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月色》 正文 第1节 楚天月色 作者:蒟蒻蒟蒻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楚天月色》作者:蒟蒻蒟蒻 文案 高冷直男攻x 傲娇直男受的故事,武侠故事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因缘邂逅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边旭,萧素寒 ┃ 配角:南宫翼 ┃ 其它:天月剑,落梅山庄 第1章 五月初夏,正是梅雨交替时节,这天乌云晦日,狂风大作,竟又下起倾盆暴雨来。 在这洛阳郊外的悦来客栈,寻常总是客商来往频繁,今日竟店门紧闭,摆明不做生意了。 客栈内倒不是歇业的模样,角落里那个蹲着烧炭盆的正是店内小二,似乎是预备着给客人烘衣服用。那炭受了潮不易燃,将小二熏得两眼迷离,正没办法之际,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声响十分急促,竟盖过了雨声。 小二忙不迭丢了炭盆去开门,只见外头乌压压十来个人,他怔忪之下还不及说话,已被连门一把推开,随后这帮人便毫不客气地挤了进来。小二急了,阻拦道:“各位客官,今个小店被贵客包了,几位要是住店,还请往别处去吧。” 那领头的魁梧大汉一听这话,当即怒道:“这鬼天你们还把客人往外赶,是何道理?”说着从腰里扯出一吊钱来,掷到桌上,“又不是没钱给你结账,快取些热酒菜来!” 小二为难地看着那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结结巴巴道:“但是小店已……已经……” 正在此时,只听一人朗声道:“这位兄台,我家少爷不惯与生人同住,还请另谋住处。”说话之人年纪很轻,正从楼上缓缓走下。 那大汉莫名其妙抬头看他一眼,口气不善地问道:“你家少爷是谁,难不成是皇帝老儿?” 那年轻人并不毛躁,不卑不亢地道:“我家少爷只是寻常百姓,并非当今皇上,不过我们既然先到此处,而且已包下这间客栈,兄台定要在此不走,也太不懂规矩了。” “你!”那大汉显然被激怒,回身取过行李中一柄长刀,拔刀便向年轻人砍去,口中道,“老子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那年轻人侧身一躲,飞快抽出腰间长剑,反手便是一剑,剑锋带着疾风从那大汉侧脸刮过,竟刮下他半片胡须。大汉惊怒交加,举起长刀,拼命向对方颈间砍来,没想到这青年看着单薄,力气却很大,一剑便格住了他的攻势,反身一掌将他推出了老远。那大汉还要上前,忽听身后同伴低呼了一声:“落梅山庄!” 大汉一惊,不由得停住了动作,回身问道:“什么?” 他的同伴指着那年轻人的剑鞘:“他……他是落梅山庄的人。” 那大汉定睛一看,果然那剑鞘上刻着一枝碧色梅花,正是落梅山庄的标志,他心内大惊,面上也有些失色,赶忙收了刀:“在下鲁莽,还望兄台恕罪。” 年轻人倒也和气地还剑入鞘,拱手道:“误会一场,原是我失礼。” 那大汉的同伴跟着赔罪了几句,片刻后方小心翼翼地道:“方才尊驾口中的少爷,难不成是少庄主么?” 年轻人也不怪他唐突,微一点头:“正是。”他说完,又笑道,“若不是因为少爷怕受生人打搅,咱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包下这客栈。” 问话之人露出诧异之色:“少……少庄主为何会大驾至此?难不成最近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年轻人一顿,而后才笑道:“不过是去参加洛阳那场武林大会罢了,”他掩饰般咳嗽了一声,面上又露出些许歉意,“各位等雨小些之后还请另谋住处吧,我家少爷那脾气……” 他话音未落,只听几声咳嗽从人群中传来,听声音竟似是女子,不由得一怔。却见那大汉脸色突变,忙不迭跑去扶住咳嗽那人,替她揭了斗笠蓑衣,连声问道:“三娘,你怎么样,可是受了风寒?” 年轻人这才察觉这行人中有几名女眷,咳嗽的那位大腹便便,显然有孕,不由得后退一步,以避嫌疑。 “这位兄台,”方才问话之人又小心地道,“可否代我们向少庄主禀明,我等乃是山西魏家刀的人,此番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我嫂子她怀有六甲,不堪在这雨中跋涉,还请……还请少庄主行个方便,容我们暂住一宿。” 年轻人听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又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穿着与何辉一般的服色,显然也是落梅山庄的侍卫,他朗声道:“少爷说了,让他们留下,不要上楼便是。” 显然,方才楼下种种,那位少庄主已尽数知晓,这行人听了这话,略一怔仲,而后便连声向楼上雅间方向恭敬道:“多谢少庄主,多谢少庄主。” 何辉二人自然也受了他们的谢,他笑了笑,转身正要上楼,眼角余光却忽而扫到那行人中的一个身影。只见那人瞧着身量颇高,脸孔被斗笠遮着,看不清面目,然而腰悬长剑,与那魏家刀显然不是一伙人,何辉瞧了他几眼,看不出所以然,摇摇头便回身复命去了。 雅间里,几名年轻侍卫正陪着一名锦衣公子温酒谈笑,那锦衣公子自然就是落梅山庄少庄主萧素寒,他挑眉看了何辉一眼:“让你打发个人,竟耽搁了这么久。” 何辉俯身上前把这行人的来历仔细说了一遍,然而萧素寒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村野匹夫的事不必多说,让他们安静点,别来打搅我便是。” 何辉应了一声,随即退出了屋外。 另个侍卫上前替他斟满了酒,轻声问道:“少爷,明日便是武林大会召开的第一日,我们何时启程?” 萧素寒举起玉色瓷杯,浅尝了杯中美酒,冷冷一笑道:“什么武林大会,不过是些小热闹,不足挂齿,咱们此番出行所为何事你们可别忘了,早日给我找到那个边旭是正经。”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这江城落梅山庄自剑客萧一叶创下,至今已有三代,萧一叶剑术精绝,为人又极为豪爽,在武林中十分受推崇。算来一个剑客家中本不该怎般豪富,然而萧家与一般武林世家又有所不同,其背景颇有几分神秘,传言与当今皇室甚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在武林中,从不敢有人肯轻易得罪这落梅山庄。 只是萧家如今人丁单薄,这一任庄主全心醉于剑术,常年闭关悟剑,早早便将偌大家业交由长子料理。这位萧少庄主年纪轻轻,自小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脾气不免有些乖戾,从不肯将寻常人放在眼里。然而世间人人皆有软肋,这萧素寒并没有其他兄弟,只有一个妹妹,被他视若珍宝,几乎是百依百顺。 可正是他这宝贝妹妹近日惹了烦恼,原来这位萧大小姐长到如今十六岁方才第一次出远门,在洛阳外祖父家盘桓了月余,这位王老令公在洛阳声名赫赫,常有武林人士去他府上拜访结交,自然也集结了众多高手。那日南派与北派讨教剑法,有位南阳剑客叫做边旭的,力战群雄,夺了魁首,而其气度相貌又十分出众,竟惹得落梅山庄大小姐萧素月对他一见钟情,然而她脸皮极薄,不敢让人瞧出自己的心思,只能在剑客练剑时偷瞧那人两眼。初尝相思滋味,自然患得患失,那边旭几日后便离开了王令公府上,萧素月见不到他,几乎茶饭不思,回到落梅山庄时不免形容憔悴了许多。 萧素寒哪曾见过妹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他眼中,自家妹子当真是国色之姿,家世也堪称显赫,武林中根本无人配得上她。这边旭能得妹妹青睐,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有感激涕零的份,万万不该有不肯的道理,当下便派了使者去寻他来山庄完婚。 让萧素寒没想到的是,他派出的使者不但没有带回感激涕零的边旭,竟是连边旭的人影都没找到,只带回一些关于此人的江湖传闻。 据说这边旭早年就已娶过妻子,然而没过几年妻子却因病去世,其后武林中不知多少美貌女侠对其爱慕有加,对于这些倾慕他的女子,这边旭不是避而不见就是直言拒绝,总而言之,此人冷面冷心,绝非良偶。 若是寻常人家,听了这些消息,也就作罢了,然而萧少庄主何曾碰过这种钉子,他只知道,萧素月既然看上此人,这人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这人绑回去博妹妹一笑。所以,刚得知边旭近日又在洛阳露面的消息,他便带着随从快马加鞭赶了来,正要会会这个夺走妹子芳心的边旭是何许人物。 悦来客栈的雅间厢房再是布置雅致,也比不得落梅山庄的舒适,萧素寒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只觉逼仄,翻覆了几个来回,仍是睡不着。他锦衣玉食惯了,极少受这番辗转颠簸的罪,心下正是烦躁,然而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宝贝妹妹,不由得叹了口气,阖上眼皮再度准备入眠。 正在将睡未睡之时,耳边忽有一声轻响,似是夜风吹过窗棂的声音,过了会,又有一声轻响。这两声都极轻,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也并不显得突兀,然而萧素寒已然觉察不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床前站着个黑影,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正要向他斩下。 萧素寒一惊之下正要向床内躲闪,不防后颈一凉,竟又有一柄剑从他床后刺出,与那黑影对了一剑。剑锋交错,铮然有声,屋外大批侍卫立时被惊醒,片刻后便闯了进来,呼喝道:“少爷,出什么事了?” 然而雅间内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扇推开的窗户,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吱呀作响。 月色如水,映在洛阳城外这片丘陵上很有几分幽然景色,萧素寒却顾不得赏这月色,他只觉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身上只草草披了件外袍,手里提着剑,勉强仗着胸前那股真气追赶前面那两人。 他自知剑术比起父亲相差甚远,然而这身轻功可称卓绝,不料今日遇到的这两位不速之客轻功竟都在他之上。那二人身形渺渺,你追我赶,时不时对上一剑,脚下却没有丝毫停歇,忽然只听那高大剑客低喝一声:“不好!”说着,手中剑锋弹出,向那黑衣人虚晃一剑,而后骤然回身,向回奔去。 那黑衣人也不拦他,只是冷笑一声,而后纵身一跃,不知去到何处了。 萧素寒莫名其妙看向那剑客,刚要开口,那人已伸手抓住他胳膊,顷刻间便挟着他跃出数里,口中道:“萧少庄主,我们中计了。” 萧素寒头一次被人挟着,心中不由得恼怒,却也不好甩开,只得冷冷回道:“阁下是谁,那人又是谁,夜半来我房中所为何事?” 那剑客答道:“我本以为那人要刺杀少庄主,想要插手阻拦,谁料他一心引我二人追逐他,可见只是调虎离山。” 萧素寒略一回想,方才情形确实如此,忍不住又问道:“调虎离山,那人所谋的东西莫非在客栈里?” 剑客缄默了片刻,半天才道:“正是如此。” 他二人回到客栈时,客栈内已灯火通明,似是刚经历了一番大波折,何辉等侍卫早早便迎了上来,见到全须全尾的萧素寒时一齐松了一大口气:“少爷……” 萧素寒不等他们说话便问道:“你们方才在哪,可曾与人交手?” 何辉忙道:“少爷方才不见,着实吓得属下们肝胆俱裂,赶忙兵分两路去找寻少爷踪影,我们这队方才才回返,高大哥那队还没回来呢。” 萧素寒立刻道:“发信号让高羽他们即刻回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见侍卫们没有损伤,神色间显然放下心来。 然而身边那剑客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有血腥气。” “什么?”萧素寒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一双眼睛遮在斗笠檐下,嘴角紧绷如同刀锋。 剑客再不说话,循着空气中的腥味走向一楼的客房,突然扬手将门推开,而后身体微微一震,一言不发地走向第二间房,第三间房……等到他将所有房门全部推开后,才后退两步,黯然道:“魏家刀一门十七条性命,全死了。” 萧素寒显然也吃了一惊,顾不上让侍卫上前查看,亲自提了灯向那几间客房里看去,果然是人影匍匐,尸横满地,连那有孕在身的女子都未能幸免。奇怪的是,这么多死人,地上竟没有血迹,待点上灯细细查看时,才发现所有人喉头都只有一丝细细红线,由此毙命。 萧素寒与这魏家刀一行人虽只是萍水相逢,但骤然遇上这番惊变,也不免心头发冷,他带着满腹疑惑将视线移到了那剑客脸上:“阁下可否告知,这都是怎么回事?” 剑客轻轻摇头:“我只知道有人为夺一件东西已妄杀了数条人命,而这件东西如今在魏家刀的手上,那人必定会对魏家刀的人下手,所以乔装跟随他们一路,谁料今夜还是未曾护得他们性命。” 萧素寒本想追问是什么东西,但料那剑客也不愿说,他对这些江湖琐事素不上心,所以只抱了抱手,随意道:“既然如此,待阁下查清事情原委,还请告知武林,魏家刀这些人的后事我自会派人料理。” 剑客抬了抬手:“多谢萧少庄主仗义,在下另有要事,这便起程。” 萧素寒见他有了告辞之意,不由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剑客见他这么问,便答道:“在下边旭,师从南阳天月剑,就此别过,萧少庄主,后会有期。” 第2章 萧素寒一听边旭二字,怎会让他就这么后会有期,当即喝了一声:“慢着!” 那边旭莫名地转过头来问道:“不知少庄主还有何见教。” 萧素寒紧紧盯了他片刻,忽然咳嗽一声,偏脸向身后问道:“高羽还没消息么?” 何辉一听这话,立刻上前道:“高大哥那队人马至今未发出回应的鸣箭,不知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求少爷准许属下带人前去接应。” 萧素寒微一点头:“去吧。”这些心腹跟了他多年,总能从一个眼神或是动作间便轻易领会他的意思,他对此显然十分满意。 眼看何辉带着一众人离去,这才转向边旭道:“若是连我的手下也牵连此事,我必不能善罢甘休。” 边旭似是有所迟疑,想了想才道:“那人本不该招惹落梅山庄才是。” 萧素寒轻声冷笑道:“说不定在世人眼里,落梅山庄早已不复往昔盛名,竟沦落得可以任人欺凌了。” “萧少庄主……”边旭正待要说什么,已被萧素寒伸手止住。 “边少侠,此事关乎我落梅山庄声名,我有个不情之请。” 边旭见他这么说,只得拱了拱手问道:“少庄主请讲。” “我要同你一起去彻查此事。”萧素寒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有些后悔,但是想起饱受相思苦楚的妹子,又不得不硬起头皮看向边旭。 边旭显然吃了一惊,断然拒绝道:“此事不妥!少庄主何等身份,怎可贸然涉险,”他想了想,又有些起疑,“莫说眼下还不知少庄主的侍卫是否被那人所挟持,就算落梅山庄当真被牵连进去,少庄主尽可以派遣几名得力手下前去查探,何必亲自前往?” 萧素寒干咳了一声:“这……”他一时想不出借口,不免急恼,一掌拍向身旁案几,怒道,“你说这么多,无非觉得我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怕我同行连累于你,是不是?” 边旭后退一步,回道:“在下绝无此意。”他四下打量一番,又道,“若是你的手下回来不见你的踪迹,又该如何是好?” 萧素寒冷冷一笑:“我已给他们留了暗号,十日后重聚,他们自会去寻那些失踪侍卫的下落,我与你去会会那幕后指使,看他到底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般草菅人命。” 边旭轻叹一口气:“此行确实凶险,若少庄主执意同行,在下也不便阻拦,但若有什么差错,在下可担不起这份干系。” 萧素寒心里已冷笑了数声,暗自道,不知素月看上此人什么,丝毫担当也没有,只会推诿干系,可见是个胆小鼠辈。他一手抓了自己的佩剑,扬起眉毛道:“边少侠尽管放宽心,这次同行,一切差错我自己承担就是。” 边旭果然再不说话,两人并肩走出客栈,只见东方一片醉红,旭日正缓缓升起,边旭抬头向那初升的太阳看去,伸手摘下了斗笠,自言自语道:“又是一天了。” 萧素寒直到此时才看清这人面目,他很少细看旁人的相貌,更勿论是男人的相貌,但他这时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个夺走他妹妹芳心的男人。这年轻剑客长得自是英俊不凡,然而在萧素寒眼里都不值一提,只有那双眼睛显得格外不同,他从未见过那么亮的一双眸子,在朝阳的映照下,仿佛燃着两团火焰,萧素寒看了半天,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两人双骑离开了洛阳,一路南行,看路途竟是向南阳而去,萧素寒骑着自己那匹雪龙驹,脚程自然不慢,而边旭的马遍体墨色,也是难得的神骏。他二人虽然同行,但都十分缄默,几乎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萧素寒是向来眼高于顶,旁人想向他搭话,也要看他高不高兴回应,而那边旭则像是天生寡言少语,不愿与人多谈。 就这样过了三日,两人来到南阳境内,萧素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哎,你不是要寻那幕后之人么,为什么这些天一点追查的动静都没有,反而跑回南阳,难道那幕后之人与你是同乡?” 他这最后一句显然已是有意调侃,然而边旭也并不着恼,只平静地道:“我并没有在追查那人,因为我知道以他的本事,我根本查不出什么线索。” 萧素寒一怔,没好气地道:“那你说要办的要事是什么事?” 边旭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在等他找我,回南阳是为了让他更快地找到我。” 萧素寒更是奇怪:“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因为他要的东西,在我这里。”边旭说完,下意识地将手按上腰间。 “原来魏家刀手上的东西一早就交给你了?”萧素寒终于明白过来,他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与这边旭同行数日,瞧瞧此人性情为人究竟如何,若是配得上素月,便寻个机会把他绑回落梅山庄。然而眼下看来,此人正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也不知今后要如何料理。 天月剑创自天月先生,这是个性情孤僻的老剑客,门下弟子寥寥,在江湖上闯出名头的只有边旭一人,传闻他常年隐居山林,不愿与旁人往来。 萧素寒随着边旭一路行来,只见四周密林环绕,竟到了人迹罕至的所在,不由问道:“难道这里就是天月先生隐居之处?” “是。” 萧素寒一听,心里既惊又喜,他出自剑客世家,虽然没学到祖父和父亲的剑法精妙,但于剑术上的眼界已是极高,江湖上一流的剑客大多都与落梅山庄有些交情,所以各家剑法他都有所见识,唯有这天月先生一直不能得见,不知到底是怎样乖僻,又是怎样高深。 “不知此次前去拜见他老人家是否冒昧?” 边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家师半年前已过世了,若是少庄主要去墓前祭拜,也谈不上冒昧。” 萧素寒一怔,心内不由得暗骂道,这人连说起恩师过世也毫无悲怆之色,果真如同传闻中那般冷面冷心,此番回去还是想个法子劝素月对他死心才好。 他二人在暮色将至之时来到一处老旧木屋前,看样子便是天月先生的旧宅邸了,萧素寒翻身下马时心里直犯嘀咕,不知这么破旧的住处晚上要如何安歇。 边旭自是没有察觉那位大少爷的难色,他径直走到屋前,神色猛然一顿,须臾间长剑已然出鞘,只见一批黑影从屋顶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如同一群蝙蝠将他们团团围住,就在围紧的那一刹那,一抹青色光芒从蝠影中划过,那是流于剑锋上的光芒,瞬间就将这团黑影撕碎了。 这已是萧素寒第二次见到边旭出剑,前一次在夜色中看不清分晓,这一次看得清了,却只觉得恍惚。历来剑为百兵之王,剑法大多轻巧灵动,讲究的无非是“快准狠”三个字,江湖各位名家的剑法都在这三字上各有所长,而边旭所使的剑法却显然已将这三字发挥到了极致。方才刺客出动之时他也是立刻去拔自己的佩剑,然而剑未拔出,那边旭已将十数名刺客尽数杀光,这些尸体倒伏后都只在咽喉上留有一抹剑痕,细窄如同红线。 “你……”萧素寒看到此处,神色一僵,“你不觉得,杀害魏家刀一门的剑法与你很像么?” 他问出这话时声音有些发抖,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边旭却神色不动,坦然点头:“是。” 他回答得太过坦然,竟让萧素寒问不出下一句话,只得忍住满腹惊疑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屋子。 就在萧素寒走进屋子的一瞬间,背后忽然掠过一阵冷风,他刚要回头去看,背脊却是一麻,已被人从身后点住穴道,而后有个沉闷的声音说道:“这位是萧少庄主,身份尊贵,切莫误伤了他。” 而前方的边旭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迎接他的是数道青色巨网,网中寒光闪闪,夹杂着无数利刃,只要将他裹进去不消片刻便会被绞成一滩肉泥。 此等险境萧素寒见所未见,不由失声喊了一声:“边旭!” “萧少庄主竟担心此人安危么?”那声音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道,“此人心狠手辣,杀尽魏家刀满门夺了他们掌门银牌,还编造谎话欺骗少庄主,难道不该死么?” 这话说得萧素寒心中一惊,他从方才便已有所猜疑,难道那夜杀了魏家刀一行人的竟是边旭,他之后潜进自己房中,是演了一出戏么? 他心中一时思绪万千,纠结如同乱麻,而此时,边旭已被层层巨网困得几乎要覆到地面上,他手中长剑猛然挥出,在巨网间破开一个缺口,随即飞身而出,足尖一钩,倒悬于房梁之上。四面巨网立刻迎合而上,眼看就要将他裹入其中,避无可避,东面那网却忽然落下,紧接着是北面巨网,半空中剑光如同白练,一阵纷乱后所有大网都落到了地上,四角布网之人皆已死于剑下。 “好边旭,好天月剑。”那沉闷声音不带感情地喝彩了两声,“你明知我已布下天罗地网,还胆敢前来送死,教我当真佩服你的胆识。” 边旭眼眸冷冷地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我若是不想说呢?” 他说完这句,慢慢走上前来,先是在萧素寒耳边低声说道:“萧少庄主,待我料理了此人,再来为你解穴赔罪。” 萧素寒怔怔看向他,只见此人一身黑衣,脸也被黑布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他腰间佩有一把长刀,刀鞘花纹繁复,刀柄上镶了几颗翠宝,那人手中一动,将长刀抽了出来。这柄刀寒意极甚,萧素寒还来不及琢磨它的来历,那人与边旭一刀一剑已然交锋。 在这暮色沉透的小屋里,两人转瞬间便交手了十余招,原本剑法灵动,刀法浑厚,而这黑衣人手中的刀甚至快过边旭手中的剑,刀光与剑影交织在一处,几乎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何处是刀,何处是影。 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萧素寒已看出边旭渐渐失去招架之力,果然,不过数招之后黑衣人手中刀刃已刺穿边旭左肩。 “那银牌在什么地方?”他沉声问道。 边旭虽然落败,却并没有怯色,轻笑道:“我若是不想说呢?” 黑衣人冷笑道:“你何必这样不识时务,”他指了指边旭肩上的伤口,“我刀上淬有剧毒,你不如乖乖交出银牌,换取解药,岂不省事?” 而边旭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是沉默。 “好,”黑衣人点了点头,“那我与自己赌一赌,赌这银牌在你身上,待我杀了你,搜一搜便知。” 他话音未落,便要动手,谁料身后传来“铮”地一声轻响,竟是一柄长剑从身后刺来,他稍稍一惊,随即看到提着剑的萧素寒:“萧少庄主……” 在这关头边旭一跃而起,长剑送出,直刺向黑衣人胸前要害,他向后急退了两步,吹了一声唿哨,屋外顿时又涌进一批人来,手中皆执有精钢长叉,四面八方将他们围困在中间。 黑衣人嘿然冷笑道:“萧少庄主如此不识时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3章 萧素寒方才强行冲破穴道,已是伤了元气,此时听了这话,知道这人已有了灭口之心,更是万念俱灰,心内道,我堂堂落梅山庄少庄主,竟为了一个毫无交情的小子,落到这般地步。 想到此处,不由得抬眼看向边旭,却见边旭也正瞧着他,一双晶亮眼眸很有几分深意。萧素寒还未弄清他这眼神的含义,只听突然一声巨响,地面竟裂了一个洞,他猛然坠落了下去,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领口,向他喊道:“萧……” “素寒。” 突然听到这两个字,熟悉里竟有几分陌生,自打记事以来,除了父亲很少有人直呼他的名讳,而近些年父亲常在闭关,更是无人提及。萧素寒在这声轻唤中醒了过来,只见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一支火把照出些许光亮。 方才喊他名字的除了身边的边旭,应当没有别人,而边旭也并非是在呼唤他,只是在念手中玉佩上刻的字而已。见萧素寒睁开眼睛,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惊喜的神色,只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道:“这上面是少庄主的名讳么?” 萧素寒大皱眉头,吃力地坐起身,口气不善地道:“你拿我的玉佩做什么?” “这是方才掉下来时从你身上跌落的。”边旭低声解释道,将玉佩递还给他。 萧素寒也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小气,掩饰般轻咳一声,这才重新打量起周遭:“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刚刚不是被困在屋子里么,那地板怎会突然裂开……” “是我打开了机关。”边旭自然猜到他要问什么,“师父屋子里有个密道,我们现在正在这密道之中。” “原来你方才向我使眼色就是准备打开这机关?”萧素寒终于明白过来,立刻仰起头去看那密道有多深。 “萧少庄主,”边旭迟疑了片刻,低声道,“那人看来很忌惮落梅山庄的势力,你方才若老实待着,他应该不会对你不利。” 萧素寒不知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皱起眉毛:“嗯?” “你为何要冲开穴道,出手救我呢?”边旭问完这句,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嗬,”萧素寒听他这么一问,怒极反笑,“怎么,你还知道我刚才是在救你?我倒不知道有人对着救命恩人连个谢字都没有,反而开口质问的。” 边旭受了他的嘲讽,倒也没有觉得困窘,只是眉头大皱,显得有些烦恼。 萧素寒说完这么一顿话,突然觉得腹中饥饿难当,没好气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出去,难不成要在这里呆一辈子么?” “那人打不开师父的机关,虽然追不下来,但绝不会轻易离开那间屋子,我们只能从密道的另一端出去,”边旭伸手取了火把,又忽然回头道,“这密道十分冗长,你若是饿了,就先抓几只老鼠垫垫饥。” 萧素寒听得头皮一紧,断然道:“我不饿!” 边旭听说,便不再多话,沉默地走到前方带路,萧素寒也只得忍着周身疼痛跟了上去。 “哎……”没走几步,萧素寒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抓住了边旭的胳膊,“那黑衣人说你中了他刀上的毒,你为何到现在还没事,难不成是他扯谎?” 边旭伸手摸了摸肩上的伤,摇头道,“中刀之时伤口有些麻痒,可见刀刃确实淬过毒,不过不妨事的。”他挣开萧素寒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萧素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叫不妨事,难不成你吃过什么灵芝仙药,早已百毒不侵了?”他心下暗道,你若是硬撑,万一死在这密道里,我还不知要怎样出去呢。 “不,”边旭轻轻摇头,“我只是天生不受药性,所以不管是毒药还是良药对我都没有作用而已。” 萧素寒从未听说过有人是这般体质,怔了怔,竟不自觉想到,这种怪人若是跟素月成亲,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 边旭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低声道:“有件事我也想请教少庄主。” 萧素寒问道:“什么事?” “那黑衣人点穴手法十分精妙,常人绝对解不开,少庄主为何能自己冲破呢?” 萧素寒一听,忍不住轻笑了出声,问道:“你可听说过千手观音江澄?” 边旭点头道:“江前辈声名远扬,我自然有所耳闻,听说他会千种点穴之法,无人能及。” “我小的时候,他常来落梅山庄与我父亲切磋武艺,这自行解穴的法门便是那时传授于我的。”萧素寒提到这门绝技,神色中不免露出些许得意。 “但是,”边旭迟疑着道,“就算学会这奇妙法门,内力总骗不得人的,以萧少庄主的内力来看……怎么也冲不破那人点的穴道才是。” 萧素寒一听这话,登时恼了:“你这是说我内力浅薄么?” 边旭怔了怔,无奈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素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人内力修为确实不错,只不过我身上穿有天丝软甲,卸去了他七八成力道。” 这天丝软甲是落梅山庄的至宝,边旭也有所耳闻,传闻它是用极北之地雪蚕吐的天丝混上玄铁白金编制而成,世上任何一件神兵利器也无法刺穿。 若是旁人听到这件宝甲,定要大大惊叹一番,而边旭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又举着火把向前走去。他这样冷漠,萧素寒心中自然更为不快,只想立刻逃出这鬼地方,然后便与这没有人味的家伙分道扬镳。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在密道内苦走了半日,边旭忽然停住了脚步。 萧素寒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忙赶上前,借着火把的光亮向前看去,只看了一眼,立刻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回事!” 只见前方不但没有出口,反而堆满乱石,已然把这密道堵死了。 边旭也极为吃惊,凝神想了片刻才道:“前些年这里曾有一场地震,这条密道可能是在那次被震塌的。” 萧素寒此时又饿又累,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说辞,怒道:“我拼命救了你,你就把我往一条死路上带么?” 边旭听了这话,面色十分不好,低声道:“我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 “我们方才一路走来,连个岔路都没有,何来什么别的出口!”萧素寒怒气冲冲地说完,夺过火把就向那被堵住的密道走去,想要亲自查探。 那里果然是地震坍塌的形状,乱石堆得杂乱无章,却将道路严严实实地堵上了,萧素寒自小养尊处优,何曾陷入这般窘境,气得几乎疯了,拔出腰间佩剑就向那堆石块上砍去。他那宝剑也是难得的利器,此时却被他用来泄愤,毫不顾惜地劈砍在粗糙石块上,饶是这样还不解气,他又向那石头上踢了一脚。谁料这气极的一脚,竟把那堆松动的石块踢动了,只听呼啦啦一阵滚石乱响,萧素寒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已被出腿的力道甩了出去。 石头后面不是坍塌一半的密道,竟是万丈深渊,萧素寒直直向下摔了下去,他下落的势头极快,根本由不得反应。那悬崖上峭壁突出,擦过他背后,痛得他几乎晕过去,就在这时,一股力量突然缠上他的腰间,将他提住,减缓了落势。 萧素寒被石壁撞了几下才伸手攀住,他看见缠在自己腰上的是边旭的腰带,赶忙抬头向上一看,只见边旭趴在他上方的峭壁上,仅凭着剑刃插在悬崖上的力量支撑着自己。 等到两人费力从峭壁上下来之后,萧素寒才惊觉边旭左肩上一大片血迹模糊,他之前受了刀伤,又在危急时跳崖相救,两个人的重量几乎全挂在他握剑的左臂上,可想而知伤口撕裂得多么厉害。 萧素寒想到自己朋友虽多,可方才那情形之下愿意舍命相救的绝没有一个,不由大为动容,向边旭道:“你快把衣服解了,我这有上好的伤药,用上立时就能把血止住。” 边旭只是摇头:“不必了。”他脸色十分苍白,眉宇间倒舒展了许多。 萧素寒看出他伤得不轻,不由奇道:“你为何不肯上药,是怪我方才莽撞连累了你么?” “不,”边旭轻轻笑了笑,“我说过我不受药性,少庄主的伤药再好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何必浪费。” 萧素寒这才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想到这人竟不能仰仗药石,只能靠自己体质慢慢恢复,不由得十分怜悯,口气也更加和善:“那我给你包扎一下。”说着,就从里衣上撕下一条雪白的衣襟。 边旭又笑了:“不妨事,我自己来。” 萧素寒见他笑得奇怪,问道:“我们掉到这山谷里,还不知如何出去,你为何竟会如此开心。” “出路么,总能找到的,”边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我之所以高兴,是因为方才救了你。” “嗯?”萧素寒更为奇怪,皱眉看向他。 “你之前冒险救我,我如今也救了你一次,大家扯平了。”边旭说到这,轻轻摇头道,“我最不喜欢欠旁人人情。” 听了这话,萧素寒方才心中的感激和怜悯顷刻间烟消云散,反而变成了一肚子的没好气。 边旭发现他脸色铁青,显得很是疑惑:“萧少庄主?” 萧素寒瞪了他片刻,突然站起身:“你受了伤不要乱动,我去周围瞧瞧。” 见他面色不善,边旭也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 到了天黑时分,萧素寒才回到这里,他这一行显然收获颇丰,衣摆里裹了数枚野果,手上还捧着盛了清水的蕉叶。 边旭显得有些吃惊,而后笑道:“没想到萧少庄主在这荒郊野外,也有谋生的手段。” 萧素寒将水和果子递给他,也笑了笑:“我闲来无事常和手下去野外打猎,若是手边有弓箭,我们晚上说不定还能有几只野味果腹。” 他们二人难得地坐在一起谈笑了几句,萧素寒起先还状似无意地说着闲话,眼看边旭将那几枚野果吃完,这才站起身,冷笑道:“边少侠,这世上还从未有人喝过我萧某人取的水,也从没有人吃过我亲手摘的果子,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一份莫大的人情。” 此言一出,边旭不由得怔住,萧素寒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心中大快,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左肩伤处,恶狠狠地道:“说什么不喜欢欠旁人的人情,我告诉你,我要让你欠我的情一辈子也还不清!” 第4章 边旭被他这一巴掌打得闷哼了一声,而后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 萧素寒起先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惊得哑口无言,故而十分得意,然而片刻后想起当下的处境又心情大坏:“我们到底掉到什么鬼地方来了?我方才去取水,见周遭皆是悬崖峭壁,还不知要怎么上去。” 在他埋怨的时候,边旭已站起身,拖着伤臂从四处捡了些干柴枯草,看样子是要生火,然而还没等他掏出火石,只听萧素寒大喝一声:“你住手!” “嗯?”边旭不明所以,抬头询问般看向他。 萧素寒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火石,手法生疏地打了十几下才终于打出火星,等到费力地生起那堆火之后,才把火石扔还给边旭,张口正要说话,边旭已了然地点头道:“我知道,萧少庄主这是头一次给人点火,这个情是我欠少庄主的,还不清了。” 见他这样善解人意,萧素寒倒是一愣,过了片刻又觉得哪里不对,却听边旭又道:“这里应该是神鹰堡下的山谷,我们明日再四处瞧瞧,多半还是有路可以上去的。” “神鹰堡?”萧素寒听见这个名字,微微一怔,“原来神鹰薛氏的老宅在这里么?” 边旭听到薛氏二字时,神色有一瞬的恍惚,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萧素寒没有瞧出他的反常,自顾自地道:“听说当年神鹰堡与我落梅山庄并立于江湖,可谓显赫一时,谁料江湖纷争风起云涌,竟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可惜了。” 边旭似乎没听见他这番感慨,只盯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出神。 萧素寒想了想,又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在神鹰堡的山下,你来过这里?” 边旭轻声答道:“我师父屋内的密道原本就是通往神鹰堡的。” 萧素寒微微一惊,也不好细究天月先生与薛家究竟何等关系,只好调转话头道:“说来杀害薛家的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边旭忽然抬起眼睛,看向萧素寒,他本身眼眸就亮,此时更是锐利如剑:“萧少庄主没有听过江湖上的传闻么?” “传闻?”萧素寒有些莫名其妙,“那件事距今已有二十来年,我那时才刚刚出世,哪里知道什么传闻。” 边旭盯了他片刻,这才垂下目光道:“当日堡内的人皆是被一击致命,而那致命的痕迹看起来正是出自我师父的天月剑,所以那时很多人都以为师父就是屠杀薛家满门的凶手。” 萧素寒震惊地瞧着他,半晌才道:“其实不是天月先生,是么?” 边旭低声道:“当然不是,不然……”他忽然闭上嘴,过了片刻才道,“师父与薛家的交情非比寻常,他的至交好友被人杀害,而这罪名又落到了他的头上,这种冤屈常人怎能忍受,所以他终其一生都在找那个元凶,找那个剑法与他一样的人。” 萧素寒此时已听得入神,赶忙追问道:“他找到了么?” 边旭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他几乎与这江湖上所有有名头的剑客比过剑,却从未寻到剑法与天月剑相似之人,直到临终前仍在抱憾此事。” 萧素寒怔了怔,问道:“所以你四处奔走,常与人论剑,也是想找出那个人?” 边旭微微一顿,而后才点了点头。 萧素寒轻声叹息了一声,道:“等我父亲出关,我可以带你去拜会他老人家,说不定他知道那剑法的出处。” 边旭摇了摇头:“不必麻烦萧老前辈,我已追查到一些下落了。”他轻抚上腰间长剑,低声道,“原来我和师父一直都错了,杀害薛家之人使的根本不是什么剑法,而是刀法。” 萧素寒吃了一惊,他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今天在屋子里埋伏你的那个人?所以,也是他杀了魏家刀的人?” 边旭点了点头:“若我猜的不错,就是此人,”他说到这,忽然问道,“萧少庄主,你起先怀疑杀魏家刀的人是我,对么?” 萧素寒愣了愣:“没……没有,”他支吾了两句,突然觉得不对,大声道,“我若是怀疑你,还出手救你做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边旭拨了拨手边的木柴,轻声道,“为何后来又相信我不是凶手。” 萧素寒皱起眉头道:“我自然知道。”他说完这句,才发现自己连个相信他的理由都找不到,只得嘀咕一句,“相信你你还不高兴了。” “不,我很高兴,”边旭来回拨着那火苗,火光映在他脸上,有些微苦的笑意,“师父被人冤枉半生,连从前的朋友都不相信他,我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 萧素寒抬起下巴笑了一声:“怎么,你这是想拿我当朋友了?” 边旭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把那根木柴丢进了火堆中央,低声道:“不,我不需要朋友。” 萧素寒出自名门世家,向来眼高于顶,哪曾有人这么跟他说话,若是放在以前早就勃然大怒了,只是这几日他对这人的古怪脾气已知晓一二,何况现下两人又被困在谷底,需要相互扶持之际,故而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去计较他的无礼。 第二日边旭肩上的伤处仍未完全结痂,他的外衫被血浸透,已然干硬,黏在伤处的皮肉上,萧素寒看着都替他害疼,他本人却仿佛毫无知觉,一早就提了剑向山谷深处而去。 这山谷中多是密林山涧,兼之是初夏时节,葱翠浓绿,景色很有几分宜人,他二人却都无心赏景,只因这山谷比想象中还要大,他们在密林中穿梭了大半日,仍未寻到可以出去的道路。 眼看已是过了午时,萧素寒心焦之下更觉干渴,草草在附近寻了一条山涧,边掬水痛饮边抱怨道:“我如今过得野人一般,不会真要在这里困一辈子吧。” 边旭也在他身边捧水喝了两口,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只听溪边扑棱棱飞过一只惊鸟,当即捻起水边石子,真气贯指弹将出去,将那鸟射落了下来。 他这一手十分麻利,萧素寒也收起愁闷,点头道:“正不知这顿要如何果腹,它倒送上门来了。” 边旭轻掠两步,越过溪水去捡那猎物,谁知过去之后不知看到了什么,竟顿住了,过了片刻才转头道:“萧少庄主,你过来瞧瞧。” 等萧素寒来到他那里,放眼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原来这溪涧后的山壁比别处坡势缓了许多,上面还有数根长藤垂落,他上前便抓了一根藤蔓在手中掂了掂:“我们多半可以沿着这些藤蔓爬上去。” 边旭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萧素寒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他肩上的伤处道:“你的伤不碍事么?” “不碍的,”边旭仰起头向那山壁顶上看了看,“我们这就动身吧,若是再耽搁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上面。” 萧素寒也向上望了一眼,只见深壑险峻,确实耽误不得,当即点头道:“好。” 他一手抓住那根手臂般粗细的长藤,提起真气向上一跃,便跃上了数尺,借着那石壁又一蹬一跃,如此几番,很快就离开了谷底,边旭也紧跟其上。两人不知花费了多久,才终于来到山腰处,这攀爬峭壁本就是极耗体力之事,饶是他们二人内力不弱也略感疲惫,只得借着一处石缝作片刻歇息。 “依你看,我们天黑之前能爬上去么?”萧素寒微微喘息着问。 边旭点了点头:“多半可以,不过,我瞧你方才几次气息紊乱,脚下也有些虚浮,还是当心些为妙。” 萧素寒一直对自己的轻功十分得意,见他这话有些暗指自己轻功不济的意思,当下便有些恼火,也不愿歇息了,抓过藤蔓道:“我自会小心。” 他有意要显露本事,双足在那峭壁上虚虚一踩,随即纵身而上,如同飞鸟,正是他的家传轻功一剑穿云,这一招自然是漂亮,只是他在半空中不慎岔了内息,一个失足竟翻落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连他下方的边旭也变了脸色,飞身过来抓住他靴底向上一托,这才使他借了力,忙抓住手边一根长藤稳住身形。 这已是两天里萧素寒第二次受此惊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正要向救了他两次的边旭道谢,却见边旭满脸失措,正定定看着山崖之下。 “你怎么了?” 边旭没有回答他,仍然看着下面黑洞洞的谷底,额头上全是汗珠。 萧素寒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天,忽然惊道:“你……你的剑掉下去了?” 他自然知道对于许多剑客来说,心爱之剑如同性命,此番边旭多半是方才为了救他才不慎掉落了佩剑,他心中自然有些愧意,忙安慰道:“等我们上去了,我带你去我父亲的剑库里,务必让你寻一把跟先前那把剑……” 还没等他说完,边旭已抬起脸,沉声道:“少庄主请先行上去,我下去一趟。” “什么?”萧素寒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这里,怎能为区区一把剑就折返回去,“边旭你……” 他说话间边旭已抓了一根藤蔓在手,纵身一跃便落了下去。 “你疯了!”萧素寒在这半空中突然觉得十分绝望,咬咬牙也跟着跃了下去。 等他们落到谷底时,天色已然昏暗,边旭失魂落魄地在乱石堆里寻觅了半天,最终找到了那把跌落的佩剑。萧素寒冷眼看着他手里的剑,瞧着乌沉沉的,确实是难得的利刃,然而也算不上绝世珍稀,依他来看是万万不必为这么一把剑费这样大的周折。 边旭直到拿了剑在手,才想起身后的萧素寒,他似乎十分奇怪:“少庄主为何要跟着我下来?” 萧素寒皱眉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弄掉了剑,难道我要丢下你自己上去么?我萧某人也不喜欢欠旁人人情。” 边旭微微一怔,不再接话,只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这一夜自然还是要在山谷里度过,两人就着篝火将白天那只鸟烤了,勉强也可填饱肚子,萧素寒没精打采地嚼着寡淡的鸟肉,一双眼睛仍盯着边旭的佩剑:“你那剑到底什么来历,看你方才那个样子,好像为了它连命都不要了。” 边旭抬起眼睛看向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穗子。” 萧素寒这才注意到那剑柄上拴着一簇短穗,他自己的剑上也拴着剑穗,紫金丝线绞织,拴着一块碧绿的水青玉。边旭那剑穗与他的相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寒酸,不过是普通丝线编织而成,色泽也透着老旧。 “你那剑穗……是谁给你的么?”他试探地问道。 边旭小心地将剑穗握在掌心里,眼神有些飘忽,缓缓答道:“这是亡妻之物。” 第5章 萧素寒这才突然意识到他是个鳏夫,看他对那小小一个剑穗都看得那么重,想必从前与妻子也是恩爱甚笃,然而眼前这冷冰冰的面孔与别人浓情惬意的样子,萧素寒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在火堆边静默了许久,边旭忽然道:“明天就是十日之期,我们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动身离开这里。” “什么十日之期……”萧素寒喃喃地问了一句,忽然想起之前诳他,说与手下侍卫定了十日后重聚的事。其实哪有什么十日之期,他在沿路留了落梅山庄的记号,那些侍卫定然是一路跟随而来,只是记号在南阳郊外便断了,这两天侍卫们不知已急成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他赶忙打了两声哈哈:“是……是啊,等明天爬出这山谷就可以去与他们会合了。” 边旭似乎没在意到他言语中的异样,只点了点头道:“那么,明日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萧素寒刚要跟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我走后你要去哪里?还找那黑衣人么,你好像不是他的对手。” 边旭轻轻冷笑了一声:“我现在打不过他,难道永远都打不过么?”他来回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眼神也冷了,“再说,他若是当年那件事的元凶,我定然要想方设法取他性命。” 萧素寒对他的自负很是不以为然:“我瞧他的刀法很不简单。” 边旭忽然转头看他,神色有些凝重:“你也觉得他的刀法不简单么?”他问完这句,又低声道,“但他学的不是全套刀法,只是几张残页而已。” 萧素寒奇怪地问道:“你连这人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的武学套路。” 边旭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今年春天,我的一个朋友传来消息,”边旭说到“朋友”这两个字时,微微皱了皱眉,而后才道,“他约我在塞北一个叫萨哈的小镇上相见,说有重要的事告诉我。” “我到那里时,见他伤得很重,几乎快要死了,我很奇怪,因为这个人也算是有名的刀客,我想不出什么人能把他伤得这么严重。他却不提自己的伤,只告诉我,他找到那个与我剑法相似的人了,只是那人使的不是剑,而是一把刀。” “他说这个镇上有一户望族被人杀害,尸体上的创伤与我的天月剑十分相像,他猜凶手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于是寻觅踪迹找到了那个凶手,他口中称那人为‘神秘客’,他动用了所有人脉却只查到关于神秘客背景的只言片语。原来神秘客当年只是个塞外普通的刀客,后来不知从何处得到几页残缺的刀谱,一夕之间刀法突飞猛进,后来竟成了塞外数一数二的高手。”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楚天月色 作者:蒟蒻蒟蒻 第2节 萧素寒长居中原,对塞外的风土人情不过一知半解,张口便问道:“几张残页就这么厉害,到底是什么刀谱?” “那是江湖上已失传了数十年的刀法,叫做逐影刀。据说前朝末年,江湖上有个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叫做风狼,风狼最后一任统领武功出神入化,是当世第一高手,他成名之技便是这逐影刀。” 萧素寒既然见识过黑衣人的刀法,心中不免对那神秘的刀法有几分敬畏,想了想才道:“这神秘客既然机缘巧合习得神功,为何又要滥杀那么多无辜性命?” “习武之人都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况且他不过得了几页刀谱就这样厉害,若是拿到刀谱的全本岂不是天下第一,”边旭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个江湖上各门各派,从成名已久的名宿到初出茅庐的少年,哪个不想做天下第一。” “所以,他杀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寻到那本逐影刀的刀谱?” “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那位风狼统领留下的踪迹,最后才发现萨哈镇的这位望族祖上与那统领有些渊源,留下了些许消息。原来那位统领将逐影刀的刀谱和风狼搜刮来的数不清的武学典籍都埋藏在了大漠深处的风狼巢穴,他将标注着巢穴位置的地图和打开大门机关的银牌分别藏在了天机门和太虚道宫。天机门和太虚道宫原是那时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不过这些年天机门弟子凋零,早已江河日落不复当初。太虚道宫更是在前朝灭亡的乱世中就分崩离析,门内宝物被弟子们或藏或卖,那银牌便是那时流入魏家刀之手。” 萧素寒听到此处,又忍不住问道:“既然那望族一家都被神秘客灭口,你朋友又是怎么探听到这许多事呢?” “那望族家有个小少爷侥幸逃过此劫,他雇了我朋友保护他,自然也把整桩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萧素寒点了点头:“想必你的朋友追查神秘客下落时被他发现,所以才被他所重伤。” “正是如此。”边旭也点了点头,“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知道此人将不日入关,去寻天机门和魏家刀,连忙赶回,想在他下手之前给这两个门派予以警示。谁知路上正碰到魏家刀一行人前往洛阳参加武林大会,他们根本不知手上的银牌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只听说有人要为这牌子伤他们的性命,便力邀我与他们同行,相互照拂,掌门甚至将银牌交于我,要我替他们保管。” 萧素寒略一回想,想起魏家刀那伙人确实无胆无谋,十分容易被恐吓,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他们没了牌子,还是没有保住性命。” 边旭神色变得十分黯淡,低声道:“可惜我受他们那般信任,却未护得他们性命。” 萧素寒没料到他还在为此事自责,他见惯了此人冷面冷心的样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岔开话题问道:“你方才提到的朋友是西北掩日刀门下么?” 边旭摇了摇头。 萧素寒露出了然的神色:“那就是百越陀罗刀门下的南宫翼了?” 这次边旭倒有些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江湖上数得上名的青年刀客就那么几个,猜也猜到了。”萧素寒虽然猜中,心里倒更是疑惑,那南宫翼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极为爱说笑的年轻人,怎么看和这边旭也不是一路人,不知怎会变成朋友。 他既然好奇,便直接问道:“你和他是如何结交的?” 边旭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回想起了那位朋友,然后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片刻后才道:“我欠了他一个情,他以此要挟,要我与他朋友相称。” 萧素寒听了,几乎嗤笑出声,暗道这事南宫翼确实干得出来,连咳了几声才掩饰了笑意道:“怪不得你再不敢欠人人情。” 边旭却再不肯说话,独自去安歇了。 这晚半夜却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一直下到天明,不但没有转晴,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他二人谁都不愿意在山谷下等候,依旧攀着长藤准备爬出山谷。那峭壁上的石头青苔沾雨,格外湿滑,攀爬的时候比前一天不知要艰辛几倍,萧素寒心里自然是叫苦不迭,暗道昨日若是出谷去,何至于受这样的罪。就这样费了半日的功夫,两人才终于爬出深谷,只见眼前一片开阔,不远处暮霭沉沉,隐约能看见神鹰堡那灰暗的旧宅。 萧素寒正想去寻下山的道路,却见边旭已向神鹰堡的方向走了过去,忙追上前问道:“我们不赶紧下山,去那边做什么?” 边旭两眼紧紧盯着那旧宅的方向,低声道:“我要去看看。” “看什么?” 边旭对于这句问话却没有回答,只是径直向前走。 萧素寒觉得他这模样很不对劲,心道既然问不出所以然,索性跟他一起去神鹰堡,探个究竟。 神鹰堡的正门十分高大,但在这灰蒙蒙的的暮色中只让人觉得十分压抑,走进门内,触眼所见皆是萧条荒芜四个字,堡内十分广阔,从那些断井残垣中不难看出这里当年繁盛显赫一时。萧素寒四处张望着,心中忽然觉得十分苍凉,不知将来何年何月,落梅山庄也会落得这步田地。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边旭早已不在身边,这破败的诺大庭院里一时只剩下他一个人,让他觉得有些瘆得慌。他赶忙去寻边旭的踪影,来回找了几个院子,才在后院的围墙外发现了边旭,只见他呆呆地站立在一座坟墓前,低头看着眼前的墓碑,不知已看了多久。 萧素寒小心放轻了脚步上前一看,只见那墓碑上写着“爱妻薛晚晴之墓”,其实单看他那失魂落魄的神色也不难猜出,这正是他亡妻之墓,只是萧素寒起先没有想到,他的妻子原来就是这薛家的人。 正在他犹豫着要开口劝慰还是默默走开的时候,忽然听见堡内传来说话之声:“我道是何人擅闯神鹰堡旧地,原来是你。” 这话音听来是个年轻女子,然而说话之人不知在几丈开外,竟能将声音徐徐传来,此等内力委实不是什么年轻人能够修得的。 萧素寒惊异之下居然想到,该不会是他痴心一片,所以他老婆显灵了吧? 边旭却已转过身,依旧是平日里冷冰冰的脸色,抱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我无意冒犯,这就离开。” “慢着!” 随着这一声轻喝,暮色中的神鹰堡忽然燃起一盏灯光,那里正是方才萧素寒路过的一所别院,在灯光映照下帷幕飘动,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 “晚晴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想得起来看她,怎么想不起来看看我这个活人?”那女子叹了口气,低声道。 她这话语听起来怨意尤深,萧素寒自然明白过来这不是边旭的亡妻显灵,而是他不知在何处惹下的风流债。 那女子自然也看见了萧素寒,轻轻问道:“这位客人是?” 边旭沉默了半晌,此时才开口道:“这是落梅山庄的少庄主,你不要……” 那女子轻轻一笑,打断了边旭的话:“此处如此破落,没有什么款待贵客,小女子只好抚琴一曲,以慰君心。” 萧素寒正觉得莫名,只听边旭在他身后低声道:“小心。” 第6章 只听琴音淙淙,从那帷幕后声声传来,空灵绝响, 余音袅袅,萧素寒只听得心旌荡漾,陶然欲醉,忽然残存的意识中闪过一丝惊觉,无音琴,这定是无音琴! 据说这无音琴是以上乘内功催动琴音,勾魂夺魄,能摄人神智,危险无比。所幸早年父亲教授过他抵抗这类琴音的口诀,萧素寒不敢怠慢,赶忙就地坐下屏气凝神,不敢胡乱运内力抵挡,只一心排除杂念,对那琴音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那琴音渐渐停了,萧素寒这才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边旭已不在他身后,前方那别院里灯影摇晃,竟已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旭哥,我终于还是见到你了。”帷幕中的白衣女子执着边旭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两人相依相偎,呢喃着道,“你还记得我么?” 边旭只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神色木然。 女子凝目看了他片刻,忽然揽住他的颈项将头枕到他肩上:“你在我身边,我好欢喜。”察觉到边旭身上的肌肉猛然绷紧,她低低一笑,十指如葱滑过身旁琴弦,口中道,“旭哥,你不记得晚晴了么?” 边旭的眼眸忽然变得十分迷蒙,像是陷入一场酣甜的美梦,他抬手揽住了女子的腰,低唤了一声:“晚晴。” 女子笑意更甚,眼角却隐约有了泪痕,她抬脸正要向边旭唇上吻去,忽然听到一声大喝:“边旭你醒醒!那不是你妻子!” 女子此时被惊扰,自然羞怒交加,右手一挥,琴弦带着一股无形真气便向来人扑去,萧素寒忙侧身避开,他一手扯下那飘忽不定的帷幕,讥讽道:“你一个女儿家,竟然诱奸一个大男人?” 他说完,才看清帷幕后那女子的面容,居然是个绝色的佳人,不由得一怔。 女子却已显出怒容,咬着银牙冷笑道:“少庄主以为我同旁人一样会忌惮你的身份,不敢要你的命是么?” 萧素寒见她手已抚上琴弦,心下一惊,忙道:“姑娘你误会了,我……我和这个人认识不过数日,并不相熟,再说有你这样美貌的女子相伴,也是他的福气,我不打搅你们了,这就告辞。” 女子听他夸自己美貌,不由得敛了怒色,又见他走得识趣,便不再管他,重新看向边旭:“旭哥……” 她刚唤了这一声,忽听耳边破风声响,正要转头,却已被点中穴道,身不由己地软倒了下去。 萧素寒这手隔空点穴习自千手观音江澄,自是不凡,他见得了手,忙走上前来,将那女子扶起,笑了笑道:“早前听闻洞庭仙不近男子,冷若冰霜,没想到仙子你属意之人竟是这个鳏夫啊。” 江湖上有句话道“南湖秋水夜无烟,洞庭湖畔洞庭仙”,说的便是这位女子,她原是佛门俗家弟子,凭借一手无音琴绝技闻名江湖,据说她容貌绝美,性子又孤傲,常人难能得见。 那女子被他揭穿身份倒不以为意,只恨恨地道:“这与你又有何干系,为何要多管闲事!” 萧素寒笑容满面,一手拍了拍那边神志不清的边旭:“怎么没有关系,这是我妹妹选中的人,我还要带他回去做落梅山庄的姑爷,只好请仙子割爱了。”他想了想,又改了宽慰的口气道,“你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这江湖上年轻英俊的少年侠客多得是,比如……像我这样的,是不是?” 洞庭仙咬住嘴唇,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恨意。 “若你想通了,可以来落梅山庄找我。”萧素寒撂下这句话,料得已把她气疯,这才得意地挟了边旭离开神鹰堡。 从神鹰堡下山的路上有几条蜿蜒的溪水,萧素寒扬手就把边旭推到了水里,没好气道:“都说那无音琴最能以情欲摄人,看你平日里一副断情绝欲的样子,怎么那么容易就中招了?” 边旭被冷水一激,才慢慢有了知觉,他从溪水中狼狈地坐起身,伸手向身边抓去,口中仍是唤着“晚晴”,然而只是抓了个空。 萧素寒料他多半是在方才琴音的操控里看到了妻子的幻象,一时有些不忍心,想要拉他起来,边旭却推开了他,他低声道:“不,晚晴已经不在了,师父也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 他兀自呢喃了片刻,忽然神色痛苦地按住胸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萧素寒吃了一惊,忙道:“你怎么了?” “萧少庄主……”边旭仿佛此时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妨事,不过是岔了内息,我自己运功调息片刻就好。” 见他这样,萧素寒自然不好再责备他被无音琴所摄的事,想了想才道:“为什么洞庭仙会在神鹰堡出现?” 边旭沉默了片刻才道:“她本就是神鹰堡的大小姐。” “什么?”萧素寒一怔,“那她与你妻子……” 边旭轻声叹道:“她是晚晴的姐姐,当年神鹰堡惨遭灭门,乳母带着她们从地道逃到了我师父那里。后来她被送到妙音师太门下,晚晴那时尚在襁褓,不堪跋涉,师父便自己抚养她长大。” 萧素寒没料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公案,怔了怔才道:“我方才瞧她对你很是一往情深。” 边旭摇头苦笑:“她总说若是当初送走的是晚晴,留下的是她,我娶的一定是她而不是晚晴。可是……”他忆起旧事,眉宇间又浮现起痛苦之色,“可是晚晴就是晚晴,除了晚晴我怎会再喜欢别人。” 萧素寒见他气息渐乱,生怕他再吐血,忙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先定心调息才是。” 待边旭闭目凝神打坐的时候,他缓步走到一旁,从袖中取出一支精致短箭,拔开信引,只听一声尖锐轻响,那短箭冲天而起,火光四射,映在半空中十分显目,隐约是支梅花式样。 等边旭调息完毕,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萧素寒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待着,又不敢走远,怕那洞庭仙冲开穴道追下山来。 这座山林古木森森,流淌的溪水声中夹杂着几声虫鸣,交织在一处倒有些奇妙的禅意,萧素寒正坐着那里出神,眼前忽然一闪,似是一点萤火,紧接着星星点点从那森然的古木中飘然而至,在他脚边的小溪旁徘徊不去。 萧素寒儿时在山庄的后园里也见过零星几只萤火虫,却从未见过这么一大群,闪烁不定地将他包围着。他正想伸手捏住一只,忽然一抹银光从他身侧掠过,那是边旭的剑,萧素寒正不知他为何出剑,却又见他剑势和缓,显然使的不是天月剑法。只见他剑锋从点点流萤边划过,带着一股无形气流,引得那群流萤随着他的剑波流转。月影斑驳下,这青年剑客长剑舞动,剑锋萤光流泻,身影轻灵飘逸,真如谪仙一般。 萧素寒不自觉看得呆了,直到那群萤火虫慢慢飞走才回过神来,向边旭问道:“这是什么剑法?怎么这么有趣。” 边旭一面还剑入鞘一面摇头:“这套剑法毫无伤人之力,只能耍来游戏罢了,是我年少无聊时自创的,没有名字。” 萧素寒笑了笑:“虽不能伤人,但拿来消遣倒是极好,我给你这剑法起个名字,不如就叫流萤剑。” 边旭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也好。” 萧素寒见他内息平静之后,又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样子,不由得起了心思,想逗他一番,故意道:“方才你被无音琴摄去神智之后,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边旭冷冷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知道。” “那女人诱了你过去,还轻薄你呢。”萧素寒说完,本以为边旭会面露窘迫,谁知道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似乎全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不记得了?”萧素寒不死心地向边旭走近,一把抱住他道,“她像这样揽着你脖子,娇滴滴地叫你旭哥,你都不记得了?” 边旭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胸前的萧素寒,微微皱了皱眉:“萧少庄主,你再这样耽搁,我们今晚又要在山间露宿了。” 萧素寒见他始终那副面孔,不由得大失所望,松开手道:“别急,再等一会。” “等什么?” 他这话问完没多久,就已知道了答案,只见山路上蜿蜒而上一长串举着火把的人马,火光冲天,照得山路上宛如白昼,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人马皆是穿着落梅山庄的服色。 等他们到了近前,那些青年侍卫纷纷下马,黑压压地在萧素寒面前跪下道:“少爷,属下们来迟了。” 只有一个侍卫站在那里,非但没跪,反而上前来对着萧素寒厉声道:“你这些天跑到哪去了,知不知道我们几乎要把整块南阳地界翻个底朝天了!” 萧素寒倒也没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只皱了脸道:“老高,我这些天险些死了好几次呢!” 这侍卫叫做高羽,自小便与萧素寒一起长大,两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如手足,萧素寒自是不会对他摆什么少爷架子,只好先道了两句惨。果然高羽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上前揽过他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遍:“你受伤了吗?” 萧素寒更加显得有气无力,半靠在他身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先下山,你把那雪龙参丸取两颗给我,还有他……” 他说到这,回身看了一眼边旭,叹了口气道:“给他吃也是白费,不必给他了。” 他们一行有了脚力,下山自然便捷许多,高羽扶着萧素寒同乘一骑,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此人就是那边旭?” 萧素寒点了点头。 高羽揽着他的手臂一紧,低声道:“他没有对你不利?” 萧素寒有些奇怪:“为何这么问?” “这几日江湖上传闻,魏家刀满门是被他所杀,紧接着你又断了消息,我们都以为你是被他掳走了。” “胡说,”萧素寒斥了他一声,“那魏家刀明明是被一个黑衣人所杀,那人使的是长刀,不是边旭的天月剑。” 高羽静了静才道:“这些都是他说的?少爷,你并没有亲眼所见,为什么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他这几天数次救我,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萧素寒有些急了,“老高,难道你不信我?” 这次高羽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我自然信你的话,可是,就算魏家刀不是他所杀,江湖上却都这么以为,那些人难道都会信你的话么?” 萧素寒一怔,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高羽最后说道:“少爷,此人太过危险,你们还是少结交的好,我们此番回去最好劝劝小姐,打消那个念头吧。” 第7章 萧素寒自然知道他说的话有道理,然而真的要他答应再也不与边旭结交,他却应不下来,只闷闷地“唔”了一声,而后问道:“今晚咱们在何处歇脚?” 高羽知道他故意打岔,也不揭穿,只是答道:“我们在山脚处扎了营帐,方才已派人先下去备了热水和床铺,少爷到了自可以洗浴安歇。”顿了顿又道,“在这荒山野岭自然不如山庄里舒适,等到回去你再好好将养吧,瞧你长到如今二十来岁,何曾吃过这么多苦。” 听他这么一说,萧素寒忽然想起他从未有这么多天不曾沐浴,立时浑身不自在起来。等到了营帐附近,立刻便命人备了浴桶热水,足足洗了一个时辰,而后才被手下侍卫捞起来,抬到铺了暖衾锦被的床上。他在床上懒懒地舒展开四肢,仿佛此时才再生为人一般,暗道这江湖辗转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他在外餐风露宿多日,早已感到疲惫,头挨到枕头不到片刻便沉沉睡去,自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晨间正睡意朦胧时,营帐外几句说话声忽然传了进来,一个声音沉稳,自然是高羽,只听他道:“少爷今日还未起身,边少侠若有话尽管差我转告便是。” 而后便听边旭道:“请阁下告诉少庄主,边旭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高羽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虚留了,这里有上好的大宛驹一匹,赠与少侠做个脚力,还请边少侠一路保重。” 边旭倒也不推辞,只微一点头,牵了那马的缰绳,转身便要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道:“慢着!” 却是萧素寒掀开营帐跑了出来,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趿着鞋子,可见出来得匆忙。高羽吃了一惊,赶忙脱下外袍给他披上,问道:“少爷这么急着做什么?” 萧素寒却不答他,一手指着边旭道:“你为何不来亲自同我道别?” 边旭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道:“他们说你在歇息,我不便打搅。” “你……”萧素寒再要质问,忽然觉得自己这番言行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他稍一转念,问道,“你要去哪?” 边旭淡淡道:“当日在山谷中,我们不就说过,出谷之后分道扬镳,少庄主何必追问我的行踪呢?” “好你个边旭!”萧素寒再也忍不住,怒道,“我们相交数日,也算患难与共,你欠我那么些人情,就想这么撇清么?” 边旭抬起眼睛看他,眉宇间有些莫名,问道:“不知萧少庄主想怎样?” “我……”萧素寒一时语塞,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大步走到边旭面前,扬起脸道,“我要跟你一同去!” 此言一出,不止边旭,连同高羽等人一齐变了脸色,高羽立时便拉住了萧素寒的衣袖道:“少爷!”他虽未说什么,但咬字极重,可见他并非要开口劝告,而是有些警诫的意味。 萧素寒却继续向着边旭道:“你接下来自然要赶去天机门,那天机门梁老前辈与我爹是莫逆之交,我怎能眼睁睁看他全家蒙难。” 边旭听了这番话,并不答言,只是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 高羽抓着他的力气更大了些,道:“难道有人要去袭击天机门?天机门虽然如今弟子稀少,但他门下剑术极是高超,那八卦剑阵就不是好相与的,何劳你们二位出手相救?”而后又道,“若是少爷你放心不下梁老前辈,属下替你去一趟天机门便是。” 萧素寒忽然用力甩开他的手道:“高羽,究竟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高羽登时惊呆了,他们相处二十来年,萧素寒何曾说过这么重的话,当下便怔怔收回手,口齿木然地道:“自然您是少爷。” 萧素寒咬牙向他道:“既然知道我是少爷,那就听我的。”他一面飞快地系起外袍衣带一面向外走去,“牵一匹马给我,我要走一趟天机门,你们不用跟着,此去蕲州地界不过半月路程,我月余后自会回落梅山庄。” 他二人离开时,萧素寒分明看见高羽眼眶中隐有泪痕,心下也是恻然,然而仍硬撑着拨马离开了这处营帐,直到奔出十来里路程,才卸下包袱,露出满脸的惆怅来。 边旭看得分明,在他身旁道:“你为何非要跟来?” 萧素寒听了这句问话,没好气道:“我为何要跟着?总不会是因为我闲出屁来了吧!”他斜了边旭一眼,“你知不知道那神秘客散布了消息出去,把他做的那些事都赖到了你头上,你现在空口无凭去天机门,万一被他用计反咬一口怎么办?以我这样的地位,去帮你做个证人,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 边旭静静听完,忽然道:“其实,我昨晚听见了你们说的话。” 萧素寒一怔:“什么话?” “你手下说得很对,你跟我结交下去很危险,”边旭看着他道,“为何还要一而再地帮我?” 萧素寒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不乐意承我的情,但是我乐意。” 边旭皱了皱眉:“你这人真是古怪。” 萧素寒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评价自己,不由得斜了他一眼,暗道你这怪人,还有什么资格说旁人古怪。 此去天机门并不算远,然而他们都知道神秘客怕是早已启程前往,所以一路快马加鞭,披星戴月,终于在几日后赶到了蕲州。 天机门座落在蕲州城外一处幽静之地,这已是传承数百年的老门派,大门匾额虽然老旧,却仍是器宇不凡。他二人一路疾驰至此,人马皆已困顿,只匆匆在门外栓了坐骑,而后便去叩门。 叩门之前萧素寒心中着实惴惴不安,生怕推开门后见到满眼尸首,谁料很快就有人前来应门,看模样正是天机门门下弟子,那弟子规规矩矩地问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萧素寒抬起下巴道:“你家门主可在么?我们寻他有要事。” 那弟子打量他一番:“不知阁下是?” “落梅山庄萧素寒。” 听到这位少庄主的名号,那弟子倒没露出什么惶恐之色,只点了点头,又看向边旭。 边旭抱拳道:“在下边旭。” 那弟子忽然凝重了神色,低声道:“二位稍候,待我通传一声。” 他去了不过片刻,很快便回来道:“请二位跟我来吧。” 他二人随着那弟子一路步入天机门,只见周遭冷冷清清,远不如别家门庭那样弟子如云,萧素寒不由得问道:“天机门剑法独步武林多年,为何如今门下弟子反而越来越少?” 那弟子摇了摇头:“我门下剑法非以招数见长,而是在剑中求道,如今江湖上受推崇的剑法,皆以狠绝为上,已没有什么人愿意花上数十年的功夫悟求剑道了。” 萧素寒听他这样说,心有所感,不禁点了点头。 弟子一直将他们引到正屋前方停下脚步,向屋内道:“启禀门主,客人已到。” 屋内很快便传来梁老门主的声音:“请他进来吧。” 萧素寒有些奇怪,为何是“他”而不是“他们”,他怀着疑惑正要向内走去,却已被弟子拦住道:“门主只见边旭一人,萧少庄主请稍候片刻。” 萧素寒奇道:“这是为何?梁门主与我父亲素有交情,为何竟不肯见我?” 弟子神色有些古怪,眼睛看着边旭向萧素寒道:“他有要事寻我们门主,萧少庄主为何又要插手其中呢?” 萧素寒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待要问个明白,却听边旭道:“既然如此,我一人进去面见门主便是。” 等他进去之后,萧素寒便细细盘问起这名弟子:“听你方才的话,似乎知道我们有要事寻梁门主?” 那弟子摇了摇头:“在下并不知道萧少庄主会大驾光临,只是数日前收到了那边旭下的剑帖。” 萧素寒微微一怔,立刻问道:“什么剑帖?” “自然是要与我家门主比剑的约战帖,”那弟子说到这冷冷一笑,“这边旭在江湖上成名不过两年,野心便如此之大,行事也毒辣邪门,血洗魏家刀的事还没完,又急着来剑挑我天机门。” 萧素寒听得一头雾水:“我和他前几日还在路上奔波,他哪有功夫下什么战帖给你们。再说,血洗魏家刀的另有其人,我们此番前来就是想告诉梁门主,那真正凶手很快就要前来天机门,抢夺一幅地图,叫你们小心些。” “地图?”那弟子摇头道,“我从未听说门内藏了什么地图,依我看,真正被惦记的是那七星剑谱吧?” 七星剑谱是天机门的至宝,萧素寒自然知道,然而又奇道:“这和七星剑谱又有什么关系?” 弟子又是轻声冷笑:“那边旭在剑帖上说,若是门主输给他天月剑,就要双手奉上七星剑谱,这话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所幸门主他老人家素来大度,准备此番只给他个教训,训诫他几句,叫他迷途知返,不要再四处寻事了。” 萧素寒听到这里,已是暗暗心惊,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剑帖不是出自边旭之手,多半是那神秘客所为,但他做这假剑帖又是为了什么呢? 弟子瞧萧素寒怔住了,这才道:“萧少庄主,江湖上好玩的事多着呢,你为何要和那种人混在一起,依我看……”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萧素寒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一跃而起,向那门主所在的正屋奔去。他忙阻拦道:“此处不可乱闯。” 而萧素寒仗着轻功了得,身形晃了两晃便来到了屋前,径直闯了进去。那正厅内空无一人,他又赶忙步入一旁的耳房,而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弟子也跟着追了进来,只向内看了一眼,便目眦欲裂,一把揪住萧素寒道:“那恶贼人呢!” 原来耳房的地上匍匐着一具尸体,正是天机门门主梁淮,他脖颈一线红痕毙命,而那边旭已然不见身影。 第8章 眼见一门门主当场殒命,萧素寒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愿与这弟子在此处厮缠,稍一闪身便飞快地出手点了对方的穴道,口中道:“梁门主的死定有蹊跷,我查明后自会给天机门一个交代。” 那弟子穴道被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夺门而去。 这天机门紧邻着大片山脉,萧素寒拿不准边旭向哪个方向去了,他心内焦急,狂奔了数里之后,顾不得其他,提起气对着山林里就大喝了一声:“边旭!” 然而四处寂静,却是无人回应,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枝叶晃动,忽然一个人影闪到了面前,正是他要找的边旭。 萧素寒立刻上前当胸给了他一拳,怒道:“你怎么搞的,梁淮怎么死了,你又跑去了哪里?” 边旭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方才进屋之后,听到梁门主在耳房内吩咐让我等候片刻,我本依言候在厅中,忽然听得动静不对,等冲进耳房时,只见一个身影飞快跃出窗外,而梁门主倒在地上已经断气。虽然我立刻追了出去,奈何对方行踪鬼魅,我难以追上。” 萧素寒拧眉听着,忽然道:“梁门主身手不凡,若是突然被刺,怎会没有打斗之声,会不会在你进屋时,耳房内向你说话的就不是梁门主?” 边旭先是一惊,而后又细细回想了片刻道:“这也不无可能,毕竟我们与梁门主并不相熟,若是当时有人事先杀害了他,又扮作他的声音同我说话,我也是分辨不出。” 萧素寒沉吟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这神秘客好心机,他起先借你名义送了假剑帖,将天机门上下的戒心都转到你身上来,他转手便可杀害梁淮嫁祸于你,再神不知鬼不觉盗走地图,全身而退。” 边旭听到此处,十分不解,问道:“什么剑帖?” 萧素寒便匆匆将剑帖一节说给了他听,果然边旭十分意外,道:“既然是他假借我的名义,我还是去天机门向他们解释清楚为好。” 萧素寒一听,立刻急了:“那神秘客布了这个局,就是为了让你百口莫辩,我猜他不但盗走了地图,还可能盗走了七星剑谱,这样所有人都以为是你与梁淮比剑之时下手杀了他,还夺去了他们的剑谱。你若是此刻回天机门,哪有什么解释的机会,他门下弟子自然个个找你拼命,这一番纠缠下来,你若再失手错杀几名弟子,就更万劫不复了。”他说完这些,皱眉道,“如今之计只有暂且避一避,怕是只有擒得真正的凶手归案,你方能洗去嫌疑。” 边旭听完这番话,想了想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天机门去不得了,神秘客盗走地图自然是要去关外寻找风狼巢穴,我这便启程去边塞走一遭。” 萧素寒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要去找他?” 边旭没有回答,只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忽然抱拳道:“萧少庄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萧素寒一怔,倒退了两步:“你要做什么?” 边旭道:“我们这一路相互照拂,在下心中其实十分感激,现如今我出关在即,又是我们分手之期,我想请少庄主替我保管一个物件。”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亮晃晃的银牌,递过去道,“这就是打开风狼巢穴的钥匙。” 萧素寒莫名其妙地接到手里问:“为何要给我?” 边旭低声道:“这银牌事关重大,想必只有落梅山庄的势力能够妥善保管,”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你之前说得对,论武功论才智,我都不是那神秘客的对手,此番我出关,若是与他交上手,结果大约也是凶多吉少。若是我此去未能阻止神秘客夺得逐影刀刀谱,只怕江湖上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还请少庄主转告各门派小心戒备。” 萧素寒听他有如交代后事一般,更觉手中的银牌烫手,然而不好推脱,只得接在手中,半晌才道:“那神秘客虽然有地图,然而没有钥匙,多半也难以进入风狼巢穴,你不用忙于启程,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天机门的地界。” 他们来时的坐骑拴在天机门外,此时自然不能回去取,眼看天色已晚,两人只得回到蕲州城内,再作计较。 蕲州城并不算十分富庶,街市上远不如江城那般车马辚辚,平素里在萧素寒眼中就与乡下地方无异,此时此刻则更是不耐烦去瞧那些热闹,他怀中的银牌沉甸甸地坠着分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抬眼看向前方那个高大身影,那人如今已身陷一场巨大的误会中,在江湖上不知要激起多少波澜,而那人自己还仿若无事一般在闹市中徐徐行走。 他们一直走出城门,沿着江畔走到码头边上,边旭才站住脚步道:“萧少庄主从这里乘船一路可上江城,我们就此别过吧。” 萧素寒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随手掏了银子包下一条小船,站在甲板上向边旭扬了扬手道:“后会有期。” 边旭独自一人在夜色中信步赶路,这座小城里没有买马的集市,他要再向北走二三十里才能到达另一个小镇。然而这荒郊野外的夜晚也并不平静,走进一片竹林时,竟有笛声传来,那笛声断断续续,像是来自初学者所奏,很有些滑稽。 边旭走到近前,才看到是一老者,须发皆白,手中捏着一杆短笛,腰间却悬着长剑。 那老者看见他,慢慢放下了笛子,道:“阁下见笑,老头子学这笛子不过才十七日,所以总也吹不好。” 边旭低声道:“前辈吹奏笛子是初学,可这剑法怕是已练了不下五十年了吧?” 老者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你很有些见识,可惜,可惜了。”他那昏花的双眼忽然目光如电,一手抽出腰间佩剑便向边旭攻去,“可惜你年纪轻轻竟误入歧途。” 边旭忙拔剑抵挡,两人的剑术都是轻巧灵动一派,须臾间已对了十余剑,他在空隙中争辩道:“前辈为何说我误入歧途,怕是有所误会。” 那老者冷冷一笑:“江湖上已人尽皆知,你杀害了魏家刀一门,没想到如今连天机门门主也不放过。” “他们并非我……”边旭正要解释,那老者的剑光已快如闪电,铺天盖地般将他笼罩在剑影之中。 边旭在这危急之中顾不得谦让,长剑一挑,突入老者剑光之中,他已认出这老者使的乃是华山一派的归元剑,精妙无比,只能险中求胜。 果然听得“哐啷”一声,却是他刺中了老者右腕,老者长剑落地,脸上一片恨意:“好,果然江湖上人才辈出,我们这些老东西只能任人宰割了。” 边旭上前一步刚要说话,眼前忽然金光一闪,却是明晃晃一把弯刀,只听那人厉声道:“掩日刀夏元正,请天月剑赐教。” 边旭从未与西北掩日刀交手过,只觉他刀法诡谲,正疲于应付之际,身后又响起一声金钹脆响,响声远远传来,已是十分骇人。 “杀害梁淮的小贼在哪里?” 边旭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来人是谁,这江湖上只有千山老人爱使一对金钹作为武器,连这位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都来到了这里,看来此番已是难以逃脱。 果然,那千山老人须臾间便踏风而来,手中金钹一合,响声震耳欲聋,传到耳中几乎震得人神魂出窍。 那夏元正趁着边旭恍惚之际,手中弯刀早已横上了他的脖颈,正在此刻,只听林中传来一声大喊:“沈老前辈!手下留情!” 千山老人微微一惊,江湖上知晓他姓氏的人少之又少,惊疑之下收起了手中金钹,却见来人一身华服,俊朗的面容满是焦急神色,竟是落梅山庄的少庄主萧素寒。 “各位前辈,”萧素寒气喘吁吁地扑到他们面前,“这是一场误会,魏家刀和梁门主并非边旭所杀。” 边旭见他去而复返显得十分吃惊,正要说话,却见夏元正目光锋利地瞪了他一眼,刀刃依旧紧贴着他的脖颈,向萧素寒道:“萧少庄主,你与此事也有牵连?” 萧素寒连忙点头道:“请各位听我解释这来龙去脉。” 那千山老人与归元剑魏浩闻都和落梅山庄素有渊源,几乎是看着萧素寒长大的,所以此时虽然疑惑重重,却仍是耐着性子听他讲了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各位前辈明鉴,边旭他一路被那黑衣人设计陷害,从未妄杀过武林同道。” 那掩日刀夏元正听完这些显得不以为然,傲然道:“萧少庄主把一切说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可这人与梁门主独处时,你并不在一旁,如何断定不是他出手杀害梁门主呢?再者,你连那黑衣人身份都不清楚,所知所闻无一不是这边旭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蒙骗你?” 萧素寒怔了怔,竟是不知如何辩解,只得干涩地说道:“边旭不会骗我,请各位前辈信我一回。” 千山老人长长叹息了一声:“九郎,你长这么大了,也该知道江湖险恶,此人与你相识一月不到,你就这样信任他,着实糊涂。” 九郎乃是萧素寒儿时乳名,他此时听到,几乎要流出眼泪,低声道:“沈老前辈,我与他虽相识不久,但数次涉险都蒙他出手相救,他虽然孤僻,却是个知恩义的人,绝不会贸然害人性命。” 魏浩闻摇头向千山老人道:“素寒年纪尚轻,江湖经验又少,受这人蒙蔽也是在所难免,为今之计还是把他们带回洛阳,在武林大会上请大伙评断为好。” 千山老人稍一思索,点头道:“此为上策。” 萧素寒脸色一变,立刻道:“诸位前辈,武林大会人多口杂,又怎能断出是非高下,你们现今带了边旭去,只会害他被天机门门下弟子和魏家刀的至交好友们挫骨扬灰吧?” 夏元正冷冷一笑:“不知萧少庄主想怎么样?” 萧素寒微一迟疑:“我以落梅山庄的名声向各位许诺,我与边旭此番去往关外,定将那元凶擒回,若是食言……” 夏元正见他迟疑,立刻追问道:“食言怎样?” 萧素寒咬牙看了他一眼:“萧某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第9章 萧素寒脸色一变,立刻道:“诸位前辈,武林大会人多口杂,又怎能断出是非高下,你们现今带了边旭去,只会害他被天机门门下弟子和魏家刀的至交好友们挫骨扬灰吧?” 夏元正冷冷一笑:“不知萧少庄主想怎么样?” 萧素寒微一迟疑:“我以落梅山庄的名声向各位许诺,我与边旭此番去往关外,定将那元凶擒回,若是食言……” 夏元正见他迟疑,立刻追问道:“食言怎样?” 萧素寒咬牙看了他一眼:“萧某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过了半晌,千山老人方叹道:“九郎你好糊涂。”他压低声音,“你可知道这般任性,赌的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还有落梅山庄的名声,若是你父亲出关后得知此事,又将如何?” 提到父亲,萧素寒方觉出自己的鲁莽之处,然而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既然许下此诺,定不后悔,至于父亲那里,我自有道理。” 那三人听了他的话,却仍然摇头,夏元正更是直言道:“少庄主,你不过动了两句唇舌,就要我们放了这武林中的要犯,未免也太过容易了。” 萧素寒自知此人言语冷辣,最是棘手,当下也来了脾气,拔剑出鞘道:“诸位前辈若是不信我的话,那么晚辈留下信物便是,不知诸位是要我一只手还是一条腿呢,抑或是……”他说到这里,咬字极重,忽然剑锋一横,径直架到自己项上道,“或是要我将人头留在此处。” 他佩剑极为锋利,愤怒之下又没个轻重,瞬间就在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来,自己却恍然不知。 那千山老人看在眼里,不由得重重叹息道:“小九,你长大了,沈爷爷管不得你了。”他将金钹拢入袖中,沉声道,“魏先生,魏家刀都是你的子侄后辈,此事你来决定吧。”说完,大袖一甩,便飘然离去。 夏元正怔怔看着那背影,还要挽留道:“千山前辈……” 只听一声金铁敲击的脆响,却是魏浩闻以剑拨开了夏元正的弯刀,他垂下眼睛,极为沉重地道:“你们走吧。” 萧素寒一听此言,立刻放下佩剑便要去拉边旭,却见边旭身形微晃,站直身子向那两人道:“诸位前辈,边旭在此立誓,以三月为期,若是能擒住那神秘客,定带回给各位发落,若是不能……”他说到这,回头看了萧素寒一眼,“我自会回中原武林,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还望诸位不要迁怒萧少庄主。” 萧素寒听到这里,急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还不快走!”他顾不得管颈上伤口,向那二人匆匆行了礼,而后便拉着边旭飞快地离开了这片竹林。 “你不是乘舟去了么,为何又会回返?”边旭问这句话的时候,他二人已登上沿江而上的一艘小船,船工在甲板上支桨,他们则在舱内守着一盏摇曳的烛火相对而坐。 萧素寒摸着脖颈,没好气地道:“我本是想回山庄的,谁知船刚离岸就瞧见一艘绘着鹤纹的乌篷船,那是千山老人的船,我再熟悉不过。他老人家隐居江湖多年,突然在此出现,定是为了江湖上的大事,算来这几天江湖上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关于你的那几件,我料想他是要来擒你,所以让船家靠岸来寻你们。” 他说话间,手指碰到了脖子上的伤口,立刻“嘶”了一声,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那瓶治疗外伤的灵药来,他瞧不见伤口在哪,只胡乱涂抹了一气。 边旭看不过眼,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药瓶,正要替他上药,又忽然道:“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萧素寒皱起眉头:“什么叫这样的事,方才不是我,你就死了!” “我知道,”边旭将那药膏慢慢抹到他伤处,低声道,“下次就算我真的要死了,你也别用性命替我担保,更不要伤了自己,行么?” 萧素寒听他说这话,更是不忿,拍开他的手冷笑道:“边旭,你不用担心此事欠我什么情,我刚刚不过与那几个老头子赌气,又不是为了你。” 边旭收回手,登时又沉默了下去,一双眼眸满是看不穿的情绪。 萧素寒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边旭被这话问得一怔,满脸疑惑地看向他。 “你怕欠我人情,我会以此要挟你做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么?” 边旭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怕与旁人有牵扯,”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有牵扯就会有情义,情义太重会让我觉得痛苦。” 萧素寒十分奇怪:“情义只会让人互相信任,让人快乐,怎会觉得痛苦?” 边旭忽然笑了,他掩着眼睛低声道:“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失去,你不知道经历的那些快乐,失去时会有千百倍的痛苦。” 萧素寒愕然了片刻,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他向边旭凑近了些,轻声道:“和我说说你妻子的事吧。” 边旭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把目光转向矮几上燃了一半的油烛,缓缓开口道:“晚晴是我的师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每日里不是练剑就是一处嬉戏,”他说起旧事,神色逐渐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段少年时光,“她一直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我们在南阳的山谷里,好像与世隔绝一般,每天都过得十分快乐。” 萧素寒了然地点了点头,暗道这般青梅竹马的关系,成婚也是自然而然了。 “十九岁那年,师父做主让我二人成亲,一开始我们什么都不懂的,”边旭说到这,脸上微微发红,轻声道,“晚晴总问我,‘师兄,我们睡在一起就会有小娃娃么?’,她常说想替我生个娃娃,可惜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幼时遭遇神鹰堡巨变,逃亡间浸入寒潭,那寒毒从此落成病根,她的体质永远不能生娃娃了。” 此事任谁听来都觉唏嘘,萧素寒轻轻叹息了一声,又继续听他说了下去。 “我并不在乎什么娃娃,只是忧心她的寒毒,那寒毒折磨了她十几年,终于在我们成婚两年后把她带走了……”边旭说这句话时,手一直紧紧按住胸口上,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过了许久方继续道,“那些天师父常彻夜以内力替晚晴续命,最终熬得油尽灯枯,他二人相继离世后,我本想追随他们而去,可师父临终前交代我定要找出杀害薛家满门的凶手,我这才负剑离开南阳,四处寻人论剑,有时输,有时赢。有些时候,会有人问我来历,想与我结交。” 他说到这,神色漠然地摇了摇头:“我却不愿再与人结交,因为师父和晚晴离开时我所经历的痛苦,此生再也不想尝到了。” 他话音刚落,手背上忽然一暖,却是萧素寒将手按到了他手上,满脸郑重地道:“边旭,自那日见你被无音琴轻易操控,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他咬了咬牙,接着道,“起先我很看不上你,根本没有与你结交的意思,可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好像有些明白你了。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做至交看待,我萧素寒此生都不会背弃你,更不会让你觉得痛苦,你相信我。” 边旭似是愣了一愣,而后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道:“萧少庄主……” 萧素寒眉头一皱:“我说了把你当至交看待,你往后直呼我名字便是。” 边旭略显无奈地叫了他一声:“萧素寒,你真的要跟我去关外么?” “这还能有假?”萧素寒自问方才那段话说得很是感人肺腑,没想到边旭一点被感动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对他发出质疑,不由得有些生气,“我可是在那三个老家伙面前用人头给你担了保,你都忘了?” 边旭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眉间又笼上一层阴郁,低声道:“边塞苦寒,远非你素日在山庄中的安逸日子可比,你要想清楚。” 萧素寒冷哼一声:“你看不起人么,我年少时曾被送往天山学剑,那里比边塞可冷得多了。再说,我袒护你的事很快就会传遍江湖,说不定已传到我父亲耳朵里了,现在除了跟你出关哪有第二条路可走。”他用手指在边旭和自己之间来回指了指,“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懂不懂?” 边旭自然明白他二人如今的处境,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那神秘客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此去寻他,你不怕危险么?” 听到这句,萧素寒也无法强撑着说出什么硬气的话,只咕哝着道:“与他会会再说吧。”他托着腮望向舱外漆黑的江面,轻声道,“其实我很早就想去看看塞外风光。” “为何?” “我也不知道,”萧素寒轻轻摇了摇头,“就是莫名地心生向往。” 边旭轻轻笑了一声:“塞外风沙很大,并没有什么好景色。” 萧素寒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常去那里么?” 边旭垂下眼睛:“师父说,他是在边塞捡到我的,那时我还是个婴孩,捡到我时,正值天边泛白,旭日初升,照在那座边塞小城上,所以他给我起名叫做边旭。” 萧素寒怔了怔,低声道:“那我们这次,是要回你的家乡了。” 第10章 夏日的函州城像一块火炉内的暴炭,被烈日点着后肆无忌惮地熊熊燃烧着,萧素寒在这烈日下站了半日,只觉后背已被汗水浸湿透了,紧紧黏在皮肉上,简直难以忍受。 他们半月前弃船登岸,一路换了四五匹快马,这日才赶到函州,函州是出关的必经之地,只要再向北数十里出了关口,便是塞外地界了。 “水囊和干粮都备好了。”边旭将手中的几只软皮口袋绑到马背上,转头看向萧素寒,“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在这里歇息一晚再走?” 萧素寒摇了摇头,语气不善地道:“你忘了许的三月之期么?现在都快过去一个月了,我们连那神秘客的影子还没寻到,哪有心思歇息,趁天黑前出关是正经。” 边旭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言,牵过马便向城外走去。出了城又是一条毫无遮蔽的土路,萧素寒骑在马上,被太阳晒得头直发昏,暗道这塞外如此炎热,哪里是什么苦寒之地,再不该信那边旭的话。他一路迷迷糊糊地腹诽,眼皮也越来越沉,手中不自觉松了缰绳,不提防竟头重脚轻地栽下马去。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楚天月色 作者:蒟蒻蒟蒻 第3节 一旁的边旭吓了一跳,忙喝停了马,翻身下去扶起了那位大少爷,只见他唇色发白,身体极烫,显然是受了暑气。他抬眼张望了一圈,只见周遭一片空旷,连片树荫都没有,当下只得把他抱上马,草草用衣袍替他遮了头脸,拨马向西而去。 等萧素寒醒转时,发觉已身处在一间简陋的草屋内,而自己身上凉飕飕的,竟被剥去了外袍内衫,忙大喊了一声:“边旭!” 片刻后屋门便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边旭,而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面目虽算不得极美,却有股天生的风流媚意,进屋后俯身向萧素寒看了看,轻轻一笑:“哟,少爷醒啦?” 她衣领宽宽敞着,俯身时饱满的胸脯几乎呼之欲出,惊得萧素寒眼睛都瞪大了:“你是谁?” 那女人吃吃笑着,伸手就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我是山里的野狐狸精,今晚就要吃你这水灵的白脸小公子。” “越娘子,你别吓到他。”边旭在这时终于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条沾湿的布巾,低头看向萧素寒道,“你觉得怎么样?” 萧素寒骤然见了他,这才松了口气,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又一手指向那女人,“她是谁?” 女人冷冷一笑:“小少爷真是不懂规矩,这里是老娘的地盘,你再这样直勾勾地指着老娘,小心我把你脱成光屁股赶出去。” 萧素寒一听,又惊又怒,见她是个女子,又不好当真发火,脸却已气得发青了。 边旭一侧身挡在他和那女人中间,向女人道:“越娘子,劳烦备些茶饭来,我与这位朋友还有些话要说。” 那越娘子看着泼辣,面对边旭时却露出些小女儿情态来,欠身微微一福,软声细语道:“边少侠稍坐,奴家这就去准备。” 等她一走出房门,萧素寒立刻坐起身来:“这女人到底是谁!” 边旭向窗外抬了抬下巴:“她是这客栈的老板娘,为人不错,你不要得罪她。” 萧素寒抬眼向窗外看去,只见这所谓的客栈不过是几间草棚搭就的,简陋无比,脸上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这里方圆数十里只有这一间客栈,来往客商谁都不愿得罪这位越娘子,”边旭察觉出他的不屑,忙向他解释了几句,又道,“你方才中暑,还多亏她愿意挪地方让你歇息。” 他说着,用布巾在萧素寒胳膊上擦拭了一番:“好在你的暑热已经降下去了,我们在这里用过晚饭就起程吧。” 萧素寒一听这话,忙掩着额头道:“为何这么急着走,我才中的暑热,头还疼着呢。” 边旭皱了皱眉道:“这客栈每日都人满为患,以你的脾气难道会愿意与十来个人挤一间通铺?这间屋子是越娘子的闺房,我们总不能赖在这里一夜不走吧。” 见萧素寒气鼓鼓地不说话,他又道:“我方才打听过了,有一队车马要连夜赶往萨哈镇,我们可以搭他们的车,不必骑马那么辛苦。” 萧素寒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点头道:“在车上睡得虽然颠簸些,也比在这女人屋子里睡得不自在好。” 晚饭萧素寒只得到两个粗面馒头和一碗不咸不淡的浑浊菜汤,边旭却是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层层叠叠盖着几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不止是萧素寒,连同一屋子吃饭的其他客商眼睛都看直了。不等萧素寒发火,边旭就把碗放到了他面前,顺手拿走那两个馒头几口吃了,低声催促道:“快点吃,那队车马要动身了。” 萧素寒一路压抑的怒火终于在看到那队车马真面目时爆发了,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运送丝绸货物的商队,只是两驾载着干草的破旧大车,晚上自然也没有什么马车厢房可以睡,只能以天为被躺在这堆干草上罢了。 驾大车的那两名马夫正在向笼头上绑骡马的绳索,看样子已是着急出发,边旭抢在他们动身之前跃到了车顶上,展开手中的麻布,细细铺在了那堆茅草上,而后看向车下的萧素寒道:“萧少庄主,我之前就说过,这边塞生活十分艰辛,你怕是难以忍受。”他顿了顿,而后道,“若不然,你骑马从这里返回函州城不过大半个时辰,我独自出关便是。”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衣袂轻响,萧素寒已跳上车来,在他铺的那片麻布上大喇喇地躺下道:“谁说我受不了,”说完,又瞪了边旭一眼,“说了直呼我名字便是,不准再叫少庄主了。” 边旭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唇边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哎,”萧素寒仰躺在有些扎人的茅草堆上,辗转反复地翻了几个身,而后推了推身侧的边旭,“刚刚那个客栈的老板娘好像很喜欢你啊。” 边旭含糊地“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瞧你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怎么就那么讨女人喜欢呢?”萧素寒像是在自言自语,神色间显然是十分疑惑。 边旭淡淡地道:“哪有此事。” “怎么没有?”萧素寒皱了皱眉,“除了这里的老板娘,上次那位洞庭仙也是喜欢你得紧,还有……” 他说到这忽然缄口,因为脑中想起了自己的亲妹妹,不由得又想到,不知素月喜欢这人什么?他忍不住抬眼去打量边旭,心中暗暗道,真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论长相论气度,自己怎么也不会输给他。 边旭被他打量得有些发毛,随意指了指车外道:“你不是说想看塞外风光,为何不四处看看,反而看着我。” 萧素寒却像没听见一般,在他脸上细细瞧了瞧,而后道:“说起来,你这双眼睛生得倒是不错。” 边旭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登时觉得不自在极了,只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向着天空道:“你瞧这边塞的星又低又亮,在中原可看不到这样的夜空。” 萧素寒根本没有抬头去看他口中的夜空,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边旭的眼睛,只见那双瞳眸在这黑夜里倒映出了漫天繁星,不由得低声道:“看什么天上的星星,你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他说完这句,自己还没觉得怎样,却见边旭微微一惊,竟转过了头去,半晌才道:“睡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 萧素寒见他转过身去,更是百无聊赖,他仰天打了个呵欠,嘟囔着道:“这么颠的车,怎么睡得着。”他说完这句话,不到片刻之后,竟已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直到他发出浅浅的鼾声,边旭才欠起身,看向这位大少爷熟睡的脸孔,然后牵过麻布的另一角替他盖在身上,轻轻摇了摇头:“这人……” 第二日天亮时分,大车已带着他们来到了萨哈镇,这是一座昏黄的边陲小镇,触眼所及皆是黄沙,萧素寒醒来时觉得自己嘴里都是沙子,干咳了好几声还是驱不散喉咙里那股涩意。 边旭结了车钱之后就领着萧素寒来到镇上一处热闹的的坊间,萧素寒一面不自在地清着嗓子一面道:“这里是不是已经到了那神秘客的地盘,咱们需得小心些。” 边旭点了点头:“兴许有他的耳目,不过,我们要先去见一个朋友。” 以萧素寒对他的了解,他口中的一个朋友便是那唯一一个朋友,陀罗刀门下的南宫翼。 等他们在这巷内穿插了几个来回后,终于在一间民宅前停住了脚步,边旭扬起手连拍了几下屋门,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却是个睡眼惺忪的少年。 萧素寒看得分明,这少年鼻梁高挺,眼窝微陷,像是有些胡人血统,并不是南宫翼,只见他挠了挠脖子,向边旭道:“边公子,你来啦。” 边旭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便抬脚向里屋走去,萧素寒跟在他后面一路进去,只见屋内床上躺了一个人,胸口横着一把长刀。 那人双手都被绷带紧紧绑着,只有一根手指可以活动,此刻正用那根唯一灵动的手指敲击着刀刃,刀刃上零星散着几粒花生,随着他指尖的动作一粒粒弹起来落入了他口中。 边旭一看这情景便大皱眉头:“这陀罗刀韧性极佳,你师父传给你总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的吧?” 第11章 那人闻声抬起头来,目光在边旭脸上流连过,却是落在萧素寒的身上,只见他微微一惊,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萧少庄主!是谁这么大本事,竟请动了您的金身来到咱这破地方啊?” 萧素寒一皱眉头:“南宫少侠……”他本想说别来无恙,然而看他这副模样,似乎十分有恙,只得闭上了嘴。 边旭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躺了这么多天,伤好些了吗?” 南宫翼向他伸出被绑得死死的两只手,撇嘴道:“你觉得呢?”他一双眼睛始终没有从萧素寒身上挪开,向边旭悄声道,“你怎么把他拐来了,不怕惊动了落梅山庄,派人来拧掉你的狗头?” 这悄声并没有什么用,每个字都落进了萧素寒耳中,他摇头道:“惊动落梅山庄还不算什么,如今整个中原武林都被惊动了,人人都以为这位边少侠连剿了魏家刀和天机门,要寻他回去公审呢。” “嗬,”南宫翼一听,不但没露出焦急之色,反而嗤笑了一声,继续向边旭道,“你回去一趟不但没救到人,还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岂不是跟你师父一样?” 边旭脸色登时变得很不好看,阴郁地瞪向他。 南宫翼虽然被他瞪了,却只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你别生气啊,我这些天虽然动弹不得,但是从那小少爷家的故纸堆里寻出些重要的蛛丝马迹。” “是什么?” 南宫翼向外喊了一嗓子:“小少爷,把上次那卷羊皮纸拿来。” 外面的回应是一阵乱响,像是凳子被踢翻的声音,过了片刻那少年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手里果然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 边旭接过那张纸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许多蝌蚪般的文字,不由得疑惑道:“这是?” “他祖上是西域人,这上面都是西域文字,”南宫翼说完,向少年道,“小少爷,你给他们说解说解吧?” 少年愁眉苦脸地拿回那张纸,嘟囔着道:“这些字我也不是很认识,就是说什么狼的什么头领有把刀什么什么的。” 不等边旭说话,萧素寒就已冷笑出声:“这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蛛丝马迹?当真是蛛丝!马迹!” 南宫翼好脾气地笑了笑:“少庄主别急啊,那羊皮纸后面还有画呢。” 少年立刻翻过纸来,将背面递到他二人面前,上面果然用炭笔绘了一把断刀,只见那刀刀身断做两截,刀柄纹路质朴,从上到下绘了七个黑点。 边旭细细看了看,低声道:“这是……” “我在年少时就听说过,武林中曾有一把叫做离恨的宝刀,其锋利甚至超过陀罗刀,这就是那把离恨刀。” “你怎么知道这刀就是离恨?” 南宫翼用那根唯一能动的手指向画上指了指:“你瞧那刀柄,江湖上的名刀中只有离恨的刀柄上镶着七颗翠宝,这把刀定是离恨,也就是那位风狼统领的佩刀。” 边旭听他这么说,手指轻轻抚过画上那七个黑点,忽然道:“我见过这把刀!” 南宫翼笑了起来:“你想起来了?” 边旭用力点了点头:“那神秘客使的刀,就是这一把!”他想了想,又奇道,“但是这刀不是已经断了么,怎么又好端端到了他手里。” 南宫翼收起笑容,沉声道:“我也不知道离恨刀是如何断裂的,但是这种神兵利器,极难重铸,武林中能做到此事的,你应当知道是谁。” 边旭的脸微微有些发青,他点了点头:“神鹰薛氏。” 萧素寒同时也想到了这个答案,他听父亲说过,神鹰堡以铸造之术闻名天下,当年的薛堡主搜集了众多沦落在尘埃中的废旧兵器进行重铸,若说有什么人能够寻到这把离恨宝刀的残片并且成功重铸,怕是也只有神鹰堡了。 “所以当年,神秘客为了夺得这把风狼统领曾经用过的宝刀,杀害了神鹰堡满门,而他用的逐影刀法多年未曾涉足中原武林,所以被许多人错认成了天月剑法。”边旭低声说着,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渐渐爆了出来。 南宫翼没他这么激动,但是口气也郑重了许多,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推测的。” 边旭冷眼看向他:“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神秘客。” 南宫翼张口刚要说话,忽听一阵“咕噜噜”的声响,正是从他腹中传出,他立刻转向少年道:“小少爷,我饿了。” 那少年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出了屋子,南宫翼转头向边萧二人笑了笑:“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家填饱肚子从长计议便是。” 萧素寒一上午粒米未进,早就觉得腹中饥饿,巴不得吃些东西果腹,却见那少年端进来的饭食不过是几张干巴巴的面饼和一罐膻气冲天的羊奶,当即倒了胃口。 南宫翼却没瞧见他嫌弃的脸色,反而伸长了脖子,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向少年张开了嘴巴。少年撕开一张面饼蘸了羊奶喂给他,噘着嘴道:“我雇了你,应该我是少爷,为何整天让我伺候你。” 南宫翼嚼着那不咸不淡的饼,摇头晃脑地道:“我的小少爷,我这是为了谁才被打得浑身残废的,要不是为了你的血海深仇,我何至于沦落至此啊。” 少年想了想,又嘀咕着道:“我听阿诺汉说,镇子外面茶馆里的刀客只要十个银币就能雇到,你足足要了我五十个银币,还在我这里混吃混喝。” 南宫翼哭笑不得地道:“你说的那些刀客最多帮你揍揍镇上的小流氓,让他们像我这样豁出性命找你的杀父仇人,你觉得他们能答应吗?” 萧素寒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记得南宫翼是陀罗刀门主的嫡孙,家中虽不及落梅山庄那样豪富,却也算是个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不知为何竟以几十个银币的身价把自己卖到这来当护院。他看了看南宫翼那张嬉皮笑脸的模样,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默默扭开了脸去。 少顷,待众人吃饱喝足之后,不免又提起寻找神秘客之事,南宫翼压低声音向边旭道:“我现在苦于不能亲自去探查消息,但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寻到那神秘客的踪迹。” 边旭微微皱了皱眉:“你是说?” “沙漠蝎子。”南宫翼说完,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萧素寒对关外的事知之甚少,听到这个名字自然觉得十分陌生,疑惑地看向边旭。边旭便向他解释道:“沙漠蝎子的本名少有人知道,只知道此人对关外三千里黄沙之地皆了如指掌,为人又阴冷狠辣,所以得了这么个绰号。” 萧素寒闻言,立刻道:“他既然对沙漠这么了解,一定也知道风狼遗址在哪了?” 南宫翼笑了一声:“沙漠蝎子不过和我们差不多年岁,问他一百多年前的地方未免也太难为他了吧。” “所以你们只是想让他替你找到神秘客?”萧素寒皱眉道,“听说神秘客在关外很有些势力,他愿意趟这趟浑水么?” 南宫翼又笑:“那只毒蝎子眼里只有银子,只要我们出的价钱够高,不怕他不愿意。” 萧素寒咂摸出意思来,斜觑了他一眼:“怎么,你要把卖身那五十个银币拿出来请他不成?” 南宫翼早就想在他身上打主意,立刻陪笑道:“萧少庄主这么一座金山在这儿,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萧素寒看不惯他那无赖嘴脸,转头看向边旭道:“你去把沙漠蝎子找来,价钱我跟他谈。” 边旭欲言又止似的动了动嘴角,最后只点头道:“我去去就回。” 边旭离开不久后,那胡人少年也打着哈欠出去了,一时屋内只剩南宫翼与萧素寒两人,萧素寒本不愿搭理他,无奈那南宫翼一直讪着脸皮向他搭话,一时问少庄主此次离开落梅山庄有何贵干,一时又问怎么和那边旭一路同行等等。 萧素寒自然不会提素月春心萌动之事,只将二人相识一节草草说了,又说起这些日子东奔西走的辗转漂泊,话语中不免带了几分抱怨。 南宫翼歪在床上一面听一面笑得狡黠:“我记得少庄主向来是个少管闲事的性子,又极厌恶与生人照面,怎么对这边旭如此上心?” 见萧素寒不答话,他只好用那唯一能动弹的手指艰难地挠着下巴道:“说起来,往常也有江湖侠女被姓边的那冷漠俊美的皮相所骗,甘愿一路跟随照料他的,可惜这人一点风情也不解,对人家不是视而不见就是直言相拒,最后还是落得一个人孤零零浪迹天涯,没想到你二位凑到一起倒是志趣相投得很。” 萧素寒皱了皱眉,暗道这个糊涂东西,竟拿我和那些爱慕边旭的怀春少女们相比,简直荒谬。 南宫翼始终得不到回应,却仍不住口,自顾自地道:“他也是可怜人,所知所想只有他的师父和师妹,好像这两个人死了,他也活不成了一样。我不知劝过他多少回,这世间还有更好的在等着他,他总是不信。” 这番话说得却很得萧素寒的心,他这一路上为边旭那孤僻自苦的性子白生了许多闲气,不由得附和道:“也不知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偏偏在这事上看不开。” 南宫翼幽幽叹了口气:“也不怪他,他们天月剑一门都是这个性子,想那天月先生一代武林宗师,何至于为了一个门下弟子熬得散尽真气而死,不过是因为当年挚友惨死,他自那时便心如死灰,后来又眼睁睁看着挚友遗孤病死,干脆也撒手去了。” 萧素寒听闻此言,觉察到里面大有故事,追问道:“天月先生与薛家究竟……” 他还没问完,就见南宫翼伸着那一根指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片刻后屋外便传来脚步声响,却是边旭回来了。 南宫翼刚说完别人的闲话,立刻就能摆出泰然自若的神色,向边旭问道:“回来得这么快,找到那……”说话间只见边旭身后探出张脸来,他不由得一怔,而后才对着那张脸喃喃道,“沙漠蝎子。” 被称作沙漠蝎子的男人是个小个子,双眼狭长,一头头发可能是被暴晒太久,隐隐泛红,他先是向着南宫翼道:“南宫公子来镇上有好几个月了吧,一直无缘拜会,失敬失敬。” 而后又转向萧素寒,上下略一打量,立刻笑逐颜开地道:“落梅山庄。”说完,又细细窥视了片刻对方的面孔,“难不成是落梅山庄的少庄主?我这趟买卖看来是非接不可了。” 萧素寒怔了怔,问道:“你认得我?” 沙漠蝎子笑了:“若是连主顾们的身份都猜不出来,我也不用做生意了。”他顿了顿,神色一凛,“能让诸位来到这里,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南宫翼微微一笑:“不必问那么多,我只想寻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刀客。” 沙漠蝎子又是笑,他笑起来很有几分英俊,只是双眼微眯,总让人觉得危险:“塞北的刀客比大漠里的黄沙还要多,不知各位要找哪一位?” “他不是寻常的刀客,所使的刀法叫做逐影刀。”南宫翼看着他,轻声说道。 沙漠蝎子终于不笑了,他目光闪动,扫视了他们一眼,而后才低下头:“这个人可不好对付。” 萧素寒不耐烦地道:“谁叫你对付他,不过让你帮我们找到他罢了。” 沙漠蝎子摇头苦笑道:“萧少庄主,此人如同沙蛇一般,不知有多少洞窟,难寻踪迹。” 萧素寒冷冷一笑:“你若连这个本事也没有,我们还寻你来做什么,废话少说,开个价吧。” 沙漠蝎子又眯起眼睛:“少庄主真是痛快。”他抬起一只手缩进衣袖,而后笑吟吟地看着萧素寒。 这是袖里吞金的手势,萧素寒万万没想到这个关外人竟用中原商贾的方式向他开价码,好笑之余也伸了手去,两人在衣袖中稍一比划,那沙漠蝎子便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收回手道:“何日出发?” 一直沉默的边旭此时才开口道:“明日。” 沙漠蝎子点了点头:“也好,总要收拾收拾。”他离去时仍回头看了萧素寒一眼,笑嘻嘻道,“啧,萧少庄主的手当真是柔若无骨。” 第12章 夏季的沙漠里炎热无比,常人根本无法在其中长途跋涉,所以沙漠蝎子带他们走的是夜路,夜晚很凉,月光明晃晃照在沙子上,让人有种在冰雪上行走的错觉。 萧素寒骑在骆驼上有些摇晃,他头一次坐这种东西,因骆驼行走姿势怪异,累得他十分不舒服,不自觉地来回在两座驼峰间挪着屁股。 沙漠蝎子在后面看着,不由笑道:“少庄主若是不自在,不如来和我同乘一骑?” 自那日被他调笑过后,萧素寒就不太乐意搭理他,此时自然也不愿搭腔,只冷哼一声,重新坐直了。 边旭一如既往地沉默了一路,只偶尔抬头看看夜空,却并非在赏景,只是在辨别方向,直到下半夜后,才终于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他在此处?” 沙漠蝎子听他问话,先是笑了一声,才道:“你们要找的这个人,在这塞外经营了数十年了,他的事我怎会不清楚。” 萧素寒立刻挑眉问道:“哦?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沙漠蝎子摇了摇头,轻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这么多年都在沙漠里寻一个地方,为了方便寻到这个地方,还花费了许多力气在大漠里建造了十几座沙堡。” 萧素寒和边旭听到这句话,心中都是一动,原来这蝎子知道神秘客在找风狼巢穴的事,看来这片黄沙中确实什么都瞒不过他。 “十几座沙堡?那你知道他藏身在哪一座么?” 沙漠蝎子嘿嘿一笑:“知道又如何,他建造的沙堡大多埋于地下,旁人就算从它顶上走过,也难以发现端倪,而在堡内却能清晰地觉察周遭的动静,每座沙堡四周都有机关分布,顷刻便能要了人性命,”沙漠蝎子瞥了他二人一眼,“所以,就算我告诉你们他的藏身之处,你们怕是也走不到近前。” 萧素寒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现在才说这些,是何意思?” 沙漠蝎子笑了笑:“少庄主若是肯再加些价码,我就献上一条万全之策,如何?” 萧素寒连连冷笑:“说了半天你是想坐地起价,也罢,之前许的报酬再加一倍,如何?” 沙漠蝎子大喜,拍掌道:“少庄主爽快。” “别废话了,快把你的计策说出来!”萧素寒斥道。 沙漠蝎子却忽然伸手勾住了萧素寒那头骆驼的缰绳,一双眼睛在他身上逡巡不止:“少庄主既然许了报酬,就要先付订金。” 萧素寒眉头一皱:“启程前不是给过你订金,现在又要什么?” 沙漠蝎子向他腰间一指:“我要少庄主佩的这副玉带钩。” 萧素寒听了此言,登时惊怒交加,他腰间那玉带钩通体皆是无暇美玉雕琢,丝丝入扣,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是极珍贵之物。然而他生气却并非舍不得这物件,只因带钩乃是贴身之物,若是爱侣之间互相赠予还有些缱绻之意,哪有生人讨要的道理。 眼见他气冲冲地从骆驼上跳了下来,几乎就要向沙漠蝎子拔剑,边旭忙跟着跳下骆驼止住了他道:“萧素寒,别跟他置气,把那带钩给他便是。” 萧素寒更是大怒:“你!” 边旭向他走近两步,按住他的手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萧素寒竟怔住了,就在他发怔的时候,边旭已解下了他腰上的玉带钩,递给了沙漠蝎子,而后道:“说说你的万全之策。” 沙漠蝎子接过那美玉,在手中摩挲许久,显得十分满意,这才道:“沙堡内都设有岗哨,那人想必知道你们要来找他,所以我们只要出现在他视线内,他必然立刻启动机关,让我们尸骨无存。为今之计……”他眯起狭长双眼,在边旭和萧素寒间打量片刻,“只好派一个人去做诱饵,将那人的眼线和手下都吸引过去,我们另外两人则另辟蹊径,直接闯入他藏身之处。” 萧素寒没好气道:“这沙漠里无遮无挡的,不知你说的另辟蹊径是什么意思?” 沙漠蝎子笑了笑,还没说话,边旭已开口道:“他在沙中的潜行之术独步天下,你此番跟他一起自是不必担心。” 萧素寒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边旭从骆驼上取下佩剑和水囊:“神秘客既然费了那么多心思设计我,想必已把我视作心腹大患,我去做这诱饵再合适不过。” 萧素寒一时大惊,目光死死盯住他,似乎在迟疑该不该出口阻拦,边旭察觉出他的担忧之意,轻轻在他手上拍了拍,低声道:“你放心。” 边旭这一去十分突然,他们最后商议的意思,是五日后在沙漠的西北方向会合。萧素寒与他同行多日,骤然分开,心下难免有些失落,身边又换了那蝎子,更让他觉得着恼。 因骑着骆驼太过扎眼,他们从第二日起便开始在沙漠中步行,确切的说,是在沙下步行。那沙漠蝎子从包袱内取了一双精钢爪套,钻入沙中,顷刻便挖出一条密道来,萧素寒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入密道。按说这沙道极易下陷,然而这一路上竟连粒沙子都没有泻下来,这让萧素寒不由得起了几分敬佩之心,问道:“你这手绝技是如何学会的?” 沙漠蝎子笑了笑:“这算什么绝技,只是幼年时赖以为生罢了。” 萧素寒皱了皱眉:“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何要在沙中行走?” “呵,”沙漠蝎子冷冷一笑,“我没有家,自记事起就在这片沙漠中讨生活,在沙漠里为了不被烤成人干,只能钻到地下躲起来。后来长大些才终于走出沙漠,跟人学说话,学吃熟食,学会做生意。” 萧素寒大为吃惊,心中想到,难道他与边旭一样是个弃婴,只是有什么人会把孩子丢在茫茫沙漠里,再说那么小的孩子又怎能独自一人活下来。 察觉到萧素寒惊讶之下的沉默,沙漠蝎子又笑了:“少庄主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定是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故事吧。” 萧素寒还没有答话,忽然脚边爬过一个什么东西,沙漠蝎子已飞快地在黑暗中扑了过去,不知抓住了什么,只听他十分欣喜地道:“咱们有口福了。” “是什么东西?” “一只沙蜥,”沙漠蝎子咂了咂嘴道,“把它剥了皮烤一烤可是人间美味。” 萧素寒取出火折微微一晃,待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不由得肚內一酸,几乎要吐出来:“这东西也能吃?” 沙漠蝎子低声笑道:“对我来说,这沙漠里的一切活物都可以吃,小的时候,曾经有近十天没有东西可以吃,就在我几乎饿死的时候,我在一处暗河附近发现一个被野兽吃得只剩骨架的残骸,看着像是野牛,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但我顾不得了,赶紧爬到那骨架旁边,用手抠出骨缝里剩余的腐肉吃,若不是那些腐肉,说不定我就饿死了。” 他说完,故意贴到萧素寒面前,呲牙笑了笑,然而萧素寒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露出嫌恶的神色,只是有些悲悯地看着他。 “你可怜我?”他问道。 萧素寒并不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怪不得你如今这么爱财,原先一无所有,自然会珍惜后来得到的一切。” 沙漠蝎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然而片刻后就若无其事地讪笑了起来:“早就听闻落梅山庄的少庄主家世显赫,娇生惯养,我还以为是个不通世事的世家公子,没想到竟如此善解人意,这岂不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解语花?” 萧素寒登时捏灭了火折,在黑暗中磨着牙道:“你不开口说话时,便没那么惹人厌。” 在沙中潜行了三日,密道越挖越深,四周的沙壁也逐渐有了岩石的痕迹,萧素寒低声问道:“是不是快到沙堡了?” 沙漠蝎子默然点了点头,他额头上全是汗水,看起来有些精疲力尽,等到用钢爪套凿开最后一块岩石后,终于道:“到了!” 岩石后面黑洞洞的,沙漠蝎子率先爬了过去,而后将萧素寒也拉了过去。 这沙堡全是岩石堆砌建成,四处都是漆黑,沙漠蝎子在暗处视力反而更佳,一路拉着萧素寒沿阶而上,忽然听到一声断喝:“什么人!” 却是沙堡中的两名守卫扑了过来,萧素寒一惊之下正要拔剑,只见沙漠蝎子衣袖一挥,那两名守卫已先后倒在了地上。他出手如此迅速,萧素寒甚至还没看清他的兵刃,不由得奇怪,低头想去看那两具尸体如何致命,沙漠蝎子已一手拉了他道:“他们中了我的毒针,别碰尸体。” 他二人在这沙堡中一路爬上顶层,才看见一些光亮,萧素寒从那镂空的堡顶向外看去,只见与地面平齐,这才确信沙堡大半埋于地下的事实。 沙漠蝎子指了指堡顶那掩着巨大石门的房间:“你们要找的人我已经带你找到了,要不要进去你自己决定吧。” 萧素寒却不看那石门,只静静看着他,忽然皱着眉道:“你到底是受何人所雇?” 沙漠蝎子微微一惊,随即笑道:“自然是受少庄主所雇。” 萧素寒摇了摇头:“我可没有雇你来设计我。” 沙漠蝎子听了这话,忽然敛起笑容,伸手向门上一推,只听石门轰然打开,从内扑出一张巨网,顿时将萧素寒牢牢裹住。 第13章 沙漠蝎子笑吟吟地将他连网扛起,走入石室,而后放下他道:“我倒想知道,少庄主从几时发现不对劲的?” 萧素寒听了这话,连连冷笑了两声。 沙漠蝎子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萧素寒斜觑了他一眼,“方才你出手杀了那两名沙堡的守卫,想必是为了让我更加信任你,可惜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傻。你在这塞外做了这么多年买卖,对那神秘客的手段一定知道得非常清楚,又怎会为了我们这件事轻易得罪他。若只是带我们找到他藏身之处也就罢了,你这样堂而皇之地杀了他的守卫,难道不怕他干掉我和边旭之后再找你的麻烦么?” 沙漠蝎子听着听着,脸上渐渐露出钦佩的笑意,点头道:“不错,少庄主聪明得很,不过聪明得晚了一些,如今你已是我的猎物了。” 萧素寒咬牙问道:“你故意献策让我和边旭兵分两路,好方便擒住我?” 沙漠蝎子只是摇头:“我让你和他分开是为了你好,他现在赶去的地方已被布了无数机关陷阱,谅他插翅难逃,大约过两日就可以提了他的人头给你瞧瞧了。” 萧素寒脸色顿时变得十分苍白,颤抖了片刻后道:“不知那神秘客许了你多少雇金,但若是你肯放了我,我可给你十倍的银两。” 沙漠蝎子听到这么大的许诺,却似毫不动心,只是笑了笑:“你还想去救他?算了吧。”他说完,站起身来,走出了石室。 他刚一出去,萧素寒就拔出腰间佩剑想要将网割开,谁料那网坚韧无比,根本割不动,气得他连连挣动了半晌,无奈越挣越紧,裹得他几乎窒息,最后只能徒劳地放弃了挣扎。这间石室虽然看着简陋,但是里面的布置还算是用心,看着像是一间卧室,地板上还铺着西域惯见的羊毛毡子。萧素寒一抬眼便看见那毡子上躺着几卷羊皮纸,似乎是他方才挣扎时从桌子上被撞落下来的。他心中微微一动,费力地向那边挪了挪,而后从网中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了一张,只见那泛黄的皮纸上用炭笔绘着些许线条,隐约像是沙丘沟壑的模样。 “咳……你已把姓萧的带来了?” 屋外忽然响起说话声,惊得萧素寒一跳,再一细听,却是那神秘客的声音,他似乎受了内伤,一直在连连咳嗽。 “是,而且我已将边旭引入了西北方那片死地,义父,你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萧素寒又是一惊,原来如此,沙漠蝎子竟是神秘客的义父,怪不得连金银都无法打动他,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是要助神秘客擒住自己和边旭。 “好孩子,”神秘客笑了两声,又连连咳嗽,“趁那小少爷还没察觉你的身份,好好劝他把银牌所在之处告诉你。” 沙漠蝎子的声音顿时变得迟疑:“他……已经发现了。” “什么?”神秘客轻哼了一声,而后道,“那这人已不能再留了,你把他杀了,然后将边旭的人头送到江城去,告诉落梅山庄是边旭杀了他们少庄主,你替他们报了这个仇,让他们承你一个人情。” 沙漠蝎子没有立刻应下,转而道:“南宫翼也知道此事,等我料理了他再说。” “再说?”神秘客声音骤然便冷,“这可不是你平日会说的话,你不想杀那萧家少爷?” 沙漠蝎子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神秘客显得十分恼怒,连咳了几声,道:“你不肯下手,我就派别人去结果了他,他现在在地牢里么?” 沙漠蝎子轻声答道:“他在我房里。” “什么?” 话音刚落,那沉重石门便被突然推开,屋外的神秘客和陷在网中的萧素寒登时照了个面,萧素寒勉强动了动嘴角:“你们父子俩可真够狠毒的。” 神秘客仍是裹着半张脸,看不清脸色如何,提着腰间那柄离恨刀便向他走了过来,沙漠蝎子在他后面忽然低声道:“义父,给我些时间,我来动手。” “好,”神秘客听了这话,赞许地点了点头,向他道,“你从来不让我失望的。” 等他走后,沙漠蝎子缓缓掩上门,静默了许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萧素寒看他这样,倒是觉得奇怪,试试探探地问道:“哎,你到底要不要杀我?” 沙漠蝎子并不说话,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却没有收紧,过了一会才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他提起,萧素寒几乎都要忘记之前失手伤了自己的事,他扭过脸道:“关你什么事。” 沙漠蝎子并未被他这态度激怒,手指慢慢向上,抚过他的下颌,低声道:“萧素寒。” 萧素寒被他抚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恼怒道:“干什么?” 却听沙漠蝎子缓缓道:“我不杀你。” 这让萧素寒吃了一惊,他顾不得推开沙漠蝎子在颈间流连的手,欠起身来问道:“你敢反抗你义父?” 沙漠蝎子微微一怔,收回了手,想了想才道:“我去求义父,让他不要杀你,把你留给我。” 萧素寒立刻皱起眉头:“你留下我要做什么?难不成想找落梅山庄的麻烦。” 沙漠蝎子弯起唇角,摇头道:“我只是舍不得。” 萧素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听他又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我就觉得很开心。” 这人八成有问题,萧素寒在心里默默嘀咕着,而后垂下眼睑,低声道:“我被你捆了这么久,能不能先把我放开?” 他这本是试探之语,却见沙漠蝎子一怔之下真的伸手将网解了开来,还将他扶起道:“我忘了你身娇肉贵的,被缚了这半日,身上疼不疼?” 萧素寒一时琢磨不透他这关心之语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摇头道:“没什么。” 沙漠蝎子道:“我先不捆你了,不过你可别想着偷逃出去,这门外步步皆是机关,都会让人送命,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去向义父讨个情。” 萧素寒皱眉道:“你义父看起来脾气可不好,你若是真心想帮我,为何不放我离开,你若跟我回落梅山庄去,日子可比这塞外之地好过多了。” 沙漠蝎子沉声道:“我怎能背叛义父,当年若不是他施以援手,我早就死在这沙漠里了,是他给我起了名字,带我走出沙漠,让我从一头野兽活成了一个人。” 萧素寒愣了愣,忽然问道:“哦?他给你起的名字叫什么?” 沙漠蝎子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一迟疑,轻声答道:“阿弃。” “阿弃,”萧素寒露出惊讶的神色,“为何要起这样的名字?” 沙漠蝎子又笑了,笑容却有些干涩,他在地板上用炭笔画了几下,从萧素寒看去那并不是一个字,而像是一张模糊的图形。 画完后,沙漠蝎子问道:“你瞧这像什么?” “像……像个婴孩,下面是个什么东西?”萧素寒犹犹豫豫地猜着。 “这是个逆产的婴孩,下面的是簸箕,传闻逆产的婴孩不祥,所以要被扔掉,这就是最早的弃字,”沙漠蝎子说完,伸手抹去了那个图形,低声道,“我就是这种不祥的婴孩。” 萧素寒微微一惊,正要说话,却见沙漠蝎子已背转了身去:“我去找义父。” 他走出后不到片刻,外间就隐约响起骚动之声,萧素寒不知是出了什么情况,立刻就想要闯出去看个究竟,可又想起沙漠蝎子说这屋外设了机关,正犹豫间,一抬眼看见床边挂着的帘幕,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此时外间的沙堡内已是刀光剑影,沙堡的下两层皆是埋在地下,一片黑暗混沌,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阿弃,快来助我!” 沙漠蝎子此时刚走到第二层,他没料到竟会有人闯入沙堡,也来不及估摸闯入者的身份,只循着打斗的声音追去。却听一声轻响,犹如呜咽,那是剑鸣之声,随着这声轻响,他脸上同时被溅到了几点腥热,他在黑暗中犹能视物,只瞧见方才倒下的那两具尸身是堡内守卫,却没看见是谁杀了他们。 这是……不,不可能,那人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来到这里。他在心里对自己默默说着,手心里却已泛出冷汗,从衣袖里将平日用的短刃摸了出来。 “阿弃!”沙堡下那声音越来越不稳,伴随着声声咳嗽催促着他。 “义父!”沙漠蝎子一抓栏杆,正要再向下跃去,却听头顶传来机关响动,忙转身跳上阶来大叫道,“萧素寒,你不要……” 他一上来,正看见萧素寒手里抓着半截帘幕拧成的绳索,挂在堡顶的横梁下,摇晃不定,他显然是方才不慎碰到了一旁的机关,下方露出一大丛刀锋断刃,只要他略一松手立刻便要被戳上十几个透明窟窿。 萧素寒不知意识到自己当下的险境没有,他低头看着沙漠蝎子,满脸希冀地问道:“刚刚的响动是怎么回事,边旭来了么?” 沙漠蝎子摇摇头还没说话,只见一条黑影从那沙堡下跃了出来,正是神秘客,他身着一身黑袍,虽看不见伤处,但脚步摇晃,显然受伤不轻。沙漠蝎子刚要上前去搀扶他,眼前青光一闪,一支长剑已紧随而来,刺到了他们面前。那本该死在大漠里的边旭毫发无损地从沙堡深处走了出来,浑身浴血,神色冷然地剑指着神秘客道:“我只问你,二十年前,你是不是为了夺取那把离恨宝刀,杀了神鹰堡薛氏满门?” 神秘客刺耳地笑了两声:“是又如何?” 挂在堡顶上的萧素寒连声道:“他受了重伤,边旭,快杀了他!” 他说话时,边旭已探出剑势,直取神秘客项上,沙漠蝎子怎能容他近前,立刻拔出短刃阻住他的剑势,他本以为对上的力道会是极重,却没料得边旭手中的剑如风一般轻盈,稍稍一阻,转瞬间便调转势头从另一侧刺向神秘客。 这是他头一次与天月剑较量,只觉这剑法快如鬼魅,难以招架,而对面的边旭两眼血红,显然是怒极之下的拼命之势,赶忙在仓促间喊道:“义父快走!” 神秘客后退一步,却并未离开,他袖中闪过一抹银光,却不是向边旭而去,反而是向吊在堡顶的萧素寒甩去,只听一声轻响,帘幕应声而断,萧素寒直直向那刀丛中跌落下去。 第14章 萧素寒在这突变中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伸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什么也抓不到,只有堡顶射入的刺目阳光。那光芒中却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他,力量之大几乎勒得他胸骨发痛。从上面落下的时间不过片刻,但萧素寒却清楚地记得每个瞬间,边旭抱住他的一瞬间手中剑便掷出,直刺入脚下墙壁,落下时双足在剑上虚虚一踩,而后便纵身而上。这是轻功一剑穿云,萧素寒不过在他面前用过一次,没想到他便学会了,此人当真是武学奇才。 不过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已顾不得感慨边旭的功夫,他二人借着上跃的姿势还未攀上堡顶,只听一阵乱响,竟是神秘客启动了另一处机关,无数乱箭直直向他们射来。 半空中忽然飞起一件灰色衣袍,将那箭雨尽数裹去,萧素寒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出手的沙漠蝎子,然而蝎子的乱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快逃。” 趁着这个时候边旭已揽着萧素寒从堡顶窜了出去,而后便带着他一路疾奔,不知走了多久,才在沙漠中的一处避风处停了下来。 他把萧素寒放下之后,两人都兀自喘息了许久,过了片刻边旭才低声问道:“方才沙漠蝎子为何要救我们?” 萧素寒怔怔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那人有些古怪。”而后,便把沙漠蝎子这两日的行事说了一番,边旭听完,只微微皱起眉头,并不说话。 “对了,你之前独自离开时,是已察觉到什么了么?”萧素寒犹记得那时边旭在他耳边说了句“事有蹊跷”,所以便对沙漠蝎子有了设防。 边旭点点头道:“我起先便觉得不对,那神秘客虽然夺得地图,但没有那枚银牌仍是徒劳,怎会一直不来寻我的麻烦,我猜他是有了什么别的麻烦。后来瞧那蝎子热心得有些古怪,所以想将计就计,看看他们到底设了什么样的局。他们虽然经过掩饰,可还是能瞧出西北方布置过人马和机关,所以我没有贸然闯入,而是折返回来,正好又见到你留下的线索。” 萧素寒之前便教他辨识过落梅山庄的记号暗语,这一路上也都小心留下,正是为了让他寻到自己的踪迹。 “算你聪明,”萧素寒笑着称赞了一句,而后又渐渐笑不出来,“那神秘客果然是杀害薛氏满门的凶手,你若杀了他,定可告慰你师父和亡妻的在天之灵。” 他心里知道,神秘客这次重伤之机实属难得,往后怕是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而边旭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会错失良机,思及此处,不由得有些黯然自责。 边旭瞧出他的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报仇之事日后总有机会,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萧素寒叹了口气,正要再说话,目光忽然扫过边旭的腰间,惊得跳了起来:“你……你的剑……” 他想起来方才为了逃出沙堡,边旭以剑为踏板插入沙堡的墙壁中,现在那剑连同那弥足珍贵的剑穗都丢了。 边旭神色倒是淡然,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萧素寒清楚地知道那剑穗在他心里的分量,以为他只是故意掩饰,忙道:“我们现在回去,把那剑穗寻回来!” 边旭轻声叹了口气道:“我方才轻易闯入那沙堡,是因为神秘客的众多人手都被调到西北方去对付我,如今他们应该都已被调回,那里已是龙潭虎穴,何必去送死。” “可……可是你……”萧素寒向他走近一步,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黑,竟栽倒到了沙地里。 边旭忙伸手将他扶起,问道:“你怎么了?”他低头向下一看,目光忽然一寒,“你背上中了暗器。” 萧素寒挣扎着抬起脸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觉不出痛,只觉得背后有些发麻。” 边旭回想了片刻,猜测大约是神秘客割断绳索时掷出的暗器,然而此时已来不及细究这些,他咬牙将那枚细小的银镖拔了出来,只见伤口四周洇出的血色已经发黑,低声道:“伤口发麻是因为镖上有毒。” 萧素寒怔怔地看着那发黑的毒镖,许久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会死么?” 边旭脸色十分苍白,却勉强笑了笑道:“不会,我带你去找神秘客换解药。” 萧素寒一惊,拉住他衣袖问道:“你要拿什么换?” “那枚银牌,”边旭咬了咬牙,又道,“也许还有我的人头。” 萧素寒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挣扎着用浑身力气拽住边旭道:“他那种人只会把我们俩都杀掉,你不要犯蠢。”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边旭的面色在这昏暗的夜色里模糊不清,萧素寒等了半晌,才听他声音微微颤抖地道:“你怎能让我再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中了毒的身体渐渐便流失了意识,萧素寒在这迷离间辨不出他话中的含义,他只是抓着边旭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道:“你不要……不要去……” 忽然,一滴液体落到了他唇上,萧素寒迷迷糊糊地以为是下了雨,而后又有几滴落了下来,那雨滴竟是温热的,带着甜腥气,一滴滴滚落到了他的嘴里。萧素寒无意识地咽了一口,忽然睁开眼睛,却是边旭伸出割开的手臂举在自己上方,方才咽下去的正是他的鲜血。 “你!你做什么!”萧素寒晃着头想要躲开,边旭却不容得他逃,一把捏了他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喝自己的血。 “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边旭低声道,“但师父说过我的血会化解所有药性,所以,也许可以解毒吧。你中的毒不能再耽搁,若是我的血没有用,明早我就带你去沙堡寻神秘客。” 萧素寒被逼着咽了许多血下去,眼看边旭的脸色逐渐苍白,无奈下巴被捏着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底里大喊着道:大哥,你这样真的会死啊。 一阵风抚在萧素寒脸上,又萦绕在他鼻尖,那很像是江城的风,他除了年少时在天山派历练过两年以外,几乎没有离开过江城。 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落梅山庄名声虽大,子嗣却是单薄,谁也不敢涉险撺掇这位少庄主远游江湖。萧素寒这次出行游荡数月,直到远走关外,虽是被情势一步步所迫,却也是为了他心中一个从未涉足过的江湖梦。只是他自己根本没想到,这场梦没做多久,就差点使他丧了命。 “唔……”从沉睡中醒来时,太阳已重新照在这片大漠之上,萧素寒费了半天力气才爬起来,仍然觉得昏昏沉沉,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发觉并不是中毒的缘故,而是被这毒辣的阳光曝晒所致。 他伸手到背后摸了摸伤处,摸不出什么不对,便只好咬牙抠开了血痂,等伤口涌出的鲜血沾满指尖后拿到眼前一看,尽是鲜红血色,才知那暗器上的毒已经解了。 “边旭!”他欣喜地叫了一声,这才发现边旭已倒伏在一旁,没有半点声息。 等他把边旭掀过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边旭面色灰白,气息极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发黑,显然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萧素寒忙从衣服的暗袋里取出两颗雪龙参丸,这是大补之物,此时也顾不得药性对他有用无用了,统统塞进了他嘴里。边旭的嘴唇已是干枯发裂,显然急需饮水,然而萧素寒翻遍了他和自己的衣袋,都找不出一个水囊,这大漠之中没有水,几乎就等于死亡。 萧素寒根本不知如何在荒漠中寻找水源,一时有些无措,想了想,重新清点了一番两人的随身物品。他二人的兵器都丢在了沙堡里,如今只有一些散碎银两,两副火石,一包盐巴,还有他自己从沙漠蝎子的屋里顺出来的一把匕首。而这些东西,如今看来半点用处也没有,萧素寒叹了口气,拔出那把匕首暗道,不如把昨天的血还给他,总不能让他当真渴死。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楚天月色 作者:蒟蒻蒟蒻 第4节 匕首十分锋利,刃口银光闪闪,萧素寒对着自己的胳臂比划了几下,还不知如何下手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萧素寒猛地紧张起来,跑到沙丘上向声音的来源张望了一番,却不是神秘客的手下们,而是一大群野山羊,正浩浩荡荡向沙漠深处行进。萧素寒咂了咂舌,暗道原来沙漠中除了骆驼竟还有山羊,他难得见到活物,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立刻向那群山羊追了过去。 山羊们原本步伐缓慢,突然听见响动自然惊慌失措,四处逃散开去。萧素寒一眼相中一只矫健的公山羊,径直向它追去,那山羊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跑得飞快,这不同于寻常打猎,是事关生死的问题,萧素寒怎能容它逃脱,遂使出生平所学的上乘轻功,几步赶上了那只山羊,猛地扑上去把它摁在了沙地里。 他原想捉住这山羊取它血肉,捉住之后却又灵光乍现想到了个妙主意,等把那山羊四蹄捆住之后,特意捏了几块盐巴喂它。山羊倒很喜欢这滋味似的,接连吃了好几块盐巴,萧素寒觉得差不多了,便解开它的四蹄,复又栓了它的脖颈,然后由这山羊在前方引路,自己扛着边旭在后面跟着。 萧素寒估摸着这羊吃了盐定会焦渴,这些沙漠中的野物想必对水源方向了如指掌,想必能带他们找到一处泉水,谁知走了半日仍是四面黄沙,心内不由急了。肩上的边旭气息逐渐微弱,惹得他更为心焦,正想不管不顾提刀宰了这只羊,却察觉手中绳索突然变紧,显然是那山羊加快了脚步,他也赶忙跟上去,却见那处被沙丘环绕的凹陷地里,正是一汪明晃晃的水潭。 若不是肩上扛着一个人,萧素寒说不定会狂喜之下从山丘上滚下去,他一时想真是天不亡我,一时又想自己怎会如此聪明过人,这样满心喜悦地跑到水潭边时,突然听身后的边旭微弱地发出一声低唤,声音极其低弱,似乎在呼唤他亡妻的名字。 萧素寒忙把他放下,捧了些水想喂给他喝,连声道:“边旭你醒醒,我找到水了。” 边旭却没有醒,他眼皮微微动了动,只睁开一点缝隙,黑眼珠里一点光彩也无,气息虚弱至极,又唤了一声:“晚晴……” 萧素寒灌到他嘴里的水一滴也没有咽下去,他是那样虚弱,连手掌都是冰冷的。 “边旭!”萧素寒看他这样,早就急了,他听说人在弥留之际会看见死去的亲人,也不知道边旭是不是已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所以看见了他妻子的幻象。 再一次喂水失败后,他猛地把水泼到了边旭脸上,急道:“边旭你不要死啊!你不是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么,你欠我那么多人情还没还呢!你师父还要你替薛氏报仇呢!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这一番质问说到最后,他觉得喉头有些发梗,眼眶也酸了,喃喃道:“边旭你这个疯子,喂我那么多血,几乎要把命都送了,你让我往后怎么安生。” “师父……”边旭又呢喃了一声。 萧素寒猛地扑到他面前,伸手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极重的巴掌:“你给我醒醒,你师父和老婆都死了,你必须得活着!” 边旭被他抽了这么几下,倒是真的慢慢睁开了眼睛,视线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摇晃了几下,最后终于落到了萧素寒身上:“萧……素寒……” 见他认出了自己,萧素寒几乎喜极而泣,他忙不迭又送了水到他嘴边:“你快喝点水。” 边旭就着他的手饮了两口,目光仍是飘飘渺渺,似乎并未清醒。 萧素寒知道失血过多急需大补,这再不是做善事的时候,他站起身就想去宰了拴在水潭边那头山羊,谁料刚一站起,衣袍便被什么拽住了,低头一看,却是边旭拉了他袍角。 “怎么了?”萧素寒紧张地蹲下身,把他上下摸索了一遍,“哪里不舒服,还是要再喝点水?” “别走……”边旭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 萧素寒怕他误会自己要丢下他,忙解释道:“我去杀羊给你吃。” 边旭却执拗地不肯松手,依旧道:“别走……” 第15章 萧素寒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心底十分茫然,他不通歧黄之术,况且边旭体质似乎与常人大异,他根本猜不出端倪,只好坐到他身边,让他把头靠在自己怀里,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呢?” 边旭却再没有说话,原本微睁的眼睛又闭上了,气息复又微弱下去。 萧素寒低头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能呆坐,他知道失血之人本就畏冷,更何况太阳已渐渐落山,沙漠中的夜更是寒凉,如果不早些准备,边旭绝熬不过今晚。他想了想,把身上的衣袍都脱了下来裹在边旭身上。他自己只穿了件单薄里衣,四处去寻了干草枯木在边旭身旁生了个小小的火堆,而后拖了那只惊恐的山羊过来,一刀划开它腿上血脉,把那热腾腾地羊血喂到了边旭嘴里。山羊吃痛后不停挣扎,然而四蹄都被制住,只能咩咩惨叫,过了片刻萧素寒才放开它,用布条草草裹了它的伤口,复又把它拴在水潭边的枯树上。 做完这些萧素寒忽然觉得眼前发黑,他趔趄了两步,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刚中过毒的身子,两天未有进食,怕是也撑不了多久。正犹豫着要不要对那只羊动手时,火堆边忽然一动,钻出一只肥大的沙蜥来,萧素寒先前听沙漠蝎子说过这东西能吃,虽然当时嗤之以鼻,现在这情形下却顾不得许多,很快把那只沙蜥抓了来,就着潭水洗剥了,扔在火堆边上炙烤。不到片刻后竟弥漫开了诱人肉香,萧素寒犹豫着咬了一口,险些把舌头吞了下去,惊叹道世间怎会有这等美味。他撕了几条肉递到边旭唇边想喂他吃,忽然觉得边旭有些不对,他似乎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边旭,你是不是冷?”萧素寒问了一声,扳过他的脸一看,只见他唇色都青了,连牙关都在颤抖。 羊血好像对边旭一点作用也没有,他越来越冷,身体像块冰。 萧素寒再没办法,只好把他推得离篝火更近了些,然后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小声嘀咕道:“早知道就修习内功时多下点功夫了,这样还能传些真气给你。” 被他抱住时,边旭仿佛有所感知般动了动,他握住了萧素寒的手,轻声道:“晚晴……” 萧素寒无奈地撇了撇嘴:“你又想你妻子啦?” “晚晴不在了,”边旭的低喃变得无比沉重,“师父也不在了。” 萧素寒紧了紧握着边旭的手,向他道:“我还在这啊。” “萧素寒……”边旭忽然叫了他一声,而后又轻声道,“你不要走。” 萧素寒微微一愣,欠起身看向边旭,却见他双目微闭,并未完全醒过来,不知是在梦呓还是别的什么。 迷离中的边旭眉头是紧拧着的,似乎有无限烦郁萦绕其间,萧素寒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他说的那句“你怎能让我再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他已饱受生离死别之苦,自然再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丧命。思及此,萧素寒感伤之下又泛出些许疼惜之意,他贴近边旭耳朵道:“边旭,我知道是有情有义的人,等离开这里之后你跟我回落梅山庄,”他说到这,似乎下了个很大的决心,对着昏睡的边旭许诺道,“我把妹妹嫁给你。” 边旭在午夜时分恢复了意识,面前的火堆几乎燃尽,只有一星半点暗红的火光掩藏在灰烬中,他忽觉后颈上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回头一看,却是极近地对上了萧素寒的脸。这不由让他一怔,他轻轻推开了萧素寒环在自己身侧的手臂,谁料刚翻了个身,萧素寒就在梦中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不依不饶地贴过来重新抱住了他。 边旭此时与他面对着面抱在一起,微微觉得有些尴尬,待要出声叫醒他,又忽然瞧见他身上只有一件贴身里衣,微觉奇怪,再细细一看,发现他竟连发髻也散乱了,眼前这个萧素寒和初见时那个锦衣华服,神色倨傲的大少爷判若两人。 即使对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边旭也能大概猜测到,萧素寒多半是为了照料自己才会狼狈成这个样子的。他望着萧素寒沉睡的面孔,心里想到,他没有死,这真是太好了。 萧素寒劳累了几日,睡得十分香甜,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默默打量,他手脚都缠在边旭身上,过了一会还把脸埋到了对方脖颈里。 边旭僵硬了片刻,暗道这个少爷睡相真是不好看,他伸出手想把萧素寒从身上扒拉下去,忽然听见萧素寒模模糊糊地嘀咕道:“边旭,你不要死。” 这一句落到边旭耳中,让他不自觉有些恍惚,似乎在昏迷时就有个人在耳旁说道:边旭,你不要死,你还有我。他本以为师父和晚晴离世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把他记挂在心上,谁知这世上还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竟还是这个初见时与他不太对付的大少爷。 想起这些时日经历的种种,他还是不明白萧素寒为何要找借口跟着自己,原本以为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转眼便会各奔东西,谁料一路走来,他现在竟已无法再想象将来的分别之期了。 正在默默出神的时候,萧素寒又动了动,向他贴得更紧,边旭皱眉想了想,猜出他大约是冷了,便自然而然伸出手勾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想拨开他脸上凌乱的发丝。他的手拂过萧素寒的脸时,不知怎的就落了下去,轻轻在那脸颊上碰了碰,那手指颤抖得有些厉害,顺着萧素寒的眉梢直滑到了他的唇角。察觉到自己动作的边旭像被火撩到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可是没有用,他蓦然发现,不止是手在发抖,连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都跳动得太过厉害。他惶然地捂住心口,忽然想起他的心很久没有跳得这么厉害了,上一次好像还是晚晴活着的时候。 他忽的坐起身,踉踉跄跄地迎着大漠尽头泛白的地平线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在疾奔。他觉得心里有一个透明的蛋壳,里面的雏鸟正在用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壳壁,仿佛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他有些畏惧,又觉得惶恐。最后在混乱的思绪里摸向腰间,然而摸了个空,晚晴留下的穗子已经丢了。意识到这一点使他更加无措,只能捂着头拼命地回想,却竟连晚晴的脸都想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样子,或喜或怒,或悲或嗔。 “喂!”一声大喊远远从背后传来。 边旭茫茫然回过头,看清来人后有一瞬间的窘迫,匆匆低了头。 萧素寒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抱怨道:“突然发现你不见了,吓了我一大跳,还好沙地里的脚印好找。”他揉了揉眼睛,“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边旭掩饰地摇了摇头:“不过随便走走。” 萧素寒虽然觉得奇怪,也懒得深究,他抬起眼睛看向远方,忽然道:“快看,日出。”他进入大漠后,虽已经历好几个日夜,却是头一次有心情看这里初升的朝阳,天边绚丽的朝霞与大漠的地平线连在一处,当真是稀有的美景。 边旭抬起眼睛,也看向哪个方向,忽然低声道:“我以前很怕看见朝阳。” 萧素寒一怔,问道:“为什么?” “因为总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毫无牵挂,每天看到初升的太阳,就好像提醒我又度过了多余的一日。”他垂下眼睑轻声道。 萧素寒听了这话不由拧起眉头,很想要用话开导他一番,却听他又道:“不过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两人从沙丘上回到水潭边的路上,萧素寒自然大大吹嘘了一番自己昨日寻到水源的聪明事迹,等边旭见到那个被拴在枯树上的长胡子向导时,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 山羊正百无聊赖地拱着树根,看见萧素寒便咩咩叫着后退了几步,萧素寒一手揪着羊耳朵就要对它下刀子,却听边旭道:“这只羊也算救我们一命,现在你我性命都无虞了,不如放了它吧。” “这怎么成?”萧素寒皱眉道,“你瞧这沙漠里满眼荒凉,就指望着用它果腹呢。” 边旭看向眼前那片不小的水潭:“这潭中应该有鱼,我去瞧瞧。” 萧素寒想起他昨天还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赶忙道:“还是我去吧。” 江城依着长江流域,萧素寒自小便识得水性,熟稔地脱去衣物,一头便扎进了水潭之中,边旭还未在沙漠中见过这么大的水潭,不知水质如何,有些担忧地站在岸边盯着水面的动静。 忽然水面一动,正是萧素寒钻了个脑袋出来,他笑得十分得意,扬手就把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扔到了边旭脚边:“看来不用挨饿了。” 他反复潜下水几次,捉了三四条鱼上来,而后又游到浅水处,大喇喇地搓洗起肩膀和手臂:“正好洗个澡,这些天觉着自己都快臭了。”洗了一会,又抬头向边旭招呼道,“你也来洗洗吧?” 萧素寒肤色本就白净,映着水光几乎有些晃眼睛,边旭仓促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了。” 萧素寒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神色:“什么叫不必了,你瞧那只羊都比你好闻些。” 边旭大为窘迫,只好也走到近水处脱去了衣衫,正捞了水来擦洗,忽听萧素寒问道:“哎,你胸口那是什么伤?” 第16章 说来习武之人身上有些伤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然而边旭胸膛那处的伤看起来有些不同,并非是被刀剑利刃所伤的痕迹,而是条条纵横,疤口很深,倒有些像金刚龙爪手留下的疤痕。 边旭听了问话,匆匆背转过身去,摇头道:“没什么。” 萧素寒知道他隐秘极多,也不好追问,然而心中仍有些好奇,直到二人回到岸上,才又看了他一眼,笑道:“难不成是在哪欠了风流债被什么小娘子抓伤了不成。” 边旭轻轻苦笑了一声:“是我自己弄伤的。” 萧素寒一惊,问道:“为什么……” 边旭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向萧素寒问道:“你有失去过什么亲近之人么?” 萧素寒被这话问得一怔,半日才道:“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病逝了,可我那时尚未记事,所以不大记得了。” 他后来自然便被落梅山庄众人捧在手心中长大,坐享太平安乐,再未经历至亲离世之苦。而这些即使没有说出来,边旭也能猜到,他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与你不同,二十年时光中只有两个人,一经失去,心里总不能轻易放下。” 萧素寒想象了一下,觉得换成自己也定会十分难过,便点了点头:“我懂的。” 边旭却摇头:“你不懂,”他看着萧素寒,又垂下眼睑,“以前师父总说,他的坟墓不用修得太好,因为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也不会去寻他的坟墓。师父一生孤僻,我与他也差不了多少,我们天月剑一门终是如此,只因天月剑法与练剑之人心性相通,最忌心生杂念,我自练剑以来,便受师父教导,渐渐断绝思虑欲念。这样压抑惯了,偶然抑不住这些心头杂念时,就会真气逆流,心脉震痛……” 他说到这,抬头向萧素寒苦笑了一声:“你方才看见的旧伤,就是痛时我自己忍不住抓伤的。” 萧素寒大惊失色,暗道怪不得外人皆说这边旭冷面冷心,原来此人动起情来如此痛苦,早知这样就不勾着他总提这些旧事了。他略感愧疚,忙道:“你刚刚恢复,还是多休息片刻,我来助你调息吧?” 他这样说着,伸手就要来扶边旭,却不料被边旭闪身避开。 “萧素寒,”边旭声音有些颤抖,似乎真的痛不可遏,“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他这是摆明不想看见自己,萧素寒微微有些失落,只好站起身走远了些。 水潭西边的沙丘上有几个形状怪异的凸起,萧素寒走到近前一看,竟是些被黄沙掩埋了一半的巨石,那几块巨石错落分布,倒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他对着那巨石细细想了片刻,忽然跳了起来,回身跑到水潭边,在那岸上的凌乱石块里翻找了起来。 边旭本在静静调息,看见他这样兴奋,不由得问道:“你在找什么?” 萧素寒抬起脸,仿佛做梦似的,道:“这里……这里应该就是风狼的旧巢穴。” 边旭一怔,立刻起身道:“为何这么说?” 萧素寒一面拨拉着那些掩埋在细沙里的石块一面道:“我在沙漠蝎子的房里看到过一张旧地图,好像就是风狼巢穴的地图。那图有些年岁了,模糊得很,但是上面所绘的正是沙漠中的一处水潭,西面正是那样的一个乱石阵。”他拼命回想了一会那张地图上标记的入口,喃喃道,“打开大门的机关应该就是在这附近。” 正说着,被拨开的碎石下面终于露出一个圆圆的白色石头,萧素寒回头看了边旭一眼,大着胆子按下了那块石头。 边旭几乎是一瞬间就扑了上来,这类入口极常设有暗箭机关,他侧身挡在萧素寒身前,半天却没有发现别的动静,只有潭边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来。 萧素寒被他的动作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咧开嘴笑了笑:“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快,把银牌给我。” 入口上的凹槽与银牌吻合得严丝合缝,那沉重的石门上累积了层层黄沙立刻倾泻而下,显然这座石门已有近百年不曾打开了。 “啧,百年多以前的风狼就已造出这么精巧的机关,当真不简单。”萧素寒赞叹了一声,抬起腿就要向门内走去。 边旭一把拉住他道:“我先进去,你在这等着。” 他话语强硬,萧素寒也不好与他争执,便停住脚步,看着他进去了。 萧素寒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等边旭进去没到一会便向里面喊道:“我可以进来了吗?” 边旭四处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危险,又被声声催促,无奈道:“进来吧。” 萧素寒立刻就蹿了进来,这里面是个石洞,正建在水潭下面,日光隔着潭水波光粼粼地映在洞里,如同仙境一般,他不由得点头赞道:“倒是个好地方。” 再一看,洞内有石床石桌,还有不知什么年岁的陶瓷茶盏等物,他一眼就看中了桌角那布满灰尘的青瓷莲花洗,喜滋滋地拿起来道:“这个晚上拿来煮鱼汤再好不过。” 他迟迟没听到边旭的动静,不由得奇怪,转身一看,却见边旭在那灰蒙蒙的书架前站住了,手里正翻看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边旭抬起脸,将那封皮合上递了过来:“那本刀谱。” “逐影刀?”萧素寒一听,立刻伸手过来道,“快让我撕了它!” 边旭微有些吃惊,忙收了回来:“为什么?” 萧素寒奇道:“神秘客为了这本刀谱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可见这刀谱是害人的东西,若是留着落到他手里怎么办?” “可是……”边旭迟疑了一下,“我方才翻看了几页,这刀法十分精妙,就这样毁了未免可惜。” “是么?”萧素寒听说,凑上去在他手里也翻看了起来,看了几页只觉得难以领会,便随意翻到了末页,却看到数行不同于刀谱行文的细字,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边旭也俯下头与他一同端详,看样子这是那位风狼头领所写,原来逐影刀原本没有刀谱,那位头领不愿自己死后逐影刀绝迹江湖,所以自己编写了一本,只是这刀法注重意会,其精要并非笔墨能概述,还需后人自己参透。 洞内光亮本就有限,那字迹又陈旧,两人都凑得很近才能看清,萧素寒不提防一抬头竟撞上了边旭的额角,不禁“哎哟”一声捂住了头。边旭倒不觉得很痛,反而伸手去替萧素寒揉那伤处,萧素寒在他掌心里蹭了几下,抬起脸抱怨道:“你在少林寺里练过铁头功么?” 他因为吃痛,眼角隐约有泪花闪烁,还有几滴沾在睫毛上,边旭本来有些好笑,看了他这样反而笑不出来,讷讷地收回了手。 萧素寒不以为意,揉着头道:“这刀法再精妙有什么用,我们都不是使刀的。” 边旭摇了摇头:“刀法剑法常有共通之处,我瞧这逐影刀与天月剑略有相似,不知能否融合到一处。” 萧素寒一听这话,立刻精神大振:“此话当真?若是这两种武功融到一处,想必威力十分惊人,咱们立刻就杀回沙堡,提了那神秘客的人头回中原去。” 边旭又翻了翻手中的册子,皱眉道:“怕是不大容易,这刀谱前几页都被人撕去,多半正是神秘客手中的残页。” “不过只丢了几页,难道十分要紧?”萧素寒脱口问道,而后又自悔失言,他看过那么多武学典籍,每本的精髓概要都在开始的几页上,剩下的这本刀谱连练功口诀都不全,也不知要如何入手。 边旭凝视了那书页半晌,忽然问道:“萧素寒,我们离开蕲州到现在有多少日子了?” 萧素寒认真盘算了片刻道:“已有月余了。” “蕲州那晚,我向几位武林前辈许了三月之期,除去回程的时间,我们所剩之日也不过半月了吧。” 萧素寒正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你想干什么?”他一把抓住边旭的手,“就算杀不了神秘客,你也犯不着真的回去任他们处置啊。” 边旭苦笑着摇头:“师父说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信义二字,若是胡乱背诺,我边旭成什么人了。” 萧素寒重重“唉”了一声:“你这人真是死脑筋,也罢也罢,大不了我请父亲出山,劝劝那几个老头子,最好是他们能相信我的话,大伙一起杀到塞外,端了那神秘客的老巢。” 他这话显得十分底气不足,且不说萧庄主肯不肯帮这个忙,只说那些各个明哲保身的武林名宿们,谁都不会为了个毛头小子的一番话闹出那么大动静来。 边旭倒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忽然问道:“说起来,那日千山老人为何称你为九郎?” 萧素寒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微微一怔,而后才解释道:“曾祖当年名扬天下,有个别号叫做六郎,祖父年少时也因剑法精绝著称,便被称作七郎……”他说到这,干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所以我儿时便被世交叔伯们戏称作九郎,只是个亲近之人所知道的乳名而已。” 他也知道自己在剑术上的造诣完全比不上曾祖、祖父和父亲,所以袭承了这个别号只觉心虚,更是有几分尴尬。然而边旭却并没有取笑他的意思,只是低头喃喃重复了一声:“九郎。” 第17章 接下来的时日,边旭一直对着那刀谱琢磨,萧素寒却是闲来无事翻遍了整个潭底石洞。这里与传闻中的风狼巢穴不尽相同,并没有什么从各门派搜刮来的武学典籍,陈旧的空书架上只零零落落散着些不知名的武功残本,还有一本风狼头领的手记。 那位头领字迹潦草,能看出是个武夫出身,他所记的也不过是些身边之事。萧素寒翻书总爱径直翻到末页,只见那上面写着某年某日,与教众议定大事,从此各奔东西,世间再无风狼。此人为何要散尽手下这么个偌大组织,萧素寒琢磨了一会,很是猜不透,只好继续向前翻去,而后看到了更多细微末节。原来这库中真的藏有过各派典籍,但是大多被这头领一一归还了各派,剩余的都已追寻不到出自何门何派。这头领絮絮叨叨地记道,余下十数本不知来路,多为阴狠诡谲之流,冒然修习于人于己皆有损伤。 萧素寒看到这,心头不由烦躁,暗道这人写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一把火将这些烧了不就完了。虽然他对这头领行事很不赞赏,但是碍于无聊,还是继续翻完了这本手记,翻到再前面一些,神色忽然就凝固住了,他细细想了许久,忽然站起身走出石洞,急急去寻边旭。 他在水潭边环视了一圈,却无边旭的踪影,再一抬眼,才瞧见那西面石阵附近有个人影,等到走近一看,正是边旭执着一杆枯枝,不知在那低头沉思些什么。 “边旭,”萧素寒喊了他一声,“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边旭抬头见了他,轻轻抬了抬眉毛道:“你来的正好,我也有东西给你看。” 萧素寒见他手中除了那杆枯枝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奇怪:“什么东西?” 边旭微微一笑:“等一会。” 萧素寒心里正在着急,也不知他卖得什么关子,只好抱着手在那没好气地等着。 过了一会边旭道:“来了。” 萧素寒向他指的方向张望过去,只见远处尘沙飞扬,这是沙漠里常有的气候,狂风刮来时卷着漫天黄沙,常人根本无法睁开眼睛,这样一场风沙过去,能把沙漠里人和骆驼的脚印都掩埋干净。 边旭轻轻一纵便跃到附近那巨石顶上,他低头向着萧素寒笑了笑:“风沙来了,还不把头脸捂上。” 萧素寒暗道这人多半是有病,脸都捂上了还给我看什么东西。 边旭看出他神色间的不满,却不多解释,只自己闭上了眼睛。那风沙转眼就到,铺天盖地刮了过来,过了许久才平息过去,萧素寒扒拉下遮住头脸的衣袍,还是免不了吐了两口沙子:“咳咳,边大侠,到底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边旭手中仍然执着那柄枯枝,并不回答,只低头向他笑了笑。 萧素寒觉得有些不对,也纵身跃上了那块巨石,而后便吃了一惊,只见巨石上早已覆满黄沙,只有边旭周遭十几尺内干干净净,竟连一粒沙子也看不见。 “这……这是……”萧素寒知道他多半是以极快的剑法将方才所有的飞沙挡了出去,然而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剑法,况且他手中甚至都没有一柄剑,只有一杆枯枝而已。 边旭瞧出他的愕然,低声解释道:“这就是逐影刀。” 萧素寒怔怔看着他,半天才惊叹出声:“逐影刀,天月剑,你真的把它们融合到了一处么?边旭,你果真是个奇才。” 边旭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不知道逐影刀精髓究竟是什么,但是总觉得这刀法和我的性子十分之合,不知不觉便使出来了。”他说完,方想起什么似的,“你刚刚说要给我看的东西是什么?” 萧素寒想起正事,赶忙把那手记摸了出来,翻开道:“你瞧这上面说的这种武功。” 边旭低头念道:“焚心诀?” “不错,那风狼头领说这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内功心法,江湖中人对这门心法趋之若鹜,自从他修习过这门心法便罕逢敌手,而后面又说若是修习不得法便容易损伤自身,练到第七层时甚至会受真气反噬。”萧素寒说完,看向边旭道,“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边旭神色凝重地道:“你是说神秘客拿到了这本焚心诀?” 萧素寒立刻点了点头:“我们在沙堡中见他时,他分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可以他的武功,又有谁能把他伤的那么重?我猜多半是他自己练功所致。” 边旭沉吟了许久,没有说话。 萧素寒已经沉不住气了,推他道:“如果他真的练了焚心诀,还练到了第七层,我们再怎么样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先离开这里,从长计议吧?” “萧素寒,”边旭忽然道,“我们回石洞中去,收拾一下。” 萧素寒没想到他答应得这般爽快,微微一愣,直到见他往水潭方向去了,才加紧几步跟了上去。 其实石洞中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边旭只把一个旧水囊并火石等物用粗布草草裹了,自顾自道:“我这几晚观测星辰方位,这里还不算沙漠腹地,你轻功甚好,向着东方两三日应当就能离开大漠,”说到这,他顿了顿才道,“离开之后,你愿意去萨哈镇等我的消息也好,直接回中原也罢……” 萧素寒已经懵了,急急打断他道:“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走?” 边旭沉默了片刻才道:“萧素寒,神秘客与我之间的恩怨本就与你无关,我希望你不要牵扯其中。” 萧素寒被他这态度惹得心头火起,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怒道:“你怎么又是这样,我早跟你说过,我们现在绑在一根绳子上,你怎么总觉得我是个麻烦,想把我一脚踹开。” 边旭神色间十分无奈,他伸出手,覆在萧素寒手背上:“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素寒,我从没觉得你是个麻烦,我……”他用力闭了闭眼睛道,“你陪我一路走到此处,我其实很高兴。” 萧素寒听了这话,气消了些,这才觉得这样揪着他不好,便放开了手,边旭却没松开,仍是握着他的手道:“神秘客是杀害神鹰堡满门的元凶,我但凡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杀了他。可如今事态与我料想得不同,我知道焚心诀是多么棘手的东西,你留在这里,我护不了你周全。” 萧素寒大皱眉头:“我武功虽然比不上你,可也用不着你护着我吧。” 边旭微微苦笑:“是,少庄主武功高强,可我心里记挂着你,就会分心,本来赢他的胜算就不多,到时候岂不是更容易输。你若不在,我大约还有些赢面。” 萧素寒总觉得这话听着古怪,自己先笑了起来:“怎么,给你煮了几次鱼汤你就开始记挂我了?” 边旭此时才惊觉自己失言,忙放开了萧素寒的手,低头道:“总之,你先离开这里,我独自一人参悟这刀剑之术,只怕长进还快些,之后便去找神秘客,若是侥幸能赢了他,再去寻你。” 萧素寒眼珠子转了几转,痛快地点头道:“也好!” 边旭见他这么痛快,也有些起疑,犹豫着问道:“那你何日动身?” 萧素寒拿过他手中那个简陋的包裹:“今日就动身。”说完,扯开衣带就开始脱衣服。 边旭忙后退一步:“你……你做什么?” 萧素寒将外衫脱去,把里面那件晶莹剔透的天丝软甲脱了下来,他抬头看边旭脸上微微泛红,还觉得奇怪:“你紧张什么?快把这件软甲穿上。” 边旭忙掩饰般咳嗽了一声:“听闻这是落梅山庄的至宝,为何要给我?” “知道这是我家的至宝就好,”萧素寒没好气地塞到他手里,自顾自地把外衫穿上道,“等杀了那神秘客,记得来萨哈镇寻我,我要你亲手把这件软甲还给我,知道么?” 边旭知道这是他一番好意,只好接过,妥善穿戴了,而后才道:“你去潭中灌些水带上,可惜没有干粮,只能烤些鱼干带着果腹了。” 萧素寒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这野人日子我都过惯了,知道怎么照料自己。” 他虽然答应离去,心里却已有了别的盘算。他知道边旭性子固执,自己多半说服不了他,倒不如先去萨哈镇寻到南宫翼商量对策,再派人往落梅山庄传个消息,只要在边旭与神秘客决战之前寻到援手赶回此处,便不用看着这死脑筋的剑客孤身一人去送死了。 边旭并不知他的这些念头,急着打开了水潭边的机关,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边旭刚走上一级石阶便觉察出不对,然而已来不及回身去摸索机关,一柄雪亮的剑刃已指向他的颈间。 这次萧素寒反应倒快,一把抓住他衣袖将他扯了回来,而后随便抓过手中的青瓷瓶掷了出去,只听“哗啦”一阵脆响,洞外银光闪烁,竟晃着十余把长剑。 萧素寒见此情形,不由得笑了一声:“哪来的好心人,知道我们手无寸铁,竟来送剑。” 边旭知他意图,身形一闪,掠过石门,洞外之人早已长剑探入,却是刺了个空。边旭长臂一伸与他手臂交错,手指直探那人胸前膻中要穴,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径直倒地,萧素寒早已上前夺过他手中长剑,转手便递给了边旭。 这把寻常铁剑到了边旭手中仿佛大放异彩,只见他剑尖颤动,突出石洞,洞外伏着的十余人一齐扑上,却被他手中那疾迅无比的剑法一一刺中,转眼间便倒伏了一地。 “好!”水潭外有人平平地喝了一声彩,这一声落到了边旭和他身后的萧素寒耳中,二人脸色都是一变。 那是神秘客的声音,听起来他不但内伤痊愈,而且内力更胜往昔了。 第18章 萧素寒早已悄悄捡了一把剑拿在手中,他从边旭背后探出个脑袋向前方望了过去,只见那神秘客这日竟没戴面纱,背对着他们站在水潭边,慢悠悠地道:“你们两个倒是命大,不但活着逃出沙堡,还寻到了这里。” “你的命也很大,”萧素寒冷笑了一声,“练那邪门功夫竟还没丧命。” 神秘客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瞧着他,萧素寒蓦然看到他的脸孔,吓得后退了一步,只见他满脸瘢痕,丑陋至极,其可怖难以言喻。 “怎么?你觉得我的脸很吓人是不是?”他狞笑了两声,向萧素寒走近了几步,“萧少庄主,等你一会落在我手里,我定把你炮制得比我还吓人。” 边旭眉头一皱,伸手挡住身后的人,沉声道:“尊驾要对付的人是我,何必牵连他人,”他顿了顿,竭力缓和了语气道,“尊驾就算有神功傍身,也不必去招惹落梅山庄吧。” 神秘客一双眼睛立刻扫向边旭,微微笑道:“怎么,你怕我伤了他?”他伸出手,“你若是有所顾忌,就最好不要惹怒我,把逐影刀刀谱交出来。” 不等边旭开口,萧素寒已大为不快地接口道:“那本破刀谱早被我烧了,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神秘客一听这话,丑陋的面容扭曲得更加难看,他咬牙笑了两声,向着萧素寒道:“萧少庄主,我和你素无瓜葛,你却一再坏我的事,这些都罢了,我抚养阿弃十来年,他素来听话,况且又能干,”他说着,目光扫过四周倒伏的那些手下的尸体,“比这帮废物可强得多了,可惜认识了你不过几日,竟然吃里爬外,我只能狠心将他除去,唉,如同自断双臂一般。你说,这笔账我要怎么跟你算?” 萧素寒听说他把沙漠蝎子“除去”了,不由得变了脸色,急道:“你这老贼,他是你义子,你竟也下得了手,你把他怎么了?” 神秘客越是生气,越要笑上两声,笑完才道:“阿弃虽然忤逆我,然而所幸功夫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吸取了他的内力,我这内伤也不至于好得这样快。你若是问他的下场么,他是当年我从一个沙坑里捡到的,如今死了,自然还是要埋回沙坑里去。不过,现下不是你担心他的时候,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萧素寒。” 他说到后面,话语里恨意昭然,最后一个字刚吐出,手中的离恨宝刀便铿然出鞘,一阵劲风向着萧素寒扑面而来。萧素寒被这杀气笼罩之下,只得勉强以手中的剑架住他的攻势,刀刃相交之下只觉一股强大内力顺着剑身传到剑柄,震得他手心发麻。不过是须臾之间,剑刃便被震断,就在刀锋向他袭来的一瞬间,一抹银光从侧面刺入,把神秘客手中那柄寒意逼人的长刀拨了开去。 萧素寒忙趁机退后了两步,他被方才那杀意惊得有些发怔,回过神来时边旭已和那神秘客从水潭边翻翻滚滚斗了十余招了。 神秘客不过与边旭对了两剑便神色一顿,厉声道:“你学了逐影刀?” 边旭手中不敢怠慢,他兵器平平,只能勉强倚仗精妙剑法化解对方的强大内力和神兵宝刀,口中冷冷答道:“学了,又如何?” 神秘客忽然哈哈大笑,手中长刀凛冽如冰,刀刀刺向边旭要害,大声道:“不错,学了又如何。” 边旭已然瞧出他确实只学过几页刀谱,然而逐影刀并非招数繁复的刀法,其精髓似乎只有一个“快”字,他几乎以为自己已是极快,却不知为何神秘客的刀会比他更快,以致他处处受制,几乎要被他的强大刀气压得透不过气来。 一旁的萧素寒瞧出他已落入下风,心中焦急万分,可那两人一刀一剑相较之间比风还要难以捉摸,他不敢贸然插手,生怕自己无心之中帮了边旭倒忙。 眼看两人都是越来越快,身侧仿佛笼罩在光幕之中,边旭连退了几步,已退到了水潭边上,神秘客的离恨刀直探入他身后潭水,只听一声巨响。却是潭水被他内力催动,如同水墙一般涌了上来,向边旭倾泻而下,边旭手中长剑赶忙挡出,却被那水流切得断做了十几截,断剑随着水花一起落到了地上。萧素寒见此情形,赶忙扔出另一把长剑过去:“边旭,接着。” 那把剑刚扔到边旭身侧,神秘客的手掌已同时落上边旭胸口,他沉声道:“天月剑,逐影刀,这世上的精妙武学你都学会了,又有什么用,终究不是我的对手。”他手上灌足了焚心诀功力,炽烈如火,一掌下去,那年轻剑客几乎是立刻就没了声息。 萧素寒看见边旭受了那一掌,立刻跃了过去,惊叫道:“边旭!”他甚至完全没来得及去想自己哪有援手的本事,刚到近前便被神秘客伸手擒住了背后神道穴,神秘客显然得意至极,纵声长笑,将他一把掼到了地上。 这一下掼得极重,若不是身处沙地里,怕已把他浑身骨头都摔碎了,萧素寒只觉胸腔剧痛,眼前直发黑,登时咳出两口血来。 神秘客又将他拎起,俯身向着他道:“萧少庄主。” 萧素寒连连咳嗽,满嘴血腥,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边旭,而边旭半浮半沉在水面之上,看样子已是凶多吉少。 “你还在担心别人么?”神秘客察觉到他的目光,冷哼了一声,“他死了也是活该,谁叫他自视甚高,竟以为能与我做对,他以为那逐影刀是人人都可以学会的么,真是笑话。” 他面对着这两个败在手下的对手,似乎心情十分之好,竟开始侃侃而谈:“我初习刀法时,不过是生计所迫,可惜行情总是很差,甚至没有人愿意花几个铜板雇我,我穷困潦倒,几乎饿死,谁料天不绝我,竟让我无意中得到逐影刀的几张残页。”他轻抚着手中的刀柄,低声道,“我起初不知是何人创立了这门刀法,后来慢慢得到离恨刀,得到焚心诀,得到这些东西之前那个主人的消息,才知道这刀法便是为我所生。你们任何人都不会比我更有资格习这刀法,因为逐影刀的精髓便是被挚爱之人所背弃,对这世间恨之痛之,方能领悟。” 神秘客说到这,伸手在萧素寒头顶摸了摸,喃喃道:“你知道么,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你这样的人,总是比别人的命好些,又生了副好皮囊,人人都愿意和你亲近,而我这种生来丑陋的人,就好像天生该被别人厌弃嫌恶。”他说着,低低冷笑,“落梅山庄在武林中何等地位,你这个少庄主又是何等尊贵,我在这偏远大漠中都有所耳闻,谁能想到,你竟会死在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手里。” “不过一死罢了,”萧素寒挣扎着道,“何须多言。” “好一个不过一死。”神秘客的手从他头顶摸索到了后颈上,“你忘了我方才说的话了么,我怎会让你痛快赴死,定要好好炮制一番才罢。” 萧素寒觉得他的手指如同毒蛇,诡谲地在自己头皮上来回摸索,战栗着道:“你要做什么?” 神秘客笑得很有几分狰狞:“我想把你这身漂亮的人皮扒下来,好好收藏。”他在萧素寒头顶上比划了一下,“在这里开道口子就行。” 萧素寒听得浑身发冷,简直说不出话来,怔了片刻,忽然挣扎着爬起身,抓过一旁断刃就要向自己颈间刺去。谁料手肘一麻,那片断刃已脱手飞了出去,紧接着神秘客冰凉的刀刃便抵上了他的头顶,伴着那沉闷的声音道:“死到临头,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我要让你看着自己被我活生生地把皮扒下来。” 他话音刚落,刀刃便是一重,似乎立刻就要割开萧素寒的头皮,萧素寒正陷在绝望之中时,头顶忽然传出一声金铁碰撞的轻响。他虽不知发生了何时,可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他趁着这个空隙纵身跃了出去,等他再回头看时,水中的边旭已不见了。 神秘客方才胜券在握,不免有所松懈,连身后多了个人都没有察觉,而这人来得也着实是悄无声息,却是方才濒死的那个年轻剑客。他反应已是极快,手中离恨刀转身挥出,眼看就要将边旭砍成两截,却见边旭身形晃动,竟转瞬间躲开了他的刀势。这一惊非同小可,神秘客急怒之下连使出三式刀法,他所学的逐影刀虽只有这三式,可这些年早在他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几乎无人能挡。一时间刀影连绵,竟在空中失去了踪影,边旭脸色极为苍白,神色却很沉静,他手中不过是把寻常铁剑,却与那宝刀缠在一处,毫不逊色。 神秘客觉出手中有些涩意,这是被长剑缠住刀刃的趋势,若是被缠住,只能说明一件事,边旭手中的剑快过他的刀,可怎么会有人能快过他的逐影刀。他这惊讶不过停留了须臾片刻,右腕上便忽然一痛,已被那软蛇般的剑刃划了一剑。紧接着,那柄剑的光芒愈来愈大,好像一面巨轮一般向他绞了过来,神秘客骇然至极,已不敢仗着刀法硬拼,咬牙向那剑影后拍出一掌。边旭被这掌风一击,一口猩红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手中剑刃却是向前一送,直捅进神秘客腹中,将他刺了个对穿,两人俱是奄奄一息,倒伏在地上。 “你……你……”神秘客眼睛瞪得极大,指着边旭不知想说什么。 边旭却吐了口血沫,盯着他道:“多谢你,指教这逐影刀的精髓之处。”他脸上浮现出极苦的笑意,“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失去心爱之人么?” 他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双眼一闭,已是昏死了过去,萧素寒早已扑上前来托起了他,惊慌地道:“边旭,你,你撑一会,我这就带你离开。” 神秘客听着自己的血流到沙地里的声音,喃喃笑道:“你们,走不出这里的。” 第19章 “闭嘴!”萧素寒气极,抓过掉落在一旁的离恨刀直刺入他的颈项,只听一声闷哼,那人就没了声息。这么一个塞外横行多年的人物就这样死在了他手上,萧素寒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他心里明白,这人说的多半没错,边旭眼看已是将死之人,自己也身负重伤,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离开这片大漠,而且这人的手下再过片刻多半会来接应,到时候仍是一死。 “边旭。”萧素寒心中惶然,求助般喊了一声,可边旭早已没了声息,根本不可能回应他。 我可不能在这里死掉,他心里这么说着,撑着长刀就要站起来,奈何胸口一阵剧痛,痛得他根本站不起来。他估摸着肋骨大约折断了几根,他听人说过肋骨折断后最忌乱动,若是断骨插进肺腑后果不堪设想,可若是不动,难不成要躺在地上等死不成。萧素寒又痛又急,简直是惶然无助,摸索着自己的胸口想要去确认究竟伤得如何。正在此时,远方隐隐响起一声熟悉的鸣响,他吃了一惊,赶忙回头去看,不期然又扯到伤处,疼得冷汗直冒。 现在还是白天,不像夜晚那般容易瞧见讯号,他疑惑地盯着方才声音的来源,只见碧空如洗,一点痕迹也无,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耳朵产生了幻觉。谁料过了片刻,又是一声,远处的天空中隐隐有道白烟,那痕迹虽然浅淡,但除了落梅山庄萧家,再没有这样的梅花样式的讯号。萧素寒看清得那一刹那几乎流下眼泪来,他忙不迭去摸靴筒,那里还有最后一支鸣箭。等到手中的讯号遥遥升上天空之后,他颓然地躺倒在沙地里,再也不肯动弹了。 “少爷!”等到萧素寒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四周已围满了人,都是他熟悉的脸孔,这不由让他十分心安,简直想继续昏睡。托起他的人正是素日得力的手下,叫做何辉的,只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焦急万分,连声道:“少爷,你怎么样了,是何人伤你?” 萧素寒无力地指了指一旁的尸身道:“那人死了,把他尸体带回去交差。” 立刻有侍卫应了声便去搬动尸体,萧素寒则被何辉一把抱了起来,他胸口大痛,几乎晕了过去,无力地骂道:“混账东西,我……我骨头都断了,老高呢?” 何辉仓皇地把他放下,又着人去抬他,口中支支吾吾道:“高……高大哥他……没来。” 萧素寒疼得没有力气发火,被抬到车里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又喝了一声:“边旭呢!” 落梅山庄的马车素来宽大,里面也铺了软毡,十分舒适,萧素寒软绵绵地躺在那,一时有很多话要询问,却又懒得问,只神智迷离地看着车外。却见侍卫们小心翼翼把边旭抬起,却是向着另一辆车而去,又禁不住喝骂了起来:“你们……咳咳……混账……把他抬到这来。” 何辉记得自家少爷最烦与旁人共处,也不知他是怎么转了性,对这剑客如此看重,当下只得招呼众人把边旭也抬进了车内。 随侍中有个精通医术地早已爬进车来,想查看萧素寒的伤处,萧素寒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先瞧瞧他。” 那随侍不敢悖逆,然而一瞧旁边的边旭便变了脸色,心道此人连气息都没了,多半是个死人,少爷怎么和死人躺在一处。再按脉搏,仍然按不到,心下更加着慌,待解开那人衣服一看,下面竟是自家山庄的至宝天丝软甲,而那价值连城的软甲此时已碎成了数十片,纷纷滑落了下来。 萧素寒在一旁看得分明,他简直不敢想那神秘客方才的掌力有多深厚,颤声道:“他,他怎样了?” 随侍低声道:“少爷,他……已没有气了。” 萧素寒大惊,眼眶都红了,直起身吼道:“胡说八道!他方才还……还……”他这一番动作实在太大,牵动伤处痛得他几乎五脏移位,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痛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时,四周已是漆黑,萧素寒察觉到自己睡在一张床榻上,胸腹都被木板牢牢固定住了,动弹不得,只能伸出胳膊向旁摸索了一番,却是空无一人。 “来人啊!”他心中又焦急又害怕,喊声都嘶哑了。 立刻有人闻声进来,仍是何辉,他衣冠整齐,显然一直在门外守候,此时忙不迭道:“少爷有何吩咐?” “边旭呢……”萧素寒声音极低地问道,神色有几分恐慌。 何辉见他问这个,倒是松了口气似的:“边少侠在隔壁屋子呢。” 萧素寒战战兢兢看着他:“他没死?” 何辉笑得有些无奈:“边少侠是被一个厉害人物伤成这样的吧?沈老先生说幸好有宝衣护体,不然多半已被打得肺腑俱碎了,饶是这样,肺腑经脉仍是受了震动,需要静养。” 萧素寒怔怔地道:“沈老先生,哪个沈老先生?” 何辉纳闷地看着他,有些怀疑少爷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不过还是耐心地答道:“就是沈千山老前辈的兄弟,那位老神医沈千林啊。” 萧素寒一听,惊讶地连笑都忘了笑,连声道:“老神医怎么会在这?你们怎么请动他的?” 何辉苦笑了两声,向他榻前半跪下来,道:“少爷,你还不知道,你离开这两个月,山庄内外已是乱作一团了。” 萧素寒微怔,不过想来也不会不乱,便问道:“都出了哪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何辉叹了口气:“两月前天机门门主死讯刚一传出,就有几拨人来到山庄,说少爷你与边少侠狼狈为奸,害死梁门主,还远逃去了关外……” 萧素寒一听这话,立时就要发怒:“什么人这样编排我?”他转念一想,“想必是天机门那帮不长眼的。” 何辉点了点头:“除了天机门一干门众,还有掩日刀门下,华山衡山诸派,连同山西府与魏家刀亲近的各家门派,全都陆陆续续来了江城。”他想起这些时日乱糟糟的事就忍不住皱了眉,显得十分疲于应付,最后才道,“千山老人和华山派掌门在一月前也来到了庄里,终于把老爷惊动了,为了少爷你的事提前出关了。” 萧素寒虽然已经料想到此节,然而真的听说父亲出关一事,还是微微一惊:“我爹他……生气了么?” 何辉连连苦笑:“何止是生气,高大哥这次不能前来就是因为……”他说到这,忽然噤声,犹豫地看向萧素寒。 “因为什么?”萧素寒直觉不好,撑起身子道,“老高他怎么了?” “老爷听说少爷你在外做的那些事,又得知你一人远赴关外,十分恼怒,各门各派的人又在吵吵嚷嚷要什么交代。按理说少爷你虽然不在庄内,可我等看护少爷不周,本应受罚,谁料高大哥他一人担下了所有罪责,竟请动了玄铁杖。”何辉说到此处,神色十分沉痛。 玄铁杖是落梅山庄的家法,沉重无比,落梅山庄规矩森严,至今还未曾有人犯过需要请出这家法的罪责,萧素寒一听请动了玄铁杖,惊得手心都凉了:“老高他……” “高大哥被打了三十余杖,几乎只剩一口气在,现在还在庄内养伤,”何辉口气酸涩地道,“他还让我见到少爷时莫提此事,是我口风不严了。” 萧素寒一巴掌挥到床板上,大怒道:“这帮老混账,我辛辛苦苦来为武林除害,他们倒好,跑去我爹面前搬弄是非,以后我要是再过问中原武林的事,就……就……”他气到极处,胸口伤处又是剧痛,连连咳嗽了起来。 “少爷你别生气,”何辉赶忙安抚道,“老爷还不至于气昏了头,没有轻易相信那些人所说的话,他暗中派出人手去彻查了梁门主的死因,查出他并非被天月剑所伤。千山老人和华山掌门也都细细琢磨了整件事,说定有蹊跷,他们急于找到你二人的踪迹,所幸没过多久,少爷你就传了口信来,我们这支人马披星戴月赶到此处,已有好些天没合眼了。” 萧素寒勉强止住咳嗽,疑惑道:“我何时给你们传了口信,我自从出了塞外,连连遇险,根本也传不出消息去啊。” 何辉大吃一惊:“可几日前我们确实收到了少爷你派人传的消息,说你身陷大漠,性命堪忧,来人还带了你平日所佩的一对玉带钩,我们这才确信无疑赶了过来。老神医也是听闻你身处险境才赶来和我们同行,老前辈他年事已高,还车马劳顿,当真是……” 萧素寒已听不进去他后面的话了,只瞪着眼睛道:“玉带钩?那蝎子难不成还活着,他怎么会去找你们,他……” 何辉明白他是在问传信之人,忙答道:“来送信的就是江城里的一个小混混,我们问他受何人所使,他也说不上来,只说收了那人一笔银两,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萧素寒本以为沙漠蝎子已必死无疑,此时听说这件事,心中又不由燃起些许希望,轻声叹道:“祸害活千年,他那个人,想必没这么容易死。” 边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因他不受药性,沈老神医只能以金针替他疏通全身血脉,又辅以精湛内力助他调息,这般折腾了几回,竟然使他活了下来。然而老神医着实年迈,这样一番折腾倒险些自己病倒,萧素寒忙命手下在西州附近安置了老神医修养,他们其余人马则星夜兼程往江城赶回。 “萧素寒,”边旭已在车内躺了好几日,神色十分苍白无力,“你们这一行好几辆大车,你为何非要跟我挤在一处?” 萧素寒正撩起帘子看窗外夜色,听了这话不由得把帘子一甩,挑眉道:“你现在残废成这样,我这是好心照顾你,怕你渴了饿了或是要方便了喊不到人。” 边旭脸上微红,低声道:“你自己伤都没好,还说什么照顾我。” 萧素寒冷哼了一声,在胸膛上拍了拍:“我这都是皮外伤,算得了什么。” 边旭轻轻摇了摇头:“你过来。” “怎么?”萧素寒不知他要做什么,当真挪了过来,低头看向他。 边旭费力地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摸,而后才松了口气道:“幸好那时他没伤到你,不然……” 萧素寒这才明白他在说神秘客险些杀了自己的事,现在想起来虽然还有些后怕,不过还是微微一笑:“多亏你出手相救了,说来你那时所使的剑法我当真从未见过,那真的是逐影刀么?” 他回想起当日之事,喃喃道:“神秘客说只有失去世间挚爱之人,才能领悟这刀法真谛,他全然没想到你跟他同样孤苦,学那刀法自然也很快。你那时……又想起你妻子了么?”他问完,又看向边旭,却发现边旭正盯着自己,目光中隐有深意。 第20章 边旭回应他的只是一声苦笑,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而后再不说话。 萧素寒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叹了口气,也躺了下去,仰望着车顶发呆。他暗忖着边旭报了大仇,总该有些高兴的,怎么眉间依然有些惆怅的意味。萧素寒翻来覆去琢磨了半日,忽然一惊,想到难不成他报仇之后了无牵挂,竟想去追随故去的师父和妻子么?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便再也无法平静,边旭一路上流露出太多次对性命厌倦的态度,由不得他不担心。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咳了一声,轻声道:“边旭,你睡着了么?” 边旭也轻轻地回应道:“没有。” 萧素寒摸索着向他凑近了些,在他耳旁道:“回去之后,你还有什么事要做么?” 边旭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却因毫无力气而作罢,而后答道:“眼下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 “那你和我回落梅山庄吧。”萧素寒赶忙道。 边旭迟疑了一会:“跟你去落梅山庄做什么?” 萧素寒在他手臂上一拍:“我们已是性命相托的交情了,去我家中还要有什么原因么,你尽管住下来,我们往后也方便互相照应,如何?” “这……”边旭似乎想要推脱,却又没说什么,过了半天才道:“容我考虑考虑。” 萧素寒没料到他松口松得这样轻易,大喜之下险些就要吐露出嫁妹的意图,却又觉得唐突,犹豫了许久方道:“边旭,你年纪尚轻,今后就没有别的打算了么?” 边旭在黑暗中向他偏过头来,问道:“你是说什么打算?” 萧素寒迟疑着道:“难道你这辈子就记挂着亡妻,心中再容不下别人了么?”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楚天月色 作者:蒟蒻蒟蒻 第5节 边旭似乎被他问住了,长久地沉默了下去,萧素寒在这漆黑的车厢中看不清他的面色,心中有些忐忑,仍是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人会比你的亡妻更加爱你,你跟她在一起也会更加快乐。” 边旭笑了,笑声中透着几分酸涩:“有这个人么?” 萧素寒几乎要把素月的名字脱口说出,终于还是强行按捺住,只是道:“你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相貌和性子又好,总是有很多人会喜欢你的。”他急于掩饰,手也不自觉挥动了一下,却正好搭在了边旭手边,他担心碰到边旭伤处,正要收回手,却忽然觉得指尖一暖,竟是边旭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边旭似是叹息般唤了他一声:“萧素寒。” 两人并头而卧,那温暖气息直抚在萧素寒的额头上,让他觉得有些发痒,便“嗯”了一声。 “时辰不早了,睡吧。”边旭握着他的手轻声道。 这一路走走停停,不紧不慢地到落梅山庄时已是一个月之后,萧素寒每日被侍卫们精心用灵药调养着,伤已好了大半。边旭虽不能用药,但筋骨恢复得也很快,已经不必每日躺在车里了。 落梅山庄不似别的门派地处城郊,而是在江城最繁华的一处地界,占了大片湖光山色,山庄门坊便不同于别处,竟是御笔题词。边旭抬头看着那朱笔锋芒,恍惚想起落梅山庄与皇家似乎有些联系,却也不知究竟什么来头。再向庄内行去,四处皆是亭台楼阁,没有丝毫的江湖气,倒是十分的气派。 这一行车马直到一行长石阶前方才停下,阶上走下来的人也都穿着落梅山庄的服色,领头的那个十分眼熟,正是高羽。 萧素寒一见了他,忙不迭跳下车去:“老高,你怎么样?” 高羽脸色仍有些苍白,却还是笑着道:“瞧见你没事,我也就没事了。” “我听说你受了玄铁杖?”萧素寒伸手就要去他身上摸索,“现在好些了么?” 高羽连忙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先别管这些,老爷在太华楼,千山老人和华山派余掌门都在,等着你和边少侠呢。” 萧素寒一听,头皮都有些发麻,脸也皱了,问道:“那帮不省事的江湖客还在庄子里么?” 高羽摇头道:“何辉前些天带回一具尸首,说那便是做出数件惨案的元凶,各门派的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几位老前辈力压众人,说下个月再召开一次武林大会,这些事到时候慢慢谈,所以他们七七八八都散了。不过老爷的气好像还没消,你……小心些吧。” 他们说话间,边旭已从车内走了出来,在萧素寒身后道:“此事因我而起,萧庄主若是怪责,我自会承担。” 萧素寒颓然地摇了摇头,抬起脚步向太华楼走去,一面走一面叹气:“我爹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能动手解决的事他从不动口,你见了就知道了。” 太华楼在落梅山庄十分显眼,足足有五层,其雕梁画栋,不可赘述,边旭却无心欣赏这些,他重伤初愈,脚步仍有些虚浮。 那朱漆大门刚一推开,便见一把长剑迎面刺来,边旭忙撞开萧素寒,那长剑贴着他颈项而过,劲风刮得皮肉都有些疼痛。他伸手就摸向了腰间佩剑,剑客若是总不佩剑,便是觉也难睡安稳,这把剑是同行的侍卫给的,虽不是名剑,却也足够锋利。 拔剑相对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就察觉对面并未用内力,然而力量仍大得惊人,这电光火石间不容得他多想,顺手便使出从逐影刀中参透的剑法。霎那间剑影变幻,连同长廊两侧的花石草木都被这剑气感染似的,摇摇欲动。边旭受了伤不能久战,连出了十余剑仍是攻不破对手,渐渐地便失了力气,就在此时,手中忽然一紧,长剑竟被抽走了。 这是以极高深的内力吸住了他的剑从而抽去,边旭终于意识到敌手的身份,他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两步,俯身道:“晚辈拜见萧庄主。” 与边旭交手的正是落梅山庄的主人萧天逸,他年少时被称作飞白剑客,乃是“形如飞鸟,一剑留白”之意,轻功和剑法堪称双绝,其家世与见地又是极好,所以在武林中十分吃得开。沈千山和华山掌门柳子枫比他辈分都要高,却与他兄弟相称,此时三人皆在太华楼正堂内,神色都有些赞许之意。 萧天逸将夺来的剑递还给了边旭,微一点头道:“你使的不是天月剑。” 边旭有些惶惑地低了头:“是,这剑法是晚辈……” “不管你从何处学来,”萧天逸伸手止住了他的话道,“此剑比天月剑更加精绝,着实让我吃惊。” “晚辈鲁莽,冒犯了萧庄主。”边旭摸不透他的意思,心中愈发茫然。 “什么冒犯不冒犯,你把头抬起来。”萧天逸朗声道。 边旭只得抬起头,看向这位落梅山庄庄主,只见他身形高大,眉宇间极是威严,与萧素寒倒不大相像。 萧天逸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倒是一表人才,你年纪轻轻,剑术已精进至此,将来造化不可限量。” 边旭赶忙道:“萧庄主谬赞了。” 萧天逸抬起下巴问道:“素寒与你能对上几剑?” 边旭一怔,回头看了看萧素寒,却见萧素寒也正神色尴尬地瞧着他,只得回道:“晚辈与少庄主不曾切磋过武艺。” 萧天逸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道:“江湖子弟,已是性命相交的朋友,竟不曾切磋过?你不必替他隐瞒,我猜怕是十招也对不上吧。” 萧素寒终于绷不住开口道:“爹,你也太小瞧我了。” 萧天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忽然十分严厉:“我是不敢高看你,萧家的剑法你学不精也就罢了,还出去丢尽我萧家的颜面,我今日不得不替祖宗管教你这逆子了。” 萧素寒惊得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小了,却仍辩白道:“我没有做什么错事,只是去追查几件惨案的元凶。” 萧天逸冷冷一笑:“这些事我都知道,我要罚你,只是因为你身为落梅山庄少主人行事荒唐,屡犯险境,还轻易以性命替不相熟的人担保,惹得我们落梅山庄祸事连连。你这么不顾身份,哪有一点做萧家子孙的样子,还不给我跪下!” 萧素寒被他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蔫蔫地便跪下了。 萧天逸大手一挥,向左右道:“请玄铁杖。”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一起变了脸色,千山老人与柳掌门皆站起身道:“万万不可。” 边旭也直起身道:“萧庄主,少庄主做了这些都是因为晚辈,他重伤初愈,经不起铁杖,请让晚辈代他承受。” 萧天逸又是冷笑:“好,听这话倒是条汉子,你愿替素寒代为受过,我就成全你。” 此时那乌沉沉的铁杖已被几名侍卫抬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个极为雄壮的巨汉,看来便是执刑之人,边旭向萧天逸拱了拱手道:“多谢萧庄主。” 萧素寒先是惊得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抢上前来道:“爹!要打就打我,他又不是萧家的人,你凭什么打他?” 萧天逸一掌便将他推得老远:“不用忙,他若是受不住,剩下的接着由你受。” 萧素寒还想再上前,却被侍卫们七手八脚按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边旭趴上刑架,巨汉也拿起了那杆沉重的玄铁杖,不由得凄然喊道:“他的伤还没好,你会打死他的,萧天逸你这个老糊涂!” 萧天逸也不发怒,只向这边看了一眼,立刻有手下点住了萧素寒的穴道,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虽不能开口,一双眼睛却是涨红了,眼泪顺着眼眶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到了地上。 边旭还是第一次看到萧素寒哭泣,他竭力笑了笑,向他道:“没事的,萧素寒。” 他说完,扭过头不再看那边,低声道:“萧庄主,动手吧、” 铁杖卷着风落了下来,声势很猛,却迟迟没有落下,边旭等了许久,觉得有些奇怪,回头看时,却见萧天逸一手托住了落下来的铁杖,向那巨汉道:“你们下去吧。” 等众侍卫收了玄铁杖退出之后,边旭还是没有咂摸过来,他只是看着还在掉眼泪的萧素寒,很想过去替他拭去眼泪,又莫名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可爱。 萧天逸已伸手将边旭拉了起来,笑了笑道:“年轻人,多谢你。” 边旭愣愣地道:“谢我什么?” “多谢你与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结交。”萧天逸说着,走过去在萧素寒背上拍了一巴掌,把他穴道拍开,而后道,“他从小乖戾,武功学不好,也不爱与人结交。你知道在这江湖上武功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个‘义’字,我总担心他一辈子都学不会这个字,没想到此番出去倒是参透了。” 萧素寒此时已明白父亲只是试探之意,他现下满脸泪痕,自觉十分难堪,心中又有些生气,再也不愿听他们说话,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他这一走,沈千山率先笑了起来:“九郎恼了。” 柳子枫也捋须轻笑:“还是小时候的脾气。” 萧天逸也笑了笑,向他二人拱手道:“素寒惹出的这些祸端,还要二位兄长替他周全,改日我让他上门给二位磕头道谢。” 二人都连连摇手:“他本是一颗赤子之心,何错之有,这位边少侠更是仗义侠气,这件事我们自会在武林大会上向各门各派解释清楚,这次叨扰贵庄已久,也该告辞了。” 萧天逸挽留了几句,见二人执意要走,也只得罢了,却又向柳子枫道:“上次与柳兄商议的那件事,柳兄考虑得如何了?” 柳子枫微微一笑:“大善,愚兄这便回去筹谋。” 边旭怔怔听着他们对谈,也不知该不该告退,忽见萧天逸转了过来,向他道:“你受的内伤颇重,我这有门心法可助你调息,随我来。” 第21章 这边萧素寒出了太华楼便绕了小径向自己所住的院落走去,他一路用袖子胡乱抹着脸,生怕给手下看见自己这狼狈样子,谁料小径尽头早有人在那候着了,竟没让他躲掉。 高羽远远便看出他眼睛红肿,走近一看更是惊讶,咂着舌头道:“老爷把你怎么了?” 萧素寒见是高羽,稍稍松了口气,他二人小时候都被萧天逸揍过,已不算是什么难堪的事了,当下只抽了抽鼻子,摇头道:“老头子故意整我。” 高羽见他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便放下心来,笑道:“少爷你出去这一趟可是瘦了许多,厨房早备了好些东西准备给你补补呢。” 萧素寒不甚在意地挥了挥袖子,道:“我去换件衣服,一会去看看素月。” 高羽忙道:“小姐不在山庄里,前些天庄子里来了太多人,老爷怕不方便,就把小姐送到益阳郡主的府上去了,说是过完中秋再回来。” 益阳郡主算起来是萧素寒兄妹的远方表姐,府邸便在临近的锦州,萧素寒听了此言,微微皱眉道:“中秋,还有好些日子吧?” 高羽叹了口气:“少爷已经过得不知年日了么,三日后就是中秋了。” 萧素寒沉思了片刻,又露出笑意:“等素月回来,瞧见我把边旭给她带来了,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高羽干笑了两声:“小姐脸皮薄得很,你不要到时候打趣她,反而把她惹恼了。” 萧素寒啧了一声:“我当然知道,边旭脸皮也薄,这一路上我都没敢提这件事,等让他们见了面再说吧。” 两人一面商量一面走进院子,萧素寒忽然想起来道:“边旭以后大约要在这里长住的,就把我隔壁那间院落打扫了,给他住吧。” 高羽答应一声,便去向管家传令,谁料片刻莫管家亲自来回话了,他向萧素寒道:“老爷说要给边少侠调息内伤,这些时日都在老爷闭关处歇息,就不过来了。”他说完,又低头道,“不过少爷隔壁的院落早就打扫过了,说是另有位贵客要来。” 萧素寒皱了眉头:“是谁?” 莫管家摇头道:“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想必过几日便要来了。” 这年中秋,乌云蔽月,竟下了一场大雨,原本摆在花园里的宴席临时挪进了厅堂内,其实在哪摆都是一样,落梅山庄这场中秋夜宴着实冷清。萧天逸正在闭关为边旭疗伤,萧素月又不在家中,酒席上的主人只有萧素寒一个。他倒也不感伤,让贴身侍卫们都坐下共饮,还大喝了几壶上好的玉浮梁。 等到微醺地回去时,左右都各自退下,下过秋雨的院落里落花败柳,秋风瑟瑟,着实让他觉得秋意入骨。他在院中独自站了一会,忽然觉得眼前有零星的萤火飞过,按理说这个季节早不该有萤火了,他也不知是自己酒醉眼花,忽然就来了兴致,命人取过剑来,挽着那点星火,想要舞出那套流萤剑法。 那流萤剑他只见边旭使过一次,觉得十分好看,却在要紧地几处忘了章法,一套剑舞得凌乱不堪,他自己还不自知,所幸下人们都识趣地退下了,也没人嘲笑他。直到一只手从他身后探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臂轻巧地挽了个剑花,而后一剑向下,划过晚间的微风,将他向后一带,他恍惚觉得靠到了什么人的胸膛上,十分温暖宽厚。 “边旭?”他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去。 边旭轻轻应了一声,仍然抓着他的胳膊,将流萤剑一招招使出来,这剑法流畅而和缓,每一招都如同行云流水,二人的身影慢慢在这秋雨落叶中交叠到了一处。萧素寒微醺地靠在他怀里,转了好几圈才道:“边旭,我头晕。” 边旭这才收了剑,指尖一弹便还剑入鞘,而后问道:“你喝了酒么?” 萧素寒懒懒地靠着他,点头道:“喝了一点,你们都不在,喝酒没意思。” 边旭看他耳朵都红了,低声道:“你看起来可不止喝了一点。” 萧素寒不知是酒醉燥得慌还是怎么的,一直无意识地在他身上磨蹭,边旭被他磨得有些羞窘,却又不想放开手,便仍这样抱着他。 “哎,不过三五杯而已,”萧素寒头昏昏的,隐约觉得这样被人从身后揽着不太对劲,可这人是边旭,便又没什么不对劲了,他嘟囔着道,“你的伤好了么?” 边旭点了点头:“萧庄主内力深厚,已替我打通了经脉。” “好了也不许走,”萧素寒抓住他的胳膊,“我还有要紧的事跟你说,你以后就住在落梅山庄吧。” 边旭微微一怔:“什么要紧的事?” 萧素寒有些无赖的口气道:“你不要管什么事,反正不准走。” 边旭有些好笑,他低头望着怀里的萧素寒,声音中带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你不愿意让我走,我就不走吧。” 萧素寒得了这么一句许诺,十分高兴,笑了两声道:“我妹妹明天就要回来了。” 边旭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不由奇道:“你还有个妹妹?” 萧素寒这才想起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素月,便有意把这个关子卖到最后,只故作神秘地道:“你明日见了便知道了。” 第二日午后,萧素月的车马才抵达落梅山庄门外,萧素寒早早便在那等候着了,等到自家妹子从马车里一出来便迎了上去,高声喊道:“素月。” 萧素月被扶着刚下了马车,抬眼见了他,一时欣喜得不知怎样才好,一双水杏般的眼睛又是笑又是泪,半天方道:“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萧素寒上前刚要说话,却见她向后面那辆马车指了指,低声道:“柳家姐姐这次与我一同前来,你快去见见吧。” 萧素寒皱了皱眉,略一思忖,猜出她说的大约是柳子枫的侄女柳静柔,不由问道:“柳家姑娘好些年没来咱们家了,这次来所为何事?” 萧素月掩唇一笑:“这我可不知道,只知道柳伯伯亲自送她来,说与我结伴回山庄的,咱们好些年不见,她倒出落成个美人了。” 萧素寒不愿失了礼数,上前走到后面那辆马车前道:“柳姑娘,请下车吧。” 车内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便有侍女掀开车帘,将那袅袅婷婷的柳静柔扶了出来,萧素寒掸眼一看,倒确实是个面容清秀的佳人。只见柳静柔对他腼腆一笑:“萧哥哥,听说你这次出门在江湖上闯了好大的名头呢。” “不过是大家取笑罢了,”萧素寒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瞧,只低头道,“柳姑娘一路劳累,还请进庄歇息。” 庄内早抬过两顶软轿来,请这两位小姐上轿,萧素寒却一把拉了素月,道:“大小姐不坐轿子,你们只把柳姑娘安顿好便是。” 萧素月不知他有何用意,刚要开口询问,便被萧素寒拉住手快步向山庄内走去,他一路走一路小声向妹妹道:“素月,我这些时日去哪了你知道么?” 萧素月不曾学武,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被他拉得跌跌撞撞跑了两步,微有些气喘,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听说哥哥去了许多地方,还去了关外。” 萧素寒把她拉到一处凉亭附近,笑得有些诡谲:“你知道我和谁一路作伴的么?” 萧素月的脸腾地红了,她用手掩住脸颊,轻轻点了点头。 看她这光景,显然几个月来对边旭仍然念念不忘,萧素寒微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向远处指道:“你瞧我把谁带回来了?” 凉亭前的空地上正是在练剑的边旭,边旭显然也看到了这边,可因为有女眷,他迟迟不敢上前。萧素寒向他挥了挥手,大声招呼道:“边旭,快过来。” 等边旭真的走近前来,萧素月的脸更是通红,她只在半年前见过这个剑客一面,每次都是远远看着,只觉这人不管身在何处,身上都似披着一道光,让她不敢抬眼。 “这是我妹妹,萧素月。”萧素寒终于有机会介绍他二人相见,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边旭拱了拱手,十分客气地道:“在下冒昧,见过萧大小姐。” 萧素月红着脸向他道了个万福,声音比蚊子还轻:“边少侠,久仰大名。” 这本是期待已久的画面,萧素寒看着看着,却总觉得并非想象中那么美好,他顾不得揣测自己的情绪,仍笑着道:“难得见面,你们不如好好聊聊?” 边旭却再没有跟他相处时的暖和笑容,向平日一样冷着脸孔摇头道:“大小姐金枝玉叶,在下理应避嫌,这便告退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丝毫不顾萧素寒的挽留,倒让萧素寒微有些吃惊,等回头看萧素月时,只见她一双眼睛痴痴望着边旭背影,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等萧素寒安顿了妹妹之后,花了一下午才找到边旭的踪影,他正在山庄后一个假山洞子里看山上流下的一线泉水,看样子,已经在那坐了许久。 “喂,”萧素寒坐到他身边,用胳膊肘捣了捣他,“你在这做什么?” 边旭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绪,低声道:“萧素寒,你让我留下,到底所为何事?” 萧素寒讷讷地答不上来,半天才答非所问地道:“你方才见了我妹妹,觉得如何?” 边旭语气平平地道:“大小姐是大家闺秀,看着很是知书达理。” 萧素寒立刻道:“那是自然,我妹子才貌双全,性格也十分温柔,在这些武林世家中已算是难得的了。” 边旭微微挑眉,似乎是在等着他的下文,萧素寒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好壮着胆子道:“你觉得,与我萧家结个亲如何,以后做了我妹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我已是生死之交,咱们这样亲上加亲,不是很好么?” 第22章 他说完,就见边旭的脸色慢慢变了,而后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一个江湖浪子,怎能入大小姐的眼,你不要拿自家妹妹的婚姻大事与我玩笑。” 萧素寒急了:“我哪有与你玩笑,这事不是我一时兴起,其实是素月她……”他迟疑了一会,方道,“素月她以前就见过你。” 边旭拧起眉头:“何时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今年在洛阳我外祖家中,南北剑派论剑之时。”萧素寒一咬牙,索性全都说了,“素月自打瞧了那场比剑,便对你一见倾心,这可不是我胡乱诌的。” 边旭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是半年前在王老令公府上那次比剑么?” 萧素寒见他想起来了,忙点头道:“正是那次,听说你还夺了魁首……” 不等他说完,边旭已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眸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压低声音道:“所以,你后来与我相遇,寻了百般借口与我同行,数次涉险,甚至以性命替我担保,这些都是为了与我论上交情,好带我来见你妹妹?” 萧素寒觉得他隐隐有些发怒的征兆,然而又不仅仅是怒气,话语中还有些伤心的意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怔怔地与他对望着。 他这个样子,无异于承认了边旭的猜测,边旭看了他许久,最终只低下头,喃喃地道:“萧素寒,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萧素寒瞧他这个模样与往日大异,心下顿感不安,忙按住他肩膀道:“我起先与你相交确实别有目的,可后来……” 边旭一把推开他的手,站起身便走出了假山,他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道:“你让我独自待一会。” 萧素寒忙追上去还要再解释两句,却见两名侍卫满头大汗地寻了过来,一见他便道:“少爷你去哪了,可让我们好找,老爷正找你呢。” 萧素寒一听父亲寻他,只得停下脚步,向其中一人道:“你去找边少侠,就说我应付完父亲就来找他赔罪。” 那侍卫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立刻答应着去了。 萧素寒赶到太华楼时,萧天逸已满脸不耐烦在那等着了,见了他就道:“逆子,你又去哪胡混了,好不容易柳家姑娘来了,你不去好好招呼,白白冷落了人家半日。” 萧素寒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奇道:“她一个姑娘家,我怎么好去招呼,让素月带着她玩两日便是了。” “什么事都指望素月,将来素月给你娶媳妇么?”萧天逸伸出手就想给他一下,想想还是忍了,只道,“那柳静柔温婉贤淑,十分难得,你年纪不小,也该娶妻了,我与柳家前些时候便商议定了,年底便下聘,明年年初就可娶她过门了。” 萧素寒顿时大惊:“好好的,为什么就要娶妻了?” 萧天逸终于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子,怒道:“大丈夫成家立业,天经地义,难道真由着你整日胡混么?废话少说,快去陪柳家姑娘说话。” 萧素寒拗不过父亲,只得蔫蔫地应了一声,刚要告退,又被萧天逸叫住道:“言行稳重些,别让人家姑娘厌烦了你。” 萧素寒出来后心中暗自想,这便是现世报了,我设计了边旭,我爹就来设计我,老头子不好好闭关悟剑,整日想着法子治我。 他这样一路嘀咕着走到山庄后花园时,柳静柔已在那等着他了,萧素寒既然知道她是自己将要过门的妻子,神色便不由得尴尬了起来,咳了两声才道:“柳姑娘,天色渐晚,后山都是嶙峋怪石不便前往,我带你在这湖边走走吧。” 柳静柔文文静静地应了一声,小步跟在他身后,萧素寒瞧她确实形容秀美,不由想到与她成婚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一转念又觉得她如此寡言,两人连话也对不上几句,将来如何共处。他想起边旭起初也是沉默寡言,没想到后来相处久了,竟成了知交。边旭,这个名字在萧素寒心头徘徊了片刻,让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暗道也不知边旭现在气消了没有。 他正出神,衣袖忽然被拉了一下,回头看时,却是柳静柔微蹙眉头轻声道:“萧家哥哥,你走得好快,我有些累了。” 萧素寒一抬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绕湖走了大半圈,竟没顾上身后这个姑娘,顿时露出歉意道:“对不住,你先歇息一下吧。” 湖边依水是一条曲折长廊,正好可以歇脚,萧素寒扶柳静柔坐下来时,不期然碰到了这姑娘手指,只觉十分冰凉,忙道:“吹了半日风,你定是冷了吧?”他伸手脱下外袍替柳静柔披在肩上,正要说话,忽听头顶一阵风响,像是有鸟飞过似的。他觉得有些蹊跷,赶忙走出廊外,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柳静柔没察觉到他的奇怪举动,待他回来时,只微微一笑:“萧家哥哥,你这次远走关外,遇到什么趣事没有?” 萧素寒想了想,也不愿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给姑娘家听,只把那捉羊引路的事说了一遍,又不免带了几分吹嘘在里面,把柳静柔听得十分入迷,正在说笑时,忽听长廊外有人带着哭腔喊道:“哥哥!” 正是萧素月的声音。 萧素寒不知出了何事,忙出来问道:“怎么了?” 萧素月似乎是边哭边一路跑来,抽抽噎噎地道:“方才边少侠独自一人离开山庄了,谁也拦不住他。”她眼睛通红地看着萧素寒,“你不是说他会留下来的么?” 萧素寒心里“咯噔”一下,只道是他方才贸然求亲惹恼了边旭,故而负气离去,忙道:“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萧素月噘着嘴道:“那你快些,他轻功那么好,再晚就追不上了。” 她这显然是嘲讽自己轻功不如边旭,萧素寒却已顾不上与她理论,足尖一点,便向山庄外跃了出去。 萧素寒原本以为要追上许久,谁知出了庄门没多远便已瞧见了边旭的身影,他独自一人牵着一匹马沿路慢慢走着,背影在月色下格外寂寥。 “边旭!”萧素寒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知道以边旭的耳力,应当早就听见他追来的脚步声,却不知为何这么冷漠,竟连头也不回。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就算你不愿意娶我妹妹,也不用就这么一走了之啊。”萧素寒说着说着,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不是故意和你论交情。” 边旭脚步一顿,惨然笑道:“萧素寒,是我没有拿你当朋友。” 萧素寒嗐了一声,上前拉住他道:“别说这些气话,我不都给你道歉了么。” 边旭被他拉住,这才转过头来,一双眼眸清亮如水,他就这样看着萧素寒,神色难以捉摸,过了半晌才道:“萧素寒,我不会娶你妹妹,我也不会再娶任何人。” 萧素寒叹气道:“我明白,你心里记挂着亡妻,所以不肯再娶是不是?这也没什么,往后我们兄弟相称,你仍留在落梅山庄便是。” “你根本不明白,”边旭笑容凄然,“你那次问我,心中除了晚晴是不是再容不下别人,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另个人,只可惜那人从不自知。” 萧素寒微觉奇怪,他发现边旭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结巴:“你……你说的是谁?” 边旭一把握住了他抓着自己的手,将他向前一带,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而后轻而缓慢地道:“是你,萧素寒。”他把萧素寒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中吐出,“我心里整日整夜想的都是你,你知道么?” 萧素寒仿佛被他胸腔的温度烫伤了,仓皇地要收回手,心里却又发慌,他不敢去看边旭的脸,头脑中一片混沌,呆滞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边旭,你别开玩笑了,”他用力抽回了手,别开目光道,“你只是从没交过交情深厚的朋友,所以一时弄错了吧,我也整日记挂着你,不过这只是兄弟之情不是么?” 边旭脸色忽然变得无比苍白,颤抖着嘴唇轻声笑了笑:“兄弟之情?兄弟之情会想对你……”他说到这,忽然一把拉过萧素寒,揽过他后颈向他唇上吻去。 萧素寒猝不及防,只觉边旭的胳膊硬如钢铁,而落到自己唇上的触觉却是柔软微凉,那是边旭的气息,陌生却又无比熟悉,让他一时竟忘了挣脱。 边旭只轻轻吻了他一下便放开了他,他望着满脸惊慌的萧素寒,苦笑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也不说出来,只伴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每日能见到你就好。” 他最终叹息了一声:“可是瞧见你和那位姑娘在湖畔信步闲谈,我才知道,我根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与别人成亲生子,我……我做不到,”他十分酸涩地低声道,“萧素寒,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要走。” 萧素寒从方才起便呆在了那里,直到此刻仍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震惊地望着他。 “你回去吧,”边旭转身上马,一策缰绳,在朦胧月色里低声道,“我们后会无期。” 第23章 少庄主的侍卫们这些日子都有些发愁,按理说这位少庄主一路有惊无险平安归来已是万幸,可他自中秋之后便很不对劲,再不像从前那样每天玩笑度日,反而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高羽猜测萧素寒此番性子大变多半和那个叫边旭的剑客有关系,那边旭是大小姐的心上人,大小姐为他突然离去之事也不知私底下哭了多少回,萧素寒竟能忍住不闻不问,可见蹊跷。另有件怪事,那柳家姑娘将来多半是要做落梅山庄的少夫人的,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素寒却把她晾在一边,再也没去瞧过,即使被老庄主斥骂了无数次,依然如此,也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 其实不止高羽,连萧素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主意,他自那夜回来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急切地想忘记边旭说的那番话。可是越想忘记,越是忘不掉,他清楚地记得边旭说的每个字,然而却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从好好的兄弟情义变成如今这样。 这日黄昏之后,他没精打采地推开屋门,屋内竟有个人影,看样子是特意在此等他的,他直觉以为那是边旭,心下又是慌乱又有些欣喜,半天才期期艾艾道:“你回来了?” 那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然而笑声却是熟悉的:“萧少庄主。” 萧素寒一惊,这才发现此人身形并非边旭,他低呼一声:“沙漠蝎子,你……你果然没死?” 沙漠蝎子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唇边始终带着一抹笑意:“我没死,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萧素寒如今见了他,早没有先前的嫌恶之意,反而觉得有几分亲切,他忍住笑,故意道:“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又何必不高兴。” 沙漠蝎子哈哈大笑:“我先前用计绑过你,你不记我的仇了?” 萧素寒摇头道:“要不是你,我也死在大漠里了,咱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他指了指椅子,“不妨坐下聊聊,告诉我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沙漠蝎子与他相对而坐,微微笑道:“我那日救了你之后,义父大发雷霆,他废了我武功,把我埋到沙坑里等死。不过这都没什么,沙坑是我活命的地方,我是沙漠蝎子嘛,怎么会死在沙里。” 萧素寒恍然大悟:“你从沙底挖密道逃走了?” 沙漠蝎子点了点头:“我从沙漠里逃了出来,知道自己已是义父的弃子,他既然不再用我,往后我便可以为自己而活,不必再替他办事了。”他看向萧素寒,“我那时很虚弱,也不知你身在何处,根本救不了你,不过我知道落梅山庄势力巨大,定有救出你的本事,所以向你家里传了讯息。” 萧素寒点头道:“我手下告诉我传讯之人拿着我的玉带钩,我就知道那人是你,”他转念一想,又问道,“莫非你当初向我要那对带钩时,便有这个打算?” 沙漠蝎子连连笑道:“我那时根本不知自己会背叛义父,那带钩不过是……不过是我想要一件你的贴身之物罢了。” 萧素寒大为奇怪:“要我的贴身之物做什么?” 沙漠蝎子止住了笑,一双狭长双眼直盯向他,低声道:“因为我瞧你十分顺眼,想和你多亲近亲近。” 萧素寒嗤笑了一声,以为他又在故意说笑,只道:“你在中原无亲无友,不如暂且留下,况且你武功已废,将来总要有别的打算,我改日替你筹谋筹谋。”他想了想,又道,“你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我尽力替你去办。” 沙漠蝎子忽然站起身,向他走近两步,微微笑道:“我确实有个要求,还请少庄主应允。” 萧素寒抬头看向他:“你说吧。” “我想……再摸摸你的手。”沙漠蝎子说着,脸上尽是狡黠笑意。 萧素寒奇怪地道:“我的手有什么好摸的。” 沙漠蝎子却不再回答,一把拉过了他的手握进掌心里,沿着指尖慢慢摸索到手心,翻来覆去地,把他的手来回摸了几遍。萧素寒被他摸得有些发毛,终于忍不住抽回手来:“你怎么也这样,莫名其妙的。” 沙漠蝎子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道:“也这样?还有谁对你这样了,”他眼珠子一转,轻声道,“边旭?” 萧素寒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他问完,自悔失言,忙掩了唇别过头去。 沙漠蝎子冷冷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来,我在初见时便觉得你们的关系着实不一般。” 萧素寒登时大怒,脸都涨红了:“胡说八道!我和他只是至交好友,哪有你说的那样龌龊!” “我有说什么龌龊的话么,让你这样恼羞成怒。”沙漠蝎子咬着牙笑了笑,试试探探地问道,“还是你们已经做了什么?” 萧素寒再也忍不住,喝道:“闭嘴,滚出去!” 沙漠蝎子被他这样怒骂,倒也不生气,只笑了笑便向门外走去,临走时仍回头道:“萧素寒,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萧素寒气得不轻,又被沙漠蝎子的一番话说得十分心虚,他想起了边旭那个轻如点水般的吻,不由得掩住嘴角,只觉脸颊发烫,心里更是纠结得如同乱麻。 接下来的几个月,边旭再无消息,更不见踪影,连同与他大有关联的武林大会也没有露面,到场的倒是有许多别的门派弟子,萧素寒不期然又遇到了一位旧相识,正是陀罗刀的少主南宫翼。 南宫翼的伤大约修养好了,双臂瞧着与常人无异,仍然是嬉皮笑脸的做派,在各派前辈面前巧言令色,哄得那帮老头子十分开怀。萧素寒远远瞧着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想找借口避开,却已被南宫翼瞧见了,老远便喊道:“萧少庄主留步。” 萧素寒被许多人看着,自然不好再走,只得转过身来,勉强抬起眼皮拱手道:“南宫少侠。” 南宫翼却笑意一敛,将他拉到一旁,口气郑重地问道:“你这些时候见到边旭了没有?” 萧素寒听到这话,心里便不自在起来,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南宫翼眉头立刻一皱:“他似乎不大好。” 萧素寒怔了怔,奇道:“他怎么了?” “我上个月在南阳与他见了一面,”南宫翼摸着下巴缓缓道,“当时瞧他脸色十分不对劲,所以寻了借口摸了摸他的脉门,只觉他体内内息乱走,似有走火入魔之像。” 走火入魔一事,自是非同小可,萧素寒浑身一凛,忙问道:“他又没练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怎么会走火入魔的?” 南宫翼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他们天月剑的心法与练剑之人心意相通,若是心生杂念,很容易真气逆流……” 萧素寒想起边旭说过这样的话,忙道:“这些我知道,可他以往都能冷静自持,怎么这次竟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南宫翼苦笑道:“我就是不知原因,才来问你,原来你也不知道么?”他转过身,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他把诸事都看淡了,也不知究竟为何事执念太过,他那副样子一旦入魔,只怕会发狂至死,当真让人忧心。” 他长吁短叹一番,再回头时,却发现萧素寒早已不见踪影了。 萧素寒这次离家,没有知会任何人,只骑了他的雪龙驹,一路向南阳而去,他这一路赶得太急,以至于到了南阳山谷里都还没想好相见之时要说些什么。 这已是入冬时节,山谷中林木凋零,涧水枯落,显得有几分萧杀之色,萧素寒凭着印象终于找到天月先生的那间故旧屋子,他栓了马,犹豫着向屋内喊道:“边旭,你在么?” 无人应答。 萧素寒等了片刻,干脆自己推门进去,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四处陈设也十分简单,不过是桌椅床灶之类,皆是古朴简陋。床边搭着一件袍子,正是边旭往日常穿的那件,萧素寒伸手拿起来,鼻腔忽然有些酸涩。他想起两人相携浪迹江湖的那些时光,又想起边旭月下离别时的绝决,一时好像有千思万绪,不经意地扯动着他的心。 他在屋内不知坐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他赶忙站起来,而后屋门便被推开,门外站着边旭。边旭提着一把长剑,发丝有些凌乱,似乎是刚练剑回来,他怔怔地看着萧素寒,动了动嘴唇:“我看见你的马,你怎么来了?” 萧素寒迟疑了片刻,才道:“我路过南阳,所以来看看你。” 边旭露出一个微苦的笑意,低头道:“我这里什么也没有,不能招待你,趁着天还没黑,你早些出谷吧。” 他这是摆明了要送客,萧素寒没料到自己千里迢迢跑来,竟碰了这么个钉子,不由得有些气恼:“你赶我走?” 边旭看了他片刻,却没有说出否定的话来,这让萧素寒更加生气,他往桌边一坐,硬邦邦地道:“我就不走。” 边旭见他这样,只叹了口气,走进屋,将灶下的火点燃了,而后取水洗米,似乎是要煮米粥。 萧素寒起先还赌气绷着脸,然而闻到米粥的香味后便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腹内也响了起来。 边旭听出他饿了,摇头笑得有几分无奈,他低声问道:“你与柳姑娘的婚事操办了么?” 萧素寒皱了皱眉:“什么婚事,早就吹了。” 边旭手中一顿,转头看向他:“为何?” 萧素寒不耐烦地挥手道:“吹了就是吹了,问那么多做什么,”他四处打量了一番,“你这几个月就呆在这里么,每天除了练剑都做些什么?” 边旭将煮滚的粥盛了起来,摇头道:“偶尔去打打猎,或是去山谷中走走。” 端上桌的除了米粥,还有一碟鱼干,都是粗糙之物,萧素寒倒也不挑剔,端起来就喝了大半碗,反而是他对面的边旭没动筷子,只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才道:“吃完之后我送你出谷。” 萧素寒顿了顿,随即把碗筷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怒道:“你就是要赶我走是不是?” 边旭平静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要留在这里?” 这一下倒让萧素寒语塞了,他支支吾吾了一会,而后叹了口气:“边旭,你就这么见不得我?” “萧素寒,”边旭接下来的话听来更是无情,“你往后不要来见我了,或许对你来说,来见我只是在意我这个朋友的死活,可是等你走了之后,只会徒留我一个人在痛苦之中,那滋味你根本不懂。” 萧素寒惊讶得无以复加,他无措地道:“见到我会让你觉得痛苦么?” 边旭苦笑了一声,掩住脸道:“见到你很痛苦,见不到,更痛苦。” 这句话不期然刺中了萧素寒的心,他想说见不到时,难道只有你一人痛苦么,可他不敢说,他蓦地觉得有些害怕,好像自己的心都已不是自己的了。 天色已完全地黑了下来,北风把破旧的窗棂吹得呼呼作响,连桌上的烛火都开始摇曳不定,屋内的两人都沉寂了许久,最终还是萧素寒走了过去,拍了拍边旭的肩膀,轻声道:“要是我真的留下呢?” 第24章 出乎他意料的是,边旭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推开了他的手,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他说到这忽然顿住,用力捂住了胸腔,额头上也青筋暴起,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竟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萧素寒脸色一变,忙问道:“你怎么了,你……你真的练功走火入魔了么?” 边旭喘息着站了起来,向萧素寒道:“你让我独自待一会。” 萧素寒急了:“你不要总想着支开我,到底怎么了?” 边旭艰难地摇了摇头:“练功时误生了些杂念,岔了内息而已。” 然而他这个样子,显然不止岔了内息那么简单,萧素寒愈发着急,一把抓住他胳膊,埋怨道:“你们那门心法本就苛刻,练功时又乱惦记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边旭捂着胸腔微有些喘息,听到这话,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萧素寒与他四目相对,心里忽然一震,这才想到他说的杂念多半是自己,脸不由得涨红了。 他这样睫毛低垂又红着脸的模样着实诱人,边旭情不自禁地拽过了他的手,萧素寒未曾提防,被他这样一拉不由得向前一倾,几乎跌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蓦然相对,呼吸可闻,边旭在这情形下连胸口的疼痛都忘了,他缓缓拨去萧素寒额角的一缕乱发,忽然向他倾下身去,萧素寒惊得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的动作,边旭便径直吻上了他。 这是边旭第二次吻他,萧素寒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暖暖地拂在脸上,他心中有些发慌,想要说些什么,谁知一张口,边旭便捏住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那是活生生的唇舌纠缠,萧素寒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不自觉地揪住了边旭的衣襟,好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等这一吻终了,两人都微微有些气喘,不止是萧素寒,连边旭也红了脸,他用拇指擦了擦萧素寒的嘴角,轻轻道:“你讨厌这样么?” 萧素寒怔怔看着他,只见那一双眼眸已不复往日的淡漠,而是沉透如同湖泊,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那片温柔的目光里了,哪里说得出讨厌的话。 边旭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移开目光,有些咬牙切齿地道:“萧素寒,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萧素寒想说,你这样看着别人,还有什么资格说我。他直起身刚要说话,大腿忽然碰到了硬硬的什么,同是男人,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当下惊得向后一退,从边旭的怀里挣了出来。 边旭也是瞬间僵硬了脸色,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对不住,吓到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慢慢苦笑道,“萧素寒,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勉强自己了。” 萧素寒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很伤心的意味,他却顾不上解释,只指着边旭胸前方才被自己揪着的地方道:“你那里怎么伤的?” 那块衣襟上已渗出了斑斑血迹,不知里面是受了什么样的创伤,边旭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萧素寒已上前拨开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拉开了他的衣襟。 他瞧见衣服下的伤口时几乎惊呆了,那是十分眼熟的抓伤,纵横交错,有些伤痕还未结痂,创口很深,连皮肉都翻了过来。他用力揪着边旭胸前的衣衫,几乎要把那衣服撕裂了,低吼道:“你干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想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么!” 边旭没有回答,他看着埋在自己胸口的那个黑色的头顶,想要伸手去摸摸他,却又不敢,过了很久很久,忽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啜泣声。 这声啜泣让他有些发慌,他低头想去看萧素寒的脸,然而萧素寒执拗地埋着头,始终不肯抬起来,过了片刻,才听到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道:“边旭,你是因为想我,才把自己伤成这样的吗?” 边旭静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萧素寒抬起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咬着牙道:“你这个傻瓜。” “我……”边旭张了张口想安抚他,却忽然被揽下脖子,贴上来的双唇微微颤抖,还带着泪水的咸味。 边旭再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心头登时一热,萧素寒亲了他一下之后似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实在太过大胆,赶忙抿了嘴唇别过头去。他心跳如鼓地看了边旭一眼,却见边旭也正死死地看着他,忽然把他一把揽起,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已被按在了床铺上。 这一下他心里着实慌了,正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惊胆战的时候,边旭却又忽然停手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神色慌张的萧素寒,缓声问道:“萧素寒,如果你没瞧见我的伤,是不是根本不会这么做?” 萧素寒满脸懵懂地道:“你什么意思?” 边旭叹了一口气,扭过脸道:“先前我被嫁祸,辗转江湖之时,你待我极好,我原以为你和我的心思大约是一样的,结果却是因为你妹妹中意我。”他说到这,苦笑着喃喃自语,“自作多情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我不希望,今日过后,你告诉我是因为可怜我才做这些。”他的脸色藏在阴影中看不太清,声音却是颤抖的。 萧素寒惊得半坐起身,连反驳也顾不上,只质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怕你后悔,”边旭重新转过头看向他,“你要知道,若是真的留下,我们往后再也不会是朋友。” 萧素寒听了这话,仿佛才想到此处,突然间没了主意,只怔怔看着边旭。 他眼神中有些可怜,边旭竟不为所动,反而更逼近了一步:“还有,若和我在一起,你的那些亲人、朋友,你想好怎么面对他们了么?” 萧素寒脑中顿时一乱,更是答不上话来。 边旭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么个反应,不由得苦笑出声:“你现下反悔还来得及。”他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眼神都黯了,“我只当你从未来过。” 萧素寒眼睁睁看他抽身离去,忽然忍不住吼道:“这些事我怎么想得清楚,我只知道,我只知道……”他闭了闭眼睛,声音骤然低了下去,“我不想跟你分开,就算以后再也不能回落梅山庄,我也不要和你分开。” 边旭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俯下身将他箍在怀里,狠狠亲吻过来,萧素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唇上已被重重咬了一口,边旭贴着他的唇低低地道:“萧素寒,你还说我是个傻瓜,你才真的是个傻瓜。” 萧素寒从不觉得自己傻,可是被他这么说却丝毫生不起气来,他有些搞不清边旭喜怒的变化,却很是贪恋他唇上的温度,一吻终了仍还盯着对方的嘴唇。 边旭看他瞳孔湿润地望着自己,哪里还克制得住,低头又吻了下去,这几番舌尖交缠,愈发让人情热,两人纠缠间不自觉把外袍都扯落了。 萧素寒里面穿着的锦袍扣带繁琐,十分难解,可这番情形之下谁也不愿分开,更不会慢条斯理地去解那带扣。边旭的手在他胸前徘徊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运起内力将那几枚精致的银带扣捏断了。 萧素寒察觉到他的动作,脸愈发地红,那血色从脸蔓延到脖颈,那雪白的侧颈上泛了粉,竟有种难以言说的色气。 这么一番景象映在边旭眼中,让他如何把持,头一偏便吻上了那修长颈项,带着滚热的气息叹息般道:“萧素寒。” 萧素寒被他压制着亲吻,已然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颤来,只从鼻腔里模糊地应了一声。 边旭又低低地唤了一声:“九郎。” 这一声把萧素寒从迷离中惊醒了,他瞪大眼睛望向边旭:“你叫我什么?”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楚天月色 作者:蒟蒻蒟蒻 第6节 边旭被他这神色逗笑了,莞尔道:“我很早就想这么叫你,”他凑上去在萧素寒下巴上亲了亲,又道,“九郎。” 这时听到儿时乳名,简直让萧素寒羞窘难当,他伸手去捂边旭的嘴:“不……不要这么叫。” 边旭在他掌心里闷笑了两声,又轻轻叫了一声:“小九。” 萧素寒的脸登时红得要滴出血来,他刚要出声叱责,忽觉手心微痒,竟是被边旭舔了,而后那湿软的舌尖从掌心一直流连到指间。手指本就是极为敏感之处,被这样轻舔撩拨着,让萧素寒感觉极是怪异,他止不住喘息出声,连胸口都颤抖了起来。 其实抽回手是很轻易的事情,可他却像是失去了力气,连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也做不到。他能做的只是呆呆看着边旭的眼眸,看那零星烛火照在他眼中,却映出了漫天星辰。 边旭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终于放开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在看我?” 萧素寒点了点头:“我在看你的眼睛,”他轻轻碰了碰边旭的眉骨和眼角,“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边旭抓着他的手猛地一紧,眸色也骤然变深,他低哑着喉咙道:“萧素寒,你说这种话,不怕我现在就要了你么?” 第25章 出乎他意料的是,萧素寒不但没有大惊失色,反而眼神依旧迷离,喃喃问道:“要我做什么?” 边旭几乎失笑,硬起心肠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原来你不是不怕,而是不懂。” 萧素寒怔了怔,终于咂摸过味来,他不安地在边旭身下挣动了一下,极轻地说了一句:“那档子事,我可不会……” 边旭在方才咬过的地方轻轻一吻,含笑道:“别怕,交给我便是。” 他说完这句,便低下头,把那件薄薄的里衣解开了,丝质的料子极滑,刚解开便向两边滑落下去,露出下面正起伏不定的胸膛来。只见那肌肤在摇曳烛光下莹然如玉,边旭看得口舌发干,刚要伸出手去,却忽然被萧素寒挡了一下,抬头看时,只见他微有些羞恼地道:“你把我衣服脱了,自己怎么不脱?” 边旭闻言,微有些好笑,他抿了唇,低头去解自己的衣带,这寒冬时节,他只穿了件粗布袍子,脱下后便露出骨骼匀称的躯体来。他生得宽肩窄腰,个头既高,两条腿便格外地长,此刻抬腿一跨便将萧素寒完完全全笼罩在身下。萧素寒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心中跳得厉害,暗道先前一路上也不知看过这人躯体多少次,那时都不觉得什么,怎么此刻赤裸相对竟让人如此心慌。 正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边旭的手已摸上了他的肩头,早先沙漠蝎子便说过萧素寒的手柔若无骨,边旭那时还觉得不过是蝎子随口调笑,可待他自己摸上那赤裸肌肤时,只觉脑中一热,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触手之处皆是光滑细嫩,他简直都要担心这娇嫩的少爷要被自己掌中的薄茧磨伤,等他抬起头去瞧萧素寒的脸色时,却见他也正咬着下唇看向自己,面颊上潮红一片。又诱得他再度吻上他嘴唇,而后低头从他胸膛一路亲吻下去,双手也沿着腰线探下,眼看就要摸到胯下之时,萧素寒又摇晃着支起身,嘟囔着道:“灯还没熄呢。”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他在这时脸皮格外地薄,边旭也不笑他,指尖一弹便隔空将那烛火弹熄了,屋内顿时一片漆黑,耳朵和触觉便变得格外灵敏。萧素寒只觉覆在自己身上的边旭的身体愈发滚烫,连同气息都是灼热的,在他浑身四处游移撩拨着,渐渐来到了肚脐附近。他几乎不知道自己的裤子是什么时候被解下的,只觉下身一凉,紧接着又是一热,竟是被湿热之物包裹住了,等到隐约的舔吮之声传到耳边时,萧素寒迷离的意识里才反应过来那是边旭的唇舌,他一惊之下几乎弹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嘶声道:“你……你不要这样……” 边旭动作停了停,在他前端亲了亲,而后才道:“我愿意为你这么做。” 萧素寒心里顿时化作一团软棉,仿佛无着力之处,再也想不起其余琐事,只哆嗦着伸出手去够边旭的头,含混着道:“用手就好……” 边旭闷闷地笑了一声,果然换了手摸到他两腿之间,那物十分娇嫩,更加显得边旭手掌粗糙,只听萧素寒轻轻“嘶”了一声,抱怨般道:“轻点。” 边旭轻叹了口气,忽然埋头下去,将那物完全纳入了口中,用舌尖上下安抚舔弄了一番,这次萧素寒没有再出声拒绝,事实上他已经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了,口中偶尔支离破碎地溢出几句不成腔调的呻吟,与那粘腻的吸吮之声掺在一处,更添春情。 这黑暗之中萧素寒辨不出边旭此刻是什么模样,他只知道自己浑身都在发热,又是出汗又是发抖,那是一种极陌生的感觉,好像神魂脱离了躯体,游荡着要飘到天外一般。就在这时,边旭忽然含着他用力一吮,他只觉眼前一花,而后便脱了力重重瘫软在床上,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边旭缓缓覆身上来,在他耳旁道:“你觉得怎么样?” 萧素寒大口喘息了片刻,仍是说不出话来,他往边旭的方向伸出手去,而后便被握住了,边旭抓着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声音略微沙哑地道:“舒服么九郎?” 萧素寒老实地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费力地开口道:“你靠过来。” 边旭原本虚虚地撑在他身上,听了这话便松了力气,直压到他身上,两人胸膛相抵,顿时贴得密不可分。这么个情形,彼此身上的变化自然显而易见,萧素寒只觉腿根被那硬物抵着,倒也没有方才那么慌张,反而伸出手去,从他衣裤的缝隙里慢慢探入,将那硬物轻轻握住了。边旭察觉到他的动作,顿时连呼吸都停住了,心中有些拿不准他的意图,只觉那柔软手掌握着他微微顿了顿,竟轻轻套弄了起来。 萧素寒从未为别人做过此事,手法生疏自不用说,心里也十分没底,他只觉手中硬物越来越热,尺寸更是惊人,不由得讷讷道:“你的可真大。” 他话音刚落,便觉耳畔边旭的气息更加粗浊,而后他的大手伸了过来,把他二人的性器握到了一处,浅浅摩擦了起来。萧素寒只觉刺激异常,腰杆都抖了起来,方才泄过的地方又有了抬头的迹象。 “边旭……”他难耐地唤了一声,而后又被自己声音里的甜腻惊到,慌忙噤了声。 边旭的手渐渐停了动作,不期然抓过萧素寒的腿向两边一分,而后沉了腰置身到他两腿之间,萧素寒下意识地想把双腿并拢,却是反而夹住了边旭的腰,这个动作让两人胯下贴到了一处,彼此身上都是一颤。 萧素寒察觉到对方的硬热之物在自己腿间来回戳弄,从腿缝中戳了进来,竟到了臀间那隐秘入口,他心下发慌,又忍不住喊了一声:“边旭。” 边旭轻轻应了一声,低低道:“我在这里。”他的声音也是极为沙哑,染了十足的情欲,顿了顿,又缓声安抚道,“你不要怕。” 他二人这么一番动作,臀间早已黏腻不堪,边旭就着那粘腻体液探了一根手指进去,便觉萧素寒微微颤了颤,呻吟之声更是如同欲泣一般,但是却没有出言制止。这让边旭渐渐放下心来,又缓缓探入第二根手指,他手指很长,搅弄得便格外深。若不是在这漆黑深夜,他便能看见萧素寒被他弄得神色几乎迷乱,可惜黑暗中无法感知,他只知道那谷道内热度惊人,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 被他这样用指头来回亵弄的滋味很不好受,萧素寒难耐地弓起身子,用腿来回蹭着边旭的腰。他这动作无异于火上浇油,边旭多添了一根指头进去,咬着牙道:“你忍着点,我不想伤了你。” 萧素寒只好停了动作,而身体的颤抖却是止不住的,他又是慌张又是害怕,想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觉出边旭已抽出指头,将那灼热的巨物抵了上来。 边旭似乎是耐了十二分性子,只用前端浅浅戳了他几回,那处紧窒异常,自是难以顶入,他忍得汗水如雨一般,又来回试了几次,才浅浅顶入一截。 萧素寒的情形也不比他好多少,边旭伏在他胸前,来回蹭动间把他胸前乳尖蹭得都挺立起来,又痒又麻,臀间更是胀痛不堪。他被折腾得几乎想开口叫边旭住手,转念一想,以边旭的性子怕是真的会立刻停手,同是男人,他自然知道箭在弦上若是不发,怕是会憋出病来。故而咬牙强自忍耐着。可到后来,那酸胀和痛楚都渐渐变了滋味,竟在越来越快地抽插间变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他在这隐秘的快意里几乎要失去意识,只喃喃轻唤着对方的名字:“边旭……边旭……” 边旭听他声不成声地唤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大热,一时想把他紧紧抱在怀中,一时又想把他一口口吞下腹内,真是爱念至极,已有些痴狂。 他欲念正盛,动作也变得更快,耳边喘息之声大响,连同那破旧床铺也吱呀作响,更显得满室春情盎然。 边旭连连抽插了百十下,仍觉不足,又把他抱起,按在自己腰上,勾了他脖颈来亲吻他的唇舌。萧素寒感知到他的气息灼热,几乎没有尽头,只得断断续续软声道:“我……我真的不行了……” 边旭啃咬着他的嘴唇低声道:“再一下就好。” 他素来不愿失言,这一次却没有做到。 萧素寒在这场欢好中数次失去意识,最后几乎是被抵在床角上泄了出来,等到边旭从他腿间抽出身时,他几乎是立刻软了下去。 这寒冬腊月季节,两人皆是出了一身粘腻汗水,边旭草草披了衣衫去生火烧水,等到回来时,萧素寒竟没睡着。他打开窗,看着外面泛白的天色和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哑着嗓子道:“你瞧,下雪了。” 边旭怕他受了寒气,便上床来把他从后面紧紧抱住,安静地与他一起看这场大雪。 两个月后,已是冬末季节,沿着江城的路上遍地梅花,两名青年侠客正骑着马踏月而来,一人鲜衣怒马,一人英姿飒爽,两匹马并辔而行。 “这一路上的梅花没有一株比得上我家,等你去了,一看便知。”萧素寒得意洋洋地向身旁的边旭道,口气中不无炫耀。 边旭低头苦笑:“只怕还没赏到梅花便被萧庄主赶出山门去。” 萧素寒抬起下巴道:“你先前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他眼珠子一转,笑道,“以我爹的脾气,多半又要请玄铁杖,把我们两个腿打断才罢休。” 边旭被他调笑惯了,自不会恼,只轻轻一笑。 萧素寒又道:“不过这次我也求不得情了,毕竟上次你还不是落梅山庄的人,本不该打你,现在你已是我家的人了,老头子要打你,我也没办法。” 边旭抬头向他一笑:“就算真被打断了腿,能一赏落梅山庄的碧色梅花,也是不亏。” 萧素寒朗声大笑:“正是如此。” 他二人驰马而去,头顶上楚天广阔,月色正好。 ——本文完——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