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御弟血泪录》 正文 第1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天帝御弟血泪录》作者:琉小歌 【简言之:一个弟控天帝的宠弟血泪史】 正式文案: 本文御字是动词! 本文甜虐酸爽。 勾陈天帝爱弟如命,此事人尽皆知。 勾陈天帝三界武帝,仙阶排位第四,当真是高高在上,法力无法,威风八面!此事勿庸置疑! 然而,弟弟们…… 一个比他仙阶高,两个比他仙阶高,三个……九个不把他放在眼里。 勾陈恨恨:再也不能让弟弟爬到本天帝上面! 勾陈费尽千辛万苦,认了一个义弟。 义弟/楼越:“乖乖躺平,本座免你皮肉之苦。” 勾陈:“楼越,你别太过分!” 【傲娇腹黑女王攻(楼越)强悍操心帝王受(勾陈)!必须强强!1v1,三观要正~ 提醒严防站错cp~攻受双洁~保证he~】 伪文案: 楼越:“作者出来,好好给我讲清楚‘甜虐酸爽’的‘虐’字是何意?上一部你虐我还不够吗!” 某歌怕怕:“别……别急,并非你想的那样,是要帮你把受过的虐都虐回去。再说了,虐的前面不还有个甜字!” 楼越:“既如此,随你虐,千倍百倍的虐回去!” 某歌不敢吱声,弱弱地想:前提是……你在上一部那两章里受的虐太过精练,这一部先得把你的那点虐“具具体体”“彻彻底底”地虐仔细、虐全面、虐舒爽了。 …… 本文的上一部是《紫微不天帝》,讲的是紫微青华的故事,楼越的梗就来自上一部。 严肃脸:讲真,本文脉络延续上一部,尤其本文前13章,未读上一部请默念“楼勾cp不可拆不可逆”口诀,保宝宝安全度过本文易站错cp的第一卷。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勾陈,楼越 ┃ 配角:青华,紫微 ┃ 其它:甜,虐,酸,爽 [正文 第一章 镇海之崖] 越风山,镇海楼。 镇海楼前是镇海崖。 崖上一块平地,背楼面东;崖下是海,峭壁嶙峋,怒海拍岩,令人望而生畏。 崖东边有一块突出的巨石,石身伸出悬崖三分有一,劲风吹过,巨石轻晃,颤颤巍巍的让人不寒而栗。 巨石之上有一抹鹅黄色,海风吹过,那抹黄色随风扬起一角,压着细软黄衫的,是一人。 躺在峭壁悬石上的人,绝非凡人。 是修士,妖,还是仙? 那人一身鹅黄长衫,青丝半挽,青丝一半儿随着风夹着衣料飞扬,一半儿压在身上,铺满半块石面。 傍晚的阳光温煦而柔和,金黄的阳光在也身上晕开莹亮的光圈,衬得青丝胜黛玉,黄衬赛霓虹。 画面让人不敢向前,既怕唐突了人儿,又怕多迈一步惊动巨石陡生异变,一颗心提着,不上不下的,想的紧又怕得很,折磨人。 能有那一身超尘逸世姿态,凡人莫不可及,大抵也不会是妖。 那便是仙了。 那人随意躺着,有时随着风晃一晃,巨石跟着摇一摇,惊险、刺激又裹杂着脆弱的美感…… “你到底要在此处不生不死的守多少年?”巨石之外凭空幻出一人,红袍金辔,威风飒爽。 “快了。”鹅黄长衫的人儿随意地架起腿,眯眼。 “守到楼灵修练出来,你能撒手不管?” “他若不是紫微,我自会离开。” “你当真有把握认出楼灵是不是紫微?” “我可以。” “你要能认出来,当年也不至于守到楼镇海最后却连人家衣角都没碰到。” “勾陈天帝千里迢迢来趟凡间,如果只是为了说风凉话,慢走,不送。”鹅黄长衫说完,闭上眼,脸一歪,做势要睡,再不想搭理那位被称作天帝的大神仙。 勾陈天帝大喇喇往巨石上一坐,压得巨石危险地晃动。 躺着的那人眉头微蹙,不需借力就地坐起,巨石失了平衡,往外又倾斜几分。 眼看巨石就要往下倒,那鹅黄长衬美人竟站起来,甚至还往外迈了一步。 惊险!多加一步,巨石势必要掉下去,石上两人皆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谁知,那巨石反而向内沉沉压回地面。 “你堂堂一个天帝,非来折腾一颗石头,不怕三界笑话么!”鹅黄长衫嗔道。 “总比你青华天帝放着天帝不当,来人间守一座楼正经。”勾陈天帝跳下巨石,二个起跃落到几十丈外的镇海楼面前,围着楼晃了一圈,嘴里振振有词念道,“快了,快了。” 被称青华天帝的美人跟着落回镇海楼前,凝视镇海楼,轻抿唇,虽没说话,表情也是在说“快了,快了。” 勾陈天帝:“我说,如果修练出来是一婴儿,管是不管?” 青华天帝蹙眉:“你不就能想点好的!这楼修练了八十年,怎能生出来是婴儿?我看那些修练百年成妖化出人形的都是少年或青年,我这座楼何至于是婴儿?” 勾陈天帝咂摸嘴:“指不定偏来个婴儿?能化人形不过是些动物草木等活物,啥时见过楼宇这种死物也能化出人形?这事蹊跷,这楼灵化出来指不定是什么呢。” 人间一年,天上一日。 勾陈天帝到越风山和青华天帝唠了两日家常,赶着回天庭跟仙友喝剩下的半坛仙酿。 勾陈天帝前脚才走,到了天庭才端起酒杯呢,就听到凡间传来一声厉吼:“勾陈,你个乌鸦嘴,给我滚回来!” 于是高高在上的勾陈天帝一边念叨着“不会吧”,一边屁滚尿流地往人间的越风山赶。 青华先前好不容易送走了勾陈,才清静下来,小风还没吹够,忽然,崖山震动,只见镇海楼摇摇晃晃,焕出阵阵灵光。 “要化灵了!”青华唰地站起来,两步跃到楼前,瞪大双眼,紧紧盯着。 渐渐地,地面停止震动,镇海楼又稳下来。 “嗯?这又是哪一出?”青华想,难不成化灵也像女子生孩子一样,也要疼一阵歇一下再叫一阵? 听说凡人女子生孩子也有那种很快就生完的。 这楼灵该不会难产吧?! 还真被青华猜中了,这镇海楼化楼灵,足足震荡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夜里子时,随着镇海楼焕出的波澜壮阔红光,镇海楼沉沉了晃了两晃之后,一声长啼划破夜空:“哇!” 青华天帝难以置信地接住从镇海楼里弹出的人形活物,张大了嘴,半晌,才恶狠狠地对着西方吼了一句:“勾陈,你个乌鸦嘴,给我滚回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勾陈天帝火急火燎地赶回越风山。 勾陈顶着一脑门汗问:“你有何打算?” 青华:“……” “你舍得把孩子扔这里自生自灭?” “谁说我要扔他?” “他是楼灵,离不得楼体,你带不走他,若要顾他,只能守在这镇海楼方寸之间,你为他耗费了八十年,再困在此处养大他,还要不要找紫微了?” “等等……”青华危险地眯起眼,“八十年……,一般的妖怪要化人形少说也要修练一两百年,楼明说过以前楼镇海天资卓绝化人形尚且用了百年,为何这小镇海楼八十年就能化形……难不成……”青华眼里暴出精光,“勾陈,你给我从实招来,到底对镇海楼动了什么手脚?!” “唉唉,你别动手啊,我这是为你好,给镇海楼输点仙力帮他化灵,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不谢我倒罢了,还打人,我警告你啊,你现在可打不过我,别逼本天帝出手。”勾陈护着脑门跳开,一脸义正严辞。 “揠苗助长,你明白吗?”青华天帝恨极,“若非你添乱,这楼灵哪能出生就这点大?” “事已至此,你急也无用,我好人做到底,你把孩子交给我,我替你守在此处养他长大!” “……”青华天帝沉下脸,望着勾陈天帝伸过来接孩子的手,定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有些犹豫。 “带一个孩子长大不过十几年的功夫,于我而言换成天上的日子不过十几日,于你而言却是人间的十几载千万个日夜,我替你养他吧。” 青华半伸出手,勾陈天帝伸直手来接。 怀里的孩子突然“嗷”的一声放声大哭。两个男神仙被哭得没了方寸,手忙脚乱哄了半日,孩子才算消停。 待勾陈天帝又伸出手,青华天帝定了定,把孩子又搂回怀里,低低地哄了两声,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低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道:“罢了。”我守了他六十年,怎能忍心弃他于幼时不顾? “我会视他如已出。”勾陈恬着脸。 青华对勾陈怒目而视:“此话怎讲,说的他是我生的似的。” 勾陈回瞪虎目:“守了八十年,都够凡人生满堂的孩子了,这小孩子跟你生的差不离!” “我会收他为徒。”青华半晌回道,把怀里的孩子又抱紧些。 “我看还是我认他做义子吧”,勾陈道,“你又何必呢,再者师徒关系哪有父子亲,要我说,还不若说他是我捡来的儿子,”勾陈有些犯难,“玉帝王母大概不信,指不定认为我跟哪个女仙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不能说儿子,倒是……能认作弟弟。”勾陈拍一下大腿,兴奋地蹦起来:“我认他做弟弟吧。” 青华嫌弃地看着勾陈:“他是我徒弟,又是你弟弟,合着,你也是我徒子辈?” “你占我便宜!”勾陈跳脚。 “是你太傻。”青华覷他。 “青华,你别不识好人心啊。” “我看是你想要弟弟走火入魔了吧。” “我弟弟多着呢,至于……” “至于多一个是吧?”青华咂嘴,“只可惜弟弟一个两个都不拿你当长兄。” 此话说到勾陈伤心处,勾阵一时口无遮拦地反击:“若非紫微不认我,后面那七个也不会跟着不把我当兄长,我摸不透紫微还好说,你呢,你在他那里又能好多少?” ……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 紫微是青华千年的痴心,也是勾陈万年的怨念。这个名字一被提起,两人都陷入了冰冷的沉默。 还是勾陈先说话:“青华……你知道你心里急,你想找他就去吧,耗在这里熬着,我看着都替你累。” “我扔不下他”,青华瞧着小镇海楼,“他是楼镇海的后人,楼镇海若知我扔着小镇海楼不管,怕会从墓里爬出来跟我拼命。” “不正遂了你的意?他若能复活来跟你拼命,让你把命给他你都愿意。你在楼镇海的破墓里躺了八十年,再躺下去,别再说你是神仙,我看你都快变成鬼了。” “你左一个破墓右一个破墓,楼镇海若真是紫微,我看你还说不说。” “说实话,我真是和这楼镇海没有半点星缘感应,你凭何认定当年的楼镇海就是紫微转世?” [正文 第二章 楼灵越儿] “……”凭我看到的他眼里的星空,凭我在他身旁时止不住的心跳,凭我睡在他墓里少有的安宁,凭我这八十年守墓时的宁静与满足。青华心底有很多话,这些话他在镇海墓里一遍一遍地自言自语,早成了心底的绕梁珍曲。 勾陈再粗线条,也感受到青华此时的忧郁和思念,他识相地闭嘴,瞅了瞅青华怀里的小人儿。 小人儿哭累了,正一抽一抽地咬着手指头,圆嘟嘟的小脸粉雕玉砌,看得连勾陈这种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忍不住软了心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楼越”,青华道,“他是镇海楼灵,是楼宗楼镇海的后人,当随姓楼,他生在越风山,单名就取一个越字罢。” “你取得也太随意了,越风山的镇海楼就叫楼越,若这山叫猪寨山,你是不是给他取名叫楼猪?” 青华狠狠甩几把眼刀,刮得勾陈眼仁疼,勾陈忙恬着道:“好好,刮我做甚,楼越两字挺好,翻山越岭的越,他将来或许会超过楼镇海,可以翻出越风山,楼越,多棒的名字儿。” 楼越,楼镇海的楼,翻山越岭的越。 这两个经青华和勾陈两个天帝定下来的字,后来成了青华和勾陈一生都扯不断的牵绊。 小楼越不同于普通小孩,他生下来就中气十足,虎头虎脑,朝他面前伸一根手指,他的眼珠子能滴溜溜地跟着转半天,伸得近了,能被小楼越一口叨住,留二个钢牙印。 勾陈捂着手指,皱着眉问青华:“小孩子儿该不会是你从虎窝里抱来的小虎牙吧?这一口钢牙,哪里像人?” “他本来就不是人”,青华斜一眼勾陈,“非要像凡人的孩子那个生出来软趴趴的你才满意是吧?” 勾陈哑口,伸着手指地瞧着上面一圈牙印,“这小孩子儿刚出生就在天帝头上动土,将来不得翻江倒海?” 青华长吸一口气,忍不住吼道:“你就不能少说点?!”你那破乌鸦嘴灵的那么邪门,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勾陈赶忙噤声。 都静下来,那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浮起来了。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揪着一口气。 青华的脸色阴晦转换,各种表情轮了一圈,唯独不见喜色。 勾陈之前没见过楼镇海,没试过和楼镇海之间的星缘,无从比较到底怎样的星缘感应才能算是紫微星云和勾陈星云的感应。但不管怎么样的感应,首先得有,勾陈试探过小楼越,和他之间,倒是真有感应。 只是,此感应非彼感应。 不是紫微星云而和勾陈星云的感应,而是满满的勾陈修为和勾陈修为的感应! 小楼越身上共有二十年勾陈修为,二十年勾陈修为熊熊地散发出《勾陈心经》的底蕴。 勾陈悄眼瞧青华,正接上青华气势汹汹的眼神,他心虚的道:“这孩子天资异秉……” 青华冷笑:“然后呢?” 勾陈心虚:“……是个修仙的好料子。” 青华狞笑:“再然后呢?” 勾陈讪讪:“好好教养,那个,前途无量……” 青华气到笑出来:“能教出一个勾陈大仙出来是吧!勾陈,你知道我试出他满身的勾陈修为时在想什么?” 勾陈后退两步:“青华,你冷静点……” 青华再不顾,一道地雷炸在勾陈四周,怒吼:“我守楼守了八十年,守出来一个小勾陈算什么?!你让我冷静点,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冷静法?” 勾陈被炸得跳脚,却不敢逃。青华正怒火中烧,不让他把怒气都放出来,后果更严重。 勾陈哎呦哎呦地叫唤,差点被烧了头发。 他知道叫得越惨,青华气便消得越快,于是可着劲的叫唤。 可是,这回他算错了,青华嫌弃极了他,又加了一道地雷,炸得火光乱崩。 勾陈直接无力叫唤了,青华的修为虽然暂不如他,但青华是盘古正宗,青华那一身盘古精血练出来的修为精练至极,别说两道地雷,一道就够烧死一个神仙。 勾陈被烧得眼冒金星,只得求饶:“青华啊,你再不停手,我俩只能来生再见了。” 雷停了。 勾陈跳出来一看,哪里还有青华。 他找了一圈,最后在镇海墓前找到抱着孩子的青华。 他知道青华一直睡在镇海墓里,从前也没少见青华坐在墓前发呆的样子,这一回他眼见着抱着孩子落寞地站在墓前的青华,莫名,特别的心疼。 他软了声音道:“怪我,不该给孩子传仙力。” “害得现在他一身勾陈底蕴,掩住了其他气息,看不出半点紫微星缘。” “既是我的错,你要我守楼也好,带孩子也罢,我勾陈一定全管到底。” 勾陈就尽好话,青华仍是定定的。 青华怀里的小孩儿适时“唔”了一声。 两个男神仙都循声望去,方才哭累的小孩儿吮着自己手指。 “会不会是饿了?”勾陈先出声。 青华茫然地抬着瞧勾陈,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眼里浓重的忧伤尚未消散,一双雾锁深潭的眸子让人莫名心疼。 勾陈叹气:“你在这等会,我去找头母羊。” “不是紫微。” 勾陈刚要转身,听到身后青华沉沉说道。 转回来,见青华木然地抱着小孩。 他想把孩子接过来,孩子避着不让,往青华怀里钻。 青华无知觉地任孩子钻进衣襟里,“他不是紫微。” 勾陈听得心酸,“他怎知他不是?” 青华失神道:“他和楼镇海不一样,我当年第一眼见到镇海时不是这种感觉。” 勾陈宽慰:“兴许孩子还太小,再者,孩子一身的勾陈底蕴会影响判断。” 青华:“和勾陈底蕴没关系,我要确定他是紫微,一眼就能明白。”说完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手上的劲也小了,孩子往下滑。 勾陈正要接,却见小楼越死命抓着衣襟,又牢牢地粘回了青华胸前。 而被粘着的青华毫无知觉,眼里空洞茫然。 勾陈:“你别这样……” 青华:“紫微,你在哪里?” “唔”,小楼越依依呀呀地哼起来。 青华的意识回来,定定地瞧着小楼越,半晌认命地叹了一口长气:“你去寻头母羊来吧。” 小孩儿是楼灵,不用像凡人小孩那样喂奶,两个男神仙照着凡人带小孩的样子七手八脚地挤羊奶,再手忙脚乱地喂奶。 谁来喂是一个问题。 青华把碗一推:“你来。” 勾陈瞪大眼:“你没带过孩子,合着我就带过?” 青华袖手:“我是独子,从小连兄弟都没有,你不是有一堆弟弟么,当年说的如何如何带弟弟都是吹牛?” 勾陈拍大腿:“你别跟我说小时候带弟弟的事儿,北斗七星就是白眼狼,小时候对他们再好,长大了七个不落,都跟我划清界限。” 青华翻白眼:“你在西天,他们在北天,你是天帝,他们是星君,这事儿你怎就不明白呢?” 勾陈就是不明白,谁说当了天帝,就要没了弟弟? 还没来得及辩白,小床上的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 这下可好,两个男神仙全都吓得退了两步。 两个法力无边的天帝,竟被一个小孩儿吓得节节败退,小楼越的嗓门着实厉害。 青华:“你还不去喂?” 勾陈叹道:“也就你敢使唤我。”孩子不肯交给我,事儿倒毫不含糊地都怼过来。 勾陈从前带弟弟的经验已经是大几千年前的事儿,且不论勾陈生早生了,就论这孩子和孩子也是有区别的。看北斗七星现在那副一脑正经的模样就不难猜七星在小孩儿时也闹不到哪去。 而楼越…… 北斗七星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小楼越能闹。 光是哄小孩子儿喝下去就费了好大劲,勾陈最后若不是仗着自己是成人力气大,根本没办法把羊奶倒进小楼越嘴里。 眼看着小楼越喝下去了,两个男神仙还来不及抚一脑门的汗呢,只见小孩儿噗哧噗哧地回奶,一个一个吹奶泡,一边吹一边笑,奶泡能吹得半边脸那么大,吹破了洒了满脸满身的奶沫。 “唉唉”,勾陈心疼赶紧抢救他从集市上买来的绣着老虎头的小褂子,“弄脏了都,跑了好几个集市才买到那么两件好看的老虎褂,他这一会脏一件的,我都来不及洗。” 青华一把扫开勾陈落在小楼越身上的手,“下手轻点,别拍坏我徒弟。” 勾陈冤枉极了,指着自己脸上几道抓痕,那几道痕是他刚才喂奶时被小楼越抓的:“你徒弟差点毁了本天帝的容,他结实得赛过老虎,他不对我下手就不错了……!” 青华仔细地瞧了一眼勾陈那几道鲜红的爪痕,笑了。 勾陈被青华一笑,心里的阴霾顿时散了。 青华自流浪凡尘以来,有多久没见笑了? 勾陈觉得挺值,能为兄弟担点事,他高兴。 [正文 第三章 虎气小越] 勾陈天帝带孩子带得一把辛酸泪,青华好歹是小楼越的师傅,他没名没份没合眼地照顾小孩儿三天,又脚不沾地地搜刮了百里以内最好玩最漂亮的玩具和衣裳,料想青华天帝被小孩困身抽不出身出去,忙不迭的把东西都备置好了,结果青华天帝过河拆桥——“你是不是该回天庭了?” 天庭里确实有事,勾陈拖了又拖不想走,青华带孩子带得手忙脚乱,一天都难得理勾陈一下,勾陈天帝感到深深的被忽视,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天庭。 “你这副样子,让玉帝瞧见了,还以为你对天庭有微辞呢,小心他罚你到人间历练吃苦。” “巴不得呢,他老人家一下少了你和紫微两个天帝辅佐,担子重了全往我这里压。后土娘娘资格老又是女的,玉帝得敬着;南极那老乌龟磨蹭,玉帝直接不指望他。南极他怎么就能磨叽成那样呢……” 青华一摆手打断勾陈,他现在没闲工夫听勾陈说天庭那来来往往的事,被楼越哭着粘了三天,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看什么都眼花,耳朵被哭的成天打鸣,身心憔悴。 “算我求你,快滚吧。”青华天帝一脸嫌弃。 勾陈和青华又耗一天,直到青华直接把他当空气,他一件一件叠好小衣服,又归置好被小楼越拍散一地甚至五马分尸的小老虎拨浪鼓竹蝈蝈,又到海中心取了一桶最干净的海水,再三确认自己再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心灰意冷地捡了一颗海边漂亮的贝壳,说是送小楼越的见面礼。 勾陈天帝去海里取水,是有缘由的。 最开始两个男神仙发现楼越不喝奶不吃饭,吓得以为鲜活的小生命要被他们养没了,后来还是勾陈细心,发现小孩子总往海的方向爬,试着到海边捉了一小盆虾鱼,端过来哄孩子。 谁知小孩儿一脑袋把自己扣到盆子,那速度快得,等两个男神仙把小孩子儿提起来时,小孩子儿已喝了两大口海水,嘴角叨着一只小虾,再嫌弃地吐出老远。 两个男神仙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刚出生的婴儿吗? 喝海水,还能叨虾的婴儿? 那一口把小虾吐出老远的劲真是一个婴儿该有的? 再看小楼越肚子圆滚滚地,两个男神仙轮流摸一把小孩儿肚子,好吧,小楼越两三口功夫喝得小肚子圆滚滚的,现在打起饱嗝,眼珠子对成斗鸡眼,瞧着鼻头的水珠直乐呢。 小楼越居然两三口功夫喝下去半盆水! 两个男神仙都不可置信,可是那见底的水盆骗不了人。 “可能是饿的。”勾陈寻思着道。 青华和他交换了目光,想了想,点头。 只是,这肚量有点太大了。 小楼灵居然靠喝海水长大。 两个男神仙终于明白,镇海楼,镇海楼,因海而生,生而为海。 原来是这个道理。 不喝奶而喝海水的孩子从未见过。连生活在海里的龙子都是吃食长大的,小楼越一个岸边的楼灵的主食居然是海水。 天上生的神仙是生来辟谷不用进食,勾陈真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觉得小楼越特别新奇。 眼直直地一直不离小楼越。 青华看勾陈眼巴巴想抱孩子的样子,想着快点让勾陈回天庭,便把孩子递给勾陈。 勾陈千恩万谢地接过孩子,脸上乐开了花。 “真可爱,你看他戴上我送的老虎帽多精神!” “你看这小褂子上绣的小老虎,活灵活现的多衬咱家小楼越!” “你看……” 青华天帝默默道:“你好歹是个天帝,能有点出息么?” 勾陈一边逗小孩儿,一边回青华:“这跟出息没关系,我挺喜欢这小孩儿,小孩儿和我挺对路,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把孩子交给我养的事吧。” 青华伸手:“还来。” 勾陈一缩手,把孩子护住:“你带孩子不怎的,抢孩子倒厉害。” 青华挑眉:“我徒弟,哪容得你觊觎。” 两个男神仙还没抢出个结果,倒是小孩子儿直接表态了。 小楼越不乐意勾陈抱,眼珠子儿直往青华身上转,嘟起嘴,要哭。 勾陈吓坏了,小孩儿哭起来地动山摇的太吓人,赶紧拿手就捂住孩子的嘴。 谁知孩子嘴一张,在威风凛凛的武神勾陈天帝掌心留了一排见血牙印。 “咝……”勾陈天帝疼得嗤牙裂嘴,抬手就往小孩儿身上招呼。 一边的青华天帝看惊吓不小,伸手来拦,谁知眼见勾陈天帝一弹指,一粒金丹弹进孩子张开准备哭的嘴,孩子哽了一下,唔……吞下去了。 假动作之后,打个晃喂金丹才是真。 青华气得一道天雷就打在勾陈身边:“你没事又给他十年仙力做甚!” “好心又被当驴肝肺了不是,给他十年仙力,助他早日成人,老这么小多难带,让你早日脱困,你又怪我?” “唉,你这般对小孩子,不怕小孩子消化不了!” 勾陈把掌心朝青华一亮,整整齐齐两排牙印,印印见血:“这孩子虎成这样,怕是我半身修为给他,他都吞得下去。” 谁知竟一语成谶。 勾陈后来为了楼越,耗尽半身修为,半条帝命,这些都是后话。 勾陈到底悻悻地滚了。 走了很远,他还捂着右手,掌心两排整齐的牙印,牙印上有血,那血是他自己的,很温热。温热的就像小孩子唇舌钢齿粘上他掌心那一刻,软软的,糯糯的,湿湿的,让人又痒,又疼。 勾陈天帝滚了之后,越风山少了一个成人喇叭,仍不得安静。 刚出生的小喇叭才厉害,只消青华天帝一离开小楼越触手范围,小楼越扯着嗓子便开始嚎,青华若能见好就收地回身哄还好,小楼越会弯着笑眼往青华身上拱;如若青华多迈出两步,小楼越非眼泪鼻涕一起下,不哄半日绝不罢休。 若此时青华肯耐着性子好好哄上半日还来得及补救,可惜青华自小也是熊孩子,让他哄孩子半天,会笑掉全天庭神仙的牙。所以……青华天帝做了一件让他悔得青了肠子的事情,他觉得要给小孩儿一点教训,便硬下心肠出了楼,到风动石上去吹小风。 这下可好,整个越风山都被哭到地震了,楼越那嗓门大得直接掀翻海水,海面上波涛怒吼,风暴欲来浪翻天。青华赶紧回去抱起孩子,直直哄了一整天,抱着拍着走了一整日,才把快哭死过去的孩子哄回气。 他一个金刚不坏的神仙之躯,一双手抱孩子的手差点被小楼越压残废。 从此以后,曾经玉树临风两手不沾阳春水的青华天帝开启了人生最悲惨黑暗的岁月。 这大抵是前半辈子造的孽都要由楼越讨回来的意思…… 青华天帝望天,紫微,如果这是你的意思,那我咬咬牙也认了。 从此以后,青华天帝再不复衣带光鲜风仪秀整,每天抱孩子哄孩子,蓬头垢面。 镇海楼早年被青华的救苦救难传的成了百里闻名的灵楼,百姓常来点香拜楼,常年香客不绝。 香客们都是凡人,瞧不见青华和楼越,好在瞧不见听不见,否则,这哭的动静,够把十里乡亲都吓跑。 要说这越风山镇海楼,最初是凡人为求海内升平建的,逢出海便有人来求平安。后来青华在此守八十年,他身为救苦天尊,有时听来拜楼的百姓说起周边灾难,便出手治治,有时也顺带地救起一两对要跳海殉情的苦命鸳鸯。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儿,却引来了不得的后果……百里乡亲都传言越风山镇海楼有活神仙,每天都有香客跋涉而来,从凌晨的头柱香开始,镇海楼就没个消停,喧喧嚷嚷日复一日。 原来青华也没觉得有多吵,反正那会没有楼越,他一个人躲得远些便清静了。现在有了楼越,楼越年纪小,灵力不足,离不得楼身太远,而楼越又紧粘青华……于是青华只得每天隐着身子,抱着凡人看不见的楼灵一圈一圈地绕楼走。 青华天帝绝望地想:这是自做孽不可活么?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头? 再瞧着怀里一边扒拉他衣襟一边死命往里拱的小孩儿,青华望天……谁来把我收了吧! 倘若青华不管闲事,也不至于引凡人的热闹来镇海楼,若没受凡人热闹的几十年浸淫,或许孕育出来的楼灵就不至如此开朗哭闹…… 青华天帝后悔药一罐接一罐。 青华发现小楼越除了爱哭闹,还爱笑。 他想起楼闹刚出生那会,小孩儿被他抱起那一刻忽然睁开眼,水灵灵的眼,像浸墨似的,盯着青华认认真真的瞧,一边瞧一边“咯咯咯”地笑。 当时青华不知小楼越十分难伺候,被小孩儿水汪汪的墨水眼和甜糯的笑声萌得心都要化了,青华一招不慎做出了养他长大的决定。 ——正文分割线—— [正文 第四章 粘人小越] 若不论爱哭闹,小楼越其实很好养。 每天只要抱着晒晒太阳,喝喝海水,就能壮得赛过山老虎。 长得还特别快,两三个月没注意,最小那套婴儿服已穿不下。好在勾陈置办的衣服挺多,够小楼越穿到三四岁。 三四个月后,青华天帝渐渐带出点门道,只要多哄哄,多抱抱,小孩子儿其实并不闹。 只是……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2节 只是……小孩儿太粘人了些。 没日没夜的粘在青华身上,高兴起来手舞足蹈,若不是青华法力高强还真抱不住他;不高兴起来鼻涕眼泪全往青华身上蹭,把青华一身飘逸的长衫蹭得脏兮兮皱巴巴。 青华没精力也没心思捯饬自己,变得不修边幅又邋邋遢遢,再不复当前俊逸超凡。 青华渐渐摸出哄孩子的门道,无非就是被粘得紧些,无非就是被拱得胸口疼手酸,无非就是被蹭得一身粘答答的,这些都可以忍,只要小楼越别哭闹,其他的,咬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青华天帝渴求的想:时间快点过去吧,小孩子儿快点长大,长大了不用抱就好了。 可是青华天帝又错了…… 等小楼越长大些,等来的却是更惨痛的黑暗。 小楼越三岁。 勾陈数着指头盼来小楼岁三岁生日,提前到了越风山。带了整整两大箱子的东西,锦绣的衣裳,奇巧精怪的玩具样样齐全。 捧出一套虎纹衣衫,献宝似的蹲在小楼越跟前:“乖啊,来试试。” 谁知小楼越冷着一张小脸:“师傅说过,别人的东西不能要。”说完迈小方步,背着小手踱远。 踱到对面青华面前,阴脸一转,变成艳阳天,笑得粉扑扑的,长长伸着耦节似的胖臂要青华抱抱。 青华天帝眉头都没皱一下,做了一个张开手臂的动作,小楼越“噔”一下,直接跳进青华怀中,小手环上青华的脖子,小腿把青华腰盘得死紧,一副缠上了绝不放开的阵势。 青华天帝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享受这般师慈徒爱。 勾陈和青华混了几千年,早瞧出青华表情里的言不由衷。 找机会问:“你有何苦衷?” “没有。”青华扬着脸笑道,目光假模假样慈爱地追逐着在空地上追杀一只小鸟的小楼越。 勾陈被青华那副慈爱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你带孩子像模像样的,比天上那些没生过孩子的女神仙好出十万八千里。” 青华脸一黑:“你把我和女神仙比?想打架吗?” 勾陈:“我说的是实事嘛,小楼越被你养成这虎样,跟小秤砣似的结实,这不比那些没生过孩子的女神仙强上百倍?” 青华脸一阴:“滚回你的天庭去看你的女神仙吧,别在这烦我。” 勾陈脸一恬:“别介啊,我是真心赞你!” 青华脸上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心酸无奈……心说:你是不知道,我在这熊孩子身上吃了多少苦头…… 勾陈他住了两天之后,很快就明白青华的言不由衷。 趁青华终于清静下来时,勾陈一脸同情地道:“这三年,苦了你了……” 青华一脸牙疼的表情,想和勾陈理论两句,然而底气不足:人家勾陈说的是事实,这三年简直就是昏天黑地! 按说小楼越是楼灵,能练成灵就是凡间修士中的佼佼者,小楼越看着是小童,也是修练了八十多年楼灵,无论怎么说,也该比凡人同年龄的小孩子强些。 事实上,小楼越比凡人三岁小童强得不是一些,而是强太多,简直天壤之别。 比皮实和力气,三岁的小楼越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动悬崖边上那颗风动石,人家巨石在悬崖边上呆了几百年安然无事,差点栽在一个三岁小孩手上,好几次差点被小楼越推到悬崖下面去。若不是青会眼疾手快拦住,这块石头早已摔的粉身碎骨。 比起淘气和脾气……小楼越恨不得把凡间所有熊孩子的皮劲集全了,上房揭瓦都是小的,有小楼越的地方,方圆三里之内鬼畜不近。最磨人的是,小楼越年纪大了,不仅没更独立,反而更粘人了。 青华盼星盼月亮,就盼着小楼越长大些日子能好过点,殊不知…… 诸如: 楼越:“师傅,越儿要抱抱。” “好好。”青华张开手臂, “师傅,你抱我不高兴吗?” “高兴。” “高兴为什么不笑。” 青华天帝挤出一个笑。 楼越歪着脑袋:“这个笑有点怪?” “哪里怪了?” “呜……师傅不喜欢越儿所以才假笑……呜呜呜……”作势大哭,眼泪说来就来,小爪子抓着青华衣襟,拽的死紧,把青华勒得差点断气。 青华把笑加深一些:“为师喜欢越儿,越儿别哭。” 小楼越张着圆乎乎的黑眼睛,认真的分辨师傅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待终于确信,才用力点头,然后一脸满足地挂在青华身上。 小楼越小小年纪沉的很,真被勾陈说中了,就是一个人形秤砣。 青华心酸的想,真是越来越难哄了,小孩儿已会分辨真假,为了哄小孩儿,他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又诸如: “师傅,越儿刚才跳的高不高?”楼越在空地上翻滚,眼睛时不时往青会这边睃。 青华好不容易把楼越哄得肯下地玩耍,卸下来一块秤砣身心俱轻,他不动声色地小心活动着抱麻的手臂。之所以要小心……是因为如果让楼越看见了,楼越会红着眼睛问:“师傅,越儿是不是很沉?害师傅抱的很累?”青华若说“不重”,楼越则会没心没肺地继续赖上身上;青华若说重……楼越则会眼泪决堤地掉下来,大哭着叫“越儿不要长大,不要变重,变重了师傅就不要楼儿了,呜呜……”青华真是恨不得自卸双臂,这样就可以无辜地说“现在为师没办法抱你了,你自己玩儿去吧。”想到此处,青华摇头,若自己真稍有差池,楼越是头一个心疼的,小楼越虽然闹,最看不得师傅受哪怕一点点的罪。当然,他自己给师傅造的罪不算。 青华收回思绪,听到楼越的问话,张口回答:“高,越儿跳的可高了。” 那边楼越又不满意了,结实的小胖腿蹬蹬蹬地踩过来:“师傅说说,刚才越儿如何跳的?” “呃……”青华刚才开小差没看清楚,只好打诨道:“一连三个跟头,真厉害。” “哇!”楼越红了眼睛,“师傅刚才没认真看,越儿明明翻了五个跟头。” 楼越平时都爱三个一组翻的,“怎么今天多翻了二个?” “先说师傅为什么不认真看越儿练功?是不是越儿练的不好?” 青华心塞:“越儿练的很好,是为师刚才眼花了。” “师傅眼睛有不妥么?”楼越紧张的原地打转,“听说深海鱼膏能助明,越儿为您寻些来。”楼越是镇海楼灵,天生镇海神力,平时只消楼越一靠近海,沿海的鱼虾缩着身子吓得团团晕,海浪都会变小,哗啦啦泻了力的海浪的特别没有汪洋大海的气势。 青华不想让楼越去祸害无辜的鱼虾,赶紧拉住抬脚要走的小孩儿:“不用,不用,只是吹进沙子。” “越儿给师傅吹吹?”楼越嘟起小嘴,扒拉着青华的腿想往上攀去够青华的眼。 青华虽然被缠的累,但听到小孩儿如此紧张自己,心里一软,便蹲下0身子。 小楼越认真地抚了抚师傅的眼,用比对最喜欢的玩具还珍视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辨认青华眼里的沙子。 青华只好幻了一颗沙子进眼,认命地配合…… 小楼越双眼明亮漆黑,发现了沙子,然后踮起脚尖,珍重地给青华吹气。 好不容易吹完,青华被小孩儿吹得心软了,有点想好好抱抱小孩子,同时双手的酸楚提醒他别自找苦吃。谁知,小楼越敏感地发觉此刻青华的意志松动,张着小短臂甜糯糯地道:“师傅,越儿要抱抱。” “好罢。”青华认命,楼越就是来索债的。 青华真是拿楼越没办法,楼越就是扯不掉的牛皮糖,正的反的都甩不掉。 更要命的是,三岁的小楼越还喜欢讲道理,青华一不留神就会被楼越瞧出破绽,然后被楼越一遍一遍地说。 青华养楼越的这三年,费的脑子比前面几千年都多。他感觉自己真是有些老了。 勾陈把这些看在眼里,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有点同情青华,又有点心酸。 同情在于楼越这牛皮糖太过生猛;心酸在于……明明他勾陈对楼越也不赖,为啥楼越对他就像防贼似的? “这孩子有点精”,勾陈逮着青华好不容易挪出来的空档道,“小小年纪,如此难哄?” “还好罢。”青华揉着太阳穴。 “比起你小时候还皮”,勾陈马上就要踩到雷点,“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青华咬牙恨恨道:“你要是来气我的,就快滚吧。” 勾陈大喊冤枉:“我好心好意给你送东西来,凳子还没坐热呢,又赶我走?” 青华满脸黑线:“莫非北斗七星又不理你这个大哥?才来越风山祸害我师徒俩。” [正文 第五章 师傅变样] 第五章 勾陈被说中伤心事:“北斗七星以天枢为星主,天枢对我冷淡的很,连带着其他六星……” “唉”,青华叹口长气,“你那点破事就别跟我念叨了,让我清静一会吧。” “唉”,勾陈也叹气,“这天帝当的真没劲。” 青华猛抬头:“勾陈,你都在想什么呢,这话说出来,不怕玉帝听见责罚?” 勾陈一脸坦然,往巨石上一坐,伸开劲直的大长腿:“我巴不得他老人家听见呢,成天做牛做马累成摊饼,他不给我加仙奉,还不许我说道两句?!” 青华此时没意识到,以为勾陈只是随口一说,连勾陈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道心已现不稳。 勾陈:“小楼越怎如此粘人?” 青华:“……” 勾陈:“不过他对你倒是真心依赖,你这师傅没白当,比当爹还强。” 青华:“……” 勾陈:“不过,他粘你如此,有些异,是不是你说了什么刺激到他了?” 青华坐起来,疑惑道:“哪有?” 勾陈:“比如你有没有说过要走什么的,多小的小孩儿呐,一天到底死盯着你,生怕一眼不见你就没了似的……” 青华眯起眼认真回忆:“未曾说过。” 勾陈:“你还是注意些罢,统共带他也不过十几年,别让小孩儿从小就种下心病。” 青华往回看一眼,正对上楼越远远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楼越正在蹲马步,青华给他定了半个时辰,楼越开出的条件是晚上要和青华一起睡,青华实在想安静一会饮鸩止渴地答应了,楼越总算静下来独自扎马步。 论练功,楼越是很踏实,青华教什么,楼越练什么,一板一眼,从来不偷工减料。单论勤奋,楼越绝对是好徒弟。 只是,楼越的勤奋的前提是青华要一心一意地陪在一旁。 所以眼下楼越肯独自练功,青华心里是犯怵的……晚上要和楼越一起睡……呃……手会不会楼越压断? “我说,青华天帝,您能用点心听我说话么?”勾陈天帝支着大脑袋一脸幽怨地喊。 “英明神武的勾陈天帝,能清静一会吗?”青华天帝被吵得脑仁疼。 “说完我就闭嘴,有件事必须提醒你,你收了徒弟这事儿,你爹知道么?” “……”青华天帝皱眉,不想接这个话茬。 “你给楼越又是当爹又是当师傅的,论起来,楼越算是圣人徒孙,这可了不得,和上面”,勾陈隐讳地指天,“扯上关系,楼越这样的出生高的太吓人。” “我下凡时剥了一身盘古修为还他,这事还要我再说一遍吗?”青华不想提元始天尊。 勾陈停嘴,心想:父子哪有隔夜仇,八百多年了,青华和他爹还没消解? 换一个话题:“还有一事,你小孩儿长大了,会记事了,你想明白今后以什么身份对他,说你是大名鼎鼎的青华天帝?” 青华摇头:“你见过落魄成这样的天帝?” 勾陈:“我只一句话,你若以真身对小孩儿,我自然也不遮遮掩掩,皆看你决断。” 勾陈把事儿都交代完,青华确实再也腾不出空来陪勾陈,他指指西方,眼神明确地表达:你可以走了。 勾陈自然不肯走,他要给小楼越的大礼还没送。 小楼越虽然粘人,却只粘青华,旁的花花草草,小楼越很有品味的连看都不看一眼,三岁的小孩子已有起码的审美,青华虽然带孩子邋遢了些,但那一身出尘脱俗和玉树临风是常人比不了的。 小楼越在镇海楼见过形形□□的香客,见过的人不可谓不多,凡人眼里金枝玉叶的公子小姐拿来跟青华一比,相形见拙,云泥之别。 其实勾陈一身仙风道骨,也是品貌非凡,只是勾陈那种须眉威武,不对小楼越的审美,入不了小楼越的眼。甚至对勾陈,小楼越是有敌意,他小小的心灵敏锐的明白,这个男人要跟他抢师傅,每次一来,师傅就要支开自己和这个男人说话,小楼越像小豹子一样竖起一身毛,对勾陈时总是呲牙咧嘴。 勾陈不会跟一个三岁小孩一般见识,他饶有兴致地看青华在夕阳下教小楼越认字。 小楼越近近地靠着青华,青华念一个字,小楼越脆生生地跟读一个字。小楼越读的很标准,写的也端正,青华赞许地“嗯”一声,小楼越抬起头笑眼弯弯。 勾陈眨眨眼睛,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是自己被当空气了么?不是,空气早当习惯了。 是青华不对劲么?也不是,不得不承认,青华教的不赖。 那问题是出在小楼越身上? 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心思么?勾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镇海楼修成灵后便有虚境,虚境是楼灵的起居之处,虚境凡人看不到,入口是镇海楼的大门,虚空一道看不见的口子,小楼越双手一撕,轻而易举的拉开入口,虚境空间是一座和凡人世界一样的镇海楼,没有凡人的烟火气,宁静而舒适。 天黑之后,小楼越特别兴奋,在虚境里撒着丫子绕圈圈。 勾陈问青华:“怎的,小孩夜里还闹?” 青华一脸牙疼的表情:“平日夜里还好。” 楼越跑过来,弯弯的眉眼甜糯糯的问青华:“师傅,我们何时就寝。” 青华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紧:“楼越先睡,为师还有话要和你师伯说,稍后就来。” 楼越端着小脸瞧勾陈:“师伯有何事非要今天说?” 勾陈眼角瞥青华,接收到青华求助的眼神:“我和你师傅有要事,不会太久,越儿乖,我保证一会把你师傅还给你。” 把师傅还给你这种句小楼越听得十分受用,一副小大人样点头应允,自己除了鞋袜,手脚利落地躺到床上,拉高锦被,眨巴着双眼往青华这边瞟。 青华的脸笑的已经有点僵,用眼神回应楼越睡觉要注意“寝不语”。小楼越收到师傅的旨意,乖乖闭眼。 青华瞥眼勾陈示意。 勾陈扬手落下一个透明屏声结界,才道:“锦被上的小老虎图案好看吧,衬咱家小楼越。” 青华皱眉道:“有事快说。” 勾陈正色道:“你考虑清楚了?” 青华点头:“你以后来换个模样。” 勾陈点头:“依你。” 青华回到寝室,小楼越眼睫一抖一抖的,装睡。 青华摇头,这孩子真是忒粘人了些。 日间答应了小楼越晚上带他睡,不能食言,青华一想到楼越睡觉缠人的劲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疼。 小楼越比凡人的孩子长得快,一周岁时就能跑遍越风山,男孩儿独立当先,青华当时就已要求小孩儿单睡。 之所以急着要小孩儿单睡,青华还有其他考虑……小孩儿睡觉手脚像八爪鱼似的,一会扣他腰,一会扯衣襟,不老实。 青华有接触洁癖,除了紫微,不喜人碰。楼越刚出生那会没办法,得抱,等小孩儿长大些,他便有些受不了小孩儿粘在他身上。 他走到床头,看到小孩儿激动地跳跃的眼睫,他能想象躺下后小楼越一定会缠上来,往自己怀里钻……在床上,尽管是和一个小孩儿,青华仍是抗拒得很。他没办法解除自己强烈的抗拒心里,只好一咬牙,给小楼越施了半成定成咒。 此咒能让楼越动作慢半成,不至于太缠人。 并身躺下,小楼越动作有些僵硬地凑过来,吸着鼻子慢腾腾地往青华怀里拱。青华特地和衣而睡,原想再给小楼越施一个睡咒,到底没忍心下手,怕伤了小孩儿的心。小孩儿的呼吸扫在青华脖颈上,青华隔着衣裳拍着小孩儿的背,轻轻地说:“越儿,乖,快睡。” 青华的动作言语温柔又宠溺,仿佛能催眠,小楼越闭着眼沉沉点头,靠在青华怀里模模糊糊地念叨了一句:“师傅好香”,沉沉睡去。 青华突然睁开眼,目光深沉,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掐了一道手诀,仙光落进小楼越脑门,睡梦中的小楼越稍稍抖了抖,又更往青华怀里拱了拱,哼了一声“师傅”。 青华刚才那道仙光,是改了楼越对自己模样的记忆,然后他就地换了一副模样,从今往后,他再不以青华的模样对楼越。 楼外的勾陈感应到了,停下了手上的削木头的动作,兀自道了一句:“如此,我也该走了。”之后,他认真完成的手工,是一把木剑。剑身符篆繁复,仙气逼人,用心之作。 次日小楼越起床时,青华已出了楼。 头有些疼,小孩儿火力足并不介意,起床就找师傅。 跑到楼外,在大门处见到一把木剑,如获至宝,捡起来,比划两下,忽然一道强劲的暖流顺手掌心而来。 那是勾陈费尽心思藏在剑里的十年仙力,他又送了十年仙力给小楼越。 为了剑不让青华看见,勾陈特地设了复杂的障眼法,仗着自己修为暂时比青华高,暗渡陈仓给小楼越送修为。 多送些修为给楼越,楼越就能长得快些,青华能早些出越风山。 [正文 第六章 越儿童心] 第六章越儿童心 楼越年纪小,受了木剑上的热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原地消化了一阵,便舞着剑向青华一路小跑而去,大叫着:“师傅,你看,我捡到的剑!” 青华转回身,奔跑中的小楼越顿了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住青华,像在疑惑,又像在肯定,瞧了半天,喊了一声:“师傅?” 青华“嗯”了一声,“还不快来练剑。” 小楼越粉扑扑脸上缤开花,“谨遵师命。” 这一年,楼越三岁,因着勾陈的拔苗助长,其实已有了六七岁孩子的心智。 三年后,楼越六岁。 越风山,镇海楼,香火鼎盛。 突然镇海楼晃了两晃,楼里的香客惊惶失措地四散跑出,妇人的尖叫、小孩的哭喊和男子的呼唤乱成一团。 楼外有一个仗剑小童,黑衣红纹,粉面漆眼,比年画里的小童还标致漂亮。楼里的人惊慌地跑出来,一个一个从小童身边跑过,却无一人撞到小童,竟是都看不见小童。 小童后面缓缓行来一男子,黄衫长发,身形飘逸,只可惜配了一张普通得找不出任何亮点的脸。楼里逃出的香客竟也看不见这名男子,男子避开一个差点撞上自己的香客,薄怒道:“越儿,你又淘气。” 楼越闻声,回头,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师傅,他们每天来,师傅不觉吵么?” 青华默了默:“不吵。” 楼越追问:“那为何师傅日间不愿接近镇海楼?” 青华默:“人多,师傅不和他们挤。” 楼越:“这些凡人为何总来拜楼?” 青华觉得牙又疼了……要怎么讲,才能给小孩子讲明白这事儿是他青华自酿的苦果:“镇海楼保一方海域平安,凡人来求理所当然。” 楼越眨着天真的眼:“可越儿听他们求什么送子,求姻缘什么的,这跟镇海有什么关系?” 青华连脑仁都开始疼了:“越儿镇好海,他们就能姻缘联结,生子生福。” 楼越又问:“师傅,什么是姻缘?还有,送子是生孩子么?越儿是师傅生的么?” 青华望天,哪个神仙行行好,来把我劈了罢:“姻缘就是男子和女子应阴阳之理结为连理,一生依傍,白头偕老。送子是生孩子,越儿不同,越儿是楼灵,自镇海楼化出,不是谁生的。再者,师傅是男子,男子不能生子。” 楼越接着问,好奇的双眼眨巴:“师傅有爹娘么?为何他们都有爹娘,唯独越儿没有爹娘?” 青华抚额,为师其实也没有娘啊,要怎么才能给小孩儿解释清楚为师是是你师公用精血化的……:“越儿独一无二,是镇海楼所化,天地间再没有比越儿更特别的小孩儿了。” 楼越咯咯地笑:“师傅喜欢越儿的特别么?” 青华点头:“为师喜欢。” 六岁的小童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小楼越的五官天生标志,此时眉眼长开了些,一双点漆目配粉红小脸,漂亮得紧。 许是因着是镇海楼楼灵,眉目间有一丝像楼镇海,六岁童颜,某个侧脸,隐约有些楼镇海的模样,英气渐显。 小楼越六岁,比普通的孩子懂事些,青华对此很欣慰,同时也很困扰。 困扰在于,孩子太聪明了,问得他每日绞尽脑汁应付,心力交瘁。 楼越:“师傅,张家小姐和李家公子为何互相吹气。” 青华疑:“嗯?” 自从多年前青华在镇海楼前救了一对殉情的苦命鸳鸯后,那对鸳鸯死里逃生竟突破万难在一起,家合业兴,白头偕老,此事被越州传为佳话,年复一年,越来越多年轻人来镇海楼求姻缘,镇海楼被以讹传讹当成月老庙,青华真是悔不当初。 “在楼后面,他们抱在一起,嘴对着嘴……”楼越边说边比划,一个人比不过来两个人的动作,便走近,盯着青华的嘴,头一伸,就要啄上来。 想要演示一遍! 青华一惊,连忙拉住,制止楼越:“小孩儿不可多言此事,今后不许看大人的事。” 楼越疑惑:“是不许看小姐和公子的事么?” 青华:“对,再不许看。” 楼越:“公子和公子的呢,谢家公子和王家公子也抱到一起嘴对嘴……”一边说,一边眼神又往青华唇上飘。 青华被瞟的不自在,待听明白楼越说的公子与公子对嘴是什么意思后,惊得跳起来,赶紧把楼越的嘴捂住。看来真该想办法把镇海楼的香火停了,少儿不宜就算了,别把小小年纪的男孩子带上歪路,若是让楼镇海楼知道我没带好他的后人,他非爬出来跟我拼命不可。 手心忽然被暖暖的气连哈了几下,紧接着软软的触感滑过掌心。青华瞪大眼惊诧地抽回手,刚才……小楼越舔他手心? “师傅真香。”小楼越张着漆黑的双眼。 看着小楼越一脸天真无邪,青华提起来的心落下来一点,呃……自己有些小提大作,六岁的小孩能懂什么? 但是被舔一下,青华还是觉得有些怪,总觉得,这种动作不像六岁孩会做的事儿。 他记不清自己六岁时在做什么,也没太关注凡人六岁小孩都做什么,但是,小楼越对自己的依恋和崇拜似乎有些过…… 好奇宝宝小楼越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继续扔炸弹:“师傅,越儿还有一事不明,张家小姐原是许配给了谢家公子,为何张家小姐抱了李公子,而谢家公子抱了王公子?” 青华呆滞了半晌,张谢李王……如此复杂的关系:“你如何知道张家小姐被许配给和谢家公子?” “半年前张夫人和谢夫人来楼里上香说的,我都听到了。”好奇宝宝记忆力很好。 青华扶额,真的是早该停了镇海楼的香火:“凡间之事,修仙之人不宜介入过多,当勤奋修行,少沾红尘。” “师傅是神仙,不能沾红尘么?”楼越眼里水汪汪,“越儿是灵,也不能沾红尘么?” “王母娘娘定了天条,仙者不能私通,楼越将来也要修练成仙,自然不能沾红尘。”青华天帝技巧性地略过了自己惹红尘犯天条的事,给楼越小小的心里下了一条框。 楼越很认真地思考:“师傅是神仙,越儿也要修练成仙,虽然越儿不明白为何神仙不能沾红尘,但越儿想和师傅一直在一起,越儿要修练成仙。” 青华很欣慰。 楼越表现很好,练功十分勤快。 可是……楼越一用功,有很多人不高兴,应该说,有很多鱼鱼虾虾遭大殃。 楼越是镇海楼,练的是镇海剑,练镇海剑最好要在海里练。越楼自小会水性,在海里比在陆地上还利索,一旦让楼越踏进海,青华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看好翻江倒海的小孩儿。 六岁的小楼越自从下定决心要修练飞升,每日做完师傅的功课,乖乖地到海边练剑,好处是不总粘在青华身边了,坏处是……苦了沿海的鱼虾。 楼越练镇海剑,镇的沿海海水翻滚错乱,海里鱼虾遭殃晕的晕死的死逃的逃,沿海鱼虾绝迹,渔民收成惨淡,叫苦连天,渔民不知所以恐怕万分,纷纷至海边求海神拜镇海楼。 镇海楼原本香火已十分旺盛,渔民接天连夜来拜,青华被烟熏火燎兼敲锣打鼓扰的苦不堪言。从前在天庭爱热闹的青华天帝,因楼越变得越来越怕热闹,神仙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于是忍无可忍的青华拎着小楼越到海边教育。 “你可知海里为何无鱼虾?”青华正色道。 “有些死了,有些逃了。”小楼越不假思索。 “它们世代生存在此为何要远逃?” “远海的饵料多些?”小楼越张着无辜的大眼睛。 不能虐待儿童——青华告诫自己,他强压着怒气,微讦道:“你可知为何沿海百姓来拜镇海楼?” “越儿听他们说是求鱼虾回来。” 青华:“百姓为何要鱼虾回来?” 楼越:“师傅说过,沿海百姓以捕鱼为生。” 青华:“百姓捕不着鱼虾,生计无着,是谁之过?” 楼越:“鱼虾?” 青华:“……” 还有比这更混蛋的逻辑么! 青华再也装不了好好师傅,他被小楼越堵得仰天长叹,忍了又忍,分别默念了十二遍“楼越是镇海楼的后人”、“楼越还是小孩子,不能虐待儿童”,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威吓:“你叫什么名字?” “楼越的名字是师傅取的,师傅还问越儿?” “……”青华再默念一遍楼越是楼镇海的后人,忍气,“我是问,楼越二字是何意思?” “师傅说过,越风山镇海楼,是以姓楼名越。” “可知镇海楼取何意?” “师傅说过,镇海护民。” “倘若有朝一日越州百姓再不需镇海楼庇护,便再无镇海楼。” “百姓不需要镇海楼,便会没有楼越么?”楼越终于悟出点问题。 “正是越州百姓虔诚拜楼,才能让上天感知民意孕了楼灵。否则,世间楼宇何止千千万,为何独此一间镇海楼孕出楼灵?” “越儿知道了,越儿不能违背民意,否则便没有镇海楼,没有楼便没有越儿。没有越儿,就会剩下师傅一个人,越儿要一直陪在师傅身边。” 青华听完一怔,心底一片柔软。 [正文 第七章 越儿不哭] 第七章越儿不哭 六岁的楼越有无穷的好奇心,日日有无数问题,把堂堂天帝大人问得眼冒金星。 这几日总缠着问师傅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青华早有决定,早在楼越三岁时,他幻了容貌洗去楼越对他真容记忆之刻起,他就已决定,在楼越面前,他不是青华。 但真到要编一个身份给楼越时,青华早年的油嘴滑舌一时不溜了。 此事他和勾陈商量过,勾陈当时说:“你既不愿楼越参合进你以前那些破事,便不宜告诉他的你真名。青华两个字,随便拉个神仙一问,你祖宗八代……”勾陈意识到失言,青华上面一代是连神仙都不敢直呼名讳的至尊;再上一代是盘古,更是开天至尊,勾陈自已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说,“你上面那位,你太阳宫里里外外的关系,不论真的假的,小孩子儿都会知道。再者,你当天帝那二千年,实在没整出啥值得给小孩儿显摆的事来。” 青华当时一口老血被勾陈噎的呛在喉咙,若非打不过勾陈那武夫,青华早动手了。 当楼越再一次问青华叫什么名字时,青华装作风清云淡地说:“为师叫紫华。”紫微的紫,青华的华。 楼越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真好听……紫华师傅!师傅紫华!”欢快地跳起来。 青华正在欣慰自己这新名编得挺好,那边徒儿又抛出一个头疼的问题。 “从今日起,越儿要改姓紫!” 改姓紫?楼越这是要灭祖啊!青华气得笑起来:“此事由不得你,镇海楼只能姓楼,你不姓楼,便是欺师灭祖。” 楼越眨巴眼:“越儿跟师傅姓紫,何来欺师?” 青华恨不得一脑门拍在楼越脑门上,看看小楼越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构造,哪里学来的鬼灵鬼精,忍住,蔼下声音道:“越儿想想,你改姓紫,镇海楼的牌匾也得跟着改,得改成怎样?镇海紫?难听不说,今日你不想认祖,来日怕是连为师也想不认,是也不是!” 楼越眼泪一下涌出来,拉着青华的衣角,声音哽咽的像断线似的:“越儿不会不认师傅,就怕师傅不认越儿,越儿以为跟师傅姓了紫,师傅便和越儿多了一层关系。”多一层关系,师傅便不会不认我……后面的话,楼越没有说,啪嗒啪嗒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是真伤心。 小楼越哭的如泣如诉,小孩儿像突然间长大一样,这是青华最后一次见小孩儿哭闹。 六岁孩子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泥土和岩面上,晕出朵朵水花;更像带刺的珠子似的,一颗砸在青华的心上:不知从何时,小孩儿眼里只剩下他这个半真不假的师傅?! 自从楼越三岁那年,青华把楼越对自己连带对勾陈容貌的记忆都洗掉后,勾陈便不愿现身越风山,他实在不愿意编个名字骗小孩儿。 不现身并非不来——来还是要来,只是不现身。 法力高强的勾陈天帝仙术傲世,只要他不想让人看见,三界之中没几个人能看得见他。 方才一幕勾陈皆看在眼里,待楼越被青华哄走,勾陈才呼出一口长气。 青华听到,默契地往崖边走,跳上风动石,懒懒架起腿,海风扬起他的发丝。 “下回来时,先打个招呼。”青华有些恹恹的。 “怎的,青华天帝法力至今未赶上本天帝,还管得着本天帝如何来去?”勾陈跳上去,隔开一些,靠坐在一旁。 青华还沉浸在方才的心思时,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好气地就要训勾陈,才张嘴要训:“……” 那边勾陈天帝就识相地应了一句:“依你。” 不轻不重的两个字,像勾陈踏实的为人一样,平平实实的抹去青华心头的焦躁。 勾陈天帝撤掉隐身,在自己面前设了一个障眼法,如此,青华能看见他,而楼越却不能。 “以你的修练进度,也该快能看得能见我,怎的?”怎的修为仍不见赶上,勾陈挺担心。 青华一副别提了的神情,没接话。 “你一直耗在此处并非长久之计,不若你走,我替你守他。”勾陈眉头微皱。 “不必。”青华目光追着在海边练剑的小楼越。 “唉……”平时鲜少叹气的勾陈又吐出一口长气,“即便不顾耽误修行在此费心费力的守他,也得思量清楚和楼越可能扯出的因果。” “因果?早在我剥去一身盘古修为下凡寻紫微起,这一生便再系不下其他因果。”青华沉默了一会,思绪飘到很远,勾陈知道青华这是想紫微了,他静默的不说话,就在他以为青华可能不打算再开口之时,青华接着道,“倒是你,正值斩三尸的第一步,惊险异常,涉世太深于你无益,今后,你还是少来罢。” “又赶我?我迟早要被你们气死。”勾陈没来由的生气。 “谁又气你了?天枢?”青华好笑道。 “他成天冷着性子,非得憋出病来。” “就你操心多。” 勾陈想说我操心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几个弟弟一个成天冷着脸,一个下到凡间不见踪迹,一个扔着天帝不当非要在人间流浪,呃虽然最后一个不是亲弟弟但厮混几千年和亲兄弟差不多了。 勾陈来越风山,不止要看青华。 楼越儿时他没少操心,楼穿戴一应皆是勾陈置办的。 勾陈临走前到海边看小孩子儿练剑,心中甚慰。 这一次来看他们之后勾陈有些要紧仙务,要在天庭耽搁一段日子。怕是再来之时,楼越该长成少年郎了,勾陈如是想,临走前,在海边看了小楼越练了半日的剑。 日头很好,清风徐徐,海岛高亢的啼叫,海浪拍打岩石的交响,像极了少年成长的欢快。勾陈弹指引出一道暗流海水,暗流直逼楼越,六岁的小孩儿似有察觉,警惕地拧起两道嫩眉,竖起手里的木剑,摆出起手式。暗流毫不客气地冲向小孩儿,小孩子年纪虽小,却懂极了海流,顺势跳起,正踩在破水而出的暗流的水头之上。暗流势大,源源不竭,小孩子儿眼里寒光一闪,拧紧嫩眉,扎牢马步,踩在水头之上毫不让步。 镇海楼灵与暗流对峙有半个时辰之久,勾陈看到小孩儿额头脸颊都布满细汗,他原只想给小孩儿来个恶作剧,没想到小孩儿居然很有两把刷子,死死把暗流踩在脚下,手里的木剑舞得流畅有力,恶作剧不成,反倒陷入僵持。勾陈没有加持更多的法力,饶有兴致地看小孩儿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那暗流久久无法突破小孩儿的脚底,渐渐势头不足,矮了下去。小孩儿警觉时机变化,脚步一变,改踩为踏,配合着镇海剑法,趁势破了暗流。 暗流四散开了,化为水花,洒在海面上像下了一场春雨。 勾陈永远忘不了,他在那水花雨中看到的小孩儿冷硬明朗的目光——仿若破晓的启明星。 这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么,如此心智和手法,连及冠的少年也比不上他。 勾陈心下挺欣慰,这说明,他送的四十年勾陈修为有用。 勾陈走前留下一把木剑。 木剑的材质一看便是仙品,上面的符篆有新旧两种。旧的是勾陈在天庭时刻的,新的是在看完楼越勇战暗流后刻的。 这小孩儿将来了不得,只差一把称手的剑。 勾陈不再来,越风山的日子照过。 青华喜欢睡在镇海楼后面的墓里怪毛病一直不变。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3节 师徒两,一个住在墓里,一个住在楼里。 楼越还是幼童时需要人照顾,青华脱不开身。现在楼越大些,青华趁空要墓里躺一躺坐一坐。青华明知这墓里楼镇海的楼身早已没了灵气,但他无法抑制自己要靠近镇海墓的心情。楼镇海是他在人间八百多年最确定是紫微的人,守着这个墓好似就能守住紫微一样,青华固执的认为,他在墓里时,无论紫微轮回成了谁,都是能感应到他的心意。 算算时间差不多,青华起身,把墓里仔仔细细扫一遍,出墓,准备摸到后山温泉,稍稍泡个澡,除去一身味道,免得被小楼越闻到又开始闹要跟着到墓里睡。 青华是不许楼越近镇海墓的。 一来镇海墓里葬的是楼镇海,他不愿意别人打扰楼镇海;二则,镇海墓这名字于楼越不吉。楼越也是镇海楼,一个活着的镇海楼灵进镇海墓,无论如何都不吉利。 青华近来修行正卡在某个至关重要的瓶颈,新的境界就在前方,总是卡着不前,有时甚至还会倒退。有时从镇海墓里出来,青华会连着很久回不过神,一时恍惚,一时又哀怨。 小楼越一找不着师傅就会摸到镇海墓。早先他还像小蛮牛一样,横冲直撞地要进墓。墓周被青华下了结实的结界,小楼越根本进不了,撞得四脚朝天,爬起来接着撞。青华每每连忙赶出来,迎面就是小孩子儿山雨欲来的眼泪。没少哄小孩儿,但小孩子儿像认准墓里有什么似的,非要进。青华不肯,接着哄,后来哄也不管用了,青华就冷着脸说:“你不听为师的话了?” 小楼越一看青华严肃冷脸立马就蔫了,立即收住不再闹。 好几个来回之后,小楼越终于不再闹腾着要进墓里。 [正文 第八章 寤寐思服(双更)] 第八章寤寐思服 青华从镇海墓中出来,照例到后山的温泉里沐浴。 这日他有些疲乏,他的修为已能将神识遍布整个越风山,但凡有异样,皆逃不出他感知。 用神识扫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哪个不要命的妖精修士敢来打扰,便放松了身子,卧靠泉边。 乏极,近日修练困顿不前,青华很快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变回小童。他瞒着父尊偷偷下了三十三天,天庭不比三十三天外大,殿宇却多,更热闹,他一直往北走,直到走到一处宫墙外。 再往北,就是极北漫漫雪原。 三两枝白梅伸出墙头,清丽可爱;更妙在那白梅染紫,纯白带艳,艳而不俗,煞是好看。 小青华天生有盘古修为,六七岁的年纪虎虎生威,三界之中别说是墙,连能拦他的神仙也没几位。 他随意轻巧一跳,竟被宫墙弹回摔个四仰八叉。 好个坏墙!小青华吃一欠长一智,先用掌试了宫殿的禁制,竟深不见底;小青华初生牛犊不怕虎,用上了盘古修为费了半天劲,洞开一指的小口,小青华一乐,跟宫墙耗,足足花了半日,洞开一个仅容小童能过的小口。 小青华费尽千辛万苦跳进梅园,一园子铺天漫地的梅花撞进他视线,看直了眼。 落英缤纷,姹紫清白,梅花深处,隐隐绰绰有一抹别样的紫色。 好奇往里走,拨开三千梅花,然后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紫衣帝冠负手而立。 小青华自小见到的都是极致的人,能住在三十三天外的都是超脱三界之外的圣人和大神,比天庭的神仙更超凡脱俗,不染凡尘。相比之下,天庭的神仙,不过尔尔。 天庭看了一圈,没见着更妙的人儿,便有些兴味索然,诺大的天庭有众多神仙,没有能超出三十三天外的人物。 小青华虽然人小,但眼光刁的很,天庭飘逸的美娥俊仙在他看来平平常常。 此刻,眼前,那人单单一抹身影,已看得小青华滞了呼吸。 他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于三千梅花中回头,一双眸子璨过星辰。 小青华没有见过比这更亮的眼睛,也没见过比那人更漂亮的人儿。 他小小的心脏扑腾扑腾地跳。 那人似乎朝他轻轻笑了一笑,小青华心头像被重重撞了一下,啊的一声叫出来。 “紫微!”青华大呼一声醒来。 环视四周,还是越风山的后山,还是这一池野泉。 青华一颗心扑腾扑腾地跳,分不清刚才是在梦中还是小时候的真有的回忆。 他云里雾里的思忖良久,梦境与现实恍若前世今生,温泉水温暖而滋润,他的双目渐渐清明。 他看清了水雾外的山石树木,也看清了……泉边站着的小人儿。 “楼越?”青华有些疑惑,此处有他禁制,楼越从不踏足此地。 “师傅。”声音穿过池水蒸腾的水汽飘过来,有些不真实,一跳一跳的。 真是楼越! 小楼越竟能破了禁制进来?青华诧异,转而又明白过来,楼越是越风长的最高灵长,整个越风山没有楼越去不了的地方,说起来,倒是他这个流浪神仙鸠占鹊巢。 青华忽然有些恍惚,如今的楼越破了他的禁制进到温泉,恰似他梦中破了紫微的禁制进了梅园…… 青华还没有缓过神来,耳边一阵悉蟀,抬眼望去,小楼越已除下衣物,趟入温泉涉水而来。 这是要共浴? 虽然楼越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但青华一向不喜与人过多接触,即使是他亲手带的楼越,也在楼越三岁后不再有诸如拥抱的亲密举动。 共浴?这两字个一进青华脑海,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做出反应,“哗啦”一声出水,青华裹住长衫站在泉边。 师傅俩,一个站在水边,一个浸在水里,大眼瞪小眼。 小楼越浸在水中,也不知水汽浸的,还是泡的,双眼氤氲,像噙上了泪,一双点漆目直愣愣地望着水边的师傅。 如果楼越再大一些,他大抵会应景地吟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楼越眼里的师傅,一直都是无所不能。此刻,青华有些无措地站在水边,单手阖着开襟的长衫,长长的湿发一绺搭在胸前,延伸到腰迹,洇湿了大半衣裳。最让人沉醉的是那双眼,氤氲潋滟。 青华身后是越风山最高的山峰,一人一山正应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小楼越看得有些痴怔,“师傅,师傅”地唤了两声,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即便吟不出诗,六岁的小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已植下一颗“寤寐思服”的心。 小楼越因着受勾陈偷渡的四十年修为,虽然身量上还是六岁小童,心志上却成熟得多,能抵上十几岁的少年。此时他渐渐生了性别意识,身子在水里一泡,暖晕晕的,温水入骨,美景入心。 小楼越感觉这温泉像泡进心头,一时想“我是不是泡晕了?”,一时想“师傅为何见我就躲?”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痴怔了半晌也不见师傅来抱他,心头一点点失落和委屈升起来,水汪汪的眼眶滑出泪。 不是从前那种不管天不管地的哭,是无声无息地流泪。 楼越六岁开始,便很少哭闹,眼睛像装上阀门,轻易不肯弹泪。此时,眼圈红红地望着师傅,一双手在手里不自觉的扑腾两下,那动作就像小时候他迈着不稳的步子朝青华边哭边走边喊:“师傅,越儿要抱抱。” 小楼越前面的心理活动,青华自然不明白,但最后这一个举动,他明白了——小孩子儿委屈。 也对,师傅不愿徒儿接近,此事大抵于徒儿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青华蔼了声音:“越儿不怕,温泉水与海水有别,自地底带热而来,越儿莫惊。” 楼越点点头,还是直直地望着青华,也不知听懂与否,眼圈越来越红,伤心极了又不肯哭的样子,青华看得心底一软。 他轻轻叹了口气,系上衣带,搴裳涉水到水中央,双手一捞,把小孩儿横抱出水面。 小孩儿双手自然而然地搂上师傅脖颈,脑袋低下一偏,靠在师傅的胸前。 这是楼越记忆里最后一次被师傅抱在怀里。 这水是温的,这怀抱是暖的,虽然他是镇海灵,喜欢海水多过温泉,但经此一事,楼越爱上了在后山温泉里沐浴。虽然再碰不到师傅沐浴的情景,也休想再与师傅共处一池,但他莫名的就是贪恋那一池温泉,像六岁那年的怀抱。 又四年,楼越十岁。 后山温泉,凡人精灵飞禽走兽皆不得入。 一个少年泡在其中,高高仰着颈子,露出若隐若现的一点点喉结。 良久,那少年没有半丝动静,胸脯均匀跳动,脸颊上沾了水,水汽蒸得他双颊晕红,长长的眼睫上停着水珠,那水珠滚一滚,眼睫抖了抖,水珠落入池面,悄无声息地滑进泉水。 同时眼睫张开,水汽氤氲一双星目,灿然逼人,光华璀璨。 少年目光往远处望了望,似乎在等谁。 过不久,林中有清风拂过。 少年脑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往水底一潜,水面上平静无波,水性好极。 林中走出一长衫道人,模样说不上有多特别,但身上一股出尘脱俗的气质卓然出群。 道人习惯性的环顾四周,除了外衫,一边解里衣的衣带,一边探出脚尖试水。 忽的,抽回脚,他凝视着水面,神情严肃。 一边系回衣带,一边扬手牵引外衫套回身上。姿态戒备地朝水面喊:“水下何人,速速应来。” 水面漾出波纹,少年慢慢出水,露出少年特有的年轻白嫩的肌肤。 道人呵了一声,唤道:“越儿?” 额前的湿发半挡住楼越的眼睛,水雾缭绕,看不清楼越的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起期待:“师傅也来沐浴?” 青华愣了一下,一边利索地系好外衫:“你先吧,为师还有其他事。” “师傅平日都是这个时辰来,为何今日此时有其他事?”楼越声音带着疑惑。 青华被楼越从小问怕了,加上楼越越长大越不好对付,他对着楼越编谎几乎是百战百殆,只好缴械道:“你先沐浴,为师不急。” 楼越啪啦破水而出:“师傅为何不能与越儿共浴。” 青华惯性地开始哄:“池子小……” 话没说完,楼越已涉水走到跟前,整个身子露出水面。 少年的身体美好而活力,水流从楼越发下流下来,滑过胸前,滑到腰迹,滑到肚子,滑到…… 青华虽然曾手把手带大楼越,但随着楼越的年龄增长,他们师徒俩已很少有亲密举动。 青华忽然间发现,小孩子儿不知不觉中已长成小半个大人。 个头只比他差半头了。 小孩儿是不是长得太快了些?凡人十岁的少年有这么高么?青华暗忖。 [正文 第九章 传承楼印] 第九章传承痴寻 楼越声音清脆:“池子横纵两丈,容不下咱师徒两人?师傅总避着越儿,是不喜越儿么?” “为师不喜与人共浴。”青华实话实说。 “越儿不是其他人。”楼越不依不挠。 “……” “师傅小时候曾带越儿沐浴。” “那时你还小。” “我现在也不大,为何不可?” 青华想说皇子十二岁取亲的都有,你这还小? 楼越接着又道:“是不是越儿长大了,师傅就不要越儿了?” 青华心里一坠:小孩儿从何时起注意到这个问题的? 青华不想骗楼越,他迟早是要走的。 而若与楼越说实话,小孩子儿兴许会闹翻天。 青华的犹豫和进退维谷,楼越皆看在眼里。 少年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那个“师傅不要他”了的想法像毒瘤一样侵蚀着他的心,比心上划一道大口子还痛。一阵刺痛从心口直逼眼眶,小楼越使劲眨眨眼,背过身,捡起衣服,两个跳跃就出了后山。所过一处,花草萎顿,树木折枝。 近两年,楼越性子别扭的紧。青华一看这阵势暗叫一声不好,抬步往前追。 楼越往东海方向去,海域之内,即便是青华的天帝修为,亦非能轻而易举追上楼越。 待青华赶上之时,十里海滩,巨浪翻滚,鱼虾绝迹。 青华凝目极望,只见浪头之上,黑裳红带少年手执长剑,傲指东海。 青华大喊一声:“楼越,休得胡来。” 楼越反倒更往深海掠去。 青华提步就追。 楼越虽然只十岁,但他是镇海灵,一旦入了海,饶是一般神仙也追他不上。 青华经凡间八百年修练,修为已臻天帝境界,比起凡仙超出数倍百倍不止。即便如此,青华追楼越还是花了不小功夫。 镇海灵闹海,海面狂风恶浪怒吼连天,青华在浪墙水刀之中拎起楼越衣领,训了一声“胡闹”,把人提溜回镇海楼,扔在地上,指着楼越,勃然大怒道:“身为镇海楼,胡作非为至此,为师护你不得!” 楼越梗着脑袋,瞪着一双星目:“师傅早已决计不要越儿,护与不护又有何区别!” 楼越眼眶粉红,他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神情又倔强又委屈。 原来小孩儿真的一直都知道我要离开——青华心底一软,从气头上落下来,才发现少年身上手上都是伤。 他从小养大的小孩儿何曾受过一点委屈和伤痛,楼越横七竖八的伤口入目,青华心疼的真揪。 一边气小孩子儿胡做非为,一边心疼小孩儿遍体鳞伤。他眉头皱成了川——带孩子这几年,比他先前几千年都老得快。 最后他吐了一口气,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 把原本要揍小孩儿的狠劲和要哄小孩儿的心软中和成了一碗温吞吞的热水。 青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过去,蹲下来。 小孩儿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抗拒,小孩儿就那样红着眼眶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师傅,任由师傅抽走手中的木剑,温顺地让师傅察看伤口。 长长的木剑静静地躺在地上,剑身光洁。那是青华新近给他做的木剑,是请来越风山上最老古树的一根树根做的。 青华瞧一眼木剑,心酸泛上心头:小孩儿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却没舍得师傅送的木剑掉一根毛刺;小孩儿再胡闹,无非是想换师傅一丝安抚。 青华感到眼睛有些酸。 师徒俩眼睛都有些红。 楼越身量比普通十岁的孩子高半头,心志更长,能赶上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的他懵懵懂懂地依恋着师傅,心里眼里只有师傅,把师傅的一言一行看得比天还重,任性枉为也好,胡搅蛮缠也罢,都只求师傅能亲近一些。 他暗暗的隐忧——师傅终究会离开他。 他是镇海楼灵,再强大的楼灵也离不开楼体。 他的楼体在越风山,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越风山。 越风山镇海楼孕育他的生命,于他而言有如父母;而越风山镇海楼约束他的脚步,于他而言又似牢笼。 他懂事以来便知这一辈子他只能守在此处;而他的师傅,是超凡的神仙,迟早会离开。 他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越风山不是师傅的归宿。 没了师傅的越风山…… 楼越少年敏感的心不止一次绝望并恐惧。 青华解下腰上的配饰,一把小巧的玄铁剑。 小剑托在掌中,渐渐变大,有半人高。 青华递剑给楼越:“此为镇海剑,是镇海楼楼宗楼镇海传下,此剑我保管多年,如今你已能御剑,此剑交予你,从此以后你掌镇海剑,身为镇海楼灵当尽忠职守,要像你楼宗那样,当顶天立地百姓称颂的镇海灵,不要让为师失望,更不要让为师看不起。” 楼越每听一句就点一次头。 小少年郑重地收下长剑,黑金长剑,剑身符纂繁复,笔划素简刚劲。 小楼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庄重,长剑入手,他整个人忽地一振,楼镇海留在剑里的一缕残识刻印着百年镇海楼传承开封了! 楼越静默原地,目光悠远深沉,完全不像一个十岁孩子。 他脑海里闪过百多年海景,滔天恶浪,怒海昏天,一人黑袍红绺静立潮头,剑光如炷,目光如星,那目光隔着百年的时光望进小楼越神识里,小楼越不自主跪下,喊了一句“楼宗”。 再抬头时,眉间多了一竖红心,其色如血,其泽如胭。 那是镇海楼楼印。 青华怔在原地,刚才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楼镇海的声音,像衣带抚过,似耳边轻叹,那声音穿过一百多年的岁月穿进青华的神识,青华忽地站起来,往前追出两步:“楼兄?” 哪里还有人应他。 今夕何夕,今人何人?青华怔怔忡忡地立在原地,心中一阵巨痛——楼兄,你定是紫微罢,当年你为何不肯认我? 青华胸口闷痛,一阵气血翻涌,他抚着心口,静了半刻,再回身时,小楼越仍神色肃然地呆跪楼前。 传承。 这是镇海楼灵脉的传承。 即便如青华作为楼越师傅,于楼灵传承面前,亦只能是旁观者。 心口一阵绞痛,他原地一跃,到了镇海墓里。 镇海墓,是他日日安寝之处。 他守了镇海墓一百多年,夜夜痴梦缠身,与其说是守墓,不如说是自我折磨。 明知镇海已逝,他自欺欺人地守着一堆朽木,在每一根木头上刻紫微的名字,每一刀都像刻在心上。 他的心府千疮百孔,一时翻涌,一时死寂,渐渐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心魔! 自心魔产生之日青华便知,一如此刻心魔正在吞噬他的心神,心神被撕裂,意志被入侵,每一口他都感知的清清楚楚。一开始,他完全可以一手掐灭心神,然而,他并没有。 以青华的盘古血脉正宗,原是魔毒不侵。 然而…… 与其明明白白地流浪千年,不如混混沌沌地痴寻。 如果没有心魔,青华没办法把紫微的模样清晰地留在神识里,心魔化为紫微的榜样朝他笑,朝他嗔,是他在千年苦寂中唯一的慰籍。 “噗”的一口,青华吐出一口鲜血。 神识渐渐清明。 “楼兄,你是替紫微来劝我么?”青华怔忡地想。 楼越从传承中醒来。 像作了一场梦,梦里舞了一套剑。那套剑和师傅教他的镇海剑一样,却又似有些不同。 抬头,眉心的一抹嫣红娇艳夺目。 目光渐渐清明,他动动手指,撰剑的手紧得发疼,手指渐渐放松,始能左右巡视。 师傅呢? 方才青华的最后两句话——不要让为师失望,更不要让为师看不起。 楼越深深记下。 他找了几圈,没找见师傅,最后坐在镇海墓外,取出剑,剑尖在地上画了半划,忽地顿住,又回收剑,用剑支着脑袋,垂着眸子,不说不闹。 青华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小孩儿听到动静抬起眼,那乌瞳的眼纯净透明的仿佛能穿进整个世界,现在那双眸子里只有一个人影。 青华眉头一跳,心头有些异样。 一眯眼,再仔细看小孩儿,又发现那双眼里有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 楼越虽然粘青华,但青华只要进了镇海墓,楼越便止住不跟。楼越更小的时候没少吵着要跟着师傅一起睡镇海墓,被青华绞尽脑汁地劝住了。等楼越再大点,忽然想开了似的,不仅不吵着要跟着进镇海墓,反而半步不肯踏进镇海墓周围。若急着找师傅,便会坐在镇海墓的外缘,用木剑敲地面,敲不了不久,青华便会捂着耳朵出来。 这是头一次,青华看到楼越坐在墓前。 在这一刻,青华看着浑身是伤又忧郁的楼越,第一次意识到小孩儿是个小少年了。 他走过去,伸出手,小楼越疑惑地望着师傅又望望手,青华点头,楼越眼里亮了一下,怕青华反悔似的,忙伸出手,少年的手紧紧地攥着师傅的手,师徒两人并肩向镇海楼而行。 楼越问:“师傅,倘若越儿飞升成仙,是否能脱了这越风山,仗剑走天涯?” [正文 第十章 非师非徒] 第十章过近则狎 青华虽然在楼越小时候就哄过楼越要好好修练以期飞升,当时以为小孩儿只是听听一时兴起,没想到小楼越是真有成仙的想法,楼灵飞升,尚无先例,青华问他:“为何想飞升?” “飞升成仙后,就能跟着师傅,到任何地方。” 青华再也忍不住,这是他的徒弟,他一手养大,像儿子那样守护的小孩儿。像身上掉的肉,和他有扯不断的血肉联系。这个小孩儿眼里只有他,如若自己离开,小孩儿会如何? 青华不敢想。但时光无情,他终究是要离开的。此处不是他青华的归宿。而紫微,你在哪里? 楼越对自己一身的伤浑不在意,头天被青华按住歇了一天,翌日便起个大早开始练剑,青华心疼小孩儿,守在一旁,好劝歹劝,才让小孩儿歇下来,忙给小孩儿上药。小孩儿很享受师傅给自己敷药的时刻,眸子亮晶晶地,嘴角勾着,哼哼地笑。 天空中金光一闪,青华手一伸,接住一纸金书。 青华手指轻轻一抚,金书上现出:此子命带仙根,情劫阻仙缘。 是勾陈的字迹。 青华曾托勾陈到司命星君那里查楼越的命籍。勾陈近来仙务繁忙,有一阵没来越风山,仍特地查了,手书送来。 青华沉思:情劫,又是情劫! 他被情劫所困,他的徒弟也要步他后辙么! 那么,楼越的情劫,是和谁的情劫? 这一年,越风山来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风暴。 论理,镇海之事,当由镇海楼灵主司。 楼越已能应对普通的风浪。如今,镇海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 青华这个真神仙装作伪楼灵镇了一百多年的海,如今再没理由越俎代庖,行镇海灵之职。 “我是救苦天尊,镇海消灾亦是我责任所在”,青华给自己找理由,他离开天庭之时,分文未取,身上并无称手家伙,便挑了一只楼越从前用过的木剑进了风暴中心。 这木剑是勾陈当年亲手削的最后一把,楼越平日用得十分称手,喜爱异常。 天地有造物钟神之力,非外力所能抗衡;万物相克相生,生生不息。青华虽是天帝,在风暴中心感天地之巨力,仍是又惊又骇,大叹万物不可强介,他初入风暴中心之时,有些大意,不慎受了此轻伤,费了三成仙力,才阻住风暴中心西移,待出得风暴中心,又猛一发现西边有一支龙卷风,风势疾狠,直往越风山而去。他暗叫不好,提步追风。却见那风在越风山海域界外,徘徊不前。 是何人施为? 竟是楼越。 楼越出不得越风山界,他最远只能守到越风山海界。 少年踩在越风山海界上空,剑指龙卷飞,倒提一双青眉,毫不退让,嫉风如仇。 青华是远远看着小楼越把龙卷风制服的。 他等在海边,满心都是对自家徒弟的自豪,迎接战胜归来的少年英雄。却疏忽了一件极要紧的事——他在阻风暴初时受的那点小伤。 小楼越踩着海浪回岸,远远见着师傅,原本倒竖的青眉顺服下来,脸上绽着笑。到底还是少年,他像所有孩子一样,领着功绩满心期待地回家要换师傅的夸奖。 若是青华身上没有伤,这原是师慈子孝的一刻。 然后,眼尖的楼越一眼就看到了青华身上的伤。 他一对青眉“啾”的一下又倒竖起来,笑容僵在脸上,阴狠狠地道:“谁伤了师傅?” 提起剑瞪着小虎目四周望一圈,小少年竟笼了一身杀气。 青华忙劝:“莫急,为师不小心蹭的。” “哪里蹭的?”楼越一副要砍了谁的表情。 青华晓得,他无论说是哪里蹭的,石头还是草木,定都逃不了被楼越粉身碎骨后果。更重要的是,以楼越的聪慧,必然不会信自己这个神仙会被什么死物蹭伤。楼越肯定会接着问“如何蹭的”“又如何不注意”……想到这些无止无境的拷问,青华脑仁直抽抽,只好没脸没皮地认输:“管那些做甚,还不快替为师寻些草药来。” 此句果然有效。 楼越立着的一身倒毛呼啦一下贴下来,皱着小眉,二话不说搀起青华。 “为师伤的是手,不用搀。” 楼越怒目,不用搀是么,“那是谁蹭的师傅?我去讨命。”楼越气急败坏,又立起对眉。 “你急什么,快来搀着点。”青华实在拿楼越没办法。 接下来,是青华平生最没自由的日子。 他的小徒弟以照料师傅养伤为名,把师傅困在镇海楼里。 青华:“为师想去走走。” 楼越:“师傅说过,伤者要静养。” 青华:“这回知道要静养了,上回你受伤,怎不肯歇歇,偏要练剑?” 楼越:“师傅也说过,楼越是镇海楼灵,务必要练好镇海剑。” 青华:“万事有例外嘛,受伤时就应该静养。” 楼越:“师傅说的对,您现在受伤了就应该静养。” 青华:…… 青华:“为师伤在手上,不若腿伤,不必总躺着。” 楼越:“师傅说过,万物皆自成体系,源既是末,末亦是源。现在师傅伤在手上,身上自然也跟着受牵连,理当按全身伤了来养。” 青华:…… 谁教的孩子,这嘴麻溜的!哪里有擀面杖,给来一根! 青华实在拿楼越没办法,束手无策地被困在镇海楼里。 不得不说,小楼越伺候起师傅真是无微不至。 青华望一眼水杯,兑好的温水就送到嘴边;青华叹口气,小拳头就捶在肩头;青华望眼窗外,小楼越提剑在床前舞几招,一边舞一边询问师傅舞的如何。 青华无语望天,很想感叹一番,还来不及吁一口,仙果送到跟前,青华就着小孩儿送过来的动作咬一口仙果。原本的长吁短叹消了,化成了满肚子“我的小孩儿真孝顺”的满足。 青华手臂上一点伤,生生被楼越困在楼里养了半月。 等再看到楼外的天空和星辰,青华这种几千岁的老神仙,像头一次放风似的,居然也诗兴大发地吟诵了好几篇诸如山河无限好的山水诗。 小孩儿长得快,十一二岁的时光像翻书页的,一天一个样。 小楼越每天会问青华很多问题,一问就懂,一懂就反问,青华二三年间忙着应付小孩儿层出不穷的问题,心力交瘁。 楼越十三岁。 “紫华,我回来了。”变声期少年的声音嘹亮而略带沙哑。 “没大没小,怎就不肯叫我师傅了呢?”躺在风动石上吹了半日海风的青华站起来嗔道。 楼越目光原是追着青华的,待青华回身,他目光一偏,移到别处,并未接话。 楼越近来别扭的很,青华很焦心。 楼越除了不肯再叫自己师傅之外,还不听话,学剑老出错,并且……有时还远着自己。 都说女大不中留,儿大也不中留么?青华很纳闷。 ——倒叙分割线——起—— 楼越不肯叫青华师傅,此事来的毫无预兆,由不得青华定夺。 那日风和日丽,楼越练完剑回来,寻了几圈不见师傅,便支着剑坐到镇海墓外。正巧这日青华心魔又起,在镇海墓内静坐了半日,猛一出来,差点撞在少年背上。 这两年小孩儿个子窜的飞快,楼越坐着都能到青华腰际。青华瞧着小孩儿渐渐宽厚起来的肩背,有些恍惚——孩子都这么大了。 小楼越彼时站起来,正落进青华那一双期许恍惚的眼。 他在等师傅这半日里,几次差点抑制不住要冲进镇海墓,然而,终是忍住了;他甚至没有像从前那样,急急敲着地面把师傅吵出来。 镇海墓是偌大越风山里他唯一进不去的地方,不是不能进,是不敢进。 小时候虽然被墓周的禁止撞疼过,但这些年,他的修为涨了不少,越风山是他的地盘,这山里还真没有他楼越进不了的地方。 他隐约知道镇海墓对师傅意味着什么,师傅每一次出墓时,那一身的恍惚,那浓稠的思念,瞒不住他的眼。小楼越是恨镇海墓的,恨师傅不让他进,又恨镇海墓不过是个死物却能牢牢栓着师傅。可他再恨,也不能像平时那样对不喜之物一剑劈了了事。他……惶惧……一旦劈了镇海墓,师傅便要走了。 除了镇海墓,这越风山再没有能留住他师傅的东西。 而他,作为徒弟,大抵也是留不住师傅的吧。 楼越站起来,身高快要和青华齐高,他一抬眸子,牢牢地望进师傅眼里。 青华刚从心魔中走出,仍有些恍惚,他隐约觉察出小孩儿似乎有心事,正想问被,被小孩儿沉沉的一瞧,忽的止住话头。 楼越有一双墨水眼,水汪汪的,笑起来眼波像欢快的湖面;静下来像一汪春水;有心事之时像月下清潭;想哭之时,像要涨潮的海面。 此时楼越的眼就像那要涨潮的海面,水光连绵,让人一见之下不觉连心也要被潮湿。偏偏楼越六岁起便不肯再哭,当他用这样一双要哭不哭的眼望人时,任是金刚也会心软。 [正文 第十一章 过近则狎] 第十一章过近则狎 青华很久没见过楼越这样,心底一软,手伸出去,待要碰到楼越脸颊时,顿住。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 过近则狎。 少年已长成,当立身于世,即便是师傅,也不可再与之过于亲昵。 连青华自己都没发觉,他曾痛恨元始天尊从不与自己亲近,如今他自己带孩子却选择复制了元始当初对自己的做法。 家风在代际误解和反抗中代代传承,生生不息,最终在和下一代的误解中和解。 楼越彼时已将脸微微侧些迎向师傅,当青华的手停住时,他一愣,既而闭上眼。 没有人知道,那双闭了的眼里刚经历过如何的急波汹涌。 闭眼的功夫不过瞬息,于青华而言,只来的及喊一声:“越儿”。 于楼越而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师傅不愿再亲近我。 楼越再睁开眼时,眼里只剩下刚毅坚忍,“紫——华”,他平视青华的眼,庄重道。 他知道师傅不愿与自己过近是要严守父子之教,他在师傅心里既是徒弟,又是儿子。然而,渐渐长大的他发现,他待师傅……并不是存一颗徒弟的心。 他不知道他这颗见着师傅就跳乱的心对不对,没有人告诉过他,师徒之间应该如何,如何算是僭越,如何算是狎昵。但他知道,如果师徒之间是要像紫华对他那般恪守距离,他,不要这样的师徒关系。 青华猛一耳朵听楼越唤他紫华,半晌没反应过来,紫华是谁? 终于想明白,紫华是楼越六岁那年非要问他名字时,他给自己编的一个名字,紫微的紫,青华的华,紫华。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4节 青华:“没大没小……” 楼越打断他:“我是镇海楼灵,我受灵宗楼镇海的传承,学的是镇海剑,身负镇海之职,我师承楼镇海传承,不能再唤您师傅。” 如此听来,又似有道理……但被直唤紫华,呃……总有点被不敬的意思,青华有点适应不过来:“为何突然如此想?” 楼越:“十岁那年,您将镇海剑交我,我接过镇海剑中楼宗留的传承时已有此念。想了三年,如今觉得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自己不再想当紫华的徒弟,终于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 青华:“既如此,你今后可以叔称我。”你既只认予你传承的灵宗楼镇海为师,我虽非镇海之门人,然我既称楼镇海为楼兄,自然当得起你一个叔字。 楼越目光一闪,并不直接回答。他把剑扛上肩头,领头走在前面,走出两步,回头唤身后的人:“紫华,天晚了,回楼。” 从那日起,楼越再没叫过青华师傅。 ——倒叙分割线——终—— 随着楼越长大,青华连后山的温泉也不能随时前去。 因为楼越每日定时定点要去霸占一会,青华……默默地错开时辰。 楼越分明不喜温水,不知怎的,后来却喜上日日到后山温泉泡一泡,青华不止一次的犯嘀咕,用温水泡镇海灵,会不会把灵泡坏? 显然,并不会。 楼越日日掌灯时分会到此泡一泡,时间上正掐准青华泡过之后。 两师傅于此事上默契的很,青华早些来,楼越晚些来。相安无事。 偏巧这日乌云密布,夜雨欲来。 看不准日头,青华走的晚了些,楼越来的早了些。 于是…… 刚收拾好的青华正待迈步,对岸已有动静传来。 青华循声望去,正见楼越扯下袍子抛在树丫上,那一挥手的动作优美而刚劲,越发衬得楼越身下……那茂密丛中的一柱。 那只伏睡时尚已巨大的一柱,倘它醒来…… 青华眨眨眼,避开目光。 青华觉得身为师傅关心徒弟这方面的事儿,有点过,转念一想,孩子长大了,关心一下也是应当。 竟已成人了么?青华心中一振,自己十三时和楼越十三时一比…… 男人和男人,比这个比较伤自尊。 “紫华?”楼越立地水边,朝这边看。 青华心里正念叨着非礼勿视,闻声回身,只见楼越不着寸缕不遮不掩正伸下一条腿入水试温,青华目光一瞟,十分自然地瞟了徒弟全身,尤其某处重点。他很有一点“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目光不觉实了些,甚至不自禁想点个头,点到一半,停住,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青华一边转过身一边说:“你用。” 青华急急地离开温泉,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到后背一束目光一直追着自己,那目光莫名让他不敢回头确认。 楼越一直盯着青华急急走出的背影,直到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良久,他才伸下另一条腿坐进水里。 水里还留有青华浴后的味道,这味道楼越可以轻易地捕捉到,他静静地躺下水里,水雾朦胧,水面波动,看不清他的表情。 楼越水性已臻出神入化,能在水底闭气度日,甚至长睡。 良久,“哗啦”一声,少年破水而出。 出水的少年劲如苍松,凝如脂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少年之美,出水更美。 少年的五官渐渐长开,像初□□的花蕾,正是容姿焕发之时,楼越脸上却浮出一丝自嘲的神情。 水下几缕白浊游荡散开,渐渐融于温泉。 楼越在水里睡了一觉,梦遗了。 此并非楼越首次梦遗。 他的第一次在半年前,也是在这个温泉潭里。不过是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恍恍惚惚的梦,梦里他被抱在怀里,那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亘古新素的清香,他淘气地扒开衣襟想钻进去,被男人无奈地往外拉,他“唔唔”的哼哼,男人宠溺地松了手,衣襟里是更深的温暖和清香,他整个人被烘得暖暖的,满足而幸福的哼哼地叫男人“师傅”…… 那一日惊醒之后的镇惊疑惑,渐渐掖成了半年后今日的自我嫌弃自缚。 “对自己的师傅有了这种心思……”楼越自嘲冷笑,“我对一个男人……” 楼越嘴角的冷笑转成嘲讽——紫华若知道了,大抵会骂我变态再不认我罢…… 楼越随意扯下枝头上的长袍,束腰未系,两个起跃就到了海面上。 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身下垫着海波,楼越躺在海面上,未挽的长发垂入海水,贴湿了前额和鬓角。楼越在海面上一直躺到月上中天,他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个半年来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我是不是变态?” 少年一身湿漉漉回到镇海楼崖。 崖边风动石头上一抹鹅黄,在夜风里一展一展。 楼越道:“紫华?”平日此时,他不是睡到墓里去了么? 青华道:“回来了?”小孩儿才多大,这都有心事了?他在这里守了楼越大半夜,总算等来回家的孩子。 原来是在等我,楼越心里一暖,脸上露出近来少见的笑,“等到半夜,怎不喊一声?” 青华跳下石头,走到楼越跟前,看清小孩儿一身湿嗒嗒,浑身清冷入骨的水气,他眉头一皱:“怎浸成这样?”楼越是镇海楼灵,海水从来近不了他的身,被海水打湿?除非楼越自己愿意。 青华眼见着楼越的衣袍滴着水,抬手便想去掐楼越衣裳的水滴。 楼越原地一震,身子微微发抖,每一次与青华的接近,他都不可抵制地心跳,这种急切掩不住藏不住,他对自己很嫌弃,“你就如此没出息么?”一边想,一边不自禁盯着青华伸过来的手,他能感到自己的手指已经颤得合不拢,紧张得快要克制不住,随时都可能把自己暴露,短短一的个动作的功夫,他天人交战得额头起了汗,幸好有水珠挂着,看不出来。 青华的手停在楼越衣袖下摆,轻轻的掐了一把,动作晴蜓点水,快到感觉不到。 像是有多不愿意接触楼越似的。 楼越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化成冰冷的痛苦:“他很烦我吗?”楼越痛苦地想,“他是不是想尽快摆脱我?” 少年敏感的心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他皱起眉,费劲地瞧着青华,他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掐进怀里,狠狠地质问。 然而,那人是他的师傅,是他的紫华。 是他宁可把自己剁了,也舍不得碰一下的人;是他宁可自己在心里划刀子,也不愿见他皱一下眉头的人。 楼越的唇长得薄而润,平日看起来盈亮水滑,此刻抿成一条线,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他所有的思想活动不过在刹那之间,在他暴露之前,他已侧过身子,走远两步,头也不回进了镇海楼。 青华被晾在原地。 他唉声叹气地想:为师才知养儿难!小孩儿是替谁来索债的么?一会是风一会是雨的,我快要被他磨尽一身仙骨了! 越风山时不时刮起阵阵阴恻恻的风,尤其镇海崖,时快时慢的小风凉飕飕的,风声夹着海声,听着像鬼哭似的,说不出的阴森。来进香的香客被吹得闻风丧胆,越风山一时被传成鬼山,再不复往日香火。 青华抚额长叹:他要闹到什么时候?! 青华觉得再不能纵着小孩儿闹下去。 在某次教楼越练剑海镇时,某一招楼越第九次学错之后,青华再也耐不住性子。 青华冷着脸叫停楼越:“这一招大浪淘沙并不难,你为何每每学不会?” 楼越抿着嘴,并不答话,重新摆出起手式,起步就要再练。 “你停下来,给我说明白。” 楼越偏一下眼,目光在青华身上停了一下,又转走,不顾青华的问话,起步练起。 [正文 第十二章 少年心事] “你给我站住!不论你认不认,我与你之间有明明白白的师徒之契,我受楼镇海之托教养你,今日便替他问问你:你身为镇海楼灵,可曾用心学过镇海剑?!”青华动了气,声音提高了些,脸冷着。 “若无楼宗之托,你便不会养我罢?”楼越顿住,背对青华,克制着巨大的痛苦,他的肩颤的压抑,“我就是学不会,学不好!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年造了我又养大我?”楼越转过来,眼里一片汪洋。 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来。 青华被楼越两汪泪目锁住。 青华在口舌之上从来不是楼越的对手。并非说不过,而是比不过。比不过楼越那份心意,楼越对他是一心一意交付;而他对楼越不过是一个过客。 当楼越动情地问他时,他所有的话,所有的气,都像被按入海水里,化成气泡,消弥于咸水。 他和楼越之间,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立场要求太多。 楼越已经毫无保留地全部托给他。 而他不能接。 青华心酸地想:要如何才能让你明白,我对你的期望?我从不后悔教你养你,无论一开始是否有心,近百年守候已变成沉甸甸的责任。要如何你才能快点长大,好让我放心离开?要如何才能教你更多的本领,化成你的本领,替我守护你。 然而这些都不能和楼越说。 青华沉默了半晌:“我造你养你是责任,你守山镇海亦是责任,男子汉当顶天立地,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我楼越,谁也看轻不了。”少年甩下一句话,背过身,提剑,练剑。 剑招里固执的错处周而复始,就像少年顽固的心意一样,一次一次重复。 楼越不肯改。 秋初,海暴。 楼越的镇海剑练至八层,加上他成灵既已完成引气入体且已炼气化神,练出元神方为楼灵,楼越自化灵以来便是元神修士,加上受十三年青华教导,在元神修士里,修为已是卓绝。 更要命的是楼越身上还有勾陈强送硬塞的四十年勾陈修为,运起已至第八层境界的镇海剑,越海千里无波。 这一次海暴来时,青华并不多担心,他躺在风动石上吹海风,目送小孩儿。 楼越走到石头边上,微微低下半头,目光控制的很好,松松笼在随意躺着的青华身上:“紫华,我两个时辰便回。”楼越每一次都是这种句式,除了时间有变之外,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青华“嗯”了一声,道:“去吧。”青华也习惯了,一开始他担心小孩儿年纪小,出去办事儿吃亏,还会絮絮叨叨地交代一番,次数多了,发现小孩儿能干得很,说渐渐少些,后来小孩儿话少了,他自己一个人交代半天也觉无趣,便说的更少了。 师徒两的对话一来一回,像走程式似的。 说完,楼越收回目光,抬步就走。 “哎……等等。”青华支起身,抬手唤小孩儿。 前头少年身形顿住,像是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才回头,目光落在青华身上,问:“还有何事?” “往常不都一个时辰么,今儿怎的要两个时辰?”青华说完,坐起来,觉得自己有些瞎操心,听着楼越的语气,像是嫌自己唠叨,于是他剩下半句“是风特别厉害么?”没说出来。 “已到秋分,该是今年最后一遭海暴了,顺便巡巡海。”楼越说的字正腔圆,低垂着眼睫,目光在青华身上小心地扫一圈,稳稳收回。 “既如此,小心些。”青华放心些,又卧回去,目光放远。 楼越站了站,等确定青华再没交代,抬步出海。 最后一遭海暴比师徒俩想的都厉害。 楼越镇海已十分稳当,这一次,海暴来的诡异,楼越立在风暴中心,感应到金戈之气。 谁在做怪? 越风山及越海属地鬼怪楼越摸的一清二楚,除了海蛇岛那条蛇公主能接他几招之外,其他见他都望风而逃。 哪来的妖气? 楼越吊起双目,运起灵力祭起镇海剑,镇海镇在海面上逡巡一圈,转回来,停在楼越跟前,楼越大喊一声:“着”。 镇海剑得令直直往海底插。 海面忽而大开,射出千万剑阵。 楼越“呵”了一声,“何方妖孽在此做祟?” 言毕,水底冲出一杆□□,枪带着精光,破阵而来。 楼越身形一晃,躲过一击,甫一侧头,身后枪劲扫来,楼越闻声一跃,并起两根指头,直抵枪尖。 “镇海剑!”楼越大喊,镇海剑破水而出,对着□□一剑直砍。 □□竟是奇兵,受镇海剑一砍未断,掉了几丝枪缨,□□受挫,跌入水中。 楼越收回镇海剑,剑上带血。 楼越冷笑,仗剑入海。布出镇海剑第七阵。 阵中剑如雨下,剑气如虹,剑光所指之处,妖邪无处遁形。 收阵之后,阵中一条小龙。 楼越:“原来是龙族,我与你龙族不相往来,你来犯何事?” 小龙:“穷兵黩武,忒霸道。” 楼越:“讨打不是?!” 小龙:“你夺我破水枪,你用利剑打我徒手,欺人太盛。” 楼越:“那把破枪,本楼不稀罕,还你!你提枪来战,本楼奉陪,打服为止。” 小龙:“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曾!” 说完楼越就地放了小龙,小龙接枪,摇身一变,白龙服少年,英姿飒爽,挺枪就刺。 楼越之前能收他的枪,压他现原形,再打服他不过几十招的功夫。 几十招后…… 小白龙被踩在水底:“疼,疼,你这恶楼,下手忒重,快放手!唉!唉!!你扒我龙鳞做甚!” 楼越手上夹着一片龙鳞:“你之前趁我镇风之时偷袭伤我,我只讨你一片龙鳞,算客气了!” “你还刺了我一剑呢,我伤你那点皮毛,你又是讨血又是讨鳞的,小肚鸡肠……啊,你又拔我!” 楼越手上又夹了一片龙鳞:“还嚷不嚷了?” 小龙“呜呜”了两声:“不嚷了不嚷了,你快放手。” 楼越伸手又要拔第三片,扯着鳞片问他:“服不服?” 小龙吓得叫起来:“别拔了别拔了,服,服了还不成!” 楼越这才放手,手里毫不客气地夹上第三片龙鳞。 小龙失了束缚,原地一滚,捂着肚子直嚷疼:“你又拔!拔哪里不好,偏拔人肚子,成心要我难看不是?”龙袍肚子那块破了三个大洞,若不是小龙提着,肚子以下都要露出来。 楼越看了眼天色,出来的时间过了两个时辰,“紫华该着急了”,他如些想着,懒得再理小龙,收剑转身就走。 小龙哎哎的追着叫他:“我不是成心找你麻烦的,我姓龙,名云骄,想和你交个朋友。” 楼越已经跃出百丈远,小龙追不上,听到到远远传来两字“楼越”。 果然青华等在崖边,不是躺着,而是立在崖头张望。 楼越远远就见着青华了。 他知道以青华的法力,定是更早就看见自己。这样的距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的紫华。楼越在镇海楼见过无数香客,其实单论样貌,紫华不算好看,越州城里好几个有名的公子都比紫华长得好看。但是,楼越就是觉得紫华好看,到底好看在哪里?好看在那一偏头的风流,在那一沉吟的仙诵,更好看在那一双暖炯的眸子和那两片盈润的薄唇。 于是,当楼越走近,青华迎出来之时,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仍停在青华的唇上。 青华没察觉出小孩儿的异样,他是闻到楼越身上的血气才冲出来的。 “受伤了?”青华拉着楼越的衣裳找伤口。 青华的语气软软的,离得近时,他身上纯粹温暖的气息罩过来,像太阳的味道,楼越心猿意马地轻颤了一下,嗖的一下僵住,怕被青华察出,怕退出两步,掩着袖子道:“无妨”。 青华心疼地又追上两步:“手拿开我看看,捂着做什么!” 楼越哪里肯让看,捂着伤口偏不放开。 青华也是急了,曾经恪守的“过近则狎”一时也顾不上,手覆上去,拉开楼越的手就要拆开。 楼越像触了电似的,跳了一步,脸刷的一下红到脖子,嗓子梗了又梗,来回了呛了好几声才道:“你莫担心,取些药膏来,我自会料理。” 青华心里一凉……小孩儿长大了,又是不认师傅,又是不让碰……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他蹲在镇海楼外,心下颇有些凄凉。 楼里面的楼越,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适才紫华抓他手那下,他的心像被电重重击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兴奋,他猛的一下惊悟——“我完了”。 原来我一直想要的,不仅是师傅的陪伴,还想要师傅的人。 只要接近他,碰到他,楼越整个人就会兴奋得受不了。 “再这样下去,我会不会真的成了变态?”楼越绝望地想。 [正文 第十三章 刀尖心事] 第十三章刀尖心事 楼越懊恼又痛苦,他望着眼前的药盒子,一直盯到眼睛发酸。自己换了衣服,三片龙鳞掉下来,顺手塞案下,敷了药,又坐着想了片刻,哪里想得出结果,无奈出楼。 转出楼门,看到楼门外一角黄裳,眼里顿时浮起暖意:他是关心我的。 青华听到动静,抬头望过去,正和楼越目光相接。不可思议的,他就是接收到楼越眼神里的意思了。几乎是下意识的,青华偏开目光,咳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这姿态有些欲盖弥彰:我是他师傅,在他面前何必如此扭捏? 再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姿态:“明日我去趟集市,你想要什么?”勾陈有些年头没来越风山,青华和楼越的供应有些跟不上,楼越离不得越风山,便只能由青华到城里采办。 “午前能回来么?”楼越每一次都这问。 “能罢。”青华习惯性的答。 第二日,青华早起,在去集市之前,先巡了一趟海。 如今他的法力已臻天帝修为,在海上走一圈,提了几个山神土地,便把昨日事了解明白。 是该有朋友了,青华暗赞,龙云骄?东海龙王的小太子,听说娇气得很,倒是正好对上楼越的脾气,正合能磨磨楼越的脾气。又下海亲眼瞧了一眼小太子,算了命盘,和楼越应是扯不出太多因果,遂放心,不是楼越情劫之人。 随即又想,楼越命中情劫之人,将来会是谁呢? 先去了一趟海上,到集市里又多逛了两圈,顺手还体察了一番民情,青华回越风山时,日头已挂西山。 自从楼越出生以来,他难得有如此清净自在的时刻,并不赶脚程,且行且走地往越风山走。 快到山脚下时,夕阳已落下一半。 残阳如血,映得半边天烧红似的,青华抬头瞧了瞧夕阳,那是太阳星,太阳星里有他的太阳宫,太阳宫里有扶桑树。 整个太阳宫都是暖洋洋的。 太阳宫的正寝宫,紫微曾睡过。 夕阳似乎能感应到主人的凝视,竟闪了闪,青华轻轻一笑。 一边笑,一边想到了小楼越:我家小孩儿什么时候也该上太阳宫去看看。 念及此,不觉加了脚程,连着两个跳跃到了山脚。 明明还隔着很远的距离,明明光线已看不清楚。 但青华就是看到了山脚下坐着的那人。 一把长剑支着下巴,双手抱着脑袋,肩膀轻微的抽搐。 青华有些不可置信,那人一身颓败和破落,怎么的看起来很像小楼越?黑袍红绺,加上黑金长剑,青华看清了,可不正是他的小徒弟么:“楼越?” 少年的脸抬起来。 青华从未见过楼越这样的表情。灰暗的脸怔怔的,眼圈儿红又肿,眼里噙着泪,待看见自己时,默不作声流出两行。 泪珠儿连绵不绝的掉下来,那个已经能独当一面,令千里鬼怪闻风丧胆的楼越,此时流泪流得幽幽怨怨,肝肠寸断。 仍是不肯哭出来,扭身,挡住脸。 青华一时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地冲过去。 楼越他出不得越风山界,哪怕他现在与青华相隔不过十余丈,然而这段距离是楼越迈不出的坎,山界是楼越是能到的最远的地方。 青华心里七上八下的,被楼越的眼泪乱了分寸。 当他一只脚刚迈入山界,怀里猛的被一撞,小孩儿冲进他的怀里,一双手绕过腰,死死的箍住他。 青华被楼越抱得动弹不得。 楼越的手劲很大,紧紧箍住他,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十三岁的少年已长得和他齐高,下巴和脸全埋在他肩上,湿意透过衣料,浸到青华皮肤。 青华尝试地叫唤楼越,着急地问他“怎么了”,然而少年不肯抬脸。 肩上的被浸湿,小孩儿浑身都在颤栗。 没有哭声。 青华被楼越这种哭法哭得心慌意乱,再顾不得其他,一只手搂过去,一只手拍着楼越的肩。 小孩儿的颤栗渐渐转弱,半晌,动静渐渐变小,青华“哎……哎”地叫了两声,不见小孩儿回应。 会不会哭坏了? 青华又去抬小孩儿的脸,小孩子仍旧不肯抬起来,紧紧扣着脸。青华只好放弃,束手无策地僵成一根人形棍子。 他想靠,就让他靠一靠吧。 渐渐身上缠着的力气轻了,哭完了么?青华一边想,一边低下头。 转过去的耳朵正对上少年唇。 楼越变声期刚过的声音干净而凝练,哭哑了的嗓子有浓重的鼻音,更显得那句话浓稠得化不开的依恋: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楼越说。 青华一怔,心里一个激灵。小孩儿哭成这样,愿来是为此。 男儿有泪不轻弹,青华已经有六七年没见楼越哭。他被哭得一边心如刀割,一边灵台警兆顿生。 是何警兆? 青华还没来得及悟出个所以然,怀里的人一软,顺着他的身子滑下去。 青华慌忙接住,把人转过来一看:一张脸铁青的,嘴角一抹血。 再掐脉门一听:筋脉错乱,脚筋断了两根。 把人抱起来,楼越原来立起的地上陷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青华全都明白了:楼越出不得山界,他双脚所站之处就是山界,这是他能走的最远的地方。山界于楼越何止于刀山火海,脚印之深,楼越站此足有半日。 青华完全可以想象这半日间,楼越数次冲撞山界,冲得头破血流的焦灼与悲壮。 楼越是以怎样的心情,踩在这刀尖一般的山界之上,等了自己半日? 青华不敢往下想。 徒弟对师傅应该是怎样的感情?虽然青华没有收过其他徒弟,但他见过其他人收徒弟,师徒之间并不如此。 换作子对父应该是怎么的感情?青华给人当过儿子,他扪心自问,亦非如此。 那么楼越对自己,为何如此? 青华想不明白,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到底是有怎样的执念,才会不顾一切地踩在山界上受刀山火海之刑。 只是为了等自己的师傅? 青华……有些不明白。 又或者,隐约懂了一些。 楼越这一伤之后,昏迷不醒。 青华不眠不休地守在镇海楼上。 楼越伤了,整个镇海楼一扫往日的欣荣之态,委顿不起。 所幸,楼越之前用阴风吓走了不少香客,镇海崖总算清净些。清净宜养伤。 青华烧信给勾陈,让传些续筋仙膏来。 地上一年,天上一日,勾陈在天上许是被仙务绊住,过了两日,青华才等来仙膏,一并等来的,还有勾陈。 “你要来得再晚此,以后也不必来了。” “你多担待,一收到你烧的仙贴,我就派人去寻药,可巧最近凡间兵祸又起,我被玉帝他老人家困在大殿上,急得就差违抗圣旨了。” “你脑子不会转么,传过来不就成,非要自己送?” “能传我早传了,当着玉帝面做小动作,他老人家现在可着劲收拾我这个干活的天帝,眼珠子一刻不离我,我还能怎样?让别人送来,我也不放心,省得暴露了你的身份。”说完凑过头一瞧,“呵,几天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咦……你管个徒弟,还能出人命?下手忒狠。” “不是我打的。” “还有谁敢打你的宝贝徒弟?” “他自己。”青华说完,心中一片沧桑。 勾陈终于问明白原委,脸上也阴着。 “如此下去,怕是又要扯出更多因果,你身上又是死劫,又是情劫,再要多出个师徒劫啥来的……” 青华烦闷地止住勾陈:“别说了,再说我撕了你的乌鸦嘴……” 青华现在特忌讳勾陈提他和楼越师徒之间的事,他再不多想,也觉察出,眼下师徒的关系有些跑偏,若再生出点其他因果来,哎……他倒是债不嫌多,只怕耽误了楼越。 勾陈卷起袖子就要上去给楼越上药。 青华接过药盒,叹口气:“我来吧。” 勾陈和青华厮混了几千年,比青华的老爹还了解他儿子,他听懂了青华背后的意思:倘扯出因果,何苦连累你。 勾陈怔了怔,他这人于小事上一向神经大条没心没肺,他那些个弟弟一个比一个心细,他费尽心思也搞不明白弟弟们在想什么,偏偏是青华这个不是亲弟更胜亲弟的发小,和他心意还能通些。 勾陈大感欣慰。 “你身上还有急事,快回去吧,你这等大天帝赖在我这里,尽给我惹麻烦。”青华拿到药膏,又开始赶人。 “无妨,不差这一时半刻。”勾陈不着痕迹地夺过药盒,“此药你不知用法,我来。” 青华手上一空,器笑不得,勾陈宠楼越他一向是知道的,以至于到如今,楼越吃穿用度,大多仍是勾陈置办的。好几年难得来一趟,若再不让勾陈动动手,怕是勾陈回去得呕老一阵气。 青华暗笑,勾陈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宠弟弟。 楼越的年纪,正是少年风华,身形气质上和勾陈那北斗七星七个弟弟有些神似,且由着勾陈望梅止渴吧。 [正文 第十四章 勾陈义气] 第十四章勾陈义气 勾陈给楼越细细上了药,又输了仙力将楼越经脉温养一遍,才心满意足的点头。 青华努一下嘴,示意勾陈出来。 勾陈:“又要赶我走?” 青华:“说完再赶不迟。” 勾陈:“过河拆桥!” 青华:“先听我说正事,我托你去问天枢的事,你问是没问?” 勾陈:“问了,他那种性子,不管别人闲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青华:“……”我这种算闲事么……好吧,他这个曾经煊赫的天帝的事若是在天枢对里,可能连闲事都算不上。 勾陈:“再说,我和紫微也是同胞兄弟,我半点都感应不到紫微的星缘,天枢法力尚不如我,我看他更感应不到。” 青华:“感应星缘和法力大小无关罢,我没剥掉盘古修为之时,比你修为高吧?仍是感应不到紫微半点的动向。” 勾陈拧眉,“没事你提从前比我能打什么意思?”瞪了一眼,“你和紫微又无星缘,哪里能感应。” 青华真想敲勾陈一脑袋:“所以你和他有血脉星缘,你怎不能感应出一二?” 勾陈:“我也想知道啊!” 青华:“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两位天帝面面相觑片刻,寡然无味地泄了气。 青华一直指望天枢帮忙。天枢是北极星,北极星是天上最亮的星,也是万星中的帝星,天枢这颗帝星同时还是是紫微星云里的主星。再没有比天枢与紫微星云更紧密的星宿了。 勾陈是真忙,呆了没多久,便有些坐立不安。青华就坡下驴地又赶了一回,勾陈惨淡地说,“再等一日罢,明日就走。” 青华:“越儿的伤接下来的,我能调理。” 勾陈:“别人调理都不如我来。” 青华微微不解,随即了然。 楼越身上有四十年勾陈修为,再没有比《勾陈心经》更适合调理楼越气息的功法了。 青华撇撇嘴:“你抢我徒弟。” 勾陈回瞥一眼:“我就抢怎么了?谁让你现在打不过我。” …… 楼越冲撞山界,伤及元神,夜里勾陈给楼越用了点养神的药,楼越仍不能安稳入睡。 勾陈无奈,指尖一点仙光,缓缓送入楼越命门,那点仙力在楼越体内转了一个周天,楼越蹙着的眉便松了些,再转二个周天,楼越终于肯放松眉尖和身子。 终是安稳入睡了。 勾陈在楼越床边坐了半夜,念了三遍勾陈心经。 夜半时到镇海墓外坐到凌晨。 快天亮时,他满腹心事地在镇海墓外道:“三年,最多不过凡间三年,我便再能来看你和越儿。” 这语气听起来…… 青华不耐烦地出了墓,蹙眉道,“谁要你来看我们?”给了他一腿,让他快滚。 勾陈滚了。 留下一箱子精心准备的吃穿用度。 最上面一件,是一瓶凝神玉露。 给楼越留的。 青华目送勾陈离开,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对勾陈是感激并愧疚的。 他身为东极青华天帝却擅离职守弃了帝印,扔下一大摊仙务任性地流浪凡尘。当初之所以能不管不顾地走,说到底,无非是仗着凡事有勾陈兜底。 他和勾陈厮混几千年,扪心自问,除了拉着勾陈姿行无忌,没干过上得了台面的正经事,更别说替勾陈做过什么。连当年他追紫微时送的那些仙酿中有好多还是从勾陈牙缝里搜刮来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5节 相比之下,勾陈对他,确实亲如兄弟。 勾陈爱弟如命——这要毛病实在要命,青华曾经没少取笑勾陈,也试图帮勾陈牵线搭桥。 结果……呃,他以搭桥为名行调戏之实,彻底把天枢得罪了,不仅没帮勾陈拉近和天枢的关系,反倒很长一段时殃及勾陈被天枢一同远避。 天枢作为北斗七星的星主,其余北斗六星对天枢马首是瞻,天枢的决定就是整个北斗七星的决定,所以……天枢一旦不搭理勾陈,整个北斗七星都不搭理勾陈。 晴天霹雳,雪上加霜,勾陈一次失去七个弟弟,加上紫微那个不认他的二弟,他的八个弟弟都不搭理他! 这对勾陈无异于致命打击。 青华和勾陈都知道,天枢避的其实只是青华,勾陈只要不再和青华搅和在一起,就不用再当那被殃及的池鱼。然而,在那段天枢冷眼避勾陈的日子里,勾陈并未因此和青华划清界限。 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青华没觉得勾陈这事儿办得有多仗义,很多年后的今天,他在凡尘的越风山忽然很感念勾陈一直以来的义气和陪伴。 勾陈和他已经熟得不分彼此,他一直理所当然地接受勾陈的照顾和迁就。从未想过,若有一天,勾陈不再予索予求…… 他感戴一笑,如若有那么一天,勾陈便不是勾陈。 海风吹进窗棂,楼越吸吸鼻子,咸腻的海风沁入五脏六腑。 大伤不死的楼越,醒来后心头顿觉畅通无比,连日的抑郁,连年的积虑,像在那一睡之中被什么消解了大半似的,他眨眨眼,前日等师傅的身心俱裂淡得仿佛不曾发生过似的。 屋门适时打开,转进来一袭鹅黄长衫,楼越动了动喉咙,之前嗓子眼沉重的血腥味已化尽,他唤了一声:“紫华?” 青华转到床头,微微躬下身子:“要起来了么?” 曾经有无数个这样的早晨。 “嗯。”楼越撑起身,用手挡了一下从窗外正好射入眼睛的日光。 青华似乎笑了一下,又转出去,边走边道:“既然好了,便快起来练功吧。” 楼越似乎一夜之间长大,变本加厉的练功。原本一而再,再而三改不过来的错处,一一纠正。 楼越的镇海剑一直停在八层,大半年不得进展。这一天,楼越终于破了八层的最后一阶。 青华掐指算,剩下两层,三年该够了罢。 又三年。 楼越十六岁。 “我说你就把我龙鳞随便塞在这里?” “你成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不觉无趣么?” “这一招你练了没有百遍也有好八十遍,我瞧着都替你累,咱先歇歇,出海玩儿去。” 龙云骄跳下树,从腰下解下□□,托在手上一晃,晃成□□:“我陪你过两招。” 金枪所到之处如海啸摧石,昏天黑地,山雨欲来。 一把长剑破风而进,几个剑光,海啸渐止,乌云散开。 龙云骄收了□□:“不打了,不打了,你下手忒狠,打来打去总是我受罪。” 空地之中的青年连绵不绝的舞完最后几招,收剑,满场黑金剑光戛然而止。 “你答应我和一起玩儿啦?”龙云骄风状眉头一扬,高兴地跳入场中。 青年把入鞘的剑往前一送,龙云骄大惊失色,忙护住脑袋:“别啊。” 青年道:“现在走,我不打你。” 龙云骄:“我说楼越,四海之中能让本太子再三相请的人不多,你好歹给本太子一点面子!” “面子?”楼越抬手。 “别,别打我,连我父王都惧你三分,再被你打了,再没人替我出头,这事儿传出去,我东海的脸面得给我丢尽。”龙云骄一个回身躲开。 “不想丢脸就快走。”楼越有点不耐烦。 “别的地儿我去不了。你信不信,我要敢出你越风山一步,父王派来的人立马就能把我逮回去。”马云骄换个法儿求情。 “要留在越风山,就不要在我眼前瞎晃。”楼越提剑,做了一个要出鞘的动作。 龙云骄这四年来真是被打怕了,杯弓蛇影地抱住脑袋往后一跳,直嚷嚷:“我消失,我现在就消失!” 说完身形一晃,滚起一地轻尘,跑的十分麻溜。 楼越终于得了安静,剑收作腰饰大小,端正佩在腰上。 天色,快晌午。 小暑时节,连海风里都粘着暑气。 楼越是化灵而生,不生津汗。练了一上午的剑,通体清爽,尽管如此,他仍是到后山温泉里沐浴。 龙云骄原本还想远远跟着,瞧见楼越往温泉方向去了,想起上次偷跟着想进温泉被打得头破血流出来,他识相地收了步,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圈儿,一边画,一边嘟哝:“这么点路还接师傅,全天下就他师傅最大。” 龙云骄法力其实不赖,在龙族同辈人里头是出挑的人物,作为幺子,又极得东海龙王宠爱,在龙族里炙手可热。偏偏他心不在龙务上,龙王有心栽培他,他偏不乐意,变着法儿的逃跑偷懒,跑了多年,总算寻着越风山这处龙王奈何不了之地,便死皮赖脸要在越风山上扎上小根。 虽然要忍受楼越时不时的,还要纡尊降贵地放下龙太子之尊,更受尽楼越冷眼,没奈何,他还是赖在越风山不肯走,谁让再没有比越风山更适合的地儿能去。 再者,龙云骄发现,跟楼越打架(主要是被打)功夫进步的比龙王亲自教还快。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龙云骄想得开,觉得自己挺合算。 楼越从温泉树林出来,果然直往山下走。 山脚下有座小亭,据龙云骄打听,小亭是四年前楼越师傅建的,按常理亭子一般建在半山供游客中途休息,越风山的亭子建在山脚下,却不知紫华那个活神仙做何想的?龙云骄想,这师傅二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龙云骄不敢离楼越太近,只得远远卧在半山老树上,没精打彩地陪着等。 越风山上通灵的活物不多,除了楼越,还有两个,一棵老树精和一个唯唯诺诺的山神,紫华那种世外的活神仙不算。 龙云骄留在越风山无趣的紧,找山神说话吧,山神老儿天天蹲在山体里,叫半天都不答应;找老树精说话吧……呃,还是别了,老树精话多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一通下来,只得找楼越,虽然免不了要挨打,总好过闷死。 当然,他还可以去找那个活神仙。 活神仙看起来仙风道骨,想必是乐善好施,断不会不好说话……可是,龙云骄和活神仙说过的话数起来还抵不上楼越那个闷油瓶子训自己话多。 这里头是有缘由的……呃,龙云骄只消一接近活神仙,准会被楼越拖过去一顿胖揍。 “谁没个师傅啊,我在龙宫的师傅一个班都不止,就他楼越的师傅金贵,旁人连瞧都瞧不得?!”龙云骄暗骂过无数次。 [正文 第十五章 帝心操劳] 第十五章帝心操劳 这三年,是青华在越风山上最好过的日子:楼越不再乱发小性子,也不再粘人。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奋发的时候,他家的越儿却沉下性子,安心守在越风山做一个顾家的好儿郎。 除了还是不肯叫自己师傅之外,青华对楼越挑不出一点不满。从前他生病时,渴了望一眼水杯,楼越就送水到跟前,现在更得劲,连眼神都不用了,楼越定时定点送水到跟前;吃饭也如此,日日定时定点,变着花样做各种菜,馋得他这个生来辟谷的神仙都爱上了一日三餐。 但凡是他的事,楼越皆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不让楼越做还不行,倒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闹了,却冷着一张脸,浑身的冷气冻得人直打哆嗦。 小孩儿长到他再也不能唤小孩儿的年纪,成了越州百姓顶礼膜拜的镇海楼,更成了千里东海人人敬畏的镇海灵。 青华渐渐不再插手镇海楼的职责,镇海楼在越楼的治理下,终于演变回了正经的镇海楼,没了日日来烧香求子求姻缘的善男信女,变成了年年楼诞日和祭海日的盛大朝拜。 若是从前的楼越,定会把这种变化好好跟青华说道一番,指出青华治楼不足之处三四点,总结自己治楼有功五六点,青华不听还不行,还得诚心反思,并回应楼越七八点感想。 而现在的楼越,连如此得意的事也只字不提。 徒弟终于听话了,此事青华却高兴不起来。细数之下,才发现,他家徒弟,凡事皆早于常人: 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爬的时候,楼越已经会跑; 别人家的孩子还不会说话,楼越已经会讲道理; 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楼越把能师傅说得背过气去; 别人家孩子开始成章成句的说话了,楼越已经能把人堵得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别人家的孩子上房揭瓦,楼越……开始大刀阔斧的闹海和别扭; …… 现在别人家的孩子还终于开始闹腾,楼越却少年老沉得赛过他这个老神仙。 青华细数完,心里七上八下的,孩子这样,事事错过正常孩子的成长路径,物反常必妖,早熟得过分并非好事。 青华直直骂了勾陈数遍:揠苗助长,勾陈你做的好事! 远在天庭的勾陈正伏案疾书。 三个天帝的仙务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累得脱掉一层皮。 尤其近日,事务愈多。 勾陈御案前摆一面镜子,画面定在越风山镇海崖。 勾陈时不时抬眼瞧一眼镜子,见越风山日升月落,小楼越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 万事都好,只有一样,天赋异禀如楼越,却迟迟学不会镇海剑最后一招。 勾陈脱不开身,在降霄宫里干着急。 忽然镜子一黑,画面断了。 怎么回事? 这面观尘镜是勾陈费了好大劲从命格星君那里……请(征)来的,从命格星君的观尘镜主镜上抠下来这么一块,炼成副镜。把命格星君心疼得差点去掉半条老命。 此镜专看凡间事,想看哪里就看哪里,想看谁就看谁。摆在勾陈御案前,画面定在越风山镇海崖,勾陈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突然没了画面,勾陈刷的一下站起来。 摆弄来摆弄去,束手无策,命副将去请命格星君。 命格星君一听镜子坏了,跑坏了老腿冲进降霄宫,哎哟哎哟心疼得不得了。副镜入手端详一番,才长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勾陈停笔问:“没坏?” 命格回禀:“禀勾陈天帝,此镜未坏。” 将镜子呈上给勾陈,勾陈一看,镜中画面是人间的帝都,人来人往,画面清晰无比。勾陈把画面调回越风山,画面又断了,漆黑一片;锁定地点不成,便改成锁定人物,无论是青华还是楼越,画面都是黑的。 勾陈眉峰一皱:“为何如此?” 命格拜下:“大抵是有人将与自己相关的事屏蔽了。” 勾陈:“观尘镜能视万物,竟能受人屏蔽?” 命格:“修为足够高的人,可以屏蔽,想必世间有高人。” 剩下的话勾陈不用问也知道了。 有能耐屏幕观尘镜的人统共才几个?又能揣摩到他会在天庭听壁角的人还能有谁。 青华,出了何事,你不肯让我看? 越是这样,勾陈越是担心。 但天庭近来事务尤其多,更匪夷所思的是原来日理万机的昊天玉帝居然声称将要闭关,新近以来,帝务便开始往他这里交接。 他勾陈是倒了几辈子血楣,才能赶上一个人扛几乎所有六御天帝帝务的趟! 紫微和青华下凡他忍了,南极长生那个混蛋偷了上万年的懒他也习惯了,现在连玉帝都想撒手不干,六御里还在干活的只剩他和后土娘娘。后土是大地之母,主管大地之事,不管帝务,资历又比他老,剩下庞杂的帝务就都落在他勾陈身上! 哚! 凭什么?专挑老实人欺负是吧! 勾陈本人是很想去找昊天玉帝评评理,然而,他现在忙得连走开一下的功夫都没有。之前说好三年后回越风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能怎么样,苦哈哈地干活儿吧。 忙完一个公文抬眼瞧镜子,想:青华何事要瞒我? 又忙完一个公文再抬眼瞧镜子,想:青华和楼越会有会有危险吗? 蹭地一下站起来,笔掉地上,冷静一会,再坐回去:青华既有功夫屏蔽画面,想必是没有危险。 只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有什么非要藏着揶着不让人看啊! 先头两天,勾陈好奇的心思重一些;直到镜子的画面被屏蔽了三天,勾陈心就揪起来了。 天上三天,人间就是三年。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华屏蔽自己就算了,为何要把楼越一起屏蔽? 楼越出了何事? 勾陈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词:情劫。命格星君说过,“此子命带仙根,情劫阻仙缘”。 莫非是楼越的情劫到了? 他亲自查过楼越的命籍,心知楼越在修行关键时期遇上了情劫。这会正是楼越修行关键期,难怪最后一层镇海剑迟迟未能突破。 另外一个问题,便浮起来,既是情劫,和谁? 青华屏幕掉的三年,他错过了什么?! 勾陈真是烦透了情劫,牙痒痒地想回头要好好地和月老谈谈心,何意总给他身边的人设情劫? 勾陈手忙脚乱,坐卧不安,一颗心揪着,批两行公文就吸一口气。 最后实在受不了,停下来念了一遍《勾陈心经》才勉强镇定心绪。 麻利点干活吧,与其远在天上的瞎操心,不如早点完事,到越风山看个究竟。 勾陈在天庭狠狠地忙了三天,终于放下笔抬起头,帝仪不存,仙仪不整。 留下一纸金书,给昊天玉帝的。 字面意思是:吾近日积劳成疾,恳请休整几日,疾愈即归。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老子累得吐血了,请三五天假,你批的话,老子还回来干活,你若不批,老子这累死累活的天帝也干不下去了。 自昊天玉帝声称要闭关时,勾陈就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该休假了。任哪一个帝王也不会允许自己座下有人独揽大权,从前六御天帝都在,各人各管一摊正好挟制平衡,如今全由他勾陈一人发号司令,玉帝在披香殿里恐怕早坐不住了。 在天庭混了上万年,真傻到以为玉帝说地闭关就是真闭关,他这个天帝早交代了。 没顾上拾掇自己,勾陈赶在日落之际溜出南天门。 守门的增广天王只觉眼前一闪,照例什么都没看清,以为又是被夕阳闪的。 忙不迭地到凡间,落在越风山。 越风山出奇的安静。 勾陈眉峰一挑,出事儿了? 晃身到了镇海崖,四周巡视一圈,鸦雀无声,渺无人烟。 最后目光停在镇海楼上。 稍稍催动修为,镇海楼上有勾陈修为与他感应。 楼越返回楼体了? 好好的灵不当,返回楼体做什么? 勾陈顶着一脑门官司,巡一圈楼,楼上楼下仔细地瞧了,一副牙疼地表情。 第一,楼越休眠了。 第二,镇海楼怎的修成这般寒碜的模样? 他在天庭见惯了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原先镇海楼修葺得十分精美,到底出自青华的手笔,无论取材还是雕饰,都是用了仙力凝造,足称得上巧夺天工。 反观当下……如此粗制滥造的手笔?哪个毛手毛脚的敢在我家小孩身上动手? 勾陈运了神识,越风山统共只剩老树精、山神两个还醒着活灵,被勾陈提出来问了一圈,皆唯唯诺诺的说不是自己干的。 两个活灵很不仗义地把真凶供出来:“是东海那个龙云骄干的。” 东海的小太子?勾陈撇嘴,胆子不小啊!随即运了神识,越风山方圆百里之间睃了一圈,锁住一位白衣公子,直接提到镇海崖。 龙云骄莫名其妙被提到镇海崖,被一股强大的仙力压制地抬不起头。 既是仙力便不会为害,龙云骄提起来的心落回去。抬起头来,对上一副冷峻凛然的浓眉大眼,一身红灼的仙光,闪瞎他一双龙眼。 [正文 第十六章 楼越醒了] 第十六章灵醒越现 龙云骄好歹东海小太子见过世面,东海龙宫里接过不少神仙,连哪吒和二郎神那样的天神他也见过,却从未见过仙光如此之甚的神仙,他惊异地想:莫非来者是一品上仙?忙垂下头。 勾陈冷声:“你叫龙云骄?” 龙云骄:“禀上仙,正是小龙。” 勾陈:“东海的小太子。” 龙云骄:“是。” 勾陈:“可曾婚配?” 龙云骄满脸黑线,问这个干嘛:“未曾。” 勾陈:“抬起头来。” 这种桥段……呃……龙云骄别扭地抬起头。 勾陈仔细地打量着龙云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呵!心里叹一声:原来楼越喜欢这样的人物。 勾陈长叹一口气,怎的一个两个,都喜欢男子! 勾陈地给龙云骄安上了一顶小白脸的帽子,觉得日后很有必要提东海龙王说话。 龙云骄他堂堂一个东海小太子,甘愿当木工就不错了,花了半年的功夫琢磨出来的土木功夫,还要被说粗制滥造?指望一条在水里长大的龙建好陆地上的房子,现实么?还要被说小白脸,真是比窦娥还冤! 好在他并不知自己背了这口大黑锅。若他知道,他定大喊一声,他连跟楼越正经对视都不敢,说是和楼越的小白脸,实在太抬举他了! 勾陈摆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子和龙云骄进行了一次……呃……鸡同鸭讲的对话。 勾陈:“你何时来的越风山?” 龙云骄:“三年前。” 时间正好,青华就是三年前屏幕的观尘镜。 勾陈:“因楼越而来越风山?” 可不是么,若非楼越,哪里拦得住东海的追兵,龙云骄答:“是。” 勾陈:“楼越为何突然休眠?” 龙云骄:“他……受了伤……”再细的,不能说。 勾陈:“不能说?” 龙云骄:“此事小龙说不妥,上仙若想知道,便问楼越罢。” 勾陈心说,此人挺有心计,自己不肯认都推给楼越。 勾陈掏出一颗红珠:“此珠妖邪不侵,本仙赐它于你。” 红珠一看就是极品仙宝,龙云骄忙道:“小龙无功不受禄,实不敢受。” “你照顾楼越一番,当得此珠。今后我自会照顾楼越,你们东海正值用人之际,便速回东海去吧。” 东海确实正是多事之秋,龙云骄佩服得紧道:“既如此,小龙东海确有急事,恳请上仙救护楼越,小龙先回,事情处理完即回。” “有本仙在,勿须担心楼越,你去罢。”勾陈没想到小龙说走就走,薄情寡义,心里甚是鄙夷。 “小龙替楼越谢过上仙。只是此珠小龙万万不能要。”龙云骄说完匍匐再拜。 勾陈让开两步,不愿受拜。 龙云骄走出两步,才意识到忘记问上仙名讳,再回头想问,上仙摆一张黑脸。“我好像不太受欢迎”,龙云骄一边想,一边离开了越风山。 勾陈终于送走了“小白脸”,在镇海楼前陷入沉思。 来之前他就知道青华已离开越风山,当时就预感不好,青华那种做事顾前不顾后的,没准会落一个烂摊子给他。 果然。 勾陈对着镇海楼发愁。 最快解除楼越休眠状态的方法: 一是直接叫醒,以勾陈的修为,一嗓子就能把楼越喊醒。但是楼越是因受伤休眠,在伤愈之前,喊醒不妥。 二是再输点仙力。念及此,头皮一阵发麻,青华之前多次狠批勾陈给楼越输四十年修为一事,忆起挨批的惨状,撇撇嘴,算了,这事儿不能再干。 两个快的方法都被勾陈否决掉,勾陈悲哀的发现,只剩下一个办法——给楼越护法,等楼越自己醒。 他此行下凡,少至三日多则五日,换成在凡间的时间便是三到五年。 楼越,睡了三年。 高高在上的勾陈天帝,在凡间的一座小山头当了三年的守楼人。 三年后。 镇海楼。 楼前一名男子在搅石灰,他动作利落熟练,调好浓度,举着工具,蹲在墙下一点一点的抹石灰。 半天工夫才将整座楼都抹了一遍,巡视一圈,点头,对自己的技术很满意,转身又去调漆。 朱红、墨黑的漆细细地涂遍柱子门窗,待男子直起腰来,已是落日时分。 亏得他是神仙,经得住这通宵达旦的干活,一连累了两日,没喊累,就着夕阳喜滋滋的瞧被自己刷得焕然一新的镇海楼。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依海而眠,倚楼而居。勾陈想:“帝力于我何有哉?”这样的日子倒是自在得很。 他上上下下了瞧了一圈楼,心里一层一层地泛着美意。 这是我亲手修的楼——勾陈想,他心中温情满满,找了一个好的角度,坐在楼面前开始说话。 勾陈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他在天庭于仙务上发号施令言简意赅,仙务之外能和他好好聊天的人寥寥无几。在越风山这三年,难得赋闲静下来,便有了说话的兴头。 勾陈便和休眠的楼越说话。 他试出楼越已到化神返虚的境界,虽休眠也能感应到外界动静。他拣些不暴露身份又有趣的话说,说那些民间演义的传奇和侠肝义胆的豪杰。 他一个人对着楼也能说的津津有味,说到要紧处,也像说书先生那样,故意停下来问“欲知后事如何……”。 此时镇海楼便会平地起一阵阴风,勾陈哈哈大笑“我这就给你分解”。 那阵阴风旋即停住。 勾陈大笑,靠到楼柱上笑说:“脾气忒大。” 勾陈日日给镇海楼读《勾陈心经》,那些经文是他从小背的,晦涩难懂,背了一万多年,早烂熟于心。他背起经文来,像哼塞外军歌,字字句句,洒脱不羁又一丝不苟。 镇海楼在经文中会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仙宇一般。 三年来,勾陈结阵为楼越护法,日日早午晚坐阵,日日里里外外扫洗楼台,风雨无阻。每季末,亲手修葺楼台,照着托人取来鲁班天书修楼,把镇海楼修得焕然一新,美仑美焕。 勾陈天帝是天生的神仙,主御群灵,总御万神,手底下有八大元帅、五极战神,厉害得不得了。如今反过来给凡间一个小小的灵护法,却甘之如饴。 他生带帝命,自小没有同伴。身为长兄,却不能和兄弟濡沫成长,没能体会到骨肉情深,有弟弟(紫微)却不得相认,更小的弟弟又都不在他御辖之内,好不容易来了个青华,又任性地赴劫去了,一个个都难得亲近,留他一个大哥,有名无实。 一个人孤孤寂寂地当上万年天帝,实在是……寂寞。 楼越,于勾陈而言,像一个奇迹。 勾陈能在楼越身上感应到细微的紫微气息,虽以勾陈与紫微的星缘,找紫微困难,但他紫微的气息送到他跟前,他还是能感应到的。 楼越很可能是紫微转世的后人,是青华的徒弟,这世界,除了那些弟弟,楼越是他关系最近的人。 镇海楼的楼宗是楼镇海,楼镇海是紫微,但凡与紫微有关的事,不论是青华还是勾陈,都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就算青华当年不建新的镇海楼,勾陈也会来建。 勾陈想到这里笑了笑,望一眼镇海楼,心想:越儿快醒,等玉帝不耐烦下旨来提我,谁来给你守楼? 他不过自我调侃的,没指望面前的楼会给他回应。 镇海楼忽然轻微震了震。 勾陈一惊,喜上眉梢:“越儿,你听到了我的话要醒了么?” 他高兴地刷地站起来,忽听身后有动静。 一转头,来人举着玉帝玉旨。 勾陈神奇的乌鸦嘴再一次灵验。 玉帝派人来提他了! 若来的是其他人,勾陈还能拖上一拖,玉帝那老头心眼忒多,派来的是——天枢。 见到天枢的那一刻,勾陈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自紫微进入轮回后,天枢以北斗星主之尊代掌紫微星宫星务,日理万机。勾陈想见天枢,绝对比登天还难。 来了凡间,反倒能见到天枢,勾陈喜出望外。 天枢递完玉旨,竟不着急走,绕镇海崖走了两圈,最后停在镇海墓前。 两兄弟目光交接,天枢点了一下头。勾陈领会,嗯了一声。 楼宗楼镇海确是紫微无疑,有天枢验证,再也假不了。 勾陈:“楼越身上的灵脉,你怎么看?” 天枢往镇海楼深瞧一眼,不置可否。 天枢如此反应,勾陈心下了然。 勾陈想求天枢帮个忙,犹豫再三,开口道:“天枢,替我给长生天帝带个话罢?” 天枢不置可否。 天枢的反应在勾陈的意料之中,勾陈补一句:“或者,你替我在此处守几日楼,我去趟南天速速便回。” 天枢“哦”了一声,道:“不过是走一趟南天,天帝请把信写来便是。” 勾陈大喜:“你愿替我跑一趟老乌龟……呃,是长生的神霄府?” 天枢点头,转头瞧着镇海楼出神,忽然转身,连句道别也没有,原地化光而走。 勾陈拦都来不及,冲着天“哎哎哎”了半天,也没能把人留住。 垂头丧气地转回身,一看一惊,镇海楼有动静。 楼身闪着微弱的红光,紧接着楼身也跟着动起来,像是有什么要喷薄欲出。 勾陈大喜:楼灵将醒! 他走远几步,站定,忽然想起什么,上下瞧瞧自己,确是一副凡人的打扮,这副容貌是在他凡间惯用的,楼越幼时见过他这副样子,不过无妨,青华洗掉了楼越那段记忆。 像无数家长迎接归家的游子一样,勾陈脸上带着与武神兵帅不相匹配的慈爱的笑,望着楼越从镇海楼里一步一步走出来。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石之将崩。 二十岁的楼越,像天神一般朝勾陈走来。 [正文 第十七章 劲腰楼郎] 第十七章劲腰楼郎 勾陈怔怔地看着楼越向自己走来。 十几丈的距离,恍若跨越银河。 玄衣卷海风,红络缠秋日,楼越一步一步像踩着红云而来。 楼越有一双再标致不过的剪水瞳,墨涔涔、水汪汪的,像笼着氤氲,即使面无表情,也让人觉得无比……多情,再加上眉心一树胭红楼印,凝眉之间,华光流转。 若有所思,如笑如泣,莫过于此。 勾陈想起紫微也有一双剪水瞳,但紫微的那双剪水瞳只能用来顶礼膜拜,而楼越的这双眼,会让人沉迷。 勾陈这样的武夫,很少“沉迷”什么,更别说用这个词形容什么。然而,和楼越对视的那一眼,他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词。 勾陈那双两把刀的眼睛,看谁长得都差不多,美丑在他眼里,区别不明显。青华长得够好看吧,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齐整些,只有紫微和天枢那种雅正佚貌、丰姿冶丽的才算得上夺目亮眼。 而楼越宽肩,劲腰,窄袖,长剑,无论哪一样都是须眉男子风采,却让人看得呼吸一滞。 勾陈忽然想起从前从镇海楼香客口里听来的一句诗:腰带三围恨沈郎。 我家小孩儿长得真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勾陈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是曾经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小孩儿。 勾陈性子直来直去,看人毫不避讳,直到楼越走到他跟前,他一双虎目还直勾勾地盯着楼越。 “是紫华让你来的么?” 楼越问他话时,他脑袋里在想的是:本天帝置办的衣服就是好,穿在楼越身上最好看! 半晌缓了目光,随即了然,楼越只有青华一个亲人,自然以为帮他的人是受青华之托。而勾陈确实并未受托而来,他磊落道:“不是。 这样的回答本无太多含义,然而楼越却像听到什么震惊地消息一样,瞪大了眼,语气里有明显经克制的低沉:“你认识紫华?” 勾陈没想到,楼越居然能从自己方才二个字的回答猜测至此,他和青华早有商量,不对楼越暴露各自的身份,亦不暴露互相的关系。认是不能认的,好在“紫华”这个人确实他也不认识,便答道:“不认识。” 楼越眼帘半垂下去:“是么。” 听不出是信了或是不信。 二十岁的楼越,及冠的年纪,按凡人的规矩算已是成年。比起少年时,现在的楼越少了任性姿意的同时,也少了言语欢笑。稳重是稳重了,却也变得……冷峻寡言,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没有烟火气。 该怪自己对他揠苗助长么?勾陈突然有点理解为何青华不肯让他传修为给楼越了。可是楼越的冰冷,和揠苗助长当无甚关系才是。 勾陈想起小时候的楼越像头小狼一样排防着他,虽然那时候他被小孩子儿排斥得挺发愁,但比起现在楼越把他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客人客客气气地拒着,那个少年楼越立体生动了太多,多的不止那一点烟火气,还有……活气。 勾陈一向拿这种冷淡性子的人没什么办法,若再加上这个人是他关系很亲近的人,便束手无策,比如从前的紫微,比如天枢,他都搞不定。 所以,对这个成年后突然冷若冰霜的楼越,勾陈只能无奈地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 好在楼越并不避着自己。 虽然都在越风山,有时候大半天也见不着一面,楼越也不会来问一下;若打照面,楼越倒不会吝啬一个点头致意。 便再无更多交流。 勾陈挺知足,比起紫微、天枢对自己那般,楼越这样算好的了。 只是难免不甘——他不过离开三年,看来恰恰就错过了楼越犯情劫的三年。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6节 勾陈一直没问出楼越为何会弄得一身伤陷入休眠。 问越风山的山神和老树精,一个两个都一问三不知。 不是没想过去问青华,又担心一问之下,青华着急着恼赶回来。他和青华相处几千年,有的事情已有了足够的默契。就好比,青华离开越风山并未专门交代勾陈一样,他们互相,都担心对方牵扯进太多因果。 青华正处于进阶天帝修为的关键阶段,他自己正处于斩三尸的危险期,皆处于非常时刻,皆要清心寡欲,尤忌牵扯太多。 然而,世间事大多不尽如人意,对此,连神仙也无奈。 有的事,无关乎能不能做和想不想做。 而是,无法不去做。 对楼越正是如此,当年楼镇海命殒,他和青华必定会有一人来建新镇海楼。所以,眼下,青华既已抽身离开,剩楼越一个人,他绝计不会不管不顾。 楼越醒来已有一月,勾陈于解楼越情劫一事上,毫无寸进。 唯有去问那条小白脸龙了。 当初把小白脸龙支走的是他,现在要去找那条龙的还是他。若是普通人,大概会觉得窘迫尴尬。然而,勾陈毫心理压力,根本不用考虑。若非要考虑什么,也只是在是先找东海龙王,还是直接提小白脸龙的问题小小纠结一下。 这种事,还是不要牵扯进太多人,直接找小白脸龙吧。 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忘了…… 去趟东海,对勾陈来说,来回不消半日,离开总该和主人报备一声。 勾陈停在镇海崖,静静地等楼越练完一套剑。 他不止一次见过楼越练这套镇海剑,却没有一次看完全套。这一次也一样,楼越又一次停在最后一招。 不该已经全学会了么?否则青华如何能放心离开。 勾陈问道:“这套剑法不全。” 楼越收剑,瞥一眼勾陈,不置可否。 勾陈:“还差最后一招。” 楼越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面无表情转身。 勾陈忍不住确认:“是没学会么?” 出乎勾陈意料,楼越唰地转回身,目光甚至有些锐利,语气骤然冰冷:“这话是你问的,还是替紫华问的?” 勾陈一怔,怎的又扯进青华,忙摆手道:“跟别人有甚关系?说过多少次,我不认识你说的紫华。是你总停在最后一招,我看的不过瘾,多问一句罢了。” 楼越目光罩在勾陈身上,冷冰冰的,又是那副像是信,又像不信的神情。 勾陈以为楼越总该说点什么,结果半晌不见他言语,末了只是冷着脸走开。 好好的孩子,怎么三年就成了这样呢? 勾陈挺想急切地想去会会那条小白脸龙,快快弄明白缘由。 勾陈对着楼越的背景喊:“楼弟,我要出去一趟,半日便回。” 前面楼越身形微微一震,缓缓回头,动作有些僵硬。 勾陈以为楼越还在排斥自己对他的称呼。 倒叙起 他想起第一次他管楼越叫楼弟时,楼越问他“我和你非亲非故,怎当得一个弟字?” 他当时笑嘻嘻地回,“不叫你楼弟,难道连名带姓的叫楼越?见外不说,还不太客气。” 楼越当时回他一句,“我倒不觉得。” 到底是不觉得叫他楼越见外,还是不觉得叫他楼越不客气,抑或是不觉得叫他楼弟不妥,勾陈没听明白,便选择性地认为是最后一种意思。 反正……总不能像楼越小时候那样叫他越儿吧。 他眼前的楼越,巍巍若玉山,岩岩若孤松,管这样堂堂大男儿叫越儿,别说楼越不会同意,勾陈自己都羞于出口。 光阴无情,三年前他离开时,明明还和青华说过“三年后回来看你和越儿。”而三年后,越儿不再是越儿。 倒叙终 楼越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转瞬即逝的痛苦,勾陈没看出来,试探着又叫了一声,“楼弟?” 楼越浑然不觉,沉沉问道:“你要走?” 原是为勾陈那后半句话。 勾陈泰然道:“下山办点事。” 楼越:“越风山什么都有,下山做什么?” 勾陈:“见一个人。” 楼越整个人一震,声音颤抖:“你去见紫华?” 勾陈觉察出一点点问题……楼越的情绪似乎不稳。他刻意蔼声道:“怎又扯到旁人?我就是下山找个人。” 楼越的情绪并未好转,声音提高一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又回到这个话题。 勾陈驾轻就熟道:“你无论如何不肯相信我只是求在此处落脚是罢?我救你不过顺手,那三年我若不守楼,也得找点别的什么事做。再者,我若不救你,你原来也有一个守楼人,就是那条龙,他有急事要离开,还托我守楼。” 勾陈说完,目不转睛地观察楼越听到那条龙的表情。 楼越表情平淡无波。 楼越若是在意姓龙的,总该有点不一样的表情,现在这副冷煞人的表情,是已经不在意了,还是藏的太深?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勾陈看到楼越这副表情,心里没着没落的。 楼越神色间有些失望:“你是替龙云骄来救我的?” 勾陈真是一万年都没有这么聪明过,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楼越一句话,送了他一座过河的桥,他顺爬道:“对,就是那个龙云骄。”顺便把忘记了的人名儿也套出来了。 楼越的神色暗淡下去。 [正文 第十八章 手腕细凉] 第十八章手腕细凉 这样的神色又像是在意那条龙似的。 勾陈道:“我下山正是去见他。” 楼越目光一闪,“你要走?” 说了半天,又绕回原地,楼越在意的到底是半两句还是后半句? 勾陈再不拘小节,也意识到楼越的情绪有问题了。 勾陈试探道:“你不想让我走?” 楼越抿唇不说话,冷冷转身。 这副神态,便是了。 勾陈想:不让我走,那他是想让我把姓龙的小白脸带上山吗! 不可以。 勾陈掷地有声:“我不走了!”但也不会让小白脸龙上山。 楼越原地定了定,腰杆挺得笔直,背影冷峻异常。 这是第一次,楼越与勾陈说如此多话。 勾陈往前追两步,叫住他,“你不让我走,那总得给我找点什么事做罢。” 楼越停住,没回头,语气充满警告的意味,“我允你在越风山,还要管你的事?要走便走,没人留你。” 楼越瞥过一道目光,冷硬又阴鸷,勾陈一惊,多年沙场征战、生死决断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真的离开,楼越可能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勾陈隐约悟了一点:楼越的话,似乎得反着听。 虽是不甚圆满的交流,经此一番也算打破了勾陈和楼越长达一个月之久的疏远的主客关系。 勾陈天生胆大心大,单手能撑天,单脚能掌地,何至于对一个才成年的小青年畏首畏尾,裹足不前。他如今才后悔莫及地想道:我前面一个月那样缩首缩脚的,胆子是被熊吃了吗! 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他还要在越风山呆近两年,总不能老缩着脑袋当没志气的乌龟吧。 再者,他是天帝,他怕过谁?! 决定翻身做主人的勾陈,瞬间主人感爆棚,自来熟地在镇海楼里挑了间最干净的屋子,利落的一个旋身倒到床上,眯着眼数床帐上绣的花团。 越数越觉得花团眼熟。 可不是么,镇海楼一应物事装备,都是他这个天帝大人亲自采办。就说这帐子,他专挑了鹅黄团花样式,最配青华那一身显赫的金色仙辉。 这间房是青华的曾住过的房,这张床是青华曾睡过的床! 勾陈说不出的舒服畅快。 “起来。”一个声音像冷箭一样突然响起。 此时勾陈正在想:青华那厮真是自找苦吃,多好的屋,多软的床,他偏不要,楼越三岁以后,非要去住那不死不活的镇海墓。 被这个声音一叫,勾陈一个打挺翻身坐起,目光一下撞进楼越冷冷的眸子。 勾陈被盯得头皮一麻,下意识手往后撑了一下。 说起来,这样的姿势有些弱势,换成女子做便有点邀请的意味。 而这姿势看在楼越眼里,倒像是要赖在床上不起一样,一小团危险的火苗在他眼底蹿起,他走近两步,伸手要去提勾陈的衣领。 如果把勾陈换成龙云骄,龙云骄又将有三片龙鳞不保。 而勾陈不一样,他是武帝,他上万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浑身是经战斗淬炼的军事技能,仰首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种高难度动作他信手可拈来。勾陈脑子不断告诫自己,对面的是越儿别打伤了,然而身体还是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一手握住了楼越的腕子。 注意,这个动作是“握”,不是“擒”。得归功于勾陈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应,在肢体接触的那一刻,他及时卸了五指的狠力,改擒为握。 于是,场面就僵住了。 楼越像被什么烫了似的,手一下弹开,脖子根和耳朵尖烧起来,脸却刷的一下黑了,怫然大怒。 原本楼越并不想动真格,毕竟勾陈于他有恩,可被勾陈这么一握,怒气上头,非打不可了。 若楼越的对面是龙云骄,这架打不起来,因为龙云骄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会演化成龙云骄单方面的挨揍。而勾陈不一样,勾陈虽不舍得动楼越,但勾陈那要命的战斗技能每每要在一次次接触中“灵验”一番。 于是场面就成了楼越去擒勾陈,勾陈先是“灵验”地反擒拿,再卸力等挨揍,然后再反擒拿,再卸力等挨揍。 这么几个来回,任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大为光火。而楼越的脾气除了对紫华好,对别人从来没收过。 于是,真的,打起来了! 楼越本是修道奇才,又是极好的习武苗子,他和勾陈过了几招,立刻发现对这个叫陈武的人近身搏斗难以取胜,加上他不舍得动这间房里的任何一线一物,瞅准又一次勾陈卸力之时,他反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操出长剑,剑柄一挑,挑中勾陈领口,再一提,把人拉下床了。 “出来打。”楼越声音冷硬。 勾陈晃了两步才站稳,再抬头,楼越已经到楼外了。 他伸出手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五指伸开又屈回,如此几番,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楼越的手腕怎那么细? 放眼三界之中,没一个人有能耐挑勾陈的领口,包括以前青华还是准圣修为时,也不可能在近身搏斗中动到勾陈分毫。刚才楼越那一挑剑的功夫,是利用了勾陈一瞬间的心软。 勾陈当时见楼越突然往下俯冲,生怕自己会“灵验”地把楼越狠推出去,或反擒拿压在床上。正急忙卸力,谁知楼越能在眨眼功夫之间,不可思议改成出剑。 换成别人,那把剑在近勾陈身之前就会化成齑粉,用剑之人的手亦将非断即残。但那剑是镇海剑,那手是楼越的手,勾陈想,还能怎么样,让着点吧。 高高在上的勾陈天帝第一次被人挑起衣领,狼狈至极!颜面扫地!毫无威信! 勾陈却不觉得丢人,他甚至还笑了笑——就当还刚才握了楼越那一下。 又伸出刚才握过楼越手腕的手掌,直眉楞眼地瞧自己那五根仿佛还留着楼越体温的手指,脑海里十分不着调地念道:楼越的手腕怎那么凉? 那个手腕又凉又细的正主在楼外等的不耐烦,就地起了一阵阴风。 勾陈被从窗口灌进来的阴风一激灵,识相地出去。 开打罢。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搏斗。 两个人一个是仙,一个是灵,却不约而同的弃用法力,纯粹凭拳脚功夫对招。 勾陈大开大合,楼越灵动迅捷。 前面十招,还有点棋逢对手、旗鼓相当、将遇良长的意思。 十招之后就变成勾陈步步为营,楼越节节进攻。 楼越是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招只攻不守,要害和命门大开全然不顾,招招对准勾陈大穴,又狠又厉。 勾陈却不着恼,反倒挺欣赏楼越的应变,楼越这是拿准勾陈不会动自己,拿自己的身体做盾牌,换取对战中的优势。 若单纯打,普天之下在拳脚功夫上没几个人能在勾陈手上过十招。楼越这种打法,倒让这一架打到三十招。 三十招后,先收招的人是楼越。 楼越:“我输了。” 勾陈:“承让。你是将才,若假以时日,必成……” 谈到武学,勾陈有三天三夜的话要说,他发现楼越在武学上的禀赋远超自己的想像,正想好好给楼越指导一番。 谁知…… 楼越根本不想听他的长篇大论,扔下干脆的一句话:“那间房,不要动。” 勾陈:“为何?” 楼越:“住别的房或露天,你选一个。”楼越抛下问题,冷脸走开。 勾陈心想:我若都不选呢?我若偏要住那一间呢? 楼越像是能听到一般,走出两步,再抛回来一句话:“不选就下山。” 楼越根本没有给勾陈讨价还价的余地。 勾陈挺乐观地想:谁让这是楼越的越风山呢,我还能不听他的?! 于是勾陈选了另一间屋子,就在楼越的隔壁。 收拾妥当,勾陈开始着手处理几件当务之急。 楼越情劫之事,暂时无法去找龙云骄问清;眼下倒是可以弄清另一件事——楼越是否学会镇海剑最后一招。 自然是先把山神和树精提出来问。 山神和树精被勾陈的仙光吓得一个多月都没有缓过来,又被提出来,吓得屁滚尿流。 山神树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勉勉强强抬起头来:咦,仙光怎没了? 勾陈长腿一伸,把一神一精的思想读得明明白白:本天帝又不是闲的,来凡间天天闪个仙光能当饭吃吗。 勾陈不费话,劈头问:“楼越学会整套镇海剑否?” 山神树妖下巴都快点到胸脯:“练会了,练会了。” 勾陈:“为何他平日从不练最后一招?” 山神讷讷道:“原来日日都练的。” 旁边老树精贼眉鼠眼地咳了一声。 山神恍悟到什么的,一下噤了口。 勾陈:“最后一招有何特别之处?” 山神和老树精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看样子,是不肯再多说了。 勾陈明悟,想问出东西得上点手段。 他身为天帝对凡间的小神小妖动手,有失风度,手是不好动的,只能动口。问了一圈,山神和树精唯唯诺诺的,不肯松口。 勾陈无奈:“你们更怕楼越?” [正文 第十九章 朱胭发带] 第十九章朱胭发带 山神和老树精暗暗叫苦:可不是吗!强龙难压地头蛇,任你再厉害,不过是个过客。更何况楼越是会动手的! 勾陈:“以为我不会动手?” 山神和树精抖得像筛糠。 勾陈摊手:“我还真不会对你们动手。” 山神和树精稍稍镇定。 勾陈幽幽道:“但我有一百种方法,还让你们比挨打还难受。” 山神和树精直接风中凌乱了。 勾陈看他们这副怂样,连那一点点动手的欲0望小火苗都灭了,没劲。 楼越已经学会全套镇海剑,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其他问题,解铃还需系铃人,何苦为难弱者…… 山神和老树精好歹是越海一带有头有脸的小神和妖,在勾陈这里成了弱者。当然,在楼越那里,也是弱者。 自从那次打过之后,勾陈便时时找楼越打架。这是勾陈琢磨出来的接近楼越的最好方式。 楼越在越风山及越海未见敌手,忽然间来一个人,两三下随随便便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他正在血气方刚争气斗勇的年纪,哪里肯认输,便把一肚子心事,全撒在拳脚上。 楼越在武学上甚是痴迷,一旦动手,根本停不下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楼越在勾陈手下吃了无数败战,斗志却越发昂扬。 这得是多牛气的精神啊,一个凡间的灵居然想打过三界武神!就是天上的武将,也没几个敢和勾陈动手。 得亏楼越不知道勾陈的身份,勾陈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青华不肯让楼越知道身份。 一旦知晓,便不纯粹;一旦敞开,便有顾虑。 全部告诉楼越,恐怕多出的反而是枷锁和猜忌。 这样挺好。 勾陈挺欣赏楼越这股子不服输的精神,但凡有这种精神头的人,再加上点天赋异禀,骨骼清奇什么的,必成武学大家。 正好,楼越就是就那全占的好苗子。 勾陈从未收过徒弟,遇到难得的好苗子,也生出将衣钵道场传承下去的念头。 打架成了勾陈和楼越不错的沟通方式,也是唯一的沟通方式。渐渐的,连这唯一的沟通方式也弱下来。并非楼越被打怕了,而是楼越的心事越来越重了。 有时正过着招,楼越忽然就松了剑,阴郁下脸。幸好勾陈功夫够好,能够及时刹车,否则一百个楼越都栽了。 楼越总一个人坐在风动石上看海。 勾陈从身后过,瞧一眼:看海?想东海那条小龙?! 楼越时不时掏出一个海螺,呆呆地瞧良久,有时放到嘴边,想吹,又止住,再放到耳边听。 勾陈跳下树,伸懒腰:能听到什么,小白脸龙留的话? 勾陈动了心思:那枚海螺得拿来听一听。 以勾陈的风格,直接要。 勾陈:“楼弟,海螺借看一眼。” 楼越:…… 勾陈:“楼弟?” 楼越没有理会勾陈,突然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勾陈:…… 他来越风山一个多月,楼越从未问过他的名字,他也没想起来要提,没名没姓地相处过来,有没有名字并无大碍。越风山统共就他们两个会说话的(山神和树精总躲起来不算),其中一个人说话,除了自言自语,肯定是给另一个人说;加之,楼越这个越风山唯一有使用他名字需求的人从未主动跟他说过话,他的名字,在越风山实在无关紧要到连一片浮云都不如。 楼越突然问了,勾陈居然还有一些小欣喜:“陈武。” 勾陈的陈,武帝的武。 这个名字,是很久以前,他给自己取的凡人名,总算派上用场。 楼越目光陡然锐利:“所以陈武上仙,你先前怎知我叫楼越?” 勾陈头皮瞬间就惊麻了。 楼越从未告诉过他名字,而他自然而然地就叫出了楼越的名字,后来还一直楼弟楼弟地叫唤。 顿时想起前些日子两人的一段对话:“我和你非亲非故,怎当得一个弟字?”“不叫你楼弟,难道连名带姓的叫楼越?见外不说,还不太客气。”“我倒不觉得”。 忽然明白,楼越一句“我倒不觉得”含有的另一层意思。 楼越心思之深,套话之精妙,大出勾陈意外。 楼越把语不惊人死不休奉行到底,又抛一个炸弹:“你还要说不认识紫华么?” 勾陈:……孩子太聪明,真的很犯愁啊!青华,我理解你以前带孩子的痛苦了! 以勾陈的性格并不愿说谎。青华决定不以真实身份对楼越是有自己计较和考虑;而他当年对青华一句“依你”同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以预测,眼下若向楼越承认了和“紫华”的关系,可以预见将有更多问题会被问:紫华在哪里,紫华为什么要走…… 有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谎。 勾陈很头疼。 于是换了一种回答,他蔼了声音,“我守了你三年的楼,要知道你名字有多难?我来越风山不仅看上了这里的风水,还想收你为徒。” 楼越冷冷地扫一眼勾陈。 勾陈神一般的理解了楼越的意思:你想太多了。 秋末,海上升平。 楼越独自一人去了海里,平躺海面上,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搭在胸口,手里握着那颗海螺。(第一部有讲到这颗青华送的海螺) 勾陈半日不见楼越,找到海上,落在楼越身边,问道:“楼弟有心事?” 楼越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远处,把海螺收进衣襟。 这个动作坐实了勾陈认为海螺中有蹊跷的想法,他暗暗决定:绝对不能让那条小白脸龙暗渡陈仓。 他暗中运了法力,透明细丝钻进海螺,如石沉大海,毫无作用。暗中又运了法力,成打的细丝钻进去和海螺里的机关对峙了一阵,最后细丝冒出海螺,飞散,机关已破。 了了一块勾陈的心病。 仿佛一年的风暴都攒在一次吹尽似的,初秋来了一场年里最大的风暴。 勾陈久不动手,浑身骨头正痒,见到风暴要来,兴奋地摩拳擦掌。 被楼越往前一拦:“前三年承蒙照顾,多谢。” 前面三年,勾陈和从前的青华一样,也窝在镇海崖越俎代庖地当着镇海灵。勾陈闲不下来,伪楼灵当得不知多滋润,突然不让他管镇海的事,他手脚痒得放哪都不舒服。 他长手长脚地趴在树干在瞧楼越。 楼越一个猛子扎进风浪。 勾陈“咦”了一声,心想:以楼越的修为,这样的风暴不至于如此用力啊? 到底是三界武帝,楼越入海的招式他越想越不对,死死地盯着海面,忽然想到一点:楼越该不会想借机去东海找那条小白脸龙吧? 这可不行! 勾陈两步也跃入海底,急忙找人。 不入海不知道,原来此风暴在海底有暗涌,水量之大,动力之强,是勾陈这三年镇海见所未见。 他心里的弦一下蹦紧,略一分析,又定下心来:楼越分得清轻重,绝不可能擅离职守而去找小白龙。 楼越一定在海上。 忙运功,截住海底暗涌。 才使劲,就听得海浪里传来楼越冷硬的声音:“陈武回岸。” 勾陈脑袋耷拉下来:嫌我多管闲事…… 勾陈没精打采上岸,重新趴回树干。 楼越的身影时隐时现,穿梭在海浪之中,海风鼓起他的玄裳、红络和长长的发带。 勾陈深谙武学,他一看楼越的身姿,忍不住赞叹楼越镇海剑之精妙,看着看着目光就不受控制地停在楼越飞舞的发带之上。 那根和楼越玄裳的红边一样颜色的朱胭发带,他曾经扯下来过。 倒叙起 那一日他和楼越过招,海风正好,正好扬起半片衣摆,正好把飞起平日服帖的发带。当时天很蓝,山很绿,那条胭红的发带飞舞得迷了勾陈的眼,他忍不住手痒,坏心眼地扯了一下,于是……楼越的发,散了。 又黑又长的青丝,瀑布一样飞泻下来,鬓角两边的黑发蜿蜒过脸颊,墨一样黑的发,粉一般白的脸,衬得那双要命的剪水瞳和眉心朱红楼印格外惹眼。 他抓着发带的手,不自觉紧了一下。 楼越长得太标致了! 当时的楼越十分生气,嫌恶地盯了他一眼。 勾陈一并记住的,包括那冷冰冰的一眼。 倒叙完 忽然海上动静有异,镇海局势陡转,风浪掀天。 勾陈忙找楼越,没有半点踪迹。 暗叫一声不好,他一个猛子跃到海上。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沉沉浮浮地找人。 在茫茫大海中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时间一分分的过去,海浪越来越大,勾陈却连楼越的一片衣角都没找见。 更可怕的是,之前还感应得到楼越的镇海剑波,而现在却没有了,整个风暴的海面,没有半点镇海剑的迹象。 海面在他眼里一寸一寸快速地过滤,连小鱼小虾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很快,他看到了海浪之下,海水中间,木偶一样举着海螺的楼越。 风浪拍打在楼越身上,海水拍湿了他的衣裳。作为镇海楼越,居然被海水湿了衣裳,这是极丢脸的事。 然而楼越就那么楞楞地站在海中央,一头一脸的水,双眼通红,目光黯淡,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血气一样。 灰白空洞。 勾陈一惊,大喊一声“楼越”,冲过去。 [正文 第二十章 欠下三债(一更)] 第二十章欠下三债(一更) 楼越对勾陈的呼喊充耳不闻,他嚷嚷地说了一句“死了算了”,便卸尽力气,沉入海底。 勾陈冲过去,将将把楼越接住,低头一看:楼越面无人色,眼角嘴角一片腥红,眉心的灵印失了往日的艳色。 自断筋脉! 勾陈大惊,抱着楼越往镇海楼赶。 把楼越的元灵送进镇海楼,再用法力在镇海楼四周结起护法阵。勾陈正北而坐,主阵替楼越疗伤。 这一疗伤又足足一月。 勾陈隐约猜到上回楼越伤重到要休眠三年的原因。 楼越是故意出的纰漏,他刻意制造危险,给自己一个有难的名义吹响那个海螺,再卸去一身法力,倒在海上。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转紫华说过“有难时吹这个,我会回来”的话,放弃了所有抵抗等那个说过会听信归来的紫华。 楼越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认输又怎样,被紫华看不起又怎样,他都不在乎,他烦透了自己装作坚强傻等的蠢样。好不容易等来这场风,好不容易他有勇气吹响海螺,他甚至想好了如果紫华骂他没用他要如何回应。 然而,紫华没有来。 …… 如果说紫华离开的时候,楼越还替自己保留了一点点期待,那么这个叫不来紫华的海螺,断了楼越最后一点念想。 “死了算了。”楼越是真的起了死心。 神医也救不了想死的人,勾陈就是那个束手无策的医生。勾陈这一个月把心愁成了焦炭,他想尽办法救楼越,而楼越万念俱灰的不想活。 好在勾陈不仅是神医,他是比神医还厉害的神仙。 勾陈这个神仙天帝不顾病人的意愿,用一个月的时间强行把楼越的筋脉给续上。 楼越原本还抵抗,后来发现自己的武力值跟勾陈根本不在能够平等对抗的水平上,只能像活死人一样任由勾陈摆弄。 等楼越身体渐渐好了,攒够了在口头上和勾陈对抗的力气之后,楼越吼道:“不用你管。” 勾陈就等着话头呢,开腔就接:“该管不该管,我都管了。你前面的命还是我救的,现在又整出这幺蛾子,费我多少事,你看怎么办罢!” 楼越脖子一梗:“命拿去。” 勾陈笑:“我还就不拿了!”尾音升调,语气特别欠揍。 楼越:“两样,要么你拿去,要么我好了拆楼,随你挑。” 被楼越反将一军,笑不出来了。 勾陈:“没了命,事情就能解决么?在者,有我在,保证你连想死都死不掉,只会越欠越多,信不信?” 楼越眸子一僵,又一副死灰的神色。 勾陈再套不出话。 自然而然就想到那条小白龙,涉及情劫,勾陈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越风山上的两个大活人,又陷入僵境。 冬日里的一天,没有任何预兆,楼越忽然发狂地冲撞山界。 勾陈急得冲过去抱住楼越,竟按不住楼越猛烈挣扎的身子。 勾陈担心勒伤楼越,不敢用劲,楼越一身蛮力,根本按不住,后来勾陈只好用上狠劲,把楼越牢牢锁住。 面对面看着,勾陈才发现楼越哭得撕心裂肺。 男儿有泪不轻弹,勾陈最看不起男儿哭,这一刻,却被楼越哭的乱了阵脚。 楼越那种哭,是不要命的绝望。 楼越痛不欲生地艰难地串出一句话:“求求你,帮帮我……我要出去找他,他出事了……” 勾陈忙问:“哪个他?”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7节 楼越双眼通红,眉心一点楼印洇出血丝:“紫华,我要去救紫华……” 勾陈心里一凛,巨大的心痛来的猝不及防。 楼越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以及青华可能正有生命危险的预兆把勾陈那刚强硬的天帝心狠狠击穿。 某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及细想,脑海里嗡地一下炸开的念头是:青华有难。 他一边想着“我要去救青华”,一边伸手接住了摊滑倒下的楼越。 重伤加急火攻心,楼越命悬一线。 勾陈接住楼越,楼越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勾陈,他抓着勾陈的衣角,嘴巴一张一合,十分费力的想发出声音,然而每一次开合,吐出来的都是血水。 勾陈知道楼越在说什么。 楼越的嘴型一直重复的是:去救紫华……去救紫华……去救紫华…… 勾陈最后没能去救青华。 他只有一个人,如果去救青华,就要放弃楼越。 青华再怎么样,他上面还有元始天尊管着。 放弃楼越意味着,楼越很可能就会没了…… 当楼越倒在他怀里,当他看着楼越的生命力像退潮一样泻去,他心疼地想让楼越放松下来,却无论如何安抚都没办法让楼越闭上眼睛和嘴巴,他的身体在那一刻又先于意识做出决定——我不能放弃这个顽固又苦命的孩子。 勾陈决定留在越风山守着楼越,然后给长生天帝捎出一封求助的帝贴。 帝贴是天界最正式的公文,一经发出,闪电到达,尤其天帝之间的帝贴,瞬息能至。 勾陈心酸,在最危急的时刻,他现在能求的只有那个让他糟心得紧的长生天帝。 而那个总是脱链子的长生天帝,少有正经又及时回了一封帝贴。 单看封面是很正式的帝贴,却徒有其表,内容偷工减料到只有一个字。 一个字,已足以稳定勾陈心绪。 长生懒懒散散写的那个字是——妥。 这一天,在荣锦朝的帝都,青华行尸走肉地走出了柳宅,在护城河边吹了半日的冷风,飞往星空深处,化出一把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见上一部第二卷第二十章) 勾陈放下心,妥妥地守着楼越。 就武学方面,勾陈武功已是三界顶尖,再找不出比他更懂武学之人,但凡天下武学兵法没有他不能理解的。可法力无边的勾陈天帝却想象不出来: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才能让一个人在瞬间奋不顾身地以生命去挑战铜墙铁壁。 楼越是镇海楼灵,他的地基在越风山,若非飞升成仙,楼越这辈子是出不了越风山的,楼越的心得有多狠,才能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明知不可能,还去冲撞山界,把自己五脏六腑撞得一塌糊涂! 这一回楼越伤的很重。 勾陈抱着楼越回镇海楼里,手僵的一动不敢动,楼越身上软耷耷的,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勾陈原以为这一回救楼越要很久,至少得像上回楼越自断筋脉那样一个月。 楼越居然第二天清早就转醒。如此重伤,醒着比睡着难熬,活着比死了痛苦。 说不出为什么,勾陈就是知道:楼越心里有极重要的事,不肯睡,不肯死。 当楼越抖着嘴唇叫“紫华”的时候,勾陈七上八下了一整夜的心,彻底凉了。 那个答案再明白不过:楼越的情劫……真的是青华。 前面一天,勾陈整个人都处于惊魂的状态,楼越的情劫、楼越的重伤以及突然出现的青华危兆,把勾陈头皮都炸麻了,饶是勾陈这种旷达不羁,也忐忑不安起来。 这种心态尤其折磨人,远大于上的痛苦。勾陈忽然觉得能理解楼越明知无济于事,却仍不顾一切用身体撞上山界那一刻的心情了。 勾陈伸手轻轻按住楼越想要挣扎的手:“你放心,他没事。”说完在楼越手上轻拍两下。 楼越的眼皮挣扎着要掀开,手上的肌肉还是崩着,嘴巴又张了张,从嘴形上看,他在问:“真的?” 勾陈“嗯”了一声,“我以神仙的名义保证。” 勾陈知道楼越不会轻易放心,楼越能从鬼门关把自己逼醒,没有确定的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听到勾陈的保证后,楼越手上的肌肉渐渐放松,眼皮也不动了,声音弱下去,迷迷糊糊地说了一个字:“好。” 再度晕过去。 勾陈差点哭出来。 勾陈一万多年来,从来与情爱无缘。 从前青华为了紫微作生作死时,他没少嘲笑过青华;后来青华竟为了紫微剥了一身盘古修为,他被震惊得头晕眼花之余居然还赞叹青华是个男人;后来青华一走了之,扔下一个烂摊子给他,他没来得及好好理解,就被繁重的天帝事务累得透不过气。 偶尔闲下来,他也会想到底是怎样的情绪,才会让一个人死死的追着另一个人,不管刀山火海,死都不肯放手? 当初青华剥修为的时候,勾陈没在现场,体会不到那种真切的情绪。直到现在亲眼目睹楼越这种疯魔的状态,他那颗洒脱了一万多年的心,被一点其他的情绪莫名勒住。 为一个人,不要命,不肯死——抛开楼越情劫所系之人勾陈很介怀之外,勾陈挺佩服楼越。 刚硬到这种地步,别说楼越这种二十岁的少年,就是神仙也很难做到。 又过一天,楼越彻底醒来,眼皮费劲的掀开,也能清晰地发出声音。 楼越:“我欠你三条命。” 勾陈一怔:“刚好点,别说命不命的。” 楼越沉默了一会,才道“……紫华他?” “你身上有和紫华的师徒弟契,你当时既能感知紫华有危险,现在紫华安危如何,还用我多说么?”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掌灯迎归(双更)] 第二十一章掌灯迎归 楼越艰难地偏过脑袋,问勾陈:“你若是紫华的朋友,当日你就该去救紫华,你留在这里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重伤成这样的楼越,仍然不是一般的精明。 “所以我留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勾陈这幌子打得很心酸。 楼越艰难地一偏头,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便又晕沉沉睡过去。 勾陈唉叹一句,坐到床头,凝视楼越。 勾陈对自己不外表从不注意,要么一身短打,要么一条纯色袍子,随性得完全没有天帝的样子。他自己这样就罢了,在他那双二五眼里,谁添了配饰,谁长了一对招风耳,谁有俏媚眼,他眼睛跟瞎了似的,都一个样儿。 眼下,楼越虚弱地躺在床上,没了平日的倨傲,也褪了那层疏离。 楼越安安静静地躺着,长长的眼睫覆住眼睑,苍白的脸色把五官和脸上的轮廓毫无保留地衬出来。眉心一点胭红,在病态之下,更显丰姿冶丽。 眉目如画。 勾陈看得怔了很久。 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的心口像被挠了一下,忍不住盯着楼越瞧了半晌。 然后,他就看到了楼越衣裳,心口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突起。 什么要紧的东西值得贴身保管到这种地步? 尽管亲眼见过青华和紫微搞到一起,勾陈于男男之防上仍是没有半点邪念,他十分磊落的扒拉开楼越的前襟,取出那枚物事。 海螺。 原来是那枚曾让楼越自断筋脉的海螺。 发生这么多事,勾陈终于猜对了这枚海螺其实是出自青华的手笔。 他当初以为海螺是龙云骄送的,便果断毁了海螺里的机关。他不知道的是,他毁了海螺的机关,差点送了楼越的命。 如今对这枚海螺,他又做了一个决定:没收。 楼越下一回醒来,并没有马上发现少了海螺。因仍是虚弱,又被勾陈灌了助眠的药,没睁眼多久,又沉沉睡去。 等再醒过来,才发现少了海螺。 楼越问:“海螺呢?” 勾陈:“哪个海螺?” 楼越描述一番。 勾陈听完,一转身出去。 再回来,捧回一把海螺。 形状有大小,颜色有深浅,有的甚至还挂着湿嗒嗒的水草。 楼越心瓦凉之上又添了烦躁:“你给我出去!” 勾陈如愿被吼出去。 海螺可能被撞碎了,撞丢了,总之再也回不来了。 楼越恢复的很快,一天一个样。 很快就能下地走,刚能走就提着剑开始练,步子虚浮得随时要倒下,勾陈百般劝他休息都劝不下来。又几天,步子变扎实了,说话的时候中气渐渐也足起来,真是超乎寻常的旺盛生命力,就像身体里有治愈系统一般。 若不是楼越眼底那两团散不去的青灰,勾陈差点要相信楼越是真的恢复完全了。 楼越根本听不进道理,勾陈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天,楼越全然不听。 勾陈问:“练功又不急在一日,你先前不肯练,现在怎的又要练了?” 楼越头也不回:“不练,便一点希望都没有。” 不练,便不能飞升,不能飞升便永远出不了越风山界。 只有经历了痛彻心扉的无能为力,才会发愤图强不甘天命。 楼越练功发奋的恐怖。 他一直不肯休息,身体却神奇地快速恢复起来。 勾陈心疼得紧,却也稍稍稍放心。至少楼越不会再寻死觅活。他一直想去看看青华,挑了个时机跟楼越说了。 勾陈:“我要出山,不日便回。” 楼越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收了招式,侧过头问:“为何下山?” 勾陈:“有些事要办。” 楼越收了剑,背似乎僵了僵,良久才道:“走吧。” 勾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之前他还担心楼越打破沙锅问到底,现在楼越这副好说话的样子,他心里又七上八下的。 他一边教训自己这么婆婆妈妈太没有气概,一边很没有志气地追问一句:“不问我去办什么事,见什么人?” 楼越腰杆挺得笔直,沉默了一会,又回了一句:“走吧。” 勾陈总觉得自己必须得点说什么,比如说保证,于是他说:“我入夜定回。” 又见楼越顿了顿。 勾陈忽然舍不得走了,他婆婆妈妈地道:“你练剑别太累,今天风挺大,日头也挺毒……” “快走罢。”楼越仍是背着身。 勾陈看不见楼越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 下山路,勾陈像丢了魂一样。 这一趟他是去看青华,从前他每次见青华,都恨不得多混一会,这一次只勿勿一见,略略三言两语。 更何况,这一次去见青华,他还遇到了天枢,他一直难得与天枢相处的时机,每一次见着天枢,都恨不得多说两句,多呆一会,这一回,他竟也不那么执着…… 确认青华无恙后,他勿勿回山。 一并确认的还有: 勾陈:“长生如何救的你?” 青华疑惑,神情不似有伪:“关长生什么事?” 勾陈顿悟:“长生,你诓我!”(此段见上一部《紫微不天帝》第二卷第二十一章,总第46章,略改) 紧赶慢赶,在日落之前到了越风山。 早上出去时,明明还是晴天,傍晚回来,却是阴天。 未到掌灯时分,越风山已经黑沉沉,夜海呼啸,山阴藏鬼,冷冷清清。 却有一处有光,楼里最东边一扇窗,透出晕黄的灯光。 那一点点光,神奇地抚平了勾陈在深赶路的不宁心绪。他稳步进楼,寻到有灯的屋子。 见到了灯下的男子。 勾陈心里莫名柔软,不觉放轻声道:“我回来了。” 楼越起身,往床边走,一扬手,灭了烛火,说了两字:“睡罢。” 周围瞬间漆黑。 勾陈杵在原地,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他在等我回来? 勾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而若非如此,为何要留一掌灯等他? 如若这掌灯不是为等他,为何见他回来,才灭了灯? 勾陈没有男男之防的意识,在楼越已躺下的情形下,他也不急着离开,反倒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他一边走一边想找个话头向楼越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然而楼越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在勾陈打算走第三圈时,楼越忍无可忍地吼了两字:“出去!” 勾陈出去之后,楼越坐了起来。 因为是镇海灵,他长了一双能在夜里清晰视物的眼睛,这双眼睛能让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海把海上的风浪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他用这双夜明珠一般的眼睛,盯着刚才被他亲手灭掉的灯烛。 只有楼越自己知道,在等勾陈的这一天里,自己经历了怎样的痛苦纠结。 他害怕离别。 勾陈前脚刚走,他便再也练不下剑。 过了午时,心已不可抑制地吊起来。 无论如何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都没有办法停止焦虑。 熬到傍晚,他整个人完全陷入焦灼。 他甚至差点走到山脚下去等人,差点就像曾经等青华那样。 去到半山,楼越强制自己停下来,一低头,发现自己双脚颤抖得厉害。 他是真的在害怕。 甚至在恐惧。 他是镇海楼灵,一辈子都出不了越风山。 每一个来越风山的人,随时都可以走,而他注定只能守在原地。 生他养他的越风山,像一个牢笼。 在这个夜里,他攥紧了手,掌心掐出深深的指痕:我不能当困守的囚徒! 楼越愈发发狠的修练。 每天来来回回就练那套镇海剑,还总是少了最后一招,看得勾陈抓心挠肺的。 勾陈要求了几回,楼越都当勾陈是浮云。 最后他想到一招,某次趁楼越练到倒数第二招时,横插一杆,和楼越拆起招来,想逼楼越用出最后一招。 仍没得逞,楼越宁可梗着脖子躲不过他的来招,也不肯用出最后一招。 如此几个来回,勾陈没逼出楼越的全套剑法,却挺享受与楼越拆招。 勾陈惊喜的发现,凡是楼越吃过亏的招,下一次勾陈再用,楼越绝计不会再吃亏,还能以出乎意料的招式躲过。 天底下再没有比楼越更让人省心的学武苗子。 两个人,没有师徒名义,一个想教,一个愿学,日子在拳脚中过得飞快。 年前,龙云骄来了。 他摸上镇海崖,正见场中两个人龙腾虎跃。越看越心惊,因为眼前两个人过的招式,他根本看不清。 动作太快,招式太精妙,肉眼已无法分辨。 他来的路上,是带着一些显摆的意思。回东海的那段日子,他得了一些奇遇,修为上大有长进,原以为此来不至于被收拾得太惨,结果看楼越的样子…… 他若是敢稍有挑衅,可能会被收拾得比以前更惨! 龙云骄是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把场中两人的对招看完的。 尘嚣降下,楼越跳出练武场。 面上傲然,身形却有些狼狈,踉跄了一步,立定,面朝另一位道:“谢过。”语气里真真切切有两分敬意。 龙云骄擦眼,这还是楼越么?楼越之前服过什么人?他们东海被楼越欺压得连朵浪花都不敢乱翻,现在这个在东海恶煞居然会用这种佩服的态度向别人道谢! 龙云骄大叹,他错过了什么?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楼越护龙] 第二十二章楼越护龙 龙云骄这次回来,勾陈已经能和他相安无事的相处。 龙云骄对勾陈有些犯怵,上次这个叫陈武上仙的支他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次回来,嗯,陈武上仙虽说不赶他了,但似乎也不太欢迎他。他每次一接近楼越,陈武上仙必然会出现,沉重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 相比之下,从前紫华上仙在的时候,他在越风山的日子还要好过些,毕竟那个紫华上仙飘逸温润,从来不会为难他。 好在楼越不再收拾他,可能看在他曾经替楼越守了半年楼的份上,楼越竟然还会时不时分他一个眼神。 两相抵消之下,龙云骄觉得在越风山的日子总的还是好过的,比东海舒服。 于是,龙云骄这一来,又赖着不肯走了。 千躲万躲,龙云骄还是被陈武上仙单拎着说话了。 勾陈:“你在越风山那三年,楼越和……咳,楼越过得怎么样?” 龙云骄在龙宫长大,从小鬼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明白得很:“上仙指楼越哪方面?” 勾陈:“……他的镇海剑练的如何?” 龙云骄:“练的很好,把我们东海的越海镇得风平浪静。” 勾陈:“你见过他使镇海剑最后一招么?” 龙云骄脸色一滞:“见过。” 勾陈:“说来听听。” 龙云骄支支吾吾地道:“说不出来。” 勾陈:“嗯?” 龙云骄:“他的镇海剑,专克我海族,我哪里看得明白!” 勾陈:“他为何现在不肯再用最后一招?” 龙云骄脸色又滞住:“……他大概再也不会用最后一招了。” 勾陈:“究竟是为何?” 龙云骄脑袋一缩:“上仙恕罪,小龙实在无法相告,上仙若想知,何不去问楼越。” 勾陈:…… 又是这样,到底为何一个两个都不肯说。 龙云骄眼珠一转,眉尖一蹙,想到什么,忍了忍,一副豁出去表情,叫了一句,“陈武上仙。” 勾陈:“嗯?” 龙云骄似鼓起勇气道:“上仙今后会离开越风山么?” 勾陈一顿:“我自天庭而来,总要回去的。” 龙云骄脸上闪过心痛的神色:“上仙若既终归要离开,原就不该来。” 勾陈疑惑:“为何?” 龙云骄:“上仙可知楼越受楼基所困,此生永受越风山约束,半步出山不得?” 勾陈:“我知。” 龙云骄眼里心痛神色更浓:“那么上仙可知,楼越为何沉眠三年?” 勾陈一直就想了解此事,忙问:“为何?” 龙云骄冷笑道:“上仙们说来就来,就走就走,留下一个困守的楼灵,他走又走不出,留人又留不住,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替他想过,那道看不见的山界,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勾陈见过楼越冲撞山界,那种狠决的力度至今让他不寒而栗。他似乎有点明白龙云骄的意思了。 龙云骄又问:“上仙上山之后可有下山过?” 勾陈:“有过。” 龙云骄再问:“上仙下山,楼越是何反应?” 勾陈想起了楼越第一次不肯让他下山,第二次掌灯等他…… 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当时可能真的是自作多情。 龙云骄惨然道:“世上大抵只有和他一样的囚徒才能理解那种对离别生来的畏惧,又来一个终归要走的人,你们不能如此对他……” 龙云骄的声音哑下去,“神仙有千千万万的岁月,楼灵不过百多年的光阴,何苦总来折腾他……” 勾陈明白了,都明白了。 曾经的楼越会何会重伤到休眠,后来的楼越又为何会不惧粉身碎骨要冲撞山界。楼越一出生就没有选择,他唯一能选择的只有生死。 多么悲痛。 巨大的心痛席卷过来,勾陈深深地皱住眉,怔了很久。 勾陈:“你来越风山,能陪他多久?” 勾陈:“你是东海的小太子,当真能在越风山百十年?” 龙云骄傲然一笑:“我龙族的寿命比楼灵长,我虽打他不过,但跟他比熬日子,多熬几百上千年容易得很……”龙云骄的笑转为自嘲的惨然,“我父王去了,现在的东海是我大哥的东海,东海不如越风山自在,楼越在一天,东海的人就一天不敢来越风山提我,我这份自在全仰仗楼越呢,若能守镇海楼一代,实为幸之。” 闻言,勾陈心中的巨痛中又掺杂进一丝难言的酸楚。 他一个天帝,论自在,却不如一条东海受排挤无权无势的小龙。 从那以后,勾陈和龙云骄相处起来自在多了。 龙云骄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胆子也大了,勾陈不再威吓他,楼越不收拾他,日子过得逍遥得要飞了起来。 眼看就要过年了。 论理,三个大男人过年,一个是神仙,一个是楼灵,一个是龙,连物种都不一样,过个年实在没什么好讲究的。 勾陈操持了镇海楼二十多年的物资用品,年前清点一番,觉得少了些,他操心惯了的,不让他去置办齐整,浑身都不舒服,忍了忍,忍不住,找了个机会开口说了。 勾陈:“我下趟山,置办些物事。” 楼越眉尖蹙了蹙。 龙云骄脑袋伸过来:“我想吃桂花糕,买些来过年吃。” 楼越止的眉似乎又紧了些。 勾陈一直观察楼越的反应,见楼越这副神情,他的手掌微微攥紧。 龙云骄和勾陈对视一眼,缩缩脑袋。 楼越冷冷道:“龙云骄去。” 龙云骄眼睛瞬间瞪圆,指着自己道:“我去?” 楼越刮了龙云骄一眼:“你去。” 龙云骄又缩缩脑子,眼里满是懊恼:我先来的越风山,被后来的比下去了? 这不合理! 就在龙云骄准备下山时,越海来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来了一条龙,因为这条龙,龙云骄不用下山了。 不过,龙云骄想要的的那种自在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来人化了龙身,金灿灿的一条大金龙,规规矩矩地停在越海界外。 龙云骄远远瞧了一眼,脸刷的一下黑下来。 勾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晃过来问:“这条龙长得这么显摆,是你什么人?” 龙云骄抿着唇不说话。 勾陈睃一眼大金龙,又道:“不会是东海的新龙王罢?” 龙云骄一扭身一跺脚回楼,走出两步又偷眼回瞧,不想正对上勾陈戏谑的目光,再一跺脚真的回楼去了。 过不多久,龙云骄又蹬蹬蹬地出来,朝着越海大喊:“你走!” 喊完再回楼,还特地拐了个弯,到楼越身前晃了一下,小心的瞧了一眼楼越。 楼越了然:“只要他不进越海,我不为难他。” 龙云骄听罢,又往崖边走,气势汹汹地大喊:“你快走!你走啊!你走!” 勾陈原本只想逗逗龙云骄,一看这阵势,觉得十分有必要把热闹瞧明白了。 龙云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勾陈一直盯着那条大金龙,忽然喊了一声:“他过来了。” 是他,不是它。 那条龙化成人身,弃了刀剑,卸了法力,光着脚,一步一步往越风山走。 来人如此,不为来战;既不来战,亦不来扰,楼越脸上的神色松了些。 一旁的龙云骄一直紧张的瞧着楼越,一副生怕楼越为难那个人又怕那个人惹怒了楼越的矛盾表情,瞧见楼越松了神色,一直拧着的眉稍稍松些。 勾陈见此情形,收了不羁的姿态,果断噤了言,这是楼越的越风山,万事由楼越做主。他斜眼瞧着楼越,楼越虽只是楼灵,此时却有睥睨天下的威势,勾陈瞧着瞧着目光不觉加深。 楼越忽然一扬手,越风山的山路上,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石刀。 他走到龙云骄身前,冷肃道:“我越风山不是想来就能来的,越风山上的一人一物,谁也不能轻易带走。” 龙云骄嘴抿成一条线,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眼底爬起血丝,像是要哭。 楼越深看了龙云骄一眼,缓缓道:“要走,要留,随你。” 龙云骄原地打了好几转,一抬头,眼底已布满血丝。他望望楼越,又看了看勾陈,最后走近勾陈,轻轻交代一句:“上仙若要走,请务必通知我来。” 勾陈回他:“你放心。” 龙云骄又转到楼越面前,少有扬起脸直视楼越。 楼越认真地回应他的目光。 龙云骄喉结滑了又滑,想说什么。 楼越颔首:“我懂,越风山永远留有你的地方。” 龙云骄很没志气地泪如雨下。 然后,龙云骄真的走了。 没有人逼他,也没有人拦他,他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等在山路的尽头,抱着快要断气的男人走了。 男人只说了两句话,龙云骄就跟人走了。 男人第一句话:“云骄……我来接你回家。” 男人第二句庆:“婚我替你退了……我也不娶了……我是龙王,再没有人逼你了。” 龙云骄大喊一声:“云启!”一把接住要倒在石刀路尽头的青年,撕心裂肺地哭成泪人。 云启姓龙,是东海龙云骄的长兄,当今东海龙王。 龙云骄上次回东海是奔老龙王的丧和送龙云启登上龙座。 龙云骄这一次回东海,大概不会再老往越风山跑了。 龙云骄走后,勾陈问楼越:“那条就是东海的新龙王?叫龙云启?” 楼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似并不想理勾陈,隔了一会,还是“嗯”了一声。 “新龙王是金龙,龙云骄是白龙,你俩真的是亲兄弟?”勾陈呵了一声,奇道:“怪了,东海正宫何曾生出过白龙?” 楼越缓缓地转身,盯了勾陈一眼。 勾陈被盯了一眼却很受用,笑笑摸摸鼻子,自觉自己挺多嘴,摊手,噤声,又瞧着楼越,想让楼越再盯自己一眼。 楼越居然感应到勾陈的目光了,回身,见勾陈这副没款的样子,又盯了他一眼。 勾陈被盯得十分受用,复笑。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契断小越] 第二十三章契断小越 龙云骄走后,勾陈一直默默观察楼越。 楼越像往常一样,神色间看不出异常。 除了,偶尔垂下眸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像伤感,更像感触。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8节 勾陈本人就挺有感触,他忽然很想问楼越一句话。 他素来直来直往,这句话却在他心口绕了一圈才问出来。 “若有人像龙云启接龙云娇那样来见你,你会不会为他留一滴泪?” “会不会跟他走?” 楼越怔了怔,眸光在勾陈身上停了一停。 在勾陈以为楼越不打算回答时,楼越淡淡地道:“我走不出越风山。” 像是不置可否的回答,又似有所指。 勾陈追问:“若走得出呢?” 楼越顿了顿,目光从勾陈身上经过,落在很远的海的尽头,半晌才道:“若是我,不会等他来接我。” 不会么……勾陈心一沉,心底泛起苦楚。 楼越:“但凡我能,就不会让他离开。” 勾陈心神“铮”的一声,像被拨想了古旧久远的琴弦,神识里响起荡气回肠的琴声。 他?哪个他?楼越说的是哪个他? 勾陈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成了楼越口中说的那个他。 少了一条龙,年还是要过。 勾陈也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在越风山到底能呆多久,离五年之期只剩一年多,到时如何是好? 困难有很多,但总有办法。勾陈不是那种成天唉声叹气的人,先过好当下要紧。 当下最要紧的是过年,勾陈决定,还是要出去采办一趟。 脚程快采办迅速的话,来回不过一个时辰。 应无大碍。 勾陈便和楼越说了。 楼越正在擦剑,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头没有抬起来,低低的声音道:“好。” 平淡无波的一个字,勾陈听了,心莫名就吊了起来,杵在了原地。 楼越站起来,收好剑,目光扫过勾陈道:“你去吧。” 走还是不走,是一个问题。 勾陈陷入挣扎。 龙云骄说的没错,他们这些上仙,迟早都要离开越风山,何苦来折腾楼越。 他勾陈甚至连普通上仙都不如,他一个人站三个天帝的岗,紫微和青华还有他兜底,而他后面,只有一个指望不上的长生天帝,没有人替他兜底。 帝座于他,其实与越风山于楼越,并无甚差别。 都是身不由己。 之前那次没注意,这次勾陈忽然很想看看楼越对自己的离开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莫名其妙的,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勾陈就再没有办法抑制住不去实现。 要下山采办是真,想看楼越的反应也是真。 勾陈盯着楼越的背影一阵,想起他初见二十岁楼越时想到的那句诗: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石之将崩。 楼越的背背影冷峻又端方,绛红的腰带束住玄裳,握出一把细腰,发带随着海风轻轻扬起,勾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停在发带之上。 怔怔地瞧了一会,他又对楼越道:“我一个时辰必回。” 楼越嗯了一声。 勾陈忽然又不舍得走了。 总这么思来想去的,上次要走似乎也这样……一点都没有天帝气概。 勾陈走后,楼越拎着剑在镇海崖走了一圈,转回原地,没奈何的叹了口气。 “还是忍受不了。”楼越颓然。 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出去的那个人是陈武,不是紫华;一再提醒自己,陈武很快就会回来;一再分析,陈武言而有信,必会回山。 仍然无法排解。 意识到对自己这种深刻的恐惧束手无策后,楼越干脆坐上了风动石,停止一切努力。 他从出生起就开始努力,做最强的楼越,用最快的镇海剑,他治下的越海,连东海龙王都不敢来,整个东海的妖精鬼怪都避着越风山。他护着一座山,一方海,不敢懈怠,且要终其一身。坐以待闭,他从没有想过。 然而,眼下,就陈武离山这件事,他无奈的只能——坐以待闭。 这块风动石是从前紫华特别爱坐的地方,紫华走后,他从不敢碰这块石头一下。这一次,他心里恐惧彷徨得紧,饮鸩止渴地坐上风动石之时,痛楚一下就漫上来。 痛苦一时盖过恐惧与彷徨。 他无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气。 勾陈下了山就后悔了。 然而不采办点东西就回去,实在交代不过去。 他风一样进越州城采办了物事,又像风一样回来。 一路上,他不断的骂自己,为什么非要下一趟山,非要试一试楼越的反应?!明知楼越恐惧离别,再这样做,无异于伤口撒,就算知道楼越真的在意自己,折腾楼越一天,他就舒坦了么? 一点都不舒坦,勾陈悔死了,心心念念要回越风山。 两个人,一个在山上,坐立不安;一个在山下,急出一脑门汗。 镇海崖,风动石上,楼越突然唰一下站起来。 勾陈脚程再一次再快,越风山转眼已在眼前。 突然灵光乍现,他嗖的一下停在离越风山最近一个叉路口。 “他会不会在山下等我?”这个问题忽然冒出来。 勾陈以为情绪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他自嘲地苦笑,若在以前,他哪里怯过什么。 此刻他却在原地定了定,伸出脖子,拐个弯儿瞧了一眼越风山。 然后,就看到了山下路口一身玄衣红带的那个人。 这一眼,他内府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的神识炸出五彩的光芒,他忘记了自己是勾陈天帝,把自己彻彻底底当成了一个越风山的守楼人。 他和楼越隔着越风山的山界对望。 回来的那个一脸归家的急切;接人的那个一身的释然。 勾陈开口唤了一声:“小越。” 不是从前总叫的楼弟,也不是全名楼越,是小越。 楼越怔了怔,脸往上山方向点了点,像是在说“回山”,又像是在应陈武那声“小越”。 这个年,过得喜气洋洋又丰盛。 贵为越风长之主的楼越居然下厨了。 饭菜摆上来,勾陈眼睛直了眼,太丰盛了,连他以前随口念叨了一句的红烧鱼都有。 勾陈喜出望外:“谢谢小越。” 楼越颔首道:“客气。” 勾陈继续喜出望外:“从没有人给我做过饭。” 楼越再颔首道:“你救我三回,我欠你三条命,做饭不算什么。” 勾陈蹬鼻子上脸:“那你以后都做么……我是说,除了过年?” 楼越一甩筷子:“爱吃不吃。” 动作不太客气,神色却没有冷下来。 勾陈乐呵呵地笑。 勾陈一直知道,楼越绝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楼越平时不提,但对他的种种待遇是特殊的,尤其是跟龙云骄一比,他是排在龙云骄前面的。 勾陈挺开心,滋滋润润地当着守楼人。 又一年晃过去。 算算,离回天庭最多不过半年,勾陈郑重落笔,给青华去了一封金书。 金书的内容只有两个字——“断契。” 金书瞬息能至。 金书发出之后,勾陈立时开始焦灼不安。 他不知道青华何时会断契,也没有把握楼越会有什么反应。 断师徒契的目的是为解情劫,而情劫既称劫,皆因关乎生死。师徒契断得好,楼越换得生机;断得不好,楼越便进情劫的死结。 而劫越结越深,解劫宜早不宜迟。 时机的选择至关重要,早了条件不成熟,迟了又越缠越深。 勾陈已经没多少时间能用来处理这件事,眼下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时机——他还有半年时间,和楼越又相处的正融洽。 该做的,勾陈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青华能不能狠下心来断契。 勾陈日日小心谨慎地观察楼越,楼越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多做了个菜,多练了一个招式……他都细细记在心里。 勾陈担惊受怕地观察了一个月,楼越毫无异样。 是青华没下去手?勾陈抚额,该去给青华做做思想工作? 计议一定,时日不多,必须马上动身去找青华。 于是又要道别。 特地挑了吃饭时间,勾陈先扯些日常的事儿,楼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气氛不错,勾陈抛出炸弹:“我要出去办些事,明日回来。” 方才还挺融洽的气氛一下凝固,温度像结霜花一样一层一层覆住,他看到楼越举着筷子的手顿住,悬空。 勾陈忽然意识到一点什么。 然后他听到楼越掩饰不住的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也要走?” 勾陈一惊:“什么叫你也?” 他脑海里一下炸开:“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要走?或是,还有谁要跟你断开?! 楼越的表情十分明显地在强自镇定:“明日何时回?” 楼越避开勾陈的问题不答,勾陈心里的疑惑腾地爆大,勾陈狠下心再探:“事情处理不顺的话,也可能要后日才能回来,也可能要更久,若一时回不来,我会给你传信……” “叭”颤抖的筷子掉到桌上,砸碎了几块碟子。 “紫华,你别走!”楼越忽然惨然道。 勾陈想:完了! 师徒契很可能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断!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断师徒契] 第二十四章断师徒契 断契,若楼越要死要活,哪怕比之前自断筋脉或冲撞边界更激烈,勾陈都有办法把楼越拉回来;或者神神叨叨意志消沉,勾陈的《勾陈天书》也可以清心凝志。 偏偏是这种……不肯面对,自我催眠的反应最可怕。 照楼越现在的情反应,青华断师徒契很可能在一个月以前,这一个月多楼越没有半点症状,他藏的如此好,把自己催眠的有多深? 太可怕! 勾陈使劲回忆也想不起一个月前楼越有什么异常之处,难道说楼越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早就给自己设置了防备的催眠模式? 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股致命的凉意从脚底爬到头皮。 若非……若非今天勾陈突然说要走,楼越就会一直把自己催眠下去,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倘若那样,楼越也就废了! 别说解情劫,更别想飞升了,整个人都要废了! 勾陈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楼越自我催眠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他还来得及解救。 勾陈握住楼越的两肩,使劲摇楼越:“你看看我,我不是紫华,我是陈武。” 楼越抬眼,两眼空洞苍白。 勾陈一惊一痛,内府泛滥成一片苦海。 勾陈一咬牙,指尖凝上真元,对着楼越眉心的胭红楼印点下去。 楼越眼里忽然风云大变,一会烈日当空,一会乌云密布,一会倾盆大雨,最后回到一片碧空如洗。 勾陈一遍一遍叫楼越的名字,开始是急切的,渐渐慢慢下来,轻下来,低到像母亲对孩儿的低哄。 “楼越,楼越,你快醒过来!” “小越,小越,我是陈武。” “小越,小越,你快起来做饭,我都饿了。” “小越,小越,你不做饭,别的东西我都吃不下……” 说是哄,不自觉就带上了自己的心意:你快醒来,你不醒来,我茶不思饭不想。 勾陈一边哄,一边配合念着《勾陈心经》。 勾陈不能让楼越睡着,他一直一直在和楼越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午饭早凉透,月上东天。 镇海崖上一片漆黑。 崖上的石桌旁有两个人,一个人支着另一个人。 只听得一个阳刚又温柔的声音在不断念着繁复晦涩的经文,听久了又像唱小曲似的,浑厚的男声唱夜里的小曲原该很别扭,而这人唱得温柔又耐心,竟一点也不违合。尤其是还夹这两声轻唤:小越,小越。 在夜里听来,特别像情人间的低喃。 “小越……小越……” 忽然有人应了一下。 很轻的声音,像夜风扶柳。 勾陈,听到了。 巨大的惊喜把勾陈砸得一激灵:楼越意识醒转回来了! 之前楼越晕过去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何时回?” 此时,楼越的意识醒转回来,勾陈接上当时的对话,低低地回应道:“我陈武不走了,你放心。” 一直拽着他衣袖的手终于肯松开,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楼越睡着了。 那个顽固到对自己刻薄要命的楼越,那个从小勤奋修练即使受伤也不肯休息的楼越,那个成年后每天都如同戴着枷锁的楼越,此刻,从肩开始,一节一节放松了身体,在他手指离开勾陈衣袖之时,勾陈一捞,把楼越的手攥进了手掌里。 他从未与人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却仍然不够,他忽然猛的一下把楼越搂进怀里。 那个素日一身硬铁般盔甲的楼越软软地任他抱着。 心疼,从未有过的心疼。 这一抱,就是一夜。 凌晨,勾陈轻轻放开楼越,动手写了一封很长的帝书。 收信人依然是长生天帝。 帝书的内容是一长串灵宝的名录。 长生天帝那人又懒又贪,从前没少顺勾陈东西。勾陈不像青华那样是个生来灵宝满仓,有个富有三界的爹。虽然勾陈的爹是周御国王,母亲是斗姆元君,说起名号,也是三界里了不得的大人物,但他有八个弟弟,作为长兄,但凡有些好东西,他从小都是先让给嗷嗷待哺的弟弟,所以虽然他是天帝,但手头上从来未见有天帝的宽松。 他一万多年来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像样的家底,但凡曾被长生点过名字的,这回都写到名录上去了。 交出半副家底,勾陈只为再换长生天帝的五日代劳。 天上五日就是地上五年,他有信心,再有五年,能把楼越教到飞升成仙。 “此子命带仙根,情劫阻仙缘。”只要熬到楼越飞升成仙,事情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这一回长生天帝的回信来的也很快,勾陈打开,又是只有一个字,却不再是懒洋洋的笔力,而是兴奋的龙飞凤舞——成! 楼越醒来后,目光隔了很久才找回焦距。 勾陈就守在床边,见楼越醒来,说了一句“你醒了”,递过去一碗水。 楼越就着喝了。 人还是木木的。 勾陈很耐心地跟他说:“你睡了一个多月,老树精天天来看你,山神日日送来清露,连龙云骄都来守了你半月。你睡着时,越海的鱼虾都没了精神,海浪都拍不出水花……” 勾陈能想到的可以安慰楼越的东西,大概只有越风山的山水四季了。 楼越静静听着,良久,终于说话。 “我爱上了自己的师傅。” “报应不爽,师傅不要我了。” “我是不是特别龌龊?不顾伦常,不尊师重教……” 勾陈听得一惊:不会还没醒吧?! 勾陈伸去又要去摇楼越,手差一点就惯性的要把人搂过来。 这一个月,勾陈几乎日日抱着楼越。 勾陈有些僵硬地把手缩回来。 楼越凉凉叫他一声:“陈武。” 既能叫他陈武,说明醒了。 勾陈应了他一声:“我在。” 楼越失魂落魄:“你看不起我罢?” 勾陈庄重答:“不会。” 楼越悲凉:“被师傅抛弃,像我这样的徒弟很丢人罢。” “从前我说要改姓紫,紫华说我数典忘宗,我当时就该明白,不敬宗师是要受报应的。” “我练剑从不偷懒,镇海从不喊累,受了伤不叫疼,伤心也不哭,紫华说的男子汉该做的,我都做了……” “他说走就走,拿没用的海螺哄我,一走就再也不回来,现在还断了师徒契,他是不是嫌我不够争气?” “你告诉我,做一个楼灵,到底如何才算称职?” 楼越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大多是自责的话。 他一肚子的心事从未跟人提起。 跟旁人不能提,亦没有机会亲口告诉紫华,他的心意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一份爱卑微到连言语都不能承载……楼越遇到青华这个师傅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勾陈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说心事。 从前青华追紫微的那会,倒是听青华说过不少,但青华那种捶胸顿足和楼越的沉静郑重不同。 如果说青华说的心事是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么楼越说的心事便是字字泣血。 勾陈听得很认真,心里五味杂陈,还夹杂着莫名的酸楚。 夜幕降下后,勾陈念起《勾陈心经》助楼越入眠,然后一个人坐到镇海楼顶数了一晚上星星。 他勾陈出生便与武结缘,仿佛天生的孤汉命,连亲兄弟都跟他不亲。 紫微出生的时候,他曾抱着紫微爱不释手,自从紫微从他几个兄弟中被挑去应劫,他这个本该扛起应劫之责的长子却再也无法逍遥和理所当然地当那个看起来显赫无比的天帝。 他的帝位是紫微用自己的血肉和万年的封神苦刑换来的。 一万多年,紫微受难的一万年,他一直看似没心没肺地当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帝,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心中除了弟弟没有半分其他挂念。 从前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何情爱能让人深陷到不顾性命和伦常。 现在他也很难想明白,到底何为情爱。 他数了一晚上的星星,越想越不明白。 怎能想的明白呢?别说情爱,他与楼越连兄弟都算不上,他为楼越做的,又有哪一样是合上纲常算着值当? 楼越可以坦然地和勾陈谈起紫华,便和勾陈的话也多了起来。 勾陈一直很好奇楼越到底能不能记得三岁前见过的自己,便问楼越:“十七年间,越风山一直只有你和紫华,旁人都没有?” 楼越面无表情道:“刨去山神、老树精和那些来来往往的香客,是。” 勾陈:“紫华是你的亲师傅,你为何会对他……?” 楼越眼波深沉,“不知道”,停了一下,“自我懂事起,就已经对他那样了……” 勾陈越听越惊悚:“从你懂事起?你懂事时才多大?当真知道自己的心意么?”你会不会误解了自己对师傅的感情? 楼越:“我六七岁时就独立镇住越海,十岁起越海再无敌手。” 勾陈心惊:“凡间六七岁的孩子只会哭着要糖吃,你怎就?” 楼越忽然轻笑一句,“许我六七岁时能镇海,许我十岁要顶天立地,就不许我早有有念想,这就是你们的逻辑?” 勾陈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一直追问楼越小时候的心志,是想评估自己给楼越输的那四十年修为到底有没有像青华说的那样揠苗助长和帮倒忙。 眼下看来,小孩儿早熟至此……他勾陈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勾不正经] 若非勾陈揠苗助长,楼越也不至于六七岁时就开窍,十七岁就深陷情劫。 若非勾陈硬毁了海螺的机关,又亲手写下并送出要青华断契的金书,楼越的情伤不至于来的措手不及,惨烈如此。 勾陈一共救了楼越四回,每一回中或多或少勾陈都逃不开干系。楼越自断盘脉因勾陈毁了海螺机关;楼越自我催眠,由勾陈那份断契的金书而起,剩下休眠那回和冲撞山界那回,也免不了因勾陈揠苗助长而情窦早开。 勾陈不是情劫受系之人,却无意中成了情劫助催之手。 因果轮回,楼越这一场情劫,勾陈已深深牵扯。 这债到底是楼越欠了勾陈,还是勾陈欠了楼越;抑或是青华欠了楼越,还是楼越僭越了师徒之礼;更或青华将勾陈扯进因果红尘,还是勾陈插手了青华的师徒契;算不明,理不清。 都是因果,都是债。 勾陈用半幅身家换来的五年,化为越风山平静的五年风雨同舟。 “小越,你别太过分!” “还打,我不让你了啊!”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小越!” “楼越!” 楼越收剑,扬眉:“我在。” 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和风流。 勾陈被楼越应了一声,满脑门的火气一下消了,乐起来。 “知道叫楼越了?”楼越立定挑眉,戏谑的目光流动,一双凤目顾盼,二十七岁的男子尚存一分稚气,更有九分成熟,正是最有男人味的年纪,楼越眼里比五年前多了几分沉稳添了几许风流,成了东海一带龙公主和女妖精一说起来说脸红的美男子。 “我叫你一声小越,还委屈你不成?”勾陈纵身一跃,不和楼越缠斗。 “女气。”楼越收招,转身,往镇海楼走。 “那我叫你楼弟?” 楼越不应他,晾着。 勾陈再乐呵呵地追着楼越叫了几声“楼弟,楼弟。” 楼越连头都懒回。 勾陈又追着叫“小越,小越,小越。” 如勾陈所愿,楼越回身盯了他一眼。 勾陈又是一副没形没款很受用的带点贱兮兮的表情,目光流连在楼越的背影之上,睃一眼降红束带握出的一把劲腰,再睃一眼微微扬起的发带。 果不其然,楼越脑后面跟长了眼似的,又回头盯了他一眼。 这样的互动勾陈妥试不爽,百玩不厌。 被楼越盯着时,仿佛楼越那双标致的剪水瞳中只有他勾陈一个人似的。 勾陈受用得不得了,圆满得……嗯,还差一点点。 勾陈又大声叫一次:“小越!” 楼越背紧了紧,像是要发怒。 楼越缓缓地回身,海风突然大了些,似专为应景般,扬起楼越的发带。 勾陈往前一跃,手一伸,捏住了发带尾端,指尖稍稍用力,发带扯了下来。 红色的发带飘扬,如黑的青华如瀑,海风吹乱了楼越的发,勾陈扯着发带的这一头,看楼越缓缓转过来的侧脸,看直了眼。 圆满了。 已经数不清勾陈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十次,二十次?总之每年总得来那么几次。 楼越不是好脾气的人,却也一直都没有真的发火,冷冰冰地盯一眼,顶多提起剑敲他两下。 勾陈自然是摊手讨好地甘愿被打。 楼越见勾陈不还手,大概也觉得单方面的施暴无趣,再冷冰冰地盯他一眼,连带着几天不给好脸色,这茬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而这不给好脸色几天,就是勾陈最欢喜的几天。 楼越盯他的每一眼,愠怒时的专注的神情,都像弹响了他心底的琴弦,无数个音符连在一起,就像一首歌。 帝力于我有何哉? 他在越风山越活越不像一个天帝,看他对楼越做的这些事,每一件都极其不严肃,极其讨人嫌,极其不正经,但却无比的欢喜。 做万年的天帝,也不如越风山自在十年。 楼越这次也只是盯他一眼,无可奈何转身。 忽然楼越顿住,手搭在剑柄上,紧盯东海方向。 勾陈一凛,顺着楼越的目光望过去,疑惑凝眉。 楼越两个起跃跳出镇海崖。 勾陈跟上,这才闻到空气中的腥臭味。 楼越在海上的反应速度比勾陈快的事实,勾陈早已完成从最初的镇惊到麻木再到现在“小越最厉害”的过渡了。 每一次海上的动静,待勾陈发觉时,楼越已经动手了。楼越最快之时,勾陈才咦完一声,楼越已经收回剑,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以勾陈的修为,玉册有名的神仙中,除了玉帝,他说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第一。但是在海上……要他打赢楼越,还真得颇费一番功夫。 领先在前的楼越突然停住,严肃喊道:“陈武回岸。” 勾陈识相地停下,不再追。 楼越不喜别人插手镇海之事。 勾陈只能百无聊赖的当个看客。 勾陈摸摸牌子:又被嫌碍手碍脚…… 每次这种时候,勾陈就趴到崖边的大树上看楼越打怪或镇海。 勾陈数了半柱香的功夫,改成坐姿,打算在楼越回崖时跳下去吓他一跳。虽每次都没有吓成楼越,但这种不正经的事情,勾陈后面五年间越做越上瘾,根本停不下来,在天帝在了万年天帝被拘惯了,一放任起来,收都收不住。 蹲守半晌,不见楼越回,勾陈的眉就拧起来了。 碰到厉害海怪了? 还是又被女海妖缠着走不脱了? 勾陈跳下树,决定不管会不会遭冷眼,今天都要插一脚。 才入海,又传来严肃的声音,“陈武回岸。” 最后一个“岸”字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浓烈的腥臭味爆涌而来。 有突发状况。 勾陈暗叫一声不好,正欲往前迈,突然被一把大力狠推了一把。 推他的是熟悉的镇海剑气。 勾陈被一推直接送上了岸。 “我好像坏他的事了……” 勾陈十分自觉地自我检讨。 这回却没心思趴着看戏了,勾陈跳到树干上,站得高高的往海里看。 海浪并不大,但海雾异常浓厚。 那股腥臭味越来越浓。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9节 勾陈识相地不再下海,楼越镇海打怪从无失手,再凶险的局面都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于镇海一事上,真的没他这个天帝什么事儿。 果然,不过须臾,楼越回岸。 勾陈一眼就瞧见楼越半片衣摆上染了绿渍,大老远就闻到那上面散发的浓烈腥臭。 勾陈回身看海,海面上漂浮着一层绿油油的东西。 “那东西炸开了?” 楼越“嗯”了一声。 “你竟被溅到了?”勾陈讶异道,他来越风山十年,从未见过别人能动楼越身上一根毫毛。 楼越盯了他一眼,算是很严厉的的一盯,目光笼着勾陈上下搜了一遍,像在确认什么。 这一眼的内容十分丰富,勾陈神奇般地从“嫌弃他多事”、“警告不要插手”等诸多内容中,抽出了自认为至关重要的一条——楼越在确认他有否被溅到。 这一眼,像一捧温热的手掌在他手口捂了一下,操心了弟弟们上万年的勾陈天帝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瞬间就圆满了。 “你推我那下,忒用力。” “是怕我被溅到罢?” “我是什么人,那些俗物能沾我身!” “哎,小越……” 楼越已经绕过镇海楼往后山去了。 勾陈知道楼越这是要去沐浴。 说起沐浴,勾陈满肚子牢骚。那口温泉,唯楼越一人能用,他在越风山十年,一步都没踏进过那口温泉。 当然,越风山不止一口温泉,勾陈也不是非楼越那口温泉不可,但日子久了,楼越一次拦着他,两次拦着他,拦着拦着勾陈就有点“你凡事不都挺纵着我,一口破泉至于这样”的心态。 勾陈这种心态是被楼越纵出来的。 楼越是越风山灵主,在越风山楼越说往东,没有一个生灵敢往西,哪怕是一条毛毛虫也不敢忤逆楼越的意思。 连片树叶都不敢近身恶煞楼越,却能允许勾陈时不时扯一下发带,毛手毛脚,甚至还赏两口饭给勾陈吃,在越风山生灵眼里,勾陈简直跟做了皇帝似的。 所以现在这个陈武皇帝决定行使一下自己的特权。 他大喇喇地要进温泉。 果然又碰了壁。 一个大男人,洗个澡还启用禁制? 勾陈吃过好多次这个禁制的亏,以楼越的修为,居然能设得出这样的禁制,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倒不是破不了禁制,做人不能太过,勾陈识相顿住,脚尖忍不住顶了顶禁制。 如愿听到楼越远远抛过来阴沉沉的一句,“陈武”。 勾陈靠在树干上,抱着臂等楼越出来。 他最爱瞧楼越出温泉的样子,发未干透,散开,脸颊泛着桃红,怎么说呢,特别标致!若是勾陈不是天帝,他真要像市井的小混混那样对楼越吹一声口哨。 “陈武”。楼越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人已至勾陈面前。 勾陈小惊:“小越。” 楼越盯着勾陈。 勾陈能闻到楼越身上好闻的浴后清香的味道。散开的发有两缕垂在胸前,勾陈手痒,想扯上一扯。 许是因与长生的五年之期越来越近,勾陈最近起这种小心思、做些坏举动的频率高了些,好几回在他自己意识到不妥之时,已经惹着楼越了。像现在这样,他忍了忍,毕竟直接扯头发与扯发带比起来,情节还是严重那么一些,所幸忍住了,止住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陈武回岸] 楼越逼近几许,眉尖微蹙,眸光有些微微深沉。 勾陈的心莫名就跳快了。 “陈武,你是不是快要……”楼越眉又蹙了蹙。 话未说完,楼越忽然偏开目光,侧耳向着东海,然后深闭一下眼,一边往镇海楼走,一边束发带。 不用说,那条女鲛又到越海来唱歌了。 女鲛法力不高,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飞鸟都会绕着她飞。 女鲛曾差点命丧失海怪之口,被楼越撕了海怪的嘴救了出口,自从面对面瞧了楼越一眼之后,她便日日来越海唱歌。 女鲛修的是仙道,修为很低,但从不为害生灵,又是女的,楼越便对她挺客气。只要她不到近海,楼越便不会赶她。便成了现在种局面,女鲛天天情意绵绵地来越海唱歌。 女鲛一来唱,楼越就会进到镇海楼关上门窗。 勾陈先前还瞧热闹地听女鲛唱,才听两三回,心头就长草了,认为那女鲛唱的各种不好听,不体统,不正经。 便起了赶走那条女鲛的心思。 好男不与女斗,天帝不与凡修斗? 勾陈撇嘴:管那许多,吵到本天帝便不行,必须赶走。 屡屡被楼越拦住。 这回见楼越又不肯赶女鲛走,勾陈跟着进镇海楼,靠门框上问楼越:“怜香惜玉?” 楼越已把发束好,坐在桌边垂眸擦剑。 勾陈见楼越不答他,不甘心道:“你若不方便,我替你劝她走。” 楼越仍不言语。 勾陈推开门就要出去。 楼越喊住他:“陈武。” 勾陈退回来,楼越每次一喊他名字,他便什么都听了。 楼越:“不要赶她。” 勾陈:“你……舍不得?” 楼越抬眸:“陈武,不要赶她。” 每次被楼越这种认真的眼神望住,勾陈就像被喂了糖似的,什么都能答应楼越。 这回也一样,勾陈妥协地坐到桌边。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楼越放下剑,又叫了一句:“陈武。” 勾陈才把一直避着楼越东张西望的眼神集中起来,对上楼越的目光。 楼越沉吟道:“将心比心,不要赶她。” 勾陈一下就明白了:女鲛喜欢楼越本无错,不该折辱她的一片真心。自然而然联想到楼越对青华的那份心思,以及青华对楼越的处置,以及他从中狠狠横插的一脚。 勾陈觉得自己就是那根棒打真心人的大棍,忒不是东西。 一时两人皆无话。 平素大多是勾陈找话说,这回楼越静了静,先开口了:“陈武。” 勾陈答:“我在。” 勾陈特别喜欢听楼越叫他名字,陈,武,一字一顿,音节工整,给人一种特别庄重,特别在意,特别认真的感觉。 也正因如此,勾陈才会在之前听楼越叫他那种戛然而止的尾音立即明白自己坏楼越的事儿了。 勾陈抬眸瞧着楼越,见楼越喉结滚了滚。暗想:他要说的事很为难吗? 楼越的声音压得微微低沉:“你近日是不是……” 好巧不巧,又出事儿了。 勾陈只瞥见楼陡然锐利的眸光一闪,眼前一晃,同桌而坐的人已经破窗而去。 眼前的景物旋转,连同破窗而出的还有他自己。 他是被楼越拎出来扔到镇海崖上的。 从楼越的神情和反应,勾陈立刻就明白,要出大事了。抬步就追,立即,马上,他就明白所谓的大事是什么事了。 地动。 剧烈的地动。 勾陈下盘极稳,亦险些被震倒。 地动的发生从来毫无预兆,地动之前的條忽之间,反应出来与反应不出是生死差别。 对此,连掌山管地的山神土地也只能坐以待毙。 即便高高在上如天帝,对此也束手无策,只不过天帝在地动与大灾之时能凭高强的法力全身而退。 楼越于海暴、地动、火流、风雨雷电上有异于常人的高超敏感。 勾陈脚踏的越风山剧烈颤抖,地面仿佛随时要裂开,山峰像要崩塌,地底海底像被劈开。 大地的愤怒与力量,可怕到人力仙力皆如蝼蚁。 勾陈急得大叫:“小越!” 在这种山崩地裂的混乱下,勾陈并不抱希望楼越能听到。他亦不敢贸然进海,越是危急,越不能让楼越分心,上次害楼越被溅就是前车之鉴。 勾陈相信,楼越有分寸,一定可以安全无虞回来。 忽然海面上急速飞来一个黑点,盯准他发音的方向而来。 眨眼之间已能看清黑点是个人形。 勾陈张开手臂,接住。 一看,怀里的人不是楼越。 是女鲛! 忙松开手。 女鲛摔到地上,卡在嗓子眼的一声“啊”才惊叫出来。 灵光一闪,勾陈迅速领悟到楼越向他抛来女鲛的用意,他在女鲛身周快速划一个圈,结成一个屏障,将女鲛护在障中。旋即按他领悟的楼越的意思,急急巡一圈越风山。 救下了几只差点摔下崖的山羊,几只险些丧命滚石的黑猪,扶正了几颗老树。越风山情况尚好,没有断山掉崖,再望眼越州,未见楼宇大面积倒塌。 可是勾陈能感受到自东而来深地底下的剧烈能量。 震中在海上。 最危险的地方,在海上。 勾陈确认越风山无碍之后,回到镇海崖。 历时几分钟的地动终于停了。 勾陈朝女鲛问:“他当时情况如何?” 女鲛被吓散了魂,被勾陈这么一问,眼珠慢慢对到一起找到焦距。 勾陈急问:“他怎样了?” 女鲛茫然:“他?” 勾陈急道:“楼越!” 女鲛眼神转了转,才恍然大悟地问道:“又是楼越救的我?” 勾陈要被急死了:“当时他怎样?” 女鲛一边欣喜,一边连忙组织语言道:“当时忽然水里有巨大漩涡吸来,我正想逃,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提一抛就到这里了……” 勾陈颓然:早该明白,越海和越风山一带除了他,无人能看清楼越那比风还快的身手。 可是有再快的身手,楼越不过血肉之躯,在自然巨力面前…… 勾陈咬咬牙,还是跳进了海。 没听到他期待的那声“陈武回岸”,勾陈心就沉下去一点。 再往深海飞一点,猝然发现自东海方向,如山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风暴。 这是海啸! “小越!” “小越!” “楼越!” 无人应他。 勾陈再往深海飞,停在巨浪的千丈外。 勾陈心沉到谷底,他一路寻来,都未找到楼越,只有一个可能,楼越在巨浪里面。 勾陈一遍遍告诉自己“楼越是镇海灵,天命镇海,海灾海难绝压不倒楼越”,然而巨浪如山在前,暴风急掠如电,任谁也无法相信,小小的一个楼越,能在这等世灾面前全身而退,更别提要镇海了。 危急关头,不容犹豫。 勾陈运气往巨浪里冲。 在即将入浪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恍如久违的声音。 “陈武回岸。” 一字一顿,独属楼越的认真腔调。 勾陈一下刹住,停在巨浪前。 “陈武回岸。” 楼越喊他第二声。 勾陈几乎是无意识地,像被楼越操纵的木偶一样,跟着指令,飞回了越风山。 他站在镇海崖上,他的目力极好,能在看在远在越海边界的巨浪。 他所站的地方是越风山,越风山后面是越州,越州里住着数万百姓。 他的脚下,他的身后,是楼越用生命守护的世界。 时间对勾陈而言从未如此长,一刻钟,还是二刻钟,还是半个时辰,说不清到底有多久,勾陈只觉得这一段时间比他当天帝的一万年还长。 他一直死死地盯着那条像巨浪像连绵的山一样往越风山移。 他亲眼见那山浪一层一层地矮下去,速度一点一点慢下来,但他一直没见到楼越。 楼越那身十分有标致性的玄裳红带楼灵装束,他连一片衣角都没瞧见,那条他总是魂牵梦萦的胭红发带,也不知被巨浪打湿了否。 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勾陈说:相信楼越。 小越要你相信他。 像有感应似的,勾陈稍稍从极度的担忧中挣脱出来,终于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女鲛。 女鲛是水族,对海有天生的敏感,她的神情严肃紧张至极,目光却异常坚定。 勾陈问她:“你不害怕吗?” 女鲛答:“有楼越在,我不害怕。” 顿了一顿,女鲛又补充了一句:“不仅是我,我们整个水族都不害怕。” 勾陈总算挤出一点笑:“对,有镇海灵在,我也不害怕。” 女鲛奇道:“上仙是神仙,竟也害怕海啸吗?” 勾陈深沉道:“我害怕。” 他心里的声音继续道:你说的那个镇海灵,我怕极了他。我害怕他有危险,我害怕他不肯让我帮忙,又害怕我帮他倒忙,他的所有事情我都害怕,他一眼就能杀死我。 勾陈想:我这样哪里还有半点天帝的架子! 女鲛闻言:“上仙不必害怕,请相信镇海灵。” 勾陈听了笑笑,郑重答道:“我信他。” 我的镇海灵。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小试出界] 海啸恰恰压着镇海崖最高水位线狠狠拍下。 越风山被拍得连续巨震。 女鲛离崖边近,她有修为在身尚且被海啸的威力甩得飞出老远,越风山的花草百兽更是折的折倒的倒,鸡飞狗跳,声嘶力竭。平日怕事的山神居然没躲起来,却颤巍巍的出来,自己被风啸扫得东倒西歪,却在竭力护持身边的生灵;一向精明懒散的老树精伸出长长的树藤,结成防风墙替小生灵遮挡。 勾陈大开大合地落下仙障,护住整个镇海崖。 女鲛摔伤了,爬起来,慢腾腾挪到崖边,执着的眺望远海。 女鲛望的方向,那里是楼越的战场。那个方向,勾陈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望着。 勾陈从小是长兄,成年后是天帝,一直都是他照顾别人,从来都是他掌控别人,这是第一次,他被别人庇佑。 以他的能力,在三界之中,并不需要谁的庇护。正因为如此,从未有人想过庇护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勾陈天帝天生就该是那根顶梁柱,连勾陈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 然而谁的身体又真是铁打的。 楼越一遍一遍执拗的“勾陈回岸”,像在勾陈心口捞了一下,某个坚硬了上万年的地方软了一小块,让他卸甲轻装,在倾城的海难中等待他英雄的镇海灵归来。 整整一日一夜后,楼越才重新出现在勾陈的视线里。 勾陈在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为何青华当年能一眼确定的楼镇海就是紫微转世。 大海之上,天穹之下,镇海灵仗剑踏浪而来。 恍如天神,又超越天神。 一百多年前,青华在这里认出了他的紫微。 一百多年后,还是在这里,勾陈找到了他的英雄。 勾陈从前打不过青华时,尚且从未服过青华这个比他高一阶的天帝,甚至他对昊天玉帝,也从未正经俯首帖耳过。 如今,他在凡间的一座小山头,对一个玉册无名,仙籍未有的楼灵心悦诚服。 心悦之,诚服之。 勾陈没有冲出镇海崖,他乖立岸上,眼看楼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楼越的目光坚定而冷峻,穿过风浪后霏靡的雨雾罩在勾陈身上。 女鲛也等了楼越一天一夜。 她身上有伤,早有些力不可支,但他一直执着地等着她的男神英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女鲛唱过很多凡间的诗歌,这一句是他常唱在越海唱给楼越听的。 此时他喃喃地唱起来,歌声在海难后的山间悠扬婉转,大难不死的生灵停下来侧耳倾听,镇海崖安宁而平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勾陈听着,不禁跟着默念了一遍,这歌以及唱歌的情动女子恰如其分地牵引着勾陈的思绪,勾陈一连念了两遍,忽然就红了耳根。 楼越落到崖上,剑尖点着地面撑了一下。 勾陈眼尖,立刻就扶了过去。 十年的相处,很多默契水到渠成。 勾陈伸手搭住了楼越的手肘,楼越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便脱力地滑了下去。 身上仍是崩得紧紧的,勾陈一把支住楼越的肩,轻轻说一句,”放心,越风山无事,越州亦无大碍。” 楼越闻言眼皮松松一阖,嘴角滑出一抹嫣红的血丝,睡过去。 勾陈另一只手早绕到楼越身后,接住了楼越的身体。 女鲛莫名看红了脸,尴尬地别开眼。 楼越此番是累睡过去的。 勾陈替楼越擦净嘴角的血丝。 楼越硬呛着一口血回来,他蛮横到在对手面前不肯做一点示弱,别说呛了口血不肯吐,就算断了骨头,楼越必定也是硬撑着体面地回越风山。 “我都替你累……”勾陈坐下来,默默念起《勾陈心经》。 女鲛在镇海楼外徘徊了很久,鼓起勇气敲门。 勾陈转出楼。 女鲛咬了咬唇道:“我想看看楼……镇海灵。” 勾陈笑笑摇头。 女鲛扬起脸问:“是你不肯让我见他,还是他不愿见我?” 勾陈复笑摇头。 女鲛眼里泪水打转,低头:“我懂了,你不肯,他也不愿。” 再抬头,脸上是带泪的倔强,“不管他应不应我,我喜欢他就够了。”扬脸望向勾陈,“求上仙替我谢谢镇海灵,他两次救我,优容我,我很欢喜。” 女鲛走了,仍常常来越海唱歌,唱的歌起先还是情歌,后来渐渐改成山水谣。 楼越睡一天就醒了。 彼时勾陈正守在床头。 楼越转过头去看勾陈。 勾陈一听到楼越的呼吸变了频率就知楼越醒转,亦抬眼去瞧楼越。 两个人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撞在一起。 勾陈目光坦荡而专注:“起来么?” 楼越坐起,微微一笑:“练剑罢。” 勾陈:“好。” 楼越修行的速度很快,后面五年间修为已至练虚合道最上一层,到了这一层,顺利的就能飞升迈入仙道。 而最后一层又是最捉摸不透凶险至极。 若论武功修为,楼越已经能在勾陈手底下接百招,这放在天庭能横扫一众普通神仙;而……论成仙的机缘,不知为何,楼越总是不得其门,飞升的路口就像专和楼越捉迷藏一样,无论如何引导摸索,楼越都没办法摸到那扇门。 是因为情劫未解么? 想到这个,勾陈很是忧虑。 还有几个月就又满五年,算上前面五年,十年光阴如水,白驹过隙,就要到尽头。 长生天帝那一身懒毛,绝计划不会代勾陈多上一时一刻的岗,帝务之上,他谁都指望不上。帝务牵涉甚广,稍有差池,生灵涂炭,他这个背三位天帝帝务的苦力天帝,谈自在,实在是异想天开。 楼越有他命定的职责,勾陈也一样。 这一次,勾陈真的不得不回天庭了。 勾陈近来一直盼龙云骄来越风山。 龙云骄每年都会来越风山小住几日,算算日子,龙云骄快要来了。 练完剑,勾陈提了一句:“小龙何时来?” 楼越面无表情道:“小龙?” 勾陈云里雾里:“我是说龙云骄。” 楼越淡漠:“不知。” 勾陈:“他每年不都这几日来么?” 楼越转过脸,没有答他。 中秋节快到时,龙云骄来了。刚到越风山就被楼越支去巡山,被收拾得莫名其妙。 向来光明磊落的勾陈逮了一个楼越不在的机会,和龙云骄说开。 勾陈:“你每年中秋之前,能在越风山么?” 龙云骄脑袋灵光得很,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上仙要走?” 勾陈道:“天庭有要事,以中秋为界,之前我须在天庭,之后回凡间。我担心前面大半年,楼越一个人在越风山……” 以天庭的一日算,天庭日间他在天庭,天庭夜里他回凡间。算起来,便是凡间的中秋之后,他回越风山。 龙云骄一拍胸脯说:“好。” “好么?”一个声音冷冷插进来。 勾陈和龙云骄像做坏事被抓现形一般,一起转头,张圆嘴。 勾陈还好点。 龙云骄连同他整个龙族常年被楼越镇压,从骨子里怕楼越,缩着脑袋,不敢言语。 楼越气得笑起来:“我楼越何至于你们如此?” 先对着龙云骄:“你们东海就算龙王领着海军来,也不敢踏入我越海寸水,我竟沦落到要东海的小王爷来护?” 再转向勾陈:“你要走,为何先对他说?” 勾陈和龙云骄都一愣。 尤其是龙云骄,震惊地张大嘴: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训完我不应该是训陈武上仙么,怎么到陈武那里就变了这句话。 勾陈扭头瞧一眼龙云骄,旋即有些得意。 楼越的脸色沉了沉。 龙云骄心思细密却瞧出来了:亲疏有别……龙和神仙比,真是气死人。 勾陈目光一直追着楼越,楼越目光轻飘飘一扫,盯了勾陈一眼。 楼越的神情克制得很好,好到如平时被勾陈惹怒时的薄薄的愠怒那样,连眼睛都冷利得恰到好处。 越是这样,勾陈心里越是打鼓。他并非不再回来,可是每年一走就是大半年,楼越会如何…… 他原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想办法,他一直寄望于最后几个月能帮楼越找到飞升的契机,只要楼越飞升,他便了了最大一桩心事,总归放心些。 没奈何,还未完全计议定的事情提前“败露”,他真是措手不及。 楼越喜怒不明地道:“跟我来。” 径直走到山脚,停在山界上。 勾陈和龙云骄立刻紧张起来。他们都见过楼越冲撞山界的疯魔样子,生怕楼越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 勾陈已经悔不当初地伸出手要去拉楼越了。 楼越眼神一凛,勾陈识相止住。 其实不过是很平常的一眼,楼越平日时常盯勾陈,嫌勾陈多管闲事等等不一而足。 这一眼在勾陈眼里,以为楼越是气他要走。却莫名让龙云骄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楼越提剑,往前伸了半截剑身。 单纯的一个提剑的动作,连个正经招式都没有。 龙云骄一时没看出特别之处,眨了眨眼。 勾陈已经兴奋地叫了一声:“小越!” 楼越展颜,冲勾陈勾了一下下巴。 镇海剑是镇海楼灵的一部分,它有如楼越身体的一部分,楼越出不得山界,镇海剑亦出不得山界。 故而……楼越适才把镇海剑送出山界,意味着,楼越可能也可以出山界了? 连当年的楼镇海之强大,毕生都未出过越风山界,楼越可能吗?他下了什么功夫?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楼郎细腰] 楼越把剑再往前送了送,整个剑身连同握剑的手掌,也送出了山界。 “楼越!”龙云骄终于看明白了,激动得大叫,“你,你,你是不是合道了?!” 勾陈注意到楼越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崩得死紧,显然这个出山界的动作于楼越而言十分痛苦。 龙云骄也注意到了,一下哑了声。 接下来的时间漫长得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 楼越的汗越流越多,脸上的青筋爆成狰狞的张度。 只有腰杆仍是体面地笔挺着。 勾陈和龙云骄眼睁睁看着楼越一点一点,要把自己拆了似了,半个身子出了山界。 极其艰难地,整个身子也出了山界。 然后是死硬崩着身子,抬脚,迈步。 只是简单的一个抬脚动作,却比万箭穿心痛苦,五脏六腑因巨大的压迫而濒临衰竭,血水呛住喉咙再忍耐不住地冒出来。 龙云骄突然从之前的震惊中合上嘴,再“哇”的一声叫出来,就要冲去扶楼越。 被勾陈一把拉住。 龙云骄吼:“你不去帮他?你拉我做什么!” 勾陈的脸色难看至极,拉着龙云骄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苍白,唇抿成坚硬的一条线,死死地拉着龙云骄。 龙云骄左右挣不开,以下犯上地去瞪勾陈,被勾陈痛苦而凌厉的目光一击,所有的情绪卡在嗓子眼。 忽然就与勾陈一样,默契地安静下来——楼越,刷新了他对身为男人的认知。不就是恐惧离别?楼越给自己治病的方式,不是去适应,不是一味等待,而是奋不顾身以破茧的姿态,挣出束缚。挣破越风山界,从此不必困守等待,从此再无离别。治病,他靠自己。 龙云骄想: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拦住楼越的脚步。连巍峨截海的越风山都要让步,就算是刀山火海亦将不在话下罢。 “楼越是要去找紫华上仙了么?”龙云骄喃喃暗道。 楼越浑然不顾呕出的血水,目光如煅铁的炼火,以不可捍动的姿势落脚,着地。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0节 楼越是第一个迈出越风山界的镇海楼灵,这一步连楼宗楼镇海都未曾迈出过。一步的后面,是楼越年轻喷薄的血肉,和坚韧隐忍的诀断。 龙云骄并不懂,楼越走出山界的代价是什么。 勾陈一开始也不懂,但他很快看明白了,那平日里简单到可以忽略的一抬脚一落步的动作之所以那般艰难,盖因楼越背负的是……整座越风山的重量! 勾陈僵硬地立在原地,楼越走出的这一步,他经历了惊喜、疑惑、了悟、心疼、理解等等各种复杂的情绪。早在龙云骄冲出去之前,勾陈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抱下楼越的冲动,将自己的手掌掐出了血。 他懂楼越。 这一步于楼越而言重于生命,不能被打断,不可被打扰。 勾陈真是没见过比楼越还狠厉对己的人,不顾一切,不顾一切,不顾一切…… 楼灵要离楼基,非飞升成仙不可。而这些年飞升的契机却非要和楼越抓迷藏,勾陈和楼越试过所有办法,一次不落,全部失败! 那道代表飞升机会的天劫的闪电,跟瞎了似的,不对,连刻意似都做不到那么准,砸中那些个楼越的手下败将,砸死了那些修为不敌天劫的修士,偏偏绕开了楼越。 人说修仙难,修仙漫,再难再久总归不过“引气入体、炼气化神、炼神返虚、悟虚合道”十六字。却为何楼越修完了十六字,却不得飞升? 勾陈想不明白。 打落牙齿和血吞走了一路,却发现路的尽头不是终点,而是无路…… 费尽千辛万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打击…… 换作别人,大概得愤世嫉俗,万念俱灰。 勾陈无比心疼。 楼越从未和勾陈谈起对天劫不来的看法,每一次尝试失败,楼越只是轻轻一笑。 勾陈一开始还安慰楼越,后来都不好意思再提此事,小心地避开“天劫”“飞升”这些敏感字眼。勾陈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他真是小看了楼越。 天劫不来?飞升无望?离不了越风山? 那便背着越风山走罢。 这种不可能的光棍逻辑,在楼越这里,居然成了。 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男人该有的诀断与担当——命在我手,天下我有。 勾陈贵为天帝,看似风光无限,却从来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在楼越这里,看到了生命的不可思议。 身体负荷的山压已至极限,脚尖点地,身子一矮,膝盖即将着地之时停住,楼越长剑一顶,没有跪下。 勾陈这才冲过去,扶住楼越。 楼越僵硬地扭头去看勾陈,裂开无数血口的唇张了张。 勾陈用力点头:“我知。” 楼越的嘴型说的是:你放心。 你放心,越风山困不住我,你可以放心走。 勾陈忽然就哽咽了,使劲眨了眨眼。 一旁的龙云骄“哇”地呛了一声,很没男人样的哭着鼻子大声说:“楼越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太他妈像个男人!” 勾陈把楼越扶起来。 龙云骄绕到楼越另一边,也去扶。 却见楼越把手缩了一缩。 龙云骄不以为意,再去扶。 楼越有些不耐烦地又缩了一缩。 龙云骄忽然想起:楼越一向讨厌别人碰。 他瞧眼对面的陈武。 陈武一只手搭着楼越的手肘,另一只手绕到后面。 龙云骄往后瞧,陈武那只手就差搂住楼越的腰了! 龙云骄总算明白过来了:楼越是嫌弃他龙云骄碰! 龙云骄刚才还为楼越热泪盈眶痛哭流涕,明白过来这个事实,他脑子一下轴得转不过来:我比陈武来越风山早,我也给楼越修过楼守过楼,我还被楼越拔过三片最宝贝的龙鳞,凭什么我扶他一下都不可以? 神仙就一定比龙族高贵吗? 他龙族也是天生的仙族! 这个一向鬼精的龙云骄十分委屈又固执地第三次伸手非要去扶楼越。 被楼越虚弱无奈地又避过去了。 楼越早已脱力,全凭着最后一口气撑着,被龙云骄这么来回扰三回,嘴皮都气得打架了,但凡有多一口气,楼越必要吼他一句再一肘子给过去。 谁知那个犯轴的龙云骄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先吼过来:“我就要扶,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楼越眼皮一翻,最后一口气被龙云骄气得耗尽,晕睡过去。 勾陈递给龙云骄一个万分赞赏无比感激的眼神,打手一捞,用他早肖想过无数次的公主抱把楼越抱了起来!就那么当着龙云骄的面,把龙云骄奉为天神一般的楼越打横着抱走了! 龙云骄:…… “陈武,你趁人之危!” 龙云骄追到镇海楼,差点被大力弹回来的门拍扁他娇贵的龙鼻子,再推门,果不其然,进不去了! 龙云骄气得在镇海楼外打转。 “好你个陈武,亏你还是神仙,你趁人之危,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 呃……他忽然停住念不下去了。 一则是词穷了,二则他忽然悟到点什么。 “这不可能!” 龙云骄自言自语,用力摇头,他亲眼见过楼越曾经对紫华上仙如何好,楼越那年用镇海剑最后一招表白的场景至今令他震撼。有那副深情的楼越,不可能对别人动心。 楼越从来不让别人碰,亦从不肯受别人的情,那么,“楼越为何肯受陈武上仙的情呢?” 龙云骄迷茫了。 他在镇海楼外徘徊了一晚,走几圈推一下门,再不甘心地走几圈,再推一下门。 勾陈一整夜都坐在楼越床头。 他的目光一会停在楼越的手腕,一会停在楼越的衣摆,再往上挪点,停在楼越腰际。 男人的腰怎么那么细? 勾陈方才抱楼越回楼的路上,手紧张的发抖,那腰太细了,生怕一用力就给掐断。 目光停在腰际的时间最长,因为再往上便不敢瞧了。勾陈发现,只要他往楼越脸上瞧,就会忍不住去数楼越的睫毛,数多少遍也数不清到底有几根,又担心楼越突然会睁眼,目光一抖便往下滑一些,停在唇上。 不知是否因楼越是镇海灵从小喝海水长大的缘故,楼越的唇总泛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呃……让人特别手痒想去揩一揩,抹干。 勾陈变得再不正经也知道不能做那样的动作。 他忍得浑身发痒,心烦意乱。 偏偏门外边还有一个絮絮叨叨的龙云骄整晚整晚踩着拍子转圈且不知在念叨什么,听得他更加烦闷。 整个人像被布蒙了一样,呼吸不畅,心率失衡。 “楼越若能像从前重伤晕迷或催眠那样不醒人事该多好,就能抱一抱。” 这个想法把勾陈吓了一跳。 “你能想点好的吗?”他暗骂自己。 他想起他抱过刚出生的紫微和婴儿时期的北斗七星。 “现在连你亲弟弟都不肯让你抱了,你好意思把主意打到人家楼越身上去吗?”勾陈再骂自己。 这一夜,勾陈和龙云骄都不得安生,睡的最好的那个人是楼越。 中秋当年晚上,龙云骄没在越风山过完中秋夜,就离开了越风山。 走得特别不情不愿,仓皇失措。 起因又是那条东海新龙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中秋逸事] 龙云骄望眼欲穿垂涎三尺就等着中秋夜的节饭和月饼。 楼越平素不做饭,他喝海水就能饱,而且现在他合道了,早已辟谷。 指望楼越做饭,跟白日做梦无异。 紫华上仙在时,龙云骄曾跟着蹭过楼越做的饭,人间美味啊!令人食指大动,吃过唇齿留香!东海龙宫的御厨都赶不上楼越的手艺。更在只要一想到那饭是楼越做的,那可是楼越!镇海灵!东海恶煞!楼越做的饭他龙云骄就是跪着上山也要来蹭一口! 紫华上仙走后,有那么几年,楼越再也没下过厨,也就最近这几年,逢年过节,若赶上心情好,楼越能稍稍沾沾阳春水,龙云骄就各种精心算计地赶着那个节点来越风山。 皇天不负有心“龙”,龙云骄今年中秋终于吃上了楼越做的节饭。 红烧鱼、山泉浸野菜、虾米蘑菇,除了海里的就是山上的素食,楼越的饭桌上从不见越风山的飞禽走兽和生灵。 龙云骄吃倒是吃上了,只是各种不顺心。 譬如他比较喜欢吃鱼,那盘红烧鱼,光看着都流口水,刚伸筷子,陈武上仙已经刮走半面鱼肉,龙云骄敢怒不敢言地瞪一眼陈武上仙,认命地把鱼翻到另一面,警惕、迅速地落筷,结果眼前一空,连鱼带盘被陈武上仙端走了。 龙云骄:“你……!” “我?我什么?”勾陈居然恬不知耻地一副无辜样。 龙云骄求助地望向楼越,楼越淡淡地端起水杯喝一口海水,表情的意思很明显:我喝海水,不跟你们抢,你们自便。 “怎么自便?”,龙云骄心中惨叫,他龙云骄根本抢不过陈武上仙啊! 剩下的都是以素为主的菜,龙云骄是龙,让一条龙去吃草吃素绝惨无人道!但不吃的话,连这都没了!看在是楼越做的份上,龙云骄还是对素菜下了筷子,结果又被陈武上仙连菜带盘端走了。 勾陈已经不屑于客气地做样子了,整盘整盘都是他的。 龙也是有自尊的,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吃饭问题了,这是涉及在越风山有没有他龙云骄位置的问题,是可忍孰不可忍! 从前楼越说过“我越风山永远留有你的位置”,于是龙云骄再一次向楼越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这次目光里带上了对陈武上仙愤怒的抗议。 楼越眼帘微微一沉,缓缓放下水杯,叫了一声:“陈武。” 勾陈不甘不愿地松开挡在盘子前面的手。 楼越嘴角勾了勾,很浅很浅的笑意,他伸过筷子,先在红烧鱼上停了停,若有若无地扫一眼勾陈,似乎嘴角又勾了勾,筷子移到山泉浸野菜上面,再顿了顿,瞧一眼龙云骄,最后停到虾米蘑菇上面,夹了一叨,放进龙云骄的碗里。 龙云骄的心情跟着楼越的筷子坐了一趟过山车,从停在红烧鱼上的兴奋,到停在山泉浸野菜时跌到谷底,再到夹了虾米蘑菇时的勉强接受,他又委屈又失落又庆幸地吃完节饭。 作为一条龙,也不是不可以吃虾米;但作为一条高贵的龙,吃虾米是一件挺掉份的事,更遑论这虾米里还掺了蘑菇。 龙云骄知道楼越于食材上一向节制,恪尊生灵,这顿节饭的菜色一定不是有意安排如此,但吃着吃着,偷偷瞧眼楼越一直挂在嘴角那道浅浅的笑意,莫名就觉得那笑里就是有点揶揄的意思。 勾陈心里跟吃了蜜似的,方才楼越不夹走他最爱的红烧鱼,他心都飞了起来,楼越瞧他那一眼,跟猫爪子在他心口挠了一下似的,他满心满眼就剩下楼越那一瞥眼里墨色水光的风流。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陈武上仙,吃完饭竟不着急讨月饼。 对面而坐的龙云骄经方才一役,已经有了点自己地位不保的觉悟,抓耳挠腮小心翼翼地催了两回。 楼越正襟危坐。 勾陈火上浇油地居然开始聊天,聊天的内容还与龙云骄有关。 勾陈问:“小龙,你大哥叫龙云启?” 楼越听言不知为何,脸色沉了沉,本来就坐得很直的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勾陈一直十分好奇龙云骄和他大哥的关系,这会子他试探地瞧了一眼楼越,见楼越没像上次那样“盯”他,甚至还若无其事地端起水杯喝水,便放心大胆地问下去,“你大哥是金龙,你是白龙?” 龙云骄一听,特别得意地道:“我母后说了,我出生带吉兆祥瑞,天生好命,跟别的龙不一样,是东海万年难遇的绝无仅有的珍惜高贵的白龙!” 勾陈“哈”了一声,直白地打量龙云骄。 楼越则是眉尖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喝水的动作生硬地顿了一顿。 龙云骄继续眉飞色舞地道:“羡慕吧,东海只有我这一条白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白龙多好看啊,像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他们一水的金色,晃眼不说,像金子似的俗,俗不可耐!” 勾陈正要喝水,一听大呛了一口,他乐不可支地拍桌道:“你天生好命,怎不见你当东海龙王?” 楼越不动声色地接下他的水杯,妥妥放好。 龙云骄扬眉吐气道:“当龙王就命好?我父王母后心疼我,吃穿用度样样数我最好,好些宝贝父王仅传了我,我大哥眼馋都没有!像我大哥那样,当个龙王诸多限制不自在,哪里比得上我这逍遥的王爷。” 勾陈快要笑岔气了。 刚才那口水还呛在气管里,一时大咳不止。 楼越眉蹙了蹙,伸过手,停在勾陈的后背,像要拍两下帮勾陈顺气,指尖碰到勾陈背上时,像被什么电了一下,缩回些,手掌隔空在勾陈背上拍了拍,用法力帮勾陈把气顺过来了,再缓缓地收手…… 勾陈大笑不止,他习惯地打手一捞,去拉楼越,大概是想和楼越说他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这么一捞,就捞中了楼越正往回收的手腕。 两手接触的一刹那,都尴尬地停了一下。 楼越先反应过来,站起,抽开手,喜怒不明道:“我去取月饼。” 勾陈手上一空,方才满腔的笑戛然而止,指尖还留有楼越皮肤独有的海水般沁凉的手感。 他的手指在虚空抓了抓,也不知是想抓什么,尴尬而窘迫。 龙云骄方才说的有些得意忘形,此刻像个哑火的乌鸦般呆若木鸡,他这回是真切地感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多余…… 这样的场合总得找点什么来说缓和一下,勾陈咳了一声,假装自然地接着道:“所以,东海就只有你一条白龙?” 楼越才走开两步,听到勾陈又咳了一声,身形顿了顿,待听勾陈一言说完,他叫了一句,“陈武”。 语气平淡无波。 勾陈和楼越十年浸淫的默契,一耳朵就听出楼越语气里一丝警告的意味,非常识相地噤言。 楼越今日算对他格外容忍了,上回他提起龙云骄是白龙的事,一开口就被楼越盯熄火的。 彼时,月上中天。楼越刚转出镇海楼,目光微微一闪,远远眺望了一眼深海的方向。 勾陈的目光像被一根绳子拴在楼越身上似的,平日只要楼越一走出他视线,他就会不断逡巡楼越的身影,且此症状随着他要离开日子的接近越来越严重。 所以勾陈一眼就发觉了楼越的目光有异。 他最怕楼越这种忽然远眺一眼远海的目光,每一次海里有异动,都是这种目光。 勾陈立刻就顺着楼越的方向望向远海。 隔了一会,他见到了海上自东而来,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的光团。 金光闪闪,用龙云骄的话说,像金子似的,欲不可耐。 来者是东海新龙王,那条大金龙,龙云启。 那条大金龙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闪着金灿灿的龙鳞在银白的月光下停在越海界边,要多显眼有多显眼,想装瞧不见都难。 大金龙一来,龙云骄就坐不住了。 他瞧瞧端着月饼出来的楼越,欲言又止。 见楼越淡漠的神色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便瞧向勾陈求助:我可以请他上山来吃月饼吗? 勾陈眉尖一挑,很不仗义地摆出一副“我帮不了你”的神情,当个没心肠的看客。 对着硬朗冷峻的楼越,龙云骄再没有那天吼一吼的胆气,扭扭捏捏了几回,没等来他想听到的那句“请他上山”,反而招来楼越不耐烦一句,“你何时走?” 龙云骄一向知道,越风山不是谁都能上来的,整个越海的生灵,除了生长在越风山上的,任何飞禽走兽和妖魔鬼怪都不敢踏足越风山一步。楼越这人护短的很,越风山好山好水守得滴水不漏,旁人根本无法染指。他龙云骄算是整个越海,不不,是整个东海唯一一个有幸能上越风山的山外生灵。想让楼越接受其他生灵上山,绝非易事,更何况龙云骄想请来的还是东海龙王。 龙云骄一愣,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望了望楼越端着的月饼。 勾陈瞧见龙云骄的定在月饼上的目光,添油加醋补了一刀:“你不走,难道想让那条大金龙再走一次石刀路流一地血来接你吗?” 石刀路是龙云骄和龙云启的恶梦,果然把龙云骄吓得屁滚尿流地下了山。 越海界边。 龙云骄:“大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让我在这过节的,提前催我干嘛?!” 龙云启:“冤枉,我只是等你过完节接你回宫,连越海都没入一步,绝对没有催你的意思。” 龙云骄:“不是催?那你显摆你那身龙鳞干嘛?!” 龙云启:“冤枉,我这身俗不可耐的金鳞哪敢在你的白鳞面前显摆!阿娇,你肚子上被拔掉的那三片龙鳞长好没有,还疼不疼?拔三片我的给你补上?” “不要,金鳞难看。”龙云骄情绪仍没好转,忽然想到什么跳起来,指着龙云启炸毛道,“你刚才叫我什么?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女字边的娇,我的骄是马字边的,骄傲的骄!” 龙云启一副宠溺的神情摊手:“冤枉,我又没说我刚才叫的是女字边的娇,阿娇,别生气,我连中秋团圆饭都没吃,大老远来接你……”大金龙十分不要脸地摆出一副可怜相。 龙云骄一头的火气被顺下一些,不如之前那般气势汹汹地道:“你别赖我,东海那么多好东西你不吃偏要来。” 大金龙龙王继续不要脸道:“你不在,剩大哥一个人在东海过哪门子中秋节……” 龙云骄汹汹的语气接近强弩之末:“东海那么多人,怎就剩你一个人了……” 大金龙恳切道:“你不在,就剩我一个人。” 龙云骄:“……” 两条龙一金一白,在越海界边朝越风山致敬地绕了三圈,往东海腾云驾雾而去。 越风山上,楼越目光锁定那条白龙,手轻轻一抛,一枚物事往白龙飞去。 勾陈“啊”的一声叫道:“我的月饼!” 与此同时,远海传来震天响的兴奋龙吟。 楼越笑笑,在桌边坐下,指了指桌子中间那盘满满的月饼。 勾陈一见,笑开了花。 中秋过后,这年的最后三个月,是越风山最安宁的日子。 三个月过后,勾陈就要离开越风山回天庭。 [正文 第三十章 命不由我] 第三十章命不由我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中秋节夜里,楼越最后坐在风动石上看了一晚上的圆月。 勾陈则躺在石头后面那棵大树上的枝干上枕着脑袋看了一晚上楼越。 月满向西之时,勾陈对楼越说:“年年今日,我回来和你赏月。” 楼越没有回头,半晌轻轻地应了他一个字,“嗯”。 勾陈没着没落地,像要确认什么,又像要承诺什么,他追着道:“以后每年,我中秋回来,过完年再走,能在越风山呆四个多月,小半年呢!” 楼越身子直了直,微微偏过脑袋,月光滑过他标致得过分的侧脸,落进他的剪水瞳里,泛起清清浅浅的涟漪。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互望一眼。 勾陈知道楼越此时的眼神定和平时一般平淡无波,但当楼越望过来时,他是真的感觉楼越眼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双天生多情的剪水瞳要把他整个人湮没。 就像中了楼越魔法一般,勾陈顺着楼越的目光缓缓地坐直起来,手撑上了树干,起跳的动作。 楼越目光疑惑地闪了闪。 勾陈手指用力箍住树干,心口像被狠狠撞了一下。 “疯了吗?我居然想跳下去抱他。”勾陈大讶,目光跟上楼越那根胭红的发带,忽上忽下的飘。 楼越眼里的疑惑更甚了些。 勾陈喉咙有些发紧,仗着夜色,他明目张胆的描着楼越转过来的脸。 黛黑的远山眉,多情的剪水瞳,眉心中间一点嫣红的楼印,下面点朱的绛唇…… 勾陈咳了一下,喉咙干了。 楼越叫他:“陈武。” 勾陈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心下大骇。 方才那一刻于他而言,太过惊险。 道心不稳! 修道之人若道心不稳,轻则生心魔,中则走火入魔。 勾陈是天生的神仙,道心生来清寡稳固,方才那一下万年来头一次,他头一次发觉自己居然可能控制不了自己。 楼越又喊了一声,“陈武”。 勾陈沉声应他,“我在。” 楼越有些急促地站起来。 楼越个子挺拔,站起来和一向以高个子著称的勾陈一般高,他那么一站,扬起脸,离在树干上坐着的勾陈就很近了。 脸对着脸,勾陈心跳莫名又快了,然后他就听到了熟悉的《勾陈心经》。 《勾陈心经》他给楼越念过无数遍,楼越休眠那三年,楼越每次受伤时,很多场合他都念给楼越听过。 《勾陈心经》他生而带来,从小自己学,自己念,连他父母都没教他或给他念过。这个他念了上万年的《勾陈心经》,头一次他听到别人给他念。 而念的那个人,是楼越。 《勾陈心经》诲涩难懂至极,读起来生硬绕口,勾陈念了上万年,正着倒着背都烂熟于心,才能念出点唱小曲的意思。三界中只有勾陈一个人会的《勾陈心经》,旁人连听一听都休想,即便有幸听上一段,必定是听不懂,就算听懂了,照着经文念上一段亦艰难至极,更遑论听完之后默背全文并念出来。 勾陈不知楼越是如何默背下难懂得惨无人道的《勾陈心经》,楼越念的一板一眼,字正腔圆,比起他自己念的那种随意腔调,楼越念经文像他练镇海剑一样,行云流水中有恪守的章法,格外认真,格外庄重。 在勾陈听来,仿佛楼越整颗心都化在那经文里,又是那种特别受用的感觉,滋滋地冒着热气,暖着他的心肝。方才动荡的道心像尘降一般层层沉淀下来。 不知楼越在树下站了多久,也不知楼越念了多少遍,勾陈神识渐渐清明,一颗红丹丹的勾陈道心重回稳固。 望一眼圆月,中秋夜已过大半。 勾陈问:“此经文诲涩至极,你怎记得下来?” 楼越见勾陈语气恢复,坐回风动石,“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勾陈目光追着楼越:“谢谢。” 楼越身子僵了僵,没有回头,“你不必谢我,你这个经文管用,我偷师你的经文,又受你诸多恩惠,实在当不起你一个谢字。”楼越顿了顿,“再者,方才我自己也是要念的。” 勾陈脑袋里转了两遍才想明白,何为“方才我自己也是要念的”。 这个夜是中秋团圆夜,楼越坐的石是青华从前常坐的风动石,他早该想起来的。 不同于以前的莫名,这一次明明白白的,勾陈心底一片酸楚。 中秋过后,秋天算过半,很快冬雾笼上了越海。 楼越日日勤练,闻鸡起舞,日落不息。 夜幕降下后,楼越会巡一遍山。 勾陈跟着走,头几天没察觉出异样,渐渐地发现……楼越根本不是在巡山! 以楼越镇海灵的身份和合道的修为,根本不需要巡山!他的神识早遍布整个越风山,越风山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在他的神识里。 楼越是在布禁制! 勾陈立刻就猜到楼越的用意,“你要出山?” 楼越并不避讳,“是”。 勾陈一下就紧张起来,“你出山界实为负山前行,那么重的越风山基压在下来,你走一步两步尚可,你竟真想背着山基走出去吗?” 楼越停下脚步,直了直腰背。 勾陈发现,楼越近来时常会做直一直腰背的动作,楼越平日的站姿就特别笔挺,一派玉树临风英姿飒爽,身姿赛过神仙,直得不能更直,没有必要也没有空间更直了。勾陈转念,女人怀胎月份大时,才总撑着腰或挺挺背,楼越一个大男人…… 楼越转头直直地瞧进勾陈眼里。 几乎在看到楼越眼神的同时,勾陈就知道他劝不动楼越了。 他的心揪在一起,张口想劝,搜肠刮肚地发现任何语言在“自由”面前都太过苍白。 楼越要挣出困守他的越风山,没有理由拦他,“小越……” 楼越对他轻轻勾了一个笑,转头继续前行。 勾陈注意观察楼越的动作手法,楼越下的禁制十分霸道,霸道之上还十分厚重。他终于看出来,楼越每一天都在前一天的禁制上再加一层!霸道无比,厚重无比! 用如此大的血本下禁制,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阵冰凉刺骨的惊惶众他脚底串起,勾陈一直揪着的心快拧着麻花:小越到底要做什么? 深刻的惊忧升腾,勾陈想:不对劲,一定是他想漏了什么细节。 不是!勾陈跳起来,是楼越有什么瞒着他! 勾陈紧张地盯着楼越笔挺劲瘦的背影。 注意到楼越又微微直了直腰。 这个动作……其实与女子怀孕撑腰是一个道理,负重……负重! 勾陈心中惨叫一声,“小越,不可以!” 勾陈从未害怕过什么,此时,他深刻地知道自己在害怕一个可能,他慢慢走近楼越,手剧烈地发抖。 顾不上不合礼仪,他颤抖地手迅速伸进楼越衣领,两指一捏,往外一扯,再打一个响指,那条又黑又粗的看不见的线……像在勾陈心头狠狠勒了一下,显现出来了。 勾陈的心此刻在滴血。 他面前的楼越被他一扯,浑身一僵,四肢一紧,躲闪的动作。 勾陈早有准备,他反应比楼越更快,手上大力一扯,扯出一个结。 死结……真的是死结…… 勾陈所有的希望在刹那间被碾碎。 楼越长叹一声,僵立原地。 勾陈头一次体验到摘胆剜心的痛,“你……何时做的?” 楼越缓缓地转回身,脸上风清云淡的笑,他坦诚而地回视勾陈,伸手接过勾陈手上的线头,沁凉的手指滑过勾陈的指尖,手高高地绕到后面,将线头塞回衣领下面,也打一个响指,半截露出来的线头听话地隐了。 楼越才缓缓道:“海啸之后。” 勾陈抓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那个结真的是?” 楼越面无表情:“如你所见,死结。” 勾陈从来不舍得吼楼越,这次他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绑了死结就是神仙也没办法帮你解下来,越风山可是一座大山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有多重!” 楼越淡然:“我知。” 勾陈:“你那天只是走出一步山界,一步你尚且能受得了,背着越风山走一路你能受得了吗?” 楼越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我知。” 勾陈眉头一拧,忽然想到什么,他的声音难听到像哭,“你背多久了?” 楼越又直了直腰,未直面回复勾陈的问题,转而答:“已能背过半个时辰,你放心。” “如此算来,你海啸伤后醒来就开始背了?你还要不要命!”勾陈惨然,“叫我如何放心……” “命,要与不要与我何干……”楼越像在说别人的命一样,他走近勾陈一步,定定地瞧进勾陈眼里,“陈武,我命不由我,生不由我,死不由我,至少,活着的时候,我想能由着我自己,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陈武,你放心。”楼越一字一顿道。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离愁别绪] 第三十一章离别在即 勾陈手攥得死紧,肩膀崩得生疼。 他想抱楼越。 他想说“我不放心。” 他想说“我不走了。” 他一辈子都没有过的担忧惊惶全落在楼越身上。 海啸那次,勾陈对女鲛说“我害怕。” 他真是怕极了楼越,害怕楼越痛苦,害怕楼越难过,害怕楼越吃不好睡不好,害怕楼越有危险。楼越瞧他一眼他就欢喜,楼越脸色一沉他就惊惶。他这个天帝当得对楼越毫无招架之力,楼越真的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他。 他不知道这算一种怎样的情绪。 他形容不出,这种情绪从未有过。恨不得用一根绳子拴着楼越,把他的小越死死的护在身边。 他说要走,但他现在这副对楼越要死要活的情状,哪里走得了! 勾陈痛心疾首地想:我没救了! 楼越见陈武僵了半晌,又唤他:“陈武。” 勾陈清醒一些,痛苦抬眸凝视楼越。 沉默,一点即破的意味粘稠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少顷,楼越无声地偏开眼,转身,背对勾陈,郑重道:“陈武,你该走了。” 某种情绪,昭然若揭。 勾陈看着楼越一步一步走远,每一步如踩在他心上。 “不能让他走”,勾陈天生勇往直前的果敢和生性的豁达在这一刻灵验,他追两步跟上楼越,想像往日那般大咧咧拍一下楼越的肩膀,到底没能下去手,自我解嘲地笑出两声,执拗跟上。 一路走得很是沉默。 勾陈就像在火上烤,油里煎,一万年没经历过的痛苦全爆发在此刻,这场战比他厮杀过的所有战役都惊险。 他是武帝,他是战场上天生的英雄。不能放弃,不可认输,他把沙场上的劲头生搬硬套到情场上,即便此刻五内俱摧,也坚定不移地守着楼越。 这个冬天,越风山前所未有的宁静。 楼越在秋天里把“巡山”都做完了,入冬后海上无风暴,便要出山,镇海灵不在越风山时,越风山连泉响虫鸣都静了些,出奇的静。 楼越每日上午练镇海剑,下午出山。 楼越在越风山上时,身上绑的越风山山基的压力还能延导到越风山。一旦出山,他便再无退路,不能中途放下,不得片刻喘息。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1节 出了山界的每一步,他比走在刀尖山还痛苦,稍有懈怠差池,便会被摧毁压夸。 楼越在越风山上试着背过几个月的山基,从一开始只能走一两步,到勾陈发现时能走半个时辰,到年前,楼越已经能走两个时辰。 楼越走过了东江,走过了北河,走过连绵数州之广的青岭;他见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偏僻的酒村山郭和繁华的街市府弟。 走着走着就豁然开朗。 他渐渐不再那么痛苦执着于紫华为何非要走,又为何不肯再回越风山。 他楼越的世界,是只用一根绳子就能背走的越风山;而外面的世界,是活生生的无法转移的红尘。 背负的山压非人力能长久支撑,楼越始终会有脱力之时,必须在脱力之前回到越风山,换得须臾喘息。他把路程算得精确无比,几乎每一次,踩着越风山山脚之机便是力尽之机。 勾陈寸步不离地跟着楼越,生怕一眨眼楼越就没了。 楼越总劝他放心。 他嘴上答应着,心里惦记着。 那天巡山时的尴尬两人都刻意不提,仿佛从未有过。 冬季的三个月过得飞快,当楼越终于登上荣锦朝最高的崎岳之时,要过年了。 勾陈动了小心思,在年前就给东海传了话。 东海大金龙听闻越风山镇海楼会摆数日的年宴,担心龙云骄一上越风山便撒欢不认家,死皮赖脸的把龙云骄缠困在东海,不要脸地成全了他这条大金龙多年来“金屋藏娇”的美梦。 从前青华在镇海崖时,镇海楼的香火很旺,年底开春时来还愿求签的人恨不得踩破门槛。青华走后,镇海楼一年比一年清静,现在过年,只有少数香客还记得来越风山烧香。 楼越图的就是这份清静。 楼越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年饭。 摆上桌后,远眺了一眼东海。 勾陈说:“小龙今年不来。” 楼越微微一怔,眼风扫一眼勾陈,不再细问。 一桌子的饭,其实只有勾陈一个人吃,楼越只喝海水。 没了龙云骄与勾陈抢,勾陈倒没觉得无趣,反倒更享受眼下的二人的清静。 他一个人慢腾腾地一道一道吃,一口不落吃完。 楼越看得笑起来。 楼越这个冬天笑容较从前多。 虽然无数次累瘫在越风山山脚,但脸上的神情确确实实地从前畅快了,多了些说不清的红尘气息。人果然还是要入世,没入过那万丈红尘和缤纷俗世,枉来世一遭。 楼越展颜了,连带着,勾陈也从那日巡山中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当时以为严重得要命的事情,真的做下来,其实并非想象中那般无法承受。 楼越没有因为强悍地绑上了山基而被压垮,勾陈也没有被那种心痛折磨得崩了道心,勾陈这才明悟楼越那天说“陈武,你放心”是何意。 古人云,万事开头难,正是此中之义。 迈出每一步之前是恐惧,走出去之后柳暗花明。 勾陈不得不承认,楼越在决断上,有着超出他这个三界武帝的果敢。 勾陈认命地自嘲一笑:所以我这个天帝才会对他毫无招架之力罢。 勾陈生性磊落,巡山那日两人的尴尬在勾陈如常的坦荡中被洗涤得仿佛不曾有过。 勾陈仍会不正经地戏弄楼越,扯发带的频率高了,免不了时常受楼越的眼刀,但实质性的惩罚从来没下到他身上,许是因勾陈年后就要离开,楼越对勾陈近来格外容忍。 于是顺杆爬的勾陈天帝便不要脸地变本加厉敢去掏楼越的衣领了。 每每不能成功。 楼越似浑身长了眼,勾陈只要一靠近,手在领口之外的地方,必然会被楼越截住或避开。 勾陈索性就缴械地让楼越截住,那样楼越就会不得已捉住他的手腕。 隔着衣料,他都能感受到楼越身上那种特有的沁凉润感。 他这个不正经的天帝,费尽心思,就图那一点点亲近,很是没有出息。 年夜饭一个喝水,一个吃饭,却也不觉冷清。 勾陈左一个话本,又一个演义,再结合楼越出界后看到的世俗,挑精彩的说给他听。 譬如,勾陈说《西厢记》里的普救寺,就在楼越曾经过的河中府,话本结束兴致高涨,他这个万年武夫还会舞文弄墨地吟上话本里世人传唱的“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 说完沉沉地瞧着楼越。 楼越静静地听着,剧情跌宕处微微噙着眉。 勾陈便想起头三年守楼时给镇海楼讲话本演义的情景,那时休眠的楼越若是醒着,想必也如这般,听得克制而津津有味。 这样的年节,这样的夜,总得有酒。 勾陈说完西厢记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大叹了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楼越闻言,喝水的动作停在一半,说道:“楼后桃树下正东地下,有一坛。”楼越忽道。 “真有?”勾陈高亢的升调。 听到坛字时,勾陈的酒瘾一下就勾起来了,瞬间移步到楼后,两三下就挖出深埋过丈的酒坛。回到桌边,倒出大碗,酒香四溢,入口香醇清新,有越风山春天的味道。 勾陈问:“你酿的?” 楼越挑眉:那是自然。 勾陈知道楼越从不饮酒,他来越风山十年亦从未见过楼越酿酒,这酒是何时酿的,曾是为何人酿的,再明白不过。 那种酸楚的的无力感又泛上心头。 一坛酒显然不够,很快饮尽,勾陈眼巴巴望向楼越。 “楼东侧竹枝下,楼西侧古松下,半山青柏下。”楼越又报了三个地名。 勾陈笑问:“你竟酿了这么多,是不是我随便找个地方挖下去,都能抱出来一坛?” 楼越挑眉回望他笑。 勾陈乐呵呵地把三坛都挖出来。 回到崖上,楼越已经清好满桌狼藉,静静地坐在桌边等他。 勾陈抱着酒坛在不远处停了停。 岁月静好,若能一辈子和楼越如此呆在越风山,吃他做的饭,喝他酿的酒,日日有他等在楼前,如厮岁月,美过西厢记的结局。 勾陈千杯不醉,今日却想醉一醉。 喝到最后一坛时,勾陈问楼越:“你是不能喝,还是不想喝?” 楼越身体五谷不入,干净到从小只进过海水,他摇了摇头道:“只喝海水,不知能饮酒否。” 勾陈笑道:“饮一杯便知。” 楼越偏过脑袋瞧勾陈,庄重问他:“想我陪你喝?” 勾陈大笑道:“你总用水与我对饮,不合酒桌规矩,除了那些不能饮酒的小娘子能以水代酒外,男子但凡要脸面的,在酒桌上免不了都得喝上两口,不尽兴而归绝不罢休。” 楼越饮尽杯中水,干脆倒满酒,对勾陈举杯,一饮而尽。 动作漂亮又利落。 勾陈仔细地观察着楼越的反应,见楼越一杯酒下去,浅浅咂巴了一下,竟似意犹未尽。 勾陈大喜。 酒亦是水,楼越能喝海水,想必能喝酒,说不定还是酒中豪侠呢。 便又给楼越满了一杯。 楼越注目杯中酒,瞧得十分认真,然后缓缓地举起酒杯,送到唇边。看架式,又要一饮而尽。 勾陈就差赞叹一句,却见楼越送到唇边的酒杯停住。 然后他缓缓地垂下手,有些僵硬地把水杯放下,低眼一瞧,像是要确认水杯妥妥落桌,然后闭上了眼,坐得笔直。 楼越居然是一杯倒! 酒品好得无可挑剔,醉了坐着就睡。 勾陈先是笑,笑着笑着停下来。 心跳早已不觉跳快,他试探地推了推楼越。 楼越受力往另一边倒。 勾陈一个飞步跳过去,接住楼越,继上次龙云骄“助吼”之后,在明日他即将离开之际,他多月的夙愿得偿,再一次抱到了楼越。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醉后不休] 以勾陈的力气抱楼越那副身段,完全可以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勾陈接住倒过来的楼越,毫不犹豫地搂住了楼越的腰。 绕臂一量,一只手臂圈住楼越的腰还有富余。 楼越的腰真的很细啊! 前两次勾陈抱楼越时,楼越都处于重伤状态,当时他紧张心疼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儿,生怕一用力人就被他掐没了,实在的都没摸到。这回不同,他怀里的楼越软软的,酒气微熏,平日沁凉的皮肤冒着浅浅热气。 勾陈稍稍用力,正手一紧,反手捞过两膝,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公主抱再现越风山。 醉着的楼越特别安静,勾陈才抱起,楼越的脑袋便乖乖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这种姿势,怀里的人若换成女子,他勾陈都能直接娶回家洞房了! 好圆满啊! 满满的幸福感正中勾陈红心,他的心砰砰直跳,楼越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有一点点痒,然后越来越痒,痒到骨子里。 人是抱到了,“抱多久”以及“往哪抱”是一个问题。 正常的思维是要把醉酒的人放到床上,勾陈抱着楼越走到镇海楼前,一只脚迈入门槛,不舍地停住。 退出来,绕着镇海崖又走了一圈。 以勾陈的修为,不必用法力,光靠力气抱楼越,几天几夜都不在话下。他抱着走完一圈,又回到了镇海楼越,还是不舍,又抱着走了一圈。 勾陈暗叹:不能更英明,没让龙云骄来越风山! 否则多那一双龙眼,他这个天帝实在不好意思做这种抱着一个大男人绕崖的蠢事。 再者小龙绝对会碍事,勾陈想,连以后都不能让他来越风山。 勾陈还想走,怀里的人却抗议了。 楼越轻轻地哼了一声。 勾陈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怕楼越醒过来。 冷汗瞬间挂满额头,勾陈静静地等了一会,怀里的人睫毛服服帖帖地,没醒。 勾陈原地又等了一会,确定楼越再没动静后,明智地把人往镇海楼里抱。 一边走一边想:他醉了我抱他回楼不是理所当然么,怕他干嘛?难不成还怕他跳起来骂我流氓吗? 想到“流氓”这个词,勾陈嘴角大大的勾起来,若能被楼越骂一声流氓,当真也值了! 把人放下,辅好床,勾陈没舍得出去,蹲在楼越床头。 他连把櫈子都没敢挪,怕响着,就那么半蹲在床头俯下/身子瞧楼越。 长得真标致,比嫦娥还好看。 在楼越出现以前,勾陈能想到最漂亮的人就数嫦娥,现在他瞧着楼越,觉得自家小越哪里都比嫦娥长得好。嫦娥长得好看又怎样?她能镇海么! 醉了的楼越,少几分醒时的淡漠英气,多几分……难得的柔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楼越脸颊眼尾洇着的红晕像极了动情时的桃红。 勾陈呼吸一滞,目光描着楼越的眼角眉梢停在了楼越的唇上。 勾陈脑海里奔腾地想到:“楼越的唇只碰过海水!” “楼越的唇干净到只碰过海水!” 这个事实摧毁了勾陈最后一丝清明,他猛然想:“我想亲他!” …… “流氓!”勾陈骂自己,可骂完之后,不仅没有恢复理智,他反而更想做点流氓该做的事。 是醉了么? 喝了四坛酒,每一坛都是十几年的陈酿,勾陈想,“我真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喝的哪里是一杯酒,分明是一片情。 他其实早就想在楼越面前醉一次了! 时间分秒过去,楼越只喝了一杯洒,勾陈不知道楼越会睡多久,楼越可能随时会醒来。 勾陈把自己急出一脑门汗。 “我把他亲醒了怎么办?” “他酒醒之后能记得多少?” “他会不会赶我走?” 或者……“会不会,我亲他他也亲我?” 最后一个可能一冒出来,他“哐铛”一下就清醒了。 “他不会。” 勾陈颓然地垂下脑袋。 他方才所有的犹豫和假设,说到底只因一个理由:他知道楼越不会回应他。 但凡楼越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管他是贞男烈女,管他醒着醉着,勾陈早都亲下去了,何至于给自己找一大筐理由跟自己较劲。 他勾陈几时如此犹豫不决过! 他十年没想明白的事情,借着酒劲和一脑门的汗全想明白了。 他想要楼越。 他认命地低下头。 却见楼越本来阖着的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勾陈从脚底凉到头皮,他有些心虚地道:“小……小越。” 楼越笔挺坐起来,目光仍旧锁在勾陈身上,忽道:“我要沐浴。” 勾陈:“嗯?” 楼越盯着勾陈,认真地又说一遍:“我说我要沐浴。” 勾陈脑袋一转:“不会还没醒吧?” 他想试探地叫一下楼越,却被楼越忽然伸过来的手握住。 楼越饮水长大,皮肤沁凉细滑,水乡女子也比他不过。现在那双水润的手就握着勾陈的手,力道体贴而温柔,一开始只握着勾陈手腕,嫌不够似地,改成牵。 勾陈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一时僵立原地。 楼越温柔地拉了他一下,没拉动,便转头来瞧他,那目光里有……勾陈从未见过的柔情。 某种可能性渐渐浮上来。 勾陈一时定在原地。 楼越又拉了勾陈一下,没拉动,忽然暴躁起来,拧着眉,粗鲁地拽过他,单手一捞,拦腰将他抱起,踢开房门,抱着他往温泉方向急速飞掠。 勾陈是七尺大男儿,战场武帝,被人像女人一样抱着,他身体快于意识做出一个挣脱的动作。 谁知这动作更惹怒了楼越,楼越手上的劲陡然加大,蛮横地勒着他的腰,勾陈被勒得快喘不过气,又不舍得跟楼越较劲,疼得哎哎地叫唤了两声。 楼越闻声低下头来瞧他。 勾陈看见楼越额上爆着青筋,眉毛拧成麻花,极度痛苦的神情。心疼一下泛起来,他也顾不上自己被抱着,放低了声音哄道:“小越,不要急。” 楼越闻言,眉毛渐渐松开,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几个起跃就进了温泉。 勾陈十年也没能得到楼越允许得进的温泉,最后竟是被楼越亲自抱进来的。 楼越小心翼翼地把勾陈放在温泉边上,呆呆站在勾陈身前,竟手无足措起来。 勾陈顺着楼越的目光低头,目光锁定在自己衣带之上。 勾陈一脸纠结地道:“你要我脱衣服?” 想是勾陈说中了楼越的心事,用的又是配合的语气,楼越终于不那么暴躁了,诚实地点了点头,又变回了那副柔情款款的神态。 勾陈一边观察着楼越,一边试着拉了一下衣带,就见楼越眼一下直了。 勾陈的动作一滞。 他眼前的楼越,温柔起来体贴柔情,暴躁起来粗鲁蛮横,丝毫不像平日克制而守礼的楼越。 勾陈试着叫了一声:“小越。” 楼越歪着脑袋瞅着他,像在辩认什么。 这种神情又勾起了方才勾陈想到的某种可能,他求证地又叫了一声:“小越。” 楼越目光盯住勾陈放开衣带的手,忽然又暴躁起来,粗鲁地走近,几乎贴着勾陈,蛮横地来解勾陈的衣服。 勾陈又疑惑了。 楼越如此暴躁……不应当是对……青华该有的态度。 只在勾陈那么一转念的时间,楼越已经把他的外袍扒了下来,正伸手去解勾陈的里衣。 勾陈“哎哎”叫着按住楼越的手。 这个类似拒绝的动作瞬间激起楼越更强硬的动作,用力一扯,勾陈衣带尽断,衣服滑到脚边。 勾陈脸刷一下红到脖子。 他一个三界武帝,居然被人耍流氓了! 明明先前他还想对楼越耍流氓,结果现在被耍流氓的是他。 报应吗! 耍了流氓的楼越自己也怔住,愣在原地。 勾陈尴尬地捂着某个地方,另一只手去够衣服,果然见楼越眉毛又拧起来。 还能怎么样,再激怒楼越,止不定皮都被薅一层下来。 勾陈自我唾弃地想: “楼越不就是想洗澡吗!” “顺着他又有什么!” “他一个喝醉的,让着点他又能怎的?” 然后认命地一个溜步,滑到温泉里。 总算泡上他梦寐以求的温泉,虽然方式特别了些。 勾陈还没转回神,水那头一串悉簌声响,隔着朦胧水雾,勾陈没看清楼越何时脱的衣裳,待他看见人影逼进,楼越已入了温泉涉水而来。 楼越为何费事跑到温泉另一头再涉水过来? 勾陈原以为,楼越只是单纯地想洗澡,但随着楼越越走越近,他渐渐看清了楼越眼里执着危险的火苗。 这种眼神?他想干嘛? 勾陈这个万年光棍打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一个醉酒的愣头青耍流氓到这种程度。 楼越双臂撑在勾陈两边,把勾陈锁在怀里。 楼越长得标致,并不代表楼越娇小;楼越身形纤瘦,亦不代表个子不如勾陈;楼越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他苦练近二十七年的年轻肌肉比钢还硬。 勾陈被楼越锁在怀里,一下懵了。 一部分原因是被锁在狭窄的空间呼吸不畅,另一部分原因是湿了身的楼越实在太好看。 楼越那双要命的剪水瞳,在朦胧的水气里愈发氤氲,眉心的楼印红得泣血,眼角唇角是湿润的桃红,长长的黑发浸湿了贴着肌肤。 极致的黑,多情的红,娇艳的粉,眼前如此美色尤/物,那双多情的眸子水蒸雾缭地望过来,是个男人都会想此时发生点什么。 勾陈也是男人……更何况他眼前的人还是楼越。 于是勾陈伸出了手,很有天帝做派勇往直前地去搂楼越光/溜/溜的腰。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醉后温泉] 勾陈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搂到楼越的腰,不同于以前,这次中间没有衣料,没有阻隔,水的存在让手感变得更加沁凉柔腻,勾陈手掌一握,覆住了楼越的后腰。 掌下纤细而坚韧的腰。 被握着腰的楼越触电般一震。 勾陈吓了一跳:他是不是醒了? 正思忖间,他方才使坏的手被另一只手覆住,用力地往下按,深深地压进楼越的后腰,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被高高的牵起,绕到脑后,压在池子边上。 这种姿势,勾陈门户大开,本能的羞耻感爆发,勾陈脸红成猴屁/股。 他沙场征战的本能又灵验地挣扎了一下。 拒绝的动作。 这种拒绝的意味,更激怒了楼越。 楼越手劲大的惊人,后腰上的手掐进覆着的勾陈的手指,把勾陈手指一根一根的攥着。 勾陈手上吃痛,又不舍得和楼越硬碰硬,赶忙卸了力。 卸了力,身子一软。 传递出来的便是顺从的意思。 楼越犹豫了稍顷,手上的劲渐渐放轻,改成轻轻地按着勾陈的手。 勾陈的手掌下面是楼越的后腰,手上面是楼越的手,上面下面都是楼越。 想到这个事实,刚卸完力的勾陈总算点着了些此情此景该有的反应。 于是……他在楼越后腰上的手,嗯,使坏地摸了一摸。 果然就见楼越全身猛地崩紧。 两个人都是出生以来光棍了一辈子的苦命处/男,不该有的反应被勾陈不合时宜(甚合时宜)的撩起来。 楼越的反应比勾陈的重。 勾陈顶多就算过过手瘾,而楼越是实实在在被人在敏感的后腰上来了那么一下。 勾陈但凡理智尚足,就不该去撩醉酒的楼越。 于是他尝到了自己亲酿的后果,楼越危险地压向他。 他的两只手一前一后被按着,这种被动迎接的姿势对男人而言,尤其是对天帝而言,更尤其是对三界武帝而言,有屈辱的意味。 勾陈身体里无数反抗的神经咆哮起来,勾陈再卸力也管不住自己身体本能进入防备状态。 这又是一种拒绝的意思了。 楼越敏感的感受到了,又暴躁起来。 勾陈能清晰地看见楼越额头崩起来的青筋,他特别想安抚一下楼越,但两只手都被控制住,他只好伸着脑袋去够。 楼越的双眼渐渐爬上血丝,死死盯住勾陈。 勾陈从未见过一个人眼里能表达如此丰富的情绪:痛苦,悲伤,冷漠,疑惑,辩认…… “他在辨认什么?”勾陈想,“他究竟知不知我是谁?” 这个念头出来,勾陈先清醒过来。 他喝了上万年的酒,喝断片的事儿没少见,楼越从睁眼起做的事,没一件正常。 勾陈无比苍凉地试探着叫了一声,“小越。” 他和楼越近到呼吸缠着呼吸,他叫完便感到楼越的气息顿了一顿,歪着脑袋更加疑惑地盯住他。 勾陈又叫了一声“小越”,沮丧地凝视楼越。 他知道青华是一直叫楼越“越儿”,他叫楼越“小越”就是要提醒楼越,他不是青华。 楼越脑袋歪到另一边,继续疑惑地盯住他。 勾陈生出一点点希望,他第三次叫道“小越”。 楼越脸转正了,直直地对着他。 鼻子快要碰到鼻子。 某种类似庆幸的情绪破土而出,勾陈得到一点点阳光就灿烂,他生性豁达,忧愁来的快,喜悦也来的快,此时他顿时就高兴了。 一高兴就想表达点什么。 被压在池子边上的那只手无法动弹,便动了被楼越禁锢在后腰上的手。 他刚摸过楼越后腰的手贱兮兮地挠了一下楼越,并趁楼越一怔的功夫,使了法力把楼越往自己方向按。 楼越受力往他方向靠近。 勾陈如愿离楼越又近了一些。 两个大男人,衤果呈紧紧相对。 勾陈的身高和楼越相差无几,他这么一带,两个光棍的某个挂件避无可避!兴高采烈!面对面的打上了招呼。 楼越狠狠一拧山眉,本来已经布满血丝的眼顿时红的滴血。 楼越顶天也就光棍二十七年,勾陈可是光棍了一万多年!万年光棍勾陈被这么一招呼,全身气血蹭的一下直冲天灵盖。 他天旋地转地想:“不行,我一定要亲他”! “我这个天帝换算成凡间皇帝,至少也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亲一个男人怎就不行!” “男子女子我要亲几个随便翻牌子!” “我爱怎么亲,就怎么亲!” 勾陈自欺欺人地自豪了一把,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只要他有一丁点地认可我,我都毫不犹豫亲他!” 于是勾陈仰头看着楼越道:“小越,我是陈武。” “你看清楚,我是陈武。” 楼越闻言眉毛全拧在一起,眼神痛苦而纠结,蒙着的那层水雾渐渐散开,像是要努力把自己叫醒。 勾陈一边说,一边去够楼越的唇。 因为被楼越压制住,这个动作做起来很是艰难,要去够楼越的唇,他就要别扭着伸着身子。 他和楼越本就离得很近,他这么一够,两个人所有该碰到的,不该碰到的地方完全……无阻挡地……贴到了一起。 年轻的醉酒光棍被撩得终于放弃自我折磨,忍无可忍地啃了下去。 勾陈天帝没占到先下手的先机,又成了被占便宜的那一个。 他这个“耀武扬威”的天帝,最后彻彻底底地被愣头青地耍一通流氓。 万年的光棍,真是……没白当。 有些事情,真的,和光棍多当多少年,并没有正相关的关系。 勾陈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唇上传来碾压的触感,上面的人生涩而粗鲁地在……吻他。 他的双手被强硬地按住。 他有一只手正被楼越的手包着握着楼越的腰,在楼越终于各种角度把他唇碾压过一遍似要罢休之时,他那只得尽天时地利的手又做恶地大力挠了挠楼越的后腰。 将将分开的唇又压到一起,楼越暴躁地再次碾压他。 管他楼越现在当他是谁,他想吻楼越,这一次他不再被动的承受,反亲过去。 两个血性的男人,互相撕咬着亲到了一起。 两人都是刚开荤舔肉汤的光棍,毫无经验。 与其说是亲,完全是在啃。 楼越霸道而蛮横,勾陈辗转而热烈。 男人之间纯粹的吻,充满血性与厮杀。 不知道是谁咬破了谁的嘴唇,血腥味弥漫在口腔。勾陈被楼越逼得腰顶着泉岸的石棱,前面后面都被楼越逼得无路可退,嘴里的空气被掠夺殆尽。 然而勾陈舍不得放开。 他更紧地贴过去,楼越一受力,又将他压回,手已经被楼越箍得生疼,每一根手指都像要被楼越掐进肉里,他在战场上都没折过的腰被楼越往岸边压出很有柔韧性的弧度。 如果没有那只乌龟,勾陈这碗生米很可能会被煮成熟饭。 勾陈被啃得浑身燥热之时,背上爬上了一只东西。 他两只手都被压制,没办法去拍开那只东西,只好扭着身子想把它蹭下去。 居然蹭不掉。 实在是扫兴。 那东西不是蛇,它有四只爪子。 那东西也不是走兽,它没有毛。 那东西还背着个壳,那破壳还使坏地蹭破了他天帝的皮! 普通的乌龟别说爬背了,连平地上走都不利索,这个王八大乌龟居然能嚣张地爬到天帝的背上,而且怎么甩都甩不下来,天底下有这种本事的乌龟只有一只: “长生,你个大王八!”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2节 没错,这只乌龟是长生天帝拔了一根头发幻化出来的扫兴龟。 长生天帝原本也未想赶这个趟看一场活/春/宫,他不过是雁过拔毛惯了,绝对不肯吃半点亏,算准了五年的期限,在除夕夜特地派了这只头发变的乌龟来监督勾陈准时回天庭干活。 瞧准了要落在越风山的水池,结果着陆没成功,被水池的禁制弹得摔了一大跤,乌龟背破了一角,这破了的一角正好之后成了刮破勾陈后背的凶器。 长生天帝在天庭的神霄府感应到自己的头发龟受伤,好胜心起,跟那禁制死磕了半个晚上,好不容易进了禁制,才趴到温泉边上,就闯进来两个男人。 接下来的事,一刻不落的,整场好戏乌龟全看在了眼里。 勾陈卸了长生天帝的心都有了。 然而那只乌龟还在大摇大摆地爬他的背。 勾陈方才的火热的情绪被扰得只剩下尴尬和恼怒。 在接近失控边缘的楼越皱着眉分开一些,盯着陈武。 勾陈有经验了,楼越是这要暴躁的前兆。 他但凡稍有些不顺从,楼越就会如些。 两个人已经进行到这一步,楼越更暴躁会怎么样……勾陈脸红心跳地自我唾弃地暗骂自己:你还是天帝吗!能有点出息吗!就指望他自己送上来! 转而再骂长生:该死的大王八,你坏我好事! 不怕长针眼吗! 有乌龟在,不可能进行下去;而拒绝楼越,后果又会被更强硬地…… 勾陈进退两难。 万年的征战决断之下,他做了最实在的决定,把楼越就地点晕套上衣服抱回镇海楼。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乌龟想瞧楼越的视线,衣服自动飞过来套在身上,临走前警告乌龟道:“你若不想我烧了你这根头发,就别再跟过来!” 被甩下来的乌龟翻身扒拉开四条腿,像他主人那样没正形地趴在地上,摆出一副傲慢懒散样,活灵活现一个混世的痞子。 乌龟如此,天底下再没有第二只。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仙契发带] 镇海楼大门外趴着一只招摇的乌龟,此龟百无聊赖地伸着脖子在听壁角。 镇海楼里,勾陈瞧了楼越很久。 楼越脸上那种酒后浅浅的酡红已消褪,之所以还睡着,是勾陈未解点睡他的法力。 他很久没见楼越好好睡一觉了。 他来越风山这十年,楼越风雨无阻地练剑,镇海,修练,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没一天过得舒坦。 楼越难得安静的睡一觉,勾陈不舍得让他醒。 昨夜里那一段,当时觉得一辈子也就那么长了,醒来才觉不过须臾功夫。 理智恢复,勾陈悔不当初。 他不再跳脚地愤慨那只乌龟,反倒庆幸长生的头发龟及时叫停他。 若不是那只龟……他勾陈当时根本清醒不了。 以当时的情形,楼越那般强硬……想必更清醒不了。 若他和楼越当真发生了什么……他如何对得起楼越? 他勾陈若犯了私通的天条,顶多上诛仙台。他是天帝,以他的修为,诛仙台斩不死他;他又非封神榜上的神,打神鞭亦奈何不了他。 他虽不如青华那般有元始的名号撑着,锁个百年便能把事揭过去;但他最差不过打入凡尘,历个十世八世凡尘苦,等抵掉犯天条之罪,重归帝位不在话下。 而楼越不一样,楼越还待飞升。 他本意是来助楼越解情劫渡楼越飞升。结果十年了,他口口声声的飞升没能渡成,反而还和楼越……做出那种事。 他非但没解楼越的情劫,又在楼越的情劫上更添因果。 勾陈不是没想过为何楼越明明已修练至合道,却迟迟等不来飞升的机缘。 ……只怕是楼越情劫的那头牵扯太重,天命“弃车保帅”,保的那头仙命贵重,弃的那个是低微的凡尘小灵…… 楼越已被情劫缠得差点死三次,他勾陈明知原委还掺和这一脚算什么? 他不是不知道,楼越的命,从出生起就被挂在天秤上,且总是挂在悬得高高的天秤那头,一旦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他虽为天帝,却亦有力有不迨之时。 三界管神籍的那位,就是楼外头趴着的那只头发龟的主人,勾陈曾几次想给长生写信帮楼越讨个人情。 且不论长生天帝出了名的不好说话,便是长生天帝真能卖他这个人情,他亦不敢帮楼越讨。 讨来的东西,迟早要还。 图一时方便,只怕换来更重的劫等在后头。 人生没有捷径,修仙亦同。 这个道理,勾陈懂。 勾陈冷静地坐了良久,最后叹了一口很长的气,他伸手从楼越的眉心的胭红楼印点下去。 昨夜恍如一辈子那么长的一段,被他自己亲手洗掉。 过了昨夜,楼越二十八岁。 二十五年前,青华亲手洗掉了楼越三岁前的对自己的记忆。 二十五年后,勾陈亦亲手洗掉了楼越二十七岁最后那个夜晚对自己的记忆。 这一刻他心如刀割,理解了青华当年下手时的诀然和痛苦。 楼外面的懒乌龟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眼珠子,一张皱巴巴的脸居然表达出了一个类似放心了的神情,再慢慢腾腾地缩回脑袋。 勾陈洗了楼越一夜的记忆,自己呆坐了很久。 与其说他洗了楼越的记忆,倒不如说……他亲自把自己千辛万苦迈出去的那一条腿,砍断了。 他昨夜期期艾艾在楼越那里找到的一丁点回应,被自己亲手掐灭。 勾陈心停在楼越眉心上,半晌生硬地收回手,一句一句交代: “我来了十年,你也未将整套镇海剑舞给我看,没看全很难受啊,真是小气。” “我以后每年中秋回来,一年能陪你四个多月。” “越风山的物资我已备齐,你身上背着山怪累,不必费劲去买,物资都储在镇海楼二层第一根柱子里的乾坤袋,一应俱全,放再久都不会坏。” “破了的衣服也别扔,我已会补。” “别再想不开就自断经脉。” “你老背着山我都替你累。” “出山一定要量力而为,你两次撞山界差点没命,怎就记好不记疼呢?” …… “你一定要在越风山等我。” 楼外面的乌龟听得翻了一个身,四脚朝天,吡牙咧嘴:勾陈,枉我高看你这一万多年! 勾陈再找不出要交代的话,艰难地顿了良久,才道: “没事儿别喝酒了……” ……否则便宜了别人。 用拧断脖子的力气扭头转身,走到门前,僵硬地步子就是迈不出去,崩溃地回到床前。 要如何才能放心得下?! 那个人,是小越!他守护了十年的小越! 那个出生以来没舒坦过的小越! 那个不要命的小越! 勾陈崩溃地捂上脸——我根本走不了…… 崩溃的勾陈道心猛然动荡起来。 天帝的道心动荡威力极大,镇海楼受威压危险地震动。 外面的乌龟原本不能说话,忽然大声喊道:“勾陈上宫天皇天帝!” 楼里的勾陈听到一僵。 已不知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串字——这是他的封号。 他登基那天,无始天尊给他的封号,刻在他的帝印上。 “勾陈上宫天皇天帝”这八个字后面,是荣光,是骄傲,亦是负累。 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任性的资格。他身为长兄,欠紫微的他永远还不了;他身为长子,星族的担子他卸不了;他身为四阶天帝,前面两个跑了,他已无路可退。 勾陈清醒过来,又默坐良久。 楼外面的乌龟已经不耐烦地开始翻滚,此龟竟有本事反复翻过去再自己翻回来。 勾陈给自己念了一遍《勾陈心经》,慢慢静下来。 他重新回到楼越床前。 叫了几遍“小越”。 感情溃不成军。 他凶残地伸手掏进自己胸膛,扯出来一根手指粗的红线。 勾陈的本体是一颗耀魄宝,正红星云所凝。 这根红线是勾陈的仙契。 与此同时,楼外面的乌龟“啊”的叫了一声,勾陈手一抖,一根红线的两端抖落一端,把手上的那端送回胸膛,勾陈顺势接过抖落的那端。 他凝视着楼越,然后郑重地把线头送到楼越胸口,指尖仙光一点,透过胸膛,把线头珍而重之地绑在了楼越心尖上。 “你不是要契线吗?为一根师徒契气成那样至于吗,我也有契线,给你!” 勾陈在楼越心尖上绑了一个结,仍觉不妥,执拗地又打了一个结。 仍不放心,他内心呼啸: “你不是喜欢打死结么?” “我便给你打一个死结!” 手起花落,一个结结实实的死结。 青华守楼越九十七年,送出去的是一根师徒契;勾陈守楼越十年,送出去的是自己的本命仙契。 连着这根本命仙契,楼越有危险勾陈便能感同身受,勾陈一直悬的心才稍稍落下,有了牵扯,便不用担心会没了楼越。 在头发龟已经发作地冲击镇海楼时,勾陈终于出楼了。 临走前低头解下了楼越的发带,塞进衣襟,带走。 他用一根本命仙契,只换楼越一根发带。 出了楼,长吸一口越风山的空气,抬步就走。 头发龟拼死咬住勾陈衣摆,要搭他的顺风车走。 勾陈一甩衣摆,把头发龟甩下:“你有能耐自己来,便自己飞回去!” 天庭神霄府。 长生天帝大怒:“勾陈!你给我记着!” 勾陈天帝进了南天门径直杀到长生天帝的南极神霄府。 两位天帝虎视眈眈,吓得一殿的小仙噤若寒蝉。 勾陈阴沉道:“全给我退下。” 小仙退着步子出殿。 长生天帝待小仙退尽才道:“勾陈天帝来本天帝神霄府呼来喝去,好大的架子。” 勾陈凛然道:“长生天帝收了我半副身家,好大的胃口。” 长生天帝一向喜怒无常,听了这句莫名就乐了,“勾陈天帝枉为四阶天帝,就那点东西?” 勾陈依旧凛然:“嫌弃便还来!” 长生天帝懒洋洋倒进帝座,“再差也是宝啊,够塞我牙缝也算数。” “我说勾陈天帝,我费劲帮你一大忙,你就如此谢我?连根头发丝都不肯替我捎回来?” 一说起那只头发龟,勾陈便想起昨夜被那只龟瞧了精光,恼羞成怒地以一副“我恨不得烧了你头发丝”的凛冽神情甩脸长生。 长生被甩得反而乐了,目光别有深意地睃着勾陈,意味深长地巡过勾陈上下两片唇的咬伤,笑得前俯后仰,极其没正形地摊在帝座上。 勾陈一向就看不惯长生这种懒散样,以前还能忍,眼下瞧了瞧,语气直白嫌弃刺道:“你怎那么邋遢?能有点正形吗?” 长生天帝一向自诩天界美男子,被勾陈如此指摘,气得笑道:“我邋遢?我没正形?你眼睛瞎了吗?” 勾陈是个大男人,不跟长生做口舌之争,以一副看丑人多做怪的表情瞟了长生一眼。 勾陈自从在楼越那里开了眼后,他那双万年的二五眼终于有了美丑的观念——在楼越以上算美,在楼越以下算丑。 按他这种算法,能入他那双二五眼的人只剩下紫微、楼越、天枢、青华几个。这里面除了弟弟,就是哥们,还有就是……楼越,他连眼光都护短得很。 长生被他这一眼瞟的飙怒道:“就你那双瞎眼,眼里除了弟弟还有谁!” 勾陈以一副“那是当然”的表情回应长生。 长生直接抛出杀手锏:“那么,你那个漂亮得要命的小越算是你弟弟呢,还是弟弟呢?” 勾陈被问得危险地沉脸。 一只黑箭突然飞过来。 勾陈脑袋一偏躲过。 原是那根头发丝回来了。 那只苦命的头发龟足足在一刻钟之后才回到神霄府,重新粘回长生发上。 天庭一刻钟,凡间有三日。 勾陈看到头发丝的那刻,一路强忍的挂念汹涌而出:小越在越风山怎样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温泉寻忆] 越风山。 楼越睁眼,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从不赖床,尤其今日新年第一天,青华曾跟他说过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新年第一天必定不可赖床。 然而楼越并无起床的打算。 他静静地躺到太阳高升。 目光一直停在门上。 平日,他未开门时早有人影在门外,门一拉开,对上的必定是陈武大大的笑脸。 今日,门外无人。 楼越脑海一片空白。 那杯酒喝下去,好似未进胃里,而是倒进脑子里般,把一夜的记忆冲刷殆尽。 空白得诡异。 楼越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隐约地,他知道今日陈武不会像平日那样等在门外。 谁都未曾说起离别,但早有默契。 原以为,至少,今日醒来可以说一句:保重。 日上三竿,楼越终于起身。 原本散在床头的发,垂散下来。 他手往后一捞,发现少了发带。 原地怔了怔,屋子里有新的发带,他却不取来束发,长发流云泻背,他的神情一片淡漠。 楼越拉开房门的刹那,心口一滞,免不了期待。 在镇海崖上走了一圈。 又巡了一遍山。 整个越风山走遍,再回到镇海崖。 解下腰间的剑饰,放大,镇海剑在手。 摆出起手式,手起剑舞。 行云流水,流光溢彩的镇海剑招自剑下流出。 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第八十一招! 镇海剑九九八十一式,楼越板板正正演了一遍,每一招标准到位,典范精湛。 剑收光凝,第八十一招收式,越风山漫山遍野百花尽放。 楼越转身,淡漠地扫过极致的花海,坐上风动石。 一坐就是一整天。 除了被风扬起的发,他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 他身后的花海整整绚烂地开了一日,亲手舞出花海的楼越却不置一眼。 取次花丛懒回顾…… 夜幕降下时,楼越去半山,挖出一坛酒,抱回镇海楼。 初一的夜,无月。 星光亦黯淡。 镇海楼前寂静漆黑,楼越顿了顿,到屋子里点了一掌灯。 又回到楼外。 屋子里没有人,却掌了灯,也不知为谁而掌。 楼越开了酒封,坐在昨夜坐的位置上面,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海水。 饮尽杯中水。 再倒满杯酒。 对面举杯,一饮而尽。 动作漂亮又利落。 浅浅咂巴一下,如昨夜般意犹未尽。 再自勘一满杯。 目光沉沉地定在酒杯上。 缓缓举起酒杯。 送到唇边停住。 手指僵硬,已饮不下,垂头低眸,僵硬地将水杯妥放到桌子上。 闭上眼,坐得笔直。 酒品一如继往好得无可挑剔,醉了坐着就睡。 所有的情节,和昨夜一模一样。 惊悚的重复。 如果不是少了对桌而饮的勾陈,就像重播了昨夜的画面一样。 镇海楼里未像往日有灯,漆黑的镇海崖,伸手不见五指。 楼前一个黑影雕塑般坐着,未几动了一动。 先是绕着镇海崖走了几圈,姿势有点奇怪,横着飘竖着走都不得劲似的,摇摇摆摆。再别扭地晃进镇海楼,稍倾,突然冲出来,笔直掠往后山温泉。 从温泉的这头涉水到那头,楼越在水里静立了很久。 忽然他的眼睁开,酒醒了,眼里一片凄楚。 脑袋的记忆可以洗,但身体的忘记、惯性和潜意识洗不掉。楼越聪明至极,他把自己灌醉一次,靠身体的意识把昨天晚上的过程走了一遍。 酒醒后的楼越枯木一般站在温泉里。 叹道:“再多的,想不起来了。” 正月初一里做过的事,楼越执拗地重复了三天。 那掌灯,夜夜亮至天明。 从小未肯休息的楼越,第一次什么都没做,就那么懒懒地起,呆呆地坐,重复了三天。 第三天,正月初三。 第三次酒醒,他发现自己还是站在温泉的这头。 他所站人位置并没有靠到温泉的石壁上,中间空留半步距离……这种不尴不尬的距离,走半步就能上岸,往前俯半句就能靠上石壁,他当时为何偏偏停在这里? 这种距离,看起来正好能隔着一个人。 颓然叹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楼越上了岸,缓缓穿好衣裳。坐在自己三天都停在的温泉边石头上面,叫了一声:“山神。” 声音不算大,却带着天然的威压。 山神瞬间赶至,停在温泉外不敢进来。 楼越道:“这是你的山,哪里你不能进?进罢。” 山神战战兢兢地进来。 停在楼越身后。 楼越:“除夕晚上,我在哪里?” 经年的威慑,让山神一听到楼越的声音就害怕,他颤抖地道:“除夕……哪个时辰?” 楼越:“我醉了以后。” 山神小心翼翼:“在崖上……” 楼越眼睛眯了一眯。 山神赶忙补道:“还有楼里。” 楼越眼皮掀了掀。 山神吓破了胆:“还去了温泉。” 楼越眼一闭,半晌道:“和谁?” 山神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他在心里才默数到三,已害怕到快要崩溃地供出了:“和陈武上仙!” 楼越再问:“如何进的温泉?” 山神吓得要站不住:“镇海灵……” 楼越沉声道:“你说。” 山神声音连不成线:“……抱……抱着……陈武……上仙。” 楼越闻言,半晌无语,目光一直望着温泉的某个点。 山神畏畏缩缩地在他身后。 像要验证什么的语气,楼越深沉地再问:“我醉了以后,是自己进了楼,还是?” 山神眼都不敢抬了:“陈……武上仙抱……抱……” 楼越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 剩下温泉里的事,不必再问,山神不可能会知道。从前紫华在温泉里沐浴,在温泉下的禁制能屏所有神识,连山神的神识都看不到里面,虽然山神能进得去,但山神从不敢踏足。楼越小时候一则喜他师傅沐浴谁都看不见,一则忧他师傅沐浴不肯让他一起,现在又多了一忧——他和陈武在温泉里究竟做了什么? 楼越又陷入沉默。 背后的山神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楼越没让他走,他只好原地站着,垂头缩脑地尽量弱化自己存在感。 良久,楼越慢慢地讲起来。 此处只有他和山神两个人,他像是在和山神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又被人洗了记忆。” “这是第二次。” “他说他和紫华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却连手法都如此相像……” “紫华不肯让我记住什么?陈武又不肯让我记住什么?” “是我做了如何不堪的事?” “三岁以前的孩童做出什么?而那天夜里,我……又做了什么?” “我想不明白,于紫华而言,我与镇海剑孰轻孰重……,而于陈武而言,他又为何平白费十年在越风山?” “陈武口口声声看上越风山的山水,他这十年,哪里像看上了越风山?” “当年紫华教会我镇海剑,多一刻都不肯留。如今陈武走……”楼越惨然,他不让我醒来。 “他们神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越风山当游戏么?” …… 山神等了许久,不见楼越言语,正以为楼越不会再说之时,忽听楼越道:“他说过会再回来,我便等他。” 那掌灯会一直留着。 山神听完僵在原地,他没想到会是这一句。 山神见过楼越曾对紫华上仙如何执着热烈,之后又如何刚烈顽固。陈武上仙留了十年,他以为陈武上仙这一走,越风山至少得腥风血雨一段,没想到楼越最终的反应竟是如此一句。 他亲眼目睹楼越用镇海剑向紫华上仙表白的漫天花海,当时他旁观羞得几天不敢现身。眼下楼越不过平常的一句话,语气含义不明,莫名,山神听得竟有些尴尬。 自楼越出生以来,山神便被混世魔王小楼越镇压得十分凄惨,苦等楼越长大能稳重些,却又因楼越几度撞山,他作为山神被撞得鼻青脸肿去掉半条命,日子阴暗的看不到头。 也就陈武上仙来的这十年,楼越渐渐安宁下来,越风山风调雨顺草畜兴旺,凡事又有楼越顶着,他这个山神好日子过得无比幸福美满。 山神一直十分忧虑陈武上仙离开,然而预料中楼越的暴烈没有出现,竟能如此……安宁。 谁不想过几天好日子,一时的热烈或许尽兴,但总是热烈便如在火上常烤,耗心费神。山神真心佩服陈武上仙,能将楼越影响至此。 楼越的安宁,让山神稍稍放松了些。 楼越最后一句话,听得他心头一卷,很想再听楼越说点什么。 却不想,楼越默坐半晌之后,突然掉转话锋。 楼越道:“自我这座楼落成起,一百零八年,除我之外,越风山再无一灵成育,连你这个山神在百年间修为未有寸进。皆应我吸尽越风山灵力。” 楼越顿了顿道:“山神,你怨我吧?” 山神一惊,吓得摊在地上。 楼越起身对山神落下一道灵光。 山神渐渐安宁下来,不再那么害怕,说话利索起了,认真答道:“镇海灵不可如此说,若非镇海灵,这百年间频发的灾难不知要葬送多少生灵,越风山并越海一带百年来物种繁盛,前所未有的繁荣,越风山生灵万物感念镇海灵不已。” 楼越:“楼宗在时你多大?” 山神:“小神比楼宗早在越风山二百多年。” 楼越:“楼宗在时,可有吸尽越风山灵力?” 山神一惊:“未……有。” 楼越:“楼宗灵灭时,建楼多少年?” 山神:“一百……又七十九年。”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安宁等待] 楼越闻言默了默,淡淡道:“我楼越自成灵以来,夙夜忧叹,恐灵职不效,未敢有所懈怠,楼宗创镇海灵脉、镇海剑之功,终我此生难及,我楼越身无寸功,平白占尽越风山灵力,自知越风山予我岁月不会太多。” 山神忙摆手:“镇海灵莫妄自菲薄,在小神看来,镇海灵比楼宗当年灵力更高,想必能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楼越冷笑:“事到如今,我既敢绑上山基,便不求岁月。越风山一不能容我占尽灵力,二不能容我裹胁山基。楼宗一百七十九年楼龄,我只怕到不了。山神,我化灵的这一百多年,多有得罪。” 山神惊吓过度,张口结舌道:“镇海灵莫如此说!小神……小神……” 楼越又落了一道灵光安抚山神,他继续道:“越风山不能容一灵长久霸占灵力,百年未有新灵尚可,几百年几千年不出新灵,越风山若不灭我,邻山邻海的灵妖必会虎视眈眈,我楼越在一日能管一日,我若一旦灵灭,越风山必成众矢之的鱼肉之地。” 山神一时哑口无言。 楼越:“万物相生相克,物极必妖,越风山不可只有一灵,我占尽的灵力,终有一日会还给越风山。” 山神想拒理宽慰,但楼越句句在理,山神心下凄然,竟不知如何驳楼越。 楼越:“我于岁月无所求,后事已有安排。到时会留一物助你守山。山神,我有一事相求。” 楼越话锋转的太快,山神前一秒还在诧异楼越为何突然说后事,猛一听听楼越有事求他,连忙抬头。 楼越:“若我有意外,到时请替我送一物与陈武。” 山神:“何物。”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3节 楼越:“到那一日再说罢。” 楼越说到这里,便更加沉默了。 山神很想安慰楼越,想破了脑袋才想道:“镇海灵……若真有那么一日,还可以再建镇海楼,只要传承还在,镇海灵便一直都在。” 楼越苦笑:“新镇海灵?何必连累后人受苦……再者,楼宗当年有楼明和紫华守楼,我化灵亦承楼宗的情份才有人守楼,后人……哪里会有新的守楼人。” 山神吞吞吐吐道:“我的岁月长,我可以守楼!” 楼越道:“你竟真不怨镇海楼与你争抢灵力么?” 山神支支吾吾道:“我没什么出息,若非镇海楼,我哪里守得住这越风山,早被海啸淹了……我其实一直很感谢镇海灵的照顾……我身为山神,从未尽过守山之责,总躲在镇海灵的庇护之下,我胆小怕事,偷闲躲静,让我守山真是不行,镇海灵,你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守着越风山。” 楼越深看了山神一眼:“以后叫我楼越。” 翌日,楼越准时醒来。 多年的刻苦已经深入骨髓,每日卯时必醒。 拉开房门的时,仍免不了期待,左右看看,自嘲地摇头。 上午练剑,下午出山,赶在日落之前回越风山,雷打不动。 楼越出山步步凶险,从前有勾陈守着,楼越会走的急些远些,盖因知有陈武在,他即便出了分寸脱力,陈武也会将他带回越风山。 如今他独自出山界,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谨慎,稍有不适便停下,量力而行,很有分寸。 很有分寸地算好路程,很有分寸地赶在日落前到镇海楼点一掌灯。 日复一日,一成不变。 日日艰苦卓绝,回到越风山时常常累至筋疲力尽双脚打颤,但那一贯笔挺体面的腰背从未曾弯过。 很多次,楼越倒在刚点亮的灯下,直接睡去。第二日醒来,从地上,爬起来熄了灯,出楼,练剑,再前行。 循环往复,近乎刻板的规律。 诺大的越风山,静到没有半点人声。 自楼越出化灵以来,虽一直只有楼越一个灵,但前面十七年有青华守着,中间楼越休眠那三年,有半年是龙云骄守着,剩下的日子有勾陈守着,论起来,越风山只有现在是唯有一座镇海楼的。 静,实在太静,静得让人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楼越小时候话多嗓门亮,总缠着青华说话,加上鼎盛的香火,越风山十分热闹。未曾想,成年后的楼越沉默寡言,有人守着的时候还好,再空的山也有人语响;不若现在,空山寂静,只剩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这种静,连一向羞赧少言的山神,都有些受不了,日日去找老树精话话家常,周围太静,不自觉就放小了声,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山神自从那夜听楼越说一席话,不再如之前那般畏惧楼越,开始试着靠近楼越,想找话说,却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楼越在越风山要么在练剑,要么在睡觉,要么在沐浴。前两者,山神不敢搅扰,最后一者,他不敢进温泉。 有时山神守在温泉外,想装作偶遇和楼越寒喧两句,每每久候不见楼越出来。 在紫华上仙离开越风山后,楼越沐浴外并不逗留温泉,不知为何,陈武上仙离开后,楼越一进温泉总是半晌不出。 每每山神好不容易守到楼越出来,满腹话在见到楼越那副“不要和我说话”的神情时,便噤若寒蝉了。 一连几个月,楼越静得未发一言。 是个人也受不了如此沉默,再无人交谈,也会自言自语一番。从前陈武上仙守楼时,楼越在休眠,陈武上仙也是一个人,陈武上仙便日日自言自语,谈笑风声地给一座楼讲话本故事,讲的妙语连珠,活灵活现,引人入胜。若是看官多,必定语惊四座,山神几乎一次一落全偷蹲着听了,听得荡气回肠不已。 而楼越这样,成日成日不置一言,山神担心得紧,老树精也快受不了了。 山神一直在观察楼越的神色,楼越那副神色似乎又不像他担心的那样,楼越看起来并不觉得不可忍受。 但楼越如此,肯定不是长期之计,山神和老树精一商量,决定去请龙云骄来越风山。 其实勾陈走的时候,已托话给东海让龙云骄来。 却不知为何,一向热衷于赖在越风山的龙云骄竟未如期来山。 山神和老树精给东海捎去口信,盼星星盼月亮,亦不见龙云骄来。 山神和老树精快要愁死了,救兵搬不来,自己又不敢上,楼越再如冷安静下去,会不会疯掉? 楼越一旦发起疯来,越风山又要血雨腥风! 山神快要忧虑成疾了:楼越说会等陈武上仙来,难道就是这种等法? 好在夏天到了。 夏天一到,楼越便不再日日出山。 夏秋季,是风暴季,镇海灵司职的季节。 终于又见到踩在浪头上剑指浩海的英雄少年狂。 山神和老树精渐渐有些理解,楼越似乎是真的并不觉得那般的安静不可忍受。 有了这点理解,山神和老树精便掰着手指算陈武回山的日子。 夏天已到,中秋便不远。 山神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楼越脸上的寒霜淡了些。 入秋之后,日日出山楼越愈发少的出山了。 山神总觉得,一向急于走出山界的楼越出山少,不全是因为秋季风暴频发,以楼越镇海的经验,早能预知风暴,以楼越出山半日来论,半日功夫绝对能预知到,就算预有误,半日也赶得回来,实在不必成日成日守在越风山。 那么楼越是在等什么他无法预知的事么? 譬如陈武上仙突然回来? 天庭,南天,神霄府。 勾陈天帝没有回自己的西天降霄宫,而是赖在了长生的神霄府。 因之前和长生的约定,天庭的帝务从五日前皆送往神霄府,勾陈只能在天庭呆大半日,再折腾回降霄宫,得耽搁不少时间。 然而他殚精竭虑的抓紧一分一毫,在看到那一成山的仙帖时,却如蚍蜉撼树。 勾陈天帝万万没想到,长生那个天杀的天帝,竟能无耻到这种程度,连收人钱财□□这种起码的江湖道义都不讲。 勾陈天帝在看到那堆得比山高的仙帖时,真起了卸了长生那只老乌龟的杀心。 然而那个无耻的长生天帝丝毫不以为耻,他懒散地指着分出来的一堆文帖道:“喏,那边那堆,今日辰时不批出去,耽误仙务,不关我事。” 勾陈震惊道:“那么高一堆,得有五天的仙帖吧,你白收我半副身家啥都没干,讲不讲理,要不要脸?” 长生幽幽往另一边寥寥落落三五本文书一指,道:“这边这堆文帖,截止昨天,若非我替你办了,你以为现在你还能潇洒地站在这里要打我吗?” 勾陈大怒:“南极长生,我错信了你!” 长生天帝没正形地扶着门框出殿:“错,你除了信我,已无人能信。” 勾陈步形一展,拦到长生面前,满面寒肃,动手着的表情。 长生天帝不以为惧,斜飞着眼睛悠哉道:“要打架,我随时奉陪,别怪我没提醒你,辰时还有三刻,最上面那几本再不批出去,人间战乱,天庭军祸皆是你武帝之司,怨不得我。” 长生天帝说完,见勾陈仍黑着脸不肯放行,便抛了杀手锏出来:“出了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是小,误了你回越风山时间是大,勾陈天帝,你看眼下咱俩是打还是不打?” 勾陈天帝并非打不过长生天帝,二人修为相差无几,他虽然略胜一筹,但真要动手,非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在天庭只有大半日时间,这点时间只够他和长生打个开头,真要分出胜负没有十天半月不可。 长生天帝是拿准了勾陈有所顾忌不会动手才如此怅狂。 勾陈气得手攥成铁拳,忍了又忍,心中默念几遍越风山,稍顷,竟奇迹般冷静下来。 长生开帝得意得魅眼斜飞,颇有些夸张的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昂首出殿。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君子一诺] 凝神焕照宫是神霄府主殿,勾陈所在的是文书阁,诺大的文书阁被长生那懒汉料理得只有寥落几本书籍,唯一有点文书阁样子的帝案上摆的还都是等他勾陈天帝批的仙帖。 勾陈走向那堆山高的仙帖,翻开两本,果真每件都是火烧眉毛的仙务,火速提笔批了两本。 忽然某种猜想闪过,他恨恨一甩,目光盯住长生天帝批完的那三五本,心浮气躁地按捺了一会,忍不住,两步跨过去,挑起一本扫一眼。 好么! 果不出他所料,长生挑出来批的仙帖急是真,但顺带占便宜也是真。诸如香火送往哪里,宝贝呈到哪里,一个不落地全批到他长生的神霄府。 勾陈狠狠摔了文书。 长生!你行! 紧赶慢赶,最急的仙帖批完,勾陈抬头已是黄昏。 一个白天就过去了?勾陈有一刹那的晃神,他直了直腰,“楼越”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胸口。 最急的既已批完,剩下的明日再赶,一向今日事今日毕的勾陈,第一次今日只毕最急事,留待余事明日急,明日急事再明日批。 酉时已至,酉时过半时太阳星将落回太阳宫,日夜交替之时,是勾陈混水摸鱼回凡间的最佳时机。 卯日星君准点落日。 余晖星光交错之际,南天门红光一闪,勾陈下了天界。 君子一诺,言出必行。 勾陈驷马难追要回越风山过中秋。 长生天帝倚着门框扫一眼空荡荡的凝视焕照宫文书阁,意味深长地“嗞嗞”了两声,摇了摇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对勾陈而言,离开不过一日。 然而,真到了越风山,那长高了的新树,爬藤了的平壁,齐腰的青草,无一不昭示着凡间已近一年。 时光的沉淀像尘蒙在勾陈心头,他未开春便走,中秋了才回,独留楼越一个人在越风山,顿时心头大痛。 落在越风山的第一时间,勾陈就知,楼越在。 同时,他亦知道,楼越必定也知他到了。 越风山,每一寸土、每一颗石上都逃不出楼越的神识。 他就落在镇海崖上,崖那头就是镇海楼,楼越就在镇海楼里。 他在天庭崩了一整天的脸,自然放松。 近楼情怯,他急走了几步,忽尔停下来。 “这个时辰他应在回越风山的路上,怎在楼里?” “是哪里不舒服?” 虽然明知楼越若有不适,他联着本命仙契必有感应,但事关楼越,勾陈还是难以抑制地怀疑这怀疑那。 勾陈停在楼前,紧张莫名。 楼里转出一角玄袍,勾东目光一紧,猝不及防对上楼越望过来的眼。 这一刹那,那分离的时间历历在目,整整八个半月。 时间恍如静止,勾陈深深陷进楼越墨玉的剪水瞳里,细细描着楼越每一根睫毛。 他想念楼越。非常想念,无比想念。 他批仙帖的时候多次把字错写成楼越的名字。 那面观尘镜他特地让降霄宫的仙者送到神霄府摆在凝神焕照宫文书阁的案前,可镜中仍是一片漆黑,当年青华设下的屏蔽仍未撤去,有关青华、楼越、以及越风山的一切,在观尘镜中皆看不到。 越是看不到,越是担忧惶然。 唯有此刻,楼越毫发无损地站在他眼前,他才把彷徨了一天的心放回原处。 几次启唇,勾陈先叫了一句:“小越。” 见楼越两唇轻启,正要应他。 忽见楼越青眉微微扬起,继而远海一声高亢的龙吟。 该死的,龙云骄早不来晚不来,该他来的时不来,不该他来时,他偏偏来了! 勾陈顿时拉下脸。 楼越见此,嘴角勾了勾,说了一句:“陈武,吃节饭罢。” 这一句十分日常,就像勾陈从未离开过。 勾陈不可自抑地勾出大大的笑,乐呵呵地到楼前摆碗。 日入之时,撑灯时分,楼越在镇海楼前挂了两掌风灯,把往日漆黑的镇海楼崖照亮了一块。 楼越挑了勾陈邻坐的位置坐下。 勾陈眨眨眼,楼越向来是与他对桌而坐,怎改了位置? 龙云骄掐点落在镇海崖。 吸溜着鼻子摸到楼前,见到桌边两人,叫道:“楼越!” 楼越轻轻点了点头,勾陈暗暗拉脸,招呼龙云骄落座。 坐下之后,龙云骄挪了挪櫈子,觉得哪里不对,一抬头对上楼越的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从邻座被调到了对座。 龙云骄的脸色立刻就更苦了。 龙云骄这次到越风山,不像往次,欢快笑闹地,他从落崖到上桌诡异到只说过一句话,那句话还简单到只有楼越两个字,连陈武上仙都忘了叫。 勾陈倒不介意这个,他单纯地介意龙云骄来的不是时候。当楼越给龙云骄夹了一块鱼之后,勾陈就更介意了。 楼越眼帘轻轻掀起,对着勾陈道:“要酒么?” 勾陈立马点头,正站起来准备去挖酒,单肩受力,楼越的掌心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意思是:你别动,我来。 勾陈受宠若惊地缓缓坐下。 楼越风清云淡地站起来,侧身扭头问勾陈:“陈酒还是新酒?” 勾陈:“都行啊!” 楼越脸色一肃,回身重新落坐,正襟危坐。 我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么?勾陈想,连忙又道:“真的,我不挑,你上回那四坛,十年陈酿,香醇可口,人间佳酿啊,随便来一坛我都喜欢。” 说完一看,楼越坐的更直了,脸上泛了一层浅浅的霜,嘴唇紧闭,一副不打算说出地名也不去挖的意思。 勾陈以为楼越舍不得陈酒,赶忙松口:“新酒也可以啊,清香新鲜嘛,若是开春酿的,现在喝正好……” 忽然“嗷”的一声叫起来:“小越,前面十年我没见你酿酒,忽然有了新酒,那酒大约是新近酿的,你不能喝……该不会是……专酿给我的!” 楼越脸偏过去,耳朵尖上升起一点点红,坐的还是笔直,脸上的霜倒是降了一层。 勾陈心头像被无数只猫爪子在挠一样,欣喜地笑道:“新酒,我要新酒,最爱新酒了!” 楼越闻言,利落起身。 旁边的龙云骄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半晌茫然问勾陈:“我才离开一年,你最多比我多呆四个月,不至于忽然差别这么大吧?”落音之后眼里蒙了一层雾,又道:“我错过了什么?” 后面这句话是脸朝着陈武说的,但目光落在桌子上,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勾陈正高兴呢,他的目光一直追着楼越,龙云骄望向他的时候,他敷衍地错个目,压根没发现龙云骄情绪有异。 楼越抱着酒坛回来,勾陈眼睛看直了。 比起他从前抱着酒回来楼越坐在桌边等他,此刻楼越抱着酒坛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又是另一种满足感。 勾陈一时痴住。 朝他走来的楼越,在余晖之下,标致得眩目。 旁边的龙云骄目无焦距地望着楼越抱着的那坛酒,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心酸。 楼越的酒是抱来给勾陈喝的,结果才放在桌上,就被龙云骄一把抱了过去。 龙云骄不知哪吃了熊心豹子胆,抱过酒,也不用碗,拍开酒封,对口就喝。 这种喝法,勾陈就一滴都没份了。勾陈“哎哎”地要抢,被楼越轻轻按一下手臂止住。 勾陈直接愣住。 这是楼越第二次碰他! 他在越风山那十年,除了温泉醉酒那次,楼越连他衣角都没主动碰过,突然对他这样……勾陈真是有点受宠若惊,怎么了这是? 那边龙云骄咕咕地已经喝下去半坛。 放下坛子眼睛红了。 论理,才喝下去,不至于立马就红了眼,哭的不成? 勾陈终于注意到龙云骄的不对劲。 楼越沉静地望着龙云骄,看神情应该是一早就发现了,所以当龙云骄抢走他专门抱给勾陈的酒时,楼越不过是微微蹙了蹙眉。 龙云骄愣愣的,楼越往他碗里又添了块红烧鱼肉。 龙云骄勉强挤出一个笑,慢吞吞吃完。 随即又举起坛子,大口喝酒,把剩下半坛也灌下去了。 终于把自己灌醉的龙云骄醉了就开始哭,号啕说道: “我没有家了。” “他们都是金龙,就我是白龙。” “母后和父王说我这条白龙是东海的珍宝,是独一无二的东海龙子,天杀的,我居然信了!” “居然还信了这么多年!” “东海哪里生的出来白色的龙子!” “我是一条不知哪里捡来的龙。” “他们一个一个都骗我。” 哭一阵低头一瞧,楼越又给他碗里夹了鱼肉,又慢吞吞地吃完。 吃完僵了僵,接着哭。 哭的内容换了,开始句句不离那条大金龙,语气越发凄苦。 “他并非我大哥。” “我不再是他弟弟。” “他……他为何要告诉我……” “他说他没把我当过弟弟!” “现在我这条白龙没有家了,大哥也没了,我根本不是母后说的好命龙,我就是一条苦命龙。” “他不认我是弟弟……” “他一定是想娶龙后,嫌我老拦着他娶亲碍他好事。” “娶亲有什么好,我就不想娶亲,他为何偏想娶!” “大哥都不认我了,我是不是特命苦……”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金白龙情(二更)] 勾陈听得目瞪口呆,没忍住,很没同情心地笑出声。 猛觉不妥,忙睃眼楼越。 见楼越神色如常,没有警告他的意味,便不再憋着,开怀大笑。 龙云骄被笑的斜眼打量勾陈:“你笑我什么?” 勾陈道:“你真出小到大没怀疑过自己白龙的身份?” 龙云骄脸一苦,皱成团子,“没有……”改成呜咽地哭,“我没有家了,以后都要住在越风山。”再转头对楼越,“你说越风山会一直留有我的地方,我睡哪间房?” “哈……咳,咳”,最后一句话噎住了勾陈的笑。 勾陈抢在楼越答龙云骄之前道:“你怎不走了?” 龙云骄很认真地点头:“不想走了。” 勾陈脸瞬间成苦瓜,开始劝:“凡人有句话说的好,生亲不如养亲,你虽不是东海亲生,但东海养你长大的情分更重,你大哥不是对你很好么,他现在是龙王,只要他认你,东海就是你的家。” 醉汉龙云骄有样学样也摆出苦瓜脸:“问题就在他不认我……” 勾陈:“那条大金龙为你连石刀路都肯走,一条龙命差点交待在越风山,怎会不认你?” 龙云骄哭诉:“他说他不要我当他弟弟!” 勾陈眼珠一转:“为此你就跑出来了?” 龙云骄大哭:“不跑等他赶吗!?” 勾陈转头望一眼远海,再转回来,放心道:“我看你住不成越风山了。” 龙云骄哭累了趴在桌子上就睡。 勾陈和楼越面面相觑,不等楼越出手,勾陈率先挽起袖子打算把人抱进去。 他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只见楼越单手拎着龙云骄大踏步进了楼。 “他不是讨厌人接触么,不肯让我抱小龙,他自己动手?”勾陈暗道,“必须早点把小龙送走。” 于是着手给东海传口信。 口信未及传,就见越海边界金灿灿的鳞光。 那条像黄金一样闪烁的大金龙果然追来了,诚意十足地停在越海边界。 勾陈问楼越:“把小龙送过去?” 楼越听到小龙两个字时蹙了一下眉,等听勾陈一句话说完道:“不必。” 勾陈:“就让大金龙等在那?” 楼越:“让他等。” 勾陈:“他可是东海龙王啊!” 楼越惜字如金:“等。” 大金龙这一等就等了四天。 龙云骄醉到第二天午后才醒。 醒过来垂头丧脑地一出楼就僵住了。 他一眼看到了那条颜色特别显摆的大金龙,登时瞪圆了眼。 勾陈瞅准时机晃到他身后,道:“你大哥来找你了,你走是不走?” 龙云骄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道:“不走!” 勾陈再接再厉:“我看他龙鳞的色泽不如之前晃眼,想必你走了他并不好受,你快跟他回东海罢。” 龙云骄陷入踌躇,半晌道:“他也没说是来接我回家的啊。” 勾陈一听龙云骄说的是回家而非回东海,就知道有戏,接着劝道:“若非来接你,他浮在那一天一夜不嫌累?再者,你都没问他,怎知他不是来接你的?” 龙云骄的神色有些松动,目光去搜楼越。 楼越不知何时已经地走到他们身后。 勾陈和龙云骄都是一惊。 龙云骄扭捏地还没开口,楼越满面肃然道:“不许走。” 龙云骄原本还在纠结的神色一下放松。 楼越不让他走,省得他做决定了。 结果楼越把人一留便多留了三天。 第一天龙云骄还能假装看不到越海边界的大金龙。 第二天龙云骄目光时不时往海上瞟。 第三天龙云骄已经坐立不安,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楼越面前。 欲言又止了半天,被楼越一个问题堵住。 楼越问:“你知他为何来接你么?” 龙云骄:“他……” 楼越:“不知,便别回。” 龙云骄又被留了三天。 被留得芒刺在背的龙云骄又是纠结又是煎熬无比难受,勾陈却比龙云骄还难受! 他回越风山以来,楼越居然日日都肯下厨,论此,他的待遇比之前强了何其多,这是喜;但还有忧,忧得他食不知味,寝不得安。 第一天,中秋那夜,楼越坐在他邻座,碰了他两下。 第二天,楼越仍坐他邻座,他尝试着去抱又喝醉的龙云骄,果然又被楼越按了一下。 第三天,楼越仍坐他邻座,楼越一下都没碰他。 第四天,楼越坐到他对面去了。 怎的越过越倒回去了呢?! 勾陈抓耳挠腮。 有了上次离别时的了悟,勾陈已把自己洗脑无数遍,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再迈出那一步。 但是,只要不是那一步,日常该有的,或是再亲近一些,他这个刚开万年情窦的汉子免不了还是存有指望。 原本他也并无更多指望,只想着回到去年中秋夜以前的相处模式就行,偏生这次回来,楼越撩了他那么三两次,把他撩得又蠢蠢欲动地有了更多指望。 天杀的,刚生出来的指望,看样子又要被掐了。楼越这忽热忽冷,真是磨人。 勾陈揪心扒肝,回肠九转。 挑了个时机没话找话地靠近一步问楼越:“怎不见你出山界?” 楼越僵了一下,往后退一步道:“等云骄的事过去再出不迟。” 云骄都叫上了?勾陈再靠进一步,“你打算何时放他走?” 勾陈这一步迈的有点大,差点撞上楼越,楼越竟一副少女受到惊吓般反应狠蹙了一下眉,大退一步。 勾陈心底一凉——还不如以前了呢! 于是他这个在仙务上英明果断的天帝越发的着急地想把龙云骄支走。 龙云骄也急啊,大金龙的金光一天比一天暗淡,龙云骄瞧着瞧着就从一开始的心酸变成了心疼。 他扭扭捏捏地走到楼越跟前。 楼越没等他说,直接道:“让他上山。” 龙云骄大惊失色:“上……山?” 楼越淡漠道:“他不上山,你就别下山。” 旁听的勾陈很有天帝决断地适时迈到崖边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上山罢。” 龙云骄来不及拦勾陈,再一看,大金龙没用飞,而是礼仪十足地往越风山游来了,龙云骄立马联想到那石刀路,吓得面如土色。 勾陈颇有些兴灾乐祸地道:“无妨,他上回来走到路尽头不是没死么,莫担心。” 那可是楼越布的石刀路啊,说的轻巧。 龙云骄连忙跑到山路尽头,见大金龙已化了人形,除了鞋袜踩上了石刀路。 他的眼泪哗啦流满面,竟顾不上怕楼越,心慌意乱地踩着石刀路就往山下冲。 奇怪的是,大金龙在石刀路上步步见血,龙云骄走起来却能健步如飞,石刀丝毫不伤龙云骄。 勾陈偷眼瞧楼越,楼越真是护短的很,对自己人放水,不愿伤龙云骄。 勾陈正站在楼越身边,便做了一个男人之间会意时常有的动作,他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楼越,楼越心思不知在哪,竟未及反应,竟被勾陈怼到了。 一碰之下,楼越跳着闪开,一副避他如蛇蝎的神情。 勾陈心又凉了大半截,跌到谷底。 头尾才七天,变化如厮大,他勾陈这几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罢? 一条石刀路,龙云骄跑了一大半,大金龙踩了一小半,两个人(两条龙)在山路偏向那头的地方相遇。 龙云骄伸手做出了上次在石刀路接他大哥的动作,敞开怀抱要接住他满腿是血的大哥。 谁知他大哥一脚是血却仍矗立不倒,大手一抱,接住冲过来的龙云骄,抱着龙云骄的脑袋直直按向自己,急切焦灼地对准龙云骄的唇就压了过去。 从勾陈与楼越所站的位置,能看到龙云骄受惊而僵硬的颀长背影,以及那个一身金色龙袍的男子英俊而深情的侧脸。 龙云骄起先被惊得怔住,待发现自己被人强行吻住了,唰地红了脸开始“唔唔”地别扭挣。 哪里还挣得开。 龙云启从小憋到大,再生生经七日煎熬,他的情绪在看到龙云骄向着他冲下山那一刻就溃败了,所有的克制和分寸全部沦/丧,强烈的患得患失让他失了往日的温柔和体贴,激得他急切而热烈地所有有感情表达了出来。他见龙云骄要挣,更用力地把人搂死紧,手上不肯松,嘴上也压的更深入。 两个大男人身体紧密僵持一阵,龙云骄渐渐不再挣,像是想明白什么了似的,软了身子,别别扭扭地开始回应。 大金龙龙云启受到鼓励,压抑了一辈子的感情全部渲泻倒出。 那架势,两个人恨不得化成龙缠在一起。 若非正在越风山,他这条东海第一大金龙指不定就地把龙云骄给办了。 瞧那情形越来越令人面/红/耳/赤,勾陈老脸一红,君子做派地捂上了眼睛。却从指缝中看到楼越目不转睛一直盯着瞅,那眼神像要研究什么天书秘籍似的。 勾陈忽然想起那夜温泉的事以及……楼越当时的强硬,顿时尴尬爬满脸。 又觉楼越这样盯着别人办事儿不妥,伸手去拉楼越,谁知这一拉,楼越猛的一转身,盯住勾陈。 勾陈大惊。 因为楼越直直盯着的是他的唇。 该死的,楼越该不会见金白二龙此情此景想起什么了吧! 此时那条大金龙的款款情话不合时宜地传过来:“我才不管父王母后原来如何想,我偏要说出你不是东海龙子的秘密!你不是我弟弟,我不要你当我弟弟!我是想娶亲,可我想娶的是你,阿娇,大哥爱你!大哥要的是你!”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磨人大悟]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4节 第三十九章磨人大悟 楼越闻言,眉尖一蹙,身子微微震了一震,这对平日风清云淡的楼越来说,已经算是失态了。 勾陈疑惑地对上楼越的目光。 却见楼越那双眉着蹙不见松开,越拧越紧,缓缓靠近他。 自温泉那夜,勾陈也算晋级为半开荤的光棍,他一见楼越这副形容,敏感知晓楼越想对他做点什么。 于是,此时此景,他的态度便尤为要紧了。 拒绝楼越?勾陈想,楼越那种时候的强硬是拒绝的了得吗! 随了楼越?勾陈情真意切地想,我倒是真想! 他不能开那个头耽误楼越,这是一码事。 可若是楼越非要来耽误他,又是另一码事。在这码事上,他勾陈就算上一次诛仙台,也要承了楼越的意,遂了楼越的意。加上,勾陈已找到了保楼越的方法,不再像之前那般患得患失地担心随时没了楼越。 好巧不巧,那边两条龙终于结束了第一轮缠/绵,开始对话。 龙云骄:“不要叫我女字边的娇!” 龙云启:“阿娇,阿娇,大哥……大哥想……” 龙云骄:“你别……唔……唔……” 对话到一半变成粗/重的喘息。 那两条龙离的实际距离挺远,但以勾陈的修为,别说在这点距离,就算整个越风山及整个越州城,只要是他想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眼下勾陈……显然是……想听。 而楼越的神识遍布越风山,越风山的一啄一吹皆在他心头耳边。 所以那段对话以及之后那段急不/可/耐的喘息于楼越与勾陈而言就在耳侧。 楼越的眼瞳生来墨色,黑亮晶莹,因喝海水长大的缘故,无论喜忧总蒙着一层水光。此时那层水光像染了墨汁一般,深沉凝重,又在听到金白二龙对话之后,愈发深沉地盯着勾陈。 勾陈被楼越盯得颇不自在,忽觉两肩一沉,楼越的双手压在他肩头上,正顺着他的肩往下,去寻他的手。 勾陈立即就想到那天温泉被楼越箍着两手的形情,一回生二回熟,勾陈立马就手痒了,萌生去撩楼越腰的冲/动。 目光不知何时已锁在楼越的唇上,他想起曾经吻过的楼越的唇,很软,很淡,不是海水那种咸,而是山泉的那种清甜。勾陈很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喉咙,做出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 几乎是潜意识的,他伸出了手,要去撩楼越的腰,依上次的经验,只要他一撩,楼越就会靠近,但做撩这个动作必须先伸手,然而他的手臂被楼越紧紧箍住,所以他得先松一松肩。 这个微小的动作,在楼越那里竟也是类似抗拒的意思。 楼越一震,眼中寒光一闪,忽然猛抬右手,对着自己右边太阳穴狠狠地给了一记重拳。生生把自己打晕了。 勾陈愣住,差点没反应过来要接住楼越。 楼越这是怎么了? 勾陈疑惑地接住楼越,对山路传了一句话“你们要回东海自便,不必来回楼越的话了。” 转身把人送到房里,轻柔地放到床上,等在床边。 上回洗楼越记忆时,勾陈内府神识的大恸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对楼越的情意。 此时,他的心上人安安静静毫无防备地躺在触手可及之处,此时要他做个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实在违心的很。 楼越的发还束着,压在枕上,勾陈给自己找了一个“如此嗝着肯定难受”的理由,乐于助人的解开了楼越发带。 这一解更了不得。 铺满半面枕头的的黑发衬得楼越的面容越发标致。 勾陈深吸一口气,了不得,再多看一眼非上诛仙台不可! 忙别开眼,默念《勾陈心经》。 既是念给自己听的,静心;也是念给楼越听的,舒筋活血。楼越方才打自己那道重拳,能把人打成傻子。 他早有发现,楼越喜欢听《勾陈心经》,他几次给楼越疗伤,只要一念起《勾陈心经》楼越便会很快放松。 竟真有人喜欢听他那晦涩难懂《勾陈心经》,连他亲弟弟天枢和北斗七星都不愿听的经文,楼越居然单靠听便能背诵。 脑中灵光乍现,勾陈了然一笑,是了,楼越身上有他四十年勾陈底蕴,世间除了楼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得懂他的《勾陈心经》。 这么一想,自觉和楼越的联系又近了一份。 那种“我心上人身上有我的底蕴”的认识让他很是得意满足了一番。 楼越这一晕并未很久。 勾陈二遍心经结束,楼越的呼吸从悠长转重。 要醒了。 勾陈摆出一张笑脸相迎。 楼越睁眼,一看勾陈在身边,蹭的一下坐起来,唇紧抿,眉蹙着,凝视勾陈。 楼越坐在床里,勾陈坐在床边。 这种相对位置,勾陈只要往里一俯再配一句“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下一步就可以辣/手/摧/花,上演好戏了。 勾陈还在想入非非,楼越突然出手如电一手握住了勾陈手腕,力大无比地把勾陈往床上一拉,再一个翻身,双手按着勾陈的手,双腿禁锢着勾陈的腿,从上面压住勾陈,标准的大/盗/采/花姿势。 勾陈脑海里方才还在过某个采花大盗话本的瘾,一回神自己的所处的位置却成了被采的花。 勾陈汗颜地喊:“小越,你干嘛?” 楼越此时的眼神,以他这个万年光棍浅薄的知识来看,真有点要把他这个天帝当一朵花采了的意思。 楼越眼波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地转了几轮,眉心越拧越紧,像经历着剧烈的挣扎终于挣开某种力量一般,原地一蹦,把自己撞上床顶,也不顾疼一眼都不敢瞧勾陈,再一个匆忙的回旋,落到床边。 背对着勾陈,声音是克制的颤抖:“陈武,对不住。” 两步蹿到门边,袍角一晃,留下稍显慌乱的一句话:“最近离我远点。” 徒留勾陈楼氏大盗的床上,以被大盗嫌弃的形式。 勾陈的心再大,经此短促剧烈的一热一冷,也难免疼得抽搐。他曾经幻想过要睡一睡楼越的床,没想到,果真睡到了,却是以这种诡异心酸的形式。 接下来一段日子,楼越皆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若非楼越还肯给他做饭,勾陈都要以为自己要被赶出越风山了。 楼越给他做饭,却不与他一起吃,做好了摆上桌,自己远远地去巡海。 楼越喝海水,巡海肯定饿不着楼越,但勾陈一个人吃饭吃的食不知味,一遍一遍拷问自己:“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 龙云骄一走,楼越便恢复了日日出山。 勾陈照例要跟,楼越杵在山界边良久,那神情像要赶勾陈别跟着,又像想要勾陈跟着似的。 如此情状勾陈便又联想到话本里思春又羞怯的小娘子,楼越如此这般,便有些像。 话本里说对付这种小娘子最好的方法是死缠烂打。 于是勾陈生搬硬套,死皮赖脸的跟着,楼越居然真没往死里赶他,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又是远又是近的,楼越到底要怎样? 真是磨人得紧。 勾陈用排兵打仗的智慧顺捋了另外一些楼越怪异的反应:比如楼越会站的远远地问他想吃什么;会日日熄灯后到他房门口悄无声息地转两圈;日日清早,再到他房门口站一站。 很多次勾陈甚至以为楼越会随时撞破门冲进来。 冲进来干什么? 勾陈挺下/流地想,大晚上大早上的还能干什么。 常年征战练就了勾陈的异常灵敏的五感六味,于是他还能感受到楼越时时追着自己的目光。可每每他转身确认,见到的总是楼越一本正经在做别的事。 身手不错嘛,够快! 种种怪诞难解的表现让勾陈把事情不得不往往歪的方向想,于是他拿了面镜子照了照自己,镜中男子剑眉星目,俊朗丰神。 想他当年也是和青华并称风流倜傥二帝的偏偏佳公子,他努力回忆了万年来天庭多看过他两眼的女仙,然而毫无所获。他一万年都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眼里从未有过女神仙,压根未曾注意谁多瞧了他一意,谁又递给过他秋波。 所以,报应来了?他现在要他被一个男子递秋波? 勾陈想:若是楼越的话,倒是求之不得。 勾陈在想这一通事时,正卧在风动石连的大树上吹风。 楼越在崖上练剑。 勾陈望过去,楼越正舞到釜底抽薪一招,扬起一片尘土,有两么侥幸的一颗小尘土飘到他天帝大人的眼睛上方,他懒得去抚这颗楼越撩起来的尘土,任那颗小尘土迷了眼,身子晃了晃,若是常人,这样非得掉下树去不可。 一个念头忽然蹦出来:他不是一直追着我看么,我若从树上掉下去,他会不会过来接我? 想到就做,勾陈像模像样哎了一声,声音是升调,身子却往下掉。 电光火石间,他身体自我防御的本能未及启动,就被一个怀抱接住了。 楼越,真的,来接他了! 楼越在空中接住他,许是因为太急,未借任何力,也未使用法力,全凭拳脚轻功,一个回旋便轻飘飘地带着两个大男人的重量落到崖中。 话本中此时通常有两人深情对望的桥段,而楼越连看都不敢看勾陈一眼,动作轻柔而迅速地放下勾陈,一个起跃出了崖,转眼到了海上。 又徒留勾陈一个人在原地。 勾陈不可避免地联系到上次楼越在床上落荒而逃的情景。 一段时间以来种种莫名其妙匪夷所思错综复杂地排列在勾陈脑海,隐隐中有一条线,能把它们串起来。 楼越莫名地对他亲近,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受金白二龙刺激后的剧烈反应,以及再不敢近他的身…… 慢慢理出些头绪——离得远时,楼越会想近些,比如坐到邻座;离得近些,楼越会挣扎着拉远一些,比如从邻座坐到对座;若再近些,楼越便会一副痛苦挣扎的样子,严重时甚至要把自己打晕。 到底是何可怕之物,让楼越要对自己下那种重拳以求得挣脱? 那条串起线索的线,似乎和距离有关。 既然事关他勾陈,那么,问题很可能在他勾陈身上。 楼越是要挣脱他么? 要挣脱他还不容易,楼越现在就在日日避着自己,他已经沦落到快要连楼越正脸都瞧不上的地步了。 那么,楼越要挣脱的便不在他。 剩下的,便是在他们之间的什么。 他和楼越之间有什么?除了那点勾陈底蕴,便是那根仙契。 勾陈底蕴一直都有,楼越建楼以来从不见有何异样。 唯剩那根仙契了! 勾陈脑海里某根弦铮一声嗡鸣,他蹭的一下跳起来——不会罢! 勾陈头一次被自己吓得连一向指点江山的手都颤颤悠悠,扯出胸膛里系在自己身上的仙契这端,定睛一看,眼白一翻。 恍然大悟。 不可以! 天命,你算计我! 长生,你阴我! [正文 第四十章 仙契缘由] 勾陈说天命算计他,其实是他算计天命在先。 当中的缘由说来话长。 勾陈当初将自己的仙契联上楼越并非一时冲动,背后错综复杂条条道道的关系,他早有计算,理的门儿清。 从楼越的情劫说起。 勾陈当初洗楼越记忆时是因心疼楼越自出生起便被天命挂在高高悬起的天枰那端岌岌可危,不愿耽误楼越。 洗完记忆之后巨大的心痛促使他终是下了那步险棋。 勾陈知道楼越的情劫连着青华,青华仙命贵重至极,天命在情劫两头选一,毫无悬念,必定是保青华而弃楼越。 勾陈在百般无奈之下,将自己的本命仙契连上了楼越,实为楼越求一线生机。勾陈仙命虽不如青华贵重,但同为天帝亦是仙命贵重至极,天命若要在仙契两头选一,仍然毫无悬念,必定是保勾陈又弃楼越。 两种情况,弃的都是楼越,楼越毫无生机。乍一看,勾陈这根仙契似乎连的徒劳无益,除了能让勾陈及时感知楼越安危,并无更多实益。 然而,勾陈能征战万年从无败绩,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必然不会掉以轻心,马失前蹄,天帝的本命仙契不可能随随便便平白无故连出去。 勾陈实际上是将了天命一军,他在自己的本命仙契上绑着楼越的那端打了死结,而自己那头只是凭本命随意连着,连个结都没打——这根仙契能解开的唯有勾陈这端。 在勾陈和楼越当中,天命要保勾陈,自然不会解开勾陈这端;而天命要弃的楼越那端是死结,解不开又难以弃。非要弃楼越,唯有斩断楼越那端,一同斩断的是勾陈的本命仙契,断本命仙契必伤勾陈,重则危及性命。为了不伤勾陈,天命不能斩楼越。 于是,弃楼越等于弃勾陈。 仙契的两头一头要保,一头不能解不能斩,这是第一层,在这一层,天命无解。 第二层是楼越那道情劫。 若无勾陈插手,楼越那道情劫无非两种结局:情劫解开,情劫无解。前者皆大欢喜;后者必定要在情劫的楼越和青华两头中做出取舍,而天命必定是保青华。 在勾陈未插手的情况下,结局弃楼越无疑。 勾陈插手后,弃楼越等于弃勾陈,天命不会做弃天帝的买卖,勾陈用自己保住了情劫这头的楼越。 在第二层里,天命要青华而楼越又不能弃,天命无解。 这就是勾陈的高明之处了,楼越以死结连上他的本命仙契之后,无论楼越身上连了多少线,情劫、师徒契还是其他契约都好,只要天命还保他勾陈天帝,楼越在别的线上通通处于不败之地。 可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两条线分开来,各条都无解,那么只能在两条线当中取舍。 两条线都有一头连着楼越,只有另一头不一样,一根的那端连着勾陈,另一根的那端连着青华。 到这里,勾陈成功地将楼越摘出去,天命的取舍替换成了在勾陈和青华中取舍。 这是勾陈走的最精妙的一招棋。 青华和勾陈选一个,两者都是天帝,同样仙命贵重。非要做比,青华仙阶和出生稍在勾陈之上,看起来勾陈又无活路。 勾陈机智地取了一个巧,他有一百分把握天命不会弃他而只要青华。 青华虽稍贵于勾陈,但同是天帝,同在六御,同为四御,在神仙谱系中两人不可缺一,缺一则谱系不全,三界难安,天命无法取舍,这是第三层天命无解。 再说第四层,对比两根线。 楼越和青华那根情劫,因青华不接,其实是一根只绑实了一头的虚线;而楼越和他勾陈这根,是实打实打了死结的本命仙契。 二者当中哪根线重要,一目了然。天命不可能为一根虚的情劫线而断勾陈实的本命仙契,仙契胜出,而情劫非天命能解,这是第四层天命无解。 情劫只有情劫中人能解,情劫中人是楼越,唯有楼越可以决定情劫的走向和结局,由此,楼越从最初的被舍弃者成了全局的决定者。 情劫无非两种结局:情劫解开,情劫无解。这是第五层,然而这层其实是回到了前面的第二层。 循环的无解,最终是死循环。 至此,整个棋局布下来,勾陈高明地以天帝命契将了天命一军,甚至因将楼越死死连着自己,还为飞升无望的楼越求得了一丝飞升的希望。 勾陈得意洋洋,谁说天命不可测不可改?! 勾陈看起来全局大获全胜,真是得了一个便宜的大买卖。 天威不可测,勾陈真能占尽便宜? 勾陈万万没想到,他亲手布的局被又自己亲手埋了一个坑。 这个坑埋的很小,不过是仙契上一处小小的纰漏。 倒不至于伤及性命,后果却……一言难尽。 勾陈那日连仙契时曾有一个小小的动作,当时他掏出仙契,听到长生的头发丝乌龟突然“啊”了一声,忽然心神不宁地抖了一下手,仙契滑落一端。他便顺势将手上那端塞回胸膛,再滑落的那端提起来绑到了楼越心尖上。 线还是那根线,只是……线的两端调了个头。 普通的线调个头无伤大雅,然而这根线是勾陈的本命仙契,绑错头的关系着实有点大。 此关系另一回事,得另行从头说起。 先说勾陈的线为何能解下来且还能绑上别人。 普通的仙契不能解,亦不能绑上别人。 放眼整个天庭,能光明正大把自己仙契解下来再名正言顺绑到另一个人身上的神仙,只有一个,那个神仙是昊天玉帝。 而昊天玉帝那根仙契绑的对象是王母娘娘。 勾陈虽是天帝,亦是星族长子。 星族的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是比昊天玉帝和王母娘娘还尊贵的洪荒大仙,两位地位超然的洪荒大仙只生了勾陈、紫微、北斗七星三胎九个子嗣。 生了子,自然还想要孙。 三胎九子中,紫微是星云所化,星云由群星绕成,星云能一星衍数星,然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当年将年幼的紫微送出,心中一直有愧,对紫微从无要求;北斗七星虽承欢膝下长大,但七星是星宿而非星云,不能衍化多星,且司职天庭受天条规范,不能有私情,婚配绵延违犯天条,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对北斗七星繁衍一事不存指望;只剩下勾陈。 勾陈和紫微一样,亦是星云所化,能衍化数星,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那点的绵延子嗣的指望全在勾陈身上了。 二老专为勾陈解化仙契,以使勾陈仙契能解下并连上其他星云,只要连上属阴的星云,便可衍化。 此事事关星族星脉且合情合理,又是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的旨意,昊天玉帝和王母娘娘定无异议,众仙亦无微辞,勾陈那根仙契地成了天庭第二根能解化的仙契。 再说仙契如何连。 仙契有两端,阳端和阴端。昊天玉帝那根仙契阳端连的玉帝,阴端连的王母。阴阳协调,繁衍绵延之理。 同理勾陈只要连着阳端,再到宇宙中找一片属阴的星云连上阴端,便是衍化星宿。 可勾陈迕逆了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的意思,不好好地去连星云,自作主张拿这根珍贵的仙契去连了一名凡尘楼灵男子。 偏偏那一错手的疏漏,还把阳端绑到了楼越身上,阴端绑到了……他自己身上。 阴阳调反。 他堂堂天帝在仙契上居然成了阴端! 绑仙契之事干系重大,论理勾陈再不慎,也不能在此事上失手。 然,偏偏失了手。 究竟真是勾陈的疏漏,还是长生当时那啊的一声动的手脚,抑或是天命的教训? 掌神籍的长生他万年都看不透,虚无飘渺的天命无人能堪破。 谁算计了谁,谁又阴了谁,已然说不清。 所有得到,必有付出。 所有自作聪明,都要付出代价。 在浩渺无上的天命之上,不可随便动土。 且看紫微身为三界亚君,仙命何等贵重,他改自己的命尚且付出几世死于非命、万年封神牢灾以及千年轮回的代价。 再看勾陈?自然也逃不掉。 勾陈自作聪明地布了一个局,在局面上赢了天命。 却亦触怒天命,在局外终有报应。 勾陈利用仙契算计了天命,天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仙契上反算计了勾陈一把。 勾陈吃到了苦果。 苦果之难咽很难一言以辟之。譬如玉帝和王母娘娘那根仙契连反了会怎样?想都不敢想。 并非不能重新连,可是勾陈给楼越绑的那头是死结,他亲手绑的两个死结他比谁都清楚,解不开。 勾陈只能认命? 敢跟在天命头上动土,还想不认命? 唯有认命! 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莲有苦说清?什么叫做自做孽不可活?什么叫自食其果? 勾陈一失足成千古恨! 所以,怪不得楼越一副总想“上”他的势头! 得出这个结论,勾陈内心一片苍凉。 所以,楼越对他的欲/望是阳端对阴端的渴/望,并非发乎情。 若未联错方向,勾陈原该是阳端,那根仙契跟了他上万年,他已能熟练控制仙契;但楼越是一个才化灵二十八年的楞头青,指望楼越控制住一根上万年的仙契无异于天方夜谭。 苦,苦不堪言。 不仅苦,还没法儿找人评理,自作自受,打落牙齿和血吞罢。 其实,若真只有这一个苦果,这局棋仍是勾陈占了赢面,毕竟于勾陈而言一个绑错的阴端比起一个活生生的楼越,根本不足为提。 勾陈心酸抬眼,望见楼越正缓缓行在浪头之上,走两步便忍不住频频往他这边看。他的小越是江南踏浪儿,仗剑少年狂。 楼越一个二十八岁的楼灵,能残忍地克制住仙契的吸引,而未真对他做过什么,实属不易。 他释然地笑了一笑:那个人是小越,为了他,这点苦果,不算什么。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道心何震] 如此一来,不必楼越避着勾陈,勾陈自觉主动远着楼越了。 一则,勾陈并不想当所谓的阴端;二则勾陈根本舍不得楼越为了自控再来一记重拳。 在勾陈看来,楼越不惜对自己下狠手也不碰他,那便意味着……楼越极不愿和他亲近。 多可笑,他居然还真试想过,或许放下自尊给楼越当阴端并非特别难以接受…… 他自嘲:庸人自扰,楼越根本看不上他。 心头一阵大恸,勾陈内府泛滥成苦海,里面一个楼越,冷冰冰地立在苦海之上。 惊涛恶浪拍过,却拍不倒那个楼越,那个楼越一直站在潮头冰冷地望着他。 他怅然大恸,这个天帝当的真没意思。 从小到大,想要的,不敢说不能说不可说,一件都没有。 非他所愿的,一件一件不管他不问他不理他,件件都压来。 从无选择。 从无自在。 一万年都过来了,从前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况且当天帝多显摆,任武帝多威武,振臂一呼,三军振动,有此等荣光,夫复何求? 可是…… 凭什么不让他勾陈有所有求? 紫微可以,青华可以,连那个阴险的长生懒得掉渣都能坐在天帝的位置上,四御中的另外三个都可以,凭什么他勾陈就不可以? 从前能忍,一万多年忍着也不觉太痛苦。 事到如今,那忍字上带的刀像突然开了刃,一刀一刀割断了肠,真的……快要忍受不了。 所以,这是因为爱了么。 天命,这到底是楼越的情劫,还是他勾陈的情劫? 神识危险地动荡,天旋地转,在神智尚存之时,勾陈第一次放弃了自我救赎,没有念起《勾陈心经》。 道心不稳? 就让它不稳吧。 脑海里天雷闪过,白光乍现,耳目嗡鸣。 勾陈脚下一软。 在失去意识之前,感到被人接住并极轻柔地抱起来,他恍惚间满心希冀地想:是他么? 他正在海上,离的那么远,哪里赶得及,大概是错觉罢。 勾陈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孩童时期。 那时候紫微还是幼儿,北斗七星刚出生,在九天雷霆中宫的玉池边,他砍了玉池边一枝千年长成的玉竹乐滋滋地扎竹蝈蝈,他一边扎一边算,一只两只三只……七字,还差一只,我有八个弟弟,一人一只。 玉竹坚硬如铁,几根竹刺深深扎进小勾陈的手指,指上扎出圆润的血珠,他无所谓地拔出刺继续专心致致地扎蝈蝈。 总算扎完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竹蝈蝈送到玉池中去洗,再三确认把竹刺和血污都洗净了再一只只摆到玉池边上用法力烘干。丝毫不顾自己扎得好多包的手。 大功告成,他兴奋地用盘子端着八只蝈蝈进中宫,撞见他父君、母君一身君装恭敬地和一个满身圣光的仙人说话。能得父君母君如此敬待,来人必定是尊贵至极之人。小勾陈一向懂事,恭敬地退步向外走,顺风听到了一句“请圣人明示,当真唯有吾孩儿才能赴劫?” 小勾陈耳朵一下立起来,只听那位圣人威严地“嗯”了一声。 一个“劫”字惊起小勾陈一身寒毛。 小小年纪的他不自禁抓紧了手中托盘,片刻思考之后,他勇敢地想:我是长兄,就是有劫也当我去赴,既要走了,得抓紧多做些玩意儿给弟弟们。 如此一想,小勾陈竟不觉得多沮丧,随即将方才一刹那的难过害怕抛诸脑后,往玉池边走,想再砍些竹子。 忽听她母君道,“勾陈不可以,送紫微去罢。” 冰冷地寒意从脚底升起,小勾陈险些捧不住托盘。 他想冲进去质问:“不能让紫微去,他还那么小,我是长兄,该让我去!” 然而父君母君说过,长辈说话不可唐突,贵客在时当守礼,他等在主殿外,想待客人出来,他再找父君母君说。 却迟迟不见那位圣人出来。 他人小见识少,原来圣人来去自如,他空等了一场。 忽然心中一痛,某种微妙的兄弟星缘感应“铮”的一声断了,小小的他的眼泪哗啦掉下来,他的弟弟紫微,被送走了。 从那以后,他再感应不到半点紫微的星缘。 这是勾陈之后无穷无尽恶梦的开始,他像被黑色的海包围,被混沌的星尘束缚,挣扎不开,快要滞息,他一直在大叫,却不知自己叫的是谁,叫的又是什么。 黑暗层层倾覆,他被压得动弹不得,渐渐手脚失力。 我要死了么?他在想。 死倒是不怕,早该死在当年赴劫。 只是不甘心……在死前,“我还想见一个人。” “我想解下他的发,望进他的眼,我想轻轻抚上他的唇,告诉他我想亲他。” 还想再问问他,“你……可曾在意过我?哪怕一点点。” 于他挣扎着不肯沉沦,等那个人的回音。 这个梦真实到居然能听到那个人的回音。 那个人在叫他“陈武,陈武。” 一遍又一遍。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既有男子的雄浑又有女子的温柔,他听得痴迷,侧着耳朵想离得近些。 这个动作似乎让那个人又惊又喜,那个人轻轻颤了一下,声音还高了一些。 接着他听到那个人开始唱小曲。 其实不算曲子,没调没谱的只有长长的白话,但勾陈听着特别舒服,便又靠近了些。 那个人似乎怔了怔,又僵了僵,勾陈以为那个人会把他放开,不想那人竟任由他靠着,甚至还更温柔地抱紧了些。 多少年没有人抱过他,勾陈沉沦当中,一身侠骨丹心化成春水。 不知过了多久,勾陈听那小曲竟沉沉的睡了,没有恶梦,没有回忆,单纯地睡着了。 多少年来,从无如此舒畅睡过。 勾陈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血迹斑斑的手,若不是耳朵渐渐恢复听力,听到了一串低浅的男声,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扎蝈蝈才弄得满手是血。 眼珠转一转确认了自己正被人抱着。 勾陈脑海里仿若清风扶过:这双手骨节分明,这声音清润忧郁,这个怀抱有特有的海的气息。 这个人是楼越。 一挺身想坐起来,却被人巧妙地抱回怀里。 然后他听到头顶上的声音传来:“道心稳了么?” 勾陈愣了愣,才回忆起前情,答道:“稳了。” “内府还动荡么?” “尚好。” “要起来么?” 勾陈:……并不想起来。 “还是要睡下?” 勾陈就坡下驴地点了点头。 然后感到自己被人轻柔地抱起,视线调了一个头,又被人放下。 他从睡在楼越怀里变成了睡在床塌上。 勾陈颇有些遗憾地想:我其实不是要这种睡下…… 他以为楼越放下他就会走开,却见楼越坐到了床尾,道了一句“你睡,我护法。” 然后浅浅的经文又响起来,这回听明白了,不是小曲,是《勾陈心经》。 勾陈先前还努力睁眼去看楼越,见楼越衣裳上也有斑斑点点血迹。他又心疼又疑惑,很想坐起来问问楼越。 却不知为何困顿的很,许是因楼越念经文的声音太温柔,许是楼越此时的神情□□宁,他一时松了意志,竟又沉沉睡去。 操心了上万年,存了一点点疑惑和心疼,勾陈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潜意识翻来覆去提醒自己:楼越手上有伤。 直到熟悉的海的气息又坐近了些,他才渐渐放松睡去。 翌日勾陈醒来,床边无人。 他摸了摸楼越坐的位置,还有余温。 起身到崖上转了一圈,不见人。再到楼越房门口听了听,楼越在里面。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5节 勾陈像往常那样等在外面。 忽听里面闷哼一声。 接着是倒地的声音。 勾陈立刻就想到是楼越摔倒了,连忙就要推门而入。 却听楼越的声音沉沉传来:“别进来……,陈武,你离我远一些。” 勾陈僵在原地。 这一回不是难过,是心疼。 他早该想明白,楼越手上的伤口显然是指甲抓伤,那样的掐抓伤是极力控制自己才可能抓得出来。 楼越抱了他一天,又守在他床头一夜,那么近的距离,楼越却没有对他如何如何,仙契的引力不会突然消失,只有一个可能,楼越用了极端的方法克制住了自己。 他立马就想到楼越那个不要命的光棍当年把山基背到身上的混帐事,这一想,便揪心扒肝地心疼,楼越这一天一夜以来如何忍过来的。 肯定不止手上那点伤。 肯定身上还是其他什么地方还有伤。 顾不了那么多,勾陈再次抬步要推门,又听到楼越叫住他:“陈武,站住。” “我还好,你若不想走开,站住就好,不要进来。” 勾陈定住,至少没有被赶得远远的。 楼越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柔,把勾陈的不安抚平不少,勾陈满腔的情况剩下的只有心疼了。 勾陈一边心疼得肝颤,一边丝丝庆幸——他肯为我做到这种地步,还是在意我的。 后来勾陈多次问过楼越那天到底掐出多少伤,楼越总是笑笑,不肯说。 越风山眼看就入了冬。 小雪大雪时节未见有雪,冬至那日,推开镇海楼门,皑皑白雪扑面而来。 一夜冬雪来,山楼裹银装。 楼越看得呆了一呆,想起什么,转回楼里抱出一个空坛。 细细采满一坛枝头的雪,放到楼檐下。 勾陈几次要帮忙,都被楼越止住。 勾陈隔着一段距离问他:“这是做何?” 楼越取出秋天里晾干的山菊,淡淡道:“冬至酿酒最好。” 勾陈一笑,看眼前白雪之上的一袭玄袍红带的楼越,痴了神。 数九冬至起,往后便是年。 勾陈即将回天庭。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表白添愁] 勾陈在越风山最后一个晚上,照例是除夕。 他又给东海传了话,让看住龙云骄别来越风山。 结果龙云骄居然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东海龙王化了人形,诚心诚意等在越海外。 龙云骄落在镇海崖,寻到正在布菜的楼越,赧着大红脸说他想请一个人上山一起过年。 楼越沉静听完,很有家长风范道:“请龙王上山罢。” 事情竟意外的顺利,龙云骄一时没反应过来。 勾陈难得对龙云骄仗义了一把,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请你大哥上来。” 经龙云骄的牵线搭桥,镇海灵和东海龙王实现了历史性的同桌共饮。 龙云启饮的是镇海灵酿的酒,楼越饮的是东海的海水。 万物相生相克,奇妙诡异的平衡。 多了一人,楼越对座给了新来的龙云启,龙云骄终于坐回了楼越邻座,他坐在楼越和他大哥中间,左瞧一眼楼越,右瞧一眼他大哥,满面喜悦。 四方桌,四个人坐,勾陈的座位便也挪到了楼越邻座,他已经好几个月未离楼越如此近,终于又闻到了楼越身上清冷的海的气息,他几不可察地深呼吸了一口。 那龙云启也是个不假言笑之人,平日挺能暖场的勾陈心事重重地不怎么说话,整桌子就龙云骄兴致高昂地东一句西一句地拉家常。 龙王处事周到,龙云骄说一句,他应一句,时时给龙云骄添菜,不时还注意给楼越和勾陈满杯,把酒桌照顾的很是妥帖。 龙云骄说到兴奋处,总会伸手去揉腰,龙云启便会不动声色地伸手接过帮龙云骄揉。 龙云骄之前还会做小动作懊恼地拍开他,大抵也觉得舒服,渐渐便由着龙云启揉着。 金白二龙桌子底下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楼越和勾陈的眼。 楼越坐直了些,看神色是要纵容二龙,越风山万事由楼越做主,勾陈自然无异议,不时地去瞟楼越的腰,多瞧之眼后,便是满心的苦涩。 龙云骄为何非要带龙云启上山,楼越和勾陈心下了然。龙云骄突然成了“捡来的白龙”,以那样的关系跟他大哥回了东海,亲缘不知在哪,越风山便成了他的娘家。谁不希望得到自己最亲人的祝福和认可,龙云骄那日未得见楼越而离山,一直存了心事,今日楼越未为难龙云启,还允他们一同吃年饭,已算是楼越给出的顶级的待遇了,龙云骄高兴得合不拢嘴。 勾陈却是越吃心事越重。 他一直竖着耳朵听楼越的动静。 楼越呼吸越来越重,方才又把手藏到了衣袖下面。 勾陈立马就想到楼越可能又要掐自己了,立马站起来道,“我去抱坛酒来。” 身边的人先他站起:“我去。” 两个人紧邻站着,勾陈猝不及防对上楼越的眼睛。 楼越眼神看起来仍是平静,语气听起来亦很平静,“我去罢。” 楼越一坛酒挖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回来。 龙云骄问:“楼越怎还没回?酒埋的很远么?” 勾陈听言连眼都没抬。 旁边的龙云启很有眼力见地给龙云骄夹了菜,把话题引开。 其实并非不够酒,勾陈知道楼越是忍的辛苦,他想自己避远些,楼越又不愿他为难。 便成了这样,两个人同在越风山,竟总隔着一段距离。 楼越在邻座时,那酒喝着不知味;楼越走开了,那酒喝着便只剩下苦。 勾陈自斟自饮,借酒浇愁。 龙云启很有眼色地陪着一杯一杯地喝。 龙云骄除了在和他大哥的事上脑袋一团浆糊外,其余的时候精得很,一瞧这情形,便知楼越和陈武上仙有问题。 他眼珠子转了转,给他大哥使个眼色。 龙云启心领神会地道:“阿娇,时辰不早,该回东海了。” 龙云骄恳切道:“也对,别耽误了楼越休息。” 龙云骄离山前在半山寻到了独自望星空的楼越。 他少年时期便遇见楼越,他见过恣意桀骜的楼越,也见过痴狂深情的楼越,从前他还看得懂楼越,现在他眼前的楼越看起来平静安宁,成了成熟稳重的男子,而他却再也看不懂楼越在想什么。 他定定地站了楼越身后,陪着站了良久。 回到崖上和勾陈说了一句,“你要对楼越好点”,便拉着他大哥回了东海。 楼越一直没回崖。 借酒浇愁容易醉,千杯不倒的勾陈后来一个人喝,终于醉了。 征战之人,即使醉了也留了一根警备的神经。 所以醉的不省人事的勾陈能听见那个轻柔抱他回房的人沉重的呼吸。 只消一想到,楼越抱着他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勾陈心府立马就一片苦楚。 既使醉着,也不得安生。 他挣扎着要醒,刚上了力的手被人轻轻按住。 这是楼越的手。 勾陈心中一甜,那甜盖过苦漫上心头,醉汉勾陈不再思前想后地纠结,诚实地反握住楼越的手。 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僵了一僵,要向外抽,醉汉勾陈难得不懂事而服从心意地攥了攥。 居然攥住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浅浅的,像夜曲一般的《勾陈心经》。 他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再让楼越如此近地再守着他,可又舍不得放开楼越的手,许是楼越念的太温柔,勾陈的意识渐渐松卸,沉沉进了梦乡。 那手后来到底是攥了一晚还是被楼越抽走了,没有半点印象。 天庭,神霄府。 凝视焕照宫,文书阁。 帝案前的天帝气度恢弘,案上的仙帖一本一本自他手下批过,虽是笔墨功夫,在他手上却有挥毫战场的气概。 又是几本过去,那天帝却未接过仙侍递过来的新本,沉沉地道,“你先退下罢。” 仙侍恭敬退出阁外。 诺大的文书阁只剩下勾陈一人。 他压抑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头一次厌恶自己醉后留的那一根警备神经,那根神经一抽一抽地提醒他昨夜醉后的情形,尤其是他自己说的那一句: “小越,我喜欢你。” 在越风山的清晨,楼越还守在他床前,将醒来的勾陈虚闭着眼想楼越又为他念了一夜的心经。 楼越离开他屋子前说了几句话,每一句他毕生都忘不了: “你的心意我都知,只是……我还不能应你。” “有些事我未想明白。” “或许我十年二十年能想明白,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陈武,你不该在我这里耗费时间。” “我亏欠你太多,你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道心不稳,越风山让你痛苦如厮……非我……所愿。” “陈武,对不住。” 帝案前的勾陈痛苦地撑住额头。 十年……二十年……,小越,别说几十年,你就是要想个几百年几千年,我都等你。 冷不丁一道清逸的声音传来,“你日日占着我的大殿办公,总得给点租金吧?” 勾陈皱眉望过去,瞧见懒洋洋倚着门框的长生天帝,脸色沉了沉。 长生见勾陈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你对紫微、青华恨不得全幅身家都送出去,到我这里就一毛不拔了?” 勾陈总算被他刺激得开了口:“我对你一毛不拔?你诓走的那半幅身家还来!” 长生一乐:“瞧你,那点东西要惦记多久。我再通知你一次,那些东西我拿的合情合理,光明正大,你别在打它们主意了!”长生天帝斜眼,“你咋跟我就斤斤计较呢?” 勾陈心说:你跟他们能一样么! 长生天帝哎了一声:“我跟他们当然不一样,他们都是你的劫数,唯我是你的救星,你劝你还是敬着我些为好。” 勾陈天帝毫不惊奇长生天帝能听到自己的心声,长生天帝正经法力看不出所长,偏偏修了一身的旁门左道,奇奇怪怪的本领层出不穷。 勾陈冷笑:“你是我救星?你白拿我半幅身家,害得我累死累活的赶工,这样算救我?” “不识好人心不是?”长生歪在帝案后的御榻,“那些文书若都签了我的名,玉帝早发现你下凡的事儿,你还能如此逍遥地在人间?再说了,你赖在我这里办公,无非指着仙文都送到我这儿来,你不在时我可先替你兜着,我就冲我没赶你走一事,要你半幅身家也不过分。否则,真出了急事捅出漏子,你一幅身家也兜不住。” 长生天帝刀子嘴,别人不言自明的事,他偏要说出来,像谈买卖似的,听着特别不讲人情。 勾陈早习惯了长生这副德性,翻开文书,拿起笔,直接把长生当成了空气。 写了两本,拿眼一瞧,长生还在旁边窝着呢。 “你还不走?” “我的文书阁,凭什么我要走?” “你又在打什么算盘?”勾陈用脚趾头都能明白,长生天帝绝计不是会为了陪他才留在这里,一定有什么坏心眼。 果然,殿外有仙者来报:天枢星君来了。 长生天帝一时眉开眼笑,“可等来他了!” 勾陈登时黑脸。 天枢隔日便会来神霄府呈紫微星宫的文书。 长生天帝算准日子,到文书阁守株待兔。 一见天枢,没正形的长生天帝忽然间背也挺了,腿也直了,连声音都难得的正经温和。 长生:“天枢来了?” 天枢恭敬道:“天枢呈上紫微星宫文书。” 长生天帝抢到勾陈之前把文书捞到手,手指不老实在往前划,被天枢不动声色躲过。 勾陈哪里容得了别人当着他的面调戏他弟弟。 他横到长生天帝面前,对天枢温言温语:“怎的大老远亲自送来?” 北天的紫微星宫到南天的神霄府,是天庭距离最远的两座宫殿。修为高的上君飞一趟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有神兽坐骑的会快些。天枢冷清贯了,不亲近仙友,亦不亲近神兽,自已飞过来少不了要小半个时辰。 勾陈怪心疼。 天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两步,和两位尊贵的天帝拉开一小段距离,恭恭敬敬垂着眼睑。 长生热情洋溢地又凑近天枢:“我派九麒御辇去接你,你怎不肯乘?” “路上累着了罢?园子里备了仙杏茶,就等你来尝。” 仙杏都拿出来了,够大的手笔。 仙杏是先天十大灵根之一,生于终南山玉柱洞。仙杏树毕生结二果,为雷震子所食,化作风雷二翅。长生天帝统御万雷,为雷霆之祖宗,雷神之法源,得仙杏树。勾陈只剩下半副身家,比灵宝比不过长生,像灵根这种至宝,更是无法企及。四御天帝里只有青华和长生有灵根,青华的扶桑树,长生的仙杏,都是包括昊天玉帝在内的所有神仙可望而不可及的至宝。 出乎勾陈意料,天枢星君倒不十分避着长生,长生说什么他就恭敬地隔着二步应和。 长生天帝出了名的混不吝,万事只扫自己门前雪,谁的面子都不给。对天枢如此,是独一份的特殊待遇。 勾陈想起自己先前为让长生天帝帮忙,曾请天枢出面递话,思及此,大恨自己居然把天枢往长生的火坑里推,一时心中大恸——他真是愧为长兄。 突然自殿外传来一声,“天枢星君来了?” 声音清朗庄重,夹裹着金石铮鸣之声,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勾陈听出是谁,眉头不喜地一皱。 “九宸司君近日可好?”天枢翩然一退,像等来预料的救星似的,落到来人身旁。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长生九宸] 第四十三章长生九宸 勾陈一向不喜九宸司君。 万年天帝当来,勾陈在御下待人中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很少面上直接显出来不喜谁,九宸司君在勾陈这里,也算独一份。 在勾陈看来,九宸司君不过是长生天帝座下一名上君,仙阶和长生天帝中间还隔着九宸大帝那九位首仙,在神霄府不过是排位第十的仙者,仙阶比起四御之首紫微天帝的座下首仙——高高在上的北斗七星星主天枢星君,还要差那么一截。 可九宸司君偏偏摆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架子,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譬如方才,两个天帝在,还有一个首仙天枢在,哪里有他九宸司君说话的份,可这九宸司君不请通传,亦不先向天帝请安,先声夺人,直接唤天枢,实在失礼的很。 甚至还直接唤一句“天枢星君来了?”既显得神霄府成了他的地头,又显得天枢和他九宸司君的仙阶一般无二。 在勾陈听来,便有怠慢了他弟弟的意思。 勾陈帝袍一甩,天帝的架子端的十足。 九宸司君进殿后,先回了天枢的话,“尚可,天枢星君今日又亲自送公文来了?”语气难得随和,少有的没摆谱。 勾陈瞧瞧站在天枢身边的九宸司君,他那双弟控眼撇一撇,心想:天枢高高在上的气质是天生的,而九宸司君的气质是端出来的,红花绿草,云泥之别。 然而,各花入各眼,有人偏好九宸司君那一口。 长生天帝自九宸司君出现那一刻起,整个人瞬间肃穆起来,平日的没正形彻底不见了,对天枢的热情调戏也停了,眼睛眉毛都摆正了,居然连手脚都规规矩矩地摆整齐,比起方才见天枢的正经站的更直了。不可思议,在九宸司君面前长生天帝居然硬生生站出了天帝该有的道貌岸然。 长生天帝瞬间完成的改头换面看得勾陈眼珠子要掉出来。 这世上居然有人镇得住长生? 勾陈不禁对九宸司君另眼相看,连带着对九宸司君的不甚走心的请安也顺眼了一些。 九宸司君按仙阶行礼,给勾陈行完礼后,才踱到长生面前,恭敬深拜:“卑职拜见天帝。” 长生天帝忙伸手想扶起他:“行此大礼做什么?” 九宸司君一错身避开,一眼都没瞧长生,往天枢那边去了。 徒留长生天帝尴尬伸出来的一双手。 两下对比,九宸司君对勾陈算是恭敬的了,勾陈挺受用,之前因不喜九宸司君而皱起的眉舒展开。 九宸司君到天枢身前立定:“星君到我那里坐坐?” 天枢星君:“求之不得。” 九宸司君和天枢星君议定,一同向两位被冷落的天帝请辞。 勾陈乐见其成,允了。 长生天帝却很不干脆地拧起了眉。 哟,长生天帝居然也会拧眉?勾陈觉得自己开了眼,他几千年也没见长生天帝发过愁,九宸司君是有什么能耐把大名鼎鼎的长生天帝收拾成这样? 九宸司君再无礼,要走也得他给顶头上司请辞,他回身走到长生面前,深深又一拜道:“天帝,卑职退下了。” 长生的眉拧的更紧了,受九宸一拜,脸上的霜爬了厚厚一层,背着手似乎很是生气。 一旁的天枢明哲保身地偏开脸。 勾陈对自己弟弟还是有所了解的,他见天枢这副神态,忽然觉得天枢一定是事先知道什么,才会明知长生将戏弄他,才敢按长生要求那般隔日亲自来送仙帖。 勾陈想,难不成每次都如此:长生等,天枢来,长生戏弄天枢,九宸司君来解围,长生见到九宸束手无策。 难道,长生等的其实是九宸司君?他守株待的正主其实是九宸司君? 这么想着,勾陈求证地望了一眼天枢。 原也没指望天枢会回应他,没想到与天枢眼神一对之下,他们兄弟间的星缘感应神奇地灵验的一回,天枢对他眨了一下眼。 天枢给他回应这件事情的愉悦程度远大于猜中事实,勾陈连日来苦楚的心难得小小愉悦了一把。 仙界皆传九宸司君架空长生天帝,因长生天帝惯当甩手掌柜,神霄府的帝令多半是出自九宸司君之手。 别看九宸司君仙阶排在九宸大帝后面,可九宸大帝九位首仙无论见长生天帝或接长生天帝的帝旨,皆得经九宸司君。 长生天帝乐得大权旁落,九宸司君大胆一手遮天。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论过手的权利,九宸司君代拆代行神霄府一应仙务,不遮不掩地代行了长生天帝统御万雷、掌诸神神籍、领御九宸大帝之责,论起来九宸司君才是那个一笔定万雷乾坤、万神神籍、九宸大帝生死日常的人! 这权势比首仙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就差直接当南极天帝了,可谓权倾南天。 勾陈对此大有微辞,故一向不喜九宸司君,把九宸司君划归到篡权谋位的虎狼之人。 可眼下他瞧着长生天帝和九宸之间的形容,似并非如传说所说那般…… 那边长生天帝还想留九宸司君,语气竟难得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才来就走?” 九宸司君敛目:“神霄府仙务繁忙,恕卑职不敢多做停留。” 长生契而不舍:“稍坐无妨,园子里仙杏茶还热着呢,喝完再走不迟?”不同于对天枢直白的语气,长生对九宸司君的语气是一直是询问的语气,听起来特别在意九宸司君。 九宸司君竟不买帐:“天帝得闲,何不签批神霄府的仙务?” 长生耷拉下脑袋,“那些文文书书的我看着头疼……” 九宸司君的脸瞬间黑下来,他虽为下属,却敢对上峰露出怒其不争的神情,眉头狠皱了一下,大概是见有勾陈天帝在,为了照顾自家天帝的面子又半垂下头,挡住一些怒色。 长生有些紧张地抬脚想往前靠近。 九宸司君毅然退开两步,腾出一大块地方,深深又行一礼道:“既如此,卑职退下了。” 长生天帝僵了一僵:“小宸……” 这一声叫得温柔又缠绵,被叫小宸的那个人毫不领情,径直走到天枢身边,领路出了大殿。 勾陈忍不住朝长生问话。 “这儿,”勾陈指着地面,“还是你的神霄府么?” “自然是。”长生目光还追着九宸的背影,有些木然地点头。 “怎成了随他来去的地儿?”勾陈指着九宸离开的方向。 长生冷眼刮了勾陈一刀,复又没形没款地样子,退两步倒在座位上:整个神霄府都随他来去啊。 勾陈听不见长生的心里话,但从长生的表情能看出长生非常看重九宸司君。 众仙传言长生天帝倚重九宸司君果非虚言,而九宸司君握权自重却似乎……有所出入。勾陈隐隐觉得,九宸司君似乎并不愿逾越操持长生的仙务,更像长年受长生天帝压榨剥削心中有怨。 说起九宸司君操持神霄府仙务,得从九宸司说起。 天庭原本并无九宸司,后因长生天帝太过怠于行权,玉帝才特批允了长生在神霄府建九宸司。有了九宸司就得有九宸司的主官,长生那个人浑身都是心眼的人,谁都信不过,便把自小随侍身侧的仙童推上了九宸司主官的官座,于是那个据说是长生一手教大的仙童一朝成了九宸司君。又据说仙童资历太低,主政之初不得神霄府众仙官认服,经历几千年尔虞我诈,原来那个水嫩的仙童成了如今铁腕冷面独掌大权的九宸司君。 勾陈结合今日所见,将传言和现实的真真假假分析出七七八八,将心比心,开始有些同情苦力九宸司君。长生那懒龟居然为了偷懒,对身边自小养大的仙童下手,忒不是个东西! 勾陈虽和长生打打闹闹了上万年,平日里也没少挨长生的暗箭黑手,但真要论起来,他算是长生天帝在天庭里勉强能算朋友的人。 勾陈头一次见长生这种蔫样,想来也觉长生被自己倚重的下属嫌弃挺丢面子,便劝道:“你是天帝,要见九宸司君直接宣便可,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长生悠悠道:“他日理万机,我哪里宣得动他……” 勾陈道:“方才,他既不肯留,你可以跟去嘛。” 长生撇嘴:“去九宸司?他定把文书往我面前一推,我何苦去受那些文书的罪。” 勾陈:…… 就不该同情这种又懒又贪心的家伙。 长生百无聊赖地呆了一会,蔫蔫地走了。 勾陈瞧长生去的方向是九宸司,似乎在九宸司外停了一停,终究没进去。 勾陈后来一直霸占长生的文书阁挺长一段时间,留意到:长生天帝果如他料,凡天枢来,长生天帝必定以等天枢之名行守株待那只叫九宸司君兔的实。 也不知那九宸司君做何想,明明繁忙的分/身/乏术,但只要天枢来,长生一戏弄天枢,九宸司君必定及时出现。 勾陈有些瞧不明白,尚不知何为吃醋的光棍弟控勾陈不负众望地想偏了:莫非是九宸司君对天枢起了心思? 勾陈身边重要的人紫微、青华、楼越,一个一个身陷情劫,唯北斗七星让他省点心,决不能让同样的悲剧在天枢身上上演。 勾陈忧心忡忡地找个机会,含蓄地问天枢:“你觉得九宸司君如何?” 天枢何等七窍玲珑之人,一听勾陈的问话便猜到用意,用一副类似看傻子的神情稍稍不敬地瞟一眼勾陈天帝,冷清清请辞走了。 除此插曲,勾陈在天庭不眠不休干活,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也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因为一旦停下来,他会管不住自己去越风山。 他这次离开越风山时,和上次一样,没能和楼越道别。 当时起床时,楼越坐过的位置还有余温,但他巡了一遍山也没有找到楼越。 楼越连告别都没说,独自出山界了。 楼越已经能走到荣锦大陆的东边和北边,范围已很辽阔,要找楼越并不容易,勾陈忐忑地等了半日,既想见楼越一面,又忐忑见到后两相尴尬。 最终,忐忑胜出,勾陈没敢等到日落归山之时,念念不舍地回了天庭。 他和楼越谁都没说过何时再相见。 谁也没给谁承诺。 唯一确定的话是“我还不能应你……陈武,对不住”。 勾陈再没心没肺也知,自己被拒绝了。 不是不能没脸没皮地贴上去,然而……他心疼楼越,他在越风山一日,楼越就要照顾他随时可能的道心不稳,同时还要残酷地自残克制仙契引力。 勾陈心疼的紧,楼越何其无辜,他勾陈做的每一件事,都没问过楼越意愿,楼越平白被他绑在一起……甚至连从前青华对楼越,亦从未问过楼越意愿。楼越之无从选择,比起他从小的无从选择,并无差别。 第三天,勾陈已经一连在天庭三天了,换算成越风山的岁月——是三年。 勾陈开始后悔。 若第一天他回去,还能装着习惯使然赖在越风山。 第二天……第三天回去,再说那种安于故俗的托辞,他羞于出口,说出去人也不信。 情局中的人患得患失,一点点心思举动也要推敲半日,没曾想一旦错过了某层台阶,便再寻不到该有的台阶,没了那层台阶,任他是杀伐决断的武帝,在局里不过是一个又爱又怕胆小的痴心人。 第一天他出了神霄府,第二天他走到了南天边,第三天他甚至晃到了南天门。 然而一次一次忍住了没有下凡。 真要如楼越说的那般“或许十年二十年能想明白”等个十年二十年再去问么? 对他来说不过十天二十天,可对楼越而言是年。 分开十年?都快要赶上他在越风山呆的十年四个月;分开二十年?二十年后……楼越都要四十九岁。 岁月无情……楼越会不会想个十年二十年反倒忘了他? 红尘多少痴男怨女,楼越那副模样和本事,又是极招惹人的,若是再碰上一个或几个缠上,还有他勾陈什么事? 他勾陈的岁月无穷,等得起;而楼越的岁月有限,等不起。再者,勾陈心酸地想,他在楼越那里,别说年,一日一时都等不起。 勾陈快要管不住自己。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今夕何夕] 第四十四章今夕何夕 越风山。 静,从未有过的静。 楼越已经可以不必每日练半日镇海剑,他清晨出山,日落回山,披星戴月。 越风山白天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夜里更是万籁俱寂。 楼越何时回山,何时入楼,无人能知。他的所有动向皆是悄无声息的,若非镇海楼夜夜点起的那盏灯,山神差点以为越风山已经没有镇海灵。 夜里回来了一个楼灵,越风山不见添了人气,愈发的清寂阴怖,静得只剩下风刮过树叶的声响。镇海灵在,连虫子鸟儿都不敢叫一声,海风萎靡而落魄地吹着,呜呜咽咽,想哭又不敢哭似的,幽怨不已。 第一年,山神眼巴巴地等着中秋节,一直等到凌晨,不见陈武上仙来。 楼越那一桌子的菜凉透了也没动一口,山神也不知是心疼那菜还是心疼楼越,居然有些想哭。 子时过半,楼越从桌边站起来,缓缓地走到崖边,那走路的姿势在山神看来居然有些行尸走肉,片刻恍惚间,他甚至以为楼越会跳崖,而楼越只是缓缓地坐上了风动石,吹了一夜的风。 第二天清晨再看,已不见楼越。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楼越开始整日整日的出界,晚上回山悄无声息的,越风山像没了镇海灵似的,一日静过一日。 再看到楼越是在冬至,那日是越风山冬天里最有人气的日子,镇海楼里会起灶,上午是米香花香,下午是酵母香,夜幕降临的时候,几坛酒摆在镇海楼前,规规整整地排着,让人觉得酿洒的人很是用心。再过几日,那些酒坛便不知在哪个深夜被楼越埋到越风山的哪一处树下了。之后年年如此,可惜的是,年年闻着米香花香和酵母香,山神从未闻过开坛的酒香。 不知为何,连龙云骄亦不来越风山了。 山神为此专门找老树精商量给东海递话,结果东海的信先来了,信上龙云骄的笔锋用力,一个个字瞧起来像焦虑的蝌蚪,信的内容是“越风山的禁制连我都禁了,只剩你们了,一定要看好楼越。” 说到禁制,山神和老树精又自豪又无奈,随着楼越的修为见涨,越风山禁制一年强过一年,楼越仍嫌少,还在一道一道地加强,造成了现在越风山的禁制霸道到连大点的风都吹不进来。越风山真成了外人无法踏足的世外桃园。 好归好,只是也愈发寂静了。 第二年,山神愈加渴望陈武上仙回来。日子进了八月,楼越便一日比一日早回山,到中秋节前几天,楼越居然不出山了,整日整日守在山里,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镇海崖的风动石上,中秋那日仍会做一桌子的菜,照例没等来归人同享,凉透了的菜在清晨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山神再找,便寻不见楼越了,楼越已经出山了。 楼越修为越来越高,行踪便越来越神出鬼没。 不知到了第几年,楼越先是不必日日回越风山,接着是不必月月回,再后来可以整年整年的不回山。山神没想到,他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镇海灵可以脱山的如此奇迹。 每年的夏秋季楼越也不必再亲自镇海,越风山的禁制强悍到可以抵御一应普通风暴。 除了中秋和冬至山神能稍稍感应到一些灵气之外,那之外的日子,越风山像再没了镇海灵一般。 再之后,连那点灵气山神也感应不到了,楼越的修为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踪迹亦愈发无影无踪。 后来,除了中秋节那几日以及冬至那日,山神勉强还能见到楼越的一角玄裳红带,那片衣角像定海神针一样,成了山神确定楼越没有抛弃越风山的唯一证明。 不过也仅限于一片衣角,前几年还能看到。 楼越的动作已经快到山神连面都照不到,楼越何时回山又何时走,山神越来越捉摸不到。 那片预料中终会消失的衣角,终究还是消失了,山神惊慌不已。 好在老树精见识多,提醒他“你是山神,山基你是感应得到的,只要那山基回来了,楼越便回来了。” 果如老树精所说,每年中秋、冬至,山基有回越风山。 山基是楼越的枷锁,却是山神的定心丸。 虽然山神知道,每年中秋和冬至楼越必定在越风山上,可是以他的修为感应不到楼越的存在和踪迹,这样又过了几年,山神越来越心慌:我是被镇海灵抛弃了么? 好在日日夜里镇海楼还会亮一盏灯。 山神起先以为,其实楼越仍是日日回来的,只怪他修为太差,感应不到而已。直到有一年,他记不清是第五年还是第六年,安静的岁月越过越不知今夕何夕,那一年他实在忍不住想看一眼楼越,猜想楼越可能在楼里,便悄悄进了镇海楼,才发现镇海楼里真的无人,一个鬼影都没有。 那盏夜夜酉时准点亮起的灯,其实是一颗夜明珠,夜明珠上有繁复的符篆,以山神的修为看不懂那些复杂得过份的符篆。 他一连观察了很多日才明白,那繁复的符篆可以使夜明珠的光看起来像烛火,能定时调动夜明珠外面的布带,日日酉时布带自动收起,珠光外现;卯时布带自动落下,珠光遮挡。 那布带山神眼熟的很,朱胭色,配着夜明珠煞是好看。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6节 再过很久,他还知道了那夜明珠居然能联系上楼越,这个事实他明白的有些辛酸,差点吓掉半条命。 事情始末这样:自从知道镇海楼里没人之后,山神像要把之前几百年不敢踏进镇海楼的遗憾都补上一样,时常到镇海楼走走,但他一直不敢碰镇海楼的任何东西,直到有一天夜里瞧着夜明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他就听到镇海楼外突然逼进的急促脚步声,脚步声蓦地停在屋外,竟有些踉跄,像彷徨什么,害怕什么。山神没敢相信这样的脚步声会是那个沉着冷静的楼越发出的,他不明所以地打开屋门,对上了一双沉默的墨水眼。 居然是楼越。 有那么一刹那,山神以为楼越会灭了他,因为楼越的眼神太恐怖,眼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像随时要把他拍碎,他吓得连气都不敢出,缩着脑袋闭上眼。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再睁眼,已不见楼越。 那晚,楼越又在风动石上坐了一夜。楼越一动不动的身影就像中秋夜和冬至夜里的一样,看得山神一时有些恍惚,一样的寂静漆黑的夜,一样的雕塑一般的墨色背景,时光恍若凝固,就像……陈武上机不曾走过,或是陈武上仙不曾来过。 山神之所以会联想到陈武上仙,是因为,那盏灯在的屋子,是陈武上仙的。 那一夜惊喜回山又失望等一夜,楼越忽然懂得了为何青华爱坐风动石。 石头前面是无边无际海,石头下面是悬崖,仅有的一个支点悬而又悬,风吹一吹仿佛随时要掉到无底深渊。这像极了无穷无尽的岁月和无望的退路,楼越忽然理解了紫华,理解了紫华等的是那个再也回不来的楼镇海,这种颤颤巍巍无依无靠的感觉,他终于刻骨铭心地懂得了,它叫等待。 一直到了第十年,山神已经从一开始的急切希望到有所保留的盼望到自欺欺人的假设到终于说服自己:陈武上仙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十年,楼越的修为已臻出神入化,凡间再难有敌手。山神和老树精再也无法见到来无影去无踪的楼越,唯一有关楼越的消息居然还是听来的。 听消息的地方就在越风山面海的山脚。 越风山山脚眼下成了炙手可热的消息集市。 为何有如此变迁?这得从一对小妖说起。 原先越风山那些妖怪是不敢靠近的,后来有两个打架上头的妖怪没留神打到越风山附近,其中一个不小心碰到了越风山的禁制,遭遇了越风山禁制霸道的制裁,两个妖怪双双死得很难看,事情到此为止,却又了意想不到的下文。往后事情往另一个方向诡异地发展,后来但凡有妖怪修士被追杀,逃命者都会死命往越风山山脚跑,只要一跑到越风山山脚,无论追杀者还是逃命者都会默契休战,因为谁都不想触动到越风山禁制而同归于尽。于是越来越多逃命的妖怪修士躲到越风山山脚,人多了,便有了生意,于是做买卖的、找人的、甚至无聊无处可去的都来了,越风山又热闹了起来,区别仅在于这一次热闹的地方不在山上。 时隔二十年,楼越好不容易赶走香客清静下来的越风山,在他亲手设的禁制下鬼使神差地又热闹起来,恍若回到紫华在时,诡异奇妙的轮回。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求之不得时而有之,适得其反时而有之。 山神和老树精经常到越风山脚听过往精灵鬼怪说传闻,有关楼越的消息就从这里听来。 他们听说有个姓楼的侠士打败了大陆上的一个恶名昭著的大魔头,又听说有个使剑公子一套剑法引来了雨水解了一个州的旱灾,还听说一个玄衣红带的剑客单挑了整个南海……居然还有传言说所谓的侠士侠客其实是一个纤腰曼妙的女仙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山神和老树精从听到各路的侠踪义举慢慢整理出一个顶天立地大英雄的形象,感到无比欣慰。 两个孤单的守山人欣慰地回到镇海楼,望着眼前空寂的镇海楼却都止了笑容,双双默默地泪湿了眼眶——那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楼越,如他曾经师傅指望的那样,成了顶天立地的镇海灵。 可为何他们并不觉得高兴? 他们猜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境界太低,理解不了紫华上仙的期望。在他们看来,镇海楼灵不必那么辛苦,安安稳稳守着越风山日子逍遥自在就好,何必像楼越那样自找苦吃? 若能飞升成仙,倒还值当。山神和老树精很是替楼越不值,楼越那样已经世无敌手,偏偏飞升不了。既然飞升不了,何必吃那些苦头。 他们想把这个消失传给紫华上仙让紫华上仙也高兴高兴,却苦无联络之法,也对,连楼越都找不到的紫华上仙,哪里是他们这种小神小妖能联系得上的。 不约而同的,他们便想到了陈武上仙。 山神和老树精互相望了一眼,默契的噤言。陈武上仙和楼越之间,仿佛谁也插不进,连说都不是他们能说一句的。 最后他们给东海写了一封信,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龙云骄。 按说龙云骄听到这种好消息会兴奋迅速的回信,而山神和老树精却左等右等不见回信。这不正常,自从楼越神龙见首不见尾以来,山神老树精一直与龙云骄保持书信往来,平日芝麻大的一点事,龙云骄都能闪电回信,此次这么大的好消息,龙云骄一定会恨不得立刻冲到越风山脚下。 山神和老树精开始替楼越担心,之所以是替楼越担心而不是龙云骄担心,是因为他们知道,楼越只剩下龙云骄这一个朋友了,若龙云骄再有个好歹……楼越恐怕会…… 不敢想。 所以他们必须给楼越递个话,提醒那个大英雄楼越要去救一救他的好友龙云骄。 对山神而言要找楼越并不难,只要到陈武上仙曾住过的那间房里摸一摸那颗夜明珠即可。 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山神身上。 山神特地避开了月夜风高的夜晚,找了一个星月满空的夜,摸了一摸那颗夜明珠。 果然,片刻后听到脚步声在楼外响起。 这一次楼越的脚步声不再是那种跌跌撞撞地急促,而是迟疑而缓慢的,像要确认什么,而又很害怕那个结果似的。 山神再也不敢见一次楼越上次那种眼神,特地大开了屋门,俄而听到脚步声停在转角处,半晌不见人影转出转角,山神连忙先叫了一声“是我”。 楼越的一片袍角在转角处條忽一闪收了。 山神没能见到楼越,他没想到楼越停在转角处连身都不愿现,那片袍角闪的急,片刻不愿多留似的。 山神赶紧说话:“那个……龙云骄可能有难,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知道了。”楼越只留下一句话,便没了影。 山神不相信楼越就此走了,他特地到风动石边看了,没人。 走远几步再看,又像有人。 隐隐绰绰像有个黑影坐在风动石上,这个模糊的黑影好似刻进了岁月里的石像一般。 山神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名叫“望夫石”的传说,他眼前这个模糊的黑影在他看来就特别符合那个传说结局里久久等待良人归来化成石像的痴人。 楼越刹那的现身,快到像未曾发生过。山神和老树精又陷入等待。他们等东海的回信,也等归家的楼越。 等不来回信和楼越的山神和老树精,意外等来了一个人。 不不,不是人,是神仙。 陈武上仙终于来了。 十年后,在整个越风山的活物都以为陈武上仙再也不会回来时,陈武上仙终于回来了。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初晓楼意] 第四十五章 管住自己十天没下凡,个中艰难与折磨,只有勾陈自己知道。他十天里几乎没怎么睡,眼睛一闭上就想到此时我应该在越风山,一思及此,楼越的影子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次次从云床上坐起,失魂落魄地夜半清醒,最后再强迫自己回到帝案前批仙务。 十天十夜,他终于把积压的帝务处理完,各条线仙务井然有序。 仙务都顺了,他这个主政的天帝却不顺。 十天……于他而言最大的痛苦是他已经找不到理由回越风山。 见到楼越说什么,说我习惯了来看看?十年后再说习惯,鬼都不相信。说我想你了?十年都不来这叫想么。说我来问你要个答复?勾陈根本不敢问,十年足以忘记一个人,若楼越彻底把他忘了,来一个答复对他无异于伤口洒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勾陈在回越风山之前,连续到南天门晃了多日。 南天门驻守的神将是四大天王中的增广天王。 从前一年难见一面的武帝忽然日日来增广天王驻处,增广天王以为自己犯了大错,否则哪能劳武帝至尊大驾亲自来巡门?他把自己吓得不轻,一看到勾陈天帝就发抖。 南天门是勾陈心里的最后一道坎,过了那扇门,谁也拉不住他这头天帝牛去要看意中人的脚步。 就在增广天王的心肝快要吓爆的之时,勾陈天帝终于不再折磨这个可怜的傻大个,得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出南天门。 终于等来的契机,是昊天玉帝找到勾陈,要他下凡办个事。 昊天玉帝突然把勾陈单拎到披香殿,竟是为了青华。 昊天玉帝的意思是,青华流浪凡尘近千年,无论如何得派个“德高望重”的人去看看,送送温暖啥的,两个天帝三言两语议定由勾陈代表六御到凡间传达同僚关心。 说是代表六御,其实只是这两位的意思。紫微和青华流落凡间,后土娘娘是大地之母常驻人界不劳她周车劳顿上天庭,而长生天帝……和青华一直不对付,两位心安理得地把六御给代表了。 事已议定,勾陈领着玉帝旨,总算正大光明出了一次他辖下的南天门,下凡了。 顺利找到青华。 勾陈和青华算起来也有四十多年凡间的岁月未见,乍一见青华,吓得勾陈不敢认。 素来仙风道骨自命不凡的青华,有些蓬头垢面,衣裳也不光鲜了,甚至还有好几处破洞,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别说没天帝气派,连神仙气质都没有。 勾陈揶揄道:“你怎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别提了,定是有人给我使坏,近十几年,天灾不断,异像连连,我这个救苦天尊就差累跪下了!先前以为不过天时差些,总那么折腾才知道那灾啊祸啊都是冲着我来的,刚管了这边,那边又急,把我拆开了使才够,你来了正好,替我回去查查谁在使坏……等等,不会是长生那厮落井下石吧!” 勾陈疑惑:“你和长生到底有何过节,值当几千年如此嗝应么?” 青华撇嘴:“我要知道早打上门去了,这事你得问他。” 因想着要留出时间去趟越风山,勾陈长话短说:“近来不算太平,北边你少去为妙。” 近来天庭各路信报显示人界北面的戾气浓重,勾陈注意到了,一直想要提醒青华。 青华眼里精光一闪,“你这么一说,使坏的定在北边,我倒要去看看。” 勾陈急了:“你怎不听劝呢?!” 青华知道勾陈为他好,忙改口:“你别急,无妨。” 勾陈一听就知青华在敷衍,又厉声交待了一回。 青华无奈耸肩,“我听你的还不成么……你快走吧。” 后来那个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华自然还是去了,勾陈也是后来才知,北边竟是青华的死劫,昊天玉帝兜一个大圈子为的是让他去把青华指开,背后真没什么心机,如面上所说,尽同僚之谊(见第一部第二卷紫微垣),没想到反促成青华前往。 人算不如天算,所谓死劫,若是指开,便不算劫。 青华让勾陈走,倒不是真要赶勾陈,他四十多年见没着勾陈,也挺想,可他和勾陈几千年的交情,一看勾陈脚尖总往东指就知勾陈另有他事,再看勾陈少见的有些小动作,便猜到勾陈有急事,见勾陈还在踯躅,便问:“还有何事?” 勾陈踯躅道:“你把观尘镜上的屏蔽撤了罢。” 青华大诧:“你还真从观尘镜上看我啊?好在我给屏了。” 勾陈再接再厉道:“撤了吧,若有事儿,我也来得及搭把手。” 青华从上往下打量勾陈:“我瞧你修为不见长进,以你这种没到准圣的修为,搭把手不够。” 勾陈跳脚:“合着你就准圣了?!” 青华飘飘然:“你是一直没有准圣,而我,曾经准圣过。” “……”勾陈无语,懊恼一阵又道,“真的,撤了罢。” 青华坚决道:“不想撤。” 勾陈急了:“你好歹把楼越的给撤了!” 青华原本还左顾右盼,一听勾陈忽然提到楼越,猛凝了目光,问道:“你没事看楼越做什么?” 勾陈出口已知失言,被青华一问张口结舌地木住了。 太在意的人,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事,都会紧张地失了风度。 青华却没想多,以他对勾陈多年的认识,单纯的以为勾陈是对他爱屋及乌,他反过来安抚勾陈:“我看你也怪累的,别为我的事儿操心了,放心罢。” 勾陈:…… 从前他和青华一起,三句话有两是对噎,几千年互掐惯了青华忽然来这么一句,勾陈像被猛地灌了一大口温水,说不出的暖和。 于是,话也说不利索了,话一不利索自然更要不到解屏。 勾陈心里装着越风山着急要走,却不知为何这次见着青华总觉不安,千言万语都交待了,还没走。 青华忍无可忍:“你快去给玉帝复命吧,就说他的情我领了,我手上忙的很,你赶紧的闪人吧。” 于是勾陈闪到了越风山。 他在越风山入口徘徊了几圈,好几次脚要踏入山界都缩了回去。 整个越风山都逃不出楼越的神识,只要踏进一步,楼越就会知道他回来了。 好不容易迈出那一步,勾陈愣了。 他没有感应到楼越的灵力。 不在? 也对,这个点,楼越该出山界了。 拾级而上,所见之景,引得他满心悲怆。 十年,当年的树苗都长成大树了。 昔日的楼越,今日如何? 越走越觉不对劲,寒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静,实在太静,静得诡异,勾陈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行到镇海崖,空无一人。 他整个人如置冰窖,寂静渗得他浑身冰凉。 怎会静成这样? 忽然听到身后有声,勾陈回身,一句“小越”卡在唇口。 不是楼越,是山神。 后面还跟着老树精。 还算年轻的山神和老树精看到勾陈直接就老泪纵横了。 淅沥哗啦的把楼越如何远走,如何成了大英雄的事儿交代完毕。 勾陈听完诧异道:“这越风山禁制真是楼越下的?” 山神猛点头。 勾陈先欣慰又心疼地道:“他的修为竟长进的如此之快……那他现在何处?” 山神和老树精默默摇头。 勾陈不可思议追问:“他真的可以整年整年不回越风山?” 山神不灵光了几百年的脑袋灵光乍现道:“也不是整年都不回,有那么两日必定回的。” 老树精闻言,耳朵一抖,老脸微微一窘。 勾陈不明所以问:“哪两日?” 山神正襟道:“中秋和冬至!” 勾陈原地化成石像,良久他表情木然眼里闪着光道:“你说他不肯呆在越风山,独独中秋和冬至必回越风山?“ 山神肃然点头。 勾陈心道:他……是在等我么? 继而自言自语道狂喜:“他肯定是在等我!” 山神和老树精原本恭敬垂下的头垂的更低了,双双窘红了脸。 勾陈原地打了几个转,激动道:“我要去找他!” “不不,他等我十年,我就在这里等他!” 一向高大威武气宇轩昂的陈武上仙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乐颠颠的,山神竟不觉得违合,还好心地提了一句:“要找楼越并非难事,只要……” 勾陈忙接道:“只要什么?” 山神指了指勾陈的房间的方向:“他在上仙房里留了个东西,上仙只要摸一摸,楼越再远也会立刻回来。” 楼里,勾陈屋子。 勾陈指着眼前的胭红布带包着的球问:“摸一摸这根……发带,他就会回来?” 山神抖抖眼皮:“不是,是那个……发带里面的夜明珠。” 勾陈脑袋里微微炸开一团光道:“夜明珠是为……” 山神赫然道:“那个……酉时发带起珠光显,卯时发带收珠光掩,就像晚上点灯天亮熄灯一样……” 老树精靠后站,头又低下去了一些。 勾陈脑袋里那团光直接爆开:“他……小越……他……每晚给我留盏灯?” 山神回了一句“是”,窘出个大红脸。 勾陈又开始原地打转,这回多转了好几圈,才大喘气道:“那我现在摸一摸?” 山神和老树精耳根子都红了,齐齐点头:“是。” 山神和老树精太想陈武上仙摸一下把楼越叫回来,没了陈武上仙楼越谁都不认,谁都不亲近,只有陈武上仙有本事把楼越唤回山。 勾陈小心翼翼地取下灯座上的被布带包的圆球,托在掌心,用比对他降霄宫里最宝贝的灵宝还轻柔的动作,一层层解开布带,布带一抖开,果然是发带。 楼越的发带、衣物一应物资都由他一手置办,尤其是发带,每一根他都认得。 解下发带的夜明珠流光溢彩,烛火般的光洒满屋子,勾陈心头大暖。 他的心飘起来,手颠抖着伸过去。 一边想“我一摸他就会回来哦”,一边摸了一摸。 摸完了他整个人都兴奋得想大叫:谁都拉不走我了,我要等我的小越回来! 然后他又摸了一摸,顿一顿,再摸了一摸。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勾心定情] 第四十六章勾心定情 三人都瞪着眼等,目光投向楼外。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勾陈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等了半晌不见人来,勾陈眉皱了皱。 勾陈问:“不是说一摸就来么,怎还没来?” 山神也疑惑:“前两次是一摸就来啊。” 老树精救场:“兴许这回楼越走得远呢?” 勾陈道:“也对,我从人界北边过来也得要小半个时辰,不急,再等等。” 这一等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三个人彻底笑不出来了。 勾陈对山神道:“你说前两次一摸他就回来?“ 山神连忙保证:“的确是两回一摸就回来了。” 勾陈:“之前两回了?” 山神用力点头,被老树精好心拉了一下,并递过去一个你好自为知的眼神。 “……”,山神好像懂了,“上仙,怪我……把镇海灵诓回来两次……镇海灵该不会不信了吧。” 勾陈问:“换你,第三次还信不信?” 山神冷汗连连:“这个拿我比不得……我比较笨,多少次也会信的。” 勾陈沉思一阵道:“你们出去吧。” 老树精说的对,楼越这次真的走的很远,远到就算立刻回,也要个把时辰。 山神也有一句说的对,楼越那样的顽固的人,就是一百遍也会信。 所以,楼越一定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北海,龙宫。 正门处,牌坊顶上一个黑影一晃。 楼越捂住心口——夜明珠有动静。 楼越第一反应是山神又动了夜明珠,既便如此,那一丝那人回来的希冀仍使他一时失神,险晃了一晃。 刚定了定神,心头又被摸了一把,顿一顿,再被摸了一把。 楼越身影险险连晃两下,差点失/足掉下牌楼。 越风山再没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动他的东西,加上用这种手法,像撩似的,一下两下三下,只有那个浑身是胆的陈武。 那颗夜明珠之所以能建上和楼越的联系,全凭楼越往里注进了心尖上的一点血,所以摸在那夜明珠上便如摸在楼越心尖上一样。 楼越耳尖红了一点点,眉心蹙了蹙,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往东边望了几眼。 始终没有动身,眼下还有要事。 牌坊是北海龙宫的正门,门往里有两波人马正在酣站,往里冲的这波领头的是一位提红缨/□□的白袍公子。 第一座门就是楼越所在的牌坊,一个时辰前冲过去的。 正在冲的是第二座牌坊门。 那座牌坊上亦有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埋伏着,不辩敌我。 楼越看见了,无动于衷,只盯着场中战局。 白袍公子领的是一水正白服色兵将。 敌方服色皆银白。 龙族骁勇善战,冲在前头的都是龙将。 白袍公子带领的龙将五颜六色的龙鱼鳞,很有点姹紫嫣红的意思。 敌方一水的镶白鳞龙将。 白袍公子眉清目秀俊美异常,正是龙云骄。 龙云骄所带府兵是一出生东海老龙王为他配的。 东海正宫皆为金黄色龙,正宫外的东海龙族皆为镶黄色龙鳞,东海镶黄水军四海独领风骚,老龙王却给他最宠的幺子配了杂牌军。龙云骄一直疑惑,兄弟们的府兵都是镶黄龙,独独他这个龙王御称最好命的白龙就配杂牌军? 直到他领着这只杂牌军杀回北海,才明白了东海老龙王的良苦用心。 东海老龙王像早料到有这一天似的,给他从小养了一批杂色龙将,颜色虽不齐整,战力却卓绝,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东海镶黄水军里不乏高手,老龙王却放着手边的镶黄龙不用,偏偏给龙云骄另建杂色龙兵,为的就是这一日龙云骄可以领着自己的龙兵去拿原该属于他的王座,替他曾青梅竹马的哥们——那位早逝北海龙王把王位传下去。 倘若龙云骄带的是东海独有的镶黄水军,不仅东海会被指插手他海水务,龙云骄更会被千龙所指倚仗东海。 东海老龙王自龙云骄出生就开始筹谋,终于替龙云骄攒够了名正言顺杀回北海的资本,这支不起眼杂龙军,成了龙云骄登上北海龙王宝座的亲兵。 东海老龙王筹谋了一辈子,他的大儿子接过棒,亲自护送龙云骄去了北海,同样为了让龙云骄师出有名,龙云启未穿那身显摆的金黄龙袍,并弃了亲兵随从,以一身夜行衣默默随行,不以龙王之尊,而以爱人之情,护持他的媳妇儿。 龙云启跟着龙云骄,楼越再潜行跟着前面二个。 龙云骄一个人打战,得一个东海龙王并一个镇海灵护持,先天不败。 先天不败的龙云骄攻无不克,自入北海以来,所向披靡,两个暗中护持的人出手少之又少。 楼越前头还跟前一个龙云启,龙云启好歹还下过几次毒手,楼越全程基本都在袖手旁观。 龙云骄此番突然杀回北海,是因龙云启终于说出了他的身世。 他原为前北海龙王长子。 可北海正宫皆为银白龙鳞,并非龙云骄这一身的正白色。 龙云骄自知道自己非东海亲生起,暗中分析了四海龙族,东海正宫金黄色,北海正宫银白色,南海正宫正红色,西海正宫正青色,四海除正宫外的龙种皆为镶色。 四海龙族皆无正白龙种。 龙云骄一度以为自己真是哪个海沟里捡来的杂牌龙,所以当年才会自卑地躲回越风山。 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和北海有关,毕竟北海的银白色和镶白龙种里至少有个白字,是和他颜色最接近的龙种。 没成想,竟是正宫龙子。 北海曾出现过一条正白色的龙,那条龙是北海龙王的第一任王后,诡异的是那位得独宠的白龙王后后位是死后追封的。据说这位追封王后沉鱼落雁,和北海龙王相爱甚笃,却因非正宫龙种而不得北海正宫所容,含恨而死。北海龙王后来娶了银白龙种的王后,生下二子后,龙王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留下二位龙子常年争位,北海内乱不止。 二位龙子斗得两败俱伤,却被旁支的镶白龙设计得了龙座。 龙云启见北海王权旁落,才把真相告诉了龙云骄。 龙云骄一朝知晓真相,身体里北海正宫长子的血使命感飙升,走上了行军打战,枪口夺嫡的血路。 他一杆红樱长/枪成了北海旁支的恶梦,一直被东海捧在手心又总被楼越收拾的小白龙一直没忘记自己一身的血性。 他当年能只身去会楼越,这胆识,就不是一般的龙能有的。 楼越一路潜行暗中护卫,看得很满意,龙云启算是个爷们,没把媳妇儿的志向给磨没了。 楼越一直跟到龙云骄杀进北海龙宫主殿平稳坐上龙座,山呼万岁声震动北海时,楼越才急如星火往越风山赶。 勾陈左等右等不见楼越回来,关心则乱,有些坐不住。 他一再试仙契感应,均确认楼越未遇险。 那么,楼越是为何不回越风山? 虽然昊天玉帝明令他速去速回,但以勾陈的资历,非要讨个在人间等人的功夫,玉帝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 未曾想到,这一等就三天。 三天,在天庭是一刻钟,以勾陈对玉帝的了解,玉帝快要急了。 原本信誓旦旦要等来楼越,眼下被现实挤压得进退两难。 果然,天帝派人来请他了。 没等来楼越,却等来了天枢。 透过天枢,勾陈看到了昊天玉帝深沉的城府,面对天枢,他无从选择,无法讲条件,只有顺旨回去。 若不回去,天枢难以复命。 他可以怠慢昊天玉帝的意思,却不能为难天枢。 昊天玉帝总用勾陈的软肋来挟制他,勾陈恨极了昊天玉帝这点机心。 再者,眼下天下不太平,确实不能耽误太久。 楼越马不停蹄从北海赶到越风山,一阵风似地刮进勾陈屋子,无人。 夜明珠妥妥地摆在灯座上。 他瞬间木然。 神情冷热交替了一阵,终于回归淡漠。 冷静下来的楼越,运起神识巡山,确认陈武不在山上。 然后把山神提了出来。 山神见到楼越喜极而泣。 楼越轻轻瞟一眼山神那副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终是缓和了语气道:“说吧,怎么回事。” 山神一边抹眼泪一边道:“陈武上仙回来了,等了镇海灵三天,后来来了一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神仙,把他请走了。” 楼越皱了皱眉。 山神疑惑地停了停,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见楼越示意他接着说,才道:“陈武上仙带走了几坛酒。” 楼越一怔。 山神咽了一下,小心道:“陈武上仙还留了样东西给镇海灵,在镇海灵屋里。” 山神再抬头,眼前无人。 这回他倒不怕楼越又远走,楼越没有隐去身形,亦未敛了灵力,有了镇海灵的越风山灵气充盈,山神深吸一口,一颗心都被装满似的,满足得一直傻笑。 楼越推开那间自小住的屋子。 多年未住,却纤尘不染。 山神和老树精不敢进楼,勿庸置疑,这屋子必定是陈武那个将军一样的上仙收拾的。 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楼越嘴角微微一弯。 一垂眸,就看见了桌子正中摆着的一颗珠子。 朱红色,琉璃质,托在掌中有暖意,珠中有仙光浮动。 灵宝中的上品。 楼越将珠子凑近了些,指上运力,往珠子里一探,一句话條地顺着他的手指蔓延到心头。 那句话郑重温柔,一诺千金——“小越,我会回来。” 楼越掌心托着陈武特地留给他的红珠,耳里听着陈的承诺,如此场景……陈武单方面……定了情。 他耳朵尖冒出一点红,微微一怔,心绪沉沉浮浮,良久长叹一口气,语气悲喜不明:“他知道了……” 又唤来山神。 楼越:“你和他说了什么?” 那个“他”是谁不言自明,山神一五一十把和陈武上仙的对话交待完毕,开始还有邀功的意思,到后面越说越心慌,头压的越来越低,不敢看楼越。 却没等来预想中楼越的怒气,只听楼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是实情,不怪你。” “有些话,我原也要告诉他的。” 楼越这次未勿勿离山。 他练半日镇海剑,再巡半日山,夜里在镇海楼前挂一盏风灯。 摇曳的烛火照得他的侧脸美轮美奂。 越风山像是又回到从前的日子。 山神忽然间有些明白,大抵楼越前面十年那般,是以为陈武上仙像紫华上仙那样一走了知,再也不回来了罢。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复等十年] 第四十七章复等十年 越风山日子安宁的无比舒服,连小风吹着都惬惬。过了几日,山神便患得患失起来。 他知以楼越如今的修为,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死守越风山,楼越迟早要出山,一旦出去,天涯海角,再不知楼越在哪里,再不知何时何日回山。 一向畏畏缩缩的山神难得大着胆子跟着楼越。 楼越竟也不赶他。 跟了几日,楼越果然要走。 走前和山神说了些话。 楼越:“我没找到紫华。” 山神一愣:“紫华上仙已离开二十多年从不回来,想来是不愿相见……镇海灵你为何还要找他?”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7节 楼越淡漠道:“我说过,你叫我楼越就好。” 山神舌头都变大了:“那个……楼……楼越,紫华上仙既不肯回,你何必……” 楼越:“他守楼八十年,再养大我到十七岁,养育之恩不能忘,忘则不孝,这是一。二则,我至少要知他是否安好。三则,有些事我想明白了,还要找他了结。” 山神:“了结?” 楼越:“他断了我的师徒契,拿一个假的海螺哄我,又遣一个人来招惹我,我不该去找他了结么?” 山神脑袋转不过来:“陈武上仙是紫华上仙遣来的?” 楼越:“陈武……他至少和紫华脱不了干系,他来越风山之前的事,我不做揣测,他既不肯说,我便不逼问。” “之前的事我不管,他在这里的十年,算我的,我不疑他。” “我欠了一身的债,总要一笔一笔还。” “没和紫华做个了结,我不能放心。我不放心……对陈武亦不公平。” “陈武离开一阵也好,我见到他总忍不住……” “天命欺我,我不能认。我总得按自己心竟活一回。” 山神一直听着,越听越不明白,他费劲地捋着打结的思路,忽然听楼越问道:“那个神仙是谁?” 山神没反应过来:“嗯?” 楼越不耐烦道:“你说漂亮得不得了的那个神仙。” 山神:“他们两个上仙说话,小神不敢靠近……不知那位上仙是何人。” 楼越:“他来请陈武,陈武就走了?” 山神认真思索道:“是。” 楼越瞬间结了一脸霜。 天庭,神霄府。 勾陈一回天庭,就被昊天玉帝下了禁令——近日不许下凡。 勾陈兴师去问,玉帝道眼下三界不太平,勾陈当以仙务为重,不可擅离职守。 三界确实不太平,凡间出了个大魔头。 四御中有三御的担子在勾陈身上,而他又是三界武帝,这事归他管,撂不了挑子。 只能扛着。 没曾想,这一扛就十年。 十年,勾陈把当年从楼越身上摘下来的发带都快瞧出洞了,对着一座楼宇都能看直了眼。 然而,军情紧急,分/身乏术。 他只来得及给越风山传一封信,“小越,等我。” 勾陈离开越风山时留给楼越的那句话是“小越,我会回来”,而不是“小越,等我。” 二字之差,天壤之别。 “小越,等我”要的是楼越回应。 “小越,我会回来”则是勾陈铁汉子的承诺。 当他看到那颗楼越为他留的珠子,探到镇海楼后面埋了成片的酒坛,他便决定楼越对他有这一点点在意便够了,他就算拼着上一次诛仙台,也要赖着楼越再也不撒手。 没曾想,谈不上撒手,他连手都没牵上,便困守在了天庭。 凡间那个大魔头,折腾得天上地下不得安生。 勾陈分派战将领兵和大魔头周旋多次,奈何大魔头以凡间生灵要挟,天庭投鼠忌器。 勾陈分派五极战神镇压、招降,手段用尽,尽皆铩羽而归。 勾陈赶到披香殿,向昊天玉帝请战。 勾陈:“玉帝,容我去拿他来。” 玉帝道:“不必。” 勾陈:“玉帝怕我打他不过?” 玉帝道:“凡间出一小魔,惊动天帝出手,天庭的颜面往哪放,岂不被三界耻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面子?勾陈气结:“我掩了身份去会会那位魔头亦可。” 玉帝高深莫测道:“你不可去。” 口气变了,变成不可去,勾陈听出里面有门道,急道:“我手下的北极战神受了重伤回来,若我不去,谁还能去?” 玉帝道貌岸然道:“自有制他之人。” 玉帝一句自有制他之人让勾陈起疑,天帝在册的神仙谁还有此能耐?将将算来,只剩一个青华。 若青华还是从前的准圣修为,或能一战,而现在青华那副落魄样,让青华去,只怕凶多吉少。 勾陈寻思着,何不与青华合力,或有胜算。 当即决定不顾玉帝禁令,赶到南天门,要去找青华。 却在南天门见到天枢。 天枢自此次把勾陈请回天庭后,一改往日远避的姿态。 之前由长生天帝代掌勾陈帝务时定下由天枢隔日亲送仙帖的规矩,在勾陈回天庭后其实不必再守,然而天枢仍是隔日便亲自送一趟。 而勾陈因仍想趁机下凡拉长生做垫背,故未搬回自己的降霄宫,还赖在长生的神霄府。 天枢便只能把仙帖亲自送到神霄府,照例都要被长生戏弄一番,再被九宸司君解救走。天枢却不嫌烦,待长生百无聊赖离开,他再转回文书阁,静静地替勾陈整理仙务。 这一举动熨帖得他满心感动,这是好的一面;但天枢老杵着,他连发带都不能拿出来瞧,这是不好的一面。 勾陈被天枢熨帖得百感交集,有些不明就里。 而在南天门见到来拦他的天枢,勾陈忽然警兆顿起,此番回天庭的种种迹象和奇怪的安排闪过脑海,玉帝禁他下凡,天枢忽然的亲近,仙务的拖累,以及一向小气的长生竟能大方让他使神霄府的供应。 他猛然感到有一张大网已自他周围布起,他在网中间,千头万绪又无可奈何,而那条他认为唯一的出路——越风山似乎离他远来越远。 更惊在,这张大网不是强力。但凡有人逼迫他,他定是奋然反抗,偏偏是这样黏乎乎的拉扯,让他无处可逃。 天枢拦在南天门前对勾陈坚决地摇了摇头。 勾陈心中又惊又急。 他此番并非为去越风山,为何还要拦他? 或者说,天庭拦着不让他下凡还有其他考虑? 忽然情势急转直下,凡间魔光大炽,魔光最盛之处就在北原。 他猛然想起青华说过偏要到北边去看看,心下一寒,片刻打定主意,不顾玉帝的禁令,绕过天枢,下了凡。 情况紧急,没去越风山,直接到了北原。 诺大的北原居然被人整个下了阵法! 阵法阴诡凶煞,深不可测,勾陈通读天下武学,竟从不知有此凶煞之阵。 勾陈一试,凶煞之气内,竟还有一股强大的仙气。 金光,太阳辉的金光,唯有青华。 青华竟已在阵中! 勾陈对此阵无计可施,急痛攻心。 他万般无奈地沿着阵缘跑了好几圈也找不到入阵的缺口,急不择途地停在一处,不管不顾地开始破阵。 那阵壁坚硬如铁桶,恶臭源源流出,整个阵把北原缚成一个巨大的蚕茧。茧面不规则地鼓起,像有巨大的生物要破茧而出,又像里面装满了毒液随时可能爆破。 勾陈沙场征战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等凶阵。 勾陈大急,青华危险! 他运起勾陈修为势要强力破阵进入,突然阵内一道紫光爆出。 一股他熟悉至极的星气扑面而来。 北原像清风过境般一程一程地脱去毒气和黑障。 勾陈呆立原地,毒气和黑障畏惧地绕过他急急退去,星风拂面。 远处紫光大炽,紫气星云缭绕。 紫光? 紫光! 勾陈不可置信地瞪圆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团紫云。 紫云层层叠叠升起,耀出的紫光雍容华贵、澄澈清逸,又有一道金辉交相辉映,天地间仙光普照。 隔着很远的距离,勾陈都能闻到那紫光里的洗练清澈的星空气息。 漫天漫原的紫光,普天之下,三界之中,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一身紫气星云。 论阵仗,如此仙光,非六御天帝不可为。甚至在六御中,仙阶稍后的天帝,也不能焕出如此帝光。 昊天玉帝从不下凡,且紫色也不是昊天玉帝的仙辉,不是玉帝。 紫色仙辉,独一无二,代表荣光与至尊的降紫色,是独属紫微的仙辉帝光。 勾陈一直不敢忘——紫微是三界亚君。 只有亚君才有些盛辉。 紫微仙辉突然现世,想是紫微要回归仙位,重掌帝印了! 而那交相辉印的金光,除了青华的太阳仙辉太能是谁。 如此,再明白不过,青华找到了紫微,二帝劫数历尽。 两位在凡间历劫的天帝要驾鸾回天了。 勾陈迅速意识到,他该回天庭。 一下归位两位天帝,必然要有所安排。 勾陈作为当下天庭四御中唯一还在主事的天帝,自然要速速回天庭主事。 所幸勾陈是仙界第一个看到紫微星云的人,即刻回天庭,还来得及操办。 天庭接到消息后,礼司的仙者会先手忙脚乱地转起来,各路神仙很快就会收到仙帖,众仙梵香沐浴迎出南天门,拜迎二帝。迎两位天帝归位,须启全幅天帝登基仙仪。 时间紧急,勾陈无暇停留,用了伤元的撕空术,瞬间闪身入南天门。 这回没去长生的神霄府,直直回了他自己的降霄宫。 赶到降霄宫,正好接到玉帝玉旨,玉旨用的是顶级妙玉,勾陈翻看,玉符里掉出一道密旨。 勾陈疑惑打开。 原来玉帝早有安排。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恰逢盛会(二更)] 第四十八章恰逢盛会 南天门之外,拐弯,西头。 楼越和增广天王已经过了一百多招。 其实早在十招之内,楼越已知论剑法,增广不如自己。 之所以故意和增广战到百招,无非要讨个情面。 对武痴,以武会友,是最好的熟络方式。 楼越从小聪明,到他手上的事物,一看就懂,一懂就破。想做什么事,结交什么人,不算费心机的事。 他从来不屑于结交谁,因为用不上,犯不着。 然而,这一次,他耐着性子和增广周旋。 第一百招,剑尖划出一个漂亮的光晕,铛的一声,入鞘。 对战落幕。 增广天王兴奋道:“大善,大善,贤弟剑法出神入法,增广甘拜下风。”语毕,抹一下脖子,脖子正中位置是刚才楼越收剑剑光擦过的位置。 楼越不喜欢别人哥哥弟弟的称他,肃然到:“鄙人姓楼名越。” 增广大老粗混不觉,大咧咧道:“楼弟。” 楼越纠正:“天王可以叫鄙人楼越。” 增广被楼越瞅得一冷,反应过来:“楼越,楼越。往后得空可常来南天门走走。” 楼越点头,沉吟半会,道:“鄙人想打听个事儿。” 增广在对战中欠了楼越大大一个人情,自然知无不言:“尽管问便是,我增广知无不言。” 楼越微微颔首,喉结滚了滚,“天王可曾听过一位姓紫名华的仙君?” 增广思索一会,道:“姓紫的神仙统共只那么几位,没有叫紫华的。” 楼越愕然:“怎会没有?” 增广又细细思索一遍,“你问的是仙君罢?”他肯定道,“天庭里姓紫的大都是仙娥,像紫霞仙子,紫兰仙子都是女仙,而紫姓仙君稀罕,若有我定是能记得的”,停了停,又道,“想起一位姓紫的仙君,只是……” 楼越猛然追问:“只是什么?” 增广道:“亚君紫微天帝。” 楼越当然知道紫微天帝。他早二年前能出越风山之时,就到集市搜遍了凡人写的神话仙谱。 紫微天帝,姓紫,楼越早就注意。他甚至查遍了凡间有关紫微天帝的记载,都是官面的记载,且没有一样和紫华契合。再则紫华是一个邋遢的神仙,怎可能是天庭至尊无上的亚君天帝。 增广的回复浇了他一盆冷水。 楼越:“当真没有其他姓紫的仙君了?” 增广:“在册的再没有了,有走过南天门的我皆有记录。不过天庭之外的天界还有很多自在散仙,平日分散各处,难得来南天门一回,我成日守在南天门,耳目狭隘,不若问问其他仙者?” 楼越:“天王日日都守在南天门么?” 增广:“除非玉帝天帝召见,从不离南天门。” 或许紫华就是在增广天王走开时下的凡? 楼越:“请问天王,天庭谁耳目最通?” 增广呵一声笑道:“莫不若顺风耳了。”顺风耳有那么一双能听三界风声的耳朵,倒是最适合听说谈。 楼越默默记下顺风耳这个名字。 楼越顿了顿,又问:“鄙人还想打听一个人,不知天王可曾听说过陈……” 南天门里面,中天方向,一声高吭破空而来,鹤云仙使送来帝旨——“紫微天帝、青华天帝回归仙位,请南天门诸将速做准备,天庭众仙须臾便至此处迎帝。” 增广天五侧耳听清传旨,神色一凛,急返南天门,却不忘好心提醒楼越:“天庭将有要事,你是凡灵,远避为妥,速速回凡间罢。” 楼越道一声多谢,原地定了定。 方才仙使的话他听到了紫微天帝?是增广天王说的那种唯一姓紫的男仙。 还有一位青华天帝,有个华字,听着耳熟。 两位加起来……倒能成一个紫华。 楼越摇摇头,天帝哪里会在他越风山当个守楼人。 虽然增广天王嘱咐楼越远避,楼越并不想走。 适才传旨的仙者最后一句话,他一字不落的记住了:天庭众仙须臾便至此处迎帝。 众仙将至,紫华会不会在里面?还有……陈武会不会也在里面? 天大的好机会,楼越不会错过。 他极目往远处试了试眼力:千步以内皆能视清。 楼越是镇海灵,海暴之时,风雨漂泊电闪雷鸣,能在海暴中视物,天生一双目力极佳的眼睛。 他往后退,在自己目力最远处将将能看到南天门处,停下。 须臾,南天门里源源不断地飞出仙者。 一时衣袂翻飞,仙光层叠。 仙者喜气洋洋,呼朋引伴,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竟有这么多神仙!楼越瞪大了眼。 仙多却不混乱,场面井然有序,众仙按服色分立排站,文武绣纹对面立定,从南天门一直排到楼越这边,排在楼越边上的都是仙阶很低的神仙。 几个最末的神仙停在楼越前面,分长幼尊卑排队站好。 楼越了然,队伍已经排到这里了,自觉退开两步,又定住,不肯走,再远就不能完全看清南天门了。 楼越一身玄裳红带,绝非仙服,过于显眼。 几个神仙瞧他一眼,眼生;回头,瞧第二眼,非仙非妖非魔非人;于是又瞧第三眼,气度出尘,灵力精沏,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瞧了三眼,混了个眼熟。 离南天门的主迎依仗远,这边厢说两句话也不打紧。 好心的神仙便问了: 神仙甲:“你是来问仙的修士罢?这会有大礼要行,你且避一避。” 神仙乙:“看你气场甚是磊落,修的正道吧?这会子若急避反引人注意,且莫喧哗,想瞧便瞧着吧。” 神仙丙:“来的挺巧,难得天庭众仙如此齐集,待大礼过后,你或可试试看哪位仙家府上缺仙侍。” 神仙丁:“请问师从何门何派?” …… 这几位是队伍里最末的几位,互相熟识的很。见着稀罕的灵类,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话。 楼越客客气气地一边后退,一边点头,退到最末一个神仙后面,落后半个身子站好。 这一退,南天门就退出了他能看清的视线范围。 南天门里已不再走出神仙,走出来的神仙,楼越都认真辨认了。 没有一张脸像紫华。 也没有一张脸像陈武。 楼越问:“各位仙君在上,敢问今日所有神仙都来么?” 神仙甲:“玉旨全天庭通传,自然都会来。也有些赶不回来的,会在原地翘首致礼。” 听前半句时,楼越心里一沉;听到后半句,那点微末的可能性让他蹙起来的眉微微松开一些。 神仙乙:“有些没封号未入玉册的神仙,也可不来的。” 楼越眉又松开一些。 神仙丙:“不过今天两位天帝归位,如此盛世,但凡能来的,都会前来。” 神仙丁:“可不是么,何况还有那位(伸出三根手指,指的三阶天帝青华)可是记仇的,当年紫微天帝缺席他的登基大典可被惦记了千年。” 楼越略一计较便明白,今天回归帝位的两位天帝中紫微天帝被另一位记仇过,那位记仇的天帝便是青华天帝了。 楼越对天帝并无甚兴趣,紫华邋里邋遢,陈武待人随和,在他看来,都不可能是天帝。 楼越想了想问道:“可知哪位是顺风耳仙君?” 神仙甲往前一指:“喏,对面那队中间,长一双招风耳,戴一对大耳环的便是。” 楼越顺着目光望过去,默默记下顺风耳的模样。 机会难得,楼越又问:“敢问仙君,可认识紫华仙君和陈武仙君?” 四位神仙对紫华的回答和增广一样。 对陈武倒是多说了一句 神仙甲:“陈武这个名字挺常见……” 楼越微微掀起眼帘。 神仙乙:“街上一抓一大把……” 楼越眼帘阖上一些。 神仙丙:“听着挺耳熟……” 楼越又微微掀起眼帘。 神仙丁:“玉册上没这个神仙名儿。” 楼越心往下一滑。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稳的:“会不会是个散仙?” 神仙甲:“天界散仙诸多,或有可能。” 神仙丁:“不过神仙都爱起些飘逸别致的名儿,像陈武这种大俗名,神仙是不爱用的。” 楼越心重重一沉。 司礼仙使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勾陈天帝、长生天帝驾到。” 众仙听言齐齐肃整的躬下身子。 几个好心的神仙生怕楼越不懂规矩,斜眼用口型提醒楼越注意礼仪,离楼越最近的神仙丁还拉了楼越一把。 楼越垂着头远眺南天门,正见南天门领头走出一人,太远,仙光又过于耀眼,瞧不清形容,只看得清那人一身火红帝袍。 乌发高挽金冠束成,锦衣覆甲熠熠生辉。 看装束是一位武帝,民间传说勾陈天帝三界武帝,威武卓绝,看来不假。 既是武帝,楼越又是习武之人,拜一拜武宗帝王理所当然。 楼越出生以来,只跪过楼宗,此时他微微躬下0身子,朝那个传说中掌三界武功兵事的勾陈天帝,致了一礼。 仿佛有感应似的,勾陈天帝往这边望了一眼。顺着天帝的目光,队伍像波浪一样一排一排把脑袋压得更低。 楼越还想再瞧一眼,被身边好心的神仙丁又拉一把,顺势头低下头,只来及的瞧见勾陈火红帝光后面那团长生天帝的纯青帝光。 香雾青霏、祥云翻滚、瑞气缭绕。 九霄云霭忽然仙光大盛。 山呼万岁声中,众神整整齐齐地跪了下去。 旁边好心的神仙见楼越一动不动,伸手按了他一按,要他也下跪。 楼越梗了梗,退了几步,不愿跪,化光不见。 退身转瞬的功夫,楼越往南天门望了一眼,紫、金、红、青四团帝光熠熠如炬,天地同晖。 再喜庆祥和的盛会,没有他想见的人,不过浮云。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发带定心] 第四十九章发带定心 勾陈心不在焉地主持完迎帝盛会,往下界的方向瞧了瞧,脚步松松地黏在云层上。 前头紫金帝服的那位是他轮回凡间九百多年的二弟,旁边那位一脸痴相的是厮混几千年的哥们,落后二步跟着的北斗七星是他的七个幺弟。 每一个都是他牵肠挂肚的人。 若在从前,这种万年难得一遇的团聚时刻,他定是乐颤颤地前后张罗。 此时他却左右为难。 一则紫微星宫远在极北,从那里往赶南天门下凡就远了;二则到了紫微星宫,又是一番仪式隆重;三则紫微和青华离别九百多年,定是那个……久旱逢甘露,他巴巴地跟去有点太没眼力见。 这么想着,勾陈脚尖挪了挪,对着下凡的方向。 忽然清雅的声音传来,“长兄。” 声音对着他来,他却没这个自觉,左右瞧瞧,只有一个懒洋洋落半步在他身后的长生。 勾陈瞟长生:“叫你?” 长生散漫地回敬勾陈:“叫你。” 勾陈忽然意识到什么,猛一回头,正见紫微浅笑着望着自己。 勾陈讷讷:“紫微天帝你方才叫我……” 紫微莞尔:“长兄不愿认我这个二弟?” 勾陈头皮炸开,突出其来喜悦冲上天灵盖,讷讷地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待能正常说话了,一连唤了三声“紫微,紫微,紫微。” 紫微展颜。 勾陈眼冒金星道:“紫微……你肯认我了?” 紫微笑道:“前面那一万年浑浑噩噩的并不明白因由,后面未想开,如今因果已了,再不认你,紫微便枉为星族之人了。” 说完再转向北斗七星:“你们七个在我座下多年,今后仙务之外,唤我二哥吧。” 旁边北斗七星见紫微突然认勾陈已惊骇不已,待紫微对他们说完,他们七位首破了往日清冷淡定之功,面上皆是激动惊喜之色,天枢领衔七位齐齐落膝跪下,向勾陈行了一个家礼,喊道“长兄”,又朝紫微再行一个家礼,“二哥”。 紫微万年来不肯认兄弟,亦不肯认祖归宗,自他在襁褓中被抱离九天雷霆中宫起,历经劫数万年后,星族正宫的九子终于连气一枝了。 旁边的青华很有身为“二嫂”的自觉拢了拢紫微的袍袖,昂首挺胸地泰然跟着受拜。 勾陈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二弟……” 紫微对他温柔点头笑着再道:“长兄。” 北斗七星跟着齐喊了一声:“长兄。” 一万多年的隔阂在一声“长兄”中冰释。 狂喜,喜出望外,喜不自胜! 勾陈幸福得冒烟。 一旁的长生天帝看得索然无味。 四御天帝其他三位是一家人,剩他是不相干的外人。 他最见不得这种兄弟团圆,欢聚一堂的情景,吐吐舌头,盯了一眼青华,假模假样的依礼数和紫微天帝请辞。 临走前,目光似有似无地,在青华身上刮了一下。 南天,神霄府,凝神焕照宫,九宸司主宫。 长生:“小宸……” 九宸司君:“天帝恕罪,九宸公务繁忙,无暇伺候天帝左右。” 长生幽怨再喊:“小宸……” 九宸司君:“天帝若是来批仙帖的,九宸可以随侍墨砚。若非,还请天帝体谅属下公务繁忙。” 长生幽怨得冒苦水,语气里难得有三分真切:“他们三个是一家人了,就我一个外人……” 九宸司君这才抬头道:“……天帝这是?” 长生幽怨不已:“不要叫我天帝,叫我长生。” 九宸司君声音稍稍不那么硬:“你……怎么了?” 长生:“那两位本就是兄弟,我也认了,他凭什么跟着像一家人似的。” 九宸司君:“天帝……咳……你是说?”九宸伸出三根手指指天,意思是六御第三的青华天帝。 长生愤愤:“我最见得不他那副样子,凭什么他生来什么都有?” 九宸司君:“你……还是放不下么?” 长生冷笑:“我该放下么?他好命?我偏要他不舒服。” 总是硬声硬气的九宸司君放柔了声:“长生……放下罢。” 长生和九宸司君一时都无话,九宸司的主宫安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有一人道:“我万年来,只得你一个,你不能离开我。” 另一个道:“你看我这辈子几时出过神霄府?” “出过几次!” “那几次,不都跟着天帝你出的么。” “你不能离开我,我只剩下你了。” “放心,我一直都在。” …… “小宸……我想……” “你干嘛?” “小宸,你别走啊!” “天帝,请自重。” 九宸司主宫好不容易温馨了一回,被毛手毛脚的长生天帝破了氛围,剩下长生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帝冷清清枯坐着。 勾陈跟着紫微一行往紫微星宫走。 走出一段,最初的狂喜渐渐沉淀下来。 高兴,自然还是高兴,眉开眼笑得根本合不上。 然而,心底一个声音一直在喊他,“你该回越风山了。” 勾陈原地愣了愣,脚底顿时像坠了千斤似的。 天枢走在他后面,抬头喊了一句:“长兄?”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8节 前面的紫微和青华闻声回头。 紫微也喊了一声:“长兄。” 紫微的这一声长兄他等了一辈子,听一次心头就涨一次潮,于是他脚不受控制地跟去了紫微星宫。 紫微星宫来了三位天帝,清冷多年刹时仙光灼灼。 三位天帝中勾陈排位最末,然而是家宴,勾陈作为长兄被奉为上座。 他幸福得脑袋里一直在炸花,加上心里又着急要去找楼越,一顿家宴吃得差点把仙飨塞进鼻子里。 此次紫微回天庭重归帝位,玉帝早有安排,留下了密旨给勾陈,要让出千年的掌天权,以偿紫微亚君近万年无权无势的冷清。勾陈将密旨交给的太白金星,迎帝盛会上万仙垂听了玉旨“朕自掌天庭以来,耽于修行,每每忧思,现四御天帝归位,朕欲闭关千年,特命中天北极紫微天帝代掌玉帝印千年,天庭众仙听紫微天帝帝旨执事……” 翻译过来就是:两个偷懒的总算回来了,我累得很,暂时不想管事了,让紫微先挑着吧。 玉帝闭关,那道禁勾陈下凡的玉旨勾陈直接视而不见了。 宴未完,勾陈已在寻思着如何下凡。 紫微在席间问了一回:“长兄可是有事?” 勾陈窘然道:“……有点事。” 紫微温和道:“不能宴完再走?” 勾陈一听紫微的语气,脑袋又炸出大朵大朵的花,不受控制道:“可以可以。” 耽搁完一顿饭,勾陈前脚刚出紫微星宫,后脚直接用了伤元气的撕空术,一眨眼就到了越风山。 终于踩在越风山的地上,呼吸到越风山清新的海风,勾陈大舒一口气。 他的八个弟弟都认他了,又到了楼越的越风山,人生再不能更美满了。 急急地找了一圈,不见楼越。 才意识到可以用神识找,神识捋了一圈,亦没找到楼越。 勾陈心就提起来了。 他说“小越,我会回来”,又说“小越,等我”,却让楼越等了十年有余。 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将方才一直在炸花的兴奋扑灭。 勾陈对着无人的镇海崖怔怔地喊了一声:“小越。” 无人应他。 把山神拎出来问话。 勾陈:“小越呢?” 山神:“他中秋起日日都回越风山,前一阵冬至酿好酒便说要出趟远门,说若上仙回来请您等他。不多久便回来了,前几天又再出门,还是请上仙等他。” 勾陈:“他往哪里去?” 山神:“第一回往天上去,第二回没看清。” 勾陈心中一动。 那日迎二帝归的盛会,他有过一刹那的感应……该不会?! 一阵凉意自脚底爬到颈椎,勾陈原地僵住。 他虽是用化名对楼越,却是以真容待的楼越。 若楼越那日真见到他…… 关是想想,勾陈都吓出一身冷汗。 勾陈按捺不住,晃到南天门,把增广天王吓了一跳。拐弯抹角地问增广新近南天门的情况,又问到最近剑术有否长进。不负所望,增广颇有兴致地提到前一阵遇到一个凡间的修士剑术高超。勾陈再顺着套话,便问出来了“那个使剑的修士姓楼名越”。 勾陈再问:“迎帝仪仗之时,他在哪里?” 增广天王道:“我告诉他天庭将有要事,请他远避速回凡间了。” 勾陈:“你见他走了?” 增广天王紧张语塞:“末将一时情急,未曾顾上。” 勾陈想,果然,那一眼的感应,真的是楼越。 勾陈失神回到越风山。 勾陈心中七上八下:楼越有没有看见自己,以及……楼越有没有看见青华? 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 勾陈松垮垮地瞧一圈屋子,干净,纤尘不染,被细细收拾过。 目光锁在一处,再也挪不开。 床头,靠近枕头的雕花处,绑着一截红带。 提着的心放下去:小越一直在等他。 不管楼越有没有在南天门看见他,至少有一样勾陈能够确定,楼越一直在全心等他。 勾陈在越风山冷静地等了下来。 他悠闲地巡巡山,修修花花草草。 后来看到镇海楼有几处破损,顺手修了修楼,闲不下来的勾陈总算找到了点事做。 修了一处,便发现有些其他的地方也该修了,于是小修变成了大修,勾陈天帝又像最初守休眠的楼越那样,做了一个泥水匠、木匠、油漆匠,越风山叮叮铛铛,一连响了几天。 修完楼,人又闲下来,勾陈便有些坐不住了,一有风吹草动,他便起身去迎,每一个稍大点的动静都以为是楼越回来了。 忍不住出去找了一圈。 把凡间遛了一圈,未找到楼越;把四海遛了一圈,也未找到楼越。 勾陈头一次恨不得楼越未曾脱离楼基,那样楼越就会一直乖乖地守在越风山,他只要一回山,就能看到楼越……甚至恨不得在楼越身上拴根绳子和自己系在一起。 想到此处,他无奈又颇有些甜蜜地笑笑:绳子倒真是拴了一根…… 楼越那日从天庭回来,在镇海崖坐了三天。 第四天鸡鸣的时候,他往南天门的方向瞧了一眼——那是陈武常回越风山的路。 楼越默然道: “不能再等了。” “快没有时间了。” 楼越拎出山神交待了几句。 进到勾陈的房中,默了默,斩下半截发带,绑在床头靠近枕头的位置。 然后提剑,迈步,楼越又上了路。 [正文 第五十章 地界三道] 第五十章地界三道 天庭南天门好找,幽冥路口却难寻。 幽冥为地界,地界中有三道,地狱道、饿鬼道、阿修罗道,三道之中,阿修罗道最上层。 地狱道、饿鬼道路口不知在何处,而阿修罗道楼越曾在大海深处见过阿修罗道的弥须山,当下决定,先往弥须山进阿修罗道。 阿修罗皆非善类,怪力乱神,常年争斗不休,仙、人、鬼谈之均色变。 楼越这个不要命的光棍,提着镇海剑,只身入了阿修罗道。 阿修罗非神非鬼非人,是有人的七情六欲、有天神的威力又有鬼蜮恶性的怪物。 楼越进入阿修罗道敏锐地发现,阿修罗男身形丑恶;阿修罗女端正美貌;且无论男女美丑,都是有形有体。 楼越是灵,天生可以化虚体。虚体与隐身不同,隐身是将实体的身体隐藏起来,而虚体则是天然的无形。 以虚体借道万恶的阿修罗道,楼越省去不小麻烦。 阿修罗道一走一个月。为了不暴露踪迹,他不能现身去问,也不能使用法力,纯凭脚力,一步一步仗量阿修罗道;纯凭眼力,一个一个去辨认阿修罗。这一个月中,他看遍了阿修罗道的男女,没有一个像他要找的人。 在进到阿修罗王殿之前他基本没遇到实质性的危险和攻击。 只有一样,却不是危险,是不适。 阿修罗男丑女美,好斗、尚妒、乱淫,楼越这个愣头青一月看尽男女事。 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他一个连女人手都没牵过的童男子,在阿修罗道看尽了男女之间所有事,包括这种事和那种事,包括正常的和非正常的动作,还包括无法理解和突破极限的体式。 楼越第一眼看到时,狠狠地愣了愣,来不及强自镇定下来,更多的男女,更多赤0衤果衤果0画面进入他视线。睁眼,皆是欲海;闭眼,皆为浪声。 这就是修罗地狱! 从此以后,男女(男男?)之间的那点事,再没什么是楼越不知道或想不到的了。 阿修罗王是最恶最凶危险的怪物,阿修罗王殿建在阿修罗地狱之上,是阿修罗道最危险的地方。 楼越匍匐在阿修罗王殿之外三天。 三天三夜,一动不动,冷静观察每一个出入的阿修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听他们讲话,看他们争斗,分析他们的规律和法力,找出他们的弱点和可趁之机,在第四日凌晨,他像无影鬼魅一样潜进了阿修罗王殿。 阿修罗王是恶神之帝,楼越不敢掉以轻心,停在主殿之外,又蹲守了一天一夜。 终于看到了簇拥着美女回殿的阿修罗王! 传说中有九头千眼,口中出火,九百九十手,八足的阿修罗王,收形时亦惊悚的有二面四目四手!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楼越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极细微的一个呼吸的动静,阿修罗王便目露凶光,大喝一声,脖子逆关节地前后左右转动,四目放火,凶煞至极。 几乎在阿修罗吸气的同时,楼截止就预测到可能出现的危机,彻底把自己一身修为卸掉,成了彻彻底底的空气。 再好的眼力,也看不穿空气。 阿修罗王怒视一阵,回殿。 楼越屏息原地,如凝固的空气。 有阿修罗从他身上穿身而过,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连心理活动都小心克制。 阿修罗王也不是他要找的人,希望再一次落空。 任何一点动静都不可能逃出阿修罗王的眼睛,只有等阿修罗王离开,他才能有所动作。这一等,又是一天一夜。 他浑身的关节从最开始的酸痛到僵硬到麻木到肿涨青紫,然而他始终一动不动。 阿修罗王终于离殿。 楼越直到阿修罗王走远,才小心地动了一下手指,僵的。缓缓运起气息,运转一个周天,稍稍缓解。心中默念陈武的经文,浑身的气血听话地运转起来,一遍结束,楼越的四肢已能动。两遍结束,楼越已经可以行走正常。 出去比进来容易,楼越一路行至大门。 在迈出王殿大门那一刻,他身体里的某种不属于他的修为莫名让他停了一下。就是这一刹那的停顿,救了他一命。 一道蓝火射来,烧了他的手腕。 楼越遁着射来的方向望去,看见阿修罗王狰狞的面孔。 其实早就被发现了! 楼越强横地用另一只手捂住着火处,火苗烧上捂上去的另一只手,楼越混不顾地向外一跃,无数阿修罗恶魔追杀而来。 逃命时奔路而走,来时一个月的路三天就跑完了,不断有新的阿修罗恶魔加进来追杀他,他一刻不敢停,跳出阿修罗道的那一刻,才敢长舒一口气。 低头一看,掌心烧穿了,火也灭了。 逃命的过程惊心动魄,如今看来却是有惊无险。楼越敏锐地发觉:阿修罗王并不想杀他,那道火更像是教训,追杀不过是小惩大戒。 他跟谁都没有交情,阿修罗王不可能看他的面子放过他,那么阿修罗王是卖了谁的面子? 紫华?还是……陈武? 阿修罗王作为六道中一道之王,紫华和陈武有如此大的面子? 更想不明白的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能让阿修罗王认出他和谁的关系? 楼越浑不吝地瞧手掌,原想撕块衣料草草裹上,一看发现须臾之间手掌穿洞处结了一层膜,破口也小了些。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治愈能力特别强,他无数次受伤,都能很快复原,很重的伤他睡一觉起来第二天照样能练功。这一次,在外力的破坏伤下他惊觉,那股治愈的力量并不由自己控制,他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那是属于谁呢? 可以肯定不是紫华,这不是他所熟悉的紫华的气息。 不是没有想过陈武,陈武甚至是第一个冒出来的名字,思及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陈武在他十七岁才来越风山,时间对不上,他是疯了吗才会联想到陈武头上? 大抵是因他身上那股力量像极了陈武的风格,那种纯阳精深的力量,那种婆婆妈妈的呵护,恍若在身体里藏了一个陈武。 走完阿修罗道,剩下饿鬼道和地狱道。 饿鬼道如其名,满地恶鬼,满池浮殍,恶鬼不足不惧,其中高阶一点的是夜叉和和罗刹,打起来都不是楼越的对手。 楼越不想生事,低调地仍用虚体前行。和预想的一样,走遍饿鬼道,认过每一张脸,仍没有他要找的人。 饿鬼道虽不危险,但其中地狱的入口却藏的很深。 一个月,又整整一个月,楼越翻遍了每一处地面都没有找到通往地狱的入口。 饿鬼道的水域又黑又脏,冒着恶臭。 楼越皱了皱眉,将镇海剑化小藏进衣襟,闭气,下了水域。 楼越水性好,可以避水,但避不了气味,水中恶臭无孔不入,楼越拧着眉潜行一天,找到了到地狱的入口。 六道之中,以地狱道的痛苦最甚。 地狱道鬼魂也是虚体,楼越不能潜行,只能硬闯。 凡间有关地狱道的记载和传说比起恶鬼道和阿修罗道多很多,他在凡间查过,地狱道除了鬼仙之外,皆是鬼,紫华和陈武都不是鬼仙,更不是鬼。他来地狱道不为看人,只为查一件东西——生死簿,里面有人界所有生灵的名籍。 越风山。 又在修楼的勾陈手上一滑,油漆刷掉在楼板上,他皱着眉,单手捂着胸口,里面心口的位置方才巨痛了一下。 他嚯地站起来,惊出一脑门汗,通过仙契感应到——楼越受伤了! 仙契一旦有感应,勾陈便能追踪楼越的位置,神识一定,锁在阿修罗道。 小越怎去那里? 脑海中的疑问刚闪过,勾陈一个晃身已出了越风山。 心急火燎的赶到阿修罗道,没赶上逃命的风驰电掣的楼越,撞见了等在王殿外的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善斗,曾和尚武的勾陈打过架,被勾陈收拾出交情,他给天帝大人指了条路:你要找的那个人,往包饿鬼道去了,应当也是借道,那个人最终大概要去地狱道。 饿鬼道通向地狱道的入口都是水域,勾陈拿不准楼越会从哪一个水头冒出来,但他在阿修罗道时已大约猜到楼越到地狱道要做什么,所以勾陈在地狱道里存放生死簿的阎王殿守簿待越。 正当值守阎王殿的是十殿阎王中的小阎王。 小阎王不认识勾陈,但却认识勾陈出示的可以通行三界六道的令牌,把勾陈当作奉天帝帝旨来办事的钦差上仙。 勾陈说要查生死簿,小阎王开了封禁呈上。 勾陈随手翻了翻,特地瞧了一眼紫姓名录,瞧了几眼,唏嘘酸涩地合上。 旁边的刚上任的小阎王不明就理,以为天帝派来的上仙正在思考高深莫测的天机,好奇地转了转眼,心想:还是天庭好,一个上仙修为便如此高深。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心意力行] 第五十一章心意力行 勾陈散开神识,一点一点搜地狱道。 才散开不远,便捕捉到浓重的魔气。 地狱道何来如此强大的魔气? 勾陈转念明白:是了,听说幽冥来了一个厉害的大魔头以半身魔血镇住了鬼玺魔玺,永世替紫微镇守酆都地狱,那个大魔头有个很女气的名字……宁知柔。 还听说青华天帝和这个大魔头有些不对付。 刚想到青华,散出去的神识便捕捉到青华的声音。 “姓宁的,有本事你出来跟我打一架,猫在里面算怎么回事,能不能有点男人的样子!” “姓宁的,只要你今日把金身交出来……” 勾陈听得颇为语:青华天帝,你出息呢? 与此同时,听到有小鬼来报,“有一凡灵从罗酆湖闯进来了!” 勾陈一听,便知定是楼越。 与此同时青华的叫嚷钻进神识: “我说姓宁的,你这人怎如此不坦荡呢!” “姓宁的……” 芝麻落进针眼里,过河碰上摆渡的,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篝火阑珊处……太巧了! 勾陈暗骂:“青华,你也忒能挑时间来幽冥了!” 楼越从罗酆湖而来,很有可能会遇到在罗酆山下的青华,勾陈几乎想都没想,就拿定了主意:不能让楼越和青华相见! 二话不说,勾陈直奔罗酆山去拉青华。 勾陈的速度快,盯准青华连话都省了直接拽了衣领往外提。 青华毫无防备被这一提,差点使出盘古修为要打,所幸勾陈的气息他很熟悉,气头上的青华恼怒地收了修为大骂。 幽冥多年无酆都大帝,宁知柔不久前刚打破了幽冥的防御,新的防御未建起,加上来了搅局的青华、勾陈两个天帝,防卫吃力,楼越敏锐地发现防卫的疏漏,他只求取物,一路只进不防,拼着挨一身皮肉伤,硬闯进了阎王殿。 小阎王刚捧起生死簿就听一阵破空之音,手上一空,生死簿已落入他人之手。 楼越不抱希望地瞧一眼封面,生死簿三个大字赫然入目。万万没想到,一出手就抢对了东西,楼越差点惊到把东西抖下去。 小阎王新上任就遇惊变,愣了片刻如梦初醒地来拿楼越。 按说小阎王是生来的鬼仙,能任阎王修为必是不弱,却在和楼越的对战了稍稍落了下风。 楼越胜在抢了先机和一身真刀实枪五湖四海打出来的过命功夫,加上只求速战速决,手上虚过招式,腿上实为跑路,小阎王一时竟拿他无法。 鬼将鬼兵布阵来拦,小阎王祭起屏障。 楼越根本不顾死活,提剑硬碰硬地闯出一道口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楼越不要命的章法,是有职位有俸禄的鬼兵鬼将难以招架的,局面又成了在阿修罗道那样,楼越风驰电掣地跑,后面黑压压恶鬼喊打喊杀的追。 勾陈拉开了青华转回阎王殿,见一地狼藉,抓鬼差一问,知楼越来过了,连忙顺着追出去。 片刻赶上了追杀的队伍,看到了黑压压的鬼将鬼兵前面,那道飞扬的玄衣红带身影。 时隔二十年,他终见到了楼越。 不是在越风山,不是在任何阳光明媚的地方,而是在阴暗黑诡的幽冥,楼越灵光晕染的极致身影胜过天外飞仙。 勾陈从未见过这样的楼越。 镇海时的楼越一句“陈武回岸”不让他参与,楼越闯荡九州时他在天上看不见。他所见过的楼越是沉静冷冽的。 于刀光剑影中睥睨生死的飞仙,也是他的楼越。 莺莺燕燕沉鱼落雁勾陈并非看不懂,他万年来不曾多瞧红尘一眼,不过是看不上,不愿将就。 几道寒光往楼越身上招呼,勾陈暗中出手,一一打落。 楼越得了一刻喘息,迅速翻了翻手中的生死簿。 得勾陈这个吃里扒外天帝的暗中又给了几下,楼越又得了片刻喘息,再翻了一遍生死簿。 楼越终是确定了什么,抛了生死簿急掠而走。 只要没把生死簿带出地狱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勾陈长舒一口气尾随跟上。 楼越一口气飞回了越风山,勾陈没想到,楼越在身上还伤的情况下速度竟仍能如此快。 楼越身上挨了多少刀,他心口就痛了几下,他比楼越还清楚楼越身上有多少伤。他几次三番差点冲过去,都强迫自己忍耐了下来。 现在的楼越可能满脑子都是青华,他自己也是男人,换成是他,也不愿意此刻冒出个不相干的人来嘘寒问暖。 勾陈远远跟着楼越到越风山脚,期间楼越半步未曾停歇,半截发带尽忠职守地束着发。 勾陈心中一振,有什么滑过眼角,随飞驰带起的劲风泫入半空,勾陈硬汉了上万年,他没意识到滑出去的液体是眼泪。 整个心被掏空,天旋地转,电闪雷鸣,他坚忍了万年的钢心铁肺第一次知道有一种感觉叫想哭。 他想起了楼越留在床头的那半截发带,他想起楼越留的山神带的那句“若他来,请他等我”。 再没有什么好疑惑了,楼越不要命的跑回越风山是为了他,为了空等了二十年的陈武,为了那个楼越并不知道是谁的陈武。 落在越风山脚下时,楼越的身形晃一晃,差点跪下去,若非力竭,楼越断不会如此。 勾陈再忍不住,狠追几步,现身,抱住了楼越。 他从背后,狠狠地,抱住了楼越。 他贴着的胸膛感到楼越的背僵住,他的皮肤清晰地感觉到楼越的肌肉一块一块崩起来,他的呼吸跟着楼越的肩微微颤抖的频率剧烈吞吐,他听见自己温柔得像要哭的声音撕裂地喊:“小越。” 心疼把他所有顾虑全部击溃,他这二十年,不,从认识楼越的起的三十年来,不不,从他记事以来,他一直孤独强撑胸膛一直在等这个拥抱。 他内心在嘶喊:我不管你心里有几个青华,我只要你。 小越,我只要你。 如何被强力扳到楼越的怀里,如何吻上,如何撕咬着把对方唇舌咬破,如何强硬地掠夺对方的空气,如何把对方死死箍进身体,再又如何进的镇海楼,勾陈完全混乱了。 口里交换的是彼此的津和血,身上粘着楼越伤口沁出的血珠。 勾陈又心疼又渴望:天帝我不当了,担子我不挑了,从此以后,眉头只为他一个人结,明知是劫也要义无反顾绑在一起。他心中填不满的缘,梦中喊不停的名,是楼越。 勾陈泫然道:“小越。” 楼越喊了他一声:“陈武。” 勾陈甜蜜而疼痛地想:还好,不是青华。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勾陈在两个男人的强硬的角逐中率先御了一身修为。 很久以前他就想过,如果那个人是楼越,做阴端,并非特别难以接受,也不是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二十年的分离,把原本都小心翼翼压抑掩盖的情绪发酵得浓醇苦冽。 越是不愿将就,在遇到时越是奋不顾身。 越是克制,爆发时越是热烈。 倒下那张勾陈肖想过无数次的楼越的床,再被按进薄薄的锦被里,床硬的有些硌人,早知有今日,他不该由着楼越不垫棉褥。 衣物除尽,楼越伤口沁出的血珠粘到他皮肤上,他把能够得到的伤口都舔了一遍。 楼越原本还在克制的身体被他舔得繃成铜墙铁壁,他还不要命地大力地搂住楼越的腰压向自己,用带着楼越血的唇舌迎上去封住楼越的唇,掠夺楼越体内所有空气。 楼越的一辈子理智都用在了此刻,那根理智的弦繃得紧了又紧,不能再紧,在勾陈撑起要反扳他时,严丝合缝贴在一起的身体把楼越那根弦彻底繃断,脑袋里爆炸,弦断得粉碎,再不犹豫,再不克制,任由身体里另一根看不见弦把他紧紧绑向勾陈。 勾陈意乱情迷地叫了一句:“小越,叫我陈武。” 楼越双眼通红,声音嘶哑:“陈武。” 整个屋子,整个镇海楼的空气全部炸开。 进入和释放像万家千户迎新年齐放的爆竹,一直炸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 勾陈睁眼,看到楼越散着发坐在床边。 楼越很少不束发,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地束着发。勾陈一直特别喜欢看楼越散发的样子,所以才总去扯楼越的发带,当楼越的发像瀑布一样泻满背,束发时强撑的冷硬像月光落进柔和的湖面,变成清泉般皎洁,如处子般清澈别致,配上眉心点胭红楼印,致命的诱惑。 夜里数次差点被楼越拗断的腰在清晨已恢复如初,勾陈微微起身,扯了扯楼越的发。 楼越侧过脸来看他:“起来么?” 这样的场景却像清晨神清气爽的丈夫等新媳妇起床。 勾陈动了动,要起,被楼越轻柔地按回。 楼越低头垂下的发扫在勾陈脸上,有些痒。 楼越并未走开,保持这样的姿势,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道:“还疼么?” 勾陈:“我是神仙,那点事……哪里能到这种地步。” 楼越按着他双肩的手紧了一紧。 勾陈眨了眨眼。 楼越的手劲又重了几分,眼睛又泛起忍耐的红丝。 初通人事的勾陈懂了,脑海里千军万马扫过:楼越是牲口么!若非他是天帝,普通神仙都要折在他床上。 那么硬的床板!必须换掉! 腰下被轻轻地抬了一下,塞进一个枕头,要垫高某个地方减轻不适。勾陈赧个大红脸,蹭地坐起来:“我真的不至于!” 楼越端起水杯,手上用劲温了一下,递到他唇边,一边喂他喝,一边哑声道:“真的不至于?” 勾陈一挑眉一扬脸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和深厚的修为:“我什么人!真的不至于。” 楼越手顿了顿,艰难地忍耐了一阵才道:“我知道了。” 后来无数个夜晚,勾陈用身体明白了楼越所谓的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起身出楼,冷不防一根木棍掉下来。 勾陈正在拿眼瞧楼越,没注意,被楼越拉了一把将将避开。 昨天夜里什么事都做了,这回被楼越拉到怀里靠了一下,勾陈才意识到应该脸红,那张万年的铁面扭捏地红到耳根,他掩饰地弯腰去捡那根木棍,碰到木棍时,被楼越也伸过来的手指触到,勾陈老脸又是一红,抬头去看楼越,正见楼越盯着木棍若有所思的目光闪过。 这根木棍是屋檐的一根支架,勾陈不解地道:“我记得这一块刚修过的,怎的又掉零件?”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楼勾温泉] 第五十二章楼勾温泉 勾陈举着木棍,手上一空,木棍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空着的手被握住,手指一根一根很认真地被绕紧。 勾陈原本就红的脸轰的一下直接无地自容了。 这种绕指柔的握法,昨夜楼越每一次用力、进入、顶到底时,都如此温柔地绕着他手指,他其实真的不怕疼,有万年修为顶着,别说这点疼,就是剜他的肉,连哼哼他都省了。但楼越这样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怕疼的,是被珍视的,一颗心全化成了水。 晌午过后,勾陈晃到楼越房门口,想趁四下无人,给床上垫层褥子,一瞅,已经垫上了,而且不止一层,他直接原地窘成个木桩。 再若无其事的晃出楼,便闻一阵清冽芬芳。他不明所以地往外走,见楼越立在镇海崖那一头静静瞧着他,远远地叫他“陈武”。 他爽朗地应他,抬步走去。 走到崖中间,脚下粘住,走不动了,以他的修为只要稍稍用力便能破掉这种定位的招数,但粘着他的是熟悉的镇海剑气,他自然顺楼越的意不动弹。然后他看到了镇海剑出鞘,楼越在崖那头舞了一套剑,招式像镇海剑又不像,行云流水间有风雷响动,雨雪纷飞。 八十一招结束,镇海崖大雪纷飞,羽毛般的雪花铺了漫山遍野,楼越收剑走过来,身后留下一排深深的雪地脚印,一直走到勾陈面前。 勾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很破坏氛围地道:“这雪下早了吧。” 楼越专注地望着他:“不早,而是晚了,陈武,谢谢你。” 勾陈不解:“什么?” 楼越目光沉深而柔和:“对不起。” 勾陈再不解:“怎的忽然要这么说?” 楼越轻轻勾了勾唇,他伸手握过勾陈的手:“镇海剑八十一式你总说想看全,我总算改出了一套新的,希望不算太晚。” 勾陈脑袋开始一圈一圈打结,浆糊状地问道:“为什么要改?” 楼越道:“原来那套,是紫华教给我的,我曾经为他舞过一次,就在半山那里。” 勾陈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又如何?” 楼越定定地瞧着勾陈:“我一直在找紫华。” 勾陈泰然:“我知道。” 楼越定定地望着勾陈,伸手,把勾陈搂进了怀里。 掌灯时分,楼越做了两三小菜。 勾陈终于又坐回楼越邻座。 楼越照例喝海水。 勾陈连夹菜都不必,他碗里总被楼越及时添满,幸福得直冒泡。 勾陈:“你是不能吃,还是不爱吃?” 楼越道:“不能吃。” 勾陈叹气:“真可惜,少了五味十三香。那你如何做出这一手好菜的?” 楼越:“闻的。” 勾陈赞叹地想:我家小越就是厉害! 饭后,天色全暗。 天黑了便要睡觉,回哪个屋睡是个问题。 勾陈在镇海楼越面前绕了两圈,没好意思进楼。 回自己屋子里不甘愿,但自个直接去楼越屋子……太没面子。 楼越收拾碗筷回来,停在勾陈身后问道:“沐浴吗?” 勾陈:“啊?” 楼越肯定语气道:“沐浴罢。”。 勾陈看楼越神情一本正经,暗骂自己想偏,立刻光明磊落地道:“好啊!” 楼越唇角弯了弯,往前走出两步,见勾陈没跟上来,转回来,不由分说握住勾陈的手往前走。 勾陈惊诧:“一起洗?”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19节 楼越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一踏入温泉禁制,上一回温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楼越将他衣带尽断……勾陈脸一下红了,不由自由地拽住了自己衣带。 手被覆住,把他的手拿开,楼越一派高洁地解他的衣带。 勾陈连忙按住:“哎哎!我自己来!” 楼越顿住,严肃地望着他。 勾陈立马想到上回的情景,只要有稍稍拒绝的意思,楼越就会很暴躁变本加厉非要怎样怎样。 知道后果严重是一回事,但要他放开手又是另一回事,只要一想到那种被扒光的场景,他便窘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于是那手就半推半就地按着。 好么,楼越果然变本加厉直接用了法力,一个响指,勾陈衣带应声尽断。 勾陈来不及提住衣物,赤衤果衤果站在那里,捂着某个地方,大窘。 楼越似乎笑了笑,当着他的面,高高抬起手,指尖挑动,胭红的发带解开,手指一松,发带飘下,在勾陈眼前绕着飞舞了两圈。 楼越长发缓缓地垂散,有几缕飘到额前,有几缕落在前襟。 勾陈双眼直愣愣得,早在楼越手指触到发带时,他的呼吸就彻底停了。 楼越自已解发带的动作,对勾陈而言是致命的诱惑,他一口气憋得忘了吐,全身的血都往脑门涌,神识开始不受控制。 那边厢楼越慢条斯理地脱自己的衣服,一件再一件。 那动作,那表情,正经得不能更正人君子。 楼越穿的单薄,统共没几件衣服,再慢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两个人都毫无遮挡了。 这种视角冲击太强烈,勾陈也不知是一口气憋的还是刺激的,狠吸了一口气。 他整个脑海炸得天崩地裂,神识里只剩眼前这个眉心一点嫣红楼印的小越。 他不受控制地往楼越走近,才抬脚,身上一轻,被抱住,这一回楼越没有绕到温泉那头再涉水过来,他直接抱着勾陈落进温泉。 勾陈浑身的渴望都被挑起,他热切地往楼越腰摸去。 手被楼越一只手按住,楼越另一只开始很正经地开始给他,嗯,搓澡。 勾陈满脑袋的黑线:只是洗澡? …… 有了昨夜的经验,勾陈深知自己扑过去就像把自己当盘菜直接送到对方嘴里,实在有些太过丢人。 然而,他某些欲/望已经很丢人的立起来了,现在这样,正正经经的洗澡算什么? 他探究地去瞧楼越,谁知瞧见的是纯良眼神和一派冰清玉洁的神态。 于是,真的只是洗澡…… 前面一段,楼越真的只是在洗澡,只不过不是他自己洗,而帮勾陈洗,动作无比细致,无比体贴,无比温柔。 舒服得勾陈一时忘情的直哼哼。 勾陈舒服之后,后面那段……哼不出来了。 勾陈感到背上的动作停了半晌,疑惑地回身,撞见楼越正深沉地望着他后背的眼神。 勾陈伸出一只手在楼越眼前摆了摆。 然后他那只摆的手,被握住,身子被一掀,压到了温泉边上。 目光被直直地锁住,耳边听到楼越郑重地叫他:“陈武。”典型的一板一眼字正腔圆的楼氏腔调,听起来特别认真。 勾陈动容地“哎”了一声应他,话未落音就被吻住了。 双手都被握住,背抵在岩上,唇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加深,勾陈的情/欲跟着燃起来。 勾陈明白了:现在才是开始。之前的扭捏全放开了,在这种事上,只要渡过前面那段,勾陈和楼越出奇的合拍,楼越单方面的吻他很快跟着加深,变成深入的互吻。 很快吻已不够,勾陈的手指又被楼越一根一根缠住,动作温柔而缓慢,同时进行的是,楼越一只手把他的两只手叠起来,绕到身后,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已经探了进去。 勾陈腰微微不适地躬起来,楼越便轻轻地从他的脖颈左路一啄一啄地往下。 勾陈痒得笑起来。 也不怪他怕痒,他万年来没跟人亲近过,楼越的力道不轻不重地,还时不时唇舌并用,软软糯糯湿湿地,想不痒都不行。 这一错神的功夫,第二根手指已经进去了。 楼越啄完左边路,换右边路。 右边啄完,三根手指已经完成准备工作。 勾陈身上一轻,被抱坐起来。 这个姿势很是羞/耻,勾陈叫出声:“别……别这样。” 楼越文不对题地回叫他:“陈武。” 被叫了肯定要应一声,结果这一应声的功夫,某个地方就闯进了。 水花有节奏地溅起,以两人为中心,温泉一圈一圈往外泛起强劲的涟漪,涟漪拍在岸边,像小小的海涨潮一般。 这潮一涨,就是一夜。 两人正值血气方刚,那火一旦点着了不烧得野火燎原誓不罢休;又都修为高强,一把火不把骨头烧成灰绝不熄灭;加上都是练家子,拳脚功夫过硬,十八般武艺稍稍演化便成七十二变。 于是抱着的,压着的,站着的,前面的,后面的……一晚上绝不重样,亏得勾陈精通天下武学,才应付得过来楼越的千变万化。 前次昨夜是第一次,无论他还是楼越,都免不了生疏。其实这夜也不过第二次,勾陈这个万年光棍才刚开窍,楼越那个愣头青却已触类旁通地开始熟能生巧。 勾陈整个人像被拆了又重装,再拆再重装,饶他有万年修为,到后面也有些受不了,倒不是体力不支,他就是想不明白:楼越哪来这么多花样? 这还是那个只喝海水冰清玉洁的楼越么!楼越从小练的不只是镇海剑罢! 这夜之后,勾陈的后遗症是一接近温泉,就脸红心跳腰酸腿疼。这个不算严重,更严重的是,他直接不忍直视自己“陈武”这个俗名。因为楼越每换一个姿势进入,就要叫他一次“陈武”。一晚上到底叫了他多少次,他根本数不过来。 陈武个烂大街的大俗名的内涵由此得到大大提升和丰富,多了一道不可言明的暧昧/色/情的成份。而这两个字归根结底还是名字,是名字就还要用来称呼,是称呼有人叫时勾陈就要应。楼越从前话不多,近来话多些,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每次跟他说话,都是严肃认真地先叫一声陈武,才开始进入正文,每每把勾陈叫得尴尬不已。 楼越似乎并不打算出山,日日在越风山练练剑,巡巡山,或陪着勾陈到山脚海边那个因楼越禁制繁荣起来的消息集市听天南海北来的人讲奇闻逸事传言段子。听得高兴时,勾陈会颇有兴致的搭两句见闻,他身旁玄衣劲装的绝美青年眼里便会微微发光,一身生人勿近的威压减弱些,周围三教九流的人才敢纷纷跟着放声畅谈。 越风山这样的日子,逍遥惬意得史无前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年岁静好] 第五十三章年岁静好 这一年,是勾陈有生以来最舒心的日子,也楼越最轻闲的日子。 越风山这样的日子,逍遥惬意得史无前例。 勾陈去哪里,楼越便陪到哪里。 无论何时,勾陈只要偏头,就能看到静静守在一旁的楼越,岁月静好得仿佛能过一生一世。 入秋时,龙云骄来信说今年无论如何要回越风山过中秋节,而且还要多住几日。 楼越看信时,勾陈就在一旁,很自然地接过信看完道:“不如我们去看他们罢?” 楼越点头道:“好。” 勾陈并不希望龙云骄来,龙云骄若来,必定带上龙云启,别说镇海楼一下多了两个人,就是只来一个人,在他看来也嫌碍眼。一两天还好说,多住几日?多耽误事儿啊!楼越已大半年未曾出山,不若改成他和楼越去窜门,来去自由不受打扰,还能顺带游历沿途。 先就近去了东海,没看到龙云骄,连东海龙王那条显摆的大金龙都没看见。北海换新龙王一事,勾陈是知道的,一方之海的新龙王登基是大事,是要报备天庭的,报备龙云骄为新北海龙王的仙帖呈到天庭里,正是勾陈掌三帝帝务之时,那份仙帖是勾陈亲阅亲批的。 勾陈和楼越议定相视一笑,往北海去。他们俩没有说过海誓山盟,亦未像凡人夫妻那样三拜成亲,但却像极了老夫老妻,凡事一对眼神便彼此了然。 楼越似乎对北海的地形十分了解,到了北海,未经通传,带着勾陈便直接到了主殿。 勾陈心下了然,楼越是镇海灵,他无论到哪一方海域都会引起骚动,若是会一方龙王更会留人话柄。 两人在主殿未见龙云骄,绕到后殿寝宫门外,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停了步子。 寝宫里有人,有两人。 听声音是龙云骄和龙云启。 龙云骄:“唔……慢点……唔唔……说好最后一次了啊……唔唔唔……你有完没完啊!” 龙云启的声音:“阿娇,大哥就要回东海了,你让我多来一次罢!” 龙云骄:“你耍赖,这都第几回最后一次了……” 龙云启:“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 龙云骄:“唔……嗯……” 须臾。 龙云骄大怒:“龙云启!东海龙王!你个大金龙混蛋,你出去!” 龙云启:“阿娇,阿娇……乖……放松……来……接下来会很舒服的。” 龙云骄大骂:“你又变龙身!不要……不行……太大了,龙云启你变回人身……你又耍赖……再这样不许你来北海了!” 龙云启:“阿娇,别生气……会舒服起来的,信大哥……。” 龙云骄:“你出去,出去……啊啊啊!龙云启!” 龙云启:“乖阿娇,别动,你别变龙身,你这样就好……” 龙云骄:“龙云启,你大/爷的……啊,你慢点慢点啊……” 龙云启:“阿娇……阿娇……阿娇……” 龙云娇:“唔……大哥……唔……” 勾陈听出里面正行何事,抖了抖耳朵去拉楼越离开。 谁知楼越一派风流云淡,脸上正人君子,脚上却不松步。 勾陈想听听壁角也没什么,谁知里面的人办事越来越过火,勾陈倒不是不敢听,他直觉再听下去要不妙,便又去拉楼越。仍是拉不动,楼越站得像苍松,不能更道貌岸然。 勾陈万年武修的直觉警兆响起,无论如何不能让楼越再听下去了,楼越学东西特别厉害,一学就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经大半年的相处,勾陈脸红心跳猜到楼越会把听来的事如何实践、如何升级、如何持续,在听到“龙身”那里的时候,勾陈见楼越眼里突然放光,他先是不明所以,稍顷明白过来,大红脸直接红到脖子,腰酸腿疼隐隐要发作,再不能让楼越听下去了,不由分说拉着楼越往外走。才拉开两步,便不需他用力,楼越被他拉了两步后直接抱起他,急回越风山了。 这一回不是温泉,直接进了屋子,不是楼越的屋子,是勾陈的屋子,仿佛偏要和龙云启比一比,看看谁在自家媳妇房里呆的时间长一样。 一整夜,镇海楼一直震了一整夜。 勾陈到后面也像龙云骄那样要开骂了,不过骂的不是他的小越,他暗骂的是:“东海北海,本天帝记着你们了!” 这一回从北海回山,勾陈便不再肯出山。那日北海回来进镇海楼时,又掉了一根木棍。自上一次从幽冥回楼后他发现,楼越在山时楼坏的慢些,楼越出山时楼坏的快些。 这大半年勾陈总在修楼,小修不断,大修常有,镇海楼已一百多年,修修补补理所当然,但修的频率有些太快了。 镇海楼楼体木质,木质材料使用寿命有限,勾陈知道前一任镇海楼存世一百七十九年,楼越如今修为已大大超过前任楼镇海,他一直笃信楼越楼龄无论如何要超过楼镇海的一百七十九年,亦笃定一定可以等来飞升的契机。可眼下才一百二十八年,镇海楼已初现毁败迹象,飞升仍是遥遥无期。 世间楼宇皆离不开人气,有人住有人守的楼不仅不会因使用而加速破败,反而存世时间越长;那些人去楼空之楼,即便是新建的,若是无人料理荒弃个几年,便会很快破败不堪。楼灵不能自己修楼,所以镇海楼若想存世长久些便离不开守楼人。 从前的楼镇海得楼明和青华相继守了一世,尚且只得一百七十九年,而楼越数次自毁又是背山出界加上中间有二十年相当于自生自灭…… 勾陈心中大恸! 勾陈原想只要勤修精护,总能延长楼体楼龄,但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历百余年的这座镇海楼主体结构已不复新,要彻底修好楼便要给楼主体换新的楼木,换了新木相当于换楼,换一根梁就好比抽楼越一根肋骨,换一根柱子如同动了楼越脊柱,如果把楼体各处全部换掉,镇海楼楼体还在,而楼灵将不再是楼越。 修楼与保楼灵之间是无解的悖论。 勾陈的本命仙契连着楼越,他原以为只要连上楼越,天命便拿楼越性命无法,可若是并不需天命出手,楼越自己消殒又如何呢? 勾陈光是想想已吓得浑身冰凉。 不行,无论如何他得回一趟天庭,去找建楼的青华或是掌神籍的长生,找一条活路。 这日清晨,勾陈下定决心,事不宜迟,立即动身。 他偏头看楼越,原以为楼越未醒,却撞见楼越清醒的双眸。 勾陈道:“醒很久了?” 楼越浅浅一勾嘴角:“不久。” 勾陈知道了,楼越定是见他将醒,不忍起身吵醒他才一动不动地躺着。 勾陈心中暖暖的,酝酿了一下情绪道:“小越,我要出去办点事。” 楼越抬眸坐起:“好。” 勾陈心想:这么好说话?见楼越来拉他起身才明白,楼越这是要陪他一起出去。 楼越未入仙班,进不了天庭,勾陈此行,无法带楼越随行,勾陈哽了哽道:“我要去一趟天庭……” 楼越目光错了错,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天庭的神仙么。” 勾陈此时没明白,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楼越这句“天庭的神仙么”说的是“你们原来是天庭来的神仙”的意思。 勾陈见楼越不置可否,他心下着急,便又补了一句:“我去去就回。” 这一句说的很明白了,勾陈要自己去。 楼越自然也听明白了,他依旧一副风清云淡的神情,缓缓把勾陈扶起道:“过了冬至再走罢。” 楼越的眼帘半垂,眼睫根根分明,像静卧的蝶,看不出情绪。 勾陈心里莫名的无着无落,他顺着楼越的力道坐起,对上楼越的目光,又道:“我真的去去就回,你在山上等我可好?” 楼越沉静地望进他眼里:“过了冬至再走,我等你。” 楼越的目光专注而澄澈,勾陈无法拒绝,冬至已经不远,那便再过一段时日罢,于是他道:“今年冬至酿女儿红可好?” 楼越道:“好。” 冬至夜,过小年。 楼越置了一桌子菜,饭后还上了汤圆。 勾陈一连吃了几粒,享受地道:“好甜。” 楼越笑着看他。 勾陈又塞了两粒:“红豆沙馅哎!” 楼越看他吃得急,缓缓给他顺背,道:“嗯。” 汤圆,寓意团圆。 红豆,寄托思念。 勾陈心中都懂。 勾陈给自己又满了一杯酒,见楼越一杯海水喝完,接过楼越的杯子斟满酒。 楼越挑眉望他:“要我陪你喝?” 勾陈期待地点头:“嗯。” 楼越又道:“不醉不停?” 勾陈认真点头:“不醉不罢休。” 楼越眼睫微微颤动,眸光闪了闪,点头,端起酒杯。 勾陈亦端起酒杯。 两个杯子在半空中庄重地碰了一碰,楼越回手将酒杯送到唇边,浅浅地弯了弯唇,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勾陈一口闷完便紧盯着楼越。 见楼越缓缓地放下杯子,目光严肃地确认杯子放妥,再缓缓地抬眸来寻他的目光,勾陈深情地笑了一下,楼越回应他深深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阖上了眼,笔直端坐,醉得睡着了。 勾陈伸手去扶,楼越顺着他的手劲倒进他怀里。 勾陈满怀抱住,心中疼惜万分感慨万千。 他轻柔地把楼越抱回楼,守在楼越床边。 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样忐忑不安,他握着楼越的手,静静地楼越醒来。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楼越醒了,眼睛又复上回醉后那样热切霸道。 勾陈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楼越抱起往温泉去了。 两人在那事儿上早已默契水/乳/交融,勾陈不再像上次那样推拒,反将上次那股撩人的劲头发挥到极致,把一晚上的火燃到极致,楼越的强悍、霸道在酒后毫不收敛地释放,勾陈极尽全力的迎和回应。 冬至的夜是一年中最长的夜,却仍显不够。 翌日醒来,不是在温泉,却是在楼越房里,勾陈头有些痛,隐约有些印象,昨晚最后他很丢脸地一边叫着“小越慢些,小越慢些……”,一边被楼越抱回屋子的。 天已大亮,勾陈眯了眯眼,叫了一声守在床边的楼越:“小越。” 楼越闻言扶他起来喝水。 勾陈道:“你说好等我的。” 楼越点头:“我不走,就在这里。” 勾陈仍不放心:“哪里都别去,就在越风山等着。” 楼越郑重点头:“好。” 勾陈回天庭,直奔南天神霄府,找那个掌神籍的赖皮长生。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生机何处] 第五十四章生机何处 天庭,南天,神霄府。 勾陈在神霄府的九宸司外找到倚着门框当门神的长生天帝。 勾陈一见长生这副没正形的样子就不顺眼,开口就问:“你干嘛呢?” 长生天帝幽怨地道:“当门神。” 勾陈一看便知他定是又不受九宸司君待见了,才被拦在九宸司外,他不想跟长生胡扯,开门见山道:“楼越为何不能飞升?” 长生对勾陈的话置若罔闻,目光幽怨地粘在九宸司的牌匾上。 那目光简直比被抛弃的小媳妇还哀怨……太丢天帝份了,勾陈都替他汗颜。 勾陈挡到长生面前,重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长生:“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勾陈:“……”长生这话说的不假,长生虽然掌神籍,但天命不可测,他掌神籍却不能定天命,天命到底如何安排,长生虽知,却不能说。 越风山。 楼越日日一个人去山脚下的集市走走。 原先集市上的人看他和陈公子一起来,还曾叹息过黑衣公子这样的玉人不该被任何人染指,如今日日看黑衣公子独自一人来,又都觉得黑衣公子可怜得很,纷纷盼着陈公子快出现。 越风山下的集市越来越繁荣,一条长长的海滩三步一摊两步一店,拥紧嘴杂,却从无人闹事,皆因那越风山的禁制越来越强横,从前要碰着禁制才会受制裁,现如今稍有打斗叫骂便会引得禁制惩罚,于是集市上的修士和江湖人皆一改戾气匪态,就算曾经的死对头见面了也不敢动手破口而只能干瞪眼。 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牟利之士及消息灵通之人慕名而来汇集在此,越风山脚成了远近闻名的避难地和消息集市。 这日来了一个长了一对招风耳的修士。 招风耳在集市上专打听各路消息,从这头打听到那头,最后在集市最末处见着礁石上坐着的传闻中的黑衣公子。 光看黑衣公子的背景,招风耳已忍不住赞叹:这镇海灵真是比神仙还仙气的人物。 黑衣公子感应到来人,跳下礁石回身,客气地喊了一声:“鄙人楼越,恭候顺风耳仙君多时。” 天庭,南天,神霄府。 勾陈左右撬不开长生的话心下着急,那边长生倚着九宸司的门框久久拍不开门亦着急。 天上时间分秒过,人间时间日月计,勾陈顾不了那许多,提着长生的衣领往凝视焕照宫拉,想让长生打开神籍看看到底有否楼越。 长生十分没形的大叫:“哎哎哎,打人啦!救命啊!小宸救我!” 勾陈被长生叫的心烦,冷下脸严肃恳切道:“长生,算我求你,指条明路。” 忽然九宸司的大门哗拉打开,九宸司君黑着脸走出来,颇为恭敬地停在勾陈天帝面前行了一礼道:“九宸见过勾陈天帝,不知勾陈天帝要带我府天帝何去?” 长生一看九宸出来,眼睛霎时发光,没脸没皮在大喊:“小宸,救我。” 勾陈恼怒地撒开长生,一个以浑不吝著称的长生加上难缠黑脸第一的九宸,他一对二不是没有胜算,但是他时间耗不起。他这人从不求人,亦从不为难他人。长生若真向他泄露天机,必受反噬,因自己的事拖别人下水非他处事原则,他猛然清醒一些,然后寂寥地转身,道一句“得罪了”,落寞地迈步走开。 “勾陈”,长生在他身后难得正经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勾陈僵住,未几郑重地回身,朝长生深深点头:“谢过。” 越风山,山脚集市。 楼越第三次问:“天庭当真没有紫华此人?” 顺风耳发誓道:“真真没有。” 楼越沉默半晌,向顺风耳行了一个谢礼,抬头要走。 顺风耳久有风闻人界出了一个厉害的镇海灵,保得一方百姓风调雨顺,未见之前已对楼越颇有好感。他生来爱听消息,听闻越风山有个远近闻名的消息集市,再一想越风山还有个厉害的镇海灵,趁到到东海赴东海龙王宴时顺道来看了看。闻名不如见面,亲眼见着知礼标致的楼越,更是好感倍增。 他此时见楼越落寞转身,忍不住叫了一声:“镇海灵可是还有话要问。” 楼越僵了僵,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才道:“敢问仙君,天庭可有紫微此人?” 顺风耳闻言一惊,紫微?亚君紫微天帝?这名讳是不能指名道姓地称呼的!再瞧楼越,看楼越面色无不敬之意,料想楼越说的不是紫微而是紫薇,于是他道:“百花仙子座下有一位紫薇仙子,兰心惠质,出尘脱俗,镇海灵打听的可是这位?” 楼越失神道:“紫薇仙子是位女仙吧?鄙人想问的是一位男仙。” 顺风耳闻言连忙朝天拜了三拜,像是生怕得罪什么大人物似的。 楼越见此情形心沉了沉。 顺风耳拜完才道:“三界亚君紫微天帝,镇海灵不会没听过罢。” 楼越心沉到谷底,果然如他原本猜想那样。 天庭上叫紫微的只有那一位尊贵至极的紫微天帝。“紫微”这个名字,楼越曾听过一次。六岁那年,他第一次闯进紫华下了禁制的温泉时,就听紫华惊梦大呼的一声“紫微”。当时他还小,并未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在他找遍三界也没找到“紫华”这个人时,那个“紫微”的名字便冒出来了。 凡间的典籍有有关天庭神仙的记载楼越早二十年就查遍了,只要有关“紫微”的,无论是同字或是同音的,除了那位紫微天帝,只有那个以本命花名命名的紫薇仙子。诺大的天庭,“紫微”两个字及同音字,都只得这两个神仙用,既如此只有一个可能——“紫微”这个名讳尊贵至极。如同人界的皇帝的名字要避名讳一样,天庭所有神仙取名也要避讳所有有关“紫微”的音和字,猜想那个“紫薇仙子”能用同音字,皆因花仙皆以本体花名命名,得特赦不必避讳的缘故。 楼越在陈武那里确认了陈武来自天庭的预判,那么与陈武有关联的紫华必然也来自天庭。紫华能用那种平辈的语气喊一声紫微,必然与紫微关系匪浅,匪浅到紫华能姓那个仙界尊贵至极的紫姓。 而天庭并没有紫华这个人,那么紫华还能是谁? 四御第一的紫微,四御第二的青华,合在一起就是紫华……尊贵的紫字和尊贵的华字合在一起,就是他曾经的师傅“紫华”。 那么……那个神仙都不用的大俗名“陈武”显然不可能是真名,“陈武”又是谁? 楼越惨然:好一个四御第三的勾陈天帝,三界武帝,以职为名,弃用本姓而改以名为姓——陈武。 他心下一片沧凉:换作是我,也不会用勾姓。用了独一无二的勾姓,哪里能糊弄得住他这等凡人。 难怪他八荒四海都找不到紫华和陈武……二十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独角戏,他楼越穷尽所有而做的,于天帝而言如同笑话…… 印证了猜想又如何,倒不如一开始便不问,不如从来不知,剩下的也不必再问,就这样罢……楼越落寞垂眸转身。 顺风耳瞧着楼越一步一步僵硬地走远,竟有一种这个威镇四海的镇海灵其实很可怜的感觉。 天庭,东天,太阳宫。 勾陈如风似火地要进太阳宫,奈何太阳宫的禁制太强,青华曾经准圣时下的太阳宫禁制天庭无人能闯,勾陈被禁在门口。 他和青华厮混几千年,从来都这样,他破不了太阳宫的禁制来太阳宫只能三通九报,而青华能破他勾陈降霄宫的勾陈禁制,进他的降霄宫如入无人之境。 太阳宫的仙者认出是勾陈天帝,忙迎出来道,“青华天帝在紫微星宫。” 再风驰电掣赶到北天,紫微星宫。 正见青华在紫微星宫主宫紫垣宫中指手划脚地布餐。 勾陈此行只是想来问清楚青华当年建镇海楼的细节,寻出助楼越的一线生机,他两三步跃至青华身旁道:“问你个事儿。” 青华被他冷不丁的一叫,惊了一把,一看是勾陈霎时惊喜道:“紫微说你今日会来,果然来了!这宴是紫微专备等你这个长兄的。” 勾陈一听紫微,心头莫名清静了一些:“紫微知我要来?” 青华道:“可不是么!紫微如今法力高强又主政三界,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勾陈心下一动:楼越也算是紫微后人……不知紫微有法相助否……若紫微能助,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长生和勾陈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勾陈明白共中寓意是“不可强求,自有转圜余地”。但事关楼越,他无法冷静,说的轻巧船到桥头自然直,谁又知道那船到桥头要行多久,那船直了船身又是否安好。 勾陈问:“紫微何在?” 青华回:“在上朝听政呢。” 朝会不能闯,勾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紫微。 青华在一旁插科打诨地找他说话:“紫垣宫的仙飨皆是紫微亲传,三界极品,圣人也难得一尝,你此来有口福!” 勾陈瞥他一眼道:“紫微星宫的宴想来便能来,何至于如你说的那般。” 青华笑道:“您是长兄,自然想来就来,谁敢拦你!” 勾陈被青华逗得无端的也笑了笑。 越风山,镇海崖,镇海楼前。 楼越已在镇海楼前默站了三天三夜。 “紫微”“青华”“勾陈”这三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沉浮颠簸。每每到山穷水覆时,这三个名字总惊险地被提出水面,幸免打落成泥。楼越神识激烈动荡,即使是在最激烈时,楼越亦未再如少年时那般冲动地横冲直撞天翻地覆。 他神识一时烈火烹油,一时电闪雷鸣,经历三天三夜的风雨飘摇,终归平静。 楼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紫华不欠我,陈武不欠我,我此生难还他们情份,他们真身是谁,其实无关紧要。” “至少,我知紫华安好。” “紫华既是天帝,他想来越风山随时能来,既不肯来,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找他了结。” “他堂堂天帝,想必并不把我这等凡灵之事系在心上。” “只怕……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想到这里,楼越愣愣地深瞧了很久镇海楼。这楼是紫华亲手建的,一石一木一瓦皆出自青华这个尊贵的天帝之手,他想:“青华天帝能纡尊降贵来建楼守楼,我楼越还有何好怨的呢。” “终归是我欠他。” 如此,楼越又默了三天三夜。 终于他似乎终醒了般,动了动,转头往天庭来的方向瞧了一眼,再默,又是三天三夜。 静默中醒后他果决地自言自语道:“我不管陈武是谁,只要他还肯做我的陈武,我绝不放手。” 不过月余,勾陈刚修过的镇海楼又有地方见破损。 楼越望着已不复新的镇海楼,目光冷静果诀的吓人。 良久,他绝然叫道:“山神。” 山神这几日一直远远守着楼越,闻言立刻现身。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拆楼分灵] 第五十五章拆楼分灵 勾陈想问青华当初建楼事宜,几番欲言又止,每每看到青华一副春心荡漾的笑脸,便紧了口。520。勾陈想:“青华好不容易历完劫回来,何必让他再操心楼越的事,再者……并不想让青华再牵涉进楼越的事。”只稍稍试想楼越看到青华的后果,他的嘴巴便像被缝起来一样,有关于楼越的事一个字也不愿意跟青华说了。 他这次上天庭原为找长生和青华,事到临头他这个万事自己扛的死性子,最后还是不愿给别人带来一丁点麻烦。 但紫微他还是要硬着头皮问一问的。紫微是楼镇海,楼镇海传承一许灵脉给楼越,是这世上唯一和楼越有灵脉联系之人,紫微或能有法。 越风山,镇海楼前。 山神张惶地望着楼越,他直觉楼越要说的事极其严重。 楼越道:“你守住此处,若日落后只见剑不见我,你便收好镇海剑,镇海剑中有我越风山予我的灵力和我修练的全部灵力,凭镇海剑足以守山。将镇海剑灵力连本带利还越风山也好,你自己仗剑守山也好,全凭你愿。倘若想另建新楼,只一个要求,往后的镇海楼灵姓华,不准任何一代楼灵名中有楼越二字。” 他沉默半晌,才一字一顿道:“若见剑不见我,替我把……发带和红珠交给陈武。” 山神惊诧惊恐,他本能的不愿意接受楼越前面说的话,他惶恐地问:“若日落后见剑也见你呢?” 楼越轻轻笑了笑,神情间有自信的憧憬:“那我便自己和他说。” 这一笑,看得山神恍了眼,莫名心也安了些。山神还想说点什么,却见楼越指尖一点,他便被定住,不能言语也无法动弹,才压下去的不安急剧地涨起。 楼越慢慢走到镇海楼前,伸手在最中央那根柱子中间的位置抹了一下,外漆抹去,现出里面一行在重漆覆盖下刻痕尤新的字,那刻痕又深又狠,字体倔强而霸道,那行字是——紫华,你不要走。 他眼眶一红,要泣未泣,猛一闭眼狠心将带字的那一块从柱子上剥下,他竟未用法力,单凭血肉五指生生剥下柱子的一块木,五指顿时鲜血淋漓。他愣愣地瞧着那块断木呆立半晌,末了手一抛,断木飞远,镇海墓应声打开,断木直直落进墓里。 楼越原地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般浑身一振,周身灵光迸发,灵光分两层,外层为正红光,里层为降红光。 论理修仙之人身上只会有一种光辉,比如勾陈天帝的是正红帝光,天枢星君的是银色仙辉,龙云骄的是正白色龙光,同理楼越是灵,应当只有一种颜色的灵光。而此时,楼越竟从身体里振出两色灵光。 楼越抛起一颗红珠,往镇海楼顶一指,红珠悬在镇海楼之上。 楼越原地闭目,他身上最外那层正红灵光与里面两层分开一些又粘紧,再分开,再粘紧,明明是一层光,却像人有感情一般,依依不舍了三回,才和里面两层彻底分开,楼越手一指,正红光听令落进同为正红色的红珠,红珠接了灵力,仙光大作,急剧膨胀,周围幻出漩涡,巨大的吸力破空而来。 楼越解下镇海剑,镇海剑受引力往红珠飞去,剑身大于红珠,红珠吸纳剑身不成,牢牢粘在剑身身上。 他伸出手,摆出一个类似献祭的姿势,他身上里层的降红灵光受他推力开始松动,同时红珠的吸力越来越大,在推力和吸力双重作用下,有一角降红灵光率先与最里一层墨色灵光分开,一点一点,过程缓慢而艰难。 红珠内正红灵光飞速转起,以镇海剑为中心,旋涡吸力越来越强,楼越身上降红灵光一截一截往外撕,也不知过了多久,楼越的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 与此同时镇海楼开始松动,先是楼顶,阁楼,楼板……瓦片、窗棂、横梁、柱子……一件一件自动从楼体上松开,再往镇海墓飞去。 建一座楼要多少时间?凑齐一队能工巧匠,从奠基、立柱、上梁、隔墙……安门再到雕梁画栋,建一座气势恢宏的镇海楼少说也要以月计,而拆楼,快得只在瞬息之间。 镇海楼二楼散尽,分解不减反升,除了在青华住的那间屋子停了一下,在勾陈住的那间屋子又多停了一下之外,包括楼越住的那间屋子在内,皆是瞬间分崩离析。 山神看懂,浑身巨凉,楼越竟是在——拆楼! 山神张大口叫喊,他想让楼越停下来,他想大叫陈武上仙快回来,然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嗓子被自己过于用力拉扯而撕裂,他声嘶力竭地哭,眼泪鼻涕淌了一脸。他眼看着楼越身上的降红灵光越来越淡,往镇海剑凝聚,楼越的身体渐渐模糊。 楼越的身形像雕像般纹丝不动,身体渐渐透明,以山神的修为能看到画面是楼越在消散前的最后时刻收回一只伸出去的手,从怀里摸出半截发带,用力一抛,发带飞开,绑到红珠之上。 最后一根柱子倒下,矗立百余年的镇海楼一朝成了一堆朽木,楼越的身形渐渐趋近透明,只剩下眉心一点楼印嫣红如血,坚定地闪烁着降红灵光。 山神哭的死去活来,哭到后面差点断气,他受二代镇海灵庇佑,没曾想,竟有一日会见镇海灵如此诀绝与越风山划清界限,他悲怆痛苦地反复念着“越风山在我手上没了镇海灵……” 山神泪眼朦胧中见那点嫣红楼印还亮着,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灵身都没了,楼印怎还在? 楼印是镇海楼的传承……楼印在传承便在,楼越身载传承……有没有可能楼越并未殒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楼印,忽见楼印闪的频率陡然加快,接着楼印下方半空,大约在胸膛那么高的位置,显现出一条红绳,红绳的一头打了两个大大的死结。 又过了一会,原来楼越站的位置灵光隐隐有波动,越来越清晰,显出人形,清晰到以山神的修为都能看见,是楼越! 楼越又回来了! 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回来”的楼越似乎正在挣扎什么,像并不想“回来”一般在艰难地解那根红绳。 死结是解不开的。 楼印的灵光剧烈闪烁,越来越快,快到随时可能爆炸。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20节 巨大的恐惧笼罩山神,之前他还能哭出来,而此时,他连哭都不能哭了,害怕,那种越风山真的会失去镇海灵的恐惧把他整个人噙住,他一眨不敢眨地盯着那枚楼印,只剩下一个意识——楼印千万不能爆! 山神的认识没错,那楼印绝不能爆,因那上面寄的是楼越的元神,三魂七魄皆在里面。楼越他从出生起就开始修练,没一日清闲,修练完修真的“引气入体、炼气化神、炼神返虚、悟虚合道”四个阶段,已凝炼元神,之所以未飞升,皆因没有契机。 楼越敢拆楼,第一层底气正是他已炼出元神。 楼越此番“拆楼”,实为“分灵”。 在他背上山基那刻,他并为惧死,灵灭再痛也痛不过当初紫华离山,死有何惧,不若生离苦。然而当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舍时,却已解不下绑死结的山基。 镇海楼束他,山基绑他,他身上两道枷锁,每一道皆要鱼死才能网破。 天命似乎总在戏弄他这个小人物,他想解脱时不得解脱,他不想解脱时镇海楼却在加速殒毁。 他等了陈武十年又十年,等明白了内心,也“等”出了第二层分灵的底气。二十年负重修行,他的修为一日千里,只差一道引力来“分灵”。 他离开越风山赴阿修罗道之前,他尚未寻到“分灵”的引力,没有引力,楼灵便无法和楼体分离,楼毁之日便是他灵灭之时,他所剩时日不多,不能多等。 直到他在阿修罗道发觉自己身体里有另一份不属于自己的修为,这份修为不仅强大且有治愈之功,他后来试过,这道不属于他的灵力,是可以分离出去的,何不借这道灵力将他身体里自己的灵力牵引出去?! 一身灵力分两道,两道皆需宿体,镇海剑是他传承的媒介,正能宿他的自身的降红灵力;陈武送的那颗红珠又恰能宿下他身体里不属于自己的正红灵力;他只要把自己的正红灵力分出去,便能靠正红灵力的牵引将元灵和楼体分离,真真是机缘巧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那东风,便是拆楼。 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皆是铤而走险之法,因其中凶险难测,常人莫不敢行。福祸相倚,利弊共存,楼越的“分灵”之法之凶险在于分灵须先破楼身,不破楼身,楼灵无法解束;未有解束,何谈分灵。“拆楼”之凶险,有如死里求生火中取栗,走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路,用的是不破不立之理。 楼越一拖再拖,不忍付诸。若是原来的他,绝不会非要留陈武过了冬至再走。皆因再有把握,也有失败风险,临动手之日,他迟迟狠不下心,能多伴陈武一日便是一日。人生有三苦,求不得、怨增会、爱别离,他三苦受尽,当中切肤之不愿陈武再受一次。 若非他明白了紫华便是青华,陈武即是勾陈,他断不能迅速下定决心。 青华和勾陈……那可是天帝啊!而他楼越只是一个苦苦求生的蝼蚁,两相对比,何其可笑。他拼着减寿也要背起山基……在天帝眼里连雕虫小技都不算,他自卑、恼怒、沮丧、痛苦……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悲可笑之人。他还没来得及尝到爱的滋味,便历尽情苦,他好不容易走出来再爱上,却发现对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若是常人,要么庆幸自己攀了高枝,要么抱怨自己无能,两者都会失去自我。而楼越天生有股不服输的劲,在明白真相后痛苦也好,煎熬也罢,却一句狠话怨话都没对青华和勾陈用过,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青华和勾陈……虽然未以真身对他,但对他所做的,每一样皆是不求回报的付出。 他欠了一身重重的债,必须留下一条命来还。镇海楼因他减寿正在加速损毁,时日不多,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趁着陈武尚未回,楼越终是动手了。 拆楼分灵这事,旁人帮不上,楼越也不愿当着陈武的面做。 千算万算,没算到分离最后关头,被一根契线绑着分不了。那根契线平日感受不到,唯有这次,在他元灵即将剥离楼体的性命攸关之刻,那根契线索了一索。 于是,他感应到了契线上浓重的陈武气息——这根线是陈武的。 思绪纷至沓来,他身上那正红的灵力……这根契线……都像极了陈武的风格和气息。 正红灵力的治愈作用自小便有,那么为何他十七岁才见到陈武?是因紫华那次洗他记忆,还是陈武刻意相瞒?而陈武也洗过他的记忆……这些天帝……既不肯让他记住,却又为何总来招惹他? 那根契线……楼越试着弹了弹,全身立刻生出强烈反应……大约是在十一年前……楼越惨然“原来如此……陈武绑给自己的这根线……是月老红绳?不可能,月老红绳怎么会有如此重的陈武气息。那是什么?……总归是陈武很重要的东西。” 楼越脑中一震,如若是因这根线……他才对陈武……那么这十一年,他做的到底算什么…… 他试着去解那根线,死结解不开! 楼越惨笑:“如今这般,楼已拆灵又分不出去……是报应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该曾经肖想紫华,还是不该对陈武那样,抑或是,我这等凡灵就不该和天帝有牵扯?” “天命,你不许我飞升便罢了,为何要如此折磨我?!” 楼越决然冷笑,眉心嫣红楼印危险膨胀并急剧闪烁。 既然楼已拆,灵又被绑,拆的楼体他回不去,被绑的元灵迟早要绝缘而死,前后都是死路,只能奋力一拼。 自爆元灵,三魂七魄打散,又有何物能绑得住他。若有幸三魂未毁,或还可待养齐七魄之日。 他不甘,一定要等陈武回来。 楼越双目怒睁,灵光迸发,眉心楼印陡然爆裂。 勾陈在天庭其名其妙的坐立不安。 他频频看紫微下朝回来的方向,焦急而惶然。 有仙侍来报,紫微天帝回宫。 青华满面喜色的命人开席。 紫微星宫仙乐阵阵,仙香袅袅,一派繁盛祥和。 周围越是喜庆,勾陈越是不安。 勾陈惊惶抬头,他也不知自己想看什么,是想看紫微还是想看看越风山,他从未如此彷徨,心像悬在半空,往前一步就要摔下深渊万劫不复一般。突然心中警兆顿生,本命仙契剧烈颤动,他大惊失色:楼越危险! 只来得及叫一声“不好”,他便用了最伤元神的“撕空术”直奔越风山。未到越风山,他那根本命仙契陡然一缩,另一头回到内府,勾陈大惊一看,仙契的那一头,只剩下两个死结,死结当中空空如也…… 他脚下一顿,身形不稳,撕空术中不得停留,他身受反噬,却浑不觉痛,此时所有痛相比可能失去楼越的心痛皆已无足轻重,他绝眦欲裂,椎心泣血惨叫:“小越!” 千想万念,也绝计想不到看到的是这番情景。 几根没来得及运到哪里去的柱子东倒西歪地掉在镇海崖上。 柱子往前,原该是镇海楼的位置……没,有,楼!只有一把镇海剑,剑旁一颗绑着发带的红珠。 再远一些,有个人坐着,他猛力瞧去,不是楼越,却是山神。 见山神无法走动地对他竭力指着镇海剑。 勾陈连忙拾剑,熟悉的镇海剑气顺掌心漫延到心口,手指一动,剑身中似有灵力波动,他刚经大悲,眼中泣血,看什么都不太清楚,用力凝目,见镇海剑身上一枚嫣红楼印。 他不敢置信地运了神识去探……感应到剑身之内,有残魂三缕,是楼越!他的小越还在! 霎时大喜。 瞬息之间他经历大喜大悲,整个人浑浑噩噩,神识混乱不堪,内府只剩一个声音:“我要把小越救回来。” 第五十六章 半身修为 勾陈大喜大悲之后道心已现松动,此刻他托着镇海剑,整个人像入了魔怔一般喃喃自语: “还好,还有三缕残魂,修圆三魂育齐七魄并非不可能。” “就算只剩下一魂,我割了自己的生魂也要给小越凑齐。” 他唯一一次掉泪是一年前跟着楼越从幽冥地狱回越风山,那次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这一次,他心疼得窒息,他颤抖着托起剑,捧在心口的位置,他感应到剑里面奄奄一息的镇海灵三魂蜷缩着抱成一小团。 勾陈心疼得要死掉,他的眼泪泫然滑下,他整个人沧然而空洞,内府仿佛空了一半,心头被挖去一大块,神识危险地迷茫动荡,他的眉拧得死紧,五官因难过而抽搐变形,渐渐他疼得受不,很慢很慢地躬下身子,把镇海剑深深地捂进心口。他这个钢筋铁骨的武帝第一次蜷缩起自己的身躯,以一种婴儿需要保护的姿势,用自己的手臂抱着镇海剑,抱着自己,压抑而痛苦地泣不成声。 他对着镇海剑一字一泣道: “我不该离开。” “我不该让你等我十年又十年。” “上次走,回来楼都坏了。“ “这次走,差点没了你。” “我一刻都不该离开你。” “你成灵后统共才那么几十年岁月,我是良心被狗吃了才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空等我。” “你自己走了,留一颗红珠和一截发带给我算什么!我不要,我只要你。” “万年来,我什么都不能如意,只有你如了我的意,我才不要当什么狗屁勾陈天帝,我只要当你的陈武 纯阳魔尊修真中。” 勾陈自小的愿望不过想当玉池边无忧无虑的小哥哥,不大的愿望,偏偏不能如愿。幼儿的紫微被送去历劫,他年少时便离开九天雷霆中宫没能照顾北斗七星长大,好不容易盼得北斗七星成年进天庭任职,不想北斗七星没到他座下却被派去了远在北天的紫微星宫。他的八个弟弟,都和他不亲。 当年没能送出去的竹蝈蝈存放在箱子底,一存便是一万多年。一万年,那可是一万多年啊,就是铁做的心时间长了也会生锈,他独自背负内疚和缺憾,还要在面上显得无怨无悔逍遥快活,一点不如意一点不自在都不能说。 圣人也有私心,巨人也有死穴,勾陈从出生起就是长子、长兄、武帝、天帝,每一个身份和角色都不允许他示弱。他少年时一人远赴战场,战过恶魔斗过煞鬼,弃身锋刃端,从此再无他个人。他见过身边的人有兄弟助,有朋友助,有爹娘护,而他……自小便被告知“你是长子,要有担当”“你是武帝,战场上只有生死,不得惧死”,担当他挑了,战场他上了,性命他交出去给责任了,谁又管过他? 他给自己取了个不飘逸不出彩的凡名陈武,这个名字俗的翻开生死簿能找到成千上万个。 他那回在幽冥阎王殿接过小阎王给他的生死簿,翻看了几眼。里面记载千万个凡人“陈武”的人生,有这种大俗名的人大多出生在普通人家,父母给小孩儿取名不讲究,绝大多数“陈武”一辈子碌碌无为、生老病死,一辈子最得意的事便是洞房花烛夜。 他当时看那些普通人陈武,羡慕得不得了:跌跌撞撞地长大,操心柴米油盐,娶一个媳妇捧在心手里宠,生三两个孩子……光是想想,他都羡慕得心痛。 他背着一身盔甲上万年,不能平凡,不能示弱,他给自己取的凡名陈武在遇到楼越之前从没有机会用。只有在楼越那里,他可以胆小,可以害怕,他可以因楼越一个眼神而惶惶不安,他示弱,他无助,他茫然,他小心地捧着一颗心求楼越看上一眼。他爱的小心而微末,他向楼越诚实地亮出弱点。 何其幸运,楼越没厌恶他胆小,没远避他得寸进尺的接近,楼越既能由着他当个操心的大哥哥,又能像大哥一样护着他说“陈武回岸”。他在楼越面前根本就不是勾陈,他脱了一身盔甲在越风山不过是一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动了凡心的陈武。 可是,现在,他那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小越成了蜷缩在冰冷的镇海剑里的三缕残魂,脆弱得一拍就散。 那可是他的小越啊,他那个从小没享过什么福的小越! 光是想想,勾陈都心疼地恨不得把自己的魂全撕了安给楼越。 他指尖悬在剑身的楼印上,想点又不敢点,生怕稍稍用力便会打碎楼越的三魂。 他战场上大刀阔斧纵横捭阖,情场上患得患失战战兢兢,此时他谨小慎微地敛色屏气,颤抖地叫着“小越”,手指三起三落都不敢按上那枚楼印 他强迫自己镇定了很多次,才成功把手指颤抖而轻柔地按上楼印。 他缓慢而谨慎地一点一点渡入自己正红帝光的仙力,渡快了怕惊散楼越的残魂,渡慢了怕耽误楼越恢复,他捧着剑,专注而虔诚,仙力像细流像山泉像清晨滴答的露水般一点一滴渡进那枚楼印。 他温柔而缓慢地念起《勾陈心经》,用那种唱小调讲话本的语气。他知道楼越最爱听这种调子,他每次一讲话本,楼越眼里都会放光,他一边念,一边想楼越标致而温柔的笑脸,心口揪着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勾陈的脸越来越苍白,他周身的正红帝光渐渐黯淡,嘴唇由红润淡成青灰,身体因失力而微微颤抖,然而他克制得很好,丝毫不肯惊着镇海剑作者他是神经病。 《勾陈心经》一直响了七天七夜。 山神早已支撑不住晕迷过去,等山神醒来时,镇海剑在他怀里。 他左右一看,没看见陈武上仙,然后耳边响起一串声音,是陈武留给他的嘱托:“月圆之日,镇海灵重圆,务必妥守镇海剑。” 稍停一会,再冒出一句:“小越,等我。” 山神一窘,默默记下,最后这句陈武上仙换了语气,他一听便知是对谁说的,山神握拳:一定帮陈武上仙把话带到。 山神深感责任重大,小心地托着镇海剑。绞尽脑汁地想能为镇海灵做点什么,不过很遗憾,陈武上仙把能做的都做了,光是镇海剑周身那圈护法仙障,便是四海龙王都来了也打不破,陈武上仙把楼越的元神保护滴水不漏。 山神算算日子,离月圆还有十日,快了,快了。 天界以天庭为中心,出了天庭之外,半天之上,皆为天界。 半天,一朵红云缓缓飘荡。 红云之上,有一红袍之人。 看样子,这身红袍不像幻化出的,该是本体所化。 用本体所化的穿戴,要么此仙相当不注重穿戴,要么此仙仙力衰弱。 看那红袍之人萎顿地伏在红云之上,想必是仙力衰弱,若非如此,怎能半日也不见动弹一下。 红云上的勾陈幽幽醒来,只记得自己离开了越风山,他自己也算不清渡了多少修为给楼越,一直到他感应到楼越三魂饱满跃跃欲动时,他才止住手。 当时他一个抬手的动作,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连站起来都困难,好不容易将将站直,费力地走到昏迷的山神面前,看看怀里的镇海剑仍是不放心,原地又坐下,狠咬了一口血打了个激灵,勉强撑起仙力给镇海剑下了一道仙障。 于是,更虚弱了。 好在也终于放心了,把剑小心地塞进山神怀里。想到还要给山神留句话交代,一个简单的传话仙诀,他艰难地费了半天劲才完成。 再三确认没问题,才依依不舍地走。 走去哪里? 他自然想留在越风山陪着楼越,可是……总不能让楼越醒来为他这半死不活的落魄神仙操心,楼越九死一生,断不能让楼越为了他再费心费力。 除了楼越,他不愿向别人示弱,也不愿落人同情,更不愿望麻烦别人。 天大地大,能容他这半条命的地方在哪里? 他实在太疲惫了,想不了那许多,内府修为空了一半,那时他无力运起修为,只好点了一口仙血,召来一朵红云,虚弱躺上红云,那时他昏迷前最后想:红云驼他去哪里就去哪里罢。 恍恍惚惚飞了不知几日,再醒来红云竟已飞上半天,进入天界。到了天界……那便去降霄宫吧,降霄宫他住了上万年,算是一处归宿。 勾陈想:“回我的降霄宫,宫门一闭,闭关个百十天,他便又是一条好汉。” 他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微微运了仙力,红云受力往西天飞。 他实在太累了,身体被掏空一半,四肢不听使唤,见红云飞的方向正确,想着以红云的速度飞到南天门至少也要好几日,到了南天门他只要装模作样地站起来,走回降霄宫就能关上门睡大觉了[七五]驭猫定江湖。 于是放下心,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他见影影绰绰来了一群仙者。 领头那位,紫金帝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想睁大眼瞧清楚些,努力一掀眼帘,似乎看到后面众仙中一袭熟悉的银色仙辉。 紫金帝光,银色仙辉,还能有谁? 勾陈恍恍惚惚地想:“莫非幻觉了,紫微和北斗七星来找我了?” 这种惨状让八个弟弟一齐撞见,勾陈迷糊前最后想:真是丢人…… 来人确实是紫微和北斗七星。 紫微停在勾陈身前,低下/身子,伸手抚上勾陈脉门,默默摇头。 天枢俯下/身子扶起勾陈,抬头问紫微:“可是送到紫微星宫?” 北斗六星不约而同也半跪在勾陈周围,八个北弟把勾陈护在中心,星族正宫九子成年后头一回靠的如此近,微妙的星缘感应在九人之间联结,形成五光十色的星光。 天枢凝目紫微,催问了一句:“天帝?” 紫微望了望三十三天:“到九天雷霆中宫吧。” 天枢惊怔:“二……二哥” 紫微自幼时被送离九天雷霆中宫,之后从未回过。此番紫微认了勾陈和北斗七星,却从未提过父君母君。北斗七星一直跟在紫微身边,从不敢提一句九天雷霆中宫,此番天枢见紫微主动提要回,一时惊诧不已。 紫微道:“长兄重伤如此,只能回母星安养,九天雷霆中宫是长兄出生之地,最宜安养勾陈星脉,你们七人同我一起回去,共筑星阵,一齐为长兄输星力罢。” 天枢道:“长兄伤重如此,非同源民脉的星力不能安养,北斗七星万死助长兄。” 北星六星跟着道:“万死助长兄。” 紫微听后,顿了顿,半晌道“不肖子紫微,也该去向父君母君请罪了。” 北斗七星一时皆感伤无话。 紫微深瞧了勾陈一眼,指尖凝光,紫金星力源源不断落在勾陈身上,勾陈受星力先是不自觉轻颤了一下,而后舒服地松开蜷缩的身子。紫微逐渐加强星力,一时紫金星光昭昭,勾陈在紫金星光下缓缓变红,慢慢褪去人形,化成他的本体——一粒勾陈星云凝成的瑰曜宝。 瑰曜宝正红星光暗淡,外围一圈紫金星光围绕护持。 一并从勾陈人形掉出来的还有一颗系着胭红带子的碧绿夜明珠。 紫微伸手欲拾起瑰曜宝,谁知那瑰曜宝竟不肯,缓缓地向夜明珠滚动靠近。 紫微叹息一声,默默地等瑰曜宝和夜明珠靠在一些,然后双手郑重地一并捧起两珠。 瑰曜宝和夜明珠一同被捧进紫微掌心,瑰曜宝终安心了似的,粘着那颗系着带子的夜明珠,安稳地不动了。 紫微长长吐一口气道:“回去罢。” 紫微和北斗七星护送瑰曜宝一齐回到了九天雷霆中宫。时隔万余年,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终于一齐迎来了正宫九子。 第五十七章 思君三百(一更)完结章 上 紫微和北斗七星为勾陈结阵七七四十九天,勾陈天帝终于渡过元神动荡期。 凡间一处茶楼。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越州思君三百年,停剑罢笑双蛾摧。” 说书先生说完一个故事,故做风雅吟了四句改编的诗,茶楼里的客人虽不全听得懂,但都听出其中深情的意味:“思君三百年”正是故事的结尾那个威镇五湖四海的镇海神等了他妻子三百年不肯飞升。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其中动情的甚至捶胸顿足。 镇海神的故事近百年来家喻户晓,一开始在越州一带流传,当时的版本还是镇海灵收服了东海一应海妖,办到了东海龙王都办不到的事; 传出越州之后就成了镇海灵凡间封了镇海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海神,收服了四海所有兴风作浪的海妖,创了四海龙王联手都办不到的伟绩; 再传着就不仅于海,所有江河湖海的水妖海怪都被镇海神收服了。 接下来的版本便开始不受控制,众说纷纭各说各的。馆子里的说书人,街头的乡亲,给孩子故事的娘亲……各有各理解的镇海神。 有的说镇海神虽然未飞升却是名副其实的神,本事比神仙还大; 有的说镇海神是一个生在海边的凡人历经千辛万苦始得成神; 有的说镇海神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他生于花海,是女子见了都要汗颜的罕见美男子; 有的甚至如见其人活灵活现地说镇海神其实是一名女子,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粉面细腰比嫦娥还漂亮,被天帝看上要纳为天妃,镇海神誓死不从留在凡间做了冰清玉洁的地仙…… 凡此云云。 虽然各家之言不尽相同,但有个说法是一致的,镇海神的神位是凡间百姓封的,是绝无仅有的放弃飞升不入仙班宁愿留在凡间守护百姓的神仙,是卓而不群受百姓爱戴的地仙。 故事口口相传成了传说,众人都知有个镇海神,却无人知镇海神姓什名谁,但如此大人物总该有个名字,凡人给镇海灵安了各种各样别致的名儿,仅镇海神是女子的那个版本就起了好几个仙气十足的女名儿。 茶馆里的说书人满舌生花说的天花乱坠,末了见客人个个动情,他忽然福至心灵地吟出一句平日未曾读过的诗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语气很是动容。 满座闻言皆怔。 角度里一个玄衣男子微微垂眸,手上托着一颗红珠,手指细细地抚过,红珠表面光滑,像是经常被拿出来把玩。 忽一锭大元宝落在说书人面前,众人诧异回头,只来得及见着飘出门外一角玄衣红带 重生之星际萌女。 活受罪比死痛苦,元神分裂、三魂生剥、七魄离灵是活人最残酷的极刑,比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更煎熬,多少大恶大奸之徒受不了活罪宁可一死解脱,而楼越竟熬过了非常人能忍之苦,撑下来三缕残魂,原以为最苦不过如此,醒来一看,身体里多了半个陈武,而他拼了命想见的人却不在眼前。 醒来的前面十年,他只有被修齐的三魂而少了七魄,神识不清的他浑浑噩噩地只有一个执念“我要等他”,直到育齐七魄神识恢复清明那日,当日陈武种种历历在目,巨大的心痛霎时将他淹没,他差点走火入魔,行尸走肉地怔了很多年。 受元神分裂之苦时以为那便是生魂的极刑,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一百年又复一百年再复一百年的苦等。 楼越自生来就在等待。 他等着学会镇海剑,他紧张不安地等紫华要走的判决,等紫华回山,等的受不了,绝望过自弃过,死了两回没死成,坚忍地活下来。 活着,便要等,开始等陈武,等陈武第一次出山回来,等陈武采办年货回来,等陈武离开的第一个十年,复等十年,惶恐中拼尽一条命挣出一线生机,醒过来,迎接他的还是等待。 谁曾想,这一次等竟已漫长过三百年。 他出生至今总是聚少离多,一直在等。少年的冲动、任性和憧憬渐渐熬成了无知无觉麻木顽固的执念。 陈武让山神留的那句“小越,等我”只有四个字,楼越甚至能想象到陈武说这四个字很轻很柔的语气,虽然很轻柔,但楼越知道,陈武一旦说了,必定会回来。 楼越的回应是:“我等他。”比越风山还重的铿锵三字,他君子一诺执着地等了三百年,并且看样子还要一直等下去。 楼越身上有半身陈武修为,和陈武之间有微妙的感应,虽不知陈武在哪里,但至少知陈武还在。“陈武还在”这根救命稻草成了他孤寂守望三百年的唯一支撑。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21节 三百年啊,若他没有分灵,都够镇海楼殒两代了。而若没有陈武,他拼命留下来的三缕残魂很可能已经是镇海剑里的死魂。没有陈武,他连这三百年都没有。 他怕极了等,却又不得不感恩他还能等。 总在活受罪,实在是折磨。 他把越风山给他的灵力全数灌还给越风山,还把自己分灵前修炼的灵力也灌给了越风山。 绑山基的死结和仙契的死结一样,在他自爆分裂元神后再也绑不住他四分五裂的残魂,山基终从他身上卸下来,也还给了越风山。 他连本带利地还清了越风山,终于和越风山两不相欠。 越风山养他束他困他,像不舍子女远游的父母,楼越反抗决然不肯呆在挡风湾下像叛逆的孩子,双方束缚冲撞不止。终有这一日,楼越和越风山两清,再没有鱼死网破的牵扯。 可以自由轻松地离开越风山后,楼越反倒不若少年时那般决绝要走,如今他走得再远,也要尽力日日赶回越风山。 为等一个人,也因留恋这座山。 他和越风山像一对互相不理解的母子,终于达成体谅和解。 楼体拆了,越风山没了镇海楼。 楼越并不想再建新的镇海楼,他觉得他这个人命不好,经他手建的楼,大抵也好命不到哪去超级玉钱系统。他再不可能去多守一个人,既无法当新楼一辈子的守楼人,何必开个头建楼养灵,末了再去当那个狠心的弃楼人。 为了建新的镇海楼,山神求了楼越几回,每次未果都要一连失魂落魄好几日。眼看不能再指望楼越,被二代镇海灵从小护到大早已惯于偷懒躲闲又胆小怕事的山神竟然自己动手建楼。 山神的修为低,手艺也不好,建的楼歪的歪斜的斜,三百年来,镇海楼建了毁,毁了建,山神却从不气馁,楼塌了他抱着木头哭两天,再爬起来神神叨叨地接着建,成天一身泥水浆和木屑的山神建楼的手艺越来越好,这一回磨着老树精自砍了一根分枝做梁,总算把镇海楼建的有模有样,经历住了近百年的风雨,新镇海楼终于快要孕育出楼灵了。 楼越冷静地瞧着,不搭手,也不反对,后来他到一处名山寻了一块玄铁,锻造了一把剑送给了山神,山神得了此剑,激动地又哭了好几天。 如此看来,越风山似乎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满三百年后的某日,越风山来了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算命先生。 此神棍十分之嚣张,竟能大摇大摆破了楼越布的强悍禁制。神棍围着新镇海楼转了两圈,“嗞嗞”两声,念念有词地道:“真丑,真丑。” 把山神气得全身抖得像筛糠。 楼越自此神棍上山起便冷眼远远地坠着,神棍似乎早知被人尾随却从容得很,那神棍在新镇海楼前晃了好几圈,却不走,举着他“神算赛神仙”的布幡,笑望着楼越的方向。 楼越现身走近道:“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神棍围着楼越打量了几圈,一副眼前之人勉强能入眼的神情,脸上故弄玄虚地阴晴变化几轮,慢慢指了指西天方向:“三日后,宜嫁娶。” 楼越一愣,像是明白什么,道一句“楼越谢上仙示明”,深深拜了下去。 神棍原地化成一根头发丝,飘啊飘的不见踪影。 三十三天外,九天雷霆中宫。 星池正中的供台上,瑰曜宝忽然红光大作,在供台上前后左右滚了一圈,陡然耀出璀璨仙光。仙光之中坐起一人,红袍金冠,熠熠生辉。 沉睡三百日,勾陈终转醒。 他原地迷茫了一阵,忽然伸手摸向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舒了口气,再小心翼翼放回去。 像是想到什么,他掐指一算,表情陡然一僵惊道:“不好,人间竟已三百年!” 勾陈在晕迷前只想小睡一会,未曾想一睡竟达三百日。 若紫微和北斗七星未将他救回,以他不讲究的性子,顶多对付着闭个百十日的关就会拖着空虚的身体回越风山。及时得紫微和北斗七星四十九日同源星力养护,所幸勾陈未及伤及根本,得星池养了三百日,元神之伤基本痊愈,籍着紫微和北斗七星的星力灌输,他修为恢复不少。 但毕竟失了的半身修为又去了半条命,再要修回来,不脚踏实地再花几千年是不可能回到当初的水平。 勾陈运了运力,觉得尚可,摆出一个撕空术的手诀,又要自伤元神赶去越风山。 指尖仙光一亮,竟未撕开空间。 星池边落下两道华贵仙光,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现身。 庄严的仙音传来:“勾陈,不可再自伤。” 第五十八章 人生如戏(二更)完结章 中 天庭,西天降霄宫。 勾陈无可奈何换上一身帝服,准备到披香殿去面见昊天玉帝。 没奈何,到披香殿总比被留在九天雷霆中宫好。父君母君原要留他在九天雷霆中宫中继续养神,他无论如何不肯再留。少时对他颇为严厉的父君母君不知怎的,这一回竟也未强留,已知他私自另用仙契,没有责罚亦没有重锁仙契,只要求他向昊天玉帝述职,领失职三百日之过。 如此,已是格外开恩。 勾陈心下疑惑:昊天玉帝自紫微回天庭起便闭关了,会为了听他述职专程出关? 天庭,南天,神霄府。 九宸司君正在批阅文书。 仙者来报:“长生天帝出府了。” 长生天帝出府是了不得的大事,平日长生天帝懒到足不出户,非天庭大事绝不肯多走一步。今日更诡异,因为长生天帝居然自己一个人出府了,往日没有九宸司君陪着,长生天帝是一步都不肯出去的。 九宸司君沉吟道:“天帝可有乘御辇?” 仙者:“未有。” 九宸司君蹙了蹙眉,像是想到什么,黑着脸起身。 天庭,南天门。 增广天王见远远行来一仙,周身青色仙光耀眼,看样子是长生天帝的帝光,立刻自言自语地否定道:“长生天帝除上回迎接紫微青华二帝回天外从未来过南天门,来者不知是哪位新来的神仙,竟有如此像长生天帝的仙光 女配逢春。” 待来人走近了,增广天王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战战兢兢地拜道:“小仙见过长生天帝。” 长生笑嬉嬉地让他起身,道:“你怎还在此处?勾陈天帝召众将到降霄宫议事,本天帝瞧见另外三位天王已往西天去了,你还不速速赶去?”说完飘飘然晃走了。 增广天王不疑有他,连忙交代属下,往降霄宫赶。 没了增广天王一双门神法眼,一众天将未能瞧清南天门外掠进门中的一道玄衣虚影,这道虚影很有分寸的远远坠着增广天王往勾陈的降霄宫去。 天庭,西天,降霄宫。 降霄宫沉寂了一段时日,忽然一齐迎来了四御天帝。 先是勾陈天帝终于回宫了,再是紫微天帝、青华天帝也来了,紧接着连足不出户的长生天帝居然也来了。 惊得降霄宫的仙者手忙脚乱。 长生天帝慢悠悠晃到降霄宫大门,却被斜刺里闪出的一人拦住。 长生天帝挑眼:“小宸,你还是不放心我一人出来,前来找我?” 九宸司君竖眉道:“天帝,请回府罢。” 若在平日,只要九宸司君出马请,长生天帝都是乐颠颠的同意,今日长生却不肯,拒道:“晚些回,我还有要事。” 九宸司君道:“天帝到底想做什么?” 长生天帝神态自若道:“你今晚上陪我,我便告诉你。” 九宸司君肃目:“长生!” 长生天帝听九宸如此叫他,很是受用,才慢腾腾道:“我来看戏。” 九宸司君:“谁的戏?勾陈天帝还是那位?” 他们两人对话时,提到那位,指的都是青华。 长生天帝:“都看。” 九宸司君:“你费事摆这一局,又有何好处?” 长生天帝无赖状道:“好处大大的,戏好我便开心,我开心你说要紧不要紧?” 九宸司君阴晴不定地凝目长生,半晌一副拿他家天帝没辙的神情道:“我陪你。” 长生天帝一时脸上缤花,乐得浑身都在笑,和九宸司君一起进了降霄宫。 行在门槛处,长生天帝故意停了停,少见平易近人的和守宫门的天将聊了两句,天将受宠若惊地回长生天帝的话,没瞧见宫门处一道虚影掠进了降霄宫。 降霄宫主殿。 勾陈自回到降霄宫就开始心不在焉,说不上为什么,莫名觉得有什么人要来,他在等着什么。 忽听仙侍来报:“紫微天帝、青华天帝来了。” 勾陈疑惑:“他们怎来了?” 原是紫微知勾陈要向昊天玉帝述职,特地出面做那个请昊天玉帝出关的人。 也是,昊天玉帝说好要闭关千日,谁又敢扰了玉帝清修,天庭也就亚君紫微天帝有这么大的面子惑君。 因勾陈重伤初愈,紫微和青华特地绕道来陪勾陈一起去面见玉帝。 勾陈瞧两眼紫微,再瞧两眼青华。 紫微一直微微笑着看他。 青华时不时对他嬉笑着挤眉弄眼。 他心里暖洋洋地,说不出的满足高兴。 正要出殿,仙侍又报:“长生天帝来了。” 真是稀奇,紫微天帝万年来第一次登门,长生天帝从不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登门,降霄宫一日聚齐了四御,隆重至极,盛大至极。 勾陈自然以为长生也是专程来迎他,脸上的笑更浓了。 青华听到长生的名字,阴下脸,撇嘴。 紫微若有所思地分别瞧了青华和勾陈一眼,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勾陈转头往殿门瞅,他本意是要迎一迎长生,却在转头那一刻心中一动,说不上为什么,他忽然特别期待。 期待谁? 主殿大门外虚影一晃。 勾陈缓缓,缓缓睁圆了眼。 青华原本是侧过身一副不待见长生的神情,莫名感应到什么,也掀起眼帘缓缓往殿门望。 殿门处,虚影渐渐显现。 来人一袭玄衣红带,眉心一点嫣红楼印,眉目间顾盼生辉,自成风流。 落在最后的紫微天帝微微怔了怔。 “小越。” “越儿。”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 勾陈情不自禁。 青华忘了掩饰。 殿门处,楼越惊在原处。 若非两个喊他的声音,他认不出那一袭火红帝袍巍峨金冠之人是他的陈武。 更认不出那一身金黄帝袍,云鬓高束的陌生男子是……紫华。 这三百年,他打听过无数次,均得知勾陈天帝不在天庭。他既能感应“陈武还在”,亦约莫能感应陈武不是太好,既陈武不在天庭,必定是在休养,想必是在什么比天庭还高不可及的地方,不可去亦不可扰,他这三百年只能魂牵梦萦地等。 同样,他一直都知道,青华天帝就在天庭的太阳宫。 他自然想去看一看,却再没了当初非要寻个了结的热烈冲动。 他和那个高高在上的“青华天帝”还有什么好了结的?人家是天帝,他再上赶着去见是要攀关系还是怎样? 青华天帝若不认他或是不肯自认是紫华,他楼越又能怎样? 而紫华……必定是不愿相见才会一走几百年。 他何必再去叨扰。 时光把原本浓烈的情绪洗成牵挂,渐渐淡成只剩一句了结,末了,连了结也不必要,相见不如怀念,知道那个人还好就行炮灰重生向钱冲。 甚至于,对楼越而言:青华既不肯先来见他,那么他最好不见青华。 没曾想,突如其来,意料之外,就见到了。 世事无常,人生如戏。 想见时见不到,放下时又遇见。 一开始听到那声勾陈那声“小越”,楼越猛的一震,歪过头认真分辨着近一些的这位一身陌生火红帝袍的勾陈天帝,他清峻的眼底掀起触目惊心的波澜。 待听到那声“越儿”,他眼底渐渐升了雾,很迷茫的样子,半晌反应不过来,侧着耳朵往声源的方向分辨,目光仍是定定地粘在火红帝袍身上,像是努力在想什么,半晌,他很慢,很慢地偏过头,目光一点一点从勾陈的火红帝袍身上挪开,渐渐落在了青华身上。 青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声“越儿”露了馅,他实在太想楼越了,眼看着自己守了九十七年的孩子就在跟前,他完全是本能地叫出声。他和楼越分开了人间的三十多年和天庭的三百日,加上他中间偷偷回去瞧过一眼楼越,比起楼越的放下,青华如今看到楼越,情绪仍很是浓烈。 当楼越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起,勾陈的心就开始往下掉。他一开始惊喜,接着震惊,待看明楼越分辨的眼神时他意识到自己此刻不是陈武而是勾陈,他的情绪转成惊惶,他张口结舌想说点什么,却来不及解释,楼越的目光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转到了……青华的身上。 勾陈一直以为自己不会介意。 真的不介意么?不介意他何必不肯在青华面前提楼越,何必不让他们再相见。 猝不及防的相逢,却不是他和楼越的相逢…… 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却在看着别人。 事隔经年,勾陈再见到楼越,此情此景该以什么身份对待,又该以什么位置称呼……勾以心酸,以沉默……勾陈失魂。 楼越的眼底升起的雾渐渐笼罩眼眶,他目光实实虚虚在罩在青华身上,眉尖痛苦地蹙了蹙。 勾陈看懂了楼越的神情,他黯然神伤,他此刻每年一眼楼越的反应都是在挨刀,然而,他目光锁在楼越身上根本没有力气挪开,他初愈的道心危险地松动,他心沉到谷底,支离破碎地泣血。 青华怔怔地望着楼越,他有些愧疚,又有些期待地复叫一声:“越儿。” 楼越身躯震了震。 勾陈跟着更痛地震了震,他又回到那日见到楼越三缕残魂那样,心痛到窒息。这一次更严重,那种可能失去楼越的痛苦和自己什么都不算的苦楚叠加在一起,窒息,更室息。他修为本就掉了一大截,初愈的道心经不得动荡,这会道心松了松,又荡了荡,他的心连着身体都分明地感到巨痛。 紫微就站在青华身后。 他把眼前三个人的神情都瞧在眼里,目光往殿外某个角落瞟了瞟。 长生知道被紫微发现了,也不躲着,大喇喇地转进殿内,抱臂看戏。 紫微往前一步,握住青华的手。 紫微如今法力高强,他不想让人注意时,在场的人会不自觉忽略了他,此刻他站出来,立刻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他庄重地叫道:“楼越朝阳记。” 楼越闻言目光凝了凝,锁住紫微。 独属于他和紫微之间某种微妙的联系弥漫开来,楼越内府翻腾着的不知该对谁说的千言万语,闯出了一道带血的口子,道出了他在降霄宫说的第一句话:“楼宗。” 紫微点头。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四个人都静着不动,连看戏的长生以及陪着长生的九宸都默契地屏了呼吸。 传承情、父子情、师徒情、情人情,各种情愫弥漫。 第一个动起来的人是勾陈,他艰难地动了动步子。 紧接着有反应的是楼越,他的目光几乎立刻便转到勾陈身上。 然而此时勾陈垂眸低头,目光只瞧着地面,他声音克制而苍凉:“你们久别重逢,我……那个把大殿留给你们。” 语毕,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属于他的降霄宫的主殿。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天帝御弟血泪录 作者:琉小歌 第22节 “陈武。” “陈武!” “陈武回来!” 如果说勾陈是最心酸的那个人,那么在场的人当中,思绪最乱,最挣扎,最痛苦的是楼越。 霎时之时见到了自己苦等三百年的陈武,猝不及防遇到打算不再相见的紫华,更甚至……他还见到了楼宗。 不怪他反应不过来,任谁在瞬息之间惊遇如此多而大的变故,也反应不过来。 其实直到楼越叫出陈武名字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反应明白,该气、该恼、该恨、该喜,他脑袋里酸甜苦辣全部打翻,在听到陈武动作时唯一的反应只有“不能让陈武走,陈武必须回来。” 楼越一连叫了三句不见陈武脚步留步,他整个人陡然暴躁而巨痛,三百年磨炼以来这种激烈情绪早不复再有,此刻他却控制不住。他见陈武仍是不停,方才各种情绪全部集结成蛮横和紧张,他几乎下意识的,目光一收,两个跃步,一伸手,握住了勾陈的手腕。 肢体接触的那一刻,他眼前火红帝袍如洪水般褪去,熟悉的触感汹涌而来,他五感六觉都只剩下那个在越风山总扯他发带的陈武。 他站的地方是代表天帝权威的降霄宫,他周边是一个比一个尊贵的天帝,而他眼中所有景致全部退去,他恍若回到越风山,他在第一眼看到陌生的勾陈天帝以及看到陌生的紫华那一刻就开始强忍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狠狠地从背后抱住了勾陈,把下巴埋进勾陈柔软火红的衣料。 他哽咽道:“陈武,回来。” 一句话,已经泪下沾襟。 “我会建一座楼,就我们两个人住,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我不让你受一丁点苦,你跟我回越风山好不好。” “我真的等怕了……” “或者你不肯下凡,我来天庭也可以,做你的手下,或者随便当个什么小兵都可以……陈武……不……勾……勾陈天帝你不要嫌弃我……” 再多的,说不了了,已然触及他的自尊底线,他这个凡间万能的镇海神语不成声。 勾陈灵识如掀起海暴,他不可置住地猛然回身,用力地回抱,一定一泣道: “我,陈武,跟你回去。” 第五十九章 (三更)完结章 下 青华看得目瞪口呆,被紫微轻轻拉走。 长生冷冷地瞄着青华,目光落在那一对紧紧拥抱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拧着眉。 九宸拉了拉长生,长生不甘心地道:“不应该是这样。” 九宸叫他:“长生,你放下罢。” 长生目光里是真实的幽怨:“他扰了勾陈的好事,他害那个楼灵痛苦半生,不该受报应吗?不该大家都恨他才对吗?” 九宸的手从长生袖子滑到手腕,僵了僵,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轻握住,他很轻柔地道:“长生,你受的苦他不知,他也有我们不知的苦,放下罢,长生,你还有我 妻为夫纲。” 长生怔怔地望着九宸,目光涣散跟着九宸走。 披香殿。 紫微出面请出了正在闭关的玉帝,六御来了五个,玉帝、紫微、青华、长生、后土娘娘。 玉帝原定要闭关一千日,偷了三百日的闲,就被叫出来,脸色不悦,很想拿谁开开涮,然而扫了一圈,哪一个都不能说重话。 一个清润的声音先道:“玉帝,紫微此番请您出关,是为商议勾陈天帝轮回养神之事。” 玉帝一听紫微声音,脸色稍稍转霁,语气放软些问紫微:“勾陈在何处?” 勾陈正地降霄宫抱他的小越呢…… 紫微接道:“勾陈重伤初愈,修为大减,紫微恳请玉帝准允勾陈进轮回休养。” 天帝下界轮回,论理是要经玉帝亲定的。 勾陈的仙阶排在长生和后土前面,这两位很自觉地垂眸听前面的人说话。 勾陈仙阶往前是青华,青华听紫微的,于是有关勾陈轮回之事,便由玉帝和紫微做主了。 玉帝沉吟一声道:“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何意?” 紫微道:“父君母君请玉帝定夺。” 这便是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借了述职的由头,非要勾陈找玉帝的背后意思所在,他们原意是要勾陈找玉帝,玉帝领会他们的意思,把勾陈送进轮回。 玉帝道:“后土娘娘如何看?” 后土娘娘道:“能助勾陈天帝休养元神,后土自当全力以赴。” 最后议定,由主宰六道轮回的后土娘娘亲自送勾陈入轮回,保勾陈世世好命,直到元神安全稳固。 事情已定,紫微起身请道:“紫微轮回回来,每感力不从心,前日为救勾陈耗费精力,力有不迨,请玉帝准假。” 玉帝看紫微说的煞有介事,紫微的面子他得给,虽然预感到要不好,但也只能准了。 青华跟着站起来:“本座自回天庭后还未去玉虚宫拜元始父尊,请玉帝准假。” 这个理由,玉帝不得不准。 后土娘娘超然起身:“本宫掌地务不管天务,时辰已到,我便护送勾陈进六道去了。” 长生立刻知道大事不妙,张嘴也要请假。 玉帝盯着长生道:“其他天帝都请假了,长生天帝任重道远,往后辛苦长生了。” 长生话被堵住,被迫当卖苦力的垫背很是郁闷。 玉帝更郁闷,这次半途出关,六御中另外几位一个轮回,二个请假,还有一个不管天务,一个一个摞挑子要他接着干活,成心不让他闭关。 五御各自散开。 紫微请青华先回太阳宫,转回披香殿和玉帝秘谈。 紫微:“勾陈此番情劫保住帝命,多谢玉帝成全青山绿水人家。” 玉帝:“斩三尸的危险万分,勾陈万年来劳心劳力,我与他万年交情,自当出力。” 紫微:“斩三尸成则准圣,败则万劫不复,勾陈有心结,不历尽情劫苦,心结无法解,紫微虽是心结所系,却不能出力,玉帝在其中周旋,紫微感戴不已。” 玉帝:“紫微不必如此客气,天尊有旨……” 天尊指的是元始。 紫微敛眉冷道:“玉帝不必提其他人。” 玉帝:“……” 半晌,紫微忽然道:“抽去勾陈一根筋吧,省得他老操心。” 玉帝:“允。” 殿外窗边,一角青色帝袍闪过。 地界,幽冥,罗酆地狱之上,鬼神宫。 酆都大帝宁知柔嚣张而专注地盯着面前之人:“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那人并不答他。 宁知柔少有的好脾气:“鬼差多次到越风山请你,怎不肯来见?” 那人仍不答。 宁知柔道:“你可知本座是谁?” 那人答:“楼明。” 宁知柔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常年阴郁的脸少有放晴:“所以,楼越,你就以这副态度来求镇海楼曾经的守楼人?” 楼越:“你守的是楼宗。” 宁知柔:“没有楼宗哪里有你?没有守楼人,又何来镇海灵。” 楼越:“楼越谢过前辈一世守楼。” 宁知柔:“他未曾当面谢过我,听你这一句,我却不高兴。你说的对,我守的是楼镇海,你来谢我确实怪。” 楼越:“前辈要怎样才肯帮忙?” 宁知柔:“我永生永世镇守幽冥实在无趣得紧,我可以帮你,但你成事之后,须来幽冥陪我千年。” 楼越:“恕难从命。” 宁知柔冷脸:“求人便要有点求人的样子,后土娘娘的正路你走不了,这世上除了后土,只有我能帮你入轮回!” 楼越冷笑:“我楼越孑然一身,若不能跟前陈武进轮回,只怕也活不长,楼越若自殒,身上那一点楼宗的灵脉和传承自此断绝,前辈您可以拒绝楼越,想必不会不管楼宗的传承吧。” 宁知柔大笑道:“大善!此句甚合我意,我楼明就是爱楼镇海,那一世楼镇海不肯让我说,想不到几世之后,他的后人帮我把话说出来了,就冲你这句话,我便帮你。” 楼越深深一拜道:“如此,便请酆都大帝速速动手罢。“ 宁知柔道:“我若胡乱送你进轮回,你找不到勾陈如何?” 楼越:“楼明前辈当年既能世世找到紫微天帝,我自然也能找到陈武。” 宁知柔笑道:“你不怕本座世世让你当他亲弟弟?” 楼越肃然:“不一样,他会让我找到庶女新经。”陈武和紫微不同,紫微不愿和你宁知柔有情爱牵扯,但陈武却愿让我找到,不一样。 宁知柔听出楼越背后的话,惨笑道:“是啊,我世世跟紧他又如何,被他世世用亲弟弟的名份伦常框住……” 楼越:“就算转世成了亲弟弟,我不能动他,别人也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宁知柔一时黯然:紫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青华? 天庭,南天,神霄府,凝视焕照宫。 九宸:“你说勾陈天帝斩三尸,要斩第一尸的便是尸,欲斩此尸要先历情劫?” 长生:“是,也不是。” 九宸:“……” 长生:“勾陈的情劫,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兄弟之情。勾陈自小便对紫微有心结,而后北斗七星又不与勾陈亲近,此心结越结越重,若不从根本上化解,勾陈斩三尸必定凶险,勾陈虽有万年修为,其实近千年修为几无所进,正是心结所困之因。长此以往,不仅斩三尸无望,更会连累道心不稳。” 九宸:“根解之法,便是亲历情劫?” 长生:“善、恶二尸可以一斩了之,之尸体却不能生斩,更遑论他的尸还连有心结,要斩尸必先解结。结之所以为结,其解法要么解开,要么自殒,自殒不可取,只能解开。” 九宸:“勾陈天帝为何是与楼越历劫,而非和他八个弟弟中的一个?” 长生:“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用心良苦,不愿让勾陈与亲弟弟应劫,几千年来分拆七星与勾陈,结果适得其反,越是分拆,勾陈心结越结越重。” 九宸:“那紫微天帝……” 长生:“其实心结症结正在紫微,勾陈的心结之初自紫微而起,然紫微与……牵扯太深,天命不会安排紫微应勾陈情劫。再者,周御国王和斗姆元君亦不会允勾陈与紫微亲兄弟历劫。” 九宸懂长生省略掉的那几个名字是“元始、太一、青华”,他默契的未追问于此,接着道:“选中楼越,是因楼越身上有紫微转世的一缕灵脉和传承?” 长生嗤笑:“是,但还有一层。”长生撇嘴却不愿提。 九宸知道了:长生指的是青华。勾陈待青华有如亲弟,原本亲华亦可为应劫人选,然而青华的情劫却在紫微身上,青华不能应劫,而正好楼越又是青华亲手所建并亲自养大,楼越和青华不仅有师徒契,还有类似父子的联系。 说起来,楼越和紫微、青华皆有类似父子的联系。 后面的不用长生说了,九宸替长生司理神籍命籍多年,通晓因果关系,已能猜出勾陈情劫的全部因果: 楼越身上系着紫微和青华,承了二人对勾陈的因果,便成了应勾陈情劫的不二人选,注定要陪勾陈历尽情劫受尽折磨。 历劫必要有所伤、有所痛,才能有所悟。勾陈天命贵重,天命不直接伤勾陈,于是便伤在楼越身上,而楼越苦,则勾陈苦,天命不必亲自出手,勾陈为了楼越便自己动手伤自己。 深情所系,一人苦,则是两人苦。天命打的一手好算盘。 却苦极了楼越,所幸楼越撑过来了:悟清和青华的前情,受尽活罪挣下一条命陪勾陈历尽全劫。 勾陈脱去半身修为,去掉半身条命,终悟斩三尸如斩命腹黑王爷逗斗可爱妃。 没有对楼越一番情深泣血,哪能消勾陈那一腔心思,如今,勾陈已找到斩尸的法门,斩三尸入准圣只待他轮回养齐元神回归帝位。 整个劫中,天命对勾陈不算不公。 九宸暗道:“倒是对受尽苦楚的楼越……欠一个说法。” 长生见九宸沉思,唤了一句:“小宸。” 九宸抬眸,正见长生揉了揉腰,脸色一赧道:“你……昨天晚上……现在腰还酸么?” 下流了一辈子的长生闻言难得害羞了一把,微微错开目光,半晌道:“你我也该去向玉帝请罪,下凡历劫了罢。” 九宸扶住长生郑重道:“正有此意。” 长生:“你不怕上诛仙台?” 九宸:“我苦练一身修为,就为扛住诛仙台那一刀。” 长生笑:“如此甚好,我再也不想给玉帝干苦力了,今日便上诛仙台罢。” 九宸亦笑:“好。” 十二年后。 人界,江南,方府。 方府管家急急忙忙从前厅跑到后园,停在一棵树下,仰头喊道:“少爷,你一直盼的弟弟来了。” 枝叶里探出一张粉扑扑十一二岁少年的脸,少年笑容明媚地道:“可是爹爹接来了他义结金兰的兄弟留下的独子?” 管家道:“可不是么,少爷不是一直念叨着要个弟弟,这不,老爷专程接来了,以后少爷就有伴了。” 少年的脸上显出热切:“太好了!我终于有弟弟了!” 少年一激动,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双手扒拉着去抓树枝,没抓住,直直栽了下来。 老管家连忙伸手来接 树下忽一抹身影闪过,少年“哎呀”一声落入一个不算高大的怀抱。 接住他的是一个比他稍稍矮些、年纪小些的小公子,少年惊魂未定地瞧着小公子,先是吓的,后是叹的,竟忘了从小公子身上跳下来,呆看了半晌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却穿了一身男孩子的衣服,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小公子站成一棵小苍松,凝目少年认真地笑了笑道:“方伯伯接我来给你当弟弟,你说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完仍不舍得放下少年,又笑了笑道:“我叫韩越,你可以叫我小越。” 少年听到弟弟两字时,便两眼放光,展开大大的笑,他乐呵呵地接道:“我叫方煦,你以后叫我哥哥可好?” 少年眉蹙了蹙,有些艰难地接道:“如你所愿,好。” 生生世世,如你所愿。 天命,真是害苦了勾陈,亦害苦了楼越。然,不经五味苦,哪堪解红尘。 情到深处,人清狂。天道无边,不如红尘暖,三尸,不斩也罢。 正文完。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