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洛阳王》 正文 第1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全职同人)【周叶】洛阳王》作者:小乐清水子/找乐子 第1章 洛阳王1 ※不怎么了解,全是胡诌,bug难免,虽然用了一些真实人名地名,但与真实历史无关,且有大量与真实历史不符之处,请见谅写着玩的,这个是坑(。 甭管是想打听事儿还是想听故事,茶馆都是个好去处。过了晌午,太阳晒软了砖地,城里三教九流的闲人云集,一壶便宜茶一碟粗糙茶点摆上桌,不一会儿便声浪盖云直冲九天。哪儿跟哪儿又开战了,谁把谁赶出老家了,洋人又提出要修哪条约要租哪块地了,大总统又被哪个派系清君侧了……说得跟自家事一样热闹,如同亲见。 连连战乱,又逢饥荒年,有闲钱到茶馆消磨的人,就算是二流子,也是有点本事的二流子,个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起哪位头脸人物,张口就来,其中不乏自认是拐了十八道弯的亲戚的,就差说和老爷少爷们一个窑子嫖过姐儿、一家烟馆烧过烟泡了。 “……说起叶修的成名作,这话可长了,得从当年闹拳匪的时候讲……” 茶馆里的杂声割麦似的一茬一茬地熄了,只剩东南角的那一股。说话的是个半老头子,两鬓虚白,留两撇花白山羊胡,讲话的腔调也是老江湖似的倚老卖老。他声音洪亮,坐在西北角也不愁听不清——虽然西北角的两位客人看上去不在意周遭的人聊什么,只是一盏一盏地闷头吃茶,互相也不言语。 有人性子急,等不了这“话长”,大声打断那老头,“老家伙哪次都是恁多废话,据说这叶修还不满三十,和拳匪有啥关系,闹拳匪的时候你个老不死的还在娘胎里吧!” 众人哄笑一片,有人随声起哄,说着就是就是,别卖关子了,快说要紧的。 老者也不恼,茶壶对嘴来了一口后举着踱到茶馆中间,笑着道,“别草急啊,故事要完整了听着才香,再说了,我要不给你们这群土包子讲讲背景,体现不出这洛阳王有多人精、多气派。” “洛阳王?”茶客中有一憨人憋不住了,懵懂地道,“这里是山东地界,洛阳王管得着么?” 憨人问得傻里傻气,惹来一阵声色各异的笑,笑得他更是不解。但他知道别人这是在取笑他,就闭紧了嘴。倒是从旁一人代替听不懂的众人发了问,“你少来糊弄,谁不知道河南是周家的地盘,啥时候改姓叶了?要说洛阳王,也得是最近驻守洛阳的周泽楷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坐西北角那张桌子的周泽楷拿着糕点的手也不迟缓,只是在糕点贴近嘴唇后极小心地磕了一口,就着茶客的闲谈下饭似的。 难吃。 他用食指揩去嘴角粉沫,把去了一小角的糕点原样放回盘子里,反正同来的江波涛也不吃。周泽楷是老帅发迹后才生下的儿子,打小就金贵着养,周家的厨子都是原来伺候过西太后的御厨,这山野村货,他哪里吃得惯。江波涛见了只是笑笑,又给他添了茶。茶不一样,水再难喝也是要喝的,六月的天,他们找了一路才来到这,早渴坏了。 茶客中懂行的几个人听了洛阳王的名号被歪解,又跟着笑,笑了一会儿才为大家解惑。一个壮年汉子伸手比划了一下,手指顿了顿,向下指地,下巴向前一努,“喏,这叶修是地底下的洛阳王,全中国的地底下都归他管。” 说到这地步,众人哪里还听不出门道,老者配合地做了个类似铲土的动作,“明白了吧,他是用洛阳铲的那个洛阳王。” 听到这,周泽楷的一双眼睛锐利起来,瞟向江波涛,他在用眼神同他交流,就是这个人了。 江波涛出了个主意,“要不要等下找个知情人来再问问?”他声音压得很低,动作却不是偷偷摸摸的,面上还带着笑,笑谈什么似的,这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好办法。 周泽楷不置可否,“先听听看。” 能在茶馆得到想要的信息固然是好,山东不是周泽楷的地盘,他们此次偷摸前来,自然是不想引起过多注意的。 就他俩两句话的功夫,茶馆里对叶修有所了解的人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传唱起叶修的“光辉事迹”了。 “叶老大都金盆洗手两年了,洛阳王的名号还没易主,可见叶修归隐,群盗无首这话不是白说的。” “好端端的,他干啥金盆洗手啊?我听说他还立了重誓,终生不再动洛阳铲。” “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他金盆洗手后开的古董店就在旧镇,你要好奇,自己问问去呗。” “听说他相古董的眼力绝了,闻闻味就分得出是真是赝,谁的手笔,就是爱钱如子,要得太狠。我娘舅家里的小小子是方锋然方老板的跟包,陪着方老板去过一次,找叶修鉴定一对镯子,他那个狮子大张口哟,气得方老板出屋后就破口大骂,结果你们猜这么着,第二天还得巴巴地过去认宰,人家就是有这手艺,不服,你去别处啊,去了别处不信,还是得回来找他。” “嘿,我听说叶修是善财童子转世,替人鉴一次宝就会元气大伤,折损阳寿,所以收得钱多。” …… 最热烈的那阵讨论过去,话与话之间出现了接不上茬的缝隙,一个看不惯的茶客借机鼻子重重哼出一声响,“他挖绝户坟就不怕折阳寿?这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缺德的营生。” 此话一出,附和之声甚广,又掀起一阵矮小的声潮,不少人早听不惯那几个“叶修信徒”话里的推崇之意,就差个出来挑话头的。 那活计隐秘,见不得光,却延续千年,并不新鲜,尤其是战乱年代,活人的事都忙不过来,对死人的监护更是疏离多了,正赶上这地下一派顶旺盛的时候。只要是行业,就会产生偶像,有人推崇叶修不稀奇,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在这,死者为大,亡魂不可扰,所以靠洛阳铲吃饭的,都是缺了大德的,要断子绝孙的,几时见过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摇大摆讨论的。 “此言差矣”,其中一位被嗤笑的“叶修信徒”拿出说书先生腔,摇头晃脑地道,“这位仁兄有所不知,洛阳王可是鼎鼎有名的盗亦有道,不坏墓穴,不毁尸首,不贪,不卖洋人……” 眼看这些人扯皮起来没个完,周泽楷皱了下眉,他可不是来听这些废话的。他看了一眼那位只起了个话头就被打断的老头,老头已经坐回原位,眯着眼睛饮茶,看样子是打算等他们吵吵完再讲。 他说的极有可能是一段经了无数版本的戏言,可真相往往隐藏在戏言中。 江波涛跟周泽楷共处久了,闻弦歌而知雅意,看他皱眉头就要出马为他解决事情。江波涛摸出几枚铜钱,抬手招来茶馆的跑堂,一枚给他,剩下的让他给那个老头,说这帮人的故事不好听,要听那老头讲的故事。言下之意真把老头当成茶馆说书的了。 江波涛他们穿得光鲜,出手阔绰,很容易被认成出来打发时间不知米价的公子哥,因而这个举动并不突兀。跑堂的领了赏,乐颠颠地跑去办事了。 第2章 洛阳王2 打赏到位,山羊胡老头承了情,朝江波涛的方向抱拳还礼。他站起来,洪亮的嗓门压住两拨抬杠的人马。大部分茶客都是老相识,犯不着为了认都不认识的人结下仇,正好各自借了老头清场讲故事的台阶下了台。 这说来话长的故事终于传奇开场,老头擅讲,语气表情拿捏到位,引人入胜自不必说,不少地方他还戏剧性的夸了张,乡下人爱奇闻似的夸了张,朝众人喜欢听的风花雪月权贵私密上拐,一时间茶馆里极静,众人闭紧嘴,耳朵都拴在老头的嘴周围。 “……江南自古以来就是富庶之地,姓洪的当了假王爷后一直没闲着,搜刮得府里是金银如海。大清朝的皇上那几年穷得叮当响,就指着破了天京,饱餐一顿,结果一场火,都给烧没了……鬼子六知道后气得直跺脚,钱没了事小,他小嫂子交待下来的事要是办不了,那可得脑袋分家……原来洪秀全藏有一宝,相传是千把年前那个亡了国的李后主送给大周后的翠玉描金凤纹手镯,小周后就没有,以示虽然都贵为皇后,但是大小有别,那西太后做了一辈子小,听到这么个东西当然想据为己有……没两年又传,天王府那场火是掩人耳目,府里最值钱的东西早被忠王卷走了,想拿来换活命,结果还是被咔嚓了……宝藏落到了曾国荃手里,曾家弟兄权势滔天,谁敢打宝藏的主意……曾国荃死后都陪葬了,为了防闻味儿而至的盗墓贼,效仿起曹孟德的七十二疑冢……再后来,几十年没动静,一直到七八年前,让当时还是毛头小子的叶修捡了便宜,找到了真正的墓地,掘出了翠玉描金凤纹镯,卖给了上海首富唐书森……” 老头的故事告一段落,讲得满头大汗,嘴都干了,脖子一扬,咕咚一气儿饮了半茶壶水,听得正起兴的茶客们可不乐意了,纷纷叫嚷起来。 “哎老家伙,关键地方你没讲清楚,那叶修是怎么找到坟地的,剩下的宝贝呢?” “对啊,大家最想听的不就是这个么!” 老头哈哈一乐,笑得胡子抖动,“这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洛阳王,再说就算认识,他出了名的雁过拔毛,能告诉我?告诉我我不就去发财了么。” 他说着,拿眼睛去讨好方才给他铜板的人,才发现西北角那张桌子空了,只余一叠堆成宝塔状的枣糕。 周泽楷失笑,自己笑自己天真似的摇摇头,摇得肩膀跟着一起晃。原来那老头卖了大关子要讲的就是除了钱外一文不值的玩意儿。倒也无所谓了,那样东西的下落众说纷纭,本来就渺茫,周泽楷没指着能轻易地从轻易的地方听到,要不然他也不会设法来找敲榔头出了名的叶修。 周泽楷的大动作落到一旁的江波涛眼里,江波涛自然要问他,怎么了,笑什么啊。 人很多时候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笑什么,讲出来真没那么好笑,周泽楷没说他笑什么,只是转过脸去跟并行的江波涛说,“备礼”,他想到刚才听下的话,说叶修贪钱,宁可信其有,他不喜欢为同一件事情使两次气力,又强调道,“备厚礼。” “放心吧师弟。”江波涛以万事足的口吻回道。他父亲是老帅的旧部下,光荣的早,老帅就把他收为义子。成年后他和周泽楷前后脚入了帮会,辈分相同,他入得早,周泽楷叫他师兄,叫习惯了,私下里两人就一直这么称呼着。 他们坐汽车来的,不想引人注目,出了河南境过了范县换成骑马,又跑了一个钟点,赶到了旧镇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据说叶修的古董店就在这条街最东头。 两人走到路尽,砖路和土路的交接点,在一间临街的铺头前勒住马。比起叶修的名头,这间店面可朴素多了,两层黑漆砖瓦小楼带一个后进院。 “是这?”头回来,周泽楷也不好确定。 “应该是吧……” 江波涛翻身下马,就要进去探探虚实。说来也巧,这时店里头传出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成全了两人的疑虑。 “……东家你悠着点,你手里那个罐子是天启年间的,值五十块,你想摔就摔架子二层最右边那个,那个值十五块,不能摔再贵的了!” …… 这男声音色温润适中,却因为字与字之间带了种黏着的疏散感,一个拽着一个吐出来似的,添了份没精神的慵懒感,像四月里裹着柳絮惹人痒的微风。 未见人,先闻声,因此这声和出声的内容都足够特别好辨。 周泽楷以此笃定地道,“嗯,是这。” 他穿着青色薄长衫,暑气蒸得他面上微红,他下马前一撩,露出底下行伍人会打的绑腿。他抓着马鞍下来,亲昵地拍了拍有了两天感情的马的脑袋,马偏头和他亲热,他也看着马,从马鞍袋里摸出一根胡萝卜喂喂,然后才和江波涛栓了马,一前一后地进店。 这两位后来被陈果形容为丰神俊秀气度不凡的客人的出现,挽救了那个值十五块的瓷罐子。陈果本来都举高了,就差落手,门口的阳光正好,突然被收起来又突然被放开,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看到有外人进来,不好意思摔了,又走到古董架前踮起脚原样摆回去。 叶修见状心下安慰,又省钱了。招待普通买家用不着他,他一心坐在八仙桌旁摆弄烟杆,装烟丝。 江波涛不含糊,进门就说明来意,问叶先生在么,有事相询。每天奔着叶修来,单纯相古玩却不买东西的人不少,陈果习以为常,她看得出两人是豪客,说着客套话,把人引进内堂去找叶修。 周泽楷见到刚才那团声音的主人——叶修全貌的时候,叶修已经点上烟,享受起来,咗着翡翠烟嘴吸了两口。周泽楷说不清是那水葱般通透的烟嘴吸引了他的目光,还是那水葱般通透的手指吸引了他的目光,抑或是叶修那天生带点风流笑意的微扬嘴角? 叶修把烟斗一磕烟杆一横,搁到桌边,拍了拍衣服前襟的褶皱,站起来欠身迎客。三个都是长衫布鞋穿着相仿的人打了照面,也不忙颔首,先两两相面再说。江波涛和叶修将对方打量了一个大概,彼此心里发出都是藏不住的人物的感慨。叶修随后又将站在江波涛身后但明显是正主的周泽楷打量了一个大概。周泽楷头不动眼睛走,环视内堂一圈,屋里装饰平凡,几件大宗家具手艺难掩拙笨,这条街十家商铺有九家里估计都是这种打扮,想来也正常,谁会在表面露富。他的眼睛在叶修的注视下摆正了,和叶修的对上,叶修眼里含着和善的笑,以及聪明人不露骨的精明,在周泽楷看来别有一番深藏不露。 叶修别开眼,他迎客的动作不怠慢,嘴上却没有生意人让人脸红发憷的活络,只是说了句,两位好啊,我就是叶修。 江波涛插在周叶两人之间,适时介绍起家门,他手摊在周泽楷胸前,“叶先生,这是我们家少爷,姓周。” “哦~见过周公子。”叶修拖了个长音,一般人给这个长音的定义都是久仰久仰,可当真没听过对方的名号时,还是隐起来显得更有诚意些。 周泽楷不接话,只是一点头。叶修不在意地摆出个请客上座的手势,“外面太热,这边请,有事坐下来喝点水再说。” 客人是年轻人,叶修就把他们往土炕对面的桌边引。周江没刻意藏富,叶修眼尖,几眼看去,看衣料,看佩戴,身份看不明,身价却看了个大差不差,他吩咐还站在门口的陈果,“上等客人两位,老板娘看茶。” 周泽楷落座的姿势稳,江波涛的也还稳,只是心里不以为然地撇嘴,将客人分为三六九等来招待无可厚非,只是当着人的面说出来合适么,这人到底靠不靠谱。 很快他就知道了,不合适的还在后面。 陈果奉了一套茶具上来,茶水是在厨房泡好的,叶修让俩客人自便,自己先端起来一杯解渴,茶烫,他小饮了一口,紧接着痛心疾首地叫唤,“泡错了东家,这是招呼特等客人的茶叶。” 陈果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听后大窘,失误,失误,她今天心情不好,一时错手。但她不能让叶修看见,她转过身站在内屋外屋之间,眼睛瞄向刚才那个五十块钱的天启年间的瓷罐,借此威胁叶修。 叶修赶忙说,“没事没事,等下就赚回来了。” 第3章 洛阳王3 人家不懂事,咱还能跟着不懂事么,江波涛不吭声,他不知道周泽楷是不是也这么想,茶不忙喝,他去看周泽楷,周泽楷在品茶,是真品茶而不是托起杯沿挡住脸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双眼睛都温顺地垂向发红的茶汤面。 “福鼎老白茶,二十年。”一看一闻一品过后,周泽楷道出茶叶来历。 “年份差不多吧。”叶修自心痛中缓解,摆给周泽楷五分知音的表情,另五分在说,所以你知道我的疼了吧。 周泽楷就喜欢叶修贪钱,贪钱又有本事的人好办事,但是不忙急,他得多观察观察,毕竟他也只是在唐书森那做客时听到过叶修的名字,此外一概不了解,换言之,他出得起钱,也要看叶修值不值这个钱。所以周泽楷虽然备下见面礼,也没立即拿出来,免得让人看做冤大头。 他放回茶杯问道,“特等客人是怎样的?” 叶修回答,“唔……令尊的话,在我这算上等客人吧。” 令尊这俩字让周泽楷眉心不漏端倪地一跳,他不知道叶修是出言试探,还是看穿了他的真实身份,当下并不接话。 叶修更不急,拎起壶往杯里蓄水,也不看周泽楷的脸色,对着茶杯说给周泽楷的话,“看我这套茶具咋样?汝窑的,招待河南来的客人是不是很合适啊,周少帅?” 聪明人说话向来不好好说,聪明人叶修不好好说的话激起了周泽楷去腰间拔枪的本能,可周泽楷绷住了,他穿着长袍子,枪藏在衣服底下,也不好拔。他看向江波涛,江波涛比表情寡淡的他脸色更显惊。周这个姓普通得狠,周泽楷来时就没有换成假名,再者,他祖籍上海,说话不带河南口音,他怎么也想不到叶修是怎么识破的。 不过由此看来,这人真的是精,会以一推百,这点是合周泽楷胃口的。他和江波涛交换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到位前,他拿好了注意,示意江波涛不可轻举妄动。 要和叶修这样的人做生意,一点真诚都不拿出来是不行的,被他认出了又怎样,大方认了,有枪杆子镇着,还能令叶修不敢轻易造次。 周泽楷就地摆出一副“没想瞒着你呀名气太大不得已呀”的脸,气色平和地道,“认出来了?”说罢他端起空茶杯,转着圈赏玩杯身叶脉样式自由舒展的纹理,赞道,“名不虚传。”——这称赞听着既像是赞叶修的好茶具,又像是赞叶修的好眼力。 叶修就替茶具和自己一道谦虚,“哪里哪里。” 叶修的谦虚比这套汝窑茶具还真,接下来他就道出自己为什么谦虚,“哦是这样,去年开封治河,你去督军,进城的时候阵仗搞那么大,正好我也在开封办事,远远地看到了,我这人没别的,就是眼睛和记忆好。” “手也好。”周泽楷补充。 叶修正在给周泽楷斟茶,手就放周泽楷眼皮底下,周泽楷不矜持地盯着看,叶修想知道这算不算调戏。 茶杯满了,水量刚好,周泽楷稳稳地端起来泯了口茶,像是幡然醒悟过来刚才那话味儿不对似的,改口道,“手艺好。” 叶修呵呵一笑,“这个我就不谦虚了,我要是谦虚,那不是把同行都骂尽了么。” 江波涛一直不吭声,周泽楷在前面引路,他暗里观察叶修,闻言心道,说起话来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这个叶修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气氛变好,三人围桌坐着,又喝了几盏茶,江波涛道明两人来意,想请叶修帮忙看几样东西。这个在叶修的意料之中,人家总不会是单纯来参观他的嘛。 “咱丑话说前头,我可是明码标价的,除此之外的打赏嘛,就随客人的心意了。” 偏屋采光不好,叶修抄起烟袋锅,要带着周江二人转移到后院客厅,他掀起后门竹帘,让客人先行,周泽楷走到跟前,低下头,帽子摆胸前,刚要踏过门槛去,突然停住了问,“你……什么价?” 叶修面无表情,“去掉‘你’字儿。” “嗯,去掉。” 尽管觉得主顾在敷衍,叶修还是对生意严肃认真,“看了货再说。” 后院正厅的装饰倒似模似样,整套的明式花梨木家具镇场子,四处都揩得干干净净,简单的陈设显出不同的朝代层次感来,窗边的三抽屉桌上摆着战国青铜灯座,正中方桌上盛瓜子的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彩陶盆……打小锦衣玉食与古玩为伍的周泽楷想,不愧是前盗墓贼的家。 叶修把两人让上座,该到正题了。周泽楷打了个拿来的手势,江波涛从贴身的小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包着的物事,放到桌上,打开四角,露出一根翠中露白顶端包银的翡翠玉簪。 叶修见货,只是拿过来,随眼一看二看,也不凑前仔细甄别,就正色道,“嚯,这可是好东西,值个两三块呢!”这样的脸色和语气,明摆着在说,次品,太次。 叶修有点好,从不显出行家看外行的傲气来,再说往来都是衣食父母,真的假的好的孬的都得付账,他一点也没为周泽楷大费周章来找他鉴定,居然先拿次品考量他水准而不高兴,他知道这只是前菜。 果然,周泽楷和江波涛都没什么反应,周泽楷还点点头。江波涛又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和之前的那个并排摊在桌子上,手帕里包着的还是一根翡翠玉簪,单比较外形,和之前那只差不了多少。 叶修这次脸色正式少许,掂过来,轻托在手心,他手心无汗温凉,也不怠慢这根簪子。他以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捻了两捻,再站起来走到投满阳光的门厅,擎着仔细对光验看。半晌叶修回来,讲簪子放到手帕上。 “这根比之前那根真多了。”叶修欣慰地道,这根可以收的鉴定费比之前那根多多了。 “有多真?”周泽楷问。 “能买一箱子那个吧。”叶修指着头一根次品说。 周泽楷再次点点头,然后他当着叶修的面儿把那根簪子掼在地上。从力道上讲,周泽楷不是气被蒙蔽了,恶狠狠地摔了泄愤,而是漫不经心无甚所谓地一扔。 听响儿也听得出,裂得脆得恰到好处,声音清亮,不足不过,听不出失手的遗憾,也听不出火气——叶修心里评价。 “……我喜欢……”,他看向周泽楷,露出神往而迷醉的表情,嗓音也柔下来,更不像是浸过烟的干和瘪了。 “……” 觉得叶修的喜欢来得太快的周泽楷也迎着叶修的目光看向他,两人一人坐东一人坐西,好一派鸳鸳相望的图景。 脆响的余韵散去,簪子四分五裂的尸首躺在砖地上,叶修才说,“……摔东西的声音。”大有一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惆怅。 周泽楷竭力想要理解叶修这一喜好,没成功,于是他放弃了。江波涛也是。 叶修赶紧敛容,他的客人周少帅周公子在不动声色地摆阔呢,他得配合,“哎呀,怎么摔了啊?也是品相不错的东西。”语气不可谓不惋惜。 周公子道,“不够好。”还留着做什么。 下次碰到不够好想摔来玩玩的东西,找我啊,“……那这还有一根”,叶修意指那根更“不够好”的簪子。 “太次,懒得。”周公子把头转过去。 第4章 洛阳王4 “嗯……是内务府出来的。” 叶修看着珐琅面烙下的落款,口吻权威地定音。 这款精致秀巧雕纹镶宝的鼻烟壶是江波涛取给他的第六样东西。太阳斜了斜,照得院中影壁一派金碧辉煌,不知不觉,叶修已经替周泽楷鉴了一个多钟的宝。 “年代?”周泽楷问道。他和叶修隔着一张方桌坐,他也不伸头过去一起品鉴品鉴,而是捧着茶盏,吹着汤面吃茶。 “卖你的人怎么说?”叶修反问。 “康熙中期。” “周公子上当了。”周泽楷必定知道货不对板,叶修心里有数,但还是顺着对方的“不知情”,将鼻烟壶举过去,解释一二,“你看,落款习惯和描画的内容是康熙年的习惯,但粉彩鼻烟壶是雍正年才制出来的新品。” 周泽楷茶杯端在半空,偏头看向叶修,一眼也不瞄鼻烟壶,轻点了两下头。 虽然相识时间极短,做着观人观物买卖的叶修也把这位大官人的习惯摸明白了,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他点的这两下头,意思就是,哦,上当了呀,可以下一件了。 叶修抽出帕子擦了擦两鬓渗出来的汗,等江波涛递来下一件。 然后他等来一块玉佩,托在周泽楷的手心里。他伸出手来接,眼睛也快步移过去,一个照面已经将玉佩瞧了个大概。这玉佩没有缀穗,为牌状,雕了凤纹,玉色青白,玉面润泽,异常通透,见惯了好玩意儿的叶修也要暗赞一句,好玩意儿。只是,润过头了。 叶修将玉佩捻在指腹间,拖了长音问,“这又是装多少年的古物啊?” “这是送给叶先生的见面礼”,江波涛替周泽楷传话。他在周氏家族中以知礼通达闻名,自然不会放过见到叶修以来的每个细节,便玩笑似的道,“叶先生想摔着玩还是留着玩,悉随尊便。” “呵呵……这见面礼给得也够晚的,都快分别了。”叶修笑道,盛着玉佩的手保持在原位没有动。 礼不能乱收,收得越贵重,为此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大,可也不能乱拒,拒礼也会得罪人。叶修金盆洗手后拖家带口,就想过安生日子,如果可以,带枪的人正是他不愿得罪的类型之一。他一早就瞧出来了,周泽楷并非善类,是挟着某种目的而来的,所谓的鉴宝,当叩他门的方式也好,试探也好,总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到底在哪,他一时也参不破,只好先留个心眼观察着。 念头乍起乍灭,叶修拢好五指,把玉佩收起来,眉目间是见过市面的淡然,并不为这份厚礼所动。他和周泽楷的眼睛又对到了一齐,相互望着,这一望,两人的眼神可都不单纯了。 叶修嘴上说,“就是送了见面礼,看东西也得给钱呐。” 眼神叙述的内容却大不一样:真的是见面礼这么简单? 江波涛回应道,“这个自然,一分钱也不会少您的。” 周泽楷的眼神则回应了叶修的眼神:有没有这么简单,看你表现。 随后江波涛付了张银票给叶修,面额当然是只多不少的。叶修和周泽楷没事人似的撤走各自的眼神。 供桌上的西洋座钟叮咚响了五下,表盘底下的小窗户开了,一只玲珑小鸟弹出来又缩回去。 叶修借机下了逐客令。他站起来,锤了锤梗久了僵化的腰杆,口气中听不出遗憾地说,“活干完了,天不早了,我们也快开饭了,乡下饭菜粗鄙,就不留二位做客了。” 周泽楷一点站起来走人的意思都没,江波涛本来站在叶修身侧,这时反而捡了个椅子坐下了,还说,“入乡随俗,我们就吃些粗茶淡饭好了。” 周泽楷展了展长袍下摆,对叶修理解地一笑,“不嫌弃。” 古董店的后院共有三间大屋,其中两间是卧房,待客吃饭都在正中的客厅。今天店里就剩陈果和叶修,陈果把菜炒好端上桌,就不参与宴客了,回屋自己吃自己的。 围桌而坐的三人既不喝酒,也没人提议喝酒,一顿饭吃得无趣,好在江叶二人不时地交换天下间的奇闻异事,气氛倒也不闷。方才周江强行留下的意图太过明显,叶修却好像忘了自己逐客未遂似的,待人态度上看不出任何不满。 然而该来的早晚都要来,周江留下,肯定不只是想吃顿庄户饭这么简单,一顿饭吃到尾声,江波涛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说想邀请叶修去帅府鉴宝。 叶修扒完饭,碗一推,咬根牙签,抱歉道,“我有个习惯,从来不上门。” 江波涛解释道,“东西特别贵重,不好外运。” “那就是我和它没缘分了。”叶修叹口气,牙签在他嘴唇间一上一下。 江波涛还要继续努力策动,最早停筷的周泽楷突然插言进来,说,“请你吃烩面,胡辣汤。”他的眼睛也不肯放过叶修,坚定而认真地望过去,来提高这顿请的真实性。 这更不去了啊,叶修不松口,“我们这和河南接壤,也吃得到,还挺正宗。” 江波涛顺着周泽楷的思路往下捋,“帅府的厨子做的不一样,食材都是最讲究的。” 话再这样说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叶修略停话头,再开口,语气里滤掉了游戏的意味,不兜圈子了,“行了二位,不如把真正的目的说了,兴许我还能考虑一下。” 江波涛看了一眼周泽楷,像是在请示他,可周泽楷看上去在走神,没给他任何指示,他只好先说,“叶先生不要多心,这不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么。” “哦,那交了朋友之后呢?”这一套叶修显然也不吃。 “我们家开了间玉器厂,想起个行家去当顾问,待遇从优。”江波涛嘴角噙上笑,“这个行家,当然非叶先生莫属。” 叶修毫不客气,“那也太大材小用了。” 潜台词很明显:你就继续编吧。 夏日昼长,天边一脉金紫的暮色,残阳还剩血红的一口,屋子里忽而弥漫出暧昧而紧张气氛,这紧张藏在松散中,尚不明显,更接近某种预示,或许谁的下一句话会在松散上划到口子,把紧张放出来。 前门街上远远地传来一阵舒脆的铃声,急于归家的生意人牵着骡子步履匆匆,铃声过后,周泽楷的神思也回来了,他换了一种眼神看叶修,依旧没有狠戾的逼迫感,但意味着不容拒绝。 叶修知道,正菜来了。 周泽楷慢慢地说,“我要你去取玉玺。” 叶修的第一反应已然漏了他的底。他没有对玉玺二字产生任何迷惘,反而露出了然的表情。这不是他被周泽楷突如其来的实话打懵了,反应不过来,而是他压根就不想做无用功。这两个人能摸到这里来,是势在必得的,周泽楷都说的是“取”而不是“找”了,装傻充愣或者一句我不知道你们找错人了,必定是不好使的,糊弄不过去的。 得,之前的鉴宝环节果然是试探与实验,又是冲着忠王宝藏来的,叶修心想。 传闻有千年历史的传国玉玺为洪秀全所得,后匿于忠王宝藏之中,随宝藏一起辗转,而普天之下,唯一知道忠王宝藏下落的人,就是他叶修。 周泽楷不是传闻替叶修惹得第一桩祸,但目前看来是最棘手的一桩。认识不过两三个钟头,他软硬阴阳齐下地对付叶修,挡掉一个来下一个。 说到底,周泽楷是土皇帝,有兵有枪掌中原生杀大权。而他的态度也说明了这一点,他的直接代表的不是实诚,而是没得商量只能照办,不怕你不答应,不办有的是办法让你办。他实话实说,正是把叶修耍赖和选择的余地都给没收了。 本来周泽楷的谋划中是没交底这一步得,他和江波涛原来打算端个敬酒,先把叶修骗出来后再说。可见了叶修,对叶修有了初步的了解后,他临阵变了主意。这种把戏对叶修无效,还会给他钻空子的机会,不如强按头,上来罚酒,不喝也得喝。 反正事成之后,地下洛阳王的这条命,是不能留了。 周泽楷算计的不错,却没想到叶修极为干脆地说,“这事我不干。” 江波涛笑了,笑叶修不知自己的处境。 周泽楷不动脸色地问叶修,“原因?” “犯法啊,传国玉玺可是国宝,我怎么知道你们要拿来干什么。” 周泽楷道,“我保你。” 叶修信他才有鬼,却不得不与之周旋,他转了转眼前的茶杯,半是玩笑地探问,“周少帅左右埋伏五百刀斧手了么?” 周泽楷摇头,“用不着。” 他给江波涛使了个眼色,江波涛摸出一张银票摊在桌上,叶修见状说道,“你就算多给我钱……” 话说一半,叶修闭嘴了,他意识到周泽楷是在告诉他,为什么用不着。他看到周泽楷掏出了一把银灰色的撸子,手臂朝前,伸直端平,都没瞄准就开了一枪,子弹朝着北面墙——西洋座钟所在的方向去了,爆裂的枪声伴随着琉璃的碎裂声,一齐炸开。 周泽楷的这一枪,穿过钟罩,打掉了里面报时的小鸟。 整个过程流畅而迅速,一眨眼的功夫,仅剩硝烟味盘旋在餐桌上待散。还不等谁人说话,木门被砰得推开了,陈果惊惧又着急地站在门口,叠声连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有枪响。 叶修对陈果笑笑,连连挥手,“没事没事老板娘,周公子向我展示枪法呢,借咱的钟用用,放心,事先赔钱了。” 陈果觉得不对劲,她不了解前因后果,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但她想,有叶修在,还能出什么事?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放平了一半,又被叶修劝了几句,就回房去了。 隔壁屋栓门的声音落下,叶修看向周泽楷,敛容道,“周少帅,你得答应我,任何情况下不能动我古董店里的人。”这便算是妥协了。 周泽楷问,“就算你跑了?” 叶修不给予正面回答,“这可是你说的啊。” 江波涛的面部表情夸张了他的哭笑不得,“叶先生,能跑出关算你的本事。” “可以。”周泽楷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应了。 “你立个誓。”叶修不依不饶地做进一步要求。 事儿真多。 周泽楷眸色渐深,半晌,他举起胳膊,手掌与脸平齐,比了个立誓的手势。趁着他酝酿誓言,叶修抽出烟杆,装烟点烟抽烟,跟着烟气挑肥拣瘦起来,“假仁假义的空誓就不必了,比如说你奶奶死十年了,你拿你奶奶立个誓这种的。” 不计较叶修有可能是在借机占他的口头便宜,周泽楷心想,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拿我祖母起誓。他让叶修来决定誓言的内容。 叶修想了想,问他,“你娶亲没?” 江波涛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要周泽楷断子绝孙后继无人么,说得这么隐晦就以为没人听得出来么?他正要替周泽楷“谈判”,可周泽楷已如实相告,“没。” “那好,你就说,如违背誓言,终生讨不到媳妇儿。” …… 周泽楷耐着性子依言照办了,叶修的想法还有后续,他让江波涛写个合同,把刚才说好的内容写进去,他和周泽楷画押。 商业街从暴晒中活过来,地砖墙面还是温乎的,劫后余生似的。 周泽楷要即刻启程,连夜赶路,叶修这算是卖给他了,有没有异议都无效。他行李简单,没什么好带的,重要的不过是这个人。他去跟陈果打招呼,简略地说了下事情的经过。这下可不能瞒了,万一他出事,得让家里人心里有数。好在这一家人个顶个地相信他,他嘱咐的不可举妄动、等他的信儿,他们会听的。 陈果明白利害,虽然担心,也不至于乱了方寸,还算冷静,她只是问,“他们要你去干什么?” “别问,不是好事,干不干得成都没命回来,干成了死得会很快,好在这事没谱,干不成。”叶修看得透彻,且也隐隐约约猜得出来周泽楷找玉玺的目的。 “那你还答应!?”陈果瞪大眼睛。 “不答应咱们以后都没安生日子过了。” “那……” 见陈果面带忧色,颠过来倒过去无非是担心担心担心,叶修看了眼房门,压低声音劝慰她,“老板娘放心,我会想办法脱身的,但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了,这个周公子一定会派人来监视你们的,你们也要想办法逐一脱身,到时凭暗号汇合。” 陈果牢牢记住叶修的话,重重地点头应下来。 为了赶路,江波涛雇了辆车,两匹马拉车,他赶车。上车前,他拽住周泽楷叮嘱,“师弟,这个叶修可不是一般的山野村民,狡猾得很,到帅府前,我们都得小心。” 周泽楷表面没什么反应,心里确实赞同,他扣上帽子,说,“先供着。” 叶修踩着车辕钻进包得严实的车厢,亏得暑气消了大半,要不然真是难捱。周泽楷也跟着进来,坐在叶修对面。 “怕我跑啊?”两个人挤在一个桶里,太热。 “怕你闷。” “……”,那也该是把赶车的那人叫进来吧,叶修心领了周泽楷的“好意”,“没事我可以自己哼个小曲儿解闷。” 周泽楷不再说话,身子一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这样不是办法,叶修决定和他谈一谈,“不是我说,咱哥俩现在是在合作关系,要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也不用合了。” 周泽楷睁开眼,想了一会儿,下车去了。结果叶修还没舒坦片刻,车厢一晃,他又上来了,手里还多了样东西——一捆麻绳。 “我还是它?”周泽楷把绳子扔在脚边。 能伸能缩真丈夫,叶修迅速做出了选择,“你。” 周泽楷满意地再度背靠车厢闭目养神。 盗墓贼精通的手段多着呢,此次秘密前来找叶修,他是立下军令状的,不容有失。 第5章 洛阳王5 马车在土路上急驰,车门车框颠簸出来的声音响彻空旷的原野,碎石尘烟跟在车后面跑,土腥味从木头缝里钻进车厢。傍晚半昏的天色中,叶修看到周泽楷紧眉皱鼻,来回几下后就摸索着两侧肋边找东西,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失望地撤回手,交叠摆在腿上,继续背挺直视线平端的木雕坐姿。 这小周公子还挺爱干净的,出外打仗也这样么?叶修摸出自己的手帕巾,递到对面。 周泽楷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接,这段路很不平整,两人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指尖和手背几番交错摩擦,才完成了手帕的交接仪式。周泽楷捏着手帕的一角,上面像是绣着什么花样,细线集成股特有的粗糙感磨着指肚,帕子布料轻薄软和,反差对比颇为强烈,无形中放大了数秒前叶修手背皮肤的触感——温热、光滑细腻得几乎摸不出皮肤的纹理。 这盗墓贼还挺注重养护的。 手帕毕竟是贴身收藏之物,爱干净的周少帅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他眼睛自然低垂下来,余光瞄到帕角,原来上面绣的不是花样,是一个“葉”字。老帅十几岁入了帮派,没几年跟了支地方武装打天下,军人粗犷做派十足,生活奢侈归奢侈,极怕唯一的接班人周泽楷染上女气,养上宅门衙内的脂粉习惯,严令缝洗浆补女红这些妇人活计远离他,所以他只是觉得这个字书法好,绣得也好,怎么个好法,说不上来。 叶修猜到他的顾虑,说道,“放心,很干净,我好几条呢,天天换。” 周泽楷也不拿乔了,抖了抖手帕,半掩到口鼻上方。 “但是有迷药。”叶修又说。 “……”周泽楷直勾勾地看着叶修,脸色连个幌子都不打。口鼻被挡,衬得他那双眼睛更为深邃立体,暮气迷雾似的乌蒙中,眼珠亮似点漆。 叶修没意思地搓搓耳朵,“居然没上当。” “有点假。” “哦?那怎么才真,你学给我看看。” 这条路是去往洛阳的必经之路,叶修熟得很,不用看,光靠感受颠的程度,就知道走到哪了。这会儿路面较之之前的平坦,人车齐摇的烦躁感尽去,人一放松,多少会上来点攀谈欲,他就逗着周泽楷说话。 “不下迷药。”周泽楷的声音被手帕吸收了些,闷闷的。 “嚯,这么君子?” “直接打晕。”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说给我听的”叶修瞅着周泽楷,面色凝重,“刚才我想了想,我答应跟你走答应得太快了,都没正式问不去有没有性命之虞。” 周泽楷也瞅着叶修,总觉得他是在思考逃跑路线,干脆回答,“有。” “把你送的见面礼玉佩还给你呢?”叶修继续打商量。 “也有。” 周泽楷说话,词句间带点惯性的粘连,只是听上去像被叶修的“商量”气到了,半晌才出的了声。 叶修脊背放松,向后一靠。双臂交叠作枕,脑袋压在上面,“行了,我要是跑的话,下场就和你打烂的那个鸟一样,说这句话为难死你了吧,我替你说了。” 周泽楷满意又赞同地点头,“所以你听话。”一般人做威胁时表情加狠语气加重,他不,口气像应承递个什么东西似的松散,表情也见不得多郑重。就是“不会亏待你”这事是做不到的,被他咽了下去。 车厢里浊气渐散,他撤了帕子,又沿着帽檐擦了圈汗。 “舍不得还给我啊?”叶修见他将手帕收起来,没物归原主的意思,打趣道。 “还新的。” “讲究人!”叶修赞道,“我要那家百年老字号的,他家布纺得好,色染得好,绣工也精巧。” “你还挺熟。” 周泽楷说得不动声色,也不妨碍叶修听出他话里有话——你对我的地盘这么熟门熟户,我是不是该看牢你。 叶修的眼神一晃狡黠,一晃诚挚,说出的话又是第三种味道——你猜猜看我这话是真是假,“是啊,你府上的地形图我都能画出来。” 周泽楷不爱说话,可心性稳,陪聊相当有耐心,一般都是把试图和他聊天的人耗怕了,败走隐遁。这次他下血本陪聊,半是为了借机警告叶修,飞不出去的,省省吧,半是为了试探叶修虚实。叶修就范得快,又太既来之则安之了,保不齐有什么猫腻。他不想让人跑,也不能阻止人想法子跑。玉玺的下落显山露水前,他还不能跟叶修撕破脸面,做出蛮横强迫的事来。 其实周泽楷想对了一半,叶修缓兵是有,之计还没想出来,他痛快地被周泽楷带着走,用俗话说就是当了一回识时务者。他的想法简单,挣扎与否,结局都一样,何必呢,要紧的是保全家平安。他奇智多端,遇事也想得开,不愁没出路。 两省边界流寇多,不太平,夜色深沉启明高挂的时辰,三人赶到一个像样的镇子上,就不走了,找了间旅店住下。 旅店里设有公共澡堂,周泽楷不惯下饺子似的和人共浴,叶修和江波涛先去,周泽楷等夜深人静的点再去。洗完澡通体舒畅,叶修点上烟,半卧在客房床上嘬着烟嘴,吞云吐雾,消化人事变迁缓解舟车劳顿。 灯芯烧得噼啪作响,勾缠困意,叶修抽完一袋烟,把烟杆搁在窗台上,躺平闭眼打算眯一会儿。这时房门开了,水汽清爽的味道送进来。他一骨碌坐起来,手撑在床上,半张着眼看着来人扣在墙面上的巨大剪影,“这么晚了,有事?” “睡觉。”周泽楷走到桌前,弯腰吹灭油灯,往床边走,边走边扬起头解盘扣。月色浅亮,灯灭后也足以视物,微光使他的下颌和鼻梁线条看起来更为坚毅挺拔,配上柔和的眉眼嘴唇,软硬都恰到好处,好一个俊俏郎君。 但叶修不关注这个,他摆摆手,“我睡着了,你也早点,明儿见。”说着作势要躺,把脊背横给周泽楷,送客。 周泽楷已经走到近前,长衫也脱了,搭在床头,只穿着贴身衣物,蹭着床沿上坐下来,看着叶修,“一起睡。” 叶修眼睛不满地移过去,两副目光叠到一起,嘴和眼睛说着不同的话,嘴上打太极,眼神见真章。 “怎么个一起法?”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啊,小周公子。 “……”我不信任你,目前。 “是你也脱了衣服我也脱了衣服的那种‘一起’么?”全副身家都在你枪口下了,还不信啊。 “……”你不简单。 “我可没跟男人睡觉的习惯。”你眼光还不错,这我承认。 两人用眼神战毕,叶修盘起腿来正襟危坐,在木头大床中间坐出打坐的效果。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周泽楷接住了,叶修这是试图用混淆视听的话把面皮略薄的他打出去。他不为所动地往里挤,从脸上看不出他的耐性走到了哪一步,“睡睡就习惯了。” “哦,那你要对我负责。”叶修只好往里挪,背对着周泽楷躺下。 打谱睡觉后,心先静下来,时间在静谧之中,行走起来没有计数。天气不见凉快,薄被完全用不着,就堆在床中间,谁要谁盖也行,做楚河汉界也行。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修清醒的声音突然性的响起来,在此时的屋子里惊得像夏雷,“忘了说个事,我睡觉不老实。” 周泽楷也还没睡着,摆出个“知道了”的表情,又觉对方看不到,嗯了一声。又过了会儿,空气托着他的声音飘过来,“我也是。” 叶修强调,“我可不是为了把你吓走,是真不老实。” 周泽楷也强调,“我也是。” 好吧,不怕死就来吧。 第二天清早,睁眼后发现自己盖着叶修的周泽楷,和睁眼后发现眼前不是木头屋梁而是人的侧脸耳朵头发的叶修,总算双双相信了彼此的“我睡觉不老实”“我也是”都不是客套话。而睡相不好这种毛病,显然是遇强则强的。 窗外,生意人的叫卖一声高过一声,嘈杂又有秩序,饸烙面煎饼葱油饼美女斗艳似的争先亮相,争场面。门外,江波涛保持着手握在两边门把上的姿势,一只脚在门槛外一只脚在门槛内,打算怎么进来的怎么退再出去。 “哎,你昨晚怎么没栓门啊?”叶修抱怨周泽楷,脑袋困顿得抬起来又掉下去,艰难地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来。 第6章 洛阳王6 叶修手盖在脸上,打了个哈欠。周泽楷举着筷子,手和筷子一起僵在半空地看着他,简直要怀疑他会从睡醒开始没精打彩到下次上床。 目光触到秀气的手指松散出来的缝隙,自己探进去,隐约摸到微启的嘴唇,周泽楷立时被戳中了神经,哗啦一下抽出一块簇新手帕,拍在自己脖子右侧,来回擦拭,擦被叶修嘴唇扒拉过的地方。 早点铺门开向大街,一位妇人牵着约莫四五岁的孩子路过,孩子东张西望,看到叶修像看到什么新奇事物似的瞪大眼睛,身子向前走,脑袋依依不舍地频繁右转,望向叶修。 叶修掰了块千层饼,用把自己笑小好几岁的笑容跟小孩子招手打招呼,目不斜视地说道周泽楷,“别擦了,当时你那根硌着我大腿我都没说啥。” 周泽楷不说话,咔嚓把油条撕成两段,丢到豆浆里,那架势好像在撕叶修。 江波涛端着碗喝小米粥,一碗粥见底,粗瓷海碗挡住了他的脸。 吃完早餐,该上路了,江波涛和周泽楷合计了一下,三人行李简单,为了赶路,不如改乘车为骑马,至于车,就弃在僻静角落里,谁爱捡谁捡。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2节 马只有两匹,显然没有叶修的份,叶修居然也没异议,捡了离门口最近的他觉得比较漂亮的那匹跨上去。 那匹马是周泽楷的,周泽楷也很快就发现了为什么叶修这次没要求“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因为他不会骑马。 叶修身高腿长,踩蹬翻身上马的姿势挺帅挺潇洒,一到马上就暴露了,以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来的外行人姿态抓住缰绳。 江波涛也翻上马,看着他惊讶道,“叶先生居然不会骑马么?”潜台词是,你们那行动辄翻山越岭搬货跑路的,你怎么可能不会骑马?装的?还是要搞事情? 叶修不知道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不以为然地道,“叶先生会的手艺太多了,不差这点事。” 周泽楷又摸马脑袋又喂胡萝卜地跟马亲昵了几下,才扶鞍上马——坐着叶修的那匹马。 叶修不会知道,本来进了河南界他们可以乘汽车回洛阳,可周泽楷爱马成痴,这次出来,机缘巧合地在乡下集市买到这匹好马,大感良驹蒙尘,说什么也要亲自弄回去圈起来。 这也算间接帮了叶修,至少在叶修第一次逃亡后他算计叶修逃亡路线时,是真信了叶修不会骑马。 江波涛在前面开路,等周叶二人协调好共乘关系赶上来。 周泽楷试图让叶修僵硬的身体放松,他的手放到哪里都不太合适,只好用更不顶事的嘴,“绳子别牵太紧。”再拽就要把马拽出脾气来了。 “不行,我怕摔了。不牵它难道牵你么。”叶修缩了缩,又卷紧了缰绳。 他夹在马脖子和周泽楷中间,太阳很高,帽檐盖住的头发下渗出一层薄汗,真热,他们离得太近了,连周泽楷身上的热气和说话时灼热的吐息都在往他的皮肤和孔窍里钻。 还可以更近,还可以更热。 周泽楷蹭着马鞍,往前坐了坐,身体完全贴上来,罩住叶修后背,叶修顿时觉得他把周泽楷穿在了身上,要命地像在大夏天里穿了件兽皮大衣。 “牵不到。”周泽楷说,戳破叶修的妄想。 但我可以牵你。他的双臂热呼呼地从叶修肋下穿过,拿回缰绳的控制权,他的腰一挺,带动着叶修的腰也挺直了,跟他磨在一起。 接着周泽楷的双腿推开叶修碍事的双腿,找到马蹬,夹紧马肚,驱着马踏步而去。 快马加鞭,路又熟悉,三人两马在傍晚赶到了洛阳城外。周泽楷治下,洛阳安享腹地之城应有的太平,到了晚上也不宵禁。 两马由长夏门进城,沿着南大街驰向周府。这条路上挤满了买卖店铺,白天川流不息人声鼎沸,夜晚归静于世行人稀少,虽然此去周府有点绕路,但符合周泽楷低调出行掩人耳目的目的。 可惜偏有叶修不如他的愿,拆他的台。 叶修在周泽楷胸前颠晃了一路,烟都没法吃,退休后养修了的老身子骨招架不住,差点散了,进城后马跑得温和,他又几乎睡着。忽然他一个激灵精神起来,拿胳膊肘撞周泽楷,“等下,有点事。” 周泽楷不知道叶修为什么要等下,实际上他也没必要听叶修的,然而停马拉缰绳的动作却在不经意间做了出来。他停下,江波涛也跟着停下。 三人停驻的地方正对着一家店铺门脸,这家店收档晚,周围铺子都关完了,东家打扮的人才带着两个伙计摘牌子封门。 叶修估摸着周泽楷不会让他下马,就不下了,隔着半面石板路喊话,“蒋老板!”像是在喊那家铺子外面忙活的人。他的声音懒懒散散,音量刚够传过去的。 周泽楷眉间一跳,一条手臂立刻缠在叶修腰上,箍紧,戒备起来。叶修应该有不少道上的朋友,这家店该不会是个暗点?他在对暗号求救?这人干坏事都不动声色的……他趁着没彻底暗完的天光,一眼扫过去,依稀瞧见店门梁上的横匾刻着某某古玩的字样,更戒备了。 “这是河南古玩行会会长……”叶修还主动介绍上了。 果然有问题,周泽楷心道,他是什么地位,河南大小商会行会会长就算不认识也面熟,他记得河南古玩行会会长姓韩,是个铁塔似的年轻汉子,可不是眼前这个小老头。他胸腔震着叶修的脊梁骨,轻咳一声,给江波涛传讯号。 江波涛会意,策马靠近周叶同乘的坐骑。 “……的老爷子哪一房的堂弟来着?”大家族关系太杂,叶修实在想不起来了,只好摇摇头,遗憾地作罢。 …… 周泽楷的胳膊不仅没松开,反而又紧了紧。叶修拍拍马脑袋,“别着急,顺路办点事就走。” 马无辜地眨眼睛喷鼻子。 河南古玩行会会长的老爷子的不知道哪一房的堂弟被点到名号,打着灯笼一头雾水地走过来,压根不知道这几步的功夫里这三人两马之间发生了什么。 走近了,灯笼被纸虚化了的红光渡到周叶脸上,蒋老板分辨一番,只惊不喜地道,“哟,叶先生啊,您怎么来了? 叶修答,“我路过,顺便看看上次的东西你备好了么。” 蒋老板才不相信他的路过一说,不阴不阳地回道,“我啥时候赖过叶先生的东西,放心,回头小游去山东收账,我让他把东西送到您店里。” “不用了,我最近都住在洛阳,抽空自己来取。” 蒋老板一听,如临大敌,也不心疼东西了,警惕地试探,“怎么,您要把生意做到洛阳来?” 叶修哪能不知道对方怕自己抢饭碗,也不点破,下巴费力地努向和他胸背相连的周泽楷,“这位公子开了间玉器厂,花大价钱请我来当顾问……”,他扯来江波涛骗人的说辞用,还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说,“以后蒋老板要假货还是真货、造什么年代的假都可以找我啊。” 谁要造假啊?!谁要找你啊?! 蒋老板不想多说,只得干笑两声,好说好说,将场面应付下来,这才把给叶修的心思分到周泽楷身上。他越看越觉得这位和叶修体态亲密的玉器厂小开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不过他这行做的都是达官显贵的生意,面熟有钱人也正常。 正想着,周泽楷突然换了种更暧昧的姿势揽住叶修,对他说,“东西送到帅府。” “啊?”蒋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下周泽楷。”周泽楷道,一改常态,自报家门。 报出名字就足够了,不需要再说别的,中原几省有谁没听过这个名字呢。 这下连叶修和江波涛都略感意外。 第7章 洛阳王7 当天晚些时候,周泽楷履行了他许下的愿。 十碗胡辣汤陪着十碗烩面,摆成两个圆,占了半张方桌。 菜色是洛阳街巷里最普通常见的,但有了帅府的出身,必定是大不一样,想也想的到食材的考究和烹法的精制细作。不管是胡辣汤还是烩面,每一份的配菜都不雷同,有色有香的汤汤水水齐聚一堂,在廊檐上一圈彩灯的映照下倒有几分珍馐群英会的风趣。 江波涛家里有事,先行打道回府,周泽楷引着叶修进屋落座。一个管家四个丫头跟着,伺候完抹脸擦手,周泽楷打了手势让他们出去,诺大的厅堂里只剩他和叶修,对着二十只碗,一碟小菜也没有。 他们这种关系,请人吃饭总要先吃为敬的,以示没毒。周泽楷随便端了一只小碗,抿了口高汤,咬宽面条。 叶修是你敢来我就敢接招,大事尚且如此,何况十九碗汤面。他掂起一只银勺,挨个碗里剐了勺汤喝了,说味道都不错大师傅是宫里出来的吧,打赏。 他本是一句戏言,说顺嘴了又顺嘴说了,谁想周泽楷真的摇铃叫管家进来,吩咐打赏厨师,因为叶公子喜欢他的手艺,吃得开心。 叶修眼皮也不抬,一点儿也不香地嚼着片菜叶,在想周泽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老君仙丹。 周泽楷先吃完了,搁下碗斯斯文文地擦嘴,然后专心盯着叶修吃。 叶修浇在明烛般的目光下反而吃的更慢了,有意考校周泽楷耐心似的。他不仅不会为此坐如针毡,反倒像在拿人家的眼神下饭,时不时地还挑起眼角回应周泽楷一眼,唇角微翘含着浅笑。 屋外黑得浑然,屋内数朵灯光融成一个旖丽的桃源乡,有丫鬟进来给周泽楷添茶,恍惚中以为在看少爷奶奶吃饭,新婚燕尔,舍不得下榻,才离开卧房这么一会儿功夫,都要隔着一桌碗筷眉目传情,恨不得桌子底下勾着搭小手吃饭。 十五岁情窦初开未经人事的小丫鬟脸红红步急急地出去了,壶里的水差点跑出来。 周泽楷耷下眼皮吹茶汤,阻隔了叶修的目光,喝了口茶后说,“真有玉器厂。” “也真的要请顾问?”叶修猜他的意思。 周泽楷没接话。 叶修话音浅,看周泽楷的眼光却深,像在用眼睛剥他外面那层伪装。他想到刚才,周泽楷在蒋老板面前对他又搂小腰又贴面的,是想利诱他让他甘心情愿地把玉玺交出来么?唉,美色虽好,可惜他是好姐儿的。不过受一受现成的美色还是可以的。 这次要能功成身退,回老家成个亲好了,叶修打定主意。周泽楷的不吭声不妨碍他说下去,管对方是要做什么,“洛阳这么小的庙装得下我这尊大佛么?”口气还不小。 周泽楷嘴不说心说,我好像是从一个镇子上把你弄回来的。 饭毕,叶修也不问他睡哪间房,直接跟着周泽楷穿廊过桥,进了周泽楷的后院,回了周泽楷的房。 周泽楷颇为满意食客的自觉,一晚上就睡习惯了。 临睡前免不了被几个下人服侍一番,更衣洁面捶腿泡脚。叶修没过过这种日子,却也没丝毫的不自在,享受起来心安理得,包括周泽楷换好睡衣走过来,当着众下人的面亲自端了桌上的燕窝粥给他,他也只是不满燕窝粥本身,“我都喝了一晚上汤了。” “这个补。”周泽楷转动汤匙,给粥散热。 香气热气一齐扑到面上,叶修只好接过碗,“骑了一天,你也补补。” 下人们都是经过调教的,各自干活,谁也不敢抬眼瞧瞧两人是什么情形,可管得住眼管不住心,各人心里都代替眼睛编排上了:他们少爷捧着碗,温柔又殷勤地送到那人嘴边,那人还不领情,少爷急得舀起一勺粥喂他…… 他们听到瓷碗瓷勺轻微碰撞生出来的脆响,听到那个姓叶的人裹着粥说,“小粥挺香啊。” 小周面无表情。 有了前车之鉴,周叶没睡一张床,周泽楷睡自己的雕花帷帐大床,叶修睡在外间的贵妃椅上。 一觉醒来,日头正好,屋里没有人气,窗棂上站了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衬出深宅大院特有的幽静寂寥。叶修在三间通房里转了一圈,不见周泽楷。这不是周泽楷对他放松警惕了,而是有信心他绝对跑不出去。叶修也不傻,没动什么念头,要跑也是逮准机会一击必杀,难道还要一遍遍地验证帅府的防御工事咋样么。 他走到偏厅,桌上凳子上分别放着洗脸漱口水、早点和一套全新的内衣裤褂,他洗完吃完换完,干坐在屋里无聊,干脆出去溜溜。 果然,门也没反锁,周泽楷要是想把他当犯人一样关起来,昨天那些戏也不必做了。 周府建在洛阳城东,开阔古朴,很有旧时王侯之家的气派,花苑里的设计摆置又带了些江南水乡的凄迷风情,山石花草都是从周氏老家拆运来的,一南配一北倒也相得益彰。这座府邸原是前清的某座郡王府,老帅掌权中原后从那位破落贵族手里买下来,加以改造,还从上海请来了洋人工匠,扩建了一座新式办公用的院落。他把河南交给周泽楷练兵,自然也把宅子和部分臣子交了出去。周泽楷也算是此间名副其实的主人家。 叶修昨晚就发现了,周泽楷生活得像老派贵族,精致讲究,他身份至此,倒也没什么稀奇。这会儿在周府一绕,他越发觉得周家父子虽说同其他军阀一样,白手起家后想着洗底改良出身,但也不是牛嚼牡丹式的附庸风雅,至少周泽楷身上看不出他泥腿子老爹的影子。 想着周泽楷把自己弄来的目的,他的野心不小啊。 再往前走就是垂花门了,叶修拐了个弯,往回路上走。中途路过一处天井,走近了听到里面传出来层层叠叠的说话声,想必是下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听声音都是姑娘家,叶修不便再往前,就要绕路。结果又不小心听清两句话,像是在说自己,便忍不住立定,站在一棵参天古树旁,又多听了两句。 天井里有一口水井,这个时辰帅府的丫鬟老妈子大都围着井洗衣物刷东西,嘴上说着话,交换着新鲜事,手里的活才干得欢。 叶修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哎,你们见了没,昨天少爷带回来的那个小相公,看上去比他年纪还大哟。 第8章 洛阳王8 香樟树枝叶舒展,像床绿色的褥子,盖出一块繁茂的阴凉,叶修站在底下,想象着众女仆交流这些话时的神情,大概是震惊之中又带了股隐秘的喜庆。下人独处时同在主人面前摆出来的面孔自是不一的。 天井里,起开话头的是在厨房帮佣的刘嫂,她从洛阳府邸落成后就进了周家,说起话来有种老资历的张扬。她拿出插在水里的手,甩了甩,去团自己脑袋后面的发髻,期间眉眼一挤,正要继续往下说,一把脆生生的声音挟着疑惑,截断她,“相公?可少爷和那先生都是男人呀!” 刘嫂来了劲儿,更有兴头,两只手握拳,抵在一起,让大拇指扣在一块儿亲了亲,“你们小丫头连宅门都没出过,哪儿能见的到……嗨,就是干那事的相公。” 小丫头还是不懂,也没法再问下去了,同刘嫂相仿的几个“老资历”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是呀是呀!昨天晚上用膳都是在南厅呢,你们也知道,少爷从来不带外人进南厅,连江少爷都没去过,只有老帅和夫人来了,才会在那儿开席。” “哎,那昨晚?……” “当然是两人睡一屋了,听说睡前少爷亲自端羹伺候着,就差喂了……早膳都是直接端进去的,放在床头。” 一阵音色不一、含义各有不同的笑声荡开,揣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似的。 一个老妈子笑完道,“哎哟,那少爷待这个相公可不一般啊,同吃同睡……” 她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留下活口,天井里人多,自有胆大泼辣的丫头来口无遮拦,“怪不得少爷这个岁数了还不成亲,也没带姑娘回来过,原来是喜欢肏屁股的……” 她这话说得太过粗鄙,又坏了规矩,立刻招来几声要她噤声的呵斥,另有一人插进话来打圆场,“这叶先生是什么来历?难道是个戏子?” “看做派可不像,倒像哪家少爷似的。” “听说那些小相公看着个个儿都像身娇肉贵的少爷,要不然怎么让真的少爷掏银票呢。” “……哟,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一双手从水里凌空起来,碰翻了一个小盆,这人笑着啐了一口,“看我不撕你碎嘴!” 里面开始闹起来,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叶修又要走。他倒是不介意别人把他看成什么,听了这些添油加醋的猜测非议,也不气恼,只是觉得好笑。 这时又有人说了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事要是让老帅知道了,可不得了,上次老帅来洛阳,父子俩就不知道为啥事吵了一架,该不会少爷那个时候就跟老帅摊牌了吧?我在府里当差这么久,第一次见他父子吵架。” “呸,你听谁说的?这种事可不敢乱嚼舌根!” 那人被这句话一激,顿时挺起胸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那次正好轮我在屋外伺候茶水,听到里面有争执,就是听不清在吵什么。” 叶修若有所悟,转着脑子往回走,渐渐地心中有了拨云见日的清朗。 周泽楷穿了一身便服,坐在书房主位,坐姿端正,手里拿了本《新唐书》一页一页地翻。他刚练完字,桌上的文房四宝还没撤去,偌大的“玺”字沾饱了墨汁,遒劲有力地在宣纸上伸展。江波涛坐在他斜对过的桌子上,咔哒咔哒发电报。 电报里只有一句话,玉事即日可成。 江波涛暗地里叹口气,出言试探,“这样与礼不合,好歹加个称呼吧?” 周泽楷的眼睛跟着书上一列一列的字走,浅浅地嗯了一声,半晌才续上话,“大帅。” 这样更不行了啊,这不明摆着显示立场有别我不妥协么。江波涛虽然想润滑周家父子的关系,也不便擅作主张,眼看让周泽楷这个当儿子的给老子一个台阶下无望,他只好先将这封没题没款的电报发出去。 发完电报,他抿了几口茶,放下茶盏,信步踱到窗前的案几旁,脑子也没闲着,分析利弊,越发认为得好生劝导周泽楷。他是周家的臣子,眼下时局动荡,派系局部混战不休,老帅少帅的关系倘若出现裂痕,不能及时修补,与周氏的发展自是大大的无益。再者,他也是周泽楷的挚友和心腹,不得不为周泽楷做最万全的打算。老帅当了这么些年土皇帝,心态也与皇帝差不多了,虽然周泽楷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是他捧在心尖上一手带大的独子,可他能忍受周泽楷的忤逆多久呢?只要他开始流露出对周泽楷的不满,他身边那些惦记着帅位的人说不定就会以此大作文章,离间他们父子关系,这对周泽楷是很不利的。当然这是种居安思危的想法,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但未雨绸缪一下总是没错的。 想到这,江波涛就地在案几旁的椅子上坐下,打谱疏导周泽楷,“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吴启杜明泊远是一直跟着你的,我想老帅不会真的毙了他们,顶多是关禁闭吓唬一下,等找到了玉玺,你送上去做寿礼,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就把他们哥仨放了。” 周泽楷终于放下了书,看着江波涛说,“我知道。” 江波涛松了口气,接着奇道,“那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觉得抹了面子?”他一直以为,周泽楷和他爹闹不睦,是因为老帅以吴启杜明吕泊远犯了军纪为由,锁了他们下狱,周泽楷是个重感情的人,御下宽厚,替他三人申诉未果,才对老帅不满。 周泽楷的表情凝重了,像是有千斤沉的担子悬于眉目间,只是一瞬,又放开,五官归于平和,终究什么也没说。 江波涛看他又要接着看书,暂时放下,不去想周泽楷为何心事重重,赶紧问出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那个叶修,你打算怎么办?” 这次周泽楷答得快,“等时机。” 江波涛的视线与他对上,凭着多年的默契,虽然猜不透周泽楷要等怎样的时机、等时机做什么,也清楚他是想做一番文章的,并且不止于玉玺一事。他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没继续追问下去,等就是了。 周泽楷的注意力又掉到书本上,江波涛也在琢磨事情,两人一时无话各自为政。忽然周泽楷抬起头来,没由来的丢出一句话,“养玉……要怎么养?”问完又觉得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江波涛也未必知道,难得追加了一句,“知道么?” “嗯,养玉?”饶是江波涛,也有点跟不上趟,他看着周泽楷的反应,心思都顺在“养玉”这个字面上。是我想到的那个意思么?周泽楷不好此道的,问这个干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周泽楷只是因为瞟到欧阳修的修字,顺理想到了叶修,想到昨晚他说让他养玉时,叶修那古怪中透着些许羞赧窘迫的神色。 这等神色长在那种人脸上,够稀奇了,奇到在周泽楷心里留下了一片影子。 第9章 洛阳王9 叶修挂着事情,脚底发虚,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失去平衡,人向一侧栽倒,拍到门板上。 腰眼是他的脆弱处,被硬物硌了一下,又辣又疼,他心叫坏了坏了,可别糟蹋了好东西。他爱玉,本能地以身护玉,从门上爬起来后赶忙伸手去摸,一摸,完好无缺光滑如初,被他的体温捂了一晚一早,还是温凉的,他不放心,索性从腰间拽下来检查。 盘在手里的是一块资质极佳的羊脂白玉,约两指宽长,润得人心尖都酥了,椭圆形,顶端有个简单的穿孔,絮上绳子。难得的是中间有抹朱砂色的玉沁,姿态活泼,如霞雾缭绕,仿佛在水中晕开的血丝。 这玉是昨晚周泽楷给叶修的,只看周泽楷把玉收在睡房,又大箱子套小锦盒得装,就知道有多宝贝了。叶修以为周泽楷又让他鉴宝,便说等明天,不料周泽楷问他,还是不是童子身。 叶修侧目倒耳朵,不痛快地道,“不太想告诉你。” 那就是了,看着就像个黄花爷儿们,岁数也不小了,连个婆姨也没混上。周泽楷满意地说,“帮我养。” “养什么?养玉?”叶修盯着那块玉看。 周泽楷则掌心托玉而立。 “……你要我怎么养?” 叶修的神色古怪而忸怩,面皮发红,如点亮的脆皮灯笼,还带了点难以置信这人居然敢提这种要求的惊和恼,只有一晃眼的功夫,就被自己历练出的淡然压住了,短促得仿佛烛芯的一次跃动,却还是被眼尖的周泽楷捕捉到了,不知不觉将其当成一份难得的趣味,拢进心里。 ——表面自然要不动颜色,“带在身上。” 然后呢,叶修等他往下说,等了半天没下文,只好问道。 “养。”周泽楷满面无辜。 “……哦,这样。”叶修笑笑,尴尬尽去,有时候博学也是罪过啊,他故态复萌,也不跟周泽楷废话推诿,收起玉,让他等下,去包裹里翻出另一块玉,给周泽楷,“我这人不愿欠人情,周公子收下这块玉吧,咱们礼尚往来。” 对着这种礼尚往来,周公子肯定高兴不起来——叶修话说的动听,可回赠周泽楷的玉,正是周泽楷一天前给他的见面礼。 昨天夜里光度不佳,叶修也只是大致盘了盘这块玉,玉非古玉,但玉中血沁为精工考究而成:取一活羊,宰杀,割开羊腿,缝入白玉,埋于地下,三到五年可成。如今拿到日光下细看,凭着近十年相古物的经验,他发现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这血沁得过于均匀,也过于刚猛浓烈,鲜活又放肆地盘旋于白玉之中,太凶了,看得人脊背发凉。 叶修几可确定,这血沁是最丧天德的杀沁。他眼前还是只有这玉,脑中却已展开一幅制玉图卷:一只羊羔被杀,做玉之人趁其奄奄一息之际,将玉和药物秘方一起封入羊羔口中,捆扎紧,埋入地下,催得活物的血气慢慢渗入玉中,数年后再取出…… 这样残忍的法子,制出的玉沁好看是好看,可煞气太重,恐招祸患,八字不够硬的人,让它克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修把玉收起来,周泽楷的八字够不够硬他不知道,但命一定是好的,要不怎么会遇到他这个大贵人,救他一命。送玉之人是无心之过还是包藏祸心不好说,不过杀沁血沁差别极微,本来就很难分辨,也就是今天撞到他叶修手上……虽然周泽楷待他不太仁,叶修还是打算逮个时机告诉他。 “所以你就把那块‘天地玄黄之变,蕴其万福攸同’送给叶修了?” 听了周泽楷的只言片语,江波涛差不多能猜到昨晚发生在那块玉身上的易主惨剧。 给了么?那不算吧,会要回来的,周泽楷也不便多说,含糊地道了声,算是吧。 江波涛好不震惊,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想的?”绝对不是笼络叶修这么简单吧。 “一块玉而已。”周泽楷淡淡地说。 而已?那可不是普通的玉,本就得来不易,又是老帅的把兄弟,时任安徽盐商联合会会长的冯宪君送给周泽楷的成人礼,盼他添福延寿,还能压邪,何其珍贵。 好吧,周泽楷讲究归讲究,确实不太看重这些身外物。 不对,这块玉在洛阳都快和周泽楷一样有名了,拿着去当铺都没人敢收的,只要叶修带着它招摇一番,这事儿可就说不清了。想到这俩人一路上暧昧得扎眼,江波涛待要劝说,猛然惊觉,这就是周泽楷的目的吧,让他和男人搞到一块儿去的流言传到老帅耳朵里,以示抗议……不不,周泽楷不会这么童心大发…… 话题歪到黄浦江里头,江波涛还在那想入非非,周泽楷契而不舍地重复发问,“怎么养玉?” “哦,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原来的人都养娈童来养玉……”尽管一堆念头,江波涛还是顺着周泽楷说了,“你是想知道如何用叶修养吧?” 听到这周泽楷哪还不知道养玉是另有乾坤的,还是和男人间的欢好有关,他已经不太感兴趣了,反正他没这层意思,叶修又不可能老实褪了裤子让他养,他正要说算了,江波涛已经讲开了,为了方便叙述,直接用他和叶修来指代。 “大致上就是……你让叶修脱光了躺在床上,摆出媾和的姿势,将玉挂在他胸口双乳之间,或者含在口中,任你随意玩弄,怎么干不用我说吧。但要让他‘精气有所闭而不能出’,这样他的精气就会缓缓渗入玉中,以纯阳精血来养玉……你倒是可以射,最好弄到里面,你二人精气相交,补玉也补你。不过这档子事要长期往复地做才行……” 周江二人出身富贵,对风月淫靡之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关系又亲密,说起不好启齿的帷中秘事也不避讳,只是江波涛到底年轻脸皮薄,这还是上次听方明华他们讲着玩的,他所知有限,都是照着葫芦画瓢。 周泽楷似乎听入神了,禅定一样对外界没了反应,直到江波涛问他是不是有点热,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个阴凉的房间里起了一背的汗,手心都是潮的,他敛神道,“有点。” 江波涛一副无需多言的面孔。 其实周泽楷只是觉得好笑,尤其是再度忆起叶修当时的神态,怕也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比起……叶修无动于衷且嚣张地挡回来入洛阳后自己刻意而为之的亲密,他那时的反应才是最无意最真实的,大概是觉得被冒犯了,说不定还暗地里恼得呕血。 第10章 洛阳王10 江波涛又呆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去巡视城防及新兵操练,往日里周泽楷也要同去的,今天不知怎地省了这道步骤。 周泽楷继续提笔练字,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刚才江波涛不提他爹和玉玺便罢,提了便把他的心事拽了出来,他还得在对方面前装作没事人。 他到底还年青,有手段有城府,也有欠缺火候的地方。对耶?错耶?现在也只能往前走,见机行事。就算他再不赞同老帅的主意,也不能公开反对,致使祸起萧墙。何况老帅为人固执,他不去做这件事,自然会有别人去,还不如他去,尚有机会掌控事态变化。 写不下去就不写了,周泽楷撂下笔,想转换下心情,就去了书房东面的藏书楼。 藏书楼高约两层半,楼中央架着螺旋状的楼梯,伸到阁楼上去,四面围满书柜。 周泽楷找到一本古籍,书挤得过于紧密,他抽出来时带松了旁边的一本书,栽下来,砸到楼梯上,书页从中间摊开。他低头弯腰捡书,不料捡了捧在手里,就放不回去了,魔怔了似的被书中的内容勾引了。 里面是一幅画,董其昌的《春帏戏玉图》。 画上有一座大屋,大屋的窗边摆了一张精致的拔步床,帷帐放下来,半遮半掩地罩住其上两具纠缠的身体,有风掠过,扯得帘子凌乱地飞舞,露出一人蓄势待发的脊背,以及他身下之人似痛苦又似欢愉的神情,那人口中还衔了一块美玉…… 油墨印刷破坏了画的机灵气和意境,被破坏的东西却被周泽楷不由自主的联想赋予了无与伦比的鲜活。 说来也巧,要不是刚听了江波涛的那番讲述,他绝不会为一幅春宫图而动不该动的心思。 乍一看,画中的主人还是主人,小厮还是小厮,再看,似乎变了样,这一变,就定格住了,再也变不回去了。 那副似难以忍受又似已登极乐的五官变成了叶修的五官,而且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如从水底浮出水面。叶修的闲适都被蹂躏碎了,满脸是汗,含不住眼泪的明目失神又无助地望向身上人,乞求他的宽恕与恩赐,好让自己胀痛的阳具得到释放。 对,是他,骑在叶修身上主宰他的人是他周泽楷。他们不是第一次如此放纵地缠绵,不仅是那块玉,连叶修的身体也叫他养熟了。 仿佛陷入洞天仙府的周泽楷并没见过叶修赤条条的模样,他只是想,叶修的手那样好看,是双娇生惯养的手,白净秀雅,身子想必也不差…… 这天下午叶修午睡,他从外面回来,爬上床,搂过叶修撕开他上身的亵衣,一面急切地将唇埋入他颈间,一面上下其手,在他的胸口拧动腰间揉搓,以激发精气。 叶修从梦中惊醒时已经被剥得精光,牢牢拿在他的怀里,身上红痕遍布,显然叫他玩遍了。他正跪坐在床榻上,掰着叶修的腿弯,令他动弹不得,再折起他两条腿,举高他未除白袜的双脚,暴露出插满手指的红肿后穴。 他从腿间看得叶修酣睡后的茫然表情,便放肆地搅动手指,掌心挤压双丸,让叶修的表情变得委屈至极。叶修一定难受坏了,玉茎挺得笔直,翘高了打晃,却被堵住顶端孔眼,不得发泄。周泽楷摸了摸那滚烫的宝贝,他就染了风寒似的扑簌发抖,腰肢磨着床榻扭动,扭成一朵花。 叶修一定想哭叫想求饶,奈何口中含玉,所有的啼叫都梗在喉间,可周泽看仍能听见他痛苦的呜咽。 他覆在叶修身上,粗壮的性具奋力插干,挺胯的狠劲像在给叶修上刑,用孽根惩罚他不知满足的浪臀……直捣得他下体门户大开骚水长流,膝头无力地倒向床铺,任人掐住驰骋…… 太多了,太满了,太深了……玉咬不住,从口中滑落,混着涎水,跌至胸口,叶修想伸手去握,又被周泽楷捏住双手,按在两粒深红色的乳珠上。 他强迫叶修和他一起,把乳头搓得更大更艳,白玉在被情欲和男人俘获的胸脯上淫乱地错动,叶修压抑住哭声的呻吟与帷帐缠绕,不绝于耳…… 下人进来清扫,看到周泽楷坐在楼梯上沉思,以为他在琢磨家国春秋的大事,不敢打扰,又原样退出去。 周泽楷已经被来人闹出的响动惊醒了,他面颊微烫,下体也有了硬热的反应,他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只道是自己近来军务繁忙,又去山东掳人,许久没有纾解,才会这样。他把书合死,放在一旁,解开武装带、腰带,把手伸进裤子里,靠着书架闭上眼睛。 斜阳已正,到了午饭时间,周泽楷吩咐在他的屋里摆膳,而后先行回房。 屋里头漫着上好的烟叶被灼烤的气味,叶修正翘着二郎腿倚在桌边吃烟,一口接一口,快活得不得了,看样子已经畅快过好一阵了。除此之外,还有股没散干净的麝香味,周泽楷鼻尖,差点以为精液还粘了他一手,他没洗手就回来了。 他走到叶修对面坐下,装模作样地掩住鼻子,“什么味?” 叶修吸着鼻子嗅了嗅,“是还有点味儿,等下再开窗子散一会儿。” “你干什么了?” 男人自渎,再也正常不过,要不是周泽楷刚碰巧干了同样的事,是不会放在心上并且追问叶修的。 叶修看着认真询问的周泽楷,用表情和眼神告诉他他在明知故问,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无所谓地道,“没事干,弄一下解解闷。” “……解闷的时候……在想什么?”居然问出这种话,周泽楷想,刚才抚慰自己不是鬼迷心窍,这回才是。 叶修吸了口烟,压出烟气,白雾模糊了他的面貌,他张嘴,却是又抽了一口,才下定决心,深沉地道,“昨天,你府上管家可能是为了讨好你,塞给我一本春宫大观,我闲着没事翻了翻,都是名家副本,画得挺好。” 周泽楷,“……” 叶修又说,“我看完把书压在你枕头底下了,我觉得你晚上肯定用得着。”“看我对你不错吧”的语气。 “……”我用不着。 “别客气”叶修还掉了半句书袋,“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谁说的来着。” “……孔仲尼。”谁跟你客气了。 “我知道,我看你知不知道。” 不出两天,周泽楷耽迷叶姓男子,醉死温柔乡以至“君王不早朝”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洛阳城。此事证据确凿,洛阳最大古玩铺的蒋老板亲眼看到,这名叶姓男子腰间坠着那块名头响动全城的“天地玄黄之变,蕴其万福攸同”。 该男子是何许人也?蒋老板也说了,前盗墓贼里的贼状元。 听到的人都说,周大公子恁得艺高人胆大,阎王头上的人也敢弄到床上玩。 第11章 洛阳王11 出于应酬需要,周泽楷在洛阳结交了不少公子哥儿朋友。这些少爷平日里都是取乐的行家,哪有耍的往哪钻,一直严于律己与风尘秘闻绝缘的周公子爆出这等趣事,怎叫他们不趋之若鹜? 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奔帅府来了,说周泽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从没见他摸过姐儿,原来是好男色的。还说一定要见见这位把少帅迷得找不到北的相公,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还有一早听过叶修大名的,比起见“男嫂子”,更想见“洛阳王”。跟周泽楷走得比较近的,则开玩笑说,要让你老爷子知道了,非一枪给你崩了不可。 周泽楷只是喝茶不语,任一波又一波的声音把他围住,最后搁下茶盏,浅浅地弯嘴角,笑得春风化雨——周公子也从来不这么笑,把这事定下了,说明天请大家吃饭。 当晚他就跟叶修说了,要带着他请友人吃饭。这事本没什么好商量的,他说去叶修就得跟着去,但是去了会干出什么就不好保障了,所以还是打点一下。 叶修正在他晚上睡觉的贵妃椅上收检从蒋老板那取回来的物件,心下甚为满意,康熙斗彩绿龙盘,这个最值钱,还有几件小打小闹的上好瓷器,也不便宜。蒋老板不是个大方人,但从不赖账,也不在输了的账上做手脚,真是不错。 周泽楷在叶修对面站了多久,叶修就盯着斗彩盘赏玩了多久,视周泽楷为无物。周泽楷知道,叶修这是有恃无恐呐,在他的冤家拿到玉玺之前,他都跟这盘子一样,是贵重货。 好在周泽楷的耐心和好脾气也不是虚伪出来的,叶修被瓷器吸引,他看久了,先是同被瓷器的精美吸引,又被叶修的专注吸引,连人带盘一起看。照理说,叶修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喜欢就是喜欢,碰到喜欢的东西,情不自禁就变得爱不释手了。 周泽楷坐到贵妃椅上,捡了另外一只碗看,还问叶修,“前两天说的东西,就是这些?” “嗯。”这还是周泽楷亲自“护送”叶修去古玩铺取回来的。 “让你帮忙鉴定?” “不啊,前一阵老蒋非要和我赌,输给我的。”叶修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看了眼周泽楷,笑笑,“是打赌鉴宝。” 周泽楷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的,前一阵他搞禁赌禁毒搞得声势浩大,尤其是禁止他部队里的人赌毒,违者重罚。今天叶修看到古玩铺旁贴着的告示,还称赞少帅执政有方,有魄力,口气跟出巡的他爹似的。 不过这一来二去,叶修倒是肯正视周泽楷开始说的事儿了,他往周泽楷身上倒去,倒得动作太快,人掉下来似的,周泽楷没有防备,被他撞了一下也没让开,而是本能地、像做防卫动作那样伸胳膊去拦他。 结果叶修擦着他的袖子扑倒床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直起身。 “吃饭是吧,你先看看这个。” 周泽楷无功而返的胳膊正好拐了个弯,捏住那张纸,展开。 他的眼睛在纸上走了一遭,上面一溜字:摸,拾块,搂,拾伍块……不能亲嘴。 他的眼睛回到叶修脸上,“什么意思?” 叶修气定神闲优哉游哉,“价目表啊,我可是不仅能卖艺还能卖身的,你看……”他在纸上指画着,“我摸你一下,你要给我十块钱,我搂你一下,你要给我十五,依此类推,怎么样,挺公道吧,哥哥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 这叫你卖身? 被摸被搂还要付对方账的周公子决计不上这个当。他盯着叶修笑吟吟的脸,被灯光刷了一层瓷釉般的滑腻,好想把他推倒,按在这塌上,拿绳子捆住,然后自己去睡觉。 同时,他也明白,叶修看出来了他的目的——至少是带他出去请吃饭现眼的目的,只是嘴上装傻而已。 周泽楷无所谓,叶修只要聪明的配合他就好。他把纸折叠起来,掖进睡衣袖筒里,“日后一起算。” 尽管听起来像是算人账而不是钱账,叶修也不惧,没事人一样提议,“不给钱,折成东西也行啊,我看你这个钧窑青瓷瓶挺好的,道光年间的吧,釉质又厚又润……”说着眼珠一斜,粘住五斗柜上的青瓷瓶。 周泽楷想了想,哪能一直被他说东往东说西往西地带着走,他捏着叶修的鼻子把他目光掰正,救下青瓷瓶,“用不了那么多。” “啊?”叶修头一仰,把鼻子抢回来。 “摸……搂……”周泽楷咬这俩字咬得轻缓黏糊,嘴上说着,眼睛瞧着,居然有种轻薄人的错觉,像是在用目光摸他搂他。 “用不了那么多次么?那真是可惜。”叶修有点遗憾。 配合出来的郎情妾意也是郎情妾意,因此这顿午饭吃的可谓是其乐融融。 别看九朝古都因旱灾和战火而没落,不比大都市正当时的繁华,没什么新潮的玩意儿,但也数得出几家看戏吃饭的场所供富人享受。周泽楷的筵席就摆在洛阳最大的馆子万景楼里,万景楼后院有口荷花池,池中另有一方水台,众人边听豫剧边吃洛阳水席。 不知道是谁宣扬了叶修的古玩行家身份,来人都带了东西,想借个光让“年纪有点大”的少帅相好给品品。叶修给足了周泽楷面子,来者不拒,一个个好说好说地帮人鉴定,但周泽楷知道叶修好说的意思就是不好说,是要出场费的。 果然,趁人来添水,叶修说悄悄话似的扒在周泽楷耳边,“都算你账上哦。” 周泽楷,“……” 在座的人哪里知道叶修说了什么,不少公子哥对南风也有涉猎,只当是周叶二人感情自然流露,一颦一笑都舍不得浪费,交付给对方,不似欢场逢场做戏的造作,大为艳羡,起哄让周泽楷交代他如何就转了性。 周泽楷沉默的时间不短,仿佛在措词,也只是仿佛而已,众人谁不清楚他这风格,都在眼巴巴地等。 过后他说,“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没骗人,玉玺。 对,玉玺,叶修哑然失笑。 可这话落入其他人耳朵里,愣是听出了五分庆幸五分宠溺的味道。 叶修的手正好摊在桌面上,周泽楷的手找过去,搭在手背上,轻拍两下,再将它翻过来,挑进掌心。两人手掌相贴,周泽楷的五指挤进叶修的指缝里,拿指肚摩挲了一阵才收紧,与叶修十指相扣。 真是好一番情意绵绵,相见恨晚,连手都在替主人诉衷肠。 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说周泽楷,真有你的,看不出少帅是情种,云云。 当然,他们更看不出少帅的温柔忽然变质了,少帅情种的对象也忽然笑得颇为勉强,手都要被捏碎了。 周泽楷报复叶修的手,叶修只好报复周泽楷的脚,一只脚狠辣地踩上去,却因为坐姿不便,力气使不到位而大打折扣。 对面一位客人蹲下捡东西,不小心目睹了桌布底下的报复,善解人意地误解成两只脚的主人耐不住寂寞,在玩暗渡陈仓。他端坐好,意义不明的眼神顿时绕着桌子飞了一个圆。 第12章 洛阳王12 洛阳的年轻人在追赶潮流方面也不落后,纷纷效仿京沪的时髦人,拜偶像,有拜那些唱戏的生生旦旦的,有拜文化界当红名流的,还有拜周泽楷的。 拜周泽楷听起似乎有些荒唐,可细究一番,周泽楷内外兼备,长得俊不说,还是洛阳的掌舵人,中原几省未来的接班人,最重要的是,未婚——比戏文里的才子佳人,还要才子佳人。叶修出现在公众的耳边之前,周泽楷不知道当了多久的深闺梦里人。年轻男子们拜得更直接些,有段时间,洛阳的各个集会场所塞满了周泽楷的发型周泽楷的帽子周泽楷的长袍周泽楷的西装周泽楷的绑腿,等等。 因此可想而知,但凡周泽楷领着叶修往年轻人爱去的地方一扎,简直无所遁形。 可他就是要扎。 第一天,据说,有人看到少帅和他叶姓相好在城南茶馆里听戏,你喂我一个茶果我嗑你一颗瓜子,听到情浓时,少帅的手插住相好的手,两只手一起扣桌子打拍子。 第二天,据说,有人看到少帅和他叶姓相好在西郊遛马,少帅骑着自己的爱马,牵着相好的马,一手拉自己的缰绳,一手拽相好的缰绳。怎么认出来的?少帅那匹马闻名洛阳,通体漆黑,四蹄雪白,脑袋顶上有一线白——此马相传是白蹄乌的第四十五代孙。相好似是骑术不精,骑得摇摇欲坠熏然欲睡,少帅就从一匹马上跨到另一匹马上,替他稳马。 第三天,据说,有人看到少帅和某叶姓相好在北泉钓鱼野餐…… 第四天,不据说这个了,据说少帅在打靶场遇刺,自然也是和叶姓相好在一起,危急时刻,他推开叶修,自己却中了招。具体的?不清楚,当时清了场,只有一支护卫队在,或许刺客就是抓到了这个可趁之机,才敢行刺周泽楷的。谁干的?这更不知道了,大批士兵随后赶来,刺客被当场击毙。 周泽楷坐在床上,裸着上身,由大夫给他缠绷带。绷带一圈圈地绕着腰腹前行,把那份精干的强劲缠成了虚弱,缠完了,绷带上隐约透出殷红的刀伤,淡色的血迹晕开,像白绢上印了一朵腊梅。他伤在右肋,匕首竖着戳进去小半截,伤口较薄,但流了不少血,衣服的前胸都浸透了,他面上的红润也都跟着流完了。 敷药裹伤,哪一样都是疼进皮肉里的,周泽楷却平静得有些过头,大概是习以为常了,好像这些事正发生在别人的肉体上似的。 比如说,叶修。 他一副平展的眉毛下,目光使了几分力道,牢靠地看住叶修。 叶修在东瞅西看中笑了笑,低下头来喝茶。这一笑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的笑,反倒叫周泽楷有些摸不透。叶修如同一尾滑不溜手的鱼,你以为抓住他了,他尾巴一摆就逃了。周泽楷对自己的谋划胸有成竹,却系了一半成败在叶修身上。他顺利地把叶修编进他的剧本,这下要公演了,更得谨慎地梳理下剧情——他可不想付出错估叶修狡猾的代价。他十几岁上战场,打了不少仗,大大小小的,至今少有败绩,伤亡率也低,全赖他这性子,战法豪放果敢的同时,又无不小心地推敲每一个连环细节,来确保他的豪放果敢不会放空。 叶修确实如周泽楷所想,在琢磨他,只不过琢磨他之前先琢磨了下自己。他觉得自己知道的实在是有点多,看来逃走后还得跑远点,跑到周泽楷伸手够不到的地方。广州不错,这几年给喻文州寄了这么多钱,正好去视察下他的新式学堂办的怎样了。 其实还是当时捂住眼睛比较好吧,叶修腹诽,捂住眼睛就看不到周泽楷避开要害后,怕刺客刺不到他似的,挺着胸往前一撞,撞到人家的刀尖上。 卧室里只有周叶和大夫三人,周泽楷称要养伤,闭门谢客。江波涛一早领了令,带着少帅的血衣和嫡系人马戒严全城,追查刺客同党,只许进城不许出城,还去了几个帮派在洛阳的堂口,警告通牒。 周泽楷给江波涛密令的时候还淌着血,叶修被遣到外间,还得坐到屋中央,不能离开周泽楷的视线。他在这一小块地界踱着转圈,心思都拴在周泽楷身上——不得不拴,他还得完善逃亡计划呢。 这小孩比他想的还难缠呐,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能甜么?他之前一直有件事情闹不明白,周泽楷火急火燎地要玉玺,却迟迟不催着他上路,也没逼问他玉玺在哪,反而和他做起了你侬我侬的游戏。如果只是为以后起出玉玺而造势——这方玉玺是从叶修手里得到的,周泽楷和叶修早勾搭到一起去了,玉玺乃绝对的正品——那犯不着如此大的阵仗。直到前几天,周泽楷带着他和洛阳的衙内们吃饭,席间谈及洛阳内部帮派斗争,割裂工商业……再到今天,又上演了这么一出,叶修心中的谜团才是彻底解开了,周公子这是在制造机会打击异己呢。 不仅如此,这还是把哥用了又用,一哥两用啊!让全洛阳的人都以为他周泽楷陷入痴恋,无心军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权夺权的大好时机。 卧榻的周公子正忍着痛发号施令,一条接一条,没有犹豫,显然早就计划好了。他要是知道叶修仅凭着丁点蛛丝马迹,就能把他剥的这么干净,也免不了也叫一声好。 大夫收拾好药箱,开了几个方子乘给周泽楷,周泽楷一努嘴,让他全交给叶修,他只好又拽着叶修说药该怎么煎,刀口长好前,周泽楷该忌什么喜什么。 大夫走后,叶修扬着手里的药方,“还真要我给你煎药啊?” 周泽楷披了件月白褂子,倚着床板,“嗯。” 叶修咂嘴,“演上瘾了你。” 周泽楷居然还挑完眼皮挑嘴角地道,“好玩。” “被人捅一刀,哦,半刀,也好玩么?” 叶修本以为周泽楷要表现出“你不该知道这么多”,然后他再表现出“其实我知道的更多”,结果周泽楷只是不深不浅地看了他一会儿,大大方方地变向承认了,“过两天才知道……好不好玩。” 如此一来更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闲着也是闲着,叶修坐到床上,面对着周泽楷,和他回归常态的木然较量了一会儿后问,“天天带着我去这去那,你找人故意造势了吧?” “没有。” “谁信!” 周泽楷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是我太红了。” 叶修哂道,“我红的时候,你还在和奶妈玩呢。”他接着说,“你非逼着我调戏你轻薄你,是想让别人都以为我把你睡了吧?” 周泽楷好奇怪地看着叶修,就算你这样颠倒黑白也没用啊,谁睡谁一目了然。他支出右手食指,转了个圈,好言好语地劝他,“反过来。” 叶修不理这茬,严肃认真地拆穿周泽楷,“假受伤不够逼着是吧,干脆真挨一刀,哎,那杀手是不是假的?” 周泽楷也不瞒他,“预备了,没用上。” 叶修叹口惋惜的气,“你早说啊,我帮你捅啊!” 第13章 洛阳王13 “下次。”周泽楷说。 “下次一定要记得啊!”叶修不放心地再度确认。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3节 “……” 方才那句明显是客套话,只是架不住周泽楷有副天生的诚恳面孔,不知不觉地为自己的言词增加了可信度——无论该言词多么不切实际,叶修不是轻信,只是打蛇棍上。 周泽楷指了指药方,“煎药。”随即闭目,准备养神。 “不煎。”叶修很是干脆,为表决心,把药方压在腿上,一叠一叠地折纸玩。 周泽楷见状皱眉头,右手抚在伤口附近,“……疼。” 叶修专注折纸,手指翻花般的摆弄那张药方,隙间抬起眼皮瞄了周泽楷一眼,周泽楷的肩膀垮下来,上身向前倾斜,像是疼得蜷缩起来,人变小了。 他不咸不淡地说,“当然疼了,谁身上开个窟窿不疼啊。” 好嘛,人家才不管你装不装,真疼假疼一视同仁。 周泽楷略一想,改换策略,同叶修强调道,“我救了你。”而后理所当然地等着被涌泉相报。 这回叶修连眼皮都不抬了,丝毫不介意周泽楷把什么黑锅丢到他背上,“大少爷,人家去杀的是你吧,我唯一危险的地方,就是当时离你太近。” 周泽楷认为自己有必要让叶修意识到他的“天真”,这是会死人的,他说,“现在不是了。”就凭他俩这层关系。 这话倒不假,不管实情如何,只要“周泽楷为救叶修而受伤”的信儿广泛播种,加上之前传言的周泽楷对叶修的种种重视,所有想干掉周泽楷的人都不介意干掉或利用一个叶修。 叶修把药方折成一朵荷花,停了手,一指周泽楷伤处,“哎你不疼了?” “……疼。”周泽楷如前法炮制,还加了句,“哎哟。” “别闹了,给你说点正事。”叶修把“闹”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周泽楷肃容点头,你说。 叶修是想提醒周泽楷,有块杀沁玉在暗地里作祟,等着取他性命。周泽楷刚才说了,暗杀的机会是他给的,刺客是真的,叶修便联想到,说不定是送玉之人等不及了,先下手。可他不清楚玉的来历,怕误导了周泽楷,他得组织下就事论事的话。 略一踟蹰,叶修道,“这可得收费啊!” “……”周泽楷大手一挥,“记账。” 叶修摘下腰间的玉,摊在手上,送到周泽楷眼前,“这是你那天给我的玉,你看看。” 见到玉,周泽楷的脸有点红,因为苍白,红得更明显,叶修光顾着跟周泽楷详解他的发现去了,没注意到,而周泽楷也逐渐被叶修的分析套住了,无暇乱想别的,沉入思考。 不是血沁……是杀沁……凶险万分……招祸致灾…… 他要想的有很多,每一样都可能牵扯出隐藏杀身之祸的阴谋,不仅对他,对别人也是——若有人要害他,他必会反击,这一来一往,人命都是双方必不可少的代价。至于叶修的话能轻信么,他倒没去细想,是因为叶修乃此道中难得的大行家么?还是因为,叶修近乎无私的坦荡,勾引了他裸露在外的直觉——就算这个人想害他,也不会用借刀杀人的法子。 这事儿不小,叶修估摸着周泽楷要好生琢磨一会儿,就说他先谴人去抓药,煎就煎了,跑腿的事他可万万不干。 周泽楷低头看着改放在自己腿上的那朵纸荷花,借刀杀人叶修不会,随便乱抓几味药弄死自己倒有可能,他叫住叶修,掂起纸荷花晃了晃。 “送你了,拿去玩吧。”叶修大方地说。 “药方……” 叶修奇道,“难道我过了一遍目还记不住么?那得什么记性啊?”好像普天之下过目不忘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似的。 过了一遍目能还记不住的周泽楷权当没听见。 半晌,叶修布置完回来,周泽楷见到他,终是一锤定音,“我懂你的意思……” 叶修赶紧撇清关系,“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周泽楷仍是自顾自往下说,“送玉之人,绝不会有心害我。”他说话很轻,单重重咬在有心二字上。 叶修心里想着何以见得,事无绝对,相识十载的朋友也会一朝翻脸,嘴上却不便说,周泽楷如此笃定,自有他的理由。 周泽楷素来不好向人多做解释,更没必要向叶修解释,可在看到叶修脸上那一明一暗的变化后,以为他在为自己考量,忍不住说,“他想害我,有的是机会……” “所以不会选这种不知何时奏效、会不会奏效的法子是么?”其实这也是叶修心中所想。 周泽楷点头,叶修也说了能辨出杀沁的人少之又少,他认定冯宪君是无心之失,绝不是麻木地相信这位父亲的把兄弟他的二叔,这个中原因要从头说起了,有些复杂,太难为他了,不说也罢,只是他另有一事请叶修帮忙,不得不为难自己的嘴一下。 “此事不要声张。”他说,后又补充,“付封口费。” 叶修的眼睛找那个钧窑青瓷瓶去了。 周泽楷到头来也没保护好他的青瓷瓶,“送你。” “怎么能叫送呢?”叶修不满他的说法,“明明是你找我办事!” 周泽楷打的什么算盘不难猜,如果他说的是实话,封叶修的口是希望淹掉这件事,淹掉没必要的猜忌和防备,看来送玉的人对周氏来讲,举足轻重。如果周泽楷说的是假话,那就是不想打草惊蛇。 解决完一件事,静默莫名地生出来,散进帐幔里,不合时宜,却不显尴尬,两人最后都走神了,自己的神出来,走到对方那里去,叶修在想周泽楷,周泽楷也在想叶修。 想着叶修救了他一命。 他把叶修掳来,要他的玉玺,还想要他的命,叶修头脑灵光得狠,不可能不清楚,可他还是救了他一命,将杀沁一事告知,着他防备——虽然不是免费的。 仅从知恩当图报这节来讲,周泽楷就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叶修这条命的了。 屋外,日头掉到深广的院墙之下,绛紫色的霞雾蒸腾上来。 这一天过得很不太平,琐事一多,就有种每个时辰都被无限拉伸了的错觉,两人在尘埃翻飞的灰色光线中相对而坐,似乎他们已经这样伴着,度过了数不尽的黄昏。 周泽楷望向叶修,既平静又郑重地道,“找到玉玺后,我会保你平安。”哪怕要违背老帅的命令。 叶修到底不甚了解周泽楷,此刻要是江波涛在侧,必定大为惊讶。周泽楷是个闷罐子,遇事只顾去做,从不口头多许诺言,所以由他主动的应承有多重的份量,可想而知。 二人保持着对视的姿势好一会儿,叶修目光略垂,摸了摸下巴,“既然气氛这么好,我再跟你说点正事。” 周泽楷在等着叶修说,视线还停在原处,不知怎的,他有点想笑。 “其实我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周泽楷不想笑了。 对面人的脸色看不出深浅,但叶修估计心情不会太好,他也没办法呀,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为此他强调,“真不知道。” 天光又流掉一分。 周泽楷总算有所行动,他倏地伸出右手,趁叶修不备,掐住他脸颊上的软肉,使劲拧着往外拽,边拽边语调平平地问,“疼么?” 叶修的头跟着周泽楷的手一起走,嘴上哎哟哎哟,“我这么掐你你不疼?” 周泽楷松了手,还替叶修揉揉脸,“怕疼?” “还行吧。”叶修没好气地说周泽楷废话。 那就好办了,周泽楷坐回去,放松了肩头倚在床板上,“严刑拷问,直到你说。” 叶修,“……” 第14章 洛阳王14 周泽楷的谋划奏效与否,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就显现出来了。 他一口咬定凶手身上有帮派刺青,限期两天,要各大帮派主动认、交同党。不管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想也知道,对这种命令大多都是消极应对,谁也不可能真照办。两天后,周泽楷下令查封了几十家店铺,钱庄当铺戏院货运应有尽有,都是分属这些帮派的产业,还是挺能赚钱的产业,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少帅爷很生气,玩真的,要一视同仁地把他们端了。连带着被下狱的人受了老大的支使,互相咬,你拖我下水,我说坏事是你干的。 这一局面正和周泽楷的心意,遂挨个收拾,打压实力比较雄厚根基比较深的帮派,对于刚在洛阳驻点没多久的,直接驱逐出去。至于没收了的产业,纷纷改头换面,被周泽楷背后的帮派势力趁机低价买了去,并同他四六分账。 实际上,周泽楷加入的红帮在洛阳舵口的真正堂主,正是江波涛。周江二人有军职在身,入会都是秘密的,知晓他们这层身份的人不多。 这几下称得上蛮狠的手段,有了报复做掩护,让处在被报复之列的人有苦难言,后来未必看不明白是着了周泽楷的道,可为时已晚,腕子掰不过大腿,只好暂且饮恨退场。周泽楷挨的刀子流的血,就当是为洛阳城新的民间格局奠基了。 这中间江波涛功不可没,他事先并不知道周泽楷的打算,事后却将周泽楷的意图执行得淋漓尽致,二人的默契,可见一斑。 周泽楷至始至终没露过面,一早派人在外面放出话,说受了重伤,需卧床静养一段不短的时日。别说外人,就连帅府里的下人也见不到他,除了叶修和江波涛。不同的是,江波涛是在门外张罗,叶修是在门里被张罗。 这天,帮派的事情告一段落,江波涛来找周泽楷,向他汇报战果。 一阵穿堂风过去,扇动门板,他不小心透过开合的门缝窥到了拷问叶修的残场,忍不住咂舌,问道,“这……他招了么?” 周泽楷摇摇头,别看叶修没个正形,好像三拳两脚就能给打散架了似的,可吃软不吃硬,且硬起来比谁都硬,哪有这么容易就招。这话他也就是想想,没说出口,他本就少言少语,一累更不想动嘴皮子。刑求也是个体力活,他又不肯假手他人,关起门来自己搞,几天下去,折腾叶修的同时,自己也没少受累。 江波涛一怔,随即心中一悸,他知道拷问还得持续下去。 哎,惨啊,太残忍了,都给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望着形销骨立眼眶深陷的周泽楷,很是同情。 几天未见,刚才他进门,见到周泽楷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而后得知昨儿一晚叶修折腾了周泽楷八回,折腾得他整晚没睡踏实,人都恍惚了。尽管江波涛心里想,你可以不理他啊,让他叫去,或者把嘴堵住,叶修又不是叫唤起来没完没了的人,但他觉得周泽楷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索性不问。 “所以……你就打算这样……把他捆在床上,限制他的自由,直到他交代出玉玺的下落为止?”江波涛这句话问的,迟疑了再迟疑。 周泽楷讷讷地点头,眼睛抬到屋顶横梁上,最初的回忆也浮上来,浮得他困累更胜之前。 …… “你绑粽子呢?给我松开,我自己躺着不动还不行么?” “不行。” “哎,那也别绑手啊,这样我怎么吃饭喝水。”叶修和周泽楷打着商量,绳子从他的脖子捆到脚脖子,将他绕死在床上。 “喂你。” “入厕呢?”这可是人生头等大事。 “……帮你。”周泽楷不为所动誓不退步。他是爱干净,可为了目的牺牲干净,也不算什么。 叶修给了周泽楷一个“你狠”的眼神,说出来的话却是“但我更狠”:“好吧,那……弄那话儿呢?”见周泽楷面上一滞,他追着问,“你也帮我?”口气不可谓不无奈,那意思是,大家都是男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玩弄一下年轻面浅的周公子,叶修还是比较得心应手的。 谁知年轻面浅的周公子滞完后一脸关心地问他,“嗯,现在要么?” 叶修大吃一惊,这也是一个拷问的好点子啊,他怎么忘了,万一周泽楷足够心狠手辣,揪住他的命根子揉圆搓扁,他不交代不放手,那可如何是好,可怜他现在手脚被缚,无力护弟…… 叶修立马摆出欣慰的表情,悠然望向窗外晴好的日头,“这个不忙,等我有想法了再叫你。” 那以后,江波涛在外面奔波多少天,叶修就在床上挺了多少天。周泽楷把叶修绑在那张贵妃榻上,为了方便,还将榻子弄到自己床边。叶修没放过这层方便,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照样大吃海喝,有需要了就叫周泽楷,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粥一会儿要加餐一会儿要入厕,不分白天黑夜凌晨几更,反正周泽楷不会弄死他,不会弄死他便不会不管他。 …… 江波涛前一刻觉得荒唐,周泽楷这是拷问呢还是玩闹呢,后一刻灵窍大开,体会出来这法子的精准独到。 这位叶修是能打服的人么?他看不像。只能另寻他法,最好是克得住他的。 好好一个人,数股麻绳加身地栓在床上,动也不能动,想干点什么都得靠外人帮手,这要换个天天好吃懒做烧烟泡的人都得憋屈死烦闷死,更别说无拘无束惯了的叶修了。 外间俩人各坐一方,各想各的,里间另一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主儿大声呼喝,“小周,我腿上痒,快来给我挠挠。”他使唤周泽楷惯了,连称呼都由周公子改成小周了。 得,拷问出一位大爷来。江波涛可算知道一夜八次是怎么折腾出来的了,一夜八次那都是心疼周泽楷。 周泽楷也伺候惯了,一个激灵站起来,下意识地顺着叶修的话去找抓挠。 抓挠插在一个细口大瓶里,搁在窗边。周泽楷走过去,抽出抓挠握柄在手,困顿无神的眼睛忽地一亮,心里生出一条毒计。他用扫宝剑锋刃般的眼神扫了一遍抓挠的木头身子,微挑嘴角,在江波涛不明就里地注视下大步踏入里屋。 几只雀鸟起落的功夫,叶修惬意的哼声自里屋荡出。 “往右边戳,使劲啊……” “呼……舒服……” “嗯嗯,那儿、里边也弄弄……” 人一舒坦,声音都是发粘的、时断时续的,两间屋子都阔,又隔了一扇虚掩的门,硬是把稀松平常的动静隔得变味了、暧昧了。江波涛知道周泽楷在里面干什么,这魔音便入不了他的耳,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口干舌燥,打算享受完这盏茶就告辞。 然而很快,他就不知道周泽楷在里面干什么了,他听到叶修调子乱了且高昂起来的叫声,撕裂般的,似是蘸饱了无助与惊恐。 “别这样……不要……” “啊啊啊……不行!小周,快住手……” 江波涛手一抖,把满水的茶盏往桌上一墩,立即走人。 第15章 洛阳王15 江波涛奔出去了,门合死了,叶修才发出痛斥周泽楷出尔反尔的第一声,“你之前怎么说的,啊?”这个“啊”,已经是啊得气若游丝有进无出了。 周泽楷没罢手的意思,还在挥舞抓挠,对着叶修的脚心左右开弓地挠,直挠得叶修十只脚趾起舞拨弦似的弹动。他边挠边想,我之前说的多了,哪句啊?想了好些句,不能确定,这才停下,也给叶修一口气喘喘。 “哪句?”周泽楷问。 叶修的笑声一直不大,憋得两个膀子颤颤发抖,抖薄了似的,如同一张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宣纸。从周泽楷的位置看过去,他像在抽噎,那可有点凄惨,再看看,墨黑的头发下,叶修的双颊耳根都红透了,胭脂般的血色一路烧下来,洇进解开第一个盘扣的立领里。 他身上也是又烫又红的么? 叶修连笑带喘得心口疼,凹进去一块似的,自己揉不了又没人给揉。他怕痒,要多怕有多怕,一痒起来就觉得真真儿是到了有生以来最危机四伏的时刻。还倒霉催的动弹不得,除了袜子的脚心对着那个不安好心的小军阀。 他把气续上,为了不暴露最大弱点,把一贯的懒散也续上,回周泽楷,“还能哪句?你可是说了保我平安的。” 周泽楷的内心不太平了,免死金牌就是给你用在这种地方的么?他嘴上凑合着太平,“我没拿到玉玺。” 叶修开导他,“你这就不对了小周,这人啊,在没干成某件事之前永远不能断言自己以后干不干得成。” 这言下之意太拗了,不理会就对了,周泽楷又在叶修脚心上刮了一下,“死不了。” 叶修又开始抖,“……死了就晚了!” 再一下,“晚不了。” 他二人好像蹲在集市上卖鱼的鱼贩,不是在说人命,而是在说鱼命。一人说,趁它还活着,快卖掉,卖个好价钱。另一人道,死不了。一人说,死了就晚了,不值钱了!另一人道,晚不了。 求人不如求己,叶修试图转移周泽楷的注意对象,“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相信我?” “到你说实话。”周泽楷逗叶修上瘾,不玩脚了,抓挠追着他满身上的痒痒肉跑,东抓一下,西挠一把。 “早就说了,你不信,你就是绑我一辈子,我也是那句话。”叶修攥拳咬牙,绷紧身体,心说别的都无所谓,这事儿你给我等着,逮着机会我可饶不了你。 周泽楷不接话,拿抓挠告诉他,我不听你的掰扯。他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无论挠叶修哪里,他的脚趾都会怕痒似的紧挨着,蜷起来,绷成一道弯。这双踏过无数盗洞踩过无数地宫的脚长得这样骗人,连藕色,细皮均骨,一块茧一点疤都见不着。 “你真敏感。”他说痒得受不住、在床上像块牛筋糖一样扭来扭去的叶修。 本来他是把叶修和榻子绑在一起的,清早起来慈悲大发——主要是为了成晚不得清静的自己——把叶修和床分开了,给了叶修更多的自由,无聊了可以蹭床,不要叫他。 叶修也不管这话对不对味儿,他只知道不甘人后,“你也是啊,瞧瞧,这才几天,憔悴得都有皱纹了,叫你小周我都不好意思叫出口了,你这上台唱老生都不用扮的。” “……不会唱。”可惜周泽楷不吃这套啊,他不爱自己那张俊脸,但对它颇为自满。唱和间,他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他的人犯双腿间隆起一个鼓囊囊的包。 东西长在自己身上,笑得太激动站起来了,叶修早有感觉,只是在佯装无事发生,不巧他穿了一身纺绸裤褂,料子轻软,再被绳子一勒,鼓的地方更鼓,终究逃脱不了周泽楷的金睛火眼。 感到禄山之抓挠进攻到大腿根上,叶修吓唬周泽楷,“你敢挠我那儿,就等着给玉玺收尸吧!我把它碾成粉炖汤喝了也不给你。” 周泽楷就在腿根处挠挠,把叶修的话拿来用用,“你不知道在哪。” “咝……对啊,不知道,咦,你这是相信了?”语气好不惊喜。 “……” 周泽楷一时没了声音,不全是因为被叶修噎到无语,无语过后,他又被叶修多开了一窍,忽然间如仙露灌顶,心内一片澄明,有了算计。既然全天下的人都认定了叶修与传国玉玺的关系,那么,只要叶修一口咬定玉玺是玉玺,玉玺就是玉玺,不管它实际从哪里来。 想通此节,周泽楷道,“嗯,信了。” 叶修有点意外,扭过头去看他,目光深深,似要从他眼睛里堪破真假。其实真信假信,周泽楷自己也搞不清楚,不信的理由很多,真信的唯一理由,大概只有对叶修的直觉,当然,和他有了可以架空叶修的办法脱不了干系。他少有如此不明不白的心境,碰上叶修,什么都变了。 他坐在贵妃榻一侧的圆凳上,此时被叶修的目光斧凿着,也俯下视线来看他。四眸相对,都想看出对方心中所想。 叶修一扬嘴角,一抹笑出来了,“这么容易就信了,你得对自己的宏图大业负点责,要不我再躺几天,你再想想?”叶修精着呢,周泽楷能说信他,肯定是有了别的办法,不和他耗了。而这“别的办法”,不管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会便宜他叶修。 周泽楷扳起叶修的胳膊,一掀,叶修打了个轱辘转,由正面躺滚为侧面躺,又滚回来。 一点也不好玩,叶修瞪他,“不想想了就赶紧给我解开,笑的我肚子都僵了。” 周泽楷扫了眼柜子上的座钟,宣布,“吉时未到。” 叶修把眼一闭,“哦,那等着吧。” 紧接着他肚皮上一空,传来一块温和的压感,把他整个人都吸住了,他又睁眼去看周泽楷,周泽楷连黑眼圈都是无辜的,“帮你揉揉。” 叶修放松下来,揉吧,有人上赶着伺候谁不乐意。 周泽楷的手探进叶修衣服下摆,探宝贝似的在他肚皮上画着圈按摩。别说还真挺舒服,手心指肚都派上用场,力道正好,不痒也不疼,把他绷硬了的皮肉都揉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火旺的缘故,周泽楷掌心滚热,像是煨了一个时辰的手炉。 这样的一只手,在同样温和的氛围下,浑然不觉地僭越了,越走越往下,指端伸进裤腰,揉向叶修的下腹。再下可就失了本份了,周泽楷堪堪停住,说不清是胆大妄为还是无心之过,他最长的中指一勾,触到叶修毛躁的发根,再清纯地收回来,继续施展他的好心肠,替人揉肚子。 叶修在这时用浸着舒坦劲儿的声音问了周泽楷一件事,“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要是在乡下,再过几年都该当爷爷了,还没个三妻四妾,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16章 洛阳王16 不知不觉僭越的还有一个叶修,周泽楷要摸透他了。皮肤被揉得微烫,热度如火种落入灯油桶里一般,哗啦一下扬起来,烧到肌理去,身体里外都无一幸免。他最最轻微的挣扎被麻绳收服了,力气用不在这上面就用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生出一种似虚似实的冲动,下身越来越胀,好想让周泽楷往下,再往下,用常年玩枪玩出薄茧的手握住他的宝贝,要是再热热地套弄两下、磨一磨…… 一根横梁在四起的幻觉中塌了,断成两截危险地砸下来,叶修惊醒了。这样的惊醒顿时让他对自己产生出带点可笑的警觉。假戏假情,真的唯有周泽楷的目的,他是戏中人,还分不清么,怎么也迷瞪了? 于是他便胡乱问了点什么,想扰一扰气氛,移一移自己的心思。至于问的内容,那就是一个随口的事,他都没有深想。 可看被问到的周泽楷的这副样子——端坐着,两腿自然岔开,两手搁在两个膝头上,正儿八经地想这事儿,他又想戳戳人家。 周泽楷想了半天,直勾勾地看着叶修,“什么难言之隐?”他心里想的是,我要是过几年就能给人当爷爷的话,你现在已经能给人当爷爷了,不是还没有着落么,怎好意思问我。 “你说什么难言之隐?”散漫的笑又在叶修脸上浮现出来,他放松了要逗人都这么笑,“比方说你小时候玩猫,让猫给抓了,小兄弟一直软趴趴得不办事……” 周泽楷听了这个破“比方”也不恼,木着一张脸,似是在回忆叶修的“提醒”是否真有其事,数秒后笃定地道,“不养猫。” 谁问你这个了,“那养哈巴狗养小老鼠啥的都算。”叶修誓要替周泽楷将儿时惨剧编排到底。 “……” 周泽楷把叶修往外推,推出一个人的空位,脱了鞋,紧挨着叶修躺下来,又抢了他一半的枕头,枕舒服了才说,“你忘了……” 然后没了下文。 忘了什么啊,叶修了解周泽楷的说话习惯,耐心等待,可等了好久,他还是不知道他忘了什么,周泽楷没说完整的话就跟闺阁淑女似的,进了门就出不来了。叶修偏头一看,看到周泽楷高挺的鼻子和紧闭的眼,胸部规律地一起一伏,双手交握放在肚子上,已然是睡熟了。 好吧,睡吧,叶修又把头偏到另一侧。窗棱上落下一只杂色的鸽子,抖擞着羽毛,扑落旅途的风尘。 贵妃榻不大,躺两个两人很挤,叶修一边胳膊悬了空,好在周泽楷小憩的时候倒很老实,没挤他,没一刻钟,叶修也这么睡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周泽楷先行悠悠转醒,这一觉睡得很短,却很富足,他灵活地翻了个身面向叶修,胳膊竖起来支着脑袋,这才发现叶修也睡过去了。 等到叶修睁眼,就是被这张凑到跟前来的脸给盯清醒的,甭管妍媸,这人睡醒了看到的不是睡前所见的图景,都得像被扎了一下似的。 谁知道他这样姿势了多久,叶修仰视他俯视,俩人大眼瞪小眼,瞪到座钟报时声响起,响完,周泽楷终于开口了,“那天,我硌到你了。” “嗯?”叶修搞不懂他在说什么,话的内容和时机都突兀死了。 周泽楷才不会解释,下榻来给叶修松绑,叶修身上一松快,自己一琢磨也明白了,立时哭笑不得,周泽楷还没忘睡前那茬呢,这是在告诉他,别忘了,那天可是你说的,我的玩意儿硌到你大腿了,我举不举,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 周泽楷没管杀不管埋,叶修躺了几天,腿发软,路都不大会走了,他就搀着他在三间通房里绕了几圈,练腿。叶修搓绳结部位的瘀处,款爷似的喊周泽楷帮忙,周泽楷也照办了。 绳子旨在限制叶修行动,捆得不紧,正因如此,那淡色的痕迹要不小心叫下人们瞧见了,更说不清了。 一通忙活过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周泽楷让叶修坐,自己也坐,叶修心道来了,屁股挪过去上,明面上没反应地享受久违了的自己喝茶吃茶果的“乐趣”。 弥勒榻上置一炕几,二人分坐两边,若同时依凭着炕几,一人的嘴就会贴近另一人的耳朵,是个合适谈心的距离。 “给我造玉玺。”周泽楷开门见山地道,以他的口气,商量和胁迫区别不大,他说毙掉谁,也是这个调子。 都是明白人,周泽楷相信只要这么一说,叶修就能猜到他的连串计划。换了别人说不定会借着他言词间的漏洞装傻充愣,相处了一阵下来,他知道叶修不是这种人。 果然,叶修大大方方地替他把潜台词说完了,“然后再大肆宣扬玉玺已由我手中归入你周家,周家真是天命所归。反正除了叶修之外,谁知道玉玺在哪、长什么德行,我说的没错吧?”他用茶盖刮着茶汤面,故意说的抑扬顿挫,引人神往,仿佛天下已被摊成一个煎饼,就在眼前,等着周家上前去拢起来吞下。 周泽楷闻言用眼睛笑了一下,却不是在神往,似乎叶修如此理解他的意图更值得他眼前一亮。 叶修的脸有点苦,无奈又没招地苦,“我能潇洒地砸了杯子说爷爷不干么?” “能。”周泽楷真挚地望向他,“但是没用。” “哦,我想也是。”叶修说。 按照周泽楷原先的习惯,他应该把江波涛叫进来,趁热再给叶修一锤子,而江波涛会把金条银票准备好,放到一口箱子里,上上锁,把箱子推倒叶修眼前,并晃晃钥匙——事成之后,这就是你的了,再加上周泽楷之前的许诺,保他和全家无事,多丰厚的一分报酬。周泽楷没这样办,一来江波涛并不清楚玉玺的真实用途(或是清楚装不清楚),多一人知道造假玉玺多一分事端。二来,别看叶修总是张口闭口钱啊钱的,可你要给他点钱,他也只会给你做钱能办到的事。要论收买人心,直接点银票是收买下等人的下等法子。 叶修不是好做无用功之人,接着直截了当地道,“命都存你那儿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过,我有条件的。” 周泽楷准备好耳朵,看看叶修能把他当成怎样的冤大头。 “在洛阳不行。” 这是哪门子条件,“怎么?” “传国玉玺是什么年头的东西你也知道,说是灵物也不为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造的,你总得把它请出来见人吧,万一到时候被够眼力的人看出是假的,你丢人丢到英吉利去了,够人尽情笑话三年的。” 你还知道英吉利,不过叶修所言却是关键的一节,周泽楷甚至想到,玉玺造出来也不能接着就放走叶修,至少要等到他父亲效仿前大总统顺利……顺利登基以后。 “那就看你本事了。” 叶修呷口茶,行家的派头不显自来,“我从来没造过假,但造假的本事嘛……我就谦虚一点认个天下第二吧。” 不管是真捧场还是真好奇,周泽楷自然要问天下第一是谁。 叶修答曰,“二十年后的我。” “……” 周泽楷被他的话推搡着,不禁想二十年后的叶修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二十年后的自己呢?会身处何地,身边又有谁伴着? 他正出神,听到叶修又说,“可就我这天下第二的手艺,有些事也没办法,你得先找个有灵气的地方,有灵气的地方蕴出来的假才真。” 周泽楷的神回到当下,有灵气的地方,又不能太远,有了,他想到一个适合的去处,“云台山。” 第17章 洛阳王17 少帅定的仙儿地是云台山而非嵩山,受制于人的叶修当然要说,好,不错,咱走着。 周泽楷虽然着急,可今天天已过半,赶路会赶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先拾掇好行装,第二天再上路。他的设想不错,会辨假的人,造起假来更是头头是道。而且周家在云台山里拥有大量的山田林地,还建了度假庄园,去那办事也方便。现今天下大乱,各人拥兵划地自治,东西在谁的地盘挖出来就是谁的,早已成了没成文的约定条款。 第二日清晨两人出发,先乘汽车,进了焦作,往前去没有给汽车跑的路了,再下车换马,两人一骑,继续前行。 周泽楷对外还是打着暴病卧床的幌子,连江波涛都没全说实话,只是说叶修交代玉玺埋在云台山一带,他要带着他去看看是否确有其事。剩下的他都用不着说了,帅府和军务定是先托管给江波涛,江波涛办事他省心又省话。如此一来,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出门,跟周泽楷同去的人不会多了,只有一队他最信得过的亲兵,还是骑马缀在后头,要晚他一天才到。 傍晚时分,周叶驰入云台山脚下的一座村落,晚上野兽出没,笑傲林野,不易入山,两人便捡了间勉强算是旅店的店子住下。客房有的是,仍旧只要一间。 到了店就得打尖,他俩连乘车带骑马地赶了一天路,午饭都是随便对付一下,早饿趴下了,是饭就香。连周泽楷这种讲究人都觉得眼前这桌庄户饭煞是可口,炖炒烹炸,色香皆有,还挺……精致特别,有讲头,他的筷子在几只碗盘上愣了一下。 叶修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嚼两下,咽了,品题似的点点头,“不错不错,看着不错,吃起来也不错”,他招呼周泽楷,“吃啊小周。” “你点的?”点菜时周泽楷对着简陋的店面发呆,是叶修钻进后厨溜了一圈,出来说好了,让他等吃。 叶修不客套,下筷不停,间歇着说,“对啊,这里家家户户都开着豆腐作坊,估计是做豆腐做的很有名气,我估摸着别的你也吃不大惯,就让店家做了一桌豆腐全席,看似素形似荤,口感又好……哎,你不会不吃豆腐吧?” 周泽楷赏完菜赏叶修,叶修在他眼里似乎又变了点样,也是个讲究人,随遇而安的那种讲究。所以不管他到哪里,总能找出物事来让自己安、让自己讲究。 他的筷子半路改道,直取叶修碗中,夹走了叶修的炸豆腐,吃下肚后回味片刻,道,“爱吃。” 炸豆腐皮温芯烫,叶修搁碗里凉了好久,还不等吃就被周泽楷截胡,不满地嘟囔,“那你也别吃我的啊。”说着给自己补充了两块,又给周泽楷夹碗里两块。 礼尚往来,周泽楷也回敬叶修两筷子菜,“你的……好吃。” 叶修看他一眼,好吃是吧,把两人的碗换过来,“那这样吃吧。” 他二人吃得开心,渐渐把一桌饭吃活泛了,后面又依样叫了几个菜,吃不了,一样尝几筷子也好。 有宴没酒哪能成,店家过来介绍说有自酿的酒,山脚下水好粮食好,别处喝不到,说得两个不嗜酒的人都心痒难耐,要了一壶。叶修的酒量,周泽楷带他出去吃了一顿饭,就有数了,他也不是海量,还是那样,喝不了,尝几口也好。 小店不大,摆上五张桌子就显出拥挤了,周叶占了中间那张,整晚不见有第二桌人来吃饭,跟他俩包了场似的。 开始店家还陪在柜台后面,算账观人,月上中天了这俩客人还没有散场的意思,反而越来越欢。他困得哈欠连天,想着反正人在他楼上住店,穿得又是人模人样的,该没问题,就赔着笑脸跟他俩告了罪,回后院睡觉去了。 山谷腹地的安静向来不同寻常,更胜别处,被群山包围了的空旷,让祥和在这样的夜晚随处可见,谁家小儿的襁褓里,或是油灯下缝补衣裳的针线里。一两声狗吠狼嚎远远的传过来,不等走出村子,就荡散了,细尘似的浮进夜色,倒把周叶围坐的饭桌显成了天底下最热闹的场所。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两句,说话声不大,主要是叶修在说,酒后的周泽楷舌头灵光了一点,也只是一点而已。旅店的大门敞着,外面是篱笆围成的宽院墙,白天马骡路过撩起的尘土进不到里面,院子从里到外都干净,月光掉下来,漂漂亮亮地落了满地,被门坎隔断,勉强探了寸许进屋。 叶修酒量实在不佳,喝了一盅就上头又上脸,人也半清醒半迷糊了。桌上点了两只蜡烛,完全被月光盖过风头,他的目光怔愣地伸出去,去找铜盆似的月亮,去找远处模糊得只剩巍峨黑影的山脉,找到后赞叹道,“这地儿好啊,够美。”这赞叹带了酒后特有的满足感,带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味道。 烛火微晃,似在叶修被酒意熏成桃色的脸上跃动,周泽楷的心跟着蓦地一动,他想,山里更美,我可以和你去茱萸峰……他手也跟着动了,那二两乡下米酒让他动的,缓缓抬起来,垂死的病人那样得缓,带着吃力的挣扎。 他想摸一摸叶修的脸。 不料叶修腾地站起来,喝高了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出桌子,省了周泽楷的挣扎,周泽楷的手孤独地立在中途,收回来,握紧了拳,躺回到桌上。他手边的小酒盅里还剩半盅酒,他没醉到混淆酒盅的地步,这盅是叶修的,但他还是捏起酒盅,送到嘴边。杯子里琥珀色在颤,里面有一大半月光,一小半烛光,可这份迷醉的色泽吸引不了他,吸引他的是空地上站着的那个人。 ——人被手艺差到家的门框框在里面,这时的门框也不是门框了,成了一个小型的戏台子,此刻此地只属于周泽楷的旦角甩着不存在的水袖,动作马虎,腰也不纤,身姿也不婀娜,唱功……大概是周泽楷认识的票友里最差的。可是,跟唱词不同,这里有“良辰”,有“美景”,尚可也成了,周泽楷便就有了“赏心”,有了“乐事”,甚至一扫他连日来淤在心底的心事…… 他将酒一饮而尽,酒盅放回去。 叶修唱完了,借着酒劲自娱自乐尽兴了,回位坐好,连酒盅空了都没察觉。周泽楷鼓了两下掌,摘下玉扳指,扔进叶修的酒盅里。叶修在滴溜溜转动的响声里盯着周泽楷看,周泽楷只好解释,“赏你。”叶修不理,还在看,眼神是直的,刚才在门口吹了点风,酒意散得更厉害,真是醉了,喝醉的人才会有这种炽热又耿直的眼神——不管他平日里多么淡漠。 周泽楷也用这样的眼神看回叶修,较劲似的。他们不知道,这种目光是不能够长久接触的,它们带钩子、带绳索,会把两副目光的主人越牵越近,吸到一处去……周泽楷的嘴唇先找过去,狠狠地,急切又遗憾,仿佛晚了二十年终于碰到了这个人似的。叶修没有闪开,嘴唇一张一合,却是喟叹了一声,这一声和他后面的话按住了周泽楷的脑袋。 叶修说,“我看你不像想当皇帝的人。” 只这一句话就够了,周泽楷找玉玺干什么,叶修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这也是个足以让周泽楷灭他口的秘密,叶修不惜自我暴露,是想借机对他好言相劝么?因为他不光嘴说,眼睛也在说:我看你不像糊涂到踏上这条不归路的人。 周泽楷被培养出来的城府瞬间不顶用了,接连被酒被月景被叶修瓦解,他也用复杂的神色,把自己暴露给了叶修。 叶修是醉的,听到什么搞不好睡一觉就忘了,周泽楷还是踌躇了半晌,最终冷轻轻地道,“父命难为。”他当命令一样执行,并不心甘情愿,况且三个亲如兄弟的下属的命,还攒在他爹手里,等着他去换。 “父命难为……看着倒像”叶修笑道,似是有些释然,“我帮你啊!” 你怎么帮?周泽楷也笑,不置可否的笑,而后更加沉默。 叶修没见过周泽楷这样子,当下也是陪他一起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差不多了,试图劝慰周泽楷,“我看你刚才好像是想和我亲嘴啊。” “……”周泽楷嫩脸一红,眼神坦然地顾左右而言他,“你喝多了。” “是么?喝多了好啊,一醉解千愁,正适合你,来来来。”叶修掂起还剩一半的酒壶,给周泽楷斟酒。 …… 父命难为……看着倒像,我帮你啊! 怎么帮? 一夜过去,醒过来的周泽楷现在知道叶修要怎么帮了,不给他造玉玺这一大统的象征,不就帮到他了? 周泽楷浑身使劲,左挣右动,没用,他被绑在旅店房间的床上——就是几天前他绑叶修的那种绑法,捆粽子似的。被晨光晒出金边的窗纸上贴了张纸条,上书斗大的几个字——忘了我吧。 第18章 洛阳王18 一颗石子弹上树梢,群鸟轰散,啸音满天。 周泽楷在床上举目两茫茫——酒劲尚未过。 他没大声呼喝店里的人来给他解绑,倒不是怕丢人,他的人就在后面,中午之前就该到了,为了省事,他不介意多受困一会儿。 叶修装归顺装了这么久,时机和准备不熟是不敢跑的,就他一个人再加上马的四条腿,贸贸然追出去也是抓瞎——他敢肯定叶修没放跑他的马,爱马通人性,除了他以外谁上摔谁。虽然有酒助眠,可他睡得再死也不可能对马的嘶鸣无动于衷。 不如趁这会儿倒倒脑子,想想叶修。叶修是什么时候预备好了就差跑的?他肯定不会只顾自己逍遥,他山东老家的人难道也从监视下脱身了?或者换个说法……他周泽楷是从哪一步开始,对叶修放松了警惕的?他操控的真假戏码,他玩上了瘾,把自己玩进去了,叶修或许在单纯地陪他耍,可他自己一点一点地入戏了,警惕便在入戏的心境里一层又一层地削弱,主动权也不知不觉地移交出去,直至昨晚,在叶修的蓄意引导下,一切达到顶峰。 真够狡猾的——周泽楷本以为他对这点已足够重视。 不过,这样一来,似乎更好玩了? 未到晌午,周泽楷的人果然到了,一队人打扮成四处揽活的建筑队模样,入住了村里唯一的旅店。 带队的武官叫于念,是周泽楷的心腹之一,平时负责为他训练新兵。于念久经沙场,见了五花大绑的少帅,倒没大惊失色,赶紧上前给人松绑,再帮人舒筋活血。 两个人来的,一夜过去,徒留一个捆得结实的周泽楷,这要看不明白形式也不会被周泽楷当心腹了,他又即刻令两个人下楼盘问店家和伙计。 周泽楷抬手一拦,于念忙把冲出去的人喊住。周泽楷手放下,话出来了,“没必要了。” “是。”于念颔首顿足,“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泽楷站起来,走到窗前,撕下写着忘了我吧的纸条,仔细读了几遍,折叠好,贴身存了。 他又走到八仙桌前,桌上放着一套衣裳,上下两件,叠得板板正正,刚出针的一样。周泽楷抖起褂子,顺手扔地上,抖起裤子,也顺手扔地上。 叶修来时行装简单,就身上穿的那件长袍,一副榜上周泽楷万事不用愁的派头。这身衣裳就是入帅府后周泽楷差人给他缝的,当时他还说,算我借的,走时还你。还真的还了。 周泽楷不冷不热地笑笑,更让人猜不透了。 他略低头,揉太阳穴,比起叶修跑了更让他头疼的是头疼,叶修到底给他灌了多少酒,没下药吧。 摇头摆脱醉劲的空当,周泽楷目光一斜,发现了叶修留下的另一份纪念品——他那支金丝水绿的翡翠烟袋杆,就躺在八仙桌下其中一只凳子上,透着仓促中被遗忘了的凄惨气息。 周泽楷再笑,这次的笑有点热了。叶修很宝贝这支烟杆,不吃烟也时常握在手里摩挲把玩,玩两下就一脸陶醉的满足相——杜明跟唐家千金攀上话的神情也是如此。叶修家里连盛瓜果的盆都是明代的古董盆,周泽楷可不认为他就这一支烟杆,想必是好此道之人碰到了和眼缘的东西,爱之更甚。 这说明什么?说明叶修也会手忙脚乱,要把他架上楼弄进房绑上床,还要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个不慎,忘了抄走最爱的烟杆。 周泽楷的眼睛沿着床窗桌凳一通扫,好像叶修还在这几处紧忙活似的,拼出一幅叶修深夜出逃图卷。 少帅下命令大多靠手而不是嘴,因而屋里一干人等都盯着他的手看,只见那只手拿起了烟杆,握紧了,拇指贴着翠面徐徐向上,爱极了似的抚摸。接着他们看到,那手连着胳膊凶狠地一甩,烟杆脱手着地,清脆地四分五裂了。 周泽楷转过身,面向于念,“地图。” 这都是必备的,于念命人将手绘的云台山近郊地形图展开在桌上。 周泽楷俯下身,双手撑在桌子两边,一个一个计划在地图的山水上成型、被否定。半袋烟的功夫,他抬起头,指着一处,“搜这里。” 现调人来不及,这点人只能集成一股集中找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必定是周泽楷最有把握的叶修逃跑路线。于念把头凑过去看,他向来佩服周泽楷的战略和眼光,这次看到周泽楷指的地方也忍不住犯嘀咕,“这……”村子东西北三面皆为平川,快马加鞭都能跑出好远了,唯独周泽楷让搜的南面,山中带林,往里面闯,危险重重,就算能躲过他们的追捕,也不一定逃的出来。 周泽楷看出于念的犹豫,稍作解释,“他不会骑马。”靠两条腿走,进山捉迷藏更为妥当,况且,叶修盗墓的出身,什么五花八门的手艺不会,别人进深山老林是找罪受,于他,那是回家。 于念重重点头,众人得令鱼贯而出。 十天之后,旭日高悬,洛阳郊外县城的一家茶馆里,茶客们都在讨论近来名动黄河南北的一桩大事,讨论得声浪滔天,热闹非凡。 “周家公子的老相好跑了,洛阳城里到处贴了缉拿他的告示。” “我从开封来的,那儿也贴满了。” “哪位周公子?”这还有位山里客。 “兄弟连这个都不知道?咱河南地界的太子爷嘛!”他还帮人家省事,连叶修的来历也一并说了,“老相好的就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告示上都写了,姓叶名修,听说之前是个敲疙瘩的,挂上周公子,这才从了良。” 大惊小怪声此起彼伏。 “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我听说那叶修手里掌握的宝贝,能买一座洛阳城了。”又来了一个听说。 大惊小怪声接着此起彼伏。 “先不说这些传言是真是伪”,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开了腔,“周少帅和这位叶修,好的时候如胶似漆,恨不得行同辇睡同寝,洛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一拍两散了,他居然利用权势去缉拿对方,这真是……”后面的话不方便说,单听他口气,也知道是斥责周泽楷纨绔胡闹的话。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周家早就传出话来,说叶修是卷了周泽楷的家传宝玉和不少古董金条后才跑的。” “没错,而且兄台你有所不知,告示里说的是抓叶修,但不能伤他分毫,反而要好生护卫,敢接应他和赃物的人一律重罪,可叶修无罪。” “哎哟,周公子这是被坑了以后还念念不忘旧情呢!” “是呀,他也是个多情种了,据说连绝情信都舍不得毁掉,收藏了起来。” “还据说相思成病呢!”一人眉飞色舞地插言。 一时间,“叶修薄情寡义”之声占据压倒性上风。 周泽楷可不是一般地位的人呀,他要对你这般那般你都得从了他,偏偏他要对你这样好,偏偏你还那样不领情,盗走了人家的心肝和家伙什儿,造孽,造孽。 …… 变了装的陈果很忙,眼睛和耳朵在这片话林笑雨中穿梭,应接不暇,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周叶的故事一起跌宕起伏,哦哦啊啊的。 最后,她若有所悟地望着桌子对面的男人,殷切地盼他解答一二。 变了装的“负心人”叶修谁也不看,老神在在地喝着发沉的茶水,于声讨他的各类嗓音中振臂高呼,“老板,来盘羊头肉。” 第19章 洛阳王19 陈果勃然大怒,碍于人多,怕引人来看戏进而怀疑他们,不好拍案而起,只得把头凑得离叶修近点,只压低声音不压低怒气地道,“你怎么这样!”都什么时候了,火烧你的假山羊胡子了,还想着羊头肉。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4节 叶修面露难色,缩缩脖子,“我饿了啊。” 东躲西藏,还要凭暗记找他们汇合,再换个身份杀个回马枪,叶修确实连着几天吃没好吃睡没好睡了,陈果心头一软,嘴上还要硬,“还可以听书下饭是不是。” 叶修拱手道,“照啊,老板娘英明。” 别看他表面无事,其实心里还是驻了些超乎意料的惊讶的,他本以为周泽楷是个哑巴,吃了黄连也就默默地咽了,没想到他居然玩出这么一手。这想法不难理解,揣着玉玺下落的叶修不好大张旗鼓地搜,骗钱骗感情的叶修嘛,就好办得多了,只是得不顾他少帅的脸面,自曝其(一大半是假的)丑于悠悠之众口。看这架势,周泽楷是要和他磕下去了,没完了。 正说着,跑堂的伙计把羊头肉端上了桌,叶修刚要伸筷子,外面踉踉跄跄地撞进来一个人,见了叶修这桌,满眼放光,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来,瘫在条凳上,也不怕烫,举起茶壶往嘴里就灌。 “辛苦了,方大侄子”,叶修瞄了方锐半眼,就去找自己的羊头肉了,等到如愿以偿地嚼了口肉,才听不出嘉许意味地嘉许道。他现在做中年账房先生的打扮,叫面向年轻的方锐大侄子也说得过去,“可你在东家面前这么没规矩,我也帮不了你了。” 陈果白叶修一眼,向方锐展示自己的大度,“慢点喝别呛着,喝完再要一壶。” 方锐让毒辣的太阳烤得半死,浇上一壶茶,活过来了,立刻便义愤填膺起来,他跟陈果一样,不敢大规模地发火,只好捻起一根筷子,戳着他面前的点心,口中叨叨,“气死我了,简直是一派胡言!”脸上的红光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气的。 陈果找到了同盟,也来了精神,“对吧!说什么叶修欠了天大的情债,完全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他要挟叶修!” 方锐帮腔道,“这到不算什么,关键是老叶还没诓到古董和金条呢!” “……”陈果发现她盟友的点子同她的略有出入。 叶修闻言在一旁沉痛地撂下筷子,“不仅如此,该给的钱还没结账呢。” “谁说不能是呢?你不能白让他睡啊老叶!”方锐也沉痛。 叶修把方锐的筷子扒拉走,救下那块伤痕累累的点心,看向陈果,“老板娘,把方大侄子按一两羊头肉的钱卖了吧。” 陈果不想理他俩,环视了一圈,觉得不对,两个人一起出去打听消息,怎么只回来方锐一个人,她紧张地问,“一帆呢,怎么没回来?” 方锐吃肉喝茶,“一帆去郊外喂他那扁毛畜牲了,说很快就回来。” 正说着,乔一帆来到了门外,抬腿迈进茶馆,他也热得够呛,却不似方锐那般大大咧咧,自家人风范十足冲进来喝茶灌水,而是先挨个同三人打招呼,少年小心拘谨的性子可见一斑。 待他落座,陈果的大力夸赞跟了上来,“一帆,多亏了你的鸽子,咱们才能跟叶修联系上。” “要不然连他是被人炖了端上桌了,还是扒了端上床了都不知道。”方锐插嘴。 乔一帆连连摆手,极不好意思领这个功,说自己没做什么。他倒不全是在谦虚,他那只灰白毛色的鸽子只是在叶修和众人间报平安的工具——见鸽如见人活着,不递信,如此才没在见惯这种手段的帅府警卫里露馅。叶修身边的人太熟悉叶修的随机应变了,与其说他们营救叶修,不如说他们放宽了心等待叶修自己跑掉,再伺机汇合。 “哦对了”,方锐又叫了壶茶,说,“我刚才在一家包子铺前听到一个消息,周泽楷好像带兵去邙山一带剿匪了。”茶馆里吵,他们这般谈天说地似的交流,反而显得自然。 “这么重要的信儿怎么不先说。”陈果无语。 “我怕这是那小子的计中计,让我们放松警惕啊!” “这个……倒不会”,叶修略作沉吟后道,随即解释,他在周泽楷身边时,连听带推测出了不少军报,邙山有个什么教占山为王,隐患不小,周泽楷一直很上心,他是知道的。 “这么说……”方锐顿时精神一振。 “周泽楷暂时顾不上搜我们了!”陈果也想到此节,跟着高兴。 乔一帆安静地听着,他向来不插言,只等陈叶方告诉他结果。 叶修却没动静,目中聚芒,像在思索什么。 陈果和方锐这厢已经兴高采烈地讨论上了,虽然周泽楷在势力能及的各地设了卡哨封了锁,但没他亲自坐镇,意味着围捕的防线松了,意味着他们有更多五花八门的逃跑法子可以一试。 “咱们可以像从店里脱身那样……”,陈果提议。 “挖地道到广州?!”方锐乍舌,赶紧打断她。 陈果古玩店里的那条地道是盘下店面时就有的,只是道不长。叶修跟周泽楷走后,陈果想法通知外出的方锐乔一帆由地道回来——因此方乔用不着变装,周泽楷和周泽楷的人都没见过他俩。之后,白天陈果看铺子、受人监视,方乔二人拓展地道,将出口挖在村外的林子里,顺便转移家当。带多了不方便,只把最值钱的几样拿着,剩下的只好忍痛当喂狼了。 “什么?咱们要去广州么?”陈果惊喜交加,马上抛弃了自己的提议,去广州好啊,沐沐就在广州,可以和她碰到了。她扮成一个媒婆模样的半老徐娘,脸上涂了厚重的脂粉,还贴了几个麻点,她这一笑,年轻小姐的娇俏出来了,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煞是违和诡异。 叶修百想之中咳嗽一声,“陈家嫂子,身份。” 陈果反应过来赶紧敛容。 方锐纳闷道,“对啊,去广州避避,这不是咱一见面就说了的事么?” “哦,忘了。”陈果拒不承认她得见叶修安然无恙,大家再聚首,高兴的什么也没听进去。 否了陈果的,方锐说了他的主意。 在一条蜿蜒望不到尽头的黄土路上,一支送亲的队伍迎着六月天最辣的日头,艰难地跋涉着,他们这是要送一位小姐去广州,同姑爷完婚。最前方骑一匹高头大马穿一袭藏青色长衫的男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是小姐的大哥,方锐,跟大哥并骑的白面少年是小姐的小弟,方(乔)一帆,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见这么大的世面。再后面是两台软轿,一台里面坐着媒婆,陈果,另一台里坐着此行的重中之重,小姐方(叶)修,最后头几匹骡子驼着小姐的嫁妆。为了迷惑路人,小姐的轿子里时不时地飘出一两句带着敬语的问候,娇滴滴的,兄长您累了么,歇会儿再走吧。 眼瞅着到了河南湖北的交界处,送亲队伍被周少帅的兵拦下了,说奉命行事,必须盘查一切过往之人。方锐眼明手快,极其利落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窜上,拦住士官要掀轿的手,义正严辞地道,家父是前清举人,家里是累世读圣贤书的书香门第,最重名节,妹妹尚未出阁,不能见男人,未来妹婿都不行,被他看了后,万一妹妹想不开投井自尽,他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夹在乔一帆和陈果两张目瞪口呆的脸中,叶修抬起脸,以手掩口,睡不饱似的打了个哈欠,“让茶馆老板多上盘点心,把这个方锐换走吧,换盘点心还能吃了垫肚子,方锐留下有何用。” 方锐从完满的想象中回来,很不服气,得意又嚣张地问叶修,“老叶你就说这个点子绝不绝吧,听说周泽楷治军严谨,不准危害百姓……” 叶修懒散散地掐断他的话并反问,“要是人家抽出马刀来架脖子上,说我投井了他以死谢罪,你怎么办?” 方锐卡壳了,“呃……”对啊,怎么办…… 叶修跟上一刀,“这种凭空捏造的身份伪装,要是对方有我十分之一的眼力和阅历,一天能揭穿一茶馆的人。”话到最后,他方向突兀地一转,说道,“不去广州了。” “那去哪?”陈果抢着问。 “哪也不去了,就留在洛阳。” “啊!?”众人齐惊,但看叶修脸色正经,不似逗乐。 叶修当然要为众人解释原因,“周泽楷都没工夫找我了,我跑什么?” 方锐理应如此地道,“他早晚腾出功夫忙活你,当然要趁现在抓紧时间跑。” 陈果随声附和,乔一帆听他们的话。 叶修先是扯动嘴角,用假面孔微微一笑,再侃大山似的不慌不忙地讲道,“留在中原,敢打我的主意只有他一个人,出去后就不一定了,都是虎穴,在哪不一样?” 三人当下更为不解,叶修便以话诱他们自己思考个中内涵,“你们以为,他为什么要四处宣扬我们两个人那点破事,为了让我抬不起头来做人么?别忘了,我现在在各路江洋大盗眼里,可是卷跑了周家传宝玉和古董金条的人,能穿梭于江河湖海之上会说话的宝库!不仅如此,绑了我,转手给周泽楷也能换不少钱呢。” 三人恍然大悟,却都陷入悟后更深层的恍惚中,看着眼前“包金镶玉”的叶修。这样危殆的情势下,叶修能仰仗的人、能护着叶修的人,手握兵权的周泽楷绝对是其中之一,也会是叶修最好的选择。周泽楷这步棋可谓是走得活络无比,看似无理取闹,实则一举数用,就看叶修往哪里撞了。 路被堵死了,陈果又犯起愁云,急道,“那也得换个地方躲躲,洛阳附近太危险了。” 叶修则正好与她相反,甚至可以说直到此刻,才真正透出轻松写意的游玩神色,故弄玄虚地道,“危险的是叶修,又不是我。” 陈果没好气地剜他一眼,“真可惜,你就是叶修。” “瞎说!”叶修头一歪,眸子中黠光烁烁,“我明明是微草堂老板王大眼他二叔,王……”想个化名可真伤脑啊,叶修摆正脑袋,肃穆道,“在下明明是微草堂老板王杰希他二叔,王大眼!” 第20章 洛阳王20 王杰希的名号一出,观之陈果,如坠深梦,观之方锐,如大梦初醒。他俩一人只是听说过这位名医,一人认识,但是交情尚浅。再观乔一帆,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双手握上盖碗茶杯。 叶修明白乔一帆的局促,拍了拍他也跟着不自然的手,“王……杰希不跟咱一起,他要带着徒弟出门游历去。” 乔一帆也觉得自己反应过甚,不好意思了,赶紧点点头。他之前是王杰希的徒弟,郁郁不得志,后来改投叶修“门下”,到现在还觉得有愧于前任师父。 好了,虚够了,再不说东家就要打人了,叶修当即一条一款地将打算和盘托出。 原来微草堂总店开在北京,分店遍布黄河以北的几大重头城市,这一代的老板王杰希一年间有半年的时间坐镇总店,剩下半年的时间巡视各家分店,找找珍奇异草,谈谈药草的供应生意,教教徒弟…… “所以他人眼下就在洛阳,到点走了,想带着徒弟一起,又不能把医馆关门,我去了,帮他看店,他求之不得,还得谢谢我。”叶修从头开始讲详细地解释了一通,最后几句,说的跟提供房子窝藏他的王杰希反倒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似的。 有叶修在,陈果要操的心不多,但她还是抢着操心,心思一路跟着叶修的话走。听完了,都顾不上撇嘴,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打算的?” 叶修一沉思,再掐指一算,“两个时辰之前吧。” “……”,陈果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两个时辰前,叶修确实说了有事要办,独自出去溜了一圈。 方锐倒觉得这办法不错,实乃叶修之风范。叶修这是想顺道羞辱周泽楷吧——有本事你来抓我呀,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呀跳呀,可你抓不到,哈哈哈。 说走就走,四人把桌子扫干净,套了马车往洛阳城里赶。 方乔驾车,陈叶坐仓里,扮作带着俩儿子来城里走亲戚的中年夫妇,过了城门的岗哨。叶修装半老头子装得惟妙惟肖,身姿语气动作无不妥当,看得方陈二人服服帖帖,似夸似损地说他,不愧是盗家祖师爷级的人马。 叶修谦逊地道,哪里哪里,基本功耳,何足挂齿。 微草堂的分店坐落于洛阳城东一处幽僻的场所,很有些孤高不与众人同的味道,去路得穿过周府前门所在的那条大街,和周府相隔不过百米。 叶修撩开窗帘伸出头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我就在他家外面走路,他也不敢来抓我。” 陈果忍无可忍,“你把脸洗干净,看他来不来抓你。” 方锐抽着马屁股催马走路,就是就是地说,“屁股也洗干净。” 叶修的头又从车舱的门帘后探出来,吓了方锐一跳,以为他来找自己的麻烦,可叶修压根不理他那茬,逮着乔一帆问,“一帆,王杰希那些医书都藏哪,你知道吧?” 乔一帆点头说知道。 叶修说,“那就好办了。” 陈果大惊,见叶修坐回来,问他,“你要干什么?人家肯把房子给我们暂避风头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你可别乱动人家的藏书。” 叶修古怪地回望陈果,“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给他卖了,我是怕万一有用,先问好了,预备着。” 陈果不依不饶地问,“你用来干什么?” 叶修道,“他那可是家医馆,少不了人来看病,一般的病我能给治了,要是碰到疑难杂症的话,就得翻书了。” “你还懂医术!”陈果睁圆眼睛,震惊上面摞着震惊,她跟叶修认识一年有余,这点还真不知情。 叶修安抚她,“这都是基本功,基本功。” 说话间,一马一车四人到了微草堂的后门。单看规模,微草堂与普通的个人医馆无异,前厅做店面,后院住人,可王杰希和他父亲的名气大啊,微草堂又在洛阳经营多年,做的是救人积德的买卖,颇具人望。谁能想到“作奸犯科”的叶修会跟一身浩然气的名医王杰希有交情,暗渡到这个地方来。 一切恰如叶修所言,微草堂已是人去屋空,他从门口一块暗砖下摸出钥匙,主人家那般开了门,带着众人进院。 方乔二人在后面拴马搬行李,陈果四处打量着往里走,她进屋一看,王杰希不仅留了钥匙,连屋里的摆设都没挪动过的痕迹,可见他对叶修的信任之深,非同一般。 陈果大为感动,患难见真情啊,同时更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连累了人家。 可叶修只消一句话,就把她的不安给了账了,“说不定等他回来后还得感谢我帮他的微草堂出出名。” 陈果坚持不语,心中狂啸,微草堂的名气还用你来帮忙么! 至于后来,“大眼先生”又一次以精湛的医术名动洛阳,而王杰希不晓得被占了辈份的便宜,咬牙切齿地以为叶修把他为自己起的独门绰号发散出去,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四人在微草堂安顿下来,一连过了几天,都相安无事,连危机感最重的陈果都懈怠了,习惯了新的身份和生活,好像他们真的是来帮王杰希看店的“二叔”一家似的。 这期间,叶修也真的瞧了不少病人,问诊配药都像模像样的,还有人痊愈后提着酒菜来感谢他的。 第七天晚上,陈方乔三人早早睡下,叶修在房里点了灯翻看医术,他正看到某句晦涩难解的话,放下书,把句子挑在嘴里,反复地念。 夜静得人心如止水,仿佛在等待谁投下一粒石子,搅起波澜似的。 石子落下来了。 突然,微草堂的前厅传过来一阵急密的敲门声,前厅后院有段距离,敲门声像蒙在棉被里,可依旧很响,咚咚咚的,静裂开了。还有呼喝的人声夹在里面,有人么,急事,开门。 可能是急诊,也可能是……叶修披上件外褂,遮住与中年人身份不符的身型,端着油灯去开门,还不忘挨个敲房门告诉被吵醒的三人,没有他的暗示,呆在屋里不要出来。 走进前厅里听,这门敲的,更像是在衙门前击鼓告状,一只手敲出了地动山摇的错觉,可见来人之急,连灯焰都被感染了,狂摆几下,撕碎了叶修投在墙上的影子。 窄门开了一道缝,一只手先来势汹汹地插进来,死死扣住门框,封闭了叶修关门的可能。紧接着,一个练出功夫和力道的肩膀一顶,门被撞开一小半,然后这个人似乎想起了礼节,开路的手和膀子退了回去,他的面孔出现了。 微弱的灯火嵌进月光,足以照清这张叶修近来才熟悉的脸,江波涛的脸。 叶修也是一惊,可还没等他的手和脸显出惊来,他就镇定了,先一步用变了调的声音问道,“大半夜的,这位长官有何贵干?”江波涛穿了身军装。 “在下的同僚得了急病,烦请王先生给瞧一瞧。”门开了,见到人了,江波涛的风度也回来了。只是这样一个“烦请”是不容对方拒绝的。 他侧开身,把通道让出来,也把叶修的视野让全了。 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叶修也坐过,一侧车门开着,两个士兵极其小心地掺了一个人下来。 烛影蓦地一晃,那人抬头,五官透出虚弱的病态,蚕食了素日的丰神俊朗,可那双眼睛仍然敛聚了精明的神采,径直望过来。 不是周泽楷却又是谁。 第21章 洛阳王21 “进来吧。” 叶修去了门栓,打开正门,把这几人让进来,又掌灯开路带进了前厅。 两个士兵将周泽楷安顿在扶手椅上,就出去了,关严门,守在门外。 江波涛绕着屋里四面墙看了一圈,药斗子连着药斗子,排满了。南面墙上有扇门,连接前厅后院,要是王杰希听到了动静赶过来,得从这扇门出来,他心焦似煎地等着。 挨到了椅子,周泽楷的脊背松动下来,不堪身体的重负,恹恹地塌在椅背上,他的痛苦这才一点一点地浮于表面,浮在紧抿的嘴唇和蓄力的关节上。 为了夜诊,前厅装了瓦数很高的灯,灯下,叶修的眼睛黏在了周泽楷身上。他披着一身杀伐过后特有的冷寂味道,面白如纸,双颊染红,目光离散,额前两缕头发乱了,吸饱了汗水,垂下来,卡其色的军服摘了武装带,前襟敞开几颗扣子,露出小衣的白边,也被汗打得精湿。 “这不是病了吧?”叶修指着周泽楷腿根上缠紧的绷带问。 “是被箭矢所伤。”江波涛耐着性子向这个他认为不相干的人解释道。 “不止是受了箭伤吧?”叶修又问。 江波涛打算等王杰希来再做详细交代,就没回叶修的话,反而催促着问,王先生起来了么,怎么还不来。 叶修捻捻上唇那一小撮假胡子,确认它还在,把手背到身后,一挺胸道,“我就是啊。” 江波涛闻言一怔,怎么,王杰希变样了?他这才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大约四十岁出头,不仅是身材还是长相都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征,很难让初见之人印象深刻。他对叶修不够熟悉,又在事头上,哪能想到这就是改了头换了面的叶修。江波涛的口气也有点不善了,“在下与王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意思是,我不至于把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搞混,你糊弄不了我。 “哦”,叶修以拳击掌,做恍然大悟状,“你找我侄儿杰希啊!真不巧,他出门游历去了!”言语间还有几分替江波涛遗憾的意思。 不得不说,叶修扮这个杜撰出来的“王大眼”,不仅上了年纪的沧桑嗓音拿捏的分毫不差,口气用语还带了些许粗鄙,符合乡下人的出身。 “什么,他眼下不在医馆?” “没错。” 江波涛脸色一变再变,“上哪能找到他?” 叶修答,“这个……谁知道呢。” 江波涛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出门游历,游历到哪都有可能,就算发散人去找,能不能找到和周泽楷能不能挺到那时候都两说。他来回踱了两步,马靴踏得砖地咚咚响,最后似是猛得下定了决心地道,“如此打扰了,我们告辞。”说着就要去扶周泽楷起身。 江波涛打量叶修的时候,叶修一直在瞧周泽楷,望闻问切,望这道工序都完成的差不多了,见状慢慢悠悠地拿话一拦,“是要给这位官老爷治箭伤吧?” 江波涛的身形暂时滞住,“对。” “那用不着我侄儿杰希,我来给他治就行。” 其貌不扬的王先生语出惊人,江波涛被惊了,惊完后踟蹰不定,一时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恕我直言,您……医术如何?我这位同僚可不是一般人那,受得也不是一般的伤。” 叶修哈哈一笑,“是不是一般人,没人治得了他,他都得变成死人。至于我的医术嘛,杰希是我的侄儿,你说我医术怎么样?” 神医是谁的侄子和谁的医术好不好有关联么?但比起这点,这个听说话不靠谱的人不了解周泽楷的伤情,却能看出没人治得了他,眼力非同小可。 江波涛的犹豫没停下来,叶修的“非同小可”又到了,“你不信的话,不如先让我猜猜他受的什么伤,你看对不对。”叶修踏前一步,“正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不一般的官老爷伤在左腿的大腿根处。” 这用你说么,绷带就在那绑着呢! 江波涛的脸色回暖之前。叶修再道,“他是中毒了吧?毒淬在射中他的箭头上。” 江波涛心情复杂地点头称是。他的犹豫不无道理,死马当活马医,也得看谁医。周泽楷受伤后,看伤口本以为是普通的箭伤,没做他想就包扎了,半天后,伤情恶化,众军医才道是少帅中毒了,中的什么毒,这个也像那个也像,拿不定主意,因此不敢随便用药,又过了半天,毒素侵蚀得更剧,全军上下忧心忡忡。江波涛听说王杰希在微草堂分店坐诊,这才带着周泽楷连夜回城,没想到此王非彼王……江波涛索性如是说了,相当于间接警告这个王先生,责任重大,你若要包揽,一旦有差池你就只有个抵命的份儿。 没人说话,思前想后的思前想后,等拍板的等拍板。 屋里没活气儿似的静,马靴后脚掌轻磕地面的声音做了这静的主,吸收了它。江波涛一动未动,只声音只能是——周泽楷发出来的,江叶二人齐望向他。 “让他治。”周泽楷道。他喘得厉害,气息虚浮,仿佛喉咙被扼住,上气接不了下了,说这小半句话都费了他好大的精力。 周泽楷确是此间说了最算的人,他的话一出,江波涛也不好有异议了,退开,把周泽楷让给叶修,客套也急转直下地落下来,“那就有劳王先生了,先生怎么称呼?” 这是问大号来了,叶修挪到柜台上翻找东西,头也不抬,“王大眼。” 江波涛对这乡野村夫的名字没表示,倒是周泽楷,喘不匀气也要挤出一句,“好名字。” 叶修拿着一把裁缝剪,迈着半老头子有失矫健的步子出来了,蹲在周泽楷身前,“脱裤子太麻烦了,最好不要让他多动,加速毒气上行。” 江波涛会意,“需要我做什么?” 剪刀尖捺进周泽楷大腿上的布料,叶修吩咐道,“需要你千万别碰到我,要不然这位不一般的官老爷可能会绝后。” “叫周公子就行了。”江波涛看看周泽楷,再看看剪刀。 说是说,叶修干活的麻利还是让江波涛放了心。剪刀游动,剪走裤子,拆走绷带,叶修端了油灯,低下头,正要往伤处瞧,忽然直起身子来惊呼,“糟了!”语气悔中带恨。 周泽楷已经是半迷糊了,江波涛之惊,压倒叶修,连忙问怎么了,叶修坐到对面的扶手椅上,把周泽楷的手拿过来,平伸在桌上,四根手指微曲,搭在他腕子上,笑道,“忘了先搭切脉了。” 江波涛此刻之无奈,又与何人说。他紧盯着叶修看,大夫的脸色足够泄漏很多东西。 叶修这时有个高深大夫的样儿了,被“风霜”渡劫过的脸上透着严谨和凝重。他在与周泽楷的脉象对垒。 确实有些棘手啊…… 这么出着神,手好像真的被“棘”住了,一股力道铁枷般地缠上他的手腕。叶修低头一看,原来是周泽楷反手箍住他,还箍得死紧。 周泽楷手心极热,出满了汗,五指越拢越紧,力道越用越大,似乎想把自己的手焊在叶修的腕子上。 叶修痛得骨都缩了,又怕在表情上露出假面孔的破绽,忍着不动,还对抢上来的江波涛说,“莫急,这大概是毒性所致。” 江波涛一看,周泽楷星眸半合,如同被人牵线操控的木偶,这的确不像是自觉做出来的举动,疑惑地问,“之前没有这种症状啊。” “那就是病象变严重了”,叶修摇头道,“周公子之前还有哪些症状?” 江波涛在记忆里搜罗,“发热,盗汗,恶心,口渴得厉害,偶尔还会呓语。”呓语的话比平时还多,这算不算? 周泽楷的手还在叶修的腕子上,叶修由着他去了,还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手背,安抚他。 “他呓语都说些什么?”叶修转向江波涛。 胡话谁会记得那么清,“这也有关系么?” “有啊,可能是产生了幻觉,知道他的幻觉有助于我判断毒性。” “叶修……”声音轻柔地漂浮出来,凝成一团,久久不能荡开,不看情景的话,多半会以为是眷侣间春意缱绻的呢喃。 “就这样。”江波涛指着周泽楷说。 “……”叶修像被淋了盐水的鞭子抽了一下,背挺直了。他赶紧救场,叹出一口年纪大了看破人世间种种恩怨的气,“陷入幻觉之中还惦记的人,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周公子是个气性子啊。” 江波涛面色一黯,缓缓道,“不,是深爱却抓不住之人。 叶修差点咬到舌头,周泽楷做做戏也就罢了,你跟着胡搅蛮缠干什么啊。君要臣入戏臣比君还入戏么! 第22章 洛阳王22 布穷伤口见。 左大腿内侧,腿根下,距子孙囊不过三寸左右。 伤在这里,不是自己疼的叶修也倒抽一口气,啧啧称奇,问江波涛这是怎么伤的。 江波涛粗略一讲,说周泽楷为了躲避自空中而来的一箭,从马上跃下,就势一滚,不料林子里埋伏了人偷袭,伏地给了一箭,周泽楷没有防备,便中了招。 “伤在这儿也太要命了,得慎之又慎啊!”叶修感慨。 “需要您费心了。”江波涛摸出一张银票。 “这个确是很费心啊!”叶修接过银票,揣怀里,“一个不好,男物有损,就苦了谁家闺女了。” “他深爱之人……” “箭头带在身上了么?给我瞧瞧。”叶修拒不让江波涛说下去。 “带了。”江波涛又摸出一个帕子包成的小布包,打开,托到叶修眼前。 叶修取过箭头,走到最亮的一处,盘玉似的,给箭头也来了个望闻问切。 看过后,他心里有了点底,招呼江波涛给他掌灯,又去看周泽楷的伤口。 伤口与箭头形状吻合,又细又小,延进肉里很深的地方,伤及经脉,足见弓的劲道之足,还未消肿结痂,但出血极少,拿指尖轻轻一拭,微烫发硬,再将鼻子贴上去一闻,有股极淡的腥腐味。 叶修给周泽楷检查,为了方便,直接跪在他腿间,头在他胯下上下左右地蠕动。这样的姿势,身体颇难维住平衡,他本来想扶一扶周泽楷的腰,手都按上去了,却在隔着军装触到缠厚的绷带后赶紧缩手。如此这般,他只好直挺挺孤零零地跪着,动作做大一点,上身就在周泽楷两条大腿中间打摆子,不是左脸碰到右大腿,就是右脸粘上左大腿。 还好周泽楷几乎没了知觉。 还好周泽楷几乎没脱裤子。 一番忙活,叶修从周泽楷胯下爬起来,想掏帕子擦汗,又怕眼尖的江波涛瞧出端倪,忍住了,拍拍手,对江波涛说,“周公子运道旺,要不是箭头以铁制成,中和了毒性,换做是竹箭头或木箭头,只怕他早就毒发身亡了。” 江波涛被他说得一阵后怕后接一阵庆幸,忙问,“那……毒是什么毒?” “我哪里知道。”叶修如实相告。 “……” “夜深了,该睡了,听我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等下我给医圣上柱香,说不定半夜他就把周公子中的毒托梦给我了。” 巧舌如簧的江波涛居然失语了,尤其是他见叶修真一副收拾东西回后院睡觉的架势。总不能掏出枪来指着他吧?慢着,不掏枪可以掏别的呀,比枪还管用东西,江波涛大彻大悟了,直骂自己怎么这都给忘了。他又抓出几张银票,塞进叶修手里。 叶修一边说着不要不要客气客气,一边收了礼,笑眯眯地道,“那也得等明天啊,天亮好办事,放心,一晚上不碍事,我给他抓一副镇痛的药。偏厅里有床,你们就在这先凑合一晚吧,房费回头算诊金里。”敢情之前的银票都与诊金无关呐。 江波涛无奈,正待说话,不能这样就把他们打发了啊。他不知道身后的周泽楷又清醒了,并且听了好一会儿对话,这时抢在前头开口了,“听他的。” 叶修听了,转身去抓药,周泽楷气息不顺的声音追上来,“药方……写下来。” 叶修心念一动,瞄了周泽楷一眼,周泽楷歪着头,目光还是虚的,随便找了块儿地放,没在看他。他没忘曾给周泽楷留了一张字条,这要一写方子,不是不打自招么,他当然不写,理由也好找,道老汉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给人看病开方子都是口述。 周泽楷也没坚持——又迷糊过去了。 安置好周江二人,叶修从前厅出来,月已西斜,他没持灯,院中立了一个黢黑的影子,把他吓了一跳。走近一看,是陈果,叶修抚抚胸口。 原来陈果不放心,又没听到什么异动,便摸到前厅去一听究竟,把来人是谁为何而来听了个明白后就在这等叶修。 见了人,她迎上去,掩着嘴压低声音问,“他们认出你来没有?” 叶修稍稍一顿,“应该没有。” 陈果松口气,事后诸葛亮地道,“我想也是,你扮成这样在我眼前走,我都认不出你。” “周泽楷的眼力和你能一样么?”走到门口,叶修开门,人进去,留下一句话。 好一句大实话啊,陈果气结,跟在叶修身后跺地进屋,“那你能治好周泽楷么?” 叶修找了一盏新灯点上,“能,但是要确定他中的是哪种毒,我等下翻翻王大眼的藏书。” “能治好你刚才玩什么玄乎套儿呢!难道想趁机敲他一大笔?”她连这个也没落下听。 叶修哭笑不得,“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啊,高风亮节才有古怪,就该扮作见钱眼开,敲他们一顿竹杠。” 陈果嘀咕,“怎么觉得你不用扮就这样呢?”她憋了好久,一时话停不下来,接着又说,“不过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就给他治伤了。” 叶修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痛快给他治?” 陈果一叉腰,理所当然到嗓音都高了少许,“他毁你清誉啊!” “……难道不该是他悬赏捉我么?” “性命事小,失节事大!” “……”为了结束这一谈话,叶修把“我可没失节”咽回了肚子里。 送走陈果,叶修一头扎进王杰希的藏书阁,他找的不是医书,而是《洛阳物志》。 闻周泽楷伤口之时,他就知道为何军医都对这毒束手无策了,制成箭头的邙山铁散发着阴腐之气,压过了毒的气味,军医不通晓此节,自然会被干扰判断,甚至就算王杰希在,也未必顶用。而叶修不同,他不是白号称地下洛阳王的,天天跟土和土里的东西打交道,这个难不倒他。至于周泽楷中的什么剧,他既已有底,凭着症状去翻书排查即可。匪是邙山的匪,十有八九会就地取毒。不过这些曲折不便告诉周江,只说用了土法子误打误撞就好。 果不其然,等到天色微明,叶修已能肯定,周泽楷所中的毒淬炼自一种叫钩吻的植物,医书上还标有解读的法子,帮他省了事。 整夜未眠,劳苦都被遮在了乔装之下。叶修合上书,站起来抻腰揉肩,目光顺路翻过窗棱瞭向天边,赤红冲淡了灰白,眨眼的功夫,黄芒普照。 他稍作休整,敲开了偏厅的门,周江二人已经醒了,江波涛在椅子里窝了一夜,周泽楷半卧在床上,较昨晚精神了些,见到叶修,神情是初次见面的神情,像是忘了他们昨晚已经见过,自己还对人家说了两句话。他的眼睛眯起来,沉静地撒出天罗地网,笼着叶修。 叶修走进去,主人老爷似的问他俩,睡得好么,吃得咋样。 江波涛使了好大的耐性陪他寒暄完,正要问眉目如何,叶修突然说起正经事了,“长官先回避一下吧,我要给周公子解毒了。” 江长官不解,“解毒还要回避?” 叶修伸出“中年汉子”的手,解自己褂子上的盘扣,“对啊,我得把周公子的裤子扒了,你在,诸多不便啊。” “在下和周公子自幼相识,情同手足,没什么不便的,王先生照做便是。”还有一点不便点破,周泽楷此时让毒蚀了半条命去,江波涛得留下来照拂他的安全。 叶修面上为难不已,“是我不方便。” “此话怎讲?” “小老儿我一把年纪了,从没对那种地方做过那种事,这……害臊得很呐!” “……” 什么那种地方?不就是大腿根么! 什么那种事?不就是把毒液吮出来么! 第23章 洛阳王23 作为一个善于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的人,江波涛不敢说自己没有因为吃到亏而悔不该当初的时候,然,他一点也不想把后悔用到这种地方。 他应该从了“王先生”的,他应该回避的。 至于何以他会窜出这等念头,全赖眼前这诡谲的场面所赐。 他扪心自问,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头呢?不就是以口吸毒么?太普通了,太常见了,他站在床榻边上,看得一清二楚——王先生可不就是以太普通的、太常见的法子做的么。 周泽楷以枕垫腰,半卧着,上身军装未除,下身褪得一丝不挂。好的那条腿伸直,伤的那条腿竖着,曲起来,向外打开,好将伤处露给叶修。 叶修坐在床沿,趴伏下来,上身贴合着周泽楷的好腿,头埋进他两腿之间。 他先是给周泽楷舔,舔箭矢扎出来的口子。他伸出舌尖,仅肉尖一点稍稍用力,打着转搔弄,慢慢地抵开伤口的血肉,找到筋络,轻轻地含着吮。再两手按在伤口附近,只靠着指尖施力,温和地按摩、向内挤压。 这样几乎皮肉相贴的距离,叶修施了妆的脸不时拍在周泽楷的双囊上,发尾搭下,痒着他的腿根,叶修的头摆动一下,周泽楷就被蹭一下,痒一下,人也酥一下。 床下放了只盛水的铜盆,叶修每吸出一口毒液,就吐到铜盆里,水稀释了黑中带褐的毒血,那颜色仍旧触目惊心。 约莫过了半刻钟,盆里有了新鲜的红色,叶修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吮着毒血,有条不紊地俯身,叨住周泽楷的皮肉,两腮一吸,含在嘴里,弯腰吐出来。他的嘴唇上沾了钩吻之毒,麻木到失去知觉,只能尽量闭闭气,以防呼吸间咽入毒血。热汗透了衣领和后背,贴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形模样,还好此时没人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材上。 周泽楷的脸上逐渐沁出了血色。 江波涛也放下心,放心后就顿悟了无法言喻的别扭感出自哪了。 小周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是在陶醉么?王先生他是在给你吸毒,又不是吸那话儿! “开开窗子。”停了停动作,叶修说,他嗓子也沙哑了,不用刻意拿调也听不出原属叶修的声音。 江波涛依言去开窗,春已是晚春,熟透了的晚春,夹竹桃的枝条沉甸甸地坠进院墙里。 江波涛背过身的同时,周泽楷睁开了眼睛,颤颤地抬起手来,捏住叶修的耳垂,揉了揉,摸着耳朵的轮廓向上滑动,手指插进叶修头发里,摩挲着,目光落到发顶。他嘴唇微张,喘出两口气,逸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忘不了呀,怎么办?” 毒性似乎一下子跃到了叶修的耳朵、头皮和指尖上,麻到触觉全失,但他没给出表面上的反应,口手上动作仍然不停。 倒是江波涛,听到了周泽楷这喃喃的一语,没听清内容,赶紧回转身问他怎么了。 叶修祭出手法,按摩周泽楷的伤腿,给他揉筋过血,“莫慌,毒性产生的幻觉还残留在周公子体内,再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没多久,江波涛就发现有问题的不仅是他的兄弟周泽楷,还有这位王先生,已经完事了,您还趴在小周腿上干什么呢,舍不得下来么?——虽然小周看起来完全不在意。 受了江波涛无声无息的冤枉的“王先生”向后伸出右手,抖着锤向自己的腰,“腰……老腰拧着筋了,直起不来了。” 这毒性靠敷药喝药也能慢慢拔除,只是中箭位置特殊,叶修才用嘴为他吸毒,这会儿毒液排出,周泽楷登时好了一半,他抄起两手,穿过叶修的腋下,臂膀一收,在叶修“哎哟哎哟老腰老腰不行不行”声中将他抱起来。 此时一双汗人面对面了,周泽楷试着说句话——他注视着的,自然是叶修而非“王先生”,却在看到叶修的嘴后双肩一耸,笑出声来。他绷紧双颊忍住,没忍好,又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叶修知道他笑什么,他也正难受着呢,上下嘴唇都高高肿起,肿得发亮,凸在平淡无奇的面目上。 斜他一眼,叶修心道,这是为了谁啊,你个没良心的小孩儿。 再敷好药周江就打道回府了,同来的两个士兵也跟在汽车后跑步前进。 叶修挪回后院,叫陈乔方三人收拾东西,说情况有变,周泽楷认出他了。 陈果一边装箱一边火急火燎地问,现在走么现在走么。 叶修嘴肿的连热茶都没法喝,被蜇得呲牙裂嘴好一会儿才说,“不走啊,说好了帮大眼看店,先备着,走的时候方便。” 方锐笑叶修的嘴笑得上天入地下海,“不是我说老叶,你变成这样周泽楷都能认出来,正应了那句古话,情人眼里除伪装。” 叶修呵呵笑道,“方锐大爷,笑人者人必笑之,懂么?” “不懂。”方锐还在笑。 “等着,一,二,三……”,叶修给他数数。 “哈哈哈”,方锐笑得更夸张给他看,结果三数一落,他立刻捂着肚子哎哟上了,“日他奶奶,老叶,你暗算我!” 乔一帆在一旁小声说,“方哥,你是岔着气了。” 方锐当然知道,但他认为岔气也是让叶修咒的。 陈果鼓动几人往好里想,“你们看,周泽楷也没派人来看着我们呀。” 方锐笑岔气了也要说,“老板娘,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把老叶这只鸟儿关进林子里,还在乎他在哪根树枝上站着么?” 不在乎,陈果默道,她在等着叶修说下一步该去往何方,可叶修只说了句你们三个是秘密武器千万别露面,就没下文了,望着烟杆叹抽不了烟的气。 第二天,周江又来微草堂。 周泽楷来换药,江波涛陪同,他二人一人穿便服一人穿军装,看样子穿便服那个是想赖这儿不走啊。 果然,坐了一会儿,茶过两杯,周泽楷敷完了药,江波涛站起来,打打衣服,说有军务在身,先走一步。 周泽楷冲他点点头,他鼓了两下掌,另有两人穿堂而来,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一大一小,次第搁到桌上。江波涛打开盒子,推到叶修眼皮底下,一盒里面竟然装着一对冰白翡翠子母瓶,晶莹剔透,雕工考究。而另一个盒子里以丝绒布垫底,放了一排圆形的漆木小盒,看外观,很像女儿家用的胭脂。 叶修伸头看了一眼,撤回眼睛。 江波涛又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子上,他之前怀疑过这位“王先生”的医术,但亲眼见人出手露了功夫,治好了周泽楷,也是心悦诚服地说着惯常的谢辞,“这次多亏了王先生妙手回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周公子还差人为您打了一块牌匾,过几日完工了就送过来。” 周泽楷没拆穿他,叶修也就还做着王先生的打扮,说王先生的话,“长官言重了,以我这样的医术,就该悬壶济世啊。” 江波涛被抢光了词,没话可说,遂带着手下人撤离,徒留周泽楷与叶修,隔着半个厅堂相看,无语成说。 无语够劲了,周泽楷站起来,绕过桌子向叶修走过去,叶修人不动,只眼珠动。周泽楷路走得比昨天利落了些,还有点瘸,叶修哪里会惧他,他只是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腿长一腿短地走到近前,周泽楷掂了个小胭脂盒出来,收进手心里,指着叶修的肿嘴唇道,“洗净脸,给你上药。” 第24章 洛阳王24 周泽楷揭开盒盖,微凉的甜香味扑出来,填满两人之间的空当。 叶修动动鼻子,转转眼珠,连闻带看地猜出了来者何物,“这是用洛阳花做的清凉膏?” 周泽楷没说话,挖出一小块药膏,挑在指尖搓匀。 “哪用得着周公子动手,折煞我了,自己来就行。”叶修伸手欲夺药盒。 周泽楷把药盒扔到叶修够不着的地方,直接上了手,握住叶修的后脑,不让他躲,“你都给我敷过药了。”他的口吻嗓音就跟这清凉膏一般,润润的,但那意思绝不是礼尚往来,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而是,你占我便宜,我也得占你的便宜。 “哦,好吧。”叶修居然真不动了,让准备花大力气镇压他的周泽楷有些意外。 周泽楷拉过圆凳坐在叶修面前,和叶修膝盖抵着膝盖,上身倾斜着向前,几乎也要和叶修鼻尖抵着鼻尖。 他擎着右臂,肘部随着细微又轻柔地动作一顿又一顿,一室皆是药膏的香气,春光从门缝窗口泄进来,雀跃不已,把所有死物都染成了活物。 要是站在周泽楷的背后看,极容易把这份气氛误会成缱绻,这哪是在抹药膏啊,是在给心爱之人描眉。 周泽楷呼出来的气都让叶修吃进去了,周泽楷指尖上的药膏也移接到了叶修的嘴唇上。他觉得有趣,忍不住按了两下,柔韧软弹,按得叶修嘴角抽动,拿眼横他。 “怎样?”抹完一层,周泽楷拉开和叶修的距离,左看右看,像在观赏一件刚由他完工的画作。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5节 清凉滋润了痒,镇住了疼,好受是不假的,叶修抿抿嘴,意犹未尽地道,“甜丝丝儿的,还挺好吃的。” “……那就好。” 不消多时,干完活了,周泽楷却没撤走还叶修一个自由空间的意思,他端详着叶修,换了种神情——拉开秋后算账的序幕的神情。 “叶修。”他叫道。 “哎,在呢。”叶修不遮不拦地就应了,声音脆爽,像饭馆里被客人叫到后应声的小二,又以“您要来点什么”的口气问,“不玩啦?” 到底是谁在玩啊?面对倒打一耙,周泽楷是处变不惊的,眼下他只在意一件事,“你把脸洗干净。” 既然肯为周泽楷解毒,叶修打一开始就自愿担上了会被认出的风险。变装是不得已,他又没这癖好,也就不挣扎地办了,唇上有药膏,不方便洗,他拿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卸妆洁面,他还不耻下问,要周泽楷说什么时候看出来是他的。 “让你治的时候。”周泽楷说。 要不是瞧出是你,我信你的为人,能让你近身么?但这话只能自己承认,不能说,说了总觉得矮这人一截似的。 “不能吧?”叶修对自己的乔装手段相当自信,这份惊讶是货真价实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眼睛。 眼神再变再装,那双眼睛你要怎么变怎么装?这话更不能说了,又矮了一截。 于是周泽楷用了套耳熟能详的说法,“化成灰都认的。” 叶修接道,“很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此话一出,周泽楷似乎被提醒了什么事,从随身带的物件中取出一个五尺见方的精致盒子,放在桌上。 他清亮的眼神不见了,声音也冷下来,“来收尸吧。” 叶修顺着他的话,看向那方小盒,还没来得及迷惘,霎时间脸色就凝重起来,他何等的反应速度,已然猜到了盒子里面是什么。 他没动那盒子。 “你……”叶修喉结滚动,声音又涩又颤,痛得溢于言表,快要说不出话,“你把小玉怎么了?”现实就在眼前,他不愿认清,他之前已经痛惜过一次了,只是还存着侥幸心理,如今,连侥幸也碎掉了。 小玉?周泽楷一愣,也明白过来,面无表情地道,“碎尸万段。”叶修的悲愤让他的淡漠更具份量,“它是带你受过。” “对这样一个美人儿你都下的了手!有什么冲着我来啊,我宁愿受过的那个是我!”叶修快手搂过盒子。 “……”周泽楷呆眼看着叶修开盒,居然能在叶修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忍不住多看两眼。 “碎成这样,补都不好补啊。“叶修自言自语,摇头嗟叹,心疼地摸摸这截,动动那段。在盒中横尸的,赫然是那支被他忘在山村旅店的烟杆。 “还逃么?”周泽楷不失时机地问,好像有烟杆的下场在示,他可以杀鸡儆猴了似的。 “逃啊。”“凭吊”完,叶修撒开盒子,让“小玉”安息。 意料之中的回答。 周泽楷一团和气地笑笑,又按了一下叶修的肿嘴唇,把叶修按得嘶嘶吸气。 亲昵用尽,短暂的和平结束了。 只是叶修又一次做了他的救命恩人,他想他得为此说点什么,让他们回到以玉玺为轴的关系中,对周泽楷而言,说是比做更显珍重的事。 可还不等他说,叶修替他说了——就是和那句成竹在胸、誓于独裁军阀抗争到底的“逃啊”极不相配,“不过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小周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是。 “不如我们来个一次了断。” “……”不来。 “三天后,地点我会另通知你。” “……” 周泽楷觉得叶修真是好样的。 要战要和,那是有主动权的人才玩得起的选择。周泽楷毫不怀疑,就算此刻他大军压境兵强马壮,叶修弹尽粮绝只有投降一途,他也有种说,给你个机会,划下道来,你赢了便可撤军,我绝不拦你。 叶修还不放心,也不放过周泽楷的心情,又嘱咐,“你可别跑了!” 周泽楷的表情有所松动,考虑半晌道,“不好说……要不我住这,你看着我?” 叶修诚挚地望着他,“小周,我信你,三天后,我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周泽楷也不勉强了,叶修想跑?那他就再跑一个看看,跑不跑的掉。 三天后的午时,周泽楷如约出现在洛阳最有名气的青楼香洲坊门口。 他自己来的,他的人在两条街之外捡了个地等他。 做了断为什么要做到青楼来,周泽楷也想知道,只是要求改换地点,与他的身份不合,而且叶修有古怪,像是备好了后手。昨天他来知会周泽楷选好地方了,还反过来问周泽楷,这怎么听着像个妓院的名字,周泽楷说,就是妓院,叶修拖长音道,哦……你去过?周泽楷既不想说去过也不想说没去过,另问叶修为什么要等三天,叶修说,我的嘴成了这样,不消肿怎么好见人,周泽楷想,你也在乎这个?不还是照样见我。 中午青楼不做生意,死气沉沉的,周泽楷进门也没人来缠,他和龟奴对视了半天,说找姓叶的。 楼上就一间厅被人占了,客人没说自己姓叶啊,龟奴看周泽楷玉面俊颜衣着光鲜,料他非富即贵,不敢欺瞒,照实说了。 周泽楷还要再说,一人攀着扶手从楼梯上冒出半个身子,冲他招手,“小周,这儿!” 第25章 洛阳王25 虽觉叶修此举少不了猫腻,但周泽楷艺高人胆大,炮楼都敢闯,何况是青楼,三步两步绕上楼。 二楼是回字型结构,挂满生意最旺的时候才会通电的彩灯。待周泽楷上去,叶修已经转得不见了。他两边观察着往前走,路过一间厅子,门开了一道缝,缝里夹着隐约的说话声,想来是叶修给他留的门。 周泽楷不动声色地提气警惕,推门而入,正好撞到一句话上。 “叶老弟最近大出风头啊,我过来这一路,时不时听到有人谈论你。做哥哥的好生羡慕啊!” “呵呵,应该的。” 见周泽楷进来,叶修又招招手,让他过来坐。 屋里没有埋伏的迹象,周泽楷对假风雅假假旖旎的装潢也不上心,只往有人的地方看——当中的大圆桌旁坐着两个人,除了叶修,另一位就是叫叶修“叶老弟”的人,看上去三十出头,面容粗犷身形魁梧,像个走镖的武师,衣饰却富丽华美,正用带了三只宝石金戒的手抓了兔腿啃,饿了有一阵似的。 周泽楷坐到叶修身边。 叶修没有替双方引荐的意思,极斯文地吃菜喝茶,志不在菜也不在茶,只是应酬。以周泽楷的性子,更不可能主动去问,他只是被吊起了好奇心,倒要看看叶修这场鸿门宴里都有什么菜谱。 周泽楷沉得住气,山吃海喝的那位可沉不住,见到陌生人问问来历是常识,他扔掉骨头,拿帕子擦手,问道,“这位是……?” 叶修道,“我的人。”看都没看周泽楷。 那人惊奇的眼神在周泽楷身上打了个转,“哦,穿得可比你阔多了。” 叶修笑笑,“我疼他嘛。” “哦~”,那人的调子都变了,哦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品论这档子事,只好连说,“……不错不错。” 周泽楷,“……” 那人看来跟叶修很熟了,越过叶修向周泽楷做自我介绍,“小兄弟,我叫郭明宇,跟你……当家的叶修很熟,你也叫我声大哥就好。”叫郭明宇的人乃一介粗汉,不懂得什么称呼符合周叶的关系,用了黑话里的叫法,反正他们自己听得懂嘛。 出于礼貌,周泽楷也该自报家门的,可让叶修这一搅和,说什么也不能说他就是周泽楷了,他干脆不吱声,只勉强点了下头。 叶修头偏向郭明宇,拉高音调反问,“也,叫你声大哥?” 郭明宇打着哈哈,举着筷子在桌上罩出一阵风,“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吃菜吃菜。” “把妓院当自己家?”叶修挑刺。 郭明宇继续哈哈,“大丈夫四海为家嘛。” “进家门前先把欠的钱还我。” 周泽楷不动筷子也不动嘴,手垂下来,找到叶修的手,穷凶极恶地握了一下,意思是,你什么意思? 叶修“家”音刚落,疼得肝肠寸断——在郭明宇看来是一副心都被揉酥了的表情,赶紧挣脱出来拍拍周泽楷的手背,意思是,急什么,等着。 郭明宇简直目眦欲裂,认识叶修这些年,没听说他好这口啊,表面还要强作镇定,干笑道,“这小兄弟也太腼腆了,都不说话的。” “你太客气了,什么腼腆,就是嘴笨,舌头都捋不直。” 叶修的揶揄让已有想法的郭明宇听成了明贬暗抬嗔自家人的情趣,没办法啊,场面上的事得应付,他说,“笨点好啊,笨点踏实,贴心。” 叶修单纯就这话一想,也对,有道理,便单纯就这话点点头。 周泽楷自顾自地掂起筷子吃菜——叶修自己也吃,菜该没问题。筷子落下,一个念头起来,莫非叶修是想借此扭转民间的传闻? 他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只听那郭明宇问叶修,“你真金盆洗手了?” 叶修回,“这还能有假,都洗一年多了。” “……那老陶他们呢?” “不知道,没联络过。” “你背了那么值钱的秘密,他们肯让你走?” “那有什么不肯的,我立了毒誓不再动洛阳铲,反正东西也落不到他自己手里,不如从我手里淹掉,谁也别要。”叶修显然不太愿意提起这段往事,说得很模糊。 郭明宇一时说不出话,感慨良多。人活一世,有太多的坚持毁在威逼或利诱之下,变成了身不由己,并以此为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叶修仅凭自己一誓,连恨他之人都信他定会守誓至死,也是他的能耐。 叶修可不领郭明宇在心里夸他的情,催促道,“咱能不能先谈正事,等下我俩还有另一桩正事要办呢。” 周泽楷筷子一停,隐隐猜到叶修叫他来的目的了。 郭明宇不以为然地心道,你俩还能办什么事,不就是榻上的事?嘴上却跟着叶修一起着急,“我的伙计取货去了,我总不能带着一堆石头逛窑子吧。” 正说着,敲门声响了,还跟打暗号似的,秀气规矩地敲了三下。 “哟来了,这也太快了,不愧是爷的伙计”,郭明宇诧异道,随后中气十足了喊了一嗓子,“进来,就等你呢!” 叶修给周泽楷夹了个他最讨厌的四喜丸子,放盘里,周泽楷毫不留情地把丸子推倒叶修盘里,叶修又推回来,周泽楷再推过去,叶修又推,周泽楷再推……丸子在两张盘里来回倒,不堪折磨,砸到地板上,滴溜溜地滚出去,滚到一双两双……七双踩着莲步进来的小脚之间。 周叶的视线同从丸子上挪到绣鞋上,再往上移。 打头的老鸨模样的女人扇着香风扭着腰走上前,“郭爷您来了也不差人叫我一声,哪能让您等我啊。” 郭明宇也愣了,他愣是为他认错人,搞了个乌龙出来,不过这个乌龙来的正好,吃饭喝酒怎么能没姐儿相陪呢,他从深山老林里回来,缺的就是醉生梦死温柔乡,否则来这作甚。 郭明宇当即把门里外站着的姑娘都招进来,口中不停的跟风韵犹存的老鸨逗了几句荤话。看得出他是常客、豪客,香风都奔他去了,围在他身边,娇声莺语地说个不停。 盘子里瞬间躺了俩四喜丸子的叶修拿胳膊肘碰碰周泽楷,勾了勾手指头,周泽楷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脖子把耳朵递过去了。 叶修略偏头,拿手挡着,恢复原样的嘴唇贴到周泽楷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长者善语”,听得他耳根发痒,恨的。 “小周啊,看到没,一人俩,就算你不行,等下也得装装样子,主人请客,客人得入乡随俗,要不然这事儿传出去,大家更以为你办不了事了。你喜欢哪个,哥让你先挑。”苦口婆心舍己为人的口气。 周泽楷顺着叶修的目光看过去,郭明宇已经被姑娘们堵得看不见人了,他脑子里装着别的事,反过来问叶修,“你喜欢哪个?” 叶修“嗯……”了一会儿,“我看都差不多,穿绿旗袍那个吧。大眼睛。” 这边老鸨张罗完郭明宇,也不好冷落周叶二人,说公子们随便挑,看不上可以再换人来。 郭明宇的头从人墙里突围出来,冲着周叶说,“甭跟兄弟客气啊,大家同乐同乐。” 真有四位姐儿听了暗示,往周叶这边挪。 周泽楷摸出几张银票,轻飘飘地扔在桌上,话是对着全屋人说的,眼睛只看着叶修,“我全要了。” 此话一出,最震惊的非郭明宇莫属,他瞧着叶修也是一张莫名惊诧的脸,拼命朝他眨眼睛,叶修,叶修,你可得管管,这都骑你头上了!连个姑娘都不分你啊! 四个姑娘得了银票,自是喜不自胜,想着得好好服侍这位阔爷儿们,纷纷过来预备持壶端杯拿筷布菜,岂料周泽楷适时又下一旨,“你们先去内间……” 这下郭明宇都同情叶修了,居然让她们都去里面等着,这是要在你面前玩儿起来啊!你那是什么表情,是在笑么?你还笑得出! “……打牌吧。”周泽楷终于是把话说完整了。 叶修喝了一口茶,怎么含进去的怎么噗出来。 第26章 洛阳王26 郭明宇心里头畅快,又叫人拿了酒,还向叶修献宝,说这酒酿之不易,用了他多少好东西,他去云南前存在这里,预备着给自己洗尘,这回便宜了叶修。 这酒确实霸道,塞子一取,满室醇香,叶修闻着都要被熏醉了,才不想讨这等便宜。 自由姐儿给三人分别倒酒,郭明宇端起一杯道,来叶修,做哥哥的敬你,喝!叶修说着,好,干,把酒盅推到周泽楷面前。 周泽楷皱皱眉,不推不拒也不喝,叶修苦口婆心,“你不能拒绝郭老板的好意啊,他其实舍不得让你喝,心里正苦着呢。” 郭明宇吃菜喝酒打情骂俏,忙得不亦乐乎,哪顾得上叶修说他什么,百忙之中,他抽空嚷嚷,“叶修这杯你可得自己喝,这酒名叫似锦,我祝你早日逃出周泽楷的手掌心。” 周泽楷接过酒,喝了。 叶修看他一眼,向郭明宇道,“你把他叫来,看他敢不敢动我?” 周泽楷置若罔闻,仿佛事不关己。 郭明宇则撇嘴翻白眼,碍于叶修的小情儿在,咬了牙迫自己给他面子,不过话已起了头,他便朝他感兴趣的方向问了,“你到底从周家偷了什么东西,说出来让我开开眼。” 里屋搓起牌来,哗啦哗啦哗啦。 “你知道周家什么最值钱么?”叶修搞得神神秘秘。 “什么?”哗啦哗啦哗啦。 “当然是周泽楷啊!”哗啦哗啦哗啦。 “哦,你偷了人啊!”郭明宇顿时索然无味,可哗啦哗啦声吵得他心烦意乱,他扯着嗓子喊,“姐姐们,你们换个地方再血战到底行不行。” 敲门声又响起来,这次真是郭明宇的手下了,提了个麻口袋进来。 麻口袋落桌,本已喝得面红耳赤的郭明宇顷刻间醒酒了,双目射出生意人精明能干的神气,连房里的姐儿们也一并请了出去。 “就这个了,你先看看。” 郭明宇的手下解开袋子,将石头倒在桌子上,拿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送到叶修手上。 叶修转着石头瞧,盯着一处看了看,就放下了,周泽楷的注意也被吸引过去,他搞不懂这在做什么,不就是块石头么,只不过应该不是本地产的,本地石头质地硬些,颜色也不是这种灰白色。 周泽楷的注视收到了成效,叶修把石头放他手里,“给,拿着玩吧。” “……” 郭明宇的着急模样藏不住了,“你就不能看仔细点!” 叶修不看,反而问郭明宇,“这石头有搞头?” 郭明宇做了一个废话的表情,“这不是让您老人家看看么?” 叶修就真像老人家似的,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冲冲散的到处都是的酒味。 “……”郭明宇没招,只得先把前因后果交个底,“这批毛石是腾冲老段家的,急着脱手,别看外表是白元砂,价格着实不低,一个子儿也不降,段家的人说里面有好东西,但是快打仗了,他们要举家迁往川南,说没时间切了,这才便宜我。你老弟是知道的,我做生意的手段一等一,这赌石嘛,就比你差点事儿……” “差点事儿?”叶修冷笑,挑眉毛。 “好吧,我水平不够瞧的,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云南,帮我掌掌眼。好的话,我自己做,不好嘛,就转手出去。” “赌石?”这次发问的,居然是周泽楷,他把叶修给他那块石头扔进口袋里。 叶修当了回好先生,为他解惑,“就是在这破石头切开前猜里面里面的翡翠是什么成色,知道和氏璧吧,后来做成传国玉玺的那个”,叶修故意咬重“玉玺”二音,“就是赌石这行当的千古传奇。” 周泽楷自然不能着他的道儿,只是应了句,知道。 郭明宇一点也不想听叶修在这大谈特谈赌石的古往今来,继续请他出山,“赌水种瞧颜色摸底子这些我都没问题,就是看绺赌裂不行,到时咱俩分工合作……” 叶修刺激周泽楷上瘾,“哦,这里面要是真有好东西的话,倒是做玉玺的好材料呀。” 周泽楷没料到他这么没完没了,“……” 这下叶修心愿已了,再来料理郭明宇,“你就吹吧,你说的那些,腾冲随便找个小孩儿来都能看,人家就玩原石长大的,你这批货长这么瞎,要看就得看绺裂,分工合作……说得好听,到时还不全我一人忙活,挨个看,我忙着呢,不去!” 郭明宇一听也来劲了,这哥儿难缠是出了名的,他也没打算两句话就把对方劝动,这会儿也是竭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还有什么可忙的?让周泽楷这么一弄,你在河南山东都没搞头了,跟我去避风头发家致富不是很好么!” “我得忙偷人啊。”叶修理直气壮地盗了郭明宇的说法,还把烟也烧上了,吃两口。 “咦你家小玉呢?”郭明宇眼尖,发现叶修手里的烟袋杆不是次次跟着他出门会客的那支。 叶修用一种堪称哀怨的眼神看向周泽楷。 周泽楷指指那袋原石,“这里面有好东西的话,你可以做一根。” 叶修,“……” 郭明宇哪懂他俩之间的恩怨情仇,但语关他的心病原石,他便连声附和,“对对,做一根做一根,有没有好东西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去不了啊。家里一摊子事等我拿主意呢。”叶修仍是那句话,这次又加了十足为难的表情。 郭明宇猛地一拍脑袋,乖乖,我怎么忘了,跟他动嘴,动一年也动不了他,他发发狠,豁出去了,“你跟我去,咱三七分帐!” “四六,三七是不跟你去你把货运回来我在这看的分法。”叶修答得飞快,显然早有盘算。 郭明宇似乎立刻就要点钱似的,抽口凉气,“姥姥!你可一块钱都不出啊!” “我出人了啊,我值多少钱你自己算算账。”叶修咬着烟嘴。 郭明宇恶狠狠的,“言之有理,要不我先把你绑了送给周泽楷换俩钱花花。” 叶修朝他喷了一口烟,笑得无赖,你送啊,求求你。 周泽楷低头,掸掸长袍下摆上沾的灰。 之后两人又是一番扯皮,最终也没达成协议,郭明宇说要回去考虑考虑,反正人还要在洛阳呆几天,叶修也不勉强,他又问再怎么联络叶修,周泽楷在旁,叶修只说,之前怎么联络的之后还怎么联络,联络不到就等着,他会联络他。 说完郭明宇就带着手下走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他记起叶修说还和周泽楷有正事要办,就说他俩可以在这里“办事”,房钱算他的。 叶修摆摆手,不跟他客气,到他收拾石头时才跟他说,先把刚才相过那块切了吧,还说得过去。 叶修口中的说得过去,那就不是一般地说得过去,这也算是开门红,好兆头,郭明宇听了也是喜得眉开眼笑。 他这一喜,打定主意要为叶修做件体己的事。他走到楼下,嘱老鸨把他房里的残羹剩饭撤了,上几份好茶点,再熏一炉好香。 熏什么香? 那种的,最好的。 安排妥当,郭明宇哼着小曲,带上礼帽,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踏出门坎,叶修,不要太感激我啊。 第27章 洛阳王27 已是子时,香洲坊里还余了点残羹冷炙的热闹,每间厅房都埋葬了一场旧的醉生梦死,稍作歇息,便会迎来下一场。 屋里没有点灯,黑沉沉的,门口却被整夜不熄的彩灯照得光怪陆离,一间屋子,两处世界。 熏香早燃尽了,酒香也薄得多了,茶水柜上摆着辅助燃香的青萍小盏,仿白玉的陶瓷盆中,青萍凫水。 一只手倏地从罗纱帐里伸出来,玉骨雪肌,手上蜜光盈盈,颤抖着挣扎着,想要凭空抓住什么似的。 另有一只略大的手,动作迅捷得多,叨出来抓住那只手,扯回去。 床又摇动起来,吱嘎吱嘎的,时缓时急。薄纱之后,刚刚受不住要逃的那人不知第几次沉湎进去,更热切更情迷地搂紧伏在他身上律动的人,双腿锁住劲腰,不住地来回磨蹭。 欲壑总也填补不完,无底洞似的,将人吞没。 “叶修……” 这轻轻一呼的后面应该还跟着话的,却消失在肉体撞击声中。 “嗯……”叶修好像明白他要什么,已经给他了,还不够么?叶修的眼睛睁开一线,借着朦胧的微光看他,他腿伤未愈,跪不好,全趴在他身上,叶修眼中含泪,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胸口上一滴两滴,都是他情动的汗水,无比灼痛,要渗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叶修突然觉得粗重喘息的他可爱至极,想疼他,纵容之外还要纵容,脑髓被情香所蚀,身子为人所持,也不觉得这念头可怖了,便回应,“小周……小周……”一声似爽,一声又似痛。 这种将哭未哭的委屈哑腔最是动人,又给周泽楷下了一份,令他心荡神摇,欲根充血。他咬住叶修侧颈一块肉,要吸干他血一样地吮嘬,胯下杵捣得更凶。 叶修被周泽楷捺住骚点猛干,一下缩紧屁股,大腿抖搐着用力夹他,像在他身上向上攀爬那样,不断地顺着被插的方向挺动腰身,送上美穴。自然也顺了他的心,呜呜啊啊地哭给他听。 不知道又过了几个时辰,日光透过木板的缝隙,四面八方地刺进来,两个龟奴从盛着周叶颠鸾倒凤的房间前路过,互相使了个眼色,走到拐角,笑得不怀好意。 “那两位爷还没出来呢?” “没呢,没准是吃了什么大力丸,比着谁干的多呢。” “嘿嘿,便宜了那帮小蹄子。” 叶修光着从床上一个轱辘滚下来,他整具身体都成了周泽楷的性容器,从头到脚都被玩弄至酥麻疲软,摔到地板上也不觉得疼。 他扶着床沿坐起来,到不用忧愁怎么站起来了,因为周泽楷的手又找到了他,长臂一弯,将他拦腰拽回纱帐里。 “别跑。” 周泽楷把叶修翻过来,压在他背上,肉柱嵌进股间,烫着肿胀的菊口。 叶修脑子还是半木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喉结滚了滚,刚要说什么,周泽楷的舌头就压着他的填进口中,粗野地翻搅,搅得他魂都散了,呼吸不济,喉间挤出唔嗯的碎音。 还想要……他的痒和难耐已在一整天的挞伐下由前面转移到后面,想要粗长的阳物捅进来,粗鲁地放肆,驯服骚痒的淫肉……想要……小周…… 周泽楷起身,将皱巴巴的薄丝被团成一团,掖进叶修身下,垫高他的肉臀。 胯间吊着的东西硬得探头,叫被面上的绣线胡乱一磨蹭,叶修的汗和眼泪一起下来,发着抖说不要,结果被周泽楷就着这浪到家的姿势揉了一通屁股,又软下来,哼喘着压低腰,举高臀要操。 周泽楷掰开两团黏糊糊的软肉,直挺挺的粗棍抵住臀间嫩嘴,擦了擦泛滥的骚水,粘着外翻的淫肉暴躁地塞进去。 叶修的肩膀簌簌几抖,啊啊,活不成了……他差点背过气,喊不出声,稀薄的男精喷到被子上,黏丝一挂一挂地坠在床褥上,又添一块新迹。 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床上彻底没了动静,两个人身体交叠着睡过去,这一睡就是一个昼夜。期间周泽楷口渴醒来一次,他也脱力得厉害,半天没缓过来。叶修沉眉闭目地窝在他怀里,眼角双颊欲意未褪,满身都是他往死里造的孽,青紫红白,一应俱全。他收了收怀抱,感到无法言明的安宁和适意。虽然只有一刻,却足够他体味人生之和之幸。回想遥远又短暂的过往,也有过这种堆满心口的满足——学有所成得父嘉奖、首次出兵大获全胜……但这感觉截然不同……他尚分不清这感觉是身体得到好处后给他的,还是叶修给他的,就又睡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周泽楷的怀里空了,他一挺腰坐起来,床一声惨叫,几欲散架,可见这两日来备受摧残,不亚于叶修。 帐子里狼藉成这样,精水乱溅,被褥皆湿,亏他们睡得下去。周泽楷还有空想这个,全赖闻到了烧烟丝的香味,这个味道在,叶修也就还在。 他撩开帐子一瞧,叶修可不就站在窗边,望天抽烟么。 周泽楷默不作声地起身下床穿衣,桌上放了一杯凉掉的茶,他抓起来就喝。 似乎感到他喝饱了,叶修才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周泽楷从桌下勾出凳子。让他坐,叶修面上一阵白接一阵红,不坐,只是嫌烟杆沉得拿不动似的,搁在桌上。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么?”叶修低着嗓子问,连周泽楷的名字都不叫了,叶修之沉痛,着实深刻。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要问记不记得,不如问问忘不忘的了。 迷离的泪眸,红热的面皮,会发出情醉的声音、承受他另一面欲望的嘴唇,软韧的身子,还有湿软紧致的肉穴……诉说不尽的美好、性的喜悦和叶修的热情一起冲撞着他……他们把极乐的滋味尝遍了,世间百味也不过如此,他也把叶修操熟了,以至于叶修现在看着他,他觉得那张脸下一秒就会淫荡地扭曲,哭叫着,小周,肚子要胀坏了…… 周泽楷定定地看实际上面容端正的叶修,说,“记得。” 那就好办了,一场意外,大家好说好商量,叶修这么想着,正要开口,周泽楷又道,“你睡了我。” “……” 我连凳子都坐不住了,你居然有脸说这种话! 叶修婉转地表达了这层意思,争“被睡”并不光荣,可是这牵扯到睡的一方要负责任,被睡的一方可以享受负的责任,他也就不介意了。下面,他要享受被负责任了,他说,“就这么着吧,我就咽下这口气了,你也不要太自责,我又不是黄花闺女,再说了,那香有古怪,人性挡不住药性,”跟着哎哎叹道,“哥以后还得娶媳妇呢!” 是啊,我还得娶媳妇呢,可惜一切都被你破坏了——周泽楷没说话,但叶修从他眼里读出了他的话。 …… 眼看弯的又成直的了,周泽楷摆明了也想当那个被负责任的,这样的推诿法不是个头啊,叶修不跟他绕了,笑呵呵地“恶毒”起来,“你还装呢?说不定你就故意的,那天给你吸毒,你硬了吧?” 周泽楷想了会儿,羽睫轻眨,语气恳切,“疼的。” 够狠呀,宁可认怂,也不认硬。 这还没完,周泽楷解扣子,扯衣服,露出脖子到肩胛的皮肤,一溜下去,指着三块带着齿痕的紫印子,“你留的。” “这算什么,我身上的多的吓死你。”叶修不屑与之攀比。 周泽楷又是得意又是羞涩地一笑,点点头,然后脸容一肃,道,“你逼我的……” “扯淡!”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叶修怒道,“你说说,我怎么逼你了!” 周泽楷停顿片刻,道,“你说,小周,干我。”他还犹豫了,像是在为叶修的脸面考虑一般。 “……” 似乎觉得不够完整,落了点什么,周泽楷想了想,又补充道,“求你。” 嗯,就这些,没了。周泽楷抬眼看着叶修。 叶修没什么表情,却是又装了一袋烟,抽起来。他在腾腾白雾中缓缓开口,“小周,你不懂,我这是为了你好啊,反正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让你认为责任在你,是为了你的心情着想。” 这下换了周泽楷,“……” 第28章 洛阳王28 周叶二人,一人神清气爽,一人神态萎靡,但论起自己吃了多大的亏来,当你不让的固执嘴脸分毫不差。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谁把谁给始乱终弃了,且让时间回到两天前郭明宇刚走没多久的时候。 香薰了有一会儿了,叶修瞅瞅釉白的熏炉,使劲嗅嗅,脑筋突突得跳,头晕脑胀——让浓烈的酒香熏的。 “这香味儿也太淡了啊,还指望压压酒味呢。” “妄我。”周泽楷也吸了吸鼻子,剔除了酒气,辨认道。 “我是没问题啊,现在不是你忘不了我么?” “……我说香。” “哦,这方面你懂的比我多不稀奇”,叶修丝毫不觉尴尬,“这香什么味?” “没味。” “怪不得。”叶修怕醉倒,把鼻子收起来。 两人围着圆桌,面对面坐着,叶修懒洋洋地往烟灰缸里磕烟灰,要不是还有这个动作,周泽楷都以为他睡着了。 让周泽楷先发制人说点话,难为死他了,他就等,等叶修伺候大爷一样伺候完烟杆,等着叶修跟他“算账”。 “好了,解决完老郭,轮到解决你了。”叶修放下烟袋杆,双手捧花状托着脑袋看周泽楷。 我就知道这样……周泽楷默念。 之前叶修和他约在这种烟花场所,还有人作陪,周泽楷以为他在摆鸿门宴闹妖蛾子,玩花儿对付自己,脑子里都和他拆了几招了。现在看来,叶修显然只是为了方便,把他俩集中起来一次解决。 ——也不管是谁给他的信心能对周泽楷一击得手。 就是不知道周泽楷得知他充其量只是个陪嫁,叶修千方百计留在洛阳只是为了等郭明宇后做何感想。 叶修很快就让他知道了,言下之意是你不要浪费我时间哦,还感慨道,“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让你念念不忘的,作孽啊!” 周泽楷有模有样地点点头,“认命吧。” 叶修的头越来越昏了,脑袋里面像隔了一块五彩玻璃板,将思维阻得缓慢稠滞,诡秘的热意丝丝缕缕地兴起,涌向下腹。 以为他在走神,周泽楷又问,“你等钱用?”他想不缺钱的话叶修大概不会冒险留在洛阳等这桩生意。 “老家都让你端了,我不赚钱,喝西北风去?”叶修嘴上不饶也不停,就是说得心不在焉,呼吸间气音明显,像极微型的隆隆的闷雷。 周泽楷察觉到他不对劲了,问他怎么了。 叶修瞧他一眼,眼睛里一片红,像害臊害出来的,红到眼角。 “你热不热?”叶修问他。 热不热?周泽楷扯扯衣领,其实他也很热,背心都冒汗,但没到叶修这种程度,领子边都湿了。 “这屋里有古怪,先出去。”叶修撑着桌子站起来,要走人。 等周泽楷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捏住叶修的手腕了,他跟着叶修,拉扯到门口。他想干什么,不让他走么?脑中是被重击后的钝痛和空白,他现在也和叶修一样热了,热本来只留在手心,滚烫微润,他吸了一口气,仿佛火星子遇了空气,整具躯体都烧着了。 一个念头明目张胆地作起祟来。周泽楷用力一拽,再向前一搂,叶修跌进他怀里。 两人同时低吟一声,激动得浑身发颤。 周泽楷在沸水般的思潮中想,屋子确实有古怪,叶修也有古怪,而他,怕是失心疯了。 叶修贴在周泽楷身上,既好又不好,既安又不安。肉茎立起来,被缚成一团东西,贴上周泽楷的大腿。 嗯……那里被顶住好舒服……叶修压在周泽楷的腿上摆腰,提起双臀上下磨蹭。 都这样了,他再蒙昧不清,也明白是着了的道,他舍不得又狠心地推搡周泽楷,可周泽楷搂得他好紧,像长在他身体上的一部分,要分开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周泽楷居然一下一下地拿腿推挤叶修的阳具。 “小周……小周……”叶修艰难地喘气困苦地说话,“你去……把那个熏香灭了。” 自有人进来点香后,他就浑身不得劲了,想来和这东西脱不了干系。 周泽楷的手从叶修的腰摸到脖子,叶修只觉得自己被一根棍子碾过去,骨头都被擀疼了。周泽楷握住他的后脑,把他提到眼前,“叶修……” 他刚喝了酒,酒气和热气一起喷出来,叶修眼前一片模糊,看周泽楷像看一个化掉的糖人。 不行了……下身胀,心口也胀。叶修失控地向周泽楷撞过去,人撞过去,嘴唇也撞过去。周泽楷没防备,向后仰倒,还人不离手,把叶修也带倒了。 经这激烈地一挤,叶修阳具鼓鼓地一跳,差点出精,“唔嗯……”,他攥着周泽楷的肩膀,指节泛白,粗粗地哼喘。 周泽楷在他后腰乱摸,叶修的屁股撅起来,周泽楷的手指就隔着布料卡进两瓣肉里,上下戳动。 菊口被揉按,叶修好似叫针扎了一下,从周泽楷身上坐起来,周泽楷只用眼神就把他奸透了,叶修又从他身上爬下去。 他硬得一碰就要射了,还要让周泽楷镇定,“小周,冷静点,放下枪!” 周泽楷盯着他隔着薄衫擎天的“枪”。 叶修以为他把周泽楷从铸成大错的边缘拉回来了,爬行两步,一翻身,找了个墙根倚着,继续道,“别忘了咱们这是在哪,可别亏了自己啊!” 周泽楷还是看着他——的胯下,薄唇一张,溢出一声喘,“好湿……” 叶修前面已经冒水了,湿印子一点点晕开,周泽楷像从水里跳出来的,不仅人湿淋淋,眼神也像浸了水,红丝满布,叶修觉得周泽楷不是在说那淫亵他的两个字,而是在说,你难受不难受,来,我弄弄你,你就舒服了。 要命的是胸前那两颗小豆吃了这个撩拨,尖尖得疼了一下,顶出来了。 叶修伸手包住自己的胯下,连揉带搓地打着转磨,还嘀咕了一句,百花丛中过,还要自劳作,惨呐。 周泽楷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他俩再见多识广,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酒名似锦,香名忘我,酒是好酒,香也仅有助性的作用,本来各自为政互不牵扯,可一旦凑到一块,就会织成至烈的。而且单是闻酒香,比喝酒进肚更容易中招。 外袍里是内衣,两下就扒干净了,周泽楷粗壮的肉棒跳出来,充血成紫红色,立直了沉得打晃,他捏了捏鼓胀的双囊,搓了两下。 他的手心圈成一个圆洞,他把它当成叶修的肉洞,狰狞的龟头横冲直撞,凶猛地进出。 叶修的是似锦混着忘我,周泽楷的,药引是叶修。 第29章 洛阳王29 叶修早就不知叫欲火焚了几层身了,仰高了头直喘粗气,喉间干得发疼。周泽楷就在他眼皮子下自己搞自己,尤其是那个深红的小孔,对着他,羞他似的,畅快地泌出股股清液,可见周泽楷爽得不轻。 叶修被他带动了,忍不了了,那种快感成了意识,无孔不入地往脑子里钻,他的身体被药性催熟了,只是想想,就快要射了。 他哆嗦着给自己弄了两下,眼前一花,快乐的简直要死过去了,过多的快感也是会让人害怕的,清中带白的黏液淌了一手。他不敢玩狠了,虎口卡着肉棒根部一下一下地拧转。 两人隔着半间屋,对着手淫。叶修衣服脱的不全,只拽掉裤子,长袍解了盘扣敞开,凌乱地盖在身上,像被人蹂躏完了,再丢件破布遮体那样。 他闭着眼,在静止中天旋地转,没意识到周泽楷正就着他爽疯掉的浪样自渎,也没感觉到周泽楷弄到有些败兴,不弄了,靠近他,坐进他张向两边的腿间。他还挺着腰,在自己手上快速耸动,没防备的,乳头被掐了一下,好疼,也好爽,精液喷了出来。 叶修快慰地长吟一声,耳边嗡嗡的,眼皮吃力地张开一线,周泽楷弯着背,头埋在他胸口乱动,舌头和嘴唇轮流拨弄那颗乳头。 胸口麻得失去知觉,叶修推搡周泽楷的肩膀,像推到一块铁块上,纹丝不动,周泽楷反而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的阳物上。 好烫,又好大……叶修的手心都被填满了,周泽楷的动作类似讨好和请求,他却觉得他被强迫着抚弄另一个男人的阳物,那玩意儿鼓足了经脉,生机勃勃地摩擦着他的肉,要他敞开,要他甘愿雌伏。 不管潜意识如何,叶修的身体已经在的压榨下承认被男人吸引,他又硬起来,脑子还是乱的,另一只手揉搓自己的肉棒,不断挺胸盼着周泽楷别冷落了另一颗乳头,嘴里还发出呜咽般的呻吟——这已经不是一个男人在欢爱中会发出来的声音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6节 一番把玩后,叶修把周泽楷弄射一次,又把自己弄射一次,周泽楷也几乎把他两颗乳头吃下来。两个人脖子错着脖子地靠着平复身体,他们没有抱在一起,但被满身的汗紧紧黏住,互相勾引,动一下蔓出一阵酥麻。 叶修拍拍周泽楷的后脑,嘴唇擦着周泽楷的脸直起背,他的肚子被一个肉乎乎的圆东西抵住,好像在说,不准动,举起手。 叶修低头一看,周泽楷的阳根又竖起来了,神采奕奕,跃跃欲试。 “你这也太快了。”叶修道,尽兴的性事熏哑了他的嗓子,听着像在对周泽楷撒娇。 快也是药性所致,再说叶修射了两次,射完后都是半硬,揶揄周泽楷都是没脸强借脸。 他的眼里含了一汪水,瞳色深深,亮得让此时的周泽楷心痒。周泽楷用拇指蹭着叶修的下眼睑,不知道是想替他抹掉泪,还是想抹去那抹同样让他痒的红。 叶修不仅不躲,还往周泽楷手心凑,范着模糊,探出舌尖舔他掌缘。他本着都硬着呢那就继续吧的心态,手伸到两人胯间,捞起两根肉棒,握在一起上下撸动。 这次周泽楷知道礼尚往来了,包住叶修的手,带着他用力搓动。 周泽楷那物生的雄伟,和叶修的肉棒绑在一块,像欺负他似的,龟头和柱身嚣张地挤占拍打,肉筋按摩肉筋。欲液横溢,两根胀红的东西漾着水光,被揉得唧唧作响。 叶修的宝贝太敏感了,被周泽楷伺弄的要活活不成要死死不了,连周泽楷技术如何,他都辨别不出,只知道拿脑袋蹭他的肩窝,鼻子嘴唇来回滑动,把呻吟蹭成一段段的。 周泽楷本来就烧着一把火,又叫叶修添了一把,要把他的肺灼伤了。他猛地停住手里的活,搞得叶修也停止了在他怀里扭动,抬起头不知所措又大为不满地看着他。周泽楷圈紧两根肉棒,叶修的不知所措和不满就变成了想哭又想笑的表情,上下嘴唇分开一道湿润的缝隙。 周泽楷就趁这个时候一抻脖子,轻轻碰上了叶修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试探,欲望覆盖了一切,他还能存下试探的心,已经不是天大的定力,而是一个自律的人冥冥之中对自己的约束。那么,要是叶修表现出厌恶和抗拒,他该停下来么? 叶修把舌头捣进了他的口腔。 他快死在周泽楷手里了,现在他也让周泽楷快死了,周泽楷吸住那条顽强蠕动的舌头,不让它在嘴里搜刮,他要占据主动才行,他向前一撞,把叶修抵在墙上,无处可躲,只能被他脑袋按住脑袋地乱啃。 叶修的身体表现出欣喜的欢迎,颤颤的,啃得比周泽楷还卖力,倒把周泽楷亲得眼前冒花。 手指挤进他双股间的凹处,周泽楷才结实地被自己对叶修的渴望吓到了,但他不能自己担这件事,他要拉叶修一起。他在那处按了按,探进指尖去。 穴洞里面软热得吓人,周泽楷的手指一下陷进去,被箍紧了含吮。他闷哼一声,小腹绷成一张铁皮。 因为情动的缘故,后面被打开并不痛苦,叶修的肩膀挣扎着,凸起来抖了几下,就软下去了,鼻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呢哼。 这意味着许可,叶修的身体发出这样的讯号,周泽楷接受了。 以后的事情变得遥远而模糊,远不如开始那般清楚。大概是肉欲上极致喜悦的满足能够清洗记忆,只有享受过的印象在肉体上留了下来。 周泽楷记得叶修的肉穴是多么得紧致柔软,阳具杵在里面,像泡在一包温水里。他劈开叶修的双腿,举高,压向身体两侧,叶修没法,只能摇晃着屁股承受他的猛烈操弄,那枚窄小的穴眼被插得红肿发胀,像被他干得落了红似的。 他换遍了各种姿势奸他,叶修好配合,会搂住他不放,会摆着腰放荡地迎送,会咬着他的手指浪叫,会用湿润的眼神要肉棒吃,会抬高了双臀,掰开任他玩弄…… 叶修的记忆更为零碎,他只记得他唯一压着周泽楷的那次,大摇大摆地跨坐在他身上,甩动着肉棒,一边哭一边要,要了两下肚子就受不住了,只好提着腰,把周泽楷的肉茎吐出来,只用穴口裹住龟头,翘着屁股晃动打磨。 他无意中把周泽楷当淫具木马在用,周泽楷哪能愿意,握住他的腰往龟头上撞,按着骚点插了两下狠的,把他干得命都去了半条,射得一塌糊涂…… 这会周叶二人从床上下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该唇红齿白的继续唇红齿白,该面带嘲讽的继续面带嘲讽,还在绞尽脑汁推卸责任呢,但着了熏香的道,两个大老爷们共赴巫山,还做了一天一夜之久,多少也让他们悄悄在心里感到尴尬。 意料之中的,谁也不肯领责,黑锅掉到地下,场面冷下来。 还好,没冷半分钟,有人来了。 第30章 洛阳王30 来的人是江波涛和方锐,他俩不认识,那晚江波涛架着周泽楷突袭微草堂后,方锐就带着乔一帆和陈果转移了,所以俩人也没照过面,不过不要紧,在这个地界这扇门口碰了面,就算强行认识了,且彼此来意尽在不言中。 江波涛是知道周泽楷在香洲坊会叶修的,周泽楷言明了要自己去,他不好打扰,也放心周泽楷的身手,就领了命忙去忙别的事了。可一夜过去了,一天一夜过去了,周泽楷从此杳无音信,江波涛只好上来打扰打扰。 方锐现身于此的原因和江波涛差不多。 咔咔,是拉枪栓的声音,江波涛的枪口把方锐和厅门拢成一个扇面。 方锐不愧是叶修教出来的俊才,他朝江波涛招招手,“长官,也借我一把枪使使呗,万一里面有危险,我好防身。” 江波涛也不愧跟惯了周泽楷,回答问题讲究个实事求是,“没了,就这一把。” 方锐有点遗憾,出门怎么能就带一把枪呢——好像见人递枪和见人递烟一个样,是常识似的。 江方二人推门而入的时候,叶修正在把屁股往圆凳上面放,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桌,其中的艰辛不说也罢。 叶修疼得五官发皱的表情都让对面的周泽楷瞧了去,一道润泽的光在他瞳孔上滑过,下身被紧紧包裹的记忆又上来了。前一个晚上,他给叶修破了身,叶修就是这样的一副表情,又是惶恐,又是期盼,情红涨面,怕坏,不敢乱挣乱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呼……好歹是坐下了,不容易,叶修松口气,又恢复成一张欠觉脸。周泽楷的手背伸啊伸,伸到他眼皮底下,翻过来,朝向上的手心打开,里睡着一个圆形的小盒子。 这是要做什么?叶修把眼睛横到周泽楷的脸上,代替嘴来问。他可认得这东西,洛阳花清凉膏,他上下两张嘴都被它“滋润”过。 “上药。”周泽楷说着就拧盒盖。 哦,之前拿这药上他,现在拿他上药。 叶修正要说话,抬眼一瞅,江波涛和方锐打探地形似的,一左一右从屏风后面闪出来,他当没看到,问周泽楷,“给谁上药?” “你。” “怎么上啊?”叶修挑挑嘴角,嘴角挑挑周泽楷。 周泽楷一阵好想,这可怎么说呀,内容和字数都要了他的命,他对叶修勾勾手,“过来。” 然后他被自己脑子里窜出来的一句话——我用那里给你上药——吓到了。 这个“过来”,可不是让叶修把耳朵凑过来,他俩悄悄话,而是让叶修人过来,趴在桌上,把裤子脱了,哪里疼露哪里。 接着江波涛和方锐“过来”了。 周泽楷背对着门口而坐,这会儿才发现来了人,立刻挺直了背,坐端正。互相打了个不出声的招呼,江波涛站到周泽楷身侧,方锐奔去找叶修了。 江方逮着自己要找的主儿,都先来回打量,看看身上没缺胳膊少腿受伤害吧,没有,这才放心,当下也不忙着追问两天两夜不见人,都干什么去了,而是各自咬耳朵交代要紧的。 江波涛说他带来的人已经把香洲坊包围了,是进是撤,就等周泽楷的指示下来。方锐说医馆关着不是个事,他们又把微草堂开开了,乔一帆刚学了个皮毛就转行,顶不住疑难杂症,叶修这边要是忙完了就赶紧回去。说完他才注意到叶修的脸色不太好,病了似的,人也摇摇欲坠西施捧心似的,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遭了周泽楷的毒手。 叶修有条不紊地打了个哈欠,打了一半,腰一酸,屁股一疼,哈欠又给收回去了,“你问他好不好意思,我这是忙的。” 方锐问,忙什么?在这忙了一天一夜? 叶修一本正经地道,“解燃眉之急。” 哦,知道了,方锐脸上五色轮换,不想再问下去。 他俩窃窃私语,偶尔有几个字漏出去,没漏的也不难猜了,以至于江波涛和周泽楷各琢磨各的,思想一度得不到统一。 江波涛看着周泽楷虽然木呆呆但掩不住神采的脸,一不晓得周泽楷是被春药熏倒了才把叶修扑,二不晓得他是做的尽兴精神爽利,还道他在为得到叶修而高兴,不由得忧心忡忡,小周啊,别以为你赚了便宜,吃亏的事都在后面呢! 不得不说江波涛和叶修相处的时日不长,却把他的处事风格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他对自己干兄弟的揣测也并非无的放矢,只是有些许偏差,周泽楷要是不想吃亏,天底下能赚到他便宜的人不会多,那么,如果他非要把这个亏卖出去呢? 一时间,始作俑者周叶若无其事,陪绑沙场的江方愁肠百转。 方叶这边没这么多规矩,方锐挨着叶修坐下,抓起茶壶倒水喝,自来熟地跟周泽楷说话,“少帅啊,你刚才让老叶过去干什么?现在方小爷来了,可不能让你欺侮我们门上无人。” 方锐充大爷强顶缸,换别人来早掀桌子了,可周江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叶修那伙人的作风通通免疫,连个“你好大的胆”的反应都不给。 周泽楷径直去找叶修的眼神,和它碰了碰,旋即分开,道,“和他了断。” 方锐本来想说,那咱可得好好算算嫖资,见周叶表情都凝肃起来,硬是把这句不着调的调侃咽了回去。 周泽楷能主动说这个话,八成是盘算好了,叶修好奇,便问,“你想怎么了断?” “你救过我……” 叶修点头称善,又觉得周泽楷同时在说,也睡过我,他赶紧抢在前头说,“你可别想着扯平啊,要算上这次,我都救你三次了,这次要不是我,你可如何是好啊,哎……”叶修比划了一个一言难尽的手势。 周泽楷固执得很,坚持己见,“你逼我的。” 单看这两人的表情,方锐都要相信逼良为娼的人是叶修了,江波涛则以并不能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蛛丝马迹的态度插话进来,“叶先生,小周的意思是,你救过他,他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他给你三次逃跑的机会,这三次之内,要是他每一次都抓不到你,你就彻底自由了,过往的事也一笔勾销,要是他每次都能抓到你,你就得照他之前说的办。” 叶修好不震惊,“你……是怎么从他四个字里悟出这么多意思来的?” 江波涛,“……” “事先说好的。”周泽楷道。 “哦,这个主意不错”叶修颜色一正,“我已经跑了一次了,你没抓到,现在开始第二次吧。” “不算。” “怎么能不算呢,你也太赖了!” “不算。” “我们可以假装这个提议是你一个月前提出来的嘛。” …… 江受不了了,贵庚啊,两位?他咳嗽一声,“提醒”叶修,“叶先生,下面可都是我们的人。” 方锐为叶修掠阵,一拍桌子,管对方是不是虚张声势,自己先虚张声势了再说,“那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吓大的,你叫人上来,咱们练练再说。” 周叶还在继续用眼神“不算”和“算”呢,周泽楷练眼中伸出手,江波涛把枪放他手上。 周泽楷的枪技如何,方锐已经通过老家店里报废的座钟见识到了,顿时噤声,推推叶修,“老叶,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是别算了。” “哎……好吧。” 出乎其他三人预料,看上去要赖皮到底的叶修居然顺着方锐搭的梯子爬了下来,还唱词似的嗟叹道,“这江湖啊,看来是总也退不出的。” 屋里静如广寒,不仅是江波涛,连方锐都在想,叶修这是又要玩哪出。 倒是周泽楷,似乎毫不起疑,还赞叶修够乖似的点点头,“从我府上跑出去的,才算。” 第31章 洛阳王31 哪里像托辞了?很真啊。 叶修是这么回答方锐的“老叶你得给我透个底”的。方锐闻罢还是将信将疑,问真的么?总觉得没办法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跟陷阱似的。 “是没办法啊……” 烟花柳巷昼衰夜盛,此时清净得如同寻常街里的半夜两三点,叶修站在大太阳底下,被晒得无精打采,两天没见阳光,人好像更不抗晒了,要是有人端个碗过来,他都能化在碗里,“你也就罢了……” 方锐把话抢过来,“也是,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你要是有办法,一开始也不会被撵得跟兔子一样,我这么神勇,也就罢了,还得顾念老板娘和一帆嘛,不过你们分出胜负之前,咱们应该是安全的。” 周泽楷的脑袋从叶修身后露出来,“哦,还有俩?” 叶修满面狐疑,看看周泽楷,再拿下巴努着周泽楷看方锐,“你是他派来玩我的吧?” 方锐当没听到,自然答非所问,“老叶啊,你终于碰到能收拾你的人了。”话里欣慰满满。 叶修呵呵笑道,“等着看吧,我不会再让着他了。” 二进周府,叶修也生出了些许重拾旧梦的亲切感,见到眼熟的下人,还打打招呼,就是这些人见到他时的表情太过五花八门。 这也难怪,周叶是闹过大阵仗的。二人之间的种种曲折,经过民间的艺术创作——添油加醋,都能写出一本惊情了。可实际是怎么一回事,只有他俩心知肚明,最多再加个江波涛。但周府的众人不清楚啊,在他们的眼里口中,叶修成了“玩弄少爷感情”又“盗窃少爷钱财”的登徒子,不仅如此,他居然还被少爷请回来了……争口气啊少爷!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少爷! “看来我在他们心中挺有威信啊,一段时间不见,大家都很想我吧!”叶修一路走着,前后左右招呼着,抽空对周泽楷炫耀。 周泽楷的目光在一众下人脸上掠过,“……” 叶修也没想到,周泽楷把他弄回来,不仅是为了看住他,还有其它目的。他要跟他合作做两笔生意。 第一桩,周泽楷要叶修帮他整顿洛阳的古玩行当,他不求更改千百年来传下的行规,但要有统一的行业买卖规矩,不可一家独大,排挤其他字号,价目要清晰透明,便于征派税收。 至于第二笔生意,就要说到周家在洛阳郊外那间玉厂了。周泽楷通过唐书森和一个美利坚商人搭上了线,经上海港出口中国的仿古瓷器和玉器。这些玩意儿现在在海外是畅销的价货,几十年了,他们还对此乐趣不减。周泽楷要叶修坐镇他的玉厂,当顾问,把把关。 叶修不禁恍然,不管是山东初见,还是到周府后第一顿饭的饭桌上,周泽楷都提出过要他做玉厂的顾问,兜兜转转一圈,又回来了,当初的假假真真,也变成如今的真真真真了。 江波涛见叶修不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怕他多心,解释说要是一般的瓷器玉器,也用不着请叶修出手,只是往后的货都是供给外国的上流社会、皇室的,对手艺上的要求极高。 叶修没怎么考虑就痛快答应了,周泽楷够大方,肯分好价钱给他,他又不忙着跑,先赚上一票也不错嘛。 叶修似模似样地在周府安顿下来,睡觉在老地方——周泽楷的卧房外间,办公在周泽楷的书房和玉厂两头跑,赶路坐周泽楷的汽车,要是周泽楷用车,他就骑周泽楷的爱驹溜达——这会儿也不说自己不会骑马了。 周泽楷这阵颇为繁忙,驻在前线的日子较多。邙山地势险,乱匪又有当地士族暗地里撑腰,支持钱粮,一时半刻剿不灭,好在税收和其他私房生意的收入稳定,军费开支无虞,他也打算扩大战场,借机整治那些不听话的地主乡绅。 周叶二人一人在外征战一人蹲后方忙钱,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已到了仲夏。 这天清早,吃罢早饭,江波涛从邙山赶回来处理帮会事物,顺道去了趟周府,给叶修带了封信。 叶修趴在桌子上,咗着烟嘴,鱼吐泡似的,嘴唇一张一合,看完了周泽楷写的信,团成一团,扔进纸篓子。 “小周约我后天在白马寺见面,后天是什么日子,他的生辰么?” 江波涛手捧清茶,远望门外彩蝶恋花,久久不肯飞离,面带微笑地说,“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七夕。” “……”叶修倏地坐正了,接着又趴下,“哦,七夕啊,日子不抗混啊,又是一年过去了。” 江波涛是啊是啊。 随后叶修用“我们之间特清白啊为何他要约我七夕相见”的眼神看着江波涛。 江波涛则用“你看我做什么用我只是帮忙带信”的表情继续看门外。 叶修感到无趣,又点了一袋烟,咕咕抽起来,寄情于烟。眼看着江波涛有了要告辞的意思,他才拦住他,闲话家常般的问道,“周少帅这样,不够养活军队的吧?” 江波涛一愣,叶修突然有此一问,是什么意思?这话听着没头没尾轻描淡写的,可问到的是军队,牵扯就远不止如此了,他猜不透他的意思,不便贸然接口,就问,“哪样?” 叶修像是没看出他的谨慎与装蒜似的,“靠这点税收,肯定养不活军队的吧?” 江波涛抹着茶杯口,沉吟道,“叶先生何以见得?” “怎么,难道很难见得么?你们自己都没看出来?”叶修惊讶地瞪大眼睛。 “……”怎么跟他按照正常流程说句话这么难。 “洛阳又不是上海苏杭天津哈尔滨广州,要么是开放口岸,要么搞洋务办工厂搞了几十年,要么古来就是富庶之地,底子厚。这边赚钱的行当,大多是那些百年老字号,人家自己有小团体,自己定规矩,世道乱的很,政权十几年一更迭,反倒难渗透进去……” 这些都是周家小朝廷运作的机密事,叶修知道的不会太多,他学问也浅,还都是野路子来的,能看出这些门道,已是大大的机敏。而周泽楷和叶修合伙赚钱,合伙到这个地步,有些事也是瞒他不住,江波涛飞快地计较利弊,只是这一层,让他知道又何妨,便叹了口气道,“老帅坐镇皖省,军费主要依赖那边的拨款。” “意料之中……不能自给自足,始终是个麻烦事。”白烟在叶修面前缭乱地散开。 他说的不多,想的却多,看样子,周泽楷跟他的合作绝不是心血来潮,中都洛阳,还是搞古玩生意最服水土,之前整顿帮派打击垄断居奇只是第一步,是在扫路。 叶修一句话,无意中牵动了某处隐情,江波涛叹得更真情实意,“找钱,养军队,都要专门的人才,老帅圈住人不放,只叫我们两个来,还不是一为防小周,二也为锻炼他么,河南打了这么久的仗,洛阳的商业能在短期内回春,全靠小周的本事和斡旋。 “防他?”叶修移开烟杆的动作一顿。 江波涛苦苦一笑,“帝王之家……” 叶修明白江波涛这么一说,只为形象,让自己明白周泽楷对其父而言,既是继承人,又是可能会忤逆的继承人,还是挖苦道,“哟,帝王之家,都什么年代了?” 江波涛又一笑,不再多说。 叶修嘴上不落下风,心思却跑远了。他想到一个人选,若是能引荐给周泽楷,倒也不错。 第32章 洛阳王32 七夕那天,叶修依信赴约,但是周泽楷根本没写具体几点,只说早饭后,也没说在白马寺的哪个犄角旮旯碰面,叶修就按照自己的起居作息时间来了,起床,吃完勉强被称作早饭的那顿饭,雇了人力车,出门。 周泽楷的爱马远了,汽车远了,王府似的大宅子也远了,叶修在人力车上且颠且摇,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搞得跟出去偷情一样,悄悄然的。 今天日子特殊,据说又有大师来讲经,一路上赶去上香的行人涨潮似的,汹汹涌涌,场面胜似初一庙会大集,人力车都跑不起来了。叶修不晕车,但是晕人。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已经热得如同旱了半年的庄稼,蔫了。他摘下帽子来,拿在手里扇风,望着一路远扬到寺庙正门的石阶,心生惧意。 来都来了,那就走吧,他挤在人潮里,拖着步子上坡。 视野里一片规整的灰色石头格子,越走越细窄,头顶上那排石阶缓慢地下降,下降,山门的门檐斜里飞了出来。 叶修站定喘口气,手覆在额上挡着光向上看,山门突然间就淡化了,他看到了周泽楷。 周泽楷安定地站在一棵参天蔽日的柏树下,把自己站成了一株小号的柏树,不像在等人,像在站岗,还是人在原地眼神空洞神游四方的那种站法。 怪不得没说在哪碰头,原来是在叶修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填满坡道的行路人一下子变得只有三张面孔,周泽楷,叶修,和其他人。撞钟声惊醒尘世,波浪一样四下荡开,压灭了嘈杂的人声。周泽楷也于群人中看到了叶修,他因为等待而沉寂了许久的眼神爆发出热烈而欣喜的亮度,他用眼神跟叶修打招呼。 原来没在走神啊,叶修笑笑,向他挥手。 周泽楷穿便装来的,和叶修款式相仿的丝绸长衫,叶修穿湖色,他穿藏青色,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老成些,也是不想引人注目。 “等很久了么?”叶修走近了,挤进周泽楷身边的小块荫凉里,山风拂过,一身清爽。 “嗯。”周泽楷道,隔了一会儿又说,“以为你不来了。” 叶修豪言壮语,“怎么可能,我可是从来都不会爽约的。” 周泽楷心想,但也不会按时赴约。 两个人并肩向寺里走,谁也没有说话。周泽楷自己带着软帽,又带了一把伞,本来想等见不得光的叶修被晒得眯起眼睛、东倒西歪、灰飞烟灭之际祭出来,好叫他膜拜自己的先见之明,没想到叶修也是带着帽子来的。 可他还是把伞撑开,歪到叶修头上,又觉得叶修懒,伞把也没交出去,握在自己手里。 叶修把周泽楷的“先见”当水给泼了——他把伞柄往周泽楷那边推,“挡视线。” 人总是不能接受准备好的东西派不上用场的,派不上也要强行派,周泽楷把叶修的帽子摘下来,意在冤枉那两指宽的帽檐,你不是说挡视线么,都是它挡的。 不戴帽子也挺好的,捂了一头的汗,叶修没反对,又摸出一副墨镜,带上。 周泽楷看着那俩圆镜片,“……” “好不好看?”叶修把额发撩向一边,让风吹吹脑门上的汗。 “……有点眼熟。” “我从你柜子里找到的。” “……”怪不得眼熟。 “你的?借我戴戴哦。” “……”你已经戴上了。 周泽楷带路,叶修就跟着走,他不知道周泽楷叫他来干什么,总不是来过七夕的吧,他倒是无所谓。 “干什么去?”他拽拽周泽楷的长衫。 “上香。” “今天上香,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么?” 周泽楷想了想,“……今天有空。” “哦,你那边怎么样?” “还好。”周泽楷知道他指的是邙山的战事。 想来也是,要不然他哪有功夫来这上香。周泽楷也照样问了叶修一遍。 “比还好好一点,回头你查账的时候,可千万别忍住想打赏的欲望,甭跟我客气。” 两人边说边走,穿门过殿,法曲声渐响,焚香的味道播散开,到了青烟缭绕的大雄殿。周泽楷平常没少捐钱修葺寺庙,脸熟,两个和尚见了他,过来见礼,递上两束香,一束给周泽楷,一束给身后的叶修。 他俩把殿里的菩萨拜了个遍,叶修不信这些,他觉得周泽楷看着也不像佛教信徒,好奇,就问了,一问才知道,原来周泽楷是来代母亲进香的。 那你自己来就好了,拖着我干什么? 周泽楷似乎看出了叶修心里的念叨,解释说,“父亲和母亲,两个人。” 要拖着叶修来,才是两个人。 ……,你倒挺会安排。 既然来了,顺便许个愿求个签也不错,叶修面临贴金雕花的大佛龛,跪在蒲团上,手里捧着签筒摇啊摇,嘴里念念有词,“让小玉回来吧!” 周泽楷站在他身后,“……”你能不能忘了她,都死透了。 叶修站起来,把签筒递给周泽楷,让他也来许个愿,看看他周家气数如何,有没有真龙天子的命格。周泽楷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哪桩事,脸色上也看不出。 见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叶修知情知趣地把签筒还给了一个小沙弥。 二人乘着宣佛号的声音一路出来,下山,周泽楷也不急着回驻地,而是先回了趟家。跟叶修来时一样,坐人力车,从后门回,悄悄然的。 叶修知道他是要隐匿行踪,还是不自觉得联想,怎么这么像大户人家还没掌经济人事大权的新人夫妇,趁爷娘不备,出门偷得浮生半日闲。 周泽楷好想问问叶修,有什么好笑的? 日头太毒,屋里太闷,两人在葡萄架下坐着乘凉,下人端来了用井水镇好的西瓜和盛着冰镇茉莉香片的绿玉斗,供他两个享用。 这对绿玉斗也是周泽楷收藏的老物件,只招待长辈贵客时拿出来用过一次,用来喝葡萄酒,这会摆出来,除了用来馋叶修的,不作他想。 叶修见了好东西,从不吝啬夸赞,自是啧啧称了几声奇,称完,对周泽楷说,洋人就喜欢这些在他们看来古怪的中国玩意儿,尤其是器皿,我们可以造一批卖卖。 周泽楷点点头,“这个呢?” “哪个?”叶修不解地看他。 一支满绿花料翡翠烟嘴的烟袋杆横在石桌上,通体莹白,只有烟嘴处一段绿汪汪的,布满蝇翅般的玉纹,看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 “送我的?” “嗯……” 叶修不是忸怩推搪的人,周泽楷的意思明确,他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受了,拈起来,仔细端详。 受礼的人欢喜,送礼的人也有种近乎自满的高兴,只是两人面上表现的极浅,换了旁人,定看不出。 “小翠。”周泽楷补充道,也是起了名字的。 拿了“小翠”,叶修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装烟,试试滋味。还不等他有所作为,搭在桌上的左手手背蓦地一暖,他看过去,周泽楷的手包在上面,那手见了他,不慌不忙地移开,再往上看,手的主人两道漂亮的眉毛向两边一展,展出一张无辜的面孔。 周泽楷的眼珠不转,深深黑黑的,单是嘴唇动动,“……以为是茶宠。” 睁着眼说瞎话。 那只作恶的手就停在叶修的手边,两手小指贴着小指,再互相往里面点,就勾上了。 叶修不动声色,反过来一把抓住周泽楷的手,手心扣着手背,握紧,这人刚才怎么以手压他,他就怎么以手压回来。 “换了我的话,我就不这么说,我会说我想摸你。” 清风送来草木的香气,他说这话时,还在瞧着周泽楷,嘴角是绷住的,笑意堆了满眼,定定的目光都被他笑得粘了起来。周泽楷也被他粘住了,眉目间暖意融融,涓涓涌出。叶修一个恍惚,也分不清刚才那副愣头青的模样是装的,还是现在这副笑人上钩的模样,是装的。 “我想摸你。”周泽楷学的倒挺快。 到了晚上,叶修就知道了,周泽楷动作快的地方有很多很多,好比说爬上他的床,压上他的身,诸如此类的。 “你想干什么……”叶修被压得严严实实,活动空间很小,只好贴挤着周泽楷热乎乎的胯间乱蹭,挣扎。 周泽楷握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睡裤里。 叶修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汗一下子冒出来。怎么……硬成这样,饿久了么,没事干自己弄一弄啊……手心都被硌得又软又痒,捉不紧,也圈不住。 “……你用嘴说!……唔” 真是个好主意,周泽楷一口咬住他的嘴唇,使劲往里吸,像要吃进肚似的。 …… 等到醒过神来,一切已成定局,叶修被剥得赤条条的,下面垫了一床薄被,上面裹了一个周泽楷。周泽楷俯在他腿间,那根鼓胀的东西好不威风,贴着他的,一下又一下,拍打错动。 叶修认命地将两根握在一起,口头上还要争取争取,“哎,你这么容易就把自己交出去啊,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给始乱终弃了,到时你可别哭。” “……”周泽楷怀疑叶修失忆了,都一夜睡你千百遍了,还谈交不交出去呢? “小周啊,你真不觉得咱俩这个‘在天愿做比翼鸟’的速度快了点?”叶修扭扭腰,让两只鸟贴得更舒坦。 周泽楷喘了一声,低头咬他的下巴尖,顺着吻下去,“……你射慢点。” 第33章 洛阳王33 叶修睁眼的时候,周泽楷已经不知道这样一怔不怔地观赏了他多久,阳光染金了他半边头发半边眉毛,让他看上去有种半人半仙的恢弘肃重感。 叶修冲他眨眨眼,正待上嘴调戏一二,没想到一张嘴,声音坏在喉咙里,断掉似的,出不来了。 可是嘴巴已经张开了,怎么办呢。周泽楷看准了,凑过来,把舌头放了进去,轻柔地勾住他的舌头。 这种感觉有些奇异,仿佛下身食髓知味地相交做不得数,要上面那张尝遍百味的嘴也心甘情愿地加入进来,甜蜜进来,才算。 檀木香淡淡地往鼻子里钻,叶修被周泽楷亲清醒了,腰、腿、屁股又沉又疼,生无可恋。 不,还是有的,有可恋的。 叶修咳咳咳,找回破碎了的调门,“小周,你喜不喜欢我?” 总觉得他这么问没什么好事,“……还行。” “愿不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看来真没好事,“……不愿。” 叶修也不管周泽楷怎么回答的,照样按着自己的套路说下去,“快帮我装袋烟。” 周泽楷不动弹。 叶修以为他懒得动,出主意道,“要不你嚎一嗓子,叫外面的人进来。” “不行。”这会答得倒痛快。周泽楷不光答,还把手伸进薄被里,握住叶修的阳物,揉筋似的轻捏。 那宝贝缩成软趴趴的一小团,劳累过度,怎么弄也硬不起来,这等滋味绝对好不了,叶修浑身一激灵,哼出两声气息不稳的音,不守反攻,也捉住周泽楷的东西,胡乱搓动。 “怎么不行?” “看光了。”周泽楷可是半硬的,被他一磨,脸上显出舒服的表情。 “你还怕看?不是你牵着我到处遛弯生怕人不知道的时候了?” 周泽楷现在也在牵呢,牵着他的手给自己撸,“……不一样。” 我喜欢你,所以现在不一样。 不是在乎被看个三瓜两枣,而是不想让人再把他俩的事当谈资宣扬,传到他父亲那帮人的耳朵里去。昨天下午,他就叫来管家,令他去封下人们的口,严禁他们议论他和叶修的种种。 事出必有因,前几日周母来了信,除了托他去白马寺进香,还旁敲侧击地半是责备半是求证地问他,怎么和个来路不正的男人搞一起去了,还搞的人尽皆知,大帅知道后大发雷霆,直斥他不孝,她不愿他父子二人因此事生隙,已在竭力劝慰。周母还说,周泽楷愿意玩玩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顾及名声,以传宗接代为重,才不算辜负父辈辛苦半生打下的江山,等等。 周泽楷来回读了几遍信,思虑有顷。他娘除了料理家务就是吃斋念佛,从来不理军政方面的事,也极少过问他在外面如何打拼,由此看来,必定是事态严重,他爹的震怒非同小可,才会写封信提醒他。尽管有很多套说词可以用来解释,并安抚主家,周泽楷还是只回了寥寥数语,对于他和叶修,仅道,传言不可信。 当初是为了逼叶修就范,他身正影直,倒也不担心这些传言会有什么影响,如今,似乎是他对叶修就范了,怎么看都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叶修给周泽楷弄了一阵,自觉付足了指使人的资金,拿胳膊肘顶他,“快点啊,嘴里没东西,难受。”我要是身子利索,还会给你这个机会么。 周泽楷一会儿挑拨乳尖,一会儿耍弄小鸟,正玩得不亦乐乎,听了这话,掀被子看看自己的“东西”,再看看叶修。 叶修比了个吐烟的口型,喷了口气。 周泽楷揪了揪叶修的小兄弟,翻身下榻,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句什么。 叶修支起耳朵,什么,呛?居然这么有种,嫌弃我? 到了旧历八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把叶下黄了,把天下凉了。一天,晚饭过后,叶修斜着身倚在门梁上,对着院子里那颗两百年的古树发呆。 干嘛呢,这怀春少女的姿势,要不要给你个麻花辫绞一绞?周泽楷拿了件外褂走到叶修身后,给他披在肩上,这才看到,原来叶修不是在发呆,是在把玩他那块“天地玄黄”玉,闭着眼睛,摸啊摸,一脸沉醉。 摸我也不见你有这种表情。 周泽楷劈手夺玉,不料叶修察觉了有人想抢他的心肝,扒得死紧,往怀里藏,同时睁眼看周泽楷,“你要干什么?” 周泽楷掂了掂手掌,意思是该物归原主了。 “你不是让我养着么,还没养好呢。”叶修拒不交玉,反而逗他。 “……对你不好。” “才想起来啊,够我被克死八回的了!幸亏我八字硬,又踏遍天下王侯墓,抗克。” “……”炫耀起来了。 周泽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叶修也瞧不出他是有些负疚,还是被话憋住了,索性拿过他的手,扣在玉上,领着他盘那块玉。 “摸摸,是不是很舒服,温温凉凉的,还很滑,很嫩,心都酥了……” ……你到底把它当什么在摸? “可惜了,是块杀沁,玉再好也没人会买,要不然回家置几顷田产没问题。” “……”不想还给我,是想卖了吧。 “嗯……或者给你多养一队人马。” 树影稠密地盖了半座院落,风起来了,半个院子的地面都是明暗错乱的,都在跳舞。 周泽楷心上一暖,趁着叶修望着睡在树冠上的月牙自说自话,偷偷地揽上他的腰,往自己怀里拐。哪知他这些小动作都被叶修算了个光,叶修环住上臂的手落下去,搭在他的手上。 话说的太满,第二天,踏遍天下王侯墓的洛阳王就病倒了。发热,发寒,嗓子肿得说话都疼。人躺在虚汗里,双眼通红见泪,有点可怜,像一尾在砧板上待宰的鱼。 周泽楷自我反省了一下,可能是昨晚捅得太深了,捅到喉咙口了,把叶修捅坏了。 他把反省内容跟叶修一说,叶修口不能言,表情也无所谓,内心则呵呵呵呵,等着,看我拾掇你,让你知道谁当家。 他前一门当大夫当惯了,也不用周泽楷给他请大夫相病,他自己给自己诊脉,撑着从床上卧起来,自己给自己开治风寒的方子。正好江波涛也过来了,药方就由他递出去,差人去抓药。 江波涛扫了一眼药方,随口问了句,叶先生这是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叶修养了半天嗓子,这时好歹能发点声音,他把两床被子盖到脖子上,掖好,平静地道,“喜脉。” 这……好严重啊,江波涛的眼神快把周泽楷戳穿了,“哈哈……这让我说什么好啊,你们俩呀……”江波涛打着哈哈,心说,就飙着玩吧。 周泽楷思考片刻,抬起眼道,“说……恭喜我?” 第34章 洛阳王34 正赶上换季,叶修的风寒拖拖拉拉,十来天还没好利索,倒不发热也不发寒了,就是时常咳嗽。他平时就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下更好了,天天跟半夜出去当贼了似的,一点精神头也没有。 周泽楷成日里叫厨房变着花样炖补品给叶修吃,真当喜脉一样养了。他没事干还摸叶修的肚子,柔情似水地摸,“没动静。” 叶修盘腿坐在床上,端着碗,咬着勺子,“这才一个月,还早着呢。” 周泽楷摸得更加神往。 “想名字没,小周?” 周泽楷露出苦苦思考的神色。 江波涛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本来在书房跟周泽楷一道审阅新晋士官的花名册,想起一点建造墓穴方面的事,要问叶修,才跟着周泽楷回了房。来了他就后悔了,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为什么非要急着现在问。 “你俩……就不能等我走了再玩么?” 叶修喝着汤吐着舌头,把脸伸过去让周泽楷给他擦嘴,说的特别在理,“那玩给谁看啊?”后又尝试提议,“要不……你找个人来换你的班?” 补品补在叶修身上,感受最直观的却是周泽楷,每晚睡叶修身边,像睡在一个烧着的炭盆身边。 你热就热吧,还不老实,翻个身都跟一发炮弹似的,射出来,往周泽楷身上撞。 这天周泽楷躺下得早,入睡得晚,在考虑事情。邙山的战事告一段落,要论功行赏,要把招安的人重新整编进周家的军队。这队新人马都是洛阳近郊人士,比他从老家带来的兵更适合驻防本地,只是匪性难改,不好约束,既不能从钱粮上亏了他们,让他们因此生出再叛之心,又要让他们晓得自己的厉害,不敢轻易造次,难度不小啊。除此外,他爹未必信得过外乡人,未必会同意他的安排。因此他打算自己找钱,先把这支队伍养起来再说……周泽楷越想越亢奋,到了后来,脑子里全都是这些年打过仗的地形图,昏黄的底子黑线条红旗子,转来绕去……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人像浮在水面上,就要沉底,结果被叶修一搅,睡意没了。他醒了,眯了一会儿,又有了睡意,叶修又滚过来投怀送抱,睡意又没了…… 周泽楷在一片黢黑中睁着俩含恨带怨的大眼睛,心想以后绝不能让叶修和别人睡一张床,太可怕了。 似乎有感于周泽楷心中所想,叶修要让他更“怕”,他不在床上挪移了,而是一条胳膊挂上来,手不安分地在周泽楷身上乱游,动作不大,但是致命,一会儿左边挠一下,一会儿右边搔一把。 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周泽楷咬咬牙,干脆拉着叶修作恶多端的手,放到自己胯下,想摸,摸这个吧。 手里横了根阳物进来,叶修无意识地圈起手指,包住周泽楷的东西。那一霎那,周泽楷觉得心和性命都给叶修包住了,落进了温暖的肉里,烙上他细腻的掌纹。他在叶修手里充血胀大,硬得发疼。 胳膊被拉扯着,叶修的人也窝过来,蜷到周泽楷身侧,周泽楷搂住他肩头,鼻子嘴唇碰碰他的发顶,“好热……叶修……你手里好热……”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7节 他贴着叶修的脑袋,闭上眼,等着叶修继续“不老实”,他便可以他的“不老实”中舒坦一下。 周泽楷等啊等,硬啊硬,戳在叶修手里突突地跳,没想到叶修居然老实起来了,单裹着他胯下那条棒子,一动不动。 “叶修……” 叶修不动。 “帮我……” 叶修还不动。 “……” 周泽楷技穷了,没法子,只好自力更生,向上挺腰摆胯,用着叶修的手。鼓胀的筋脉摩擦着手心,圆硕的头部在手指圈成的洞里戳动、进出。 射的时候周泽楷把着叶修的手,迫他勒紧虎口,转着圈拧动挤压茎头,按着他的拇指在茎皮堆起的褶皱上乱搓,最后扒开中间小孔,重重一掐…… 周泽楷身上汗水淋漓,顺便将叶修也粘住了,他横起一条手臂牢牢抱住叶修,高潮前后情意难抑,不停在他脸上浅啄、喷洒热气。 不知道是睡在周泽楷旁边太安心还是睡前喝的安神汤药起了作用,叶修没有醒。他的手心、指缝被浊液填满了,周泽楷喘够了,气匀了,把头部那点余量揩干净,准备起身找水给他擦擦,然后在他明天起身闻出蛛丝马迹后拒不认账。 这个想法很凄美,可惜来不及实施就被破坏了。 为了方便弄,周泽楷的睡裤是退到膝盖的,他的东西一滑出来,叶修的手就保持着固有的姿势,垂到他大腿上。结果等他坐直身,叶修手一松,往他腿上就势一抹,以彼之精换还之彼身,功成名就,翻了个身,继续睡。 “……” 周泽楷的手几次放到叶修身上,想干点什么,都又收回来了,最后扒了叶修的裤子,捧着屁股,咬桃子似的咬了一口,才算完事。 “唔……”这下叶修有了反应,放平肩膀,梦游似的拖着鼻音问,“怎么了……” “……打蚊子。” 这段时日周泽楷比较清闲,在家的时间多,每天就是看看书临临贴,接见往来走动的地方官,逼着叶修锻炼身体,驰马打猎,骑车游湖,偶尔看戏听曲,日子过得快乐似神仙,反倒有些不真实的虚浮感,仿佛湖中的倒影,一粒石子投下去,便毁了。 叶修的安逸也不是假作的,赚着周泽楷的钱,睡着周泽楷的人,赏着周泽楷的金库……郭明宇那边没了动静,可能在哪发现了商机,赶紧捞钱去了,陈果等人在微草堂旁边租下一个铺面,干老本行,收卖古董,洛阳不是久居之地,有个暂时安身立命的场所也就够了。 一天清晨,周泽楷命人在院子里拉了拦网,要教叶修打网球。没打两局,叶修就坐到裁判的高凳子上去,说什么也不下来了,周泽楷只好跟于念打。 周叶二人统一着装,都穿着西洋流行的衣服款式,白色的衬衣、修身长西裤,跑步鞋,外罩浅灰的开领薄毛背心。叶修不讲究穿戴,要不是周泽楷的援助,他常年就两身长衫,穿旧了,才会做新的。 但这不代表美色当前他不懂欣赏,周泽楷四肢修长,身形挺拔,追着球挥拍子、奔跑的动作矫健又雅观,尤其是他认真时的样子,五官略收,眼神立起来,藏在凌乱的额发后面,令叶修想起某种千斤悬于一线的紧迫时刻。光是这么看着他,叶修就浑身发热,连下身都有了反应。 当然,当他发现周泽楷也不时地拿眼角瞄他、勾搭他,甚至是无声地赞美他这么穿精神好看后,他就知道,蠢蠢欲动的人不只是他一个。 这样下去,这网球必然是打不完了的。 第35章 洛阳王35 周泽楷几乎是挟持着叶修回的房间,仿佛一头饿久了的雄兽,好不容易叨到一块鲜美的肉,舍不得松口。 可一进屋踹上门,就把人推到墙上亲的那位却是叶修,难为他方才还摆出一副“干嘛呀拉拉扯扯”的派头。 叶修啃了几口,在周泽楷脸上脖子上留满水印子,气力不继,就要撤退。周泽楷不允许他退,猛地握住他的后脑,压住了,攫回亲吻的主动权。 两人一边转着脑袋咬嘴唇吸舌头,亲得难舍难分,一边撕扯对方身上的衣服,跌跌撞撞地往床边挪。 桌子、凳子、橱柜、矮塌……所有撞进眼里的物件都在颠簸,都在晃动。叶修被亲得眼眶发湿,眼前越来越花,模糊成一幅斑驳的油画。 他被按倒在床上,背后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也觉不到疼,接着眼前倏地一黑,身上一轻,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脸上。 原来是周泽楷正把他穿的毛背心从头上往下拽,拽了一半,又不动了,把他拽成双手举高,缚在头顶的姿势。 “……” 周泽楷压在叶修身上俯视着他,嘴唇微颤,却没成功地抖出声音,他眼睛红得有些吓人,似乎闭上眼睛,血珠就会滴下来。 叶修艰难地抬膝盖,在周泽楷胯下一顶一蹭,安抚他似的笑了笑,嘴唇撅出来,乖啊,来亲个。 周泽楷亲上去的劲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小周,在不在,有点事。” 是江波涛。 叶修还在犯迷糊,却也听出来了,江波涛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有“点”事这么简单。 周泽楷则更加清楚,有“点”事的话,江波涛自己就办了,不会递到他头上来。 眨眼的功夫就站起来敛容整衣衫的周泽楷和跟叶修腻歪在一起的周泽楷,不像是同一个人,这点叶修是很欣赏的。尽管他自己淡泊名利,只想做个赏遍天下奇珍异宝的闲云野鹤,就连和旧友喻文州合作办学,也事先言明,出钱可以,出力不会。但同为男人,还是在一张榻上睡觉的男人,很难不喜欢对方的精明能干,大局为先。这就对了,男欢女爱只是锦上添花,好儿郎当然要以肩上的担子为重。 叶修没和周泽楷同去,有了这手关系,该回避的还是要回避,况且他对军政方面的事不懂,也不感兴趣,不如拿出账本来算算账。 周泽楷早上去的,深夜才回来,披着一身秋露的湿气,风尘仆仆的,军靴上还粘了几根枯草。 他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没喝,坐在那沉思,两手搭在膝头,好像那杯茶水能给他什么启迪似的。 周泽楷不主动说话,叶修也不说,装了一袋烟抽,坐到周泽楷右手边,陪他一道沉默。 其实周泽楷不说,叶修也估算的到,眼下周家治下歌舞升平,势头良好,周泽楷又刚打了场胜仗,威望正盛,能让他烦的,还是老结症,左不过一个钱字。军费开销大了,收入一下子跟不上,老头子又不多给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人家家里的事,也归不到叶修去过问,何况他观周泽楷的颜色,沉中有稳,眸光熠动,不像是被解不开的结难得一筹莫展,而像是在下某种决心,做某种推演似的。 眉心上一暖一痛,周泽楷回神抬眼,视线被阴影遮蔽,叶修白玉似的手腕从袖筒里伸出来,竖在他眼前,经脉在灯光下如同一条青色的线,蜿蜒下去。 周泽楷明白叶修是在抚慰他,便合上眼,放松,让他给揉按印堂穴。 这站姿有些别扭,叶修移到周泽楷身后去,周泽楷胳膊肘向后拐,够不着腰,只能揽屁股,不一会儿就不安分起来,抓了一把臀肉揉捏。 两张嘴唇不知不觉地交叠在一起,两具身体也挤压在一起,看情形,打算把早上没办完的事办完。 唾丝勾断,叶修在周泽楷唇上重重咗了一口,哑着嗓子问,“今晚怎么玩啊?” 等到叶修被脱光了,扔到床上,他还在内心呼唤着,“怎么玩”只是个意思意思客套客套的说法,就像问道“晚上有什么好吃的”但不一定会有好吃的一个道理,怎么小周就听不出来? 但是他不能说话,他嘴里正咬着那块“天地玄黄”玉,他一张嘴,玉就摔了,他是爱听脆响儿,可不爱听自己价值连城的脆响儿。 他的手也帮不上自己的忙,正被一块缎子勒住,绑在胸前,下身更加难堪,像产子那样,膝盖朝天曲起,屁股抬高,双腿一览无余地大敞,左右两脚拉向两侧,被铁链用起来,拴在床柱上。 周泽楷痞死了,裸着上身,下身穿着军裤筒靴,皮带是抽开的,中门也是开的,硕壮的阳具从裤缝里撑出来,露出一点紫红的肉色。 叶修含着玉呜呜哼了两声,眼神是软的骚的,沁水的眼珠转向周泽楷,他想摸他,手摸不了,只好拿眼睛摸。 他不喜欢么?周泽楷好本事,能爽到,为什么要不喜欢? 周泽楷另从锦盒中取出一块青玉,尺寸形状都和叶修口中的“天地玄黄”玉相仿,只是薄了一些,中间还挖了个方形的洞,看起来像一枚大号的通宝铜钱。 叶修早就硬成光滑的一根指向房梁了,周泽楷伏下身,握住肉棒揉了揉,扒开龟缝,在尿孔上搓了两下,搞得叶修腰眼发麻,清夜一柱接一柱地涌出来,淋湿肉棒。 很快,他感到阳物被什么又硬又凉的东西咬起来吃下去了,这股凉意还是会走动的,龟头,柱身……贴着双囊停住了。他吃力地挺起身子,抬头往下看——这不就是前一阵周泽楷到玉场去,让人制的那块玉么,当时他也瞧了图纸,只觉得这形状别致,不晓得用途,现在他用身体晓得了。这东西挂在肉棒上,不松不紧,不会难受,但会让他有种成了什么物件,又被陈列展示的羞愧感,让他烧得通体淫红。 柱身滚烫发颤,根部偏又凉飕飕的,叶修快被周泽楷作弄死了,周泽楷似乎铁了心的要臊他淫他,要享受他挣扎不得投降不甘的情态。 青玉悬在叶修胯间,随着阳物的甩动轻晃,肤色衬得玉色更粹,玉色衬得肤色更白。 周泽楷弹了弹叶修红润的龟头,两指夹住肉棒挤按、滑动,任掺着白浊的欲液横遍青玉表盘。 叶修得不到痛快,扭腰扭得绞在脚踝上的铁链都在晃,晃出难耐情欲煎熬的声音,他已是无意识地在动在蹭,拿臀尖磨蹭床褥,口中的玉也咬不住了,同牙齿打架,口涎淌满下颌。 周泽楷把“天地玄黄”玉取出来,和他接吻,叶修舌头都僵了,只能随他含着吸着。他还骑住叶修下体,边亲他边架起他一条腿,使劲冲撞,像干他那样,摆着胯骨来回抽插。 叶修双腿之间,两条颜色不同的阳具互相揉玩,肉色混杂着玉色,说不出的放浪。肉茎鼓胀,被刮擦得很舒服,股沟也被磨蹭得很舒服,菊口都被前面流的淫水和润滑的膏体泡胀了,出精的欲望攀上来,可他射不出来。这几个月来,两人初尝情味,正是新鲜劲足的时候,恨不得时时搂在一起荒淫。周泽楷对叶修股间小洞的调育不是白费的,至少现在,后面不被他粗暴地塞满、占有、捣弄,叶修就射不出来。 “小周……小周……” 叶修一下变成了周泽楷,话都不会说了,只会蘸饱了磨人的哭腔,一声一声地叫他名字。 等到周泽楷把自己埋进去的时候,还只插进了圆头,叶修就啊啊直叫,浑身痉挛着射了,精液溅出来,喷到两人腹间和青玉上。周泽楷这时候知道心疼叶修了,怕他受不了,不往里戳了,露了大半肉茎在叶修屁股外面,浅浅地耸腰,摩擦穴口。 高热湿滑的穴肉像吸盘一样啜着龟头,周泽楷自己捋动棒身,也快射了。 他射完后,叶修已经半睡半昏过去了,脚链挺长,不解也没事。周泽楷在外面跑了一天,刚才又出了大力气,很是疲倦,想抱着叶修躺会儿,再去擦身擦叶修,结果抱着抱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个艳阳天,周泽楷醒来,深感场景似曾相识。他望向窗外,越过飞展的廊檐,枝头一阵晃动,干瘪的枯叶掉下来,几只还没南归的杜鹃凄叫着,从树杈里飞出去。 于念负责护卫周泽楷,住得离他的院子最近,若是下人来敲门送洗漱用水,没人应门,便要即刻去叫于念——这是府上的规矩。 周泽楷动了动,两条链子分别锁住他的左脚和右手,他往哪边都没法动,只好原地翻身。 该夸叶修的开锁手艺么?夸吧,等见着,一定好好夸夸。 上一次是喝酒喝多了,这次呢?喝叶修喝多了么? 一刻钟后,七八双脚密集踩地的声音远远的过来了,于念抬手敲门,叫少帅。 周少帅闷闷的声音飘出来,“你一个人进来。” 于念心道不妙,少帅被制住了么?他虽惊惶,好歹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还不至于失措,他一脚踹开门…… 如此又过了半刻钟,于念终于失措了,他一点也不想借机知道昨天晚上周泽楷和叶修都玩了些什么。 太子爷密事知道的太多,可是有被发配边疆之虞的。 第36章 洛阳王36 恩爱缠绵了半宿,人不见了,空留乱床俩锁铐,周泽楷不太高兴,还不高兴地笑了笑,但也不太意外,毕竟和叶修都没说过作罢三次之约。 他之前下令要府里的人噤声,不便大张旗鼓地盘查,就差于念去问门岗和昨夜值更巡逻的人,有没有什么发现。 人是从他床上跑了的,周泽楷不信叶修还有那份爬高翻墙的气力。 于念依言去了,问昨晚子时到今天早晨这段时间,看到叶先生没。值更的人说,早上天刚亮的时候看到叶先生打垂花门里出来。于念又急急追问,怎么出去的?门岗的人不明所以,嗫嚅道,就、就那么走出去的啊。同时在心里补充,还大摇大摆的呢。于念忍不住发火,你就算不拦着,也得问问啊!门岗的人好生惶恐,啊……为什么啊? 这下轮到于念卡壳了,对啊,为什么啊?人家俩如胶似漆呢,叶修成天在府里出入,已经成了习惯,少帅又没说要看好他,门岗为什么要拦他? 于念回来一五一十地跟周泽楷汇报了,他看着周泽楷的脸色——什么也看不出,周泽楷换好了军服,站在案前临贴,单临一个葉字,字如斗大,“葉”了一摞宣纸,毛笔挥洒得如行云流水,字字苍劲浑厚,一气呵成,笔触上也瞧不出是充满爱意的,还是杀气腾腾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于念已经在盘算怎么缉拿叶修了,搜哪条街,封哪条路,加派人手去哪个城门…… “今天几号?”周泽楷突然搁下笔,问道。 “啊?”于念还沉浸在洛阳密如渔网的街巷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周泽楷盯着他,不出声地又问了一遍。 “……八月二十五。” 周泽楷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面上似尘埃落定了,又提起笔,把那半个葉字补完。 见周泽楷的反应跟上次大不一样,上次是下地就要地图拿人,这次是怎么了,于念不禁问道,“少帅,我们……”不追么,不抓么,不堵么? 周泽楷伸手在空中轻轻一拦,止住于念的话头,先什么都不要做。军帽挂在衣架上,他走过去,撑着帽子边戴正,缓缓转动帽檐,收入额发,压住眉骨。 当晚七时许,天色已沉,洛阳丹桂戏院院楼身上批海报挂彩灯,照的门前空地一池银白,倒真像一位戏台子上衣色鲜艳的宫装丽人,“丽人”胸口横了一副彩纸门联,上书,欢迎同义堂戏班。 一辆轿车刹在戏院门口,几个堆在外面卖吃食的小贩见了,缩缩脖子,推起车子让到一旁,给不知名的大人物腾地方。 江波涛身子前倾,透过后座车窗观望戏院门脸,恰好里面不知演到什么精彩桥段,疯狂的喝彩声爆发出来,似乎掀得整栋楼都颤了颤。 “你确定他在这?” 周泽楷用行动表示他的确定,带上手套,直接下车往戏院里走。 江波涛跟在周泽楷身后,一撩开厚重的门帘,看客中又炸出一波掌声叫好声,差点把他掀出去。他往台上一看,这出戏唱得是四郎探母中的一场,杨四郎跪在佘太君面前。周围掌声渐消,佘太君细长的哭嗓扬起来,吸鼻子抽泣的声音也跟着起来了,连两人这身官老爷的穿着打扮,都没引起人的注意。江波涛再拿眼睛去找周泽楷,周泽楷站在过道里,转着脑袋一排一排扫过去,丝毫不受声浪影响,如同当年两人结伴读书时那般,窗外再怎么热闹,周泽楷眼里也只有手上那本书。 这怎么找啊,这么多人头,攒来动去,也就能分清是男是女。江波涛又去拍周泽楷,手掌挡着密集的锣鼓点子,附在他耳边说,“别忘了你们打的赌,你没戒严全城,他逮着机会能不跑么?就算不跑,也是要和他那伙人汇合的呀!” 周泽楷可不听他说的,笃定地道,“买了票的。”不能浪费。 这理由可真可靠啊,“买了票就一定会来么?一张票而已,叶修现在可是在逃亡……” “那边。”周泽楷抬胳膊,指向一个方位。 “……”还真在啊! 江波涛借着戏台子上射过来的白炽光,顺着周泽楷的指向看过去,第一排最东首坐着的那个人,从偶尔自人缝中闪露出的点点身形来看,确实有几分肖似叶修——尤其是那副脑袋太沉胳膊托不动的懒样子。更特别的是,那人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这戏班子在京城颇有名气,此次巡演到洛阳,一票难求,演了几天,场场满座,还有痴心不悔的戏迷站在过道里过瘾,白白空出一个座位,可不显眼么。 他犹豫了一个小过门儿,周泽楷已经撩开长腿,走上去了。 叶修今天忙了不少事情,上午回了趟陈记古玩铺,陈果和方锐大概是习惯了叶修的神出鬼没,又知道他在周家玉厂帮忙,对他的归来只感惊喜不感稀奇,正好赶上乔一帆生辰,一家人一起吃了顿午饭,叶修还送了乔一帆一枚刻着他名字的图章做贺礼。乔一帆异常感动,这章子不是说刻就能刻完的,可见叶修把他的生辰放在心上,早有准备。 下午叶修就坐镇古玩铺,帮人鉴宝,补贴店铺的日常开支。 然后他就来丹桂戏院听戏了,再然后他右边空出的座位就被填满了。他的手本来搭在座椅扶手上,被什么冰凉、硬质、不透风的东西盖住了,还不等他缩回手,手腕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钉在木头扶手上。 “回家吧。” 杨四郎洪亮的念白声下,一句轻叹似的耳语,湿湿地贴着耳垂,播进他的耳洞里。 痒死了,叶修耳朵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梗梗脖子,歪头看向周泽楷,对他眯眯笑,不见半点被逮到的窘迫,自由的左手拿过来,隔着皮手套,拍拍里面那只手,说话的声音也压在念白下面,直递到周泽楷耳朵里。 “等我看完呗,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票。” “好。”暗光中,周泽楷的眼瞳幽黑泛亮,看似听话地点点头。 但换谁来都听得出,他的“好”意思是“不好”。 叶修可不管,扭头又投奔假的悲欢离合去了,跟着三弦的调子在腿上打着拍子。 周泽楷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霍地站起来,摘下腰上的武装带——这样方便使力气,提在手上,像抱孩子一样,把叶修从椅子上拽起来,向上一提一扔,抗麻袋似的抗到肩膀上。 而后在包含杨四郎贤伉俪在内的睽睽众目下,扛着叶修,走了。还边走边用手按牢他屁股,啪啪两下打散他的挣扎。 第37章 洛阳王37 谢天谢地,从帅府门口到周泽楷睡房那段路,是叶修双脚沾地,自己走进去的。 半途碰到今晚当值的于念,于念见了叶修,对周泽楷的敬佩又上一层楼,少帅这次居然这么快就把人弄回来了,叶先生,就算你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也没法改变逃跑撞墙这一事实啊。 关上门,周泽楷就动手撕叶修外面穿的袍子。叶修被他脱惯了,不仅不反抗,还后仰脖子,让他给解扣子。 叶修如此坦然,反倒把周泽楷震住了,周泽楷看他的脸上,写满了“小周你怎么了如此激动”、“小周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做过”。闹失忆么?周泽楷又好气又无奈。 ——只好费点劲让他看看那个洛阳王硬。 片刻过后,叶修想反抗了,然而为时已晚。他被脱得只剩件开襟里衣,光着屁股绑在紫檀木椅子上,秋意入夜,椅面没铺团子,光洁凉滑,臀肉压在上面,叶修只觉得凉气一丝一缕地从腿间往上冒,还好脚没被绑上,他把右腿压在左腿上,坐出翘二郎腿的姿势,顺便暖暖腿间的命根子。 这个姿势在周泽楷看来简直是在负隅顽抗。 “咱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天天绑来绑去的成何体统。” 你早上刚绑了我,“……” “还有啊,你说咱俩关起门来,你绑就绑吧,谁叫我让着你呢,可你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屁股啊,幸亏那个人不在,要是被看到,我多跌份儿啊!” 周泽楷板起脸来,表情上波动很小,但是不满的情绪很强烈,直直投注到叶修身上,唬的叶修也是一愣。 手贴上叶修的脸蛋,凉滑凉滑的,周泽楷柔情蜜意地摸了摸,然后向下,沿着叶修的身体滑动,一颗一颗地解开盘扣,扯开衣襟,动作舒缓得有些危险的意味。 叶修胸前的一片肉色露出来,两点乳晕露出来,乳头平平地嵌在肉里。 他看向周泽楷,周泽楷却不看他,而是提起捆住他胸和胳膊的一段麻绳,压在一侧乳晕上轻轻地摩擦。 粗粝的刺痛感把乳头变红了,也变得更痒,尖尖地凸出来,不碰也发颤,周泽楷又挑起两段麻绳,去夹它、挤它。 只是被玩胸前的小点,叶修就动情了,脸红了,忘了前一句他还在教育周泽楷。他两条腿并在一起搓动了一下,肉棒半勃,龟头撑开茎皮露出来,又顶着衣服的下摆戳出来,轻轻晃动。 周泽楷不玩了,退后几步,看着叶修在束缚之下衣衫凌乱、人也快乱了的样子。 叶修对他的纵容这时就体现出来了,他想挣脱,但挣脱得不够认真,像是在陪周泽楷玩一样。 “……什么人?” 叶修扬起下巴呼呼地喘,“我要找的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他这么一说,周泽楷真信了,前几天买戏票的时候,叶修特意指明,一定要今天的,看来早有所图。 “小白脸?”周泽楷又问,还甩了个洋派新鲜词。 小白脸?他那么大的块头,站我面前都挡太阳,叶修觉得周泽楷的想象力无穷无尽,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小白脸,谁小白脸的过你呀!” 接着他不吭气了,周泽楷掐住了他的命门。周泽楷在装烟,用他的“小翠”,还吸着烟嘴点着了。 叶修的喉结滚了滚,露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神情。 周泽楷拿住了叶修的细小得意从眉脚处漫出来,他吞着云吐着雾地坐到叶修对面,俩人膝头贴着膝头。 想抽么,那就老实点。 我想抽,但我就不老实,反正我早晚抽得上,你总不能绑我一辈子。 “……” 眼神交锋中,双方的意思都被揭露无疑,周泽楷败下阵来。他有些恼了,一多半恼自己一小半恼叶修。他可以把叶修绑在这里,随意作弄,他可以把叶修的身体揉搓成任何样子,干得他在床上极尽下贱淫荡之能事,可除此之外呢?他对他无可奈何。这个人,他早发现了,你宠他,他不介意宠你再宠你,但假如你把他当成一座哨塔,想要攻克,那就等着损兵折将血流成河吧。周泽楷倒不是怀疑什么,也不是想从叶修嘴里问出什么……好吧,他是想知道。 这一袋烟,周泽楷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掐着叶修的下颚,迫他张开嘴,吸一口,喂一口烟气进去,再含着他舌头吮几下。 这种吃烟法,叶修也招架不住,被呛得直咳嗽,脑子发懵,满眼泪花,看不清东西。要不是周泽楷按住他肩膀,椅子都要掀过去。 周泽楷揪起叶修肿胀的乳尖搓弄,他还什么都没干呢,这人身上就红彤彤的了,今晚可怎么办才好。 叶修也想知道。 他被烟呛得软了,又被周泽楷玩奶玩硬了,他都能觉出自己前面湿了,粘丝从尿孔中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到椅子上。 周泽楷蹲下,举高叶修一条腿,肉穴昨晚用得狠了,嫩肉嘟出一点,微微发胀,周泽楷不管那里,包住两个囊球,捏在手心里挤压揉玩。 叶修的屁股瞬间绷紧了,两个白面团子往一处耸,夹住臀缝,肉洞细啜着什么似的,极速收缩,身体却软下来,摊在椅子上,连被拉紧的那条腿都软了。他平时就喜欢周泽楷这么弄,尤其是快射的时候,周泽楷揉他的卵蛋,他能爽得死过去。 “你找谁了?”周泽楷向他逼供。 这当然逼问不出来什么,叶修光顾着爽呢,满面春意,嘴巴张着,舌尖抵出来,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会嗯嗯啊啊的,小周厉害,小周舒服,再给我。 给啊,你交代好了,要什么都给。 周泽楷圈紧叶修的龟头,好多水,太湿了,手指拧两下就错出去,他用结了枪茧的指节搓着张开的马眼。 “……那你找到了么?”他还换了种问法。 这一手刺激过头,叶修的身子还没熟透,吃不下,只觉得下体都麻透了,尿意上来了,他蜷起脚趾,搭在周泽楷肩膀上的脚脚后跟踩着他的肩章,想让他停下来。 “找到了么……叶修?” 周泽楷用肩膀架起叶修的脚,脸贴过去,亲亲他的脚心,揉搓双囊的手分出小指,抵在菊口,搔了搔,转动着插进去,找到那点勾曲扣弄。 三处敏感点被一起亵玩,叶修激烈地抖了两下,这两下像回光返照,抖完后,他更软了,目光一散,眼泪滚下来,软浪的呢哼声拔高成一连串尖叫,舌尖弹了弹,像是说了句什么,却又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模样,逼着周泽楷对他为所欲为。 周泽楷还是没听到他想听的,他抽出手指,站起来,替叶修拭去一头一脸的汗水,叶修下身一松,失落和安逸都有,他闭着眼平复呼吸,脸上都是麻的,周泽楷摸得他很用心很熨帖,他歪出舌头,舔了舔周泽楷的掌缘,又是安抚又是催促。他知道周泽楷要上主菜了,他也主动点好了,周泽楷绑得他不是很紧,他往下滑了滑身子,两腿分开,这样周泽楷等下抱着他的腿插的时候会更便利。 周泽楷的确是要上主菜了,他刚进门的时候把皮手套摘了,扔在桌子上,现在他又带上了右手那只。 叶修还闭着眼,灯光在眼皮上滚动,突然间被挡住了,暗下去。 是周泽楷罩住了他,周泽楷右手托起叶修的下巴,裹着皮子的拇指撬开叶修的嘴唇牙齿,插了进去。 第38章 洛阳王38 黑色皮质的死物包着灵敏的手指,在叶修口中翻搅,又一根插了进来,两根手指合作,像无数次掰开他肉洞那样抵开他的口腔,也像掏弄穴肉一样在他嘴里兴风作浪。 红嫩的舌头被捉住,夹在黑色中戏耍,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叶修发出“咕咕”的吞咽声,他被玩开了后,咽周泽楷的精液就这么咽。 周泽楷他嘴里没弄几下,叶修就缩着腮帮子舔他的手指了,舌尖缠上来,舔得津津有味,好像那皮手套子多美味似的,周泽楷要抽出手指,他还伸着脖子往上够。 周泽楷将两根抹着膏体的手指送入叶修的后孔,仔细地涂抹转动,抽出去,又加了一根手指进来,震着手腕快速插捣。通红的穴口被不断地扩开、撑平,又缩回去,成了一个鼓囊的小肉瘤,手指数量增加着,五指拢成一个锥形,戳在里面,压住骚点重重研磨。 灯光扫过叶修赤裸的身子,他两条腿举高,在墙上印出一个不断颤动的奇怪的形状。他发出呜咽似的吟叫声,像个病重的虚弱病人,是周泽楷把他的身体弄病了,更把他摆弄的虚弱不堪。要不是他被绑着,他一定会浪得自己都不认得了,会揉开自己的双臀,要周泽楷用里面的小洞。 他视线下压,压进自己两腿之间,光影缭乱之中,正奸着他的似乎不是周泽楷的手指,而是一只柱形的黑色巨物,其上水痕交错,是周泽楷借来操他的水和他自己的淫液,沾得檀木面都湿了,滑溜溜的。 刚开始,叶修还有余裕逗两句嘴,周泽楷说他里面好热,一抽一抽的,很会吸,他还呵笑两声,说带着手套也觉得热,我有这么厉害么。这会儿,他全身都化在周泽楷的手上了,所有尖锐的痛苦和快乐都附在被欺负的肉穴上。 根本不够……这了无生机的玩意儿是够新鲜,一根根冷冰冰地埋进来,拨动他穴肉的同时也拨动了他的耻意,像是周泽楷在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他似的,可他更想要小周那根又翘又硬的宝贝…… 叶修又叫哎哎叫了几声,叫得有滋有味,调子刻意变得更水,他拿这个叫周泽楷,好小周乖小周,快用你胯下那条疼疼我。周泽楷看穿了他,在他大腿内侧咬了几口,竟又挤入一根手指。两只手在叶修股间你进我出,捣鼓穴肉,叶修惊喘,拉紧腿肚,胀得脸都皱起来,头皮发麻,太满了,要裂开了。 他找了找声音,想要周泽楷别这么弄他,还不等出声,周泽楷就放过他了,戴着湿了的手套的手塞到叶修屁股底下,又拧又揉,再搓搓他湿漉漉的肉茎,站起来脱衣服。 周泽楷下身早胀得发痛。耳边是叶修比平日低哑软糯的呻吟,眼前是无边的淫色,叶修嫩白肥美的肉臀糊满水光,摇动着吞吃黑色的皮手套,一白一黑一红地交错,刺激得他血气翻涌,最初想要整治对方的心思早被抛诸脑后。 随后,春宫转移到床上去演。周泽楷把叶修抱在怀里往卧房走,涨紫的肉柱插在叶修屁股里。周泽楷本钱足,根部还没塞进去,就顶得叶修肚子都要凸出来。他边走边抛动叶修,叶修腿上没力气,环不住他的腰,下下被狠狠干进深处,坐在他饱满的卵蛋上。大如鸡子的龟头从穴口辗至穴心,几乎要把叶修凿穿了。周泽楷什么厉害手段都没用,就把他插得要死要活哭叫颤抖,魂都丢了,脊背还没落到床上,就射了两次。 两人赤裸袒肉相见,只周泽楷右手上还戴着皮手套,他专用这只手把玩叶修的圆臀,揉捏一阵抽打一阵,玩得白肉上满是红疹,肿高了一层。 叶修叫得颇为惨烈,捱不住性欲的身子却老实得很,周泽楷从后面骑着他振胯操干,他就自己摆腰扭臀,迎操送穴。别看他平时嘴巴坏,真到床上,也是外强中干,罕见的要起脸面,只是一被玩顺了,就胡天胡地起来。 周泽楷黏在叶修身上了似的,挺着肉根直进直出,他操得猛,叶修趴在床上,像个葫芦,底下凿了个洞,被根棒子猛捣洞眼。高翘的臀间,白肉颤动,春水泛滥,狰狞油亮的阳具埋入股洞,刮擦淫水,柱身扯拽着穴肉,咕啾的水声连绵不断。叶修叫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发干,没了声音,反不如后面那张嘴叫得响亮。 周泽楷一巴掌扇上去,喘得又急又重,“屁股这么会叫。” 叶修掐着自己乳头哭叫道,“嗯……会叫……小周,好好插我啊……” 周泽楷这种不爱言语的性子,在床上被叶修浪急了,也能蹦出几句情话昏话助助兴,每每都能把叶修撩得更加情动,最后一点羞也不知了,更放荡得要他。 他俩不知道干了多久,射了几次,直到周泽楷把最后一点力气耗空,才从叶修身上翻下来,躺到一侧,再伸长臂揽住叶修。 叶修被他干惨了,中途被干晕一次,又被干醒,双腿麻得没了知觉,肚皮上干的湿的全是白印子,肉茎缩回去,歪在湿亮的体毛里。周泽楷搂他,他就枕在周泽楷的肩膀上,这样一接触,他细细的颤抖都传到周泽楷身上来了,周泽楷摸摸他的脸,翻身侧卧,胳膊支着上身起来,让叶修躺在他身体围出的空间,这里刚被他的体温捂热了。 叶修身上最酸的地方是小腹和腿根,周泽楷就给他揉这两处,把他的紧绷一点一点揉软和了揉踏实了。叶修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绵长,他以为叶修睡着了,没想到叶修黏黏糊糊地喊了他一声,小周。 这一声是哑的碎的软的,还被浓厚的爱欲浸泡着,这样的静夜这样的声音,无论发声的人说什么,大概都会被当作浓情爱语,沉醉进去。因此周泽楷也是心尖一颤,像被叶修直接用唇舌舔过去,爱意的几面,甜蜜、酸涩,甚至是苦楚,一并淹了上来。 他低下颈子,鼻尖闻味似的在叶修脸上蹭,他要是再伸出舌头来舔舔,就像他娘养的那只狮子狗一样了。 “嗯?”周泽楷鼻音厚重。 “我想吃抓炒里脊和醋溜鱼片。” 叶修还是闭着眼,用刚才那种声音说道。 ——周府那伺候过西太后的厨子告假还乡,归期正是明日。 “……”你不是不讲究这些么!周泽楷心里像被一百只狮子狗耀武扬威地踩了过去。 也不知道叶修是误打误撞,还是猜透了周泽楷的心思,时机恰好地道,“哎,本来我是不讲究吃穿用度的,跟了你再不讲究,那多对不起你,的钱!” 第39章 洛阳王39 “这个人吧,以前让朝廷公派出去,留过洋,本事绝对是有的,只是他老爷子是前清的大学士,满门忠烈啊,不准他到推翻旗人朝廷的衙门里坐班,他干脆就放羊了,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京剧戏班子里,写写曲拉拉琴。之前他给我来了信,说跟着这个戏班子,到处跑,不久会来洛阳……唔,难道是我眼神不好,看错了?”叶修刮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说道。 叶修爱瞎说八道不假,但正事上向来不含糊,断不会编这种事来骗周泽楷玩。江波涛几乎毫不迟疑地问道,“这人叫什么?” “田森。” 江波涛和周泽楷对视一眼,均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照叶修的说法,没听过也不稀奇,乱世动荡,散落在民间的能人多了,他们久居庙堂,这方面倒不如老江湖叶修了。 他还想多了解一点,便说,“叶先生交游甚广……” “怎么认识的?”周泽楷截断江波涛的话。江波涛要问的也正是这层意思,只是前头有用的话还没铺垫完,就被周泽楷单刀直入了。 “这个嘛……”叶修还卖关子,怕人把他的人脉偷走了似的,“我以前住京城的时候,他从王大眼那儿听说了我,哭着喊着来找我鉴宝,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周江已经知道王大眼是叶修给微草堂老板王杰希起的绰号,可是,好坦荡啊,毫不尴尬地就把曾化来骗周泽楷的名字叫出来了! 叶修的口气轻快,都快飞起来了,顺路怀念了下在京城暂居的日子,落到周泽楷的耳朵里,一来二去好像眉来眼去。 “你们很熟?”还互相通信?还约在洛阳相见? “是啊”,江波涛也听不管周泽楷是借机钻研叶修早年的人际关系,还是借此打探这个叫田森的可靠程度,还是兼而有之,搭腔道,“你不是说,他家老爷子要为旧主守节么,这样一个人,愿意为周家效力?” “那有什么不愿意的,知道他为什么找我鉴宝么?”叶修装了一袋烟,笑着把关子卖得更大。 江波涛说不知道,却在想,莫不是人家欠了你大人情或打赌输了,不得已还债吧,要是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他愿意出几分力都不好说。 而周泽楷呢,看着在发呆,脑子里更是转得天花乱坠。 周江齐齐望向叶修,等解答。 叶修吧嗒吧嗒抽了半袋烟,意犹未尽,忽然笑脸一老,想起什么要紧事情似的,一横烟杆,“哎,都快晌午了,厨王张回来了没?” 周泽楷表情缺缺地改看江波涛,江波涛不明白其中枝节,茫然了,怎么,厨王张也是关键人物? “这得问问管家。”他深吸口气,谨慎地说道。 “行,那先说完正事吧。刚才说哪了来着?” “……” “你俩的关系。”周泽楷接口。 “哦,说到他找我鉴宝。那是因为他家里坐吃山空,要卖古董换钱。所以他也想谋一份体面的差事周转下去,只是他爹去世了,一直在服孝,才没出山。那天跟小江聊了聊,我想着吧,你有需他有要,正好给你俩牵牵线。还没见着人,也就没跟你说。”最后这几句,叶修是对周泽楷说的。 周泽楷双手交叠手搁在桌子上,右手走出来,往前走了两步,握住叶修的手腕,使劲捏了捏。 那你用得着把我铐在床上么? 叶修的手腕在周泽楷手里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长指一勾,挠进周泽楷的手心,刮了刮,似笑非笑地道,“还耿耿于怀呢,我那不是一顺手么,哎,反正你什么仇都报了。”昨晚上,还是棍棒伺候呢。 经他提醒,周泽楷不知是想到了“报仇”的哪个细节,神情略一恍惚,面上微红。 好在江波涛背着手在屋里转悠,没有瞧见他俩手上的小秘密——就是瞧见了,也见怪不怪了,不管是对叶修,还是对和叶修在一起的周泽楷。他问叶修怎么找这个人,不用叶修去,他派人去找。 叶修抽回手,一本正经,“我问过顺义和的人了,说田森先去了温县,后天他们演最后一场之前回来。” 周泽楷被他挠得手心发痒,握了握拳,道,“一起去。” 说到底是他要用的人,他要亲自相了才做决定。 一天后,傍晚时分,周江叶三人乘车来到丹桂戏院,直奔后台。离开场还有个把小时,正是后台最忙的时候,走路都用跑的,说话都用喊的,行头扔得左一件右一件,后台成了菜市场。 丹桂戏院的老板侧着身走在前面,用瘦小的身体为周少帅开路。三人越过高高低低的声墙,来到一处略微安静的角落,几位琴师正坐成一个圈排练。 周泽楷见到了被他污蔑为“小白脸”的田森,典型的北方壮汉体格,一把京胡窝在魁梧的身体上,显得尤为玲珑。 还不等叶修介绍双方认识,道明来意,田森就跳起来奔到他跟前,双眼冒光,一把拉过他的手,举到胸前,紧紧攥住,那份他乡遇故知的情分,不由得人不动容。 田森语无伦次地道,“你!……有了有了!”然后拽着叶修就走。 周江看的是一头雾水,江波涛还惊讶地转向周泽楷,他也知道叶修有了?你们怎么好意思把脸丢到外人面前。周泽楷不想做任何解释。 但叶修被人拽走,他们不能不跟着走。只见田森在前面急行军,叶修被他捉住腕子,拖在身后,不情不愿踉踉跄跄,打老远一看,田森像拖了口布袋子在走。 “你急什么,谁有了也不关我的事。”叶修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救出来。 田森大喊,“虞姬有了!” “那更不关我的事了!我都不认识她!”叶修道,还回头东瞅西看找周泽楷,“小周你说,是不是?” “……是。”别的不好说,这个周泽楷可以作证。 江波涛则在想这个田森到底靠不靠得住。 田森挟着叶修,叶修吊着周泽楷,江波涛坠在最后,一行四人风一样刮进最里面那间屋,撞上一个急得团团转做老板打扮的中年人,五人打了个照面,才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原来今晚上的这场戏是霸王别姬,临到要登台了,扮虞姬的花衫得了急病,连床都起不来,更不要说连唱带舞了,戏班里倒是能额外挑出两个“虞姬”来,可惜学艺未精,老板怕砸了自家金字招牌,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让他们上,正犹豫未决呢,田森把叶修送上来了,大力推介,说以前和他玩票过,别看叶修是个票友,但唱腔扮相都不输正角,就……身姿可能差点事,那也比赶鸭子上架强,而且他和躺床上那个“虞姬”身材相仿,戏服合身,不用他用谁。 第40章 洛阳王40 田森是京城京剧圈子里极有名气的票友,跟顺义和戏班走得很近,四处巡演,除了不入梨园外,跟戏班的成员没什么分别。顺义和的老板就算对叶修的道行抱疑,也会信田森的眼光,当下拍板让叶修顶缸。 救场如救火,叶修也没再推辞,除了外衣,坐下来洁面勾脸。 化妆间里多接了几个灯泡,还在台子上点了蜡烛,生怕不够亮,画出纰漏。 戏快要开场,还得腾出时间来开开嗓,叶修的脸都是戏班老板亲自上阵替着勾的,他太久没唱,怕上台吃栗子,趁空回忆唱词。 他的目光是下搭的,随便垂在一个敞开的胭脂盒子上,神思游走,嘴唇动着,无声地念词。 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事了,江波涛去试田森的深浅了,只有周泽楷坐到另一侧化妆台前,陪着叶修。 他们通过两面大镜子打照面,乌黄的镜子里面,叶修的脑袋被人抬上去,按下来,摆左摆右,叶修乖巧得很,眼睛不敢乱眨嘴角不敢乱翘,担心花了妆。 周泽楷几时见过这种正襟危坐大气不出的叶修,好像躯壳犹在,宿主换了个板正人似的,不免觉得好玩。 他一笑一走神,便感到叶修的目光通过镜子播给他,戳戳他,他再把神走回来,跟叶修在镜子里好好勾搭一番。戏班老板勤勉地蘸彩挥笔,哪知道屋里的另外两个人单用眼睛就把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了。 白色铺上来,红色施上来,叶修的眼睛鼻子都变成了虞姬的眼睛鼻子,庄重、灵秀、雅致的神韵被人为地、一涂一抹地施加到他的脸上。周泽楷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受,两人欢爱,叶修做他身下那个,他也没把他当女人看,这会看他做女人的扮相,眉间一点媚眼角一丝俏,居然别有一番风味。 再美再婀娜的虞姬他都见过,只是那美是眼皮子上的美,入的了眼,入不了心。叶修会唱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泽楷周围满身才艺的人多了。但他还是瞧上瘾了。这就好比吃饭喝茶看书,平凡无奇,他日日都做,同叶修一起做,滋味和心情便有些不一样。他当然知道这不一样是为了什么,有情人做快乐事,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活在其中,方知这等美妙,言语不能表现万一。 周泽楷心念辗转之际,叶修已经完成全副装扮,勾脸,勒头,贴片子,梳扎,插戴头面,正往身上套戏服。 他面向周泽楷站着,一件一件加行头,抽空朝他挑动眉毛,像是在问,怎么样啊,小周。 周泽楷不能白心生感慨啊,周泽楷得夸夸他啊。正好戏班老板也走了,屋里只剩周叶二人,周泽楷想对叶修怎样,就能对叶修怎样,他决定花大力气——对叶修动动嘴皮子,口花花一下。 他笑得春风拂面,说,“定陶美人,名不虚传。” 叶修左看右看,带着虞姬的美色,面露疑色,“你说我?” “……”那还能有谁。 “这个……虽然你当初是去定陶拜访的我,但是我祖籍北京,怎么,我没跟你说过?” “……”现在说了。 口花花没成功的周泽楷会给自己找台阶,随便一点头,把话带过去,就要叶修走一段唱两句,他看看。 “说吧,想听哪段?” 叶修大手一挥,水袖一甩。他不像正儿八经的梨园子弟,下了戏举手投足说话也带了戏味,周泽楷想,戏迷要是见了后台这虞姬,八成要退票。 “最后那段。”周泽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叶修没做声,手上做持剑的手势,酝酿感情似的沉默。他退后几步,看周泽楷的眼神一退一改变,眼波的流转还是叶修式的,感情不是了,悲戚、不舍、决绝、爱恋,浓浓地盛满眼眶,成虞姬看楚霸王的眼神了,也成了一个人看他深爱却要生死相别的另一个人的眼神了。 田森对叶修的盛赞不算过誉,他手势动作大方熟稔,有个演惯了的旦角的样子,唱词也是张口就来,调子找的奇准。他轻易地把化妆间变成了曲乐悠悠鼓点隆隆的戏台,把周泽楷变成了唯一的观众,又把他变成了对他这个虞姬来说,唯一的楚霸王。 周泽楷的眼睛很深很沉,像月色下的幽幽古井,人事变迁也变不动它,它留下来,为的是承载流传千年的爱情绝唱。 叶修也把自己唱入戏了,唱忘我了,然而当他唱到“贱妾何聊生”这句,曲子断掉了,他唱不下去了,也舞不动了,他被周泽楷束住双臂,拉进怀里。周泽楷的力道带着种要想扭转历史的狠,快把他钳断了,也一下子把他钳出了戏。 哎哎,我这脸,哎哎,我这衣服!叶修心里念叨,好歹没有说出来坏了气氛,他唱的太好,小周要伤感,他也没办法,只好让他伤感个够本。 他怕妆蹭到周泽楷身上,微微仰脸,树一样笔直又僵硬地站在周泽楷怀里,只是时间一久,他就被周泽楷捂热了、捂化了,贴上他的身体。 “小周,我唱得好吧,迷死你了吧?” “……嗯,腰太僵。”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迷还是不迷…… 转眼到了初冬,田森也已入了周府,当了两个月的周泽楷幕僚。没有高官,只挂个顾问的闲职,但享受厚禄,这也是周泽楷的安排,不是他不够信任田森,而是这等高位的人事安排,受老帅遥控,他做不了主。周家父子俩的关系,实际也如同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只是表面看起来还一切照旧,老子坐镇大本营,儿子守北方门户,上阵父子兵。知道其中内幕的只有父子两人的心腹。结症之所在,说来说去,既为了玉玺,又不单为玉玺,周泽楷推三阻四不交玉玺,自然是代表了对父亲称帝一事的态度,老帅不满的,也是他的态度。 这天周泽楷跟田森在书房谈论筹措军费的计划,江波涛进来了,还带来了老帅发来的电报。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封电报了,不用看也知道内容,无非是催问玉玺一事的进展。周泽楷看完后一言不发,将电报投进炭盆。 第41章 洛阳王41 危机尚未抵达,却已悄无声息地涨满了,旁人或许迟钝,没知觉,但处在周氏权力中心,或者说是危机中心的周泽楷已经做好了全盘心理准备。 淙淙细流藏于冰面之下,等待汇集。周泽楷比谁都清楚老帅对他的不满是如何一步一步加深的,这是他一手促成的,也是他虽想避免可又没法避免的。最新的一封电报,内容不是父亲对儿子的劝慰,而是大帅对不听话部下的责问。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8节 可尽管如此,周泽楷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称帝一事对眼下盘踞中原的周家而言,是祸非福,不称帝,可独霸一方,除了少个虚名外,与称帝无异,称帝,周家就成了出头之鸟。周父未必认不清形势,只是近年野心膨胀的厉害,陶醉于白手起家的伟业之中,越来越刚愎自用,想在百年之前一圆皇帝梦。周泽楷劝阻不动,也得尽力而为,只希望父亲早日从黄粱美梦中醒来。 这些事周泽楷没在叶修面前提过,也不让江波涛说。没错,玉玺是周氏父子关系恶化的引子,但周父向周泽楷发难、周泽楷反对父亲,追根究底,也不是为了这一方玉玺的下落,更与一开始被周泽楷强扯进来的叶修无关,周泽楷不想拉他一起烦恼。有时心中翳闷,想和叶修谈谈心,也因为交谈非自己所长而作罢。 更叫他担心的还在后面,老帅知道他和叶修的关系,也斥过他“胡闹”“荒唐”。老帅人不在河南,未必清楚叶修的身份,未必清楚叶修和玉玺的关系,但那也是早晚要见公婆的事,他会相信周泽楷迟迟不交玉玺与叶修无关么?怕是不会,多有的事情都悬在一条线上,互相牵连着,辩也辩不清楚。先不说老帅会怎样处理他俩的关系,单凭叶修的身份,不管是灭口,灭口,还是灭口,都够他死十次的了。而且,杜明等人还关在牢里,周泽楷也不能弃之不顾。 那么,他会为了叶修在已经生出裂痕的父子关系上再划一刀么?都不用暂停下来犹豫推演个中利害,一个声音已经先于所有,不顾一切地从胸腔里刺出来。会的,他会的。 ——火烧到眉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压下来,为他铺就一条暂时看不到出口却不得不走的路,只有对叶修的这点心意,如同路途上供停留歇息地驿站那般,清晰地突出来。 周泽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叶修对他这么重要了,重要到足以打破他对父亲的服从?他初同叶修一起,虽不是一时冲动想耍耍,但也没有想太多,缘分屡次牵头,叶修吸引他,他喜欢叶修,叶修又没拒绝他,两人就这么好了,一半莫名其妙,一半天经地义。情到浓时偶尔也会转过一丝惆怅,想着这种日子是怕不会长久,家族不会允许他和一个男人整日胡混,他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荒废自己的抱负。但也只是走走神而已,对他的影响微小得好像飞鸟从水面掠过,脚爪不经意翻出的波纹。如今事到临头了,重重压力之下,他对叶修的心意好像汲了养料,快速抽长,藏不住了,自己出来,还要代周泽楷做主,告诉周泽楷,你八成是爱他的,怎样都好,你不想和他分开。你会给自己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叶修又不是周泽楷肚里的蛔虫,哪知道他这段日子里的百转千回和一锤定音,只是二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捕捉对方的情绪波动成了家常便饭,言语反倒成了不可靠的、最会骗人的东西。叶修猜到周泽楷有不小的心事,但没猜准,他看周泽楷公事上蒸蒸日上,就算有事也该是私事,便认为是他俩的风言风语吹到了周大帅和夫人耳里,周家向周泽楷下通牒了。 叶修不是装傻充愣难题都丢给对方的性子,相反,他认为自己年长过周泽楷,在两人关系中是更担引导责任的那一方。这天晚饭后,趁着喝茶时间,他半开玩笑地问周泽楷,是不是东窗事发了,大帅要周泽楷把他赶紧处理掉。 周泽楷不介意将错就错,没吭声,听听看叶修怎么说。 叶修当他默认了,“你说你吧,天天和男人混下去也不是个事,还到处宣扬,搞得路人皆知,周家的脸面都让你败干净了。”他还“干我何事”似的站到局外人角度数落起周泽楷来了。 “……”那个跟我混的人不就是你么——周泽楷早已习惯,但心里该说的,半句不落。 “你这么鼎盛的家族,你又是独苗,传宗接代可是大事,生一个估计还不够,至少得生上十个八个,咱俩在一起是没戏了,因为你生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你生。”周泽楷想得认真,答得更认真。 皮球推到面前来,叶修居然一反常态地接住了,笑道,“那你可得加把劲啊。” 根本生不出来,却动辄煞有介事地把生挂在嘴边,周泽楷也笑笑,嘴角弯起来。随后他一怔,再随后他品出味了,叶修是在用他的平常和无所谓向他表态呢。叶修一早想过了,以周泽楷的性格,会对家族的责难作何反应、给怎样的答复,他这便是在告诉周泽楷,你决定好啦,我陪你就是了。 周泽楷看着叶修,叶修侧脸对着他。 周泽楷长时间注视叶修之时,总是这样深情绵绵目光灼烫的,叶修都让他烫惯了,也不觉得不自在,由着他烫由着他看,自己则抚着烟杆,瞧着廊檐下随风摆穗的红灯笼。 这是个该好好品尝只属于自己的好滋味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了。 “看够了没啊?” 过了会儿,叶修低头装烟丝,觉得耳朵有些热,忍不住摸摸。 周泽楷忽然想咬他,咬哪里都行,只要让他咬一口。恨他的时候想咬他,爱他的时候也想咬他。他端起茶盏,抬抬手,示意叶修也照做。叶修哪有这么听话,才懒得做,周泽楷就探身过来,把茶盏塞他手里,又抓着他的手腕,端起茶盏。 碰杯是么?碰吧碰吧,叶修懒洋洋地把杯沿推过去,碰周泽楷的茶盏,不料周泽楷手腕一沉,托着茶盏从叶修手腕边上错过去,再一勾,绕着叶修手腕回来,将叶修的手缠入自己臂弯之中,低下头,喝尽杯中温好的茶水。 交杯酒啊……小周就爱玩这些公子哥儿的花样。 叶修心里酸归酸,也不含糊,依样喝了自己杯里的茶。 一番云雨过后。叶修体力耗尽,昏昏睡去,周泽楷批了件衣服起来,灭了屋里所有光亮,提了盏灯笼出来。几个在偏屋候着的下人听到动静,赶着跑出屋,叫着少爷长少爷短,问他要做什么,周泽楷挨个把他们嘘得不出声了,摆摆手,自己走了。 他是去书房回电报的,周父以铁血的口吻训诫他,他回的信,看不出委屈也看不出愤怒,只是像他一贯那样,简单地道,称帝一事,望父三思再三思。 第42章 洛阳王42 周泽楷飞驰赶路,将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马鞭一扬一落,马窜过去,卷起的枯叶飘飘荡荡。他急归急,眼看着转过弯再走一段就到了帅府,反而一勒缰绳,慢下来。 帅府门口站岗的警卫都换了,人数也变多了,左右各列了一排人,个个都跟石雕似的,没血没肉。领头的士官见周泽楷回来了,一声令下,数人同行持枪礼。 周泽楷微微颔首还礼,表情没有丝毫波动,马夫从门里迎出来,他翻身下马,递上缰绳马鞭,大步踏进家门。 马靴踩地,咚咚得响,把初冬的凄清和寂寥都踏得不安分了。管家慌慌张张、一溜儿小跑地来了,截住周泽楷,刚要说什么,却发现因为周泽楷太过平静,想说的话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在哪?”周泽楷问道。 管家摘了瓜皮帽,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吞吞吐吐地讲,“大帅在主屋的会客厅见客,后来也请了……叶先生去。” 周大帅的到来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人都已经进了府换了衫坐下用点心了,身在郊外军营的周泽楷才接到消息。周泽楷赶回来,见门口的警卫都换了,哪里体会不出来自老子的敲打,小子,别忘了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这会儿主屋会客厅的厅门大敞着,像一只兽类,张大了嘴,预备进食。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听不到说话声。 周泽楷直了直背,跨过门坎。 八扇的紫檀花鸟嵌玉座屏后面,来问安的、汇报工作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叶修和周大帅。大帅坐主位,捧着茶盏品着茶,叶修坐客席首位,姿势上差不多,看两人神情,居然还挺……其乐融融的? “叶老弟,你觉得哪一味茶比较好?” “刚才的吧。” “你真是识货之人,这味黄山毛峰是谷雨的新茶,又经了皖省最好的炒茶师傅的手,别处可喝不到。” 叶修对茶了解不深,哪里是识货,只是随口捡了一句,不料正中靶心,自然也不会去分辨,跟着嗯嗯啊啊地附和。 周泽楷一走进来,先望向大帅,目光再顺便滑向叶修,只了了看了一眼便收回。这时候表现得过于在乎叶修,不是好事。 叶修比周泽楷更彻底,盯着茶盏,目不斜视,没见到周泽楷似的。 周大帅一见儿子,搁下杯子,换上一副带着严厉克制的慈爱笑容,“泽楷回来了。” 周泽楷脚步一顿,走过去,喊了声爸爸。 周大帅点点头,“你姆妈和恩奶天天念叨你,有空就回去看看她们。”不等周泽楷答应,又道,“坐吧。” 周泽楷坐到叶修正对面,叶修还盯着茶盏看,没见过似的,平举着看,端起来看。 周泽楷手边也有一杯热茶,像是算好了他回来的时间,提前在这候着他。他摘下手套,搓搓发僵的双手,也捧起杯子来用茶。 “怎么样,叶老弟,你这行家的眼光看出我这套古董茶具的来历了没?” 周家父子许久未见,大帅随便安顿了儿子,不问儿子政事家事,反而又追着叶修发问。 但这一问,却让周泽楷脊背发凉,心脏突地一跳。 老帅不问,只可能因为周泽楷在府内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叶修的来历,要不然,他怎会认定叶修是相古董的行家,叶修又不是上来就让别人把他摸透的缺心眼。 府里有老帅的眼线,是谁? 周泽楷在出神,叶修说了什么,大帅接着说了什么,他只听得只言片语,有两个人接力的笑声,还有什么……忠王宝藏如何如何。父亲了解儿子,儿子也会对父亲的行事准则有一定范围的认识,所以哪怕进到屋里,见气氛不错,周泽楷也没放松警惕。现下,大帅在笑,叶修也在笑,两人相谈甚欢,他的危机意识却浓烈到就要炸开,只差一个信号。 对茶具的品头论足告一段落,两人带着余笑,低头各自喝茶。周大帅喝完,撂了茶盏,突然脸色一搭,厉声呼喝道,“来人!” 周泽楷凛然,心道上主菜了,他很想站起来做点什么,硬是把自己按捺住了。 一队士兵凭空变出来似的,端着枪抢进来,一半堵在门口,一半站成圆圈,把叶修包围在椅子上。 这些是老帅带过来的亲兵。 局面变化太快,叶修也是一愣后接着一无措。随后他放下还端在手里的茶杯,恢复了随性的平静。 “把这个盗墓贼给我抓起来,关到牢里,好好看管。”周大帅下了第二道命令,干瘦的手如同枯了的树枝,指向叶修。 立刻有人拿了绳子,上来索叶修。 叶修身子没法辩,被人拉扯着站起来,任由人捆,任由人拽着他的膀子,背到身后,勒上绳子,只能口头上辩上一句,“换个理由啊,玉玺啊,忠王宝藏啊啥的,我都金盆新手两年了!” 周大帅不理叶修话中的讽意,冷笑道,“一日为贼,终生为贼。”这笑还有一部分是给周泽楷的,“你的意思呢,泽楷?” 能生出周泽楷这样的儿子,周阀之主的面相定不会差。他有着南方人普遍的白净,这种白净,到老进化成了令人生畏的精明与矍铄。老人养尊处优,看上去尚值壮年,只在下巴和额头上长了几道浅淡的皱纹,年轻时的骁勇坎坷浓缩成一条褪成肉色的刀疤,卧在右边眉毛到太阳穴之间。 这道刀疤,给他现在的脸色添了三分凶劲儿。 他在问周泽楷的意思,但任谁都听得出,周泽楷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也不能改变什么。 父亲的凶,父亲没给他留面子,架空了他的权力,直接拿人,都没让周泽楷露出任何惶恐或愤懑之色,他不疾不徐地站起来,目光点向还在忙活着捆叶修的两个士兵,吩咐道,“别绑了,让他自己走。” 他是拿定了主意,对叶修表现得冷淡点,但大帅既已摸清了他俩的关系,他显得太不在乎,反而欲盖弥彰。而且,这些人虽然是大帅的亲兵,也不能不顾虑他这位少帅,他发了令,他们听出了意思,听出了他对叶修的些许在乎,自然会对叶修客气点,叶修也少受点苦——当然,就算身处绝对劣境,他也不觉得这个人会让自己吃苦头就是了。 周泽楷预估得不错,大帅还不想连这点面子都给儿子驳回去,他的亲兵也在父子二人的命令中找到了平衡,取了绳子,列队站出一条路,等叶修自己走。 叶修摇摇头,叹口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的气,“还没吃午饭呢,换了住的地方,伙食不会也改了吧。” 他走出会客厅,厅门闭合的最后一刻,周泽楷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放心,不会。” 叶修笑笑,他听出来了,周泽楷想让他放心的,不仅是伙食。 有你在,我挺放心的啊。 第43章 洛阳王43 ※注意避雷设定( 大帅坐镇洛阳,表面看起来一切如故,军政大权还归周泽楷掌,但所有政令军令,除了周泽楷的章子外,还要盖上大帅的官印,才能下发。除此之外,周泽楷的左膀右臂,江波涛,也被派到外省督军去了。洛阳的文官武将,不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半生的精明人,政治敏感度高,一下就嗅出周家父子间不寻常的气息。看样子是儿子翅膀硬了,老子拿着鞭子管教来了。 一时间,虽不至于人心惶惶,但每日拜访周泽楷的人明显得少了,大家都没忘了自己到底是吃谁的饭的,生怕对少帅过于殷勤,被归到少帅党去,引起老帅的不满,做了祭旗的倒霉鬼。 也有少数洋派新派人士支持周泽楷,他们不清楚周家父子那点隐秘,只道周泽楷年轻气盛雄才大略,受了新思想的影响,要改革,触犯了守旧的大帅,纷纷上门劝他忍一时之气,周家的天下,早晚不还是他的么? 周泽楷照旧是来见者不拒,也照旧让来见者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是安等着坐以待毙之人,只是还没到需要破釜沉舟的时刻而已。 实际上,周泽楷远比看上去得要平静,也比看上去得要痛苦。他的平静,平静地做着自己分内之事,多少带了些固执又悲壮的味道,仿佛不言不语地抗议与示威。他的痛苦,倒不是为了叶修的处境,大帅留着叶修有用呢,自不会杀他,还得好生供着他。他为的是裂痕渐深的父子关系,为的是父亲对他生出的许多猜忌。这关系并非无法修补,但要以他的全面妥协为奠基,这一项,他是万万做不出的。不管是为了叶修,还是为了他心中周家的利益。 倒是大帅,或许是想缓和下父子关系,训诫完了慈爱一下,连日带着周泽楷看戏吃饭会老友,人前力撑周泽楷。可周泽楷心里清楚,只要他不低头不认错,这些不过是安抚人心的假象罢了。 那日,叶修被拿走后,大帅在他面前摔了杯子,对自己的儿子没必要伪作,憋了许久的火气一道一道降下来。 “你长本事了,让你找玉玺,你推三阻四,对我登基一事,也诸多推搪……”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你去了,结果呢,你不仅背着我养私兵,还擅收盐税统税,和普鲁士人打交道,搞军需,嫌我这个老东西活得太久,碍你的事了是不是……” “……你敢让来路不明且不正的人插手指点我们周家的江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安的什么心……” “……你还搞到男人床上去,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到处嚷嚷,就算你修十座院子,把全洛阳城的婊子都养进去,我也不管你……玩男人?那是什么东西干的事,不阴不阳!” “……你好本事,让你从姓叶的身上拿到宝藏,还了得?” 坐到他们这个位置,即使是父亲和儿子,话也不会说得太白,但大帅尚委婉的数落,落到周泽楷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向他传递了父亲的实意——他怀疑周泽楷有不臣之心,内笼络新派,外联手叶修,培植自己的势力,意图与他分庭抗礼。 周泽楷不是善辩之人,有理也说不清。儿子的沉默,看在原来的父亲眼里,是持重,看在现在的父亲眼里,便是无礼与顽固。何况大帅所言,除结果是他的曲解外,事例例例属实,而他的曲解,也正代表着他对周泽楷的态度,芥蒂已在,哪怕周泽楷解释,也会成为不知悔改和狡辩。 骂到最后,父亲也给了儿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收收心,把安排好的婚事结了。军阀之间互结姻亲再正常不过,周泽楷到了婚龄还没大婚,无非一个挑字——不是他挑,是家族挑。这样挑来的小姐,非同小可,娘家称雄关外,与周泽楷实乃天造地设的良配。 周泽楷对这飞来的良配的反应,勉强合了大帅的心意——他的瞳孔一瞬间放大,惊讶出来的,而后恢复了淡淡的、不反抗也不期待的漠然。 派去审问叶修的人叫张益伟,是大帅的心腹之一,警卫队队长,早年还教授过周泽楷枪法。 结果这个张益伟,叫叶修指着天放空炮的本事折腾得够呛,玉玺和宝藏的下落半点没搞明白不说,还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见了叶修就眼皮跳。张益伟不想在大帅面前落个办事不力的名头,更想邀功,就把主意打到了周泽楷身上。 他如意算盘打得响,周泽楷跟叶修关系亲密,又对他向来尊重有加,他去唱个苦肉计,就算周泽楷不会提供拷问叶修的法子,提供一两条供他过关之计,该是问题不大。 结果周泽楷倒没说不帮他,只说要亲自见到叶修,才会帮他这个忙。张益伟几番犹豫权衡,一咬牙,答应下来。他打定主意,全程盯紧周泽楷,周泽楷再能,这个时候,也不敢公开跟大帅的命令做对。 这天下了一场急雪,来得快收得也快,薄得很,刚刚盖住土的颜色。 叶修住的牢房在柴房后面,单独的一间,帅府还是郡王府的时候就盖好了的,专门用来关坏了规矩的主子,条件还说得过去。而且由于周泽楷的“关照”,气温一降,就有人送来了炭盆和棉被褥子。 小小一间囚室,炭盆一烤,烘干了阴暗潮湿,周泽楷和张益伟从狭窄的过道里走过来,还能听到木炭裂开火星暴起的噼啪声……以及一股亲民的香味。 香味……? 叶修蹲在地上,用从草垛里挑出来的细长木棍当筷子,从炭盆里夹出咧嘴的板栗,一颗又一颗,扔到一张旧报纸上,晾着。 “小周来啦,刚烤好的,要不要尝尝?”他夹了一颗焦黄的板栗,颇为得意地晃晃筷子。 “好。”周泽楷答应着。 生锈的铁栏杆横在两人中间,枝杈又粗又密,仅容一只成年人的细胳膊进来出去,叶修盘腿坐在牢里面,一颗一颗地给周泽楷递板栗,一扇小窗开在高墙上,放进两柱灰白的光线,光追着叶修,在他手背上悦动。 周泽楷一撩袍子,也盘腿坐下,坐在叶修的对面,接过板栗,剥了皮,再挨个地递回给叶修。 叶修手占满了,用嘴接了一颗,“这个有点糊了,哎别光顾着喂我,你也吃啊。” 周泽楷这才也塞了个栗子进嘴,细细地品尝,“很甜。” “是吧!”叶修也觉得香甜可口,“下次弄点地瓜,给你烤地瓜吃。” 周泽楷斜着抬起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张益伟。 张益伟忍住不变脸忍得很辛苦,什么意思?是叫我给你们弄俩地瓜来么! 第44章 洛阳王44 地瓜肯定是没有的,张益玮自恃当过周泽楷的师傅,又直接听命于大帅,对少帅就敷衍了些,明摆着装糊涂了。周泽楷这一看他,他还反过来给周泽楷使眼色,您答应我的事呢,快办啊! 这眼神被叶修看在眼里,有点意思,叶修问他,“小张啊,你把你们公子爷领来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啊,就算你当着我的面把他暴打一顿再踩上一只脚,或者卸条胳膊打断腿,也没用。”他说着,眼神还在周泽楷的胳膊腿上流连,煞有介事地露出惨不忍睹心疼死了的表情。 你这人……你就找事吧…… 周泽楷想弹叶修的脑门,吃了个板栗,忍住了,先在心里记上一笔。 倒是张益玮,明知叶修是信口开河,也吓得不轻,背上唰得冒了一层汗,大帅对少帅再不满,儿子还是儿子,这话要传到大帅耳朵里去……他拿余光去瞟随同他和周泽楷进来的那个看守,还好,对方目光端平,恪尽职守,压根没在听这边三巨头的交谈内容。 张益玮将眼神摆回来,正要说点什么,找回主动,又被周泽楷给噎回去了。 周泽楷在摸叶修的脸。 他左手的掌心贴着叶修的脸廓,四指插进叶修的头发里,隔着牢笼,捧着叶修的脑袋,捧得深情款款。 乱尘在森冷的光里起舞,助兴似的,两人在错落的色调中对视,一个人的目光陷进另一个人的眼睛里,像一滴水滴进井里,融合了,分不出彼此。 周泽楷的拇指一遍又一遍地在叶修脸颊上划过,揉搓,珍而重之的,满载恋慕的,仿佛在做生离死别前的祷告。 要不是为了看牢周泽楷,给张益玮点张银票,他也不想看这场苦情戏。半晌过去了,他如同在人世中沉浮了半生那么久,他听到周泽楷说,“擦不掉。” “哦”,叶修从周泽楷的手上收回脑袋,“煤灰不好擦,回头我自己洗洗。” 张益玮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周泽楷不自觉,他只好提醒,“少帅,咱们赶紧的吧……” 可周泽楷没听见似的,嘴唇一嚅,“叶修……” 叶修一听周泽楷叫自己的语气,想他大概是有正事要说,收起笑模样,看着他。 “我要成亲了。” 叶修一呆。 这太出乎意料了,周泽楷开口前,他还假设了几条,基本都是与他现在的处境有关的,结果统统八竿子打不着。 他也没怀疑周泽楷是骗他玩的,也不看看时机地点,再能逗乐的玩笑也没这时候开的——何况也不怎么乐。或许叶修一直清楚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来了,他就接受了。 张益玮心里倒是挺爽快,叶修怔愣的表情让他爽快,这爽快浮到脸上来,成了得意的冷笑。他这阵子被叶修折腾得惨了,叶修不开心他就开心,他还开心地入了戏,扮演起大帅的角色来,心道叶修兔儿爷当上瘾了,还真以为能和周泽楷白头到老啊。 “哪家的姑娘,美不美?”愣完,叶修又笑起来。 张益玮听了,自是认定他在强撑。 “美死了。”周泽楷随口瞎说,其实他才刚知道人家小姐的闺名,连照片都没见过。 “肯定没我们小周美。”叶修一口咬定,好话也说了,周泽楷的便宜也占了。 周泽楷想了想,觉得不能吹得太假,隧点头,“嗯。” 嘴巴能说的话说完了,场面静下来,两个人又用眼睛说,用最纯然的对视说。 周泽楷嗓子发痒,低下头捂着嘴,一阵急咳,他边咳边扶着铁条站起来。 张益玮刚想上前替他拍拍背,被他背后长眼似的看到了,制止了,他勾勾手,示意叶修也跟着站起来。 …… 看着吻得投入吻得忘我的周叶,参照前车之鉴,张益玮想,他俩该不会是在止咳吧。 这吻接得着实费劲,空隙刚刚够把鼻子和嘴巴放进去,贴在一起的,就这样,周泽楷还能亲出侵略叶修的风范。他的舌尖撬开牙齿,钻进去,恶狠狠地往叶修口腔里填。 牙齿碰撞牙齿,咬扯嘴唇,叶修被亲得喉部加速蠕动,不住地吞咽两人的唾液,他站立不稳,一手紧紧抓住铁条,周泽楷的手立刻覆盖上去,包住他的。 张益玮目瞪口呆,又不敢冲上去分开他们,只好眼睁睁得看着,好在周泽楷没有亲到地老天荒的打算,离开了,顿了顿,又在叶修嘴角嘬了一口,正式离开了,意犹未尽地两两相望。 人家俩人借了张益玮的光,面也见了情也叙了板栗也吃了小嘴也亲了,可周泽楷答应下来的事还没着落呢,张益玮不能让自己吃亏过多,只好硬着头皮上去,附在周泽楷耳边说,“少帅,您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下嘴唇的嘴皮子好像被叶修给啃破了,周泽楷拿舌尖润了一下,点点头,这就给张益玮办事情。 “忠王宝藏的下落?”他问叶修,态度诚恳。 叶修背过身去,一副被问烦了的样子,摆摆手。 周泽楷得到了答案,回过身来看张益玮,“他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张益玮脱口而出,有些气急败坏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过河拆桥,有这么打发人的么? “……”周泽楷陷入沉思,抬头,“那……他不想说?” 叶修不关他事似的翻炭盆去了,栗子没了,还没吃够呢。 您玩猜谜呢少帅,这个不对就换下一个?话到这一步,张益玮哪里还想不到周泽楷打一开始就在给他开空头支票呢,只想利用他来见叶修一面……不对,周泽楷答应了,最不济也要给他指一条足够交差的明路,现在人家亲身上去问了,算不算在兑现承诺?当然要算的,因为这个承诺的范围太大了,人家就是要跟你装傻充愣,你敢秋后算账么?说到底,还是得怪自己,张益玮是没想到他熟知的、不言只行的沉稳人少帅,来河南没一年,就学会投机取巧钻空子了,还是坑师傅,看样子都是跟这个叶修学的,他狠狠剜了一眼叶修的背影,恨不得穿个洞,要不是大帅说了先不要用刑,他早在自己手底下死八回了。 周张二人一人达到了目的,一人憋了一肚子说不出来的气,走了,守卫一左一右地站回牢房两边。叶修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把嘴里含着的东西吐到手心里——方才周泽楷借吻渡给他的东西。 一个普通药丸大小的蜡丸。 叶修掂掂蜡丸,掰开搓碎,从里面取出揉成一团的纸条,展开。 纸条上的句子简洁,笔法却不显仓促,看来是周泽楷一早谋划好的,就等机会交给他了。第一件事,他已经派心腹找到了陈果等人,送往山东。这件确是叶修的心头大事,见到周泽楷的保证,他总算松了一口气。第二件事,周泽楷给他安排了几条逃跑路线,还是连环计,一计不行,再扣二计,周泽楷说得轻巧,但叶修看得明白,这每一条计划,无不是以牺牲他与父亲的关系为代价,他是要不计身后事地将叶修送走。 记下了内容,保险起见,叶修把纸条塞进嘴里,嚼嚼咽了。 第45章 洛阳王45 叶修是想自由,想跑,但是不想不给周泽楷留后路,还没到万不得已要死要活的时候呢,没必要。他回忆起刚才和周泽楷“倾城一吻”的每个细节,他攒着铁条,周泽楷攥着他的手,他手一松,一小块布条团成的“密信”滑进了周泽楷的袖筒。周泽楷应该是察觉到了,还捏了下他的手指,通知他。 布条是叶修从贴身的衣服上扯下来的,上面的字是以煤块当笔写的——还好有这玩意儿,要不然他就得咬破手指写血书了。他告诉周泽楷,别冲动,哥有脱身的办法。叶修不知道周泽楷会干出什么事,他只是知道,周泽楷一定会干点事出来,为了他。他刚备下布条,正愁着怎么传出去呢,周泽楷自己送上门来,还做出了与他相同的举动。 要不要这么配呀,叶修翻个身,枕着周泽楷床上的枕头,心里念叨着。 叶修的信,周泽楷收了,看了,高高挂起,束之不理,仍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悄悄地部署安排。 谁也没想到,若干天后,叶修的劝阻会借由一场人祸,间接地实现了。 时任江苏督军的周系将领姓萧,是大帅最倚重的心腹之一,当年跟着他一起,带着子弟兵从老家打出来,打下一爿荣华富贵。年初萧督军得了肺病,入秋后病情加重,没挺过来,去世了,他临死前指定儿子萧杰为接班人,没想到这萧杰在老父尸骨未寒之际,就通电全国,宣布脱离周家,江苏独立自治,还杀了几个文官誓师祭旗,以表决心。可惜他罩子不够亮,不听他摆布忠于周家的大有人在,又纷纷通电表忠心。结果独立来独立去,最后跟随萧杰易帜的,只有徐州及其一线相连的几个市。 萧杰的叛变,看似一场闹剧,对周家的削弱却是立竿见影。徐州不仅是经济重镇,有矿有工厂有铁路,还是周家在长江以北的军事部署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如今,这一环裂了一道口子,若不及时缝补好,就等于是敞开了怀,给了其他军阀随时来犯的机会,怎不令周家坐卧难安。 大帅放了权,命周泽楷带兵讨逆。势头紧急,家族为重,周泽楷只得把送走叶修的事情搁置到一边,一面抽调洛阳的驻军,命人调配武器、军需物资东进,一面密电令江波涛在安徽集结几个师的兵力,列军淮北,与他里应外合。 周泽楷通过田森搭桥购入的武器军械派上了用场,竟有些未雨绸缪的意味。 这一仗一打打了两个月,打到了过年。周泽楷连战连胜,一路推进,剑指徐州。萧杰也着实不见棺材不落泪,把他老爹留下的装备最精良的亲兵弄来拱卫徐州,大有我死也不让你好过之意。两军僵持之间,萧杰还通过他的姑妈,托人调停,而他所托之人正好是周泽楷未来的老丈人。 这样可笑的调停自然得不到炮弹以外的任何回应,未来老丈人一封电报打过来,周泽楷看了,跟没看见一样,江波涛只好推搪说,电报机坏了,没有收到,毕竟是在打仗嘛。 大年初一是个无风的雾天,下午三点五十分,萧杰在督军府被俘。与此同时,周泽楷策马狂奔,飞往洛阳。 尘土扬起,重重的迷雾似乎都被马蹄踏散了,他远远地望到文峰阁的尖顶,尖顶越来越近,橙红的太阳戳在上面。 周泽楷是扔了军队,独自一人偷溜回来的,昨天宵禁后他从徐州城外出发,星夜兼程,骑倒一匹马,人也不歇,再换一匹,继续赶路。 星光黯淡的寒夜里,他身上的衣服都叫汗水浸湿了,他觉不到疲倦和困乏,只想着要快,要快,再快些,恨不得拿阳寿或其他一切他拥有的东西来交换,只要能让他快些回到洛阳。 凛风刀子似的刮过充血的脸颊和耳朵,在周泽楷身前身后翻卷,发出尖利的啸音,也压不下盖不住他心里的声音。 一定要赶上……你等我,等着我,叶修…… 时间回溯到年三十那天,讨逆部队推进到距徐州内城二十里地的县城,驻在这的是萧杰的胞弟萧灵,弹药打完了,舍不得肉搏,率部出来投降。 萧灵颇有乃兄风范,投完降又不甘心,在牢里隔空叫骂周泽楷。看守的士兵把耳朵一避,本不想管他,但听他越骂越无理,越骂越龌龊,都骂到大帅头上来了,不敢擅作主张,便去请示江波涛。正好江波涛在周泽楷的屋里,周泽楷听了看守的汇报,披上军大衣,叫守卫去厨房端盘饺子,跟他一起去看看这位仁兄。 周泽楷到门外时,萧杰已经将他父子俩骂得骂无可骂,内容枯尽了,正在中场歇息,还到处要水喝,润喉咙。萧杰见了周泽楷,立马又来了精神,恨意上来了,无赖劲头也上来了,搜肠刮肚地想骂词。忽然他灵窍大开,忆起在他们这些公子哥间流传开的关于周泽楷的笑柄,这便出击,换上猥味十足不怀好意的笑容,对周泽楷道,周少帅,听说你胯下那条是最爱往男人的屁股里钻的,你那个姓叶的姘头随军了没?之前还听我哥说,要是抓住他,就把他关在笼子里,对外公开展览,一个铜板参观一次,就当筹集军饷了。 周泽楷没有反应地看着他。不是强压怒火,是真的安静,瞧不出来生气。 萧灵差点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没有打动周泽楷,正要复述一遍,就听周泽楷说,……没随军。 这算哪门子回答,萧灵大怒,听不明白么,我在羞辱你!他待要再上,又听周泽楷道,吃饺子吧。 啊? 说罢,周泽楷从守卫手里抄过盘子和筷子,拣起一只冒着热气的饺子,塞到萧杰的嘴里。萧杰可不想吃,没办法,只好被动地含住饺子,被动地咀嚼,还不等咽进去,又是一只饺子喂进来,两只,三只……细嚼慢咽的速度赶不上,他只好囫囵嚼两下就往肚子里吞,差点噎个半死。 周泽楷快手不停,一气儿喂了他十几个饺子,萧灵哪还不明白,周泽楷是故意的,堵他的嘴。 果不其然,周泽楷把盘子交回守卫手里,下令道,只要他说话,就喂他吃。 他从结满霜花的窗玻璃中看到了江波涛,低着头,正向这边快步走来,看样子是来找他的,他不在这里耽搁了,出屋去迎江波涛。 两人离得近了,江波涛抬起头,看向周泽楷,那目光一下子有了质量,重若千钧,沉沉地压进来。 没由来的,周泽楷的一颗心直往下坠,掉进了冰窟窿里。 “洛阳传来的消息,大帅要在明天晚上枪毙叶修。” 第46章 洛阳王46 周泽楷率军驻扎的地方,就是原萧灵部队的驻地,周泽楷暂征了萧灵的屋子办公。 此时,小型座钟在五斗柜上滴答滴答地摆,周泽楷在屋里来回踱步,双手插进裤袋里,两条胳膊死掉一样僵在身侧。规律的钟摆声,繁密的脚步声,两种让人烦躁的乱混在一起,把屋子混成一个高压的空气球。 “理由?”周泽楷一阵风似的停下来,看着江波涛。 “叛乱,盗卖国宝替叛党筹措军费。”理由这种东西,想找多少就有多少。 “秘密还是公开?” “秘密的,还好你提前打点了人,要不然可能……出事后才知道。”江波涛尽量不在措辞上刺激周泽楷。 周泽楷不说话了,陷入另一段思考,江波涛又插言,“师弟,你冷静点,也不一定是真的。” “……嗯。” 周泽楷半天才回了一声,脸上却不带任何讶然疑顿之色,显然明白江波涛所指,并且,他也考虑到了。 有可能是大帅放出风来,试探他,试探他的同党。 传信那次之后,周泽楷就没再见过叶修,直至离开洛阳。他把对叶修的担忧和挂记关进盒子里,收起所有杂念,专心应付战事,这倒不是对他父亲放心,还是那句话,大帅达到目的前,叶修都是安全的,他也相信叶修有这个本事让大帅达不到目的。 但恰好正是叶修这过人的“本事”,催衍了另一个可能性,忠王宝藏诺大一笔财富,落在谁的手里都是翻云覆雨的资本,得不到,不如毁掉它,多简单的道理,最起码保证不会为他人所有,危害自己——这个他人,甚至包括和自己政见不合的儿子。 进一步想,他不在,正是大帅除掉叶修的好时机,他能怎么办?毕竟是父亲…… 周泽楷是心乱如麻,浑身上下的关节有如针扎得疼,却还不至于方寸大失手足无措,他在熬自己,强迫自己下一个决心。哪怕是对他这样一个果断惯了的人来说,这个决心也太难太难了。 一军之长?还是一个奋不顾身的有情人? 万斤重的铁块压下来,压到背上、肩上,周泽楷快要透不过气,他本来踱着步子,也像个掉了发条的机械偶人似的,慢慢停下来,停下来。 “我要回洛阳。” 他站定,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看向江波涛,平静又坚决地说道。 不管是不是陷阱,这个险他不敢冒,这个赌他不敢打。 他必须要保证叶修的平安,要万无一失,要由自己亲手营救,亲眼去确认。 “现在?”江波涛大讶,语气和眉毛一起跳起来,一起难以置信,这话会从周泽楷嘴里冒出来。 周泽楷墨沉沉的眼珠定定的,炽烈又安静。 “你疯了!军队不要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明天天一亮就要发起总攻了!” 江波涛从来没这样一下子就上火激动了,也从来没这样对周泽楷讲过话,气急败坏地。可他知道,周泽楷不仅没疯,还最为镇定,比今天的任何时候都镇定。镇定的人有了疯子的想法,是谁也拉不回来的,他必须赶在周泽楷说服他之前说服周泽楷。 是,我知道,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泽楷没说话,但江波涛能从他脸上看出来这句话,他也清楚的,所以才没有说想想别的办法这种空话。 “都部署好了,你来指挥。”周泽楷道。 “我指挥……没错,确实……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临攻城之前,主帅从前线跑了,对士气是多大的影响?” “封锁消息,我自己回去。”周泽楷心上一热拿了大主意,却也不是没有周到的考虑。 “好,好,封锁消息……你回去以后,见了大帅,怎么说?你做出这种事,最过不了的就是他那一关,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要做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后果还用想么,但周泽楷摇摇头,“再说吧。” 洛阳城是红的。 残阳,纸灯笼,红辣椒串似的五彩灯,春联,人潮。周泽楷像一支离弦的灰黑色的箭,撕进这片喜庆的红色里。 进了城,他倒小心起来,匿藏行踪。做这种事,他心中也不免一片凄凉,没想到自己有要防着父亲的一天。好在热闹是极佳的遮掩,周泽楷把马拴在一个避风的破庙门口,只身往周府赶。 他把围巾竖起来,遮住口鼻,只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睫毛结了霜,眨动一下,眼眶里润润凉凉的,似乎连焦急和对最坏结果的惧怕也被滋润了。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平缓却浓烈的安乐气氛,他有强烈的预感,叶修已经脱身了,他跟叶修这样要好,只有叶修暂时平安了,他的心才会平安。 临近周府的街上,红还是一样的红,沿街挂着南瓜型的灯笼,但人气明显少了,冷清下来。多了两队背着枪背着刀的士兵,分向两个方向走。周泽楷闪进一条岔路,又有一队士兵在眼前路过,长着一模一样表情冻结的脸,且走且沿街搜索。 他们在执行抓捕任务,周泽楷立时判断出来,大年初一,抓什么人需要派好几队人,大规模地查巡? 看来……叶修真的脱身了! 周泽楷攥了下拳,手心黏黏糊糊的,尽管近两天一夜没休息,没吃没喝,他的胃却一下子暖起来,人也从未这样的精神充沛过,没有极限似的。 他不回家了,也不躲了,挑了一队相对熟的面孔,装作赶路的游人,悄悄跟了上去。 周泽楷跟得自然大方,没引前面的人起疑,这队人的搜查方向正好是他来时的方向,搜了几条街都没发现,士兵也有些泄气,带队的人大声提醒他们,“兄弟们都精神点,上头说了,抓到人了大帅必有重赏,想取媳妇的,可得抓紧了。这人是游水逃出帅府的,浑身湿透了,这么冷的天,肯定跑不远……” 周泽楷闻之默然,游水……从哪进从哪出啊,他对我家可比我还要熟。 路过一个散集,周泽楷还顺手比照自己的身材买了身冬衣,包起来,等着派上用场。只要确认叶修跑出来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先于任何人找到他。 又走了两个街口,人烟渐稀,搜查小队进了一座废弃多年的香火庙,这地方好,方便藏人,得看仔细了,尤其是他们打眼一看,大门前被灰蒙变了色的木头栅栏上拴了一匹没什么精神头的马。 领队的士官惊讶,惊讶完振奋,“这儿有匹马,里面说不定有情况,兄弟们好好搜!” 众人领命冲进残缺的院子里。 更惊讶、更振奋的是随后摸进来的周泽楷,这马是他之前拴好的,但他拴得是旁边那根立柱,不是眼下这圈栅栏,除非……有人给马换地方了。 他走近,马缰绳在木头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第47章 洛阳王47 院里有棵死掉的槐树,张牙舞爪,风吹过,夕阳碎在干枯的枝杈间。 前面的人把武器攥在手里,冲进庙里。这庙废弃已久,败迹斑斑,四处漏风,早成为乞丐过和路人暂时栖身的场所,地下东一摊西一摊的,都是人为的遗迹,乱得辨不出哪些是新的,哪些是旧的。 带队的士官抬手,正要把人分往柴房伙房和后院厢房,一个人紧跟在后面,昂首从容地走进来,那派头,巡查工作似的。 “少、少帅!” 见了来人,带队士官好不震惊,脱口喊出,周泽楷没穿军服,但他跟着周泽楷打过仗,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泽楷微微颔首,回应对方,双手在身后握起来,目光隐秘又迅疾地把屋子扫了透。 墙角并排睡了两口大箱子,还没来得及被打开验查,看大小,窝个人不成问题,都没有上锁,其中一口箱子,箱盖上的灰尘有明显的断层。 “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在……” 带队士官找着话,醒悟过来,赶紧补了个军礼,一干士兵也跟着敬礼, 一时间忘了任务,都急着惶惶然去了。 军事行动都是保密的,周泽楷出发前虽在洛阳开了誓师大会,这些留守的军官也不清楚具体的行军目的地,只纳闷他明明在前线,怎么一眨眼就出现在了这里,一座破庙里,他们的眼睛里。 周泽楷走到那口箱子跟前——当然,动作看上去是极为自然而随意的,掸掸灰,掸出敲木头的声音,给可能藏在箱子里的人提个醒,我来了。 他坐上去,方道,“大帅让我来的,追捕逃犯。” 这是周泽楷,他不需要对底下人做任何解释,只这么句话就够了。而且,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周家父子和叶修的事在上层官场捕风捉影地传,下层这些低级官兵知道得可就不多了,即便觉得周泽楷的出现太过突兀,也立刻把大权移交出去,听少帅号令。 “冷,先生火。”少帅搓着手,第一道命令下来了。 士兵们先是一愣,然后赶紧照着忙活,捡柴的捡柴,点火的点火。 天寒地冻中,热气源源不断地升起来,周泽楷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这箱子当成太师椅似的,对愣着不知道该干什么的众人说,“搜吧。” 一阵杂乱仓促的脚步声移往后院,分向不同的方位,主屋里只剩一个周泽楷,他感到箱子里面有点动静,里面的人在自己屁股旁边的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是叶修在向他报信,他摸了摸那里。 庙没多大,几间厢房都是空的,藏没藏人一目了然,周叶隔着木板摸个小手的时间,十来个士兵就分头回来了,还没搜的地方只有周泽楷座下那两口箱子,不过少帅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谁也不敢去叫他起来呀。领头的士官过来禀告少帅,没任何发现。 周泽楷点点头,“走吧。”他站起来,突然灵机来了,又坐下,看着领头人,“去弄点吃的。” “啊?” “摆在这……祭狐大仙。” “哦哦!”领头士官茅塞顿开,心悦诚服,心说还是少帅想的周到,这地方曾经是间香火庙,我们这么一折腾,要是惊动了什么仙灵就不好了,宁可信其有,是该表示下敬意。 周泽楷带队离开,甩掉众人,再回来和叶修汇合,还把刚才系在马鞍上的新衣服拿进来。 叶修出来了,正蜷在火堆边,搓着手,哈着气,烤火。周泽楷见了,心定下来,身体都轻快了,困乏感和饥饿感也在瞬间被唤醒,慢慢地泛上来。他抑制不住勾起嘴角,对着叶修的侧脸笑,不过,在看到叶修正脸后,他笑不出来了。 叶修冻得几乎说不出话,湿了的棉衣还缠在身上,人都僵了,哆哆嗦嗦,嘴唇是白的,双颊青紫,网子似的血管爆出来。 唯独那双眼睛,还不忘跟周泽楷传话,看哥哥厉害吧,说有办法脱身就有办法脱身,童叟无欺。 厉害死了。 周泽楷走到他跟前,二话不说,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边解自己的扣子,边拽过叶修又冷又沉的棉袍,解他的扣子。 干嘛干嘛,叶修嘴唇蠕动,做口型。 周泽楷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权当别后诉衷肠,劫后余生给这一口加了甜味,像冰糖葫芦,“换衣服,你穿我的。”叶修被他扒了一半,原因才落下来,“我的热。” 叶修穿周泽楷的衣服,周泽楷穿新买的,两人凑在火堆面前换完衣服,也不敢多逗留一会儿取取暖,怕穿帮得太快,大帅亲自领着人马杀过来,便趁着天还没黑彻底,骑上马溜出城去。 只得一匹马,两人同乘,叶修的后背紧贴着周泽楷的前胸,沾染了周泽楷的热乎气,缓劲儿来,给周泽楷讲他是怎么脱身的。还正应了周泽楷那句话,叶修对他家某些地方的构造,已经比他都熟了。要不是因为惦着周泽楷,他被关的前几天就能找机会跑了,大帅多疑、自私,又狠辣,但要说难缠,可比不过他儿子。 “我把看我的那几个人都收编了,没办法,他们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 叶修如是说,周泽楷听了,在他脑袋后面偷偷莞尔,他不仅不意外,反而觉得,这才是叶修干得出来的事。 “正好赶上过年,他们拿了酒找我喝,我想办法把他们都灌醉了,自己开锁跑了……” 周泽楷想起了旧事,对的,你开锁的本事也好。 “我之前就知道你家后花园那个湖里有条水道,和外面的护城河相连,幸好天不算太冷,冰结得薄,要不然就算游出来了,破不了冰,也得淹死在河里。”叶修此时回忆起这番举动里的险情,也是心有余悸,略带后怕,搏命的买卖,还是得省着点干啊。 周泽楷揽着他的胳膊紧了紧,恨不得直接肉贴肉地暖和他。 接着,叶修讲道爬上岸后的事,“……你说有多巧,本来我没注意这匹马的,就是快冻死了,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躲一躲,结果我认出了你的马鞍,我想,你既然把马拴在这,肯定会回来,我得想办法知会你一声,省得咱俩错过去了。” “你不惊讶我回来?”周泽楷找到叶修的手,五指把他的五指插住了。 “怎么说呢……”星夜之下,两具身体连在一起颠簸,叶修回握,捏了捏周泽楷的手指,“第一下是惊讶的,好几百里地呢,你速度也太快了,第二下就又不惊讶了,要不然我也不会立刻就认定这匹马是你的。谁叫你这么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拦都拦不住。” 马跑出十几步,周泽楷才出声,“……贴金。” 叶修大模大样地认领了,回道,“你要贴,我不好好兜着,怎么对得起你周少帅。” 第48章 洛阳王48 接近完结有点卡文(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9节 ※一丢丢脂渣 周叶往山东方向跑,又赶了个把小时的路,叶修知道境况险,又冷又饿也咬牙撑着,不吱声。 他撑着,周泽楷不干,周泽楷跟他贴着,只觉得他身上冰凉,像根冰柱,担心他寒气缚骨,落下病根,路过一个村子,就不走了,找旅店住下。 跟店家交涉的口舌都是周泽楷去费的——花了比正常人多一倍的时间,叶修坐在条凳上翘着二郎腿抽烟,他的东西都丢在周家了,就这杆“小翠”,贴身藏着,好歹是带了出来。 周泽楷的衣服略大,袖口挽了一圈,穿在叶修身上显得不够利索,叶修脸色又不好,倦色加病色,逃荒的似的,店家有些起疑,怕他带了传染病,周泽楷再三保证,说他们是跑买卖的,他“当家的”只是赶路赶累了,才得了一间房住。 叶修听了不免好笑,当初他拿这个称呼来调戏周泽楷,周泽楷不仅记住了,还给用上了,一点也不嫌弃。 之前两人在破庙里把“祭狐大仙”的饭菜吃了,跑了一阵路心情一轻快,又试着饿了,加了一餐。 没条件泡澡驱寒,吃完饭,回房间掌上灯,周泽楷给叶修打了一盆水,让他泡脚。他则搂着叶修,拿体温熨他,给他搓搓发僵的关节。 叶修的脚插进水里,浑身发热,他舒服得连打了一串喷嚏,揉揉鼻子,说出自己的打算。 “去云南?”周泽楷确认了一遍。 “嗯。” “找郭明宇?” “找钱。” “……” 周泽楷想了想,捏捏叶修的手腕,“我在上海租界银行有个保险箱,里面有……很多好东西。” 听听,周泽楷都说是好东西,叶修惊奇的语气提上来,“哟呵,这是要送给我?” 叶修坐在床沿,周泽楷坐他身后,用四肢把他围护起来。他一低头,从领子里扒拉出叶修的后颈,嘴唇含吮着,牙齿轻啮着,他一摇头,鼻尖搔得叶修脖子痒,身子软。 “就告诉你一声。” 白浪费了感情,叶修淡淡地哦了一声,问道,“你呢?” 我去云南,你呢? 抱久了,周泽楷的手和身体愈加不安分起来,他解开叶修的衣扣,热乎乎的手伸进叶修怀里,隔着内衣拨弄乳尖。两人有日子没亲热了,几乎是周泽楷的手一贴上来,中间还隔着一层布,叶修就有了感觉,发出吸气的声音,圆头挺出来,在周泽楷的手指下颤动。 “送你去。”他回答叶修。 叶修也不是躺平任人鱼肉的主儿,周泽楷的阳物已经勃起来了,硬热地拱着他的屁股,他腰往后抵,上下蹭动,硬的地方更硬了。 周泽楷喜欢被他撩,更认撩,立刻起身,闪出地方,拖着叶修往床上压。 油灯噗得一声响,铜脚盆在地上打转,噪声大作,热水泼了一地。叶修沾水的双脚在床尾乱蹬两下,被武力压住,老实了,反客为主,脚后跟蹭着周泽楷的小腿上抬,往他身上勾。 周泽楷在亲叶修,卡着他的颚骨,舌头粗暴地往他口腔里戳,吸他啜他,用力到脸颊都凹进去。叶修被他抱着,像被巨蟒缠住,几乎透不过气,又不是不给亲不给上,至于么?他抓住周泽楷的上臂,意思是轻点别把我弄死了,周泽楷反而缠得他更紧,就要弄死他一般。 所有的情绪,不单是这两天一夜的焚心忧虑,自大帅把叶修下狱后至今的所有情绪,都要等暂时安全了、真真切切地把叶修抱在怀里,才得来了爆发的机会。周泽楷不说话,只用身体粘着辗着叶修的身体,让叶修接纳自己的爱痛悲喜。 叶修的嘴唇鼻子耳朵都在周泽楷沉重的亲吻下变了形。周泽楷的身上带火,把他烤软了,胳膊腿都挂不住,摔在床上,麻到失去知觉,只好任周泽楷将自己身上所有敏感的地方逐一照顾。他记不清多少次的在周泽楷身下兴奋地发抖,在周泽楷的手心里扭动摩擦,蹭得臀尖发红,挺着腰张开腿,欢迎他恳求他,填满自己的凹处。 没有可以润滑的东西,周泽楷可舍不得对着叶修的小洞射精,用精液给他润滑,他让叶修自己掰着腿把穴露出来,他埋下头去,握住肉波乱晃的臀,捏开,给叶修舔。 舌头沿着充血发红的臀沟往下移,舌尖在穴口处顶动卷弄,叶修受了莫大的刺激,咿咿呀呀地哼叫,穴里的嫩肉鼓出来,一下一下自行收缩,张开一个足够含住小指尖的小孔。 好热,热到根本记不起来泡在刺骨的水里是什么滋味,周泽楷手口并用,在叶修屁股里抽插抠弄,玩得他下身要坏了,只能紧紧吸住小腹,与蚀骨的快感抗衡。他抬身往下看,光影缭乱而模糊,周遭的一切都虚化了,他只能看清周泽楷铺满细汗的肩胛,肤色健康,线条凌厉,看清周泽楷贴在他大腿上的脑袋,看清他自己的肉棒高高翘起,肿胀的龟头上全是晶亮的水痕,淫 乱地轻晃。叶修抿着嘴唇,一只手插在周泽楷的头发里,一只手圈起肉棒,捋动得滋滋作响。 周泽楷错过了叶修捱不住情欲的表情,那表情最淫 荡最下作,也最神圣最甜蜜,这世上只有他,能把叶修从恬淡的外壳里剥出来,露出最不堪的一面。 因此他不能再看了,不能再让这份独一无二反过来占有自己。要不然,送下叶修后,他会舍不得走。 等周泽楷把那枚肉穴舔得很湿很软的时候,叶修已经连腿根都痉挛了。周泽楷坐直了身子,肉柱来势汹汹,沉沉地坠在胯间。叶修本来在搓自己的肉棒,看见周泽楷的,喉咙一紧,眯起眼睛,意乱情迷地摸过去,握住,转动两下,第一次用这根好东西似的,喃喃地道,“好大……小周……这么粗……” 周泽楷也不很清醒了,他注视着叶修迷蒙的泪眼,薄唇微启,喘了两口气,叶修说他大说他粗,他就摆胯,在叶修手里逞凶,要奸得叶修握都握不住。 担心被隔墙耳听了去,叶修不敢叫床,爽透了要骚了就往嘴唇上咬,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周泽楷摸着他的肿嘴唇,龟头破开软烂的穴肉,缓缓往他身体里送。 湿暖的肉壁吸住肉棒,直往穴心里绞。叶修似乎比以往更加热切主动,双腿缠住周泽楷的腰,不放过他,屁股吸紧了,一抬一落,往他肉棒上撞,迎合他的深捣浅戳,用肉洞揉按套弄柱身。 周泽楷本来是疼叶修的,怕他体力不支,双手托住他不停扭错的腰。可叶修一来二去,浪得他魂都没了,他只好用更加粗野地操法回应叶修。他双手往下走,抓住叶修的屁股,叶修臀肉丰盈,滑满他的指间,他揉捏了两把,拇指拨开穴嘴,给肉棒开道,想要插得更深,深到他们永远分不开了才好。 两人从床中间干到床头,一会儿周泽楷骑在叶修身上操穴,一会儿叶修跨坐在周泽楷身上摇屁股。周叶都被滔天的快慰笼罩着,叶修在自己的肚皮上射得一塌糊涂,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射的,射了没多久,又被插硬,插到夹着男人的阳物高潮。周泽楷射了,也不拔出来,而是泡在叶修穴里,玩他的乳头,亲热硬了再插…… 周泽楷接连着赶路,两天没有休息,终于在叶修身上耗空力气后睡了过去。 钩子似的月亮睡在云上,周泽楷睡在在叶修身上,叶修揽着他的脊背,望着乌漆的夜空发呆。 他知道他们就快要分别了。 因为刚才周泽楷说的是“送你去”,而不是“跟你去”。 第49章 洛阳王49 叶修刚一睁开眼,周泽楷就钻进来,把被子顶成一个微型的蒙古包,埋在他下身,兴风作浪。 不多一会儿,周泽楷捣鼓完,从被子里露出头,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叶修手背挡在眼睛上,匀着气问他,他家里怎么办。 一个跑了,一个跟着跑了,家里的反应还能有好么,不过徐州打下来了,一时半会儿大帅也不会将心思重点放在他们身上。唯一有些对不住的就是江波涛了,好在功大于过,怎么也能抵消了,再说,他执意要走,江波涛官没他大,怎么拦得住他,大帅也不会全然不讲道理。 周泽楷想了很多,说得不多,唯一做的事是把叶修翻过来,侧躺着,他从后面压上去,用他的腿根款待自己。 进了山东,两个人,一匹马,走的路还是大半年前叶修来时走的那条,不同的是叶修把当初扣他的押解官招安成了小情人,拐着跑了。是以逃亡路却没半点逃亡的紧张凄凉,中途叶修还说,天气冷,应该喝碗羊肉汤,遂一拉缰绳,把周泽楷拐到单县去。 周泽楷受不了羊肉的膻味,单县的好多人家都是后院圈羊,前屋杀羊,门口煮汤,周泽楷差点晕死在马背上,但还是难却叶修的盛情——推过来的海碗,乖乖低下头喝,又为了在叶修面前维护奇奇怪怪的尊严,喝的时候面不改色,喝完后再扭过头去捂鼻子。 叶修的单县之旅不虚此行,不仅满足了口腹之欲,还从人家熬羊汤的大锅底下抢了好东西出来。多亏他眼尖,一眼发现老板要劈了往灶膛里填的柴火是块上好的桐木,赶紧吆喝着拦下,说要买。老板见了生意,坐地起价,叶修跟他讨价还价半天,花掉了周泽楷身上最后一点现钱,换来了木头。 木头竖起来赶上小孩儿的身高,叶修宝贝似的抱着拍灰,还问周泽楷好看么。周泽楷违心地说好看,其实他完全看不出来好看在哪里,可叶修露出了喜欢得不得了的神情,他就觉得好看,什么都好看。 分别在即,他不可救药地珍惜起了所能见到的叶修的一切,又疼又痒的心情病毒一样在他身体里扩散,他甚至能感觉到他对叶修的喜爱还在不断地加深,深到不能再喜欢了,再喜欢,连他自己都没地方搁了。 似乎是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周泽楷肩负起了在逃亡过程中背着木头的重任——叶修边拿根绳子往他身上绑边偷着乐,可想而知这形象有多滑稽。 这下好了,马和桐木成了他们剩余的全部家当,连下顿饭都成问题。周泽楷身上是有银票有玉佩,但他担心会因此泄露行踪,不敢兑现也不敢典当。还是叶修有办法,直接摆开摊子,把周泽楷带着的玉佩摆上,做吸引过路人的幌子,他好替人相古玩换佣金。 第二天两人拿了赚来的钱直奔济南,去坐火车。买上票,顺便把马也卖掉,叶修给陈果去了封电报,交代了下行踪,周泽楷买了份报纸,坐在等候室里翻看。 报纸上大肆报道了周家攻克徐州的那场战役,还说了战后如何庆祝,封了谁谁的官,奖了谁谁的钱,出了纪念银币,等等。对周泽楷的事则只字未提,不管是连战连捷的英勇,还是战前扔掉军队跑路的不成器。 这时再回想一下,似乎一路上都没碰到明察暗访追拿他们的人。 大帅明里暗里都没有反应,最是能说明气得不轻,或者失望之至。 等候室里挤满了人,叶修走过来,把桐木抱在怀里,偎着周泽楷坐下。 “报纸上说什么了?” 周泽楷把报纸卷起来,动了动脑筋,答,“说你喜欢我。” 叶修笑着说,“哪家报馆,知道得还挺多啊。” 周泽楷煞有介事地道,“嗯,回头关了它。” 郭明宇早在昆明等着叶修了,周泽楷至今没搞明白叶修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跟郭明宇联系上的。郭明宇显然已经知道了周泽楷的身份,热情地招呼,丝毫不显尴尬——至少“叶修的人”这点没搞错嘛。他也知趣,见周叶都是一副舍对方外眼里再无他物的样子,寒暄完就撤了,把房间留给两人。 放下叶修,周泽楷了了心事,就要启程回洛阳。 “这就走?” 周泽楷摸摸叶修的脸。 “不歇一天?” 周泽楷摇头,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叶修只是随口一建议,并不勉强,“你回家以后……” 话说了一半,但周泽楷明白他的意思,“没事的。”毕竟虎毒不食子。 今天是个风天,站在屋子里也能听到外面树枝摇晃的沙拉声,没两秒,一阵猛风拍上来,像巨浪拍上了礁石,插上锁的窗户剧烈地晃动,玻璃和框子哗啦哗啦地打仗,一时间,全世界都被这些细琐的响动压住了,说话的欲望也被压住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像两尊只有眼珠是活的的石像。 周泽楷读过圣经,知道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夏娃是亚当用肋骨变的爱侣,怪不得,要离开叶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肋骨断了,插进肺里,每吸一口气,都痛极了。叶修为什么要是叶修呢,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可以不受阻碍、轻而易举就能和他白头到老的爱人?可要不是叶修,又怎么会让他这么喜欢。 对视中,叶修的身体先活过来,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口气轻松地说道,“等你大婚,我一定送份好礼给你。” 周泽楷的胃恶狠狠地空了一下,“什么?” “给你做个琴,怎么样?就用那块木头。”叶修指着周泽楷背回来的竖在角落里的桐木。 原来买这块木头是为了我啊。 礼尚往来,礼还没收到,周泽楷已经把回礼先付了,他摸出自己贴身放的银色撸子,交到叶修手上。这把枪跟了周泽楷五年,握把上有个老鹰的图案,叶修太熟悉它了,当初在陈果家一枪崩掉座钟报时鸟的就是它,周泽楷睡觉都不离身,搁在床头。 叶修也不问周泽楷为什么,坦然受之,贴身收好。 “你会来么?” 见他收了,周泽楷心下安然,感觉就像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留在了叶修身边似的。 “开玩笑,去了还有命回来么?”叶修故意夸张地说,但周泽楷没上当,不仅不失落,还看出对方必有后话似的浅浅一笑,等着叶修的“反转”。 叶修无所谓被看穿,也笑了,拍拍周泽楷的肩膀,“悄悄地去,倒是可以。”接着他问,“你该不会为了想见我,每年都娶一个吧?” 周泽楷又是摇头,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不知怎么的,叶修瞧出了他七拐八拐后的真正意思,不是说不会每年娶一个,而是,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只可惜,最后连你要不了。 第50章 洛阳王50 ※完结倒计时 ※最后一句话是本文最大的雷点预警,一定要注意躲避_(:3」∠)_(但其实也不会很夸张 讨逆大获成功,周家又据中原之地,风头一时无两,挟这股威势,京里暴乱,大帅获邀出任临时大总统。 当时周泽楷刚刚回到家里,父子俩见面竟谁也说不出话,全府上下的得意兴奋都在这一刻冻住了。大帅便用冻住的表情面向周泽楷,眼睛半闭半张地道,舍得回来了。周泽楷不做声不低头,没悔过的色,没悔过的话。 过后,京里两个派系的人为推举谁就认临时大总统的事打起来了。机不可失,周大帅就在洛阳宣誓就职,以正统的身份,预备再次兴兵讨逆。 只不过这一次,主帅的任命没再落在周泽楷头上。这时候的周泽楷正受罚跪在祠堂里,城市是灰色的,雾霾重重,暮色在他身后落上一道紫金色的铁锁。 顷刻间,北方战火连天,一下子把云南衬成了躲避祸端的世外桃源。 初春,郭明宇置办的大院子里,叶修正坐在一圈大小不一的石头中间,大圈外根据石头的素质,又分了几个小圈。叶修拿起一块原石,看看辨辨,思思索索,扔到其中一堆上。他已经这么扔了一早上。 郭明宇搬了张马扎,拿了份报纸,坐在叶修身边,专职读报员似的——他都这样好几天了,给叶修通报周家的情况。 “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郭明宇不满叶修的不作为。 “你居然比我还有反应!”叶修也惊讶于郭明宇的瞎热心。 “我这不是替你着急么!” 叶修不领情,“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周泽楷都这么久没消息了!” 叶修扔石头的动作终于滞顿了一下,“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是他家都快垮台了,他爹还不派他出来收拾,这就很说明问题呀!该不会已经被……了吧。”郭明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对报纸又抖又拍,报纸上,头版头条字体醒目,直往叶修眼睛里闯。军阀混战的战况变化得很快,前一阵的头条还是几省军阀结成讨周联盟,誓要维护共和,通电细数周大帅的几大罪状等等,今天的就成了联军于许昌大败周氏,屯兵威胁洛阳。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郭明宇还感叹上了,谁能想到不久前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周家,反被这火灼伤了,成了众矢之的,情势危殆。 “就是三十年河东,才有了三十年河西……哎,又是块不值钱的。”叶修一抛,石头咕噜咕噜滚地。 其实他心里也是慨叹良多,周泽楷打徐州那阵,他直接跟周大帅长枪短炮地对捉过,大帅那空前膨胀的权欲和气焰,大概就是周氏最大的隐患了,他当了临时大总统,想要得更多,这隐患便就爆发了,让他成了被讨的“逆”。不过毕竟是周泽楷的父亲,叶修不愿在郭明宇面前多做编排。 没几日,叶修收到了田森的来信,他本以为是周泽楷托田森传信,打开信一眼览下来,全是田森的牢骚,大帅不信任他,将他的企划一一驳回拆解,他也看不上大帅的出身和为人,认为周家要倒,于是愤而出走…… 虽然田森发的全是自己的牢骚,叶修却从中看出周泽楷的处境,不好,很不好,兵权治权全被剥夺,几乎被软禁在府里。 因为有这封信垫着,郭明宇举着报纸冲进屋,向他报告最新消息的时候,叶修没有显得太过震惊。郭明宇语气激昂,跟读学生运动的战斗檄文似地读报纸,说周大帅登报和周泽楷断绝父子关系,并以叛国罪拘捕审问他,周泽楷或将被处刑。 读完报,郭明宇东瞅西看,四下无人,他问叶修,“你说……周泽楷是不是不是亲生的啊?”表情也带点探听人秘密的闪烁。 “不会吧,他父子俩长得很像的,眼睛,鼻子,下巴这块,都像。”叶修边说边伸手在脸上比划。 “……”这样说是没错,但郭明宇想听的不是叶修正儿八经地论证啊,无语了一会儿,他说,“要不,我陪你去河南看看?” 周泽楷再本事,也不是万能的,他陷入这等险境,叶修能不担心么,就算他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没着没落的。郭明宇说完想完,顿觉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的事,他这么上赶着干嘛呢。不过……身边有这样的一对子,外人的心都不知不觉地操过去了,想不操都难。 “不去。”叶修干脆地答道,推个磨盘,把郭明宇操的心都磨成粉了。 郭明宇去看叶修的脸,叶修的表情是凝重的,眉头蹙着,脸颊肉和嘴唇都绷着,可配不上“不去”二字的潇洒轻松。 “不去?就嘴硬吧您嘞,我看你那嘴能挂油壶了。”郭明宇奚落道。 “我说不去河南,我去河南干什么,去了也救不走他啊。” “那去哪?”郭明宇问。 叶修忙活起来,装烟,抽烟,郭明宇瞧他这酝酿棋局的样子,也忘了催,耐心等着。他抽足半袋烟,脸上的凝重渐渐软了,才道,“我猜,周大帅是想引我出来,他现在打仗,急需钱,又因为法理不和,被人追着声讨,更得要传国玉玺和宝藏了。” “所以就拿自己的儿子做诱饵,布下陷阱抓你?”郭明宇顺着他的话道。 叶修叹口气,说,“他让小周来找我,小周也不肯呐。” 是是是,您小周对您好,“那万一你黑心冷血,就不现身,怎么办?”不等叶修回答,郭明宇又恍然大悟,想通了个中机巧,不禁为自己的机智叫好,“我懂了,要是你不现身,他也可以大做文章,周泽楷为了你,爹都能不要,他有难,你却不愿为他涉险出头,这样说不定能让周泽楷对你死心。” 叶修也算是赞同他,“这只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二三四呢?”还有什么,郭明宇实在猜不到了,他不是愚笨,只是不了解周家内部派系间的倾轧,不知道大帅对儿子及其背后利益集团的不满猜忌防范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对周泽楷,则是,要么服,要么……死。 叶修如此这般一说,郭明宇就全明白了,扼腕不已,“这些你怎么不跟他说说啊,然后你俩就蹲云南得了。” 叶修在白烟中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给他,“这是他家里的事,我能想到的,他想不到么?” “那他还回去往枪口上撞?” 这次叶修没答郭明宇。 他正是了解周泽楷所想,才会随他去了的。人之一生,总要做很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谁叫你要爱,谁叫你要担待,谁叫你舍不下。就像周泽楷,为了他,甘愿背上来自至亲的骂声,又割不断血脉,情愿回去做夹心人受罪。就像他叶修,很快也要为周泽楷“不可为”一回了。 等半天等不来叶修的动静,郭明宇又道,“算了,你还是告诉我你怎么打算的吧。”绕来绕去,郭明宇就想知道这个。 叶修抽完烟,意犹未尽地咂嘴,“先把周大帅要的东西取出来再说。” “东西在哪?” “废话,当然在地底下埋着。” “谁去?我一个正经商人,撅墓这事我可干不了啊!”郭明宇惶恐。 叶修用“你想去我还不答应呢”的眼神看郭明宇,“我自己去。” 此话一出郭明宇更惶恐了,“你去?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说过,你当着陶轩的面儿,在盗圣爷前立过毒誓,终生不再碰洛阳铲,并且绝不泄露忠王宝藏的所在,自己也不踏进宝藏半步了吧!” “哦,没错,现在我把这话收回来了。” 收回来?说得轻巧,似乎是因为叶修太淡然太不在乎,郭明宇把两人份的眼珠子瞪完了,“你说收就收啊?说出去的话,泼到地上的水,盗门规矩毒辣,我觉得你肯定还记得破誓的代价是什么!” 叶修把玩着“小翠”绿丝丝的身子骨,光摸不够,还要看看,他浅浅地弯起嘴角,半晌,平静地道,“不就是闯山和滚钉板么。” 第51章 洛阳王51 ※下章完结 ※注意避雷注意避雷注意避雷 江波涛到来前,周泽楷莫名地回忆起一件事。 那一日,他和叶修抱着窝在被子里,被窝是热的,空气是冷的,他的鼻尖冻得发凉,叶修趴在他身上吃烟,仙气一样的白雾绕过他,喷到枕头上。他搓搓自己的鼻子,再搓搓叶修的鼻子,叶修被他捏得直笑,笑后跟他闲扯,扯到和忠王宝藏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和陶轩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以及他这种毒誓压身的前盗墓贼,违背自己誓言后会遭受的惩处。 “之前怎么不说?”周泽楷问道。 “你也没问啊,主动跟你说都是看你长得好看。” 咦,还怪起我来了。 周泽楷的手在叶修的腰背上来回摸,叶修是身体暖的,嫩的,滑的,他在叶修嘴角香了一口,脸上表现出听到故事的惊奇,心里却在悄悄跟自己赌咒发誓,日后哪怕再有难处,也绝不能让人、让他父亲再打叶修分毫主意,不仅是怕叶修破誓受刑,还有自尊心小小地做了次祟——我想不出办法,还要靠你拿钱,这也太不成话了。 当时的他怎能想到,这两件事竟先后成真。 江波涛是打着说客的旗号来见周泽楷的,为了防周泽楷,连他也没被委以前线重任。 大帅给周泽楷定的罪是叛国,这名目可太有说头了,能让你叛,也能不让你叛。江波涛本以为大帅是以此为要挟,逼周泽楷就范,后来得到风声,大帅的嫡系亲信接连弹劾周泽楷,说他搞军费训私兵修铁路是有二心,他等不及了,想兵谏,提早接班。江波涛的来意就是要让周泽楷知道他自己的真实处境,此外,他也得问问周泽楷的打算,然后好来决定自己的打算。 周泽楷的精神头比江波涛想象中的要坦然得多,从他脸上,看不到常人处于连串的精神打击后的一蹶不振,或是消极放纵。 他了解的周泽楷是这样的。而他不了解的一面,他也无缘见到。周泽楷确实是极度失望乃至彷徨痛苦过的,父亲领着家族走上了歧路,自毁长城,他睁眼看着,无能为力,也没选择余地。 江波涛说的这些,他都先一步知晓了。前日大帅来见他,最后一次下了通牒,他也最后一次竭力劝阻,仍是谈不拢,不欢而散。父子两人都清楚,失望是双向的,大帅对他失掉仅存的耐心,他也不再对大帅抱有幻想,这次怕是彻彻底底地决裂了,因而才有了那封登到报纸上的清算信。 只不过周泽楷的心性异于普通人,对握不住的事物不会诸多留念徘徊,振作得快些。他接受了,想通了,痛苦也就在被幽禁的寂寥中慢慢排掉了,空泛泛的只剩一塘无风也无澜的池水。唯一能搅动的,只有一个远在天边的叶修了。 想到叶修,周泽楷顿感思念如潮般涌来,无法抵挡,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过去。 “留得青山在……”江波涛还在苦口婆心,当泥瓦匠,劝周泽楷忍一时之气。 在江波涛面前,周泽楷是没有隐瞒的,他也知道还有追随自己、等着自己发声的人,他得给一个交代,他的交代简单而残酷。 “以后,要你代我尽孝了。” 江波涛话说半截,硬生生地闭了嘴,一口气叹了好一会儿才叹出来,“我晓得了,你要去哪?” “叶修在哪,我去哪。”周泽楷没直接说,不是在防江波涛,反而是为他好,江波涛知道得越少越有利。 他也不担心江波涛会怎么看他,凡事都需要向人交代的周泽楷在过去的时间里,不知不觉、一点一滴地死掉了。叶修不是他失掉所有后的慰藉,正好相反,叶修是他主动倒向的选择,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就够了。 临行前叶修收到了喻文州的电报,问他还来不来广州了,再不来他就要投身革命了,没空招待他了。 叶修回,不去,死前别忘还钱,我要养家。 喻文州回,钱已捐给我们伟大的事业,我代你入股了,等着分红。 叶修懒得再回,遇人不淑,只能自己消化,欠款要不回来已经够让人痛心的了,快省俩电报费吧。 他的目的地是太行山,郭明宇送佛送到西,操心操到底,非要同去,叶修也知道此行非同小可,有个照应也好。两人稍作收拾,就上路了。 当年为了守着忠王宝藏,陶轩统领着一帮盗墓贼,把老巢设在了太行山的飞狐峪。几年前,叶修金盆洗手,跟众人闹翻拆伙,也是甩甩衣袖,从这走出来的。这次他重游故地,还没顾得上欣赏旧景,故人们已经得了消息,倾巢出动,列队在山门前候着他了。 叶修是什么人啊?惊过什么阵势?当下跟荣归省亲似的,与对着他脸色不一的众人一一打招呼,喊着各人的外号小名,说着这个胖了那个瘦了的。 要说他和陶轩的分歧,无非一个财字,多少亲兄弟都掰在这个字面前,别说把兄弟了。陶轩日夜睡在偌大一座金山上,却因为叶修的“不开窍”,没法付诸行动,将金山据为己有,对叶修的怨恨可想而知,直熏出九里地去。 叶修走后,他也没闲着,日日勘探藏宝贝的墓葬所在地,但始终不得要领,白白扔了大把时间。 这样的陶轩再见叶修,食他肉寝他皮的心都有了,又碍于带头大哥的身份,不好在伙计们面前表现得过于小气,好在他还有个副手,刘皓,善解人意地拦下所有脏活累活。 “叶修,你这个叛徒,还回来做什么!”刘皓与人群中抢出一步,连凶带瞪眼,替自己,也替陶轩发了难。 “我回来拿东西啊。”叶修道,还东瞅西看着,仿佛要拿的东西就在近前。 “少来这套!当初你背叛大伙儿的时候,就和咱们钱粮两清了,这里还有什么是你的东西!”刘皓嗓音都尖得像矛。 飞狐峪两面峭壁耸立,当中夹着一条上山的土路,逶迤绵长,陡转陡直,没有尽头地延伸着。山里还是冬天的凋零景象,松柏给冻成墨绿色,星星点点地坠在雪色和土色上面。盗圣庙枕在高处一块凸出来的空地上,背临飞崖,似乎刚修缮过,枣红色的漆鲜鲜亮亮的,尤为显眼,像一块巨大的黄白色玉盘上嵌了一点泪珠似的血沁。 刘皓又尖又厉的质问又重复了一遍。 叶修收回放远的视线,心道,地上有点凉啊,应该在膝盖上多缝一层布,塞点棉花进去的,失策呀失策。他对上能管事的陶轩,笑吟吟地说,“我是来起忠襄公大墓的,行个方便啊老陶,提供点工具啥的。” 这一来,刘皓说话就不够分量了,但他从内到外都急着去吃惊,居然忘了再给叶修记上一笔看不起自己的特大罪过。 陶轩踱步到刘皓身前,一边嘴角翘着,一边嘴角平着,话从牙齿里咬出来,“呵呵,行方便……你要干什么?从墓里找什么?” 叶修答,“不告诉你。” 陶轩气得一哆嗦,“……叶修,你该不会忘了吧,你当初在盗圣爷面前立过什么誓来着!?” 叶修慢吞吞地摘掉帽子,围巾,脱掉大衣,把郭明宇当成衣架了,挨个挂在他身上。这个时候,郭明宇也不跟他计较了。 “这哪能忘啊,我预备现在就上山去,跟他老人家说道说道,求个谅解。” 叶修话尾的余音,细尘一样在空幽的山谷中回荡,散开,还没落干净,就炸出更大的动静,吸气声从南到北,喁喁私语声此起彼伏。 “叶……修说的是真的么?他要破誓!” “他不要命啦!!” “破誓的人可是要一路跪拜上盗圣庙,在盗圣爷前滚钉板,让盗圣爷裁定死活的!” …… 叶修落落大方,一口承认要毁诺,并愿接受“天罚”,反倒将了陶轩一军,陶轩拿不定主意了,连眼珠都跟着犹豫不决,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贼小子要拼这趟命,目的何在?有什么企图?我放还是不放? 他盯着叶修看,好像看久了,就能把这人的心思看透似的。 叶修无所谓地耸肩,无辜地笑笑,坦荡得一马平川。 最终,陶轩松动了,他本就满腹怨气,借规矩整治一下叶修还能出口气,何乐而不为。他颧骨冷觑觑地一耸,“好,你够种,我就看你能折腾出什么来。” 陶轩把肩膀平移着挪开,脚往后撤,动作生硬地原地一转,由正面站改为侧面站,做出不屑让路的样子。众人见状,赶紧学起带头大哥,许多只脚和许多讨论声木讷地跟随,分列成两拨,拼成两道人墙,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路。 有几个人得了刘皓的眼神指示,拔腿往山上跑,先一步去盗圣庙里做准备。 叶修的笑降下去,往前走了三步,细沙一样松软的雪在他脚下吱吱得响。山路的尽头,寒鸟俯冲,缠上透出绿意的枝头。三步走完,叶修膝盖一弯,重达千钧地跪下,双手举高,落下,朝着盗圣庙的方向遥遥一揖,头恭敬地磕在雪上,磕在地上。 郭明宇站在最后面,自己充当最后一堵人墙。他把身上叶修的衣物都摘下来,抱在怀里,这样好拿。他同还站在山门前的人一起,眼睛集体追着叶修走,把叶修追成了一个小黑点。他是想跟上去,可规矩不让,他也没办法,只好等在原地。 没走多远,叶修两个膝头就白了,雪糊在上面,形成两面坚硬的甲壳。而他眉心往上,一小块皮肉又都是红的,破皮了,泌出血珠,像朱砂点上去的。 第52章 洛阳王52 ※还有个尾巴要写,再下章完结( 叶修进飞狐峪的第二天,周泽楷顺利跑掉,一路驰马回到了济南。 要买火车票了,他着实犹豫了一番。他想直接杀到郭家门口,给叶修一个惊喜,又怕叶修到处乱跑——他就没有不乱跑的时候,去了逮不到他,反害得惊喜变成了另一场灼心炙肺的等待。思来想去,他采取了折中的办法,给叶修发了封电报,问他还在不在老地方。 等回电的空当,周泽楷闲着也是闲着,便从记忆里翻出分别时的场景,细细回忆。见面在即,这回忆就有了些缅怀和回味的意思,缅怀和回味又无限抬高了他对叶修的思念——我如此想你,比任何人能想象出来的想还要想千倍、万倍。 当时的叶修很洒脱,手臂摆摆,小周拜拜,但周泽楷清楚,叶修也一定舍不得他,舍不得得要命。等几天,叶修见他杀回来,会是什么表情呢?估计还是那样,眼眉挑挑,无甚所谓地、清淡地笑笑,再手臂摆摆,小周来啦,只在心里开出一朵小花。 举着糖葫芦的二八少女路过周泽楷,深看一眼,走远了,再回头看一眼。这次绝不是因为周泽楷长得好看,而是因为他笑得过分,笑傻了,把自己笑小了十岁。一瞬间,什么心思都被他笑跑掉了,除了叶修。 陪叶修北上前,郭明宇给家里的伙计留了话,没说去干什么,只交代了去哪,以便突发急事时可以联络到。 这不急事就来了,郭明宇的伙计收到周泽楷的电报,当即回给他,告诉他郭叶二人去了太行山飞狐峪,探望故人。 探望故人?叶修在那里有什么故人?原来的同伙么?周泽楷凭着叶修给他讲过的点滴过往,如此推测,他知道陈果等人是叶修金盆洗手后才聚集起来的新人。可叶修不是和“故人”闹掰了么?还去做什么? 不好的预感闯进来了,又说不出具体,明朗的心情到此为止,烟消云散,高高吊起。 郭明宇的伙计还给了周泽楷一个地址——太行山脚下一个镇子,说东家和叶先生暂时在那里落脚。周泽楷又把电报拍过去,守在原地不敢动,站岗放哨似的等了整天,才收到郭明宇回的两个字,速来,和一个新的地址。 电报里什么都没说,可这沉甸甸的两个字,像说了一个巨大的恐惧,他只关心叶修,看情形,怕是叶修出事了。 还好有最近时间的火车,不然走路、骑马他都是要赶紧去的。 只是火车跑得太慢了,一个巨型的没开封的铁皮罐头,能塞东西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极度嘈杂,臭气熏天。 周泽楷藏在角落里,听不到,也闻不到,仿佛这世上只有他是切实存在的。他不住地安慰自己,越安慰却越觉蒸骨煎心,济南到张家口要大半天,他只恨自己不是神仙,没有通天彻地腾云驾雾之能。 怕得不能自己,他一生之中只有过两次,还都是因为叶修,叶修真是把他治得死死的,他五体投体。周泽楷隔着空喊叶修,带点埋怨,祖宗,我都一揖到底五体投地了,你就不能好好的么。 他太累了,从家里逃出来后就没休息过,脑袋里在打鼓,鼓声轰隆轰隆,盖过车轮辗压铁轨的声音。两种声音叠起来,延绵不断,连同高居不下的担忧一起,终于把他给催睡着了。 叶修到山脚下时还是清晨,阳光是紫金色的,以万顷之姿倾到下来,旭旭燃烧,融了薄雪,涂满山脊,烧尽了,变成一个暗淡又混沌的球体。 一天便该收尾了。 雀鸟长鸣着穿梭,针叶在风中抖出声音。盗圣庙前的热闹都随着人消失了,羊肠山路上,每隔几步的距离,都留了一点血做的印子,远看像片红梅花瓣。那是叩头叩出来的。 盗圣庙不大,只有一间瓦房,泥塑彩绘的盗圣爷居中,当前横一案几,案几上供奉了三炷香,几盆新鲜的瓜果肉食。 再往下,砖地上铺了一张双人床大小的钉板床,古代告御状用的那种,如同一张闪着玄铁色寒光的巨大的刺猬皮。 这张钉板床是要原地停留三天,以祭盗圣的,这是第二天。 好多血。 斑斑驳驳地凝固在铁刺上,鲜红色褪成暗红,再褪成黑褐色,钉板床左边的颜色轻点,右边的颜色重点,看得出血肉之躯在上面滚过的惨烈痕迹,触目惊心。 一身的担当。 火车急剧地刹车,车身都在抖,周泽楷坐在座位上,上身掉下去,人醒了,冷汗爬满额头和脊背,浸透内衣。 梦中的情景片段式地回放,吸走了他嘴唇脸上的血色。他两只拳头紧紧握在一起,血液暂时停流了,两只手成了两个大冰块,冻住了,伸都伸不开。 心脏也被冻住了。 周泽楷突然知道叶修回老巢干什么去了。 滚完钉板后,人还能活蹦乱跳的,就表示盗圣爷收了他的赔礼,原谅他了。 叶修离活蹦乱跳有点距离,统共还剩半条命,一口气,但也算过关了。他也不是那么傻的,对要害部位做了点防护。 规矩面前,陶轩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他一见叶修无事,恨恨暗叹,甩袖子走了,爱挖哪里挖哪里吧,他管不着了。 营救周泽楷刻不容缓,叶修租了盗圣庙后面一家农舍养伤,等伤好一点就要去起衷襄公墓。 叶修盖严被子,躺在土炕上,闭着嘴,在心里哎哟哎哟,郭明宇下山去了,回镇上的旅店取东西,再买点日常用品。小半天过去,郭明宇回来了,神色像是被造化玩弄了一辈子,看破了红尘就差剃度出家似的。 “你有话赶紧说!”叶修磕上眼睛。 他疼得人都要碎了,说话有气无力,也不想说话,又看不惯郭明宇那种“我好心疼你你好可怜”的眼神,才问的。 郭明宇摇着头嗟叹,“周泽楷往这边来了!” 叶修猛地睁开眼,跟着身上钻心的疼都停顿了一下,他身体没动,语气急起来,“怎么回事,他自己跑出来了?” “应该是,他肯定先打电报到我家去,才知道了咱在这。电报里也不方便多说,我就告诉他了地址,让他速来。快的话估计后天就到了。” “……那我不是白破誓了。”哎哟,一想到这个,身上更疼了。叶修喉结滚动,痛吟夹在话尾露出来,他缺水缺得厉害,声音沙沙的。这时要是有人在旁听,定要无语,人命买卖,在他那里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一句话。 郭明宇赶紧从灶里舀了碗开水,拿着勺子喂叶修喝了几口,那种眼神又来了,“谁说不是呢,你白遭罪了老叶,你说你这小情儿是不是故意的,要不就早两天跑出来,要不就晚两天,等你把东西起出来啊。” 叶修正虚弱,太阳一下山,他发起高烧,顾不了郭明宇那么多话。外敷药药效渐过,身上细小的创口疼成一个整体,还往一处拧着疼。他浑浑噩噩地要睡过去,脑里最后想着,忠王宝藏魔力之大,足以害得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不能再见天日,看来是天意。 还有,小周你快来。 第53章 洛阳王(完结) 周泽楷到来的速度比郭明宇预想的要快得多,以至于他出现在郭明宇跟前,郭明宇觉得是朵魂儿飘过来了,不单是速度像,整个人的状态更像。 等到见了活生生的叶修,周泽楷眼里的空洞才被光亮填满了,魂儿也招回来了。 叶修在床上睡着,缠了几圈绷带的头歪着,下巴磕在被子边沿上,受的罪都在脸色上呆着。 看得周泽楷快死过去了。脑仁嗡嗡得疼,眼眶发热。 他心里很疼很疼,无数个很也说不全他的疼,哪怕下了地狱,被油煎、被劈成两半,也不过尔尔了。 周泽楷想抱抱叶修,或是躺进被子里陪着他,可是不敢,怕让他疼上加疼,只在叶修额头上沁红的地方拂下一吻。这吻轻极了,一生一世的重量却都压在上面。 叶修一连烧了几天,体温时高时低,人也一直不甚清醒,偶尔会睁开眼说句胡话,大白天说星星亮,大半夜说天气好。无论他说什么,周泽楷都努力接上一句。 周泽楷搬了两条长凳,拼起来,勉强当个床,睡在炕边,日夜颠倒地照顾叶修,裹伤换药,洁面,擦身,喂药,喂米汤。 第五天,烧退了,叶修睁开眼,转脑袋,瞳仁晃了几下,把偎在炕边打盹的周泽楷盛进眼里。 他这一看,眼神的重量压下来,就把周泽楷压醒了,周泽楷见叶修望着自己,赶紧抓起他的手捉着,却不说话,也说不出话,只是回望着他,目光中的神采驱散了疲惫。 天光透过窗纸,散进来。 叶修清嗓子清了半天,还有点哑,他这样跟他的老小情儿打招呼,“你也太惨了,好不容说下个媳妇,还跑了。”他想回握周泽楷,可惜手心发软,暂时提不起力气。 没跑啊,在这呢,周泽楷又捏捏叶修的手掌。随后他反应过来,周家前亲家跟周家宣战,亲事当然也跟着黄了,叶修指的是这件事。 随便叶修怎么说,周泽楷还是像一辈子没见过面了似的看着叶修。 叶修嘴角沾了点笑意,“回去后跪了几天祠堂啊?” 这你都想到了,周泽楷还不吭声,他不吭声,叶修就会一直吭声,他想听叶修吭声,他的一颗心,全靠叶修的声音才能托得住。 “下次要跪,就往我跟前跪啊。”叶修果真如了他的意,继续轻声地道。 周泽楷好想说,你张开腿的话,我就跪进去。要忍住。 “看我这样,没吓哭吧?” 这下周泽楷可得说了,“差点。” 郭明宇哼着小曲,提了一只野兔,刚掀开门帘,要踩进一只脚来,一看屋里这含情脉脉的光景,又原样退回去了。 “……说说看,你怎么跑出来的?” 周泽楷已经爬到炕上去了,虚虚圈住叶修的肩膀,压住叶修的头,扣到自己肩上,强行让叶修枕肩。 他想了想,说,“狡兔三窟。” 这算什么答案,叶修哪里知道周泽楷想的是——你都能从我家跑出来,我再跑不出来,成何体统?只道他是懒得说这么多话,反正小周混了多年,有自己的人也有自己的办法,人都出来了,他就不关心了。 在周泽楷的精心养护下,叶修的伤渐渐好了,又过了十好几天,周泽楷给叶修拆绷带。 叶修背对着周泽楷,看不到身后,只觉得身上变轻快了,还有些痒。然后,偶尔贴在自己皮肤上的手是抖的,鼻息、嘴唇,都是抖的。 这种触觉并不陌生,他发烧昏迷的时候,周泽楷似乎也是这样,忍不住吻他,吻他为爱人搞得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怕连吻都会让他疼,拼了命地压制警醒自己。 周泽楷没说过半句相关的话,但他内疚、心疼、自责,这些叶修都知道。 叶修向后伸胳膊,摸到周泽楷的脑袋,揉了揉,再揽着过来,逮着哪亲哪,湿乎乎的嘴唇从耳根滑到另一张张口欲言的嘴唇上。 叶修亲他一下,周泽楷还能克制,叶修亲起来没完没了,周泽楷就要揭竿而了。他反手搂住叶修,押住他后脑,动情地亲上去,唇舌并用,诉尽道不明的衷肠。 亲着亲着……叶修晃晃臀,蹭周泽楷的胯部,捏着周泽楷的下巴,把周泽楷的头拿开,抿着发肿的嘴唇,气喘吁吁,“硬了……你长点出息啊。” 周泽楷眼睛湿湿,在叶修腿间揉了一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久旱逢甘露,叶修被他磨得两眼发直,嘴上还不饶人,“我都破破烂烂的了,你还下的了手,牙口够好的。” 周泽楷的手伸进叶修裤子里,和他肌肤相亲,叶修的腿根好烫,“……帮你止疼。” 周泽楷一心一意地帮叶修弄出来,又三心两意地给自己打出来,刚打扫完战场,郭明宇提着一袋梨子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就吆喝上了,“老叶,出事了!我跟你说……不行,渴死我了,让我先吃俩梨缓缓再说。” 被说了一半的话撂在半路,叶修也不着急,你爱说不说,郭明宇向来雷声大雨点小,能出什么大事。周泽楷更不急,单取了一只梨,切成几瓣,用煎药的小灶给叶修熬梨水。能干的人在哪都能干,这小灶还是周泽楷亲手砌的。 郭明宇终于吃完了,看看周泽楷,再看看叶修,吸口气,以石破天惊的语气道,“昨天夜里,盗圣庙走水了,刚才我去看了,哎哟喂,都烧光了,惨呐,是不是你八字太硬,看,把盗圣老爷都给克了……” 叶修依着墙坐,一只脚伸出去,搭在床沿上,摇啊晃的,被子底下是个大爷坐姿,他向周泽楷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周泽楷啃着梨子,叶修瞅他,他夷然不惧,面无表情,叶修瞅个没完,他就就笑笑。 ——别装了,肯定是你干的。 ——嗯,梨很甜。 叶修收回给周泽楷的目光,通通给了周泽楷手里的梨,“小周,我也要吃,给我分一口。” 周泽楷护住梨子,坚决不给叶修和他分梨吃的机会。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10节 郭明宇说了半天,全成了单口相声,为了引人响应,他换了个议题,用哥俩好的姿势搂着周泽楷的肩头,讲他是怎么把血人叶修从庙里抗出来的。 叶修一个果核扔过去,“听他瞎说,我自己走出来的。” 一年后,广东惠州。 “光看字没用,这些我都会造,绝对以假乱真,而且这字迹也不对啊,您往这看……” 周泽楷手里端着茶盏喝茶,脸快埋进杯口了,眼梢还净往跟客人“周旋”的叶修身上粘。在他的目光之路上,有两只拦路虎,一只金丝种翡翠坐佛,一只黄金镶珊瑚坐佛,左右而立,挡着他看叶修。但他不能嫌弃它们,叶当家的说了,它们比较贵。 八仙桌上放着一份今天的报纸,朝上的一面印着“革命军连夜攻克汉口,民主统一乃救国之匙”,等等,标题斗大,革命洪流的气势和各界人士的欣喜,呼之欲出。 昨日之种种,已成前尘旧事。 会客前厅有方木雕的琴台,琴台上放着一张古琴,没有人去弹,但只要主人家在,琴就在那摆着,时间久了,来访的客人只要看到琴不在,就知道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这琴还是周泽楷押着叶修做的,婚事黄了,琴也要照收。 夕阳斜落,晒满东边院墙,座钟叮咚报时,叶修停下说了一半的话,瞄了眼表,改口道,“对不住了,今天还有事,改天您再来,我给您继续看。” “叶老板有什么事啊,这么着急?”客人不信,哪有这么巧,这叶老板爱算计会做生意,整条街都出了名了,该不是在找借口提高佣金吧? “呵呵,我买了票去看戏,快到点了,得走了。”叶修道。 只不过叶老板的如实相告无法打动他的客人——在叶老板的客人们眼里,他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了。当然,他们最痛恨的还是他们自己,谁叫他们都离不了这位叶老板呢。 然而接下来,就不由得他不信了,总跟叶老板形影不离的另一位小先生,姓周的,隽逸得不得了的,就是不爱说话的那位,从衣架上取了风衣、礼帽和围巾,走到叶老板面前,一件一件地往他身上套,给他套完了,再给自己套。 真是要出门啊!客人抱起俩花瓶,悻悻地走了。 南国的冬天比起北方,要温和得太多,起风了,风吹在脸上手上,也不扎人,但不知怎的,叶修的手还是到了周泽楷的口袋里。 两人并排站在家门口,盯着街口,望眼欲穿。 “你真的叫到车了么,小周?”叶修很怀疑周泽楷的话对方能不能听懂。 “嗯。” ——“车不来我背你走好伐”,这句没成功说出口,反正说出口叶修也不让。 “那再等会儿吧,还有时间。” 四下无人,只有风卷落叶,周泽楷的手在口袋里安份不住了,捏叶修的手指头,拿指甲盖勾叶修的手心。要是换在家里,叶修八成会没骨头似的靠上来,可惜这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这点小动作只会换来叶修的训斥。 “干嘛干嘛,邻居都看着呢!” 人家两公婆都在忙,谁有工夫看你呀。周泽楷不满的眼神飞过去,飞过去……碰壁了,叶修口中说着“干嘛干嘛”,该给周泽楷的暖意,都漫在眼角唇边,一丝不减。 周泽楷想起来什么,嘴唇扒到叶修耳朵上,“疤都没了。”后一句话只在心里想想,不说——身上像剥了壳的鸡蛋。 “怎么,你还想让我留一辈子啊?” 周泽楷直起腰,老老实实的,“不想。” “哎,说起这个,小周啊……”叶修也想起来什么,“我这誓都破了,你就让我挖点啥不行么?哥手痒啊!” “痒?” “痒。” 周泽楷的嘴又到了叶修的耳朵边上,“……给你个东西磨磨。” 叶修把手抽回来,放进自己的风衣兜里,“老板娘发来电报,说开春后过来玩。” 周泽楷的手追过去,“……欢迎。” “郭明宇还没还钱,也没跟我结账。” “……我养你。” “少跟我来这套,上次去你的玉器厂,你把我领到一间全是赝品的屋子里,让我随便摔着玩,嚯,好大方,好阔气,敢不敢让我摔点真的?” 周泽楷眨眼,翘嘴角,明送秋波,“等你生辰。” 完。 ================================== 终于完结啦,感谢收看,没什么正经规划,写着玩的,写着写着也写了13w+这篇没番外哦( 接下来休息一段,再开始写新文,新文就是那篇 of fools,脑着脑着,现任大纲就离前任大纲千万里了,所以我打算重新写,就把之前的两章删除了大家回见(づ ̄3 ̄)づ╭?~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