也不会挟恩自重,他只会很有风度地松开手,说一句没有关系,帮他理一理衣领,然后微笑着送他去上学,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吗? 他会这样离开齐肃,目送着这个人渐渐远去,二人的关系会越来越生疏,他会长大,会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齐肃再也不会握着他的手跟他说“别怕”,带他远离他惧怕的一切,再也不会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骑马、如何打球,带他去见识未知而新鲜的一切。 他扪心自问: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我可以这样……离开他吗? 他在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他依然慌乱无措,然而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的手指可以动了,带着一丝莫名的温度,齐肃原本已经松开了他的手,现在他回握住齐肃的手,看向齐肃的侧脸:“我明天给您答复,可以吗?” “明天是我的生日。”他的语气很轻,然而神情却很专注,他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是全世界,没有人可以拒绝,更何况这是齐肃。 齐肃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然后低声回答了一句:“好。” “今天既然你不想回家,那我送你到谢翎那里住一晚上,明天来接你。”他拉着宣澜的手往外走,“你考虑清楚。” “嗯。”他点点头,谢翎虽然平常看起来不近人情,然而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谢翎其实人很温柔,待人接物都极为妥帖,无外乎齐肃这么器重他。 谢翎今天休假,骤然间被老板一个电话叫起来,赶紧换好衣服下去恭候大驾,谁知道老板竟然是让他带孩子! 谢翎表示压力很大,虽然宣澜并不难伺候,可这…… 谢翎暗自揣摩了一下老板和宣澜的关系,决定还是不开口的为好。 齐肃把宣澜交给了谢翎,交待了几句就走了,留下宣澜和谢翎二人面面相觑。 “先上楼吧。”谢翎接过宣澜的小箱子,带他进了自己的家门。 谢翎家和宣澜养父母家的格局很像,都是简洁的两室一厅,收拾得很整齐,谢翎只是没什么表情,为人却并不冷淡,他将另一间空着的卧室迅速地收拾了,带宣澜进去住,宣澜刚准备进去,主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人,和谢翎年纪相仿,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他面容倒是普通,只是裸/露着的上身看起来精壮有力,整个身体仿佛铜浇铁铸,远远看去就有一种迫人的威慑力。 宣澜冷不防地和这人打了个照面,不知道这人是谁,没想到那人却直接朝宣澜走过来,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侵略性,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宣澜忍不住退了一步,那人忽然开口:“你是谁?” 宣澜还没回答,便看到谢翎走了出来,冷冷地推开那人:“你滚开,我警告你,敢碰他你就死定了。” 那人看见了谢翎忽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似乎故意要逗他似的:“别这样嘛宝贝儿,怎么老是对我这么凶?下了床就不认人?” 谢翎还是一如既往地面瘫,那人居然还开始动手动脚,宣澜却听出了他的意思,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趁着二人不注意赶紧闪身进了卧室。 没想到谢翎居然也…… 谢翎和那位上次带着宣澜买衣服的格蕾丝·丁小姐一样,都是齐肃的助理,不算沈振平的话,齐肃总共有四个助理,谢翎是当之无愧的心腹,格蕾丝和另外一位姓梁的先生主要负责外务,另外还有一位杨小姐,宣澜没有见过,似乎一直很低调的样子。 宣澜和格蕾丝小姐、谢翎比较熟悉,这二人之中他又和谢翎更亲近一些。谢翎总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在齐肃面前永远都是低着头听从吩咐的样子,但却并非不近人情,处处照顾着宣澜,并不是把他当少爷来供着的那种照顾,而是发自内心的体贴,他并不知道宣澜的身世,只当他是齐肃的新欢一样的人物,但身份似乎又和往日里的那些人不一样。宣澜也明白自己身份尴尬,因此心里清楚谢翎的好,心下一直感激。 过了一会儿,谢翎进来了,他神色自若,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先道了个歉,表示那人已经被赶走了,请宣澜不必介意。 宣澜倒是有些迟疑地开口了:“那是……谢先生的男朋友吗?” 谢翎倒是很大方,直接点头承认了。 “先生知道吗?知道你……” 谢翎难得地笑了一下,似乎在自嘲:“先生怎么会计较这种小事。” 宣澜点点头,齐肃确实不是会在意这种小节的人。他回想了一下刚刚见到的那人,那人虽然身材不错,但容貌十分普通,言谈举止也称不上十分有礼,谢翎……谢翎倒是长得很好看,待人接物都落拓大方,随时随地都是一副精英的模样。 宣澜不是很理解谢翎为什么找了这样一个男朋友,但他并不是刨根问底询问人家隐私的人,听了这话也只是点点头。 “不说这个了,您中午想吃什么?”谢翎指了指手机,“我打电话让酒店送外卖。” 宣澜不想麻烦,问:“谢先生这里有什么食材吗?我中午自己做就好……” 谁知却被谢翎拦下:“我怎么敢劳动您……先生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这明明只是开个玩笑,结果由于他的面瘫,被他说得杀气腾腾,毫无笑点。 宣澜:“……那谢先生决定吧。我都可以。” 最终还是点了外卖,主要是谢翎不会做饭,家里的冰箱几乎常年一贫如洗,并没有可以让宣澜发挥的余地。 下午谢翎休息日不怎么出门,只在家里看看书,打扫打扫卫生之类的,堪称居家好男人。宣澜看谢翎莳花弄草忙活了一下午,他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只觉得十分无聊,便问:“谢先生平常在家就干这个吗?” 谢翎忙着伺候他那盆多肉,只回答道:“差不多,我也……没什么爱好。” 宣澜点点头,回去看书了,两个锯了嘴的葫芦凑在一起终究没什么好说的,幸亏谢翎家藏书颇多,宣澜倒也并不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略水,纯粹过渡,凑合着看吧,下章再走剧情。 ☆、生日 齐肃是翌日傍晚过来接宣澜的,他亲自开了一辆黑色轿车过来,没带司机,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 宣澜被他这个样子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也只能有样学样地学着他面瘫。 然而齐肃从来都不是面瘫的人,在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都不会这么冷冰冰地对人,宣澜一路忐忑,被他带到了本市一家知名的高级餐厅的顶楼。 顶楼的餐厅已经被清空了,除了侍应生和远处拉小提琴的少女之外再无其它人,悠扬的小提琴声隔着装饰得花丛和流水远远地传来,在这幽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绵长而动听。 宣澜并没有受过什么音乐教育、培养过什么高端的音乐品味,听不出来那少女拉的是什么曲子,那少女个子很高,背对着他们,穿着一身优雅的小黑裙,远远看去只觉得身姿娉婷,十分动人。 宣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齐肃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在处理,一路上闲下来的时候都在拿手机收发邮件,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失态——宣澜觉得奇怪,今天的齐肃似乎真的和以往不太一样,他平常是这个样子的吗?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有礼貌的侍者引至座位坐下,齐肃坐在他对面,对侍者吩咐了几句,侍者点点头下去了,不一会儿琴声断了,那少女收了小提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偌大一层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宣澜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强挤出笑容,对齐肃说:“先生怎么了?” 齐肃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好看么?” 宣澜知道他在指什么,于是不说话了,也沉默着看着齐肃,齐肃终于把他的手机放下了,对宣澜露出了他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生气了?”齐肃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以一个很放松的姿态面对他。 少了音乐,室内现在除了一点幽微的淙淙流水声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们在建筑物的最高层,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宣澜低头可以看到下边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但一丝噪音都没有。 宣澜正准备开口,却是侍者推来了餐车,因为宣澜在,齐肃让人略去了餐前酒这一节,直接上了前菜,宣澜只认得是茴香章鱼沙律,便把原先要跟齐肃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合着菜一起吃了。 齐肃见他这个样子也不主动跟他说话,一顿饭没酒没音乐没言语的,吃得简直没滋没味,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十分尴尬,侍者每次来为他们撤走空盘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隐形,应齐肃的要求,从头到尾也一句话没说。 二人在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中简直是飞快地吃完了一顿大餐——食材是完美的,厨子是一流的,做出来的菜也是好的,只不过吃的人不对劲而已。 终于在餐后甜点的时候,齐肃开口了,甜点是一小块蛋糕,造型非常精美,简直让人不忍心下口,齐肃没吃,宣澜一个人低头默默地吃着,其实吃到这里他已经有点吃不下了,但又无法拒绝,正吃的艰难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齐肃开口:“生日快乐。” 此刻大概是晚上九点,距离宣澜这个十八岁生日过去还有三个小时。 宣澜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如果一个昨天对你还和颜悦色的人今天忽然变了脸,对你冷若冰霜起来,你们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一顿大餐,马上这诡异的一晚就要结束了,他却忽然对你说这个?! 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好吗? 但是宣澜强忍住了想问询的欲望,只是低头说了一句:“谢谢先生。” 这时齐肃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个文件夹,递给宣澜:“你的生日礼物。” 宣澜没有接过,只是笑了一下:“先生说什么呢?我的生日礼物您不是早就送给我了吗?” 他料想那文件夹里估计是什么产权文件之类的,他不想再承齐肃什么人情了,自己不便接过,只是一味地笑,他笑得有些傻气,但还是十分好看,齐肃见了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心软,然而还是执意要求他打开看一下。 宣澜接过,打开一看,里边居然是一堆英文的资料,他没细看,因为最上边的一张机票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那是一张飞往伦敦的单程机票。 宣澜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文件夹,面上还是神色如常,只是声音有一点颤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齐肃还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幽深,眉目间几乎没有风霜的痕迹却成功地让宣澜在这深秋的季节打了个冷颤。 “学校的问题你不用操心,到了英国会有人接应你,替你安排。我在伦敦有产业,各种东西一应俱全,你住在那里,有司机和车接送,我每个月会拨款到你的账户里,不够的话联系谢翎。” 宣澜此刻终于慌了,蛋糕也不吃了,他简直想站起来拍桌子质问齐肃想干什么,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他的手在桌子下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又舒展开。 他隔着桌子,面色镇定,看向齐肃:“先不说这个了,您昨天不是要问我那个问题的答案吗?我已经考虑好了,我——” 还没等他开口,齐肃却扬手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不重要了。 宣澜不知道短短的一天之内发生了什么,让齐肃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忽然站起来,走到齐肃的身边,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半跪下,拉住齐肃的手:“您怎么了?为什么要忽然……忽然赶我走?” 齐肃没有动,他半阖着眼,刚好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神情颇为冷淡,任由宣澜握住他的手,过了许久才开口:“这不一直是你想要的吗?” “离开那些欺负你的人,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在大公司里安安分分地当一颗螺丝钉,找一个好姑娘,娶妻生子,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会是一个好父亲,在周末的时候开着车带着全家去河边钓鱼、野餐。是这样么?” 他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曾经我也想是这样的,如果当初我父亲没有来接我,我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吧,和你母亲一起。” 他看了宣澜一眼,目光柔和了几分:“可惜你不是我儿子。如果我过上了那样的生活,说不定你也能托生成我儿子。” 他摸了摸宣澜光洁如玉的脸颊,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是最好的选择,对你我而言都是,你长大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你能选择你自己走的道路,我不能限制你,束缚你,给你压力。” “毕竟从本质来讲,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宣澜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他猝然站起来,将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连带着桌子上的花瓶都震了一下:“你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我有说过我要去留学吗?你替我选好了道路,然后跟我说要让我自己选择人生?!” 齐肃面对宣澜的怒气倒依旧很淡定,他拍了拍宣澜搁在桌子上的手,示意他冷静:“头一回见你这么生气。” 然后他又说:“我也可以听从自己内心的欲望——那是最简单的,你这么小,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这个当初救我于水火中的人,心里想的也就是那点事儿。” “别这么看着我,宣澜。我这又不是在犯罪,我正是为了避免犯罪才这么做的,你见过了外边的花花世界,也许就不会再想回来了。或许多年以后你回忆起这段往事,只会觉得被这样一个——”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对自己的形容词,“只会觉得被这样一个恶心的金主爱上而恶心。” “他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而功利的,他曾经差点□□了你,他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对你燃起了不正常的欲望却还装作一副长辈的样子。” “我真恨舒檀,我只比她大三岁,但从小就是我在照顾她,我送她上学、教她写字、替她打架、喂她吃饭……我一手拉扯着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长大,她告诉我她永远爱我,结果等她长大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为了离开我,当着我的面直挺挺地从游轮甲板上跳到了海里!我以为她死了,当时只恨不得跟她一起跳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在骗我。” “现在她死了,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又跑到我的面前,你不知道你曾经多危险。” 宣澜终于站不住了,齐肃伸手将他从背后抱住:“你有多傻啊……我比邵扬那样的人要危险一百倍啊。” 齐肃亲了一下他的耳尖,那里没有血色,是雪白的,他觉得可爱:“现在你知道了吗?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卑鄙又下流的人了吗?” “我一开始只想把你当成是她的替身,我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她了,我已经分不清这是爱还是恨了——我想把你关起来,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不会有机会对下一个人求助了,你会不会读书有什么要紧?这并不重要,我开心就好了。” “可是我不能那么做,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真的,这话并不是假的。”他放开宣澜,“你不是她,你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我很清楚,所以我不能这么对你。” “你肯定听过这句话: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齐肃笑了一下,宣澜的面色此刻已经完全苍白了,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人,都会在意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宣澜。”他也站起来,替宣澜理了理衣领,在他的面颊上很有风度地吻了一下,不带任何异样的意味,“所以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离开我吧。” “生日快乐,祝你一路顺风。” ☆、小姐 宣澜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餐厅的了,似乎在黑暗中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出现,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将他扶上电梯下了楼。 他的面前是另外一辆黑色的轿车,驾驶座上是一个瘦高而年轻的女人,那女人看到他下来便下车接他:“宣少爷放心,各种证件文件都准备好了,到了那边一切都有,您上车就行了。” 宣澜眼神涣散,那女人见他不行动便直接走过来想将他扶到车上。 “等等……”他终于清醒了一点,抬手制止了那个女人的动作,“我自己来就好。” 他甚至展颜对那女人微笑了一下,那女人见他终于算得上是正常了,也放下心,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宣澜自己理了理衣服,伸出手打开车门,上车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刚刚是在最顶层,非常高而华丽的建筑,站在上边往下看都是火柴盒子和小蚂蚁,自然,站在下边往上看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自然也看不到齐肃的身影。 他太高太远了,我够不到他啊。 宣澜微微笑了一笑,没有说话,钻进了车厢里轿车很快便驶入滚滚的车流里,开向机场。 齐肃一直在餐厅顶层没有离开,现在宣澜走了,他吩咐侍者倒了一杯红酒,自己一个人望着窗边,没有言语。 黑暗中那个人走了出来,坐到宣澜原先的位置上,轻声开口:“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齐肃并没有为那个人的出现感到诧异,他甚至没有回头,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道:“你不知道吗?” 黑暗中的那个人在星空下露出了自己的脸庞,是沈振平。 沈振平叹了口气:“你可以那么做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 “但是我不能那么做。”齐肃笑了一下,像是有些惊讶,“当初骂我荒唐的是你,现在过来事后诸葛亮的也是你,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我良心发现了不行吗?” 沈振平注视着齐肃,轻轻摇了摇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有良心这种东西。” 齐肃像是很失望地把酒杯放下:“你这么看我,我很难过啊。” 他的语气里却毫无难过之意,甚至轻声笑了一下。 沈振平终于站起来,蹙着眉头:“是那件事有眉目了吧?” 齐肃并不避他,点了点头。 “那么,恭喜先生了。”沈振平很正式地朝他鞠了个躬,“小姐离家这么多年,一朝回来,肯定是要入家谱发公告的吧。” “当然。” “您跟小姐见了面吗?” “还没有,我还没有惊动那孩子。她的养母快不行了,让她陪着养母走完最后这段日子也不迟……虽然我真是恨极了那个女人。” 沈振平微微笑了一笑:“先生真是宅心仁厚。” 齐肃摇了摇头:“这些年我一直在让杨露帮我查这件事情,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居然真的找到了,昨天下午才出了结果,杨露给我打了电话。”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照片拿给沈振平看:“你看这孩子跟我像吗?” 沈振平笑着接过:“dna都验过了,能不像吗?毕竟是嫡亲的闺女。”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上衣和牛仔裤的少女,没有化妆,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立在一丛葡萄藤下,眉目舒朗而大气,唇边挂着一缕淡然的微笑,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从容自信。 “我听杨露说了,这姑娘很聪明,从小胎里不足身体有点弱,可是偏偏很要强,到哪里都是拔尖出挑的,在d大读金融,成绩一直是第一。”沈振平知道他爱听什么,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听别人夸自己的儿女的呢?齐肃也不例外,“当时还没确定这是不是呢,杨露跟我说这姑娘太好了,哪怕这不是您闺女也是要出人头地的啊。” 果然齐肃听了这话笑了笑:“她这个性子随她母亲,聪明伶俐,长得倒有点像我。” 齐肃垂下眼帘。当年那个刚出生的女婴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他怕舒檀伤心,立刻让护士抱走了……谁知道那个女婴竟然没死,半路上护士就发现了,护士不能生育,和丈夫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竟然起了偷天换日的念头。医院里每年像这样的死婴不知道有多少,后来齐肃在棺椁里下葬的,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别家孩子。 那护士连夜赶回了家,一颗心仍然砰砰跳个不停,回家和丈夫一商量,丈夫听了妻子干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也是着急,但又可怜妻子多年夙愿……况且怀里的孩子实在可爱,夫妻二人一合计,刚好丈夫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决定连夜搬到另一个城市。 护士让丈夫带着孩子先走,自己留下来辞职,还好家境宽裕,只推说家里老人有了急病,二人将本地的房子带着家具租了出去,自此在也没回过a城。 这个女孩就是齐肃和舒檀当年那个孩子,她比宣澜幸运很多,养父母待她极好,根本没有告诉她的身世,只当是亲生的。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养父母带着她求医问药,海一样的钱花出去毫不心疼,她也只当他们是亲生父母,像天底下所有女儿一样孝顺这二人。 齐肃开口:“终究是我对不起她,等她回来了我会告诉她一切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让宣澜走呢?其实我看他刚刚的意思……” “他太小了,他不会明白这是为了他好。”齐肃摇了摇头,看向沈振平,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不能那么做,如果我这么做了……你让这孩子今后怎么做人?她回来了,宣澜是什么身份?怎么和他姐姐相认?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他不可以,他还年轻,振平你说得对,是我太荒唐了。” 沈振平将手里的照片还给齐肃:“也许吧,您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这毕竟是您的家事。” 宣澜稀里糊涂地上了车,稀里糊涂地来到机场,又稀里糊涂地上了飞机,到了异国他乡才猛地打了个激灵。 我这是……离开了? 那个年轻女人倒是一直跟着他,像姐姐似的一路照拂着他,他强撑了一天,在飞机上也没有休息好,过关的时候也耗费了他极大地精力,终于在司机赶到的时候累得在车上睡了过去,那女人力气极大,毫不费力地扶着他上了楼,替他除了鞋袜,让他安心休息。 宣澜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女人坐在他的床边,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宣少爷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累了这么久了。” 宣澜颇有点大梦初醒的意思,揉了揉眼睛,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猛地看到这个女人惊了一下,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了睡衣,正躺在一张大床上,房间十分温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坐了多久。 “您是……?” “我叫杨露,是先生的助理,先生派我来英国照顾你。”那女人笑眯眯的,伸出手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宣澜点点头,伸出右手和她握了一下。 杨露接着开口:“现在是伦敦时间早上七点,下边给您准备好了早餐。您可以先在家里休息几天,我带您到伦敦各处逛一逛,熟悉一下当地环境,学校那边我正在联系,您不必担心。” “哦对了,”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先生每月给您的钱都打到这里,另外抽屉里有现金,您有什么特殊需求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联系谢翎先生都可以。” “不过还是尽量告诉我就好啦。”她吐了吐舌头,看起来就像小女孩一样可爱,“先生派我来照顾您,您要是还大老远联系谢先生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 杨露待人温柔,笑容也甜美,然而宣澜却垂下了眼帘。 像监视一样…… 他像是个被流放的犯人似的,被囚禁在这异国他乡的牢笼里,出不去也回不去了。 杨露没有说话,仍然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他开口一样。 “那谢谢杨小姐了,我这就下去吃饭。”床头有一盏小小的玻璃灯,在墙壁上映出五彩斑斓的花色,宣澜伸手关了,那花色便消失了。 杨露似乎比那位格蕾丝丁小姐还要自来熟,然而两人又各不相同,格蕾丝小姐是洋派人,带着美国式的热情与恣意,但却在其他的地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位杨露小姐则是完全中式的,带着含蓄而内敛的美丽,春风化雨似的要潜入人的内心。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楼梯是木质的,宣澜换了衣服和杨露一起下了楼,早餐是英式的,煎得金黄的鸡蛋摆在骨瓷盘子里,配着培根和炸好的土豆饼,宣澜又吃了一个牛角面包和咖啡,这才和杨露一起出了门。 言语间才了解到杨露原来当初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读书,因此对英国较为熟悉,才被齐肃派来跟着宣澜,此刻开了车准备带着宣澜一起去买衣服。 宣澜有些迟疑:“杨小姐跟着我不会耽误工作什么的吗?” 杨露笑了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助理啊……我平常也不怎么去公司,不是像谢先生和丁小姐他们那样的。跟您在一起正好算放了个假吧?先生说等您这边一切上了正轨再让我回去。” 她怕宣澜一个人不习惯,便又说:“您不用担心,我走了这边还是有人的,您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们就好。” 宣澜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露就是之前邵扬狗带那一章替齐肃废了邵扬左手的那个姑娘。 ☆、非洲 十年后,非洲。 热气仿佛是直接从地面上蒸腾而来的,带着粘腻的湿度,裹在人的肌肤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唯有岸边吹过来的一丝海风让人忍不住轻快了一些,虽然海风也是咸腥的,并不是十分令人愉快。 大西洋的海面永远一望无际,除了落日与海鸟几乎看不见其他任何的东西。风景还是美的,可是看久了终究有些单调乏味。 然而宣澜还是喜欢闲暇的时候站在岸边,仿佛能隔着大西洋看到对岸的国家似的。他闲暇的时候并不多,几乎全贡献给了这片海滩。 “宣!”有人在背后唤他,声音很大,在猎猎海风中也没有被削弱半分,“该回去了!” 宣澜回头,看到那个人微笑了一下,从岩石跳下来,慢慢地走回去。 他在这些年里长高了几寸,身高达到了180公分,身体也结实了不少,逐渐生出一点青年的影子,笑容开朗,英文流利,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少年模样。 他来英国的第二年在杨露的帮助下考上了帝国理工大学,学习医学。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轨,杨露见他一切都好便回了国,不再留下照顾他,只是每半年过来一次,回去向齐肃汇报有关他的情况。 他再也没回过国,也没有向杨露打听齐肃的情况。他的生活太忙碌了,课业要紧,光是繁杂的功课和学校活动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他不算天才,只能比别人多下几分功夫。 学费和宿舍费是杨露来替他交的,考上大学后就搬离了那栋别墅,到宿舍住了。 好不容易硕士毕业后又是一重光景,他在一家私立医院工作了两年,觉得并不如意。 医院的薪水还不错,但还远比不上齐肃每月月初打到卡里的“生活费”,那钱足够他在伦敦过上奢侈的生活,他并不缺钱花,但也没有什么好花的地方。 他像是个已经暮气沉沉的老人,外表还是光鲜亮丽一表人才的模样,心里却已经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了。 工作也是乏味的,他能出色地完成一切,却终究觉得无趣。 直到他参加了无国界医生,自此开始了他在非洲的生活。 刚来的时候一切都是陌生的,条件也艰难,这里是富饶又贫瘠的非洲,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他在一个以前从未听过的小城加黎萨工作,据说已经是本国很繁华的城市了,基建设备差不多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县城,城里最好的建筑是市中心的一栋六层的酒店。他来到这里的每天都是新鲜而肮脏的,难以令人置信的强奸,过度的营养不良,令人咋舌的寄生虫和流行病。 每天都是死亡和鲜血,但是还不是最糟糕的,这里还算的上好,邻国已经打起仗来了,战火来得毫无缘由莫名其妙,左右不过是石油活着钻石。 再这样下去战火极有可能蔓延到加黎萨,最近“医院”里一直在研究要不要撤离的问题。 那刚刚唤宣澜名字的男人看到宣澜走近也笑了起来,宣澜和他并肩走着,那人忽然开口:“宣,你考虑好了吗?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宣澜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嗯,没什么的,这里并不一定会打仗,再说这边是医院……” “你忘了索马里和阿富汗吗?一旦这里也打起仗来,真的会很危险的。”那人的态度有些焦急,似乎想再劝劝宣澜。 “leo,”宣澜倒是有些无所谓,“总要有人留下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可是……”leo显然还是有些不甘,“你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家了,你就不为你的家人想想吗?你在中国的家人呢?” “我没有……”宣澜打断了他,表情有些奇怪而扭曲,不过旋即又恢复如常,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的家人并不在意我做什么,我能在这里真正地做一点事情就是好的。” leo不便再追问下去,已经到了“医院”门口。说是医院,其实最多算是几间平房,和正规的医院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盖的也不算很好,下雨的时候经常漏雨,leo爬上去修了好几次也没弄好,大家只能将重要的贵重仪器尽量放到干洁的地方,以免损坏。 “宣!”一个正在帮病人拿药的女孩看到他便站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宣澜带着笑意:“kelly小姐,我不过是出去了半个小时而已,是正当的休息时间,你这样说得我好像旷工一样。”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病人不是很多,kelly是个典型的美国甜心式的女孩,金发碧眼,洋娃娃似的,年纪不大,待人真诚和热忱,除了有点冒冒失失之外几乎毫无缺点。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10节 kelly送走了病人,走到宣澜身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我很抱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kelly暗恋宣澜几乎已经是整个医院众所周知的秘密,这个姑娘虽然年轻而天真,但却极其坚韧,自小娇生惯养却在这里从来没说过一句累,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工作,和宣澜是很好的搭档。 宣澜对kelly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说着什么,手机却响了。 这铃声已经多年没响过。 打开一看却是齐肃。 齐肃当初是知道他来非洲的。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络过,骤然间打电话过来几乎吓了一跳,他几乎是勃然大怒地打电话来叫宣澜呆着不要动,原话是:“老子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不是让你去送死的!”他第一次听到齐肃这么风度全无、疾言厉色的呵斥,只可惜那时候他已经在机场了,他听到电话果断地关了机,没再搭理齐肃。 齐肃仿佛也是生气了,立刻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也不管,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络过了,反正他现在也能挣钱了,去得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全然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眼里,颇有一种置生死度外的气度。 “喂?”他用的是中文,很久不说了。 那边是久违的齐肃的声音:“宣澜吗?你现在还在加黎萨吗?”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却并不严厉,宣澜很久没听过了,一时间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他的态度依然恭敬有礼。 “你们还没有撤离吗?不知道要打仗了吗?” 他压低了声音,走到一边去,尽管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是中文,没人能听懂:“没有,而且就算打仗也需要有人留下来的……我打算留下。” “你开什么玩笑!”齐肃骤然拔高了声音,“你见过打仗吗?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赶快回来,我派人去接你!” 宣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太久没有跟齐肃联络了,居然生出了几分陌生的感觉:“先生,我……” 他刚想说些什么,然而震天的炮火声忽然间打断了他! 整个房子都在发抖,宣澜身体一震,手机便不受控制地滑到了桌子下。 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之前的情报还显示邻国的叛军还没有打下边境的城市,陷在苦战中,更不可能贸然攻过来!加黎萨是曼沙亚宁的重要城市,怎么可能骤然间遭了炮火袭击? 这些小国虽然破烂不堪,然而终究也算是国家,这种行为显然是会引发国际争端的。 宣澜是受过训练的,立刻匍匐在地,一边抬头观察周围情况一边想去那边拣起手机。 然而炮火声却像无穷无尽似的,永远都停不下来,破旧的墙壁上不断有墙灰簌簌地掉下来,呛得人直咳嗽。 幸好炮火并不是对准医院的,再丧心病狂的军队也不会轻易这么干。只是殃及池鱼而已。 过了不知道多久,炮火声停了,宣澜立刻站起来查看他的同事和病人的情况。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他和kelly、leo三人,kelly显然已经吓傻了,依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leo正护在她身边。 宣澜过去把kelly扶起来,这小姑娘倒没哭,只是呆呆的,水蓝色的大眼睛里没有了神采,leo想过去安慰她却被宣澜呵斥:“还不赶紧过来跟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另外一间屋子里还有大量的病人和护士,刚刚爆炸响起的时候是一片惊声尖叫,leo这才如梦初醒,跟着宣澜跑了过去。 另一边的情形显然要混乱了许多,药品和吊瓶洒了一地,地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杂物,可能是刚刚被震倒的,也可能是被惊慌的人群撞倒的。 这里总共只有三个医生三个护士,宣澜和leo在另一间屋子,这边就只剩下了一个中年的主治医生to,to正急得火烧眉毛维持秩序,见这二人过来连忙招手:“宣!leo!快!” 他一边高声用当地的非洲土语喊着病人“不要乱跑”,然而那些人却不信,只是一味地想逃出去,却不知道外边等着的是什么。 没有办法阻拦了,靠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制止这么多人,只能任由他们一窝蜂地跑了出去,甚至有的人跑出去的时候都不知道拔了吊针,带着那一袋子液体也踉踉跄跄地跑了。 leo有些目瞪口呆,一时间难以置信,他看向宣澜:“这是怎么回事?” 宣澜难道比他多知道一个字吗?显然没有,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清点了一下医院工作人员,倒是没有伤亡,只是差不多都吓傻了。 他们不能像那些本地人一样直接跑出去,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leo带着人去四处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病人,宣澜带着另一部分人留下来清理物品,盘算损失。 to年纪比较大了,在非洲工作了多年,比较有经验,他眉头紧锁:“恐怕这里也要打仗了。” 宣澜有些吃惊:“怎么回事?不是一直是邻国在闹叛乱吗?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to叹了口气:“今天上午听新闻说那边的政府军已经支撑不住要流亡国外了……恐怕他们就是来了这里。” 加黎萨是两国之间的边境城市,以前邻国没发生叛乱的时候经常有贸易往来,是邻国通往曼沙亚宁的必经之路。 宣澜立刻明白过来:“来的是邻国政府军?这不就是两国要宣战了?” 话音未落,leo便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不好了,有军队进城了!” 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了,从宣澜这个角度来看刚好能从窗口里看到开上街道的坦克。 宣澜心里一紧,想起了齐肃刚刚打给他的电话,他跑回隔壁,在桌子底下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个手机,却已经被摔坏了。 他有些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始终觉得不安,他的念头还没按捺下去,现实便已经佐证了他的想法。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猝不及防地踹开了门,乌漆漆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宣澜。 宣澜立刻将手机放回白大褂的口袋里,主动举起手来,转身用英语对那些士兵说:“我们是无国界医生,只负责人道主义救援,不参与政治和军事。” 那些士兵显然和宣澜预料的不一样——他们的装备太好了,从头武装到脚,而且非常专业。 邻国那种被叛军打得满世界跑的政府军队显然不可能有这种素质。 太奇怪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令人毫无思考的余地……宣澜脑子有些发懵,仿佛还身在梦中,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又用法语和当地的非洲土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举枪对着他的士兵终于有了反应,示意他转过身去搜查他是否有武器。 宣澜很配合,然而还没等那士兵走近,门口却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等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在火车上实在无聊用手机写的,没法儿查资料,抱歉。本章有关非洲和无国界医生的内容全是我瞎编的,地名、国家、战争都是虚构的,如有冒犯请指出我一定虚心接受。 下一章黎顾和宣澜重逢~具体在不在一起另说,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啊。 其实我每次都想在作者有话说说好多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自说自话也蛮尴尬的,唉。 ☆、遗忘 “让我来,你去那边看看。” 宣澜背着身,看不见来人是谁。 那原本要来搜他身的士兵倒是很听话,敬了个礼便直接出去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军服,脚上踩着的军靴在水泥地上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全副武装,头上带着钢盔和面罩,在这种天气几乎是能热死人的存在,然而那人却恍然未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宣澜倒不是很在意是谁来搜查,左右都是一样的陌生军队。 只是那人站在宣澜身后却一直没有动作,宣澜有些诧异,只疑心是人已经走了。举着手半天也挺累的,便想回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别动。”那人忽然开口,终于有了动作,蹲下来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地将宣澜身上搜查了一遍,确实是没有任何武器。 只是在经过宣澜外套口袋的时候停留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已经坏掉的手机和一张工作证。 工作证上印着宣澜的各种信息和照片,那人将工作证捏在手里,仿佛在仔细端详是不是本人。宣澜垂着头,从那人的角度看只能瞥见一个有着极其漂亮线条的侧脸。 “中国人?”他看着那张照片开口。 宣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只能点了点头。 那人将工作证放回宣澜的口袋里,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这就完了? 他……去哪儿?他的同伴不是还在这里吗? 宣澜回过头去,只能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他步伐很大,走路也快,很快便在远处消失了。 宣澜松了口气,只是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只能将不安放在心底,没有再提起。 进入城市的军队倒是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医生。 曼沙亚宁的军队几乎完全不堪一击,如果那也称得上是军队的话。邻国那些流亡的政府军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进了城,流亡政府宣布在此建都对抗叛军,曼沙亚宁的总统对此这种毫不掩饰的侵略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怒与谴责,然而曼沙亚宁几乎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国土面积小不说,平日里基本上是依靠发达国家的援助和与邻国贸易生存的,邻国发生的叛乱也直接影响到了曼沙亚宁的政治,原本风雨飘摇的曼沙亚宁政府此刻更是岌岌可危,根本无力与邻国政府军对抗。 邻国政府军虽然打不过国内日渐壮大的叛军,收拾个曼沙亚宁还是绰绰有余的,此刻国内叛军正在休养生息一时间不会过来,邻国政府军只要调转枪头就能灭了曼沙亚宁,占领了曼沙亚宁再回头与国内叛军作战也会更有利些。 而邻国政府军是显然有这个打算的。 曼沙亚宁的总统未战先怯,连这样一支流亡的军队都不敢对抗,一看形势不好立刻便带了家眷和巨款逃到了国外,撇下一国军队和百姓留在这里。 高层人心惶惶,各寻出路散了大半,余下的军队简直不能称得上是军队,流亡政府军一打过来便投了降。 区区一个流亡政府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一个国家? 宣澜这几天综合各方消息和新闻,总结出来的便是这个结论,联合国要制裁、要介入,大国也说要干预,然而大家都是说说,没有人真的动手。 归根到底,还是曼沙亚宁太穷了,邻国尚且有丰富的资源,可以靠出卖资源过活,曼沙亚宁狭小的国土上,除了贫瘠的土地和饥饿的人民之外,几乎一无所有——连被人谋夺的价值都没有。 原本就只是二战后被大国人为刻意划分出的国家,顷刻间亡了国也不奇怪。 然而就算是再破烂的国家,那也是国家啊,宣澜觉得不能理解,但他也只是个外人,了解的也有限,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而已。 “这里即将成为战场,我们要撤离了,等局势稳定下来会派更有经验的医生来的。”在最后一次会议上,to对“医院”的所有人说,“我们不是军医,不能对战争和政治负责,索马里和阿富汗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最起码等激战期过了再说。邻国的叛军已经在边境集结准备攻打过来了,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开战,加黎萨随时都可能成为战场。” “下午会有人过来接我们离开,大家回去准备一下吧。”to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站起来示意散会。 众人纷纷散了,kelly很忧虑,leo跟在她身边安慰着她,宣澜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直接离开,反而在散会后留下,走到了to的身边。 “怎么回事to?之前不是说还要留人在这里的吗?现在不留了吗?”宣澜问。 to摊摊手表示无奈:“战况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激烈,原本是要留一半人的,现在……”他笑了笑,“我决定自己留下。” 他仿佛看穿了宣澜想说什么:“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还年轻,你的未来还很长,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你应该离开,这里会很危险。” “不,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留下。”宣澜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事实上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自古以来这种事情不都是光棍的权利吗?” 宣澜笑了一下,想缓和一下气氛:“你说得对,我还年轻,我各方面都还算凑合,活下来的机会也许更大些。再说也未必有这么危险。” “to,你应该回家看看了,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你的妻子和女儿一定很想你,你有你的家人,他们会原谅你做过的一切。”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你该回去见见你的家人了。” to是个胡子有些花白的中年人了,听到这话一时间竟然默然不能自语:“家人……?” “你有家人,这是很好的事情。”宣澜继续说,“你应该回去看看了,to,请让我留下。” to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宣澜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时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小兵站在门口,用蹩脚的英语道:“请问这里有一位宣先生吗?我们有一位长官想请您过去一趟。” 小兵的英语说得不怎么样,态度倒还算恭敬,宣澜不知道自己认识他们哪位长官,只能问:“请问是哪位长官呢?” 小兵没说话,只是重复着那句话,仿佛他只会说这句英文似的。 宣澜没有办法,虽然小兵态度很好,但毕竟手里还有枪,自己没办法对抗,只能回头低声对to交待:“我一会儿要是到时间你们就直接离开吧,不用管我。” 他笑了一下,倒是没什么畏惧之情:“不能亲自送你们走真遗憾。” “宣……”to想说些什么,宣澜却回身离开了,他回去换了一身便装,将工作证和外套交给to,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to说:“如果以后有人来找我,就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我很感激他。如果没有人来的话就算了。” 他回身跟着小兵上车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小兵带着宣澜上了车,穿过滚滚黄沙,和荷枪实弹的军队,来到城里的一栋小楼前,检查了证件后小兵带宣澜上了楼,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小兵走了,就只留下宣澜一个人在门口。 宣澜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敲门,门却忽然开了,宣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边的人是谁,门又啪地一声关上了。 宣澜:“……” 他试着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没锁,便敲了敲门,里边的人还是没有回应,他只能自己推门进去了。 这是一间很小的办公室,打扮得倒挺整洁,甚至在窗台上还有一盆绿植,在这种环境里显得尤为可贵。 办公桌后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宣澜,看身形似乎是上次来搜他身的那个,一式的军装和钢盔。 那个人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就这么干站着,逆着光,背对着门口。 宣澜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嘛,他不说话那自己也不说话,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心。 终于还是那人沉不住气,首先开口:“你不说点什么吗?” 宣澜觉得莫名其妙,但这人的英语口音倒是有一点熟悉,他想不起来,只能微笑道:“我以前认识您吗?” 那人长久地沉默了,依旧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宣澜,摘下了头盔,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头发直愣愣地刺着,他的头逐渐低下去了,露出一截脖颈,整个人靠在桌子上,像是瞬间失去了力气。 “我……”他换了中文,“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战争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这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甘,和他现在的一身甲胄的模样大相径庭,完全不符合。 到了现在,宣澜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了。 很难说他一瞬间脑海里究竟掠过了多少个念头和想法,十几年分别的光阴在耳边和面前飞速流过,快得简直让人抓不住其中任何一个碎片。 “黎顾。”他终于叹了一口气,换了肯定的语气。 黎顾依旧没有回头,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彻底僵硬了的模样。 分别了这么多年未见,二人都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宣澜并不是不擅长说话,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将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哄得服服帖帖。 他只是不愿意。 不愿意这么对待眼前这个人。 最终还是他先服了软,主动开口:“你早就认出我了吧?在医院的时候。” 黎顾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宣澜想伸手,像以前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低头跟他说几句话,伸到一半想了想却又把手缩了回去,年少时荒唐的记忆像是上辈子的旧梦,他出于并不单纯的目的接近了黎顾,黎顾却猝不及防地离开了他,自此之后多年不见。 如今在这异国密布的战云里再次相遇,他是持枪的军人,他是手无寸铁的医生,他背对着宣澜,宣澜却也无话可说。 我以什么面目见你呢?你知道你离开后发生的一切吗? 他等了很久,估计黎顾大约是不会回头了,只能微笑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不见我吗?”他手上戴着一支爱彼的手表,是他毕业的时候齐肃派杨露送过来的祝贺礼物,这么多年来宣澜一直带在身边,他低头看了看时间,“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逗逗黎顾,万万没想到黎顾竟然立刻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宣澜的手腕:“别走。” 宣澜没有防备,没有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冷不防被他抓了个正着。他的目光还落在黎顾的手上,那只手比以前粗糙了很多,戴着半截露指的战术手套,指腹上有一层枪茧,刚好和宣澜的手腕直接接触着。 以前的黎顾是少爷,现在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样一个荒芜的非洲小国,和一帮流亡的军队一起打仗? 宣澜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收回手,然而黎顾的力气极大,完全没有他挣扎得余地。 “别走。我不是……不是不想见你,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黎顾的语气有些急切,似乎怕宣澜不相信似的,他绕过了桌子走到宣澜面前,“真的,我……我很想你。” 宣澜听到他这个语气立刻便笑了,还是他记忆中那个熟悉的黎顾,诚恳却不善言辞,一急起来便不顾一切,他抬起头看向黎顾的眼睛,眉眼带着笑意:“我知道啊,我也很想你。” 黎顾的脸立刻便红了,简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松开了宣澜的手,嘴上还是不乐意的:“撒谎,你根本没有……你根本就没有联络过我。” 宣澜微笑着看着他:“当初不是你不让我跟你联络了吗?你说你有男朋友了,我吓了一跳,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就……就这样了,后来我也出国了,就更联系不上你了。” 黎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立刻跳脚了:“才不是!我是骗你的!我没有……” 这么多年了宣澜大约也了解了几分内情,知道黎顾是这么个性格,便也不好再打趣他,只能回握住黎顾的手:“我知道的……可那又是为什么呢?你这么多年来到底怎么了?一直没回国吗?怎么会……在这里?” 黎顾摇了摇头:“我没回去过,后来基本上跟我父亲那边断了联系……虽然他还是会打钱过来,但是后来我就把钱退回去没有要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做什么,我读书也不算好,跟着我小舅舅,我小舅舅他——” 黎顾苦笑了一下:“我小舅舅根本就不是什么读书人,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送我出去读书,我到了墨西哥才知道他一直是做私人军事承包商——也就是雇佣兵的,他说既然你读书也不行也没什么大志向不如跟着我干这个吧。我当时什么都不懂,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后来上了贼船也下不来了。” 他说得很轻快,然而宣澜却明白其中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和苦楚,十年能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还是黎顾,他的脸上仍然留着那道无法消除的疤痕,他全副武装,踩着军靴,腰间别着枪,活脱脱是一个军人的模样,然而在宣澜面前他的神情依旧是以前的样子,有些犹豫而迟疑,带着一点不自信和极力掩饰住的重逢的喜悦。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黎顾。 “我这次来这里主要是代替我小舅舅的,他身体最近不太好,我来替他一下,主要负责一些特殊的任务和日常对政府军的训练,没什么大问题的。”他怕宣澜不信似的又接着说,“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你别怕,你就留在我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他试着对宣澜微笑,然而那笑容落在他的脸上却依旧有些狰狞可怕,宣澜摇了摇头:“我会离开的,医院那边下午就会撤离,到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能留在这里。” 黎顾有些着急,不愿让他离开,解释道:“那边很快会成为战场的,太危险了——” 像是为了佐证黎顾的话语似的,顷刻间炮火声便从远方传了过来,震得这栋小楼都晃了一晃,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黎顾向窗外望去,立刻变了脸色,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便打了过去,他的语气很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的是宣澜听不懂的语言,宣澜退后了几步,想要离开,却被黎顾看到了唤住。 “你别乱动,现在外边很危险,你跟着我,我一会儿让人带你到地下掩体。”他匆匆走上来抓住宣澜的手,立刻就要带他走,不料宣澜却挣开他的手,强硬道:“我得回去!我得同事们还在那里……”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还没有到当初约定好飞机来接他们的时间,心下更是焦急:“他们还没离开,我得通知他们!” “别闹了!你去能帮上什么忙!难道你去了仗就不打了?!”黎顾的语气恶狠狠的,是宣澜从来没有见过的面目,他几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现在就跟我离开!” 宣澜哪里肯听他的话,转头就要走,却被黎顾一把抓住:“你怎么——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黎顾心下一硬,电光火石间手起刀落,趁他不防备在宣澜的颈后狠狠地劈了一记手刀,宣澜立刻昏了过去,黎顾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虽然现在宣澜已经听不到了。 他一把扛起宣澜,匆匆朝楼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明天开始继续日更么么哒,不换攻了,依旧是齐肃x宣澜。 ☆、死亡 宣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破旧的行军床上,床的旁边有一把木质的椅子,四周是黑暗而空旷的,脖子上有极为强烈的酸痛感,但是还能行动,他坐起身来,抬头发现角落里有一盏昏黄的小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分辨,几乎不能提供任何照明作用。 宣澜想下床过去看看,低头一看却发现地面只有一双破旧的草鞋,是当地人平常穿的那种,宣澜之前在病人脚上见过,自己却没穿过,然而现在没有别的方法,只能自己穿了那双鞋,走到灯前。 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屋,并没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居然还分了两间,向里边走一点是一个卫生间,里边居然各种淋浴设施一应俱全,在这种国家已经算是难得的了,地板倒是没有铺瓷砖,还是空白的水泥地,卫生间里没有灯,关上门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宣澜走了一圈,发现床的对面有一扇小门,是铁质的,紧紧地闭着,宣澜尝试着想打开门,却发现门是从外边被反锁住的,他拍了几下门,高声用英语喊:“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他坐回床边,脖颈仍然疼痛难忍,只能倚在床头的栏杆上,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被带去黎顾的办公室见黎顾,和黎顾交谈的气氛也不算太差,可是忽然打起仗来了,他要回去医院,黎顾不让他离开,说很危险……然后他就出现在这里了。 然而这又是哪里?这间屋子连扇窗户也没有,完全分辨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也听不见远方的炮火声,不知道战争结束了没有,也不知道他的同事现在怎么样了。 他想离开,可是铁门却紧闭着,这里也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他环顾四周发现连食物和水也没有,他身上有汗,觉得黏腻难耐,心里也渐渐升起了几分不安。 最终他只能起身去卫生间,庆幸的是这并不是个摆设,还是有水的,他洗了个澡,虽然是冷水,不过聊胜于无,这里显然是没有换洗衣物的,宣澜犹豫了一下只能把原来的衬衣和裤子重新穿上。 这里应该是在地下,托了不见天日的福,这里倒并不算炎热,比起非洲大陆上炽热的阳光照射着要好了很多。只不过没有风,除了卫生间的一个通风口之外别无他物。 宣澜灵光一现,搬了床旁边的椅子去卫生间,想看看通风口是否可以打开,通往外部,然而还没等他在椅子上站稳,那扇铁门忽然传来了响动,宣澜跳下椅子,从卫生间向外探头看去,来人果然是黎顾。 宣澜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朝黎顾走过去,问:“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因为面对的人是黎顾,他的语气很随意而轻快,并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慌张,只当他是暂时把自己安置在这里。 黎顾仍然是一身戎装,他摘了头盔,并不看宣澜,只是自己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才抬头看向宣澜,问:“你在干什么?” 宣澜对他没有防备,把椅子拖了出来,如实告诉他:“我醒来不知道这是在哪里,门也打不开,想看看通风口能不能出去,还没看呢,刚好你回来了。” 黎顾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宣澜把椅子搬回黎顾身边坐下,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仗打完了吗?我能出去了吗?” 黎顾摇了摇头,宣澜想低头看看手表,却发现手腕上空荡荡的,那支齐肃送他的手表不翼而飞了。 “你在找这个吗?”黎顾看出了他的意图,从怀中掏出一块手表,正是宣澜的。 宣澜笑了一下,点点头,想直接伸手拿过来,却被黎顾制住了手腕,黎顾有条不紊地用另一只手将手表收回怀里放好,沉声问:“你先告诉我,你哪里来的钱买一支爱彼的皇家橡树全钻表?” 宣澜想挣开他的手,无奈黎顾的手劲极大,竟然纹丝不动,最终只能答道:“别人送的,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黎顾听了这话也笑了,只不过笑容阴恻恻的,配合着昏暗的灯光和他脸上的伤疤更加令人胆寒:“谁送的呢?” 宣澜到了现在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没有了之前重逢时的喜悦和羞涩,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和你没有关系。”他不再挣扎,看着黎顾的眼睛冷冷答道。 出乎意料的是黎顾居然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居然很顺从地点了点头:“确实和我没有关系。” 他送开了宣澜的手,宣澜立刻站起来,退后了几步:“把手表还给我,我得离开了。” 黎顾也从床沿站了起来,他还是比宣澜要高上一头,居高临下地隔着一把椅子看着宣澜,这次他的脸上没有笑意了,他看向宣澜的目光几乎带上了几分怜悯,黎顾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回不去了。” 宣澜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紧接着黎顾就抛出来另一枚重磅炸弹让宣澜彻底清醒了过来:“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事。” 宣澜心下一惊,立刻明白了他意指为何,然而并不能确定他的具体意图,只能勉强微笑道:“你什么意思?赶紧带我离开这里吧。我还不知道我同事们怎么样了呢。” 黎顾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机,点开了什么东西,递给宣澜,示意他自己看。 宣澜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能接过来,那是一段英文的新闻视频,画质很模糊,但是宣澜还是能听出是什么意思——六名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生和护士在加黎萨的冲突中不幸遭受袭击死亡,新闻上列出了每位医生和护士的照片和名字,宣澜看到了kelly、leo和to……以及其他他认识的工作人员,最后是他自己的姓名和照片。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黎顾,黎顾终于出言解释:“距离你昏迷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了,爆炸引发了火灾,医院所有的人都尸骨无存,只能事后从工作证上的芯片辨认死亡人员。” 他温柔地看着宣澜,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道:“好像其中有你的工作证,因此把你也算进去了,抱歉。” 宣澜面色终于变了,想起了他临走前将工作证交给了to,请他离开后转交给来找他的人,结果—— 他还没来得及为他离去的同事悲伤,黎顾的话却像一个又一个的惊雷似的在他耳边炸开:“消息已经传遍全球了,中国那边应该也有新闻,毕竟里边有一位中国医生。”他向前几步将宣澜拥住,温柔但不容拒绝地将手机从宣澜手里抽走,“现在全世界都以为你死了,你说,我父亲怎么想呢?” 宣澜霎时间明白了一切,黎顾全都知道了!怪不得——怪不得他今天这么怪异!这么反常—— 他都知道了! 宣澜想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想推开黎顾,然而黎顾的手臂却像铁箍似的让他完全动弹不得,黎顾将头埋在宣澜的颈边,像是拥住自己最亲密的爱人似的:“他的私人飞机刚到伦敦,正准备赶过来接你走,新闻就已经出来了。你说他现在会不会正在后悔没有早一天来接你?会不会正在那栋他送你的别墅里捧着你的遗物哭泣,毕竟见你的尸骨都找不回来了——我还没见过他哭过呢。” 他极为亲昵地、像是以前那样,在宣澜的耳边亲了一下:“我昨天才知道一切,我真傻,是不是?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离开太久没有回去过了。” “我早该知道的,你一个穷学生,是怎么轻易地摆脱了邵扬呢?你怎么有钱忽然出国留学了呢?怎么有钱戴这么贵的表呢?”他从宣澜的颈边抬起头来,注视着宣澜的眼睛,“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你们根本没有避人,我父亲给你联系了学校,送你出国读书,无限额度信用卡的副卡都给了你,还有伦敦的别墅——直接登记的就是你的名字。” 他叹息了一声,像是感慨宣澜又像是感慨自己:“他对你这么好,一定很喜欢你吧。不像我,从小他就不待见我。” 宣澜想开口说些什么,想对黎顾解释些什么,然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能说什么呢? 他能对黎顾解释一切吗?解释二十多年前的一切恩怨,黎顾会相信吗?要告诉他其实你并不是齐肃的亲生儿子吗?黎顾看样子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从何讲起,眼前的黎顾是陌生而危险的,他看起来并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只听得黎顾继续说道:“我当年就不应该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我当年不离开的话就要跟我父亲回a市,我不愿意再呆在那个冰冷的家,才答应跟我小舅舅走的。现在想想,那又算什么呢?我怎么能——怎么能离开你那么久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哀之意:“我跟着我小舅舅进行了四年的封闭训练,完全无法和国内联系,虽然我也并不想和我父亲联系,左右他不喜欢我,我何苦还上赶着跟他联络呢?我所记挂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宣澜想反驳他,是你当初告诉我你有了男朋友不要跟我联络的,是你忽然离开我的,我们认识的时间还没有分别的时间长——我怎么知道呢。 我怎么能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放进存稿箱等明天0点再发表的,结果app使用不熟练,直接点了发表……算了就当是补偿前几天没更的,今天双更了吧,明天要是有空就再更一章。么么哒。 ☆、争吵 然而这话宣澜又无法说出口。 他怔怔地看着黎顾,一时间无法言语,唯一能清楚地感知到的是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镇定下来,只能尽量在脑海里组织语言,他艰难地开口:“我很抱歉……黎顾,其实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想抬头看黎顾一眼,却发现黎顾的眼神飘忽到了远方,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只能继续说:“我以前……高中的时候,确实是骗了你,我很抱歉,也很内疚,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并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但是当时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摆脱邵扬,他是唯一能帮助我的人。而且他对我来说……并不只是“同学的父亲”这么简单,你不会明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我失去我母亲的那一刻开始,从我到孤儿院的时候开始,从我被养父母折磨的时候开始,他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宣澜的心里乱糟糟的,却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这些事情可以告诉他吗?他会相信吗?宣澜不能确定。 “我可以原谅你。”黎顾忽然开口,声音几乎有些嘶哑,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宣澜的眼睛,“我原谅你。” 宣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黎顾的手抓住宣澜的臂膀,他下了很大的力气,宣澜几乎要怀疑自己的骨头要被他生生捏碎了,但是却不敢出声,“我原谅你以前的欺骗,你不要再跟他在一起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黎顾……” 宣澜面色苍白,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黎顾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把他拥在怀里: “你回来吧……你是怕没有钱生活吗?”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我能养活你的,我自己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还有我母亲生前留下的遗产,你不用再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工作了。” 他几乎是带上了一种热切而富有希望的笑容,看起来简直带着几分羞涩,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生活:“虽然不像他那种巨富,可是也足够我们俩过上很好的生活了,等打完仗我们就离开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好不好?”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宣澜的意见,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宣澜被他压在怀里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尽力艰难开口:“我很抱歉……黎顾。” 黎顾仿佛并没有理解他在说什么:“不用说抱歉,我已经原谅你了,我们从头来过就好。”他甚至微笑着在宣澜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他的面孔上沾了一点血渍和污渍,不小心蹭到了宣澜的脸上,于是赶紧伸手想替他擦去,结果他的手上也有,反而越抹越多。 黎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带了几分歉意:“我……” 宣澜趁机挣开他,退后了几步,这次他终于整理好了思路,可以对他说话了:“我很抱歉,黎顾,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黎顾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面容铁青,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这并不是宣澜熟悉的那个样子。 宣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请你让我离开……我要尽快出去,我的身份也需要确认,不然以后会很麻烦,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他只字不提和齐肃有关的事,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为的就是怕再刺激到黎顾,因为此刻黎顾的表情已经很不对劲了。 有些陌生而可怕。 “你不愿意跟我走?”黎顾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有什么好?他都把你打发到这种地方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我没有!我没有跟他——”宣澜想解释些什么,然而黎顾却打断了他。 “他昨天到伦敦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时时刻刻贴身照顾着他你知道吗!这女人从你去伦敦上学开始就跟着他了,现在已经是集团的董事了!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一个人跑来非洲,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死活!” 宣澜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拔高了语调:“我他妈也不用有人来在意我的死活!他爱跟谁好跟谁好,关我什么事!用不着你在这儿跟我说!” 黎顾简直称得上是气急败坏了:“你不就图他那点儿钱吗?你从小不就这样!以前跟着邵扬,后来又来找我,然后发现我不是什么值钱的少爷了转头就能勾搭上我父亲!一点廉耻都不要了!” 宣澜听到“邵扬”两个字顷刻间便彻底变了脸色,到了这里,他终于完全撕下了他伪装了十多年的、那副称得上是温柔善良的面具,露出了继承自他生母的那种埋藏在最深处的、阴暗而卑劣的内心:“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知廉耻,我就是图他那点钱不行吗?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他供我吃饭供我读书供我出国,没有他我早就被邵扬玩死了!邵扬折磨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你的,你离开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了,因为黎顾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扼住了他的喉咙。 “你再多说一个字试一试——”他几乎是将宣澜直接拽了起来逼到了墙边,“你就一定要这么作践你自己吗?” 宣澜的后脑直接重重地磕上了坚硬的混凝土墙面,挣扎完全是无济于事的,死亡的气息再一次降临了,他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空气在一点点地流逝,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然而还是断断续续地想说些什么:“你一直都是这样……从前我从酒吧救你出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黎顾怔了一下,少年时期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宣澜孤身一人去酒吧见邵扬,想要救他出来,然而宣澜帮他解开绳子后的他却直接对宣澜说“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宣澜当即就变了脸色,不愿跟他说话了。 然而那时候的他们是同学,是亲密无间的同桌,就算有什么矛盾也总是转头就忘了,宣澜出了门见他不小心把脚扭了还是愿意过来扶他一起走,他们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在夏夜里,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最终还是一起回了家。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黎顾想不起来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宣澜立刻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里有清晰可辩的水色,在这幽暗的室内十分明显。 他不能道歉,也不想再与宣澜争执,像是忽然疲倦了似的,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宣澜半靠在墙壁上,神色倦怠,眼神和笑容却尖刻无比:“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早就应该知道了。” “让我走吧,你说得对,反正也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也挺好。”他甚至抬起头,对黎顾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温柔而可亲的笑容,“你留着我干什么呢?” “不——”黎顾这次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在意你,请你——请你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几乎带了几分哀求之意,让宣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明现在他才是占上风的那个人,他为什么要这样? “黎顾,我很抱歉我当年确实利用了你的感情,可是我当初跟你做同学的日子并不是虚假的,我们当初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宣澜说道这里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真正地开始过,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就算当初的感情再深厚也该散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我们当初相识的日子并不算长久。现在在这里的相遇也纯属偶然,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你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工作,对不对?” “我们就当作萍水相逢不行吗?” “不。”黎顾终于离他远了一点,神情有些漠然,“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在乎你做过什么,也不在乎你喜欢谁了,你就好好地呆着这里,考虑清楚,考虑不清楚也没有关系,反正你只能在这里了。他已经以为你死了,这次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等这边局势稳定了,我们就离开这里,你跟我回墨西哥,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只有我们。”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了,连让宣澜回答的机会都没有,只留下一个背影,他低着头,军靴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铿铿的声音,听起来就令人胆寒。铁门再一次被重重地关上了,宣澜依然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永远都不会有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万没想到,我都写了45章了,可是还没有一点完结的意思……我从来都没写过这么长。 ☆、丑陋 黎顾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宣澜追到门口使劲拍了半天铁门,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只能一个人重新坐回床边。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书籍没有通讯工具没有窗户没有阳光——一个更迫切的问题在几个小时后摆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食物。 卫生间里有一个陶瓷的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有新鲜而干净的水,这让他安心了一些,然而饥饿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并没有离开。 他不知道黎顾什么时候会回来,甚至不知道黎顾还会不会再回来,假如黎顾在战场上死了呢?假如…… 假如他根本不打算回来呢? 宣澜不知道,他甚至无法准确地计算时间,他唯一的一块手表已经被黎顾带走了,他现在除了这身衣服还是自己的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人在只喝水不吃饭的情况下大约能支撑三到六个星期,然而这只是理论上的,具体还要看个人的体质和所处的环境,以及个人的心理因素,宣澜并不觉得自己能坚持多久,诚如邵扬当年所言——他确实是个软骨头,更何况是处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封闭环境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被邵扬折磨的那段日子,邵扬派他那个叫苏城的秘书将他关在别墅下边的一间暗室里,也不动刑,只是吊起来,每天给点水喝,然而那时候他的身边是有人看着他的,他虽然知道那帮人不是好人,可也明白他们不会让自己轻易死了。 可是现在呢? 他盯着角落里那盏幽微的小灯,似乎将全部的精神都寄托在了那上面,倚着墙壁一言不发,毕竟他也没有人可以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第二次等到了黎顾,这次黎顾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整个人焕然一新,如果忽视他脸上那道疤痕简直称得上是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才俊了。 宣澜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维持着这个坐姿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黎顾看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微微一动,坐到他身边去,说:“你考虑好了吗?” 宣澜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话,只简洁明了地说:“我饿。” 他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生怕多耗费他半分力气似的。 黎顾道:“你考虑好了,我就给你东西吃。”他拿出一小盒饼干,在宣澜眼前挥了挥。 宣澜不知道他曾经认识的那个黎顾怎么会恶劣到了这个地步,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考虑好了。” 黎顾显然不信,问:“考虑的结果呢?” “你先给我吃的,我再告诉你。” 然而黎顾并不会上这样的当:“你告诉我结果我就给你。” 宣澜有些气结,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来都不是黎顾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这种不知道饿了多少天的状态,他想了一想,对黎顾说:“我考虑好了,我爱你,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结婚吧。” “……” 黎顾被他梗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一定要这样吗?” 宣澜挑了挑眉,颇有些不在意:“你喜欢的话荷兰也可以,我不是很在意去哪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黎顾又重新从床上拽了起来:“你就这么想气死我?你——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的?” 宣澜一时间有些沉默,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妥当,于是看着黎顾微微笑了一笑,道:“抱歉,开个玩笑。” 黎顾却并没有松开他的衣领,反而越凑越近,直接将他逼到了床边的墙角。他凑近宣澜的耳边对他小声说:“你知道吗?我父亲昨天第一次主动联络我,他知道我在加黎萨,你猜他联络我干什么?” 宣澜没出声,只是盯着黎顾的眼睛,他整个人在这几天内迅速地瘦了下去,唯独一双眼睛还是透亮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仿佛永远含着脉脉深情,笑起来的时候是三春光景,繁花似锦,不笑的时候带着蒙蒙的雾气,像一汪雨后的深潭。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黎顾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几寸,似乎想离这双眼睛远一点。 “他来问我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人,无论死活都可以,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猜他要找谁?” “黎顾。”宣澜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你这样有意思吗?你不就是想看我有什么反应吗?你想看到我怎么样你才会开心呢?”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满意啊……”他轻轻地将黎顾的手移开,倒在了床上,眼神游移不定,像是注视着身边某个虚无的小点,“我就算是曾经对不起你……到现在为止也应该受够了惩罚吧。” “不够。”黎顾强硬地挤了过来,“你要一直陪着我……我喜欢你,你也必须喜欢我。” 下一秒他已经不容拒绝地吻上了宣澜的唇,宣澜没有反抗,只是并不回应,他的眼睛没有落在黎顾的脸上,只是睁着,空洞洞的,像是没了灵魂似的,黎顾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才忽然亲他的,没想到渐渐食髓知味,一双手逐渐往下探去,想解开他的领口,解到第三个扣子时宣澜才摁住他的手:“别这样。” 他这个态度不像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反而有如调情似的欲迎还拒,黎顾只迟疑了一瞬间,便冷笑着打开了他的手:“少跟我来这一套。” 宣澜叹了口气,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地沉默,他的视线开始落在黎顾的身上,有如怜悯,黎顾被他这种眼神骤然间刺痛了,他一把捏住宣澜的下巴,逼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可怜我吗?” 宣澜从来都不知道黎顾是这么难伺候的人,这十年的戎马生涯似乎已经将他由内而外地彻底改变了,然而前几天他们在办公室相见的时候黎顾还是那副他熟悉的模样,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他一直是这样—— 他是世家的少爷不假,可是从小也多疑而自卑,从来没得到过父母的关爱,没有人真心地喜欢他,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肯对他好的人,结果那个人却只是彻头彻尾地在利用他,也并不是真心地爱他,他能怎么样呢?他就算拿枪抵住那个人的太阳穴,也不能逼他爱他。 他就算拿着枪,也是敏感自卑的。是了,他还是顾忌自己的容貌的,没有人能忽视那半张丑陋的脸,黎顾自己也不例外,从童年到少年时期他遭受过多少的嘲讽或者同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已经在他整个人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严重地影响了他以后的人生乃至性格。 他在宣澜清澈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此刻扭曲而狰狞的状态,他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宣澜的模样依然是漂亮的,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几乎失去了他前半生所拥有的一切,他的学历、经历、财产,乃至他这个人本身的存在都已经被抹杀了……他一无所有,剩下的也就只有这张脸了。他瘦了一些,五官轮廓反而更加清晰,他在阴暗的地下犹如绢不生尘似的苍白,眉眼依旧动人,他的睫毛很长,他不再注视黎顾,只是垂下了眼帘,像是蝴蝶收拢了翅膀,栖息在黎顾的眼前,眉毛与睫毛同色,几乎带了几分秾艳的意思,他的额头上有一点汗水,鬓发有几丝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对比更加鲜明起来。当他一旦睁开眼,又会是另一幅光景了。 黎顾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了,他只觉得难过,没了任何兴致,他伏在宣澜的身边,像是一只失去了力气的野狼搂住他的同伴,他的手隔着衬衫,搭在宣澜的腰间,他能感觉到宣澜呼吸间身体的起伏,这个事实让他安心了不少,宣澜背对着他,对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只当他是不存在似的。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11节 “我是不是太难看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没有别人的暗室里却是连掉根针都能听清楚的,因此他能肯定宣澜听到了,只是宣澜依旧没有出声,他一味地沉默着,黎顾像是等待审判似的离他远了一些。 他以为宣澜再也不会开口了,他想站起身来离开了,这时宣澜却忽然转过身来,直接和他打了个照面。 “黎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你的父亲也不爱你,你还长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爱你,对不对?” “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听了能好受一些。我上初中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有些犹豫和迟疑,毕竟要自己亲手揭开尘封已久的伤疤并不容易,“我那时候大概十四五岁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我是从小被我养父母从孤儿院抱回来的,你知道吧?” 黎顾点了点头,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 “我养父母从小对我也就像普通人家孩子一样,当然我并没有在普通人家生活过,我不知道别的孩子是怎么过的,我养母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我从小就照顾她,做些家务什么的,我很喜欢她,想着她身体不好,能让她高兴一些就好,她看起来也挺喜欢我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宣澜顿了顿,垂下了眼帘,他说得很含蓄,但黎顾还是能听懂,“我养父进了我的房间。他平常很严肃,我跟他交流不多,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来找我——” 少年时期的噩梦仿佛还历历在目,他不想去回忆,却又不得不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几天从头看了下我以前写的,我感觉黎顾以前还是挺好的一个人啊,唉唉唉 ☆、回忆 “当时我的养母就在隔壁,我知道她听到了,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凑近黎顾了一些,拉住他的手,“第二天早上我还不明白,她来看我,我扑进她怀里哭诉,她却推开了我,当时她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宣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握着黎顾的手,黎顾也回握住他,黎顾没有说话。 “我那时候很小,几乎不想活了,可是又没有勇气死,我——” “我并不是想跟你卖惨或者是想博取你的同情之类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宣澜微微扬起头,直视着黎顾的眼睛,“我想说可能每个人都有别人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不堪,只不过你的刚好落在了这里,你还有拥有其他很多别人不能拥有的东西,不是吗?” “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件事,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事太——”宣澜觉得难以启齿,“太不堪或者太恶心的话,就忘了好了,我只是想用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安慰一下你,希望你能别介意。” “怎么可能不会介意!”黎顾却骤然拔高了声音,宣澜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过着什么日子。”他的眼神里带着懊悔和愤怒,“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宣澜旋即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都过去了……而且他们也已经死了。”宣澜反而要出言安慰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没有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不要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这并不重要。” “你并不难看,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怎么样,我小时候曾经说过伤害你的话,也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当时我只是着急着想让你赶紧离开,我不知道邵扬会什么时候过来。我很抱歉当时会那样做,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不会用那种方式伤害你。” 他的目光非常诚挚地看着黎顾:“你是个很好的人,从你救白茉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黎顾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你在跟我发好人卡?” “不是,”宣澜笑了一下,“其实我说这么多只希望你能给我吃点儿东西,我真的是……挺饿的。” 黎顾也跟着他笑了,他坐起来把饼干递给宣澜,说:“抱歉,现在这里只有这个。” “没关系。”宣澜撕开包装,那并不是通常军用的压缩饼干,反而像是市面上流通的那种曲奇甜点之类的小吃,他顺手递给黎顾一块,剩下的自己吃了,很甜,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吃完后他感觉自己仿佛有了一点精神,现在的气氛也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他看黎顾平和了一些,便对他说:“之前是我情绪不好,我刚刚得知我得同事们都不在了……我心里也很难受,所以想尽快出去。也许语气急了点。” 他没有明说什么,只是就这么看着黎顾,黎顾显然是有些犹豫了:“你想出去?” “当然啊。”宣澜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偏着头笑了一下,他看到黎顾的脸颊上有一点饼干屑子,便伸手替他抹了一下,“难道你会愿意呆在这里吗?” 他指了指四周:“这儿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好不好?” 黎顾吃软不吃硬,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有些被打动了,他问:“那你出去了呢?” 宣澜想了想:“我出去肯定还要工作啊,现在全球新闻都报道我死了,我难道不应该澄清一下?” “那……那我呢?” 宣澜笑了一下:“加黎萨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们那边大概不会再派人过来了,我不如就在这儿跟你一起呆着,等这里仗打完了再说吧。你不是说很快吗?” 他的语气非常轻快,听起来就让人舒坦,黎顾几乎要被他打动了,想立刻牵着他的手出去,可是瞬间又想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我父亲……他可能这几天也要过来。你怎么办?” 床上有一床薄毯,虽然在这里基本上用不上,宣澜正在把那张薄毯收拾整齐,听了这话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很诧异地看向黎顾:“这里在打仗啊,他来干什么?你让他赶紧回去不就好了。” 他的神态非常自然,仿佛正在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异样,好像昨天关于齐肃的一切激烈争吵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黎顾还是把那句话问出口了:“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宣澜终于把那床薄毯叠好放在床尾了,他回过头来对黎顾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没有什么,不过这事儿说起来还挺复杂,我们出去再说吧。” 黎顾显然不信,废话,换谁谁都不信好吗。然而他也知道不该让宣澜呆在这种地方。 前几天他把宣澜强制打昏送下来后就焦头烂额地忙正事去了,他不如他小舅舅厉害,第一次出来主持大局,仗打得也吃力,所幸晚上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他小舅舅的来电,说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可以接替他,正准备往那边赶。 他自然是高兴的。第二日的记者报道了宣澜他们那所医院的新闻,他在广播里听到宣澜的名字的时候起初还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阴差阳错成了这样?宣澜还好好地在地下工事里躺着呢。然而旋即一个阴暗的念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浮上了他的心间。 现在全世界都以为宣澜死了……? 那我…… 下一秒他也震惊于自己的残忍,我怎么能这么对他呢?他……他对我那么好。他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里抹去。晚上的时候他小舅舅终于到了,一起吃饭的时候小舅舅不经意地说起一件事来:“你父亲可能这几天也要来这儿呢,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面。” 他有些吃惊,他虽然自小不受他父亲的喜爱,也是知道一点齐家的旧事的,齐家现在家大业大,主要以经营房地产业、运输业和影视娱乐业为主,早年可不是这样的,齐肃以前被他父亲带回家起初并不是为了继承家业,只是充当他大哥背后的清道夫——他什么脏活都干过,那时候真的是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在非洲能干什么?无非就是钻石或者黄金,还有军火。 然而曼沙亚宁这种穷国家什么资源都没有,齐肃来这里干什么?而且齐家早就过了捞这种脏钱的时候了,有什么事情值得齐肃亲自动手? 黎顾不理解他小舅舅的意思,朝黎慕投出了探寻的目光,黎慕笑了一下:“听说好像是一个小情人儿在这儿,这不打仗了吗?要接回家了。” 什么小情人儿会跑到非洲来?他和齐肃感情淡薄,没多想也没多问,心里只盘算着等一会儿闲下来了下去看看宣澜醒没有。谁知道黎慕又接着说:“这小情人儿还挺不一样,听说书读得很不错,现在在这里志愿当无国界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了你父亲。” 黎顾心里一惊,今天早上广播里总共就播了六个人的名单,除了宣澜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中国人了,他父亲也不太可能找外国人……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黎慕:“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喜欢捧明星吗?” 黎慕没注意他的表情,只当他是随口一问:“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咱们和他那边也没怎么联系。听说是个男孩,挺年轻的,你父亲在伦敦给他买了别墅供他读书。” 说到这里黎顾无论如何也明白那是谁了,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什么,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酒,问:“那我父亲现在到哪里了?” 黎慕想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在伦敦,刚到伦敦就听到消息了,过几天应该会过来。不过——” 黎慕是知道齐肃找到了自己当年被抱走的亲生女儿的事的,但一直没告诉黎顾,黎顾从来不打听他父亲的事,他也自然没必要上赶着告诉黎顾,免得黎顾听了心里又多想。 “不过什么?” 黎慕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他这次来身边还带着个年轻姑娘,随时贴身照顾着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黎顾没说话,点了点头,对黎慕说:“我还有点私事,这里就拜托舅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脑海里宣澜的笑容变得如此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以为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扯到了一起,他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不知道怎么应对,然而胸口那种嫉妒混合着愤怒的情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脑海里充斥着被欺骗与被背叛的愤怒,却忘了他和宣澜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已经断了这么多年的联系。 他能做什么呢? 宣澜并不知道黎顾一瞬间想了什么,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仿佛从来都没有为这几天受的监禁而生他的气,也不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依旧安静而平和。 黎顾终究心软,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那好,我带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处在“我的天哪我真是编不下去了”的状态中挣扎,这篇还没写完就想开新文了 ☆、疑云 宣澜的脚步有些虚浮,然而心里还是高兴的,黎顾扶着他打开铁门,穿过幽长又阴暗的走廊。 宣澜走了一会儿觉得可以自己走了,便拒绝了黎顾的搀扶,这里极其黑暗,简直没有一丝光线,走廊又极长,宣澜只疑心自己是不是瞎了,便没话找话地问黎顾:“仗打完了吗?现在外边局势怎么样?” 黎顾拉着他的手,在黑暗中并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情绪,仿佛开了夜视似的,畅通无阻地带着他穿过这么一片长长的黑暗,还能顺带提醒他注意一下脚下。 他随口答道:“可能没这么顺利,战事现在正处于胶着状态,叛军正在策划下一轮攻击。” 宣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黎顾又安慰他:“不过没关系,我们拿钱办事,最后结果对我们没什么影响,我看他们这边也快山穷水尽付不起钱了,可能下个星期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宣澜又点点头,不吭声了,在黑暗中也不知道黎顾看到他点头没有。 终于走出了这一段曲折的回廊,来到了楼梯口,宣澜依稀看到了阳光的影子,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他松开黎顾的手,示意他不用牵着自己了,正准备上楼梯时黎顾却忽然拉住了他:“你出去后……怎么办?” 宣澜已经踏上了第一个台阶,听到这话不禁回过头来笑着看着他:“什么怎么办?我肯定要先联系无国界医生组织跟他们表示我没死啊,然后其余的再说吧,等战争结束了会回伦敦吧。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他像是在发出一个诚挚的邀请,他背对着阳光,身后像是骤然生出了一片光芒似的,令人忍不住有亲近之意,黎顾也跟着他笑了一下,仿佛在笑自己的傻气,于是点点头说:“好,我跟你一起回去。” “那走吧。” 宣澜和黎顾一起回去了,原来自己这几天一直呆的地方就是之前去找黎顾时那栋小楼的地下,并不算远,只是挖得极深。 宣澜跟着黎顾回了营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吃了点东西,黎顾安排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带他打电话联系组织。 宣澜从黎顾的办公室里打完电话出来,却碰上了黎顾的小舅舅黎慕。 黎慕对于这里出现了一个陌生面孔是很惊异的,他挑了挑眉示意黎顾回答,黎顾踌躇了一下答道:“这是我高中同学。” 黎慕的本意是想问你高中同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见黎顾不愿回答,也不愿多问,只叮嘱了黎顾几句便下去了。 黎慕走后宣澜对黎顾说:“这是你小舅舅?” 黎顾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宣澜:“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解释……你跟我父亲是怎么回事吗?现在可以解释了吧?” “这个啊,”宣澜笑了一下,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你不是说你父亲要过来吗?还来吗?” 黎顾显然不想让他顾左右而言它,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宣澜只能直接说了:“之前跟你吵架的时候说的是气话,我跟他没有什么的。你当时临走之前不是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吗?我请他帮忙处理了……邵扬的事。” 即使是现在,提到邵扬的名字宣澜仍然觉得心里有化不开的难言情绪,他不愿再多提这个人,只是一笔带过。 可黎顾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漏洞:“可是我当初跟我父亲打电话他说他并没有见你!后来跟你打电话你也只说邵扬被他父亲管住了才主动离开你的!还有你出国留学的事——” 宣澜和他一起边走边说地下了楼,示意他稍安勿躁:“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那你继续说。” 宣澜对他这种永远长不大的暴躁脾气十分不以为然,认为这十分不成熟:“其实没告诉你还有另一层原因——”他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的母亲,我指的是我的生母,不是那个养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才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又停顿了一下:“其实我母亲是你父亲的……初恋女友?应该这么说吧。” 黎顾果然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母亲难道就是那个舒檀?!” 宣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当初管家告诉过我……他以前的这些事还挺出名的……管家说他当时什么都不要了愿意净身出户离开齐家跟她结婚,他说他在齐家呆了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这么真情实感谈恋爱的。”黎顾有些默然,“所以他才送你出国读书?” 宣澜点点头:“事情就是这样。没别的了。”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咱俩是兄弟呢。”黎顾听了这话终于放下心来。 宣澜不敢跟他说自己以前确实这么想过,他还想跟黎顾说其实你不是他儿子,想了想又忍住了,这事儿既然没人知道,那么就当永远没人知道就可以了。 黎顾没什么机心,听到宣澜这么解释便没什么顾虑了,一边走一边笑着跟宣澜说话,宣澜看他这个样子终于正常了,便也随口应和着。 二人正边走边说言谈甚欢,走到了楼下却忽然有个小兵快步跑了过来,小兵利落地向黎顾敬了个礼,道:“报告,黎先生派我来告诉您,说您的父亲已经到了机场了,请您过去一趟。” 黎顾点点头,说:“知道了。” 小兵退下了,黎顾和宣澜对视了一眼,宣澜没开口,黎顾咳嗽了一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宣澜面上没有什么异色,只是点了点头:“那也可以。” 黎顾调了一辆越野车,带着宣澜一起朝机场开去,宣澜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但是面上没有之前的笑容了,快到机场时宣澜忽然开口对黎顾说:“待会儿你先下去,我在车里再呆一会儿。” “为什么?”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 黎顾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但现在到了这里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再把他送回去? 加黎萨的机场实在是不能算什么机场,充其量只能是一大块“略微平整的水泥地”,黎顾把车开进去的时候,齐肃的湾流公务机正稳稳地停在那里,黎顾一个人下了车,宣澜坐在车里没动,黎顾下车前又问了他一遍:“你真不跟我一起下去?” 宣澜缓缓地摇了摇头,黎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一个人过去了。 宣澜离得远一些,只能看到机舱门打开,舷梯放下来,齐肃看起来和当年分别得时候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不同的是,确实和黎顾之前告诉他的那样,这次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宣澜只能看到那女人的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涂着红唇,虽然看不清脸但能感受到应该是个出色的美人。 那个年轻女人亲自扶着齐肃送他下了舷梯,黎顾迎了上去和他们说些什么,宣澜听不清也不想听。 那会是谁呢? 别多想,也有可能是新的助理。 但是什么助理会那么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呢?那女人看起来很年轻,高挑漂亮,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裙,在这种地方也踩着三寸的高跟鞋,姿态非常自然,显然十分得宠,时不时会为齐肃擦下汗或者递个水什么的。 别这么可笑,难道你以为他这样的人会十年间都不找个人在身边随时伺候着吗?说不定还不止这一个。 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人家送你出来上学读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脑子里每天都想的是什么? 宣澜忽然没了兴致,不想过去了,那三人却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宣澜避无可避,想下车走开,刚打开车门他们却已经走过来了,宣澜迟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齐肃他们在车外,看不到车里的情况,但宣澜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他有十年没听到这声音了。 他听见齐肃说:“怎么,还没找到人吗?” 黎顾低着头,活脱脱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沉声回答道:“那片地区前段时间又成了战场,没办法过去,而且之前记者过去报导的时候您也看到了……都烧成废墟了。应该没什么必要了。” 齐肃沉默了,他没有再开口,透过玻璃他能看到齐肃的表情,他的容貌几乎和十年前分别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明显地有憔悴之色,他的右手搭在车门上,有些想拉开车门,但是那只右手在明显地颤抖,他身边的女人看到了,连忙伸手替他打开车门,一边安慰道:“您不要这么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保重身体啊。” 齐肃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背对着车,像是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低声道:“我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当时没放任他自己非要来这里,甚至没有送他出国读书,那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年轻就走了?” 宣澜整个人都藏在黑暗里,没有出声,想听他怎么说,有那么一瞬间宣澜几乎以为齐肃是要哭出来了,可是他没有,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过世了,又过了几年我又失去了一个想真心度过一生的伴侣,现在我以为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我以为把那孩子送走是为了他好,我没有想到是害死了他。”他看了那年轻女人一眼,勉强地笑了一下,“还好有你陪着,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女人注意到了车里有个人影,只当他是黎顾带来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安慰齐肃:“您……节哀顺变。”然而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滚下泪珠来,但是还是强忍着泪意对齐肃说:“您先上车吧,过几天我们再去现场看看,看能不能——” 齐肃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那女人的脸颊,想替她擦去泪水:“抱歉,才告诉你这件事,没让你们见上面。” 那女人勉强笑道:“这不怪您,是我们……没什么缘分。” 宣澜本来只是想听听齐肃对自己的死讯是什么反应,然而听到一半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听齐肃的意思仿佛自己还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渊源? 他终于忍不住了,探出一只手过去推开了车门,朗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亲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听到车内骤然间有人说话都一齐向车内看去,宣澜往车门口那边挪了挪,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他仰着头,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下,眼睛只盯着齐肃一个人,面孔上还带着一点笑意。 齐肃回身去看他,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面色却变了,像是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似的,没有说话,宣澜这才近距离地清清楚楚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还是比以前老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哀思过度的缘故,他的神色很憔悴,眼角终于有了细纹,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脱去了他那层金光灿烂高高在上的外衣后,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失去了亲人的中年男人。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强大的、永远掌控着宣澜的一切的主宰者。 宣澜没再说话,只是抿着嘴盯着齐肃。 “你……”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宣澜,宣澜从来没见他这么失态过,齐肃想伸手触碰他,伸到一半却又忍不住缩了回去,仿佛是不敢碰他似的。 宣澜微微笑了一下,直接钻出车门,站到了他们身边,对齐肃到:“您是不认识我了吗?” 齐肃仍然是不敢相信,宣澜主动拉住他的手,含着笑意,低声对他说:“是我啊,先生。” 下一秒宣澜便骤然间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齐肃紧紧地搂着他,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存活着似的用手臂死死地箍住他。 宣澜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然而他竟然没有一丝想要推开齐肃的欲望,他几乎是贪恋地呼吸着齐肃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和幽微的古龙水味道。 他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肃身边跟着的那个年轻女人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齐肃这才像大梦初醒似的送开了臂膀,但双手仍然扶着宣澜的双肩,他迅速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仿佛前几分钟失态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宣澜道:“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医院遭受袭击的时候我刚好不在,但是工作证在另一位同事身上,所以最后……可能弄错了。” “哦。”齐肃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冷淡,全然不似刚刚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时黎顾终于开口了:“先上车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不料齐肃却拒绝了他的提议:“不了,这边既然没什么事那我还是先回去吧,公司还有事要忙。” 黎顾:“……” 宣澜:“……” 年轻女人:“……” 他皱了皱眉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人:“怎么?不行吗?” 宣澜轻声笑了一下,说:“您就这么走了?” 齐肃神色自若:“其实我来也就想确认一下你到底死没死,现在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别的没什么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毫无破绽恬不知耻,宣澜的面部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表现的。 “那……这位又是……?”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指着齐肃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 齐肃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 还没等齐肃有所反应,那女人却早已摘下了墨镜,对宣澜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跟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是你的姐姐。” 宣澜:“……” 黎顾:“……” “哦,忘了。”她又朝黎顾伸出了手,“我也是你的姐姐。” 黎顾以一种目瞪口呆的姿态和这个女人握了握手,和宣澜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出了自己的懵逼。 怎么说呢? 在这种豪门世家里如果哪天齐肃带回来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女孩黎顾是绝对可以理解的,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左右不过是多了个便宜妹妹或者便宜弟弟而已。 可是,姐姐?! 有没有搞错?! 而且为什么也是宣澜的姐姐? “是这样的。”齐肃也觉得这场面有些混乱,颇为尴尬地打断了他们的懵逼,“宣澜,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宣澜当然记得,那是当年齐肃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近乎哽咽,回忆着他早夭的亲生女儿。 “这就是了。”齐肃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后来查到发现当年那个女婴没有死,只是被人偷偷抱走了……这就是你姐姐。” 宣澜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骤然间多了一位血亲的事实,他猜想黎顾大约能体会他的心情,而且黎顾估计比他还要懵逼。 没想到没等黎顾懵逼完毕齐肃倒先找了他的麻烦:“黎顾,你既然知道宣澜没死,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虽然关系淡漠,但齐肃一直以来的积威犹在,黎顾在本能里还是惧怕这位自幼时以来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的父亲的,于是瞬间像是被电到似的挺直了身子,就差没敬个礼了。 宣澜默默撇过头去,不忍心看黎顾被收拾的画面。 黎顾:“我、我就是想跟您开个玩笑,想看看您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齐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进,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在外边都学了什么。” 他咳嗽了一声:“有空也该回家看看。” 宣澜眼睛都一亮,这是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开始接纳黎顾的意思? 宣澜继续道:“既然都跑这么远来了,不如去黎顾他们营地看一看,过两天再回去也不迟。” 齐肃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宣澜一眼,终于点了点头,说好。 四人上了车,黎顾开车,姐姐坐在副驾驶上,齐肃和宣澜并肩坐在后排。 宣澜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姐姐微笑着回答:“我叫齐云嘉。” 宣澜点点头,转头问齐肃:“您怎么找到姐姐的?” 齐肃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其实之前一直有派人在查……后来有了线索,私下里验了dna,就确认了。” 宣澜果断地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什么时候确认的?” “……送你离开的前一天下午。” 宣澜呼出一口长气,靠在座位的靠背上,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齐肃心里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但是也不愿点破。他明白宣澜还是因为这件事怨恨自己。自己的亲姐姐回来了,就要把自己赶走?为什么?还不就是怕自己身份尴尬!他心里对这孩子有愧疚,生生地把他们姐弟两个分别十年,还差点让他们永远天人相隔,错过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血亲。 他想开口跟宣澜说点什么,结果一转头看到宣澜冷眉冷眼不苟言笑地坐在身边,神色冷淡,眼帘半垂着,这么看上去侧脸线条漂亮极了。 他十年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这孩子接触,这个孩子,当初离开他的时候还是个风姿秀丽的少年,转眼间已经彻底长开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因为黎顾已经把车开到了营地,下车后齐云嘉主动走过来替宣澜开了车门,很自然地挽上了宣澜的手臂,转头对齐肃笑了一下:“我要跟弟弟交流一下感情,父亲,这您不反对吧?” 齐肃看着黎顾心里默默腹诽你怎么不跟你这个弟弟交流一下感情呢,但是面上还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微笑着点点头:“去吧。” 齐云嘉笑着挽着宣澜的肩膀走了,留下齐肃和黎顾二人,齐肃沉吟了一下,敲敲车门:“咱们走吧。” 黎顾在他这个父亲面前永远都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样子,齐肃一边走一边问他:“宣澜跟你说什么没有?” 黎顾点点头,如实答道:“说了,说了他……生母和您的关系,还有您是怎么帮他的。” “嗯。”齐肃点点头,转而笑了一下,“这次多亏有你,不然估计也见不到他了。” 黎顾甚少见他父亲在自己面前笑过,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父亲……” “哦对了。”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黎慕的办公室门口,“这边仗打得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能脱身?” 黎顾有些迟疑,推开办公室的门,道:“这得看小舅舅的安排。” 黎慕早就得知了齐肃前来的消息,立刻迎了上去:“姐夫。” “来得正好。”齐肃对黎慕笑了一下,“想借黎顾用一下。” 黎顾尚不解其意,黎慕便已经瞬间反应过来:“姐夫,您这是……” “让黎顾跟我回家一趟,听一下遗嘱。” 这话一出黎顾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从来没想过他父亲的遗嘱还有他的份,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父亲有任何接触直到他在战场上死去或者他父亲先死去。 “想什么呢,这毕竟是我的儿子啊。” 黎慕听到这话哪有不同意的,他深知这二人的父子关系一直僵硬而尴尬,虽然齐肃现在又从外边找回来一个亲生女儿,然而如今看齐肃的意思竟然是有了转圜之地,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让黎顾跟您回去吧,我这边没什么事了,过几天可能也会拔营。”黎慕对齐肃点点头,转而对黎顾说:“记得听你父亲的话。” 这边齐云嘉拉了宣澜的手臂和齐肃他们分开了,宣澜从未和这个姐姐见过面,但清楚这个人身上流着一半和自己相同的血缘,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明明是陌生人,可是你清楚,这个人和你一样,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流淌在你的基因里。 齐云嘉身材高挑,踩着高跟鞋几乎和宣澜一般高,她微笑着盯着宣澜的面孔看了一会儿,道:“你长得很像母亲。” “你见过母亲?”宣澜问她。 齐云嘉微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在父亲家看到过很多以前的老照片,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母亲年轻的时候的样子。改天等你回去了我带你看。” 宣澜也看着他的姐姐,这世界上唯一和他血脉相连的女人,许久,他也忍不住笑了:“你长得不像母亲。” “生儿肖母生女肖父,他们都说我和父亲比较像。” “确实。”齐云嘉和宣澜生得并不相似,她摘了墨镜露出的眉眼要更英气一些,和齐肃很像,深灰色的眼珠,眉长入鬓,但是在她脸上显得很是柔和,她融合了继承自父母亲的优点,哪怕忽略她的身份,宣澜也得承认他的姐姐确实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父亲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齐云嘉终于道出了主要目的,“他想带你一起回去,他已经立好了遗嘱。” 宣澜一惊:“可是……我并不是……” “父亲不在意这个,”齐云嘉的神情非常柔和,她像是天底下所有疼爱弟弟的长姐一样,伸手替宣澜将头发拨到了耳后,“父亲其实很想你,他只是想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咦我感觉我是不是写太快了?感觉照这个趋势马上就能完结了…… ☆、遗嘱 宣澜就这么看着他的姐姐,没有说话,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似的,齐云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过了许久,他终于从唇间挤出一句:“好。” 齐云嘉便满意地笑了,她伸手摸了摸宣澜的脑袋,甚至凑过去拥抱了宣澜一下:“弟弟,我一看见你就觉得特别亲。甚至在没见过你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你知道吗?父亲随身有带着你的照片,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弟弟,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照片的瞬间,就记住你了。” 宣澜这一生遇到过许多女性,有幼时伴他携手走过的生母,有看似温柔静默实际却歹毒的养母,有漂亮高傲的白茉理,有美艳动人但居心叵测的时雪晴,有热切关怀过他的班主任老师,也有在他危难时对素不相识的他伸出援手的董皎,有热情似火的格蕾丝小姐,也有善解人意、在异国他乡照顾他的杨露……母亲的记忆已经太过遥远,如今只有眼前的这位姐姐,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姐姐和其他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这也许就是隐藏在血脉的那份感情,其他的一切都替代不了。 “姐姐。”他这样轻声唤齐云嘉,“谢谢姐姐。” 齐云嘉似乎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情绪的变化,她把宣澜拥抱在怀里,能感受到宣澜的蓬勃有力的心跳,像是有力的火苗,于是便也唤他:“弟弟。” 最终还是齐肃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回了国,时隔十年再度踏上祖国的土地,宣澜并不觉得陌生,只是再度回到齐家那所大宅的时候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那天他自己孤身一人,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齐家,便再也没回来,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齐家的装潢没有怎么变动,老管家已经退休了,齐肃几乎辞退了家里所有的佣人,每天只是请人来做家务而已。齐云嘉住在齐肃的隔壁,就是宣澜以前在齐家暂时居住的那个房间。 黎顾也多年没回来了,他离开的时间甚至要更早一些,齐肃回来前特地吩咐打扫了他幼时居住的那个房间,只是那间屋子与他们隔得都比较远。 宣澜选了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住了,回家的时候是深夜,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下午,齐肃把律师叫进了家门,宣读他的遗产分配。按理说这里边其实只有宣澜一个人是彻底的外人,宣澜本来以为这里边没什么他的事情了,然而在齐肃的要求下他还是留下来了,齐肃的原话是:“你就当陪着你姐姐听一听。” 是了,他们之间现在有联系了,他唯一的姐姐是他唯一的嫡亲女儿,身份和别人不同,将来是要继承他这亿万家业的。 果然最后遗嘱宣读的结果是有齐云嘉继承了齐肃手下的大部分股份和祖宅,齐肃百年之后,就由这个女人掌管齐氏了——家族里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异议,认为齐云嘉是女孩儿,将来早晚是要嫁人的,这样一来公司岂不是落到了外人手上?她又是从外边抱回来的,不是个正经出身,然而那些都是已经失势的长辈,齐肃从小就没有养在齐家,和这些所谓的长辈没有任何感情,也自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齐肃几乎是力排众议地在这些年一直不避嫌地提拔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所幸齐云嘉自己也争气,工作能力有口皆碑,因此逐渐在董事局里站稳了脚跟,再不把那些非议她的人放在眼里。 黎顾继承的则是其余的一部分不可变现的股份和她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黎芷是大家小姐,当年带来的各种动产不动产在齐肃的经营下多年来已经积累了难以估量的数字,如今他通通还给了这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而其余那些股份每年仅靠股息就能让他一辈子不用工作。 黎顾实在是没有想到——他原本以为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僵化到这一步,父亲可能连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他。黎顾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处理公司的大事小情,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天赋。然而他分得的那部分股份已经很令人乍舌了。 宣澜一直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黎顾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他和齐肃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不少,齐肃也似乎开始把他当一个真正的儿子看待,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子似乎在不经意的暗流涌动之间已经和解了关系。 这当然很好。 他美貌动人的姐姐继承了父母亲的所有优点和她父亲全部的爱和信任,虽然她当年只是从一个普通小商人家庭长大的普通少女,可是她现在出去,谁不知道她是齐家的大小姐?谁不知道现在齐家真正掌权的是谁?谁又敢因为她的出身低看她一眼? 他有个光芒万丈的姐姐,这也很好。 他呢?他喜欢的那个人不爱他也不敢爱他,他像个卑劣的小偷一样闯进了别人的家,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痛恨自己的卑劣,只想尽快离开,他想回到伦敦,或者非洲,随便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他在齐家宽大而舒适的沙发上如坐针毡,他不想再呆下去了,他甚至在心里责怪起他亲爱的姐姐—— 如果不是姐姐说的那句话,他也不会脑子一热就不顾廉耻地跑回来。 他几乎是后悔起来了。 “至于你,宣澜。”律师宣读完毕了遗嘱,齐肃才终于开口,他不带什么感□□彩地看向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宣澜,宣澜的表情有些神游天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他示意律师递给宣澜一份文件夹,“我把我名下所有私产都赠给你。” 宣澜听到了自己名字,这才回过神来,他没听清齐肃刚刚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是真的没听清——齐肃以为他是惊呆了,带着一点笑意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宣澜听清楚了,然而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想断更,翻了翻存稿发现还有几百字,又临时写了点发出来了,比较少,抱歉。 难过,你们懂最后一章点击量只有“1”的感受吗……我每次刷新后台这个点击量一点都不变,气死我了。 ☆、告白 “没有为什么。”齐肃仿佛不理解他在问什么似的轻轻一哂。 宣澜知道他名下那份私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价值连城的房产、地契,意味着他在瑞士银行里存储的不计其数的美元和黄金,还有更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东西,不然那厚厚一沓文件夹里的都是什么? 然而他摇了摇头,只低声说:“我不要这个。” 齐肃像是对着自己孩子似的,宽容地笑了:“那你想要什么?你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办到都可以。” 宣澜听到这话终于笑了一下,道:“我想回伦敦,继续当医生就好。” 齐肃不置可否地沉吟了一下,再抬起头来已然是神色如常,他说:“好。” 他一句挽留都没有,他就只说了一句“好”。 之后律师离开了,他们也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黎顾似乎是有话要跟宣澜说,站起来跟宣澜一起走,然而齐肃却出声叫住了宣澜:“宣澜来我房间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宣澜停住了脚步,低声对黎顾说:“你先去我房间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去。” 黎顾点点头去了,齐云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位弟弟,道:“你和宣澜感情很好么?” 黎顾和这位姐姐并没有任何感情,他们从小没有一起长大,也不是一个妈生出来的,黎顾蹙了蹙眉,道:“不及和姐姐感情的十分之一。” 齐云嘉终于彻底地展颜笑了一下:“但愿如此。”言毕她跟齐肃打了声招呼,说要去公司一趟看看,齐肃认为自己这个女儿向来有主意足够自己决断,从来不去管她,她要做什么就尽管让她去做了。 宣澜跟着齐肃上了楼,齐肃走在前边,他很恭谨地跟在后边,一言不发。 黎顾回了房间,齐云嘉也走了,现在这宽敞的楼梯上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宣澜还是垂着头没有说话,齐肃终于叹了口气,伸手主动拉住他,唤道:“宣澜。” 齐肃像宣澜小时候那样扣住他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拉着他上了楼,宣澜几不可见地挣扎了一下手腕,便被齐肃加重了力气:“别闹。” 又是这样,他似乎一直在认为他是闹着玩,宣澜忽然在房间门口站住了脚步,道:“您有什么事跟我说?” 齐肃没有正面回答他,他一手拉住宣澜,一手开了门,对宣澜开口:“进去再说。” 宣澜跟着他进了房间,卧室的打扮还是一如往昔,他像是从未离开过这里,还是住在隔壁,每天早上出门就能和另一个人碰面。 齐肃没有在卧室过多停留,直接带他进了内间的办公室,他有时晚上会在这里工作,宣澜刚来齐家的时候就在外边的卧室里睡过。 “坐。”齐肃伸手指了指办公桌旁的椅子,简洁明了地示意宣澜坐下,宣澜不明所以地在他身边坐下,齐肃这才舒了口气,也坐在他身边,问道:“你要回伦敦?” 宣澜点了点头。 “你是以后……不打算回来了?”齐肃有些不确定地问他。 宣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是“嗯”了一声,又反问:“您问这个干什么?” 他的态度一时间没控制好,显得有些尖刻,齐肃愣了一下,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养这么大还养出仇了?是不是刚刚在客厅里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他对宣澜的态度亲厚又随和,非常自然,倒让宣澜平白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齐肃又道:“你是不是嫌我分给你的比黎顾他们少?其实没有,刚刚你没细看过那个文件夹,我给你留了……” “没有!”宣澜立刻矢口否认了,“我从没说过这个。” “那是怎么了?从我见你开始,你似乎一直不高兴,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 “十年。”宣澜打断了他,“我们有十年没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齐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这么激动,他以一种柔和的目光审视着宣澜,微微笑道:“你确实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呢?其实我离开的时候也不算是小孩子了,您忘了吗?那天我刚成年。” 齐肃终于沉默了,他明白宣澜要说什么了。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思。那时候我刚刚找到你姐姐,只顾着考虑她,忽略了你,我很抱歉。” “怎么会。”宣澜从椅子上起身,像是以前那样半跪在他面前,屋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赤脚踩在上边也不会有任何凉意,他握住齐肃的手,道,“我很感激您……如果不是您,我怎么有机会到那种地方读书?您不知道那里学费要一年多少钱——” 齐肃笑了,伸手拂开他的额发:“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学费是谁出的?” 他怕宣澜误解,又继续道:“我没有想要你报恩的意思,这点钱我还出得起。你能这么上进就已经很好了,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不容易。后来我听杨露说你要去非洲,一时间没控制住骂了你,其实你能知道这么……回报社会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很好的,我很支持,只是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受苦,而且很危险,这次要不是黎顾,我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您再也见不到我了会怎么样呢?” 齐肃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我并不在乎失去第二次。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宣澜苦笑了一下:“我没有觉得您应该……怎么样。这是您自己的事。”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12节 “是么。”齐肃不置可否,“我看不出来,我只觉得你的态度很奇怪。如今你翅膀硬了,想去哪里都可以了,我自然也管不着你。你要视金钱如粪土,你什么都不要,我也不能拦着你,左右你现在有个好姐姐了,日后没钱花了也不用来找我,你姐姐想必也不会薄待你。她现在有钱得很,背着我在外边买了公寓,恐怕过几天就要搬出去了,我估摸着是在外边交男朋友了。孩子大了总是留不住的。” “那么你呢?宣澜,你以后怎么办呢?”他俯视着宣澜,几乎带了几分怜爱的意思,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你怎么办呢?你要带着黎顾一起去伦敦吗?我看他现在对你言听计从的。” “我不能跟姐姐比,姐姐比我强得多,而且——”他低头看着地毯,不与齐肃对视,“我跟姐姐不一样,我也不是您亲生的。” 气氛忽然沉寂了,在宣澜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齐肃忽然伸手:“来。” 宣澜不解其意,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齐肃却已经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他已经多年没跟齐肃这么亲近过了,而且现在他已经成年许久,怎么能像小时候那样—— 宣澜登时大窘,想挣开齐肃,可是齐肃的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有力,紧紧地箍着他,他面色发红又推不开齐肃,只能道:“您干什么?”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齐肃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你这个傻孩子。” “你这个傻孩子。”他又重复了一遍,“你难道要吃你亲姐姐的醋吗?那是你嫡亲的亲姐姐啊,这天底下跟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就剩她一个了。我总要比你先走的,我死了,谁来照顾你?还不是要靠你们姐弟两个相互扶持?更何况,我有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亏待过你半分吗?你怎么能——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不轻不重地在宣澜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宣澜不觉得疼,却仍然是不服气:“那为什么一找到姐姐就要送我走?连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傻孩子,你姐姐是什么人,你姐姐是将来要继承我这一大片家业的。我确实曾经考虑过让你或者黎顾来,只是你们并不适合,你要是真有那个出息,我大可放手让你来干,你姐姐肯定巴不得让贤。”他的眼睛里带了一点狭促的笑意,从侧面看着宣澜的脸颊,“她这些年有多累我也看在眼里,你来替替她?” “我没那个本事。”宣澜的语调低沉了下去,“我都说了我不如姐姐了。” “那就是了。”齐肃语气诚恳,“那时候我要带回来的不只是一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还是一个潜在的继承人。如果她不能胜任,那么她就只是一个大小姐,她也会过得很好,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能全权代表我出席会议。她有多重要,你能理解吗?” “那不还是说我——”宣澜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多么不妥,他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彻彻底底地像一个争风吃醋小孩子为了争夺父母的宠爱而撒娇做出的举动。 于是他立刻缄口不言了。 “傻孩子,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也一样很重要,”他伸手将宣澜耳边的一点乱发拨到脑后,“你离开了十年,我难道不知道吗?你任何一点大事小事其实都会被呈到我的办公桌上,你今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甚至吃了什么饭——”齐肃说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本文件夹,在宣澜面前打开,里边贴满了宣澜在英国求学时期各式各样的照片,有他在上课时皱着眉头的样子,也有他笑着和同学边走边说话的时候,还有他在宿舍里边啃面包边看书的照片—— “这样的照片不止一本,下边还有很多。”他把文件夹扔回桌面上,“我看到这些照片,就觉得你似乎从没离开,但是照片毕竟不是真人,我依然是很久没见到你了,我承认我确实很想你,但是我听杨露回来汇报说你在那边从来不过问国内的情况,一句话也没有问过我,甚至连国内的新闻都不愿意看。” “我想我大概是临走前的那顿饭得罪了你。”他话锋一转,“我有时候也会怪你太没有良心了,就算我有不是的地方,难道你这么多年就不念我一点好?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读书,把一切能给你铺的路都铺好了,你就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打过来?” 他笑了一下:“我也是人,我也会害怕,我认为你是听了我的话,不打算再见我了。我也是会难过的啊。” 他在最后下了陈词:“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讨债鬼。” 小讨债鬼眨了眨他的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忽然飞快地抬起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不是小讨债鬼。我……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向大家道歉,最近复习周状态不好,没怎么更。而且越看越觉得自己写的不好,没有信心,如果有亲被雷到了在这里道个歉,第一次写没什么大纲也没什么经验。 不过我看这文估计快完结了,反正肯定是he啦不用担心。大家有什么想看的py啊,番外啊之类的也可以随意点播,只要我能写出来都尽量满足。 么么哒,爱你们。ps,尤其谢谢言言,要不是你一直催更+鼓励我,我估计早就弃坑了,爱你? ☆、接受 他甚至鼓起勇气带着十二万分明显的期待看向了齐肃,岂料齐肃神色依旧如常,只是忽然松开了手,将他放开,温声道:“你不用这个样子……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我没有什么多余的能给你的了。” 他安慰性地轻轻拍了拍宣澜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我刚刚说的话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决断,不想回来我也可以理解。你不用为了这个讨好我,该给你的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 宣澜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能将这话说出口的,他原本在一瞬间设想出齐肃听到这话的无数种反应:或许是高兴或许是激动或许是尴尬……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齐肃的态度一如往昔,像是听到一句再普通不过似的话语似的没有任何强烈的反应。 他只是觉得我在为了钱讨好他。 宣澜想尽力辩解些什么:“不是的……我不是因为想干什么而讨好您,我是真的……我真的喜欢您……我爱您。” 他在不知不觉中又换上了尊称,这让他的告白多了几分不真实的色彩:哪有人在告白的时候会用“您”这种称呼呢? 齐肃一时间倒是没想到他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他一生中这样的话听到过很多次,并不稀奇,有他年轻时候真挚热烈的爱人,也有后来半真半假的逢场作戏,他喜欢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明星在收到他送的各种礼物的时候也难有把持得住的时候,那些年轻漂亮的男男女女也经常会搂住他的脖颈撒娇地说一句“爱你”,他从来没当过真,但也不和他们计较。 可是宣澜不一样。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疼爱宣澜的,他愿意把他能给予的一切都送到宣澜手里,他曾经放手过一次,只希望宣澜能离开他,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无忧无虑。他不用去学着怎么打理这片家业,不用劳心劳力,他名下的基金可以保障他一生衣食无忧。 “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齐肃沉声问,他终于严肃了起来,“你不小了,不能再随意任性了,你在家跟我这么随意可以,出去了谁能让你这么胡闹?” “我没有胡闹!”宣澜一下子站了起来,“为什么你还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我明明不小了,我走的时候都已经成年了,都十年了我在你眼里还是小孩子吗?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吗?” “我没有不尊重你!我对你还不好吗?从你第一次见到我,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我对自己亲闺女都没对你这么上心!”齐肃被他这么说也隐隐有了点怒意,但是他还是尽力克制住了,不想给宣澜压力。 “那我现在要你爱我。” 齐肃简直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他对这孩子的任性简直无计可施,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这是能说给就给的吗?你以为这是银行吗?拿着支票过去就直接给你取了?!宣澜,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你之前明明说过你喜欢我的——”宣澜有些惊慌失措,索性直接脸也不要了把话说开了,“在医院的时候——” “我是说过。可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后来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能那样了吗?我不能这么对你。”他看到宣澜几乎要哭出来了立刻心软了,把他揽在怀里安慰,“我没有不喜欢你啊,我不是都说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刚刚你在客厅里不是说你要回伦敦之后再也不会来了吗?怎么忽然又变卦了?” “我以为您把我忘了……我这么多年没见您了,您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我也不敢主动和您联系。所以……可是我刚刚听您的意思,您是不是还喜欢我?”他不敢看齐肃了,只是把头埋在齐肃的胸口,声音低低的。 “我当然还喜欢你啊,要不然怎么会跑那么远去找你?你知不知道当我在新闻里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我让人反复打电话过去确认,最后人家把你的照片发过来的那一刻我才死了心,你姐姐那时候跟在我身边,还不知道怎么了,她那时候跟着我到伦敦以为只是公干,我那时候才告诉她这是她弟弟。我那时候很后悔,我想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会把你留在身边,即使你不愿意。”他回忆起当时的心境,至今仍然心有余悸,齐肃伸手轻轻在宣澜的背上拍了拍,“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我这半生最珍视的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您为什么不愿意……愿意试着接受我?明明您也……”他的脊背在明显地颤抖着,忍不住抬眼去看齐肃,齐肃也正看着他,宣澜现在整个人都陷在一种慌乱无措的状态中,他终于狠下心闭上眼,狠狠地吻了上去。 齐肃这次并没有推开他。 他小心翼翼地用他并不丰富的技巧去引诱着齐肃,是的,那确实称得上是赤/裸/裸的引诱,他费力地撬开齐肃的舌尖,想尽力深入,然而他在齐肃面前终究是生涩得如同幼童,他慌张得什么也不会做,只能用手扶住齐肃的肩膀,尽力往他身上靠去,齐肃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像是感受到了齐肃的目光似的也睁开了眼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了,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急急忙忙地想要离开。 齐肃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拉住了他:“别走。” 宣澜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齐肃已经不容拒绝地主动吻上了他,他的吻技显然要比宣澜高超得多,宣澜霎时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像是冰凉的海水又像是滚烫的熔岩在不停地翻滚搅动,无法停息,他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不见了,几乎是立刻紧张地咬紧了牙关无法动弹,齐肃带着笑意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示意他不必紧张,一边好整以暇地用舌头安慰性地抚慰着他的唇舌,在他试着打开牙关的一瞬间侵入了进去,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扫荡着宣澜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宣澜再也无力抗拒似的向后退了几步,被齐肃紧紧压制在墙上。 “现在你走不了了。”齐肃的喘息也有些加重,因为他的左手已经伸进了宣澜的衬衣底下,他只是在宣澜的腰间轻轻拂过就让宣澜的双腿彻底地软了下去,他的眼底都是水色,像是盈盈的泪光,但是凑近一看又不是。 “你是有多喜欢我……”齐肃的声音几乎带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笑意,他的手继续向下探去,一把扯开了宣澜的牛仔裤的扣子,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宣澜惊了一下,他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受了惊的蝴蝶,他不愿意睁开眼睛,只是忽然抬起头又主动吻上了齐肃。 齐肃想抱起他往外走去,不料宣澜却拉住了他:“就在这儿……别去床上。” 齐肃有些惊讶,内间的地上虽然也铺了地毯,但终究有些粗糙,而且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他并不想直接在这里就……他耐着性子小声地哄宣澜:“去外边好不好?地上凉,我怕你受不了。”他一边说一边细碎地用绵密的吻拂过宣澜的脸颊和眼睑,宣澜被他这样一吻哪里还听得到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点点头便忍不住往他怀里凑去。 齐肃便忍不住又带了笑意,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志得意满地抱着他往外间走去。 宣澜醒来的时候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抬头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自己浑身赤/裸着躺在被子底下,身边是…… 身边是齐肃。 齐肃倒还披着一件上衣,手里原本拿了一份文件在看,见他醒来便把文件丢到了一旁,倾过身子去吻他的额头:“醒了?” 宣澜立刻睁大了眼睛,烧红了脸颊和耳尖,慌慌张张地看着齐肃,齐肃看他这个样子微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怎么?睡完想赖账?” “不是!”宣澜听到这话立刻矢口否认了,“才没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齐肃很宽容地揽过他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其实你睡了没多久,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你想吃什么,我——”他本来想说我让厨房给你做,后来意识到现在家里并没有佣人在厨房等着了,只能转而道:“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下去给你做。” 宣澜靠在齐肃的胸前,能感受到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和坚实的肌肉,忽然间他瞥到一个浅浅的弹痕,并不严重,像是积年的旧伤了,齐肃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挪开他的手指,道:“以前的旧伤了。” 他的身体还是很结实,八块腹肌不用刻意用力就能很明显地展示出来,宣澜的脸颊有些红,想摸一摸他的腹肌却被齐肃拦住:“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摸,现在去洗个澡然后下去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这段(伪)船戏之后才意识到我上一章设定是黎顾还在宣澜的房间里等他……我滴妈,修罗场预订。下一章写ntr现场吧,微笑。 其实我一直是个ntr爱好者你们信吗? ☆、尴尬 黎顾其实并没有在房间里呆太久。 宣澜告诉他在自己房间里等着,他刚回房间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接到了齐云嘉的电话,齐云嘉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笑意的那种:“弟弟,我车坏了,能开车送我去公司一趟吗?” 黎顾心想家里难道没司机吗?还是说家里就一辆车吗? 不等黎顾把想法说出口齐云嘉便和他像心有灵犀地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司机的老婆今天生孩子,他请假了。” 黎顾又想问难道家里所有的司机的老婆今天都生孩子吗?然而他觉得再问下去反而显得不太合适宜,虽然没什么感情,这女人毕竟还是自己的姐姐,他只是嗯了一声,说:“你等着,我现在过去。” 齐云嘉开的是一辆非常普通的白色奥迪,虽然也不差,但在他们父亲的一溜豪车中显得很不起眼,齐云嘉见肯过来先是大大地给他了一个温暖的笑容:“谢谢你肯过来。” 黎顾有些别扭,并不习惯接受来自别人的突如其来的善意,虽然对方是自己的姐姐。他没多说话,另外开了一辆车出来,对齐云嘉说:“上车吧,等会儿我回来帮你把车修了。” 齐云嘉有些诧异:“何必麻烦你,打电话叫个人来就行了。” 黎顾原本是想对这个姐姐投桃报李地表示一下善意,没想到被人这么说,只能又不说话了,齐云嘉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表情,笑着凑过去:“好啦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啦,谢谢弟弟,姐姐改天请你吃饭。” 齐云嘉笑起来的时候右边有一颗小虎牙,非常可爱,她其实岁数比黎顾还要大一些,但是态度温柔竟然平白能生出几分少女之感。黎顾幼年失怙,因为长得凶恶从小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女同学对他示好,除了小时候的保姆之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温柔大方的女性,他在国外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身材火辣的异国女郎投怀送抱,然而一夜过后他也从来记不清她们的模样,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位姐姐正是他正儿八经认识的第一位年龄相当的异性朋友。 黎顾的车技还算可以,稳稳当当地把齐云嘉送到了公司门口,正准备离开却被齐云嘉叫住:“你走了我一会儿怎么回家?” 黎顾心想你堂堂一个公司董事、齐家长女又长这么漂亮只要你点个头公司上上下下没有人会不愿意送你回去吧?再说公司难道没有司机吗?难道公司的司机今天家里也有人生孩子?这话他没说出来,就听到齐云嘉解释:“我在这儿不会待太久的,你在我办公室坐一下,我把事情办好了咱俩一起回家吧?” “回家”这个词儿微微地打动了黎顾,况且齐云嘉语气非常地亲切自然,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在对自己的弟弟说话,黎顾不知道别人家的姐弟是怎么接触的,他只是现在觉得齐云嘉还不错,让他对“家”这个概念有了一点具象的认识。 他无法对这个唯一温柔的“姐姐”说出拒绝的话,更何况这个“姐姐”还同样是一位美丽大方的异性,他点了点头最终还是答应了。 然而这种对“姐姐”的美好印象仅仅持续了三分钟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跟在齐云嘉后边进了公司,齐云嘉一进入大厅就扬起头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似的——确切地说她是把黎顾已经彻底当成了另一个人,她像是吩咐自己的助理似的立刻开始让黎顾干这干那。 “黎顾,把这个文件拿到楼下财务办公室一趟。” “黎顾,去问问下星期活动的场地准备好了没有?” 甚至还有“黎顾把这个合同复印三份拿过来——” 黎顾被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工作彻底弄懵逼了,他终于在复印文件的间隙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问了齐云嘉:“姐姐难道您连个秘书都没有吗?还是说——秘书的老婆今天也生孩子?” “啊,当然不。”齐云嘉相当诧异地抬头看着黎顾,像是在责问他“你怎么会有这种不合理的想法还不赶紧好好工作”,黎顾被她那毫不客气的眼神刺了一下,竟然生出几分心虚的意思,紧接着齐云嘉笑道:“秘书是女的啊,她今天生孩子来不了了。” 黎顾:“……” 终于齐云嘉似乎真的忙完了她的工作准备打道回府了,临走之前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吩咐黎顾:“你打电话给咱家那个酒店,让他们送一桌外卖到家里去,就要几个家常菜就行,够咱们四个人吃的。” “……咱们家现在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了吗?” “啊,当然不,我们有每天请人来做饭打扫的。不过今天你们回家了父亲大概会吩咐厨子不用来了,父亲现在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家里了,偶尔我也会下厨做点饭哦。”齐云嘉朝他眨了眨眼睛,坐上副驾驶,“快打,难道你还指望回家后父亲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一桌菜等在桌边温情脉脉地看着我们跟我们说‘孩子们今天工作辛苦啦快坐下来尝尝我这个当父亲的为你们精心准备的菜吧’——吗?” 黎顾想起了从小就对他不苟言笑不冷不热不闻不问说一不二的父亲,又想象了一下他摘下他的江诗丹顿脱了西装外套穿上花围裙围着灶台和颜悦色地问他饿不饿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我立刻给酒店打电话。” 齐云嘉哼了一声,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姐弟两人回了家,家里还是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齐云嘉皱了皱眉,道:“父亲在和宣澜说什么说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出来?” 黎顾也觉得有些不安,但一时间也无法想明白是哪里不安,只是觉得心下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到饭点儿了,外卖估计一会儿也差不多就该送到了,便对齐云嘉道:“不如我们上楼看看?” “也好。”齐云嘉点点头,脱了高跟鞋换上一双居家拖鞋,忽然间生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压低了声音对黎顾说,“咱俩动作轻点儿,我有父亲卧室的钥匙,他俩多半是在父亲内间那个小办公室说话,我们可以凑过去听一下——” 黎顾本来想说这样不太好吧,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有点好奇是怎么回事,便没有出声反对齐云嘉的意见。 齐云嘉动作不算专业架势倒很足,活脱脱是个戏精,上楼的时候猫着腰一副女侦察员的样子,黎顾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父亲怎么派姐姐去管什么房地产?姐姐正应该去咱们家那个娱乐公司,都不用雇演员,姐姐自己就能演电影。” 他和齐云嘉相处久了也生出了一份熟悉的感觉,齐云嘉随和开朗,他也忍不住和这个姐姐开起了玩笑,没想到齐云嘉忽然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吧?父亲现在不爱捧什么小明星大明星的了,我看他最近有点想把这间公司卖掉的意思,我正在劝他,你有空也帮忙跟着劝劝。” 黎顾想说你怎么也知道父亲以前爱捧明星……还没开口就被齐云嘉捂住了嘴,他们已经走到了齐肃的房间门口,齐云嘉轻轻地把钥匙□□了锁孔,回头对黎顾笑了一下,她的笑容阳光又明媚,本来看了能让人心情愉悦,只是黎顾的不安却又无由来地加深了几分。 到底是怎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齐云嘉的钥匙已经彻底地为他揭晓了一切答案。 门开了。 也许是家里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也许是齐云嘉的手脚麻利动作太轻柔了,也许是里边的人实在是太忘我而没有注意到——总之里边的人是没有注意到外边的动静的。 黎顾和齐云嘉都愣住了。 宣澜正靠在齐肃的怀里,仰着头说些什么,他因为动作有些大而牵动了盖在身上的被子,露出一段光裸的脊背,齐肃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拉了拉被子,裹住他的身躯,在被子下揽着宣澜的肩膀说些什么,然而黎顾已经听不到了—— 卧室的空气里弥漫着刚刚经历过情/事的味道,黎顾和齐云嘉都不是乳臭未干的少男少女,自然明白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发现了不一样的情绪。 齐肃显然也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张与尴尬,他只是将宣澜的头轻轻往怀里揽了一下,不让他露出脸来,皱着眉对齐云嘉和黎顾姐弟二人道:“出去。” 齐云嘉没有说话,只是面孔有些白,她原本妆容精致打扮得宜,此刻却露出了明显的慌乱之色,她在门边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有想向后倒下去的趋势,黎顾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姐姐,并没有听从齐肃的话直接退下,反而直接扶着姐姐进了卧室。 齐云嘉只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便恢复如常,她站稳了步子,进去才发现齐肃已经差不多穿好了衣服,整个人还称得上体面,只是半靠在床上哄着宣澜而已,而她的亲弟弟——她前不久才认得的、那个最年幼也是她最疼爱的胞弟,此刻在被子下的身躯显然是未着寸缕的。 她抬起手指着他们想说些什么,然而一时间气血上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拿手指着他们,这时黎顾忽然上前一步摁住了她的手,示意姐姐平静下来,沉声问:“父亲,您不觉得您需要解释些什么吗?您说找宣澜谈谈——怎么谈着谈着就到床上来了?” 他的语气并不急切愤怒,甚至称得上是平静,宣澜和他姐姐一样,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敢开口,齐肃伸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自己却站了起来:“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事儿早就有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们两个就是了。” 他的态度非常自然,几乎让齐云嘉和黎顾有了几分自己理亏的错觉,他甚至当着他们的面替宣澜掖了掖被角,然后在宣澜额头上亲了一下,那神情非常温柔,黎顾从来没在他父亲脸上看到过。 齐云嘉就算一向得她父亲的宠爱也没见过这种架势,她遽然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质问齐肃:“您这是干什么?!这是我弟弟,他不是您儿子!说白了他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您怎么能——” 齐肃甚至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儿子,要不然我能这样吗?” 齐云嘉一向伶牙俐齿咄咄逼人,此刻被她父亲和弟弟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简直要昏过去。她从心底敬重她这位失散多年的父亲,是齐肃将她的人生带到了另一个高度,她还记得齐肃对自己的疼爱和娇纵,她还记得齐肃在董事会上力排众议坚持要让她身负重职,她还记得齐肃不顾家族长辈的反对要将大半家业都传给她这个女儿——齐肃对她当然是好的,她每一笔都记得,她发誓一定会顺从父亲的意愿好好孝顺父亲,不辜负他对自己的信任和爱。 她也打心眼里爱她这个未曾谋面的胞弟,她见过宣澜的照片后就把这个人记挂在了心上,在得知宣澜的“死讯”后也确实真心实意地为她这个幼弟流下伤心的泪水,在和宣澜见面后也从心底升起了一种含在血脉里的温情,她愿意照顾这个弟弟,让他一辈子平安喜乐,衣食无忧地做他想做的事。 可是现在? 她自小坚强,事事都胜过别人,然而毕竟还是个心地柔软的女孩,此刻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她想尽力把眼泪收回去可是情绪已经完全不受她自己控制了,黎顾尚未发作她自己先不顾一切地哭了出来:“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您怎么能这样?!您这样对得起我母亲吗?您口口声声地对我说过您当年有多爱她,给我看她的照片,言犹在耳啊——父亲!现在转头就睡了她儿子?她泉下有知会原谅您吗?这是我的胞弟啊,父亲!”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她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直接坐在了地毯上,哭得鬓发散乱妆容斑驳,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美艳动人刀枪不入的样子,黎顾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扶起他的姐姐,让齐云嘉靠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神色太平静了,平静得几乎有些不像他了——齐肃知道黎顾平日里并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父亲。”黎顾终于开口,“我现在还叫您一声父亲纯粹是因为我对您的尊重,虽然您现在干出的事已经完全不配这份尊重了。您明明知道我和宣澜早就认识,您明明知道我喜欢他,您明明知道宣澜是您亲生女儿的弟弟——却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我对您很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尴尬,我打字的时候都能隔着屏幕想象到修罗场的尴尬,但是我水平不太行,估计不太能让你们感受到……可能有点雷吧,抱歉 ☆、结局 黎顾异常平静地说完这段话,便扶着他的姐姐转身离开了,走到门边是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了一句:“对了,我和姐姐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下来吃饭吧。” 他离开的时候甚至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宣澜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地问:“怎么办?” 齐肃倒是没怎么在意,拍拍他的背说:“不用在意,你去收拾一下,一会儿下去吃饭。” 宣澜现在哪里有什么胃口吃饭,但他抬眼看齐肃并没有任何慌乱的意思,也没有反悔,便渐渐放心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脸红,齐肃很坦然地过去替他擦了擦头发,拉着他的手要下楼。走到门边的时候宣澜忽然顿住了脚步:“您……您不会再反悔了吧?您喜欢我么?” “傻小子。”齐肃也停下脚步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当然喜欢你。别怕。” 楼下已经收拾停当。 餐桌上摆好了各色菜品和汤,都换了家里的碗筷餐具。黎顾和齐云嘉并肩坐在一侧,主位留着给齐肃坐,宣澜在齐云嘉的对面坐下。 齐云嘉应该是回屋卸过妆,现在是素颜状态,却也十分楚楚动人,她换了一身米色的居家连衣裙,头发也重新梳好了,此刻已经收拾一新看不出任何刚刚哭闹过的痕迹,完全就是一个端庄大方的名门淑媛。 坐在她身旁的黎顾也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吃饭吧。”齐肃吩咐了一句,“在家里不用这么拘束。” 其余三人便像得了令似的开始吃饭,菜是热的,味道也是一流,只是有多少人尝出了味道就不得而知了。其实他们几个都并非什么严格恪守各种礼仪的世家子弟,齐肃一向对齐云嘉宠爱有加,齐云嘉自己也算是活泼的性格,对这两个弟弟也爱说爱笑无拘无束,没回家之前的几天相处得也十分愉快,从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然而回国后全家聚在一起的第一顿正式的晚餐却吃得气氛异常沉默,餐桌上弥漫着一股尴尬地气氛。 吃到中间的时候宣澜注意到桌上有一份虾仁豆腐羹,他依稀记得齐云嘉很爱吃这个,没回家的时候就爱点,便伸手盛了一碗放在齐云嘉面前。 齐云嘉原本只是埋头吃摆在自己眼前的菜,看到一双手伸到自己眼前才惊觉地抬起头来,她抬起头看了宣澜一眼,宣澜这才注意到她虽然已经小心清理过可是仍然看得出眼圈有些红,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弟弟。”声音有一点嘶哑,像是哭过还没好。 宣澜瞬间便不知所措了,齐肃也心疼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齐云嘉的碟子里,温言道:“你最近累得有些瘦了,多吃点儿。” 齐云嘉对这个父亲就没有对弟弟这么耐心温柔了,她立刻就把筷子往旁边的筷枕上一搁,站了起来直接宣布:“我不吃了。我刚刚和弟弟商量过了,我们两个年纪比较大了,老在家里住着也不是办法,刚好我在外边买的公寓也装修好了,我们俩很快就搬出去住。” 坐在她旁边的黎顾立刻惊了,那表情显然是“我们什么时候商量过这个”,他还没开口就在桌子底下被齐云嘉狠狠踩了一脚示意他不许开口。 齐肃皱了皱眉头:“你俩住一块儿?” “不行吗?”齐云嘉反问。 齐肃对自己这个闺女没脾气,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好好我管不着。只是黎顾你就愿意直接住你姐姐家里?我在公司附近还有一套公寓,要不你先住着?” 黎顾原本没有打算搬出去,结果被他们父女两个一唱一和说得自己今天是非得出去不可了,他这趟回来原本就没带多少东西,搬出去也容易,但他不愿意再受父亲的恩惠,便答:“不用了,我先跟姐姐住一起,过段时间直接回去了。” 齐云嘉哼了一声,抓住黎顾的手拎包就走了,于是餐厅里又只剩下齐肃和宣澜二人了。 听到了关门声,宣澜知道家里又没人了,偌大一个宅子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了,齐肃神色如常,像是刚刚的闹剧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伸手给宣澜夹了一筷子菜:“吃菜,你刚刚都没怎么吃。” 宣澜不敢有异议,低头默默吃完饭,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从厨房出来后发现齐肃在客厅沙发上等着他,便走了过去。 齐肃伸手,简洁明了地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来。” 宣澜依言坐过去,齐肃伸手把他搂在怀里,问:“现在你想怎么办?还走吗?” 宣澜没吭声,只是摇摇头。 齐肃笑了一下:“就知道你是虚张声势。” “那……姐姐他们怎么办?”他没直接提到黎顾,只说了姐姐。 “不用担心,小姑娘闹脾气而已,过两天哄哄就好了,别怕。”齐肃拍拍他的脊背,示意他不必担心,忽然又想起什么地问,“你是不是跟黎顾说过什么?” 宣澜没抬头,只低着头说了:“我……之前在加黎萨的时候,黎顾把我送到了他们一个地下工事的房间里,虽然一开始说是保护,但他好像不打算放我出来了……我们吵了一场,但我后来劝了劝他,又说了一些好话,他最后还是放我出去了。出去之前他问我出去后怎么办,我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回伦敦吗,他说好。然后就……”然后就碰到你了,就一起回国了。 后来的话他没说,齐肃也明白,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宣澜问:“那您想怎么办?” “你不用操心这个,你操心这个不如操心操心你今后怎么办,你留在国内当医生吗?国内不比你以前在国外那种私立医院清闲,你可要想好了。”他笑了一下,“不如你留下来给我当家庭医生好了,刚好以前那个年纪大了快退休了,怎么样?” 他低头看着宣澜,宣澜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衣,妥帖的裁剪勾勒出修身的线条,衬托得他越发显得皮肤白皙。这孩子生得真是好看,眉眼无一不精致,整个人像是一朵稚嫩的花,永远都长不大,只适合被呈在花瓶里把玩。 但是养着也不费事,他年轻,听话,又乖巧。最重要的是,他爱他。 那就养着吧,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钱。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低头在宣澜的耳边亲了一下:“不着急着工作也行,过几天我带你出去到处玩玩,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 宣澜没说话,只是抓紧了他的衣襟:“先生?” “嗯?” “没什么,我就是想这么叫您一下。” 宣澜又想了想,抬起头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我爱你,一直以来。” 齐肃忽然沉默了,他垂下眼帘,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许久,他终于对宣澜微笑了一下,回吻住他,低声说:“……我也爱你。”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就这么结束了,可能有点仓促吧,但再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可能会写番外吧。可是番外写什么还是个问题…… 谢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小伙伴,爱你们,如果没有被雷到的小伙伴希望能留个评论吧,说说看到现在的感受,如果被雷到了也希望能说说意见。我不玻璃心的,都能接受。 如果还算喜欢呢,可不可以戳一下专栏,收藏一下萌萌哒的我~非常感激!!! 谢谢你们了。 ps,我本来不太喜欢黎顾的,现在一想他也很可怜啊,要不让他和姐姐在一起好了,有人有意见吗?唉。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