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正文 第1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作者:小丁冬不拉 【文案】 楚留香:你身边的女人和男人总是一样多。 林子清:你身边的女人总是要比男人多上许多。 楚留香:我向来只招惹了女人,你招惹的男人却是和女人一样的多。 林子清:我只爱红颜。 楚留香:我却只爱蓝颜,一人。 林子清:…… 【——任务提示:秋闱在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科举一事,普天同庆,广纳天下寒门士子,当为国家栋梁。】 为谋,为政,为战……治国,修身,平天下…… 在武侠世界里平步青云的……权倾朝野! 林子清:论系统外挂在武侠世界里的穿越性错误。 阅读注意: 1这其实是一个很会装逼的故事,温馨无虐,甜文宠文。 2前期重事业线,香帅出场率惨淡,存在感略低。嗯……后期会刷回来的。 3架空时代,考据党慎入…… 4虽然挂上了综武侠,但暂时只定下了楚留香+绝代双骄,其他待定, 陆小凤的背景和楚留香略像,有了楚留香就只能忍痛抛弃陆小凤了不要怪我qaq, 感觉综得太多会……略有些混乱,不擅长写综的蠢货君。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情有独钟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子清 ┃ 配角:绝代双骄,楚留香 ┃ 其它:综武侠,系统 编辑评价: 当林子清醒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冻死的落魄书生。 怀揣神奇的系统,他一步步参政、入战、谋划天下,间或旁观一番江湖上为侠者的铁骨柔情。 当官场得意的名臣与风流的盗帅相遇纠缠,主角要如何在江湖与庙堂里做到运筹帷幄…… 本文整体构思不错,武侠与官场的结合,带给人新鲜感。 最大的亮点就是官场升级系统的设计及运用, 主角凭借此系统外挂在武侠世界背景的官场中平步青云,过程流畅,痛快淋漓。 且随着盗帅等武侠人物的出场,跟主角形成互动,让人非常有期待感。 第1章 林子清醒了,然后,他又睡了,再醒来的时候,他成了一个被冻死在了茅草屋里的落魄书生。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中混混沌沌,而后,脑中似有一阵极为清脆的——滴!的声响倏忽的闪过。 ——系统绑定成功。融合度1……5……23……68……100。 ——…… 林子清醒了。 林子清微微蹙了蹙双眉,说来到也奇怪,林子清只记得自己是个不属于这朝代中的人,自己穿越之前很多的事却是全然记不起分毫,这具身体和他的灵魂好似重新融到了一处,他只觉得,自己生来便就该是这个的落魄书生,半分也未有违和之感。 那书生熟读四书五经,会写字。能作画,琴棋书画都是略有涉猎,他此时便也就成了这个熟读四书五经,会写字,能作画,琴棋书画都是略有涉猎的清贫的书生。他同时又觉得自己本该就是这样一个胸有大才,却屡番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 究竟是蝶梦到了庄周,还是庄周梦到了蝶,是以往一切都是庄周梦里的蝴蝶,还是他现在成了入了蝴蝶梦中的庄周? 犹豫片刻,林子清便已依着本能缓缓开启了自己脑中的系统面板,恍恍忽在闭上些许的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有着几分模糊的剪影,入目是一片感觉冰凉的很的蓝色的机械冷光,在现下这个自己这个书生所处的山青水绿的时代,又会是哪来的什么冰凉的机械冷光?于是再细细思虑之下……那微微蹙起些许的双眉之下是一双紧闭上许多的双眼,果然,出现在自己紧闭的双眼之前的是一片极为清晰的,似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之中极常见的电脑平板一般的画面。 【人物】【主线任务】【支线任务(未触发)】 【人物】和【主线任务】的图标是亮上的,而标有了未触发的【支线任务】的图标是灰暗下去的。 林子请试着将自己的注意力移到了【人物】选项的图标上,然而,等了片刻,未曾见什么反应。正待他正想自嘲自己一声这般天真的愚蠢的时候,面前界面的图像却竟是忽然已经切换了过来。 ——…… 林子清片刻的皱眉,心道, ——这反应……倒也真是极慢。 人物:林子清 地位:1 职业:寒门士子 年龄:22 ……尽是些无用的东西。 …… 林子清睡了。 然后,林子清又醒了。 薄薄的衿被挡不住这日之中深夜的严寒之气,所以,他被冻醒了。 林子清将这破茅屋中的薄被团上一团,起身关了这破茅房里的几扇冷窗,再将那破衣橱里的衣服全部压在了自己的薄被上,随后才团着自己的身子缩进那一床只有薄薄一层破布的薄被之中,他上下的牙齿都开始打着冷颤,作了吱吱咯咯的声响。 ——这年的深秋已是这般的难熬,若是到冬日…… 思索片刻后,他却是终于起了身来,穿好衣裳出了门去。 再过一夜,这般熬下去,他却是要生生被冻个半死了。他的身上倒也还有一些的闲钱,不过几个铜板,尚可以去打上一壶的酒,本准备明日用来换几个馒头作了一日的生计,然而……他怕自己未到明日的早上,便要去见了阎王爷的小鬼牛头马面了,酒可以御寒,倒不如先用着明日的饭钱换上今日的酒钱。 穷人家的读书人若是在这般的时候患上了伤寒,又没闲钱去请大夫,最后莫不是落个被生生冻死的下场。 他尚还不是很想做个如此的冤鬼的。 ——明日之事,便是明日再说吧。 …… 镇上的酒馆到了深夜子时还没有打烊,林子清攥着手中的几个铜板换上一壶的酒来,便靠在柜台旁看上去极为悠哉的喝起酒了,不过是些粗浅的酒液,尚不知被了那老板兑了多少的白水,但一口下肚之时,胸口便随即腾上几分的暖意,驱了一些周身手脚冰凉的严寒。 酒馆里林林总总还坐着几个配着大刀的粗汉,在聊着一些江湖中的闲事,说道了那移花宫,再说道了那天下第一神剑的燕南天,“玉郎”江枫的名号…… 林子清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酒葫芦,听闻这几个实在熟悉的名号来,一时之间也是不由得有了几分的愣神。面上仍是一片淡漠冷然的神色,内心却是不由的十分翻涌起了几分的心思。 到了最后,便只能于自己悠悠于自己说道句, ——竟原来是……绝代双骄。 林子清开始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武侠,因为这里有移花宫,有燕南天,还有江枫,林子清想,他大概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才能真正围观到剧情的展开,但他又觉得,自己差不多到那时候,绝代双骄的剧情怕是都已经忘了个干净,他本就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况且,绝代双骄的剧情即使在如今,他也是只记得个大概。 这是个架空的朝代,大庆朝,林子清以往的记忆里全然没有历史中关于这个朝代的记载。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秦朝不再,又何来的唐宋元明。对于林子清来说,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 …… 一边在喝着手中的酒,林子清一边却是开始面上不动声色的整理起了自己的记忆了来。这具身体在林子清看来确是个极为天才的人物,熟读了礼乐春秋,四书五经,弱冠之龄,便已成了个饱学之士,尚且尤工字画,诗词曲赋也大多略有精通。写得一手的好词,好字,作得一手的好画。 而现在林子清便成了这个在他看来极为天才的书生。 但同时,林子清又觉得,他穿了一个武侠盛行的时代,结果却穿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却是件实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 然随即又想到,此时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之事怕才是真正的离奇,光怪陆离至极,于此间之事相较,倒也不算是惊奇的很。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一场一梦千年的如真如幻的梦境,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林子清沉吟片刻,再仰头猛然喝了一杯的热酒下肚,将那喝了半壶酒葫芦随手往自己的腰间系上,便要回去他那现如今住着的破茅草屋里。 这晚上,他却是要靠着那半壶子的酒熬过这一晚严寒的长夜了。 想罢,林子清挥了片刻的衣摆,便踩着极缓的步子推开了酒馆之中算不得宽敞的大门……向门外凛冽的寒风之中走了出去,而这般时候,迎面却是走来一个一身蓝衫的俊朗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蓝色的锦衣,拿着手中的折扇,虽作一副文人的打扮,观那人脚下的步子,却应是个内力还算不错的武林后辈。那少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既温和又亲切的很,而最吸引了人的却莫过于这少年一双怕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上几分的眸子。 那迎面走来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然而,小小的年纪,五官看似虽未曾全然张开,眉目之间却自是有了一番风流雅致的滋味。倒是可以分明想象得到,若是这少年再痴长上几岁,定然是个要让许多天下的女子尽折腰的俊美男子的。 便如同了,那方才在他面前走过的青衣书生。 那书生正是个已过弱冠,未过而立的青年的模样,极为俊秀雅致的眉目,眉间自是有一股子极为儒雅的书卷气,却不若平常个书生一般的迂腐之气,神色虽是冷淡,眉间傲然洒脱的风骨却是半分也未曾减下。 ——倒也真是个好看的书生。 …… 这夜的冷风猎猎,林子清出了那酒馆之外,只着一身单衣的他顿觉周身实在严寒受冻,下意识的便揣着自己的袖口紧了紧自己披在了身上的单衣。 林子清甚至已经开始咒骂起这晚上实在严寒的很的天气。 然而,随即,未曾过片刻,他本意要踩着极快的步子回去自己的那家极破的茅草屋的时候却是不由的顿上一顿。 随着脑中一声极为清脆的——叮!的一声,林子清的眼前却是忽然闪过了一段极为清晰的念头来,是突然在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一闪而过。 ——滴! 主线任务:秋闱在即,小试拳脚,士子入考。 任务提示:秋闱在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科举一事,普天同庆,广纳天下寒门士子,当为国家栋梁。 任务奖励:银两+10,声望+50,才能+5,自由属性点+3 失败惩罚:体质属性点1 与此同时,林子清印象中显示主线任务的图标已经自动点开,而先前的人物属性面板也开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人物:林子清 等级:1 地位:寒门士子 年龄:22 体质:5(文弱书生) 智力:9(聪敏) 才能:7(有才之士) 才气:11(一方才子) 技能:琴技(小技),棋艺(小技),书画(精通),诗词(精通),四书五经(精通),谋(天下鬼才) 注:体质3(死于早夭)体质2(可能猝死)体质低于一或为零(猝死)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绑定本系统!士子系统正式载入之中,1……6……71≈……100! ——滴!系统提示,士子系统正式载入成功!祝玩家游戏愉快! ——士子系统终极任务,成为一方贤士辅佐君王有志天下一展胸中大才吧,士子! ——滴!系统友情祝福加持!幸运值100+! ——滴!系统提示…… …… 第2章 林子清有些摸不准这系统对他存的好坏,但计较着不妨照着这任务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倒也是极好,于他也是无甚大碍。 ……赶考? 林子清不由拧了拧自己的眉结,伸手在眉心处缓缓揉捏了几下,似乎是一副略有些苦恼的模样。……赶考?以他现在不过一个寒门士子,生计尚且不能过活,又哪来的进京赶考的银两,不如还是再从长计议才好。 不妨……先存够今日的生计,卖了些字画才好赚些银两吧。昨日仅剩的几个铜板都被他用来买酒御寒,如今身边却是分文也无。文人重士轻商,然而,这生计到底是人生活于世的根本。 若尚有闲余,便存够当做进京赶考的路费吧。 此地离那京都长安本就不是极远,想来……存够几两的银子,赶上秋闱也是足够了。 次日一早,林子清在街边摆上了一个小摊,在摊子上挂上几张字画,摊子上摆上的字画不像是一般临摹名家之作,一笔一划却是自有一番奇诡的风韵,应该是个那青衣的书生自己作来的画卷。风韵虽有,却到底没得名声的陪衬,怕是卖不得几两的银子。林子清坐在了摊子边上,手里拿着一本的书卷慢慢的一页一页的翻。 他成了一个书生,结果倒也染上了这书生几分的习性。 林子清开始寻思着他今天大概可以卖出几张的字画,然后便可以够了今日的生计。 然而…… 林子清在街面上摆了一上午的摊子,问津之人寥寥无几,偶尔有人过来问了字画,一听林子清的报价,大多都摇摇头走了个干净,便只当又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不会自估的穷书生罢了。 也有人见了那几幅字画实在心喜,问了一句,“一两银子也不卖?” 林子清便道,“五两银子,分文不少。”林子清方才想言罢,——不过几串铜钱就行。然而……自己闭目时出现在眼前闪烁着蓝光的系统正在作着滴滴的声响,然后开始一下下的震动着。 ——滴!系统提示,系统成功开启【待价而沽】系统。 ——滴!系统提示,系统强制估价中……载入1……5……67……76……100! ——滴!系统提示,《xxxx图》,五两银子【强制】。 ——滴!系统提示,估价物品强制不可贱。卖中…… ——滴!系统提示,是否贱。卖xxxx,任务物品惩罚,体质1,才气2。 体质3(死于早夭)体质2(可能猝死)体质低于一或为零(猝死)。 …… 体力,早夭,猝死…… ——五两银子一幅,分文不少。 ……他尚且还是不能冒这个险。 说到底,他也终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 且不管心中如何的计较,林子清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淡漠至极的模样,他这书生的面目本就生得好看,手把书卷之下,自有一番清俊的文人风骨,偶尔抬眸处,不落惊风。 …… 林子清尚在走神思量着这个莫名随他庄周梦蝶一同而来的系统的存在的好坏,方才正出神之间,却是忽然听得了一个故意粗哑着嗓子在同他说话的好听的声音, “公子,你的画……” 语罢半响,便又是顿上了一顿。 却也并非全然是没有收获的,林子清抬眸,似像是不在意的凉凉的一眼,扫过了眼前的姑娘玉指所指的那幅画卷,画上是一个乘舟踏浪的提剑书生,正是一副好看的春江月夜之景,两相映衬之下,也不知那书生使得何种笔法,蜿蜒萦绕之下,却是一副浑然天成,不假雕饰的模样。 说到底……若非这执笔之人不过是个名声不显的寒门士子,一个穷书生……这画,十金不止。 ——倒是可惜了一幅好画。 …… 林子清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身青色的衣裳,虽作了男子的打扮,喉间光滑若初,眉目温婉,胸前……林子清不动声色的撇过了脸来,——非礼勿视。 ……也不知是哪家天真好来游玩的千金小姐罢了。 “五两银子一幅。”林子清冷然的说道。 那姑娘怕是以往都未曾受过这般的冷遇,身后的小丫鬟正待说话,那姑娘止了下来,又看着那幅的月夜踏舟图,神色之间似是极为的喜爱,犹豫了片刻,便是缓缓地说道,“若我真要买下公子的这幅画,公子……为这画提上一句的新词,公子意下何如?” 林子清沉吟,道,“尚可。”顿了顿,方又抬眼道,“十两银子。” 却不料,那姑娘竟是浅浅笑来,顿了片刻,却是极为干脆的说道一句,“好。” 林子清这回倒是终于正眼瞧上了这姑娘,眉目温婉,生得唇红齿白,面皮子又是白得很,倒也是个生得红颜妒的美人坯子。对于上门的生意,林子清面上的神色似是终于缓上片刻,那僵硬冷然的脸皮微微向上提起了一瞬,不过一瞬之间,又是一番冰冷僵硬的模样来。 便是一阵极为冷然的声音,倒也干脆的说道,“——成交。” 待过了片刻, 林子清缓缓起身取了那幅画来,摊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本不过是寻常的木桌,林子清磨了几下的墨,那墨并算不得极好,所执的毛笔也看来是一副用过许久的模样,然而…… ——善书者不择好笔。 林子清似是随意的将手中的毛笔在浓墨上点上片刻,左手缓缓抚上那白色的宣纸的纸样,不过沉吟了片刻,信手挥洒之下,竟是一列极为新奇的书法,手腕提点之间运笔飘忽快捷。那笔下的字,笔迹瘦劲,横撇提捺之间似有藏锋,回旋之下停顿有余,瘦而自有其风骨。只是…… 却竟是……一种在当下极为新奇前所未见未闻的字体。 不过一句简单的短句,然而…… 在了如今这个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时代,瘦金体尚且是当世少见,那一句短句之中凛然的豪气顿生之感怕是不得不让人存上几分的惊叹之意。没有一个盛唐繁宋的时代算不得一个真正的文人的时代,唐诗三百,宋词百数,方才构成了一个时代的文化盛世。 那般书生仗剑的豪情吞吐之间便是一个真正的盛唐。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有的字是画的魂,魂魄一聚,才构成了这画真正的血肉,宋徽宗的瘦金体,一对传世的古联……拟上这画,那般的震撼却到底怕是世上真正少见的惊魂。 ——十两银子,这画,当值。 不过是一身青衫的寒衣士子,尽管仍是个为了生计不得不奔波的穷酸书生,只是,这世上……总还有比生计更值得维护之物,文人之骨岂可堪折,纵使生于一时疲软,这肩上的脊梁却终究是半分也不可曲将的。 …… ——滴!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领悟文人风骨,开启副值属性面板。 ——滴!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卖出一幅字画,成功越级突破到十级,特别赠送新手大礼包1,智力+9,风骨+3,气质+3,体质+1,才能+3,才气+7,自由属性点+3,自由技能点+4 ——滴!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领悟技能营生,等级1 ——滴! 系统提示,系统面板更新,努力加载中,1……5……29……65……100 ——滴! 系统更新完毕,请玩家注意查收。 ——滴! …… 林子清一时间被脑子里滴滴滴滴的声音闹得有一瞬间的混乱,一瞬之后,下意识的闭眼开始细细查看那不知存在在了自己身体中何处的系统面板来。 心念一闪之下,那熟悉的带着机械冷光的蓝色面板便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只是…… 人物:林子清 等级:10 地位:寒门士子 年龄:22 技能面板(技能点): 琴技:43(小技)。 棋艺:34(小技)。 书画:83(精通)。 诗词:88(精通)。 四书五经:93(精通)。 谋:9999(天下鬼才)。 营生:12(粗略)。 自由技能点:+4 1——30粗略 31——50小技 61——80中庸 81——95精通 95+鬼才 属性面板(属性点): 体质:6(文弱书生) 智力:18(聪敏) 魅力:10(注目) 才能:10(有才之士) 才气:18(一方才子) 自由属性点:+3 倒是完全变了一副的模样。 系统提示:人物十级,开启人物勘察面板,请玩家注意查收。 林子清只觉得脑中似乎顿然一片清明的很,先是一阵极为剧烈的脑中的疼痛,然而……疼痛过后,又觉得自己一副极为神清气爽的模样,怕是连腹中的饥饿之感也是散去了几分。 再转身极为悠闲的坐在了摊子前的那张木椅上,执着手中的书卷,一眼扫过,闭眼,只觉得那字字句句都好似已经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林子清本身的记性本就是极好,然而……若论此回,指尖就着书卷开始缓缓的磨厮着,略带着粗糙的质感,面沉如水,心下却是心绪百转千回…… ——过目不忘。 这送于他来了这一全然陌生的时代的系统竟也并非全然是食之无味的鸡肋,倒也还算是有些用处的。 屈起的食指缓缓几下敲打着面前的桌面,神色微动, …… 第3章 那女扮男装的姑娘瞧了林子清执笔之下的一幅月夜踏舟图,画上的墨迹尚未干透,却已经爱不释手的拿在手中以作把玩,临走之前却是深深的瞧着那青衣的书生一眼。 ——这书生……怕是终究不凡。 林子清也无暇去顾及那女子莫明的神态,闭目之下,却是专心开始琢磨起那随身而来的系统面板,心念微动,那眼前的系统面板便已经极快的切换了过来,比之初来之时,面板切换之间倒是已经流畅了许多。 心下满意,随后,林子清又想到那方才系统提示下的新手礼包,脑中极快的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后,果然……立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个好似红色包裹的模样。 是立体的,大红一样喜庆的颜色。 ——滴!系统提示,是否打开系统赠送新手礼包? ——是。 那层层的包裹便在林子清的面前缓缓展开,似乎特意营造出一种极为惟妙惟肖的效果,看上去,好像真的有一个红色的包裹正在被慢慢解开的样子。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获取一本《尉缭子》,是否立即学习? ——是。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获得一点自由属性点,一点自由技能点。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获得物品一两银子。 ——……可以考虑继续卖画营生。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获得物品碧玉发簪【系统绑定,不可出售】,是否立即装备? ——……是。 ——玩家成功装配碧玉发簪,魅力值+1。 自由属性点?林子清脑中瞬时的念头一闪而过,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又实在抓不住什么。而随后,那系统面板却已经自动切换到了属性面板上, 属性面板(属性点): 体质:6(文弱书生)【系统绑定,不可分配自由属性点】 智力:18(聪敏) 魅力:11(注目) 才能:10(有才之士) 才气:18(一方才子) 自由属性点:+4 林子请试着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才能那一栏数值上,果然,注目之下,才能那一栏的数值很快便升作了11,而自由属性点的数值则降下了一点,林子清思索片刻,又迅速将其他的三点自由属性点分派到了智力+1,才气+1,才能+1 再切换到技能面板。 技能面板(技能点): 琴技:43(小技)。 棋艺:34(小技)。 书画:83(精通)。 诗词:88(精通)。 四书五经:93(精通)。 谋:9999(天下鬼才)。 营生:12(粗略)。 自由技能点:+5 1——30粗略 31——50小技 61——80中庸 81——95精通 95+鬼才 林子清试着将技能点拖到了谋那一栏,……谋:999901。林子清沉吟片刻,将技能点又拖拽到了营生,营生:13。林子清推测那技能升级的百分数基点越高,所需的技能点数应该成了每阶十乘的点数。再思索片刻后,林子清便将剩下的三个技能属性点全部拖拽到了棋艺那一栏上,正是不上不下的数据。 最后,林子清再粗略的查看了下自己的系统面板, 属性面板(属性点): 体质:6(文弱书生) 智力:19(聪敏) 魅力:11(注目) 才能:12(有才之士) 才气:19(一方才子) 自由属性点:0 技能面板(技能点): 琴技:43(小技)。 棋艺:343(小技)。 书画:83(精通)。 诗词:88(精通)。 四书五经:93(精通)。 谋:999901(天下鬼才)。 营生:13(粗略)。 自由技能点:0 退出系统之后,林子清又觉得脑中忽然一阵突来的眩晕之色,片刻后,脑中却是多了一本唤作《尉缭子》的兵法著书的记忆来,林子清自然是从未读过《尉缭子》一书的,然而脑中此刻的记忆又分明是极为清晰的,心思微动,那在宽厚的衣摆之中忽然凭空出现的一本《尉缭子》便已经被他紧握在手中,再往自己的怀中揣了进去。 …… 自从那日之后,林子清在那街边的小摊子上又卖了几天的字画,先前买了林子清一幅画卷的女子倒是天天来到此处扮作男装走上一走,偶尔之间,林子清会抬眸看上那女子一眼,先前那女子来的时候,还会带上一个随身的丫鬟,到了之后,却总是孤身一人上他这摊子上转上一转。 林子清瞧见那女子头顶上的红色的大字,胃中却是不免一阵的抽动, 人物:端木蓉 身份:青木镇县令独女。 状态:【女扮男装】 林子清抬眼看了那姑娘一眼,——系统提示,端木蓉对你好感度+20。林子清敛下眸继续看书卷,——系统提示,端木蓉对你好感度+10。林子清在看《尉缭子》,——系统提示,端木蓉对你好感度+20。 ——…… 林子清默默地关闭了系统面板,那频繁的滴滴滴的系统提示和姑娘头顶上的红字于是也迅速的隐没了。 市井话本之中,总多是不乏才子佳人的传世佳话的,世人总认为,才子之流,即使一时落魄,只要胸怀锦绣,才气风流,最终却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端木蓉故意粗哑着声音与林子清说道,“公子大才,何以如今竟隐没在这市集之中做个营生小贩呢?今年秋闱在即,公子若是有意……” ——嗯……他本来就决意去上京的。 林子清正在抄录着手上的一本《尉缭子》,《尉缭子》相传为战国时期尉缭所作的一本兵法之作,说是兵法,其实不然,其中囊括了修身,治国,平天下,集兵法,政法,人法辑录成书,倒也是一本极为难得的奇书。 林子清抄录完卷一包括天官、兵谈、制谈、战略、攻权的兵法之卷,堪堪搁下手中的笔杆,看了那姑娘一眼,见那姑娘手中拿着的画卷,便只缓缓冷然说道了句,“那幅画,五两银子。” 端木蓉说道,“公子若是……” 林子清道,“你买画吗?” 端木蓉道,“在下只是……” 林子清道,“你若不买画,便去别处去转转吧,我这里却本就是做生意的地方。” ——系统提示,端木蓉对你好感度10。 ……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节 林子清花了十日的时间,将《尉缭子》分卷抄录了下来,即使在当世来说,林子清也不得不承认,《尉缭子》是一部当世的奇书,而如此一部的奇书竟未曾在这个时代流传开来,也真是可惜的很,林子清寻思着自己日后倒是可以当个自荐之人将这部奇书向几个当权者推荐上去。 只是……自己如今无权无势,不过是个寒门的子弟,谈起这事来,却是虚无。 林子清思索片刻,之后随手将那《尉缭子》连同抄录的本子揣入了怀中,说来倒也是奇怪,那系统赠与他的《尉缭子》一书用得却是他如今惯用的瘦金的字体,于他笔下的字竟是一般无二,若是不知其中回转之人,定会以为那《尉缭子》应是为他所著也是正常。 这日的黄昏,林子清随意向街口小巷中的卖烧饼的老伯买了几个烧饼,怀里的十两银子在贴近了胸口有些磕得慌,林子清却是浑然不作在意,那银子怕是只有贴在了胸口才让他觉出几分的安心,那已经是他全部的家当了。林子清用系统给他取出的一两银子和一些铜钱全买了街口老伯的烧饼。平日里摆摊的时候替人撰写书信也是赚了些闲散的铜钱的。 即使在这处靠近了繁华的长安的小镇上,也是不少有些乞讨的乞儿的,而那些乞儿之中却不乏有些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子的,林子清心道, ——巷口老伯的烧饼味道却是向来不错的,分量倒也是足得很。 …… 林子清倒是难得的好心了一回。 这几日之后,林子清的摊子上却是时常多了些来看顾整理摊子晃荡的小子来,是些衣衫褴褛的小子,林子清自顾坐在了一旁翻看他的书卷,几个小子便在他的摊子上随处的晃荡,林子清自得了清闲,那几个小子偶尔玩闹之间他自也是不顾。 世人皆言文人士子自当清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是……若于这天下之间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贤士而言,民当为重天子尚为轻,士子何以为重?林子清怕是不由得自嘲了一声,这世上从来不少足够清高的读书人,却独独少了几人当以天下为己任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天下贤达之士。 只是,多番的举措,在旁人看来也多是些实在觉得愚不可及的蠢笨之事罢了。 ……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领悟天下贤士,开启声望系统。 ——滴!系统提示,玩家目前声望值+10。 林子清:…… …… 然而…… ——蠢人毕竟也自有蠢人的好的。 …… 第4章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领悟天下贤士,开启声望系统。 声望的意义在于……打个简单的比方来说,如果一个玩家声望极高而在游戏中出现了想要追杀玩家的人,情况就会变成是,当地的npc会自觉地过来维护这人,从而悲剧了那个进行追杀的玩家。如果一个人的声望达到了负值,那么很抱歉,在被追杀的情况下,当地的npc会跟着一起追杀的人一起悲剧掉这个玩家。 因而…… 日后,若是在自己方便的时候,多行些利人之事。多刷些声望值也总是不错的。 …… 端木蓉姑娘还在天天在林子清的摊子面前晃着,刷存在感,伴随着系统滴滴滴的提示声+n,林子清想着那系统提示的声音实在出现的略恼人,想着要屏蔽掉这种在脑中不断刷屏的声音,然后,脑中随即便出现了一个蓝色的选项框, ——是否暂时退出该系统? ——是。 ——否。 林子清愣神,思索了片刻,心道一声, ——是。 脑中立时便是一片的晕眩之感,林子清眨眨眼,顿觉立时好像周围瞬间清净了许多。 “卖画的?卖画的?”那一声急缓的呼唤声终于唤醒了尚在愣神之中的林子清。林子清抬眼看去,是个脸皮子粉白公鸭嗓子似的男人在同他说话,明明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脸皮子却是白嫩得很,嗓子尖细。 林子清一时之间觉出了几分的古怪,但又实在来不及细想。 倒是那奇怪的男人跟在了一个一身华服的锦衣公子身旁,林子清瞥过一眼,是长安最贵的那几匹云段子再由长安最好的织女纺织成的衣裳。林子清虽不是个对缎子颇有研究之人,眼色却到底还是有的。 那华服的公子正在看林子清的画,多是画卷,画上倒是少有题字,而每翻到一卷题上了短句的画卷,那人却必然会敛眸深思片刻,对那几幅题有短句的画卷倒也看来实在是喜欢得紧。 那华服的公子看完了画,却是开始翻起林子清先前抄录的《尉缭子》的副本了来,林子清瞧见,眉目稍敛,脸上的神色顿上片刻,却终究还是作了一副随他去的自在的模样,自顾自的翻着手中的书卷。 至于那尖鸭嗓子的男人于他说来“卖画的,卖画的……”,林子清却只当是半分也未曾听见。 然而……只见那锦衣的公子不过缓缓翻了几页的《尉缭子》,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笑意怕是随即立时敛上几分,神色莫名,再又往前翻了几页,这回瞧得倒是认真,一字一句,似是琢磨的仔细。 那锦衣的公子说道,“……你的书?” 林子清便是答道,“故友所托之物。” 那锦衣公子又道,“故友何在?” 林子清顿了片刻,道,“……故友已逝。” 那锦衣公子便道,“倒也是可惜。” …… 然而,顿了片刻,却又听得那锦衣公子兀自问道,“天下大势,依你拙见,可知君王苦于何?” “——天下三分大势,边疆蛮夷,武林自强,王侯拥兵,此为大势。法度败坏,官吏横行,苦税重负,重农抑商,独尊士人……皆为蠹虫。” 此话说罢,便是林子清自己也是愣上了一愣,不过随口一答,尽皆是一番天下的大道来,不过数言寥寥,竟就将这天下的弊端全然分析剖解得透彻。 那锦衣公子闻言,眸色却是一亮,眼中精光闪烁了几分,便又再沉声问道,“王侯拥兵?可有何解?” “——裂土封侯,不妨卖个顺水人情,一分再分,多列几分的王土与那些王侯子嗣,一石当以为惧,若为散沙,内乱尚且不平,当不足为惧也。” 林子清还在细想,脑中却是转得极快,便又是随口答道。 …… 林子清。 ——谋:999901(天下鬼才)。 鬼才:鬼神莫测之才,世出无一,惊世之才。 …… 那锦衣公子思忖了片刻,眸色愈亮,又问,“北有戎狄,南有牙刅,蛮夷之祸,有解否?” 林子清默默抬眼看来,那锦衣公子看向他的神色之间却是愈发的柔和慈祥,看了那人的年纪,应是刚过而立的年岁,身后随着几个随从,粗粗看来,像极了一个走马章台的富家公子,或许尚是生于权贵之家。 自己不过随口答上几句,那人却像是问得正是兴起,竟是一副寸步不让的模样来? 寻常的富家公子对着那天下大势所趋怎也有这般浓厚的兴趣? 心下虽是奇怪,然林子清顾念也不过是随口之言,便是一言一句的答了下来倒也是无妨。这当朝的皇帝倒是圣明,早年便已废了那不准天下之人议政的蠹令,堵不如疏,这天下也是终究躲不过这天下之民的悠悠之口的。 那人见了林子清终于抬眼看向自己,脸上的笑意却是更胜,只是这笑意却多是莫名得很,那人瞧着自己的眼神……便好像是……这话说来确是有些不雅的……便像是……见到了肉骨头的长尾巴狗。 林子清沉吟片刻,神色之间怕仍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也许终究是本性如此,虽生得一副清俊秀逸的模样,平素之时却是半分笑意也无,是个真正僵硬至极的脸色,然而,那书生便是神色僵硬之下,举手抬足间也是自有一番极为闲适自在的姿态来,分明让人不由侧目几分。 ……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这世间真正的大才之人怕大多是隐于市集之人。 那锦衣的公子思忖道,若非见这寒衣的士子举手投足之间让人侧目的姿态,怕是他也不会临时起了几分的兴致来着摊子上瞧上一瞧,若非这摆在了摊子上笔法奇特,浑然一体的山水画卷和那自成一脉,颇有风骨的瘦金体的书法,或豪放旷达稍显狂态的惊才艳艳的短句题词,再然后……便是那本他瞧上也要惊世几分的《尉缭子》,若非种种,他也不会与这人起了几分攀谈的兴致。 想到了此处,眼色却是不由得一凝。 ——书法字画,诗词曲赋终究是世间小道,不过也就许了那些文人一些风流名声才罢。 ——然而,若论谋政,修身,治国,平天下……方才是真正的大道。 他却是一心以为那青衣的书生是个心高气傲,甘愿隐士之人,若非如此,便是凭着那人的字画,或是一手好词便可去当地的权贵之人中混个食客或是幕僚之辈,又何至于到了这般落魄的要靠贱卖字画以为生计的地步? 方才定下了心中定要请这人出仕的念头,再回过神来,便已听得见得那青衣的书生堪堪放下手中的书卷,神情之间虽仍是淡漠的很,倒也是不曾拂了他意,思索片刻,便是缓缓说道,是极为悠闲自在的调子,好似于他口中说来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而已,倒是轻巧的很。 ——庆虽北有戎狄,南有牙刅,为腹背受敌,然,大庆国强,戎狄,牙刅皆为惧,虽虎视眈眈,却不敢生忌惮之心。若意为除去两国,声东击西,兵行诡变,方才为上上之策。以弱军佯攻戎狄,而南当以强军严阵以待牙刅,牙刅新主寮好大喜功,贪功冒进,闻我军攻戎狄,诸军懈怠,怕必生窥伺之意,待牙刅诸军已至,立行反扑,可处牙刅,牙刅既灭,唇亡齿寒,戎狄不敢妄动,盟军已无,必心生怯意,议和臣服之日,当不远矣。 ——武林自强。武林中人向来不议朝政之事,不以朝政为伍,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本是至言。若本国大变将起,义气之辈终究不会真正置若罔闻,又然,天下武林中人,任性使气,多为草莽之徒,用之,不若一盘散沙,由是,不若由武林自行推举武盟,聚天下武林之辈为众,自成一脉,自行执法,武林之徒多为贪名之徒,律令已诏,武盟一出,天下武林必群起应和,武林之祸,当不足为患。 ——至于天下法度,苛税重负,国中权贵,皆为获利之徒,贸然改制……牵一发而动全身,朝政不宁,平民日苦,不若徐徐图之,收网放线,缓缓收权,以严法惩戒贪赃之人,枉法之徒,杀鸡当以敬猴。法度已严,权贵之人虽不至于放利,必有所收敛,可解一时之忧。 本以为是个寡言之人,……现如今却是如此这般巧舌如簧,侃侃而谈的模样…… 然而,那人的神色之间即便说到了那天下大势所趋之向却也终究是淡漠的很。谋者,诡也。博古通今,博闻强记,善人心,通议政,兵行诡道,谋也。 ——这人……怕真是个当朝极为惊世的鬼才。 ——! …… 第5章 那锦衣公子听罢,眼中神色立时已是闪烁几分,再翻着几页手中的《尉缭子》,便是又笑着说道一句,“你的书?” 这天下虽然总是不乏胸怀锦绣的鬼才。然而,既能著下手中这本天下的奇书,对谋政礼法之事侃侃而谈的书生……这天下之间总是少见的。 ——说是少见……却只怕是,独此一人才是。 却只见那书生回眸瞧上他一眼,兀自翻着手中的书卷,却是缓声说道,“此书……非卖。”言谈之间稍稍顿上片刻。 “那说来倒是有些为难的很了,”那锦衣公子沉吟片刻,便笑道,“我如今却怕是不仅想买下先生这册天下的奇书,还想买断了一个著书之人,若由卖书之人估价,先生可知……当为价几何?” 林子清瞧了那人一副笑意深浅不知的模样,心下微动,思索片刻,脑中倏忽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后…… ——是否开启系统? ——是。 ——否。 ——是。 林子清再仔细抬眼向着那男人头上看去,便只见了…… 人物:澹台宇。 身份:少年天子 状态:【微服私访】 再缓缓瞧了那公鸭嗓子的白皮子脸的男人, 人物:小折子。 身份:公公。 状态:【随从】 ——是个……太监? 林子清:…… 那锦衣男子尚还在笑意盎然的于他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山野市集之中有哪有什么盛世之景可供世人赏玩?又哪有这天下京都长安的风华来得好看许多?” “不以年岁论成败,先生大才,怕是小子言台今生仅见。”说道了一半,却竟是笑着想那书生弯下腰作了个揖,也是一番实在礼贤下士的君子的模样,顿了片刻,方才又敛色继续说道,“若请先生出仕,先生意下可是何如?” ——滴!系统提示!玩家成功遇到少年天子!成功触发支线任务! ——滴!系统提示!玩家成功开启支线任务【赏识】 支线任务(触发):【赏识】成功赢得天子赏识。 任务提示:士子落魄,寒门之徒,空有大才,胸怀锦绣,苦于乱世,难有伯乐,终识千里马,郁郁不得志。贵人已至,少年天子,圣明为政,若渴求贤,招贤纳士,大赦天下…… 天子爱才,若怀锦绣,为天下谋政,是为大才者。朝政风云,朝野权倾,风云沉浮…… 任务奖励:智力+1,自由技能点+1,《孙子兵法》1 任务惩罚:无。 ——滴!系统提示!玩家成功完成支线任务【任务】,成功获取智力+1,自由技能点+1,。 ——滴!系统提示!玩家成功获得《孙子兵法》,是否立即学习? ……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本是自行接受的,没有任何任务惩罚的触发任务,林子清意外之间似乎触发了一个支线任务,再然后,又意外之前莫名其妙的完成了一个支线任务,随后,便是许多莫名的出现在自己系统面板里频频闪烁的奖励…… 林子清沉吟片刻,心道, ——是。 果然,随即而来的怕又是脑中的一片晕眩之色,随后脑中便是又出现了许多他本该全无印象的融会贯通的记忆来,便好似……他本该就有的一番记忆的模样。林子清揣着手中一本凭空出现的《孙子兵法》,随手便将它又往自己的怀里揣进了一些。 林子清将手中的书册翻在案上,缓缓皱眉,那方才扯起几分的唇角便已一再缓缓地拉平,薄唇轻抿,道,“出仕……” 眉眼之间怕是终究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神色。 说来倒也是实在巧的很,也不知是沾了何处的运道,林子清心道,不过在这街市之中难得摆下了一个字画的摊子,却是不曾想…… ——这皇帝倒也真是闲得很。 不在他的金銮殿上作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指点江山的天下之主,怎也巧的很上这集市之中走上了一走。 心下虽是奇怪,面上却仍是半分的波澜未起,一副不动声色的面容。 …… 只听得澹台宇便是笑道,“先生大才,怕是不该埋没于这荒野集市之中。先生落塌之处,终究不该是这集市卖画营生之所……朝政风云,战鼓擂擂,才方是先生你应该驰骋之所才是。”言谈之间,到也是不乏对林子清如今落魄清贫的状态惋惜之意。 ——不曾想,这离了长安的清净偏远之地上竟也有着这般有着惊世之才的天下鬼才。 若非……若非他日前承了南王之约,来此地走上一走…… 若是不能为之所用,如此鬼才,杀之方才……当以绝后患。 ——这般的人物,若是果能为他所用…… …… 这日, 林子清照旧仍在巷口摆上了他的书画摊子,先前几日倒是不曾见得的端木蓉却好似已经在巷口等上了他多时。 林子清闭目微暝,似在浅眠。 “爹爹在府衙摆下了诸生宴,意欲广纳天下寒士,招纳天下贤才。”端木蓉怕是知他不过是做了副浅眠的模样,心思却分明是清明的很,便是朗声在他耳边缓缓的说道。 那声音听来倒是清脆动听,宛若黄莺出谷,山泉流水,他虽做副男子的打扮,这姑娘却是聪明得很,料想林子清怕是一早便知了她女子的身份,不仅是个面皮子白嫩五官秀气温婉的美人坯子,那女子的声音倒也真正是实在好听得很。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林子清缓缓睁眼来的时候,便只见那姑娘好似正调皮的在向着他眨了几下的眼皮。 “届时,闻名而来的天下有才之士定然不止百数。”当地县令端木易虽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然而……端木易京官外调,却是个自请调离的京官,是为两代元老,当今天子念着故情未曾许了他的乞骸骨,至最后,便也就赏了他做个偏远之地的闲职县令罢了,在这天下之间,倒也算是颇有几分的薄名。 “若是……若是我来邀你来府衙之间一聚,你可……会来?” 那屈起的食指在面前的木桌上缓缓敲上几分,那人稍稍扯动了一边的嘴角,见那书生平素之时都是一番僵硬冷然的面目,只是……不过浅浅勾起的几分唇角,纵是转瞬即逝,惊鸿瞥见,君子如玉,如青竹,如芝兰…… 林子清缓缓的瞧了端木蓉一眼,道,“端木先生生辰之日,便是诸生宴之时……”顿上片刻,似在沉思,便也就不再作了说话。 端木蓉笑着瞧上了这人清俊至极的眉目,这一身青衣的书生,胸中一片锦绣惊世的才华,偏就独爱藏锋,虽看来是个真正视名利为无物的隐士之徒,然而,这般人物……怕终究是可惜得很。 想罢,便是笑着与那人缓缓说道,“先生大才,若是真正隐遁于这山野集市之间,怕才是真正的屈尽大才。” 这两日之间,竟已有两人于他说尽一番相近邀他出仕的话语了来。 林子清心下好笑,这两人千回百转尽都要他出仕,却是不知,他在这街市之间摆上了字画的摊子,所为怕是终究也是为那秋闱之事罢了。 ——世间倒也真有这般巧合之事。 林子清便是心下沉吟片刻。 随后,闭目之下,林子清点开了那莫名的系统的任务面板,之间主线任务【秋闱赶考】的进度条已经被拉到近五分之一的长度……然后出现了一个阶段满格的提示开始闪烁着。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集齐赶考路费! ——滴!系统提示,秋闱在即,动身长安,势在必行,祝玩家游戏愉快。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触发支线任务【端木蓉的请求】 支线任务:【端木蓉的请求】(触发中) 任务提示:青木县县令摆下诸生宴,招纳天下贤才,天下既有大才之人,不妨小试拳脚,一展胸中锦绣,士子扬名,天下小试。 任务奖励:《诗经。风》1 声望+20 才气+1 任务惩罚:无。 既是支线任务,倒也是轻松得很,虽是自行触发的任务,然而却也并非是……强制执行的,若是侥幸完成固然很好,便是败了于他倒也是没什么可损的。 这般想来,林子清脸上的神色也是不由得缓上了几分。 不妨一试,也是无碍。 心中微动,面上却终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这世上之事……倒也真是有趣得很。 说来,他怕是终究是个向来凉薄之人,非要在计较两厢得失之下才肯行了这天下之事。 凉薄也罢,无情也罢,这诸生宴……他倒也还是动了几分的心思要去走上一走的。 文人贪名,他既是这天下间一个寒门士子,这天下的名声,他若是能贪上了分毫,自也是不会推辞于他的。 ——说到底,终究不过是一俗人也罢。 ——本是天下一俗人。 …… 第6章 壬戌年辛丑月庚子日未时, 诸生宴。 端木行好为人师,天下之间文人的通病,多为好名。端木行早年之间早已经退隐江湖之远,然而,却怕是终究放不下一个自己清高的名声。天下之间的权利种种端木行自是不屑一顾,似如今一般在这渺远的伤上清县当个闲职的县令倒也是自在,只是……于那世间浮名之物,于自己的羽毛却终究是爱护有加的。 端木行爱才,他虽已是个退隐朝政之人,然而膝下的门生在朝政之上却大多都多有建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端木行是个天下少有贤达的名师。 端木行爱词,又是个极爱画之人,每有佳句,必反复吟诵字字斟酌揣摩如入痴狂,每见之佳画,手不释卷,必反复临摹赏玩几日不休才算是作罢。 诸生宴之中多为当地颇有几分才名的几个杏林士子,更多有一些从他处闻名而来的地方才子。每见了几人,必躬身满目笑意迎之,多说了几句那“久仰久仰”的恭维之话,偶尔几人凑至一处,便是多聊起那诗词字画来,却是当真真是酸朽之气十足,说是附庸风雅,风花雪月之事也罢,多是文人之间的交自比斗罢了,诗词之道,书画之道,琴棋之艺,尽皆如此才是。 端木行取了这诸生宴之名,然而,当日之间,却尚是端木行的六十大寿。这老头满目堆着笑见了庭中尽是的书生士子来往之间,神色之间倒看似满意的很,只捋着自己下颚上几缕花白的须子,眉目弯弯,多是一副慈祥可亲的温厚长辈的模样。 宴上席间多有不少名流士子借着诸生宴之名赠上了这寿宴的寿礼,多为一些前朝或是当代画手书圣字画,更有几卷天下难见的画轴的孤本,端木行瞧着满意,但爱不释手的把玩一番,终究还是差着下人将那些个寿礼送了下去。 那是两个看上去衣衫好似褴褛的少年,都是一番颇为瘦骨的模样。 两个少年缓缓走至了厅间,更瘦高个的少年悄悄抬眼见着周围衣着光彩的很的士子,又想起这原是当地县衙的府邸,一时之间却是上下牙齿颤颤作了两股战战的模样。 随后赶来的府里的家丁看上去颇为狼狈的看来是想要拉拽着两个少年出了门去,也不知这两个少年是怎生这么大的胆子竟就这般混进了这府衙之中。 端木行挥罢手,正想随意差人给这两个少年一些吃食打发走,却只听得堂前那年纪更小的少年此刻却是仰着脸朗声于那厅中之人说道,双目微动,虽好似终有几分的怯意,却仍是固执的昂首说道, “——听闻上清县县令端木行是个极爱画之人,若是奉上一幅得了先生眼缘的好词好画,这诸生宴……自也是可以来走上一走的,……是也不是?” 声音响亮,调子拖得颇长,吐字倒也算得上是清晰的很。 端木行听罢,似是来了几分的兴致,瞧着那在他看来颇为有趣的少年,便是眯着眼笑道,“此话却是不假。” 顿了片刻,便只见端木行自顾的走上了厅中,向两边府衙的家丁挥罢手,眉间此番怕正是一番似笑非笑的模样,说道,“狡猾的小子,也不知是谁教了你说来这般讨巧的话,如此……我便许了你……” 随即缓缓的笑道,“且先将你要让我瞧上的展开我瞧瞧。” 那年纪颇小的少年看上去却似比另一个年长些的瘦高个要沉稳了许多,只见那少年愣神片刻,便已经拉拽着另一高瘦少年的胳膊,两个少年对视一番后,做着颔首的模样。 便只听得那瘦高个此时怕是终于晃过了神来是我年长的少年朗声的缓缓于厅间说道,“我们先生要让我们替端木先生献上的画……定然是这天下之间独一无二的一卷孤本画卷。” …… 说罢,只见两个少年分别执着一幅画卷的两端向着两边缓缓的退开……两边拉开,便是一幅将近二十多米奇长的画卷,莽莽群山,蜿蜒城壁,黄土苍茫……是极一幅雄浑苍茫之景,更难得的是,却是不知那作画之人用了何种的笔法,虽只寥寥不过几笔,竟已将那山石的肌理纹路都已描画的清晰,更难的是,却竟尚还是一副浑然一体的自然之感。 圆而无圭角,弯曲如同画兰草,一气到底,线条遒劲,不可排列须有参差松紧,疏林野树,平远幽深,山石作麻皮皴。 麻皮皴的山水画法在南唐便早已有所微名,兴起于宋,并非是极为不寻常的笔法,是宜用长锋尖毫的画法,中锋起笔,转而侧锋斜拖,顿笔收讫,尤似麻披散状。中侧锋并用,调配适当,中锋见骨力,侧锋求变化。用墨则由淡渐浓,少有叠笔,是一种大开大合的极为大气收放自如的笔法。 而眼前这一幅长达近达二十米的画卷,极为熟练的笔法,怕更是麻皮皴画法中极为少见的娴熟的精品,更难得的是,蕴含在笔力之中苍茫雄浑的大气。 然而……对于生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年代的士子而言,一种前所未闻的笔法,执笔之间一往无前,一笔蹴就的洒脱浑然的大气,这确实是幅当世少见的好画……当世之中,士人大多都喜了一种细笔临摹雕琢的精致巧然的画法,而这种大开大合,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的画法当世之中并非全无,而能将这种画法之中信手的洒脱的大气尽皆表露在画卷之中之人却怕当真是寥寥无几……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端木行缓缓念着那题在了画卷之上几个清疏俊秀,转而藏锋的瘦金字……又是极了一种在这天下之间闻所未闻的笔法。不过短短几句不长的七言,字字珠玑之中却尽是一番于那画中苍茫之景相融的雄浑的大气,不过在唇齿之间细细品味一番,胸中立时腾起的怕便是一番全然的豪气来。 一流的画,一流的字,一流的词,一流的气……端木行一见之下便已爱上了这画,这字,这词,这山水之画之中浑然大开大合的苍茫雄浑之气……然而,最让端木行震惊的不是那画,不是那字,不是那词,也不是那气……却竟是…… “这是……玉门关?”端木行怕是不由得的干涩着嗓子缓缓的见着眼前这幅山水画卷,不……那并非是一幅真正的山水画卷,若是…… 若是……若是……当年的玉门关一役中镇守边关的偏将见了这幅玉门关的山水之画……只有真正去过玉门关的人大概才会真正懂得这幅山水之画的真正的价值,并非是可以悬挂在厅前随意供人观赏把玩的一时风流之作。 于那戎狄之地相接壤的玉门关是天下三大险关之一。而……若是不错的画……这画…… ——这画却怕是当真……真正是一幅玉门关天下险要之处的地势概况。 记忆中,玉门关自己识得几处的险要之处都已于那画中之景全然一一对应了上。 想罢了此处,端木行负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抓住指尖都已开始缓缓颤动的右手,掌心之中此时怕已是一番冷汗湿润的黏腻之感。 ——这天下,竟真有将那玉门关的山水都已看遍入画的天才之辈! ——如此的人物,这般……的天下风云之辈! 端木行缓缓抚摸着那画卷右下角的一方红印, ——子安居士。 ——子安……居士? 天下之间,他端木行却是半分也不知在他这清贫至极的小镇上存了一个如此鬼才的人物来? …… 上清县, 官道。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儿,马儿晃着长长的马尾正在官道之上怕是正在极为悠闲的走着,坐在了马上随马而颠的是一个一身青色寒衣的书生,书生右手执着一本的书卷,看得倒似是认真,一页一页的缓缓的翻来,只是那神色之间怕是终究是一副极为淡漠冷然的模样。 书生自顾的看着他的书卷,马儿自顾的悠闲的走着他的官道,映着身后两旁青葱一片的竹林,正是一片新雨过后的模样,晚间的雨将那竹林里的竹叶洗得尤为鲜绿喜人,似一幅缓缓展开的泼墨一般水墨画,君自不语,而自清雅。 …… 林子清叹罢口气,闭上眼,心里默念了句,——系统。 是极为熟悉的冰蓝色的冷光,心念微动之下,点开任务面板,只见你支线触发任务中此时竟是一个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心下好奇,再点开。 任务:【端木蓉的请求】(触发支线任务) 状态:已结束。 完成度:60 ——滴!系统提示,玩家已成功完成60支线任务,是否立即领取奖励? ——滴!系统提示,玩家未成功完成100支线任务,进行随机奖励,玩家是否立即领取奖励? ——是。 ——滴!系统提示,玩家成功获得支线任务随机奖励声望+20。 ——…… 林子清心里叹罢,倒是不曾想这支线任务竟也存着个完成度的问题,他不过难得偷个懒来,差了两个少年去那上清县县令的诸生宴上走上一走,不曾想结果……60的完成度,如此想来…… ——那些个其他的奖励倒也是可惜得很。 想罢此处,面上仍是一番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模样,只是…… ——若是……若是还存了下次…… ——他便也就勉为其难的去那宴会席间去走上一走吧。 …… ——有时……便也就……勉强做个识趣之人吧。 …… 第7章 那是一个生得极为好看的男人。 面如冠玉,斯文俊秀,君子如兰……那男人在笑,不过浅浅勾唇,比春风更暖,比醇酒更醉人,这是个极好看的男人,一副生来让男人嫉妒,女人倾慕的俊秀,风流绝伦的皮相。 男人在同他说话,眸子很亮,比天上的星星更亮,极为柔软温柔的笑意。男人在笑,然而,神色之间却好似终究萦着几分难解的愁情,这极尽了天下俊秀风流的男子竟也会存着几分的愁,无端让人侧目的丰神俊朗的风采…… 只见那人随手用树枝拨弄着自己面前的火堆,零碎的火星闪烁,是一阵噼噼啪啪树枝燃烧的声音,男人并非如他俊秀的皮相一般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倒是个习武之人。 林子清靠在身后干枯的树桩上,曲了一只腿闭目浅眠,身旁那匹枣红色的马儿在他身旁四肢立得笔直,那双大如铜铃一般的眼睛却已经缓缓闭上,马缰系在了身旁一颗槐树的躯干上…… 那男人抿唇笑道,“林兄,此番可是要赶去长安的秋闱之会?”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落魄的书生,然而…… 林子清缓缓睁了眼瞧上那男人一眼,双眉微皱,那双实在沉静如渊的眸子里是极一番波澜不兴的沉寂,瞧不出半分的深浅…… 人物:江枫 身份:??? 状态:??? 即便是只能得知了那男人的一个名字,林子清却怕是终究纵是一片清冷至极的性子也是要不由挑上几分的眉目的。 “玉郎”江枫,江枫这的名声在士林之中说来怕不过是半数,然而…… 在江湖之中,“玉郎”江枫人如其名,确是个风流俊秀绝伦,世间难得的美男子,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这便是江枫。 而林子清知道江枫,却并不是因为他在江湖上“玉郎”江枫的名声,林子清识得江枫,只因他知道这天下上还有一个移花宫,而这移花宫两个宫主最后怕都会倾情于眼前这个俊秀风流至极的男子,求而不得……至于眼前这个男子他日后会娶了一个移花宫的宫女花月奴为妻,他们会有两个十分可爱的孩子,两个一出生就注定分离生死相悖的无父无母的孩子……而这两个孩子,一个唤作江小鱼,另一个则唤作了……花无缺…… 林子清微微颔首,算是随意应承了江枫先前之言,顿了片刻,却是忽然沉声问道,“可有酒?” 江枫愣了片刻,便是笑道,“倒是不曾想,林兄你竟也是个嗜酒之人。” ——说到底……终究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之人罢了。 林子清伸手接过了江枫向他扔就过来的一水囊的酒,拧罢酒塞,仰头张嘴便饮,烈酒入喉,便是一番焦灼的剧烈的热意,林子清将那上好的烈酒如饮水一般一下便喝了个痛快。 酒之一物,于他而言,怕是终究不过是些御寒之物罢了。 这世上大多的男人在了江枫的身边,怕是大多都要生出几分的惭怍来的,然而,于眼前这青衣的书生而言,却终究不然,江枫是如芝兰的男子,而这书生,君子如修竹,是一番隐在了骨子里节节的傲骨,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深入骨子里的寂寥之意。 江枫笑道,“我见你这般的模样,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林兄你只是个文弱书生才是。” 林子清饮罢囊中的烈酒,信手挥着衣袖摸着唇边,方才一沾上那浅色的青衫便作了一番深青的颜色,似是略显僵硬的微微扯动了片刻自己一边的唇角,眉目间却尽是一番清冷得很略带嘲讽的意味,“若非见你使力曾退群匪,我也不曾想得,似你这般翩翩公子一般的人物竟是个地道的江湖中人。” 这是江枫,他是林子清。 一个像极了士林中翩翩公子的江湖中人,一个不像书生的落魄清高的穷书生。 人生之间的际遇何等的奇妙,林子清遇到了江枫,江枫遇见了林子清,对酒对饮三百杯,笑谈歌诗三百篇,酒醒人微醺,人已醒转,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最后不过也是挥罢了双手作出一副别离的模样。 ——江枫…… 骑在了那匹枣红色的马儿的马背上的青衣书生缓缓念着一人的名字,眸色微敛,面目微沉,最终却怕也不过化作了一声浅浅的喟叹之声…… …… ——江枫确实是个天下少有的奇男子。 只是,一个总是太过多情的男子最后怕是终于栽将在了女人的手里……本也不是件足够可惜的事。女人……江枫此间这一生的悲戚终于成败都与风流语。一个男人的风流本是一个男子的本性,然而……若是一个男子实在太过风流了…… 一个男人若是实在太过风流的很,终于怕还是难免要落于女祸之中。 一生的女祸,一旁的小人……最终,便是真正毁了一个江枫。 ——一个面目俊秀风流绝伦的……“玉郎”江枫。 …… 林子清沉吟之间面上虽是不显,心中难免的心思怕却是已经辗转了几遍,稍显恍惚的游走的心神。 林子清听得江枫在于他说道,“你这书生倒也是奇怪,寻常的书生秋闱在即,莫不是最好日日夜夜捧着一本的四书五经枕于自己身下才是极好,而你这书生……却是万般不像是个赶考的书生。” 江枫又道,“我虽是素来向来不喜那士林之中文人那一股子‘之乎者也’的酸腐之气,而林兄却是这天下之间我江枫少不得要服上几分的天下大才之人。” 那番言语之中却是自有一番极为真诚的意味, 林子清,“……” 江枫笑道,“我原以为以你这般的性子怕是不会对着那科举之事存着几分的执念的。” 林子清道,“为官,为政,修身,治国,平天下,方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道。” 江枫道,“你意在为官?朝政为谋?” 为官,为政,修身,治国,方才得以平天下。 林子清沉吟,再不为作答。 …… 竹林之外与江枫分道之后,林子清见得闭目之下,系统提示中的主线任务的进度条尚还在缓缓的拉伸之中,便于是切回了系统,暂时怕是不想自找那系统的麻烦,便也就暂时屏蔽掉了那系统的提示 。 原本也就不过属意随着那系统自己走上这一遭的官途倒也是极好,然而…… …… 人物:林子清 等级:10 地位:寒门士子 年龄:22 声望:20(3010) 林子清近几日倒是趁着赶路的时日得了闲情好生细细研究一番随着自己……这庄周梦蝶一般的魂灵而往自随身的系统的用处。林子清的人物等级升上十级之后,系统倒是特地开启了一个唤作特殊技能面板的存在, 心念一动之下,便可见几个或明或暗的凸显的选项, 1谋术。【《尉缭子》+《孙子兵法》】 半个时辰消耗声望点数50 冷却一日 一个时辰消耗声望点数200 冷却十日 三个时辰消耗声望点数1000 冷却三月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节 2勘察。【???】 勘察地势消耗声望点数10 冷却六个时辰 勘察人物消耗声望点数0(系统赠送免费技能)无冷却时间 3预判。【???】 一日预判消耗声望点数100 冷却三日 十日预判消耗声望点数500 冷却一月 终极预判消耗声望点数1000 冷却一年 说来,几日前他画上的那一幅玉门关的地势大略尚还是试着使着那勘察地势的技能方才……细细描绘出了一片雄浑苍茫的玉门关的地势。而如今……他的脑中至现在尚还存着那玉门关……关内关外具体险峻诡奇的地势,清晰分明,已如碑上铭文,非百年不得漫灭消散的一眼不忘的记忆。 …… 为官,为政,修身,治国,方才得以平天下。 若非真正出过香粉宅之外的政客不是一个好政客,一个好政客,有志天下的贤达名士定然不会只是一个闭眼不识人间种种疾苦之人,真正有志于天下的贤达的名士定然不会因权势,名声,地位种种而有所动容,而这天下贤达之士所求之事怕也不过一个许了百年风华的盛世。 ——一个天下无丐,无贼,无娼……的百年盛世。 一个人怕是倾尽了一世也终是求而不得的盛世的风华。 一个明君,一个政客,一个名士,一个名将……尚还有,这天下之间的万般流转的运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野权倾,横眉冷对,金戈铁马,战鼓雷鸣,军旗猎猎…… 那唇齿之间流转的分明是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眉目间怕仍是极了一番清冷沉静的模样,然而……眸色之中此时怕是终于闪过了几分微乎的兴味来…… ——这世上,便是最不可能的事在他的手中做来才算是有趣。 …… ——已然……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般有趣的尚可作为之事了。 …… 第8章 这一年的长安比之往日锦绣风华怕还是要热闹上几分。正是一年秋闱之时,满目望去,城里城外多见背着书篓遣着书童的书生,多是一些自负才名上京赶考的杏林士子。 林子清在喝酒,他坐在了长安最贵的一家客栈二楼的临窗的位子上,点上一桌的清粥小菜,垂眸看来,触眼所及,正是天子脚下一片的锦绣繁华之景。 林子清在看书,是前几日从集市之中寻来的一些民间话本,林子清看得认真,倒也是一番自在得很的模样。 客栈里的小二笑着低眉与那青衣的书生说道,“公子,可要再要些上好的酒水来?” 林子清挥罢手,沉吟片刻,便只缓缓沉声说道,“不用。” …… 林子清方才踏入这长安城中,长安城中最繁华的的街道上已经有着一辆极为舒适的豪华的马车在等着他,然后接着他去了长安城里最好的一间客栈,替他安排了一个最周全听话的年轻的书童,摆置好了客栈里最好的一桌酒席,客栈里最好的几壶美酒……林子清一脚堪堪踏入这长安城中,长安城中怕是早已有人为他安置最周全的住处了。 ——先生可是林公子?字子清,号子安居士? ——你若是林公子,那便自然是无错的。 他新得来的书童低眉顺目的笑着于他说道,说话之间的条理倒是分明得很,面目清秀,虽算不上是极好看的模样,然而细细看来却又是一番让人瞧着舒服的面容,那书童看来倒也是个极为聪慧的后生,此刻正向着他作着一副浅笑不语的温润的模样。 ——既然有人需得要他承了一人的意。 他若推辞,岂非是好生拂了那人的意,倒也是不如。 …… 林子清心道, 旁人要讨得了他的好,所图何为?他心中自是清明的很,现如今,他却也不过是一寻常进京赶考的书生也罢,一个在他堪堪踏入长安之时便已掌握了他全然行踪的权势滔天之人…… 这天下之间,在这天子脚下能许他这般的大自在之人,于人想来,怕也是终究不过屈指之数。 …… 澹台宇来了这客栈里寻他的时候,林子情还在喝着他的酒,顺目抬眉之下,神色之间怕是终究是一番淡漠的很的模样。 林子清稍稍扯动下自己一边的嘴角,极为清浅的笑意,是几分扬着的微乎其微的弧度…… 澹台宇笑道,“先生,可是许久不见?” 只见那作了一副华服公子的打扮的男子扬着自己的衣摆浅笑着在林子清身前的酒桌对面坐下,似笑非笑,是极几分真假难辨的笑意。 林子清垂眸看着眼下视野之中繁花锦绣的长安街市,却只说道,“这长安的风光倒也算得上是极好的。” 澹台宇便道,“长安的物价比之寻常之地怕皆是要贵上几分的。”顿了片刻,却又只笑道,“……虽是如此,若以先生大才,这天子皇城怕自然也还是终究难先生不住的。” 沉吟片刻,澹台宇便是又说道,“三日之后便是秋闱之日,先生此番进京赶考,可有几分的把握?” 澹台宇道, ——若我欲求先生贤才在朝政上祝我之力……先生……此番意向,可当如何? 只见那人此时怕仍是一番似笑非笑,真假难辨的模样,然而,那流转的凤目之间却是极了一片极为闪烁的冷光。 …… 成了这天下之主的君王,即便是少年天子,怕也终究……并非是个简单的人物。 何为王权?得之,我幸,不得,取之你命……这便是王权。 …… 这一日, 正是秋闱之日,翰林院会场入口前堵着的是几个作着官员打扮的翰林士,手拿着文书正在好生校对前来进京赶考的士子的人数……秋闱三年一回,每逢秋闱,会试之地却定然是定在翰林院之中的,翰林院本就是天下读书人聚集之地,掌儒学,辩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士子门户之地。 凡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秀才,或是贡士举人方才可以入内,秋闱不比寻常的院试,乡试,不便于太过鱼目混杂,若是真出了大事,于翰林士而言怕也是要吃上一番的骨头的。因而……门口的翰林士监察的也真正算得上是极严。 林子清隐约记得自己这书生以前好似有考过一回的功名,勉强算是个士林中人,然而见着翰林院门口的翰林士勘察之严苛的场景,面上虽是不显,此时心下一时也是兴起了几分忐忑之感。 那是一个面上已是一片花白胡子的老生,容颜枯槁,是半只脚踏入了棺材的老朽的模样。老头颤颤巍巍的恭敬的递上了自己的名帖,一旁的韩林生堪堪扫过一眼,面上却是不由的兴起了几分怜悯之意。 “童生不得入会试。” 童生,秀才,贡士,举人……秋闱入试最低的门槛便是秀才,往年之间也是常有颇为自负才名的秀才赴上一回这秋闱之时,只是……在榜之人,怕终究是寥寥无几才是。已经中过举的举人若赶上秋闱,若对着自己中举的名次并非十分满意,多考上一回自也是无妨,而秋闱之试更多前来赴考之人则多是贡士。然而……童生,童生毕竟不在功名之内,若赴秋闱,童生却往往毕竟是不能入内的,这是严令。 一旁的翰林士挥罢手,随即,便从翰林院中钻出几个穿了轻铠手拿着红缨长矛的兵家之人架着那老至朽然的童生出了翰林门外,尚还能听得那老朽的童生喃喃几声的自语,“是秀才,不是童生,是秀才,不是童生。是秀才……是秀才……”念到了最后却已是一副万般疯魔的模样,比之范进中举的模样怕还是要狼狈狰狞上几分的。 一旁收录名帖的翰林士垂首正在记录一笔,未曾抬首,便只极为模糊的说道了一句,“名帖。” 那是一只极为好看的手,五指修长,指尖泛着极浅的白,这是一个年轻人,那翰林士抬首看了眼前这人一眼,是个极为清俊好看的书生,人不当以相貌而群分,然而,生得好看的相貌在许多人的眼中终还是要养眼上几分的,只见那翰林士面上的神情似是微微缓上一缓,接过那书生的名帖,随意翻看了几眼,便递给了身旁之人,说道,“进去吧。” ——林夕,扬州上清县人士。七岁,童生。十二岁,秀才。二十二,更名,林子清。 …… 林子清缓缓接过那人递回的名帖揣进了自己的怀中,举目望去,这日的日光算是极好,林子清现下心绪怕是已经稳上几分,竟也还分着几分的心思关注起了这日暖暖的日头来。 踩着极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入这翰林院三尺墙围之中,林子清缓缓勾起了几分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平素几番不动声色的面容上竟是在此时显出几分极为轻松的笑意来。 ——……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完成百分之五十主线任务【进京赶考】,获得阶段性奖励,智力+1,才气+2,自由技能点+1。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解锁特殊技能【状态:笔下生花】。 ——滴!系统提示,是否确认使用十声望开启【状态:笔下生花】,持续时间,三个时辰。冷却时间,十二个时辰?是/否? ——是。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开启【状态:笔下生花】,祝玩家游戏愉快。 ——滴!系统提示,开启状态持续时间,三个时辰。计时:00:00:01 ——…… 林子清迟疑着开启了系统中方才得来的特殊技能所在的特殊技能面板,果然…… 1谋术。加持状态+50。 半个时辰消耗声望点数50 冷却一日 一个时辰消耗声望点数200 冷却十日 三个时辰消耗声望点数1000 冷却三月 2勘察。??? 勘察地势消耗声望点数10 冷却六个时辰 勘察人物消耗声望点数0(系统赠送免费技能)无冷却时间 3预判。??? 一日预判消耗声望点数100 冷却三日 十日预判消耗声望点数500 冷却一月 终极预判消耗声望点数1000 冷却一年 4状态。 笔下生花,消耗声望点数10,持续三个时辰,冷却十二个时辰。【使用中……】 林子清缓缓心道了一句——是,方才念罢,立时便只觉得此刻的脑中好似瞬间有种浑然通透的清明之感来,方才尚还是显出几分浮躁之色的心绪现如今便早已化作了一片自若的镇定,时至今日,林子清自觉大略怕是好似也已经摸清这系统于他相差无多的助力…… 这是他一同庄周梦蝶而来的系统与其说是一独立存在的逆天之物,却是不如说是因他而生之物,随他所遇之事而万般变化。是助力,却到底并非凭空全能之物,若非他这书生本就是个颇有才气之人,便如同如今这【笔下生花】的状态,系统不能许他凭空而来的莫大的才气,或是魁首之物,而系统能提供于他的……——一个空明的心境,心无两物,执笔案上,文思泉涌,笔下生花的状态。 …… 第9章 李路是江南一带颇负盛名的才子,六岁吟诗能成诵,十六岁便已博得了个进士的名声,方及弱冠,入京赶考,进翰林院。 从没有人否认过李路是一个颇有才名的才子,江南士林之中,多以李路为首。李路性子极傲,少年得志,更何况,现如今他也不过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罢了。李路总以为他才应该成为这世上生生瞩目之人,以他的才情,他的年纪。李路生于江南富庶人家,儿时便已显出几分不同寻常儿童的聪颖之资,早年中了童生以后,此后仕途更多是一帆风顺。 一个人若是被捧得太高,再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那定然是一件让人极为不愉快的事。 李路并没有摔的很厉害,但只有一点,也已经足够让他觉得有些不愉了。李路,江南汴州人士,甲榜第二。顺着张榜的皇贴李路下意识地抬头便已见着那压在自己头上的榜首之人的名字,——林子清。 周围看榜的考生熙熙攘攘挤作一团,此时却怕是半分也没了孔孟之道中所言贤士之风了。大庆尚儒道,有一个孔子,尚还有一个孟子,便是孔孟之道。大庆以儒道为尊,这个与历史之间全然不和糅杂的时代到底还是存着与历史稍稍重合的印记的,比如……孔孟之道,再比如,科举制度…… 李路此刻思忖着,在江南之中他却竟然从未听闻过这林子清的名字。想象之中,李路自顾以为那林姓的士子定然是个年纪比他大上好几轮的老朽,如此,才情比他高上些许,他到也并非全然不可接受的。李路坚持认为,在江南年轻一辈的士子之中,当无人能出其左右。 想罢此处,神情之间怕才是堪堪缓上了几分。 人群里放榜的官员正要赶着去通知位列前三十甲的中榜之人,一直叫到李路的名字,李路见众人都看向了他,这才堪堪拱手作着一副极为谦逊的模样说道,“不才正是江南汴州的李路。” 那放榜之人便是笑着说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少年出英才啊。”说话间全然是在称赞着李路小小的年纪便已中举位列甲榜,秋闱之后便是殿试,李路既然能在秋闱之中脱引而出位于二位,倒也是指不定能在殿试之中夺个三甲之名怕也并非是极不可能的,心下想罢,面上的笑容却是已经愈发和蔼可亲起来。 李路正待要回话,这时候却只听得人群之中谁喊道了一句,“我们去看这届秋闱的头名案首吧!”众人听罢,也是,头名案首的风采毕竟不是寻常就能见到的,大凡人之常情,人都是有着几分好奇之心的。 而这……林子清。 他便好像是一个倏忽从地上冒出来,天上掉下来的人一样,没人知道林子清是谁,汴州,长安,江南之地中却竟然也是个名声不显之辈,而这般一个名声不显之徒却偏偏赢得了这届秋闱的头名案首,又如何能让人不存着几分的惊疑呢? 秋闱的试卷是由翰林院的翰林士誊写之后再送去主考官的手中的,科举制度是大庆最严苛的法令之一,莫说徇私枉法,便是小小的一个过失,怕都是要掉头的风险。更何况,秋闱过后,翰林院更会在放榜两日后拆封头名三人的试卷一日展示,若是相差不少,这天下的士子又不是蠢人,其中的猫腻怕是一下就要被揪出来的,翰林院的主考官终究也还是不会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的。 如此而言,在列的士子又如何不对这个名声不显然而才情过人的头名案首不存上几分的好奇之心呢? 负责送榜的翰林士随后便在一群哄闹的士子的簇拥下赶去了天然居。天然居本不叫天然居,是长安最好的一家客栈,却是在几日之前换上了天然居的牌子,甚至还摆上了一副妙极的对联, ——客上天然居。 ——居然天上客。 如此的巧字对联,却当真实在是妙不可言。 而提上那巧字对联之人的笔法更也是奇怪是极为清瘦的笔法,瘦而不失其筋骨,一笔一划之间尽是一番俊逸清秀,一番极为雅致的清俊的韵味。 …… 却话说客栈的老板见了在一群士子簇拥下送榜的翰林士,一时之间虽是极为吃上了一惊,然而……那老板却到底也并非是个迟钝之人,寻思片刻,便已想明了现下的情况,拱着手也作着一副文人的模样装模装样的向着送榜之人作个揖,心下有些忐忑迟疑的问道,“这位官爷,可是……我这楼里有哪个客人中了榜?” 那送榜的翰林士说道,“何止是中榜,你这楼里的客人可是中了此番秋闱的头名案首!” 客栈的老板惊道,“果真是头名案首?” 那翰林士便道,“果真是头名案首,扬州上清县的林子清,可是老板你这天然居的客人?” 那老板愣神片刻,却竟然惊呼一声,随即便是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竟然是林公子!我就知道……林公子决然不是个普通人的,这般的人物,这般的……却竟然中了头名案首!哈哈!” 翰林士似是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林子清可是在你这天然居落塌?” 那老板便急忙说道,“在的,在的,林公子不仅是我这天然居的客人,我这天然居的名字和那副对子可都是林公子提上的字!”说来这话的时候,那老板却是不可避免的显出了几分洋洋得意的姿态来。 只是…… 顿上片刻,那老板翻看了下店里客人的记录,很快额上竟分明是一副满头大汗的模样来……只是……“林公子从今儿个早上便已经出门了,还……还没回来……” 那翰林士便好似也怔愣上了几分,说道,“天下的士子都知道今日是放榜之日,那林子清可是什么重要的事竟非要在今天也要出门一番?” 那老板挥着袖子擦着几下自己额头的层层的冷汗,迟疑着便是缓缓的说道,“林公子……林公子其实每日早上都要去外面走上一番的。”嗫喏含糊的说道“林公子去……去湖边垂钓了。” …… 那翰林士在天然居等上了半柱香,身旁林子清的书童心道,——公子早些时候便已谴我在客栈里等消息了。这翰林士却竟然是个真正的倔脾气,非要等上见着林公子才肯走人。 倒是也未曾等上多久,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近午时时分…… 那是一个一身青衣的书生,踩着极为零碎沉稳的脚步入了这客栈之中,是逆着光的身影,极为柔和而清晰的描绘着这人略显清瘦的身形,书生戴着一蓑的竹笠,仔细凑近了看,是有些灰败粗浅的青色布衣,手上拎着一篓子的鱼,斗笠之下只见了一个极为好看的下巴,是个……极为年轻的书生。 …… ——林公子去垂钓了。 ——林公子方从太湖湖边垂钓归来。 ——林公子,你回来了。 ——林公子…… …… 客栈里的老板正眉笑颜开的于那书生说道,喋喋不休。 片刻后, 便只见得…… 那生得极为好看的书生缓缓抬了首来,那刻意压低的竹笠之下不仅是一个生得极为好看的下巴,薄唇紧抿,是稍显偏瘦的脸色,那眉目,那鼻梁,一笔一划,是如画中韵味一般清俊的五官,那书生的性子怕是淡漠的很,伸手缓缓的压下了头上的竹笠,双眉稍稍皱在了一处,片刻后方才缓缓松下了眉。 ——当真是个……生得极为好看的书生。 …… 庆元七年秋, 殿试, 位列一甲之人公榜。状元公,扬州上清县林子清,榜眼,长安席未,探花,江南汴州李路。 ……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完成主线任务(一)!【赶考】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领取主线任务奖励【银两+10,声望+50,才能+5,自由属性点+3】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开启主线任务(二)【朝政】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升到十一级,系统随机奖励玩家智力+1,琴技+25 ——滴!…… 人物:林子清 等级:11 地位:寒门士子 年龄:22 声望:70 属性面板(属性点): 体质:6(文弱书生) 智力:20(聪敏) 魅力:11(注目) 才能:17(有才之士) 才气:21(一方才子) 自由属性点:3 技能面板(技能点): 琴技:43(小技)。 棋艺:343(小技)。 书画:83(精通)。 诗词:88(精通)。 四书五经:93(精通)。 谋:999901(天下鬼才)。 营生:13(粗略)。 自由技能点:1 …… 《史记。庆历年间。二十二章回》 林子清,字子安,庆元七年科举头名案首。殿试,一甲等,状元郎,时年二十二整。 面如玉,性寡言,长内政,善词画。 …… 第10章 那个男人不爱美?哪个美人不爱俏?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一日,殿试过后,这一届秋闱之试的状元郎,榜眼和探花郎坐在被几个官爷牵着的三匹高头大马上,披红挂绿,作着一副与新郎官相差无多的打扮游街,身后是一队敲锣打鼓的仪仗,像过年一样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每三年的秋闱一到这个时候,便是一番这般热闹的景象。绣楼里的好些姑娘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瞧上一回这般的热闹,为首的状元郎却自然是林子清,这一届相貌堂堂的状元郎,不仅文采斐然,更是个相貌清俊的年轻儿郎,榜眼席未虽也是个大才之人,然而,观其年纪却已经是个五十岁光景的小老儿了,至于汴州的李路虽也是个相貌顶号的俏郎君,神色之间却多有几分让人不喜的阴沉之意。 秀楼里的姑娘们每见得林子清缓缓抬眸之处,若是向着自己看来,怕都是要好生脸红一番的。林子清低头去看身下的高头大马,抚着那马儿的马鬃,拍着马脖子,分明于士子而言一生之中最得意的时刻,观着那人的面目,却仍是一副实在无端淡漠的神色,而愈是淡漠,那男人骨子里的清俊秀逸的风雅竟也是愈加凸显…… 客栈里正对着街道临窗的位子是坐着一个姑娘,一个极漂亮的姑娘,那确实是一个姑娘,虽然作着一副男子的装扮,然而白皙光滑一片的颈部,温婉秀丽的容貌却仍是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托着下巴看着楼下走过的仪仗队,神色懒懒,意趣索然,正无聊的把玩着自己手中白玉似的杯子…… 姑娘身旁的丫鬟也在看,是十五六岁左右的模样,生得极为玉雪可爱,眼睛很大,声音脆如风铃,指着手扬手对着楼上的姑娘说道,“小姐,你且来看看,今回的那状元郎可生得真好看。” 于是,那姑娘便似是随意的顺着那小丫鬟指向的那处看去,再度抬眸之下,确实是一个生得极为清俊好看的男子的面目,然而,女人抬眼看来,触目所及之下,怕只对上了马上的男人一双无端清冷的很的眸子,是一片浓墨一般的黑,沉静如渊…… ——倒也……确实是个生得极为好看的男子。 …… 林子清环过了四周,神色之间怕是半分的波澜也无,清极,却也冷极的眸色,随即,林子清垂首便开始随意拨弄起了马上的马鬃,百无聊赖,心思微动之下,缓缓闭上了眼,随后…… 人物:林子清 等级:11 地位:寒门士子 年龄:22 声望:70 属性面板(属性点): 体质:6(文弱书生) 智力:20(聪敏) 魅力:11(注目) 才能:17(有才之士) 才气:21(一方才子) 自由属性点:3 技能面板(技能点): 琴技:43(小技)。 棋艺:343(小技)。 书画:83(精通)。 诗词:88(精通)。 四书五经:93(精通)。 谋:999901(天下鬼才)。 营生:13(粗略)。 自由技能点:1 思索片刻之后,林子清思虑着将三个自由属性点都加在了【才能】上,然后再切换到技能面板上,将仅有一点的自由技能点加到了【琴技】上。 人物:林子清 等级:11 地位:寒门士子 年龄:22 声望:70 属性面板(属性点): 体质:6(文弱书生) 智力:20(聪敏) 魅力:11(注目) 才能:20(有才之士) 才气:21(一方才子) 自由属性点:0 技能面板(技能点): 琴技:43(小技)。 棋艺:344(小技)。 书画:83(精通)。 诗词:88(精通)。 四书五经:93(精通)。 谋:999901(天下鬼才)。 营生:13(粗略)。 自由技能点:0 闲暇之时,林子清便下意识的开始研究起了自己手中的系统来,像是一个七八岁的稚子得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时不时要在手上把玩的模样。 之后,脑中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微微的晕眩之感,林子清镇定了片刻,只觉得脑中好似立时又闪过了许多的东西来,然而细细想来,却又觉得半分也无。随即,林子清在百无聊赖之际竟开始记诵起了《尉缭子》和《孙子兵法》的章回。无趣,于他而言,却已经足够用来打发一段不长的时间了…… …… 一阵极为的热闹的游街之后,小皇帝把这一届科举的状元郎林子清独独召到了御书房。 林子清方方在这处明黄色的房间寻得一张红木漆的椅子,未曾坐下多久,便已经有人替他端上了一壶的茶,是宫里的一个小丫鬟,随后,一个公鸭嗓子的小太监垂首似是颇为低眉顺眼的对林子清说道,“皇上让林翰林且在御书房且再候上些许。” 殿试之后,林子清暂时被封了一个翰林学士的职位,算得上一个闲职,不上不下的职位,负责批答表疏,应和文章,宣召撰拟文字……平素之时,往届的位列一甲的生员都要被派去下放一个州县的州官,一年半载方才可以回京接受封赏官级,然而,林子清此时虽然算得上被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但到底算得上是京官,那小皇帝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这一届的榜眼和探花郎都已经被调到了各自的州县去当着一个州官,却独独……生生非得扣下了一个状元郎。 半柱香之后,林子清正在品着自己手上一壶刚刚沏上的好茶,宫里的好茶毕竟不是总能随时品上一番的,然而……未待得手中的好茶入了自己的口中…… ——皇上驾到。 门口是缓缓响起的便是一阵……拖拉着极为绵长的调子的声音。 是门外的公公极为尖细刺耳的声音。 林子清起身,放下了手上正待细品一番的香茗,听罢此声,转身向着门口便是爽利的掀了自己下身的衣摆,垂首作着双膝跪地的模样,再将双手缓缓收于腰际之间,倒也是不紧不慢的仰头沉声说道, “——恭迎圣上。” 不卑不亢。 随后,便只见那踏着极为沉稳的步子走入这御书房之中的实然是一个一身明黄色的束装的男子,面如冠玉,眼角噙笑,凤目流转之间尽是一番似笑非笑真假难辨的颜色,澹台宇在房中的龙椅上安然的坐下,却是笑道,“先生看来……却是半分也不感到吃惊的。” 林子清心道,他在上清县见着这人的时候怕是都已经惊上一惊了,而至于如今……又或许是,他生来便就是这般实在淡漠得很的性子……林子清面上沉静,此刻却是作了默默不语的模样来。 澹台宇笑道,“林爱卿可是早知了我的身份了?” 林子清也不急着起身,眉间稍稍皱上片刻,再缓缓慢慢的松开,垂首不语。 澹台宇便道,“先生可是何时知晓了?” 林子清不动声色的抬眼瞧上眼前这人一眼,心下的心思百转了几回,神色微动……澹台宇方才进来之时只唤林子清作先生,眉目噙笑,确是一番极为温和礼贤下士的模样,然而再说话之时,却又唤他做爱卿,君臣之礼不可废,他是君,而他是臣,软硬兼施的手段使来却真正是熟练得很。 能以弱冠之龄身处这帝位之上十年之久的小皇帝又怎生真会是个极为简单的人物,这人的手段,玩弄权术的本事,怕是当真要比旁人生生高上几筹才是。 林子清斟酌片刻,便是缓缓说道,“几日之前。”林子清不说他早在上清县时便已料想到了这人的身份,却只说是几日之前,而几日之前,却正是澹台宇微服私访扮作寻常家的公子来到客栈与他促膝长谈过一番的时候。 澹台宇倒也不怎么问于这人怎生发现自己的身份的,沉吟片刻,向着身旁之人挥罢手,笑道了一声,“赐座。” 待到林子清缓缓落座,澹台宇这才又继续说道,“爱卿是个真正的状元之才,爱卿可知,左丞相日前可是已经都要向我讨了你这人给他做个女婿,我都未曾应允于他。” 这话实在是在调笑,然而,于澹台宇而言,却也是真有其事罢了,此刻,偏被他用着极为轻松的调子缓缓说道,左丞相家的女儿正值二八芳华的年纪,长安陵少之中,传言是个极为貌美性情又极为温婉的女子。 而至于左丞相,是先皇在世之时便已经伴之左右的两朝元老,而当今天子对这个老臣倒也算是信任,掌着其下文武百官的半数,深受器重,算得上是朝政之中手掌大权之人。 …… 澹台宇笑罢,顿上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倒是不知,林爱卿你自己……可是意下如何?” …… 第11章 ——倒是不知,林爱卿你自己意下如何? “承蒙左相厚爱……”林子清听罢此言,起身便是拱手,随后缓缓沉声言道,“只是,微臣本不过一寒门士子,实在不敢高攀。” 澹台宇听罢不语,便只作了平素一贯似笑非笑真假难辨的笑意。 …… ——滴!系统提示!人物:少年天子【澹台宇】对你赏识度+10! …… 左相位及权臣,即使本身无意,在朝政之中的势力也已经盘根错杂,不可根除,如今朝政中的当朝之人多为左相门臣,左相与九王爷在朝政上自成两派,势力之大,总是要让人敬畏三分的。即使多是忠君爱国之辈,然而,在澹台宇看来,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慢慢膨胀的厉害的势力总不是那么让人愉快的。 而在这般的局势之中,林子清不愿纠缠于这般的风云之中,便也就明哲保身的拒绝了左相向他伸来的橄榄枝。 澹台宇听罢,笑道,“日前,那与你同届的探花郎已经应了九王爷之约,娶了九王爷的幼女青菱。”九王爷的幼女青菱如今也才不过八。九岁的幼童,然而,老夫少妻,幼童结亲之事在当朝早已不是少见。只是……李路在这般的时候应下九王爷之邀,其中的意味怕是真正不言而喻了。 依附于朝政之中一个党派的势力之中……总比一个人在官场摸爬打滚多年要轻松上许多。 左相本姓周,字行之。先皇在世之时,便已经辅佐于先皇左右,先皇仙逝之前,也曾托周行之为左辅,辅佐当时不过束发少年的澹台宇行那安邦定国之事。先皇有言,左相心性耿直,忠国忠君,是个天下难得的栋梁之才,然而先皇怕是终究不知,即使是心性再贤达如圣人一般的人物,除非想当然是真正的圣人,在官场上浸染了多年,总也是要染上几分杂色的。 九王爷,澹台丰,先皇幼弟,生性疏懒,是个惯常风流看似纨绔之辈,先皇有言,对九王爷多加看顾,因而行事多有张狂,胡乱作为,但到底也是未曾做过因何出格之事,平素行事上,更能见得此人怕是个真正心思缜密之人,不可小觑。在朝政之上,九王爷对手下朝臣多有照顾,人缘自也算是不错,由此……因着九王爷的势力而依附于他之人也是不在少数。 朝政上以左相和九王爷为首的两派都是朝中手掌大权,即使是澹台宇,有时候也不得不因着这两派的势力而多有所顾忌,只是……少年天子的羽翼已经丰满,怕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十一二岁便已继承王位的束发少年了,总有人在这自己的上头指手画脚的感觉总不算是极好的。 ——王权独政,这是君王的权术。 澹台宇细细抚摸着自己右手上的那枚白玉扳指,笑道,“你倒也算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在明知一番混局的情况下还要跳下水去搅局一番,聪明人看透了这一番的浑局,多会选择明哲保身,而不是顾忌着自己一时眼前的利益,……结党营私,而如今的朝政上像林子清一样的聪明人却终究是不多的。 澹台宇道,“九王爷邀你去府上一叙,你巧言自己身体有恙卧病在床婉拒了,又不肯承了左相的橄榄枝,林爱卿……你的心思说不准可真是要大的很……” 林子清便是朗声说道,“微臣惶恐,愚钝至极,尚不知皇上所言为何,先日微臣身体抱恙也自是属实,微臣……” 澹台宇挥手断了林子清条条规规矩矩的说话,这人虽是嘴上说得惶恐,言谈之间神色上却是分毫也无半分的惧色,神情坦荡,一副向来镇定自若又或是淡漠得很的面容……澹台宇便道,“我唤你来了此处,尚不是为了听你说起这般的废话的。” …… 说罢,澹台宇顿了顿,却是说道了一事,“林爱卿认为,左相……为人如何?” 林子清听罢,便是答道,“左相既为两朝元老,位高权重,辅佐先帝和圣上指点江山,劳苦功高,确是个贤德毕备的老臣。” 澹台宇听罢,迷上了眼,便是缓缓的忽然说道了一句,“你觉得我现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子清顿上片刻,也道,“圣上认为微臣所说并非实话?”那番扬起的眉目之间却似是实在坦荡的很的神色,林子清本就不是个善于说笑之人,而当一个不怎么擅长说笑的人扬眉的时候,总会极容易让人相信这个人是在说真话。 ——而林子清所言,却自然是真话…… 既为天子,自即位以来,澹台宇素来极为厌恶的便是官场之中行收受贿之事,而近日前,朝堂之上多有传言,关于左相及其门臣在朝堂之上行受贿赂一事,说到底,澹台宇虽然忌惮左相在朝政上日益膨胀的势力,然而,念及左相是为两朝元老,幼年时在朝政一事上的扶持之恩,终究也未曾真正下定决心去铲除一番左相的势力,也未曾想过能真正寻到一些左相的把柄,而如今……怕是于了此事,澹台宇却是要真正大失所望一番了。 林子清瞥过一眼,见了澹台宇缓缓抬眉的模样,沉吟片刻,斟酌了下字句,片刻后,便是又拱手忽然沉声说道,“微臣此番尚且也有一问,不知圣上可愿作答,以解微臣之惑?” 澹台宇思索片刻,便道,“准。” 林子清便是拖着极为不急不缓的调子问道了一句,“圣上以为,天下之间……何为贤臣?何为能臣?” …… 贤者,有贤能且有大德之人,进可为臣,退可为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为大能者;忠国忠君,生死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为大德者。 能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功利趋之,可为能臣。 天子御人,贤臣固然好极,能臣却亦有可用之人,终究不过是取决于天子御人之数罢了。天下之间的能臣已然难得,总不能再苛求一个能臣真正成为一个大公无私,半分私心也无的大圣人才是。 左相是个能臣,左相辅佐先帝和当今天子已有近半百之年,即使晚年偶尔贪墨受贿,一时利欲熏心,只要尚还是小贪,未曾过了一个度的底线,总不能否认左相是个真正的能臣的。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4节 天子御下之数,张弛有度,朝堂之上贪污受贿之事比比皆是,但只要不是特别过度,天子尚且总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偶尔小利趋之,底下的人才会甘心去帮你办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官场上而言,也是半分不差的。 …… 况且,以左相为首的党派和以九王爷为首的党派在朝堂之上早已成了两相对峙的情况,弱势一方败落,另一方必然迅速崛起,若选择打压左。派,九王爷一脉的势力定然会开始全面膨胀,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怕会愈发恐怖,而这种急速膨胀独大的势力却并不是澹台宇所愿意看到的。 左。派的势力是该被真正打压一番的,然而……在如今,却终究不是时候的。 …… 澹台宇心里自然是对此觉得十分清明。 然而,理智上的认识和情感上的认识却往往并不是极为统一的。 也许……澹台宇只是在此需要一个让自己的情感过渡到理智的契机。 而林子清却恰恰在此时提供了这个契机。 …… 澹台宇缓缓屈着食指敲击着自己面前的桌面,那双极为狭长的凤目缓缓的眯起,似笑非笑,便是说道,“你觉得左相尚且是个能用之人?” 林子清低头便是沉声说道,“……微臣只言贤臣与能臣之别。” 此话说得圆滑,林子清不愿掺进了这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中,他也无意于揣测一番这性情不定,极爱绵里藏刀,心思深沉的少年天子的心思,堪堪不过求个清净的明哲保身才是。 澹台宇沉吟片刻,见着底下对着他躬身,然而脊梁挺得直挺的青衣书生,不……应该是如今的状元郎了。这天下之间腹有诗书之人并不少见,然而……能在这般的年纪腹有诗书的状元之才,或是眼前这个权术谋术侃侃而谈的……一个天下的鬼才。 ——贤臣……能臣…… …… 澹台宇念着喃喃自语了几声,心念微动之下,挥罢衣袖,却是忽然说道,“你既已成了状元郎,总不好许你总住在了那客栈之中,京城之中我便替你寻着赐你一座府邸可好?” 倏忽之间,却是忽然兴致起来,谈起几番零碎的琐事来。 于是,方才言罢…… ——滴!系统提示,人物:少年天子【澹台宇】对你赏识度+10! ——滴!系统提示,人物:少年天子【澹台宇】对你赏识度+20! …… 林子清:…… “——臣,谢主隆恩。” …… 第12章 澹台宇赐下了林子清一座府邸,是先皇时期翰林院里一个老翰林的旧宅,后来因为一起贪墨案被严办,那座宅子被朝廷查封后也就空置了下来,澹台宇不仅赐下这届的状元郎一座府邸,连几个丫鬟家丁也都一并派了过去。 朝中之人也都大多言道,圣上对这届的状元郎怕当真是恩宠至极。 林子清踏足这座府邸的时候,被派来的几个丫鬟和家丁都已经打扫完整座府邸,这座已经空置了近二十年的府邸一夜之间便已经是全然换了一副的模样,不仅门前的匾额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便是从年前院子里开始疯长的杂草也已经被清理了近一半,屋子里的椅子和桌子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样子,还有一些大户人人常见的一些风雅的小摆饰也被摆放的整整齐齐,主卧里的被褥都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被套,窗前还挂着几盆绿意盎然的吊兰。 翰林府既然已经成了状元府,原来的匾额便自然是不能用了,林子清随意题上一副狂草的“林府”的大字,差人刻上便挂上了这处府邸的宅门之上,当真是龙飞凤舞,信手提笔之作。只是……林子清向来厌烦那般的门面之事,然而到底顾忌着是圣上隆恩,若是随意处之,岂非落了圣上的面子,方才简单的题上了两字。 从今而后,这便是他的府邸了。 也算是……真正有了一个安生立命之所。 ……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获得私人府邸。【林府】一座! …… 林子清踩着极缓的步子终于踏入了这座府邸之中,兴起几分的兴致,便在院子里随处走走歇歇散起步来。 状元郎的府邸方才落定,朝堂之上多方的人物都已递上了拜帖,向着这状元郎递来的橄榄枝早已不计其数,然而……这届的状元郎竟从来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即使有人登门拜访,也只称病在床。久而久之,这状元府的门前则多是一番门庭冷落的样子了。 已经颇有人言道,这届的状元郎心比天高,是个清高孤傲得很的人物。 言谈之中,倒是颇有几分趾高气扬的鄙弃。 在那朝堂之上,讲究个什么清高的心性,在许多人看来,那是笨蛋或是蠢蛋才会干的事。 然而,在林子清看来,他却是自有一番自己的考量的。 当今圣上最为看重并会允以重用之人,朝堂之上以左相和九王爷为首的两派势力已经足够让澹台宇忌惮,并且心生几分的不悦来……依附于两派之一固然可以保得自己的官路顺畅,但怕是也就仅限于此了。圣上对状元郎的恩宠尚是基于这个状元郎未曾接过左相和九王爷的橄榄枝才得来的,因为孑然一身,所以无从顾忌,因为孑然一身,才可以全然的信任,放任自己的恩宠……澹台宇正在试图在朝堂上建立一番他自己的势力,而为他所看重的人,岂非不都是一些孑然一身之人,比如……这届的状元郎林子清林相公…… …… 林子清心念几转之下,脚下的步子却是已经闲着踏足了客厅之中, “老爷,要用膳吗?”一旁候着的丫鬟便已经向着他垂眸低声缓缓的说道。那声音是像水一样柔软的,柔柔的像对情人一样的低语。 那丫鬟倒也是生得副极为看得过眼的清秀的好相貌,浅浅笑来的时候嘴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细细看来倒也是可爱的很。 主人家的丫鬟和家丁都要唤着一座主宅的主人作“——老爷”,这是礼,是规矩,礼不可偏废,即使这家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刚过弱冠之龄的青年才俊,丫鬟们便还要唤作一声“——老爷”。 那丫鬟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瞧瞧看了这宅子的主人一眼,端是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目之间的俊秀尚还在其次,唯独那面上不显清极,冷极的神色,那清俊十分的身姿和周身清雅如莲的气质却实在是惹人眼的很。 尚且……这个一身青衣孤傲清冷的书生还是这一届圣上钦点的头名状元,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人不仅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便是胸中也自是藏着一番的锦绣的。 ——老爷生得真好看。 那低眉垂首的丫鬟不由心里悄悄的言道,印象中的大老爷总是一副大腹便便,珠光宝气或是趾高气扬的姿态,而如同这般儒雅的君子怕真正是少见的很的。 心下想罢,再抬眼见了那老爷,像奶皮子一样光滑洁白的脸皮上便是缓缓腾起几分浅浅的粉色。 …… 天下之间又哪有真正的不爱俏郎君的女人呢?世间女子皆爱俏,便如同了世间的男子都爱美,一般无二的道理。 ——状元郎……尚还是个未及分配的俏郎君。 一个独居的未及婚配的青年才俊对于女人来说的吸引力总不是一般的大的。更遑论,在当朝之中,男子三妻四妾之事本就属寻常。 …… 林子清仰头看了这日的天色,已近酉时,倒确实是该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便颔首了几分,沉声说道,“那便传膳吧。” …… 林子清这日在府中传上的晚膳到不算是极好,几个被派遣来的家丁雇了饭店里的厨子炒上几个小菜,便就当做了这日的晚膳,少见荤腥,多是几片鲜绿的青菜叶,一些的凉菜。府邸里的管家候在一旁,神色之间倒是多了几分的愧色,言道,“老爷,这日的晚膳实在是仓促,明日我再派些……” 林子清提起手中的碗筷,夹着一筷子的青菜到了自己的碗中,听罢此言,便是缓缓沉声说道,“倒是不用了。”顿上片刻,方才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这桌的菜色,自也尚是不错的。……我不喜荤。” 府邸里的管家便是忖道,老爷是个不喜荤食,口味清淡之人,再细细打量一番那青衣的书生,心道:——便是难怪老爷生得这般一副清瘦的模样。 随即,果然,在之后几日的餐桌上,荤食倒也真是少见的很了。 …… 老爷喜欢吃笋,青菜叶,喜欢八宝楼里的碧玉翡翠汤。 老爷喜欢喝粥,早膳的时候,一碗清粥便已经足矣。 老爷喜面食,喜欢近北城门那处的街道上程老汉蒸上的白面包子。 …… 对于一个尽忠尽职的管家而言,了解一番自己老爷口味的喜好也算是一件极重要的事。 …… 先前澹台宇买下赠与他的一个书童被林子清安排在府里当了个账房先生。 这日前还冷清极的府邸在林子清落塌之后,怕是终于多了几分的热闹和人气了。 …… 另言, 林子清被小皇帝封了个翰林学士,从圣上那处接手翰林院的差事,每隔着几日,便要在翰林院中翻阅一番年前或是近日的大事,在即将被承到皇上面前的奏折好生挑拣分类一番再将其呈上去的。 小皇帝每日之间要接手的奏折不仅是朝堂之上的诸多大臣,便是许多地方官员也是常年不断的经由吏部再辗转被送到这翰林院之中,澹台宇虽是个有志于天下兢兢业业的少年天子,然而,却也是决计全无可能一日之间看遍朝野上下都一番递上来的奏折的,由此,便才有了翰林院的存在。 翰林院学士便就是负责筛选要呈上去和要扣下或者缓些呈上去的奏折的官员。 一般而言,奏折上被盖上了加急印记的奏章都是要尽快呈上去的,而若是各地官员向朝廷申请拨款的奏折则会尽快转交工部,而汇报一年半月征收款项和征税总数的奏章一般则都是由翰林院自己经手批阅的。 到了每年特定的时候,关于此项各地的奏章总是特别多的。 而近月,便已经差不多到了这般的时候了。 这日, 林子清便正在翻阅着由各地官员呈交上来的这一类的奏章,然而……随处圈画点了红墨的红笔在此间一张的奏章上顿上片刻,触目所及之下,只见【陈情】二字,终究还是未曾落笔,倒是不若先前一眼过目,再随处圈画的信手之意。林子清向来翻阅奏章的速度确是极快,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他自有一番常人未曾有的长处。近日之间,他怕是已然阅过成百的奏章了,快速的编排,分类……再分别转交六部,以供批阅…… 只是…… 林子清搁下了笔,右手食指的指尖在那白底的奏章未干的墨迹上轻轻地擦过,屈起的食指再在那桌子的边沿上缓缓敲击了几下,而每当林子清开始觉得苦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曲着食指在桌面上敲上几番,或是用自己右手的中指抵着自己一边眉梢靠下的地方一圈一圈的揉动…… …… 【陈情】温州水患,兼有蝗灾。今,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不忍加之税负,粮库存余,箪食已尽,税收零数。 ——温州良材县县令圭筚。 …… 第13章 思索片刻,林子清揉着自己的眼角将那几案上的奏折揣进了自己的怀中,穿着一身蓝色的翰林学士的官袍,林子清起身甩了自己两边的袖子,移步走出这翰林院的书房之内,翰林院里的小厮正待要前来端上一壶的热茶,见着林翰林方才走出这书房之外,便急道,“林翰林要出门?” 林子清的脚步顿上一顿,见了那小厮,点头,言道,“嗯,……进宫。”双眉之间的神色一时之间怕又缓缓的拧紧几分。 原也不过是个刚过弱冠的少年罢了,然而,此番愁上眉梢……倒也尽是一番极为沉稳老成的模样,沉稳有余,稍逊横秋。 ——进宫……面圣。 ——…… …… 紫禁城, 澹台宇正在用午膳,后宫佳丽三千人,温柔乡无数,而澹台宇现在便就醉在这般的温柔乡之中,没有一个不爱男人的女人,正如这天下之间也是少见一个不爱女人的男人。澹台宇自然是个爱女人的男人,尚且,澹台宇到底还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君,而立未过,正是一番意气风发的模样,又如何能少得了一番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潇洒呢?即使贵为天子,澹台宇怕是终究也不能免俗的。 澹台宇正在品着从西域进贡而来的上好的普洱茶,入口是御膳房里的厨子静心烹调的满桌的佳肴,从门外赶来的小太监低眉顺目的凑近了他身边传话的时候,澹台宇近来最为宠爱的妃子正在跳着一曲极为曼妙的《霓裳》,裙裾飘扬,绫罗飞舞,印着那踮着脚尖起舞的女子纤细妍丽的身姿,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白皙的脖颈,鹅蛋一般的脸蛋上略施粉黛,眉间一点朱砂痣,如火,端是衬得眼前这个女子艳丽无双的姿容…… 雅妃善《霓裳》,钟情于诗词一类的雅趣,是个才情和容貌皆是极为出色的女子,时而巧笑倩兮,时而温婉秀丽的模样更怕是成了多少男人梦想之中的一片温柔乡。 澹台宇屈指缓缓的敲上了自己面前的一块桌角,顿上片刻,言道,“……可尚还在殿外候着?” 于是,那方才悄然上殿负责传话的小太监便随即极为小声的对澹台宇低低的说道,“林翰林已在殿外候上多时了。”尽是一番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模样。 澹台宇见着正在厅中翩然曼妙起舞的美人,沉吟片刻,便是颇为带着几分懒意洋洋的声线,似是极为慵懒的言道,“派人传个话下去,便道……随他来见我吧。” …… 宫里的太监匆匆赶到殿外的时候,远远的便已经看见那个一身蓝色的官服的男子掀了衣摆跪在殿外的模样,即使是跪在殿外的样子,神色之间却是分毫不见的狼狈,挺得笔直的腰杆,这人怕是已在殿外跪上了近两个时辰,面上虽已显出几分的苍白之色,那眉目,那面容……却端是一副清冷凛然的很的模样。 朝野之上多有人言道,这一届的新科状元郎如何的圣眷正隆,是个极为幸运的人物。 然而,却终于仍是不知,这天下最难测的怕终究还是这帝王之心……伴君如伴虎,此话确并非是虚言的。 那传话的太监走至了这跪在殿外多时的男人面前,便缓缓低声的说道,“圣上传林翰林您进去了。” 言罢,只见那男人宛如泼墨一般沉静的很的眸子闪上片刻,缓缓启唇,是带上几分极为沙哑的声音,“我知了。”说到底,在这大殿之外整整跪上近两个多时辰的滋味总不是那般好受的,况且,他已有近半日滴水未进了。 那传话的太监扶着那男子起身,见着那人的身子立时晃上了一晃,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开启主线任务二【朝政】之【赈灾】。 主线任务:主线任务二【朝政】之【赈灾】 任务提示:温州水患,蝗灾横行,筹备银款,赈济温州难民。 任务奖励:声望+200,才能+5,自由属性点+3,自由自能点+20。 ——滴!系统提示,玩家体力值迅速跌落中…… ——滴!系统提示,请玩家注意休息,注意体力消耗。 ——滴!…… …… 搀扶着那男子起身的公公见了那人起身之时晃上一晃的身子,本就一番看来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的清俊的模样,又兼之……兼之在这大殿之外生生跪上了近两个多时辰…… 那公公悄悄打量一番这男人尚有些略显苍白的脸色,清瘦单薄的身姿,迟疑片刻,怕终于仍是斟酌了一番言道,“林相公,你感觉可是……尚好?” …… 宫中之人对有功名在身的官员或是生员都一律唤作了“相公”,是对官员或是生员的尊称。 …… 随后,便只见那男子抿了抿唇,片刻,道,“无碍。”再顿上些许,瞧着身旁扶着他的公公,眉目之间极为舒缓的一闪而过的温和的笑意,方才又言道,“多谢。” ——多谢。 宫里的太监在宫中当差大多已有多时,只是,却已经少有人多于他们说上一声多谢的。 朝野之上皆言,这届的新科状元是个极为清高孤傲之人,此话怕终究是不尽然的。 公公在宫中见过来来往往的官员或是生员,而这届的状元郎却大略是与他见过的向来秉持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文官尚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 ——是个……难得少见的人中龙凤,清雅的君子。 …… 清和殿, 澹台宇搁下自己手中的银箸,挥罢手,便自有身旁的几个太监撤下这一桌动箸不足十一的午膳,澹台宇在自己的面前沏上了两杯的上好的清茶,道,“你们也都一并退下吧。”却是在同着刚跳罢了一曲《霓裳》的雅妃和一干伴舞的宫女们说话。 ——后宫不得干政。 这是自先皇之时便已传下的旧例。 雅妃向来自也是个心思极为玲珑的女子,听罢此言,倒也不是个恃宠而骄的女子,便也就极为温顺的退下了。男人却自然是更欢喜一些比较听话的女子的。 澹台宇会如此恩宠这般的一个女子,到也并非因为这女子有着几分的才情,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而更多的缘由却还是因为,这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 …… 澹台宇见着从殿外缓缓拾阶而上的一身蓝裳的男人,且不论是青衣,或是蓝衫,这个男人怕总是能给他一种好似高山坦荡的君子之风的气质,是从骨子里透骨而出的一番风华……与这人披上这皮肉之外的锦衣倒是没了几分的相干的。 ——……林子清。 澹台宇缓缓眯着眼看着那人在着自己的面前掀着衣摆双膝跪地,是挺着极为笔直的脊梁,言道,“微臣林子清见过圣上。” 澹台宇挥罢了自己右手的袖摆,顿上片刻,道,“赐座。” 于是,身旁自有一个服侍的太监引着林子清落座席上。 澹台宇道,“朕倒尚还是不知……竟是何事叫爱卿你心甘情愿的在殿外生生跪上了近两个时辰求见于朕。” 林子清沉吟片刻,道,“微臣自是有事启奏。” 澹台宇道,“何事?” 林子清道,“温州的水患和蝗灾之事圣上可是知晓?” 澹台宇颔首,道,“上月工部岂非不是已经拨下银子派下官员去赈灾温州了吗,可还有什么干系?” 林子清沉吟,摇头,片刻沉吟,道,“微臣觉得此事上月已经……太晚了。” 澹台宇挑眉。 林子清心下细细斟酌了一番字句,方才缓缓的细细说来,“温州年前十二月水患,一月接之蝗灾,三月州县粮尽,上书朝堂,工部未能及时批阅奏折,六月方才批下银款前往温州赈灾……” 澹台宇断下林子清的细谈,说道,“此事你倒是了解的清楚,且来说吧,你想与我说来的……究竟为何?” 林子清拱手在前弯腰作着伏首状,方才缓缓的……不紧不慢的说道,“微臣只是想与圣上说道……时至今年八月,温州的百姓怕是未曾等得朝廷拨下银款赈灾便早已迁徙了。” 顿上片刻,又不急不缓的接上了一句,“温州百姓正在向长安迁徙……再过半月,怕是会已到北城城门了。” 百姓因灾迁徙本就不是极为少见之事,水患不比寻常,温州一经水患,百亩良田皆作了一朝湮灭的模样,百姓无从依存,天性对生的渴望会让他们自觉集体的迁徙,而这天下之间能负担得起一州的难民的生计的城池说到底也不过一二之数……而至于其他州县县令大多出于自保,自是承担不起一笔这般抚养难民的银款,最终怕皆是必要将这一批的难民拦之城外不予进城的。因而……说到底,长安城便不过是难民迁徙之地的别无一二的选择罢了。 林子清缓缓言道, ——如今……圣上怕是该到了要早作准备的时候了。 …… ——接济半月后涌入长安城内的一大批温州难民。 ——赈灾,施粥,医药,下派官员,诸如此类种种。 …… 第14章 沉吟片刻,澹台宇虽对林子清所言之事多有惊疑之色,然而,澹台宇行事却是向来颇为谨慎的很,即使只存了一两分的可能性,他也端是不会去冒这般的险的。况且…… 澹台宇蹙眉,问道,“你对此事可有几分的把握?” 林子清拱手,沉声道,“十分。” 林子清向来并不像是一个极会妄言之人,林子清若于人说道他已存十分的把握,那他握在手里的筹码起码也该有八。九分了。 澹台宇信了林子清。 然而…… 澹台宇沉吟片刻,道,“你既于朕说起此番之事,……你此番可有已经有了可解的法子?” 林子清便道,“法子总还是有的。” 澹台宇道,“可需要朕拨与你一些国库的银款?” 林子清摇头,顿上片刻,再拱手,垂首,方才缓缓言道,“微臣现在只缺了一样东西。” 澹台宇道,“何物?” 林子清便道“银子。” 顿上片刻,方才又继续缓缓的不紧不慢的说道,“微臣现在缺银子。……缺很多的银子。” 澹台宇道,“国库的银子……” 林子清摇头,道,“国库的银子怕总还是不够的。” 澹台宇沉吟些许,道,“你莫不是准备自己筹足了你赈灾的银两?” 林子清遂退在了一旁,垂眸不语。 澹台宇,“……” …… 林子清道,“圣上近来可是要推行海令?” 于此时,林子清却是忽然聊起一番先前左相在朝政上提起的一番海外行商,推行海令之事。 先皇之时,先皇极为厌恶与蛮夷之人通商之事,便下令推行了禁海令。然而,海外贸易之事,其中利润,岂止翻转之数,朝廷虽然严令,……商人逐利本自天性,即使在海禁最严的时候,也终究屡禁不止。只是……在水路上,私道怕总要比官道要难走上许多的,不仅要绕上一段极远的路,途中打劫商船的海寇更是层出不穷,许多富商的商船大多都多时深受其扰。 估摸半月之前,左相极有先见之明的预见接触海令对于朝政风云的一番极大的利益可图性,便在向澹台宇递上的奏章上提出了解除禁海令,推行航海令一事。 这番奏疏一呈上来,一旦落实,地方各处的富商怕都定然会争先恐后的争夺海令,若是一家的商船存了海令,便可以直走官道,不仅省下了一段极远的路程,官道上更有巡查的水军,海寇莫敢妄为,也解下海寇之患,当真是一番极大的便利。 而朝廷也可以借此时机从各地富商的手中敲出一些的油水来充盈国库,于朝廷来说,似也是极为喜闻乐见之事。 …… 林子清沉吟,道,“圣上可是已有了属意推行海令的商行?” 澹台宇虽不知他这个近来的臣子怕是兴起几分的念头,思索片刻,便摇头缓声说道,“未曾。” 林子清道,“圣上可是已经决意要推行海令?” 澹台宇挑眉,“自然。”顿上片刻,方才又犹豫着问道,“你觉得……朕不该推行海令?” 林子清一度沉吟片刻,道,“不然。推行海令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微臣自是不曾有微词的,只是……”林子清顿上片刻,便随即拖着极为不急不缓的调子缓缓言道…… 林子清道,“只是,微臣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闲的过分了,想从圣上这里讨些事儿来做罢了。” 澹台宇稍稍扯动了一下自己的脸皮子,道,“你翰林院的差事尚还未曾做完,又从我这讨上这两份不易的差事来,你倒也不怕自己实在忙的慌……” 林子清拧眉,片刻,再缓缓的舒展开,便拱手说道,“请圣上准奏。” 澹台宇挥罢手,言道,终究化作一番似是极为无奈的苦笑来,“罢了,你若有什么想法便自己去做吧,温州难民和那海令之事也都一并托付给你了。”顿上片刻,脸上的容色敛上几分,这才一般正色的说道,“只是……若真正出了什么篓子,我可当真是要为你是问的。” 朝政之事自然并非儿戏,若是日后真正出了问题追究其责任来定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尚且是一番不会轻,不可推究的责任,而这责任却本就是他自己揽下的…… 然而,这世上除了利益均衡的买卖之外,尚还有一事是该遵从的,遇事不该随利益趋之,而论之该与不该之分。 在许多时候,林子清觉得他该揽下这一份责任的时候,他便会站出来,揽下这责任,这是他的该。 念罢此处。 林子清便向着澹台宇公说作了个揖,言道了一声,“——诺。” 声音沉稳,声线略低,听着像磨砂一样性感低沉的声音。 …… 这日, 长安半月,正是深秋将近,将近初冬的时日。 这日长安北城的城门口却比往常要热闹上了许多。 这日的北城门一早开启,便在门口见了一大批正拥挤在城门之外的难民。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孩子……伸出了一只只形如枯骨的双手在城门外熙攘着,“让我进去……”“进去……”“进长安……”“进去……”粗哑的,清脆的,苍老的,还有稚嫩的呼喊声在城门之外声声的起伏,恍若群起的阵雷。 北城门的守军打开城门的时候,怕也未曾联想到这般的情况,守在门口的守军们提着带着红缨的长枪,两边的守军将长枪交叉抵在了城门口,长安城里守城的将士花上了近半个时辰才堪堪安抚下如今的一副局面。 乱局方定,便只见得有一人忽然往那守城的将士耳边说道一番,于是,随即,那将士脸上的神色似是终于缓上一缓,道,“我自会去与上面禀明的。”那将士于那先前来的那做小厮打扮的男子不知说到什么,而能轻易清晰入耳听见的怕也就只有方才那将士的一句话了。 城门口的守军怕是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一群成百上千的衣衫褴褛潮涌的难民……踏着蹒跚的脚步向城门那处,长安城内涌进的混乱的场面,心底一时之间倒竟也是不由的觉出几分头皮发麻的滋味来。 只见那群涌的难民里多是些国字脸青壮年的汉子,尚还有几个老人,女人还有孩子,大多都是一副面色饥黄,瘦骨嶙峋的模样,又听得此间这处熙熙攘攘,间或夹杂着几声女人或是小孩的啜泣声,和几个老人气虚无力的言道“……作孽啊……” 这番的场景,怕若说来半分也不让人动容,却到底定然是不可能的了。 长安城北城的城门已经全然封锁了。 …… 待到片刻后, 守在最近的城门口的守军的了几分的空闲,方才忽然悄然与身旁之人言道,“你可知是何处的难民?” 那身旁之人稍稍偏过脸,说道,“听说是温州的百姓,遭了水患,结果又遭了蝗灾,祸不单行,怕当真是实在可怜得很。” 先前有言的那人又道,“这么多的难民,长安怕也是吃不住的。怕还要等着上面的人通知,才能放行的。” 身旁之人顿上片刻,道,“倒也已经不用了。” 示意那人往着自己目视之处看去。 “朝堂之中怕是早已知了这事,那群难民等会子自会有人来接应们赶去城郊的十里坡的。十里坡的施粥摊子从半月前便已经开始着手筹办了……” 那守军便道,“可是那处不知谁人盘钱买下最后却是建了一排草房的那片十里坡?” 身旁之人道,“确是十里坡不错。” 那守军道,“倒是这一次朝廷的反应竟是快上了不少。” 身旁之人颔首,道,“确实。” ——…… …… 十里坡。 十里坡是长安北城城门附近的一处郊外,本是一片废弃已久的废地,半月前,却不知被一个大手笔的人物花下重金买了下来,那花重金买下十里坡的男人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几个工匠,建上一排的草房,存库堆满的源源不断囤积的粮食。 被雇来的几个丫鬟小厮们正在有些吃力的每人搅动着自己面前一大锅的稠粥,那粥自然是稠的,一勺子下去,要待上片刻,那勺子上的粥液方才会缓缓滴落下来。 倒也并非没有人不想偷工减料,煮着稀巴烂的稀粥出来,只是……这般的念头方起便已经休罢,贪银到底与自己的性命相较而言,却自然是性命要更重要一些的,况且,这本就在长安城外,天子脚下。 总不会有人会甘愿去冒着这般的险的。 用来赈灾只用的施粥也并非全然只有那淡如清水的稀粥的。 比如,这日长安城外十里坡所施的粥,自然是稠粥,用长安城里最好的米煮出来的稠粥。 ……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当以一言而蔽之。 …… 第15章 林子清现在很缺银子,缺很多很多的银子。 从外面晃了一圈回来的林府的小厮踏入林府的书房的时候,林府的老爷正在他的房中悠闲地喝着他的茶,是外面几钱银子就可以秤上几两的茶叶,泛着黄绿色的茶叶杆子随着杯中圈圈荡开的波纹打着旋儿,冒着缓缓升腾的热气……林子清正在批示着上头翰林院派下的一些朝廷的公文。 那小厮踏着极为急促的步子踏入了林府,踏足书房的时候,脚步又顿上一顿,似乎是想要缓下自己略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放轻放缓了脚步,再调整片刻自己的呼吸之后,方才屈指在书房的门口敲上了几下,随后,便只听得一声清朗的男子的声音,缓缓地言道,“——进来。” 那小厮便于是小心的极为轻巧的推着门进了书房,道,“老爷。” 书房中正在伏案的男子抬头瞧着那小厮,片刻后,缓缓伸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动着自己一边的额角,双眉微蹙,道,“何事?” 那小厮斟酌了片刻,道,“老爷,府上近日……” ——府上近日已经积下许多长安有名的大商行的老板递上这届的状元郎的拜见名帖了。 林子清拂手合上了自己面前的公文,沉吟片刻后,道,“他们已经在府上候上几日了?” 那小厮便道,“已足有三日了。” 葱白纤长的食指在自己面前的桌角上缓缓敲上了几下,林子清脸上的神色略缓,道,“十里坡外施粥的摊子可是已经布置好了?” 那小厮悄悄抬眼似是想要打量一番眼前的这个男子,斟酌一番自己口中的字句,便极缓的开口说道,“十里坡外施粥的摊子已经布置下去了,近几日倒是未曾变过天气,半月前布置下去的草房挤挤总还是能用的。只是……” 林子清舒缓了下自己的眉目,道,“可是缺银子了?” 那小厮随即便咬牙道,“禀老爷,尚还……缺了很多的银子。” 林子清听罢,神情倒不像小厮料想的一般作着一副愁苦的模样,林子清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倒是极为放松的,甚至在起身之前还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热茶。 林子清道,“去见客吧。” 林子清自己手上的银子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总还是有人有这笔银子并且愿意双手奉到他面前的,所以,他自然是不急的。 半月前,林子清自行揽下了颁布海令一事的职权,这本来就是件油水很足的生意。各地商行的老板苦着禁海令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盯着此次的海令就像盯着一块谁都要去咬上一口的肥肉,眼睛里似乎都能冒出油油的绿光。海令对于各地商行的意义简直不言而喻,不止先前偷偷摸摸在暗地里做的利润巨大的海上贸易的生意可以摆到明面上来,海上的航程也大大的缩短了近乎大半,其中省下的一大笔费用的油水又如何不让人心动呢? 冒着禁海严令出海贸易本来就是件一不小心可能就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如今禁海令还没有全然解禁,海令是商船们可以正大光明出海的唯一凭借,行海令当然不止一枚,然而朝政之上也多有一些皇亲国戚或是朝野大官有着自己的私人商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多的海令都已经流传了下去,而对于这些野路子的大商行来说,现今唯一的指望也不过今次的这位新科状元如今的林翰林了。 大腹便便的万利商行的老板正一脸赔笑的在同林子清说话,万利商行的老板肚子很大,有些发福,笑起来的时候瞧上去倒是有着几分的慈祥和宽厚,万利商行的老板是代表万利商行,庆达商行,和金礼商行在内的各地主要在长安的民办商行……在和现今的新科状元林翰林在谈判的,单只凭一个商行,又是民办的,没有上面的权势,他们自觉是吃不下一枚行海令的,然而……无妨,料想几家商行联合在了一起,总该可以拿下一枚吧。 ——世上没有不爱钱的官。 万利商行的老板平素也是多方与官场人士打过交道的,这世上就没有不贪钱的官,王礼王老板一直坚信着这个道理,最起码在他而言,他却是一个都没有遇见过。 官场中人大多重士轻商。 王礼倒是也没想过自己竟然那么快就得到了接见。士人多清高,大多都不怎么看得起从商之人,和官场中人打交道的时候,王老板一般都需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赔笑几分才能堪堪谈成一笔的生意。 王老板本来已经想着会吃几回的闭门羹的,之前的拜见名帖都是一退再退,如今,自己亲自上门了,这林翰林竟是就这般爽快的应下了,王老板心道,这林翰林虽是一届的新科状元,对于商人来说,倒也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心下却是觉出几分的舒心了。 既然见到了人,之后的事便算是好说了。 王老板嘴上一边说着极尽恭维的话,一边把右手伸到了桌子上,比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 林子清缓缓端着手中泡满了一杯的热茶的杯子,凑至唇边,掀了一半的杯盖,再轻轻的抿上一口。 不够? 王老板见了林子清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暗忖片刻,咬咬牙,道,“林翰林小小年纪便已成就状元之才,位极人臣,定然是深受圣上隆恩的吧。”伸在了桌子上的右手又迅速的比出了第三根手指。 ——三十万。 林子清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倒也似沉吟了片刻,道,“王老板过誉,子安也不过是圣上隆恩之下一个小小的人臣罢了。”随后,便也缓缓在两人的面前比出了一个“六”。 王老板的伸手似是有些吃力的想要擦一擦自己额头上冒出的一些冷汗,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犹豫片刻后,才比出了五根手指,有些微胖的五指上还残留着一些的汗渍, ——五十万。 那是他们几家商行能吃下的最后的底线了。 林子清抬头稍稍打量着王老板,片刻之后,终于松开了在桌前紧握的右手,挥罢衣袖,便沉声说道,“成交。” 传言果然尽不可信。王老板心道,传言中是个清高孤傲的很的新科状元最后也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中人罢了,而唯一可以算得上有些不同的, ——这个新科状元却比寻常的官员还要贪得更多得多。 …… 王礼也算得上是一个守信之人,次日后,便派人送上了五十万两的银票,换了一枚的行海令,这生意虽让他觉得有些肉疼,但结果终究还算不错的。 然而,这笔贪来的巨款在林子清转身之后便已经分文不剩的全部投入了十里坡赈灾之事的无底洞里面。 林子清坐在书房里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右手的食指揉了一下自己有些头疼的额角,身旁服侍着的是一个将头低得很低的府里的小厮,“再多买几车的粮,到时候持着我的官令去长安米铺那边转上一转,若是有人蓄意哄抬米价,便让他们去府衙的大牢里蹲上几天再放出来。” 说罢,便在那小厮看来极为不可思议的怔愣之下将自己随身的官印丢给了那小厮,大凡在朝中有些职位的官员在必要的时候都可以去兵部讨要些官兵,只要不过百十之数,大多都是许的,尽管只有十几个的官兵,吓唬几个米铺商行的老板却已经足够了。 然而,文职官员的官印向来随身不离,而像林子清一样随手将官印扔给下属办事的老爷终究不多见,或者说,只此一人也是不为过的。 那小厮小心的捧着那枚的官印,片刻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呐呐地回了一句,“是,老爷。” 林子清思索片刻,又道,“去长安城里面再请几个技术高明的大夫来,去十里坡那里常驻着,付他们出诊费,让他们好生去看病。” 大灾过后,负责赈灾的官员往往最担心的不是灾民时候的安置问题,到时候顶多派几个南下的官员将灾民派放到各地去劳作,休养生息也已经足够了,负责赈灾的官员往往最怕的却是大灾之后,灾民中可能大范围爆发的疫情,疫情往往在受灾之后的一段时间是最容易爆发的。 未雨绸缪,先去请了几个大夫前去坐镇总是好的。 …… 次日,万利商行的老板王礼递了请柬邀林子清去当地最有名的一家“风月楼”里去请上一顿饭聊表谢意,林子清应邀了。 这日申时时分,王老板在风月楼里摆上一桌上好的酒席,和几个其他商行的老板一起候着林子清林翰林,申时时分,林翰林果然应邀前来了。 林子清换下一身的官袍,穿着一身的便衣,便踏足进了那风月楼。 风月楼是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一家青楼。温香暖玉,风月无边,正是男人的温柔乡,多少人的英雄冢。 王老板见了林子清,便从包厢的门口拱手笑呵呵的走了出来,道,“幸得状元郎赏光,承了我这几分的薄面,赴宴来这楼里聚上一聚,也好让我聊表下王某我对林翰林的谢意。”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5节 其他商行的老板于是也都起身一道说了十分恭维,或者“久仰。久仰。”一般哄抬的话,林子清拱手倒也一一的回礼了,面上的礼节倒也是做得半分不露的。 在着几人的哄抬之下,便是簇拥着进了这包厢之中。 …… 第16章 去逛青楼的男人身边怎么能不绕着几个漂亮的舞娘,包厢里的酒席刚刚开宴,王礼王老板向旁边的人使下眼色,极有节奏的击了几下自己的手掌,随后,从包厢外面便很快袅袅的进来几个罗裳轻解的曼妙的女子来。 宛若上好的白瓷一般的皓腕,作着一身舞娘的打扮,腰肢摆弄之间如同随风扶柳一般妖娆的美态,眉目姣好,五官更偏向于立体,精致之余更有一种极为奇特的魅力,林子清注意到其中一个舞娘瞳孔的颜色,在富丽的灯光的折射下泛着浅浅的琥珀色,应该是个有着异域血统的女子。 王老板开始频频向着林子清敬酒,身旁的舞娘更是极为体贴的替他斟满一杯一杯的酒水,林子清一人回敬了在场各大商行的老板一杯水酒,随后便开始推脱着自己不胜酒力不便多饮了。 林子清平素脸上的神情向来寡淡的很,然而,举杯应人邀酒的时候,起身将白玉一般的杯子伸在了胸前,再一饮而尽的时候,脸上却是随着几分笑意的,是很让人觉得舒服的极浅的笑意。 既是个要混迹官场中人,这番宴席上的应酬之事日后怕终究还是少不了的。 王老板堆着满脸的笑意似乎极为爽朗的大笑了几声,便是举杯对林子清说道,“林翰林,这杯酒我却是一定要敬你的,承蒙林翰林你帮了我们各大商行一个大忙。” 林子清便也将手中的杯酒举在了胸前,道,“王老板言重了。”顿上片刻,方才缓缓的说道,“应该是我和王老板一同……互利共赢才是。” 王老板瞧着自己对面噙笑,一副相貌清雅极了的青衣书生,面上堆笑,心道, ——这林翰林长得也真是个俊俏的郎君,倒是可惜,也是个贪钱爱财如命的俗人。 王老板笑得宽厚,他的面相本就敦厚的很,此番堆着笑的样子倒也是不显谄媚,而显得十分的真诚,王老板便笑着接口道,“互利共赢,互利共赢。” …… 林子清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白玉杯子,眸色低垂,面上虽是噙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却是终究未及了眼底。 一旁替他斟酒的身姿曼妙至极的舞女悄悄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个一身青衣的书生,女人听得那几个大腹便便的商行老板称他作“林翰林”偶尔唤他作“状元郎”,不难猜想,眼前这个瞧着面如冠玉的清俊男子便就是这一届秋闱的头名案首,新科状元郎,如今的翰林学士了。 柔若无骨的女子曼妙的身体有意识的向着眼前的男子的方向倾了过去,眼中含着几分真假难辨的脉脉的情意瞧着这个俊朗的俏书生……只可惜,并非每一个男子都是深谙风月之事的老手的,会意一番温香暖玉在怀频频秋波的乐趣的。 林子清不过只看了一眼,入目是一片裸。露在外汹涌而出的白皙的胸脯,——非礼勿视。骨子里来说,林子清的性子里总带着几分书生的腐朽之气,有些十分……古板的原则,比如,在对女人的方面…… 那女人不由心道,这林翰林虽生得一副俊俏风流的模样,然而竟是个分毫不解风情的呆子。 随后,又见得那林翰林应下了王老板的敬酒,倒也是极为爽快的端着自己面前的一杯的水酒一饮而尽……那人仰头之时,便是正好见得那男人极为自然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来,曲了极好看的弧度,纤细的,白皙的,尚还有……脖颈处缓缓顺着脸颊淌下的几滴酒液…… 常有人言道,女色惑人,然而,这世上惑人的却怕是不只有男色,秀色可餐也并非总是于女人来说的。 女人眼中的笑意渐浓,心道,——这人便就是个呆子,也定然是个极会招惹女人的呆子。 那柔软白皙的手掌方才摘下面前的果盘里一粒如同紫玉一般的葡萄送至了男人的唇边。 林翰林稍稍撇过脸,犹豫片刻,舒展了几分自己方才拧上的眉结,张口将那粒葡萄咬入自己口中……然而……那纤细的手指的指尖在男人的舌苔上轻点了一下,是带着几分挑逗性质的举措…… 而正在林子清方才愣神的时候,女人纤长的食指柔软的指腹已经顺着男人的唇角慢慢滑至了胸口,甚至挑开了胸前几分的领口…… ——这女人调。情的手段倒也真是一番的了得。 林子清晃神片刻,双眉拧上几分,凝成了几个眉结,身子立时虽是有着一时的僵硬,然而随即,手上却最后一个使力将那正在低低轻笑的女子拥入自己的怀中。 林子清面上的神色不变,左手却是在桌子下牢牢的抓着那女人方才胡为的双手,身形虽似是仍显得有些僵硬,片刻后便也就松下几分…… 只是……在别人看来,却是男人左手拥着女人入怀的极为暧昧的姿势,男人的右手搁在酒席上,举着酒杯还在同着宴席上的几个商行老板一番不动声色的谈笑风生…… ——当真是左手美人在怀,右手美酒共饮,实在自在快活的很的模样。 商行里的几个老板纷纷向着林子清露出带着几分暧昧的神色,万利商行的王老板起身,故意打了个哈哈,绕过了一个男人大多都心知肚明的话题,示意着着桌子上的酒席,便朗声笑道,“吃菜,吃菜!这可是这天然居里最有名的一桌酒席!只喝酒又怎能全然尽兴呢!” 王老板又笑道,“今日不谈正事。不谈生意。喝酒,吃菜才是正事。林翰林,李老板,周老板,张老板,……请!” …… 酒席将散,在商行几个老板极为暧昧的询问他真的不愿在这风月楼中享尽一夜芙蓉暖帐的目光下,林子清终究终究仍是面上不显的婉拒了。出了风月楼的时候,已近亥时时分,门口林府的小厮已经候上多时,在这般深夜将近初冬的时候,刚刚出楼,林子清便已觉出几分切身的寒意,已经伺候了他有一段时日的小厮从马车里揣出了一件白色的裘衣,随后下马对林子清低声说道,“老爷,天转冷了,多穿些御寒的衣物吧。” 林子清便由着那小厮将那件白色的裘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两手微微的合上,凑至自己的唇边,哈出了一阵的热气,颔首,便道,“回府吧。” 踩上马车的时候,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瞧着正扶着他上马车的小厮,面上多了几分眉头深锁的意味。 “老爷?老爷?”林府的小厮急急地唤了几声。 “嗯。”林子清便也就随口应道,顿了片刻,方才又不急不缓的说道,“明日,差人再去多购些御寒的衣物吧。” 那小厮扶着林子清上了马,自己手持着马鞭跳上了马车的前面,应道,“老爷,明日就差人去办。”接着又随口一问,道“要存上多少?” 随后,那马车车厢里便很快传来了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是极沉稳的清冷的调子,不轻不巧的一句,“越多越好。”顿了片刻,又随口接到一句,“……送去十里坡。” 那小厮正在拉扯着马缰的动作顿上一顿,微愣之间,脸上似是终于浮现出了几分莫名的复杂的神色来,双唇张张合合了几回,终究作着垂首不语的模样来。 那小厮挥了一下马鞭,朗声道,“老爷,可是已经坐稳了?” 林子清微微掀着马车一旁的帘子,闻言,道,“嗯,坐稳了。” 语音刚落,拉着马车的两匹枣红色的马儿便已经被马缰勒得仰头嘶叫一声,很快踩着“踢踢踏踏”的步子在官道上慢慢走了起来,由慢及快,最后拉着马车在官道上极为均匀的慢跑起来,随着间或几声朗然的“驾!驾!”的驭马人的声音在空旷冷寂的深夜的街市上缓缓蔓延开的几分声息。 “老爷。” “嗯。” “老爷,日前圣上方才赐下老爷一座白玉观音。” “嗯。” “还有黄金百两。” “嗯。” “老爷,你……全部拿去典当用去赈灾了吗?” “……白玉观音存着……有皇家印记。” “老爷……” “嗯?” “老爷……” “嗯。” “老爷,你是这世上我见过的……” “——……这世上少见的……一个好官。” “……” “……嗯。” “老爷?” “……” 【——滴!系统提示,玩家成功赢得xxx人物忠诚度90+! ——滴!系统提示,达到xxx人物忠诚度90+,系统附赠奖励,玩家声望+50。】 …… 马车车厢里随后许久都不见声响,那驾着马车的小厮小心的掀了身后马车垂帘的一角,悄然抬眼往马车车厢里望去,入目所见……却是一个右手虚握了拳抵在自己额际靠在马车车厢边上浅眠的青衣书生,被掀开的垂帘再缓缓的落下,悄无声息。 ——老爷最近怕是因着赈灾的事念着许久了。 心下想到此处,手上挥将的马鞭此刻却是顿上一顿…… 官道上的马车还在不急不缓的奔走着,比之初时,却已经要慢上许多,不快,却稳上了许多。 ——老爷是该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扬了几下,心道, ——该回府了。 …… 第17章 林子清这几日疲于应付长安城内各大商家或是官员的应酬,几乎一反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常态,在长安城内每隔几日便要来回奔波一回。 这一日,林子清差了林府当差的马夫去了户部尚书穆子俞的府邸。 穆子俞是户部尚书,朝廷国库里的银两一半都是从户部支出的,他掌控着半个朝堂的财政支出。穆子俞已经是个年近五十的半百老头,先皇时期便已经就任的两朝元老之一。穆子俞留着长长的花白胡子,有些微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习惯的眯成了两条缝儿,看上去倒也像个慈祥宽厚的长辈,然而……穆子俞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时时在提醒着林子清这不仅是一个老头,还是一个久经朝堂,很会审时度势,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上一回林子清去穆府造访的时候,林子清成功从穆子俞的手里面敲了十万两的银子,筹码是一张利息一年一番的十万两的借据。穆子俞近日来一见林府的马车便嘱咐车夫尽量绕道而行,穆子俞一看到林子清就想到自己那张十万两的借据,都觉得肉疼,如果当时就知道,林子清借着银两是去填补赈灾这个无底洞的话,穆子俞怕是一分钱都不会许了林子清的,穆子俞琢磨着他这十万两的银子怕真正要打了水漂了,越想越觉得有些肉疼。 穆子俞现在一见到这位新科状元郎,如今的林翰林就要头疼,想着自己最近还是绕着他点走,最好不要正面碰上这如今摊上个赈灾的烂摊子的林翰林。 赈灾一事向来都是一个无底洞,不仅要负责灾民的吃穿用度,还要防着疫病的突然爆发的情况,而这种情况……在朝廷没有下令将难民派到各地郡县休养生息之前,通常要持续不短的一段时间。穆子俞虽然不知道这林翰林到底是年轻气盛,还是实在成竹在胸的硬是从皇上那里应下了这份要命的差事,但并不妨碍穆子俞通过此事对林子清的一点看法。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终究太天真了些。 这日,穆子俞一回府,见府中候着一个看上去极为悠闲自在的正在品茗,样貌清俊十分的书生,随后便堆上满脸慈祥宽厚的笑容,缓缓走上前拱手向着林子清说道,“几日不见,林翰林风采更甚日前,说来……林翰林这日里怎么有空来我这府上坐上一坐了?” 且不论穆子俞心里如何的想法,面上却是一副不显端倪的亲近和蔼的长辈的模样。毕竟林子清都已经亲自上门造访了,这表面上的礼节总还要到位的。 林子清从怀中掏出一叠的银票放到桌上,顿了片刻,便沉声说道,“日前叨扰穆老散了些许白银……”推将着于是就将手中的银票子从面前桌子的一头推到了另一头。 穆子俞心下惊疑,怕是自己也未曾想到这林翰林倒是哪来的好手段不出几日就整出了他那十万两的银票子,眼神微动之下,便笑眯眯的将桌子上的银票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也不细点,言道,“林翰林这回使得倒真是好手段。” 林子清端着茶碗缓缓抿上了一口,随后便不急不缓的说道,“我揽下了圣上派下的海令一事。” 穆子俞伸手摸着自己一团花白的胡子,眼睛眯了眯,片刻后,就已经将已经将两件事关联在了一起……日前,他就已经听闻风声,林翰林近日和一些商行老板走得极近,颇有些官商勾结的意味在内,他想到了林子清定然在其中贪了不少的银两……只是,却不曾想…… 这法子倒真是极好,也实在赶得巧的很。巧在赈灾一事势在必行之时,朝廷推行了海令,巧在揽下这两件……一件油水很足,一件十分棘手的事的负责官员都是一个人……不,这并非巧合。穆子俞心道,这林翰林怕是之前就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赈灾的银两不足,正好可以拿海令里面炸出的一番油水来填补这个空缺。 这法子颇有些偏门的意味,自古以来的官员很少有不贪之人,只是,像林子清这样贪得光明正大的又理直气壮的官员却实在少见。尚且……贪得正途。 穆子俞屈指缓缓敲了敲自己面前木桌子的桌角,叹道,“你这法子,你倒也不怕损着你自己的名声?”既然收了人家送来的银子,虽只是还了之前的债,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几分的舒心。心里觉得舒心了,便难得好心的想要提点一下这初入官场的后辈。 穆子俞暗地里捏了捏自己揣入怀中的一叠银票子,加上这半月的利息一共总计十万肆仟一百一十两银子,即使只扫上一眼,再捏着几手,凭着多年和银子打交道的经验,穆子俞也可以肯定这数目大略倒不会错的。 心道, ——这初入官场的小辈倒也是会做人。 林子清端着茶碗凑至唇边再缓缓的抿上一口,又端着放到了桌前,面容之间似是闪过一分暗色,便沉声道,“朝廷下来的银子派下的工序太多,耗时太多,半月前便已经迫在眉睫,赈灾之事已经不可延缓。无奈之下……只好行了这偏门的法子。” 朝廷的银子下来,先要经过圣上批准,然后下到内阁,内阁再派到户部,再由户部批准发放银两。户部每日积下的公文何止百数,批下银子的时候怕也已经过了十日之久了,况且,即使得了圣上的赏识,他如今却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尚没有直接派放的权利。而这整整的十日…… ——林子清等得起这十日,温州来的难民们却是万万等不得的。 十里坡外的赈灾摊子必须早日建起来,还有提供庇所的茅草房子,商行干活的伙计不给工钱不会开工,必须先垫上一半的工钱,这是商行的规矩。 穆子俞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脊梁挺得笔直的青衣书生,轻叹之下,眼中似是立时闪过几分复杂之色,道,“这朝廷里当官的虽然大多都爱贪,却多是些爱惜自己羽毛的道貌岸然之人,实在也不像你这年轻人……” ——视声名多如粪土。 林子清笑道,“声名再好,也比不上多做些利民的实事的。我不过只求了个……问心无愧罢了。” 穆子俞怔愣片刻,随后便微微叹道,“我只希望你日后在这官场上也能一直记着你现下说的这句话。” 林子清沉声反问道,“穆老觉得我不能力行此言吗?” 穆子俞顿了片刻,道,“我只是觉得……在这官场上做一个清官并不是件足够容易的事。” 林子清也笑道,“确实如此。” …… 出了穆府之后,林子清却并未打算回府,嘱着车夫向北城城门驱车赶了过去。向城门口的官兵出示了官印,守城的官兵开了城门,然后再将城门重新关上。——北城城门已经被封,想要出城倒也不是件极为容易的事。 林子清驱车去了十里坡。 林子清穿了一身的便衣,一惯青色的布衣,作着书生一样的打扮,不像是个官老爷,更像是个不得志的郁郁的穷酸书生。安置好了马车的小厮毕恭毕敬的跟在了他的身后,跟在了一个穷书生的身后,这情景看上去其实有点滑稽。 “老爷。”正在施粥的摊子里面忽然挤了一个小厮出来,有些吃力的挤到了林子清的面前,低低地说道了一句,“老爷,你怎么来了?” 林子清缓下方才正在思索一番的眉目,环顾了下四周一片熙攘的人群,便沉声说道,“我来看看。” 那小厮将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下摆上擦了几下,随即苦笑道,“都是些温州过来的难民,一整日的都在施粥根本忙不过来,倒也没什么其他好看的。” 林子清沉吟几分,道,“难民里面老人,女人还有孩子有多少?” 那小厮思索片刻,便也极快的答道,“老人大多只有十人左右吧,女人倒是有二十来个,小孩也差不多二十来个,大多都是年轻的青壮年。老弱妇孺估计在赶来长安的路上就已经折了半数了,能赶到长安的倒也算是侥幸。” 林子清道,“你且先去问问这几个妇女中可有几个会织绣布的,万利商行那边的绣楼正缺几个绣女,我把这活计揽了过来,你等下去万利商行那边看看,他们那边若能留下几个,便按人头的工钱来算。至于年轻的青壮年,你近几日去码头那处看看有没有卸货的生意可以揽,若有的话,工钱可以只要七成,先把活计往我们这边揽过来。至于那些老人和孩子……便就继续好生养着吧。” 那小厮听着林子清的话觉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之后,才回过了神,回神之后,又小心的言道了句,“老爷,这法子可行吗?”都是从温州刚刚逃难来的难民,若是……就直接让他们自食其力的赚生计,难免会有一些抵制的情绪也是正常。 林子清皱眉,道,“都是手脚健全的青壮年,让他们去找些活干总是不错的,有什么可行可不行的?”思索片刻,又道,“你从明日起除了老人,女人和小孩一日三顿要照顾得好。至于其他的青壮年你便同他们说,以后一日只派一次粥,不过你可以提供给他们赚钱的一些活计,总是这么养着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那小厮便随即诺诺的应了几声“是”。 …… 第18章 庆历八年春,承圣恩,温州难民迁往蜀中,蜀中税免三年,与民休养。 …… 又三日, 张皇榜,出诏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学士林子清赈灾有功,调翰林院,钦点参知政事,为朝官,钦此。 …… 虽有言温州难民迁往蜀中,但最后迁往的难民终也不过半数。早些时日林翰林负责赈灾之时,正值太后生辰,大整摘星楼,本想来应该是件极为劳民伤财之事,怎料,林翰林在户部尚书穆子俞的府上坐了半日,这大整摘星楼之事大半的人力便都被揽到了这温州难民中多数的青壮年的身上。由朝廷出面发放工钱,难民得了钱,便能自食其力,赈灾之事自可缓上一缓,而摘星楼一事的兴建也算成全了两家的一件幸事,不仅未曾招致民怨四起,反其道,得了个济天下的美称。既讨得太后的喜欢,也解了赈灾一事的缓急,此事便也就当真成了一件成其两全之美的美事。 朝廷向负责整修摘星楼的温州难民发放了工钱,到底是温州的难民,圣上本就对此事存着几分的关注,负责整修摘星楼事宜的官员倒也少有胆敢克扣难民工钱之人。大多正值壮年的温州难民于是便在长安得了收入,因而就开始寻思着在长安落户,不再迁往蜀中,不妨省了一段奔波的劳苦之累,到最后,自愿迁往蜀中之人便大多都是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年幼的孩童,尚还有一些体弱的妇女。 蜀中迁入了大批老弱妇孺,若不摊上一些的甜头,蜀中百姓往后几年的日子怕都要不怎么好过了。因而,圣上最后便下令特免蜀中三年赋税。 至于缘何选择了蜀中之地,蜀中多为群山,地广人稀,虽蜀道艰难,然而……幅员辽阔,尚可容纳的人口倒还有许多,即使再迁入一批难民也是足够的。又,蜀中县令传言道也是个心性仁厚之人,必会善待难民。综上条目所述,蜀中便成为了温州难民迁徙之地的上上之选。 朝廷遣派官员,行了半月的水路,载了一船的难民,又走了十日盘旋的山道,方才到了蜀中,官员留下巡检几日之后,便开始回程,温州难民落户蜀中,已成既定之数。 …… 穆府, 穆子俞自捻着手中的一枚棋子缓缓的叹道,“看你这小子面上一副一板一眼的正经的样子,行事却往往不就正途,至于偏门里的法子……倒也竟然回回都让你这小子蒙了个对,也是大幸。” ——啪。 穆子俞的棋子方方落下,又道,“到底是人老了,若论谋政之数,老朽却已经是远远及不上你这小子的鬼才之略,但若论这下棋之道……小子,你却尚还是及不上我这老朽的。”穆子俞向着林子清好生吹胡子瞪眼了一番,眯着眼捋着自己下颚上花白的胡子,看上去倒是一副有些实在得意得很的模样,或许……他本就是这般一个向来为老不尊的老顽童才是。 在他看重并且乐意提携的后辈的面前。 像一个真正的长辈在同晚辈玩笑一般的说话。 端坐在对面的林翰林抿唇,嘴角倏忽的闪过几分极浅极淡的笑意,瞧着片刻自己面前摆上的棋盘,便道,“晚辈棋力自认自然是不及穆老的,这一局,穆老当胜了晚辈四目。” …… 于是,至此,温州难民赈灾一事也算是真正告下了一段段落。 …… 林府,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完成主线任务二【朝政】之【赈灾】。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获取任务奖励声望+200,才能+5,自由属性点+3,自由自能点+20。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调为入朝官员,官阶,参知政事。 …… 林府的小厮时书端着一壶刚刚沏上的热茶进了林府的书房,随着吱吱呀呀开门的一阵声响,尽管时书已经尽量小心翼翼的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扉,那老旧的木门有时候却仍止不住发出一阵恼人的吱呀的声响。 时书将书桌上冷掉的茶水换上一壶的新茶,轻手轻脚的,倒是半分声响也无。 时书悄悄的抬眼瞧着,林府的老爷正曲着右臂,右手握拳轻抵在了一边的额角,头微伏,呼吸轻浅,正作着一副浅眠的模样。这日午后的阳光正好,透着窗暖暖的照在了人的身上,印着一袭好看的墨发,垂至腰间,发梢堪堪粗浅的绑上了一根发带。印着一人的眉目,清俊秀雅,端方如玉…… 老爷在府中之时,少有束冠,都作着一副散发的模样,不显端庄,却也…… ——当真实在是好看得紧。 时书又想着老爷近日里为着温州难民赈灾一事来回的奔波劳苦,今日里难得得了空闲,也不忍去打搅了林子清这日头里少有的一回清闲的浅眠,换好了新茶,便端着冷却的那一壶茶水轻手轻脚的从虚掩的房门里缓步走出离了书房。 林子清在浅眠,双眼微闭,神色放松,然而……林子清此时的意识却倒是清明的很。 林子清已经有近半年未曾听到脑中此番有些熟悉而恼人的系统提示音了,几乎系统提示在他的脑中倏忽响起的一瞬,林子清稍稍拧紧了自己一边的眉角,随后方才缓缓的松开,意识一瞬之间便开始变得清醒了过来。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人物等级成功升到12级,系统随机属性面板奖励,魅力+2,才能+1,自由属性点+2,系统随机技能面板奖励,琴技45,自由技能点+10。 思索片刻,林子清便下意识地打开了许久不见的脑中的系统面板,属性面板:智力:20(聪敏)。魅力:13(注目)。才能:26(有才之士)。才气:21(风流才子)。自由属性点:5。技能面板:琴技:45(小技)。自由技能点:30 琴技:45(小技)。 林子清一眼扫过之下,便已经觉出先前数据发生了变化的系统选项。人物等级升上十级之后,系统随机赠送的技能【过目不忘】赋予了他很多的便利,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料想在他现在或是以后的处事中,都是一项极为方便的能力。 沉吟片刻,林子清最后选择5个属性点全部加到了魅力值上,取长补短,虽然暂时并不是完全知晓魅力值对他来说的用处,林子清推测了几分,应该是属于人格魅力的一种,打个简单的比方来说,下臣向皇上进死谏,那么,人格魅力的高下应该就是决定君王对下臣人格的信服度,死谏成功的可能性还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人头落地之间的区别,当然,在目前来说,魅力值存在的意义现在还并不是十分肯定的,但就现在而言并不妨碍林子清决定将属性点全部加上数据最低的魅力值这一举措。 随后,林子清又将30个自由技能点全部分配到了琴技上。 最后,林子清方才粗略的又大致查看了下自己的人物角色面板。 人物:林子清 等级:12 地位:寒门士子 年龄:22 声望:320 属性面板(属性点): 体质:6(文弱书生) 智力:20(聪敏) 魅力:18(注目) 才能:26(有才之士) 才气:21(风流才子) 自由属性点:0 技能面板(技能点): 琴技:48(小技)。 棋艺:344(小技)。 书画:83(精通)。 诗词:88(精通)。 四书五经:93(精通)。 谋:999901(天下鬼才)。 营生:13(粗略)。 自由技能点:0 …… 庆历八年,七月。 长安皇城门前附近的街市每日熙攘,街口的小贩来往络绎不绝,间或几声清朗充满着市侩气息的叫嚷声,街市上好些卖早膳的摊子都已张罗开来,巷子口李老头的云吞,杨记的阳春面,八仙酒楼的玲珑包,天然居的三鲜八宝粥…… 官道上来往的还有一些驾着车马的马车夫正在急急的往皇城去赶,经过皇城城门的时候,马车里的人伸出一枚的官令在守城的将士面前晃上一晃,随后再继续驱车走上一段后,马车夫再毕恭毕敬的下马撩开马车上垂下的布帘,随后……马车上便走下一个穿着一身官袍的男人,眉目倨傲,神色凌然。 皇城门口这般的景象并不少见,每日的这个时辰,正是百官入朝之时,皇城门口,开始陆陆续续的聚集了一群身穿着或红或蓝的官服的官员,官服上的纹饰自也是各有不同。 只是……这日的早朝在往常看来,倒颇有些不同寻常。 圣上尚未上朝,百官在金銮殿下却已经有些吵闹了起来,或是神色维诺,或是面色愁苦,意有言辞慨然,神色愤然之辈……朝上百官,尽皆也是一副众生百态。 …… 第19章 金銮殿下负责传召的公公挥着手中白色的拂尘,搭在自己的左臂上,缓缓朗声的说道,“——皇上驾到。”在百官聚集的朝殿之上那像公鸭一般的嗓子的声音却是显得十分清晰。 那拖得很长的声音,即使林子清位于百官靠后的朝位之中也能听得极为清楚。 参知政事是近来才被澹台宇提上朝政的一个意味不明的职位,虽有言应该是负责内阁政事进谏之人,然而,内阁有左相,进谏也有言官,到了参知政事这块儿,到后来也没什么事了,也可以算的上是一个顶在了林子清的虚衔。 朝堂之上都自觉的分成了两个党派,以左相周行之为首的左。派和以九王爷澹台丰为首的右。派,至于其他一些游离于两派之外的闲散官员便如同林子清一样被夹在了两派之中,多在朝堂之上略靠后的朝位上。 林子清手持着玉笏,再起身抬眼看去,只见金銮殿上澹台宇穿着一身明黄色的正装正缓步走向那把龙椅之上,——一个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之位……澹台宇扬手撩开的帝袍的一角在空中几下的翻转,一阵明黄色的卷起的起伏的巨浪,转身,面朝百官,神色淡漠,眼前垂下的帝冠的流苏在澹台宇的面前垂下一片的阴影,一边的眉角稍稍微抬,随后,便是百官跪拜,一阵巨大的声浪在金銮殿中久久的回荡不止,“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而不再是清和殿上于他摆上一桌的闲棋座上品茗的澹台宇,林子清从未在这一刻清楚的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也许事实上,早在清和殿外半日的跪拜之后,他就早应该知道澹台宇到底是一个手掌着天下生杀大权的君王,而不是他眼中一个还算可以结交的……朋友。 若是当日……自己立时便已转身离去,怕是这世上早该没有了一个林姓的子安居士,更遑论是一个参知政事? 林子清心下不由叹道, 帝王权术,终究也逃不过心狠手辣这几字。 澹台宇需要的不仅是一个有着谋政天下的鬼才,而这个鬼才存在的唯一的前提……对他足够的忠心,尊他为皇。如果是在澹台宇看来寻常颇有才能之人,也许张弛有度才方是真正的用人之道。然而于林子清而言,用之,我幸,失之,这世上,也就没必要存在这样一个时时让他忌惮的人物了。 林子清垂首,便也同百官一样作了一副惶恐的模样。 澹台宇缓缓抬手扬起了帝袍两边极为宽大的衣袖,环视百官,随后便沉声说道,“众爱卿平身。” 澹台宇坐在了身后那万人之上的龙椅上,伸手抚着自己一边的额角,顿上片刻,方才又不急不缓的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座下百官随后便是一阵熙攘之声,似有几番低声地议论,左。派的一个工部官员持着手中的玉笏上前一步,便道,“启禀圣上,臣——有事启奏。”依旧是中间的调子拖得很长的声音。 话音未落,随后又一个礼部官员也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启禀圣上,臣——也有事启奏。” 澹台宇挥罢手,道,“有什么事也都一并奏了吧。” 那工部的官员于是先走上前一步,道,“微臣听闻,雅妃娘娘月前已经回家省亲?”顿上片刻,方才又说道,“微臣听闻,当地州县为讨雅妃娘娘欢喜,在江南大兴土木,兴建起了一座辉月楼,不知……圣上可知此事?” “后宫干政,自先皇开始便早有严令,而后宫之事祸乱地方郡县的治理,微臣认为,雅妃娘娘一事断不可轻易开此先河。” 雅妃是澹台宇近年来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平素在旁人看来,是个极为温婉可亲的女子,然而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又何止一语能够道尽的险恶,若说雅妃真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便就圣上而言也是万分不信的,此番雅妃回家省亲一事本为圣上首肯,然而……当地郡县县令为讨雅妃欢心兴建辉月楼一事,怕就雅妃而言自也是料想不到的,她本就是个心思极为玲珑的女子,万万是不肯在朝政之中落了旁人的话柄的。 也不知那当地的县令多少有些想升官发了疯的念头才会干出这般的事来,澹台宇不是个蠢人,早些年业已早有扬言,广纳忠良之言,言之无过,既然都没了掉脑袋的危险,朝中的官员倒也乐意抓着别人的话柄好好在朝上弹劾说事。 澹台宇继续揉着自己一边的眉角,挥了挥手,示意这位工部官员先退下去,又捏着一会儿自己的鼻梁,一副看起来多少有些烦恼的样子,说道,“此事朕之后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当地的县令也不知是生了怎样的一个榆木脑袋,想拍着人的马屁,结果却拍到了马腿上,反倒落了人的一身腥。澹台宇暂时还不想动他后宫里这个心思极为玲珑的女人,倒是那县令,若是不好好惩戒一番,也实在枉费他这朝上朝下的明君之称了。 那工部的官员退下,礼部官员再缓缓的走上前,手上呈着一本奏折,走上前来,说道,“月前,戎狄来使,新皇耶律木继位,献上牛羊千计,韩海明珠百数,意欲迎娶我朝凤昭公主,请圣上启奏。” 服侍在澹台宇左右的公公走下金銮殿小心的接过了那礼部官员的奏折……再小心的呈到了澹台宇的面前。 澹台宇接过了那本奏折不过堪堪翻上几页,面上一寒,随即便是冷声说道,“那耶律木打得也真的是好算盘。”再倏忽啪的一声的合上了那本奏折。 凤昭公主是同澹台宇一母所生的幼女,时至今年也不过二八年华,当今圣上的皇妹,太后手上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生性聪敏,容貌秀丽,传言自也是颇有一番沉鱼落雁之资。 莫说是太后万万不忍让凤昭公主远嫁塞外之地,在澹台宇而言,他向来宠极了这个皇妹,又岂会真正愿意将她远嫁,更可况还是一番蛮夷之地。 澹台宇沉吟片刻,忽而朗声说道了一句,“林参政何在?” 一语方罢,百官便在朝堂之上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朝堂之下本在垂眸不语的林子清听罢此言,持着手中的玉笏……心下缓缓叹了口气,便也就缓步排众而出,待走到堂前,右手掀了自己身前的衣摆,作着跪拜的姿势,终于缓缓的朗声说道,“吾皇万岁。” 澹台宇道,“林爱卿可有何见解?” 林子清便道,“微臣认为,凤昭公主下嫁之事极为不妥。” 澹台宇沉吟,道,“继续。” 林子清心下先是仔细斟酌了一番字句,方才缓缓的说道,“戎狄顺位继承耶律备皇位的本应该是大皇子耶律易,然而……此番在塞外传来的继位之人却是戎狄的二皇子耶律木。” 塞外之事,朝堂之上倒也并非人人都是知晓的,倒是礼部几个负责外邦事宜的官员微微颔首,示意这年轻的参知政事所言确实非虚,如此,便也是引起了朝堂之上好些官员的一番的侧目。 澹台宇点头示意继续。 林子清便继续道,“微臣推测,戎狄一方应该是发生了一场内乱,并且是一段有着雷霆之势的内乱,比如……二皇子耶律木逼宫,耶律备退位,耶律易身首异处……当然,这些自然是微臣不才的一些猜测罢了,但不可否认的事实却是,戎狄如今继位的二皇子耶律木定然是个野心极度膨胀之人。” “——耶律木有野心,他就不会是一个能够安于一隅的外邦之王,耶律木会想要戎狄发展,仅靠戎狄的水土定然是远远不够的……微臣斗胆猜测,耶律木对我朝……却有谋反之意。” 林子清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身后是朝野上偶尔的低语之声,“迎娶凤昭公主之意无非有二,其一,却有真心结亲之意;其二,或是……意在扣下凤昭公主作为我朝人质以牵制我国不敢妄动。” 澹台宇冷笑道,“这戎狄的二皇子当真是打得一番的好算盘。” 林子清拱手道,“这戎狄结亲之事……我们自然要推,却还是不能推得太明显,显得我朝未有大国之风。” 澹台宇思索片刻,起身挥了手中帝袍的两袭长袖,便是张臂,稍稍皱眉,说道,“那你就快些说来,……我朝到底该为何才算是真正成了你说的那两全之美?” 林子清微微伏首,低头便是作了一副似是惶恐的模样,顿上片刻,方才极为不急不缓的说道, “——微臣听闻,凤昭公主确实到了应该出嫁的年纪了。” 一个已经结亲的公主必然不能再与外邦结亲,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即使在两国邦交一事上,倒也是说的通的。 …… 第20章 凤昭是当今圣上的皇妹,一母所出,澹台婉,封号凤昭,是当今圣上宠爱至极的皇妹,正是女子二八的年华,即使在寻常人家而言,也是该到了要出嫁的年纪,而这日朝事休罢,澹台宇便向着凤昭殿下了一道圣旨。 ——女子及笄,论及婚嫁,自是伦理纲常。皇女凤昭,择良婿,天下才俊,择一而全,特令……次月完婚,钦此。 凤昭殿, 凤昭殿外的丫鬟低着头正唯唯诺诺的守在门口,凤昭殿外竟无一人笑语,凤昭殿内断断续续的传来了几声上好的瓷器被砸到地上的刺耳的声音,激得殿外服侍的丫鬟和太监一时间一个个都不敢做声。 ——这凤昭公主的脾气想来好像也并不怎么好。 澹台宇踏入这凤昭殿外的时候,殿外的丫鬟和太监正要向他请安,澹台宇挥了挥手,示意暂且免礼了,澹台宇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帝袍,却卸下头上垂下流苏的帝冠,而换上了普通的束冠。 负责服侍天子的王公公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凤昭殿外的大门,引着澹台宇慢慢走进去,澹台宇挥了挥手,也示意他在门口候着。 …… 澹台宇缓步踏入凤昭殿内,见着一个喜兴穿着一身粉衣的女子正坐在厅中极为悠闲的剥着手中的果皮,捻着一颗的葡萄正往自己的嘴里送了过去,而女人的足下遍布的却都是一片的碎瓷。 粉色本就极为衬托少女的肤色,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容貌秀丽,肤色白皙,五官精致……许是从小生于皇家,耳濡目染之间,举手投足之中骨子里尚有着一股生而高贵的雍荣华贵之气。 而衬着这般悠闲高傲的容色,好似先前那个在凤昭殿内遍地摔了瓷器撒气的那个女人本就不是她。 ——…… 澹台宇似是有些苦恼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随后便苦笑着说道,“朕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早先年不该放任总是你去宫外胡闹,习了一身不入流的武艺回来。” 澹台婉道,“我一回宫,便听到你说要将我嫁出宫外,婚配于人的消息,我又如何能不恼,皇兄……你平素可都不会这般对我。” 澹台宇随意寻了殿中还算干净的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叹道,“正是因为我稀罕你这个皇妹,近日里才要早些给你找户好人家嫁出宫去。” 顿了顿,随后又说道,“还是你觉得嫁去塞外当戎狄王耶律木的王妃要更合你心意一些。暂且再说……天下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卿,皇榜一张,定然尽皆对这凤昭驸马之位趋之若鹜,你这几日慢慢的耐心去挑,总会有合你心意的。” 澹台婉晃着澹台宇一边的袖摆,晃了几下,道,“皇兄……” 澹台宇道,“此事已定,已经绝无回旋的余地了。” 澹台婉道,“皇兄,这是在挑驸马……可不是在市场上挑着几斤的白菜。” 澹台宇皱眉,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这般粗鄙之语?” 澹台婉又道,“那你且说……若是我要从你在朝政之中的臣子里面,选出一个驸马来,……你可会应允?”澹台婉拧了拧自己的双眉,便是自顾的又缓缓于人说道,说话之间却不乏有些自嘲之意。 在大庆朝,皇亲驸马不得出仕,这是从先皇之期已有的规定,旁系皇亲不得为官,这原本是为了蠹防皇亲仗势朝中独大的势力而定下的铁令,皇亲可以有藩王,封地,但绝不能成为朝臣,尤其在于朝中公主的驸马而言。此令原本是针对朝中的所有皇亲而言,然而,之后,又多有皇帝迎娶朝臣嫡庶女之事,此令不能尽皆通用,这条惯例便被安上了公主驸马的皇亲的头上。在后宫皇亲之中,此番例律已经多有松动,但独独于公主驸马一事上,这条例律却是百年来都未曾变更的铁律。 ——皇兄,我若要你舍了你那朝堂之上的能人贤士于我来当我的驸马,你可属意? 迎娶公主,成为皇亲的诱惑固然极大,然而若是要赔上的代价是自己往后的仕途,这对天下身有功名又心高气傲的士子而言却定然不是笔足够划算的交易,即使这个出嫁的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妹……亦是如此。 澹台宇沉吟片刻,道,“若是你有中意之人,皇兄于你去与人说上一番也是未尝不可的。” 这朝堂之上空占着朝位却没有一身才学所用的年轻朝官比比皆是,与其空守着一个升官无望的六部官员之一,到不如一朝跃入龙门,迎娶当朝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成为皇权加身的当朝驸马,总会有人愿意去想通的,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孔孟之贤,若是前途无望,退居朝位如此变通一番倒也不是未尝不可。 只是……他这皇妹却是一个向来心高气傲的女子,这般仓促的完婚澹台宇心中自也有几番的不忍,然而,相较之后出嫁塞外,成婚之事却已成既定之事了,刻不容缓。在这一点上,即使是向来视凤昭如掌上明珠的太后也是极为赞成的,既要为了大局考虑,又要兼顾凤昭的婚姻大事……这是想来于皇室而言最明智不过的选择了。如今的天下正是太平盛世,战乱之事自然是能避则避,怕于百姓而言也是一番的负担,说到底,与戎狄维持着表面友好的关系总还是极为必要的。不能直接驳了人的面子,只好寻个正正当当的理由拒绝这一门的亲事才是。 …… 当今太后周氏怜惜凤昭,周太后自言这般仓促的婚事实在是委屈了这一朝的公主,婚事既然已经不能再拖了,人选最好还是要早些定下来,不求是个才学兼备的贤德君子,也该是个品貌端庄的青年才俊。 周太后与澹台宇说起此事,问起朝上的官员们可有未曾订婚的公子,澹台宇只道,——此事容后再议。 周太后冷哼一声,道,“莫要以为我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个朝臣还不是为了自己儿子日后能博得一个仕途的功名,……莫非我们凤昭的驸马爷却是还及不上一个小小生员的功名吗?” 澹台宇道,“这世上的青年才俊又不止这区区之数。” 周太后沉吟片刻,道,“听闻上一年的新科状元是个几位年轻俊朗的俏郎君,唤作……”周太后只记得去年那个在京城哄抬着的一个才情出众,身姿清俊的状元郎,一时之间响起来,却是连名字也记不起了分毫,毕竟已经是年关之前的事了。 澹台宇眯着片刻的双眼,随后叹了口气,便正色道,“母后,朝政之上你看中了谁家的公子作凤昭的驸马,只要于人谈妥,我便是半分意义也无,朝堂上少上一两个的才俊与大事上也没什么相关。只是这林子清……母后却是万万不能动上这般的心思的。” 周太后疑道,“想来你倒是挺中意这去年的状元郎的,那林子清如今也不过只挂了个参知政事的虚衔,你竟也不许我去打上这人分毫的主意?” 澹台宇道,“母后可知郭嘉之于蒋干的分别?” 周太后顿上些许,道,“……可是前些日子你那状元郎在民间搞出的话本里的人物?” 澹台宇笑道,“不曾想母后你竟也欢喜看这民间的演义?” 周太后道,“无聊时翻来打发些时日罢了。” 澹台宇沉吟许久,方才一字一顿的于周后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屈指一下一下的敲着自己面前的桌角,“林子清之于母后你皇儿,便正如郭嘉之于曹操,而蒋干之徒皇儿麾下尽皆如是。” “皇儿如今不缺一个蒋干,缺的却是一个郭嘉。而郭嘉之才,与如今的皇儿而言,我却是断然不能舍下的。” 若为了一个驸马,废了一个郭嘉,却是实在全然不值的。 澹台宇用沾着茶水的指尖在面前的桌子上缓缓地写下几个字, ——温州难民。 温州难民赈灾一事说来也许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能在难民迁往长安之前便已预知到难民去向,并想出了整修摘星楼雇佣难民劳力,这才是真正的难得之法,是远虑。 林子清凭借着一己之力几乎只手翻转了整个朝廷赈灾的局面,化被动为主动,几近以最少的财力和物力完成了温州难民赈灾一事,是大谋。 更何况,能录下这首言“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演义话本的林子清又如何真正会是个世间的庸才,对这天下大势少有的清明果决的眼光…… 林子清不能成为凤昭的驸马。 郭嘉之才,岂可堪堪困于一隅?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6节 放达天下,这才应该是他澹台宇的真正的用人之道。 …… 第21章 林府的马车夫驱车赶回林府的时候,一个小厮正在门前仔细的扫着门口的落叶,笤帚的竹片儿扫在门前的砖地上偶尔发出“刷刷”的细小的声音。 素色的马车在林府的门口缓缓的止住,马车前枣红色的大马被牵扯在嘴里的缰绳拉拽着晃了几下头,嘶鸣了一声,马车止住,车上的马夫从马车前跳下来,躬身弯腰毕恭毕敬的说道,“老爷,回府了。” 随后,掀开了马车前垂下的帘幕,便从马车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一身蓝色官服的束冠青年,面色清冷,言笑不苟,确是个俊美的官家,亦或是生员。 林府门前扫地的小厮也脸上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神色,随后作了个揖,也简单的唤上了一句,“老爷。” 林子清向着门前的两人缓缓点头,面色上也似缓上几分,含糊的从喉咙处应上了一句,“嗯。” 门口的小厮见着林子清颇有些缓和的脸色,方才说道一句,“老爷,府上今日来了造访的客人,现还在前厅里面候着……” 林子清沉吟,道,“可是穆老?” 小厮遂点头。 …… 林子清移步到了前厅的时候,穆子俞正支着自己的一只手,头靠在了那只手上一点一点的好像极为极为困乏的模样。林子清曲着手指在桌子上敲上片刻,那小老儿便被惊得头一下抬了起来,穆子俞扶着额角道,“如何……今日上完早朝的感觉怎样?你这小子可算是回府了。” 林子清端着一杯府里的小厮刚刚沏上的一壶热茶推将到了穆子俞的面前,道,“可要先品下一杯的浓茶醒醒神?” 穆子俞接过茶碗,端在手上开始细细的品上一番,茶味很浓,是用上好的雨前龙井泡就的浓茶,只消喝上一口,穆子俞便道,“这可算得上是你这府里最好的茶叶了,你倒也是舍得。”说罢,看着手上这杯浓茶的眼神便是多了几分的惋惜之色,应是从江南一带进贡来宫里随后又被圣上赏赐给了林参政的御赐之物。 ——只是,用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泡着浓茶来醒神岂非太让人觉得一番的痛惜之情了? 穆子俞一面感叹着这林参政确实是圣恩正隆,作为一个爱茶之人,又一面觉得这样的好物什到了这不会品茶的小子的手里岂非多有几番的可惜。穆子俞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碗的眼神倒是带上几分肉痛之色, ——真正是一番暴殄天物的作为。 林子清轻啜了一口端在自己面前的茶碗里的清茶,缓缓抬眼,道,“你若喜欢,我随后差了府中之人于你送上几两的龙井茶叶倒也是未尝不可的。” 穆子俞随即便也就笑着极为自然的应承道,“那敢情倒是极好。”弯着眉作着一副慈眉善目,长须飘飘的老狐狸的模样,应承的又快又自然,脸皮子向来厚得比长安城外的城墙还要厚上几分,是个徒有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内里实在老奸巨猾的很的小老儿。穆子俞道,“便就当作是你的拜师礼了。” 朝廷之上虽有严令禁止收受门生结党营私之事,只是,才官场之中却始终屡禁不止,因而,到最后,圣上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注起朝政之上的结党之事了,只要不是特别明显的结交党派,圣上大多也都一并不作处理了,有左。派和右。派的存在已经够皇上心烦了,其余的门生结党营私的小事也就不被放于圣上的眼底了。 穆子俞觉得林子清倒也是个极为和他心意的后辈,这几年,穆子俞在官场上也是混得风生水起,虽然不曾与左。派和右。派之间有过深交,然而,右左逢源,两厢不帮的作为在朝堂之上也算是凭借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占据了一席之地。 林子清沉声道,“穆老若说是那便就是吧。” 穆子俞顿上片刻,道,“子安,你近日可是了解了一番长安的现状?” 林子清便道,“若是你说的是长安的米价,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处集市,最热闹的一间青楼……我确实倒是已经全部去过了。” 穆子俞道,“以你这性子,近日里和那些商会的老板总是走得极近,总还是会召来些骂名的,我确实诚然不知你的脑子里现如今在盘算一番怎样的事情,若是可以,士农工商,你作为功名在身的官员总不好和这些人走得这般近乎的。”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穆子俞仔细斟酌了一番,终究还是同林子清说道一番极为语重心长的话来,长叹了口气,是长辈在劝阻着小辈时耳提面命之话。 林子清抬眼缓缓啜了口清茶,道,“我知了。”顿上片刻,方才又继续说道,“穆老你赶来我的府上总不至于只同我说来这般的一番话吧。” 穆子俞也沉吟片刻,道,“下月月初,便是凤昭公主择婿出嫁之日,周太后召我去了前殿,要我与凤昭公主办上一场最隆重的盛大的婚宴,还要用国库的银子在长安城内建上一座驸马府。”穆子俞看上去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说道,“周太后似乎总以为国库的银子是用之不竭的,取之无度,此番,凤昭之事本已经是我朝理亏在先,在如今这档口,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与戎狄来说面子上却大概是真正有些过不去的。” 林子清皱眉,随即便缓声的说道,“圣上可知此事?” 穆子俞叹气道,“圣上好似已经默许了此事。” 毕竟是自己宠爱了十几年的皇妹,这般仓促的择婿澹台宇尚且觉得有些亏待自己的皇妹,若是只此一场的盛大的婚宴宴席也不能摆上,未免也有些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终究还是有些私心的。 即使是一国的君王,在有些时候,也总是难免要被私情左右,作了一些并不怎么明智的感情用事的决定的。 穆子俞笑道,“若于你看来,……你小子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来?” 林子清随后便皱眉道,“无他,一切从简大概才是此事真正的万全之策吧。” 穆子俞道,“你这话于我面前说得,若是于旁人面前,却是万万不能这般说话的。” 林子清遂缓缓颔首,道,“我知了。” 穆子俞来到林子清的府邸山住上几日,于林子清说道了几件朝中的大事来,周太后要户部大办的凤昭公主的婚礼是一事,而另外几件事,其一,年前九王爷内定的女婿……于林子清同届中举的探花郎李路已经从州官被调到了京师作了个京官,再过几日,怕是就该到达长安了。 穆子俞眯着眼提着自己一边的唇角缓缓的笑道,“九王爷的女婿啊……” 这李路倒也是个聪明人,只消攀上了皇室的高枝,在外做个一年的州官,再调回京师,有日后的岳父大人在后助着他的一臂之力,与寻常官员而言,却是少上许多要奋斗的几年。 李路在外调作州官的政绩倒也不算极好,算是中庸,既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也没留下什么让人落了把柄的坏事,可见这李路性子里倒也是个力求稳妥之人。李路早就料到自己早晚会被调回京师,勉强算是外放……锻炼了自己近一年处理政务的能力,这担任州官一事,只要不出现许多的大过错,他的前途本就是一片的坦荡,混着一年的闲职,力求不出现什么极大的过错,也就罢了,若再多求,妄求多错,倒是反而可能有些得不偿失了。 至于最后一桩的闲事,却是江南清水县地方州官魏林氏被武林中人谋杀一事。 魏林氏在地方的名声倒是算不得极好,是个令当地百姓深受其苦的贪中大贪之人。这确实是个该严加责罚甚至处以极刑的贪官,然而,朝廷要处理贪官是一回事,这武林中人谋害官员却又是另一回事了,驳了朝廷的面子,从侧面反映了朝廷的无能,而武林中人肆意妄为,逞凶斗恶的性子也是让朝廷极为头疼的一件事。 江湖与朝堂,向来呈现出了一派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江湖中人不问朝中事,朝廷一般也很少插上一脚在那江湖之事中……然而,魏林氏被害一事被上报上了朝廷,此事与朝廷而言,却已经算是另当别论了。 …… 这日里,穆子俞这小老儿结果却只是与林子清闲聊上了这几日发生在长安和上报入朝的一些大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从早朝过后聊到了将近午膳的时辰。 ——说是闲聊,其实倒也不尽然。 这世上的为政为谋的策略说到底也就不过一些平日里零零碎碎的琐事罢了。 林子清留着穆老在林府用了一顿的午膳,这一老一少这日里得了兴致,最后又从这日下午秉烛夜谈一直聊至深夜……次日,两人便驾着同一辆马车一路上说笑着一同去了早朝。 …… 第22章 参知政事算是一个六部内阁都有些搭得上关联,却又不尽然的官职,是澹台宇近年才提上朝位的一个闲职,现如今,被归入了六部管辖之中,负责六部的左相随手便将这参知政事划入了刑部的掌管之下。 刑部尚书崔景倒也是个生性严谨,言笑不苟的人物,每日一得下空闲便要将手中的案子的一部分……分发给他手下的官员的手上,刑部的官员一直很忙,忙着处理自己手上被派下的案子,兢兢业业,勤政以待,说到底,这些个案子到最后也会回到崔景的手上,而手下的案子的办得好坏也就直接决定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对底下官员的印象的好坏,日后若是有了升职的机会,这在自己直属上司面前的印象总还是十分重要的。 林子清的手下现下被派下了两个案子,其中一件……便是魏林氏被杀一案。这案子一路从江南的清水县被报到了长安皇城之下,崔景早已瞧着这案子觉得眼熟,又实在觉得有些棘手的很,便就随意指派到底下的官员的手里,不巧,正好如今却到了这林参政的手里。 这案子早已过上几月之久,却到如今还没有真正的结案。凶杀现场该有的线索如今怕是早已断了,更何况他如今还在长安暂时不能去江南走上一趟。 林子清仔细在刑部的书房里翻上几番,视线在书房里的架子上极快的一眼扫了过去,片刻后,从架子上取下一份用黄皮纸包着的案宗来,翻开那仔细包着的黄皮纸,再掏出里面的一叠的案宗,于是,随后便从有些泛着味儿的白纸之间缓缓飘下一片薄薄的白纸来,林子清关注的仔细,眼看着那一片薄薄的纸片在自己眼前飘过,便顺势伸手接在了自己的手中。 手上捏着这样的一张的纸片,很薄,很轻,轻若无物。 ——那是长安城里最薄最轻如同白绢一般的纯白的一方白纸。 与其说上是一张白纸,倒不如说是一封极为简单的简扎。 ——闻君有白圭无暇,妙手雕成,钟灵天成,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字迹俊秀,风骨魏然,落笔提款之处更是自有着一股的风流之气,落款却是一片如也的空空。 林子清伸手用指尖磨厮着那张白色的如同绢布一般的白纸,神色微动,双眉缓缓拧上片刻再缓缓的松开……——楚留香。虽然半分落款也无,他却已经清晰的知了这人的名字,尚且……耳熟能详。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获取线索物品【神秘信札一封】!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联系关联人物之一【楚留香】! 果然。 林子清下意识的伸手揉了几分自己一边的额角,似是一副倒是极为苦笑的模样。 如今的楚留香在江湖上尚还只是个名声未显的小辈。且不论日后的楚留香在江湖之中如何一番的如鱼得水的自在,或是江湖上多有几段风流的韵事,成就几十年间赫赫的威名。楚留香是个盗,却并不是个普通的大盗,盗亦有道,盗中君子,盗中称帅,楚留香是一个把盗当成了艺术的雅人。盗帅爱销魂,月夜暗留香,销魂不知在何方,这便是楚留香。 然而,即便如此……在现如今的江湖之上,楚留香如今在许多人看来多是一个后起之秀,名声尚未鹊起。江湖中人也就只道是个徒爱虚名,不知天高地厚的……竟也偷盗留名的小辈罢了。 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武林后起之辈却又偏在这魏林氏被杀的前一晚送来一封简扎,——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此事若说让人分毫不兴起一分的疑色却是万万说不通的,而林子清手上查看的这份案宗上……也是已经将这偷盗留名的小辈的列入了追查魏林氏被杀的凶手的通缉名单。 只是…… 林子清虽并不爱好许多的话本,但与这传言之中喜号惹了一身的麻烦生性风流,走马观花,倜傥的香帅……印象之中最独独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事。 ——楚留香从不杀人。 一个人若是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十年,二十年的手上仍然干干净净,不沾上一分的人命,那确实是一个足够并且应该得到旁人尊敬的君子。 楚留香是一个盗中君子。 更何况,那负责案子的刑部之人怕是连通缉之人的的音容相貌也是半分不知,又谈何说起的缉拿归案? …… ——滴!系统提示,玩家成功触发支线任务,【追查真凶——魏林氏之死】,是否放弃该放弃该支线任务?是/否? 支线任务:【追查真凶——魏林氏之死】 任务目标:半月之内,确定嫌疑人,成功追查并且缉拿杀害魏林氏之人。 任务奖励:声望+50,智力+2,魅力+2,可冻结限时状态【锦上添花:玩家幸运值满点】时限一炷香。 任务失败:魅力1,智力1,声望10。 ——否。 ——滴!系统提示,玩家是否继续该支线任务? ——是。 ——滴!系统提示,玩家已成功接受该支线任务,祝玩家游戏愉快。 林子清心下几分的回旋,片刻后,权衡几下利弊,随后,便在闭眼之下,果断的点亮了自己眼前系统面板上显示的支线任务的图标。 支线任务自然是与触发任务尚还有些不同的,触发任务的触动因为没有任务失败的惩罚,所以系统默认之下一直是自行触发的。而支线任务却是有任务触发的,尚且……惩罚不轻,因而需要玩家自行触发支线任务。 而至于接下了这一回的支线任务,林子清自己确实也是有过一番考量的,一是对自己的能力尚还有着六七分的自信的,至于二……更何况,虽然魏林氏被杀的现场早在几月之前已经被破坏殆尽了,然而……魏林氏贪污一案被投名状告到澹台宇面前之后,魏林氏的府邸半月之间被封查,魏林氏的几个小妾和妻儿如今却都已经来到了长安,住在长安城里最宽敞最舒适的驿馆里面。 本以为是要追查一番那逞凶斗狠,谋害朝廷官员的大胆的武林狂徒,若是如此,案发现场被毁了个干净这个事实便实在让人实在无从查起了。然而……若是这个逞凶斗狠,谋害朝廷命官的大胆狂徒的帽子被扣在了一个……喜好月夜留香的楚香帅的头上,在林子清看来,却大概是有些好笑了。 既然杀害魏林氏之人不是一个武林中人,如此……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该简单许多了。 一个妻妾成群,嫡庶子成双的官宦人家之间的恩怨……到底也都脱不出这权利二字罢了。权利,欲。望,女人,家财……诸如此类种种。 …… 林子清仔细的看罢那封案宗,便随手将那封简扎折了起来,再放进了那黄皮的纸袋子里面,寻思着,自己日后该寻个时日再去那驿站边上于那魏林氏的妻妾儿女长谈一番了。 林子清将那份档案简单封存一下再仔细的放回了它之前的位置,那位置……却是竟然,分毫不差。 …… 清和殿外, 正是一年深秋的季节,林子清被澹台宇宣召着在御花园内一处的石亭里陪坐长谈一番,比如……凤昭公主戎狄求亲之事。 是从简而为……亦或是,举民同庆的盛大的婚贴。 说来倒是有着几分的好笑,新郎官如今怕是还未曾见着个影,如今,却已经要与澹台宇谈起这八月月初的婚典了。 只是…… 澹台宇与林子清方才在石桌旁坐定片刻,堪堪一同聊上了几句,随后便有一个太监趋着步子小心的与澹台宇凑至耳边缓缓的说道,“圣上,左相已在殿外候上几个时辰,言道有事容禀。” “圣上可是要……” ——见上左相一番。 于是随即片刻后,澹台宇便去了前殿会见左相,徒留下了林子清一人倒是自在的在这石亭之中……捻着手上的白玉酒杯开始自斟自饮了起来。 倒酒,伸手掩面,仰头,饮尽…… 正是这一年七月中旬,亭外的合欢树上的合欢花开得倒是正好,白粉相兼的极为好看的颜色,林子清屈着指间的关节在石桌上敲上几下,定神看去,瞧着一树开尽绚烂的合欢花,石亭旁挨着一片围上红木色的雕栏的……蓝绿色的湖面,而湖边同合欢树生长在了一处的还有集成一片的垂柳,入目便大多都是一片垂下的充满着生机的绿色的枝条,缀着白色的,粉色的合欢花,随着几处随意袭来的微风和着湖面上泛开的一圈圈波纹微微的摆动…… ——这景象说来……倒也实在是……煞是好看的紧。 那是一只极为好看的芊芊的玉手,白若凝脂的肤色,那指尖泛着极为喜人的粉色的玉手一直伸到了玉婉之间,缓缓撩开了……一片亮绿色的垂柳的枝条,垂眸,再仰脸抬眼望去……一抬眸举手投足之间都自有一番如同仕女一般娴雅美好的姿态。 ——眼是烟波横,眉是山峰聚,如画眉目,怕也终究不过如是。 这天下间生得好看的男人那女子怕是已然见过了多数,然而…… 那女子脸上的神色抬眸时倒是不觉的愣上一愣,楞上片刻,怕是自己竟也未曾想到,会在这处的御花园之内遇见这般的一个年轻的官员,面上确实不显郁色,倒是随后低头掩唇缓缓浅笑…… ——……我知道你。 ——我们见过。 端得一副双眼微动,眉角弯弯,巧笑倩兮的好看的模样。 …… 凤游于天,昭如日星。 ——她是凤昭。 …… 作者有话要说:  [211楼] 网友:香帅 发表时间:20131203 15:10:15 为什么这里有一群妹子在撮攒着我老婆要出轨…… [212楼] 网友:林大人 发表时间:20131203 15:10:16 【……】前科不良。 [213楼] 网友:香帅 发表时间:20131203 15:10:17 终于出场了啊。 [214楼] 网友:林大人 发表时间:20131203 15:10:18 【……】……我有看到你人吗? [215楼] 网友:香帅 发表时间:20131203 15:10:19 …… ==看!突然想到的小剧场xddd 第23章 凤昭与林子清之后也就不过是几下点头之交后就踩着轻巧的步子告辞了。 朝中的官员不能自由出入皇城,更遑论是在后宫之内,而林子清既然能够出现在了这里,还能悠闲的在石亭之中喝着自己的酒,想来应该是澹台宇将人扣在此地商讨一些朝事,——后宫不得干政,凤昭自己懒得去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也不想让旁人落了自己的话柄,最后便也就识趣的告辞了。 这是一个极为聪明并且识大体的女人。 林子清随后便起身似是极为自然的回了凤昭公主一个简单的作揖之礼,言道,“微臣见过公主。”声音低沉缓和,不卑不亢。 说来,他们倒确实是见过,曾有过几面之缘。 在登科之日状元郎,榜眼和探花驾着高头大马游街的时候,他在马上,她坐在悦来客栈一处临窗的坐席上……在林子清的印象中,一个喜欢扮作了男人的漂亮的女人。 等到又过来片刻后,林子清又行了个礼,道,“微臣恭送公主。” 在当朝的礼仪之中,下位者向上位者行目送礼,两手抱拳举在额前偏上的位置,低头,伏身,一直目送上位者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后才可以算是礼毕。封建等级制度的森严即使在林子清过往所知的大多数时代中都是大同小异的。凤昭本是皇室之女,虽在朝政之事上于他没有半分的关系,然而,在古代阶级的层面上却要比他高上许多,尊卑之礼不可废,既然遇见了这皇室的公主,在礼数的方面却还是要好好斟酌一番的。 待到林子清终于行完礼的时候,澹台宇已经不知何时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倒上了两杯刚刚斟完的水酒,自顾端着自己手中的杯酒缓缓的晃着杯口,似是似笑非笑的说道,“人也已经远了,礼数也便就尽了吧。” 林子清见过澹台宇,道,“微臣见过圣上。”古时的礼数最为麻烦,尤其对于拜见上位者而言,三拜九叩,弯腰作揖,还要讲究一些礼不可废的正正当当的言辞。 澹台宇道,“即使你我君臣私下里的会面,那些繁琐的礼数便是尽皆都免了吧。” 林子清道,“臣……遵旨。” …… 澹台宇又道,“你且先坐下吧。” 林子清道了声“是”,随后便在澹台宇面前桌子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林参政没有穿上官袍,而换上了一身的便装,他平素喜好穿着的一身的青色布衫,五官周正,面容之间更有几分不苟的清俊的正色。澹台宇随意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却是不由的心下叹道,——当真是一个翩翩如玉的少年郎君。 澹台宇道,“礼部先前又呈上了戎狄议求和亲的帖子,凤昭的婚事也该早些提上日程了,林爱卿你可有何进谏?” 林子清沉吟片刻,道,“启禀圣上,微臣对公主出嫁,择选良婿之事并无异议。” 澹台宇笑着看了林参政几眼,道,“我大庆朝公主要出嫁之人定然须得是一个才貌双全,贤良有德的万全之才,人中龙凤……说来,若不是存着驸马不得为政这一铁令,若由你这新科状元当了我的妹夫我倒也是满意的很的。”这话说来于澹台宇而言自然是在说笑的,只是……既然聊到了此事,澹台宇此番却是又想到另一桩的事来。 澹台宇道,“林爱卿,你今年也该二十有三了,如今……可曾有婚配?” ——…… 林子清默了半响,随后方才缓声说道,“禀圣上……未曾。” 幸得澹台宇倒是未曾纠结于这般的话题,眼中似是闪过几分的玩味的笑意过后,说道了一句“竟是如同林爱卿一般品貌双全的才子也未曾娶妻。”之后,便巧言的转移了此番的话题。 澹台宇道,“刑部近日可是与你派下了那魏林氏被杀一案的公文?” 林子清道,“微臣正在勘察案情。” 澹台宇道,“那武林中人倒也真正是个猖獗之徒,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是不同一般,不过一个小小的毛贼。”魏林氏一案在刑部的公文里那犯人的罪行却是已经定下的,凑巧正是那个在澹台宇看来有些目中无人的张狂留信偷盗的小贼,如今所缺的也不过将那犯人缉捕归案一事罢了。 林子清稍稍皱眉,随后再缓缓地将自己的眉结松开,张口欲言,最后却终于还是作罢。 ——若是,那犯案之人却并非是江湖中人……又当何如? 魏林氏被杀一案自从被上报之后在朝廷方面甚至已经获得了澹台宇的重视,侠以武犯禁,而官场之中,却以侠为禁,最忌游侠。朝廷早年就已经想要整治一番当进武林上的风气,江湖中人看不惯官场中人,官场之人又何曾正眼看过那些江湖打打杀杀的末流之人,林子清揣摩着澹台宇应该是想要借着这次的事端打压一下这如今武林中的风气,借题发挥,无外如是。 大凡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人物,定然少不得平时一番的巧舌如簧,善于辞令。文人士子之流,除了能作得一手的好词好句,卖弄风流,嘴皮子上的功夫也是向来能扯得厉害。从魏林氏一案,扯到武林与江湖之间的关系,扯到侠以武犯禁,再高高的扯着世间大义的旗子,说道定然要严惩凶手,武林中人谋害朝廷命官,即使本是个朝廷为患的贪官污吏,也是罪大恶极,目无法度之事,决不能开此先河,最后再扯道对如今武林的一番整顿。 澹台宇顿了顿,饮了口杯中的酒水,方才又继续说道,“我已将这案子移交了与你同届的李路李侍郎主司,你近月来因温州一事劳神已久,此番也就堪堪当个随行的闲职之人吧。” 与林子清同届的探花郎李路几日前已被调离了州县,传下的官令里命他做了个刑部的侍郎,而现如今,林子清也归着刑部,于那李路便算是成了个勉强的同僚,也是实在巧得很。 …… 回到林府之后,林子清颇为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便在书房之中在书桌前,慢慢的提着右手的袖管磨起了墨来,这是林子清近来养成的习惯,每回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或者烦躁的时候,便会细细的开始磨起了墨来,兑着一些的清水,捏着手中的磨块,在砚台上细细的打磨了起来,直到周围的清水被细细晕染成了一片深沉的墨色。 澹台宇想要整治武林之事已经不是一日而语之事了,怕是早就有着这般的心思,而魏林氏被杀一案却是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恰好的契机,武林中人谋害朝廷命官,无论此事真假如何,他却是已经铁了心要因此而对武林发难了。 至于那个真假究竟如何或是替人背着黑锅的武林中人,于澹台宇来说,自然是半分也不会去在意的。然而…… 林子清在书房里的书桌前坐下,伸手抚着自己一边的额角一圈一圈的缓缓揉着,只是……如他所料不差的话,刑部里面便是凭着再多从江湖之中招募来的三教九流的高手,这回却也是要栽了一个跟头的。 ——……楚留香。 林子清心下缓缓念着这人的名字,眼中却是闪过了几分沉思之色,心道, 即使日后的香帅现如今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负日后“踏月留香,销魂何方”的盗帅的美名,想来也不会是个轻易能任人揉捏的角色。 李侍郎这一回怕是要栽将一个不小的跟头了。 随后,林子清怕是又想到先前李路来到他府上造访明里暗里的较劲,意在要同自己比较一番谁先逮住这次的犯案之人,一时间心下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李路与他同届中举,本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然而在同届科举之中却处处被林子清压上一头,秋闱之时,林子清中了头名案首,李路位于二甲,殿试之上,林子清成了当届的头名状元,他却只落了一个小小的探花。照理来说,李路小小年纪已经得了这般的成就本该志得意满才是,却只不过,总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多却屡番压你一头的人的感觉实在是并不怎么愉快的。 李路与林子清不合,心性上却是怀着几分极为坦荡的心胸,少年人的天性,自诩自己实为一方名士,治国良才,朝廷栋梁……小人之间的龌龊,暗地伤人之事,自然当是不屑为之。李路总在思量着要在政事或者手中办着的案子上堂堂正正的胜过林子清一回,才算是满意,而于此事上,林子清却是向来多有些不置可否的,多像是小孩子之间偶尔的玩闹。 李侍郎要去抓嫌犯,他现如今却该是要去查案的时候了,莫说这人是万万十分无一的可能性被抓回狱中,于他林子清而言,无论是否必要,明知案情有异的情况下让一个人去背了黑锅,此番之事,让他只当是置若罔闻,他也确是万万不屑为之的。 林子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墨块,放下左手提着的袖管,缓步在房中走上了几步,两手往前一伸,便推开了那书房的房门,入目之下是一片颇为晃眼的午后的阳光的刺目之感,拢在了人的身上倒是一片暖洋洋的极为舒服的感觉…… 林子清闭眼伸手揉捏了下自己眉心处的位置,嘴角似有几分微哂之意,随后再缓缓的拉平,一副言笑不苟的面容。 心下对着此事诸多的抱怨,尽是摊上些麻烦得很的事情,最近的日子莫不是过得有些实在太闲了。 面上却是言道, ——备马,去驿馆吧。 …… 第24章 这是长安最大的一间驿馆。 林子清前脚踏入驿馆的时候,正巧见着一个女人正坐在前厅里的摇椅上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那女人正拍着那婴儿的背脊,轻声细语的哄着,神情安详,眼神很柔,随着几分的暖意……这是个已近年过不惑的夫人,面容虽已算得上是保养得不错,然而眼角却已经依稀随着些许的尾纹,脸上的妆容很淡,面皮子虽然白皙,却已经有着几分的松弛下垂。 女人一生之中应有过两个最美的时候,女人在瞧着她们的情人和在看着他的孩子的时候。眼前这个已近中年的夫人早已过了与情人相会的时候,但在旁人看来,她还是一个好看的女人,温暖,祥和,安然……因着她怀中抱着的婴儿,这位夫人的身上似乎总是存着一种属于母性的暖意,不是出于皮包骨头的美,而是由内至外透露出的母性的美。 驿馆是朝廷为了接见各地前来长安的地方官员及其家属和传报军情而设置的官舍,前方无战事,驿馆便成了各地官员家属休憩落塌之处,然而,每年前来觐见的官员也不过屈指之数,更何况,已到了八月的深秋,官员一般的觐见多在初春,深秋时分来驿馆落户的想来也并不多见。 而在这般的时候,会出现在长安驿馆中的女人,——魏林氏的妻妾,应是魏林语的大夫人。 林子清向着那夫人稍稍颔首,正待要说话,那夫人却已经笑着于他说道,“这位大人……想来便应该是负责我夫君被杀一案的责官吧?”眼中自然的似是闪过了几分沉重的哀色。 林子清遂点头,而随后片刻从驿馆的里屋又很快走出了一个女人,扬着一片翠绿色的裙裾,袅袅婷婷的踏着极碎的步子掀着帘子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并且漂亮的女人,脸上的胭脂抹得两边的腮红如同春桃一般的喜人,画了眉,尚还点过了朱唇,是一种极为妖娆的年轻女子的美。 女人见过了厅前正缓步而来一身官袍的林子清,将着手中女子的香扇掩在自己的唇边,神情似娇带嗔,神色之间也似带上了几分的愁意,道,“官人的案子早已在月前已经判下了,你们这些官家人不去抓着凶手,怎么都尽爱往我们这里问案子?” 一个刚死了丈夫而心神悲痛哀戚的女人不会在丈夫去世一月不到还会在见客的时候替自己精心打扮上一番,十分精致的妆容,然后光鲜亮丽的出现在旁人的面前。 林子清稍稍扫过了那女人一眼,随后再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魏林夫人向林子清做了一个请至入座的手势,林子清便也就顺意的在厅中一张的红木椅上坐下。大夫人又缓缓拉扯过了那女人柔若无骨的一只玉手轻轻拍了几下,好似姐妹之间极为亲昵的姿态,轻声说道,“妹妹不要胡闹。”想来应该是生前的魏林氏一个极为宠爱的姬妾。 林子清脸上的神情顿上了片刻,忽而似是注意到了一事,道,“日前也曾有人于你们询问过案情?”魏林氏一案先前本由他一人负责,澹台宇下令后,成了他与李侍郎合办的一桩案子,李侍郎现如今正专注着缉拿凶手,早已认定那凶手正是那一个武林中人,自然不会有闲情再来询问一番的案情,如此说来……莫不是底下的人提前于他询问了一番? 那女人思索片刻后,便道,“是在三日前,一个穿着一身蓝色官袍的青年与我们问起的案子,我记得了,他说他是去年的那个新科状元郎林子清,如今的林参政。” 林子清:…… “官爷?官爷?”在旁服侍的小厮轻声在他的耳边唤了几声,片刻后,林子清方才缓缓放下了自己手中端着的茶碗,脸上的眉结似是忽而拧上了一拧,再慢慢的松开。 林子清随后淡淡的说了一句,稍稍颔首后,道,“……我便是林子清。” …… 住在了驿馆中的除了魏林氏的一妻一妾之外,还有一双的儿女,一个管家和几个丫鬟。魏林氏一死,其他的姬妾大多都散了个干净,只剩了一个他生前极为宠爱的姬妾玉琳玉夫人,是两年前过门的一个小妾,受尽了魏林氏万般的宠爱,又在今年初春的时候给老爷生了个儿子,魏林氏心喜,本决意是要在今年将他提升为二房的,却怎料魏林氏一死,玉琳玉夫人万般的期望一时之间都化作了烟灰,但估摸着因是念着旧情或挂念着自己的儿子倒也未曾舍下大夫人而去,便同着几个丫鬟和管家与大夫人一同赶来了长安。 大夫人怀中抱着的婴儿便是玉琳玉夫人所生,大夫人所出则是一个今年已经十一二岁的姑娘,那姑娘却是生得粉雕玉琢的可爱,眼睛很大,笑起来的时候两边都有一个小酒窝,年纪小小却喜欢作着一副极为端庄的少女的模样,脸蛋总是红扑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很可爱。 魏林氏虽是个贪官,但此番朝廷顾念着魏林氏为人所害,本该全部抄家论处,然而……朝廷最终却下令散尽一半的家财,另一半则由家眷留着以度过余生,算是天恩的回补。再过几日,待到这案子正式落定,刑诉期已过,无论是否能够擒住那凶手,魏林氏府宅之人便也就能回去自己的府邸过个颐养天年的闲适日子了。 魏林氏的大管家卫正在魏林氏的府邸已经做了近十年的管家,观其面目,是个已近四十岁光景的男子,据旁人所言,应该本是个家境贫寒的儒生,后屡试不第,便在魏林氏的家中谋了个管家的职位,五官周正,是个看上去多有几分儒雅气质的中年男子。 林子清随后便问了大夫人一些关于魏林氏被杀之日时的一些情况,又随意聊了一些府中案发前后多少发生的一些琐事。案发当日,管家卫正去镇上采购布匹,不在府中。魏林氏的尸体是玉琳玉夫人发现的,玉夫人每天早上都要给魏林氏端上一碗参汤暖身,那日,端着参汤进房的时候,就见得魏林氏仰头躺在了书房里的血泊之中,双眼翻白几乎快脱出了眼眶,隐约可见一些细细的血丝,背上插着一把整整没入了全部的刀身的刀柄,刀柄上还有零星的血渍。林夫人见了魏林氏被杀的现场,尖叫一声后就软软的晕了过去,府中的小厮听到林夫人的尖叫声,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也吓得跌将在地上,但还算是个胆大有脑子的,唤了人来将二夫人送去医馆,再去报官。 官府来了仵作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魏林氏的手中死死的拽着一张团成一团的白纸,慢慢敲着魏林氏右手的五个关节处才将那张白纸完好无损的取了出来, ——闻君有白圭无暇,妙手雕成,钟灵天成,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说到底,也无怪乎官府将这欲偷了白圭的小贼当成偷盗不成,谋财害命的嫌犯才是。 林子清与大夫人深谈一直到了深夜,负责驿馆的小厮便极为聪明识趣的的给林参政在驿馆里腾出了一间的空房,差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被褥和桌布都是刚刚换上的新物。 林参政沉吟片刻,最后便也就在这驿馆之中落塌了。 辞别了大夫人,林子清便在驿馆小厮的带领下回了自己下面人帮忙准备的空房之中。 那小厮引着他到了门口,随后便转身离去了。 林子清伸着双手缓缓的推开了房门,房中却已有一人坐在房中正在候着他了,一个漂亮到极致妖娆的女人——玉琳玉夫人。尊称为一声夫人,不过是给了几分的薄面罢了,照着玉琳在魏林府中的地位,也就不过应该称上一声的姨娘。 女人看着男人的眼神可以是温柔如水的,柔柔的,软软的,像春风一样,好像要漾进了男人的心底,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显然更是一个其中的好手。 女人的相貌也许是算不得倾国倾城的貌美的,然而,当这个女人一眨不眨的张着眼睛柔柔的看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就很难不让人动心,温柔的,体贴的,真诚的……好像她的眼中只念着想着的不过就是眼前这一个男人。 女人看着男人,缓缓的启了唇,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黏软的蜜糖,女人低声的笑道,“我好像想到了一事还尚未同林参政说起,……关于先夫亡故之事。” 一个好女人不会在自己先夫亡故之后大胆的爬进一个男子的房间,更不会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透衫在一个年轻的男人的面前晃来晃去,这世上让林子清头疼的事不多,而女人却确实是其中的一样。 ——女人如砒霜。 林子清很少沾女色,因为他总认为女色之祸当以之为戒,林子清如今尚还没有成亲的打算,而立之前并没有准备成亲的打算,因而……他现在也并不怎么愿意去招惹女人。和女人打交道在一个向来自律清心寡欲的男人而言,总不是件足够让人愉快的事的。 林子清拧了拧眉,道,“……夫人可以明日于我再说。” 遂阖门,转身,缓步离去了。 …… 卫正是一个五官周正,眉目寡淡的男人,卫正穿着一身的儒袍,好像一个极为饱学之士。他看起来是在笑,然而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又觉得有些的古怪,明明应该是在笑得模样,唇角却仍是一副拉得很平言笑不苟的样子,卫正靠在了院子里石亭的一根红木漆成的柱子上,忽而笑道,“你觉得女人是不是很麻烦?觉得玉夫人其实是个坏女人?” 顿了顿,忽然又道,“说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被女人吓得掉头便走的男人。” 林子清坐在了院子石亭里的石凳上,伸手缓缓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一圈一圈的仔细的揉着,双眉稍稍的皱起,随后再慢慢地放松开来,“并不是每一个男人见了女人都要去招惹上一番的。” 卫正便笑道,“尤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女人,更应该谨慎一些,可是?” 林子清道,“你不是卫正。” 那男人便道,“我若是卫正,我现在早该应该在别人的房间里好生安慰一下被你伤了的那个漂亮女人了。”卫正不会半夜里在石亭闲坐,也不会这般放肆的与一个官家之人说话,卫正……也不是个江湖中人,他不会武。这个男人有着一张卫正的脸,却不是卫正。 卫正不会有一双在林子清看来极为黑亮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还要迷人的眼睛。 顶着卫正的皮子的男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这是一个习惯,每当他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趣或者麻烦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去揉下自己的鼻子。而事实上,他开始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了一个足够有趣的人。 林子清沉吟片刻,道,“卫正是玉琳的情人?” 那男人便缓缓的说道,“卫正的情人只有一个玉琳,而玉琳的情人却当然并不只有卫正一个。”顿上片刻后,方又继续说道,“也许是玉琳觉得卫正已经老了,老得让她有些提不起兴趣了,所以她现在要开始替自己找一个足够年轻并且好看的情人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总不可能没有一两个情人的。” 一个女人找情人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也许是因为她生性贪恋男人,也或许是因为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件让她觉得有些棘手又害怕的事,但却发现自己无依无靠,需要找一个情人来作为一个女人的靠山。 …… 第25章 楚留香不会容忍着朝廷将谋害朝廷命官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而他却又不是个信得过官府的人,他更信他自己,所以他决定可以自己动手去查一桩案子,至少……对于楚留香来说,他身边诸如此类的麻烦总是不少的,不独独缺了这一桩,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声名未显的武林后辈。 戴着一张卫正的脸皮子的香帅摸了几把自己脸上的假胡子,心道,他自以为这官场之人莫不都是一类的俗人,一类风月弄影,自以为自己十分聪明但实际上于实事上半窍不通的无趣之人,然而…… 对面穿着一身官服的男人正屈指瞧着自己面前的石桌,道,“想来,你近几日在这驿馆中的收获应该不小。”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总觉得你似乎在给我一种错觉。”楚留香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一种……好像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我,对我很熟悉的错觉。” 楚留香了解的林子清是长安城里口碑尚还算是不错的官员,林子清在长安城的百姓的口耳相传之中是个难得清明的好官,且不说年前那场温州的赈灾,林府每月的月初都会大开粮仓,赈济一番当地的百姓,更私开了学舍,请了几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在学舍里当个讲课的先生,偶尔也会在学舍中讲上一两节的论课……然而,在朝廷一些贵胄官员的眼中,林参政的口碑说到底也是并不怎么好的,林参政和商贾之流走得极近,朝中当政的多为杏林士子,而朝廷重士轻商也早已不是什么足够奇怪的事了,和商贾之流走得极近的林参政便也就一同受了诟病,在澹台宇的面前林子清怕是都已经被弹劾好几回了。 林参政屈指敲着自己面前桌面的右手忽然顿上了一顿,微乎其微的弧度,林参政缓缓拧着自己的眉说道,“我自然是没有兴趣知道你是何人的,左右亦不过是个行走江湖之辈,更何况……我还尚且未曾识得你那一张人皮面具下的脸。” 林参政随即便缓缓的说道,“我现在只对你手中关于这案子查到的线索要感兴趣许多。” 刑部里整理出的公文很杂粹,仵作勘察尸体的情况的时候想来也并不怎么仔细,——魏林氏,刀口自后背插入肋骨再贯彻刺破心脏,头部有重创,失血过多而亡。 心脏是人体中最致命的一个部位,心脏被刀尖狠狠的插入,一般而言都已经是必死无疑的场面。而奇怪的是,一般人杀人的手法都是从前胸插入被害人的胸口之上,容易致死于人,而至于从背后插入匕首谋害于人,后背多是肋骨,要刺入心脏之中怕是要比寻常花上好几倍的力气,更何况,若说那偷盗之人既然能绕过那被害人的背后,为何不直接窜逃,却仍要多此一举的将匕首插入被害人的胸口意图杀害魏林氏呢? 实在在林子清看来……多是疑点重重。 关于具体的手脚上的伤痕以及一些其他的细节却是半分也未曾提起,而他现在所需要的线索却远要比刑部文案上所写的要多上许多。 楚留香道,“倒不如说说你想从我的口中知道些什么?” 林子清沉吟片刻,道,“你去勘察过魏林氏的尸体?” …… 楚留香确实去勘察过一番魏林氏的尸体,就在他的尸体被送入州官的官府正准备明日收敛尸首入土的前几日,然后,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楚留香发现魏林氏的右手掌心有一处伤口,约几厘米长,掌心里的肉从皮外翻卷了出来,仔细看上去倒是十分的恐怖。那只被拉长了伤口的右手就是先前紧握着一团纸团的那只手,一团被揉捏的白纸当然不可能在掌心造成一条血肉翻出的伤口,而更像是被硬物的棱角贴着掌心划过的痕迹。 简单推测来说,魏林氏的手中原本紧握着的不应该一团的纸,而应该是一些硬而有棱角的东西……比如,一块玉石,或是一根女人所用的珠花之类,才能在掌心造成这样一种看上去被拉长的伤口。 林子清思索片刻,道,“你怀疑杀害了魏林氏的是一个女人?” 楚留香笑道,“是不只一个女人。” 林子清叹了口气,道,“你早知道凶手是谁?但你却并不准备告诉于我。朝廷硬是于你扣上了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帽子,所以你尽管查明了真相,却不想现在就说出来,你更想看着想要借着这事整治武林的朝廷在这一件事上被你狠狠驳了面子……如此,你才算是满意。” 楚留香顿上了片刻,笑道,“我以为你本该知道,我确实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好人。” 林参政缓缓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不再言语。 楚留香随后便又笑道,“我现在觉得你其实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楚留香在同林参政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不妨……林子清总能听得见他说话的声音的,楚留香与他说话的时候凑得极近,凑至了林参政的耳边不急不缓的说道,唇边呼出的热气吹在了耳根边上,带上一阵酥痒的感觉。 林参政皱眉,动了动自己的耳根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带着卫正的脸皮子的楚香帅已经极为爽朗的大笑了几声,飘忽的身影在眼前一闪便已经全然不见了眼前男子的身影,而石亭之中方才极为爽朗的笑声却隐约似乎尚未散尽。 这天下间江湖中人的轻功若香帅敢称第二,天下就决然没有一个敢称第一的人。 楚留香的轻功冠绝武林,这在多年后的江湖之中已经成了武林中人公认的一大事实。 …… 林子清在长安驿馆的大厅里凑合了一晚。第二日的时候,大夫人和玉琳玉夫人以及管家都出现在了前厅,林子清仔细看了那唤作卫正的管家几眼,细细再比对一番,没有一双亮如星子总是带着几分暖如春风的笑意的眸子,脚步虚浮,眼神飘忽,偶尔脸上还能显现出几分或是谄媚或是怯懦的神情来,——这人……应该就是真正的卫正了。 明日过后,就该过了这案子的诉讼期,而大夫人已经开始命着丫鬟收拾起驿馆中一行人的行李了。 只是……林子清随着官府派来的马车回了刑部的时候,淡淡的与随行的刑部官员说道,“明日便从刑部趋些官员来将魏林氏的二夫人,管家和……这两人都逮捕归案吧。” 缓缓的松开手,便将手中之物递到了身后人的手上,那官员愣了片刻,道,“大人,这是何物?” 林子清踩上了马车,正待钻进那车厢之中,道,“是证物。” 那官员又道,“要……全部抓来吗?” 那官员倒也聪明,不去问林子清手上的证物是从何得来的,那证物是一根染了变成暗色的鲜血的珠花,专是女子佩戴之物。 林子清颔首,道,“全部抓来吧。”顿上片刻,又道,“若是上头问起,便说是二夫人于管家卫正通。奸谋害魏林氏便已经足够了。” 那官员又愣神,唤道,“……大人。” 林子清道,“你持着这珠花于那二人分别诈上一诈便能问出个究竟来。” 有时候的事情也许本来就是那么简单,只不过旁人总被复杂的东西蒙蔽了双眼,选择了更盲目的一面而已。真相往往有时候简单的让人发指。 二夫人魏林伙同奸。夫管家卫正谋害亲夫魏林氏,这就是真相……的一部分。 林子清选择只揭露了一半的真相,而这一半的真相就已经足够了。 二夫人玉琳于管家卫正合谋杀害魏林氏,事实上,案发当日二夫人送参汤进房的时候魏林氏并没有死,卫正将匕首从背后插入了魏林氏的胸口,但不巧匕首卡在了后背的几块肋骨之间,卫正又是个胆小没有气力的儒生,见那匕首拔不出来,而魏林氏又陷入昏迷之后就已经害怕的溜出了房,他在前几日就已经采购好了布匹,留着今早上装作刚从集市上回来的样子,刚把布匹采购回来的样子。 大夫人曾经抱怨过,要让卫正去集市上代购几匹上好的云锦段子回来,结果卫正却偷懒不曾买了回来。按照惯例来说,镇上的云锦段子一般都是月初的时候引进,而月末的时候存货就该耗尽了,然而,这日却正好不巧,那布庄的老板近日来得了渠道,偏偏在月末的时候进了货源,最后那日卫正回来的时候却与大夫人说,“布庄的云锦段子已经卖完了。” 再又说,二夫人假装来送参汤的时候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魏林氏好似一副手脚微动没有死全的样子,心下虽然害怕,但想着既然已经动手,索性一不坐二不休,将那匕首又死死的往肋骨里面插进去了一些,然而,女人的力气怕是天生要比男人小上许多的,卫正都未曾将那匕首插入胸口之中,二夫人也不过将那匕首的刀刃往里又推进去了分寸。 二夫人也以为这时候的魏林氏怕是早就应该咽气了,装作尖叫一声晕倒的样子将府里的小厮引了过来。 却怎料这时候的魏林氏还没有死透,大夫人闻讯赶来,先是差人将二夫人送入了医馆……大夫人知道一个二夫人和卫正都不知道的秘密,魏林氏的心脏长在偏向中间的地方,这是仵作在检查尸体的时候检查出来的状况。 魏林氏不仅不是一个好官,还不是一个好丈夫,一个男人娶了妻再纳妾本是件当朝寻常之事,然而,一个男人若是在纳了妾之后对原配妻子弃之迤逦,拳脚相加……却是件很难不让人诟病的荒唐事。 人总是有种劣根性,在看到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恨不得想要落井下石的在这人身上再补上几刀,于是……鬼使神差之下,便将那匕首又拔了出来拿帕子捂着中间心室的位置,一刀下去,痛痛快快,什么都解决了。捂上帕子,是为了不让献血溅出来。 仵作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在尸体背后发现了两处的刀伤,一处在左边正好擦过心室的地方,一处就正好狠狠的插入心室之中。 再后来,卫正在差人搬运尸首的时候,发现了魏林氏攥在手心里的一根珠花,记起应该是二夫人玉琳之物,心里一惊之下,便偷偷将那珠花从魏林氏的手中拔了出来,然而又觉得那尸首五指的关节弯曲的十分厉害的样子有些很不自然,便将那张团着的片纸塞入了魏林氏的右手之中,才算是真正粉饰太平。 然而,却怎料,他战战兢兢的揣着那珠花整整好几日,一直找不到去销毁的机会,结果,几日之后,那沾血的珠花却已经在他的手中不见了踪影。 …… 林子清对着前面驾车的车夫说道,“回刑部吧。” 林子清靠在了马车车厢后面的座椅上,心下却是想道,——那魏林氏为官为夫做到这个人人恨之入骨的地步倒也真是实在少见。 林子清考虑着揭露了一半的真相,因着这两个二夫人和大管家现在仍不知悔改的在试图想谋夺全部的家产,而在大夫人的茶水中下了慢性中毒的药物,而至于大夫人……林子清缓缓地又想起了那日在驿馆的前厅中抱着二夫人的孩子温声细语的逗弄着的一个……神情安详,放松,眼神温暖,慈祥的母亲的形象。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7节 在有些时候……真相只需要让人知道一半就够了。 想罢此事之后,林子清单手抵着额头靠在车厢里便开始作着浅眠的模样来,先前昨晚在驿馆的时候,未曾睡得一个好觉,如今睡意尚未退却,伸手掩唇皱眉打了一个浅浅的呵欠,便开始真正浅眠了起来。 已近午时的日头从车厢外懒懒的斜斜的零星打在了人的身上,是缓缓跃动着的几处光斑,那日头照在了车厢里闭目浅眠的男人的身上,眉目清俊,寡淡,一副极为淡漠,言笑不苟的模样。 顺着脸颊的轮廓开始细细描绘的……先是一番极为清浅的眉角,随后才是一双狭长极为勾人的凤目,挺翘好看的鼻梁,薄薄的唇……那男人怕是无端生了一副这般的好相貌,平素之时,却都是一副唇角拉得很平,淡漠,沉稳,言笑不苟的神情,却是实在向来让人觉得极为可惜的很。 浅浅的呼吸声随后便缓缓的在马车车厢中响了起来,照进了车厢之中斑斑点点的日光映着车厢中的男子一副清俊如玉的好相貌,自有着一股子沉静如渊,隽永清雅的君子之风。 言道所谓君子。 君子如玉,触手也温。 又有言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赫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君子之道,终究……不外如是。 …… 流香水榭。 流香水榭不是一间作坊,不是绣楼,更不是一处烟花之地。流香水榭是一间有着两层楼的房子,一间建在了船上的房子,一处水榭。 这艘漂亮的大船一直在海面上飘荡着,居无定所,漂泊不定。而这一日,流香水榭终于在一处海港处缓缓靠岸了,迎面从远处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一个穿着一身的白衣的年轻人,十分俊朗好看的面目,挺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剑眉星目,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闲散风流的意味儿,那个年轻人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很亮,很漂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亮,一样的漂亮,那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掩不住周身一股子的风流劲儿,唇边却是一番暖如春风的笑意,醉人,却也实在迷人得很。 这是个风流的很有韵味的男人,一个足以让很多的女人为他心动,然后心甘情愿为他做很多事的极有魅力的男人。说是男人其实多少是有些不贴切的,应该不过是个翩翩的少年郎,观其面目,应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或是青年。然而,这种骨子里的风流却多少是一种与年龄无关的属于男人的魅力。 而正在这时,流香水榭的船头上很快就窜出了三个生得极为貌美的姑娘,其中两个尚还在说说笑笑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被两个翠衣黄衫女子夹在了中间一身白衣的女人噙着嘴角几分淡淡的极为温柔的笑意,正神情温和的瞧着身旁的两个女子,一身素色的袍子,眉目清雅自有一股子飘飘欲仙的清雅之气。 那穿着一身素色的袍子的女子忽而掩唇笑道,“我们的楚香帅可算是终于回来了,你们两个小丫头也都莫要再闹了。”确实应该算是小丫头,不过十四五岁五官还没出落的利落的两个小丫头,便是那白衣的女子看上去也至多不过十五岁的光景, 那穿着一身翠衣的姑娘于是抬眼便看见了那正迎面走来的白衣公子,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挥了挥,两眼弯弯的眯成了两弯极为可爱的月牙儿一样的模样,大声叫道,“楚香帅,你可算是终于回来了。” 那一身黄衫的丫头随后便也伸手掩唇笑道,“楚香帅若是再不回来,我们的甜儿妹妹可是要将他今晚的烤乳鸽子和西湖醋鱼都一并喂猪喂狗也不送于他吃了。” 那一身素色的袍子的姑娘笑道,“楚香帅近几日在江湖上可有闯下什么的名堂?” 那白衣的公子随后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说道,“在江湖上倒是尚还未曾闯下什么的名堂。”顿了片刻后,方才又继续笑道,“不过是……正巧遇见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一个在他看来十分有趣又有些可爱的男人。 …… 第26章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完成触发型支线任务【追查真凶——魏林氏之死】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获得系统任务奖励声望+50,智力+2,魅力+2,可冻结限时状态【锦上添花:玩家幸运值满点】时限一炷香。 声望:370。智力:22(聪敏)。魅力:20(注目)。 状态:【锦上添花】冻结中。 ——滴!系统提示,是否立即解冻该状态【锦上添花】。是/否? ——否。 【锦上添花】幸运满点的加持状态,不可否认,愉快的好运总是有时能够让人取得一些非常意料之外的成果,而有时候,好运气也是一个人成功的一个极大可能的因素。 林子清沉吟片刻后,选择了暂时保留了【锦上添花】的加持状态。 …… 朝廷最终还是未曾能够插足江湖之事,魏林氏一案最终由二姨娘伙同大管家通。奸谋害丈夫魏林氏而定案,原本牵扯到谋害朝廷命官的武林中人的大事最终却成了一出家长里短的闹剧。刑部刚抓上两人,那独属女子佩戴的带血的证物一被呈上公堂,玉琳玉夫人和大管家卫正的脸上便已经生出几分惊惶之色,最后再几下厉声的逼问下,两人便开始互相面色狰狞的互相推责了起来,卫正喊着玉琳作“心如蛇蝎的毒妇”,玉琳冷笑着唤着卫正道,“到底比不过你个无毒不丈夫的伪君子”。 公堂上的官员结果就在堂上好生围观了一场堂下狗咬狗的好戏,而直到堂上的惊木堂一拍,两人这才开始在公堂上撑着双手,额头死死的磕了好几回地,神色哀戚的唤了几声道“大人饶命”“大人息怒”。 审案之时,林参政在公堂上做了个听政随堂之人,而公堂之上拍着惊木堂厉声喝问的却正是于他一同当政的李路李侍郎。李侍郎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李路前几日还在为着缉拿一个武林中人忙得团团转圈,好不容易待到后来那小辈自己找上了门来,结果人没抓到,却把一帮子刑部的人耍的团团转,来来回回的兜转,拿人尽像是在当猴子耍。 而正值火气正大的时候,刑部却已经派人来通知,嫌犯已经收监了,正在公堂之上等着他去问审。最后,忙活大半日,被当个猴子一样耍了几回,结果却被告知,凶手另有其人,而且已经被收监在刑部的大牢里正待问审处决,这口气于李侍郎来说却实在是有些顺不下去了。 ——江南人氏玉琳,魏林府二夫人,原福州人氏卫正,魏林府大管家,现已认罪通。奸谋害魏林府老爷魏林氏,更意在谋夺家产,在魏林府大夫人的茶水之中下药意图谋害大夫人,不顾伦理常纲,心肠恶毒,罪大恶极,根据本朝律例,判之,毒妇玉氏与小人卫正于秋后判处斩首示众,罪已诏。 这是最后的判令。 善因善果,恶因恶果。 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是武林也是官场上的正道。 林子清瞧着堂前瘫坐成了一团,一副绝望癫狂的模样,心下微叹,右手执着的毛笔在随堂之时就一直在刑部的公文上仔细的记录着这案子的前因及其后果。那文案上前几页的笔迹本还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到后来,许是觉得笔尖顺了很多,字形稍具,笔力愈加旷达,愈到最后,竟是显出几分张旭草书矫若游龙的癫狂来。 古语常有言道,君子观字如看人。 林参政在旁人看来进退有度,极为得体的沉静如渊的性子里也是多有几分魏晋士子洒脱旷达之气的,偶得几分的狂态。 林子清抬眼所及之处,正好瞧见了堂前一脸郁色的李路李侍郎,想到先前李侍郎被一个江湖之中的后辈小子团团的来耍玩,垂眸之下,那本拉得极为平直的唇角一边便是勾起了几分极为兴味的笑意。 ——楚留香。 那笑意如同在眼底缓缓晕开的一片暖雾晕染着一人的眉目,柔和了几分脸部的棱角,不过些许浅浅勾起的笑意,然而立时柔和了许多的面目入目,却是一番君子如兰,而自清雅的俊秀绝伦。 …… 此案方定,便有言之,此事既不是江湖中人所为,朝廷自也就不能借此插足江湖之事,即便是澹台宇最后也就只能作罢,况且澹台宇如今烦心的事情怕也不止这一桩。颍州藩王永安侯日前传书户部,即日来访,届时和亲凤昭公主。永安侯有子,已过弱冠,未及而立……传言中倒也算是个文采风流,面目俊秀的儿郎。 藩王隶属朝政,每年入朝觐见,而实际上藩王每年在长安逗留的时日都极短,驸马不得为官这条禁令对各地藩王来说形同无物虚设。而迎娶本朝公主在大庆朝国力远远胜于地方藩王势力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巩固两方友好关系的极好的决策,一方面藩王依附于本朝,迎娶本朝公主入藩地,必以善礼待之,而另一方面,朝廷顾及着嫁入藩王之地的本朝公主,少有妄动,对于藩王而言,在安心之余,也势必会对朝廷愈发的忠心。 此番求亲的议书成了上来,几乎赢得了满朝文武官员大半数的附和,即使是爱女心切的周太后顾忌着两厢利益之下也不得不承认这是门十分不错的亲事……尽管对于周太后自己来说,爱女下嫁藩地,意味着以后母女二人几年都不能相见一面的境地,这对一个母亲来说,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份不小的遗憾了。 而另一桩另满朝文武官员为之烦心的一事,襄州的饥荒。这一年皆言怕是犯了什么太岁,去年的温州水患兼之蝗灾一事未过多久,这一年襄州的饥荒又紧接而来。甚至于有些文官慷慨陈词的说道要举行祭天大典,平息天怒。在大庆朝,百姓信奉神明,所言真龙天子,天怒,天怨,天恩,百姓以天为尊,尊为神明已然百岁有余,即使在当朝的官员之中,也颇有几个信奉天论的臣子首当其冲。当然,这份奏折最后还是被澹台宇驳回了。 去年温州赈灾一事花上得虽不是国库的银子,然而实际上,国库每年入账的银子虽然不少,但向来花费的也快,到了年末的时候一般也就所剩无几了,而若是再向州郡县的百姓收税届时难说会引起一番的民怨,便更非澹台宇的所愿。 皇帝每年需要烦心的事总是不少,而今年需要心烦的大事却似乎要比往年多上了不少。 更兼之边疆时有传来戎狄士兵侵扰边疆百姓之事的上报,侵占我朝疆界内木森堡国土,似存着几分试探性的谋逆之意。综上所述,于澹台宇而言,却当真大概是一堆颇为令人烦不胜烦的琐事来。 这日的朝上,林子清林参政轮休。朝官也并非是每人每日都要去早朝的,三日之中总尚有一日是官员轮休的日子,而每个官员早朝轮休的日子也并不总是相同的。 澹台宇抬眼见着满朝文武尽是一番低首垂眸,默默不语的模样,冷笑几声,随后又拍了拍自己的掌心一连喊了几声的“好”字,横眉冷目,转身,便只见那明黄色的帝袍的一角在殿上张狂的翻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澹台宇挥了挥手,身旁的公公便已经极为识趣的高声嚷了一声,“——退朝。” 这日的早朝便也就这般散去了。 满朝的文武百官,事到临头,与国事上,却是连半分的主意也不曾想了出来,澹台宇心下微怒,心道,这满朝的文物百官竟至这般……无用至极。 满朝的文武百官却还独独……及不上一个林子清? 只是…… 那日,那背脊挺得堪比松竹的青年在他的清和殿外又候上了半日,他说了何话?澹台宇却已经有些记不大得了,只记得呈上的该是让他觉得十分生气的一笔的奏折。 一份从户部调来的皇城他的后宫之中嫔妃贵人才人以及……公主和周太后每月的用度开销的明细。 说到底,不过是想斥责他后宫索求无度的糜烂的现实罢了。 这世上能喜欢听别人来讲自己的过错的皇帝总是不多的,澹台宇纵然心有不快,然而,气过之后,他又觉得这人于他说的话却是半分也不假的。 一个明君于一个昏君最大的区别在于,听到旁人在谈论自己不好的一面的时候,昏君会选择将这个胆敢进谏的臣子拖入大牢以候秋后问斩,而一个明君却能勉强压下些许的不忿,而虚心的接受旁人的进谏之言,或是细细揣摩一番后再做取舍。 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日拂袖而去的过于鲁莽的作为了。他随后同时也开始觉得,缩减后宫的用度开销倒也不失为一个整顿国库日渐空虚的窘迫现状的极好的法子。 …… 第27章 ——缩减后宫用度开销。 这一项议政在几日后就被提上了日程,后宫嫔妃佳丽三千,即使是澹台宇近来最宠爱的雅妃最后怕也不能幸免要受些钱财之苦了。然而…… 澹台宇抚着稍稍跳凸的额角,道,“林子清,你最好还是……莫要太过得寸进尺。” 如果是后宫嫔妃的一些用度开销,澹台宇尚且还能做主缩减几分,然而,一旦扯上了周太后和凤昭的婚事澹台宇却已经实在不愿插手了,孝字当头,周后是天子的生母,早年的时候澹台宇初登帝位,甚至几年间还当过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且不论是世故还是精明的心思上,也少有人能及得上她,不论是从生恩或是养恩而言,澹台宇都并不愿从这般的小事上忤逆她一回。 更何况,所为的还是凤昭的婚事。 ——微臣认为,公主大婚,礼当从简。 而在周太后而言,凤昭大婚,必要昭告天下,与民同庆,欢庆三日,热热闹闹一路吹锣打鼓的将人送往藩王府邸,如此才势必能得她的心意。周太后的儿女并不多,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一子自然是现如今当今的天子,而另一女便是凤昭,皇家之中的亲情虽然淡薄,然而凤昭从小伴在周后左右,周后宠女,本是天下皆知之事。 凤昭大婚,偶尔一回的铺张依照惯例而言总也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若再牵扯到襄州的饥荒…… 林子清便道,“圣上若意在推行此令,此令既下,天子,周后与凤昭公主诸如皇亲更当以身作则,推令之事,从上及下才算是真正极好?” 澹台宇扶额,顿上了片刻,忽然说道,“后宫省下的大笔银子还不够填补国库的亏空吗?……还差多少?” 扯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到底,不过终究是为了填补国库的亏空,照理来说,这么一大笔的银子投入运作之中,即使结了襄州之事,也该多有结余吧。 林子清道,“禀圣上,国库的亏空已经填上,然而……微臣认为,国库库银是该到了要回补的时候了。” …… 前脚走出清和殿外,李路李侍郎也伙同着一道从清和殿走了出来。背脊挺直,头微抬,双眉入鬓,面目俊朗,倒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的模样。 李侍郎经过林子清的时候,林子清似是听得了一句声音缓缓而意态听来十分高傲的言语,“我原以为,你是个行事极为圆滑之人。” 温州之事的林参政既能不走直道,曲了官商的路子给自己大开了方便,从行事上看来确是个不拘小节,且对官商之别并未过多看重的心性圆滑之人。然而……在今日清和殿中的林参政给人的感觉却显然是有些冒进了。虽然言语举措中仍是一副温温吞吞沉稳的有些过分了的性子,然而,言辞之下却多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姿态。 李侍郎视林子清为他平生仅见的对手,李路向来心高气傲,心中虽有不忿始终有个林子清处处压在他的头上,处处低人一头,但也不屑在背后做些诋毁他人的下作之事,必要的时候,也不吝啬于对他的对手去提醒几番。 李侍郎说完这话,便在宫中的一个小公公的带领下越过他走出了清和殿,林子清面上沉吟,伸手在额角开始缓缓的揉动几下,这在他每次感到苦恼或者无奈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个极为习惯性的动作。 永安侯前来求亲一事,正巧就在戎狄递上结亲的帖子之后不久,而颍州藩王永安侯的封地说来正好位于戎狄与我朝接壤之地,林子清的思虑向来过重,脑子用得也多,旁人只想了一步的时候,他的脑中往往就已经来来回回的联系了很多,许多可能的情况,或者推测。 林参政开始觉得这事情大概来得多有些凑巧了,他近日来揪着凤昭公主出嫁一事的事宜不肯松口,一方面整顿后宫财政用度的方面皇室以身作则确实是一个比较容易见效也快的法子,法度之事,以上位者的言行为尺,合乎法令之中,底下之人才会心服口服的谨行慎言,自古以来推行的大多政策也都不外如是;而另一方面,林参政也想借着这一番的纠缠将这亲事最好是拖上一拖。 而现下考虑之中最坏的情况,戎狄君王耶律木与藩王永安侯之间早有勾结,谋算以凤昭之事为由发兵攻打我朝。一个戎狄我朝尚且不足为虑,然而再加上一个藩王,内忧外患之下,这篓子却是极有可能被越扯越大了。 永安侯澹台宿本是先皇皇叔的幼子,依辈分来说比澹台宇还要大上了一轮,而早年明皇继位的时候,始皇本欲传位大皇子,后因大皇子行为不检,废太子之后就立了当时的二皇子也就是明皇为储君。至于那不检之处,《史书》中却多是含糊其辞,未作说明,便由得后世之人说道了。明皇传位之后不久便因病去世,随后先皇登基,便将当时的大皇叔割上一块的封地差去了颍州当个闲散的土皇帝,而这位大皇叔也就是始皇时期的大皇子,而这位大皇子的嫡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永安侯澹台宿。 皇家之事,林参政作为一个外姓官员当然是不便多问的,而他只是适时的从一个合乎情理的角度上推测一个曾经有机会把握住到手的万人之上的权利的皇家分族谋逆的最大可能性罢了,即使这个可能性几乎是在与虎谋皮的情况下才堪堪得到的机会。或者说,他们的手里已经掌握了什么十分有趣并且有用的把柄也说不定。 林子清正在沉吟思索的时候,耳边忽然闪过了一声极为清脆的“滴”的声音。随后,习惯性的闭上眼,那熟悉的的冰蓝色的系统面板便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滴!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开启主线任务二【朝政】之【阻婚】 主线任务二【朝政】之【阻婚】 任务提示:请成功阻止地方藩王永安侯与凤昭公主结亲。另,系统提示,地方藩王永安侯野心勃勃,其心不正,有谋逆之嫌,举国为祸,战乱将起,请玩家早作准备。 …… 任务提示的面板上一路刷过了几遍“请玩家早作准备”的提示,甚至特别鲜明的用红字标注了出来。 任务奖励:体质+1,开启系统【训练晨面板,训练点数+5 【训练晨:玩家可以在训练场中模拟现实通过具体场景来自主磨砺技能,一个时辰所需训练点数:1。目前可开启副本【勾心斗角】,【金戈铁马】(待开启……) 林子清脚步微顿,双眼闭上片刻,随后再缓缓的张开,睁开双眼的时候似是已经落下了在前面引路的小公公不小的一段距离,那公公于是只好半路折了回来,小心的在他身边小声的唤了几声,“林大人,林大人……你……” ——林大人没事吧? 林参政挥了挥手,片刻后,随即便不动声色扯动了下一边的唇角,道,“无事。” ——出宫,回府吧。 …… 林府, 林子清这日里在院子里闲坐,前厅来的小厮忽而绕了过来于他说道府中来了客人,林子清稍稍整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领子便赶去了前厅,主人家总不能一直让客人在前厅里候着的。 林子清前脚一踏入前厅,便听得一个有着清脆软糯显得有几分稚嫩的声音的人正在说话,“这大厅里的物什怎么摆放得这般的冷清,来来回回的也都不过这几样?” 林府厅前摆放的物什确实冷清,除了墙上挂上的两幅主人家信手涂鸦的画作和几个瘦金字基本已经无他,字帖和画卷上甚至都没有盖上执笔人的印章,没有款的画作和字帖那就更值不了几两银子了。 就连架子上一般摆上一些诸如玉珊瑚一类玉雕的地方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前厅里除了几张红木椅和桌子基本已经别无他物了,看上去倒也实在空旷冷寂的很。 又听得那作了小厮打扮的小丫鬟小声说道,“早些时候不总是听说林参政向来与商贾之人走得极近,怎么府邸里却是这么一片的……” ——一片……穷酸的很的样子。 作为一个丫鬟来说,那小丫头显然多少有些不懂规矩,很不安分,倒是那小丫鬟身旁的像主子一样作了书生打扮的……女人看上去极为端庄稳重的坐在了大厅之中,就着府里的小厮端上来的茶水一口一口的抿着。 林参政道,“微臣见过凤昭公主。” 那作了一身男装打扮的确是是本朝的凤昭公主。 凤昭抬眼稍稍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随后便缓声言道,“你这府邸里的物什倒也真是冷清,也没什么热闹的人气。”顿上片刻,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的收敛起来,道,“说来,我倒是要谢你在我的婚事上替我周旋了许久。”言罢,脸上便是不由的浮现出几分浓浓的自嘲之色。 也许于林参政而言,并非故意为之,然而,她因林子清在此事上的周旋多得了几日在外自在的清闲确是事实,凤昭月前离宫之时,皇城里也曾有过一段极大的恐慌,但随后便都被澹台宇压了下去,澹台宇信他的皇妹不会是一个分不清大局观的任性之人。 而果然,这月月末的时候,凤昭出现在了林参政的府邸,带着她已半月未见在外而变得有些放肆的小丫鬟。凤昭在笑,然而,在林子清看来,凤昭笑着的时候还不如哭着的时候更好看些。 凤昭笑道,“你现在可以去皇宫告诉皇兄,我回来了。” 林子清挑着凤昭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屈指敲了几下自己面前的桌面,向来淡漠至极的面容此时却竟是闪过几分似是有些自在放松的笑意来,“就目前来说,我尚未有过这般的打算。” 林子清又沉吟片刻,却是忽然说道,“公主,你可信我?”神情放松下来之后,即使是在这个皇帝宠爱至极的皇妹尊贵无比的公主的面前,也不再自称微臣之类的自谦之词了。 凤昭慢慢抿着自己面前的茶水,示意自己在听。 “若我与公主说,我可助公主逃婚。公主现下……可是属意?” ——我可助你……逃婚。 林子清还在悠闲的品着他的茶,稳稳的端着茶碗一口一口的抿着,偶尔掀了掀面前的茶碗盖子,看上去一副十分悠闲自在的模样,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的神情,好似之前那一番惊了许多人的胡话全然不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一般。 胡话? 林参政这一世说过许多的实话,政话,之乎者也的孔孟之话,却很少有说过胡话的时候。他从来不说胡话。 …… 第28章 撮攒当朝公主逃婚,这话言罢,便是凤昭自己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初见林子清的时候,见他相貌端正,神情淡漠,又多是言笑不苟,本以为是个循规蹈矩,行事合乎教条之理的寻常的士子,然而,随后又多有听闻林参政处事上似乎多有出格之处,不计官商之别,不常出席许多名流才子举办的各家的诗会,反倒喜欢将自己团入一堆的杂物之中,而且似乎还多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模样。 在凤昭的印象中,林子清应是个想法新奇,并且是个胸有大谋之人,很容易与澹台宇座下那些捋着自己的胡子眼光睿智的贤良之臣之间画上简单的等号,尽管这个书生看上去年纪不大,也没有胡子,然而在谋政一道上,却已经几近能和一些多年老臣的贤良之能相提并论了。 然而,即使是再大胆的臣子,身为人臣,却都不会对一个公主说出“我可助你……逃婚。”这样放肆的话来,更何况还是一桩牵扯甚广的婚事,关系到我朝与藩王永安侯和戎狄君王的邦交。林参政甚至都没有禀退左右的下人,前厅里倒茶的小厮都已经被这话惊得差点将手中的茶壶颠了下来,还好眼疾手快的稳住了自己面前的托盘,凤昭身边的小丫鬟看上去有些呆呆的睁着眼睛也看着林参政,这前厅里总共也就不过这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 林参政说话说得自然,掀了掀眼皮,自己看上去倒是十分镇定的很。 凤昭微蹙双眉,道,“你可知你刚才在说什么话……”声音不复先前的镇定自若的响亮,悦耳动听,而多有几分刻意压低的低沉暗哑之意。 蛊惑伙同协助公主逃婚,这顶罪状的帽子一旦被按在了一个人的头上,即使是个现如今圣眷正隆的林子清,最后的结果怕也逃不过一个惑乱皇亲,打入天牢的下场,如果这皇帝再心狠一点,便是顺手摘了他的颈上的这颗脑袋也说不定。澹台宇不会摘了他的顶上官纱,只会直接要了他颈上的这颗脑袋。 林参政沉吟片刻,道,“或许,你可以叫你的情郎来我这府上把你接走,我只当从未在府上见过公主你。”林子清一边的唇角弯上了片刻,再缓缓的拉回原来平直紧抿的弧度。 视线不着痕迹的在澹台婉腰间半块凤形玉佩上停留片刻,再极缓的移开,龙凤为双,女子为凤,男子为龙,说来,这也是寻常男女之间交换信物常见所赠之物,不足为奇。澹台婉注意到了林子清的视线,片刻后脸上便也是闪过几分的红意,她本是个极为聪慧玲珑的女子,右手葱白如玉的指尖在那玉佩慢慢的抚过,眼中柔柔的宛若一池春日里刚刚化开的池水,此时的她不再是大庆朝尊贵无比的凤昭公主,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陷入甜蜜的情爱之中的寻常女人。 她的身份不能让她选择像一个寻常女人一样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成婚,然后简单的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她是本朝的凤昭公主,身为皇家女子,皇室许了她十六年来至高无上的优越的环境,而一旦牵扯入江山社稷之中,她就成了注定被压上政坛的一笔重要的筹码。她的婚事从来由不得半分的做主,然而,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这是她作为大庆朝的公主不得不为之的理所当然之事。 凤昭脸上的嫣红之色一闪而过,再回神的时候,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凤昭公主。她仰头仔细看着林参政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带着玩笑兴致的笑意,然而…… 凤昭的背脊挺得笔直,神色缓缓的转冷,最后化作了脸上越来越复杂的神情,说道,“你若现在后悔,我也可以当做我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林参政道,“你若信我,不妨先听我说上一番的缘由。” 凤昭皱了皱眉,挥罢手,便喝退了身旁一直服侍的小丫鬟,林子清也顺势喝退左右。这林府的前厅之中,片刻之后,于是便只剩下了林子清与凤昭二人。 凤昭这才稍稍放缓了自己的声音,说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凤昭紧紧的看着林子清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的心慌或者犹疑来,然而,最后的结果不知说是该让她欣喜还是忧心,意料之中,林参政那双极好看的凤眼之中除了一片沉静如渊的平静,终究别无他物。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林子清一字一顿的说道,“永安侯联合戎狄君王,意图谋反,假借结亲之意,实则……意在持你为质。” ——哐当! 凤昭尚在怔愣之中,门外却已经传来一阵极为古怪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凤昭,林子清微微皱眉,视线朝着窗外一眼望去,起身便往厅外走去,果真,在厅外便看见了一盆被摔得粉碎的盆栽,还有一个跌在了地上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的小丫鬟,脸色苍白,神情惊惶。 那作着小厮打扮的丫鬟见了林子清,立时脸上的惶恐之色更甚,只急急的跪在人的面前,伸手不住的往自己的嘴边扇着巴掌,说道,“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听到。林相公饶命,公主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是先前随同凤昭而来的那个尚未及笄,举止放肆的小丫鬟。 凤昭也走出了门外,见是这小丫头,脸色这才稍稍缓上一缓,道,“这丫头自小同我一起长大,林先生……” 林子清拂袖,道,“由你处置。”顿了顿,又道,“这本就是你的事情,于我自然是没有半分关系的。”林参政脸上的神色虽然沉下片刻,然而,本该拧紧的双眉不久之后又再缓缓的松开,神色平静,面无惊色。 凤昭于是便皱眉道,“这丫鬟近来确实是有些妄为了。……小颦。”凤昭唤道,顿上片刻,方才又道,“罚你此番自掌两百,跪地,未至申时不准起身。” 那丫鬟受了罚,原本苍白无比的脸色此刻却是缓上了一缓,便急急地说道,“谢主子,谢主子。奴婢该罚,奴婢这就掌嘴,掌嘴……” 凤昭看向了林参政,眼神微闪,张口欲言,林子清缓缓的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凤昭的眼睛片刻,却只说道,“逃婚之事,不知公主,如今想来……意下何如?” 他如今关注的也就不过只此一事罢了,至于其他,戎狄藩王之祸一经暴乱,即使此事东窗事发,他被打入天牢之中,战事一近,便能证明他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蛊惑公主窜逃一事的罪名自然也定然会不了了之,至于,妖言惑众,惑乱君心……既然他所言非虚,这罪名最后怕也是安不到他头上的。 倒是与他一贯儒雅书生倒是极为不符的凌厉之气……疏忽在那双漂亮的凤眼之中一闪而过。 是从骨子里流露出运筹帷幄之中一番的自信从容。 ——自是这天下间傲骨天成之人。 …… 近日来,林子清在刑部倒是过得自在得很。先前整日里过目奏折公文的公事调成查看各地县令呈上的一些未解或是已经解决呈上案情的档案。 几近月前,江湖上倒是出了一个让六扇门极为头疼的大盗,一个很有品味并且据说十分风流的雅盗。说起来,都是些各地极为琐碎的案子,东边的西襄玉,西边的黄金钩,南边的字母玉,北边的……俏娘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林子清微微抽动了几分眼角,片刻后,摇了摇头,稍稍扶额。这几件案子若是单独出来自然不会有什么值得人惊疑的地方,然而,若是聚到了一处,这几个案子之间都有一个极为奇妙的共同点。 被盗之物的主人在所有之物被盗之前都会收到一封简单的素扎,素扎上伴着一阵极为浓郁的郁金香的香气,类似于“闻君有……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的短句。不过短短数字,却已经自然流露出一种如同一位君子款款而来的几分雅致风流之味。 林参政思索片刻,便将自己见到的几个类似的案子堆到了一处,伸手缓缓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嘴角略微一弯便是带出几分带着玩味的笑意,心道,这些个麻烦的案子还是留着继续让六扇门自己头疼去才好。 庆历八年秋。 藩王永安侯欲求亲凤昭公主,月初,过时凤昭不至,龙颜大怒,承天下诏令,设天下悬赏,追捕本朝凤昭公主澹台婉,生擒, 赏金万两。 …… 凤昭回宫曾经收拾过一番包袱,结果,最后僵局所限,却把自己的丫鬟小颦无奈之下留在了宫中。凤昭所料不差,她的丫鬟小颦确实对她足够的忠心,小颦没有出卖她的行踪,然而,凤昭却没有料到,这宫中之人会用这宫中最残酷不过的宫刑来折磨她的一个丫鬟。而至于到最后,被宫中之人几番宫刑逼供之下,她的丫鬟确实没有出卖她,只是提供了一个更有用,十分好用的情报。被悬在了梁上神色惶恐,脸色苍白的小丫鬟只大声的叫道,“是林参政!是林参政!我听到了,是林参政蛊惑公主离宫的,真的,真的是林参政!” 对于一个处在深宫之中可有可无的丫鬟而言,他们的性命却自然是半分也值不了钱的,在这幽禁的皇城之中,一个丫鬟的性命怕是比之宫里的一条狗还要更加可有可无。她甚至毫不怀疑,若是宫中的人没从她的嘴里套出有用的东西来,会选择看着她慢慢的被这残酷的宫刑折磨至死。 怕死本就是人的天性。而她只是顺势的选择顺应自己的天性罢了,她没有出卖他的主子,然后,她只不过又成功选择保全了她自己的性命而已。 澹台宇阴沉着脸示意着周围的狱卒停手,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像提着一条死狗一样紧紧的扣着那丫鬟纤细的好像一下就能掐断的脖子,冷声说道,“你该知道,如果欺骗我的最后的下场?” 澹台宇最后一脸嫌恶的将那丫鬟像丢开一条死狗一样甩了开,然后用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右手,脸上却是有些阴晴不定的问道,“你听到了他和凤昭的商谈?” 那丫鬟缩了缩眼中的瞳孔,随后大口大口的喘了口气,之后方才稍显怯懦的点了点头。 澹台宇脸上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更加阴沉了,“他还和凤昭说了什么?” 那丫鬟身子又往角落里瑟缩了片刻,稍稍咽下几口口中的略显甜腥之物,干涩的喉间不自觉的缓缓鼓动了下,方才迟疑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是害怕得几近都在打颤的声音,“林参政还说,说……——永安侯联合戎狄君王,意图谋反,假借结亲之意,实则……意在持公主为质。” 此话一出,一旁的周后就已经大声怒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周太后脸上的神色未定,抚着自己一边的额头,显然一副已经有些气得全身都在发抖的样子,“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周太后始终不肯相信,作为大庆朝的子民,藩王永安侯即使生有谋逆之心,也断然不可能与外邦联合来谋反本朝的,这在往后的青史之中,可是要留待后人万世唾弃的污点啊! “蛊惑凤昭出逃,惑乱民心,意图挑衅藩王,戎狄与我朝的邦交之谊。皇上,这便是你说过的要流于你的后人的世出无一的贤臣,当真是贤臣啊!贤臣!”周后冷冷的向着澹台宇缓缓说道,话到最后,自己都是一副极为咬牙切齿的模样来。 反观之澹台宇,此刻却尽是一番阴晴不定的神色来。 心下叹道, ——林子清啊林子清,你这回闯下天大的事,是该要我究竟拿你如何处置才好? …… 第29章 ——罪臣林子清出言不逊,忤逆犯上,现革参知政事之职,打入天牢,容后论处,钦此。 这是皇帝最新下达的一条诏令。负责传令的公公向着林子清引着一边的路,叹了口气,说道,“林参政,还是随着杂家走吧。”那公公向着林参政的态度倒也还算是恭敬,只是瞧着这几日前还圣眷正隆的年轻官人的眼神之中还是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或是惋惜或是兔死狐悲的意态来。林参政素来待人亲和有度,很少见有摆着大架子的时候,即使是对着他们这些下人,面上的神色大多也都是缓和有礼,所以,即使在这回摊上落难的时候,也少见有小人会在他的身后踩上一脚。更何况,这皇帝只说是容后发落,谁知道这容后发落之后,这林参政会是官复原职还是继续节节高升下去呢,这总不会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能够揣测下去的。 诏令上只说林参政出言不逊,忤逆犯上,而真正怎么个以下犯上,言辞不逊之法却是半分也没有提到,这罪名本就是个可有可无,可重可轻的名头。在宫里头,关于林参政的种种猜测都是禁言的,宫里的太监丫鬟们谈及此事不小心被旁人听去都是要掉脑袋的,那公公也不敢随意揣测,只是听闻这事多少与凤昭公主搭上那么一点的关系。 凤昭公主随行出嫁的队伍已经北上,澹台宇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先让随行出嫁的队伍北上,私下里再多派出亲信暗地里寻访,把凤昭公主给抓回来,事关皇家颜面,此事决不能让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话,不到最后,凤昭逃婚一事定然要守得严严实实不能走漏丝毫的风声。 只是,凤昭出嫁,林子清入狱。这两人本就是当朝极富盛名的两个人物,凤昭是天子皇妹,才貌兼得,是个正值妙龄尚且身份尊贵无比的女子,而林子清,当年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又是个俊秀无双在民间声名鹊起的人物,在政绩上近年来更是颇有建树,襄州饥荒一事的案子也在他的手上刚刚了结,在天下之人的口中也被传了个难得好官的名声,林参政在各地朝廷官员的眼中的名声虽然向来不是很好,与官商之流走得极近,但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要知道这个官员干了实事,发放了赈灾的款项,一事不落,他就是个好官。总而言之,这两件事情发生得实在有些巧的很了,又恰巧发生在了两个足够瞩目的男人和女人的身上,巧合得让有些别有心思的人在民间散播起关于凤昭公主和林参政的流言蜚语来。 民间更多有话本言道,这林参政与凤昭本是一对已经与之心许的璧人,凤昭出嫁永安侯之子,林参政意气之下,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终究招致牢狱之灾。朝廷虽多方出面,然而此间留言却终究屡禁不止,周太后更是摇头大叫几声“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 天牢, 传令的公公将林参政引到了单独的一间牢房之中,天牢里的牢房大多都是一个样,阴暗潮湿,除了正对着狱卒走过的过道里的点上的火把,半分的亮光也无。天牢里点上的火是终日不灭的,晕黄的烛火照在了墙壁上,经常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正张着嘴择人而噬的怪物的嘴,配合着天牢里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让人觉得分外有些的阴森恐怖。 那公公顺手抚了下自己一边的衣袖,撸平了片刻身上的鸡皮疙瘩,哆嗦一声,最后便且说道了一声,“林参政,你……好自为之。” 林子清在牢房里慢慢的四处转了一圈,神色平和,举手抬足之间不急不缓,仿佛对着周遭一片“冤枉!小人冤枉!”的鬼哭狼嚎之声置若罔闻,寻着房中的一个蒲团便席地坐下,闭眼,便再也不作了动作。 公公向这里负责的狱卒交代一声,示意他把人给带到了,就带着他的人出了天牢。那狱卒拿着哐啷作响的锁链在牢门上一绕再一锁,随手将牢门的钥匙别在了腰间,犹豫的看着这新来的犯人一副安分的样子,最后还是习惯性的提醒了一句。“给老子安分些。” 身后是一片又在叫嚷着的其他的狱卒,“开盘了!开盘了!”“老徐你手脚怎么就这么慢了。”“老徐手脚怎么变慢了,还不快些!晚上睡炕的时候落了你婆娘了吧!” 于是身后便是其他狱卒们一片极为粗鄙豪放的大笑的声音。 那狱卒啐了一口,回头说道,“就来。”临走之前,还提着脚踹上一下已经锁好的牢门,确定已经锁上无误的时候才提拉着手中点上的油灯走向了身后的赌桌。 “你也是刚进来的?”一直到狱卒都走远了的时候,隔壁牢房里的犯人看上去笑嘻嘻的戳了戳林子清的后背,林子清正好靠坐在与隔壁牢房相接壤的一边上。 隔壁搭话的入狱之人是个看上去尖嘴猴腮,体瘦如柴,脸型瞧着有些奸诈阴损的男子,见着林子清身上素色的衫子被印上了黑漆漆的手印,那男子破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又很快的收回手来。 林子清微微扯动了下自己一边的嘴角,便道,“嗯,刚来的。” 那男子便问,“你犯了什么事了?” 天牢是朝廷为了关押重罪犯人而设置的重牢房,一般被关进来的不是朝廷命官也都是重罪差不多快要在明年秋后问斩的犯人。 林子清道,“犯了……嗯,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的罪行。”说罢,自己最后还点了点头,似乎在做着确认,眼中微乎的几分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在朝廷之中处得久了,他似乎已经许久未曾放松过了,感觉上,似乎在这牢房之中比在外面致力于朝中内外的勾心斗角还要舒心的很多。 当然,这种突来的情绪也并不是全无缘由的,而林子清现在的情绪大多都是建立在一种他足够自信的事实之上的。 ——等。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等到永安侯一反,他之前的猜想得到了落实,他才有机会出去,而在此之前,不论他向小皇帝如何频繁的进谏,兹事体大,唯一的结果就是对方会全然不作理会,不说不错,少说少错,他现在只需要等着,静观之后事态的种种发展就足够了。 想罢,林子清便是稍稍勾起自己一边的唇角,几近一闪而过的几分温和而从容的笑意。 片刻后,那男人愣了愣,又挠了挠头,说道,“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林子清抿唇。 那男子又道,“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林子清直直的看了那人几眼,眉角打了结后又再缓缓的松开,林子清忽而伸手指了指那人的眼睛,指尖再微微的上移,那男子的身形似乎是想要下意识的往后仰去,但随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僵硬着自己的身体硬是顿上了一顿,林子清伸出的右手食指的指尖距着那人的额头不过一指之距,随即言道,“眼睛。” 那男子眼神微闪了片刻。 林子清道,“一个人的脸皮,身形胖瘦高矮再怎么变化,却只有一点是不能改变的,那便是两眼之间的距离。” 听罢此言,男人的神色便是已经变了。男人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原本脸上市侩狡诈的笑容便已经变得……变得极为的慵懒和从容来。男人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官场中人,却还是个易容里面的行家。”顿上片刻,又道,“你认识我?”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即使他是个会易容的大家,也不会一时之间立刻瞧出这个易容之人,更不会去注意他双眼之间的距离,除非……他早就已经认识过这个人,并且,是一个极为熟悉的熟人,一个老朋友。 男人伸手将触在他额前不过一指之距的手指之间挡了下来,触手是一片暖玉一般的温润。 林子清缓缓道,“书中所见,略有耳闻。方才……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林子清自然不认识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不懂易容,林子清所知道的,……不过是有这么一种法子罢了。书看得多了,能记下的东西自然也多,说来,这不过是一种简单的试探,而他却只是恰好赌对了。 男人笑道,“我不过是想同你交上一个朋友。” 林子清沉吟片刻,随后便迟疑道,“牢友?” 那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也可以是交情更深一些的好友。” 林子清道,“你近来一定没什么其他的闲事可干了。” 那男人便笑道,“我最爱的闲事便是我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 …… 澹台宇来到天牢探望被他打入天牢的臣子的时候,林子清正在用膳,是极为普通的白面馒头,那葱白的十指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的嘴里,再慢慢地咀嚼,姿态看着十分的优雅,一旁服侍在皇帝身后的小太监心道,早些日子便已听闻刑部的参知政事林参政是个如何如何俊秀绝伦的人物,如今看来,亲眼所见,确实即使是落难在了这天牢之中,也当真是个世出无二的青年才俊。 皇帝来到这天牢之中的时候,身后跪拜了一批牢中的狱卒,万人朝拜,“吾皇万岁”。澹台宇临走的时候拂袖而去,脸色阴郁,身后一就是一片万人朝拜之景,战战兢兢了一批天牢里的狱卒。 澹台宇最后不忘让随身的公公向狱卒吩咐了几声,大意是,林参政虽然现在不再是朝臣,但到底还是圣上的臣子,圣上顾念旧情,不忍苛责了他,你们天牢里的人最近几日便都给我好生看待着。 澹台宇终究心中怒道, ——冥顽不灵。 澹台宇最后也没有从林子清的口中探到凤昭的去处。 周后已经与他言道,“若是此人再过冥顽不灵,欺君罔上,妖言惑众,秋后论处,此人……当处极刑。” 也罢。 澹台宇心道,若是日后真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便寻个替死之人待他林子清做个秋后问斩的刀下亡魂,做个幕后的谋臣也总比日后一朝命丧要好上许多。 林子清不能死,他若死了,于他,于这天下,都无裨益。 只有活着的林子清于他才有极大的价值。 所以, ——林子清他不能死。 ……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原来的设想是,刷完朝政副本,刷完战场副本……然后刷京官外调副本,然后香帅出场…… 最后,蠢作又不得不妥协了。 出场太惨淡的结果就是, 香帅:为什么总有人撮攒这着要挖我的墙角…… 答曰:大略是因为你平常挖太多别人的墙角了,现世报。 ——哔!恭喜玩家对副本boss人物造成【会心一击】永久性伤害,玩家武力值+1,智力+1,爆出物品,【香帅的酱油瓶盖】! 第30章 天牢里的狱卒伸着铁棍在牢门上敲上一敲,说道,“吃饭了。”便在天牢铁门前摆上一个食盘,食盘里放着一个破了口子的瓷碗,有几个白面的馒头和一些简单的饭菜,狱卒走到一间单独的铁牢门前的时候,从腰间掏出了一串的钥匙,挑挑拣拣之后,打开了牢门,才拎着一个食盒走进了牢里,咬着嘴里的竹签,说道,“林大人,该吃饭了。” 打开的食盒里面是标准的一荤两素,照着皇帝的吩咐,天然居的醉仙鸭,再配上两个简单的素菜,天牢里的犯人中林子清这样的待遇确实是独此一份的。 林子清隔壁牢房里的男人笑着说道,“你效忠的皇帝看起来待你倒真是不错的。” 林子清被关着的天牢一边正对着墙壁,隔壁也就只关了这个男人,平常的时候能与他偶尔聊上几句的也就只有这个男人了,虽然通常的情况下,是那个男人在说话,他听着,偶尔搭上几句话罢了。 林子清顿上片刻,道,“你在这天牢里已经待上许久了。” 那男人便随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也许吧。”随后也顿上一顿,又道,“我倒是从来不记这些日子的。” 离得近了些,林子清甚至还能在这男人的身上闻到一阵略显清冽的香气,郁金香的花香。一个男人的身上若是有着花香不免显得有些不大男子气派一些,然而于眼前的这个男子而言,尽管他的脸上尚还带着一张尖嘴猴腮的人皮面具,那张人皮抹在了脸上显得并不怎么好看,他的气度却是极为大气的,甚至颇有些君子之风,姿态从容,身在狱中,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衫,那衣服上却是纤尘不染的干净。 林子清道,“我从没有见过比你更闲的闲人。” 那男子便道,“所以我便是一个天下第一的大闲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微微的上扬,听来竟是颇有着几分的得意,得意于他自己是个大闲人的这个认知。 林子清抿唇抿了片刻,随后终于稍稍勾起几分自己一边的唇角,言道,“此话于你所言倒也真正半分不假。” 林子清并不常展露过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神色,在朝堂之上,即使极为聪明的说着恭维着小皇帝的话,也是一副十分无趣的呆呆板板的面孔,而一个并不常改变容色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即使是一闪而过倏忽的笑意,也很容易让人生起一种类似于——这男人笑起来挺好看的。单纯赞叹的心思。 那男人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想来应该是他在熟人频繁为之的习惯性的动作,又道,“你当真半分也不担心你之后的处境了?” 林子清的案子私下里皇帝曾与他说过,凤昭一日不回,待到求亲的队伍真正进入藩地之后,他便要亲手摘了他颈上的脑袋,想必当时皇帝定然被林子清又臭又硬,半天打不出个闷。屁的性子给憋出了火气,多少有些口不择言了,存着几分威胁恐吓的意思,然而,君无戏言,这话说多了,澹台宇到最后也确实对林子清起过几分的杀意,但很快又被自己的理智给压了回去,心道,斩就斩吧,天牢里的重刑犯总是不缺的,待到行刑之日,拉上一个当个真正的替死鬼也就罢了。 然而,在旁人看来却是不尽然。凤昭一日不回,林子清便难逃一死,甚至不用待到明年的秋后,再过十天半月,便真正要到九死之数了。 天牢里的狱卒如今看着林子清的眼神都是多少带着几分怜悯的,更像是,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神。心道,这林参政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让自己惹上这一身的腥味,莫说当初的圣眷正隆,如今不仅头上的乌纱保之不住,连头上的脑袋都怕是要危险得很。 而反观之当局者,林子清的神色看来却从头到尾都是沉稳从容至极,分毫不像是个面临僵死之局的局中人。林子清听罢此言,沉吟片刻后,忽而问道,“送嫁北上的队伍如今已经到了何地?” 那男人便苦笑道,“你倒是自信我对此事极为灵通的很。” 林子清点头,道,“你总有办法能知道一些许多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那男人道,“你也实在是抬举我了。”顿上片刻,终于又摸摸鼻子,看来颇为无奈的说道,“已经到襄州了。” 林子清听罢,微微颔首,言道,“那便已经足够了。” 隔壁的牢房随后沉寂了片刻, 随即又听得那男人说道,“我近来应该便能出去了。” 林子清道,“你随时便都已经能出去了,这天牢想来也是困你不住的。” 那男人便笑道,“困是困不住,只是我却还想光明正大的走出去。”那男人向着他眨了眨眼睛,那双亮如星子的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几分调皮的意味儿。“‘踏月而来’的君子我可未曾说过只有我一人。” 林子清愣上片刻,随即便低笑道,“六扇门的捕头们怕是真正要被你一人气个半死了。” 林子清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一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出了几分的弧度,漾起几分清清浅浅的笑意。 他已然已经可以猜到,这男人因着近日来各地乡绅州官家中的失窃案而被逮进六扇门,而这些案子伴随而来的都是一封伴有着郁金香气味的素扎,这是这些案子最基本的共通点,六扇门的捕头只知道这犯案之人定然是个轻功高绝身形矫健的男子,而日前他们逮捕归案的小子却偏偏在人前装作了一副唯唯诺诺,又内力不济脚步虚浮的小人的样子,半月来大多都以此面目见之于人,那演技也真正是唯妙唯俏,真假难辨,六扇门的捕头们怕是心里也起了几分的疑色。 若是再从其他的地方发生一件类似的案件,何处再递上一封“踏月而来,君素雅达”的素扎,这巴掌响亮的打在了六扇门的脸上,六扇门的捕头定会疑心自己该是抓错了人,然后,这人便可以真正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出这天牢了。 日后传起来,便是六扇门好不容易亲手逮住了人,再亲手把人给放了,而这人却是大摇大摆的在天牢里进进出出溜上一回,也算是一回难得的体验,当真是好生一桩的趣事。 那男人眨了眨眼睛,也笑道,“我既是个大盗,和六扇门的捕头们十分有些过不去总也是正常的。” 林子清便道,“也更因为……你是楚留香。”他的眼中虽然仍有着几分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却已经缓缓的拉平。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每回与你聊天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大略什么都瞒不过你,又觉得你似乎和我的朋友一样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顿上片刻,又道,“所以……我现在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你的朋友了吗?” 沉吟片刻,林子清便随即言道,“一个连你真正的长相也不知道的朋友?”面上虽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眼中却也是极为难得的闪过几分玩味的笑意来。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瞧着林子清的眼睛瞧上了片刻,随后便笑道,“此事倒也是简单。你若是想知道,倒也是不难的。”说罢,也就顺势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揉捏了几下,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在自己脸上的几个部位拍打几下,随后便慢慢的揭下了一层看似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盏茶的功夫之后…… 不出意料之外,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之下确实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一张勾勒的几近无可挑剔的脸,嘴角稍稍的勾起,带着几分暖暖的,像春风一样勾人的笑意,随着几分极致风流的雅韵,剑眉,薄唇,鼻子很挺,唇形也好看,一双亮如星子的漂亮的眸子,只是…… ——然而…… 林子清犹豫了几分,沉吟片刻之后,却是忽然不急不缓的说道了一句,“你……可曾及冠?” 楚留香:…… …… 天牢之中的白天和晚上与天牢中的犯人而言并无任何的区别,终年都是暗无天日的阴冷,唯一可见的火光便是天牢墙壁上明明灭灭的燃起的壁火,隔壁的牢友在几日前换成了一个因赌杀妻灭子的男人,那男人入狱之后便一直团着身体将自己缩在了墙角,嘴里经常含含糊糊的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 那男人明年秋后才到应该问斩的时候,林子清叹了口气,心道,这男人怕是撑不到明年秋后的问斩却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他也不曾起了要与这人搭话的性子。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8节 那一面灰暗的墙壁上被林子清用落下的墙灰作笔随意的画上了几笔的横平竖直。天牢之中只有午膳和晚膳两顿饭,而每当狱卒送完两顿饭之后,林子清便在墙上画上一笔,用来记着时日。 不知不觉,他已在天牢中呆了几近半月了,估摸着时间,林子清心道,凤昭公主随行的送亲队伍应该已经差不多到了藩王境地边界才对。 而这一日,天牢里的牢门终于开了,一个身后随着许多小太监的嬷嬷冷笑着从天牢外面走了进来,周太后不傻,她知皇帝有意要护着他的一个贤臣,怕皇帝中途再徒生出什么变故,再玩个李代桃僵的法子,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气量难免要比寻常的男子要狭小一些,更何况,还牵扯到她向来奉若掌上明珠的凤昭公主,让皇家丢了这么一个的大脸面。 那嬷嬷向林子清引着道儿,说道,“林大人,清吧。今儿个便是你的行刑之日了。” ——和亲的队伍已至藩王境内,凤昭未归,如此,今日便是他林子清行刑之日。 此话是澹台宇半月前所语,也该是到了要践行的时候了。 林子清却是笑道,“可是已至藩王境地了?” 林子清将近七月中旬入的狱,如今已至八月初,正值深秋,尽管手脚上的镣铐于他而言颇有些沉重,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言,行走之间难免磕碰磨破了一些脚皮和腕间隐隐的酸痛,走出天牢的时候,他的心境却仍是极为愉快的,他已有近半月未曾见过真正的阳光了,刚出天牢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伸手挡在了自己的眼前,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让适应了许久的黑暗的眼睛实在有些的不适应。适应过之后,又觉得那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了自己的身上实在舒服得很,嘴角便倏忽的拉扯出几分浅浅的弧度。 ——终于是……出来了。 身后的小太监尚还在推搡着他往前走,他便笑道,“去刑场吧。”顿上片刻,又道,“不坐囚车了,走着去吧。” 那些个小太监只当是怜悯那年轻的官员年纪轻轻便要做了铡刀下的亡魂,心道,反正距离午时尚还有一些时辰,便是走着去也不会耽误了大事,也就顺了他意吧。 ——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待了太久,他怕是都已经快忘了温暖的阳光笼罩在身上时候暖洋洋的感觉了,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多晒晒这日头正好的阳光。 …… 作者有话要说:——你……可曾及冠? ——【沉默】我刚及弱冠…… ——脸……太嫩了。 ——……【磨牙】 …… 噗~ 脸嫩不是你的错~年纪太小以后张开了就好了~ 感受到蠢作森森的恶意了吗==森森的恶意哦~~ 第31章 随亲的队伍已经北上到了永安侯的藩地,周太后寻思着这亲还是要结的,先把随亲的队伍送过去,日后再好生赔礼道歉,料想永安侯也不会翻出什么的花样来。她心里自持着身为大国的尊严,先前咬牙寻不到凤昭也要先将随亲的队伍北上,而如今,到已经北上新娘却没了影子的时候,她也不曾有过半分的慌张,只想着早日抓住了凤昭将人送过去好早日把这亲事给结了,其下的藩王既然依附于本朝,即使有着诸多的不满,料想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宫里负责传令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赶到她寝宫外面来找王公公的时候,皇帝刚刚给她请过了安,正在用早膳。王公公听了小太监在他耳边一阵的低语,本就像白面皮子一样白嫩的脸色又变得更白了些,扬着手里头白色的拂尘,搭在自己一边的胳膊上,便急急忙忙的往寝宫里走了进去。 皇帝见到王公公难得一副极为慌张惊惶的模样,挥了挥袖子,便笑道,“王保进宫也有些时日了,何事怎么如此慌张?” 王保是宫里难得几个资历见长的公公,从先皇时期便已经伴在左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宫里的太监自残五。体,本就有损天和,许是因此,真正能活得长久的本就没有几个,王保姓王,现如今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经算是其中的年长之辈了,更何况,论及资历,在先皇时期也曾侍奉过一二,如今的皇帝称他为保保,唤道王保。念着些旧情,王保往日里便一直服侍在皇帝和太后的左右,在宫里为人也算宽厚,算是颇有一些威望。 王保得了皇帝的示意,便稍稍俯下身在皇帝的耳边小声的说着话,话还没有说完,皇帝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皇帝看向了周后,忽而冷声说道,“母后派人先去天牢压了林子清出来午门行刑?” 周太后舀着面前的燕窝的右手顿上一顿,翘起的一截指骨上带着一个漂亮的金银两色的指甲套,那舀着碗里的燕窝的动作都是极为优雅好看,周太后顿上一顿,反问道,“如何?莫非母后连处理你一个天牢里的罪臣的权利也不能有了吗?” 澹台宇的脸色随即变上几变,不曾犹豫片刻,最后离了饭桌,拟下一道圣旨,托给王公公,言道,“——务必赶在刑场之前拦下此次行刑。” 周太后见着皇帝一脸铁青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皇儿?”脸上多少带着几分的疑色,自澹台宇正式登临帝位之后,她便已经很少在皇帝的脸上看到过这般显露其外的神色了,澹台宇本来的性子就静,心思也多,年少老成,是个适合把握大局的上位者,面上不动声色,而其实万事都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若是当皇帝的脸上出现这般阴沉的脸色,大概也就意味着事情正在朝着脱离他掌握的一面发展下去了。 澹台宇伸手揉着自己的鼻梁,言语之间多少透露出些许的乏意,“我早与你说过,林子清一事母后你不该插手的。” 周太后拧了拧眉,说道,“可是又出了何事?” 澹台宇坐在了身后的软榻上,许久之后,又伸手缓缓掩着自己的脸上低低的笑了几声,说道,“万事都已经被他料到了,他倒当真是……好一番的计谋。”本该是一片阴沉的容色,然而思索到了此处,脸上却是终究不由得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来。 周后正待张口欲言,澹台宇却已经不紧不慢的说道,“永安侯反了,和戎狄王耶律木一起反了。”初闻此事皇帝脸上的神色自然也是不好看的,然而平息了一阵,此时与周后说来的时候,已经是不咸不淡的平静。 周太后怔愣了片刻,道,“真反了?” 虽然表面上来看,是我朝理亏在先,应下结亲之事,结果却不见了新娘,永安侯造反初时看来似是意气之举,然而,若没有十足的准备,永安侯也不会轻易的造反的,永安侯的揭竿而起只能证明永安侯早已开始囤积军火,谋逆之心并非一时而起,更何况,这其中更不少见戎狄王耶律木的影子。 澹台宇挥着下身衣摆踏出慈安殿之外的时候,却是不咸不淡的说道了句,“儿臣已经许久不曾见得母后这般苍白之色了,母后近日来还是在慈安殿安心静养些许,劳心之事便都由皇儿为之代劳吧。” 这话听着孝顺,其实说来多少存着些忤逆之意。是皇帝对他的母后提的一个小小的醒,——后宫不得参政,她近来伸的手未免多少有些过长了。 确实,近日来周太后的好些举动都多少有些急躁不智了些,细细想来,自从凤昭离宫一事而起,未免也太过针对一个小小的参政了。参政不过是皇帝近日来才设下的一个闲职,具体归属六部的分工都并非十分明确,而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官员而言,太后虽然多少因为凤昭一事对其心生怨怼,也远远不至于执着于和皇帝作对要摘了这小小的官员的一颗脑袋。 早些年周后听政的时候,也远不至于这般的糊涂,而如今挨上了林子清一事,竟多少有着几分的蛮横不智,于他一向印象中睿智长于谋略的母后竟有着十分的不同。澹台宇心下虽不是十分明了,然而,永安侯揭竿之事却于他送上了一警,林子清此人,高瞻远谋之深,思虑全然之缜密,实在……举世,怕也莫非只此一人了。 而这般有用的臣子,他自然是断不能让他轻易送了性命的。 思及至此,澹台宇想到了一日,他伫立在皇城里最高的层楼之上,眼目穷极之下是他脚下一片壮丽如画的山河,林参政倚在层楼上红木筑成的栏杆上,凌风广袖,振臂一挥,霎那之下,飘然若至。只见得他唇角微扬,双目如星,他自言道,许下这山河壮丽之下百年的盛世。 几番识得林子清,从来都是一副万般繁华皆如过眼烟云的淡漠,那层看似温和淡漠的皮囊之下的伪装怕是比之瀚海阑干下的百丈冰仍多有所不如。许是那日宫中的晚宴惹得他有了几分的微醺的醉意,大略才会显出那难得一见的几分狂态了来,这才方是他印象中少年得志的书生自负才学,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狂书生的姿态。 ——林子清此人,他势在必得。 脑中的念头一时闪得太快,他甚至不曾来得及抓住些许。 林子清。萦绕在嘴边的字音慢慢的开始变得模糊,澹台宇垂首低低的言笑了几声,心下一时之间有些莫名的心思很快又被他弃之如敝履,——他是他的臣,而他会是他唯一效忠的君王。 …… 再说周后在皇帝离开慈安殿之后,在席上又端坐了许久,随后便派人撤下了一桌的早膳,周太后伸手缓缓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说道,“桂娘,我近来……是不是多少有些魔障了?” 桂嬷嬷是从周后还是先皇贵妃之时便一直便在左右的丫鬟,许是多年相处的久了,偶尔太后有些能说的,不能说的事平时也都尽量说于她听,周后很欣赏桂嬷嬷的一点,桂嬷嬷从来不是个会喜欢到处说话的人,颇有些不善言辞。 桂嬷嬷沉吟了片刻,便犹豫地说道,“太后也是在为皇上着想的。” 周后挥了挥手,苦笑道,“也许是我实在多有些看不开了。” 她确实承认之所以会那么执着的针对于一个小小的官员不止在于凤昭,顿了片刻,周后方才说道,“桂娘,那林子清你看着像不像卫离?” 桂嬷嬷愣上片刻,道,“主子是在说,卫夫子卫相公?” 卫夫子卫相公早在几十年前已经归于黄土,离世之前也是孑然一身,断然是了无子嗣的,而太后此番提起了卫夫子卫相公,言及卫离桂嬷嬷便很快的想到了一事,桂嬷嬷脸上的惊疑之色未定,几回张了张嘴,方才说道了几句,“也许,只是主子你多虑了。” 周后脸上很快的闪过几分复杂之色,言道,“我每次一看到他,便想到了卫离,而皇儿的性子更像极了先皇,我有些怕……”苦笑片刻,自己止住了话,说道,“也许,是我真的想多了。” 这个林子清可比当年的卫离要聪明上了许多,胜上了可不止端端的一筹。 …… 午门的刑场, 即使已至深秋,午后的阳光照在了人的身上,也是生起几分暖洋洋的舒适来。执刑的官员正在同身旁的师爷说话着,时不时的观一观日头,距离午时一刻也就只差不过半个时辰了。 几日前搭起的高台上立着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囚衣的书生,那书生时而伸手挡着一边有些刺目的日头,目似微瞑,神色寡淡,身旁负责押送的官差说道一句,“跪下。”那穿着一身淡薄的囚衣的书生稍稍提了提自己一边的嘴角,举着自己面前被紧紧扣上的枷锁,言道,“午时三刻已经不差些许了,便就许我站着一回吧。” 传令官与那执刑的官员说道几句,那官员挥挥手,便道一声,“准了。”在他看来,都已是个将死之人,跪与不跪都已没什么分别了,若是多有些要求,也都一并许了吧。 那行刑的台上立着的尚还有一个穿着红色大敞的薄衫,手持着闪着森然阴寒的大刀的虬髯大汉,神色肃穆,眼中偶露凶光。 围观的百姓一声一声的窃声私语之中,“这不是在城外负责温州难民赈灾的林翰林林官员吗?”“是近来那个结了襄州饥荒一事的林参政?”“听说到是个难得的好官啊。”“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倒也真是可惜了。”“……” 一片的熙熙攘攘,然而,虽说吵闹,却也终究没有一个出来闹事的人,人性本就凉薄,如今凑坐了一堂,不过是寻思着瞧上一片的热闹,多是不愿闹事惹火上身的,才是人之常情。 半个时辰后,那官员观了观日头,与他的师爷一同点了点头,那官员拍着面前几案上的惊木堂,说道一声,“肃静。”随后便顺手从自己面前的竹筒里掏出了一根死刑的刑令,整顿了下面容,方才将刑令往前面一扔,终于朗声说道,“——行刑!” 那虬髯大汉眼中闪过一分的凶光,挥着自己手上沉重的大刀,抽刀,正待要挥下,那凌空的刀刃在挥下的时候带起了一阵的破空之声。 “——慢!” 似从极远处慢慢传来声线拉得很长的声线,“且慢行刑!”是一个微微低伏着身子在马上疾驰的传令官,手中所执的是一面金色的令牌,“皇上圣谕!命令尔等,且慢行刑。” 这传令官来得不急不晚,正好赶巧在那官员下达了行刑的时候才堪堪赶到,便是那官员心里也不由得咒骂几声,刽子手的大刀已经挥下,眼看已经就要来不及了,只听得一阵极为凌厉的破空之声,那亮银色的大刀在空中忽然顿上一顿,随后砍下去的时候,歪在了一边。 随后便是一阵零星的咕噜咕噜东西滚落的声音。 众人愣然, ——一个带着壳子新鲜炒完的……栗子。 …… ——你行刑那日,我定会去瞧上你一眼的。 ——不会是你于我瞧上的最后一眼。 ——你虽自信你的好皇帝定然是会舍不得要了你脖子上的脑袋,然而,这世上总也是会有意外的。 ——我知。 ——我视你为友。 ——我引你为酒友。 ——朋友? ——知己? ——我既视你为友,便定然不会随自己的朋友陷入可能随时掉了脑袋的危险之中。 ——我知。 ——也许我会时常记着你这个朋友的。 ——定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官场之中,独有你一人。 …… “——皇上圣谕,且慢行刑!” 终于,最后还是赶上了。 第32章 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由急变缓顺着内城的街道上一路疾驰而上,传令官在那匹枣红色的马儿还在横冲的时候便已翻身下马,脚步随着那马儿一同走上几步之后,终于拽紧了手中马缰,那马儿歪着脖子长长地嘶鸣了一声之后才最后缓缓止下了步子。 负责传令的官员观相貌是个极为年轻的小伙子,从翻身下马的姿势看来是个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应是个六扇门里难得的好手。但观此人,方脸、额宽,是个俊秀敦厚的相貌,双手抱拳言道,“得罪了。”态度谦冲,沉着、温厚,尚且有几分极为稳重的风度,应是六扇门的一个捕头。皇帝的圣谕从内阁到六部,然后再由刑部下放给六扇门,真正传到六扇门的时候,已过巳时,这其实说到底对于六扇门的捕头来说是笔不怎么划算的生意,本来就是跑腿的活计,若是再没有赶上行刑指不定是要被迁怒重则会掉脑袋的苦事,年老精明的捕头们最后都不愿接下这活计,这笔不怎么划算的生意便落到了一个初入六扇门不久的小子的头上。 一匹快马,一纸圣谕,一面金牌。 ——终于,最后还是赶上了。 那六扇门的捕头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观其相貌打扮,不像是个官场中人,倒竟是颇有几分飒爽的江湖豪杰的侠气。那年轻的捕头的视线在周围酒肆正对刑场的一处雅间的窗口停留片刻,入目所及之下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公子,只见那白衣的公子自也随着的视线向他引了一杯水酒,男人的面前摆上了一壶浊酒,只身独饮,嘴边始终挂着几分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像春风一样的醉人,观其人更像是个走马章台触手也温的如玉公子,他的眉宇弯弯,带起几分极为柔和迷人的弧度,尽显几分的风流雅致,他的眸子很亮,比晚上的星星还要亮,还要迷人。 那捕头随即微微向着那公子拱手,心道,——倒也是个江湖上少见的好手。 那捕头向着负责行刑的官员说道一声“得罪”之后,脚下一个使力,便跃到了邢台之上,只见那捕头伸出右手缓缓活动了下五指的关节,仔细观之,那捕头的手上连着腕间带着一副黑色铁制的古怪的手套,五指随后倏忽弯成了一个类似于鹰爪一般的模样,向着那铁制的枷锁上一抓,只听“卡拉”一阵极为清脆的声响,那枷锁片刻后便在脚下应声而落,成了应声而落的两截,随着一声“砰”的沉闷的声响,须臾扬起一阵浅浅的尘土…… “多谢。”林子清活动着自己两手的手腕,一边的嘴角缓缓勾起了几分温和的笑意,言道。 那年轻的捕头拱了拱手,随即低声说道,“大人言重了。” 林子清似是随意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好看宛若白瓷一样玉色的肌理之上隐约可见手腕周围萦绕着的一圈青紫色的淤青,午时正好的阳光笼在身上一片暖洋洋的舒适,林子清平素总是平直一片的唇角微微拉起一个微乎的弧度,言道,“你送了此面诏令而来,赠我一命苟活,此恩待德,我又如何能仅以一言蔽之。”抿唇,顿上一顿,方才又继续缓缓言道,“于你,多谢,已是寡言了。” 林子清伸手夹着右手的两指就着耳边有些散乱的几缕如墨的发丝缓缓捋下,是散发之时极为习惯性的作为,自入狱之后,他便不再束发,青丝披肩而散,迎面若有临风,不免要伸手撩开眼前一片遮掩在视线之外凌乱扬起的发丝,只见顺着发间而过的指尖如玉,隐隐若有光点微闪。随即抬眸,入目所及之下,见着一双璨如星子的眸子,他缓缓颔首,嘴角微勾,无声言道一句, ——多谢。 平素之时,林子清一直多是个寡言之人,面上多时也是一副极为沉稳波澜不显的模样,而那般极为柔软,温暖醉人的笑意即使只是片刻的须臾,业已像着轻轻柔柔的羽毛一样挠在人的心上,待到愣上片刻的心神,那笑意转瞬便是须臾即逝,未免实在让人觉得多有些惋惜。 ——林子清。 男人缓缓咀嚼着口中缓缓念着的一人的名字,片刻后,嘴角便也微微扬起,心道一句, 长安之行,得一友如此,当真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随即便仰头饮罢杯中的水酒,只见那本倚在酒肆一处雅间正对着午时刑场的白衣公子掀了衣摆,于人晃眼之下,倏忽便只剩了空落落的一副窗框,白色的衣角微扬,转瞬即逝,而斯人却已不在。 …… 那年轻的捕头举着手中一面御赐的金牌,举过了头顶,以示众人,负责行刑的官员一见金牌,高呼着“圣上万岁”便在地上跪下了一片,周围的百姓见行刑的官员一跪下,立时也跪下了大片,那年轻的官员见状,方才随即朗声说道,“——圣上有令,林子清襄州赈灾有功,皇恩浩荡,念及旧恩,功胜于过,特免其死罪,官复原职,无罪释放。” 林子清拜谢,随即便不急不缓的言道,“臣,谢主隆恩。” 那捕头许是不曾多见过这般万人跪接圣谕的场景,一时之间,像是颇有些窘迫,镇定片刻之后,方才收起了金牌,便要扶着林子清要将其拉起。 人物:铁游夏(铁手) 身份:捕头。 隶属:神捕司。 今岁的年前,铁游夏便已听闻林子清之名,去年的新科状元郎,才气风流,谋政过人,月前主温州难民襄州赈灾之事,听闻是个百姓传言之中个难得体恤民情,长于内政的好官。 铁游夏的性子宽厚稳重,早些年的志向便是为这天下的安平盛世尽上自己的一片绵力,他不善谋政,尚武,最后便在神捕司谋了个捕头的职位,神捕司隶属六扇门,然而,早年间,神捕司便已独立于六扇门之外自成一脉,只是,近些年神捕司少有建树,几近没落,铁游夏被诸葛正我招揽至神捕司之后,所揽下的活计大多都是六扇门的一些闲差。铁游夏想着这世上的好官大多难得,于林参政,虽与印象中相较多少年轻的有些过分,却到底心中存着几分的敬意,只拘谨地拱手言道,“大人……” 林参政挥罢手,视线忽而凝之片刻,便道,“你是神捕司的捕头?” 铁游夏愣上片刻,怕是也没料想到这年轻的林参政竟是知了这神捕司的名号,于是随即便也拱手言道,“下官铁手,诚然隶属神捕司。” 林子清观其面貌堂正,大抵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眉宇之间自有几分正直的英气。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分明应是一般青年一段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这个年轻的捕头举手投足之间却是自有几分的沉稳之气。 林子清想到了诸葛正我,穆子俞曾与他的言谈之中谈及此人,言道是个忠君爱国的老臣,为太子太傅,早年空有一身的本事谋论,后为先皇所贬,便一直守着那逐渐没落的神捕司,喝酒听戏,算是个半隐退在朝政的老臣,近几年来,却是忽然兴起了要重办神捕司的心思。 月前听闻此人,林子清半分也不觉的惊疑,而再闻此人,林子清方才恍悟,竟原来是诸葛正我,因为诸葛正我的神捕司里还有一个铁手铁游夏。 尽管铁手现在还算是一个年轻的不像话的青年。 ——铁手铁游夏。 …… 次日, 林府, 林府的丫鬟和小厮们近日来多少觉得有些欢喜,林府的老爷已经回来了,他们已经不必随时担心自己的老爷什么时候掉脑袋,或是他们什么时候被遣送了。欢喜过后,府里的下人们便开始忙活了,先是丫鬟们张罗着开始办置洗澡的衣物,烧水沐浴,撒上今早从花园里采摘而来的新鲜漂亮的花瓣,烧好几桶的水,推搡着林子清去沐浴,洗掉身上一身的污秽。与府里的老爷相处的久了,这些的丫鬟们也多少有些没大没小了。林子清嗅着自己的衣领子,念着自己入狱半月,也已有半月未曾洗浴,身上尽是一片酸腐之味,便也就欣然的应下了。 那身回府穿着的白色的囚衣被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投进火里烧了个干净,说是要去去晦气。再将林子清的卧室里全部换上新的被褥,连桌上的桌子一并连着茶壶茶杯都换作了新的,府里的下人本就不多,几番忙活下来,便是好一阵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那厢,林参政换上了新的衣裳,信步走在庭院里,见了府里这般的场景,倒是也颇有些哭笑不得,尚还冒着有些湿气的长发依旧随意的披散在了身后,双肩之上更是被打湿一片,将一身蓝色的衣裳的几处染成了一片的墨蓝色,既已经回到府中,林子清的举止倒也是自然更专由随意了些。坐在府中的石亭之上,林子清自斟一杯面前的酒水,观着府中许久难见的一片热闹欢腾之景,面上虽是不显,眼中却已泛出了几分的柔软。 暂且,且先容他享受下这片刻的宁静吧。 ——待到明日。 明日之事,便是待到明日再说吧。 …… 第33章 战事将近,国将不宁。 藩王伙同戎狄王造反,都已经快要本朝皇帝的头上了,若是朝廷再不适度作出反击,未免实在太过示敌以弱了。又据说永安侯颁出了前朝始皇诏令,一份原本本该传位大皇子也就是永安侯之父的诏令,其实,那已经是两三代之前的旧事了,即使现在传出始皇诏令,始皇旧臣散的散,死的死,而今在朝中为官的也不可能单为了一纸诏令就叛逃朝廷,永安侯此举说到底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揭竿起义找了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永安侯在此举之后,又传出与戎狄王结盟,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件非常不智的事。 前朝之事早已灰飞,即使真的有人信了始皇诏令一事,永安侯一同戎狄王结盟,这事情的性质便已全然改变。始皇传位,在世人看来,反正都是本家之事,即使窝里闹翻了,他们也可以本着看热闹的心思远观,然而,一旦牵扯到外族,不论始皇之事是否属实,永安侯等于把自己推向了大庆朝所有子民的对立面,在旁人看来,本家可以和自己的亲兄弟家里闹一闹也就罢了,如果再联合外人侵占自家的家产,那此人就合该被众人所唾弃,逐出家族,这才是道义的一面。 永安侯想当皇帝,但他又没有很长的耐心,所以他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方式,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势力绝对不可能和朝廷 相抗衡,所以他选择了和戎狄结盟,在拳头和道义的一面,他宁愿选择可靠的拳头。即使在日后他成功登位,也会被整个民族的百姓戳着脊梁骨去骂,面对整个民族的唾骂和种种民间义士的追杀,然而除了这条路他已经走不出其他的路子了。最稳妥的方法其实他可以在民间慢慢的散布关于始皇遗诏的流言,等到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后收拢部分民心的时候,再揭竿起义,这法子成功的可能虽然不大,但才真是切实可行的法子,但他今年已过耳顺之年,他已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也许,再等到他的儿子……永安侯自二十岁起不。举,又哪来的什么儿子,不过是他自己布下的一枚还算有用的棋子罢了。所以,他早已经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永安侯自认,成王败寇,才是这世上真正的道理所在。 朝廷要出兵,朝廷的兵已经养了十多年,兵力不缺,可还缺一个统帅,一个将军,该派谁出兵统帅,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朝廷上的文官远比武将要来的多,重文轻武,已经成了这整个朝廷十年间的硬伤。澹台宇想到过刑部的官员,六扇门的总捕头,甚至也想到了神捕司的诸葛正我,然而,为将之道和破案抓人的手段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即使睿智如诸葛正我,手下也没真正的带过兵,若说起破案或是武功,倒确实是个个中能手,诸葛正我即使早年发迹的时候坐着的也是文官的职位,让他贸然去领兵,也是大为不妥当的。 皇帝颇有些烦躁的在清和殿中来回走了几次,这时,门外负责传令的小太监却传来了话,王公公瞅着皇帝空闲的时候便向澹台宇说道,“皇上,林参政求见,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您看……” 澹台宇眼中的眸色一闪,沉吟片刻,便道,“宣。” 门口的太监随即也朗声说道了句,“宣,林参政觐见。” 再一路路的传下去,“宣,林参政觐见!” 盏茶的功夫之后,林参政的脚步转眼已经踏入了清和殿中,正待要跪拜,皇帝挥了挥手,便颇为不耐烦的说道句,“免礼了。”又指了指殿下自己旁边的一把椅子,说道,“坐吧。” 林参政于是道了声“是”便入座了。若说无礼,林参政先前的礼数却实在是周全,若说礼数稳妥,君王让臣子陪坐,臣子也不推脱一番道了声“遵旨”便已入座,又显得有些无礼。 好在澹台宇倒是不怎么在意些许,伸手揉了揉自己近来又开始有些头疼的额角,说道,“想来你无事也不会往我的清和殿跑,出兵挂帅一事,你可是有什么人选了?” 林子清无事自然不会随处来这皇宫里转悠一遭,更何况,周太后似乎总无缘由的不喜他,若是在宫中撞上了,脸色定然不会很好,君臣亲近自然是好,但若亲近的过分了,朝中之人自会有人进谏,自古因为君王亲近之情而被归为佞臣的官员也不在少数,任你一张口也辩不过文武百官硬往你头上扣上的一顶弄臣的大帽子。 林参政前来所为之事确实如皇帝所想,是为了出兵一事,为了领兵挂帅一事,朝中武将人才凋零已是不争的事实,领兵挂帅,武力尚在其次,唯有兵行诡变,善于因地制宜的有大谋略的人才是为将者的上上之选,一个人到了战场上,即使他的武功如何的高强,以一敌百,茫茫一片的黄沙之中漫天的箭镞,刀光剑影的血光厮杀也已经足够要了一个人的命,即使那个人是个真正的武林高手。 凤昭公主于日前已经回宫,周太后一边恼她私自离宫实在大逆不道,有损清誉,一边又为凤昭逃婚一事感到十足的庆幸,若非凤昭逃婚,嫁到藩王府邸之后,藩王既然已经有意谋逆,凤昭必会被扣为人质,朝廷转为被动,投鼠忌器,才是真正的坏事,思及此事,周太后其实已经对林参政高看了几眼。 ——滴!恭喜玩家成功完成主线任务二【朝政】之【阻婚】。 ——滴!恭喜玩家成功获得主线任务奖励体质+1,恭喜玩家成功开启系统【训练晨面板,训练点数+5。 ——滴!恭喜玩家人物等级突破13级,获取系统奖励,训练点数+2。 人物:林子清。等级:13。地位:寒门士子。年龄:23。声望:370 属性面板(属性点):体质:7(书生) …… 林子清考虑许久,才定下的主意,领兵挂帅,此事,他已然有了自己的主意。 然而,皇帝听罢,面色一变,一甩衣袖,面上交替着几分的青白之色,说道,“胡闹,你一个文官自愿领的什么兵,自古以来,何有文官挂帅一说?” 林子清道,“若无此先例,圣上当开此先例也是不错。” 皇帝听后差点想摔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伸手缓缓的揉着自己此刻有些跳凸的额角,仍是怒道,“胡闹。当真是胡闹。你便是自负一身的才学,领兵挂帅一事又岂是儿戏,你以为凭着自己熟读各家兵法便可立时领兵出征吗?” 皇帝冷冷的看了一眼林参政,而那人仔细的盯着自己身前两手交握的食指,两手的拇指绕着不急不缓的开始打着圈儿,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好像短期之间实在没什么其他的事物能够吸引到他的视线,待到皇帝说完,他才缓缓的抬头说道,“皇上,我们来下一局棋吧。” 皇帝皱眉,道,“围棋?” 林参政摇头,方才缓声说道,“是军旗。” 这是一盘极为简陋的军旗,一个棋子代表五百士兵,以黑白棋数为两方的兵力,这是比较粗浅的下法,玉门关的地图甚至都没有摆上棋桌,是古时的将领经常同自己的下属闲来消遣的把戏,并不算是正规的棋路,更多的却重于两方的口舌之战和对周围地势的把握程度,是推算一个人是否是个为将之才的谋略性质的游戏。 这盘棋最终有没有下完,宫中并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而最后导致的结果,皇帝第二天就在朝堂之上下了一道圣谕,——册封林子清为镇北大将军,领兵挂帅,帅十万兵力即日前往颍州,御敌北上,钦此。 此令一出,满朝文武皆为之哗然。 文官挂帅,自古以来,已是闻所未闻的奇事。莫说各地将领中多有不服之人,便是朝上朝下的质疑之声也是源源不绝于耳,然而,皇帝此令一下,态度却似极为的坚决,任凭百官如何的巧舌如簧,诏令也不再作半分的更改。 林参政挂帅北上之事,已成既定之数。 …… 这日,林参政的府邸里来往的官员络绎不绝,一批刚走,接着又来了一批,林子清听着一批批的官员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大意是要让他存有自知之明,一个文官去挂的什么帅,那群在边疆之地长成的兵痞子没一个是好带的兵,一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压在他们头上,他们心里铁定不服,不给你造反惹麻烦已经算是不错了,要让他们服了一个文人的统帅,岂非是痴人做梦。说是好意,实在是此次玉门关之役若是战败,与他们也是没有半分好处,朝廷颜面若是尽失,他们面上也是无光。 想着他们朝廷虽然将才凋零,可也不该远远至于要派一个文官去上战场,派一个地方的统领顶上去也总比一个文官挂帅要好上许多。 李路李侍郎也来林参政的府上走上了一遭,李路言道,“此番北上,你到底可有几分的把握?”林参政掰了掰自己的手指,闻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只听得李路扬着自己的唇角便是缓缓地说道,“你若是尚有一番的信心,便放手去做吧,只是莫要到最后,灰头土脸的回了长安来。” 林参政屈指缓缓瞧着自己面前的桌面,神色淡淡,眼色却是已经柔和了几分,说道了一声,“好。” 李路李侍郎与他同朝为官,李路李侍郎投靠了九王爷一脉,而林子清却是孑然一身自成一脉,虽道不同,也不相为谋,但李路一向视他为平生劲敌,这世上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便是你的对手。两人同朝为官虽只有不过一年之久,两人之间却也多少兴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所以,在满朝文武都对他投以全然的质疑之声,甚至于他的老师户部尚书穆子俞也与他言道“不宜挂帅”的时候,却只有他的对手选择相信于他。 待到已过酉时之后,府中前来走访的官员都已走个干净,府里的下人们准备好晚膳,管家便将晚膳传了上来,林参政几次停箸,片刻后,方才犹豫着问道,“府里今日怎好似安静了许多?” 管家愣上一愣,眸色一敛,方才说道,“许是听闻老爷你要出征的消息,多少有些过不去吧。” 林子清也愣,沉吟片刻后,言道,“战事结束后,我自会回来的。”神色柔和了些许,不再如若平常一般不动声色沉稳有余的脸色。 次日,林子清持着帅印领兵便开始北上。 浩浩汤汤的军队在长安闹市的街头上走上整整半个时辰才走到北城门。林子清骑在了牵头的马上,有士兵牵着他的大马在前头走,后面的士兵一步一步的跟上。 林将军穿着一身银亮色的轻铠,身后的长发用冠高束着,发尾过肩,不若往常一般随意的束发别簪,此时看来,倒也多有几分凌厉的英姿,再加上本就神色不显的面色,双眼如寒星,沉静如渊。 周围的百姓被维序的士兵挡在两边,心里好奇这第一次从文官调到武将领兵挂帅的将军会是个什么样的模样。然而,此番观之,却见这林将军面容清俊,如冠玉,生得极为的俊秀好看,但真是个英气俊朗的好儿郎,并不妨碍马下驻足而观的几家小姐们怔愣的瞧着出了神。 林将军确实是当年那个马上游街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只是,也不像是个传言中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士人,便就此番驾马领军北上之资却更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一个武将,一柄终于出鞘的长剑。 男子生而当有一分胸襟坦荡,战四方的果敢。 这是男儿骨子里该有的血性,与男子是否从文尚武并无全然的关系。 男子生而为战,该战则战,该断则断。 这是生为男儿的果决。 …… 【朝政】卷二完 第34章 黄沙,古城,马鸣风萧。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没有真正来过疆场的人很难想象一幅如何雄奇壮阔的景象。玉门关的将领听闻朝廷援兵,早已在玉门关恭候多时,抬眼望去,只见千骑卷着荒漠里滚滚的黄沙恍若从落日的尽头一步步走来,隐约可见一匹的高头大马,马上的一个恍惚的人影,那人影脚下的骏马甩了甩马脖子,偶尔打着一个响亮的响鼻,马蹄在原地偶尔踢踏几下,在牵马的士兵的牵引下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跨坐在马上的是一个拉扯着马缰身披银铠的年轻将军,眉目如玉,眼如星子,一群手持着刀剑或矛或盾的士兵踩着整齐的脚步声跟在了那年轻的将军的身后,绵延一片的黑云,时而伴随着金属制的铠甲互相敲击的激烈的碰撞声,印有大庆朝字样大红色的燕尾旗迎着风外飐,猎猎作响。 待到领兵之人走到玉门关,前来接引的将领在马下拱了拱手,遂在马下拱手言道,“末将弓枢,敢问阁下可是镇北大将军林子清林大人。”只见此人面容粗狂,举手投足间尽是一番江湖草莽的粗鄙汉子的模样,生得浓眉大眼,胡子拉渣,眉目中自有一分的戾气,断言之,应该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走得近了,那老将抬眼看去,才见了那方才下马之人,细皮嫩肉的,肤色如玉,面目倒是俊秀,一张脸当真是好看的紧,然而,身子单薄,即使一身银色的铠甲也不能掩住一人一路风尘之后的疲软之态,脚步虚浮,是个全然半分内力也无的俊秀小儿郎。 弓枢一面心里抱怨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办事实在越来越不靠谱,竟派了这么个奶娃子压在他们头上来指手画脚,面上却仍是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喊着“恭迎将军”将林将军迎进了玉门关。 林将军抬腿绕过马背便翻身下马了,拍着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的马脖子,摘下头上银色的头盔递给了身后随着的亲兵,略作点头后便看向了那个老将,“城中形势如今可好?” 那老将遂绕着舌头说道,“禀将军,城中情势甚微……不妙至极乎,我军百姓……一少十乎。” 林将军:…… 那老将说到一半,小心的瞧上他一眼,低着头又往自己的手心看上几眼,清清嗓子,方才继续磕磕绊绊的将这话说了完整,“之乎我军蛋尽粮色,实在十分,十分不妙至极乎。”那守城的老将倒也存着几分的心眼,寻思着这次来领兵的既是个文官,文官向来最喜欢这文绉绉的饶舌的的很的说话方式,行伍里好不容易逮着个识字的小子,才拼凑出这么句话来,想着要给新来的顶头上司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林将军最后听罢这老将的话,脚下牵着马往前的步子顿上一顿,那清浅入画的眉角抽抽的拧了一个眉结之后再缓缓的松开,沉吟片刻后,言道,“你一直……这么说话?” 那老将瞧上这年轻的将军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半分不悦之色,眼珠子一转,小心的言道,“将军不习惯小的这般说话?” 林将军沉默片刻,道,“你尽管可以照着你习惯的说话方式来。” 那老将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后脑上扣上了一个头盔,一敲上去就发出“砰”的一声声响,可见这一下实在敲得半分也不留情,那老将咧着嘴笑道,“这哪能啊,我老枢平日里说话就没个正行,这还不是为了将军你听着舒服吗?平日里什么滚犊子,小兵蛋。子们……”话说到一半,又一拍自己的后脑勺,说道,“上将军见谅,我这张嘴真是……” 林将军牵着马已经走上了一段,林将军又空出自己另外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言道,“我习惯。” 那老将张了张嘴。 林将军转头看着那老将,正色道,“你刚才的说话方式,我习惯。” 那老将搓了搓手,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老脸,腆着脸,咧嘴笑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得,反正我老枢也实在也不习惯这劳什子的文绉绉的屁……文话来。” 林将军点头,沉吟片刻,方才言道,“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习惯便好。” 林将军说完,随即转身对着身后的大军言道,“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静候军令,严阵以待,不得有误。” 那负责传令的传令官向林将笔直笔直的立了立手中的长矛,朗声中气十足的说道一句,“是。”随后便小跑着向着行伍的后面传令去了。 从长安和沿路征召来的十万士兵最后就驻扎在了这玉门关外黄沙滚滚的疆场之上。 那老将听罢,张了张嘴,言道,“将军,不入关吗?” 林将军仰目望着一片莽莽的黄土之上隐约可见的玉门关,这座已近千年的古城几经十载的战乱之祸,戎狄与我朝的战乱自古以来频频而生,戎狄是一个靠牧业而发展起来的民族,每一个戎狄人最善骑射,多年的风餐露宿让每一个人戎狄人都成为了精壮勇猛的勇士,戎狄人生处的环境决定了他们人性中不断膨胀的野心。他们生性喜欢掠夺,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好勇士,却不一定都是一个良民,粮食不够,牲畜少了,便去抢,在戎狄各个小部落之间烧杀抢掠之事尚且不足为怪,再加上近几年天灾不断,以牧业为生的戎狄百姓为天灾所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无怪乎戎狄人会对临疆的我朝生出几分的狼子野心。 于戎狄而言,所谓的邦交之谊与他们来说没有半分的意义,甚至比不上一顿饭的馒头,一头下崽的母羊,一匹彪瘦的好马……对付戎狄,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打散了,打得没了那份野狼一样的野心,除了比谁的拳头更大,更硬,已经全然别无他法。 而至于永安侯的军队,半月前驿站已有军报传来,永安侯招安的军队已经在巫壕驻扎完,在玉门关以北,戎狄的军队更在西边严阵以待,在林将军赶来玉门关之前,三军之间偶尔来往之间也不过是些小战役,小型战役不断,但到底没什么大的摩擦,戎狄忌惮自己南面的牙刅,不敢全军压进,生怕后背牙刅来袭,近日来估计正在同牙刅之王议和之中,戎狄牙刅议和之日大概也就是此方战争正式爆发的一刻,永安侯的军队的兵力最弱,目前依附于戎狄之军,戎狄不出兵,他也就只能辗转在两军之间偶尔捡几个到手的便宜。 弓枢捂着自己一边的腮帮子,觉得有些牙酸,随后便咬牙说道,“那逆骨子的反贼的军队看上去最少,这半月来尽在旁捡着便宜,那反贼怕是早就有了逆反的心思,备好的弹药倒是充足的很,这近几日还尽阻截我们的粮草,要不是顾忌着戎狄那群的小兔崽子,老子我早就带兵打过去了,管他个什么劳什子的。” 说完,弓枢又搓了搓自己的手,言道,“将军,你看,你这次带来的粮草,城里的老兵们都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是不是……”枢老头捻着自己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腆着脸谄笑着说道。 弓枢这一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有对自己的一双招子看人的功夫却是半分也不得怀疑的。弓枢瞧着这林将军,虽然看上去年轻得很,还是一个文官,第一眼看上去尽管有点失望,但再看的时候又觉得这年轻的将军每次想主意的时候,那紧抿的眉角,言笑不苟的神情看上去就特别的玄乎,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说不出的心里开始发毛。 弓枢忽然觉得,这小皇帝怕是这一回歪打正着真派对了人也说不定。 心下这么想着,本性又开始犯了,变得有些没了上下之嫌的放肆。一回两回,见那年轻的将军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随后也就更加放开来,说话也更多由着性子来了。 林将军没有立即接上他的话,他正在帐中仔细的研究着玉门关的一副地图,伸手在那幅地图上仔细的一个个于他印象中玉门关的地势对照过去,忽而,林将军手上的动作顿上片刻,指着一处不曾有标记的平原之地转头看向弓枢,道,“这里,可有一处凹地?” 弓枢闻言愣上一愣,看了这年轻的将军一眼之后很快也盯着那地图好生瞧了起来,整整盯着盏茶的功夫后,才一拍大腿,叫道,“劳什子的,老子我带兵去过那鬼地方晃过。”叫完之后,又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说道,“妈了个卵。子的,那确实是处凹地,一边是断崖,一边是一面斜坡,老子当时带兵站在那断崖边上的时候就想骂马格了老子的,图上都没框出来,诳他的娘亲!” 说完后,又挠了挠自己的头,咧嘴笑道,“将军你也到过我们玉门关吗?对玉门关的地势了解。真比真金还他么的真。” 林将军看向弓枢,下意识的想伸手揉下自己的额角,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改成摸下自己的鼻子,随后言道,“粮草不是早就送过来了吗?” 弓枢瞪眼,道,“将军,你这是说笑呢吧?” ——这半月来他可是连一根的稻草也没看到过。 林将军沉吟片刻,道,“玉门关前几日不是来了几对贩卖茶叶的商旅吗?” 弓枢遂点头,道,“倒还真有几对茶商,都已经打仗了还想着要做生意,真有些要钱不要命了。” 林子清随即便道,“嗯,你把你口中要钱不要命的茶商卸下的茶叶麻袋扯开就都是你要的粮草了,后面应该还会陆续赶过来几批。” 弓枢张了张嘴,嘴巴半响没有合上,后来自己伸手往自己上下的脑袋尤其是下颚上来了那么一下,才咔哒一声的合上了,反应过来后,才结结巴巴的往那年轻的将军耳边凑了过去,说道,“将……将军,那些都是你的人?” 林将军摇头,道,“确实是跑商的,不过给了些甜头,让他们给我们捎点东西罢了。” 每逢打仗之初总不乏有些想趁着打仗大发战争财的一些黑心商人,戎狄和本朝一打上架,两方的物价便会疯狂的开始疯长,这时候再将自己一方的一些常见的东西推销出去,通常都能赚上近十倍的利润,只是,平日来这样的生意总该放着暗地来才是的,然而,这回却有些不一样了,林将军许了他们可以在明面上做生意,必要的时候还会有玉门关的士兵护着他们,不必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忧,平日里这些士兵见了自己还不急着往城外撵啊,而林将军一发话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只需要随手帮这些士兵捎上些东西,反正都是冒死发的财路,再冒上押送粮草的险路也已经相差无多,还便宜的有士兵把守着他们的东西,这里面可不只有粮草,还有一些准备倒卖给戎狄人的小物件,性命之忧也大大的少上了好几成。商人逐利,但对自己的性命到底也还是看重的,这是笔十分互利共赢的划算的生意。 而对于军队来说,这样每批运来的粮草虽然少,却胜在源源不断,而且够安全,不易被人发觉,粮草先行,而其人不知,在粮草一数上,他们在暗敌军在明,此番倒也算是胜上了一筹。 晚上啃了火头军温上的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碗野菜汤,林子清和衣之后便在帐中歇息下来了。行军之中,一切从简,辗转在冷硬冰凉的床铺上,初时之时,林子清还有些不习惯,随后想到自己年前未入仕之前的清贫潦倒的生计,自嘲一声,心道,当真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自古以来的道理。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林子清侧身迷迷糊糊的也就在帐中睡下了,习惯之后倒也并不是十分的让人难以忍受。 歇息之前,林将军还在迷迷糊糊的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来, 明日寅时,整军待发,入关。 入玉门关,整合旧部,校场点兵。 …… 第35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这月的日头算不上秋日,已经到了冬至。校场上的士兵黑压压的立了一片,冰冷的铠甲贴在前胸,后背,双肩上,无时不让人感受着冬日里入骨三分的寒气。 林将军站在高台之上,一身银色的铠甲在冬日的暖阳之下印着闪烁跳跃的光点,弓枢跟在林将军的后面,双手抱着一顶银色的携着红缨的头盔立在这年轻的将军的身旁,偶尔作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弓枢是玉门关守将已经二十多年的老将,弓枢二十入得军营,驻扎在边疆如今已二十年有余,玉门关可以算得上是他自己一寸一寸摸熟的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弓枢是对这片苍茫的黄土地寄予深厚的感情的一批人,玉门关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第二个故乡。对于这块久居的故土,即使是边疆黄土之地,也有着一分独有的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感情。 弓枢眼瞅着那年轻的将军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看得出来,确实同之前驿站的传令官传来的消息一般无二,是个没有半分拳脚功夫的文官,但观着那将军脚下步子踏得倒是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的,很沉稳。林将军的背脊算不上宽厚,身形甚至清瘦的有些过分,然而,只观着他的背脊却能分明觉出一种十分莫名的感觉,一种运筹帷幄,万事皆已成竹在胸的半显张狂的气质。 即使这人看来半分武艺也无,弓枢却已经开始怀疑,这年轻的将军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文官? 并非只有弓枢一人生出这般的疑惑,与弓枢一同位列左右将军的左将军杨钊初见这年轻的将军,眼中的惊疑之色也更是不减,昨个晚上,弓枢到他的营帐来说起这新来的年轻将军的时候,他尚还不以为意,弓枢此人向来是个口无遮拦,性子粗莽的大汉,他的话在别人听来,十分里面顶多也就只能信了三分,弓枢于他说道,——你若真见到了将军,便知我老枢说的不假了。于是,次日寅时时分,杨钊作为左路将军与弓枢这个右路将军在玉门关迎接这朝廷派来的少将军。 君子如玉,触手也温。 不得不承认,一副生得极好的相貌在旁人看来总是能沾上些眼缘的,杨钊对林将军初见之时的印象倒是很好,那相貌,那气度,那身形,当真是一个少见的丰神俊朗的俏郎君,但随之而来的想法是,这样的人物就不应该出现在这玉门关的疆场之上。然而,这种想法在见到林将军踏上校场的高台的时候,又很快的发生了动摇。 战场上最乏的是什么?一个好的将领可以领兵深入敌营,夜擒百敌,在战鼓擂擂,士气如雷之中,浴血奋战,拼死杀敌,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将领在杨钊一生所见之中并非罕见,拼着一股子的热血率军厮杀的惨烈之景他也并非没有见过。然而,三军不可一日无帅,一个出色的将领固然在必要的时候需要浴血沙场,鼓舞士气,并非不可,但所及顾虑的也是太多,而终究最为重要的还是幕后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之外,如同狡狐一般的心性才能。在这片苍茫的黄土战场之上,什么都可以不顾,最实在的,还是要懂得用兵之道,懂得以最占便宜的兵力,最小的损失打得敌人屁滚尿流,甭管他能不能上战场杀敌,一个想着怎么想着占便宜懂得治军之道的将军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将军。 在谋术一道上,杨钊自认他们这些武人比不过一个文人的脑子要来得好使,什么军法之道也不如那些个文人随口诌来的清楚,然而,在疆场之上,文官挂帅最大的一处弊端也在于此,文人过迂,即使在朝廷之上处以内政之时事实也要高举着深明大义的旗子,整天喷着唾沫星子来来回回不厌其烦的说着天下大道,什么天下为公,忠义两全,一直在扯大旗,有时候甚至还比不过一个武将的脑子能转得过弯来,人站在了战场上还和敌人讲什么道义,整天想着怎么和谈,最好万事休了,然后便可便可班师回朝,说白了些就是性子软,都已经站在了战场上还把一群虎狼当着兔子来看,明摆着当靶子等着被人瓜分呢! 杨钊瞧不上文人的软性子,以为天下的文官也不过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性,初闻文官挂帅之时,心下便已经将这场硬仗的胜算又低估了几分,本想着和弓枢老儿拼着性命即使违抗军令也要将这场战役给扛下来,然而,之后此事多有些过于顺利的发展却似乎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杨钊只见那年轻的将军登上校场的高台,那沉稳的目光在校场上的士兵的身上扫过,拖着缓缓的调子言道,“我知道,你们如今校场之人中多有不服我之人。我今年二十有三,尚还是个文官,初次为将,你们心有不服之意也是应该,然而……”声音喑哑,低沉,前段子还打着文绉绉的文人的官腔,顿上片刻后,那官腔已经变了风向,话锋再一转,林将军又道,“常有言道,军令如山不可违,且不论你们如何个想法,我如今便就先放下话来,有愈矩犯上怠慢军令者,当论军规而处之。” 年轻的将军伸出自己的右臂,那申过头顶的右臂之上覆着一层银色的轻铠,只见空中的张开五指微曲,最终在空中握紧,他立于高台之上,一字一顿的言道,声声入耳,“有违军令者,视同罔上,当力斩,杀无赦。”闭目,再睁眼,便是一双寒如星子,沉稳如渊的眸子。 林将军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的说的有力,说话间面上却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言语之间也少有几番情绪的波动,明明是听上去平平无奇的调子,入了旁人的耳边,却生生不由的让人面上一凌,像字字句句的刻在石碑上的铭文一样莫名的记了个清清楚楚。 这年轻的将军虽是个真正的文官,然而终究心性之中却存着几分的大将之风,更是隐隐透着一股子男儿的狠绝,血性。君子立言,言必行,行必果,林将军此言既出,便少有人会去怀疑所言非虚。这哪像是个真正的文人?总而言之,这绝对不是一只兔子该有的温顺服软,这是一只真正的豹子,一只即使没有獠牙也能用爪子扼住你喉咙的豹子。想到此处,杨钊稍稍低伏下头,心下不由低低的咒骂了几声,心道,这只本被认为是只兔子的豹子如今已经在人前亮出了它锋利的爪子,谁他妈的还认为这是只兔子,就是个真真正正没长眼睛的瞎子。 林将军并不指望这群难训的兵痞子们能立时听懂他的话,除了个别心里通透的,他只要他们现在记着,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分也不能忘记,日后总会有机会的。历来行军打仗之事,兵士服从军令这是最根本的决胜之法,手下将领不听调令,再论起什么阴谋阳谋,运筹帷幄,那都是一番的空话,扯淡。 林将军在入关之后的校场点兵仪式上只干了两件事,说完了话之后,军中负责论处刑罚的几个士兵拉扯着几个用粗麻绳绑得和肉粽子一样的士兵走到了校场之上早就搭建好的邢台之上。那几人脸色苍白的被拉拽到了邢台上,身后负责押送的士兵伸脚踹了几下,像狗啃泥一样狠狠滚在了台上,口中的白布刚被扯去,便开始死命的向着已经走下高台的林将军和左右将军磕起头来,发出一阵阵沉闷的“砰砰砰”的声响,额头上已经红肿了一片,可见力道绝对不轻,嘴中还一边大喊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饶命啊,将军,小人犯浑,将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将军……” 杨钊皱眉,伸手在自己的面前扇了扇,他记得这几人,日前陪同这年轻的将军闲来无事在玉门关中闲逛之时遇见的军中的一些小统领,那些人多是些平日里不服管教的兵痞,玉门关中听闻战事又起,逃的逃,走的走,散的散,最后便也就只剩了几个老弱病残和一些年轻的妇女小儿,那些个匪军都是仗着自己是在朝中颇有几分的势力的官家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不仅素来游手好闲,仗势欺人这种闲事在城中更是干得顺手的不得了。 负责监督行刑的士兵指着其中的几个人,说道,“淫人妻女。”又指了指另外的几人,“打劫民舍。”最后再指了指剩下的几人,“伤人性命。”那士兵立了立手中的标枪,随即方才收了脸上的眼色,言道,“禀将军,以军法论处,淫人妻女,伤人性命当处极刑,力斩无赦。打劫民舍之人,当受军棍五十,逐出军营。” 弓枢右手一拳头敲在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上,忽而大叫一声,随即咧嘴笑道,“好小子,那几个兵痞子我早就想撂一撂他们这些王八羔子了。这事我赞成。” 杨钊一皱眉,他想的要比弓枢深上许多,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兵痞与朝中的一些显达的官员多有所牵连,若是真就这般一下都给办了,这事……可真不好说。 至于那些处以军棍之人,军中的棍子可不比外面的,那棍子不仅壮实,前头还带着毛刺,而行刑之人更是往死里去打的,一棍子下去,都要皮开肉绽,让人叫苦不迭的,五十军棍下去,怕是不死也残。 “将军……”杨钊小心的言道,双眉好似一下紧紧的拧在了一处。 林将军伸手挥罢,言道,“行刑吧。” 那跪在刑场中的一个面目阴鸷的二十多岁光景的男子忽而抬头阴狠的看了那年轻的将军一眼,用几近破了音的嗓子高声叫道,“林子清,你不能杀我!”是几个服刑的犯人之中唯一几个没有立时磕头求饶的男子,那人的眼中怕是仍有着几分强自的镇定之色,他一字一顿的咬牙言道“你不能杀我,林子清。我是工部尚书司马季的次子,你不能杀我。” 那男子直直的一路看着林子清一步步踱到了他的面前,见那年轻的将军面上无波,随着几分多少让他有些心惊的平静,静的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的心慌来。 他到底是一个文人,只要他说出他自己的身份,那男子自顾的想到,只要他说出来,不过是先前一个小小的参知政事,不过是…… 林子清看着他,片刻之后,只见那素来拉得极为平直的嘴角稍稍勾起了几分带着些僵冷的莫名嘲讽的笑意,那僵冷浓浓嘲讽的笑意在唇间一闪而过,笑罢,林子清忽而言道,“你可知,工部尚书司马大人可有几个儿子?” 林子清道,“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一个被他作为弃子的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来找我这个新任的镇远大将军的麻烦?”他的声音平淡的近乎无味,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却好似生生在眼前这人的心口割上了一道道鲜红的口子,声声已如阵雷响在了那男子的耳边一下下的炸开。 军中的贵胄之后,说来也不过是可笑之极,那些个朝中的大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有那么个七八个儿子才是正属正常,若真正是自己宝贝极了的儿子又怎会在明知“——这场仗不好打。”的情况下将他往火坑里面去送呢,如今的朝政之事更是重文轻武,说到底那些被送来疆场之上的多是些家中不得宠爱的庶子之流,一些想着能凭借着在军中捞上些利益的棋子。 而棋子若是不能真正意识到他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大概也就差不多没了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愚不可及。 平日里这些人定然是在长安城中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即使是不得宠的庶子,凭着官家之子这个名号也足以让他们行一些一般霸道的胡作非为之事了,如今一朝被送入军营,这期间又何止是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差别。 想通了,也不过是简单的令人发指的一些事实罢了。 林将军沉声道,“行刑吧。” 那士兵行了个军礼之后,便道,“是,将军。”单手一挥下,也道,“行刑。” 在这日的校场上,林将军只干了两件事,说“军令如山”和……杀人。而至于后面校场点兵之事都是由左右路将军杨钊和弓枢完成的。 至于被处死的几个匪军,弓枢向林将军来请示的时候,林将军沉吟片刻后,道,“你看着,加封战役的将士的急报将这几人的名字报上去便是了。” 弓枢一拍脑门,一副龇牙咧嘴的说道,“那伙子老疙瘩们能信吗?” 林子清缓缓勾了几分自己的唇角,一瞬在拉扯变得平直的唇角边一闪而过的笑意,“他们不信也得信。”顿了片刻,林子清又道,“弓将军,你觉得这仗我们能打多久?” 弓枢砸吧砸吧嘴,想了片刻后,便说道,“最起码也要两三年了,可能不止,打完之后还要在边疆守上一段的时间,麻烦事多着呢,七八年这仗都打得起。” 林子清伸手缓缓开始一下一下捏着自己的鼻梁,顺口也接道,“你这话说的不错,你都已经说了,快几年后的事情了,那便自然很快就用不着我去烦心了。” 这话说得更不错,待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几年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官员们即使想闹也早已经闹过了,事情早就过去了,班师回朝的时候还不是不痛不痒的事吗?而皇帝也更不可能撤了他的大将军,临阵换将,本是兵家大忌。 …… 待到弓枢拖着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出了将军帐外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正要去营中的杨钊,杨钊一拍上他的后脑勺,弓枢便回过了神来。 终于回过了神的弓枢笑呵呵的拍了拍杨钊的肩膀,龇牙说道,“——这会子那皇帝小儿倒是难得靠谱些给我俩逮了个不错的将军来。” ——这哪是只兔子,没有豹子的獠牙,那也分明是只狐狸,真正的狐狸! 杨钊:……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9节 第36章 战场是个什么地方,用弓枢将军的话来说,那就是个能把人一只兔子生生培养成一头猛虎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人在战场上呆得久了,即使是一个生性再温顺的人也会蜕变成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目露凶光,杀绝果断,他手下的士兵大多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子清半个时辰前才从榻上醒过神来,他虽向来嗜睡,却也从未没有这般全无时间观念的举止来,一夜好眠,林将军观了观外面的日头,他好似已经睡过了近六个时辰。随后,才终于忆起晚间他入榻之时,恍惚间于睡梦中所闻的几声声响。 早年间,自他入朝为官之后,他脑中与他一同庄周梦蝶而来的系统已经许久不曾扰乱于他,朝中的地位和声望多是他靠着自己的进退得当夺来的筹码,言而总之,在一年之前,那脑中说来神奇之物于他早已如同胸中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全无用武之地了。 然而,就在昨晚,那被自己已经视为胸中鸡肋的系统却猛然在脑海中闪过一声“——滴!”的调子拖得很长的提示音,委实把他自己也惊上了一惊,——滴!系统提示,检测到玩家成功完成转职任务,开启训练场/【金戈铁马】,免费自动体验载入中,为期六个时辰,声望0,1……5……59……100提示玩家成功进入场景,祝玩家训练愉快。 然后,这一觉林将军便一直睡了整整六个时辰,他梦见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率军北上,击内贼,破戎狄,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引敌入瓮,周旋在一片战场之上,决胜于千里之外。他手掌着这战场之上的生杀大权,挥手之下,一片金戈铁马的嘶鸣之声,他拉扯着自己面前的马缰周旋在两军交战之前,于马上对阵敌军将领,入眼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刀剑互相碰撞的铿锵声好似至今仍在自己的脑中耳中回荡不止,胸中吞吐的是一片的慨然方达之气,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风发意气…… ——杀!他听得一声响彻云霄之外的嘶吼之声,短兵交接之下,尘土飞扬在这一片苍茫的黄土之上,战场,友军,敌军,刀剑争鸣,一具具终究埋于黄土之下鲜血淋漓的尸体……构成了这整个战场所有的元素,语言的苍白已经无法描述那一幅在黄昏落日,黑天白夜的交替中惨烈厮杀的景象,这便是战场。 自醒来之后,林将军已经在帐中独坐了近半个时辰有余,右手的几指搭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无意识的画着圈儿,他觉得自己可能愈发有些魔障了,梦中所见之景在梦中好似变得愈发的清晰起来,他清晰的记得他梦中自己下达的每一个命令,每一步的所思所想,他所有的计划,他的前思后虑,千般谋略,梦中的他明明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提早经历了一场战场的洗礼,两军对垒,战鼓争鸣,一片由倒下的将士们身下的鲜血染红的苍茫的黄土地,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惨烈,惨烈的他每一想起,眼中便是一片浑然的涩然之意。 ——训练场/【金戈铁马】。 林将军轻启了双唇,眼中的眸色几度的晦暗不明,原以为已经与他宛如鸡肋之物竟还有如此之用。他觉得好像有人在他的脑中虚拟了一出与现实相差无多的场景,然后,由他在里面生生死死的经历他所未曾经历但却即将或必然会经历的一切……经验,是的,就是经验!这同时也是一场熟练地掌握战场之上的瞬息万变为他积累下的丰富的经验,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而他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却将会成为他记忆中最重要的对战场慢慢积累的经验,而他最终也必将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兵挂帅的将军。 …… 近来,弓将军觉得新来的大将军有些变了,但具体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又觉得好像没变。这日,弓将军进帐的时候,林将军就坐在帐中的虎皮椅子上,左手执着一本册子仔细的瞧着,右手执着笔一页一页的校对着,弓枢寻思着那应该是军中各类项目花销的账本,都是些零零总总密密麻麻的数字,弓枢看着都觉得眼花,牙酸。弓枢抬眼,便开始小心打量着那帐中之人,只见林将军身后的尾发用冠束得很高,发梢过肩擦过脖子再扫过一边的脸颊,垂在了一遍,林将军抿了抿唇,后搁笔案上,遂道,“可有事来报?” ——一个和先前分明一般无二的清俊无双的少将军。 若说非要说是有些不同……气质更内敛,眼神更深邃更幽深,林将军的面上一片沉静,而这种平静之下的深邃才更让动容,让人不由的从心底的生出几分的敬畏之意。 然而,弓枢却还清楚的记着,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将军那日在校场上对着几个军中贵胄子弟说斩就斩,半分不留情面的杀伐果断。弓枢摸了摸自己有些泛酸的牙根,心道,这少将军绝不像他面上看上去一般的温良。 ——这是一个真正的为将者,杀伐果断,尚且,谋略过人。 脑中的念头一瞬间闪得太快,弓枢甚至差点来不及抓住这样的一个念头,林将军真的是一个初次领兵挂帅之人吗?一个文人? 弓枢不敢笑,这念头一瞬闪过的时候,怕是他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弓枢入帐之后,行了个军礼,言道,“禀将军,右路大军已经集合完毕,在校场待命,是否立即出兵?” 林将军沉吟片刻,道,“暂且不急。”林将军摊开了一幅关于玉门关周围地势的长画轴,又道,“你且先过来看看。” 弓将军闻言便凑了过去看,画轴很长,摊开来的时候摆上眼前的整个桌子都不够,弓枢瞧着不像是军营里传出的图,与自己印象中玉门关的吻合之处倒是基本相同,标出的有好几处地方连弓枢自己也没什么印象。弓将军伸手摸了这长画卷标出的几处,到时先关注起了林将军手中的图纸来,弓枢咧了咧嘴,言道,“将军,你从那儿整来的这图,简直他妈的绝了。”说话间不乏多少有些艳羡之意。 林将军指了指临近戎狄一处的山坳,指尖绕着那山坳往旁边一转,指向了一大片的平原 ,说道,“弓将军,你顺着此线率军一路北上前往蚀谷,可有疑义?” 弓将军呲了呲牙,小心的瞧上一眼那面上半分神色不显的年轻将军,再小心翼翼的言道,“将军,此路,将必经过蚀谷……” 若按此路北上,确实能以极少的兵力短时间内达到奇袭的效果,神不知鬼不绝的打入敌营,此路弓枢和杨钊并不是没有想过,然而此路却必然会经过蚀谷,蚀谷也不知是个什么见鬼的地方,进去蚀谷的军队十成里面有九成埋骨荒野,进去的就没几个出来的,简直邪门的很,弓枢每一想到,都觉得自己骨子里都开始泛着凉气,而若是绕过蚀谷,日子耗得多了,待到敌军发现不对,失了奇袭的本意,此计也就多少显得有些没有必要了。 林将军伸手屈指敲着自己面前的桌面,遂道,“率军直入穿过蚀谷。” 闻言,弓枢心上便是顿时凉上了半截,随即苦着脸道,“将军,这横穿蚀谷可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林将军抬眼瞧上了弓枢一眼,顿上片刻,方才言道,“我既有命于你,便定然会保你不损一兵一卒横穿蚀谷。”沉吟片刻后,又切实的点头言道,“此外,于你想来,倒也不错的,确实比你所想还要简单上许多。” 弓枢:…… 蚀谷,尸虫之谷,林将军伸手缓缓揉着自己的额角,蚀谷,早年传言中前朝战役中埋尸百万的弃尸之所,经了百年的岁月,那些未寒的血肉化成的尸水渗入地下的泥土之中,尸骨百年不化,历经百年,终于招来了一批代代栖息繁衍的尸虫,尸虫喜肉食,骸骨为窟,血肉为食,一日不食肉味,僵死为同族所食,背生双翼,好群居,小如针芒。 这是一片由古战场无意造就而成天然的尸虫窟,蚀谷方圆百里无虫鸣,无牲畜,因着这一群的尸虫最终成为了一片死地。若有人贸然入骨,尸虫不可见,尸虫口有弱毒,被咬入脖颈之中,毒素顺着血液流入全身,手脚趋于无力,昏昏欲睡,再不支倒地之后,这种毒性还会沾染上一种独特的味道,而这种气味会很快召来一大群的尸虫,一只尸虫小如针芒,而至于一大群的尸虫?于人入目所见之下,便是一大片悄无声息积聚而来的黑云,靠近了还会听见一阵低沉沙沙的嗡鸣声,一大群的尸虫会袭向沾染上尸虫之味的晕睡之人的皮肉之上……林将军听闻过曾有人亲眼见过一大群的尸虫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在盏茶的功夫之中啃食干净一个生生的活人,全身的血肉如同冰雪一样快速的消融,最后露出血肉之下的一片森森的白骨,那个士兵后来变得疯疯癫癫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既然已经知了缘由,之后的事情也就会变得简单上许多。尸虫确实是林子清的认知中最可怖的生物,然而,尸虫之灾到也并非是全无可解的。尸虫惧盐,闻之盐味,半尺不进,尸虫之患亦可全然不以为惧,况且,尸虫最恋居,最喜盘踞一处,你若不去招惹它,它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你,说来,历史之中,尸虫虽几度出世,然而终究倒从未酿成过大祸,随着那一群尸虫在自行蚕食同伴中慢慢走向消亡,也许再过十年,或许百年,尸虫死尽,死地便将不再。 弓枢接了令正待要走出帐外之时,在帐外顿上片刻,想了想,又挠着头重新钻进军帐之中,“我老枢忽然又想到一事,将军,你看……” 林将军二度搁下笔,用眼神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弓枢于是随即咧了咧嘴,腆着脸颇有些恬不知耻的意味向着林将军笑得那叫一个纯良憨厚,搓了搓手,便言道,“将军,你看你这里的图标记的那么齐全,是不是让后勤部的小兵们也给我和老杨头也来上一幅?” 林将军:…… 第37章 无耻,简直太他妈的无耻了, 别看弓枢弓将军生得一副正直憨厚的相貌,看来是个真真正正的粗莽大汉,但说来,仅凭着冲锋杀敌的一股猛劲儿还远不足以让一个士兵摸爬打滚几十年坐到他现在的这个位子的。弓将军在战场上的作风非常虔诚的奉行着打得过就追,打不过就跑的将无耻贯彻到底的原则,有时候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的头摘下来狠狠当球踢,简而言之,这面容粗狂的大汉可远不如他相貌上看上去的一样憨厚纯良,用杨钊的话来说,那他妈的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老军痞子。 弓枢从林将军那里领了军令回来后,次日就率军北上,只带上仅仅两千精兵,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向着蚀谷的方向进发,前脚刚进入蚀谷的时候,军中难免有些惶惶之意,军心不稳,然而,在蚀谷中多走了两日,想着该出事的也早就该出事了,几天的风平浪静,心思逐渐也就稳下来了。 偶尔也有下面伙同而来的偏将腆着脸问问弓老头这蚀谷里的道道,弓将军大手一挥,说道,“自个儿回去问大将军去。” 三军对垒,目前看来,表面上倒是一片平静,暗里的汹涌暂且不论,大规模的战役至今倒还是未曾爆发过,平静了一段时间,也是时候该打破这番僵局的时候了,反正到时候即使自己不出手,对方逮到机会也一定会出手的,这场仗早晚都会打下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更何况,大庆的兵力虽然最强盛,但一方面士兵比不上戎狄军的勇猛,而另一方还要面对戎狄和永安侯外祸和内乱的两相夹击,情势也颇有些不容乐观。 此番北上先攻内乱表面上看来未免有些太过冒进,但从长久利益上来说却是一笔十分划算的生意,为我军争取下了此战的先手,也打破了此番三军对峙的僵局。林将军给弓枢下达的军令状之中,有主令弓枢下先手最好能断了永安侯一方的粮草,然后再想办法尽量多折他的一些兵。有了蚀谷的掩护,永安侯一方的军队占据着天然的地理优势,派军把守在靠近蚀谷一侧之地守卫军粮,本以为是万全之策,然而,永安侯一方的上将左钟怕是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竟然真会有人横穿蚀谷从一方守卫最薄弱的攻破他的防守,劫走他的粮草。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弓将军无耻的劫走了左钟停在紧靠蚀谷一侧的粮草,然后也不和左钟的部队正面的对上,看到人围过来,弓将军抹了一把脸,然后几乎转身就跑,“小的们,我们该收工了。”笑得一脸心满意足的无耻至极。身后也跟着一个无耻的将领一起长坏了的偏将也嘻嘻笑道,“占了便宜就跑,哪还有等着被人赶的道理。”搓了搓手,嬉笑道,“兄弟们,我们该跑路了。”然后弓大将军就率着大部队顺着来时的小道跑得跟个兔子一样撤回了蚀谷。 弓枢吃准了左钟吃过蚀谷的大亏,定然不会贸然派兵追击下去,而事实也确实相差无多,前方传来消息后,左钟虽然心疑弓枢那王八羔子不损一兵一卒自由出入蚀谷的法子,但到底心生忌惮,所以,他决定暂时忍下这口气,他还确实就不敢贸然把人往蚀谷里面赶,左钟曾经亲眼见过一个进了蚀谷被生生啃成了一副白骨森然的骨架子的士兵,曾经深切的体会过对蚀谷深入骨髓的一种恐惧,因为亲眼所见的恐惧,所以才更为的忌惮。 本想着就当是被一只无耻的老王八给咬了一口,忍忍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弓枢那王八羔子截了一次粮之后还不满足,后面的粮草不再送上来之后,弓将军就开始瞄上了他的兵,干他奶奶的,这不要脸的老痞子每次趁着月黑风高放倒了他几百个兵后再给我玩游击战,看着情势不妙,放完刀砍完人之后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顺溜,追到蚀谷之端后,他再率兵只好怏怏地回去。 ——无耻!简直太他妈的无耻了! 早知道这老军痞很无耻,也没想到会无耻到这个地步,撩了他一回的胡须还不够,还非得撩上第二 第三回,他已经忍得够久了,就这么个毫无章法无赖一样的打法近半个月之内尽然就损了他近千的兵力,而那老痞子的士兵们一个个都还活蹦乱跳的,折损的兵力两个巴掌都已经数的过来了,每次被他逮着机会,几个士兵围攻他营里的一个,一次解决几百,再几百,攒着攒着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那老王八蛋竟然整整已经坑了他近千的兵力了!忍了半个多月,左钟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凭什么弓枢那王八羔子的兵就能在蚀谷之中来来回回的折腾,没理由他的兵就不能在蚀谷里转上几回,有一回气晕过了头,遣着几百个士兵往蚀谷里面赶,但到底还记得自己往后退些,左钟惜命,他怕死,所以他决定先拿自己手上的几个兵去试试水,试试这一片蚀谷是不是真的已经变得不再如同传言中那样的恐怖。 蚀谷是一处坳谷,左钟站在山上的时候,正好可以清楚的一揽谷中的场景,但这谷太深太广,他甚至看不到另一边形成此处坳谷的崖,他亲眼看到自己手下的兵在蚀谷之中一个个不支的倒下,然后,便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云,伴随着一阵令人感到惊恐的密集的嗡鸣声,那群该死的令人恐惧的小东西争先恐后的扑向了他命令冲入山谷之中的几十个士兵的身上,倒在山谷中的人的血肉在被他们毫不留情的啃食,像冰雪消融一样的化开,在被无情的啃食着,最后徒剩下了一具白骨森然的骸骨,凭着自己十分出色的视力,左钟甚至能看见他手下的其中一个士兵半边脸被啃噬着半边脸还带着晕睡前诡异的笑容,半只眼珠子吊在了眼眶外,面颊深深地下凹,露出凸显的鹳骨,森然的白骨…… 整个山谷之中除了那一片鬼东西的嗡鸣之声已经别无半分的声响,静,静的可怕,静得吓人,让人从心底生出的透着骨子里的寒意。那群见鬼的东西,不知道从哪儿来,悄无声息的就出现了,它们喜好血肉,却似乎对徒剩下的一副骨架没有半分的兴趣,踏入尸骨之中,脚下很容易便会听得一声咯嘣的声音,是人类或是牲畜被这一群怪物啃食之后留下的骸骨被踩断的声音。 蚀谷还是那个蚀谷,左钟印象中鬼见鬼愁的蚀谷。 “撤!快给我撤!”左钟发白着脸色咬牙对着身后自己手下的兵声嘶力竭的喊道,调转了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片广袤无迹却森然恐怖的蚀谷,除了深深的恐惧以外眼中逐渐沉淀出几分深沉的怨毒之色。 ——那个该死的老匹夫! 前方传来军报的时候,林将军在营帐里核对军中的账本,翻开手中刚到手的军报,林将军仔细的看了几眼那比鬼画符更有些不靠谱的军报,半晌后,言道,“请杨钊杨将军。” 约莫盏茶的功夫,杨钊入帐。消瘦的五官,寡淡的眉目,面目柔和,随着几分的儒气,只从相貌上来看,杨钊看来倒更像是个官家老爷,一样的气度,一样的像个儒雅的教书先生。而在战场上,杨钊却似乎与传闻中那个日进斗米,力大如牛,能以一敌百力拔山兮气可盖世的杨将军半分也靠不上边,然他确实是杨钊。 林将军指着自己面前摊开的由弓枢弓将军执笔的鬼画符一样的玩意,问杨钊,“信上所述为何?” 杨钊:…… 弓枢弓将军的军报向来都是由他自己手下的亲兵代笔再送回来的,然而,弓将军似乎这次打仗颇有些打上了瘾,便宜占得爽了,兴奋之下就自己动手撰写了一份军报,弓将军自然是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他只画图,然而,能从他鬼画符一样的图画里读出准确的意思的似乎也就只有与他共事近二十年之久的杨钊杨将军了,在军情紧张的时候,军中的密保大多数都是由弓将军的鬼画符来替代的。 杨钊扫了几眼林将军面前的图,言道,“禀将军,弓将军近日已经撤出了蚀谷,是继续北上和左钟的兵杠上,还是班师回营,择日西行攻往戎狄?” 林将军道,“他倒是聪明,占足了便宜,把人逼到了快狗急跳墙的时候撤兵倒是撤了个干脆利落。”狗急了还会跳墙,弓枢此次占足了左钟大军的便宜,若是再撩拨下去,指不定就该要跳墙了,况且,几番撩拨下来,左钟也聪明的加强了晚上士兵的巡逻和防守,粮草也不再囤积在一地,让弓枢几次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然后,弓枢便聪明的率军撤出了蚀谷。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比弓枢想象中的还要英明上很多,杨钊吃了弓枢的几次暗亏之后,狠下心决定火攻,蚀谷他自然是不敢进了,率军在蚀谷处点起了火把,决定采取火攻。 或是越烧越旺,绵延了几近百里。然而,或是一燃起来,蚀谷中的尸虫受了惊吓,开始不再固守在蚀谷,火势不停,它们便冲出蚀谷袭向了永安侯的大军,一大片的黑云涌过,往往伴随着便是一片的惨叫之声,这次呗啃咬殆尽全身的血肉的士兵是被活生生的咬干尽身上的血肉死亡的,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手脚,半边的头颅,身体以一种肉眼所见的速度被啃咬殆尽,左钟一直率军撤出了百里之外,才算是堪堪免过了此次的尸虫之患。 坏就坏在,左钟错估了尸虫对火的畏型,本以为,虫必畏火,这是世人皆知的通里,然而若放到尸虫的身上,却又似乎有些大不一样了,尸虫本性属阴,能耐过鬼火,本身具有一定的抗火性,大火不会让他们即刻死亡,只会让它们受惊,然后失控,尸虫被大火逼出了蚀谷,见人就啃,遇人就咬,首当其冲的便是左钟的军队,它们铺天盖地的而来,等到大火燃尽,再铺天盖地的而去,尸虫终于再次退居蚀谷之中了,此次一役,还没正式打起来,左钟便已又损了近千的兵力!——那些该死的鬼东西!而更让左钟气得吐血的消息,弓枢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撤出了蚀谷之外,这场大火不仅白白的让他损了近千的兵力,尸虫噬人的场景一时之间更是闹得军心惶惶,却全然没有伤到敌军的一兵一卒!左钟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一时之间急火攻心,血气上涌,当真吐出了半口的血来。 弓枢听闻这个消息后,幸灾乐祸之外又不免对自己先前撤兵之举表现出了极大的庆幸。 这场来自蚀谷的大火也算是整个战场的一根导火线,打破了三军对垒两相对峙的僵硬的场面。大火一起,宣告永安侯和朝廷算是真正打起来了,戎狄闻火起,在西面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林将军沉吟片刻,又道,“戎狄暂且不急,差人向弓枢送个信,让他率军班师回营,莫要西行了。” 杨钊两手抱拳随即恭敬的单膝跪地表示领命,言道,“属下领命。” 林将军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杨钊遂正待退出帐外,退了半路之后,又似乎想到一事,又折了回来,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问,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林将军随手放下自己手中正在核对的账本,一边平直的嘴角缓缓的勾起几分再极快的扯平了下来,一闪而过的几分笑意,林将军道,“杨将军可是想问我如何寻得让弓枢率军横穿蚀谷而免受尸虫之扰的法子?” 杨钊遂点头,是人总该是有好奇心的,左钟此番吃了一次大亏,功在弓枢,但若是没有将军所恃的应对蚀谷之法,也不至于会把左钟逼到了这样一番的田地,“谷中之物唤之尸虫?” 闻言,随着记忆中所见古籍中所述,林将军终于缓缓的于杨钊言道,“尸虫,喜肉食,骸骨为窟,血肉为食,一日不食肉味,僵死为同族所食,背生双翼,好群居,小如针芒。”顿上片刻,才又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尸虫畏盐,闻之盐味,半尺不进。” “——行兵百里,随身所附之物,腰间一囊袋足矣,囊中白盐,尸虫可驱。” 随手点破,也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罢了。万物相生相克,尸虫既存于世,定有天性畏惧之物,若不知,定然会心生畏惧,以为尸虫是这天下最恐怖之物,但若知了缘由,掐住了它天性的七寸,再凶猛恶毒之物最后也能被人利用,轻易把玩于手掌之中。 而这天下间,若论博览天下群书,通古烁今之人,他也自可算得上是一人。 …… 第38章 攮外必先安内。 ——先诛叛军,再攻戎狄。 林将军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北上攻打永安侯诸军,命左将军杨钊率十万精兵即日北上,迎战永安侯,林将军手下总计二十万精兵,左将军牵走十万,加上正赶往营地的弓枢手里的人马,总计不到十万的兵力,而这十万之中还不包括被杨钊带去的三千骑兵,此次战役朝廷派来的骑兵一共只有五千之数,杨钊带走了三千,剩下的两千短时间是绝不可能再轻易动用了,骑兵不比普通的兵力,训练起来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也不比寻常,更何况,就算不论兵,朝廷派下的战马也才只有五千之数,若是再大意折损,上将恐怕也多会悔不当初的。 杨钊带走三千骑兵和十万兵力,本也不是未曾没有担心过戎狄会趁机来犯,林将军一人守住玉门关的把握究竟有多少,但很快这种顾虑就被打消了,就目前来看,先发制人,先攻叛军,才是取得先手趁机歼灭敌军最稳妥的方法,虽然有一定的风险,然而机遇与危险共存,这也是常言所道。 一方面,杨钊北上一战的问题倒是不大,甚至如果这场硬仗打得顺利的话,再掉头回来助阵也不是未尝不可,而另一方面,真正需要担心的却是玉门关前与戎狄防守之战,十万精兵出城,其声势浩大绝不可能不走漏丝毫风声,杨钊率军一出玉门关,戎狄一方不出几日定会得到消息,戎狄大将茯苓虽为女流,野心之大即使男子也多有所不及。戎狄向来以武为尊,男女之分倒反而是其次,女将茯苓既然能在戎狄男子之中脱引而出,无论是心智或是武力上都算得上是这世上世出无二的佼佼者。依着茯苓向来果决的性子,只怕最终仍是一场不可避免之战。 弓枢仍在撤军回营的途中,杨钊率军北上之后,玉门关中的上将便只余下林子清一人,每日早上的练兵也就自然由林将军一人接手了。 杨钊北上两日之中,林将军每日都在来回操练着军中阵法,差遣了几个偏将到自己的帐中集合之后,将阵图摊开与他们细细讲解一番,次日晨训的时候,便由偏将率领手下的将士操练阵法,到晨训结束的时候,会有一次大整合,由林将军亲自发令,旗令官在旗台上指挥走一遍阵法,才算是结束了早上的晨训,用完午膳后再继续下午的训练,军中的训练强度不比其他,更何况是在这茫茫一片的黄土堆积而成的战场上,出来从军的士兵之中基本每天都要被抬下去几个送去军医叶唯叶医师的营帐。然而,尽管如此,军中的晨训和午训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旗令官在旗台上将旗子伸直手臂举在胸前再往两边拉开,台下前面一两排的士兵哗啦一声的蹲下,后面的弓箭手举起了手中的弓弩齐声呐喊了一声“——杀!”双目赤红,杀声直入云霄,声嘶而力竭。 倒也难怪,玉门关的兵力中除了一半是林将军从朝廷带来的援军,另外十万的兵力大多都是临近玉门关的边疆之地的平民百姓,戎狄和永安侯叛军入关,最先遭殃的必然是边疆的百姓,早年的战事已经平静了近五十年,边疆之地也早已吸纳了一批的边疆住民,而月前战事一起,戎狄的永安侯叛军一入关jian淫掳掠,几近无恶不错,掠夺是戎狄人的天性,而对于永安侯来说,他此番集结起来的军队本就是无根之水,没有像朝廷一样雄厚的财力资源,想要获得强劲的财力资源,边疆百姓无疑便成了他们眼中待宰的羔羊。总而言之,校场中半数的士兵的父母妻儿多在戎狄和叛军的手中双亡或是生死不知。 对抗戎狄和叛军,这些士兵比一般的士兵更懂得虎狼之道,更狠,更有杀心,而这份狠绝在校场上练兵的时候会不时被狠狠的激发出来,不得不承认,弓枢在挑选士兵上面确实有着一方独到的经验。 林将军将自己的右臂举过头顶,掌心握拳后再慢慢松开,五指大张,中指食指三指微曲,随后五指再迅速握紧,林将便道,“变阵。”每个阵法在军中都有其独特的表现方式,军中士兵千万,当人不可能凭借着上将一人所言就能将军令传达给每一个士兵,所以战场上需要十数的旗令官和每个阵法简单所代表的手势。 五指微张,中指食指三指微曲,再握紧这个手势所代表的便是撒星阵。撒星阵是宋朝时名将岳飞针对金兵铁骑而发明的阵法,在步兵对付骑兵的战役中算得上是一种极为有用的阵法,当然,步兵应对骑兵也并不只有一种阵法,起码,在林将军所知的阵法之中还有八卦阵,从《周易》之中演化而来生生变化不息的八阵图。然而,排兵布阵之事,与天下大道大多殊途同归,应当由简入难才是真正的练兵之法,对于士兵们来说重新熟悉一个新的阵法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从新的阵法再融汇普通阵法中的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等之间的转换更是难上加难,起码在自己手下的兵没有彻底掌握撒星阵之前,林将军并不准备出动八阵图。况且,要出动八阵图,他还差一个上将——弓枢。军中有能力担任阵眼的不是杨钊便是弓枢,杨钊率军北上,而如今唯一适合的阵眼人选便只剩下了弓枢一人。 戎狄之人多善射,多于野马相打交道,因而,戎狄大多数的兵士都是骑兵,而其中在四方战场上多有闻名的便是戎狄大将茯苓的亲兵三十六铁骑,传闻之中都是以一能敌百数的骁勇善战的勇士,此次出兵攻打玉门关,触动骑兵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以上。因而,面对随时可能而来的玉门关之役,林将军首选了专门对付骑兵的阵法。 林将军方才言罢,随着手臂挥下之际,“得令!”几路偏将对着将军双手抱拳作拱手之姿,随后才转身向着身后士兵高声喊道,“一路二路士兵旁引,三路四路随军。”“一路二路退,三路四路上前。” “——杀!!!”最后伴随着一声几近响彻天际的喊杀之声只见校场上的士兵前一路的士兵迅速下蹲,手中长刀伴随着一个利索的扫腿向着自己面前大力的挥出,挥完长刀之后,神色一凝,借着脚下的扫腿回转过身之后向着两边散去,然后又是一阵颇有几分余音绕梁之音的喊杀声,后一排的士兵下蹲,扫腿,挥刀,一气呵成,如此循环几次之后,最后又变作了几排一字长蛇阵,阵尾再从后往前迅速调转蛇尾,最后便形成了二龙出水阵,以此类推,几重阵法所带来的无穷变化之中,形成了来回的循环,几近生生不息…… 几日后,撒星阵的布阵之法已经能够在全军兵士引导下熟练的在寻常阵法之中进行最精简的转化,而在林将军终于开始考虑八阵图的可行性的时候,传令官这时候终于给他传来了一个他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弓将军已经归营。 弓枢带着手下近两千的士兵横穿蚀谷之底回营了,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就已传遍整个军营,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毕竟弓枢才是一直同他们并肩作战的上将军,而林将军毕竟还是个多少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年轻人,相较之下,有弓将军助阵,他们才会感到几分的安心。 从短期而言,这种情况也许还会持续不短的一段时间,弓枢和杨钊才是这几十万士兵所信任的大将军,军中之魂,然而,从长期而言,林将军却有信心,给他几年的时间,他会成为继杨钊和弓枢之后成为这几十万大军士兵所信任的大将军,一军之中真正的信仰所在。 这并非是嫉贤妒能,不是自以为是的目中无人,而是一种军中极为自然符合常理的转变,只有当一军的主帅同时成为军中最高指挥官和最高的军中信仰的时候,它才可能成为一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军,只有真正聚起这支大军真正的信仰的时候,将与兵之间最纯粹全然的新任袒露于前的时候,这支军队才会真正具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浩如山河的军势,从而所向睥睨。 弓枢咧着嘴入账的时候,林子清还在有些头疼的揉着自己两边的额际,军中的几个偏将都已伫立在了两侧,“将军,你找我?”说完之后弓将军才见着两边伫立的整齐的两排偏将,随后终于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秃了半瓢的脑袋。 林将军的视线在他莫名秃了半瓢甚至还沾着些黑色秽物的脑袋瓜子上绕上片刻之后,沉默片刻,言道,“……你倒是来得正好。” 弓将军随即便腆着脸走进了帐内,颇有些恬不知耻的说道,“我老枢在这里先谢了少将军的的关心了,你看,我老枢这连包袱都没放好,这不就赶过来了?” 只是语罢,弓将军又看上去颇有些郁闷的瞪了几眼两侧见着他那半秃瓢的脑袋便忍不住伸手掩在唇边望天望地或是轻咳几声的偏将。 沉默片刻后,林将军言道,“你的半个脑袋……是怎么回事?” 弓枢:…… 弓将军咬牙道,“早晚要剃光左钟那个老头的整个脑门,像个少林寺的和尚一样油光油光的脑袋才好。”弓枢再次郁闷的摸了摸自己前面光秃秃的脑门,言道,“左钟那个该死的阴险的小老儿。” 在场的将领其实心里已经大多明了,应该是弓将军在蚀谷那场大火之中被烧掉的半个脑袋瓜子的青丝,具体怎么飞过弓将军的脑门的倒是已经可以不必深究了,而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弓将军那特别显眼沾着黑漆漆的炭灰又光亮亮的半个脑门,然而,再怎么知道,看到弓将军那实在独特的很的造型的时候,并不妨碍他们强忍着想大笑几声的冲动。 随后,林将军又很聪明的将这个话题重新饶了开来,“弓枢,过来看看这个阵法。” 弓将军于是便凑了过来,林将军将手中的图纸摊在桌上,对着两侧的偏将言道,“也一同过来看看。”一方小小的图纸周围很快凑满了十几个脑袋。 主掌弓兵的偏将迟疑的言道,“将军,这是一个……新阵法?” 林子清指着像八卦一样图形的阵图,微微颔首之后,言道,“这是指挥使台。”又指了指一处,道,“这是弓兵和步兵所在,守卫指挥使台。”又连续指了几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此为八门。” 待到周围的偏将仔细看着阵图陷入沉思之后,林将军沉默片刻,才又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八卦阵,又命为九宫八卦阵。道家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此便为九宫八卦之阵。”此番之后,倒开始细细讲解起了八卦阵之中的种种无穷变化,以八卦阵为基石,八卦阵之上又衍生出了奇门遁甲的八方玄妙。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针对骑兵的阵法,八卦阵巴罗万象,虽不至于包揽天地间万般的变化,百千的变数在战场之上皆可应对自如,是林将军所知的阵法之中最完善,最复杂并且威力最大的阵法。 指挥步兵的偏将仔细的看了这阵法近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才终于颇有些艰难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嘶哑着几分嗓子说道,“将军,此阵是属下生平仅见玄奥至极,万千变化的一个阵法,然而……戎狄与我军接壤在即,只怕……” 只怕空得了这包罗万象的威力难以一日而语的上妙的阵法,却是绝无可能让手下的士兵在不到十日的适应阵中的千万变化之数的,到头来也就只有干瞪着眼看着眼红的份了。 林将军遂颔首,言道,“确实。” 一偏将复又咧了咧嘴,搓着几下的手,才急急的言道,“那将军你可还有……” 眼瞅着这个本来在大多数人先前看来不怎么靠谱的将军随手之下便能变化出手中几多的阵法,多是本朝外邦前所未闻的奇妙的阵法,若不算上方才的九宫八卦阵,阵法威力倒是与一般阵法之间相差无二,但胜在足够的新奇,能够达到奇袭的效果,攻敌以不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而至于九宫八卦图,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就是块能看见却巴巴的吃不到的饼子,他知道这阵法必定是天下少见的奇阵,但此阵变化太多,练兵怕是半年都不足以上阵,更不论此回只有不到十日之限,因而是不得不放弃的一块香饼子。 但无妨,将军既然已经将阵图画出来了,总会有时间可以练兵的,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东西在他们的手里,到嘴的肥肉也不会真的跑了,只是刚刚获悉八阵图,不能立刻现在去领略一番它的威力,多少有些可惜罢了。 在场的将领无形之中也对着随手能圈画出如此惊才艳艳的阵法的年轻的将军生起了几分的敬畏之意,但很快,想到的是,九宫八卦阵他们虽然练不出来,但若是能练得一些其他中小型的阵法,十日之内倒还是操练的起来的,先前的撒星阵练兵尚还不足七日,便可已经变化运用自如了,想到此处,脸上便是不由得显出几分热切的很的笑容来。 林将军一手撑在桌前,执笔随后便在桌前一张摊开的白色宣纸上几笔又勾画了起来,“先前的八阵图自然是应该让你们慢慢练兵的,然而,在学九宫八卦图之前,小八卦阵倒是可以使上一使。” 与先前的九宫八卦图一般相差无多,然而看上去整体精简小上许多的小八阵图很快便在图上被几笔勾勒了起来。 几个偏将的脸色的一时间怕是变得特别的有些精彩,夹着些许懊恼,惊叹,狂喜的过分热切的盯着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将军!”“将军!”“将军!”“……” 随后一个个抱拳行了个礼后,眼神殷切的很的看着摊在面前的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小八阵图纸,一个精妙的阵法在行军打仗之中对一个将领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甚至于雪中送炭的威力,还是往浅里的来说,在历史上几次大战之中,一个好的阵法一瞬之间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存在或者灭亡的危险,一个有野心的将领对于一个精妙的阵法的渴望总不会习惯表露于这个将领有些过于热切的眼神的。 几个为首的偏将心道, ——这大饼子他们现在是暂时铁定吃不到了,不过小饼渣滓偶尔倒还是可以偶尔啃上一两口的。 ——反正这饼子早晚也会下口。 …… 第39章 不出所料,玉门关外的疆场上平静数日之久之后,负责勘察戎狄骑兵动向的传令官骑快马奔驰了一天一夜,与诸将单膝跪地拱手行礼之后言道的便是茯苓麾下三十六铁骑之一扎合所率的五万精兵行军已近玉门关的军报,粗粗估略之下,再过一两日大军便会袭来。 玉门关中有精兵十万,表面上来看,朝廷的兵力足足胜过戎狄足有两倍,然而,在战场上,并不是兵力强盛的一方所占的优势更大的,林将军手里的兵力多,然而若论单兵却远没有戎狄的兵来得精,戎狄士兵骁勇善战的勇猛之气在三军之间早有耳闻,以一敌十,一力而能降十会,也并非是虚言。更何况这五万精兵之中更有一万骑兵,那些骑兵胯下的马都是草原上有他们亲自挑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好马,更有一股子的野气,够凶悍。如此周全的准备,浩大的声势,由此可见,此次茯苓为了保险彻底拿下玉门关,已是真正下了的血本了。 弓枢弓将军拍着自己的脑门说道,“这次我老枢头定然要叫这帮鞑子们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打他个奶奶个屁滚尿流。”弓将军所认知的比较有文人味道的话里面他用的最熟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仅四个字的“屁滚尿流”了,弓将军每次遇到了戎狄大军,定然会像这样狠狠的啐上一口,嚷嚷上一个“屁滚尿流”。 林将军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随后便顺手推舟的言道,“那此战便由弓将军主战吧。” 弓枢一拱手,也爽利的高声应下了军令,朗声道,“末将领命。” 林将军伸手指着自己面前摊开的一幅画轴,指尖在画上绕过几回之后,指着靠近玉门关一处的平原,说道,“玉门关地处环山,一面通向中原之地,两面都是群山,唯有西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原,戎狄大军若想入关,比先破玉门关,又,戎狄大军若陷入群山峡谷之间,以落石击之,大军定会陷入窘迫之中。然而,茯苓既然派了扎合主掌此次战役,扎合在三十六骑中武艺只能算是中上,综合看来,茯苓所器重于他的应该是他还算好用的脑子,应是个有勇尚且谋略不差之人,必不会走群山之路。东西两面撤下主要兵力,各留千人镇守,再扣下一千兵力留守玉门关,骑兵两千随行,于西面候令,其余步兵,刀枪兵各三万,弓兵二万五千将随军北上,迎战戎狄大军。对此,诸将可还有所疑义?” 一偏将遂言道,“禀将军,出战摆阵为何?” 林将军道,“弓兵暂成一字长蛇阵,刀枪兵届时变阵撒星阵,主攻骑兵,弓兵主围剿戎狄步兵,戎狄大军入阵,再有一字长蛇蛇阵转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终转小八卦阵,游困敌军,列阵详细,战场上恐生变故,具体变阵之时届时需听军令,适时而变,于我自有决断。” 弓枢听罢此言,愣上片刻后,脑中的念头几近一闪而过,弓将军忽然大声言道一声,“将军。” 林将军拧了拧眉,遂从正在仔细研读的画卷之中直起腰,抬头看向了弓枢,抿唇不语。 弓枢习惯性的又挠了挠自己的脑勺,神情间似乎多少存着几分的尴尬,随即有些磕磕盼盼的说道,“将军你……将军也要随军北上?将军……也要出战?” 林将军故而颔首,言道,“这天下间领兵挂帅之人,又岂有退却诸军之外,任军北上的道理?” 确实是这个道理不错。只是,弓将军心道,林将军虽是个真真正正领兵的镇远大将军,然而到底不比像他们一样的武人,没有一身的武力抗着,总还不能真像个莽夫一样去战场上去体验一番吧,文人既然已经挂帅,在幕后出谋划策作个运筹帷幄而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也就算是顶天了,而至于出战,弓枢心道,像林将军这么个单薄的身子只怕在战场上抗不了几下便要倒下去的,说句多少有些以下犯上的话来,他弓枢一根手指头便能掰倒的像白鸡一样清瘦的很的身子。 说实话,弓枢确实对这个将军多少是有些心生敬意的,相处的久了,只觉得这林将军虽然总是习惯板着一张年轻得很的脸,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听说还是个真真正正,真才实学的状元,却没有一般文人那些牛哄哄,目中无人的傲气,也不是个难相处的性子,年纪不大,战场上算计来算计去的花花肠子倒是不少,说是匹豹子,不如说是只真真正正的狐狸,说到底,弓枢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服气的。然而这战场上的事,又实在说不准,一群的莽夫虎狼一样的喊打喊杀的,忽然蹦进来只软绵的兔子,一个文官,即使他弓枢再怎么看顾,也多少不能真正顾全的到林将军在边疆战场上的安危,想到此处,心下却是生出几分的疑窦来,林将军行事向来小心谨慎,一副从来胜券在握的神情,此番行事又何至于这般的不智。 林将军道,“小八卦阵一出,我率百人旗令官为指挥兵马,必先从‘生’门而入,引入‘遁甲’之位,诸军先成八卦,需一率军把守‘生’门,为日奇,‘景’门由一偏将率刀枪兵把守,是为月奇,而‘开’门则由弓箭手预备,视为星奇,让出‘伤’‘死’‘惊’三门,可诱敌以入。” 尽管不到半月之前,林将军已经细细讲过布阵之法,再次临战之前,还是又说上了一番。 弓将军挠了挠头,顿上片刻,随即极为小心的问道,“将军,那末将和末将的兵……” 林将军道,“当游于‘伤’‘死’‘惊’三门之中。” 弓枢龇了龇牙,上下唇张张合合了几次,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颇有些尴尬的说道,“将军你说的那么玄乎,末将我这那个……脑子不大好使,您看……” 林将军信手捏了几下自己的鼻梁处,待得弓枢说完,沉吟片刻后,方才试着用更简单明了的话语翻译了一遍,说道,“你尽管往阵中空下最多的位子上跑,看到阵中何处的空档大了,便率军堵过去,见到戎狄落单的骑兵或者步兵随意的着手砍上。” 闻言,弓枢遂双手抱拳,两掌相击之间,发出一阵极为响亮又沉闷的声音,神色间多有几分兴奋之色的朗声说道,“末将领命。”这话倒是答得既干脆又果决,好似生怕于他下令之人忽然反悔一般,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对于弓枢来说无疑是个最合心意,最令他舒服的打法,直来直往,到处占便宜,捡落单的戎狄士兵痛打落水狗,再没有谁比他更习惯这一直他奉行的一种流氓行径的打法了。这安排好啊,真心彻底挖掘利用了弓枢弓将军的特长,使得其特长能用得其所,自己也打得爽快,便宜占得正当。 当晚,除了派兵留守两面群山之所和玉门关中的士兵,林将军和弓将军率军北上相迎戎狄大军,行军半日,负责前方探路的小兵将双耳紧紧的贴在这片硬实的黄土地上,周围除了偶尔从空中飞过的大雁的悲鸣声和黄土地里的胡杨树被挂过的大风吹着树叶吱呀作响的树枝摇晃的声音,除了静,便是安静,寂静,四周是一片死寂一般的静。 负责探路的士兵倾下身贴着地面仔细听了地下的声音,几次确认之后,才起身,向着几位将军和偏将们拱手道,“禀诸位将军,前方约有万人以上的兵马正向我军疾驰而来,不出五公里之外。” 听罢此言,林将军随即便道,“诸军整顿,敌军将犯,全军当严正以待。”话说完,身旁的旗令官便比出了一个旗语,看到的旗令官再比起一个与第一个旗令官一般无二的手势,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盏茶的功夫之后,军令便已传遍了整个近十万大军之中。 这片广阔的疆场之上,抬首不见浑然澄澈的蓝色,入目皆是一片苍黄悲凉的枯黄的景象,黄沙滚滚,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层的黄土,遮蔽了这片只有长河,落入,孤烟的苍茫之地,在疆场上的天空于脚下苍茫渺远的黄土好似在天际之间终于连成一线,晕染出了一片天空和土地一样的同一种苍黄的颜色,一样的苍茫,一样的雄奇而壮阔。 终于,在滚滚的黄沙之中,他看见了天地一线之中一个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正在慢慢的向他走进,是个黑色的人影,身后又很快涌现出了一大片的黑点,密密麻麻的,入目所见之下,一片无言的壮阔之景。 林将军跨坐在马背之上,右臂高高举过了头顶,他的声音平稳之中此刻难得多出了几分的深沉低哑之感,像铁砂慢慢磨砂发出的性感而十分具有磁性的声音,林将军高举过头顶的右手五指大张,然后再慢慢的收紧自己除了大拇指和食指以外的三根手指,而伸出的食指和大拇指向外外张,形成一个八字的手势,言道,“布阵!”那低沉而暗哑的声音几近响彻九重云之外。 随后又分别比出了撒星阵和一排一字长蛇阵的手势,道,“启阵位。” 此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响彻云霄之声,随着几个偏将领命所言,“末将遵命。”“末将接令。”“末将领命。”“……”之后,各路士兵高举着手中或是刀枪或是铁盾的双手几近震耳欲聋的喊出了一声直冲云霄杀气凌然的喊杀声,“——杀!”“——杀!”“——杀!” 林将军没有料想到一点,起码军营里传来的军报有一点是不大切实的,茯苓麾下三十六骑之一的扎合虽然也列阵于戎狄大军之中,而真正领兵挂帅之人却不是扎合本人,而是戎狄军中唯一的女将,也是戎狄一军最高的将领统帅人物——茯苓。 一个在男人堆里面长大的女人本以为定然是个膀大腰圆,眉目粗犷的不像女人的女人,然而,真正见过茯苓的人却决不会如此认为,即使戎狄大将茯苓穿着一身的银色轻铠跨坐在马背上,眉目中尽显一片的张狂之色,甚至这种张狂之中眼底闪过的狠辣的眼神,然而,不得不承认,茯苓不仅是个长得像女人的女人,还是个漂亮的足够让大多数男人心动的女人。 她骑着她的战马巡视在她的大军之前,算不上是秀美然而立体颇有几分异域风情的五官,而更令人在意的却是那即使覆盖在银色轻铠之下也不能遮掩住的曼妙轻盈的身姿。 两军对垒,主将对阵为先已是战场上百年来所形成的惯例,中间隔了近十几丈的距离,先骂阵,再出兵,这是古来就有的言说。 很快,朝廷一方的大军之中也现出了两个骑在马背上的男子来,其中一人自然是茯苓月前已经知道的弓枢弓将军本人,生得面目粗犷,浓眉,方脸,一副看上去憨厚纯良的草莽大汉的模样,而至于另一人…… 茯苓所见之下,只见那人扬着手中的马缰从一方大军之中缓步而出,所到之处,己方的大军便自觉地替这人让出了一条大道来,只见此人生得剑眉星目,尚且更显十分的清俊如玉,略显狭长的凤目之中尽显一片沉静如渊的神色,面上却好似不见半分的惊惶之色,神色不苟。 初见之下,茯苓倒是心道,与其说那人是个将军,倒不如说更像是个游走于闹事之间走马观花的章台公子。 作为一个男子,此人生得确实不比寻常的俊朗,好看,然而……这毕竟还是战场。 茯苓随即便嗤笑一声,说道,“你们口中的天子麾下是不是已经全然无人了,才会派上这么一个书生来替他卖命打上这一场仗,还是已经自认他敌不过我们戎狄人,准备纳头便拜了吗?” 此话说罢,戎狄大军中便已能听得几声极为粗鄙的附和大笑着嘲讽的声音,多是在嗤笑当今朝廷无人,竟胆敢派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与他们迎战,还是个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的文官,先前听闻消息的时候,尚还存着几分的不以为然,如今真真亲眼见到了,竟还真的就是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戎狄人尚武,以文为轻,见得此次朝廷派下领兵挂帅之人真正是个地道的文人,说笑之间也多有些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了。 弓枢咧了咧嘴,也朗声大笑了几声,说道,“你们这些蛮子,怕当真是不知道我们将军的厉害,等会便让你们他姥姥的狠狠的自甩上自己的嘴巴子。” 林将军将视线缓缓在戎狄大军的面前扫过,只消一眼,心下却是已经不由的松下了一口气,率军的将领从扎合换成了茯苓确实多少令他有些始料未及,然而,军报之中所言戎狄的兵力倒还算是对上了八九分,想罢此处,心下已是一片的沉稳。 林将军执着马缰,带着几分低沉暗哑的声线,虽然沉稳依旧,如同磨砂一般丝丝扣入心弦迷人的嗓音,于人本身平静无波的调子无关的属于声线的一种性感。 林将军道,“女人本就不该出仕为将,若出仕为将,她便已经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弓枢:…… 茯苓:…… 第40章 茯苓向着朝廷一方的军马看了过去,那双眯得狭长的凤眼随即便将视线定在了阵前的少将军的身上,一手持着手上的马缰,一手拿着一柄长枪,长枪负于身后,最终横过胸前,握住枪柄的手势甚至略显僵硬,他不是个善武的将军,这个年轻的将军的手上甚至还没有一把能拿着趁手的武器,比如弓枢手里的关公刀,她茯苓手上的长刀,茯苓笑道,“你这做大将军的小儿,会逞些口舌之利,算得上什么真本事,不如我们战场上酣畅淋漓的打上一番最好才见真章。” 若论起年纪来,茯苓二十有二,倒是比林将军还要年轻上一岁,然而,茯苓十六从军,若论起军中的资历来,称上林将军一声“小子”也不算为过。 弓枢抡着身后的长刀在腰间绕上半圈,刀尖直指着自己面前的一坯黄土,咧了咧嘴,笑道,“我敬你是个女娃娃,怎么说话就这么没规矩?你虽是女流,却是个武将,我们将军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阵前对战,女娃娃你莫不是在同我们说笑吧?这事说来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弓枢转身拉扯着马缰与林将军拱了拱手,遂请战,“将军,不如由末将代将军于那茯苓会上一会。”说完,又看向戎狄阵前的大将茯苓,高声喊道,“女娃娃你可敢应战?” 林将军沉吟片刻,遂言道,“诸事小心为上。” 弓枢听罢此言,便道,“末将领命。” 茯苓虽是女流,然而从以往几月传来的军报来看,若论起武力,弓枢比之茯苓怕还是要差上些许,然而,于此,他却自另有一番自己的考量,弓枢为右路将军迎战戎狄大军,茯苓也不会真的扯下脸面于他应战,多少有些有失大将身份,自降了威风,茯苓是个比之男子还要心高气傲的多的女人,定不会贸然应战,然而,若不应战,又显得多少示敌以弱,故而,茯苓料想之中应该会派上手下的将领前来应战。 弓枢若要胜过茯苓把握不大,但若是要胜过他手下的几个偏将,胜算还是可以打上七八分的。 随后,茯苓耍罢几下自己手中的长刀之后,便果真不急不缓的说道,“一个小小的右路将军,何必劳烦我自己亲自出手。”说罢,刀尖也向着旁边随手一指,朗声道,“左路将军扎合何在?” 戎狄大军之中随后便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声,“末将在此!” 两边的士卒慢慢绕开,从中间便走出一个头戴着毡帽,面目粗犷,面上多髯,双耳招风的大汉来,一双虎目之中隐隐露着些许凶悍之气,穿着一身亮银色的重铠,身下的马也套上了一副由专门打造的护住马腹的银铠。 扎合向着茯苓左手按在左胸行了个部落里表示尊敬的服从的手势,随后便看向了弓枢,说道,“末将愿替将军迎战。” 弓枢出战的时候,林将军骑着马在面前兜转几圈后,背对着戎狄大军,张嘴遂翕动了几下双唇,言道, ——此人臂力过人,性悍勇,忌轻敌,小心迎战。 长期于军旅之中生活的将领多少也能读懂一些简单的唇语,便于己方众人私下里不动声色的传递军报暗语之用。 弓将军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也翕动了几下口型,说道, ——将军放心。 林将军伸手握拳,随即便垂上了弓将军的右肩处,终于还是又言道了一句,“诸事小心。” 弓将军率先出阵迎了上来。只见其身下的骏马显得颇有些不耐烦的往后踩着自己的蹄子,马脖子向着旁边偶尔的晃上一晃,弓枢一手持着长刀,一手抓紧了马缰,调转马头便出阵在两军对垒之间转了几圈,扎合手里拿着由铁链连在一处的双锤迎面也迎了上来,两人在阵前牵扯着马缰兜转几圈之后,扎合抡着自己手中的锤子,单锤脱手,顺着铁链便向着弓枢砸了过来,弓将军一手扯着马缰向身后一仰,那飞出的锤子便从他的眼前胸前扫过,右手的手腕一翻,长刀的刀刃朝上,立时也向着那迎面而来的锤子砍了过去,长刀砍在铁制的锁链上,听得“铿锵”几声,瞬目之间,便只见那刀身已经缠上了几圈的铁链,几番拉拽之下都是金属相抨击的刺耳的声响。 只见弓将军嘿嘿一笑,另一手放开手中的马缰握住那面前的锤子,说道,“你这蛮子连手里的武器都能脱手,你弓枢今天便就好心呈了你的意,收下你这份大礼了。”别说,那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锤子可是实打实的重量,拿在手里便感觉一边的肩膀顺势往一边一沉,弓枢吸了几口气,提上内力在丹田里运上几转,这才拿稳了自己手上的锤子,心里自忖自己方才怕是多有几分的轻敌了,但好在自己也算及时反映过来,不然这糗可是要出大了。 弓将军单手握住单锤之后,运起内力忽然一下都往手掌处涌了过去,力一扯大,那双锤连着锁链此时已经被他很很拽过了大半,右手的掌心一翻,又听得“铿锵”一声,缠在铁链上的长刀已经被抽出,弓枢挥着长刀便要向扎合的身上砍去,而此时,扎合下腰之时脸上却是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而这分笑意还没有维持多久,只见弓枢直接变刀,忽然佝偻着身子伏在马背上将长刀往马腿上狠狠看了过去,扎合身下的马一受惊,抬着前边的蹄子由着长刀从马下挥过,然而,马儿的前蹄抬起来后,就露出了马脖子下面的马肚子,包裹住马身的铠甲只装备到了两侧,而露出的马肚子上却是一片十足白花花的软肉,弓枢再一刀回砍下来,就直直的插入马腹之中,抽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马尼格老子的,你弓枢大爷早就看你的马先不顺眼了。” 马肚子被狠狠地捅穿,再被拉了好长一道的口子,那马猝然倒地之后,蹬了几下蹄子之后就彻底死的不能再死了,扎合大怒,从马身上跳下的时候忽然一扯自己手中的铁链子,弓枢顺手也就抡了几下铁链然后又给抡了回去,“你大爷的铁锤子,我老枢可不习惯用你们蛮子的东西。” 扎合怒斥道,“无耻,你们中原人真是无耻,无耻之极!” 弓枢随后便咧着嘴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根子,心道,——你家蛮子打仗的时候才见着便宜不占,那不是傻缺吗? 两人往身后都退了几步之后,朝廷一方,林将军便道,“弓枢,入阵。”而戎狄一方,茯苓拍了几下的手掌,也道,“扎合,回来。” …… ——战。 玉门关之上的烽火台上终于在传闻永安侯伙同戎狄大军叛乱之后燃起了狼烟,马蹄过处,扬起一片飞扬的尘土,刀剑里的肃杀,血色苍茫的红月落日,黄沙古城之中的金戈铁马。此次镇守玉门关之役刀剑抨击之声响彻遍了整整三天三夜,一波方罢,一波又起,简直好似根本无休无止。 “——北四路大军成一字长蛇阵,北三路大军成鱼鳞阵,偏将蔚成率弓兵一千,两千刀枪步兵布阵撒星阵,西南游困戎狄骑兵一千。其余各路左右偏将,中将,各率步兵二千镇守八方,速围拢,八方每方千人速成一小八卦,两阵相接,弓枢率军入阵待命。” 林将军手持着一柄长枪,周旋于小八卦阵中,手中所持的长枪顺臂而下,垂于一侧,枪尖上隐隐闪烁的银光晃在人的眼前,银色的枪头上沾上了鲜红的血,枪头的红缨一方缠绕在枪身上,是红绸子一样鲜艳刺目的颜色,入目所见之下,只觉得自己眼前所见之景都是一片诡异绮丽的红色,战马在长嘶,刀枪在争鸣,鲜红的血液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带来一阵热辣的刺激感,到最后,入阵的士兵只能不断的重复着挥刀,砍入,然后再拔出的刺激感,身体的负累已经到了最疲惫的时候,却仍然挣扎着不肯倒下来。 林将军转着手中的长枪时而向着靠近的戎狄士兵刺了过去,拔出长枪后随即又再刺入,再拔枪,每一次刺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受到锋利的尖枪刺入人身体的重重的阻力,尽管他已在梦中见过多次这样鲜血淋漓的赤目的景象,而当这幅战场上堪比修罗一样的场景真正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林将军开始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开始变得麻木,然而强忍着心里一阵阵的恶心感,他还要竭力保持着自己头脑的清醒。 林将军隐于小八卦阵中的遁甲之位,精简了大八阵图的小八卦阵还保留着大八阵图最基本的两个特点,遁甲和奇门之威,精简下来的两个小八卦阵分别具有奇门和遁甲的能力,虽不至于能如八阵图一般形成天字绝阵,然而,一个只有奇门之威的小八卦阵和一个只有遁甲的小八卦阵两阵相交接之处,便同时具有了奇门和遁甲之威,不如大八阵图幻象叠生,生死无出的惊险之局,游困住茯苓手下千百士兵却是已经足够。 林将军及所率指挥兵马亦为旗令官隐于一小八卦阵中的遁甲之位,而奇门主攻,由弓枢负责补位“伤”“死”“惊”三门,若有敌军被卷入从三门而出,伤必极重,身心疲乏之际,正是攻敌以弱的最好的时机。 小八卦是一个活阵,阵中的士兵都要随着八卦阵四面的变法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或是扩大或是收缩阵型皆视实际而定。 茯苓行军打仗多年,也曾见过世间多数的阵法,而她自认对于阵法一道还独有些自己的见解,然而,穷极她一生所见所闻之中,却从来没有听闻或者亲眼见过眼前的这两个阵法,这两个阵法胜在极新,甚至闻所未闻,现如今才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她有时间去深究一番,她倒是自信,可破此阵法,然而,细细深究之下,又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似乎十分重要的一点…… 戎狄一方的传令官业已经传来军报,先前前方探路出阵之人又折损了千人,茯苓挥着手中的长刀复又斩杀一人之后,方才说道,“破阵吧。”已经身处于战场之上,茯苓一时之间自然已经是想不出什么真正的破阵之法了,然而,她还有一个笨法子,一个最笨最干脆暴力的破阵之法,破不了阵,那便用自己手下的人去填,她现今身下所处的阵法即使再如何的逆天,只要一批一批的人填入这个阵法之中,而当整个阵法真正达到它所能游困之人的数量的承受上限的时候,这个阵便也就破了,这是最简单同时也是也最粗暴的办法。 这一仗对于茯苓来说无疑是闻所未闻的惨烈,是她为将以来所承受过最严重的一次失败,此战将会成为她为将一生之中的耻辱。 “——这女人真狠。”真正此方大战休罢之后,弓枢终于还是忍不住唏嘘了一句。“这女人能想到用填阵的法子来破阵,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娃娃,对着自己人也敢这么下得去狠手。” 填阵的法子可不是人人都能下的手去用的,所为填阵便是不断的源源不断的往阵里面送人,直到送往里面的人都着了道,眼前的阵法终于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说白了就是要拿人去当肉盾,茯苓手下派进填阵之人足有五千,而最后能回来的才不过八百的兵马,九死都不一定能换得一生。 说来,那四千多的戎狄人,甚至大多数都是弓枢手下的弓兵干掉的。 林将军沉吟片刻后,便道,“你莫忘了,她是个戎狄人。” 戎狄人生性尚武,崇拜强者,蔑视弱者,对于戎狄人而言,他们骨子里有种独特的优越感,至于碾死一群地位着实低下的士兵,他们也只有无条件的服从。在戎狄人眼中的等级制度甚至比之中原怕还要森严上几分。 在戎狄部落之间的较量之中,杀人,对于他们来说都可以算是最简单容易的事情,他们骨子里有着一种对生命嗤之以鼻的漠视感。 虽然不得不承认,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可以算的上是最明智不过的做法,然而……此等作为怕也是真正多让人觉得有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若是连自己人都可以半分不带犹豫的牺牲,他日,若是落入了这实在心狠手辣的女人的手里……想到此处,弓枢和诸将也多有心悸的想着朝廷一方的军队当日应该追上那女人,最好斩草除根才是最最稳妥的办法,当然,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是作不了数的,在当日的情况下,茯苓的手下尚还剩余了八千铁骑,步兵三千有余,而在追击的路上,茯苓又定然会在四周安排伏兵,这是她行军打仗之时习惯留着后手的足够缜密的心思。茯苓此次只出动了五万大军,而她手下却足足还有三十万精兵,若是贸然追击,日后得不偿失,可就真正亏大了。说到底,心里终究还是存着几分忌惮之意的。 又,几日后,杨钊率军北上一战也已经传来了报,杨钊将左钟所率的军队打下了一半的时候,永安侯大军即日起便开始败退,退入永安侯的番地之中,杨钊并不急着趁胜追击,而是先向玉门关传了一份捷报,茯苓败退北上和杨钊捷报之事相比而言,茯苓败退北上其实还要传得更早一些,他也倒不在意在西面的驻地多呆上些时日,捷报中所言他不过是想问上一句,——这永安侯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然后次日,杨将军收到了一封简扎,而至于简扎上所言却只有一个字——打。 杨钊遂又回信,“需援兵一万,诉求。” 朝廷再半月之前又向各地征召了兵力,日前又多了近五万的兵力,林将军的手上近日来尚还有些施展不开,思索片刻后,便再传简扎,提上几笔,遂装入细竹筒之中后,才放飞了手中的信鸽,而信上所言却仍只有一字,言道一声,——准。 故而,杨钊这一方面的战事暂时终究怕还是要消停不了了。 杨钊心道, ——那便继续打下去吧。 …… 第41章 这场仗打了足足三天三夜,两方的兵马一波一波的来袭,最终折损近千的兵力,方才获了惨胜,然而,相较而言,戎狄整整折损下来的三千的兵马还是让朝廷一方的将领获得了足够的安慰。 弓枢入帐汇报军情的时候,掀了那营帐,抬眼看去,林将军正在几案前怔怔的看着自己右手的手掌出神,素来寡淡的眉目之间粗粗看来,似乎并未显露太多类似于惊惶或是犹疑的神色,然而…… 弓枢咧着嘴看着帐子里坐得端正的林将军,笑了笑,忽而出声问道,“将军,你第一次杀人?” 林将军收了手随即放下,将视线缓缓收了回来,言道,“日后总会习惯的。” 能不能杀人和一个人究竟会不会打架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即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逼急了也能趁其不备杀掉一个虬髯大汉,和杀人最扯得上关系的便是一个人的心性。弓枢心道,为将者可以不会武,却绝不能是个不能杀人的怂人。一人既然已经领兵挂帅,便必然会出现在战场之上,战场上之事瞬息万变,为将者即使再如何雄才大略,千里之外之事也不可能巨细无漏的全然料想得到,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固然可行,必要之时,随军出征也往往是不可缺少的,既然出现在了战场上,一个人就一定要能狠得下心杀人,即使他是一个将军。 在最逢战乱的年代,征兵之时,即使是个实在文弱的书生也不止一次被征召上去过,不是说不会武就不能杀人,杀人和习武其实往往是两个概念。 弓将军又道,“我当时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可不像将军你能这么容易的适应过来。” 弓枢从小习武,尚且臂力过人,早年未过弱冠的时候,弓枢曾经失手打死过当地纵马行凶的一个富家公子,他还几乎清楚的记得那甜腥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第一次接触血味的弓枢只觉得自己入目之间都是一片刺目的红色,内心的惶恐几乎压倒了他当时近乎所有的理智,后来为了能逃过那次眼看就要到来的牢狱之灾,弓枢从了军,然后,近二十年过去,他便成了现在的弓枢弓将军。对于现在的弓枢来说,杀人已经是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即使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猛然将敌人兜头劈成两半,军中的将士也不会说此人心狠毒辣,他们只会说他骁勇善战,是一个少见的英勇的将领。 弓枢这话确实是说得十分真诚的。在战场上的时候,弓枢见过林将军杀人,尽管从一个真正的武者的角度来说,弓枢觉得自己似乎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十分轻易的碾死一个不会武而只会杀人的男人,林将军手下杀的人甚至还没有一个普通的士兵多,旗令官们几乎团团将他围在中间,唯恐他们的大将军出了什么差错,但尽管如此,只要是出现在这战场上的人,就不会有一个不杀人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军领兵挂帅的大将军。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 弓将军咧嘴笑了笑,说道,“只是,将军你日后若还要出阵杀敌,随行还是多派上个将领才好,手底下的将领总会多有担心的,毕竟……” ——毕竟他是一军统帅。 况且,真正见了将军是怎么杀人的之后,弓将军挠了挠头,心道,——倘若说出去这一军之帅最后却只有这么点本事,可不是真正要被旁人笑到掉牙了。 林将军:…… 说把此事之后,弓枢这才想起了一桩的正事,毕恭毕敬的将自己怀中的军报呈了上去,说道,“将军,这是此次战役伤亡之人的名单巨细。”神色间这时候却是多有几分的肃穆。 林将军随手翻了翻手上的名册,方才随口问道,“总计折损了多少兵马?” 弓枢简单的行罢一个军礼之后,言道,“启禀将军,共计损失一千一百一十三人兵力,五百七十二人伤兵,一百一十七人重伤伤兵。” 只见林将军手上的动作忽而顿上一顿,说道,“事后清理下战场,选块合适的地方将我方战死的将士一同葬了,你先自行记着这几人的名册,在年关之前按着人头将银子发放出去,差人送上一人五两银子的份额到他们的亲友手中,若是家中生计实在困难的,再酌情视之。” 弓枢拧了拧眉,道,“将军,这五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上将向自己营中战死的将领发放银两慰问家属是很早之前就有的规矩,手下的将士为自己卖命,最后落个战死沙场的结局,上头的将领若是不表示些什么岂非实在让自己手下的将士感到心寒了些,然而,这多少的表示一般都不超过二两银子,本身就该前方军粮吃紧的时候,后方再这么大手大脚的将银子花下去,前方的军粮要是断了,那问题才是真正的闹大了。 弓枢自然并不反对将后方战死的将士的亲属安排的更周全一些,然而万事都要从着大局考虑不是,弓枢虽是个莽汉,当了二十多年的兵,这其中的道道也大概摸了个清楚。 而这时候,林将军却道,“听闻你手下的兵经常去戎狄一方空置的民舍扫荡些东西?” 弓枢听罢,似乎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便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不是贪着戎狄那边的东西新鲜,想顺些好东西回去?将军,你看……” 军令里面虽然有一条不准兵士私闯民宅,然而大概也只仅局限于玉门关中的平民百姓之间,可没说过戎狄一方空置的民舍也不能随意闯入,其实说到底不止弓枢手下的兵,其他营里的将士这事也多少干过一些这样的勾当,只是弓枢手下的那一伙痞子军干得更光明正大的让人牙痒痒一些。 林将军道,“先前替我们押送军粮的那几家跑商的商户还在?” 弓枢道,“在玉门关边上的小镇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弓枢撇了撇嘴,道,“那几个要钱不要命的,私下里竟然和戎狄那伙的蛮子们做起生意来,将士们看着先前他们给我们送过军粮的份上,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有了生意做,还有钱赚,哪儿那么容易走得干脆?” 林将军道,“差个兵过去与他们打个招呼,问问他们对战场上缴获的戎狄之物可有什么兴趣?” 弓枢听罢,思忖片刻,遂眼前一亮,搓了搓手之后便道,“将军你的意思是……” 林将军道,“总带着这么些东西行军好像总不是那么方便,现成的买家在这里,能卖便都卖了吧,差个有眼力的,能懂货的,别回头让这些商贾之人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说罢,又比了比自己的手指,说道,“起码算上十倍的差价。” 弓枢本来听着还觉得靠谱,一听到十倍的差价,差点吓得自己给蹦了起来,“十倍?那些个老奸巨猾的商贾又不是蠢货,又怎么可能……”跳完脚,又腆着脸凑到林将军的身边,没个正形的嘻嘻笑了几下,随后小声的问道,“将军,你觉得,他们真的会答应?” 林将军道,“此时正处于两军交战之际,那些商贾之人与戎狄做生意,本就是为了趁着战事发一笔战争财。会与他们做生意的,也不过是那些戎狄的贵族,出的价位比我们只高不低,十倍的差价,他们受的住,运到京都卖出去可就不止这个价了。” 弓枢道,“论生意上的东西,将军你懂得可比我老枢多,将军你说成那就一定成。那将军你看……” 林将军道,“把人介绍给那些个商贾,这事由你负责,回头可以再登记一下,只有一事,那些卖出的东西换得的银亮,十两里面我要二两,充军银。” 弓枢听罢,又搓了搓手,随即爽利的说道,“成!要这事真能办成,那些个小兵蛋子说不准都会答应的比谁都痛快。充几两银子入库算了个niao,即使损上一半的银子,他们回头也铁定还会巴巴的凑上来。” 说实在的,那伙子兵里面真正懂行的肯定没几个,手里从到处搜刮来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但他们也不傻,不会随便的寻个价位卖掉,边疆那些做生意的商贾人家可没一个不老奸巨猾的,保不准被骗了都不知道。再说了,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打仗,每年的军饷也不过二两银子,若是手头的东西早日能换成银锭子,差人送回家,心里有个保障也就不怕自己日后战死之后家人的生计没了着落,而如今军营里面肯出面差人与那些商贾之人说话,不怕他们不惜命的再耍什么花样。更何况,那可是十倍的差价!即使回头拿去京城里卖也不一定能卖出这个价,被坑掉几两银子算什么,算掉充军银的分子,那也是整整八倍的差价,容不得让人不动心。弓枢心道,要是这法子放出去,指不定还真管用。 见到弓枢多少想明白了些,林将军沉吟片刻后,随即又道,“于你手下的兵去说,让他们多搜刮些好东西,银子自然就会有了,日后尽管多抢些好东西来,军营里可还等着他们的银子用,莫要给耽误了。” 林将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半分也不带眨的,一脸的正气,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越看越是个正经的不得了的如玉的君子。弓枢暗地里小心的瞧着,心里却是唏嘘了一句,心道,原来将军也有这般无耻的时候,简直……简直他格老子的越来越对他的性子了。 弓枢咧嘴笑道,“成,将军,那事回头我便能给你揽下,军银有了,回头给手下的兵的婆娘儿子还有爹妈送钱的事也一并包给我了。” 随后不久,弓枢便派人于那几个想着来边疆发几笔战争财的商贾之人接触了,那几家商家人一听闻这个消息,竟然果真半分也不带犹豫的拍着胸脯答应了,态度那才真是个殷切,似乎多少有些受宠若惊,脸上的喜不自胜的神色似乎半分也不像硬生生挤出来的,本来那派出去的士兵报出十倍差价的时候,心里多少存着几分的心虚,然而,随后见了几家商贾都这样的模样,一下子那语气也就硬气起来了。想来,那些个商人平时被戎狄的那些贵胄人家坑惨了,也从不给什么好脸色,若是这回拉伤己方的军队做自己的靠山,那才真是妙极,所以一个个答应的当真是又诚恳又爽利。 这生意随后也便算是真正定下了。 而这笔长期的生意定下之后,两人怕都没想到,他们手下的兵又因着林将军的这一句话,整得他们手底下的兵每次打完仗收割战利品的时候都跟个蝗虫过境似的,空置的戎狄民舍里面的东西就不用说了,待着几个战死的戎狄将士,不把人扒得精光不剩半分油水也捞不到的时候决不会罢手,以前收东西的时候起码还会自己挑挑拣拣,寻思着反正自己也带不走不少,而如今,到手的东西回头就能转手换成白花花的银锭子和兜里的银票子,不搜刮个干干净净又怎么肯罢休。 哗啦啦的一群土匪像蝗虫一样压过来,眨眼过去,那战场上除了尸体清理的简直已经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时而还能听到几声骂骂咧咧的声音“怎么又是个穷鬼?”“今天运气看上去不错。”“再去扒拉扒拉还有什么东西没?”“……”这哪是一伙军,分明就是一群真真正正的土匪。 久而久之,弓枢手底下这群匪军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响出去了,而这老小子日后还挺着胸膛对着这事感到颇为的自豪起来。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兵,其他几个将领手下的兵也不见得真会这么光明正大的扫荡,最起码也该暗地里着来,也就只有弓将军和他手下的兵会把这事在明面上光明正大的做起来。 此事休罢之后,弓枢便差人率着近千的将士将军营里被叶医师送下来说伤得厉害,不能再战的伤兵护送着一并送回了长安城内,还有几车准备发放下去赡养亡故和伤兵的银两,正好朝廷那方面在长安城又征召了一批将士,正好与之会合,将朝廷的援军往边疆战场上带。 说来,这几年,中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蝗虫,水患,饥荒,旱灾,祸乱四面皆起,导致中原流民四起,又恰逢战事,这些流民了无生计过火,便情愿充军,好歹也能过个吃饱穿暖的日子,还有军饷可以领,像他们流民这样一顿不接一顿的日子,早晚都该死了,不如拿着自己的这一条命去战场上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拼出条活路来,也就导致,充军之人越来越多,军银也一天天吃紧,多少有些跟不上前线的路子了。 更不用说,说好一月一次的军银,往往几月才来一回,林将军表面上装着不知道,心里可比谁都清楚,这天下间谁胆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连皇上派下的军银也敢去贪,若非前线此时战事吃紧,他抽不开身……林将军伸手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心道,——这笔账他早晚会和某些人去算。 和军队做生意的商家也不是个个都很老实的,军营里时常会有人托着几家商行往家里捎银两,几家的商贾表面上答应的痛快,暗地里谁知道那笔银子究竟去了哪儿,然而,弓枢手下时常会有护送伤兵回去的兵马前往长安,还有一些退伍的将士也会一道回去长安城,有一回也不知怎的知道了一家商行私吞了军中之人给家人捎上的银两之后,一群的老兵痞直接领了兵马拆了砸了那家的商行。 本来就是从战场上刚退下来的兵,手里的凶悍劲就不用说了,手上谁没沾过几条的人命?况且,赤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商贾的商行就立在那里怎么着也跑不了,而那些将士人刚刚给你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打仗回来,那些寻街的六扇门或是神捕司的人多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了,那商行做的事也确实不地道。 贪了什么银子不好,非得贪军中几个将士的银子。那些银子不是战死的士兵发放下来的份额钱,就是前方战事吃紧在拼命的将士想着要捎给婆娘和孩子过生计的银两,这钱贪的黑心,怎么贪得,回头都还得给军爷他们一个子儿不少的吐出来。 这也给另外与军队做生意的几家商行们作了一个表率,多少都能让他们心里冷不丁的咯噔一下,做起事来也更规矩谨慎了些,这生意油水本来就足,若不是非要贪心的再捞上一笔,那几家商行也不会落个这么个下场,也算是给其余的商行敲响了哐当一声的一记警钟,本本分分的做生意才是最稳妥的。 …… 第42章 随军而行的军医叶唯是营帐里的将士们最想见又不想见的人,整个军医驻扎的营帐里都是将近年过半百的老医师,就只有叶唯叶医师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医师,还是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女人。叶医师刚来军营里的时候,营里的将士们有空没空都往营帐里跑,偶尔有几个嘴巴不干净的,叶医师绕着手腕子直接把人的手臂往身后一扭,笑道,“现在手臂还疼么,”那将士疼得几乎哇哇大叫,喊道,“疼的,疼的。”叶医师道,“疼就是了,疼就说明你的手臂总还是能用的。” 弓枢吊着自己的胳膊候在帐外,听着营帐里进去的将士们一阵阵让他毛骨悚然的狼嚎一样的鬼叫声,心里立时就开始打着哆嗦,想着将军先前与茯苓骂阵时所言,女人不该为将,为将的他就不是女人。换言之,女人她就不该随军,随军的大多都不是女人。这哪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分明就是个实打实的母夜叉。 一营的将士都只归一个医帐管,而这个医帐的主治医师就是叶唯,按理说,这么个女人混在军营里多少是有些不好过的,二十多岁也该是找个好人家嫁了然后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叶唯却在这边疆的战场之上一呆就是整整六年,从一个刚过二八年华的少女一直到如今双十已过的年纪,营里的将领们面上不说,心里对这女子多少还是存着些敬意的。 弓枢在帐外龇了龇牙,这才掀着帐外的帘子走进了医帐,叶医师刚刚替一个将士包扎好伤口,双手泡着身旁的小医童刚端来的一盆热水,浸在脸盆里泡上好一会儿,把一盆热水晕染成一片的浅红色之后,才就着旁边的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双手,叶唯挑眉道,“弓将军?” 弓枢硬着头皮的应了一声,“叶女娃娃,可不就是你弓爷爷我吗。” 叶医师撸了撸自己两边灰色布衫的袖口,身处在军营之中,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平时作着男装打扮,灰色的布衫,束腰,是寻常江湖男子在外一般的劲装打扮。 叶唯看向了弓枢,叶唯本是生得一如江南女子一般秀美温婉的五官,五官精致,尤其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更独有一种清冷的气质韵味。 弓枢道,“将军让我向你问着,近来军需处的补给可还充足?” 闻言,叶唯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身旁的医童,唇角忽而随着几分凉意的向上一撇,说道,“已经近半年未曾问过我军需的补给了。说来,你们那新来的将军可要比你们这些老军痞聪明上太多了,还会记得向我问起这事来。”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0节 弓枢看上去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秃了半瓢的脑袋,随后才似乎颇为小心的问道,“军需的补给真的那么糟糕?” 叶唯道,“也幸亏你们近来战事并不怎么频繁,不然,那些因伤而死的将士只怕还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数。”叶唯伸着自己一手的手指开始细细道来,“朝廷最新送来的一批军需的补给是在半年之前,送来的一些药物甚至都已经过了可用的最好的时机。” 医帐里的将士已经基本处理了大半,不得不说,弓枢挑着来的这个时机确实很准,吩咐了手下的医童几句,顺便让他们把营帐里其他的老医师唤上几个过来,叶唯示意弓枢跟着她走。 一路上,弓枢又道,“我记得朝廷的军需应该是按月派放的。” 叶唯道,“朝廷口头上说来的事你们也信。也幸得你们这次派来的将军靠谱,花上近三倍的银子才向那群边疆的商贩们买进了一批堪堪够用的军需,莫不然,你们这次死伤的将士怕还要多上整整一倍。”顿了顿,又说道,“先前,杨钊……杨将军率军北上,那批刚刚补上的军需也被带走了大半,不出半月,若是战事再临,仅剩下的这批军需怕是实在不够用的。” 弓枢脸上青白之色来回变化了几次,忽而悄声说道,“将军他挪用了军饷?”购买军需所需的银两定然不是一个小数目,那这笔购买军需物资的银两的来路即使用脚趾头想也很容易能想得到。 叶唯道,“留着发军饷难道还等着在前面冲锋受伤的将士等死吗?”将这话干巴巴的说出口的时候,叶唯的脸色到底实在算不上很好,脸上随即又很快的闪过几分悲哀之色。 在当军医的这几年里,是叶唯这一生感觉最沉重也最无奈的时候,每次看着一个明明可以救活的士兵却因为没有足够的药物补给而要生生的看着他终于停止呼吸……那种身心之间的煎熬,他曾经体会过不止一次,两次,然而,在这近半年里前方时而短缺的军粮,延期的军饷,都实在不能不忍不想开这个口。 叶唯带着弓枢去看的是朝廷最新送来的一批军需。 叶唯抓着自己手上从扎着的袋口倾倒出来的东西,“三七,肉质根为柱形,干时有纵皱纹。茎有纵纹,无毛,基部有宿存鳞片。叶为掌状复叶。” 叶唯将手中的东西示意到弓枢的面前,随即冷笑道,“朝廷里的人当真以为我这个医师是个五谷不分之人,连三七这种寻常药物都分辨不出来吗?送来一袋的糟糠之物也真是给的一番好面子啊。” 弓枢呐呐地看着自己面前倾下的一地的糟糠,终于仍是默然不语。 叶唯又道,“连分配来你一营的军需都是这样的模样,弓将军莫非以为其他营的军需会好到什么地方去吗?” 弓枢此时终于收敛了自己脸上嬉笑的脸色,沉默的缓缓拔出了自己身后负着的长刀,那柄长刀对着这堆在帐中的的成百只麻袋上一道道的划过去。 弓枢呆愣的看着这散在营帐里满地的糟糠之物,竟然,竟然当真是……叶唯此时的神色悲愤之余又多少多了几分深切的悲哀之色。 弓枢沉默了近盏茶的功夫,随后这才干涩着嗓子粗哑的说道,“兹事体大,这事怕还是要同将军商量一番了。” 叶唯已经有些红了眼眶,说道,“将军怕是早就知道情况不妙,却不曾想情况竟糟糕到了这样的一步田地。” 本来挪用军饷的漏洞不久之前才借着通商的法子堪堪补上,而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档子的事。贪污军银之事,虽然并不少见,但此番贪得这么猖獗,肆无忌惮的却是实在不多见。而朝中能有这样的势力的胆量的贪污军银之人…… 叶唯咬牙道,“贪污军银的折子就没呈上过到你们那皇帝的手上吗?” 弓枢道,“军银亏次一事将军为此已经上过好几次的折子了,只是……只是几次都了无声响,只怕那折子最后是呈不到皇上的眼前了。” 叶唯道,“我不知道你们朝廷里弯弯绕的麻烦事,只是……若是军需不能及时赶上,要是再于人打起仗来,只怕是……” 弓枢呐呐的说道,“还是先问问将军吧。” …… 弓枢赶到营帐之中的时候,只见林将军似乎正盯着自己面前的折子开始出神,弓枢唤了一声“将军。”,声音低低沉沉的,却竟然似乎半分也没了寻常的嬉笑打闹的神色。 林将军终于若无其事的合上了自己手上的奏折,说道,“进来。” 未等弓枢说话,林将军却已经开口说道,“朝廷方面传来了消息。” 弓枢顺口接道,“什么消息?” 林将军右手屈指缓缓敲了几下自己面前的桌面,说道,“圣上准了左相的乞骸骨,辅佐左派一人承左相之位。” 弓枢道,“为何人?” 林将军叹道,“左相之女的夫婿,傅姓名宗书。” ——傅宗书。 弓枢看上去颇有些茫然的看着林将军。林将军沉吟片刻之后,终于叹道,“此次的军需差了多少?” 弓枢听罢,愣上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呐呐地说道,“只怕是……全废了。” 林将军张了张嘴,转头看向弓枢,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似乎放大放空了一瞬间,然后才回转了过来,方才也呐呐地重复道,“……全废了?” 弓枢咬牙道,“全废了。” 林将军此时终于伸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视线之内是一只手掌上微微张开的五根手指,指尖泛着浅浅的白意,苍白而无力的手掌虚握的力道。林将军垂下首来,那掩在一片昏暗之中向来僵硬沉稳自信的面色上这才终于显露出几分的苦笑来,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唇角拉扯出的几分无可奈何的弧度,“我只料到此人会贪,然而,若敢贪得那么过分的,那想来……便就不止一个人在贪。” ——傅宗书方才为相,定然不会贪得如此不智。此事,即便他牵扯在内,也不会牵扯甚广,此次贪污军饷的主谋,怕是另有其人。 愣过片刻之后,林将军最后终于还是打破了这满帐得到死寂,——这将会是他此次做出的最大胆疯狂的一次举动。然而…… 林将军终于咬牙道,“年前,我会回京一次,半月,给我半月时间,我定会回来。”在这里的战场上如今也算摸爬打滚了近半年的时间,便是一只兔子也会被培养成一只狡狐,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只狡狐……不论这贪银之人为何人,怎么贪进去的,他定要让这人一个子儿不剩的全部给他吐出来。 ——即使是一局必死之局,反掌倾覆之间,他也偏要让这局棋走出一片的活路来。 林将军看着弓枢一句一顿的说道,“我许你必要之时高举免战牌。戎狄大军先前被大伤了元气,以茯苓谨慎的性子近期之内定然不会一再来犯,然而,几番的试探却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你派人守住营地,定然不能被她刺探出虚实,若在必要之时,高挂免战牌,我入京之时,我命你暂代我为二十万大军的总路镇远大将军,领兵挂帅,半月必守玉门关。” …… 林将军挥最后终于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 闻言,弓枢愣上片刻后,那双虎目的瞳仁一番收缩之后,弓将军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银色的头盔,抱在自己右边的怀中,头盔上垂下的红缨缀在一侧,是那一片盔甲的冰冷的亮银色中唯一一缕最为醒目的红。 男人一生跪过天,跪过地,跪过父母,跪过君。 而从军之人,尚还当跪……为将者一人。 弓枢缓缓曲下自己的单膝,两手顺着两侧放于两膝膝弯处,终于也咬牙高声扬言道 ——末将……领命。 第43章 他前赴疆场之时,正是一年深秋,将入初冬的时候,而如今,已是第二年的草长莺飞,春光正好。官道上的马沿着道一路奔走的匆忙,马蹄踏过官道边上的洼地,水洼里溅起的泥水是昨晚上的春雨淅淅沥沥积下的,道上略显几分的泥泞。 “将军。”那马上身形高瘦的汉子粗哑着嗓子说道,但很快他又小心翼翼的改口道,“先生,我们已经到盐城了。”瘦高的汉子一手扶着头上的斗笠,一手拉扯着马缰将马头调转过来,随后便将询问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男子。 昨晚的雨其实算不了多大,打在身上多时才会觉出几分黏腻的湿意,走在了身后的男人拉拽着马缰跟进几步,一身的蓑衣下缓缓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来,指若削葱根,指尖泛着浅浅的白,指节修长,手掌覆上头上的一定箬笠,缓缓揭起,便露出一张五官清瘦似有湛然风姿的年轻人的脸来。那年轻人生得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足堪如画的眉目,脸色倒是略显几分的苍白,连日来赶路的倦意早已在这人的脸上显示出了几分的疲色。 时至昨日,他们已经冒雨赶了一天的路,对于一个常年奔走在江湖的老手老说,趁着夜色冒雨赶路其实都算不上是少见的事,然而,毕竟从离开玉门关那日起,他们已经赶了三四天的路程,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莫说是个寻常的武人多少也有些吃不住了,更遑论这本就不是一个男子印象中本该吟罢风月伤悲秋的士子所该受的罪过。 摘下了头上的那顶箬笠的男子沉吟片刻,只见此人尽管眉目间似乎尚有几分的郁色,而五官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舒缓清俊,印着这日里一夜雨后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朦胧的景致,一笔一划,都自有一番别致隽永的意味。随之,方才又听得那男子终于不急不缓的言道,“进城吧。” 过了盐城,再过一日,长安便已近在咫尺了。 兆空听罢,忽而言道,“便先进城歇息片刻吧,将军。” 林子清拧了拧眉,道,“边疆尚且不得安宁,何况军情紧急,已是半分耽误不得。”顿上片刻后,又道,“早日踏足长安,此事早早了却,于我才算是安稳。”在很多时候,在某些方面,林将军的固执是旁人百般也无法动摇一分的,十分出乎意料的固执。 兆空也皱了皱眉,道,“那不如先在城里的客栈用完早膳再自行赶路?索性也不差这几个时辰了。” 林子清沉吟片刻,方才言道,“尚可。” 这一路随行回了长安城的并非只有林子清和兆空二人,只是将军回长安还要提前置办一些物什,便与兆空二人提前快马先行奔去长安。此外,弓枢还派遣了一队百人轻骑一路护送着上百从戎狄和永安侯阵营里救下的一些柔弱的妇孺老儿,和几百退伍的老兵赶往长安城,每隔一月,军中便会派遣这样一支的队伍护送伤兵和救来的妇孺送往长安,再由户部负责安置其住处。 盐城, 一家随处可见的落脚客栈。 十里狼烟正起,金戈铁马,为首的将领抡了一圈手中的长刀,刀尖在空中转过的银色的弧光,——杀!蔓延在莽莽黄沙之中的猎猎肃杀之气,入目所见,都是一片刺目的红色和苍茫的黄色交织出一片的惨烈之景。将刀剑割上敌人的脖颈溅起的鲜红的血液,一人满目赤红的双眼,手中紧握的刀剑刺入胸膛的时候通透彻骨的快意。 战场上一幕幕的场景在他的脑中重现的真实,为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远在千里之外的千千万万的同胞。玉门关是整个中原最重要的壁垒,玉门关一破,戎狄铁骑入关,百年繁华辗转零落,而他们的父母妻儿怕都要在这被压迫的深切的屈辱之中百年都不能直起脊梁来,于玉门关千万的将士而言,终于,他们还是不得不战,在疆场上,在玉门关外。若是玉门关大破……这样过于惨烈的场景只是想象便已经干渴得让人半分也不能忍受,更遑论……镇守在边关的将士有不得不战的理由,玉门关绝不能破!林子清还记得他站在玉门关的高台之上,高声宣扬新令时群而响应的雷鸣战鼓之声,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不外如是。 旗令官鲜红的旗帜尚在风外颭,高声扬言所道之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只有在这片苍茫雄浑的战场上才能真正渲染得出此一言而不能以蔽之的“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决绝的惨烈,是文人的辞藻,却更是军中一片的魂兮飞扬。 那声振聋发聩的扬言一瞬间在他的耳边回响,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是一片鼓鼓的作响。 “将军!”兆空小声的唤道。蓦然睁开的双眼之中散尽了几分的茫然之后,入目所见,还是乡野之间一家不足以用破败来形容的客栈,冷风拂面,心神在倏忽刺激的寒意下立时便已清醒下来几分。 林子清与兆空二人牵着马匹走在盐城城中的街道上,城中不得纵马,印象中,不止长安京都,在各地城门处都常有张贴城中不得纵马的规定。从那家破败的城中乡野客栈出来之后,两人便牵着马走上了城中的街道,出城之后,快马再行一两日,长安应已近在眼前。 这日里盐城的街道上比之平常要热闹上许多,林子清倒是难得在这几日的快马奔走之后得了闲暇,伸手顺着马鬃拍了几下的马脖子,顺手又向着马儿的脸上抚上几下,这几日马不停蹄的奔波,若是寻常的野马怕是奔上一日一夜已将脱力,口中白沫不止,倒地不起了,也亏得他和兆空选的两匹军中的好马,送往军中的战马本就比寻常的马儿要健硕上许多,更可况这更是军中少见的两匹好马,也算是林将军此番为将以来所得的一次难得的福利了。 兆空牵着的那匹马儿倒还好说,马嘴里时不时的喘出几口的热起来,多少还能看出些许奔波多日的疲色。而林将军手下那匹白马,马脖子还时不时的往身旁拽上一拽,一身通体没有半分杂色白色的皮毛油光的发亮,看上去倒仍是十分的精神健硕,马蹄子时而往地上踩上几下,瞧着好像再跑上几日几夜也是游刃有余的一副模样,看上去实在不安分的很,怕也只有在林将军的手上才难得这般的乖顺。 说来那林将军新得来的那匹白马的脾气也是恁大,便是平时喂着它吃食的小兵马脖子也是半分不能让人碰的,将这马送来的军需官曾言道,费了好生大的力气才将这马儿围堵起来的,伤了自己手下的好几个好手才逮住的一匹好马。照着理儿来说,性子越烈的马就该让性子更烈的马上好手来驾驭,而林将军手上的这匹马却是奇怪,军中几个颇有几分武艺的将领也试着降过这马儿,使尽百般武艺也未曾得过手,又怕下手太重伤了这匹难得一见的好马,最后都不得不多有些可惜的不了了之了。 平素负责饲养战马的小兵将这马牵过来的时候,心里也多少打着鼓,谁料,林将军真正上手摸上这马儿的马脖子的时候,这匹平时连被人摸着几下马脖子都要踩着蹄子,哼着鼻子里的气,寻思着要和人拼命的野性难驯的野马只是简单的甩了几下马脖子,竟然真就乖乖的任着林将军拍着几下他的马脖子,便翻身上马了。 军中的几个老将私下里想着,那马儿怕是个能看人的主儿,瞧着他们将军生得好看的紧,合着就看上他们家的将军巴上不放了。此话说来当然是玩笑,一方面,军中言论向来有些口无遮拦,还真别说,真像那么回事儿,一方面,多少存着几分对这年轻俊美的将军几分善意的调笑之意。 初来之时,军中尽管对这半分武艺不通的年轻将军存着几分轻视之意,然而,蚀谷之役,一系列的排兵布阵一出,一手阵前斩诸将以振军威杀鸡儆猴的把戏更是玩得顺溜的很,几番下来,手下的士兵尚还不以为意,几个偏将老将的心里也多少对这少将军存上几分的敬意。敬他是个将军,敬这个年轻的将军能为人所不能为,不便为之事,胆气,谋略,种种。 兆空多少有些艳羡的看着林将军手中牵着的那匹白马,军中的老将对着好马总多有几分的感情,在战场上,许多老将手下的马都是他们征战沙场并肩作战的战友,可以说,这批疆场上的老兵对于马的感情许是最真诚不过的。 然而,这般难得闲适的盐城街道之上,在沿街小贩的咒骂声中,忽见一人在街头跌跌撞撞的慌张迎面而来,身后却是随着几个身材壮硕的扎髯大汉,一身料子略显轻浮的粉色透纱,那粉色的身影于他奔走的愈来愈近,若非平常,林子清定然会随着几分迂腐的性子侧过身来吗,由不得这女子跌撞在他的怀里,拽着他衣裳的领口,终于惊惶不定的言道,“救我……” 他只觉得这女子生得有几分的眼熟,一时不及细查,然而,待得撞上那双盈盈一湾泓泉的清澈的眸子,耳边属于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萦在耳边,“……救我。” …… 庆历八年,端木行上书弹劾左相闲婿傅宗书,未果。 庆历九年春,端木行一赋《辞天下》,罪及目无尊上,虽在朝野之外,又与朝中结党营私,贪受贿赂,罪及人臣。端木行即日发配边疆,其妻含恨而尽,唯其女端木蓉,年前不知所踪,遍寻,而终不得。 长安, 神侯府, 前厅负责招待访客的小厮寻到后院里正独坐与己对弈的诸葛正我说道有客来访之时,诸葛正我正捻着手中一枚白子的右手缓缓顿下,心里细想着,而今这时候会来神捕司的访客倒是少见,面上却是于人笑道,“你且先去好生招待了才是,我随后便来。” 诸葛正我算来今年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了,但看上去却全然不像他的年纪一样的年迈,他留着花白的胡子,两边的鬓发和胡子都梳得整整齐齐的,他的面色红润,瞧着不像是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头,传闻之中,诸葛正我是个文韬武略,琴棋书画都略有精通的奇人,观人必先观其面相,而从诸葛正我的面相上来看,他更像是一个萦着几分儒雅的书卷气的处于朝野之外的好好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个生于朝中却屡屡不得志的往日里的太子太傅。 诸葛正我就着双手负于身后的模样前脚迈入大厅之中,便已向着那厅中之人笑道,“早已听闻年前领兵挂帅的总路司马镇远大将军,当年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郎是个如何丰神俊朗的模样,如今得见,倒也确实是个世间少见的俏郎君。” 诚然,迈入前厅见了厅中之人的样貌之后,诸葛正我有过了几分的怔愣,然而随即片刻却已回过了神来,随之说话间倒是变得颇为圆滑起来。诸葛正我很聪明的没有问起一个应该在边疆抵御外敌的将军届时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府上,能让一个在外打仗的将军拼着欺君罔上的罪名拜访他神侯府的原因定然不多,照理来说,前方战事虽然吃紧,然日前传来的都是捷报,也算得上是一件朝上喜闻乐见之事,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在边疆战场上的林将军却出现在了长安城…… 林将军屈指敲着几下自己面前的桌角,说道,“在下也早已听闻神侯府诸葛神侯之名,如今得见,倒也真正不虚此行。” 有些话他已不必多说,而有人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诸葛正我名义上虽已游离于朝政之外,对于朝中之事却往往比一般的官员还要远远多得多。他虽早已料到边疆定会派下将领来说话,却不想,这年纪小小的将军竟真有这般的胆识冒着这天下的大不韪也要于这长安城里跑上一回,尚且,来得如此之快。 想来,此番军需亏空之事,亏空的军需和饷银的数量怕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还要严重的多。 若是一场边疆的战事已经打不下去,那将军也确实到不得不回朝的时候了。 林将军道,“军中的军需只够再撑一月了。”不难猜得出当朝者的心思所在,此番战事告捷,他们定以为戎狄被打了蛇头,日后定然会乖乖的缩回他们的巢里面去,然而,他们却错估了茯苓。茯苓虽是个女将,性子比之平素的男儿却还要傲上几分,一次被他打疼了,这妮子不挨上几回的闷棍也是个死倔不愿轻易服输的性子,更何况她手中还有整整八万的雄兵。 而到了这时候,朝中却已经聊起了和谈的事宜来,他们真当戎狄也像他们一样存着这般偏软的性子,挨了一记闷棍便会乖乖听话的任他们摆布吗?和谈?说来也不过是这些性子偏软的士大夫们一厢的情愿罢了,对方可未必会领他们的这个情。 更何况,杨钊率兵攻打永安侯一役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万事还没有休罢,便已经有人却已经把脑子动到了他的军需和军银上面,再下去,怕是军粮难免也要被扣下一番了,内部不平,后继无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人在前线替你卖命,却连最基本的军需,军饷,军粮如果都不能保障,这场仗,怕是要打得艰难得很了。 诸葛正我于厅中缓缓掀了一边的衣摆缓缓坐下,随后便不急不缓的言起近日来朝政上一起旧事来,“听闻太后宗弟之子李昶性格跋扈,爱极美色,又喜好奢靡。太后念其为亡故宗弟之子,对其多有宽待,不忍苛责,月前,李昶方被提为兵部侍郎。”此话言罢,诸葛正我面上犹疑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嗟叹一声,言道,“若凭你一己之力,你如今可有的万全准备?” 林子清沉吟片刻,神色之间却仍是极淡,“非也。” 面皮子向来僵冷的很的林将军这会子却是缓缓勾起几分自己僵硬的唇角来,一个人若是生得面目好看,便是不论作出何等的表情来也定然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然而,林将军的笑此时在让人觉得有些赏心悦目之余,却更是无端的让人觉出几分从心底冒出的寒意来。 林将军道,“非我一己之力,我要借的,却是这天下合众之力,这天底下最堵不住的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言罢,林将军却是自觉的绕过此间话题,随即缓缓言道,“此事倒是无需诸葛先生麻烦了,然而,此外,在下尚有一事相求。” 诸葛正我道,“能令你与我相求之事我定然是会洗耳恭听的。” 林将军便一字一顿的言道,“……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 第44章 端木行入狱一事说来其实风头都已经过去,即使再有人揪出端木行之女端木蓉来说事,风头也不如当时的大了,更何况,这事对于皇帝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桩闲事,本就是左相一派的人私下里论处的,若是再往大了说,捅到皇上那去,皇上若是起了兴致要通查一番,那于有些人说来可能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了。 当然,如果只是收养端木蓉暂住神侯府一事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一方面,神侯府近年来门庭冷落的很,反而不如近日来多受瞩目的将军府目标要来的醒目,而至于另一方面…… 林将军沉吟片刻,道,“端木蓉曾与我有旧,此番怕要多加劳烦诸葛先生操心了。在下……若是日后诸葛先生用得着某的地方,不违人伦大义之事,在下定然义不容辞。” 神侯府的护卫暂且不说,诸葛正我本就是一武林中少有的好手,早年间文韬武略皆有所通略,更是使得一手惊艳十分的好枪法,至于如今,诸葛正我虽是个极为恬淡的性子,但武艺一道上,观其绵长的气息和状似顽童一般轻松红润的脸色便只其人定然是个深谙此道的人物,甚至于在江湖中也颇有几分的薄名。江湖中犯事的宵小多是宁愿被六扇门擒去也不敢撞上诸葛正我的神侯府,在神捕司走上一遭,六扇门在寻常犯人的面前自然是有几分威望的,但在江湖人的眼中,还是这已经没落多年的神捕司更得他们的关注。 神侯府是林子清所能想到的端木蓉最安全的安置之所,更何况在朝中,诸葛正我本就是与他未曾蒙面之人,若是此行他行踪败露,也不容易联系到神侯府的身上。 林将军既然提起此事,诸葛正我才隐约的记起眼前这个才德兼备的年轻后辈的祖籍正在端木行辖内的青木县,如此想来,如他一般容貌品性尽数一流的,早日寒门士子与向来爱才的端木行端木老先生扯上些关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林将军有求于他,诸葛正我倒不觉得他是个喜好往自己身上揽下麻烦的不智之人,反之,如此受人滴水之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的心性,却正是诸葛正我欣赏一人的品性所在。 此番回京,于他而言,本就是违抗圣命,兵行险招,若是再出面插足端木蓉之事,便是再隆眷的圣恩怕也保不住一个林子清。林子清止住了身后兆空的欲言又止,喟叹几分之后,又道,“端木蓉于我有恩,若无当日的端木蓉,便没有今日的林子清,望诸葛神侯能护端木蓉一人周全。” 诸葛正我心下虽好奇竟不是端木行而是端木蓉与林子清有旧,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的问道,“端木蓉如今何在?” 林子清道,“在天然居。” 诸葛正我听罢,瞧着林子清面上半分波澜不起的平静的神色,眸色如渊,见着这年轻的后辈小小年纪便是一副言笑不苟的正经模样,心下虽是颇为欣赏,但未免也多有些太过无趣了。诸葛正我瞧着别有深意的瞧上林子清一眼,便端着面前的一杯茗茶仔细品味了起来,笑道“既是林将军所托,我小老儿定然会代林将军你好生照顾着端木姑娘才是。” 林子清道,“那便多有麻烦诸葛先生了。” 说完,林子清将自己头上揭下的一顶斗笠伸手扣上了自己的头顶,斗笠向着面前压得很低,还有半撩起的一层黑纱,能看清眼前的路,旁人看着斗笠下的人脸却是朦朦胧胧的,十分不真切的很,林将军单手扣着自己头顶上的斗笠,随后,起身便表示出了告辞之意。 辞别诸葛神侯,临走之前,林将军却是又想起一事,顿下自己片刻的脚步后,向着身后别过几分的脸来,言道,“尚有一事,望诸葛先生能代为转告先生爱徒。”顿上片刻,方才终于缓声言道,“刑场冒死相救之恩,林某对其感激不尽,暂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用于林某之地,林某定当赴尽全力也在所不惜。” …… 近日来,长安的街市难得几回不同寻常的热闹,平素之时不是街边小贩吵吵嚷嚷的叫卖声,街边沿路卖艺的戏班子也是少见,长安城里倒是有几个成形的戏班子,但来来回回唱的也不过几出耳熟能详的大戏,长安城里的权贵听上一两回之后大多也都乏了,南戏在长安并不算什么受欢迎的班底。然而,万事不过贪个新鲜,长安城里的老戏班说要出新戏,一听有新戏要唱,兴致也便就来了,城里城外的百姓奔波生计之余也没什么可以挂在口上的谈资,一听有新戏,话里话外谈论的便都绕不开这口了。要唱新戏了?是原来的老班底唱的还是新戏班子?唱的才子佳人之间的风流韵事或是其他话本中的多少轶事? 看戏的本钱并不贵,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十个铜板一人已经足够,但若要在场中寻到一个前台闲坐的位子,那就该是些达官贵人的事了。当朝太后宗弟之子李昶喜欢听唱大戏的,在整个京城都不算什么稀奇的见闻,已经唱腻了的几出大戏李昶也几乎回回要去听上一回,这阵子出了新戏,这热闹他又怎能不去凑上一番,新戏还没有开场,李公子却几乎天天都要往戏班子里扎上一回,兴致倒是十分的高。 回回去瞧,倒也真让他瞧出了些苗头来,这打着旧戏班的名号出戏的班底几乎是一个新戏班子了,除了周围吹拉弹唱的几个乐人还算眼熟,台上那几个连花旦都已经换个彻底,瞧着实在眼生的很,有人问起,便说是外地来的戏班子,借着旧戏班的地儿唱一出戏,唱完,赚完钱票子也就走人了。 李昶不疑有他,笑道,“若是你们这新戏班子唱得好,我做主便让你们在这继续唱下去了。” 那新来的班子的头头忙低头哈腰的对着李公子说道,“承蒙公子看顾。”那班头生得膀大腰圆,瞧着是一个极为壮实的汉子,此番唯唯诺诺的低下头来作着低伏的姿态,单看着也觉得几分的好笑,只是那戏班头子的头却低得很低,听声音似乎是一副谄媚小人的模样,面上的表情融在垂下的一片阴影里反而到看不怎么真切。 李昶虽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为人做事也算是有脑子,在长安的名声虽说不怎么好听,也没到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地步,旁人只知他贪,但不知他贪到了何处,扯不到自己的身上,也就少了几分的在意。 李昶又随处瞧了瞧,忽而笑道,“你这戏班子竟有男戏子,也真是少见。” 三教九流,戏子在士人的眼中可算是下九流的行当了,戏子多为女子,即使有男子的戏份,也多为女子所扮,而真正的男戏子若是说出去多少也要受得旁人的几分轻视,比之女戏子的地位怕还要有所不如。 那戏班头子瞧着带上几分苦笑的说道,“都是些手脚不利索无力谋生的莽汉,早些年遭事,如今没了谋生的能力,便在我这戏班子混个戏子。” 李昶再仔细去瞧,果真见到几个走路颇为不利索的男子,往往刚迈出一只脚的时候,便拖着另一只脚小心的挪了过来,瞧着也有几分的凄凉,李昶心里的疑窦顿消,最后,说道,“届时好生卖力的给我演好这出新戏,叫什么……”李昶仔细去想那出戏的名字,一时之间却又有些记不起来。 那戏班头子便忙满脸堆笑的接口道,“《满江红》。” 李昶道,“对!就是这么个古怪的名字,满江红,届时把这出戏演好了,爷我重重有赏。” 那戏班头子脸上的笑意更盛,忙不迭地的说道,“那是自然的,自然的。” 待到李昶拎着一笼的八哥吊儿郎当的走远了,片刻后,那戏班头子身旁的一女戏子这才掩嘴胡卢而笑,说道,“倒是想不到赵大哥怎生唱起大戏来也是半分不带含糊的。” 那戏班头子故意瞪起眼来,道,“去去,跟你赵大哥我也开起这样的玩笑了来,女孩子家家,说起话来怎就这般口无遮拦?”说罢,又瞧着门口李昶已经远成了一个小黑点的背影,啐了口唾沫,说道,“待到唱大戏的时候,我便要这龟孙子真正好看。” 那女子面上也是一凝,说道,“将军让我们好生唱罢这出好戏。” 那戏班头子道,“唱上几回?” 那女子笑道,“能唱上几回便唱他个几回,死不了。”那女人瞧着倒是面容姣好,瞧着眉间的鹳骨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妙龄女子,然而言谈之间,却是极尽一股子江湖气,只听着这女人说话,想来年纪不大,却早应是个混迹江湖,八面玲珑的女子,说来这话的时候神色之间却自有几分不输男儿的决绝。 戏班头子叹道,“于我这一大把年纪的,即使老死狱中我也不会存着半分残念,倒是如素茵你这般年纪的,若是……” 素茵再笑道,“赵大哥信不过我们这班的人,莫非连将军的话也信不了吗?” 戏班头子道,“也是,到底这场面有些大了去,我却有些畏手畏脚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的命说来本就是战场上捡回来的,丢了也就丢了,难得干一回的大事,即使来年的头颅被提挂在那城墙之上,你大哥我这一生,也算是值了。”说罢此话,却又终于叹道,只是……“凡事往最坏的打算总是不错的。” 说是这么说来,脸上的神色却是显出几分少见的旷达之意来。 那戏班头子对着身后的众人忽而高声扬言道,“兄弟们,演好这一出大戏,月底将军和兆偏将可就要回去了,这一场大戏,可就全当为他们践行,谁敢砸了这出戏,我赵琼可是真会跟他拼命的!” 赵琼语音未落,其下一时便都已做一片杂呼之声。 …… 庆历九年的初春,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长安城里新来的戏班子在城里出上了一出好戏,一出精彩绝伦令人拍案叫绝,嬉笑怒骂的大戏。 戏班子开演之初,同往常一般,先上了一出才子佳人话团圆的小剧,只见台上的女子体态曼妙轻盈,面目姣好,又有身若扶柳,眼若流波的妙态,虽是说来有些老掉牙的大戏,且只凭着这女子的一颦一笑也足以勾上这场下多数人的心神了。 才子佳人的好戏最后的落幕,莫过于才子入试高中与闺中佳人喜结连理,如此最令人欢喜不过的结局,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新意。待到这一出聊作消遣的大戏真正散去,素色的帷幕一拉开,真正的好戏这才终于开锣。 只见那帷幕倏忽一拉开,入目便是一片疮痍的战场,满目的残兵,锦旗猎猎下的狼烟正起,金戈铁马,血色苍茫,正是一国战乱之始。告之曰:北宋宣和七年,金灭辽,大举南侵攻宋。宋徽宗禅位于长子赵桓,即钦宗,次年改元靖康。靖康二年,金军攻破东京,烧杀抢掠家舍,俘虏当朝帝君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金国,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史称靖康之变。 不论是南宋还是北宋在当朝历史之中没有半分的记载,可以说,在当朝人的印象之中并没有“南宋”这样一个朝代,但这并不妨碍座下的宾客对一出戏曲的欣赏,历来南戏之中并非没有渲染边疆战事惨烈的戏曲,然而真正出彩的情节足够跌宕曲折的却是向来不多见,不得不说,这出大戏刚一开锣,这样的一幅场景已经足够让人提起几分的兴致来,也仅仅是几分的兴致。 这出戏刚开锣的时候,虽然场景看来十分的开阔,但在往年许多描述战争画面的戏曲中也算不得少见,在座下之人看来顶多算是不错,却远远算不上极好或是惊艳的很。 一个从戎的小将,一路提携而来,征战沙场,一路扶摇,最后被封官授爵,更甚至成全一段美好的姻缘,这是喜欢听戏的坐下宾客看来边疆题材的戏曲中常人最喜欢听,也是一般戏曲最常走来的套路,唯一可以算得上不同的,这个一路被提携的小将名岳字忠君。 只是看着,却开始越来越觉得这出戏与心中所料想的结局有些莫名的违和之感,这出戏不该这么演,一路青云扶摇直上的大将军不会崛起在一个已经满目疮痍,风雨摇曳之中的朝代,更可况,剧中所言,朝中皇帝软弱无能,任凭奸相秦桧当道,朝中一片的乌烟瘴气,如此颓势终究怕是一人独木难支,大局将颓矣。 只见那台上的戏子咬着口中的发辫再咬牙向着身后一甩,向天一声的怒吼,是确确实实属于男子雄浑中存着悲壮的嗓音,满江红,真真正正的满江红啊,满江被边疆将士的鲜血染红的一片血色。即使在后方军粮几度断绝的情况下,一个空有一身的武艺却壮志难酬的将军,军饷尽绝,朝中早该派下的军需和军粮了无消息,以至于最后到了一副真正弹尽粮绝的时候,也要拼着一对踽踽独行的孤军北上打上了金兵的阵前,最后,然而……终究可叹那奸相秦桧当道,皇帝的软弱无能。 那戏子跪坐在那戏台之上,作着双手负于身后的模样,仰天“哈哈”大笑几声,随后,见其忽而虎目圆睁,终于怒而悠悠唱道,“天呐,可叹我一身壮志铁骨终未消,奈何朝中忠良止步奸佞行!天呐,你可曾见那我朝将士的鲜血浸染了的满江红,天呐,你恁的怎不睁眼一看这世道炎凉!” 这出大戏的最后一幕,便是那已经年迈的将军一步一步走向刑场的场景,右脚每上前走上一步,左脚横着再慢慢的拖着过来,霜发已经斑白,转眼,韶华已然白首。 只见那戏子一步一步走得悲凉,艰难,在两边羽族的押解之下,一边走,嘴里却仍在唱着一曲《满江红》,一字一顿,句句苍茫,字字悲叹,声声入耳。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戏台上的乐声渐歇,刑官持着手中的刑令扔下,森然的刀光从行刑的壮汉的手中向着那男戏子的脖子上挥去,乐声随着一声极为短促的收钵压弦的声音而终于嘎然而止。 大戏落幕。 …… 这出戏当然还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却还要要数那几日之间迅速在坊间流传起来的蜚语,边疆战事未歇,军需却已经短缺半年不止,军饷几度误时,军粮三月未进一石。 这出大戏不过只是一个真正的引子,要引出的自然是那朝中私自挪用军饷之人。 这天下间尚有可为而不可为之事,军银被贪一事若是属实,说来那可真正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了。 朝中有贪银之人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大事,若说这朝中真有几个全然不贪之人,百姓却定然反而会有些不信了,只是,这贪银也要看贪的地方该与不该,贪得时机恰不恰当,边疆的战事还在打得热火朝天,边疆的将士还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替着一朝的百姓卖命,朝中却有人回头便把军银给贪了,若是边疆突起战事,弹尽粮绝,这笔账可该算到何人的头上? 银子多多少少贪上一些不算是问题,但若是将手伸到了不该去申的地方,这问题可就真的要大的顶天去了! 更遑论,此事本就传于坊间巷里,而若论起这天下之间最堵不住之物,多少还要归属这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流言之祸,若及天下,可动朝野,流言之祸,亦可酷烈如斯! 坊间的一出大戏每日还在敲锣打鼓着热热闹闹的排上一场又一场。一出,一曲《满江红》已成了坊间之人口中最常见的谈资。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军需短缺一事的传闻又来得轰轰烈烈,听来有理有据,一板一眼的有理,那些从边疆上退休的老将士口中说来的,此事可还有假?至此,这坊间的流言一时之间终于到达了一个不可遏止的顶峰,屡禁而终究不止。 天下众口悠悠,更是从何堵起? 天下蜚语,莫非流于朝野之外,而动于朝野上下! …… 第45章 长安城中诸人的谈资一年也不过一二之数,此次军饷被贪一案一时之间更是闹得人尽皆知,说是满城风雨也不为过,更叫人头疼的,却要数江湖上的一番风云,朝廷管不到江湖中人的头上,江湖官场可以算是两不相交,互不插足,这是百年来便有的规矩,然而,这些个江湖中人,一个个仗着几分侠气,每次大凡扯到一些朝中大义的方面,闹得最凶除了一竿子凭着口舌之利的文人,便是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正比如此次的军饷被贪一案。 皇帝自即位以来,那些个江湖中人已经闹过不下几回了,回回都叫他头疼,更是闹心,到底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年轻帝王,心里自然容不得一些草莽之人在他头上指手画脚,也该是时候找人好生整治一番这些江湖中人,让他们多收敛些了,江湖中人行事多凭侠气,少有几个头脑精明的,更何况总有着这么一股势力压在他一人皇权的头上,总让他觉得有些寝食难安。推选武盟之事自然已经有人替他去做了,但却不是短时便能成就的大事,他还必须多做些其他的打算才是,比如……诸葛正我的神捕司。 一方面,皇帝开始动着脑筋要整治一番这些个江湖中人,而另一方面,对于此次军饷被贪一案,他也是恼怒非常,军饷一向是朝中严查贪污之事的重区,胆敢如此有恃无恐的把脑子动到这上面的人,李昶那厮真当他这皇帝的眼睛是白长的吗?插足军饷一事,又有这般的胆量之人,李昶当属首选,更何况,长安城里的那出大戏方方唱罢,向来最爱听戏的这厮却是死活窝在府中已经许久未曾出门了。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把自己的头缩回去,却是说什么也都晚了。 当然,仅凭李昶一人,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脑子动到军饷这上面去,背后定然还会有一个推波助澜之人,只是这波推得太巧,太妙,以至于少有人能注意到这背后可能得益十之一二之人,而一到事发,却索性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半分也不带牵扯。 皇帝缓缓磨厮着自己手上奏折的封皮,说道,“李昶那厮当真如此说了?” 负责上报此事的王公公垂头立在殿下,道,“李侍郎说过是傅大人于他提起边疆打了大胜仗,大抵应该快要商谈议和之事,大批的军饷运过去,好像也没个着落,所以不如……” 左相晚年辞官一事也确实多让他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左相年迈,他早已知晓,而此番猝然辞官,便是他这个皇帝也有些应付不下来,而左相一脉又实在不能就此没落,放任九王爷一派一支独大,故而,未做太过思量之下,便提了左相的女婿傅宗书上位,此事他若是并非故意为之也就罢了,若是真有这般的心机,将军饷之事透露于李昶来听,只怕此人要远不如他表面上瞧着的那般简单,日后还是要多做些防备才是。 仔细看过这些天终于呈上来的奏折,和多被李昶那厮从兵部扣下的军情来报的公文,皇帝冷笑一声,便道,“去慈安殿。” 说来,对于李昶先前的行事,他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冲着太后的面子,实在不好太过深究,然而,此事牵扯实在过大,若不严惩,当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眼瞎的吗?最起码……也该是个剐足之刑。 “此事固然阿昶的不是,只是……”听闻此事,太后却只能叹道,“不过如此,那你便忍心让你的族弟真正身受那剐足之刑吗?” 皇帝冷声道,“平常之人若犯此事,我固然定斩不赦,李昶犯下此重罪,只受剐足之行,天下之人中也定然会有所不服,母后还应该庆幸于,他现在暂时还死不了。” 太后终于叹道,“阿昶毕竟是你表亲。” 皇帝皱眉道,“母后日后最好还是莫要再人前说起此事,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而作为皇亲,李昶贪污军银,本意是罪恶不赦,母后此话,只会让天下人抓住更多的把柄说此事徇私,处理不公,百口莫辩,倒是,李昶怕是连着自己的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太后迟疑着道,“真有这般严重?” 皇帝心下叹道,母后毕竟是多有些年迈了,早年代他执政之时,这些个问题多是母后提点于他的才是,只是一个女人若是年纪大了,难免会多感情用事一些,随之而来的政治远见也多会因此消退下许多。 皇帝随后便道,“此事……怕是最后也由不得母后做主了,李昶此事,儿臣却是不得不办了。” 皇帝面上说的谦和,好似一副真正无奈至极的模样,然而,回到清和殿中之后,皇帝的脸色便是已经铁青,几乎越想越觉得气极,一怒之下几乎想要摔了半个清和殿中的瓷器,平定几分心神之后,这才把王公公招来,整了整脸色,说道,“去,去将军府把那个最能闹事的人给我逮过来。” 王公公道,“皇上,这将军府不是除了几个打下手的仆役之外……”可没什么可以差着入宫之人了? 皇帝便冷笑道,“天下有几人真的信了这出戏的剧本真出于那几个乡野之人的手中,《满江红》一出,巷里巷外唱起的都不过一曲《满江红》,而能做出此词曲,又从其词眼之中从分明能瞧出是个真正经历过战事之人,一个真正有此才气的军中将才,你莫不是真以为这天下除他之外还有几人?” 王公公扯着偏细的嗓音惊道,“圣上的意思是,是林将军……” 皇帝脸色倏忽扭曲了几下,“自他入朝为官以来,我这朝里朝外的事就没有真正消停过。”又低低咒骂几声,言道,“除了他,谁还有这般的胆子在长安城里兴起这样一阵的弄潮来。便是仗着他在边疆,我暂时管不到他的头上,行事便就这般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这人的胆子也真是……真正大到顶天去了!”一拍案上,神色之间终于一度扭曲,怒极反笑。 王公公随即战战兢兢的道了声“是”,便准备退下前去将军府,然而走到了半路,又被皇帝给截了下来,心下顿觉颇是有些惶恐。 只听得那皇帝说道,“记得莫要惊扰了任何人。” 若是真正如他所料,此人已经回了长安,抗旨回京,这罪名怕是连他这皇帝想保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毕竟,仗着这人的才能,朝里朝外,日后用得着此人的地方怕是要多了去了,若真正半路折损了这人,他多少也是要心疼的。 然而,皇帝的这道私令终于还是下的太晚了些,王公公前去将军府,于人问到此事,府中之人答得倒也是爽快,只怕是林将军早已与他们有过交代,答道,林将军前几日确实回过府,只是刚刚不巧的是,正好他前脚来了府上,将军就已经回程前往边疆之地了。 王保扯着公鸭一样的嗓子惊道,“什么,已经又回去了?”惊到一半,才终于想起压低着嗓子小心的问道,“真的回去了?” 府里的账房先生小声的于他说道,“真回去了。” 将军府里的账房先生本就是先前澹台宇派给当时入秋闱的林子清的书童,之后便随意被林子清指派了一个账房先生的职务,本意是多少存着几分的心思随时关注着将军府的动向。林将军和皇帝对此事两厢心知肚明,可以说,林将军回府又离府之事怕是他故意要透露于那小皇帝知道的。 只是,那林府的账房先生却还说到了一事,林将军前几日去诸葛神侯的神侯府上去拜见了几回。 王公公道,“杂家可从没听说过林将军与神侯府有什么关系?” 那账房先生往边上瞧上几分,这才终于神情暧昧的于王保说道,“本来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将军托了一个女人到神侯府上让神候多加看顾,那便可不是有了很大的关系?” 王公公也道,“一个女人?” 那账房先生便道,“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女人的身份多少有些的复杂,这才不敢直接往将军府里送,更不论,一个未婚的女子暂住在我们将军府里,说出去也多少有些不好听,这才托了诸葛神侯在府上多加看顾,对外说是诸葛神侯外来的远房侄女。” 王公公嗤笑道,“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复杂的身份?” 那账房先生摇头晃脑的便道,“便是那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王公公道,“可是那撰写了《辞天下》的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那账房先生道,“正是那端木蓉。”讲到端木蓉,那之后可以说来的事可就多了去了,比如,当日里他听闻府中之人说道林将军如何在盐城巧遇方才正被歹人追着的端木蓉,撞进了他们家将军的怀里,再然后,林将军随行的偏将如何英明神武击退了一干的歹人,至如此类的八卦轶事,虽然多是府中下人之间的谈资,但八成也都八九不离十了。 王公公回宫,再回头把这事同小皇帝一说,澹台宇终于抽动了几下脸皮说道,“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人做事再滑溜之人了。”咬牙顿上片刻,才缓缓说道,“放上把火,然后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世上没有比他干这事干得更顺溜之人了。” 偏偏他还半分也逮不住这人的把柄,只要他还想着要重用此人,抗旨回京一事便不能提,更何况,这人此时已经不再长安,在说起此事,仅凭着几人捕风捉影之词,实在难以定上这人的罪。 澹台宇咬牙道,“早晚,朕早晚要治了这人的犯上之罪!”大罪治不得,莫非连小罪也治不了他了吗! 王保再于皇帝说起端木蓉一事,而此时,澹台宇的脸色却是瞬间敛了下来,伸手揉着几下自己的额角,说道,“那人真是这般说的?”脸上却是带上几分莫名的笑意,言道,“倒是不知,他瞧着这般向来清心寡欲的性子,竟原来早已有了自己的红粉知己?” 王公公道,“林将军本就是青年才俊,又兼之文采风流,早年结识一二的红颜也是……”话说完一半,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王保立时便已收住了口。 …… 军饷被贪一案开头好似恍如阵雨一般的前景,最后也不过落了个雷声大雨点下的结果。 兵部侍郎李昶涉嫌贪污军银千两,处以双腿剐足之刑。 天牢之中几声凄厉宛如杀猪一般的惨叫之声,废了李昶的一双的双腿,将立场两腿的腿弯处剐上千下之后,尽管天牢里的狱卒都不敢往重里去剐,但毕竟结结实实的挨上了一千下,废了一双腿,所谓剐刑,便是这人贪上了几两的军银便在这人的身上剐上几下,说来李昶贪下的银子自然不止千两,不过是皇帝念着几分的情意,报上个虚数罢了,但即使只是千下,也足以让李昶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澹台宇虽向来与李昶此人关系不深,他也瞧不上自己这向来行事荒诞的表弟,但念着此人毕竟是自己的表亲,太后同宗一脉之人盖除了此人之外已无一人,好歹也不能让舅舅一脉绝了嫡系的根,这才没有直接判了午后论处。只是这剐刑比之午后论处所活受的罪可要重上许多,本以为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李昶昏迷之时还不忘要扯着傅宗书下水,他自己倒了大霉,也见不得别人好过,便非要将向他袒露军银可贪一事的傅宗书给拉下水。但说到底,向着那块地下手的可是他李昶而不是傅宗书,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听着一个入罪不过几句话,扯到他一个当朝宰相的头上,就轻易将人扯下位吧,以至于这几日傅宗书惶恐的几日都未曾上过早朝。 这事也应该就这么过去了,新一批的军需已经换了押送的兵马即日北上运往边疆,李昶双足已废,最后落了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如此也就够了。 怎料,又不过半日,朝中又传来消息,李昶死了,被一个江湖中人杀了,还非得打着国家大义的名义杀了一个李昶,言道为了国家大义,李昶此人自当死有余辜。 至此,澹台宇怕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忍下去了,这些个江湖中人目无法纪早就不是一朝所成之事了,名义上虽是不错,但这般蔑视王权,目无法纪的作为他却已经半分也忍不下去了,于是,听闻此事的当日,便批下一道诏令。 诸葛正我重开神捕司,执管江湖之中扰乱法纪的人事,神捕司与六扇门各司其职,诸葛正我即日起官复原职,不得有误,钦此。——庆历九年三月。 澹台宇心道,诸葛小花说来在朝野之外且是否出于自愿多少也逍遥了十几年,也该到他好生于他卖命的时候了。 庆历九年,三月,诸葛神侯重开神捕司。 神捕司总捕,诸葛正我。神捕司捕头,诸葛帐下四大高徒,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第46章 神侯府, “小姐,这晚上的天色总是冷的很。小姐这般立在窗边,还是应该多披件衣裳才是。”阿婉将着手中一件单薄的衣裳披在了端木蓉的身上,斟酌着温声劝道。 阿婉状似不意的打量了几番立在窗前一袭薄衫的端木蓉一人,心道,倒真是一个漂亮的美人儿,也无怪乎老爷临走之前托着自己要多加看顾了。 端木蓉很美,这确实难以否认,巴掌大的脸颊,五官眉目一笔一划都像是画工精心雕琢出来的精巧完美,身形更弱拂柳,眸色盈盈更胜一弯清泉……真正美的姿态并不会因为美人所处的境地而有半分的减损,即使近月来劳于奔波,又经历了那般几许世间的险恶之事,眉宇之间难掩几分的疲色,然而端木蓉此番苍白憔悴的脸色却更显几分楚楚可人的美态。 只是,也或许正是因为这美美得太过完美,反而让人觉不出十分的真实来,瞧着更如同镜花水月的需要男人小心捧在掌心的那种太过柔弱的完美。 阿婉本是将军府上的丫鬟,近半月来被差遣着服侍在端木姑娘的左右,老爷出仕以来从未表露过对风月之事半分的兴趣,长安城中几番偶遇或是投怀送抱的大家小姐们老爷也都一概视而不见,可算是几处落花有意,而流水终究无情,坊间也早有传闻将军府的老爷端是个不解风情的正经呆子。而如今,这个呆子的眼中此时也终于能瞧见了一个女人,若是那几多心许自家老爷的小姐们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个又恼又恨的姿态来。 想到此处,阿婉不由掩嘴胡卢而笑,笑罢,又对着端木蓉温声劝道,“端木小姐,屋外的寒风又起了,还是回屋去歇息吧。” 端木蓉所住的这处小楼正对着一处长安街上的闹市,照着理儿来说,这般嘈杂的晚景每日几乎都可见得,半分也没什么好看的紧,而端木蓉此番却偏偏瞧着这块街头的闹市隐隐出了神,也许端木蓉看着的不是这篇闹市,而应是另一片未见之景,借着眼前的景在思慕着一个人,愁思着一片更广阔之景。 端木蓉倒是笑叹着悠悠说道,“仅凭着一曲戏说,搅得长安一片的浑水翻涌,他是我所见者第一人。” 婉儿听罢,眨眨眼,便道,“许是因为,他是老爷,所以他能做到许多人都做不到的大事。”那丫鬟随即便笑,而那几分的笑意中多是几分由自内心的单纯虔诚的崇拜钦佩之意。 端木蓉道,“传闻前方战事又起,他怕是要再来回的奔波了。若非,若非此番军饷实在紧缺,朝中之人贪得实在太过,他此回应本不必回京的……” 婉儿又笑道,“若非老爷此次回了长安,又如何会巧遇着救下端木小姐你呢?”婉儿弯着眉细瞧着端木蓉,见其颊边忽而飞过几分的艳若桃李的红意,但笑不语。将军府上的丫鬟小厮大略是几家大宅之中最没大没小的下人了,便是这般胡乱调戏着主子的话也是信口拈来,百般自然的很。 端木蓉笑着伸着指尖在婉儿的眉间轻轻点上,嘴边若有几分恍惚的笑意,惊若翩鸿,“这场边疆的战事又不知要真正打上几年了,你倒也不为你的主子多担心着点。” 小丫鬟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俏皮道,“将军说过,小姐若是愿意等,待他回京之日,端木老爷一事便自由他去操心。”顿了顿,又道,“小姐只需等着回府便是,想得太多,未免也多有些不妙了。” 那小丫鬟眨了眨眼,又道,“老爷和小姐的福气我自然是信得的,坊间传言老爷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自有一番上天的庇佑,福气可大着呢,由不得我这小丫鬟在一旁操心,小姐你这块儿也自将放宽了心吧。” 林将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向来并不怎么习惯这般不雅的举止,然而,此番又觉得自己的鼻尖实在泛痒得有些厉害,这才勾着自己的食指向着自己的鼻尖揉了几下。 随行的兆空兆将军笑道,“将军正值少年风流,又天生生得一副好看的相貌,想必又是哪家漂亮的美人隔着空儿可不就在想着将军你吗?” 林将军道,“……” 兆空赶着马儿腆着脸便想着要往将军那儿凑过些许去,笑道,“我兆空说的可不就是实话吗?家乡里个话头,若是到了鼻子泛痒想打个喷嚏的时候,定是家中之人或是意中人正在想着那人呢!再说了,将军你托着神侯照顾的那个小美人……” 兆空兆将军腆着脸想着再凑近了些,身下枣红色的马儿此时却是犟着马脖子死活不往旁边凑过去。“啧啧……”兆空向着林将军几番暧昧的说道。兆空隶属弓枢帐下,上梁不正,这下梁自然也正不到哪里去,在军营之中,也就隶属弓枢帐下的几个营里的兵痞最多,而几个偏将头头怕更是其中翘首,说话没大没小还是自然,逮个人便要调侃几分,尽显几分流氓地痞死缠烂打的性子。 待到兆空得了几个“哈哈”说过去,正要再于那林将军好好说上一番,对着这般的兵痞子,最好便该于他听而不闻,莫再让他再蹬鼻子上脸,越说越起劲了才是。 然而,林将军纵使听而不闻,身下那匹脾气恁大的白马却似起了几分的性子。只见林将军身下那匹脾气恁大的白马从马鼻子里哼出几口热气,小跑着往前跑上几步,跑上一段距离,忽而再长吁一声,马后蹄子便向着身后那匹枣红色的马脸上跳起来狠狠蹬了几下。 那匹白马的马蹄子没踹到兆空身下的那匹枣红色的好马,倒是惊得兆空身下的那匹马歪着马脖子抬着前腿忽而蹦的老高,也幸亏兆空的马术不错,才幸免于从那匹忽然受惊发疯的马儿身上摔下。而林将军的那匹白马则甩甩马尾巴,继续慢悠悠的小跑着沿着前面的官道一路晃着马尾巴悠悠闲闲的走了下去。 兆空:“……” 林将军嘴角忽而似是噙起几分微乎的笑意,沉默片刻,便缓声言道,“这马,倒也是通人性。” 与之呼应的便是身下的白马一个极为响亮的响鼻。 …… ——将军回营了!将军回营了!回营了! 见着林将军与兆将军远远赶回宿地的身影,营帐外识得他们二人的小兵已经一路向着各路偏将汇报过去,待到两人赶到驻地营帐前的时候,一路路的将士们都已经陆陆续续伫立在帐外夹道相迎了。 几个刚刚撩起帘帐的偏将猛然抬眼,或惊或喜的言道,“——将军回营了!”是几声中气十足的低吼声,夹着几分暗哑的哽咽之音。 随后,营里的偏将都与营帐里一个个的钻了出来。 这天下少说哪有一个没有将军挂帅的大军,没有为将者的大军说来也不过一盘随意处之的散沙,虽说有着弓枢顶着挂帅的名头,但军中不服之人到底也不在少数,何谈聚之军心。说到底,“——将军回营了。”这样一个消息对于军中的众多将士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振奋的大事。 ——将军。 ——将军。 ——将军。 来到帐前,营地里的将士们或是起哄大声唤着“将军!”“将军!”“将军回营了!”诸如此类的纷扰热闹的欢呼声,几个刚从帐中钻出的偏将更是纷纷围了上来,一声声的唤着“将军!”“将军!” 随后,便是一阵中气十足的吼声,“哪个王八犊子若是胆敢戏耍了我,非得要他好看。将军回营了?将军呢?将军在哪里?”周遭几番零碎的唤声都远远及不上这一声粗豪的一嗓子来的嘹亮,偏偏听来又十分流氓痞气的很。几个偏将闻声纷纷脸上嘴角一抽,扶额表示,多少有些……丢人呐。 林将军和兆偏将早已下马,林将军手上牵着那匹痞气恁大的白马晃了几下马脖子,便又是一声响亮之极的响鼻,把头伸向那林将军的怀里蹭上几下,一副乖顺十分的模样。 说来,莫不是早已确认送往战场上的战马都是公马,将军的那匹白马只是看着还真像是一匹母的,能这般容易的便被将军的男色所获的一匹母马,但若是母马可不早该被圈养起来好生照顾等着配种产马崽子呢,哪还会拉着去战场上溜上一圈?所以说来还真就确确实实是匹公马,这匹脾气恁大的白马背地里早被那几个偏将心里称着是个窥伺着自家将军的美色的马畜生。 方才吼了那么一嗓子的人不必说,定然是弓枢了。只见人群之中忽然分明让开了一路道来,弓将军大咧咧的拍下自己前面光秃秃的脑门,打从蚀谷一役后弓将军那半个脑门的头发就没再长出来过,几个将领们私下里都说,多是弓将军摸着拍着自己那个半秃瓢的脑门太多,拍得都长不出毛来了,当然,那都是私下里几人无聊之时的笑谈罢了。 与先前分别之时,弓枢此时却好似已经有了极大的分别,胡子拉渣,一副乡野流民或是落山为寇的草莽大汉的样子,虽然弓枢向来不修边幅惯了,但如此邋遢落魄的形象先前却是从未见过的,手持着手里的那柄大刀就已经冲出帐外。 几个偏将又抱拳道,“见过弓将军。”“见过弓将军。” 弓枢见着林子清,忽而几步走了过来,脸上顿显几分喜色,拍着一下林将军的背部,正想再说话,林将军被这狠狠的一下子拍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林将军的脸色一抽。弓枢便只好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摸完自己的脑门便拉拽着林将军往营帐里去赶,说道,“走!将军我们进帐里再说,将军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正好有事要与你商量着。” 弓枢为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痞了些,但毕竟若是谈到正事总算还是正经几分的,能让他如此这般失态定然不会是一般的小事,果然,手下的偏将却只默认着弓枢此番的失态,呵斥着周围的将士散去之后,随之也缓步进了帐内。 兆空和林将军手里的马都交予手下的小兵准备牵着拉走,兆空的那匹马倒是好脾气,至于林将军的那匹白马,自从认准了将军之后,平时谁去它面前晃悠都懒得去搭理,见着有人去扯它的马缰,便死活要开始撒野,犟在了原地半分也不肯移动它的贵蹄,嘴里一口的响鼻打出来,差点把他面前的小兵掀了个跟头,惊得。后营里的军需长瞧见,又是将军的爱马,实在不好放肆,最后也就只好自作主张的任着那匹白马在帐前晃悠,幸好这匹性子古怪的白马平日里只认准了林将军一人,也没怎么在军营里乱窜,派人盯梢了多时,一律安分的很,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话说另一头,林将军任着弓枢将自己拉拽进了营中,弓枢进营之后便引着林将军去看一份几日前前线来报的公文。 ——大败左钟右路大军,经百井村,戎狄大军来犯,遇袭,兵力折损半数,困局已定,援军,速求。 弓枢咬牙道,“这是两日前传来的线报。”伸手握拳忽而狠狠砸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之上,言道,“我就知道,茯苓她向来生性如狡狐,先前她轻易败退也不见速来援军,就该知道,她竟原来打得是这般的主意,她把主兵力都放在那块儿了,二十万,整整二十万的兵力啊,也亏得她狠心就这么放出手去。拉着永安侯的兵马耗着我们的兵,躲在永安侯的一路大军之后盯着我们这块的肥肉,等到最后,来了个真正的渔翁得利!” 林将军皱眉将那公文上上下下再瞧了一遍,忽而拧眉道,“杨钊率军路经百井村之事只有他自己和几个偏将知晓?” 杨钊路经百井村,本是出于完全考虑之下做出的动作,可以说,这俨然是杨钊半路做出的掩人耳目的举动。然而,这半路做出的动作竟然也能够被戎狄一方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值得玩味了。 弓枢帐下的一偏将终于无奈的缓缓摇头道,“杨将军手下怕是……有些不干不净的人混了进来。” 兆空也苦笑道,“更甚至,恐怕这手脚不干净的人在军中的职位还算不上低。” 林将军合上了手中的公文,忽而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这世上总有人乐意去为了一时的荣华做上那些后世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勾当。” “那……”弓枢最后终于哑着声,眼色通红的问道,“那我们去不去救老杨头?”杨钊与弓枢说来也是一同为将数载之人,可以说在这军营之中,弓枢对杨钊的感情可以算得上是最深的几个人之一。 林将军勾唇,唇边的笑意未及眼底,说道,“救,怎么不救,那可是整整十万的大军,即使折损了半数,也是我大庆朝的兵。朝廷上上下下派下的兵马也不出二十万,后面的十万援兵还远没有赶来,若是手上没有兵,打个什么见鬼的仗。”顿了顿,便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我要不损一兵一卒的让茯苓把我帐下的几万将士一个不剩的全部给我吐出来。” 林将军笑道,“如此,你们可清楚了?” 几个偏将立时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心道,平时怎么不苟言笑的将军不曾想笑起来竟是这般的让人觉出几分的毛骨悚然来,身后的寒毛怕是都要一根根的竖起来了,忙抱拳正经的不得了的齐声回了一声“是!”。 过了半响,兆空忽而向着弓枢挑了挑眉,挤眉弄眼的小声凑近弓枢将军的耳边说道,“弓将军,大将军之前,你可听得大将军之前爆了粗口来?” 弓枢:…… 林容军:……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1节 第47章 这军情上报上来也有一些时日了,原本还多有些犹豫不决,然而,将军一说出兵,底下的将士不出半日就已经集结完毕了,想必之前定然早就有所准备了,只等军令一下,近五万的将士便可整军待发。 弓枢迟疑的道,“五万的兵力……足够,” 林将军屈指靠在唇边吹了一阵哨声,“阿青。”那匹叫负责军需的军需官头疼万分的将军坐骑便从小道上蹿出来,一路小跑了过来,日前,他方才替这匹马儿取了个还算顺耳的名字,这马灵性倒是十足,听得他叫着它的名字,小跑着过来的也快,却独独唯有一点,除了他的话,这匹马却是谁的话也不听,脾气又硬又犟,是个难伺候的马祖宗。 林将军翻身上马后,便随之言道,“茯苓下了大血本,二十万大军反袭杨钊帐下十万士兵,绞杀半数,想必兵力也必然小损,但也不过一两万,即使玉门关中兵力齐出,十五万也不一定扛得住,更何况玉门关必然不能兵力竭尽,五万兵力已是极限。” 顿了顿,又道,“此事多是我思虑不当。杨钊领兵被困,罪责当在我。” 手下的偏将闻言纷纷拱手急道,“将军!” 弓枢道,“将军思虑已经盛极,只是,再怎么极尽谋略之能,也终究料想不到军中竟有个真正卖国通敌的宵小,此次战役,又如何算得上是将军的罪责?”杨钊行军路经百井村一事已是出尽了奇招,林将军思虑良久后方才定下的行军路线,一条全新的行军线路,然而……所有的奇招若是提前被人知晓了动向,一切就都不过转瞬成空罢了。 林将军道,“茯苓既然胆敢把二十万军队全部压上,事先定然早知与我军中之人取得了联系。”顿上片刻,又道,“我方兵马若想攻破茯苓手下十几万兵力,唯有奇袭,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奇招方能制胜。” 弓枢张了张嘴,心道,自古以来凭借奇袭而以少胜多的战役虽然不在少数,然而,且不说怎么个奇袭的法子,那可是整整三倍有余的兵力,再怎么个奇袭的法子,恐怕……也得悬。 林将军忽而勾唇一笑,笑意极浅,竟是带上了几分的森然之意,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须得先去左钟左将军的驻地去转上片刻。” 弓枢掏了掏耳朵,便是惊疑了一声道,“哈?”他近来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莫不是总听到了些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 林将军伸手拍了拍身下白马的马脖子,眼神忽而缓上片刻,道,“左钟这回可被茯苓坑惨了,整整五万的兵力都被茯苓当着打前阵的给填了进去,这档子事,他回去,不好同永安侯交代,这口气他怕自然是万般也咽不下去的。” 弓枢愈听得将军这么一说,眼神倒是瞬间亮了,迟疑道,“将军的意思是……” 林将军不急不缓的言道,“或许我们可以……向左钟左将军借兵。” 弓枢一听得,又是一拍自己的脑门,想必觉得此法甚是妙极,便咧着嘴“嘿嘿”笑了几声,说道,“将军的脑子到底比我老枢头的要好使得多,那些个花花肠子撸得比根长面条还顺,真的是越来越……” “……” 弓枢想了片刻,随后一拍掌心,便“嘿嘿”笑着接口道,“越来越……他妈的无耻了!”多是有些口不择言了。 林将军一窒。而那厢兆空眼珠子一转,却已经忙接着弓枢的话茬说道,“错了,应该说是我们大将军越来越英明神武,足智多谋,越来越聪明了!” 林将军,“……” 大军走出驻地的时候,却只见在驻地前竟早已有人静候多时,弓枢向林将军请示后,直接便趋着马走上前去,随后利索的翻身下马,凑上前去一看,背着袋子药箱的可不就是帐中的军医叶唯叶医师吗? 弓枢下马向着叶唯挤眉弄眼了一会儿,才像是颇有些牙酸的说道,“你一个女娃娃,这是在想干什么呢?简直在他妈滚犊子的胡闹!” 叶医师将身上的药箱往自己肩上挪了挪,倒是不紧不慢的言道,“既然是随军,也当算上我一个。”顿了顿,又道,“此番随军的军医本就不多,多我一个岂不正好?” 此话说得有理有据,合乎情理的很,然而,落到了弓枢的耳边…… 弓枢撇了撇嘴,遂道,“去,你一个小女娃娃去战场上那边凑什么热闹!” 叶唯便又道,“弓将军你当知我自小习武,更况且,我的医术在整个军营里都算是不错的,如此又为何不能随军?”顿上片刻,又道,“你若只因为我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不将我编排入营,若果真如此,此事我怕是自然会与林将军说上一番的。” 叶唯只身一人走近了大军的队伍,弓枢便只好牵着马在她身后跟着。 若论起年纪,弓枢整整比叶唯大上了几轮,算起来于她父辈的年纪也相差无多了,说起来,弓枢也多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几分关心,叶唯正是二八年华的时候就以军医的身份入驻了军营,如今已有整整六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岁最后都荒废在了着这军旅之中,军中对其颇有好感怜惜敬重几分的也不在少数。 弓枢忙呼道,“我的小祖宗啊,这可真的不是在胡闹,你和将军说个什么啊,等等!你且听我说,这次是真的,我们要去打仗,女娃娃,将军近来已经够烦了,你就莫要再于他添乱了!” 待到弓枢趋着马回到军中之时,兆空摸了摸下巴,道,“是叶唯叶医师?” 弓枢遂无奈道,“是她。” 林将军皱眉道,“何事?” 弓枢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随即便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随行的军医怕是……又要多上一个了。”顿了顿,又摸了摸自己前面光秃秃的脑门,便大大咧咧的说道,“算了,此事也就随她去吧。” 当日,行军半日后,整军便在清风涧内驻扎起营地了。一整日的行军,大多的将士多是觉得有些疲乏了,而每个营地每晚都会轮流派下几个将士守夜,至于其余轮守的将士,多会三三两两的围坐在篝火前面说说笑笑几分,篝火旁插着几根串着几块干肉的树枝,火舌舔舐了上来,便发出滋滋滋的声响,散发着一阵烤肉的香味,在篝火旁烤热乎的干肉条便是轮休的将士们今晚的宵夜,吃饱了才能更有力气的巡夜,啃完肉条等到了时辰后将士们便会自觉地各自换上自己的班。 弓枢也坐在了一处篝火旁,摸着自己的脑门往林将军的身边凑了过去,“嘿嘿”的笑道,“将军,你怎么也睡不着,出了帐来?”说罢,顺手便看着有些狗腿的,腆着脸递上了手中方才烤完的肉条,这处坐着的多是几个弓枢帐下的偏将还有几个各自营下的几个兵长。 几人起身向着林将军拱手见过礼,林将军示意后,方才零零星星的一个个坐下。林将军顺手接过弓枢手中刚刚烤完的肉条,那动作倒也是自然,随后便不急不缓的说道,“想来,军中的几个火头军的晚膳都不怎么合你们的口味,到了晚上,一个个都跑这儿烤着肉来了。” 兆空看上去颇有些尴尬的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说道,“这不是难得给自己开一回小灶吗?” 弓枢习惯性的又摸上自己的半个秃瓢,接口道,“可不是吗,这难得开一回小灶,都被将军你给逮住了?” 林将军就着手中接过的肉条盘膝坐下后,顺手便也小口地咬了上去,军中送来的肉条自然不是什么上好的腌肉,不过求着能入口填饱肚子罢了,即使就着火上烤完,也有着一股的膻味,应是羊肉,一口咬上去,硬邦邦的,烙牙,那肉一下都还咬不断,硬嚼了几下后才扯了下来。几下囫囵咽下口中的炙肉,林将军随后便道,“永安侯大军的方面,我已经派了张合与左钟交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会在一两日之后率军入平原,至百井村。” 张合是弓枢手下的几个偏将里最善辞令之人,平日里胡说海说的都能胡扯上一大段,嘴皮子的功夫最是厉害,所以此番派他前去与左钟交涉,结盟聚集兵力袭击戎狄大军,军营之中倒也是少有几人存有异议。凭着张合的嘴皮子功夫若还不能说服左钟,去了再多的人怕都也是枉然。 弓枢听罢,许是一下没回过神,忽然扯到正事这快子来了,愣上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杨钊这回可是难得栽了这么一个的大跟头。” 一偏将随后也叹道,“听闻戎狄大军已经压着几千我军的俘虏北上了,不知杨将军他……” 兆空举着手中的酒囊袋子,说道,“杨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杨将军手中余下的兵力想必现在还在同戎狄大军周旋吧。” 弓枢咬牙道,“茯苓这小娘皮真真是狡诈多端,老杨头帐下怎么就出了个通敌卖国的反骨来,这宵小迟早要是落到我的手里,定要让他吃不了都兜着走!” “此事容后再议。”林将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忽而言道,“说来,白天的那叶医师又是怎么回事,此次可莫要给我再糊弄过去了。” 听罢此言,弓枢却是忽然咧了咧嘴,看眼神倒是暧昧的很,示意几个偏将都围坐的近了些,终于才低头小声的说道,“这女娃娃此次随军,我瞧着,有八成的原因应该是在于杨钊。” 还真别说,杨钊虽然已经是个三十好几已近四十的男人,看着却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子,杨钊向来不喜蓄着八字胡,样貌也还算过得去,看着比实际还要年轻上几分,又端是有着几分的武艺,为人更是和善,在这都是粗人的军营之中,除了将军这一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也就独属他杨钊一人独树一帜了。 弓枢又“嘿嘿”的笑了一声,道,“刚来那会子,叶唯叶医师可是你们杨将军亲自从一群草寇里给救出来的人……” 围坐在一团一群上梁不正下梁也正不到哪儿去的老兵痞随即便也咧着嘴“嘿嘿”的暧昧的笑,林将军嘴角一抽,便自觉的不去管这些找到了新话题聊开的老兵痞们,军营里的氛围向来太过沉重,难得寻得几个多带着些调侃性质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无妨,小范围的这般聊着,自也就随他们去了,权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将军就着手中的肉条手上撕下一小条来,再放进嘴里慢慢的嚼开,嚼得差不多没味了,再一口咽下去,撕着肉条的动作倒是斯文好看的很,渐渐地,望着驻扎的军营里一处处燃起的篝火和成千顶的帐篷,已经好些的出了神。 待到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弓枢笑着咬下了一大块自己手中的肉条,“嘿嘿”的笑道,“将军,军中的烤肉便应该这样大口的咬着才算是痛快。”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酒囊袋子,仰头喝上一大口,又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是军中最爽快之事,尤其是和自己的兄弟一起。” 说罢,弓枢便举着自己手上的酒囊袋子往前一伸,围坐在篝火旁的几个偏将和小兵遂也吆喝着将自己的酒囊袋子凑了过去,林将军截下绑在腰间的酒囊,拧开塞子,也伸手往前一凑,弓枢遂朗声道,“喝酒!” 几人随即便都痛快的仰头饮下一大口的酒液。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林将军也是难得的勾唇笑道,“今日随你们喝酒吃肉喝个痛快,吃个痛快,只要记得明个一早可别醉过了行军的日头。” 其下随之便是一片大惊之下的欢呼响应之声。 瞧着眼前这一大群的兵痞端是没个正形的样子,林将军心下笑道, ——他看来莫不是真像一个实在死板无趣,不知变通的将领? 由不得他们一个两个见着他尽都这般实在紧张的很。 第48章 朝廷零零总总拨下的兵力总共不过三十万,十万兵力是本就驻扎在玉门关的将士,而之后的二十万兵力则是朝廷断断续续的拨下的,而此次杨钊十万兵力被袭,溃不成军,生死不知,这个打击对于朝廷一方的兵马来说委实不利,近十万的兵马是近几日才赶来玉门关的,为防玉门关被袭,更留下了五万的兵马严正以待,所以此次能拨下前来救援的兵马一共也才不过五万。 但所幸,张合先行快马与永安侯大军结盟之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凭着张合本就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从左钟这只铁公鸡的身上拔下五万大军的鸡毛,先前左钟一路大军被杨钊击溃,兵力本就大减,阵地里更要有足够的兵马镇守驻地,五万兵马已经是左钟能做主调用兵力的极限了。 战场上没有绝对的盟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朝廷派下的任务是围剿永安侯叛军和戎狄大军,而林将军此次却选择了同永安侯大军结盟围剿戎狄大军,一方面戎狄大军独大对两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喜闻乐见之事。而在林将军对左钟的印象之中,当然多出于边疆传闻的只字片语,左钟虽是永安侯一脉的大将,而在永安侯阵营里的两派之中属于远狄派,在永安侯议起起义之事时,左钟是坚决反对与戎狄结盟的大将之一,戎狄的虎狼之心,几近人尽皆知,怪只怪永安侯的性子太急,他等不了那么久,所以才没有明智的听从众人的意见,一意孤行的选择与戎狄结盟。 煽动左钟共同围剿戎狄并不是件难事,左钟于戎狄结盟之心本就不诚,此番又被茯苓狠狠坑上了这么一把,若想要离间,只需要片刻的推波助澜已经足够。 十日后,左钟手下的五万兵马和林将军帐下五万兵马正式会合于白马坡。除了五万兵力之外,此番左钟更派出了手中一名偏将随军而行。是左钟帐下少有的一名智将,若论武艺不过寥寥,却独独在运筹帷幄一道上,颇有自己的几番简介,智将温良,名当符实。 弓枢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道,“这左钟也是舍得,竟派了这么个滚犊子的王八蛋来领兵。” 林将军拽着手中的马缰向前走了几步,眼神顺着弓枢的半瓢脑门停留了片刻,道,“想来你在这温良手上几番吃的亏不小。” 弓枢随即便苦着脸道,“可不是么?”伸手抹了自己一把脸后,又道,“这小子年纪不大,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不少,比我老枢头可还要更无耻流氓一些。” 林将军遂奇道,“竟比你还要更无耻流氓一些?” 弓枢顺口没脸没皮的接道,“还不是比不上将军你更无耻更流氓更花花肠子一些么?” 林将军,“……” 林将军嘴角一抽,道,“温良比你更无耻更流氓一些我倒是不知,我却是相信,若论起阵前骂阵,嘴皮子上的功夫,比起你来他怕仍要差上不止一筹的。” 林将军正要牵扯着手中的马缰出阵要与这温良会上一会,两军结盟会师,最高统帅于阵前相会是最基本的礼节,弓枢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驾着马横到了林将军的面前,迟疑着说道,“要不……将军,我代你出阵吧?”说罢,又急道,“他温良一个小小的偏将,你看,要我这右路将军出去会上一会总也足够了吧。” 林将军道,“两军结盟,阵前之礼,不可偏废。” 弓枢遂只好咬牙道,“那我随将军你一起出阵。” 松了手中的马缰,林将军身下的那匹唤作“阿青”的白马便一路颇有灵性的走出了阵来,林将军信手摘下自己顶上的头盔,身后冠起的束发垂在了一边,一身银色的轻铠更衬得此人清瘦十分的身形,双眼虽不至于如炬,也端是一副沉静如渊的模样,身下的白马身姿更是矫健。 一个年少清俊的将军,一匹身形矫健的白马,正是一副翩翩而来的姿态。 只见那瞧着身形舒朗的将军拱手,遂朗声言道,“朝廷赐封镇远大将,挂帅者林子安(字),来阵者何人?”听着是极为舒朗一字一句道来的青年的嗓音,又清又朗,未见少许少年人的狂态,却随着几分的沉稳有力。 林将军帐下的几许将领见罢,心道,将军端是生得一副的好相貌,便是不论做起什么事来,甚至于脸上总是一般无二的言笑不苟的神色,在旁人看来也是十足的赏心悦目的。 而另一边的大军很快也分出一条大道来,从分开的两路大军中很快便走出了一个手持着长枪的青年来,约摸刚过而立之年的年纪,面皮子倒是生得白嫩,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总的来说,是个还算干净甚至看上去多有些憨厚之态的男子。只见此人瞧着林将军,嘴角似勾起几分颇有意味的笑意,遂也拱了拱手,抱拳言道,“永安侯左钟左将军帐下左偏将温于之(字)敬上。” 当真是看着是一副最真诚不过的讨喜的姿态来。然而……弓枢一逮上瞧着这人一副憨厚的面皮子顿觉得自己的胃部开始阵阵的抽痛,手中的长刀一挥,便龇牙道,“温良小儿,莫以为你装着一副纯良的皮子便没人知道你是个什么黑面皮子的玩意儿了,你小子少跟我玩这一套。” 弓枢牵拉着马缰将马身横在了林将军的面前,堪堪挡住对面温良的视线,便拖着慵懒的调子说道,“你小子的狗眼可识相着给我放远一些,这么黏在我们将军的身上,到最后可不要拔不下来了。”弯弯绕绕的肠子绕回来,最直白的意思便是,——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家将军也是你小子可以随便看的吗? 弓枢心道,那左老头便是随便派一个偏将来都比派上温良这么一个伪君子要好上许多。早年间,永安侯还没反之前,弓枢不是没有和温良联手过,若论武艺,他自然远在弓枢之下,但若论起谋略,弓枢自认军中少有人能敌得上这人的狡兔三窟,而另有一事,其实说来只在军中几个偏将中有所传闻,这心性如狡狐,面目纯良如白兔子一样的智将实则……是个只爱蓝颜,不爱红颜之人。 妈了个卵子的,弓枢心里啐了一口,脸上的面皮子一抽,憋了许久,思虑片刻后才硬着头皮呲牙道,“将军,你看这人生得这般贼眉鼠眼,看着就不像一个老实人”话茬子一转,便腆着脸向着林将军瞧着颇有些憋屈的说道,“要不,日后这两军商议之事,便就让我老枢代劳了,就是……全全代劳了吧。” 林将军:“……” …… 两方的军马当晚便在白马坡驻扎了下来,而那温良却自也是胆大,有恃无恐的率着自己手下的几个小兵前来朝廷这方军马的大将营中商谈作战之事。 几日前传来军报,茯苓上次溃败的余军已经同那袭击杨钊大军的十几万大军回合了,杨钊帐下仅余的两三万将士往西面溃逃,当然还有几千的伤兵,已有确切的军情来报,杨钊帐下左路偏将余晃及其手下两千将士已被戎狄大军所俘,说是十万大军折损过半其实还尚是保守的说法。茯苓率着戎狄大军西行百里之后,遍寻不得杨钊帐下的溃军,便决定班师回营,而回营之路却定然还会必经百井村。 林将军几番思虑过后,决定率两千将士前往百井村伏击,百井村地处平原,然周围片草不生,百姓迁徙之后,除了一片几近被踏平摇摇欲坠的草屋,四周更无山峦起伏,无滚石之险,可以说是一片平坦之地,杨钊率军往着此路上一走,便是伏击的将士在此处也很难觅得隐蔽之所,倒不知这林将军是怎么个想法,竟选择在此处进行伏击。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戎狄大军欲回营,粮草必先在前方压上,而百井村料想之中又是最无伏击之患的一处平原之地,伏击的目标太大,温良心想着不知这近来在疆场上正是声名鹊起的林将军会是怎样一番的打算。 至于余下近十五万的兵力则分别由弓枢和温良两人率领正面迎上戎狄大将,弓枢这方的兵马由几路偏将带着分散开,伺机而动,至于怎么个正面迎上的法子,一般可就视人而定,简言之,就是各凭本事了。 弓枢撇过头来,小声问道,“将军,两千兵马足够了?” 林将军遂也顺着他的话茬接口道,“已经足够了。” 弓枢仍多是有些放心不下,说道,“将军,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安排兵马伏击。这百井村……” 林将军伸手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言道,“此处是最好的伏击之地,而且也必是戎狄大军粮草必行之处。” 百井村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井,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口井,然而,早年间,上流的河水断流,这些每家每户都挖上几口的井一时之间都没了用处,大多都成了枯井。百井村的地形,说来最贴切些的形容,遍地都是挖好的坑。 林将军缓言之,遂道,“或许……我们可以去挖井。” 弓枢喝进了嘴里的一口水差点没咽下去,面上好似一副正经危坐的样子,忽而又贼兮兮的向着林将军靠了过去,“挖井?那里的井早就枯了,河水断流,地下怕是半分水也没了,土质干旱的很,将军,你瞧这……” 林将军对了对口型,一字一顿的说道,“——横着挖。” 弓枢此次惊得差点没跳了起来,掏了掏耳朵,道了一句,“哈?” 稳坐于对面正在于手下的兵长安排事宜的温良温将军闻言,便向着弓枢这边轻飘飘的撇过了一眼,笑道,“弓将军对此次安排的事宜可有何异议?” 弓枢脸皮终于抽到了几下,憋了一阵,这才吐出了两个听着还特别文绉绉的字来,弓将军遂道,“无事。” …… 至于最后,朝廷与永安侯两方军马谈拢之后,出账之时,温良便伸手与林1容军说道,“此番当与林将军相谈甚欢。林将军遂也礼貌的伸手搭上对方的右手,两厢合掌而鸣,容军便缓缓言道,” “一一亦如是。” 第49章 茯苓率着手上十七万大军赶到白马坡,一路上遭了三次袭击,茯苓行事向来谨慎,十几万大军分成了三路前行,再会于白马坡,三路行军,即使一路遭遇了伏击,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总不能把全部的鸡蛋都投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正是如此,才给温良和弓枢所率大军制造了可以分批伏击,各个击破的机会,到最后,戎狄大军真正汇聚在白马坡尚还不足十五万。 尽管如此,在白马坡清点完兵力之后,茯苓还是决定先行军行至百井村,与粮草大军会和,事实上,茯苓派出的粮草大军也不止一批,分了好几批行军,但坏就坏在,尽管茯苓料想到了定会有兵马拦截粮草,然而这几批运送粮草的兵马在茯苓的计算中都会于百井村。照着常理而言,这确实是个最不易受到伏击的地点,然而,这一回,一直到茯苓赶到百井村的时候才知道他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在知道后有伏兵的情况下,茯苓仍然下令继续行军。赶到百井村的茯苓遇到的不是她的几批粮草大军,而是几千的伏击兵马,几千的兵马当然不足为惧,问题在这几千几千的兵马从事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端是来得诡异,而后方的兵马正露端倪,导致成了如今前有伏兵,后有追兵的两难之局。 前方传令的小兵来报,正是一片毫无动静的诡异的寂静。犹豫片刻后,茯苓最后仍一下挥罢手,示意继续前行,绵延一片黑压压的戎狄兵马,锦旗猎猎,扬起一阵洋洋洒洒的黄土,一片苍黄,一片莽莽,走在兵马最前面的是,是朝廷一方被俘虏的几千兵马。 百井村说来只是一个村,人口不少,然而,此处本就常年处于边疆荒野之地,地广人稀,人虽然不多,这村子占的地却是不少,成一个半弧的形状生生拦截在了戎狄大军的面前,前方的探子就着一家家荒置已久,摇摇欲坠的草屋,除了一片的死寂却是了无半分的异状。 然而,一直到后方的追兵显出了踪迹,浩浩汤汤从两面夹击而来,茯苓下令过百井村之时,却忽然出现了一批伏兵,不多,只有不过几千的兵力,却也足够给戎狄大军造成几瞬的自乱阵脚,真正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忽而从地底的枯井之中几乎一跃而起的几千兵力。这几千的兵是弓枢特地从军营里提拔出来精兵,身上多少怀揣着几分的武艺,此番忽然从枯井之中忽然窜起的阵仗也委实把戎狄大军吓得真正不轻。 正对着三方夹击,茯苓耍着手中的长枪耍出了几个枪花后,身下难得一见的一匹好马蹬着几下蹄子向后退却了几步,只见那三方军马之中的旗令官打出几个旗语之后,几方伏击的兵马也不恋战,三军最终会于阵前,形成了真正两军对垒的模样。 茯苓冷眼瞧着对面的兵马,忽而扬声说道,“我竟是不知,朝廷一方的兵马怎么忽然和自己手下闹着要篡位的永安侯的军马厮混到了一处?” 温良驱马游于帐前,缓缓低笑几声,眼神一眯,便随着几分慵懒的调子说道,“战场上没有绝对的盟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我却是不信,茯苓将军你竟然连这般基本的道理也不知吗?” 再随后两军从中间呈两路分开,便走出了一人一马,尽管瞧着那马上之人身形单薄的似是一段风折易断的扶柳,背脊却是挺得笔直,脸色瞧着也是苍白,尚显几分疲态,却唯独那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却自淡然的环视四周之下,才方显七八分的金戈之气。 那传言之中文官挂帅的大将军不知远不如军中本自传言的那般不堪,在战场之上也算是周旋了半年有余,竟像是越发的熟悉着这战场之上金戈铁马的朔气了。 自然是一个如传言之中清雅俊逸的书生,然而……缓缓自军中而出的自若的神态,眼神之中孤高偶杂几分的睥睨的姿态,却好像甚至给了许多人一种错觉,——这是个生而为将者。 温良瞧着缓缓而来的一人一马,遂终于不由的叹道,“他是我见过最像将军的一书生。” 弓枢咧了咧嘴,接下了温良的话茬,眼中的笑意似是固然随着几分自得的意态来,只听得弓枢言道,“错了,不是像。林将军就是我们的将军。” 温良便只苦笑道,“我真希望日后不要与你们的将军真正对上。一如此般把茯苓那小娘皮也玩弄于股掌之中,耍上一番的诡兵之计我却是玩玩应付不来也学不来的。” 弓枢扬了扬眉,道,“若你自愿改投于朝廷,向我军效力,我倒是能不计前嫌的替你引荐一番。”此话当然多是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然也真是出自弓枢真心实意的期望,只有真正与温良共事之人才能了解此人思虑之缜密,若非有林将军于前,此人端是弓枢所见最善军法之道之人,如此人才,若真能为已方所用……然而,弓枢也知道,温良此人最重情谊,温良是左钟在其潦倒之时将其提拔上位的,左钟对于温良自有一分知遇之恩,左钟一日为永安侯所用,温良难反。 温良此人,万事都自有自己的一番思量,却偏偏在此一道上,犟了脑子死活转不过了弯来。 对此,弓枢即使再觉得万分可惜,也知道温良绝非他可以凭着口舌之利能说动之人。所以,此话也只能当做玩笑。 茯苓一瞬不瞬的瞧着林将军,沉默半响后,才沉着嗓子言道,“我手下的几批粮草都是你派人劫走的。” 林将军眼皮子掀都没掀,嘴角一弯,便道,“一车粮草,换你帐下所俘一百将士。” 茯苓眯了眯眼,道,“林将军的胃口未免也太过大了些。”沉吟片刻后,比出两根手指,道,“两车。” 林将军道,“我帐下的将士忙活了半天,总该给些甜头,日后才会多为我卖命一些。”顿上一顿,遂又缓着声继续说道,“三车军粮,两百将士。” 茯苓沉默片刻后,方才咬牙说道,“成交。先交粮,再放人。” 林将军掀了掀眼皮子,道,“先放人,再交粮。” 闻言,只听得茯苓一声令下,前方本被俘虏的朝廷几千的将士便被押解上前,一个个全身缚得结结实实跪在阵前,身后的戎狄将士高举着手上刀刃闪着森然的寒光的长刀只待再一声令下,上千将士的人头便足以一朝落地。 林将军见状,遂也扬手道,“点火。” 正值日已西山,后方亮起的一首首的火把火光澄亮,晕黄色的灯光印着一群有如虎狼一样目露凶光的士兵显得万分醒目,弓枢前去接应杨钊帐下一路溃军的兵力已然回营,十五万的兵马还要除去押解几千兵马的兵力对上十三万朝廷和永安侯两路的精兵,尚且都在明处,这场仗要是真打起来,对两方来说都并不是什么有力的局势,两败俱伤的蠢事,两方自然都是不愿去干的,所以,就目前而言,两军尚还处于和谈的阶段,还没有到完全谈不拢的地步。 ——你若敢斩了我的兵,我便把从戎狄一方截来的粮草彻底烧了个干干净净,半分不留。 说实话,若是仔细思量之下,似乎是朝廷一方的兵马占了便宜,粮草是从戎狄大军的手上伏击而来的,总共也没费上几分的气力,却平白换了几千的将士。然而,再仔细想来,粮草之于戎狄大军的重要性可要比几千俘虏的军功要大得多了,大军若是一旦断了粮草,岂止是寸步难行,简直是明晃晃等着被人去打的靶子,戎狄军中虽然尚有军粮,但到底也不怎么充足,后方何时再送来军粮更是不定,而这断粮的危险却是万万不能冒的。 这说来两败俱伤之局,其实还是戎狄大军吃上的亏要更大一些。 所以,茯苓心思几下回转之后,终于还是咬牙道,“从左路大军起,放两百将士!” 弓枢向着身后的几个旗令官示意,随后便有几个将士从阵中运出三车的军粮来。 “我尚有一问。”茯苓忽然用放缓了的女子柔柔的声音说道,“林将军竟然能在此处地形毫无半分伏击掩藏之所的百井村悄无声息的截下了我整整三批的粮草。”茯苓咬着牙说道“三批粮草”的时候,甚至于脸皮子都不自觉的抽了一下,顿了顿,方才一字一顿的问道,“便只是因为这百井村里上百口的枯井吗?” 茯苓本就是个样貌出众的女子,不同于中原女子小家碧玉惹人怜爱的模样,茯苓的美是一种更具侵略性,更容易让男子生出强烈的征服欲的艳美,五官更显大气,更立体,好看之余仍自有一分的媚态,身着着一身银铠,更衬得出这女人凹凸有致的身材,平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冷艳的模样尚还不明显,此番忽然作出一副温声细气柔媚的姿态来,一时之间,竟叫军中好些几月不识“女人”的滋味的将士生生看直了眼。 弓枢脸色一黑,啐了一口,道,“莫说这些人是我老枢头手下的兵,一副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的样子,在战场上一杀就是几十个小兵的女人的模样一个个这么快就忘了个干净了吗?” 倒是温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懂得适时的运用自己身为女人的魅力的女人都是最聪明的女人,这女人倒是真正聪明得很。” 弓枢咧了咧嘴,“只可惜,将军不买她的帐,便是再怎么个媚狐狸的样子也没个用处。”顿了顿,又“嘿嘿”的笑道,“要知道,在长安城中被将军拜托照顾的女人可还在等着将军回去呢!那可是个真正的比茯苓还要更美的甚的女人,啧啧……” 温良脸上的神色却是忽然顿上了一顿,道,“你们将军已经娶妻了?” 弓枢遂道,“还没呢。”弓枢缓缓摸着自己的下巴思量道,“从来都见得将军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头一回对一个女人这般在意,估计回去的时候好事也就快近了。” 温良脸上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问道,“弓老头,你觉得这场仗我们能打上几年?” 弓枢随口接道,“四五年总该会有的。” 温良便笑道,“那你觉得会有哪一个女人会为了一个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等上四五年,等到她自己容色渐衰,早已过了嫁做人妇之时的时候?” 弓枢闻言,挠了挠自己的脑门,思索道,“像将军这么……这么一个的男子,便是等上一等也应该是值得的吧。” 温良摸上了自己的下巴,遂也笑道,“莫不然,老枢头,我就来和你打上一个赌,如何?”眼神一转之间,便缓缓的言道,“我赌,这个女子……她。等。不。到。” 弓枢抽着脸皮道,“你便这般不愿将军能寻得一桩难得的好姻缘?” 温良遂咧了一口白牙缓缓道,“若不幸被我这张嘴给说中了,莫不然,我把自己赔给你们将军?” 弓枢:——! …… 而另一厢, 待到茯苓缓缓言罢,林将军嘴皮子一勾,道,“你若有空在这里同我周旋,不如自己派人亲自下去勘察一番岂非更妙?”百般柔情最后也不过使到了无处着力之处,轻轻巧巧的这么一推,便将茯苓的话轻巧的绕开了去。 茯苓瞧着林将军,忽然笑了,真正艳若桃李一般好看的笑容,只听得茯苓遂朗声的说道了一句,“——!” 弓枢茫然的将张合招呼了过来,张合从军之前是个真正的商人,专门在边疆和戎狄人做的生意,所以对于戎狄语倒也精通几分,弓枢掏了掏耳朵,道,“这小娘皮子不是会说人话吗,怎么忽然又说起他们的什么叽里咕噜的话来了。”对着张合说,“快说,那小娘皮子对着我们将军说了什么?” 张合憋了许久,最后终于用着悲壮赴死的扭曲的神情说道,“那小娘皮子在说,她看上我们将军了,要拉回去做她的男人,以后的生的娃向这小娘皮子一样勇武,又有将军一颗好使得很的脑子,会是她大草原上最出色的一只雄鹰……” 弓枢:——! 静默片刻后,弓枢终于忍不住晃着张合的领子一脸扭曲的吼道,“妈了个卵子的,前面的狼还没解决呢,怎么后来又来了只虎!” 张合:…… “获等方才说了什么?”林将军转身入阵,问张合。 张合:…… 第50章 弓枢难得对于将军此番终于不是一副世上远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博学多闻的模样,甚至难得好奇的表达了下自己的寡闻发表疑问这件事极大的表示出了自己的庆幸,幸亏将军什么都不知道,尽管在阵前的时候,林将军表现的一如既往的镇定,不论是为了维持一下自己一惯在人前的形象或是其他,这种表现很容易给人一种林将军其实什么都懂只是他懒得去回应而已,林将军在除了正事以外总是沉默寡言的形象可以说维护得十分深入人心。 而事实真正的情况下,在林将军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敌方的将领非常大度的表示出了自己对这位将军毫不掩饰的好感,或者说是对男人的野心,前提是,茯苓一直认为林将军能够听懂戎狄语。 茯苓将军的本意是,在她大败朝廷的兵马,然后让林将军心甘情愿成为她的俘虏,然后成为她的男人。在这一点上,就不得不提一下,在大草原上戎狄的百姓一贯信奉的婚姻条例其实与中原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中原人一贯的那一套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才子佳人之间的佳话对于他们来说甚至比不上眼前填饱肚子的一顿肉,大草原上的女人或者男人在考虑伴侣的时候,或者说他们结亲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后代,再结合在戎狄武力至上,看重的东西直接抢回来的彪悍的民风……好吧,也许现在的问题只是,林将军现在成了一个戎狄女人眼中一块香喷喷的油饼……这样一个事实。 所以,其实还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吧? 甚至于,这份意思在弓将军七嘴八舌难得伶牙俐齿一回,喋喋不休的话语中被完全扭曲了。这个女人不过是在野心勃勃的发表一下自己对于中原的逐鹿之心而已,看吧,可怜的弓将军在严重的刺激之下连“逐鹿”这一个多么深奥的词也能运用自如了,此外,在这件事上,张合也适时表现出了自己一番难得明智的沉默,大不了捂上耳朵大方的承认自己什么也没听到,总会有人能理解他的。 林将军会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手下的偏将一些偶尔的小心思吗?这当然不可能,但鉴于近半年的相处之下,弓将军对于林将军的认识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在林将军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上心的方面,林将军完全没有一颗对凡事都充满着热切的强烈好奇心。简单来说,他甚至懒得去想起这样一件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后的结果就是,林将军终于在弓枢和他手下一干的偏将漏洞百出的花招之下被成功的隐瞒住了事情的真相。 而至于另一方面,刚开始与戎狄大军的交涉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成功的,三方的将领都不是蠢蛋,如果能在三方都容忍的尺度下避免一场完全显得有些多余的正面战争,对于三方来说,都是喜闻乐见的一件事。 但在最后交换人质的时候,茯苓这一方只剩下了一个唤作余晃的偏将,至于手底下的几千俘虏都已经交接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茯苓提出了要用队防守中十车的粮草来换取一个偏将,毕竟,在一军之中,一个偏将的地位可远比一个普通的士兵要重要的许多,可以说,茯苓的这个要求简单来说还是比较合乎情理的。 那个被俘的偏将被几个戎狄士兵推推搡搡的押解出了阵前,眼睛上蒙着一层黑色的纱布,对于一个偏将的待遇自然是不同于其他的,防止他听到或者看到一些他不该看到,听到的事情。 余晃是杨钊手下的一名猛将,先前溃逃之时余晃自请断后一事已让杨钊多少心存几分的愧疚,杨钊倒是真心想换下余晃此人,然而,在此事上,他却是没有分毫做主的权利的,杨钊嘴角噙起几分的苦笑,可以说,眼前的这一番场景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侮辱,自己手下的兵结果还要靠着将军用手上的粮草才能换回来,看着归营的那些将士多少僵硬或者不自然的脸色就知道,被俘本来就是一件最屈辱不过之事,将军爱护手下的将士,情愿拿粮草去换对方手中的俘虏是一回事,而他们心中所感受到的屈辱却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终于从敌军被释放出来的将士一个个都低垂着头,然而,偶尔抬眼的时候便能看见一双双睁得通红,泛着强烈的恨意和屈辱之意的虎目。也许先前在战场上的洗礼不足以让他们变得成熟,然而此番从敌军军营被俘再回归营下的经历则会让他们本来生为男子的血性完全激发出来,假以时日,定会又是一批的虎狼之众,只要他们心里还认同自己还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林将军对此的反应是,直接比出了两根手指,“两车。”总该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但一下子这么砍下来是不是多少有些太狠了? 而对此的反应是,茯苓捂着自己额头终于开始凸凸跳动的青筋,咬牙道,“七车。” 林将军沉吟了片刻,继续表示,“两车。” 茯苓,“……” “……五车!” “两车。” “四车?” “两车。” “三车!” “成交。” 林将军非常大方的表示他可以接受这次的交易,终于勉为其难的表示出了同意,看着身后一大批连着眼角都开始抽搐的偏将们的神情就知道,林将军先前多么正直善良的形象这次可以说真的是崩塌的足够彻底了,甚至于,到最后,他们开始同情起了敌方阵营之中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用着一本正经,言笑不苟,甚至于看上去严肃正直的表情在和茯苓讨价还价的林将军的形象,一瞬间在众多偏将的心里终于发生了一次可以算的上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还是一样高大,英明神武的大将军的形象,但本质上已经发生了质一样的改变。 茯苓甚至需要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这个说来已经在战场上打滚了多年的年轻的女将军终于用着意味深长的神情深深地看了林将军一眼,“你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一个中原人。” 狡猾,当然狡猾!这个狡猾的将军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将军,而更像一个市侩的正在同人讨价还价一步步试探出对方底线的商人一样的狡猾,当然,如果只从行为上来看,而不去计较林将军脸上一副过于一本正经,认真严肃的表情的话。 茯苓率着手下的大军回营的时候,再看了眼林将军,眼神一撇,一眯,便道,“我记住你了。” ——林子清。 事实上,对于茯苓将军来说,这是他第一个成功记住的一个中原人的名字,还是一个来自中原的男人的名字。而这个名字,恐怕过很久,起码在有一段时间内,她是不会轻易忘记了。 茯苓下令给余晃松绑的时候,这个被俘的偏将看着茯苓的眼神简直堪比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但随后他又极为识相的垂下了头,高举着双手一直走到了友军真强时候,这个年纪不大的一员偏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稍显轻松的神色,尽管他的双眼通红,神色更是一番的悲戚,“将军。” 余晃就着双膝跪地的姿势重重地对着林将军磕下了三个头,被茯苓活捉之时,他未尝没有考虑过与其活着保受其人的侮辱,倒不如自行了断要来的更轻巧些,只是,事情未到最后一刻,难免会有些心生侥幸的心理,也许情况不会变的那么糟,也许自己还可能会有成功逃脱的机会,这种心理到底占了大多数,人都是怕死的,对于生的渴望不到最后一刻生与义难以两全的时候,舍生取义这种向来想得伟大的事也并非那么容易狠得下心去决断的。 余晃的命和他的义这一刻都是林将军给与的,对于一个向来重义的年轻的将军而言,林将军于他此恩,已如再造之恩无疑。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君,下跪亲,即使有时在上将面前,不是行拱手之礼,便是单膝跪地领命,而此番双膝跪地一再叩首的大礼却无疑是最隆重不过的。 “将军对某有如再造之恩,末将定当没齿难忘。”言辞恳切,言语之间更是一番真心诚意的归顺之意,说是归顺,其实多不尽然,或者说是,从原来单纯的上下级的下属关系变成了单方面的誓死效忠这样一种状态,如此说来倒是更贴切一些。 很见到这一营的将领都已经行了如此大礼,先前从敌军阵营归来的几千将士也随之跪地,双膝因为突然的冲击砸到地上过于沉闷的“噗通”“噗通”“噗通”的声响一时之间在这一片疆场之上显得尤为的悲壮,这一片入目的场景实在太过壮阔,以至于很多的将领包括林将军自己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而在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随之入耳的便是一阵足以将很多人掀翻在地的巨大的气浪,“将军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至此,事情可以说是发展到了一种连林将军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地步,但却并非指的是不好的方面,反之,这一种场面,可以说是军中的很多偏将都喜闻乐见的一番场面,无论之前在军中传闻林将军如何的智谋过人,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兵法才能,传闻终究是传闻,远不如眼前的这一番场面要来的更有说服力和凝聚力。 可以说,这一番难得一见的盛大的场面无形之间给林将军树立了一种威信,奠定了普通士兵对将领的一种更直观的印象,打个简单的比方来说,经过此次,军中的将士若是再遇到了让他们感觉到很大的威胁的时候,如果是以前,就会多少夹杂着一种消极的类似于“啊,要完蛋了。”“这场仗怎么打下去?”“赢不了了。”这样的情绪,但如果是现在的话,便会发生一种在很多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变,主心骨的确立也足以让这群将士在心态发面发生一种巨大的转变了。 像是, ——敌军的兵马远胜我军的兵力? 而普遍的一种心理会是, ——怕什么,我们有将军。 ——敌军的军粮充足,更有十万弓箭。 ——我们有将军。 ——敌军后方又有十万兵力整军待发。 ——我们有将军。 ——敌军有…… ——我们有将军。 事实上,这种转变可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个成功的将领在管理自己帐下的将士的时候,只有在底下的将士之中形成一定的威望,甚至于这种威望最后上升到一种近乎盲目的个人崇拜之中也无关紧要,只有当底下的将士对于统领自己的上将保有了全心的信任,军中全部的信仰会在了一处的时候,这支军队才有可能在最后真正立于不败之地。这是军中常言的治军之道。 之后的事情,大多就与戎狄大军没什么关系了,茯苓明智的选择了撤军,而温良也在几日之后率军离开了驻地……终于到了该班师回营的时候了。 而在此时,弓枢却认为他们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杨钊路经百井村的路线事先一定被知会了茯苓,杨钊手下一定有人出卖了他们,而且这个会出卖他们的人在军中的职位也一定不小,甚至于,可能就是一个偏将。然而,对此,林将军对于弓枢的回复却是,他决定完全不追究此事。 事实上,他手上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控一人出卖军情的证据,目前可以说是真正的束手无策,而与其疑心疑鬼的猜忌手下的将士,林将军倒是觉得就此把这件事压下来其实也是项不错的选择。 避免在军中造成不必要的恐慌,稳定军心,尽管在自己的身边埋下了一定的隐患,但既然已经有所防备,危险倒是可能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了。 杨钊还有他帐下的将士受了轻伤,或是受伤严重的都聚到了军医的帐前,这种等待其实并不是特别容易的,对于心理素质比较差一些的将士来说,那简直是比打仗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一种酷刑。 而造成这种情况产生的,好吧,为了他们年轻的小军医小姐叶唯叶医师,不得不承认,叶唯的医术在几个军医里面也算是比较出众的,但问题总在于,叶医师虽然是个女人,却是个练过武的的漂亮女人,而这种女人通常都是很多男人惹不起的存在,比如叶医师。 在其他的军医想着法子怎么通过沸麻散来减轻将士们的痛楚的时候,叶医师相当不人道的做法是她会尽量避免使用过多沸麻散的地方,然后再用她的言语不遗余力的打击一下将士们微弱的自尊心,“竟然连这样的小伤都受不住嗷嗷喊疼的话,我真怀疑到了战场上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成了倒地不起的怂货。”类似于像这样不遗余力的嘲讽。 当然,叶医师的本意自然是好的,沸麻散用量过多对于将士们的身体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负荷,副作用十分的明显,如果这种好意不是出于这样一种方式的话,大概很多将士都会乐于接受的吧。 而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叶医师下手的时候大多时候也没什么分寸,会按得几个将士的伤口然后惹得他们哇哇大叫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弓枢看上去心情不错的围观了一群苦着脸,甚至于抖着小腿肚子候在帐外的一排的将士,弓将军一巴掌伸手拍上杨钊杨将军半边完好的肩膀,然后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一直到杨将军向来修养不错的脸上蹦出了条条的青筋之后,弓将军终于不紧不慢的说道, “一一兄弟,保重。” 杨钊:…… 第51章 杨钊硬着头皮掀了军医帐的帘子的时候,强忍着掉头便走的冲动,走进了帐子里,抬眼去看,叶唯正比着手上的一把短刃,在火上一烤,便开始剐起了帐中一名将士腿上的腐肉,叶唯向来不喜沸麻散,但既然都已经剐上了肉,以防手下的伤兵真正疼死过去,还是用上了些许的,然而,量毕竟不大,听着那将士不住的嘶哑咧嘴哇哇大叫的神情便知道,那滋味定然不是一般的销魂。 帐中的伤兵一见杨钊入营,几人便急忙恭敬的呼道,“将军!”“将军!”“将军!”,想来杨钊在军营之中也是颇有几分的威名的。叶唯抬起头来才像是刚刚注意到了杨钊,拿着素色的绢子仔细擦拭着自己手上那把染了许多血的刀子,擦完随手将那绢子扔到了一旁,指尖对着那刀刃轻轻地一弹,便是“铮”的一声脆响,那情景单让人看着就让人觉得不由寒毛直立。 杨钊犹豫着撸起了左半边的袖子,撩起的左臂上尽是一片的血肉模糊,瞧着伤口的形状,应该是箭伤,伤口形成像是还没有多久,只是,连日来的疲于奔命想来使得那处伤口崩裂了不止一次,冒出来的血都不是血色的,而是汩汩的黑血,先前随意包扎上来的纱布已被一下两下的扯了下来,红得发黑,黑得发紫的伤口,仔细瞧着隐约还能看见森然的白骨。 只见叶唯拿着手上的刀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神色立时一变,便道,“去拿水,还有纱布。”吩咐完底下的小医童,手上的刀子在手腕间灵活地翻转,走近后,手中的刀刃在杨钊左肩的伤口上划了几下,道,“什么感觉?” 杨钊几近眉头都没皱上几下,说道,“先前倒是疼的死去活来的,过了时候,现在倒是多没什么感觉了。” 叶唯冷哼一声,便道,“那便证明你的手差不多离废掉也不远了。” 杨钊这回却是皱了皱眉,道,“能治?” 叶唯道,“不一定。” 杨钊眼睛一闭,便道,“若不能治的话,便将这只手截了吧。”这话说来的时候,神情却反倒是轻松无比。 这瞧着五彩斑斓的伤口定然不会是一般的箭伤,只怕,剑上淬的毒还不少,先前杨钊借着自己的手硬生生用内力封住了自己肩上的几处大穴,如今终于得了治伤的空档,几处大穴一解,先前的伤势爆发,如是毒素再往体内逆流,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了,不如先行斩断了这么一只的胳膊,没有了左手,他还有右手,还能拿刀,然后上阵杀敌。 叶唯的脸色随即一青,道,“你信不过我的医术?” 杨钊正待要说话。 叶唯却已经又继续说道,“我欠你一命,若是这一回我救不了你,我便把自己赔给你。”眼神一凝,瞧着这人的神色倒是随上了几分的似笑非笑的意味,“我若治不了你,日后没了女子愿意嫁了你,我便也就勉为其难的要了你吧。” “你娶我怎么样?” …… 林将军将手上的几个偏将都唤道了帐中来商议要事,朝廷近十万的援兵已经到了玉门关,总计,关中便足有十五万的兵力正在闲置,而这十五万的兵力总不能就这样继续闲置着吧,这十几万的兵力如何分配下去便成了目前所要考虑的重中之重的问题了。 弓枢建议可以分出两万的兵马将杨钊手下的兵力补足,五万的兵力继续镇守玉门关,而剩下的七八万兵力再逐营分配下去,毕竟这次杨钊帐下左路大军一破,这个漏洞一时之间捅的可不是一般的大,怎么着也得先把这漏洞给补上,难得弓枢此次思虑的如此周全,然而,这个意见却还是不能全然被大多数将领所接受,便是弓枢自己帐下的几营偏将也持了反对的态度,毕竟,杨钊现在还是代罪之身,手下半数的将士都是在他的率领之下折损的,这份罪责确实该有他担负起来。作为一方刚刚败阵的将军,立即便让他恢复对几万将领的统帅,这般的说辞到底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底下人颇有微词也是可以说得通的。 更何况,林将军方面虽然对军情泄露一事绝口不提,但几方偏将也都不是瞎子,军中肯定有内鬼,这定然无疑,而这内鬼八成就出在杨钊杨将军的营下,而这时候再将二万的兵力填补下去,如果一不小心押错了筹码的话,那可就不止得不偿失了。一众人的疑心既然已经起来,那可就不是件轻易可以压下来的事了。 “此番杨将军虽然败兵,但罪不在杨将军,若非……”只听得帐中忽而有人言道,只见说话的这人生得又高又瘦,是个像根竹竿子一样的男人,那生得像竹竿子一样的男人正是杨钊帐中又一偏将吴麟,吴麟话说了一半,沉默片刻,后面的话便是自己不说旁人也自是知道的,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我支持杨将军继续领兵,更何况……其他营中若是一下多了那么多兵力,也是不好管理,到时倒更容易出错。再言之,杨将军的治军之能,在军中诸位也是有目共睹的……” 林将军沉吟片刻,忽而问道,“余晃,你怎么看?” 余晃便是杨钊帐下先前被茯苓所俘的偏将,余晃天生的相貌生得不算正气,只是瞧着便觉得此人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子的阴鸷之气,说话声也是低低哑哑的,像磨破的风箱一样古古怪怪的声音,总之,便是个一眼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好人的人,然而,却正是这个看上去最不像好人的偏将在杨钊率军一路被戎狄大军围堵的时候,甘愿请命去阻截戎狄大军最终导致自己深陷敌营,单从此举上来看,也是个端得起大义的少见的汉子。 余晃抬眼扫视了帐中的几个偏将一眼,道,“杨将军领兵,我服。杨将军帐下决不能没有兵,但两万大军对于其他几路的大军而言,未免有些有失偏颇,五千足矣。” 兆空迟疑道,“五千……”五千的兵力即使再加上杨将军帐下的一万有余的溃兵,一万五的兵力对于左路大军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单薄了。 林将军伸手揉了几下自己的额角,最后决定,“余晃整合手下两千俘兵,吴麟,兆空整合余下各五千兵力,兆空归于杨钊帐下。三军暂定独立成营,转于暗处,伺机而动,攻于奇袭。再拨两万将士自成左路大军,归于杨钊直接统帅,令五万兵力归于弓枢帐下,自行分配。八万兵力镇守玉门关。” 结果,争论来去,杨钊的头上还是被派下了两万的新兵,当然归于杨钊直接统帅,和直接把兵力拨给杨钊之间还是存在着很大的区别的。诸多偏将所顾忌的不过是杨钊先前的部下甚至于几路偏将之中有了内鬼,而如今,单独把杨钊一人给拎出来派给他两万新兵,再让他从两万新兵里面自己提拔副将,等于成了一路全新的左路大军,先前的诸多顾虑大多也都没了意义。 而杨钊帐下的几路偏将,除了已经殉职的几个,而今也不过只剩下余晃和吴麟二人,将这两个偏将单独拉出来,各自让他们独自成营,也不失为一个暂时弃车保帅的不错的法子。 林将军道,“暂时便就这么定下了。”说完,回头却是拧了拧眉,看着弓枢,问道,“杨钊何在?”帐子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说到的都不过他一人及其帐下的诸多将领之事,而该到了他出现发表下自己意见的时候,杨钊却是已经没了踪影。 而于杨钊素来相识之人自然便是弓枢了。 弓枢上下的眼皮子一翻,一咳嗽,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便道,“杨钊不是那一边的胳膊受伤了么?去了叶医师那边。”这么说来,诸多的将士便都作出一副恍悟的模样来了,杨钊的左胳膊受伤倒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具体伤到了怎么个程度,却多是不知的,但一想到杨钊竟会狠心片刻也没耽误的去找了叶唯,想必这伤倒是不轻了。而一想到叶唯,便是阴沉如余晃一般的脸色也不由得抽动一番,露出戚戚的神色来,至于吴麟的表情倒是有些古怪了,似乎欲言又止,神色之间更有了一瞬间的扭曲之色,总而言之,都不是怎么友好的眼色,叶医师的威名在军中向来成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弓枢话没说完多久,杨钊便已经赶上进账了,倒是正巧。 林将军道,“来得倒是正好,方才之事你可都已经听了个清楚?” 杨钊遂点头。 林将军道,“再训出一批的新兵,只怕近期你多该辛苦几分了。” 杨钊遂又点头。 林将军瞧着杨钊,又道,“胳膊上的伤严重?” 遂再点头。 林将军:…… 弓枢抹了把自己的脸,随后便用着足够怜悯的神情瞧了杨钊一眼,说道,“战场上厮杀了百回也没把这厮吓破了胆子,这回……莫非是真真被叶唯那小女娃娃给吓破了胆子了。” 第52章 军中向来无事,也难得几分有趣的谈资,然而,叶医师一来,军中有趣的谈资一时间可就极盛了起来,八卦是女人的天性,然而,对于一群在边疆除了打仗还是打仗的大老爷们来说,偶尔难得几分的八卦也是军中难得的消遣,更何况,手下的一群兵的上头还有一个更痞更死皮赖脸的弓枢弓将军,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就如是了。 叶医师和杨钊杨将军的事头一时之间便成了军中最热的一番谈资了,当然,如果适时的无视下杨将军有事甚至可以与黑炭相媲美的脸色的话,那事情当然就会变得更美好了。杨将军这半年来都在带新兵,心里倒是想着,与其窝在营里带着一群的新兵,他倒是更乐意去前线厮杀一番,更何况,军中一番总是背对着他的指指点点也多让他窘迫不堪,当然,这种指指点点多少没有几分的恶意,只是多少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杨将军的面皮上越是抽抽,练着手下的这群新兵的时候下手也就越不留情,原本指派半年训练新兵的任务,两三个半月也就差不多了,然后便派着几批的新兵来来回回的去前线转上几回也算是练兵了。 这日里,弓枢刚从前线回来。近年来,边疆战事也是不断,茯苓率军回营之后,当然不可能简单就这样罢休,大战倒是没怎么起,却是派着手下的几个戎狄兵权当试探的来来回回的折腾,弓枢偶尔也去前线转上一回,推说自己这手上,若是几日没有上阵杀敌,怕是连手都要生了,其实说的开了些,多是这弓将军在营里待得有些无聊了,故而时常到前线去转上一回,因着这厮的性子,军中诸将对其也就大多睁只眼了。 弓将军倒是先去了杨钊的营里,只是说来的第一句话就多少有些不招待见了,弓枢歪着自己的嘴最后挤眉弄眼的贼兮兮的说道,“你媳妇呢?” 杨将军当时又是觉得眼前一黑,磨了磨牙,难为这一派儒将模样的杨钊杨将军每次见得弓枢都一副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十足咬牙切齿的扭曲的模样。 弓枢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倒是一板一眼的和杨将军说起了事来,说道,“说来,叶唯这小女娃娃也真是不错的,小小年纪便有这般的一门医术,人又长得漂亮,军中的将士虽然怕她,可也倒真心觉得这小女娃娃不错,就是这脾气……”弓枢掰了掰自己的几根手指,又道,“你说你自己啊,虽说咱这在外带兵的,也不能总想着娶媳妇的事,可算来你十六从的军,如今也已经三十好几了,也是时候找个女娃娃给定下了,叶唯这女娃娃也确实不错啊……” 弓枢在一旁愈是唧唧歪歪的说话,杨钊这厢却是越发觉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脸皮子抽抽几下,心道,弓枢比他年长几岁,在这方面还真不好去说他,出来从军之时,家里便给他定下了一门的亲事,事都已经结了,据说儿子也早有了,都已经快及冠的年纪了。这会子说起他来还真就是个真正义正言辞,尊尊教诲的模样。 杨钊默了片刻,听着弓枢又唧唧歪歪了一阵,终于到了弓将军喘上半口气的时候,一戳弓枢的脑门,道,“你这脑门倒是光溜,几年都没再长出根毛来。” 说来也是奇怪,弓枢被整得光溜的脑门都已经是年前的事了,可自从被整得光洁溜溜之后,可不就从来没有张过,近半个脑门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弓枢自己瞧着郁闷,底下的将士瞧着他露出的脑门有时候便不自觉的想笑,平时脑门上总扣着一顶毡帽,旁人也少瞧见,倒是这会子刚从前线回来,忘记把毡帽给带上,那一块澄亮的脑门可不就晃得人眼前一花。 弓枢:…… 杨钊向着手下的偏将招过手,“将军!”吴麟便走了过来向着杨钊一拱手喊道。 杨钊营下现在一共也不过三路偏将,余晃,吴麟,再算上一个从弓枢那挖来的兆空,说起这事来,弓枢倒是颇觉得几分的郁闷,他自己手上能干的偏将本就不多,这会子林将军还非得从自己的手下挖走一个,挖谁不好,非得挖走一个兆空,这兆空为人多是不靠谱了些,和他一般的油嘴滑舌,呸呸,本就是这小子生来就油腔滑调的很,于他有什么关系……但尽管如此,在战场上也是一名难得的猛将,不输于他杨钊帐下的余,吴二人。这会子林将军说什么非得从他帐下挖走了一个兆空,虽说换了几千的箭镞,但这笔生意,他倒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大划算。 余晃和吴麟两个独立军营近半年来的表现也是不差,吴麟且就不必说了,在边疆退了好几批的戎狄大军,从杨钊那里来来回回的补充了五千的兵力,至于余晃,在两军之间的周旋也是利落,无声无息的坑了戎狄大军的几千将士,最近习惯着在背地里阴人,仅凭着几千的将士就能在戎狄大军中堪堪造就一波的混乱来。 虽说余吴两人都各自成了独立的军营,但既然派着二人去前线打仗了,手下的兵总还是要补充的,不过总是圈在五千的兵力的数上,若是手下忽然多了太多的兵,未免也有些让人起疑了。 杨钊遂问道,“边疆戎狄大军的动向如何?” 吴麟也一摸脑门,道,“茯苓前些日子率了八千人马又在营外叫阵,弓将军率军起了八卦阵去迎战,大胜,想必近日来倒是不会有什么动向了。”顿了片刻,又道,“军情都已经向将军呈上去了。” 杨钊又道,“那茯苓怎么个叫阵的法子?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吴麟脸皮子一抽,道,“那茯苓嚷着非得要将军出阵,这不,近几日将军身体有恙,现在还在军医帐里躺着呢,咋整?还经常叽里咕噜的说着满足的话,张合没跟着一道去,这不是听他不懂吗?”眼神拐着弯儿的向着弓枢那头看过去。 杨钊心想着弓枢近几日来不是热衷着同张合一道学戎狄语,竟也一句也听不懂茯苓的话吗? 吴麟咳了几声,又道,“末将这听不懂,这不还有弓将军吗?弓将军可不还向着那茯苓对吼上了几嗓子呢!” 杨钊一听,立时便来了兴致,随手一扯上正准备溜个脚底抹油的弓枢的衣领,道,“你于那茯苓倒是说上了什么?” 弓枢嘴角一抽,道,“还是先去看将军最是重要!” 弓枢心道,那杨钊在营里练新兵,别的本事倒是没有学会,将军的那股子气倒是给他学了七八成去,方才被他一唬,还真就差点说漏了嘴。 至于在阵前骂阵的时候,弓枢哪会什么戎狄语,平时连汉字都不识几个,他让张合反复教他说来的也就不过几句骂人的话,输人不输仗不是,他茯苓竟然都会用着中原话来与他们骂阵,礼尚往来之下,他学几句戎狄语骂回去总也没什么错吧。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2节 至于将军,弓枢嘴里哼哼几声,哪能打仗结果却把自己将军给赔进去的道理,男子三妻四妾虽也是正常,将军现年都已经二十四五了,待到回去娶几房的妻妾倒也都不成问题,虽说这茯苓虽是个戎狄人,相貌身段那都是一顶一的,但这么个武艺高强又那么彪悍的女人娶回家当老婆,咳咳,说来就瞧着将军那单薄的身板怕是都得受不住。 更何况,这打仗打着打着,结果把敌营里的女将军给娶回去当了老婆,这他妈的叫个什么事啊。 弓枢思前想去,还是觉得先前听着兆空说带回去的那个顶漂亮顶水灵的美人更靠谱些,还是中原的女人好啊, 边疆的日子过的艰辛,但感觉着过得也快,一转眼,半年又给过去了,天气转了深秋,温度一下变化太大,军中倒是好些人得了些小病小痛,而林将军本来也就身子骨弱,这会子病倒了,弓枢倒也不觉得稀奇。 拉拽着杨钊便去了军医住的帐子里,杨钊寻思着这弓老头死活也从他的嘴里翘不出什么了,见他也确实心急着要去见将军,也就随他去了。 弓枢一进帐子,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见帐中只有几个照顾伤兵的小医童这才像是忽然放下心来,贼兮贼兮的进了帐子,进了帐子后,整了整自己脸上的容色才向着林将军的那边走了过去。 “将军。” 弓枢一进帐子便能看见林将军坐在榻上伸手抵着自己额头的身影,瞧着素来白净的脸皮倒是染上了几分的红意,弓枢估摸着许是染上些风寒,倒也不碍什么大事,立时便放下心来,再仔细看看,只觉得这将军倒是生得真正好看,怪不得便是那疆场上诸将闻之便要脸色一变的茯苓也看上了自家的将军,更素闻将军在为将之前还顶了个新科状元的名头,想必长安城中心怡于将军的女儿家也定然不少。 林将军伸手捂了捂有些发烫的额头,道,“你倒是回来了,军中伤亡如何?” 弓枢“嘿嘿”笑了几声,道,“将军思量下的八卦阵哪儿还会有错,出了一万多的兵马,结果近半数的兵崽子都等着在旁边看戏了,折损不倒千数,可不就折了她茯苓整整八千的人马呢好家伙……” 林将军摇了摇头,忽而道,“八卦素有八门,你可记着茯苓率兵入了哪一门?” 弓枢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也皱眉道,“说来倒也是奇怪,那茯苓不知为何,率着兵马却总是从一门入,回回从伤门而入,到最后可不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吗,也不知那茯苓是怎生个想法,偏偏回回撞了死胡同也不肯出来将就……” 林将军默了片刻,闭了闭眼,遂道,“若是一人错了一回倒是可以将就着过了,若是再栽将进去,这犯错的人便也就不该放过了,是也不是?” 弓枢倒是一下没反应过来,继续伸手拍着自己的脑门。 杨钊一人随即苦笑着说道,“竟当真是他?” …… 第53章 这一年的冬天刚巧落完第一场雪,莹白的雪花飘落在营里练兵的将士们的兵刃上,雪落到刃上,飘忽飘忽的,凝成了霜,结了一层的寒气,手上的刀刃再一挥,便就都散了,留着一份肃杀的寒气。余晃抖了抖身上掉落到衣领子的雪花,营里练兵的几个将士随着粗豪的嗓子向着他喊着“将军。”“将军。”“将军。” 余晃的脸色向来阴沉,似乎总是一副天生瞧着就十足阴狠毒辣的脸色,总之,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余晃向着底下的将士几番点头稍作示意之后,身形在营中飘忽几下,便依着上头的军令入了帐中。 “叛将余晃,私通戎狄大将,卖国通敌,罪无可赦,已经实查,现将收监,再行论处。”随之入账之后,迎接他的却是底下的将士对着他立时的刀剑相向,十几柄的长枪,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携着森然的寒气,即使稍稍转动些许脖颈尚有些许的艰难,余晃脸上的神色一凝。 那瞧着总是随着几分狠毒阴寒的眼色环视着周围的诸将,他向着前面走上了几步,拿着手中刀枪棍棒架在他脖子上的几个将士遂也便也小心翼翼的随着向后,总是阴阴沉沉的脸色此刻看上去倒是愈发如同毒蛇一般的阴冷了,“你们都以为是我通敌卖国,出卖了将军?” 吴麟寒了脸色,忽而脸上显出几分悲痛的神色,道,“你于戎狄通敌的信件待到日后我自会向将军呈上。如此你便是万般说辞也说不出个天来了。” 余晃被着几个将士用棍棒击中了膝弯处,踉跄几步,便向着面前的诸将跪下。帐中诸将多是一副双目赤红,恨不得活活剐食其肉的面目,余晃遂低哑着嗓音道,“信件?何处所来的信件?”余晃忽而阴沉下了脸色,那双瞧着阴阴寒寒比毒蛇还要阴冷的招子死死的盯着吴麟一人。 吴麟强自镇定几分神色,冷笑道,“可不就是你于那戎狄女将茯苓私下里来往的密件吗?天网恢恢,终究疏而不漏,可叹最后也逃不过军中法网。”说罢,便从怀中掏出几封的信件来,向着林将军便要呈上去。 然而,弓枢手快一步,却是一把将那几封薄薄的信札夺了过来。 弓枢接过了将军的默许之下,便信手擅自拆开了那几封信件,拿着凑至自己的眼前似乎开始自行仔细看了起来,瞧着似乎看得认真,几下摸着自己的脑门似乎一副瞧着龇牙咧嘴的模样。 若真是个不疑有他的人物,还当真以为这小老儿看得有多仔细呢?然而,军中几个熟知弓枢的将士却是已经不由的扶额,眼角隐隐抽抽了起来。 ——仔细个屁,这货分明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个。就是数字也只识得一个一和一个十字,就是一个大字端端正正的摆在他面前,那大字认得他,他都不一定能认得那个大字! 杨钊脸皮子一抽,道,“弓枢,你倒是看出了些什么?” 弓枢干巴巴的笑了几声,道,“这字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诸将:…… 随后弓枢再将手上的几封信札向着诸将递了过去,待到诸将一个个都传遍之后,再放到了林将军的面前。 林将军似是随意的将这几封信札在自己眼前扫过,伸手抚着自己一边的额头揉了几圈,道,“已经看清楚了?” 杨钊遂道,“清楚了。” 兆空道,“简直是一清二楚,不能再清楚了。” 张合道,“最清楚不过了。” 弓枢扯着张合的耳边小声道,“信里头到底讲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张合,“……” 兆空遂咧着嘴道,“真想不到这厮竟然这般无耻!” 张合便也附和道,“就是,简直太无耻了,无耻之尤!” 杨钊也道,“简直是我军之耻,死不足惜,军中败类。” 张合舔了舔一边的唇角,道,“一个混蛋。” 兆空也点头道,“一个王八蛋。” 杨钊,“一个……” 弓枢乐了,急道,“一个滚犊子他格老子的乌龟王八蛋!” 得,不管三七,就骂人的功夫,弓将军可称得上是真正在行的行家,总而言之,先跟着骂上了总是不错的。 …… 弓枢言罢,林将军眼皮子终于受不住的一抽,道,“叛将收押入牢,明日午时,当于军中斩首示众。” 吴麟双手抱拳正想说道,“末将领命。”或者类似于“末将愿意效劳”一类聊表忠心的话,然而,未等他真正开口,却只见营中忽然冒出了几十的将士将他团团围住,转眼之间,他与余晃之间的位置便已一瞬易位,他本想回头狠狠向着余晃质疑一番,却见这个面目向来算不上正气甚至多有几分阴狠之色的偏将脸上也是一副茫然无措的神色,细细想来,先前他于自己对视之时余晃那股子势要于他共赴阎罗的眼色也不似作假。 吴麟很快便已经镇定过来,看向了将军,那神情看着倒真正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正宗的国字脸,眉目粗犷,再怎么说都似乎给人一种满脸正气的粗莽大汉的感觉,而这番瞪目之下,旁人粗看之下,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而一旁被撤下了周围伏击的将士的余晃遂迟疑着开口道,“……将军?” 张合听罢,随即便伸着手搭上了余晃左半边的肩膀,另一只手一拍自己的脑门,便说道,“你说说,我们将军那么英明神武,机智聪明的将军哪那么容易冤枉一个好人?这不就是,借着你,好引出来这么一只大尾巴狼吗?此次倒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只见张合勾搭着余晃便往帐子外晃过去,言道,“我们再去张子外面好好聊上一聊。我说兄弟你生得这般……那啥,正人君子,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们哪会儿对你起着疑心呢?到底我们将军英明神武啊,一眼就看出了吴麟尖嘴猴腮那厮的狼子野心,那叫个明察秋毫,那什么……” 杨钊眼角一抽,道,“这张合倒也是真正深得弓枢那厮的真传。” 兆空一咧嘴,随狗腿道,“那可不是吗!张合那小子忽悠人的本事在弓将军的帐子里那可真是他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主。”兆空思忖着自己本也已经不再弓枢的营下,这会子损起人来,那股子幸灾乐祸,损人不带脏字的境界倒也真正是不遑多让。 弓枢憋了半天,脸色涨得通红,忽然对着底下的几个将士说道,“看!看!看!看个毛呢!还不快些将这通敌叛国的货给押下去,明日可是要候斩了!候斩了懂不懂!” “你!说的就是你!”弓枢一指着已经被底下的将士绑了个严实的吴麟,遂道,“看你这小子生得一脸人模狗样的,和那茯苓的小娘皮子搞在了一块的就没一个好东西。”说到了一半,脸上的神色才似是终于变得正经了起来,“通敌叛国的罪名在朝中就算判下也是个满门抄斩的活计,日后怕是要被后人戳着脊梁骨骂着乱臣贼子的,前人不敢干的事,你这小子倒也是做全了,日后的子子辈辈你莫不是都希望他们背着乱臣贼子,叛臣之后的名号吗?” 吴麟脸色随即白了白,视线随即如同针芒一般的一收,然而,却仍然固执的抬着头看着帐中正在批阅军文的林将军,军中,每隔着几日前线便会有人送来线报,照着理来说,是该由着大将军过目一遍才是。 吴麟道,“末将自问一生没有曾愧于心,将军若是非要认为末将做了那通敌叛国之事,还请将军给末将一个明示。” 林将军放下手中几份的前线来报,眼色一挑,脸色的神色倒似是与往常一般无二,只是那单手撑着下颚的姿势多少好似存着几分整暇以待的闲适来。 “你确实问心无愧,自也不是个通敌叛国之人。”林将军随即缓缓道,未等身后的诸将生出几分的疑色来,便已经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只因……你本就是个戎狄人。” 吴麟的眼色随即再一收缩。 “我已给过你机会,杨钊帅军北上遇袭,我本抓不住你的把柄,既是抓不住人,我本已决定不再追究。”林将军道,“只是……你心里还是信着自己是个戎狄人而并非是个真正的中原人,你似乎已经忘了……你的母亲是个真正的中原人。” 似是自嘲了一声,道,“到底,是人都该随着父愿的,倒也实在怪不得你。” 吴麟定定的瞧着眼前年轻的将军,吴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似乎独有着几分让人瞧着十分自在的豪爽之意,眼中倒是不含几分的阴鸷之意,然而,即使再豪爽的笑意若是在平时还多会让人觉得有几分好感,如今看来…… 吴麟笑道,“将军不愧是茯苓将军看上的男人。” 弓枢:——! 林将军:“……” 吴麟刻意压低了嘶哑的嗓子,身后的将士押解着已经被捆绑严实的他,一棍子下去,已将他击得不由跪在了帐前,只听得吴麟低低地笑了几声,遂道,“将军倒也真正是好计谋。”顿上片刻,才又随着几分自嘲之意的继续开口言道,“先前,故意透露于我等‘死守伤门’的严令,让一众将士认为伤门是阵法之根本,想来也是本有打算的吧。” 随着几分恍然之姿,吴麟这会子倒是承认的爽快了,万事已成定局,便是再多说都已无益,吴麟一边认下自己的行事,一边却是仔细的开始揣摩起了眼前这帐中上位之人的谋算了来。“余晃只不过是个幌子,借着余晃不过是为了引出一个我来。说来……倒也是我太过心急了,只想着若是余晃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替我顶了罪,日后我行事手脚也好放开些许,然而……” 越是细想之下,才越是觉得心惊。这般的计谋瞧着似乎简单的很,然而,所有的一切谋略却都是建立在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之上——他早已知晓他吴麟才是真正的叛军之将!而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揭了他的伪装,再设下今日这一番的笼中之计…… 只见得吴麟咬牙仰着脸固执的抬眼直视着这看上去年轻的过分的……又生得好看的将军,一笑方罢,遂垂下了首,一字一顿,咬字咬句的言道,“——末将已然……心服口服。” 只怕说是一步十算,都是不为过的。 林子清啊林子清,为何这朝廷里却是偏偏出了一个他林子清! 他便是安安分分的入朝当他的文官岂不是更妙,却在这疆场之上也偏要求个一席之地! 却怎料,竟也是个真正担得起大能的为将之才! 终究,棋差一招,满盘落索。 …… 第54章 边疆不知甲子,在营里磕磕绊绊的闹腾了多时,时日终究恍恍而过,偶尔静下心来细数一番,几年的岁月早已如指间流沙而过,再数今朝,已是庆历年间第十二个春秋。 营外的几万将士正在整军,瞧着黑压压真正连绵一片的场景,只这么瞧着,张合便已忍不住叹道:“这仗,怕是又要打起来了?” 余晃听闻,便道:“已经打了几年了,也不怕这一遭了,倒是没什么好稀奇的。”确实,边疆的战事不断,这般整军的场景多少也已经屡见不鲜了。余晃所言倒也确实非虚。 然而,张合仔细的瞧着余晃那张在自己看来和死人脸相差无多的脸色,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说,你小子就不能不这么干巴巴的,瞧着就不像是个好人的皮笑肉不笑的与人说话吗?” 余晃板着脸沉默了片刻,方才挑了挑眉,只见那不过一下挑眉的模样在余晃那张脸上也是显着多有几分阴狠的暴戾,当然,在相熟几年后,张合也是不得不承认这人骨子里正派得甚至多有几番古板的性子,生生可惜了他面上这副阴损的好相貌,“皮笑肉不笑?”只听得余晃疑惑的出声,终于还是低低沉沉的犹豫着说道:“……我没笑。” 那声音听着就像从破风箱里磨出来的,让人听着就不由得从心里腾起几分的寒意。 张合默默地扭过了脸,拍了下余晃一边的肩膀,然后一手向着余晃的那张脸皮子一戳,便道,“托你这张面皮子的福,你不笑也已经够寒碜人的了。” 张合心道,这军中怕是再没有比眼前这人更呆的呆子了,性子倒是认真,只是他偶尔说来的几个玩笑总也如此较真未免就有些不怎么美好了。说来倒也奇怪,余晃的那张脸皮子生得也不是很难看,怎么说呢,看久了还是能看出是个挺俊的一小伙子,独独只有一点,看着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就不像个好人呢……啧啧,张合摇头叹道,果真还是像他长得普通些才好,瞧着精神些也就够了。 张合将手收了回来,在背后摩搓了几下。张合脸上的眼珠子转上一转,又心道,这呆子今儿个倒是好说话,他伸手都已经戳上这人的脸皮子了,他都没什么反应,倒也是真正难得,瞧着脸皮上就像占了些子便宜的暗地里咧着嘴贼兮兮的笑着。这般想着,面上眼皮子又是一翻,道:“听说,将军准备此次亲自带兵?” 余晃沉默片刻,道:“……你怕了?” 张合眼一瞪,眼皮子一跳,道:“你张合爷爷会有怕的时候?” “爷爷?”余晃稍稍皱眉,随即便缓缓言道:“……你年纪比我要还要小上一些。” 张合:=皿= 张合在心里默念几声,他不与这呆子计较!稍稍缓下几口气,才又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场仗打完,怕也该是要结了。” 余晃道:“许是最后一仗了。” 张合叹道:“将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得揽上这去前线领兵不讨好的差事。” 余晃道:“自会有人护住将军。” 张合道:“这仗打完,于边疆再镇守几年,若是几年再无战事,边疆战事了却,便也就到了该班师回朝的日子了。”伸手再捅捅身旁的余晃,说来也奇怪,张合在军中向来处得圆滑,军中与他关系不错的将领不少,于底下的将士也是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他却偏偏对着这块死硬死硬,脸色又天生一副阴冷的木头起了几分的兴致。旁人少有人愿与这脸色阴沉瞧着就让人觉出几分胆寒的余晃余偏将搭上几句话,也就只有这张合一副嘴皮子圆滑性子大大咧咧的模样的一人算是于这余晃相处得极好吧,想到此处,张合这厮脸上却是不由的生出几分的自得了来。 余晃沉吟片刻,道:“将军自有自己一番的考量。” 张合脸皮子上又是一抽,顿时觉得自己颇是有些牙酸,心想着,自己当初怎么就会认为这呆子是这几个将领之中心思最深的那一个呢?这呆子莫不是除了这一张的脸皮子半分都看不出心思百转的花花肠子来,性子端是认真的有些过分,将军有令,便是让他马上抹了脖子,怕是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这忠倒是有了,只是再怎么想着,都有着几分的愚色,总而言之,张合心道,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呆木头。 张合掏了掏耳朵根子,道:“将军的话我当然是信得过的。”顿了顿,又道,“将军派我二人率军在十里坡外埋下伏兵,你心里可是有了打算?”总计整整五万的兵马,张合寻思着这五万的兵马便是正面迎击也已经够了,若是用作伏兵,倒是多有些声势浩大了。 “五千兵马,我负责伏兵。余下的兵力……”余晃一指张合,道:“余下的兵力……你负责。” 张合瞧着这人一双挑着的英挺的眉毛,心里想着,这人的眉毛倒是生得又正气又好看,心里这么想着,一时走神之下,再回神,瞧着余晃一双“阴森森”的又黑又深的眼珠子,一激灵之下,迷迷糊糊的便应下了一声“好。” …… 整整十万的兵力于半个时辰前的功夫已经整合完毕,弓枢瞧着底下黑压压绵延一片的大军,叹道:“将军,你真准备……”并非弓枢实在信不过他林将军,只是,这般的兵力实在太过庞大了些,更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林将军身上也没有半分的武艺傍身,若是真出了这般那般的毛病,弓枢下意识的龇了龇牙,那可真还就不好说了。 三军已经整军待发,然而,林将军牵拽着手中的马缰,望着远处莽莽一片的群山,率军出征近几年来也该是习惯了,然而,却唯有此番,他伸手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总觉得……有些古怪,心下叹道,许是自己近来有些多疑了。 身下的白马从马鼻子里呼出几口的热起来,马蹄子向后蹬上几下,弓枢见着将军座下的这马祖宗便觉得有些头疼,颇为识趣的绕过这马祖宗,只牵着自己手下那匹枣红色的大马的马缰,站在马下拱手道:“将军,此番前去,还望万般小心为上才好。” 林将军沉吟片刻后,怔怔的瞧着远处的群山的视线回头隐隐的沉下,道:“我率五万大军北上,三日后若无音讯,你便于杨钊一人率座下三万大军北上攻戎狄大军,营地一陷,戎狄必定阵脚大乱,自其退兵,便可指日而待。”话说至一半,却忽然问道,“杨钊何在?” 弓枢一拍自己的脑门,“嘿嘿”笑了几声,便道:“许是在与底下的人话别吧。”脸上暧昧的神色一显,林将军一默,便也不再询问其他了。 林将军道:“你自己手上有几下分寸便是。” 弓枢顿时敛上自己脸上的神色,方正色道:“末将省得。” 帐下几万的兵马也已经整合了,张合和余晃手下的伏兵也已经待发了,弓枢和杨钊手下的兵马随时可以出兵……由他手下五万的兵马吸引茯苓帐下戎狄大军的主力,杨钊于西面严防永安侯帐下几万大军的反扑,弓枢再于其后伺机而动。 然而,总觉得似乎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是……什么? 眼中恍惚的神色一闪而过,林将军再度将视线投向这一片黄土苍茫的战场,眼中的神色终于一凝。 若是他率军而下的大军真真不能挡住茯苓帐下如今不过几万寥寥的将士,尚还有弓枢帐下,玉门关中的上万将士…… ——此战,他定然……势在必得! …… 弓枢难得一脸正色的一直目送着林将军帐下的几万将士终于消失在起伏的群山之中,临行之前,倒是难得的拉着兆空来来回回的叮嘱着注意将军的安全,唠唠叨叨的一直磨叽了很久,一直到兆空掏了掏耳朵,说道:“将军,你说得我自然都是省得的,若真有人能伤了将军,定然是要从我的尸骨之上踏过去的。” 自大军出军以来,弓枢近来也多觉出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杨钊帐下的兵与两日前也已经出兵,如今营中的大将怕也不过仅剩于他在内的几个老将了。 左眼跳灾,右眼跳灾,弓枢觉得自己愈发觉得有些不安了起来,这左眼皮跳得怎么这般的厉害,莫不是……不不,定然是自己最近疑心过重了,想得太多了才是。 仔细想想,这几年来,在将军的领兵之下,永安侯早已被自己打的龟缩在西方一隅,而戎狄的兵马虽然强盛,然而毕竟戎狄地广人稀,打上几年的仗,内部的矛盾也是变得愈发不可调和了起来,明明本该是一副必胜之局才对,哪还有什么余地,必然是自己想多了。 弓枢只好多方这般安慰着自己。 几日后,军中的传令官来报,营外永安侯帐下温良携底下三千将士前来投诚。 弓枢一听,觉得是个好消息,便把温良给招进了帐内,哈哈大笑几声,便说道:“我早与你说过,永安侯那滚犊子的叛贼的营里不是你该处的地方,你倒是早该于我们营下投诚了。” 温良苦笑几声,道:“弓将军以为末将为何会前来于将军投诚?” 弓枢便道:“为何?” 温良道:“左钟左将军死了。” 弓枢愈发觉得自己的左眼皮愈加跳得厉害了起来,不语,示意温良继续说下去。 温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见这向来意气风发的智将的眼底此时竟也遮挡不住一片的悲凉之色,听得终于嘶哑着嗓子艰难的说道,“左将军誓不听永安侯帐下调遣,上头五道诏令下来,左将军依然誓死不从,永安侯一怒之下,……左将军因不听调遣被安上了叛将之名,于军中……斩首示众。” 温良咬咬牙,只见其双目已经转了赤红,紧紧地盯着弓枢一字一顿的说道,“只因……永安侯已向戎狄大军投诚,下令全军全部任凭获等帐下调遣,……永。安。侯。已。对。戎。狄。称。臣。” 第55章 他终究还是个软弱的文人,他曾经以为,穿上银铠,附上盔甲的他即使力有所不逮,也不会成为他人的负累,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眼见着自己的手下的将领双手握着长枪向着身后的戎狄兵捅去,双手极稳,未有丝毫的颤意,戎狄人的血随着长枪往前一收溅在了他的脸上,随着些许咸湿的腥气。 “将军!请离阵!”沾着血的长枪深深刺入面前的黄土地里,兆空固执的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直视着面前的林将军,那双直直的充血的虎目叫人一眼瞧见便升起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来。 “将军!”“将军!”“将军!请离阵!”“……”大半的将士稀稀落落的很快也跪下了一片,那几声嘶哑干裂的吼声却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齐整。 ——这一战决不能败! 对于这些近半生都在疆场上摸爬打滚的将士来说,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清楚这一战之于边疆千千万万的将士,之于朝廷,之于大庆朝成千成万的百姓,之于天下的意义。 而于他兆空想来, 军中可以没有他一个偏将,却绝不能没有一个将军。 这步本该算无遗漏的棋子最后却成了一步唯一的败子。即使他心中再如何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他万万没有料到,狼子野心骄傲如同永安侯一人最后竟会放下自己顾全多年的脸皮甘心向耶律木称臣,这般的魄力,自甘遗臭万年也要逐鹿天下之心也真真是不敢也不能小看啊,或许,那如今执掌着手下部署的永安侯已经不再是他们熟知的永安侯,也许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傀儡,更或者,永安侯已经是个真正的死人,而如今坐在永安侯自称的龙辇上的尚不知已成了何人? 如今,再说来诸多猜测都已经无所裨益。只见林将军上前一步,那双指尖仍然泛着惨烈的白意的双手忽然一下揪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兆将军的衣领,林将军的神色近乎一如既往的言笑不苟,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兆空每瞧见一遍便觉得有着短暂的失神,近乎无可置信的无端诡异的平静,兆空终于呐呐地出声道,“将军……” 兆将军以一种极为可笑的姿势被一个在他看来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将军,一个文人揪着衣领从地上提了起来,论起个头,兆空比之林将军怕还是要高上半个头,因而,这般的姿势在平时看来分明是一副让人觉得极为好笑的场景。而如今这个比之将军还要高上半个个头的将领却不得不保持着仰头看着面前的大将军的僵硬的姿势。 凑得极近的距离,兆空不得不甚至屏住了呼吸,他被惊吓到了,原以为,尽管有些狡狐之谋性子却该是温文尔雅的将军临阵竟也会做出在他看来近乎粗鲁的举止来,他甚至觉得揪在他领口处那只从指间开始便开始泛着森然的白意的手掌分明又有着千钧一般的力道。林将军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发冠已经凌乱,却独独那一双冷静到了极致的眸子,比之天上的星子还要更亮,比深及万丈的深渊还要更深邃的暗…… “你不必凭着底下将士的阵仗来压着我……”林将军终于不急不缓的言道,“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我比你更清楚,然而……无论此战是胜是负,边疆的战事一经了结,这个平白得来的将军的称号已是无用了,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此话如此说来莫非不是有些多余了。” 林将军于他说话时的声音并不大,和他此时冷到了极致也平静到了极致的脸色一般沉稳的调子,然而,若是仔细听来,还是能堪堪分辨出那隐在话中难掩的疲乏之意。林将军缓缓放开了揪住兆空衣领的双手,然而,待到兆空终于缓过神来,他已听得林将军独立在阵前,高声扬了新令,“我尚需百人随我引开一路戎狄大军的追兵,此行当为九死一生之局,营下将士,愿与吾同袍之人,当出阵外。” 尾音未落,只见阵中却是已经稀稀落落的走出了大半数的将士来。 随后,便是一阵整齐的踏步之声。 一阵恍若身在殉葬的坟场如死一般的寂静。 …… 或许, 一直到很久之后,兆空还能分明的记起那日里于手下不过两千的将士之中一呼百应的年轻将军的身影,也许是唯一一次他见得这个素来长相虽然好看却多显得有些不苟言笑的过分了些的将军柔和了嘴角的模样,不过一边微微勾起的唇角,眼神不自觉的放缓,那清俊的近乎温柔的笑意轻轻柔柔的像羽毛一样扫在一人的心上,一下一下的…… ——此战,我军……必胜。 有一种人,他生来便该是个站在高处由着底下人一呼百应的天之骄子。有一种人,他不必做什么,只立在人群之中,都是人群之中不可忽视的存在。有一种人,也许他们生来便该高高受人景仰,他们本就不该是一种寻常人。有一种人,他明明可以独享醉倚高楼,独卧软榻的温柔乡,却偏偏选择了最不该的一路上遍布的荆棘。 那一声声声掷地的铿锵之言落地,只见那扬言之人神色微扬,眸子却是沉静如渊,他的眼色和神色似乎在给人一种感觉,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已成定局的事实,一个大部分都愿意去相信的事实。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军不可一日无帅。 也并非尽然。 此战所求,……唯胜而已。 舍生而取义,是为大将之风也。 …… 庆历十二年三月,镇远大将军林子安率五万大军迎战戎狄八万骑兵,永安侯帐下五万叛将,行军北上,兵败,率千数将士引敌南行百里至豊崖,戎狄及叛贼大军遇其下偏将余晃,张合二人伏击,左右路将军杨钊弓枢正面溃敌,戎狄及叛贼联军大败,我军大胜。 ——《史记·庆历年间七十七章回》 这一场仗一打就是近三四年,莫说朝廷方面的国库里都有些吃不消,便是戎狄一方也是几乎倾尽了十年的粮草,说来,这场仗本该的主角应该是永安侯帐下的十万兵力,永安侯本想借着始皇诏曰的名号拥兵自立,顺便尝尝当上这天下之主的滋味,然而,越到后来,永安侯帐下的兵力愈发萎靡,兵力不像戎狄和朝廷两方的大军都有过几方补充,兵力得不了补充,打起仗来自然也就有些畏手畏脚了起来,到最后竟只成了一方堪当配角的跳梁小丑,倒是戎狄一方和朝廷的战事越发吃紧。 但永安侯的兵力即使就这么磨耗着最后也只剩下了堪堪五万的兵力,这五万的兵力又在豊崖之役中被耗个干净,半年后,又索性传来了永安侯两眼一睁,双脚一蹬真正归了天的消息,永安侯的傀儡儿子一上位,一纸议和书下来,得,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交给朝中的那些个老头慢慢研究着剥削着永安侯封地仅余的几分价值吧。 至于戎狄一方面,虽然亦是戎狄一方递上的议和书,但朝廷瞧着戎狄到底存着几分忌惮,更何况这仗打来打去也都有些怕了,最后便定下了一纸十年之内互不侵犯的条约来,此外,戎狄还需向朝廷赔偿五千匹马,三千匹牛羊,以作赔偿,至此,这场足足打了近三四年的战事才算是真正告了一个段落。 而此番大仗统计伤亡的奏折一呈上去,朝中立时便引起一片哗然之声。 伤亡九万贰仟三百一十七人,主将林子清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呈上去的折子得先经过兵部,兵部一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措辞听来似乎太过有些含糊其辞了,便擅作主张的改成了“殇”,嫌的太麻烦,便直接就给批了一个字,死了。 然后这奏折再呈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的脸色几乎当时就是一片的铁青了,随后再迅速退成了一片近乎惨淡的白…… 死了。 那个年前一天不在他耳边闹腾的林子清,他预备着给自己和自己后人留下的一个正准备提拔的重臣就这样给他死了。 然而,这呈上的奏折上白纸黑字的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真的……就这样死了。 随之,脸色再是狠狠的一变, 竟然就这样胆敢给朕这样死了! 一怒之下,生生掷杯而下,手中西域进贡而来白玉一样的杯子便就此一下摔了个真正的粉碎,惊了满朝跪坐一地神色惶恐的朝臣。 第56章 ——滴!系统提示,宿主生命值低于20,将强制进入休眠状态。 ——滴!系统提示,检测到生命体靠近,系统判定无害。 “阿青……”恍恍惚惚的,林子清似乎听到了许久不闻的系统近乎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已经有些发涨混乱的脑子里,随后视线里便隐约瞧见了身旁自己的爱马。事实上,自入疆场以来,他已经近乎快无视了身体之中还有存在另一事物的诡异感,近乎在自己的身体中快沉寂了几年的系统的出现没有让他觉得惊喜,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浓浓的错愕之感。 一路随他征战疆场的白马在他的身上周围来来回回的嗅着,迷迷糊糊的,见到那白马甩了甩马脖子,随后,咬住了自己的后衣领,再一甩马脖子,一阵腾空而来的失重感,被甩上了那匹白马的马背。 马背上不可谓是不颠簸,更何况,这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了这片黄沙苍茫的疆场上的马每走一步,后蹄便会不自觉的崴上一下,那白马向后伸了马脖子往马背上之人凑上一凑,这动作显然对于一匹马来说略有些难度,为此,这匹马几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才堪堪满意的做完这个动作。 那匹白马终于开始在这一片先前战鼓擂擂,金戈铁马,而今死寂一片的疆场之上奔跑了起来,偶尔的时候,后面一只马蹄还会不自觉的崴上几下,一副近乎摇摇欲坠的模样,到后来,这匹白马仰天长嘶一声,那长嘶的马鸣声在这片死寂死寂的疆场之上显得尤为的突兀,以至于忽然惊飞了一片蚕食着这疆场之上死尸的腐肉的黑鸦,伴之一声“嘎嘎”的讨人嫌的黑乌鸦的叫声…… 那匹白马终于开始踢踢踏踏的奔跑了起来,跑得越来越快,马蹄声听着越加轻快也越加急促了起来……到最后,许是只能看见一片虚妄的白影,蹄下如飞,两边兴起一阵宛若刀割一般愈演愈烈的破空之声,一阵长风而来,滚滚的黄沙掩去了身后深深浅浅的马蹄印,一片暗红色越来越变得断断续续的血迹,黄沙随风滚滚而过,那声萧萧马鸣之声似已远去千里之外…… 这日里的春光正好,抚在人的身上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暖意,他已有了一段时间未曾享受到这般温暖的阳光,这般的时候于他而言似乎已是极为难得,笼在这日里暖暖的日光之下,便是向来僵冷肃然的嘴角也是不由勾起了几分温柔的弧度。 葱白如玉的指间夹着一枚莹润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便是一阵清脆的“啪嗒”的声响,亭外的合欢树歪了枝桠,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你于我这儿处的倒是自在。”话音未落,只见得一身着流云长袖,及地长裙的女子已出现这一片了无尽头的深谷之中,身影飘飘忽忽的,赤着足踏在一片缤纷的落英之上,瓜子脸,柳叶眉,唇形姣好,眼如流波,宛如流云一般倾泻而下的乌黑的长发,当真是一个极为绝色的丽人,更难的是,这看着分明已是少妇一般年纪的女子的脸上还随着几分少女的娇俏灵动,那声音也是宛如银铃一般的清脆可爱,动听得很,唯独让人觉得几分可惜的,掩在那长裙和长袖之下这绝色的丽人畸形的左手和左足。 若是一人见得了一个完美的近乎惊为天人之物,对于完美的事物人们的要求总是要比平常之时还要苛刻的许多,咋见之下认为的完美,总希望是一如想象之中无暇的完美的存在,因而初见这女子惊世的绝丽容颜,再见了这女子手足上的残疾,未免眼中会多有几分惋惜之意。 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淡淡的瞧上了这漂亮的女人一眼,伸手在面前的棋盘上一抚,一局休罢。 那美丽的女子掩着唇角又笑,道:“倒是少见你如此自在欢喜的模样,你若是常对着女人这般笑上一笑,这世上哪还会有女人不落入你一人的掌心之中。” 那男子伸手掩在唇边却是重重的咳上几声,身旁一身青色纱衣的清丽曼妙的女子伸手去扶着那男子的手边,从怀中熟练地掏出一条锦帕来,男子伸手接过向着唇边靠上,一片刺目的红色…… 那女子的脸上似乎难掩几分的忧色,然而,视线再触及那二宫主似笑非笑的眼色,却是一阵的凛然,垂首再不作言语。 仔细去瞧,只见那男子虽然生得一副极为俊朗,清俊十分的模样,又养得一身君子如竹如松的好气质,是个世间少见的俊俏的郎君,然而,那男子的脸色却是一副惨白的颜色,神色尽管沉静,也难掩眉间几分的病态。 待到那负责伺候着那男子的宫女退下,那左手左足畸形的绝色丽人便在那男子对面的石桌上坐定,伸手倒上两杯茶水,幽幽地叹道:“也是不知我当初怎生的想法,最后竟这般轻率的捡了你这么个病怏怏的男人回来?” 那男子敛上了脸上的神色,然而,较之平时言笑不苟的脸色似已和缓上几分。 怜星托着下巴当真如同一个烂漫的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般神情天真自在的瞧着面前的男人,道:“你笑起来倒是好看,不如你以后可以再多笑笑。”顿上片刻,歪了歪脑袋,又道:“若是让姐姐知道我捡了个男人回来,她定然会生气的。” 怜星又道:“你这回又睡了整整六个月零七天。” 那男子手上整理棋子的动作却是一顿,喃喃的说道:“……半年?” “你上回子醒来的时候还是庆历十四年,你这一觉,醒过来,可不就是庆历十五年了。”怜星倒是颇为漫不经心的说道。 天下的奇人奇事她已见过不少,她已不觉得多有几分的稀奇。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三年之间这男人清醒的时候却是屈指可数,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睡觉,不是她熟知的武林中人常使的龟息之法,亦不是世上盛传的假死之药,这人一睡下去便是几个月,探过他的脉息分明是个半分内力也无的文人,竟能不吃不喝,像个死人一样半分动静也无的一觉睡上近乎半年,连心跳都开始变得微乎其微,而每次醒来之时,她却分明能觉出这男人的身体似乎好上了三分,倒也算的上世上她所见的一大奇事吧。 怜星又说道:“朝中早在三年之前已经传出了你的死讯。” 那男子遂道:“我如今这般的模样,与死人倒是已经近乎无异。” 怜星沉吟片刻,道,“你能说能笑,能跑能跳,自然不是一个死人。” 但随即,那原本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姿态的二宫主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脸色倏忽一转,已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冷冷的说道:“倒是你先前托着那诸葛神侯照顾的小情人在今儿个年间被那皇帝从侧妃册封成了蓉贵妃。”顿了片刻后,又道,“端木行一案于去年经那皇帝小儿插手,倒是拔出了一批的奸佞,也算是洗清了那端木行平白被安上的欺君罔上的罪名。” 每说到那朝堂之事时,怜星几乎难掩自己眉间几分轻视鄙弃的姿态,仿佛那些个事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但她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或者说,这个男人唯独最关心不过的便就是那些被她向来弃之迤逦的朝堂之事吧。 怜星脸上的神色很快又缓了下来,却是喃喃的说道,“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被抛弃的人,你被一个女人抛弃,我和姐姐被一个男人抛弃,倒也算是同病相怜吧。”那柔美娇俏的脸色此时却是已经变得愈发扭曲了起来,一眼看上去却是如同恶鬼一般的可怖,那一瞬间恍如恶鬼一般的女人狠狠的说道,“这天下的男人都该死!” 怜星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对面的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沉吟片刻后,一指那对面的男人,便十足蛮横的说道:“你不是男人。” 她一边觉得天下的男人都该死这是对的,但又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不错,她不能反驳姐姐和自己的话,索性,便一指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说道“你不是男人”。 林子清:…… 怜星索性说道:“我救了你,所以,你不能反驳我。” 女人都是喜怒不定的,有时候她们近乎完全不可理喻,尤其在女人受到刺激的时候。林子清明智的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好生纠结下去,桌上黑白色的棋子已经被他收入棋篓之中,林子清忽然道:“再过不久,许是该边疆将士班师回朝之日了吧。” 怜星终于缓上了脸上的神色,遂道:“再过两月,除了左将军杨钊请愿自愿留守边疆,右将军弓枢和一干包括余晃,张合在内的几路偏将,几万将士此番都会回长安,午时经北城门外入长安城内。” “这听上去是一个好消息。”林子清道。但随后,他又拧了拧眉终于苦笑着说道,“我醒来的时日似乎又已经多了。” 怜星便道:“你又有些乏了?” 林子清遂道:“我是有些乏了。” 怜星道:“你又要睡下去了?” 林子清便道:“我又要睡下去了。” 怜星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向着眼前的男人眨眨眼,道:“我看着你,你现在便可以又睡了。”顿上片刻,怜星皱着眉,又忽然十分认真的说道,“但是,你下次最好一定要在我在这里的时候才可以醒过来。” 林子清:…… 第57章 “小乖乖~小乖乖~”那看着年纪不大,面容粗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质的青年剑客半蹲着自己的身子,张着双臂一副正要逮着鸡崽子的模样横在了道上。这剑客看上去年纪不大,腰间挂着的长剑的剑鞘也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像一个真正的乞丐,然而,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剑客却有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眼里分明闪着几分见猎心喜的心思。这穿着破破烂烂,腰间还挂着一壶子的酒的青年剑客张着双臂去逮的也不是一直小鸡仔,而是一匹马,一匹上好的白马。 这匹马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匹白马都要漂亮,没有半分杂色的白色的皮毛,那马眼睛也是黑亮黑亮的,那匹白马向后蹬着自己的蹄子的样子比他所要见过的任何一匹马还要精神,他喜欢这匹精神的白马,那匹白马的身上没有一套马鞍,因而,他还断定,这是匹无主的白马。 只见那青年剑客看上去肉疼无比的掏出了自己腰间的那只酒葫芦,那葫芦塞子被拧了下来,便是一阵喷香喷香的酒味儿…… 这会子,那本来懒洋洋的靠在树上作壁上观的青年终于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来,瞧着那青年倒是生得极为俊逸不凡,挺直好看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春风一样的软,一样的醉人。 那青年终于忍俊不禁,道:“花疯子,你莫不是以为,这马儿也是如你一般是个真正的酒中饿鬼?” 但很快,那青年就笑不出声来了,那葫芦里的酒方才倒了一半,那匹本还多有些焦躁不安的白马马脖子顺势往前一伸,再张嘴这么一咬,那马脖子就仰得高高的,身后的马尾巴一晃一晃的,便又慢悠悠的转身跑远了。“我的葫芦!我的葫芦!”身后的胡铁花在下面急得哇哇大叫,急道,“一半,马祖宗,记着给我留一半啊,我的酒,我的葫芦,上好的十年绍兴黄酒啊。” 这世上果真还真有一匹喜欢喝酒的马。 一匹抢了一个酒鬼酒喝的白马,一个想要驯马结果却被一匹马耍得团团转的酒鬼,那酒鬼绕着那马又开始转悠了起来,低低地嘀咕了几声,随后又几近气急败坏的叫道:“马祖宗,这真真就是一个马祖宗!”……许是因为眼前这样一副的场景看上去实在太过搞笑,以至于那本靠在树上一副懒洋洋的姿态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为此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又清又朗,有着几分江湖中人的狂态,更似乎带着几分青年人的调皮的,而在胡铁花听来却十足讨人嫌的腔调。 胡铁花盯着那青年终于几近气急败坏的憋着气叫道:“老臭虫!” 楚留香堪堪止住了笑声,伸手掩在嘴边轻咳几声,嘴角微弯,看上去心情颇为愉快的眯着眼,才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便笑着问道:“花疯子,你从哪儿招来的这马祖宗?” 胡铁花悻悻的看了那匹驯服不得的白马,终于还是退了回来,说道:“我追了这马快一路了。” 楚留香道:“你总有着这般的闲工夫,是像你这花疯子会干的事。” 胡铁花瞪了楚留香一眼,又继续说道:“我本来觉得这马跑得挺快的,谁知,这马儿跑得越来越快,我运起十成的功力都逮不住这马屁股后面的影子……” 楚留香顺口便接了一句:“然后你便和这匹马真正较起了劲来。” 胡铁花“啧啧”的叹了几声,道,“我若不是和这匹马较起了劲来,怎么会知道这是匹真正的马祖宗,瞧瞧马身上那上好的毛色,那跑起来的那股子精气神,那一簇簇的白色的没有一根杂毛的马鬃,那……” 楚留香随即也啧啧说道:“又或许更是因为你发现竟然同你一样也是个酒中饿鬼,以至于你恨不得引这匹马为知己,顺便收服一匹良驹。” 胡铁花随后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果然还是老臭虫你最了解我不过了。” 楚留香走上前去,正待要细细观察一下眼前的这匹好马,胡铁花的轻功在江湖上也算是拔尖的,运起十成功力的轻功都追不上的一匹马,他却是真真对着这匹马起了几分的兴致了。 胡铁花瞪着眼眼巴巴瞧着那方才在他的面前,他一靠近就蹬着马蹄子暴躁的近乎拔腿就跑的白马在楚留香靠近的时候竟然出奇的乖巧的和一只小猫小狗一样,胡铁花狐疑的绕着楚留香和那匹马转了一圈,再靠近的时候,那马一下就向着他狠狠打上了一个响鼻。 “……”胡铁花一瞬间扭曲了脸色,半晌,眉角一抽抽的看着那匹死活不给他好脸色的马。 ——这不公平! 胡铁花气得几乎就要吹胡子瞪眼了,他拼死拼活的想讨着这马祖宗的欢喜,还赔上了自己一壶子的好酒,那马祖宗却死活也不让自己碰上它一下,结果老臭虫就这么凑了过去,那马祖宗竟然还就这么乖得和小猫小狗的一样和那老臭虫好上了。胡铁花随即捂着自己快酸掉的牙一面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一定是匹母马!” 楚留香的声音似乎诡异的飘忽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才终于干巴巴的说道:“好像……是匹公马。” 胡铁花沉默片刻,道:“老臭虫,你什么时候除了女人还招惹上了男人……不,公的?”= = 楚留香:…… “果然是照夜玉狮子。”不再理这胡铁花随口说来的胡话,楚留香顺手抚上那马的马脖子,摸到那马脖子以下一圈毛发的时候,眼神随即一亮,但随后,却仍是摇头道,“这可惜,这马虽是好,却是匹有主的马,君子不夺人所好,花疯子,我看你这匹马怕是训不了了。” 胡铁花遂掏了掏耳朵道:“这马已经有老婆了?”随后便挥了挥手,悻悻的说道,“罢了罢了,那马既然已经有主了,我却是不好夺人所好的。” 顿上片刻,只听胡铁花又道:“听着老臭虫你说什么照夜玉狮子?”绕着那马又转上了一圈。“这浑身上下白倒是白,只是……我怎么听说这照夜白成年后性子倒是个温顺的主。”胡铁花咬了咬有些泛酸的牙,说道,“这马崽子我却是死活没看出来怎么个温顺的性子。” 楚留香伸手挠了挠那马脖子,习惯性的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说不定等到花疯子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刮了你脸上的胡渣,它便愿意亲近你了。” 胡铁花又瞪上片刻的眼,说道:“罢了,我算是伺候不上这匹马祖宗了,还是等它的主人去好生伺候这祖宗,老子我不干了。”说罢,哼哼几声,便真的打定主意不去关注这匹马中的酒鬼了。 楚留香仔细的瞧上了一会儿那马后腿上一处伤疤,却是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是匹战马。” “这边疆的官兵不是下下月初才回京?”胡铁花忽然皱眉,像是颇有些惊疑的问道,“这若真是匹战马,又怎会出现在这城郊的树林里?” 楚留香沉吟片刻,却是忽然说道,“花疯子,我先随着去看看,随后便回来。” 这般的好马便是在战场上也是极为少见的,只怕最低也是几个偏将底下的坐骑,然而,传闻之中,那几个偏将和左右路将军都未曾有过一匹照夜玉狮子这般的好马。更何况,好马择主,这传言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照夜玉狮子一色雪白,日行千里,又非勇武之主不栖,非忠义两全者不侍,本就是匹极通人性的良驹。若说是逃将座下,那未免也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楚留香拍了几下那马的马脖子,却是忽然说道,“好马儿,你带着我去瞧瞧你的主人可好?” 说来也奇怪,那马儿听了人的话,摔了几下马脖子还真就自己慢慢的向着小路上一路跑了起来,胡铁花摸摸自己的下巴,一时间也起了几分的兴致,便道,“老臭虫,等等,我也陪你去走上这一趟。” 只见那匹白马在官道上越跑越快,以至最后,只看到一片飘飘忽忽的白色的身影,那毛发又是没有一分杂色的白,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缓缓飘去的白云。 楚留香也追着那匹跑得贼快的马儿一路使着轻功飘得更远了。 到最后,胡铁花只能干瞪着瞧着那一人一马逐渐飘去的身影,半路上,胡铁花转悠去了最近的一个镇子上,重新打上了一葫芦的酒,决定不去趟这趟浑水,索性就在那官道上必经的一处酒肆里坐了下来,优哉的等着那一人一马从远处晃回来的身影。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 胡铁花呆呆的瞧着那过来的一人一马,不,两人一马的身影,又喝了一口自己酒葫芦里的酒,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一声, “——这老臭虫从什么地方又偷了个男人回来?” …… 第58章 胡铁花唏嘘了几声,道:“你真的把那个移花宫二宫主的男人真就这样偷了出来,也不怕那移花宫的人日后来找你的麻烦?” 楚留香伸手掩在唇边清咳了几声,说道:“传闻,移花宫邀月怜星两位宫主七年前为玉郎江枫倾心,玉郎江枫却与其门下宫人花月奴共结连理,由是为情所伤,因爱生恨,誓要杀尽天下负心男子。若如传闻所言,怜星深爱江枫之切,定不会轻易移情于一般男子。” 胡铁花下意识的打了几个哆嗦,小声嘀咕了几声,道:“那就是两个老疯子,两个疯子一样的老女人。”顿了顿,又道:“那莫非所说,这小子并非是你所见那个怜星的小情人?”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只说可能性不大,并不否认。” “这小子倒是生得好看。”胡铁花仔细瞅了瞅楚留香从谷中偷来的男人,搔搔自己的脑袋,随口嘀咕了一声,“你认识他?这小子是谁?” 楚留香道:“一个朋友。” 胡铁花道:“你到哪儿都缺不了会惹麻烦的朋友。” 楚留香笑道:“你若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你说不定也会把他引作你自己的一个好友。” 胡铁花道:“瞧这小子倒是生的白白嫩嫩的,瞧着便不像是个江湖中人,更像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我花蝴蝶最烦于和一些说话文邹邹的书生说话了,老臭虫你莫要和我开我玩笑。” 楚留香将此人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将人扶将了起来,笑道:“花疯子你这回猜得倒是不错,他不仅确实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诗词曲赋,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还是个做得一手好文章的一位新科状元郎。” 胡铁花惊道:“他是个官场中人。” 楚留香又道:“他确实是个官场中人,他虽然是个文人,却不是个真正的文官,而是个真正的大将军,一个武将。” 胡铁花惊得几乎打翻了自己面前一大碗的酒水,随后小心翼翼的端稳了面前的酒水后,才向着楚留香凑过去,小声地问道,“老臭虫,你是说,他是……” 楚留香道:“你觉得这天下像他这样的不文不武的朝官还能有几个?” 胡铁花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之后,便凑上前去,又仔细的问道,“当真是他?” 楚留香道:“当真。” 胡铁花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示意胡铁花过来搭把手,将一个已经晕的不能再晕的近乎死人一样的男人重新扶上马,那匹白马想来应该是他的爱马,确是匹颇通人性又忠心护主的好马。 楚留香道:“朝中传来的消息是死了,然而边疆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个将士或者百姓见过他的尸骨,只说是不知所踪了。兵部放出的消息倒也是实在,毕竟是个已经失踪许久的主帅,若说是失踪,他顶上的职位空不下来,单占了一个名号,也是说不过去,不如说是死了,也好正当的安排新的官员去顶上他的职位,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这其中的缘由便是从朝中例律来说,也是说得过去的。” 胡铁花道:“够了够了,这朝中的弯弯绕子你也不必与我说了,我也一样不想知道。” 胡铁花又见楚留香又在那匹白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那马便打了个响亮的响鼻,“真是匹乖马儿。”楚留香笑道,随后便也一下翻身上马,调整了几下马上的位置,再小心的将坐在马前的人往自己的肩上靠了靠,头部稍稍仰起,露出一段颜色近乎惨白的颈线。 楚留香向着胡铁花说道:“花疯子。” 胡铁花顺手便用剑柄将方才从镇上买上的裘衣一挑,向着楚留香抛了过去,“接着。”楚留香用着没有拉住马缰的那只手一手接了过去,笑道,“谢了,花疯子。” 马缰也是在方才的镇子上顺手捎上的。 楚留香将那件裘衣往着身前那人的身上一裹,视线自然地落在怀中这人过分苍白的近乎病态一般的脸色,恍惚间却是忆起了早年间他出征之间与自己一同举杯共饮时那人一番何等沉静卓然的姿态,手上的动作却是莫名的一顿。 而这时候,胡铁花也已经上了马,从镇子上买来的一匹据说能日行千里的好马,拉扯着马缰向着楚留香这边靠了过来,“老臭虫,你准备怎么办?”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3节 “先回流香水榭。”楚留香道,“找蓉蓉。” 胡铁花摸着自己的下巴,倒是颇为感慨的说道:“蓉蓉那个小丫头啊,现在应该差不多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吧。” “蓉蓉向来对医毒之道向来颇有几分研究。”楚留香道,“想来应该会有几分的把握。” 胡铁花也学着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老臭虫,我陪你走上这一趟,顺便我好像也很久没见蓉蓉,红袖和甜儿三个姑娘了,去看看那三个小丫头。” 楚留香笑道:“蓉蓉她们若是知道你花疯子来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胡铁花讪讪地说道:“那三个丫头怕是在高兴着又有戏弄我的好点子了吧。” 楚留香随即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再说话了。 …… 香榭 “他还是没醒?”楚留香终于忍不住看着躺在床上近乎睡了许久的男人叹气道。 说来,楚留香本以为林子清不过是中了移花宫一些奇妙的迷药而昏睡下去的,然而,任凭一个没有半分内力的男人在不进斗米,滴水不进的情况下安安静静的昏睡下去近七日,那都是一件十分值得奇怪的事情,更何况,只瞧着他的脸色,除了过分近乎病态的苍白之外,倒是没有半分弥留之际的模样。 自然的伸手从被子里抓住这人的腕间搭了上去。 “楚大哥。”随后,只见从房外走进了一个一身白衣的温婉女子,五官是江南女子独有的一番温婉秀丽,身形更如同仙子凌波一般而来,当真是一个美如不食烟火的仙子一般的俏丽的女子。苏蓉蓉笑着唤了一声。 苏蓉蓉笑道:“我倒是不知,楚大哥何时竟也学会了把脉?” 从苏蓉蓉的身后很快又冒出了一个美貌精灵的小姑娘来,只见那小姑娘向着楚留香调皮的眨了眨眼,用着一口软软的江南吴侬软语说道:“楚大哥一定是太担心他的这个朋友了,瞧瞧,连自己的今天的早膳和午膳都忘个干净,可不就一不小心忘了他其实不会把脉这件事来,蓉姐姐可不要再和他计较了。” 楚留香小心的将那人的放在床边的右手放了回去,又仔细的盖上了被子,随后再一度习惯的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道:“甜儿,你也莫要开我玩笑了。” 宋甜儿把端着的几样小菜放到了桌子上,才哼哼了几声,说道:“楚大老爷,你的吃食我可都给你送上了,还不快些,回头若是饿坏了你,让蓉姐姐和红袖知道,我可不得好过。” 楚留香道:“花疯子呢?” 宋甜儿皱了皱眉鼻子,说道,“红袖姐姐正在和胡铁花喝酒呢,胡铁花那个酒罐子有了酒可不就走不动路了,这会子怕是正喝得高兴呢!” 随后,又推将着楚留香往桌子前面走去,说道:“这人呢?我就帮你照顾了。你楚大少爷还是安安静静的用你的早膳和午膳吧,可不能饿坏了我们的楚大少爷。” 苏蓉蓉向着床上昏睡多时的人走了过去,笑道:“甜儿,过来帮我一个忙。” 宋甜儿答应的很快,很快便一蹦一跳的眯着眼跑了过来,弯下腰自己打量着躺在床上的那人,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人一边的脸颊,“他长得真瘦,看起来好弱。”不过,随后又咕咕哝哝的接口道,“不过……倒是生得挺好看的。” 苏蓉蓉让宋甜儿帮着按住了她先前扎针的地方,然后再将自己的长针一根根的拔出来,最后再仔细的把了把脉。 楚留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苏蓉蓉道:“他的脉象倒是极为少见,很奇怪。” 楚留香道:“怎么个奇怪法?” 苏蓉蓉皱眉片刻,道:“他的脉象很弱,本应该是早衰的现象,然而,心脉却有一股奇怪的力在护着,不是内力,周围还有几股没有化掉的药力,想来先前定然有人让他吃了很多的灵药,而那股奇怪的力量现在在带动着那股药力不断地修复着他近乎微弱的心脉,我估算着,那股药力真正化掉之后,他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楚大哥。”苏蓉蓉忽然轻轻唤道。 楚留香便起身也向着这边又走了过来。 苏蓉蓉道:“楚大哥,或许,你可以试着用内力帮着一起把那股药力早日消化掉,你的朋友说不定就能很快的醒过来了。” 楚留香沉吟片刻,道:“我试试。” 楚留香顺势在床边坐下,就着床上那人放在床边的右手,翻开那人的掌心,伸手抓住,扣上去,扣住的掌心显然略显冰凉,体温较之平常人可以算得上是极低。很快,楚留香抓着那只右手,闭上眼,沉下丹田,体内的内力便开始顺着体内的经脉向着自己的掌心涌了过去,然后再涌入林子清的体内,也许是内力的缘故,楚留香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冰凉的右手终于开始逐渐暖和起来的温度。 楚留香试了一阵,又观察一阵,觉得没什么不妥,才又继续输送了一段内力下去。 “楚大哥,先让我再看看。你先休息一下。”只听得苏蓉蓉这般说道以后方才算是罢手。 …… 第59章 “你的朋友还没有醒?”胡铁花拎着自己的酒葫芦向着楚留香打了个招呼,一副懒洋洋的完全不想起的模样。靠在船尾的栏杆上,向着楚留香招手问道。宋甜儿在船尾摆上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胡铁花便与李红袖一同在桌子旁饮酒畅谈了起来,当然,大多数的时候,胡铁花都是说不过这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李红袖虽然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但在胡铁花的眼中,那张嘴比天下所有的小丫头片子加起来都要厉害的多,胡铁花甚至想着,这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这一个小丫头片子不知道的事。 楚留香顺势也就着船尾摆下的那张桌子坐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和煦,道:“再过一两日,便差不多能醒了。” 李红袖瞧上了楚留香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叹着气说道:“楚大哥,我虽然知道你担心自己的朋友,但近几日这般大大耗损着自己的内力也未免有些过火了,总该注意着你自己的身体几分吧。” 楚留香从胡铁花的面前顺了一壶的酒来,又拿了个酒盏在自己面前倒上一杯,饮下了一杯自己手中的水酒,笑道:“我自是有分寸的。” 胡铁花嗤笑了一声,忽而随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说道:“老臭虫若不是这样对朋友没个分寸,他就不是老臭虫了。”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林兄若能早日醒来,总是好的。” 胡铁花道:“反正早晚都该醒来的,你胡乱操个心倒是算个什么事?” 楚留香叹道:“下月月初,边疆在外的将士便到了要整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胡铁花几乎的茫然的看了眼楚留香,似是不知楚留香竟忽然说起了这般一个毫无干系的话题。 李红袖倒是极快的反应了过来,双眉微蹙,遂顺势接口道:“楚大哥是说……” 楚留香道:“林兄若是能赶着班师回朝的将士回长安之前醒过来的话,才算是极好。”顿上片刻,才又继续叹着气说道:“兵部对文武百官颁下上将现已阵亡的消息,回朝之日,若是当真不见上将,上面定然会派下人接任他的职权,而当今朝堂之上,有这个能力左右圣上决定的人物,不外乎九王爷一脉之人,或者更大的可能性会是傅宗书手下的几个官员之一,无论哪一派的人接任这镇远大将军的职位,对于让天下的百姓而言,都算不上是一件幸事。” 胡铁花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呆愣片刻后,才终于缓缓说道:“老臭虫,你何时竟也对这般乱七八糟的朝廷里的事有了兴趣?” 楚留香随手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酒盏,笑道:“江湖人不问朝堂事,江湖与朝堂便该井水不犯河水,这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只是……”顺手将手中的酒盏一收,才又继续缓缓的说道:“只是,若是这天下当真到了戎狄大军入关,国破家亡的生存之时,这天下的江湖中人,是否还能依旧故我的做到真正的不问朝堂事。” 李红袖随之也是一愣,沉吟片刻后,遂也终于不忍叹道:“楚大哥说的不错,这天下的江湖中人终究还是生活在这朝廷的庇佑之下的,朝堂之上若是真正腐朽不堪,于这天下江湖中人来说,想来这日子也是不会好过的。” 胡铁花喃喃地说道:“不过几年不见,老臭虫,你的变化可真是不小。” 楚留香扬了扬自己的嘴角,把玩了几下自己手中的酒盏,笑道,“你身边若是有一个朋友,而这个朋友却正正巧巧是个真正的朝中人,你总不能一直避开这样一个话题。” 胡铁花道:“你想来一定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楚留香道:“待到他醒来,你若于他多聊上几句,你想必也会觉得这个朋友其实很不错。” 胡铁花将着手中的杯酒一饮而尽,遂笑道:“那到时,我定然要与老臭虫你的这个朋友一块儿痛快畅饮一番,倒要看看你的朋友是不是真如老臭虫说的一般,怎么变成我胡铁花的朋友?” 楚留香向着胡铁花举了举自己手上的酒盏,胡铁花干脆的拿着自己手上的酒葫芦去碰那个小小的酒盏,两人一人拿着一个酒盏,一人抱着他的酒葫芦,然后纷纷仰头一饮而尽。 ——也是痛快! …… 胡铁花最后还是没赶上和楚留香的朋友一起把酒言欢的时候,在他可以同人把酒言欢之前,香榭却是来了一个极为意外的客人,一个女人。 一个手持着一对短剑,英气逼人的漂亮的女人,这漂亮的女人使着轻功在楚留香的船上,便大喊几声,“胡铁花!胡铁花你给我出来!”胡铁花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人,而女人之中最怕的一个却莫过于一人,华山枯梅师太的大弟子,清风女剑客高亚男。而这个出现在楚留香的船上的男人却恰好正是高亚男。 胡铁花远远的瞧见高亚男,惊得几乎从坐的位子上跳起来,事实上,他确实跳了起来,胡铁花不仅跳了起来,甚至转身便跑了,转身就跑之前还记得与他的老朋友楚留香说道:“别说你之前见过我。”然后便像身后有着十几二十几只追着他一般飞一般的跑进了船舱。胡铁花本想跑得远远的,但瞧着好似已经来不及了,又怕被高亚男瞧见,所以便只得往船舱里就这么像条滑溜的游鱼一样溜了进去。 高亚男收了腰间的一对短剑,这女人穿了一身的青衣,瞧着面容,已不像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应是个已过双十的女人,然而,这个女人却仍然很美,美得很有侵略性,每叫男人瞧了都忍不住去瞧上第二眼,当然,当男人真的去瞧上这个女人第二眼的时候,说不定这女人腰间的一对短剑已经架在了这个男人的脖子上。 楚留香自然不懂胡铁花为什么见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却非要转身就跑的道理,尽管这个美人的脾气尽管实在火爆了些,然而到底想着胡铁花自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楚留香摸着自己的鼻子,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半真半假的说道:“你若要找花疯子,却怕是找错了地方,来迟一步,花疯子自然已经跑得远的不能再远了。” 高亚男道:“胡铁花是和你一同从小穿着一条开裆裤的兄弟,你自然会护着他,你的话我却是万万不能信的。” 楚留香径自给自己又满上了一杯的酒,看上去倒是一番颇为闲适的姿态来,一边自在的喝起酒,吃起菜来,向着高亚男比了一个手势,轻笑道:“你若不信,你可自便往里面去搜上一番,倒也不是未尝不可的。” 他本就生得俊朗不凡,这般难得勾唇浅笑的温良姿态一眼瞧上去更是一番说不出的风流,而对于女人来说,这种风流也恰恰正好是最为致命的,也许也正是为此,他才是楚留香。 高亚男冷哼一声,手中入鞘的短剑的剑柄挑开面前的垂帘,稍稍弯下身子,便也入了那船舱之中。 …… 楚留香在外面候了许久,船舱里都没什么动静,心下却是不由的觉得有些奇怪,随后也入了那船舱之中,蓉蓉,甜儿和红袖他们早些时辰一道去最近的镇子上购置些小物件,这船上说来也不过仅剩下几个大男人了。 经过一处的房门的时候。 ——是脚步声。 天性的警觉让楚留香很快发现了房中似乎有些杂乱的声响,还有一阵轻浅的呼吸声。 胡铁花?还是高亚男? 楚留香思索片刻,正要推门而入,那门却自然擅自向着里面打开了。 随后,他便已然愣住了…… 楚留香一生之中见过许多极美的女子,然而,那些美丽的近乎妖娆的女子无论多数各种的姿态却似乎……都远远及不上他此刻所见的美好,也许是此刻的景象实在太过美好,以至于在很久之后的后来,这幕场景也不曾在他的记忆中模糊过半分。 这种美好并非在于这个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女人或者是一个男人,就如同他每日落日之时在海上见到的揉碎在海面上一片灿金色的浮光一样,只需要静静的享受,单纯的让人无法忽略的美好。 苍白的似乎近乎病态的脸色,清俊端正的五官,华丽的如同一袭上好的墨色锦缎的鸦羽一般披肩的长发,海面上一阵轻轻的海风抚过,更是乱了几分垂在耳边的青丝。 楚留香一直知道林子清是个生得极为清俊的男子,让人瞧着总是十分舒服的五官,然而,却独独在此人轻轻巧巧的勾起半分微凉的嘴角的时候,应和着那双向来沉静如渊的深色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恰似温和愉悦的神色,便是那清俊十分的五官一瞬间便似乎变得无端的耀目了起来,柔和到了极致便当真已是一番让人目不转瞬的耀眼的美好。 林子清缓缓柔和了自己的眉目,一袭月白色的长袖文衫更衬得此人一副君子如玉温良的姿态,脸上的神色随后不过只怔愣了片刻,林子清终于嘶哑着嗓子似乎喃喃的恍惚着问道:“——如今……已是庆历几年?”嗓子嘶哑,低沉,却仍随着几分莫明的让人动容的好听的调子。 楚留香一瞬不瞬的瞧着面前的这个好看的男人,对于美好的事物的欣赏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合理的权利,而在人的天性中,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向往和欣赏之情。 “——庆历十五年二月初八。”楚留香终于笑着一字一顿地回道。 楚留香道:“整整二十日,想来你也应该睡得够久了。” 林子清沉默片刻,道:“这几年来……这是我睡过去的最短的一觉。” 楚留香笑道:“你莫非还想继续睡下去?” 林子清叹道:“当真是半分也不想了。” …… 第60章 ——胡铁花又跑了。 高亚男在香榭上整整找上一圈,也没找到胡铁花这个老酒鬼,结果狐疑的又绕着转了大半个圈。 那对短剑从腰间抽出,在腕间转了几个圈后握住剑柄忽而使着回风拂柳剑法向着面前使了过去,那阵凌厉的剑气激得林子清面前披散而下的几缕长发向着身后拂去。 林子清:…… 随后,只见楚留香伸着自己的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柄短剑,苦笑道:“我的姑奶奶,这人当真不是花疯子,他是我朋友。” 高亚男这一招看起来似乎劲道很足,然而,空有外劲而力有不足,高亚男的性子虽然尽管暴躁了些,但到底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应该不过是一番试探,即使到最后也能收得住手,楚留香接过招的时候,心下已经有几分明了,倒是松下了一口气。 一阵茫茫然的晃神过后,待到那柄短剑在他面前引起的一阵气浪消停了下来,林子清伸手缓缓拨开了眼前似乎离着他的额间不过几分的剑尖,双眉微蹙,道:“花疯子?” 楚留香手上一使力,那柄被他的两指夹住的短剑脱了高亚男的单手,只听得“当啷”一声,剑已入鞘。楚留香似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抱歉,我的朋友似乎有点误会,她以为……”之后的话却是干巴巴的不再说了下去,倒是小声地嘀咕了一声,“那两口子的事怎么总来我这船上找我的麻烦。” 高亚男听了那声嘀咕,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去瞪楚留香,然而,面皮子上却是不由的闪过几分艳如桃李的红意来,“我和他的事自然不需要你来管。” 随后,高亚男又回过神来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色长袖文衫,一副地道的书生打扮,眼色尽管沉稳,然而脚步虚浮无力,观其面色不仅内力全无,还似乎随着几分的病态,确不像是个江湖中人。 先前自己未曾仔细考量便想着要试探他一番,莫非是那胡铁花易了容诳着她,但现下仔细一想,又觉得实在不靠谱些,一个人的易容术无论再怎么高明,总会有破绽的,况且,一个人的气质再怎么变,也不会有这般大的变化,胡铁花身上的那股子草莽之气和眼前之人一副君子之风的气质实在太过格格不入了。 先前,怕确实是自己多有鲁莽了。心下如此一想,又多觉得有几分的愧疚。“抱歉。”干脆的拱手又一再道歉道。 楚留香苦笑道:“花疯子先前确实来我的船上坐上一坐,不过,你恰好来晚了一步,他已经走了。” 高亚男咬咬牙道:“他真的已经走了?” 楚留香道:“他一听到你的消息前脚就和一只兔子一样跑得不能再远了。” 高亚男喃喃道:“他当真这般不想见到我?” 楚留香沉默不语。 楚留香道:“你怎么会想到有空来我这香榭上坐上一坐?” 高亚男沉默片刻后,道:“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告诉我胡铁花可能在你的船上,而那个人是个绝不可能说谎的人。”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奇道:“你遇到了谁?” 高亚男道:“一个和尚,你的一个朋友。” 楚留香笑道:“他竟然也来了盐城?” …… 高亚男顺着楚留香提到胡铁花抬腿便跑的跟个兔子一样的方向追了过去,楚留香向着那林将军瞧上一眼,习惯性的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便当真一点也不好奇方才的事?” 方才高亚男同楚留香说话的时候,林将军索性在一旁伸手揉着一边的额角缓缓养起神来,观其脸上的神色,确似当真半分兴趣也没有的模样。 闻言,林将军皱了皱眉,道:“不过是两口子小打小闹的小事。” 话音未落,只见从林将军方才走出来的卧房里探出了一个略显鬼祟的脑袋来,“那婆娘可是已经走了没?”不是那胡铁花又能是谁? 胡铁花试探着将头探了出来,见二人都已视他不见,小心的四下张望几番,这才小心翼翼的随后再探出一只脚,最后才整个人像条滑溜的游鱼一样从那房里钻了出来。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老胡什么时候和那婆娘成了两口子?”胡铁花张口便驳道。随后心下小声的咕哝了几下,道,自己当初不就是喝醉了酒不小心糊涂了说出要娶那婆娘的话来,至于那婆娘这几年一直追着自己不放吗?一时的酒后失言,又岂可当真?高亚男也是糊涂。 见到高亚男看上去似乎真的已经走远了,说话的底气这才终于足了起来,咧着嘴反手一勾搭上林将军一边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够意思,没把我向那婆娘给捅出去。当真和老臭虫说的一样,是个够意思的朋友。” 楚留香叹道:“你总这么躲着高亚男也不是个办法。” 胡铁花遂苦笑道:“不是个办法那也好歹是个办法,这事说来也是我的喝酒误事,说了糊涂话,现在还是远远躲着这婆娘才好。” 胡铁花环顾了下四周,说道:“我看着你这地儿还是有点不踏实,小心为上,我还是先走为妙,回头也不说老臭虫你见过我。” 说完,胡铁花这回可真的像楚留香先前说的一样跟个兔子一样拔腿便跑得远远了。 楚留香遂也苦笑着摸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花疯子向来是这么个性子,你还是莫要和一个疯子计较了。” 林子清寻思着先前楚留香,高亚男,胡铁花三人说话时提到之事,问道:“这是盐城?” 楚留香道:“这是海上。”但随后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船靠岸后便是盐城了。” 楚留香笑着与林子清说道,眨了眨眼,那双比天上的星子更亮的眸子里不出意外的闪着几分调皮不过的神彩来。 这里自然是海上,船自然是要在海上的,然而,一个人不过再走上几步,胡铁花一个纵身,踩过几个水花便能蹿到岸上,这不过几丈的脚程大略也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这是艘已经将近靠岸的船。 楚留香看上去似乎有些挫败的耸了耸肩,道:“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吃惊?” 林子清缓了脸上的神色,道:“不,我很吃惊。” 楚留香道:“如果我说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吃惊了,你信吗?” “我很吃惊。”林子清强调道,当然,如果瞧着林将军那张几乎整年不见一分起色的言笑不苟的正经的脸色,也许并不能很好的从中看出几分多余的情绪来,“我很吃惊我自己怎么从移花宫走出来的,我很吃惊我一醒来便瞧见有一个女人持着一柄短剑对着自己,我很吃惊我很吃惊我醒来第一个遇见的人……是我的朋友。” 林将军脸上的神色似乎仍然没有半分的起色,然而,说话间,那说起话来的调子却是越来越缓和下来,最后,林子清终于忍不住弯了弯一下自己的唇角,强调道:“我很高兴。我高兴能在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我的一个朋友。”他很少习惯说很长一段的话,除非必要,比如早些年领兵打仗之时,可以说,他算得上是一个寡言之人。而当一个寡言之人该说的话开始变多的时候,便足以证明,他确实很高兴。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楚留香总是很习惯于摸着他的鼻子,也许是高兴的时候,也或许是不高兴的时候,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只有朋友之间才知道的小习惯,总之,楚留香摸着自己的鼻子,随后笑着向林将军反问道:“只是朋友?”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纯粹,那么自然,那么真诚,甚至于,还带着几分调皮的意味。 林将军道:“不止。” 对于一个人在乎的朋友而言,他总是希望能成为这个朋友眼中比较特别的那一个,这本是人之常情,当你把一个朋友看得比较重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在对方的心里也得到等同的地位,并非萍水相逢,亦非相交不深,淡水之交的友人,而是…… 林将军伸手,缓缓言道:“是知己。” 楚留香也伸手,就着对方伸出正对的掌心击掌,遂下意识的紧紧握住,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楚留香的朋友一直很多,他向来是个喜欢交很多朋友的人,楚留香的朋友可以有很多种,有点头之交,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有知己,有生死之交,楚留香看朋友的眼光很准,通常他的很多朋友他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这是否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而他的运气也一直很不错,所以他一直能交到很多不错的朋友。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看着林子清这个人觉得很顺眼,也或许是因为…… 尽管已经事隔多年,在于当年萍水相逢的一友人,楚留香还是一如当年的觉得, ——这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一个可以引为知己的朋友。 第61章 “他们已经在船尾摆上的那桌上聊了整整一日一夜了。”宋甜儿托着下巴在船舱边上打量着坐在酒桌边上好似正在把酒言欢的两个男人,忽而感慨道,随后又嘟囔着撅起了自己的嘴,随后眼神一亮,便转着脸看向了身后之人,提议道,“不妨我们随后跟着去瞧瞧这两个大男人这会子一起聊得什么好话?” 李红袖听罢,便伸手在宋甜儿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子,力道不重,不过甜儿的面皮子向来白嫩,经不起折腾,因而隐约可见额间一片未及消退的红印,然而,半晌便消退了。李红袖笑道:“鬼灵精,大人的事情你呀,最好还是不要胡猜,尤其是男人之间的事。” 宋甜儿捂着自己的额头向着苏蓉蓉的身后缩了进去,只露出一个眼珠子咕噜咕噜打着转儿的脑袋,瓜子脸,大眼睛,梳着又长又黑的发辫,确实是个看上去显得又娇俏又可爱的少女,宋甜儿咕哝了几声,扯着苏蓉蓉一边的衣袖子,随后拖着又长又甜腻的调子抱怨道:“蓉蓉姐,红袖姐她又欺负人。” 苏蓉蓉也笑着点了点宋甜儿的额头,说道:“此次倒确实是你多顽皮了些。” 李红袖遂笑道:“瞧瞧,瞧瞧,我们最温柔贤淑体贴大方的蓉蓉姐都这么说了。” 宋甜儿向着李红袖很快的做了一个鬼脸,说道:“我便不信你们当真对这两个男人说起的话半分兴趣也没有。” 李红袖道:“兴趣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便是不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宋甜儿道:“你会读唇语?” “不会。”但随后,李红袖便简单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用猜的,便已经足够了。” 宋甜儿眨了眨眼睛,道:“你已经猜到他们在聊什么了?” 李红袖弯了弯眼睛,说道:“男人聊的事情,自然离不开两样东西,酒,还有女人。”李红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猜,这两个男人聊得应该……既不是酒也不是美人。” 李红袖指着那正在聊天的那两个男人,说道:“甜儿,你瞧瞧,你的楚大哥是不是说起的话也比平常要多了许多。”从这处窗口隐约可以看见两人说话时正在翕动的上下唇。 宋甜儿托着下巴观察了片刻,道:“楚大哥好像是比平常说的话要多了许多,平常好像都是他在听着别人说话要多些的。” 李红袖道:“你觉得一个一睡便可以睡上半年,迷迷糊糊睡过了近三年的男人醒来后遇见了他的一个老朋友,你觉得他会和他的朋友聊些什么?” 宋甜儿道:“一个迷迷糊糊一睡三年的家伙还会和他的朋友有什么可聊的吗?” 李红袖到:“就是无话可聊了,林将军都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上了三年,整个脑子里现在如今恐怕都是一片的空白,混混沌沌的,哪还能自己找话题与他的朋友聊天,自然是要辛苦了你的楚大哥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找着话题去聊了。” 宋甜儿道:“那楚大哥究竟在和林将军聊些什么呢?” 李红袖忽而笑道:“我们这艘船现在是要开去哪里的?” 宋甜儿随即惊呼道:“我知道了。” 李红袖又笑道:“小鬼,你又知道什么了?” 宋甜儿笑着晃着自己的发辫在原地转了个圈,眨了眨自己的眼皮子,便也笑道:“这艘船是要开往长安城附近的一处海港的,日前,楚大哥也提到过在边疆打完仗的将士正预备着在下月初入京,楚大哥这会儿赶着去长安一定是想着要将林将军送去于他手底下的将士汇合,对也不对?” 李红袖也托着下巴说道:“你说的是有一番的道理,可你还是没说起楚大哥在于林将军聊些什么?” 宋甜儿道:“楚大哥前几日一直托着红袖姐你多熟悉打听一些朝廷方面的事,林将军既然上庙堂之上的人,对于这些朝廷之事自然会多关注一些,况且,他一失踪便是三年,再加上打仗的那几年,算起来,也足有个六七年了,对这朝堂之上的事想来也是陌生得很,楚大哥想必现在正在与他说一些红袖姐打听来的一些朝堂之事吧。” 宋甜儿又托着下巴撑在了窗边,仔细瞧着那边正在聊天聊得愉快的两个男人,“况且,你瞧,林将军忽而皱起忽而舒展的眉目,不是像正在苦思冥想的一番模样吗,想必楚大哥一定是在与他说一些对他极有用或者说对他触动极大的话。”宋甜儿转头看向了一旁倚窗而望的苏蓉蓉,撒着娇说道:“蓉蓉姐,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苏蓉蓉伸手点了点宋甜儿的鼻尖,笑道:“你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 宋甜儿苦思了片刻后,方才眨着眼巴巴的看着苏蓉蓉。 苏蓉蓉随即不由失笑,也算是讨饶的终于补充道道:“你说的自然是全对的,然而,你忘了一件事,从这里赶去长安城附近的海港还有足足十日,他们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聊这些事情,而不是非要到了这月上柳梢头的子时时分才能促膝长谈的?” 宋甜儿观察了天色,瞧着确实已经快过子时,遂不由抱怨道:“这两人也真是的,楚大哥也没个分寸,林将军毕竟大病初愈,这般整夜促膝长谈也是不知最后受不受的住,他们昨天晚上都已经聊了一整夜了,竟然还没聊个没完。” 苏蓉蓉道:“你若这三年来每次一睡便要半年,迷迷糊糊就这样过了三年,你也不会希望那么快又睡下去。” 苏蓉蓉叹道:“你若是真正的一睡三年,在醒来的时候你会不会担心自己再一睡下去便又是很久,或者再也醒不过来了,而每当这个时候,你便会自然地去抗拒常人的睡眠。” 李红袖道:“不过,我想,他很快应该便想要去睡上一觉了。” 宋甜儿道:“你们方才便说他不想去睡觉,怎么现在又想去睡觉了。” 李红袖掩嘴笑道:“自然是因为你的楚大哥。” 宋甜儿奇道:“为了楚大哥?” 苏蓉蓉道:“你若有一个朋友愿与你促膝长谈一日一夜你自然是欢喜的,但如果要聊上两日两夜,那个人即使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了他的朋友有所着想。” 宋甜儿的眼珠子又一转,掩唇笑道:“蓉蓉姐此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怕是到最后那林将军再不想睡觉,楚大哥也总有法子叫这不听话的病人乖乖哄上床睡觉去。” …… 楚留香悠闲的晃着手中的一杯酒盏,瞧了瞧这晚上的天色,顿上片刻,离了方才高谈阔论的这年间朝廷桩桩的大事或是朝中势力的各方走向,悠悠地叹道:“你该去睡了。” 林将军又接着替着自己满上了一杯水酒,手上斟酒的动作却是顿上了一顿,道:“你也该去睡了。” 楚留香顺手将林子清手中的酒盏夺了过来,如此他手上便有了两只酒盏,那两只装满了水酒的酒盏在楚留香的手中就像两颗攥在手心的铁球一般灵活的转溜了起来,楚留香道:“你醉了。” 楚留香向着林子清倾身靠了过去,眉目间尽是透着一骨子疏懒至极的意味,唯独那双亮如星子的眸子里闪着欢快又调皮的神色,楚留香道:“我说你醉了,你便已经醉了。”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一对招子,说道:“你骗不过我的这双眼睛。” 楚留香倾身向着林子清的眼睛里望去,果然,不出意外,这手脚竟然在此刻依然端得稳稳妥妥的将军,若是仔细瞧去,不难看出那双向来沉静如渊的眸子里此刻已是一片茫茫然之色。 林子清便伸手撑住了自己一边的额角,苦笑道:“你可曾有见过愈醉愈觉得清醒的一人?” 楚留香叹着气伸手遮在了这人的眼前说道:“我只知道,你现在不只是个醉鬼,还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更是一个不愿乖乖上床睡觉的小孩子。” 林子清盯着对面调皮的向着他眨着眼,笑得风流又迷人的很的男人,忍不住揉了一阵自己的额角,苦笑道:“从未有人说过我喝醉的样子像一个孩子。” 楚留香道:“你若不是个孩子,又怎会这般不听话的哭闹着不要上床睡觉这般孩子气的举措?” 林子清带着些许古怪的调子,呐呐地重复道:“……哭闹?”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似乎总是一如既往的迷人,楚留香笑着说道:“你该去睡了,林兄。” 林子清:…… 进了船舱, 楚留香转身对着林子清说道:“我若在旁边盯着,你便不会想着要练成睁着眼睛睡觉的绝世武功了,照顾一个哭闹着不肯睡觉的孩子,我总该时刻在旁陪着他才是。” 林子清:…… 楚留香道:“你若担心你一睡下去,下回再醒不过来,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楚留香顿了顿,随后便继续说道,“我听闻长安城里的杏花巷里有一个王二麻子,王二麻子本人倒是不长麻子,但王二麻子的女儿王翠儿却是个长了满脸麻子的女人,有一回,王翠儿见河中有一个男人落入了河中,有人将那个落水的男人救了上来,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法子,若有人嘴对着嘴对着溺死的那人吹气,那人便能活过来,那女人便上去亲了那男人一口,最后,那男人竟然就真的醒了过来,不过……他后来整整吐了三天三夜。” “你也不必担心,若是你这次真的睡下去之后醒不过来了,我便带你去长安城里去找那王二麻子的女儿王翠儿。最好让她仔细亲上你一口,说不定你便就能很快的醒过来了。” 林子清:…… 楚留香掩嘴浅浅打了一个呵欠,就着床边双手撑在头下便也和衣躺了下来,道:“你我既已相互因为知己,不如你我今晚便就抵足而眠,不知林兄你意下如何?” 林子清:…… 第62章 即使再怎么多不情愿,林子清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顾虑,或者说,他在害怕,怕自己这一次睡过去,会有人来告诉自己醒来的时候已是又一个春秋,或者更久。 睡下去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件令他感到恐怖的事,人的本能就是抗拒接受一些让他感到不安的因素,他一直在想要告诉自己他一点都不困,然而,事实上,生理上的反应却往往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楚留香伸手向着烛火的方向轻轻一弹,那道劲气引得烛火的灯芯一阵摇晃,随后“噗”的一声,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轻烟,室内转眼便已迎来了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进屋的时候,楚留香甚至体贴的合上了屋里的窗户,这本来便是他的房间,而平常楚留香睡觉的时候总习惯敞开着窗户,对月而眠于楚留香看来一直是件十分有情趣的雅事,而如今,却要知道,一个方才大病初愈不久的病人本就是不适宜吹着冷风的,更何况是海上更冷更凛冽的,带着咸湿气味的海风。 楚留香敏感的觉出自己和衣躺下之后身旁之人一瞬间僵硬下来的身体,但随后,略显僵硬的四肢又很快的放松了下来,楚留香稍稍侧过身去,习武之人的眼力怕是本来就比平常人要锐利许多,稍稍向里侧过身去之后,便能清晰的瞧见身旁之人略显苍白病态的脸色,然而,再过苍白的脸色怕是也掩不过一人天生生来俊朗的眉目,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脸颊,瞧着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缓缓的瞥了开去,楚留香终于还是忍不住叹道:“你倒是真像一个孩子。” 顿上片刻,楚留香又犹豫着问道:“莫非……你并非十分习惯与人同塌而眠?” 林子清道:“或许……也并没有十分让人难以忍受。” 楚留香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一个真诚而有些调皮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脸上没有带着一张人皮面具的楚香帅其实是个生得极为俊逸潇洒的男子,然而,若是仔细想来,若非有一张极为深得女人心意的俊朗的面孔,他又怎会是那个踏月色而来,处处留香的楚香帅? 只可惜,如今于他同塌而眠的并非是个女人,而是个真正的男人。 林子清耸了耸鼻子,鼻尖萦绕着的是一阵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一个男人的身上本不该有花香,多是显得有些不怎么男人,然而,楚留香却独独像是一个唯一的例外。 林子清终于受不住重重的困意,觉得多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眼皮子也变得愈发的沉重,许是萦绕在鼻尖清浅的香气镇定了些许的心神,许是之前楚留香玩闹一般,让人多觉得有些好笑的威胁起了效用,一直强撑了许久的意识终于开始慢慢涣散,迷迷糊糊中,似乎又隐约听到了一阵冰冷的,许久未闻的…… ——滴!系统提示,系统自我修复完成度100。 ——滴!系统提示,系统正式重启中,1……17……85……100。 ——滴!系统提示,系统重启成功,人物面板读取中……人物:林子清。等级:62。身份:将军府兵部总路司马镇远大将军(武将:掌虎符,主十万兵力),刑部参知政事(文职:不明)。年龄:29。声望:1370。体质:5(72)智力:47(22+25)魅力:520(20+32)才能:76(26+50)才气:21(21+0)琴技:48(小技+0)。棋艺:344(小技+0)。书画:84(精通+1)。诗词:88(精通+0)。四书五经:93(精通+0)。谋:99991(天下鬼才+00009)。营生:23(粗略+10)。 …… 楚留香将双手置于脑后,对着眼前垂下的一片床幔瞧了一会儿,脑中一时混混沌沌的,在想着一些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把握不住头绪的想法,随后便开始仔细辨着耳边渐渐响起的一阵轻浅平稳的呼吸声,但随之不久之后好似也有了几分睡意,双眼一闭,便也浅眠了起来。 这是近年来林子清睡过的最短却最舒服的一个觉,以至于他醒过来的时候起身坐在床边愣了片刻的神,毕竟一个人整整三年空白的意识并不是可以简单的一朝调整过来的,然而,这次他却很快的回过了神,因为一张忽然凑到了他面前的男人的脸,一张凑得极近,几乎近在眼前的脸。那张脸上挂着几分明朗的,欢快的甚至有几分调皮的笑意,浅浅的鼻息打在他的脸上,一种温暖的,脸上的毛孔都为着那一阵的鼻息而缓缓张开的古怪的感觉。 楚留香伸手戳着林子清一边的脸颊,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的扩大,“我在门外靠窗立了半柱香的功夫,便瞧见你在床边游了半柱香的神,我实在不忍看见我的朋友怕是最后连魂儿都要丢了,不得已……便只好想着法子将我朋友的魂再拉扯回来,也算是尽了朋友之间的情谊,对也是不对?” 林子清伸手拨开楚留香凑了过来的脑袋,道:“让一个人回过神来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个,不是只有非要上去吓上一吓这一个法子。” 楚留香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与你说些胡话了,甜儿今儿个早上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来招待你这个难得的客人呢?这个面子你怕是不得不给了,主客若不上桌,这其他的从客又岂敢动箸?” 说罢,又示意着桌上端上的盆子和帕子,“简单洗漱一番之后,便去前厅吧。” 林子清伸手掩在唇边,终于忍不住重重的咳上了几声,咳了几声之后还不见止住,楚留香自然地伸手顺着这人的背拍上几下,随后又极为顺手的递上了一条帕子,忍不住叹道:“六年前我刚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副病猫一般的样子,哪知……你我再重逢的时候,你又成了这一副病了的猫崽子的模样。” 林子清,“……日后总有机会能养回去的。” 楚留香沉吟片刻,笑道:“也是,逮到日后你回了你的将军府,总会有机会不那么亏待自己,最好便把自己养成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才是,倒确实是用不着我半分的操心了。” 林子清走至桌前,先用盐水漱了几下口,随后便就着桌子上盆子里的水,仰着脸用在脸上捂上几分,瞧着略长的几缕鬓发从肩头上滑落下来,掩住了半张真正清俊如玉的侧脸,那结下的水珠再顺着脸颊滑落进了脖颈中,在领口处裸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颈线,隐约可见的一处锁骨。 林子清随后再将帕子放入盆中,双手在盆中浸上片刻,再将帕子洗个干净,最后才仔细的擦了个干净,唇角却是难得隐现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来,“在香帅看来,莫非我便是一个半分也照顾不得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楚留香定定的以着似笑非笑的姿态仔细瞧上这人盏茶的功夫之后,才自然的笑着伸手摸了摸鼻子,道:“我听你唤着香帅总觉得不怎么习惯,莫不然,林兄你还是唤着我作楚兄吧。” 顿上片刻,楚留香又道:“甜儿那丫头想必在外头等得颇有些不耐烦了,还是莫要白费了那丫头这次难得花费一番心思的早膳了。” …… 十日后, 这日里的淮水江边,立着了两个一青一白的公子,那一身白衣的公子习惯性的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此次,我怕是赶不上再送你最后一程了。” 那一身青衣的公子瞧上去倒是一副言笑不苟的模样,唇角不过勉强勾起几分后再习惯的拉扯平直下来,“你已经送了我一路,此程已不用再多送了。” 那白衣的公子又笑道:“你向来自诩平生落子,未曾一漏,可知我如今所想为何?” 那青衣的公子伸手扣在了自己的斗笠之上,眼中隐约流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你想必一定在后悔早日里交上我这么一个麻烦的朋友?” 那白衣公子朗声大笑了几声,瞧着面目像是一个温文尔雅又风流多情的俊俏公子,而这人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分明多了几许江湖人的豪气和洒脱的气魄来,“我从来没有为我我交下的任何一个朋友而感到后悔过。” 那青衣的公子道:“因为你已把你把你每一个朋友都看做了你生命里最宝贵的一笔财富,而在你看来,为了不失去这笔财富,任何不违于江湖道义之事你甚至都是甘愿去为你的朋友赴汤蹈火的。” “能成为你的朋友一定是人生一件最伟大不过的幸事了。”那青衣的公子顿上片刻,随后又叹道,“可有句话我却是不得不与你说的,我已在你的手中欠下了不止两条命,一句‘多谢’总还是不为过的。” 那白衣的公子又摸上了自己的鼻子,“有时候我总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已经把我整个人基本都把摸得彻彻底底了,不过……你还说漏了一件事。” 那青衣的公子下意识的稍稍拧眉。 那白衣的公子缓缓加深了嘴角的笑意,那笑意瞧上去像是春风一样的软,一样的醉人,任哪家的娇俏女子瞧了怕是都要忍不住醉入这一片温柔而又多情风流的笑意里面,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道:“你忘了,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但也向来不少,不是每一个朋友我都会甘愿为他去赴汤蹈火的,不过,你……倒确实算得上一个。” 顿上片刻,只听得那白衣公子话锋一转,已经又拖着又悠长又疏懒的调子说道:“我只是在试着想象几分,何日再与林兄会晤把酒对月,秉烛长谈的畅快的场景罢了。” 那青衣的公子微勾着几分的唇角,道:“待到你何日起了兴致来我府上一叙,我便定然会与你奉陪到底的。” …… 第63章 天然居的二楼客座上隐隐传来说书人一阵抑扬顿挫的腔调,天然居近年来隐隐已成了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莫说每日座上皆无虚席,连这酒楼之中请来的说书人都是当地出名能讲段子的能手,而对于酒楼里的说书人来说,能在天然居里说上一段,讨上的一顿赏钱定然不会是笔小数目,算得是一份极为吃香的差事。而一般到了饭点的时候,酒楼里的老板高兴了,说不定就让楼里的说书人说上那么一段。 在过去的几年里,天然居里的说书人说来说去似乎总是绕不开去那一些江湖中事,例如,好几年前仍有所津津乐道之事,移花宫宫主倾心江枫,江枫钟情移花宫宫女花月奴,江枫夫妇遭移花宫追杀,被逼绝路双双殉情。再例如,十大恶人隐居恶人谷,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年前隐迹江湖。这些说来都是念叨了几遍的旧事了。 至于近半年来,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年年前仆后继而来,近的有华山派的清风女侠高亚男,嵩山派的三代弟子狂剑钟武业,而近来天然居里的说书人最常说道的却是一个偷儿,或者说,不只是一个偷儿,通常人们说到一个江湖中人,都会说到那个人是什么门派几代的第几弟子,和江湖中的什么人比过武,胜负几何,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然而,若是说起这近年来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一个偷儿,那值得说起的事可就多得很了。即使是一个偷儿,这个偷儿怕也是这世上最有格调最出色的一个偷儿,而自他出道以来,只要是这个偷儿想要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盗帅月夜留香,销魂不知在何方,江湖中人知道他是最喜月夜留香的楚留香,便尊称一声为香帅,但对他究竟师承何处却是半分也无从知晓,也从没有敢说过自己见过楚留香。然而,越是神秘的事物人们却反而更有兴致去探究一二,也正因为这个近乎的一无所知,楚留香便成了近几年的江湖上最出名的一个江湖少侠。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一个又神秘又强大有趣的人值得让人说道的闲事总是特别的多的。 “江湖传言,楚留香的年纪虽然不大,江湖上许多老一辈的江湖中人却已经败在他的手上,一身的轻功更是已如化境,冠绝江湖。又有传言,楚留香是一个风流倜傥生来极为俊美的公子,真正是个叫女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的妙极的人物。便说起那江湖中碧水山庄有名的美人杜烟,啧啧,那可真是一个世上少见的美人,柳眉美目,端是生得一副娇滴滴脆生生的模样,话说,当日,香帅依约前来那碧水山庄一睹碧水观音的真颜,却无意间冲撞了那碧水山庄的大小姐杜烟,那可真是……” 对于酒楼里的更多的江湖中人来说,想来除了关注着这人在江湖上赫赫的威名之外,他们对于这个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威名的人物究竟招惹了几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也表示出了等同的好奇心,当然,酒楼里或许是楼里的说书人随意杜撰的小段子虽然不足全信,但也不是完全半分也没有根据的,其实说来,也不过图个简单的乐子罢了,真真假假倒反而不是特别在意了。 讲完了江湖上的一些小段子,那说书人接过楼里的小厮递上的一杯茶水,润上一口嗓子,随后正待要继续说上一段,酒楼里的客人却已经有人嚷嚷了上来,“说书的,听说今儿个是边疆的将士班师回朝的日子,要不应个景,下一个段子便说说那疆场上的几个段子吧。” 待到那人拖着一副懒洋洋的调子将话说完,酒楼之中已经群起了一片的应和之声。 只见那说书人拿着板子在手上一敲,便嘿嘿笑道:“公子这提议倒是真正应了我这小老儿的心思,我可不是正想着要给大家伙都来上这么一段吗?” 说完不久,便也就真的在一片叫好声中说起了边疆之事的段子。 “说起这一场一打便是整整六年的仗,不说那和那群蛮子们拼死拼活的厮杀了三年,又在北边的边疆镇守了整整三年的几千几万的将士,有几个人却是不能不提的。”说完这话,这说书人便卖了个关子,顿了顿,待到瞧见酒楼里大多数的人都被他吊起几分的兴致,随后方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这其一,便要数那圣上亲封的总路元帅镇远大将军林子清了。” 那说书人瞧着恭敬的将双手举过头顶拱上一拱,“而说起那林将军,林将军本来并不是林将军,而应该是林参政,林翰林,更是庆历七年的当朝新科状元郎,文采之数自然当属一流,更是生来一副俊俏风流的模样,想当年新科状元郎骑着头马游街的时候,啧啧,那模样,那气质,端是一个风度翩翩少年得意的俏郎君,一路游过街,也不知落了究竟几家姑娘的绣帕子。” 说书人又呷了一口自己手上杯中的茶水,“那林将军既然本来是一个新科状元郎,确实本应该是个真真正正的文官,温州,颍州年前的灾患便是不用多说了,下商的海令一事也多由当时的林翰林掌管负责,当年的出海令对于大多数的官员而言可是一笔油水十足充足的差事啊,然而……”那说书人不由的长长的感叹了一声,顿了顿,方才说道:“林将军确确实实是一个政绩出色,体恤百姓的难得的好官啊。” 这话茬子一开,后面可以说上的闲事可就多了去了,单说那与圣上嫡出的凤昭公主违令抗旨逃婚,其后不久林将军锒铛入狱这事便足以巷间之人说上很久的一处段子了。尽管其中作为主角之一的凤昭公主如今已是个嫁做人妇,小儿已承膝下的的少妇了,然而才子佳人之间的几出好事,对于这些闲坐在茶楼的几许闲人来说,总是不会过时的,偶尔拿着再上来说上一段,也是别有一番的滋味。 “永安侯一反,戎狄大军不久之后也将压上,而朝中重文轻武早已不是一朝之事,为数不多的几个武将都已经寒蝉若惊,更不要说起那满朝的文官了。文官自请挂帅,这皇帝竟然还真的许了,此事古来又何曾有之,然而这事它最后却偏偏还成了,不仅成了,最后竟然还真的打得永安侯落马,收复了番地,打得戎狄大军败退百里之外,递上议和书,承诺十年之间与本朝互不侵犯的条例,更赔上了白银万两,牛羊千计,这场仗……真正是打得痛快啊!” “传闻中,在豊崖之役中,林将军亲率手中三千精兵杀入敌营,以一敌十,杀得那戎狄大军们一个个是屁滚尿流啊,敌人单是瞧着都已经觉得闻风丧胆,三魂一下都不见了气魄,只觉得真正是天上的杀星下凡,一瞧见还不像个兔子一样拔腿就跑,眨眼就退出了百度之外……” 这话还没说完,酒楼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驳道:“说书的,你这话便是胡说了吧,这林将军虽然最后从了军,但可是个地地道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如你这般说来,这书生最后莫非还成了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了?林将军在疆场上素有雪中白狐的雅称,善辩地势,用兵如神倒是真的,可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智将,如你说的这般,可就荒唐了。” 随后楼中又有人忍不住叹上一句,“可惜,这再怎么用兵如神的将军最后竟好落了个客死异乡,尸首无存的下场,倒是可惜了一个将军,可惜了一个难得的真正的好官。” 三年前的最后一役,豊崖之役中,三军总路司马镇远大将军林子清身陨早已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一桩大事了,边疆传来的消息是生死下落不明,虽然听着似乎好歹还能存着几分的念想,然而,距今毕竟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了,三年都已音讯全无,想必也已经希望渺茫了。 而就在这时候,酒楼外却是回来了一个小厮,只见那小厮又跑又跳的进了天然居,气还没喘匀,一边跑着一边扯着嗓子大叫着“进城了,进城了!在北城门!大军就快要进城了!已经瞧见了!” …… 长安城北面城门以外的街道上已经聚集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原本在城门口摆摊的小商贩也都已经收摊,不同于寻常街道上一般熙熙攘攘的吵闹,靠近北城门的那条街道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负责守城的将士手上持着长枪一排排的守在两侧,给街道上空出了一条空旷宽阔的大道来。 城中的百姓挤在城门口已经候了许久,对于从边疆凯旋归来的将士百姓们总是不吝惜于一分的赞美的,更或者,在场的百姓中有谁的丈夫,儿子,兄弟也是被派往驻守边疆将士之一。在过去的半个月里,那些将士们已经接受了不止一次这样热烈的欢迎,每经过一次的城镇,便会习惯迎来这样一副的场景。 前来接迎的百姓一路尾随的队伍很长,挤满了近乎这整整的一条长街,街道上除了偶尔的私语声,在迎接大胜戎狄大军后班师回朝的几万将士之前,竟然是一片出乎意料的静。 当一个旗令官举着旗帜走过城门的时候,人群之中下意识的想要发出一阵的欢呼之声,然而,这种欢呼的声音最后却终于戛然而止了,出乎意料之外,走在旗令官身后的竟然不是印象中应该骑着大马而过的意气风发的几多将领们,走在旗令官身后的……却竟然是几十个头上绑着白色布条的将士,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个坛子,一个……骨灰坛,几个将士推在前面的车子上更是堆满了一层层叠上的骨灰坛子。 被摆上的骨灰坛子毕竟不多,能在战后收拾战场,见到尸首的将士们毕竟不多,十几车的骨灰坛子,其实仔细数下来,也不过一两千个坛子。 有些瞧着面容还有些稚嫩的小将士的双眼的眼底甚至都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的红意,这一路走来,心思敏感些的,该哭过的早已经哭过,直到如今,还能哭下来的人怕是已经不多了。 推着十几车的骨灰坛入京,在历来几多凯旋回朝的军队里也是闻所未闻之事,然而,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猛然又觉得真正是那么的契合,理所当然。 一直到那十几车的骨灰坛子走完,隔了一段的路,约摸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城门口这时候才隐隐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又缓又厚实的马蹄声,没有一身银色的铠甲,没有在日头下尖头闪着莫名寒光的一柄长枪,没有环在手中看起来厚重的银色头盔,走在了那队伍的最前面的却是一个骑在一匹白马上穿着一身青衣的俊俏公子。几近入鬓的双眉,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紧抿的薄唇,垂在耳边的两缕鬓发……总之,端是生得一副瞧上去说不出的好看,让人怎么瞧上去怎么舒服的五官。 那青衣的公子身下踏入这长安城中的马步顿了顿,而与那青衣的公子并列的那一个大将便下意识的拉扯着手下的马缰将身下马蹄稍退一步,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银铠,面目瞧上去生得极为粗狂,忠厚,脸上长须多髯,毛发甚密,却独独头顶上秃了一块皮毛的大汉,而再观之左右,位于那青衣公子和那大将左右的便是两个偏将,一个长得倒是好看但瞧着总之一股子说不出的邪佞的青年,和一个看上去眼珠子不停的打着转儿的生得一副又机灵又精神的长相的小伙。 方才拧上些许的双眉终于缓缓舒展开,随后那一双敛上片刻的双目也终于在一片的感慨之意中抬眸,眼见抬眸之处,他终于忍不住心下缓缓叹了一声, ——长安……他终于,回来了。 第64章 将军府。 几年前的林府如今早已换下了早前的匾额,成了如今堂堂的林大将军府。 弓枢摸着自己的脑门,眼珠子定定的瞧着座上伸手正揉着自己眉间的林将军,随后又滴溜溜的打了个转儿,随后便“嘿嘿”的低笑了几声,“将军,你是没有瞧见那傅宗书傅丞相的人马看见你出现的时候的那个表情,啧啧。” 张合随口也接口道:“可不是,听闻那傅丞相本来已经给他的自己人安排好了要随时顶上将军屁股下的位置,结果,没等到屁股下的这个位子,没料到结果却迎来了将军你,那脸色只怕是黑中还要带着青色了。” 弓枢道:“啧啧,分明是青中带着紫。” 张合随后也学着弓枢摸着自己的脑门,问道:“将军,你归来的消息怎么竟然瞒得那么严实?我们一路上竟然也没有听闻半分的消息?这三年来你怎么也都没有半分的音讯?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将军你还活着……” 弓枢伸手便在张合的脑门上弹了那么一下子,手上的动作完了,转头却发现余晃那小子正一瞬不瞬的转头只盯着自己看,一时间心里不由的泛起了几分毛毛的感觉,瞧着怪渗人的。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4节 弓枢轻咳了几声,道:“你小子怎么那么多问题,将军既然这么做了,自然会有他的道理的,你小子管那多干什么?” 林将军揉着自己的眉间,觉得自己的头好不容易没那么发胀了,瞧着下面几乎没大没小的有些离谱的将领,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是一派一贯言笑不苟的言道:“三年前,我为移花宫二宫主怜星所救,于谷中养伤期间时常一睡数月,混沌度日,故不便与你们联系,之后月前幸托得故友相助,走水路将我送往长安城外的驿站静候你等,至于之后之事……” “等等!”张合听着林将军说到了一半,眼珠子转上几转,随即便干笑了几声,打断了林将军说到一般的话,“将军,你是说……那个江湖上传说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手下的宫中弟子只有女人的移花宫?” 弓枢砸吧砸吧嘴,“……只有娘们的一个地方?”弓枢忽然眼睛一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然后搓了搓双手,摸着自己的脑门,随后便似乎以着一种古怪的眼神将林将军上上下下的瞧上一遍。 余晃沉吟片刻,道:“将军不是女人。” 林将军托着手上的茶杯的动作原准备凑上嘴边的动作忽然顿上了一顿,一边的嘴角以着一种微乎其微的弧度抽上一抽,手中那杯茶没喝上一口,又似乎极为自然地将茶杯连着杯托一同放回了桌上,“不在移花宫,是巫崖崖底。” ——巫崖也不就在移花宫的势力范围之内? 心下尽管这么想着,张合面上却是打了个哈哈决定明智的将这个话题绕过去,顺便用右手的手肘子顶了一下身旁在他看来一向不识眼色的余晃的身上。 ——将军果真在哪儿都当真不缺女人。 心下这么想着,弓枢面上却似乎一副难得正经得不得了的模样,面上的脸色一收,双眉一敛,就连背脊一下都是挺得笔直笔直的。 此时一副难得的文士打扮的林将军默默捏了捏自己手中原本握住又要往自己面前凑上去茶杯的杯耳。 林将军道:“这三年来,军中可有何变动?” 弓枢沉吟片刻,道:“重要的变动倒是没有,只是那傅中丞在军中提了两个小将上来,杨钊手下偏将多有折损,便正好补上这两个空缺,叫什么……”弓枢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再顺手挠了挠,支吾了几声,一时之间倒是想不起来那被提上去的两个将领的名字,“什么……” 张合遂只好接着弓枢的话茬子,抱拳言道:“是冷呼儿和鲜于仇。” 弓枢又一拍脑门,道:“就是这两个家伙!”随后又顺口嘀咕了句,“好好的中原人怎么就取了这么两个听着就像蛮子人的名字,记不住……这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记不住了。” “弓将军你这不是年纪大了。”张合向着弓枢挤眉弄眼的说道了一句,“弓将军你老这么拍着自己的脑门,拍着拍着这脑门可不就不好使了,瞧着竟然连毛都不长了。” 弓枢几乎被气得快跳了起来,伸手一指自己前面的脑门,说道:“小子不要胡说,我脑门上明明长出毛来了,真的长出来了,不信你伸手摸摸,长毛的脑门!” 张合摸着自己的下巴瞧着弓枢前面那块蹭亮蹭亮的的脑门,伸手抓着身旁余晃的右手的手掌然后便往弓枢脑门上一搭,转头看向余晃,遂一脸正色的问道:“长毛了没?” 余晃收回了自己方才搭在弓枢脑门上的手,仔细想了想,“一层毛茸茸的感觉。”随后以着一种低沉嘶哑的沉稳的调子肯定的说道,“嗯,长毛了。” 张合惊道:“难怪弓将军近来都不带他的那顶厚毡帽了,原来竟然是脑门上终于长毛了!” 弓枢:…… 林将军终于稳稳地喝上了杯子里的一口茶,眉梢再稍稍地一挑。 张合随即便又腆着脸表示,“可不是吗?林将军你看弓将军那半个脑门又圆又亮的,瞧着更是凉快的很,那弧度,那色泽,啧啧……长毛了可不以后就见不着那么圆又那么亮那么好看的脑门了?可惜,那当真是实在可惜的很。” 弓枢好不容易理顺了胸口好一口的气,随即这才苦着脸的表示,“幸亏你们这两小子以后便不用跟着我老枢头混了,不然迟早会被你们两个小子活活气出病来。” 张合心里暗暗腹谤了一声,若不是早知小爷我今后都不归你弓将军管了,小爷我早些年哪敢和你弓大爷说出这般的话来。这般想罢,又向着弓枢咧着嘴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林将军顺手又开始头疼的抚了抚额,“兆空不应该与你们一同回京吗?兆空何在?” 弓枢缓下气来,习惯性的想要伸手拍下自己的脑门,但随后又悻悻的放了下来,“兆空那小子本来却是应该与我们一道回来的,但边疆的那项子事总觉得还有些不妥,尽管好不容易戎狄大军安分了两三年,但总怕他们再借机生事,几个将领包括兆空在内便都留在了边疆,毕竟只靠着杨钊一人,手下若无可用人,似乎也是挺麻烦的,更何况……” 林将军沉吟片刻,道:“更何况,傅宗书既然在军中安插了两个拉拢到的偏将,所图尚且不知为何,所以,心存疑窦,更需小心行事才对,你怕依着杨钊那向来耿直的很的性子一般应付不来,便将兆空几人留在了边疆。” 弓枢不由叹道:“杨钊那性子便不必说了,连他手下的几路偏将怕都是这么个耿直得多令人发指的性子,便说那老杨头手下那叫李龄的小子……”弓枢不由得哼哼的冷笑了几声,“我确实不知那傅中丞准备图的什么,打得怎么个主意,但近年来从边疆传来的消息也不至于那般闭塞,我老枢头还尚不至于连此人是忠是奸也看不分明。” 林将军道:“傅宗书并不是个容易糊弄的角色,你能有这一番的打算倒也是好的,是该提醒杨钊小心注意着身旁那两个偏将。” 张合冷笑道:“那两个偏将暂时倒是还没惹出什么事来,只怕他们惹出事来之后已经来不及了。” 余晃也难得的接上了一句,皱眉道:“傅宗书,冷呼儿,鲜于仇,都不是好人,小心为上。” 张合龇了龇牙,用肘子又顶了顶余晃的胸前,说道:“你小子胆儿倒是忒大,丞相的名讳也是你随意可以呼出口的,若是叫外人听到了……” 弓枢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脑门,忍不住说道:“余晃那小子外表看着奸,话不多,但心思却到底精得很呢,哪那么容易被人逮住话柄,你乱操个什么心儿?” 眼看着手下的这几个将军一副又该闹腾起来的样子,林将军终于忍不住开始揉着自己两边的额角的时候,将军府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像吊着的公鸭嗓子一样的宣召声,调子倒是响亮,却是尖的很,一股子不男不女的腔调,是宫里前来宣召的黄公公。 “诸位将军到时都在,杂家在这里先给诸位将军行礼了。”黄公公甩着手中的那柄白色的拂尘,又捋了几下着自己一边起皱的衣袖子,随后才缓缓向着这将军府中走来,身后还一路跟着好几个低眉顺目,神色惶恐唯诺的小太监。黄公公一边向着将军府前厅门口走来,一边拱手笑着说道,“林将军,坊间传闻林将军本为天上星君下凡,自有上天一番气运的庇护,我本是不信的,而至于如今,我却是有一些能信了。” 黄公公进了前厅之中瞧见在场的几位将领,顿上片刻,只见那公公那笑容似乎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眉梢,慢慢的便似已经眯成了两条的缝儿,黄公公的年纪本就已近耳顺之年,这般的笑意瞧上去倒是一副长辈对晚辈十分慈祥的很的模样,只听得黄公公说道:“林将军,圣上正准备宣召你入宫呢,圣上可是正急着要见将军你呢……将军,还是请随着杂家来吧。” 黄公公又道:“圣上与杂家说了,他体谅林将军刚从墓里的棺材里摸爬着出来,身子骨现今一定弱得很,所以特地为将军备上了一定上好的软轿,将军,如此……有请吧。” 林将军:…… 第65章 “我很高兴你还是回来了。”皇帝撩了自己一边的衣摆在座上明黄色的软榻上坐下,右手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算算年纪,澹台宇如今也差不多到了三十五六七的年纪,常日里又似乎一直忙于政事,模样倒似乎和几年前一般俊美的模样,但到底多了几分苍白疲惫的神色。“你活了下来,我很高兴。” 林子清简单的行完了礼,“微臣侥幸脱于生死之局,幸于圣上厚爱。” “这六年……”皇帝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这几年你在塞外的生活可还好?” 林子清低头去磨着自己面前摆上的那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的杯盖,来来回回的慢慢磨了几下,茶中的热气像是一缕轻烟在杯中笔直的缓缓升腾而起,“塞外的风光比之中原自然独有一份奇丽雄壮。” 皇帝看上去有些烦躁的伸手瞧了几下自己面前的桌子,“你在塞外的生活……还算是习惯?” 林子清托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凑上前去呷上了一口,“军中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再言之,此事已算得上是昨日之事,昨日种种圣上又何必再多做纠结?” 皇帝沉默片刻,遂苦笑道:“你平日里都是一副寡言的很的模样,然而,一旦说起话来,论起这辞令上的功夫,却是少有人能加胜于你。” 皇帝随后又道:“你若有什么事想问于我,便都一下全问了吧。” 林子清沉吟片刻,“圣上认为傅中丞可信?” 皇帝答得极快听上去又果决的很,“此人心性奸佞,狼子野心,断不可信。”皇帝未等他对面的林子清再说起话来,便又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不可信,还会选择重用于他。” 林子清双眉终于不由稍稍拧紧。 皇帝很快又说道:“傅宗书虽然不可信,但他暂时还不能死,没有了傅宗书,朝中朕的九叔一脉的党派势必定然会壮大,而这,却恰恰正是朕最不愿看见的一种情况。” 林子清道:“傅中丞……并不是个能简单掌握得住的人物。” 皇帝沉吟片刻,“只可惜,左相猝死,而左相膝下唯一算得上关系亲如父子之人也就只有一个傅宗书了,只有提傅宗书上位,朝中左相一脉的官员才会真正心服,不会心存反意。” 林子清道:“臣在塞外之时,曾听得当地放牧的牧民讲过一个不错的故事,若是圣上还尚有几分的闲情,不妨也听上一听。” 皇帝似乎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随后便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面前神色镇定自若的臣子,不仅面上一副沉静如渊的神色,连背脊都是一副挺得笔直笔直的模样,皇帝遂挑着眉拖着似乎带着几分慵懒的调子说道:“你若想说,便随意说来于我听听吧。” 林子清道:“当地的一个放羊的牧民曾经捡到过一只狼崽,把那只狼捡回了家。” 皇帝继续饶有兴致的瞧着桌子对面自己看重的臣子。 “牧民的家里没有看守羊圈的犬,那个牧民把狼崽子的脖子上系上绳子,把狼当成犬来养着,狼长大后很听话,意外的温顺,还会帮牧民看守羊圈。”林子清托着手中的茶杯凑上嘴边,又呷上了一口。 皇帝揉着几下自己的额角,说道:“倒也有几分的意思。” 顿上了一顿,林子清又继续说道:“一直到有一天,牧民忘记给狼拴上绳子,也忘记给狼晚饭,在屋里睡着了。” 皇帝跟着便随口道:“然后呢?那个牧民呢?” “狼觉得很饿,咬死了牧民羊圈里的羊,但它还是觉得很饿,最后,它便冲进了牧民的茅屋里,把还在熟睡的牧民给吃了。”林子清顿上片刻,随后,那双向来沉静如渊的眸子慢慢的移到了澹台宇的脸上,瞧上半盏茶的工夫后又缓缓移开,“狼就是狼,他永远不可能真的成为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微臣认为,那个牧民养狼为患,过分小看了狼的天性,最后才落了个葬身狼腹的下场,圣上以为如何?” 林子清很少胆大到说出这一番几近犯上的话来,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他对于傅宗书当真是极为看不过眼了。皇帝眯了眯眼,心下倒是觉得有些莫名,林子清回京算来也不过几日,然而瞧着他这幅模样,对于傅宗书却像是一副嫉恶如仇,厌恶三分的表现,对于面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子清倒也是少见。 皇帝迟疑几分之后,最终还是挥罢手,说道:“傅宗书此人朕尚还有所大用,此事日后便休要再提了,朕自有分寸就是。”顿上片刻,又嘱咐道,“边疆的战事这几年也差不多闲下了,你日后挂着的大将军的帽子也多是没什么事可干,正巧你不是还挂着一个参知政事的帽子,我嘱着六部给你找点事来做,回府后你便差不多能见到前来报信的人了。” …… 在清和殿与皇帝说上几句话之后,林子清随后转身便回了将军府,被皇帝拉去叙了一番的旧事,朝中的几多党派的分布一时之间也有了个大概的轮廓,算是件幸事。 倒是更值得庆幸的是,他离京距今已有六年,澹台宇竟然仍于他有几分的君臣之情,然而,朝中一派逐渐壮大的势力却不由让他多出几分的愁色来。朝中能人并非稀缺,皇帝放着提拔谁都成,偏偏却提拔上来了一个傅宗书。 心下终于不由叹道,澹台宇虽然勉强还算是一个好皇帝,然而……这刚愎自用的性子,六年都已经过去了,竟然还不曾有过半分的改变。 日后事情大了,怕又是一件麻烦得很的大事了。 本想着是不是顺路去神侯府拜访一番,瞧着宫门前停放的那顶软轿眼角随即不由一抽,最后索性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绕开了那顶软轿一步一步走回了将军府。 回府后, 前脚走入这大厅之中,便眼见已经有人在厅前候着了,见着那人几乎几年不见的熟悉的眉目,林子清面上的神色终于忍不住一缓,“你怎么亲自来我府上跑上了一趟?” 厅中静候多时之人正是六年前于林子清多有提点之恩的户部尚书穆子俞,林子清踏入前厅的时候,便缓缓地唤了一声,“老师。” 穆子俞仔细翻着手上的一叠像是文书一般的东西,见了林子清,眼神一时之间似乎恍惚一瞬,随后又眯着眼以着一副与六年前完全无二的如同弥勒一般看似慈祥的很实则奸诈的笑意向着林子清招过手,“好小子,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穆子俞随后又继续眯着眼说道:“早知道你小子命大,便是白白浪费了我与你的牌位前留下的几滴牛眼泪了。”把手中用一块白布包着的玩意往对面刚刚坐定的林子清面前一推。 林子清迟疑着拿起那块被白布包着的东西,拿着倒是有几分的分量,有棱有角的,颠着那分量……是木头块的分量。林子清不由的拧了拧眉,“老师,这是……” 穆子俞闲闲的放下了手中刚刚呷上了一口的清茶,“你的灵位。” 林子清:…… 穆子俞不紧不慢的说道:“五年前的三月传来的消息,说是林将军半年下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兵部判下来便说是往生了。我便好心的找了人替你置办了这灵位,是上好的沉香木雕成的,那木头可真的是精贵着呢。” “这是礼部派发给你的公文,我先前去礼部的陈老头那块儿坐上了一会儿,他便差我一同给你带过来了。”穆子俞捋着自己下巴上花白花白的胡子,说道,“你莫不是还忘了你还顶了个参知政事的帽子吧,后面又让圣上把你这个闲职踢到了礼部去,今年的科举快要到了,要压着你去当一回主审官。” “早年间还是我的弟子,这会子却要给别人当老师了,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大多都变化的太大了?毕竟都已经好几年了。”穆子俞拍了两下自己向来看重的弟子一边的肩膀,随后便笑眯眯的踱着脚步走出了大厅之外。 “那什么……穆老先生究竟给将军你送来了什么玩意来着?”从门外嬉笑着探出张脸的张合磨了几下自己的下巴,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那老头……不是穆老先生一路上对那白布里面的玩意看上去可真的是宝贵得很,竟然就这样送给了将军你。” 张合的身后跟着一路向来寡言的余晃。 “将军。”余晃向着林子清拱手行了个礼。 林子清走出前厅,想着去送上穆子俞一路,一面便随手把手中用白布包起来的玩意往张合的手里一送,“究竟什么个玩意?”张合好奇的正待要仔细翻看一番。林将军跨出前厅的脚步却是忽然不由的顿上一顿,再随口一说,那调子听上去却似难得有了几分迟疑的飘忽的意味,“……灵位。” 张合这时候已经随手解下了那块白布,顺口问道:“灵位?谁的?” 林将军的声音似乎还在难得的飘忽着,“……我的。” 向来将背脊挺得笔直的余晃闻言右边的脚忽然一崴,便向着身旁张合那边倒了过去,惊得本就已经神情有些惶恐的张合差点便把手中的东西掉到了地上,在手上手忙脚乱的捣鼓了一阵后,最后以着一种十分惶恐又小心翼翼得近乎虔诚的神态将已经解了白布的那牌位托在手里,以着一种看着像是笑更像是哭一样的表情难得的古怪的表情喃喃的说道:“我的真祖宗喂!” 林子清:…… 第66章 穆子俞如今的年纪说来已经不小,都是已过耳顺年纪的老小儿了,但有时候的性子说来却简直只像个简单的小孩子,说是劣如顽童都是不为过的。 虽然已经大把的年纪了,但一个早年便能揽上户部尚书的大权的人物又岂会是个能让人轻易小看的简单的老人,即使平素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就是个善面的慈祥的小老儿,这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的又岂会轻易让人瞧出来,在这朝中,穆子俞便是林子清少数看不通透的几人之一。然而,穆子俞膝下无子,晚年才因着当年林子清新科状元郎的身份摊上了一个座师的关系,而这收来的弟子似乎又特别能得他的眼缘,竟就当真于这年纪不大的弟子生出几分深厚的情感了来,两人之间亦师亦友的感情倒也算是不错。 五年前,初闻林将军战死沙场的来报的时候,有一点这老狐狸倒是确实没乱扯嘴皮子,他是就着这事没少揉过眼睛,只不过他不是挤了一点的牛眼泪,而是掉了不少的牛眼泪。以至于后来林将军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长安的时候,这老小儿高兴是高兴,但回头再想想,这小子干的这事不地道,骗了他小老儿不少的泪串子。那顽童一般的性子捣鼓一番,便搞出了这般一出的好事,只觉得自己走出这将军府大门的时候,身心简直是说不出的一番舒畅,连背脊都是挺得笔直笔直的,还是一副咧着嘴笑眯眯的慈祥的面容。 林子清回头给这穆尚书压了轿子,亲眼见着这人钻进了这轿子里,眉角都忍不住难得流露几分无奈的神色来,唤了一声,“老师。” 穆子俞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哎,乖儿。” 林子清:…… …… 穆子俞回府后的第二日上完早朝后便又笑眯眯的向着这将军府顺路拐了过来。 张合和余晃如今升了四品屯骑校尉,照着理来说,隶属将军直属管辖之下,但又不属于军队之外,林将军便安排着两人在将军府里住下,算是将军的近身护卫一类的闲职。张合走近前厅的时候,十足被前厅里笑眯眯的那老头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心下又打了个突。 林将军在张合之后见了前厅之中颇为自在的品着茶的穆子俞,眼皮子也是忍不住微乎其微的一抽,倒是随在身后的余晃仍是一副自若的正经模样。 林子清向着穆子俞行过礼后,便在穆子俞的招手之下,在穆老儿的对面坐下。这刚一坐下,穆子俞便笑眯眯的将着自己先前似乎正在翻看的一叠文书一般的东西往林子清的面前一推,随后再笑眯眯的说道:“看看。” 拿过手中一叠的文书一般之物仔细翻看几眼之后,“这是……去年秋闱入围的举子的名单。” 穆子俞不由叹道:“礼部既然差着你负责今年春闱一事,你既然已经成了这次春闱的主考官,这基本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的,这届秋闱入围的举子名单你待有空的时候再仔细研究一番。” 犹豫几分,穆子俞还是忍不住言道:“这届春闱届时若是你遇到了一律以一字破题的便多留几个心眼……” 林子清翻看手中文书的举措却是不由一顿,沉吟片刻后,眼色却是不由得一凝,露出几分难得的冷色来,“是哪家高官的关节?” 穆子俞托着手中的那杯茶向着自己嘴边凑过去,仔细呷上了一口,遂叹道:“听说是傅宗书的一个远方小侄。” 林子清将手中的文书一律合上,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角上,“圣上命我接下了这差事,想必对我的性子也多有考虑一二,这关节于我这里……”林子清放在桌上的右手曲着两指仔细的敲上了一敲,一边的唇角缓缓勾起几分,“这关节……于我这里,只怕是半分也通不了的。” 穆子俞神色如常,笑眯眯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那杯茶,遂叹道:“我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的结果了。你倒是和六年前一般,半分也未变。” 林子清道:“傅宗书近年来想必在朝堂之上嚣张得多有些过分,也该找个时间提点他是时候该收敛一些了。” 穆子俞道:“傅宗书仗着圣上恩宠,近年来是有些张狂无度了,倒是你,子安,你回京尚不过月余,却好似对那傅宗书的奸佞已经掌握十分的模样?” 林子清伸手摸了几下自己的脸,沉吟片刻,迟疑的问道:“……当真如此明显?” 穆子俞笑眯眯的一指林子清的脸色,“瞧你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来分毫,只是……这言辞较之寻常也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了些。” 林子清便道:“傅宗书此人……” “傅宗书此人贪赃枉法,狼子野心,又兼之心性奸佞,不是个好人,自然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佞臣。”穆子俞断了林子清的话茬便随口接了下去,但随后话音一顿,很快便又不由叹道,“但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被逮住的,还是需要一步步抽丝剥茧的来才是最妙,以后仔细对付着就是,暂时还是不好操之过急。” 穆子俞道:“你的才气和能力出众不比常人,我自是知道的,思虑缜密之于一步十算的地步只怕都是不为过的,只是,有时候行事却是太过急躁了些,你若定下主意要应付那傅宗书还是徐徐图之的才好。” 林子清却是忍不住苦笑道:“只怕……傅宗书已经等不及我们于他徐徐图之了。”沉吟片刻,便不由叹道:“傅宗书在军中都已经迫不及待的安插上了自己的眼线,把自己人安插进了边疆驻军之中,只怕他的野心比之寻常所料还要大得多了。” 穆子俞闻言,愣神片刻之后,随即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子清便道:“此事说来还多是些捕风追影,一人臆测之言,暂且还是先容后再议吧。”顿上片刻,随后又道:“倒是老师你此番前来……可还有何事需要告知学生?” 闻言,片刻回过了神来的穆子俞穆尚书却是忽然惊道:“倒是当真差点忘了一事。”说完,便只见穆老儿笑眯眯的往着自己的怀里掏出几张烫着金的红色请柬来,“礼部尚书陈旭六十大寿的请柬。中书令殷玖殷老儿的孙儿的满月酒的帖子。门下省门下侍郎耿氏的乔迁宴的请帖……” 林子清:“……” 穆子俞笑眯眯的点着自己面前约摸十几张的帖子,除了几张寿宴的请柬,满月酒的帖子,更多的却大多都是一些希望林将军到自己府上一叙的拜帖。 穆子俞一张张的点过去,“唔,容我仔细来想上一想,殷玖膝下似乎还有着一个未出阁的正值二八年华的孙女,那个门下省的耿小子的庶女,嗯,这个年纪好像有些大了,已经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啊!这个好,陈旭三子的嫡女,啧啧,听说可是个漂亮得很的小姑娘,出落得可水灵着呢……” 林子清随着穆子俞说上一段后,才不由控制着跳了几下的眼皮子,插上了一句:“我记得陈大人三子的嫡女今年……” 穆子俞随口含糊着说道:“十二岁倒是刚刚正好,六年前那老头可就打着你的主意了,当年那个六岁的小女娃儿啊。” 穆子俞不由啧啧的叹了几声,“这会子六年过去了,你小子还不是孑然一身,这么个香饽饽那老头怎会甘心不凑着热闹试着去啃上一口,那姑娘年纪是小了点,但毕竟长得水灵啊,再等个几年不就及笄了,你这么几年都过来了,还等不了这几年。” 林子清:“……” 穆子俞笑眯眯的瞧着此刻脸色竟然意外的有了几分窘迫之色的林子清,消瘦苍白的随着几分病态的脸色粗略看上去似乎仍是一副与寻常无二的言笑不苟的神色,耳根子此时却是多了几分的通红之色。 立在林子清身后的张合此时瞧着已经忍不住借着伸手摸着自己鼻子的功夫,掩着嘴偷笑了好一会儿,便是向来脸色向来与僵尸无二的余晃那双看着透着几分邪气,但实际上正气的一塌糊涂的眼中也是闪过了几分的笑意来。 穆子俞神色如常的替自己续上了一杯茶,托着那杯茶便向着自己嘴边凑了过去,呷上了一口,“我方才并非于你全然皆为玩笑之言。你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明年便该到正值而立的年岁了。” “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你这般的年纪,只怕是膝下的儿女都已成双了。” 林子清默默地捏了捏自己手边又开始上手的那叠公文的一角。 穆子俞继续笑眯眯的说道:“朝中的势力牵扯过广,若你实在有些顾忌,娶个寻常商贾人家的嫡女倒也是未尝不可。” 林子清继续捏着手上已经起了皱子的那一叠公文的一角,随后再缓缓松开。 过了盏茶的功夫,穆子俞瞧着对面自己的学生林子清好一会儿,直到脸上原本笑眯眯的神色随后终于收敛起来了几分之后,才一边品着茶一边不咸不淡的说道:“至于那圣上亲封的蓉贵妃,只怕你日后再多的心思都该收敛起几分了。” …… 第67章 天然居, “公子,你的茶。”天然居的小二将手上的毛巾往自己肩上一搭,笑眯眯的拖着又长又清亮的调子在二楼的一间雅间里送上了一壶好酒,楼上之人可以清楚瞧见楼下之人种种的动向,而楼下之人却难觉察得到楼上尤其是雅间之中的客人的视线。 只听得那小二流利的报上了一堆菜名,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的那个青衣公子屈指在桌上敲了几下,道:“天然居的酥皮醉鸭当是长安一绝,黄粱一梦也是人间难得的佳酿……”那青衣公子顿了顿,方才接着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惜,在下虽是个爱酒之人,着传闻之中天然居一两百金的玉酿怕是无福消受了。囊中羞涩,自可随意上几盅女儿红,和一些式样简单的小菜便已足够了。” 只见那小二愣上一愣,随后便下意识地开始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那青衣公子,只见那面目似乎俊朗非凡的公子虽是生得一副卓尔不凡的模样,然而,若是仔细瞧着这公子身上的衣物,却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家常见的粗衣麻布,并非所料之中价值百两的七彩绫罗,身后虽然也跟着两个姿态放得很低的下手,那两个下手的模样尽管也是定好,然而其中一个下手向着周围好奇的打量犹疑的视线却又分明显出了这人并非是个常年出入此种场所之人。 那方才脸色还既和蔼又可亲的小二脸上的神色变了一变,那笑容虽然还在,却远没有之前的那么真诚,更是带出了几分讥讽的意味,“好咧,客官,您的小菜马上便来。” 那小二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有能力包下一间上好的雅间的公子哥竟是个袋子里刮不出半分油水的穷光蛋,尽管他承认这样的一位翩翩公子无疑在很多人看来都该是一位极为养眼又受欢迎的公子,然而,在一家客栈里,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往往不会关注一个人该长得有多好看,或者气质如何的温润,他们关注的永远是那些公子哥们腰间似乎永远鼓鼓的腰包,而这个公子却显然不在这个小二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个小二觉得自己白白忙活殷勤了一阵,以至于他在离开这间雅间的时候,不大不小的咕囔了一句,“竟是个真正的穷光蛋!”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小二便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舒爽了下来,他从未试过这么干过,他觉得自己今天干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他告诉自己,因为他今天对着一个雅间里的客人骂了一句“穷光蛋!”他甚至确信这雅间里的公子和他的两个随从都听到了他的话,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公子的一个下手忽然变得铁青的脸色。 “坐。”那个青衣公子止住了身后两个下手似乎想要上前的动作,忽而轻飘飘的说道,然而,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却忍不住伸手拿着帕子捂在了自己的嘴边重重地咳了几声,咳声越来越急促,那公子的脸色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了起来。 “将军!”“将军!”身后的两个原本立得笔直的青年忍不住凑上前去关切的问道。 “坐。”重重地咳上几声之后,那青衣的公子又道。身后的那两个将领便只好依言在那公子的一侧落座。 身旁那身形偏向精瘦脸型秀气的青年将领忍不住迟疑的张口问道:“将军,方才那小二……” 那青衣的公子俨然正是近月来在朝野上下传得满城风风雨雨,闻言之中疑似星君下凡,自有上天庇佑平安归来的林子清林大将军。 林子清止住了咳,却是随后不急不缓的言道:“你是不是瞧着那小二觉得特别可恶,想去狠狠去揍上他一顿。” 那身形偏瘦的脸型秀气的青年将领自是张合无疑,张合忍不住皱眉道:“从没有人敢这么与将军你说话,是个没眼色的家伙,该。待到这小二稍后再来上菜的时候……” 林子清道:“只怕稍后上菜的便不是这个小二了。你莫不是以为这天然居里只有一个小二吧。” 张合遂不由眼珠子一瞪。 余晃沉吟片刻,道:“这小二既然见我们身上没什么油水可捞了,想必如今已经又去游说他桌了。” 林子清道:“既然我们和这个小二都觉得不满意,如此不再遇上可不是极好?” 张合又道:“将军,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林子清道:“等一个人。” 张合不由奇道:“谁?” 林子清正待要说话,便听得一个充满着磁性,又动听又带着几分风流的意味儿的男人的声音已经出现在这间雅间之中,“来送药的人。” 林子清道:“一个朋友。” 那一身白衣的公子出现在这雅间之中的时候,余晃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拔出自己腰间的那把长刀来,但他随后又努力的压抑住了自己想要拔刀的冲动,因为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们的敌人,林将军的眼中甚至闪过了几分少见的难得的笑意来,与自己的朋友会面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然而余晃只是这人似乎出现的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出现在这雅间之中,分明刚才眼前还是空空如也的位子,眨眼之间便多出了一个白衣人来,而常年在生死之局的疆场之上训练出来的警觉让他在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的时候,忍不住想要第一时间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刀来。 这个白衣人的轻功一定很高,才能在他余晃的眼皮子底下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他的内力甚至是余晃觉得见过的江湖中人最高深莫测的一个,他的脚步实在太轻,以至于这个人明明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闭上眼睛,却又似乎半分的气息也无。 若论起江湖上的把式,凭着余晃的身手也该算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了,然而若是见到眼前这个看上去脸上带着极为温和的笑意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的男子,看上去年纪分明不大,怕是比将军的年纪还要小上一些,那一身全然深不可测的功夫也不知是怎生从娘胎里练出来的。然而庆幸的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的身上非但没有半分的敌意,那双微微上挑之下带着几分调皮之色的眼睛里甚至流露几分又温柔又疼惜的神色来…… 那白衣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便叹道:“月前见你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副病猫一般的模样了,病猫一般的身子便该安心在你的府中养病才是。” 那白衣的公子似乎天生一副该是风流的模样,面目随着几分江湖中人的英气,五官却是生得极为秀逸,那白衣人的眼里似乎闪过几分既温和又调皮的笑意来,那双眼睛看起来简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亮,一样的好看。 “你最近的气色看上去一点都不好。”那白衣的公子眨着眼睛仔细瞧上了一会儿林子清的脸色,随后便不由皱着脸说道。 林子清就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浅浅的呷上了一口,“你又知道了?” 那白衣人道:“你若身边总有一个每天小病不断,两三天便是一天大病的朋友的,有时候你总会忍不住多关注起一些药理之事来。” …… 再回头说起那小二, 那小二离了那雅间之后,在大厅里周旋上几回,之后却在那雅间的门口见到了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的天然居的老板。 那天然居的老板比起六年前来除了肚子又长得大了些,脸型又变得更圆润了一些,竟然都没什么大变化,还是一副看上去乐呵呵的又慈祥又憨厚的模样,那拉住了正要往着别处的雅间上菜的小二,问道:“我看上去有没有比平常看上去更好看一些。” 那小二随口便夸道:“好看,老板今个日子看上去真正像个俊俏小生一般的模样哩!” 老板向着小二比了一个拇指,说道:“你今儿个眼光不错。”随后又神秘兮兮的向着那小二说道,“我今儿个就要去见上一个大人物了。” 那小二张口便道:“既然是老板要见的大人物,那定然是一个真正的大人物了。” “那自然是个真正的大人物,还是一个你们这些小的平时相见都见不着的人物哩!”老板又道:“快,叫着厨房里的厨子赶着上好的好酒好菜都往这天字一号的雅间里送过去,一份酥皮醉鸭,红焖酱肘,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将酒窖子里的黄粱酒尽皆都给我端上一大坛子来。” 随后,那小二便傻眼的瞧着他的大掌柜的挺着一副像是十月怀胎的圆滚滚的大肚子,在仔细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子之后,又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进了天子一号的雅间里,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许是激动许是忐忑不安的神色来,那个看上去不像是个穷光蛋的“穷光蛋”包下的那间雅间里。 第68章 楚留香替着林子清斟上了一杯茶,这档子功夫,便听得帘外一声听上去笑呵呵的甚至于带着些许讨好的声响,“客官。”林子清随口应了一声,随后便见着一个挺着越发圆润的大肚子的掌柜的随着一脸宛如弥勒的笑意稍稍弯身,推拉门走入了这雅间之中。 掌柜的顿了片刻,又极为自然的改口唤道:“林公子,两位军爷,这位……” 掌柜的进门之后,只瞧见座上坐着四位相貌堂堂的青年,其中,又尤其两个一身青衣和一身白衣的公子生得最为好看,是让人一眼瞧了便再也忘不掉的那种融到人骨子里的好看,不由心下叹道:这世上竟还真有一个生得如林公子一般世出无二的人物。 至于身旁那两人,那日里边疆驻军回京之时有幸目见的便是这两个看上去相貌堂堂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上领兵而过,在军中的位置想必应该不低,最低也该是军中一个偏将的职位,便识趣的唤上了两声军爷。 林子清的眉目之中似是闪过几分的笑意,张口便随意提点道:“楚公子。” “林公子,楚公子。”那掌柜的随也从善如流的言道,言罢,侧过身来,只见身后的两三个小二拖着一个盘子将盘子上的几样小菜都送上了桌,随后掌柜的很快的又笑呵呵的说道,“四位,你们的菜齐了。” 摆上桌的却并非料想之中的几样小酒小菜,换上了一壶新茶,那端上的酒液掀了壶盖子隔老远都能闻见一阵清冽醇香的酒味儿,除了几样清淡的素菜,天然居的招牌酥皮醉鸭,油焖肘子,味全烧鸡,还另有几碟瞧着造型喜人的甜香的糕点。 掌柜的从身旁一小二的手中拿上那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说道:“林公子向来喜茶,这是今年采摘不久后最新炒制的一批上好的新茶,还请公子赏脸,替我这个当掌柜的好生品上一番这新茶的品质才好。” 林子清瞧着那笑着眼儿近乎眯成了两条细缝的掌柜,仔细瞧上了片刻之后,脸上的神色似是缓上几分,说道:“你这掌柜的记性倒是极好。近几年来想来日子定然是过得愈发舒坦了。” 掌柜的眯着的那双本就极小的眼睛随着嘴角笑意的加深,也越发看不见缝儿了,“我这小老儿的记性虽然不算极好,但于几位贵人的好事,却还是能记住个七七八八的,说来,我这天然居门前的那副妙极的对联还是公子你给提上的,状元郎当初在我这小店里夺得魁首的大事又如何能记不住,将军难得上我这酒楼里坐上一坐,这桌的菜肴便权当我小老儿为将军你洗尘了。” 这说话圆滑的很的掌柜的说上了一番的好话,自然地转上了两三个称呼,最后才殷切的唤了几声“将军。”说起话来,更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 那掌柜的又说道:“至于……这壶上好的黄粱美酒。” “那酒,本就是为那楚公子备上的。”林子清伸手揉了几下自己的额角,顿上片刻,才终于缓缓说道,“此番,怕是要劳烦掌柜的破费了。” “不麻烦,自然是不麻烦的。”那掌柜的一摆手,便随后笑眯眯的说道:“将军,楚公子和两位军爷慢用。”说罢,转身便随着几个伙计一同退下了。 “你的运气不错。”林子清顺手也替着楚留香斟上了一杯的黄粱酒,算是礼尚往来,缓缓言说道,“我本向着那小二要了一份几年份的普通女儿红,遇上了那掌柜的,却是于你换上了这天然居传言据说一两百金的黄粱一梦的美酒。” “若非是瞧着林将军你的面子,只怕那掌柜的可不会如今日所见的一般热情好客的。”楚留香缓缓摸着几下自己的鼻子,顿上一顿,又道,“此外,我倒是听闻,这天然居里的掌柜的分明是一个惜财如命,又是一个真正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日所见一番慷慨好客之举,只怕是生平仅见吧。” 楚留香伸手接过了林将军递过来的酒盏,酒盏中的酒液澄澈透明,小小的晃上几下,宛如琥珀般的酒液在碰撞之中愈发散逸出一种让人陶醉的酒味来,“这般的好酒,林兄你竟然不能品上一品,也真正是可惜得很。” 林子清道:“有茶无酒,对于一个不是酒鬼的人来说,便已经足够了,至于好酒,还是留着于几个酒鬼的口中才能品出几分的滋味吧。” 楚留香叹道:“你竟是宁愿喝上一杯的茶也不愿品上一杯的好酒,只可惜……”楚留香伸手握住了林将军的腕间,手上似是一片虚影而过,林将军手中的茶盏已经易了主,“只可惜,于你治病的那个小大夫已经嘱咐过了,你近来不仅该少饮些酒,连浓茶最好也该少饮些为妙,一日三杯已经足量了……据说,这天然居的白水也是别有一番的滋味,林兄不如今日便试上一试可好?” 林子清:“……我忽然觉得饮上几杯的水酒倒也不是未尝不可了。” 那双亮如星子的好看的眼睛里很快的闪过几分略显调皮的意味来,“可惜,你林兄治病的那个小大夫近来也说了,要我嘱托于林兄……滴酒不沾。” 林子清眼角终于止不住的一抽,而那厢,余晃已经于桌前起身,说道:“我去向店下的小二取壶白水来。”张合挠了几下自己的头皮,随后迎着林将军的视线,便只好硬着头皮干巴巴的说道:“末将觉得……既然是大夫的话,将军最好还是听上一听才好。” 说话间,楚留香手上再一翻转,便随手拿出了一个瓷瓶来,“这是蓉蓉特地于你配上的九转清露丸,日后你若觉得难受,便可服上一粒,见效想必定然是不错的。” 林子清沉默片刻,方才道了一句:“……多谢。”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的朋友,而或许有几个朋友,你本已经不必于他多说,他大多都已经懂得,再大的恩情,再多的人情债,于这个朋友而言,也许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轻声的“多谢”便已经足够,甚至于,一声“多谢”都已经是多余,既然他已经把人当成了一个不错的朋友,朋友之间的大恩大多都是不必多言的,然而,该记着的恩情于他而言却该已经深深记在了心底,一分一毫,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一生之中,也许有过这样的一个朋友已经足以不枉此生了,而林子清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很幸运,因为他确实遇上了这样一个朋友。 …… 这日里, 天然居楼下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出现在这个客栈里的时候整个客栈里的男人都忍不住想要去看她。 这个女人确实很美,一种带着一种十分具有侵略性的美,五官美则美矣,却似乎随着几分的英气,眉目之间竟好似更随着几分的金戈之气,这个女人的脸上噙着几分真假难辨的浅浅的笑意,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个正值芳华的少女,应是已过双十的年纪,但这女人还是很美,比之寻常女子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美感,周身自有几分让人动容的气质。那女人的身后随着两个身着寻常百姓布衣打扮的男人,宽脸大耳,两鬓多髯。 张合见余晃似乎定定的瞧着楼下开始出神,从楼上的雅间的窗格子中倒是可以清晰的瞧见楼下的全景,张合顺着余晃瞧过去的视线随后便也瞧了过去,杯中的一杯好酒方才入口, “——噗!”余晃伸着自己的袖口掩住了张合的口鼻,随后袖子一甩,便自觉的将手连同着自己的右手负于身后,再见张合,见其哇哇大叫一番之后,忍不住惊道:“这个小娘皮子怎么也来了京城!” 林子清也抬眼看去,见了楼下那个似乎漂亮得有些热火的女人,思忖片刻后,便不急不缓的说道:“三年前定下的两国盟约便有明确的条例,戎狄使节每三年觐见我朝,算算日子,倒也确实似乎差不多了。” 张合忍不住也开始摸起了自己的鼻子,“倒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小娘皮子。” 林子清沉吟片刻,“戎狄使节造访,朝中应该早有人前去接应才对……” 张合眯着眼瞧上了楼下那红衣的女子片刻,随后便嘿嘿说道:“倒是没想到,这小娘皮子依着我们中原人的衣着打扮一番下来,倒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 茯苓本是戎狄王耶律木第八个女儿,也是戎狄军中最为得力的干将,若是论起身份来,作为使节倒是已经绰绰有余了,只是,放着自己的女儿,又身兼戎狄大将的女人来作为使节,虽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不在两军交战之际,但毕竟放着这么一个身处要职的女人身处险地,戎狄王此番举措未免也多有些不智了。 林子清忽而唤道:“张合。” 张合闻言下意识的倏忽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囫囵咽下了方才入口的几筷子肘子肉,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末将在!” “……” 张合小心的仔细瞧上了一眼座上似乎面上仍是一副言笑不苟的模样的林将军,忍不住转了转眼珠子,随后眼珠子再往上那么一番,一副等同视死如归的模样。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瞧上了课林将军几眼,随即便笑道:“你平素在军中之时,莫非都是这般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林子清:“……” 林子清忍不住伸手揉着自己又拧上几分的眉间,瞧着面前似乎一副难得十足忐忑不安的张合,遂张口便问道:“戎狄大军领兵之人如今……可是何人?” “禀将军!”随后,张合很快便答了上来,“正是戎狄如今的第一勇士呼和哈尔。” 第69章 弓枢在长安转了一圈之后,月前便又打定了主意要赶回边疆,他总觉得边疆近来戎狄一方似乎又不怎么安分了,时而啐道:“这些个蛮子,挨上一棍子都不一定能把狼头缩回去。”但回头想着将军的思虑又不免叹气,前几年大战正起的时候,戎狄本就遭了旱季,牛羊都死了不少,结果战败后,又给朝廷送上了牛羊千计,短时间内怕是回不过气来了,狗急了都还会跳墙,若是真把戎狄那伙子人逼急了,什么条约都是狗屁,对于戎狄人来说,哪比得上填饱肚子要来得重要。 弓枢越想越觉得将军所言极是,很多时候,他总忍不住对将军多服上几分,能凭着一己书生之力,在军中建起赫赫威名,想来怕也就独此一人了。 将军说什么,弓枢大多都觉得是对的,将军从来没有错过,而且确实独有一番的道理。弓枢越想越觉得有些坐立不安,想着自己反正再过几年便该成了退下的老兵了,家里的崽子也已经成人了,索性再回去边疆上守个几年,才是安心。所以,半月前便向将军辞行了。 戎狄正在此时派来了使节,戎狄内部生气大减,自然要寻个出路,此次前来,怕正是要向朝廷求援的,当然,若是再不能谈妥,边疆战事恐也难平了。 皇帝暂时还没接见戎狄使节的打算,便将那些戎狄人安排在了天然居,由户部的人出面交涉,戎狄使节在这方面倒是出奇的配合。皇帝倒是觉得此回那戎狄人意外的顺眼,看得出,此次戎狄人和谈的决意确实不错,竟是由戎狄王耶律木的爱女耶律婉(茯苓)亲自担任使节,虽非嫡女,但据说也是颇得耶律木此人的宠爱。 时已至二月,礼部上下如今正忙着春闱之事,往往早朝过后,礼部的官员便急匆匆的前往翰林院,本来翰林院负责处理一些杂事的都是些文官,说来,林子清虽然之前也是担了个文官的职位,但毕竟在战场上溜了一回,头上还压着一顶更大的镇远大将军的帽子,与翰林院的礼部官员共事,好些官员也多有些适应不能,也不知这皇帝忽然是怎么个想法,派了一个将军共事春闱之事,这皇帝的行事,近来也实在让人多有些捉摸不定了。 他只负责春闱之时的主考事宜,至于其他的琐事,自有其他的官员负责,他倒是也落得个轻松。 天然居, 近日来,刚从战场上回来,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酒盏,望着窗外一片熙熙攘攘吵闹的街景,他竟是忽然多有了些物是人非之感,他的记忆似乎仍停在三年前的那片疆场上,毕竟,对于一个睡过了三年的人来说,三年前的记忆自然在眼前要更清晰一些。 “爷,你的早膳。”客栈里的小二随着一脸谄媚的笑意将几碟子的糕点端上了桌,林子清近来习惯了这天然居的早膳,清清淡淡的,随着一股的甜香,不是太腻,还算符合他的口味,因而,每日早朝过后,他便会来这天然居的雅间坐上一坐,此处的雅间却是那客栈的老板一早便为他备下的,正对着一处闹市,视野也是开阔。 一壶清茶,几碟糕点。也是巧,端着糕点和清茶上桌的小二正是日前遇上的那个言辞颇为放肆的伙计,此时却又端是换上了一副谄媚讨好的面孔,瞧着也有几分的好笑。 张合,余晃二人今日又去了兵部报道,由兵部受下官职之后,战事若是不起,二人以后便直属归他管辖,算是私兵。这皇帝倒还算待他不薄,给他留了两个不错的帮手,日后出事自也有个保障,不怕随时把着自己的脑袋绑上自己裤腰带的危险了。 春闱在即,这日子里,客栈里来往的都是各地赶来的举子,过了秋闱之后,留在京城的便都是些秋闱在榜的举子,多是些胸中颇有些才子的生员,秋闱在榜,也算是有小小的功名在身,正是一副十足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上楼的时候便见到一个好似喝得醉醺醺的举子与他正好擦身而过。 三日后,便是春闱。 此处的客栈之中,间或还能听到几个举子偶尔的高谈阔论,林子清偶尔也听上几分,然而,听罢,又觉得多有些失望,多是些圣人言,孔孟之曰,偶有见解,也都依此而来,半步不得变通,随后更是又扯到一些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的小技上了来。 林子清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衣,一身最粗陋不过的布衣,腰间也未曾配有几个佩环,手上倒是执着一把折扇,也不过是应个景,连个扇坠也无,想着若是日后得了空闲,便择个扇坠回来挂上倒也是不错。 林子清倒是注意到了那正在街边摆着小摊子的那青衣书生,远远看去,都已觉得是一番不凡的姿态,于人群中孑孑而立的模样竟也是无端的惹人瞩目。许是这样的场景在林子清看来竟眼熟的都有些亲切的起来,林子清向着那小二招呼道,“你可识得那书生?” 客栈里的小二对于客栈周围的一些小事都多有些了解,或者说,对着整条街上的老老小小多少都能说上几分,甚至于,有时候,这也是店里的小二赖以营生的一种手段。 那小二瞧上一眼,迟疑的斟酌一番字句之后,便很快流利的答道:“也是这届秋闱中举的一举子,不过倒不是宿在我们这天然居的,平素与其他的举子也少有来往,才气是高,却似乎有着几分的心高气傲,是个……不大好处的性子。” 林子清道:“可知此人是何方人士?” 小二小心的抬头看上了林子清一眼,心下想着,也不知那穷书生怎么着的竟就引起了林将军的赏识,莫非是要忽然走大运了,心下一凛,想着自己日后还是多讨好着这穷书生才好,若是真能借上这林将军的势,怕是离得势恐也不远矣,朝中更有传闻,林将军正是此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心下这么思量着,面上却是老老实实的答道:“是清水县的一举子,顾姓名惜朝。” 一边说着,那小二却是想起,面前的这林将军好似也是清水县人士,倒也是一桩巧事,又想着,传闻这林将军困窘之时,也是个贩卖字画出声的穷书生,此时见了眼前这书生,这场景,怕是有些睹物思景了。 心下想着,卖个字画都能被这林将军给瞧上,这书生今日当真是好大的一番运道。 ——……顾惜朝。 林子清正在沉吟片刻之时,却见帘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之声,那小二就着帘外一瞧,便见一群瞧上去相貌堂堂的锦衣举子正在门外簇拥着,小二心下一咯噔,心道,莫非是楼里有个嘴把不住门的将林将军在此用膳的消息给漏了出去,怎么一大群的读书人都往这里凑了过来。莫非都是想着与那林将军一同套关系的来着。 又想着,林将军向来喜静,此时一番的喧哗的场景,可别莫要惊扰到将军了。 正准备大着胆子对着那几个举子呵斥几声,怎料,那举子中的一人却直接向着那小二递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说道:“某与某诸位好友寻了多处,这天然居里的雅间都给包上了,独有此间似乎还未包下,莫不然,小二你便与我们通融一下,多多行个方便。” 小二转头便觉得有些呆了,这哪是没包下,分明是这几个举子莫非瞧见这进了雅间的见是个看上去青白的书生,便起了借势压人的胆子来。 而未等那小二回过神来,林子清这头却已经步出了帘外,一见林将军,那小二吓得将手中的银锭子迅速的往那举子的手中再塞了过去,只好干巴巴的向着林子清问候了一声,道:“爷……” 林子清瞧着眼前的一副场景,一时间也觉得有些迷糊了起来,双眉缓缓拧上几分,“何事喧哗?” 那先前说话的举子便向着林子清说道:“这位兄台,我与我的几位朋友正好要寻个雅间,再温习些许功课,想着还是寻间雅间才好,所以这才斗胆,不知这位兄台……”那举子虽是这般说话,听着似乎极为和缓,然而眉目间却是盛着几分的年轻人风发意气来。 林子清沉吟片刻后,很快回道:“无妨。”眉目间倒也确实不见分毫愠色。 仔细想着,他确实也该到回府的时辰了,将着这日早膳的银两于那小二结下之后,便一步一步踩着极为稳妥的步子转身下楼了,步子更是踏得极稳,甚至于随后更向着那几个举子勉强露出了个还算是温和的笑意。 几个举子只觉得这青白书生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心下虽也是一喜,几分纷纷拱手示意之下便簇拥着进了这雅间之中。 独独留着那小二近乎傻眼的兜着两边的银子,随后脸上便很快露出一种古怪又近乎扭曲的笑意来。 ……这叫个什么事啊。 第70章 有官兵敲了几下手中的锣,又见翰林院外一翰林学士伸手向身后的官兵示意后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放行。” 随后便见几波老老少少的书生簇拥着向翰林学院的前门涌去,一眼望去,都是书生,老的鬓发怕是都已花白,年少的也都已过双十年华,脸上或是踌躇满志,或是恍惚游移,脸上血气上涌,泛着通红之色,神情动容的举子也不在少数。 过了秋闱,多多少少都算是功名在身的举子,放行的官兵都不好做事太出格,简单的检查下随身的物品便都放行了,不至于像秋闱之时甚至于到了考生须得宽衣解带的地步。 通常负责入检的一翰林院学士随意翻了几下举子随身物品和身上的衣物之后,便挥挥手,示意可以过去了。入了考场的举子是不允随身书童入场的,而一场春闱下来,已是两三日后的事了,故而还要随身带些换洗的衣物和两三日份的食物。 那翰林学士仔细瞧了眼眼前一身青衣的书生,挥罢手,便道:“入场吧。”一只狼毫笔,盖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之外和几个冷馒头,瞧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然而,那官兵却竟难得注意起了眼前的书生来。 这般说是云淡风轻或是踌躇满志的姿态倒是少见,见了不下千百之数的举子,也难得入眼一两人,至于这举子…… “多谢。”只见这举子向着负责入检的那翰林学士报以一个温和的笑意,只见那举子鬓角微卷,倒是生得一副俊朗不凡的相貌,此时瞧上的眼色温和的竟如冬日里的暖阳一般的惑人,让人无端的生出几分亲切来,更显几分温文尔雅之气,观其眉目之间又似有几分凌厉张狂之气,七分从容,三分狂态,竟是个难得少见的习武的书生。 那举子抱拳言罢之后转身便入了翰林院,行事之间竟还随着几分利落的江湖之气。 那学士倒是留了个心眼,心下竟是不由的叹上一句, ——倒也是个气度不凡的书生。 随着那书生之后而来的却是一个满身绫罗锦织的青年,应是三十上下的光景,面皮子白嫩,相貌也算是俊朗,眉间倒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张扬之气,似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只见那青年嬉笑着脸皮子说道:“官爷,可好放行了?” 那学士随手一挥,看似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放了,放了。”尽管瞧着那举子似是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样,然而,官场家的几家公子自会另有安排入场,而此时出现在此处的锦衣公子想必都是些商家之子了。士农工商,商者位于最次,也许于当地的一些寻常百姓官吏来说,自也是要去谄媚勾结的对象,然而于京都长安的翰林院的学士而言,反而却竟成了最瞧不上的一种人。 那青年眯了眯眼,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变,也言道,“多谢官爷。”随也转身入场了。 此次春闱的题都是由翰林院的学士共同研讨出来的,再由主考官从众人所出的题库里择出一二,而为保证考试的公允,唯一一份的样卷是随在主考官也就是林将军,林参政的身上的,届时再开封。 第一日公布第一题,第二日再公布第三题,第三日公布第三题,如此,第三日答完题的考生便可步出考场了。 第一日公布的第一题自是老生常谈的言之孔孟之谈,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第一日的第一题便是以气为题为文,这些举子平素最常诵读的都是四书五经之流,故而答上此题的时候,大多思索片刻,打完草稿好布局之后,提笔便能成文,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一两个时辰后,场中一举子,沈谭搁笔,沈谭本以为自己会是早先答完题的一批人,然而,一眼望去,却只见对面书棚里的一个青衣书生早已搁下了笔,甚至已在棚中颇为自在悠闲的泡起了茶来。 沈谭本是江南一富庶人家子弟,自诩有几分才学,此番上京本就下了决心要夺个名声下来,也好扬眉祖上,才气算是出众,心态更是不错,尚在在几日之前,还在同几个一道而来的举子游山玩水,杯酒欢歌,今日便是在这考场之中,也是一派气定神闲的不凡姿态。 至于对面那书生,只见那书生待到热气顺着壶嘴袅袅的上升些许后,立着身子捋上些许袖子于壶中倒上一壶的清茶,见其眉目温和,稍稍垂首之下,垂下几缕微卷的鬓发,又观其举止,似是既随着几分江湖人的洒脱,又自有几分文人儒雅清俊的气度。 沈谭倒是识得,正是日前于他之前放行的那书生,先前答题之时,也是无暇顾及,如今又见到此人,倒也是觉出了几分的缘分,不由报以莞尔一笑。沈谭虽是个商家之子,却喜好舞文弄墨,平素尽管嬉笑没个正形,然而行事之间又多几分江湖人的随性豪气,向来最喜广结好友,气度也是不凡,对着那书生此时便不由抱上几分的笑意来。 沈谭倒是未曾料想到,对面的那青衣书生似是也觉察出了他的举止,托着手中的茶盏抬眼便也向着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来,分明是一杯粗劣不过的茶水,瞧着那书生啜上一口的姿态,竟是一番说不出的洒脱又优雅的姿态,好似他手中在品着的正是那天上的琼浆玉液一般。 两人倒是颇为默契的相视一笑,而一旁监考生员的官员此时却对着此间两人狐疑的瞪上两眼,许是以为两人或是哪家的旧识,但随后许久不见两人有所动作,便也就转身准备离去了,倒是沈谭向着那官员招过手,那监考的官员便向着沈谭那边的方向走了过去,瞧上去多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何事?” 沈谭转了转眼珠子,忽而问道:“官爷,今年的此次春闱看上去想必比往常定然多有些不同了?” 那考官嘀咕了几句,随后便摇头说道:“你这小儿我倒是劝你今儿个年最好还是安分了些,到最后若是出了事可莫要牵连上我。” 沈谭遂嘻嘻笑道:“听闻今年的主考官却是那上月班师回朝,又诈死还生,素有白狐雅称的林子清林大将军?”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5节 那考官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倒也是有些门道,我也不妨于你说了,正是那林大将军无疑。”顿上片刻,又道:“林将军向来心性耿直,也不怕与你说了,朝中大多官员怕是都不能让这林将军买账的,今年的考生若是安分些,不佐些小门小道,尚还有些出路,若是这几日出了什么幺蛾子,哼哼……” 那考官故意将嗓子吊得很高,这片地字一号的考场之中的考生都能听了个一清二楚,也算是好心的在事前提了一个醒,这官员想必平素行事定然不错,倒也一好心之举。 沈谭笑笑,随后便不再言语,那考官转身片刻后遂也就走了。 第二日的题目一下来,却差不多让这考场之中大多数的书生额上都不觉冒出了冷汗。第二日的题目略有些杂,一些简单的填词小句,多出自四书五经之中,难度适中,有自小耳熟能详,张口便能吟道的子曰,也多有一些偏门的如出自《诗经·幽风·鸱鸮》一句“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奈何?”更是颇令一些举子多感到头疼了。 而最为让诸多举子近乎目瞪口呆,抓耳挠腮至极的却是此次成文的题目,竟是政论,论及佃农制的利弊,或是言之我朝如今北有戎狄南有牙刅的腹背受敌的局势的缓解之法一二,二者择其一论之而成文。 这招倒也是狠,自如今的皇帝澹台宇继位以来,天下广开言路,天下士子于国事皆可畅所欲言,因而,这些个自视甚高的举子平常最喜在外对着国家大势所趋好生高谈阔论一番。你们不是最喜高谈国家大事的厉害所在吗,如今便给你们这样一个机会,大手一挥,说道,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然而,这些向来向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举子之中又怎会真有几个对国家大事确有真知灼见的书生,便是那些年纪大上几轮的老举子也不由的苦了脸,平时多是些闭门造车之徒,泛泛而谈的言论倒是不少,但若真心深究起来,也就不过如此了。打个简单的彼方来说,戎狄和牙刅该不该打,他们中的大多数多会义愤填膺的说道一句“该打。”,至于究竟怎么个打法,掀了眼皮子就这么干瞪着,便恐怕半天也都憋不出个字来了。 当然,若是举子当真大多都泛泛而谈起来,倒也并非未尝不可,这题说来立意不难,可要出新意,可就多有些难度了,都是些心高气傲的举子,若堪堪落笔便落上旁人一筹,怕是也多为不乐意的,故而,半天的功夫过去,巡考的几个官员一眼看过去,竟是少见几个轻易动笔的,一副苦苦思索而不得其法的模样。 然而,午时过后,这些举子怕是再不乐意,也都该动笔了,莫不然,到了收卷的时辰,才是真正要垂首顿足了。果真,午时过后,大半的举子都已经动起了笔,心思有些颇重的举子此时额上更是出了一身的热汗来,再有些心理不堪重压的便是握着手中毛笔的手指连着整只手掌,整只小臂都在微颤,瞧着也是可怜,让在旁巡视的官员见了都忍不住摇头。 沈谭是在午时过后第三个时辰搁下笔的,再过一个时辰便到收卷的时候了,便是以他的心性,手心里也冒起了一阵的冷汗,搁下笔之后,攥着笔头的手指都有些僵意了。然而,抬眼望去,他却是不由的一愣,对面的书生竟然仍未起笔,再过一个时辰,便该到第二轮收卷的时辰了,莫不是这书生想着何事出神,莫不是忘看着日头了,他自觉这书生实在瞧着有些不凡,现时心下便不由生出几分惋惜之意来。 沈谭心下这么想着,这对面的书生却这时候竟然开始动了,竟开始研起墨来,研完墨,又在笔架上取了几只的狼毫对着笔尖揉捏一番后,才择了一笔握在了手上,对着研墨一点,再一转,随后再择了一笔握于左手两指之间,再一点,一转,才终于开始动笔成文,而此时,距第二轮收卷的时辰还只差半个时辰了。 两手双管齐下,再看如今这日头…… 这人,当真是太过自负,还是当真……是个胸怀无双锦绣之人。 只见那那青色的衣袖挥罢,那书生整个人微伏案上,双腕如同两条灵蛇一般弯折着,好似有一阵微风在那人的颊边扫过,撩起几分垂在眼前的几缕微卷的鬓发,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嘴角微勾之下,平添了几分文雅俊秀,手腕收缩之间却又尽显一股子利落风流的滋味,那阵风晃在那书生的面前,却好似在旁人的眼前扑面而来一股风流飒爽的清风,透骨生凉。 那书生两手的手腕好似转得越来越来,待到最后竟只余下了一片残影,还余下半柱香的时候,两手一勾一提,双双搁笔,左手扫开书镇,将那方方成文的稿件拿起,墨迹尚未干透,便仔细吹上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却是拿起一旁的一壶清茶,以茶代酒,仰头就着壶嘴便是一饮而尽,手上再一使力,那方方成文的稿件便已被他收入手中。 文人的风流,武人的吞吐豪气,在这一刻,竟好似在这一刻在这书生的身上奇异的融合在了一处。 “好!”那书生终于收卷的一瞬,只见身旁竟已立了个鬓发斑白的官员,观其身着打扮,应是这考场之中的一监考官,最后竟不由激动地满面通红,失态的大叫了一声,随后再似是颇为感慨的叹上一句,“少年可畏啊。”竟好似已在此处立了许久。 那官员回头再去瞧上那书生一眼, 那姿态,周身的那股子的风流劲儿,眉目脊梁之间一股子不屈的傲气,便是怎能不叫人不禁叹上一句, ——好一个文采风流的俊秀好儿郎! 第71章 第三日的题目,其实倒也说不上极难,重头戏都已经过了,最后也不过添个彩头,一首格律诗便已足够,再大手一挥,随性的说道,便来一首咏物诗吧。说来,这格律诗便是作得再糟,若是前两轮表现甚是出彩,也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毕竟只是个小彩头,考生大多对此也都不是特别的看重,因而,这第三日的午时过后,便陆陆续续有举子走出了考场。 这三日的春闱到此才算是结束了,而主考官和几个担任考官的翰林学士近几日可要开始忙起来了,上千份考生的考卷的量自是不少,翰林院会派下专门的小吏,将手上的卷子,全部誊写上一份,虽然麻烦,却是必要,毕竟每个举子的字迹都有所不同,不说在书法造诣上种种的不同,见字如见人,几个考官的手下难免有些门生子弟,能识得几人的字迹也不足为奇,但若因此不由参上几分私心,未免与旁人来说,有些太过不公了,因而,由这些小吏誊写下来,便难从笔迹上辨出一二了。 再者,还会有专人将考生的考卷整理在一处,然后封上考生的姓名之后才会送到考官的手中,每个考官都有自己负责的一摞考卷,从中选出自己中意的考卷再承到主考官的手里,但也并非全然没有交集的,几个考官偶尔也会翻阅几下其他考官筛下的考卷,也算是交互阅卷了。 自进入翰林院开始,便有一鬓角花白的翰林学士一直在喃喃的念叨着昨个日子见到了一个如何惊才艳艳的举子,对于这些向来混迹于翰林院中的老官员而言,见到一个才气惊人的有为后辈想来定是件再欢喜不过的事了。 那老翰林甚至笃定,“你们若是见了那书生,也会觉出几分不凡的。”顿上片刻后,又道,“说来,近十年来,老朽也算是见了不少举子,却少见几个当着才情俱佳的瞧书生,怕也只有早年林大人春闱之时那股子文人骨子里的清俊风流的滋味才能挫上几人几分的锋芒吧。” 这话说来倒不是真心的奉承,这老翰林在翰林院当了几十年的差,每隔上几年便要当上一回考官,这年年所见的举子怕也早已不下万人,这看人的眼光到底还是有的,说话更是不常油嘴。 但随后又想着这书生虽当真是出色,却是随了几分江湖人的豪气,若是于旁人说来,倒想来确实是一当真不错,文武双全的举子,然而,于这些在翰林院当差的老儿而言,却似乎反而落了下乘。 再想着当日里林大人走出那考场之时,也是一身青衫布衣,端是一副推门而出的从容之姿,身形虽若拂柳,背脊却是挺得笔直,面皮子上唇角再一勾,便随上几分难得少见的笑意,一瞬之间,竟如春意融融,醉人几度,或许才该是纯粹的举子才气风流的姿态吧。 这般的场景,便是每回想起,都不由要叹上几分。 至于如今这书生,也是一身的青衣,一身惊才艳艳,骨子里的一股风流才气,说来,从籍贯上而言,竟也是与那林大人同乡……这清水县也不知是何处的风水,竟出了这般怕是了不得的两个人物。 如此想罢,随即又缓缓自嘲的笑了几声,心中不由想道, ——一生之中,竟能见此二人风华,恐也足矣。 “顾惜朝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林子清此时答得却是爽快。说来,天然居一面已足够让他对这人平生几分的兴趣来,动了爱才惜才的念头自然是有的,也独独只因单纯对此人几分探究的好奇之心,于那日后势必会搅得江湖和朝堂一片浑水的玉面书生的几分好奇之心,正是那为人素来心高气傲,空有鸿鹄之志,却无高杆借力,最后几度困于桎梏,走上了歪路几近不复的境地的玉面书生顾惜朝。 另有一翰林随即便附和着说道,“林大人既然都已经这般说了,那就定然不错了。”那人倒也是聪明,林子清如今顶上挂的帽子还是镇远将军的军职,然而,如今既然在这翰林院中主事,唤起将军来未免似乎有些不妥,故而便直接唤起了大人。 那老翰林随即便也道:“将军也识得那顾姓的举子?” 林子清曲着右手的食指就着桌面缓缓敲上了几下,心下此时倒是存着几分的好笑,顾惜朝想来也远没有那老翰林想象的那般简单,那老翰林如今怕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竟然意外发掘了一隐在人世之下难得的人才的欢喜之中,只怕……这人倒确实是自有一番的大才,这意外之言可就值得再仔细推敲一番了。 想必那老翰林如今于那顾惜朝的印象不过是一个可能怀才不遇,然而惊才艳艳的温文书生罢了,然而……这人想必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考场上显露几分锋芒,这老翰林意外所见,想必也多是出于他人良久算计吧。 说来,监考官约莫每过一两个时辰便会在考场周围巡视一回,因着此次春闱上头派人盯紧了,几个监考官此回干起事来倒是利索,每回相隔来视察的时辰竟都是出奇的准,要把握这些个时辰的功夫,有意在考官面前显露几分的锋芒,也不是未尝不可的。 这人分明是想借着这几分小露出的锋芒,在于人试探,他在于旁人告知,以他的才气,他的本事和气度,足有被人拉拢的价值。 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终究太过自负? 正待想着再细细思虑上一番,然而随后,林子清的脸色却是忽然似乎变得分外苍白了起来,咳上几声后,林子清伸手往怀里摸索片刻,便掏出了一白玉瓷瓶来,拧了塞子往自己的手中倒上一颗圆溜溜黑乎乎的药丸,仰头便吞咽了下去。 身旁早有小吏颇为体贴的递上了一杯茶水,林子清端着那杯茶饮上几口,片刻后,那脸色才算是真正缓了过来。 “大人。”身旁又有人不由轻声唤道。 自回朝以来,他的身子本就不是极好,算是亏空了大半,近来每回思虑过多之时,便会止不住胸中的咳意,真正落下了病根,回朝之后又几经周转于朝堂之中,便是个寻常人怕都可能受之不住,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病人。 倒是幸好这药丸的效果不错,每回觉得咳得厉害的时候,咬上一颗,半晌便可缓下来了。 一手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手却是就着那白玉瓷瓶的表面顺着缓缓磨了几下,心下一叹,面上却仍是一副正襟危坐,半分波澜不兴的沉静的模样,又道了一句,言道:“阅卷吧。” 手下几个翰林院派下的几个从考官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四下散开之后也真就开始忙活起来了,林子清伸手抚着面前几叠犹散着墨香的千百答卷,唇角微微一勾,心思一凝,心道, ——倒是希望这日后传闻中生生叫人闻风丧胆的玉面书生莫要令自己失望吧。 说来,林子清阅卷比之旁人不知要快上几分,往往旁人还在瞧着一纸长卷的时候,他这厢五六份的长卷都已经过了,往往旁人眼前只过了一两行,他的眼前却已经过了十行有余,想来身旁阅卷的其他官员也未曾料想到这林大人阅卷起来竟半分也不带含糊,往往他们手中还在忙活的时候,这人的手中竟已经闲了下来,得空的时候,尚能自在的沏上一壶的热茶。 原本料想着这年纪尚且不大的主考官未必老练到能将手上的考卷都过上一遍,未曾想,这主考官虽确实是个新手,阅卷也不算老练,然而这与生俱来的一目十行的能力竟真就轻轻巧巧的将手上的卷宗都过上了一遍,便是当真有人徇了什么私情,只怕也瞒不过林大人的这一双招子吧,因而,估摸几分时势之后,也都老老实实的查阅起手上的考卷了。 想必这皇帝估摸着一早便知道了林大人的这份本事,这才将这林大人调到翰林院来担任此届春闱的主考官来了,倒也是存着几分的先见之明。 这一届春闱考生的才气倒是不错,便是中旬出了论政这一蛋疼的题,答得出彩的考生倒也不是没有,泛泛而谈或者夸夸其谈,只余一副宽大的骨架子而全无血肉,甚至于枯燥无味的文章看多了,偶尔见到几篇辞藻华美洋溢,逻辑框架尽皆似是娓娓道来的好文章,不免让人感觉眼前倏忽一亮,心情舒畅之下,红笔再一点上,便是一个甲等。 考官虽然对于文章各有偏好,有重辞藻,也有属意框架,心好立意之徒,然而,仅在分属等第一面上,若非实在太过模棱两可的文章,一般到底还是不会存在多少太过争议的,至于等第之上再加细分,那便主要当真要视主考官而定了。 历来负责考生考卷的考官都是翰林院里最累人不过的差事,要在这翰林院里被关上整整三四个日头才会被放出来,待到第三日午时过后,手中的卷子基本栋已经定下了,六七千份考卷,最终却不过择其一二百之数,想来确实有些太过严苛了些,然而朝廷选拔人才,若是人收多了,如何安排这些闲置的人手反而成了麻烦了,不如索性往精的少的来拣,也是方便。 身形缩于身后的一翰林偶尔抬眼去望着座上仍在翻阅考卷的林大人,随后又很快的撇开眼来,相较于其余考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讨论的场景此人未免实在多有些格格不入了。 待见到座上的主考官自然地翻着手中的考卷的动作忽然顿上一顿,那翰林面上心下一时之间都不由咯噔一下。 只见得座上之人将手上这一份放于乙榜之后,随后又将乙榜中的考卷翻了一遍,从底下抽出一张考卷顶了先前那张的名额,那翰林瞄过眼,正是那皆由一字破题的一考生的考卷。 此份考卷本确实没什么出彩之处,但能入乙榜还是稳妥的,但若说能位列甲榜,这中间的差距明眼人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至于如何混入那甲榜之中的,林子清伸手摸着几下自己腰间那把折扇的扇骨,心下却是不由哂笑几分,多半还是瞧着那傅中丞的脸面吧。 至于那斜眼瞟来的翰林心下也不由叹道,不说这傅中丞如今是个如何得势的朝中重臣,私下为人更是跋扈得很,便是那林子清林将军林大人都是皇帝面前难得一红人,官位也是不低,与那户部尚书穆子俞更有几分的关系。这两人两边都不好得罪,心下已经后悔应下了这份折腾的厉害的差事,夹在两人之间,也实在不怎么好做人。然而,事到如今,他怕是也只能打落牙齿自个儿往肚里吞了,此事若是真捅了出去,莫说自己顶上乌纱不保,便是这条老命也有些难保了。 心里叹着,这世上太过贪心的事终究还是要不得,面上此时倒是不动声响的安分了下来。 这瞧着面皮子白净,一脸病态的青年,也端是一个不好惹上的主。那双眼珠子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瞧着似乎一脸病态的模样,盯得人背后便不由渗出一阵汗毛都起来了的寒气,又叹着,毕竟是个上过疆场的将军。 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上榜的名单待到这个时辰便是基本都已经定下了,待到林子清翻罢手中甲榜的卷宗,首肯以后,才算是真正定下,林子清择出一纸卷宗,示意其余的考官都来看,几个考官便很快围了过来,林子清遂朗声道:“便点了此人为甲榜第一,为此届会元,你等可有异议?” 几个考官看罢,尽皆颔首,这个举子的文确实作得不错,一眼瞧上去,便是叫人不由眼前一亮,再缓缓读来,胸中自然腾起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之感,最是爽快不过,实属难得。 见已都全无异议了,林子清点着手中的红笔随手便提了一个一甲等,随后再就着此卷竟就当真一下撕下了那糊上的封条来。春闱的会元的名号在这些官员之中本就是当天就要揭晓了,在翰林院里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围坐一团的几个考官最终也不得不啧啧叹了几声,只见那卷旁分明印着几个俊秀的小字,抬眼看去,却正是…… ——顾惜朝。 第72章 城外的皇榜终于张了,千百数的举子几近将整个街道都围堵的水泄不通,人群中时而爆出一阵状若疯癫的痴狂之声,此届春闱的录取人数总计三百一十七人,七八千数的考生,最终提名的十不存一,可谓是惨烈,也难怪此次上榜的举子一副欣喜若狂之态了。 人群之中更有一官员顺着张上的皇榜大声宣读着榜上的名单,从乙榜逐后往前宣读名单,随后再念到甲榜上的名单“甲榜三十二山西名苑县人氏丁方川……甲榜一十七江南凤平县人氏孙得地……”一直念到甲榜第一的时候,那官员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最后方才朗声言道,“甲榜第一,江南清河县人氏……顾惜朝!” 每逢那张榜的官员念到一个上榜的举子的名字的时候,人群之中便会引起一阵的骚动,间或几声欣喜若狂之声来,然而,一直到这一个名字念出口,周围聚集的举子面面相觑之下,竟无人前来应和,面上更大多都是一片茫然之色,只余一阵似是窃窃私语之声。那张榜的官员面上尴尬,便只好继续大声说道:“顾惜朝何在?” 底下的人群又沉默片刻后,随后便见其下一个天然居的伙计大着胆子小声说道:“顾爷先前正说着要去将军府上走上一遭。” 说来,那林将军不仅是早年一届科举的新科状元,而今更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翰林院中更有传闻,这届会元的名头正是林将军亲自点下的,本就是这届春闱上榜的举子,这林将军说来便就是这届考生的座师,若是那会元的试卷当真是这林将军钦点下来的,那顾惜朝只怕也算是林将军的半个门生了,这个时候去府上拜上一拜倒也尚在情理之中。 顾惜朝这时候确实去了林将军的府上,不过倒不是他起了兴致要去这将军府上走上一遭,而是一早便有人将他从客栈请到了将军府上,留了上座,备上了一壶好茶。顾惜朝倒是还未曾自大到认为是这林将军在拉拢,或在于自己示好,因为本就全然没有必要,莫说如今的自己不过只是一叶无根浮萍,得了一个会员的名头,在这些大官的眼中只怕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便是待到殿试一过,真正得个进士的名号,成了个真正的官场中人,于这些大官的眼中,也难得几分的分量。 如此说来,这将军府的大将军将他请去喝茶的意义倒是有些意味不明。 顾惜朝在将军府中等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圣上急招林将军入宫,不得有误。如此,顾惜朝不觉便已登上了一个半时辰,然而他看上去却是一点都不急的,府中的丫鬟小厮伺候得周到,还有好茶可以喝,他又为何要着急? 外面的天色看上去不是极好,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日头被云层遮挡住,整个天空都开始变得暗沉沉的,零星的细雨此时也已经弥散开,夹着几阵不大不小的冷风,是这季节最常见也最是恼人的梅雨天气。 林子清从府外归来的时候,观其天色,已过未时,随行的张合笨手笨脚的想着要将自己手上的裘皮大衣往林子清的身上过去,想法倒是简单,将军向来体弱,这阴雨绵绵的恼人的天气若是让将军淋雨受寒了,只怕更是要麻烦,团吧团吧的算计着净想着要将自家将军最好非得裹成一个粽子才好。 林将军正待下马车,兜头便被张合这么一折腾,顿时便有些恼了,然而回头一看张合那厮一张半是嬉皮笑脸,半是期期艾艾的脸色,立时又心软了下来。 余晃手上的油纸伞一把撑开,撑在那林将军的头下,便是速来僵冷的面皮子上此时也是一闪而过几分关切之意,默默不语。 林子清的眼角不由便是一抽,心下却是叹道, ——他于旁人的眼中看来莫非便当真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一般的形象? 他若当真问出了口,张合指不定便会嘻嘻的说道一句,“将军志在天下,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此,多苛待了几分自己的身体,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言下之意,便是将军便是再忙于朝堂之事,偶尔也该好生养下自己的身子骨了。 心里再细想几下,便也就明了了,自己的身子骨本就不佳,一个人若是在三年间大多数的时候在床上挨过,终日未进斗米,只靠着体内循环的药力吊着性命,三年过去,本就不甚健康的身子骨愈发清瘦下去,脸上更显几分的病态,也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近来原本就不多的五点的体质近来又落了一点,比之寻常人还要不及的身子骨,若是拖着这病累的身子骨,只怕再撑过一个十年都是难说了,心下不由苦笑,伸手掩在嘴边又不觉的轻咳了几声。 从皇宫回府后,林子清便直接去了前厅,到底还是记得那前厅之中尚有一人已候着他多时。一个半时辰后,顾惜朝方才终于在这厅中见到了这府中主人,见到主人家露面,下意识的便起身,挥罢两手的袖摆后,随后便拱手朗声说道:“顾惜朝见过将军。” 只见那顾惜朝眉目间看似温文柔和,那双狭长的凤目之中却偶现几分凌厉之色来,言谈举止之间,倒是一派洒脱自在的气度,又随着几分的江湖之气,倒也是一番不由让人侧目的姿态。 见着顾惜朝之后,林子清的眼中似是起了几分波澜,半晌,方才比了个入座的手势,于顾惜朝言道:“坐。” 待到顾惜朝几近入座之后,林子清却忽然说了一句让顾惜朝近乎从位子上惊得跳起来的话,“你月前于我门下投卷的那本《七略》我已瞧过。” 顾惜朝确实惊得已经从位子上跳了出来,眼中倏忽似乎闪过几分极为复杂的神色,尚存着几分激动之色,然而,顾惜朝眼中复杂的神色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融于这人看来好似一贯温和俊雅的笑意之中,只是这笑意一瞬之间瞧着却似乎已经比之方才要更温暖更真实一些了。 对于遇见一个难得能对你的才学识得几分的知音人,对于一个人来说,总是值得让人高兴的。 顾惜朝见那林将军落座之后,径自沏上了一杯茶,竟就缄默不语起来,他倒也不甚着急,眯起眼似也是极为享受起这难得片刻的静默来。 倒是张合听着将军说道,眼前这也穿着一身的青衣的书生便就是著作那兵书《七略》之人,眼珠子一时之间竟似快要瞪了出来,伸着胳膊肘向着一旁的余晃顶了一下,小声的嘀咕了一声,“这年头的书生怎生都这般厉害了?” 那本《七略》于张合这个斗大个字都不识的粗人而言,自然是半分也看不懂的,但他张合看不懂,军中也自然会有能看懂的人的,比如那早年间永安侯大军降将,如今正隶属于弓枢帐下第二偏将温良。 总的来说,这是一部兵书,一部让温良这个诡将都赞不绝口的兵书。 单是这一点,便足以让张合对这个书生不由高看几分了。 便是余晃听闻此言,眼皮子也是不由的掀上一掀,然而似乎不经意的瞧上那书生几眼,观其气息绵长不似常人,脚步更是踏得又稳又轻,“在武艺上,我胜不了他。”言下之意,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书生。 好家伙,竟还是个内力高深,习武的书生。 因而心下不由又是高看了几分。 …… 约莫酉时时分, 这几日踏足这将军府上的人当真是不少,顾惜朝辞别府上之后,又有下人来报,府上又来客了,竟是回朝之后少有来往的神捕司的诸葛正我诸葛神侯造访,尚还是同他那向来于他为老不尊的老师穆子俞穆老先生一道来的。 待听到穆子俞的名字,林子清的脸上此时竟是下意识的一抽,想着抬腿便要往内堂去赶,然而,未及离开那前厅,这两人竟已经径自踏入了这前厅之中。 本因着揽着一个不错的人才而腾起的几分欣喜之意立时便已微妙了起来。 见了穆子俞,林子清也只好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老师。”本该见到这这穆小老儿的喜悦之情至如今也似仅余下几分浓浓的无奈之意。身后随着的张合小子咧嘴便想笑开,最后却似乎终于强忍着涌上喉间的笑意。 近来穆子俞穆小老儿来府上造访定然不出一事,说亲。先前他在翰林院中担着主考官一职,忙得脱不开身,这小老儿找不到空当,如今春闱一过,这小老儿的兴致起来了,想必往他的府上又要跑得勤快些了。 这穆老头的顽童心性也是不改,一方面想着林子清也确实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另一方面,他向来觉得这面上总是一副波澜不兴的门生总是端着一副言笑不苟的面孔又实在太无趣了些,因而最近他便觉得见着林子清变脸于他而言竟成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来。 林子清又向着诸葛神侯行了一礼,说道:“不知何事竟劳烦诸葛小花……神侯于我这府上走上一遭?” ——噗! 听得“诸葛小花”这实在好玩得不得了的名讳,张合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便是余晃脸皮子和嘴角也忍不住一抽。 诸葛正我的脾气看上去倒是极好,仍然笑眯眯的捋着几下自己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瞧过了三人一眼。 穆老头笑眯眯的与林子清说道:“罢了罢了,你这小子说话也莫要与人夹枪带棒了,我今儿个来你府上倒不是要与你说媒来的。” 林子清脸上的神色一收,似是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穆老头见着几日不见脸上又已不见了几两肉的林子清,长叹一口气后,方才忍不住说道:“你这小子近来也不知是怎生回事?这脸色一日两日尚还好说,半月来都未见几分起色。”堵上片刻,又道,“正巧,神侯对于医药一道上也颇有些心得,便托着最好与你诊上一诊才好。” 林子清听罢,面上虽仍是一副声色不动的模样,心下却是涌过几分暖意。 林子清张口正待要说话,却又听得那穆老头继续眯着眼笑眯眯的说道:“当然,听闻神侯府上还尚有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正待字闺中,你若是能见上一见,那便是更好了。” 林子清:“……” 林子清憋了半晌,脸皮子一抽,终于忍不住呐呐地唤了一声,“老师。” …… 诸葛神侯在医术上却有一番独到之处,于林子清把上片刻的脉之后,便已经判断出了一二,然而,为保万无一失,犹豫着向林子清说道:“将军能否将近来所食的药丸于我瞧上一瞧。” 但见林子清此时忽然伸手掩上唇边,眼看着又要好生咳上几声,见状,诸葛正我忽而伸手在他周身几个大穴上点了几下,那咳声竟也缓缓真就止住了。 待到心绪渐稳,林子清方才缓声道:“有何不可?”伸手便于怀中掏出一白玉瓷瓶来,于诸葛正我的手上递了过去。 诸葛正我接过那瓷瓶,拔了塞子,于手中倒出一粒药丸。 半晌之后,诸葛正我又再重新塞回了那瓷瓶里,犹豫着问道:“此药却是世间难得的珍药,不知将军可否告知此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子清顺口便应道:“此药本为友人所赠。”见其眼中此时却是难得闪过几分柔和的笑意来。 诸葛正我深深的瞧上了他一眼,说道:“那定然是将军的一个至交好友。” 林子清接过那放着药丸的白玉瓷瓶,指尖就着光滑的瓶身缓缓磨了几下,便是一声极为清浅的喟叹之声,遂道:“是一个总让我觉得我确是个总在于朋友添麻烦的朋友。” …… 第73章 诸葛神侯于将军府上仔细把了片刻的脉后,言道,倒也是无甚大爱。林子清身上的病根已经明说,说是病根,其实倒也算不上什么大病,想要根治极难,但一时之间还要不得一人的小命,说白了,日后若是吃好喝好,好生养上几个月,说不定也就养回来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五行之中,脾属土,脾在志为思,过思则伤脾。想来应是林子清回朝之后朝野朝外折腾得厉害,身子骨本就偏弱,又兼之此人最善谋略,旁人举一他便能反三,往往旁人思及一分,他便能整整思虑上六七分,想了个七七八八,思虑过重,有时候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发病的诱因差不多也就恰恰正在此了。 说来诸葛正我瞧着那林将军神情之中实则也多有几分的歉意,不为别的,便只为了那如今正蒙圣眷的蓉贵妃。端木蓉本是林子清托付于他诸葛神侯照顾的,然而,结果却把人搞丢到了那皇帝的龙床之上,林子清与端木蓉早年相识并非是极为隐秘之事,几个大官若有心探究,想必能探明的也定然不少。这事说来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能明面上来说是皇帝抢了自己臣子的女人,便是那臣子不甚在意,那皇帝总该也有几分膈应吧。 诸葛正我心下已把林子清与那端木蓉视作了一对佳偶,林子清当年冒死回京便带回了这么一个女人,随后塞在他的府上便是自认下了一个不小的人情,至于那端木蓉,早年他也见过几面,自觉得这女子美则美矣,但似乎少了几分的灵气,正是女子二八芳华正好的年岁,家中突逢大变,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已是可怜,尚还要心系自己那被发配边疆的老父,而如今…… 心下不由便是忍不住长叹一声,也当真是世事无常吧。 那女子的心里只怕还是记挂着自己的情郎的,莫不然也不会一等便是等下了三年,徒然虚度了年华,若是……若是她再等上几年,也许…… 只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可言,三年前,从边疆传来林将军战死的消息之后,一切便已经大变,三年前的端木蓉端木姑娘成了如今深宫之中圣眷正隆的蓉贵妃,本该战死的将军得胜归来,本该天成的佳偶……世事难料,可悲,也实是可叹。 然而,而今正处观望之状的几个大臣尚还有些莫名,说这皇帝当真是心胸太广还是准备体味几分将人捧得高高再狠狠摔下的痛快之感,后者看着又分明不像,有事没事便要将人往宫里唤过去,几度重用,朝中的几个重臣之中又有谁能有此等待遇,至于前者,左相尚还在世的时候这皇帝便已经开始想方设法的收拢自己的势力,心高气傲至此,又怎容有人能在他的头顶指手画脚一番。 倒是林子清这当事之人,最初知晓此事的时候,也不过愣神了片刻,日后,该吃吃,该喝喝,该干事的干事,竟似半分也不曾在意。如此,君臣相和之间,倒也算是自然,旁人瞧得倒是莫名,只觉得这皇帝的心思当真阴晴捉摸不定,古语有云,伴君犹如伴虎,当真是半分也不错的。 皇帝更于半月前改了官职,将那游离于秩序之外的【参知政事】一职拢入了官制之中,参与朝中六部内政,可越过六部向上呈上奏折,明着看来,那林将军脑袋顶上的帽子没变,算是还没升官,然而,实质上,这正了名声的【参知政事】的权利在朝堂之上已经几近与一朝宰辅相媲美了,那皇帝明面上说着不给人升官,但实则这官不仅升了,还升了不小。 合着这皇帝莫非当真半点也不觉在意,这般的恩宠也更当真是极为少见。 穆老头儿对着林将军哼哼了几声,说道:“都已从那边疆回来数月了,养了几个月,面上的肉不仅没养回来,本就没有几两的肉又已经少得可怜了。” 诸葛正我遂也笑呵呵的言道:“如今的年轻人,难免也有多有些年少轻狂的时候。” 穆老头回头便瞪上林子清一眼,又哼哼着说道:“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也该到收敛收敛娶妻生子的时候了。”说完,又觉得多有些不恰当,林子清身边的女人都难得有几个,说是收敛收敛,这人便是通房都一个都没有,又从何谈来的收敛收敛,收敛个屁,日后早日娶上一个正经人家的妻子才好。 穆小老儿言罢,林子清脸上的面皮子忍不住又是一抽,掩唇下意识的清咳几声后,便唤了一声,“老师。”顿上片刻,方才又迟疑着问道,“晚生近日来可否假托老师一事?” 穆老头挑着眉,示意着林子清继续说下去,又伸手掏了几下自己的耳朵,在听着呢! 林子清不由伸手摸上自己的鼻子,上手之后,方才察觉许是于人带着也染上了这般的小习惯,“老师可知那今年春闱的头名会元?” 穆老头遂点头道:“听闻是你亲手点下的,略有所闻,可是你小子的一门生?” 林子清倒也不否认,沉默片刻,诸葛正我在一旁坐下,老神在在的侧了身过去,便笑着说道:“你们便都当我什么都听不到吧。” 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少不能让人听闻之事,因而,林子清犹疑了片刻,便言道:“顾惜朝此人,日后怕是要劳烦老师多加提点了。” 穆老头心下倒是不由的想着,你小子自己的门生怎都推到我这快儿来提点了,面上答应的却是爽快,“那必是自然的。”顿上片刻,又补上了一句,“你这小子眼光可是刁钻的很,能得你青眼有加,想必这小子也定有几分不凡之处,是个不错的人才。” 林子清遂不由叹道:“不是个人才,却是个真真正正的鬼才。” 穆老头这会子却是提起了兴致,眼前似是不由一亮,反问道:“当真?”但随后又心想着,林子清向来是个言辞不善玩笑的性子,他既已经如此说了,那大略也就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比之你,又如何?” 林子清沉吟片刻,道:“若论把握全局,洞察人心,又风声谈笑之中,我不及他,然若论及思虑缜密,步步为营,结网待鱼之力,他当不及我。于政事见地上亦稍逊于我。” 穆老头眨了眨眼:“这小子若当真如你所言是个这般的人物,你怎生不好自己提拔他一番?” 林子清道:“他虽算是我的门生,然而殿试在即,明日我便又要入宫,以作避嫌总是好的,更何况……” 林子清托着茶盏凑上前轻啜上一口清茶,缓缓言道:“更何况此人日后可能惹上的事端只怕要更麻烦上许多。日后若是多个人帮衬着总也算是好的。” 穆老头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子清面上一副向来言笑不苟的面孔,暗地里又不觉嘟哝了几句“你这小子。”,当真便实在是一副十足的老顽童的模样,待到两人说完,诸葛正我瞧着时辰好似也已经不早了,遂也起身告辞,于那穆子俞又一同结伴而去了。 …… 第二日一早,林子清在早朝过后,便候在了清和殿外。“进来。”清和殿中忽而传来皇帝一声藏着些许暗沉低哑的嗓音来,却是在与那林将军说话,引路的小太监推开了清和殿外的大门,引着林子清在殿中七歪八转之后,才瞧见了那似乎正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 醉卧锦榻,美人膝在卧,一卷垂下的曼妙的轻纱帷幕,此番出现在林子清眼前的景象看上去似乎实在多有些糜烂,因而,远远见到之后,双眉便已经稍稍拧上。 这总绝非是一个他印象中的明君该作为之事,不该是他在这清和殿中所见之景。 那垂下的帘帐之下,软榻上的女人伸手捋了几缕散在自己耳边的发丝。 那女人的侧脸瞧着已经美得不可思议,眉目之间更随着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五官一笔一划,都如精雕细琢一般,精巧卓然,只见那暖阳融融的笼在了这女人的身上,远远望去,便好似成了一幅美得近乎让人窒息的画卷。 林子清将视线从那女人的身上移开,稳稳的踩着脚下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上殿前,那双沉静如渊的凤目缓缓敛上片刻,却是掩上了眼中近乎一闪而过的几分复杂之意。 “圣上。” 听得他开口说话,皇帝眼中也似闪过几分惊愕之意,然而,又很快的被那人压了下来。 想着等会子定要责问负责传召的小太监一番。 然而,他随后便很快又想起,他先前便与那小太监和王公公说道,若林子清前来觐见,便直接将人带入清和殿中,不必再通报了,明日便是殿试之时,殿试的试题的卷宗本就该交付于他这主考官的手中,他早料到林子清今日定会入宫,却未曾料想…… 一直到这时候,底下负责传召的小太监才胆敢说上一句:“圣上,林参政正待求见。” 皇帝便于是微微蹙眉,起了身子便向着那殿下瞧去,正是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蓝色官服的林参政。皇帝随即便蹙眉习惯的说道,“可何事启奏?” 林子清先是拱手,作揖行了个礼,张口言道:“微臣见过圣上,见过……蓉妃娘娘。”顿了片刻,然而听着调子,声音倒是平平稳稳的,不曾有半分的烟火气,一双一贯沉静如渊的眸子,也只垂首瞧着自己面前那双靴子的靴子尖。 顿上片刻,林子清方才不急不缓的说道:“明日便是殿试了,微臣正是来向圣上讨要题目的。”历来殿试的题目都是由皇帝提笔的,本就是一俗成的例律。 只见那女人伸手缓缓捋了自己额前散下的几缕鬓发,黑如鸦羽的墨发在软榻上散了大半,一别经年,未曾想到,再相见之时,竟会是这般一副难堪至极的场景,小巧白皙的玉足从那帐中缓缓伸了出来,当年那个最稚嫩不过的少女如今不仅已经嫁作人妇,举手投足之间都已是一副成熟雅致的韵味来。 后宫佳丽三千人,如此尤物,也难怪皇帝待她几分不薄,几番恩宠了。 念及初见之时的豆蔻少女,而至于如今……林子清心下却是不由一叹,双眉之间不由又是拧上几分,忽而说道:“微臣于殿外静候圣上启封殿试试题。” 皇帝招了招手,示意他自随意。 再行了一礼之后,林子清转身便挥罢手中两边的长袖,双手负于身后,踏着不慢又极稳的步子走出了那清和殿外。 …… 第74章 穆子俞捧着手中的那杯热茶不紧不慢的啜上了一口,是从宫中带出的上好的雨前龙井,穆子俞不急不缓的说道:“是不是觉得对圣上很失望?” 林子清遂也实诚的说道:“确实不止一点。” 穆子俞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后生晚辈的脸色,若能指望从小子那张向来波澜不兴的脸色上瞧出一二,那说来也不过是玩笑了,然而瞧着这人周身那股子愈发清冷的气质,穆老头估摸着这小子许是真对那皇帝有些意见了。 “你离京也已经六年了,再见圣上,觉得他的变化大了些这并不值得奇怪。”顿上片刻,穆子俞又只好叹道,“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如你一般不近美色,不为权势所动的。”若想改变一个昏君成为一个明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反之,若想让一个明君变成一个昏君,却是要简单了许多。 林子清沉吟片刻,坚持道:“圣上是个明君。”然而,说完之后,张了张嘴,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来,他到底始终还是念着早年之间澹台宇于他的赏识之恩,他同样在疑惑,如今的圣上的作为真的是已经成了一个耽于声色的昏君,还是这昏君的姿态本就是为了做给很多人,傅中丞,九王爷看的,他倒是宁愿更相信后一种。 然而,这皇帝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波的佞臣奸相,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同理,即便是逢场作戏,几年下来,若说至今也未曾浸染半分荒唐的作为,他怕是也不会信的。 当一个皇帝,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对于一个习惯于高高在上,容不得旁人在上头大力的指手画脚,心高气傲的皇帝来说。澹台宇太过自负,也太过刚愎自用了,他看重你是一回事,但若是一旦涉及他自己已经定下的决定,只怕便能当真当仁不让下去,若是再不识相一些,触及了这人的底线,弄巧反成拙,反而愈加不妙了。 穆子俞眨了眨眼睛,惊道:“我何时说过圣上不是个明君了?” 穆子俞摸着自己大把花白的胡子,笑道:“圣上近年来明里暗里布下的眼线可是不小,圣上的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却向来谨慎,几年不见,你莫不会当真以为他如今已是个被打落了牙的老虎吧?”说来那皇帝如今也是已过而立的年岁,而在穆子俞的口中听来,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皇帝,在林子清听来却反而有些别扭了。 “不过……”穆子俞仔细的瞧上几眼自己对面端坐的那年轻后辈的脸色,“不过圣上近来于蓉贵妃恩宠至极倒也是不错。” 林子清转了几下面前的茶盏,不浅不淡的便应了一声,“恩。” “你便当真没什么其他的话要与我说了?”穆子俞憋了半晌,也没听到林子清的口中再蹦出几个字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牙提点道,“比如,那端木蓉……” “她过得很好。”林子清端着手中的茶盏也啜上了一口,听着便是随着几分感慨的说道,“如此便好。” 穆子俞在林子清的脸上盯了片刻,也没从他的脸上看出朵花来,眼皮子便忍不住向上掀了几掀,“你对此便当真也没生出半分的不快来?” 随后,穆子俞终于如愿的在林子清的脸上读出几分不愉的神色来,神色再一整,正待斟酌着几番字句去安慰上自己的得意门生几分,却听得林子清那厢正色着说道: “清和殿本是议政之所,白日宣淫已是不妥,于那清和殿中颠鸾倒凤,此举何止不妥至极!” 穆子俞正待要出口的话一下便被堵在了不上不下的喉咙口,放在桌上的那只右手的指尖因着这一堵,一口气没喘上来,止不住的抖了好几下,“……” 穆子俞憋了半晌,半天才将那口气喘了过来,道:“你……你从何处听来那如此不雅之词来的?” 林子清沉默片刻,随后便稍显迟疑的又道了一声:“白日宣淫?” 穆子俞又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林子清遂不由迟疑着唤了一声,“老师?” 穆子俞挥罢手,脸皮子就这么抽上一抽,说道:“无事。” 憋在喉咙口的那两口气虽然一下没喘过来,然而,此时瞧着穆子俞脸上的神色比之先前竟已经放松了许多。脸上似是惊疑的神色几转之后,无奈过后,穆子俞方才又挑了另一事,道:“明日殿试的题目你可都已经看过了?” 林子清遂点头道:“都已看过了。” 穆子俞又道:“明日与你一同主持殿试的另一主考官想必你也能有几分的印象,有你与他二人担任主考官,你们同堂主考,流传出去,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林子清脑中思索片刻,很快便已想到了一人。 穆子俞道:“正是那七年前同你一道中举的探花,如今的刑部侍郎李路。” 林子清颔首几分,瞧上去倒是不若穆子俞想象中一般的吃惊。 穆子俞道:“你与那李路虽已几年不见,但早年毕竟共事过几件大案子,还算是熟悉,倒也是不错,圣上此番打算考虑得倒也是极是。” 穆子俞哼哼了几声,便说道:“你今儿个晚上仔细想着明日殿试之事便已经足够,至于其余之事,大多也都用不了你操心了。” …… 次日, 紫禁城,保和殿中。 林子清向着正巧迎面走来的刑部侍郎李路微微颔首,李路也示以点头之交之后,两人便结伴入了那保和殿中,待到保和殿中众多举子见了那两人入殿之后,便是一片难得悄然的死寂,这届殿试的主考官也不知那皇帝是怎生个想法,往届的考官即便不是胡子都已花白大片的老朽,也该是大肚便便,鬓角微霜的中年学者,这届的主考官竟只派了两个看起来年轻的不像话的官员,若是不解内情的说不定便要道上一句“胡闹”了。 然而,对于里头弯弯绕绕都已经解得七七八八的知情人来说,这两个年轻得有些不像话的考官的分量甚至还比一些年纪大上一轮的老者更大一些,便是在学识一流上,也远胜常人,一个探花郎,一个状元郎,至于两人如今的身份,那更是了得,一个是朝中九王爷的幼女已经上门的毛脚女婿,一个更是已经威震四方刚从边疆退下来的镇远大将军,实权堪比中丞的林参政。 然而,考场中一举子待到看到一主考官的脸,几乎惊得快将手中的狼毫笔掷了出去,脸皮子一抽抽的,一副十足又惊又怕的神情来,“惨了,惨了,这次真惨了。”沈谭觉得自己这时候都快抱着自己的头最好趴到桌子底下不叫那人看见或是认出自己才好。 那……那其中一主考官,分明是前些日子他在酒楼里遇见迫着对方出让了一间雅间的那青衣人,先前在酒楼里因着那人极为不凡的气质便留了几分兴致,如今可不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脸来。 一时之间,沈谭的脑中便只能回荡着这一个“要死,要惨,什么都完了”的念头来。如今,只盼着那人最好死活都不要认出自己才好。 ……这都叫个什么事。 参加殿试的举子比之春闱又筛下了一大批,考场之中如今也不过仅剩三四百人,倒是不多,殿试初试过后,位列四五十多的举子次日便能出现在金銮殿上,接受圣上亲自挑选,亲自批阅的试题,殿上选出三甲之后,其余入围的举子便会晋为进士,被分往六部或是会分派地方官员县令的职位。 “恭喜。”在监考之时,得了闲暇,林子清便向着李路说道,“恭喜李侍郎年前喜得幼女。” 李路于两年前已同九王爷幼女青菱完婚,才子佳人,当时也确实是一段传了许久的佳话,今年年初的时候,李夫人诞下一女的消息又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大街小巷,说来,这声恭喜应该是说晚了才是。 李侍郎掩唇在嘴边咳上几句,眼中竟也似闪过几分的柔色,“多谢。”顿上片刻,遂也随口提了一句道,“听闻此届考生之中有你收下的一门生?” 林子清应得也是坦然,“传闻倒是不错的。” 李路随口又接道:“想必能于你林将军眼下看中的门生,定有几分不凡之色。” 林子清倒也是难得一本正经的开起了几分的玩笑,“这门生是我已经定下的,你可莫要与我抢下那门生。” 李路翻了几下的白眼,说道:“我的门生早已能从一条长街街头排到街尾了,可不如你,现今还是根光着的杆子,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门生,自然该牢牢抓住才是。” 两人在监考之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然低声的开始胡侃了起来。 李路如今也早已过了那非要与人争个长短的年轻气盛的年纪,早年间与林子清本也没什么大的矛盾,相反,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这些年在官场之中打滚了几年,棱角也开始慢慢磨得圆滑起来了。 两人都有心要与对方寒暄上几句,一时间,气氛倒也是融洽。 两个考官在自己神侯胡侃得愉快,沈谭却一点都不觉得愉快,沈谭的座位本就在后排,这两个主考官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后排转转,不过两人到底还是有几分分寸的,又寒暄上几句后,便都默契的不再多言,专心巡查试场去了。 然而,沈谭撇过自己身旁那眼瞧着熟悉的主考官往着自己旁边一站,竟就不挪步了,心里顿时便是一片的欲哭无泪了来,心道,莫不是那主考官已经认出自己正是当日在那天然居领头的纨绔书生来。 沈谭的心理素质再强悍,也禁不住这势头,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竟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忐忑。 只是……这主考官在自己身旁立了好久之后,沈谭才似乎恍然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缓缓说道,“想法倒是不错。” 沈谭的右手下意识的便是一哆嗦。 这应该是……夸奖吧。 沈谭不由激动得这么想着,不由觉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正想再侧耳去听林子清最好再于他说上一两句话,立时便装出一副规规矩矩奋笔疾书的模样来,许久再不见动静,沈谭忍不住再向着身后撇过一眼…… ——……人呢? 沈谭:Σ(っ °Д °;)っ 第75章 朝堂之上, 保和殿中的初试最终保下了二十一人,于这日的早朝之上参与当日的真正的殿试,皇帝就着林子清呈上的卷宗仔细翻看了几个举子的籍贯来历,皇帝想着这二十一个举子之中,听闻好似还有个林子清的门生,招了身旁的王公公过来,王保与他耳语几句之后,皇帝便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撇过了殿中那个难得不卑不亢翩翩而立的青衣书生,“倒是和他一般如出一辙的性子。” 物以类聚,人以分群,他便是要寻个门生到头来也好似如他一般无二的性子,他倒也是一副好眼光。 缘之殿试,这日的早朝比之平日还要更久一些,皇帝瞧着手中的几份考卷,视线停在了那份字迹俊秀无双的文章上,不由叹道,这文章倒是真的做得好啊。可惜了,有时候功名对很多人而言,并非只有文采风流才能取得的,若是那顾姓举子的年纪再大上几轮,或许他还能亲点上他一个新科状元,一如当年的林子清,然而,当时的时局与如今已经大不相同了,这顾惜朝的年纪也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多让底下的官员存上几分的忌惮,当初已经有了一个林子清,有了前车之鉴,底下的那群官员如今哪还能轻易买上他的帐。 他可以点上一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儿成了这头名状元,皇城几个官家公子也都可以揽了这头名状元,独独这顾惜朝却是不能,顾惜朝虽已拜入林子清林将军门下,也算是有了凭借,然而,林子清恰恰所代表的正是朝中新兴的一股三方势力,当日里年纪轻轻的寒门士子如今已成了举国上下闻名已可遐迩的朝中权臣。 新生的势力若是太过茁壮起来,朝中老臣定会多少心生不忿,顾惜朝能出现在这朝堂殿试之上,托了他林子清的面子,也正因着那林子清的面子,他又不能表露得太过出色。 皇帝随手在那卷上全了红笔,既不能太过抢眼,压得太过未免也惹人疑窦,故而,沉吟片刻后,便点了个探花,又是个瞧上去清俊好看的书生,衬着这探花郎,倒也不失为一段美谈。 朝中已经有言,林将军,或许合该称之为林参政这届科举最大的收获便是寻得了两个颇合他心意的门生,其中一个已经不必说,自是那长安城中一时风头无两的俊秀无双的探花郎顾惜朝,长安城中更有人言之,这顾惜朝当真不愧是那林大人的门生,便是那一身的风采,怕也只有当年的林相公能与之相较一二了,至于这第二人,却是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之外,正是那日在殿上堪堪吊在最后的甲榜二十一的一进士沈谭。 甲榜二十一,若是在寻常人看来已是极为出色了,然而,相较于那朝堂之上个个文采风流的举子之中未免也就有些不够看,也不知这林大人是看中了这人的哪一处,竟也一并将这人收作了门生。 传闻之中,似乎更有一桩趣事。那沈谭听闻将为那林大人的门生之时,当日里那颇为五彩斑斓的脸色实在是好看得紧,半是狂喜,半是忐忑,最后,在拜师宴上,那林大人随口提点了一句:“小子所作文章倒也还算言之有物。” 沈谭本是心下一喜。 “只是这性子实在是该改改了。”只听得那林大人随口又道,“听闻那日里与你在那那天然居中相会的萍水之友,如今可是相识如何?” 此话一时之间却是惊得沈谭几近从位子上弹跳了起来,随后,沈谭面上倏忽便是一红,遂只好颇为忐忑地迟疑着言道:“当日……当日里是学生鲁莽了,待请老师责罚。” 说来,沈谭本以为林子清早已将那天然居相会之事抛之于脑后了,莫不然,便是他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这林大人收他作门生的意图所在,却怎料,这林大人将着此事记得比自己还要清楚几分,心道,莫不是这林大人这会子中途想起来,可不就秋后算起账来了,心下这么想着,面上的神色却是不由又苦上了几分。 然而,未等沈谭回过神来,林大人却已经接过了沈谭手中那杯拜师茶,悠悠地说道:“你的眼光倒确实不错,那老板于我留下的那间雅间是那天然居风景视野最为不错的一间。” 林大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天然居近来据说又出了新品桂花糕,听闻倒是不错,下回去天然居走上一趟的时候,得了空,倒是可以于我捎上几份。” 林子清说来的原本也不过是一句用来缓和几分气氛的客套话。林子清心下倒是觉得对此事有些不以为意,这沈谭虽然多少有些纨绔心性,但即使在当日看来,温声细语的说话,本性应当算是不坏,商人巨贾之子,行事之间多存了几分与其他举子交际的心思本也不值得多少奇怪,当然,这些多少有些偏门的把戏他却是不怎么关注的,倒是当日里见到沈谭的文章的时候,眼前却有几分眼前一亮的感觉,文笔之中或许当真少了几分才气,那份侃侃而言,针砭时弊的答卷至少还是让他极为满意的。 林子清虽极少收下几个门生,于那顾惜朝是惜才,甘愿于他提供一个施展手上百般手段的机会,至于这沈谭,才是真心存了几分提拔磨练的心思,满腹酸朽的秀才他自是瞧不上眼的,挑来挑去,最终才定下了一个沈谭。 旁人只当感叹着这沈谭的一番好运,却是不知,这一门生本也是他自己千挑万选才择出来的好苗子。 沈谭听罢,瞪了半刻的干眼后随后才磕磕绊绊的说道:“学生……学生谨记了。” 然而,却正因着那本以为是最客套不过的客套话,以至于后来,每日清晨,林将军的府上每日都会有送来一份从天然居打包而来的桂花糕,整整一连送上了半月。 林子清:…… 近来,穆子俞时常调侃他的弟子道:“初为人师的感觉如何?可还算是习惯?” 林子清道:“很好。” 穆子俞又道:“怎么个说法?” 林子清缓缓说道:“天然居送来的一日一份的桂花糕,老师你可要尝上一尝?” 穆子俞遂笑眯眯的说道:“既是你的弟子拿来孝敬他师父老人家的,还是你自个儿好好消受一番的才好。” 初见之时,瞧着本像是个精明得很的人物,结果这近日来在他身边好生上蹿下跳了一番,林子清不由浅浅的叹上了一口气,难得收了两个门生,一个心思便是又沉又重,至于另一个……竟是一个时常上蹿下跳,又偏爱惹是生非,跳蚤一般的糊涂小子。 …… 春闱刚过不久,殿前三甲的名声尚还未全然过去。已为三甲之后,顾惜朝便被皇帝派去翰林院任了一个闲职,近日里便一直住在了那翰林书院中,平素偶尔撰写几篇文章,也就权当是练笔了,照着朝廷一贯的例律而言,殿前中榜的考生一般在获重用之前,向来都会先派往各地的知州离京接触几年的政事,想来,此次的打算想必也相差无多了,再过些时日,便该到要调任的时候了。 这日里的午后,忽然变了天色,原本还是一片晴朗得很的天空,午时过后,便开始积起了乌云,连起了一阵淅淅沥沥,恼人的细雨来。 怡红楼上一锦衣公子于楼上向着街上望上一眼,一眼瞧去,却是瞧见了一正在雨中缓步而来的青衣书生,那青衣书生似是觉察到了男人的视线,恰是那一抬头的瞬间,却是让那锦衣公子真真切切的瞧见了那青衣书生生得一副何等丰神俊朗的模样,确实是个当真生得好看俊朗的年轻书生。 然而…… 那显然已经显了几分醉意的锦衣公子懒懒地靠在了那怡红楼的横栏之上,软着身子,眯着眼睛忍不住又向着那街道上望去,身旁衣衫已然半褪未褪的舞姬本想扶着那锦衣公子进屋,却听得那锦衣公子忽而问了一声,“楼下那人……嗝……可知是何人?”那公子甚至中间还忍不住打上一个不堪的饱嗝。 那舞姬随意的向着那楼下望去了一眼,“公子,是林将军的门生,正是今年那文采风流的探花郎顾惜朝。” 那锦衣公子说来也是这届春闱的考生,入了乙榜,在寻常人看来似乎都已是祖上积德了,然而,于这个向来有些恃才傲物的官家公子而言却是万万有些接受不能的。那公子于几日前便开始在这怡红楼中喝起了闷酒,住的是绫罗软帐,怀里抱的是温香软玉,那公子醉得有些糊涂的时候,时常喃喃地说着一句“当朝重臣傅中丞是我姨父。”,楼里的姑娘平时也都只当这人再说些胡话,胡话也就胡话了,索性只要这人付了银子,便是那客人非得认着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她们也只得应和。 那锦衣公子指着楼下那青衣书生,脚下的步子忍不住又是一个不稳,“我瞧着……嗝……瞧着他,怎么有些眼熟?” “像是,像是……那十年前的长安城你们怡红楼里的头牌……嗝,顾盼儿?” 二十年前引得长安城中多少达官一掷千金的倾城名妓顾盼儿,许是顾盼儿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也许是因着这看着年纪不过而立的公子早年便已开始混迹于那青楼之中,竟然当真明明确确的指出了那顾盼儿的名字。 ——顾盼儿? 那舞姬脑中的念头近乎一闪而过。那锦衣公子若是不说还好,然而,一旦挑破了,那日她在楼上确实清清楚楚的瞧见了那跨坐在马上那探花郎的面容,清俊,儒雅,秀逸……那眉目,那五官,联想到那二十年前红遍长安城的怡红楼里的头牌名妓顾盼儿的样貌,竟然,当真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想到此处,那舞姬心下却是不由的跳上了一跳,忽然觉出了似乎从尾骨开始传到了头顶的一阵寒意。 顾盼儿,顾盼儿……那年纪已经算不上年轻得舞姬又忽然想到了一事,二十年前的顾盼儿身边可不是就跟着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幼童,顾盼儿的儿子,一个瞧上去粉雕玉琢的男娃,对了,顾盼儿平日里都唤着她的儿子什么名字…… ——……惜朝。 ——……惜朝,惜朝。 顾惜朝! 念头一经通达,那舞姬此时早已顾不上那一身锦衣的公子,全身上下此时竟已经不由泛起一阵森然的寒意来。 若当真是那顾盼儿的儿子……当真是那顾惜朝……若是…… 娼妓之子,为贱籍,是为下民,终身不入科举。 ……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6节 第76章 这一年三月的长安城里注定是不平静。科举刚过,满城近乎都在为着今年殿前的三甲欢欣鼓舞的时候,今年科举的状元郎和榜眼都是两个已过天命之年的举子,自然没什么可说道的风流韵事,幸好,这一年的科举位列三甲之中的还有一个文采风流,俊秀不凡,风度翩翩的探花郎,又是当朝得势,正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林将军的得意门生,可以说来的谈资自然也就多了。 这一年三月的酒楼里说书人说道的除了一些新鲜或是不再新鲜的江湖事,独独怕就要数这年轻探花郎的几多真假风流韵事了,平素之时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然而,独独就在那几日之内,那半月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年轻探花郎的消息却好似在坊间一下散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坊间却很快散开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当朝的新科探花郎,是二十年前怡红楼头牌名妓顾盼儿的儿子。 这传言刚刚放出风声的时候,坊间多是些不以为意之人,然而,很快,这个消息在坊间开始传得越来越广,二十年前怡红楼的头牌名妓顾盼儿当时在长安是何等的风光一时啊,长安城的权贵之中在怡红楼为顾盼儿一掷千金之人实在不在少数,怪只怪,顾盼儿实在是太出名了,二十年前是当时一个何等名动长安的怡红楼的头牌名妓。 长安城中的谣言愈发开始滋生了起来,二十年前的顾盼儿身旁确实伴有一三四岁的小儿,怡红楼的头牌名妓顾盼儿的亲身儿子,年纪倒也确是相仿。 再者,顾惜朝和当时名动长安的顾盼儿实在太像了,足有七八分的相似,顾盼儿的风采毕竟已是过去二十多年的旧事了,一时之间少有人能想起那名动长安的顾盼儿来,然而一旦有人将顾盼儿捅了出来,细细想来,却是不由心惊,那顾惜朝和昔年之前的顾盼儿实在是太过相像了,顾惜朝与那顾盼儿虽一个为女子,一个为男儿,然而顾惜朝那近乎俊秀绝伦,风华绝代的姿容却是同那顾盼儿几近如出一辙,虽为男子,确独有一番倾世之姿。娼妓之子,永为贱籍,终身不得入士,顾盼儿尽管如何风华绝代,倾倒众生,事实就是,顾盼儿确实还只是一个娼妓。 而…… ——娼妓之子,为贱籍,是为下民,终身不入科举。 这是朝廷百年来祖宗从前朝传下来的规矩,若是顾惜朝确为顾盼儿之子,这探花之名恐怕也就值得再仔细推敲一番了。一个贱籍的娼妓之子,又如何能配得上这当朝探花之名,这人便是再如何文采风流,胸怀锦绣,卓尔不凡,贱民永远也只能是贱民。 坊间的传言至此终于到了开始愈演愈烈的时候,然而,礼部或是翰林院中对此事却竟然不闻不问的放任了下来,这态度却该是值得推敲一番的,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对此事既然放任下来,想必上头定然应该另有一番的盘算。 更何况,这顾惜朝还是当朝林将军林参政新收下的一得意门生。对于林大人向来不怎么存有示好之意的人此时却是多少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林大人的眼界便是再高,择之门生便是愈严。至于林大人府下另一门生沈谭在朝中虽本就颇有些微言,竟是个商贾之家的公子,但好歹也算是正经人家,不算特别的扎眼,而至于那最后收下的一探花郎,最后却竟然一个娼妓之子,千挑万选之下,却竟然选了一个娼妓之子,朝中之人为此想要看上一番那林大人的笑话的想必定然不会只在少数。 顾惜朝是否为顾盼儿之子。此事究竟是否属实,似乎还未曾定论,然而,对于上头的人来说,这其实并不是件很难查到的事,也不知这顾惜朝到底是太过自负还是太过愚蠢过头了,竟然当真堂而皇之的顶着这顾惜朝的名字一路扶摇直上,参加了秋闱,春闱,最后竟然当真一举摘了那殿前三甲的一个名号。探花郎,这许是寻常人也许终身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了,分明他的眼前已经近乎展开了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然而,结果…… 唯一值得有些微妙的,却是顾惜朝当日里投入翰林院中的名帖不知所踪,既然没了名帖,一时之间便不能证实顾惜朝曾冒改籍贯持着假名贴报考科举之事,然而,证实顾惜朝的身份,对于礼部和翰林院而言,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待只要时间一到…… 至于如今, 革职待办,仅仅不过四个字。 顾惜朝却已经知道,他快完了。 顾惜朝坐在了这将军府的前厅之中,紧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那紧紧压着的纤白如玉的五指的指甲深深刺入了自己的掌心,渗入了几滴血渍,殷红如火,他却似乎已经浑然不知。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只差一步,他本以为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 他曾经以为凭着自己的才学,他满腹的诗论,他胸中所怀的一个锦绣的天下,他定能在朝中步步扶摇直上,夺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最接近天堂的那一刻,他一步却已经踏进了鬼门。 不错,他顾惜朝便是那二十年前名动长安的怡红楼头牌名妓顾盼儿的儿子,一个娼妓之子。然而,他到底是不甘的,若是上天将他琢磨得再过平庸一些,顾惜朝始终觉得天道是不公的,天道既然赋予了超乎寻常之人的天赋,却没有能够赋予他一个能够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好地位。 在习武一道上,他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旁人往往需要练上半年或是一年的功夫,他半个月便能将其融会贯通。旁人万般苦手的武功心法,他往往只需要看上一眼,便能记个明明白白,半天便能理解得通透彻底。 在文之一道上,他三岁便能识千字,五岁能诵诗书,七岁通读经史子集,时年二十有四,已能著作一部天下的兵法战略《七略》,古有《三韬六略》,他便一著《七略》。 顾惜朝还只是一个草莽书生的时候,便已曾投卷《七略》数回,世人只当他是一个真正的疯子,然而,很多人却还是不得不承认,顾惜朝是一个天才的疯子! 如若顾惜朝不是天生那般的惊才艳艳,顾惜朝若不是那个心高气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无一不晓,无一不通,惊才艳艳的顾惜朝,或是顾惜朝不再那么惊才艳艳了一些,或许他顾惜朝会过得比现在更安稳更知足一百倍。然,他便已不再是顾惜朝了。 上天独独却放任了这样一个出身低微偏又身负惊世才学的顾惜朝! 一切只因为……他是顾惜朝。 上天既然塑造了一个这般惊才艳艳,胸怀锦绣的顾惜朝,却没有赋予他一个能施展他手上所有才华的足够的地位,娼妓之子,仅仅只因为他是一个娼妓之子,他便只能成为一个贱民,顾惜朝又如何能甘心? 顾惜朝选择了放手一搏,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 可惜……他终究太自负了些。他自负顾盼儿的声名二十年前便该早已隐去了,他自负于他自己满腹的才学会成为自己仕途上一大重要的筹码。他自负于只要能给他一个哪怕微乎其微的机会,他都能抓住然后稳步地真正扶摇而上,他自负于……他终究还是小瞧了这天下人。 顾盼儿在长安城中已经沉寂了近二十年,即使当时如何的名动长安,都已经成了如烟往事,顾盼儿的消息被挖了出来,背后定然有人在针对于他,有人在盼着他被革除功名,盼着他认下青楼名妓顾盼儿的儿子的身份。顾惜朝知道有人在针对他,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如何能盼着自己能以自己的一己之力说动一个便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不甘心……他顾惜朝又何曾真正甘心过? 在市井之上,在江湖之中,人情冷暖,顾惜朝这几年来都已经见得多了。然而,昔日尚还与他把酒几盏的官场之中的有人如今与他却早已是避之唯恐不及。顾惜朝想到了翰林书院中那个向来对他推崇有加的老翰林近日来见他时那鄙弃的眼色,那老翰林日前还与他宽厚地说着翰林书院的日后,正是春闱之时对其青眼有加的那监查的从考官,而现如今…… 娼妓之子,呵,娼妓之子……这身份便当真那般的重要,竟能全然容不下他一个顾惜朝? “公子,顾公子,顾公子……”将军府上的一丫鬟将着手中的一杯茶水端了上来,那丫鬟眼色一瞬也恍惚几分后,方才终于不忍德缓缓唤道,“老爷早朝尚未归来,顾公子不如先饮上一杯清茶,想必公子这般瞧之清雅通透之人,也定是个爱茶之人。” 顾惜朝瞧着那说话玲珑的小姑娘几眼,见其说话侃侃,算不上精致的清秀的小脸上倒是满目的真诚之色,顾惜朝抿了抿唇,端着手中的茶盏仔细轻轻啜上一口后,顾惜朝压下了那片刻之前眼中凌厉得近乎存着几分狠辣的复杂的眼色,蓦然再回首,已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清朗俊秀的公子相貌,“劳烦姑娘费心了。” 只见那丫鬟眨了眨眼,便已笑着缓缓说道:“公子言重了,这本就是当下人的本该张罗的小事,若是当真招呼得不周到,将军回头莫不是还会责罚起我们了。” 那丫鬟嘴上虽然说得严重,面上却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将军府中的下人少有被责罚之人,那丫鬟如此说来,多是些调侃玩笑的成分更居多些。 那丫鬟见了此刻已然缄默下来的顾惜朝,眼珠子忽而转上一转,言道:“莫不然,顾公子可要先去厢房之中休息片刻,将军回来之后,自会有人来通知顾公子你的。” 顾惜朝双眉已是不由的一拧,忽而言道:“我的厢房?” 小丫鬟随即不卑不亢的言道:“老爷先前吩咐下来的,若是顾公子你来了,等不到老爷,可以先行在府中休息片刻,顾公子落在翰林院中的些许物什也已经一并帮取了回来,公子如今可要去瞧上一瞧?” 顾惜朝如今的官职都已经是待办,迟早也该从那翰林院中的行馆之中搬出来,他也确有此意,然而苦于一直未曾寻到之后的住处,如今,却正在他还苦于自己之后的住处之时,有人竟已经来告诉他,已不必再多虑了,东西都已经搬好,只等着你后脚搬进去了,来我这里住吧。 将军好歹也是圣上亲自赐下的府邸,便是府中再多住上几百号的人,怕也是宽裕的,更何况,不过也只多了一个顾惜朝。 “老师他……”顾惜朝闻言面上随之便已显出几分的怔愣之色来,随后才终于迟疑着张口问道。顾惜朝的出身和他的经历早已定下了他天性多疑的性子,顾惜朝自负于他自己,却很难于一个人交托自己全然的信任,他只信这世上的利益,利益越大,才会觉得关系越加稳固。林子清准备留下他,准备留下他这个门生,他还没有放弃他?然而,下一刻,他已经习惯性的开始分析起了自己对于林子清能目前所能带来的利益,林子清所图究竟为何? 顾惜朝虽然向来自负,却还远远不至于盲目。若论起谋政之能,此人才智定然不逊于自己,更甚至,林子清虽在疆场之上虚度了六年,然而,在官场之中好歹却也已经打滚了几年,在很多事情上,比之自己这个初入官场的小辈而言,怕还是要更老练几分。若说是因着那本《七略》,他虽自认《七略》是本不俗的兵法谋略之书,然对于一个三年便已大退戎狄大军,在战场上更素有白狐雅称的谋术大家而言未免多有些关公面前自耍大刀的窘迫之感来,即便是惜才,也远远够不上顾惜朝自认为有利可图之处。 思前想后,本就是他累了林子清,而于他林子清而言,不仅半分的利益恐怕也无,恐怕还要搭上几分自己的名声,未免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顾惜朝至了喉间的话语梗过半晌,最后还是不曾果然的问出口。一方面,他并不确定这小丫鬟能对此事了解几分,而至于另一方面,不管林子清如今所图之物究竟为何,终究还是帮了他,他欠下了林子清一个几近天大的人情。 “老爷尚还让我转告顾公子一句话。”那小丫鬟最后终于又笑着缓缓言道:“此事也许并不像公子你所想的那般糟糕。” ——此事尚还有足以转圜的余地。 顾惜朝更想问那小丫鬟,便是他自己也没那般的自信,这小丫鬟又是哪来这般笃定的勇气。 当然,若是顾惜朝当真问了,得到的答案莫非是“那是老爷说的。”“老爷说的自然都是对的。”“老爷从未错过。”“……”诸如此类的答案,听着似乎好听,实则又实在半分意义也无。 所以,顾惜朝最终还是一句话都不准备说。 片刻后,顾惜朝远远瞧见了一个看上去略显消瘦的人影正向着此间走来。顾惜朝随即下意识的起身去迎,然而,待到那人走得近了,才发现,竟然不是林子清林大人,而是一腰间配着长刀的青年。 那青年面目俊朗虽是俊朗,一副从来不苟言笑的面孔,然而瞧着那人的眉目,却似乎无端透着一股子阴柔的邪气,瞧这好看是好看,却终究不怎么正气。 只见那青年随手将手中的长刀一把压在了桌上,就着顾惜朝身旁的位子此刻已经坐下。 “余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只见那小丫鬟眼前似是一亮,随后便笑盈盈地与那青年倒上了一杯的清茶。 余晃含糊地应了几声后,胡乱的“恩”了一声,接过那杯茶盏后,仰头便已一饮而尽。 ——办完了事,自然也就该回来了。 …… 第77章 金銮殿上, 观之天色,已近午时,而这日清早的早朝至今却还没有退下。 百官持着手中的玉笏恭恭敬敬地垂首立于朝下,金銮殿外很快又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尖着的公鸭嗓子,是殿外负责传召的公公,“诏……戎狄十七公主耶律婉。” 还当真是有些没完没了了。见完了戎狄的将军,每年送来战败赔款的银两,又见戎狄第一勇士,最后又出来一个什么十七公主,见来见去,这日的早朝莫非当真要没完没了了。 多少知道这十七公主的身份的官员此时倒是勉强强打起了精神来,而至于不知道的,多少便有些不以为然了。戎狄王耶律木最小的公主耶律婉,耶律婉的名声也许在中土的名声不够响亮,然而,在戎狄,在边疆,却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个十七公主的,耶律婉不仅是戎狄王最为宠爱的十七公主,还是边疆战场上多次令己方大军曾经一度闻风丧胆的女将茯苓!耶律婉以美艳之名闻名于塞外,而女将茯苓则以悍勇闻于边疆战场之上。 戎狄女子周岁之时,会由圣殿赐下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在戎狄女成年嫁人之前会一直伴随左右,一直到女子嫁人之后,才能改回自己出生之时父母赐予的名字。耶律婉即是茯苓,茯苓便是耶律婉。 好好的公主去当什么女将?去打仗?也许不止仅有几人这般想过,然而,戎狄的风俗可能毕竟与中土多有些不同,若是在当朝出了一个从军的公主,多数会为天下半数的士子诟病。何为妇道?何为女子?三从四德何在?这几顶不小的帽子扣下来,便是当朝的公主恐怕多少也要受不住的,更何况,中土女子向来以柔为美,女子过刚实在也多有些不喜了。然而,在戎狄,戎狄王的十七公主却是在戎狄百姓中口耳相传的“班达拉姆”,是上天赐予他们戎狄的天女,传说中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神女,可以说,在戎狄,十七公主耶律婉的地位是基本可以与戎狄王耶律木等同,地位超然。 从另一方面来说,十七公主耶律婉出使中土,多少也能看出几分戎狄此番难和谈的决意,倒也是一桩幸事。 说来,此次耶律婉出使中土的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作为出使中土和亲的戎狄公主。战后为了稳固两国之间的邦交,维系既定停战条约,最常见的稳固促进两国邦交的重要手段之一便是和亲,而戎狄王耶律木的女儿和王孙之女之中正在适婚之龄的十七之外已无第二人,耶律婉当为不二之选。 此外,戎狄的民风相较中土尽管开放了些,然而,耶律婉以十五岁之龄征战疆场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已是个已过双十的女子,已过双十却还尚未出嫁的女子在中原少见,在戎狄只怕也是不多见的,耶律木虽向来宠爱耶律婉,独独在婚事上究竟还是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不得再任性下去了。 殿外铺上一层红色的绸缎之上很快便缓缓走来了一个身着红衣如火,头戴凤冠的曼妙女子,红绸铺殿,这是朝中对于他国使节最盛大隆重的礼节,那刚刚铺上的红色绸缎旁立着两排宫中低眉顺目的小太监和小丫鬟,而那从那层铺上的绸缎上缓步走来的女子身后也随着几个身着浓重异域风情轻纱衣物的女婢。 茯苓,或者说是耶律婉抬眼在周围正在一阵私语的百官之中望了四周,随后,眼光一扫,那艳丽妖娆得近乎妖孽的视线便缓缓定在了那朝下一人的身上。一眼便能瞧见,或者,于茯苓而言,只要她想找到这个人,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这个男人,已经成了一种几近反射一般的习惯。 能让茯苓记住的男人不多,而那人却自然该算是一个的,那挺得笔直笔直的脊梁,那即使缓缓垂首一眼看去仍是好看得让人不得不叹服的侧脸,两军对阵了整整三年,她便记住了这个男人整整三年,向来以常胜闻名的女将茯苓竟然几度败于一个她向来瞧之不上的文弱书生的手里,这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茯苓来说确实多少存着几分心有不甘的心思。然而,另一方面,正也因为心有不甘,茯苓才得以完完整整的记住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林子清。 面如玉,心性如狡狐,布阵如猛虎,出兵以迅疾,偏偏身形如弱柳,分明是个半分武艺不通,文文弱弱,真真切切当真白面书生一个。说是个书生,他却能上战场,能杀人,能排兵布阵,不输于人下,说是个将军,这人偏就当真是个半分武艺不通的文文弱弱的书生一个。 茯苓看不透林子清这个男人,三年前初闻这个男人的死讯的时候她本是不信的,一日未见这男人的尸首,她便一日不肯轻信这男人的死讯,然而,三年来的了无音讯,就在茯苓准备说服她自己,相信或许这个男人真的已经死了的念头的时候,这个男人三年后回头却又恍若若无其事,坦坦荡荡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出现在了万千百姓,中原人和戎狄人的视线之中。 从那一路铺陈而来的红色绸布上赤足而来的女子噙着嘴角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青丝半挽,垂下半数,头上珠帘隐绰,一身颇具西域风情的红色嫁衣愈发趁着这女人艳丽得近乎夺目的五官愈发惊艳,身姿曼妙。这个女人的美不同于任何一个中原的女子,中原女子眉目多为温婉,即使再如何美妙的女子,也少有几分容貌极端摄人心魄的美感,并非不及,只是这女人的五官更近乎立体,美艳得近乎凌厉,五官更为深邃,似乎独有一种叫男人一眼难忘的魅力。 戎狄十七公主的美艳在草原之上早已闻名,是戎狄百姓中,草原牧民眼中的班达拉姆,是草原人民心中的天女。然而,传言即使再过耳百遍,恐怕也不及这一刻亲眼目之所见的震撼。 战场上的茯苓向来不过是一身戎装在身,风尘并行,两军交战之间,也不过只勉强辨别得出这女将的眉目,却不料,这素来彪悍得很的女人若是盛装打扮下来一番,也独有几分让男人心惊,几近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女子就着纤白的玉足轻轻巧巧的踩在了那红绸之上,张手振臂随后再缓缓收于腰间,这女人,当真是个实在不同于寻常的女子。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是…… 寻常家的女人又怎会在人前如此落落大方的谈论起自己的婚嫁之事,而面上却无半分羞赧之色。 “愿为大庆朝镇远大将军林将军之妻。” 林子清:…… …… “林大人丰神俊朗,风华绝代,男未婚,女未嫁,既然那耶律婉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不如……”待到茯苓退下朝后,朝下已经有人清咳了几声后,迟疑着说道。 这建议倒也确实不错,宫中盖除了一个不过八岁的太子皇帝膝下已无二子,这和亲说到底最后只怕还得从朝中百官的几家公子中择出和亲之人,既然这耶律婉心里已存了人选,倒也算是省事,朝中正得势,圣恩正隆的一方重臣,年近而立,年少而有为的大将军林家子清,在身份上也算是圆了过去,不算折了戎狄和本朝的面子。 林将军早年征战于疆场之下,耶律婉,便是茯苓,作为戎狄女将,与林将军早年有些交集也不算稀奇,只是,此番竟然堂而皇之在这朝堂之上落落大方的明指出了自己心属和亲对象的一男人。 这女人,这女人实在是……在场不少的官员不由心下也是一片的唏嘘之声,在官场上已经数年的官员们哪个不是手段圆滑之徒,尽管方才被那女人的话当真吓了一大跳,结果回头还真考虑起了若是林将军与那戎狄的十七公主当真和亲成婚这件事的可行性来。而最后的结论……这桩亲事,说不定还真是可行的。 只见那傅宗书举着手中的玉笏向前走上了一步,大方的表示出了自己对这桩亲事的赞成之意,言道:“微臣认为,林将军于戎狄和亲,此事简直是再恰当不过了。” 依着傅宗书的打算,林子清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而这个人如今所拥有的权利比之他已经有些不遑多让了,若是这亲事当真成了,最好将这人送到戎狄去给戎狄王当女婿去,送得远远的才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朝中若是少了这个总在与他过不去的林大将军,他只怕还能再更加如鱼得水一些。 傅宗书正待要说话,诸葛正我这会子竟也向前走上一步,也凑起如今这热闹来了,“微臣也觉得,这桩亲事可行,不过,不是我们林将军入赘过去,是让戎狄王将女儿嫁到我朝了。”诸葛正我此次倒是难得与傅宗书意见有了不再相左的时候,尽管两人的想法其实细细想来完全南辕北辙。 傅宗书心心念念想着的是怎么把林子清林大将军给送出去,送出朝堂,最好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至于诸葛正我所想的却是怎么牢牢的将那个戎狄著名的女将牵制下来,最好留在本朝永远都不要送回戎狄去。 耶律婉落落大方的表露出了愿择林将军为夫的意愿,这实在大大出乎了诸葛正我的意料之外,当然,诸葛正我本来最担心的却是那耶律婉若是存着要入朝为妃争后的心思那倒才是真正的麻烦,如今竟然属意林将军,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然而,即使正直如诸葛正我此时也不由暗暗的想着,莫不是这林将军当真丰神俊朗如此,竟在两军为战之时轻易掳获了那十七公主的芳心? 诸葛正我如今想的却是怎么把持着林将军这个筹码好压制住耶律婉,也就是茯苓,这个草原上智勇双全的麻烦的戎狄女将。 两人话未说完,穆子俞这会子却是被惊得几近快跳了出来,也很快高举着玉笏向前走上了一步,说道:“这两个都不成!” 穆子俞道:“茯苓能嫁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朝中重臣却是万万不可的,林将军远赴戎狄,超重损失一员大将,是不妥,茯苓嫁入我朝,然而,不能保证茯苓是否仍然心系戎狄,若是借由此身份,与戎狄大通消息,日后若是出了纰漏……此举也是不妥。” 穆子俞心里此时不由隐隐抽搐了起来,这两个该死的老狐狸,见着他门生被那戎狄公主盯上,一个个非但不拉上一把,还竟然当真想着怎么助上一把,两边都是不好,即使是朝廷这边娶了一个茯苓,也不敢保证,圣上是否当真会因此而对林子清生出几分的猜忌之心来,毕竟自己手下的重臣竟有一个作为戎狄公主的发妻,生出几分猜疑之心也是无可厚非的。 林子清面上的神色瞧上去竟是一副意外的气定神闲,只见其随后却是上前一步,言道:“启禀圣上,微臣有事来报。” 皇帝因着傅宗书,诸葛正我和穆子俞三人推究来推究去的浑水看来搅得实在有些心烦,见到林子清这正主可算是冒头出来了,直接一挥手,心下的一口气刚刚松下,道:“你说吧。” 然而……那厮面上的脸皮子一整,却是说道:“微臣启奏今年科举探花顾惜朝之事,微臣认为此事合该另有隐情,还望陛下明察。” 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脸上的神色却是一连变上了几变……故意的!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看看这满朝文武都在为着这厮的终身大事搅着浑水呢,这厮竟然和他开始一本正经的谈起了翰林书院那娼妓之子的探花郎的案子来! 莫非在这人想来,这娼妓之子顾惜朝的案子比这戎狄公主和亲关系两国邦交之事当真还要更重要一些? 结果,皇帝一口气还没喘匀,这厮张口竟然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听闻傅宗书中年丧妻,已为亡妻守灵十数年,傅中丞痛失发妻,实在令人心痛,茯苓向来对着至诚至性的男子最为钦佩,若是傅中丞愿意远去和亲,想必茯苓定然不会多存芥蒂。” “诸葛先生高洁,孤老至今,不知现下可是存了几分要娶亲的心思?” 这厮倒也不是真的存了几分要推着傅宗书和诸葛正我去和亲的心思,面上分明一副一本正经得厉害的模样,张口便堵得两人怔愣片刻后当真在原地瞪起了眼来。上述自然多是说笑的,只是,先前那两人就着他的婚事不放,想必是被人迫得有些恼了。 转头就着这两人当真也就咬上了,意思倒是分明,再拖我下水,那我开涮,再说些胡话来,迟早把你们也给一并拉下水。 那冷飕飕的视线转过身来直直的瞧上了两人一眼。 傅宗书:…… 诸葛正我:…… 穆子俞:…… 皇帝:…… 第78章 诸葛正我差着神捕司门口负责接见客人的小仆说道,“回头便说我不在府里。”结果,诸葛回头差完了这一句,身后便忽然爆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喝声,“诸葛小花。” 只见诸葛正我抖得一激灵,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急,到最后,索性身形一闪,转眼便已不见了踪影,诸葛正我虽已过天命之年,但在武学造诣上的功夫到底是江湖上,以至于天下少见的,轻功更是精妙,因而果真,身形一闪之下,哪还有这顽童一般的小老儿的的身影。 神捕司, 穆子俞稳稳的坐在神捕司见客的前厅里,身旁的小厮瞧着眼色已经沏上了一壶上好的热茶,瞧着这人的神色,这小老头倒实在是一副气定神闲,悠闲自在的模样,说来,穆尚书也算不上是个小老头,并不贴切,单瞧着这人的脸色,总是一副笑眯眯,既和蔼又和亲的脸色,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小子,如今便成了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一个俊老头。 金银两侍童推着轮椅进门的时候,无情所见的便是这般的一副场景,一旁的小厮低声在无情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无情扯动几下面上一边的嘴角,随后便只能抱拳向着穆子俞无奈唤了一声,“世伯。” 说来,穆子俞早二十年前便与诸葛正我相识,与成家算起来也有几分交情,平日里与神捕司也多有交情,对着无情更是少不得多有照顾,无情平日里尊称他一声“世伯”倒也是贴切在理。 而穆子俞一瞧见无情,心下不由念了几句诸葛小花倒是打得一副的好算盘,然而脸色却是不由别扭上几分。 金银侍童将无情推至了穆子俞的面前,穆子俞瞧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衫长袖的青年,每见着一次,便不由觉得有些痛惜,这是成亭田那小子的儿子,成家仅剩的遗孤了。穆老头对着神捕司的几个人都能吼上几嗓子,尤其对着诸葛小花,更是中气十足的能干吼上好几嗓子,却独独对着成崖余,神捕司的如今的总捕头子无情说不出一句的重话来。 穆子俞总在想着,若是自己在成家灭门之前再赶得急一点,若是他没有赶得那么晚递上一份呈情的折子,诸葛小花的手脚莫不是再快一些,也不会让成家落成如今这般的下场。 现如今,成家的冤案倒是已经断了,可那成家成千上百条冤魂却再也回不来了,成家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成崖余,甚至于,这成家的小子已经不再是成崖余,而是神捕司的总捕头无情。 诸葛正我当日里若是来得再早上一分,或许,当日那婴孩的双腿也不会……如今,却是说什么都已经迟了,也亏得那小子底子甚好,即使废了这一双腿,神捕司总捕头无情在江湖上也照样是一派的赫赫威名,他的武艺,他的才情,这小子的暗器,轻功…… 穆子俞低头去喝自己手中的那杯茶,随后,伸手掩嘴在再旁清咳了几声,试图瞪上这小子几眼。 无情也不恼,安安静静的噙着几分笑意的瞧着眼前他向来敬重的世伯,无情本就生得温文俊秀,脸色更是苍白,平素在神捕司的时候一张的冷脸,剑眉星目,面容虽是俊秀,毕竟少了几分人气,然而,在面对着他向来敬重的世伯的时候,面色倒也是柔和下来了几分,瞧上去格外的让人舒服,便是再大的火气,瞧着就这一张脸也能消停下来不少。 穆子俞憋了半口的气,便只好瞪眼道:“诸葛小花呢?让他出来见我。” ——噗嗤! 每回一听到诸葛小花这名字,总有人会受不住,忍不住笑出声来,便是刚从内堂出来的崔略商和铁游夏二人,瞧着铁手面上神色似是是一如既往的正经,然而眼中却也是隐隐透出了几分的笑意,追命索性一手靠在了铁手的肩膀上,前俯后仰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神情之间竟像是放肆得很,那笑声更是不羁,追命另一手晃着手中的那只酒葫芦,显得沧桑落拓的眉宇间尽是一片忍俊不禁的笑意。 神捕司四个捕头里面,追命的年纪却是最大的,师兄弟四人只按着入门先后排名,与年纪大小倒是没什么关系,因而,无情的年纪不大,却是大师兄,而里头年纪最大的追命反倒是成了三师兄。 追命笑声放肆,但笑上一阵后便也就收住了,回头灌上一口自己酒葫芦的好酒,拿着那酒葫芦便抱拳唤了一声,“穆大人。” 铁手倒是正正经经的也抱拳唤了一声,“穆大人。” 穆子俞算来和成家有些渊源,无情尊称他为世伯不为过,然而毕竟并非诸葛正我同门师兄弟,因而,诸葛正我门下的几个弟子也只称一声“穆大人。” 至于那“诸葛小花”的名字,早年新帝尚未继位之时,先皇老年沉迷于丹道,受游方道士所蛊惑,迷恋长生之术,导致世道昏庸,名不聊生,当时生为太子太傅的诸葛正我便曾经怒而斥了一句,说道自己生于这昏庸的世道,甚觉不忿,世道昏庸,他诸葛正我不如索性改名诸葛小花,回家种种田也可了此残生。 而后,不知怎么的便传到了先皇的耳中,在之后先皇在世的十几年中诸葛正我便当真一直未受到重用,一直到新皇即位,才有意无意的将着诸葛正我提了上来,成了如今的诸葛神侯。说来,当初的诸葛正我虽是这般说的,然而到底是不愿当真对这世道当个视而不见,见而不闻的野鹤之人,诸葛正我毕竟与那些隐士之人不同,诸葛虽有遁世之心,毕竟心系天下,回头想想还是不忍放下这昏庸的世道置之不理,在被皇帝闲置下来的二十年间便培养起了自己门下的四个弟子无情,铁手,追命和冷血,也正是如今长安城中声名赫赫的神捕司门下四大名捕。 至于如今,已经继位的新皇确实是个还算得上贤明的君主,尽管表面上纵情声色,该打理的万事却到底是打理得一丝不苟,天下近十年间此时更是少有的太平,然而朝中又出了傅宗书这个奸相,诸葛正我便更不能退隐了。 穆子俞与诸葛正我同朝为官几十年,对诸葛正我早年里的道道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穆子俞做官要远比诸葛正我圆滑,先皇晚年政治昏庸之时,诸葛正我忿而发难,他却选择了暂退一步,暗中培养起自己手上的势力。 诸葛小花这个名字对于诸葛正我来说并不算是多大的事,然而,穆子俞每回恼了的时候,定会吼上一嗓子“诸葛小花”,原本早年间还不怎么算为人所知的称号随之也就越传越广了。 说来,诸葛正我也多有些郁闷,戎狄和亲的事又不是自己提上来的,他也不过就是举手表了个赞成,这穆老头怎么偏偏就盯上了他。 林将军去和亲已是想来穆子俞也不会没有一番自己的考量,就如今而言,这确实是最好不过的打算了,正好林将军尚未娶亲,那戎狄公主也中意于他,只要把持着把公主嫁过来而不是把人送出去的底线,最后结果也未尝不是一件妙事。一方面,戎狄和亲有了回应,也有了牵制戎狄的一个不小的筹码,而另一方面,林将军不是尚未娶亲吗,娶了正妻,不管是不是曾经有过念想,也断了端木蓉这条线。 至于会被皇帝猜忌,诸葛正我倒是觉得反而是穆子俞多虑了,且不管传言真假,林将军都曾是皇帝的情敌了,也没见怎么被猜忌,该怎么重用还是怎么重用,娶了个戎狄公主又算得了个什么事,诸葛正我估摸着,这穆老头估摸着是真把这门生当儿子养了,都当着儿子养了,该顾虑的便自然多了许多,莫不然,瞻前顾后可向来不是穆老儿的作风。 穆子俞端着茶盏啜上了一口,道,“你们世叔何在?” 诸葛正我的这几个弟子虽与诸葛正我确有师徒之实,然而向来诸葛正我只让这几个弟子都唤他做世叔。 追命笑够了“诸葛小花”,晃着自己手里的酒葫芦,头上还带着一顶斗笠,留着青色的胡渣,看来应该刚从外面办完案子回来,一身青色的粗布衣,绑脚都是破烂的,总之便向来是一副落拓不羁,风尘仆仆的模样。只见追命随手摘了头上的那顶斗笠,随后便疏懒的笑着与穆子俞说道:“穆大人,你这时候在神捕司堵着,想必多半是堵不到世叔的。” 穆子俞对着嬉皮笑脸的追命吹胡子瞪眼。 一旁的小厮唤了声“三爷”,便接过了追命手上摘下的斗笠,和一个破布包袱。 铁手对着“穆大人”支吾了几声,随后便道:“世叔,方才说,他去了将军府。”铁手伸手掩唇在嘴边轻咳了几声,随后倒也还是照着实话来说了,诸葛正我离开神捕司的时候,在门口特意嘱了铁手一声,若有人问起,便说他先行去将军府了。 穆大人又一瞪他,喃喃道,“你小子分明也是不老实,诸葛小花既是已经与你说他去了将军府,他便一定会去将军府吗?小子滑头,不过说话却倒也算是实诚,说道是诸葛小花说的。” 诸葛正我有没去将军府,神捕司的人是不知道,可将军府的人却知道,若是诸葛神侯当真一早赶去了将军府,想必多半是见不到人的,因为林将军,林大人今儿个一早又被皇帝请走了,这个时辰都还没回来。 …… 紫禁城,清和殿, 皇帝几近无力的单手撑在案上扶着额,皇帝近来发现,手下有个能干的官员,好处虽然也是不少,可也并非全然没有坏处的,尤其是摊上手底下这林子清一人,单单只有这一人,皇帝都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疼上了。 “你当真要保那个探花?”这话一问完,皇帝自己都忍不住脸皮子上一抽。他要是不想着保那个探花,后面哪儿还能闹出那么多的事来,今年这届的科举他就不该让这小子上去坐镇,好歹也算是个高官了,勉勉强强才收了两个门生,两个门生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疼。 说来,那个进士科的小子算起来已经是让人省心的那一个了。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对了,沈谭,沈谭这小子近来从了刑部,不得不承认,据刑部的人来报,这小子在这方面还当真多有几分的急智,一个文生竟然在判案断案上独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尚且心细如尘,是个能干事的,独有一点,这小子太爱财了,对外那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至于旁人来送礼的他倒是大大方方的来者不拒,让皇帝委实想到了他老师当年借着海令大肆“收刮”当地富商的无耻行径。 可偏偏别人都是收了钱干事的,可这小子就是个收了钱不干事的,干起事来却还是公公正正的,了无半分偏颇,当然,很多人也不是那么傻,见到他不办事,送礼的渐渐也就少了,但送出去的礼总不能这么收回来,这小子便眉开眼笑的占尽了好大的一处便宜。 这小子就应该被调着放在穆子俞那小老儿的眼皮子底下,那见钱眼开的相似简直了。 至于现下这个更麻烦的,他亲封的一个探花郎,文采风流不假,文武双全不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是不假,却独独只有一点,是个之子,贱籍。若是个寻常妓子的儿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长安城里二十年前有名的长安城第一名妓的儿子,即使过去了近二十年,那名声也是大了个去了,让天下的百姓听去了,一个之子出生的探花郎,岂非不是太过丢人了? 当然,皇帝自然也有一番自己的考量,他手下并不缺人,那顾姓的举子尽管是个金瓜也好,木瓜也罢,也都与他没什么关系,惹了麻烦当下舍去也就是了,论及文才,多又没什么用处,若论及谋略,他手底下不是还有个林子清吗? 林子清与顾惜朝不同,两人可以自然都是天下少见的自有鬼才之谋的人,然而,顾惜朝虽然比之林子清确实要容易控制的多了,林子清无欲,对于钱财,权利,声名,他都可以弃之如粪土,这样的人确实不怎么容易控制,而至于那顾惜朝,两人虽是相像至极,却又全然不同,这个人的野心太大了,对权力的欲望实在太强了,这样的人虽然容易控制,却是在皇帝看来最危险的一种人,朝中已经有了个狼子野心的傅宗书正在忙着要去对付,朝中若是再放进来一只虎狼…… 林子清不可能不知道顾惜朝的心思,对于皇帝的心思也是明白几分,可这人竟还是坚持要保住这探花郎,这顾惜朝便当真另他起了这般的惜才的念头。 关于贱籍的问题总也是绕不过去的。 而林大人对此的解释是, 顾盼儿早年一从清河县而来的书生有私交,两人本已约定终身,已有沾染,然顾盼儿本是一豪门商贾之女,然而,家道中落,风光不再,那书生的父母百般不允,不愿其子娶其为妻,定下了另一门在旁人看来门当户对的亲事。当时已怀有六甲的顾盼儿顾惜那书生父母的苦心,更不愿毁了那书生前程,便自行离去了清河县,怎料,在长安落户之后竟惨遭人贩拐卖,被卖去了青楼,不得已成了青楼卖笑的一妓子,更在随后不久,成了长安城里的第一名妓。 几年后,也就是二十年前,那书生途经怡红楼,见到了当日里的顾盼儿,甚觉痛惜,而当时顾盼儿年华渐逝,早已是风光不再,楼里的老鸨正准备将着顾盼儿最好再转手卖上最后一回,还能再赚上一笔,那书生知了当年之事,对此甚觉痛惜,对顾盼儿情愫未断,故而最后咬咬牙便将那顾盼儿和自己的儿子一同赎了回来。顾盼儿最后便被那书生娶了成了一个妾室。 妾室之子若也是妓子之子,却是算不上是贱籍的,最多便算作是个平民,庶子,而平民庶子却是可以参与科举的,所以,顾惜朝的科举之名算来还是有效的。 至于林大人之所以会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书生曾与林大人有过故交,曾经同他说过这样一段往事,说来,他还算得上是那顾惜朝的长辈。 至于顾惜朝因何顾姓,林大人道,恰巧那书生也姓顾。 皇帝面上的脸皮子随即便是一抽,“这故事讲得不错。”顿上片刻,皇帝又开口问道:“最近都在往什么地儿晃悠去了?” 林大人面上简直一副又正经又言笑不苟的模样,随即又正直又实诚的说道:“百花街上的评书楼。” 皇帝:……¥¥%%¥¥%% 皇帝:“你以为我会信?” 林大人:“有人信就足够了。” 皇帝:(≈……≈%……≈% 皇帝:“你还能更无耻一些。” 林大人:“圣上赞誉。” 皇帝:“你说实话,顾惜朝那本不见的名册是不是你搞的鬼?”(若不是没了名册,那还容你小子在这里这般的编排! 林大人:“说实话,当真不是。” 皇帝:“我忽然觉得,把你送去和亲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林大人:“圣上,您不会。” 皇帝:≈(……≈……%……¥……% 第79章 将军府, 顾惜朝近几日来都不曾出过将军府,一来近来阁了翰林院的差事之后确实有些无事可干了,二来林大人为他的事已经多方奔波,他已不愿再替着添上更多的麻烦。在他的风头正紧的时候,为上之策,还是极少露面为好。他曾经踌躇满志的想着一定要在京都长安干出一番天大的事业来,成为人上之人,让天下都瞧不起他的人都痛悔他们曾经的有眼无珠。 他以为二十年后的长安已经不会有人记得顾盼儿了,事实上,若非有人刻意提起,顾盼儿也确实该湮灭在花街柳巷的传言之中了。并非是他顾惜朝不够谨慎,在这个风云辈出的朝堂之上,他顾惜朝也不过是借着逆流而上的一叶飘摇的孤舟,他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即使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林大人,林大人既然为将,他的势力统共却都在边疆,而在朝堂之上,即使多受皇帝器重,底蕴不足,始终不足以与朝中各方势力相抗衡,朝中若是当真有人要与他这个小人物作对,或者说,他们并不是想和他这个小小的探花较量,他们求的不过是借着自己打压一下林大人在朝中逐渐稳固的地位,于他顾惜朝而言也只得受着。 他为自己盘算了一局胜面不大的赌局。诚如林子清所说,顾惜朝的心思颇重,顾惜朝从小成长的环境决定了他的性格,他的心思向来缜密,每走一步都自有自己一番的思量,说是步步为营都是不为过。幸为林大人门下门生,可以说确实多出乎他顾惜朝的意料之外,是一个真正的意外,然而,他顾惜朝有的是许多能将意外转为不错的优势的法子,胸中自有一番成竹在胸,一步十算,不过最是天下一书生。 早年之前,便有传闻,林大人对于君子士农工商之见不屑与之,早年前与各商行老板之间的关系向来不错,于门户之见的见地向来寡薄,虽曾在朝中士林之中多有诟病,在百姓商贩之中的声望却反而素来不错。 可以说,顾惜朝在赌,他在赌他自己这个门生在林子清眼中是否可有可无的地位,无疑,林子清是个极为惜才之人,然而林大人惜才确实不假,若是为了一个前途近乎灰暗的人才,他会不会还是那个在芊芊学子念想之中清廉明正,憧憬敬重的林大人,而他又会不会正是那个被惋惜,在他的眼中一个有足够的价值被挽留的人才。 然而事到如今,便是他自己,都已经似乎丧失了极大的自信。他甚至曾经质问过,自己真的有让一个几近位极人臣的年轻将领力保的价值吗?手中弹珠和明珠的选择,这抉择岂非已经再鲜明不过了?成为被抛弃的一枚棋子,这会不会就是他之后不久最终的命运。 沈谭已在这处书房的门口立了许久,瞧着似乎到底没什么形象的在书房一边的门上懒懒地靠着,面上多是一番嬉闹之色,说是个进士及第的文人子弟,倒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富家纨绔公子。 沈谭向着顾惜朝随即懒懒地嬉笑着说道:“听闻顾兄你近来竟像个深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可是?” 顾惜朝用一手卷着一本天下兵法大略心得的《谋定》,那双不浅不淡,瞧着温和实则锋芒毕露的眼睛向着沈谭撇过了一眼,顾惜朝微微蹙眉,随后双眉一挑,张口低低的笑了几声,随即便不由勾唇嗤笑着反问道:“天下坊间一家之言又岂能当真?” 沈谭像个真正的软骨头的整个人都窝在了那张弟子里,周围的下人多已经被遣了出来,倒也不会多有什么顾忌了,沈谭的眼珠子不由一转,忽而问道:“你可知坊间近来盛传的一事?” 沈谭以着近乎调侃的语调子说道:“你我好歹算是同门,你这般冷淡,待到旁人看去了,莫不是以为你我之间同门不和?” 顾惜朝冷冷地向着沈谭瞥过一眼,眉间的冷峭之意更甚,一番讥讽得近乎凌厉的神色。 他与沈谭虽算是师出同门,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是算不上深厚。在春闱的考场之上又确有几面之缘,当日里想着也不过是一个识得礼数的圆滑之人,虽是个商家之子,也算是有几分君子之风,是个算得上儒雅的书生,然而,不过相处见面了几日,心下却早已将自己先前的猜想驳了个干净。 沈谭道:“日前我被派去刑部,算是勉强破了几个小案,月后,老师与我商议着准备让我去清河县当上一两年的县令,日后若是愿意可以再入朝来助他。” 说来,沈谭面上在对着旁人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伪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看上去极通礼数的模样,然而,在对着熟人的时候,却是百般的形象也无了,而在此时,在面对着顾惜朝的时候,竟是敛起了脸上或是温文或是嬉闹的笑意,竟是一副难得正经的脸色,不由叹道:“我为商贾之子,尔为妓子之子,皆为士人所轻,为人所诟病。近几日来,我时常在想着,若是当日在春闱或是殿试之上遇到的不是作为座师的老师,我还会不会有如今的成就和前途,我会不会是今朝的我。” “我曾想过很久……结果却想当然是,不会。”沈谭道不由缓缓似是感慨的说道。确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很轻易全然信任一个人,他沈谭不会,于顾惜朝而言,更尤其不会。他们出生和成长的环境决定了他们近乎多疑猜忌的心性。 顾惜朝此人看似温文尔雅,是个世间少见的文武双全甚至于看似才德兼备的君子,只有熟知之人才会勉强了解到那层温文的书生皮相之下是怎样的一副冷酷暴戾,狠辣无情的面容。 若要求得此人对人真诚以待,只怕……当真是世间一大难事。 然而…… 沈谭随后便不由缓缓叹道:“坊间如今都在传闻着顾盼儿与顾家公子二十年前的一桩风流韵事,传闻着二十年前怡红楼的头牌名妓顾盼儿原来竟是个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原来今年新科的探花郎竟是林将军故人之子。” 语音未落,顾惜朝手中手中的一枚黑色的棋子最终终于还是……倏忽落下了。 …… 林子清与李路李侍郎一同出了清和殿外,临别之前,李侍郎终于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说道:“我虽早知你向来无耻,却不知你何时竟无耻到了这般的地步?”李路的五官本就凌厉,此时勉强在嘴角扯出几分笑意,看来竟是一番说不出的嘲讽的意味。 而五官向来柔和清俊的林大人却是一副板着不能再板着的正经脸色,“恩,实话。” 李侍郎的脸皮子上忍不住又是一抽,“圣上早晚该被你气得跳脚起来。” 林大人沉吟片刻,语气诡异的飘忽了一瞬,“……不会?” “……” 李侍郎又道:“有时候,我当真觉得半分也不想体味一番与你同朝为官的滋味。” 林大人挥着袖子轻拍了几下自己身上的官服,眼神再一飘忽,随即才缓缓道:“我知道。” 李侍郎道:“或许你下一次可以试着更温和的与圣上说话。” 李侍郎伸手近乎想要压下自己额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随即咬牙片刻,才终于像是正了脸色,言道:“只为了一个小小的探花郎,你周转了这般大的功夫,几近冒了天下的一大不韪,此人当真值得?” 李路确实是不知林子清在清和殿中究竟与皇帝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待到他进殿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面色几近铁青的皇帝。 而结果,竟然就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探花郎。 这林子清便当真吃定了皇帝不会轻易动他吗?若是当真触怒了圣颜,若是…… “我不想毁了他。”片刻的沉默之后,林子清终于是缓缓的说道,“所以,我只能尽量拉拢他。” 李路张了张嘴,他倒是想问,这顾姓的书生何德何能竟能被他如此器重,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是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李路固然是觉得林子清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尽管对着这今年传闻之中文武双全的探花郎多有耳闻,然而,毕竟只是一个出生贱籍的书生,在青楼之中出生的妓子之子又能有几分眼界呢?李路到底是寻常举子出生,对于士农工商这等制度到底还是有几分看重的。 说来,对于林大人今年难得手下的两个门生,可以说,他多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士农工商,商人最下,那沈谭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子,至于那顾惜朝……妓子之子便是不说也罢。况且,两人还多和武林扯上一些关系,沈谭之妻是武林中问剑山庄的独女,而顾惜朝本就是个真正的江湖武林中人。 可以说,现如今听得林子清对那顾惜朝的评价竟会如此之高。 一个如果不能拉拢,就只能毁掉的人才。 李路实在不得不怀疑顾惜朝户籍一事是否当真与他林子清半分关系也无,便当真恰恰就在这个档口,刑部上上下下竟都找不出一个顾惜朝的名籍所在,莫不然,在傅宗书掌下的刑部官员又怎会不想要借着此事最好狠狠扇上这人一巴掌?这时说来也当真是胡闹冒险的很。 名籍异动,对于底下任一多少有些权势的官员而言都不算是大事,只是,这事如今却成了夹在林子清和傅宗书两派之间的较量,林大人能随口编出一件坊间的风流韵事来,其实多少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顾惜朝此人,他保定了。 至于其他,如今,名籍的问题已经照着林大人的嘱托办下去了,也就是说,自此以后,顾惜朝还是顾惜照,却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顾惜朝了,便是再有人想动他,也不得不考量一下夹在中间的一个林子清。 朝中想必早有人在骂娘了,这顾姓的举子莫不是林子清他儿子,傅宗书更是对着林子清直恨得牙根痒痒,本来想着挑着一个软柿子来揉捏,正好他正有一个外戚,撸了一个顾惜朝的探花,进士科的位子少了一个,他倒是可以正好找人再顶上,结果半路却杀出了一个林子清,软硬不吃,脾气拧得跟一头倔驴没什么两样,偏偏还深得皇帝的宠信。 说是他林子清的儿子,也不过是玩笑之言,林子清说来也不过比他顾惜朝多痴长了六七岁,又怎会有一个这般大的儿子,不过是怨着这林大人竟会这般维护起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不值得一书生,一个妓子之子。 若是顾惜朝的后台换了一人,只怕这时候的顾惜朝早该在长安城中声名狼藉了,偏偏却真真正是这个向来让傅宗书最为头疼的林子清。 临走之际,林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李侍郎,说道:“顾惜朝应该在你府上递过投名状,若是你当真仔细看过那本《七略》,你就该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 李路闻言,却是不由的一愣。投名状,自他在朝中打下一席之地后,向他递过投名状的落魄书生并非没有,甚至可以说,多如繁星也不为过,他倒是也确实很长时间不曾犯过那些投名状了,只有偶得闲暇的时候,才会简单扫过几眼,至于那本《七略》,他更是全然不在意,一个狂妄的书生所著的一本兵书战略,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落魄书生,他不过一直想着这也不过是个狂妄的疯子罢了。然而……现如今,他一向引以为自己对手的林子清现如今却告诉他,让他去看一本疯子写的兵书战略,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自己当真已经耳背了。 而这一厢,林子清却已经又叹道:“更何况,圣上日后总会用到一个才智双绝的谋士的时候。” 李路下意识的想张口说道,不是还有一个你林子清吗,话到嘴边,又是缩了回去。因而,半晌之后,才勉强回味过来这其中的意味,这是……什么意思? 林子清也不过比那顾惜朝痴长了几岁,这般时候便已经起了要培养一番自己的接班人的心思,莫非……莫非他一早他已经有了早早隐退朝堂的想法,李路越想才越是觉得恍惚,名声,权利,钱财……确实,于他林子清来说,这些黄白之物了无半分意义,他也向来不曾有起过几分争斗弄权的心思。 有时候,李路甚至会开始怀疑上林子清出现在这朝堂上究竟所求为何?朝中争斗向来不休,近年来更是出了一个奸相傅宗书,然而若是傅宗书倒了呢?若是傅宗书倒了,朝中再无忠奸之争,届时……他林子清还会坦然出现在这朝堂之上吗? 方才想到此处,心神便是一阵恍然。 然而,再抬眼看去,林大人转身已经上了马车,赶车的马夫伸手一样马鞭,马车的车轱辘便咕噜咕噜的转了起来,街道上隐隐扬起了一片的尘…… “大人。”身旁的小厮已经在轻声地唤道。 李路仔细的瞧着那辆马车几眼,方才缓缓转身,随即一扬手,便也说道:“回府吧。” …… 林子清回到林府,换下了一身的官服出了内堂的时候,前脚踏入前厅便已经见了三人,出乎他的意外,他近十日前差着往边疆快马加鞭跑上一回的余晃和张合竟都已经回府,余晃被派往了边疆素来与戎狄交壤之地打探消息,张合则是回军中取了一些尚未上报的军情。 原本预料半月才能赶回的两人竟然不过十日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至于另一人,便正是顾惜朝了,顾惜朝毕竟在为人处世上比自己手下的两个偏将要圆滑了不少,再兼之顾惜朝本就是江湖中人,不比寻常的书生,也自有几分张狂豪气,而张合,余晃二人也记着顾惜朝本是他林子清的门生,便也自然器重几分,更有张合这个话痨子在其中调和,因而,这大清早上的,这三人便当真就在林府的前厅中畅快的饮起了酒来。 见到林子清从内堂走出来,三人一同起身向着林子清拱手,“将军!”“将军!”“老师!”。 林子清勉强扯动了一下自己的脸皮子,几不可见,面上正经了太久,便是如今竭力想做出一个正在笑的表情都实属有些不易了,“倒是看来,你们似乎相处得算是不错。” 走得近了,林子清才发现这厅中还有第四人,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坐在余晃的身旁,余晃的骨架子本就极大,坐在前面,边正好挡住了那女子的身影。 余晃甚至一直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那女人的怀里尴尬得抽出来,结果那女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回头又有些可怜兮兮的扯着余晃一边的衣袖子。 见到将军注意到了自己身旁的那女人,余晃随即只好抱拳干巴巴地说道:“半路在黄土坡救下的,是个戎狄人。” 余晃下意识的撇过头看向了张合,以往这些繁琐的嘴皮子上的事都是张合负责张口便说的,会戎狄语的如今在场也就只有他一人,然而,张合此时偏过头似乎正在与一旁的顾惜朝说话,眼目低垂,像是全然不曾注意到余晃近乎求助的视线。 林子清伸手掩在唇边清咳了几声,那戎狄来的女人嘱咐着后来便由府里的丫鬟负责带了下去。 “将军。”张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一旁但笑不语的顾惜朝,林子清稍稍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随即,张合方才缓缓开口说道:“将军,我和晃子照着你的吩咐在边疆转了一圈后发现,将军你所料确实不错。杨钊杨将军手下确有一将李龄,刚正不阿,是一员杨将军手下的猛将,至于那冷呼儿和鲜于仇,那两个傅宗书手下的鬼蛋子只怕是……多少有些存心不良。戎狄那厢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了,牙刅一边小战却又不断,这两个鬼蛋子向来鬼祟得很,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至于戎狄……” 余晃上前一步,随后这才接口道:“将军所料确实半分不差,戎狄国内确实发生了内乱,他们已经多少有些自顾不暇,近来想必是兴不起多少波浪了。 耶律木已经驾崩,如今继位的正是他的三子耶律徵,耶律徵继位之后,耶律木四子,二子,五子,六子相继暴毙,耶律木的几个女儿大部分都已经被耶律徵派去和亲,多是周围一些边缘小国,另有几位公主都被派去了牙刅,换取戎狄国内的粮资,而茯苓……耶律婉十七公主是自愿提出前往我朝来和亲的。” 张合张张嘴,倒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摸摸鼻子,表示作罢了。他原先倒是想着,莫不是茯苓这漂亮的小娘们当真因着打上几场仗,看上了他们的林将军,以至于要以身相许了,怎料…… 张合心下倒是不由叹道,结果,怕还是在瞧着将军背后不小的势力吧,才会想要甘心的依附下来。 “惜朝。”林将军在一张桌前缓缓坐下,却是忽而唤了一声。 顾惜朝眼中似是眸色一闪,稍稍又一拱手,迟疑着唤了一声,“老师。” 林大人随即便随口应了一声,“恩。” 沉默了许久,顾惜朝随之不久的脸皮子上也是不由的一抽,瞧着似乎正睁眼盯了他一会儿的林大人,迟疑着张口问道:“老师……是想听学生的意见?” 林大人遂道:“恩,你继续说。” 顾惜朝:…… 林子清存心存着几分考量顾惜朝的意思,随后见着顾惜朝眉头紧皱,似是开始思索之时,心下的心思不由也是百转。 几年之前,戎狄便与朝廷有过一场大仗,结果大败而回,元气大伤,而偏偏又在这档子的时候,朝中出现了内乱,耶律木三子耶律徵继位,就在这个时候,耶律婉自愿前往中土和亲,一方面自然是想要避开朝中夺权的大风波,一方面未免不是存着在我朝养精蓄锐,甚至于……往借兵力回戎狄讨伐杀父弑兄的乱臣贼子的盘算。 耶律婉在主动提出和亲的提议之后,确实曾经提出要林子清前往和亲,然而,随后又坚持她的夫婿须得同她回戎狄。 在明知道皇帝不可能放手一个朝中重臣,一个将军和亲前往戎狄的情况下,仍然坚持要他林子清和亲,耶律婉并非是个蠢人,不可能不知此事已无可回转的余地,虽说是和亲,只怕早已意不在和亲,她只能在尽量的拖延时间,然后…… 林子清遂不由心下苦笑道,——这女人的野心怕是看来可真正不小啊。 而另一厢,在思忖片刻后,顾惜朝心中自己有了一番自己的盘算,稍稍仰头之下,已显出几分的孤傲之姿,亦是一副清俊不过的面色,但见其唇角微勾,凤目含笑,随即便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此女,本意不在和亲,意在借兵。此女……意欲称王。” 戎狄的民风比之中土要开放很多,在戎狄王的历史上并非未有女子称王的历史,凭着茯苓,亦是耶律婉十七公主在戎狄的名声,只要她的手中掌有一定的兵力,并非全然没有复盘的可能。 借兵复国,并非只是空谈。 …… 第80章 神捕司, 诸葛正我摸了几下自己花白一片的胡子,眯着眼睛,执着手中的黑子从天元的位置一路下移到左下,“咳咳”无情在旁忽而掩唇轻咳一声,诸葛正我再慢条斯理的把那枚黑子移了上去,下在了棋盘右上的小目。 林大人随意在自己面前的棋篓里扒拉几下,随后慢条斯理的执了一枚白子,一抬眼,道:“落子无悔?” 诸葛正我摸了一会儿的下巴,忽而急道:“等等,再等等。”半晌,摸着自己下巴上一把的胡子又说道:“不悔了,真的不悔了。” 诸葛正我随后仔细瞧着林子清越来越紧锁的眉头,面上渐渐显出几分得意之色,然而随即,他又很快后悔起来,林子清本来的气色就算不上很好,面色苍白得很,若是一再思虑过多,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来。 林大人思索片刻,随后眼睛一眯,便忽而唤了一声:“惜朝。” “咳咳。”立在一旁的顾惜朝忍不住也伸手掩在嘴边轻咳了几声,指着棋盘上的一处便朗声说道,“四之五。”顾惜朝忍不住暗着勉勉强强的抽动了一下嘴角,心道:多少对不住神侯了。毕竟论起关系来,林大人才是他顾惜朝真正的恩师。 诸葛正我的脸色变了片刻,几近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顾惜朝,再回头看看自己面前的棋盘,眼看着又傻眼了,诸葛正我道:“你使诈!” 林大人慢悠悠的端着面前的一杯新茶啜上一口。 两个都没什么棋品的臭棋篓子碰在一块儿下棋,能出现什么样的情景? 诸葛正我和林子清都算是懂棋之人,然而,这棋懂是懂,却不能算是高手,只能说是能下棋,会下棋,下得还算不错,但若是论起真正精通棋道的高手,差上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诸葛正我下到中盘结果就拉上了个参谋,林子清的棋力不算精通,顶多算是小通,却自然是下不过一个无情的,但幸好,林子清的背后还有一个顾惜朝。这一局年长一辈人之间的棋局最后便成了两个精通棋道的小辈之间的较量,至于那两个向来为老不尊的老少家伙随后索性一边下棋一边胡乱闲聊了起来。 诸葛正我道:“今个怎么有空上我这神捕司来坐坐了。” 林子清依着顾惜朝所言落了一子,“你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我总要带着人仔细给你上门问候感谢才是。” 诸葛正我瞥了一眼一旁立着的顾惜朝,忍不住又撇了撇嘴,心下叹罢,心道,倒也确实是个丰神俊朗的俊美书生,一挑眉,也落下一子,“此事也便就过去了,你日后还是莫要再提,就当独在此事上我与你从未有过交集。” 林大人遂颔首,道:“恩,那便不谢了吧。” 诸葛正我噎住了半晌,随后又忍不住瞧了一眼一旁眉目俊秀,姿态从容不迫的顾惜朝,道:“我只希望日后你我都不会后悔吧。” 顾惜朝向着诸葛神侯稍稍颔首,那一双向来凌厉阴冷的寒眸里此时却是难得的一片温暖的真诚。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7节 顾惜朝的名籍在礼部虽然已经没有备案了,但在刑部一向都是有备份的,而至于这次,忽然出现的一份平民籍一顾姓书生的名籍便是从刑部翻出来的,也就正好证明了,顾惜朝入举之前,正是平民籍,也就是他的科举成绩是完全有效的。 而有能力入刑部捏造民籍的……神捕司同样也隶属刑部,天下百姓的户籍在刑部的书房都有记录在案,正巧属于神捕司的管辖范畴。 诸葛正我与林子清正在说话之时,庭院里却是忽然来了一个小厮,走上前凑上诸葛正我的耳边,说道:“老爷,傅小姐来了。” 诸葛正我噎了半晌,忽而问道:“铁手何在?” 那小厮道:“回老爷,铁手大人出去办案了,江西镇远镖局十余人灭口的案子。” 诸葛正我立时便已不由松下了口气。 无情在一旁便道:“世叔,我去接待傅姑娘吧。” 林子清却在这时说道:“惜朝,你也同无情一同出去看看吧。” 顾惜朝愣了片刻,主人家出去接客,他一个外人出去未免有些太过失礼了,然而,既然恩师都已经这么说了,愣神过后,顾惜朝随后便也就应下了。 诸葛正我哈哈一笑,对着顾惜朝道:“正好我和贤侄你的恩师两个臭棋篓子对局,也算是抵当,正好我与你恩师还要说上一些话,你便顺路和无情就当帮我个忙,接待下我的客人,可好?” 傅晚晴是傅宗书的独女,也是年前已经离世的左相的独女之子,一个祸国害民的奸相竟会有一个极为体贴孝顺,心善又单纯的女儿,这对于诸葛正我来说也一直是件令他无法理解的事实。可以肯定的是,傅宗书确实很宠爱他的独女,以至于这个女孩被他护得太好,她实在太单纯了。 傅晚晴甚至一直以为她的父亲还是朝中的贤良的重臣,殊不知早已成了朝中的蛀虫,他诸葛正我与傅宗书早已势不两立,这女孩甚至还在天真的以为着他与傅宗书终有一天能和解。 傅晚晴虽然是个好姑娘,对年轻能干的神捕司总捕头之一的铁手很有好感,然而她却偏偏是傅宗书的女儿,诸葛正我了解铁手,铁手的责任心太强了,他向来顾忌的便极多,即使对傅晚晴他确有好感,也绝不会放任自己的私心,此次前往江西,其中多半也有傅晚晴的缘故。 林子清手上又落了一子,道:“傅宗书有个好女儿。” 诸葛正我叹了口气,道:“晚晴确实是个好姑娘,只可惜……”诸葛正我显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因而话说到一半,他话锋一转,说道,“且不了我神捕司的事了,聊聊你吧。” 林子清手上两指夹着白棋的右手顿上了一顿,“聊我?” 诸葛正我笑道:“正是聊你。”顿了一顿,又道:“圣上已经同意借兵给十七公主耶律婉了,和亲之事也将近谈妥,是圣上的七皇子,宜妃之子。” 圣上虽已过而立,却未年近不惑,圣上的儿子年纪自然也不会大,七皇子现今不过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而且身子骨不大好,宫里的御医从七皇子出生开始便负责调养他的身子,本以为活不过周岁,结果这孩子竟然真就活下来了,只是看上去总是有些病怏怏的,疑心大概可能会早夭。这桩和亲的本意本就不在亲事上,而在借兵,派去和亲的皇子只要身份上过得去,年纪反而不是什么问题了。 耶律婉与澹台宇达成的协议,耶律婉以十七公主的身份向大庆朝借兵复国,复国之后,耶律婉登基为女王,七皇子为王夫,复国成功之后,戎狄需要在十年之内偿还十万两黄金,万匹牛羊的债务。 与十七公主一同来的戎狄大臣被圣上扣住了,这十七公主也算是有胆识,仗着习得几分武艺,避开了名为陪嫁实为监视的几个戎狄大臣,与皇帝私下会晤才达成了这桩生意。 诸葛正我随后又奇道:“你瞧上去倒是半分也无吃惊。” 林子清的视线专注的在棋盘上又停留了许久,方才不紧不慢的落下了一白子,“茯苓的野心极大,她的理智永远远胜于她的情感,她会这么做,确实半分也不值得意外,野心重于感性,理智胜于情感,便是茯苓” 诸葛正我手上随意也落下一子,道:“她对你很有好感,我的眼睛倒是还没瞎。” 林子清道:“我知道。只是我还知道,她是来自大草原上的女人,对于来自大草原上的女人来说,对男人的感情向来只是一件奢侈不过的物什,即使有所求,也不会去求,对她们来说,比对男人的感情更重要的,是生存。” 林子清很少说过长段长段的话,此次却是难得开口说了那么一长串。 诸葛正我感叹了一声,道:“如果你是我的对手,我一定会对你觉得十分苦恼的。” 林子清不语。 诸葛正我道:“你随时都可以那么理智的看待任何问题,包括对于你自己的情感上,端木蓉是,耶律婉也是,你总是那么理智的近乎残忍,轻飘飘的将现实血淋淋的剖开,然后把你自己放在一个相对最理智的位置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为自己的事情而烦恼困惑过。面对着你这么个理智的对手,是人都会感到苦手的” 沉默片刻,林子清又不急不缓的说道:“神侯莫忘了,我早已过了那段血气方刚的年纪了。”确实,依着林子清的年纪来看,如今他已是个年近而立的男人了,而至于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也早已在战场上被磨掉了。 诸葛正我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 “我曾想过,若我行军打仗班师回朝之日,她若还在等着我……”林子清沉吟片刻,缓缓垂下了眼帘,声音却是舒缓,道,“我便娶了她。” 只可惜…… 诸葛正我端了面前的一杯茶也是轻轻啜饮了一口,道:“只因为责任?” “说不准。”林子清随即迟疑道。 “如今说什么都已是空话了。”林子清不由难得的在嘴角扯出了一个略显僵硬近乎讽刺的笑容,“更何况,想必神侯你应该比很多人都了解我如今的状况吧。” 诸葛正我梗了片刻,随即便呐呐的说道:“日后说不定总会好的。” 林子清笑了,漾在嘴边的笑意又轻又柔,林子清的笑向来清浅,而此番,却是难得将唇角的弧度拉扯的极为明显,甚至于,竟然发现了林大人笑起来的时候,还会印出一个不浅的酒窝,有点古怪又奇异的可爱。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林子清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活不过四十岁。” 他注定是个天生的短命之人。 诸葛正我本想说他说不定活不过四十五岁,却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活不过四十五岁不过是极为侥幸的想法而已,林子清自己所言的活不过四十岁只怕是还要更精准一些。 人物:林子清 年龄:29 体质:3(早夭,上限至于四十岁整) 林子清倒是曾想过许久,心道许还是因为年前自己一睡半年之时落下的病根,以至于体质接连的降落,落至了而今这般田地,也是可悲。 林子清全无成家的念头,或许先前定然有过,然而如今,都已是个命不久矣的短命鬼了,何必再去多多祸害他人? “该收官了。”林子清手上落下了最后一枚白子,却是忽而说道。 诸葛正我怔愣片刻后才将视线重新移回了面前的棋盘上,果然,已经终局,粗略看去,他倒是输了好几目。 诸葛正我道:“所以你现如今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培养一个人才日后来接任你如今的位置?是顾惜朝?” “我赢了三目。”林大人收官后,方才不急不缓的说道,然而随后很快的又顿上片刻,道,“惜朝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朝臣,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和一个小小的机会,这块璞玉便会自然成形,会打磨得……比任何人都要出色。”也算是间接承认了,回了诸葛神侯的话。 此话说完后,林子清的脑海中正在此时却是忽然出现了一声凝而清脆的声响,说来也确实是一阵久违的很的,清脆的,滴滴的声响。 【——滴!新系统提示,玩家终回任务即将强制进行中。3,2,1,…… 系统任务之肃清朝政,朝中奸丞当道,忠臣逼退,小人横行,蒙蔽圣目。为世之栋梁之臣,当挺身而出之,攘夷安内,肃清朝政,惩奸除恶,助贤为重,以清君侧,义当不容辞。 任务奖励:??? 任务惩罚:???】 …… 第81章 ——你总该选条路继续走下去的。 当日里,林子清是这么与顾惜朝说的。 那日刚刚踏出神捕司外,林大人不曾唤上马夫,因而,两人那会子是一步步踩着脚程走回将军府的,将军府与神捕司几乎隔着大半条街,一个就在街市口,一个却几近位于街尾,因而这一走,便几乎走上了大半个时辰。 “这届科举的进士都会在下月中旬被调往各地。”林子清道,“穆老推荐沈谭去工部,沈谭遂也欣然应下了,而于你……你自己可曾有几分打算?” 顾惜朝拧了眉,片刻后,又松了松,笑道:“先前都在惊疑着自己贱籍的十足卑贱的地位,唯恐因此被察举上不了科举,外界流言最盛之时,我更在想着如何能保住我脑袋顶上的这个探花郎的三甲之名,这近一月来,总在惶恐之中莫名惊醒,或愤慨不平,或悲戚自怜……多番不敢妄求,因而倒是独独对此事未曾真正有过一番考量。” 林子清随意的甩了一手的流云袖,眉目之间的神色稍缓,摇头道:“你也莫要与我绕着圈子,进士科的举子进翰林院谋事本是最合理不过的安排,然而,月前你刚从翰林院卸任,不管是为了里子还是面子,依着你向来高傲自负的性子只怕是不愿再进翰林院与一通官员共事,因而你的打算想必莫非就是想着去挑几个州县的知州或是县令当个几年,做出政绩后再被召回来,算是风光,届时也必会得到重用,可是?” 顾惜朝闻罢此言,遂也就笑着拱手道:“知我者,唯我师也。” “早在日前,我确实有过这般的打算,只是……”林子清不由拧眉道,“你可曾想过第三种可能?” 顾惜朝沉吟了片刻,遂也迟疑道:“老师莫非是想说……投身边疆?” 林子清遂缓缓颔首,道:“我并非不信你从政的本事,然而,京官外调的风险毕竟实在太大了些,即使你的政绩出色,若非瞩目,或是朝中实在空不出人手来,圣上也不会无端想到外调的官员,”似是沉吟片刻后,又不急不缓的言道:“即使有人保举……也要思量着朝中是否有空置的闲职,才能进举外调官员。而实际上,朝中真正召回的外调的进士科官员并不多,十不存一,与从政的能力高下却是大多无关,不过也都凭着一个运字。你才入官场,不知其中的变数倒也不足为怪。” 林子清顿了顿,随后又道:“至于投身边疆,我也并非草率于你决定的,一方面,戎狄一方十七公主像朝廷借兵试图平定内乱,边疆兵力定会有所支援,而牙刅此时趁乱又起,不出一年,边疆战事必将又起,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 顾惜朝似是正在思量着喃喃道:“因为……我?” 林子清勉强勾上了嘴角几分稍显僵硬的笑意,“因为你是顾惜朝,为了你的《七略》。” “我虽不是个江湖中人,于你们习武之人的武功路数甚至于半分不通。”林子清缓缓言道:“然而年前我却曾听一人说过,一个人的武功路数或许难定,判断一个人的内力的深厚程度却并不是很难,甚至于十分的简单,因为你只要闭着眼睛试着能在几尺之内感受到一个人的脚步声,离得越近的时候就说明这个人的内力越深厚,武功大多数也就越高,余晃是我以前帐中一把的好手,然而在一尺之内,我也能感受到他的脚步声,于你……却仅有半尺。” 林子清伸手指了指自己头顶上的那颗脑袋,唇边的笑意却是变得越发柔和了起来,笑道:“你不仅是个才富五车的学子,更是个习得一手好武艺的武林中人,因而……我更不必担心的我的门生最后死在疆场之上的可能性,更何况,我的学生还是一个能书下一卷排兵布阵的诡兵之计的大智大谋之人。” 顾惜朝依着林大人的思路随后也一路顺了过来,似是喃喃自语道:“更况且,老师如今虽在礼部任职,成了个参知政事的文官,可名义上还是边疆众部的大将军,老师的亲部和势力大多都遍布在边疆,我若持着老师的信函北上从军……” 顾惜朝的双眼似是愈来愈亮,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目之中一度闪过几分意气风发的凌厉的傲气,半分未挫的咄咄光亮。 能著就兵书战略,你一人在兵法上的天赋本就不可小窥,然而兵法却往往并非纸上空谈,年前你尚未成名之时,投案《七略》多回,却无一人高官看重,你的书固然是极好的,然而未经过真正的战场的洗礼,毕竟只是空谈,又怎会有人有所重视,当然,另一方面,你尚未成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所在。 一本没有接受过战场洗礼的兵法即使再怎么精妙,旁人也不会对此多有重视,他们只会认为你是一个疯子,一个痴心妄想的疯子。而让他们闭嘴的唯一方法,在战场上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的《七略》是一本囊括天下兵法诡变的奇书,让他们感到后悔,甚至于悔不当初,这莫非不是他一直想干的一件事。 当然,林大人也有自己的私心,身为边疆大将,边疆战事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边疆战事又将起,若能得到一个文成武就的顾惜朝相助,边疆战事只怕定会轻松很多。 若非,若非如今自己在朝中身兼文官要职,或者已经多有些力不从心了,这边疆他怕是也该走上一回的,边疆若能再有一个顾惜朝…… 林子清与顾惜朝两人随后便这般一人一语的聊上了一路,让他宽心的是,顾惜朝似乎已经意动,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十足让人高兴的好事。因而聊完正事后,林大人神色一松,却是忽然闲扯了一句,“今年年初已过,你也该二十有二了吧。” 顾惜朝虽觉颇有些莫名,言谈之间却是自然得很,如实说道:“已经二十有三了。” 林大人沉吟片刻,又道:“可曾想过成家?” “男子先立业后成家,功名未立之前,学生尚还不曾有成家的打算。”虽不知林大人何时竟对自己的私事关注几分,顾惜朝还是如实说道。 “更何况……”顾惜朝弯了弯嘴角,不急不缓地说道,“老师尚还比学生痴长了几岁,已过而立之年,却也……未曾成家。” 林子清无奈摇头道:“我与你自然是不同的。” 顾惜朝于林大人的身旁暂且但笑不语。 “你比我有着大好的前程,大好的岁月可以挥霍,不若我……”林子清遂又只好苦笑道:“我想必天生本就是个短命之人,已经没多少好命可以活了,朝堂之事若是有朝一日暂歇下来,我或许便会向圣上辞官,再挥霍几年自在的乡野生活,便该是命终之时。” 顾惜朝闻言,遂又是不语,只是神色间也多了几分沉重之色。从面色上他虽早知了林大人的身子骨不算很好,却不曾想过已经这般的严重,凭心而论,这近半年来的以诚相待,即使心性一惯狠辣无情的顾惜朝也早已有所动容,面上似学生对老师般的恭敬,里子里却觉得亲切更似兄长。 他素来心高气傲,承认自己的才能或许稍逊他人,却不认为这世上能有一个人能担任他的老师,他文武双全,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试问这天下间谁还能有自信作为他的老师,怕也不过一人耳。而这份师生之间的感情大多数参杂的却还是似对长兄的孺慕感激之情。 林子清遂又笑着问道:“可有心许中意之人?” 顾惜朝只好苦笑道:“不曾。” 林子清又道:“傅宗书虽在朝中素来为恶,为大奸极恶之人,然而传言中他的独女傅晚晴却是个秀外慧中,温柔贤淑的女子。” 而方才,在神捕司顾惜朝便正好见了傅晚晴,只是……对于林子清缘何会提起这女孩,他却是多少有些莫名了。他不得不承认,傅晚晴对以前的他来说确实是个极为符合他心意的女子,然而,也仅是如此而已,在此之前,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更明智的认知到了这女人的身份,她是傅宗书的女儿。 将军府与丞相府向来势同水火,且不说他与那傅晚晴本就毫无任何的瓜葛,哪怕真正有了任何不该有的瓜葛,他也决然会自行将其断个干干净净,女人能算什么?天下的感情说到底终究也不过附加之物,哪比得上自己手上肩上的功名要来的更加重要。 顾惜朝苦笑着拱手唤了一声,“老师。” 顾惜朝甚至觉得多有些好笑的看着林大人一瞬间看上去颇有些沮丧的垂下的一双眸子,林子清掩唇轻咳了几声,掩住了自己不能自在的看戏的失望之意。 顾惜朝不由心道,这往日里,怎么都不见得林大人这般一副难得好笑的模样,甚至于,多少带着些许的……顽童一般的心性。平素总是一副不能再严谨的严肃不过的面孔,兼之言笑不苟,简直让人生不出半分的忤逆之意,至于如今,面上的神色似是仍然半分不变,然而眉间沮丧失望之意却是分明得很。 对此,顾惜朝倒也是难得觉出了几分释然之意,这般沮丧的多有些好笑的模样总比平素总是板上的一副面孔要好上许多,更何况,诸葛神侯也曾言道,对于林大人来说,保持心境的开阔才是最治本的法子。 虽不知自己与那傅晚晴缘何让林大人生出了几分平素少见的心思,结果却意外算是极好的。 当然,他自己对着傅晚晴却是万般不愿有着太多牵扯的。 顾惜朝将林大人的这种心思归结到,年纪渐长,自然开始关注起小辈的婚事了来,对于年长一些的长辈来说,见到小辈成家总会感到心境格外的愉悦的,本是长辈人的心思。 顾惜朝在心里盘算了几下,自己已经决定下月初依老师所言北上投军,婚事怕是不好着落,然而,林大人的弟子却想当然并非只有他一人,听闻沈家人早在年前便替着沈谭定下了一门亲事,也不知那沈家人是怎么个想法,竟然定下了一门与武林世家中人的一桩亲事,那小媳妇虽是漂亮得很,但也泼辣,近月来,沈谭那小媳妇在将军府,沈园和户部闹腾,日日逮着沈谭,长安城关于那林大人门下的第二门生有一个十足泼辣又漂亮美貌的小媳妇的传言也已经闹得几近满城风雨,几乎搅得长安城里整日里的鸡飞狗跳,然而,观着沈谭的模样,却也不似对着自己的未婚妻全无感情,不如…… 顾惜朝在心下计较了不过眨眼的功夫,老师的想法自然要比同门师弟的意愿要来的重要得多,双眼一眯,立时便就已经有了对策。 …… “阿嚏!”正在户部忙着打理文件的沈谭摸了摸自己忽然觉得有些泛痒的鼻子,打了个不小的喷嚏。 座上正在悠闲的喝着茶的穆子俞穆尚书见状,曲指伸手便是往沈谭的脑门上一敲,“好好地打着什么喷嚏,若是污了我的文件,想必你可担待不起。” 沈谭捂着自己被咯嘣一下弹上的额头,面色随即一苦,便唤了一声道:“师祖。” 而正在这时,门外的一个小吏却是忽然走至了穆尚书的跟前,一副更是十足苦着脸的模样说道:“沈大人的那小娘子今儿个又来了。” 难得也替着自己沏上了一杯新茶,囫囵吞枣一般的方才咽下,闻听此言,只听得“噗嗤”一声,口中的茶水一时之间尽数都已经喷了个干净。 穆子俞嗜茶如命,而今见状,几乎忍不住便想将着手中一打的公文尽数拍在了这小儿的脑门上,“来了便来了,你小子又是怕甚?我便从未见过一个如你这般怕女人的男人,日后若是成婚了,可还得了?”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却是摇头,吹胡子瞪眼,一副煞是气恼的模样。 …… 作者有话要说:专注卖队友一百年。 ——顾惜朝 为什么我总是躺枪的那一个tat。 ——沈谭 吾心甚慰。 ——林子清 第82章 向来冷清惯了的将军府在这年这月的月初似乎变得有些热闹了起来。 一方面,顾惜朝向圣上请命投身边疆从军,上头准下了之后,将军府便开始忙着准备一场践行宴,邀请了朝中诸多百官,为师,林大人这一举可算是给足了自己的这个学生的面子,真正所谓仁至义尽了,顾惜朝在朝中无所根基,而今所倚仗的不过他这个老师,林子清此举是在为他的学生证名,在文武百官的面前落实了他门生的地位,就差张口一说,这学生是我罩着的,日后你们若想动他,还得顾着我的面子。 而另一方面,沈谭的婚事也被提到了这月月中,然后合计着将林大人捧上了高堂的大座,学生成亲,拜一拜老师也是应当,因而,这桩提议一出,两家人也就欣然应允了,婚事最后决定还在长安办,沈谭既然在长安中了举,又进了户部,日后自然该在长安落户,只是如今房子的事宜尚未办妥,婚事又不好草草在客栈操办,最后却是林大人不急不缓的一句“就定在将军府吧。”,沈谭初来长安,在长安少有熟人,而唯一托的上关系的向来也不过林子清这个老师,或是作为师祖的穆子俞,穆子俞近来府上有事托不上,因而…… 因而,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定在了将军府。 践行宴上, 顾惜朝向着沈谭看上去心情不错的一招手,眉角一弯,说道:“沈兄,此回我恐怕无缘一见你与弟媳成亲时的礼堂了。” 沈谭上下的牙床一磨,便是一阵嘎嘣嘎嘣的咬牙切齿声,两手一拱,方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顾、兄,切记……一、路、走、好。” 顾惜朝又一再感叹道:“沈兄的新婚之宴我怕是赶不上了,然而,沈兄小儿满月的酒席说不得日后我还能赶上,若真正赶上了,我便腆着脸皮认了沈兄的儿子做个干儿子可好?” 这桩亲事说来,尚在沈谭还在襁褓之时便就已经定下的,及冠之前,沈谭确实对此颇有一番的微词,然而怎料,见过那吴家的丫头之后,怎料结果好在却还算是不错,倒也颇有几分的好感,心中的不忿之意也不是那般严重了,甚至觉得偶尔逗弄着那小丫头瞧着她脸红也是一副挺可爱的模样,即使沈谭明面上似乎对着吴家那泼辣的小丫头吴彩衣避如蛇蝎,然而实际上却是多方忍让,颇有些忍辱负重的意味,至于那吴家的小丫头,最多也就嘴皮子更厉害了些,手上的功夫大多都是唬唬人的,莫不然也不会每回被沈谭这滑头的小子堵得一张粉脸红扑扑的了。 虽是如此,然而沈谭瞧着那似乎满脸和煦的笑容的顾惜朝,心中仍是颇觉不忿,心下想着,可不正是眼前这个随着一脸和煦温和的笑容的同门师兄出的主意,若非不然,沈吴两家的亲事虽然早年便已经定下了,却也并非真正急于一时的,自己与彩衣那泼辣的小丫头虽也有着几分的情谊,然而,被人迫着成亲娶妻的滋味总不是那么好受的,更何况,他本想还能逍遥两年的,却怎料…… 沈谭上下眼皮子一翻,心道,这师兄于自己当得可当真不是很地道,竟就这般推着自己入了水火之中,一时间哪还能给这笑眯眯的师兄几分好眼色瞧。 顾惜朝倒也不曾有半分的介意,又道:“老师门下门生不过你我二人,如今我离京北上投军,日后却是要沈兄对老师多加照顾了。” 沈谭寻思着这人莫不是临别有些多少语无伦次了起来吧,借着老师如今的地位,权势,如何还要自己多照顾几分,应当是老师多照顾自己几分才是。 心下是这么想着,面上却是正经的半分不苟地应下了。 顾惜朝临行向林大人辞行之时,林子清也吩咐张合,余晃二人同顾惜朝一并北上,并递上了一份文书,交给边疆如今的驻军大将杨钊杨将军亲启。 张合,余晃二人虽为林大人,或是林将军的私兵,边疆战乱他们本已经可以置身事外,然而,边疆战事又起,林大人一个吩咐下来,他们就不得不前赴边疆了。 依着林大人所言, ——张,余二人在疆场上能做的事远比在我身边要多得多。 张合,余晃二人既想着要保护将军又想着想要北上前赴边疆战场杀敌,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因而本准备听着将军怎么个嘱托便就怎么办,将军既然一声令下,他们二人也只好从命了。 六月初, 沈吴两家的婚事将近。 两家人正准备筹办着两家人邀请宾客的名单。沈家是商家,邀请的宾客自然都是些商业上往来的富甲人士,而至于沈谭未过门的妻子吴彩衣的娘家人吴家却是地道的武林世家,邀请的自然也就都是些江湖中的武林人士。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吴家以善使弯刀见长,在江湖上的名气自然也不算小,照理来说,吴家的独女成亲,大多数的江湖中人也都会卖下这个面子,然而,偏偏此次吴家结下的亲事男方不仅是个商贾人家,那吴家定下的女婿沈小子沈谭更是一个已经中举的举子,是个官场中人,婚事也是在官邸之中举办的,因而,真能前来参加这桩婚宴的只怕终究不多,顶多,忌惮着吴家在武林中的名声,差人递上一份拜帖便是足够了。 话虽这么说,吴家老爷子一面唏嘘着,但一面又觉得若是不将婚宴的请帖送出去,脸面上多少有些过不去,所以,想着,还是将请帖一并送出了许多,都是些江湖上多少有些赫赫威名的侠士或是武林世家。 送完了名帖,两家的老爷子回头又开始捣鼓着一些琐碎的置办的事宜。 近几日来,林子清每日早朝回府,都会向着礼堂置办的地方逛上一逛,入目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门口挂着几只红彤彤的小灯笼,簇在一块儿显得小巧可爱,大门两边一边挂着一只大红色的灯笼,瞧着十足的喜庆。 这两家人凑在一块,无非也就谈妥些婚礼上置办的一些事物。 在此处讨论着嫁妆的都是两家人的长辈,林大人作为沈家儿郎的座师,自然也算是男方的长辈,更何况,这门亲事本就是借着他的府邸办的,因而,两家人见着他正有空闲,便也拉着他一道讨论起了准备置办起的物什。 说来,这两家人,一家从商,一家尚武,也不知是怎么搅和在一起的,即便这会子聊起事情来往往也是鸡同鸭讲,半分聊不到一块儿去,吴老爷子说着女家的嫁妆,沈家的父母却只扯着自家的礼金,然后这家觉得南海的玉佛不错,保主宅平安,那家又觉得北海的红色珊瑚更得心意,保和气生财。两家人平素似乎关系还算是不错,然而到了这档子口,一人说这一句,争得几近面红耳赤。 两家人一边一个在他耳边絮絮地说着,“南海的玉佛不错,保家宅平安!”“北海的珊瑚血色喜庆,和气生财!”“南海的玉佛……”“北海的珊瑚……”“林大人,你瞧着那南海的玉佛那成色……”“林大人,你再瞧瞧我手上的这北海的珊瑚……” 林子清被两家人搞得有些晕乎了,只觉得耳朵里总有嗡嗡作响的声音,眼睛一眨,便只好温温吞吞地说道,“北海的玉佛和南海的珊瑚……都不错。” 吴家的老爷子随即一瞪眼,道:“是南海的观音。” 沈父也轻咳了几声,道:“是北海的珊瑚。” 林子清:“……” 而恰好正在这时,将军府里的一个负责茶水的小丫鬟走上前去在林大人的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林大人随即一拱手便道:“前院有客来访……” 吴老爷子一捋胡子,道:“大人若有事且去忙吧,也莫要管我们这几个老小子了。” 沈家父母也表示,“林大人若有空再来这西院瞧瞧吧。” 林大人把西院腾了出来让两家人置办礼堂,其实也说不上是腾,整个将军府本就没有多少人,空空荡荡的,地方是大,可人却真心没有几个,想要控制的房舍实在是简单的很,只需要简单的打扫几番,屋子便也就腾出来了。 走出西院的时候,林子清挽着长袖在自己额上便就抚了那么一下。 身旁引路的小丫鬟忍不住两眼睛一弯,便掩唇笑出了声来。 林子清:“……” 那丫鬟又俏皮的向着林大人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说道:“大人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几日更要多了几分的人气,沈公子的这桩亲事说来倒也真是结得当真不错,颇得大人的心意呢。” 想来,林大人的将军府上清冷了好久,日日在朝堂内外的算计多少让林大人也有些乏了,而这时候,一桩热热闹闹的亲事岂非不是一件值得让人喜庆高兴的大事?看着自己的弟子成家岂非不是件为人师者感到畅快欣慰的好事? 林子清回头又道:“可知前院到府上来访的为何人?” 那丫鬟便爽快的答道:“是一个女人。” 林子清又道:“什么样的女人?” 那丫鬟便笑眯眯地继续说道:“一个漂亮的女人。” 林子清脚下的步子随后便顿了顿,回头再定定的瞧了几眼那言辞似是多有些俏皮放肆的小丫鬟,不语。 林大人问是个怎样的女人,自然并不是想知道这是不是个漂亮的女人,林大人对于漂不漂亮的女人向来没有半分的兴趣。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这对于林大人来说岂非就是句真正的空话? 那丫头许是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言辞都有些放肆,胡闹了些。然而片刻后,那丫鬟又似乎忍不住被林大人瞧得有些脸热了,随后便是双手绞着裙角,红着脸便低下了头。 一个女人被一个像林大人这样的男人瞧着多半都是会脸红的,尤其是被一个年纪不大的,长相甚至尤为好看的男人这般瞧着。 林子清:“……” 那丫鬟脸红了半晌,随后才终于呐呐的说道。 “——是一个作着胡妆打扮,穿着胡裙……自称为茯苓,指名来找林将军的漂亮的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以后小心……不要总是盯着一个女人看。 ——楚留香 林大人:…… 因为我会嫉妒,因为……【俯身贴在耳边】因为我怕更多的女人会爱上你。 【笑】我会很苦恼的。 ——楚留香 刷存在感的方式!~小剧场来一发走起~ 第83章 戎狄十七公主茯苓与我朝七皇子联姻,戎狄已生叛乱,戎狄王二子杀兄弑父,谋国篡位,世所不容,茯苓遂当即日回朝,七皇子遂为王夫,随戎狄圣女茯苓回朝,争讨叛乱。 茯苓此回倒并非只身前来的,除了随同的几个戎狄大汉之外,还有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孩童,丫鬟的话实则只说了一半,这不只是个穿着胡服的漂亮女人,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那女人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身旁的孩子却已经八九岁的模样,那小孩穿着一身本朝的华服,那料子单是看上去就是极好的,极为的滑顺,光泽更是亮丽。那小孩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小脸精致,脸色却是一副近乎病态的苍白,两手紧紧地揪着茯苓一边的衣袖缩在身后,神情又实在怯懦的很。 那小孩从茯苓的身后探出头来,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怯怯地瞧上了方才前脚踏入前厅的林大人,好奇,然而又似乎随着几分的惧意,林大人初时便觉得这小孩的面貌多有些眼熟,又一再瞧上几眼,方才恍悟,这眉目,这五官,莫非便正是一个与澹台宇存着七八分相像的稚童,两边的流云袖一挥罢,便是拱手言道:“微臣林子清见过七皇子,见过七皇妃。” 当下能与茯苓同行又生得这般面目五官的小孩岂非就正是自己从未蒙面过的宜妃之子,七皇子澹台鈅。传闻中的鈅七皇子因生来多灾多厄,常年不出宫闱一步,他自然是无缘得见的,可怜这小孩,此生第一次离家便要与自己的父母两隔,兴许半辈子都不得见上一面了,况且草原上的日子向来比在中原要艰苦得多,一个不过八九岁稚龄的小孩受不受得住便成了问题,更何况还是身体向来孱弱的七皇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确实,若从大局来考虑,七皇子确实是此次联姻最恰当不过的人选了,七皇子的年纪虽然不大,而此次联姻之事年纪之说却反而是次之了。七皇子生来体弱多病,便是宫中的御医也曾有言,七皇子能撑过五岁的大劫已经算是万幸了,舍弃一个随时可能殒命的孱弱的皇子,换取一个与戎狄可能百年的邦交之谊,这岂非不是一笔最划算不过的生意?却是独独可怜了这如今年纪尚幼的七皇子了。 茯苓屏退了两边的随从,她此时穿了一身的胡服,女子的胡服多有银饰,因而,便是缓移脚下莲步的时候,身上便是一阵悠扬清脆的相碰的银饰的声响,两手的铃铛轻晃叮铃,茯苓忽而缓缓叹道“明日我便要回戎狄了。” 一声怅然莫名的长长的喟叹之声。 两人围坐着厅中一张圆桌端坐下来之后,林大人随后便缓了缓脸色,向着一旁伫立了一会儿的小丫鬟递上了一壶温茶,说道:“这壶茶冷了,再换上一壶的新茶上来。”那小丫鬟遂也就被支开沏茶去了。 七皇子坐在了茯苓的身旁,红木凳对于一个小孩而言未免有些过高了,小孩脚下离地还有着几分的距离,两脚无意的一晃一晃着,小孩握着茯苓的一只手掌,对着自己的手掌细细比对了起来,翻来覆去的把玩着,瞧上去有些笨拙的勾上了一只尾指,拇指费了好大劲的才就着对方的拇指好不容易扣了上去,新的把戏之后,然后便又就着那五根纤细如玉的手指胡乱的把玩了起来,果真是一副小儿的心性。 “在离去中原之前,我忽然很想与你见上一面。”茯苓忽而掩唇轻声笑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若是我不能在离开之前见上你一面总是很遗憾的,我会感到十分后悔的。” 林子清曲指缓缓敲了几下面前的桌面,脸色遂又是一缓,说道:“我知。” 茯苓又笑道:“和聪明人说话总是件让人感到身心又舒服又愉快的事。” 然而,林大人随即又缓声说道:“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若是今日再不来找你,我会感到十分的后悔的,所以我还是不得不来。”茯苓缓缓叹道,“也许我只是为了与你再多说上几句话,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对于她们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的感情自然是要深些的。” 林大人垂首瞧着自己放在桌上的眼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垂下的眸色很深,又深邃又幽长,而这双深邃又迷人的男人的眼睛往往更是一双睿智的,对世故已经明了的通透的双眼,林子清遂叹道:“我知。” 茯苓随即又掩唇似是轻声嗤笑道:“你便是竟然当真信了我的话?”她的下巴微微扬起,眼色很冷,她的言辞冷漠,她的神色之间更是不见半分的羞意,仿若方才那个轻言自己口中的情郎的小女人全然并非是她一般。 然而…… 林大人却是轻声笑着反问道:“我又为何要不信?” 当一个女人几近全心全意的盯着一个男人的眼睛瞧的时候,即使在于一个再如何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女人,当她的眼睛在注视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变得如同寻常不过的女人一般的柔软和多情的时候,即使那个男人是一只真正的死猪,也该知道那个女人的心思了,更何况,他不仅并非是头真正的死猪,更是个智谋向来过人的聪慧之人。 他又为何能不信一双曾经这样又柔软又多情的瞧着他的眼睛的女人的话呢?更何况…… 林大人缓缓说道:“一个女人对我这么说话,不论是谁,我总是会信的。” 茯苓又笑道:“我竟然从不知你竟然是一个这么让女人讨厌的男人。” 林大人轻咦了一声,遂也笑着,随着一双缓缓柔和了下来的温暖的眸色,林大人忽而不急不缓的说道:“我以为我会是一个很受女人欢迎的男人。” “又自大又轻薄,我竟从未知道过你岂非会是这么一个不够可爱的男人。”茯苓忽而幽幽叹道。 林大人随即又道:“七皇妃来访府上莫非便只是要与我说上我其实是个不怎么可爱的男人这样一句话?” “小心你身边的女人。”沉吟片刻后,茯苓终于是缓缓叹道。 闻言,林大人手上的动作却是忽然顿上一顿,不语。 “你该知道我于你说的是谁,你向来是一个实在太懂了的男人。”茯苓缓缓叹道,“正因为我是女人,我才更能明白女人的感受,一个和我一样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的女人的心思。” 茯苓不急不缓的叹道:“你的弟子和你确有相似之处,却又全然不尽相同,若是对上这样一个女人的是你那个最得意的弟子门生,我却是半分也不必担心的,而你不同,你的得意门生的心够狠,你的却太软,更遑论……” 更遑论你心中……犹存几分的愧意。 “——留心端木蓉。” “她与你不同。”林大人忽而轻声说道。 林大人的眼神似乎缓缓终于柔和了下来,“蓉贵妃如今爱上的男人,已是当今的圣上。” 茯苓随后又叹道:“你不该小看女人的直觉,也许端木蓉如今确实爱上了你们的皇帝,然而,也不能否认他对你却是有情,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她永远得不到的男人若是不留心总会做出一些过于疯狂的举动来。” “我希望我戎狄的使者在下次造访贵朝的时候,还能见到朝堂之上尚有一个与朝堂之上全心为民,指点朝堂社稷,往往奋臂而张的林大人,林将军。”茯苓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 林大人随即也道:“我也希望在几月之后是戎狄圣女十七公主平定国中内乱的好消息,而不是戎狄十七公主身首异处的消息。” 茯苓的嘴角勾起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她的五官本就明媚妩媚,此番扬眉勾唇而笑的模样倒竟是一副自在几近胜券在握的模样,“耶律丰那个废物犯下的最大的一个错误,他不该在当时没有一刀杀了我,而今,便该到了我去手刃这个混蛋一般的废物的时候了。” “如我即位之时,戎狄来使定当前来觐见造访中土。” “他日必当恭候贵国来使来访,我必当亲迎。” …… 茯苓临走之前又笑着与林大人说道了一事,“听闻,林大人的小门生近日里在北城弦音楼中多加流连,多日忘返。” 闻言,林子清的一时的面色虽然不变,然而,待到将人终于送出了门,心下却是想着,若是此事当真属实,沈谭这小子也实在端是胡闹了些。 弦音楼的楼名尽管雅致,实则确是一间真正的青楼作坊,近来不知因何在长安城中竟然颇有一番的名气,林大人向来对此间风月之事不甚在意,因而平素也对那弦音楼中的风情不甚了解,传闻之中,应是傅宗书傅中丞名下的产业。 再者说,且不论这弦音楼是谁名下的产业,沈吴两家的婚事操办在即,若是因着这小子一番的胡闹黄了此番一桩上好的亲事,岂非实在太过可惜了些。 然而,一再细想之下,又觉得沈谭这小子平素也不见怎生的喜好女色,风月之事虽有所涉猎,却远远不至于精通,更何况,这小子在定下这桩亲事之后也向来收敛了许多,又怎会如今忽然这般胡闹了起来,更况且,沈吴两家竟也好似不曾流露出半分的风声来。 询问了几番府中的几个丫鬟,却都是支支吾吾的全然不肯于他多言,心下遂疑心顿起。 弦音楼闻有一女青弦,为楼中魁首,貌美惊人,姿容娴雅,更有传言流于长安坊间,比之那二十年前怡红楼中名动长安的顾盼儿,那青弦的姿容风华只怕也是不遑多让。即使府中之人支吾寡言,然而,坊间传闻却毕竟盛极,一旦存了心思,不多时便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这小子……何时竟也如此这般胡闹了起来。 与一个青楼女子锱铢必较的性子未免太过有些大失风度了些,便是当真要毁上自己一番的名声才肯作罢? 沈谭那小子好说也是个真正圣上亲自提名的进士,如此自降格调,围堵青楼之事实在是多有些……太过不智了, 当真实在是有些……太过胡闹了! …… 第84章 弦音楼, 沈谭的一张脸皮子本是俊朗,然而此番一副脸色阴沉的黑漆漆的面孔,楼里的灯火隐约摇曳的晃动着,那张俊朗的脸皮子上投下了一片暗沉沉的阴影,竟是一副说不出的阴森恐怖的模样,楼里的姑娘们几近寒蝉若噤的缩进了楼上的闺房之中,便是几个楼里的恩客也多是一副不敢妄言的模样。 不曾料想,这不过一初入官场的小子一时间竟也有着这般的威慑,许是因为这小子的脸色实在太过阴森了些,楼里也不乏多有几个朝中的显达官员,旁人许是不知,许多超重的官员们却还是多有些顾忌的,沈谭虽是个刚入进士科的小官员,然而他的背后不仅有个林将军林大人在背后撑腰,林大人的背后岂非还有一个穆尚书,小子的师承和底牌实在太硬气了些,寻常人倒还是当真不敢真正触了这人的眉头。 “这小子倒是生得当真一副的好相貌,性子也确实委实不错。”楼上有一参客倚在凭栏处,手里把玩着一杯的酒盏,那酒盏在这人的指间一下一下的晃着,杯中的酒斟得不少,透明的酒液几乎满出了杯壁,好似下一刻便会溢出,然而即使在手掌之间这般来来回回的大幅的晃悠着,到底也不曾有一滴的酒液溢出,单只是这一分似乎随手之下的精准的控制力在江湖上只怕都已经少有人能及了。 “真正的好戏可是现在才要开始哩。”楼上一黄衣的俏丽貌美的女子眼睛一眨,笑着露出了脸颊边两个甜甜的酒窝,随即便甜甜地说道,那声音一如出谷的黄鹂一般的美妙动听,又清脆又悦耳,宛若银铃。这女子不仅生得世间少有的一番俏丽的相貌,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甜美得让人不由得迷醉,每个男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美好的梦,而这个女人也许就是大多数男人心里的一个十分美丽的梦。 身旁一红衣的女子伸手就着那黄衣女子的鼻尖便是顺着刮了下来,那双宛若秋水一般的瞳孔之中闪过几分奈何的莞尔之意,两眼遂是一弯,妩媚艳丽而不可方物,女人的身上穿着一身宽敞的红衣,那露出半截的玉臂的肤色却是尤为的白皙,竟又是一个世间少有的一绝美的女子,有着一双极为通透明澈的眼睛,这是个极为聪慧的女人。那一身红衣的女人笑道:“我们的甜儿姑娘这会子倒是难得说了一句实话哩。” 那红衣的女人也学着那黄衣女子张口说来的江南的吴侬软语吃吃的笑道。 “平日里在船上的时候听着习惯了你们这般的斗嘴,然而如今这几日可毕竟是出门在外,还是莫要在外人的面前失了礼数才好。”又听得一宛若仙音一般的女子笑之无奈的声音。如果说,那黄衣的女子是大多数男人心里的一个美梦,那红衣的女子是另一半大多数男人心里的另一个绮丽的梦境,那与两人同桌的另一白衣的女子便是所有男人的心目中或许一个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梦,一个似是缓缓踏着月色而来的临江仙子。 那瞧着似是貌不惊人的中年参客的身边竟是环绕着如此三个实在绝色的丽人,一个带着三个女人逛青楼的男人,这岂非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在这青楼里何时又曾有了真正的规矩,只要有银子便已经足够了。 依着那黄衣女子所言,其后便当真是一出最精彩不过的好戏了。 神捕司年少成名的四大名捕之一,一个面上似乎玩笑嬉闹不过的状似纨绔的官家门生,一个款款而来清俊脱俗的貌美佳人,一出近乎精彩绝伦的好戏。 冷血是抱着他的剑走进这楼里的,这已经是这个月里的第五遭了,自诸葛神侯真正接管神捕司和六扇门之后,六扇门大抵已和神捕司成了一路,神捕司近来的风头大盛是一件幸事,然而,且不论是神捕司归入了六扇门,还是六扇门纳入了神捕司,除了偶尔的大案子之外,神捕司所负责的琐碎的案子一时间也多了起来。 比如现下的这桩不能算是案子的案子。 江湖传闻之中,神捕司的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冷血不仅是个冷得像冰的一个人,他的血也是冷的,他是从小被野狼养大的,也许他的血液里毕竟还有着几分的狼性。冷血踩着稳健的步子踏入这楼里的时候,他的脸色看上去变得更冷了,冷得象冰,他的眼睛如刀,刺骨的冰冷,这楼里似乎变得比方才更加的静了,一片死寂一般的静。 冷血抱着他的剑冷声道:“楼里可有人在闹事?” 弦音楼里的老鸨忙着摇头说道:“不曾不曾,楼里不曾有人在闹事的。” 沈谭坐在这楼下的大厅里一张最舒服的披着一张虎皮的摇椅上,那方才又阴又沉的脸色上忽而便是露出了几分似是又痞气又无赖的笑意来,“冷大哥莫非是在说笑了,这楼里只有花钱买快活的客人,可哪会有喜欢闹事找事的客人呢?” 冷血闻言,眼神随即冷冷的扫过了楼里的老鸨,几个小厮和冷冷清清的几个客人。 那老鸨心道,我便是说了是沈家的小祖宗在这里闹事,你冷大捕头岂非也会坐视不管的,即使说到那小祖宗在我的楼里闹事,这小祖宗一没跳脚大骂二没打架吵闹,那小祖宗却是大大方方的缴了银子才进来这楼里的,一没叫姑娘,二没叫酒菜,便是只在前厅里这般面色阴沉的冷冷的或是靠着或是躺着,便已经足够吓跑这楼里大半的客人了。 这已经是这月里冷血第五次经过这楼里了,第一次踏足这楼里已是半月前的事了,你道是这沈家的小子缘何这般执着的与一家坊间的青楼这般较上了劲?你道是这小子近来便是当真无聊的除此之外已经无事可干了吗?工部每日积下的公文近乎就有他的半个头高,在工部当差的日子对于沈家小子来说岂非是半分也不轻松的,更何况这半月来他还在忙着张罗着自己的亲事,沈谭又岂非真是个甘心流连于青楼巷坊之间的纨绔小儿? 那一身白衣的女子从楼上的闺房之中款款而下的时候,楼上楼下的人的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脸上,那女子无疑自然是极美的,一张近乎无可挑剔的美人的脸,每移步之间便是一副妩媚妖娆不过的姿容。 那女人有着一副看似最妖娆妩媚不过的动人的身子,然而,却独独有着一张似乎最是清丽不过的五官宛如玉雕一般精致惑人的面孔,那张似乎最是清丽不过近乎雌雄莫辨的面孔出现在沈谭的面前的时候,沈谭的脸色终于是一度的沉下了,冷血垂首去看自己手中的剑,似乎在他的眼中,便是再多看那女人一眼,便足够让他感到鄙弃恶心。 “那女人原来的五官想来是不丑的,又缘何要易容成另一个……漂亮的人的脸的样子呢?”那楼上一身黄衣的女子一下一下的晃着自己的双腿,支着自己的右臂撑着自己的下巴,忽而幽幽地叹道。 “兴许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只能听命于人的女人罢了。”那一身红衣的女人随即也幽幽地叹了一声,然而,那一身红衣的女人定睛再仔细看去,却是忽然轻咦了一声,遂又是惊道:“这女人……竟并非是易容。” “不可能。”身旁那一身黄衣的女人忽而瞪眼道,“这天底下易过容的女人绝然是骗不过我的这双眼睛的,那张脸皮子定然不会是这女人的。” 那一身红衣的女人长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那张脸皮子自然不是这女人的,可这女人一旦戴上那张脸皮子,只怕她一辈子都摘不下了,” “这不是易容。”那一身红衣的女人顿了顿,随后方才又随着一种近乎复杂的神情说道,“这是胶熔皮子,在活生生的人脸上浇注上一层滚烫滚烫的油脂,再贴上一张精心制作的人皮,那层滚烫滚烫的油脂会将那人的真正的脸和那张人皮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再揭下了。” “那岂非便是要让一个人就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人皮子永远的一辈子的生活下去,那岂非实在是一件最悲哀不过的事情了。”那黄衣的女子浑身上下似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继续瞪大了眼睛,一副近乎难以置信的神情,“更何况,那滚烫的油脂直接浇注在活人的脸上……” “那种痛苦定然并非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红衣的女人近乎有些不忍的接口道,“也许,那张漂亮的脸皮子下面她真正的那张脸已经成了一副再血肉模糊不过的模样。” 那黄衣的女子随即呐呐地近乎自言自语道:“那女人为何一定要这么做呢?她怎能这般忍心残酷的对着自己的脸皮子下得去手?” “你不该去想着那女人因何要这般作为,你该想想是谁一定要这女人这般干下去,你该想想那张脸皮子真正的主人,想想那张脸皮子真正的主人他如今的地位,权势,在朝中的势力……”那一身白衣的女子忽而悠悠地说道,“那张脸皮子的主人威胁到了这人在朝中的势力和地位,他已经不愿去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将自己的对手踩在脚底下的机会了,他甚至已经想着要创造出一个可以羞辱他的对手的机会。” 那红衣的女子随即也若有所思道:“任何一个男人看到一个以色事人的,有着一张和自己有着相差无多的脸皮子的青楼里的女人都会感到不舒服的。” 那黄衣的女子又道:“只是,那传闻之中……朝中莫不是还是这楼里的常客,尚还有着许多的官员指名要着这女人服侍于人,既然同朝为官,对着这么一张熟悉的脸皮子,他们,他们……” 这话说了一半,那黄衣的女子此时却已经说不下去了,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和那白衣的女子也都不再说话了,那黄衣的女子怔愣片刻后,面上的脸色一度变上几变,只觉得心底忽然泛起了一股近乎说不出的寒意,随后狠狠地瞧上了几眼这楼里见到的大多数的男人之后,便是狠狠地啐上了一口,张口便道: “这些人岂非……岂非都是些个不是个东西的东西。” ——! 耳边随着一声似是忽然炸裂开的声响,出色的五感和天生的警觉性让冷血下意识的便将刀鞘横在了自己的面前,随后再抬眼望去,一小片在空中弥散开的水雾,倏忽于空中崩裂开的白玉一般的陶瓷的碎片。 一只在人的手中忽然爆裂开的白玉一般的瓷杯,一只杯子又怎么会爆裂开呢?更何况是人手中的一只酒杯? 那片洒下的水雾是因着被激发的不俗的内力的余热而腾起的,杯中注满的酒水随着那只酒杯的主人手上传来的激涌翻滚的内力滚起了水泡,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然后,随着那只握着那只白玉瓷杯的右手越握越紧,习武之人的力道比之常人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而,若是不注意之下,生生捏碎了一只瓷杯也并非是件足够让人感到惊异的事情,冷血一时间所注意到的却是这人能在一瞬之间蒸开一片的酒雾的内力,只怕是……比之自己还要雄厚不只两三分的内力。 江湖上何时又多了这么个这般的好手,一个面皮子白嫩,三角眼,粗眉多髯的富商参客。 那般似是急怒之下不经意的下意识的作为,那参客缘何会有一番如此的盛怒? 那参客究竟应是何人? 是友?或是……敌手? 那粗眉多髯的参客缓缓地收了手,将那只右手负于身后,向着楼下望了上来的冷血稍稍颔首。 那参客的相貌瞧着似乎不怎么好看,然而,对着人笑起来的时候,却是一副让人瞧着最舒服不过的好看的笑容。而随后不久却正在此时,楼上却是忽然传来了一声女子乍然的惊呼声,“——楚大哥!” 那参客脸上暖暖的让人舒服的笑意便是随之一僵。 习武之人毕竟也都是一番的血肉之躯,你莫非当真以为凭着单手的力道生生捏碎一只瓷杯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若是在急怒之下,不曾收住手上的力道,岂非便要多了一只扎满了碎瓷片的血肉模糊的手掌?那般的一副模样若在亲近之人的眼中向来定然不会让人瞧着多有些愉快的。 听闻那一阵乍然的惊呼声,那参客随即便是不由苦笑着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鼻子,一副似是颇为讪讪的的神情。 …… 第85章 沈谭低垂着首讪讪的立在了林大人的面前,低头去看自己的足尖,沈谭倒是心道,自己合该是半分也不曾做错的,在那青楼里闹也是闹过了,谁人有能奈何得了自己半分,说来,他倒是承认自己的老师天生了一副清俊好看的相貌,这张好看的脸皮子勾勒勾勒便是披上了一个女人的脸上,岂非当真不是一般的好看,然而,任是一个男人瞧着一个与自己长相存着八九分相似的女人倚在男人的怀里净干着些以色事人的勾当,那般的屈辱便是寻常的男人只怕是都难以忍受的,更何况是在于一个素来高洁,心高气傲的年轻士人,朝中重臣。 然而,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偏偏有着这样一种近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置身事外的本事。 沈谭张了张嘴,倒是想辩驳,然而目光一旦触及了那双似乎通透深邃的眸子,再多的忿忿之意也是不得不真正消停了下来。 “老师。”又立了半晌,沈谭憋了憋几分,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呐呐地低头道,“……弟子知错了。” 他自认自己却是不曾做错的,这世上若有人当真非要扫了自己老师的面子,羞辱自己的老师,与落了自己的面子,自己受了羞辱之意可有半分的不同,顾惜朝临行之前便已言道让自己对着老师多加看顾,怎料顾惜朝离京不过半月,月中便生出了这般的事端,他心中觉得多有些憋屈,心下只觉得自己若不是亲自去讨回个说法,才当真不是个事了。 更况且……沈谭暗地里却是忍不住悄悄翻上了几个白眼,面皮子上的青色便是不由的一闪而过。更何况那日里,沈谭还是被吴家的小娘子拎着一只耳朵拽出弦音楼中的,这般落下的面子他早晚也该要找回来的。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8节 然而,沈谭回头到底又想着,林大人的身子似是向来便就不怎么好,若能顺着便也就尽量顺着吧,还是莫要先气坏了身子,自己现下先认个错便总是不错的,因而,方才似是颇为不甘不愿的道了一声“知错了”。 沈谭嘴皮子上虽是这般说着,心下却是觉得有些憋屈,随即又觉得那吴家的小娘子也是胡闹,他毕竟还是顾及着着吴家的小娘子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几番退让,却不料着小娘皮子近来却是越来越见嚣张了。 林子清伸手向着身旁的靠椅上一指,随即便似是随意的说了一声道:“坐。” 待到沈谭的屁股好不容易忐忐忑忑的坐稳了,林大人随后才悠悠地说道:“吴家的小娘子是我代你找来的。” 闻言,只见屁股底下好不容易才坐稳的沈谭眼睛一瞪,随即竟是又从自己身后的椅子上一下的弹跳了起来,只见其急道了一声,“老师!” 林子清道:“你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在青楼里这般胡闹下去也实在不是个办法,也该收收心了。” 沈谭闻言便又是不由的抓耳挠腮了片刻,心道,若当真只是为楼里的那些子的风月之事,近日来他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的谋划良久了,老师又岂会当真不知? “近日来你只需安心的备着你自己的亲事便已足够了,其余的琐事已是由不得你操心了。” 沈谭张口又欲辨道,林大人随即曲指便是在这人的额上弹上那么一下,面上的神色此时却是已经缓上了大半,随后也只得摇头无奈道:“至于此后之事,我已自有我自己的一番打算,你便也就莫要插手了,也莫要……” “——莫要再胡闹了。” 心下又是不由的长长地叹上了一口气。 弦音楼本是傅宗书名下的产业,那名之青弦的女子想来也合该是那傅宗书在楼里培养出来的准备折辱于他的女子,此间之事,说到底便是真正告上了谁人的面前,那届时呈上公堂的讼书想必也是站不住脚的,妓子在长安城中的地位虽算是较为低下的,然而毕竟也是城中算是合法的一种职业,该说是那女人不该生着一副与他八九分相似的五官面容,还是该诉讼这女人不该成为一个一点朱唇万仞长,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妓子,不论何种的说法,多半是说不大过去的。 有些事情,你若不去在意,不去承认,它也许也就会一直风平浪静下去了,它就像是梗在自己面前的一根鱼刺,长安城中又有谁当真会胆敢拿着这事儿在明面上来说呢,他不说,你不说,我不说,大多不过心照不宣罢了,除了让一个人感到难受,感到不忿之外却是没有半分的用处,只独独为了让一个人觉得难受不忿罢了,而对着这根如鲠在喉的鱼刺,熟视无睹,置身事外往往才是最明智不过的做法。 你被一条疯狗咬上了一口,莫非还要回头咬上那疯狗一口吗? 便只当是一条与自己纠缠的一条疯狗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去计较一番? 更何况,他与傅党之间如今早已成了不死不休的一番局面,早晚也合该要算上一番的总账,到时候便是再记上这一笔也就罢了,如今就这般沉不住气跳了出来岂非实在太合了对方的心意,现下……还不是能撕破脸皮的最好的时候。 …… 从书房走出后,林子清便后脚踏入了前厅之中,厅中却似早有一人已经候上了多时。 “你倒竟是收了一个不错的徒弟。”厅中有一作着中年富商打扮的参客,五官粗狂,面上多髯,手里垫着两个看上去分量便是不轻,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铁球在手心里灵活的玩转着。 瞧着那人的五官和身形好似都已经不再年轻了,然而,那清清朗朗的声音听上去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年轻的,有活力的,充满磁性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好听的嗓音。 只见着那中年的参客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又温和又爽朗亲切的笑容来,又见此人忽然就着自己的脖子伸手拧上了几下,双肩再倏忽向着两边一展,听得一阵似乎从骨头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那看上去原本有些微胖的身形矮小的参客立时便变成了一个身形矫健挺拔的年轻男人的身形,又见这人伸手在自己的那张脸上摩搓了几下,片刻后,便是仔细搓下了一层的人皮来。 那层搓下的人皮之下随即便露出了那张假人皮之下一张年轻的,俊朗的年轻男人的脸皮子,一张足够让天底下大多数的女人动心,让天底下大多数的男人嫉妒的男人的脸,而那张俊朗不过的男人的脸皮子上,无疑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怕却正要数那一双甚至于比之天上的星星还要更亮上几分的眼睛了,剑眉星目,卓尔不凡,确实是个年轻英气的俊秀青年。 林大人看似已经对着面前忽然已经变了一张脸的年轻男人的场景早已习惯,面上却是半分波澜不兴,自顾入座后,托着自己面前那杯方才沏好的热茶,却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揭着自己面前的那只杯盖,缓缓言道:“我的眼光岂非向来都是极为不错的。” 顿上一顿,林大人随即又缓缓说道:“你的这张脸皮子在里面莫非闷得实在有些太久,也该是时候让它出来透上几口气了。” 只见那人闻言便是不由讪讪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鼻子,勾上了几分的唇角,眨眨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一时之间闪过的神色却是既真诚又温暖亲切得很的。 “若是在一个人的朋友的面前还非得戴上另一张的脸皮子,那个人生活的方式岂非也实在是太过可悲了些。更何况……”那人上下的眼皮子却是不由得一掀,眼角再一弯,随后便就着一副瞧着十分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更何况,我忽然觉得我有些怕我的朋友若是见惯了我戴着很多张脸皮子的模样,最后莫不是要认不出我这张原本的脸皮子了。” “我以为你该极为自信的知道,这天下间大凡见过你这张脸皮子的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合该都不会忘记这一张脸的。”林大人不由敛下了几分眸色,嘴角一勾,随即便是低低地笑了几声。 林子清的朋友向来不多,而能在自己的徒弟成亲的时候让他动上念头请上一请的朋友却更是不多,一来恩师穆尚书,二来几位同僚好友前辈,李侍郎,诸葛神侯几人,至于这三来…… 这近日来让神捕司的几大神捕近乎头疼无比的一个偷儿,近年来在中原流传了甚多不少的风流韵事,名声盛极了来的……一个踏着月色而来的处处留香的风流的雅盗。 顿上片刻后,林大人却是忽然迟疑着言道:“若是我于你问上一事,你可能如实答我?” 楚留香向着林子清一眨眼睛,道:“你且先问吧。” 林大人遂又是迟疑着问道:“那女子……便当真如此像我?” 楚留香沉吟片刻,遂道:“那张脸皮子确实倒是做得精妙的很,大抵确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男子和女人的脸型到底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即便那张人皮面具做得再如何精巧卓然,一张安在了女人脸上的男人的脸皮总会是有些不同,五官更柔和了一些,脸型看上去更消瘦一些,说是全然相同却是多少有些过了。 林大人不由缓缓的拧眉,本就并非十分舒展的眉心之间很快便拧成了一个结。 “若是你待再问上一句这女人的相貌……”楚留香嘴角便是不由勾出几分莞尔的意味,随后便就着林子清向着这边瞥来的“你在作死吗?”“你想愉快的去死一死吗?”“马上去死上一死”的近乎刀割一般的眼神之中缓缓地一字一顿的吐字清晰道: “倾国倾城。” 林子清:…… “只可惜了……”楚留香向着林大人近乎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那张在旁人看来似乎俊朗不凡的面目现在在林大人的看来实在是既讨嫌又可恶的一张脸皮,楚留香缓缓收了脸上几分近乎调笑的神色,随即摇头道,“可惜……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骨子里的那股子风尘之气却是半分也掩不住的,白白可惜了这么一张的脸皮子。” 有些事情若是在朋友之间调笑说来,便只该是玩笑,但若当真是扯开大了去说……这般近似狎玩的玩笑之言又岂是随意能说得的,私下里自是玩笑,若当真传了开去。 片刻后,楚留香随即收了脸上的一副调笑的神色,右手缓缓磨着自己腰间一块青色的玉佩,眨眨眼,神情虽是一惯的疏懒之色,却是难得正色了不少,“现下你府上可是少了些能帮上些忙的好手?” “例如……”随后再伸手不紧不慢地指上了自己的鼻尖,“我?” 第86章 “你?”只见林子清随即便似是随意地睨了眼前之人一眼,缓缓转着手中的一杯茶盏,素来寡淡的眉目稍缓,低低地笑上了一声,随即便不紧不慢的沉声道,“我不曾有准备在未解决一个麻烦之前,再惹上一个更不小的麻烦的打算。” 楚留香不由伸手颇有些讪讪的摸上了自己的鼻子,他倒也确实忘了,他自己身上的麻烦也许可远比眼前的麻烦要大上许多。 “我半分也不希望神捕司的捕快会在日后的几月甚至几年中成为将军府的常客。”林大人轻啜了一口清茶,随即又缓缓道。 刑部前些日子下了死令,刑部各地官员下了通缉,在各地都张了皇榜,想必是当真铁了心要通缉上那一度视之我朝律法为无物,目无王法,扰乱法纪的嚣张狂妄的盗中称帅的更素有侠盗之称的风流人物。 江湖事本向来都与朝廷无关,本就是不成文的规定,然而,却独独这近年来似乎几近声名鹊起的香帅专挑着各地的皇商高官下手行盗,行的虽是盗上的侠义之事,招惹了朝廷却也是生生不争的事实。近月来只怕更是嚣张的有些过分,无端扫了朝廷的面子,即便是道义上无怪,朝廷也多半是难以咽下这口气的,故而也无怪乎上头下了要将这在江湖上素有雅名,平素风流的香帅逮捕归案的死令。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林子清不由悠悠的叹道,“你我相识之初,想来不过一籍籍无名的年轻小子,如今竟早已成了江湖朝廷之上让人无端忌惮的楚留香楚香帅,这巷坊之间素来传闻的美名却是当真不错。” 楚留香随即也笑道:“你我相识之初,你莫不是还是翰林院中小小的一翰林书生?” 楚留香随后又道:“你以为我会敌不过神捕司的追捕,沦为朝廷的阶下之囚?” 林大人缓缓摇头道:“我只怕你若再搅进了这处的浑水之中,只怕这长安城中的这处浑水只怕要变得更深更混了。” “我与神捕司的神侯素来有些交情……”林大人随后又不紧不慢的说道,“神侯的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了,我却还盼着他最好再多活上好几年,而不是早早因为这江湖朝野上下的浑水愁过了头。更何况……” “更何况即便你不去插手这一桩的荒唐之事,暗中也自会有人帮着你去将这事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的痕迹,自然无需再有旁人多加插手。甚至于……”楚留香缓缓沉吟道,然而,方才想了片刻,他却自然的已经顿住,那双向来温和明亮的眸子里竟似忽然闪过了几分或是怔然或是懊恼之色。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林大人随即便是低声叹道,眸色也是一闪,一时间的嗓音竟是随着几分颇为的嘲讽之意。 楚留香本是一心思极为缜密之人,其中的门道本该辗转几分就明了于心的,然而现下沉静下来,细细斟酌沉吟一番,心头已然有了几分自己的推断,随即不由缓缓叹道:“或许,我现在最好便该去那楼里再坐上一坐,也许能再找出一些线索。” 林子清眸色一沉,心下想着,此事他手下之人定会去插手,亦不必麻烦了。然而,视线触及那一双向来温润明亮又随着几分调皮之色的眸子,见得那双明目之中难得沉静下来的几番正色,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收回了几将脱口而出的推脱之词,“……诸事小心为上。”林大人最后便只能如此无奈的说道,瞧着这么一双难得沉静一番的明亮的眸子,他已经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半分不能动摇这人想要插手的心思了,对方本就是个心智极为坚定不易动摇的心思坚毅之人。 “甜儿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若是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这天下人都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的,更何况……论起逃命的本事,这世上能出我左右之人,绝然不出三人……”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嘴角一弯,便是几分看似温和又极为爽朗的笑意,一双又明亮又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几分既真诚又温暖的意味,便听得这人不急不缓地笑道,“你该信我,我自有这个本事定然不会于你添上半分麻烦的。” “你既已经决定了,便是自然随你了。”林子清随即便只好叹道,随后心下顿时又觉得多有些好笑,自己方才又怎会当真天真的认为眼前这人的心思能因着自己的几分只字片语而有所动摇,一旦眼前这人动上的几分心思,又哪是这般容易能被打消的,最后只好一再说道,“诸事小心为上。” “十日后林兄门下弟子的喜宴,届时定会递上拜帖好生叨扰造访府上一番。”出门之前,楚留香最后拱手便是拱手笑道。 “自当静候楚兄佳音。”林子清起身随即也是一拱手。 倒是方才被林大人派去换上壶新茶的小丫鬟进了门来,心下惊疑着方才那个又矮又胖的富商何时竟已不见,厅中却多了一个眉目最是俊朗不过的,剑眉星目的挺拔的青年。 只见得那青年摸着几下的自己的鼻子,随即便向着那小丫鬟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既温暖又真诚亲切的笑容来,一个看上去似乎又风流又可爱的年轻俊朗的男人在女人的眼中总是有着好几分的好感的,更何况……眼前的这男人,似乎有着一种让天底下大多数的女人都为之动心的极为出色的魅力,俊朗,风流,自信,可爱…… 那小丫鬟因着眼前这男人的极为亲切的笑意而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那小丫鬟手上的动作倒是利索的将手上的那壶茶放在了林大人面前的桌子上,低声道:“大人,您的茶好了。” 林子清回头仔细打量了一旁似乎莫名在他的目光之下多有些局促之意的楚留香一眼。 开始盘算着自己府上本就不多的丫鬟能被眼前这人拐上几成的几率,视线在楚留香的那张脸皮子上转了几圈,竟似忽然闪过了几分莫名微妙的意味来。 ——日后你待还是换张脸皮子上再来我府上晃悠着吧。 楚留香面上的脸皮子不觉的一抽,伸手一摸自己的下巴,竟觉得自己好似神奇地琢磨透了这人面上一番嫌弃的很的面色上八九分的意味。 ——…… 林大人面上的斟酌之色竟似更甚了些许, ——太招摇了。 楚留香, ——…… 大概……不会恰好是他正在想的这个意思吧,大概…… 楚留香前脚一再踏入那弦音楼中的时候,那近来本就因着沈谭这小子插得一脚进去生意变得分外冷清的楼中此时更是早已一片人走茶凉的凄凉之景,楚留香随意地向着楼里的一姑娘询问了一番缘由,楚留香这会子不曾来得及换上一张脸皮,凭着这张原本的脸皮子竟当真从几个姑娘的口中和颜悦色的探听到了一些线索。 那日里,待到沈谭离开楼中之后,刑部便有人来楼中拿人,硬说是这楼中私藏朝廷重犯,将着楼中一干人等尽皆押送了刑部天牢,楚留香不过后脚慢了一步,此间青楼已经成了一副空荡荡的空楼了,只余下了几个楼中打杂的几个小厮丫鬟,还有几个平素不怎么露面的姑娘。 刑部天牢?自然不会在刑部天牢。那群人既然大张旗鼓的钱去拿人了,口中虽说着要押往刑部天牢,却只怕即便搜遍了整个天牢也见不得这些人半分的影子。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出了楼外,楚留香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女人近乎尖利的指甲顺着这女人的脸颊一路的划下,在那被铁链锁住了四肢的女人的脸上留下了两道血红的鲜血印子,只听得女人不由缓缓叹道,“这张脸皮子倒是做得当真不错,只可惜……瞧着当真不是一分两分的碍眼。” 身旁一貌似恭敬地立在一旁,嘴上留着两撇黑亮的长须的中年长者垂首道:“娘娘若是实在觉得碍眼,便再将那张脸皮子索性生扒了下来就是。” 瞧着眼前被沉重的锁链锁住的女人身上止不住因着害怕而不住的颤抖之意,然而,从始至终,这双手双脚尽都已经被缚住的女人竟然咬着唇半分也不曾发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声音,“……莫非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回娘娘。”只听得那中年人拱手缓缓道,“在浇筑这张脸皮子的时候,微臣嫌着这女人叫得实在太难听了些,让微臣觉得心烦,便下令让人割了那女人的不怎么听话的舌头。” 只听得那女人轻咦了一声,随即又听得那女人笑道:“傅中丞随后可有准备怎生处置这女人?” 觉出那女人的视线从自己的头顶扫过,傅宗书只觉得自己从背后都不觉的冒出了一层的寒意。傅宗书勉强尽量揣摩出了对方的几分意思,这麻烦本就是他自己惹下的,自己惹下的麻烦本就该由他自己来解决的,这麻烦本原来不大,谁曾想现如今竟被着沈谭这小子给闹大了,小麻烦便变成了不小的麻烦,而现下解决所有的一切的麻烦的最好的法子,傅宗书低头暗暗地瞧上了那已被缚住了双手双脚的可怜的女人,心下想着要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面上却是恭敬的说道:“还是全凭娘娘处置吧。” 那女人长长的指甲在那女人的脸上一连划下了好几道的血印子,那张脸皮子本就是浇注上去的,不过轻轻的被长长的指甲一划,便一下翻出了里面的血肉,血虽然流得不多,看上去下手也不算太重,毕竟只是用尖利的指甲划上的道道,只是看上去却实在有些可怖得很了。只见得那女人随后收回了手,便从身旁的丫鬟的手中取过一张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掌,最后又将那帕子递回那丫鬟的手中,眼中似是倏忽闪过几分极浓的深深的嫌恶嘲讽之色,“那张脸皮子瞧着实在碍眼了些。” 傅宗书垂首貌似恭敬地立在一旁,呐呐不语。 只听得那女人不急不缓的说道:“那便杀了吧。若是随便一不过阿猫阿狗都能换上这一张的脸皮子,岂非实在是太过可惜了这张的脸皮子,换在了一些个阿猫阿狗的脸上,当真实在是碍眼的很,眼不见最好,合该杀了最好。” 傅宗书随即便拱手道:“全凭娘娘处置。” 待到那女人的身影终于缓缓远去,隐约都已经不可见的时候,方才听得傅宗书身旁一侍从大着胆子说了一声,“这女人瞧着跟个白兔子一般,心肠竟真正如蛇蝎一般,宫里的女人莫非都是这般实在歹毒的心肠?” 傅宗书眯着眼瞧着那女人渐而远去的身影,难得好心情的不紧不慢地说道:“女人的心思,你永远也不要猜。” 一个连他都猜不透的女人的心思旁人又怎能猜得透呢? 谁又能想到,这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看起来像个白兔子一般的女人在入宫为妃之后竟会成了如今这副狠辣如蛇蝎一般的模样,更甚至,如今心心念念的想着的,却是要如何去对付她早年之前的情郎。 傅宗书心中不由又道了声, 女人的心思……当真不是一般的难猜。 尤其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的心思, 更是……让人无从猜起。 待到会过了神来,傅宗书随后又听得身旁的那侍从小声的示意道:“大人,当真要将这个女人……”那侍从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傅宗书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的指了指自己手里的一本似是账簿一般模样的薄册子。 “该拿的东西都已经到手了。”只听得傅宗书缓缓道,“这女人现如今也早已没什么用了,便顺着那娘娘的意思……杀了吧。” ——杀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菇的脑洞菌子】 林大人:嫌弃……恩,有点。 楚留香:。。。 林大人:【指脸】太招摇了。 楚留香:我不会把你府上的丫鬟全部拐走的,真的,信我。 林大人:很好。 楚留香:一直想着要拐走的只有你一个的,真的,信我。 林大人:…… 第87章 这日,便是沈吴两家正式结亲的日子,朝中邀请来的官员自然不少,出乎意料之外,江湖之中卖着吴家的面子的江湖中人竟也是也不少,本以为能卖个面子前来的不出十之一二,然而,真正到结亲当日,竟然也来了近乎半数。 府中的布置究竟是成了南海的白玉观音还是北海的红血珊瑚,也许都择了,也许都没布置上,都已经不甚在意了。将军府已经未曾有过这般热闹的时候,说来,将军府在长安城里也算是稳立着也该有七八个年头,奈何却总是一副门前冷落的清冷模样,偌大的一个将军府一年到头也难得摊上一件大事,七八个年头算下来,甚至更是因为之前将军身死的来报而愈加冷清几分,但那府前的匾额却终究不曾换下过,这将军府便一直稳稳地在长安北城之中立了七八年。 府上极少办大事,这阵子里难得的一件大事倒是让府中零星的几个丫鬟仆役们高高兴兴地忙活了一阵,入目已经系上满目红绸的将军府上此刻竟也显出了难得的几分红红火火的喜庆之气。 “工部尚书穆子俞携东海明珠百数为礼,恭喜林大人爱徒喜结连理,祝沈公子与吴家小姐琴瑟和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门口的小厮结果穆尚书身旁的小厮递上的拜帖,朗声说道。 “今儿个这府上倒是一番难得的热闹。”穆子俞眯了眯眼,抬眼望去,尽是一派满目的红色。 府中负责引路的小厮笑道,“成亲的时候本就确实该热闹一些的。” 穆子俞捋了几下自己近乎花白的胡子,哼哼了几声,不由言道,“只可惜,倒不是你们府上将军的大喜的日子。”难得将军府上一番这般热闹的场景,他倒是一直叨念着最好要亲眼见见这将军府上披上红绸挂上彩灯的模样,如今虽然是见到了,然而终究可惜的却是……这成亲之人却不是这府上的主人。 那小厮颇有些尴尬的干笑了几声,道:“穆大人若想见,日后总也会有机会能见到的。” 穆子俞回头又道:“诸葛正我可是已经来了府上?” 那小厮弯腰向着一旁一指路,便道:“诸葛先生已经在主桌候上穆大人多时了。” 穆子俞一挑眉,道:“这小老儿竟然当真比我还要早来到府上?” 主桌上主座是沈吴两家的老爷子,无论是按着辈分还是身份来说,本就是理所当然自然当之无愧的,那沈老爷子的身旁便坐着林子清,林大人背脊挺得笔直的半分不苟的端坐在席上,几年深入骨髓之中的在外带兵打仗养成的习惯并不是能够轻易扭转过来的,更何况,他似乎也没有几分意愿存心想着要改变这种极为严谨不苟的举止。 吴老爷子的身旁轮着一个空位,然后正是诸葛正我先生,这桌上多是一些老一辈的朝中重臣或是年长一些的够分量的长辈。 靠近主桌的另一桌周围围坐着的却都是一些年轻人,无情,铁手,追命和冷血也都俱在座,正是诸葛先生四个得意弟子,也是江湖朝野之上如今的名声正是如日中天的神捕司的四大名捕。 四人之中,冷血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年模样,无情次之,若照着模样来说,两人最是年轻,无情冷静沉着,冷血人如其名,诸事漠不关心,两人却反倒是座上最沉静的两人,铁手看似稳重,然而面色之中却隐约可见几分的局促之色,至于追命,追命倒是席上最为自在的几人之一,却是多少似是自在随意的过分了一些,方才与身旁的一粗衫布衣,看似落魄不羁的面容硬气俊朗却青渣满面的一大汉把酒喝上几杯,这会子立时就互相称兄道弟了起来。 两人一面一杯一杯的拼起了酒,一面畅快的畅谈了起来,时而哈哈大笑几声,实在是当真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胡铁花与追命单是性子便是最为相像,追命性子里一股子的落魄不羁,胡铁花近乎顽劣一般的洒脱自在的性子,两个脾性相投的男人聊起话来岂非不是十分的投机?更何况在于胡铁花或是追命彼此之间看来,他们似乎还有着一个最为奇妙的共通点,对于胡铁花来说,酒是他的命,甚至于他的命都可以暂时抛下,唯独他的身边却不能没有酒,就像酒对于追命而言比命更为重要的存在的意义一般无二。 简而言之,当一个酒鬼遇到另一个酒中饿鬼……岂非不是顿生一种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 “老臭虫,我今晚要是在这桌上喝着趴下了,你可要记得送我去你的船上住上一宿!”只见胡铁花哈哈大笑几声,顺手重重地锤了一下追命一边的肩膀,“好小子,今晚倒是难得碰上一个那么和我心意的酒友了,好小子,你胡爷爷我喜欢。” 只见追命遂也是大笑着搭上了胡铁花另一边的肩膀,比出了自己右手的一根拇指,在胡铁花的眼前摇摇晃晃的晃上了一晃,随即便大笑着说道:“好兄弟,难得遇到像兄弟你这样一个识得酒中滋味的有趣的人了,今儿个晚上若是不能不醉不归上一回,岂非实在是太过可惜了一些?” 然而,话音未落,身旁的铁血憋了一阵,却是忽然说道了一句,“你若是醉了,我定不会将你从将军府抬回神捕司的。” 无情伸手拿着酒盏,嘴角一勾,便要饮下自己面前的一小杯水酒,竟也是难得浅笑着说道:“我便是有心也无力将一个醉鬼从将军府送回神捕司。” 无情伸手顺着自己垂在耳边的一缕鬓发一路捋下,那般不过微微侧目之下的清俊之姿,当真是个丰神俊朗的俏儿郎。神捕司年轻的总捕头无情最江湖朝野之中最是出众的一年少才俊,本就是不争的事实。不论是在朝野或是江湖之上,能在这个年纪便达成这般一番成就的终究也不过寥寥几人,神捕司的无情岂非更是其中翘楚。只可惜,这个江湖朝野之中少见的青年才俊却是个自幼时便被废了双腿不能行走的年轻人。 这岂非不是件让人觉得叹惋可惜的一件憾事? 无情倒是难得玩笑了几句,手中举杯便欲饮下一杯水酒。然而,席间身旁的冷血却是伸手按捺住了无情正要往嘴边送去一杯酒水正在施力的右臂。 冷血遂沉声说道:“世叔几日前方才叮嘱过,……你近来不宜饮酒。” 这般席间融融和乐的场景便是说出去,只怕也少有人能信的。这桌上的几个年轻人自然都是江湖上或是朝堂之上一方多有建树的青年才俊,然而,一方是神捕司的名捕,一方却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大盗。 官与贼之间岂非向来都该是兵戎相见的?这般席间融融和乐的模样莫非不是极为难得少见的一番场景?神捕司的捕头岂非不都是兵?而素有潇湘侠盗的美名的胡铁花岂非不是一个贼?更遑论,这人身旁一看似温文,浅笑若初的,剑眉星目的蓝衫男子竟是江湖朝野上下搅了一池的浑水的盗中元帅的翩翩一人,岂非更是个最大不过的大贼? 穆子俞入座之后,粗粗看过那一桌的年轻人,视线略过席间三个姿容无双的妙龄女子之后,眼神便是忽然一亮,那席间三个女子便说来是人间少见的绝色都是不为过的,白衣的出尘,红衣的娴雅,黄衣的娇俏,世间这般绝色的女子一人便已是人间少见,而此时却是忽然出现了三个姿容绝色的女子,岂非不让人觉得几分震惊?对于一个男子而言,岂非不是一番令人赏心悦目的盛景? 穆子俞在席间落座之后,却是忽而似是感慨着唤了一声,“……子清。” 林子清起身正行上一礼,却忽然又听到穆尚书唤了一声,他虽觉得多有些莫名,还是应了一声,“老师。” 穆子俞随即便缓声似是极为语重心长的说道:“那一桌既然都是些年轻的晚辈,你的年纪本就不大,不如多在一些年轻人之间打转几番,年轻人便该多和一些年轻人好生相处一番,正是这个理不错的。” 明面上的意思,林大人说到底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已过而立的年岁在他们这些已过半百甚至已近耳顺之年的老人看来岂非不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早早便已经如个年近半百的老人一般无趣的生活着,岂非实在太过可惜了些,我本是为你好的,你怎生就不愿和一些年轻人之间多多相处一番? 至于暗地里的意思…… 穆尚书倒是想说,怎么不同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们再多说几句话呢,与几个姿容绝美的小姑娘们多说几句话,对于一个年轻的男人来说,岂非不是件令自己感到赏心悦目,心境开阔的令人愉快的事情? 林子清:…… “林大哥!”只见那黄衫的女子眉角弯弯着已向着他这边挥了挥手,脆生生地唤了一声道。 去,自然是该去的,唯一不多的几个朋友都是他请来的,若是不上去打个招呼,对于他这个主人来说,岂非实在太过失礼了些?只是……林子清心下叹了一声,面上此时已经不免显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来。 近来穆大人似乎总是一味的沉浸在了“你该到成亲的时候了。你怎么还不成家?”的怪圈之中,而不可避免的,他便成了不免仅有的一个可以被抱怨的责怪的唯一的对象。 诸葛正我伸手虚握拳掩在唇边轻咳了几声,笑道:“穆老头这会子确是说的半分不差的,年轻人就该更向上积极些,子清你的年纪不大,已像个老一辈人一般近乎坐忘无欲无求的模样,岂非实在太过无趣了些?” …… 在一些小事的方面,林大人似乎总不是很介意顺从几分自己老师的意愿,更何况,夹在一群年过半百的老人之间,即使是对于他来说也有些束手束脚,似有些几分的格格不入,彼此之间所聊上的话题也未免有些太过无趣了些,于他也是兴致索然。 步入席间之时,正好听得胡铁花这厮又在一旁近乎胡言乱语的说道:“老臭虫,你又勾引着林兄弟府上的小丫鬟作甚?”只见方才楚留香嘴角稍稍一弯,不过浅笑之间,温文俊秀无双的面容,剑眉星目,硬气和秀逸相融的一种奇异又和谐的特质的气质,岂非不是天下大多数女人眼中最可爱最易让人动情的一种男人?在于很多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入了女人眼中,便是无端得惹了女人不觉红了脸。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人闻言都已经忍不住掩嘴轻笑几声。 楚留香嘴角不觉一抽,随即便似是有些尴尬的摸上了自己的鼻子。 一旁的追命也是爽利的大笑了几声,道:“素来听闻盗帅一番让人艳羡的风流名声,如今得见,竟也当真名不虚传。” 胡铁花又摇头晃脑的大笑几声,说道:“你把林兄弟府上的丫鬟若是都勾搭走了,我看这将军府里的丫鬟本就不多,你若再勾搭上几个,将军府没了几个丫鬟,林兄弟说不定当真要与你生气的。” 无情也是难得起了兴致,嘴角隐约闪过几分极为轻松的笑意,便是眼中的冷意此时也不觉的散去了几分,随口也调侃上几句,“胡兄此言极是,莫不知,林大人瞧着似是一副虚怀若谷的模样,在官场之上又有谁不知这看似清俊温润的林大人实则是个素有狡狐之谋的人物,长于算计,又存着几分极爱记仇的性子,在百官眼中,却正是个极为让人头疼的人物。” 无情,追命几人虽是官场中人,然而早年却都曾在诸葛正我的示意下在江湖上历练过一番,身上的江湖之气反而要更重一些,在官场上向来不屑与那些刑部之人多加周旋,反而在遇上几个极为对上胃口的江湖中人的时候,要显得更为自在一些,说话也要更多了些,更自由些。 “林大哥!”那一身黄衫的女子笑嘻嘻地凑上前去扯上了正向着这桌走来的林大人一边流云袖。 “方才过来,便听得你们一个个都在说于我的坏话。”虽是这么说着,向来言笑不苟的清俊苍白的面目上却是隐约闪过几分的笑意,眼中僵冷的神色也是不由的软上几分。 林子清向着那黄衫女子稍稍颔首,道:“甜儿姑娘。” “甜儿姑娘,蓉蓉姑娘,红袖姑娘。”稍稍颔首一一问候了过去,眸色稍缓。 “林大哥且唤我红袖便是了。”李红袖起身施施然的行了一个礼,随即也是笑嘻嘻着说道。 “林大哥。”苏蓉蓉的笑意最是委婉,这温如水,雅如莲的女子便只是温温婉婉地笑着微微启唇也唤了一声,不过安安静静的浅笑着立在一处,勾唇浅浅的笑上一笑,或许便已经足够让这世上或许大多数的男人丢了三魂,失了七魄,成了呆呆傻傻的痴儿才是。 “神捕司的四大名捕的声名早已遐迩,真真不愧是江湖上少见的几位青年才俊。”林大人拱手似是颇为感慨着说道,“如今这朝堂之上,已经都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般老气横秋的话在了林大人的口中说来却是正经,也是自然,然而,便是想到此时说来这话的人本也就是个刚过而立的男子之后,众人的面上却是难免显出几分的古怪之色了。 “林大人。”“见过林大人。”“林大人。”四人随后便也是拱手向着林子清行了一礼,林子清与诸葛神侯同朝为官,神侯门下的弟子见过问候一声岂非是最合乎伦常的一件寻常之事了? 楚留香仰在身后的躺椅之上,见状,却是不由低低地笑着。 林大人落座席间,转着自己的面前手上的一杯茶盏,近乎无奈的沉声叹了一句,道:“楚兄莫非觉得这很好笑?” 楚留香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鼻子,仍是在笑,眼睛里满满的似乎盛满了十分愉快又温暖的笑意,楚留香道:“见着一个年轻人对着几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年轻人说着像老年人一般老气横秋语重心长的说话,这样的一番有趣的情景难道不该让人觉得想要笑上一笑吗?” 他的面目俊朗,五官柔和,鼻子挺翘,眼睛像星星一样的明亮,深邃并且迷人,每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似乎都是不一样的,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的笑通常能让人想到春日里后山的山坡上开满的美丽的鲜花,也有男人或是女人的笑清冽得能让人想到流淌在山间的一泓清泉,有人的笑能让人想到幽幽不可见底的潭水,而楚留香的笑却能让人想到笼在身上的既温暖又柔和的一片的阳光。 “我还在笑……”也许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种笑容不论是对于男人或是女人而言都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能让大多数男人引他为知己好友,结交到很多很不错的朋友,也能让大多数的女人心甘情愿的倾心于一个最是风流也最是无情的浪子的身上。“能让很多人乐意在一个人的面前当面说着这个人的坏话,被说坏话的那个人定然会是一个极为可爱的男人。” “女人的心眼通常很小,定然是不能当着面说女人的坏话的,而即使是在男人之中,能让很多人认为这是个可以当面说着坏话的人的男人也是极为少见的,这个男人的心胸想必定然是极为不俗的,人缘至少不差,是个十分可爱的男人。” 楚留香近乎调皮的向着林子清眨了眨眼睛,眼神近乎玩味,眼中却是盛满了满满愉悦的笑意,“我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能让很多人当面说他坏话的朋友,因为我很高兴,难道我就不该高兴地笑上一笑吗?”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件事……”林大人转头忽而一本正经的向着身旁的楚香帅缓缓说道,尽管他平常的脸色看来本就已经再正经不过了。 楚留香道:“嗯……我最近的这两只耳朵好像最近生了些小毛病,只能听进去一些好话,听不得半分的坏话了。不如你挑着一些好听的好话来说于我听,我说不定便能听进去了,若是不好听的话,你便是说了我也只怕我的两只耳朵是不愿听进去的。” 林大人继续沉声缓缓说道:“有时候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十分不错的朋友,但有时候……我却觉得你更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楚留香笑着伸手掏了掏自己一边的耳根子。 “没有一个男人会希望自己被另一个男人形容成一个可爱的男人。”林大人不觉缓了口气,遂近乎无奈地叹了一声,“于我也是不会十分喜欢的。” 第88章 昨夜起了一场大风,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府里的仆役忙着收拾府里的酒席,无暇顾及院中的落叶,不过一个晚上,便积起了层层的枯叶,松松软软的铺满了院中的几条小径,半个脚掌踩上去,隔着一层的鞋底,也能感受到那种松软细碎的触感,顺着那小径悠闲地一步一步走来,走至了一处石亭,靠着一处水塘,还有一株看上去年岁已经不小梨树,偶然落下几片柔软可爱的梨花白的花瓣,缓缓慢慢地落下…… ——难得偷来的半日浮生。 顺着这处的小径走来,果真瞧见了那石亭中抵着额角浅眠的一人,下意识放轻了脚下细碎的脚步声,调整了几下自己的呼吸之声,脚步声已经近乎几不可闻,呼吸声又绵长又悠远,更近乎不可分辨。楚留香拨开眼前几丛从旁伸出的枝桠,遂也矮身钻入了那石亭之中,面上的笑意瞧着确实越发深邃迷人了几分,心下叹了一声道,——府里上上下下为着撤下的酒席忙活得热乎,他倒是难得在这处的石亭之中寻出了几分的自在。 甜儿,蓉蓉和红袖三个丫头商议着要往船上置办些物品,叽叽喳喳地笑闹着去了这城里最热闹的长街,至于花疯子,几日前倒是高兴着找到了酒友,整日里往那神捕司找人捕头喝酒喝得勤快,却不知,他出现在长安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上传开,因而,昨日,华山派清风女侠高亚男不出意料之外的也出现在了长安,这花疯子还不得像个短尾巴的兔子一般拔腿就跑,“不跑的就不是个男人!”胡铁花一边嚷嚷着,招呼都不曾打上一个,在被高亚男追了整整三条长街之后,终于又是没了音讯。 将军府里的酒宴在两日前就已经收尾,林子清差人传了话让沈谭和吴家小娘子两口子安心在府上住下,这将军府实在空旷的很,西厢的那块地方又空了很久,多了这小两口子像是也多了几分的热闹,有了几分人气,在府邸没有置办下来之前,工部派下给官员的官舍对于两口子来说到底有些实在不怎么方便。 前来府上的客人这几日来大多都已经散尽,倒是他因着那三个小丫头想着要置办一些物品,而在这将军府中逗留了一阵子。 “若你今日是来道别的,大可已经不必了。”林子清本就习惯浅眠,作为一个内力高深的江湖中人,楚留香都可以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变得近乎几不可闻,然而,若是身旁总有一个一眨不眨地勾着嘴角笑意盈盈盯着自己瞧的男人,也许不用过上多时,也总会不经意的察觉到的。 “你不必总是盯着我的脸来看,莫非我的脸上还长出了一朵大红色的花儿。”方才醒来,林子清的面色看上去却不比寻常的言笑不苟,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不见半分的血色,待到那双缓缓睁开的黑漆漆的眸子里散去了一层漫上的朦朦的水光,散去了一层看上去迷迷糊糊的神色,那眸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又迷人,回过神来回头难得莞尔地调笑道。 “林大人的脸上当然没有长花。”楚留香摸着自己的鼻子笑了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一张男人的脸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 “只是……不过是一张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十分苍白的脸色,不过是眼角的暗色几日不见又越发深了些许,不过是……”楚留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随后又指了指自己一边的脸色,随后便像是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上来,“若是蓉蓉见了你如今的这副脸色,只怕再好的脾气也要被林大人你磨得火气上来的。” 林大人就着桌子上的冷茶随手斟了两杯,道:“大夫的脾气似乎都是不怎么好的。” 楚留香道:“大夫的脾气一向都还算是不错的,如若不碰上像你这样的一个不够听话的病人的话,他们往往温顺得和咩咩叫唤的绵羊一样,但若是不着运的遇上像你这样的一个病人,指不定要成了一只团成了团的刺猬。若是再负责一些的大夫,只怕是都要恨不得用刀子般的眼神扎上你几眼了。” 顺手接过林子清手中正要往嘴边去送的一杯冷茶,楚留香又道:“有没有大夫和你说过,你最好不要喝冷茶。” 林子清:“……” 楚留香道:“待到明日甜儿他们置办好一些物品,我便也该离开了。” 林子清沉吟片刻,迟疑着说道:“可有购置马匹?” 楚留香笑道:“明儿个时候再置办上倒也是不迟。” “把阿青带上吧。”林大人曲指弹了几下面前的桌面,每当他开始仔细思索的时候下意识习惯性的一个动作,随即闭目言道,“……近年来在府上尽管养得胖了些,却是正儿八经的照夜玉狮子。” 顿了片刻后,又道:“它才八岁,还能跑能跳得很。” 楚留香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一样几乎快跳了起来,楚留香不由瞪眼道:“你要把那匹照夜玉狮子送给我?那匹你像着祖宗一样供着的那匹照夜玉狮子?” 林子清道:“它难道不是一匹世上少见的好马?” 楚留香不得不承认,“世间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匹宝马。” 林子清道:“若是眼看着这样的一匹宝马在我的手上好吃等死下去,岂非不是一件让真正的爱马之人觉得为之扼腕叹息的憾事?” “它在你手上的价值远比在我手上的价值要高上了许多。”林子清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留了它整整一年,将一匹桀骜不驯,野性难驯的野马慢慢地磨去了他的爪牙,将他像家畜一样的在府中养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岂非是个十分自私又极为暴殄天物的恶人?” 楚留香道:“我不会每日喂着他好十几坛子的陈年好酒,也不会派着人每日给他刷着身上的鬃毛,更不会每日给他仔细的抓着身上的虱子。” 林子清勾了勾唇角,嘴角,眼中的几分笑意近乎一闪而过,“你只需要每日给他备上一坛子二十年份的好酒,他说不定便会高高兴兴地跟着你走了。” 楚留香不由苦笑道:“这马虽好,然而若是当真牵了回去,岂非像是要供着一个马祖宗一般的供着它了,这笔生意岂非又是笔十分亏本得很的生意。” “不过……”楚留香随后又不由无奈道,“你既是已经这般说了,我若是再回拒于你,岂非实在是太过不够朋友了?” 最后似是颇为有些无奈的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道:“罢了罢了,马祖宗便也就是马祖宗,有这样的一匹马祖宗,怕是寻常人向来盼都盼不得的一匹宝马良驹,供着也便就供着吧。” 林子清从怀中又拿出了一面金牌,正面是瞧着张牙舞爪的两个“免死”的大字,反面却是一条雕刻极为精美的金龙,牌子的正中间嵌进了一枚玉色圆润可爱的指头盖大小的玉珠。 楚留香不由缓缓苦笑道:“你好似早已肯定了我迟早会在临走之前来见你一面的,所以早已备好了这些个让我几近惊吓不能物什等着我来取?” 林子清将那牌子从桌子的一边推到了另一边,“我倒是希望你日后永远也不会有用到这面金牌的时候。” “我惹上的麻烦莫非都是些江湖上的大麻烦。”楚留香随手把玩了几下手上的这面金牌,随后又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的放回了原处,“这面牌子,只怕于我却是没有半分用处的,你交予我又有何用?” “它在我身上的用处也远比在你身上的用处还要更小得多。”林子清缓缓道,“若是圣上到了非杀我不可的地步,这面金牌于我却是真正没有半分的用处,不如将它送给我一个总在不断的招惹着麻烦的朋友,偷了几十户的官家,时至今日,莫非你还当真以为,你现在惹上的官场上的麻烦还不够少吗?” 楚留香讪讪的笑了笑,道:“总也不至于惹得什么要不得的大麻烦吧。” “这牌子便是用处不大,然而你若是不收下,我怕是难以心安的。”林子清道,“我欠你的人情,便是我自己怕是都早已数不太清楚了,你若收下了这面牌子,我心下倒是也能稍稍缓下一些了。” 楚留香犹豫着还是收了牌子,随后又道:“倒是竟差点忘于你说了,先前我去那……楼里也算是稍稍探出了那么一些的消息,”楚留香稍稍顿了片刻,又道,“那青弦原来的本名……你可还记得七年前你府上的一个小丫鬟。” “——!” 虚握在桌前的右手的五指终于是缓缓收紧了几分。 “留心端木蓉。”楚留香不由叹道,“无论你年前认识的那个端木蓉是个怎样可爱善良的女孩,整整七年,莫说是女人,便是男人也会变的,她早已经不是你早年认识的那个女孩了……子清。” 终于是化作了嘴边一声若有似无的极为清浅的叹息声。 人总是会变的,好的会变成坏的,坏的也不一定就不能变成好的,好的变得更好,坏的也有可能变得更坏,本是天道循环之下的自然之道,更何况,人心易变,又岂能仅以一言以蔽之。 端木蓉变了。 变得他都认不出的地步了。 第89章 经年, 又一再转眼之间,沈家小子和吴家小姐成亲都已经年余,吴家小姐如今也早已成了沈夫人,月前肚子也大了起来,明年或许大概就能添个大胖小子了。沈谭这几日来走起路来似乎都有些飘飘飘忽忽的,嘴角咧得都张不开了,一毛不拔的沈公子这月来却是难得一副和和气气的笑眯眯的模样。 半年前,沈谭攒足了钱才在京城挑上一间看得顺眼的宅子住了进去,不过倒也是有心,即使搬出将军府之后,三五不时的也会来府上转转,看望看望林大人。 又有言之,花开两边各表一枝,这半年来,林大人门下大弟子顾惜朝北上从军,深得杨钊,弓枢两位大将军器重,麾下战役数百,无一失手,成就了鹊起的赫赫声名。顾惜朝面目生得俊朗,瞧着倒像是个文雅至极翩翩公子,行军打仗更是颇有急智,谋略无双,然而行事狠辣无情,手下难有活口,因而在江湖疆场上得了个能得小儿夜啼的唤作玉面修罗的凶恶称号。 也正在年前,戎狄十七公主回国清剿叛逆,班师回朝,便自封了戎狄女王,我朝七皇子为王夫,又立了新国号为景,举国欢庆半月有余,正式与我朝结成同盟,然而,戎狄内乱方平,向来对外侵略性极强的戎狄近年来竟也收起了自己的獠牙,采取了闭关修养生息的法子,反倒是牙刅在没有了戎狄一方的威胁之后,逐渐开始成长了起来,已经正式向着我朝慢慢露出了藏匿已久的獠牙。 牙刅向来不是没有獠牙,只是以往戎狄的强势总是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牙刅人十分温顺的错觉,然而,生在马背上的国家又岂是真正过于安分守己之人?往年碌碌无为的温顺的假象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露出自己獠牙的资本,如今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强的牙刅人的野心自然也就日益增长起来,待到回过神来,牙刅便已经又成为了继戎狄之后,又一个戳穿袋子露出尖了的锥子,一个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是近年来,牙刅大军屡屡出兵试探骚扰我朝边境,边疆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牙刅狼子野心已经近乎昭然若揭。 顾惜朝这一年来负责的战役也多是同牙刅大军周旋,清剿叛乱,隐隐在战场上形成了一股难以小窥的势力,与杨将军,弓将军手下两员大将张合,余晃二人,同冷呼儿,鲜于仇两个将军形成了两方对峙的微妙形式,冷呼儿,鲜于仇手下从傅中丞手中调来的兵力尽管远胜于张合,余晃,惜朝三人手下兵力,然而迫于三人在军中的威名,玉面修罗的狠辣及其鬼谋之智,因而终究不能奈何左右,倒也勉强算作相安无事。 这一日,庆历十年,春,一月初。 远在边疆的玉面修罗差人连夜往将军府送上了一份大礼。 随行的将领正在将军府中的院子里清点物资。 “将军,这些个便是顾爷送来给将军你的一份大礼了。”从边疆赶来的随行的一小将领拱手行了个军礼,却是压低了声音低低沉沉的说道。 说来,在外打仗的几个老兵到底还是习惯称呼着林大人将军。林大人早已不再挂帅,不再是林将军。 然而近几年在军中的威望却是竟然半分不减,军中的老兵痞弓枢弓将军和如今挂帅的杨钊杨将军对林将军推崇有加,而近年来在军中一路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玉面书生顾惜朝顾大爷顾军师更是林大人的亲传弟子,借着顾军师的鹊起的声名,作为尊师的林大人的名声自然也就更为人所知多受推崇了一些。在军中,即使刚来不久的小兵,对于林将军的名字却也是半分不陌生的。 这在江湖上,又有言之,有的人即使退隐江湖,江湖上关于他的故事,经历和声名却都不会落幕,为人谨记,甚至于成就一代的传奇,而有的人即使身在江湖,江湖上也很少有人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知道他,记得住他的名号,而在朝堂疆场之上,有的人即使已经远离了边疆万千的士卒,远离了千里之外的战场之上,他留下的千数的功绩,他的生平经历和他的声名也会长远地为人津津乐道,久经不衰。 “……”林大人伸手曲指敲了敲那几个摆在院子里,顾惜朝差人连夜暗地里送来的足有半人高的酒瓮一般的大物件,冰凉的瓦罐壁发出了一记略显沉闷的声响。 ——? 那负责押送物资的小将领从马背上取下了一个包袱,包袱里包着一小罐子的茶叶,那小将领挠了挠自己的头,将那罐子同着包袱一起递了过去,小心的抬眼瞧上了一眼一旁一副沉思模样的将军,“将军,这是……顾爷差人送来孝敬你的……边外上好的新茶。” 林大人绕着那几个瓮回头又转了几圈,曲指又是敲上了一敲,终于开口迟疑着问道:“这几个大物件……” 那小将领沉默了片刻,最后才只好苦着脸小心翼翼的瞧着林将军的眼色咬着牙说道:“是……是顾爷差人送给将军你的一份大礼。” 差人掀了那几个酒瓮顶上的挡木一看,竟原来是几个眼看着似乎昏睡不醒作着江湖草莽打扮的大汉。 林子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道:“……是半月前传闻因叛乱而被全数绞杀的连云寨一行人?” 那将领道:“半月前,军中有传言,杨钊杨将军座下第一大将李龄勾结敌国牙刅,起了叛乱,冷呼儿与鲜于仇两位大将携了李将军亲笔的与帝国勾结的书信,上奏抓捕李将军,杨将军不得不为之,本意先扣押之后,再由顾爷细细盘查一番,一查究竟,然而却怎料那李龄当夜叛逃军中,杨将军大怒,遂下令旗下游兵追捕李将军回营。而李将军途中又曾与连云寨大当家戚少商交好,更以逆水寒宝剑相赠,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冷呼儿,鲜于仇两位大将为争功,因而便擅自下令追捕连云寨戚大当家,逼上连云寨。” 话说了一半,环顾了片刻四周,却是忽然顿住了。 “随我进来。” 半晌后,那将领便随着林大人进了书房,院子里人多嘴杂,终究不是说事的好地方。 林大人近来的咳症似乎又严重了些,脚下的步子走过三四步,便止不住要咳上一声,面色苍白如薄纸,“连云寨素来自成义军助我朝抵御外敌,虽是武林中人,也是一众忠君爱国之士,傅中丞座下的两位大将轻飘飘地便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上去,此举只怕会多令众多武林中人寒心。” 那将领拱手道:“将军此言甚是。” 林大人说罢,面色随即又是一沉,嘴角勾起了几分嘲讽的笑意,道:“外敌不平,又生内乱,傅中丞手下的两位大将当真是干得一番大事。杨将军和弓将军对此事便半分也不曾过问?” 那将领道:“冷将军手中……持有傅中丞的密令。” 那将领随即又道:“李将军为人向来义气,上阵杀敌更是向来勇猛,军中几位将领大多都认为李将军叛国一事只怕另有蹊跷,然而,通敌信函下来之后,却已不容再辩驳,故都谨言慎行了起来。顾爷对此事上心,又曾与那戚大当家多有深交,认为其中多有疑点未明,冷将军率军攻打连云寨之时,下了私令先行将几位当家使了李代桃僵之计将人救出来,最后再随军送至将军府上,顾爷道……” 林子清缓了缓面上的脸色,“顾爷道了什么,尽数便都给我说来吧。” 那将领便道:“顾爷道……”那将领不再出声,只是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下,伸手握了握自己腰间的佩剑,最后伸出了两根手指仔细的来来回回的磨着那剑柄。 而正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的声响,那将领索性伸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遂警觉的朗声喝道:“谁!” 原本守在院外的几个士卒闻言便很快的围了上来,片刻后,压着一个面色似乎诚惶诚恐的小丫鬟进屋来,那丫鬟的手上诚惶诚恐的端着一壶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糕点。 原来是个不小心碰了窗外一盆吊兰前来送茶水的小丫鬟。 “将军饶命!”那丫鬟惊惶地大呼了几声,面色又实在苍白得很,看上去似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那将领见了,面上神色一缓,想着应是府里莽撞行事的一小丫鬟,便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林大人就着桌上的一壶冷茶自酌自饮了一口,略显干燥的手心来回缓缓的磨着手中茶盏的杯壁,冷声道:“是傅中丞府上的人?” 那小丫鬟纳头狠狠地磕上了几个响头,诚惶诚恐的唤着,“将军饶命”。 林子清道:“那便是蓉贵妃府上的人。” 那小丫鬟顿了顿身子,随后又继续一面直呼着饶命一面大力地磕着响头。 林子清道:“看来是蓉贵妃府上的人了。” 林子清缓声道:“你可知这几年来傅中丞因何不曾在我的府上安插过半个人手?” 那小丫鬟终于缓缓止住了磕下的头,抬眼,似乎犹是一脸惊惶无措的神情。 边上的将领见那小丫鬟年纪尚小,面上一副实在可怜的模样,又确实不曾听闻多少要事,遂拱手迟疑着说道:“将军……” “将军府上已经半年不曾招过新的丫鬟或者小仆了。”林子清缓缓叹道,“府里的丫鬟和小仆恰巧我每一个都见过,尚且都能记得,托了我这一双招子的福,大凡我只要看过一眼的人或东西,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你并不是我府上的人,我倒也还是能记得清楚的,是也不是?” 林子清随即又缓缓朗声道:“更何况,我府上的人从不会当着客人的面唤我林将军,我府上的人近年来只唤我作……林大人。我也曾在府中下过严令,书房送来的茶水只需每日辰时,午时,酉时送来一份茶水即可,而现下辰时已过,午时未至,我府上的丫鬟便是连这半分简单的规矩也不懂了吗?” “将军!……大人!我真的是府上新来的丫鬟,真的,是管家……”那丫鬟摆了摆手,满脸惶恐的甚至似乎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开口解释道,然而,话说了一半,那半大的小丫头却已经就着一种看上去十分不可思议的姿势从士卒的两柄长枪交叉的下面那个位子缩了出来,然后整个身子再往里一缩,再忽然弹开,发出一阵似乎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便像个炮弹一样向着林子清冲了过来! 那将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似乎十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错步便挡在了林大人的面前,将手中的长剑横卧持在胸前,急急地大声喝道:“保护将军!” 然而,那小丫鬟只冲到了面前,整个人便忽然像个破败的风筝一样从空中落了下来,然后翻身便在地上打了个滚,额上忽然冒出了层层的冷汗,只见底下人伸手掀了那人面上的一层人皮,再定睛一看这哪是个明眸皓齿的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分明竟是个面目丑陋不堪,天生矮小的侏儒。 林大人伸手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将领,示意让开些许,随后便直直的从位子上慢慢立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又在唇边狠狠地咳上了几声,待到呼吸喘匀下来,才慢慢踱步走上前去,却是嗤笑道:“近来蓉贵妃招来的一些个江湖中人竟都是些江湖上的宵小之辈,倒是也不怕自掉了身价。” 只见那侏儒两条手指宽的又黑又粗的眉毛连在一块,成了一线,五官看上去十分粗旷,却皱巴巴挤在了一块,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一些,眼珠子又是一大一小的,还泛着绿油油的光,看上去实在可怖又十分丑陋得很。 只听得那侏儒忽而发出了一阵听上去十分阴森恐怖的喋喋的从喉咙口鼓出的咕噜咕噜的怪笑声,“大人当真是好计谋。” 林子清嗟叹一声,道:“若你周围时常有两波无时无刻不想取了你性命的人物,行事又岂能不十分的小心谨慎一番。” “小人尚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能否为小人解答一番?”见林大人似是默允了,那侏儒方才又怪笑道,“不知大人是从何时布下的毒物,我一提内力结果却竟被那药物迫着疼得死去活来,动弹不得半分?” 然而,此话一出口,那侏儒很快却已经反应过来,最后便是喃喃地自问自答了起来,“是了,定然是那几盆吊兰的缘故了。那几盆吊兰吊在了窗格子上,若想凑近了那窗格子看得仔细,听得仔细一些,势必会将那几盘吊兰拨弄开,伸手一拨那吊兰,手上便沾了毒,那毒又是融于肌肤的,最后我便是不得不中了那粘在吊兰上的毒,大人……果真是好计谋啊。” 林大人挥了袖子,倒也是懒得同那人解释,说来,那人看似沾沾自喜得出的结论,实则却是只对了一半,那几盆吊兰上他确实动了手脚,那粘在吊兰上的却不是毒,只是一种无害的寻常药物。药性本就相生且相克,只是一种药物对于人体来说确实没有半分损伤的,然而,若是与另一种药物混在了一起,便能混成了一中混毒,一种天底下最霸道不过的化功散。而另一种药物……却是混在那层月前刚刚糊上的一层窗户纸上的。 随即便直言道,“将人押下去再仔细盘问一番吧。” 身旁那本还准备为那丫鬟求情的将领面上闪过一阵白一阵青的神色,面露惭色,随后拱了手,便迟朗声说道:“顾爷的话已经带到,将军,那末将便就……告退了。” 将那侏儒压了下去,手下的将领也告退之后,门外却是又有一小仆走了过来,“大人,沈大人来了。” 第90章 林府,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9节 沈谭差人将手上的食盒一同送到了林子清的面前,掀了那食盒的盖子,只见那食盒里摆放着几叠卖相算是不错的精致糕点,隐隐还能闻见一阵草药的清香味儿,沈谭向着林大人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府里新来的厨子新作了几样糕点,听闻老师近来偏向清淡的素食,胃口却是不佳,学生便差人留了几碟于老师送来尝尝鲜。” 林子清伸手揉了揉自己已然拧成一团的眉间,瞧着已经掀了衣摆子与他隔着一张小桌坐下的沈谭。 几年的磨砺早已让早年初入官场的初出茅庐的小子磨成了如今一副油盐不进,世故圆滑的小狐狸模样,仔细瞧去,竟隐约还能瞧见穆子俞那只老狐狸身上狡黠市侩的影子,想必沈谭近年来在穆子俞的身旁定然是学到了不少或好或坏的本事。 伸手捻了一块压成了桂花模子的糕点,触手竟是一片温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一番,闻着虽是一阵的药味儿,嚼在口中却是一阵粘腻得很的甜味儿,他素来不喜甜,眉间因而不觉拧上了几分。 沈谭眨了眨眼,道:“下回子便让府上的厨子再少放几勺糖。” 林子清的眉间不由缓上一缓,面上却是不觉闪出了几分柔色,“你们几个近来倒是变着法儿诚心要灌上一灌我这个药罐子了。” 沈谭拱手又道:“老师向来算无遗漏,谋术弄权,当属朝中第一人,学生此等微末伎俩自然是不敢在老师面前多加卖弄的。” “神侯先前早已有言,老师不妨偶尔也听上一回神侯大人的嘱托可好?”说罢,沈谭便笑着伸手又指上了那压成蝴蝶模子大小的一小碟糕点,道:“老师不妨再试试这云片糕,想必应是不比先前的那股子甜腻劲的。” 林大人抬眼瞧上了一眼面前一副小狐狸模样的沈谭,最后却竟当真还是乖乖的皱着眉又捻了块糕点送入了口中。 林子清道:“且说来于我听听吧,你此番前来想必定然不会只是为了这一食盒的糕点吧。” 沈谭眨眨眼,笑道:“果然当真是半分动静都瞒不过老师您的。”原本像个小狐狸一般狡黠圆滑的模样随着那几下的眨眼,五官却是瞬间变得明朗了起来,看上去却竟然一下爽朗了不少。 “顾师兄先前差人送来的消息,想必老师应该已经收到了吧。”说着,便是先伸手指了指天。指天,指的自然是天子圣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下,示意他现下身处的边疆,伸手再握了握自己腰间的佩剑,剑,代指的却是江湖,最后伸出了两根手指仔细的来来回回的磨着那剑柄,两根手指指的却是朝廷和江湖两方势力,示意有人蓄意想要挑起朝廷江湖两方势力的矛盾。 天子早年早已对江湖颇有不忿,江湖中人四方起事,毕竟与朝廷的法治森严有所相悖,朝廷中人想管江湖事,江湖人只待说上一句,“江湖人江湖事。”碍于朝廷毕竟不便插手江湖中事,多数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导致江湖武林为祸不断,早年前虽有意成立武盟,奈何江湖中人最重声名,武盟不立倒还算是勉强平和,武盟一立,武林中人逐利,帮派相斗相争,竟是将这一池浑水搅得愈发混乱起来。 圣上对那些个实在不服管教得很的江湖中人实在恼得极狠,连带着对着提出武盟当立的主意的林大人近年来也是恼得牙痒痒了不少,认为倒是是林子清为官以来的难得一回的失策,偏偏这滚犊子的小子不过一句轻飘飘的“圣上,朝廷不便插手江湖事。”将他堵了好几回。 然而,事实上,林大人对此却颇有几分不同的看法。 武盟初立,帮派之间的混战自然是不会少的,却毕竟也只是一时的,江湖上的几家大门大派自然不会听之任之下来,再不出半年,定会有所作为,而由此一来,距离武盟自行而立的武林大比大概也就不远了。武盟成立的消息虽然是由朝廷放出的,却是旁敲侧击下在江湖上放出的风声,关联却毕竟还算不大,然而,朝廷若是此时再插手进去,性质却会大变,甚至可能引起江湖武林中的抵制,却是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起来。 为今之计,却是不过一个等字,大乱必将归于治,待到武盟正式在江湖武盟上站稳了地位,武林作为百年来朝廷为之忌惮的存在也会渐渐归于有序起来,算是真正从根本上解决了武林这个让朝廷又爱又恨的祸乱之端。 然而,想法虽是好的,在未见其效之前,却看似有些不明就里起来,圣上更是多少有些难耐,从如今的乱局看来,圣上对于武林中人甚至还是多有些芥蒂的,若是朝中有人当真有意要打压一番,圣上大抵也会只当瞧他不见的。 而借着圣上在此事上的多有纵容的态度,朝中有人却已经忍不住有所大动作了。 若是武林与朝廷之间的矛盾在这个档口爆发了出来,在边疆战乱几欲真正将起之时,得利的又会是何人? 一朝内乱若起,得利的岂非正是那边疆正待虎视眈眈的牙刅贼子? “圣上近年来的行事却是太过有些率性随心了。”林大人苦笑着伸手揉上了自己一边的额头,心思百转之下,喉间不觉又是涌上几分的咳意,眉间故而又一再闪过了几分青白之色。 凭心而论,当今圣上确实是个难得的明君,撇开由武林引起的一些纷乱,治下的百姓大半都已经过上了幼有所抚,老有所依,安居乐业的和乐日子,在从政上的能力自然是众望所归的,然而,却独独在政见上,存着几分的短肋,而自继位以来,天子圣德之名又是盛极,倒是越发积了几分的自负,故而近年来行事又有些率意随性,却是有些麻烦了。 待到咳声稍止,林子清随后又缓缓道:“传闻李龄的佩剑可是江湖上盛传的一把名剑?” 沈谭道:“正是逆水寒剑。” 林子清忽然言道:“惜朝现下应该已经不在边疆了吧。” 沈谭闻言,掩唇倒是轻咳了几声。 林子清道:“惜朝向来性傲,李龄本是他帐下之人吧。” “杨钊将李龄与惜朝安置在了一营,一人在谋,一人在勇,如此安排倒也是恰当。月前,牙刅的五万大军在白马坡又折了一役,本就是派下前来试探的前卒,兵力本就不足,一时损了五万,短时之内想必断然是回不过元气了。军中传闻叛将李龄,李龄与他既为一营的同僚,他闻言心中想必恼极,惜朝虽已投军为官,骨子里到底还是存着几分的江湖气,任性使气至极,想必已经起了些一查究竟的心思,想必现在应当已经不在边疆了。” 沈谭掀了掀自己的眼皮子,眼珠子飘飘忽忽的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的转儿。 林大人又道:“惜朝差人送来的连云寨几个寨主又是怎么回事?” 沈谭闻言,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却是更苦了些,林子清几番心思极为缜密的咄咄分析迫问之下,那还见得先前一副狡黠圆滑不知深浅的小狐狸模样。 自己门下的两个门生平素向来多有书信往来,林子清自然是知晓的,若要盘问起顾惜朝现下的近况,沈谭却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沈谭伸手掩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小声道:“莫不然,我便将那连云寨的几人尽数都送到我的府上。”话音未落,额上却已经被林子清伸手弹上了一记,红了一块儿。 “你何时竟又忽然这般不聪明了起来?”林子清笑道,“惜朝既然照着那几个大酒罐子连夜送至了我的府上,定然是不希望有人发现这几人的行迹,更遑论他们现下已经是几个‘死人’了。这天子脚下,轻易不会被人大胆盘查的府邸总共也不过三处,莫非你还以为你的府上比我的将军府的势更大一些,将军府本就极大,招进了几个仆役短时间之内也定不会让人有所察觉,也不会引人生疑,倒是若到了你的府上……” 沈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忙道:“那还是安置在老师你的将军府里吧。” “说来,我倒却还有一事不明……”林子清又喃喃的念了几声,“惜朝行事向来……向来狠辣至极,此事若是于你而言却是合理至极,若是于惜朝而言……” 沈谭道:“可有何不妥?” 林子清却是难得勾起了几分颇为古怪的笑意,“惜朝行事向来谨慎,不留后患,若是依着他原来的性子,只怕不会如此多事,冷呼儿与鲜于仇逼上连云寨,表面上他与两人同属朝廷一方,姿态上自然要做足了亲近之意,然而依着他向来不把常人放入眼中的自傲的性子,又哪会去管着旁人的闲事,最好都叫他们自生自灭了才好。” 沈谭稍稍颔首,心下也是认同至极,一个向来心比天高的一个人物自然是不会将面前的蝼蚁放在心上的,更遑论去关注蝼蚁的死活了。 林子清道:“可如今……连云寨的几个寨主不仅活了,活得好好的,还一早便想到安排下了他们安置的地方,他不仅接手了这档子的闲事,甚至在连云寨指使着官兵放了一场大火,设计了一场几近完美得毫无破绽可言的诈死之局。” 沈谭随即一拍手,惊道:“说得不错,师兄在江湖上好歹也算是有个玉面修罗的名号,狠心辣手自然不必言说,怎会如此好心这般管起了闲事来。” 林子清倒是缓缓笑道:“这是件好事。” “许是因为早年间落魄的身世经历,惜朝的性子终究是太冷太毒了些。”林大人面上却是不由释然,“如今,他竟然难得向他的性子妥协了,想必其中自然是自有一番缘由的。” “惜朝的性子太过……”林大人顿了顿,却是不由皱了皱眉,伸手揉着几下自己一边的额角,面上不觉闪过几分疲色,“现下,他既然倒是难得有了瞧上眼的在意东西,虽送上了一处软肋,性子若能因此当真缓和软上几分,倒也是极为难得的。”眸色不觉又是一缓,神色一时之间却是暖极。 沈谭瞧着林子清现下的神色,只觉得头皮又是一阵忍不住发麻了起来,那般实在太过“慈祥以至于和蔼可亲”的眼神不觉让他想起了自己成亲当日里林大人那实在十分欣慰,难得能从那张常年表情不过一二之数的脸上瞧出几分高兴的神色来的眼神。 一种【门下弟子该是要成家了】的一瞧便是感慨甚极的十分和蔼欣慰的眼神。 林大人却是忽然问上了一句,道:“连云寨传闻的三大当家‘赛诸葛’阮明正你可知是个如何的人物?” 沈谭磕磕绊绊地半晌才应了一声,“不……不知。” 顾惜朝近来与之来往甚多的人物确实是连云寨响当当的一人物,却不是那连云寨的三大当家,而是……那连云寨的大大当家…… 沈谭掩着唇又是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顾师兄,咳咳,师兄莫非全无可能是因为……因为念着兄弟之间几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而有所心软了下来?” 林子清道:“你方才所言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沈谭立时很快便松下了口气。 林大人道:“火烧连云寨,接连逼死连云寨几大寨主,一脚踏破连云寨的实则却是那玉面修罗顾惜朝一人所为,这消息可是惜朝差人在江湖上放出的风声。” 沈谭道:“此事确实不假。” “这小子却是在盘算着想要一个人恨他。”林子清唇角不觉莞尔了几分弧度,道:“最好越恨越好,恨得刻骨铭心才是妙极。” 沈谭道:“好好的平白为什么非得让人恨着他?” 林子清道:“当一个人越恨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越清清楚楚地,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个人,而当有一天,那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刻骨铭心的恨竟然是空落落的一场局。” 沈谭磕绊着问道:“会……会怎样?” “还是会记着他,刻骨铭心的记着他。”林大人伸手曲指在桌面上弹上了一弹,惊醒了面上此时早已是一副呆滞古怪神色的沈谭,面上却是难得不由显出了几分戚戚的怜悯之色来,“惜朝行事向来最是激进不过,最任性不过,若是于他看上眼的人……也当真是可怜至极。” 沈谭抽着一边的眼角继续磕磕绊绊地说道:“真……当真是……可怜至极。” 林大人托着面前的茶盏,抿上一口茶,忽而悠悠地道了一声,“可是那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 沈谭:…… “若是再细想之下,能让惜朝这般狠绝的磨下去的人物,想来倒也是不怎么可能是个女人了。” 沈谭:…… 第91章 旗亭酒肆, 十里外,夜风卷着大漠的黄沙掩了天地浑然一片的苍茫,茫茫一片的黄沙中,隐约见了一点的青色,一匹赤色的马,从荒漠一线的远处蹒跚而来。 胸口忽然一阵沉闷之气,抑之不住,嘴角隐隐便溢出了一丝血迹。伸手欲要拭去唇边的一丝血迹,体内的内息搅动着心脉,身下不由一阵忽来的抽搐,竟从那匹枣红色的大马上忽然滚落了下来,滚落了几圈后,便仰躺在那片茫茫的黄沙之中,唇边隐约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声。 视野里只见了天上一轮泠泠的满月,他往日里向来意气风发,自负才学,自认是个文武双全,算无遗漏的不世之才,料想不到今日竟也会有这般落拓的时候,今夜,竟是满月,意识渐渐得朦胧之下,耳边忽然隐约传来一阵玲玲的驼铃声,人常言道,人在将死的时候,会想到,见到一生中最想见的人,最想见到的场景。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极为有野心的男人,人俯仰一世,既然上天赋予了他一身的才学,却偏偏生来是个妓子之子,他好不容易挣扎着从鄙弃的身世的噩梦一般的束缚中爬了出来,又怎会甘心不能施展自己满腹的才情谋略。他确实成功攀上了一条宽阔坦荡的大道,他受到了当朝最受圣上宠信的青年将军的另眼的赏识,历来科举,何止三千学子,他却能偏偏能在万人之中得了那人的青眼,成了林将军门下的第一门生。 如果有幸,他曾经所期望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这朝堂上的风云际会,瞬息万变,又哪及得上我这杯中的一杯新茶?”他隐约想到了自己曾在将军府拜见老师的时候,见到一人向着身前的鱼塘里倾了杯中的那杯茶水,眼中难得的几分少见的落寞之意,嘴角勾起的几分讥讽之意。 那人既然已经大权在握,朝堂之上的风云多数已经尽握在他一人的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世为官,若当真能做到那人如今的一番地位,又怎会还有半分的不知足呢? 他承认,最初有意引起那人的瞩目,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放长眼线布下的一道局,他要借着那人的高枝一路的往上爬,成为人上之人,获取功名,坦荡的仕途,然后青云直上,成为朝堂之上风云主宰的一人。 他早已受够了在世上无权无势遭受的一干白眼,只有滔天的权势,才是他真正所求。 然而,那人却又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物,他虽然自负才名,却独独在对着那人的时候是真正心服口服的,若要取得那人全然的信任,唯有毫无算计的真诚以待。到了最后,他已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成功获取了那人的信任,还是自己落入了一个层层布置下的精巧的陷阱里。 那人冷着面曲指向着他额上的一弹,眼色却是暖极。那沈家的小子的脸上此时却也是难得正上了几分的正形,道:“等你回来。” 随后,又隐约听闻几声似乎近在耳边的自在豪气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书生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那些说你是疯子的人,才是真正的疯子。”“我从未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朋友,是知己。”“顾惜朝,你害我连云寨上百人命,他日我若有命,我必杀你,不死不休。”“……” ——啧。 几年前的他或许不懂,现下却已经能隐约理解了那人早年便已存下的归隐之意,那人虽已在高位,心下却对权力地位近乎弃之逦迤的鄙弃,早年便已存下的那几分归隐之意,现下,却偏偏在此时近乎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虽仍不愿轻易放手到手的一番权势,大略隐约却已经能明白了几分。 只是,几近临死之前,想到的那人却是…… 若是,若是此回自己还能活下来,是不是应该再待着那人再和善一些? 慢慢的合上眼,嘴角不由扬上几分稍显讥讽的笑意。 他视那人为师长,为长兄,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赏识他的才华的人物,然而,最懂他的人…… 意识已经逐渐开始朦胧的时候,眼前忽然覆上了一片暗沉沉的阴影,已经逐渐模糊的视线看见了缓慢的甩着马尾,在沙地里刨着马蹄的两匹,牵着马的一个男人,男人翻身上马,腰间忽然覆上了一只手掌,勾着他上马,背上贴上了一片近乎滚烫的胸膛,双眼勉强挣了条细缝,抬眼便去瞧。 男人的唇抿得很直,一个十分刚毅的下巴,嘴角已有了浅浅的令纹,男人不经意的低头,对上了他勉强眯起的双眼,男人的眼中闪过十分深刻的痛苦,随后,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前,手指勾过身前之人耳鬓之间微卷的几缕鬓发,捋到了耳后,指尖带着长期习武,在江湖上多年打拼漂泊留下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随后再慢慢的放开,腰间的那只手掌却缓缓地开始收紧…… “走。”扬着马鞭,男人忽然疾声喝道。 他心道, 他是不是……确实应该再待他好上一些? 闭上眼,胸口却是不觉闪过一阵沉闷的低低的笑声。 “九幽神君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你太莽撞了。”随手在点上的那堆篝火里添上几根干柴,用细长的树枝拨弄了几下,戚少商的脸色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有些分辨不能。 “你已经醒了。”将手上的那根枯树枝向着那篝火堆上一掷,戚大当家解了腰间的酒囊向着靠在树上方才转醒的顾惜朝掷了过去。 顾惜朝从怀中取出了一玉瓶,咬着瓶口勉强倒出了一弹丸大小的药丸,仰头便吞了下去,随后,又正好接过了那酒囊,他的脸色虽然苍白,近乎没有半分血色,神情却是自在得很,拧开了那酒囊,便又是仰头饮上了一口,口中辛辣的酒液顺着干渴的喉咙一路下去,胸膛里立时便好像忽然着起了一片的火,“好辣的酒。” 顾惜朝把玩着手上的那酒葫芦,道:“旗亭酒肆的炮打灯?” 戚少商又取了一根枯枝,拨弄着眼前的一堆篝火,道:“你太莽撞了。” 顾惜朝将手上的酒囊又抛了过去,戚少商一手接过了那抛来的酒囊,顾惜朝却笑道:“我自有分寸。”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你会是最希望我死的一个人。”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杨将军旗下抗虏的将领,你为人处世虽向来狠辣决绝,玉面修罗的名号在牙刅大军之中也算是赫赫威名,我虽恨你入骨,在大义上,却还是不得不救你。”戚少商冷声道。 顾惜朝道:“所以?你已经不准备杀我为你连云寨的兄弟们报仇了?” 戚少商道:“我不能对不起我连云寨出生入死的兄弟。” 顾惜朝挑眉道:“所以?” 戚少商道:“他日,牙刅大军大退之日,便是我必杀你之时。” 顾惜朝咬牙道:“不死不休?” 戚少商道:“不死不休。” 顾惜朝怒极反笑,道:“很好。” “你日后定会后悔你今日所为,你既要和我不死不休,我又何尝容得了你,待到牙刅退兵之日,他日再见……”手上的神哭小斧已从袖口滑出,握在了手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便是不死不休。” 面前的篝火忽然腾地腾起一阵明黄的火焰,戚少商将手上拨弄着的枯树枝投入了那篇篝火之中,起身,手上一提,便将身旁插入篝火旁的逆水寒剑拔了出来,收剑入鞘,戚少商道:“本该如此。”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并不怎么聪明。”顾惜朝眯着眼忽然说道,嘴角勾起了几分近乎咬牙一般的冷笑之意,“何止是不聪明,你其实实实在在却是一个真正的蠢货。” 戚少商:“……” 收了手上的神哭小斧,手上青色的衣摆袖子凛然向下一挥,顾惜朝缓了缓脸色,道:“牙刅大军早在边疆之地蠢蠢欲动,杨将军在外抗敌,援兵迟迟未至,朝中又有傅宗书从中作梗,有意缩减军中开支,朝中以神侯,林大人,穆尚书为代表的一干忠义之士苦苦相抗,边疆战役看似屡屡报捷,然而,却已是苦苦支撑的场面,军粮一断,几年下来才打拼出来的场面极有可能付之一炬。” 顾惜朝道:“林大人早有推断,傅宗书此番大动缩减军中开支的打算,边疆又频频动作,图谋定然不轨,最坏的打算,傅宗书与外敌之间早有勾结之意,而九幽神君更为其中一大助力,只要寻到傅宗书与九幽甚至于牙刅勾结甚至意图谋反的罪证,朝堂之上,便极有可能一举将傅宗书代表的一派佞臣几近一网打尽,而现下,李龄便是唯一可循的线索所在……助我寻到李龄,再借我一观逆水寒宝剑,事成之后,火烧连云寨,屠你连云寨一干兄弟一事,我便给你一个你满意的交代,如何?” “好。”戚少商决绝地应声便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惜朝冷声笑道:“定然难追。” 两手击掌为誓,反手握住,戚少商欺身上前,道:“我虽然并不如你一般是个智谋无双的人物,这世上欺我,受你千里追杀,杀我上百兄弟,毁我连云寨,迫我千里逃亡之人,我戚少商有生之年,却只遇到了你一个顾惜朝。” 顾惜朝道:“能让戚大当家如此铭记,倒也真该是我顾惜朝难得的荣幸。” 戚少商道:“我的这一双招子已经错了一次,我不希望这次再看错你一次。” 顾惜朝眯着眼,嘴角勾起的几分笑意却是十足的肆意,意气狂妄得很,“戚大当家不妨再拭目以待。” …… 半月, 将军府, 眼前的一局棋已经下了一半,案上的香炉隐约腾起一线的白烟,鼻尖萦着一阵好闻的檀香的滋味,捻着手上的那一枚黑子向着案上落去,落在木制的棋盘上。 ——啪。 沈谭总不能十分理解林将军在朝事之外偶尔的消遣,或是软绵绵的古琴调子,或是书房里一幅山山水水的画作,更或是……眼前这下了整整近半年的一局棋。 沈谭抬眼小心地瞧上林将军一眼,眉间确实是惯常的一片冷意,唇角都不曾勾上几分,然而,沈谭却勉强能瞧出那眉目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几分轻松之意,像是大事将了之前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意。 日前, 许久不曾有消息的顾惜朝终于有了音讯,十万火急的向将军府传来一叠信函,却是一碟通敌的信函,落名直指冷呼儿,鲜于仇二人,其中不仅道尽了二人通敌卖国的罪证,主谋更是直直的指向了傅宗书,他日,指正扳倒朝中傅宗书的势力的时候,便是不容置疑的铁证。 李龄既然身怀如此重要的铁证,为何不直接告知杨钊,或是弓枢几位将军,竟是宁愿将如此重要的物证尽数全副托于一个江湖草莽之人的手中,——戚少商。原来那信函竟是藏在了李龄的随身宝剑逆水寒剑的剑柄里,难怪……难怪八方势力都只盯住了一个戚少商,八方追杀,四面楚歌。 这戚少商倒也是义气,确实是个智勇双全之人,竟能一并躲过了傅宗书,九幽神君,牙刅爪牙,甚至于神捕司,顾惜朝的追杀……更在传言李龄实为叛将的消息之后,遭了江湖中人百般诟病,神捕司更是派出了追命,铁手二人奉命追捕戚少商之后,一度突围,想必定然是个难得的英雄之人。 九现神龙戚少商,倒也不像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更何况,是既能得了顾惜朝青眼之人。 李龄宁愿将逆水寒剑托付于戚少商,一方面,倒不得不说,李龄识人的眼光确实不错,而另一方面,更可能是因为他现下已经完全走投无路了。甚至于,在李龄看来,在军中,便是连杨钊,弓枢几人都已经完全不能信任了,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和军中全无干系之人才能放心的将逆水寒剑交托于他,而这个人便是戚少商。 军中已经没有了李龄觉得可以信任的人,杨钊,弓枢不值得李龄信任吗?杨钊,弓枢两位大将自青年起便在边疆打拼了起来,青年,以至于壮年都是在莽莽一片的边疆度过的,弓枢二十年离家未曾一顾,膝下小儿不曾见过父亲一面,直至年前大败戎狄之时才得一聚。至于杨钊,他已经在边疆打拼了也已经近整整二十年,已近不惑之年,未曾成家,更是膝下无子,这两位在边疆打拼了整整一辈的老将难道就真的不值得李龄信任吗?并非如此。 也可能是因为,李龄并不是不信任杨钊,弓枢两位将军,而是不再信任军中的某些人,除了冷呼儿,鲜于仇一方的势力,军中更混入了其他的鬼祟,甚至于,这鬼祟之徒的地位不仅不低,更可能在军中的地位十分之高,李龄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却一定知道肯定有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不能再冒险了。 李龄为什么会被追杀,安上了一个叛将的子虚的罪名,正是从军中传来的消息。正是因为李龄被追杀了,他才更知道,军中的势力现下已经不能完全信任下去了。 李龄在逆水寒剑的剑柄之中更藏下一封简扎,信中指名亲手交托于林将军,也就是他的手上,李龄认为林大人是朝中为数不多他觉得值得信任的一个人。 “惜朝回朝之后,不必让他来寻我了。”掷下棋盘上最后一枚黑子,断下了白子最后一线活路,林大人不紧不慢的言道。 沈谭心下虽是觉得有些莫名,但到底还是应下了一声,道:“学生知了。” 林大人道:“即刻我便要入宫面圣了。” 沈谭想了想,对于将军要入宫面圣和不必让顾惜朝来见将军两者之间的关联却还是有些莫名。 林大人抚了面前的棋盘,乱了一局棋,低头已经开始细心整理起面前的棋篓,沈谭也很识趣地闭口不再搭话。 待到沈谭终于起身向着林大人告辞之、之后, “因为……我该死了啊。”轻轻的一声喟叹之声从唇边不觉地溢了出来,无奈的,感怀的,甚至于是随着几分难得轻松下之意的,一声浅浅的喟叹声。 …… 第92章 傅宗书倒了。 一篇徼文呈上,勾结外敌,祸乱朝政,结党营私,贪污行贿,洋洋洒洒几千字,算是道尽了傅宗书平生为人的罪大恶极。 这缴文若是通篇不知所云的言到傅宗书的滔天大罪,叫天下人听了去,反而倒不是那么严重,毕竟,士人无端凭着的就是面上这一张嘴,圆的能说成方的,方的能说的圆的,只要认定了一个人有罪,嘴上定然是最为滔滔不绝的。越往了大的去说,天下的明眼人反而倒不会怎么在意,甚至于多方心生几分疑窦。 而偏偏这缴文却是出自当朝与宰相相距一方势力的林参政,林大人的手笔。 林大人又是何许的人物? 在朝,林大人曾以弱冠之龄夺得科举头名案首,论及才学,未及不惑,天下士人已推为己首;在边疆,林大人是将士们交口相传的林大将军,白马青衣,一身轻铠,手无缚鸡之力,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却能举手笑退百里敌军,敌军闻之丧退十里之外:在野,他是一心为民,十年为民请命,偏偏两袖清风,正直廉洁的百年难见的好官。 林大人道,要代自己门下门生向圣上请罪。一则,顾惜朝生为边疆将领,在敌兵暂退之时,意有松懈,竟然私下为追捕李龄一事擅离职守,为一罪;二则,顾惜朝身为边疆将领,与冷呼儿,鲜于仇诸将不和,几番多动私兵,是为二罪。 然而,这罪便当真能这般判下吗? 神捕司的名捕铁手,冷血二人却出口言道,冷呼儿与鲜于仇两大将领素来人品不端,二人意欲对妇女施以暴行,又多番扰民,强夺百姓财物,伤人性命百起,身陷女干y掳掠之罪,神捕司早已上报朝廷,弹劾二人暴行,只是刑部的公文现下还没有批下来。 下令当真在刑部一查,果然早有弹劾的公文,却早已是两月前的公文了,闻言,便是刑部尚书的面色立时也变得有些不怎么好看了起来,两月前的公文他却也是如今才知道,神捕司的人直接上报后才被从刑部书房里给翻了出来,持着手上的玉笏,撩了衣摆,便在朝堂上索性直直的跪了下来,自请罪,心下一边咒骂着刑部不知哪处被收买的官员,面上却是十分战战兢兢地说道:“刑部私自扣押公文,管辖不利,微臣知罪。刑部即日起必将彻查,待罪于神捕司。” 如此一来,顾惜朝动用私兵,与将领之间私生嫌隙一事转眼便成了心性耿直,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人物不愿于污秽小人同流合污的在理之事。私下里莫说是沈谭,便是铁手,追命几人也不由勉强翻上几个十分正直的白眼,顾惜朝是个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英雄般的人物,便是瞎话也不该是这么个说法的,但到底不论怎么说,明面上倒确实是他们一个个的站在了理上。 再说一罪,顾惜朝擅离职守之罪,边疆的牙刅五万大军却也正是顾惜朝率军所退的,牙刅大军一时元气大伤,短时间自然是翻不起什么波浪了,在这个档口在边境晃了几个小圈儿,说是擅离职守却是有些说重的,顶多只能说人勉勉强强偷了一小会儿的懒,大罪却是算不上的。顾惜朝擅离职守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追捕李龄。而现下呢,尽管据说从九幽神君石洞中救下的李龄已成了个形同废人一般的药人,但毕竟是救下了,更收缴了逆水寒剑中军中诸将通敌叛国辩无可辩的铁证,立下了如此的大功,这一罪还当真能这样轻飘飘的判下去吗?当然不能,非但不能,还须得大大嘉赏一番。 说是请罪,实则却是驳斥了两处旁人反驳的两处立足点,反而更加令人辩无可辩。 通敌信函之中提到的通敌将领正是冷呼儿,鲜于仇二人,再说那幕后指使之人,却正是那傅宗书,随后那缴文之中这才滔滔不绝的开始数落起了傅宗书生平大恶之事。 每提到一句,傅宗书的脸色便要闪过几分青白之色。 天下缴文一出,傅宗书便是现下不该倒也要倒了,傅宗书现下对于圣上来说还是有些用处的,若多是恶仆行凶,贪赃枉法,甚至于结党营私之事都可以轻判,可傅宗书千不该万不该,却是万万不该“通敌叛国”,这世上绝不会有一个皇帝能容忍自己座下的臣子对自己存着反心的,宁杀错不放过,更何况现下还是常铁证如山。 原本留着傅宗书不过是为了制衡九王爷,林子清两方势力而介入的三方势力,九王爷一脉的官员近年来多有收敛,年迈的几个老官员都已经告老还乡,势力大减,现下倒是已经不足为惧了,倒是这朝中以林子清,诸葛正我,穆子俞为首的一方势力逐渐的膨胀了起来,傅宗书确实不是一个贤臣,他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多方以权谋私,然而,只要傅宗书犯下的还是小恶,皇帝说不定就能一直容忍他下来,至于现下,皇帝怕是自己也未曾料想到傅宗书的野心近年来竟然膨胀的如此疯狂了起来。 他近年来如何待他多方容忍,却不料,这贼子竟是已经起了这般的狼子野心。 实在是……万死而不足惜,太该死了。 清和殿中, 澹台宇放下了手上的一篇缴文,伸手揉了几下自己的额角,却是向着身旁的王公公道:“可知林大人现下可在何处?” 王公公便就着公鸭一般的嗓子颤着声说道:“林大人现下想必已经回府了。”环顾四下,只见这清和殿中何时竟是忽然多了几十个黑衣人,手上一通的长剑的剑刃上陡然闪过一阵森然的寒光,尽力稳住了自己的声线,然而却还是忍不住闪过了几分的惧意。 “鱼死网破,不如拼死一搏吗?”澹台宇挑着眉,却是不由低低地嗤笑了一声,“这便是你的后手吗?” 那群黑衣人缓缓向着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道来,从中便是走出了一个一身紫衣的约摸天命之年,两鬓染霜的男人,只听得那男人眯着眼,倒确实是一副和蔼可亲的面目,抬着眼便是笑,“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圣上你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多少也该是有些腻了,不如我小老儿替着陛下在这龙椅上坐上一坐可好?” 澹台宇眯着眼,却是意态极为疏懒地靠坐在了身后的龙椅之上,一手撑着自己一边的额角,偶尔曲指揉上了几下,道:“你的年纪现下也已经不小了,便是当真坐上我身下的这个位子,也坐不了几年了,更何况,你膝下无子,独有一女,这位子也传不下去一代了,你又何必对它如此执着?” 傅宗书道:“这便由不得陛下你再操心了。” 澹台宇端坐在了那龙椅之上,双目微张,意虽暇甚,然而,便是举手抬足之间,都是一派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的天子之气,“我本决意再容下你几年的,你既是这般想把自己迫上死路,却是由不得我不成全你了。” 傅宗书向着身后的黑衣人一挥手,忽而疾声喝道:“动手。” 盏茶的功夫后, 傅宗书的脸上此时已经难免流下了一滴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只见他身后的几十个黑衣人非但不向着澹台宇动手,手上的长剑眨眼之间都已经全全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几十柄森然的泛着寒气的剑刃抵在他的脖子上,迫得他不得不小心地仰起了头。 澹台宇笑道:“你现在再不妨瞧瞧将刀架在了在你脖子上究竟是哪几个人物?” 为首的那几个黑衣剑客却是已经扯下了自己面前黑色的纱巾,“老贼,你便是不认得我,我可是已经记着你许久了。”“你迫着我们兄弟几个不得不龟缩在那奶奶的将军府里装个死人模样,可把兄弟几个都给闷坏了。”“奶奶个熊的,怎么都是使剑的,怎么使着都有些不顺手,剑哪有刀要来得好使?”“不不,还是使棍子使得更顺手一些,一下抡过去,多爽快啊。”“终于有个活动活动手脚的机会了,格老子的。”“顾家的小子,我们哥几个可都照着你小子说的话来做了。”“拿这老贼现在怎的说法?”“要不……一刀就割了脑袋呗。”“谋反本该就是掉脑袋的事,就一刀割了呗。” 瞧着眼前这几个生得怎么怪模怪样的草莽大汉的土匪头子,手持着一柄碧色小斧的青年只待恨恨得低声道上了一声,“闭嘴。” 顾惜朝收了手上的那柄神哭小斧,双手抱拳便是恭恭敬敬地向着座上之人说道:“末将顾惜朝,前来救驾来迟,另陛下受惊,还请陛下恕罪。”顿了顿,又道:“江湖之人,行事多为不羁,不知礼数,若有得罪之处,万望陛下莫要怪罪。” “乖乖,那便是那当朝皇帝。”“瞧着细皮嫩肉的,但瞧那气度就是和人不一样啊。”“见了皇帝不该是要跪的吗?”“顾家小子不都已经跪了?”“他自称微臣,那我们该称什么。”“草……草寇!”一个猛子砸上去,“分明……分明是草民!” 顾惜朝:“……” 稀里哗啦的收了手上的长剑很快也跪作了一片,便都不再去管方才被他们齐刷刷拿着剑架上了一片的傅宗书,稀里哗啦地呼着:“圣上万岁。”“草民见过圣上。”“草民。”“见过圣上。”“草民……” 顾惜朝念到了那日里林府的老管家几乎咧着嘴角一副万幸至极的模样,大手一挥,道:“带走带走,爱怎么着怎么着,爱怎么用怎么用,最好全部都带走,一个都不留”,心下立时倒却是有些明了林府的老管家万般庆幸之意竟是由何而来的了。 原来,正在前几日,顾惜朝手下缺人,将军府管事的老管家便将府上先前顾惜朝遣来的连云寨的几个寨主一并送去了顾惜朝手下,连云寨的几大寨主又哪能不是个个武器高强的义气之辈,先前又在将军府闷上了整整好几日,心下觉得憋屈得很,这下子忽然得了事,干的又是那讨伐逆贼的大事,心下更觉畅快,干事更是素来利落,确实是手上难得一用的几个人手,然而…… 顾惜朝先前倒是多有听闻,当今圣上对于武林草莽之人多有芥蒂,对于江湖中人多有不快,现下再见了这几人这般的作为,心下只觉得说不得要糟…… 然而,顾惜朝毕竟不曾几次面圣,对于圣意的揣摩有哪及得上林大人来得透彻,圣上芥蒂江湖中人,只因江湖中人行事轻贱官府,目无法纪,扰乱纲常,胡乱作为,又哪能不恼?至于现下这几个言语放肆的连云寨几大寨主,连云寨多次率下人手抵御外敌牙刅大军来犯,杨钊向来呈上的捷报之中对于连云寨也是多有提及,因而,澹台宇于连云寨的印象本就算是不错的,至于言辞放肆,便是连弓枢那般的老军痞,圣上难得也会颇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上一句“这小老儿”,可见对于过于草莽的性子,圣上倒也并非全然不喜的,此事却是他实在有些多虑了。 顾惜朝未见澹台宇之前,早年也不过在那金銮殿上远远地瞧上不过一眼,随后便被林大人遣着去了边疆,对于皇帝的印象本就不深,朝中,文有林大人,穆大人这般的贤臣在旁辅佐,武有神捕司,诸葛神侯安内肃清贼子,外又有他顾惜朝,杨,弓两位将军安邦抵御外敌,身边如此忠臣贤才却还能放任朝中奸相作祟的皇帝说不得定然是个极为昏庸无能之辈,心中本是极为鄙弃不屑的,然而今日一见,却又似乎远远不尽然。 顾惜朝却不知,傅宗书固然是澹台宇眼中的一个不小的毒瘤,这个毒瘤他却是迟早该要除去的,区别也不过早晚罢了,澹台宇固来擅长的便是在原地不动声色的结网,然后等着他的猎物不自知的团团钻入他布下的精巧的陷阱里,他天生的谨慎和不同寻常的耐心决定了他向来行事的方式。且不论傅宗书底下如何的动作,说来其实可悲得很,既然是早就决意要除去的毒瘤,澹台宇又怎么可能当真任他继续发展下去而不做下任何的布置?他只需要一股可以相互制衡的势力,待到这股势力膨胀得足够庞大的时候,他还要确保有可以让这股势力不再膨胀下去的能力。 傅宗书就是一只翻在澹台宇掌心里的蹦跶的蚂蚱罢了,原准备再等上一段时间,再将傅宗书拿下的,而林大人与圣上认知的分歧点也正在此处,林大人认为看准时机,是该要收网的时候了,不能再放任傅宗书的野心和势力再发展下去了,而皇帝却认为,他还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 而最后的事实证明,林大人确实赌对了。 这一步棋,是他这个皇帝走错了。 若是当真放任傅宗书与牙刅两相勾结起来,只怕那之后……恐怕便当真会发展成一局不可收拾的场面了。 澹台宇缓下了脸色,却是忽然言道:“林子清何在?” …… 第93章 案上的檀香将要燃尽,一线的火光忽明忽暗,摇摇欲坠。 举目四望,四下只余下了两三盏的孤灯,纸笼里的烛火印着人脸,正对着庭外的窗子未及掩上,夜风就着窗格子里便往里面钻,引着烛火摇摇晃晃,几欲灭上。 案上摆着一副整理得十分素净的茶具,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掌,五指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左手卷起自己右手边的袖子,右手提着手边茶色的茶壶,壶嘴对着杯口缓缓地倾了下来。 随着一阵朦朦胧胧的腾腾的水雾在面前漫开,一阵素净清雅的茶香便在这会客的书房中慢慢漫了开来,一室馨香。 他已经净了十次的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就连脚上的布鞋,鞋底下都是不曾沾上半分纤尘的。 ——看着林大人泡茶是一件能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的事。 一番行云流水一般的写意。 同是爱茶之人,穆尚书曾笑着与工部的几个侍郎说道,能寻到一个不错的弟子想来已经是穆尚书一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而恰好这个弟子是个与自己一般识得茶中趣味一二的爱茶之人,穆子俞心下自然更是满意得很。然而,能见到林大人泡茶的时候却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 林子清平时每日里虽向来多有饮茶几盅,却很少自己动手泡茶,能值得他如此素净对待的一副好茶不多,而能值得让他亲自动手泡茶的人就更是不多了。 对着一壶往往勉强才能抿上一口的劣茶,林大人自然不必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净手整肃衣冠亲自泡上一壶的劣茶,若非有客远来,半夜独坐,他又何必大费了功夫泡上眼前这两杯的好茶? 茶盏中毛尖微卷的茶叶随着注入杯中近七分满的白水在杯中打着旋儿,慢慢地舒展开的一片嫩绿色……是上好的碧螺春。抬眼向着门外望去,在夜里更深处,远远的,望见了飘过来的一个白色的人影,柔软得像一片飘在天边的白云。 是一个女人。 一个从背影看上去美得惹人怜惜,身姿曼妙的女人。 女人从黑夜里慢慢地走近了这温暖而又敞亮的屋子里。夜里有风,却无雨,那白衣的女人的手里却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走到屋前的时候,女人收了手上那把青色的油纸伞。 夜里的风似乎很大,风刮过她的脸颊,冰凉的寒意刺激着女人的脸上显出了一片白纸一般的白意。 女人一抬眼,便瞧见了案上正在摆弄着几样茶具的林大人,温暖的烛火摇曳,却印得那张烛火下俊秀的脸庞越发温良如玉,唇角紧紧地抿着,面色苍白,显出了三分的病态,眼神却是难得柔和几分。 林大人向着女人抬眼的时候,面色更是隐约缓了下来,竟是闪过几分柔和的温暖的笑意,“你我已许久不曾这般平静地坐下来好好聊上几句了。” 女人愣了愣,随后便笑了笑,为了林大人脸上难得一见的一笑,女人那张苍白精致的漂亮的脸皮子上也闪过几分既柔软又释然的笑意,“确实。”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几乎就要以为她的怨,她的恨,她料想自己半生的不幸,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可以说缔造了她一生悲苦的始作俑者的男人……现下不过的轻轻一笑,她的恨,她的怨,她的悲苦,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声轻笑下,似乎又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可笑。 他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本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手上的那把刀不必即刻悬在他的头顶,最多不过一两年,他的心疾就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边疆六年为将,她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确实早已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隐患,他虽然还活生生的站在人前,人后却要比任何人都要用力呼吸着才能勉强地活下去。 他的身体早已撑不住他一再的挥霍,他是朝野上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林大参政林大人,是百姓口中为民请命,亲民廉政的在朝栋梁,一代名仕,举世无双。然而,在人后,他却不得不一遍遍地强迫着自己撑下去,撑下他现如今或许已经时日无多的病痨子一般的身体,便是在医术上大有造诣的诸葛神侯也已经断言,凭着他如今这样一副的身子,便是撑过这个冬日都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端木蓉眼瞧着这个她几乎恨了很多年的男人端着手上的茶盏,闭目,细细品茗的一番信手,自在的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姿态,一瞬间,她却又似乎觉得自己似乎半分也恨不起来了。 清茶入口,确实清香怡人,是世上少见的一份好茶。 握住了茶盏的右手止不住地一阵轻晃,碧色的茶水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很轻的涟漪,林大人勉强稳住了自己的端着茶盏的右手手掌,将茶盏放回了面前的几案上。 “我迟早会是一个死人的,你本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算计一个将死之人。” 伸手解下了自己肩上白色的狐裘,女人缓缓地言道:“像你这样的一种人,若不是亲眼见到你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是不会安心的。更何况……” 女人顿了顿,方才又继续缓缓笑道:“更何况,我还是更希望亲眼瞧上一瞧你死在我面前的模样。” 林大人道:“这晚上的香却是比平常要燃得更久上一些。” 又伸手缓缓磨着手上那杯清茶的茶盏的杯壁,不无惋惜地说道:“只是……好好的一壶茶,夹了些其他的东西,却是有些毁了它原本十分可爱的滋味。” 女人道:“你似乎半分也不奇怪,我竟会先来你这将军府上寻上你?” 林子清收回了磨着那杯壁的右手,左手食指的指腹却是开始慢慢磨起右手中指上的那一枚碧色的玉扳指,他的脸上忽而显出几分几近如释重负的,十分轻松的笑意,“女人的心眼往往却是该比针尖还要更小上一些。” 几案上摆上了两杯茶盏,他确实已经算准了她今日不仅一定会来,甚至于还能轻轻松松地推断出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她走进那屋子里的时候,案上的那杯清茶还是泛着一阵腾腾的热气的,即使不去触碰那杯茶的杯壁,她也知道,一定是正正好好的温度。 “女人的心眼确实比起男人本就要小上很多,所以你最不该的,便是得罪了一个像我一样小心眼的女人。” 女人顿了顿,又道:“你虽向来自命不凡,自认料事如神,你料到了我今日会来你这将军府上,料到傅宗书必反,料到圣上怕是多有准备,料到傅宗书必倒,可有料到明年的今日便该是你的忌日?” “一线青萝香,半钱无根花。”林大人缓缓道,“放在我一个迟早该死的死人身上,却是有些不值了。” 端木蓉咬了咬自己一边的唇角,美目流盼间不由闪过几分既复杂又悲哀的神色,端木蓉道:“我若说值了,那它便就是值的。”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林大人道,“我一直想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端木蓉松了松面上的一番神色,道:“你便问吧。” 她已经听到眼前人的声音已经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得难以辨认,靠在了身后那张摇椅上的男人好似已经有些困了,面上已经不由显出了几分的惫懒之色。 “你当真如此恨我?怨我?” 端木蓉却是怔然,或许她以为他起码会在临死之前问她一些更有价值的问题,例如,会想知道远在边疆混在军营之中的细作究竟会是谁?她早已知道傅宗书会倒,她也早已料到如今的一番局面,女人的心思有时候总会比男人更细上一些的,傅宗书的野心虽然不错,论起才智谋略又哪比得上最善结网待鱼,心性隐忍的圣上,更何况还是一个林子清?今晚之后,她便会在边疆派来接应的细作的护送下前往塞外,自此,半步不入中原。 然而,临到最后,他却只问上了一个似乎有些似是而非的毫无意义的问题? 案上的檀香已经燃尽,从窗格子里卷来的夜风一卷,灭了一点火星,落下了最后半截香灰,香炉里袅袅的腾起了一阵的越来越淡的青烟,直直的往上蹿着,风一吹,又曲了一块,最后,终于是慢慢地散开,缓缓地淡去了…… 靠在了几案上的男人一手撑着自己半边的额角,一身素净的青衣,面色平和,似在浅眠,然而,那本就极浅的呼吸声终于在香灰落尽之时一同散在那阵袅袅的青烟之中…… …… 她心道,再过了半个时辰,那案上之人的手脚便会变得冰冷起来,那张清俊无双的冷然的脸皮子也很快会变得更冷,变得僵硬起来,他会变成一句硬邦邦的僵硬的尸体,那双好看的像深潭一样冷然的招子再也不会睁开。朝堂之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反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气度,风骨都是一股子自在从容的姿态,似乎万事接在所料之中的朝臣,再也不会有像他这样一个……叫她既爱极又恨极的男人了,只有他林子清! ——恨他?怨他? 她为什么该恨他?为什么该怨他? 她也曾经只是一个葱茏年华的天真可爱的女孩,他是满腹才情,智谋双绝,年少成名的新科状元郎,她不曾告诉过他,他中举那日,正在长安街头上,她来过长安,她见他骑高头的大马上,一身青衣,面目清俊非常,举世无双,她在人群之中和着小丫鬟望着他的身影,满心的欢喜。 再后来,家中遭逢巨变,他又从胡人的兵马中救下了她,他让她在长安城等他,怎料,年后,传来的却是大将战死沙场的消息。后来……最后来她便嫁给了如今的圣上。 她低低地道:“你那么聪明,想必早就应该料到了吧。” 端木蓉道:“若非你早已存了死志,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入了我的局。” 近年来,若非你一心想着要如何淡入朝堂之上,又如何会被那傅宗书寻到了壮大自己实力的机会,然而,你却已经是不得不退,圣上对你愈加宠信,你便越要退,非但要退,最好还要退得远远的,世人皆知你已过而立之年,府上却是妻妾全无,只道你是个真正的痴情之人,却不知……你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瞧。”端木蓉叹了一声,却道,“我最爱的男人,我现在的丈夫爱着的人,竟都是你一个人,你如何又能叫我对你不怨不恨?” 端木蓉却是难得絮絮地说道, “你也早已经腻了现下的周旋吧,你下了大功夫,你在等,你觉得现在已经够了,一个顾惜朝,一个沈谭,已经足以稳下整个朝堂了,你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的退下了,你向来知道我想杀你,便要借着我的手给你自己一个了解不是?” “至于边疆的细作,想必你也已经早有怀疑了吧,你这人瞧着正人君子得很,疑心却是极重,行事又向来谨慎得很,想必几日前便该早有布置了,我要走了,离得中原远远的,若等到天亮,只怕我便该走不了,也脱不了身了。” 抿唇忽而一笑,却是忽然得意的眨了眨眼,道, “不过,我料想你应当还是料错了一件事,我毕竟还是个中原人,牙刅与我朝大战在即,我虽是当了个细作,却绝非牙刅的细作,我寻得的,却是戎狄女王的庇佑。” “戎狄女王,瞧,早年间的茯苓将军可也是十分倾心于你呢!喜欢你的人可当真真正是不少。” 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上了案上之人的眉心,果然已是一片的冰凉。 端木蓉弯着眉角,笑了笑,终于是低低地笑道, “我要去戎狄了。” …… 第94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朝皇妃端木氏贵体抱恙,庆历十七年,六月,丑时,暴毙,圣上心下甚感痛惜,令,全国哀悼三日,以祭天灵。 这是日前圣上在早朝之时颁下的一纸诏令。满朝文武尽皆默契地缄默不语,朝上的聪明人到底比不聪明的瞎子要多上许多。傅宗书及一干傅党日前被收网打尽,偏偏正巧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国宠妃暴毙的消息,若说其中当真没有半分的联系,只怕多数人还是不会信的。更何况,傅宗书率一干逆贼潜入宫中逼宫的消息朝中也依稀有所传闻,乱党因何能在戒备森然的皇宫中来去自如,悄然潜入,宫中必然会有一个地位甚至不低的接应之人。如此,两厢细细推敲一番下来…… 一国宠妃谋逆叛乱,这说来毕竟不是件十分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又有传闻言之,蓉贵妃携众属意欲逃亡敌国之事。此事若是当真张扬了出去,于我朝面上毕竟也不怎么好看,死了总比投奔敌国这事实要来得让人容易接受很多,是这个道理不错。 那蓉贵妃瞧着一副温文柔弱,知书达理得寻常温婉女子的模样,竟不知,私下里是个这般祸国殃民的狠毒女子,女人既然已经嫁作了人妇,又哪有联合外人谋害自己丈夫的道理,更何况是意图谋害一国之君。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的毒妇? 便是害了自己的丈夫还不满足,便是要和着自己的旧情人也一起谋害上。 旧情人,确实是旧情人,朝中的传言虽然不多,毕竟是牵扯上了一国之君的蜚语流言,确实应当谨之慎之,然而,这朝上的众多官员哪个又不是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奸猾的人物,其中的曲曲直直哪能不多少听闻了一二。 林大人早年间与端木姓的女子之间的一番交情,朝中该知道的人本也该知道地差不多了。 林子清死了,死在了他的将军府中。 一杯袅袅还在腾着白雾的清茶,一个面色如玉的青衣的书生,闭目而合,一室幽幽然的死寂。 一线青萝香,半钱无根花。 这世上比鹤顶红更恶毒,更无药可解的一种剧毒。青萝香本是无毒之物,然而,若是混上了半钱无根花,便会混成一种天下人大多都束手无策的无解的剧毒。 青萝香混之无根花虽是天下最无解的剧毒,然而,亦是天下最可爱之毒。中毒盏茶,呼吸已绝,然而,面如白圭,身死而尸首百日不腐,十年不蠹,面目十年皆如一日,容颜永驻,是三代唐门保住唐峥一生最得意研制出来的奇绝之毒之一。 林大人死了,尽管看上去他只像是一个已经沉沉入睡的熟睡之人,然而,探知鼻息,已无半分的温热之感。 他确确实实的死了。 在疆场上,他曾是军中一众将士军心所向,是军中的常胜将军,青衣轻铠,挥手之间,退敌百里之外,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一入朝中,他位极人臣,百般谋算,斗权正身,硬生生掰倒了一个朝中实力盘根错杂的奸相傅宗书,是难得的一朝栋梁之才。如此人物,未过不惑,竟已早夭,实在是让多数人感到惋惜的一件憾事。 最后竟是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其下门生,顾家顾惜朝代为收敛了其尸首,收殓入棺之时,长安城中一片死寂的黑白两色,城中有人言道:“朝中难得一见的好官。”“如此人物,竟就这般早夭了。”“实在是可惜得很。”“……” 如此云云。 史书又有记之,朝中百官列传位列其一。 林子清,字子安,清水县人氏,面如玉,性寡言,位极人臣。 曾为将,六年,退戎狄,战无不胜。为官,位极人臣,除奸相傅氏,推政令,振粮仓,治蠹患,得以平天下。庆历十七年,暴毙,时年三十二整。 ——《史书·庆历年间 二十二章回》 林大人收殓入棺当日, 将军府, 李路李大人前来凭吊,却是冷冷言道,“他一生向来最是自命不凡,最后怎料却是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沈谭沈大人近年来的心性尽管已经变得圆滑了不少,然而,一闻此言,少年时暴烈蛮横的性子又起,便想着要狠狠揍上李大人的那张俊俏的脸皮子。顾惜朝拦住了沈谭,却道了一句:“胡闹。” 回头,却又是冷冷地向着李路李大人言道:“李大人若是存心前来凭吊自可,若无意,自可归去。” 早年间,李路却是与林大人一同入朝为官之人,同一日中举,经年,再同朝为官,这近十年来,尽管处处却被那人压了一头,然而,经年相处之下,却又不得不承认,林子清确实是个十分值得让人尊敬的对手,无论是在心性或是手段上。而这个心下本以为是自己唯一的对手的人物最后的结局竟就这般简简单单地败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尽管早已知了即使凭着那人走上三步咳上半路的一副身子,早晚也撑不得几日,然而,真正到了这时候,他却还是难免有些……甚至难以接受。 他心下又不免猜测,凭着那人算无遗漏的一身本事,当真便算不得要害他之人,竟会最后落得败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傅宗书倒了,在大节上,林子清胜了,可他却死了,岂非又是他败了。 也或许是……或许是他早已厌倦了这朝堂之上终年的勾心斗角的日子,又或是因为知道他早已知了自己迟早活不上几日,更或许是因为……圣上?最后便索性寻了眼下这体面得很的死法,傅宗书一倒,朝中的势力必将失衡,必会有一番大清洗……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0节 从理智上而言,他不得不承认,林子清死了,这却是一件十分得利的好事。 然而,从情感上而言……李路自少年以来,从未遇到过一个像林子清一般的对手,他视他为一生仅见的对手,却处处低了那人一头,他心心念念着的便是要在这朝堂上堂堂正正地胜他一回。如今,林子清却死了,他这一生都不可能胜他一回了。更何况,他这一死,盘算下来,竟然也是一笔盘算的极为巧妙的一步棋。 这人,便是死了,也不忘要落下一子,谋算全局。 而他却竟然半分也不希望这人早早的死去,如此一般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 李路接过身旁将军府的小厮点上的两根香,拱手拜上一拜,插入了案上摆着的香炉里。 李路转头看向了顾惜朝,沈谭二人,道:“你们二人入朝为官,只望你们日后莫要堕了他在朝中的声名才好。” 顾惜朝勾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唇角,道:“本该如此。” “不劳大人多有烦心。”沈谭随口也冷冷接道。 …… 边疆, 温良咬着嘴上的一根草叶,支着一只腿靠坐在身后大牢的阴冷的墙角处,从顶上的暗格子里透出来的光线十分稀疏,整个牢房里都是一片昏昏沉沉的暗色。 牢房大门的锁把子一旋,只听得卡拉一声,牢房门便开了,走出一个全身裹在了一件黑色裘衣里的女人。脚步很轻,身形很清瘦,不高,足下轻点,踩着莲步,确实是个女人。 温良抬了抬眼,嗤笑了一声,道:“果然,这世上大半漂亮的女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女人摘了顶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足以让大多数男人心动的一张漂亮精致的脸皮,温良抬眼瞧了瞧,心下却是暗道,这女人五官倒是精致漂亮得很,只可惜,没有几分活泼的生气,瞧着便只像是个精致的娃娃,然而,再精致的娃娃便是瞧久了,也是会腻的,瞧上第一眼的时候是惊艳,再多多瞧上几眼,又会觉得好像不过如此,看多了自然也就腻了,男人本就是极为喜新厌旧的,更何况,是一个像他一样对女人不怎么感兴趣的男人。 女人的身后还随着一人,也是个女人,五官温婉秀气,独有着一分江南女子的韵味,五官也是精致,却不如先前那女子五官更好看些,然而面目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子瞧着让人觉得十分舒心的清冷的气质。 温良眯着眼瞧上那女人一眼,又叹了一声,道:“这世上的漂亮女人果然多数都没一个好东西。” 那随在身后而来的女子缄默了片刻,随后方才张口言道:“我本是戎狄人,自当无愧。”出了声嗓子却是哑哑的,不复往日里清亮的嗓音。 温良道:“确实,若是只论来历,你本是军中最为可疑的一人,然而,你却在军中整整潜伏了数十年,尽心尽力的负责军中救济事宜,军营之中只当你是救苦救难的叶医师,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值得敬佩的人物,却怎料……” 温良低低地又嗤笑一声,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回头却只看上了那女人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先前那容貌更精致一些的女人道:“你不必激了我们二人,便是你现下的境地又比我们好去了多少,你虽已经投诚朝廷,可你毕竟曾是永安侯的叛将,现下军中怀疑有了细作,岂非不是将你拉着第一个去躺枪的,只怕择日还会将你推了出去挡刀,你现下的境况可当真要比我们二人坏上了许多。” 温良道:“你莫非是来劝我来投诚的?”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我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般蠢笨的女人。”温良忽然蓦地支起了方才软趴趴的无骨一般的,半边身子,温良道,“若非将军确实心存了死志,临死又怎会栽在了一个像你这般蠢笨的女人身上。” 温良道:“你莫非忘了,我当时是因何才中途投诚朝廷的?永安侯勾结戎狄外虏,甘愿称臣,意图谋国篡位,与戎狄瓜分我大庆天下。我温良虽不是个大侠大义之人,甚至于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然而,便是大是大非之前,却还是能辩得清楚的,女人,我毕竟是个中原人,是大庆朝的子民,你莫非连这一点都忘了,忘了……你还是个中原人。” 女人的眼色一眯,神色一凝,面上便是忽然闪过了几分青白之色。 温良忽然又软下了嗓子,竟是忽然说起一事,“庆历九年,大军随行进了汶谷,大军刚退戎狄十万大军,勉强算是有了一段休养生息的闲时,将军望进汶谷,却与弓枢,杨钊两位将军言道,大军在此候命,他随着几将轻骑去汶谷一查。” 温良道:“月后,白马坡上的小山头上多了一座新坟,清水县人氏县令端木固(字)之墓。” 温良不急不缓地说道,嗓子却是很柔,随着几分几近缅怀的怅然之意。 他嗤笑了一声,道:“将军当日里曾言道,端木易之女曾与他有过一画之恩,若非端木家的女儿买了他的画,才不至于在他少年落魄之时落了个不堪潦倒的地步,此恩来日他必想报。” “将军即使一生算无遗漏,是个天下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人物,只怕初时也不曾能料想得到,早日里他欲报之大恩的,天真良善的少女会在日后成为一个这般令人不齿的毒妇。勾结奸相,通敌叛国,意图谋杀亲夫,谋害一国天子,谋朝篡位,现下更欲远遁塞外,自甘向戎狄称臣。你莫非已经忘了,当年你父亲正是为奸相所害,才会落得当年一番的境地?忘了当日在端木姑娘你逃亡之时,是谁伸手向着你拉上了一把,免于你落得个被人欺辱的不堪境地?” 面上一副实在嫌恶至极的神色,鄙弃道:“我果真是最恶极了面皮子最是漂亮的女人,面上的一副臭皮囊,骨子里却是个如同蛇蝎一般的毒妇。你只当天下人都对不住了你,将军负了你?你又何曾想过你可曾对得起过天下人?对得起过我们将军?” 温良扯了一边嘲讽意味十足的嘴角,已从那牢房里的草席之上立了起来,振了两边的长袖,却是冷冷言道:“你且再回头看看,那牢房里外的可都是些何人?” 那相邻的几间牢房之中原本应是被迷药迷晕了的上百个牢中之人……此时竟都已经忽然立了起来,掀了披头散发的模样,为首的岂非不正是军营里的几个将军,张合,余晃二人更是首当其冲…… ——戎狄细作叶唯,通敌叛国之辈端木蓉,庆历十七年,七月,伏案。 傅宗书狼子野心,通敌叛国一事已有了定论,墙倒众人推,一众傅党无暇自顾,几近人人自危,傅党甚众,圣上倒也不是不知,若是当真一众连根拔起,只怕他这朝堂之上也该彻底清下大半,因而,明面上却只抄了几家势力极大的傅党,杀鸡以敬猴。然而,傅党势力众多,即使只肃清了十之一二的傅党,现下的朝堂之上也比寻常之时要冷清了很多,半月,皇城中的金銮殿上整整动荡了半月,才终于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通敌叛国毕竟是重罪,牵涉重大,即使有心放着有些人一马,有时候却还是不妨更心狠手辣一些,几家势力庞大的傅党的处置要狠,而至于一些细枝末节扯上了一两分关系的小官小吏倒不妨网开一面,该留情的时候绝不心狠,该狠辣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 三年一回的科举早已在朝下聚拢了一部分待用的人才,朝中的一些乱臣贼子一除,底下选拔上来的官员便顶上去,朝中不怕没有确实的人才可用。 诸多事宜尽皆都基本安置了妥当,底下几方的官员倒是不得不承认,圣上在这一方面确实做得很不错,该心狠的时候绝不留情,斩草务必除根,张弛收放有度,放了些小鱼小虾,逮着大头的鱼一刀子宰下去,够狠,便是随即在朝中顶上去的一部分官员想必也是早有过一番布置,料想应该是圣上亲下培育的一干近臣,这坐在金銮殿上的男人确实不是个能够轻易宰割的人物,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百万,这天下能坐稳这天底下万人之上的顶天的位子的又哪会真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隐忍,盘算,果决,该心狠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更懂得拉拢人心。天下为君者,圣上确实可以说是做得非常不错的一人了。 傅宗书勾结江湖九幽神君座下之人,与牙刅敌军狼狈为奸,意图推翻我朝统治,趁机举义叛乱,其狼子野心,众人皆知,为天下所不容,当诛。然,天子圣德,有令,傅宗书次日斩首示众,彻查傅府,收缴国库,其女及其府上丫鬟仆役贬为庶民,罪不及死。又有令,九幽神君与奸相狼狈为奸,意欲挑起朝中纷争,虽为江湖中人,其行危及朝野上下,下令讨伐,追缴九幽神君,一时之间,江湖诸人云集响应,诛杀九幽一派座下弟子余孽。 再言朝堂之上,朝中的势力一番大洗牌,另一方得益的却是以诸葛正我为代表的神捕司,李路李大人所代表的九王爷一派,九王爷告老之后,朝中多以李路为首,李路名为九王爷女婿,实则却算是九王爷门生,九王爷欣赏他的才华,待他如义子,待到九王爷退隐朝堂之外后,一干派首便也自然以其为首。 诸葛神侯的神捕司一再壮大,在刑部之外自形成了一股不可小窥的势力,名义上归为刑部之下的管辖,实则却已经隐隐自成了一派,圣上倒也足以乐见其成,两派势力相互制衡,倒也算是得了他的心意。 诸葛正我持着玉笏前来清和殿拜见的时候,圣上正在临摹着手上的一幅画,诸葛正我垂首退立在了一旁。 待到手上的笔尖勾出了最后一笔,皇帝将手中沾了墨的狼毫笔搁在了案上,却见案上一幅美人出浴图。 皇帝伸手抚着那美人出浴图的一角,嘴角一勾,却是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示意着诸葛正我瞧上一瞧那原画的落款处,道:“是不是不想着,一个如他这般正经的人竟也会着笔一幅美人出浴图?” 诸葛正我伸手掩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见了那落款处赫然印着一人的笔迹,清瘦潇洒,畅快随性却又不失其风韵,一枚红色的方形印章,——林子安。诸葛正我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确实。十分意外。” 皇帝又笑,道:“他这人瞧着正经严肃得紧,在有些方面原则却是难进分寸之地,然而,若在另一些方面,原则却往往会十分松散得很,若非触及到了十足分寸不得动的方正之地,行事却是肆意自由得很。” 皇帝道:“为士,他曾在街市上贩过字画,未免不是有些自降格调,却又只卖自己的画,十两银子一幅,分文不让,是傲骨。为官者,他不计较与各地商贩言语之间自降身份的周旋,官家自诩,官场声名,他却竟全然弃掷逦迤。” 伸手细细磨着那几案上的画卷的画纸,皇帝忽然又低低地笑道:“是不是觉得朕行事十分荒唐?” 荒唐?确实。放着后宫佳丽三千,粉黛千数尽皆不为所动,却偏偏对自己的臣子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岂非是十分的荒唐?这份心思确实极淡,甚至于有时候便是他自己也会疏忽的几分心思,心性里隐忍的天性使得他从不轻易在外表露自己的情感,太聪明的人即使瞧了出来,也绝不会轻轻松松地点出来。 诸葛正我确实是个聪明人,朝堂之上,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本就不多了,圣上便是说上一句话,他也能细细从中推敲出好几番的意味,聪明人自然不会去做一些不怎么聪明的事情,诸葛正我退在了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双官靴,似乎像是忽然对自己脚下的这双靴子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低头不语。 他是大庆朝的皇帝,从感情上于他而言却是十分不智的,然而,他却毕竟是一个皇帝,一个隐忍,尚且理智的帝王,他的理智时刻在向他念着,一个仕途尽毁的林子清,比之一个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推政行令,助他安平天下的近臣,后者的价值自然是远远高于前者。初时,在他自己看来,旁人的计较却自认是有些多余的。 即便是朕起了些不该有的荒唐心思又如何?朕又何曾当真感情用事,未曾顾全大局过?该用人的时候莫非朕还会徇私计较不成,你们这些朝臣,整天顾忌来顾忌去,莫非还信不了朕吗? 然而,时至今日……负在背后的手掌指尖却是一动,皇帝却是叹了一声,道:“林子清便当真现下已经……”、 诸葛神侯斟酌片刻,道:“顾沈两家的小子差办着,林大人的尸首已于昨日入土为安了。” “很好。”皇帝收起了手上的那幅画轴,道:“边疆派遣出的人手可是已经有了消息?” 诸葛神侯道:“边疆早有人手,是月前传了林大人的令安排下的布置,戎狄细作现下已经失手被擒,温将军帐下一干将士截了牙刅的粮草,退了了牙刅大军五万兵马,鲜于仇,冷呼儿二将被擒,傅中丞伏诛之后,牙刅断了我军动向的情报,又遭此大败,本是蠢蠢欲动的试探,却狠狠地将脑袋伸出来让我们砍了一刀,现下自然已经安分不少,差了使者派遣军中和谈,签订盟约,言谈赔款和解事宜,近十年内想必不会来犯,边疆战患已缓。” 皇帝又道:“人已经擒住了?” 诸葛神侯道:“蓉妃……已然伏诛。” “她既然这般欢喜在塞外的日子,传令下去,便不必押送回京了。边疆的战马负责照料的人手本就极少,拷上了手脚,便发配边疆去马棚照看牧马,开采矿山,终老塞外,终生不许踏入中原半步。”皇帝冷笑了一声,随手将手上的画轴向着诸葛神侯送了过去,道,“这画便送你了,如今人已经死了,画便成了绝笔,倒成了世上难得一见的一幅珍品画作。” 说罢,挥了两袖,便走出了那清和殿外。 第95章 两手缓缓推门而出,门外亮堂堂的阳光倾进了屋子里,晃在眼前,一时竟觉得有些晃眼。 楼外青山的一处山间小筑里,走出了一个一身青色儒袍的男子。 入目是满眼活泼可爱的一片葱郁的苍青色,掩在眼前的手掌五指虚张,指缝间泻下的一片暖洋洋的日光。 男人一手缓缓握拳收回负于身后,一手再虚握着置于唇边,清咳数声,眼底却是不由难得勾起了几分轻松愉悦的笑意。 一步十算,步步为营,且思且虑,终于是走到了……现下这一步。 入朝十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竟终究还是抵不过他现下身上干干净净的一介青衫布衣。名,利,权势,地位……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助一人勾勒了眼下这锦绣万千的江山,前赴疆场,抵御外敌,与善除恶,清肃朝堂,还了这天下如今这一片的太平盛世,尽管心生惫倦,却终究半分无悔。 待到天下既定,万事休罢…… 在朝堂里勾心斗角,万般算计的日子又哪比得上一介青衫布衣之士面辑着青山的日子要来得自在闲适? “宁可对上这天下人,也决不愿对上你一个林子清。” 他看上去像是个常年卧于病榻,几近足不出户的病公子,便是脸色也泛着一层不比寻常的苍白之色。然而想到当日里唐峥难得一脸正色地言道的一声真诚不过的肺腑之言。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两颊。 他看上去……莫不是当真像是个这般可怕的人物吗? 随后又一手虚握着,缓缓掩上了自己的唇角,唇角一勾,却是不由一声低低的轻笑声。 ——现下,倒是难得得了几分空闲…… 傅宗书勾结外敌,意图谋朝篡位,傅宗书一倒,其下一干党羽肃清的肃清,告老的告老,辞官的辞官,便是在朝堂中的势力,也被打压了大半,十之八九都落入了皇帝的掌握之中,估摸着再不过一年,朝堂之上便会形成一股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近臣势力。 而至于另一方得利的,却正要数诸葛神侯的神捕司。神捕司此番救驾有功,无情,铁手,追命四大总捕头更由圣上亲自追加封赏,眼看着都将是圣上面前深受器重的几大红人,皇帝有意培养年轻一辈的势力,拉拢更多近臣,神捕司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诸人竟倒也不知怎的合了圣上的眼缘,于神捕司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神捕司更由着诸葛神侯亲自游说,新增了一员大将,连云寨大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当家,连同其下连云寨九大寨主。戚少商于金銮殿上,持着逆水寒剑,一剑便生生逼退九幽座下百数弟子,虽看似出生草莽,倒却是个难得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与顾惜朝两厢联手,肃清了金銮殿上暴起谋逆的一干贼子,更设计一同端了一锅与傅宗书狼狈为jian的九幽神君的老窝。此一役,倒真正可以算得上是战绩斐然,是个不凡的人物。 诸葛正我瞧上了这人忠义两全的性子,智勇双全的才能,爱才之心又起,也不知使了怎般的心思,竟当真将这个本出生草莽之间的江湖英雄人物拢到了他门下的神捕司。 然而…… 这日里,诸葛神侯扯了神捕司的小厮,捋着几下花白的长长的胡须,道:“戚少商何在?” 那小厮支吾着不曾应下,倒是那连云寨的原三大当家赛诸葛阮明正应了一声,道:“将军府。” 阮明正沉吟道:“林将军辞世,再过几日,便是落棺下葬之时,顾惜朝为林大人门下弟子,向来视林大人为长兄,林大人此番辞世,对于顾惜朝的打击想必不小,因而……” 诸葛正我揪了几把自己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摆摆手,又随口应了几声“知了”。 神捕司与将军府一脉的人关系尽管虽然确实不错,但如戚少商这般三两番的向着将军府,顾家小子的顾府上时不时窜个门,这事未免也多有些说不过去了。诸葛正我念着回头莫不是最好于戚少商再提点一下,心下却不由叹了一声,早年间江湖上尚在传闻着顾惜朝火烧连云寨,千里追杀戚少商,戚少商誓杀顾惜朝,只道两人该是如何不死不休的一番局面,却不料,这几日一见,两人私下里的私交倒竟像是十分不错。 戚少商寻到将军府的时候,却见到顾惜朝立在了那已蒙上大片白绸的灵堂里,一手端着一香炉,一手慢慢地磨着那香炉的炉壁,见了戚少商,顾惜朝便将手上那香炉随手揣入了怀中,一手伸着两指顺着一缕从耳边垂下的微卷的鬓发缓缓捋下。 顾惜朝倒是喃喃地道了一声:“这世上能入炉的并不是只有青萝叶,还有……青萝花。” 顾惜朝撩了一边的前襟就着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闲闲地举了面前一盅茶水向着戚少商示意几分,顾惜朝的面皮子白皙,更是一副生得俊秀儒雅的容貌,偏就那勾起的嘴边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无端让人觉得一股子从骨子里泛起的寒意。 戚少商心下尚不知那青萝花亦或是青萝叶又是何物,却见那厢顾惜朝笑罢之后,面色却像是有些缓了缓,随后又伸手揉了揉自己原本拧得十分厉害的眉间,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眉间方才隐约的愁色也淡下几分。 而顾惜朝那厢却已经又莫名地继续说起了另一件事,“老师曾言,六年前,他在江南一带寻得了一间去处,旧友遭逢大难,仅余一独子,便将当时未曾足月的那孩儿托到了当地一处农舍收养,算算时日,现下也该是五六岁的年纪了,若日后,他待有不测,便会交托于人代为照料,现下,却至今不曾有过消息。” “少有人知道,老师与那四川唐家的堡主唐峥实则素来算是有几分不浅的交情,沈谭言道,年前,那唐家堡的堡主还曾到过将军府上叙过旧。那一线青萝香,半钱无根花的混毒,正是唐家堡的堡主唐峥研制出的一门奇毒。” 顾惜朝难得絮絮地同戚少商说起了话来,顾惜朝一面说着,戚少商便仔细地侧耳听着。这近半年来,戚少商在外亡命,顾惜朝发狠似的在这人身后追着跑,誓要杀了他戚少商,月前还是一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顾惜朝为人素来狠辣无情,他既已经定了千里追杀戚少商,若是年前戚少商当真有半分失策不当,只怕今日里也不会出现在神侯府,须知顾惜朝行事向来不怎么顾忌情分。 而现下两人这般安安稳稳地共处一室一个说着一个便听着的一副场景,倒是真正少见。 顾惜朝又说了一阵,随后饮了一口茶,像是自嘲一声,道:“我又与你这呆子说了这些做什么?” 戚少商笑了笑,却道:“你向来最得那林大人的青眼,又素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物,想必林大人的心思旁人也少有人能比你揣测得更明白。” 顿了顿,戚少商又迟疑着说道:“若是未死,日后总会还有相见之日的。” 几日之前,蓉妃大葬之日,却也正是林将军收殓入棺之日,闻之,天下忪然,长安城中晚上的街市歇了整整十日,送棺的队伍后随着近半个长安城披着麻衣的百姓,远远的一眼瞧上去,那情形竟似十分壮阔。 蓉贵妃的身份便是再如何尊贵,即使是圣上最为宠爱的一位贵妃,也不过是皇帝很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一个女人又如何能和一个一辈子为了整个江山社稷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千古将相相提并论? 因而,待到了蓉妃大葬之日,几近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披上了麻布戴孝,祭着的却是将军府林将军的牌位,反倒是这位据说已经辞世的皇上的宠妃的丧事,已鲜有人相提了。 顾惜朝坚持林将军在今日办了丧礼,堂而皇之的驳了这位新丧的贵妃的面子,然而,圣上却既已经半闭上一只眼,朝中诸臣便也就更为随意了。圣上原定是要亲自为林子清办上一回葬礼的,却被沈谭驳了回去,沈谭言道老师向来喜欢清静,那丧事想必也不愿太过铺张,请示了圣上说不如让顾惜朝和他两个其下门生为老师办了丧事,也算尽上一份心意,圣上其后便就允了。 入土之前,开过一回棺,诸葛正我,李路,穆子俞,顾惜朝,沈谭,神捕司四大总捕头各上前敬了一炷香,随着战事稍平后远从边疆赶赴而来的张合余晃二人也各敬了一炷香,余晃随后又敬了两柱香,是杨钊和弓枢两位将军嘱下的。敬了香之后,随后又合棺,再入葬。 穆尚书敬上了一炷香,道:“我倒是现下还心惦记着这小子日后于我敬上的一杯喜酒……”随后又怔然喃喃道了一声,“本应是你这小子待我百年之期一过,了结了身后之事后,与我敬上这一炷香的,现下竟是我早早与你敬上了这柱香。” 诸葛正我叹了一声,道:“子安现下虽已经尽管身陨,这天下却终究还多得是记着他的人的。”顿了顿,随后又道,“人生于俯仰一世,若能为天下所谨记,这一世,只怕也该是值当的。然而,这般的人物……百年间,只怕也就仅见了林子安一人。” 张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像是笑笑,随后便怔然道:“老子日后死了的时候,若是有这里十分之一的人为我送葬,这辈子也就算是值了。” 余晃道:“你笑着的时候可比哭着的时候还要难看许多。” 张合随口又回了一句,道:“不比你小子越发哭丧,如丧丧皮一般的臭脸皮子。” 余晃叹了一声,道:“……如丧考妣。” 余晃在坟前双手抱拳行了一回军中的礼数,林将军既当过文臣,也担过武将的担子,然而,若及军中,于军中诸将而言,他却终究还是年前那个不过一介布衣,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 只听得余晃缓缓言道: “四月,率军一万,追击牙刅五万残兵,及漓州,敌军大溃,斩杀四万,生擒五千,纵五千,我军,伤兵一千,亡,三百五十七人。外敌已退,边疆已定,天下战乱之患已平。” “……” 将军府中, 顾惜朝落了手上的茶盏,低低地笑了一声,掀了一边的眼皮子,却是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错。” ——日后总会有相见之日的。 ——恭喜玩家完成终极任务[肃清朝堂]。 ——获得顶级声望称号:千古将相。 ——即将获得随机终极奖励……321…… ——恭喜玩家获得获得物品奖励回转丹10,恭喜玩家已消除“无根花”晕眩debuff状态,判定“青萝花”药性无害,体质提升即将提升中…… ——恭喜玩家获得永久buff加持状态(体质+2) ——检测该玩家已完成终极任务,玩家已脱离最高游戏环境“朝堂”,提示,系统即将关闭,是否确认完全卸载该系统? ——是。 ——系统即将卸载中,1……8……属性点已融合不可剥离……27……35……技能点已融合不可剥离……58……卸载“训练场”,主动buff技能卸载中,保留物品“回转丹10”……79……系统面板卸载中……100……提示,系统已成功卸载! ——系统即将下线,3,2,1……提示,系统已下线。 …… “你门下那顾姓的门生只怕是个实在聪明的人物,再由着你的性子,只怕日后终会推断出一二的。”唐峥抬了抬眼皮子,却是拖着绵长的调子缓缓言道,“此外,你将这小儿从我这唐家堡里带了出去,怎不将那半死不死的活死人也一同带上?” “你早已在七八年前便早已料到那江家的小子日后该有一劫,故而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唐峥又道:“只怕你便是存心要与那顾姓的小子留下些线索的,将这天下人都鼓弄在手掌之间,天下人现下都只当你已经是个真正的死人了。” 随后又嗤笑道:“那江家的小子刀实在是窝囊得很,那移花宫的女人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他,到头来,我却是第一次听闻有哪个男人会被女人,尤其是对自己喜欢得死心塌地的女人,迫得这般田地?倒也实在是少见的很。” “我便是宁可对上了这天下人,也是断不愿与你为敌的,便是阎王爷底下的十万恶鬼,也比不上你这人的一颗聪明的可怕的脑袋要来的可怖。” “……” 这一日里, 巫江岸, 斜风,细雨,绿蓑衣。 一眼望去,茫茫的巫江面上腾起了一层朦朦的水雾,绵绵的细雨若有似无地倒似一层笼在了这片天地之间的朦胧隐绰的轻纱,江面上荡着一叶轻舟。 见一披着一身蓑衣的青衣男人,手握着一根竹制的青色鱼竿,带着一顶斗笠,压得很低,隐约只能见着一个好看的微微内嵌的下巴,拉扯得十分平直却莫名显出了几分柔和的嘴角。 那青衣的男人闭目靠在了那船上,目似微瞑。 身临巫江,轻舟,斜风,细雨,水雾,在临江持杆垂钓的青衣人,披着一身蓑衣,衣袂随斜风而翩翩,单只一眼瞧上去,身姿更是清俊非凡,意态似是颇为的闲适,那般的一幅境况,远远的看去,只觉得美好得像一幅在面前缓缓展开的山水画卷,悠远而又可爱。 “若像你这般钓鱼,只怕到了晚上我们也逮不住一条鱼吃。”那青衣的男人的身旁坐着一个垂髫小儿,瞧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左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顺着脸颊划至了下巴,无端损了几分的秀气,然而,小小年纪,五官之间便已经透出了一股子难掩的非凡的秀气,那小子的眼珠子在滴溜溜的打转着,瞧上去更是灵动,随着几分的狡色。 “哈,下雨了。”那孩童嘻嘻的笑着,也坐在那一叶扁舟上,晃着小腿肚子,伸手去接天上绵绵落下的一线细雨。 男人伸手一勾,随手便将垂在那小儿脑后的斗笠扣回了在那小儿的头上,沉吟片刻后,道:“那晚上便不吃鱼了。” 那忽然扣上的斗笠对于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而言显然有些过大了,那小儿伸手扶着头上的那顶斗笠,扶了好一阵,才将那竹制的斗笠在自己的头顶上捣鼓着摆正。 那小儿便嘻嘻地拍手叫道:“那就不吃鱼了,你瞧,我的名字叫小鱼儿,它们是江里的鲤鱼儿,若叫我日日残害我的同类,将它们吞食入腹,我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那小孩转了转眼珠子,仰着脸去又瞧身旁那一身青衣的男人。 男人近来已经极少束冠,散下的一袭如瀑的长发随意以一青色发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未束住两边的两缕鬓发,便随意地在俩边垂下,从一旁看去,隐约掩去了那人半边俊秀好看的面目。 男人抿着双唇,唇角的弧度拉扯的十分平直,然而那两边垂下的几缕鬓发却似柔和了几分那原本言笑不苟的面容。 那人的面色虽然苍白,五官倒是确实好看,却远不止于一笔一划刻画而来的极致的精巧,只能说是清俊,然而,眉间一股清俊儒雅之气融合着那亦是清俊的五官,竟是兀的显出一种让人一眼瞧上去极为惊艳的,说不出的好看。 那小儿眨了眨眼,便道:“镇子上王婶子酿着的杏花酒似乎倒是极为不错。” 男人抿了抿唇,伸手曲指点了点那小儿的眉心,道:“你半分也不像你的父亲。” 那小儿张口问道:“你道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男人便道:“想来不是个油腔滑调的小子,也不会是个酒鬼。” 那小儿又道:“哈,那他岂非过得比我这黄毛小子几年的日子还要更无趣些?” 男人思索片刻,随后竟是十分自然地应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 那男人道:“是个与我一般无趣的男人。” 回头又去仔细瞧着自己手里的鱼竿,连着鱼竿垂到江面的细线,江面上的一点浮标,那小儿说他的鱼竿钓不上鱼,倒不是在说瞎话,他的鱼钩上没有饵,没有饵的鱼钩又怎会有鱼上钩。这便是六七岁的小儿都能懂的浅显得很的道理。 近来的日子实在是悠闲自在得很,这日里得了空,便想着要去钓一回鱼,然而,一直到那叶扁舟撑着离了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竟然难得疏忽糊涂地忘了备上鱼饵。但所幸,他倒也不是当真想尝尝江中鲤鱼的鲜味,多少只是想得一些江中垂钓的乐趣罢了,便就这般放着鱼竿钓上了一回没有鱼饵的鱼。 他道:“有时候,钓鱼也并不全是为了要吃鱼。” 那垂髫小儿晃着小腿肚子,一撇嘴,道:“钓鱼不是为了吃鱼,莫非还是到这江上来吹着凉风的,也只有你们这些酸朽木讷得很的读书人才有的一番闲情雅致。” 他却只悠悠然地说道:“别有一番滋味。” 临近酉时,晚霞几欲散尽的时候,绵绵的细雨也早已经歇了,随着那小儿一同回去了镇子上,顺路便去先前寄卖字画的书画店里取了这月来换来的字画钱,收入也足有五六两银子,手头还算宽裕,便去最近的客栈里用黄油纸包上一只烧鸡带回了杏花村。 杏花村原先并不叫杏花村,杏花村里的杏花酒最是有名,村里人家家都种上了杏花树,久而久之,这村子便成了真正的杏花村。 村子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年纪瞧上去似乎不大,却已是个饱学之士,瞧着五官,也是个清俊不凡的儒生,实在生得好看得紧,面色苍白,似是显出了几分病态,身子骨似乎瞧着有些单薄,虽是一副言笑不苟的模样,性子却是温和。 年轻的教书先生瞧着不过刚过而立的年纪,身旁伴着一不过六七岁的小儿。 说来也怪, 先生姓林,林子安,字子清。 村里人大多都只称作先生。 先生的儿子却姓江,名字也怪,叫江小鱼。 村子里设了一处新的私塾,每三日里有两日都能在私塾里瞧见先生的影子,先生在前面说故事,底下十几来个六七岁的孩童便在下面端端正正地坐着,若是换了一个山羊胡子一般的先生在上面絮絮的说着,只怕下面的孩童多半都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现下听着先生说话,却只觉得先生说话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好听,讲的故事更说有趣动听得很。 先生的故事常常随口便能说上几段,说到了《四书》里的敬师长,尊孝道,随口便又扯上了几段王祥卧冰求鲤的小段子。回头又扯呼到了三国,便开始扯起了赤壁,官渡,夷陵之战,又说道了曹操,刘备,孙权几人该是何等的人物,扯呼到了最后,便是先生也不知自己又扯到了什么地方…… 村头的垂髫小儿正绕着一棵看上去年岁不小的杏花树嘻嘻地打闹着,远远地见到村中阡陌交通,连着几亩的田地,村头隐约瞧见了一一身青衣的男子慢慢悠悠地晃了回来,一手提着一只酒坛子和一包烧鸡,一手牵着一不过六七岁的孩童。 ——先生回来了。 ——先生从从镇子上回来了。 村头几个正在嬉戏打闹的孩童哗啦一下子便忽然散了个干净,随后一边咋咋呼呼地向着家里跑,一边高高兴兴地唤了几声, ——先生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林子清,字子安 林子安,字子清 …… 看!改名了! 第96章 “日后待这小子长大了,你准备与他如何说起?这小子的父母皆为移花宫的那两个婆娘所害,燕南天将这小儿托付于我的时候,也曾言道,这小子的身上身负血海深仇。若随着你,论起兵书谋略,文采风流,天下人的确少有人能及得上你之一二,但若论起内外心法武功路数……你莫不是想让这小子成了与你一般的一个白面书生?那倒是可惜了这小子一身习武的好筋骨。” “既是玉郎江枫的儿子,移花宫的那两个婆娘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的江玉郎的儿子,这到手的可又是一个不得了的大麻烦。”唐峥把玩着手上那杯满上的酒盏,却是懒洋洋地说道,随后,两眼一闪,又啧啧地叹了几声。 七年前,江枫夫妇为移花宫两位宫主所迫,双双赴死,仅余下一子,托于江枫挚友燕南天,天下第一神剑代为抚养,其间,燕南天又为女干人所害,迫于移花宫追杀,身负重伤,几欲身死,后至四川唐门堡,为堡主唐峥所救,江枫之子托于一农舍寄养,燕南天便居于堡中,成了堡中一半死不死的活死药人。 唐峥虽不识燕南天,却知燕南天乃是江枫挚友,燕南天随了林将军的嘱托,前来唐家堡寻求援手,燕南天既为天下第一神剑,性子自然是极傲,想必若非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定不会前来唐家堡求助的。 彼时的林大将军远在塞外,那简扎却是先前早已写下的,原是这人早已料到了江枫日后定会有此一劫,竟已经全然布置了周全,思虑之缜密确非常人能及。 唐峥年前因着他亲传弟子涉案一事欠下了林子清一个不小的人情,燕南天为江峰挚友,江枫又算是那林家小子好友,燕南天怀中小儿更是江枫之子,林子清更是另有嘱托,此事他却定然不能做事不理的。 唐家堡位于蜀中山地,四下又布有奇门迷阵,更有蛇蝎毒虫出没,唐家堡在一方山地自成一村落,断了与外界的关联,外人却是难窥得唐家堡之一二,消息传到唐家堡,大多也就都断了。其后,又有传言,燕南天在瀛洲曾有出没,据说现下里已经出海去了海外的恶人谷,自此之后,便再也没了半分消息,旁人倒是半分不曾注意到燕南天一路西行原还经了一处唐家堡。 …… 江小鱼第一眼见到林子清的时候,是他被带到唐家堡习武的第三个年头。 江小鱼自小被托于一户农户代为照顾,那户农家本就有一子,待他到底不如亲子,唐家堡每月里会托于那农舍几两银子供着他日常的日支,一直三岁的时候,他被带到了唐家堡,唐峥道了一句“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日后他便同唐家堡的小子们一同习起武来。早年间,他还只是个不过三岁的小奶娃子,便在一群六七岁的孩童里面哼哼哈哈的比划着手脚,那模样瞧着竟是十分逗趣。然而待到他长到六岁的时候,同龄人中却已经少有人能制住这皮崽子了。 唐家堡的孩子向来放养着,故而性子也是最野,江小鱼又是个没有父母管教的,性子更是最野,唐峥带着他来了唐家堡,却并不怎么照料管教孩子,久之,便养成了这小子闹事不怕天大的皮猴子性子。 江小鱼由着人牵着走向主厅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正坐在唐峥对面的青衣男子。 唐家堡人大多习惯束着一身黑衣,墨黑色是暗处最好的掩护,唐门最善使毒,暗器机簧之流,行于暗处,黑色自然合该是唐门人最喜之色,江小鱼向来只见人穿着黑色的劲装,因而,初时相见,他便只记得了那如同画上的水墨一般云淡风轻的浅青色。 唐峥板着一张黑得近乎可怖的脸庞,一扫面前棋盘上黑白的棋局,却道了一句,“你要寻的人现下我已经差人于你带了过来。” 那青衣人夹着一枚棋子正待要落子,见唐峥索性扫了面前的一局棋,手上一顿,随后便听得一声不愠不火的,清冷的声音,“你近来耍着无赖的性子倒是见长了不少。” 唐峥哼了两声,便翘起了一只腿,在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道:“你莫不是一早就已知道了,我棋品向来都是做不得数的。” 走得近了些,隐约瞧见那青衣人耳边闲闲垂下的一缕鬓发,又见那人的背脊挺得笔直,身形略显消瘦,再待到那人转过脸来,见其面色苍白,显了几分病态,然而,凤目,薄唇,瞧着竟是说不出的一番姿容清俊的模样。 那一身青衣的男人似乎一抬手一举措之间,都见了一种说不出的极为雅致的韵味。 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个少年,合该是已过而立的年岁,五官却仍是俊得很,已过经年,却似乎也不曾在这人的面上刻划出半分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沉静如渊,清冷的眸子里映出的几分不该是青年人的通透。 唐峥挥了挥手,嗤笑了一声,便道:“这小子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你若有意,最好带着这麻烦走得远远的,日后也莫要来寻我唐家堡的麻烦了才是。” 江小鱼自小早慧,虽不是个能一目十行强记博闻的小子,打小却是记事的。唐峥自小也不欺瞒于他,告之他父母原是为妖妇所害,血仇未报。江小鱼对前路尽管仍是惘然,却也识得几分常伦之道,只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早日里他亦与自个儿说道,日后那父母的血仇他必然亲手血刃,今儿个又见了那书生,特意嘱了自己前来,心下揣测,想必与他那素未蒙面的父母脱不得几分干系。 果真,唐峥见了江小鱼,伸手指了他面前那青衣的儒生,只道:“此人原是你父旧友,早年间,便是此人托了人将你送来我这庄子里的,现下你便就随他去吧。” 那书生缓了调子,柔了几分面上的神色,道:“你若当真不愿随我离去,亦可作罢。此事本当随你意愿。” 江小鱼将着手心里攥着开始冒汗的两手背至身后,道:“唐峥道你原是我父旧友,又道我父母为妖妇所害,此仇若不能报之,如何能为人子?我瞧你是个书生模样,莫非也能教我百般武艺,日后助我血刃了害我父母的仇人吗?” 那书生道:“父母血仇,本该由你亲手血刃仇人,了结两家仇怨,本是应当。” 那书生倒是不当意地抿唇笑了,问道:“我虽不是个习武之人,却也识得几个能在习武之道上指点你一二之人。况且,习武本是瞧着个人的本事,若有名师在旁指点一二自是不错,若无名师在旁莫非便是一事无成了?” 江小鱼心下道了句,书生便当真是书生,说话实在是厉害,听着倒是颇有几分的道理。 那书生沉吟片刻,随后又问道:“唐家的流毒暗箭之术,你可曾习之一二?” 江小鱼道:“流毒暗箭之术,不过习之一二足矣,能以此道伤人固然可行,却终究不是君子之道,非我专攻之技。”顿了顿,又道,“自然,若是日后有人犯我,那暗箭我却还是要放的,毒也是要下的,伤人足矣,却不欲致命。若要杀人,需还得正大光明地来得爽快。” 那书生叹了一声,道:“汝父地下有知,若知其有子如此,想必也定会十分欢喜的。” 江小鱼心下思量了几分,他本不愿再深究那流毒暗箭的本事,留于这唐家堡中现下已是无用,他已知了丹田吐息疗养内力的法子,日后待得自己勤加练习,不加懈怠,基本的本事总还是有的,便是日后随着那书生四下闯荡,若能寻得名师,再计较拳脚上的功夫也就是了,尚且,他也本有意随着那书生一路探听些他父母生前之事,故而,沉吟片刻后,江小鱼也便就应下了,道了一声, “我随你出唐门。” 两日之后,江小鱼简易收拾了自己住处的一些细软,便随着林子清离了唐门。 而现下忆起来,着已是两三月前的旧事了。 江小鱼随着林子清在这海边的小渔村里也已住下了几十个日头。 …… 这一日, 江小鱼蹲坐在了竹屋的门槛上,远远地便瞧见一蓝衫的公子缓缓向着此间走来,江小鱼瞧着此人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十分悠闲自在,然而,不过眨眼之间,只觉得那人影似是越来越大,不过数息之间,好似已掠过了数十丈的距离,江小鱼瞧着面色不觉一喜。 那蓝衫的公子本欲伸手揉了面前那半大少年的发髻,奈何一手拎着一串草绳结着的两条鲤鱼,一手提着一坛子不曾揭开封的好酒,便只好作罢,却只笑着唤了一声,“乖徒儿,你爹爹现下可在这屋里?” 自离了唐家堡之后,江小鱼便一直与林子清父子相称。闲时有一日,楚留香来此间看望好友,见了江小鱼,只道是个习武的好筋骨,又心喜这小儿精怪的性子,便念着要收了这小儿做徒弟。 江小鱼接过了那人手上的鲤鱼,嘻嘻笑道:“师父每回倒是赶得巧,正是午时,爹爹现下正在庖厨里忙着这日里的午膳呢。” 楚留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却是不语。 楚留香随着江小鱼进屋,见那方木桌上早已摆下了三副碗筷,另有两三碟小菜,小葱拌豆腐,清炒笋尖,青菜萝卜,楚留香见了桌上的几样小菜,不觉苦笑道:“倒是亏得这回我带了这两条新鲜的鲤鱼,于我这般的人,这般和尚过的日子我只怕是一餐也过不得的,嘴里还不迟早淡出个鸟来。” 与屋子里踱了几步,便转去了庖厨,这屋子本就不大,只是屋子里的摆设桌椅扰了视线,绕了两三个转,才转去了庖厨。 楚留香心道,早些年的时候,见惯了此人束着玉冠的模样,倒是此人现下散下了发髻的一副模样却是少见。 林家的儿郎本就生得十分俊秀好看,那发髻倒也不是全然散着的,在发尾处有一头绳拢住两边的青丝系住,两鬓的青丝倒有些松松垮垮,稍掩住了几分的眉目,此番发髻不整,不羁的模样,看似倒是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气度,竟是愈发衬得此人面如冠玉,身姿非比寻常的清俊了。 又见此人此番垂着眉目,持着刀子仔细的切着笋丁的模样,竟是实在说不出的好看,今日也不知怎的,倒是瞧着瞧着竟是有些呆了。 楚留香笑道:“我若与旁人说道,朝廷上震慑了群官,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林大将军,林参政,在庖厨上也颇有一番用武之地,只怕都当我是个胡说的浑人了。” 见了庖厨里又下了一锅的笋丁萝卜汤,楚留香不由苦笑道:“你这人便是自个儿喜好素食,总不好叫小鱼儿餐餐都啃着青菜萝卜,不沾荤腥吧,七八岁的小子可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前些日子我便是上你这儿蹭了几桌的饭菜,亦是顿顿素食,叫我也做了回餐餐啃着青菜的白兔子。” 林子清闻言却是笑道:“小子日日在竹林里捉了麻雀烤来吃,上回子更逮了只狍子,荤食怕是半点不缺,待回家陪着我吃了几顿素的才好。” 楚留香见了那一身青衣的儒生难得温温和和地在旁笑着,自打这人诈死从朝廷这趟子浑水里搅和出来之后,便觉得此人好似整个人都松下了不少,平素言笑不苟的冷冽的性子也变了几分,倒是似这般温温和和地笑着的模样好似见得也频繁了不少。 想必这般青衫布衣的自在日子才是这人最为享受的一种生活吧。 往日里在边疆调兵遣将,征讨外族,在金銮殿上舌辩群臣,弄权翻云的日子又哪得这般的轻松自在,往日里端是往这人身上压着的是天下的黎明苍生,皇恩浩荡,由不得他半分的推托,倒是现下,天下已定,朝中清明,百姓和乐,他已可自在的退隐于那朝堂之上,岂非妙哉? 便是这人往日里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近月来都好似强健了许多。蓉蓉倒曾言道,莫不是当日里青萝叶的分量多参了些许,混合了些许药性,误打误撞调理了这人的身子,端是神奇古怪得很。只待日后好好休养,便道是要除去那病根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楚留香本提了两条结着草绳的鲤鱼过来,只道那鲤鱼汤鲜美滋补,小孩本就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大人又还在调理着先前叫他自己给累坏的身子骨,也正好与这两人进进补。 林子清沉吟片刻,也想将这鲤鱼杀了,除了鱼鳞和内脏来熬汤喝,楚留香道了一声,我且来帮忙。只是……楚香帅素来不是个喜进庖厨之人,莫说平日里叫着宋甜儿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便是家底也是殷实,时常去了酒楼吃吃喝喝,也唯有在野外的时候偶尔会动手烤上几只兔子,庖厨之道只怕能知半分也是极好的了。 再言之,那竹屋里的庖厨本就不大,两个男子挤在了那庖厨里实在不甚方便,林子清叫人碰了额头,不由颇有些无奈得伸手揉了额角,方才只好好笑道:“小鱼儿近来念你倒是念得慌,不如你现下便就去与他说上几句话吧。” 楚留香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只道了一声“好”,便去院子里寻了江小鱼儿。 …… 萝卜青菜宴里这会子算是终于见了一回荤腥,一顿好吃好喝的吃完,楚留香先前与江小鱼授了一招长虹贯日的剑招,江小鱼得了招数,现下在院子里已经颇有兴致地有模有样地拿着树枝练了起来,倒是楚留香与林子清两人在竹屋里一边吃着酒一边聊了起来。 前些日子,楚留香知了林子清未死,倒确实无事来此间蹭过几回饭桌,倒是此次,却是当真有事要来寻他的。 见着林子清侧耳听了,楚留香方才言道:“第一届武林大会已决意要于下月月初于华山峰顶召开了。” 武盟之事,先前倒是也有过几次小打小闹,然而,积极响应的门派毕竟不多,所以算不得多少正式,倒是此次,少林的慧远大师也坚持赞成召开武林大会,华山派,青云派,武当派故而亦随之响应。既是由江湖上声名极大的几大门派主持的武林大会,各方小门小派一时间哪还有不应的,故而,此次的武林大会大抵才算得上是全江湖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届武林大会。 说来,武盟之事倒还是林子清尚在当朝为官之时一手促使的,武盟的设立或许初时影响并不深远,然而,朝廷放权借着武盟让江湖自行论处赏罚,何尝又不是武林得以真正从朝廷的制衡之中脱身的一个大好机会呢,与武林和江湖来说,都是件大有裨益的幸事。 如今,武盟初立,楚留香与月前应了邀,心下倒是留了个心眼,此事既是林子清一手促成的,想必与这第一届武林大会多少也有些兴趣,故而倒是试着与林子清一说。 闻之,林子清果真敛下了眉目仔细考量了起来。 楚留香道:“此事你也莫要太过在意,慧远大师在江湖上的声名极好,此次武林大会既是由慧远大师亲自主持召开的,江湖上会不卖大师这个面子的只怕不多,更莫要说那华山派,武当派,青云派哪个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有这些个大门派坐镇,胆敢闹事的只怕当真不多。我与你说起此事,不过是想寻着你同我一道去武盟轻轻松松地走上一走,瞧上一瞧也就罢了,莫要想得太多。” 林子清闻言怔了片刻,微哂了几分,却道:“你说得有理,是我有些魔障了。” 楚留香笑道:“你莫忘了,你现下早已不是那个朝堂之上的林大官人了,凡事不必思虑太多,劳形伤神,可莫要犯了旧疾。” …… 楚留香道:“可愿同去?” 林子清不由笑道:“我似又欠下你一个不小的人情。” 沉吟片刻,却是又整了整面色,道了句,“多番救命之恩,只怕是没齿难忘,恐已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我之时……” 楚留香却是难得玩笑道:“若是日后也用不着了,倒是不如子清你也就委屈委屈,于我以身相许了可好?” 林子清:“……”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自是与你开玩笑的。只是我自将子清你当了我朋友,此话我却是十分不爱听的,日后你也莫要再说了才好。” 林子清:“……” 第97章 华山山脚有一处小镇,因傍着华山之南而立,得名南华镇。 镇上有一处酒楼,名曰焕日楼。 月前,江湖上传闻江湖首届武林大会将于下月前在华山,少林慧远大师,华山,衡山,青云,武当派掌门届时必将聚首华山,邀众江湖英豪以往,其一,便是要成立武盟,其二,届时,将于武林大会之上推选首届武林盟主。因此盛事,近月来,南临华山的南华镇上势必比寻常热闹了七八分,集市上往来的也多是些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人士,便是来往的商贩一时间也热闹了许多。 见那集市上有一小孩儿在一小商贩前颇有兴致地把玩着一青色的玉葫芦,那小孩儿左脸上有一道长疤,却倒也不显可怖,那道长疤从小孩的眼角顺着脸颊划到了下巴,颜色倒是浅些,像是伤了有些年头,那小孩摸着皱了的鼻子便笑,脸上既是划了疤,却竟也看似生得好一副玉雪可爱的相貌,半长的头发只随意在身后打了个结,小小年纪看着倒也是爽利得很。 那小贩见了那小孩的模样,瞧着小孩脸上的疤,只道是天下怎会有这般恶毒之人,几年前,那小孩也不过一稚童,甚至于尚是一正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怎生这般狠心的对着一小孩儿下得去手,真正是可惜了那小孩天生的一副好相貌。 随后又见一白皙的手掌打那小孩儿的身后伸出,指节修长,修着整整齐齐的指甲,“这玉葫芦瞧着倒确实讨喜得很,可是瞧上了?”听得了一阵清雅的不食烟火气的男声不急不缓地由那小孩身后传来。 那小孩摊开了手,那手便径自从那小孩儿手上取了过来,来回瞧上几眼,这玉倒是值不得几个大钱,却胜在造型别致讨巧,碧绿色的半透明的小葫芦,配着大红色的红绳,窜上打了个活结。 那商贩抬眼小心的往那小孩身后一瞧,见一容貌十分清俊好看的儒生立在那小孩的身后,抿着唇,瞧着面目似有些肃然,然,不多时,便稍稍缓了面色,与那商贩问道:“几贯钱?” 那商贩愣了愣神,随后便很快的回过了神来,笑眯眯地道了一声,“公子,不过一两纹银。” 小商贩的眼力劲儿倒是不错,那青衣的儒生腰间虽不曾有佩着的玉饰,只穿着一身的长袍,粗布麻衣,倒是那周身一股子气质却实在不像是个寻常人家。 那儒生伸手往怀里掏了掏,面色随即却是不由一愣,原本揣在怀里的钱袋子此刻竟是忽然不见了踪影,回头瞧了瞧那小孩,沉吟片刻,却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迟疑着说道:“出门之时太过仓促,未带纹银,不若店家你来瞧瞧我这把扇子,可抵了你那玉葫芦?” 小商贩闻言却不觉一愣,只狐疑地瞧上那儒生一眼,然而到底回头又想到,不过一两纹银的玉葫芦,也不至于招上人,因而正待要接过那儒生手上的扇子瞧上一瞧,也好估个价,却正在此时,已先有一手越过那商贩取了那把扇子。 “你那扇子我瞧着挺好,与了人倒是可惜。”却是那青衣的儒生身旁不知何时竟又立了个蓝衫的公子,勾了唇便笑,端是一副天生的风流模样,向着身旁那儒生眨了眨眼,竟颇有几分顽色。 说罢,便向着那小贩递上十两纹银,随后又向着那小摊子扫上两眼,取过一块刻着几片镂空的青竹叶状的玉佩,道了一声,“银两可是够了?” 那小贩忙点头道:“够了够了,还多了好些呢。” 那蓝衫的公子闻言伸手一摸鼻子,笑道:“余下的银两便不必再予我了。” 回头又与那儒生说道:“你那扇子,便当是抵我了可好?” 那儒生未及言说,身前的那小孩儿却已经接过了话茬子,摇着头道:“不好!不好!”只听得那小孩撇了撇嘴,只道,“我爹爹的扇子又何止十两纹银?只花了十两纹银,便想换了我爹爹的扇子,师傅你岂非实在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怎料,那蓝衫的公子略一沉吟,却道了一声,“你说得不错。”随后又笑,“不若你与你爹爹这几日里在外游玩的银子都由我垫上,便当是抵了那扇子的银两可好?” 那小孩忽然住了嘴,却只抬头眯着眼笑嘻嘻得瞧着身旁的那儒生,听得那儒生不急不缓地说道:“为何不是你将这扇子先送还于我,回头我再予了你那十两纹银,岂非更是方便?” “不好不好。”那蓝衫的公子随即也摇头道,“送出手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 焕日楼里近来的生意倒确实是不错,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楼里一时间来了许多江湖人士,生意倒是红火了不少,可来店里的可不都是些江湖人士,一言不合便就要打要杀的,折坏了楼里好些的桌椅,却少有赔了银两的,这生意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怕是店家自个儿也有些捉摸不准了。 店里的小二端着几碟卖相精致的小菜进了一处雅间,好声好气地道了声:“客官,你的菜齐了。” 那雅间里坐着两个男子,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一副好相貌,只见那青衣的身似青竹,端是一方的清俊儒雅,温润如玉,而另一蓝衫的公子亦是眉目俊朗,却如月下翩然而来的君子,双眼亮如星子唇角带笑,似是天生的一副笑模样,叫人瞧了便不觉生出几分的好感来。 那青衣的公子身旁还伴着一七八岁的孩童,左脸上划了道长疤,却仍显得不比寻常的玉雪可爱。那小孩儿挨着凳子坐下,两眼弯成了月牙儿一般,晃着两腿,只顾往四下里瞧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回,瞧着实在精灵古怪得很。 “多谢了。”那青衣的男子向着那小二温温和和地稍稍点了头。 那蓝衫的公子则顺手递了那小二几两纹银,道了声,“麻烦小二哥了。” 那小二接了银子便笑嘻嘻地退下了,只觉得这两个公子待人倒当真不是一般的和善,相貌生得那般好看,气质便也是极好,看着实在不似一般的寻常人。 待到那小二合上了这处的门,楚留香拾掇了桌上一叠子的花生粒里的一颗,信手向上抛着,再仰头去接,接了口中,便嘎嘣嘎嘣地嚼了几下,“酒楼里的热闹可远比你在那庙堂之上的所见所闻要丰富许多,你且先瞧着便是。” 林子清掀了半边的帘子去瞧楼下熙熙攘攘的的人群,多半都是些江湖中人,道了声:“热闹倒确实是热闹得很。” 楚留香又接了几粒花生米,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他竟似只喜了这一碟子寻常的花生米,“花疯子原本是不想来这华山往了这武林大会的,却是我诳着他前来的,再待上片刻,说不得那花疯子便也就该来了。” 林子清沉吟了片刻,却是笑了,道:“莫不是这几年都已经过去了,这江湖上向来颇有侠名的潇湘大盗现下还在惧着那华山派的清风女侠吧。”许是想到了几年前他为楚留香所救,胡铁花也是这般一听得华山及华山女弟子的名号,拍拍屁股却是溜得比短尾巴的兔子还要快些。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1节 楚留香与两人倒了杯水酒,随后抿了一口那手上的酒水,却道了声:“是,倒也不是。”说罢,便倒也不麻烦的将年前尚在蝙蝠岛之时胡铁花与金灵芝及高亚男之事一并给说了。 “且不说这花疯子到底与高亚男如何个想法,便是连高亚男既都已经放下了,他总这么避着也不是个法子,总不好日后都不得相见吧。尚且,这武林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若是少了那花疯子,岂非那热闹也少了许多?” 坐在林子清一旁啃着爪子的江小鱼见林子清不曾动了面前的那杯水酒,探着脑袋往前嗅了一嗅,对上了正偷偷对着他眨着眼的楚留香,楚留香把着酒盏一口便也就仰头饮下了,江小鱼见楚留香喝得畅快,胆子一大,便抓了林子清面前的那杯水酒也捧着喝上了一口。 林子清未及阻了,江小鱼已经似模似样地学着楚留香的模样一口将那水酒饮了下去,一口酒下肚,面色却不觉一苦,只呸呸了几声,道:“还道有什么滋味?竟是这般难入口的味道。” 楚留香爽利地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这酒刚入口的滋味确实不如何,却是个越喝越有味道的玩意,你待再尝上一尝,说不得便就能得了那酒中滋味了。” 林子清曲指弹了下江小鱼的额头,笑道:“小小年纪,莫不是就要成了个泡在酒缸子里的酒鬼?” 楚留香与林子清说话之间随后又聊到了些江湖尽知的朝堂之事,戚少商归神捕司,接管金风细雨楼楼主之位,神捕司四大名捕名震江湖,顾家子殿前得势,《六略》成书,圣恩正隆,沈家子与穆老撰写《商法》,广拓海外商路,李侍郎自请扬州总督之位,择日即下扬州,归时不定。 林子清静静地听着,倒也不打岔子,须臾,眉间似是缓缓松下了几分,道了声:“远小人,亲君子,朝政清明如斯,百姓之幸也。” “朝廷那劳什子的什么破事聊着却是实在没个意思,你们二人聊上那破玩意却是实在没个乐趣,怕倒是真的闲得慌了。”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却是忽得传来一阵粗着嗓子说话的汉子的声音,哈哈大笑几声,便见从门外蹿出了个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来,身上的衣服的料子已经瞧不出是什么颜色来,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破了好些个洞,只觉得原来的样式该是带点蓝的。 只见那来人满脸胡子拉渣的,五官却是精神得很,尤其一双很亮的漆黑的眼睛,粗粗看上去倒也似颇有几分的俊朗模样。 “哈!你们两人倒是背着我先喝起了酒来,实在是不该,应该先罚三杯才是。”来人可不正是那方才聊到的胡铁花花疯子?胡铁花见了两人,又见了桌子上的酒水,眼睛一亮,却是这般说道。 楚留香不觉笑道:“我瞧你的模样,倒不像是要我们二人罚了酒,倒像是更想自己替我们罚了这几杯酒才好。”说罢,又立了一酒盏,在杯中满满地斟上了一杯水酒。 楚留香向着林子清与江小鱼眨了眨眼,却是伸手忽然兀的一拍桌子,那杯水酒便随着那酒盏一同抛向了空中,那酒液被抛在了空中,落下来的速度却好似极慢,胡铁花只盯着那酒水,在空中忽然翻了个跟头,伸手接了那落下来的酒杯,杯中的水酒竟是一滴不剩的落回了他手上的杯盏里。 胡铁花只道:“是极是极,此番我既然来迟了一步,自然也是该罚的,莫不然便罚我也喝三杯,五杯……不不不,便该罚我喝了那十杯,二十杯水酒才是。”说罢,便将手上的那杯水酒忽得一下一饮而尽了。 闻言,江小鱼却是忽然笑着从位子上跳了起来,这小孩的性子本就顽劣,此时见了胡铁花这般嘻嘻哈哈的模样也觉得有趣得很,林子清,楚留香二人平时又都惯的他,这会子被勾起了几分性子,胆子更大了些,便叉着腰做了个鬼脸,兀的嘻嘻笑道:“你这人实在好不实诚,讨酒喝便也就讨酒喝了,非得寻得那般七七八八的缘由,实在真不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 胡铁花方才进屋的时候,只因江小鱼本就不过一七八岁的孩童,个子极矮,只堪堪在桌子上露了个头,一时便也就不曾注意到,此时见了江小鱼,心下一惊,道了声:“乖乖,你们两人何时竟忽然生了个这么大的奶娃子?也不曾于我说了。” 江小鱼闻言,顽劣的性子上来了,一时间也压下去不得,只龇着牙瞪着眼于胡铁花说道:“你才是奶娃子,你全家都是奶娃子!” 楚留香嗤了声,道:“你倒是寻个时候也生个奶娃子先让我瞧瞧?” 胡铁花道:“……” 第98章 “武林大会的请柬已经散往各处,少林慧远大师即日将往华山,华山派掌门华真真亲迎,已于昨日上山休息,华山门徒已在南华镇外先行接引了多处凭柬而入的各派掌门,依着先前请柬上的日子,三日之后,便是华山召开武林大会之时。”楚留香瞧着窗外人来人往的闹市之上,街市上大多都是些牵着马,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中人,由此缓声说道, “武盟初立,想必也唯有慧远大师这般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武林老前辈才能镇得住这天下英豪,降住诸人,主持此届武林大会非慧远大师无人能担此重任。” 胡铁花晃了晃腰间的酒葫芦,先前路过一处酒家之时,又灌满了一酒葫芦的酒,胡铁花嫌得那手上的杯盏过小,喝着觉得实在不够过瘾,这才又取了他腰间的那酒葫芦来喝, “还别说,我这辈子当真还就没服过别人,要是慧远大师还好说话,这武林大会要真换个人上来对我老胡指手画脚的说话,回头我还真就想掀了他下台才好。那江湖中人一个个心高气傲的,难得有谁心服过谁,要我说,这慧远大师还真是人选得对了,瞧着人武功又高,辈分都压了我们这些人一筹,又是少林的得道高僧,便是其下当真有人不服,也多少有些不好发作。” 楚留香唤了小二来,递上了一个银锭子,只道其后那好酒索性就一坛子一坛子上来,一酒壶一酒壶的上来倒是实在显得有些麻烦了。 楚留香指了林子清,笑着与胡铁花道:“这人的相貌便是十年如一日般的变化,瞧着可还与三四年前没个两样,花疯子想必应还是记得的吧。” 胡铁花拱了拱手,原先想道了声“林将军”,“林大人”,可回头想想又觉得不该,遂也只好呐呐不语。 说来,早年前林子清林大人的死讯已经昭告了天下,胡铁花虽不知这人回头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但现下见了一个能吃菜喝酒的故人总比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要令人感到愉快上许多,不该他想的事他倒也懒得去想,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上许多。可天下既已经诏了林大人的死讯,他若是再大咧咧地唤了一声“林大人”,未免实在有些不妥,更何况在这客栈里又实在人多嘴杂的。 林子清也拱了拱手,自个儿帮着胡铁花圆了回来,道:“林姓,讳字子安,林子安。”顿了片刻,又犹豫着道了声,“多年未见,胡兄近来可安好?” 林子清为人向来寡言,便是这般寻常故友之间的问候也来得有些尴尬,倒是瞧着两眼真挚,不显半分伪态。胡铁花瞧了心情高兴,倒也浑不在意这人的寡言,他这人倒是也爽利实在,先前他即便亦是敬重这人为官为将的作为,但到底还顾忌着这人身在官场的身份,不便太过亲近,现下这人已经同他一般成了个乡野之人,他反倒觉得亲近了不少。 “好,好,自然是好得很。不过是没个目的的随处讨着酒喝罢了,也没个好的不好的。”胡铁花爽利地大笑几声,又笑着揉上了林子清身旁又在桌子上偷着酒喝的江小鱼,道了声,“倒是林兄,哈,几年不见,竟原来孩子都已经这般大了。” 林子清也不驳了,只道:“江小鱼。”顺手拎走了小孩手上的那酒壶,笑道了声:“我儿。” 江小鱼先前吃着酒还不觉得滋味,见席上一个两个的竟都这般好酒,又起了兴致要再尝上一尝这酒中的滋味,又嘎了口,这才勉强品出了几分滋味来,因而,几人在这厢聊着,他却在桌子上索性偷起了酒来喝。 林子清见了江小鱼脸颊通红,两眼迷迷瞪瞪的的模样,一扶额,便知这小子想必定是喝醉了。 胡铁花心思转了一下,心道你既是个姓林的,怎的姓林的儿子却是个姓江的?瞧了楚留香,楚留香却只摇了摇头,意思是他大略也不知。这孩子瞧着容貌非比寻常的好看,左脸上即便划了道疤,日后长成却想也该是个俊美非常的美少年,只是那相貌的俊美却又与林子清的样貌实在不相像得很。 林子清的样貌倒也是出众,五官生得好看,却不精致,一眼瞧去,只觉得该是这人周身自内而外的那一股子气质,衬得他的五官愈发夺目起来,故而一眼瞧上去方才让人觉出了几分惊艳之色。倒是那小孩,那五官,那眉目只觉得该是天生巧夺天工一般的技艺雕琢而成的,精致俊美非常。这父子二人五官眉目之间相似之处竟是极少。 胡铁花伸手又揉了那小孩,道:“好小子,小小年纪便知了酒中趣味,是个好苗子。男子汉大丈夫,又有哪个是连酒都喝不得的?” 楚留香摸了鼻子,笑道:“这小子可是我收了当了徒弟的,筋骨悟性可都好得很,花疯子,你可小心着,莫要将这小子也灌成了一个如你这般的酒中饿鬼?” 两人这般说话间,江小鱼迷迷瞪瞪地睁了眼睛,咕哝了几声,方才含含糊糊地叨念了声,“爹爹。” 林子清神色一怔,随即伸了手便也揉了揉这小孩乱糟糟的发顶,小孩顺着那手掌也是乖乖巧巧地蹭了几下。 楚留香轻笑一声,心道,便当真不是真正的父子又如何,子清待得那小孩便如亲子一般,小鱼儿也视子清如亲父,便又能差得了几分?再言之,子清本向来心善,收养了这小孩便当真是全无缘由又待如何,回头又细想,子清既知了这小孩父姓,想必是识得这小孩的父亲的,多半是……故人之子罢了。 …… 南华镇, 焕日楼, 明日便是首届武林大会召开之日,亦是客栈里诸位英雄共上华山之日,盖除了身兼一派掌门,或是江湖上地位颇高之人早先便已经由着华山门众接引上山了,留于这客栈里的多半是一方游侠以及各派三四代弟子。 寻常百姓见了聚集在此处的江湖中人,心下畏惧,都已经散去了,客栈里便多半都只剩了那些个江湖中人。 只见那客栈里靠着窗的位子上,坐着一白衣的儒生,然而,这人尽管穿着一身的儒袍,却生得尖嘴猴腮,颇有些不堪入目,这人的腰间系了一判官笔,那笔的毫毛似比寻常的狼毫还要更粗一些,笔杆也比寻常的笔杆要大上一轮,瞧着实在有些古怪。那白衣人在客栈里要了一壶茶自顾在一旁斟着吃酒,似乎颇为自得其乐的模样,瞧着这人的眉目神色却看上去竟有几分得意洋洋,甚至于自命不凡的姿态。 “淫判官鹿久,这人虽是个江湖中人,又生得尖嘴猴腮,实在不像是个好人,却偏偏爱做了一副书生打扮,好美色,虽不曾淫人妻女,平素却最爱往青楼坊间跑动,又常扰人良家之女,风评不佳,听闻是青云派二代长老的独子,腰间的那杆子判官笔便是这人擅长的兵器,那狼毫据闻是以万毒蛛临死前所吐蛛丝而来的,若一经内力毫毛便会立时拉伸至三至五倍,且根根坚如铁丝,是个十分歹毒的武器。”这厢细声细气地说着话的却实在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浓眉大眼的大汉。莫瞧这人天生得一副高大威猛的模样,说话却故意压得细声细气的,尾音更甚至稍稍地往上挑了挑,听出了几分的鼻音来。 那被道破了名的淫判官鹿久眯着眼瞧了片刻,也道:“我当是谁呢,竟是你这娘娘子张帆,怎的,这几日莫不是没寻得你的小相公,没个相好的日子想必是没得好过的吧?怎还不去寻你的新相公?” 未娘子名号里虽带了个娘子的称呼,确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况且五官生得极为粗狂,身形也高大,膀大腰圆,足有两个寻常人般大小的身形,似个有着孔武之力的力士,只是这人说话时总爱捏着粗哑的嗓子学着女子说话,便是行为举止之间也颇得几分女子扭捏的姿态,娘子先前添了个未,便作伪娘子,不是个娘子,也不爱做男人,道的却是这人不男不女的令人生厌的一副模样。 “乖乖,我每次一见了这两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忍不住出来打个转了,老臭虫,你怎不与我说了,这两货怎的也来了这劳什子的武林大会,慧远大师的眼色何时竟退得这般厉害了?”与楚留香,林子清和江小鱼坐在了一桌的胡铁花小声地与楚留香嘀嘀咕咕地说道。 江小鱼索性将两手捂在了自己的眼前,咧了嘴吐着舌头做了鬼脸,只道是,“我瞧不见,瞧不见,瞧不见。”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只好也小声地与胡铁花说道:“花疯子,你莫不是忘了,这两人在江湖上的名声虽不怎的,可到底一个是青云派二代长老的儿子,一个是衡山派掌门的师侄……” 林子清坐着的位子本是背着那方才说话的两人的,耳力又不比自己面前几个习武之人,听不得清楚那两人的说话,但却见他对面的胡铁花一脸古怪扭曲的神色,江小鱼捂着脸嘀嘀咕咕地模样,甚至于已经糊上了一层人皮面具的楚香帅眼角也颇为有趣的抽动着,心下也觉得有趣,便想着要往身后去瞧上一瞧。 客栈里多半都是些江湖人士,书生更是端得少见,便是除了那淫判官鹿久之外,也就只得了林子清一人,先前,本坐在楼上靠着窗的一桌上,那青衣的书生背着楼下之人,容貌看不甚分明,只觉得那书生的气质倒是极好,不过一个背影瞧着也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现下见那书生倒是转过了脸来,一瞧,又觉得那书生不仅气质生得极好,原来那五官,那眉目竟都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正对上了那张帆向着楼上撇过的一眼,只见那张帆眼前一亮,不觉道了声:“好一个俊俏的书生。”那声音尽管大了许多,调子却是尖利,听着仍是细声细气的,似是个女人一般的声音,然而,再瞧了这人一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大汉的模样…… 鹿久顺着也是一瞧,也啧啧地叹了几声道:“美人,倒确实是个难得一件的美人,可惜……却是个男子。” 江小鱼小心地将两手从眼前放了下来,那厢胡铁花推了推那小孩,江小鱼又见到楚香帅向着他挤眉弄眼了几番,暗地里再去打量着正自顾倒了茶在喝的林大人,人道是在官场待得久了,多少会染上一些官场的习惯,只见那人沉下了脸,似是生气时候的模样不自觉地便显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官场架势来。 江小鱼小心的私下扯了扯林子清身下的衣摆,仰着头小声地唤了一声,“爹爹。” 林子清忽而似是自嘲了几声,道:“我竟与几个男人不像男人,也不似个人样的家伙较个什么劲。” 楚留香摸了鼻子,只好正色道:“是极是极。” 胡铁花又抹了把自己手臂上腾起的几十个疙瘩,道了几声,“乖乖。” 忽又听闻酒楼楼下又传来了一阵那叫人听着厌烦得很的细声细气的声响,“楼上的几位公子,不若也一同下楼来一叙可好?”倒是眼尖,瞧见了酒楼之上不止一位公子。 默了半晌,随后又只听得“嗖嗖”两声,自那酒楼之上竟是忽然掷下了两个酒杯来,那两个酒杯向着未娘子便掷了过来,经了空中,竟发出了两声尖利的破空之声,可见那掷杯之人内力之雄厚,使力之巧劲,是个少见的高手。 张帆抽了自己放在桌上的阔刀便要去挡那两只酒杯,这人虽说话举止尽皆都像个女子,使得武器却是比寻常阔刀还要重上十倍不止的特质玄铁阔刀,天下能使得这把阔刀的也算是寥寥无几了。 然而,便是那把阔刀抵在胸前要挡了那两只酒杯,也迫得这人一路向后退了十步不止。 随后又只听得喀拉地两声。 张帆强忍住了喉间涌上的一股甜意,只道了声,“晚辈得罪。” 杯碎,刀裂,人伤。 …… 胡铁花愣了半晌,忽然笑骂道:“老臭虫,你拿着你自个儿的酒杯送下去了也就是了,怎生又将我的酒杯送于那不男不女的作甚?” 楚留香道:“你莫不是嫌得那酒杯太小,于你喝着实在不过瘾,我现下帮你扔了下去,也正好让小二帮你换个大一点的酒具岂不是更妙?” 第99章 “你……且好好休息。”楚留香摸了鼻子,只道了一声。 林子清面上似是稍显了几分疲色,神色稍缓,正欲张口说话,言说几句。 话未言说,香帅却已止了那话,只笑道:“你莫非忘了,你原还有两条性命是我救下的?刑场一命,海上助你出移花宫,两条性命。” “虱子多了尚且不怕痒痒,你欠下我的里里外外又何止这区区两条性命?债多了也就不怕压身了,你当真不愿……我助你了结了此事,此事却是再方便不过了。”说来,也不过只须香帅出口一句话的事情,道是江小鱼是他楚香帅的亲传关门弟子,江湖上敢不予了他楚香帅的面子的人到底还在少数。 林子清心道,江湖上只道楚留香是个如何俊秀无双的风流洒脱的人物,武艺超绝,踏月留香,便如一月下君子翩翩而来,好不潇洒。 江湖传闻中的楚香帅岂非正是个俊秀,温润无双的浊世佳公子一般的人物?江湖更有传闻楚香帅许是昔年夜帝亲传弟子,论地位及其武功,天下少有人能出其左右,行走江湖数十年,不曾伤一人性命,江湖传言虽出入有无,但其武艺和在江湖中的地位却是做不得假的。 俊秀,风流,多情,仁义,武艺高强,偏又风度翩翩……江湖传闻虽多有偏颇,然而于楚香帅,却倒是不差的,然而,却只好似将这人……刻划得太过神性,完美…… 倒是现下意外见了香帅的神看似难得的几分失落,落了几分神性,此时倒却反而显得真实了许多。 “……怕是非我不可。”林大人斟酌了片刻,终于还是迟疑着说道,“……怕非能以一言蔽之。” 楚留香道:“江小鱼是玉郎江枫的儿子。” 林子清道:“是。” “初见江小鱼之时,这小孩天赋根骨虽亦是极佳,我却不愿动了收他做徒弟的念头,你可知为何?”楚留香抿了抿唇,忽而说道。 林子清不禁叹道:“戾气过重,不宜习武,勉强为之,伤人,亦可伤己。” “不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随即便苦笑道,“因而,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疑心这小孩的身世想必是不简单的,小小年纪,便怀有这般深切的仇恨,想必是身怀血仇之人,最不济,也是杀父杀母之仇。” “方才,花疯子聊到了移花宫,我便见你右手带着玉扳指的食指磨着几下杯壁,言谈之间也似在刻意回避,便知此事有异。”楚留香顿了顿,道,“江小鱼……他姓江。” 林子清缓了缓面上的神色,道:“香帅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果非常人能及。” “三日。”楚留香叹了一声,道,“此事你既不愿我插手,我也不愿驳了你意,只是,唯独这照看小孩的事情,我却是半分也不擅长的,那条滑溜得很的小鱼儿回头若是问起他爹爹的去处,我也不好作答,偏又吵吵嚷嚷得很,因而,我只答应于你护他三日。” “三日之后,华山之巅,必往之。” “固所愿也。” …… 月上柳梢头。 漂亮的女人的话通常都是不可信的,往往她们前一刻还在男人的耳边柔情似水的说着话,下一刻却可以毫不留情用留着尖利的指甲的手指掐住男人的喉咙,然后,只需要那么轻轻的一用力…… “你是我见过一个最不怕死,胆子也最大的男人。”女人接过了身旁的侍女手上的帕子,慢慢地擦了擦两手,低低地道了声,“你便笃定,我此番便当真不敢杀你吗?” “杀人总是需要理由的,你或许需要一个应该杀死我的理由。”一袭青衫布衣,作着书生打扮的男子转了转手上的酒盏,慢悠悠地说道,调子很沉稳,握着盛满了水酒的酒盏的手也很稳,没有一丝的颤抖。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在你收养了一个……一个姐姐恨之入骨的男人的孽子之后,还会找不到一个足够杀你的理由?”女人歪了歪头,道,“你身边的那两个朋友的武功便是我也瞧不出几分深浅,你怎不也唤了人来,孤身一人也敢闯了我这风月楼?” 这世上大多的男人的不怕死都是假的,他们嘴上说着自己不怕死,可每次当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很快却又改了口,说他们怕死,然后开始求饶,说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财产,他还有很多想去做却来不及去做的一些事情。 有些人说他们不怕死,可以是因为他们拥有财富,权势,地位,可以是因为有些人总觉得他们有了一身的武艺,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杀死的,所以他们敢说自己不怕死。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呢?财富,权势,地位……他或许以前有过,现下却都已经没了,武艺?他不过一寻常布衣儒生,经史子集,确实皆有所通略,然而,于天下武学,却是半分不通,甚至手无缚鸡之力,何谈无惧? 可这个人却偏偏是不怕死的。他确实敢不怕死的孤身一人闯了她的风月楼,面上却不显半分的怯色。 “他是我儿子。”林子清稳稳地说道,“你既要找我儿子说说话,不如我这做爹爹的与你说话,可有不妥?” 女人托着腮坐在桌前,笑道,“你这人倒也是奇怪,你姓林,你儿子却姓江,父子二人更是生得半分也不像,你却偏偏要将着姓江的人的大事小事往自己的肩膀上去担,你莫非还是个痴痴呆呆的傻子不成?” 未待林大人再开口说话,那女子却已经“咯咯”地痴笑了起来,道:“若说这将天下人拿在手心里来耍的林大人,率军北定戎狄的林大将军是个痴儿,只怕那天下人都该是要不依的。” 林子清道:“人在江湖的日子似乎总是不怎么太平的。” 女人笑着盯着眼前那人俊俏的眉目上去瞧,好似就这般盯着便能从人的脸上瞧出朵漂亮的花来,“呀,你这人在江湖上摸爬打滚了还不到几个日子,竟就这般与我说起话来了,我偏就瞧不惯了你这人好似什么事情都知道,都能与人说上话的样子。若是这世上的事都与你一人知道了,那得多无趣啊。” “喏,你也莫要这般瞧着我,不必这般总觉得亏欠了我许多。”那女人绾了绾颊边的散发,笑道,“那日里我救了你,不过是瞧着你这人怕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痨子,我一个人在宫里待得久了,便想找个人来好好说话,索性总觉得你这人也活不长了,便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也一并与你都说了,可现在啊,瞧着你这般完完整整的站在了我面前,我反倒是觉得有些后悔了。” 林子清端着茶碗笑了笑,颇有些不置可否,“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莫说是该说不该说的话,若是你当真说了半句不该让人听见的话,只怕我早在多年前便已化作了一坯黄土,哪还能在这块儿与你说话?” 女人笑道:“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现下不都已经全知道了。” 林子清忽道:“你不知我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知者无怪,此事倒也实在怪不得你。” 女人痴痴笑了几声,只道:“我竟不知你何时也有了这般风趣的性子,想来多半是因着你这人近来颇交了几个嘴皮子厉害的朋友,也多少染上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莫不是正应了你们文人常道的那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 林子清摇了摇头,道:“江湖人只道移花宫两位宫主是两个如何貌比天仙,风华绝代的姿容,现下再见,只觉得……”林大人沉吟片刻,又道,“觉得那江湖传闻怕都不能道出宫主十之一二分的姿容。” 女人听得林大人这般一本正经的说着话,一时之间竟只觉得一愣一愣的,伸手竟是忽然摸上了面前眼前这人的那张俊俏的脸皮子,待到摸索了几下,忽而惊道:“竟不是张人皮面具。” 女人又奇道:“你何时竟也学会哄着女人说话了?” 只瞧着那张脸皮子,俊俏实在是俊俏,却是一脸的正气模样,分明说着这般调笑的话来,从这人的口中说来,听着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好笑的滋味来。 林子清心下也是觉出几分尴尬来,方才那话他说的滑溜,话一出口,却颇觉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女人他倒是确实没怎么哄过,故而面皮子还是有几分薄的。 女人这话一出口,便忽见了这人耳根子上染了几分绯色,女人心下觉得好笑,一眨眼,便颇有些坏心的忽然对着那人的耳根凑上前去,吹了口气,便咯咯笑道:“莫不是没有人与你说过,哄女人高兴的把式并不是只有与人说话这一种的。” 这般作为之下,倒是忽然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时间亲近了不少。 “莫要胡闹了。”林子清愣了片刻,随即便也笑,只觉得自己方才说话也委实打趣了些。 “你早知当日里花月奴诞下了双生子,这话我却是委实没有与你说过的。”女人伸着手指卷着自己两鬓垂下的几缕青丝细细把玩着。 林子清道:“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我该知道的要多得多。” 那女人便叹道:“所以果然,我最讨厌聪明人,尤其像你这样的聪明得尚且不像是一个人的聪明人。” 那女人又道:“你莫不是想阻了姐姐的计划?江枫的儿子现下既然让你与他寻了个好师傅,只怕便是大大方方地道了他是玉郎江枫的儿子,我移花宫明面上却还是不会与那小子寻了麻烦的。” 林子清道:“这话你还是待得日后与那些小辈们说了才好。” 女人眨了眨眼,道:“说来,你与那小子倒是怎生说了话,前些日子在街上见那小孩,只觉得那小孩竟不似……” 林子清笑了笑,道:“不似个什么模样?小小年纪,还能是个什么模样,这般的模样,不是极好?非得是个疾世愤俗,不死哥寻常小孩模样的才合你的心意?” 那女人便道:“你且都与那小孩说了?” “江枫之子被你移花宫迫了他父母性命总是不假的。”林子清顿了顿,又道,“然而,毕竟比起刻骨的仇恨,亲情或许才更容易成为一个孩子自小开始奋斗的理由,我倒是与他说了一事,他尚有兄长在世。” 女人冷笑道:“那江枫勾结了我宫里的侍女叛我移花宫,他本就该死得很。” 林子清道:“你们这般恩恩怨怨的,我到底是个不该插手的,日后这恩怨便待得那两小孩自个儿解决了才好。” 女人笑道:“你倒是狠心。” 林子清便道:“这世事终是有天定的,若是这两子日后当真相见且相认了,你我且来行个赌约,此间恩怨便算是了结了,可好?” “好。”女人在一旁托着腮倒是笑着说道。 然而,随即,那女人凑至了那人的耳边又低声笑道:“只是,打从你进屋那时起,我便瞧着你这般似是实在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不喜欢得很,又实在觉得你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可我到底还是有些瞧你不过眼。” 女人掩了唇角吃吃地笑着,顿了片刻,又挑着眉慢悠悠地说道:“听闻林大人为官为将向来廉政爱民,不爱女色,今儿个我可要瞧瞧……” “林大人,你喝着今儿个这茶水可是够味得很?”那女人低声又笑道,“这风月楼里的美人到底可还算是不少的,莫不然……大人便也就屈就屈就可好?” 林子清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倒是觉得身上到底有些热力,只是他到底平常清心寡欲惯了,倒也镇定,再瞧着那女人面上的神色,似颇有几分的顽色,只觉得倒多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女人轻笑了几声,又道:“只是……我方才听闻了这房梁上那几只挠着我这楼里的柱子的老鼠……怕还是要劳烦林大人你解决一二了。” 说罢,也便就拂了手上的流云长袖,一笑而去了。 女人的性子可往往比男人要难懂许多。 林大人曲指敲了敲面前的桌面,便只笑道:“可不比丢了性命要好上许多?” 第100章 话说,那日里,胡铁花带着一小孩儿随着那华山的几个门徒上了华山。 胡铁花又哪会哄得小孩儿?那小孩本是与楚留香随行而来的林大人托付给楚留香照顾的,楚留香转了个头却把那前半夜醉得迷迷糊糊,后半夜又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子托到了他的手上,说是到底不大放心,也随着大半夜的出门了,索性这后半夜也就只得他一人呼呼大睡的舒服,这两人倒是好,一个两个的大晚上的都不安分的出门了,楚留香也只嘱了他明日一早自行随着上了华山便是,不必刻意去寻了他们二人。 胡铁花见那小孩七八岁了,手长腿长的,是个能习武的好资质,可是楚留香内定的好徒弟,胡铁花趁着这小孩睡着,来来回回地捏了几回根骨,倒是羡慕起了自己的好兄弟来,这早早就寻了个根骨这般好的徒弟,平时可都是这当师傅的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他自己的徒弟可不还没个着落呢? 可这小孩倒也不是个能省油的主,本来瞧着还挺早熟,挺精明的一小孩,一醒来第一件事便吵着嚷着要“爹爹”,胡铁花本来倒在席子上翘着腿睡得正熟着呢,鼾声一起一伏的,别说,还挺有节奏,那小孩见摇了他不醒,伸手便捏了他的鼻子,胡铁花被捏着鼻子喘不过气来了,可不就醒了,醒了便瞧见那小孩眯着那双贼好看的眼睛直盯着他看,便道:“大胡子叔叔,你瞧见我爹爹了吗?”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便道:“你爹爹出门办事去了,暂且便将你这小子托付给我了。” 小孩叉着腿在席上盘着腿坐下,伸手一捏下巴,小小年纪,别说,还真挺有一番精明劲儿的,那小孩便道:“我师父呢?” “你师父也一块子出去了。” 胡铁花在席子上翻了个跟头也盘着腿坐了起来,转了转眼珠子,随后倒是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瞧你爹爹是不是长得特别俊俏啊?你爹爹又不会什么武功,这要是大半夜出门在外的,要是回头让个女流氓给惦记上了,那可不得出事?你再看你师父武艺高强的,跟着你爹爹一快子出去办事可不得放心了许多。”那话多半是胡铁花一时自个儿胡乱诹出来的,可他自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觉得自己说的好像还真挺有一番道理,倒越说越是正经了起来。 胡铁花回头又想想,听得那小孩叫他大胡子,伸手对着那小孩脑门便是咯噔一下,“兔崽子,你胡爷爷也是这样能叫的,我和你师傅可是生死的兄弟,和你爹还称兄道弟着呢,该叫我胡叔叔。” 小孩眼珠子一转,倒也听话的乖乖叫了声:“胡叔叔。” 胡铁花一摸自己的下巴,还真别说,胡子拉渣的,胡渣子还挺硬,扎的手心里都有些疼,胡铁花心道,倒也怪不得这小孩叫自己“大胡子叔叔”,想想自己在一小孩面前就这形象,也真有些说不过去,还亏得这小孩昨晚见得自个儿一面,要换个不相熟的,还只当自个儿是个拐卖小孩的人口贩子了,这般想着,回头便起了性子,要将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给整一整。 那小孩扯着胡铁花的衣袖子,乖乖地坐了下来,道:“胡叔叔,你知道我爹爹去干什么事了吗?” 胡铁花心道,我哪能知道啊?昨晚这大半夜的也不知这两人整什么疯呢,说走就走,倒是把这小拖油瓶的顺手拎给了他照顾,胡铁花心道,要是姬冰雁那铁公鸡在了多好,那铁公鸡家里养了那么多女人,小孩铁定都生了几个了,哄着小孩子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拿手事。 胡铁花索性虎起了脸,道:“小孩子家的,管的恁多事作甚?” 待到这一大一小漱口洗脸,都收拾好了衣裳之后,胡铁花便待着那小孩上了华山,只好好与那小孩说道:“待到了华山,你爹爹和你师父自会来寻你便是。” 那接引武林来客的华山弟子回头瞧着胡铁花与江小鱼一大一小二人,只觉得有趣。 胡铁花用刀子收拾了几下自己嘴边上的胡渣子,倒是不曾想,这疯疯癫癫的花疯子脸上好好收拾了一番,竟也是个能看的,五官虽不是极为的俊秀,可倒也端正,很是英武,就是瞧着挺不像坏人那种,瞧着倒也挺舒服的。 胡铁花腰间挂了个酒葫芦,肩上却坐着一小孩,胡铁花嫌着那小孩走路实在慢,便提了江小鱼的衣领子便拎到了自己的肩上,两腿叉着坐在自己肩上,与那小孩说道:“兔崽子回头要尿了,可不许尿在了我头顶上。” 那华山弟子见胡铁花生得不凡,肩上那小孩又实在生得玉雪可爱,便忍不住搭了话,“侠士也是来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的,这小孩倒是生得可爱,可是你的孩子?” 胡铁花皱了皱眉,伸手掏了掏耳朵,只觉得那女弟子一口一个“侠士”地实在不怎么听得惯,便道了声,“我姓胡……”胡铁花支吾了几声,他本想道了声胡铁花,可回头又想到楚留香临走前与他说的,此行恐不安宁,不如低调行事,觉得自己大咧咧地拿着自己的名号出去说事也有些说不大过去,含糊了几声,便道,“胡潇,便唤我声胡爷便是了。” 随后又指了肩上那小孩,道:“他叫……”支吾了几声,又应不上来了,昨儿个倒是听了这小孩的名字,只是自个这忘性实在是大,一挨上枕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睡,一觉醒来,又全都给忘了。 那小孩借了胡铁花的话茬子,便脆生生地应道:“我叫江小鱼,便是江里那游来游去的小鱼儿。” 那华山女弟子听了胡铁花的话,倒是想了几个江湖上姓胡的大侠,一时之间没想起来个叫胡潇的,又瞧了一眼那小孩,面上一时颇显了几分狐疑之色。 胡铁花指了江小鱼,道:“这小孩本是我朋友嘱我一路照顾的,不是我小孩。” 说了这话,胡铁花索性也懒得与那弟子再多加解释,只待上了这华山便是。只是……他现下离了华山越近,这心里头偏就觉得越不踏实了起来,这心里头越不踏实,他就想找个人说话,随后便拉着江小鱼说起了话来,“小鱼儿,小鱼儿,你爹爹怎的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 江小鱼便道:“爹爹说我的性子便像是江里的一尾鱼,你想啊,小鱼儿在江里游来游去的多自在啊,爹爹希望我一直能像小鱼儿一样快快乐乐的在江里游过来游过去的,又开心又自在,多好。小鱼儿这名字既好记又好玩,难道不好吗?” 听得江小鱼这般一说,胡铁花一想,这名字还就当真不错了,一咧嘴,又道:“还当你爹爹那文绉绉的文人性子,会帮你取个更绕口好听的名字呢,不想你爹爹原也有这般不讲究的时候。小鱼儿,这名字好,好记,也好玩,我回头肯定就能给记着了。” 江小鱼两手扯了胡铁花的两耳朵往外一拽,道:“胡叔叔,胡叔叔,你把你知道的我爹爹和我师父的事都全讲了给我听,好不好?” 胡铁花龇牙咧嘴了一阵,直嚷嚷了几句,“小祖宗,轻点,轻点拽着。” 得,讲便也就讲了,也没得什么不好说的。 胡铁花沉吟了片刻,倒是难得正了脸色,感叹道:“你胡叔叔我这辈子就没服过几个人,你爹爹是一个,你师父也是一个,希望你这小子日后可莫要堕了你爹爹和你师父的威名才好。” 江小鱼伸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又道:“那我爹爹和我师父哪个更厉害一些?” 胡铁花嗤了一声,道:“那哪能比啊,你师父是在江湖上的名头响亮,你爹爹那是在朝廷……” 胡铁花瞧了眼前面引路的那华山女弟子,住了嘴,随后又索性便道:“你爹爹和你师父都不是在一块子混的,这又哪是能比得了的。” …… 四川唐门的名声虽然在江湖上也挺大,但唐门向来在江湖上都是半隐退的状态,这什么劳什子的武林大会唐峥原是不准备去参上一脚的,奈何这次的请柬却是又少林寺的慧远大师亲自发出的,这个面子有点大,可不能不给,所以,说到底,还是来了。这少林寺的老方丈这次好似铁了心的要将这武林大会办起来,与那华山掌门华真真两厢合计,广邀了天下武林各派,齐聚华山,观今日盛极之景,这近百年来的华山,恐怕都没这么热闹过。 四川唐门向来是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的,武林大会给唐门留了块地儿,那些个唐门弟子便都安安分分得聚到了一块,三三两两在一边说着话,若是有人不长眼得犯到了唐门弟子的头上,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与唐门呈分庭抗拒之势的还有,武当,青云,峨眉,衡山,华山几派,说来,唐门人因为素来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故而名声不显,然而若当真论起实力来,恐怕同这几派也是不遑多让的,更隐隐有超过几派的模样,华山派掌门华真真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故而索性把唐门也抬到了一般的位置,倒确实是个心细之人。 擂台上不过是几个小辈比划比划的,唐峥瞧着无趣,便也就在底下颇为不雅地打起了呵欠来,武盟既然要立,这武盟的人从何而来,自然是要从各大派及诸江湖游侠之中挑选了。暂定是武当,青云,峨眉,衡山,华山,唐门各有十人名额,江湖游侠之中取二十人名额,六大派的人选本是内定的,若有不服,自可上前挑战,或可取而代之,而江湖游侠之间的名额却是实实在在角逐而来的。来来回回的捣鼓,不过也就是在擂台上自行比划比划手脚便是,一些小辈自顾比划着手脚罢了,又哪有什么看头? 场上衡山派弟子张恒凭着一把玄铁阔刀已立压了三人下台,倒是小出了一回风头,只是听得这人故意捏着嗓子在场上说话,场下诸人听得面色也都破有些古怪,又见那张恒那双似含着女子俏意的虎目往台下一瞧,竟直直地瞧上了唐门那一块儿,许是因为这六大派掌门的哪个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独有华山派的掌门和唐门堡主,一个是年轻貌美的俏姑娘,一个是年轻俊美的武林后生,也忒瞩目了些,那张恒又听闻素来喜好男色,可不正往这块儿瞧了。 原还是昏昏欲睡的唐峥被那衡山派的小子瞧着一激灵,腾地一下可不就清醒过来了,一醒来转头便想着往后看,正巧得很,见身后的弟子似有异动,便做了一副正向后打量着模样,却是故意盯着自己门派里的弟子们洗洗眼睛,心道,——还好还好,他自己堡里可没个像张恒一般的人物。 唐门弟子多有些不循礼教,本来嘛,若是喜好男色也就罢了,他唐门风气向来开放得很,便是男子与男子成婚,只要两厢情愿,在他唐家堡里也不是没有过的,可像是张恒这般的,故意捏着嗓子学女人说话的却还当真没有,尚且不曾听闻,更且不必说,这未娘子张恒的名号在江湖上可不怎么好,江湖上虽没有确切的见闻,然而,却多有传闻这张恒不仅喜好男色,平素又经常掳了瞧上的俊俏男子强行与其欢好,无风不起浪,江湖上既有所传闻,恐怕其人也没怎么干净。 唐峥被那人瞧了心下烦躁,拉了门下正四处张望的一唐门弟子,问了一句道:“怎么回事?” 那被扯住的是唐门为数不多的一女弟子唐然,唐门二代弟子中最小的妹子,唐然掩嘴笑了笑,一指身后,便道:“不知从何处来的一呆子,鬼鬼祟祟的混到我们唐门这块来了,瞧着也不像是其他五大派的人,倒是随着来的那小孩……堡主兴许得眼熟了。” 唐峥挑了挑眉,眯着眼往身后一瞧,也亏得他眼神不错,一眼就看到了那在人群里,像是骑在了一个大人的肩上冒出了个头来的小孩,挥着手笑嘻嘻地眯着眼向着他打着招呼。 唐然摆了摆手,道:“不是随着林大人来的。那汉子只说是帮着朋友带着那小孩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倒是瞧着不像是个坏人。” 唐峥眯着眼,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却道了声,“听闻,此届武林大会移花宫原也是预备来这场子闹上一回的,今儿个怎忽然不见了个踪影?” 唐然愣了半晌,道:“那移花宫的两位宫主不是听闻性子向来最是不好捉摸的,说来便来,说不来可不就不来了,倒也是正常得很。” 唐峥笑了笑,道:“若是让那移花宫的几位人物瞧见了这小孩,你倒是那移花宫会怎生个反应?” 唐然愣了愣,却不再说话了。 唐峥笑罢,又道:“这条滑溜的小鱼儿既然都来了,想来林兄与这武林大会也颇有几分兴致,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101章 唐峥眯着眼睛眼瞅着又要去周公那块子溜达溜达了,却听得台上一人忽而出了声,要挑战唐家堡堡主唐峥,唐然伸手一戳唐峥眼看着不知歪倒了什么地方的咯吱窝,“堡主,台上有人要和你比划比划手脚呢!” 唐峥一听,便来了精神,往台上一瞧,见了一瘦胳膊瘦腿的白衣儒生在上头立着,唐峥近来一见着儒生就觉得莫名有些发憷,然而再一瞧那人的脸,呵,尖嘴猴腮呢,好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唐然小声地在唐峥耳边又嘀咕了几声,“淫判官鹿久,青云派的,算是个三代弟子,先前那个张帆好的是男色,这人却是个好女色的。” 唐峥眯着眼瞧着,也嘀咕几声,似是颇为意味深长地瞧上了唐然一眼,闲闲地说道:“就这小子这副模样,也还会有女人乐意跟着他?” 唐然面上显出了几分显然的厌恶之色,眼色一时之间却是鄙弃得很,“这些个名门正派平日里都是道貌岸然的,怎的门下竟都是这些人物,也不怕落了中原武林各大派的正经名声。” 唐峥一眯眼,懂了,心道,是个和那张帆一般的货色? 张帆先前在那二代弟子中出了些风头,取了个名额后倒也是安安分分的退下了,倒是那鹿久,看着心眼似乎比那张帆还要大些,要出风头不算,不是大风头这小子倒还懒得跳出来。 这唐峥好歹也是唐家堡堡主,算是一派掌门了,说的实在些,鹿久就是瞧着唐峥年纪轻,辈分却大,也因为唐门中人向来遁世,少在中原武林行走,也少有人听闻一些唐家堡主唐峥的名号,故而,误以为了唐峥是个能踩在脚底下的软柿子,正预备着把在手里捏着玩呢。 这要是胜了,就是生生地拉了一派掌门下位,可不是出了大大的一回风头,呵,小子想得倒是挺美。 唐峥撇了嘴,道:“这要是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逮着我这堡主比划比划,我这堡主的脸回头该往哪放了。” 撇过了头,对着唐然低声道了几句。 唐然出列,落落大方地便上了擂台,拱手比了个姿势后,又朗声说了:“我家堡主说了,要是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找上我家堡主,他老人家的面子回头该往哪儿放?想请我们堡主,也成,就是得先将我这小小的二代弟子给落下台了,堡主他老人家才肯上台呢!” 鹿久一见台上上来了一个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的漂亮美人,那样貌瞧着还特别的清秀好看,眼睛一亮,一乐,道:“美人,这擂台上比划比划的,要是一不小心比划不当了,这说来可是怪不得我的。” 唐然笑眯眯地拱了拱手,也道:“刀剑无眼,生死无论,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鹿久一咧嘴,便道:“那成,那我就陪你这小美人先玩上一玩。” 唐然一伸手,清清朗朗地道了一声:“请。” 两人在擂台上先转了半圈,鹿久那双倒三角的眼睛就不时地鬼祟地往唐然的胸口和下体去瞧,待到出招的时候,这人两手成了鹰爪状便要往人家姑娘的胸口抓过去……台下诸人瞧了,都下意识地皱了眉,便是青云派掌门的面上一时间也不怎么好看,这哪是名门正派的作风啊,分明是下三滥的小地痞的把式才是。虽说这擂台上,刀剑拳脚无言的,可瞧着鹿久那模样,在场的人那还能不清楚,故意的呗。 “这淫书生真不要脸,对着唐然姐姐的胸口抓着,不要脸,不要脸,当真不要脸,那什么青云派的还妄称什么名门正派,实在丢了那什么……中原武林的脸皮都要被丢尽了!哈哈!”忽听得一声稚嫩的童音在台下响响亮亮地说道,那青云派的掌门往站起身来往四下一瞧,便见台下唐门的地盘被架在了人肩膀上的一七八岁的稚童,左脸有长疤,却偏又生得十分玉雪可爱,正撇着嘴说话呢。 自己门派里的事便是自个儿说了也便就罢了,可被人明面上这般说了出来,这面子上可是在过不去,难堪得很,然而那说话的却又不过是一垂髫小儿,这脾气到底也不好发作。 唐峥嗤笑了声,只懒懒地说道:“这小孩可不是我唐门的娃娃。” 那青云派的掌门冷哼了一声,道:“无知小童,也敢这般妄言,想来也不过是个没得教养的小子……野种才是。” “嘿,你这老王八骂谁呢?”人群里忽然传来了一粗犷大汉懒洋洋的声音,人群中好似隐隐约约出现了几个不一人影,闪得极快,却又好似一下子都消失了,像只漂亮的花蝴蝶一样在人群里穿出了条漂亮的道来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青云派姓邢的那只老王八啊。”胡铁花一见华山派那块子确实不见高亚男,心下一定,又听得那青云派掌门张口闭口骂着江小鱼“野种”,觉得不中,这好小子便是自个儿也不敢说句重话,呵,楚留香的宝贝徒弟哩!这老小子倒是好,张嘴就给骂上了,再说,他也觉得那小子方才那话骂得痛快,场上那小子的龌龊表现便是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过眼了,江小鱼这一说话,胡铁花倒反而觉得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可爱起来,一听得青云派那老王八一骂上,张嘴立时便给顶了回去。 青云派掌门一见那从人群里穿了出来,腰间别着一酒葫芦,笑嘻嘻地瞧着他的大汉,一时间面上青白之色交错,随后才只得讪讪地道了一声:“胡大侠。” 唐峥向着江小鱼一招手,又瞧了眼胡铁花,道:“小子,这便是你爹爹替你寻到的好师傅,不错啊,小子。” 江小鱼被胡铁花打横拎着裤腰带拎在手里,张牙舞爪地晃了晃,随后才被胡铁花放了下来,江小鱼挠了挠下吧,心道,莫不是这人当真很厉害吗?可胡铁花分明又说过师傅比他更厉害些,那师傅岂不是更厉害?这么一想,心里又觉得有些高兴了。 青云派的邢掌门向着胡铁花拱了拱手,道:“不知这小童竟是胡大侠的……无意冒犯,还望……” 胡铁花摆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娃娃,也不是我徒弟,是楚留香他儿子,呸呸,他徒弟才对。” “他师父跟着人出门办事去了,托着我顾着这小子呢。” …… 江小鱼扯着胡铁花的袖子便要他往台上去看,直道:“唐然姐姐!快看唐然姐姐!唐然姐姐出招了!” 胡铁花睨了眼于是也往台上一瞧,好家伙,这回的功夫,台上就已经过了不下五十招了,说是过招,倒不如说是唐家堡的姑娘在给青云派的那小子喂招呢,倒是颇有点猫戏耗子一般的模样,一招一招的直往人命门上拍,这唐家堡的姑娘可是真心泼辣。 胡铁花瞥了眼一旁的青云派掌门,撇了撇嘴,心道,青云派这弟子人品不好,便是手上的把式也不怎么样啊,这丢人可得丢大发了。 只见台上的唐然一个鹞子翻身,翻了掌再在半当空那么一立,好似顿了那么一秒,像个小仙女似的,那鹿久打了那么久,心里也犯狠了,哪还管得着什么怜香惜玉,在下面眼看着摆好了阴招就等着人姑娘落地就招呼上去呢! 轻功自然是不可能是让人立在半空不动的,可借着拉紧实的蛛丝线却能,仔细一瞧,那姑娘手上都还缠着几圈蛛丝呢,先前手上发出的无声袖箭的箭尖却是分了叉的,像个小爪子似的,那细线也不知怎的被那姑娘缠到了射入擂台上青石板的袖箭的箭尾上,硬生生便在半空搭起了一线桥,脚下踩着细丝呢,又见那姑娘两手忽然都往怀里一揣,指缝里也不知夹着银针,嘴里还叼着什么玩意,指缝间的银针顺着两手忽然就那么刷刷刷的几下,也不下地,两脚勾着半空的细丝刷的一下就向着人滑了过去,半空中闪过一阵因为细丝和小腿上两银质的脚腕子摩擦而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声响和漂亮的火花…… 像是有三四只手在鹿久身边来来回回的绕啊绕的,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姑娘便轻轻巧巧地在鹿久身后落了地,无声无息的,比猫爪子落地的声音都得轻,那眼睛忽然像是大晚上的狼崽子一样泛着绿油油的眼色,两手指缝间的银针还在太阳底下闪啊闪的,却无端让人觉出了几分从心底泛出来的寒意。 ——嗤! 眼见着鹿久的面上似乎隐隐翻出了几线水珠来,那姑娘一发狠,五指就那么一握,往外再那么一扯。 胡铁花一巴掌索性就拍上了江小鱼的眼前。 乖乖,那些个细线可比刀子还要锋利几分呢,就那么切进肉里,跟切块豆腐似的,再往外那么一拽,身后哪还是个人啊,散了一地被切得七七八八的肉块。 “生死有命喽。”唐然笑嘻嘻地在台上说道。 …… “唐然她妹妹唐嫣当初就是被这淫判官鹿久给糟蹋的,她妹妹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会武,小姑娘也怪想不开的,被糟蹋了之后,吊了脖子索性就寻死了。”唐峥啧啧了两声,“不过唐然这姑娘倒也真是够狠的,尸骨无存啊这是,连骨头都给切成块了吧这是。” 这话一说出口,台下诸人瞧了台上的唐然,再瞧着那青云派掌门的眼色可就微妙了。 再说那唐然,切了一个鹿久之后,又笑眯眯地直盯着台下青云派的掌门瞧,舔了舔嘴唇,再粗粗一看,只觉得那小姑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泛着一层浅浅的红色了,看着都怪吓人的。 唐峥在台下忽而懒洋洋地道了声,“唐然。” 台上的唐然一听唐峥说话,犹豫了几下,但随后还是乖乖地从擂台上回来又在唐峥身边站着了。 青云派的掌门一听得,面上脸色都青了大半,本来念着鹿久那小子好歹也是长老之子,天分也还算不错,便想着护着也便就护着了,平时替着这小子擦着屁股都有够忙活了,还好这小子也算聪明,糟蹋的姑娘都挑着寻常人家的下手,也好料理得很,谁想到今儿个……竟忽然捅出了这般一个天大的篓子来。 只是,这话却是说不得也不能承认的,再说现下都已经死无对证了,就更不好承认了,心思转了几转,便铁青着脸向着唐峥说道:“唐堡主,说话可是要小心着凭证的,现在人都被你家的人给说了,你们自然怎么说话都行,鹿久为人虽然好色了一些,可也不止于为此迫人欢好的不齿之事吧。” 唐峥嗤笑了声,道:“我本也不是要说来你信的,想来你这老头铁定是不肯说了实话的,我与你这老头较了真作甚,天下人自有言说,犯不着我半分的事。” 江小鱼拉扯下了胡铁花盖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掌,见了唐然身后的那堆碎肉,一时之间,面色也有几分苍白,然而,随后又很快的镇定了过来,他少年时本就是在唐家堡玩耍的,自然对唐家堡的诸人更亲近些,一听得唐峥说话,眼珠子一转,扯着胡铁花的耳根子眨眼便又嘀嘀咕咕地说起了话来,“我师父也识得那老王八吗?” 这小子倒是亏得还想着顾念着他师傅的面子,先前不是那老王八对着胡铁花说着“待他替他师父问好”吗,莫不是楚留香的熟人? 胡铁花一摇头,嘿嘿笑道:“哪能啊?那老王八倒是想是想和你师傅套上些交情,还不是你师傅不肯嘛,每次一见了这老王八,溜得比那什么兔子都快。” …… 到了最后,还是华山掌门出来说了句话,“诸事稍后再议,还是可别误了这百年难见一回的武林盛事才好,诸位以为如何?” 瞧着是个生得十分貌美的年轻姑娘,少见的漂亮美人呢! 各大派掌门闻言也觉得此话在理,还是先继续比武选举武盟的才好。 江小鱼见了那华山掌门竟是一个生得明眸皓齿,看起来还不过刚过双十年华的漂亮姑娘,心下一时好奇,便又在胡铁花耳边嚼起了舌根子,“你不是最怕得那华山派的姑娘吗,怎的这个漂亮掌门你竟不怕了?” 胡铁花嗤了声,道:“我怕的又不是这个,这个是你家师傅的老相好的,我又哪会怕得?” 第102章 “少林的老秃驴怎么这会子倒没来几个?”胡铁花往四下瞧了瞧,也不见几个光着瓢的秃驴,随口便问了一声。 “少林在武林中的地位本就隐有几分超然之意,此届武盟早已内定了少林五大圣僧五大长老职位,此届武林大会又是得了慧远大师的名号召开的,少林又无意一家独大,故而其门下弟子此行也是懒得参合了这百年武林难得一见的盛事。”唐峥随口便也就搭了胡铁花的话茬子。 胡铁花张口便道:“乖乖,五个长老职位,听着就不是一般的了得,倒也不怪得那少林情愿弃了那十个武盟弟子的名额。” 唐峥笑了笑,也道:“谁说不是呢,平白又赢了个江湖不争的好名声,多好?”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又道:“这劳什子的什么武林之事,有时候多少还是糊涂一些的才好,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都自有一番算计在里面,喝,听着都实在糟心得很。” 这厢胡铁花在与唐峥说着话呢,那厢唐然却在一旁正拿着一颗圆滚滚的石榴逗着小鱼儿玩。 唐然从怀里掏出了剥了一半的壳的石榴,露出里面晶莹漂亮的红石榴籽,滴溜溜,红艳艳的,瞧着都十分喜人。石榴在南边那一带可不多见,唐然喜欢吃石榴,怀里随身都揣上几个,剥了几个石榴子下来便往自己嘴里扔。唐然倒是还记得,在唐门的时候,江小鱼也是个喜欢吃石榴的,这会子想起来了,自己怀里可不还揣着个石榴吗? 江小鱼年纪挺小,可那五官倒是生得真俊俏,眉清目秀的,实在可爱,唐家堡的几个小姑娘平常的时候可顾着这小孩了,唐然捏了捏江小鱼嘴里塞着石榴子有些鼓鼓的脸颊,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两个漂亮的月牙儿。 ——呀,真可爱。 胡铁花在一旁顾着这小孩,转头就那么一瞧,那姑娘弯着月牙儿一般的眼睛也在对着他笑呢。 胡铁花瞧着那姑娘,不由吸了口牙缝间隐隐露出的几缕凉丝丝的冷气,心道,瞧着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的,像是天生带笑一般的模样,做起人来怎么就那么利索呢,半点不带眨眼的,还是笑眯眯的,就那么哗啦啦的一下,就把人整个的都给切成了一堆的碎肉。 青云派的那些个弟子们现下瞧着那姑娘的眼神都是又惧又怕的,面色铁青铁青的一片,别说那些个青云派的龟孙子们见着这姑娘怕,他自己见着这姑娘心底还泛着寒意呢! 这鹿久说是该死吧,淫人妻女,便是死上一万次都是不足惜的,可就被这般切成了一堆的碎肉,这手段,常人可未必能这般面不改色的做到。 胡铁花瞧着那姑娘的腕上还绕着一圈一圈的银线呢,都不见半分的血丝,那银光晃着晃着都能叫人心底直往外泛着寒意。先前在擂台上,只见那姑娘伸着两手就那么捻了几下,那银线就像是有了弹性一样,刷刷刷的那么几下,就绕到了这姑娘箍着银色手环的手腕上,那银色的细线据说是经过天山水池浸泡过的万毒蛛的蛛丝,韧性十足,平素看似一般细线,一经内力激发,便能硬如铁丝,是天下难得一见,不可多得的奇物。 “小子,胆子倒是挺大的啊。”唐然伸手揉了把江小鱼乱糟糟的头发,笑眯眯地问道,“你就不怕我?” 江小鱼“噗噗噗”地往外吐了几口石榴籽,眼珠子转了转,道:“怕啊。” ——刷刷刷的几下都把人切成肉块了呢!怎么能不怕呢? 唐然挑了挑眉,指了指江小鱼手上的石榴,继续笑眯眯地说道:“那我瞧着你怎么就不像是个怕的样子呢?” 江小鱼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也学着唐然那模样笑嘻嘻地答道:“是啊,我不怕你了喽。” 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石榴,继续笑嘻嘻地说道:“有便宜不占,那不是王八蛋吗?” 唐然捏了捏江小鱼的鼻子,道:“小子,你的胆子倒是当真挺大的,见过我杀人后胆子大到还能耍着我玩的你是第一个。” 江小鱼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两个可爱的月牙儿,答道:“我没耍你哦。” “刚开始是有点怕。”江小鱼比了比自己右手的一根食指笑嘻嘻地晃晃,又道,“不过我后来又不怕了。” 唐然也挠了挠下巴,听着江小鱼说话。 江小鱼道:“你杀的是坏人吗?” 唐然道:“是很坏很坏的坏人哦。” 江小鱼眨了眨眼睛,道:“所以喽,我告诉我自己我不应该怕你,然后我就不怕你了。” 唐然伸手戳了戳江小鱼鼓鼓的腮帮子,回头又笑眯眯地对唐峥道:“堡主,我们把这小家伙再绑去唐家堡吧,这小子可好玩着呢,我都有点舍不得这小家伙了。” 唐峥咽下了嘴里的那半口茶,道:“不成。” 顿了顿,又道,“这小子有师傅了。” 是哦,有师傅了。 唐然颇有些不舍的又瞧了瞧低头在剥着石榴吃的江小鱼,伸手又戳了戳,道:“我教你耍着蛛丝玩,你拜我做了师傅可好?” “不好。”江小鱼摇了摇头,道,“我有师父了。” “你师父都不让你杀人的,香帅可是从不杀人的哩。”唐然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道,“你不是要替你的父母报仇吗?是血海深仇呢!你不要杀了你的仇人了吗?” 江小鱼歪着头想了片刻,道:“我学了我师父的本事,可我还是要报仇的,我只报仇,不杀人。” 唐然又道:“若是你遇到了一个你觉得非杀不可的人,或是你的仇人就站在了你的面前,你杀还是不杀?”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2节 江小鱼道:“非杀不可就杀了喽。” 唐然道:“你不怕你师父了?” 江小鱼笑嘻嘻地说道:“不怕,有爹爹喽。” 唐然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心道,怎的竟忽然说到这小孩的爹爹去了。 …… 华山啊。 日头已经偏西,一眼望去,染得西边都是一片黄澄澄的颜色,这个时辰若是上山,只怕得在山上过夜了。 山峦峰顶隐隐见着飘着又软又白的雾气,飘飘渺渺的,远远的望见华山山脚下,负责接引的弟子现下早也已没了踪影,只留了几个守夜的华山弟子。 山脚下的一负责守夜的弟子远远地看见了看见了一牵着白色的马儿的蓝衫青年,似从远处正缓缓而来,马背上似还有一人,却有些看不分明。 那蓝衫的青年伸手拍了拍那马背,摸着自己的鼻子地笑了声,“你这马儿,便是见了亲爹,回头可把你干爹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匹纯白色的白马追着自己的马尾巴绕了半圈,稍稍抬了抬头之后,拱了拱马背上那半伏着的男子的身影。 蓝衫的青年伸手一拍了马头,那马张了嘴便要去咬,蓝衫青年摸了摸鼻子,笑骂道:“果真是见了亲爹了。” 那马浑身上下都是白的,连脚下的马蹄子都是浑然一片的白,远远地过来的时候,看着就像是一片从天边飘过来的白云。 “照夜玉狮子,好马啊。”那负责守山的弟子想来是个爱马之人,一见了这马两眼都忍不住放出了光来,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马啊。 岂止是千金难求?像这样的好马多半都是有灵性的,一般人可当真驯服不了这马,好马择主,这一般的好马多半都是挑主人的,寻常人便是想碰上一碰这马多半也是要炸毛的。 那守山的弟子一时之间也是不查,伸手便想去摸那马头,只听得那马忽然一声长嘶,像是被惊了,抬着前面的马蹄子便要向着眼前这人踩过去,那蓝衫青年见状,飞身便上了马,将那马上之人整个的圈在了怀里之后就去够那马脖子上的缰绳。 那白马像是也无意要伤了这举止鲁莽得很的华山弟子,抬了马蹄子之后,甩甩马脖子,便往人一边一蹿,像是故意要将眼前这人吓上一吓也就是了,只是,这马忽然抬了前面的马蹄子,那低伏在马上的人像是没个意识的,便要从那马上倒了下来,亏得那蓝衫的青年上马一下制住了这匹疯马。 那马儿抖了抖马耳朵,像是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有些蔫蔫的甩着马尾巴,从鼻子里哼哧哼哧了几口鼻息来。 “这马儿是见不得生人碰的……抱歉了。”那蓝衫的青年似有些歉意的向那守山弟子拱了拱手。 那守山弟子定了定心,再抬眼往马上一瞧,见那蓝衫青年的怀里圈了个青衣的书生,闭着眼,面色像是有些不好,苍白的有些过分了。 “不当事的,像这样的好马脾气肯定是极大的,倒是我有些孟浪了,还亏得有兄台。”那守山的弟子连忙摆了摆手说道,“这位……兄台,也是上华山来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的吗?现下进山,虽是晚了些,不过兄台既有此好马,凭着这马的脚力说不得还能赶上明日一早的武林大会呢!” 那蓝衫的青年闻言又道:“这武林大会不该是在今日吗?” 那守山弟子便笑道:“是在今日啊,不过这武林大会不是得开好几日吗?一日哪得够啊,说不得最后,那慧远大师最后还会给人讲一会的道呢!” 蓝衫的青年摸了摸鼻子,随后又在怀里掏了掏,却不觉一愣,随后才颇有些讪讪地拱手又道了一声:“出门在即,好似有些疏忽,那请柬……” “那倒是不打紧的。”守山弟子又摆了摆手,笑道,“慧远大师特地吩咐了下来,这武林大会本是天下武林的盛会,天下的武林中人都可自便前来参加这武林大会,那散往各地的请柬既不可盖全天下英雄,若诸君有意,自可自行前来便是,请柬尚可自便。” 那蓝衫青年闻言便笑,道了声:“慧远大师此言可是帮了小子一个大忙了。” 那蓝衫青年伸手拉扯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了那青衣书生的身前,随后伸了手连同那披风一同环住,只见了一张清俊苍白的脸和半截的脖子,下巴枕在了身前那人的肩窝处,挨得很近,像是一转头嘴唇就能碰到那人下巴的距离…… “走喽。”那蓝衫的男子忽而道了一声,嘴角稍稍的勾着,像是有些懒洋洋的,又像是有些高兴。 那守山弟子伸手挠了挠下巴,心道,那两张十分俊俏的脸皮子挨在一块的样子倒是十分养眼,只是,那模样……是不是瞧着有些亲昵的过分了些? 那蓝衫的青年牵拽了一下那马缰,身下的那匹白马刨了几下蹄子,就慢悠悠地往前小跑了起来,随后再越跑越快,直到窜入了山林…… 待到那马儿往外跑出了一小段,那蓝衫的青年转了转头,一扭头便挨上了身前这人的嘴角,嘴角一弯, ——呀,碰上了。 …… 第103章 女人的心眼通常比手里穿线的针眼还要更小上一些。 更何况是那些个得了势的女人。 话说那日,林子清宿于了风月楼。怜星晃着两小腿肚儿,托着腮瞧着眼前那人,穿着一袭翠色的长裙,长发披肩,如流云,容貌绮丽,分明是个天仙一般的女人,然而华丽锦绣的长裙也掩不住这天仙一般的人畸形的左手和左足,倒是可惜。 怜星倒是不想杀了那林姓的书生,一个她瞧着还算顺眼的男人,此人却是她见得的第一个见了她左手,左足的残疾,仍能神态自若之人。然而,她却犹自觉得有些不甘心。 那江枫的儿子放了也便就放了,那武林大会便是不去也罢,江枫……说来这她念了,想了,记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现下记起,却唯有一片茫茫然的无措之感。 “我偶尔也会想要和人说说话。”念及当初林子清稳稳地与她说着,“你说着你的,我说着我的,你若愿意,我听着,你也听着。如此,岂非十分不错?” 再言之,怜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说话确实十分有道理,武林大会她移花宫确实不该去,天下虽已放出风声,天下武林中人尽可赴此盛会,然而,移花宫在江湖之上的声名实在算不得漂亮,倒是随了几分邪魔外道的名声,华山到底还是那些个武林正派人士的地方,武盟初立,断不可能全无作为,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若是她移花宫当真赴了此约,莫不是大大方方地给人当着靶子立着了? ——这武林大会确实去不得。 此话他说的自然是不错的。 然而…… “你瞧着这人的模样是不是十分讨嫌得很?”怜星眨着眼问了身旁一粉衣的侍女。 那侍女掀了帘子瞧着端坐在那块的青衣书生,心道,那书生生得倒不是一般的俊俏,瞧上去让人觉得怪舒服的,像是……不怎么讨嫌的模样啊…… 怜星道:“他每次与人说话的时候,都会很容易让人相信他说的都是对的。” 那侍女道:“莫非他说的话其实都不可信吗?” 怜星道:“不,他每次都说得对极了。” 怜星笑了笑:“可我就是不怎么瞧得惯他总是这般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他说的话总是对的,我们总该听着他的话办事的模样。” ——我倒是十分想瞧瞧这人……若是陷入了不得了的麻烦时候的样子。 ——这世上可还有什么麻烦是这人应付不过来的? ——有喽。 …… 华山, 唐峥掏了掏耳朵,道:“上面那个青云派那老王八说了什么来着?” 唐然笑眯眯地说道:“说是建议成立武盟之后去讨伐魔教呢!” 唐峥一龇牙,道:“上面不还在热热闹闹地比划着吗?说这屁个劳什子的做什么?” 唐然摸了摸下巴,道:“这武盟都已经立了,总不好什么事都不干吧。” 唐峥随口应了一声,道:“哪个魔门呢?” 唐然便笑眯眯地道了声:“要征讨双鬼门呢。” 唐峥眯了眼,拖着长长的调子道了声:“鬼门观啊。” 江小鱼眨了眨眼,道:“鬼门关啊?” 唐然伸手一点江小鱼的眉心,笑笑,道:“是道观的观呢。” 江小鱼转了转眼珠子,道:“那不是住着道士的地方?” 唐峥龇了龇牙,道:“哪是什么道士,分明是一群恶鬼。” 江小鱼道:“坏人呐?” 唐峥一摸鼻子,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指了唐然,道:“见着她杀人的模样了吗?” 江小鱼点了点头。 唐峥道:“阿然杀人的那股子狠劲就是和他师傅学的,他师父就是双鬼门的人呢!” 江小鱼瞪了眼,歪着头问道:“阿然姐姐的师傅不应该是唐门的人吗?” 唐峥点了点头,道:“本来是唐门的人,后面不是叛门,又入了那什么双鬼门吗?” 江小鱼仔细瞧了瞧正说着话的唐峥,莫名的倒是觉得这向来有些实在懒得与人说的唐家堡堡主说的话好似比寻常多了那么一些,神色缓和,谈及此事的时候,也不似十分不愉快的样子,好似不过在聊着一件一般寻常的小事罢了。 唐峥顿了顿,又接着上头的话说了下去,“双鬼门的人其实说来倒也不曾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杀的人倒是多了些,不过倒都是些本就该死的恶人,就是杀人的手段有些……实在太厉害了些,有违人道……” 江小鱼脑子转得很快,道:“就是说杀的人都是恶人喽?” 唐峥点了点头。 江小鱼眨了眼,道:“那就是说都是好人喽,为什么还要征讨他们呢?” 唐峥嗤了声,道:“谁知道呢,什么门不好取了,非要取了个双鬼门的名号,占了个地还叫鬼门观,听着就不像是个正经门派,正经地方,杀的人多,还尽干些分尸的勾当,倒也实在怪不得别人。” 顿了顿片刻,又斜着眼瞧了眼青云派的掌门老头,“倒是听闻这几年里双鬼门的弟子宰了好几个青云派弟子,这老头想来是被逼急了,预备着来一招借刀杀人呢,老头想得倒是挺好。” 江小鱼撇了撇嘴,道了声,“这老头瞧着倒是似乎还慈眉善目的,原是这般的可恶。” 唐峥又与江小鱼说了一阵后,懒病眼看着又要犯了,一手撑着头,上下眼皮耷拉着,又要睡过去了。 江小鱼往四下瞧了瞧,胡铁花还在与几个大汉一同说着话吃着酒呢,往台上一瞧,便见了那华山派的掌门正笑眯眯地对着他笑呢!江小鱼摸了摸下巴,想到了胡铁花方才说的话“师傅的老相好呢”,年纪轻轻,就是一派掌门了啊,长得还挺漂亮,天仙儿一般的漂亮人物呢! 可想着那漂亮的掌门与师父站在了一块的模样……江小鱼眯着眼,心道,不知怎的,竟是怎么想着都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晃了晃脑袋,索性便不去想了。 回头又想着, ——第二天了啊……爹爹和师父怎么还没来? 眼睛一转,猫着腰便矮身往人群里钻了出去,唐然向一个唐门弟子使了眼色,那唐门弟子便也跟在那像条游鱼一般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小鱼儿身后一路尾随而去了。 …… 离了华山的习武场,进了一片槐树林里,转了一圈,见到了一棵树,看见了一个人。 江小鱼咬着嘴里的草叶子仰脸瞧着那人呢! 长相瞧着倒是挺周正的,就是胡子拉渣的,手里拿着把刀呢,样子倒是挺怪,两脚挂在树上吊着在睡着觉呢。 “哈,哪来的娃娃啊?”倒挂着睡觉的怪人忽然睁了眼,笑眯眯地瞧着树下仰着脸看着他的小孩。 那怪人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了声,“呀,忘了我还在睡觉呢!”嗓音忽然压得怪低的。 江小鱼也笑嘻嘻地瞧着,道:“你现在不是醒了吗?” 那怪人原本是两手环胸抱着他的刀的,这时候,却忽然伸了一只手出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压在自己的嘴唇上,说:“嘘,小声些,我还在睡觉呢?”嗓子还是压得低低的。 江小鱼又笑道:“哪有人睁着眼睛睡觉的,你莫不是在诓我?” 那怪人忽然眨了眨眼,眼睛一亮,道:“呦,小子你还是唐门的啊,唐门的好,唐门的小子啊。” 那怪人伸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道:“那啥……你们堡主,堡主也来了这什么劳什子的武林大会吗?” “你说唐峥啊?”江小鱼一眨眼,道,“我不是唐门的,我有自己的师父了。” “呦,唐峥也来了啊。”那怪人笑眯眯地这么说着,张嘴正又要说话的时候,神色忽然一愣,然后,江小鱼便瞧见那个怪人本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像是忽然闪过了意思红线,血一样红的红线。 只见那怪人忽然张口阴森森地道了声:“吵死了。” “呦,醒了啊。”那怪人回头又笑嘻嘻地说道。“小娃娃。”那阴森森的声音又说道。“那小娃娃和唐门有点关系呢,唐四那小子还在后面随着那小子呢,被阿九给弄晕了。”又笑嘻嘻地说道。“唐峥。”阴森森地说道。“来了哦~唐峥那小子啊~”笑嘻嘻地说道。 江小鱼眼瞅着那倒挂在树上的怪人几秒一变脸色的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一会儿笑嘻嘻的,一会儿又忽然变得阴森森的,那情景瞧着实在十分古怪,就好像有着两个自己在说话一样,说不出的诡异,瞧着也实在怪渗人的。 “小娃娃胆子挺大的啊。”倒挂在树上的男人在树上翻了个跟头,一手拿着刀从树上下来了,笑眯眯地瞧着那小孩儿说话。 江小鱼眨了眨眼睛,道:“两个人啊。” 那怪人盘着腿就地便坐了下来,正好正对着那小孩的脑袋,拉着江小鱼的手也坐了下来,道:“来来来,我们再好好的来聊上一聊。” 然后,一摸这小孩的骨头,道了声,“小孩这根骨生得好啊,手长腿长的,骨头又轻,是习武的好材料呢!” 拉着那小孩的手一时间倒像是有些不舍得放下了,那怪人轻咳了几声,道:“娃娃啊,老夫瞧着你根骨奇清,是个习武的好资质啊,不如……不如你便拜了我做师傅可好?” 江小鱼一摇头,脆生生地说道:“我有师傅了。” 那怪人倒也不揪着,张口又道:“娃娃,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江小鱼晃了晃脑袋,道:“怕也没用啊,喏,一个个疯疯癫癫的老疯子,是坏人也不怕了。” 那怪人拉扯着江小鱼的手,絮絮叨叨地说道:“不是老疯子,双目成林,八卦为坤,林坤,是林坤哦。”又伸手指了指自己,道:“他叫林小坤哦。”随后便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阴森森地道了句,“滚。”回头又继续笑眯眯地说道:“小娃娃要叫林师父哦。” 江小鱼瞧了眼那疯疯癫癫的怪人一眼,一撇嘴,道:“我有师父了。” 江小鱼歪着头想了想,又道:“你找唐峥叔叔做什么?唐峥叔叔其实人不错的,要害他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那怪人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怕不怕,有了一个大师父,还有二师父,三师父……很多很多的师父。” 那怪人又道:“不不不,我不是好人,不过我不害他,是给我大徒弟找来当媳妇的。” 江小鱼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怪人莫不是当真是个怪老头,唐峥虽然确实生得挺好看的,可也不显得女气,唐家堡还有好些小姑娘都偷偷喜欢着这少堡主呢,没屁股也没胸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人,哪能给人过去当媳妇啊? 再看着那怪人,那怪人看着似乎才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然而,仔细瞧了那人眼角的皱纹,估计得是武功有成,得是驻颜有术,这年纪,恐怕估计还得不止呢!估计还真是一个怪老头。 江小鱼转了转眼珠子,忍不住又问道:“你大徒弟叫什么啊?” 那怪老头挠着下巴想了想,道:“叫什么呢,哦,叫阿恒呢!” 江小鱼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姓啊。” 那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唐恒。”怪老头一拍脑门,说道:“对哦,唐恒啊,这小子本来是没有姓的,去唐家堡转了一圈回来就叫唐恒了哦。” “哎呀,小娃娃,有人来了啊。”那老头忽然往四下里瞧了瞧,一拍江小鱼的脑门,就说道,“那我得走了啊。” “走喽。” 说完,一眨眼的功夫,便当真不再见了人影。 …… 江小鱼拍了拍屁股上沾上的一些草屑,站起身,眯着眼便也往着上山那块的方向瞧了过去,倒是远远地瞧见了一片的白,白的就像从天边飘过来的一片白云,仔仔细细地瞧了,才发现是一匹白马,马上还有两个人,一青一蓝,远远的瞧着,白的,青的,蓝的,倒是十分好看。 待到离得又近了些, 哈! 江小鱼弯着眼瞧着那马背上靠在了一块的两人,挨得那么近,一转身都好像快要碰到了啊? 江小鱼挠了挠下巴,眯着眼想道。 不过…… 怎么就……怎么瞧怎么顺眼了呢? 第104章 “到了哦。”楚留香伸手摸了摸鼻子,远远地还瞧见了一小孩儿,长胳膊长腿,小皮猴子一般的,小鱼儿啊。 稍稍转过了头,见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嘴边含含糊糊地闪过一阵低沉的的笑意,抬着下巴蹭了蹭那人的肩窝处,弯着眼角便只是笑,“醒了。” 伸手又想抚了那人蹙紧的双眉,随后却还是止住了。说来也奇了怪了,平常见了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珠子,尤其多半在这人想着事情的时候,瞳孔还会更放大一些,变得十分深邃,瞧上去怪严肃的,叫人多少不敢妄动了些。倒是现下瞧了,却是怎么瞧这怎么顺眼,挺可爱的。 这人刚醒来的时候,多半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叫人人也不应,像是在想些事情。 恩……很多事情。 楚留香拽了手上的马缰,身下的白马有些蔫蔫地甩着头打着响鼻呢,“回头给你弄酒喝了便是。” …… 江小鱼老远便瞧见了那马上一青一蓝的两个身影,那白马瞧着便不像是匹寻常的牲畜,浑身上下都是一片的白,连马蹄子都是一色的白,眼珠子又大又圆的,似乎怪有灵气的,走到小鱼儿跟前的时候,像是有些好奇的往着他的脖子那块儿拱了,喷了几口的鼻息,张了马嘴似乎又想试着去咬了眼前这又白又软的小孩,张嘴却是满口的酒气。 江小鱼被这马儿拱得有些痒了,抱了一会儿的马脖子,又笑嘻嘻地说道:“这马喝酒的吧,张嘴便是满口的酒味。” 回头见了马上的一青一蓝两人都已经下了马,江小鱼仰着头便笑眯眯地地对着那青衣人唤了一声“爹爹”,回头又看向了蓝衣人,乖乖地叫了一声“师父”。 那青衣人弯了身子,将小孩给抱了起来,江小鱼两手便环着抱住了那青衣人的脖子,拿着自己右边的脸颊去蹭那青衣人的脸颊,耸了耸鼻子,心道,香香的啊。 小孩子的身体又小又软的,就这么抱着感觉心下都好似软下了几分,林子清弯了嘴角,低低地也随口应了一声“恩”,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听上去怪好听的。 楚留香牵着那匹白马走在了那青衣人的身旁,那马儿实际上也不必牵着马缰,甩着马尾巴就跟在了身后,偶尔甩几下响鼻,像是颇有些人性的缀在了几人身后,马蹄子落地的声音又轻又软,就是时不时要撮窜着脑袋蹭几下那青衣人。 江小鱼眯着眼舒舒服服地在林子清怀里坐了一会儿,扒拉着林子清两鬓垂下的散发卷在了手指上来玩。 江小鱼扯了扯林子清胸前的衣领,指了指脖子上一块的红,笑嘻嘻地说道:“红的啊。” 林子清伸手捏了捏江小鱼的鼻子,也笑道:“是啊,红的啊。” 瞧着神色之间像是了无半分异色,便是调子也实在是沉稳得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笑眯眯地眯起了眼睛,心道, ——呀,耳根子像是有些红啊。 …… 唐峥老远的就瞧见了那匹甩着马尾巴像是飘啊飘过来的白马,牵着那马儿的蓝衣人,挑了挑眉,心道,呦,那青衣人怀里抱着的那小孩不就是江小鱼吗? 唐峥摸了摸下巴,先前门下弟子传来消息说是派去护着那小孩儿的唐四被人打晕给送回来了,他还担心着这小孩别是除了什么事,想着怎么同胡铁花那酒疯子交代,现下再一瞧,那小孩不仅好得很,那青衣人自然是林子清,这年头能让他瞧上一眼便觉得心底有些发憷的书生想来也就只此一个了,至于那蓝衣人……香帅啊。 “这马不错啊。”唐峥不由眯着眼说道。 “人长得真好看呢!”唐然笑眯眯地这么说道,“怎么瞧怎么好看呢!” 唐峥伸手一敲了唐然的额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呢?”大大方方地谈着人家大男人的闲话也不知个羞。 想来是唐然先前与那淫判官鹿久一战时的手段实在……太狠了些,之后往往唐然这小姑娘只需要娇滴滴地往那一立,对手多半含含糊糊地应付上几招之后就果断的认输了,或是一上了台上便张口说了认输的,输了擂台总比丢了自己的性命要好上许多,这小姑娘杀人的手段子可比不得常人。 唐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在意,便还是笑,“呦,瞧着人成双成对的,可想着人了吧。” 摸了摸下巴,又道:“果然还是书生更好看一些啊,瞧着一眼都忘不了,是个美人啊,就是小鱼儿的爹爹啊。” “儿子生得这般可爱,果然爹爹也是个漂亮的美人呢。”林子清前来唐家堡做客的时候,唐然还在外面跑着唐家堡的绸缎生意呢,没见着人,只听得堡里的师兄弟们说着,唐家堡那个最爱捣蛋的小子被个俊俏的书生带离了唐家堡。 唐峥伸手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不是亲生的呢。” 唐然笑眯眯地说道:“知道啊,瞧着就生得不一样呢,都好看,就是不一样的好看!” “唐堡主。”林子清向着唐峥拱了拱手,神色缓和,温温和和的唤了一声。 唐然扯了扯唐峥的衣袖子,低低地道了声,“呀,近看果然更好看了呢!”说完,却瞧见那书生身旁的那蓝衣人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呢,唐然忍不住又接着扯了唐峥一边的衣袖子,道:“这个也好看呢!” 唐然笑嘻嘻地又道:“站在一起瞧着怪养眼的,老配的啊。” 唐然随后便笑眯眯地见着那书生身旁的蓝衣人像是有些赫然的摸着鼻子向着她笑了笑。 唐峥整了整一边被唐然这小姑娘扯着露出里面白衣里衣的领口,张口便哼着浓浓的鼻音,看上去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呦。” 心下倒是道了声, ——这疯丫头。 眯着眼再瞧了那蓝衣人,又拱拱手,低低地道了声:“香帅。” 那蓝衣人摸了摸鼻子,遂也笑着道了一声:“唐堡主。” 唐峥又见着江小鱼从林子清的身上下来之后,笑嘻嘻地一边扯着林子清一边的袖口,一边又扯着身旁的那蓝衣人另一边的衣袖子,两眼弯成了月牙儿一般的模样,瞧上去倒也怪可爱的。 只是……唐峥摸着自己的下巴倒是想着,偏偏让人瞧着挺舒服的一副场景,怎么瞧着偏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呢? 身旁的那白马张嘴要去咬楚留香拽着它的那根马缰,楚留香伸手挠了挠那马的下巴,只好好声好气地与这马儿说道:“少不得你的好酒。” “酒啊。”唐然眯着眼道了声,又笑嘻嘻地说道,“呀,这马儿还喝酒呢!” 从身后便掏出了个酒葫芦来,正待要说话,却见那马已经把马脖子向着唐然的酒葫芦张嘴咬了下去,咬掉了那酒葫芦塞子,再一咬那酒葫芦蹭了蹭这小姑娘又将马脖子给伸了回来。 唐峥挑了挑眉,道:“听说这照夜玉狮子的脾气可算不上个温顺的,怎的今儿个瞧了像是……” 唐然方才被那马脖子蹭得舒服了,眯着眼便又想要去逗着那马儿玩,便要伸手去挠那马的下巴。那马嘴里咬着一酒葫芦呢,一边的嘴唇都是歪的,瞧着还有些怪模怪样的,见了唐然伸手要去挠它的下巴,马脖子往一边一歪,没让摸着。 马尾巴一甩一甩的,咬着酒葫芦,得,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便又走开了。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这马儿的脾气可大着呢,向来只有它碰着别人,若是别人想碰了它,说不得是要炸毛的。” 林子清方才倒是伸手也挠了挠那马儿的下巴,闻言,便也是笑,“几年不见,年前它的脾气可还没有这般大的,想来多半是被你这几年惯出来的。” 唐峥摸了摸下巴,也道:“哎呀,脾气看上去是挺大的。” 唐然悻悻地收回了手,只道:“呀,这马儿是个脾气大的呢,我的酒葫芦都叫它给咬了,都不给让摸一下。” 几人说话的时候,顾着四下人挺多的,都挺小声说话的,就是那匹马忽然出现的那么一下子,惹上了那么几个人的眼色,白马本来就不多见,而浑身雪白,白得这样好看的白马多半都是有点名气的好马,这马看来还比几人更瞩目些。 说话间,唐峥起了身,向着身旁的唐门弟子小声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向着众人说道:“不如,我们进了酒楼再好好畅谈一番可好?” 此届武林大会华山特地在大殿四周建起了几圈酒楼和客栈,以招待天下英豪,只是…… 那唐家堡弟子苦了脸往四下一瞧,道:“堡主,这……这瞧着各派掌门还没离席呢,你这是……” 唐峥一指唐然,道:“喏,还有阿然啊。” 像是有些嫌弃地瞧着场上来来往往的比划着的几人,来来回回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我瞧着那几人在我面前晃着晃着的,晃得我眼烦得很。” 再说,这四下吵吵嚷嚷的,也实在不是个能说话的地。 唐峥回头便笑眯眯地看着唐然。 唐然像是难得颇有几分谄媚地道了一声,“定不会叫堡主失望的。” 唐峥伸手揉了这小姑娘头上的发旋,笑眯眯地道了一句,“乖。” …… 酒楼, 唐峥这会子选的这处雅间倒是十分不错,正对着练武场上,能见着几个还在场上比划着的小辈呢。 唐峥遣了一个小二送来了一桌的好酒好菜,笑眯眯地晃着手上的酒杯,道:“这儿说着话可比那会子轻松多了。瞧着那些个人在场上这留的一手,那留的一手的比划着,多不好玩,看着活受罪呢,比武便是比武了,几大派的人这得顾着些面子,那也顾着面子的,也不知折腾个什么劲呢。” 随后又笑着说道:“方才我早叫人去请了胡大侠,胡大侠先前好似正遇上了几个旧友,也来了这酒楼里正与人喝的痛快着呢,只是,现下我请人与胡大侠说来,香帅都已经到了,想来胡大侠一听得香帅的名字,再过片刻,想来也该要来了。” 第105章 胡铁花果然来得挺快。 唐门的弟子前脚与他说了话,胡铁花后脚就与几个朋友打了招呼,见老朋友去了。这朋友也要分的,胡铁花和楚留香那是从小几乎光着屁股蛋一起摸爬打滚的交情,到底不是寻常之间的朋友交情能比的。 一进唐峥招呼着那隔间里,一眼便瞧见了晃着个酒盏扭头正在扭头与林子清说话的那蓝衫人,隐约还见了冒出桌子大半个头的江小鱼,这小孩先前还不是个能吃酒的,然而吃了一两回之后,倒也算是勉强识了酒中滋味,现下捧着一小杯竹叶青,正咂得有滋有味呢。 “你们竟遇到了这小孩儿,先前这小孩一个人跑出去玩了,我正愁着找不到这小孩给你两交代了呢。”胡铁花搔了搔头,爽利地笑笑,随后便说道。 唐峥伸手一摸江小鱼脑门,也道:“这事也算是怨我,这小孩儿出去耍的时候,我差了人正随后跟着呢,哪知道学艺不精又被人打晕送了回来,我瞧着像是不妥,正预备着招呼胡大侠呢,就遇到你们两人将小鱼儿带了回来,倒也亏得对方并无半分恶意。” 江小鱼咂了咂嘴,道:“不过也就是一小孩儿,哪有那么多人要抓着我耍?” 许是觉得自己有些理亏,随后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低了不少,“怪不得胡叔叔和唐叔叔的,是我自己贪玩跑出去耍的。” 江小鱼眨眨眼,道:“遇到了一个好玩的老头。” 林子清习惯性的伸手曲指在这小孩的脑门上一弹,双眉在眉间打了个结很快又松开了,只道了一声:“胡闹。” 江小鱼伸手一把捂上林子清抵在自己额头上敲了那么一下的那只手,笑嘻嘻地仰着一张小脸,道:“那……这算是知错能改吗?” 江小鱼随着楚留香也习武有一段日子了,甚至于在唐家堡的底子还在呢,虽是个小孩,但哪还能躲不开一个不习武的读书人随手往自己脑门上敲得那么一下。不过,江小鱼与林子清到底亲近许多,这小子是故意不给自己躲呢。 林子清面上似有几分愧色,只向着胡,唐二人举着手上酒盏说道:“小儿托付于二位本就是麻烦,小儿胡闹,想必近日来定为两位添了不少的麻烦,又怎能再叫两位承了这小儿胡闹的责任,岂非再折煞了某……” 说罢,向着两位敬酒示意,随后就一饮而尽了,道了声,“谨以杯酒向诸位道声多谢了。” 胡铁花咧嘴笑了笑,“我们这几个也都不要道什么谢不谢了,动不动就多谢,怨了什么人怎么的,显得我们几个好似多小气似的,我看着,我们几个还是聚在这一块的痛快的喝酒才是,这些个谢啊谢的,还是留待日后再好好谢去吧。” 唐峥就着手上的那杯水酒碰上了胡铁花手上的那杯水酒,道:“你这疯子这话倒是说得中听。” 胡铁花向着林子清又笑了笑,道:“我瞧着你以前是个读书人,身上想来还褪不去一些个读书人的臭脾气,动不动就谢来谢去的,那多不爽利啊。” 胡铁花这人倒也直白得很,为人想来大大咧咧的,是个一竿子八成就能通到底的直肠子,而向来与直肠子的人说话最为轻松,动不动就揣测人说话背后的各种心思,那得多累,还不如和胡铁花这般的人说话来得实在。 林子清抿唇一笑,只道:“胡兄说得确实不错。” 胡铁花伸手又摸了鼻子,摇着头说道:“不中不中,我听着你叫着‘胡兄’,怎么听着怎么就是不中呢。” 眼珠子往四下里一转,伸手一指林子清身旁正闷声喝酒的楚留香,道:“不如书生你也学着老臭虫一般唤我‘花疯子’便是了。” 楚留香闻言也是笑,道了一声:“你这花疯子倒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可不就是个酒疯子嘛! …… 席间, 唐峥又聊到了江湖上近年来自成的一大派,双鬼门。双鬼门名声在江湖上像是不怎么正气,不怎么正气都是说着轻的,合着都给江湖中人安上了一个‘魔门’的邪乎的称号呢,该是说十恶不赦了才是。 “练得武功邪门,人也邪门,杀人的时候,啧啧,快,狠,准,那当真是一个也不落了。” 唐峥伸手又一拍江小鱼的脑门,道:“你小子的运气当真像是太邪乎了些,你可知你遇着了那怪老头是谁?” 江小鱼转了转眼珠子,道:“不算是老头哦,瞧着不过四十岁上下呢!”顿了顿,歪着头又说道,“倒是他自个儿说着自己是老头呢!” 唐峥砸吧砸吧嘴巴,伸手一指楚留香,斜着眼说道:“瞧见你师父那模样了吗,我打赌,二十年后你师父若不逢大变,多半还是这模样了,六十多岁的时候也和三四十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江小鱼脑袋瓜子转得快,“哦”了一声,大概也就反应过来了,“是说那怪老头的武功很高很高,还能延年益寿啊。” 楚留香挑了挑一边的眉角,待到唐峥说道双鬼门,又说道那怪老头,沉吟片刻,也就很快反应了过来,“那怪老头是双鬼门的黑白两鬼吧,双鬼门的老掌门?” 唐峥咧了咧嘴,道:“可不正是那老鬼吗?” “双鬼门直系那一派的武功路数向来邪乎得很,他们直系那一派修炼的《赤鬼决》第九重破了第十重那块子有一个坎,在第九重停留得越久就越难突破,运气不好就会直接走火入魔,届时一年之内不仅功力全失,甚至记忆全无,而以后每三年便为一轮回。据说这老头就是因为年轻时在练这门邪门的功夫在第九重的时候停留的时间太长,玩出了个精神分裂,一个喜欢扮白脸,一个喜欢扮黑脸玩,久而久之,江湖上就给这怪老头安了个名号,就叫黑白两鬼。” 江小鱼听唐峥说着好玩,吐了吐舌头,显得整个儿都笑嘻嘻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老头怕是被自己那功法给坑害惨了吧。倒是江湖上黑白两鬼的名声虽然不怎么样,可也极少传闻有过是个为恶事之人,倒是素有几分老顽童的名声,算不上是个有歹意的。” 江小鱼搔了搔头,也道:“是了,那怪老头猛一瞧有点可怕,不过倒是真不像是个坏人,还说着要收我做徒弟呢!” 楚留香伸手也瞧了一记这小子的额头,笑骂了一声,道:“小子,刚入门没多久,就念着要叛出师门了啊。” 江小鱼龇牙咧嘴的伸手一捂额头,这一回倒是当真没有躲过去,甚至楚留香出手比林子清出手那一下自然还要重些,江小鱼瞧了一眼林子清,又瞧着楚留香,嘀嘀咕咕地说道:“师父怎也学爹爹这般?” 江小鱼乖乖地两手捏上了自己两边的耳垂的,倒是做着一副看似十分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没想着要弃了师父和那怪老头学功夫。” 唐峥“啧啧”了几声,道:“那老头要真有几分歹意,这小子现下也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也笑:“唐堡主此话说得不错。” 胡铁花听得他们两个人拉里拉杂地扯了一堆,也就只对着那双鬼门还有几分印象,见这话头像是终于歇下了,便插嘴道了一句:“管那么多劳什子的干什么,那什么双鬼门也不见得要和我们几人过不去,不是那什么青云派老掌门提议说要剿灭双鬼门,找了麻烦也该去那什么青云派,算是关我们什么闲事?” 江小鱼歪着头眼珠子在唐峥的身上转了一圈,倒是忽然想了起来,那怪老头倒像是来找唐峥,先前在林子里与他说话的时候,便是每回都不离唐峥的,然而话到了嘴边,见了唐峥一副似是全身都没了骨头的样子,一手撑着额头靠在身后的躺椅上的模样,心思一转,想着那老头倒也不像是有几分恶意,说来也似乎没个意思,便又改了主意,不准备与人说了。 而恰在此时,门外的一个唐门弟子却似忽然急匆匆地走进了隔间,与唐峥的耳边说了几句。 唐峥眯了眼忽然移步至了窗外,往那习武场上一瞧,道:“阿然呢?”想来是那习武场上出了几分的变故。 那唐门弟子一俯首,道:“小师叔不敌,已经退下了。” 唐峥道:“伤了?” 那唐门弟子摇了摇头,道:“那人三招之内便将小师叔送下了擂台,使力极为巧妙,小师叔倒是不曾伤到分毫。” “只是……”那唐门弟子沉吟片刻,道,“只是,那人却是指名要与唐门掌门唐峥一战……” 唐峥龇了龇牙,乐了,道:“这小子胆子挺大的啊。” 随后,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向着几人拱了拱手,道:“待我且先下去与那人会上一会,” …… 待到唐峥去了,胡铁花一搔脑袋,只道是:“待我也去瞧上他一番的热闹。”说罢,也一并离席了。 江小鱼追着胡铁花身后道了句:“我也去喽。” 一溜烟的功夫,眨眼也不见影了。 林子清见江小鱼都去了,沉吟片刻,终于也是起身了,心念着,索性也都一并去了吧。 楚留香起身伸手拉住了身旁人的手,只笑着道了一句,“我随你一道。” 五指顺着那人的指缝一路扣上,眉角一弯,便只是笑着。 “我向来自觉不是个会逃避现实的人。”楚留香摸着鼻子,笑道,“我本以为……你也不会。” …… 第106章 唐门堡主唐峥尤善一手出神入化的机簧流毒之术。唐门素以暗器毒术闻名蜀中,江湖之中亦早有传闻。江湖中人在杀人之时使些暗箭流毒之术的手段倒也是无妨,然而,若是两人对阵比武之时,再使些暗地里的招数,那显然就有些有失风度了,在江湖上也多少要遭人诟病了。 唐峥卸了手上两只的袖箭之后,慢吞吞地便上了比武的擂台。唐峥此番看似也不屑于借着手上的机簧胜了台上之人,两眼一眯,活动了几下两手的手腕,笑眯眯地也就上去了。 只见台上有一人,盘膝坐在了场地的正中间,见了唐峥底下的动作,也是一愣,道:“天下人的框框条条,便是像你这般的人也会在意吗?” “天下人怎么个说法,和老子有个屁的关系,嘴巴长在他们身上,如何管得住他们怎么说话?”唐峥天生得一副漂亮狭长的凤眼,眯着眼看人的时候显得尤其细长,也显得这人此时的心境想必有些不佳。 那台上之人却是使得一手难得一见的兵器,银色的兵器从这人的腰间抽了出来,薄如蝉翼,是一柄极为少见的柳叶刀,刀锋要利,刀身偏还那么薄,这般的工艺恐也不是一般的刀匠能打造出来的,对于持兵之人的要求更是苛刻,若是寻常人,恐怕控制不当,说不得得伤人伤己,说到底,这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好是好,可好刀毕竟还要看得使得它的主人。 “好刀啊。”楚留香不由叹了一声,“传闻,二十年前的铸剑宗师欧阳焱欧阳大师的封炉之作传闻之中正是一把柳叶刀,以三叠七折之法打造的刀身天下之间恐怕也就只此一把了。” 胡铁花愣了愣,只道:“那欧阳焱不是个铸剑师吗?封炉之作怎最后竟整出了把好刀来?” 林子清沉吟片刻,不由也接口说上了几句,他的记性向来极好,天下杂文奇谭之流更是多有耳闻,对于此之一类江湖轶事倒也颇为相熟。“二十年前的武林传闻还有一与欧阳焱齐名的铸刀宗师司马炎。传闻,欧阳焱与司马炎与十年前偶得一天外之石,欲铸为一刀一剑,两人因一石而结缘,又因两人在刀剑锻造之术上都已至化境,难有突破,欧阳焱忽生异想,两人相约以欧阳铸剑之术铸一刀,以司马炎铸刀之术再铸一剑,刀剑既成,司马炎与欧阳焱两人皆以为自己此生恐难再铸造出超越这一刀一剑的作品,又相继封炉,此生不再铸刀铸剑,这一刀一剑也就成为了两位宗师真正的封炉之作,一剑逐流,一刀随柳,皆是软刃。” 胡铁花道:“乖乖,那一个铸剑的,一个铸刀的,早知道对方铸刀铸剑的更好了,换个人铸刀,再换个人铸剑了,那岂不是更好?” “话不能这么说。”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正是因为欧阳焱铸了一辈子的剑,司马炎铸了一辈子的刀,陡然让他们去铸一把刀,一柄剑,心下新奇之余,偶生妙想,顿有豁然开朗之感,而又因为铸刀铸剑之术又有想通之处,两人又同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大家,才能铸造出这一柄天下无双的随柳刀,一柄天下无双的逐流剑,是偶然,倒也不失为必然,却不能因此否认这两位大家在自己本来的刀剑之道上的成就。” 胡铁花忽然道:“老臭虫,你快瞧瞧,那唐家小子腰带里抽出来的是不是就是那把逐流剑。” 原来,那台上的唐峥见对面之人随手掏出来那柄随柳刀,也是不觉一愣,眯了眼之后,便也抽出了自己原本缠在腰间的那柄软剑,剑身如银蛇,隐约能见一层亮银之色。神兵有灵,那一刀一剑又有此渊源,待到唐峥抽出了腰间那柄长剑,手中软剑似隐约之间已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轻吟之声。 “果真是逐流剑。”楚留香笑道,“能得见这一刀一剑,天下无双的一对神兵,此次武林大会倒也算不上是一无所获了。” 那柄长软剑原是缠在唐峥腰间,剑鞘竟也是一层软皮,剑桥漆黑如墨,又看似像一层寻常布料般的柔软,粗粗一看,只以为是缠在这人腰间的一条寻常腰带,不想竟是一柄如此的神兵,若在对战之间忽然发难,猝然之下,寻常之人想必也是要应付不来的,果真是深得唐门暗地阴人做法真髓的唐家堡堡主。 “唐恒。”唐峥忽然整了一番面上的神色,面上似是似笑非笑,一副想是如此的模样,“天下间能在三招之内败了唐然的人不出十人。却正巧得很,青年一辈之中我识得的几个人先前都坐在我的酒席之上,而那几个老怪物向来也不屑于这般欺辱小辈的作为,除你一人之外,已不作他想。” 唐恒这个名字或许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甚至于在蜀中唐门也少有人知了此人的名号。唐恒这个名字或许不显,而双鬼门少门主恒少的名声却远比这个名字要响亮得多了。 双鬼门少门主因习《赤鬼决》九重天,辗转三年曾拜于唐门之事天下人当然不曾听闻,便是在唐门,双鬼门之中也少有人知,唐门弟子只知有弟子唐恒叛出唐门,却不知此人原正是双鬼门的少门主。而在双鬼门之中,少门主与老门主一般行踪成迷,此事更是少有人听闻了。 唐峥唤了“唐恒”,却不点破这人双鬼门少门主的身份,也算是多少于这人留了个面子。青云派的老掌门前几日方才提出了剿灭魔教双鬼门,偏就这般的当口,这双鬼门的一大一小却偏要巴巴地往这儿给凑上了,那怪老头林坤也就算了,这天下能奈何得了这怪老头的屈指可数,偏就这少门主…… 唐峥眯着眼便去瞧台下正心虚着眼珠子四下晃着的唐然,唐然随后也回了唐峥一个笑眯眯的笑容,便知这疯姑娘多半也早就瞧出了唐恒,到底是亲传弟子,哪还能有认不出了这亲传师傅的道理? 唐恒笑了笑,这是这笑容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僵硬,上半张脸看着是笑着的,下半张脸嘴角的弧度半分也没得提一下,面瘫着一张脸,看上去尤其的古怪。 ——这人皮面具看着可不怎么样。 唐峥心下不由嗤笑了声。 “师傅来寻人了,我本是随着一道来的。后来听说你也来了,我也就来了。”唐恒持着手上的随柳刀,眼神一闪,面瘫着张脸,忽而正正经经地说道,“我想见你了。” 唐然一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道一声,几年不见,师傅说话的本事怕是越发的高了,心下又默念了一,二,三…… 只听得铿锵的一声,唐峥手上的那柄软剑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抬手便压上了唐恒手上的那柄软刀,一刀一剑都是软兵器,两相一对上,那刀身剑神便宛如灵蛇一般的缠绕在了一块,偏那一刀一剑又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神兵,刀身和剑身虽然极软,刀刃却是实实在在的锋利,又听得一阵像是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的声响,那缠上的刀剑在来回推攘之间又闪过了一阵金色的漂亮的火花。 台下胡铁花忽然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声,他耳力极好,唐恒正正经经地说着那一声“想见你了”,他倒是原原本本的听着了,心下一愣,却难免觉出了几分古怪,怎听着怎么像是人对着大姑娘的说话呢? “你赢不了我。”台上唐恒又凑着唐峥的耳根子说起了话来,“我也赢不了你。” 唐峥眯着眼说道:“我能杀了你。” 唐恒道:“你杀不了我。”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3节 手上的长软剑不经意间似是已经绕着唐恒的右臂绕了上去,唐峥的手上的动作看似纹丝不动,然而手腕间极为细小的抖动竟已能控得那长剑如同他的左膀右臂一般得心应手,唐恒脚下猛地一个使力,竟忽然从唐峥的下身滑了过去,反身又凑至了唐峥的耳边说话,“你舍不得杀我。” 唐峥脸皮子一抽,脚下使着小八卦步,侧身从唐恒的腋下又滑了出去,道了一声,“你何时竟哪来了这么厚的脸皮?” 两人便在台上一进一退,手上的一刀一剑缠来绕去,银光闪闪的,看着倒也是十分好看。忽见唐恒手上的那柄软刀歪着紧贴着唐峥的左臂砍了下去,看着似乎凶险万分,待只进了分毫,便要削得了人骨肉,唐峥挑了挑眉,下意识的便要往身后退,与持刀而下的唐恒经了个侧面,又见唐恒忽然兀的一扭头,便正对了脸,唐峥眯着眼下意识地又要退了,手上的逐流剑先行一步已经按上了那人的脖颈处,也不知怎的,唐恒此时却竟然半分也不退了,唐峥正要张嘴且道了声,“看我且杀不杀得了你?”怎料,唐恒此番不仅不躲,却陡然倾身而下,唐峥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退,一愣神之下,便由着那人的嘴唇擦着自己的脸颊一闪而过了。 唐恒收了手上的随柳刀,倒是爽爽利利地说道:“恩,我输了。” 此番的动作极快,便是台下能有这眼力瞧见的都在少数,还要正巧对了这两人的位置…… 胡铁花忽而道了声,“无耻……” 一旁的楚留香一点头,也道了声,“无耻之尤……” 唐然一捂脸,道:“果然越发的无耻了。” …… 唐峥火气一上来,忽见手上一阵银光闪过,右手的软剑又向着这人的脸皮直直地刺了过去。 唐然见了,惊得忙在台下喊道:“堡主莫要冲动!” 却见那唐恒也不躲不避,唐峥手上的剑尖便挑着这人脸上一层薄薄的脸皮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瞧着十分秀气,却偏偏死死地板着的一张死人脸皮。唐峥使剑的时候瞧着似乎不怎么经意,然而剑上的动作却不曾伤了这人的皮下的那张脸皮分毫,倒确实是使得一手十分精妙的好剑法,手上的力道更是把持得分毫不差。 说来那张人皮面具下的脸皮瞧着也不是十分特别突出,五官只能说是十分清秀,看着只是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气质很好,却到底不及唐峥面上那张好看得近乎有些邪气的脸皮,只是瞧着似乎尤其的白,像是一种不怎么见过阳光,近乎病态的苍白的肤色。 “我瞧着你的新脸皮实在累赘得很,你原来的那张脸皮倒也不是那般见不得人,不如就我先替你揭了吧。”唐峥也收了剑,随后便笑眯眯地说道。 …… 第107章 双鬼门少门主行踪成谜,江湖之中少见其人,不知其面目,便是那魔教教主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能知其人的也定在少数。唐峥持着手中的软剑一剑挑了唐恒面上的那张人皮面具,然而待到众人再定睛看去,却见那人皮下的那张脸皮亦并不相熟,并非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辈之一,因而尽管心下顿生疑窦,亦不当意。 唐峥收了手上的软剑,顺过唐然手上的那两管袖箭,顺手就绑在了自己的两只袖口上,只笑眯眯地与众人说道:“吃酒去吧。” 唐恒也不顾那张被揭了的人皮面具,扯过了一旁唐峥的袖口,道:“一道儿去吧。”沉吟片刻,却向着一旁的楚留香稍稍示意,“正巧我有事寻你的朋友……楚兄相助。” 唐峥捏了捏手上的两根手指,作了个正在数钱的动作,笑眯眯地说道:“行啊,酒钱你全包了。” 唐恒颔首,道:“本是我有事相求,该当如此。” 唐然苦着脸瞧了几人一眼,只道:“你们这走了也就走了,可这回要不先于这里的主人说上一声,也莫要失了我唐家堡的礼数。” 唐峥伸手捏了捏这小姑娘的腮帮子,道:“说的不错。”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唐恒,道,“你且去与那华山派掌门和少林寺的老秃头说上一声。” 胡铁花也伸着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楚留香,只道:“老臭虫,我瞧着这差事不如你接了可好,毕竟与人也相熟些……” 江小鱼也接了个话头,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华山掌门是师父的老相好嘛。” 楚留香也笑眯眯地拎着小孩儿在面前一晃,道:“谁与你说的那般的昏话?” 江小鱼眨了眨眼,扭头便去瞧了胡铁花。 胡铁花忙道:“我瞧着书生方才被人群挤到那处的看台了,我且先去瞧瞧。” 只见江小鱼上下转了转眼珠子,道:“胡叔叔说师父的轻功若称天下第二,天下无人敢称天下第一。” 楚留香伸手一捏江小鱼的鼻子,道:“想学轻功了?” “恩。”江小鱼一边两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两眼一弯,随后又笑眯眯地说道,“我保证不将胡叔叔对我说的话对着爹爹说出半个字。” 一拍那小孩的脑门,只道了一声,“成交。” 唐恒伸手掩唇轻咳几声,道:“此事还是应当由我与华掌门说了吧。” …… 林子清方才在唐峥与唐恒二人比划之时,似乎隐约瞧见了一个青色的身影极快地在他身边闪过,不过匆匆一见之下,竟觉得分外地有些熟悉,然而随着人流习武场转悠了半晌,却再也不见其人了。 待到胡铁花寻来之时,伸手且拍了他的后背,他才似乎恍恍然的回过了神来,“此地都是些江湖草莽之人,好勇斗狠至极,不似善类,不好招惹,老臭虫他们已经先行去了酒楼,我们也且去了吧。” “我方才……好似瞧见了一个熟人。”林子清忽而犹豫着说道。 胡铁花愣了半晌,道:“书生,你也识得几个江湖中人?” 林子清摇了摇头,道:“并非江湖中人。” 胡铁花忽而一惊,道:“莫非是朝官?” 林子清道:“牙刅退兵之后,此人便请辞了朝中职务。是……年前我帐下的左营先锋官。” 胡铁花道:“此地并非是个说话之地,暂且还是先去酒楼一会把。” “你已是个已死之人。”胡铁花犹豫着说道,“若是在此地叫人认了出来,像是有些不妙,还是回去先从长计议也好。” 林子清稍稍颔首,道:“也好。” 待到了酒楼,酒桌上却只见了唐峥与江小鱼二人。唐恒既然指名要楚香帅相助,想必定是有些话要私下里与楚留香相商,唐峥只道了声“两人去去便回。”,便不再说话了。 江小鱼捣鼓了下桌上的菜肴,挑了几样青菜豆腐挑到自己的面前,犹豫着,又给自己挑了只酱鸭在面前摆上,随后便笑嘻嘻地向着林子清招了手,说道:“爹爹,你坐这儿。” …… 再说唐恒挑了另一处雅间与楚香帅说话,倒并非唐峥几人看似并不可信,只道是越麻烦的事越少人知道才好。 唐恒道:“此事事关香帅故友,香帅也不愿听某一说吗?”唐恒伸了两指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林”字。 楚留香伸手一指桌上的那个“林”字,道:“莫非是此人死于非命?” 楚留香的朋友虽然不少,姓林的朋友却似乎委实不多。 唐恒道:“听闻香帅与朝中已故的林大人素有故交,不知江湖传闻可信否?” “确为故友。”楚留香心道,方才你莫非已经见过此人一面了,若当真是相熟之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唐兄也识得此人?” 唐恒道:“神交已久,不曾一见。” 唐恒见桌上方才写下的那个“林”字的水渍似已经干透,笑道:“若非从此人说起,香帅只怕没了耐性听我说完接下来这个故事。况且……此事却与相识的这个林大人有几分干系,此事却是说不得假的。” 唐恒且道了一声,“家师林坤,双木成林,八卦为坤。” 楚留香便倾耳听了, ——呦,都姓林啊。 “七十五年前,双鬼门确确实实是有双门主的,切切实实的双鬼门,门主是一对双生兄弟,兄长林乾,家弟林坤。两人本是双生子,天生得一般无二的相貌,江湖人只当双鬼门门主仅为一人,便是双鬼门之中知双教主之事的亦在少数。林坤一心钻研天下武学,终生未娶,更创出了《赤鬼决》,创立了双鬼门,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后因《赤鬼决》走火入魔,双鬼门便有一段时日是由兄长林乾接管的。 林乾本是个心性仁厚之人,武学天赋不下于其弟林坤,却无意于天下武学,倒是个熟读经史子集的书生,疏于管教门下弟子,致使双鬼门门下弟子胡作非为,招致了天下无端骂名。林坤于两年后克住了心魔出关,林乾心下有愧,又自觉无从补救,便将双鬼门重新交付于了林坤,亦辞去了双鬼门第二门主之位,游学天下去了。 五年后,家师收到了兄长林乾成婚喜宴的请柬,是与当地一富商之女成的婚,师父当时去瞧了,只觉得两人郎才女貌,十分相配,心下很是高兴。两年后,师叔喜得贵子,师父更送去了一个他亲自打造的长命锁作为回礼。”唐恒顿了顿,饮了口茶,曲指瞧了一下面前的桌面,缓缓说道。 “七十五年前的武林,这故事听起来似乎挺长的。”楚留香笑了笑,道:“这故事挺好。” 唐恒随后又继续说道:“师父最后一次见师叔许是在三十多年前,当时,师叔子孙满堂,膝下有一子,有两个孙女,最小的孙子刚刚满月,师父当时便是去参加师叔的小孙子的满月酒的,师叔的儿子便把当初师父送给自己的长命锁送给了这个小孙子,师叔让师父给他的小孙子取个名字,叫林夕。 师叔既然是个习武之人,他确实也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女继承自己一生的武学,然而,他一生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却没有习武的根骨,师叔便想着不如让自己的儿子做个寻常百姓,也不至于招来些江湖人的打打杀杀之事,后又有了孙女,两个孙女却也没得习武的好根骨,又有了小孙子,师父当时瞧了,也不是个能习武的料,师叔自己当时倒是挺高兴的,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孙子离得那些江湖上的事远远的才好,只是…… 后来,师叔的妻子去世了,师叔便又起了要游历江湖的心思,最好也于自己一生的武学寻个品性根骨都还过得去的传人。” 楚留香道,“你师叔万事倒也想得很开,也都能放得下。” 膝下的子女却没有一个能传承自己一生的武学的,还能想得挺开,真心的为自己的儿女能远离江湖上的纷争而高兴。 唐恒嗤笑了一声,道:“只可惜,这世上的好人不一定都能有好报。” “林家庄是当地最富庶的一户人家,平素为人也十分乐善好施,在当地的声誉也十分不错。后来忽然有一段时间,听说镇上来了一伙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直到一天晚上,晚上打更的更夫发现了林府的火光,招了村里的乡邻们往林府救火,整个林府在一片熊熊大火之中烧了整整两天一夜,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火势稍小之后,衙门的人差人去看了,整个林府的金银珠宝都被抢掠一空,林府上下整整三百二十四口人一个不剩都成了一具具焦尸,这就是半夜,也不至于这么巧,全府上下就没一个醒过来呼救的吗? 验尸的仵作当时也说了,尸体的脖子上都有刀伤,腹腔里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吸进去的飞灰,明显是被人杀了再一把火烧了的,一夜之间做下这么大的案子,这伙强盗想来肯定不简单,镇上的衙门办不了这大案,只好上报,上头回话来说也办不了,让衙门的人他们自己看着办。还能怎么办?衙门的县官只好定了这案子是寻常的‘走水’案,只说是府里的人自己不当意,让宅子着了火,不定为谋财害命的案子,后面也就没人查这案子了。 倒是江湖上后来有了传闻,当时一夜之间犯下这桩大案的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字大盗‘钱开眼’,几天前,确实有人在当地看见了虔开言,案发当日,又在当地一下没了踪影,后来改了名字,听说入了青云派,正巧在这桩大案之后在江湖上消声灭迹了。” 楚留香也叹了一声,道:“人都死了?” 唐恒道:“只救下了当时才几个月的小儿,听说是府里的奶妈当时抱着小孩在厨房里找着些吃的,听到前厅里的动作的时候,抱着小孩缩进了厨房的灶膛里,这才堪堪躲过了一劫。” “那奶妈念着林府生前对自己的恩德,后来又听说朝廷似乎不准备办这桩案子了,一时间也不准备把这唯一的活口,这小孩儿给报上去,抱着那小孩去了乡下躲难去了。 师叔听说经此一难林府上上下下无一幸存之后,自此心性大变,沿途杀遍了经过的强盗山贼,杀性再难自制,杀人之时又血腥至极,一有不忿,又时常狂性大发,一时便成了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一大魔头。 一直到十年前,师叔竟当真意外寻到了当年参与当年那桩大案的大盗中的一人,知道师叔的儿子死了,儿媳也死了,两个四岁和六岁孙女都死了,却唯独没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师叔听闻之后,又回到了当年的小镇,辗转打听之下,竟当真在县衙一个已经退休很久的大烟头仵作的口中打听到,原来当时在灶膛里还发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女人自称是那孩子的奶妈,当时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都快吓坏了,那仵作倒也长了个心眼,没先把两个活口报上去,后来又听说衙门不准备彻查此案了,他看着这一大一小实在可怜,便替两人瞒了下来,就是在上报人口的时候,虚报了两个人头上去,衙门本来就没准备彻查这个案子,所以当时盘查的时候也没怎么仔细,竟就当真给这么瞒下来了。” 楚留香道:“后来当年的那小孩找到了吗?” 唐恒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找到了,找到的时候听说吊着了口气,身子骨挺弱。师叔说这小孩生得像他的儿媳妇,一双眼睛像他的儿子,是他的孙子,就是病了有些不怎么好看。师叔这一生也就只剩这一条命根子了,当时就想着,要是这孩子能活下来的话,他就是不去报仇了都成。 也不知是上天真的开眼了还是怎的,那孩子晕晕乎乎了几天,还真就给折腾得活了过来。师叔当时挺高兴,他当时和菩萨说得话,他就觉得菩萨挺灵的,准备去还愿,又觉得自己身上这几年的杀孽太重了,就开始神神叨叨的说话,说不希望自己身上的孽报报到自己孙子身上,后来就去庙里出家当了和尚,一方面是还愿,另一方面觉得也算是替自己的孙子祈福了。” 楚留香叹道:“若不是那小孩当真活了下来,你师叔只怕还得疯魔了。” 唐恒道:“师叔最后还是疯魔了,家师此番前来武林大会正是为了师叔,家师怕师叔……会屠杀青云派满门。” 楚留香怔然道:“那林夕最后还是死了。” “是。”唐恒道,“师叔此生唯二的执念,其一便是他的孙子,其二便是复仇。当年的虔开言正是遁入青云派之中的,当年的小孩一死,师叔行事便再无了顾忌,依着他十年前的性子,宁杀错不放过,他不会放过整个青云派的。青云派门下弟子素来为人虽不是十分正派,然而其门下弟子亦各有好坏,若当真屠尽青云派满门实在……太造杀孽。”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唐兄未免有些太过多虑,青云派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个大门派……” “家师曾经说过,若论起武功,他或许能胜得师叔半筹,但若论起……”唐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当年武林无人能出其左右。天下只有我师叔敢做和不敢做的事,没有我师叔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你是要让我将你的师叔寻来于你?”楚留香道,“一个出家的和尚?你最好去寻少林寺的慧远大师好好商量一下才好。” 沉吟片刻后,楚留香道:“此事我确实可以相助,只是……” 唐恒道:“香帅想问此事与香帅的故友林大人有何干系?” “香帅不觉得林大人也姓林,这不是一种莫大的缘分吗?说不得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人。” …… 第108章 “小儿何其无辜。当年那小孩一再枉死,虽与当年的灭门惨案惨案并无干系,只道是天道不公,只可怜那当时的小儿到死竟也不知自己的身世,不知其身负一家灭门血仇,亦不知其尚有亲人在世,更至死也不能认祖归宗。 师叔当时寻得当年那小儿之时,知其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并未涉及江湖,因而一见之下,并没有将当年的灭门惨案尽数告知,亦不曾与之相见,当时竟只觉自己执念已断,一心想要出家当和尚去了。” “他都既然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和尚,吃斋念佛了那么多年,竟还放不下这桩执念吗?” “据闻当年那小儿本是死于非命,算是枉死。三十年前,林府上下整整三百多口人遭贼人所迫,死于非命,听闻师叔的小孙子天资极为聪颖,虽无习武的根骨,却是个胸怀锦绣的经世之才,又有出将为相之才,为官,为将于民,都是天下之大幸,听闻入朝为官之后,又深得圣上赏识,做了一番的实事,可惜……听说最后却死在了一个皇帝的一个女人的手里……最后枉死了。 当年灭门惨案之后,师叔此生唯一的执念便在那小儿的身上,偏生当年的那小孩又出落得如此优秀,然后,突然有一天,师叔获悉这个小孩偏又枉死了。 听闻当年那小儿本就体弱,若是再待上几年,他忽然就那么病死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伦,届时,或许师叔就真的能彻底的放下当年的一桩血仇,却偏偏那孩子最后不是病死,也并非寿终正寝,却是因了一个女人而枉死……放下,便是说得容易,那可是林府上上下下整整三百多条人命,这么多条血淋淋的血债又哪是那么容易能放下的?” 唐恒忽而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林子清,字子安,扬州上清县人氏,原字林夕。” 楚留香伸手揉了自己的鼻子,只好苦笑道:“我现在便情愿你本是在与我说着玩笑的。” “我从不会拿死人的事来玩笑。”唐恒笑了笑,随后又说道,“我先前倒是在与你开玩笑的。” 听得唐恒道了一声“我从不拿死人的事来玩笑”,闻言楚留香不由稍一皱眉,然而随即又笑道:“八百年前本是一家人,本就是同一个祖宗,自然本就是一家人,倒也说不上是在玩笑。”心道了一声,这人可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死人,说不准倒还能活上很久。 …… 楚留香一手搭上了林子清一边的肩膀,只笑着向唐恒道了一声,“江林。”又指着江小鱼说道:“江兄之子,江小鱼。”楚留香笑着向一旁的林子清眨了眨眼,却不说话。 唐峥眯着眼瞧着几人一眼,见楚留香似乎有心瞒着唐恒,心下只道,麻烦的事情确实越少人知道越好,随即也泰然得很的认了故友的这个新名字“江林”,胡铁花心有狐疑,然而瞧着在座的几人似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坦然的模样,又见那书生已经满了杯中的水酒,温温和和地笑着向唐恒道了一声“唐兄。”,稍稍愣神之下,随后也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林子清”这个名字确实该越少人知道越好。 …… 待到此间酒席终于散去, “倒是瞧不出,你的酒量好似也十分不错。”楚留香笑着与同路一道归去的林子清说道。伸手又捏了捏怀里的江小鱼一边的脸颊,道:“倒是这小子学着胡铁花也成了个真真正正的小醉猫。” 先前上山之前与胡铁花酒楼一聚之时,多半也是因着这人有事在身,故而故意装醉的,倒是现下,才算是瞧出了这人似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酒量。 “平时便是只见你喝茶了,竟不知也是个能吃酒的,这会子却是将花疯子那醉猫先给喝趴下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要灌醉你可比灌醉花疯子那只醉猫要难得多了。” “沈谭大婚之日,好似叫人灌了几回的酒,也不知怎的,许是灌着灌着,便将酒量给灌上来了。”林子清随后也笑着说道。晚风一阵一阵的,却不显几分寒意,正正好好的,倒是吹得人怪舒服的,便是一时的心境也难得开阔了不少,更难得想起了一些往日里的旧事来。 林子清不觉也学着楚留香那般伸手揉了揉鼻子,鼻尖似乎隐约闻见了一阵清清淡淡的郁金香的味儿,应是楚留香怀里随身揣着的那香粉的味儿,平时倒也不曾怎么在意,现下静下心来,一丝一缕的,像是挠得鼻尖有些痒了,伸手便又揉了。 “林夕。”楚留香犹豫着终于唤了一声,见身旁的林子清一愣之下竟果真顿住了,随后只又笑着说道,“你以前叫这个名字啊,挺好听的,怎么后来又改了字?” “倒是许久不曾听闻这个名字了。”林子清伸手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不觉苦笑道:“你竟是忽然从哪儿听来的这旧字的?” “快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许是觉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林子清揉罢了一边的额角,倒是也爽爽利利地说了,“那是我方才及冠,决心要上京考取功名,成就一番事业,一心想着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然而,却正在我上京的前些日子,阿母病重,无奈,我便只好弃了原本上京的打算,专心照料阿母。我自小便是由阿母一人抚养成人的,阿母的恩情于我而言远远比任何事都要重要许多,阿母临死之前却只神神叨叨地说着,我天生这个字取得不好,要不好再叫林夕这个字了,她去最近的菩提寺里诚心替我求了个新字,只道那清字最显人的品格,是个好字,子能兼人,亦是个好字,子清便是我日后的新字了。” 楚留香随即便笑道:“子清这两个字确实不错,也似乎更好听一些。” “现下想想,阿母当时定然还是有话要与我说的,林夕这个旧字想来定是另有一番其他的缘由,才不叫我遵了这旧字,想来又是一番不得了的麻烦吧。只是,此事毕竟是我阿母临终之时的交代,自此之后,世上只有林子清,再无林夕这一旧字。”林子清道,“只是,日后待我为官之后,念及此事,曾在神捕司勘察过我出生之时,亦是三十多年前上清县的各类案宗,不过,后来,我又想到,乡里的人常言,阿母曾在江城做过一段时日长工,我又调出了江城一县三十年左右的案宗……” 见了林子清似乎若有似无地向着他瞧来的一副模样,摸了摸鼻子,便也只好苦笑:“早知此事想必定不能瞒住你这人的,自你为官之后,你方及弱冠之时阿母临终之言也早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倒也难为你还能记得。” 林子清随即也笑道:“你好似又知道了一些我不怎么知道的旧事,可也要与我一道说上一说?” “此处庭院里有一处石桌,方才见你只顾吃酒了,倒不见你怎么用膳,我且去酒楼里的厨房取些吃食来,随后再坐下细说吧。”说罢,楚留香又指了指怀里眼瞧着已经开始打起了小呼噜的小醉猫,笑道,“也且先送了这小醉猫去客房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好觉。” 林子清伸手也捏了捏江小鱼一边红彤彤的脸颊,心下好笑道,怕是这回当真成了一个小醉猫了,随后方才温温和和地应了一声,“好。” 待到楚留香拎着手上的食盒和一壶方才沏好的新茶于石桌旁坐下的时候,却见身旁的林子清却好似望着院子里那株梨花树有些出神,随后方才似又很快的会过了神来。楚留香心下叹了一声,心道,毕竟是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的灭门惨案,尽管早已过去了那么多年,知道和自己还有那么几分关系之后,又哪是能够那么轻易放下的。 “厨房里上头的罐子里见了一罐子的花茶,我便随手沏上了一壶,正巧吃多了酒,只当喝了醒酒便是。”楚留香笑道。 “花茶……”林子清沉吟着掀了茶壶里的盖子一瞧,果真水面上满满铺开的一层姹紫嫣红的好看的花瓣,随后又见楚留香似有些讪讪地摸了鼻子,便不好说了这般的分量实则怕是泡上三四壶的花茶都该足够了,因而勾了一边的唇角,也只是笑。 楚留香见他笑得好看,一时便也就不扰了。 林子清道:“你现下可有话要与我说了?” 楚留香道:“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我已经想不到还要与你说些什么了。” “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聪明许多,只是……真可惜,那会让我觉得没有那么多成就感的。”楚留香似乎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苦恼一些,“偶尔也要那么信我一回,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我来解决了,可好?事后到了我觉得可以的时候,我自然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不过……” 楚留香叹了口气,随即方才缓缓说道:“子清,并不是现在。” 林子清啜了口杯中甜腻得似有些过分的花茶,松了松眉间拧成的眉结,随即便笑着道了一声,“好。” “不如我们再来说说话吧。”楚留香忽而说道,“便说上一些你以前的事情吧,你方才好似只说了一半。” 楚留香见林子清今晚的谈兴似乎不错,便接着之前的话题又接了下去,果然,林子清沉吟片刻后,竟果真应下了。 “阿母去世之后,我便在当地一处富户家中当了一段时间的门客,日子本还算过得去,那富户人家据闻有一女嫁与了朝中一个王大人为妾,自觉也算是半个官家了,便也学着一些官场中人在家中养起了门客来。不过……”林子清忽而似是莞尔一笑,道,“不过我后来因为得罪了那富户人家的小公子,便又不在这处富户人家当门客了。” 楚留香便也笑道:“且来说说,你竟是怎么得罪那户人家的小公子了?” 林子清抿唇一笑,随后也就照实说了,“那小公子当日里看上了镇子上最红火的青楼里打从西域来的一个舞姬,却不料那舞姬便是一眼也懒得瞧上一瞧那小公子,想是见我生得俊俏,便只顾着向着我这块儿抛着眼色,可不就惹得那小公子恼了。” 楚留香眼珠子不带眨着的瞧着身旁正在吃茶的人,闻言也只是笑,道了一声,“确实生得俊俏得很,难怪姑娘瞧得上眼。” 林子清随后又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随后,我便靠卖字画为生了,攒够了上京赶考的路费之后,上京赶考,及第之后,便成了翰林院的学士,查了一段时日的案子,随后温州遭灾,我便负责去赈灾,再然后,边疆起了战事,又去打仗,打仗回来之后,分了兵权,又成了参知政事,傅宗书一倒,我为人所害,便中毒身亡了。” 楚留香便挑眉,心道, ——这就完了? 林子清也挑了眉,心下也道了一声, ——完了。 楚留香径自捻了一块从厨房顺来的绿豆糕便往林子清嘴里那么一塞,又随手递了手边的一杯花茶,便只好说道:“还是吃些点心吧。”又晃了晃手上的茶壶,笑着道了一声,“我且再去沏上一壶。” 第109章 “你瞧我以前是个什么模样?” “你比以前会笑了许多。” “现在这样就挺好,若是一准总见了你以前一副正正经经的脸色,少了与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岂非太无趣了些?” “听你说着似乎……确实挺好。” “……” 胡铁花一早便起了,昨日喝的酒似是有些多了,尚有些宿醉,待到迷迷糊糊地出门之后,却在院子里见着了交互挨着的两个人影,见那院子里的石桌上不过一壶浊茶,几样糕点,这两人竟是在这处就着这几叠糕点,一壶浊茶整整聊上了一夜吗?瞧着现下似乎精神竟然还挺好。 眯着眼远远地瞧见了清晨打碎在枝叶之间的日光在庭间的那处石桌上打下了一处剪影,随后又隐约见了那座上的青衣人稍稍侧了脸,唇角微扬,眼角带笑的模样,微长的睫毛就那么轻轻地扇了那么几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些温暖的,跃动的,让人觉得动容的神色……还挺好看。身旁又见那蓝衣人稍稍低了头,空气中似乎隐约溢出几分亲切而柔软的笑意,唇角扬起几分十分好看的笑意,人影相错之间,只露出了一个稍稍内嵌的,俊秀好看的下巴。 庭院里的那处石桌本就是依着院子里一株梨树而造的,正值早春,清晨的微风一过,吹着石桌上的两杯浊茶泛起了一圈圈的水纹,似乎隐约在面前扬起了一层淡金色的尘埃。 两个人,一壶茶,几样精致好看的糕点…… 微风,梨树,树下一青一蓝的两人…… 眼前的一副场景美好契合得就好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林子清观了现下的日头,竟已上三竿,心下一时也是有些难以置信,趁着酒性,就这般说说笑笑,就着一壶浊茶,两人竟就这般聊上了整整一夜,待到回过了神来,方才觉得尚有些疲意,因而揉了揉一边的额角,便笑着道了一声,“今日便暂且且住了吧。” “一日未见我榻上床头的衾被,倒是有些颇为想念了。”将着手上的杯盏盖在了壶盖上,且道了声,“今日便早些回去歇息了吧,可好?” 只见楚留香稍稍低头,双唇蹭了那人的脸颊,一闪而过,趁着身旁那人尚在愣神之际,扬着嘴角便道了声,“好。” …… 胡铁花眼瞧着江小鱼挺认真的在院子里扎着每日早上一个时辰的马步,回头又见一旁的楚留香不紧不慢地泡上了一壶热茶,手上打着一把似乎许久未见的折扇不紧不慢地那么晃着。 “你何时也喜欢上了闲着泡上茶喝了。”胡铁花只道,见了倒出来的一杯茶,水面上正打着旋儿的四五片花瓣,竟还是花茶。 胡铁花有些胡乱的想着方才在院子里见着的两个挨在了一块的人影,方才那场景瞧着竟是那般的契合,好似本该如此的一般模样,却又像是……亲昵得多少有些过分的模样,更莫要说了这老臭虫忽而贴着人耳边那么轻轻巧巧地那么一下……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远远地又瞧了院子里正扎着马步的江小鱼,这小家伙昨晚吃了酒,想是有些宿醉了,却还要叫老臭虫念着,晕着脑袋在院子里可怜兮兮的扎着马步呢。胡铁花忽道:“我道是你竟怎么忽然这么早便收了个徒弟,还当你确实瞧上了那小孩习武的根骨,才起了几分惜才的心思。” 楚留香收了手上的折扇,随后又摸了鼻子,嘴角便是那么一扬,道:“我徒弟莫非不是个习武的好资质吗?” 那厢胡铁花往人方才进了屋的那处房门一瞧,摸着下巴便道:“确实是个习武的好资质。可惜了,摊上了一个似乎……别有用心的好师父。” 楚留香眨了眨眼,张口便道:“不该是一石二鸟,一计两全吗?” 胡铁花因而便惊道:“你竟当真……有那般的心思。” 瞪了半晌的眼,胡铁花方才好似十分憋屈的道了一声,“我方才瞧见你……像男人对个姑娘家一般……对着人耍流氓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随即便勾着嘴角几分懒洋洋的笑意,且道了一声:“你瞧见便也就是瞧见了,与我再说个什么?” 胡铁花忽而一愣,心道,便是那被那么耍流氓的都好似也平静自在得很,他便是在这块儿又又胡乱说个什么劲的,只是,心下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颇有几分憋屈之色,只道了一声,“老臭虫,你当真的?” 话一出口,他便知自己许是问了一个像是有些傻气的问题,是了,老臭虫行事虽然向来胡来得很,却素来都有一定的原则和底线,老臭虫自然不会不知这一切以至于未来可能意味着什么,那书生的脾气怕是比老臭虫还犟上几分,此事在儒林之中恐怕比之比在江湖之中的会引起的分量和影响可能还要更重些,对于他们二人意味着什么显然已经不言而喻……可老臭虫却到底还是出手了。 老臭虫自己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怕也无需旁人再多言,再言之,若非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若非……也许是因为意外,也或许是因为很多其他的原因,总之……这时候的老臭虫恐怕比他任何时候对待以前任何一段感情都要认真得多,因而也来得更加小心翼翼。像是因为顾忌太多,阻碍太多而仍能决心坚持下来的这样的感情……能透露给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楚留香道:“我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当真过。” 待到两人沉默了半晌, “此事暂且再论,花疯子我尚且有事要寻你帮忙。”楚留香忽道:“唐恒昨日与我说道了一桩旧事,此次的武林大会恐怕还会横生枝节。” 说罢,便将唐恒昨日与他说上的话都于胡铁花挑着说了,不曾尽数将年前的旧事一并说了,只道是那唐恒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此届武林大会之中混入了贼人,意欲屠尽武林大会上青云派满门,青云派弟子为人虽似有愧于其名门正派的名声,然而此次来此武林大会的青云派弟子也足足有五百多人,尚还有好坏之分,一动嘴皮子,便说要屠了青云派整整五百多人,便是说什么也不怎么说得过去了。 胡铁花闻言,随即便果真提起了兴致,只道:“这双鬼门与那青云派也是有趣,青云派听闻此次硬是给双鬼门圈了个魔教的坏名声,又一心要错攒整个江湖武林覆灭整个魔教,这双鬼门的少门主竟然会这么好心的前来与你说了,要你提防着这武林大会上有人要覆了青云派,你说那唐恒唐少门主当真有这般好心?” 楚留香道:“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 胡铁花便道:“且说来于我听听。” 楚留香道:“这要杀人的高手正是他们双鬼门老门主的哥哥,也正是唐恒这少门主的师叔。林乾,这个名字你可曾有听过?” “三十多年前的老魔头乾老儿。”胡铁花忽而惊道。 “林乾早在六十多年前便不再是双鬼门的门主,然而,他却毕竟是当年的第一门主林坤的亲大哥,不论此事双鬼门是否参与分毫,若是此笔血债成了,都势必会归咎到双鬼门的头上,而这正是唐恒正不愿瞧见的。”楚留香缓缓说道,“一方面,唐恒想要找到林乾,而另一方面,唐恒又想要阻止林乾一再胡为。” 胡铁花忽道:“林坤那疯老儿是不是也是为了寻那林乾才来了此处?” “正是。”楚留香迟疑了片刻,又道:“或许,青云派……也并不至于当真会被屠尽满门。” 胡铁花道:“是了,那可是上下整整五百多口的人命,那林乾也不至于……更何况,整个华山上下又是那么多的江湖中人。” 楚留香道:“可他是林乾。三十多年前一怒屠尽魔云寨七百一十八条人命的老魔头乾老儿。” “他要宰了那青云派的崽子做什么?”胡铁花道,“他便是瞧着那青云派不爽了,逮着他们的掌门那个老王八或是几个长老揍一顿就是了,何必至于要屠人满门呢?” “因为他要找一个人。”楚留香道,“一个在三十年前早该已经死了的死人,他一定在此次随行的青云派弟子之中,便若是不在,乾老儿说不得会留上一两个活口,待到去青云派要人。” 胡铁花道:“什么人?” 楚留香道:“虔开言。” 胡铁花道:“三十年前据闻犯下一宗大案后遂又潜逃的大盗虔开言。” 楚留香道:“巧得很。虔开言潜逃之前犯下的最后一桩大案……屠尽了林乾一家子嗣满门,也正因此事,林乾自此心性大变,心魔顿生,一时便成了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乾老儿。” 胡铁花只道:“那虔开言确实该死。” “当年的那桩大案,一夜之间,整整三百多条人命,上万贯铜钱,金银珠宝,总不至于叫一个人便能搜刮完的。”楚留香缓缓说道,“唐恒与我说过,林乾曾在十年多以前,遇到过一个参与过当年大案的大盗,林乾之所以选在武林大会召开之时动手,说不得已经从一个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比较可靠的消息,为了一些不得不前来的理由。” 胡铁花道:“你是说……贼赃?” “确实极有可能。”楚留香道:“我们最好能在林乾之前找到当年的那批贼赃,当然,最要紧的……我们得尽快找到虔开言。” 胡铁花道:“不该先找林乾吗?” 楚留香道:“找到虔开言,林乾自然便会出现。” 胡铁花道:“你说的多半总是在理的。” 楚留香道:“花疯子,我要寻你帮我一个忙。” 胡铁花道,“成。” 楚留香从怀里掏出了卷着一张字条的细竹筒交给了胡铁花,道:“你且随着唐恒,唐恒此番既是随着林坤而来的,想必定有能联系到林坤的法子,相隔想必也不会许久。” 胡铁花道:“你怎不将这玩意索性交予了唐恒,也好省了这般那般的麻烦,唐恒内力尚且不下于你我,怎能轻易的不叫人察觉的随在这人身后?” 楚留香只道:“能。不仅你花疯子可以,若是小鱼儿的脚程能跟上唐恒,他也一定能。” 胡铁花道:“这绝不可能。” 楚留香道:“只因为……他是个聋子。” 胡铁花惊道:“唐恒?” 楚留香道:“是。” 胡铁花又道:“你现下又要去了何处?” 楚留香摸了鼻子,道:“我先去找和尚说说话。” 第110章 端端正正的五官,鼻子英挺,眼睛深邃,嘴巴深刻,留着大把的灰白的胡子,他看上去正像是一个行为刻板,却难得一脸正气的中年参客的形象,或许是一个貌似高深莫测的武林大师的形象,而不会只看了一眼就想到,他会是一个江湖传闻中无恶不作的,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老教主。 “狡猾的小家伙。”他忽然伸手摁上了自己的额头,然后自上而下的抹了把脸,然后傻兮兮地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嘴角看上去十分夸张的咧到了将近耳根的地方,看上去他下一刻或许就能把自己松松垮垮的一张脸皮崩坏。尽管似乎生来一副正气得十分不得了的面孔,而这人疯疯癫癫的举止和乱七八糟,不伦不类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顽童。而至于他口中的小家伙…… 事实上,他口中狡猾的小家伙也早已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江湖上的人物自然也是要分流的,而他口中的小家伙显然正是属于江湖上最一流顶尖的那一层人物,甚至于在这一层次中的高手之中,也算是十分突出的人物了,至少,他所知道的几个老怪物若是对上这小家伙多少也会忌惮几分的。当然……如果单纯论起年纪的话,对于像他一样活了百来岁的老怪物来说,小家伙自然还是小家伙。 随手将自己手上黑色刀鞘的长刀系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老家伙摸着下巴想了挺久,双手夹着一张卷过的白色纸条忽而蓄着掌力猛然一合,再缓缓分开两掌的时候,一阵风过,卷起了两掌之间细小如微尘一般的白色粉末…… 眯着眼瞧着手上星星点点散在空气中的白色空中,他嘀嘀咕咕地开始有些手舞足蹈地说着话,“有趣的小家伙。”“不不不不,他可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我喜欢这个小家伙。”“……” 老头忽而低头开始神神叨叨地说道:“他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忽然说道:“我可以杀了这个小家伙的。” 老头一边继续嘀咕着说道,“不错,总是喜欢管着闲事的人天生就不会活得很长的。” 那个阴森森的声音继续蛊惑着说道:“杀了他。” 老头忽而摇着头说道:“不不不不……我们还可以不杀了他,我喜欢这个有趣的小家伙。” 老头继续换上了一副阴森的面色嗤笑了一声,“啧,真麻烦。” 老头又随即笑嘻嘻地说道:“他好像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或许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那阴森森的声音又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再慢慢玩。” 老头继续笑嘻嘻地说话,“好玩的呦。” 一阵仿若若有似无的低低地笑声慢慢地在空无一人的林子里散开,惊起了林间一小片小憩被惊醒的乌鸦。 …… 楚留香前来西厢房拜访慧远大师的时候,却正巧见了正在与慧远大师说着话的唐恒。慧远大师及其同行之人的厢房却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一进院子便能闻见一阵浓郁的檀香味,抬眼一看,这华山弟子倒也是想得周到,前厅里放着一个香炉,一个足有半人高的佛像,那味儿正是从佛像前的香炉里正燃着的几把檀香散出来的,当真布置得像是一个小佛堂,四下不过五个厢房,正是慧远大师及其师弟慧空大师和几个少林了字辈的大师,了俗,了缘,了悟所住的厢房,了俗,了缘,了悟则正是少林戒律堂,菩提堂,达摩堂的三位首座。 楚留香前来前厅的时候,唐恒和慧远大师正各自坐在佛堂面前的两个小蒲团上面说着话,说来,也只是慧远大师一个人在说话,唐恒则面瘫着脸似乎看上去还挺有耐心的在听着。 离得近了些,才发现堂内原还有一个僧人在打扫着佛堂。楚留香见佛堂里还尚有两三个蒲团,挑着一个看上去干净些的掀了衣摆遂也盘腿坐下了。和尚若不是在讲着经文还能在说些什么……和尚这一讲,就一直就午时讲到了酉时刚过,楚留香也就只好耐着性子听着和尚说完了经文。 慧远和尚说完经文,末了,两手合十笑着与两人道了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果真是颇具慧根之人。” 慧远大师向着唐恒说道:“唐施主既已有此觉悟,贫僧自然也已经无需多言了。” 慧远和尚随后又笑呵呵地向着楚留香说道:“楚施主何时也有兴致要来瞧瞧我这个老和尚了?” 楚留香此时却只道了一声,“多日不见,大师,别来无恙了。” 至于那一旁如同谁罗汉一般侧躺在了蒲团上,打着震天般的呼噜的慧空此时竟忽然一个鲤鱼打滚直起了身来,只道了一声,“师兄终于讲完经文了吗?”正是半个时辰前刚回了佛堂,慧远大师的师弟慧空大师。如若说慧远大师正是那种让人一见便觉得德高望重的高僧,慧空大师却是一个让人瞧了便觉得不怎么像和尚的和尚。 传闻,上一辈的少林掌门一生只收了慧远和慧空两个弟子,慧远大师专研佛经,而慧空大师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僧了,武僧与寻常僧人不同,却是个能吃肉的,而慧空却不仅是个能吃肉的和尚,还是个喜欢喝酒的和尚,简而言之,正是一个酒肉和尚。僧袍也是穿得松松垮垮,看上去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倒更像是个江湖中的莽和尚,野和尚,实在不像是个少林寺里出来地地道道的大和尚。 一旁的了俗只好悄悄地扯了扯慧空和尚的僧袍,皱着眉道了一声,“师叔。” 了俗本是少林戒律堂的首座,他虽亦是武僧,对于酒肉的忌讳却比寻常僧人还更深些,因而对着这位师叔总难免略有些微词。 先前在佛堂打扫的正是菩提堂的首座了缘,面相十分和善,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脾性似乎都十分温和。 唐恒起身向着慧远大师双手合十也行了个礼,便道了声,“这位大师,打扰了。” 楚留香随在唐恒之后也笑着道了声,“眼见今日天色已晚,晚辈尚有要事在身,恐怕……待得日后,晚辈再好聆听大师诵读经文。” 待得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佛堂, 忽听唐恒道了一声,“你瞧着这几个和尚都如何?” 楚留香只摇了摇头,道:“我看着一个都不像。” 顿了片刻,楚留香又道:“现下,便只有少林的达摩堂首座……” 唐恒摇了摇头,只道:“达摩堂的首座和尚我见过,我瞧着也不像。” 楚留香便道:“所以……你师叔果真应该已经易容了。” 唐恒道:“和尚也可以易容成不是和尚的寻常人。” 楚留香道:“那可比找和尚要难找得多了。” 唐恒道:“你觉得他会最愿意易容成谁的样子才最容易接近他的目标。” 楚留香扬了一边的唇角,只懒洋洋地道了一声,“青云派。” 唐恒忽而长吁了口气,且道了声,“找青云派的弟子说说话,那想来可比找和尚说话要轻松得多了。” …… 出了佛堂之后,楚留香却并没有如同预想一般的去找青云派的弟子说话,转身却回了客栈,经过习武场的时候正好见了一个似乎风尘仆仆赶来的青年的人影,那青年似乎正望着台上的比武之人,眉目生得十分秀气,面若好女,眉间却似乎闪过几分一闪而逝的邪气。 比武场上前几天的混乱过后,后面的比武就变得井然有序多了,一方江湖人士的角逐正归于常见的赛制,规定参赛之人的人数之后,再由各大门派决定出示每日的对战情况,决出整整三十人数的入围名额,随后其中再记排名。而六大门派驻台面前都有一个擂台,可在各大派台前上台挑战各派中人,守擂三场皆胜者即可入围。 那青年的身旁随着一匹白马,一匹浑身雪白,更像是一片飘着的白云的白马,那青年似乎笑着挨着那匹白马像是在说着些什么,那马儿甩了几回马脖子,抬了蹄子往后刨着地,似乎有些很不耐烦,却竟难得没有一声长嘶,赶了人去,张了嘴,又要向着这人脑门上咬上一口,随后却又悻悻地自己甩开了马脖子。 越是罕见的宝马多半脾性都不怎么样,说的好听点,那叫有灵性,说的不中听点,多半就是一马祖宗,也不是那么好套近乎的,这甩了马脖子的还勉强算是给了人面子,都没抬着蹄子踹人呢。 这马不给进马棚,只给放养,还只喝酒,不喝水,爱吃的草料都得是头天割出来的上等草料,就是挨上次了一等的草料都得闹脾气,这祖宗可难伺候着呢!就是把这马祖宗给伺候好了,能给摸又给骑的却也只有楚留香和林子清两人,寻常人莫要说摸上一下,便是挨得近了,都得炸毛给你看。 能挨得这么近和这马说着话,这马还不炸毛的…… 这人……想来多半得是熟人。 楚留香瞧着这人实在又面生得很,尽管满身似乎都风尘仆仆的,背上的包袱里见了一柄折成了两半的长枪,露出了半截银色的枪头和红缨,这枪看起来得有人高,那么长的长枪多半是马上的家伙,江湖上使着马枪的可是在不多,倒是……在北方边疆将士之中,马枪倒是将士们十分常见的武器,而这人头上戴着的斗笠的绳头也是北方疆民特有的打法。 应该是林将军……为将之时的边疆旧部。 阿青见了楚留香,这才不紧不慢地甩着马尾巴走了过来,待走得近了,张了马嘴喷了两口鼻息后便又要去咬人,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倒多半像是在玩闹,看着都是不痛不痒的,结果,张嘴却是没咬到,却湿漉漉的糊了人一脸口水…… 楚留香伸手一按脑门,随后向下便抹了把脸。 这马祖宗每见了他一回,便要拿口水糊他一脸,莫不然便不依不挠的闹脾气,索性,便一下叫它糊上那么一回。 回头再一见那人,只见那青年此时也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兄台,可是这马主人?”再细看,只见那青年确实生得一副眉目温婉的相貌,瞧着倒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美人的模样,可惜……却是个男的。 楚留香心道了一声,这照夜玉狮子到底不常见,更何况,这马身上还有更有一道一指宽一整个巴掌长的浅色长疤,可实在好认得很,面上却是扬了嘴角,且道了声,“此马本是故人所赠。” 那青年人一拱手便道,“久闻香帅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负武林盛名。” 天下能得其人赠马之人并不难猜,更遑论,是个这般年纪,姿容,气度皆是这般天下难寻之人,一个江湖中人。 待见得那青年弯了唇角那么一笑,眉目之间似更显女子妍丽之色,便是男人一见之下也难免稍稍失神,当真可惜了这般妍丽温婉的姿容……心里少不得要怨上一句,怎么却偏偏竟是个男人。 只听得那青年笑眯眯地且道了声, “在下温良。” 第111章 唐然倚在了后山石亭里的栏杆上,脸颊蹭着一旁冰冰凉凉的石柱,半眯着眼哼哼唧唧了几声,神情恰似十分悠闲。 客栈以外后山有一处竹林,竹林里建了一处石亭,石亭里石桌旁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唐然随处瞧上了两眼,便没了兴致,她实在不是个懂棋之人,不过一局棋罢了,整一下午的时候,她就只见这两人下着这一局棋了,往往两人一边说着话说了一会儿,另一边才慢悠悠地落下一枚棋子,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才开始下棋,慢吞吞又慢吞吞的,更多的时候他们还在说话,乱七八糟的说话,很多时候她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直到一个看上去慌慌张张的唐门弟子出现在了唐然的视野之中,她才勉强打起了那么一两分的兴致。 “打……打起来了。”那个慌张跑了过来的唐门弟子说话似乎都在大喘着气,从比武场上到这处竹林里的脚程可算不得轻松。 唐然一听便来了兴致,忙问道:“谁?谁打起来了?又有哪个门派被扫了面子了?” 那唐门弟子摇了摇头,再瞧了眼亭子里的唐堡主,再回头瞧着唐然,忙道:“都……都不是。” 唐然摸了摸下巴,又道:“那是江湖比斗又出了什么乱子了?” “不……不是。”那唐门弟子喘下几口气后,说话很快便顺溜了不少,“是楚香帅,有人想挑了楚香帅。” 唐然愣了愣,道:“这不怎么符合规矩吧。华山的人就没个管管的。这小子胆子挺大的啊,香帅都快成武林传说了,这都敢挑上那梁子?” 那唐门弟子又道:“那人还说了,要添个彩头,他要赢了,得要了那匹马。” 唐然一乐呵,道:“嘴皮子上下一动的事,就拿着人家的马去当彩头了,这人好大的面子啊,哪有这样算计的,哪来的不懂事的江湖小子?” 那唐门弟子便道:“听说不是个江湖中人,就是长得跟个娘们似的,贼漂亮的,不过倒是不娘里娘气,说话还像是个男人的,叫温良。” 唐然一掏耳朵,道:“温良,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诡将温良。”忽听得一声沉沉稳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竟是忽然已伫立在身旁的一青衣书生。 “若论起下棋的功夫,我果真还是赢不了你一局。”唐峥伸手随意拨弄了几下石桌上的棋盘,懒懒地说道,“你下棋的时候可比你平素为人要咄咄逼人了许多。” …… 唐然对着那弟子眨了眨眼,随后便说道:“快些,姑且再过去与我瞧瞧,最后且是谁输谁赢了?”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4节 那唐门弟子见了唐然一副笑眯眯地模样,随即晕晕乎乎地便就去了,心下倒是道了一声,瞧着还能是谁胜了,盗帅成名早在十几年前,如今武林中人多称其为盗帅,莫说这一身据称天下第一的轻功,手上向来不负一兵一刃,多少武林前辈传说却都败在了他的手中,早年的石观音,神水宫宫主阴姬水母,蝙蝠岛的蝙蝠公子……且不说那温良不过是个江湖小辈,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都不敢这般自负能胜于此人…… 果真,那弟子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经回来了,只道了声,“香帅胜了。” 唐然且道:“几招胜了的?” 那弟子便只好摇头道:“我到的时候,便已经胜了。” 唐然又道:“香帅可有说了什么话?” 那弟子如实说道:“香帅说了他这匹马祖宗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这马只爱喝酒,不爱喝水,还必须得是十年以上的陈酿,草料都是要当天割完送来的上好的牧草,莫不然就要闹了脾气,每日都要人伺候着洗一次澡,刷一回马毛,从来不进马棚,只能放养,每一月便要磨上一回马缰,所以这马缰还得一月一换,每日一见还要糊了他一脸马口水,不高兴了张嘴逮着人脑袋就咬……随后便劝了那人以后还是莫要打他马的主意了。” “……”唐然龇了牙,直道,“果真是个马祖宗……” 那弟子又道:“香帅还说了,这马……得挑着人骑,他只喜欢男人,从不让女人碰了,最好是又俊秀又好看的男人,见不得漂亮女人,那温公子瞧着像个女人,这马准是不让人碰的,碰了说不准还得炸毛……” 唐然忽道:“这马准是匹母的……” 那弟子便道:“是匹公的。” 唐峥回头插了句,“……这怎么说话的呢,我敢打赌这人当时的面色一定精彩极了。” “可不是吗!那温少侠就只是这么笑啊笑的,瞧着倒是怪好看的,可就是说不出的渗人!”那弟子唏嘘着便说道。 唐峥便道:“呦,像唐然呢,笑得越好看越危险的那种。” 唐然闻言果真便笑眯眯了扯着嘴角笑了一会儿,一摸下巴便道:“这两准是有仇吧。” 唐峥一扯一旁的林子清,直道:“你的人啊,怎么不回头说上几句话了。” 林子清:“……” “没仇……” 唐峥摸了下巴,忽而一眯眼,且道了声,“诡将温良啊,听说这人仗打得挺好的啊,本来是那什么侯的旗下一名统将吧,后面听说归到当朝林将军帐下了。” 唐然忽道:“呀,对了,听说这人喜欢天生男人吧,诡将温良啊,我说那么耳熟呢。” 唐然眯着眼笑了笑,便道:“呀,林先生也知道诡将温良啊。”林子清与唐峥虽然向来走得挺近,唐峥却极少唤了人的名字,一方面,这名字到底现在成了个死人的名字了,不好随便说了,而另一方面,他也向来懒得与人东说西说的解释,麻烦得很。唐家堡知道的不知道的人也就只知道唤了人作‘林先生’了,便是像胡铁花这般的,索性左一个‘书生’又一个‘书生’的叫着,反而更不碍事。 唐峥一摸下巴,只道了声,“哈,果真你竟然也有估错的时候,怪不得了,果真有仇呢。” 唐然双手一压上了自己的下巴,道:“呀,听说那温良喜欢林将军呢,是不是真的啊?林将军死了之后,这人听说就辞了官,在江湖上走动了起来,我看着得靠谱。听说林将军长得还挺好看的,是个状元还当将军呢,来回小巷子里的说书人都说了,又好看又有才,还能打仗,市井上好多关于这人才子佳人和打仗时候的话本呢,不过就是可惜了,这人死得早了,不知道长得得多好看,有堡主长得好看吗?” 唐峥指了一旁正拨弄着几下棋篓里的黑色棋子的青衣书生,只道了声,“想知道长什么样啊,瞧了他不就知道了。” 那书生且一眯眼道了声:“再来一局?” 唐峥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情愿去杀别人个片甲不留也不要再被你杀个横尸遍野了。” 倒是那厢的唐然却似乎陡然来了兴致,且道了一声:“和林公子一样好看呢?” 唐峥一摸下巴,道:“话题扯远了啊,小四啊,你说着后来那温良又怎么了?” 唐然一听,立马也回了神,却道:“还能怎么着了,输了就只好下台了喽。” 那唐门弟子便道:“那温良下台前还说了几句话,古里古怪的,怪听不懂的。” 唐然道:“什么话呢,快些说来听听。” 那弟子便道:“那温良说了三句话呢,第一句话他说‘我看见了’,第二句话他又说‘我知道了’。第三句话他就说‘我输了’。” “然后就走了喽。” “……” 待到唐然与那唐门弟子一道去了比武场瞧了热闹, 唐峥忽而道了一声,“你便当真不去瞧上人一眼了吗?” 林子清便只道了声,“林将军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唐峥摸着下巴,随后便叹了一声,“会惹麻烦的啊……” …… “有没有可能……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同时以为自己是两个人,既是他自己,又同时是另外一个人?我是说……彼此甚至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的那一种。” “有可能,《志异杂谈》之中曾经提到过这样一种现象……”林子清沉吟了片刻,慢慢地斟酌着说道,“《志异杂谈》之中提到妖狐鬼怪作祟之论,认为是人在经历过大变之后被妖狐惑了心智,有了可趁之机,故而钻入了人心作怪,将其归入了离魂症之中的一种。撇开妖狐鬼怪之论暂且不谈,人在经历过人生中的大变的时候可能会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这个假设倒确实是可以成立的,人有听说过在经历过人生重大变故之后失心而疯的存在,而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这种情况可以说也是人极度脆弱或者矛盾时的一种表现……” “那像林坤呢,我是说当日里小鱼儿遇见的唐恒的师父,双鬼门的老门主,他的两个……自己好像彼此都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楚留香忽而又迟疑着问道。 “唐恒不是说了他师父属于练功走火入魔所以……恩,先前不是听你提到过,《赤鬼决》练至第九重便会生成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全新的……恩,自己,应该是这位老门主失忆前后的人格反差太强烈,一时间融不到一块,所以……就并存了两个自己。”林子清心下虽有些奇怪,楚留香何时竟对这对这般杂谈起了些兴致,倒是他闲时无聊确实知道些这类怪谈,故而也索性左右斟酌着尽数说了…… “人在经历重大变故的时候,如果心智不够坚韧,或是心底下意识地产生了想要逃避的心理,不想正式现实,承受这一类的记忆的时候。”伸手指了自己的脑子,“这里……便有可能会产生一个全新的自己,代替自己来承受一些自己所不想承受的所有的记忆,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来的自己就可能完全不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而新产生的一个自己却应该是知道本来的自己的存在的。准确的来说,一般新生出的自己都应该知道本来的那个自己的存在的,不然便无法解释另一个自己没有出现以前的记忆的,除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存在有两种人格,天生的,当然,这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记忆共享,情感剥离,这便是第一种情况。”林子清不紧不慢地说道。 楚留香伸手一摸鼻子,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比什么妖狐鬼怪之谈的可靠谱多了,第二种就是天生的,第三种便像是林坤这一种的,还有第四种吗?” “有吧。”林子清也学着香帅一摸鼻子,也随即笑道,“还有一种……打个简单的比方吧,如果有一个人他的妻子,儿子,手足或是很重要的朋友死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十分挚爱和熟悉自己的这个亲人或是朋友,他有可能会告诉自己‘这个人其实没死’,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个人真的没死’这个虚构的事实,然后,他就会自己给自己虚构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让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活着,构建了另一个自己来承受这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记忆和行为,从另一方面来说,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或许还有吧,也许不止有这几种。”林子清伸手一指了自己的脑门,只好无奈道,“不过我确实只知道这几种了。” “已经足够了。” 香帅一蹭人的脑门,见人好似又愣住了,便又亲了亲脸,笑眯眯地说道,“果然一下理顺了很多。” 恩,近来这时不时蹭一下亲上一口的动作也熟练了很多了。 …… 第112章 “慧远大师先前曾与我说过,少林寺这十年来都没有一个年过耄耋之年而出家的和尚,有的也只有一些俗家弟子,而江城除了少林寺以外,又只有一处云间寺,而云间寺在十年之前老方丈去世之后,再也没有剃度过新弟子,两年前,云间寺唯一的小僧也已经还俗,娶妻生子,江城从此也再无云间寺。你师叔既是在江城出的家,你可有询问过是在何处剃度为僧的?” “你怀疑师叔不曾出家为僧?” “既有心放下屠刀,必先拜见佛祖,即是有心皈依佛门,也定会先请示佛祖,而云间寺和少林寺却皆不见其人……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师父与你说的话,也可能是错的,有可能……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林乾,有的只有一个林坤……” “那绝无可能。三十年多年前,那小孙满月之时,我自小便能记忆,随在师父左右去拜见过当时的师叔,相貌与师父一般无二,然而鬓角已斑白成霜,少时我便亲眼见了师父与师叔把酒畅谈之景,林乾确是我师叔无错的。” “你至少已经三十年未见你的师叔了,你师父说的话至少有一句是错的,你师叔并未出家为僧,也许他自己虚构出了一个已经出家为僧,一心向佛的林乾,而这个林乾却不是真正的林乾。” “师父自小便不会于我妄言。” “你师父或许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身边有两个林乾,一个极善,一个极恶,一个可能已经成了一个一心向佛的大圣僧,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他想让你阻止那个极恶的魔头,他却又不能对你说得太多。” “……” “慧远大师亦曾与我说过,二十八年前,少林十大武僧连同各派武林曾出面剿灭过一个罪大恶极的大魔头,那魔头本只屠杀各地流寇马贼,然而,十五年前,在屠杀一处盗贼据点之时,突然狂性大发,走火入魔之后,屠尽了山下百余口百姓性命,武林各派受命征讨,后斩其于华山南华镇下,而此人……姓林,单名一个乾字,正是二十八年前的林乾。为除此魔头,各大派损伤无数,少林慧智,慧戒大师圆寂,十大武僧折损过半,损伤最为惨烈。 屠尽当地那魔头,收敛了这魔头尸身之后,竟在那处盗贼据点之中发现金银财宝无数,竟原是三十多年前据闻从一处林姓府宅之中搜刮而来的钱财,金银锭子下都有‘林’字的镌刻……慧远大师当时提议将这批财宝藏于华山山腹之中,其在世其间,若能寻得林府遗孤,便可尽数赠之,待其圆寂,尽数财宝便再做论处。 年前,慧远大师已觉自己时日无多,然而二十八年来皆无苦主前来,借着此次武林大会,也正是要了结了此桩旧事。 届时,不论是匿在青云派中的贼首虔开言,或是知了二十八年前旧事窥伺此等财宝之人势必都会现身,恐怕这也正是这个人决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原因……林乾已经死了,那这个人又会是谁?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另一个林乾?” …… 林坤的离魂之症早在六十年前已经见了端倪,林乾却是二十八年前才死去的,然而,他却总觉得这人的身上似乎还有着几分古怪,说不出的古怪,回了客栈之后,胡铁花将那老头子远远瞧见的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告诉了楚留香,胡铁花总觉得那老头疯疯癫癫的,实在不正常,一个据说武功早已入了化劲的老头竟在百步之内都不能察出自己的所在,这老头的感知想必已经混乱,比之年纪轻轻便已聋了耳朵的唐恒也强不得几分,有时候笑眯眯地这么笑着,有时候又阴森森地那么咧着嘴角,瞧着实在渗人…… 唐恒的耳朵是天生听不见东西的,不过他能看人说话,看着人的嘴唇就能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当然,如果有很多人同时都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顾不得看哪一个人说话了,便又会听不见了。 楚留香之所以能注意到,见到有一次有人在背对着对着唐恒说话唤了一声,唐峥拍了唐恒的肩膀好一会儿让他往后看,这才与人说上了话,唐恒‘听’人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直直的看着前面,身旁即使忽然有人在对着他说话,也不会转头去瞧,也许是这人天性比较寡言,因而,真正能注意到这人异常的却反而仅在少数了。 “这老头可实在不像是个什么善主。”胡铁花道,“我现在倒反而有些担心你的小徒弟了,招惹上了这么一个老怪物。” 楚留香道:“那老头向来说一阵是一阵的,转头说不得就又忘了。” 楚留香伸手指了指自己脑子,道:“只怕他现在自己的脑子里都混乱得很,不要紧的事情他反而不怎么乐意去记得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想必他是懒得去记着的。” 胡铁花道:“这人莫不是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吧?” 楚留香且叹道:“所以我是绝不愿冒险让林家的后生这时候去见这个老疯子的。” 胡铁花又道:“乖乖,你说那林府一家的金银钱财究竟该有多少,那慧远大师看着倒是一个真正的得道高僧,便是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也轻易不愿妄动,一心只念着要送还于那林家的后人。” 楚留香道:“三十年前江城的林家便是在江湖上也有所耳闻的,据闻富可敌国,六十年前起家,老夫人本是江城当地最富庶的富商家的独女,与林乾成婚之后,家财尽数便由其夫人料理,后归于林家,老夫人听闻虽是个女流,却是个真正的经商奇才,故而三十年间又积累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家财无数,不可尽数。” 胡铁花只道:“财帛动人心,只怕当年若不是武林各派尽数有所折损于林乾,各派又各存心思,故而……才由得少林做主,尽数藏于华山山腹之中。多年之后,如此一笔横财,只怕稍知此事之人多少都会那么几分的心思,此事,只怕该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楚留香笑道:“你且瞧着吧,此次武林大会之上,只怕会出现好几个自称林家后人的小辈了。” 胡铁花道:“此事倒也确实是人之常情,可慧远大师总也不会是一个笨蛋吧。” 楚留香道:“会以为慧远大师是一个笨蛋的人,恐怕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比笨蛋还要更笨蛋的傻子了。” …… 又三日, 武斗之事暂且休罢。 再说那日里唐恒与楚留香一别之后,这日里却忽然记起了一桩旧事,林坤的离魂症确实是六十年前便已经落下的,然而,他随后又已近二十年没有再犯病了,而最近他见到林坤犯病的时候,却是在十年之前……三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后的林坤确实是有离魂之症的,然而,这期间的二十多年,唐恒却一次都没见过,林坤与他虽名为师徒,林坤疯疯癫癫的,却也向来与他不管不顾,往往几年才出现一回,唐恒对其的记忆也模糊得很,因而,一时之间也不怎么能想清楚其中的蹊跷…… 唐峥且道了一声,“你总该信你师父不至于会害你的。” 唐恒便道:“早在十年之前,师父便将双鬼门托付于我,恐怕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将双鬼门托付于我便正是想绝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正在此时,唐然至了门口,却道了一声,“师父,堡主,少林派的慧远大师欲请两位至大堂一叙。” 唐峥只道:“总不好拂了大师的面子。” 唐恒心下且道,唐峥也便就罢了,这慧远大师怎的竟也起了兴致要将他也邀上一邀,莫非竟已经当真识了他的身份?心下虽疑,面上却道:“且去了。” 两人一至前厅,便见厅中摆上了十二张座椅,少林的慧远,慧空两位禅师,青云,衡山,华山,武当,以及唐门五派掌门,楚留香,胡铁花二人,永安龙头镖局的龙头老大,唐恒以及一个瞧不见面容的鬼面人。 厅中又齐聚了各大派一记江湖上诸多的武林高手,只见厅中站了一青年,听得那青年自称是林家后人,却是娓娓道来了一桩年前的旧事,只道是希望慧远大师能为之主持公道。 他自称是当年被魔头灭门的林家苦主,林家小儿林夕,并出示了当年属于林家的信物,一枚血玉扳指,但求取回当年覆灭的林家的遗物,立上一百三十多口牌位,慰藉林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多口人的在天之灵。 只见那血玉扳指的戒面竟不知是由何处的材质打造而成的,用金线龙飞凤舞地刺了一个金色的林字,血玉入手温良,确实是上等的宝玉,不似伪作,见那青年人容色枯槁,身着了一身粗布麻衣,不像是个如此富庶之人,这血玉扳指倒是当真不似作假,那青年又道,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早年为母娘和县中老仵作所救,只恨自己武艺低微…… 唐恒与唐峥二人一经落座,便饶有兴致地听着那青年说话,然而,这话却是没说完,却听得一声爽爽快快的大笑之声在耳鬓兀的想起,那青年便只怒目而视,在座诸人再一瞧,却竟是胡铁花这花疯子。 但见慧远大师不过一笑,且道了一声,“久闻潇湘大盗胡铁花胡大侠的大名,胡大侠早年行走江湖,想必定然见多识广,不知对此事可有何见解?” 胡铁花回头且看了眼楚留香,便见其对着他不过一眨眼,故而心下暂定,且笑着道了一声,“我只是奇怪,我早听闻江城林府的老爷是个天生极为俊美的儒生,妻子又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美人,生了个儿子却怎是个……” 众人于是回头下意识地瞧了那青年,五官倒也勉强算是端正,然而,眼角稍稍上吊,却是个标准的上吊眼,粗粗一看,竟是生得颇有些贼眉鼠眼的。 只听得那青云派掌门忙道了一声,“胡大侠所言甚是,慧远大师慈悲心肠,一心顾念着林家后人的家资,待得日后要赠与那林家后人,然而,若是被有心人诓骗了,实在却是有些有负大师大善了。” 在座众人亦一同附和着说道:“此言甚是。” 又见那青年忽而怒目看了众人,且道了声,“莫非你们瞧着我那枚血玉扳指是假的不成。我父母确实生来极为俊美,却怎知,到了我这一辈,我竟……若是你们当真以此荒诞的缘由便有意不将我林家的遗物交还于我,我倒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座下又忙有人说道:“子不像父母之人,这天下倒也确实不是没有。” “只怕这东西是真,人却未必是真吧。”忽听得在座又有一人说道。 “相貌之事便是暂且不论,这位林公子,我却暂时尚有一问,不知这位公子能否一并与我解惑了?”楚留香止了胡铁花再多作言语,却是忽然起身拱手向着那青年问道。 那青年便道:“你且问吧。” 楚留香道:“正巧林府之事我尚且也算知了一二,方才你所言你母娘抱着儿时的你托于灶膛之中方且得以脱生,你道是你母娘与你说的,问之你母娘姓氏,与林家当日灭门之时所言种种,确实相差无二,又确实持有林家的信物,若不是当日林家幸存之人亲口与你说的,又或者……是当日犯下了此案的大盗亲口与你说的。” 那青年却被激得面红耳赤,只大声说道:“你莫要胡言。” “百般算计,你本料想着林家灭门之案距今已过三十余年,便是有心之人,也断不会能记得这般之久,又哪能料想得到在座竟还有人知了林家人的音容笑貌,即使被这般质问,你却也能够应对得当,只是,你却还漏了一件事,不……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的一件事。” 但见那青年面上青红之色交错。 “你却不知道,那林家小儿林夕虽天资聪颖,周岁便能记事,却是……天生涩脉,终身绝不可能习得武艺,你却直言你武艺低微,须知一个天生涩脉之人,莫说是低微的武艺,便是基本的内息也绝不会有的。” 楚留香暂且淡淡地说道,“你自然不可能是林夕,只是,你既然知了这些林家灭门之时的种种,却应该与当日犯下这桩大案的大盗虔开言定然脱不得干系,你若说了,在场诸人说不得还能饶上你一命。” 第113章 虔开言,钱开眼,见钱眼开,这名字倒是当真取得恰当,江湖上尽知虔开言见钱眼开的秉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然而,三十年前,刚刚犯下一桩大案的虔开言却甘心放弃或许即将到手的一大笔财富,退隐江湖,自此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也不见无恶不作,无钱不收的江洋大盗“钱开眼”,而林府的这笔巨贯家财辗转之下却竟然到了少林慧远大师的手中,十二八年后,当年的六大派再聚华山,因缘际会之下,可谓正是另一种缘法。 “钱开眼之所以为什么急于遁走江湖是非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一桩林家大案,以致他招惹上了一个他万万惹不得的仇家,却正是那林乾……”楚留香向着慧远大师一拱手,只道,“大师可还记得二十八年前的林乾?” 慧远大师捻着手上的佛珠,只道,“林施主正是老衲两位师兄合众派之力击杀其于华山之上的,而林府巨贯家财也正是由此而来,此人老衲却是断然绝无可能忘记的。” 楚留香便道:“那林乾正是当日里追杀虔开言而至的,虔开言屠杀了林家满门,而林乾却正是林家在外游历的大老爷,林家上下虽都不是江湖中人,不曾习得半分武艺,而林乾却是个真真正正的江湖中人,一身武功更是已入化劲,虔开言招惹上了此人本该是必死无疑的,然而,追杀虔开言至此之后,那林乾见了被抄的尽数林家家财,却不料,急怒攻心之下,反而走火入魔,下山之后又屠杀无道,以至最终招惹上了各派武林,终至身死,而那虔开言便趁机脱身,只是那笔家财却怎不料被大师收入囊中,虔开言此人心性狡诈至极,贪财如命,慧远大师既然有意将这笔家财归还于林家后人,是骗是抢是夺,这虔开言想来势必是想要将这笔家财收入囊中的。” “阿弥陀佛。”慧远大师伸手便做了个佛号,且道了声,“那林施主想来也是个可怜之人。” 膝下原本子孙满堂,一家和乐,却怎料一朝满门遭人屠尽,也怪不得此人要疯。 楚留香且叹了一声,道:“邢掌门,你便是到现在也不肯承认,那虔开言确实在你青云派之中吗?” 邢无常见诸人竟都看向了自己,心下一恼,便怒道了一声,“莫要听这小辈胡说。”然而,一时口快说罢,一时却又难免觉得有些尴尬,香帅年纪虽不大,在江湖上的名声可远比他的年纪要大得多了,再怎么说,也算不上是个“无知小辈”。 只听得楚留香淡淡地说道:“三十年前,江湖传闻,传闻虔开言犯下此桩大案之后,随后才拜入了青云派门下……” 邢无常便道:“江湖传闻又怎能这般轻信。” 唐峥且说了一句,道:“这故事听着有趣,香帅你且再说说。” 楚留香又道:“江湖传闻自然不可轻信,三十年前的传闻本就只对了一半,那虔开言并不是在三十年前方才拜入青云派门下,而是他本来便是青云派弟子。” 邢无常随即怒道:“你莫要胡说。” 楚留香又指了那个此番已经被制住,尚且白了脸的青年,且道:“这青年只怕也该是你们青云派的弟子吧,或许是被许了什么好处,万贯家财,便是能从中分取十之一二,都是一生尚且挥霍不掉的财富了。” 说罢,楚留香忽而向着唐峥且道了声,“借剑一用。” 唐峥抽出束在腰间的软刃将剑柄递于了香帅。 “多谢。”楚留香这般拱手言道,手中软剑便不过一个起落之间,那青年的脸上便被掀了一层薄薄的脸皮,方又双手奉还了唐峥,收剑入鞘。 在场众人很快便有人言道:“确实是青云派的弟子,我在青云派见过此人。” 然而,此言一出,楚留香忽听得耳边想过两声“噗嗤”的破空之声,心下只道了一声不好,然而,猝不及防之下,只得道了一声“小心。”,然而,却见那忽然被揭了脸皮的青年弟子面色还是一白,随即却又涌上了一层大红之色,掀了衣领一瞧,后颈上竟被刺入了两根细如牛氓一般的银针,针尖入三寸,露在外面的银针闪着乌黑色的诡光,通体乌黑,难怪在夜色之中令人觉察不到半分,见血封侯,再探了那青年鼻息,竟是已然身死。 “那虔开言多年前为恶,现下又犯下了杀戒,实在是个饥恶之人,香帅的话向来都是无措的,香帅既然说了那虔开言既然藏匿在你青云派之中,邢掌门,今日,你若不给诸位一个交代,只怕我们其余五大派与诸位英雄豪杰定然是不依的。”武当一眉道人尚且淡淡地说道。 武当,衡山,少林,华山,唐门诸人遂一一响应。 邢无常脸色一变,随即却又只能无奈地说道:“便是当真如香帅所言,那贼人却在我青云派之中,一时之间,却又怎能叫我全然分辨得出我门派之中的弟子来,我也确实实在不知此人是谁,若是在门派之中尚有门派弟子的名册在此倒还好说,现下……那贼人总不可能自己跳出来说我便是虔开言吧。” 此话说得好似确实在理,然而,楚留香且叹了一声,只道:“只盼邢掌门还是早些说了才好,你自己以及门派之中弟子的性命,在场诸位英雄的性命只怕都握于你一人的手中了。” 楚留香尚且苦笑着摊了手,只道了一声,“我方才试着提了内力,却只觉体内半分内息也无……” 在场众人闻之脸色随即一变,也欲提了内力,却果真发现丹田之中空空如也,心下只道一声糟糕。 楚留香向着四下一拱手,便直言道:“林乾前辈可在?” 那慧远大师且道:“楚小友,那林乾已于年前死于各派合力之下,你莫不是在与我等说笑吧?” “小子好胆识。”只听得身旁忽有一人似乎笑嘻嘻地说道,竟是身旁那鬼面人,然而,待得那鬼面人只说了一句话,身体便如聚起的泥沙一击之下轰然散落了下来,只留了一个阴森森的鬼面具和一袭黑色的袍子,见之不由心下一寒。 待得那鬼面人消失,只见从门口那处又似忽然走进来了一个似乎年过半百的虚虚实实的老头,然后是左边,右边,那老头的身法实在极快,竟在眼前形成了三个不知真假的虚影,那笑声也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般模样。 “好聪明的小子。”忽又听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这么说道。 “杀了他吗?杀了喽。”那笑嘻嘻地声音忽而说道。 “聪明的小家伙向来是活不长的。”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 “前辈说来说去,便只会对小子说了这么几句吗?”楚留香尚且浅笑着说道。 “哈,这小子先前偷听我们说话了。”那笑嘻嘻的声音忽道。 “在树林里。”那阴森森的声音说道。 “我们说杀了他了,你说了。”那笑嘻嘻的声音便道。 楚留香摸了鼻子,且道:“我该称呼前辈作林乾还是林坤前辈?” 那老头一歪头,道:“前辈,前辈,你且管我们叫了前辈就是,管了我们是林乾还是林坤?” 那阴森森的声音便道:“你找林乾?” 话音未落,那老头却忽然不再说话了,忽见眼中陡然闪过一阵异色,不是那般笑嘻嘻地,也不是阴森森地说话,只见那老头却忽然双手做了个佛号,且笑眯眯地道了声,“贫僧且在了。” “原来如此。”楚留香且道了一声,“那日你与你徒弟说了林乾出家为僧了,断也不是胡说的,也许是因为林乾死前曾与你说过意欲出家为僧之事,除了原本生来的屠尽了数千人的魔头林乾之外,竟又分出了一个意外的……另一个林乾,一个已经出家为僧,一心向善的林乾,一个极善,一个却是极恶,那日里出现要与你弟子说话要阻了林乾胡为的便应该是这位前辈吧,需阻了的便正是二十八年前屠尽千人之数的魔头林乾林老前辈和林坤林老前辈吧。” “好聪明的小子。”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了一声。 “这位施主果真慧极。”那口诵着佛号的声音也道了一声。 “小子,小子。”忽听得那笑嘻嘻地声音说道,“小子你的脑袋那么好使,不如便先借了我们三个来用用呗,你若说对了,我们几个便卖了你这个面子,不杀人了,可好?” 那老头又阴森森的说道:“不过你小子还猜错了一件事,六十年前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那笑眯眯地声音便道:“三十年前他就消失了哦。” 那笑眯眯地声音又道:“现在又变得热闹了许多啊” 六十年前,林坤确实因为走火入魔而分裂出了第二个自我,然而,可以说这个第二自我并不是尤其的顽固,因而,在三十年前,林坤的离魂之症确实已经自然而然地痊愈了,然而,十年之前,林乾身死之后,却不想,这人竟是硬生生地在自己的身体里分裂出了三个自我来。 “原来如此,真正的林乾确实已经身死了,只是……”慧远大师方才只见了那老头音容笑貌的时候心下只觉一惊,竟与二十八年前的林乾当真一般无二,然而,随后又听得楚留香与那林坤相谈,方才勉强知了此事前因,“这位林施主可正是那林乾胞弟?” 楚留香随即倒也是应承得极快,且道了一声“好。” 却是应下了先前那林坤所言“小子你的脑袋这般好使,不如借上我们且用上一用……” …… 第114章 邢无常拱手只好对着那不知是林坤还是林乾的怪人暂且说道:“本派门下此番随行弟子足有百余人,交出当年罪大恶极的江洋大盗虔开言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我虽为一派掌门,却总不至于能记得每一个弟子的名号,便是当真如香帅所言,那虔开言早年便已经混迹在我青云派中,或是犯下大案之后方才入我青云派,混迹在诸多弟子之中,现下又无名册在身,晚辈怕也就只能爱莫能助了,而前辈此番却为寻那虔开言,置身我江湖各派于险地之中,前辈此举……未免多有些不妥吧。” 武当掌门一眉道人暂且说道:“邢无常,你派中人收录弟子入门,竟是连身家清白也不经细查的吗?奸人贼人都入了你门下,你青云派也敢称了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今日,你若是再不给出了个说法,莫要让我们各大派都与你一同葬送了吗?” 邢无常面上微恼,然而,闻言,却也只好按捺住了怒色,便也说道:“青云派接收弟子入门不察之事,日后我定会给江湖武林,以及本派上下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是……现下我也确实交不出那可恶的贼人。” “不过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谁知了你邢掌门莫不是有意包庇了那贼人?”忽又听得一人说道,那说话的却是衡山派掌门鸠白鹤。 “鸠白鹤!你莫要胡言!”邢无常面上怒色更显,只恨恨地说道,“我邢无常若是包庇了那贼子,便当真是天打雷劈,上天也不叫我好死,你莫忘了,我青云派上上下下的弟子和我自己的性命也同你们一般握在了那老匹夫的手上!” 鸠白鹤面上也不由闪过了几分白色,然而,面目一整,却仍是冷哼着说道,“你邢无常向来的恶毒心思又怎是我辈能轻易揣测的,说不得那贼子正是你们派中几个长老或是你邢无常的私生子也说不得,也无怪于你这般护着这小贼。” “……” 见得各派掌门竟也不顾众人,这般相互推诿责难了起来,林坤暂且一掏了耳朵,便笑嘻嘻地说道:“吵吧吵吧,你们吵得越开心,这戏码也才越好看。” 笑眯眯地暼过了一眼唐恒握着唐峥掌心度着气的模样,唐峥回头便也挑着眉似笑非笑地暂且瞧着那老头。唐恒自小体质极为特殊,莫说百毒不侵,便是天下药物药性也吸收不得半分,百药百毒周体不侵,且轻声道了一声,“这小子。” “这位老前辈既然指名且道了要香帅要揪出那藏匿于青云派之中的贼子,想必心中自有一番考量,不如诸位且先听前辈和香帅一言可好?”忽听得一人忽然如此说道,那声音不大,然而柔柔的,好听得很,那说话之人却是个女人,华山派掌门华真真忽而缓缓在众人耳边说道,年纪轻轻,即使身着了一身素色道袍,也掩不住眉目间绰约妍丽的风姿。 “胡闹。”邢无常且道,“香帅固然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然而,现下,诸派数百余人的性命尽在他一人手中,便是有分毫的差错……我青云派上下足有一百余人,香帅若是随意指认错了一人……吾命休矣。” 忽又听得一人说道:“华真真,昔年听闻你与楚香帅颇有一段交情,便是现下你要和着你的旧情郎一块赴死了,也莫要扯上这武林众人。” 慧远大师且道了一声,“香帅现下可有话要与老衲诸人言说?” “不错,我确实有话要说,非说不可。”楚留香伸手一摸了鼻子,且道了一声,“然而,却并非虔开言之事,大师可能会觉得奇怪,我竟好似对林家三十年前灭门惨案极为熟悉,说起那林家旧事更似熟稔万分……” 鸠白鹤且道:“香帅还是莫要多言了,现下还是清了那青云派之中的贼子才是重中之重,那林家当年的苦主都已经于我们整个武林整个做了消遣了,我瞧着那林家的人一个个的也都不像是个好人,那林家遗孤也……”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那鸠白鹤的面上立时便被扇上了一个巴掌印,力道看似不浅。只听得林坤忽而阴森森的说道:“莫以为我闭着眼睛便听不得你们说话了。”“这张嘴看似太脏了些,还得好好洗洗才是。”上半句话阴森森的,待到了下半句偏又变得笑眯眯了起来,那老头摇摇晃晃地坐在了那张摇椅上,好似他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般。 楚留香随即只好苦笑着说道:“我确实识得那林家后人。”拱手又向着那林坤说道:“林乾林老前辈想必也早已知了吧。” “林家小孙林夕确实天生涩脉,终生不能习武,然而这人天资聪颖,确实非常人能及……林乾林老前辈想必也为其感到十分自豪吧。然而,也因其天生涩脉,此生定不会涉足江湖之事,而林家灭门之恨偏偏又扯出了诸派江湖之事,林乾林老前辈越喜欢这个仅存的小孙儿,便越不会将其灭门之恨尽数告之,徒惹麻烦,所以,林夕便是身死之时,也不曾知其真正的身世。” 那慧远大师且叹了一声道:“那林家后人竟也已经身死了。”说罢,便又双手合十,姑且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此人原是我挚友,本是个朝廷中人,莫说是江湖中人,只怕天下的百姓也多有知其名之人,天下尽知,那年前暴毙的朝中重臣林子清林大人早年便是上清县人氏,上清县本属江城之地,上清县之中多有说书人皆知,那林子清,旧字正是林夕,此事,在上清县一代只需稍稍探听,便可尽知……”楚留香双手也回了个佛礼,随后又道,“林兄先前也确实与我说过,他自小便由母娘抚养成人……现下人已身死,便是已经死无对证了,我现下身边也确实没有信物在手,而尽知了此事的,现下却还有一人……林乾老前辈,不知小子所说可对?” 那林坤眼珠子一转,却是笑眯眯地说道:“小子果真聪明。” 慧远大师且道:“三十年前的苦主却不料今日还是落得个无后的地步,天下皆知林大人乃是朝廷之中难得的栋梁,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林家上下遭此一难,而其后人又是如此忠贤之后,却不料仍是英年早逝,如今这林家家财也算是终于寻得了他的苦主,竟是一代忠贤……如此,香帅既为林大人挚友,可有缘法也好了结了此事?” 楚留香便道:“大师若是当真有意,不如便将林家尽数家财交予朝中林家后人林子清之徒,子清在朝有两个徒弟,大徒弟便是玉面修罗顾惜朝,而那小徒弟却是沈家小儿玉算子沈谭,沈谭随林子清之师穆子俞于工部共事,此笔家财若能尽数交予玉算子,也算是真正能得其所用吧。” “香帅所言甚是。”慧远大师且道了一声,“林大人在天之灵若是有知,想必也会觉得欣慰的。” 楚留香且笑道了一声,“他已经有知了。” …… “前辈便是到现在也仍不愿现身道出自己的名号吗?”但见那厢唐峥已经笑眯眯地指着那邢无常且道,“香帅,我瞧着那青云派的掌门可实在可疑得很,香帅莫不先瞧瞧这人是不是可疑了?” “你这小辈莫要胡说。”那邢无常忽而怒道,“我邢无常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各大派又有几人不知我邢无常的名声,也由得你这唐门的小子胡言,二十八年前,邢无常与各派一同剿灭魔头,各派多少也是有人知的,你这唐门的小子胡言也总该有度的。” “若是真正的邢无常自然该另当别论,然而,方才我们要你交出那贼人的时候,你便是百般推脱,也由不得人不怀疑了。”鸠白鹤尚且恨恨地说道。 “鸠白鹤此人说话多半是都在放屁的,不过唯独此事,我便勉强认了这人现下还算是勉强说了一句真话。”武当一眉道人随即也道。 慧远大师且道:“青云派弟子众多,此事也算不得是邢掌门胡乱言说的,诸位还是莫要乱了方寸,待得香帅想出了逼得那小贼现身的法子之后再另做言说。” 华真真此时却与林坤说道:“晚辈且问了前辈一句,若是香帅当真道出虔开言此人所在,前辈是否当真能依言解了在座武林诸人身上的恶毒?” “毒哦。” “毒啊。” 听得那林坤一面阴森森一面笑眯眯地说话,那情形瞧着实在诡异得很。 只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且道了一声,“什么毒?” 那笑眯眯地声音随后又道:“毒喽,我们有下毒吗?” 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没有哦。” 那笑眯眯的声音道:“找虔开言哦?” 那阴森森的声音道:“杀了。” 那笑眯眯地声音又道:“怎么找哦?” 那笑眯眯的声音随后又道:“二十八年前,阿乾刺穿了那人的琵琶骨,叫这人逃了啊。琵琶骨哦。瞧一瞧不就知道了,扒了瞧瞧?” 那阴森森的声音便道:“扒了。” 华真真面色一变之下,随后便只好说道:“两位前辈莫非是要食言吗?” 那笑眯眯地声音又道:“是三位哦,阿乾哦,见不到和尚!” 那阴森森的声音便道:“和尚。” 那笑眯眯的声音道:“和尚不要和我们说话呢,生气了哦。” 眨眼之间,却又见到那林坤,或者说是林乾笑眯眯地将头歪在了华真真一边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道:“这姑娘挺好看的。” 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小子的旧情人?” 那笑眯眯的声音道:“呀,和尚又不让杀人了呢。” 阴森森的声音又道:“杀了。” 老头忙摇头,笑眯眯地说道:“成了尼姑了啊,华山掌门不能嫁人的,漂亮的小尼姑啊。” …… “根本就没有什么毒。”却正在这时,楚留香站了出来,先是笑着摸了摸鼻子,再笑看了那已经钳住华真真的林乾老头,对着华真真微微颔首,随后且道了一声,“前辈还是莫要与一个晚辈多加计较了才好,况且更是一介女流。” 见着那老头仍是笑眯眯地瞧着他,楚留香便暂且继续说道:“方才我便在想,能够悄无声息地放倒在场数百余人毒物定然是厉害至极的,恐怕分量也定不会少,若是在酒水中下毒,也是万万说不过去的,然而,既然少林诸僧已然已被算计其中了,那毒想来也不会是在酒水之中的,青云派弟子向来无茶不饮,衡山派弟子却无酒不欢。晚辈也曾怀疑过,那毒莫不是被前辈侵入了水源之中,然而,若是当真如此,只怕中毒身陷的怕也不会只有我们厅中数百人了,门外却是许久不见动静,可见并无人深受此毒…… 倒是花疯子先前进屋的时候,只道是方才好似闻见了一股异香,与在厢房,以及禅房之中闻见的气味尽不相同……在场众人身感丹田之内竟然内息全无实则却不过是因为闻见了厅中燃起的异香感到身体疲软,故而觉不出丹田之内的内息,也许只需要两个时辰,一个时辰或是半个时辰,体内的内息多半便能恢复过来了,迷香毕竟却是从不害人性命。 前辈纵然几番故意以恶相示人,疯疯癫癫,不循旧路,一面扮着黑脸,一面却扮着白脸,然而,自始至终却始终未伤一人…… 因而晚辈暂且斗胆一猜,前辈本意恐怕一开始便不预备伤人性命吧。” 第115章 “邢掌门之所以口口声声推辞着交出虔开言,实则,并不是邢掌门交不出那贼人,邢掌门也确实知了虔开言确为青云派弟子,然而……他现在却已经根本无法交出虔开言此人了才是。” 听得楚留香此言,武当派的一眉道人且怒道:“好啊,你这堂堂青云派的掌门竟然当真有心窝藏贼子。” “或许正是因为……虔开言已经身死。邢掌门也疑心自己确实中了毒,然而小心为上,邢掌门又见林老前辈看似疯疯癫癫,一时怕自己若是将虔开言已然身死的事实陡然告知林老前辈,林老前辈若是一时怒极,怕是再难从此人手上得了解药,故而一直隐忍不言,便只好一再推脱。” 在场众人目见了邢无常一时之间青白相错的脸色,便知楚留香恐怕所言非虚。邢掌门确实不是不是多年前为恶的大盗虔开言,只是他明知青云派中有此大盗,数年来竟一直为其隐匿行迹,此番作为,便是再多有几番情非得已,恐也非正派人士所为,更何况,邢无常身为一派掌门,此事若是在江湖上当真传了出去…… “精彩!精彩!”林坤那老头忽而笑嘻嘻地只顾两手拍起了手掌来。随后却又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小子狡猾,他竟然不曾中了迷香之毒,内息尚存,不太好对付得很。” 楚留香随即也拱手向着那林坤老儿说道:“晚辈虽不知前辈因何忽而改了初衷,只道是前辈心善,为江湖免去了一番未知的屠戮,实乃武林之幸也。” 林坤便只好忙着摆了摆手说道:“你这小子也莫要与我净说了些好话,你便是想知道什么,我且都与你说了便是。” 而至于再一个楚留香之所以感到起疑的地方,便是唐峥与唐恒二人了,唐恒本是双鬼门中人,暂且不论,唐峥却是唐家堡的真正掌门,唐门尤善机簧流毒之术,怕是与天下百十余种毒物都有所研究,而唐峥在蜀中听闻却也正是以毒而著称的,唐峥既然能示意几人不动声色,一则有可能这毒他能解,二则便就是这根本就不是毒。此地众人足有几百余人,便是顾虑着毒发身亡的期限,唐峥若想在短时间内配出大量的解药,也恐怕实属不易…… 再一个原因,却是因为林坤。 楚留香原以为林坤现下身体里的几人本该是相互倾轧的几个存在,然而,现下再一瞧,那林坤身体里的几人竟像是相处得极好,那老和尚好似倒不怎么说,尽是那老魔头林乾与那林坤一搭一唱地说话,却也由着那两人胡闹,故而,楚留香亦可推测了,林坤身体的三人可以说本质上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 …… 原来,三十多年前,青云派暗地里聚集了一派弟子,自称麻衣派,此派弟子从不以青云派弟子而示人,在外却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在几年间积累起了一部分极为可观的财富,而当年的虔开言便正是那麻衣派的首座,也是青云派当年执法长老的亲子,明面上青云派的诸多长老派首却皆对其视而不见,依靠麻衣派的弟子掳掠而来的大半的财富会由门派接管,青云派也因此得以依靠这笔巨额财富而发展了起来。 三十年前,虔开言率众在林家庄犯下了此桩灭门惨案,却因此也招惹上了因此走火入魔追杀诸人的麻衣派弟子以及虔开言,二十八年前,虔开言欲回青云派,半途却被林乾追踪至此,本以为我命休矣,却不料那大魔头因为亲眼目见从林府搜刮而来的巨额家财,或许是想到了林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命的惨死,急怒之下,故而走火入魔,虔开言也因此得了一线生机,或许还有几个幸免于难的麻衣派弟子,逃回了青云派,多年以后,再换上了一张脸皮,然后以新弟子的身份出现在青云派。 “让你的仇人痛苦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个,哈哈,身败名裂的痛苦可远比被人一刀捅死的痛苦要多得许多,青云派,青云派……你们青云派的弟子也知道你们头顶上还顶着一片明晃晃的青天在上吗?” 麻衣派的弟子在从青云派进入麻衣派之后,都会在左胸处用烙铁烧红烙上麻衣派独有的记号…… “那自称是林家后人林夕的青云派的弟子死的可着实不冤。”林坤乐呵呵地笑着却慢慢地掀了底下那尸体的衣襟,掀开的左胸上明晃晃地刻着一个像是马蹄印一般的疤痕,正是麻衣派独有的烙印,“当年顺走林家家财的时候情形定然十分混乱,偶尔有几人私藏了几样珠宝,这并不值得奇怪。” “哈哈,小子,你可终于说错了一件事,那小子只怕不是被什么人指使了,不过是蠢得想一诈慧远大师手上那笔富可敌国的家财罢了,应该便是当年麻衣派的余孽之一,而要杀他的人,想来是怕了这小子经不住口道出那麻衣派的真相,故而一不做二不休,便将此人灭口了。”这会说话的却是那个说话总是阴森森的老头,嗓音依旧似乎压得很低很低,却难得爽爽朗朗地大笑了几声。 那虔开言回到青云派之后,却是沉寂过几年,然而,待到江湖上风声渐息,他只需要再重新换上一张没人认识的脸皮,他就可以以青云派新弟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江湖之上了。 “莫看他自称是了个青年才俊,实则怕是已经足有五六十岁了。”犹记得当日里唐然曾道了一声,当时尤不在意,然而现下再想来…… 那虔开言确实是死了,却不是林坤这个小老儿杀的,虔开言除了爱钱之外,此外还有一个名声算是在外的,好se,重入青云派之后,便成了那y判官鹿久。 “阿然杀了的……那人啊,先前粗粗瞧了一眼,那张脸皮与那人的根骨看着倒确实像是有些不对付。” “林坤堂而皇之在江湖武林百余人的面前揭露了青云派的子教派麻衣派,莫说当面驳了青云派的面子,青云派日后在江湖上的声望势必会一落千丈,江湖武林共同声讨青云派,交出麻衣派,兵不血刃,林坤这却是将整个青云派都架在了武林各派的火上在烤啊,不出一月之内,恐怕这个消息便会真正传遍整个江湖了,各大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百余口各派弟子……昔日的青云派,只怕往后该不复存在了。” “哈哈,却是活该。” …… 楚留香寻着那林坤的脚步来到了这树林之间,拱手只向着四下唤了一声,“前辈。” 只见那林坤忽而做了个鬼脸从临近的那株桐树上吊了下来,双脚勾着树上,脸朝着下面,两手掐着自己眼角和嘴角,吐着舌头,忽然哗啦啦地一下冒了出来,便似个顽劣的顽童一般。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且又唤了一声,“前辈。” “啊啊,叫啊叫的,叫什么呢,小子。”林坤忽而板着脸瞪眼狐疑着问道,“你有见了我侄孙儿?” 说罢,手上在楚留香身上摸索了半刻,竟摸出了一块黄色的玉佩来,不过半个巴掌大小,那玉佩被雕刻成了一个长命锁的模样,玉质本是上好的黄玉,那雕工看着也是精致,远远看去,倒是像极了一块金色的长命锁,没了金银的俗气,光色柔和,入手也是温温凉凉的,便知定然价值不菲,那长命锁一般的玉佩正中间正刻着一个“林”字的狂草。 林坤且道了一声,“活着就好,索性我林家的血脉也不曾当真断了,哈哈。” 楚留香摸了鼻子,便笑道:“前辈想必已经早知此事了吧。” 便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随即说道:“我孙儿在世之时为了那天下坐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的人,为了天下的百姓,囊夷安内,说得那么好听,最后年纪轻轻竟已身死,莫不是死后还要待在那孤零零的官陵之中,我自然是要将人葬入我林家祖坟之中的……” “我孙子。”“我侄孙儿”那阴森森的声音竟是与那笑眯眯的声音一道附和着说道,明明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却好似有两个人一同在说话附和着一样,那声音听着实在古怪,奇特,无端的渗人。 “然后……我把那座官陵给挖了。”那笑嘻嘻的声音随后便这么说道,“空的啊。” “三十年前我将这顶级黄玉雕成的长命锁送于了我的小侄孙儿,十年之前我见那侄孙儿的时候,便知对其极为珍视,即使颠沛流离,潦倒不堪之时,也不曾将此物抵了典当,早年间,他怕是一早也知了这长命锁玉佩本是关系着他的身世之物……”林坤且道,“现下他却竟然将此物赠于了你,怕是确实信你得紧。” “好好待他。”“好好待他。”“好好待他。”那老头嘻嘻地笑道,“我说不得日后还要去你这块儿转上一转……” “不然……杀了你哦。”那笑眯眯地声音随后又道。 那阴森森的声音随后也忙着随后也附和着道了一声,“杀了你。” …… 客栈里的厢房之中, 唐然搔了搔自己的下巴,托着腮且瞧了眼桌上的那局棋,腮帮子鼓鼓的,且道了一声,“堡主说得果真不错,这天下与你下棋的人多半是来找人将自己杀了个横尸遍野,片甲不留的?” 唐然瞪着眼睛瞧了一眼面前的书生,又道:“呀,睫毛好长的,好看的。” 随后却又说道:“呀,怎么又成了个闷葫芦,又不说话了啊。” 林子清姑且开始收拾起了面前的棋盘,观了窗外的月色,正待要道上一声…… “哎呀呀,你可莫要再于我说些什么姑娘家的话,我却是实在听不惯的,早些回去歇息了就是,我知了知了……呀,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以后要不也再多笑笑,啊,又成了一个好看的闷葫芦。”唐然掩唇打了个呵欠,随后便道了一声,“我且回房去了。” 合上门之时,那唐然却又在门后露出了一个头来,对着林子清眨着眼说道,“呀,忘了与你说了,那条小鱼儿暂且借我再顾上几日,就这么说定了,恩。” 呆板,无趣,闷葫芦……林子清暂且弯了嘴角,心下不由轻笑几声,案上的油灯灯火明明灭灭,灯芯溅出了零星的火星,翻手落子…… 伏在案上就着那盏油灯翻了几页手上的闲时话本,早年在朝为官的时候,戌时之后便习惯了多翻看几页公文,一时竟也改不得这般的习惯,稍觉困意,便单手抵在额头在案上,小憩浅眠…… 朦胧之间,似乎觉出左肩似乎隐约压上了几分分量,随即又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又听见了一个声音耳鬓厮磨之间传入了耳廓之中,“昨日之前,我便早已于慧远大师辞行了。” “明日一早,便离开吧。”腰间的两手缓缓收紧,楚留香在林子清的左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鼻尖痒痒的,他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种……一种他认为自己闻到了的好闻的味道,“还有小鱼儿。” 楚留香伸手抽了怀中之人手上的话本,林子清且道了一声,“莫闹。” 楚留香且笑道了一声,“醒了啊……” “我方才见到了你叔公……恩,还有爷爷……” “他让我好好待你。” “他说他以后会再来看我们的。” …… “明日一早,便离开此地吧。” “回去你先前便在的那个小渔村。” “渔村?” “住在灌江口的莫不是小渔村吗?” “……自然不是。” “那便是桃花村,梨花村……杏花村?” “……” “那便是杏花村。” …… ——我们回家吧。 ——好。 后记: 青云派子教麻衣派一事公诸武林,日日便有早年前遭了麻衣派所获的苦主前来征讨,随后,派中又有诸多传言,青云派掌门邢无常原正是多年前的麻衣派的掌权长老,各派逐之,青云山上的道士终于在月余之后该散的已经散尽,江湖中又时而有所传闻,青云山麻衣派的几人余孽落网,诛杀于何时何地何人之手。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5节 后来,再有人在青云山上见了一个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的老头,口中只念着一声“天……可活……作孽……不可……”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一代武林大派,终究因此逐于百年武林之中,终成前朝之事。 又,华山武林大会一别之后,据闻楚香帅决意退出武林,十年之后,也终于渐渐淡出了江湖武林中人的视线,偶尔却能在说书人的话本之中还能听闻一代武林传奇人物楚香帅旧日所闻所见。 江湖话本之中却有传言,据闻楚香帅觅得红颜知己,却是一年轻貌美的女侠,心悦君兮,便与其双双归隐,游历天下名山大川,神仙侠侣,好不快哉。 却也有人称,昔年曾见一蓝衣人伴一青衣书生,蓝衣人牵马,一匹纯白色的马儿,马上坐着一青衣书生,一六七岁的小儿,随着那白得好似一片白云一般的白马终于一同渐渐消失在天地之间…… 完 作者有话要说:_(:3」∠)_ 完结了otl……还有几张番外就真的彻底完结了。 第116章 番外命题一:多年以后…… 一、 多年以后,久到林大人已经成了在村口教书的林先生。 临近西塘河口小村的竹林里近来又来了一处新住户,成了隔壁的邻居,林子清时常便去隔壁也转上一转,遇见了难得的熟人——铁手。 铁手年纪尚轻便决意要退出神捕司,遂选了此地作了归处,与楚林两人却成了相邻,偶尔也会一同来窜窜门……后来,追命时常也来此处坐上一坐,神捕司的诸葛老儿嫌得铁手年纪轻轻便无事可做,于是时常也来此处晃上一晃,偶尔也拉着铁手去帮上一两回的忙,再后来,神捕司的无情,冷血两大捕头也偶尔来此处小坐一番,诸葛老儿再来的时候便不忘再捎上了一个穆老儿。 穆老儿拉着林大人说了挺久的话,最后这小老头不忘高兴地说了一句,“这样挺好。” 二、 西塘河口小村的竹林越来越热闹了,又来了新客人……不,新住户。继铁手之后,金风细雨楼新上任没多久的楼主戚少商和顾惜朝,顾惜朝不久前位极人臣之后却厌倦了官场反复的无趣因而决意辞官归田了,为官之前为权为利,总觉得自己事事比人强,认为自己本该得到的却终究不得,然而,真正到了权利在握的时候,竟反而嫌弃起了官场的反复不定…… 归去与来时,相较之,却姑且得了一人与之同归,谓之大幸。 再后来,沈谭偶尔也来此处转上一转了,圈了一块地,乐呵呵地说着他日后辞官不做了的时候,也就在这块搭个竹屋一家人住下了,不错。 三、 多年未见,老师的相貌倒是与年前一般无二,已过不惑之年,却仍似而立,面目儒雅,卓尔不凡。 老师多年之前便是孤身一人,如今能得一人相伴,未得孤独终老倒也算是大幸,只是……沈谭翻来覆去的却到底在想着,最后怎的却择了这么个看上去和听上去都那么不靠谱的…… 听得追命说了,香帅早年间在江湖上赫赫的威名,青年一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盗帅夜留香,销魂不止在何方,盗中称帅,踏月留香……招惹了不少的女人……风流债,偶尔还能瞧见隔壁楚香帅几个漂亮得像天仙儿一般的义妹在屋里进进出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这人的武功才情倒听闻都是江湖之上数一数二的,只是……早年的风流债是不是落得太多了一些? 四、 沈谭偶尔也去和自己的师兄唠嗑唠嗑,说得话一长了,一旁的戚少商少不得要瞪着眼睛地瞧着他。与顾惜朝来来回回地说了这事,顾惜朝便道,来来回回这十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老师便是早年当真在意了些,现在也该不怎么当意了。 待到一日,沈谭见了楚林二人正在竹林里的石亭里下棋,香帅俯身,稍一低头,便蹭上了人的脸颊,一触即离,但见林子清手上的棋子一顿,回头便道了一声“莫闹。”,沈谭一面鄙弃着这人流氓一般的行径,而一面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副画面……其实挺好。 五、 张合和余晃卸任之后,寻思着也要寻处好地方归乡种田了,弓枢且道了声“滚犊子的,年纪轻轻卸了任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杨钊年前倒是寻思着也道了一声,“也是个时候了。” 两人随后寻了沈谭预备求个路子,沈谭心念着他年前圈着的那块地,便圈给这两人暂且住了。 愈两月, 于弓枢,杨钊二人各自修书一封, 大意却是, ——将军有空可来坐坐? 六、 话说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江小鱼终于长大成人,移花宫一役之后,也终于认回了自己的哥哥。 花无缺随着江小鱼一同来竹林见了早年收养江小鱼的林先生和江小鱼的师父楚留香,花无缺一方面倒是向两位先生道上一声多谢,江小鱼既是他的亲弟,而这个亲弟弟为外人照顾了多年,不管怎么说,这一声多谢却是万万应该的。然而,待得花无缺一见了两位相貌上看似不过而立之年,卓尔不凡的中年人,当时也不知怎的,话一出口却是, “请将小鱼儿托付给无缺吧。” 亦或是, “无缺日后定会好好待了小鱼儿的。” …… 七、 沈谭辞官之后,搬出了京师,在江南寻了一处宅院住下了,倒是离得此处的竹林挺近,沈谭毕竟一家子老小的,不比他们几个无事一身轻的闲人,最后还是没能住上他圈过的那块地上的竹屋,倒是林子清意外得知沈谭的儿子早在很多年前有了个名字,叫沈浪。 与他同朝为官的李路李大人现如今也已辞官回乡,生了两个好儿子,大儿子李洵,小儿子叫李寻欢。 …… 八、 礼部尚书偶尔也会上工部找穆老头唠嗑唠嗑几句,大意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年纪轻轻都已经辞官回乡,朝中多是他们这些老人,这叫个什么事……” 穆尚书便道:“都不小了,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哪还是年轻人啊……” 再说这几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日子不知道过得多顺畅,这朝中整日里也是这般无事可干的。 “也是个时候该找个地歇歇了。” 命题二:相处…… 一、 如果楚留香有了烂桃花…… 将无视进行到底…… 如果林大人有了烂桃花…… 如果是女的话,转移目标……恩……这种时候就应该大义凛然地挺身而出吧。 如果是男的话, 恩……大概会……不让人有出手的机会吧…… 二、 楚香帅亲吻的时候更喜欢亲吻林子清的耳垂和两肩的锁骨,因为他觉得这是林子清最敏感的地方,林子清则更喜欢亲吻嘴唇,更传统……也更……恩,也或许是因为林大人大概想不出还有其他可以亲吻的地方了吧。 楚香帅通常是比较乐于纵欲的一方,而林子清却是比较偏向于禁欲的一方,虽然通常的结果都以林先生的妥协而告终…… 三、 多年之后,林子清还是改不得戌时过后暂且不寐的习惯,在朝之时多是翻阅一些时年的公文,退居在野之后,偶尔会翻上几页“子曰……”等等诸如此类。 偶尔通宵熬夜自然更不必说…… 楚留香便想了个法子,戌时过后,每晚半个时辰,就酱酱酿酿…… 随后,林先生果然十分不识趣地乖乖按时就寝了。 自然,这个惩罚的法子也一直从没有过真正的派上过用处…… 然后忽然有一天,楚香帅忽然提议, ——改成酉时吧。 驳回。 四、 偶尔也会送对方一点东西表示下自己的心意。 有一天,楚留香送给了林子清一枚玉佩,玉佩上的花纹听说是请了镇上最有名的工匠雕刻而成的。 有水,有鱼…… 鱼水之欢…… = =+ 命题三:如果…… 一、 如果这是个能武道入圣的仙侠世界。 林子清死去多年之后,楚留香还是一个看似而立之年的青年的时候,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转世的话……” 不过百年一次轮回,他还是能找到的,然后再一起生活,直到一个人慢慢终老…… 所以庆幸这不是一个蛋。疼的仙侠世界。 他们至少还能够做到三件事情, ——同生,共死,死而同穴。 …… 命题四:人物番外…… 一、 澹台宇老了,刚过不惑之年,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他死后,大儿子会继承他的皇位,脚下的江山社稷已经打拼了下来,王权稳固,他的儿子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守着他稳固下来的江山,也许几十年后,他的孙子会再继承这个位子。 朝堂上的诸臣来的来,去的去,殿下诸人高呼着“圣上圣明。”,后宫里的女人添了又减,随后再添,出现在他面前的总是几张新鲜而又年轻的面孔,他却已经有些不怎么能提起兴致了,确实兴致缺缺。 他觉得自己确实老了,因为他似乎总在不经意间回忆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旧事,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他觉得自己确实错估了自己,如果……他想着……如果多年之前,他在林府见到的不是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林子清的话,朝廷的势力已经失衡,而夹在两股失衡的朝廷势力之中的林子清势必会被卸权,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是的……他确实不会杀了他,他会将这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圈养在自己的身边,他也许会狠不下心杀了他,却不会让这只已经令自己着了迷的漂亮的老虎离开自己的身边半步……然后,然后又会变成如何? 那个人显然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了解他自己的秉性, 所以……他死了。 索性他也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宁愿就这么死了吧。 死了啊…… 二、 他还记着那个马上卓尔不凡的年轻将军,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温文儒雅的在朝臣子。 年前,他大败了他旗下大军,永安侯勾结戎狄犯上作乱,他因而归顺了朝廷,也归在了此人靡下。 那人死后,他辞官之后,别了边疆守将,便开始在江湖上流浪。 华山之行,他为亲眼目见武林大会的召开而来到了华山。 …… 他说, ——好好待他。 他说, ——他会的。 他心道, ——希望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问:系统干什么去了? 答:如题。一个大概从头到尾走错片场的……系统君。 系统君你好,系统君再见。 over 暗搓搓的上来贴一个专栏…… ps _(:3」∠)_我把李寻欢和沈浪算成同一辈了 那个……我是这么算的。 小李在《多情剑客无情剑》出场:四十多岁 阿飞:十六……还是十八? 所以小李比阿飞长一辈左右,王怜花是阿飞的舅舅,也长阿飞一辈。 推论:王怜花和小李探花年纪差不多,和沈浪基本也就是一辈的……恩,就是这样。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6节 林子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道:“……是半月前传闻因叛乱而被全数绞杀的连云寨一行人?” 那将领道:“半月前,军中有传言,杨钊杨将军座下第一大将李龄勾结敌国牙刅,起了叛乱,冷呼儿与鲜于仇两位大将携了李将军亲笔的与帝国勾结的书信,上奏抓捕李将军,杨将军不得不为之,本意先扣押之后,再由顾爷细细盘查一番,一查究竟,然而却怎料那李龄当夜叛逃军中,杨将军大怒,遂下令旗下游兵追捕李将军回营。而李将军途中又曾与连云寨大当家戚少商交好,更以逆水寒宝剑相赠,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冷呼儿,鲜于仇两位大将为争功,因而便擅自下令追捕连云寨戚大当家,逼上连云寨。” 话说了一半,环顾了片刻四周,却是忽然顿住了。 “随我进来。” 半晌后,那将领便随着林大人进了书房,院子里人多嘴杂,终究不是说事的好地方。 林大人近来的咳症似乎又严重了些,脚下的步子走过三四步,便止不住要咳上一声,面色苍白如薄纸,“连云寨素来自成义军助我朝抵御外敌,虽是武林中人,也是一众忠君爱国之士,傅中丞座下的两位大将轻飘飘地便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上去,此举只怕会多令众多武林中人寒心。” 那将领拱手道:“将军此言甚是。” 林大人说罢,面色随即又是一沉,嘴角勾起了几分嘲讽的笑意,道:“外敌不平,又生内乱,傅中丞手下的两位大将当真是干得一番大事。杨将军和弓将军对此事便半分也不曾过问?” 那将领道:“冷将军手中……持有傅中丞的密令。” 那将领随即又道:“李将军为人向来义气,上阵杀敌更是向来勇猛,军中几位将领大多都认为李将军叛国一事只怕另有蹊跷,然而,通敌信函下来之后,却已不容再辩驳,故都谨言慎行了起来。顾爷对此事上心,又曾与那戚大当家多有深交,认为其中多有疑点未明,冷将军率军攻打连云寨之时,下了私令先行将几位当家使了李代桃僵之计将人救出来,最后再随军送至将军府上,顾爷道……” 林子清缓了缓面上的脸色,“顾爷道了什么,尽数便都给我说来吧。” 那将领便道:“顾爷道……”那将领不再出声,只是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下,伸手握了握自己腰间的佩剑,最后伸出了两根手指仔细的来来回回的磨着那剑柄。 而正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的声响,那将领索性伸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遂警觉的朗声喝道:“谁!” 原本守在院外的几个士卒闻言便很快的围了上来,片刻后,压着一个面色似乎诚惶诚恐的小丫鬟进屋来,那丫鬟的手上诚惶诚恐的端着一壶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糕点。 原来是个不小心碰了窗外一盆吊兰前来送茶水的小丫鬟。 “将军饶命!”那丫鬟惊惶地大呼了几声,面色又实在苍白得很,看上去似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那将领见了,面上神色一缓,想着应是府里莽撞行事的一小丫鬟,便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林大人就着桌上的一壶冷茶自酌自饮了一口,略显干燥的手心来回缓缓的磨着手中茶盏的杯壁,冷声道:“是傅中丞府上的人?” 那小丫鬟纳头狠狠地磕上了几个响头,诚惶诚恐的唤着,“将军饶命”。 林子清道:“那便是蓉贵妃府上的人。” 那小丫鬟顿了顿身子,随后又继续一面直呼着饶命一面大力地磕着响头。 林子清道:“看来是蓉贵妃府上的人了。” 林子清缓声道:“你可知这几年来傅中丞因何不曾在我的府上安插过半个人手?” 那小丫鬟终于缓缓止住了磕下的头,抬眼,似乎犹是一脸惊惶无措的神情。 边上的将领见那小丫鬟年纪尚小,面上一副实在可怜的模样,又确实不曾听闻多少要事,遂拱手迟疑着说道:“将军……” “将军府上已经半年不曾招过新的丫鬟或者小仆了。”林子清缓缓叹道,“府里的丫鬟和小仆恰巧我每一个都见过,尚且都能记得,托了我这一双招子的福,大凡我只要看过一眼的人或东西,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你并不是我府上的人,我倒也还是能记得清楚的,是也不是?” 林子清随即又缓缓朗声道:“更何况,我府上的人从不会当着客人的面唤我林将军,我府上的人近年来只唤我作……林大人。我也曾在府中下过严令,书房送来的茶水只需每日辰时,午时,酉时送来一份茶水即可,而现下辰时已过,午时未至,我府上的丫鬟便是连这半分简单的规矩也不懂了吗?” “将军!……大人!我真的是府上新来的丫鬟,真的,是管家……”那丫鬟摆了摆手,满脸惶恐的甚至似乎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开口解释道,然而,话说了一半,那半大的小丫头却已经就着一种看上去十分不可思议的姿势从士卒的两柄长枪交叉的下面那个位子缩了出来,然后整个身子再往里一缩,再忽然弹开,发出一阵似乎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便像个炮弹一样向着林子清冲了过来! 那将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似乎十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错步便挡在了林大人的面前,将手中的长剑横卧持在胸前,急急地大声喝道:“保护将军!” 然而,那小丫鬟只冲到了面前,整个人便忽然像个破败的风筝一样从空中落了下来,然后翻身便在地上打了个滚,额上忽然冒出了层层的冷汗,只见底下人伸手掀了那人面上的一层人皮,再定睛一看这哪是个明眸皓齿的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分明竟是个面目丑陋不堪,天生矮小的侏儒。 林大人伸手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将领,示意让开些许,随后便直直的从位子上慢慢立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又在唇边狠狠地咳上了几声,待到呼吸喘匀下来,才慢慢踱步走上前去,却是嗤笑道:“近来蓉贵妃招来的一些个江湖中人竟都是些江湖上的宵小之辈,倒是也不怕自掉了身价。” 只见那侏儒两条手指宽的又黑又粗的眉毛连在一块,成了一线,五官看上去十分粗旷,却皱巴巴挤在了一块,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一些,眼珠子又是一大一小的,还泛着绿油油的光,看上去实在可怖又十分丑陋得很。 只听得那侏儒忽而发出了一阵听上去十分阴森恐怖的喋喋的从喉咙口鼓出的咕噜咕噜的怪笑声,“大人当真是好计谋。” 林子清嗟叹一声,道:“若你周围时常有两波无时无刻不想取了你性命的人物,行事又岂能不十分的小心谨慎一番。” “小人尚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能否为小人解答一番?”见林大人似是默允了,那侏儒方才又怪笑道,“不知大人是从何时布下的毒物,我一提内力结果却竟被那药物迫着疼得死去活来,动弹不得半分?” 然而,此话一出口,那侏儒很快却已经反应过来,最后便是喃喃地自问自答了起来,“是了,定然是那几盆吊兰的缘故了。那几盆吊兰吊在了窗格子上,若想凑近了那窗格子看得仔细,听得仔细一些,势必会将那几盘吊兰拨弄开,伸手一拨那吊兰,手上便沾了毒,那毒又是融于肌肤的,最后我便是不得不中了那粘在吊兰上的毒,大人……果真是好计谋啊。” 林大人挥了袖子,倒也是懒得同那人解释,说来,那人看似沾沾自喜得出的结论,实则却是只对了一半,那几盆吊兰上他确实动了手脚,那粘在吊兰上的却不是毒,只是一种无害的寻常药物。药性本就相生且相克,只是一种药物对于人体来说确实没有半分损伤的,然而,若是与另一种药物混在了一起,便能混成了一中混毒,一种天底下最霸道不过的化功散。而另一种药物……却是混在那层月前刚刚糊上的一层窗户纸上的。 随即便直言道,“将人押下去再仔细盘问一番吧。” 身旁那本还准备为那丫鬟求情的将领面上闪过一阵白一阵青的神色,面露惭色,随后拱了手,便迟朗声说道:“顾爷的话已经带到,将军,那末将便就……告退了。” 将那侏儒压了下去,手下的将领也告退之后,门外却是又有一小仆走了过来,“大人,沈大人来了。” ☆、90 林府, 沈谭差人将手上的食盒一同送到了林子清的面前,掀了那食盒的盖子,只见那食盒里摆放着几叠卖相算是不错的精致糕点,隐隐还能闻见一阵草药的清香味儿,沈谭向着林大人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府里新来的厨子新作了几样糕点,听闻老师近来偏向清淡的素食,胃口却是不佳,学生便差人留了几碟于老师送来尝尝鲜。” 林子清伸手揉了揉自己已然拧成一团的眉间,瞧着已经掀了衣摆子与他隔着一张小桌坐下的沈谭。 几年的磨砺早已让早年初入官场的初出茅庐的小子磨成了如今一副油盐不进,世故圆滑的小狐狸模样,仔细瞧去,竟隐约还能瞧见穆子俞那只老狐狸身上狡黠市侩的影子,想必沈谭近年来在穆子俞的身旁定然是学到了不少或好或坏的本事。 伸手捻了一块压成了桂花模子的糕点,触手竟是一片温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一番,闻着虽是一阵的药味儿,嚼在口中却是一阵粘腻得很的甜味儿,他素来不喜甜,眉间因而不觉拧上了几分。 沈谭眨了眨眼,道:“下回子便让府上的厨子再少放几勺糖。” 林子清的眉间不由缓上一缓,面上却是不觉闪出了几分柔色,“你们几个近来倒是变着法儿诚心要灌上一灌我这个药罐子了。” 沈谭拱手又道:“老师向来算无遗漏,谋术弄权,当属朝中第一人,学生此等微末伎俩自然是不敢在老师面前多加卖弄的。” “神侯先前早已有言,老师不妨偶尔也听上一回神侯大人的嘱托可好?”说罢,沈谭便笑着伸手又指上了那压成蝴蝶模子大小的一小碟糕点,道:“老师不妨再试试这云片糕,想必应是不比先前的那股子甜腻劲的。” 林大人抬眼瞧上了一眼面前一副小狐狸模样的沈谭,最后却竟当真还是乖乖的皱着眉又捻了块糕点送入了口中。 林子清道:“且说来于我听听吧,你此番前来想必定然不会只是为了这一食盒的糕点吧。” 沈谭眨眨眼,笑道:“果然当真是半分动静都瞒不过老师您的。”原本像个小狐狸一般狡黠圆滑的模样随着那几下的眨眼,五官却是瞬间变得明朗了起来,看上去却竟然一下爽朗了不少。 “顾师兄先前差人送来的消息,想必老师应该已经收到了吧。”说着,便是先伸手指了指天。指天,指的自然是天子圣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下,示意他现下身处的边疆,伸手再握了握自己腰间的佩剑,剑,代指的却是江湖,最后伸出了两根手指仔细的来来回回的磨着那剑柄,两根手指指的却是朝廷和江湖两方势力,示意有人蓄意想要挑起朝廷江湖两方势力的矛盾。 天子早年早已对江湖颇有不忿,江湖中人四方起事,毕竟与朝廷的法治森严有所相悖,朝廷中人想管江湖事,江湖人只待说上一句,“江湖人江湖事。”碍于朝廷毕竟不便插手江湖中事,多数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导致江湖武林为祸不断,早年前虽有意成立武盟,奈何江湖中人最重声名,武盟不立倒还算是勉强平和,武盟一立,武林中人逐利,帮派相斗相争,竟是将这一池浑水搅得愈发混乱起来。 圣上对那些个实在不服管教得很的江湖中人实在恼得极狠,连带着对着提出武盟当立的主意的林大人近年来也是恼得牙痒痒了不少,认为倒是是林子清为官以来的难得一回的失策,偏偏这滚犊子的小子不过一句轻飘飘的“圣上,朝廷不便插手江湖事。”将他堵了好几回。 然而,事实上,林大人对此却颇有几分不同的看法。 武盟初立,帮派之间的混战自然是不会少的,却毕竟也只是一时的,江湖上的几家大门大派自然不会听之任之下来,再不出半年,定会有所作为,而由此一来,距离武盟自行而立的武林大比大概也就不远了。武盟成立的消息虽然是由朝廷放出的,却是旁敲侧击下在江湖上放出的风声,关联却毕竟还算不大,然而,朝廷若是此时再插手进去,性质却会大变,甚至可能引起江湖武林中的抵制,却是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起来。 为今之计,却是不过一个等字,大乱必将归于治,待到武盟正式在江湖武盟上站稳了地位,武林作为百年来朝廷为之忌惮的存在也会渐渐归于有序起来,算是真正从根本上解决了武林这个让朝廷又爱又恨的祸乱之端。 然而,想法虽是好的,在未见其效之前,却看似有些不明就里起来,圣上更是多少有些难耐,从如今的乱局看来,圣上对于武林中人甚至还是多有些芥蒂的,若是朝中有人当真有意要打压一番,圣上大抵也会只当瞧他不见的。 而借着圣上在此事上的多有纵容的态度,朝中有人却已经忍不住有所大动作了。 若是武林与朝廷之间的矛盾在这个档口爆发了出来,在边疆战乱几欲真正将起之时,得利的又会是何人? 一朝内乱若起,得利的岂非正是那边疆正待虎视眈眈的牙刅贼子? “圣上近年来的行事却是太过有些率性随心了。”林大人苦笑着伸手揉上了自己一边的额头,心思百转之下,喉间不觉又是涌上几分的咳意,眉间故而又一再闪过了几分青白之色。 凭心而论,当今圣上确实是个难得的明君,撇开由武林引起的一些纷乱,治下的百姓大半都已经过上了幼有所抚,老有所依,安居乐业的和乐日子,在从政上的能力自然是众望所归的,然而,却独独在政见上,存着几分的短肋,而自继位以来,天子圣德之名又是盛极,倒是越发积了几分的自负,故而近年来行事又有些率意随性,却是有些麻烦了。 待到咳声稍止,林子清随后又缓缓道:“传闻李龄的佩剑可是江湖上盛传的一把名剑?” 沈谭道:“正是逆水寒剑。” 林子清忽然言道:“惜朝现下应该已经不在边疆了吧。” 沈谭闻言,掩唇倒是轻咳了几声。 林子清道:“惜朝向来性傲,李龄本是他帐下之人吧。” “杨钊将李龄与惜朝安置在了一营,一人在谋,一人在勇,如此安排倒也是恰当。月前,牙刅的五万大军在白马坡又折了一役,本就是派下前来试探的前卒,兵力本就不足,一时损了五万,短时之内想必断然是回不过元气了。军中传闻叛将李龄,李龄与他既为一营的同僚,他闻言心中想必恼极,惜朝虽已投军为官,骨子里到底还是存着几分的江湖气,任性使气至极,想必已经起了些一查究竟的心思,想必现在应当已经不在边疆了。” 沈谭掀了掀自己的眼皮子,眼珠子飘飘忽忽的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的转儿。 林大人又道:“惜朝差人送来的连云寨几个寨主又是怎么回事?” 沈谭闻言,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却是更苦了些,林子清几番心思极为缜密的咄咄分析迫问之下,那还见得先前一副狡黠圆滑不知深浅的小狐狸模样。 自己门下的两个门生平素向来多有书信往来,林子清自然是知晓的,若要盘问起顾惜朝现下的近况,沈谭却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沈谭伸手掩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小声道:“莫不然,我便将那连云寨的几人尽数都送到我的府上。”话音未落,额上却已经被林子清伸手弹上了一记,红了一块儿。 “你何时竟又忽然这般不聪明了起来?”林子清笑道,“惜朝既然照着那几个大酒罐子连夜送至了我的府上,定然是不希望有人发现这几人的行迹,更遑论他们现下已经是几个‘死人’了。这天子脚下,轻易不会被人大胆盘查的府邸总共也不过三处,莫非你还以为你的府上比我的将军府的势更大一些,将军府本就极大,招进了几个仆役短时间之内也定不会让人有所察觉,也不会引人生疑,倒是若到了你的府上……” 沈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忙道:“那还是安置在老师你的将军府里吧。” “说来,我倒却还有一事不明……”林子清又喃喃的念了几声,“惜朝行事向来……向来狠辣至极,此事若是于你而言却是合理至极,若是于惜朝而言……” 沈谭道:“可有何不妥?” 林子清却是难得勾起了几分颇为古怪的笑意,“惜朝行事向来谨慎,不留后患,若是依着他原来的性子,只怕不会如此多事,冷呼儿与鲜于仇逼上连云寨,表面上他与两人同属朝廷一方,姿态上自然要做足了亲近之意,然而依着他向来不把常人放入眼中的自傲的性子,又哪会去管着旁人的闲事,最好都叫他们自生自灭了才好。” 沈谭稍稍颔首,心下也是认同至极,一个向来心比天高的一个人物自然是不会将面前的蝼蚁放在心上的,更遑论去关注蝼蚁的死活了。 林子清道:“可如今……连云寨的几个寨主不仅活了,活得好好的,还一早便想到安排下了他们安置的地方,他不仅接手了这档子的闲事,甚至在连云寨指使着官兵放了一场大火,设计了一场几近完美得毫无破绽可言的诈死之局。” 沈谭随即一拍手,惊道:“说得不错,师兄在江湖上好歹也算是有个玉面修罗的名号,狠心辣手自然不必言说,怎会如此好心这般管起了闲事来。” 林子清倒是缓缓笑道:“这是件好事。” “许是因为早年间落魄的身世经历,惜朝的性子终究是太冷太毒了些。”林大人面上却是不由释然,“如今,他竟然难得向他的性子妥协了,想必其中自然是自有一番缘由的。” “惜朝的性子太过……”林大人顿了顿,却是不由皱了皱眉,伸手揉着几下自己一边的额角,面上不觉闪过几分疲色,“现下,他既然倒是难得有了瞧上眼的在意东西,虽送上了一处软肋,性子若能因此当真缓和软上几分,倒也是极为难得的。”眸色不觉又是一缓,神色一时之间却是暖极。 沈谭瞧着林子清现下的神色,只觉得头皮又是一阵忍不住发麻了起来,那般实在太过“慈祥以至于和蔼可亲”的眼神不觉让他想起了自己成亲当日里林大人那实在十分欣慰,难得能从那张常年表情不过一二之数的脸上瞧出几分高兴的神色来的眼神。 一种【门下弟子该是要成家了】的一瞧便是感慨甚极的十分和蔼欣慰的眼神。 林大人却是忽然问上了一句,道:“连云寨传闻的三大当家‘赛诸葛’阮明正你可知是个如何的人物?” 沈谭磕磕绊绊地半晌才应了一声,“不……不知。” 顾惜朝近来与之来往甚多的人物确实是连云寨响当当的一人物,却不是那连云寨的三大当家,而是……那连云寨的大大当家…… 沈谭掩着唇又是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顾师兄,咳咳,师兄莫非全无可能是因为……因为念着兄弟之间几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而有所心软了下来?” 林子清道:“你方才所言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沈谭立时很快便松下了口气。 林大人道:“火烧连云寨,接连逼死连云寨几大寨主,一脚踏破连云寨的实则却是那玉面修罗顾惜朝一人所为,这消息可是惜朝差人在江湖上放出的风声。” 沈谭道:“此事确实不假。” “这小子却是在盘算着想要一个人恨他。”林子清唇角不觉莞尔了几分弧度,道:“最好越恨越好,恨得刻骨铭心才是妙极。” 沈谭道:“好好的平白为什么非得让人恨着他?” 林子清道:“当一个人越恨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越清清楚楚地,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个人,而当有一天,那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刻骨铭心的恨竟然是空落落的一场局。” 沈谭磕绊着问道:“会……会怎样?” “还是会记着他,刻骨铭心的记着他。”林大人伸手曲指在桌面上弹上了一弹,惊醒了面上此时早已是一副呆滞古怪神色的沈谭,面上却是难得不由显出了几分戚戚的怜悯之色来,“惜朝行事向来最是激进不过,最任性不过,若是于他看上眼的人……也当真是可怜至极。” 沈谭抽着一边的眼角继续磕磕绊绊地说道:“真……当真是……可怜至极。” 林大人托着面前的茶盏,抿上一口茶,忽而悠悠地道了一声,“可是那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 沈谭:…… “若是再细想之下,能让惜朝这般狠绝的磨下去的人物,想来倒也是不怎么可能是个女人了。” 沈谭:…… ☆、91 旗亭酒肆, 十里外,夜风卷着大漠的黄沙掩了天地浑然一片的苍茫,茫茫一片的黄沙中,隐约见了一点的青色,一匹赤色的马,从荒漠一线的远处蹒跚而来。 胸口忽然一阵沉闷之气,抑之不住,嘴角隐隐便溢出了一丝血迹。伸手欲要拭去唇边的一丝血迹,体内的内息搅动着心脉,身下不由一阵忽来的抽搐,竟从那匹枣红色的大马上忽然滚落了下来,滚落了几圈后,便仰躺在那片茫茫的黄沙之中,唇边隐约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声。 视野里只见了天上一轮泠泠的满月,他往日里向来意气风发,自负才学,自认是个文武双全,算无遗漏的不世之才,料想不到今日竟也会有这般落拓的时候,今夜,竟是满月,意识渐渐得朦胧之下,耳边忽然隐约传来一阵玲玲的驼铃声,人常言道,人在将死的时候,会想到,见到一生中最想见的人,最想见到的场景。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极为有野心的男人,人俯仰一世,既然上天赋予了他一身的才学,却偏偏生来是个妓/子之子,他好不容易挣扎着从鄙弃的身世的噩梦一般的束缚中爬了出来,又怎会甘心不能施展自己满腹的才情谋略。他确实成功攀上了一条宽阔坦荡的大道,他受到了当朝最受圣上宠信的青年将军的另眼的赏识,历来科举,何止三千学子,他却能偏偏能在万人之中得了那人的青眼,成了林将军门下的第一门生。 如果有幸,他曾经所期望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这朝堂上的风云际会,瞬息万变,又哪及得上我这杯中的一杯新茶?”他隐约想到了自己曾在将军府拜见老师的时候,见到一人向着身前的鱼塘里倾了杯中的那杯茶水,眼中难得的几分少见的落寞之意,嘴角勾起的几分讥讽之意。 那人既然已经大权在握,朝堂之上的风云多数已经尽握在他一人的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世为官,若当真能做到那人如今的一番地位,又怎会还有半分的不知足呢? 他承认,最初有意引起那人的瞩目,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放长眼线布下的一道局,他要借着那人的高枝一路的往上爬,成为人上之人,获取功名,坦荡的仕途,然后青云直上,成为朝堂之上风云主宰的一人。 他早已受够了在世上无权无势遭受的一干白眼,只有滔天的权势,才是他真正所求。 然而,那人却又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物,他虽然自负才名,却独独在对着那人的时候是真正心服口服的,若要取得那人全然的信任,唯有毫无算计的真诚以待。到了最后,他已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成功获取了那人的信任,还是自己落入了一个层层布置下的精巧的陷阱里。 那人冷着面曲指向着他额上的一弹,眼色却是暖极。那沈家的小子的脸上此时却也是难得正上了几分的正形,道:“等你回来。” 随后,又隐约听闻几声似乎近在耳边的自在豪气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书生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那些说你是疯子的人,才是真正的疯子。”“我从未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朋友,是知己。”“顾惜朝,你害我连云寨上百人命,他日我若有命,我必杀你,不死不休。”“……” ——啧。 几年前的他或许不懂,现下却已经能隐约理解了那人早年便已存下的归隐之意,那人虽已在高位,心下却对权力地位近乎弃之逦迤的鄙弃,早年便已存下的那几分归隐之意,现下,却偏偏在此时近乎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虽仍不愿轻易放手到手的一番权势,大略隐约却已经能明白了几分。 只是,几近临死之前,想到的那人却是…… 若是,若是此回自己还能活下来,是不是应该再待着那人再和善一些? 慢慢的合上眼,嘴角不由扬上几分稍显讥讽的笑意。 他视那人为师长,为长兄,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赏识他的才华的人物,然而,最懂他的人…… 意识已经逐渐开始朦胧的时候,眼前忽然覆上了一片暗沉沉的阴影,已经逐渐模糊的视线看见了缓慢的甩着马尾,在沙地里刨着马蹄的两匹,牵着马的一个男人,男人翻身上马,腰间忽然覆上了一只手掌,勾着他上马,背上贴上了一片近乎滚烫的胸膛,双眼勉强挣了条细缝,抬眼便去瞧。 男人的唇抿得很直,一个十分刚毅的下巴,嘴角已有了浅浅的令纹,男人不经意的低头,对上了他勉强眯起的双眼,男人的眼中闪过十分深刻的痛苦,随后,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前,手指勾过身前之人耳鬓之间微卷的几缕鬓发,捋到了耳后,指尖带着长期习武,在江湖上多年打拼漂泊留下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随后再慢慢的放开,腰间的那只手掌却缓缓地开始收紧…… “走。”扬着马鞭,男人忽然疾声喝道。 他心道, 他是不是……确实应该再待他好上一些? 闭上眼,胸口却是不觉闪过一阵沉闷的低低的笑声。 “九幽神君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你太莽撞了。”随手在点上的那堆篝火里添上几根干柴,用细长的树枝拨弄了几下,戚少商的脸色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有些分辨不能。 “你已经醒了。”将手上的那根枯树枝向着那篝火堆上一掷,戚大当家解了腰间的酒囊向着靠在树上方才转醒的顾惜朝掷了过去。 顾惜朝从怀中取出了一玉瓶,咬着瓶口勉强倒出了一弹丸大小的药丸,仰头便吞了下去,随后,又正好接过了那酒囊,他的脸色虽然苍白,近乎没有半分血色,神情却是自在得很,拧开了那酒囊,便又是仰头饮上了一口,口中辛辣的酒液顺着干渴的喉咙一路下去,胸膛里立时便好像忽然着起了一片的火,“好辣的酒。” 顾惜朝把玩着手上的那酒葫芦,道:“旗亭酒肆的炮打灯?” 戚少商又取了一根枯枝,拨弄着眼前的一堆篝火,道:“你太莽撞了。” 顾惜朝将手上的酒囊又抛了过去,戚少商一手接过了那抛来的酒囊,顾惜朝却笑道:“我自有分寸。”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你会是最希望我死的一个人。”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杨将军旗下抗虏的将领,你为人处世虽向来狠辣决绝,玉面修罗的名号在牙刅大军之中也算是赫赫威名,我虽恨你入骨,在大义上,却还是不得不救你。”戚少商冷声道。 顾惜朝道:“所以?你已经不准备杀我为你连云寨的兄弟们报仇了?” 戚少商道:“我不能对不起我连云寨出生入死的兄弟。” 顾惜朝挑眉道:“所以?” 戚少商道:“他日,牙刅大军大退之日,便是我必杀你之时。” 顾惜朝咬牙道:“不死不休?” 戚少商道:“不死不休。” 顾惜朝怒极反笑,道:“很好。” “你日后定会后悔你今日所为,你既要和我不死不休,我又何尝容得了你,待到牙刅退兵之日,他日再见……”手上的神哭小斧已从袖口滑出,握在了手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便是不死不休。”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7节 面前的篝火忽然腾地腾起一阵明黄的火焰,戚少商将手上拨弄着的枯树枝投入了那篇篝火之中,起身,手上一提,便将身旁插入篝火旁的逆水寒剑拔了出来,收剑入鞘,戚少商道:“本该如此。”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并不怎么聪明。”顾惜朝眯着眼忽然说道,嘴角勾起了几分近乎咬牙一般的冷笑之意,“何止是不聪明,你其实实实在在却是一个真正的蠢货。” 戚少商:“……” 收了手上的神哭小斧,手上青色的衣摆袖子凛然向下一挥,顾惜朝缓了缓脸色,道:“牙刅大军早在边疆之地蠢蠢欲动,杨将军在外抗敌,援兵迟迟未至,朝中又有傅宗书从中作梗,有意缩减军中开支,朝中以神侯,林大人,穆尚书为代表的一干忠义之士苦苦相抗,边疆战役看似屡屡报捷,然而,却已是苦苦支撑的场面,军粮一断,几年下来才打拼出来的场面极有可能付之一炬。” 顾惜朝道:“林大人早有推断,傅宗书此番大动缩减军中开支的打算,边疆又频频动作,图谋定然不轨,最坏的打算,傅宗书与外敌之间早有勾结之意,而九幽神君更为其中一大助力,只要寻到傅宗书与九幽甚至于牙刅勾结甚至意图谋反的罪证,朝堂之上,便极有可能一举将傅宗书代表的一派佞臣几近一网打尽,而现下,李龄便是唯一可循的线索所在……助我寻到李龄,再借我一观逆水寒宝剑,事成之后,火烧连云寨,屠你连云寨一干兄弟一事,我便给你一个你满意的交代,如何?” “好。”戚少商决绝地应声便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惜朝冷声笑道:“定然难追。” 两手击掌为誓,反手握住,戚少商欺身上前,道:“我虽然并不如你一般是个智谋无双的人物,这世上欺我,受你千里追杀,杀我上百兄弟,毁我连云寨,迫我千里逃亡之人,我戚少商有生之年,却只遇到了你一个顾惜朝。” 顾惜朝道:“能让戚大当家如此铭记,倒也真该是我顾惜朝难得的荣幸。” 戚少商道:“我的这一双招子已经错了一次,我不希望这次再看错你一次。” 顾惜朝眯着眼,嘴角勾起的几分笑意却是十足的肆意,意气狂妄得很,“戚大当家不妨再拭目以待。” …… 半月, 将军府, 眼前的一局棋已经下了一半,案上的香炉隐约腾起一线的白烟,鼻尖萦着一阵好闻的檀香的滋味,捻着手上的那一枚黑子向着案上落去,落在木制的棋盘上。 ——啪。 沈谭总不能十分理解林将军在朝事之外偶尔的消遣,或是软绵绵的古琴调子,或是书房里一幅山山水水的画作,更或是……眼前这下了整整近半年的一局棋。 沈谭抬眼小心地瞧上林将军一眼,眉间确实是惯常的一片冷意,唇角都不曾勾上几分,然而,沈谭却勉强能瞧出那眉目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几分轻松之意,像是大事将了之前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意。 日前, 许久不曾有消息的顾惜朝终于有了音讯,十万火急的向将军府传来一叠信函,却是一碟通敌的信函,落名直指冷呼儿,鲜于仇二人,其中不仅道尽了二人通敌卖国的罪证,主谋更是直直的指向了傅宗书,他日,指正扳倒朝中傅宗书的势力的时候,便是不容置疑的铁证。 李龄既然身怀如此重要的铁证,为何不直接告知杨钊,或是弓枢几位将军,竟是宁愿将如此重要的物证尽数全副托于一个江湖草莽之人的手中,——戚少商。原来那信函竟是藏在了李龄的随身宝剑逆水寒剑的剑柄里,难怪……难怪八方势力都只盯住了一个戚少商,八方追杀,四面楚歌。 这戚少商倒也是义气,确实是个智勇双全之人,竟能一并躲过了傅宗书,九幽神君,牙刅爪牙,甚至于神捕司,顾惜朝的追杀……更在传言李龄实为叛将的消息之后,遭了江湖中人百般诟病,神捕司更是派出了追命,铁手二人奉命追捕戚少商之后,一度突围,想必定然是个难得的英雄之人。 九现神龙戚少商,倒也不像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更何况,是既能得了顾惜朝青眼之人。 李龄宁愿将逆水寒剑托付于戚少商,一方面,倒不得不说,李龄识人的眼光确实不错,而另一方面,更可能是因为他现下已经完全走投无路了。甚至于,在李龄看来,在军中,便是连杨钊,弓枢几人都已经完全不能信任了,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和军中全无干系之人才能放心的将逆水寒剑交托于他,而这个人便是戚少商。 军中已经没有了李龄觉得可以信任的人,杨钊,弓枢不值得李龄信任吗?杨钊,弓枢两位大将自青年起便在边疆打拼了起来,青年,以至于壮年都是在莽莽一片的边疆度过的,弓枢二十年离家未曾一顾,膝下小儿不曾见过父亲一面,直至年前大败戎狄之时才得一聚。至于杨钊,他已经在边疆打拼了也已经近整整二十年,已近不惑之年,未曾成家,更是膝下无子,这两位在边疆打拼了整整一辈的老将难道就真的不值得李龄信任吗?并非如此。 也可能是因为,李龄并不是不信任杨钊,弓枢两位将军,而是不再信任军中的某些人,除了冷呼儿,鲜于仇一方的势力,军中更混入了其他的鬼祟,甚至于,这鬼祟之徒的地位不仅不低,更可能在军中的地位十分之高,李龄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却一定知道肯定有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不能再冒险了。 李龄为什么会被追杀,安上了一个叛将的子虚的罪名,正是从军中传来的消息。正是因为李龄被追杀了,他才更知道,军中的势力现下已经不能完全信任下去了。 李龄在逆水寒剑的剑柄之中更藏下一封简扎,信中指名亲手交托于林将军,也就是他的手上,李龄认为林大人是朝中为数不多他觉得值得信任的一个人。 “惜朝回朝之后,不必让他来寻我了。”掷下棋盘上最后一枚黑子,断下了白子最后一线活路,林大人不紧不慢的言道。 沈谭心下虽是觉得有些莫名,但到底还是应下了一声,道:“学生知了。” 林大人道:“即刻我便要入宫面圣了。” 沈谭想了想,对于将军要入宫面圣和不必让顾惜朝来见将军两者之间的关联却还是有些莫名。 林大人抚了面前的棋盘,乱了一局棋,低头已经开始细心整理起面前的棋篓,沈谭也很识趣地闭口不再搭话。 待到沈谭终于起身向着林大人告辞之、之后, “因为……我该死了啊。”轻轻的一声喟叹之声从唇边不觉地溢了出来,无奈的,感怀的,甚至于是随着几分难得轻松下之意的,一声浅浅的喟叹声。 …… ☆、92 傅宗书倒了。 一篇徼文呈上,勾结外敌,祸乱朝政,结党营私,贪污行贿,洋洋洒洒几千字,算是道尽了傅宗书平生为人的罪大恶极。 这缴文若是通篇不知所云的言到傅宗书的滔天大罪,叫天下人听了去,反而倒不是那么严重,毕竟,士人无端凭着的就是面上这一张嘴,圆的能说成方的,方的能说的圆的,只要认定了一个人有罪,嘴上定然是最为滔滔不绝的。越往了大的去说,天下的明眼人反而倒不会怎么在意,甚至于多方心生几分疑窦。 而偏偏这缴文却是出自当朝与宰相相距一方势力的林参政,林大人的手笔。 林大人又是何许的人物? 在朝,林大人曾以弱冠之龄夺得科举头名案首,论及才学,未及不惑,天下士人已推为己首;在边疆,林大人是将士们交口相传的林大将军,白马青衣,一身轻铠,手无缚鸡之力,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却能举手笑退百里敌军,敌军闻之丧退十里之外:在野,他是一心为民,十年为民请命,偏偏两袖清风,正直廉洁的百年难见的好官。 林大人道,要代自己门下门生向圣上请罪。一则,顾惜朝生为边疆将领,在敌兵暂退之时,意有松懈,竟然私下为追捕李龄一事擅离职守,为一罪;二则,顾惜朝身为边疆将领,与冷呼儿,鲜于仇诸将不和,几番多动私兵,是为二罪。 然而,这罪便当真能这般判下吗? 神捕司的名捕铁手,冷血二人却出口言道,冷呼儿与鲜于仇两大将领素来人品不端,二人意欲对妇女施以暴行,又多番扰民,强夺百姓财物,伤人性命百起,身陷女干y掳掠之罪,神捕司早已上报朝廷,弹劾二人暴行,只是刑部的公文现下还没有批下来。 下令当真在刑部一查,果然早有弹劾的公文,却早已是两月前的公文了,闻言,便是刑部尚书的面色立时也变得有些不怎么好看了起来,两月前的公文他却也是如今才知道,神捕司的人直接上报后才被从刑部书房里给翻了出来,持着手上的玉笏,撩了衣摆,便在朝堂上索性直直的跪了下来,自请罪,心下一边咒骂着刑部不知哪处被收买的官员,面上却是十分战战兢兢地说道:“刑部私自扣押公文,管辖不利,微臣知罪。刑部即日起必将彻查,待罪于神捕司。” 如此一来,顾惜朝动用私兵,与将领之间私生嫌隙一事转眼便成了心性耿直,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人物不愿于污秽小人同流合污的在理之事。私下里莫说是沈谭,便是铁手,追命几人也不由勉强翻上几个十分正直的白眼,顾惜朝是个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英雄般的人物,便是瞎话也不该是这么个说法的,但到底不论怎么说,明面上倒确实是他们一个个的站在了理上。 再说一罪,顾惜朝擅离职守之罪,边疆的牙刅五万大军却也正是顾惜朝率军所退的,牙刅大军一时元气大伤,短时间自然是翻不起什么波浪了,在这个档口在边境晃了几个小圈儿,说是擅离职守却是有些说重的,顶多只能说人勉勉强强偷了一小会儿的懒,大罪却是算不上的。顾惜朝擅离职守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追捕李龄。而现下呢,尽管据说从九幽神君石洞中救下的李龄已成了个形同废人一般的药人,但毕竟是救下了,更收缴了逆水寒剑中军中诸将通敌叛国辩无可辩的铁证,立下了如此的大功,这一罪还当真能这样轻飘飘的判下去吗?当然不能,非但不能,还须得大大嘉赏一番。 说是请罪,实则却是驳斥了两处旁人反驳的两处立足点,反而更加令人辩无可辩。 通敌信函之中提到的通敌将领正是冷呼儿,鲜于仇二人,再说那幕后指使之人,却正是那傅宗书,随后那缴文之中这才滔滔不绝的开始数落起了傅宗书生平大恶之事。 每提到一句,傅宗书的脸色便要闪过几分青白之色。 天下缴文一出,傅宗书便是现下不该倒也要倒了,傅宗书现下对于圣上来说还是有些用处的,若多是恶仆行凶,贪赃枉法,甚至于结党营私之事都可以轻判,可傅宗书千不该万不该,却是万万不该“通敌叛国”,这世上绝不会有一个皇帝能容忍自己座下的臣子对自己存着反心的,宁杀错不放过,更何况现下还是常铁证如山。 原本留着傅宗书不过是为了制衡九王爷,林子清两方势力而介入的三方势力,九王爷一脉的官员近年来多有收敛,年迈的几个老官员都已经告老还乡,势力大减,现下倒是已经不足为惧了,倒是这朝中以林子清,诸葛正我,穆子俞为首的一方势力逐渐的膨胀了起来,傅宗书确实不是一个贤臣,他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多方以权谋私,然而,只要傅宗书犯下的还是小恶,皇帝说不定就能一直容忍他下来,至于现下,皇帝怕是自己也未曾料想到傅宗书的野心近年来竟然膨胀的如此疯狂了起来。 他近年来如何待他多方容忍,却不料,这贼子竟是已经起了这般的狼子野心。 实在是……万死而不足惜,太该死了。 清和殿中, 澹台宇放下了手上的一篇缴文,伸手揉了几下自己的额角,却是向着身旁的王公公道:“可知林大人现下可在何处?” 王公公便就着公鸭一般的嗓子颤着声说道:“林大人现下想必已经回府了。”环顾四下,只见这清和殿中何时竟是忽然多了几十个黑衣人,手上一通的长剑的剑刃上陡然闪过一阵森然的寒光,尽力稳住了自己的声线,然而却还是忍不住闪过了几分的惧意。 “鱼死网破,不如拼死一搏吗?”澹台宇挑着眉,却是不由低低地嗤笑了一声,“这便是你的后手吗?” 那群黑衣人缓缓向着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道来,从中便是走出了一个一身紫衣的约摸天命之年,两鬓染霜的男人,只听得那男人眯着眼,倒确实是一副和蔼可亲的面目,抬着眼便是笑,“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圣上你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多少也该是有些腻了,不如我小老儿替着陛下在这龙椅上坐上一坐可好?” 澹台宇眯着眼,却是意态极为疏懒地靠坐在了身后的龙椅之上,一手撑着自己一边的额角,偶尔曲指揉上了几下,道:“你的年纪现下也已经不小了,便是当真坐上我身下的这个位子,也坐不了几年了,更何况,你膝下无子,独有一女,这位子也传不下去一代了,你又何必对它如此执着?” 傅宗书道:“这便由不得陛下你再操心了。” 澹台宇端坐在了那龙椅之上,双目微张,意虽暇甚,然而,便是举手抬足之间,都是一派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的天子之气,“我本决意再容下你几年的,你既是这般想把自己迫上死路,却是由不得我不成全你了。” 傅宗书向着身后的黑衣人一挥手,忽而疾声喝道:“动手。” 盏茶的功夫后, 傅宗书的脸上此时已经难免流下了一滴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只见他身后的几十个黑衣人非但不向着澹台宇动手,手上的长剑眨眼之间都已经全全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几十柄森然的泛着寒气的剑刃抵在他的脖子上,迫得他不得不小心地仰起了头。 澹台宇笑道:“你现在再不妨瞧瞧将刀架在了在你脖子上究竟是哪几个人物?” 为首的那几个黑衣剑客却是已经扯下了自己面前黑色的纱巾,“老贼,你便是不认得我,我可是已经记着你许久了。”“你迫着我们兄弟几个不得不龟缩在那奶/奶的将军府里装个死人模样,可把兄弟几个都给闷坏了。”“奶/奶个熊的,怎么都是使剑的,怎么使着都有些不顺手,剑哪有刀要来得好使?”“不不,还是使棍子使得更顺手一些,一下抡过去,多爽快啊。”“终于有个活动活动手脚的机会了,格老子的。”“顾家的小子,我们哥几个可都照着你小子说的话来做了。”“拿这老贼现在怎的说法?”“要不……一刀就割了脑袋呗。”“谋反本该就是掉脑袋的事,就一刀割了呗。” 瞧着眼前这几个生得怎么怪模怪样的草莽大汉的土匪头子,手持着一柄碧色小斧的青年只待恨恨得低声道上了一声,“闭嘴。” 顾惜朝收了手上的那柄神哭小斧,双手抱拳便是恭恭敬敬地向着座上之人说道:“末将顾惜朝,前来救驾来迟,另陛下受惊,还请陛下恕罪。”顿了顿,又道:“江湖之人,行事多为不羁,不知礼数,若有得罪之处,万望陛下莫要怪罪。” “乖乖,那便是那当朝皇帝。”“瞧着细皮嫩肉的,但瞧那气度就是和人不一样啊。”“见了皇帝不该是要跪的吗?”“顾家小子不都已经跪了?”“他自称微臣,那我们该称什么。”“草……草寇!”一个猛子砸上去,“分明……分明是草民!” 顾惜朝:“……” 稀里哗啦的收了手上的长剑很快也跪作了一片,便都不再去管方才被他们齐刷刷拿着剑架上了一片的傅宗书,稀里哗啦地呼着:“圣上万岁。”“草民见过圣上。”“草民。”“见过圣上。”“草民……” 顾惜朝念到了那日里林府的老管家几乎咧着嘴角一副万幸至极的模样,大手一挥,道:“带走带走,爱怎么着怎么着,爱怎么用怎么用,最好全部都带走,一个都不留”,心下立时倒却是有些明了林府的老管家万般庆幸之意竟是由何而来的了。 原来,正在前几日,顾惜朝手下缺人,将军府管事的老管家便将府上先前顾惜朝遣来的连云寨的几个寨主一并送去了顾惜朝手下,连云寨的几大寨主又哪能不是个个武器高强的义气之辈,先前又在将军府闷上了整整好几日,心下觉得憋屈得很,这下子忽然得了事,干的又是那讨伐逆贼的大事,心下更觉畅快,干事更是素来利落,确实是手上难得一用的几个人手,然而…… 顾惜朝先前倒是多有听闻,当今圣上对于武林草莽之人多有芥蒂,对于江湖中人多有不快,现下再见了这几人这般的作为,心下只觉得说不得要糟…… 然而,顾惜朝毕竟不曾几次面圣,对于圣意的揣摩有哪及得上林大人来得透彻,圣上芥蒂江湖中人,只因江湖中人行事轻贱官府,目无法纪,扰乱纲常,胡乱作为,又哪能不恼?至于现下这几个言语放肆的连云寨几大寨主,连云寨多次率下人手抵御外敌牙刅大军来犯,杨钊向来呈上的捷报之中对于连云寨也是多有提及,因而,澹台宇于连云寨的印象本就算是不错的,至于言辞放肆,便是连弓枢那般的老军痞,圣上难得也会颇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上一句“这小老儿”,可见对于过于草莽的性子,圣上倒也并非全然不喜的,此事却是他实在有些多虑了。 顾惜朝未见澹台宇之前,早年也不过在那金銮殿上远远地瞧上不过一眼,随后便被林大人遣着去了边疆,对于皇帝的印象本就不深,朝中,文有林大人,穆大人这般的贤臣在旁辅佐,武有神捕司,诸葛神侯安内肃清贼子,外又有他顾惜朝,杨,弓两位将军安邦抵御外敌,身边如此忠臣贤才却还能放任朝中奸相作祟的皇帝说不得定然是个极为昏庸无能之辈,心中本是极为鄙弃不屑的,然而今日一见,却又似乎远远不尽然。 顾惜朝却不知,傅宗书固然是澹台宇眼中的一个不小的毒瘤,这个毒瘤他却是迟早该要除去的,区别也不过早晚罢了,澹台宇固来擅长的便是在原地不动声色的结网,然后等着他的猎物不自知的团团钻入他布下的精巧的陷阱里,他天生的谨慎和不同寻常的耐心决定了他向来行事的方式。且不论傅宗书底下如何的动作,说来其实可悲得很,既然是早就决意要除去的毒瘤,澹台宇又怎么可能当真任他继续发展下去而不做下任何的布置?他只需要一股可以相互制衡的势力,待到这股势力膨胀得足够庞大的时候,他还要确保有可以让这股势力不再膨胀下去的能力。 傅宗书就是一只翻在澹台宇掌心里的蹦跶的蚂蚱罢了,原准备再等上一段时间,再将傅宗书拿下的,而林大人与圣上认知的分歧点也正在此处,林大人认为看准时机,是该要收网的时候了,不能再放任傅宗书的野心和势力再发展下去了,而皇帝却认为,他还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 而最后的事实证明,林大人确实赌对了。 这一步棋,是他这个皇帝走错了。 若是当真放任傅宗书与牙刅两相勾结起来,只怕那之后……恐怕便当真会发展成一局不可收拾的场面了。 澹台宇缓下了脸色,却是忽然言道:“林子清何在?” …… ☆、93 案上的檀香将要燃尽,一线的火光忽明忽暗,摇摇欲坠。 举目四望,四下只余下了两三盏的孤灯,纸笼里的烛火印着人脸,正对着庭外的窗子未及掩上,夜风就着窗格子里便往里面钻,引着烛火摇摇晃晃,几欲灭上。 案上摆着一副整理得十分素净的茶具,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掌,五指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左手卷起自己右手边的袖子,右手提着手边茶色的茶壶,壶嘴对着杯口缓缓地倾了下来。 随着一阵朦朦胧胧的腾腾的水雾在面前漫开,一阵素净清雅的茶香便在这会客的书房中慢慢漫了开来,一室馨香。 他已经净了十次的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就连脚上的布鞋,鞋底下都是不曾沾上半分纤尘的。 ——看着林大人泡茶是一件能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的事。 一番行云流水一般的写意。 同是爱茶之人,穆尚书曾笑着与工部的几个侍郎说道,能寻到一个不错的弟子想来已经是穆尚书一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而恰好这个弟子是个与自己一般识得茶中趣味一二的爱茶之人,穆子俞心下自然更是满意得很。然而,能见到林大人泡茶的时候却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 林子清平时每日里虽向来多有饮茶几盅,却很少自己动手泡茶,能值得他如此素净对待的一副好茶不多,而能值得让他亲自动手泡茶的人就更是不多了。 对着一壶往往勉强才能抿上一口的劣茶,林大人自然不必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净手整肃衣冠亲自泡上一壶的劣茶,若非有客远来,半夜独坐,他又何必大费了功夫泡上眼前这两杯的好茶? 茶盏中毛尖微卷的茶叶随着注入杯中近七分满的白水在杯中打着旋儿,慢慢地舒展开的一片嫩绿色……是上好的碧螺春。抬眼向着门外望去,在夜里更深处,远远的,望见了飘过来的一个白色的人影,柔软得像一片飘在天边的白云。 是一个女人。 一个从背影看上去美得惹人怜惜,身姿曼妙的女人。 女人从黑夜里慢慢地走近了这温暖而又敞亮的屋子里。夜里有风,却无雨,那白衣的女人的手里却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走到屋前的时候,女人收了手上那把青色的油纸伞。 夜里的风似乎很大,风刮过她的脸颊,冰凉的寒意刺激着女人的脸上显出了一片白纸一般的白意。 女人一抬眼,便瞧见了案上正在摆弄着几样茶具的林大人,温暖的烛火摇曳,却印得那张烛火下俊秀的脸庞越发温良如玉,唇角紧紧地抿着,面色苍白,显出了三分的病态,眼神却是难得柔和几分。 林大人向着女人抬眼的时候,面色更是隐约缓了下来,竟是闪过几分柔和的温暖的笑意,“你我已许久不曾这般平静地坐下来好好聊上几句了。” 女人愣了愣,随后便笑了笑,为了林大人脸上难得一见的一笑,女人那张苍白精致的漂亮的脸皮子上也闪过几分既柔软又释然的笑意,“确实。”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几乎就要以为她的怨,她的恨,她料想自己半生的不幸,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可以说缔造了她一生悲苦的始作俑者的男人……现下不过的轻轻一笑,她的恨,她的怨,她的悲苦,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声轻笑下,似乎又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可笑。 他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本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手上的那把刀不必即刻悬在他的头顶,最多不过一两年,他的心疾就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边疆六年为将,她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确实早已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隐患,他虽然还活生生的站在人前,人后却要比任何人都要用力呼吸着才能勉强地活下去。 他的身体早已撑不住他一再的挥霍,他是朝野上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林大参政林大人,是百姓口中为民请命,亲民廉政的在朝栋梁,一代名仕,举世无双。然而,在人后,他却不得不一遍遍地强迫着自己撑下去,撑下他现如今或许已经时日无多的病痨子一般的身体,便是在医术上大有造诣的诸葛神侯也已经断言,凭着他如今这样一副的身子,便是撑过这个冬日都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端木蓉眼瞧着这个她几乎恨了很多年的男人端着手上的茶盏,闭目,细细品茗的一番信手,自在的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姿态,一瞬间,她却又似乎觉得自己似乎半分也恨不起来了。 清茶入口,确实清香怡人,是世上少见的一份好茶。 握住了茶盏的右手止不住地一阵轻晃,碧色的茶水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很轻的涟漪,林大人勉强稳住了自己的端着茶盏的右手手掌,将茶盏放回了面前的几案上。 “我迟早会是一个死人的,你本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算计一个将死之人。” 伸手解下了自己肩上白色的狐裘,女人缓缓地言道:“像你这样的一种人,若不是亲眼见到你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是不会安心的。更何况……” 女人顿了顿,方才又继续缓缓笑道:“更何况,我还是更希望亲眼瞧上一瞧你死在我面前的模样。” 林大人道:“这晚上的香却是比平常要燃得更久上一些。” 又伸手缓缓磨着手上那杯清茶的茶盏的杯壁,不无惋惜地说道:“只是……好好的一壶茶,夹了些其他的东西,却是有些毁了它原本十分可爱的滋味。” 女人道:“你似乎半分也不奇怪,我竟会先来你这将军府上寻上你?” 林子清收回了磨着那杯壁的右手,左手食指的指腹却是开始慢慢磨起右手中指上的那一枚碧色的玉扳指,他的脸上忽而显出几分几近如释重负的,十分轻松的笑意,“女人的心眼往往却是该比针尖还要更小上一些。” 几案上摆上了两杯茶盏,他确实已经算准了她今日不仅一定会来,甚至于还能轻轻松松地推断出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她走进那屋子里的时候,案上的那杯清茶还是泛着一阵腾腾的热气的,即使不去触碰那杯茶的杯壁,她也知道,一定是正正好好的温度。 “女人的心眼确实比起男人本就要小上很多,所以你最不该的,便是得罪了一个像我一样小心眼的女人。” 女人顿了顿,又道:“你虽向来自命不凡,自认料事如神,你料到了我今日会来你这将军府上,料到傅宗书必反,料到圣上怕是多有准备,料到傅宗书必倒,可有料到明年的今日便该是你的忌日?” “一线青萝香,半钱无根花。”林大人缓缓道,“放在我一个迟早该死的死人身上,却是有些不值了。” 端木蓉咬了咬自己一边的唇角,美目流盼间不由闪过几分既复杂又悲哀的神色,端木蓉道:“我若说值了,那它便就是值的。”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林大人道,“我一直想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端木蓉松了松面上的一番神色,道:“你便问吧。” 她已经听到眼前人的声音已经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得难以辨认,靠在了身后那张摇椅上的男人好似已经有些困了,面上已经不由显出了几分的惫懒之色。 “你当真如此恨我?怨我?” 端木蓉却是怔然,或许她以为他起码会在临死之前问她一些更有价值的问题,例如,会想知道远在边疆混在军营之中的细作究竟会是谁?她早已知道傅宗书会倒,她也早已料到如今的一番局面,女人的心思有时候总会比男人更细上一些的,傅宗书的野心虽然不错,论起才智谋略又哪比得上最善结网待鱼,心性隐忍的圣上,更何况还是一个林子清?今晚之后,她便会在边疆派来接应的细作的护送下前往塞外,自此,半步不入中原。 然而,临到最后,他却只问上了一个似乎有些似是而非的毫无意义的问题? 案上的檀香已经燃尽,从窗格子里卷来的夜风一卷,灭了一点火星,落下了最后半截香灰,香炉里袅袅的腾起了一阵的越来越淡的青烟,直直的往上蹿着,风一吹,又曲了一块,最后,终于是慢慢地散开,缓缓地淡去了…… 靠在了几案上的男人一手撑着自己半边的额角,一身素净的青衣,面色平和,似在浅眠,然而,那本就极浅的呼吸声终于在香灰落尽之时一同散在那阵袅袅的青烟之中…… …… 她心道,再过了半个时辰,那案上之人的手脚便会变得冰冷起来,那张清俊无双的冷然的脸皮子也很快会变得更冷,变得僵硬起来,他会变成一句硬邦邦的僵硬的尸体,那双好看的像深潭一样冷然的招子再也不会睁开。朝堂之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反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气度,风骨都是一股子自在从容的姿态,似乎万事接在所料之中的朝臣,再也不会有像他这样一个……叫她既爱极又恨极的男人了,只有他林子清! ——恨他?怨他? 她为什么该恨他?为什么该怨他? 她也曾经只是一个葱茏年华的天真可爱的女孩,他是满腹才情,智谋双绝,年少成名的新科状元郎,她不曾告诉过他,他中举那日,正在长安街头上,她来过长安,她见他骑高头的大马上,一身青衣,面目清俊非常,举世无双,她在人群之中和着小丫鬟望着他的身影,满心的欢喜。 再后来,家中遭逢巨变,他又从胡人的兵马中救下了她,他让她在长安城等他,怎料,年后,传来的却是大将战死沙场的消息。后来……最后来她便嫁给了如今的圣上。 她低低地道:“你那么聪明,想必早就应该料到了吧。” 端木蓉道:“若非你早已存了死志,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入了我的局。” 近年来,若非你一心想着要如何淡入朝堂之上,又如何会被那傅宗书寻到了壮大自己实力的机会,然而,你却已经是不得不退,圣上对你愈加宠信,你便越要退,非但要退,最好还要退得远远的,世人皆知你已过而立之年,府上却是妻妾全无,只道你是个真正的痴情之人,却不知……你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瞧。”端木蓉叹了一声,却道,“我最爱的男人,我现在的丈夫爱着的人,竟都是你一个人,你如何又能叫我对你不怨不恨?” 端木蓉却是难得絮絮地说道, “你也早已经腻了现下的周旋吧,你下了大功夫,你在等,你觉得现在已经够了,一个顾惜朝,一个沈谭,已经足以稳下整个朝堂了,你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的退下了,你向来知道我想杀你,便要借着我的手给你自己一个了解不是?” “至于边疆的细作,想必你也已经早有怀疑了吧,你这人瞧着正人君子得很,疑心却是极重,行事又向来谨慎得很,想必几日前便该早有布置了,我要走了,离得中原远远的,若等到天亮,只怕我便该走不了,也脱不了身了。” 抿唇忽而一笑,却是忽然得意的眨了眨眼,道, “不过,我料想你应当还是料错了一件事,我毕竟还是个中原人,牙刅与我朝大战在即,我虽是当了个细作,却绝非牙刅的细作,我寻得的,却是戎狄女王的庇佑。” “戎狄女王,瞧,早年间的茯苓将军可也是十分倾心于你呢!喜欢你的人可当真真正是不少。” 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上了案上之人的眉心,果然已是一片的冰凉。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8节 端木蓉弯着眉角,笑了笑,终于是低低地笑道, “我要去戎狄了。” …… ☆、9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朝皇妃端木氏贵体抱恙,庆历十七年,六月,丑时,暴毙,圣上心下甚感痛惜,令,全国哀悼三日,以祭天灵。 这是日前圣上在早朝之时颁下的一纸诏令。满朝文武尽皆默契地缄默不语,朝上的聪明人到底比不聪明的瞎子要多上许多。傅宗书及一干傅党日前被收网打尽,偏偏正巧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国宠妃暴毙的消息,若说其中当真没有半分的联系,只怕多数人还是不会信的。更何况,傅宗书率一干逆贼潜入宫中逼宫的消息朝中也依稀有所传闻,乱党因何能在戒备森然的皇宫中来去自如,悄然潜入,宫中必然会有一个地位甚至不低的接应之人。如此,两厢细细推敲一番下来…… 一国宠妃谋逆叛乱,这说来毕竟不是件十分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又有传闻言之,蓉贵妃携众属意欲逃亡敌国之事。此事若是当真张扬了出去,于我朝面上毕竟也不怎么好看,死了总比投奔敌国这事实要来得让人容易接受很多,是这个道理不错。 那蓉贵妃瞧着一副温文柔弱,知书达理得寻常温婉女子的模样,竟不知,私下里是个这般祸国殃民的狠毒女子,女人既然已经嫁作了人妇,又哪有联合外人谋害自己丈夫的道理,更何况是意图谋害一国之君。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的毒妇? 便是害了自己的丈夫还不满足,便是要和着自己的旧情人也一起谋害上。 旧情人,确实是旧情人,朝中的传言虽然不多,毕竟是牵扯上了一国之君的蜚语流言,确实应当谨之慎之,然而,这朝上的众多官员哪个又不是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奸猾的人物,其中的曲曲直直哪能不多少听闻了一二。 林大人早年间与端木姓的女子之间的一番交情,朝中该知道的人本也该知道地差不多了。 林子清死了,死在了他的将军府中。 一杯袅袅还在腾着白雾的清茶,一个面色如玉的青衣的书生,闭目而合,一室幽幽然的死寂。 一线青萝香,半钱无根花。 这世上比鹤顶红更恶毒,更无药可解的一种剧毒。青萝香本是无毒之物,然而,若是混上了半钱无根花,便会混成一种天下人大多都束手无策的无解的剧毒。 青萝香混之无根花虽是天下最无解的剧毒,然而,亦是天下最可爱之毒。中毒盏茶,呼吸已绝,然而,面如白圭,身死而尸首百日不腐,十年不蠹,面目十年皆如一日,容颜永驻,是三代唐门保住唐峥一生最得意研制出来的奇绝之毒之一。 林大人死了,尽管看上去他只像是一个已经沉沉入睡的熟睡之人,然而,探知鼻息,已无半分的温热之感。 他确确实实的死了。 在疆场上,他曾是军中一众将士军心所向,是军中的常胜将军,青衣轻铠,挥手之间,退敌百里之外,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一入朝中,他位极人臣,百般谋算,斗权正身,硬生生掰倒了一个朝中实力盘根错杂的奸相傅宗书,是难得的一朝栋梁之才。如此人物,未过不惑,竟已早夭,实在是让多数人感到惋惜的一件憾事。 最后竟是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其下门生,顾家顾惜朝代为收敛了其尸首,收殓入棺之时,长安城中一片死寂的黑白两色,城中有人言道:“朝中难得一见的好官。”“如此人物,竟就这般早夭了。”“实在是可惜得很。”“……” 如此云云。 史书又有记之,朝中百官列传位列其一。 林子清,字子安,清水县人氏,面如玉,性寡言,位极人臣。 曾为将,六年,退戎狄,战无不胜。为官,位极人臣,除奸相傅氏,推政令,振粮仓,治蠹患,得以平天下。庆历十七年,暴毙,时年三十二整。 ——《史书·庆历年间 二十二章回》 林大人收殓入棺当日, 将军府, 李路李大人前来凭吊,却是冷冷言道,“他一生向来最是自命不凡,最后怎料却是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沈谭沈大人近年来的心性尽管已经变得圆滑了不少,然而,一闻此言,少年时暴烈蛮横的性子又起,便想着要狠狠揍上李大人的那张俊俏的脸皮子。顾惜朝拦住了沈谭,却道了一句:“胡闹。” 回头,却又是冷冷地向着李路李大人言道:“李大人若是存心前来凭吊自可,若无意,自可归去。” 早年间,李路却是与林大人一同入朝为官之人,同一日中举,经年,再同朝为官,这近十年来,尽管处处却被那人压了一头,然而,经年相处之下,却又不得不承认,林子清确实是个十分值得让人尊敬的对手,无论是在心性或是手段上。而这个心下本以为是自己唯一的对手的人物最后的结局竟就这般简简单单地败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尽管早已知了即使凭着那人走上三步咳上半路的一副身子,早晚也撑不得几日,然而,真正到了这时候,他却还是难免有些……甚至难以接受。 他心下又不免猜测,凭着那人算无遗漏的一身本事,当真便算不得要害他之人,竟会最后落得败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傅宗书倒了,在大节上,林子清胜了,可他却死了,岂非又是他败了。 也或许是……或许是他早已厌倦了这朝堂之上终年的勾心斗角的日子,又或是因为知道他早已知了自己迟早活不上几日,更或许是因为……圣上?最后便索性寻了眼下这体面得很的死法,傅宗书一倒,朝中的势力必将失衡,必会有一番大清洗…… 从理智上而言,他不得不承认,林子清死了,这却是一件十分得利的好事。 然而,从情感上而言……李路自少年以来,从未遇到过一个像林子清一般的对手,他视他为一生仅见的对手,却处处低了那人一头,他心心念念着的便是要在这朝堂上堂堂正正地胜他一回。如今,林子清却死了,他这一生都不可能胜他一回了。更何况,他这一死,盘算下来,竟然也是一笔盘算的极为巧妙的一步棋。 这人,便是死了,也不忘要落下一子,谋算全局。 而他却竟然半分也不希望这人早早的死去,如此一般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 李路接过身旁将军府的小厮点上的两根香,拱手拜上一拜,插入了案上摆着的香炉里。 李路转头看向了顾惜朝,沈谭二人,道:“你们二人入朝为官,只望你们日后莫要堕了他在朝中的声名才好。” 顾惜朝勾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唇角,道:“本该如此。” “不劳大人多有烦心。”沈谭随口也冷冷接道。 …… 边疆, 温良咬着嘴上的一根草叶,支着一只腿靠坐在身后大牢的阴冷的墙角处,从顶上的暗格子里透出来的光线十分稀疏,整个牢房里都是一片昏昏沉沉的暗色。 牢房大门的锁把子一旋,只听得卡拉一声,牢房门便开了,走出一个全身裹在了一件黑色裘衣里的女人。脚步很轻,身形很清瘦,不高,足下轻点,踩着莲步,确实是个女人。 温良抬了抬眼,嗤笑了一声,道:“果然,这世上大半漂亮的女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女人摘了顶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足以让大多数男人心动的一张漂亮精致的脸皮,温良抬眼瞧了瞧,心下却是暗道,这女人五官倒是精致漂亮得很,只可惜,没有几分活泼的生气,瞧着便只像是个精致的娃娃,然而,再精致的娃娃便是瞧久了,也是会腻的,瞧上第一眼的时候是惊艳,再多多瞧上几眼,又会觉得好像不过如此,看多了自然也就腻了,男人本就是极为喜新厌旧的,更何况,是一个像他一样对女人不怎么感兴趣的男人。 女人的身后还随着一人,也是个女人,五官温婉秀气,独有着一分江南女子的韵味,五官也是精致,却不如先前那女子五官更好看些,然而面目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子瞧着让人觉得十分舒心的清冷的气质。 温良眯着眼瞧上那女人一眼,又叹了一声,道:“这世上的漂亮女人果然多数都没一个好东西。” 那随在身后而来的女子缄默了片刻,随后方才张口言道:“我本是戎狄人,自当无愧。”出了声嗓子却是哑哑的,不复往日里清亮的嗓音。 温良道:“确实,若是只论来历,你本是军中最为可疑的一人,然而,你却在军中整整潜伏了数十年,尽心尽力的负责军中救济事宜,军营之中只当你是救苦救难的叶医师,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值得敬佩的人物,却怎料……” 温良低低地又嗤笑一声,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回头却只看上了那女人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先前那容貌更精致一些的女人道:“你不必激了我们二人,便是你现下的境地又比我们好去了多少,你虽已经投诚朝廷,可你毕竟曾是永安侯的叛将,现下军中怀疑有了细作,岂非不是将你拉着第一个去躺枪的,只怕择日还会将你推了出去挡刀,你现下的境况可当真要比我们二人坏上了许多。” 温良道:“你莫非是来劝我来投诚的?”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我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般蠢笨的女人。”温良忽然蓦地支起了方才软趴趴的无骨一般的,半边身子,温良道,“若非将军确实心存了死志,临死又怎会栽在了一个像你这般蠢笨的女人身上。” 温良道:“你莫非忘了,我当时是因何才中途投诚朝廷的?永安侯勾结戎狄外虏,甘愿称臣,意图谋国篡位,与戎狄瓜分我大庆天下。我温良虽不是个大侠大义之人,甚至于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然而,便是大是大非之前,却还是能辩得清楚的,女人,我毕竟是个中原人,是大庆朝的子民,你莫非连这一点都忘了,忘了……你还是个中原人。” 女人的眼色一眯,神色一凝,面上便是忽然闪过了几分青白之色。 温良忽然又软下了嗓子,竟是忽然说起一事,“庆历九年,大军随行进了汶谷,大军刚退戎狄十万大军,勉强算是有了一段休养生息的闲时,将军望进汶谷,却与弓枢,杨钊两位将军言道,大军在此候命,他随着几将轻骑去汶谷一查。” 温良道:“月后,白马坡上的小山头上多了一座新坟,清水县人氏县令端木固(字)之墓。” 温良不急不缓地说道,嗓子却是很柔,随着几分几近缅怀的怅然之意。 他嗤笑了一声,道:“将军当日里曾言道,端木易之女曾与他有过一画之恩,若非端木家的女儿买了他的画,才不至于在他少年落魄之时落了个不堪潦倒的地步,此恩来日他必想报。” “将军即使一生算无遗漏,是个天下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人物,只怕初时也不曾能料想得到,早日里他欲报之大恩的,天真良善的少女会在日后成为一个这般令人不齿的毒妇。勾结奸相,通敌叛国,意图谋杀亲夫,谋害一国天子,谋朝篡位,现下更欲远遁塞外,自甘向戎狄称臣。你莫非已经忘了,当年你父亲正是为奸相所害,才会落得当年一番的境地?忘了当日在端木姑娘你逃亡之时,是谁伸手向着你拉上了一把,免于你落得个被人欺辱的不堪境地?” 面上一副实在嫌恶至极的神色,鄙弃道:“我果真是最恶极了面皮子最是漂亮的女人,面上的一副臭皮囊,骨子里却是个如同蛇蝎一般的毒妇。你只当天下人都对不住了你,将军负了你?你又何曾想过你可曾对得起过天下人?对得起过我们将军?” 温良扯了一边嘲讽意味十足的嘴角,已从那牢房里的草席之上立了起来,振了两边的长袖,却是冷冷言道:“你且再回头看看,那牢房里外的可都是些何人?” 那相邻的几间牢房之中原本应是被迷药迷晕了的上百个牢中之人……此时竟都已经忽然立了起来,掀了披头散发的模样,为首的岂非不正是军营里的几个将军,张合,余晃二人更是首当其冲…… ——戎狄细作叶唯,通敌叛国之辈端木蓉,庆历十七年,七月,伏案。 傅宗书狼子野心,通敌叛国一事已有了定论,墙倒众人推,一众傅党无暇自顾,几近人人自危,傅党甚众,圣上倒也不是不知,若是当真一众连根拔起,只怕他这朝堂之上也该彻底清下大半,因而,明面上却只抄了几家势力极大的傅党,杀鸡以敬猴。然而,傅党势力众多,即使只肃清了十之一二的傅党,现下的朝堂之上也比寻常之时要冷清了很多,半月,皇城中的金銮殿上整整动荡了半月,才终于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通敌叛国毕竟是重罪,牵涉重大,即使有心放着有些人一马,有时候却还是不妨更心狠手辣一些,几家势力庞大的傅党的处置要狠,而至于一些细枝末节扯上了一两分关系的小官小吏倒不妨网开一面,该留情的时候绝不心狠,该狠辣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 三年一回的科举早已在朝下聚拢了一部分待用的人才,朝中的一些乱臣贼子一除,底下选拔上来的官员便顶上去,朝中不怕没有确实的人才可用。 诸多事宜尽皆都基本安置了妥当,底下几方的官员倒是不得不承认,圣上在这一方面确实做得很不错,该心狠的时候绝不留情,斩草务必除根,张弛收放有度,放了些小鱼小虾,逮着大头的鱼一刀子宰下去,够狠,便是随即在朝中顶上去的一部分官员想必也是早有过一番布置,料想应该是圣上亲下培育的一干近臣,这坐在金銮殿上的男人确实不是个能够轻易宰割的人物,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百万,这天下能坐稳这天底下万人之上的顶天的位子的又哪会真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隐忍,盘算,果决,该心狠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更懂得拉拢人心。天下为君者,圣上确实可以说是做得非常不错的一人了。 傅宗书勾结江湖九幽神君座下之人,与牙刅敌军狼狈为奸,意图推翻我朝统治,趁机举义叛乱,其狼子野心,众人皆知,为天下所不容,当诛。然,天子圣德,有令,傅宗书次日斩首示众,彻查傅府,收缴国库,其女及其府上丫鬟仆役贬为庶民,罪不及死。又有令,九幽神君与奸相狼狈为奸,意欲挑起朝中纷争,虽为江湖中人,其行危及朝野上下,下令讨伐,追缴九幽神君,一时之间,江湖诸人云集响应,诛杀九幽一派座下弟子余孽。 再言朝堂之上,朝中的势力一番大洗牌,另一方得益的却是以诸葛正我为代表的神捕司,李路李大人所代表的九王爷一派,九王爷告老之后,朝中多以李路为首,李路名为九王爷女婿,实则却算是九王爷门生,九王爷欣赏他的才华,待他如义子,待到九王爷退隐朝堂之外后,一干派首便也自然以其为首。 诸葛神侯的神捕司一再壮大,在刑部之外自形成了一股不可小窥的势力,名义上归为刑部之下的管辖,实则却已经隐隐自成了一派,圣上倒也足以乐见其成,两派势力相互制衡,倒也算是得了他的心意。 诸葛正我持着玉笏前来清和殿拜见的时候,圣上正在临摹着手上的一幅画,诸葛正我垂首退立在了一旁。 待到手上的笔尖勾出了最后一笔,皇帝将手中沾了墨的狼毫笔搁在了案上,却见案上一幅美人出浴图。 皇帝伸手抚着那美人出浴图的一角,嘴角一勾,却是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示意着诸葛正我瞧上一瞧那原画的落款处,道:“是不是不想着,一个如他这般正经的人竟也会着笔一幅美人出浴图?” 诸葛正我伸手掩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见了那落款处赫然印着一人的笔迹,清瘦潇洒,畅快随性却又不失其风韵,一枚红色的方形印章,——林子安。诸葛正我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确实。十分意外。” 皇帝又笑,道:“他这人瞧着正经严肃得紧,在有些方面原则却是难进分寸之地,然而,若在另一些方面,原则却往往会十分松散得很,若非触及到了十足分寸不得动的方正之地,行事却是肆意自由得很。” 皇帝道:“为士,他曾在街市上贩过字画,未免不是有些自降格调,却又只卖自己的画,十两银子一幅,分文不让,是傲骨。为官者,他不计较与各地商贩言语之间自降身份的周旋,官家自诩,官场声名,他却竟全然弃掷逦迤。” 伸手细细磨着那几案上的画卷的画纸,皇帝忽然又低低地笑道:“是不是觉得朕行事十分荒唐?” 荒唐?确实。放着后宫佳丽三千,粉黛千数尽皆不为所动,却偏偏对自己的臣子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岂非是十分的荒唐?这份心思确实极淡,甚至于有时候便是他自己也会疏忽的几分心思,心性里隐忍的天性使得他从不轻易在外表露自己的情感,太聪明的人即使瞧了出来,也绝不会轻轻松松地点出来。 诸葛正我确实是个聪明人,朝堂之上,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本就不多了,圣上便是说上一句话,他也能细细从中推敲出好几番的意味,聪明人自然不会去做一些不怎么聪明的事情,诸葛正我退在了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双官靴,似乎像是忽然对自己脚下的这双靴子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低头不语。 他是大庆朝的皇帝,从感情上于他而言却是十分不智的,然而,他却毕竟是一个皇帝,一个隐忍,尚且理智的帝王,他的理智时刻在向他念着,一个仕途尽毁的林子清,比之一个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推政行令,助他安平天下的近臣,后者的价值自然是远远高于前者。初时,在他自己看来,旁人的计较却自认是有些多余的。 即便是朕起了些不该有的荒唐心思又如何?朕又何曾当真感情用事,未曾顾全大局过?该用人的时候莫非朕还会徇私计较不成,你们这些朝臣,整天顾忌来顾忌去,莫非还信不了朕吗? 然而,时至今日……负在背后的手掌指尖却是一动,皇帝却是叹了一声,道:“林子清便当真现下已经……”、 诸葛神侯斟酌片刻,道:“顾沈两家的小子差办着,林大人的尸首已于昨日入土为安了。” “很好。”皇帝收起了手上的那幅画轴,道:“边疆派遣出的人手可是已经有了消息?” 诸葛神侯道:“边疆早有人手,是月前传了林大人的令安排下的布置,戎狄细作现下已经失手被擒,温将军帐下一干将士截了牙刅的粮草,退了了牙刅大军五万兵马,鲜于仇,冷呼儿二将被擒,傅中丞伏诛之后,牙刅断了我军动向的情报,又遭此大败,本是蠢蠢欲动的试探,却狠狠地将脑袋伸出来让我们砍了一刀,现下自然已经安分不少,差了使者派遣军中和谈,签订盟约,言谈赔款和解事宜,近十年内想必不会来犯,边疆战患已缓。” 皇帝又道:“人已经擒住了?” 诸葛神侯道:“蓉妃……已然伏诛。” “她既然这般欢喜在塞外的日子,传令下去,便不必押送回京了。边疆的战马负责照料的人手本就极少,拷上了手脚,便发配边疆去马棚照看牧马,开采矿山,终老塞外,终生不许踏入中原半步。”皇帝冷笑了一声,随手将手上的画轴向着诸葛神侯送了过去,道,“这画便送你了,如今人已经死了,画便成了绝笔,倒成了世上难得一见的一幅珍品画作。” 说罢,挥了两袖,便走出了那清和殿外。 ☆、95 两手缓缓推门而出,门外亮堂堂的阳光倾进了屋子里,晃在眼前,一时竟觉得有些晃眼。 楼外青山的一处山间小筑里,走出了一个一身青色儒袍的男子。 入目是满眼活泼可爱的一片葱郁的苍青色,掩在眼前的手掌五指虚张,指缝间泻下的一片暖洋洋的日光。 男人一手缓缓握拳收回负于身后,一手再虚握着置于唇边,清咳数声,眼底却是不由难得勾起了几分轻松愉悦的笑意。 一步十算,步步为营,且思且虑,终于是走到了……现下这一步。 入朝十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竟终究还是抵不过他现下身上干干净净的一介青衫布衣。名,利,权势,地位……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助一人勾勒了眼下这锦绣万千的江山,前赴疆场,抵御外敌,与善除恶,清肃朝堂,还了这天下如今这一片的太平盛世,尽管心生惫倦,却终究半分无悔。 待到天下既定,万事休罢…… 在朝堂里勾心斗角,万般算计的日子又哪比得上一介青衫布衣之士面辑着青山的日子要来得自在闲适? “宁可对上这天下人,也决不愿对上你一个林子清。” 他看上去像是个常年卧于病榻,几近足不出户的病公子,便是脸色也泛着一层不比寻常的苍白之色。然而想到当日里唐峥难得一脸正色地言道的一声真诚不过的肺腑之言。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两颊。 他看上去……莫不是当真像是个这般可怕的人物吗? 随后又一手虚握着,缓缓掩上了自己的唇角,唇角一勾,却是不由一声低低的轻笑声。 ——现下,倒是难得得了几分空闲…… 傅宗书勾结外敌,意图谋朝篡位,傅宗书一倒,其下一干党羽肃清的肃清,告老的告老,辞官的辞官,便是在朝堂中的势力,也被打压了大半,十之八九都落入了皇帝的掌握之中,估摸着再不过一年,朝堂之上便会形成一股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近臣势力。 而至于另一方得利的,却正要数诸葛神侯的神捕司。神捕司此番救驾有功,无情,铁手,追命四大总捕头更由圣上亲自追加封赏,眼看着都将是圣上面前深受器重的几大红人,皇帝有意培养年轻一辈的势力,拉拢更多近臣,神捕司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诸人竟倒也不知怎的合了圣上的眼缘,于神捕司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神捕司更由着诸葛神侯亲自游说,新增了一员大将,连云寨大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当家,连同其下连云寨九大寨主。戚少商于金銮殿上,持着逆水寒剑,一剑便生生逼退九幽座下百数弟子,虽看似出生草莽,倒却是个难得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与顾惜朝两厢联手,肃清了金銮殿上暴起谋逆的一干贼子,更设计一同端了一锅与傅宗书狼狈为jian的九幽神君的老窝。此一役,倒真正可以算得上是战绩斐然,是个不凡的人物。 诸葛正我瞧上了这人忠义两全的性子,智勇双全的才能,爱才之心又起,也不知使了怎般的心思,竟当真将这个本出生草莽之间的江湖英雄人物拢到了他门下的神捕司。 然而…… 这日里,诸葛神侯扯了神捕司的小厮,捋着几下花白的长长的胡须,道:“戚少商何在?” 那小厮支吾着不曾应下,倒是那连云寨的原三大当家赛诸葛阮明正应了一声,道:“将军府。” 阮明正沉吟道:“林将军辞世,再过几日,便是落棺下葬之时,顾惜朝为林大人门下弟子,向来视林大人为长兄,林大人此番辞世,对于顾惜朝的打击想必不小,因而……” 诸葛正我揪了几把自己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摆摆手,又随口应了几声“知了”。 神捕司与将军府一脉的人关系尽管虽然确实不错,但如戚少商这般三两番的向着将军府,顾家小子的顾府上时不时窜个门,这事未免也多有些说不过去了。诸葛正我念着回头莫不是最好于戚少商再提点一下,心下却不由叹了一声,早年间江湖上尚在传闻着顾惜朝火烧连云寨,千里追杀戚少商,戚少商誓杀顾惜朝,只道两人该是如何不死不休的一番局面,却不料,这几日一见,两人私下里的私交倒竟像是十分不错。 戚少商寻到将军府的时候,却见到顾惜朝立在了那已蒙上大片白绸的灵堂里,一手端着一香炉,一手慢慢地磨着那香炉的炉壁,见了戚少商,顾惜朝便将手上那香炉随手揣入了怀中,一手伸着两指顺着一缕从耳边垂下的微卷的鬓发缓缓捋下。 顾惜朝倒是喃喃地道了一声:“这世上能入炉的并不是只有青萝叶,还有……青萝花。” 顾惜朝撩了一边的前襟就着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闲闲地举了面前一盅茶水向着戚少商示意几分,顾惜朝的面皮子白皙,更是一副生得俊秀儒雅的容貌,偏就那勾起的嘴边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无端让人觉得一股子从骨子里泛起的寒意。 戚少商心下尚不知那青萝花亦或是青萝叶又是何物,却见那厢顾惜朝笑罢之后,面色却像是有些缓了缓,随后又伸手揉了揉自己原本拧得十分厉害的眉间,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眉间方才隐约的愁色也淡下几分。 而顾惜朝那厢却已经又莫名地继续说起了另一件事,“老师曾言,六年前,他在江南一带寻得了一间去处,旧友遭逢大难,仅余一独子,便将当时未曾足月的那孩儿托到了当地一处农舍收养,算算时日,现下也该是五六岁的年纪了,若日后,他待有不测,便会交托于人代为照料,现下,却至今不曾有过消息。” “少有人知道,老师与那四川唐家的堡主唐峥实则素来算是有几分不浅的交情,沈谭言道,年前,那唐家堡的堡主还曾到过将军府上叙过旧。那一线青萝香,半钱无根花的混毒,正是唐家堡的堡主唐峥研制出的一门奇毒。” 顾惜朝难得絮絮地同戚少商说起了话来,顾惜朝一面说着,戚少商便仔细地侧耳听着。这近半年来,戚少商在外亡命,顾惜朝发狠似的在这人身后追着跑,誓要杀了他戚少商,月前还是一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顾惜朝为人素来狠辣无情,他既已经定了千里追杀戚少商,若是年前戚少商当真有半分失策不当,只怕今日里也不会出现在神侯府,须知顾惜朝行事向来不怎么顾忌情分。 而现下两人这般安安稳稳地共处一室一个说着一个便听着的一副场景,倒是真正少见。 顾惜朝又说了一阵,随后饮了一口茶,像是自嘲一声,道:“我又与你这呆子说了这些做什么?” 戚少商笑了笑,却道:“你向来最得那林大人的青眼,又素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物,想必林大人的心思旁人也少有人能比你揣测得更明白。” 顿了顿,戚少商又迟疑着说道:“若是未死,日后总会还有相见之日的。” 几日之前,蓉妃大葬之日,却也正是林将军收殓入棺之日,闻之,天下忪然,长安城中晚上的街市歇了整整十日,送棺的队伍后随着近半个长安城披着麻衣的百姓,远远的一眼瞧上去,那情形竟似十分壮阔。 蓉贵妃的身份便是再如何尊贵,即使是圣上最为宠爱的一位贵妃,也不过是皇帝很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一个女人又如何能和一个一辈子为了整个江山社稷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千古将相相提并论? 因而,待到了蓉妃大葬之日,几近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披上了麻布戴孝,祭着的却是将军府林将军的牌位,反倒是这位据说已经辞世的皇上的宠妃的丧事,已鲜有人相提了。 顾惜朝坚持林将军在今日办了丧礼,堂而皇之的驳了这位新丧的贵妃的面子,然而,圣上却既已经半闭上一只眼,朝中诸臣便也就更为随意了。圣上原定是要亲自为林子清办上一回葬礼的,却被沈谭驳了回去,沈谭言道老师向来喜欢清静,那丧事想必也不愿太过铺张,请示了圣上说不如让顾惜朝和他两个其下门生为老师办了丧事,也算尽上一份心意,圣上其后便就允了。 入土之前,开过一回棺,诸葛正我,李路,穆子俞,顾惜朝,沈谭,神捕司四大总捕头各上前敬了一炷香,随着战事稍平后远从边疆赶赴而来的张合余晃二人也各敬了一炷香,余晃随后又敬了两柱香,是杨钊和弓枢两位将军嘱下的。敬了香之后,随后又合棺,再入葬。 穆尚书敬上了一炷香,道:“我倒是现下还心惦记着这小子日后于我敬上的一杯喜酒……”随后又怔然喃喃道了一声,“本应是你这小子待我百年之期一过,了结了身后之事后,与我敬上这一炷香的,现下竟是我早早与你敬上了这柱香。” 诸葛正我叹了一声,道:“子安现下虽已经尽管身陨,这天下却终究还多得是记着他的人的。”顿了顿,随后又道,“人生于俯仰一世,若能为天下所谨记,这一世,只怕也该是值当的。然而,这般的人物……百年间,只怕也就仅见了林子安一人。” 张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像是笑笑,随后便怔然道:“老子日后死了的时候,若是有这里十分之一的人为我送葬,这辈子也就算是值了。” 余晃道:“你笑着的时候可比哭着的时候还要难看许多。” 张合随口又回了一句,道:“不比你小子越发哭丧,如丧丧皮一般的臭脸皮子。” 余晃叹了一声,道:“……如丧考妣。” 余晃在坟前双手抱拳行了一回军中的礼数,林将军既当过文臣,也担过武将的担子,然而,若及军中,于军中诸将而言,他却终究还是年前那个不过一介布衣,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 只听得余晃缓缓言道: “四月,率军一万,追击牙刅五万残兵,及漓州,敌军大溃,斩杀四万,生擒五千,纵五千,我军,伤兵一千,亡,三百五十七人。外敌已退,边疆已定,天下战乱之患已平。” “……” 将军府中,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9节 顾惜朝落了手上的茶盏,低低地笑了一声,掀了一边的眼皮子,却是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错。” ——日后总会有相见之日的。 ——恭喜玩家完成终极任务[肃清朝堂]。 ——获得顶级声望称号:千古将相。 ——即将获得随机终极奖励……321…… ——恭喜玩家获得获得物品奖励回转丹10,恭喜玩家已消除"无根花"晕眩debuff状态,判定“青萝花”药性无害,体质提升即将提升中…… ——恭喜玩家获得永久buff加持状态(体质+2) ——检测该玩家已完成终极任务,玩家已脱离最高游戏环境“朝堂”,提示,系统即将关闭,是否确认完全卸载该系统? ——是。 ——系统即将卸载中,1……8……属性点已融合不可剥离……27……35……技能点已融合不可剥离……58……卸载“训练场”,主动buff技能卸载中,保留物品“回转丹10”……79……系统面板卸载中……100……提示,系统已成功卸载! ——系统即将下线,3,2,1……提示,系统已下线。 …… “你门下那顾姓的门生只怕是个实在聪明的人物,再由着你的性子,只怕日后终会推断出一二的。”唐峥抬了抬眼皮子,却是拖着绵长的调子缓缓言道,“此外,你将这小儿从我这唐家堡里带了出去,怎不将那半死不死的活死人也一同带上?” “你早已在七八年前便早已料到那江家的小子日后该有一劫,故而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唐峥又道:“只怕你便是存心要与那顾姓的小子留下些线索的,将这天下人都鼓弄在手掌之间,天下人现下都只当你已经是个真正的死人了。” 随后又嗤笑道:“那江家的小子刀实在是窝囊得很,那移花宫的女人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他,到头来,我却是第一次听闻有哪个男人会被女人,尤其是对自己喜欢得死心塌地的女人,迫得这般田地?倒也实在是少见的很。” “我便是宁可对上了这天下人,也是断不愿与你为敌的,便是阎王爷底下的十万恶鬼,也比不上你这人的一颗聪明的可怕的脑袋要来的可怖。” “……” 这一日里, 巫江岸, 斜风,细雨,绿蓑衣。 一眼望去,茫茫的巫江面上腾起了一层朦朦的水雾,绵绵的细雨若有似无地倒似一层笼在了这片天地之间的朦胧隐绰的轻纱,江面上荡着一叶轻舟。 见一披着一身蓑衣的青衣男人,手握着一根竹制的青色鱼竿,带着一顶斗笠,压得很低,隐约只能见着一个好看的微微内嵌的下巴,拉扯得十分平直却莫名显出了几分柔和的嘴角。 那青衣的男人闭目靠在了那船上,目似微瞑。 身临巫江,轻舟,斜风,细雨,水雾,在临江持杆垂钓的青衣人,披着一身蓑衣,衣袂随斜风而翩翩,单只一眼瞧上去,身姿更是清俊非凡,意态似是颇为的闲适,那般的一幅境况,远远的看去,只觉得美好得像一幅在面前缓缓展开的山水画卷,悠远而又可爱。 “若像你这般钓鱼,只怕到了晚上我们也逮不住一条鱼吃。”那青衣的男人的身旁坐着一个垂髫小儿,瞧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左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顺着脸颊划至了下巴,无端损了几分的秀气,然而,小小年纪,五官之间便已经透出了一股子难掩的非凡的秀气,那小子的眼珠子在滴溜溜的打转着,瞧上去更是灵动,随着几分的狡色。 “哈,下雨了。”那孩童嘻嘻的笑着,也坐在那一叶扁舟上,晃着小腿肚子,伸手去接天上绵绵落下的一线细雨。 男人伸手一勾,随手便将垂在那小儿脑后的斗笠扣回了在那小儿的头上,沉吟片刻后,道:“那晚上便不吃鱼了。” 那忽然扣上的斗笠对于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而言显然有些过大了,那小儿伸手扶着头上的那顶斗笠,扶了好一阵,才将那竹制的斗笠在自己的头顶上捣鼓着摆正。 那小儿便嘻嘻地拍手叫道:“那就不吃鱼了,你瞧,我的名字叫小鱼儿,它们是江里的鲤鱼儿,若叫我日日残害我的同类,将它们吞食入腹,我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那小孩转了转眼珠子,仰着脸去又瞧身旁那一身青衣的男人。 男人近来已经极少束冠,散下的一袭如瀑的长发随意以一青色发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未束住两边的两缕鬓发,便随意地在俩边垂下,从一旁看去,隐约掩去了那人半边俊秀好看的面目。 男人抿着双唇,唇角的弧度拉扯的十分平直,然而那两边垂下的几缕鬓发却似柔和了几分那原本言笑不苟的面容。 那人的面色虽然苍白,五官倒是确实好看,却远不止于一笔一划刻画而来的极致的精巧,只能说是清俊,然而,眉间一股清俊儒雅之气融合着那亦是清俊的五官,竟是兀的显出一种让人一眼瞧上去极为惊艳的,说不出的好看。 那小儿眨了眨眼,便道:“镇子上王婶子酿着的杏花酒似乎倒是极为不错。” 男人抿了抿唇,伸手曲指点了点那小儿的眉心,道:“你半分也不像你的父亲。” 那小儿张口问道:“你道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男人便道:“想来不是个油腔滑调的小子,也不会是个酒鬼。” 那小儿又道:“哈,那他岂非过得比我这黄毛小子几年的日子还要更无趣些?” 男人思索片刻,随后竟是十分自然地应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 那男人道:“是个与我一般无趣的男人。” 回头又去仔细瞧着自己手里的鱼竿,连着鱼竿垂到江面的细线,江面上的一点浮标,那小儿说他的鱼竿钓不上鱼,倒不是在说瞎话,他的鱼钩上没有饵,没有饵的鱼钩又怎会有鱼上钩。这便是六七岁的小儿都能懂的浅显得很的道理。 近来的日子实在是悠闲自在得很,这日里得了空,便想着要去钓一回鱼,然而,一直到那叶扁舟撑着离了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竟然难得疏忽糊涂地忘了备上鱼饵。但所幸,他倒也不是当真想尝尝江中鲤鱼的鲜味,多少只是想得一些江中垂钓的乐趣罢了,便就这般放着鱼竿钓上了一回没有鱼饵的鱼。 他道:“有时候,钓鱼也并不全是为了要吃鱼。” 那垂髫小儿晃着小腿肚子,一撇嘴,道:“钓鱼不是为了吃鱼,莫非还是到这江上来吹着凉风的,也只有你们这些酸朽木讷得很的读书人才有的一番闲情雅致。” 他却只悠悠然地说道:“别有一番滋味。” 临近酉时,晚霞几欲散尽的时候,绵绵的细雨也早已经歇了,随着那小儿一同回去了镇子上,顺路便去先前寄卖字画的书画店里取了这月来换来的字画钱,收入也足有五六两银子,手头还算宽裕,便去最近的客栈里用黄油纸包上一只烧鸡带回了杏花村。 杏花村原先并不叫杏花村,杏花村里的杏花酒最是有名,村里人家家都种上了杏花树,久而久之,这村子便成了真正的杏花村。 村子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年纪瞧上去似乎不大,却已是个饱学之士,瞧着五官,也是个清俊不凡的儒生,实在生得好看得紧,面色苍白,似是显出了几分病态,身子骨似乎瞧着有些单薄,虽是一副言笑不苟的模样,性子却是温和。 年轻的教书先生瞧着不过刚过而立的年纪,身旁伴着一不过六七岁的小儿。 说来也怪, 先生姓林,林子安,字子清。 村里人大多都只称作先生。 先生的儿子却姓江,名字也怪,叫江小鱼。 村子里设了一处新的私塾,每三日里有两日都能在私塾里瞧见先生的影子,先生在前面说故事,底下十几来个六七岁的孩童便在下面端端正正地坐着,若是换了一个山羊胡子一般的先生在上面絮絮的说着,只怕下面的孩童多半都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现下听着先生说话,却只觉得先生说话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好听,讲的故事更说有趣动听得很。 先生的故事常常随口便能说上几段,说到了《四书》里的敬师长,尊孝道,随口便又扯上了几段王祥卧冰求鲤的小段子。回头又扯呼到了三国,便开始扯起了赤壁,官渡,夷陵之战,又说道了曹操,刘备,孙权几人该是何等的人物,扯呼到了最后,便是先生也不知自己又扯到了什么地方…… 村头的垂髫小儿正绕着一棵看上去年岁不小的杏花树嘻嘻地打闹着,远远地见到村中阡陌交通,连着几亩的田地,村头隐约瞧见了一一身青衣的男子慢慢悠悠地晃了回来,一手提着一只酒坛子和一包烧鸡,一手牵着一不过六七岁的孩童。 ——先生回来了。 ——先生从从镇子上回来了。 村头几个正在嬉戏打闹的孩童哗啦一下子便忽然散了个干净,随后一边咋咋呼呼地向着家里跑,一边高高兴兴地唤了几声, ——先生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林子清,字子安 林子安,字子清 …… 看!改名了! ☆、96 “日后待这小子长大了,你准备与他如何说起?这小子的父母皆为移花宫的那两个婆娘所害,燕南天将这小儿托付于我的时候,也曾言道,这小子的身上身负血海深仇。若随着你,论起兵书谋略,文采风流,天下人的确少有人能及得上你之一二,但若论起内外心法武功路数……你莫不是想让这小子成了与你一般的一个白面书生?那倒是可惜了这小子一身习武的好筋骨。” “既是玉郎江枫的儿子,移花宫的那两个婆娘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的江玉郎的儿子,这到手的可又是一个不得了的大麻烦。”唐峥把玩着手上那杯满上的酒盏,却是懒洋洋地说道,随后,两眼一闪,又啧啧地叹了几声。 七年前,江枫夫妇为移花宫两位宫主所迫,双双赴死,仅余下一子,托于江枫挚友燕南天,天下第一神剑代为抚养,其间,燕南天又为女干人所害,迫于移花宫追杀,身负重伤,几欲身死,后至四川唐门堡,为堡主唐峥所救,江枫之子托于一农舍寄养,燕南天便居于堡中,成了堡中一半死不死的活死药人。 唐峥虽不识燕南天,却知燕南天乃是江枫挚友,燕南天随了林将军的嘱托,前来唐家堡寻求援手,燕南天既为天下第一神剑,性子自然是极傲,想必若非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定不会前来唐家堡求助的。 彼时的林大将军远在塞外,那简扎却是先前早已写下的,原是这人早已料到了江枫日后定会有此一劫,竟已经全然布置了周全,思虑之缜密确非常人能及。 唐峥年前因着他亲传弟子涉案一事欠下了林子清一个不小的人情,燕南天为江峰挚友,江枫又算是那林家小子好友,燕南天怀中小儿更是江枫之子,林子清更是另有嘱托,此事他却定然不能做事不理的。 唐家堡位于蜀中山地,四下又布有奇门迷阵,更有蛇蝎毒虫出没,唐家堡在一方山地自成一村落,断了与外界的关联,外人却是难窥得唐家堡之一二,消息传到唐家堡,大多也就都断了。其后,又有传言,燕南天在瀛洲曾有出没,据说现下里已经出海去了海外的恶人谷,自此之后,便再也没了半分消息,旁人倒是半分不曾注意到燕南天一路西行原还经了一处唐家堡。 …… 江小鱼第一眼见到林子清的时候,是他被带到唐家堡习武的第三个年头。 江小鱼自小被托于一户农户代为照顾,那户农家本就有一子,待他到底不如亲子,唐家堡每月里会托于那农舍几两银子供着他日常的日支,一直三岁的时候,他被带到了唐家堡,唐峥道了一句“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日后他便同唐家堡的小子们一同习起武来。早年间,他还只是个不过三岁的小奶娃子,便在一群六七岁的孩童里面哼哼哈哈的比划着手脚,那模样瞧着竟是十分逗趣。然而待到他长到六岁的时候,同龄人中却已经少有人能制住这皮崽子了。 唐家堡的孩子向来放养着,故而性子也是最野,江小鱼又是个没有父母管教的,性子更是最野,唐峥带着他来了唐家堡,却并不怎么照料管教孩子,久之,便养成了这小子闹事不怕天大的皮猴子性子。 江小鱼由着人牵着走向主厅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正坐在唐峥对面的青衣男子。 唐家堡人大多习惯束着一身黑衣,墨黑色是暗处最好的掩护,唐门最善使毒,暗器机簧之流,行于暗处,黑色自然合该是唐门人最喜之色,江小鱼向来只见人穿着黑色的劲装,因而,初时相见,他便只记得了那如同画上的水墨一般云淡风轻的浅青色。 唐峥板着一张黑得近乎可怖的脸庞,一扫面前棋盘上黑白的棋局,却道了一句,“你要寻的人现下我已经差人于你带了过来。” 那青衣人夹着一枚棋子正待要落子,见唐峥索性扫了面前的一局棋,手上一顿,随后便听得一声不愠不火的,清冷的声音,“你近来耍着无赖的性子倒是见长了不少。” 唐峥哼了两声,便翘起了一只腿,在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道:“你莫不是一早就已知道了,我棋品向来都是做不得数的。” 走得近了些,隐约瞧见那青衣人耳边闲闲垂下的一缕鬓发,又见那人的背脊挺得笔直,身形略显消瘦,再待到那人转过脸来,见其面色苍白,显了几分病态,然而,凤目,薄唇,瞧着竟是说不出的一番姿容清俊的模样。 那一身青衣的男人似乎一抬手一举措之间,都见了一种说不出的极为雅致的韵味。 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个少年,合该是已过而立的年岁,五官却仍是俊得很,已过经年,却似乎也不曾在这人的面上刻划出半分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沉静如渊,清冷的眸子里映出的几分不该是青年人的通透。 唐峥挥了挥手,嗤笑了一声,便道:“这小子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你若有意,最好带着这麻烦走得远远的,日后也莫要来寻我唐家堡的麻烦了才是。” 江小鱼自小早慧,虽不是个能一目十行强记博闻的小子,打小却是记事的。唐峥自小也不欺瞒于他,告之他父母原是为妖妇所害,血仇未报。江小鱼对前路尽管仍是惘然,却也识得几分常伦之道,只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早日里他亦与自个儿说道,日后那父母的血仇他必然亲手血刃,今儿个又见了那书生,特意嘱了自己前来,心下揣测,想必与他那素未蒙面的父母脱不得几分干系。 果真,唐峥见了江小鱼,伸手指了他面前那青衣的儒生,只道:“此人原是你父旧友,早年间,便是此人托了人将你送来我这庄子里的,现下你便就随他去吧。” 那书生缓了调子,柔了几分面上的神色,道:“你若当真不愿随我离去,亦可作罢。此事本当随你意愿。” 江小鱼将着手心里攥着开始冒汗的两手背至身后,道:“唐峥道你原是我父旧友,又道我父母为妖妇所害,此仇若不能报之,如何能为人子?我瞧你是个书生模样,莫非也能教我百般武艺,日后助我血刃了害我父母的仇人吗?” 那书生道:“父母血仇,本该由你亲手血刃仇人,了结两家仇怨,本是应当。” 那书生倒是不当意地抿唇笑了,问道:“我虽不是个习武之人,却也识得几个能在习武之道上指点你一二之人。况且,习武本是瞧着个人的本事,若有名师在旁指点一二自是不错,若无名师在旁莫非便是一事无成了?” 江小鱼心下道了句,书生便当真是书生,说话实在是厉害,听着倒是颇有几分的道理。 那书生沉吟片刻,随后又问道:“唐家的流毒暗箭之术,你可曾习之一二?” 江小鱼道:“流毒暗箭之术,不过习之一二足矣,能以此道伤人固然可行,却终究不是君子之道,非我专攻之技。”顿了顿,又道,“自然,若是日后有人犯我,那暗箭我却还是要放的,毒也是要下的,伤人足矣,却不欲致命。若要杀人,需还得正大光明地来得爽快。” 那书生叹了一声,道:“汝父地下有知,若知其有子如此,想必也定会十分欢喜的。” 江小鱼心下思量了几分,他本不愿再深究那流毒暗箭的本事,留于这唐家堡中现下已是无用,他已知了丹田吐息疗养内力的法子,日后待得自己勤加练习,不加懈怠,基本的本事总还是有的,便是日后随着那书生四下闯荡,若能寻得名师,再计较拳脚上的功夫也就是了,尚且,他也本有意随着那书生一路探听些他父母生前之事,故而,沉吟片刻后,江小鱼也便就应下了,道了一声, “我随你出唐门。” 两日之后,江小鱼简易收拾了自己住处的一些细软,便随着林子清离了唐门。 而现下忆起来,着已是两三月前的旧事了。 江小鱼随着林子清在这海边的小渔村里也已住下了几十个日头。 …… 这一日, 江小鱼蹲坐在了竹屋的门槛上,远远地便瞧见一蓝衫的公子缓缓向着此间走来,江小鱼瞧着此人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十分悠闲自在,然而,不过眨眼之间,只觉得那人影似是越来越大,不过数息之间,好似已掠过了数十丈的距离,江小鱼瞧着面色不觉一喜。 那蓝衫的公子本欲伸手揉了面前那半大少年的发髻,奈何一手拎着一串草绳结着的两条鲤鱼,一手提着一坛子不曾揭开封的好酒,便只好作罢,却只笑着唤了一声,“乖徒儿,你爹爹现下可在这屋里?” 自离了唐家堡之后,江小鱼便一直与林子清父子相称。闲时有一日,楚留香来此间看望好友,见了江小鱼,只道是个习武的好筋骨,又心喜这小儿精怪的性子,便念着要收了这小儿做徒弟。 江小鱼接过了那人手上的鲤鱼,嘻嘻笑道:“师父每回倒是赶得巧,正是午时,爹爹现下正在庖厨里忙着这日里的午膳呢。” 楚留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却是不语。 楚留香随着江小鱼进屋,见那方木桌上早已摆下了三副碗筷,另有两三碟小菜,小葱拌豆腐,清炒笋尖,青菜萝卜,楚留香见了桌上的几样小菜,不觉苦笑道:“倒是亏得这回我带了这两条新鲜的鲤鱼,于我这般的人,这般和尚过的日子我只怕是一餐也过不得的,嘴里还不迟早淡出个鸟来。” 与屋子里踱了几步,便转去了庖厨,这屋子本就不大,只是屋子里的摆设桌椅扰了视线,绕了两三个转,才转去了庖厨。 楚留香心道,早些年的时候,见惯了此人束着玉冠的模样,倒是此人现下散下了发髻的一副模样却是少见。 林家的儿郎本就生得十分俊秀好看,那发髻倒也不是全然散着的,在发尾处有一头绳拢住两边的青丝系住,两鬓的青丝倒有些松松垮垮,稍掩住了几分的眉目,此番发髻不整,不羁的模样,看似倒是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气度,竟是愈发衬得此人面如冠玉,身姿非比寻常的清俊了。 又见此人此番垂着眉目,持着刀子仔细的切着笋丁的模样,竟是实在说不出的好看,今日也不知怎的,倒是瞧着瞧着竟是有些呆了。 楚留香笑道:“我若与旁人说道,朝廷上震慑了群官,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林大将军,林参政,在庖厨上也颇有一番用武之地,只怕都当我是个胡说的浑人了。” 见了庖厨里又下了一锅的笋丁萝卜汤,楚留香不由苦笑道:“你这人便是自个儿喜好素食,总不好叫小鱼儿餐餐都啃着青菜萝卜,不沾荤腥吧,七八岁的小子可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前些日子我便是上你这儿蹭了几桌的饭菜,亦是顿顿素食,叫我也做了回餐餐啃着青菜的白兔子。” 林子清闻言却是笑道:“小子日日在竹林里捉了麻雀烤来吃,上回子更逮了只狍子,荤食怕是半点不缺,待回家陪着我吃了几顿素的才好。” 楚留香见了那一身青衣的儒生难得温温和和地在旁笑着,自打这人诈死从朝廷这趟子浑水里搅和出来之后,便觉得此人好似整个人都松下了不少,平素言笑不苟的冷冽的性子也变了几分,倒是似这般温温和和地笑着的模样好似见得也频繁了不少。 想必这般青衫布衣的自在日子才是这人最为享受的一种生活吧。 往日里在边疆调兵遣将,征讨外族,在金銮殿上舌辩群臣,弄权翻云的日子又哪得这般的轻松自在,往日里端是往这人身上压着的是天下的黎明苍生,皇恩浩荡,由不得他半分的推托,倒是现下,天下已定,朝中清明,百姓和乐,他已可自在的退隐于那朝堂之上,岂非妙哉? 便是这人往日里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近月来都好似强健了许多。蓉蓉倒曾言道,莫不是当日里青萝叶的分量多参了些许,混合了些许药性,误打误撞调理了这人的身子,端是神奇古怪得很。只待日后好好休养,便道是要除去那病根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楚留香本提了两条结着草绳的鲤鱼过来,只道那鲤鱼汤鲜美滋补,小孩本就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大人又还在调理着先前叫他自己给累坏的身子骨,也正好与这两人进进补。 林子清沉吟片刻,也想将这鲤鱼杀了,除了鱼鳞和内脏来熬汤喝,楚留香道了一声,我且来帮忙。只是……楚香帅素来不是个喜进庖厨之人,莫说平日里叫着宋甜儿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便是家底也是殷实,时常去了酒楼吃吃喝喝,也唯有在野外的时候偶尔会动手烤上几只兔子,庖厨之道只怕能知半分也是极好的了。 再言之,那竹屋里的庖厨本就不大,两个男子挤在了那庖厨里实在不甚方便,林子清叫人碰了额头,不由颇有些无奈得伸手揉了额角,方才只好好笑道:“小鱼儿近来念你倒是念得慌,不如你现下便就去与他说上几句话吧。” 楚留香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只道了一声“好”,便去院子里寻了江小鱼儿。 …… 萝卜青菜宴里这会子算是终于见了一回荤腥,一顿好吃好喝的吃完,楚留香先前与江小鱼授了一招长虹贯日的剑招,江小鱼得了招数,现下在院子里已经颇有兴致地有模有样地拿着树枝练了起来,倒是楚留香与林子清两人在竹屋里一边吃着酒一边聊了起来。 前些日子,楚留香知了林子清未死,倒确实无事来此间蹭过几回饭桌,倒是此次,却是当真有事要来寻他的。 见着林子清侧耳听了,楚留香方才言道:“第一届武林大会已决意要于下月月初于华山峰顶召开了。” 武盟之事,先前倒是也有过几次小打小闹,然而,积极响应的门派毕竟不多,所以算不得多少正式,倒是此次,少林的慧远大师也坚持赞成召开武林大会,华山派,青云派,武当派故而亦随之响应。既是由江湖上声名极大的几大门派主持的武林大会,各方小门小派一时间哪还有不应的,故而,此次的武林大会大抵才算得上是全江湖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届武林大会。 说来,武盟之事倒还是林子清尚在当朝为官之时一手促使的,武盟的设立或许初时影响并不深远,然而,朝廷放权借着武盟让江湖自行论处赏罚,何尝又不是武林得以真正从朝廷的制衡之中脱身的一个大好机会呢,与武林和江湖来说,都是件大有裨益的幸事。 如今,武盟初立,楚留香与月前应了邀,心下倒是留了个心眼,此事既是林子清一手促成的,想必与这第一届武林大会多少也有些兴趣,故而倒是试着与林子清一说。 闻之,林子清果真敛下了眉目仔细考量了起来。 楚留香道:“此事你也莫要太过在意,慧远大师在江湖上的声名极好,此次武林大会既是由慧远大师亲自主持召开的,江湖上会不卖大师这个面子的只怕不多,更莫要说那华山派,武当派,青云派哪个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有这些个大门派坐镇,胆敢闹事的只怕当真不多。我与你说起此事,不过是想寻着你同我一道去武盟轻轻松松地走上一走,瞧上一瞧也就罢了,莫要想得太多。” 林子清闻言怔了片刻,微哂了几分,却道:“你说得有理,是我有些魔障了。” 楚留香笑道:“你莫忘了,你现下早已不是那个朝堂之上的林大官人了,凡事不必思虑太多,劳形伤神,可莫要犯了旧疾。” …… 楚留香道:“可愿同去?” 林子清不由笑道:“我似又欠下你一个不小的人情。” 沉吟片刻,却是又整了整面色,道了句,“多番救命之恩,只怕是没齿难忘,恐已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我之时……” 楚留香却是难得玩笑道:“若是日后也用不着了,倒是不如子清你也就委屈委屈,于我以身相许了可好?” 林子清:“……”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自是与你开玩笑的。只是我自将子清你当了我朋友,此话我却是十分不爱听的,日后你也莫要再说了才好。” 林子清:“……” ☆、97 华山山脚有一处小镇,因傍着华山之南而立,得名南华镇。 镇上有一处酒楼,名曰焕日楼。 月前,江湖上传闻江湖首届武林大会将于下月前在华山,少林慧远大师,华山,衡山,青云,武当派掌门届时必将聚首华山,邀众江湖英豪以往,其一,便是要成立武盟,其二,届时,将于武林大会之上推选首届武林盟主。因此盛事,近月来,南临华山的南华镇上势必比寻常热闹了七八分,集市上往来的也多是些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人士,便是来往的商贩一时间也热闹了许多。 见那集市上有一小孩儿在一小商贩前颇有兴致地把玩着一青色的玉葫芦,那小孩儿左脸上有一道长疤,却倒也不显可怖,那道长疤从小孩的眼角顺着脸颊划到了下巴,颜色倒是浅些,像是伤了有些年头,那小孩摸着皱了的鼻子便笑,脸上既是划了疤,却竟也看似生得好一副玉雪可爱的相貌,半长的头发只随意在身后打了个结,小小年纪看着倒也是爽利得很。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0节 那小贩见了那小孩的模样,瞧着小孩脸上的疤,只道是天下怎会有这般恶毒之人,几年前,那小孩也不过一稚童,甚至于尚是一正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怎生这般狠心的对着一小孩儿下得去手,真正是可惜了那小孩天生的一副好相貌。 随后又见一白皙的手掌打那小孩儿的身后伸出,指节修长,修着整整齐齐的指甲,“这玉葫芦瞧着倒确实讨喜得很,可是瞧上了?”听得了一阵清雅的不食烟火气的男声不急不缓地由那小孩身后传来。 那小孩摊开了手,那手便径自从那小孩儿手上取了过来,来回瞧上几眼,这玉倒是值不得几个大钱,却胜在造型别致讨巧,碧绿色的半透明的小葫芦,配着大红色的红绳,窜上打了个活结。 那商贩抬眼小心的往那小孩身后一瞧,见一容貌十分清俊好看的儒生立在那小孩的身后,抿着唇,瞧着面目似有些肃然,然,不多时,便稍稍缓了面色,与那商贩问道:“几贯钱?” 那商贩愣了愣神,随后便很快的回过了神来,笑眯眯地道了一声,“公子,不过一两纹银。” 小商贩的眼力劲儿倒是不错,那青衣的儒生腰间虽不曾有佩着的玉饰,只穿着一身的长袍,粗布麻衣,倒是那周身一股子气质却实在不像是个寻常人家。 那儒生伸手往怀里掏了掏,面色随即却是不由一愣,原本揣在怀里的钱袋子此刻竟是忽然不见了踪影,回头瞧了瞧那小孩,沉吟片刻,却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迟疑着说道:“出门之时太过仓促,未带纹银,不若店家你来瞧瞧我这把扇子,可抵了你那玉葫芦?” 小商贩闻言却不觉一愣,只狐疑地瞧上那儒生一眼,然而到底回头又想到,不过一两纹银的玉葫芦,也不至于招上人,因而正待要接过那儒生手上的扇子瞧上一瞧,也好估个价,却正在此时,已先有一手越过那商贩取了那把扇子。 “你那扇子我瞧着挺好,与了人倒是可惜。”却是那青衣的儒生身旁不知何时竟又立了个蓝衫的公子,勾了唇便笑,端是一副天生的风流模样,向着身旁那儒生眨了眨眼,竟颇有几分顽色。 说罢,便向着那小贩递上十两纹银,随后又向着那小摊子扫上两眼,取过一块刻着几片镂空的青竹叶状的玉佩,道了一声,“银两可是够了?” 那小贩忙点头道:“够了够了,还多了好些呢。” 那蓝衫的公子闻言伸手一摸鼻子,笑道:“余下的银两便不必再予我了。” 回头又与那儒生说道:“你那扇子,便当是抵我了可好?” 那儒生未及言说,身前的那小孩儿却已经接过了话茬子,摇着头道:“不好!不好!”只听得那小孩撇了撇嘴,只道,“我爹爹的扇子又何止十两纹银?只花了十两纹银,便想换了我爹爹的扇子,师傅你岂非实在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怎料,那蓝衫的公子略一沉吟,却道了一声,“你说得不错。”随后又笑,“不若你与你爹爹这几日里在外游玩的银子都由我垫上,便当是抵了那扇子的银两可好?” 那小孩忽然住了嘴,却只抬头眯着眼笑嘻嘻得瞧着身旁的那儒生,听得那儒生不急不缓地说道:“为何不是你将这扇子先送还于我,回头我再予了你那十两纹银,岂非更是方便?” “不好不好。”那蓝衫的公子随即也摇头道,“送出手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 焕日楼里近来的生意倒确实是不错,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楼里一时间来了许多江湖人士,生意倒是红火了不少,可来店里的可不都是些江湖人士,一言不合便就要打要杀的,折坏了楼里好些的桌椅,却少有赔了银两的,这生意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怕是店家自个儿也有些捉摸不准了。 店里的小二端着几碟卖相精致的小菜进了一处雅间,好声好气地道了声:“客官,你的菜齐了。” 那雅间里坐着两个男子,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一副好相貌,只见那青衣的身似青竹,端是一方的清俊儒雅,温润如玉,而另一蓝衫的公子亦是眉目俊朗,却如月下翩然而来的君子,双眼亮如星子唇角带笑,似是天生的一副笑模样,叫人瞧了便不觉生出几分的好感来。 那青衣的公子身旁还伴着一七八岁的孩童,左脸上划了道长疤,却仍显得不比寻常的玉雪可爱。那小孩儿挨着凳子坐下,两眼弯成了月牙儿一般,晃着两腿,只顾往四下里瞧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回,瞧着实在精灵古怪得很。 “多谢了。”那青衣的男子向着那小二温温和和地稍稍点了头。 那蓝衫的公子则顺手递了那小二几两纹银,道了声,“麻烦小二哥了。” 那小二接了银子便笑嘻嘻地退下了,只觉得这两个公子待人倒当真不是一般的和善,相貌生得那般好看,气质便也是极好,看着实在不似一般的寻常人。 待到那小二合上了这处的门,楚留香拾掇了桌上一叠子的花生粒里的一颗,信手向上抛着,再仰头去接,接了口中,便嘎嘣嘎嘣地嚼了几下,“酒楼里的热闹可远比你在那庙堂之上的所见所闻要丰富许多,你且先瞧着便是。” 林子清掀了半边的帘子去瞧楼下熙熙攘攘的的人群,多半都是些江湖中人,道了声:“热闹倒确实是热闹得很。” 楚留香又接了几粒花生米,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他竟似只喜了这一碟子寻常的花生米,“花疯子原本是不想来这华山往了这武林大会的,却是我诳着他前来的,再待上片刻,说不得那花疯子便也就该来了。” 林子清沉吟了片刻,却是笑了,道:“莫不是这几年都已经过去了,这江湖上向来颇有侠名的潇湘大盗现下还在惧着那华山派的清风女侠吧。”许是想到了几年前他为楚留香所救,胡铁花也是这般一听得华山及华山女弟子的名号,拍拍屁股却是溜得比短尾巴的兔子还要快些。 楚留香与两人倒了杯水酒,随后抿了一口那手上的酒水,却道了声:“是,倒也不是。”说罢,便倒也不麻烦的将年前尚在蝙蝠岛之时胡铁花与金灵芝及高亚男之事一并给说了。 “且不说这花疯子到底与高亚男如何个想法,便是连高亚男既都已经放下了,他总这么避着也不是个法子,总不好日后都不得相见吧。尚且,这武林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若是少了那花疯子,岂非那热闹也少了许多?” 坐在林子清一旁啃着爪子的江小鱼见林子清不曾动了面前的那杯水酒,探着脑袋往前嗅了一嗅,对上了正偷偷对着他眨着眼的楚留香,楚留香把着酒盏一口便也就仰头饮下了,江小鱼见楚留香喝得畅快,胆子一大,便抓了林子清面前的那杯水酒也捧着喝上了一口。 林子清未及阻了,江小鱼已经似模似样地学着楚留香的模样一口将那水酒饮了下去,一口酒下肚,面色却不觉一苦,只呸呸了几声,道:“还道有什么滋味?竟是这般难入口的味道。” 楚留香爽利地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这酒刚入口的滋味确实不如何,却是个越喝越有味道的玩意,你待再尝上一尝,说不得便就能得了那酒中滋味了。” 林子清曲指弹了下江小鱼的额头,笑道:“小小年纪,莫不是就要成了个泡在酒缸子里的酒鬼?” 楚留香与林子清说话之间随后又聊到了些江湖尽知的朝堂之事,戚少商归神捕司,接管金风细雨楼楼主之位,神捕司四大名捕名震江湖,顾家子殿前得势,《六略》成书,圣恩正隆,沈家子与穆老撰写《商法》,广拓海外商路,李侍郎自请扬州总督之位,择日即下扬州,归时不定。 林子清静静地听着,倒也不打岔子,须臾,眉间似是缓缓松下了几分,道了声:“远小人,亲君子,朝政清明如斯,百姓之幸也。” “朝廷那劳什子的什么破事聊着却是实在没个意思,你们二人聊上那破玩意却是实在没个乐趣,怕倒是真的闲得慌了。”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却是忽得传来一阵粗着嗓子说话的汉子的声音,哈哈大笑几声,便见从门外蹿出了个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来,身上的衣服的料子已经瞧不出是什么颜色来,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破了好些个洞,只觉得原来的样式该是带点蓝的。 只见那来人满脸胡子拉渣的,五官却是精神得很,尤其一双很亮的漆黑的眼睛,粗粗看上去倒也似颇有几分的俊朗模样。 “哈!你们两人倒是背着我先喝起了酒来,实在是不该,应该先罚三杯才是。”来人可不正是那方才聊到的胡铁花花疯子?胡铁花见了两人,又见了桌子上的酒水,眼睛一亮,却是这般说道。 楚留香不觉笑道:“我瞧你的模样,倒不像是要我们二人罚了酒,倒像是更想自己替我们罚了这几杯酒才好。”说罢,又立了一酒盏,在杯中满满地斟上了一杯水酒。 楚留香向着林子清与江小鱼眨了眨眼,却是伸手忽然兀的一拍桌子,那杯水酒便随着那酒盏一同抛向了空中,那酒液被抛在了空中,落下来的速度却好似极慢,胡铁花只盯着那酒水,在空中忽然翻了个跟头,伸手接了那落下来的酒杯,杯中的水酒竟是一滴不剩的落回了他手上的杯盏里。 胡铁花只道:“是极是极,此番我既然来迟了一步,自然也是该罚的,莫不然便罚我也喝三杯,五杯……不不不,便该罚我喝了那十杯,二十杯水酒才是。”说罢,便将手上的那杯水酒忽得一下一饮而尽了。 闻言,江小鱼却是忽然笑着从位子上跳了起来,这小孩的性子本就顽劣,此时见了胡铁花这般嘻嘻哈哈的模样也觉得有趣得很,林子清,楚留香二人平时又都惯的他,这会子被勾起了几分性子,胆子更大了些,便叉着腰做了个鬼脸,兀的嘻嘻笑道:“你这人实在好不实诚,讨酒喝便也就讨酒喝了,非得寻得那般七七八八的缘由,实在真不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 胡铁花方才进屋的时候,只因江小鱼本就不过一七八岁的孩童,个子极矮,只堪堪在桌子上露了个头,一时便也就不曾注意到,此时见了江小鱼,心下一惊,道了声:“乖乖,你们两人何时竟忽然生了个这么大的奶娃子?也不曾于我说了。” 江小鱼闻言,顽劣的性子上来了,一时间也压下去不得,只龇着牙瞪着眼于胡铁花说道:“你才是奶娃子,你全家都是奶娃子!” 楚留香嗤了声,道:“你倒是寻个时候也生个奶娃子先让我瞧瞧?” 胡铁花道:“……” ☆、98 “武林大会的请柬已经散往各处,少林慧远大师即日将往华山,华山派掌门华真真亲迎,已于昨日上山休息,华山门徒已在南华镇外先行接引了多处凭柬而入的各派掌门,依着先前请柬上的日子,三日之后,便是华山召开武林大会之时。”楚留香瞧着窗外人来人往的闹市之上,街市上大多都是些牵着马,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中人,由此缓声说道, “武盟初立,想必也唯有慧远大师这般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武林老前辈才能镇得住这天下英豪,降住诸人,主持此届武林大会非慧远大师无人能担此重任。” 胡铁花晃了晃腰间的酒葫芦,先前路过一处酒家之时,又灌满了一酒葫芦的酒,胡铁花嫌得那手上的杯盏过小,喝着觉得实在不够过瘾,这才又取了他腰间的那酒葫芦来喝, “还别说,我这辈子当真还就没服过别人,要是慧远大师还好说话,这武林大会要真换个人上来对我老胡指手画脚的说话,回头我还真就想掀了他下台才好。那江湖中人一个个心高气傲的,难得有谁心服过谁,要我说,这慧远大师还真是人选得对了,瞧着人武功又高,辈分都压了我们这些人一筹,又是少林的得道高僧,便是其下当真有人不服,也多少有些不好发作。” 楚留香唤了小二来,递上了一个银锭子,只道其后那好酒索性就一坛子一坛子上来,一酒壶一酒壶的上来倒是实在显得有些麻烦了。 楚留香指了林子清,笑着与胡铁花道:“这人的相貌便是十年如一日般的变化,瞧着可还与三四年前没个两样,花疯子想必应还是记得的吧。” 胡铁花拱了拱手,原先想道了声“林将军”,“林大人”,可回头想想又觉得不该,遂也只好呐呐不语。 说来,早年前林子清林大人的死讯已经昭告了天下,胡铁花虽不知这人回头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但现下见了一个能吃菜喝酒的故人总比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要令人感到愉快上许多,不该他想的事他倒也懒得去想,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上许多。可天下既已经诏了林大人的死讯,他若是再大咧咧地唤了一声“林大人”,未免实在有些不妥,更何况在这客栈里又实在人多嘴杂的。 林子清也拱了拱手,自个儿帮着胡铁花圆了回来,道:“林姓,讳字子安,林子安。”顿了片刻,又犹豫着道了声,“多年未见,胡兄近来可安好?” 林子清为人向来寡言,便是这般寻常故友之间的问候也来得有些尴尬,倒是瞧着两眼真挚,不显半分伪态。胡铁花瞧了心情高兴,倒也浑不在意这人的寡言,他这人倒是也爽利实在,先前他即便亦是敬重这人为官为将的作为,但到底还顾忌着这人身在官场的身份,不便太过亲近,现下这人已经同他一般成了个乡野之人,他反倒觉得亲近了不少。 “好,好,自然是好得很。不过是没个目的的随处讨着酒喝罢了,也没个好的不好的。”胡铁花爽利地大笑几声,又笑着揉上了林子清身旁又在桌子上偷着酒喝的江小鱼,道了声,“倒是林兄,哈,几年不见,竟原来孩子都已经这般大了。” 林子清也不驳了,只道:“江小鱼。”顺手拎走了小孩手上的那酒壶,笑道了声:“我儿。” 江小鱼先前吃着酒还不觉得滋味,见席上一个两个的竟都这般好酒,又起了兴致要再尝上一尝这酒中的滋味,又嘎了口,这才勉强品出了几分滋味来,因而,几人在这厢聊着,他却在桌子上索性偷起了酒来喝。 林子清见了江小鱼脸颊通红,两眼迷迷瞪瞪的的模样,一扶额,便知这小子想必定是喝醉了。 胡铁花心思转了一下,心道你既是个姓林的,怎的姓林的儿子却是个姓江的?瞧了楚留香,楚留香却只摇了摇头,意思是他大略也不知。这孩子瞧着容貌非比寻常的好看,左脸上即便划了道疤,日后长成却想也该是个俊美非常的美少年,只是那相貌的俊美却又与林子清的样貌实在不相像得很。 林子清的样貌倒也是出众,五官生得好看,却不精致,一眼瞧去,只觉得该是这人周身自内而外的那一股子气质,衬得他的五官愈发夺目起来,故而一眼瞧上去方才让人觉出了几分惊艳之色。倒是那小孩,那五官,那眉目只觉得该是天生巧夺天工一般的技艺雕琢而成的,精致俊美非常。这父子二人五官眉目之间相似之处竟是极少。 胡铁花伸手又揉了那小孩,道:“好小子,小小年纪便知了酒中趣味,是个好苗子。男子汉大丈夫,又有哪个是连酒都喝不得的?” 楚留香摸了鼻子,笑道:“这小子可是我收了当了徒弟的,筋骨悟性可都好得很,花疯子,你可小心着,莫要将这小子也灌成了一个如你这般的酒中饿鬼?” 两人这般说话间,江小鱼迷迷瞪瞪地睁了眼睛,咕哝了几声,方才含含糊糊地叨念了声,“爹爹。” 林子清神色一怔,随即伸了手便也揉了揉这小孩乱糟糟的发顶,小孩顺着那手掌也是乖乖巧巧地蹭了几下。 楚留香轻笑一声,心道,便当真不是真正的父子又如何,子清待得那小孩便如亲子一般,小鱼儿也视子清如亲父,便又能差得了几分?再言之,子清本向来心善,收养了这小孩便当真是全无缘由又待如何,回头又细想,子清既知了这小孩父姓,想必是识得这小孩的父亲的,多半是……故人之子罢了。 …… 南华镇, 焕日楼, 明日便是首届武林大会召开之日,亦是客栈里诸位英雄共上华山之日,盖除了身兼一派掌门,或是江湖上地位颇高之人早先便已经由着华山门众接引上山了,留于这客栈里的多半是一方游侠以及各派三四代弟子。 寻常百姓见了聚集在此处的江湖中人,心下畏惧,都已经散去了,客栈里便多半都只剩了那些个江湖中人。 只见那客栈里靠着窗的位子上,坐着一白衣的儒生,然而,这人尽管穿着一身的儒袍,却生得尖嘴猴腮,颇有些不堪入目,这人的腰间系了一判官笔,那笔的毫毛似比寻常的狼毫还要更粗一些,笔杆也比寻常的笔杆要大上一轮,瞧着实在有些古怪。那白衣人在客栈里要了一壶茶自顾在一旁斟着吃酒,似乎颇为自得其乐的模样,瞧着这人的眉目神色却看上去竟有几分得意洋洋,甚至于自命不凡的姿态。 “淫判官鹿久,这人虽是个江湖中人,又生得尖嘴猴腮,实在不像是个好人,却偏偏爱做了一副书生打扮,好美色,虽不曾淫人妻女,平素却最爱往青楼坊间跑动,又常扰人良家之女,风评不佳,听闻是青云派二代长老的独子,腰间的那杆子判官笔便是这人擅长的兵器,那狼毫据闻是以万毒蛛临死前所吐蛛丝而来的,若一经内力毫毛便会立时拉伸至三至五倍,且根根坚如铁丝,是个十分歹毒的武器。”这厢细声细气地说着话的却实在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浓眉大眼的大汉。莫瞧这人天生得一副高大威猛的模样,说话却故意压得细声细气的,尾音更甚至稍稍地往上挑了挑,听出了几分的鼻音来。 那被道破了名的淫判官鹿久眯着眼瞧了片刻,也道:“我当是谁呢,竟是你这娘娘子张帆,怎的,这几日莫不是没寻得你的小相公,没个相好的日子想必是没得好过的吧?怎还不去寻你的新相公?” 未娘子名号里虽带了个娘子的称呼,确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况且五官生得极为粗狂,身形也高大,膀大腰圆,足有两个寻常人般大小的身形,似个有着孔武之力的力士,只是这人说话时总爱捏着粗哑的嗓子学着女子说话,便是行为举止之间也颇得几分女子扭捏的姿态,娘子先前添了个未,便作伪娘子,不是个娘子,也不爱做男人,道的却是这人不男不女的令人生厌的一副模样。 “乖乖,我每次一见了这两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忍不住出来打个转了,老臭虫,你怎不与我说了,这两货怎的也来了这劳什子的武林大会,慧远大师的眼色何时竟退得这般厉害了?”与楚留香,林子清和江小鱼坐在了一桌的胡铁花小声地与楚留香嘀嘀咕咕地说道。 江小鱼索性将两手捂在了自己的眼前,咧了嘴吐着舌头做了鬼脸,只道是,“我瞧不见,瞧不见,瞧不见。”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只好也小声地与胡铁花说道:“花疯子,你莫不是忘了,这两人在江湖上的名声虽不怎的,可到底一个是青云派二代长老的儿子,一个是衡山派掌门的师侄……” 林子清坐着的位子本是背着那方才说话的两人的,耳力又不比自己面前几个习武之人,听不得清楚那两人的说话,但却见他对面的胡铁花一脸古怪扭曲的神色,江小鱼捂着脸嘀嘀咕咕地模样,甚至于已经糊上了一层人皮面具的楚香帅眼角也颇为有趣的抽动着,心下也觉得有趣,便想着要往身后去瞧上一瞧。 客栈里多半都是些江湖人士,书生更是端得少见,便是除了那淫判官鹿久之外,也就只得了林子清一人,先前,本坐在楼上靠着窗的一桌上,那青衣的书生背着楼下之人,容貌看不甚分明,只觉得那书生的气质倒是极好,不过一个背影瞧着也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现下见那书生倒是转过了脸来,一瞧,又觉得那书生不仅气质生得极好,原来那五官,那眉目竟都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正对上了那张帆向着楼上撇过的一眼,只见那张帆眼前一亮,不觉道了声:“好一个俊俏的书生。”那声音尽管大了许多,调子却是尖利,听着仍是细声细气的,似是个女人一般的声音,然而,再瞧了这人一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大汉的模样…… 鹿久顺着也是一瞧,也啧啧地叹了几声道:“美人,倒确实是个难得一件的美人,可惜……却是个男子。” 江小鱼小心地将两手从眼前放了下来,那厢胡铁花推了推那小孩,江小鱼又见到楚香帅向着他挤眉弄眼了几番,暗地里再去打量着正自顾倒了茶在喝的林大人,人道是在官场待得久了,多少会染上一些官场的习惯,只见那人沉下了脸,似是生气时候的模样不自觉地便显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官场架势来。 江小鱼小心的私下扯了扯林子清身下的衣摆,仰着头小声地唤了一声,“爹爹。” 林子清忽而似是自嘲了几声,道:“我竟与几个男人不像男人,也不似个人样的家伙较个什么劲。” 楚留香摸了鼻子,只好正色道:“是极是极。” 胡铁花又抹了把自己手臂上腾起的几十个疙瘩,道了几声,“乖乖。” 忽又听闻酒楼楼下又传来了一阵那叫人听着厌烦得很的细声细气的声响,“楼上的几位公子,不若也一同下楼来一叙可好?”倒是眼尖,瞧见了酒楼之上不止一位公子。 默了半晌,随后又只听得“嗖嗖”两声,自那酒楼之上竟是忽然掷下了两个酒杯来,那两个酒杯向着未娘子便掷了过来,经了空中,竟发出了两声尖利的破空之声,可见那掷杯之人内力之雄厚,使力之巧劲,是个少见的高手。 张帆抽了自己放在桌上的阔刀便要去挡那两只酒杯,这人虽说话举止尽皆都像个女子,使得武器却是比寻常阔刀还要重上十倍不止的特质玄铁阔刀,天下能使得这把阔刀的也算是寥寥无几了。 然而,便是那把阔刀抵在胸前要挡了那两只酒杯,也迫得这人一路向后退了十步不止。 随后又只听得喀拉地两声。 张帆强忍住了喉间涌上的一股甜意,只道了声,“晚辈得罪。” 杯碎,刀裂,人伤。 …… 胡铁花愣了半晌,忽然笑骂道:“老臭虫,你拿着你自个儿的酒杯送下去了也就是了,怎生又将我的酒杯送于那不男不女的作甚?” 楚留香道:“你莫不是嫌得那酒杯太小,于你喝着实在不过瘾,我现下帮你扔了下去,也正好让小二帮你换个大一点的酒具岂不是更妙?” ☆、99 “你……且好好休息。”楚留香摸了鼻子,只道了一声。 林子清面上似是稍显了几分疲色,神色稍缓,正欲张口说话,言说几句。 话未言说,香帅却已止了那话,只笑道:“你莫非忘了,你原还有两条性命是我救下的?刑场一命,海上助你出移花宫,两条性命。” “虱子多了尚且不怕痒痒,你欠下我的里里外外又何止这区区两条性命?债多了也就不怕压身了,你当真不愿……我助你了结了此事,此事却是再方便不过了。”说来,也不过只须香帅出口一句话的事情,道是江小鱼是他楚香帅的亲传关门弟子,江湖上敢不予了他楚香帅的面子的人到底还在少数。 林子清心道,江湖上只道楚留香是个如何俊秀无双的风流洒脱的人物,武艺超绝,踏月留香,便如一月下君子翩翩而来,好不潇洒。 江湖传闻中的楚香帅岂非正是个俊秀,温润无双的浊世佳公子一般的人物?江湖更有传闻楚香帅许是昔年夜帝亲传弟子,论地位及其武功,天下少有人能出其左右,行走江湖数十年,不曾伤一人性命,江湖传言虽出入有无,但其武艺和在江湖中的地位却是做不得假的。 俊秀,风流,多情,仁义,武艺高强,偏又风度翩翩……江湖传闻虽多有偏颇,然而于楚香帅,却倒是不差的,然而,却只好似将这人……刻划得太过神性,完美…… 倒是现下意外见了香帅的神看似难得的几分失落,落了几分神性,此时倒却反而显得真实了许多。 “……怕是非我不可。”林大人斟酌了片刻,终于还是迟疑着说道,“……怕非能以一言蔽之。” 楚留香道:“江小鱼是玉郎江枫的儿子。” 林子清道:“是。” “初见江小鱼之时,这小孩天赋根骨虽亦是极佳,我却不愿动了收他做徒弟的念头,你可知为何?”楚留香抿了抿唇,忽而说道。 林子清不禁叹道:“戾气过重,不宜习武,勉强为之,伤人,亦可伤己。” “不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随即便苦笑道,“因而,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疑心这小孩的身世想必是不简单的,小小年纪,便怀有这般深切的仇恨,想必是身怀血仇之人,最不济,也是杀父杀母之仇。” “方才,花疯子聊到了移花宫,我便见你右手带着玉扳指的食指磨着几下杯壁,言谈之间也似在刻意回避,便知此事有异。”楚留香顿了顿,道,“江小鱼……他姓江。” 林子清缓了缓面上的神色,道:“香帅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果非常人能及。” “三日。”楚留香叹了一声,道,“此事你既不愿我插手,我也不愿驳了你意,只是,唯独这照看小孩的事情,我却是半分也不擅长的,那条滑溜得很的小鱼儿回头若是问起他爹爹的去处,我也不好作答,偏又吵吵嚷嚷得很,因而,我只答应于你护他三日。” “三日之后,华山之巅,必往之。” “固所愿也。” …… 月上柳梢头。 漂亮的女人的话通常都是不可信的,往往她们前一刻还在男人的耳边柔情似水的说着话,下一刻却可以毫不留情用留着尖利的指甲的手指掐住男人的喉咙,然后,只需要那么轻轻的一用力…… “你是我见过一个最不怕死,胆子也最大的男人。”女人接过了身旁的侍女手上的帕子,慢慢地擦了擦两手,低低地道了声,“你便笃定,我此番便当真不敢杀你吗?” “杀人总是需要理由的,你或许需要一个应该杀死我的理由。”一袭青衫布衣,作着书生打扮的男子转了转手上的酒盏,慢悠悠地说道,调子很沉稳,握着盛满了水酒的酒盏的手也很稳,没有一丝的颤抖。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在你收养了一个……一个姐姐恨之入骨的男人的孽子之后,还会找不到一个足够杀你的理由?”女人歪了歪头,道,“你身边的那两个朋友的武功便是我也瞧不出几分深浅,你怎不也唤了人来,孤身一人也敢闯了我这风月楼?” 这世上大多的男人的不怕死都是假的,他们嘴上说着自己不怕死,可每次当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很快却又改了口,说他们怕死,然后开始求饶,说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财产,他还有很多想去做却来不及去做的一些事情。 有些人说他们不怕死,可以是因为他们拥有财富,权势,地位,可以是因为有些人总觉得他们有了一身的武艺,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杀死的,所以他们敢说自己不怕死。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呢?财富,权势,地位……他或许以前有过,现下却都已经没了,武艺?他不过一寻常布衣儒生,经史子集,确实皆有所通略,然而,于天下武学,却是半分不通,甚至手无缚鸡之力,何谈无惧? 可这个人却偏偏是不怕死的。他确实敢不怕死的孤身一人闯了她的风月楼,面上却不显半分的怯色。 “他是我儿子。”林子清稳稳地说道,“你既要找我儿子说说话,不如我这做爹爹的与你说话,可有不妥?” 女人托着腮坐在桌前,笑道,“你这人倒也是奇怪,你姓林,你儿子却姓江,父子二人更是生得半分也不像,你却偏偏要将着姓江的人的大事小事往自己的肩膀上去担,你莫非还是个痴痴呆呆的傻子不成?” 未待林大人再开口说话,那女子却已经“咯咯”地痴笑了起来,道:“若说这将天下人拿在手心里来耍的林大人,率军北定戎狄的林大将军是个痴儿,只怕那天下人都该是要不依的。” 林子清道:“人在江湖的日子似乎总是不怎么太平的。” 女人笑着盯着眼前那人俊俏的眉目上去瞧,好似就这般盯着便能从人的脸上瞧出朵漂亮的花来,“呀,你这人在江湖上摸爬打滚了还不到几个日子,竟就这般与我说起话来了,我偏就瞧不惯了你这人好似什么事情都知道,都能与人说上话的样子。若是这世上的事都与你一人知道了,那得多无趣啊。” “喏,你也莫要这般瞧着我,不必这般总觉得亏欠了我许多。”那女人绾了绾颊边的散发,笑道,“那日里我救了你,不过是瞧着你这人怕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痨子,我一个人在宫里待得久了,便想找个人来好好说话,索性总觉得你这人也活不长了,便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也一并与你都说了,可现在啊,瞧着你这般完完整整的站在了我面前,我反倒是觉得有些后悔了。” 林子清端着茶碗笑了笑,颇有些不置可否,“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莫说是该说不该说的话,若是你当真说了半句不该让人听见的话,只怕我早在多年前便已化作了一坯黄土,哪还能在这块儿与你说话?” 女人笑道:“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现下不都已经全知道了。” 林子清忽道:“你不知我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知者无怪,此事倒也实在怪不得你。” 女人痴痴笑了几声,只道:“我竟不知你何时也有了这般风趣的性子,想来多半是因着你这人近来颇交了几个嘴皮子厉害的朋友,也多少染上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莫不是正应了你们文人常道的那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 林子清摇了摇头,道:“江湖人只道移花宫两位宫主是两个如何貌比天仙,风华绝代的姿容,现下再见,只觉得……”林大人沉吟片刻,又道,“觉得那江湖传闻怕都不能道出宫主十之一二分的姿容。” 女人听得林大人这般一本正经的说着话,一时之间竟只觉得一愣一愣的,伸手竟是忽然摸上了面前眼前这人的那张俊俏的脸皮子,待到摸索了几下,忽而惊道:“竟不是张人皮面具。” 女人又奇道:“你何时竟也学会哄着女人说话了?” 只瞧着那张脸皮子,俊俏实在是俊俏,却是一脸的正气模样,分明说着这般调笑的话来,从这人的口中说来,听着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好笑的滋味来。 林子清心下也是觉出几分尴尬来,方才那话他说的滑溜,话一出口,却颇觉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女人他倒是确实没怎么哄过,故而面皮子还是有几分薄的。 女人这话一出口,便忽见了这人耳根子上染了几分绯色,女人心下觉得好笑,一眨眼,便颇有些坏心的忽然对着那人的耳根凑上前去,吹了口气,便咯咯笑道:“莫不是没有人与你说过,哄女人高兴的把式并不是只有与人说话这一种的。” 这般作为之下,倒是忽然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时间亲近了不少。 “莫要胡闹了。”林子清愣了片刻,随即便也笑,只觉得自己方才说话也委实打趣了些。 “你早知当日里花月奴诞下了双生子,这话我却是委实没有与你说过的。”女人伸着手指卷着自己两鬓垂下的几缕青丝细细把玩着。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1节 林子清道:“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我该知道的要多得多。” 那女人便叹道:“所以果然,我最讨厌聪明人,尤其像你这样的聪明得尚且不像是一个人的聪明人。” 那女人又道:“你莫不是想阻了姐姐的计划?江枫的儿子现下既然让你与他寻了个好师傅,只怕便是大大方方地道了他是玉郎江枫的儿子,我移花宫明面上却还是不会与那小子寻了麻烦的。” 林子清道:“这话你还是待得日后与那些小辈们说了才好。” 女人眨了眨眼,道:“说来,你与那小子倒是怎生说了话,前些日子在街上见那小孩,只觉得那小孩竟不似……” 林子清笑了笑,道:“不似个什么模样?小小年纪,还能是个什么模样,这般的模样,不是极好?非得是个疾世愤俗,不死哥寻常小孩模样的才合你的心意?” 那女人便道:“你且都与那小孩说了?” “江枫之子被你移花宫迫了他父母性命总是不假的。”林子清顿了顿,又道,“然而,毕竟比起刻骨的仇恨,亲情或许才更容易成为一个孩子自小开始奋斗的理由,我倒是与他说了一事,他尚有兄长在世。” 女人冷笑道:“那江枫勾结了我宫里的侍女叛我移花宫,他本就该死得很。” 林子清道:“你们这般恩恩怨怨的,我到底是个不该插手的,日后这恩怨便待得那两小孩自个儿解决了才好。” 女人笑道:“你倒是狠心。” 林子清便道:“这世事终是有天定的,若是这两子日后当真相见且相认了,你我且来行个赌约,此间恩怨便算是了结了,可好?” “好。”女人在一旁托着腮倒是笑着说道。 然而,随即,那女人凑至了那人的耳边又低声笑道:“只是,打从你进屋那时起,我便瞧着你这般似是实在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不喜欢得很,又实在觉得你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可我到底还是有些瞧你不过眼。” 女人掩了唇角吃吃地笑着,顿了片刻,又挑着眉慢悠悠地说道:“听闻林大人为官为将向来廉政爱民,不爱女色,今儿个我可要瞧瞧……” “林大人,你喝着今儿个这茶水可是够味得很?”那女人低声又笑道,“这风月楼里的美人到底可还算是不少的,莫不然……大人便也就屈就屈就可好?” 林子清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倒是觉得身上到底有些热力,只是他到底平常清心寡欲惯了,倒也镇定,再瞧着那女人面上的神色,似颇有几分的顽色,只觉得倒多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女人轻笑了几声,又道:“只是……我方才听闻了这房梁上那几只挠着我这楼里的柱子的老鼠……怕还是要劳烦林大人你解决一二了。” 说罢,也便就拂了手上的流云长袖,一笑而去了。 女人的性子可往往比男人要难懂许多。 林大人曲指敲了敲面前的桌面,便只笑道:“可不比丢了性命要好上许多?” ☆、100 话说,那日里,胡铁花带着一小孩儿随着那华山的几个门徒上了华山。 胡铁花又哪会哄得小孩儿?那小孩本是与楚留香随行而来的林大人托付给楚留香照顾的,楚留香转了个头却把那前半夜醉得迷迷糊糊,后半夜又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子托到了他的手上,说是到底不大放心,也随着大半夜的出门了,索性这后半夜也就只得他一人呼呼大睡的舒服,这两人倒是好,一个两个的大晚上的都不安分的出门了,楚留香也只嘱了他明日一早自行随着上了华山便是,不必刻意去寻了他们二人。 胡铁花见那小孩七八岁了,手长腿长的,是个能习武的好资质,可是楚留香内定的好徒弟,胡铁花趁着这小孩睡着,来来回回地捏了几回根骨,倒是羡慕起了自己的好兄弟来,这早早就寻了个根骨这般好的徒弟,平时可都是这当师傅的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他自己的徒弟可不还没个着落呢? 可这小孩倒也不是个能省油的主,本来瞧着还挺早熟,挺精明的一小孩,一醒来第一件事便吵着嚷着要“爹爹”,胡铁花本来倒在席子上翘着腿睡得正熟着呢,鼾声一起一伏的,别说,还挺有节奏,那小孩见摇了他不醒,伸手便捏了他的鼻子,胡铁花被捏着鼻子喘不过气来了,可不就醒了,醒了便瞧见那小孩眯着那双贼好看的眼睛直盯着他看,便道:“大胡子叔叔,你瞧见我爹爹了吗?”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便道:“你爹爹出门办事去了,暂且便将你这小子托付给我了。” 小孩叉着腿在席上盘着腿坐下,伸手一捏下巴,小小年纪,别说,还真挺有一番精明劲儿的,那小孩便道:“我师父呢?” “你师父也一块子出去了。” 胡铁花在席子上翻了个跟头也盘着腿坐了起来,转了转眼珠子,随后倒是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瞧你爹爹是不是长得特别俊俏啊?你爹爹又不会什么武功,这要是大半夜出门在外的,要是回头让个女流氓给惦记上了,那可不得出事?你再看你师父武艺高强的,跟着你爹爹一快子出去办事可不得放心了许多。”那话多半是胡铁花一时自个儿胡乱诹出来的,可他自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觉得自己说的好像还真挺有一番道理,倒越说越是正经了起来。 胡铁花回头又想想,听得那小孩叫他大胡子,伸手对着那小孩脑门便是咯噔一下,“兔崽子,你胡爷爷也是这样能叫的,我和你师傅可是生死的兄弟,和你爹还称兄道弟着呢,该叫我胡叔叔。” 小孩眼珠子一转,倒也听话的乖乖叫了声:“胡叔叔。” 胡铁花一摸自己的下巴,还真别说,胡子拉渣的,胡渣子还挺硬,扎的手心里都有些疼,胡铁花心道,倒也怪不得这小孩叫自己“大胡子叔叔”,想想自己在一小孩面前就这形象,也真有些说不过去,还亏得这小孩昨晚见得自个儿一面,要换个不相熟的,还只当自个儿是个拐卖小孩的人口贩子了,这般想着,回头便起了性子,要将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给整一整。 那小孩扯着胡铁花的衣袖子,乖乖地坐了下来,道:“胡叔叔,你知道我爹爹去干什么事了吗?” 胡铁花心道,我哪能知道啊?昨晚这大半夜的也不知这两人整什么疯呢,说走就走,倒是把这小拖油瓶的顺手拎给了他照顾,胡铁花心道,要是姬冰雁那铁公鸡在了多好,那铁公鸡家里养了那么多女人,小孩铁定都生了几个了,哄着小孩子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拿手事。 胡铁花索性/虎起了脸,道:“小孩子家的,管的恁多事作甚?” 待到这一大一小漱口洗脸,都收拾好了衣裳之后,胡铁花便待着那小孩上了华山,只好好与那小孩说道:“待到了华山,你爹爹和你师父自会来寻你便是。” 那接引武林来客的华山弟子回头瞧着胡铁花与江小鱼一大一小二人,只觉得有趣。 胡铁花用刀子收拾了几下自己嘴边上的胡渣子,倒是不曾想,这疯疯癫癫的花疯子脸上好好收拾了一番,竟也是个能看的,五官虽不是极为的俊秀,可倒也端正,很是英武,就是瞧着挺不像坏人那种,瞧着倒也挺舒服的。 胡铁花腰间挂了个酒葫芦,肩上却坐着一小孩,胡铁花嫌着那小孩走路实在慢,便提了江小鱼的衣领子便拎到了自己的肩上,两腿叉着坐在自己肩上,与那小孩说道:“兔崽子回头要尿了,可不许尿在了我头顶上。” 那华山弟子见胡铁花生得不凡,肩上那小孩又实在生得玉雪可爱,便忍不住搭了话,“侠士也是来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的,这小孩倒是生得可爱,可是你的孩子?” 胡铁花皱了皱眉,伸手掏了掏耳朵,只觉得那女弟子一口一个“侠士”地实在不怎么听得惯,便道了声,“我姓胡……”胡铁花支吾了几声,他本想道了声胡铁花,可回头又想到楚留香临走前与他说的,此行恐不安宁,不如低调行事,觉得自己大咧咧地拿着自己的名号出去说事也有些说不大过去,含糊了几声,便道,“胡潇,便唤我声胡爷便是了。” 随后又指了肩上那小孩,道:“他叫……”支吾了几声,又应不上来了,昨儿个倒是听了这小孩的名字,只是自个这忘性实在是大,一挨上枕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睡,一觉醒来,又全都给忘了。 那小孩借了胡铁花的话茬子,便脆生生地应道:“我叫江小鱼,便是江里那游来游去的小鱼儿。” 那华山女弟子听了胡铁花的话,倒是想了几个江湖上姓胡的大侠,一时之间没想起来个叫胡潇的,又瞧了一眼那小孩,面上一时颇显了几分狐疑之色。 胡铁花指了江小鱼,道:“这小孩本是我朋友嘱我一路照顾的,不是我小孩。” 说了这话,胡铁花索性也懒得与那弟子再多加解释,只待上了这华山便是。只是……他现下离了华山越近,这心里头偏就觉得越不踏实了起来,这心里头越不踏实,他就想找个人说话,随后便拉着江小鱼说起了话来,“小鱼儿,小鱼儿,你爹爹怎的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 江小鱼便道:“爹爹说我的性子便像是江里的一尾鱼,你想啊,小鱼儿在江里游来游去的多自在啊,爹爹希望我一直能像小鱼儿一样快快乐乐的在江里游过来游过去的,又开心又自在,多好。小鱼儿这名字既好记又好玩,难道不好吗?” 听得江小鱼这般一说,胡铁花一想,这名字还就当真不错了,一咧嘴,又道:“还当你爹爹那文绉绉的文人性子,会帮你取个更绕口好听的名字呢,不想你爹爹原也有这般不讲究的时候。小鱼儿,这名字好,好记,也好玩,我回头肯定就能给记着了。” 江小鱼两手扯了胡铁花的两耳朵往外一拽,道:“胡叔叔,胡叔叔,你把你知道的我爹爹和我师父的事都全讲了给我听,好不好?” 胡铁花龇牙咧嘴了一阵,直嚷嚷了几句,“小祖宗,轻点,轻点拽着。” 得,讲便也就讲了,也没得什么不好说的。 胡铁花沉吟了片刻,倒是难得正了脸色,感叹道:“你胡叔叔我这辈子就没服过几个人,你爹爹是一个,你师父也是一个,希望你这小子日后可莫要堕了你爹爹和你师父的威名才好。” 江小鱼伸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又道:“那我爹爹和我师父哪个更厉害一些?” 胡铁花嗤了一声,道:“那哪能比啊,你师父是在江湖上的名头响亮,你爹爹那是在朝廷……” 胡铁花瞧了眼前面引路的那华山女弟子,住了嘴,随后又索性便道:“你爹爹和你师父都不是在一块子混的,这又哪是能比得了的。” …… 四川唐门的名声虽然在江湖上也挺大,但唐门向来在江湖上都是半隐退的状态,这什么劳什子的武林大会唐峥原是不准备去参上一脚的,奈何这次的请柬却是又少林寺的慧远大师亲自发出的,这个面子有点大,可不能不给,所以,说到底,还是来了。这少林寺的老方丈这次好似铁了心的要将这武林大会办起来,与那华山掌门华真真两厢合计,广邀了天下武林各派,齐聚华山,观今日盛极之景,这近百年来的华山,恐怕都没这么热闹过。 四川唐门向来是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的,武林大会给唐门留了块地儿,那些个唐门弟子便都安安分分得聚到了一块,三三两两在一边说着话,若是有人不长眼得犯到了唐门弟子的头上,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与唐门呈分庭抗拒之势的还有,武当,青云,峨眉,衡山,华山几派,说来,唐门人因为素来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故而名声不显,然而若当真论起实力来,恐怕同这几派也是不遑多让的,更隐隐有超过几派的模样,华山派掌门华真真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故而索性把唐门也抬到了一般的位置,倒确实是个心细之人。 擂台上不过是几个小辈比划比划的,唐峥瞧着无趣,便也就在底下颇为不雅地打起了呵欠来,武盟既然要立,这武盟的人从何而来,自然是要从各大派及诸江湖游侠之中挑选了。暂定是武当,青云,峨眉,衡山,华山,唐门各有十人名额,江湖游侠之中取二十人名额,六大派的人选本是内定的,若有不服,自可上前挑战,或可取而代之,而江湖游侠之间的名额却是实实在在角逐而来的。来来回回的捣鼓,不过也就是在擂台上自行比划比划手脚便是,一些小辈自顾比划着手脚罢了,又哪有什么看头? 场上衡山派弟子张恒凭着一把玄铁阔刀已立压了三人下台,倒是小出了一回风头,只是听得这人故意捏着嗓子在场上说话,场下诸人听得面色也都破有些古怪,又见那张恒那双似含着女子俏意的虎目往台下一瞧,竟直直地瞧上了唐门那一块儿,许是因为这六大派掌门的哪个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独有华山派的掌门和唐门堡主,一个是年轻貌美的俏姑娘,一个是年轻俊美的武林后生,也忒瞩目了些,那张恒又听闻素来喜好男色,可不正往这块儿瞧了。 原还是昏昏欲睡的唐峥被那衡山派的小子瞧着一激灵,腾地一下可不就清醒过来了,一醒来转头便想着往后看,正巧得很,见身后的弟子似有异动,便做了一副正向后打量着模样,却是故意盯着自己门派里的弟子们洗洗眼睛,心道,——还好还好,他自己堡里可没个像张恒一般的人物。 唐门弟子多有些不循礼教,本来嘛,若是喜好男色也就罢了,他唐门风气向来开放得很,便是男子与男子成婚,只要两厢情愿,在他唐家堡里也不是没有过的,可像是张恒这般的,故意捏着嗓子学女人说话的却还当真没有,尚且不曾听闻,更且不必说,这未娘子张恒的名号在江湖上可不怎么好,江湖上虽没有确切的见闻,然而,却多有传闻这张恒不仅喜好男色,平素又经常掳了瞧上的俊俏男子强行与其欢好,无风不起浪,江湖上既有所传闻,恐怕其人也没怎么干净。 唐峥被那人瞧了心下烦躁,拉了门下正四处张望的一唐门弟子,问了一句道:“怎么回事?” 那被扯住的是唐门为数不多的一女弟子唐然,唐门二代弟子中最小的妹子,唐然掩嘴笑了笑,一指身后,便道:“不知从何处来的一呆子,鬼鬼祟祟的混到我们唐门这块来了,瞧着也不像是其他五大派的人,倒是随着来的那小孩……堡主兴许得眼熟了。” 唐峥挑了挑眉,眯着眼往身后一瞧,也亏得他眼神不错,一眼就看到了那在人群里,像是骑在了一个大人的肩上冒出了个头来的小孩,挥着手笑嘻嘻地眯着眼向着他打着招呼。 唐然摆了摆手,道:“不是随着林大人来的。那汉子只说是帮着朋友带着那小孩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倒是瞧着不像是个坏人。” 唐峥眯着眼,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却道了声,“听闻,此届武林大会移花宫原也是预备来这场子闹上一回的,今儿个怎忽然不见了个踪影?” 唐然愣了半晌,道:“那移花宫的两位宫主不是听闻性子向来最是不好捉摸的,说来便来,说不来可不就不来了,倒也是正常得很。” 唐峥笑了笑,道:“若是让那移花宫的几位人物瞧见了这小孩,你倒是那移花宫会怎生个反应?” 唐然愣了愣,却不再说话了。 唐峥笑罢,又道:“这条滑溜的小鱼儿既然都来了,想来林兄与这武林大会也颇有几分兴致,该来的总会来的。” ☆、101 唐峥眯着眼睛眼瞅着又要去周公那块子溜达溜达了,却听得台上一人忽而出了声,要挑战唐家堡堡主唐峥,唐然伸手一戳唐峥眼看着不知歪倒了什么地方的咯吱窝,“堡主,台上有人要和你比划比划手脚呢!” 唐峥一听,便来了精神,往台上一瞧,见了一瘦胳膊瘦腿的白衣儒生在上头立着,唐峥近来一见着儒生就觉得莫名有些发憷,然而再一瞧那人的脸,呵,尖嘴猴腮呢,好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唐然小声地在唐峥耳边又嘀咕了几声,“淫判官鹿久,青云派的,算是个三代弟子,先前那个张帆好的是男色,这人却是个好女色的。” 唐峥眯着眼瞧着,也嘀咕几声,似是颇为意味深长地瞧上了唐然一眼,闲闲地说道:“就这小子这副模样,也还会有女人乐意跟着他?” 唐然面上显出了几分显然的厌恶之色,眼色一时之间却是鄙弃得很,“这些个名门正派平日里都是道貌岸然的,怎的门下竟都是这些人物,也不怕落了中原武林各大派的正经名声。” 唐峥一眯眼,懂了,心道,是个和那张帆一般的货色? 张帆先前在那二代弟子中出了些风头,取了个名额后倒也是安安分分的退下了,倒是那鹿久,看着心眼似乎比那张帆还要大些,要出风头不算,不是大风头这小子倒还懒得跳出来。 这唐峥好歹也是唐家堡堡主,算是一派掌门了,说的实在些,鹿久就是瞧着唐峥年纪轻,辈分却大,也因为唐门中人向来遁世,少在中原武林行走,也少有人听闻一些唐家堡主唐峥的名号,故而,误以为了唐峥是个能踩在脚底下的软柿子,正预备着把在手里捏着玩呢。 这要是胜了,就是生生地拉了一派掌门下位,可不是出了大大的一回风头,呵,小子想得倒是挺美。 唐峥撇了嘴,道:“这要是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逮着我这堡主比划比划,我这堡主的脸回头该往哪放了。” 撇过了头,对着唐然低声道了几句。 唐然出列,落落大方地便上了擂台,拱手比了个姿势后,又朗声说了:“我家堡主说了,要是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找上我家堡主,他老人家的面子回头该往哪儿放?想请我们堡主,也成,就是得先将我这小小的二代弟子给落下台了,堡主他老人家才肯上台呢!” 鹿久一见台上上来了一个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的漂亮美人,那样貌瞧着还特别的清秀好看,眼睛一亮,一乐,道:“美人,这擂台上比划比划的,要是一不小心比划不当了,这说来可是怪不得我的。” 唐然笑眯眯地拱了拱手,也道:“刀剑无眼,生死无论,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鹿久一咧嘴,便道:“那成,那我就陪你这小美人先玩上一玩。” 唐然一伸手,清清朗朗地道了一声:“请。” 两人在擂台上先转了半圈,鹿久那双倒三角的眼睛就不时地鬼祟地往唐然的胸口和下/体去瞧,待到出招的时候,这人两手成了鹰爪状便要往人家姑娘的胸/口抓过去……台下诸人瞧了,都下意识地皱了眉,便是青云派掌门的面上一时间也不怎么好看,这哪是名门正派的作风啊,分明是下三滥的小地痞的把式才是。虽说这擂台上,刀剑拳脚无言的,可瞧着鹿久那模样,在场的人那还能不清楚,故意的呗。 “这淫/书生真不要脸,对着唐然姐姐的胸口抓着,不要脸,不要脸,当真不要脸,那什么青云派的还妄称什么名门正派,实在丢了那什么……中原武林的脸皮都要被丢尽了!哈哈!”忽听得一声稚嫩的童音在台下响响亮亮地说道,那青云派的掌门往站起身来往四下一瞧,便见台下唐门的地盘被架在了人肩膀上的一七八岁的稚童,左脸有长疤,却偏又生得十分玉雪可爱,正撇着嘴说话呢。 自己门派里的事便是自个儿说了也便就罢了,可被人明面上这般说了出来,这面子上可是在过不去,难堪得很,然而那说话的却又不过是一垂髫小儿,这脾气到底也不好发作。 唐峥嗤笑了声,只懒懒地说道:“这小孩可不是我唐门的娃娃。” 那青云派的掌门冷哼了一声,道:“无知小童,也敢这般妄言,想来也不过是个没得教养的小子……野种才是。” “嘿,你这老王八骂谁呢?”人群里忽然传来了一粗犷大汉懒洋洋的声音,人群中好似隐隐约约出现了几个不一人影,闪得极快,却又好似一下子都消失了,像只漂亮的花蝴蝶一样在人群里穿出了条漂亮的道来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青云派姓邢的那只老王八啊。”胡铁花一见华山派那块子确实不见高亚男,心下一定,又听得那青云派掌门张口闭口骂着江小鱼“野种”,觉得不中,这好小子便是自个儿也不敢说句重话,呵,楚留香的宝贝徒弟哩!这老小子倒是好,张嘴就给骂上了,再说,他也觉得那小子方才那话骂得痛快,场上那小子的龌龊表现便是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过眼了,江小鱼这一说话,胡铁花倒反而觉得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可爱起来,一听得青云派那老王八一骂上,张嘴立时便给顶了回去。 青云派掌门一见那从人群里穿了出来,腰间别着一酒葫芦,笑嘻嘻地瞧着他的大汉,一时间面上青白之色交错,随后才只得讪讪地道了一声:“胡大侠。” 唐峥向着江小鱼一招手,又瞧了眼胡铁花,道:“小子,这便是你爹爹替你寻到的好师傅,不错啊,小子。” 江小鱼被胡铁花打横拎着裤腰带拎在手里,张牙舞爪地晃了晃,随后才被胡铁花放了下来,江小鱼挠了挠下吧,心道,莫不是这人当真很厉害吗?可胡铁花分明又说过师傅比他更厉害些,那师傅岂不是更厉害?这么一想,心里又觉得有些高兴了。 青云派的邢掌门向着胡铁花拱了拱手,道:“不知这小童竟是胡大侠的……无意冒犯,还望……” 胡铁花摆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娃娃,也不是我徒弟,是楚留香他儿子,呸呸,他徒弟才对。” “他师父跟着人出门办事去了,托着我顾着这小子呢。” …… 江小鱼扯着胡铁花的袖子便要他往台上去看,直道:“唐然姐姐!快看唐然姐姐!唐然姐姐出招了!” 胡铁花睨了眼于是也往台上一瞧,好家伙,这回的功夫,台上就已经过了不下五十招了,说是过招,倒不如说是唐家堡的姑娘在给青云派的那小子喂招呢,倒是颇有点猫戏耗子一般的模样,一招一招的直往人命门上拍,这唐家堡的姑娘可是真心泼辣。 胡铁花瞥了眼一旁的青云派掌门,撇了撇嘴,心道,青云派这弟子人品不好,便是手上的把式也不怎么样啊,这丢人可得丢大发了。 只见台上的唐然一个鹞子翻身,翻了掌再在半当空那么一立,好似顿了那么一秒,像个小仙女似的,那鹿久打了那么久,心里也犯狠了,哪还管得着什么怜香惜玉,在下面眼看着摆好了阴招就等着人姑娘落地就招呼上去呢! 轻功自然是不可能是让人立在半空不动的,可借着拉紧实的蛛丝线却能,仔细一瞧,那姑娘手上都还缠着几圈蛛丝呢,先前手上发出的无声袖箭的箭尖却是分了叉的,像个小爪子似的,那细线也不知怎的被那姑娘缠到了射/入擂台上青石板的袖箭的箭尾上,硬生生便在半空搭起了一线桥,脚下踩着细丝呢,又见那姑娘两手忽然都往怀里一揣,指缝里也不知夹着银针,嘴里还叼着什么玩意,指缝间的银针顺着两手忽然就那么刷刷刷的几下,也不下地,两脚勾着半空的细丝刷的一下就向着人滑了过去,半空中闪过一阵因为细丝和小腿上两银质的脚腕子摩擦而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声响和漂亮的火花…… 像是有三四只手在鹿久身边来来回回的绕啊绕的,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姑娘便轻轻巧巧地在鹿久身后落了地,无声无息的,比猫爪子落地的声音都得轻,那眼睛忽然像是大晚上的狼崽子一样泛着绿油油的眼色,两手指缝间的银针还在太阳底下闪啊闪的,却无端让人觉出了几分从心底泛出来的寒意。 ——嗤! 眼见着鹿久的面上似乎隐隐翻出了几线水珠来,那姑娘一发狠,五指就那么一握,往外再那么一扯。 胡铁花一巴掌索性就拍上了江小鱼的眼前。 乖乖,那些个细线可比刀子还要锋利几分呢,就那么切进肉里,跟切块豆腐似的,再往外那么一拽,身后哪还是个人啊,散了一地被切得七七八八的肉块。 “生死有命喽。”唐然笑嘻嘻地在台上说道。 …… “唐然她妹妹唐嫣当初就是被这淫判官鹿久给糟蹋的,她妹妹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会武,小姑娘也怪想不开的,被糟蹋了之后,吊了脖子索性就寻死了。”唐峥啧啧了两声,“不过唐然这姑娘倒也真是够狠的,尸骨无存啊这是,连骨头都给切成块了吧这是。” 这话一说出口,台下诸人瞧了台上的唐然,再瞧着那青云派掌门的眼色可就微妙了。 再说那唐然,切了一个鹿久之后,又笑眯眯地直盯着台下青云派的掌门瞧,舔了舔嘴唇,再粗粗一看,只觉得那小姑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泛着一层浅浅的红色了,看着都怪吓人的。 唐峥在台下忽而懒洋洋地道了声,“唐然。” 台上的唐然一听唐峥说话,犹豫了几下,但随后还是乖乖地从擂台上回来又在唐峥身边站着了。 青云派的掌门一听得,面上脸色都青了大半,本来念着鹿久那小子好歹也是长老之子,天分也还算不错,便想着护着也便就护着了,平时替着这小子擦着屁股都有够忙活了,还好这小子也算聪明,糟蹋的姑娘都挑着寻常人家的下手,也好料理得很,谁想到今儿个……竟忽然捅出了这般一个天大的篓子来。 只是,这话却是说不得也不能承认的,再说现下都已经死无对证了,就更不好承认了,心思转了几转,便铁青着脸向着唐峥说道:“唐堡主,说话可是要小心着凭证的,现在人都被你家的人给说了,你们自然怎么说话都行,鹿久为人虽然好色了一些,可也不止于为此迫人欢好的不齿之事吧。” 唐峥嗤笑了声,道:“我本也不是要说来你信的,想来你这老头铁定是不肯说了实话的,我与你这老头较了真作甚,天下人自有言说,犯不着我半分的事。” 江小鱼拉扯下了胡铁花盖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掌,见了唐然身后的那堆碎肉,一时之间,面色也有几分苍白,然而,随后又很快的镇定了过来,他少年时本就是在唐家堡玩耍的,自然对唐家堡的诸人更亲近些,一听得唐峥说话,眼珠子一转,扯着胡铁花的耳根子眨眼便又嘀嘀咕咕地说起了话来,“我师父也识得那老王八吗?” 这小子倒是亏得还想着顾念着他师傅的面子,先前不是那老王八对着胡铁花说着“待他替他师父问好”吗,莫不是楚留香的熟人? 胡铁花一摇头,嘿嘿笑道:“哪能啊?那老王八倒是想是想和你师傅套上些交情,还不是你师傅不肯嘛,每次一见了这老王八,溜得比那什么兔子都快。” …… 到了最后,还是华山掌门出来说了句话,“诸事稍后再议,还是可别误了这百年难见一回的武林盛事才好,诸位以为如何?” 瞧着是个生得十分貌美的年轻姑娘,少见的漂亮美人呢! 各大派掌门闻言也觉得此话在理,还是先继续比武选举武盟的才好。 江小鱼见了那华山掌门竟是一个生得明眸皓齿,看起来还不过刚过双十年华的漂亮姑娘,心下一时好奇,便又在胡铁花耳边嚼起了舌根子,“你不是最怕得那华山派的姑娘吗,怎的这个漂亮掌门你竟不怕了?” 胡铁花嗤了声,道:“我怕的又不是这个,这个是你家师傅的老相好的,我又哪会怕得?” ☆、102 “少林的老秃驴怎么这会子倒没来几个?”胡铁花往四下瞧了瞧,也不见几个光着瓢的秃驴,随口便问了一声。 “少林在武林中的地位本就隐有几分超然之意,此届武盟早已内定了少林五大圣僧五大长老职位,此届武林大会又是得了慧远大师的名号召开的,少林又无意一家独大,故而其门下弟子此行也是懒得参合了这百年武林难得一见的盛事。”唐峥随口便也就搭了胡铁花的话茬子。 胡铁花张口便道:“乖乖,五个长老职位,听着就不是一般的了得,倒也不怪得那少林情愿弃了那十个武盟弟子的名额。” 唐峥笑了笑,也道:“谁说不是呢,平白又赢了个江湖不争的好名声,多好?”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又道:“这劳什子的什么武林之事,有时候多少还是糊涂一些的才好,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都自有一番算计在里面,喝,听着都实在糟心得很。” 这厢胡铁花在与唐峥说着话呢,那厢唐然却在一旁正拿着一颗圆滚滚的石榴逗着小鱼儿玩。 唐然从怀里掏出了剥了一半的壳的石榴,露出里面晶莹漂亮的红石榴籽,滴溜溜,红/艳/艳的,瞧着都十分喜人。石榴在南边那一带可不多见,唐然喜欢吃石榴,怀里随身都揣上几个,剥了几个石榴子下来便往自己嘴里扔。唐然倒是还记得,在唐门的时候,江小鱼也是个喜欢吃石榴的,这会子想起来了,自己怀里可不还揣着个石榴吗? 江小鱼年纪挺小,可那五官倒是生得真俊俏,眉清目秀的,实在可爱,唐家堡的几个小姑娘平常的时候可顾着这小孩了,唐然捏了捏江小鱼嘴里塞着石榴子有些鼓鼓的脸颊,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两个漂亮的月牙儿。 ——呀,真可爱。 胡铁花在一旁顾着这小孩,转头就那么一瞧,那姑娘弯着月牙儿一般的眼睛也在对着他笑呢。 胡铁花瞧着那姑娘,不由吸了口牙缝间隐隐露出的几缕凉丝丝的冷气,心道,瞧着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的,像是天生带笑一般的模样,做起人来怎么就那么利索呢,半点不带眨眼的,还是笑眯眯的,就那么哗啦啦的一下,就把人整个的都给切成了一堆的碎肉。 青云派的那些个弟子们现下瞧着那姑娘的眼神都是又惧又怕的,面色铁青铁青的一片,别说那些个青云派的龟孙子们见着这姑娘怕,他自己见着这姑娘心底还泛着寒意呢! 这鹿久说是该死吧,淫/人/妻/女,便是死上一万次都是不足惜的,可就被这般切成了一堆的碎肉,这手段,常人可未必能这般面不改色的做到。 胡铁花瞧着那姑娘的腕上还绕着一圈一圈的银线呢,都不见半分的血丝,那银光晃着晃着都能叫人心底直往外泛着寒意。先前在擂台上,只见那姑娘伸着两手就那么捻了几下,那银线就像是有了弹性一样,刷刷刷的那么几下,就绕到了这姑娘箍着银色手环的手腕上,那银色的细线据说是经过天山水池浸泡过的万毒蛛的蛛丝,韧性十足,平素看似一般细线,一经内力激发,便能硬如铁丝,是天下难得一见,不可多得的奇物。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2节 “小子,胆子倒是挺大的啊。”唐然伸手揉了把江小鱼乱糟糟的头发,笑眯眯地问道,“你就不怕我?” 江小鱼“噗噗噗”地往外吐了几口石榴籽,眼珠子转了转,道:“怕啊。” ——刷刷刷的几下都把人切成肉块了呢!怎么能不怕呢? 唐然挑了挑眉,指了指江小鱼手上的石榴,继续笑眯眯地说道:“那我瞧着你怎么就不像是个怕的样子呢?” 江小鱼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也学着唐然那模样笑嘻嘻地答道:“是啊,我不怕你了喽。” 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石榴,继续笑嘻嘻地说道:“有便宜不占,那不是王/八/蛋吗?” 唐然捏了捏江小鱼的鼻子,道:“小子,你的胆子倒是当真挺大的,见过我杀人后胆子大到还能耍着我玩的你是第一个。” 江小鱼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两个可爱的月牙儿,答道:“我没耍你哦。” “刚开始是有点怕。”江小鱼比了比自己右手的一根食指笑嘻嘻地晃晃,又道,“不过我后来又不怕了。” 唐然也挠了挠下巴,听着江小鱼说话。 江小鱼道:“你杀的是坏人吗?” 唐然道:“是很坏很坏的坏人哦。” 江小鱼眨了眨眼睛,道:“所以喽,我告诉我自己我不应该怕你,然后我就不怕你了。” 唐然伸手戳了戳江小鱼鼓鼓的腮帮子,回头又笑眯眯地对唐峥道:“堡主,我们把这小家伙再绑去唐家堡吧,这小子可好玩着呢,我都有点舍不得这小家伙了。” 唐峥咽下了嘴里的那半口茶,道:“不成。” 顿了顿,又道,“这小子有师傅了。” 是哦,有师傅了。 唐然颇有些不舍的又瞧了瞧低头在剥着石榴吃的江小鱼,伸手又戳了戳,道:“我教你耍着蛛丝玩,你拜我做了师傅可好?” “不好。”江小鱼摇了摇头,道,“我有师父了。” “你师父都不让你杀人的,香帅可是从不杀人的哩。”唐然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道,“你不是要替你的父母报仇吗?是血海深仇呢!你不要杀了你的仇人了吗?” 江小鱼歪着头想了片刻,道:“我学了我师父的本事,可我还是要报仇的,我只报仇,不杀人。” 唐然又道:“若是你遇到了一个你觉得非杀不可的人,或是你的仇人就站在了你的面前,你杀还是不杀?” 江小鱼道:“非杀不可就杀了喽。” 唐然道:“你不怕你师父了?” 江小鱼笑嘻嘻地说道:“不怕,有爹爹喽。” 唐然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心道,怎的竟忽然说到这小孩的爹爹去了。 …… 华山啊。 日头已经偏西,一眼望去,染得西边都是一片黄澄澄的颜色,这个时辰若是上山,只怕得在山上过夜了。 山峦峰顶隐隐见着飘着又软又白的雾气,飘飘渺渺的,远远的望见华山山脚下,负责接引的弟子现下早也已没了踪影,只留了几个守夜的华山弟子。 山脚下的一负责守夜的弟子远远地看见了看见了一牵着白色的马儿的蓝衫青年,似从远处正缓缓而来,马背上似还有一人,却有些看不分明。 那蓝衫的青年伸手拍了拍那马背,摸着自己的鼻子地笑了声,“你这马儿,便是见了亲爹,回头可把你干爹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匹纯白色的白马追着自己的马尾巴绕了半圈,稍稍抬了抬头之后,拱了拱马背上那半伏着的男子的身影。 蓝衫的青年伸手一拍了马头,那马张了嘴便要去咬,蓝衫青年摸了摸鼻子,笑骂道:“果真是见了亲爹了。” 那马浑身上下都是白的,连脚下的马蹄子都是浑然一片的白,远远地过来的时候,看着就像是一片从天边飘过来的白云。 “照夜玉狮子,好马啊。”那负责守山的弟子想来是个爱马之人,一见了这马两眼都忍不住放出了光来,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马啊。 岂止是千金难求?像这样的好马多半都是有灵性的,一般人可当真驯服不了这马,好马择主,这一般的好马多半都是挑主人的,寻常人便是想碰上一碰这马多半也是要炸毛的。 那守山的弟子一时之间也是不查,伸手便想去摸那马头,只听得那马忽然一声长嘶,像是被惊了,抬着前面的马蹄子便要向着眼前这人踩过去,那蓝衫青年见状,飞身便上了马,将那马上之人整个的圈在了怀里之后就去够那马脖子上的缰绳。 那白马像是也无意要伤了这举止鲁莽得很的华山弟子,抬了马蹄子之后,甩甩马脖子,便往人一边一蹿,像是故意要将眼前这人吓上一吓也就是了,只是,这马忽然抬了前面的马蹄子,那低伏在马上的人像是没个意识的,便要从那马上倒了下来,亏得那蓝衫的青年上马一下制住了这匹疯马。 那马儿抖了抖马耳朵,像是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有些蔫蔫的甩着马尾巴,从鼻子里哼哧哼哧了几口鼻息来。 “这马儿是见不得生人碰的……抱歉了。”那蓝衫的青年似有些歉意的向那守山弟子拱了拱手。 那守山弟子定了定心,再抬眼往马上一瞧,见那蓝衫青年的怀里圈了个青衣的书生,闭着眼,面色像是有些不好,苍白的有些过分了。 “不当事的,像这样的好马脾气肯定是极大的,倒是我有些孟浪了,还亏得有兄台。”那守山的弟子连忙摆了摆手说道,“这位……兄台,也是上华山来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的吗?现下进山,虽是晚了些,不过兄台既有此好马,凭着这马的脚力说不得还能赶上明日一早的武林大会呢!” 那蓝衫的青年闻言又道:“这武林大会不该是在今日吗?” 那守山弟子便笑道:“是在今日啊,不过这武林大会不是得开好几日吗?一日哪得够啊,说不得最后,那慧远大师最后还会给人讲一会的道呢!” 蓝衫的青年摸了摸鼻子,随后又在怀里掏了掏,却不觉一愣,随后才颇有些讪讪地拱手又道了一声:“出门在即,好似有些疏忽,那请柬……” “那倒是不打紧的。”守山弟子又摆了摆手,笑道,“慧远大师特地吩咐了下来,这武林大会本是天下武林的盛会,天下的武林中人都可自便前来参加这武林大会,那散往各地的请柬既不可盖全天下英雄,若诸君有意,自可自行前来便是,请柬尚可自便。” 那蓝衫青年闻言便笑,道了声:“慧远大师此言可是帮了小子一个大忙了。” 那蓝衫青年伸手拉扯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了那青衣书生的身前,随后伸了手连同那披风一同环住,只见了一张清俊苍白的脸和半截的脖子,下巴枕在了身前那人的肩窝处,挨得很近,像是一转头嘴唇就能碰到那人下巴的距离…… “走喽。”那蓝衫的男子忽而道了一声,嘴角稍稍的勾着,像是有些懒洋洋的,又像是有些高兴。 那守山弟子伸手挠了挠下巴,心道,那两张十分俊俏的脸皮子挨在一块的样子倒是十分养眼,只是,那模样……是不是瞧着有些亲昵的过分了些? 那蓝衫的青年牵拽了一下那马缰,身下的那匹白马刨了几下蹄子,就慢悠悠地往前小跑了起来,随后再越跑越快,直到窜入了山林…… 待到那马儿往外跑出了一小段,那蓝衫的青年转了转头,一扭头便挨上了身前这人的嘴角,嘴角一弯, ——呀,碰上了。 …… ☆、103 女人的心眼通常比手里穿线的针眼还要更小上一些。 更何况是那些个得了势的女人。 话说那日,林子清宿于了风月楼。怜星晃着两小腿肚儿,托着腮瞧着眼前那人,穿着一袭翠色的长裙,长发披肩,如流云,容貌绮丽,分明是个天仙一般的女人,然而华丽锦绣的长裙也掩不住这天仙一般的人畸形的左手和左足,倒是可惜。 怜星倒是不想杀了那林姓的书生,一个她瞧着还算顺眼的男人,此人却是她见得的第一个见了她左手,左足的残疾,仍能神态自若之人。然而,她却犹自觉得有些不甘心。 那江枫的儿子放了也便就放了,那武林大会便是不去也罢,江枫……说来这她念了,想了,记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现下记起,却唯有一片茫茫然的无措之感。 “我偶尔也会想要和人说说话。”念及当初林子清稳稳地与她说着,“你说着你的,我说着我的,你若愿意,我听着,你也听着。如此,岂非十分不错?” 再言之,怜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说话确实十分有道理,武林大会她移花宫确实不该去,天下虽已放出风声,天下武林中人尽可赴此盛会,然而,移花宫在江湖之上的声名实在算不得漂亮,倒是随了几分邪魔外道的名声,华山到底还是那些个武林正派人士的地方,武盟初立,断不可能全无作为,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若是她移花宫当真赴了此约,莫不是大大方方地给人当着靶子立着了? ——这武林大会确实去不得。 此话他说的自然是不错的。 然而…… “你瞧着这人的模样是不是十分讨嫌得很?”怜星眨着眼问了身旁一粉衣的侍女。 那侍女掀了帘子瞧着端坐在那块的青衣书生,心道,那书生生得倒不是一般的俊俏,瞧上去让人觉得怪舒服的,像是……不怎么讨嫌的模样啊…… 怜星道:“他每次与人说话的时候,都会很容易让人相信他说的都是对的。” 那侍女道:“莫非他说的话其实都不可信吗?” 怜星道:“不,他每次都说得对极了。” 怜星笑了笑:“可我就是不怎么瞧得惯他总是这般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他说的话总是对的,我们总该听着他的话办事的模样。” ——我倒是十分想瞧瞧这人……若是陷入了不得了的麻烦时候的样子。 ——这世上可还有什么麻烦是这人应付不过来的? ——有喽。 …… 华山, 唐峥掏了掏耳朵,道:“上面那个青云派那老王八说了什么来着?” 唐然笑眯眯地说道:“说是建议成立武盟之后去讨伐魔教呢!” 唐峥一龇牙,道:“上面不还在热热闹闹地比划着吗?说这屁个劳什子的做什么?” 唐然摸了摸下巴,道:“这武盟都已经立了,总不好什么事都不干吧。” 唐峥随口应了一声,道:“哪个魔门呢?” 唐然便笑眯眯地道了声:“要征讨双鬼门呢。” 唐峥眯了眼,拖着长长的调子道了声:“鬼门观啊。” 江小鱼眨了眨眼,道:“鬼门关啊?” 唐然伸手一点江小鱼的眉心,笑笑,道:“是道观的观呢。” 江小鱼转了转眼珠子,道:“那不是住着道士的地方?” 唐峥龇了龇牙,道:“哪是什么道士,分明是一群恶鬼。” 江小鱼道:“坏人呐?” 唐峥一摸鼻子,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指了唐然,道:“见着她杀人的模样了吗?” 江小鱼点了点头。 唐峥道:“阿然杀人的那股子狠劲就是和他师傅学的,他师父就是双鬼门的人呢!” 江小鱼瞪了眼,歪着头问道:“阿然姐姐的师傅不应该是唐门的人吗?” 唐峥点了点头,道:“本来是唐门的人,后面不是叛门,又入了那什么双鬼门吗?” 江小鱼仔细瞧了瞧正说着话的唐峥,莫名的倒是觉得这向来有些实在懒得与人说的唐家堡堡主说的话好似比寻常多了那么一些,神色缓和,谈及此事的时候,也不似十分不愉快的样子,好似不过在聊着一件一般寻常的小事罢了。 唐峥顿了顿,又接着上头的话说了下去,“双鬼门的人其实说来倒也不曾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杀的人倒是多了些,不过倒都是些本就该死的恶人,就是杀人的手段有些……实在太厉害了些,有违人道……” 江小鱼脑子转得很快,道:“就是说杀的人都是恶人喽?” 唐峥点了点头。 江小鱼眨了眼,道:“那就是说都是好人喽,为什么还要征讨他们呢?” 唐峥嗤了声,道:“谁知道呢,什么门不好取了,非要取了个双鬼门的名号,占了个地还叫鬼门观,听着就不像是个正经门派,正经地方,杀的人多,还尽干些分尸的勾当,倒也实在怪不得别人。” 顿了顿片刻,又斜着眼瞧了眼青云派的掌门老头,“倒是听闻这几年里双鬼门的弟子宰了好几个青云派弟子,这老头想来是被逼急了,预备着来一招借刀杀人呢,老头想得倒是挺好。” 江小鱼撇了撇嘴,道了声,“这老头瞧着倒是似乎还慈眉善目的,原是这般的可恶。” 唐峥又与江小鱼说了一阵后,懒病眼看着又要犯了,一手撑着头,上下眼皮耷拉着,又要睡过去了。 江小鱼往四下瞧了瞧,胡铁花还在与几个大汉一同说着话吃着酒呢,往台上一瞧,便见了那华山派的掌门正笑眯眯地对着他笑呢!江小鱼摸了摸下巴,想到了胡铁花方才说的话“师傅的老/相/好呢”,年纪轻轻,就是一派掌门了啊,长得还挺漂亮,天仙儿一般的漂亮人物呢! 可想着那漂亮的掌门与师父站在了一块的模样……江小鱼眯着眼,心道,不知怎的,竟是怎么想着都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晃了晃脑袋,索性便不去想了。 回头又想着, ——第二天了啊……爹爹和师父怎么还没来? 眼睛一转,猫着腰便矮身往人群里钻了出去,唐然向一个唐门弟子使了眼色,那唐门弟子便也跟在那像条游鱼一般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小鱼儿身后一路尾随而去了。 …… 离了华山的习武场,进了一片槐树林里,转了一圈,见到了一棵树,看见了一个人。 江小鱼咬着嘴里的草叶子仰脸瞧着那人呢! 长相瞧着倒是挺周正的,就是胡子拉渣的,手里拿着把刀呢,样子倒是挺怪,两脚挂在树上吊着在睡着觉呢。 “哈,哪来的娃娃啊?”倒挂着睡觉的怪人忽然睁了眼,笑眯眯地瞧着树下仰着脸看着他的小孩。 那怪人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了声,“呀,忘了我还在睡觉呢!”嗓音忽然压得怪低的。 江小鱼也笑嘻嘻地瞧着,道:“你现在不是醒了吗?” 那怪人原本是两手环胸抱着他的刀的,这时候,却忽然伸了一只手出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压在自己的嘴唇上,说:“嘘,小声些,我还在睡觉呢?”嗓子还是压得低低的。 江小鱼又笑道:“哪有人睁着眼睛睡觉的,你莫不是在诓我?” 那怪人忽然眨了眨眼,眼睛一亮,道:“呦,小子你还是唐门的啊,唐门的好,唐门的小子啊。” 那怪人伸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道:“那啥……你们堡主,堡主也来了这什么劳什子的武林大会吗?” “你说唐峥啊?”江小鱼一眨眼,道,“我不是唐门的,我有自己的师父了。” “呦,唐峥也来了啊。”那怪人笑眯眯地这么说着,张嘴正又要说话的时候,神色忽然一愣,然后,江小鱼便瞧见那个怪人本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像是忽然闪过了意思红线,血一样红的红线。 只见那怪人忽然张口阴森森地道了声:“吵死了。” “呦,醒了啊。”那怪人回头又笑嘻嘻地说道。“小娃娃。”那阴森森的声音又说道。“那小娃娃和唐门有点关系呢,唐四那小子还在后面随着那小子呢,被阿九给弄晕了。”又笑嘻嘻地说道。“唐峥。”阴森森地说道。“来了哦~唐峥那小子啊~”笑嘻嘻地说道。 江小鱼眼瞅着那倒挂在树上的怪人几秒一变脸色的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一会儿笑嘻嘻的,一会儿又忽然变得阴森森的,那情景瞧着实在十分古怪,就好像有着两个自己在说话一样,说不出的诡异,瞧着也实在怪渗人的。 “小娃娃胆子挺大的啊。”倒挂在树上的男人在树上翻了个跟头,一手拿着刀从树上下来了,笑眯眯地瞧着那小孩儿说话。 江小鱼眨了眨眼睛,道:“两个人啊。” 那怪人盘着腿就地便坐了下来,正好正对着那小孩的脑袋,拉着江小鱼的手也坐了下来,道:“来来来,我们再好好的来聊上一聊。” 然后,一摸这小孩的骨头,道了声,“小孩这根骨生得好啊,手长腿长的,骨头又轻,是习武的好材料呢!” 拉着那小孩的手一时间倒像是有些不舍得放下了,那怪人轻咳了几声,道:“娃娃啊,老夫瞧着你根骨奇清,是个习武的好资质啊,不如……不如你便拜了我做师傅可好?” 江小鱼一摇头,脆生生地说道:“我有师傅了。” 那怪人倒也不揪着,张口又道:“娃娃,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江小鱼晃了晃脑袋,道:“怕也没用啊,喏,一个个疯疯癫癫的老疯子,是坏人也不怕了。” 那怪人拉扯着江小鱼的手,絮絮叨叨地说道:“不是老疯子,双目成林,八卦为坤,林坤,是林坤哦。”又伸手指了指自己,道:“他叫林小坤哦。”随后便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阴森森地道了句,“滚。”回头又继续笑眯眯地说道:“小娃娃要叫林师父哦。” 江小鱼瞧了眼那疯疯癫癫的怪人一眼,一撇嘴,道:“我有师父了。” 江小鱼歪着头想了想,又道:“你找唐峥叔叔做什么?唐峥叔叔其实人不错的,要害他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那怪人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怕不怕,有了一个大师父,还有二师父,三师父……很多很多的师父。” 那怪人又道:“不不不,我不是好人,不过我不害他,是给我大徒弟找来当媳妇的。” 江小鱼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怪人莫不是当真是个怪老头,唐峥虽然确实生得挺好看的,可也不显得女气,唐家堡还有好些小姑娘都偷偷喜欢着这少堡主呢,没/屁/股/也没/胸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人,哪能给人过去当媳妇啊? 再看着那怪人,那怪人看着似乎才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然而,仔细瞧了那人眼角的皱纹,估计得是武功有成,得是驻颜有术,这年纪,恐怕估计还得不止呢!估计还真是一个怪老头。 江小鱼转了转眼珠子,忍不住又问道:“你大徒弟叫什么啊?” 那怪老头挠着下巴想了想,道:“叫什么呢,哦,叫阿恒呢!” 江小鱼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姓啊。” 那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唐恒。”怪老头一拍脑门,说道:“对哦,唐恒啊,这小子本来是没有姓的,去唐家堡转了一圈回来就叫唐恒了哦。” “哎呀,小娃娃,有人来了啊。”那老头忽然往四下里瞧了瞧,一拍江小鱼的脑门,就说道,“那我得走了啊。” “走喽。” 说完,一眨眼的功夫,便当真不再见了人影。 …… 江小鱼拍了拍/屁/股上沾上的一些草屑,站起身,眯着眼便也往着上山那块的方向瞧了过去,倒是远远地瞧见了一片的白,白的就像从天边飘过来的一片白云,仔仔细细地瞧了,才发现是一匹白马,马上还有两个人,一青一蓝,远远的瞧着,白的,青的,蓝的,倒是十分好看。 待到离得又近了些,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3节 哈! 江小鱼弯着眼瞧着那马背上靠在了一块的两人,挨得那么近,一转身都好像快要碰到了啊? 江小鱼挠了挠下巴,眯着眼想道。 不过…… 怎么就……怎么瞧怎么顺眼了呢? ☆、104 “到了哦。”楚留香伸手摸了摸鼻子,远远地还瞧见了一小孩儿,长胳膊长腿,小皮猴子一般的,小鱼儿啊。 稍稍转过了头,见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嘴边含含糊糊地闪过一阵低沉的的笑意,抬着下巴蹭了蹭那人的肩窝处,弯着眼角便只是笑,“醒了。” 伸手又想抚了那人蹙紧的双眉,随后却还是止住了。说来也奇了怪了,平常见了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珠子,尤其多半在这人想着事情的时候,瞳孔还会更放大一些,变得十分深邃,瞧上去怪严肃的,叫人多少不敢妄动了些。倒是现下瞧了,却是怎么瞧这怎么顺眼,挺可爱的。 这人刚醒来的时候,多半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叫人人也不应,像是在想些事情。 恩……很多事情。 楚留香拽了手上的马缰,身/下的白马有些蔫蔫地甩着头打着响鼻呢,“回头给你弄酒喝了便是。” …… 江小鱼老远便瞧见了那马上一青一蓝的两个身影,那白马瞧着便不像是匹寻常的牲畜,浑身上下都是一片的白,连马蹄子都是一色的白,眼珠子又大又圆的,似乎怪有灵气的,走到小鱼儿跟前的时候,像是有些好奇的往着他的脖子那块儿拱了,喷了几口的鼻息,张了马嘴似乎又想试着去咬了眼前这又白又软的小孩,张嘴却是满口的酒气。 江小鱼被这马儿拱得有些痒了,抱了一会儿的马脖子,又笑嘻嘻地说道:“这马喝酒的吧,张嘴便是满口的酒味。” 回头见了马上的一青一蓝两人都已经下了马,江小鱼仰着头便笑眯眯地地对着那青衣人唤了一声“爹爹”,回头又看向了蓝衣人,乖乖地叫了一声“师父”。 那青衣人弯了身子,将小孩给抱了起来,江小鱼两手便环着抱住了那青衣人的脖子,拿着自己右边的脸颊去蹭那青衣人的脸颊,耸了耸鼻子,心道,香香的啊。 小孩子的身体又小又软的,就这么抱着感觉心下都好似软下了几分,林子清弯了嘴角,低低地也随口应了一声“恩”,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听上去怪好听的。 楚留香牵着那匹白马走在了那青衣人的身旁,那马儿实际上也不必牵着马缰,甩着马尾巴就跟在了身后,偶尔甩几下响鼻,像是颇有些人性的缀在了几人身后,马蹄子落地的声音又轻又软,就是时不时要撮窜着脑袋蹭几下那青衣人。 江小鱼眯着眼舒舒服服地在林子清怀里坐了一会儿,扒拉着林子清两鬓垂下的散发卷在了手指上来玩。 江小鱼扯了扯林子清胸前的衣领,指了指脖子上一块的红,笑嘻嘻地说道:“红的啊。” 林子清伸手捏了捏江小鱼的鼻子,也笑道:“是啊,红的啊。” 瞧着神色之间像是了无半分异色,便是调子也实在是沉稳得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笑眯眯地眯起了眼睛,心道, ——呀,耳根子像是有些红啊。 …… 唐峥老远的就瞧见了那匹甩着马尾巴像是飘啊飘过来的白马,牵着那马儿的蓝衣人,挑了挑眉,心道,呦,那青衣人怀里抱着的那小孩不就是江小鱼吗? 唐峥摸了摸下巴,先前门下弟子传来消息说是派去护着那小孩儿的唐四被人打晕给送回来了,他还担心着这小孩别是除了什么事,想着怎么同胡铁花那酒疯子交代,现下再一瞧,那小孩不仅好得很,那青衣人自然是林子清,这年头能让他瞧上一眼便觉得心底有些发憷的书生想来也就只此一个了,至于那蓝衣人……香帅啊。 “这马不错啊。”唐峥不由眯着眼说道。 “人长得真好看呢!”唐然笑眯眯地这么说道,“怎么瞧怎么好看呢!” 唐峥伸手一敲了唐然的额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呢?”大大方方地谈着人家大男人的闲话也不知个羞。 想来是唐然先前与那淫判官鹿久一战时的手段实在……太狠了些,之后往往唐然这小姑娘只需要娇滴滴地往那一立,对手多半含含糊糊地应付上几招之后就果断的认输了,或是一上了台上便张口说了认输的,输了擂台总比丢了自己的性命要好上许多,这小姑娘杀人的手段子可比不得常人。 唐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在意,便还是笑,“呦,瞧着人成双成对的,可想着人了吧。” 摸了摸下巴,又道:“果然还是书生更好看一些啊,瞧着一眼都忘不了,是个美人啊,就是小鱼儿的爹爹啊。” “儿子生得这般可爱,果然爹爹也是个漂亮的美人呢。”林子清前来唐家堡做客的时候,唐然还在外面跑着唐家堡的绸缎生意呢,没见着人,只听得堡里的师兄弟们说着,唐家堡那个最爱捣蛋的小子被个俊俏的书生带离了唐家堡。 唐峥伸手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不是亲生的呢。” 唐然笑眯眯地说道:“知道啊,瞧着就生得不一样呢,都好看,就是不一样的好看!” “唐堡主。”林子清向着唐峥拱了拱手,神色缓和,温温和和的唤了一声。 唐然扯了扯唐峥的衣袖子,低低地道了声,“呀,近看果然更好看了呢!”说完,却瞧见那书生身旁的那蓝衣人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呢,唐然忍不住又接着扯了唐峥一边的衣袖子,道:“这个也好看呢!” 唐然笑嘻嘻地又道:“站在一起瞧着怪养眼的,老配的啊。” 唐然随后便笑眯眯地见着那书生身旁的蓝衣人像是有些赫然的摸着鼻子向着她笑了笑。 唐峥整了整一边被唐然这小姑娘扯着露出里面白衣里衣的领口,张口便哼着浓浓的鼻音,看上去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呦。” 心下倒是道了声, ——这疯丫头。 眯着眼再瞧了那蓝衣人,又拱拱手,低低地道了声:“香帅。” 那蓝衣人摸了摸鼻子,遂也笑着道了一声:“唐堡主。” 唐峥又见着江小鱼从林子清的身上下来之后,笑嘻嘻地一边扯着林子清一边的袖口,一边又扯着身旁的那蓝衣人另一边的衣袖子,两眼弯成了月牙儿一般的模样,瞧上去倒也怪可爱的。 只是……唐峥摸着自己的下巴倒是想着,偏偏让人瞧着挺舒服的一副场景,怎么瞧着偏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呢? 身旁的那白马张嘴要去咬楚留香拽着它的那根马缰,楚留香伸手挠了挠那马的下巴,只好好声好气地与这马儿说道:“少不得你的好酒。” “酒啊。”唐然眯着眼道了声,又笑嘻嘻地说道,“呀,这马儿还喝酒呢!” 从身后便掏出了个酒葫芦来,正待要说话,却见那马已经把马脖子向着唐然的酒葫芦张嘴咬了下去,咬掉了那酒葫芦塞子,再一咬那酒葫芦蹭了蹭这小姑娘又将马脖子给伸了回来。 唐峥挑了挑眉,道:“听说这照夜玉狮子的脾气可算不上个温顺的,怎的今儿个瞧了像是……” 唐然方才被那马脖子蹭得舒服了,眯着眼便又想要去逗着那马儿玩,便要伸手去挠那马的下巴。那马嘴里咬着一酒葫芦呢,一边的嘴唇都是歪的,瞧着还有些怪模怪样的,见了唐然伸手要去挠它的下巴,马脖子往一边一歪,没让摸着。 马尾巴一甩一甩的,咬着酒葫芦,得,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便又走开了。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这马儿的脾气可大着呢,向来只有它碰着别人,若是别人想碰了它,说不得是要炸毛的。” 林子清方才倒是伸手也挠了挠那马儿的下巴,闻言,便也是笑,“几年不见,年前它的脾气可还没有这般大的,想来多半是被你这几年惯出来的。” 唐峥摸了摸下巴,也道:“哎呀,脾气看上去是挺大的。” 唐然悻悻地收回了手,只道:“呀,这马儿是个脾气大的呢,我的酒葫芦都叫它给咬了,都不给让摸一下。” 几人说话的时候,顾着四下人挺多的,都挺小声说话的,就是那匹马忽然出现的那么一下子,惹上了那么几个人的眼色,白马本来就不多见,而浑身雪白,白得这样好看的白马多半都是有点名气的好马,这马看来还比几人更瞩目些。 说话间,唐峥起了身,向着身旁的唐门弟子小声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向着众人说道:“不如,我们进了酒楼再好好畅谈一番可好?” 此届武林大会华山特地在大殿四周建起了几圈酒楼和客栈,以招待天下英豪,只是…… 那唐家堡弟子苦了脸往四下一瞧,道:“堡主,这……这瞧着各派掌门还没离席呢,你这是……” 唐峥一指唐然,道:“喏,还有阿然啊。” 像是有些嫌弃地瞧着场上来来往往的比划着的几人,来来回回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我瞧着那几人在我面前晃着晃着的,晃得我眼烦得很。” 再说,这四下吵吵嚷嚷的,也实在不是个能说话的地。 唐峥回头便笑眯眯地看着唐然。 唐然像是难得颇有几分谄媚地道了一声,“定不会叫堡主失望的。” 唐峥伸手揉了这小姑娘头上的发旋,笑眯眯地道了一句,“乖。” …… 酒楼, 唐峥这会子选的这处雅间倒是十分不错,正对着练武场上,能见着几个还在场上比划着的小辈呢。 唐峥遣了一个小二送来了一桌的好酒好菜,笑眯眯地晃着手上的酒杯,道:“这儿说着话可比那会子轻松多了。瞧着那些个人在场上这留的一手,那留的一手的比划着,多不好玩,看着活受罪呢,比武便是比武了,几大派的人这得顾着些面子,那也顾着面子的,也不知折腾个什么劲呢。” 随后又笑着说道:“方才我早叫人去请了胡大侠,胡大侠先前好似正遇上了几个旧友,也来了这酒楼里正与人喝的痛快着呢,只是,现下我请人与胡大侠说来,香帅都已经到了,想来胡大侠一听得香帅的名字,再过片刻,想来也该要来了。” ☆、105 胡铁花果然来得挺快。 唐门的弟子前脚与他说了话,胡铁花后脚就与几个朋友打了招呼,见老朋友去了。这朋友也要分的,胡铁花和楚留香那是从小几乎光/着屁/股/蛋一起摸爬打滚的交情,到底不是寻常之间的朋友交情能比的。 一进唐峥招呼着那隔间里,一眼便瞧见了晃着个酒盏扭头正在扭头与林子清说话的那蓝衫人,隐约还见了冒出桌子大半个头的江小鱼,这小孩先前还不是个能吃酒的,然而吃了一两回之后,倒也算是勉强识了酒中滋味,现下捧着一小杯竹叶青,正咂得有滋有味呢。 “你们竟遇到了这小孩儿,先前这小孩一个人跑出去玩了,我正愁着找不到这小孩给你两交代了呢。”胡铁花搔了搔头,爽利地笑笑,随后便说道。 唐峥伸手一摸江小鱼脑门,也道:“这事也算是怨我,这小孩儿出去耍的时候,我差了人正随后跟着呢,哪知道学艺不精又被人打晕送了回来,我瞧着像是不妥,正预备着招呼胡大侠呢,就遇到你们两人将小鱼儿带了回来,倒也亏得对方并无半分恶意。” 江小鱼咂了咂嘴,道:“不过也就是一小孩儿,哪有那么多人要抓着我耍?” 许是觉得自己有些理亏,随后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低了不少,“怪不得胡叔叔和唐叔叔的,是我自己贪玩跑出去耍的。” 江小鱼眨眨眼,道:“遇到了一个好玩的老头。” 林子清习惯性的伸手曲指在这小孩的脑门上一弹,双眉在眉间打了个结很快又松开了,只道了一声:“胡闹。” 江小鱼伸手一把捂上林子清抵在自己额头上敲了那么一下的那只手,笑嘻嘻地仰着一张小脸,道:“那……这算是知错能改吗?” 江小鱼随着楚留香也习武有一段日子了,甚至于在唐家堡的底子还在呢,虽是个小孩,但哪还能躲不开一个不习武的读书人随手往自己脑门上敲得那么一下。不过,江小鱼与林子清到底亲近许多,这小子是故意不给自己躲呢。 林子清面上似有几分愧色,只向着胡,唐二人举着手上酒盏说道:“小儿托付于二位本就是麻烦,小儿胡闹,想必近日来定为两位添了不少的麻烦,又怎能再叫两位承了这小儿胡闹的责任,岂非再折煞了某……” 说罢,向着两位敬酒示意,随后就一饮而尽了,道了声,“谨以杯酒向诸位道声多谢了。” 胡铁花咧嘴笑了笑,“我们这几个也都不要道什么谢不谢了,动不动就多谢,怨了什么人怎么的,显得我们几个好似多小气似的,我看着,我们几个还是聚在这一块的痛快的喝酒才是,这些个谢啊谢的,还是留待日后再好好谢去吧。” 唐峥就着手上的那杯水酒碰上了胡铁花手上的那杯水酒,道:“你这疯子这话倒是说得中听。” 胡铁花向着林子清又笑了笑,道:“我瞧着你以前是个读书人,身上想来还褪不去一些个读书人的臭脾气,动不动就谢来谢去的,那多不爽利啊。” 胡铁花这人倒也直白得很,为人想来大大咧咧的,是个一竿子八成就能通到底的直肠子,而向来与直肠子的人说话最为轻松,动不动就揣测人说话背后的各种心思,那得多累,还不如和胡铁花这般的人说话来得实在。 林子清抿唇一笑,只道:“胡兄说得确实不错。” 胡铁花伸手又摸了鼻子,摇着头说道:“不中不中,我听着你叫着‘胡兄’,怎么听着怎么就是不中呢。” 眼珠子往四下里一转,伸手一指林子清身旁正闷声喝酒的楚留香,道:“不如书生你也学着老臭虫一般唤我‘花疯子’便是了。” 楚留香闻言也是笑,道了一声:“你这花疯子倒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可不就是个酒疯子嘛! …… 席间, 唐峥又聊到了江湖上近年来自成的一大派,双鬼门。双鬼门名声在江湖上像是不怎么正气,不怎么正气都是说着轻的,合着都给江湖中人安上了一个‘魔门’的邪乎的称号呢,该是说十恶不赦了才是。 “练得武功邪门,人也邪门,杀人的时候,啧啧,快,狠,准,那当真是一个也不落了。” 唐峥伸手又一拍江小鱼的脑门,道:“你小子的运气当真像是太邪乎了些,你可知你遇着了那怪老头是谁?” 江小鱼转了转眼珠子,道:“不算是老头哦,瞧着不过四十岁上下呢!”顿了顿,歪着头又说道,“倒是他自个儿说着自己是老头呢!” 唐峥砸吧砸吧嘴巴,伸手一指楚留香,斜着眼说道:“瞧见你师父那模样了吗,我打赌,二十年后你师父若不逢大变,多半还是这模样了,六十多岁的时候也和三四十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江小鱼脑袋瓜子转得快,“哦”了一声,大概也就反应过来了,“是说那怪老头的武功很高很高,还能延年益寿啊。” 楚留香挑了挑一边的眉角,待到唐峥说道双鬼门,又说道那怪老头,沉吟片刻,也就很快反应了过来,“那怪老头是双鬼门的黑白两鬼吧,双鬼门的老掌门?” 唐峥咧了咧嘴,道:“可不正是那老鬼吗?” “双鬼门直系那一派的武功路数向来邪乎得很,他们直系那一派修炼的《赤鬼决》第九重破了第十重那块子有一个坎,在第九重停留得越久就越难突破,运气不好就会直接走火入魔,届时一年之内不仅功力全失,甚至记忆全无,而以后每三年便为一轮回。据说这老头就是因为年轻时在练这门邪门的功夫在第九重的时候停留的时间太长,玩出了个精神分裂,一个喜欢扮白脸,一个喜欢扮黑脸玩,久而久之,江湖上就给这怪老头安了个名号,就叫黑白两鬼。” 江小鱼听唐峥说着好玩,吐了吐舌头,显得整个儿都笑嘻嘻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老头怕是被自己那功法给坑害惨了吧。倒是江湖上黑白两鬼的名声虽然不怎么样,可也极少传闻有过是个为恶事之人,倒是素有几分老顽童的名声,算不上是个有歹意的。” 江小鱼搔了搔头,也道:“是了,那怪老头猛一瞧有点可怕,不过倒是真不像是个坏人,还说着要收我做徒弟呢!” 楚留香伸手也瞧了一记这小子的额头,笑骂了一声,道:“小子,刚入门没多久,就念着要叛出师门了啊。” 江小鱼龇牙咧嘴的伸手一捂额头,这一回倒是当真没有躲过去,甚至楚留香出手比林子清出手那一下自然还要重些,江小鱼瞧了一眼林子清,又瞧着楚留香,嘀嘀咕咕地说道:“师父怎也学爹爹这般?” 江小鱼乖乖地两手捏上了自己两边的耳垂的,倒是做着一副看似十分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没想着要弃了师父和那怪老头学功夫。” 唐峥“啧啧”了几声,道:“那老头要真有几分歹意,这小子现下也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也笑:“唐堡主此话说得不错。” 胡铁花听得他们两个人拉里拉杂地扯了一堆,也就只对着那双鬼门还有几分印象,见这话头像是终于歇下了,便插嘴道了一句:“管那么多劳什子的干什么,那什么双鬼门也不见得要和我们几人过不去,不是那什么青云派老掌门提议说要剿灭双鬼门,找了麻烦也该去那什么青云派,算是关我们什么闲事?” 江小鱼歪着头眼珠子在唐峥的身上转了一圈,倒是忽然想了起来,那怪老头倒像是来找唐峥,先前在林子里与他说话的时候,便是每回都不离唐峥的,然而话到了嘴边,见了唐峥一副似是全身都没了骨头的样子,一手撑着额头靠在身后的躺椅上的模样,心思一转,想着那老头倒也不像是有几分恶意,说来也似乎没个意思,便又改了主意,不准备与人说了。 而恰在此时,门外的一个唐门弟子却似忽然急匆匆地走进了隔间,与唐峥的耳边说了几句。 唐峥眯了眼忽然移步至了窗外,往那习武场上一瞧,道:“阿然呢?”想来是那习武场上出了几分的变故。 那唐门弟子一俯首,道:“小师叔不敌,已经退下了。” 唐峥道:“伤了?” 那唐门弟子摇了摇头,道:“那人三招之内便将小师叔送下了擂台,使力极为巧妙,小师叔倒是不曾伤到分毫。” “只是……”那唐门弟子沉吟片刻,道,“只是,那人却是指名要与唐门掌门唐峥一战……” 唐峥龇了龇牙,乐了,道:“这小子胆子挺大的啊。” 随后,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向着几人拱了拱手,道:“待我且先下去与那人会上一会,” …… 待到唐峥去了,胡铁花一搔脑袋,只道是:“待我也去瞧上他一番的热闹。”说罢,也一并离席了。 江小鱼追着胡铁花身后道了句:“我也去喽。” 一溜烟的功夫,眨眼也不见影了。 林子清见江小鱼都去了,沉吟片刻,终于也是起身了,心念着,索性也都一并去了吧。 楚留香起身伸手拉住了身旁人的手,只笑着道了一句,“我随你一道。” 五指顺着那人的指缝一路扣上,眉角一弯,便只是笑着。 “我向来自觉不是个会逃避现实的人。”楚留香摸着鼻子,笑道,“我本以为……你也不会。” …… ☆、106 唐门堡主唐峥尤善一手出神入化的机簧流毒之术。唐门素以暗器毒术闻名蜀中,江湖之中亦早有传闻。江湖中人在杀人之时使些暗箭流毒之术的手段倒也是无妨,然而,若是两人对阵比武之时,再使些暗地里的招数,那显然就有些有失风度了,在江湖上也多少要遭人诟病了。 唐峥卸了手上两只的袖箭之后,慢吞吞地便上了比武的擂台。唐峥此番看似也不屑于借着手上的机簧胜了台上之人,两眼一眯,活动了几下两手的手腕,笑眯眯地也就上去了。 只见台上有一人,盘膝坐在了场地的正中间,见了唐峥底下的动作,也是一愣,道:“天下人的框框条条,便是像你这般的人也会在意吗?” “天下人怎么个说法,和老子有个屁的关系,嘴巴长在他们身上,如何管得住他们怎么说话?”唐峥天生得一副漂亮狭长的凤眼,眯着眼看人的时候显得尤其细长,也显得这人此时的心境想必有些不佳。 那台上之人却是使得一手难得一见的兵器,银色的兵器从这人的腰间抽了出来,薄如蝉翼,是一柄极为少见的柳叶刀,刀锋要利,刀身偏还那么薄,这般的工艺恐也不是一般的刀匠能打造出来的,对于持兵之人的要求更是苛刻,若是寻常人,恐怕控制不当,说不得得伤人伤己,说到底,这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好是好,可好刀毕竟还要看得使得它的主人。 “好刀啊。”楚留香不由叹了一声,“传闻,二十年前的铸剑宗师欧阳焱欧阳大师的封炉之作传闻之中正是一把柳叶刀,以三叠七折之法打造的刀身天下之间恐怕也就只此一把了。” 胡铁花愣了愣,只道:“那欧阳焱不是个铸剑师吗?封炉之作怎最后竟整出了把好刀来?” 林子清沉吟片刻,不由也接口说上了几句,他的记性向来极好,天下杂文奇谭之流更是多有耳闻,对于此之一类江湖轶事倒也颇为相熟。“二十年前的武林传闻还有一与欧阳焱齐名的铸刀宗师司马炎。传闻,欧阳焱与司马炎与十年前偶得一天外之石,欲铸为一刀一剑,两人因一石而结缘,又因两人在刀剑锻造之术上都已至化境,难有突破,欧阳焱忽生异想,两人相约以欧阳铸剑之术铸一刀,以司马炎铸刀之术再铸一剑,刀剑既成,司马炎与欧阳焱两人皆以为自己此生恐难再铸造出超越这一刀一剑的作品,又相继封炉,此生不再铸刀铸剑,这一刀一剑也就成为了两位宗师真正的封炉之作,一剑逐流,一刀随柳,皆是软刃。” 胡铁花道:“乖乖,那一个铸剑的,一个铸刀的,早知道对方铸刀铸剑的更好了,换个人铸刀,再换个人铸剑了,那岂不是更好?” “话不能这么说。”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正是因为欧阳焱铸了一辈子的剑,司马炎铸了一辈子的刀,陡然让他们去铸一把刀,一柄剑,心下新奇之余,偶生妙想,顿有豁然开朗之感,而又因为铸刀铸剑之术又有想通之处,两人又同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大家,才能铸造出这一柄天下无双的随柳刀,一柄天下无双的逐流剑,是偶然,倒也不失为必然,却不能因此否认这两位大家在自己本来的刀剑之道上的成就。” 胡铁花忽然道:“老臭虫,你快瞧瞧,那唐家小子腰带里抽出来的是不是就是那把逐流剑。” 原来,那台上的唐峥见对面之人随手掏出来那柄随柳刀,也是不觉一愣,眯了眼之后,便也抽出了自己原本缠在腰间的那柄软剑,剑身如银蛇,隐约能见一层亮银之色。神兵有灵,那一刀一剑又有此渊源,待到唐峥抽出了腰间那柄长剑,手中软剑似隐约之间已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轻吟之声。 “果真是逐流剑。”楚留香笑道,“能得见这一刀一剑,天下无双的一对神兵,此次武林大会倒也算不上是一无所获了。”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4节 那柄长软剑原是缠在唐峥腰间,剑鞘竟也是一层软皮,剑桥漆黑如墨,又看似像一层寻常布料般的柔软,粗粗一看,只以为是缠在这人腰间的一条寻常腰带,不想竟是一柄如此的神兵,若在对战之间忽然发难,猝然之下,寻常之人想必也是要应付不来的,果真是深得唐门暗地阴人做法真髓的唐家堡堡主。 “唐恒。”唐峥忽然整了一番面上的神色,面上似是似笑非笑,一副想是如此的模样,“天下间能在三招之内败了唐然的人不出十人。却正巧得很,青年一辈之中我识得的几个人先前都坐在我的酒席之上,而那几个老怪物向来也不屑于这般欺辱小辈的作为,除你一人之外,已不作他想。” 唐恒这个名字或许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甚至于在蜀中唐门也少有人知了此人的名号。唐恒这个名字或许不显,而双鬼门少门主恒少的名声却远比这个名字要响亮得多了。 双鬼门少门主因习《赤鬼决》九重天,辗转三年曾拜于唐门之事天下人当然不曾听闻,便是在唐门,双鬼门之中也少有人知,唐门弟子只知有弟子唐恒叛出唐门,却不知此人原正是双鬼门的少门主。而在双鬼门之中,少门主与老门主一般行踪成迷,此事更是少有人听闻了。 唐峥唤了“唐恒”,却不点破这人双鬼门少门主的身份,也算是多少于这人留了个面子。青云派的老掌门前几日方才提出了剿灭魔教双鬼门,偏就这般的当口,这双鬼门的一大一小却偏要巴巴地往这儿给凑上了,那怪老头林坤也就算了,这天下能奈何得了这怪老头的屈指可数,偏就这少门主…… 唐峥眯着眼便去瞧台下正心虚着眼珠子四下晃着的唐然,唐然随后也回了唐峥一个笑眯眯的笑容,便知这疯姑娘多半也早就瞧出了唐恒,到底是亲传弟子,哪还能有认不出了这亲传师傅的道理? 唐恒笑了笑,这是这笑容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僵硬,上半张脸看着是笑着的,下半张脸嘴角的弧度半分也没得提一下,面瘫着一张脸,看上去尤其的古怪。 ——这人皮面具看着可不怎么样。 唐峥心下不由嗤笑了声。 “师傅来寻人了,我本是随着一道来的。后来听说你也来了,我也就来了。”唐恒持着手上的随柳刀,眼神一闪,面瘫着张脸,忽而正正经经地说道,“我想见你了。” 唐然一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道一声,几年不见,师傅说话的本事怕是越发的高了,心下又默念了一,二,三…… 只听得铿锵的一声,唐峥手上的那柄软剑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抬手便压上了唐恒手上的那柄软刀,一刀一剑都是软兵器,两相一对上,那刀身剑神便宛如灵蛇一般的缠绕在了一块,偏那一刀一剑又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神兵,刀身和剑身虽然极软,刀刃却是实实在在的锋利,又听得一阵像是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的声响,那缠上的刀剑在来回推攘之间又闪过了一阵金色的漂亮的火花。 台下胡铁花忽然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声,他耳力极好,唐恒正正经经地说着那一声“想见你了”,他倒是原原本本的听着了,心下一愣,却难免觉出了几分古怪,怎听着怎么像是人对着大姑娘的说话呢? “你赢不了我。”台上唐恒又凑着唐峥的耳根子说起了话来,“我也赢不了你。” 唐峥眯着眼说道:“我能杀了你。” 唐恒道:“你杀不了我。” 手上的长软剑不经意间似是已经绕着唐恒的右臂绕了上去,唐峥的手上的动作看似纹丝不动,然而手腕间极为细小的抖动竟已能控得那长剑如同他的左膀右臂一般得心应手,唐恒脚下猛地一个使力,竟忽然从唐峥的下身滑了过去,反身又凑至了唐峥的耳边说话,“你舍不得杀我。” 唐峥脸皮子一抽,脚下使着小八卦步,侧身从唐恒的腋下又滑了出去,道了一声,“你何时竟哪来了这么厚的脸皮?” 两人便在台上一进一退,手上的一刀一剑缠来绕去,银光闪闪的,看着倒也是十分好看。忽见唐恒手上的那柄软刀歪着紧贴着唐峥的左臂砍了下去,看着似乎凶险万分,待只进了分毫,便要削得了人骨肉,唐峥挑了挑眉,下意识的便要往身后退,与持刀而下的唐恒经了个侧面,又见唐恒忽然兀的一扭头,便正对了脸,唐峥眯着眼下意识地又要退了,手上的逐流剑先行一步已经按上了那人的脖颈处,也不知怎的,唐恒此时却竟然半分也不退了,唐峥正要张嘴且道了声,“看我且杀不杀得了你?”怎料,唐恒此番不仅不躲,却陡然倾身而下,唐峥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退,一愣神之下,便由着那人的嘴唇擦着自己的脸颊一闪而过了。 唐恒收了手上的随柳刀,倒是爽爽利利地说道:“恩,我输了。” 此番的动作极快,便是台下能有这眼力瞧见的都在少数,还要正巧对了这两人的位置…… 胡铁花忽而道了声,“无耻……” 一旁的楚留香一点头,也道了声,“无耻之尤……” 唐然一捂脸,道:“果然越发的无耻了。” …… 唐峥火气一上来,忽见手上一阵银光闪过,右手的软剑又向着这人的脸皮直直地刺了过去。 唐然见了,惊得忙在台下喊道:“堡主莫要冲动!” 却见那唐恒也不躲不避,唐峥手上的剑尖便挑着这人脸上一层薄薄的脸皮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瞧着十分秀气,却偏偏死死地板着的一张死人脸皮。唐峥使剑的时候瞧着似乎不怎么经意,然而剑上的动作却不曾伤了这人的皮下的那张脸皮分毫,倒确实是使得一手十分精妙的好剑法,手上的力道更是把持得分毫不差。 说来那张人皮面具下的脸皮瞧着也不是十分特别突出,五官只能说是十分清秀,看着只是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气质很好,却到底不及唐峥面上那张好看得近乎有些邪气的脸皮,只是瞧着似乎尤其的白,像是一种不怎么见过阳光,近乎病态的苍白的肤色。 “我瞧着你的新脸皮实在累赘得很,你原来的那张脸皮倒也不是那般见不得人,不如就我先替你揭了吧。”唐峥也收了剑,随后便笑眯眯地说道。 …… ☆、107 双鬼门少门主行踪成谜,江湖之中少见其人,不知其面目,便是那魔教教主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能知其人的也定在少数。唐峥持着手中的软剑一剑挑了唐恒面上的那张人皮面具,然而待到众人再定睛看去,却见那人皮下的那张脸皮亦并不相熟,并非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辈之一,因而尽管心下顿生疑窦,亦不当意。 唐峥收了手上的软剑,顺过唐然手上的那两管袖箭,顺手就绑在了自己的两只袖口上,只笑眯眯地与众人说道:“吃酒去吧。” 唐恒也不顾那张被揭了的人皮面具,扯过了一旁唐峥的袖口,道:“一道儿去吧。”沉吟片刻,却向着一旁的楚留香稍稍示意,“正巧我有事寻你的朋友……楚兄相助。” 唐峥捏了捏手上的两根手指,作了个正在数钱的动作,笑眯眯地说道:“行啊,酒钱你全包了。” 唐恒颔首,道:“本是我有事相求,该当如此。” 唐然苦着脸瞧了几人一眼,只道:“你们这走了也就走了,可这回要不先于这里的主人说上一声,也莫要失了我唐家堡的礼数。” 唐峥伸手捏了捏这小姑娘的腮帮子,道:“说的不错。”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唐恒,道,“你且去与那华山派掌门和少林寺的老秃头说上一声。” 胡铁花也伸着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楚留香,只道:“老臭虫,我瞧着这差事不如你接了可好,毕竟与人也相熟些……” 江小鱼也接了个话头,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华山掌门是师父的老相好嘛。” 楚留香也笑眯眯地拎着小孩儿在面前一晃,道:“谁与你说的那般的昏话?” 江小鱼眨了眨眼,扭头便去瞧了胡铁花。 胡铁花忙道:“我瞧着书生方才被人群挤到那处的看台了,我且先去瞧瞧。” 只见江小鱼上下转了转眼珠子,道:“胡叔叔说师父的轻功若称天下第二,天下无人敢称天下第一。” 楚留香伸手一捏江小鱼的鼻子,道:“想学轻功了?” “恩。”江小鱼一边两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两眼一弯,随后又笑眯眯地说道,“我保证不将胡叔叔对我说的话对着爹爹说出半个字。” 一拍那小孩的脑门,只道了一声,“成交。” 唐恒伸手掩唇轻咳几声,道:“此事还是应当由我与华掌门说了吧。” …… 林子清方才在唐峥与唐恒二人比划之时,似乎隐约瞧见了一个青色的身影极快地在他身边闪过,不过匆匆一见之下,竟觉得分外地有些熟悉,然而随着人流习武场转悠了半晌,却再也不见其人了。 待到胡铁花寻来之时,伸手且拍了他的后背,他才似乎恍恍然的回过了神来,“此地都是些江湖草莽之人,好勇斗狠至极,不似善类,不好招惹,老臭虫他们已经先行去了酒楼,我们也且去了吧。” “我方才……好似瞧见了一个熟人。”林子清忽而犹豫着说道。 胡铁花愣了半晌,道:“书生,你也识得几个江湖中人?” 林子清摇了摇头,道:“并非江湖中人。” 胡铁花忽而一惊,道:“莫非是朝官?” 林子清道:“牙刅退兵之后,此人便请辞了朝中职务。是……年前我帐下的左营先锋官。” 胡铁花道:“此地并非是个说话之地,暂且还是先去酒楼一会把。” “你已是个已死之人。”胡铁花犹豫着说道,“若是在此地叫人认了出来,像是有些不妙,还是回去先从长计议也好。” 林子清稍稍颔首,道:“也好。” 待到了酒楼,酒桌上却只见了唐峥与江小鱼二人。唐恒既然指名要楚香帅相助,想必定是有些话要私下里与楚留香相商,唐峥只道了声“两人去去便回。”,便不再说话了。 江小鱼捣鼓了下桌上的菜肴,挑了几样青菜豆腐挑到自己的面前,犹豫着,又给自己挑了只酱鸭在面前摆上,随后便笑嘻嘻地向着林子清招了手,说道:“爹爹,你坐这儿。” …… 再说唐恒挑了另一处雅间与楚香帅说话,倒并非唐峥几人看似并不可信,只道是越麻烦的事越少人知道才好。 唐恒道:“此事事关香帅故友,香帅也不愿听某一说吗?”唐恒伸了两指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林”字。 楚留香伸手一指桌上的那个“林”字,道:“莫非是此人死于非命?” 楚留香的朋友虽然不少,姓林的朋友却似乎委实不多。 唐恒道:“听闻香帅与朝中已故的林大人素有故交,不知江湖传闻可信否?” “确为故友。”楚留香心道,方才你莫非已经见过此人一面了,若当真是相熟之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唐兄也识得此人?” 唐恒道:“神交已久,不曾一见。” 唐恒见桌上方才写下的那个“林”字的水渍似已经干透,笑道:“若非从此人说起,香帅只怕没了耐性听我说完接下来这个故事。况且……此事却与相识的这个林大人有几分干系,此事却是说不得假的。” 唐恒且道了一声,“家师林坤,双木成林,八卦为坤。” 楚留香便倾耳听了, ——呦,都姓林啊。 “七十五年前,双鬼门确确实实是有双门主的,切切实实的双鬼门,门主是一对双生兄弟,兄长林乾,家弟林坤。两人本是双生子,天生得一般无二的相貌,江湖人只当双鬼门门主仅为一人,便是双鬼门之中知双教主之事的亦在少数。林坤一心钻研天下武学,终生未娶,更创出了《赤鬼决》,创立了双鬼门,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后因《赤鬼决》走火入魔,双鬼门便有一段时日是由兄长林乾接管的。 林乾本是个心性仁厚之人,武学天赋不下于其弟林坤,却无意于天下武学,倒是个熟读经史子集的书生,疏于管教门下弟子,致使双鬼门门下弟子胡作非为,招致了天下无端骂名。林坤于两年后克住了心魔出关,林乾心下有愧,又自觉无从补救,便将双鬼门重新交付于了林坤,亦辞去了双鬼门第二门主之位,游学天下去了。 五年后,家师收到了兄长林乾成婚喜宴的请柬,是与当地一富商之女成的婚,师父当时去瞧了,只觉得两人郎才女貌,十分相配,心下很是高兴。两年后,师叔喜得贵子,师父更送去了一个他亲自打造的长命锁作为回礼。”唐恒顿了顿,饮了口茶,曲指瞧了一下面前的桌面,缓缓说道。 “七十五年前的武林,这故事听起来似乎挺长的。”楚留香笑了笑,道:“这故事挺好。” 唐恒随后又继续说道:“师父最后一次见师叔许是在三十多年前,当时,师叔子孙满堂,膝下有一子,有两个孙女,最小的孙子刚刚满月,师父当时便是去参加师叔的小孙子的满月酒的,师叔的儿子便把当初师父送给自己的长命锁送给了这个小孙子,师叔让师父给他的小孙子取个名字,叫林夕。 师叔既然是个习武之人,他确实也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女继承自己一生的武学,然而,他一生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却没有习武的根骨,师叔便想着不如让自己的儿子做个寻常百姓,也不至于招来些江湖人的打打杀杀之事,后又有了孙女,两个孙女却也没得习武的好根骨,又有了小孙子,师父当时瞧了,也不是个能习武的料,师叔自己当时倒是挺高兴的,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孙子离得那些江湖上的事远远的才好,只是…… 后来,师叔的妻子去世了,师叔便又起了要游历江湖的心思,最好也于自己一生的武学寻个品性根骨都还过得去的传人。” 楚留香道,“你师叔万事倒也想得很开,也都能放得下。” 膝下的子女却没有一个能传承自己一生的武学的,还能想得挺开,真心的为自己的儿女能远离江湖上的纷争而高兴。 唐恒嗤笑了一声,道:“只可惜,这世上的好人不一定都能有好报。” “林家庄是当地最富庶的一户人家,平素为人也十分乐善好施,在当地的声誉也十分不错。后来忽然有一段时间,听说镇上来了一伙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直到一天晚上,晚上打更的更夫发现了林府的火光,招了村里的乡邻们往林府救火,整个林府在一片熊熊大火之中烧了整整两天一夜,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火势稍小之后,衙门的人差人去看了,整个林府的金银珠宝都被抢掠一空,林府上下整整三百二十四口人一个不剩都成了一具具焦尸,这就是半夜,也不至于这么巧,全府上下就没一个醒过来呼救的吗? 验尸的仵作当时也说了,尸体的脖子上都有刀伤,腹腔里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吸进去的飞灰,明显是被人杀了再一把火烧了的,一夜之间做下这么大的案子,这伙强盗想来肯定不简单,镇上的衙门办不了这大案,只好上报,上头回话来说也办不了,让衙门的人他们自己看着办。还能怎么办?衙门的县官只好定了这案子是寻常的‘走水’案,只说是府里的人自己不当意,让宅子着了火,不定为谋财害命的案子,后面也就没人查这案子了。 倒是江湖上后来有了传闻,当时一夜之间犯下这桩大案的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字大盗‘钱开眼’,几天前,确实有人在当地看见了虔开言,案发当日,又在当地一下没了踪影,后来改了名字,听说入了青云派,正巧在这桩大案之后在江湖上消声灭迹了。” 楚留香也叹了一声,道:“人都死了?” 唐恒道:“只救下了当时才几个月的小儿,听说是府里的奶妈当时抱着小孩在厨房里找着些吃的,听到前厅里的动作的时候,抱着小孩缩进了厨房的灶膛里,这才堪堪躲过了一劫。” “那奶妈念着林府生前对自己的恩德,后来又听说朝廷似乎不准备办这桩案子了,一时间也不准备把这唯一的活口,这小孩儿给报上去,抱着那小孩去了乡下躲难去了。 师叔听说经此一难林府上上下下无一幸存之后,自此心性大变,沿途杀遍了经过的强盗山贼,杀性再难自制,杀人之时又血腥至极,一有不忿,又时常狂性大发,一时便成了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一大魔头。 一直到十年前,师叔竟当真意外寻到了当年参与当年那桩大案的大盗中的一人,知道师叔的儿子死了,儿媳也死了,两个四岁和六岁孙女都死了,却唯独没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师叔听闻之后,又回到了当年的小镇,辗转打听之下,竟当真在县衙一个已经退休很久的大烟头仵作的口中打听到,原来当时在灶膛里还发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女人自称是那孩子的奶妈,当时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都快吓坏了,那仵作倒也长了个心眼,没先把两个活口报上去,后来又听说衙门不准备彻查此案了,他看着这一大一小实在可怜,便替两人瞒了下来,就是在上报人口的时候,虚报了两个人头上去,衙门本来就没准备彻查这个案子,所以当时盘查的时候也没怎么仔细,竟就当真给这么瞒下来了。” 楚留香道:“后来当年的那小孩找到了吗?” 唐恒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找到了,找到的时候听说吊着了口气,身子骨挺弱。师叔说这小孩生得像他的儿媳妇,一双眼睛像他的儿子,是他的孙子,就是病了有些不怎么好看。师叔这一生也就只剩这一条命根子了,当时就想着,要是这孩子能活下来的话,他就是不去报仇了都成。 也不知是上天真的开眼了还是怎的,那孩子晕晕乎乎了几天,还真就给折腾得活了过来。师叔当时挺高兴,他当时和菩萨说得话,他就觉得菩萨挺灵的,准备去还愿,又觉得自己身上这几年的杀孽太重了,就开始神神叨叨的说话,说不希望自己身上的孽报报到自己孙子身上,后来就去庙里出家当了和尚,一方面是还愿,另一方面觉得也算是替自己的孙子祈福了。” 楚留香叹道:“若不是那小孩当真活了下来,你师叔只怕还得疯魔了。” 唐恒道:“师叔最后还是疯魔了,家师此番前来武林大会正是为了师叔,家师怕师叔……会屠杀青云派满门。” 楚留香怔然道:“那林夕最后还是死了。” “是。”唐恒道,“师叔此生唯二的执念,其一便是他的孙子,其二便是复仇。当年的虔开言正是遁入青云派之中的,当年的小孩一死,师叔行事便再无了顾忌,依着他十年前的性子,宁杀错不放过,他不会放过整个青云派的。青云派门下弟子素来为人虽不是十分正派,然而其门下弟子亦各有好坏,若当真屠尽青云派满门实在……太造杀孽。”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唐兄未免有些太过多虑,青云派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个大门派……” “家师曾经说过,若论起武功,他或许能胜得师叔半筹,但若论起……”唐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当年武林无人能出其左右。天下只有我师叔敢做和不敢做的事,没有我师叔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你是要让我将你的师叔寻来于你?”楚留香道,“一个出家的和尚?你最好去寻少林寺的慧远大师好好商量一下才好。” 沉吟片刻后,楚留香道:“此事我确实可以相助,只是……” 唐恒道:“香帅想问此事与香帅的故友林大人有何干系?” “香帅不觉得林大人也姓林,这不是一种莫大的缘分吗?说不得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人。” …… ☆、108 “小儿何其无辜。当年那小孩一再枉死,虽与当年的灭门惨案惨案并无干系,只道是天道不公,只可怜那当时的小儿到死竟也不知自己的身世,不知其身负一家灭门血仇,亦不知其尚有亲人在世,更至死也不能认祖归宗。 师叔当时寻得当年那小儿之时,知其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并未涉及江湖,因而一见之下,并没有将当年的灭门惨案尽数告知,亦不曾与之相见,当时竟只觉自己执念已断,一心想要出家当和尚去了。” “他都既然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和尚,吃斋念佛了那么多年,竟还放不下这桩执念吗?” “据闻当年那小儿本是死于非命,算是枉死。三十年前,林府上下整整三百多口人遭贼人所迫,死于非命,听闻师叔的小孙子天资极为聪颖,虽无习武的根骨,却是个胸怀锦绣的经世之才,又有出将为相之才,为官,为将于民,都是天下之大幸,听闻入朝为官之后,又深得圣上赏识,做了一番的实事,可惜……听说最后却死在了一个皇帝的一个女人的手里……最后枉死了。 当年灭门惨案之后,师叔此生唯一的执念便在那小儿的身上,偏生当年的那小孩又出落得如此优秀,然后,突然有一天,师叔获悉这个小孩偏又枉死了。 听闻当年那小儿本就体弱,若是再待上几年,他忽然就那么病死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伦,届时,或许师叔就真的能彻底的放下当年的一桩血仇,却偏偏那孩子最后不是病死,也并非寿终正寝,却是因了一个女人而枉死……放下,便是说得容易,那可是林府上上下下整整三百多条人命,这么多条血淋淋的血债又哪是那么容易能放下的?” 唐恒忽而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林子清,字子安,扬州上清县人氏,原字林夕。” 楚留香伸手揉了自己的鼻子,只好苦笑道:“我现在便情愿你本是在与我说着玩笑的。” “我从不会拿死人的事来玩笑。”唐恒笑了笑,随后又说道,“我先前倒是在与你开玩笑的。” 听得唐恒道了一声“我从不拿死人的事来玩笑”,闻言楚留香不由稍一皱眉,然而随即又笑道:“八百年前本是一家人,本就是同一个祖宗,自然本就是一家人,倒也说不上是在玩笑。”心道了一声,这人可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死人,说不准倒还能活上很久。 …… 楚留香一手搭上了林子清一边的肩膀,只笑着向唐恒道了一声,“江林。”又指着江小鱼说道:“江兄之子,江小鱼。”楚留香笑着向一旁的林子清眨了眨眼,却不说话。 唐峥眯着眼瞧着几人一眼,见楚留香似乎有心瞒着唐恒,心下只道,麻烦的事情确实越少人知道越好,随即也泰然得很的认了故友的这个新名字“江林”,胡铁花心有狐疑,然而瞧着在座的几人似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坦然的模样,又见那书生已经满了杯中的水酒,温温和和地笑着向唐恒道了一声“唐兄。”,稍稍愣神之下,随后也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林子清”这个名字确实该越少人知道越好。 …… 待到此间酒席终于散去, “倒是瞧不出,你的酒量好似也十分不错。”楚留香笑着与同路一道归去的林子清说道。伸手又捏了捏怀里的江小鱼一边的脸颊,道:“倒是这小子学着胡铁花也成了个真真正正的小醉猫。” 先前上山之前与胡铁花酒楼一聚之时,多半也是因着这人有事在身,故而故意装醉的,倒是现下,才算是瞧出了这人似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酒量。 “平时便是只见你喝茶了,竟不知也是个能吃酒的,这会子却是将花疯子那醉猫先给喝趴下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要灌醉你可比灌醉花疯子那只醉猫要难得多了。” “沈谭大婚之日,好似叫人灌了几回的酒,也不知怎的,许是灌着灌着,便将酒量给灌上来了。”林子清随后也笑着说道。晚风一阵一阵的,却不显几分寒意,正正好好的,倒是吹得人怪舒服的,便是一时的心境也难得开阔了不少,更难得想起了一些往日里的旧事来。 林子清不觉也学着楚留香那般伸手揉了揉鼻子,鼻尖似乎隐约闻见了一阵清清淡淡的郁金香的味儿,应是楚留香怀里随身揣着的那香粉的味儿,平时倒也不曾怎么在意,现下静下心来,一丝一缕的,像是挠得鼻尖有些痒了,伸手便又揉了。 “林夕。”楚留香犹豫着终于唤了一声,见身旁的林子清一愣之下竟果真顿住了,随后只又笑着说道,“你以前叫这个名字啊,挺好听的,怎么后来又改了字?” “倒是许久不曾听闻这个名字了。”林子清伸手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不觉苦笑道:“你竟是忽然从哪儿听来的这旧字的?” “快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许是觉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林子清揉罢了一边的额角,倒是也爽爽利利地说了,“那是我方才及冠,决心要上京考取功名,成就一番事业,一心想着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然而,却正在我上京的前些日子,阿母病重,无奈,我便只好弃了原本上京的打算,专心照料阿母。我自小便是由阿母一人抚养成人的,阿母的恩情于我而言远远比任何事都要重要许多,阿母临死之前却只神神叨叨地说着,我天生这个字取得不好,要不好再叫林夕这个字了,她去最近的菩提寺里诚心替我求了个新字,只道那清字最显人的品格,是个好字,子能兼人,亦是个好字,子清便是我日后的新字了。” 楚留香随即便笑道:“子清这两个字确实不错,也似乎更好听一些。” “现下想想,阿母当时定然还是有话要与我说的,林夕这个旧字想来定是另有一番其他的缘由,才不叫我遵了这旧字,想来又是一番不得了的麻烦吧。只是,此事毕竟是我阿母临终之时的交代,自此之后,世上只有林子清,再无林夕这一旧字。”林子清道,“只是,日后待我为官之后,念及此事,曾在神捕司勘察过我出生之时,亦是三十多年前上清县的各类案宗,不过,后来,我又想到,乡里的人常言,阿母曾在江城做过一段时日长工,我又调出了江城一县三十年左右的案宗……” 见了林子清似乎若有似无地向着他瞧来的一副模样,摸了摸鼻子,便也只好苦笑:“早知此事想必定不能瞒住你这人的,自你为官之后,你方及弱冠之时阿母临终之言也早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倒也难为你还能记得。” 林子清随即也笑道:“你好似又知道了一些我不怎么知道的旧事,可也要与我一道说上一说?” “此处庭院里有一处石桌,方才见你只顾吃酒了,倒不见你怎么用膳,我且去酒楼里的厨房取些吃食来,随后再坐下细说吧。”说罢,楚留香又指了指怀里眼瞧着已经开始打起了小呼噜的小醉猫,笑道,“也且先送了这小醉猫去客房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好觉。” 林子清伸手也捏了捏江小鱼一边红彤彤的脸颊,心下好笑道,怕是这回当真成了一个小醉猫了,随后方才温温和和地应了一声,“好。” 待到楚留香拎着手上的食盒和一壶方才沏好的新茶于石桌旁坐下的时候,却见身旁的林子清却好似望着院子里那株梨花树有些出神,随后方才似又很快的会过了神来。楚留香心下叹了一声,心道,毕竟是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的灭门惨案,尽管早已过去了那么多年,知道和自己还有那么几分关系之后,又哪是能够那么轻易放下的。 “厨房里上头的罐子里见了一罐子的花茶,我便随手沏上了一壶,正巧吃多了酒,只当喝了醒酒便是。”楚留香笑道。 “花茶……”林子清沉吟着掀了茶壶里的盖子一瞧,果真水面上满满铺开的一层姹紫嫣红的好看的花瓣,随后又见楚留香似有些讪讪地摸了鼻子,便不好说了这般的分量实则怕是泡上三四壶的花茶都该足够了,因而勾了一边的唇角,也只是笑。 楚留香见他笑得好看,一时便也就不扰了。 林子清道:“你现下可有话要与我说了?” 楚留香道:“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我已经想不到还要与你说些什么了。” “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聪明许多,只是……真可惜,那会让我觉得没有那么多成就感的。”楚留香似乎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苦恼一些,“偶尔也要那么信我一回,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我来解决了,可好?事后到了我觉得可以的时候,我自然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不过……” 楚留香叹了口气,随即方才缓缓说道:“子清,并不是现在。” 林子清啜了口杯中甜腻得似有些过分的花茶,松了松眉间拧成的眉结,随即便笑着道了一声,“好。” “不如我们再来说说话吧。”楚留香忽而说道,“便说上一些你以前的事情吧,你方才好似只说了一半。” 楚留香见林子清今晚的谈兴似乎不错,便接着之前的话题又接了下去,果然,林子清沉吟片刻后,竟果真应下了。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5节 “阿母去世之后,我便在当地一处富户家中当了一段时间的门客,日子本还算过得去,那富户人家据闻有一女嫁与了朝中一个王大人为妾,自觉也算是半个官家了,便也学着一些官场中人在家中养起了门客来。不过……”林子清忽而似是莞尔一笑,道,“不过我后来因为得罪了那富户人家的小公子,便又不在这处富户人家当门客了。” 楚留香便也笑道:“且来说说,你竟是怎么得罪那户人家的小公子了?” 林子清抿唇一笑,随后也就照实说了,“那小公子当日里看上了镇子上最红火的青楼里打从西域来的一个舞姬,却不料那舞姬便是一眼也懒得瞧上一瞧那小公子,想是见我生得俊俏,便只顾着向着我这块儿抛着眼色,可不就惹得那小公子恼了。” 楚留香眼珠子不带眨着的瞧着身旁正在吃茶的人,闻言也只是笑,道了一声,“确实生得俊俏得很,难怪姑娘瞧得上眼。” 林子清随后又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随后,我便靠卖字画为生了,攒够了上京赶考的路费之后,上京赶考,及第之后,便成了翰林院的学士,查了一段时日的案子,随后温州遭灾,我便负责去赈灾,再然后,边疆起了战事,又去打仗,打仗回来之后,分了兵权,又成了参知政事,傅宗书一倒,我为人所害,便中毒身亡了。” 楚留香便挑眉,心道, ——这就完了? 林子清也挑了眉,心下也道了一声, ——完了。 楚留香径自捻了一块从厨房顺来的绿豆糕便往林子清嘴里那么一塞,又随手递了手边的一杯花茶,便只好说道:“还是吃些点心吧。”又晃了晃手上的茶壶,笑着道了一声,“我且再去沏上一壶。” ☆、109 “你瞧我以前是个什么模样?” “你比以前会笑了许多。” “现在这样就挺好,若是一准总见了你以前一副正正经经的脸色,少了与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岂非太无趣了些?” “听你说着似乎……确实挺好。” “……” 胡铁花一早便起了,昨日喝的酒似是有些多了,尚有些宿醉,待到迷迷糊糊地出门之后,却在院子里见着了交互挨着的两个人影,见那院子里的石桌上不过一壶浊茶,几样糕点,这两人竟是在这处就着这几叠糕点,一壶浊茶整整聊上了一夜吗?瞧着现下似乎精神竟然还挺好。 眯着眼远远地瞧见了清晨打碎在枝叶之间的日光在庭间的那处石桌上打下了一处剪影,随后又隐约见了那座上的青衣人稍稍侧了脸,唇角微扬,眼角带笑的模样,微长的睫毛就那么轻轻地扇了那么几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些温暖的,跃动的,让人觉得动容的神色……还挺好看。身旁又见那蓝衣人稍稍低了头,空气中似乎隐约溢出几分亲切而柔软的笑意,唇角扬起几分十分好看的笑意,人影相错之间,只露出了一个稍稍内嵌的,俊秀好看的下巴。 庭院里的那处石桌本就是依着院子里一株梨树而造的,正值早春,清晨的微风一过,吹着石桌上的两杯浊茶泛起了一圈圈的水纹,似乎隐约在面前扬起了一层淡金色的尘埃。 两个人,一壶茶,几样精致好看的糕点…… 微风,梨树,树下一青一蓝的两人…… 眼前的一副场景美好契合得就好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林子清观了现下的日头,竟已上三竿,心下一时也是有些难以置信,趁着酒性,就这般说说笑笑,就着一壶浊茶,两人竟就这般聊上了整整一夜,待到回过了神来,方才觉得尚有些疲意,因而揉了揉一边的额角,便笑着道了一声,“今日便暂且且住了吧。” “一日未见我榻上床头的衾被,倒是有些颇为想念了。”将着手上的杯盏盖在了壶盖上,且道了声,“今日便早些回去歇息了吧,可好?” 只见楚留香稍稍低头,双唇蹭了那人的脸颊,一闪而过,趁着身旁那人尚在愣神之际,扬着嘴角便道了声,“好。” …… 胡铁花眼瞧着江小鱼挺认真的在院子里扎着每日早上一个时辰的马步,回头又见一旁的楚留香不紧不慢地泡上了一壶热茶,手上打着一把似乎许久未见的折扇不紧不慢地那么晃着。 “你何时也喜欢上了闲着泡上茶喝了。”胡铁花只道,见了倒出来的一杯茶,水面上正打着旋儿的四五片花瓣,竟还是花茶。 胡铁花有些胡乱的想着方才在院子里见着的两个挨在了一块的人影,方才那场景瞧着竟是那般的契合,好似本该如此的一般模样,却又像是……亲昵得多少有些过分的模样,更莫要说了这老臭虫忽而贴着人耳边那么轻轻巧巧地那么一下……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远远地又瞧了院子里正扎着马步的江小鱼,这小家伙昨晚吃了酒,想是有些宿醉了,却还要叫老臭虫念着,晕着脑袋在院子里可怜兮兮的扎着马步呢。胡铁花忽道:“我道是你竟怎么忽然这么早便收了个徒弟,还当你确实瞧上了那小孩习武的根骨,才起了几分惜才的心思。” 楚留香收了手上的折扇,随后又摸了鼻子,嘴角便是那么一扬,道:“我徒弟莫非不是个习武的好资质吗?” 那厢胡铁花往人方才进了屋的那处房门一瞧,摸着下巴便道:“确实是个习武的好资质。可惜了,摊上了一个似乎……别有用心的好师父。” 楚留香眨了眨眼,张口便道:“不该是一石二鸟,一计两全吗?” 胡铁花因而便惊道:“你竟当真……有那般的心思。” 瞪了半晌的眼,胡铁花方才好似十分憋屈的道了一声,“我方才瞧见你……像男人对个姑娘家一般……对着人耍/流/氓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随即便勾着嘴角几分懒洋洋的笑意,且道了一声:“你瞧见便也就是瞧见了,与我再说个什么?” 胡铁花忽而一愣,心道,便是那被那么耍/流/氓/的都好似也平静自在得很,他便是在这块儿又又胡乱说个什么劲的,只是,心下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颇有几分憋屈之色,只道了一声,“老臭虫,你当真的?” 话一出口,他便知自己许是问了一个像是有些傻气的问题,是了,老臭虫行事虽然向来胡来得很,却素来都有一定的原则和底线,老臭虫自然不会不知这一切以至于未来可能意味着什么,那书生的脾气怕是比老臭虫还犟上几分,此事在儒林之中恐怕比之比在江湖之中的会引起的分量和影响可能还要更重些,对于他们二人意味着什么显然已经不言而喻……可老臭虫却到底还是出手了。 老臭虫自己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怕也无需旁人再多言,再言之,若非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若非……也许是因为意外,也或许是因为很多其他的原因,总之……这时候的老臭虫恐怕比他任何时候对待以前任何一段感情都要认真得多,因而也来得更加小心翼翼。像是因为顾忌太多,阻碍太多而仍能决心坚持下来的这样的感情……能透露给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楚留香道:“我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当真过。” 待到两人沉默了半晌, “此事暂且再论,花疯子我尚且有事要寻你帮忙。”楚留香忽道:“唐恒昨日与我说道了一桩旧事,此次的武林大会恐怕还会横生枝节。” 说罢,便将唐恒昨日与他说上的话都于胡铁花挑着说了,不曾尽数将年前的旧事一并说了,只道是那唐恒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此届武林大会之中混入了贼人,意欲屠尽武林大会上青云派满门,青云派弟子为人虽似有愧于其名门正派的名声,然而此次来此武林大会的青云派弟子也足足有五百多人,尚还有好坏之分,一动嘴皮子,便说要屠了青云派整整五百多人,便是说什么也不怎么说得过去了。 胡铁花闻言,随即便果真提起了兴致,只道:“这双鬼门与那青云派也是有趣,青云派听闻此次硬是给双鬼门圈了个魔教的坏名声,又一心要错攒整个江湖武林覆灭整个魔教,这双鬼门的少门主竟然会这么好心的前来与你说了,要你提防着这武林大会上有人要覆了青云派,你说那唐恒唐少门主当真有这般好心?” 楚留香道:“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 胡铁花便道:“且说来于我听听。” 楚留香道:“这要杀人的高手正是他们双鬼门老门主的哥哥,也正是唐恒这少门主的师叔。林乾,这个名字你可曾有听过?” “三十多年前的老魔头乾老儿。”胡铁花忽而惊道。 “林乾早在六十多年前便不再是双鬼门的门主,然而,他却毕竟是当年的第一门主林坤的亲大哥,不论此事双鬼门是否参与分毫,若是此笔血债成了,都势必会归咎到双鬼门的头上,而这正是唐恒正不愿瞧见的。”楚留香缓缓说道,“一方面,唐恒想要找到林乾,而另一方面,唐恒又想要阻止林乾一再胡为。” 胡铁花忽道:“林坤那疯老儿是不是也是为了寻那林乾才来了此处?” “正是。”楚留香迟疑了片刻,又道:“或许,青云派……也并不至于当真会被屠尽满门。” 胡铁花道:“是了,那可是上下整整五百多口的人命,那林乾也不至于……更何况,整个华山上下又是那么多的江湖中人。” 楚留香道:“可他是林乾。三十多年前一怒屠尽魔云寨七百一十八条人命的老魔头乾老儿。” “他要宰了那青云派的崽子做什么?”胡铁花道,“他便是瞧着那青云派不爽了,逮着他们的掌门那个老王八或是几个长老揍一顿就是了,何必至于要屠人满门呢?” “因为他要找一个人。”楚留香道,“一个在三十年前早该已经死了的死人,他一定在此次随行的青云派弟子之中,便若是不在,乾老儿说不得会留上一两个活口,待到去青云派要人。” 胡铁花道:“什么人?” 楚留香道:“虔开言。” 胡铁花道:“三十年前据闻犯下一宗大案后遂又潜逃的大盗虔开言。” 楚留香道:“巧得很。虔开言潜逃之前犯下的最后一桩大案……屠尽了林乾一家子嗣满门,也正因此事,林乾自此心性大变,心魔顿生,一时便成了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乾老儿。” 胡铁花只道:“那虔开言确实该死。” “当年的那桩大案,一夜之间,整整三百多条人命,上万贯铜钱,金银珠宝,总不至于叫一个人便能搜刮完的。”楚留香缓缓说道,“唐恒与我说过,林乾曾在十年多以前,遇到过一个参与过当年大案的大盗,林乾之所以选在武林大会召开之时动手,说不得已经从一个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比较可靠的消息,为了一些不得不前来的理由。” 胡铁花道:“你是说……贼赃?” “确实极有可能。”楚留香道:“我们最好能在林乾之前找到当年的那批贼赃,当然,最要紧的……我们得尽快找到虔开言。” 胡铁花道:“不该先找林乾吗?” 楚留香道:“找到虔开言,林乾自然便会出现。” 胡铁花道:“你说的多半总是在理的。” 楚留香道:“花疯子,我要寻你帮我一个忙。” 胡铁花道,“成。” 楚留香从怀里掏出了卷着一张字条的细竹筒交给了胡铁花,道:“你且随着唐恒,唐恒此番既是随着林坤而来的,想必定有能联系到林坤的法子,相隔想必也不会许久。” 胡铁花道:“你怎不将这玩意给予了唐恒,也好省了这般那般的麻烦,唐恒内力尚且不下于你我,怎能轻易的不叫人察觉的随在这人身后?” 楚留香只道:“能。不仅你花疯子可以,若是小鱼儿的脚程能跟上唐恒,他也一定能。” 胡铁花道:“这绝不可能。” 楚留香道:“只因为……他是个聋子。” 胡铁花惊道:“唐恒?” 楚留香道:“是。” 胡铁花又道:“你现下又要去了何处?” 楚留香摸了鼻子,道:“我先去找和尚说说话。” ☆、110 端端正正的五官,鼻子英挺,眼睛深邃,嘴巴深刻,留着大把的灰白的胡子,他看上去正像是一个行为刻板,却难得一脸正气的中年参客的形象,或许是一个貌似高深莫测的武林大师的形象,而不会只看了一眼就想到,他会是一个江湖传闻中无恶不作的,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老教主。 “狡猾的小家伙。”他忽然伸手摁上了自己的额头,然后自上而下的抹了把脸,然后傻兮兮地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嘴角看上去十分夸张的咧到了将近耳根的地方,看上去他下一刻或许就能把自己松松垮垮的一张脸皮崩坏。尽管似乎生来一副正气得十分不得了的面孔,而这人疯疯癫癫的举止和乱七八糟,不伦不类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顽童。而至于他口中的小家伙…… 事实上,他口中狡猾的小家伙也早已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江湖上的人物自然也是要分流的,而他口中的小家伙显然正是属于江湖上最一流顶尖的那一层人物,甚至于在这一层次中的高手之中,也算是十分突出的人物了,至少,他所知道的几个老怪物若是对上这小家伙多少也会忌惮几分的。当然……如果单纯论起年纪的话,对于像他一样活了百来岁的老怪物来说,小家伙自然还是小家伙。 随手将自己手上黑色刀鞘的长刀系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老家伙摸着下巴想了挺久,双手夹着一张卷过的白色纸条忽而蓄着掌力猛然一合,再缓缓分开两掌的时候,一阵风过,卷起了两掌之间细小如微尘一般的白色粉末…… 眯着眼瞧着手上星星点点散在空气中的白色空中,他嘀嘀咕咕地开始有些手舞足蹈地说着话,“有趣的小家伙。”“不不不不,他可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我喜欢这个小家伙。”“……” 老头忽而低头开始神神叨叨地说道:“他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忽然说道:“我可以杀了这个小家伙的。” 老头一边继续嘀咕着说道,“不错,总是喜欢管着闲事的人天生就不会活得很长的。” 那个阴森森的声音继续蛊惑着说道:“杀了他。” 老头忽而摇着头说道:“不不不不……我们还可以不杀了他,我喜欢这个有趣的小家伙。” 老头继续换上了一副阴森的面色嗤笑了一声,“啧,真麻烦。” 老头又随即笑嘻嘻地说道:“他好像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或许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那阴森森的声音又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再慢慢玩。” 老头继续笑嘻嘻地说话,“好玩的呦。” 一阵仿若若有似无的低低地笑声慢慢地在空无一人的林子里散开,惊起了林间一小片小憩被惊醒的乌鸦。 …… 楚留香前来西厢房拜访慧远大师的时候,却正巧见了正在与慧远大师说着话的唐恒。慧远大师及其同行之人的厢房却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一进院子便能闻见一阵浓郁的檀香味,抬眼一看,这华山弟子倒也是想得周到,前厅里放着一个香炉,一个足有半人高的佛像,那味儿正是从佛像前的香炉里正燃着的几把檀香散出来的,当真布置得像是一个小佛堂,四下不过五个厢房,正是慧远大师及其师弟慧空大师和几个少林了字辈的大师,了俗,了缘,了悟所住的厢房,了俗,了缘,了悟则正是少林戒律堂,菩提堂,达摩堂的三位首座。 楚留香前来前厅的时候,唐恒和慧远大师正各自坐在佛堂面前的两个小蒲团上面说着话,说来,也只是慧远大师一个人在说话,唐恒则面瘫着脸似乎看上去还挺有耐心的在听着。 离得近了些,才发现堂内原还有一个僧人在打扫着佛堂。楚留香见佛堂里还尚有两三个蒲团,挑着一个看上去干净些的掀了衣摆遂也盘腿坐下了。和尚若不是在讲着经文还能在说些什么……和尚这一讲,就一直就午时讲到了酉时刚过,楚留香也就只好耐着性子听着和尚说完了经文。 慧远和尚说完经文,末了,两手合十笑着与两人道了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果真是颇具慧根之人。” 慧远大师向着唐恒说道:“唐施主既已有此觉悟,贫僧自然也已经无需多言了。” 慧远和尚随后又笑呵呵地向着楚留香说道:“楚施主何时也有兴致要来瞧瞧我这个老和尚了?” 楚留香此时却只道了一声,“多日不见,大师,别来无恙了。” 至于那一旁如同谁罗汉一般侧躺在了蒲团上,打着震天般的呼噜的慧空此时竟忽然一个鲤鱼打滚直起了身来,只道了一声,“师兄终于讲完经文了吗?”正是半个时辰前刚回了佛堂,慧远大师的师弟慧空大师。如若说慧远大师正是那种让人一见便觉得德高望重的高僧,慧空大师却是一个让人瞧了便觉得不怎么像和尚的和尚。 传闻,上一辈的少林掌门一生只收了慧远和慧空两个弟子,慧远大师专研佛经,而慧空大师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僧了,武僧与寻常僧人不同,却是个能吃肉的,而慧空却不仅是个能吃肉的和尚,还是个喜欢喝酒的和尚,简而言之,正是一个酒肉和尚。僧袍也是穿得松松垮垮,看上去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倒更像是个江湖中的莽和尚,野和尚,实在不像是个少林寺里出来地地道道的大和尚。 一旁的了俗只好悄悄地扯了扯慧空和尚的僧袍,皱着眉道了一声,“师叔。” 了俗本是少林戒律堂的首座,他虽亦是武僧,对于酒肉的忌讳却比寻常僧人还更深些,因而对着这位师叔总难免略有些微词。 先前在佛堂打扫的正是菩提堂的首座了缘,面相十分和善,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脾性似乎都十分温和。 唐恒起身向着慧远大师双手合十也行了个礼,便道了声,“这位大师,打扰了。” 楚留香随在唐恒之后也笑着道了声,“眼见今日天色已晚,晚辈尚有要事在身,恐怕……待得日后,晚辈再好聆听大师诵读经文。” 待得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佛堂, 忽听唐恒道了一声,“你瞧着这几个和尚都如何?” 楚留香只摇了摇头,道:“我看着一个都不像。” 顿了片刻,楚留香又道:“现下,便只有少林的达摩堂首座……” 唐恒摇了摇头,只道:“达摩堂的首座和尚我见过,我瞧着也不像。” 楚留香便道:“所以……你师叔果真应该已经易容了。” 唐恒道:“和尚也可以易容成不是和尚的寻常人。” 楚留香道:“那可比找和尚要难找得多了。” 唐恒道:“你觉得他会最愿意易容成谁的样子才最容易接近他的目标。” 楚留香扬了一边的唇角,只懒洋洋地道了一声,“青云派。” 唐恒忽而长吁了口气,且道了声,“找青云派的弟子说说话,那想来可比找和尚说话要轻松得多了。” …… 出了佛堂之后,楚留香却并没有如同预想一般的去找青云派的弟子说话,转身却回了客栈,经过习武场的时候正好见了一个似乎风尘仆仆赶来的青年的人影,那青年似乎正望着台上的比武之人,眉目生得十分秀气,面若好女,眉间却似乎闪过几分一闪而逝的邪气。 比武场上前几天的混乱过后,后面的比武就变得井然有序多了,一方江湖人士的角逐正归于常见的赛制,规定参赛之人的人数之后,再由各大门派决定出示每日的对战情况,决出整整三十人数的入围名额,随后其中再记排名。而六大门派驻台面前都有一个擂台,可在各大派台前上台挑战各派中人,守擂三场皆胜者即可入围。 那青年的身旁随着一匹白马,一匹浑身雪白,更像是一片飘着的白云的白马,那青年似乎笑着挨着那匹白马像是在说着些什么,那马儿甩了几回马脖子,抬了蹄子往后刨着地,似乎有些很不耐烦,却竟难得没有一声长嘶,赶了人去,张了嘴,又要向着这人脑门上咬上一口,随后却又悻悻地自己甩开了马脖子。 越是罕见的宝马多半脾性都不怎么样,说的好听点,那叫有灵性,说的不中听点,多半就是一马祖宗,也不是那么好套近乎的,这甩了马脖子的还勉强算是给了人面子,都没抬着蹄子踹人呢。 这马不给进马棚,只给放养,还只喝酒,不喝水,爱吃的草料都得是头天割出来的上等草料,就是挨上次了一等的草料都得闹脾气,这祖宗可难伺候着呢!就是把这马祖宗给伺候好了,能给摸又给骑的却也只有楚留香和林子清两人,寻常人莫要说摸上一下,便是挨得近了,都得炸毛给你看。 能挨得这么近和这马说着话,这马还不炸毛的…… 这人……想来多半得是熟人。 楚留香瞧着这人实在又面生得很,尽管满身似乎都风尘仆仆的,背上的包袱里见了一柄折成了两半的长枪,露出了半截银色的枪头和红缨,这枪看起来得有人高,那么长的长枪多半是马上的家伙,江湖上使着马枪的可是在不多,倒是……在北方边疆将士之中,马枪倒是将士们十分常见的武器,而这人头上戴着的斗笠的绳头也是北方疆民特有的打法。 应该是林将军……为将之时的边疆旧部。 阿青见了楚留香,这才不紧不慢地甩着马尾巴走了过来,待走得近了,张了马嘴喷了两口鼻息后便又要去咬人,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倒多半像是在玩闹,看着都是不痛不痒的,结果,张嘴却是没咬到,却湿漉漉的糊了人一脸口水…… 楚留香伸手一按脑门,随后向下便抹了把脸。 这马祖宗每见了他一回,便要拿口水糊他一脸,莫不然便不依不挠的闹脾气,索性,便一下叫它糊上那么一回。 回头再一见那人,只见那青年此时也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兄台,可是这马主人?”再细看,只见那青年确实生得一副眉目温婉的相貌,瞧着倒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美人的模样,可惜……却是个男的。 楚留香心道了一声,这照夜玉狮子到底不常见,更何况,这马身上还有更有一道一指宽一整个巴掌长的浅色长疤,可实在好认得很,面上却是扬了嘴角,且道了声,“此马本是故人所赠。” 那青年人一拱手便道,“久闻香帅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负武林盛名。” 天下能得其人赠马之人并不难猜,更遑论,是个这般年纪,姿容,气度皆是这般天下难寻之人,一个江湖中人。 待见得那青年弯了唇角那么一笑,眉目之间似更显女子妍丽之色,便是男人一见之下也难免稍稍失神,当真可惜了这般妍丽温婉的姿容……心里少不得要怨上一句,怎么却偏偏竟是个男人。 只听得那青年笑眯眯地且道了声, “在下温良。” ☆、111 唐然倚在了后山石亭里的栏杆上,脸颊蹭着一旁冰冰凉凉的石柱,半眯着眼哼哼唧唧了几声,神情恰似十分悠闲。 客栈以外后山有一处竹林,竹林里建了一处石亭,石亭里石桌旁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唐然随处瞧上了两眼,便没了兴致,她实在不是个懂棋之人,不过一局棋罢了,整一下午的时候,她就只见这两人下着这一局棋了,往往两人一边说着话说了一会儿,另一边才慢悠悠地落下一枚棋子,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才开始下棋,慢吞吞又慢吞吞的,更多的时候他们还在说话,乱七八糟的说话,很多时候她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直到一个看上去慌慌张张的唐门弟子出现在了唐然的视野之中,她才勉强打起了那么一两分的兴致。 “打……打起来了。”那个慌张跑了过来的唐门弟子说话似乎都在大喘着气,从比武场上到这处竹林里的脚程可算不得轻松。 唐然一听便来了兴致,忙问道:“谁?谁打起来了?又有哪个门派被扫了面子了?” 那唐门弟子摇了摇头,再瞧了眼亭子里的唐堡主,再回头瞧着唐然,忙道:“都……都不是。” 唐然摸了摸下巴,又道:“那是江湖比斗又出了什么乱子了?” “不……不是。”那唐门弟子喘下几口气后,说话很快便顺溜了不少,“是楚香帅,有人想挑了楚香帅。” 唐然愣了愣,道:“这不怎么符合规矩吧。华山的人就没个管管的。这小子胆子挺大的啊,香帅都快成武林传说了,这都敢挑上那梁子?”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6节 那唐门弟子又道:“那人还说了,要添个彩头,他要赢了,得要了那匹马。” 唐然一乐呵,道:“嘴皮子上下一动的事,就拿着人家的马去当彩头了,这人好大的面子啊,哪有这样算计的,哪来的不懂事的江湖小子?” 那唐门弟子便道:“听说不是个江湖中人,就是长得跟个娘们似的,贼漂亮的,不过倒是不娘里娘气,说话还像是个男人的,叫温良。” 唐然一掏耳朵,道:“温良,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诡将温良。”忽听得一声沉沉稳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竟是忽然已伫立在身旁的一青衣书生。 “若论起下棋的功夫,我果真还是赢不了你一局。”唐峥伸手随意拨弄了几下石桌上的棋盘,懒懒地说道,“你下棋的时候可比你平素为人要咄咄逼人了许多。” …… 唐然对着那弟子眨了眨眼,随后便说道:“快些,姑且再过去与我瞧瞧,最后且是谁输谁赢了?” 那唐门弟子见了唐然一副笑眯眯地模样,随即晕晕乎乎地便就去了,心下倒是道了一声,瞧着还能是谁胜了,盗帅成名早在十几年前,如今武林中人多称其为盗帅,莫说这一身据称天下第一的轻功,手上向来不负一兵一刃,多少武林前辈传说却都败在了他的手中,早年的石观音,神水宫宫主阴姬水母,蝙蝠岛的蝙蝠公子……且不说那温良不过是个江湖小辈,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都不敢这般自负能胜于此人…… 果真,那弟子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经回来了,只道了声,“香帅胜了。” 唐然且道:“几招胜了的?” 那弟子便只好摇头道:“我到的时候,便已经胜了。” 唐然又道:“香帅可有说了什么话?” 那弟子如实说道:“香帅说了他这匹马祖宗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这马只爱喝酒,不爱喝水,还必须得是十年以上的陈酿,草料都是要当天割完送来的上好的牧草,莫不然就要闹了脾气,每日都要人伺候着洗一次澡,刷一回马毛,从来不进马棚,只能放养,每一月便要磨上一回马缰,所以这马缰还得一月一换,每日一见还要糊了他一脸马口水,不高兴了张嘴逮着人脑袋就咬……随后便劝了那人以后还是莫要打他马的主意了。” “……”唐然龇了牙,直道,“果真是个马祖宗……” 那弟子又道:“香帅还说了,这马……得挑着人骑,他只喜欢男人,从不让女人碰了,最好是又俊秀又好看的男人,见不得漂亮女人,那温公子瞧着像个女人,这马准是不让人碰的,碰了说不准还得炸毛……” 唐然忽道:“这马准是匹母的……” 那弟子便道:“是匹公的。” 唐峥回头插了句,“……这怎么说话的呢,我敢打赌这人当时的面色一定精彩极了。” “可不是吗!那温少侠就只是这么笑啊笑的,瞧着倒是怪好看的,可就是说不出的渗人!”那弟子唏嘘着便说道。 唐峥便道:“呦,像唐然呢,笑得越好看越危险的那种。” 唐然闻言果真便笑眯眯了扯着嘴角笑了一会儿,一摸下巴便道:“这两准是有仇吧。” 唐峥一扯一旁的林子清,直道:“你的人啊,怎么不回头说上几句话了。” 林子清:“……” “没仇……” 唐峥摸了下巴,忽而一眯眼,且道了声,“诡将温良啊,听说这人仗打得挺好的啊,本来是那什么侯的旗下一名统将吧,后面听说归到当朝林将军帐下了。” 唐然忽道:“呀,对了,听说这人喜欢天生男人吧,诡将温良啊,我说那么耳熟呢。” 唐然眯着眼笑了笑,便道:“呀,林先生也知道诡将温良啊。”林子清与唐峥虽然向来走得挺近,唐峥却极少唤了人的名字,一方面,这名字到底现在成了个死人的名字了,不好随便说了,而另一方面,他也向来懒得与人东说西说的解释,麻烦得很。唐家堡知道的不知道的人也就只知道唤了人作‘林先生’了,便是像胡铁花这般的,索性左一个‘书生’又一个‘书生’的叫着,反而更不碍事。 唐峥一摸下巴,只道了声,“哈,果真你竟然也有估错的时候,怪不得了,果真有仇呢。” 唐然双手一压上了自己的下巴,道:“呀,听说那温良喜欢林将军呢,是不是真的啊?林将军死了之后,这人听说就辞了官,在江湖上走动了起来,我看着得靠谱。听说林将军长得还挺好看的,是个状元还当将军呢,来回小巷子里的说书人都说了,又好看又有才,还能打仗,市井上好多关于这人才子佳人和打仗时候的话本呢,不过就是可惜了,这人死得早了,不知道长得得多好看,有堡主长得好看吗?” 唐峥指了一旁正拨弄着几下棋篓里的黑色棋子的青衣书生,只道了声,“想知道长什么样啊,瞧了他不就知道了。” 那书生且一眯眼道了声:“再来一局?” 唐峥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情愿去杀别人个片甲不留也不要再被你杀个横尸遍野了。” 倒是那厢的唐然却似乎陡然来了兴致,且道了一声:“和林公子一样好看呢?” 唐峥一摸下巴,道:“话题扯远了啊,小四啊,你说着后来那温良又怎么了?” 唐然一听,立马也回了神,却道:“还能怎么着了,输了就只好下台了喽。” 那唐门弟子便道:“那温良下台前还说了几句话,古里古怪的,怪听不懂的。” 唐然道:“什么话呢,快些说来听听。” 那弟子便道:“那温良说了三句话呢,第一句话他说‘我看见了’,第二句话他又说‘我知道了’。第三句话他就说‘我输了’。” “然后就走了喽。” “……” 待到唐然与那唐门弟子一道去了比武场瞧了热闹, 唐峥忽而道了一声,“你便当真不去瞧上人一眼了吗?” 林子清便只道了声,“林将军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唐峥摸着下巴,随后便叹了一声,“会惹麻烦的啊……” …… “有没有可能……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同时以为自己是两个人,既是他自己,又同时是另外一个人?我是说……彼此甚至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的那一种。” “有可能,《志异杂谈》之中曾经提到过这样一种现象……”林子清沉吟了片刻,慢慢地斟酌着说道,“《志异杂谈》之中提到妖狐鬼怪作祟之论,认为是人在经历过大变之后被妖狐惑了心智,有了可趁之机,故而钻入了人心作怪,将其归入了离魂症之中的一种。撇开妖狐鬼怪之论暂且不谈,人在经历过人生中的大变的时候可能会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这个假设倒确实是可以成立的,人有听说过在经历过人生重大变故之后失心而疯的存在,而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这种情况可以说也是人极度脆弱或者矛盾时的一种表现……” “那像林坤呢,我是说当日里小鱼儿遇见的唐恒的师父,双鬼门的老门主,他的两个……自己好像彼此都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楚留香忽而又迟疑着问道。 “唐恒不是说了他师父属于练功走火入魔所以……恩,先前不是听你提到过,《赤鬼决》练至第九重便会生成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全新的……恩,自己,应该是这位老门主失忆前后的人格反差太强烈,一时间融不到一块,所以……就并存了两个自己。”林子清心下虽有些奇怪,楚留香何时竟对这对这般杂谈起了些兴致,倒是他闲时无聊确实知道些这类怪谈,故而也索性左右斟酌着尽数说了…… “人在经历重大变故的时候,如果心智不够坚韧,或是心底下意识地产生了想要逃避的心理,不想正式现实,承受这一类的记忆的时候。”伸手指了自己的脑子,“这里……便有可能会产生一个全新的自己,代替自己来承受一些自己所不想承受的所有的记忆,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来的自己就可能完全不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而新产生的一个自己却应该是知道本来的自己的存在的。准确的来说,一般新生出的自己都应该知道本来的那个自己的存在的,不然便无法解释另一个自己没有出现以前的记忆的,除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存在有两种人格,天生的,当然,这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记忆共享,情感剥离,这便是第一种情况。”林子清不紧不慢地说道。 楚留香伸手一摸鼻子,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比什么妖狐鬼怪之谈的可靠谱多了,第二种就是天生的,第三种便像是林坤这一种的,还有第四种吗?” “有吧。”林子清也学着香帅一摸鼻子,也随即笑道,“还有一种……打个简单的比方吧,如果有一个人他的妻子,儿子,手足或是很重要的朋友死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十分挚爱和熟悉自己的这个亲人或是朋友,他有可能会告诉自己‘这个人其实没死’,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个人真的没死’这个虚构的事实,然后,他就会自己给自己虚构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让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活着,构建了另一个自己来承受这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记忆和行为,从另一方面来说,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或许还有吧,也许不止有这几种。”林子清伸手一指了自己的脑门,只好无奈道,“不过我确实只知道这几种了。” “已经足够了。” 香帅一蹭人的脑门,见人好似又愣住了,便又亲了亲脸,笑眯眯地说道,“果然一下理顺了很多。” 恩,近来这时不时蹭一下亲上一口的动作也熟练了很多了。 …… ☆、112 “慧远大师先前曾与我说过,少林寺这十年来都没有一个年过耄耋之年而出家的和尚,有的也只有一些俗家弟子,而江城除了少林寺以外,又只有一处云间寺,而云间寺在十年之前老方丈去世之后,再也没有剃度过新弟子,两年前,云间寺唯一的小僧也已经还俗,娶妻生子,江城从此也再无云间寺。你师叔既是在江城出的家,你可有询问过是在何处剃度为僧的?” “你怀疑师叔不曾出家为僧?” “既有心放下屠刀,必先拜见佛祖,即是有心皈依佛门,也定会先请示佛祖,而云间寺和少林寺却皆不见其人……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师父与你说的话,也可能是错的,有可能……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林乾,有的只有一个林坤……” “那绝无可能。三十年多年前,那小孙满月之时,我自小便能记忆,随在师父左右去拜见过当时的师叔,相貌与师父一般无二,然而鬓角已斑白成霜,少时我便亲眼见了师父与师叔把酒畅谈之景,林乾确是我师叔无错的。” “你至少已经三十年未见你的师叔了,你师父说的话至少有一句是错的,你师叔并未出家为僧,也许他自己虚构出了一个已经出家为僧,一心向佛的林乾,而这个林乾却不是真正的林乾。” “师父自小便不会于我妄言。” “你师父或许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身边有两个林乾,一个极善,一个极恶,一个可能已经成了一个一心向佛的大圣僧,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他想让你阻止那个极恶的魔头,他却又不能对你说得太多。” “……” “慧远大师亦曾与我说过,二十八年前,少林十大武僧连同各派武林曾出面剿灭过一个罪大恶极的大魔头,那魔头本只屠杀各地流寇马贼,然而,十五年前,在屠杀一处盗贼据点之时,突然狂性大发,走火入魔之后,屠尽了山下百余口百姓性命,武林各派受命征讨,后斩其于华山南华镇下,而此人……姓林,单名一个乾字,正是二十八年前的林乾。为除此魔头,各大派损伤无数,少林慧智,慧戒大师圆寂,十大武僧折损过半,损伤最为惨烈。 屠尽当地那魔头,收敛了这魔头尸身之后,竟在那处盗贼据点之中发现金银财宝无数,竟原是三十多年前据闻从一处林姓府宅之中搜刮而来的钱财,金银锭子下都有‘林’字的镌刻……慧远大师当时提议将这批财宝藏于华山山腹之中,其在世其间,若能寻得林府遗孤,便可尽数赠之,待其圆寂,尽数财宝便再做论处。 年前,慧远大师已觉自己时日无多,然而二十八年来皆无苦主前来,借着此次武林大会,也正是要了结了此桩旧事。 届时,不论是匿在青云派中的贼首虔开言,或是知了二十八年前旧事窥伺此等财宝之人势必都会现身,恐怕这也正是这个人决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原因……林乾已经死了,那这个人又会是谁?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另一个林乾?” …… 林坤的离魂之症早在六十年前已经见了端倪,林乾却是二十八年前才死去的,然而,他却总觉得这人的身上似乎还有着几分古怪,说不出的古怪,回了客栈之后,胡铁花将那老头子远远瞧见的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告诉了楚留香,胡铁花总觉得那老头疯疯癫癫的,实在不正常,一个据说武功早已入了化劲的老头竟在百步之内都不能察出自己的所在,这老头的感知想必已经混乱,比之年纪轻轻便已聋了耳朵的唐恒也强不得几分,有时候笑眯眯地这么笑着,有时候又阴森森地那么咧着嘴角,瞧着实在渗人…… 唐恒的耳朵是天生听不见东西的,不过他能看人说话,看着人的嘴唇就能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当然,如果有很多人同时都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顾不得看哪一个人说话了,便又会听不见了。 楚留香之所以能注意到,见到有一次有人在背对着对着唐恒说话唤了一声,唐峥拍了唐恒的肩膀好一会儿让他往后看,这才与人说上了话,唐恒‘听’人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直直的看着前面,身旁即使忽然有人在对着他说话,也不会转头去瞧,也许是这人天性比较寡言,因而,真正能注意到这人异常的却反而仅在少数了。 “这老头可实在不像是个什么善主。”胡铁花道,“我现在倒反而有些担心你的小徒弟了,招惹上了这么一个老怪物。” 楚留香道:“那老头向来说一阵是一阵的,转头说不得就又忘了。” 楚留香伸手指了指自己脑子,道:“只怕他现在自己的脑子里都混乱得很,不要紧的事情他反而不怎么乐意去记得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想必他是懒得去记着的。” 胡铁花道:“这人莫不是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吧?” 楚留香且叹道:“所以我是绝不愿冒险让林家的后生这时候去见这个老疯子的。” 胡铁花又道:“乖乖,你说那林府一家的金银钱财究竟该有多少,那慧远大师看着倒是一个真正的得道高僧,便是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也轻易不愿妄动,一心只念着要送还于那林家的后人。” 楚留香道:“三十年前江城的林家便是在江湖上也有所耳闻的,据闻富可敌国,六十年前起家,老夫人本是江城当地最富庶的富商家的独女,与林乾成婚之后,家财尽数便由其夫人料理,后归于林家,老夫人听闻虽是个女流,却是个真正的经商奇才,故而三十年间又积累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家财无数,不可尽数。” 胡铁花只道:“财帛动人心,只怕当年若不是武林各派尽数有所折损于林乾,各派又各存心思,故而……才由得少林做主,尽数藏于华山山腹之中。多年之后,如此一笔横财,只怕稍知此事之人多少都会那么几分的心思,此事,只怕该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楚留香笑道:“你且瞧着吧,此次武林大会之上,只怕会出现好几个自称林家后人的小辈了。” 胡铁花道:“此事倒也确实是人之常情,可慧远大师总也不会是一个笨蛋吧。” 楚留香道:“会以为慧远大师是一个笨蛋的人,恐怕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比笨蛋还要更笨蛋的傻子了。” …… 又三日, 武斗之事暂且休罢。 再说那日里唐恒与楚留香一别之后,这日里却忽然记起了一桩旧事,林坤的离魂症确实是六十年前便已经落下的,然而,他随后又已近二十年没有再犯病了,而最近他见到林坤犯病的时候,却是在十年之前……三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后的林坤确实是有离魂之症的,然而,这期间的二十多年,唐恒却一次都没见过,林坤与他虽名为师徒,林坤疯疯癫癫的,却也向来与他不管不顾,往往几年才出现一回,唐恒对其的记忆也模糊得很,因而,一时之间也不怎么能想清楚其中的蹊跷…… 唐峥且道了一声,“你总该信你师父不至于会害你的。” 唐恒便道:“早在十年之前,师父便将双鬼门托付于我,恐怕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将双鬼门托付于我便正是想绝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正在此时,唐然至了门口,却道了一声,“师父,堡主,少林派的慧远大师欲请两位至大堂一叙。” 唐峥只道:“总不好拂了大师的面子。” 唐恒心下且道,唐峥也便就罢了,这慧远大师怎的竟也起了兴致要将他也邀上一邀,莫非竟已经当真识了他的身份?心下虽疑,面上却道:“且去了。” 两人一至前厅,便见厅中摆上了十二张座椅,少林的慧远,慧空两位禅师,青云,衡山,华山,武当,以及唐门五派掌门,楚留香,胡铁花二人,永安龙头镖局的龙头老大,唐恒以及一个瞧不见面容的鬼面人。 厅中又齐聚了各大派一记江湖上诸多的武林高手,只见厅中站了一青年,听得那青年自称是林家后人,却是娓娓道来了一桩年前的旧事,只道是希望慧远大师能为之主持公道。 他自称是当年被魔头灭门的林家苦主,林家小儿林夕,并出示了当年属于林家的信物,一枚血玉扳指,但求取回当年覆灭的林家的遗物,立上一百三十多口牌位,慰藉林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多口人的在天之灵。 只见那血玉扳指的戒面竟不知是由何处的材质打造而成的,用金线龙飞凤舞地刺了一个金色的林字,血玉入手温良,确实是上等的宝玉,不似伪作,见那青年人容色枯槁,身着了一身粗布麻衣,不像是个如此富庶之人,这血玉扳指倒是当真不似作假,那青年又道,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早年为母娘和县中老仵作所救,只恨自己武艺低微…… 唐恒与唐峥二人一经落座,便饶有兴致地听着那青年说话,然而,这话却是没说完,却听得一声爽爽快快的大笑之声在耳鬓兀的想起,那青年便只怒目而视,在座诸人再一瞧,却竟是胡铁花这花疯子。 但见慧远大师不过一笑,且道了一声,“久闻潇湘大盗胡铁花胡大侠的大名,胡大侠早年行走江湖,想必定然见多识广,不知对此事可有何见解?” 胡铁花回头且看了眼楚留香,便见其对着他不过一眨眼,故而心下暂定,且笑着道了一声,“我只是奇怪,我早听闻江城林府的老爷是个天生极为俊美的儒生,妻子又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美人,生了个儿子却怎是个……” 众人于是回头下意识地瞧了那青年,五官倒也勉强算是端正,然而,眼角稍稍上吊,却是个标准的上吊眼,粗粗一看,竟是生得颇有些贼眉鼠眼的。 只听得那青云派掌门忙道了一声,“胡大侠所言甚是,慧远大师慈悲心肠,一心顾念着林家后人的家资,待得日后要赠与那林家后人,然而,若是被有心人诓骗了,实在却是有些有负大师大善了。” 在座众人亦一同附和着说道:“此言甚是。” 又见那青年忽而怒目看了众人,且道了声,“莫非你们瞧着我那枚血玉扳指是假的不成。我父母确实生来极为俊美,却怎知,到了我这一辈,我竟……若是你们当真以此荒诞的缘由便有意不将我林家的遗物交还于我,我倒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座下又忙有人说道:“子不像父母之人,这天下倒也确实不是没有。” “只怕这东西是真,人却未必是真吧。”忽听得在座又有一人说道。 “相貌之事便是暂且不论,这位林公子,我却暂时尚有一问,不知这位公子能否一并与我解惑了?”楚留香止了胡铁花再多作言语,却是忽然起身拱手向着那青年问道。 那青年便道:“你且问吧。” 楚留香道:“正巧林府之事我尚且也算知了一二,方才你所言你母娘抱着儿时的你托于灶膛之中方且得以脱生,你道是你母娘与你说的,问之你母娘姓氏,与林家当日灭门之时所言种种,确实相差无二,又确实持有林家的信物,若不是当日林家幸存之人亲口与你说的,又或者……是当日犯下了此案的大盗亲口与你说的。” 那青年却被激得面红耳赤,只大声说道:“你莫要胡言。” “百般算计,你本料想着林家灭门之案距今已过三十余年,便是有心之人,也断不会能记得这般之久,又哪能料想得到在座竟还有人知了林家人的音容笑貌,即使被这般质问,你却也能够应对得当,只是,你却还漏了一件事,不……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的一件事。” 但见那青年面上青红之色交错。 “你却不知道,那林家小儿林夕虽天资聪颖,周岁便能记事,却是……天生涩脉,终身绝不可能习得武艺,你却直言你武艺低微,须知一个天生涩脉之人,莫说是低微的武艺,便是基本的内息也绝不会有的。” 楚留香暂且淡淡地说道,“你自然不可能是林夕,只是,你既然知了这些林家灭门之时的种种,却应该与当日犯下这桩大案的大盗虔开言定然脱不得干系,你若说了,在场诸人说不得还能饶上你一命。” ☆、113 虔开言,钱开眼,见钱眼开,这名字倒是当真取得恰当,江湖上尽知虔开言见钱眼开的秉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然而,三十年前,刚刚犯下一桩大案的虔开言却甘心放弃或许即将到手的一大笔财富,退隐江湖,自此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也不见无恶不作,无钱不收的江洋大盗“钱开眼”,而林府的这笔巨贯家财辗转之下却竟然到了少林慧远大师的手中,十二八年后,当年的六大派再聚华山,因缘际会之下,可谓正是另一种缘法。 “钱开眼之所以为什么急于遁走江湖是非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一桩林家大案,以致他招惹上了一个他万万惹不得的仇家,却正是那林乾……”楚留香向着慧远大师一拱手,只道,“大师可还记得二十八年前的林乾?” 慧远大师捻着手上的佛珠,只道,“林施主正是老衲两位师兄合众派之力击杀其于华山之上的,而林府巨贯家财也正是由此而来,此人老衲却是断然绝无可能忘记的。” 楚留香便道:“那林乾正是当日里追杀虔开言而至的,虔开言屠杀了林家满门,而林乾却正是林家在外游历的大老爷,林家上下虽都不是江湖中人,不曾习得半分武艺,而林乾却是个真真正正的江湖中人,一身武功更是已入化劲,虔开言招惹上了此人本该是必死无疑的,然而,追杀虔开言至此之后,那林乾见了被抄的尽数林家家财,却不料,急怒攻心之下,反而走火入魔,下山之后又屠杀无道,以至最终招惹上了各派武林,终至身死,而那虔开言便趁机脱身,只是那笔家财却怎不料被大师收入囊中,虔开言此人心性狡诈至极,贪财如命,慧远大师既然有意将这笔家财归还于林家后人,是骗是抢是夺,这虔开言想来势必是想要将这笔家财收入囊中的。” “阿弥陀佛。”慧远大师伸手便做了个佛号,且道了声,“那林施主想来也是个可怜之人。” 膝下原本子孙满堂,一家和乐,却怎料一朝满门遭人屠尽,也怪不得此人要疯。 楚留香且叹了一声,道:“邢掌门,你便是到现在也不肯承认,那虔开言确实在你青云派之中吗?” 邢无常见诸人竟都看向了自己,心下一恼,便怒道了一声,“莫要听这小辈胡说。”然而,一时口快说罢,一时却又难免觉得有些尴尬,香帅年纪虽不大,在江湖上的名声可远比他的年纪要大得多了,再怎么说,也算不上是个“无知小辈”。 只听得楚留香淡淡地说道:“三十年前,江湖传闻,传闻虔开言犯下此桩大案之后,随后才拜入了青云派门下……” 邢无常便道:“江湖传闻又怎能这般轻信。” 唐峥且说了一句,道:“这故事听着有趣,香帅你且再说说。” 楚留香又道:“江湖传闻自然不可轻信,三十年前的传闻本就只对了一半,那虔开言并不是在三十年前方才拜入青云派门下,而是他本来便是青云派弟子。” 邢无常随即怒道:“你莫要胡说。” 楚留香又指了那个此番已经被制住,尚且白了脸的青年,且道:“这青年只怕也该是你们青云派的弟子吧,或许是被许了什么好处,万贯家财,便是能从中分取十之一二,都是一生尚且挥霍不掉的财富了。” 说罢,楚留香忽而向着唐峥且道了声,“借剑一用。” 唐峥抽出束在腰间的软刃将剑柄递于了香帅。 “多谢。”楚留香这般拱手言道,手中软剑便不过一个起落之间,那青年的脸上便被掀了一层薄薄的脸皮,方又双手奉还了唐峥,收剑入鞘。 在场众人很快便有人言道:“确实是青云派的弟子,我在青云派见过此人。” 然而,此言一出,楚留香忽听得耳边想过两声“噗嗤”的破空之声,心下只道了一声不好,然而,猝不及防之下,只得道了一声“小心。”,然而,却见那忽然被揭了脸皮的青年弟子面色还是一白,随即却又涌上了一层大红之色,掀了衣领一瞧,后颈上竟被刺入了两根细如牛氓一般的银针,针尖入三寸,露在外面的银针闪着乌黑色的诡光,通体乌黑,难怪在夜色之中令人觉察不到半分,见血封侯,再探了那青年鼻息,竟是已然身死。 “那虔开言多年前为恶,现下又犯下了杀戒,实在是个饥恶之人,香帅的话向来都是无措的,香帅既然说了那虔开言既然藏匿在你青云派之中,邢掌门,今日,你若不给诸位一个交代,只怕我们其余五大派与诸位英雄豪杰定然是不依的。”武当一眉道人尚且淡淡地说道。 武当,衡山,少林,华山,唐门诸人遂一一响应。 邢无常脸色一变,随即却又只能无奈地说道:“便是当真如香帅所言,那贼人却在我青云派之中,一时之间,却又怎能叫我全然分辨得出我门派之中的弟子来,我也确实实在不知此人是谁,若是在门派之中尚有门派弟子的名册在此倒还好说,现下……那贼人总不可能自己跳出来说我便是虔开言吧。” 此话说得好似确实在理,然而,楚留香且叹了一声,只道:“只盼邢掌门还是早些说了才好,你自己以及门派之中弟子的性命,在场诸位英雄的性命只怕都握于你一人的手中了。” 楚留香尚且苦笑着摊了手,只道了一声,“我方才试着提了内力,却只觉体内半分内息也无……” 在场众人闻之脸色随即一变,也欲提了内力,却果真发现丹田之中空空如也,心下只道一声糟糕。 楚留香向着四下一拱手,便直言道:“林乾前辈可在?” 那慧远大师且道:“楚小友,那林乾已于年前死于各派合力之下,你莫不是在与我等说笑吧?” “小子好胆识。”只听得身旁忽有一人似乎笑嘻嘻地说道,竟是身旁那鬼面人,然而,待得那鬼面人只说了一句话,身体便如聚起的泥沙一击之下轰然散落了下来,只留了一个阴森森的鬼面具和一袭黑色的袍子,见之不由心下一寒。 待得那鬼面人消失,只见从门口那处又似忽然走进来了一个似乎年过半百的虚虚实实的老头,然后是左边,右边,那老头的身法实在极快,竟在眼前形成了三个不知真假的虚影,那笑声也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般模样。 “好聪明的小子。”忽又听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这么说道。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7节 “杀了他吗?杀了喽。”那笑嘻嘻地声音忽而说道。 “聪明的小家伙向来是活不长的。”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 “前辈说来说去,便只会对小子说了这么几句吗?”楚留香尚且浅笑着说道。 “哈,这小子先前偷听我们说话了。”那笑嘻嘻的声音忽道。 “在树林里。”那阴森森的声音说道。 “我们说杀了他了,你说了。”那笑嘻嘻的声音便道。 楚留香摸了鼻子,且道:“我该称呼前辈作林乾还是林坤前辈?” 那老头一歪头,道:“前辈,前辈,你且管我们叫了前辈就是,管了我们是林乾还是林坤?” 那阴森森的声音便道:“你找林乾?” 话音未落,那老头却忽然不再说话了,忽见眼中陡然闪过一阵异色,不是那般笑嘻嘻地,也不是阴森森地说话,只见那老头却忽然双手做了个佛号,且笑眯眯地道了声,“贫僧且在了。” “原来如此。”楚留香且道了一声,“那日你与你徒弟说了林乾出家为僧了,断也不是胡说的,也许是因为林乾死前曾与你说过意欲出家为僧之事,除了原本生来的屠尽了数千人的魔头林乾之外,竟又分出了一个意外的……另一个林乾,一个已经出家为僧,一心向善的林乾,一个极善,一个却是极恶,那日里出现要与你弟子说话要阻了林乾胡为的便应该是这位前辈吧,需阻了的便正是二十八年前屠尽千人之数的魔头林乾林老前辈和林坤林老前辈吧。” “好聪明的小子。”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了一声。 “这位施主果真慧极。”那口诵着佛号的声音也道了一声。 “小子,小子。”忽听得那笑嘻嘻地声音说道,“小子你的脑袋那么好使,不如便先借了我们三个来用用呗,你若说对了,我们几个便卖了你这个面子,不杀人了,可好?” 那老头又阴森森的说道:“不过你小子还猜错了一件事,六十年前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那笑眯眯地声音便道:“三十年前他就消失了哦。” 那笑眯眯地声音又道:“现在又变得热闹了许多啊” 六十年前,林坤确实因为走火入魔而分裂出了第二个自我,然而,可以说这个第二自我并不是尤其的顽固,因而,在三十年前,林坤的离魂之症确实已经自然而然地痊愈了,然而,十年之前,林乾身死之后,却不想,这人竟是硬生生地在自己的身体里分裂出了三个自我来。 “原来如此,真正的林乾确实已经身死了,只是……”慧远大师方才只见了那老头音容笑貌的时候心下只觉一惊,竟与二十八年前的林乾当真一般无二,然而,随后又听得楚留香与那林坤相谈,方才勉强知了此事前因,“这位林施主可正是那林乾胞弟?” 楚留香随即倒也是应承得极快,且道了一声“好。” 却是应下了先前那林坤所言“小子你的脑袋这般好使,不如借上我们且用上一用……” …… ☆、114 邢无常拱手只好对着那不知是林坤还是林乾的怪人暂且说道:“本派门下此番随行弟子足有百余人,交出当年罪大恶极的江洋大盗虔开言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我虽为一派掌门,却总不至于能记得每一个弟子的名号,便是当真如香帅所言,那虔开言早年便已经混迹在我青云派中,或是犯下大案之后方才入我青云派,混迹在诸多弟子之中,现下又无名册在身,晚辈怕也就只能爱莫能助了,而前辈此番却为寻那虔开言,置身我江湖各派于险地之中,前辈此举……未免多有些不妥吧。” 武当掌门一眉道人暂且说道:“邢无常,你派中人收录弟子入门,竟是连身家清白也不经细查的吗?奸/人贼人都入了你门下,你青云派也敢称了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今日,你若是再不给出了个说法,莫要让我们各大派都与你一同葬送了吗?” 邢无常面上微恼,然而,闻言,却也只好按捺住了怒色,便也说道:“青云派接收弟子入门不察之事,日后我定会给江湖武林,以及本派上下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是……现下我也确实交不出那可恶的贼人。” “不过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谁知了你邢掌门莫不是有意包庇了那贼人?”忽又听得一人说道,那说话的却是衡山派掌门鸠白鹤。 “鸠白鹤!你莫要胡言!”邢无常面上怒色更显,只恨恨地说道,“我邢无常若是包庇了那贼子,便当真是天打雷劈,上天也不叫我好死,你莫忘了,我青云派上上下下的弟子和我自己的性命也同你们一般握在了那老匹夫的手上!” 鸠白鹤面上也不由闪过了几分白色,然而,面目一整,却仍是冷哼着说道,“你邢无常向来的恶毒心思又怎是我辈能轻易揣测的,说不得那贼子正是你们派中几个长老或是你邢无常的私生子也说不得,也无怪于你这般护着这小贼。” “……” 见得各派掌门竟也不顾众人,这般相互推诿责难了起来,林坤暂且一掏了耳朵,便笑嘻嘻地说道:“吵吧吵吧,你们吵得越开心,这戏码也才越好看。” 笑眯眯地暼过了一眼唐恒握着唐峥掌心度着气的模样,唐峥回头便也挑着眉似笑非笑地暂且瞧着那老头。唐恒自小体质极为特殊,莫说百毒不侵,便是天下药物药性也吸收不得半分,百药百毒周体不侵,且轻声道了一声,“这小子。” “这位老前辈既然指名且道了要香帅要揪出那藏匿于青云派之中的贼子,想必心中自有一番考量,不如诸位且先听前辈和香帅一言可好?”忽听得一人忽然如此说道,那声音不大,然而柔柔的,好听得很,那说话之人却是个女人,华山派掌门华真真忽而缓缓在众人耳边说道,年纪轻轻,即使身着了一身素色道袍,也掩不住眉目间绰约妍丽的风姿。 “胡闹。”邢无常且道,“香帅固然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然而,现下,诸派数百余人的性命尽在他一人手中,便是有分毫的差错……我青云派上下足有一百余人,香帅若是随意指认错了一人……吾命休矣。” 忽又听得一人说道:“华真真,昔年听闻你与楚香帅颇有一段交情,便是现下你要和着你的旧情郎一块赴死了,也莫要扯上这武林众人。” 慧远大师且道了一声,“香帅现下可有话要与老衲诸人言说?” “不错,我确实有话要说,非说不可。”楚留香伸手一摸了鼻子,且道了一声,“然而,却并非虔开言之事,大师可能会觉得奇怪,我竟好似对林家三十年前灭门惨案极为熟悉,说起那林家旧事更似熟稔万分……” 鸠白鹤且道:“香帅还是莫要多言了,现下还是清了那青云派之中的贼子才是重中之重,那林家当年的苦主都已经于我们整个武林整个做了消遣了,我瞧着那林家的人一个个的也都不像是个好人,那林家遗孤也……”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那鸠白鹤的面上立时便被扇上了一个巴掌印,力道看似不浅。只听得林坤忽而阴森森的说道:“莫以为我闭着眼睛便听不得你们说话了。”“这张嘴看似太脏了些,还得好好洗洗才是。”上半句话阴森森的,待到了下半句偏又变得笑眯眯了起来,那老头摇摇晃晃地坐在了那张摇椅上,好似他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般。 楚留香随即只好苦笑着说道:“我确实识得那林家后人。”拱手又向着那林坤说道:“林乾林老前辈想必也早已知了吧。” “林家小孙林夕确实天生涩脉,终生不能习武,然而这人天资聪颖,确实非常人能及……林乾林老前辈想必也为其感到十分自豪吧。然而,也因其天生涩脉,此生定不会涉足江湖之事,而林家灭门之恨偏偏又扯出了诸派江湖之事,林乾林老前辈越喜欢这个仅存的小孙儿,便越不会将其灭门之恨尽数告之,徒惹麻烦,所以,林夕便是身死之时,也不曾知其真正的身世。” 那慧远大师且叹了一声道:“那林家后人竟也已经身死了。”说罢,便又双手合十,姑且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此人原是我挚友,本是个朝廷中人,莫说是江湖中人,只怕天下的百姓也多有知其名之人,天下尽知,那年前暴毙的朝中重臣林子清林大人早年便是上清县人氏,上清县本属江城之地,上清县之中多有说书人皆知,那林子清,旧字正是林夕,此事,在上清县一代只需稍稍探听,便可尽知……”楚留香双手也回了个佛礼,随后又道,“林兄先前也确实与我说过,他自小便由母娘抚养成人……现下人已身死,便是已经死无对证了,我现下身边也确实没有信物在手,而尽知了此事的,现下却还有一人……林乾老前辈,不知小子所说可对?” 那林坤眼珠子一转,却是笑眯眯地说道:“小子果真聪明。” 慧远大师且道:“三十年前的苦主却不料今日还是落得个无后的地步,天下皆知林大人乃是朝廷之中难得的栋梁,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林家上下遭此一难,而其后人又是如此忠贤之后,却不料仍是英年早逝,如今这林家家财也算是终于寻得了他的苦主,竟是一代忠贤……如此,香帅既为林大人挚友,可有缘法也好了结了此事?” 楚留香便道:“大师若是当真有意,不如便将林家尽数家财交予朝中林家后人林子清之徒,子清在朝有两个徒弟,大徒弟便是玉面修罗顾惜朝,而那小徒弟却是沈家小儿玉算子沈谭,沈谭随林子清之师穆子俞于工部共事,此笔家财若能尽数交予玉算子,也算是真正能得其所用吧。” “香帅所言甚是。”慧远大师且道了一声,“林大人在天之灵若是有知,想必也会觉得欣慰的。” 楚留香且笑道了一声,“他已经有知了。” …… “前辈便是到现在也仍不愿现身道出自己的名号吗?”但见那厢唐峥已经笑眯眯地指着那邢无常且道,“香帅,我瞧着那青云派的掌门可实在可疑得很,香帅莫不先瞧瞧这人是不是可疑了?” “你这小辈莫要胡说。”那邢无常忽而怒道,“我邢无常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各大派又有几人不知我邢无常的名声,也由得你这唐门的小子胡言,二十八年前,邢无常与各派一同剿灭魔头,各派多少也是有人知的,你这唐门的小子胡言也总该有度的。” “若是真正的邢无常自然该另当别论,然而,方才我们要你交出那贼人的时候,你便是百般推脱,也由不得人不怀疑了。”鸠白鹤尚且恨恨地说道。 “鸠白鹤此人说话多半是都在放屁的,不过唯独此事,我便勉强认了这人现下还算是勉强说了一句真话。”武当一眉道人随即也道。 慧远大师且道:“青云派弟子众多,此事也算不得是邢掌门胡乱言说的,诸位还是莫要乱了方寸,待得香帅想出了逼得那小贼现身的法子之后再另做言说。” 华真真此时却与林坤说道:“晚辈且问了前辈一句,若是香帅当真道出虔开言此人所在,前辈是否当真能依言解了在座武林诸人身上的恶毒?” “毒哦。” “毒啊。” 听得那林坤一面阴森森一面笑眯眯地说话,那情形瞧着实在诡异得很。 只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且道了一声,“什么毒?” 那笑眯眯地声音随后又道:“毒喽,我们有下毒吗?” 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没有哦。” 那笑眯眯的声音道:“找虔开言哦?” 那阴森森的声音道:“杀了。” 那笑眯眯地声音又道:“怎么找哦?” 那笑眯眯的声音随后又道:“二十八年前,阿乾刺穿了那人的琵琶骨,叫这人逃了啊。琵琶骨哦。瞧一瞧不就知道了,扒了瞧瞧?” 那阴森森的声音便道:“扒了。” 华真真面色一变之下,随后便只好说道:“两位前辈莫非是要食言吗?” 那笑眯眯地声音又道:“是三位哦,阿乾哦,见不到和尚!” 那阴森森的声音便道:“和尚。” 那笑眯眯的声音道:“和尚不要和我们说话呢,生气了哦。” 眨眼之间,却又见到那林坤,或者说是林乾笑眯眯地将头歪在了华真真一边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道:“这姑娘挺好看的。” 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小子的旧情人?” 那笑眯眯的声音道:“呀,和尚又不让杀人了呢。” 阴森森的声音又道:“杀了。” 老头忙摇头,笑眯眯地说道:“成了尼姑了啊,华山掌门不能嫁人的,漂亮的小尼姑啊。” …… “根本就没有什么毒。”却正在这时,楚留香站了出来,先是笑着摸了摸鼻子,再笑看了那已经钳住华真真的林乾老头,对着华真真微微颔首,随后且道了一声,“前辈还是莫要与一个晚辈多加计较了才好,况且更是一介女流。” 见着那老头仍是笑眯眯地瞧着他,楚留香便暂且继续说道:“方才我便在想,能够悄无声息地放倒在场数百余人毒物定然是厉害至极的,恐怕分量也定不会少,若是在酒水中下毒,也是万万说不过去的,然而,既然少林诸僧已然已被算计其中了,那毒想来也不会是在酒水之中的,青云派弟子向来无茶不饮,衡山派弟子却无酒不欢。晚辈也曾怀疑过,那毒莫不是被前辈侵入了水源之中,然而,若是当真如此,只怕中毒身陷的怕也不会只有我们厅中数百人了,门外却是许久不见动静,可见并无人深受此毒…… 倒是花疯子先前进屋的时候,只道是方才好似闻见了一股异香,与在厢房,以及禅房之中闻见的气味尽不相同……在场众人身感丹田之内竟然内息全无实则却不过是因为闻见了厅中燃起的异香感到身体疲软,故而觉不出丹田之内的内息,也许只需要两个时辰,一个时辰或是半个时辰,体内的内息多半便能恢复过来了,迷香毕竟却是从不害人性命。 前辈纵然几番故意以恶相示人,疯疯癫癫,不循旧路,一面扮着黑脸,一面却扮着白脸,然而,自始至终却始终未伤一人…… 因而晚辈暂且斗胆一猜,前辈本意恐怕一开始便不预备伤人性命吧。” ☆、115 “邢掌门之所以口口声声推辞着交出虔开言,实则,并不是邢掌门交不出那贼人,邢掌门也确实知了虔开言确为青云派弟子,然而……他现在却已经根本无法交出虔开言此人了才是。” 听得楚留香此言,武当派的一眉道人且怒道:“好啊,你这堂堂青云派的掌门竟然当真有心窝藏贼子。” “或许正是因为……虔开言已经身死。邢掌门也疑心自己确实中了毒,然而小心为上,邢掌门又见林老前辈看似疯疯癫癫,一时怕自己若是将虔开言已然身死的事实陡然告知林老前辈,林老前辈若是一时怒极,怕是再难从此人手上得了解药,故而一直隐忍不言,便只好一再推脱。” 在场众人目见了邢无常一时之间青白相错的脸色,便知楚留香恐怕所言非虚。邢掌门确实不是不是多年前为恶的大盗虔开言,只是他明知青云派中有此大盗,数年来竟一直为其隐匿行迹,此番作为,便是再多有几番情非得已,恐也非正派人士所为,更何况,邢无常身为一派掌门,此事若是在江湖上当真传了出去…… “精彩!精彩!”林坤那老头忽而笑嘻嘻地只顾两手拍起了手掌来。随后却又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小子狡猾,他竟然不曾中了迷香之毒,内息尚存,不太好对付得很。” 楚留香随即也拱手向着那林坤老儿说道:“晚辈虽不知前辈因何忽而改了初衷,只道是前辈心善,为江湖免去了一番未知的屠戮,实乃武林之幸也。” 林坤便只好忙着摆了摆手说道:“你这小子也莫要与我净说了些好话,你便是想知道什么,我且都与你说了便是。” 而至于再一个楚留香之所以感到起疑的地方,便是唐峥与唐恒二人了,唐恒本是双鬼门中人,暂且不论,唐峥却是唐家堡的真正掌门,唐门尤善机簧流毒之术,怕是与天下百十余种毒物都有所研究,而唐峥在蜀中听闻却也正是以毒而著称的,唐峥既然能示意几人不动声色,一则有可能这毒他能解,二则便就是这根本就不是毒。此地众人足有几百余人,便是顾虑着毒发身亡的期限,唐峥若想在短时间内配出大量的解药,也恐怕实属不易…… 再一个原因,却是因为林坤。 楚留香原以为林坤现下身体里的几人本该是相互倾轧的几个存在,然而,现下再一瞧,那林坤身体里的几人竟像是相处得极好,那老和尚好似倒不怎么说,尽是那老魔头林乾与那林坤一搭一唱地说话,却也由着那两人胡闹,故而,楚留香亦可推测了,林坤身体的三人可以说本质上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 …… 原来,三十多年前,青云派暗地里聚集了一派弟子,自称麻衣派,此派弟子从不以青云派弟子而示人,在外却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在几年间积累起了一部分极为可观的财富,而当年的虔开言便正是那麻衣派的首座,也是青云派当年执法长老的亲子,明面上青云派的诸多长老派首却皆对其视而不见,依靠麻衣派的弟子掳掠而来的大半的财富会由门派接管,青云派也因此得以依靠这笔巨额财富而发展了起来。 三十年前,虔开言率众在林家庄犯下了此桩灭门惨案,却因此也招惹上了因此走火入魔追杀诸人的麻衣派弟子以及虔开言,二十八年前,虔开言欲回青云派,半途却被林乾追踪至此,本以为我命休矣,却不料那大魔头因为亲眼目见从林府搜刮而来的巨额家财,或许是想到了林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命的惨死,急怒之下,故而走火入魔,虔开言也因此得了一线生机,或许还有几个幸免于难的麻衣派弟子,逃回了青云派,多年以后,再换上了一张脸皮,然后以新弟子的身份出现在青云派。 “让你的仇人痛苦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个,哈哈,身败名裂的痛苦可远比被人一刀捅死的痛苦要多得许多,青云派,青云派……你们青云派的弟子也知道你们头顶上还顶着一片明晃晃的青天在上吗?” 麻衣派的弟子在从青云派进入麻衣派之后,都会在左胸处用烙铁烧红烙上麻衣派独有的记号…… “那自称是林家后人林夕的青云派的弟子死的可着实不冤。”林坤乐呵呵地笑着却慢慢地掀了底下那尸体的衣襟,掀开的左胸上明晃晃地刻着一个像是马蹄印一般的疤痕,正是麻衣派独有的烙印,“当年顺走林家家财的时候情形定然十分混乱,偶尔有几人私藏了几样珠宝,这并不值得奇怪。” “哈哈,小子,你可终于说错了一件事,那小子只怕不是被什么人指使了,不过是蠢得想一诈慧远大师手上那笔富可敌国的家财罢了,应该便是当年麻衣派的余孽之一,而要杀他的人,想来是怕了这小子经不住口道出那麻衣派的真相,故而一不做二不休,便将此人灭口了。”这会说话的却是那个说话总是阴森森的老头,嗓音依旧似乎压得很低很低,却难得爽爽朗朗地大笑了几声。 那虔开言回到青云派之后,却是沉寂过几年,然而,待到江湖上风声渐息,他只需要再重新换上一张没人认识的脸皮,他就可以以青云派新弟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江湖之上了。 “莫看他自称是了个青年才俊,实则怕是已经足有五六十岁了。”犹记得当日里唐然曾道了一声,当时尤不在意,然而现下再想来…… 那虔开言确实是死了,却不是林坤这个小老儿杀的,虔开言除了爱钱之外,此外还有一个名声算是在外的,好/se,重入青云派之后,便成了那y判官鹿久。 “阿然杀了的……那人啊,先前粗粗瞧了一眼,那张脸皮与那人的根骨看着倒确实像是有些不对付。” “林坤堂而皇之在江湖武林百余人的面前揭露了青云派的子教派麻衣派,莫说当面驳了青云派的面子,青云派日后在江湖上的声望势必会一落千丈,江湖武林共同声讨青云派,交出麻衣派,兵不血刃,林坤这却是将整个青云派都架在了武林各派的火上在烤啊,不出一月之内,恐怕这个消息便会真正传遍整个江湖了,各大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百余口各派弟子……昔日的青云派,只怕往后该不复存在了。” “哈哈,却是活该。” …… 楚留香寻着那林坤的脚步来到了这树林之间,拱手只向着四下唤了一声,“前辈。” 只见那林坤忽而做了个鬼脸从临近的那株桐树上吊了下来,双脚勾着树上,脸朝着下面,两手掐着自己眼角和嘴角,吐着舌头,忽然哗啦啦地一下冒了出来,便似个顽劣的顽童一般。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且又唤了一声,“前辈。” “啊啊,叫啊叫的,叫什么呢,小子。”林坤忽而板着脸瞪眼狐疑着问道,“你有见了我侄孙儿?” 说罢,手上在楚留香身上摸索了半刻,竟摸出了一块黄色的玉佩来,不过半个巴掌大小,那玉佩被雕刻成了一个长命锁的模样,玉质本是上好的黄玉,那雕工看着也是精致,远远看去,倒是像极了一块金色的长命锁,没了金银的俗气,光色柔和,入手也是温温凉凉的,便知定然价值不菲,那长命锁一般的玉佩正中间正刻着一个“林”字的狂草。 林坤且道了一声,“活着就好,索性我林家的血脉也不曾当真断了,哈哈。” 楚留香摸了鼻子,便笑道:“前辈想必已经早知此事了吧。” 便听得那阴森森的声音随即说道:“我孙儿在世之时为了那天下坐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的人,为了天下的百姓,囊夷安内,说得那么好听,最后年纪轻轻竟已身死,莫不是死后还要待在那孤零零的官陵之中,我自然是要将人葬入我林家祖坟之中的……” “我孙子。”“我侄孙儿”那阴森森的声音竟是与那笑眯眯的声音一道附和着说道,明明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却好似有两个人一同在说话附和着一样,那声音听着实在古怪,奇特,无端的渗人。 “然后……我把那座官陵给挖了。”那笑嘻嘻的声音随后便这么说道,“空的啊。” “三十年前我将这顶级黄玉雕成的长命锁送于了我的小侄孙儿,十年之前我见那侄孙儿的时候,便知对其极为珍视,即使颠沛流离,潦倒不堪之时,也不曾将此物抵了典当,早年间,他怕是一早也知了这长命锁玉佩本是关系着他的身世之物……”林坤且道,“现下他却竟然将此物赠于了你,怕是确实信你得紧。” “好好待他。”“好好待他。”“好好待他。”那老头嘻嘻地笑道,“我说不得日后还要去你这块儿转上一转……” “不然……杀了你哦。”那笑眯眯地声音随后又道。 那阴森森的声音随后也忙着随后也附和着道了一声,“杀了你。” …… 客栈里的厢房之中, 唐然搔了搔自己的下巴,托着腮且瞧了眼桌上的那局棋,腮帮子鼓鼓的,且道了一声,“堡主说得果真不错,这天下与你下棋的人多半是来找人将自己杀了个横尸遍野,片甲不留的?” 唐然瞪着眼睛瞧了一眼面前的书生,又道:“呀,睫毛好长的,好看的。” 随后却又说道:“呀,怎么又成了个闷葫芦,又不说话了啊。” 林子清姑且开始收拾起了面前的棋盘,观了窗外的月色,正待要道上一声…… “哎呀呀,你可莫要再于我说些什么姑娘家的话,我却是实在听不惯的,早些回去歇息了就是,我知了知了……呀,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以后要不也再多笑笑,啊,又成了一个好看的闷葫芦。”唐然掩唇打了个呵欠,随后便道了一声,“我且回房去了。” 合上门之时,那唐然却又在门后露出了一个头来,对着林子清眨着眼说道,“呀,忘了与你说了,那条小鱼儿暂且借我再顾上几日,就这么说定了,恩。” 呆板,无趣,闷葫芦……林子清暂且弯了嘴角,心下不由轻笑几声,案上的油灯灯火明明灭灭,灯芯溅出了零星的火星,翻手落子…… 伏在案上就着那盏油灯翻了几页手上的闲时话本,早年在朝为官的时候,戌时之后便习惯了多翻看几页公文,一时竟也改不得这般的习惯,稍觉困意,便单手抵在额头在案上,小憩浅眠…… 朦胧之间,似乎觉出左肩似乎隐约压上了几分分量,随即又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又听见了一个声音耳鬓厮磨之间传入了耳廓之中,“昨日之前,我便早已于慧远大师辞行了。” “明日一早,便离开吧。”腰间的两手缓缓收紧,楚留香在林子清的左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鼻尖痒痒的,他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种……一种他认为自己闻到了的好闻的味道,“还有小鱼儿。” 楚留香伸手抽了怀中之人手上的话本,林子清且道了一声,“莫闹。” 楚留香且笑道了一声,“醒了啊……” “我方才见到了你叔公……恩,还有爷爷……” “他让我好好待你。” “他说他以后会再来看我们的。” …… “明日一早,便离开此地吧。” “回去你先前便在的那个小渔村。” “渔村?” “住在灌江口的莫不是小渔村吗?” “……自然不是。” “那便是桃花村,梨花村……杏花村?” “……” “那便是杏花村。” …… ——我们回家吧。 ——好。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38节 后记: 青云派子教麻衣派一事公诸武林,日日便有早年前遭了麻衣派所获的苦主前来征讨,随后,派中又有诸多传言,青云派掌门邢无常原正是多年前的麻衣派的掌权长老,各派逐之,青云山上的道士终于在月余之后该散的已经散尽,江湖中又时而有所传闻,青云山麻衣派的几人余孽落网,诛杀于何时何地何人之手。 后来,再有人在青云山上见了一个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的老头,口中只念着一声“天……可活……作孽……不可……”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一代武林大派,终究因此逐于百年武林之中,终成前朝之事。 又,华山武林大会一别之后,据闻楚香帅决意退出武林,十年之后,也终于渐渐淡出了江湖武林中人的视线,偶尔却能在说书人的话本之中还能听闻一代武林传奇人物楚香帅旧日所闻所见。 江湖话本之中却有传言,据闻楚香帅觅得红颜知己,却是一年轻貌美的女侠,心悦君兮,便与其双双归隐,游历天下名山大川,神仙侠侣,好不快哉。 却也有人称,昔年曾见一蓝衣人伴一青衣书生,蓝衣人牵马,一匹纯白色的马儿,马上坐着一青衣书生,一六七岁的小儿,随着那白得好似一片白云一般的白马终于一同渐渐消失在天地之间…… 完 作者有话要说:_(:3」∠)_ 完结了otl……还有几张番外就真的彻底完结了。 ☆、番外 命题一:多年以后…… 一、 多年以后,久到林大人已经成了在村口教书的林先生。 临近西塘河口小村的竹林里近来又来了一处新住户,成了隔壁的邻居,林子清时常便去隔壁也转上一转,遇见了难得的熟人——铁手。 铁手年纪尚轻便决意要退出神捕司,遂选了此地作了归处,与楚林两人却成了相邻,偶尔也会一同来窜窜门……后来,追命时常也来此处坐上一坐,神捕司的诸葛老儿嫌得铁手年纪轻轻便无事可做,于是时常也来此处晃上一晃,偶尔也拉着铁手去帮上一两回的忙,再后来,神捕司的无情,冷血两大捕头也偶尔来此处小坐一番,诸葛老儿再来的时候便不忘再捎上了一个穆老儿。 穆老儿拉着林大人说了挺久的话,最后这小老头不忘高兴地说了一句,“这样挺好。” 二、 西塘河口小村的竹林越来越热闹了,又来了新客人……不,新住户。继铁手之后,金风细雨楼新上任没多久的楼主戚少商和顾惜朝,顾惜朝不久前位极人臣之后却厌倦了官场反复的无趣因而决意辞官归田了,为官之前为权为利,总觉得自己事事比人强,认为自己本该得到的却终究不得,然而,真正到了权利在握的时候,竟反而嫌弃起了官场的反复不定…… 归去与来时,相较之,却姑且得了一人与之同归,谓之大幸。 再后来,沈谭偶尔也来此处转上一转了,圈了一块地,乐呵呵地说着他日后辞官不做了的时候,也就在这块搭个竹屋一家人住下了,不错。 三、 多年未见,老师的相貌倒是与年前一般无二,已过不惑之年,却仍似而立,面目儒雅,卓尔不凡。 老师多年之前便是孤身一人,如今能得一人相伴,未得孤独终老倒也算是大幸,只是……沈谭翻来覆去的却到底在想着,最后怎的却择了这么个看上去和听上去都那么不靠谱的…… 听得追命说了,香帅早年间在江湖上赫赫的威名,青年一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盗帅夜留香,销魂不止在何方,盗中称帅,踏月留香……招惹了不少的女人……风流债,偶尔还能瞧见隔壁楚香帅几个漂亮得像天仙儿一般的义妹在屋里进进出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这人的武功才情倒听闻都是江湖之上数一数二的,只是……早年的风流债是不是落得太多了一些? 四、 沈谭偶尔也去和自己的师兄唠嗑唠嗑,说得话一长了,一旁的戚少商少不得要瞪着眼睛地瞧着他。与顾惜朝来来回回地说了这事,顾惜朝便道,来来回回这十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老师便是早年当真在意了些,现在也该不怎么当意了。 待到一日,沈谭见了楚林二人正在竹林里的石亭里下棋,香帅俯身,稍一低头,便蹭上了人的脸颊,一触即离,但见林子清手上的棋子一顿,回头便道了一声“莫闹。”,沈谭一面鄙弃着这人流/氓一般的行径,而一面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副画面……其实挺好。 五、 张合和余晃卸任之后,寻思着也要寻处好地方归乡种田了,弓枢且道了声“滚犊子的,年纪轻轻卸了任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杨钊年前倒是寻思着也道了一声,“也是个时候了。” 两人随后寻了沈谭预备求个路子,沈谭心念着他年前圈着的那块地,便圈给这两人暂且住了。 愈两月, 于弓枢,杨钊二人各自修书一封, 大意却是, ——将军有空可来坐坐? 六、 话说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江小鱼终于长大成人,移花宫一役之后,也终于认回了自己的哥哥。 花无缺随着江小鱼一同来竹林见了早年收养江小鱼的林先生和江小鱼的师父楚留香,花无缺一方面倒是向两位先生道上一声多谢,江小鱼既是他的亲弟,而这个亲弟弟为外人照顾了多年,不管怎么说,这一声多谢却是万万应该的。然而,待得花无缺一见了两位相貌上看似不过而立之年,卓尔不凡的中年人,当时也不知怎的,话一出口却是, “请将小鱼儿托付给无缺吧。” 亦或是, “无缺日后定会好好待了小鱼儿的。” …… 七、 沈谭辞官之后,搬出了京师,在江南寻了一处宅院住下了,倒是离得此处的竹林挺近,沈谭毕竟一家子老小的,不比他们几个无事一身轻的闲人,最后还是没能住上他圈过的那块地上的竹屋,倒是林子清意外得知沈谭的儿子早在很多年前有了个名字,叫沈浪。 与他同朝为官的李路李大人现如今也已辞官回乡,生了两个好儿子,大儿子李洵,小儿子叫李寻欢。 …… 八、 礼部尚书偶尔也会上工部找穆老头唠嗑唠嗑几句,大意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年纪轻轻都已经辞官回乡,朝中多是他们这些老人,这叫个什么事……” 穆尚书便道:“都不小了,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哪还是年轻人啊……” 再说这几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日子不知道过得多顺畅,这朝中整日里也是这般无事可干的。 “也是个时候该找个地歇歇了。” 命题二:相处…… 一、 如果楚留香有了烂桃花…… 将无视进行到底…… 如果林大人有了烂桃花…… 如果是女的话,转移目标……恩……这种时候就应该大义凛然地挺身而出吧。 如果是男的话, 恩……大概会……不让人有出手的机会吧…… 二、 楚香帅亲/吻的时候更喜欢亲/吻林子清的耳垂和两肩的锁骨,因为他觉得这是林子清最敏感的地方,林子清则更喜欢亲/吻/嘴/唇,更传统……也更……恩,也或许是因为林大人大概想不出还有其他可以亲吻的地方了吧。 楚香帅通常是比较乐于纵/yu的一方,而林子清却是比较偏向于禁/yu的一方,虽然通常的结果都以林先生的妥协而告终…… 三、 多年之后,林子清还是改不得戌时过后暂且不寐的习惯,在朝之时多是翻阅一些时年的公文,退居在野之后,偶尔会翻上几页“子曰……”等等诸如此类。 偶尔通宵熬夜自然更不必说…… 楚留香便想了个法子,戌时过后,每晚半个时辰,就酱酱酿酿…… 随后,林先生果然十分不识趣地乖乖按时就寝了。 自然,这个惩罚的法子也一直从没有过真正的派上过用处…… 然后忽然有一天,楚香帅忽然提议, ——改成酉时吧。 驳回。 四、 偶尔也会送对方一点东西表示下自己的心意。 有一天,楚留香送给了林子清一枚玉佩,玉佩上的花纹听说是请了镇上最有名的工匠雕刻而成的。 有水,有鱼…… 鱼/水/之/欢…… = =+ 命题三:如果…… 一、 如果这是个能武道入圣的仙侠世界。 林子清死去多年之后,楚留香还是一个看似而立之年的青年的时候,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转世的话……” 不过百年一次轮回,他还是能找到的,然后再一起生活,直到一个人慢慢终老…… 所以庆幸这不是一个蛋。疼的仙侠世界。 他们至少还能够做到三件事情, ——同生,共死,死而同穴。 …… 命题四:人物番外…… 一、 澹台宇老了,刚过不惑之年,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他死后,大儿子会继承他的皇位,脚下的江山社稷已经打拼了下来,王权稳固,他的儿子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守着他稳固下来的江山,也许几十年后,他的孙子会再继承这个位子。 朝堂上的诸臣来的来,去的去,殿下诸人高呼着“圣上圣明。”,后宫里的女人添了又减,随后再添,出现在他面前的总是几张新鲜而又年轻的面孔,他却已经有些不怎么能提起兴致了,确实兴致缺缺。 他觉得自己确实老了,因为他似乎总在不经意间回忆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旧事,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他觉得自己确实错估了自己,如果……他想着……如果多年之前,他在林府见到的不是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林子清的话,朝廷的势力已经失衡,而夹在两股失衡的朝廷势力之中的林子清势必会被卸权,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是的……他确实不会杀了他,他会将这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圈养在自己的身边,他也许会狠不下心杀了他,却不会让这只已经令自己着了迷的漂亮的老虎离开自己的身边半步……然后,然后又会变成如何? 那个人显然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了解他自己的秉性, 所以……他死了。 索性他也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宁愿就这么死了吧。 死了啊…… 二、 他还记着那个马上卓尔不凡的年轻将军,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温文儒雅的在朝臣子。 年前,他大败了他旗下大军,永安侯勾结戎狄犯上作乱,他因而归顺了朝廷,也归在了此人靡下。 那人死后,他辞官之后,别了边疆守将,便开始在江湖上流浪。 华山之行,他为亲眼目见武林大会的召开而来到了华山。 …… 他说, ——好好待他。 他说, ——他会的。 他心道, ——希望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问:系统干什么去了? 答:如题。一个大概从头到尾走错片场的……系统君。 系统君你好,系统君再见。 over 暗搓搓的上来贴一个专栏…… _(:3」∠)_我把李寻欢和沈浪算成同一辈了 那个……我是这么算的。 小李在《多情剑客无情剑》出场:四十多岁 阿飞:十六……还是十八? 所以小李比阿飞长一辈左右,王怜花是阿飞的舅舅,也长阿飞一辈。 推论:王怜花和小李探花年纪差不多,和沈浪基本也就是一辈的……恩,就是这样。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