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长生》 正文 第1节 寂寂长生 作者:暄光迟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寂寂长生》作者:暄光迟 文案: 【文艺版文案】他知道真的涵翠山雾是极冷的,风也大得吓人,到处开的怯霜花却很香;他还知道那飞瀑云霭之中,半峰崖壁上,有个隐秘的山洞,名叫藏云洞。那个洞是他偶然发现的,洞腹又深又阔,好像飘来多少云都填不满。而此时这云像飘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目光变得模糊起来。成仙就彻底无忧了吗?就真的一切都好了吗?沈梦知道,起码现在的他不太好。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的往事,在梦里又过了一回。前尘如梦,入梦忘真,几时能醒?【八点档悬疑版文案】起初总是美好:——我与你也算投缘,称一句道友也不为过吧。——这条漫漫修仙路,你我要一起走下去。祸至岂能预料:——就算天道清算,我今日也要手刃你!——此生已难相伴,他年你若转世……重来斯人犹在:——我可以等,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前尘种种,是我负你。如今,我要与你重新来过。身世事关生死:——那个鼎像在梦里召唤我。——那是半仙半魔之器……——身为血脉后代,祭鼎唯此人合适!寂寂长生,究竟谁人与共。【进度】正文完结。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梦,斜阳,温华 ┃ 配角:阳机子,梧成,千月 ┃ 其它:仙魔 ================== ☆、第一章入梦忘真 仙界总是最好的。连天宫里的云,都比别处的要美得多。 这么一朵绵白漂亮的,轻盈又饱满的天界之云,带着隐隐如珠贝釉色的五彩流光,飘飘忽忽地往外浮游。 好像是哪个神仙的梦思所化,在仙界明如白昼的夜里,恍惚而无意地飘游。 云絮慢慢地走,徐徐地往下,飘过琼枝玉树,飘过瑶台月殿,飘过巍峨天门,穿过似托载着整个仙灵境地的绵延云海,扑入下界里星辰熠熠的凡夜。 夜沉风催,彩光流散,云絮呼呼地乘着疾风往下降,掠过广袤河川,瞰临苍翠林峦,又飞快地沿着那对醒目的隽秀山峰滑降,被悬空瀑布溅来的飞沫浸得又湿又沉,一头扎入半山腰浓浓的雾霭带,余最后一口水汽,扑了山道上仰面看来的少年道士一脸。 那少年道士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仰首看天的表情有了一丝忧虑,像是怕积云化雨,赶紧加快了脚步,沿着石阶往山上继续登登地爬。 待终于气喘吁吁地攀到了弟子们的住处,少年道士推开一扇门,一把抓住屋里那位也年轻得很的道士的手臂,急切地道:“温华,你知道了吗,掌门师尊要选入室弟子了!” 屋里那位名叫温华的,虽比攀山道而来的他气勻神定了许多,但仍是掩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刻接话道:“我知道!定在一个月之后了。沈梦,我们要是能成为掌门弟子就好了!” 修仙问道,终为成仙。而无论什么门派,总是掌门所属一脉最为出色,资源也最丰富,成仙的几率自然也就最高。两个少年为此好消息跃跃讨论了半晌,最后却又都安静下来。 “唉,虽然我们都是年少结丹,但细数与我们同门的一辈里,根骨资质俱佳的,亦远不止你我二人。也不知要如何让掌门相中我们呢?”温华说到此,有些闷闷低落。那一双好看的长睫毛因有了心事而低合下来,半掩眼眸,像散漫春光里,蝶翼轻扑到花心,叫人心软得很。 沈梦就此看得出神了,他梦一般地伸手牵住温华,温和又坚定地道:“你放心,我有办法。” 蝴蝶忽地飞起,温华抬眼看他,问:“哦?你有什么办法?” 其实确有能在掌门面前露个脸的办法,譬如献上重宝。但这两人都是无亲无友的孤儿,只因有修仙资质而自小被端华派寻来,在涵翠山上养大,根本没有家财丰厚的世家背景做支撑,温华想不出沈梦会有什么办法。 沈梦却卖关子道:“这次正好轮到我下山历练,你等我回来,会有好消息。” 莫泽之外,沈梦风尘仆仆地飞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又一头闯了进去。此地素有进者难出的凶名,不知折损了多少修道之人,沈梦不过是一个刚结丹的愣头青,竟不知深浅地擅入。 水汽氤氲成迷雾,十步开外一片朦朦漠漠,树丛蹲伏的暗影,像危险的怪兽躲在雾幕之中。沈梦好像有点神思不属,心里似乎很知道怎么走,很明白会怎样,却看着身体像初次前来般,半点不晓地试探着前进。 有时御剑低飞,有时脚履草垫。但掠过的风和足底的湿泥,仿佛都与自己隔了一层,没有理应明晰的感觉。只有水汽,潮湿的水汽,始终鲜明地环绕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来找阳暝花的。端华派中,藏书万卷的太一阁里,沈梦别的书不认真看,神怪奇谈、杂学轶事倒是读了个遍。那本从角落里挖出来的《奇英录》,虽然古旧得很,但似乎有些靠谱。里面提到,莫泽深处长有能够平和心魔、助于飞升的阳暝花。这样的灵花,献给掌门,想必能得他略一垂青。 莫泽外围是凡人难行的泥泞沼泽,对于修道者来说,却并没有什么障碍。沈梦一面飞飞落落,一面放开神识防御和搜寻阳瞑花的踪影。然而除了惊飞几巢水禽,并没有什么收获。 越靠近莫泽的中心,越觉得不同起来。神识被不知哪里传来的威压逼得愈发收缩,无法探清太大的范围,并且御空飞行也越来越吃力,到最后沈梦干脆落到地面,在水泽草葛间跋涉着前行。 四周迷雾渐浓,若伸手搅动空气,那雾气仿佛能像稀白的乳水般缓缓流溢。四下静寂,只余自己一步步履草踏水的声音。迷雾笼罩了一切,像在掩盖什么。 好些时候,沈梦忽然惊觉,有非常恐怖凶煞的东西,从浓雾里接近了自己。他紧张地捏住灵剑,蓦地转身,却只隐约看到浓雾间似有暗影闪过。之后再无动静,像又莫名地远离了去。 如此反复了数次,沈梦的心弦绷得紧紧的,手心里全是湿汗。他还在继续前进,虽然面前浓雾一片,但他能感觉到,隔一阵子,就有一丝微弱得几乎成为幻听的嗡声,从某个方向传来。 他便向那里移动。踏过了无穷的缠连草蔓,掠过了千百处深浅水洼,在惊悚时时的白雾里穿行了许久,沈梦终于安然无恙地走到了终点。是的,钻出这一丛芦苇,他便知道这是到了地方了。 因为沈梦忽然看见了蓝天。晴云如絮,熙光暖照,草叶葱绿,丛生的芦苇在风中摇荡。这一方天地里的景象太自然、太正常不过了,显得方才在潮湿迷雾里经历的一切宛如幻境。 这样好的晴天,明晃晃地倒影在沈梦面前那一口不知深浅的水塘里。深得泛黑的水注满了洼地,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岸边苇丛环护,又有圆叶白茎的蔓草匍地生长,一直蔓延到对岸的土堆上。 土堆里半包着一大块灵器的碎片,似乎原是某种鼎器,剩半的鼎口尤腾着稀薄的黑色煞气,鼎壁外露的些许纹饰,看一眼就叫人发晕。沈梦只瞥了一下,好像听见脑海里又传来了嗡的一声,转瞬即逝。 这些都不是最特别的。最让沈梦觉得惊奇的是,有个半大小孩正撑着手,高高地坐在那残破鼎沿之上,稚气未脱的脸上眉眼尚未长开,但已显极英俊之姿。与沈梦这种笑脸乖圆的白净书生型大为不同,那孩子眉目俊朗,又邪又烈,长大后若披甲跨马在熙攘长街上回首一顾,不知要成为多少佳人梦中萦思的英雄模样。 现在,那一双英气微露的黑眸,正无声望向沈梦。 残鼎的煞气熏得沈梦都有些窒息,这诡异情形之下,沈梦再天真,也不会觉得他是普通的凡人孩童了。仔细地瞧了又瞧,沈梦暗暗地握紧了灵剑,谨慎地开口道:“这是魔鼎的残片吧,你是修魔之人?” 这些年,天上仙魔两界修好,表面上平和相处,互不干涉。下界也跟着平息了修仙与修魔者间的派别纷争,起码一见面没有非要你死我活之说,只有特别凶残恶毒、有违天道之流,才会遭众怒讨伐,其余无论流派,不过是各修其道,各寻机缘罢了。因此沈梦虽有些紧张,却也不会贸然动手。 “你是来找这个的?”小孩不回答沈梦,自己说起话来,嗓音明明是稚嫩的,却听起来傲气十足。他从身旁圆叶蔓草的长藤上拂过,指尖拈起唯一的一朵薄瓣黑白相背的花儿展示给沈梦看。 阳瞑花!沈梦点头如捣:“正是找它。”他瞅瞅小孩,犹豫地道:“可否让与在下?若有什么条件……”沈梦往怀里一摸,自己只带了一些还真丹之类常见得很的丹药,远不到阳瞑花的价值,话便说不下去了,暗暗发愁起来。 “我不要那些没用的东西。”小孩却不屑地撇撇嘴,干脆道,“拿去吧!” 说着把花向他一抛。 沈梦赶忙接住花,挠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么珍贵的阳瞑花。或者你想要什么,说来我看看?”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你快走,你在这里碍我事。”人小脾气还蛮大。 沈梦哦了一声,只好离开。临走前礼貌地问:“小道涵翠山端华派沈梦,这位道友,请教尊姓大名?” “道友?”大概还没有见过修仙者对魔修这么好声好气过。小孩嗤笑一声,“你倒有点意思。那就记住吧,莫泽……”小孩似乎说了什么,傲然露出睥睨一切的眼神。 问完姓名,转身走了两步,沈梦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将这里的情况说出去。” 莫说阳暝花,仅那魔器残片也是会有许多人觊觎的。为了给这个看起来天赋不俗、又难得没什么恶意的孩子多一点安宁修炼的时间,沈梦决定不向任何人吐露在这里的所见。 小孩却一样端着冷傲的脸,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满不在乎地晃了晃白生生的脚丫。 阳暝花百年一开,此次能正好寻得一朵,已经是无上的机缘了。沈梦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这朵让温华去献上就好,自己散漫惯了,也不拘非要做掌门弟子,反正就算没选上,也可以继续修仙的。 他下了决心,向着涵翠山疾飞而去,御剑穿云,扑忽的云雾霎时迷了眼。 迷蒙散去,一晃却见到了温华高兴万分的脸。他兴奋地握住沈梦的双臂,满腔激动地道:“沈梦,掌门挑的这一批入室弟子里真的有我!多亏了你给我的阳瞑花了!” 看到温华高兴得眼眸明亮的样子,沈梦不由也乐呵呵地笑了。温华与他对着笑了半天,忽然想起沈梦却是没选上的,顿时有点愧疚,但复又牵起沈梦的双手,欣然又郑重地道:“沈梦,你放心,今后不管有什么好的,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我们同修长生。” 温华的眼神如此真挚,像只为他一人闪耀,沈梦看着看着,不由笑得一脸甜美,心里正如春日的湖泊,满是温暖的水波在荡漾。 沈梦飘飘然地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这样好,又好像知道,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同样地很好很好。他认认真真看得太久,眼前有点迷糊,发散的目光里,温华的脸好像成熟了些,依旧眼神温柔,嘴角含笑,但眨眼间又慢慢地垂下了嘴角,眼神也黯淡下来,泪水盈睫,如雨蝶难飞,似有无尽的纠结和伤痛。 而同时,沈梦的心头,也涌上了一股难以压抑的伤心和痛苦,神魂随之前所未有地剧痛,痛到发不出声音。温华见此愈发哀伤,变成了满脸不忍再看的表情,竟咬唇撇过头,放开了原本拉住沈梦的手。沈梦刹那间像从涵翠双峰的万仞云头骤然跌坠,带着无尽的惊痛大叫一声:“温华!”蓦地坐起惊醒。 余音回响,室空无人。沈梦惶然地坐在云丝被中,方才急促起身的动作带起一片灵气飘逸,帘角垂挂的夜明珠微晃,但依然持续散发着柔和而抚慰的光芒。他四面看看熟悉的房间,才慢慢地安定了神魂。 神仙是不是会做梦?会的,沈梦刚才就在梦里。梦也不是假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像是上一辈子的经历。他觉得自己早该忘了。毕竟千辛万苦的修炼之后,他已经真的成仙了,现在是仙界新晋的忘真仙君,住着九霄云上的小居所,万古无忧。 但成仙就彻底无忧了吗?就真的一切都好了吗?沈梦知道,起码现在的他不太好。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的往事,在梦里又过了一回。虽然没有完整地梦到最不愿回想的片段,但刚才将醒前那阵锥心哀痛,还是让他心悸不已。 前尘如梦,入梦忘真,几时能醒?沈梦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低下头,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请多关照~ 晋江电台:听众暄光迟为朋友沈梦点播了一首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 ☆、第二章谁记当年 翌日起来,因着夜里没睡好,沈梦的精神有点恹恹。一杯明心茶下去,清心静气之后,沈梦在院子里舞了一套太极剑,彻底唤醒了神智,才理智地分析起昨晚的梦来。 做梦不奇怪,梦见从前也在意料之中。沈梦溜达着走到书房,看向窗外的假山池景,觉得没忘记就没忘记吧,也就那样了;做了仙人,要心胸豁达些,顺其自然嘛。 但是,这几日,他老是连着梦见去莫泽的事,这就有些奇怪了。这些梦里,其他一切都是原来的记忆,但唯独关于莫泽的场景,似曾相识,又难辨真假。 因为他曾去莫泽找阳暝花的经历,虽然是真,但在当年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沈梦一直以来,只模糊记得拿到了花,却不知道过程,好像迷雾里来去的记忆,都留在了迷雾中。 然而现在的梦境却清楚地告诉了他,是如何拿到阳暝花的。而且,沈梦终于明明白白地想起来了,坐在莫泽中心诡异残鼎上的那个小孩,从熟悉的眉眼间判断,定是斜阳无疑——如今魔界流金宫的主人,流金魔君斜阳。 沈梦不得不怀疑,自己关于莫泽的记忆可能被封印过。或许是成仙后封印的力量输于了他,又或许有别的什么缘故,他就逐渐想起来了。而别看斜阳现在是执掌一宫、威风凛凛的魔君,彼时也还不过是个小屁孩,断然没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够对沈梦施以一个这么长久的封印。 沈梦猜想,刨根究底,应是那个破鼎的作用。梦里,那个鼎总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在召唤他一样。这种莫名的潜层杂念,既阴森诡异,又于仙途有碍,沈梦觉得很不好。他要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件事。 沈梦想着,就下了决心,行动也非常迅速,立马招来一朵行云登上,倏地飞去。 云朵载着沈梦,悠忽忽飞了好长好远的路,直从仙界中间地带,飞到了气流有些紊乱的边缘。 沈梦这才略停了停,稳住云身,抬眼望望前方灰白交混的边界,又看向边界那头略暗几分的天,想了想,捏了个收敛气息的诀,就径直越过了边界,飞入气象迥异的彼端——魔界。 沈梦被看门的小童子引入流金宫的时候,里面一番搬桌移柜的忙碌景象,斜阳正在前殿亲自指挥人挂一幅画。他交臂皱眉看着,就听身后有个清亮的声音道:“再往左一寸便可。” 斜阳惊喜地回头:“沈梦,竟是你?” 沈梦白衣如云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地笑了笑。 斜阳抓住他的手臂就拉他走,一边道:“我这府邸新赐的,刚在整修,堂上乱得不像样。来,我带你到清静的地方坐。” 两人穿过侧门和偏廊,进入园子,跨过一池赤金艳红的龙鲤,走到了一棵白瑛树下。树上金粉勾边的白花开了满枝,堆琼砌玉又晕着金辉,美不胜收。花阴带香,树影朦胧,别有一番意趣。 两人于树下石凳落座。斜阳打了个响指,便有一名头顶两团圆髻的缁衣童子奉上茶盘来,斜阳又挥挥手,将童子屏退,竟是自己热壶洗杯,亲手为沈梦泡起茶来。 沈梦记起昨夜梦中的斜阳,正如刚才小童般玉雪可爱的年纪,桀骜不驯却都写在脸上。又看他如今成熟英俊的模样,虽然骨子里还是傲气凌人,但这几年愈发学会稍稍内敛,稳重深沉起来,更叫旁人琢磨不透、敬畏几分。 想着梦境,沈梦开口问道:“斜阳,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斜阳为沈梦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随口答道:“哦?你是说在连峣那次吗?” 沈梦道:“不不,我是说莫泽那回。” 斜阳这下认真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道:“呵呵,莫泽啊,不算我胡诌或发梦了?” 沈梦有点不好意思,喝了口茶掩饰,道:“哎,从前犯浑,你别跟我计较啊,那不是之前一直没想起来嘛。” 斜阳一挑眉:“看来现在想起来了?” 沈梦认真看着他:“是啊,我就找你问这事呢。我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之前那段记忆莫名被封了,最近却一直梦到。” 斜阳努力绷住严肃思考的表情,内心却为沈梦最近老梦见他而忍不住暗暗雀跃,但沈梦说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只能摆出正经脸,问沈梦道:“让我探一探?” 沈梦毫不犹豫地将袍袖一挽,露出手腕,伸了过去,任由斜阳用手指点住,分了一丝神念和灵力到他体内查探。 这样将防御完全卸下,由着他人神力入体的行为,可谓将生死交诸于人了,非极信任者不能为也,两人却做得自然至极,彼此无疑。 斜阳凝神探了半天,收回手指,长眉微蹙,道:“并没有发现什么。” 沈梦放下袖子,道:“这样吧,你跟我详说一番当时的情形。我虽然梦见了,但总是迷迷蒙蒙的。” 斜阳抚着下巴,望向风中摇曳的白瑛花树,眯着眼,慢慢回想起遥远的往事来。 斜阳算是在莫泽长大的,父母在他有印象之前就逝去了,无亲无故,孤身一人。他偶然摸到了莫泽深处,沾了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残鼎碎片上的些微魔气。这要换了普通人,也就一命呜呼了,但斜阳幸有一身修魔的先天根骨,竟是大难不死,反而慢慢琢磨出自己的修炼之道来。 残鼎散发的丝丝魔气正好供他前期修炼,于是斜阳便在那里呆着了。残鼎不能说话,却时有共鸣和感应,像在引导他,斜阳的修炼还算顺利。后来有只魔化的雾泽兽也被煞气吸引而来,残鼎却不让它太过近身,驱使它在外围转悠。 魔化的雾泽兽凶煞可怖,实力不俗,却是再好不过的守卫。斜阳有时候跟它小斗两把练练手,有时候去捡捡那些闯入莫泽后被它消灭的修道之人留下的宝贝。雾泽兽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妄想闯到莫泽深处、接近残鼎的人,除了沈梦。 又或者说,是残鼎放沈梦进来的。垂涎欲滴的雾泽兽几番靠近他,都被驱赶开。于是沈梦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走到了残鼎面前,见到了对他也很好奇的斜阳。斜阳没想到,作为魔器的残鼎,宝贝似的护了半天的人,却是个修仙的道士。 沈梦来了以后,斜阳感觉到残鼎情绪似乎很好,他自己当然不会逆鳞去为难沈梦,别说一朵阳暝花了,就算再掏些宝贝出来,估计残鼎也乐意得很。后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沈梦走了以后,斜阳有些小嫉妒,用脚跟锤锤残鼎,问它怎么没让雾泽兽把这个道士吃掉,还护着他,帮他化解凶险,残鼎却哼都没哼一声。 他也不知道,事后残鼎会封了沈梦的记忆。 听斜阳说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沈梦更加疑窦丛生,一个从未见过的魔鼎,居然对他如此青眼相待,真叫人想不明白。而细细思来,好像在梦里,看到残鼎的第一眼,感觉它叫了他的名字。 沈梦想到最后,决定道:“这么说来,我想去找找那个残鼎。” 斜阳思考了一下,慎重道:“你也知道,再后来我就离开莫泽了。残鼎虽然有些威力,但毕竟残破不全,力量无法发挥,总呆在那里,不可能使我修炼再上一层,因此结丹之后我便四处游历,再寻机缘。此后多年漂泊,随遇而安,时至今日也未曾回去过。你想去莫泽寻残鼎,我便带你去。只不过不知那里如今的情形如何,稳妥起见,你我需各做一些准备,我这里也有些事务要交代交代,明日出发罢。” 沈梦点头答应。 话毕辞去,斜阳不顾沈梦的推却,一路送他到两界交界,拱手道别时,终是忍不住,柔声道:“沈梦,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沈梦却稍避开他似有热度的目光,只低头一笑,匆匆挥手离去。 斜阳站在那里,看沈梦悠悠飞去,内心一片柔软。回想当年,若说残鼎连面也未见就念着沈梦,实在叫人奇怪;那么他自己,彼时不过一面数语,偏偏就将那乖傻的小道士记挂在心上了,这桩不知所起、拖沓数百载的心事,也不知道该怪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说说当年第二次见面的事。 ☆、第三章清桐有荫 四百年前,仙有另外的仙,魔是其他的魔。小道士虚长了些年岁,但在那时依然还是个道士。 正逢着人间五月天,气候温和,宜出行,宜郊游。 连峣县北接郁岭,南临莫泽,正处在当中的山水宜居之处,民生繁茂。这里的庙会向来是十里八乡最热闹的一场。大清早起,从各处聚来的摊贩便在天王宫前的长街上挨个占好位置,摆开赚钱的家伙什。渐渐日头起来,人也多了,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参加庙会的人群一路往庙门缓慢移动,多是平头百姓携家带口、和和乐乐地赶集,也姑娘闺友结伴来上香祈福的。乡野之地民风开放,女子大胆不拘,也不怕人偷看,看到面善的回你一笑,要是心动了说不定还掷一香囊。这自是引得不少乡绅公子也来凑趣出游。 这其中,尤以白衣玉冠、纸扇轻摇的一位翩翩公子,最为玉树临风。他双眸乌亮,玉面清新,一笑时脸颊就露出两个可爱圆涡,兼之红唇皓齿,目光和煦,如春风沐人,让人见之心喜。 其实他面前那位乌衫劲服的男子更是一等一的英姿,长眉入鬓,唇峰凌厉,自有一番英武不凡的飒然气质。那人脸上傲然不笑,气息拒人千里,见到窥探过来的目光,就凤眼不耐地冷然一瞥,却依然惹得许多女子忍不住频频偷眼看他。 但此刻这位冷面郎君,却当头拦在了白衣公子面前,对着他露出了难得的笑脸,虽然狡黠,却也难掩一丝兴奋地道:“沈梦道长,许久不见啊!” 白衣公子正是沈梦,他一脸迷茫地看向对方,迟疑道:“你是?” 冷面郎君的脸刷地拉下了,等了片刻,见沈梦实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的样子,只好忍气道:“我是斜阳,在莫泽,你问我名字的,想起来没?” 此时距莫泽一面已有倏忽数年时间,斜阳已经从半大小孩抽条长成了英俊青年,但眉眼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模样,他不相信这样说了,沈梦还会想不起来。 不料沈梦哈哈干笑两声,却道:“这位斜阳公子,呃,或者道友?莫要胡诌讹我了,小道不记得有在莫泽认识了谁。或许是别处一面相识?抱歉抱歉,小道确实不认得了。”沈梦躬身作了个揖,斜阳脸色更难看了。 沈梦一贯是与人为善的,见这俊朗小生一腔热情而来,却被他说得满面不悦,心里也是有点过意不去,便拿扇子指着路旁小摊,道:“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便让小道请一碗豆花,如何?” 待斜阳黑着脸跟沈梦坐在摊边的小板凳上,手捧一碗白生生的豆花时,他觉得,这请客的分明是自己想吃。沈梦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了,在旁边自己吸溜吸溜吃得一脸享受,最后还意味犹尽地舔了舔嘴唇。 豆花都吃完了,沈梦看斜阳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问:“斜道友,可还有事?” “叫我斜阳便可。沈道长呢,来此有什么事?”斜阳不答反问。 “啊,我就闲逛闲逛。总在山上修道,偶尔也要体味一番人间世情嘛。”沈梦笑吟吟道。 斜阳此次可以说是专门来堵沈梦的。他自幼在莫泽孤单长大,后来四方游历,但身为魔修,走的却是较中正的一派,不爱与魔道里那些满手血腥的搅在一块,因此这些年愈发有些独行。而仙修那边,虽说仙界与魔界平和相处已有段时间,但两界暗地里仍互不相容,因此修仙之人与修魔之人多是走不到一块。 斜阳对道士里有印象的也就沈梦这么一个人,还莫名有点上心。最近正好有些闲暇,于是他颇费了点劲,冒险打听到端华派去,七拐八拐地,知道了沈梦下山来这一带游历,便寻了过来。找到了人,其实也没想好要怎样,更未料人家会一点都不认得他,此时只能厚着脸皮,非要与沈梦一起行动。 沈梦软着撵不走斜阳,只能随他跟着了。两人顺着街市人流慢慢挪动,在悠悠哉哉看过各色商贩小摊,玩赏过诸般新奇玩意,一路吃了两串糖葫芦、一份巴掌大的八宝青果、喝完碧泓草泡的清茶润口、又塞下四块桂香冻糕之后,沈梦顶着斜阳从讶然到缄默无语的目光,惬意地摸摸肚子,终于结束了觅食,心满意足地逛到了庙前。 庙额上“天王宫”三个大字金光闪亮,飞檐屋脊排排瓷塑生动,殿堂内天王塑像高大威武,泥彩鲜艳,贴金璀璨,四面门窗均有道家典故漆彩木刻。单看这气派,便知这天王宫平常也是香火旺盛,功德善捐是不缺的。 信众们多在前殿上香祈拜,人头攒动,香烟袅袅,颇为热闹。但庙里空间毕竟有限,来的人络绎不绝,堵得里面比外头拥挤得多。斜阳不习惯跟这么多人接触,眉头皱得快要打结,竭力躲避着周围靠过来的人,但饶是沉着脸释放了最大的冷意,也挡不住摩肩接踵的人流,免不了时不时地被挤到,于是脸色就愈发地不虞了。沈梦见状,合扇一笑,口中喊着“借过、借过”,领头带着斜阳穿过人群,拐到偏殿,又行过角门,走到没人的庭院中,方松口气。 隔墙人声扰扰,此处却安静清简,唯有一棵梧桐参天蔽日,枝叶繁茂,风过簌簌,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出尘之意。斜阳总算将脸色放缓了些。 沈梦抬起手掌,喜爱地轻拍了拍梧桐粗壮的树干,感叹道:“喧喧红尘清凉地,凡生不识个中意啊。” 两人默默享受凉风,清静了半晌。临走时沈梦轻瞥了一下院角,又暗看一眼斜阳,心里想着,等甩了这个拖油瓶,晚上再来。 夜半时分,天王宫内一片安静。 白日喧闹的人潮早已退去,庙祝道人们也都在厢房里呼呼沉睡。殿上唯余长明灯烛火静燃,那处梧桐庭院中,连月光都遮蔽得稀薄,只投下一片深深暗色。 此时院墙顶上芜草微动,忽然悄悄翻进个人,却是改着一身素色道袍的沈梦。 沈梦刚站定,不料身侧又一双脚轻落,他吓了一跳,偏头看去,竟是斜阳。 居然没甩掉!沈梦有些烦乱,又有点生气了:“你怎么也来了?” 斜阳冷傲道:“门上却也没写着只许沈道长一人夜半翻墙。” 庭院中只有浓浓夜色,若吵得大声了,难保不惊起他人,沈梦很不满,但也只能朝斜阳翻了个白眼,先抬手向四面打出隔离阵法,确保此间动静不会惊动凡人。 阵法开启后,沈梦看向斜阳,预备着要小斗一场。斜阳却没有动手,两手一摊道:“你别不信,我只是来看看,你要干嘛我都不添乱,或许还能助你一二。” 沈梦气哼一声,圆脸绷得紧紧,不再理他,径直走向院角,从怀里摸出枚五福钱,朝那口其貌不扬的古井丢去。 嗡一声振响,铜钱竟然落不进井内,在明明空无一物的井口被诡异地反弹起来。沈梦将铜钱收回,点点头,心道,果然在此处。 一柄拂尘被沈梦从袖内抽出,那拂尘原像杆毛笔,随着抽出袖口,逐渐长大,最后变成正常大小,乌檀握柄细腻锃亮,一丝不乱的毫毛闪着隐约金光,看起来就很不凡。沈梦举着它,遥遥向井口一挥,喝道:“破!” 草里的蛐蛐惊得不叫了,大眼小眼皆凝神等待,古井却纹丝不动。 沈梦挺直了腰,不丁不八站好,认真挥手再破了一遍,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只一片梧桐叶随夜风悠悠落下。身后的斜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 沈梦摸了摸鼻头,收起拂尘,咳一声道:“看来这阵法比较特别,还要仔细找找阵眼在哪里,才好破解。” 两人抬首四下张望,这庭院一目了然地小,沙土地上只几块顽石,数丛蓬草,沈梦抬脚均去踩了踩,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愁眉苦思间,沈梦瞧到了院子当中的大梧桐树,几分迟疑道:“难道是这棵梧桐?唉,树高枝密,也不知道关键处藏在哪里……” “整个毁了便是。”斜阳干脆说道,就要抬手施法。 瑟瑟一阵枝叶抖动,眨眼之间,高过墙头的巨大梧桐树收起所有枝叶,忽然消失,原地现出了一名魁梧男子。男子向两人深深一揖,恭敬道:“小道梧成,见过两位道长,还请道长手下留情。” “呀,不错,你已经修至化形了啊。”沈梦在梧桐变化时有些意外,又很快了然颔首,称赞道,“我白日里就觉得这梧桐清气浩然,深有灵气,果然就修得灵智化身。看来这古井的阵眼应不是在你身上了。” “也不见得就不是。”斜阳冷冷插嘴说。 “这古井之密确实与小道无关,定不会欺瞒仙君。况且,我一片诚心,愿献予这位与我有肌肤之亲的道长……”梧成说着,炙热的目光望向沈梦。 “啊?!什么什么??”沈梦闻言吓得退了一步。 梧成这个八尺壮汉忽然别扭地显出娇羞之态,瞅了瞅沈梦,扭捏道:“你早上还摸我呢。” 沈梦直摇头:“哪有的事?!”话刚说完,就想起自己手痒拍过梧桐树干,“啊……” 沈梦真是尴尬万分,不敢细想当时拍到的是梧成身上哪里,眼角余光瞄着斜阳,斜阳却不来救场,脸带玩味的笑意看热闹。 “咳咳,对不住……那个什么,梧成啊,你在此多年,可知这古井的来历?”沈梦做出一脸谈正事的神色,赶紧把话题岔开。 梧成回想道:“嗯,我是建这天王宫的时候栽种的,天王宫在此也有三百年了,那古井却是更早就存在的。听道士们说,当初建庙宇的时候,本想填掉,却总是填不平,干脆就圈进庭院里来。” 沈梦苦恼了,扶着下巴扭头又望向古井,心想,这阵眼究竟在哪里呢? “哟!”只听梧成忽然痛叫一声,沈梦回头一看,见梧成嘶嘶抽气,歪着头,拧着眉,斜阳正施施然将自己的手从梧成头顶收回,手指捏着一根刚拔的头发。 “借你一片叶子用。”斜阳说着,向手上吹了口气,那根梧成的头发就变成了一片舒展的梧桐叶。 然后斜阳又吹了一口气,梧桐叶飘飘忽忽,飞向古井,在井上悠悠打了个转,就毫无阻碍地落了下去——一直落进了井中。 梧成崇拜道:“道长仙术厉害!” 斜阳道:“不是仙术。” “啊?”梧成不明白了。 斜阳也不屑解释,抬脚就走,一面嫌弃道:“你的叶子太弱,这个封门阵开启的时间不会很长,要下井就快走。” 沈梦和梧成二人闻言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梧成:摸了就要负责,嘤嘤嘤。 沈梦果断抽剑剁手(==) ☆、第四章古井无波 三人顺利下了井。井是枯的,露在地面的井口窄小得仅容一人,不想井底下却是宽敞得很,三人分散立定,展臂才稍触到井壁。 井底无光,沈梦掏出块朦朦发亮的八卦宝鉴,擎在手上四处照照,发现壁上有一处暗门。 门推不开,沈梦抽出了拂尘,正要施法,忽然有点犹豫,怕这回又不灵。 斜阳见他不动,略一想就猜到了他的担心,便往沈梦那里走近半步,低头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道:“刚才不是你的问题,井口的阵法与魔修功法有关,正经道术难解,我附了口魔息在梧桐叶上才破的。现在这个我感觉不到魔气,你试试看。” 斜阳的嗓音正从少年的清亮转为磁石般低沉,低语时尤其好听,况且靠这么近说话,吐字的气息轻扑在脸侧,所说的又正好点出了自己的心思,沈梦觉得耳根不由自主地热起来了。 这边梧成见他们两人亲密相挨,在那里喁喁私语一番,沈梦就红了脸,实在情状可疑,不由瞪大了眼。 斜阳说完就退开半步,沈梦定了定神,嘴里默念法诀,拂尘一扫,井壁上的门就消失了,露出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望进去里面一片黑暗。 见通道已现,沈梦便打算进去。刚往前踏了一步,不料那甬道竟瞬间消失,又变成了正常井壁的模样,同时三人脚下原本坚实的井底却陡然巨震,震动的威力之大,令三人颠簸欲倒,更可怕的是,随着震动,转眼间足下的整片土石尽数碎裂,脚底瞬间踏空。虽三人很快反应过来,各凭灵力悬空稳住,但紧接着却有一股澎湃水汽从无底深处直冲上来,气劲汹涌,难以抵挡,冲得三人身形不稳。 沈梦贴靠着井壁,尽力稳住身体。一道道水汽像飞浪般拍来,正拍到他脸上,噗得他满面潮湿,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然而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有什么夹在翻滚的气浪间,突然窜出,向他张口咬来。 斜阳刚才被颠开,又被气浪冲到一旁,待稳住自己后,他转头去看沈梦那边的情形,正看到有黑影凶猛窜出。斜阳见此心喊一声糟糕,叫道:“沈梦!”同时双脚大力一蹬,向沈梦的方向扑去,挡在他身前。 沈梦猛地被斜阳扑了满怀,又听啊一声隐忍痛叫,是斜阳肩头挨了一下什么东西噬咬。沈梦还不及反应,斜阳已揽住他的腰,侧滚一圈闪开,右手迅速甩出一条长鞭,啪一声脆响击向来袭的怪物。 若只是气浪,这道鞭子本该击空,但两人眼看那长鞭带着灵力赤光甩去,却真的劈到了什么,因而啪地回弹,两人也就着这道反冲之劲往上飞退,与之拉开一段距离。 沈梦知形势紧张,也分外认真起来,口中急急念咒,喊了声:“起!”那面八卦宝鉴飞旋着浮上半空,发出比先前明亮度许多的光线来,将下方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井底早就荡然无存,底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巨洞,惨白的水汽在其中汹涌翻腾,最恐怖的是,有一道蛟龙般的半虚半实怪影,在白浪间穿梭,朝着他们立起狰狞的蛟首,口中涎液瘆人滴下。 方才斜阳一鞭击中的正是这蛟怪。蛟怪咬不到他俩,又吃了一鞭,怒然转目四视,看到另一侧梧成还在攀着井壁悄悄向上移动,就倏地向他扑去。 沈梦赶忙举起拂尘急指八卦宝鉴,同时斜阳也飞快地甩出一鞭。只见一道闪亮白光从八卦宝鉴中发出,与长鞭赤光并驱,径直打向蛟怪,打得它痛缩向一旁,利齿巨口将将错过了梧成。 梧成听见脑后动静骇人,汗毛竖起,头都不敢回,慌忙手脚并用地往上一通猛爬,斜阳鞭尾一带,将他往上卷了卷,终于也拉到近处来。 方才是措手不及,才乱了阵脚,现在三人暂安,沈梦定下神来,对斜阳略一点头为谢,侧开一步,让开他的扶抱。他唤出一柄飞剑,将自己托得更稳些,拂尘轻甩,并指念诀,开始收服这头蛟怪。斜阳收回手来,慢慢卷起长鞭,一面留心护着梧成,一面为沈梦护法。 沈梦御剑稍降一点,接近蛟怪,在它头上绕圈行走。蛟怪被近在咫尺的口粮招惹得心痒,几度飞窜起来,试图咬噬沈梦。但每每它往上窜时,沈梦并指一念卦名,拂尘下甩,便有一道摆成卦位筹形的白光,从半空的八卦宝鉴处坠降,将蛟怪当头打下,叫它嗷一声痛叫,软倒回去。 待沈梦走完一圈外八卦,睁眼凝神,指端现灵光,在空中迅疾画符,大喊一声:“收!”顿时有八卦阵形如网丝般浮于蛟怪头顶,宝鉴明光源源射入阵中,支撑着法阵向下压,欲将蛟怪压入气浪,包围收缩。 蛟怪嗷嗷乱叫,在阵网中四突挣扎,它挣得厉害了,斜阳便甩一鞭去,啪地将它抽回,助沈梦一把。终于,蛟怪力竭不敌,沉入水汽白浪间,被阵网缚得紧紧,收缩成团,只能徒劳抽搐。沈梦拂尘扬起,宝鉴明光大盛,顿显玄妙,倏地把蛟怪摄入其中。 沈梦将宝鉴收回,擎在手中一看,镜中闪现蒙蒙水雾,似有细细蛟影游过,瞬忽消失,片刻后,宝鉴又恢复本来模样。 沈梦对斜阳点点头道:“好了。” 三人此时再往下看,只见蛟怪一收,那骇人气浪也消失不见了,原本黑不见底的巨洞,现出了淡黄细沙铺就的真正井底。井底中央,有一座灯台模样的石柱,上端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 三人降下井底,沈梦面现喜色,向前走去,掀开了盒子,却啊一声惊叫起来。斜阳忙上前去看,只见盒中空空如也,底下垫的软缎上只余一个凹痕,像曾装有什么东西。但现在肯定是不见了。 沈梦皱着眉头将盒子拿起来,里里外外摸了一遍,又俯身检查了柱台,接着还不甘地在井底的沙地上到处踢踢踩踩了一番,最终只能死心承认,有人捷足先登,已将盒中宝物拿走了。 斜阳见他唉声叹气,扼腕不已,就问:“是什么宝贝?” 沈梦郁闷地道:“是万离水精。”万离水精是千年难出的天材地宝,有旱漠生水、滋养生灵之效。沈梦又是在那本《奇英录》里看到些记述,才千里迢迢跑来寻宝,不想却扑了个空。 斜阳将前后一想,思索着道:“我方才见那蛟怪甚是凶煞,却奇怪它仿佛化形不实,威力颇有限。现在想来,此处即有万离水精这等宝物,恐怕原本循灵气而来、盘踞看守在此的确实是蛟怪真身。但上一个来此寻宝的高人已将它斩杀了,拿了宝物去。我等遇见的不过是蛟怪未散的残魂罢了。” 斜阳说到此,扶臂安慰沈梦道:“残魂尚有如此大的余威,要是碰上本尊,今日我等未必能全身而退。虽然错失宝物,但性命无碍,也算万幸了。你不必太过郁结。日后若机缘巧合,得了万离水精,我一定送给你。” 沈梦想想,觉得斜阳说得有理,泄气道:“也是。寻宝本就是八分险、二分缘,无缘便罢了。” 他又转头对梧成严正道:“想来此前本是这万离水精滋养之效,促你生灵化身。但水精已失,此地所聚灵气不过数年就将耗尽,供不及你修炼进境。梧成,凡树开灵本就机缘难得,切莫空耗,今后还要另寻灵地,继续修仙才是。” 梧成忙点头记下。 三人沿原路退出了古井,已是时近拂晓。分别前闲叙几句,因这相识之缘,沈梦赠了些合适的丹药给梧成,再三勉励他好好修道,早登仙界。沈梦说话的时候,斜阳就站在他身后,紧盯着梧成,那眼神冷中带刺,警告意味十足。梧成本想再借机靠近心仪的沈道长几分,却被盯得终是不敢妄动。 眼看话都说完了,沈梦就要走了,一片诚心托不出去,梧成终是不甘心,踟蹰开口道:“沈道长,我,我……”眼神渐渐热烈起来。 沈梦还在等下文,斜阳哼笑一声,上步挨近,一手轻揽沈梦的腰,对梧成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梧成顿时败下阵来,啥也不说了,悻悻然拱手送他们二人离去。 待走出一段路,沈梦停步,对斜阳道:“历练时间已到,我要回涵翠山了,就此别过吧。” 斜阳看沈梦板着脸冷淡拉开距离,便知刚才贸然举动惹恼了他,虽然当着梧成的面不好说破,现在却是不理人了。这要真的别过,此后怕要两不相干了,斜阳心下一转,忽然手捂肩头,嘶一声轻叫,脸上露出忍痛的神情。 沈梦见他这样,终想起刚才受伤一事,目光纠结地看了斜阳许久。虽然沈梦知道蛟怪不过是残魂,况且斜阳又隔了这许久才发作,估计痛苦大半是装的;但毕竟是为他而伤,况且彼时谁也不知是不是生死关头,这份以身相挡的情义却是不假的。 思及此,沈梦只能勉强和缓了几分脸色,别别扭扭地对斜阳道:“方才多谢相救。伤可有碍?” 斜阳这回不装一贯的老成样了,偏就仗着年少招人疼,眼眶微红,做出一副心里委屈、又强忍下来的模样,道:“不妨事。也不必谢,反正就此别过了。” 一番相处下来,沈梦也知这英俊少年心地不坏,对自己也是一腔真诚,虽说来历不明,但两人遇险之时同进退,关系已是拉近了几分。此时也确实见不得他黯然神伤,沈梦暗叹着走近,手抚上斜阳肩头,感觉了一下掌下肌骨确实无碍,才放下心来。 “涵翠山上,有人等我。”沈梦收回了手,低垂眼帘,轻声道。这话说得简单,但话音里几分别样的温柔情意,嘴角一丝相思相念的淡笑,都透露了这等人的和被等的,是何种心意。 聪明人一点就透,斜阳霎时就明白了,他一时睁大了眼,但又很快收敛起所有不妥的表情,转而哈哈一笑,朗声道:“那沈道长就快些归去罢。不过,我与你也算投缘,称一句道友也不为过吧。下次沈道长再下山,若得空,且莫忘道友。不论是寻珍探宝,还是相约一醉,我都奉陪,如何?” 沈梦听他这么说,也心怀一畅,悦然道:“好!” 斜阳便给了沈梦一方灵砚供联络之用,说在砚上书字,他那里便能得知。两人重又好生别过,斜阳按下千种心思,目送着沈梦白袍飘然,如云而去。 修道者不计光阴,此后多少年转瞬即逝。温华成了掌门弟子后,归入端华派着重培养之列,修炼安排多不与沈梦相同,因此两人各自修行为多。 期间沈梦得空下山,也真的告诉了斜阳几次。沈梦于仙魔之别无甚介意,毕竟多个友人也挺好。斜阳看似孤傲,但私下里性情豁达飞扬,杀怪时果决冷静,两人相处愉快,合作默契,每每四方同游,都颇有些快意潇洒之感。因而便一直如此相处着。直到倏忽多年后,沧海桑田。 时至今日,斜阳想起当年,仍是佩服自己能退能忍,愣是顶着好友身份守了沈梦这么些年。小园风起,枝头白瑛花旋着落下,斜阳伸手接住一朵,抚瓣细嗅,心想,这一回,总该要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旧事讲完了,下一章回主线。 ☆、第五章云起云散 且说沈梦回了仙界,想到去莫泽寻残鼎的准备,丹药自是少不了,便从百宝囊中扒拉一阵,翻出样东西,揣在怀里,往仙友阳机子府上而去。 到了仙友府上一看,于丹药一途痴迷如命的阳机子果然关在丹房里折腾,眼睛死盯着炉中火候,连头也不回。 沈梦悠然从怀中取出个长盒,推开盒盖,递到阳机子身侧。盒中灵药芳香四溢,阳机子鼻翼翕动,终于把头转了过来瞧,对着盒中物啧啧两声,这才有空抬头跟沈梦说话:“一株双生的百年朱果,真是难得。” “那是,珍藏多年呢。”沈梦得意道。这也是当年按着《奇英录》所载,与斜阳一道去寻来的宝物之一。 沈梦把盒子再往前递了递,又道:“送与你了。” “哦?无功不受禄啊。说吧,有什么想要的丹药?”阳机子说着,不客气地将整盒朱果揣入自己怀中,复转身过去,一面闲聊,手上的活也没停,弯腰扒拉着丹炉里的灰烬。 “我要去凡界的莫泽一趟。”沈梦在他身后说道,“恐会遇上魔物,还是带些丹药预备着为妥。” “听起来似乎有些危险。可有人同你一起去?”阳机子有些担心。 “嗯,流金魔君会同我一起。” 这答案让阳机子瞪大了眼,也顾不上丹炉了,转身瞪向沈梦:“流金魔君?魔族的?怎么会找了个魔族?” “呃,我同你提过,往日与他一直有些交情。最近忽然又想起,我与他应是在莫泽初识的。现在我要找的东西,也同他有些关系,便约了一起去探探。”沈梦解释道。 阳机子皱了皱眉道:“毕竟他是魔族啊……若不是实在走不开,我都想陪你去这一趟,免得担心。”虽然这些年仙魔两界战事消弭,两相和睦,但谁知道这和平景象能持续多久?要知四、五百年前还是相斗不休呢。况且私底下也不是个个都能容得了对方的。 “我信得过他。你放心。”沈梦却笃定道。 “唉,没事的时候自然没有,但……”阳机子十分忧虑,忍不住又问,“我只听你略提过些与他四处游历之事,也不曾了解他太多。你可得掂量清楚,万一是什么厉害角色,哪天翻脸不认人……” 沈梦哈哈笑着摆摆手道:“才不会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他小时候我见过的,就是个在莫泽长大的小屁孩。” 阳机子问了半天,仍觉心悬,语重心长道:“忘真,你心性单纯,但他人未必单纯待你,你要慎思啊。” 沈梦点头道:“嗯嗯。” 阳机子看他一副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敷衍模样,无奈摇头,道:“总之你多加小心为好。” 说完,他步向墙边,从架子上挑了些瓶瓶罐罐,递予沈梦:“这些你收好了,这瓶是祛除魔气的,万一不慎魔气入体便服一粒;这瓶是……”絮絮叨叨嘱咐了半晌。 阳机子的丹药向来是最好的,沈梦笑着一一收到了怀里,能在仙界交到这样一个诚心相待的朋友,他是很高兴的。 告别阳机子,沈梦回了仙居,没歇多久,忽听外头有人叩门。他过去开门一看,竟是斜阳。 沈梦疑惑道:“不是明日出发吗?” 斜阳笑笑,道:“想来你这看看。” 沈梦才想起来,自己在此住下后,确实还没有邀斜阳来坐过,忙请他进门。 沈梦的仙居,是一处两进的小院落。他仙级不高,也不想费神打理一大片地方,便没有将仙居建得很大,只照着普通人家府邸的模样做了,门口简简单单挂个牌,写着仙号“忘真”。 他领着斜阳刚踏进院门,一群小灵鸟就飞聚过来,扑棱棱往沈梦头顶落,很快让他顶了一头毛茸茸的黄黄翠翠,显得有些滑稽。 沈梦摆头挥手地驱赶:“去去去,有客人呢,别闹。” 灵鸟复扑啦啦飞起,有些好奇地凑向新来的客人,绕着斜阳上方盘旋,其中一只大胆地降下来,收翅落在了斜阳肩头,瞪着黑豆似的小眼睛,歪脖看他。 斜阳难得好脾气,伸出手指,随它亲昵地啄了几下。 沈梦眨了眨眼,道:“小居简陋,远不比你气象威武的流金宫,望多担待。” 斜阳微笑道:“这里很好。” 两人步入前厅,沈梦请了斜阳落座饮茶,闲话些登仙后的事给他听。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鸟鸣。“咦,又有人来。”沈梦忙走向大门。 来客是阳机子,沈梦打开门将他迎进来,不料阳机子还没跨过门槛,就扯着沈梦的衣袖开始嚷嚷:“忘真啊,那个流金魔君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别被他骗了。”这话说得又快又大声,沈梦想打断都来不及,只得尴尬地咳了一声,以眼神示意阳机子看向前厅。 阳机子这才抬头看向前方,正看到不是好人的流金魔君端坐堂上。斜阳他一手持着茶盏,一手掀开盏盖,气定神闲喝了一口,转手放下,才一脸傲慢地将目光投过来。 阳机子一时表情都僵掉了,暗暗一扯身旁的沈梦,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是流金魔君?他怎么会在这里??” “呃,就来坐坐呀。”沈梦小声回答他,又安慰道,“没事的。” 阳机子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厅中,就当之前什么都没说过,拱手问候:“流金魔君,小仙是真鼎房阳机子。” 斜阳只嗯了一声。虽然不甚礼貌,但看在他没计较自己刚才当面说人坏话的份上,阳机子也忍了。 沈梦请阳机子也坐下。阳机子与斜阳两人坐在厅堂上,大眼瞪小眼,都不讲话,气氛再尴尬不过。沈梦这个主人摸摸头,只好开口道:“那个,斜阳啊,你要找的几本书就在东厢的书房里,你先去看看吧?” 斜阳也不揭破沈梦的借口,高抬着下巴略一点头,施施然起身走到后头去了。 阳机子这才松口气。他将说话声压得低低的,拉过沈梦,悄悄地问:“我忽然想起,你以前提到的,在成仙前,曾救了你两回的那个魔族之人,是这个斜阳吧?他就是流金魔君?” 沈梦低嗯了一声,点点头。 阳机子前思后想一番,颇为操心:“我觉得,他能这般对你,可不止你说的道友之情那么简单啊。” 沈梦含混地唔了一声,没敢接话。很多事他没同阳机子细说,其实,这里里外外的情形,他是明白的。或者说,更直接的话,他甚至在从前已经亲耳听斜阳说过,只不过…… 阳机子怕沈梦难堪,只点到为止,抄着手又道:“且不说这个。再说其他,你可知这流金魔君并不是什么普通魔族小卒,而是掌管了流金宫,有协理东南魔境之权。啧啧啧,这名头,随便就能压过你这小小仙君啊。也不知有什么手腕,一般人避之不及的,你还主动送上门去,岂不叫人担心?” 沈梦听了却说:“不会的,我有分寸。斜阳也确实不会害我的,你勿要太过担心。而且,”沈梦侧耳听得辛苦,忍不住道,“你不需要如此低声说话,他不会偷听的。” 阳机子看沈梦如此信任斜阳,只能不再多言,明白自己这番话算是白说了,根本说不进他心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阳机子起身告辞,说丹房还有事,待沈梦从下界回来再聚。沈梦将他送出门口,才转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斜阳正抱臂站在窗口,欣赏窗外景色。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寂寂长生 作者:暄光迟 第2节 窗外是一方池塘,内有一座苍翠葱茏的假山,除了比例缩小,山石树木都被仙法做得与真实的景致一般无二。山上最高处两峰并立,稍矮的一峰南侧挂着道瀑布,白练飞坠,穿云而散,水汽氤氲遮蔽了整个山腰,烟云间虹彩时现,很是灵秀隽美。 沈梦从身后走来,斜阳也不回头,依然看着窗外,道:“我记得这是端华派涵翠山的双峰幻景。”沈梦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斜阳转头看他,轻声问道:“还是不能忘?” 沈梦垂下眼帘,只道:“几百年前的事,早忘了。只是喜欢这景罢了。” 斜阳瞧了沈梦许久,却没再追问。他抽臂从怀中拿出两样东西,放到桌上,先指着一块金镶玉的方牌,对沈梦道:“这是流金宫的通行令牌,你收好,今后凭它可自由出入,而且兼做传讯之用,方便你我联络。” 又用手指点着另一个檀木盒子,向沈梦一推,道:“这个,是贺你新居落成的礼物,莫要推却。” 斜阳一脸坚持,沈梦只能收下。之后斜阳很快告辞,沈梦送走了他,回到书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神情慢慢变得有几分怔忪。 建这个院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唯独造个山景的念头十分强烈,潜意识下施法,等自己回过神来,便是把记忆里那座涵翠山一模一样地搬来了。想要毁掉重做,又下不去手,就放着了。 但假山做得再像,也不是真的。他知道真的涵翠山,雾是极冷的,风也大得吓人,到处开的怯霜花却很香。他还知道那飞瀑云霭之中,半峰崖壁上,有个隐秘的山洞,名叫藏云洞。那个洞是他偶然发现的,洞腹又深又阔,好像无论飘来多少云都填不满。 而此时这云像是飘进了沈梦的眼中,他的目光变得模糊起来。 那时候,他与温华若得空能约到一起,便会绕着崖壁偷偷摸到那藏云洞中。 两人在里面自由自在地逍遥半日,有时沈梦向温华显摆显摆下山游历所得的宝物,问他喜欢哪样;有时温华会将掌门讲授的东西偷偷告诉沈梦,指点他的修炼。 “你这手还得再抬高些。”那样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华与他贴身站着,握住了沈梦把剑的手,带着他由徐到疾挥出一剑,剑势圆转,灵力骤发,将对面权作靶标的卵石正好劈中。 年轻的沈梦欢喜地回头看去,温华好看的脸近在咫尺,笑得长睫弯弯。眼神交汇的瞬间,眼中灿然的光华叫他移不开眼。剑把上手手相握的熨贴,身后隔衫传来的暖意,烘得沈梦整颗心酥酥麻麻,好似飘浮在云端。 藏云洞外,绵延的云朵温柔地拥抱过来。 但云终是散了,就像一场留不住的幻梦。而那个从此空寂的藏云洞,就像一颗空虚的心,装什么都装不实。 沈梦明白,这假山留了下来,未必不是自己心里存了侥幸,希望日复日地相对,把敏锐的情绪磨成茧,变得熟视无睹,变得云淡风轻,变得毫不在意。 有时候确实是忘记了,有时候又排山倒海地想起来。对于好不容易成了仙,一心想过得简单的沈梦来说,实在是很大的负担。 沈梦眨眨已经泛潮的眼,把视线收回,不再多想。他低头一看,桌上还摆着斜阳送的檀木盒子,伸手掀开,里面竟是一整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万离水精,比当初他要找的那块明显大了几倍。 手捧起来,能够感觉到冰凉湿润的水意呼之欲出,内里蕴藏的生机异常饱满。玲珑光线从晶石上折射到眼中,晃得沈梦有些恍惚。 不过是句遥远得不真切的诺言,却一直被人记着,这份心思,要比这礼物,珍贵得太多。 或许,到了他该下了决心变一变的时候了。 沈梦出神地看着手里的万离水精,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出发找呀找~ ☆、第六章沙流沙聚 隔日,沈梦与斜阳两人依约在边界处碰了面,一起驾云降下凡界,落在莫泽边上。 往莫泽深处走去,仍是一片云遮雾罩。斜阳领路在前,圈指于唇,朝雾中打了个长长的呼哨。隔了好一阵子,远远地传来了沉闷起伏的凫水声,和草叶被碾倒的嘎吱声,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迟缓地移动。随着响动越来越近,两人身边的雾气也越来越浓,最后到了三步开外就白茫茫一片的地步。 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自己也不再是当年的弱小道士,沈梦此刻心头却还是有点发毛。他往前悄悄挪了一步,几乎要挨着斜阳的肩,耳听着逐渐接近的动静,紧张地等待着。 随着哗啦一声极近的水声,白幕似的雾气中,忽然透出巨如谷仓的暗影,同时,有一段粗长皴皱的长颈,顶着个老鳖似的脑袋,骤然探到了两人面前,兽首距离斜阳不过半臂之距。沈梦一惊,噌地拔出了灵剑。 斜阳却赶紧按下沈梦持剑的手,一迭声地温柔道:“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小雾乖。”一面伸手去抚了抚那颗吓人的鳖头。 沈梦本来以为那句别怕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又听见什么小雾,再看斜阳温柔抚摸的动作,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安慰探头而来的那只怪兽!亏得自己被吓了一跳,斜阳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宽慰人,反而是担心这三尺小剑会吓着它那丈许高的庞然大物?! 等等,什么?小雾?一只凶煞魔化、横行莫泽的雾泽兽需要这么可爱的名字吗?沈梦气得大翻白眼。 那边斜阳却与小雾正温情脉脉地挨蹭着,又是摸头,又是抚颈,一个人轻声细语地对它说着些“好多年没见,你过得好不好啊?”之类的废话。雾泽兽温驯地随他抚摸着,狭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音,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如果不是那颗兽首的形貌依然狰狞骇人,口中喷出的腥气也熏得人发晕,这还真是一幕主仆时隔多年重逢的温馨感人场面。 沈梦一边腹诽,一边还是体谅他们旧情难忘,忍着腥气的熏陶,很是耐着性子站在旁边,等候斜阳单方面的叙旧——因为雾泽兽灵智只是半开,还不会说话。 又腻歪了一阵,雾泽兽曲起脖颈来,努力将头拗着,轻抵在斜阳额头。斜阳任它头贴着头,安静片刻,眼眶竟慢慢地红了起来。沈梦见他如此神情,忙问:“怎么了?” 雾泽兽往回缩了点脖子,离开了斜阳的额头。斜阳仍是红着眼,悲伤地道:“小雾刚传了心念给我,它寿数将尽了。” 沈梦不由轻啊了一声,心里也替他感到难过。再怎么吓人,这雾泽兽毕竟算是陪伴斜阳从小到大的唯一一个活物了。成仙成魔后总觉岁月悠长,怎知转眼昔日一切就这样逝去,留不住分毫。 斜阳心情低落,沉郁地道:“小雾说见我一面已是很开心,它心愿已了,这就要在莫泽里找个地方待着,慢慢离世了。它不要我跟去看。” 说着,就见那雾泽兽长颈一扬,发出吭一声低沉悠长的鸣叫,最后看了斜阳一眼,便回首缩回浓雾中去。随着几声粘腻的趟水声,雾中庞大的暗影慢慢地消失远去了。 斜阳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脸黯然。沈梦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懂说什么才好,只能伸出手去拉斜阳空垂下来的手。指尖一触,斜阳一下子用力回握住,攥得紧紧的。 缓了好一阵子,斜阳深吐一口气,低哑着嗓子道:“我们去找鼎吧。小雾说,那个残鼎前一阵子被人挖走了,它毕竟日渐衰弱,想拦也拦不住了。” 沈梦啊了一声,无措道:“那可怎办?” 斜阳道:“残鼎好像最后有留下什么痕迹,小雾也不清楚,让我们自己去看看。” 此时两人周围的迷雾已经稀薄了许多,望向前方,隐隐可见一条雾气尤其浅淡的通道。两人便沿此前行。一路上斜阳仍是抓着沈梦的手,虽然没握得那么死紧了,但沈梦想要偷偷缩回却也没成功,只能被他拉着走。 到了莫泽中心那个水塘,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莫说芦苇不知生生灭灭了多少茬,就连百年一绽的阳瞑花也开落了无数次,但乍看之下仍是景色依旧。除了那个土堆被刨开了,残鼎真的消失无踪。 斜阳放开沈梦,走到刨散的土堆跟前,皱眉细看了一会儿,对沈梦道:“这里好像有个阵法。” 斜阳说着,伸脚就踏了一下,想探探如何。不料一踏之下,一股罡风旋起,竟要将斜阳整个卷入。沈梦慌忙伸臂去拉他,却连自己也被瞬间卷入阵中。 土堆上一阵玄光闪过,阵法消失,原地空无一人。 人人都知,域外西北有一处荒漠戈壁,名为迷尘谷,万不能进。因这沙谷常常不分日夜地突生旋风,飞沙扬尘,迷踪绝路。凡大胆冒进之人均困折其中,从来未曾听闻有人能活着出来,畏于此,边民们均远远避开此地。 因此迷尘谷未起沙尘的时候,是了无人烟的一片死寂。但今日,当谷内一片沉寂、分明没有扬尘之象时,半空中却忽然卷起一阵无源罡风,随风而现的是两道人影,被劲风卷裹着悬空。然而这莫名的风来得快也去得快,霎时就止了,半空中的人影没了托力,一下子朝地面掉了下来。 斜阳先落了下来,还好将将来得及调整成双腿着地之姿。但紧接着,被旋得晕头转向的沈梦也掉了下来。斜阳不及使术,只能双手去接他,扑通一声,两人跌做一堆。 沈梦的硬脑袋磕了斜阳一鼻子,他一面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撑着斜阳的胸,从这个人肉垫上抬起头,就见斜阳手捂着鼻子,已经痛得说不出话,连泪花都泛出来了。 沈梦又愧疚,又想笑,他忍着笑,像哄小孩般问道:“哎呀,这么疼啊?要不要我吹吹?” 话刚说完,沈梦转眼又天旋地转了一回。原来是斜阳抱住他的腰使劲一滚,变成了他在下的姿势。斜阳就着这个姿势,压迫十足地逼近沈梦的脸,瓮声瓮气地道:“你倒是吹呀?” 脸离得太近,斜阳带着邪气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危险,沈梦轻喂了一声,拿手抵住还在慢慢压过来的身躯,目光游移到斜阳泛红的鼻子,忍不住又噗嗤笑了出来。 气氛已然破坏殆尽,斜阳甚是懊恼,只能放过沈梦,臭着脸自己站起身来,顺势将沈梦也拉了起来。 两人四面望望,想不到前一刻还在潮湿阴冷的沼泽,这一下竟到了荒凉干热的戈壁,都有点意外。 斜阳沉思片刻,道:“方才应是个传送阵。残鼎想让人知道,它被移到此处了。” 但周围并没有残鼎的痕迹。斜阳觉得,可能此地风沙移动,虽然大致传送了过来,但具体残鼎落在何处,还得将整个荒漠都探一遍才能知晓。 两人挑了个方向走。然而没走多久,这白日的迷尘谷忽然就打破平静,显示起它可怕的一面来。 先是细细的风窜过,脚底的沙层一点点流动。而后地面到空中的风都呼呼地大了起来,甚至变成了一涡涡旋转打卷的怪风。脚下沙流如水,旋风卷起浮尘沙砾,很快就搅得漫天飞尘,彻底遮蔽了日光,四面八方黑黄一片,声哭如鬼。 沈梦和斜阳此次有了准备,御起仙术魔功护体,屏蔽了扬尘飞沙,在不见天日的沙尘肆虐中继续前行。远看两人周身一拳内静寂洁然,外界风沙丝毫不犯,果有仙人之姿。 风沙狂哮,沈梦不悦地看向前方,可惜看不到这场沙暴的边际。他眯眼又看了一阵,忽向前一指:“那道风里有东西。” 斜阳朝沈梦手指的方向看去,扬手召出长鞭,凌空一甩,咻地卷住了前方旋风里的某样东西,用力将它扯了出来,拉到两人跟前。 两人定睛一看,拉来的却是只白毛狐狸。那狐狸通身雪白,虽凌乱却不减色泽之纯美,双目紧闭,前爪抱头,弓身蜷曲,像晕死过去一样。沈梦怜惜它,将它周身的风沙也屏蔽掉,就见它渐缓过气来,呸呸吐了几口沙子,眼睛一睁,打量起两人来。 见到救命之人看似都很厉害,有一位又格外亲和面善,白毛狐狸耳朵动了动,团身化形,现出了一位眼睛大而水亮的俏美少年模样,站得离沈梦近些,对两人俯身深拜,道:“小妖千月,谢过两位道君救命之恩。” 沈梦笑眯眯道:“原来是灵狐啊,果然聪慧可爱。”毛绒绒的原形和唇红齿白的人身,都让人很想摸摸捏捏呀。 那只灵狐千月闻言,笑盈盈地瞅了沈梦一眼,有点抛媚眼的意思。 灵狐一族天生擅长魅术,而且还能使得天然又无邪,千月这秋波送得如此明显,不算暗使什么手段了,确实是明慧过人,知道面前两人都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不敢造次,只能正大光明地讨好沈梦。至于看起来虽然英俊得很,却也不好说话得很的斜阳,千月明白得敬而远之为好。 千月冲沈梦来这一下,斜阳其实也看到了。但斜阳毕竟不再是当年的傻小子,堂堂一个流金魔君,实在拉不下脸去跟个小狐妖计较什么,便当没看见了。 沈梦确实一见之下就挺喜欢千月的,继续和气地问道:“你可知这是哪里?又是怎么陷到这风沙里的?” 千月毫不隐瞒,一一细说起来。两人才知这是迷尘谷,而千月来此的缘由,竟是他族里卦术最厉害的卜算说他有份莫大的机缘在此,因而来探,但进谷没多久就被风卷走了,险些丧命。也不怪他莽撞,妖类修道艰难,但凡有一点机会,不计风险,都要尽力尝试一番的。 沈梦很是为小妖修仙的拼劲唏嘘了一阵,千月却安慰他道:“或许这机缘就是使我得遇两位道君呢,我愿与道君同行。” 沈梦自是应允,又告诉千月他们的身份和来意,叫千月沿路也多留心有什么残器魔气痕迹。于是三人结伴前行。不多时,疾风渐止,黄沙沉落,一场沙暴很快消减于无,谷地恢复寂静。 风沙即止,行路就方便多了,三人稍稍分散,各探一方,互相呼应着前进。 沈梦无果地搜寻了一阵子,忽听右侧千月遥呼了一声,忙叫上斜阳汇合过去。人到齐后,千月指向前方一个沙丘,道:“我感觉此处有丝妖气。” 沈梦和斜阳凝神感知了一下,都点点头,道:“确实。”沈梦接着道:“是用妖术设下的古阵,像是个障眼法,我可以解开。”话毕取出拂尘,念了几句咒,尘须一扫,阵法就破了。 千月只见面前的沙丘扑簌簌掉落沙粒,烟尘四散,不一会儿便显出里面真实的景物,却是一座古朴黑沉的重檐大殿,殿额书有“囚龙殿”三字。 这荒凉之地突兀出现了这样的宫殿,斜阳打量着,觉得怪异的很。沈梦也谨慎地握住了拂尘。只有千月不怕死地跨前一步,伸手去推,竟还真的将殿门推开了一道。 殿门既开,三人毕竟好奇,决定进去看看。进到殿内,只见四处破败积尘,仿若被遗弃了数百年。但上方却有一尊漆金百兽座,华丽非凡。更为惊人的是,还有一人坐在宝座上,周身却被黑色的晶石锁链交错捆缚,圈锁于原地。 沈梦和斜阳朝上瞧去,暗暗猜测被困那人的身份,估量他的实力。千月猜想了一阵,忽然越步上前,对着宝座躬身一拜,用狐语恭敬地说了句什么。 沈梦和斜阳听不懂狐语,都望向千月。上首之人在此刻却突然开口,冷声道:“这称号几百年不曾有人喊过了……小狐狸倒是大胆。” 说着,原本于宝座之上闭目支颐的人像是从梦中醒来,睁眼审视过他们三人,目光停留在千月身上。 接着他忽然挥手施术,沈梦和斜阳两人一时不察,竟被一招送出殿外,殿门轰然关闭,只余千月一人在里面。 两人均未料到这被锁千载的人仍有如此大的神力,只一挥就将他们扫出殿外,皆大惊。 斜阳皱眉看着殿门,道:“不知是何人?已被黑晶神链禁锢大半神力,竟还有此余力。我强行破门,与之也能一战,但恐伤及千月。”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我看那人只是驱出你我,没有杀人之意,或许是有秘事要与千月说。我们在这里等看看吧。” 沈梦想想,也别无他法,只能惴惴在殿外守候。 许久之后,千月终于走出了大殿,殿门在他走后轰然死闭,不予再入。 沈梦紧张地上前询问:“你怎样了?殿中是何人?他可有为难你?” 千月却轻松道:“能有什么事啊,是个前辈,同样身为妖兽一族,总要顾念一二嘛。我们走吧,他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迷尘谷的西北角。” 沈梦没想到被囚禁多年的所谓前辈会这么好说话,上下端详千月,只见他唯有两侧嘴角莫名泛红,身上其余各处都好端端的,神情也不似有事,这才放下心来。 斜阳却是看了好几眼千月双眸泛水、白里透红的脸,尤其是红痕明显的嘴角,露出些微惊讶和若有所思的神色。 千月躲闪开他目光的审视,掩饰般撇过头,快步向前走去,道:“我们快些去找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千月与宝座之上那人的事,其实有点意思。会另外开个约3万字的外传来写,这里就一笔带过,不详细说了。那是另一个很独立的故事,与本文无关。 在这部正传里,千月只是个很小的配角,往后还会再露一次脸。等这部完结后,才上以千月为主角的外传。 ☆、第七章迷尘忆故 迷尘谷的西北角不似中部沙地那样平缓空旷,却是一处砂岩嶙峋、怪壁四立的风蚀戈壁。走到外围,便明显感觉到内里有魔气溢出。 斜阳和沈梦自是要去一探究竟,千月想了想,怕自己拖后腿,便道:“我守在这里等候两位吧。” 沈梦问:“你不是想寻机缘吗?” 千月不好意思地道:“方才在那殿中已经寻到了。” “哦?”沈梦有些意外,斜阳也饶有深意地瞥了千月一眼,不过他既决定如此,两人就都不再说什么。 于是千月留在原地,沈梦给了他一颗驱魔丹,自己也含了一颗在舌下,便同斜阳一起飞身闯入砂岩之中。 里面乱石的排布像是迷宫,如果徒步走入,恐怕很快就会迷失其中。两人御空飞行,避开了这麻烦。接近核心地带时,见底下岩石排得越来越密,还冒出红黄混杂的尘烟,将前方视线遮挡起来。 斜阳当先飞入了烟尘中,并没有危险。然而沈梦一飞进来,却突然有几道黑煞气流嗤嗤袭来。沈梦挥起拂尘左挡右扫,将那些黑气悉数击散。但再往里去,那些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煞气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沈梦控着拂尘悬在身前挥来舞去,几乎舞成圆环,才能勉强前进,忙得应接不暇。余光一扫,同样进来的斜阳竟是什么事也没有,闲庭信步似的在一旁徐飞——那些黑气一道也没有往他那边袭杀。 “为什么啊?!”沈梦气恼地喊起来。 斜阳眉峰微扬,嘴角含笑地靠到沈梦身侧。沈梦周围突袭的黑气顿时少了一半,靠近斜阳的这一半。 沈梦睁圆了眼瞪他。 斜阳哈哈笑起来,道:“这不怪我。你身上有仙气,这些是逃逸的魔气,自然会往仙气之处偷袭。” 沈梦一想,低头从怀里一个个地掏药瓶,一边挨个查看,一边念叨着:“喏,那吃个伪魔丹好了……” 却有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将沈梦的头轻掰过去。斜阳一把抬起了沈梦的脸,眼光闪亮地道:“这样最快。”说着低头便吻了下去。 沈梦连唔一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噙住了双唇。火热又柔软的唇瓣将他整个含住,辗转着轻吮舔舐,慢慢地深入纠缠。斜阳捏住了下巴不让他逃开,极耐心地吻得又深又慢,好像在仔细品尝他口中每一寸的甘甜。 刚被吻上的时候,沈梦僵了一瞬。然而眼前满是斜阳放大得清晰的俊朗面容,长眉舒展,凤目微阖,似有盈盈笑意在蔓延。鼻息扑面,唇齿交融,带着熟悉又陌生的霸道,和不容置疑的深情。沈梦不由自主地放软了紧绷的身体,任自己在亲吻间沉浮,有点迷醉,也有点茫然。 最后斜阳吻够了才慢慢放开他,却又用手指捏住沈梦的上下唇,道:“不能开口。含着我的魔息,就不会有魔气冲你来了。” 沈梦已清醒了点,鼓着腮帮子唔唔几声,像在声讨他方才的举动,可惜不敢张口。 斜阳看着沈梦出笼包子一样的表情,终是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哈哈坏笑道:“骗你的。魔息已经渡进去了,其实可以说话。” “可恶!”沈梦羞恼地一把推开他,甩头就先走了。魔气还真是不再来袭了,沈梦头也不回地飞,脸上微红。 身后的斜阳像被戳到了什么点,哈哈哈地乐个不停,笑得颠颠地跟着飞,顺了好一阵子气,突然朝前方喊道:“你不是来找我了吗?” 沈梦干脆道:“我并没有想好!”他知道斜阳在问什么。 “那怎么行,我不管。反正我想好了。”斜阳语气里有些耍赖,一点也不符合他高傲的魔君身份。反正在沈梦面前,大概他也不需要什么面子。 沈梦打定主意不理他。 穿过烟尘遮障、抵达阵法中心的那刻,沈梦是有些紧张的。然而他想像过会面对各种危险的状况,却没料到会看见这样的景象。一片石柱包围的空地里,四处堆放着各种残破的法器,有的大如洪钟,有的碎小零散。一缕缕黑色的煞气从法器破口处徐徐升腾,显出这些都是魔器。 有个乱发蓬须的人,正在各个残器堆间忙碌奔走,从旁人看得杂乱头疼的各色碎片里扒拉出一两块来,急急地拿着,去跟悬在场中阵法里的一大块器物做比对。 那个悬在阵法当中的大块残器,正是沈梦他们要找的那半个残鼎。沈梦与斜阳相视一眼,降下地来,两人走到鼎前,拦在那个怪人身前。 那个怪人还没有觉察到有人前来,正低着头,发愁地捏着两块碎片,嘴里自言自语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可要怎么补啊?” “你是要补这个鼎?”沈梦问。 那人忽闻人声,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见沈梦要伸手去触那残鼎,忙大喊起来:“哎哎哎,不可以碰!” 沈梦的手却已经摸到了鼎身。霎时,一阵玄妙的嗡鸣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同时响起,叫人神魂为之微震。 怪人呆了一呆,嗫嚅道:“这鼎果然厉害啊……没想到我百器翁折腾了数月,未能恢复它分毫,竟还不如你这一碰,真是……” 沈梦缩回手,也有些发愣。斜阳对那怪人拱手道:“原来是擅补法器的百器翁前辈,失敬失敬。” 百器翁扬扬手免了礼,急切地对沈梦道:“你知道这个鼎的来历吗?快跟我说,我琢磨好久了!” 沈梦回过神来,也一拱手,恭敬道:“抱歉,晚辈也不清楚,只是莫名觉得与它有所感应,因此辗转寻来。” 百器翁很是遗憾地唉叹了一番,与沈梦和斜阳详说起他的想法来。百器翁热衷折腾各类法器,尤擅长修补魔器。以他经手千百种魔器的经验,一下子就发现这个残鼎绝非凡品,若能复原,估计是一等一的极品魔器。但很可惜,他翻来覆去研究了许久,仍是对这个鼎一不知来头,二不能修补。残鼎在他这里也从没有什么动静,直至刚才沈梦一触,才激发了共鸣。 三人讨论了一番,也不知为何会如此。百器翁倒也慷慨,最后竟对沈梦道:“既然你与此鼎有缘,就拿走吧。或许哪天,经你之手能助它修复如初也未可知。若如此,到时将宝鼎借来给我摸两把,老翁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梦自是再三道谢,应允下来。百器翁锦上添花,又送了一块复初珀给沈梦,说是自己已在残鼎断面上镌刻下修复阵法,待沈梦找到合适的材料修复时,只需将复初珀放在鼎内烧融一次,便可助它复原。 两人谢过百器翁,带着残鼎离开岩阵,在外围捎上等候的千月,飞出了迷尘谷。出谷之后,千月与他们道别离去,约了沈梦有空到狐族所在的南州找他玩。 最后只剩他们两人。沈梦对斜阳道:“我把残鼎拿回去试试,看还做不做梦。” 斜阳有点担心,简直想把人绑回宫里看着,但可惜还未到时候,只能道:“你要小心。若有事,捏碎我给你的玉牌,无论如何我会赶到。” 两人便各自回去。 沈梦回了仙居,将残鼎拿出来细看。这鼎除了他第一次触碰时有嗡鸣异样,此后再无动静。沈梦摸来摸去,又瞧了半天,也弄不出什么究竟,便把鼎放在桌上,睡觉去了。 夜里真的又做了梦。更奇怪的是,此次却不是沈梦自己的回忆。 他迷迷糊糊地像是刚张开了眼,却看不清什么。面前似乎站着位白裙飘飘的女子,哦,还有位赤色衣衫的男子。两人的面目和衣饰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认出大概的身形。 耳中听到一个清婉的女声喜悦地道:“霄哥,这个鼎我真的炼成了!里面偷偷加了我的本体灵玉和你的精血,没想到竟是炼出这样一个半仙半魔的神器来。你看看。” 白裙女子走得很近,伸出双手,迎面环过来。沈梦感觉自己被温柔地抱起,视线随之被贴身遮挡了一下,感到一阵馨香和温暖。面前很快又明亮起来,沈梦发觉换了一双宽厚坚实的手抚摸自己,眼前还是白裙,背后却靠在了另一个同样温暖的胸膛。 他听见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说道:“嗯,这鼎很好。若是祭出,无论是仙是魔,都逃不开,大有寂灭众生之能啊。” 清婉的女声接着道:“确实很厉害。但可惜我还得将它掩饰一下,暂且压制一半能力,只装作仙器,在仙器谱上挂个名,免得麻烦。” 低沉的男声温柔地道:“只要小梦你喜欢就好。” 沈梦感觉自己又移动了一下,被纤细和宽厚的两只手一起抱住了,身体夹在左右两个温暖的怀抱里,像是被相拥的两人捧在了中间。他觉得既开心又幸福,鼻端是淡而好闻的香味,全身暖洋洋的,好舒服,好放松,只想永远被这样安心地环抱着。 他脑中迷迷醉醉的,嘴角含着甜美的笑意,陷入了深眠。 晨起的时候,沈梦恍然觉得,昨夜是自己有生以来睡得最为舒坦的一次,此时心中亦满是温暖和柔软,像被梦境里的人深深慰藉了。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残鼎对主人的眷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对梦境里的两人,莫名地感到那么地亲近,那么地渴望他们的怀抱。 他们就像是,像是他从未有机会喊过的那两个称呼。 沈梦慢慢地一遍遍回想昨夜的梦,脸上浮现出笑意,眼中却渐渐泛起了泪光。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电台:听众暄光迟为朋友沈梦点播了一首《鲁冰花》~ ☆、第八章洄芳溯岁 凡世三月,春意正浓。渺意楼是清因城东最好的酒楼,三层小筑,临河而建,从三楼窗口可赏清因河上舟楫如梭,夹岸柳丝如云的美景,最宜观景宴饮,又兼酒菜可口,因此虽然楼上的包厢费不菲,仍是日日客如云来。 这一日又有客人定了楼上包厢。服侍的小二见此客人,暗叹着自己虽在此见惯了各色公子贵人,但这一位的风姿依然是无可比拟,就是沉默不语的时候多少有些冷傲无情,叫人无法亲近。 小二一边摆盘上菜,一边偷眼看人,正觉可惜,但下一刻他却惊呆了。那位表情冷酷的客人原本淡然看着窗外,现在却忽然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至极、暖意满溢的笑容,如霜雪乍融,冰峰日升,俊颜无双。然而菜肴已经上完,小二不敢多加打扰,赶紧低头退出,只能在心里回味那惊艳一笑。 客人正是斜阳,他方才是瞧见了从清因河上乘舟而来的沈梦。沈梦之前传讯给他,约了在此见面,说是残鼎白日生烟,现一幻景为清因河畔的洄芳甸,恐是示意另一半残片下落。斜阳依约前来,到得早了,便在酒楼候着。 沈梦此次突发奇想扮成个书生,雇船顺流而下,青衣小帽,独立舟头,仰面迎着轻软的杨柳风,吹得实在潇洒开心。谁知河中肥硕大鲵感知仙气,忽然跃上小舟,惊了他一跳,身形晃得太过,差点船翻坠河,老船夫一顿猛敲船帮,喝令他坐好勿动。 斜阳见他从快乐到狼狈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沈梦乖乖坐好,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去,也远远地望见了斜阳,忙向他挥手致意,吩咐船家就近靠岸,很快走了过来。 待沈梦在桌旁坐好,斜阳替他把酒斟上,道:“我让店家上了几道招牌菜,这醉仙酒也香浓顺口,虽不会真的醉仙,但也值得一试。你尝尝看。” 沈梦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满桌佳肴,仍是当年那副馋嘴模样,高兴地道:“太好了,我在路上就听闻这家酒楼颇有些名气,正想试试呢。” 两人饮酒吃菜,赏柳观河,沈梦开心得很,直道菜香酒美,若是酒味再甜些就更好了。斜阳对他道:“我宫中有赤霞酿,取极甜的仙果酿成,你要喜欢,哪日来找我便是,随你喝多少。”沈梦自是欢喜答应。 日当正午,两人结账离开,出了城门,沿河畔逆行,往上游处的洄芳甸而去。 洄芳甸是河岸一片芳草郁郁的沃土,这个时节里繁花满地,蜂蝶飞舞,春情浓郁。花开处叫人怜惜得不舍下脚,大片草坡则碧绿如茵,平缓如毯,让人直想躺在上面打滚。 沈梦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斜阳正与他走着呢,忽然身边的人就不见了,回头一寻,沈梦已在地上舒舒服服躺成了一个大字。 斜阳笑他:“怎不在你院子里种一片仙草来躺?” 沈梦躺着道:“仙草太空灵,不如凡草活泛。你看这里有泥土香,有草叶芳,有露水,有虫鸣,混而不杂,各具其真。这离离青草遇春繁茂,秋来枯尽,珍惜胜景,顺时而动,该躺就躺,也是法天地之道啊。” 斜阳笑着摇摇头,虽不信他胡诌,却也在他身旁躺了下来,手枕后脑,架起脚来,悠哉看云。 等悟道悟够了,两人才起身接着走。 走了一阵,斜阳道:“这里方圆十里都没有感觉到任何魔气,反而灵韵十足,似有仙机。” 沈梦道:“是的。我在梦中听闻这个鼎是半仙半魔之器,估计在此能寻到仙器残片。” 草坡尽头是清因河的上游段,河水在下游处宽阔平缓,在这狭窄的上游则奔流急湍,于此处跌落一段十丈瀑布,舟不能行。 沈梦立在岸边一望,见河流当中、瀑布顶上有一方袖珍小渚,渚上只生一株茂盛巨树,像绿宝镶嵌在额头。两旁水流奔涌而下,飞瀑轰鸣,水雾升腾,人不可至。他静心感受,在那蓬勃水意里,隐有丝丝仙气。 两人凌空飞至渚上,站于巨树的树根间。沈梦仰头一看,好一棵苍劲梧桐,估计有数百年树龄,却生机盎然,犹是壮年。沈梦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树干,斜阳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抓住,硬拉回手来,扬声道:“故人何不出来相见?” 头顶树叶窸窣响动,青光忽现,梧桐化作魁梧人形,朝他们憨厚一笑,作揖行礼。沈梦瞧着眼熟,想了半天记起来是谁,不由喜道:“梧成,竟然是你!想来有四百年未见了啊。看你精气神十足,定是修炼得法,不错不错。” 梧成笑着摸摸头道:“蒙沈道长挂念。小道能够再见到沈道长,真是太有缘份了,一想到此,心中就十分欢喜。”斜阳在旁边重咳了一声。梧成忙道:“啊,还有这位斜道长。也很欢喜,很欢喜。” 沈梦笑道:“我已登仙界,仙号忘真。而这位现在是流金魔君。” 梧成哎呀惊叹,又说了一堆恭维话。 沈梦对梧成道:“我们来此是要寻一样仙器碎片,你可知道些什么?” 梧成哦了一声,道:“仙君说的可是这个?”说着朝他原本盘根的地面跺跺脚,脚下土地向两边裂开,露出土里埋的一样东西,是半个鼎的模样。那半个鼎忽现一道流转光华,银丝勾画过鼎身纹路,散发的仙气顿时浓郁了几分。 沈梦挥手一招,鼎块就乖乖浮到他的面前,似对他十分亲和。 “就是它了。”沈梦满意地道。 顺利拿到了另一半鼎器,沈梦十分高兴,向梧成道别后,便与斜阳一起离开。 但飞到半路,沈梦忽道一声:“糟糕!”急急拉着斜阳往回去。 再次赶到洄芳甸时,隔岸就见渚上的巨桐已然枝干光秃,枯黄树叶落了满地。沈梦唉地跺了一脚,道:“梧成这个傻瓜!也怪我,方才竟没想到!” 两人飞到渚上,沈梦见眼前的梧桐连树皮都黯淡皴皱,已现出死相,焦急喊道:“梧成!”同时手中仙光闪烁,将灵气输入树干中。 灵气笼罩整棵梧桐,过了一阵子,梧桐树才再次勉强化形,变出梧成来,却已经一头乌发尽白。梧成一脸懵懵地瞅着沈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梦看着他的模样,长叹口气。斜阳瞧着这情形,也明白过来。修道之难,就在于如果不能日益精进、直至飞升,纵然凭着修炼的层次,能够相应延寿,却也同样会在耗尽所延寿数后,像凡人般归尘归土。 梧成虽修了数百年,然资质所限,很早就不能再进一步。以方才所见的灵力水平,仔细思量,并不足以支撑他又活了这么些年。因此可知如今他其实年限已到,此前全凭半鼎仙气撑着,才不至于形销神散。沈梦取走了鼎器,相当于夺去了梧成最后的生机,于是他衰态顿显,很快要连灵体都化去了。 沈梦与梧成相识一场,也不愿害他这般结局。但就算将半块仙鼎埋回去,也救不了他长久,毕竟鼎器有损才泄露仙气,自身也日日消耗,已经供不了他几年了。 沈梦想来想去,从怀中摸出个檀木盒子,侧头看了一眼斜阳。斜阳猜到他的心思,对他微一点头。 于是沈梦打开盒子,取出斜阳送他的那块硕大的万离水精,手指虚划一竖,将水精石剖出一角,收起较大的一块,扬手将切下的部分悬于身前。之后,沈梦凝神施法,双手飞快交织出仙诀手法,指尖舞动,灵力白光道道闪入水精石,将它环绕得精光闪耀,沈梦张手一推,光灿灿的万离水精慢慢悬飞过去,倏地没入梧成胸口。 在水精石进入梧成体内的同时,沈梦阖眼并指,静念咒诀,一股股纯净的灵气渐渐从他自己身上发出,白龙般环绕周身,渐成澎湃之势,鼓得沈梦衣袍翩飞,仙姿卓然。几缕青丝拂过谨然施法的端正玉面,黑睫成线,红唇紧抿,别有一番禁欲出尘之惊艳。 最后沈梦骤然睁眼,疾指点去,白龙灵气呼啸着,照着万离水精隐没之处涌入梧成身体,顿时灵光大盛,耀及全渚,梧成身上叠现梧桐巨树虚影,地上簌簌落叶在光照下竟都返转碧绿,纷纷飞回树梢,全树上下枝叶繁茂,油皮光润,呈青春回溯之态。 沈梦这才长呼一口气,收手道:“好了。”要再说什么,却顿觉余气不足,只能闭目歇一歇。 斜阳心疼得很,上前轻扶住沈梦,对梧成道:“这万离水精最为滋养木灵,别看这小小一块,本可涵养百木。忘真仙君为你将它导入体内,又输了这许多灵力为继,足以供你再好端端地活个百来年。你修为不足,难以登仙,原将身死道消。现在多得了百年光阴,我劝你赶紧趁此时机,好好找个地方,把本体养着,灵神入轮回投胎,再寻仙缘罢。” 梧成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躬身对沈梦大拜,感激不尽道:“梧成谢仙君再造大恩!” 沈梦抬手虚扶一把,略疲倦地道:“也算我还你守护这半块鼎器多年的辛劳了。此次别过,望你珍重,若轮回有成,他日在仙界定能重逢。” 与感动得双眼通红的梧成别过后,在半空云头上,沈梦将两块残鼎放出,只见它们形状相合,果然是同一个鼎器碎裂而成。但两片半鼎在空中互吸互斥,挨近又稍离,还不愿拼做一起。 斜阳瞧了半天,揣测道:“应是还缺一块鼎心石。听闻品质极高的鼎器会在中间埋有一块特别的宝石,作为整个鼎器的灵根。” 那这鼎心石又在何方呢?沈梦有些疑惑,戳了戳它们。两片鼎滴溜溜绕着他的指尖转了一圈,玄光微现,鼎口之上忽生飘渺幻象,看似有无垠波涛,当中一座海岛,堆满浑圆硕大的珍珠。一抹暗影从岛上跃入海中,激起白沫似的层层浪花。 幻象片刻消散,沈梦不解道:“这又是哪里?” 斜阳沉思一阵,慢声道:“我想起这样一则轶事。我界有位北怒魔尊,地位颇高,是我界原来的四大、现存的三大魔尊之一。先前曾有人向他呈进了一样宝物,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蜃珠,很是吹嘘了一通,要换个魔使的差事当当。魔尊答应了他。结果后来发现不过是颗普通的海珠。魔尊便说,这魔使想来未必是存心欺骗耍弄于他,恐是见识太少的缘故;但毕竟做魔使的,不能这样浅见,须得再帮他一把。于是有天,魔界四方天空忽然同现幻象,让我等均瞧见了北怒魔尊将那魔使押到青瞑海,如何见识了真正的蜃精。” 斜阳说到此,顿了一顿,似有余悸:“场面殊为难忘。” 沈梦眼皮有点跳。想想传说中青瞑海那只可怕的老蜃精,便知所谓一见,是万万回不来了,也不知魔使下场是有多惨烈。但是,斜阳现在说这个是为何? 沈梦脑中一鸣,缓缓转向斜阳,惊恐地道:“难道,方才幻象里的海岛,就是青瞑海中蜃精的巢穴?” 斜阳凝重地点了点头。 沈梦张大了嘴,哑然半晌,干道:“我看我们都回去睡一觉,就当没这回事算了啊!” 斜阳见他惊愣的模样,却笑出来了,温声鼓励:“就怕你睡不着。没事,我们一道去,总胜过一人独往。况且那蜃精老迈,未必真有那么可怕。实在形势不好,再撤也行。” 沈梦哀叹一声,认命般点头:“那就去青暝海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吧,梧成上次出场是在第三章清桐有荫。 嗯,他的戏份完了,呵呵~ ☆、第九章涵翠寻心 青暝海远在东南陆地外围,颇有些路途,沈梦与斜阳立刻驾起行云朝那边飞去。但行到一半时,沈梦忽然在云头上软脚一晃,要不是斜阳赶忙拦腰扶住,他就要一个跟头跌下去了。 沈梦手撑着斜阳站好,按了按额角,疲惫道:“逆天续命毕竟不易。之前在梧成那一下子费了太多灵力,还没有缓过劲来。” 斜阳朝下方凡界张望,道:“我们先下去,找个地方歇歇。” 沈梦累得很,微一点头,由着斜阳半扶半抱着徐徐下降,合眼靠在他身上休息。 待双脚落地,甫一睁眼,望着面前的景色,沈梦不禁有些发愣。他又闭上眼一会儿,复睁开,看到的景色依然没变——苍林郁翠,山石涵秀,云雾缥缈如幻,隐现高峭双峰。 原来不是他累到生了臆想,而是他们的的确确重临涵翠山。 斜阳在身后蹭蹭他的头发,语声温柔又坚持:“我们正好经过这里,若论灵气,方圆百里也就此处最足,我带你上山去休息。” 斜阳因着往事,对端华派并无好感。以斜阳的意思,就要不管不顾地打上门去,占了哪个长老的灵修室来让沈梦用,纵使结仇他也不在乎。 沈梦却紧攥住他的手:“不。不去端华派,不需惊动任何人。” 说完,沈梦缓一口气,像下了艰难的决心,用最后的力气道:“我知道个地方。我们去那里。” 一朵独云悠悠地往涵翠山上升去,绕过山林正面,兜到双峰相对的崖壁,又穿过围在山腰的厚重雾霭,迎着飞溅水沫往上,带着一身湿意,飘入了藏在悬瀑背后的一个山洞。 进入洞中,云朵上的斜阳和沈梦才现出身形来。沈梦步下云头,双脚踏在坚实的地上,犹有如在梦中之感,怔怔地往里走。 斜阳抬头四处望了望。只见洞口虽隐秘狭小,腹内空间却不小。他们站在靠近洞口的一片空地上,在此舞一套剑也足够。往里还可见一方天然水池,上悬钟乳,嘀嗒垂落灵液。池顶穹岩另有数个孔隙通往外壁,日光从高处一线线照到池中,映得水光清澈。 斜阳道:“确实很不错,这是什么地方?” 沈梦走在前面,扶着光滑的洞壁,没有回头,恍惚地回应道:“藏云洞。” 三百年了,于沈梦而言,重回一切如旧的藏云洞,心境却已恍如隔世。唯觉此生宛若一场幻梦,走到了最初和最后的地方。往事潮水般漫过来。 盛夏的时候,如果阳光照了一天,到了傍晚,浸到那池清水里,会感到恰到好处的温暖和凉快。沈梦穿着薄布内衫泡在里面,快活得不想起来。一阵清风从洞口扑来,却是温华飞速地御剑穿入洞中,又急切地跳下飞剑,快步朝他走来。 “沈梦!就知道你又躲在这里逍遥!”温华满面喜色地站在池边唤他,嘴角扬起,笑意十足。 沈梦哗啦游到温华脚边,也不起来,双手撑着池沿,仰首看他,笑着问:“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温华蹲下来与他面对面,轻快道:“你猜!” 沈梦认真瞧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飞快地伸出手,也不管满手都是湿漉漉的水,就把在了温华腕上。 一探确认,沈梦惊喜地道:“温华,你已经结婴了!” “哈哈哈!是啊!”温华朗声笑起来,眉眼飞扬,“早上刚在静修地结婴成功的,长老为我护法,一切都顺利得很。这下总算是半步踏入仙途了。”温华歇了口气,又欢喜难抑地接着道:“你知道吗,掌门师尊说我结婴有七重彩云异象,他日定有望成仙,为此不仅允诺赠碧叶仙芝给我,还将在明日宣布我为大弟子!” 温华高兴起来眼眸格外明亮,说到激动处,长睫扑闪得沈梦心痒,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哗啦一下把他拉下了水。 “哎呀!”温华惊叫一声跌进池子,全身立马湿透。他咬唇微嗔,干脆以手掬水,兜头泼了罪魁祸首一脸。沈梦哇哇叫着,也跟他对泼起来。 两人厮闹了半晌,直到每缕发丝都湿淋淋地淌着水,方喘着气,各据一方休战。 温华平缓下来,游近一些,靠坐在沈梦身旁的池壁,与他并肩歇息,柔声道:“掌门只单独见了我,还未正式公布。这个消息我谁都没告诉呢,就先来跟你说。” 沈梦仰头枕在池沿,微笑着应了声嗯,然后道:“温华,我觉得我也快了,说不定就在这几日,就会结婴了。” “真的吗?”温华惊喜地侧过身子看他。沈梦抬起头来,认真地点点头。 “哈哈哈,太好了!”温华喜难自禁,伸手在水中牵住了沈梦,望着他的眼睛道:“结婴之后,再经渡劫,终有一日能够飞升成仙。沈梦,这条漫漫修仙路,你我要一起走下去。” 水意微凉,温华的手心是那么温暖,眼神又那样炙热,咫尺之间,胸膛里砰砰跃动的心跳声,彼此都能清晰听见。 沈梦笑得酒窝甜美,痴痴看着面前这眉目皆让他如此心动之人,用另一只手将自己脖子上从未离身的红绳挂坠取下,递到了温华手里,握住他,温柔又坚定地道:“好,一起走下去。” 那红绳系着的白玉挂坠,是当初塞在沈梦襁褓里的,上刻沈梦二字,极可能是他的爹娘为之留下的名字,和唯一的纪念。温华知道,这块挂坠可以说是沈梦在这世上最为珍惜宝贵的东西,此刻却交给了自己,是再真诚不过的回应,再明白不过的心意。 尤带沈梦体温的玉牌,捂得温华掌中暖热,这股热流一直传到了心头,又冲得他双眼微酸盈泪,温华除了紧紧回握,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脉脉相视间,眼中唯有对方,这一刻此生难忘。长天万里,碧霄九重,从此有人携手。百载千年,寻仙问道,唯君与我同求。 水波温柔环抱,连心也浮动荡漾。同心相印,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只剩下最直接的渴望。温华眼睫颤动,双唇微张,手指拉紧了沈梦,慢慢地将头挨近。沈梦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又期待又紧张,睁大了眼,动都不敢动。洞中宁静得连钟乳的水滴都悬止了。 就在此旖旎万分之际,温华腰间忽然传来叮一声响,顿时将两人惊散。温华低头一看,腰牌闪动清光,是掌门在召唤。他忙对沈梦道:“可能是掌门要交代我明日事宜。我先去了,若有空,晚些再去找你。” 沈梦点头催他快去。温华爬上岸,使诀将衣物烘干,珍之又重地将沈梦的玉牌贴身收起,回首对沈梦一笑,才御剑离去。 洞中又空了下来。眼前的池子也是空的。水光弥散,反射到眼中一片白芒,再看不清昨日烟云。沈梦抬手摸向心口,手指触到衣衫下微凉的凸起,是那块曾经与心一起托付给人的玉,如今却孤单挂在自己胸前。 沈梦苦笑了一下,不愿再继续回忆。他长出一口气,转身走到平坦干燥之处,摆出聚灵阵,盘腿坐下休整。斜阳也陪了过去,在他身旁静静打坐。 沈梦凝神聚气,沉入空灵之境,思化虚无。但这次,不知不觉地,于虚无中又生幻念。 涵翠静夜,雾月迷朦。山腰的弟子房中,沈梦从打坐中忽然惊醒,觉得心口突生一股灼热,丹田处隐隐发胀,全身灵脉真气奔涌,纷纷往那里冲击。沈梦惊觉,自己可能立马要碎丹结婴了。 但是此前怎么毫无征兆啊,沈梦莫名一阵心悸,觉得这结婴的时间似乎有点提早。他想着要不要压制一下,再酝酿两天。然而心口忽又一阵灼烧般的刺痛,绞得沈梦呼吸骤乱,真气更为失控,汹涌湍急地往丹田奔涌。 这样可不行!沈梦压下心慌,勉力盘腿坐好,闭目运转灵诀,努力引导真气在全身经脉关窍流转,尽量平缓丹田处的压力。但令他不安的是,今夜体内的灵力似乎特别难以掌控,好几次突然暴涨,像随时就要失控。 沈梦拧紧了眉头,狠狠咬唇,死命集中神智,发挥了十二分的功力,竭力压制和梳理体内的真灵。就在他冒了一头冷汗,刚觉有点控制住灵力的一刻,身体深处却突生一股陌生而霸道的滔滔巨力,直冲丹田而去。沈梦丹田里悬浮的内丹骤然被蛮横地当头冲撞,当即一下显出了裂痕,神魂震动,激得沈梦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股莫名产生的力量邪得很,毫不受沈梦控制,甚至还隐隐压了他体内原本的灵力一头。沈梦的内丹又受了几次硬击,终于扛不住,碎裂了。邪气顿时肆虐丹田,气势更加庞然,呼啸着由丹田处发起,碾过寸寸经脉,而原本顺服的灵气竟然跃起,与之相争。体内真气相斗,完全失控,沈梦再也憋不住,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温华恰在此时推门进来,见到沈梦呕血情景,大惊失色,一步跨到跟前,扶着他的肩头急唤:“沈梦!你怎么了?!” 沈梦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他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和眩晕,勉强对温华道:“我已碎丹,但好像真气失控,快要走火入魔了……” 温华以掌贴背,试着要输些灵气到沈梦体内,但才刚运功,沈梦就哇地又呕了一大口血出来,温华吓得缩回了手,沈梦颤抖着拉住温华道:“不行,这样更乱了!” 温华急得要命,又束手无策。他看沈梦情势这样凶险,实在怕扛不过去,咬咬牙,蹲下身背起沈梦,道:“沈梦,你坚持住,我去求掌门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回忆杀开始吧?总之还要好几章,把关键的旧事都讲清楚。 ☆、第十章端华断情 沈梦被温华一路背到了端华派掌门的静修洞府,已经几乎要晕死过去。他软倒在洞府门口,背靠着树,低垂眼皮,昏昏沉沉地听见温华拍门唤来了掌门。 “掌门师尊,求您救救沈梦吧!”温华急切地恳求。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寂寂长生 作者:暄光迟 第3节 “嗯,爱徒莫急,我看看。”是端华掌门沉稳的声音。 有只手把住了沈梦的脉,静诊了好一阵子,又谨慎地摸上头顶囟门处,再沿脊柱一寸寸下移。掌门就地扶着沈梦稍坐起,仔细地探查他的状况。 而这个时候,沈梦忽然觉得真气紊乱的痛楚略缓了些,四窜的邪气回缩,在丹田处逐渐盘旋紧缩,慢慢萦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灰暗人形,同时胸中咚咚跃响,灵魂像也有所共鸣。 难道是结婴了?沈梦正模糊地猜想着,身后掌门忽然猛地一掌拍出,啪地打飞了他,同时怒发冲冠地站起来大喝:“好个奸邪小人,竟是魔道邪修!说!你潜入我端华是为何!” 沈梦被这一下毫不留情的攻击拍倒在地,半天没能起来。温华整个愣住了,惊惶地拉住掌门道:“不会的,师尊,沈梦他不可能是魔修啊,他一直同我一块修仙道的啊!” 掌门痛心疾首地看向温华,眼神凌厉地道:“若是修仙之人,一时不慎真气走岔,有走火入魔之相,也仅是虚相,由我静心导纳,照样可以拨回正路。但是,”掌门厉声怒喝,“这佞人分明是魔功大成,魔气充沛盈体,已然初现魔婴,如何能是我仙道一族!” 说完,掌门便转望向在地上颤动身子的沈梦,眼神冰冷如看死人,语气阴沉狠戾:“想我端华谨正庄严之仙道大派,竟暗藏一魔人鬼祟修至结婴,真是奇耻大辱!上天两界伪和又怎样,正道岂能与邪道同流!就算天道清算,我今日也要手刃此贼!” 掌门话毕,就要挥掌杀毙沈梦。温华咚地跪拦在他跟前,哭求道:“师尊!沈梦他,他……与我……我……求掌门师尊饶命啊!”说着伏地连连叩头,第一次大着胆子违抗师意。 掌门脸色铁青,满腔怒意,但看宝贝徒儿忍声哭得面白如纸,又猛磕得额上青红渗血,心下终是浮出一丝不忍,弯腰按住温华肩头,叫他直起身子来,冷冷道:“我不管你们从前如何,他是魔修的事实确凿,就算今日我不杀他,你与他也再无可能!” 温华惶然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半晌后,哑着嗓子道:“只求掌门师尊不要杀他。其他,我……我都听掌门的……” 掌门肃然看着他,道:“那好,下面的话你听清楚了。我方才已经一掌击散了他丹田内的魔婴,叫他不能再想为害。走眼教出个魔修之事分毫不可对外透露,否则有损端华脸面。”掌门说着,用力捏紧了温华肩膀,像要把他捏得清醒些,同时威严地紧盯他的眼睛,冰冷又缓慢地道:“因此,明日你要在晨课时当着众人作证,此人是趁夜偷盗碧叶仙芝被你发现,还妄图伤害同门,所以已被我废去灵力、逐出涵翠山!” 温华听到沈梦灵婴被碎,已是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嗡嗡耳鸣起来。无论仙修魔修,灵婴被人强力碎灭,意味着道基已破,再无望修道精进,此生终与仙途无缘了。而温华在茫然无措中再听下去,竟发觉掌门要他诬陷沈梦,将沈梦安上极为不堪的名声,彻底清出门派。 他惶恐至极,凄然望向掌门,眼中流露绝望的哀求和痛苦的挣扎。掌门却毫不心软,沉声道:“你难道不想再做我的大弟子,而是宁愿同这个废人一起,被赶出端华派,像凡人蝼蚁般了此残生吗?!” “不……”温华苍白地呢喃,似乎看到了自己违逆师尊、不能修仙的可怕未来,胸口一片冰凉,颓然瘫坐。 温华的眼神已经涣散,掌门铁一样的声音却在他头顶继续响起:“趁我还没后悔不杀,你速将这废人带走,远远扔到山下去,莫污了我这里的地!” 话毕,掌门拂袖离去。 洞府前空留一片死寂。哇的一声,是沈梦又呕了更大的一口血出来,陷入半晕。温华像是被这动静从呆愣中惊醒,回头看向沈梦,又软着手脚半爬半蹭地靠近他,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指,摸向沈梦的脉门。一探之下,正如掌门所言,沈梦丹田中混沌空寂,真气破碎流散,真的是被彻彻底底打碎了灵婴。 温华的眼中哗地淌下泪来,他想抱住沈梦,又不敢去触碰他,哀不能言,趴在他身旁痛哭了一场。然而眼泪终究是无法改变什么,到了最后,温华低低抽噎着,游魂般把沈梦抱到怀里,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温华抱着沈梦返回房中,木然地替沈梦收拾了一圈,将若干东西扎了个包袱,又复抱起他,在黑沉沉的夜里御剑飞下涵翠山,往前再飞一段,到更远处濒近村落的密林中,找了个空置的樵屋,将沈梦放在了屋内木床上。 沈梦此时犹有半分清醒,从头到尾,所发生的一切他也都听见了,只是伤得太重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看着温华沉默如行尸地做了这一切,想说什么,却连话也说不出,举手之力也全无,到最后只能悲伤地淌下两行泪来。 温华之前已经哭红了眼,现在像是再流不出更多泪水。他也不敢去看沈梦的眼睛,只将包袱放到沈梦手边,低低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里面有一些丹药,你这些年到处找的那些宝贝我也放了进去,希望还有些用,能让你,让你剩下的日子过得好些……” 温华说到最后,再度哽噎不成声。他掩面低泣了一阵,喂了沈梦一颗愈伤灵丹,又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个东西,放到沈梦掌中,呜咽道:“此生已难相伴,他年你若转世,重又修仙,缘情未尽,再来找我罢……” 温华说完,咬唇忍泣,用力握了一握沈梦的手,狠下心,转身离去。 沈梦竭力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着温华就这样放开了他的手。迷离的泪光中,只见樵屋的门被推开,月色苍白冷寂,温华的背影微佝着,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暗沉无际的长夜之中。寒冷的夜风冰凉地灌进来,沈梦觉得全身血液都冻如凝冰,连同手心里那块红绳玉坠上残留的温华体温,也一霎消散了。 体内的真灵破散的伤痛还在凌虐,但心口处骤被挖空一块的痛楚却更加彻骨鲜明。沈梦晕沉地想着,不如就这样痛死算了,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但老天似乎还不愿收回这具残躯,沈梦痛着痛着,好像并没有更糟,虽然也没有更好。在他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的浮沉幻觉里,好像有人又奔进了这间樵屋,握着他的手连声呼唤他的名字。 沈梦在自我安慰的迷梦里,朝着即便到了这般境地、自己内心深处仍是万分不舍的那人,虚弱地笑了一下,泪水又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最虐也就这里了,吧? 旧事还没讲完,下章还继续。 ☆、第十一章晨钟叩醒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沈梦缓缓睁眼,看到了一缕烛火。烛火把樵屋映得光线昏黄,也让他看清了自己面前那个焦急的面孔——不是温华,却是斜阳。 斜阳坐在床头,半抱着沈梦,攥着他的手,生怕大声一点他就要再度晕过去似的,轻声敛气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他见沈梦呆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以为是太累,就又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幸亏给你留了东西,这次要不是灵砚碎了,我还不知道出事了呢。” 两人传讯用的灵砚原收在沈梦腰间百宝囊里,附有一点斜阳的魔息,方才掌门碎婴灭魔的一掌,余威将它也击碎了。 斜阳又担忧地追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梦脑中尤是空白一片,他无心去理会自己的内息情况,黯然闭目,思绪纷纷乱乱。脑海里记忆的影像往复闪动,茫然间想起藏云洞中甘甜如蜜的一瞬,转而是温华跪地对掌门绝望的哭求,到最后停留在那身影放开手孤单离去的一幕。心口一阵又一阵抽痛,无法承受转瞬巨变的沉重。 “沈梦?”斜阳又轻唤了一声,忧心忡忡。沈梦没有作出反应,只是紧紧死闭着双目,眼睫渐渐潮湿。 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如果醒来一切如常……不,躲不掉的,这不是梦,自己真的灵婴碎散,温华也真的走了。沦为端华弃徒,藏云洞遥不可及;无法修仙,凡人寿数短暂,或许刚才已是他与温华最后的一面,此生再无相会之期。锥心哀痛之下,沈梦哇地又呕了一口血出来。 “沈梦!”斜阳惊痛万分,抚着沈梦侧脸呼唤:“你醒一醒,看看我!无论什么事,总有办法;再怎么难,我替你去做。你不能这样放弃!” 一口淤血吐出,沈梦眼前眩晕,但胸口巨石重压般的沉闷却有一丝松动。他缓过一点来,潜意识下运了法诀要自我疗愈,但随即想起自己丹田已空,应是再无驱使灵力之能,不知该苦笑还是流泪。 然而,却有一线微弱的灵气,沿沈梦法诀所指的经脉,缓慢地流动起来。沈梦自己一愣,这才认真凝神内观,惊见丹田之中不再是之前那样一片混沌萧瑟,而竟然已有一股纯净灵气在当中缓慢回旋。随着这灵气的回旋,奇经八脉中涣散的灵力也慢慢凝聚起来,流入诸大窍穴,又缓缓游走,修复周身。 沈梦还在发愣,斜阳见他脸色尤白,就又喂了他一颗灵丹。灵丹入口,药力并不像入凡躯那样九成九平白浪费掉,而是规规矩矩地循修仙脉络流转,真正起到了作用。 沈梦神情凝重,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立刻提一口气强撑起身子坐好,盘腿打坐,运功恢复。斜阳不敢打岔,安静在旁守候,只在沈梦睁眼示意之时,往他嘴里一颗一颗地塞灵丹。 温华或许是愧疚补偿,或许是希望沈梦做凡人也能无病无灾到老,总之倾尽所有,不知道给他留下了多少灵丹。因此沈梦接连打坐了五个时辰,连续消化了无数丹药。 再度收功睁眼时,沈梦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他自己运气一试,通灵顺畅之感,居然远远胜过从前。屏息内视,丹田之中,灵气郁郁萦绕,当中一尊银白婴像,竟是成功结婴了!而且这纯然气息,从头到尾都是彻彻底底的仙修灵气! 沈梦完全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入魔是为何,误结魔婴是为何,碎婴复成是为何,再塑仙灵又是为何? 他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虽不再运气,却愣愣怔怔地发呆。斜阳看得担心,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 沈梦这才像是真正感觉到斜阳的存在,他慢慢将目光聚焦到斜阳脸上,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淡到让人心疼的笑,道:“我已结婴。”又问斜阳,“昏迷时,可是你为我疗伤?” 斜阳摇摇头,迟疑道:“我也不能确定。本来我的魔气与你修仙灵气不融,贸然渡魔入体,反将害了你。我赶到这时,见你内息破碎,命悬一线,已经晕了过去,心里急得不行,又不知要怎办。但靠近你后,我莫名感觉你体内空虚丹田对我的魔气似有一丝吸引渴望,我实在技穷,只能冒险输了一缕魔气给你。” 斜阳说着,停顿下来。那时他将沈梦抱在怀里,只觉肌肤惨白冰冷,宛如死人,情形之糟,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悸不已。渡魔入体,已是绝路之上赌一把;斜阳甚至心慌意乱地想过,如果能成,把体内魔丹剖给沈梦,让他修魔续命,自己也是情愿。 还好这缕魔气入了沈梦经脉,并没有闯出大祸,反而愉悦地往他丹田中钻。斜阳犹豫一阵,又小心地再输了一些,仍是如此。仔细观察,沈梦的脸色没有更糟,内息好像有点起色。于是他大着胆子,不吝惜地向沈梦传输自己修炼的魔气。 这一传,传得斜阳自己都有些手脚发软,他一面继续,一面有点惊讶沈梦吸收魔气的速度。要知道,魔修若得法,是能比仙修略快一步的,因此他早两年已结魔婴,现在内气水平,算起来应比没有受伤的沈梦还要高出许多。 但沈梦虽然阖目昏迷,却如吸水海绵般,源源不绝地将斜阳的魔修灵力吸纳入体,丹田凝实,内息涤荡一新,经脉重开,隐隐有顺利成魔之态。 而那时沈梦的手指忽然一蜷,床板随之嗒一声响。斜阳低头循声看去,沈梦手里原握着一块红绳白玉的挂坠,现在滑落在床板上。斜阳一手抵着沈梦后心,一手将它拿起,挂回沈梦颈上。白玉牌垂到沈梦胸口,似有隐隐光华。 斜阳继续输着魔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玉牌一呼一吸般悄然发光,似与沈梦身体共鸣。沈梦体内原本大占上风、成了气候的魔意,竟慢慢驯服低落下来,乖觉地细散开来,躲入四体骨髓,藏得无影无踪。而一股醇和清净的仙灵之气,又慢慢从空荡的经脉缓缓而升,徐徐汇入丹田,虽然式微,却稳稳盘旋其中。 与此同时,斜阳觉得一股斥力将他手掌弹开,沈梦软倒在他怀里。斜阳不敢再输魔气,见沈梦面色稍缓,便静静握着沈梦的手等待,直至他醒来。 斜阳想着,继续对沈梦道:“我本来以为你要成魔了,却不知你醒来还能顺利回复仙道,结成灵婴。你可有感觉哪里不妥?” 沈梦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内息纯粹,跟往常修炼的一样,只是更上了一层。所谓的魔气杳然无踪。 斜阳又问:“那你现在作何打算?还回山上去吗?” “当……”晨钟遥遥从涵翠山传来,意味着端华派的晨课开始了。 沈梦望向窗外,曙光透亮窗栅,枝梢百鸟鸣叫,这错乱颠倒的一夜竟是过去了。遥想大殿之上,众人面前,温华也许正在接受掌门亲手颁下的碧叶仙芝赏赐,风光无限地成为端华派的掌门大弟子。然后,他将揭发自己的丑恶行径,宣布自己被逐出门墙。然而他叙述的表情语气如何,底下众人又怎样哗然,都与沈梦无关了。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此后通天大道,各行一方。往昔从此成为深埋之密,不再轻易触碰;缘情在还玉一刻已然尽灭,再搅扰只是徒增尴尬,唯能断绝在此。 于是沈梦摇头道:“走吧。我要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电台:听众暄光迟为朋友沈梦点播了一首邓紫棋的《泡沫》…… 旧事漫长,下章继续,有虐有糖。 ☆、第十二章飞雪藏梦 彼时沈梦一心想要远遁,彻底抛离任何熟悉的人和事,便一路北上,辗转抵达北界的碎琼雪岭,于冰天雪地之处结庐苦修。斜阳陪他在近旁住下,也不碍他眼,不远不近地,留个既能各自清静、又可相互照应的空间。 飞雪漫天,呵气成冰,极寒的朔北风光,叫人很难联想起那温暖多雨、满目苍绿的涵翠山。虽然冷得毫无人气,沈梦却觉得这样很好,心冻住了,就麻木了,正可以平静地好好修道。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会做梦。在梦中,欢喜也真,伤悲也真。说过的话,拉过的手,眷念的眉眼,一遍遍重看。有时控制不住,亦会心神脆弱。 梦魇得深、惶然惊醒的时候,总会看到斜阳忧虑地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只伸出手指抹掉他眼角渗出的泪,握着他的手,静静陪他再度睡去。 沈梦也不知道斜阳怎么每次都能赶到,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他将清心诀念得更频繁了,白日里坐在霰枝晶莹的林中,望着皑皑白雪,潜心静气。雪花落进眼中,一点点融掉了曾经炙热的心。 有时候他也会下山,同斜阳一起,随心所欲地到凡间行走,赏最美的花,喝最烈的酒,若得快意,也会畅然大笑。走得累了乏了,再回到碎琼雪岭,继续心平气静地修炼。 岁月如此悠长,有足够的时间疗伤。当初再深的伤痛,多年以后也成为心上触不见的疤,不去揭,便不存在。 他从来不曾回过涵翠山。也不再做那些梦了。 这么些年过来,斜阳待他好,他多少也纵容斜阳一些。但谁也没说过什么,亦不曾超越太多。有些界限,是无形存在的。都害怕一不小心,惹动暗伏的怪兽,又是血淋淋的痛。 也没什么不好,此心只为修道。至于以后如何,成仙了再说吧,沈梦想着。 三百年一晃而过,终到了历劫飞升的关头。沈梦选了碎琼雪岭的南峰顶上做为历劫地,既安静又没任何打扰。他将万事考虑周全,临登顶前,连脖子上的红绳挂坠,他都想到了,怕它不经劈,珍惜地摘下来,叫斜阳暂时帮他拿好。 所以天雷劈下的时候,沈梦心里是有底的。他已经做了最全的准备,身体的状态是最好的,精气神都在巅峰。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依次轰然落下,洗髓伐体,锻神炼魂。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属于的凡界血肉慢慢升华成仙肌神骨,丹田之中灵雾混沌,却是体味到了天地伊始、鸿蒙初开的那种玄妙,与万物隐隐共鸣。 八十一道落了一半的时候,沈梦已觉自己有了半仙之灵,一切顺遂。但奇怪的是,此时天雷却暂停了,天地间万籁俱寂。沈梦掰着指头数了数,分明还剩四十道,怎么会停了? 他奇怪地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上,原本隐带七彩流光的暗青雷云,此时却愈发浓黑厚重起来。苍穹渐暗,雷云翻滚,体积扩大成数倍,卷露不详的血色,变得十分诡异。 斜阳一直在沈梦侧旁的次峰之上观望。他自己其实也修炼到了即将历劫的临界,但因担心沈梦,一直压制着体内魔灵,只等沈梦顺利飞升后,再历劫随去。沈梦的天劫前半段顺顺利利地过,他内心隐忧稍松;但哪知天象突变,气势大为不同。看着那甚至蔓延到自己头顶的血色雷云,斜阳心中忽然感觉非常不安。 啪啦一道粗亮的紫电又迅又疾地当头劈下,沈梦啷一声觉得神魂前所未有地巨震,体内仙灵之气在这一击之下,居然不是更为凝实,反而似有溃散之象。沈梦大惊,忙更加努力地运诀回转。但天雷却等不了他,又嚓地一道更烈的紫电击下,打得沈梦全身经脉如千百根针扎般刺痛。 这么一打岔,灵诀运转得顿挫,从沈梦的五脏六腑之内,忽然骤生一丝丝阴煞又暴烈的气息,像细蚁涌出巢穴,密密纷纷地奔入灵气式弱的经脉之中,借一道又一道闪电之势,汇流壮大,如邪龙抬头,呼啸吞噬而过。仙灵之力却不甘这样被碾压,奋起相抗。两种迥异的灵气在体内横突直撞,沈梦气息全乱,被激得快要吐血。 雷击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狰狞的紫光一阵强过一阵,仙灵之力被打得七零八落,煞气狂乱肆虐,沈梦方寸大乱,每一道都抵挡得狼狈痛苦,口中渐渐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又一声天雷轰然炸响,沈梦连护体的灵力都调动不起了,周身麻痹,双耳被震得闷鸣,天地四围都好像已经与他远离。七窍嗒嗒滴血,他在虚弱的眩晕中,觉得再来一道天雷,自己就要被当场劈死,就此灰飞烟灭了。 然而空中噼啪电光大盛,最后一道天雷劈透血色墨云轰然驰来,比之前任何一道都要猛的雷光迅疾而下,带着势不可挡的毁灭气势。沈梦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饱胀起微麻的电意,他苦笑着闭上眼。 眼帘前闪亮起紫白刺目的炫光,预想中击碎神魂的痛苦却没有来到。雷声还在轰鸣,沈梦疑惑地抬起头,近在咫尺间,紫电滋滋扭曲的光幕里,斜阳笼罩在其中。 黑色的衣袍在凛冽的风中翻飞,电光在上面蜿蜒出闪亮的纹路,斜阳仰头望天,举手引走了这道天雷。沈梦有点呆滞地看着替他挡劫的救星,斜阳正好低下头来,遇到沈梦的目光,长眉轻挑,眼神明亮,一面任电光洗涤,一面带着睥睨天地的傲然和自信,对他笑了一下。 刹那间,沈梦蓦地心头一颤,像是没被天雷击中,却被这个笑容击中了。 斜阳一步不退地站在沈梦身前。他本是看沈梦情形不对,冒险来挡一挡,却没想到,最后这道天雷竟与他的魔修灵力能够如此完美地契合,他干脆将之完全引入自身,淬炼神魂。沈梦得以喘息一二。 也许是因为天劫快要结束,从斜阳近前开始,沈梦就渐渐觉得自己体内的气息又开始恢复正常了,暴虐的邪气又莫名地平息下去,仙灵之力稳稳上升,周身经脉复原如新,灵神仙光萦绕,他又找回了飘渺欲飞的仙意。 电光消弱于无后,斜阳在沈梦面前盘腿坐下,将之前收在怀里的红绳玉坠塞还给他,看着周身洋溢出尘仙气的沈梦,满意地一笑,对他戏虐道:“沈仙君先候一候,接下来轮到小道我了。” 沈梦瞧了瞧天空,果然头顶的阴云还未散去,墨血滚云翻腾得更加骇人,他忙飞退开来,在一旁等候。 也许是旁观起来会更揪心,沈梦觉得斜阳的天劫更加恐怖惊人,但幸好他都扛了下来。最后斜阳浑然大成,修成魔仙,那一刻魔意骤发,激散峰顶万年积雪,迸玉飞琼,气势惊人,沈梦都不得不运起仙力稍作抵挡。 劫云消散,天穹恢复一片清明景象,远望云端,隐隐可见彩光祥云簇拥着一座白玉仙门,是仙界入口;遥相对应的另一侧天空,则有墨色玉阶垂下,通往魔界。 百载苦修,但为一朝成仙,修道之人的终极追求至此达成。从此脱离凡胎尘界,与天地同享千秋寿数,万里逍遥,就算要再求精进,也远比在下界苦熬会顺遂得多。 如今两人只需各自去往所在的上界登个名,便可正式入了仙籍。沈梦笑吟吟看着斜阳,道:“那么,先在此别过?” 斜阳却拉住他,道:“不急。” 沈梦面露疑惑。 斜阳迟疑了片刻,眼神闪烁,居然像是有点害羞。他轻轻松开沈梦的手臂,又沿着衣袖滑到手掌,稍用力地握住,几分紧张地盯住沈梦,柔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 得登仙道,前尘尽散。过往的一切也该放下了,从今以后,另是一番天地,另有崭新的人生。 有太多要重新开始。沈梦却知道,斜阳问的,是自己的心。 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斜阳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沈梦的侧脸。这张脸茫然发呆时,也可爱得让人想要吃掉。斜阳想着,便挨上去吃了那诱人的双唇一口。 嗯,比看起来更软,花瓣一样,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蜜?斜阳还想再好好品尝,沈梦却惊醒似地后退一步,躲避着他炙热的目光,扭头道:“我们还是,还是先各自去报到吧。” 斜阳暗暗拉紧了手,不让他走。沈梦略带哀求地看来,斜阳心一软,便松手了,脸上一片黯然。 斜阳抿着嘴没有再说什么。沈梦却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小人在戳着骂自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有心没胆!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孤独千年!”嗯嗯嗯?? 沈梦不胜烦扰地赶跑了脑中的小人,想了想,上前一步,轻拥住斜阳,安慰道:“等我想好了,再去找你。” 斜阳轻呼一口气,在他耳边道:“好,我等你。” 仙云飘渺,九霄如梦。一梦醒来,此身却在藏云洞。 面前是陪伴多年的熟悉身影。斜阳眉头紧蹙,眼神焦虑,一面唤他,一面抚按他的额头,见沈梦睁眼,担忧地道:“你方才好像入魇了。” 沈梦揭下他的手,轻摇头道:“没事。”他从悠长疲惫的回忆中慢慢拔离,脑海里只留下最后那一幕,不由暖暖地笑起来:“我想起了历劫的时候。” 斜阳闻言也笑了,倾身靠近,额头与沈梦相抵,望着那双清澈黑眸,轻声问:“还要再让我等多久?” 沈梦这回没有逃开,他笑得更深了,两颊现出圆圆的酒窝。两人几乎鼻尖相触,沈梦微抬起下巴,鼻尖亲昵地点了斜阳一下。 斜阳心头的火呼地一下被点着了,眼神瞬间幽暗,猛地逼近,噙住沈梦的双唇。 柔软的唇瓣被整个含盖,狠噙了一口,又改为一瓣瓣地揉吸舔舐。舌尖刚从齿列间探出个头,就被不容退缩地吮住。呼吸吞没了呼吸,喘息覆盖着喘息,水样细线从唇角溢出垂落,却连拭去的力气也无。 腰都有些发软,沈梦不堪倾压地往后倒去,斜阳碾压似地吻着,丝毫不容他退开,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头,将他慢慢放躺下。 吻到深处两人都已情动,斜阳深呼了口气,忍住冲动,撑起身子,温柔地抹掉沈梦唇边的水痕。他怕地面太硬,抬头四望一番,促狭地对沈梦笑道:“倒有个好地方。”说罢拦腰抱起沈梦,旋身飞纵,一起落入洞后清池之中。 入水的时候沈梦吓了一跳,揽紧了斜阳的脖子,身体有些紧绷。斜阳托抱着他,又凑过去慢慢地吻,唇舌纠缠,体内攀升的热度已盖过水的凉意。斜阳在唇齿交融间含糊又热切地问:“可以吗?” 沈梦脸颊绯红,鼻息紊乱,没好意思回答,但也没有阻拦斜阳游进他衣襟的手。 水意款款撩人,一池天光晃荡。 日移三竿,雨住云歇。两人缱绻半日,才从水中爬上岸来。沈梦懒懒坐在岸边,一步也不想挪动了。斜阳使了法术将彼此衣物都沥干,紧挨沈梦坐下,从背后伸臂拥住他,头搁在他肩窝处,流连地挨蹭沈梦的侧颈。 两人衣衫仍旧松垮着,青丝一捧也披散未束,十分慵懒放松。身后是熨贴的温暖,脸侧靠着时而落下轻吻的脑袋,沈梦微微笑着,伸出手去,安然接住一滴刚巧从钟乳上垂落的灵露。恢复平静的清澈池水,如鉴波光映着他的笑脸,映着两人相偎依的身影,莫不是明媚动人,美好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旧事章节通关,回到现实线。斜阳得到一颗大大的糖~ ☆、第十三章海市蜃楼 缠绵之后休整一番,正事还是要办的。 青瞑海所在确实遥远,斜阳与沈梦离开涵翠山,又行了半日,在入夜时分方到达海边。夜里瀚海一片青黑,海面幽幽起伏,波涛缓缓刷岸。 月光好像都被吞噬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两人决定再歇一夜,第二日才去探究竟。于是在离岸不远处找了块高地盘坐休憩。浪涛如诉,不知不觉间,两人竟都睡去了。 睡梦里一直有低低的浪声萦绕,久而久之,又化作绵绵不绝的哗哗水声,像下了一整夜的雨。雨声渐大,沈梦睁眼醒来,又眨了眨,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身在室内的一张楠木雕花、软被云拥的精致卧床之上。他眯着眼逆光瞧去,有个小厮打扮的人站在屋内窗前,推开半扇窗扉透气,才叫那屋外的雨声鲜明了起来。 小厮探身支好窗扇,回头望见床上的沈梦黑眸圆睁地看来,便欢喜地笑道:“少爷,您醒了!”说着快步走过去,殷勤地扶起沈梦,要为他更衣。 沈梦满腹疑团,面上却不动声色,淡嗯了一声,推开小厮的手,道:“我自己来。”小厮闻言不再插手,转身又伶俐地拧了毛巾、端过水杯和水盂,服侍沈梦拭面漱口。 沈梦依着做了,起身穿好衣衫。他暗摸了一遍,身上原有的东西都还在,仙衣变成了贴身的内衫,现在外面套起一件银丝暗绣兰竹纹的云缎长衫,腰系团花玉扣锦带,头束银珠累丝冠,身佩脂玉圆璧,脚蹬云头软底靴,端的是一位富贵无忧、雅致翩翩的佳公子。 小厮又送来早膳,摆在外间,请沈梦去用,一面还解释道:“老爷和夫人一早就去城外青云观预备三日后的祈福法事了,法事结束后方回,吩咐少爷您在家看着。”沈梦点了点头,平静地用完了早膳,闲闲地执了书卷在房中翻阅,暗等着发生什么。 没过多久,家中管事的来报,说佃户渔家捕了条前所未见的大鱼,额上有福寿之相,要呈给老爷祈福用。沈梦让献鱼的进来,却听见门廊外传来管家与下人的训斥争执声:“什么?只派了个人来传话?鱼太大了带不来?要少爷亲自去村里看?这下雨天的,怎么能够!”沈梦听了,出言唤道:“无妨。我去便是。” 大小家仆自是围着任性的少爷劝了一通,但沈梦心思笃定,下仆也拦不住,只得依言准备出行去了。 黑漆铜环的侧门咿呀打开,一柄墨荷油纸伞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撑出来,伞面先低又举正,露出底下正跨门槛而出的华服少爷。那少爷抬头瞧了眼在门外等候的捕鱼人,不由绽开了个大大的笑容,喜色动人。 沈梦笑盈盈地擦身走过那位身披陈旧棕丝蓑衣、内着再普通不过的黑布短褂,却目光炯炯、精气十足的年轻渔夫,收伞登上府中备好的油布拱蓬骡车,放下帘子,在里面道:“其他人都不用跟了,走吧。” 那渔夫斜坐上车头,甩鞭一撵,骡子便哒哒走起来,将他们载出了街道。 等出了村子,在无人的田梗上行驶时,车帘一晃,那该在前头赶车的渔夫竟掀帘钻进了车内。 沈梦也不吃惊,支颐斜靠着扶手软墩,黑亮的眼眸瞧着来人滴溜打量,抿着红唇止不住地哧哧笑。 年轻渔夫略恼怒地脱掉了笨重的蓑衣,一下子扑上去,捏住沈梦的下巴,吓唬他道:“还笑,还笑我就把你扔出去!” 沈梦一点也不怕他,反而放声哈哈大笑起来,乐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轻捏那人从黑布短褂中露出的精壮胳膊,边笑边喘地道:“哈哈,斜阳,没想到,这身打扮,很适合你嘛,哈哈哈……” 斜阳眼神一暗,欺身上前,将沈梦推挤到车壁,手臂圈紧了他柔韧的腰,咬着他的耳朵,假作无赖道:“沈少爷,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都脱了,让你更快乐一些。” 沈梦忙笑着推他,道:“不必不必!” 斜阳极近地盯住沈梦笑得扑红的脸,仍是忍不住,对着嘴吻了上去。 长吻厮磨毕,两人都有些喘息,斜阳挺腰紧紧地压蹭了沈梦一下,意味鲜明。沈梦吓了一跳,不好意思起来:“哎,这还在别人幻境里呢,怎么可以!” 斜阳狡黠一笑:“出去就可以了是吗?好,那先欠着。”说着又揉了一把腰,方放开沈梦。 两人这才坐起来好好说话,对一对相互间的情况。原来两人在海边一梦醒来,都忽然到了这个毫无印象的地方,顶着别人的身份活着。身边人事一概真实得很,但他们心知这一切必定不可能。想来想去,唯能怀疑是陷在了青瞑海老蜃精化出的幻境里。 蜃精有空造海市蜃楼之能,一般只为虚相。但以老蜃精的能力,这样凭空造出一处触目尽真的村落,也是有可能的。可怕的是,他们身在其中,也成为了幻境的一部分。如若不能找到破境之法,他们恐怕要长长久久地困在此地。 而青瞑蜃精之境,不找到关键处巧妙破之,是不能妄动乱解的。一切都要遵循幻境中所发生之事的规律来,不能蛮横点破,否则大家一起幻灭,神魂均被蜃精吞噬。因此,两人也只能按耐下来,等这幻境慢慢告诉他们更多的消息。 斜阳此时是河边渔村之人,家里捞上条好鱼,便叫他这个小伙子跑跑腿,去请镇上的沈家老爷来看——是的,沈梦身在的这户富裕人家,也姓沈,是当地大户,良田鱼塘均为祖产。沈家的租收得倒也不严苛,因此佃户们多少念着他的好,这回有了祥瑞之事,就想着要献给好求仙问道的沈老爷。 沈梦问:“那只鱼有什么特别之处?” 斜阳撇撇嘴道:“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是只半成精的高头鲤,前颅肉冠高耸,像老寿星模样罢了。” 沈梦思索了一阵,不得其法,只能去看看再说了。 到了渔村,却见靠河那头人声沸沸,众渔夫赤着脚乱腾腾跑来跑去,拿鱼叉的,扯渔网的,撞作一团。 斜阳先跳下骡车来,揪住一个村民问:“怎么了?” 那村民慌慌张张地道:“河里游来个怪物,要吃那寿星鱼呢!大伙正在想办法打跑它,你快去帮忙吧!”说完就匆匆走开了。 斜阳转头与车上撩帘看来的沈梦互视了一眼,都知恐有怪异。沈梦钻出车厢,正要往下跳,斜阳却拦在了他跟前,转过身露出脊背,微弯腰道:“我背你过去。” 原来这一夜淅淅沥沥,到此时仍有小雨,村里本就是土路,又兼村民踩踏,此刻地上泥泞不堪,无处下脚。斜阳自己短褂草鞋,毫不在意地踩在泥水里,却觉沈梦这样漂亮干净的人,不该落地沾了脏污。 沈梦微一滞,赧然道:“还真把我当少爷啊?不必如此,我自己走。” 斜阳却很坚持,硬将沈梦挡在车上,催道:“快上来!” 沈梦拗不过他,只好趴到他背上,一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被斜阳背着往河边走去。 斜阳看起来略瘦,但沈梦趴在他身上,只觉脊背宽厚温暖,双手托举有力,将自己背得稳稳的,一点都不需担心。沈梦心里一片柔软,用侧脸蹭了蹭斜阳的头发。斜阳嘿嘿一笑,大步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甜。 ☆、第十四章青暝珠岛 走到岸边,有个较干净的木板搭台,斜阳把沈梦放在了上面。 往河边看去,沿岸一排引水蓄成的鱼塘里,有一个稍小的,里面一只赤金的高额鲤鱼正在慌乱地转圈急游,吓得不行又无处躲藏的样子。在鱼塘靠河的一边,有一只头大如牛的鲶鱼样河怪甩头摆尾地造着声势,看样子是想要撞垮塘边,冲进去将那鲤鱼吃掉。众渔民倒也大胆,拿着鱼叉、长竿、脸盆等物,在那里吆喝敲打,寻机扎刺,想要将鲶鱼怪驱走。 沈梦皱眉看了一阵,对斜阳道:“那只鲶鱼有些古怪。” 斜阳道:“嗯,看着道行一般,但居然探不透真身是何。”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那鲶鱼怪越闹越厉害,可惜这处鱼塘堤坝特别牢固,它不仅屡撞不开,身上还挨了不少鱼叉掷刺,渐渐流出丝丝血液来。鲶鱼怪不知是被伤痛激怒还是怎样,明明颓势已显,却不懂后退,只把两只小眼瞪得赤红,一下又一下,不顾死活地硬冲。 斜阳看它似到了强弩之末,正想着出手帮渔民一把,却听沈梦忽道:“我想把那鲤鱼放了。” 斜阳奇怪地瞧他,见沈梦神色认真,便弯腰拾了两块垫脚的砖,分了沈梦一块。两人就着这简陋的暗器,趁众渔民不注意,从众人头顶上抛了过去,径直打到那堤坝之上。这一击暗蕴了灵力,又挑在鲶鱼怪再次撞击的瞬间,只听轰隆一声炸响,鱼塘破开了大口,河水哗哗涌入,那只高额鲤鱼被漩涡一卷,就潜入深河,消失不见了。 那鲶鱼怪没料到这一下能撞穿鱼塘,也是一懵,冲势不减地在水中翻滚一圈,才正过身子来。它好像知道是谁助了一把,遥遥地,两只小圆眼瞪住沈梦他们,忽然桀桀冷笑起来,滑退到水深之处,哗啦立起前身,向天嘶哑难听地嚎了一嗓子。 这声音虽然难听,效果却是立竿见影,天上原本已渐薄透亮的雨云,在它这一吼之后,突又风起云涌,很快聚成沉沉黑云压顶,雨势转而增大,密密丝丝的雨线连接天地,噼里啪啦地打到地上和河面,溅起白茫茫没脚水花。 在那雨帘之中,鲶鱼怪身形吹气般膨胀起来,变成原来的三倍大小,宽扁硕大的脑袋此时威武得多,又兼风雨助声势,渔民们不禁瑟缩起来,直欲逃走。那鲶鱼怪却不管他人,只对着沈梦猛喷了一鼻子气,眦出满口细密雪亮的利齿,用不熟的人语含糊道:“你……来……” 斜阳抹了一把面上雨水,嫌恶地看着鲶鱼怪满腮长短肉须垂落的丑样,正要对沈梦说不许去,不料沈梦却抢先亮声道:“来。” 鲶鱼怪晃了晃脑袋,又嗤了一口气,探出一条颌下肉须,长长地伸向沈梦,一直够到他的脚边。沈梦丝毫不怯,撑着伞,抬脚就走了上去。肉须很快地载着沈梦缩走,斜阳喊道:“沈梦!”就要跟着跃上去。沈梦回过头,对他安抚地摇了摇头。 底下渔民只见沈梦撑伞独立,越空而去,神姿飘然若仙,不由都想跪拜。斜阳攥紧了手,眉头皱得要打结,牢牢盯住沈梦的身影。 那鲶鱼怪将沈梦举到面前,斗大巨眼一左一右瞪着他瞧,片刻之后,竟慢慢张大了血盆大口,向他吞去。众渔民啊啊叫唤,吓得嗬嗬吸气,斜阳整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但幸而那鲶鱼怪的巨口并不再往前吞,只悬停在沈梦面前,像敞开了一道骇人的诡异门洞。 沈梦瞧着鲶鱼怪大张的血口,洒然笑了笑,忽将手中竹伞一丢,居然就抬脚迈步,跨过巨口前排利齿,踏着倒刺红舌,向幽暗的喉口内里走去。众渔民见此情形,均是惊得目瞪口呆。 竹伞从半空悠悠降到河面,斜阳再忍不住,在地上猛一蹬脚,旋身而起,跃过一众渔民头顶,借最前端那人的竹竿尖头使力一弹,飞身纵向河中央,正好足尖点上翻落的竹伞,往上踏到了鲶鱼怪的身躯,在它脊背一列肉棘之上连蹬几下,直至头顶,从腮侧斜着窜入它将闭的口中。 鲶鱼怪好像很不高兴有别人进来,在斜阳跳入大口时喉底沉吼了一声,震得口中两人耳内嗡嗡。沈梦怕鲶鱼怪对斜阳不利,忙伸手一把牵住了斜阳,对着头顶上颚处淡定道:“一起。” 鲶鱼怪尤是不满地低声咕噜着,但总算没再为难,慢慢地将巨口阖上,闭紧了嘴往下沉去。那巨口虽然合闭,内里空间仍是十分足够,沈梦与斜阳仿若站在无光的巨船腹中,随之一道潜入水底。 外面水声汩汩,口内黑暗又沉闷,静默中透着紧张。斜阳挪近了些,贴着沈梦站立,沈梦也牵紧了他的手。不多时,鲶鱼怪似游到了什么地方,停了下来,也不张口,腹中却慢慢发出微光。微光从喉咙深处透出来,像在指路。沈梦拉着斜阳往前走,就见鲶鱼怪的喉口以下,沿胸腹线,居然有一纵鱼骨台阶延伸而下,直至它体内深处。骨阶两旁的肉壁还在微微蠕动,随着呼吸明灭着幽绿的磷光。 沈梦牵着斜阳,踏上了骨阶,谨慎地一步步往下走。往下行了竟有百来阶,才走到最底,只见骨阶没入一潭带着腥味的黑水之中,水里不知有何古怪,总让人莫名心悸,对岸也幽暗无光。但借此处磷光,隐约照见那边似乎又有台阶往上方黑洞洞的地方升去。 两人正站在末几节骨阶上张望彼岸,却听咔嗒一声,最下一节骨阶自己脱落下来,白生生地浮在了黑水潭面。沈梦与斜阳对视一眼,拉紧了手一齐跃起,鸿毛般又轻又准地落在那节浮骨之上,一前一后侧足站定。浮骨载上了两人,就悠悠朝对岸漂去。两侧黑水泛起粼粼幽波,像有什么在底下骚动,但最终并没有出现。藉这一叶白骨小舟,两人安然渡到了彼端。 踏上对岸的台阶,两人便发现,此处不似刚才鱼骨作阶,却是真的石质台阶,足踏处粗糙不平,石阶表面密生牡蛎贝壳,踩起来咯哒咯哒地响。越往上走,空中微风的流动感就越明显,浓烈的海腥味充斥鼻端。两人发觉,自己身上的幻境衣饰转眼退去,换回了原来的模样。 再走一段,上方露出敞开的洞口,洞外涛声徐徐,一方暗色天穹星光微渺。两人走出洞外,才知晓这一路竟是又走回了青瞑海,真的站在了岸边礁石上。此刻四方夜色尤浓,脚底瀚海沉郁未知,海风呼呼扑面。 海面上忽现一道赤金流光,从远处蜿蜒向两人游来。到得跟前,沈梦低头一看,海浪中显现的身形有几分眼熟,浮沉间细瞧,竟是幻境中所见到的那只高额鲤鱼,只是个头大了许多,鳞色也鲜亮不少。那鲤鱼往两人脚边一跃,摆尾停在礁石旁,露出鱼背静待,像是在邀请他们上来。于是两人乘上了新的坐骑,随鲤鱼载着,朝青瞑海深处而去。 站在鲤背上,沈梦悄悄附在斜阳耳边道:“幻境里那只鲶鱼怪,不是想吃了这鲤鱼精,而是来救它走的。” 斜阳看看脚下的鲤鱼,想了想道:“确实。想必那时是真的救走了。这幻境是旧事重演?幸好方才没有贸然出手攻击,否则转了结局,恐怕没能这样轻易走出来了。” 沈梦点点头,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暗想,这也确实是太容易了些,居然就这样放他们出了幻境。似乎从头到尾,并没有分毫想为难于他。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青瞑蜃精的风格,也不知是何缘故。 赤金高额鲤载着他们破浪乘风,很快接近了青瞑海深处的一处岛屿。这个岛远看只是融于海面、毫不显眼的一个黑沉小点,不料近到跟前,忽然就见到完全不同的景象。眨眼间整个岛屿骤然绽放耀目的灼灼明光,映得一方海域白亮如昼。鲤鱼周身鳞片也被映射得金光熠熠,直线游去,将两人带到了岛岸。 踏上海岛,才发觉,那光亮是从遍布岛周的细白沙砾中发出。再仔细端详,足底细沙个个圆润,越往岛上走,越显大个,竟是无数发光圆珠从小到大地铺遍全岛。 斜阳捡了一颗大点的放在手心瞧瞧,肯定道:“是蜃珠。”外头争抢得不行的宝物,在这里竟遍地都是,叫人乍舌。 沈梦与斜阳一路心疼脸抽地踩着蜃珠前行,直叹这拿珍宝铺地的行为,既暴敛天物又奢豪得难以置信。 待走至岛心,却忽然见到了一个人。又或者说,是那个人,让他们见到了自己。因为从沈梦他们看来,除了那人坐在那里,不羁地支起一只脚,把酒独饮的身影是实在的,他周边的一切事物,身后的所有景色,都隐作影影绰绰一片,叫人分辨不清。 那人的脸,其实也看不清,不知何故,从额头到鼻端罩着半块面具,只露出薄削的嘴唇和坚毅的下巴。两道寒冷的目光,此时正清晰地从面具上的孔洞透射过来,将沈梦上下打量了一番。 瞧过之后,那人像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收回了目光,拈着酒杯,低语了句:“长得倒是不像……”说着,嘴角一斜,扯了半个笑,又道,“做的事却像……” 说完这句,那人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忽将酒杯往边上一掷,对沈梦道:“快都拿走吧,我也守得腻了。” 酒杯掷到一边,像是凭空打破了一面镜子,那一侧原本毫无异处的景物,忽然整片哗啦啦碎裂,地上的圆珠也纷纷骨碌碌滚走,不一会儿,便清出一片空荡荡的场地来。空地当中,一块巴掌大的玉石躺卧在地,旁边斜插着一把宽剑。 沈梦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从那块玉石出现起,他收在百宝囊中、一直很安静的两块残鼎,便发出了似激动的嗡鸣。而他自己,也从内心深处忽然滋生了莫名的渴望,非常想上前去看一看,摸一摸。 沈梦转头看了看,只见那人似再也不管他们了,又重新拈了个玉杯,在那里头也不回地饮酒。他与斜阳对视一眼,谨慎地朝玉石和宝剑走去。 走到近前,沈梦才看清,那块白润的玉石并不是纯色,表面上有丝丝鲜艳的血痕,像雪地红梅般点缀其上。那柄宝剑也是不凡,黑色的剑身似饱含煞气,时有焰光一闪而过。 心中突突跳得厉害,像在被什么召唤。沈梦再忍不住,低下身,伸手抚上了那块血纹玉石。 呵一声女子柔美的叹音,像由灵魂深处响起了轻吟。触到玉石的瞬间,沈梦脑中一懵,千万道光华交织飞舞,将他瞬间拖入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像谁呢,猜一猜。 ☆、第十五章但为苍生 迷瞪瞪地醒来时,沈梦觉得自己的视角好奇怪,像是很低,从一张桌子上发出似的。眼神也不太好,看周围都蒙着光,刚睡醒般,模糊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愣愣地没想明白,就听见身边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霄哥,嗯,我,我有事同你说。”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带着几许扭捏。 “小梦,怎么了?”有低沉熨贴的男声在询问。 “我,嗯,我们……我们有孩子了。”女子害羞般,轻声又快速地说完了整句话。 “真的?啊,哈哈!真的吗?!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梦你快坐下歇着,是什么时候?会难受吗?想吃什么?”声音激动又高昂,那男子满腔的欣喜流于言表,连连发问。 脚步声叠着离开,两人转入另一间房,又说了什么,沈梦有些听不清楚了,但他能感觉到,那是让两人都非常欢喜、非常珍惜的事情,让他这个局外人,都从心底油然觉得无比美好。 这份感动还未消散,沈梦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再次听见人声时,感觉自己不上不下地虚浮着,眼前流淌着法阵的幻光,像在空间宝器的内部。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仍是那个清柔的女声,似带着极浓的感伤,低缓道:“孩子已经在凡间安置好了。离端华不远,想必很快就会被寻得。以他那与我相似的身骨,修仙并不是难事。我留下了一块刻名灵玉,能压制住遗传于你的一半魔族血脉,保他仙途无碍。”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遗憾道,“可惜不能陪他长大、亲见他成仙那一天了……” 熟悉的男声响起,沉重地道:“小梦,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霄哥,我是甘愿的。”那女声敛去低落,坚毅起来,“两界大战数载,能者俱伤,隙缝偏偏又崩裂,此时无人再可担此重任,若不能拼力镇压,苍生浩劫,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有来日了。” “好!那就给我们的孩子,拼一个来日罢!”男子扬声道。 “虽有憾,并无悔!”女子坚定地附和。 话音刚落,沈梦觉得自己从空间宝器里被释放了出来,放大了身形,悬于半空,竟是个鼎器模样。四面八方的气流紊乱不堪,他在晃荡中低头一看,最下方是豁开大口的诡异地界,无尽深渊之中,煞气翻滚腾嚣,瘆人的怪异闷嚎声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夹缝底下蠢蠢欲动、即将脱逃。 有两道身影浮于炼狱般的深渊巨口之上,一名白裙飘飞的女仙正扬手将他控在半空,她的另一只手,与身旁赤色衣袍的男子十指相扣,那男子右手持着一柄烈焰焚烧的墨色宽剑,斜指足下。 那两人不错目地微笑互视着,同时启唇道:“我沈霄/ 林微梦,愿与林微梦/沈霄,共祭天地,同镇邪祟!” 耀眼刺目的白光,与粲然如日的赤光,从两人身躯中骤然爆发而出,两道光流缠绕着,交融着,呼啸着升腾飞起,汇入空中的宝鼎。在遮蔽了视线的灼热光芒中,沈梦觉得巨大的灵力向自己所在的鼎器潮水般涌来,鼎壁的每一道纹路都闪闪发亮,灵气在鼎内不断地回旋、暴涨,鼎身开始持续颤动,嗡鸣声响透天地。 宝鼎吸蕴了充沛得恐怖的灵气,整个鼎器饱胀到了极致,乃至壁上都开始出现危险的裂痕。然而灵气还在奔涌,宝鼎硬是撑到了再不能承受的极限。“嗡……”,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之后,鼎口瞬间轰然翻覆,在鼎身嘎嘎咔咔开裂的不详声音中,满溢的灵光澎湃地倾倒而下,决然无悔地冲向深渊。 光焰覆盖了天地。 白光尤蒙在眼前,沈梦愣在当场,有人摇着他的肩膀,唤他的名字。沈梦回过神来,见到斜阳凑到他面前,焦急地问:“怎么了?”说着伸手去摸他的脸。被斜阳温热手指触过,才觉脸上湿凉一片,沈梦自己擦了一把,原来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沈梦低下头,小心地捧起那块血纹玉石,想着方才所见的一切,心里茫然又哀绝,仿若痛失至亲。他没忍住情绪,又滴下两滴泪来。泪水打在玉石上,很快渗入其中,有一丝灵气忽然扬起,清风转过,空中浮出两道稀薄的熟悉身影,是幻梦中出现的那对男女。 沈梦呆呆地仰头看着他们,心头有两个称呼在不停地打转、默念,然而张了口,却唤不出来。身后面具遮脸的那人却惊讶地叫了声:“尊上……” 那两道残影仍是携着手,温和而慈爱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沈梦,欣慰地笑着,慢慢地化作了虚无。 沈梦睁大了眼,空望着再看不到任何虚影的半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过了好一阵子,沈梦努力平复了心情,伸手将插在玉石边上的那柄宽剑拔出,递给斜阳道:“这把应是魔剑,你拿着用。” 斜阳接过来,略一运气,黑亮的剑身上炽起一道明亮的火线,瞬间释放的邪热煞气像要将周围都焚烧起来。他暗暗吃惊,道:“焚阳剑?”昔时陨落的南念魔尊的佩剑? 戴面具的那人哼笑一声,对斜阳道:“你倒是识货。捡了这样大的便宜,可得拿稳了。”那人说话刻薄,却不是真的坏心,当下又道,“须记得,要与神魂一起融炼契合,才能使得出威势来。莫胡乱用,若反噬,便是焚你神魂了。” 这把一等一的魔剑为何会落在此处?岛上之人是谁?为何愿在此看守着这些?沈梦又是怎么牵涉其中了?这些统统是谜团,斜阳皱着眉,思绪纷乱。他忽然想到,那位传说中为消弭三界危机而身殒的南念魔尊,像是也姓沈? 沈梦情绪仍然低落,无心解释这一切。他不舍地摸了摸那块血纹玉石,沉默地将它与两块残鼎汇在一处。三样东西浮到半空,愉悦地共鸣起来。沈梦又抛入一块当时百器翁给的复初珀,灵火融烧,慢慢地,神纹接续,残片与玉石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 绚烂光华流转,瑞气祥云乍现,半空中,四方宝鼎复原如初,仙灵之气沛然环绕,嗡一声震撼灵魂的轰鸣,直达九霄。天界之上,仙器谱红光一闪,有人蓦然感应到了什么。 风雷涌动,面具之人抬眼望了望天空,不满地道:“啧,居然引来了讨厌的人……我走了,你们自己应付。”话毕,他的人影就原地消失了。 风云之中,有人乘仙云袅袅而来,峨冠博带,肃穆威严。来人到了岛上半空,端详了宝光四射的仙鼎好一阵子,才将视线转向下方的沈梦和斜阳两人。 在看清沈梦相貌时,那人却一瞬间大惊失神,脱口说了个你字,又生生忍下。严肃的面容上,脸色变换了几许,才恢复肃穆,又上下审视了许久,才对沈梦勉强地略一点头。当他目光终于有空扫向斜阳时,又沉脸皱眉起来,不悦地略过。 随后,云头上那人对着沈梦,沉声道:“我乃天炼坊炀和天尊莫离子。”沈梦作揖道:“小仙忘真见过天尊。” 炀和天尊受了沈梦的礼,目光不自然地掠过那样相似的面容,努力压抑心头千般猜测惹起的烦躁。他又指指华光四溢的宝鼎,冰冷道:“此物是天炼坊遗失已久的寂生鼎,为昔年坊中九机神女所炼,位列一品仙器,殊为重要。当初因故不慎失落凡界,历经多年遍寻不得。现重出于世,祥瑞动天,是上界之喜。我现下要将它带走,上报天庭。” 炀和天尊说到这,顿了顿,又漠然道:“你寻回寂生鼎之功劳,我也将报与天帝,定将有所嘉奖。望你随我返回仙界待诏。” 沈梦乍闻天尊这就要带走自己好不容易复原的寂生鼎,有些滞愣,但也无法,只能躬身一揖,听命称若。 炀和天尊伸手一点,寂生鼎不甘愿地抖了抖,终是被缩小收入袖中。天尊笼袖转身,驾云往上飞了一段,又停下来,不满地回头望向沈梦。 沈梦明白,天尊这是要他立刻跟随上去,只得转向斜阳,歉声道:“我先回去了。” 斜阳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你去吧。我也得回去好好磨练这把剑。有机会,我再去看你。” 两人眼神相会,此刻也无法多言,各自颔首,就此暂且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上一代的事基本交代完了,剩一点点没说透的尾巴,最后说。 ☆、第十六章逝水无痕 上了仙界,沈梦先回到自己的仙居等待。不多时,果真有个小仙童前来,请沈梦到天炼坊大殿。沈梦随之而去,到了殿上,见场面庄严隆重,炀和天尊端坐上首,下方左右两列仙官依次排开,在沈梦进殿作揖时,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沈梦微笑着,尽量镇定温和地回应着大家的注视。他眼神飘过众列仙官,只在扫过站在天尊左下首第一位的青衫仙官时停滞了一下,但又很快淡然地移开了。 炀和天尊对沈梦略点了点头,开始肃然地转述天帝对寻回寂生鼎的莫大欢喜,和一些激励之词。沈梦谦恭地微微低首,面上平静谦逊,心里却波澜阵阵,乱柳丝丝。他就算低着头,避开眼,但眼角余光也感觉得到,从方才上殿起,便有道灼灼目光径直从天尊左下首的方向射来,牢牢锁在他身上。 那人是温华。沈梦清楚,以端华派首弟子之资,以温华之能,飞升成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他也明白,两人都上了仙界之后,必定避不开再次见面。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要如何。 沈梦心思浮动地听着天尊说话,保持敛首肃立的姿势。炀和天尊讲完了,停了一下,又向一旁出声唤道:“明碧上君。” 隔了片刻,左下首处,那熟悉的声音似反应慢了一拍地应道:“天尊。” 炀和天尊威严地道:“你将天帝颁下的赏赐拿给忘真仙君罢。”又转对沈梦道:“甫登仙界不久,仙职已升半阶,是殊为难得之荣。望你不负天道,来日再加精进。” 原来天帝不仅赐予了沈梦一堆宝物,又不计年限,破格将他的仙位提了半阶;虽现在仍称作仙君,但倘再努力努力,想必很快就是忘真上君了。 沈梦自是俯首称谢。再直起身来,就见那位明碧上君,也就是温华,捧着一个托盘向他走来,盘上仙珍罗列,正是天帝的赏赐。 一袭金丝绣线滚边的青衫端丽严整,腰上环佩蟠桃如意雕花玉带,缨络编垂的碧玦禁步压着衣袍,温华仪表俨然,表情凝重地从上首缓步走来,看似一概行为如常。但沈梦接赏时无意指尖挨了下,就发现温华的双手都已冰凉如万年寒冰,甚至递过托盘时还在微微发抖。 沈梦不得不抬眼正面看了看他。近在咫尺间,表情仅彼此可见,无法再装作镇定。温华好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又极力掩藏着翻江倒海的心情,眼神既喜又哀,直直望住沈梦,双唇几乎是颤抖着,又逼迫自己勉力平稳声线,说出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客套话:“恭喜忘真仙君。” 沈梦脸色如常,甚至还对他淡淡一笑,接下赏赐,一一谢过天帝、天尊。大殿之上,众目睽睽,温华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魂游天外地返回原位。此后天尊又说了几句话,便让沈梦先行退下了。 沈梦走出天炼坊,推却了仙童的相送,一个人循原路快步往回赶,好像在躲什么似的。但在闷头走到泠仙桥时,还是免不了被人从身后叫住:“忘真……沈梦!” 沈梦叹了口气,认命地停下脚步,转身等待。 身后不远处,正是温华在边跑边喊他。从来都仙姿端方、清雅俊逸的明碧上君,此刻却疾行得袍袖乱甩,乌丝纷扬,面上焦急紧张,顾不得任何形象。 温华气息急促地一路追上来,好不容易到了沈梦跟前,却又害怕似的停下了脚步,如梦如真地盯着他,恍惚地问:“沈梦?真的是你?” 沈梦恭谨地对他躬身作揖道:“见过明碧上君。” 温华一把握住沈梦双臂,用力托着不让他拜下去,抖着声音气急道:“你,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岔气的尾音像带了哭腔。 沈梦看向温华,见他已是双眼泛红,泪盈于睫,哀痛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是要当场崩溃了。 沈梦叹着气,直起身子,轻挣开温华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抬头对他道:“好。那我们好好说话。” 桥下淙淙流水不知何来何往,脚底恬静仙云飘来浮去,尘世已渺远,天界无旧痕。两人站在白玉为石、精美出尘的泠仙桥桥拱之上,隔了一世光阴,无言互望。 温华张口几次,想说的话太多,又一时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嗫嚅道:“你成仙了。真是,太好了……” 沈梦点头道:“是啊。虽然难,但幸好熬过来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寂寂长生 作者:暄光迟 第4节 温华想起从前种种,满面痛苦地道:“我当时不知道……我……沈梦,你是不是恨我?” 沈梦摇摇头,平静道:“并不能怪你。” 温华不敢看沈梦的神情,黯然低下了头:“终究是我负了你……”双睫一扑,两滴泪落下云头。 缓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望着沈梦,断续地道:“其实,当年……我马上就后悔了……我去求掌门师尊,要能延寿百年的肉灵芝,我想,如果有时间,能再想办法……但是师尊把我关起来了。等我能出来时,再去找你,问遍了村子,却哪里都找不到……我又找了好久,直到师尊下山把我带回去,关在后山禁地苦修,一关就是百年……” 温华眼中闪现悔痛之色,低哑着嗓子道:“我以为你已经……唉。”他怅然长叹。缓了口气,又接着道,“我飞升的时候,差点因此生了心魔,掌门师尊尽力帮我,才让我最终顺利成仙。但他却是伤了自己根基,到如今都还未能飞升,恐怕……” 温华说完往事,顿了顿,双眼凝视着沈梦,小心地道:“沈梦,我说这些,不是奢求你能原谅,只是想让你知道一切,或许心里能好受些……” 沈梦沉默了半晌,道:“都过去了,我没有再怨着什么了。”说着抬眼对温华勉力一笑,道:“见你很好,我也放心了。” 温华见沈梦笑言对己的关心,蓦然被戳中了内心,一激动,上前一步拉起了他的手,又深情道:“沈梦!你没有不理我是吗?” 沈梦却是犹豫了一下,为难地抽回手来,看到温华瞬间变得哀戚的神情,终是不忍心,尽量和缓地对他道:“我现在要回仙居去了。同在仙界,总有来往。你我各自都平静下,改日再聚罢。” 说罢做出一副真诚淡定的样子看着温华。温华无话可说,也不敢强求,只能微一点头。沈梦暗松一口气,也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开。 走没几步,沈梦又听见温华在他身后伤感低沉地道:“沈梦,这么多年,我心里,始终没有忘记过你。” 沈梦不敢回头,略停了一下脚步,就匆匆地走掉了。 两下里一夜辗转无眠。 ☆、第十七章当时惘然 翌日傍晚,仙云都染上橙红霞色的时候,沈梦在屋里发呆,却听见灵鸟飞来叫唤,说有客到。他猜到是谁登门,不禁头疼,但也不能避而不见,最终还是整肃衣冠,提了口气,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温华,说来拜访。沈梦看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瞧瞧他手里提着的那一大坛子仙酒,迟疑地挡在门口。 见沈梦一脸纠结,温华忙道:“不,不叙旧。就,一起喝一杯?”又目露哀伤地道:“难道,真的不愿再见我了吗……” 沈梦心一软,叹口气,侧身让出路,道:“进来吧。” 两人在书房摆几端杯,随意饮着。温华也真的一字未提旧事,只跟沈梦闲叙仙界的轶事杂闻。沈梦托腮听着,有时还笑议几句。来去对谈自然,两人还真如友人般相处,无一丝不妥。不知不觉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满界仙云皆泛皎皎华光,而面前那一大坛子酒居然已快见底。 其实面上越没有怪异,心里就越憋屈。横亘数百载的心结,哪里是一夜间能够尽数化解的。沈梦与温华明明都怀着满腹心事,纵使表面硬作淡然,又哪里压得住内里澎湃。往事无言皆化酒,把持不住,都是喝得不少,不说十分,也各有了八分醉意。 此时酒意上头,就觉屋内有些闷。温华起身去开窗透气,推开窗扉,往外无意瞥了一眼,就呆愣在那里了。 沈梦还迟钝地疑惑温华为何在窗前凝固不动,只能爬起来,略晃身子地走过去看。一瞧之下心道不好,也尴尬地站在了那里。 窗外是沈梦造的池塘假山,不消说,温华一定已认出来,那分明就是涵翠山景。 温华一眼看穿,胸中顿时巨震,眼波微澜。昔年与沈梦同修仙道的往事,一幕幕从心头滑过,沈梦的笑,沈梦的好,令人心动又眷念。他本怕经历了那样的事,又隔了这么久,沈梦已将他忘了,将往昔都抛却了;但此时却发现沈梦居然在日日相对的窗前,做了这般景色。 心头百转千回,只余一念:“原来并非只我一人念念不忘。” 双峰如幻,前尘如梦。此时此地,旧人犹在。 纷繁思绪皆沉静下来,温华缓缓转身,面向沈梦,扶着他的双肩,深深看向他的眼眸,万分温柔地道:“沈梦,我从前做了那样的错事,心里一直是糊涂的。也许你不相信,但从来不只你一人难忘,于我而言,情思早就千丝万缕植入心底,蓦然□□有多痛多伤,这几百年来,我日日煎熬地受着。” 温华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郑重道:“沈梦,情之一字,我懂得太晚,但幸还不迟。往日种种,是我负你,如今,我要与你重新来过。” 沈梦定定看着他,一动不动,直到纷纷大梦里的人影个个与现实重合,直到眼前泛起迷蒙水雾,直到温华轻轻拥住了他。带着淡淡木香的熟悉气息环绕,温柔的唇含住他的唇瓣,是一个许久以前那么想得到,却没有得到的吻。 沈梦闭上眼睛,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由着酒意,放任了这个不应该的吻,沉浮在不分明的情绪里。就当是一场梦罢。 院外树影背后,斜阳已默默站了许久。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因着一点无谓的担心,贸然地跑来探望。一直看到窗子里那两人拥抱亲吻,斜阳的手终是抖了一下,无声地慢慢往后退去。 两唇稍分时,沈梦轻轻推开温华,定了定神,黯然摇头道:“不,不可以。我已经答应了别人。” “我不在意,我可以等。”温华软声劝诱,“沈梦,你还是想着我的对吗?你心里仍有迟疑,并没有把那人当作绝对,那么,就给我一点机会,好不好?” 沈梦闻言,心思一动,想着,是吗,我是这样的吗?可是…… 温华伸手又要去抱他,沈梦退了两步,心乱道:“你让我静一静,想一想。” 温华停了手,情意绵绵地看着沈梦,仍是极温和地道:“好。” 温华依着沈梦的意思离开之后,一只小灵鸟颠颠飞来,对着沈梦叽叽几声,沈梦顿时失色:“啊,斜阳刚才来过?”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沈梦不敢细思,蹙起眉头,拔腿就走,只想着赶紧找到他。 流金宫内,白瑛树下,花事过半,残英落了满地。沈梦找到斜阳的时候,他已经喝得大醉,趴倒在石桌上了。 “斜阳。”沈梦摇着他的肩膀,唤了他一声。 斜阳勉强睁开眼,看了看他,迟缓道:“你来了啊……” 沈梦俯身扶他,轻声道:“嗯,回屋里躺吧。” 斜阳身子没有动,却伸出手,贴在沈梦的左胸口,手掌低下传来温暖的体温和心跳的搏动。 斜阳低低地问:“你这里,有我几分?又有他几分?” “我……”沈梦自己头还晕着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问话里有太多心碎,悬空的答案像在凌迟人心。 “我还在等你。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了,若没有结果,也是我……”斜阳苦笑了下,收回了手,艰难地道:“你可以,重新选择……” 沈梦一愣:“你都知道了?” 斜阳不说话了,头往臂弯里埋,合眼欲睡。有时候心太痛了,要醉到底才能忍下去。 “斜阳……”沈梦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说了好像更糟。别的什么,却也说不出口,眼中几番挣扎。 斜阳最终真的沉醉不醒,沈梦把他扶回了卧床,因为没有想好等他醒来要怎么面对,觉得不适合待在那里,左思右想,还是悄悄离开了。 沈梦也没有回自己的仙居,他怕温华再去找他。他心里很乱,谁都不想见,脑子是糊的,明知道这样拖着对谁都不好,却想不出怎样才好。 三千世界,如此广阔天地,要避得远远、躲得无踪,其实很容易。沈梦最后一个人偷偷下了凡界,想找个地方安静想想。 他茫然地走,不知不觉间,竟还是走到了涵翠山。沈梦叹口气,认命地往双峰上飞去,找到藏云洞,钻了进去,靠着洞壁休憩。 这里其实不是个适合他现在心境的静修地。触目是熟悉的景致,记忆里与那两人有关的场景交替浮现,一时间是温华与他在洞中携手定情,一时间是斜阳抱着他意动情浓…… 最后两个人都站到了他面前,温华的脸上温柔又带着哀求,斜阳露出难见的痛苦脆弱,他们一齐质问:“沈梦,你究竟要谁?” 沈梦无措地回答:“我不知道……”? 谁料两人听了此话,忽然同时向对方动起手来,相互间下手狠辣无情,拼尽全部仙魔法力,毁灭性的两道攻击,交错击中了对方的胸膛。沈梦大叫起来:“不——” 一梦醒来,大汗淋漓,沈梦心跳如雷,喘息着抱住了头,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要走火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电台:听众暄光迟为她的朋友斜阳点播了阿杜的《他一定很爱你》和陶喆的《爱我还是他》,呵呵呵~ 她同时为另一位朋友温华点播了一首张敬轩的《吻得太逼真》…… ☆、第十八章风起青萍 却说那头,斜阳酒醒后,在流金宫里等了沈梦三天,等他来说点什么。沈梦却一直没出现。斜阳从心痛等到心冷,又从心冷等到愤怒,最后火冒三丈地冲到沈梦的仙居找人。 结果仙居里空无人影,灵鸟们说主人从来就没有回来过,那个温华倒是来找过一趟,也是落空。 斜阳找不到沈梦,无人可问,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转去阳机子府上。 阳机子却也不知道沈梦去了哪里。他看看斜阳,叹口气道:“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既然忘真信你,我就腆着脸跟你多啰嗦两句。” “忘真这个人,真的遇到问题时,总是逃避得很。你完全由他去选择呢,不能够,他躲开就是因为下不了决定。你退得太远,也不能够,他就正好不选你了。但我劝你还是不要逼他太紧,不然说不定他烦起来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个清静。哎,你别不爱听啊,我这是忠言逆耳。” 斜阳脸黑得不行,勉强跟阳机子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还真别说,阳机子这个好友,摸沈梦的脾性摸得那个准啊。南州,九尾灵狐族地,此时沈梦正愁眉苦脸地赖在千月府上,把他特地从闭关中挖了出来,跟他瞎磨着:“千月啊,听说灵狐擅情,你这里有没有能让人忘掉一个人的药啊?” 千月白他一眼,道:“有的,都不用吃药,我有一个法子,想忘掉几个都可以。” “是吗?”沈梦直起身子,感兴趣道:“什么办法?” “你将脑袋朝那墙上撞去,撞傻了谁都不会记得。” “唉,这不行,我不要变傻。”沈梦又蔫了。 “你本来就傻!还怕什么!”千月手指尖尖地戳他脑门,终于忍不住恨骂道:“这么好的男人不懂得珍惜,我都想收了。” “你说哪个?”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斜阳了!他有什么不好的,哄你宠你,星星月亮都能摘给你。温华的亏你还没吃够吗?难道还要上赶着再让人伤一回?”千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 沈梦小声辩解道:“可是温华说他都改好了……” 千月冷冷看他:“你这旧情复燃得够快的啊,那个温华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是做了还是怎样?” 沈梦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 千月瞪他:“嗯?” 沈梦缩着脖子小声道:“只是亲了一下……” 千月重哼了一声。 沈梦接着弱弱地道:“还被斜阳看到了……” “你看你混蛋的!”千月气坏了,一巴掌猛拍在桌上,疼得自己嘶嘶吸气。 “然后你也不去解释道歉,就跑我这里来了?” “不是,我后来找斜阳去了,他喝醉了,问我到底有多看重他,我没答上来,才跑的……” 简直不能再糟。千月气得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咬牙切齿道:“沈梦你个没良心的!” 千月骂完又假哭了一声,“唉呀,可怜的斜阳啊……”但接着,他眼珠一转,跃跃地问沈梦道:“你不要他了是吧,那我去追,你可别怪我啊。我就喜欢这种又厉害又体贴的。你就跟那小白脸奸夫缠缠绵绵去吧,千万别回头啊!” 沈梦脸都抽了:“不要啊……” 千月啧了一声,道:“你自己不喜欢,还不许别人喜欢啊?”千月眼珠转了又转,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凑向沈梦道:“还是说,你想两个都收了?” “没,没想啊!”沈梦听着千月越来越不像话的胡扯,都脸红结巴了。 千月斜眯着眼看他,伸出嫣红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露出一副别有深意的模样。 沈梦喊道:“喂,你不要乱想啊!” 狐族性魅,于□□上又向来不拘,沈梦不敢猜测千月的小脑瓜里正编派着什么不堪的景象。 千月没理他,笑了笑,懒懒地靠向椅背,道:“那你如今要如何呢?” 沈梦叹气:“唉,我也不知道。” 去向斜阳道歉吧,他要是问温华的事,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去找温华吧,想想斜阳心碎成灰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太不地道。 而别看千月说别人说得狠,若轮到他自己身上,也是一笔糊涂账,呆傻不逊沈梦。他胡言乱语地逗了沈梦半天,其实自己正有桩挠心挠肺的事烦着呢。 两人各怀心事,都安静下来,托腮发呆。沉香炉的烟气和着室内的暖意氤氲了满屋,窗外春雨叩叶,芭蕉流翠,正是春愁难解时节。 时局却没有给他们太多发呆纠结的时间,很快有一个可怕的消息传遍整个上界:深渊隙缝靠近仙界的一端,又裂了。 深渊隙缝在上界南端,横跨仙魔两界,是远古遗迹,空间混乱怪异,其下镇压着曾经肆虐八荒的妄兽。传言几百年前两界大战至两败俱伤时,此处就曾突然开裂,妄兽趁机想逃出,大难在即,幸得两位仙魔以己祭天,齐力镇压,方保三界无碍。也因此牺牲之震动,仙魔间放下纷争,各退一步,面上和平了这么些年。 此次隙缝不知何故又忽然开裂,虽然没有上次的情形严重,但有了灵气泄漏,妄兽就即将惊醒,它如若完全清醒脱逃,将是一场无人可阻、炼狱般可怕的天地浩劫。上界深怕此事发生,因此欲点精兵强将,赴隙缝再镇妄兽。 靠近仙界一端的事,自是主要由仙界负责。天庭广发通告,叫各路小仙都待命,选人在即。 沈梦觉得反正那传说中的寂生鼎已经被收去了,自己仙龄短浅、仙力微薄,虽侥幸升了半级,但实战并不能如何,应该不至于要亲自去担这等重任。但毕竟是仙界一员,为苍生尽力的姿态还是要有的,于是沈梦也赶紧回到了仙居待命。 他万难料到,不多久,温华领了一队仙吏,正儿八经地来叩门。 “忘真仙君,天帝命炀和天尊携寂生鼎,钦点一干仙君前往深渊隙缝,镇压妄兽。我在其中,你也是。我这是来向你传令的。你准备准备,后日启程。”温华说完,点头示意,旁边的仙吏就拿出块行军令牌递给沈梦。 沈梦接到手还有点懵,这真点到了自己啊。但是上命不可违,硬着头皮也只能去了。 温华传了令,仍有事在身,也不能多耽搁,只深看了沈梦一眼,便匆匆领着仙吏走了。 此去祸福难说,该交代的都要交代好。沈梦趁还没动身,登门去见阳机子。 阳机子此时也很忙碌,丹房内炉火熊熊,正满载炼丹,以供镇压妄兽一行之用。他见沈梦来了,也没空寒暄,直接塞了一堆瓶瓶罐罐给他,都是保命用的上品丹药。沈梦十分感动,悉数收下。 阳机子一边忙碌,一边道:“此去万事小心为上,不要强出头,能跑则跑,丢人不要紧,丢命才要紧。”又道,“明碧上君是与你有什么过节吗?此人你要小心,我听说这次点你上阵,是因为他在天尊面前力荐,说那个叫什么寂生鼎的神器是你寻回,也是跟你缘分极深,说不定有什么关系,自然要你随军才妥帖。” 沈梦十分惊愕,才知有这样的缘由,心里顿时有些不快。他知道温华其实丝毫不知晓自己与寂生鼎的关系,也许误打误撞给说了这理由。但现在谁都知道镇压妄兽一事十分危险,听说天帝在殿上点将时,各路天尊都低头不语,最终点到炀和天尊时,他的脸都绿了。大神况且避之不及的,他这等小仙还被拉扯进去,搁谁身上谁都不会开心。 但当夜,温华又私下来找沈梦。见了面,温华主动道:“这次你随行,是我向天尊推荐的。” 沈梦压下不悦,问道:“为什么?我法力低微,其实帮不上什么。” 温华笑着,耐心解释道:“此次即是险境,又是无上机遇。上界已平和了千百年,然仙职要往上升,仙道要往前进,都少不了纷争的砥砺。我细思情况,这妄兽觉醒的声势虽大,但好在发现得早,又有天尊亲自出手,根本用不着我等小仙冲锋陷阵。最终定会被镇压,所有参与者均是功臣。战场于自身修炼大有进益,况且事成之后又有天庭厚赏,你那上君之位,经此一役,又何愁不坐实。” 沈梦听懂了,温华的意思是,总之是升官发财的好事,所以拉上你。 “我等你与我并立的一天。到时,我会跟天尊说……”温华似在期许什么美好场景,眼神闪亮,露出温柔笑意,握住沈梦的双手,接着道,“沈梦,你不用担心,就随我去吧。哪怕真要上阵,你只需站在我身后,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方才沈梦听完解释,心里那一点不快已经消散,此刻看着温华款款深情,又觉难以承受如许目光,不自然地撇过头,想把手抽出来。 温华顺从地松开手,却更进一步地半拥住沈梦,低下头又要去吻他。 沈梦有些慌,抵住他胸膛道:“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温华此时却很坚决,反将沈梦搂得更紧,水波一样的双眼直视着他:“是因为斜阳?仙魔终是有别,你与他之间不过是一场玩闹,岂能当真。沈梦,你忘了他罢。” 说罢,温柔地吻了吻沈梦的额头。 沈梦还是推开了他,撇过头道:“你先回去吧。关于镇压妄兽一事,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会尽责尽力的。” 至于两人间的问题,他就默默跳过不提了。 温华看了他许久,终是不敢过于强逼,点点头,温声道:“你好好休息,启程那日我再来接你。” 沈梦将温华送出门外,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他不喜欢这种周旋在温华与斜阳两人之间的感觉,但要他斩钉截铁,翻脸无情地拒绝温华,他又心软办不到。 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沈梦心事重重地走进书房,意外地看到里面竟然有个人,正抱臂站立,斜靠着墙等他。却是斜阳。 沈梦吓了一跳:“啊,你怎么在这啊。” 斜阳嗯了一声,木着脸道:“你不去找我。躲着我。” 沈梦忙解释道:“也不是的……我原打算明天就去找你的,真的。” 这是真话,毕竟要去那等凶险之地了,不可能不跟斜阳说一声。 斜阳语气微酸地道:“哼,若我再不来,你就跟别人跑了。” 沈梦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 斜阳绷不住一直假装生气的脸,终是叹了口气,松驰了表情,放下双手,走到沈梦身前,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一点他的额头,道:“这里,”又按了按他的唇,“还有这里,都已经背叛我了。” 手指又往下移到沈梦心口,指着问:“这里呢,是不是也要背叛我了?” 沈梦的脸有点红,带着一丝心虚道:“哪有……” 斜阳深叹着气,拥住沈梦,将下巴靠在他肩头,窝在他的颈窝,闷声道:“沈梦,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心也给你,命也给你;上君之位又如何,整个流金宫我也能交给你。我始终,只要你一个人而已。”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声音里的委屈和深情却听得清清楚楚。沈梦既赧然又感动,只能伸手回抱住斜阳,轻声道:“对不起……” 平静了一会儿,沈梦又道:“我后日就要去深渊隙缝了。” “嗯。你万事小心。若情形不对,就赶紧跑。”斜阳嘱咐着,尤带鼻音。 “呵,”沈梦笑起来,“你怎么跟阳机子说得一样呢。” “因为真正关心你的都会如此。只有别有用心的,才会拖你下水。”斜阳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沈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走了。其实我也领了命,就在隙缝靠魔界那头驻巡,离你们不太远。届时若有事,就唤我。”各自负有军令,总是不宜久留,斜阳最后不舍地放开了沈梦,捏了捏他的脸,转身离开了。 怀中令人依恋的温暖霎时落空,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沈梦忽然觉得有些孤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猜,千月究竟编排了什么,哈哈 ☆、第十九章昨夜星辰 两日后,炀和天尊率众仙君离开仙宫,飞抵深渊缝隙近旁,先行修整。 是夜,银盘高悬,众仙轮班暂作休憩。温华借口勘察地形,拉了沈梦到附近闲逛,两人一路走到一棵魅月树下。 或许是受隙缝里泄漏的邪煞之气影响,这魅月花竟逆时盛开,极尽妖娆魅惑,莹白花朵借色婵娟,盈盈满树。沈梦在树下仰头望去,惊艳于这花月相映的美景,不禁微微一笑。 温华亦是瞧得愣了。面前眼中,花开如雪,月华如霜,斯人笑立,恍然若梦。 此情此景太过温柔,温华不由得靠近沈梦身前,轻搭他的双肩,指尖摩挲,感受到薄衫之下的温度,温华倾过身去,头低垂下,慢慢贴近令人渴望的双唇。 沈梦惊觉不妥,瞪大了眼,忽然喊道:“等等!”温华疑惑地停下,长睫轻眨。 沈梦抿了抿唇,终是下定决心,望着温华,眼神温和又清明:“温华,我想了很久,还是要与你说明白。我与斜阳是认真的,我愿与他从此一心,相携相伴。我相信他对我亦是将心托付,始终不渝。 真心难得,我不能太贪婪,要了一颗,又去要另一颗。你愿珍惜我,我是高兴的,只觉往昔一切都不负年华。以往你我之间未曾辜负的美好,我记在心里了,到如今我只希望你也能过得好。但我不能陪你了。 温华,对不起,我没能一直等你。” 温华静静听着,眼神渐渐凝固,双手不由将沈梦抓得更紧,好像怕下一瞬他就会消失离去。这么近的距离看沈梦,实在太过清楚。沈梦的眼眸水亮,双唇柔软,面庞是如此沉静,声音是如此温柔,却又字字句句地说出如此坚定和残忍的拒绝。 温华再三瞧着那没有丝毫退让和悔意的透亮双眸,终于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沈梦这颗心,真的给了别人,再也追不回来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能一直等我?从来是我先离开你,怎么可以你先离开我! 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内一股焦火上扬,温华失去了一贯的平静和镇定,忽然欺身压上,将沈梦顶在树干与他之间,低头堵住那双不知还要再说出什么无情话语的柔唇,焦灼狂乱地吸吮舔舐,像是要把刚听见的一切吞去。牙齿磕在牙齿上,有鲜血的味道在津液间散开。 “唔,温,唔……不,不要,唔……”沈梦被压得死死,嘴里说不出话,手上也推不开温华。他狠狠心,掐指使了个仙术,霹雳白光击下,终于劈退了温华。 温华退了一步,愣愣地捂住被劈痛的肩膀,脸上红潮退尽,渐渐露出伤心绝望的神色。 沈梦不敢去看他那样哀伤满溢的眼睛,低头道:“对不起。”又顿了顿,轻声劝道:“不要这样,我不想连朋友也做不成。” 沈梦一直低着头,听到温华几度喘息,最后抖声道:“好,如你所愿。”余光瞥见,眼前的人终是踉跄着,转身离开了。 月色中失魂落魄离去的身影,像极了当年。繁花落尽,昨梦难续。再怎样决择,终不是铁石心肠,虽做了决定,其实未尝没有伤心。 昔年是温华被迫离开,今日却是他自己亲口断了缘情。人间天上,兜兜转转,千难万难地相逢,却又心隔山海地相离,年来几多梦魂纠葛,此后再无相思地。命运捉弄,空余怅惘,唯能怨一声有缘无份。 沈梦抬头望着温华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渐湿,却又忍下,最终慢慢地靠着一树寂然白花坐下。晚星隐隐,夜色阑珊,静静安抚自己不平的心绪。 隔日再见温华,沈梦有些紧张,温华也是难受,只对他勉强一笑,神色很是黯然。两人保持着距离,避免更多的别扭尴尬。沈梦觉得无奈,却也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隙缝的情形亦不轻松,眼看似乎更糟了。炀和天尊几次出手,都未能完全压制住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妄兽逐渐释放的煞气,两相抵挡拉扯,几个来回之后,裂缝却反而好像又撑大了一些,在一旁协助的众位小仙,都感受到了从裂缝处愈发喷薄出更多的恐怖煞气。 罡风凛冽,吹得仙体都生疼。炀和天尊又发出一招声势巨大的仙术,却看那法术光芒瞬间被黑煞深渊吞没殆尽,脸色愈发黑沉。他瞧了瞧周围都快站立不稳的众仙,又遥遥盯着沈梦,表情几番变化,最后似下了一个决定,闭了闭眼,挥去心中残留的良心拷问,抬手将寂生鼎祭出。 嗡一声又沉又闷的响声,像从远古时代幽远地传来,深深撼过每个人的灵魂,仙力低微的小仙霎时脸就白了几分。 天空变得阴暗,刚才吹得众人东倒西歪的罡风,被卷着吞入鼎内,但日月之光也跟着逐渐寂灭。鼎越变越大,鼎身暗饰的花纹多看几眼就叫人晕眩欲呕,黑色的烟气环绕四周,投下的阴影正对上隙缝。 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害怕起来,这真的是仙器吗?怎么这么阴邪诡异?这么像魔器? 众仙均惶惶,也没注意到,夹在中间的沈梦特别苍白脆弱。 这一回寂生鼎浮空的时候,沈梦就觉得自己不太对了。一时之间,好像有什么隐隐牵动了他全身的血脉,神魂随之诡异震颤,勾连起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 嗡一声之下,其他人还只是咽下一口血,沈梦却骤觉全身经脉顿时寸寸断碎。仙气飞快消退,体内像有千刀万剑在刺刮,痛彻心扉。然而灵力被全然镇压,血气堵在喉咙,连痛呼也喊不出口。 沈梦脸色白得发青,整个人眩晕地晃起来,指尖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温华多少还是留意着他,很快发现了异样,悄然挪到他近旁,伸臂扶住了他的肩,握住他的手,担忧地道:“沈梦,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带你先撤走?” 沈梦的手心满是冷汗,全身疼得发软,快撑不下去了。单靠自己是肯定退不开了,只能硬撑着对温华微颔了颔首。 小心搀着眼看就要倒下的沈梦,温华慢慢地与他一起往后退,正想偷偷将他带离此地,却听见前方传来个威严的声音:“明碧上君,你将忘真仙君带到鼎下去。” 温华惊讶地抬头,望见炀和天尊隔着人群,正冷冰冰地径直看向他们,尤其是盯着沈梦,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厌恶和恨意。温华心中感到极大的不安,不由问道:“为什么?” 炀和天尊冷哼了一声,目光森冷扫过众人,沉声道:“众仙都看到了,这妄兽弹压不住,即将逃出。当此时,唯有借寂生鼎之力,方能再次镇压它。然寂生鼎遗落凡间数百年,仙力远未恢复,需一人祭之。”炀和天尊说着,指向沈梦,扬声挑明,“本尊确知,启用寂生鼎须有造鼎之人血脉祭祀,而你,就是九机神女的血脉后代!” 温华惶乱至极,惊瞥了一眼沈梦,又望向天尊,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不,不可以啊,天尊,生祭有违天道啊!” 众仙也均变色,惊疑不定地低声非议起来。炀和天尊面色阴寒,放出气势,镇压全场,厉声喝道:“苍生浩劫在即,合该行非常手段!祭鼎唯此人合适,毋需再辩!明碧上君,你若再冥顽不灵,我就连你一同押入鼎中!” 温华脸色顿时苍白,抖着唇道:“不……”但他心中惊惧,原本握紧沈梦的手也就下意识地松开了。炀和天尊挥袖一甩,一道劲气袭来,顿时将沈梦卷走,一下子扑摔到了鼎下。 “嗡……”无形的沉重压力从空中压下来,沈梦强撑起上身,几乎不能在云头站立。他的心一样沉重得透不过气,不仅因为当前的灭顶之灾,更因为温华又再一次往事重演般放开了他的手。 “嗡……” 七窍都开始流血,连斜阳给他的那块金镶玉腰牌也碎裂开来。沈梦茫然地想着,这次是真的要死了,说后悔也来不及了。温华对他说再多对不起,他也再不想理会,但他自己,却需要向斜阳说更多的抱歉。 “嗡……” 沈梦眼皮愈沉,所见的一切开始飘忽。头顶黑漆漆的鼎口慢慢翻过来,快要覆灭一切。血祭之后,灵肉俱灭,就算仙人也是烟消云散,那时不管什么恩怨情爱,都不再有意义了。沈梦闭上了眼。 就在这刹那,一道乌光突然不顾一切地飞速冲来,直接落到沈梦身边,化出身形,大喊一声:“沈梦,我们走!”沈梦勉强睁开一线,看到斜阳着急地抱起他,就往鼎外冲。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嗡……” ,最后一声沉重鸣响,寂生鼎完全覆了过来,将他们和深渊隙缝牢牢地罩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 ☆、第二十章悠悠我心 寂生鼎下,万生寂灭。 侥幸的是,鼎内却没有那么大的灵压。沈梦缓了口气,慢慢转醒,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这鼎里头居然不是全黑的。第二个念头是,自己愚蠢找死,但斜阳怎么办? 头顶处,鼎底翻作诡异的天穹,涌滚着浓稠的血色,泛出的红光映照得鼎内的一切蒙着不详的血红色,包括载着他们浮空的这片薄云。而脚底下也没好到哪里去,那是吞噬一切深渊,裂隙之中煞气冲天,恐怖的力量几欲喷薄而出。他们夹在当中,与这两股超乎正常的力量相比,实在是太微小,太脆弱。 斜阳仍抱着他,沈梦仰头看着斜阳,心底悲哀地知道,自己又欠了他许多,但这次拿命也还不了了。 斜阳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却不这么悲观。既然出不去了,又暂时没死,就可以另想办法。斜阳左右望望,先将沈梦轻放下来,让他半躺在自己怀中,又从他怀里摸出阳机子赠送的救命仙丹,喂了他几颗。 沈梦气血回复了一些,终于有点力气说话,刚要勉强开口,一股邪气冲到经脉中,痛得他表情揪作一块,又说不出话来了。斜阳感觉到沈梦仙气微薄,面色担忧,紧环着他的肩,心中焦虑渐起,险境且不顾了,只怕他又要莫名入魔。 此刻,空中忽然慢慢现出两个童子身形,年纪不过垂髫,身上衣衫一黑一白,面貌却一模一样。童子们望向两人,尤其认真地看着沈梦,一揖到底,齐道:“少主。” 沈梦一脸讶然,却说不出话来,斜阳防备地替他问:“你们是谁?” 小童们齐声脆生生地道:“我是寂生啊。”其中黑衣童子又噘嘴转对斜阳道:“喂,我在莫泽就认得你了。你现在是少夫人吗?” “啊?呃,怎么这样问……我哪里知道……”斜阳眼神复杂地看了沈梦一眼,心想,这可得问你。 “哎呀,小气鬼,别人亲一下又怎样,你不是都跟少主那什么了吗,哟哟……”黑衣童子脱口而出,说到一半,白衣童子狠跺了一下他的脚,瞪眼小声斥责:“非礼勿言!” 黑衣童子吐吐舌头,两个童子都不说话了,两张相同的稚气面容,又都目光炯炯地望向斜阳。斜阳瞅瞅沈梦,彼此都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转了话题问道:“寂生?你们是鼎灵?一直在鼎内吗?” “嗯,我们一直在呀。”四团小圆髻同时随点头晃动起来,“只是以前伤得太重,只能睡觉,但还是有感觉的。” 斜阳似乎明白了些,沉吟片刻,又问:“你们叫他少主?” 白衣童子认真道:“九机夫人造了我们,他是夫人的儿子,自然就是我们的少主啦。之前刚醒,来不及认主就被人抱走了,但夫人给我们留了封印,对别人,我们是不会乱认主的。” 黑衣童子附和地嗯嗯,又道:“少主不用担心,现在难受,是因为魔族血脉快要苏醒。之前您未成仙,体质所限,夫人留下灵玉隐蔽了一半血统。现在就不要紧啦,我们将助您巩固,以后少主就是真正的半仙半魔之体了,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呢。” 魔族血脉?半仙半魔之体?斜阳听着这番话,将前因后果连起来一串,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终于一笑,放松下来,道:“能无碍,那便好了。” “我们这就为少主疏导经脉,重塑仙体。”两个童子同声说道,跑上前来,一左一右拉着沈梦坐起。沈梦脸色仍是不好,要重塑半仙半魔之体毕竟不易,方才血脉霎时被唤醒,体内两种灵气冲撞得厉害,差点没挺过去。还好胸前挂着的玉坠暖暖地发热,护住了他的心脉。 斜阳托了沈梦一把,助他打坐好,退到一旁,看黑白小童也各牵着沈梦的一只手在旁盘腿坐下,又问:“我能帮什么吗?” 白衣童子想了想,道:“哦,倒有一事。”小小的指头点点云头底下,“下面那个讨厌的怪物又想出来闹腾,我们灵力也才恢复了一点点,只够护着少主,没力气跟它打架啦。它就交给你了。” 黑衣童子也道:“你若打赢了,我们还能吸掉它的戾气,恢复得更好呢。如果你不行,我们只好拼尽全力,保住少主。” 只能护住一人?沈梦脸色骤变,竭力开口,虚弱道:“可是,你一个人,怎么镇得了妄兽?寂生,我命你们将我能用的灵力本元,先抽去用,也出手相助,才多些胜算。” “不可以啊!”童子们的小脸一下子板起来,争先恐后地道:“少主你内息不平,再失本元,会糟糕的呢。”“我们不愿再经历一回当年之事了,已向天道立下重誓,无论如何,不能再牺牲少主!” 斜阳听了,心里又暗松一口气,他还怕寂生真的要沈梦来祭鼎,看来此后无须担心了。于是他呵呵笑了两声,眉目飞扬,对沈梦调笑道:“我哪里会不行?你别担心,我自己去。这样最好了,寂生已认你为主,以后有鼎相护,再没人欺负得了你,我也能放心了。想必灵玉可以继续掩饰魔族血脉,就算仙身重塑也无妨。” 斜阳说着,仍是眼中带笑,若有所指地缓声道:“至于今后,你想与谁在一起,便在一起吧。但倘若哪天你不愿再呆在仙界,就去流金宫,就算我……那里也没人会为难你。” 这话越说越不详,像在交代后事,沈梦惊慌起来,口中喊着不,想要阻拦,却无力挣扎起身。 “无论如何,护好你们的少主。”斜阳最后对寂生嘱咐了一句,转身便朝缝隙走去,挥手做出一道结界,将沈梦他们隔在外面。 寂生一左一右伴着沈梦,拉着他飘移到了远离隙缝的一角,制住他的穴位,开始梳理气脉。沈梦眼睁睁地看斜阳走开,却无能为力。他不得不顺着体内潮涌般的灵气冲击,按寂生的引导打坐运气,忍住寸寸经脉碎裂又复原重塑的剧痛,竭力催动仙力与魔灵交织融合,只盼着自己能再快一些恢复。 远处结界内,法术攻击的光亮时而爆发,战况定然激烈,却被结界挡得严实,分毫不影响此端。 每一道光闪过,就映得沈梦的脸更苍白几分,半是揪心,半是自身难受。到后来,沈梦已不敢再看,闭眼苦挨。不知过了几息,丹田中,亦明亦暗的双面灵神逐渐清晰,凝实成形,蓦然在空虚中睁开双眼。仙光与魔灵一时并盛,如黑白双龙盘旋而起,又驯服地回绕。沈梦汗透重衫,睁眼长舒了一口气。 “恭喜少主,血脉苏醒,仙体重塑!”寂生齐声恭贺,又因灵力消耗,慢慢消失了身影。 沈梦爬起身来,飞奔向斜阳。 隙缝处,法术攻击点燃了周遭阴气,裂开的豁口火海一片,炽炎逼人,斜阳的身影在灰烬火光中时隐时现。热气升腾间,视线里的人影似乎在危险地晃动。深渊裂隙里,大团的黑煞翻滚愈烈,跃跃冲天,情势一刻比一刻更加凶险,斜阳独自抵挡的人影显得如此微渺。 沈梦赶到近前,看到这样的情形,心都跳到了喉咙口。他二话不说便往前冲,却被斜阳所设的结界反弹回来,硬是冲不进去。 沈梦心急如焚,又不敢强攻,贴着结界,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斜阳!斜阳!” 斜阳往他这边转过头来。沈梦心口一紧,能听到啊,赶紧喊:“我已经好了!你放我进去啊!” 斜阳远远地看他,唇角似乎微含笑意,却没有收起结界。身后恐怖的黑影又膨胀了几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被损耗得灵光黯淡的长鞭,开始慢慢地绕起鞭绳来,像要把它收回。 难道已打不过了?沈梦瞳孔紧缩,接着喊:“你要干嘛?你不能做傻事啊!你以为这样……这样我还能好好的过吗?我不会与别人在一起!我再不会对不起你……” 斜阳听到那句对不起,分神瞧了沈梦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做了个嘴型:“不怪你。”背后的深渊黑影中紫电狰狞,不停地发出嗤嗤作响的诡异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暴起。 沈梦眼睛都红了,什么都不顾了:“我对你……我对你是真心的!真的!我想明白了啊,我心里再没有别人了!”沈梦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信我好不好,快让我过去啊!我发誓,从此以后,千年万年,永生永世,我只念你一人!” 斜阳收好原本手执的长鞭,一句句听完,什么也没说,竟干脆地转过身去了。他张掌一挥,焚阳剑陡然出现。随之他倏然将左手在剑刃上一抹,血光渗入剑身,剑周霎时火光炙烈。 焚阳剑高高举起,一人一剑如流星般咻地前冲,直投向吞噬一切的恐怖前方。 沈梦脑子里的弦骤然崩断,趴在结界上疯狂嘶喊:“不要啊!!斜阳——”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天巨响,紫电轰然炸裂,浓云喷涌蔽日,中心有道红亮发金的火光暴涨冲天,在骇人黑煞间烧融出一片迅疾扩散的赤灼光华,焚尽万物,耀目难视,霎时泯灭天地。 内里法力极度激荡,结界随之破灭,沈梦被冲出的气浪余威击飞,笼罩此地的鼎身也随之巨震。 从边缘处的云头上爬起身来,沈梦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发抖,他直直看向前方炙烈火光中灰飞烟灭的一切,双唇颤动,发不出声来,脑中空白一片。 四周却慢慢生出青白色的光亮,原来是寂生鼎逐渐变小,慢慢收起,自动飞入沈梦衣袖,露出鼎外的天地,和四周等待结果的仙君们。 火光渐熄,裂口四周焦云翻滚,中间浓郁烟气腾烧,墨黑不能视物,但能感觉到,原本的邪煞之气已荡然无存。空间的波动渐渐平和下来,像在缓慢地痊愈伤口。 众仙呆看着刚揭开的这一片浩劫场景,和立在当中的沈梦一人,都默然无声。 如此惊人的斗法残墟,沈梦还在,凶煞被镇下了,隙缝在合闭,方才进入那人应该是与妄兽同归于尽了。众仙此刻不由都松了一口气,又暗生一缕敬意。 温华知道,在自己又一次放手的时候,不顾安危闯入鼎下救沈梦的那人,抛却生死守护沈梦的那人,是斜阳。他白着脸,浑身冰冷麻木,看着沈梦安然伫立在那里,一时心悸,一时悲凉,心里凄然地明白,无论如何,自己再没有脸面、也再没有资格走到沈梦身边。 炀和天尊也沉着脸。他未料沈梦居然能全身而退,又眼见寂生鼎竟已归附于他,面色十分难看,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发作。镇压妄兽的功劳记上,这沈梦就更不由得他拿捏了。天尊瞧着沈梦那张与他母亲十分相像的脸,愈发恼怒。 当年最疼爱的徒弟叛离他,与魔尊生死痴恋,一直是梗他在心头之刺。而他们居然还敢偷偷有了孩子!那孽徒之子竟还成了仙!自从沈梦好端端地在他眼前晃悠,每思及此,天尊都简直恨得要呕血。却不知,执念太过,他心中终是暗暗生魔,隐忧已起。 众仙脸色各异,然而别人怎么想的,沈梦已不在乎了。他绝望地望着毫无生气的烟云,只觉得,自己也死掉了。 一切都没了意义。成仙又如何,长生又怎样,没有了心,要怎么千年万载地空耗下去。 沈梦捂住了如被生剜的剧痛心口。 煞雾渐薄,灰烟散尽,隙缝合拢的瞬间,从最后的裂口处,忽然有个身影慢慢攀出,逐渐从远处走来。 众仙看清来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都惊诧感叹不已。 寒星入目,风舞长发,沈梦呆呆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飒然笑着,凤目满是宠溺,对他一挑眉道:“你刚才说的话,要算数。” 沈梦仍是说不出话来,抖抖地伸出手去摸他,像要确认是不是真的,大喜大悲的情潮拥堵在胸口,面上泫然欲泣。 斜阳看着沈梦的脸,终是心软地叹口气,把臂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低声安慰:“好了,没事了,莫哭了。” 沈梦哑着嗓子道:“谁哭了?”反手一抹,自己面上却不知何时已淌满湿冷的泪水。 手却被牵了过去,泪水也被轻轻吻干。沈梦被斜阳拥住,终于靠在了那样踏实的胸口。 凛凛九霄,寂寂长生,从此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包围,两心相系,不离不弃。 此情不渝,如梦却真。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