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光与影》 正文 第1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文章简介: 首先预警,这是一篇生子文,路西法攻,尤利尔(乌列)受。全文虐多甜少。he。 故事的开端,是尚未成年的大天使长路西斐尔误入地狱,主神派尤利尔前去营救。 在逃出地狱的过程中,围绕着两人前世今生的命运之轮缓缓开始转动 一次意外遇险,使得尤利尔有了路西斐尔的孩子,当时尚无爱恨私欲的尤利尔选择向路西斐尔隐瞒 可这个孩子还是将他们紧紧羁绊在了一起 在爱情和责任之间,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取舍 在利用和伤害面前,他们的离合都显得有几□□不由己 最终他们都被时间和命运逐渐改变,只有那份执着的爱情经受了岁月的洗礼 内容标签:强强 生子 前世今生 奇幻魔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尤利尔,路西法 ┃ 配角:天族,魔族,人 ┃ 其它:天国,地狱,天使 ================== ☆、神圣诏令 1神圣诏令 尤利尔接到至高天神圣诏令的时候,正蹲在地上抠树坑。炼狱帕格特瑞所在的行星贫瘠得就像是一块铅球,表层硬度也与铅球不遑多让,尤利尔虽然有着将之变成一片绿洲的宏愿,但都已经说是宏愿了,就证明实现起来颇有一些难度。 前来传递诏令的,是一只风精灵。这种小动物属于小精灵族,长得就像个纤细版的萤火虫,种族天赋是空间魔法,而且可以随时化身空气,速度快、隐蔽性强,颇受天族青睐。 尤利尔伸出手,那只风精灵立刻缠绕在他的手指上,淡金色的神圣诏令随着风精灵复杂的绕动出现在尤利尔掌心。诏令的微光柔柔地打在尤利尔脸上,将尤利尔原本苍白的脸映出了几分温暖的颜色。即便如此,胆小的风精灵仍然观之战栗——因为在他眉骨以下、颧骨之上盘踞着一片无比狰狞的瘢痕,完全遮蔽了双眼。那些色泽惨白的瘢痕纵横交错、彼此纠结,有着一种摄人的丑陋和诡异感。 觉察到风精灵的畏惧,尤利尔抬了抬手。风精灵如蒙大赦,“嘭”地一声就化作一团气流消失了,释放的能量在帕格特瑞微冷的空气中凝出了一小片水雾。 诏令的内容很简单、也不简单:大天使长失踪,请立即神塔集合。 大天使长,是天国中仅次于主神的存在,统领三十亿天族,地位尊崇无比。现任大天使长名叫路西斐尔,由于天族百岁成年,路西斐尔的年龄距半百尚有很大一段距离,所以他正在第六天泽贝尔的天使学院接受“岗前教育”。尤利尔见过他几次,大多都是打个招呼擦肩而过。这种程度的交情,尤利尔对他了解不算深,却也知道那是个头脑聪明、行事也极有分寸的年轻人。如今,在万众瞩目之下,大天使长居然失踪了,尤利尔不知怎么形容,只想说:这人活得久了,什么新鲜事都能见着。 将被自己缩短了当铲子用的审判之剑收回掌心,尤利尔拍掉手上的土、又拍了拍沾满了泥尘的前襟,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麻布长衫,灰色的头发用荆枝别在脑后,让风吹得有些杂乱。凌冽的寒风刮过他身后一排排高矮不齐的针叶植物,在那些细小的叶片上结下一层厚厚的白霜。更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戈壁,帕格特瑞城就错落在那片戈壁之中,同大地一色延伸到天边。 此时正将黎明,天上群星仍依稀可见。至高天阿拉卜特却不在可见范围。尤利尔感受着那遥远彼方微弱的能量波动——光芒万丈、金碧辉煌的阿拉卜特,从这里望去也只是幽远的一个暗点,亮度尚赶不上帕格特瑞同步轨道上的小行星。 可见,大部分时候,距离并不能产生美。 神圣诏令是天族最高诏令。尤利尔没有耽搁,经由城中的魔法阵,使用神圣诏令径直传送回到了至高天。 刚迈出神塔的传送阵,使用低阶法阵远距离传送带来的不适、与四面八方涌来的汹涌的能量波动交叠在一起,化作一阵刺痛外加天旋地转。尤利尔不得不站住脚,等这阵眩晕过去。 这时,一个高调到近似尖锐的声音在尤利尔身旁响起:“哟,这不是前大天使长尤利尔殿下吗?您这架子端得可真稳,几位大天使长早就到了,这么多人,就等您一个了!” 说话的是座天使亚列。作为主神的传令官,他着一身雪白的礼袍,领口和袖口都滚动着复杂却流光溢彩的淡金色符文,下巴高高扬着、齐肩的棕色卷发梳得一丝不乱。他眉梢偏低、眼窝偏深,眉目间多少显得有几分阴鸷,尤其是那对深棕色的眸子,总是闪烁着不友善的精光,经常抿着的薄唇又略显尖刻,配上苍白的脸色,真是长得比劣魔族还不讨人喜欢。 他故意把“前大天使长”的“前”字念得又细又长,明显是故意找茬。尤利尔听了一阵腹诽,可他腹诽的却是:亚列这把嗓子,真是越发雌雄难辨了。 尤利尔无视了亚列的挑衅,径直走向炽天使的队列。 亚列见状撇嘴冷冷“哼”了一声,小声道:“还当自己有多高贵呢!我呸!寡廉鲜耻见利忘义的东西!” 在歌颂主神光芒万丈信得永生的背景音乐中,这句话一个字不落地传到尤利尔耳里,当然,也传到了方圆几米内站立着的座天使和智天使耳中。人群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但在神殿里大部分天族不敢随便窃窃私语,只能眉目传情,互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表达着对亚列这一番话的评价。 对于这种表情交流,尤利尔不认真感受,自然是接收不到的。但他感觉到了亚列冲上云霄的得意,看来,那些天使中有不少认同了亚列的话。对于这种生前身后名,尤利尔一直是不在意的,他唯一的想法是:什么时候,神殿里居然可以骂人了。 从容地站到炽天使的队尾,尤利尔站直身体,做好了聆听主神发言的准备。在他前面站着医疗天使长拉斐尔、守护天使长加百列和战天使长米迦勒。 这三名天使长都与路西斐尔同年,所以也都还是少年模样,长得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漂亮。铂金色长直发的是拉斐尔,他皮肤白皙面颊粉红,碧绿的大眼睛水润有活力;梳着月白色大波浪长发的是加百列,她发间缀以大小不等的珍珠,碧蓝的眼睛清澈明亮,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米迦勒红发蓝眸,身材挺拔修长,五官比例完美得有如艺术大师的杰作,虽然眉眼间多少带着些傲慢,却不会令人生厌,只觉得他不傲慢都没道理。 天使长们也都穿着白色的礼袍,同亚列不同的是,除了锁边的符文,他们的前胸靠近心脏的位置都佩戴着专属的法力文饰,而符文的颜色也对应元素之力,各不相同。 尤利尔自然也有这样一身礼袍,但由于他并没有时间去换,只来得及向守卫传送阵的能天使借了双布靴——他挖树坑的时候本是光着脚,但考虑到要来神塔,起码的礼仪还是应该注意。 看见了尤利尔的着装,拉斐尔先是一脸惊讶,随即惊讶化作嫌恶,举步向他身前的加百列挪了挪。加百列冲着尤利尔友善地一笑,然后不着痕迹地攮了拉斐尔一把,硬是把拉斐尔给攮回了原地。米迦勒则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向尤利尔微微点头示意,接着便移开目光,一脸凝重地望向神座的方向。 就在此时,主神的身影出现在神座上。刺目的圣光令天使们不能窥见神的容貌,但那种压倒一切的庄严与肃穆,比圣光还令人无法直视。 所有的天使一齐向主神行过觐见礼,然后迅速进入正题:论大天使长的失踪。 一名浅棕色短发的主天使被传唤出来讲述事件经过。明显还是个孩子的主天使不安地低着头、快步走到神殿中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尤利尔认出来,他是失踪的路西斐尔的传令官阿米尔。 跟据阿米尔讲述,事发当天,也就是昨天,大天使长路西斐尔正在视察位于第五天的天使牢狱,当晚歇在莫里斯荒漠的腹地城市、也是流放地的入口乌耐城。午夜刚过,大家被魔物侵扰的警报声吵醒,大量魔物不知怎么突破了流放地前的守护结界,涌入了乌耐城大肆杀戮。路西斐尔同乌耐的守军一同镇压了魔物,将其驱赶回了流放地。 当时经过排查,发现是守护结界的一处节点受到了破坏。受损的节点位于流放地的深处,那里魔兽凶猛地势复杂,通常都需要组建一个由战天使、医疗天使及守护天使共编、并以不低于座天使的阶级领队去维护。但那天城中有很多伤亡,医疗天使紧缺,而守护结界破损严重,几乎需要所有的守护天使一起上阵才能勉强支撑。负责守卫城池的战天使维护治安都吃力,就更凑不出人来。于是大天使长路西斐尔便力排众议、只身前往流放地深处修复节点。 路西斐尔进入流放地不到一个小时,守护结界便恢复如初。但是等到第二天清早,路西斐尔仍然没有从结界内出来。 乌耐城紧急向至高天报告,路西斐尔的亲卫也随即进入流放地搜查。至高天几乎立刻响应,由米迦勒亲自带领数百战天使深入流放地,几乎将受损节点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路西斐尔的一丝痕迹。 于是,自路西斐尔进入流放地至此时,已经失踪了一天两夜。 阿米尔叙述完事情经过,已是哭得满脸鼻涕眼泪,难得他口齿清晰语言精练。神圣阶级的天使们听完后一个个表情凝重、若有所思,连主神都沉默不语,偌大的神殿中,就只能听见阿米尔的抽噎声。 尤利尔感觉了一下曾经参与搜救却一无所获的米迦勒的表情,战天使长的双唇轻轻抿起、眉心轻皱、瞳孔微缩,似乎颇为焦虑。 就在这时,主神开口,问的正是米迦勒有什么看法。 米迦勒郑重地表示,流放地那一带很有些他不能理解的问题,诸如一向稳定的守护结界是如何破损、为何路西斐尔会凭空消失、现在连政厅的最高阶搜查法阵都无法探知路西斐尔的位置,恐怕情况危急。他愿意再次率队进入流放地,更加深入地去寻找路西斐尔可能留下的踪迹。 他的话,就如投入滚水中的一块沸石,瞬间引发了神圣阶级们激烈的讨论。一时间大家群情激昂、各抒己见,可总结起来无外乎三个观点:一是,同意战天使长的话,加派人手,发扬天国人多的优势,地毯式搜索,把流放地整个翻开,掘地三尺,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二是,大天使长已经丢了,可见此事有异。绝不能再将战天使长及其他天使也搭进去蛮干。大天使长有圣光加持,必然受法则之力庇佑,但是命有此劫,定然是法则之力对他的考验。假以时日,大天使长一定能自己战胜命运归来的。三是,大天使长丢了这件事影响太差,一名天使长不能做到众人表率便是失职、令这么多人身陷恐慌就是不义,失职又不义,实在有悖神对他的信任,找不找得到放一边,首先要好好批评一番。 尤利尔听着他们的争吵,只觉得脑仁嗡嗡地疼。他的意识,静静扫过可能了解内情的那些人,发现他们无一不是作壁上观以求明哲保身。 在大部分天族看来,流放地可怕,是因为它地形贫瘠多变,里面有数不清的魔兽,尤其是那些随着流沙移动的迷雾森林中,有些魔物的力量已经能赶得上高等魔族。这些力量强大的魔物没有与力量匹配的神智,生性残忍嗜杀,对神圣阶级以下的天使来说基本是噩梦,就连神圣阶级都很难说全身而退。 可流放地再危险,也是天国的领地,只要拥有的神圣之力足够坚定,不用怕无法脱身。可不为多数人所知的是,那些迷雾森林中,还有数个通往地狱的单向时空曲点,一旦误入,便被卷入地狱。到时候,神圣的法则之力被黑暗的契约之力约束,就算是大天使长,也难免会成为魔族案板上的一块肉,而且还是一块散发着神圣之力芬芳的浓香芝士肉卷。 政厅最高法阵都没能搜到路西斐尔的踪迹,他目前的所在,已经不言而喻了。 尤利尔抬起头,面向神座,意识穿透将主神重重遮掩的圣光,直达主神面前,却毫不意外地被一股强大的反作力充满威胁地一阻,弹回来时,一阵头痛欲裂。 主神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天使们的争吵:“路西斐尔即便失踪,仍还是大天使长,所有刚刚对其出言不逊的,统统罚去流放地自省一个月。” 神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有人惶恐,有人淡定也有人幸灾乐祸。 主神接着说道:“亚列,你协同加百列,去调查流放地结界受损的原因,和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 亚列立刻出列,同加百列一起躬身领命。主神待他们起身,又说道:“米迦勒,路西斐尔失踪固然不是小事,但你为此动用神圣诏令却太过轻率,罚你禁足光明圣殿,路西斐尔一日不回,你便一日不能出圣殿一步。” 尤利尔心中一凛:这次神圣诏令,居然是米迦勒发布的。 《神圣法典》明确规定,神圣诏令只有主神和大天使长有权发布。如今法典未改,米迦勒却享此特权,只怕又是一个结局难定的故事。 米迦勒听见主神的话后,明显还想争辩,但是摄于主神的威仪,只得服从。 没有理会米迦勒的小情绪,主神再次开口:“尤利尔,寻回路西斐尔的事,就交给你。不要旁生枝节。” 主神话音未落,尤利尔便感到一阵万众瞩目。被几千神圣阶级的圣灵关注,对他来讲无异于上刑。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额角,总算缓了一缓头痛,他向神座躬了下身,表示遵命。 神座上一阵光芒闪过,金色的座位于光芒中显露出来,表示主神已经离开。 就这样,一场主题严肃过程却特别简单的紧急集会结束了。 尤利尔退到神塔顶端的平台上,神殿内的传送阵仅供身负神圣诏令时单向传入,回去的话,还得借用塔下的传送阵。 很多天使已经亮出羽翼、展翼离开,也有些聚在一处寒暄。平台远端是差一阶就满一万的朝圣之阶,难以尽数的白色阶梯盘旋而下、云雾缭绕。每年丰收祭典的时候,有资格接受主神觐见的天使们就会自底端拾阶而上。对于习惯于展翼飞行的天族来说,走九千多级台阶不亚于酷刑,但是很多天族都津津于这种自虐。 这里是至高天的制高点,虽然神殿内部一片温馨祥和,外面的风却不是一般的大,吹得天使们各色长发迎风飘扬、同时长袍也在风中招展纷飞,单看谁都是柔顺飘逸美不胜收,混一起看,就只剩下一个词:风中凌乱。 尤利尔着装简单、发型朴素,因此没能跟大家凌乱到一处,于是吸引了众多仇恨。虽然碍着阶位大部分天使都是只能腹诽,可跟尤利尔同级的拉斐尔却能直抒胸臆。 用一种“你污染环境了”的眼神瞥着尤利尔,拉斐尔上前讽刺道:“尤利尔殿下终日与那些贱民为伍也就罢了,弄得自己也跟贱民一般,也不怕丢尽神圣阶级的脸面!” 拉斐尔有着天国最美妙的一把声音,而且,虽然年纪还小,但一张脸生得明媚无双,碧绿瞳眸水波潋滟。虽然尤利尔看不见,却经常听老部下卡麦尔提起。此刻细细感受了一番,不免感慨:这孩子声线果然优美,即便口出恶言,也仍然无损音质。 尤利尔感慨着张开翅膀,打算争分夺秒去挽救大天使长年轻的生命。 拉斐尔毕竟年少气盛,见尤利尔不理他,那简直比跟他对骂还深深地激怒了他。只见风之天使一个侧身便挡在尤利尔面前,正打算再骂他几句别的,尤利尔全身一道微光闪过,硬生生从拉斐尔身上穿了过去,紧接着翅膀一收,沿着神塔边缘直坠而下,转眼间便成为了远处几不可见的一个点。这越障术使得炉火纯青鬼魅异常,拉斐尔整个人都惊呆了。 走在拉斐尔身后的加百列望着尤利尔消失的方向,喟叹道:“有实力就是有魅力。” 加百利旁边的米迦勒揉了揉颇有早衰危险的眉心,慢悠悠地说:“拉斐尔,这里喜欢公然挑衅尤利尔的,除了你就是亚列。你跟亚列什么关系?” 拉斐尔气得直跳脚:“我跟那个马屁精能有什么关系!” 结果米迦勒没等他说完,也展翅飞走了。只剩加百列一脸同情地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亚列。 亚列在拉斐尔尴尬的注视下咧嘴一笑,躬身道:“我可是拉斐尔殿下最忠诚的拥护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在这里卖个萌,说求留言,求收藏,求看文咩 =v= ☆、采蘑菇的大天使长 流放地的移动迷雾森林大大小小有一千多个,但里面有通往地狱曲点的,就只有那么三五个。想知道路西斐尔从哪个曲点掉进去的,只需要调查一下他失踪的时候是哪个迷雾森林流动过附近,基本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此刻,站在被乌耐城守护天使们指认的事发现场,尤利尔不禁皱了皱眉。 伸手感应了一下守护法阵魔法石的深度,又检查了周围防御法阵的完整度,尤利尔觉得,那群魔兽能破坏这里进而破坏防御结界、冲进乌耐城,简直需要神级的幸运加持。 通常,为了维持结界的稳定,节点处都会深埋大量高阶魔法石,为结界提供能量,而魔法石周围,也会布上复杂的二重结界,用来防止外界破坏。此外,多个节点之间还会互相交联,基本不会出现破坏一个点,就能削弱整个结界的事情。 由于流放地随时都在变化的地形特点,乌耐城守护结界的形状并不规则,当时为了加强效果,便在流放地深处设计了一个支撑点,用来增加防护强度。这就好像砌了堵墙,又在墙中间顶了根柱子防倒一个道理。 大家都知道,这根柱子倒不倒,其实跟墙倒不倒,并没有必然的关系。除非,墙本身有问题。 毋庸置疑,这起大天使长失踪事件,并不是个简单的意外。 不过这本不应该是尤利尔该操心的问题,尤利尔只是奇怪:路西斐尔是碍了什么人的眼,被下了如此重的手? 作为大天使长,路西斐尔低调得近似小透明,没有拉斐尔受神恩宠,没有加百列亲和力高,也没有米迦勒用实力打出来的赫赫声威。可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至高天上,大天使长殿下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一股清流。他从来没有过人云亦云,也不曾广结朋党,更不曾人前立威。他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学生,每日在至高天与天使学院间两点一线,偶尔去做个社会实践,也总是来去无声。 尤利尔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继任者,是城府太深。 如今,尤利尔发现,路西斐尔原来更有可能是缺心眼。 此时此刻,刚刚被评价为缺心眼的大天使长路西斐尔,正气定神闲地蹲在一片沼泽地的泥潭里,顶着一片巨大的半腐烂的叶子、只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漫天遍野的魔怪们思考人生。 首先,他敢肯定,自己是让人摆了一道。至于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动机,显然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从目前自己遍体生寒难以凝聚一分力量的情况看来,他是身处地狱无疑了。 虽然早就学到过,流放地的迷雾森林中有通往地狱的曲点,但这个偏僻的知识点在他被卷入其中后,由令人充实的知识化作了令人无奈的现实。同样从知识转化为现实的还有他对目前所在地的认知——无论是从魔物和植物的种系,还是从地形、土质判断,他都能得出自己目前正在第六狱暴食地狱这个结论。 可这仍然是一个无奈的现实。 路西斐尔深知自己已经沦为魔怪们的后备佳肴,在掉落的地点留下古精灵语的记号后,他第一时间躲进充满了瘴气的沼泽地,用黑暗的气息掩饰自己身上无时不刻散发出来的神圣之力的“美味”气息。 虽然这片沼泽充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路西斐尔仍然恨不得它能够被随身携带,直陪着他穿越六层地狱之门、到达荒芜之地、联系到帕格特瑞的尤利尔,最后回到天国。 在心中无数次计算着可能的逃生路线,他觉得他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样就能成功了,那就是——我们赖以存身的宇宙在亿万个同样的世界中脱颖而出被法则之力选中进而诞生出一个神明的运气。 这真是不能更无奈的现实了。 他此时还不知道,他那可以诞生神明的运气正在来找他的路上。所以,此刻他除了无奈之外,最深刻的感觉就是,饥饿。 神圣阶级并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补充能量,但一旦失去圣光的护佑,饥饿这种最原始的感觉就自然而然地找上门来。最初,从小到大从来没体会过饥饿的大天使长很是新鲜了一番,随后,他发现,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大天使长的胃比人类的高级了几分,并不会因为饥饿而咕噜作响,但那种内脏都被消化了的感觉却别无二致,而且实在谈不上美妙。于是,饿了一天两夜的大天使长决定暂时离开庇护所,出外觅食。 暴食地狱从名字来看,就知道其物产、尤其是可食用物产的丰富程度。可惜出于安全和人道主义双重考虑,可供路西斐尔选择的面就十分窄。想来想去,现在可以弄进嘴的就只剩长在沼泽地里的蘑菇,或者钻在泥潭里的泥鳅。 这两种完全不符合地狱气质的生物,很难得的,确实存在于第六狱。 论从安全还是营养价值角度,泥鳅无疑是最佳选择,可大天使长目前尚未被生活凌虐过,所以对生吞泥鳅这种事还是有心理障碍的。因此,哪怕有一只泥鳅刚贴着他的鼻尖游了过去,仍然无法勾起他一丝的食欲。 于是,当尤利尔穿越时空曲点、一路披荆斩棘斩妖除魔,最终找到路西斐尔的时候,他遇到的,就是一个糊了满身烂泥、散发出地狱大自然特有的腐败气息、一心一意采蘑菇的大天使长。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采取最佳的救援行动,尤利尔曾在内心预设过可能会遇到的情形——比如路西斐尔正在被一个或者一群魔怪追着逃命啦、比如路西斐尔躲在山洞里或者树洞里或者随便什么洞里等待救援啦、又比如路西斐尔神勇无敌同魔怪们近身肉搏虽光荣受伤仍身残志坚啦,甚至哪怕是他已经奄奄一息即将成为魔怪的盘中餐,都会显得比较正常。 但是,现实中,路西斐尔却以着各种刁钻的角度、踩着遍地魔怪们感知范围的狭小盲区、专心致志地采着蘑菇,还一边采、一边迅速地吃着。 尤利尔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靠着采蘑菇,路西斐尔也能一路采过六层地狱、奏着凯歌采回天国去,完全不需要任何人任何方式的营救。 而几乎是靠着动物般的直觉第一时间感觉到一丝异样的路西斐尔,含着嘴里的蘑菇,全身每一个毛孔包括瞳孔都在一瞬间收缩、并做好了殊死战斗的准备——在暴食地狱里被人盯上,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好事。 事实证明,知识永远是学之不尽的,大自然需要我们不断的探索。 此刻,尤利尔同路西斐尔分别站在同一株榕树的两面。尤利尔手中握着一把很普通的乌钢匕首,匕首将一节长得颇像榕树气生根、却布满倒刺和腐蚀性粘液、实际是食人树鬼榕舌头的肉块无声地钉在树干上。恃强凌弱的魔物从来乖觉,老老实实合上嘴,没敢再次攻击,看起来依然是一棵最常见不过的老榕树。路西斐尔则发觉危险已经过去,虽然莫名其妙,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双手并用,拔了鬼榕脚下用于“钓鱼”的几簇蘑菇塞进怀里,再次跳抽筋舞一样踩着魔怪们的盲区,迅速地消失在茫茫沼泽里。 尤利尔感受着路西斐尔那些高难度动作的残影,心想,天国的大天使长,真是一届比一届不拘小节、可堪大用。 话说回来,尤利尔能顺利找到路西斐尔,得益于两件事。一件是,迷雾森林所有曲点的落点都高度稳定,另一件是,路西斐尔留下的古精灵语标记。 说起古精灵语,那真是昭显了古精灵这一物种与众不同的智慧。这种毫无规律、并无语法、写出来就跟布朗运动一样的文字,从来都是天使学院用来虐待学霸的至尊法宝。纵观整个天国,能熟练掌握这一语言的人数比炽天使的数目还少。就连精灵族自己都觉得这些涂鸦可以完全被丢弃了。无奈很多□□初期的典籍都是用古精灵语记录的,还不许翻译转载,于是,古精灵语就这样神奇地被天族完整保留了下来。 综上,尤利尔对路西斐尔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原来大天使长还是个学霸。 而且,他还是个运气不错的学霸——路西斐尔留下的古精灵语信息,被雕刻在一块鹅卵大小的燧石上,并且掩埋在层层腐叶之下,辅以几不可查的法则之力波动,其精致巧妙,非尤利尔这个感知力超群的瞎子不能找到。 尤利尔并没有急着在路西斐尔面前现身,而是尾随了他两天一夜。期间并没有再出现大天使长预料之外的魔怪,因此他的日子过得毫无悬念,不是蹲在水坑里就是奔波在采蘑菇的小路上。唯一的小插曲是,他有一次在两只会火焰魔法的魔怪打架的时候,借火烤了几条泥鳅吃。 尤利尔再次对大天使长有了新的认识:如此大条的神经也是没谁了。 悠闲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路西斐尔掐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天明离开了栖身多时的沼泽地。就在他将启程的时候,尤利尔第一次从这个一直表现得随遇而安的少年身上感觉到一丝凝重。 路西斐尔启程后的第一站,就是回到了他留下记号的位置。挖出腐叶下没有被移动痕迹的石块,他沉默了片刻,便再次将腐叶填了回去。 短短片刻间,尤利尔从那个站得笔直、微微扬着头的少年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失落。虽然那种失落淡得就像是你有一天早上出门,发现门前的石阶上空无一物,然后你想到:今天送报纸的人没来。 路西斐尔只在原地耽搁了片刻,就再次出发,向南走去。 尤利尔虽然不知道路西斐尔心里如何打算,但从他前行的方向判断,他是想沿着沼泽一路南行,找到水脉,然后顺流而下,就会找到“最下窖门”。水脉越过最下窖之门,汇成怒河,渡过河,便是第五狱暴怒地狱。 尤利尔得承认,在孤立无援的陌生环境中,大天使长的判断和反应能力都不差。 路西斐尔通常只在白天赶路,通过太阳的位置分辨方向。 地狱虽然以幽暗阴森为主旋律,但也有自己的太阳,虽然那轮太阳看起来就跟一直在全日食一样,却依然可以给七层地狱带来万物生长。到了夜间,地狱的星空也别有特色,简而言之就是每天一场流星雨,从天黑下到太阳升起。 路西斐尔很少在魔兽活动频繁的夜间赶路,通常他会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上面盖满枯枝腐叶,时睡时醒就是一夜。 通往最下窖之门的旅途并不轻松,一路可以说得上是险象环生。对于路西斐尔这样从来没有磨砺过肉身的天族来说,地狱的空气都会对他的身体带来负面影响,更不用说那些有毒的植物和无处不在的魔怪。虽然路西斐尔总是能绕过高级魔怪的领地,可也少不了同小魔怪交锋。 尤利尔存了观察路西斐尔的心思,一路便没有怎么出手。几天走下来,他又得出一个结论:大天使长虽然年轻而且养尊处优惯了,但还算有骨气。 路西斐尔很快就找到了沼泽南部的水脉。一路走走停停,距离最下窖之门的路程日渐缩短。尤利尔觉得,也该在路西斐尔面前现身了。 之前他敢刻意放任路西斐尔自生自灭,是因为现在的第六狱,几乎是七层地狱里最安全的一层。任何突发情况,他都能在没有神圣力量加持的情况下应付。 第六狱的住民主要是役魔,在远古时代的人类尚未灭亡前,役魔可以被人类中的高阶魔法师召唤,并与之签订主仆协议,这个人类死亡后,他的灵魂便会堕入魔界,成为魔族的粮食。可当会魔法的人类灭亡后,第六狱也就随之没落。目前第六狱的高等魔族们都在为了竞争当大领主而斗得你死我活。这场争夺领主之位的战争已经打了近百年,战场接近第七狱门口,也就是整片大陆的最北方。稍微有些能耐的第六狱土著都基本卷入其中,剩下不敢去的那些,实在不足为惧。 一旦离开第六狱,他们的旅途会日渐艰难,因为,地狱的前五层已经被统一。统一,就意味着秩序,秩序,就意味着黑暗契约之力的稳定,以及对法则之力的全面压制。 尤利尔无法保证在有秩序的魔界全身而退。万一自己发生了意外,他希望路西斐尔仍有坚强的意志去继续这场逃亡之旅。 尤利尔原本的打算是,在穿越最下窖之门前,直接现身跟路西斐尔相认。可就在他行动之前,一个意外发生了。 这个意外的名字叫:来自大自然的恶意。 ☆、巨戟兽 3巨戟兽 路西斐尔自认行事向来谨慎周密,一路走来,他采得蘑菇斗得魔怪睡得泥坑寻得水脉。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搞得狼狈不堪。 谁能告诉他,在坑坑洼洼的沼泽地带、最高的土包绝不会赛过树顶的幽暗丛林中,是怎么出现泥石流这种高山特产的? 奔跑在剧烈颤抖的地面上,路西斐尔无语地回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汹涌而来的、夹带着锋利石块和连根拔起的植被的泥浪。同他一起奔逃的还有数不清的魔怪。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这些魔怪仍不改吃货本色,一边逃命,一边还不忘互相残杀。大小魔怪各显其能互相撕咬吞噬着,脚下步伐不减,一个个也不怕吃成了胃下垂。 路西斐尔尽量和那些大体积的魔怪保持着距离,可毕竟场面过于混乱,一只比他高了至少三倍的巨戟兽不知从何处“嗵”地跳到他身侧。如果不是他事先觉察到风声向旁边挪了一步,估计现在就已经被巨兽下颚上的长戟穿成了肉串。 巨戟兽显然也是吃货中的佼佼者,面对大天使长这样的美食不可能轻易放过。一击不成,它向着路西斐尔又是一个甩头,腮边的短戟闪着锋利的寒光,几乎擦着路西斐尔的额头斜掠了过去。路西斐尔凌空一个侧翻,脚尖在那短戟上稍一借力,便蹬鼻子上脸地站在了巨戟兽的头顶。 可惜这巨戟兽的头顶生的那叫一个凹凸不平,也没有可供抓握的毛发和耳朵,而且它还有一条蝎子一样又尖又细又灵活的尾巴,此刻向头顶方向一个横扫,路西斐尔只能跳着躲过。巨戟兽没得手也不气馁,一根尾巴甩得跟鞭子似的,前后左右从各个方向对路西斐尔发起了攻击。路西斐尔心想,这魔怪看样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与其跳下去跟它厮杀,还不如在它头上搭个顺风车。于是,便乐得在巨戟兽头上左蹦右跳,心里对巨戟兽比自己还快的脚程满意不已。 此刻的尤利尔,当然也正奔跑在躲避自然灾害的路上。他的人见人厌到了地狱这边显然成了巨大的优点,那些魔怪无论身材几倍于他,摄于他独特的气质,都不怎么敢往他身边跑。于是在他周围居然神奇地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真空地带。 可被路西斐尔折磨得几近崩溃的巨戟兽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瞅准了尤利尔周围的路好走,就一头扎了过来。 也就是这时,路西斐尔看见了处于巨戟兽奔跑路线正中央的尤利尔。 由于密林中的光线所限,路西斐尔只能隐约辨认出前方有一个用双足奔跑的人形身影。然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人形魔狡猾阴险,比魔怪难对付多了。希望这个巨戟兽给力,一下把他戳死就好了。 巨戟兽果然没有辜负路西斐尔的期望。只听它低吼一声,奋力一跃,下颌的尖戟瞬间便戳到了尤利尔的背后。就在路西斐尔觉得面前的人形魔已无活路的瞬间,尤利尔一个华丽的后空翻,轻巧地落在了路西斐尔身侧。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圈上了路西斐尔的腰,另一只手顺势捉住了巨戟兽不住抽动的尾巴。 路西斐尔第一次被不明人士近身,惊讶于对方速度之快,而自己居然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再看向这个将自己牢牢勒住的人形魔,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秘文布斗篷,兜帽盖住了大部分的脸,脖子及以下部分也都严实地包裹在同样是秘文布制成的高领罩衫中,只能看见尖削的下颌。黑色亚光的衣料将他本就苍白的肤色衬托得一片惨白。 路西斐尔的脑中瞬间形成了一个等式:高级衣料加惨白肤色等于高等魔族。 面对这种危急情况,路西斐尔第一个反应就是先下手为强。由于尤利尔贴在他左后方,他便左手成拳暗暗运劲,心想不管目前同对方实力如何悬殊,对着小腹给他来个肘击先。 只可惜他的肘击还没击出去,便觉得肘窝一麻,却是尤利尔早料到他的动作,手指轻轻一弹,什么东西恰好命中了他的麻筋——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个东西看起来像他怀里的蘑菇。 路西斐尔一击不成,刚想进一步挣扎,却听见一个称不上熟悉,却是难忘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动,要掉下去了。” 尤利尔说的“要掉下去了”,自然不是指从巨戟兽头上掉下去。 路西斐尔瞪大双眼。就在他面前,刚刚还是林木密布的沼泽地,不知在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几十米宽、延伸至无限远方的口子。 巨戟兽向前冲得太快,来不及停步,带着他们俩四蹄腾空地便从裂隙坠了下去。 一股凶猛的气流,硬生生将路西斐尔嗓子里那声“尤利尔”给堵了回去。 就在他们下坠的瞬间,尤利尔调整了一下搂着路西斐尔的姿势,单臂将他护在怀中,另一只手仍然牢牢抓着巨戟兽的尾巴。路西斐尔听着大地不断开裂的轰鸣声音、以及放肆呼啸过耳畔的风声,微微仰起头,看着巨大的气流将尤利尔的兜帽掀开,露出那张在眼睛部位爬满了白色荆棘的脸。 那些在常人眼中狰狞的瘢痕,在路西斐尔眼中,有一个充满生命感的名字,叫光之荆棘。 光之荆棘,可以吸尽天族的圣灵,是天国最残酷的刑罚。 一时间路西斐尔只觉得如坠梦中。用力眨了眨眼,才敢确认,那确实是尤利尔。 尤利尔?来救他了? 感觉到路西斐尔的失神,尤利尔发现他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心想着,脸上这些玩意这几年是越发狰狞了,等回去还是做个眼罩遮遮;手臂却猛地发力,将紧抓着的巨戟兽在空中轮了一圈。 他这个动作唤回了路西斐尔的注意力。路西斐尔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做自由落体。脚下的裂缝深不见底,而一只吓得六神无主的巨戟兽,正在尤利尔手中被轮得猎猎生风。 路西斐尔很是不解,尤利尔拽着这只巨戟兽不撒手是几个意思,拿它垫底吗?虽然对方只是个魔物,但是就这样拉人家垫背,是不是有点儿略凶残……况且考虑到裂缝可观的深度,即便巨戟兽是有名的皮糙肉厚,只怕最后也只能跟他们俩一起摔成一张怪物夹心饼。 没等他想明白,尤利尔那边已经将巨戟兽轮了出去。只见巨戟兽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十分饱满的弧度,然后“噗”地一声,它下颌上那号称无坚不摧的长戟便嵌入了他们面前不远处的“峭壁”里。尤利尔更加用力地拉紧巨戟兽的尾巴,那尾巴居然颇有弹性,几个弹拉便将他们下坠的身形稳住了。但被长戟刺入的岩层并不坚固,很快便被划开。伴随着巨戟兽痛苦的哀嚎,他们一路缓缓下滑。遇到长戟卡住的时候,尤利尔便会将长戟怪“拔”出来,重新选一块岩层嵌入……几次三番,终于让他们平安滑到了裂缝的底部。 大地的颤动依旧没有停止,裂隙顶端仍不停地有石块和魔怪掉落,那些魔怪自然都没有尤利尔的身手,便也没有能活着到底的。 尤利尔选择的落点位置略凹进岩壁,并不担心被坠物砸到,距离裂隙底端也尚有几十米的距离,但是已经可以看到裂隙最底端一条细小的岩浆河,它缓慢而蜿蜒地流淌着,散发出炙人热气的同时,也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此时,那头巨戟兽的长戟已经磨得比短戟还不如、嘴里的牙齿被撞落了不少,尾巴也给拉得光秃一片,趴在地上不住地倒着气。看着它泪汪汪的黑豆眼,路西斐尔觉得,也许被摔成怪兽饼还比较没有那么凶残。 结果,更加凶残的一幕迅速刷新了他的认知下限。只见尤利尔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踩住巨戟兽的头“唰唰”两刀,第一刀取其性命、第二刀却是将它的一侧短戟连着下颌骨削了下来。然后,只见刀光一片,短戟相连的皮肉迅速被剃掉,那块下颌骨也几经修整,不多时,尤利尔手中便出现了一把血淋淋的长刃骨刀。 路西斐尔看得瞠目结舌,只觉得此处应有掌声。 尤利尔很快便将巨戟兽的两把短戟都削成了骨刀,一长一短。长的约有一米、短的大概尺余。扯了披风下摆将长刀缠了绑在背后,尤利尔将原先用的匕首和披风一起递给路西斐尔,然后便开始用短刀扒巨戟兽的皮。 路西斐尔迅速套上披风,看着尤利尔熟练利落的动作,心情复杂难言。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现在非常地有安全感——秘文布可以用来遮蔽能量波动,所以,也能防御魔族对神圣能量的探知——他终于不用担心被捉去当晚餐了。 摩挲着身上的秘文布,路西斐尔发现尤利尔的手法真不是一般准,这披风撕掉一条后给他穿居然长度正好。看着尤利尔忙碌的背影,路西斐尔觉得胸口有些发热,但这种感觉并不难受。 他没有想到,来救他的人,会是尤利尔。 这位在神圣阶级中名声很差的前大天使长,给人的印象从来是沉默而冰冷的。表面上,很多人都在诟病他的相貌,但路西斐尔知道,人们真正讨厌的,是尤利尔虽然贵为炽天使,却并无身为神圣阶级的荣誉感。他还在天国时便离群索居,后来更是离开天国,去了已经荒芜的古人类的土地上,企图将那里的阴灵引渡到天国,并教给他们天族才能享有的知识和神圣的法则之力。 阿撒兹勒曾经戏言,如果十个天族和一个阴灵同时遇险,尤利尔肯定宁可去救那个阴灵,也不会看十个天族一眼。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亲爱的阿撒兹勒,我是不会跟阴灵争风吃醋的。 不管多少神圣阶级讨厌尤利尔,但他却喜欢他。尽管他们没说过几句话,甚至在尤利尔心目中,可能自己只是个简单的、被冠以“大天使长”称呼的符号,他依然喜欢着他这个特立独行的前辈。 好吧,路西斐尔觉得现在自己不仅是胸口热,连脸都开始发烧。不对,并不是他的脸在发烧,而是周围的温度一直在攀升。路西斐尔明显感觉到,自己没有被秘文布覆盖的皮肤已经开始灼痛,脚底更是快给烫熟了。 就在路西斐尔热得快要忍不住开始跳脚的时候,尤利尔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到这边来。” 路西斐尔抬起头,便看见尤利尔正抖开一张几乎完整的巨戟兽皮,将它摊平在地上,然后将巨戟兽剩下来的尸体拖过来,开始剃肉。 路西斐尔站到了隔热效果绝佳的兽皮上,再看尤利尔,他已经将巨戟兽的肉片成好几条薄片,放在没有覆盖兽皮的石面上。一阵“滋滋啦啦”的油泡声过后,肉香扑鼻而来。 路西斐尔默默想着:还好,一个天族和一个魔兽同时遇险的时候,尤利尔救的是天族而不是魔兽。 话说,他这沾沾自喜的心情是闹哪样。 尤利尔一边烤肉,一边想着“这个狭缝如此安全,还有肉吃,真是运气不错”这类很不上档次的事情。 可在路西斐尔眼中,就觉得前辈真是处变不惊,帅呆酷毙。眼看终于逮着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便挨过去蹲在尤利尔身边,用匕首给烤肉翻面,一边翻肉一边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尤利尔这么近。好开心,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怎么办!”这种更不上档次的事情。 此时地动已经停止,四周一片安静,只能听见“滋滋”的烤肉声。很快,他们面前的一片岩石上都铺满了烤得冒泡的肉片,香气四溢。 尤利尔拿骨刀试了试火候,发现有一片已经烤好,便叉起来,将骨刀的刀柄递到了看起来颇像个吃货的大天使长的手边。 路西斐尔先是愣了一秒,随即接过来,红着脸说了一声:“谢谢。” 这还是尤利尔出现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尤利尔心想,果然吃货还得用食物收买,救命之恩都比不上一块烤肉。 不待他腹诽完毕,就听见路西斐尔补充道:“是谢谢你来救我。” 尤利尔挑了挑眉。 路西斐尔又语气轻快地说:“还有就是,谢谢这块肉。” 尤利尔觉得大天使长这样挺有意思的,没忍住笑了笑,说道:“不用客气。” 这还是路西斐尔第一次看尤利尔笑。在他们过去仅有的几次会面中,尤利尔给路西斐尔的印象一直都是“一块面无表情的坚冰”。 说实话,尤利尔笑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看。因为他脸上那片光之荆棘盘踞出来的瘢痕足以让这张脸与美感无缘,而他的笑容还会将那片瘢痕的形态牵拉得略显诡异。 可路西斐尔发现,尤利尔笑的时候,不知为何他会感觉到一阵轻松,连地狱压抑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新鲜了一些。 于是,路西斐尔也跟着笑了笑:“这泥流来得诡异,如果不是偶然遇见你,还真不知道会如何。” 尤利尔翻着一片肉说:“我已经跟了你十天,今天不算偶遇。” 路西斐尔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虽然内心咆哮着:“啊,尤利尔跟了我十天,我有没有随地大小便、睡觉磨牙说梦话什么的?”但出于大天使长的操守,路西斐尔斟酌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啊,那应该挺不容易的。” 尤利尔想了一想,说:“还好。” 听意思明显是:你挺不容易的,我还好。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糗事一定是给人看了个干净,虽然心里已经在对着手指尖儿泪流满面,可表面上依旧淡定地说:“还好就好。” 尤利尔这次没有接话,只是低头认真烤肉吃肉。 路西斐尔也觉得这话再说下去于己不利,便也跟着一起吃起来。 巨戟兽的肉很粗糙,吃起来并没有闻着那么香。可为了积攒体力,两人都吃了不少。吃过肉填饱了肚子,口渴的感觉就变得明显起来,尤其是四周难耐的高温,更令路西斐尔觉得口干舌燥。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水囊出现在他的面前。 捏着水囊的,是一只指节修长的手。 路西斐尔接过水囊,拧开喝了一大口,心想:尤利尔的手长得真是好看。尤利尔的下颌的弧度也很好看,他下巴偏尖,双唇不厚,却很显丰润,鼻梁并不算高,但却很挺,眼睛自然是看不见的,但双眉修长几近入鬓,鬓角处,几缕银色的长发柔柔地垂下来,真是各种好看。 如果他此刻的内心活动被尤利尔知道,尤利尔一定觉得他是魔怪看太多,审美都畸形了。 不过尤利尔并没有关心路西斐尔在想什么,见他已经吃饱喝足,便指着下面的岩浆流说起正事:“这次泥流应该是地下火山活动喷出地表造成的。等火山活动停止、岩浆冷却,咱们沿着裂隙走,应该就会走到通往怒河的暗流。” 路西斐尔见尤利尔开始说正事,也就没继续想那些有的没的,接茬便问道:“可是,万一火山活动不停止呢?” 尤利尔摇了摇头说:“不会的。这一带不是水脉就是沼泽,热量散得快,地下火山每次活动超不过半天就会停止。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下面第七狱的魔力井喷,这条火山的岩浆带早就熄灭了。” 路西斐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略一沉思,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的第七狱魔力井喷,是指魔神撒旦意识溃散后,余下的那个纯能量体吗?” 尤利尔很是消化了一番,才明白路西斐尔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七狱存在魔力井喷,是因为通往第七狱的门尚未打开,用于支撑一个世界的力量坍缩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密度巨大的能量核。能量核在等待它的下一个主人到来的漫长岁月里,偶尔不耐烦发个脾气,体现到第六狱,就是地底火山喷发。这能量核可是契约之力留给下一任魔王的压箱底的宝贝,跟撒旦那个死透了的家伙并没什么关系。 主神却说那是撒旦力量的残留吗? 还真是个耐人寻味的解释。 尤利尔这边陷入了思考,路西斐尔见他半天没说话,便当他对自己的问题默认了,于是再次不耻下问:“那,如果这条裂隙不通往怒河的暗流怎么办?” 尤利尔对他这个问题并没有过脑子,因此回答得挺快:“不通没事,挖通就行了。” 路西斐尔瞬间觉得自己被前辈的霸气给震住了。 ☆、光之荆棘 4光之荆棘 正如尤利尔所说,地底的岩浆流很快便冷却凝固了。 路西斐尔刚刚睡了他流落地狱以来最踏实的一觉,虽然有些腰酸背痛,心里却是满满的餍足。伸了伸有些发僵的手脚,他睁开双眼,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心中一凛,随即想明白:岩浆冷却了,便不再能照明,也就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虽然适应黑暗需要过程,但路西斐尔还是能感觉到尤利尔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并因此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心安的感觉。 尤利尔自然也察觉到路西斐尔醒了,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路西斐尔伸手接过,摸上去发现是一个粗糙的挎包,包里放着一些肉干和一个水囊。 想到这些东西一定是自己睡着后尤利尔一个人准备的,路西斐尔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诚恳地说了句:“谢谢。”说完,他打开水囊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喉咙,又将水囊递回给尤利尔。 路西斐尔想的是:巨戟兽的肉还有很多,这水此时却显得比肉珍贵得多。 尤利尔并没有来接水囊。路西斐尔有些固执地将水囊伸向尤利尔的方向。不久后,他听见尤利尔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此处地下水脉还算丰富。” 路西斐尔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第六狱南部最不缺的,恐怕就是地下水了。 将水囊收回挎包,路西斐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是打算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后来想起尤利尔根本看不见,便觉得自己越发蠢了。这时,他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大概是尤利尔卷起了地上的兽皮。接下来,路西斐尔感觉到一只手递到了面前,尤利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咱们要沿着岩浆流走。此处岩壁陡峭,我带着你下去能快些。” 尤利尔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抱他下去。 路西斐尔的心,“嗵嗵”地跳快了两下。带着参杂着雀跃的忐忑,路西斐尔握住了尤利尔的手。 尤利尔的手很冰,干燥却并不粗糙。他将路西斐尔拉近,像昨日一样搂腰抱紧,接着足下一点便跳了出去。路西斐尔趴在尤利尔肩头,只感到耳畔生风,伴着一阵并不明显的颠簸,片刻间,就再次脚踏实地。 路西斐尔很是遗憾,怎么岩壁的落差就这么短。 落地后,尤利尔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一直拉着他走在前方,将他有意无意地挡在自己身后。岩浆熄灭后,地下的路就不再太平,路西斐尔不时便能感到充满恶意的气息迅速接近、有时还会带着隐隐刺鼻的腐蚀性气味,但这些,都不曾沾到他的衣角。 失去了神圣法力,单凭体术,便能斩杀魔物于无形之间。路西斐尔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位在主神缺席的情况下,支撑了天族达数万年之久的大天使长,能给人的内心带来怎样的安定。 就这样前行了半日功夫,路西斐尔渐渐适应了黑暗,已经可以通过能量波动分辨出周围事物的形状。这时,沉默了一路的尤利尔突然开口:“从现在开始将后面交给你,可以吗?” 路西斐尔早已将匕首反握在手,闻言,立刻点了点头。点完头一想,在这么黑的地方点头也是够傻气,刚想开口说可以,便又听见尤利尔说了句:“好。” 差点忘了,尤利尔本来就不是用眼睛来“看”的。 两人继续手拉手走在一片黑暗中。路西斐尔需要承担的警戒工作其实很简单,因为尤利尔走在前面几乎已经将有威胁的魔物斩尽,他在后面偶尔补个漏,还得是尤利尔故意漏给他的。 就这样,逃命的旅途变成了黑暗中的击杀训练,路西斐尔走得说不上轻松,心里却踏实无比。 沿着岩浆流走了不到一天,果然便寻到了地下水脉。很奇怪的是,越靠近水脉,魔怪的踪迹越少,至二人行到水边,已经没有半只魔怪的影子。四周一片漆黑,潺潺的水声并不能让路西斐尔感觉亲切,反而感到一阵阴森。 尤利尔解下背上背着的东西,据路西斐尔的感应,那是巨戟兽的兽皮和一些兽骨。尤利尔早先将一部分兽皮用魔兽的神经缝合成两个挎包,剩下的部分就卷起来一直背着。此时他将兽皮放下来,拿出骨头磨成的一根长针,同样是用神经纤维将兽皮和兽骨粗粗缝成了一个小皮筏子。 路西斐尔此时已经对这头巨戟兽的结局以及尤利尔的手艺双双叹为观止了。虽然这时候他尚没有总结出“尤利尔在手、天下我有”的结论,但他的内心却已经产生了这个念头的萌芽。 尤利尔将路西斐尔拉进皮筏子。皮筏里的空间并不大,重心也不稳,为了不翻船,两人只能面对面躺着。路西斐尔再次产生了心跳如鼓的感觉,就在这时,尤利尔的声音轻轻地响在他耳边:“这里的暗流都汇向怒河,顺流漂去就能进入第五狱入口。但是只怕大部分路还在水下,到时候如果憋不住气,就用这个来呼吸。”他话音未落,路西斐尔手中便被塞了一个半湿不干、韧性很好、却臭气冲天的囊状物。路西斐尔定神一想,想明白这大概就是巨戟兽的胃囊,心里不免一阵恶心。 可他却是不敢扔了的,强忍着将那个巨大的胃囊吹足了气。旁边,尤利尔也跟他一样在给什么吹着气,想到自己拿的是胃,尤利尔拿的就只能是肠子了。本来应该愈加恶心的事,很奇怪的,在他心里突然就升起一阵熨帖的暖意。 躺在皮筏中,路西斐尔甚至可以感觉到隔着两层衣物,对面尤利尔的心跳。 尤利尔的心跳很轻,也很稳。 尤利尔将充好气的肠子堆在头顶,一只手紧握着骨刀,另一只手从路西斐尔的肩下伸出去,一方面将他护在怀中,另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调整筏子的重心。路西斐尔往他的方向挨了挨,额头无意中蹭上了一样冰凉入骨的东西。 路西斐尔的心剧烈地一凛。 那是尤利尔脸上的光之荆棘。 光之荆棘,路西斐尔在第一次认识这种植物的时候,便震惊于它的残忍。 那还是他开始学古精灵语不久。古精灵语由于其生僻性已经登峰造极,所以属于自学项目,课本就是□□区的典籍,而且并没有字典参详,所以学习的过程基本需要靠猜。路西斐尔每次遇到猜不出意思的字,就会记下,攒到一定数目便会跑去天使学院的校长室,找拉贵尔询问。 拉贵尔是整个天国最博学的学者,同时也是《天界史》的编撰者。无论路西斐尔问他多么偏僻或者精深的问题,他都能详细解答,甚至出于对未来天国管理者的负责,还会加以引申。 可那天,当路西斐尔指着那个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字询问的时候,一向知无不言的拉贵尔沉默了。 向来与典籍为伍的拉贵尔是一个不怎么会掩饰的天族,所以,他并没有掩饰他的失态。那一刻,盯着写在路西斐尔本子上的那个字,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如同一团乱麻的词语,拉贵尔的表情却仿佛是看见了撒旦。 “光之荆棘。”拉贵尔当时的声音低得宛若耳语:“大天使长殿下,那是光之荆棘。”然后他便失魂落魄又不失礼貌地将路西斐尔请出了他的办公室。 路西斐尔自然是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拉贵尔当时的话,并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拉贵尔眼中那宛若实质的疼痛,让他无法再追问。于是他出于求知欲,翻遍了禁0书区的典籍,找到了关于光之荆棘的描述。 那是一种魔界植物,可以寄生在天族体内,靠吸食圣灵维生。待天族被吸尽圣灵而死,光之荆棘会破体而出,绽放出三界最美的花朵。这朵花,可以被生命之树吸收,转化为神圣的法则之力。所以,光之荆棘,一直作为天界最残酷的刑罚,用来净化罪大恶极者的灵魂。 路西斐尔当时一阵唏嘘,感慨这世上折磨人的方法真是花样繁多。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直到路西斐尔第一次看见尤利尔。 路西斐尔第一次看见尤利尔,是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那日也是丰收祭典,又恰逢第十个千年之祭。为了庆祝天门开启整万年,主神要求所有炽天使出席神殿的法则之力献祭仪式,用以加固天国结界。 那一日,神塔的彩色水晶天顶被打开,漫天星光取代了刺目的圣光,唱诗天使们成排坐在神殿纵横的高梁上,咏赞着神圣的法则之力。他们的歌声仿佛有实体般回响在大结界上,细碎的光点便从大结界掉落,缓缓落满神殿的每一个角落,盘旋在天使们的衣襟上、流转于婉转的圣歌声中。 尤利尔就是在这漫天灵动的光影中出现在了神殿门口。他穿着简单而洁白的祷袍,银色的长发披在身后,随着走动,发丝与那些银色的光点飘在一处,说不出地引人注目。 由于尤利尔周围的光点过于密集,路西斐尔没有立刻看清他的相貌,但却在一瞬间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面前这名天使,他有着无以伦比的美丽。 可随着尤利尔的走近,路西斐尔看见的,便只有他眼部丛生的光之荆棘。 没有人告诉他,那便是光之荆棘。 可他就是知道。 路西斐尔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尤利尔的事如此在意,可他确实从那一刻开始,便有意无意地收集起关于尤利尔的消息,也刻意地制造着和尤利尔接触的机会,不过前者容易,后者却没什么戏。 根据《天界史》上的记录,尤利尔是天国的第一任大天使长。是他带领着创0世之初的天使们在主神沉睡的逆境下,将魔王撒旦赶到了地狱,可却在最终一战时,贪生怕死,用数千万天使的无辜性命换来了自己的苟活。 主神震怒,免去了他大天使长的职务,却念他往日功绩没有更加为难他。 可他却拒绝了至高天的一切任命,除了主神诏令一概不理,我行我素,待人接物仅凭心情。渐渐地,新生的天使们不再记得他的功绩,只熟识了他的离群索居和阴沉无礼。 无论周围的神圣阶级如何非议,路西斐尔却无法对尤利尔心生敌意。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2节 他开始更认真地学习古精灵语,然后去翻阅禁0书区的典籍。在禁0书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让他翻到了一本《荒芜之地的往事》。那本书作者不明,记录的不是严肃的历史,而是一些随笔,却在字里行间都在讲述,尤利尔,他曾如何为了保护天族浴血奋战,如何为了给他们开辟一片可以生存的土地呕心沥血。在漫长得残酷的岁月里,他如何欢笑、如何痛苦、如何挣扎、如何拼搏、如何辛苦支撑。 路西斐尔一直觉得,在时间面前,任何东西都是单薄的。权力、爱情、财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但是责任呢? 尤利尔兢兢业业背了数万年的责任,却是以那般不堪的方式卸下。整个神圣阶级都在说他贪生怕死、说他寡廉鲜耻。可这些,都在路西斐尔看见他脸上的光之荆棘时,变成了疑问。 此刻,感受着光之荆棘那刺入骨髓般的寒意,路西斐尔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无处询问的问题。 “尤利尔,你到底为什么会被种下光之荆棘?” ☆、阴蛇 5阴蛇 路西斐尔问出那个问题后,很久也没有得到答案。 这本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甚至连失望的感觉都没有,却产生了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失落。 耳边潺潺的水声、皮筏艇顺流而下的声音、远处魔怪的嘶吼声,这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反而给人一种死寂的错觉。 就在路西斐尔已经确定尤利尔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尤利尔的声音却响在他的耳边:“因为我辜负了我的人民,让他们承受了苦难。” 尤利尔的声音依然清冷,他的回答从某种程度印证了《天界史》上的讲述。可路西斐尔只觉得有一种浓重的悲凉瞬间漫上心头。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尤利尔用平静得近似永恒的声音接着说道:“这世上,大多数人认定的东西就是真相。人心会变,真相也会变,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路西斐尔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将脸紧紧地埋在尤利尔胸前。 尤利尔拍了拍路西斐尔的后背,心想,自己真是装得一手好逼。 还有就是,哄孩子是项技术活,哄聪明又敏锐的孩子尤其如此。 第五狱地下水道中的生态系统特别简单,除了浮游生物就是吃浮游生物的袖珍魔怪,袖珍魔怪的排泄物又滋养了浮游生物,大家特别能量守恒地相依为命。这就使得这一路走得特别安全,安全得甚至有些无趣。 路西斐尔一直在脑补尤利尔忍辱负重的往事,因此精神兴奋性很高。尤利尔则趁机睡了一觉,直到皮筏触到什么东西停下来,才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裂缝中的水道已至尽头,流水纷纷涌进地下的孔道,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基本都要靠潜水了。尤利尔放弃了皮筏,拉着路西斐尔跳下水。 由于火山的活动,这里的水并不冰冷,路西斐尔却仍能感受到一丝诡异的阴寒之气。他下意识地拉紧尤利尔的手。 感觉到路西斐尔的不安,尤利尔停住脚步,科普说:“在此处地下河道唯一存在的魔物叫阴蛇,靠吸食其他生物的情感而生。阴蛇的女王名为利维坦,它拥有七颗头颅,可以将人的七情完全吸净,使人变成只会吞噬血肉的尸鬼。所幸,利维坦早已成为高等魔族离开了栖息地,仍困于此地的阴蛇多还幼小,不足为虑。只要你心态保持平静,便不会引起这些阴蛇的注意。”说完,尤利尔掏出一根长绳,两端分别系在两人的手腕上:“水中单手不易活动,有事你就拉绳示警。” 路西斐尔“嗯”了一声表示听见,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尤利尔的手,然后怀着悲壮的心情,捧起了那只充满了气的巨戟兽胃囊。 胃囊“清新”的味道,真是令人精神都不免为之一振。 路西斐尔浑身“清新”地打了个寒战,尤利尔却已经潜入水中数米,手腕上的绳子逐渐绷直,路西斐尔深吸了口气,也一头扎进水中。 由于水中能量的感应比空气中还是略有不同,路西斐尔刚下水的时候游得就有几分吃力,尤其是腰上还系着一只浮力巨大的气囊。好在尤利尔时不时通过绳子拉他一把,在一片漆黑中,这是路西斐尔能感觉到的唯一慰藉。 地下水道的情形十分复杂,充满了各种水流冲刷出来的孔道和盲端。尤利尔毫无迟疑地在堪比迷宫的孔洞间穿梭着。路西斐尔凭借着优异的空间感发现他们一直在沿着水流方向移动,从没有走过回头路,也没有遇见过死胡同。对此,路西斐尔表示,如果不是知道尤利尔没来过地狱,他简直要怀疑这里是尤利尔的老家了。 在水下,时间的流逝感仿佛变得更加悠长。路西斐尔发现,之前感觉到的阴寒并没有随着身体的运动而消失,反而愈加沉重,就好像套住了手脚的枷锁。渐渐地,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仿佛四肢都不再属于自己。可他不想成为尤利尔的负担,更不想被尤利尔看轻,便咬紧牙关,默默地坚持着,心想着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可能马上就能浮上水面了。 可他越这样想,四肢就越不听使唤,渐渐地,他觉得头脑似乎都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只想沉沉睡去…… 不对!路西斐尔瞬间惊觉,这样的情况太异常了。下意识地,他便去拉手腕上的绳子,一拉之下,不免大惊神色: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根系在他和尤利尔之间的绳子,不知何时,居然消失不见了。 路西斐尔认真感受了一下四周,感觉到的,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和仿佛宇宙诞生前的空寂。哪里还有尤利尔的身影?而周围的世界,空阔得,也仿佛是诞生前的宇宙,感觉不到水流,感觉不到四周的孔洞,自己,就像是悬浮在真空中,不知身在何处。 一股贯穿脊髓的凉意,蔓延入路西斐尔的心中。 路西斐尔命令自己必须镇定,尤利尔他会发现自己的异状、他会来找自己的。 他会吗? 他凭什么要来找你? 对于尤利尔来说,路西斐尔是什么呢? 路西斐尔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光亮。在光亮的中心,有一扇洁白的大门,大的门扉很高,直达云端,其上笼罩着层层白色的云幕。两侧耸立的门柱上,雕刻着美丽的天使,他们拥有最洁白的羽翼和最甜美的笑容,手握着橄榄枝,周身被鲜花环绕。 尤利尔此刻就站在门的中央,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祷袍,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间点缀着点点星光。他微微地笑着,柔声对他说:“路西斐尔,你看,天门到了。” 尤利尔的笑容很温暖,眼睛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眸子隐在长睫投下的阴影中,却仿佛凝聚了漫天的星光。 路西斐尔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尤利尔的眼睛。 这就是尤利尔的眼睛吗? 尤利尔的眼睛,真美啊。 尤利尔缓缓抬起头,双目半瞌,就像是某种充满了蛊惑的邀约。 路西斐尔禁不住凑过身去,想要去亲吻那双眼睛。 突然间,一声劈开了层云的响雷在路西斐尔耳边炸开,尤利尔身后的大门突然被黑色的阴云覆盖,密集的雨线割裂了天空,落在身上粒粒成冰。尤利尔仍一脸温柔地笑着,双眼的位置却爬满了狰狞的光之荆棘,他严厉又冰冷地对路西斐尔说道:“路西斐尔,你龌龊的心思就是在渎神!你知罪吗!” “尤利尔……” 路西斐尔忍不住张开口,可话没有说出来,便觉得一阵尖锐的疼痛贯穿了自己的呼吸。他从没有溺过水,并不知道,那只不过是水通过气管,涌入肺里的感觉。 路西斐尔下意识地挣扎,却发现越挣扎便越是疼痛,越挣扎,意识便越是模糊。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抓着,期待能抓到什么东西,哪怕是一个魔怪,也好过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的感觉。 然后,真就让他抓到了,一根冰冷的、冷得仿佛可以冻结灵魂的,东西。 路西斐尔尽管在上一刻还觉得无论是什么,只要能抓到就好,可这一刻,却仿佛被烫伤般迅速松开手。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人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一个温软的东西凑过来,堵上了他的口鼻。新鲜的空气,几乎瞬间带给他一阵清明。 尽管知道什么都看不见,路西斐尔仍然忍不住睁大双眼。 四周的世界,奇迹般地逐渐显现在他眼前。他现在,正处于一个斜行向上的孔道中,无数半透明的触手自孔道壁的细孔里伸出、摇曳在他的周围,有些,居然附着在他的手脚上。而他的手腕上,除了那些触手,还握着一双指节修长的手。那双手,以及那双手的主人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温软的触觉自路西斐尔唇上移开,随之,路西斐尔看见了尤利尔的脸。 尤利尔的脸,仍是那张被光之荆棘盘踞的脸。然而此刻,那些本来安静贴服在皮肤上的瘢痕般的植物,却纷纷伸展开来,舞动在水中。原本是白色的荆枝,此刻如血般鲜红,发出晨曦色的微光,笼罩在尤利尔周身。 此刻的尤利尔,不得不说,看起来十分惊悚。 附着在路西斐尔四肢上的半透明的触手们显然也感觉到了威胁,纷纷脱落,奔逃而去,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路西斐尔发现,那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阴冷感,也随之消失了。 尤利尔紧拉着路西斐尔的手,拿脚用力蹬在孔壁上。两人在水中迅速上浮,一阵风拂过脸颊的清凉之后,路西斐尔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水面之上。 新鲜的空气灌入气道,路西斐尔用力地呛咳起来,咳出了好几口水才觉得好些。尤利尔一言不发地拉着路西斐尔继续游动,片刻之后,路西斐尔便感觉到脚触到了地面。再跟着尤利尔蹒跚前行了几步,便彻底攀上了岸。借着尤利尔周身尚未暗去的微光,路西斐尔看见,这是一块凸起于水道中的页岩。他们现在所处的空间不小,头上起码是几十米高的穹顶,依稀可见密布的钟乳石倒悬其上。再看页岩周围,分布着大小不等的石笋森林。 尤利尔脸上游弋出来的荆枝已经再次没入肌肤,可颜色依然是一片鲜红。 登上页岩后,尤利尔便放开了路西斐尔,扯下手腕上的绳索,迅速走出去十几步,然后手撑着额头跪倒在岩石上。 一阵微弱的“滴答”声响起,路西斐尔惊觉有血自尤利尔的指间淌了出来,沿着指缝滴落在光滑的岩面上。 路西斐尔下意识地向尤利尔迈步走去,尤利尔却伸出撑地的手,决然地阻止了他的靠近。 “是我的错,没料到那些阴蛇会缠上你。”尤利尔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可他指间的血却一刻不停地滴落:“我用了光之荆棘来威慑阴蛇,只是受些反噬,不妨事。光之荆棘太兴奋时会分不清宿主。你别靠近我,等它平静下来。” 路西斐尔怔了怔:那些半透明的触手,原来就是阴蛇。 阴蛇会吸食生者的情感。 是什么情感,居然将这么多阴蛇吸引了过来,自己也险些被溺毙在幻觉中…… 路西斐尔低下头,他的手腕上,还系着那根由巨戟兽神经纤维搓成的绳索。这根绳索从未消失,只是有一刻魔障乱眼,便看不见了。 路西斐尔解开手腕上的绳结。 ——他从第一眼看见他,便将他看进了心里。 他将绳索一节一节缠在手掌,然后收进怀中。 ——他没有料到,来救他的人会是他。可仔细想想,能来救他的人,也就只有他。 他抬起头,望向跪坐在不远处的尤利尔。 ——他总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尤利尔的手指,紧紧扣着岩层的缝隙,关节的地方白得泛青。 ——他想为他做些什么。 ——哪怕他并不需要。 ☆、魔人之心、魔女之泪 6魔人之心、魔女之泪 尤利尔身上的微光渐渐淡去,四周再次漆黑一片。 路西斐尔没再听见血滴落的声音,只是尤利尔的呼吸声变得极浅,浅得几乎让人觉得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此时距火山熄灭已经超过一天,地下的温度一降再降,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特别不舒服。路西斐尔担心引来魔怪,不敢脱下秘文布的斗篷,这里的空气又潮,过了许久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 路西斐尔只觉得周身湿冷,忍不住打起哆嗦来,他皱了皱眉,想咬紧牙忍着,没成想牙齿也跟着打起了战,发出“咯咯”的两声脆响。路西斐尔连忙捂住嘴,揉了揉酸涩的腮帮,强止住肌肉的痉挛。 这时,只听得一阵风声袭来。什么东西被丢在了他脚下。 “是红龙的火囊。里面的磷石不多,应该还够烘干衣物。”尤利尔的声音游丝般响起,虽然人就在离他不远处,听起来却仿佛飘忽在千里之外。 路西斐尔拾起脚边的东西,摸起来发现是个巴掌大的皮袋,袋口的绳坠上吊着两颗石头,摸着像是火石。路西斐尔并却没有立即擦亮火石,而是攥紧袋口,虽然很想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可不问也知道,他目前能为尤利尔做的,也只有沉默乖巧,不要再节外生枝。 路西斐尔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想着“起码把这点火留给尤利尔用”,路西斐尔语气轻松地说了声:“我不冷,还是你用吧。”便又将火囊丢了回去。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笑声即落,一道橘红色的光便带着暖意投射到路西斐尔身上。暖光中,路西斐尔看见尤利尔正斜靠在距自己五六米远的一块矮石笋上,手里捏着个黑色的火囊,暖光自火囊的顶端亮起,晃在尤利尔的脸上。 尤利尔脸上的光之荆棘已经变回白色,此刻他微微垂着头,有几缕染血的头发粘在额头上,脸上没有荆棘覆盖的地方也挂着几道干涸的血痕,骤然看上去就跟凶案抛尸现场一样。 将火囊放在身边,尤利尔顶着满脸血朝路西斐尔招了招手。这情景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和恐怖,可路西斐尔只觉得能再次看见尤利尔就好,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边爬边问道:“你有没有好些?” 尤利尔刚才已经将全部的力气都消耗在丢火囊上了,此刻实在懒得说话。感觉到大天使长像只小狗一样颠了过来,他只觉得无比心累,头又疼得厉害,只恨瞎了之后感觉万分灵敏,连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都不能做到。 就在他用力腹诽“求求你让我静静”的时候,突然觉得额头一阵冰凉,随之头痛的感觉也竟神奇般地缓解了几分。原来是路西斐尔拿着浸湿的上衣,在给他擦脸。 路西斐尔擦得小心翼翼,又极其认真,不时还会跑去水边将上衣洗净浸凉,那奔来跑去的样子真是说不出地任劳任怨。 尤利尔默默叹了口气,心想,生活有时候就是分分钟在打脸。 为了恢复体力,尤利尔嚼了几块肉干,便再次陷入沉眠。恍惚中,他感觉到路西斐尔将自己揽过去躺卧在他身上。路西斐尔血肉之躯,自然比石笋温暖柔软,尤利尔便没拒绝。接着,几根温暖的手指按上尤利尔的额角,轻轻地揉着。尤利尔想说,这么揉其实没什么用,但又实在懒得开口,便随他去了。 此时此刻,尤利尔已经猜到,这位大天使长,只怕对自己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倒不是他有多喜欢自作多情。他自己也觉得这事挺不靠谱,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值得人心动的地方。可是那些来势汹汹的阴蛇总不会是觉得大天使长秀色可餐才扑过去的。 转念一想,少年人情窦初开,加上沦落异乡,对突然冒出来的拯救者角色有了好感,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若是让主神知道,一定会后患无穷。 ——无论如何,也得尽早把这事解决掉。 尤利尔睡着之前,如此告诉自己。 相拥取暖,总是比独自烤火暖得快。烤干了尤利尔身上的衣物,火囊中的磷石尚未燃尽。路西斐尔将火焰掐灭,黑暗再次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路西斐尔一边为尤利尔揉着额角,一边思考着他们目前的处境:按照行程计算,此处应该已经接近怒河的地下河道。再往远处去,便是第五狱的领地。 第五狱的领主彼列,是第一次世界战争时,随着火焰天使席欧乌尔叛出天国的堕天使,也曾是天族军队的先锋军统帅。《天界史》上说,他叛出天国时,他的爱人为了保护他被尤利尔一剑腰斩,不但死无全尸,圣灵也被审判之剑斩得稀碎。 《天界史》的语言一向简明扼要,力求为节约笔墨不多说一个字,可对尤利尔腰斩堕天使的桥段,却写得及其血腥残忍。这一段描述,一共在天国产生了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宣传了“背叛天国没有好下场”这一主旋律,另一方面,却也成为新生的天族不喜欢尤利尔的一个原因。 路西斐尔觉得,尤利尔在这件事上其实很冤。不用说审判之剑,就是他的光之圣剑、米迦勒的火焰十字剑,哪个劈出去不是人头收割器?别说一名堕天使,就连一座城池,说腰斩也能给斩了。 即便如此,尤利尔最终并没有斩了彼列。彼列还好端端地活在地狱,当上了大领主。而尤利尔呢,独守苦寒之地,为天界神圣阶级所不容。也就赶上来地狱救人这种烂差事,才会有人想起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凑近尤利尔的脸,感受着尤利尔平稳的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尤利尔的头发……就在这时,尤利尔戏剧般地翻身而起,险些撞上路西斐尔压低的面孔。路西斐尔连忙闪开,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无从解释,总不能说“我看见你头发上沾了片花瓣”之类的吧。 可尤利尔完全没有理他想说什么,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他刚刚做了什么。几乎用扯的一把将他拉起来,以飞鸟投林之势“噗通”一声便从页岩上跳进了水里。 路西斐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尤利尔整个人贴着他的身体,将他紧紧压在页岩根部那布满滑腻苔藓的岩面上。与此同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水流,混着大量的沙石汹涌而至。砂砾刮过腮边,刀割一样疼。身后的岩壁微微颤抖着,路西斐尔感觉到尤利尔脸上光之荆棘刺骨的触感就贴在自己腮边。路西斐尔连忙收紧双臂,用手抱住尤利尔的后脑,将他的头护在了自己的颈窝里。激流瞬间刮伤了他手臂,疼痛此刻带给他的,却是一阵心安。 那是怒河的逆流。 路西斐尔曾经在天使学院的课程中学到过。第五狱的怒河,每逢无月之夜,便会涌入地下,露出河床。这时,河床上的魔人之心便会张开子茧,等合欢鸟来叼走它们的果实。魔人之心是一种怒河特有的魔物,与被誉为“有生命的炸药”的炎藻共生。它们的果实并没有生长的能力,需要合欢鸟将它们运送到第五狱的另一尽头,带给怨河中的另一种魔物魔女之泪,才能孕育出种子。 路西斐尔还记得在那天的课堂上,拉斐尔很不屑地说:“这些倒霉的魔物,谈个恋爱还不够麻烦的!” 当时负责授课的是主天使长然德基尔,也是天国著名的道德标杆,闻言十分淡定地让拉斐尔将《神圣法典》的《圣言篇》抄了十遍。自己当时不幸被拉斐尔征用替他抄了一半,至今回想起来,还能感觉到手疼。 话说回来,怒河的逆流会对这里有如此大的影响,只能再次说明怒河已经近在咫尺。 现在,有个问题□□裸地摆在路西斐尔面前,那就是——头上的穹顶,怎么说也有几十米高,钟乳石一根根滑不溜手,在地狱天族又不能展翼,该如何上去?难道要学尤利尔,再抓只巨戟兽什么的,做成抛索爬上去吗? 很快,路西斐尔发现自己想多了,尤利尔一点儿往上走的意思都没有。 待最初混杂着大量砾石的急流过去,尤利尔便拉他出去换了口气,然后沿着砾石袭来的方向快速游去。 路西斐尔见尤利尔一直不说话,只顾着游,便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尤利尔回给他一个利落的疾冲。 路西斐尔急忙跟上去,问出了第二关心的问题:“那我们如何上去?” 尤利尔冷淡地说:“我们不需要上去。趁着淤泥填塞的暗道被冲开,快游。” 路西斐尔碰了一鼻子泥浆,不敢再问什么,追着尤利尔奋力前游。 此刻,尤利尔心中却已经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于地狱的结构,路西斐尔一无所知。哪怕他知道各层地狱的主要地形、知道每一层的特殊魔怪、知道那些种类比魔怪还多的植物分布,可他却不知道,七层地狱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状态。 果然,一涉及世界的本质,主神就变得讳莫如深。 哪怕是即将统领天族的大天使长,都不能一窥真相。 而自己的存在,就像是唯一的污点,早晚,都要抹去。 两人沿着被泥沙冲垮的河道游了不久,几缕亮光便出现在前方。那些微茫在视野的尽头若隐若现,就像是水精灵的祭祀舞一般神秘莫测。河道内,开始出现魔怪们活动过的痕迹,偶尔,还能在水下探及一些大小不等的骨架残骸。 路西斐尔听着周围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有魔物的嘶吼、植物的摩挲,也有杀戮的悲号。这些声音,对在黑暗而静谧的地下摸索了数日的他来说,听上去竟有些美好。 在穿过一小段地下暗流后,一条半干涸的河床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钻出来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水下石群。爬上稍高的石面放眼望去,成片火红色的炎藻暴露在无月的星空下,就好像一堆堆干涸的血迹。在炎藻的环抱中,偶尔能看见几朵更加暗红的花朵。那些花朵有数轮巨大厚实的花瓣,合起来颇像一颗跳动的心脏,绽放时,花蕊处会显露出几簇拳头大的黑色果实。 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何时穿越了第六狱和第五狱的边界,进入了怒河。 巨大的合欢鸟成群地徘徊在这一片河床之上,不时一个俯冲,将一整簇果实吞咽入腹。那些身子短小的鸟周身没有羽毛,依靠巨大的膜状肉翅滑行,在星光下,那些肉翅看起来呈半透明的乳白色,就像是人的肌肤。 一只中型的合欢鸟此时刚好俯冲过他们面前。路西斐尔震惊地发现,那只鸟居然五官分明,长着一张同天族类似的面孔。再仔细看,它躯干连接着肉翅的部位,也依稀可辨四肢的痕迹。 路西斐尔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向尤利尔靠过去。 尤利尔说:“合欢鸟是不能成功魔化的堕天使与白龙的后代。它们的战力比不上堕天使、智力又低于白龙,成功地遗传了父母的全部缺点,并不足为惧。” 路西斐尔心想,战力和智力什么的,那并不是重点吧。 尤利尔仿佛听见了他心声,笑了笑,说:“你连我都不怕,怕它们作甚。” 路西斐尔愤然抬头,想说“你能不能不拿自己跟这些怪物比”,可话还没出口,便被眼前看见的景象给噎了回去。 只见一片赤红的河床上,无数暗红色的炎藻向天空的方向伸出一条条发丝状的突起,那些红色的丝绦就像是招展在水中一般轻荡,点点淡红的亮光在丝绦间闪烁,进而融入一天璀璨的星光。在这样的背景下,尤利尔颔首而立,嘴角带着微冷的笑意,银色的发丝垂落腮边,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赫然闪亮在他长发的阴影里。 路西斐尔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又给阴蛇缠上了。 尤利尔也似乎觉察到什么般,缓缓地眨了下眼。 路西斐尔在他右侧眼角的下方,看见了一道棘纹。棘纹不长,只有不到半指,在星光下泛着银色的微茫。 “尤利尔,你、你的……眼睛……”这是路西斐尔生平第一次结巴。 尤利尔伸出一只手放在眼前,片刻的沉默后,他低声说道:“居然赶上了魔界的花汛。” 而他忍住没说口的,还有半句:这运气,也是绝了。 天将绝我的绝。 ☆、墓苔 魔界的花汛,就好比天界的千年之祭,是万魔齐庆的节日。在花汛持续期间,所有魔界生灵都会开始平日里万分艰难的繁衍大业。 不同于天界的千年之祭,魔界花汛的起止时间完全不以统治者的意志为转移,可谓是一场以尽兴为目的的狂欢。期间魔界的治安非混乱不能形容。 显然,这种情况,有利于路西斐尔和尤利尔的逃亡之旅。可路西斐尔并没有因此感到庆幸,而是相信着“事发异常必有妖”的规律,对尤利尔脸上的光之荆棘消失一事耿耿于怀。 尤利尔并没有体谅路西斐尔殷殷的关切,因为他也很烦。他烦的时候做事特别效率。于是他们迅速地穿越了怒河流域、绕过了一小片魔人族的聚居区,再次投入了大森林的怀抱。 由于花汛的缘故,第五狱的大森林比第六狱凶残了很多。那些食人植物和奇形怪状的魔兽们就跟饿疯了一样,见什么攻击什么,逮着什么吃什么。路西斐尔的战斗技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在打怪的空档,尤利尔向路西斐尔普及了花汛的奥义,比如“你看这些魔物们如此疯狂进食,就是为了繁衍后代。它们甚至会为了一点食物以身犯险,这在平时是绝不会发生的”,本意是想告诉他“恋爱是导致这个世界陷入疯狂的动因之一”,可听在路西斐尔耳朵里,就变成了“恋爱使魔物都敢于超越自我”,真是不能更励志。 可见代沟这种东西,是最难跨越的鸿沟。俗话说三年一代沟,尤利尔跟路西斐尔差了六万多岁,也难怪这代沟深得都够割裂地球了。 即便如此,情窦初开的大天使长并不认为自己对尤利尔的理解出现了偏差,此刻他正一边收拾着一头被尤利尔劈成两半的魔兽尸体,一边第一千零一次问出他纠结已久的问题:“光之荆棘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你不告诉我,我会担心死的!” 尤利尔心想,在你担心死之前,我已经让你烦死了。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之前,尤利尔为了从阴蛇手中救回路西斐尔,让光之荆棘吸了自己的血。光之荆棘吸血后发生了魔化,作为魔植界的无冕之王,自然吓跑了阴蛇。可在魔性恢复前,他们赶上了花汛,光之荆棘就跟魔界其他的植物一样,退居尤利尔体内,为繁衍生息疯狂吸纳着尤利尔的圣灵。 尤利尔承受的噬灵之痛一下从水滴石穿变成了开闸泄洪,还每天要被路西斐尔追着问,简直是不能更烦躁。 烦躁的尤利尔将手中血淋淋的骨刀砍在一棵毛杉树上,几百根肉虫一样的小舌从树干浓密的棕毛下探出来,片刻间就将刀上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目睹了这一切的路西斐尔觉得,他再也不想吃被这把刀砍过的肉了。 尤利尔垂下眼帘,看着路西斐尔那一眼就能望穿的表情,突然笑了。 如果说,脸上爬满光之荆棘的尤利尔笑起来很诡异,那么脸上没有荆棘的尤利尔,凭着那对细长的眉眼,仍能笑出更加诡异的效果。 路西斐尔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窜了上来。 尤利尔笑着在路西斐尔面前蹲下,伸出两指夹起他的一缕金发,摩挲着说:“魔界适逢花汛,光之荆棘也是植物,自然会受影响。” 尤利尔的脸,此刻就凑在路西斐尔面前。近距离看过去,他冰蓝色的眸子就像是两颗沉在水底的宝石,明明是极浅的颜色,却深邃难寻。 路西斐尔只觉得一阵口干,他强忍住去舔唇的冲动,眼巴巴地说:“那怎么办?” 尤利尔道:“光之荆棘以圣灵为食,也许你献身给它吃,就没事了。” 路西斐尔立即露出一种“多大事”的表情,袖子一撸露出一截胳膊:“只要对你有好处,那就让它吃好了。” 尤利尔嗤笑了一声:“噬灵又不是吃肉,你撸袖子有什么用。”说完,他将路西斐尔的发丝绕在指间,轻声道:“光之荆棘一旦繁衍,会为子嗣就近寻找宿主。到时候,它就会钻进你的眼睛,在你脑子里扎根,以你的圣灵为养料,长满你的全身……”看着路西斐尔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尤利尔满意地松开手里的发丝:“不过你放心,在这种事发生前,我会提前通知你,给你时间逃走。” 路西斐尔一把握住了尤利尔退开的手腕,沉声道:“我不会走的!” 他眼中的痛惜和坚持,就像是一簇金色的火苗。尤利尔熟悉那样的眼神,那是多美好的东西,温暖又纯净。可这些好东西,却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推开路西斐尔的手,尤利尔冷笑道:“你不走能做什么?”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突然凌厉起来的目光,一时间满心都是难言的苦涩。他想说我什么都能为你做,我想给你你应该得到的尊重和拥戴,我想替整个天国感谢你几万年的守护,我要为你拔出那株吸食你生命的光之荆棘,我想让你幸福。 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听得尤利尔冷冷地说道:“如果我都做不到,你又能做什么?” 尤利尔的笑容和声音一样清冷,这句话,直问进了路西斐尔心里。 你又能做什么? 是啊,路西斐尔心想,我现在除了拖尤利尔的后腿,确实没能做什么。 尤利尔毫不留情的嘲讽,令路西斐尔的情绪很是低落了一阵。虽然他强撑起精神应付着魔兽们毫不体贴的攻击,可难免出现了几次疏漏。 关键时刻施以援手的,自然还是尤利尔。对此,尤利尔表示:喜欢个人和被人喜欢,都挺不容易的。 尤利尔深知,光之荆棘目前的状态,对他和路西斐尔都可能有害。可他还不能放心让路西斐尔自力更生地在魔界闯荡。因此,他需要尽快离开魔界,或者拿到抑制花汛影响的冻泉之水。 冻泉之水,原产自第四狱欲望地狱的腹地,可以清心明智、提神醒脑、使人不为外物所动,简而言之,就是一切媚药的解药。上古时期,夜魔族奉魔神之令,世代看守泉眼,使之生生不息,用以遏制第四狱的迷障之气。后来魔神离世,夜魔族惨遭灭族,冻泉随之干涸,只余一块可以偶尔分泌出冻泉之水的冻泉之石,几经辗转不知所踪。直到近千年,落到了现任魔君席欧乌尔手中,被他的伴侣彼列保管在诺曼城的宝库中。 由于魔界对不同种族间的通婚并无限制,便存在一些带有魔植血统的魔族。他们有些不希望被花汛影响,便会在花汛期间到诺曼城来,向大领主彼列讨要冻泉之水。 说起彼列,尤利尔觉得,那不仅是需要头疼,而是需要头炸的人物。 在《天界史》里,尤利尔斩了他的爱人,还让人家永不超生,这仇结的不是一般的深。可事实上,尤利尔只是斩了爱他的人,但却逼得他连同他的爱人堕入魔界、害得他跟他的兄弟骨肉分离,还连累了他的恩师粉身碎骨圣灵猝灭。这仇,岂是不共戴天可以形容的。 而彼列其人,性急如火,心细如丝,睚眦必报。 从某种角度,尤利尔宁可去触主神的霉头,也不想跟彼列打交道。 惆怅地揉了揉额角,尤利尔看了一眼路西斐尔。 大天使长此时正缩在火堆边,往一锅炖肉里面丢小蘑菇。周身的气压低得都快把火压灭了。 尤利尔顿时觉得更加惆怅了。 如果不取冻泉之水,就仅剩迅速离开地狱一途。 此刻他们所处的森林,是第五狱最大的森林狂怒之岭。穿过森林,就是第五狱的首府诺曼城。从那里开始,一直到通往第四狱的沉默之门,都不再有植被覆盖。他们将要走过的,将是一片城镇的海洋。 那一段行程无路可绕,与魔人族的接触也不可避免。说到被天族逼得几近灭族的魔人族,他们对天族的仇恨已经写入了遗传基因,直接转化为比狗还灵敏的嗅觉,从他们中间混过去基本等于不可能。 而尤利尔之所以选择走狂怒之岭,是因为在这片森林深处长着一种叫做墓苔的植物。墓苔生长在魔人的尸骸上,靠吸食尸体的血肉生长,结出的果实可以使天族在短时间内变作魔人的样子,也可以用来掩饰神圣之力的波动。 埋骨堆附近是骨龙的领地。这些骨龙是死去龙族的怨念所化,属于不死族,最畏惧神圣之力,因此,哪怕它们长得遮天蔽日,在天族的眼中也一直是小弱鸡一般的存在,在战场上也最多充当魔族的观赏性坐骑。可惜,如今尤利尔用不出神圣之力,骨龙的怨念又会对他的精神产生巨大的污染,一不小心,估计就挂在里面出不来了。 想到这里,尤利尔再次将目光移到路西斐尔身上。 路西斐尔正擎着一根小树枝搅拌着石锅中的蘑菇魔兽汤,眼神忧郁得仿佛他正在煮的是自己养育多年的小狗。 虽然尤利尔觉得刚讽刺完人家没用就去拜托人家做事,这种行为实在是不值得提倡,但路西斐尔的闪避技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如果让他引开骨龙,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想到这里,尤利尔开口说:“等下我会去魔人的废墟摘墓苔果。你能在我取果子期间引开那些骨龙的注意吗?” 这话虽然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但学霸大天使长瞬间就理解并引申了全部信息。他瞬间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点了下头,随即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摇头道:“墓苔果对受损的圣灵伤害极大,你不能吃。” 他的话,换来的是尤利尔的一阵沉默。路西斐尔本来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有理。可看着尤利尔眯起来的眼睛,他突然就有点儿怵。 然后,他就听见尤利尔清冷的声音缓缓说道:“如果你去,就准备一下。如果你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路西斐尔张了张嘴,想继续争辩说,你被光之荆棘噬灵,若吃了墓苔果,两相作用,发作起来必将痛不欲生。可转念一想,尤利尔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有一刻,他甚至想说,你不要管我,就自己走吧。我自己也能想办法回去。 可再一想,尤利尔体内的光之荆棘一定产生了异变。前途未卜,自己跟在他身边,也许,大概,总是还有一些用吧。 而且,尤利尔定然不会听他的。 “这才是最令人悲伤的问题啊。”路西斐尔悲愤地想道。 最终,路西斐尔在让尤利尔一个人去冒险和充当诱饵之间,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后者。 骨龙的领地位于狂怒之岭的最深处,这里曾经有一座巨大的城池,是魔人族的主要聚居地。此时,城池已经在战乱中成为废墟,在无数魔人族的尸骨上生长出成片的墓苔。喜欢与怨气共存的骨龙选择了这座荒弃的废墟作为自己的栖息地,它们巨大的身影徘徊在阴霾的天空,灰色的骨骸上,披着怨气形成的薄翳,供它们乘风而起。 路西斐尔冲到废墟前面的一块小山坡上,一把扯下身上的秘文布斗篷,朝着昏暗的天空随便一挥手。只见死气沉沉的废墟瞬间便沸腾起来。感受到神圣之力的骨龙们先是疑虑地张开骨翼。在判断出对方势单力孤后,它们巨大的身躯腾空而起,扑向了看起来单薄又脆弱的大天使长。 路西斐尔二话没说,裹起斗篷转身就窜入了密林。数头骨龙的骨翼倾轧而下,直扫倒了一片树木。路西斐尔拉着随处可见的树藤,在树木间奔腾跳跃,一边躲避着骨龙充满怨力的龙息,一边向远处跑去。 尤利尔抚着被废墟里冲天的怨气激得跳痛的额角,看着一大批骨龙追着猴子一样灵活的路西斐尔远去时的残影,心想,大天使长有些时候,还真是有点儿可靠。 ☆、诺曼城 路西斐尔被一群凶残的骨龙坠着,奔逃在凶残程度不下骨龙的狂怒之岭中,身后不断传来龙息和魔兽的嘶吼声,以及食肉植物枝条破空的声音。他捏紧手中的一角羊皮纸。这种魔法羊皮纸是□□之初天族用来互通消息的媒介,尤利尔同他约好,一旦得手,便会在羊皮纸上传讯。 为了尽可能多的给尤利尔争取时间,他不敢将骨龙甩得太远,难免就有些顾此失彼,渐渐地,就挂了一身的彩。 天族血液的味道极大地刺激了魔兽们的食欲,魔怪们闻香而来,一时间这追逐场面之大,直逼那日第六狱的火山喷发。 路西斐尔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身形一晃,险些被一道龙息喷中,堪堪躲过,又被一根藤条缠住了脚踝。他反手用匕首划断藤条,带着倒刺的藤条断裂的同时,几乎在他脚上勾走了一圈血肉。剧痛的感觉,伴着耳畔冷冽的风声一同袭来,路西斐尔下意识地矮身想躲过那阵疾风,却也知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在他将匕首横在胸前,决定拼命的瞬间,突然感觉到腰间一紧,就被搂进了一个并不陌生的怀抱。 路西斐尔抬起头,只见尤利尔银发披散,眉心微皱,双眸冷得如凝寒冰,眼角的棘纹血□□滴。他此刻正站在一头骨龙的背上,手中一根艳红的荆条锁住了骨龙的椎骨。那条骨龙看上去烦躁不已,却挣不脱束缚,低吟一声,向前俯冲而去,不多时,便将一众魔怪外加它的骨龙兄弟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路西斐尔的后背紧贴着尤利尔的前胸,感受到身后热到几乎灼人的体温,看着尤利尔瞳眸深处不断闪过的赤红,他忍不住张了张嘴,刚想问你怎么了,却听见尤利尔在他耳边说:“看前面,别看我。” 路西斐尔沿着骨龙滑翔的方向望去,越过高矮不等的茂密植被,望见不远处一角墨绿色的水面。 这时,尤利尔突然松开了辖制着骨龙的手。血色的荆条在空中划出一道赤芒,没入了尤利尔的掌心。骨龙又是一声长吟俯冲而下,紧贴着水面振翼而起,尤利尔扯过路西斐尔的披风,将两人匆匆裹在一起,“噗通”一声,投进了水里。 水,能够稀释血液的味道。猜出尤利尔的用意,路西斐尔连忙屏息,却感到唇齿间再次被温软所覆盖,一种难言的酸涩在味蕾间散开,是尤利尔将什么东西顶进了他口中。冰冷的水底,尤利尔的双眼几乎贴着他的眼睛,他甚至感觉到他的睫毛拂过眼睫的奇妙触觉。 紧接着,便是一阵电击般的疼痛扩布全身。路西斐尔只觉得自己被抱得更紧,尤利尔的怀抱灼热而有力,给人以无尽的安全感。口中酸涩的果实已经化尽,黑暗的魔力侵袭血肉的疼痛和一阵难言的燥热一同折磨着他的精神。 失去意识前,路西斐尔想的是,墓苔果真难吃啊,以及,我都这么疼,尤利尔该怎么忍? 路西斐尔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篝火边。眼前的火苗“噼噼啪啪”地响着,篝火上架着一口石锅,石锅里炖着稀烂的蘑菇魔兽汤,发出阵阵诡异的香气。 围着篝火直径五米之内,用魔石粉画着简单的防御法阵,隔绝着这方寸之地和外界的空气流通。 路西斐尔认出,这是他们之前的临时营地。 尤利尔此刻正坐在篝火对面,手里拿着一根石棒,在一块中间有些凹的石面上捣着什么。路西斐尔定睛一看,发现尤利尔手边躺着一串儿毒蟾,剧毒的粘液在毒蟾死后还冒着腐蚀性的泡泡,发出阵阵刺鼻的味道。而尤利尔正在将它们一一捣碎,装进一个黑色的小皮囊中。 路西斐尔有些不能形容此刻自己内心的想法。 尤利尔身上的秘文布罩衫已经换成了一件亚麻布的长袍。路西斐尔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一样的长袍,属于魔人族的传统样式,高领窄袖,收腰略紧,长襟开叉,配上长裤和短布靴,瘦人穿上更显纤细、胖人穿上就是惨剧。 路西斐尔坐起身,感受了一下自己和尤利尔身上的神圣之力,结果一无所获。他此刻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酸麻胀痛,随即担忧地向尤利尔看过去。 尤利尔也在此刻抬起头,冰蓝的眸子寒光如刃,看得路西斐尔心头一颤。 路西斐尔抿了抿嘴,低声道:“你怎么样了?” 尤利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装满了毒蟾残躯的皮囊收入怀中,然后低声说:“对不起。我在废墟多耽搁了些时间。” 路西斐尔连忙说:“没关系,你来得刚好。” 尤利尔没有再说别的,只垂下眼睫,将目光自路西斐尔身上移开。路西斐尔这才发现,尤利尔苍白的额头上,遍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眼角下的棘纹虽已恢复成银色,却不时有赤芒闪过。 路西斐尔几乎是一跃而起,扑到了尤利尔身边,握住尤利尔垂在身侧的手,触手是不似活物的冰冷。路西斐尔心中一急,忙扯起袖子去擦尤利尔额角。 尤利尔别过脸闪开他的手,低声说道:“你离我越近,我越难压制光之荆棘。我只需一夜就能恢复,你无需担忧。” 路西斐尔感觉到尤利尔的手在自己掌心轻轻一挣,可还没挣开,他便双眼一合,呼吸瞬间弱了下去。 路西斐尔连忙接住尤利尔倒下的身体。虽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摸不到头绪。路西斐尔小心翼翼将尤利尔放在地上,脱了长袍垫在他枕下,然后很听话地远远躲开。 看着火光中尤利尔苍白的面庞,路西斐尔的眼眶一热。 他是一直硬撑着,在等自己醒来吗。 对于路西斐尔来讲,这一夜是漫长又难熬的。 他一直隔着篝火看着尤利尔。跳跃的火光映在尤利尔惨白的脸上,尤利尔的呼吸时断时续,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形成一片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即便脆弱,那仍是很美的一张脸,线条柔和、五官明晰——路西斐尔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 在等尤利尔醒来的时间里,路西斐尔想了很多事。 比如,他第一次看见他时,他那一身清贵的银芒。 比如,他用领域之镜偷看他时,他嘴角带着浅笑,浇灌着贫瘠土地上破土而出的幼苗。 比如,在伊甸园,生命之树下,他展开六翼,一个新生的圣灵缠绕在他指间,轻唱着古老的赞歌。 在路西斐尔全部的记忆中,尤利尔总是独自一人。 让他忍不住,想要去陪伴。 只是尤利尔并不需要他的陪伴。 路西斐尔想起某次丰收祭典,尤利尔坐在灯火阑珊的光阴之殿顶上,面向鼎沸的人群,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刚想飞过去打个招呼,却被拉斐尔拉住说了一阵话,再去看时,尤利尔已经不知所踪。 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孤独呢?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被汗水浸湿的面容,心想,不管你是否需要,我想陪着你。大不了被你嫌弃几回,你终有一天会欣喜于我的存在。 尤利尔说一夜醒来,便伴着第一缕晨光睁眼,可谓是言出必践。 路西斐尔惊喜地站起身,刚想走过去,却被尤利尔的目光钉在原地。 尤利尔冰蓝的双眸中,带着一抹极致的狠戾,若有实体,必能百步穿肠。 路西斐尔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心想,他这难不成是睡魇住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尤利尔已经闭上眼睛,稍停片刻,再睁眼时,眼神虽然仍旧冰冷,却不再凌厉。 “我要去诺曼城取冻泉之水,来抑制光之荆棘。”尤利尔的声音在清晨充满着寒意的空气中响起,比往日多了一丝喑哑:“你我现在不能使用神圣之力,即便伪装成魔人族的样子,能骗过的也都是些低阶魔族。一旦被高阶魔族识破,你要能跑就跑,不用理我。” 路西斐尔听出他话里有话,联想到之前的事,只怕是在废墟中遇到了什么变故。 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路西斐尔担忧地说:“你的身体要不要紧?” 尤利尔轻笑一声,似是低嘲,又像是漫不经心:“我没事。”目光扫过路西斐尔手背绷紧的皮肤,他接着说道:“不用紧张。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路西斐尔心想说,我不是担心你不能保护我,我是担心我保护不了你啊! 可这话此时说出来颇有些不自量力,路西斐尔只得点头道:“知道了,我会小心。” 前往诺曼城的旅程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为了不让尤利尔太辛苦,路西斐尔一直都走在前面探路。尤利尔对此也没什么异议,权当锻炼大天使长的战斗技。 不一日,他们走出了狂怒之岭,来到了一片拥堵的诺曼城前。 诺曼城此刻可谓热闹非凡,一部分因为它是第五狱的首府,也是魔界统一的区域里最接近核心的城市,所以花汛祭典在此举行;另一部分原因,自然是因为冻泉之水。 尤利尔跟路西斐尔戴着兜帽挤在人群中,顺利通过了城门口的血统甄别法阵,混进了城里。 进入城门,便是诺曼的外城。低阶魔族的商业区挨着城门而建,主干道十分宽敞,道路两旁是各种外观奇特的店铺。也有些看着就落拓的魔族在店铺前摆地摊,卖的东西玲琅满目,但大多没什么用。 跨越杂乱的外城再往远处看,就是高耸入云的内城。 诺曼内城依山而建,自山脚的城门到山顶的大领主官邸,垂直距离有近千米。城市的主要建筑大多镶嵌在山壁上,其间有错落的民居区和蜿蜒成网状的道路,半山处还有大片雷声阵阵的乌云环绕。在黯淡的阳光中,那片乌云被镶上了几层金红色的描边,不时还有霹雳破空,远远望去颇有些壮观。 见此场景,路西斐尔不禁喟叹道:“这住在半山的人,就不怕雷劈吗。” 尤利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彼列喜欢这种夸张的装饰。” 路西斐尔瞪大双眼,嘴巴圈成一个“o”型:“你说,那一大片乌云是装饰?” 尤利尔没有理他,转身走进了一家门口胡乱挂着兽皮和兽骨的店面。 路西斐尔连忙跟上,心想,跟尤利尔装可爱果然行不通。 这家店铺的内部看起来比外面还要随便,货架摆得七扭八歪,兽皮兽骨和一些说不上是什么的杂物毫无规律地堆在一起。路西斐尔瞬间觉得自己强迫症发作,恨不得把那些货架全都扭正了。 店老板此刻正靠在一个货架上打瞌睡。那是一名将传统服饰穿得很惨剧的魔人族大叔,一脸黑色的络腮胡,腹大如鼓,鼾声雷动,有客来也不见他醒来招呼。 尤利尔摘下身上的挎包,拎着下面的两个角一抖,在一阵“乒里乓啷”的响声过后,地上出现了一小堆新的杂物,是他们一路上杀了魔兽后,尤利尔从尸体上剃下来的骨头、皮和少量的元素晶核。路西斐尔默默地看着,心想,敢情这地上的杂物堆都是这么来的,以及,尤利尔作为一个雁过拔毛的收集癖,原来也是为生计所迫。 老板此时也睁开了眼,用脚尖拨拉了几下杂物堆里的东西,伸手比了个数。 尤利尔也伸出手,比了另外一个数。 老板略一沉吟,点了下头,从身边的一个小抽屉里数出了几块亮晶晶的金属币,散花一样丢给尤利尔。尤利尔一甩挎包,便将那些硬币全数捞进了包里,又背回了身上。 老板见状挑了挑形状颇似蚕豆的眉毛,笑道:“小兄弟身手不错。以后多照顾生意啊!” 胖大叔的声音粗噶难听,尤利尔听了却回给他一个温煦的笑容。 由于尤利尔笑的时候微微抬起了头,一张脸就有大半从兜帽中露了出来。胖大叔顿时被尤利尔笑出了满眼的粉红泡泡。站在一旁看呆了的路西斐尔心想,这简直没有天理了,阿撒兹勒说得对,尤利尔对一个魔族都比对天族要好。他这图的是什么呢? 仿佛是看出他的疑问,走出店铺后,尤利尔对他说:“这店的老板很厚道。” 路西斐尔还沉浸在尤利尔方才的笑容中,闻言恍惚道:“胖子大多数都厚道。” 尤利尔想了想,说:“亚纳尔就不怎么厚道。” 亚纳尔是□□天使之一,现位居权天使长,统领一阶,是少数知道流放地秘密的神圣阶级。但就路西斐尔失踪一事,他并未表态。 路西斐尔并不知这个缘由,心想亚纳尔素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平时做事也多与人为善,也许是哪里惹了尤利尔。便笑了笑说:“你这样说他,也挺不厚道。”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3节 尤利尔淡淡地看了路西斐尔一眼,觉得自己搭理他就是个错误。 路西斐尔本意是逗着尤利尔说说话,此时意识到自己的嘴贱,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只闻得耳畔风声大作,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破空而来已至身后,路西斐尔连忙避让,尤利尔的动作却快过他,先一步将他拉到一边。 一阵沸反盈天的惊叫声中,路西斐尔看见一头黑龙从天而降,“嘭”地一声砸在地上,掠起漫天尘土,顶着尖铠的头堪堪扫过他刚刚站着的地面。如果他躲晚了一秒,只怕现在已经被戳了个肠穿肚烂。 巨大的风暴掀开了尤利尔的兜帽,将他银色的发丝卷起。尤利尔眯着眼睛,将路西斐尔挡在身后。 漫天尘埃尚未落定,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龙背上一跃而起,冲着尤利尔便扑了过来,伴着一把稍显稚嫩却清脆悦耳的童音:“阿爹!” ☆、夜之魔女 路西斐尔本以为,尤利尔就算不把那个不明生物一巴掌拍飞,也至少会拎着它的领子将其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 可尤利尔就这样被扑了个满怀,除了脸色有些泛白,并没什么表情变化。 路西斐尔一脸复杂地看向尤利尔怀中的不明生物,发现那是个梳着高马尾的黑发小女孩,眼睛大大的,眸子又黑又亮,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喜悦,正搂着尤利尔的脖子往他怀里蹭。 路西斐尔刚想说:“孩子,你认错人了,快给我下来!”却听见尤利尔轻声道:“是席欧乌尔派你来的?” 路西斐尔有些呆滞地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小女孩像是只孔雀一样高高仰起脸,炫耀说:“是我自己来的。阿爹来魔界的事,还是我告诉魔君的!” 尤利尔笑了笑说:“真是什么都瞒不了莉莉丝。” 路西斐尔继续呆滞地想,这小姑娘的名字叫莉莉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小女孩被夸奖了之后,更加骄傲地笑了:“我与阿爹血脉相连,自然有感应。我还知道阿爹身体出了问题,所以特意来接你呢!” 尤利尔垂下眼睫,笑容不变:“难得你想得周到。” 小女孩甩了甩辫子说:“那阿爹还等什么,快跟我回去吧!”说完便打了个响指。已经将街道弄得一片狼藉的黑龙闻声立即振翼,人立而起,随之而来又是一阵飞沙走石。附近被再三撂倒的摊贩们瑟瑟缩缩地爬起来,他们中有些刚刚还被砸伤了,此刻互相搀扶着纷纷躲避后退。 路西斐尔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小女孩仿佛刚看见他一般,趴在尤利尔肩头冲他喊着:“喂,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你一直拉着我阿爹的手,是想怎样?” 看着小女孩瞳仁深处闪过的一抹危险的艳色,路西斐尔突然想起来,魔界第四狱的大领主,不正叫做莉莉丝? 夜之魔女莉莉丝,是夜魔族的始祖,也是上古时代便存于世间的高阶魔族,更是辅佐魔王撒旦同尤利尔交战数万年的魔族重要将领。在撒旦死后,她改投堕天使席欧乌尔麾下,助其将分裂的魔界逐渐统一。 鼎鼎大名的夜之魔女莉莉丝,传说也是艳冠一方的人物,为什么看起来会是个小女孩?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什么会喊尤利尔“阿爹”,而尤利尔还应了!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快崩塌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尤利尔说道:“他是我的传令官,叫阿米尔。是个老实孩子,你不要吓他。” 小女孩嘟起嘴,骨碌碌地转着一双大眼睛,不高兴地说:“我怎么会吓唬这么屁大一孩子。阿爹向着外人说话我可不依!” 尤利尔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路西斐尔的手。 路西斐尔心中一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尤利尔抛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寒芒几乎与他擦肩而过。路西斐尔迅速调整身形,落在了十数米之外。而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尤利尔手握长刃骨刀,已经同小女孩打在了一处,转瞬间便是十余次兵刃相交,鸣金声声刺耳。 路西斐尔心想,这是怎样的神展开,为什么我有些看不懂了! 可惜,并没时间供他去多想什么。路西斐尔脚刚落地,一道炽热的龙息已经喷至面前。黑龙蓝色的火焰掠过之处仅余一片焦土。听着不绝于耳的惨呼声,路西斐尔只来得及随手抓起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后空翻,险险躲过那阵龙息。 血肉烧焦的味道,伴着黑龙的一声更悠长的龙吟一同传来。路西斐尔连忙将抓着的人抛向稍安全的地方,再抬头看去,发现尤利尔已经不知何时站在龙头之上,手中一条艳红色的荆棘穿过了黑龙的下颌,硬生生将它的第二道龙息勒向了天空的方向。而小女孩手中幽蓝色的匕首也在这一刻插入了尤利尔的肩头。 路西斐尔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色,声嘶力竭的“不”字尖厉得不似从自己嘴里发出。将尤利尔那声“跑”抛诸脑外,他全力扑向了尤利尔的方向,不要命一般迎着小女孩手中那闪烁着黑魔法之力的光刃而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决不能让她再伤了尤利尔。 小女孩黑色的眼眸,此刻已经是鲜红如血,带着与那张可爱面容极其矛盾的疯狂的表情,她的手用力挥向路西斐尔,那道黑色的光芒随之急射而来。路西斐尔却如早料到一般,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弯,避过黑芒,手中的匕首也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弧,斜刺向女孩的前胸。 小女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微笑,路西斐尔的瞳孔猛地一缩,匕首离她的心口还有尺余,耳后的破空之声却已经削落了他鬓边的发丝。就在这时,他腰间一紧,一根红色的荆条缠住他的腰,硬生生将他拉离了黑芒的轨迹。 可那道黑芒就像是长了眼睛般,又是一个急转,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尤利尔的声音就在这时响在他的耳边:“砸她脸。” 路西斐尔只感觉到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手中,转手就朝面前莉莉丝的脸摔了过去。莉莉丝下意识地转头去躲,就听得“噗”“噗”两声,温热而腥臭的液体兜头淋下,一片血色中,路西斐尔看见莉莉丝的黑魔法之刃切断了黑龙的头颅,而尤利尔手中的骨刃,也割下了莉莉丝的头。 被他刚刚甩出去的,是一个黑色的囊袋,从囊袋中喷出来的东西看,那似乎是一堆毒蟾的残尸。 黑龙的龙头落地时,下颌的地方飚出一条血线没入尤利尔的手心。在一片血雨中,尤利尔半跪在路西斐尔面前,一只手紧紧摁在下腹处,另一只手死死拄着骨刃,骨刃下,是小女孩定格在震惊表情的人头。 路西斐尔飞快扶住尤利尔倒下的身躯,只觉得触手一片粘腻,也不知是谁的血。 “就是傀儡,也改不了本尊爱脸如命的毛病。”尤利尔低声说着,然后抬头对路西斐尔笑了笑:“做得好。”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血色尽失的唇,心疼得发麻,无法产生丝毫被表扬的愉快感,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股无名的怒火冲散了理智。 尤利尔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闪过,然后奋力站起身,轻声说:“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等以后再说。咱们得走了。” 路西斐尔一愣,心想尤利尔大概误会了,以为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是被刚刚血腥的场面惊到了。可他也明白不是解释的时候,忙扶住尤利尔,趁着人群一片混乱,逮着人多的地方混了进去。也好在这头龙血量惊人,整条街的人都几乎被血淋了个透,刚刚的变故又发生在瞬息之间,近处的人几乎都被龙息喷死了,远处的又看不清楚情况,大家此刻都顾着逃命,也没人对他们有什么特殊关注。 为了让尤利尔尽量少费力,路西斐尔将他的手架在自己肩上,自己的手则紧紧搂住尤利尔的腰。尤利尔的腰虽然细,但腰间的肌肉很结实,搂起来,有一种特别的踏实感。路西斐尔侧过头看了尤利尔一眼,心想,这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人,如今搂在怀里,却是如此狼狈的光景,而且他的狼狈还都是因为自己,想着想着,鼻根不免有些酸涩。 虽然此处是诺曼的外城,魔族的守备松散,可他们两人一身血地到处走毕竟不妥。路西斐尔将尤利尔扶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棚户区,在一堵墙下坐好,撕了自己尚算干净的一条裤腿,将尤利尔肩上的血迹擦干然后裹好。期间尤利尔一直一言不发,可冷汗将脸上的龙血都几乎冲了个干净。 路西斐尔边搓着尤利尔冰冷的手,边颤声问道:“尤利尔,你哪儿疼?你告诉我。”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着急的表情,低笑道:“告诉你,我就不疼了吗?” 路西斐尔连忙说:“你哪儿疼,我就打自己哪儿,陪你一起疼。你无论怎样,我都陪你一起。” 尤利尔看着他一脸的认真,心想这孩子算是魔怔了。再任其发展,估计连他也会难容于天界,便嗤笑道:“堂堂大天使长,却是个痴儿。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陪我一起?” 路西斐尔握着他的手,目光灼灼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尤利尔听了又想笑,可下腹处尖锐的疼痛更甚噬灵,激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缓了几缓,才有力气说道:“路西斐尔,我想你大概搞错了。你也看过《天界史》,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事。你这样的人,不该跟我搅在一起。” 路西斐尔用力摇了摇头:“我不管《天界史》怎么写,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尤利尔闭了闭眼睛,只想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话说出口,却是:“你给我听着,当年,四千五百万天族因我丧命,他们的灵魂不能安息,至今还徘徊在炼狱中痛苦悲吟。如今的魔君席欧乌尔,第五狱大领主彼列,都是我的战友,他们为那四千五百万同胞而战,却被我打下了地狱。你刚刚看见的那个傀儡莉莉丝的本体,是我骨血所化,算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却对她疏于管教,任她堕落成魔。我追杀她到世界之边,毁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也毁了她的人生,令她数万年来羞于见人。”顿了一顿,尤利尔用力甩开路西斐尔的手:“你不过年少无知,凭着几分绮念,便说喜欢我。可我却并不喜欢你,并且还对取代我成为大天使长的你诸多怨恨,你又知道多少!” 好容易把话说完,看着路西斐尔震惊和悲痛交加几近癫狂的表情,尤利尔心想,糟了,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刺激了些,万一这孩子由爱生恨,无视日后的安全问题,硬把自己丢在这里,可怎么办。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维持哪怕一刻的清明。昏过去前,尤利尔安慰自己说,主神教导我们要善良和宽大为怀,作为大天使长,路西斐尔一定会谨记,哈利路亚。 昏沉中,尤利尔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数千年都没有想起来过的宿敌撒旦。 他同撒旦,一向很是瞧不上彼此。撒旦总是嘲笑他不懂拒绝像个傻蛋,他则鄙视撒旦精于算计、每次还都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拿莉莉丝的事来说。当年主神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媳妇,看上了尤利尔的容貌和撒旦的智商,便拿二人的骨血捏了莉莉丝这么个智力随尤利尔般时不时犯二、长相如撒旦般邪魅狂狷的货。 尤利尔打那时候就认识到,万能如主神,也有控制不了的意外。而撒旦则对这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女儿很是满意,几乎是娇宠着把她养大,结果就养出了个不安于室的祸害,不但对主神和魔神的儿子亚当出言不逊,还特别擅长勾三搭四。 莉莉丝当时为了真爱私奔到红海之岸,尤利尔追上去,给了她两个选择:跟他回去,或者改头换面低调做人。莉莉丝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他三两下毁了莉莉丝的容貌,也同时毁了莉莉丝的所谓真爱。 那个男人后来抛弃了莉莉丝另寻新欢,被撒旦把灵魂都碾碎了。莉莉丝不怪那个男人有多渣,却反过来怨恨撒旦手黑。撒旦当年为此很是颓丧,对此,尤利尔只想说活该。 就这样,主神和魔神伉俪情深,连带着天族和魔族通婚成了惯例,大家都觉得,作为大天使长的尤利尔和作为魔王的撒旦之间总该发生些什么才算对劲。可尤利尔跟撒旦之间,除了一个被神之手捏出来的女儿,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起码,在撒旦为尤利尔而死前,尤利尔是觉得什么都没有的。 尤利尔一直都想知道,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让一个跟你相坑相杀了数万年的魔王,为你挡下灭世一击。 这岂是一句坑爹了得。 ☆、席欧乌尔 尤利尔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估计就会走上病娇的不归路。 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尤利尔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圆形矮穹顶的小屋,穹顶正中开着天窗,天窗下正对着一个火坑,围着火坑砌了一圈矮炕,是低阶魔人聚居地最常见的土房结构。土房里除了他,还有两个活物,都不具威胁。 坐起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晕,突然想起然德基尔那说晕就晕的小身板,和他家里至少码了一面墙的药罐子,尤利尔忍不住全身一抖,结果就让人从后面给抱住了。 尤利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他不用眼睛也能认人的特殊技能,路西斐尔的小命此刻大概可能就交代到这里了。以及,为什么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你还要抱我啊!你到底多没有自尊心,还是说你打算把我抱起来丢前面那堆火坑里去? 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惊喜地嚷嚷开了:“大嫂终于醒了!恩人你这回不用担心了吧!我就说大嫂这么有本事,不会有事的!” 尤利尔循着声音,看见了一个笑如菊花绽放的魔人大叔。那魔人光着上身,露着健壮的胸腹肌,盘腿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坑旁边,手里摇着一把破烂的蒲扇,头顶寸草不生,光可鉴人。 看见尤利尔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魔人大叔干笑一声,厚实的手掌抚着光头说:“大嫂看笑话啦!还不是那个贼龙给喷的!要不是大嫂跟恩人,咱这命就交待那了。” 尤利尔眯起眼睛,心想,这大概就是被路西斐尔顺手救了的那两个魔人之一。就不知道他们后来是怎么再碰上的,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那魔人显然凭本能感觉到了丝危险气息,“哈哈”着站起身:“恩人跟大嫂肯定有话要说,那我就先出去。有事喊我哈!”说完把蒲扇往腰间一别,挪开旁边一扇石门,就走了出去。 尤利尔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大嫂你父亲。 魔人出去后,还很热心地将石门掩好。期间,路西斐尔就维持着从身后抱着他的姿势,不动也不说话。 尤利尔伸手去掰他扣在自己身前的手,几下居然没有掰动。尤利尔怒从心起,扣住路西斐尔的脉门狠命一扯,结果一阵锐痛从小腹升起,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不过好歹将路西斐尔的手扯开了。 路西斐尔被他直摔出去,撞到了对面的石墙上,然后弹到了火坑旁,发出了一连串的“嘭咚”声。看着对面墙上被撞出来的几道裂缝,再看向趴在地上不动的路西斐尔,尤利尔将手摁在疼痛连绵不绝的小腹上,说不出地糟心。 在魔人废墟,他中了莉莉丝的陷阱。夜之魔女最擅长的,莫过于魅惑之术。本来他是不怕的,坏就坏在体内的光之荆棘被花汛影响,两相作用,他便中了魅毒。这也没什么,他还压制得住。可是为了赶去救路西斐尔,他强行驱动了光之荆棘,魅毒浸入圣灵。路西斐尔本就对他有些不清不楚的想法,便也受了影响,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魔界花汛,万物繁衍,生命之种扎根体内,受双亲灵魂滋养,经不得半分不悦。可光之荆棘也依赖他的圣灵维生,两种东西在他体内为了争地盘不停地折腾,莉莉丝又追杀而来。 尤利尔觉得,果然是天要灭他,什么都挡不住。 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熄灭路西斐尔对他的妄念。失去了一方滋养,生命之种难以发芽,到时候用冻泉之水将之融了便好。 可就在他失去意识的这短短的时间里,生命之种居然已经发芽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仔细看向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此刻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驱壳。他趴卧在地面上,一边的额角抵着地,金色的长发铺散开来,湛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尤利尔的方向,目光却没有焦点,满面的憔悴哀伤,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看着看着,尤利尔突然就笑了。 他本来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自己如此为难他,倒是有几分想不开。如今这局面,总不过是多遭点罪,多费些脑子,何必要迁怒旁人。 起身走到路西斐尔身边,尤利尔将他扶起来,理了理他乱糟糟的金发。这期间,路西斐尔就一直痴痴地看着他,眼睛仍是一瞬不瞬,眼角却渐渐湿了。 尤利尔叹了口气,祭出终极武器:“我有喜欢的人。你别这样了。” 路西斐尔眸光一闪,声音嘶哑得宛若枯木劈裂:“谁?” 尤利尔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串可以背锅的名单,然后从中选出一个目前来讲,可能最有效的一个:“席欧乌尔。” 正趴在土房外面听墙角的魔君席欧乌尔闻言,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而已经跪在魔君身后的魔人大叔,则满眼听到不得了八卦的兴奋,如果不是魔君在前,恐怕早就跑到隔壁去边喝酒边说道了。 路西斐尔此刻心中的哀伤可谓是无人可解。 他很清楚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尤利尔是真不喜欢他。至于尤利尔同他说的那些戳心窝子的话,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还替尤利尔疼得慌。 四千七百万天族的生命、几个堕落成魔的战友、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儿,还有就是看着不怎么靠谱的继任者。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如果是尤利尔,遇上这么多糟心事,估计早堕天成魔了。 尤利尔做过什么,跟他喜欢他,根本就是两回事。 路西斐尔已经敢肯定,尤利尔不懂什么是喜欢。 不懂,就让他懂好了。 在路西斐尔这样想着的时候,尤利尔突然说,他有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是席欧乌尔。 路西斐尔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不信。 然后,席欧乌尔就踹开石门走了进来。再然后,他就看见席欧乌尔三步并两步走到尤利尔面前,单膝跪地,捧起尤利尔的手,在他指尖上印了一个吻。 开始的时候路西斐尔并没想到这个一身黑焰长袍、身材高大、笑容嚣张,外加傲气逼人的堕天使,就是魔君席欧乌尔。 直到席欧乌尔款款深情地望着尤利尔说:“殿下,吾心亦同。” 尤利尔的目光在那一刻闪了一闪,然后一改平素的清冷,温声道:“你来得倒是时候。” 席欧乌尔连忙说:“我警告过莉莉丝别去找你麻烦。我已经罚了她禁闭,她不会再出现了。” 尤利尔笑了笑,顺手将席欧乌尔拉了起来:“你来找我有事?” 席欧乌尔继续深情款款道:“一别经年,吾对殿下甚是想念。” 尤利尔仍笑道:“是么,我也很想你。现在见到了,你打算怎样?” 席欧乌尔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耳根一红,低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到吾住处一叙?”说着便打了个响指,只听得屋外一声龙吟,土房的天窗中“簌簌”地落下了一堆尘土。 在一旁一直保持密切围观状态的路西斐尔,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席欧乌尔的目光突然转到他身上,眼睛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不知这位是?” 尤利尔说:“他是我的传令官,叫阿米尔。” 路西斐尔下意识地握紧了插在腰带中的匕首,心想,这展开的模式怎么跟莉莉丝那时候这么像。 可席欧乌尔并没有如莉莉丝般突然发难,而是将路西斐尔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娃娃长得倒俊俏。殿下如果不喜欢他,不如把他送给我吧。” 尤利尔语气淡淡地说:“我既然带他出来,便得带他回去。” 席欧乌尔朗声笑道:“殿下果然一点儿都没有变。” 尤利尔垂眸一声轻笑,说:“你倒是变了很多。” 路西斐尔看见尤利尔双眸闪过一丝感怀,清淡如烟,瞬间即散。他突然感到一阵烦闷。 不管尤利尔是不是真的喜欢席欧乌尔,他们之间确实存在一些东西可供回忆追思,而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其中。 路西斐尔跟着尤利尔,一路乘着黑龙,被席欧乌尔带上了诺曼城之巅。 那头似乎有杂耍天赋的黑龙,在途经半山那一片乌云时,还特意做了几个空翻。如果不是尤利尔搂了他一把,路西斐尔险些就给甩了下去。 席欧乌尔毫无歉意地道歉道:“不好意思,彼列喜欢这样。图特已经养成习惯了。” 图特就是他们座下这头黑龙的名字。顺便一提,之前被莉莉丝的魔刃斩首那头黑龙正是这头的儿子。 听说这件事后,路西斐尔就对这一程十分没有安全感,尤利尔安慰他道:“龙族虽然记仇,但更重契约。它的主人不下令,它不会怎么样的。”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满脸“就算它想怎么样,大不了也斩了”的表情,心里觉得更加没有安全感了。 不过图特是一条听话的好龙,最终安全地将他们带到了目的地。 诺曼之巅的景色很好,不知彼列是如何做到的,从山顶看下去,并看不见山腰的层云,广阔的林地和平原尽收眼底,错落有致的城市也别具风味。 大领主府极尽奢华之能事,宝石镶砖、雕塑林立,门前石阶和四方廊柱全部选用乌金黑曜石,看起来庄严肃穆流光溢彩,走上去却十分滑脚。 好龙图特在完成任务后,便振翼而起,飞到府邸后面和家人团聚去了。作为魔君的家人,彼列此时也从府邸里迎了出来。 大领主彼列身量不高,灰色的短发有些自来卷,加上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少年。他此刻穿着一件银色的丝质长袍,腰间垂下几缕秘银丝绦,丝绦间坠着冰蓝色的宝石,脚上穿着一双银丝布鞋,鞋帮上也镶着浅色宝石。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黑暗气息,也许看见他的人更愿意相信他是一名高阶天族。 看见尤利尔,彼列并没有掩饰一脸的不悦加不屑:“哟,这不是前大天使长尤利尔殿下吗?您这架子端得可真稳,还让我们魔君亲自去接您。” 尤利尔心想,彼列真不愧是亚列的兄长,说话风格真是高度统一。以及,你觉得我稀罕你们魔君来接么,况且这真叫“接”而不是“挟持”? 可在人家的底盘,显然不能用无视来对待大领主,尤利尔略一颔首,给了彼列一个堪称友好的微笑。 彼列显然没打算这样放过尤利尔,下巴一扬,刚想再开口,却被席欧乌尔捞进怀里,拦腰就给了个深吻,硬是把他的话给吻了回去。 路西斐尔偷偷观察了一下尤利尔的表情,发现他正在失神地想着什么。 路西斐尔心中的警钟立即长鸣——难道尤利尔还真的喜欢席欧乌尔?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尤利尔的手。 尤利尔正在想,席欧乌尔还真是机智,不然恐怕没几句话下去,彼列就要直接甩魔法弹了。冷不防被路西斐尔握住了手,他垂眼看去,正对上一双写满戒备和独占欲的眼睛。 尤利尔发现,好不容易半天没想起来的头疼,又犯了。 ☆、晚宴 鉴于魔君和大领主吻来吻去,吻出了干柴烈火,俩人奔着卧房匆匆而去,把尤利尔跟路西斐尔丢给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管家。 路西斐尔看着席欧乌尔急不可待的样子,想起他之前对尤利尔说的那句什么“吾心亦同”,满脑子都飞满了卧槽。尤利尔对此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拍了拍路西斐尔的肩,示意他别傻站着跟上。 领主府的管家是一名高阶魔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尤利尔他们的身份,一路礼数周全地将二人领到客房,对几个同样是魔人族的下仆吩咐了几句“好好招待,有什么需要都要满足”的客套话,便躬身离开。 由于路西斐尔现在的身份是尤利尔的传令官,就相当于魔人族的贴身男仆,两人自然只被安排了一个房间。 自从席欧乌尔出现,路西斐尔的神经便一直高度紧张着,如今就剩下他跟尤利尔,他一放松,便觉得全身的骨头碾碎了一般的疼——不用怀疑,是被尤利尔那一甩给摔的。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事儿装个可怜,可被席欧乌尔一搅合,现在总不能再躺地上装死,只能默默地揉着摔疼的地方,心里别提多郁闷。 尤利尔走到客房的落地窗口,看了一眼窗外不知又怎么出现的云海,以及云海间灰蒙蒙的城市,回过头,冰蓝色的眸子直接盯在了路西斐尔身上。 “你不该相信陌生人。即便你帮助过他。” 尤利尔的声音不大,路西斐尔听着却有些震耳。 那时尤利尔突然昏了过去,并且一下子气若游丝,路西斐尔抱着他,整个人都乱了。面对突然出现的那个被他救过的魔人,他确实少了几分警惕,听说对方能提供安全的住处,便跟着他走了。 如今想来,席欧乌尔能找到他们,恐怕就是那个魔人的问题。 而席欧乌尔对尤利尔,显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友好。至于那个大领主彼列,一双眼睛更是恨不得将尤利尔生吞活剥的样子。这大领主府,只怕来得容易,想出去,不知又要经过怎样一番波折了。 尤利尔虽然一直都说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每次被光之荆棘反噬也都在一天内恢复了。可他发作时受的苦楚,却是一次重似一次。 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忍不住握紧了拳。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懊恼的样子,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心想,生命之种还真是父母情绪探测器。连路西斐尔不高兴,它也要疼上一疼,也不知是怎么算的。 不动声色地坐在窗口的椅子上,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握紧的拳头,柔声说:“阿米尔,你过来。” 路西斐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在叫他,便应了一声:“是,殿下。”快步到尤利尔面前。 尤利尔牵起路西斐尔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露出掌心几道血痕。 “下不为例。”尤利尔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路西斐尔反手将尤利尔的手包在手心,低声说道:“我不想你再为我受到伤害。” 尤利尔再次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温暖的金色光芒。腹中的疼痛,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尤利尔心想,这生命之种,果然是因爱而生,只能被温情抚慰。 这简直不能更坑爹。 领主府的客房设备齐全,外间是宽敞的会客厅,里间有包括卧室、浴室、棋牌室和书房在内的多个套间。尤利尔他们一直坐在会客室里,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才被管家通知说,魔君有请两位一小时后就餐。 路西斐尔对魔君的体力很是感慨了一番,尤利尔则放下手中的《诺曼风物志》,对管家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 管家非常贴心地为两个已经称得上衣衫褴褛的客人准备了就餐时的礼服。尤利尔进内室洗过澡,换好礼服出来后,就发现路西斐尔正在一筹莫展地跟那件充满了神奇系带的礼服搏斗。不自觉地笑了笑,他走过去帮路西斐尔将礼服套上了身。 看着尤利尔熟练自然的动作,路西斐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尤利尔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路西斐尔说:“我发现您可以很温柔。”话音未落,只觉呼吸一窒,却是尤利尔用力拉紧了他的腰带。那腰带也不知是怎么穿的,只拉着一头,就能将整件衣服收紧。路西斐尔连忙举手投降:“殿下饶命,是我错了!” 可尤利尔并没有因此饶了他。将手中的腰带扣扣紧,尤利尔说:“正好让你少吃点儿,省得丢我的人。” 路西斐尔心想,我吃的也不多啊,起码并不比你多。 可这话,他也就只敢放心里想想。 前往宴会厅的路上,路西斐尔一直致力于搞明白这身衣服腰带的构造,可直到宴会厅的大门前,他也没能将腰带松开。 一脸挫败地看向站在他前面的尤利尔,路西斐尔突然发现了这身礼服的优点——那就是显腰细。 尤利尔的身形本就挺拔修长,黑色紧身的礼服更将他的腰勾勒得不盈一握。路西斐尔咽了咽口水,心想,好吧,尤利尔多吃点也是有道理的,看他这腰,都快瘦没了。 在一声通报过后,宴会厅的门徐徐打开,数百平方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但此刻只摆了一张长桌,长桌旁也只坐了两个人,分别是一脸餍足的魔君席欧乌尔,和眼带桃花的大领主彼列。 路西斐尔一时没忍住,在心里念了句狗男男。 然后他就听见尤利尔的轻笑声。抬起头,正对上尤利尔看过来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难得的带着几许笑意。 路西斐尔看呆了一秒,随之想到,你喜欢的人都去跟别人狗男男了,你笑这么开心,这真的好吗? 在已经准备好的椅子里落座,路西斐尔看着在席欧乌尔右手边坐成一排的座次,再看一眼彼列对尤利尔明显不善的的眼神,觉得,这顿饭,恐怕要吃不消停。 果然,彼列一上来就充满挑衅地开口道:“尤利尔殿下,真是不好意思,把您接过来,又晾了您那么久。”说完,他红着脸瞥了席欧乌尔一眼,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路西斐尔心想,彼列如果不是长得跟未成年一样,这表情就堪称是绝了。可他一张娃娃脸,非要做风情万种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小姑娘跟老爹撒娇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尤利尔这次并没有给彼列面子,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直接对席欧乌尔说道:“你找我来什么事。” 虽然尤利尔心里想的是,跟彼列在一个桌上,还是把正事说明白了再吃饭比较容易消化,可看在彼列眼中就是他被自己惹恼了。 在暗爽了那么一下后,彼列决定乘胜追击:“大天使长殿下这是着什么急?难道您就不想多跟我和魔君叙叙旧?我跟魔君,可是总念叨着当年和您的同袍之义呢。就不知道您是不是还记得……” “咣当”,路西斐尔手中的叉子适时掉在了盘子上,清脆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宴会厅里,打断了彼列的话。 路西斐尔捡起叉子,叉了放在面前的一块烤肉放在嘴里,满脸无辜地看着尤利尔,露出了一个油腻异常的笑容。 彼列的脸色一变,对尤利尔喊道:“你这个小随从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好了。”席欧乌尔打断了彼列的话,接着将脸转向尤利尔:“我对您,确实是有事相求。可在那之前,我却有一事相询。” 尤利尔正襟道:“请说。” 席欧乌尔瞥了吃得很欢的路西斐尔一眼,又朝满脸不乐意的彼列安抚地笑了笑,才说:“您这次来魔界,所为何事?” 尤利尔一脸坦然地说:“我以为你猜得到。” 路西斐尔心中一凛,同时看见席欧乌尔眼中寒光一闪,彼列也收起了一脸的不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宴会厅里,突然变得一片安静。 除了路西斐尔搅拌沙拉的声音之外。 安静持续了至少三秒,席欧乌尔才又笑了,黑色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第七狱的异动,果然同殿下有关吗?” 尤利尔心中一阵恍然,随即摇了摇头:“我只是感觉到魔界有事发生,过来查探一二。” 席欧乌尔满脸期待的样子:“哦,那不知殿下查探出了什么?” 尤利尔说:“我刚进入魔界不久,尚无头绪。” 席欧乌尔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拿眼盯了正在切面包的路西斐尔一眼:“殿下往日多独来独往,这次倒是难得,带了书记官同来。” 路西斐尔感受着席欧乌尔毒蛇一眼的目光,抬头冲他灿烂一笑,表示感谢魔君殿下还记挂着渺小的我。 尤利尔也看了路西斐尔一眼,颇为无奈地说:“他硬要跟来,我拒绝不掉。” 席欧乌尔惊讶道:“还有殿下拒绝不掉的人?” 尤利尔淡淡一笑:“阿米尔是主神派给我的。” 话音刚落,一股磅礴的杀气便朝着路西斐尔汹涌而至。 路西斐尔不无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席欧乌尔怒气逼人的锐利目光,心想这魔君席欧乌尔是不是身上装了什么魔法禁制开关,怎么前一刻还好好说着话,后一刻就跟给针扎了的气球一样炸了。 尽管心中不以为然,路西斐尔还是停下吃东西的动作,配合地做了个畏缩的表情。 彼列看了席欧乌尔一眼,又看了看尤利尔,眼中浮现出几分阴鸷的恨意。 尤利尔则不动声色地举起面前的酒杯:“阿米尔不过是个孩子。他若惹魔君不快,我替他道歉。”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席欧乌尔见状,也缓缓举起酒杯,仰头饮尽。喝完酒,他摩挲着酒杯的杯沿,杀气怒气消退了不少,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跟着殿下的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有福气。” 尤利尔没有说话,彼列却接住话茬说:“就不知殿下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酒量。”说完,打了个响指。魔人管家躬身走过来,将一大壶酒摆在彼列面前。 彼列抓起酒壶,怨气冲天地往尤利尔面前一砸:“道歉也要有诚意。你先喝了这壶酒,咱们再继续说话。”酒壶里的酒水被他一砸之下溅了出来,洒在餐桌上,一阵剧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扩布开来。 路西斐尔心想这里面装的真的不是□□吗,随即担心地看向尤利尔,发现尤利尔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沉默地坐着,并没有对彼列的话作出反应。 彼列的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只不过是一壶地狱硫磺,比起当年殿下端了尸鬼老巢,庆功用的那一地窖的魔酿,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吧?还是殿下担心如今没有伊利斯老师为您解酒?” 路西斐尔在听见“地狱硫磺”这几个字的时候,脑子里就炸开了。这种东西,严格说来,还真算得上是酒,只不过混了地狱岩浆中的强酸,专供消化道结构特别的龙族享用。对正常的血肉之躯来说,那效果只怕比穿肠□□还要更刺激。 尤利尔看了一眼本打算出言制止彼列、却在听到伊利斯名字后颓然坐回座位的席欧乌尔,伸手握住了酒壶的把手。心想着,彼列这动不动拿死人说事的臭毛病倒是屡试不爽。自己若是不喝这壶酒,只怕今晚的纠缠会没完没了。 手腕用力,尤利尔刚想擎起酒壶,便感到腕上一沉。 抬眼,便是路西斐尔湛蓝的眸子,里面一层隐忍的怒意。被刚刚那杯酒激起的腹痛骤然加剧,尤利尔略一失神,酒壶便到了路西斐尔手中。路西斐尔也没废话,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几口便把那壶酒连喝带洒地干了。然后酒壶一丢,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整张脸瞬间褪尽了血色。 席欧乌尔眸中寒光一闪,彼列则皱紧双眉,一时间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尤利尔闭上眼睛,缓过那阵被疼痛激起的黑瞢,有些无语地站起身,抱起地上的路西斐尔:“不好意思,阿米尔确实不懂规矩。我先告退了,魔君若有事,请稍后再叙。” 彼列心有不甘地也跟着站起来,上前一步,挡在尤利尔面前。 尤利尔抬眼看向席欧乌尔,席欧乌尔讪讪地将彼列拉回怀里抱着,朝尤利尔比了个“请”的手势。 尤利尔抱着路西斐尔,径直走出了宴会厅的大门。 看了一眼怀中路西斐尔惨白的脸,尤利尔突然感到一阵心烦。 恨不得把他顺着窗户丢出去,却不能那么做的,那种烦。 ☆、魔君的请求 绕过走廊的第一处转弯,尤利尔便将路西斐尔头朝下放在地上,抠着他的喉咙,手抚过他的胃,稍一用力,只听“哇”地一声,路西斐尔已经将刚刚吃喝的东西大半吐了出来。 见路西斐尔呼吸得有些费力,尤利尔伸手挑开他的腰带扣,同时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将嘴里的东西咳净,才再次抱起他,快步走向客房的方向。 将路西斐尔直接抱进浴室,尤利尔先给他灌了一肚子水,再催着他吐出来,几次三番,约莫着能吐出来的酒已经吐干净了,路西斐尔虽然还是没有醒过来,但苍白的脸上已经见了红润,料想是没什么大碍了。尤利尔心里一松,内里翻江倒海的疼痛便一波波袭来。硬撑着扒掉路西斐尔的衣服,匆匆帮他清洗干净,再拿浴巾一裹丢在床上,尤利尔也折腾出来一身的冷汗。 靠在床边,拿手摁着小腹,尤利尔苦笑着想到,这世上如他这般耐疼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了。只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就是他也有些受不了。感受着手掌下,那因着双亲的亏待而发出阵阵不满的生命,尤利尔突然就有些恍惚。 这时,他感到身后一阵热气接近,却是路西斐尔昏睡中仍朝他贴了过来,攀住他的肩,将他的手连同小臂紧紧抱在怀中。腹中的剧痛就这样渐渐平息下来,尤利尔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路西斐尔的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满足,眼睛眯起,嘴角上翘,他的容貌本就出色,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有圣光笼在他的面庞,说不出的明亮美好。 尤利尔伸出没有被抱住的手,理了理路西斐尔沾在腮边的发丝,心想,你知道至今为止,说过喜欢我的人,有多少吗。那些喜欢,有些纯净得就像是喜欢清晨的阳光、喜欢潺潺的流水,喜欢晴日里的漫天繁星;也有的,便如你一般,带着某种渴望,深沉或热烈,短暂或悠远;还有的,便如空气般,只是存在,消失时才能感到窒息。 这些人,大多都死了。死得极其惨烈,也死得极其平淡。惨烈得连圣灵都湮灭,平淡得,只是眨眼一瞬。 喜欢有什么用呢,换来的不过是辜负。 被辜负后,喜欢就变成切齿的痛恨,就变成了无尽的失望。 将手轻轻从路西斐尔怀中抽出来,尤利尔抚了抚路西斐尔瞬间皱起的眉心。 你何必,要逼我辜负你呢。 这样想着,尤利尔站起身,走出了内室。 席欧乌尔已经等在门外的会客室。此刻,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远近错落的灯光与天空中的星光连成一片,天空中依然下着地狱特产的流星雨,不断闪烁的光打在席欧乌尔脸上,将他刚毅的线条也柔化了不少。 见尤利尔走出来,席欧乌尔站起身问道:“那孩子没事吧?” 尤利尔走到他对面坐下,肘窝搁在扶手上,撑起下巴歪头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假惺惺了。” 席欧乌尔低下头,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无奈地坐回了椅子里:“您知道彼列的脾气。如果不让他出这口气,他肯定没完没了。只是可怜那个孩子,不知道您千杯不醉,乱逞了一把英雄。” 尤利尔心想,千杯不醉那也是指喝酒,不是喝强酸。但也没打算跟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直接问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席欧乌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利尔,嘴唇动了动,又像是把什么话硬咽了回去,还给噎着了,缓了半天才说:“您能帮我打开遗忘之门,完成契约之力的继承仪式吗?” 尤利尔想了一瞬,说道:“这个不行。” 席欧乌尔的目光闪了闪:“殿下,我不是为了我自己。魔界再不统一,世界法则的天平便要完全倾斜到天族一边。如果主神发难,我保不住魔族。” 尤利尔静静看了他片刻,才开口说:“席欧乌尔,我还以为你变多了,可还是这么不擅长说谎。主神若想灭魔族,一万年前就灭了。” 席欧乌尔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殿下对我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尤利尔也笑了笑:“你是这一代魔君,早晚能凭自己的力量打开第七狱的门。又何必急在一时。” 席欧乌尔摇了摇头:“不,殿下。我已经厌倦了战争,更厌倦了看那些手足相残。第六狱的战争已经打了太久,役魔族各部间彼此毫不妥协。我扶持的那支部族在前几天的魔力井喷中被波及,他们的临部本已同他们结盟,却借机屠了他们的城。数十万人死于一场屠杀,流出来的血,将地下的水脉都染红了。殿下,现在只有打开第七狱之门,入主万魔殿,才能阻止战争继续消耗魔族本就不多的人口了。” 尤利尔又静静看了席欧乌尔一阵:“很难得,在你口中说出厌倦战争这种话。可役魔族的内斗,难道不是你为了□□挑起的?当时你应该就已经能想到今天的局面,如今说不忍心看,你觉得我会信吗。” 席欧乌尔的手,渐渐握成拳,又渐渐松开,几个反复后,他看向尤利尔的目光变得极尽恳求:“我不后悔挑起他们的内斗。但,我仍是他们的魔君。一万年了,对魔界,我竟然也产生了归属感。殿下,您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也是惺惺作态?” “我相信你对魔界的责任感。”尤利尔认真地看着席欧乌尔:“我只是不相信,这些是你让我打开第七狱的动机。对我说实话,是什么让你连等第六狱统一的耐心都失去了?是不是跟这次井喷和突然到来的花汛有关?” 席欧乌尔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个稍显难看的笑容:“我就知道,瞒不过殿下。”说完,他吸了口气,抬起头,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傲然:“不久前,我发现遗忘之门的结界有崩溃的迹象。彼列的身体却在这时候出了些状况,修复结界太过勉强。为避免结界崩溃后,第六狱被魔力冲击化为焦土,我想请您将结界撤去,帮我将能量核收为己用。当然,您可以拒绝,但您和那个孩子,就需要一直留在魔界做客了。” 尤利尔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拿指尖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席欧乌尔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没过多久,尤利尔开口说:“统一六狱,是契约之力的考验。如果你在那之前强行接受魔神的遗赠,恐怕会埋下隐患。以目前形势看,第六狱统一在望,最多不过百年光景。彼列没理由连这短短的时间都支撑不住了,他怎么了?” 席欧乌尔眼中一阵犹豫,可看着尤利尔没有温度的目光,他最终露出一个看起来颇为愉悦的笑容:“他有了我的孩子。”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随即冷冷道:“当年伊利斯将最后一点力量交给他,便是让他支持第七狱结界,直至有人可以继承稳定契约之力的职责。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将这一界的安危看在眼里了!” 席欧乌尔又笑了笑,眸子里的锐利有些逼人:“情之所至,殿下也许不懂。” 尤利尔虽然心里在说,不懂你父亲,你们这不就是玩出火让人擦屁股吗,有什么好嘚瑟的。可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若我在这期间不来魔界,你打算怎么办?” 席欧乌尔眯起眼睛,一下子笑得特别愉快:“殿下,您觉得,您这次是为什么来的魔界?” 尤利尔眸中寒光闪过,然后,便听见席欧乌尔更加愉快的声音:“殿下难道真的觉得,我连天界新任的大天使长都不认得?不过,看着殿下尽力维护他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有趣。” 尤利尔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 席欧乌尔微微颔首:“殿下一直都很小瞧我,我已经习惯。但我却从未小瞧过殿下,此心拳拳,殿下应该知道。” 看着席欧乌尔做作的表情,尤利尔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腹痛,皱了皱眉,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又复笑道:“看来,这忙我是必须得帮了。” 席欧乌尔得意地笑了笑:“是的。我本就没给殿下留拒绝的余地。” 下腹的疼痛变得愈加剧烈,尤利尔咬紧牙,瞥了一眼通往内室的门,勉力站起了身:“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你所愿。请回。” 席欧乌尔朗声一笑,也跟着站起来:“那我也不多打扰殿下。我还有些事情要提前准备,准备好了,会来知会殿下的。” 尤利尔给了他一个废话少说,要滚快滚的眼神。 席欧乌尔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突然一个转身,用口型对尤利尔说了一句话。 尤利尔看后,立刻也回给他一个口型。 席欧乌尔哈哈大笑着离开。尤利尔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顺便一提,席欧乌尔刚刚说的是:殿下,我最爱的,其实还是您。 尤利尔的回答是:去死吧。 送走了席欧乌尔,尤利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内室的门。 门内,毫无悬念地站着大天使长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在尤利尔将他丢在床上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醒了。被地狱硫磺烧晕过去这种事,说来实在丢人,所以他就没好意思睁眼。可后来感觉到尤利尔正靠在身边,便忍不住蹭了过去,结果一摸之下,发现尤利尔全身都是冷汗。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是心疼地将他的手抱进怀里暖着,心想,虽然自己目前能力有限,当个暖炉还是可以的。 后来尤利尔推开他出去,他没敢第一时间跟上,怕被发现。可发现外面等着的人是席欧乌尔后,他最终还是没禁得起诱惑,跑去门口听了墙角。 等他去听的时候,话题正说到彼列有了席欧乌尔的孩子,不能履行需要履行的职责,所以席欧乌尔需要尤利尔替他去卖命——请原谅大天使长理解问题的这个角度吧。 然后就是席欧乌尔向尤利尔嘚瑟:殿下你不懂爱。接着爆料说,尤利尔之所以会来魔界,就是他一手安排的。那么不言而喻,自己当初被摆的那一道,席欧乌尔是幕后黑手。 那一刻,路西斐尔是出离愤怒的。 他其实并不如何在意有谁想害他。这偌大的天国,三十亿天族,大天使长的位置就只有一个,有人想取而代之,或者干脆觉得他不配统领天族,这些都并不奇怪。可,他们害他,居然是为了进一步去坑尤利尔,这就实在不能忍。 而自己,居然已经无能至此,沦为旁人的棋子而不自知,就无论如何更不能原谅了。 这样想着的路西斐尔,站在内室乳白色的雕花门前,被自责和愤怒轮番炙烤着受伤的心灵。突然眼前蓦然一亮,是尤利尔拉开了内室的两幅门扇。会客室明亮的灯光照进内室,在他脸上投上光,也将尤利尔的脸,掩在阴影里。 阴影中,尤利尔脸上只有那个银色的棘纹清晰可见。 路西斐尔恍惚地伸出手,手指触在尤利尔的脸上,而尤利尔并没有躲开。 路西斐尔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捧住尤利尔的脸,踮起脚尖。 双唇相碰,是温软的触感。尤利尔的唇,带着一种他渴望的甜美的味道。 可他只敢浅尝辄止,然后,就像是拥住这世上唯一的瑰宝一样,将尤利尔紧紧抱住,用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4节 路西斐尔知道自己在害怕。 这世上,不能带个自己爱的人幸福安定的人,都应该害怕。 他在内心一遍一遍说:尤利尔,我会比席欧乌尔强。一定会。 可他知道,这种话,在变成现实前,说出来不仅没用,而且可笑。 就在他的恐惧已经忍不住变成颤抖的时候,尤利尔突然也伸出手,将他拥住。 他感觉到尤利尔的手,轻轻拍在自己的后背。 用一种无比柔和的声音,尤利尔说:“这不怪你。不用担心。” 路西斐尔抬起头,正好对上尤利尔正看向他的双眸,那双眸子平静的时候,就像漾着一池清水,干净澄透,温润包容。 路西斐尔心想:这样一个人,如果只属于我,该有多好。 ☆、了望台 尤利尔醒来的时候,怀里还躺着睡得一脸幸福状的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的手,紧紧抓着尤利尔的衣襟。尤利尔看着他的笑容,心想,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得着一个新的玩具就爱不释手。 尤利尔望着窗外透入的几缕阳光,魔界的阳光总是有种行将就木的沧桑感,扑在客房深色的帷帐上,基本就全都寿终正寝了。整个魔界,也就只有第七狱的阳光还像个样子,把万魔殿的天顶照得跟神塔似的。 对于第七狱的封印是否应该解开,尤利尔其实是无所谓的。 魔神最后的遗赠,只要还是契约之力,这个世界就乱不了。至于它是要夷平第六狱也好,还是被席欧乌尔吸收也好,再或者是把席欧乌尔撑得消化不良也罢,对目前的世界来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席欧乌尔自己都不在意,他跟着操心并没有什么用。 可开启了第七狱之后,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万魔殿重燃灯火,悲叹之河重聚怨灵,怨灵的结界将封闭天界直达地狱的所有通道,一旦席欧乌尔动了杀念,甚至哪怕是彼列从中做个手脚,等待着他的,就是一场血战。可腹中的生命,彼时就是他最大的累赘。 将手摁在小腹上,尤利尔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有一个生命,就在他掌下生长着,霸道又脆弱,与他血脉相通,却又有独立的意识。 然后他就想到了莉莉丝。 当年莉莉丝诞生在生命之树上,名义上是他的女儿,其实他并没有出什么力。连莉莉丝破出花苞那天,他都因为处理公务没有到场。后来看着撒旦喜形于色的样子,他觉得实在不能更无聊。 □□之初的大天使长,是无情的,因为无情而无坚不摧。 如果换做当时,还有什么犹豫,只需要掌心用力,光之荆棘化形而出,穿透小腹,一切就结束了。不过半日的修养,伤口就能愈合。虽然不能使用神圣之力,但从席欧乌尔手上逃走的本事,他并不缺。 可他容了它两日。 明明只是累赘,除了它发芽前,他曾打算用冻泉之水融了它,之后,他居然一刻也没想过,除掉它。 果然人老了,就是容易心软。 只不过,人总要为心软付出代价。 站起身,穿好衣服,尤利尔回过头。 路西斐尔已经醒了,趴在床上小猫一样看着他,金色的长卷发乱糟糟的,湛蓝的眸子又清又亮。 勾起嘴角,尤利尔俯身,帮路西斐尔理了理头发。 少年的目光瞬间变得更亮,脸颊飞上淡淡的红晕。这场景,纯情又赏心悦目,比起自己变着法子让他远离自己时,令人舒畅一百倍。 也令人烦躁一百倍。 尤利尔突然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摇铃叫来魔仆,吃过早餐,尤利尔有意问了一些问题,魔仆一一解答后,他便让魔仆退下。 整理了一下衣装,穿上一件轻便的长袍,用丝带将头发系在身后,尤利尔便告诉路西斐尔说他出门有事要办,让路西斐尔等他回来。 路西斐尔想要跟着他去,尤利尔就说是找席欧乌尔有些私事,不方便他跟。但告诉他如果无聊可以去领主府的藏书房,那里有很多天界都没有的书籍,记录了第一次世界战争的事情,也许他会感兴趣。 路西斐尔作为一个学霸,当然很欣然地就去了。 尤利尔在领主府里随便溜达了一圈,约莫着路西斐尔已经在书房里遇见彼列了,便根据魔仆的指点,来到了领主府的了望台。 席欧乌尔从前最喜欢做的事情有两样,登高望远,和振翼驰骋。果不其然,在了望台上,让他遇见了正在喂好龙图特吃东西的魔君。 图特此时正抓着了望台的尖塔,骨翼伸展,巨大的头颅探向观景台的方向。观景台上,席欧乌尔一身黑色便袍,拖着一筐牛胸肉,正一块一块往图特嘴里丢。 看见尤利尔,席欧乌尔明显一愣,手里的牛肉失了准头,划着抛物线就往观景台下的万丈深渊坠去。图特一声龙吟,追着牛肉也飞了下去。巨大骨翼掀起的风,将席欧乌尔的头发吹了一脸,甚至吹进了他刚想说话的嘴里,引得他不停地往外吐头发。 尤利尔走上前,帮席欧乌尔将头发从嘴里理出来,又从自己脑后抽了绑头发的丝带,将席欧乌尔的头发聚在一起绑好。 席欧乌尔呆愣当场,尤利尔则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身体微微后仰,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盘旋而上的大风将他失去了束缚的头发吹得飞向天空,银色的长发,在魔界阴郁的天空下,就像是一束束柔和的光。 “魔君昨天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尤利尔看着席欧乌尔的眼睛,“是真的吗。” 席欧乌尔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将整筐牛肉连筐一起丢给了从深渊里飞起来的图特。图特又是一声龙吟,追着筐再次飞下了深渊。 席欧乌尔将发辫理到身后,显然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殿下找我有事?” 尤利尔摇了摇头:“我来找你谈一下细节。” 席欧乌尔说:“这里风大,殿下随我去里面吧。” 尤利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起一只手,红色的荆棘跃掌而出,就像是一根红色的丝带,飘摇在风中。 尤利尔说:“光之荆棘可以破开第七狱的结界,可驱动它所需的力量越大,它就会相应地吞噬掉我越多的圣灵。” 席欧乌尔的目光闪了一闪,手在身侧缓缓成拳。 尤利尔笑了笑:“你以路西斐尔为质,逼我就范。可路西斐尔于我,并不同彼列于你。天族炽天使的数量虽然只有五名,但不表示我会为了他,牺牲自己。” 席欧乌尔拉住尤利尔抬起的手腕,指尖微光闪过,光之荆棘便没入尤利尔的掌心。可席欧乌尔并没有松开手,握着尤利尔的手腕说:“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尤利尔轻笑一声:“你以前,也不是能拿我的命,不当回事的人。” 席欧乌尔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彼列追随我堕天,在魔界颠破流离了几千年,现在又……我不能不管他。” 尤利尔感受着席欧乌尔手上越握越紧的力度,又轻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门,我会帮你打开。但是你拿什么向我保证,事后我能带着路西斐尔回到天界?” 席欧乌尔说:“我答应你,便必不会反悔。” 尤利尔说:“你拿到了魔神的遗赠后,必定要立刻将其吸收转化。到时候,如果彼列想做什么,恐怕就不在你的控制了。” 席欧乌尔突然笑了:“原来你是不信我!” 尤利尔看着他有些受伤的神情,摇头道:“我从始至终,不信的,只有彼列。” 席欧乌尔拉着尤利尔的手腕,将他扯近:“彼列不会违背我的命令。” 尤利尔直视着席欧乌尔的眼睛,笑得十分没有诚意:“那莉莉丝是怎么来第五狱的?我可不记得她跟彼列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她告诉我,我在魔界的消息是她对你说的。你对此作何感想?” 席欧乌尔的眼中,隐隐闪过几分阴沉的怒意,缓缓松开尤利尔的手,他沉声说:“那你希望我怎样做?” 尤利尔说:“我需要两张通往帕格特瑞的传送符文。你可以在第七狱之门打开后给我。别告诉彼列。” 席欧乌尔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离开了望台,尤利尔没有回客房,而是去领主府后山的龙穴里转了一圈。图特此时还没有回巢,龙穴里只有一头正在孵蛋的母龙,看见尤利尔后,母龙一双猩红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夺眶而出,但由于契约之力的束缚,它并没有轻举妄动。尤利尔心想,这大概就是图特的妻子,被自己弄死那头龙的母亲。 伸出手,白色的光之荆棘破出掌心,舒展开枝叶,自一片叶脉顶端缓缓飘出一丝黑色的烟雾。尤利尔用另一只手划出几道金色的符文,黑色的烟雾便聚集起来,凝成一个光滑的圆球。 弯腰将圆球放在母龙面前,尤利尔说:“这是你儿子的龙魂。用聚魂术将这龙魂导入尸身,再用治愈术将它断掉的头颅接合,便能再活过来。莉莉丝向来爱惜羽翼,她一定愿意帮你。只是若再闹市行凶,定还有别人取它性命。” 说完,尤利尔转身走出龙穴,又走出一段路,才扶着一棵树,缓缓弯下身。 他刚刚强行使用了神圣之力,此刻自食恶果,只能一阵苦笑。 他毁了莉莉丝的傀儡在前,如果连她的龙也给杀了,可真对不起她喊的那句阿爹——即便她喊时没有几分真心,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取他性命。他之前从来没做过一个爹应该做的事,之后也没打算为她做什么,只有此时此刻,就算是替撒旦,再最后宠她一回。 尤利尔回到客房的时候,路西斐尔已经坐在会客室的落地窗前,神情有几分恍惚地看着窗外。 尤利尔笑了笑,心想,这孩子恐怕没少被彼列洗脑。 说到这世上最恨尤利尔的人,彼列排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偏偏尤利尔全部的黑历史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用添油加醋,就足够让人对尤利尔敬而远之了。 发现尤利尔走进来,路西斐尔飞速回头,眼神不无惊喜,神色间却多了几分犹豫。 尤利尔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将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微笑道:“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了?” 路西斐尔的目光有几分闪烁,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我遇见了彼列。” 尤利尔说:“哦。” 路西斐尔抿了抿嘴,抬起头,一双湛蓝的眼睛直接望进了尤利尔眼中:“你是不是知道他在那,也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 尤利尔不动声色地将手在身前收紧,点头说:“彼列曾是我的副官。我教过他时间魔法,能在时间之镜中重现过去发生的事,有时候,也能折射出附近发生的事情。” 路西斐尔蓦地一笑,表情却带了几分惨淡:“你就这么想把我推远?你以为让他给我看了那些事情,我就会讨厌你、远离你吗?” 尤利尔说:“你会怎样不在我的考虑。但你既然要喜欢我,首先需要了解我。彼列是个不错的途径,贵在全面。” 路西斐尔说:“那又怎样,我听了、看了,还是喜欢你!” 尤利尔笑了,“那你就喜欢,谁拦着你了。” 路西斐尔被他说得一愣,觉得刚才想说的一堆煽情的话都忘了。 尤利尔看了不由觉得几分好笑,但内心实在替自己累得慌,站起身,就打算往内室走。结果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路西斐尔说:“尤利尔,用灵魂孕育孩子有多痛苦?” 尤利尔身体一僵,缓缓转头,却听见路西斐尔接着说道:“我离开图书室的时候,席欧乌尔正好过去。彼列看见他本来挺高兴的,可是突然不知怎么就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脸都疼得皱在一起了。我看他抓着席欧乌尔的头发,把他的发带连着一大把头发都扯了下来。”说到这里,路西斐尔抬头看着尤利尔,目光隐隐有些逼人:“那个发带,我看着眼熟。好像是你早上用过的。” 尤利尔暗暗松了口气,迎着路西斐尔的逼视说:“不过一条发带而已,有什么好在意。” 路西斐尔说:“尤利尔,席欧乌尔都有主了。你看人家怀个孩子也不容易,你就别去给人添堵了。” 尤利尔眉梢一挑,错步站到路西斐尔坐着的椅子前面,双手拄着扶手,将他推挤在靠背上,然后,把嘴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就是这样的人,席欧乌尔乐意,彼列也拿我没办法。你又有什么立场置喙。” 说完,他撑起身子站直,丢给路西斐尔一个轻蔑的笑容,转身走入了内室。 路西斐尔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因为他没听过那句话,就是:你这个不守妇道的人! ☆、遇袭 席欧乌尔用了两天时间来准备第七狱之行。 由于去遗忘之门,需要路过目前战火连天的第六狱北境,席欧乌尔准备轻装简行,只带上了三个堕天使随从。此外成员,就是尤利尔、路西斐尔和彼列。 三个堕天使明显认识尤利尔,在看见他时,虽然之前似乎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但表情仍有些僵硬。彼列看向尤利尔的目光,真是时时刻刻如针似刀,路西斐尔都替他眼睛疼。席欧乌尔护在彼列左右,不时献个吻,看起来依旧狗男男。至于尤利尔,永远就是一副置身事外、发生什么都跟他没关系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人的分工也非常明确,三名堕天使,两名负责轮流警戒,一名负责携带堆成小山一样的元素晶石,传说是为布置继承法阵准备的。彼列作为魔界顶尖魔法师,布置法阵的任务自然是他的。席欧乌尔是此行主角。尤利尔负责打开第七狱那据说自己崩开就会炸了、被光之荆棘击破反而没事的结界。而路西斐尔,他姑且算是人质吧。 虽然来的时候钻的下水道,但回第六狱走的是最下窖之门。这座被路西斐尔惦记了很久的门,果然是重兵把守、结界重重,周围的建筑也都庄严肃穆美轮美奂,虽然门本身只是一个黑漆漆、不时有魔力耀斑闪过的洞。 穿越第六狱南部的路程,因为有魔君坐镇,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可到了北境,路西斐尔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血流成河。本来他以为这句话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可站在北境的红土上,感受着口鼻弥久不散的血腥味、看着眼前一片荒原白骨的时候,他切身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 一行人迅速穿过一个又一个秃疮般散布在丛林间的战场。进入北境后,彼列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经常趴在席欧乌尔肩头干呕。席欧乌尔后来干脆抱着他走。彼列就趴在席欧乌尔肩头,偶尔向尤利尔递去一个挑衅的目光,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病恹恹地在席欧乌尔耳边说话。席欧乌尔听了,偶尔会去吻吻他,也有时两人相视而笑,并不怕不看路会撞在大树上。 被狗男男各种花样秀恩爱闪瞎的路西斐尔偷偷去看尤利尔的表情,发现尤利尔依旧面无表情。想是注意到他疑问的目光,尤利尔转过头对他说:“这些荒地,都是由诅咒波形成的。役魔族擅长诅咒,如果遭遇,别等他们完成咒语吟唱,直接攻击。但如果遇见能力强的大巫师,就先跑吧。” 路西斐尔心想,尤利尔真是一名好老师,时刻不忘科普。不过科普什么的,在这种时候真的适合吗?于是他忍不住吐槽道:“碰见大巫师还能跑得掉吗?” 尤利尔笑了笑,眸子里精光闪过:“跑是跑不掉。但运气好,能留个全尸。” 路西斐尔被他笑得全身发毛,心想,尤利尔现在果然心情不好,还是不要惹他。 可彼列却在此时插嘴道:“有魔君在,区区大巫师算什么。也至于你们吓成这样?” 可能是他恩爱秀得太过遭了天谴,话音未落,一道血色的利刃便从天而降。席欧乌尔披风一挥,一道黑色的屏障瞬间立起,迎上血刃,“嘭”地一声巨响后,屏障碎成了渣渣,血刃也消失于无形。 路西斐尔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秒收fg,抬头看一眼瞬间将他护在怀中的尤利尔。尤利尔正盯着前方丛林中的一点,语气淡淡地说:“大巫师是役魔族最仰仗的力量,压制住他们,第六狱也就安定了。” 言下之意,如果席欧乌尔真搞得定,第六狱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彼列显然没工夫回嘴,他指间划着繁复的符文,几下便在脚下布置出一个直径三米的防御法阵。法阵刚刚布好,几道血刃便如期而至。彼列的法阵显然比魔君的屏障防御力要高,虽然碰撞声不绝于耳,但始终将挤在一起的六个人护得很周全。 路西斐尔看着彼列渐渐变得惨白的面庞,对这个每天都在痛快嘴的大领主,第一次有了些许的改观。 席欧乌尔和尤利尔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跃障而出,两道身影快得像光一样瞬间消失在前方的密林中。 不断袭来的血刃一下变得稀疏起来,彼列的面色依然惨白如纸,额角也不断有汗珠渗出来。他蹲跪在地上,一只手护在小腹前,另一只手的指尖正对着法阵的阵眼,正在微微颤抖。 三名堕天使见状跃出屏障,手中都不约而同地握上了魔法长剑,用剑刃迎向飞来的血刃。不过这些血刃明显要弱于第一道,还能被他们挡住。 就在这时,彼列一声低吟,防御法阵瞬间溃散。眼看着一道血刃冲着他劈头飞来,他却已委顿在地。路西斐尔迅速将彼列扑到,险险躲开了血刃的攻击。亮出匕首,路西斐尔知道这些魔法刃不是靠他的血肉之躯可以与之抗衡的,亮匕首不过是个心理安慰。他矮身背起彼列,发挥自己的速度优势,在血刃间蹦跳挪移,动作看似欢脱,内心其实充满了悲催。 这次袭击他们的,是一个整齐的役魔编队,由防御型的役魔支起前阵,后面则是由一名大巫师领队的巫师阵。 席欧乌尔没跟他们客气,出手就是最狠的黑暗轰击波,砸在防御法阵上轰然作响。尤利尔则瞅准空隙,闪入阵型内部,双手掌心的光之荆棘,就仿佛两条血线,自由游走在对物理攻击防御力成渣的巫师中间。 那边负责防御的役魔连忙回护,从四面包抄,企图将巫师围在中央。同时,也有人执着兵器杀向尤利尔。 这支役魔显然是有备而来,面对席欧乌尔的攻击,各种应对防御穿插得当,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而且还是专门针对席欧乌尔的攻击习惯训练的。可对根本不与他们硬碰硬,能打着就打,打不着就闪的尤利尔,他们就有些捉襟见肘。没多久,就让尤利尔捡漏杀了两名巫师。 领队的大巫师见尤利尔伤了自己的人,可看他并没有很强的法力支持,便也沉得住气,还是一味指挥队伍向席欧乌尔攻击。 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决定是错误的。数息之间,尤利尔手中的血线便勾起了一串的连锁,巫师队伍中又有几名巫师被割喉,血喷得像小喷泉一样,虽然大部分未伤及性命,却影响了吟唱。 大巫师这回被彻底激怒了,一招血之诅咒兜头向尤利尔碾压而来。血之诅咒,需要献祭活血,将任何生物吸成骷髅提供力量。他周围正在流血的巫师无疑成为他诅咒的原料,惨呼着被血阵瞬间将全身的血吸净,仅剩数具干枯的皮囊。 见状,尤利尔手里的光之荆棘一伸一卷,就把席欧乌尔卷到了面前当盾牌。席欧乌尔那边正和那群油盐不进的役魔打得郁闷,结果被尤利尔卷过来,满眼就看见一道血阵铺天盖地压至面前,连卧槽都来不及念,只能拼尽力量撑起一道防护。而尤利尔的另一道荆棘血线随着席欧乌尔的防御一齐迎上血之诅咒、穿越了血阵遮天蔽日的血雾,毫无悬念地割下了正洋洋得意的大巫师的头颅。 役魔们先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对手消失在眼前,又紧接着发现大巫师倒下了,面对着乱糟糟的巫师阵型,他们再无战意,纷纷遁逃。 血雾渐渐散去,尤利尔收回光之荆棘,拿脚踩上大巫师惊怒交集的脸,冷冷地说:“牺牲部下的将领,没资格活着。” 席欧乌尔一脸“你这么说话不脸疼吗”的表情看着尤利尔,心想也不知道谁刚刚拿我当挡箭牌来着。 尤利尔显然猜到他的想法,一脸蔑视地看着他,那表情分明在说:你现在又不是我的部下。 两人在这边表情交锋中,那边路西斐尔他们发觉攻击已经停止,危险的气息同时散去,便谨慎地向这边靠拢过来。 穿过几道灌木丛后,路西斐尔看见尤利尔侧身而立,黑色的秘文罩衫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用黑色发带束着的银发此刻垂在肩头,流水般泻下垂至腰间,他脚下踩着一颗狰狞的死人头颅,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干瘪的尸体,尸体上方尺许还飘着尚未沉淀的血雾。 觉察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尤利尔冷凝的目光“唰”地扫了过来。路西斐尔看见他腮边溅着几点鲜红的血滴,同眼角血色的棘纹连成一片。 路西斐尔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将背着的彼列推到席欧乌尔怀里,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尤利尔的手。 触手果然冰凉一片。路西斐尔担忧地看着尤利尔,尤利尔笑了笑,轻声对他说:“我没事。” 彼列的低吟声就在这时响起,席欧乌尔连忙抱住他一阵安慰,温言絮语,听得路西斐尔一阵烦躁。看着尤利尔并不比彼列好到哪儿去的脸色,路西斐尔心想你怎么可能没事。可尤利尔却推开他的手,瞥了一眼无暇他顾的魔君,对那三名堕天使吩咐了一声如何警戒和查探周围环境,接着便走到血雾散尽处的一棵树下,背靠树干而坐,闭上双眼,不露一丝声色,像是在闭目养神。 见他这样,路西斐尔反而担心,连忙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次尤利尔没有推开他的手,而是不自觉地向他身上挨了挨。路西斐尔连忙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尽量坐得高一些,让尤利尔的头可以枕在自己肩膀上。 然后他就听见尤利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这队人是冲着席欧乌尔来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停顿了片刻,他接着说道:“所以,不用担心。我还不会倒下。” 路西斐尔胸口一闷,觉得自己的心都疼碎了。 席欧乌尔这时也抱着彼列走过来,想是看中了这棵树。尤利尔在看见他过来的时候便已坐正,同时放开了路西斐尔的手。 席欧乌尔脱下披风,将彼列放在颇有些厚度的披风上安顿好。才对尤利尔说道:“这群役魔,就是屠掉我所支持部族的那一拨。就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道咱们的行踪,只怕是我身边有些人不安分。接下来的路程,需要加倍小心。” 尤利尔垂下眼睫,低声说:“你带来的人都可靠吗?” 席欧乌尔点了点头:“都是自堕天一路追随我至今,过命的兄弟。” 尤利尔扯起一边嘴角:“看来你简装出行的决定,稍欠了几分妥当。” 话音未落,便听见彼列尚虚弱的声音不悦道:“尤利尔你什么意思?这次少带些人出来是我提议的,你是在说我会害魔君吗!” 尤利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席欧乌尔连忙打圆场道:“殿下并不知是你提议的。你多心了。” 彼列闻言更加不依不饶,只见他一手摁着小腹,一手抓着前襟,煞白的脸上全是冷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居然帮他说话!” 席欧乌尔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彼列将脸埋在他胸口,呼吸声也带着几分抽噎。 路西斐尔心想,这大领主没生成个小姑娘真是怪了去了,肯定是生命之树或者他爸妈生他的时候把性别给弄错了。 尤利尔则笑了笑,站起身,离开了这棵树下。 这时候,刚刚出去探消息的堕天使恰好回来。他先是走到尤利尔身前,尤利尔侧过身,让出道来,堕天使愣了愣,才又走到树下,对席欧乌尔说道:“魔君,前面到遗忘之门的近路上有些古怪,没有什么魔兽的痕迹。其他通往第七狱的道路也都有役魔族的气息,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埋伏。” 席欧乌尔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堕天使再去打探详细。堕天使躬身离开,再次没入密林中。 ☆、突围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接近黄昏。由于彼列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席欧乌尔便打算修整一夜再上路。尤利尔最初没有同意,说这里本就是是非之地,久留恐怕生变。一行人勉强又赶了半夜的路,途中遇见了几波小的袭击,但都不成规模,三名堕天使跟席欧乌尔很快就把他们打散了。 但是到了后半夜,彼列实在看着不好,甚至身下隐隐现了血迹。即便彼列说还能坚持,席欧乌尔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再走,一行人便找了个地势稍高、周围又空阔的地方简单扎营。 席欧乌尔将大把珍贵的药品往彼列嘴里喂,而彼列仍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痛彻骨髓的样子。路西斐尔动容地看着,心想怀个孩子可真是要命,自己绝对舍不得自己爱的人遭这份罪。 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忍不住看向尤利尔。尤利尔此刻正站在附近最高的一棵树冠上,望着远处若有所思。他身后是魔界夜晚繁星遍布的天空,流星雨就像是根根银线,同尤利尔轻舞在风中的银发模糊到一处。 感觉到他的注视,尤利尔便看了过来,冰蓝色的眸子缀着繁星,说不出的美。 路西斐尔忍不住走过去,尤利尔却从树上跃下。两人擦肩而过,路西斐尔听见尤利尔说了句:“今晚别睡太沉。” 尤利尔的发丝在此时拂过路西斐尔的腮边,路西斐尔一阵恍惚,转过身,伸出手,那发丝便又拂过他的手指,从指尖滑落。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一直走到席欧乌尔身旁,席欧乌尔低声对他说了什么,他便蹲下身,将手伸向彼列的小腹。彼列的反应极其激烈,“啪”地一声将尤利尔的手打开,嘶声喊道:“别想害我的孩子!”席欧乌尔的声音也瞬间高起来:“难得殿下肯帮你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彼列双眼如刀,狠狠地盯着尤利尔,一双手牢牢护住腹部。尤利尔见状便站起身,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路西斐尔替席欧乌尔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放着尤利尔这样的不要,找彼列这样的,这口味到底有多奇葩。 在安排了两名堕天使轮流守夜后,席欧乌尔招呼大家集中起来休息。为了不成为明显的目标,他们没有点篝火。第六狱北境入夜后便寒冷异常,后半夜更是滴水成冰的温度,地上慢慢地结出一层冰霜,天空也渐渐有雪花飘落。 他们现在的地势稍高,没什么背风的地方,席欧乌尔便在地上挖了个避风洞,将彼列抱在怀里,用厚厚的披风裹好,躺在里面给彼列当人肉褥子。 尤利尔靠树而坐,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路西斐尔挨在他身边,有意地坐在了上风的方向。 由于尤利尔之前的吩咐,路西斐尔不敢睡着,便打量起尤利尔的脸。尤利尔此刻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中,有一条银纹一直蔓延到眼角。路西斐尔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条银纹,结果被尤利尔捉住了手腕:“快睡觉。” 路西斐尔心想,不是你说让我别睡觉的吗。不过也不敢争辩,闭上了眼睛,当然也不敢真睡着。就喜滋滋地感受着与尤利尔相接触的地方,那暖暖的体温。然后,静静地将感知放开,探寻着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危险。 也正因为这样,异变发生时,他几乎与尤利尔同时起身。 尤利尔面色阴沉地喊了句:“是黑死虫,往遗忘之门跑。”说完扛起路西斐尔,手中红色荆条直射而出,绕上几米开外的一根高枝。尤利尔借力腾空而起,直接荡了出去。 守夜的那名堕天使第一时间张开羽翼,却是飞向同伴的方向。两名刚刚醒来的堕天使在听见“黑死虫”三个字后也立刻醒了个彻底,连忙向席欧乌尔扑过去。席欧乌尔虽然抱着彼列,但动作也不慢,黑色的六翼张开,手用力一挥,挥出一片密集的黑暗箭矢,射向身后看起来寂静无声的黑暗区域。 黑死虫,是役魔族最可怕的瘟疫诅咒,通常需要十余名大巫师连手才能施放。一经施放,所经之处所有生物无一可以幸免,全都会全身溃烂发黑而死。黑死虫本身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它们吞噬血肉时,会发出特殊的焦臭味。尤利尔便是通过那几不可闻的一丝焦臭判断出这种可怕诅咒的踪迹。 黑死诅咒本是被魔神明令禁止的禁术,因为它不仅可以带来生灵涂炭,被黑死诅咒波及的土地,在千年内也会寸草不生。 席欧乌尔振翅而起,还顺手拉了一把展翼没他快的两名堕天使。羽翼的破空声中,他们很快便追上了单靠荆棘在树木间移行、肩上还扛了个人的尤利尔。 席欧乌尔也没废话,单手抱着彼列,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尤利尔的手腕。就这样,魔君大人很有苦力自觉地吊着三个人飞翔在一片静谧的天空中。 身后的森林,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萎靡变矮,正是树木无声枯萎的表现。 所谓祸不单行,密布的魔法弹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打在席欧乌尔瞬间支起的屏障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彼列在席欧乌尔耳边大声喊着:“把尤利尔放开,您没法带着三个人脱险!” 席欧乌尔不为所动,为了支撑屏障,几乎全力施为,一双眼睛瞬间充满了血丝。彼列见状用力拍打着席欧乌尔的后背,哭道:“我跟孩子,同尤利尔比,谁更重要!”席欧乌尔大吼一声:“住口!”结果气力一泄,直喷出一口血雾。 彼列见了,简直目眦尽裂,甩手就是一颗魔法弹,轰向尤利尔。 尤利尔攀住席欧乌尔的手臂一个外旋,轻巧地躲过了彼列的魔法弹,然后对席欧乌尔说:“前方有大量敌军,黑死诅咒必然不会波及到那里。恐怕只是为了驱赶我们入包围的手段。你先往前突围,吸引敌方注意,看准落点将我放下,我带着他们两个先跑。咱们遗忘之门前面见。” 席欧乌尔点了下头,说了声“小心”,便将彼列交给了尤利尔。抬手用力一抛,便将三人远远抛开。转过身,迎着无数密集的魔法弹,没有了顾虑的魔君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通红的眼中,写满了愤怒和暴虐。一柄桔红色的大刀自魔君掌心缓缓出现,仿佛是一团锋利的火焰,照亮了阴沉的天空。 彼列没想到席欧乌尔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了尤利尔。愣怔了片刻,他连忙展开羽翼,推开尤利尔,悬于空中。 彼列看了不远处身陷苦战的席欧乌尔一眼,愤然地抬起手指,一道暗色的符文瞬间聚在他的指尖。他刚想将致命的符文砸向尤利尔的方向,却在同时感觉到小腹前方一凉。 彼列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尤利尔,却看见尤利尔噙着冷笑,手掌平伸,一条血线自他的掌心射出,顶端一朵冰蓝色的荆花牢牢吸在彼列的小腹处。 彼列惊叫一声,连忙伸手去扯那朵花,却听见尤利尔冷冷地说:“你再动,它可就要钻进去了。你不认为自己能消化掉荆棘花吧。” 彼列一脸震惊地看着尤利尔:“不可能,你还活着,光之荆棘怎么可能开花?” 尤利尔笑了笑,手中的荆枝一转,瞬间将彼列捆了起来。将路西斐尔放在地上,又将彼列扛上了肩,尤利尔轻声说:“你觉得,我是怎么将阴灵变成圣灵的,光之荆棘就是怎么开的花。再废话把你肚子里的小崽子废了。” 彼列瞬间缄口不言,虽然眼神依旧愤恨不已。 路西斐尔却已经完全惊呆,心想,尤利尔刚刚说话好粗暴! 但是用来骂彼列,简直不能更痛快。 虽然席欧乌尔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可是仍有挡不住的部分。追击瞬息而至,尤利尔抡起光之荆棘且战且逃,路西斐尔这是第一次与他真正意义上并肩作战,便如打了鸡血一样,将匕首几乎舞成了一圈光盾。 连尤利尔都不得不承认,大天使长这速度真是没谁了。 彼列趴在尤利尔肩上,正为这一路的见闻暗暗心惊。因为他明明在通往遗忘之门的路上布下了密集的迷幻法阵,尤利尔也并没有绕过那一区域,却丝毫没有被法阵影响,倒是后面的追兵逐渐被法阵所困,渐渐地没了踪迹。 他以前听尤利尔说,撒旦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只当一乐呵。今日感同身受,彼列觉得这滋味简直不能更糟。 一行三人奔跑了大半夜,终于在天亮后来到关闭了数万年的遗忘之门前面。 遗忘之门曾经坐落在一座魔神神庙中,上古时期的神庙此刻已经被岁月风化,变成棱角分明的一堆碎石。神庙的主体延伸进一座山的山腹中,当时的石洞还没有完全坍塌,石洞深处便是遗忘之门的基座,此刻上面也落满了碎石和尘土,看起来只是个巨大的圆台。 尤利尔一路冲进石洞,待到了尽头,手一松,便将彼列抛在基座上。 彼列为护住小腹在空中勉力转了个身,后背重重地摔在碎石上,疼得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路西斐尔傻眼地看着尤利尔,心想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孕夫,即便他嘴贱娇气又有通敌嫌疑,您这下手也还是太黑了些。 其实尤利尔也不是故意的,光之荆棘再加上生命之种轮番折腾,他现在也是疼得眼前发黑,能站着就不错了,力道什么的就别跟他讲究了。 尤利尔扶着基座稳住身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对着彼列冷笑道:“没想到,你为了杀我这么大手笔。还是说,你早就不服席欧乌尔,想拥兵自立了?” 彼列本就煞白的脸色,在听见他的话之后,变得更加难看:“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尤利尔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以为借役魔族的手除去我,再来个死不认账,席欧乌尔就什么都猜不到了?他为了你,甚至不惜设计将我引到魔界来,你倒拆的一手好台。” 彼列阴着一张脸,死死盯着依然附着在自己小腹处的荆棘花,低声说:“尤利尔,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这样栽赃我,魔君会信吗?” 尤利尔靠在基座上,突然眯起眼睛,水光流转过他的双眸,凝成一抹极艳的笑意:“彼列,你一开始是犹豫的吧?在杀我,跟帮助席欧乌尔打开第七狱的门之间,你最终选择了前者。可是,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是谁在后面推了你一把吗?” 彼列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用力咬紧下唇,却什么都没说。 尤利尔看着彼列狠绝的双眼,轻声说:“我送给席欧乌尔的发带,好看吗?” 彼列神色一变,忍不住说道:“那是你故意在激怒我?” 尤利尔冷冷道:“如果不惹怒你,我就只能被动地被你们牵着鼻子走。惹怒了你,你才能给我制造机会,让席欧乌尔不得不在你的命和他的事业间,再选一次。而你也没让我失望,这一路里通外敌、布置陷阱,真是辛苦你了。你并不介意第六狱化作一片焦土,也不介意席欧乌尔能不能拿到魔神的遗赠,你只想我死。我得谢谢你。” 彼列的双眼瞪得目眦俱裂:“你卑鄙!” 尤利尔笑了笑:“我再卑鄙,席欧乌尔也念了我这么多年。换你,你有这个自信吗?” ☆、万魔殿 尤利尔的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彼列听后身体一阵痛苦地痉挛,牙齿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用力捧着小腹,他字字带血地说道:“尤利尔,我恨你,我恨不得你能少活在这世上哪怕一秒也好!为什么,那么多兄弟,我的老师,他们都为了你死了,连席欧乌尔都为了你堕天。你是什么东西!是,我是想你死。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席欧乌尔。是你,你这个奸险小人!当初我只是让役魔拖住他,我的目标就只有你,可你一个没有魔力傍身的天族,也敢在魔界杀入巫师阵!你还无耻地拿他挡下了血之诅咒。我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使用黑死诅咒。我本来有能力将席欧乌尔护住,可你居然先一步发现,还把大家都拖下了水!我千算万算,没有算中他居然这样相信你,连我都能托付给你!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要得意,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出不去魔界!” 尤利尔目光渐冷,冷到极点反而笑了:“你为了一己私利,居然要害那么多性命。你没想到与你同行的同伴也会遇害吗?” 彼列的眼睛已经渐渐布满了血丝,细细地喘息着,他狠狠地说:“我已经努力将牺牲减少到最低了。” 尤利尔冷哼了一声:“只怕,席欧乌尔支持的那支役魔部族被灭族,也是你的杰作吧。” 彼列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那支部族的首领优柔寡断,难堪大用。在魔界,只有实力强大、深谋远虑,又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成功。席欧乌尔受你影响太深,用的都是些中庸无能之辈,能有什么出息。我帮他,培植更适合在这个世界为王的力量,有什么不好……” 彼列的话语声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已经宛若低吟。豆大的冷汗密布在他额头,他的手死死摁住腹部,身下的衣摆湮出一片鲜红。 一直在旁沉默看着的路西斐尔眼尖看见了,连忙说道:“尤利尔,他流血了!”说完就要上前去扶彼列。 尤利尔伸手拦下路西斐尔:“你别碍事。” 路西斐尔一把握住尤利尔的手腕,“尤利尔,那是一条生命。它是无辜的!” 那一刻,路西斐尔眼中笼着一层薄怒,这淡淡的怒意,却以万钧之势击打在尤利尔身上。尤利尔直接眼前一黑,只感觉到路西斐尔甩开他跃上了平台,而彼列手中一直掐着的那道符文,划着清晰的轨迹迎向了前去扶他的路西斐尔。 尤利尔只来得及撑身而上,狠狠地将路西斐尔撞向一边。 符文没入体内的阴冷触感化作灭顶的疼痛。 尤利尔认出来,那是一道死咒。 然后他只感到周围的世界一阵颤抖,路西斐尔的呼唤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连一直陪伴他的疼痛也渐渐远去了。 尤利尔很想开口说:路西斐尔,你个熊孩子。 可他连动一动嘴皮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昏了过去。 昏沉中,尤利尔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上古时代,他刚刚出生不久,同现在的路西斐尔一样,还是个熊孩子。 那时候,天界和魔界还没有开战,在主神和魔神相亲相爱的大基调下,所有的生灵都平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当然,这只是大基调。并不是所有的天族和魔族都能和平相处,这里面,就包括他跟撒旦。 其实,要说到刚出生的时候,他和撒旦的关系还算是融洽。两个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一起学习,一起玩耍,日子过得悠长又静好。是从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彼此看不上眼的? 似乎是源自不自觉的比较,谁更聪明、谁更勇敢、谁更美貌,当然最后一点并没什么大用。天族和魔族的人,都喜欢拿他们两个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比着比着,两个人就给比得水火不容。 这还真是一个错误教育的典型案例。 严格说来,所谓的水火不容,只是撒旦的一厢情愿。 因为尤利尔生来就很懒,他觉得聪明也好、勇敢也罢,都是一些无比伤神的事情,至于美貌,呵呵,并不可以吃。 于是,撒旦就一个人寂寞地碾压着他。但无论撒旦如何碾压,他仍然会被拎出来同撒旦相提并论。没办法,身份在那摆着,大天使长对魔王,怎么看都应该是差不多的水准。 样样出色的撒旦简直不能更郁闷。 所以,撒旦掌握了熊孩子的一大必备技能,就是挑衅。 撒旦对尤利尔的挑衅,可以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连吃饭能多吃一碗,小便可以尿得更远都列入了比较的范畴。 对魔王来说,这段黑历史简直黑得不能更黑。 可惜尤利尔天生是个随和的懒人,意识到撒旦这是要碾压他后,那也是全方位无死角地躺平给他碾。 撒旦一边碾压一边满脸血泪,觉得如此没有成就感是闹哪样,简直分分钟都想泪奔。 对于撒旦这种闹腾的做法,尤利尔淡定地围观,中肯地评价:闲的。 撒旦于是同他扭打到一处,尤利尔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躺平任打。 连打架都不能尽兴,熊孩子撒旦表示,十分不快乐。 对魔王来说,这真是非常惨淡的童年时光。 对大天使长来说,童年什么的,跟以后那几万年也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在无边的黑暗中,尤利尔回想着这些早就被他忘到海角天边的往事,突然心中涌上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那是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曾经习以为常,却在不经意间流失的幸福。 尤利尔睁开眼睛的时候,只一瞬,便认出来,自己正躺在万魔殿上首的椅子中。尽管他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这里。 那是魔王撒旦的椅子,用整块黑钻雕刻而成,又硬又冷,造型倒是独特唯美,比起椅子更像是一尊冰冷的艺术品。 可撒旦喜欢。 他总是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万魔殿的穹顶很高,平时关闭的时候没有一丝光线渗入。可一旦打开,便是满室阳光,可以将一殿的阴沉一扫而光。 当年设计万魔殿的时候,撒旦是怎么说来着:我不喜欢太亮的地方,你喜欢有什么用,那是我住的地方。 然后,建好了,就是这个鬼样子。 尤利尔伸手摁住胸口,那里正丝丝地疼着。不是太剧烈,远比不上光之荆棘噬灵、生命之种嗜血,可他就是觉得有些受不住。 “撒旦。”尤利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万魔殿空阔的大厅中,一遍一遍,在那些高大的墙壁廊柱间重复着,就像是,思念。 心中一凛,尤利尔蓦然笑了。 原来,这就是情。 他悟迟了几万年,伸出手,握住的,就只有追思。 尤利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眶中涌出,划过面颊。 不是光之荆棘。 是一滴眼泪。 尤利尔有些无措地伸手接住那滴眼泪,抬起头,一片阴影突然将他笼罩其中。 温热的手指划过面颊,擦去了他腮边的水迹。 “尤利尔。”低沉又桀骜的声音,好像不是响在耳边,而是响在灵魂深处。 那片阴影,将他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 尤利尔有些恍惚地回抱住他,然后面前的人突然软倒在他的怀抱里。 尤利尔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将手抚上面庞,触手是滑腻的冰冷。 光之荆棘。 原来,他刚刚,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一切。而是用他用一万年练就的感觉,感觉到的世界的投影。 身前,那个倒在他怀中的身体,并不陌生。 是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的身上,隐隐有魔核的波动。 那是魔神最后的馈赠,本来收礼的人应该是撒旦,但是撒旦为了护他而死。他以为,这东西早晚会落入席欧乌尔手里,结果,却最后被路西斐尔收为己用。 魔神之力,落到了大天使长身上。 这可怎么办才好。 一阵极弱的□□声通过静谧的空气,从殿外传来。 尤利尔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发现路西斐尔只是有些脱力,所以昏过去了,并无大碍,便将他推开,平放在魔王宝座前的地毯上。接着站起身,打算去查看一下殿外的情况。 可脚一着地,便是一阵绵软,尤利尔禁不住晃了一下,扶住王座旁的扶手,才勉强站稳。尤利尔自嘲一笑,心想,真是愈发不中用了,一个死咒而已,当年一起中了一排也没这么虚弱过。 强打起精神,尤利尔踩着万魔殿厚实的地毯向殿外走去。走着走着,却也发现自己穿着上的异常,首先,脚上的鞋子不知哪儿去了,然后,身上穿的宽袍子,也绝不是之前那件罩衫。 这真是见了鬼了。 联想到起身时一身的绵软,尤利尔有些无语地想,该不会是……吧。 一个词,蓦然出现在他脑海中:愈灵之术。 当别人的圣灵严重受创的时候,用自己的圣灵去引导修补,灵魂相交,是天族最讳莫如深的术法。虽然救命,但,由于施术时这样那样的问题,很是难以普及。于是,也便成为了秘术。 作为一个学霸,路西斐尔会愈灵术,这简直无可厚非。可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可真是够剪不断理还乱的。 而刚刚那一刻,他清晰地在大天使长身上感受到了撒旦的气息。不,是有一刻,他甚至将路西斐尔认作了撒旦。 这,是源自魔神的遗赠,还是有别的可能。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5节 还有,他们是如何进入第七狱的,路西斐尔又是如何继承了魔神的遗赠? 在他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利尔发现,自己的心,乱了。 几万年没有乱过的心,哪怕是四千万子民因自己而死、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对手,他们都为了自己死去时,即便那时他已经神智癫狂,可心还是清楚的。 愤怒也好、悲伤也罢,还有就是切齿的仇恨,都是清楚的。 可这一刻,对于摆在眼前的事,他竟有些不清不楚。 尤利尔缓步迈出了万魔殿的大门。 就在他的脚跨出大门的刹那,万丈阳光扑面而来,几乎晃瞎他的眼睛。 尤利尔摊开掌心,便又看见了掌心的一点不明显的鲜红,那是光之荆棘破体而出留下的痕迹。 刺目的阳光令他无法立刻看清眼前的景象,他心里却瞬间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在万魔殿里,光之荆棘又回到了脸上,回到了最原始、最稳定的形态。 因为,万魔殿里,他的神圣之力没有受到压制。 而跨出殿门,地狱的契约之力再次压制了法则之力,光之荆棘也再次受到了花汛的影响。 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只能是撒旦,刻意将万魔殿向自己敞开。在那里,为他开辟了一个不被任何力量所辖制的空间。只可惜万魔殿建好的时候,世界一片大同,他从未意识到而已。 真是傻瓜啊,无论是他,还是他。 尤利尔用力吸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看向了趴在地上,浑身血染,□□不断的彼列。 彼列的眼神,最初有些涣散。感觉到尤利尔的存在后,他奋力抬起头,眼中先是震惊,接着震惊被哀求所替代,用喑哑虚弱的声音,彼列哀求道:“殿……下……之前……都是我……不好……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两行泪水自彼列的眼中流出来,彼列眼中哀求和恐惧交替着,手一直摁在小腹上,身下有一摊已经半干涸的血泊。 尤利尔蹲跪在彼列面前,无声地看着眼前这个仍是一副少年模样的堕天使。 彼列少年圣灵受过损伤,肉身一直无法长大。堕天后,即便继承了他老师那强大的守护之力,又跟着席欧乌尔征战近万年,可依旧没能长成成年人的体型。 尤利尔朝彼列伸出手,彼列眼中一阵紧张:“求……您……别伤害……” 尤利尔将彼列抱起来,柔声道:“在这里我没办法替你治疗。别担心,这也是席欧乌尔的孩子。” 彼列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狠戾,仅一瞬,便被无穷的绝望淹没,泪水决堤般淌下他的面庞,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哭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尤利尔这一刻恨不得把他扔出去,可还是耐着性子温声道:“我跟席欧乌尔什么事都没有。我那都是在气你。你别当回事。” 彼列闭上眼睛,眼泪依旧不断,不过没有再说什么。 再次走进万魔殿,尤利尔将彼列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下,指尖一点金光,向彼列小腹处点去。彼列“呃”地一声痛呼,眼睛蓦然睁大,身体一阵痉挛,手更是无意识地去推攮尤利尔的手指。 尤利尔见他这样早晚会自伤更深,便单手摁住他的手,用膝盖顶住他的双腿,同时温声说:“我的治愈之术虽然是神圣法术,但对魔族并没有伤害。你会觉得疼,是因为生命之种太弱,遇到任何刺激它都会吸你骨血。我不会伤害你,你放松一下。” 彼列咬紧牙点了点头,身上果然放松了不少。 尤利尔用治愈术一点一点探查着彼列体内的情况。彼列目前除了受到生命之种嗜血外,身体还受了很重的外伤,光骨头就断了几处,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尤利尔慢慢修复着他的创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心稍稍地聚拢,待到收回手指,便是一阵沉默。 彼列的眼中交替闪烁着期待和恐惧的光,奋力拉住尤利尔的衣角,他几乎用全部力气问道:“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尤利尔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轻声问道:“你跟席欧乌尔,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孩子?” 彼列的手,剧烈地一抖,随即再次握紧尤利尔的衣角:“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尤利尔缓缓摇了摇头:“彼列,我探到你身体里确实有生命之种,它也一直在吸食你的骨血。可它却没有发芽。它现在,从严格的意义来讲,还不能算是一个孩子。” 彼列的眼睛再次瞪大,双手抓住尤利尔的胳膊,指甲几乎掐到尤利尔的肉里:“你骗我!怎么可能没有孩子!我每天都能感觉到它!我快乐的时候,它也跟着快乐。我痛苦的时候,它也跟着疼痛!怎么会没有!我刚刚,甚至感觉到它要离开我,那种冰冷彻骨的恐惧……尤利尔!你骗我!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报复我!你说!” 尤利尔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地对着彼列。 彼列看着尤利尔脸上丛生的光之荆棘,突然轻笑出声:“是啊,怎么会有孩子。他连跟我做那种事的时候,都喊过你的名字。没有爱,又不是花汛,生命之种怎么可能发芽?可我明明在花汛之后,跟他……” 尤利尔感受着彼列那深深的绝望,从被他掐着的双臂,传到全身。这种恶意的宣泄,惊扰了尤利尔体内沉睡已久的生命萌芽,一阵阵疼痛再次自小腹传来,尤利尔不得不拉开彼列的手,后退了一步。 魔界,除了花汛期,是不会产生生命之种的。 能时时刻刻为这个世界提供生命之种的,就只有生命之树。在天界,如果一对同性的伴侣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又不想去领养,那么就可以通过严格的考验和层层的筛选,最后从生命之树那里得到一颗生命之种,用爱催生它发芽生长,直到成为一个孩子呱呱坠地。 生命之树,在第四天的伊甸园中。 除了主神和医疗天使长,无人可以摘取其上的果实。 医疗天使长还未成年,能给彼列一颗生命之种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bug,鞠躬 ☆、不完整的真相 不完整的真相 整个故事就这样得到了补全。 主神,给了彼列一颗生命之种。虽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但想来是另一个坑爹的故事,这里就不予深入研究了。 彼列其人虽阴险自私,但有一点是非常值得称道的,那就是他痴情。 一个痴情的人,如果能跟爱了万年的人,有个孩子,那真是天大的福气和诱惑。同席欧乌尔生个孩子,一直是彼列的梦想。但守护魔界,是席欧乌尔的职责,守护第七狱的结界,又是彼列的职责。所以,每逢花汛,席欧乌尔都刻意地不与他同房。 所以彼列拿到这颗来路不明的生命之种后,便如获至宝。 而这颗生命之种,显然是有问题的。它不会发芽,却会吸食彼列的骨血。不太懂的人,会产生它已经是一个生命的错觉。 席欧乌尔是一个重感情的人,看着彼列痛苦的样子,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同时,出于责任心,他更不可能看第六狱因为第七狱结界的崩坏而化作焦土。这时,他想到了可以破除结界的尤利尔。 尤利尔在帕格特瑞安分守己,轻易不迈出一步,设计尤利尔直接来魔界的可能性太小,他便设计了路西斐尔,让大天使长误入了魔界。他太了解神圣阶级的尿性,有尿性没血性,在知道内情的那群人里,有能力、又真能冒着生命危险来魔界救人的,恐怕只剩下尤利尔。 可彼列,却并不领这个情。 彼列不在乎第六狱会怎样,也不在乎自己受些苦楚,他只怕席欧乌尔见到尤利尔。为了阻止他们见面,他特意通知了虽然跟他关系很差,却在憎恶尤利尔方面特别统一战线的莉莉丝。 莉莉丝果然去追杀了尤利尔,可是,居然失败了。 莉莉丝的行动惹怒了席欧乌尔。在他百般劝阻无效的情况下,席欧乌尔亲自去接回了尤利尔。然后席欧乌尔对他百般陈情,劝服他为了自己,也为了魔界的大局,别去找尤利尔的麻烦。 他本来已经答应了。 可他却看见席欧乌尔同尤利尔在一起说笑,尤利尔还为席欧乌尔绑上了一根发带。所谓结发同心,滔天的恨意炙灼着彼列的心。彼列决定孤注一掷,先弄死尤利尔再说。 就在他几乎成功了的时候,遗忘之门突然开启。那个一直被他视若无物,没规矩又低能,中看不中用的大天使长,从他手下抢走了尤利尔,还给了他几乎毁灭性的一击。 接着,彼列就陷入了冰冷的黑暗中,感觉着腹中生命的逐渐流逝,被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和绝望冲刷着、吞没着。 现在,尤利尔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根本,就没有过一个孩子。 那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梦。 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梦。 彼列的眼中一片赤红,咆哮着暴起,手中瞬间凝结出一道死咒,向尤利尔扑去,却撞上了一道光盾,将他弹回到地上。 下腹再次传来锐痛,彼列有些恍惚地想,从前,每次疼的时候,都觉得那是他跟他的孩子。再疼,也觉得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可如今,便只是熬人的疼痛而已。 仰起头,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彼列捧着小腹,绝望地嘶喊着,粗噶难听的嘶吼声,震荡在万魔殿的廊柱间,声声惊心。 就在这时,彼列听见了尤利尔清冷的声音,用着他一贯不带感情的腔调,像是诵读着《神圣法典》上苍白的文字般说道:“你腹中的生命之种本身有问题。并不是席欧乌尔不爱你,它才不能发芽。”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恨和他的绝望。 彼列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席欧乌尔会对尤利尔念念不忘。 因为如果有一个人,他能时时刻刻了解你的痛苦,安慰你的创伤,能永远无私地向你伸出援助之手,说出你最想听的话,哪怕他只是冷冰冰的,把这些当做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这样的一个人,当你习惯了他的温柔后,一经失去,怎么会甘心。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席欧乌尔对他说过的话:我对殿下的爱,并没有太多龌蹉的心思。虽然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肖想,可殿下并不属于我,殿下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属于整个世界。 那时,他们还没有堕入魔界。 他的老师还没有死。 他的手足兄弟还没有死伤离散。 那时,尤利尔还是他们的大天使长,带领着天族,在荒芜之地上种下绿荫,收获希望。 那时,对于尤利尔,他也是敬爱的。 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恍然一梦,竟是如今天地。 彼列就这样停止了嘶喊,呆呆地看着尤利尔。 尤利尔冷冷地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语气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一直将我当做横在你跟席欧乌尔之间的一根刺,我可以帮你把刺□□。可能有点儿疼,但长痛不如短痛。” 彼列眨了眨眼,喃喃道:“怎么拔。” 尤利尔清冷一笑。 彼列背脊一寒,心想,原来自己内心深处除了恨他,更多的还是怕他。 路西斐尔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彼列生死未卜地侧躺在自己旁边。彼列的脸离自己很近,近得他可以看见彼列脸上魂画一般的泪痕。 路西斐尔“腾”地坐起来,四下望去,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到了第六狱的神庙。此刻正坐在遗忘之门的基座上,尤利尔就坐在他身后。 尤利尔的眼睛此刻是闭着的。他正靠在一块石头上,单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身前,修长的腿微微蜷着,长袍只盖住脚踝,一双脚□□在外面。 他银色的长发有几缕绕过手臂盘旋垂下,也有些散落下来,铺在基座的石面上,还有些堆在胸前。他身上这件黑色的长袍对他来讲有些宽大,领口又开得略低,在他半躺着的时候,就露出了胸前几点樱红色的痕迹。 一根绷紧的弦在路西斐尔脑海中骤然崩断,随着尖利的鸣金之声,路西斐尔想起之前,在施展愈灵术的过程中,他忍不住对尤利尔做的事。 仿佛是魔障入脑,他居然,有些回味。 那种占有了一切的满足感,正熨帖着他的心,让他感觉不到一丝后悔或者惶然。哪怕是不知道会面对尤利尔怎样的态度,这种等待审判般的忐忑感,竟也有几分甜美。 鬼使神差地,他说了声:“你,有没有哪里疼?” 闻言,尤利尔坐直了身体,蓦然睁开的眼睛里有一丝慵懒,声音很低,仿佛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没有。” 尤利尔的声音,素来听不出喜恶。路西斐尔也拿不准他有没有生气,或者就如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无所谓。 然后,他听见尤利尔问道:“咱们是如何去到第七狱的,你又是如何获得了魔神的遗赠,可以告诉我吗?” 路西斐尔张了张嘴,心想,你就不关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睡了,结果你张嘴问的都是些别的事,是不是太没有贞操观了? 结果,就听见尤利尔接着说:“你不用担心彼列。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真是败了。 怀着莫大的挫败感,路西斐尔向尤利尔坦白了他昏过去后,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真是不能更简单。 大概说来,是这样的。 尤利尔昏过去了,彼列一击得中还想下黑手,路西斐尔悲愤交加,将他攮开了。这时候,遗忘之门的基座就开始抖,抖了两下,他就站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广场上,面前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这时候,彼列又扑过来找死,他就踢了彼列一脚。后来,他抱着尤利尔进了那座宫殿,发现尤利尔圣灵正在溃散,就对尤利尔施放了愈灵术,过程中,情难自已就做了一些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再后来,尤利尔醒了,他一个放松,就晕了。 等再醒过来,就是现在。 说着说着,路西斐尔突然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这些事,明明都是自己做的,自己都有印象,可以回忆起任何一个细节。可却又不像是自己做的。 有些地方,实在想不通。比如,他为什么对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没有陌生感,比如,他为什么知道可以从哪里拿出一件长袍帮尤利尔换上,比如,他怎么就突然能在魔界使用神圣之力了。 愣怔地坐在地上,路西斐尔突然感觉到一阵芬芳的暖意渐渐将自己包围。 是尤利尔缓缓将他抱入怀中,又缓缓收紧双臂。 他抱得那样用力,就像是不这样做,便会失去什么一样。 就在这时,神庙幽静的甬道中,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一股仿佛要燃尽一切的气势,不是杀气,却充满了煞气。 路西斐尔感觉到尤利尔抬起了一只手,他扭头看过去,看见一条血色的荆棘自尤利尔手心飞出,缠绕上了彼列的颈项。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席欧乌尔,带着一身残虐的血腥之气,站在了他的身后、尤利尔的面前。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席欧乌尔的声音洪钟般震耳,配合他此刻杀气腾腾的表情,如果不知情的,会觉得那是一股睥睨一切的王霸之气。但尤利尔看出来,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耳朵刚刚被魔音术震伤了,所以现在有点儿聋。 “你是不是太迟了些。”尤利尔的声音柔和悦耳,仿佛是情人的呢喃,听在路西斐尔耳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听在席欧乌尔耳中,抱歉,他没听清。 好在席欧乌尔素来看得懂尤利尔的口型,便继续声若洪钟地说道:“那群杂碎实在太烦。彼列怎么了?您到底想做什么?” 尤利尔说道:“他不老实,我让他睡会儿。至于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席欧乌尔面色一凝,“您这是想要出尔反尔?” 尤利尔笑了:“你本就是靠算计逼我就范,还不许我算计回去?” 席欧乌尔眸色一厉:“之前的偷袭,是您安排的?” 尤利尔不以为然地说:“我可没有那个本事。不过,只要稍微挑拨一下彼列,他自然就去做了。为了杀我,他可是不遗余力。” 席欧乌尔沉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殿下,您果然还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尤利尔微微扬起头:“承蒙夸奖。可以将传送符文给我了吗?” 席欧乌尔又是一阵沉默。 尤利尔勾起嘴角:“对心心念念杀我的人,我可没那么好脾气。”说完不慌不忙地动了动手指,血色的荆棘在彼列脖子上逐渐收紧。一声低吟自彼列口中溢出,彼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以下的皮肤却是惨白一片。 “住手!”席欧乌尔连忙从怀中掏出两张黑色的符文,甩到尤利尔面前:“快放开他!” 尤利尔拍了拍路西斐尔的肩膀。 路西斐尔了然地伸出手,将两张传送符文拿在手上,稍一试探,朝尤利尔点了点头。 尤利尔拉着路西斐尔站起身,将传送符文接过来,指尖金色的微光激活了符文的纹路。 席欧乌尔一脸紧张地看着彼列的方向,注意到尤利尔手上的微光,便恨恨地说:“我不会善罢甘休!您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守护魔界的决心!” 尤利尔微微一笑:“是么?”传送符文的光渐渐明亮起来,周围的空气也因为空间的扭曲出现了断层,此刻他的面容,在不同折射度的空气中,看起来竟也有几分扭曲。 “那么,我就成全你对魔界的这份心吧。”在路西斐尔不可思议的目光、和席欧乌尔震惊的怒吼中,尤利尔手中的光之荆棘,突然转了一个圈,径直插入了彼列的小腹。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就这样被光之荆棘从彼列的身体里卷了出来,瞬间便与赤色的荆枝融为了一体。 彼列发出了一声无比惨烈的尖叫,在被席欧乌尔的怒气烤得炽热的空气中,那声音听起来竟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尤利尔的身影,在波动的空气中逐渐模糊,但他的话语,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席欧乌尔的耳中:“既然这个孩子影响他支持结界,那我就帮他拿掉了。” 席欧乌尔汹涌的怒意,化作一枚巨大的魔法弹,追着尤利尔的残影呼啸而至,在空气中轻轻一震,便消失在仅余彼列一人独卧的基座上。 席欧乌尔快步上前,将彼列死死抱在怀中,治愈法术源源不绝地输入到他小腹血流不止的伤口中。 而彼列,他流着泪,怔忪地看着席欧乌尔的面容。 像是,想要将他看进心里。 然后,就是死了,也不能忘怀。 如果我现在就这样死了,你的心里,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一人? 失去意识前,彼列不由这样想着。 ☆、回归 席欧乌尔的那枚魔法弹没有留半分余地,尤利尔几乎是在踏上帕格特瑞土地的同时便展开六翼,扯起防御屏障,可路西斐尔却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魔法弹的射程,挡在了他和魔法弹之间。 尤利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抱住路西斐尔就是一个转身,防御屏障都没来得及换向,那颗巨大的魔法弹就这样砸在他后背上。最坑爹的是,挨打的明明是后背,最疼的地方却是肚子。 抱着路西斐尔趴在地上的时候,尤利尔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猪队友什么的,简直烦得不要不要的。 而猪队友在反应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更是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去救一头猪。 路西斐尔说:“彼列再不是东西,你弄掉他的孩子也过分了!” 于是尤利尔手一伸,将路西斐尔推出去几米,接着就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擦了擦嘴角,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茫然失措的样子,低声说:“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说完,尤利尔就后悔了。这恼羞成怒的语气是闹哪样。 仔细一想,路西斐尔并没有什么错。天界的教育一向宣扬宽爱仁和,虽然有很多人不当回事,难得大天使长记在心里,这是好事。稚子无辜,如果那真是一个孩子,自己就这么将它给弄死了,确实挺令人发指的。 想通了,尤利尔便不再纠结。迎着帕格特瑞的冷风,光之荆棘再次密布他的眼前,路西斐尔的样子就这样被遮住了。 最后留在他视野中的,居然是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尤利尔心想,撒旦小时候也总是这副模样,明明是他挑衅在先,受了皮肉之苦的也往往都是自己,可他总能露出一副更加委屈、更加受伤的样子。 简直不可理喻。 帕格特瑞城的方向,此时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以及比脚步声整齐很多的振翼声。 那是帕格特瑞的住民和守军,还有一定数量的能天使和力天使军。 总之,从城市方向乌央乌央地冲过来至少数千人,光是感受他们的身份样貌,尤利尔就感到了一阵头疼。 尤利尔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趴着见人,丢人事小,惹眼事大。便挣扎着爬了起来,硬是撑起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小腹的地方疼得他腿肚子都在转筋。好在万魔殿捡来的这身长袍够长也够宽,基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时候,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想是就要落雨。 可尤利尔心想的却是,自古装逼遭雷劈,俗语诚不欺我。 路西斐尔此刻已经跑回他的身边,手里笼着治愈术的暖光,挨着尤利尔的六翼替他疗伤。 尤利尔的伤其实倒是小事,虽然席欧乌尔的魔法弹厉害,但架不住他皮糙肉厚。可腹中的疼痛,却是来自一个脆弱生命的无声谴责,谴责它的母体不够自重,也谴责它的双亲不够和睦。 拿手抚了抚小腹,尤利尔拂开了路西斐尔的手。他的本意是不想自己受伤的事落入太多双眼睛,可在路西斐尔眼中,就是尤利尔生他的气了。 因此路西斐尔更加委屈加郁闷,尤利尔的肚子也就更疼。 尤利尔简直恨不得掏出审判之剑把路西斐尔给砍了。 可为了最大的利益,他只能轻声说:“我没事。有人来了。” 路西斐尔的心情瞬间柳暗花明,尤利尔感受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暗暗念了句我不生气,这并不值得生气。 路西斐尔的心情,此刻却没有尤利尔感觉到的那般明媚。 在他看来,尤利尔对彼列下手是有些狠,可彼列对尤利尔只有更狠。更何况,尤利尔做的事,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但他就是那样开口了,用斥责的语气,对他说,你太过分。 因为他隐隐觉得,那不是尤利尔能做出来的事。 那样做的尤利尔,一定有什么原因,他想知道。 由于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无名火,他说话就没注意技巧,结果尤利尔一口血喷出来,在他眼里,整个天空都在那一刻变红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认识到,他跟尤利尔的距离,被无形地拉远了。就像是尤利尔立刻推在他身上的手,一下将他推出去老远。 好吧,这是有形地拉远了。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尤利尔是为他硬受了席欧乌尔的攻击。看着尤利尔本来已经撑起却没派上用场的屏蔽,路西斐尔心想,能说出那种话的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 可说出去的话,比泼出去的水,还难收回。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真是蠢懵了。 就这样,当大批队伍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荒凉的帕格特瑞原野上,面对面站着天国的两任大天使长。两人都是一脸严肃,区别在于,尤利尔是习惯的面无表情,而路西斐尔则是一脸被人欠了好多钱的样子。 头顶上雷声阵阵,仿佛随时都能下一场瓢泼大雨,这气压低的也是醉了。 帕格特瑞的住民和守军,对尤利尔有一种发自肺腑的敬畏,不敢造次,都闷不吭声。能天使大部分是被能天使长卡麦尔带来的,卡麦尔是尤利尔的老部下,最怕看尤利尔低气压,便也噤声不语。力天使们是遵米迦勒的命令来帕格特瑞蹲点的,领队的不过是个子阶级,跟谁也说不上话。 于是几千人一起沉默,导致了气压更低,那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瓢泼大雨中,尤利尔收起了羽翼。跟着那些有翅膀的也都纷纷收起翅膀,这幅场景就突然变得有些喜感。 尤利尔其实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不想动。实在是,动弹不得。于是,他向卡麦尔递了个眼神。卡麦尔收到后如蒙大赦,嚷嚷道:“没事了!都撤了吧!那帮帕瓦斯,把路西斐尔殿下送回至高天。剩下的人都撤了撤了!” 帕瓦斯就是力天使这个词的另一个念法。一群力天使听见后,立即冲上前来,将路西斐尔围在中间。 路西斐尔忍不住想,力天使们这队形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群殴呢。可他此时并不想走,便眼带哀求地看向尤利尔。 尤利尔说:“跟他们走。” 那声音中的冷意,几乎冷到了骨髓里。 路西斐尔却从其中,听到了一丝迫切。因为什么原因,尤利尔现在很迫切地需要他们离开。 于是路西斐尔便不发一言地领着帕瓦斯们离开了。剩下的人也在卡麦尔的命令下跟着撤退。不多时,密集的雨线中,就剩下卡麦尔和尤利尔两人。 尤利尔一身长袍此刻已经被雨淋得湿透,卡麦尔倒是用了避水的符文,见他这样,忙问:“殿下,您怎么了?” 尤利尔冷笑道:“路西斐尔太不识好歹。” 卡麦尔虽然很想问,他到底怎么不识好歹了,但终究没敢。 尤利尔接着说道:“你也回去吧。人多我头疼。” 卡麦尔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就俩人,哪儿多了。不过想到这位脾气一直都挺古怪,便也欠了欠身,直接用传送符文离开了。 尤利尔抬起手,一只风精灵闪着淡绿色的光芒出现在他指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尤利尔低声说:“帮我去请拉贵尔。让他尽快。” 之前提到过,拉贵尔是天使学院的院长、路西斐尔在学院期间的导师,也是《天界史》的编纂者。 这位天界公认最博学的智天使,同时也是智天使长,统领仅次于炽天使的整个基路伯阶层,可谓是位高权重,却实际上特别的淡泊名利。每天除了徜徉书海,就是教书育人,脚步基本不会踏出天使学院半步,也因此是天界颇为传奇的一个人物。 此刻他套着一身粗布斗篷,穿着麻布祷袍,脚步匆忙却仍从容不迫地迈进了尤利尔在帕格特瑞的卧室,然后斗篷一甩,一头水蓝色的长发瀑布一样铺开,看似清新华美,其实却充满了杀气。 躺在床上的尤利尔见状,觉得很有必要说些什么——拉贵尔这架势,不像是来救命,反倒像是来送他一程的。 于是,他迅速说:“拉贵尔,我现在不能受刺激。如果你想骂我,请尽量委婉一些。” 拉贵尔的气势,被他这句话卸了大半。带着深深的无奈,拉贵尔快步走到尤利尔床头,牵起他放在身侧的手。 淡金色的光芒从拉贵尔指尖缓缓流入尤利尔体内。只一瞬,拉贵尔的眉毛迅速皱起,震惊和怒意同时出现在眼中。他看着尤利尔,本来清雅的声音冰寒一片:“怎么搞成这样。谁的?” 尤利尔心想,这话说的,可真够“委婉”的。 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魔界花汛引起光之荆棘异变,我又使用力量过度,加上中了莉莉丝的魅毒,就同路西斐尔那个了。” 拉贵尔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他知道吗?” 尤利尔说:“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拉贵尔继续沉默,其实是在自我顺气,等他顺过气来,便又问道:“你想怎么做?” 尤利尔说:“我想生下来。” 拉贵尔听完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但尤利尔并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大概几分钟后,拉贵尔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给你准备掩人耳目的符文。起码先将主神的召见应付过去。席欧乌尔这次下手很重,又打在羽翼上,伤了圣灵,估计要养一段时间。我会每天来给你释放治愈术。” 尤利尔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 拉贵尔恨恨地说道:“我若是你,恐怕哭的心情都没有,你倒是笑得开心。” 尤利尔说:“我不能哭,一哭就肚子疼。” 拉贵尔眸光一闪:“你哭过了?” 尤利尔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自己没长泪腺,可刚刚发现,其实还是长了的。” 拉贵尔看了他良久,才低声说:“会哭了也好。总是个发泄。” 尤利尔笑道:“我并不需要发泄。” 拉贵尔说:“那你为什么哭的。” 尤利尔说:“我发现我一直爱着撒旦。因为发现得太晚,有些后悔。” 这时候,窗外突然一声炸雷。 拉贵尔心想,这雷劈得真是时候,估计是老天都听不下去了。 拉贵尔给尤利尔施完治愈术后,尤利尔便睡了过去。 主神召尤利尔天明觐见,此时距天明已经不足三个小时,拉贵尔便没有回去。此刻他正在用神圣之力,在尤利尔的小腹上划出遮蔽和隔绝窥探的符文。 尤利尔睡得很沉,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睡踏实过。可拉贵尔知道,放在以前,眼前这位就是一年不睡觉,也不会怎么样。 孕育一个没有双亲用爱意共同浇灌的孩子,在天界来讲,基本等同于自杀。拉贵尔知道,却没有规劝什么,因为他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一旦决定什么事就会去做。无论前途如何未卜,他都没放弃过,也从没有走过回头路。 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个性,能活到六万多岁,也是个奇迹了。 在这六万多年里,他从来没流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对谁动过私情,活得就像是一个神明的样板:博爱、宽容、坚忍,还有无所不能。 这样一个人,今天对自己说,他流过泪了,他还爱着宿敌。 拉贵尔觉得有些接受不能,但仔细想想,也就只能是这样。 撒旦爱着尤利尔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唯独尤利尔自己不知道。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在猜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当然更多人的态度是喜闻乐见。连主神都推波助澜,硬是采二人的骨血,为他们造了个女儿。 撒旦因为爱着尤利尔,便移情给莉莉丝,将这个女儿养得飞扬跋扈,人见人烦。其实也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 再后来,魔人挑起三界纠纷。在局势最微妙的时候,撒旦去找尤利尔表白,可不知怎么回事,两个人大打出手,尤利尔将审判之剑从撒旦的胸口穿过去,又□□,撒旦就那么站着,足足在尤利尔门前站了一夜,直到流血休克被魔族的人抬回去。第二天,魔族就全面撤离了天界。 接下来,三界战争就爆发了。 之后,撒旦爱过尤利尔这件事就在漫长的岁月中被遗忘了。 现在再回想起这些事,拉贵尔觉得,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 总不过是些让尤利尔将来活得更加艰难的枷锁。 他身上的枷锁已经太多。 再多,他就真的背不动了。 ☆、问话 尤利尔醒来的时候,拉贵尔刚刚离开。他们表面上的关系并不和睦,拉贵尔更是在《天界史》里极尽污蔑之能事,把尤利尔写得各种不堪。所以,在平时,能不接触的时候,他们都很少接触。 尤利尔抚了抚因为伤势未愈,一直隐隐作痛的小腹,想着今天去神塔,应该如何对主神交代这一路的情形,尤其是如何瞒下第七狱的事情,以及,如何脱身。 他,大概是无意中坏了主神的好事,主神不可能轻饶了他。 主神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设计彼列,能带来怎样的连锁效果? 第七狱的结界不稳定,会对主神有什么好处? 席欧乌尔在天国没有内应,就不可能完成对路西斐尔的设计。可他的内应是谁,他是如何联系到一个肯为他做事的天族? 还是说,根本引路西斐尔去魔界也是这链条中的一环? 如果是这样,那么连自己去魔界,也可能是其中的一环。如此说来,主神最初的打算也许并没有落空,这次集会,就是来验收成果的。 那么,主神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尤利尔心中一凛,小腹的锐痛立即提醒他,别激动…… 好吧,尤利尔心想,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尤利尔这次来神塔,用的依旧是神圣诏令,来自主神的诏令。 由于帕格特瑞法阵级别太低,传送的时候,需要尤利尔自行使用大量的神圣之力。这在平时,就已经会引起一定的透支,如今有伤在身,加上生命之种,折腾得尤利尔走出神塔传送阵后,险些就跪在当场。 耳边适时响起亚列尖锐的一把嗓音:“哟,您这又是最后一个到,真是端的好大的架子!” 尤利尔心想,也难为亚列了,每次都守着这里等自己出来。 就在他照例一脸无视地走过亚列身边的时候,突然听见亚列用圣灵传来的声音:“不管您有多不忍心,都不要表态。” 耳边同时传来的,还有亚列更显尖利的嗓音:“哼!不知死活!我看你还能装高贵到什么时候。” 尤利尔觉得,亚列的演技,真是稍显浮夸。 这次集会,主神召见的只是本次事件相关人员,所以神殿里的天使只有十几名,炽天使倒是全都来了。 走向炽天使队列的途中,尤利尔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毋庸置疑,那道目光的主人,就是目前站在炽天使队首的大天使长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终于换下了一路逃难时混搭的各种袍衫,穿上了他的礼服。纯白的礼服上勾勒着金色的符文,配上大天使长的金发碧眼,有一种特别的神圣感。尤利尔大致地感受了一下,觉得路西斐尔就是为了成为大天使长而生的,不管内里如何,就这一身的雍容气度,和神塔真是不能更搭调。 而路西斐尔,此刻正非常脱线地想着“尤利尔真是穿黑穿白都好看”,简直不能更不正经,即便他随即想到“不知道尤利尔的伤势好没好”,也并不值得原谅。 主神依旧是在尤利尔站好的那一刻适时出现,这回连尤利尔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架子很大,决定下一次一定改正,早早就来。 主神的风格也依旧是直接扣题,上来就让尤利尔汇报地狱之行的经过。 尤利尔隐瞒了生命之种和第七狱的事,将余下的部分简要陈述了一遍。主神就问路西斐尔有没有补充,路西斐尔颔首道:“尤利尔殿下已经说得很详细。” 言辞间恭敬有礼,却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在场的有一名力天使昨日去迎过路西斐尔,回想起俩人当时仇人般的对视,心想,看来大天使长这一路,跟尤利尔的关系相当不睦。 主神沉默了一阵,接着问尤利尔道:“你说席欧乌尔挟持路西斐尔,让你打开第七狱的大门。那第七狱的大门,你有没有开过。” 尤利尔说:“我不曾开过。” 主神便又看向路西斐尔:“你在第七狱门前,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状?” 路西斐尔想了想,说:“我同尤利尔殿下传送回来的一刹,尤利尔殿下用光之荆棘,惩戒了彼列。当时席欧乌尔和彼列就在遗忘之门的基座上,我注意到基座似乎有些抖动,但席欧乌尔向我们释放了一枚魔法弹,后面的事就完全没看清了。” 主神听过又是一阵沉默。 尤利尔此刻心中不无喟叹,心想,我还是看错了大天使长。本以为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就这嫁祸的技术,也算是高端了。一下将第七狱魔核的去处推给了席欧乌尔,还一句谎话都没说。就连那句基座在抖动都是真的——使用符文传送的时候,别说遗忘之门的基座,连整个世界都在抖。 主神作为一部高端测谎仪,自然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话。此刻的沉默,估计是在分析其中的关键。 参与真实经过的,只有尤利尔、路西斐尔和彼列。路西斐尔顺着尤利尔的话,刻意隐瞒了这件事。尤利尔也不怕彼列说漏,因为彼列跟自己订下了灵魂契约,必须对第七狱的事缄口不言,否则就让他亲手杀了席欧乌尔。这种毒誓,彼列宁可自己死都不会破。至于席欧乌尔,他本来就对魔神遗赠有些想法,拿到了也不会对主神承认,更何况根本没拿到。如今路西斐尔身上也感觉不到黑暗契约之力,第七狱的事,真是死无对证。 就算主神再疑心,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这件事,暂时算是压住了。 果然,主神沉默过后,直接将讨论带入了下一个议题,就是当时在乌耐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当事人和受害者,路西斐尔再次被问及。路西斐尔就用他一贯概括的风格讲述了经过:乌耐城被魔兽袭击,他协助守军驱赶了魔兽。在无人可以修复结界的情况下,他主动提出帮忙。这一段跟他的传令官阿米尔的描述别无二致。接下来,就是他进入流放地的内部,修复了明显有人为破坏痕迹的结界。由于流放地的形势复杂,很多时候都是乌云闭月,进入内部的人通常都会佩戴一枚魔法寻路符文,可路西斐尔拿的那枚符文,在回程的时候出了故障,将他引入了迷雾森林,并最终导致他身陷魔界。 这条脉路理清后,嫌疑的重点就落在破坏结界的人,和给路西斐尔准备寻路符文的人身上。 这时候,负责彻查此事的加百列汇报了她的调查结果。策划本次事件的主犯,最后锁定到了一名能天使身上。 这名能天使,曾经是席欧乌尔的旧部。在席欧乌尔堕天前,能天使本是天国的主要战力,属于天使军的核心。可三界战争后,能天使人数锐减,还有很多追随席欧乌尔成魔,在天界的地位一落千丈,连阶位都被主神降了一级,落在了力天使的后面。这名能天使觉得自己作为维护了天界和平的英雄,却没有受到英雄般的礼赞,久而久之,心理失衡,就联合有同样想法的一群能天使,私通了魔君。后来更是策反了莫里斯监狱的几名主天使,谋划了这次事件。 他们查到这名主犯的时候,他正与一名负责联络的从犯起了内讧,还将本想投案自首的那名从犯杀了。可谓十分冥顽不化。 这次事件的影响,其实不仅仅是将大天使长骗去了魔界,乌耐城数万居民,也在这次袭击中死伤惨重,被魔兽杀害的平民有上千之多,受伤致残的更不在少数。 主神震怒,首先治的,就是卡麦尔和然德基尔监管不力的罪名。 能天使长卡麦尔立即下跪认罚,身量单薄的主天使长然德基尔也跪在神殿正中,虽又咳又喘说不出话,认罪态度却十分良好。 主神便罚了他们二人禁闭一个月,静思己过。 接着就是提审主犯。 感觉到主犯是谁的一瞬间,尤利尔理解了亚列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不管您有多不忍心,都不要表态。 那名主犯,是帕格特瑞不多的子阶级守备官之一,名叫杰诺。 杰诺,出生在三界混战的年代。一出生,他的父母就死于战火,后来被卡麦尔收养,也算是跟着尤利尔长大。这一跟,就跟了几万年。连尤利尔自遣到帕格特瑞那种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地方,他都跟着去了。 尤利尔从来没有刻意对他好或者不好过。知道有这么个人,感念他的情谊,平时远着他,也算是对他唯一的保护。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6节 可就连这样,还是将人牵连了进来。 尤利尔忍不住将手在身前握紧,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哪里疼得更厉害,是头、是心,还是下腹。 杰诺跪在神殿正中,对所有的罪名供认不讳。期间没有看一眼卡麦尔,更没有看一眼尤利尔。最后他匍匐在地,只求速死。 主神问他,你可知所犯何罪,该当何处? 杰诺说,知道,通敌谋逆,该折了羽翼,散去圣灵,归于尘土。 主神说,那就这么办吧。从犯也一同办了。 杰诺说了句“哈利路亚”可话音未落,便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 打断他说话的,自然是尤利尔。 尤利尔说:“请主神且慢发落,我有话问他。” 主神威严地说:“事已查清,你又不曾参与调查,有什么可问的?” 尤利尔躬身说:“父神曾命我司天界审判一职,执行《神圣法典》。莫里斯监狱严格说来,算我的辖内。而惩处审判之事,按理来说,也应经由我手。主犯杰诺,在帕格特瑞供职,也算我监管之内。所以,无论如何,请您让我问几个问题。” 主神尚未说话,亚列先走了出来。向主神躬了躬身后,他便一脸讽刺地向尤利尔说道:“尤利尔殿下,这事情都定案了。您还要问,是质疑加百列殿下和我做事的公正性,还是说,您是想找个机会徇私?” 尤利尔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撒拉弗同主神对话,托罗努斯可以随便插嘴了!” 撒拉弗是炽天使的正式念法,托罗努斯则是座天使的念法。在神圣阶级中,炽天使撒拉弗居首,智天使基路伯居中,座天使托罗努斯最末。 亚列嘴角仍噙着讽刺的笑容:“殿下,在事实面前,可不能拿身份压人。况且,参与调查此事并定案的,可是加百列殿下。据我所知,在《圣册》上,加百列殿下的名字,可是排在您前面。您随意就想推翻加百列殿下的判断,是不是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圣册》是记录全部天使姓名的名册,按照阶位和尊卑排序。路西斐尔他们诞生后,尤利尔便被排在了炽天使的队末。这件事,整个天国都讳莫如深,此刻亚列当着主神的面说出来,无疑是在打尤利尔的脸。 他话音一落,整个神殿中的人脸色都不由一变。加百列的眸色一深,眼中隐隐现了丝怒意,不过还是保持了沉默。 尤利尔却不以为意,仍旧语气淡淡地说道:“我并没有质疑加百列殿下的意思。只是有几个疑点,想问问清楚。难道,你所谓的事实真相,其实不堪一击,连问一问都禁不住吗?” 亚列眸色一凝,怒其不争地喊了句:“你……” “好了。”主神打断了亚列的话,对尤利尔说道:“你问吧。” 尤利尔信步走到一直匍匐在地的杰诺面前,对他说道:“杰诺,你抬起头,看着我。” 杰诺的双肩剧烈地一抖,却没有动:“罪人不敢。” 尤利尔清冷一笑:“你有什么不敢,人都能杀了。我问你,被你杀的那名从犯,叫什么名字,阶位如何,在何处供职,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杰诺说:“他叫波夫卡,也是一名能天使,在第二天把守界门。我们原本是战友,但不在同一编队。平时偶尔聚会,便有些联系。” 尤利尔接着问道:“你为何要杀波夫卡?又是在哪里将他杀了的?” 杰诺说:“当时我们在第二天界门的酒吧里。他怕事败被查出来,要自首。我心存侥幸便阻止他,两人打起来,一来二去就把他杀了。” 尤利尔道:“你心存侥幸,却敢明目张胆在酒吧里杀人?” 杰诺说:“我当时一时冲动,并没有想那么多。” 尤利尔又是一声冷笑:“你能主谋这么大一件事,破坏流放地结界、引魔兽袭击平民、谋害大天使长,却因为在酒吧里杀了个人就被捉了。你觉得冤枉吗?” 杰诺说:“我做错了这么多事,不敢说冤枉。” 尤利尔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你主谋了整件事。事后,波夫卡想要自首,特意把你叫去第二天通知了你,然后你为掩人耳目,将他杀了,结果被抓,便对罪行供认不讳了。我说的可对?” 杰诺说:“是。” 尤利尔又转向加百列:“加百列殿下,事情的经过,可如我刚刚所讲?” 亚列此刻插嘴道:“原本我们已经查到此事的脉络。在莫里斯监狱协同作案的主天使和能天使也都认罪,就差主犯……” 尤利尔神色一厉:“你给我住口!我问你了吗!” 亚列不由自主地噤声,呆了一秒,刚想再开口,便听见加百列说:“正如尤利尔殿下所言。我们捉到杰诺,确实是因为他当时自己暴露了行迹。” 尤利尔向加百列轻一颔首。便又对杰诺说:“把头抬起来。” 尤利尔的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意,声音却说不出的柔和。 杰诺全身一震,这次却缓缓抬起头,一双棕色的眼睛中,含满了泪水和祈求。 尤利尔让开他的面前,他的表情,便落入在场每一名天使的眼中。 尤利尔低声说:“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件事,是你主使的吗?你想想从军那天的誓言。仔细想好,再回答。” 杰诺眼中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眼中带着几丝哀求,却仍然坚定地说道:“是!是我做的。殿下,您什么都不要问了,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作为一名能天使士兵的骄傲。我将兵刃朝向了手足、我用谎言来达成目的。我无法光荣地死去,但求死得其所。” 杰诺这句话说完,神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无疑,眼前的能天使,他是有身为天族的骄傲的。 他的话,触动了在场每一名也有着同样骄傲的天族,同时赢得了他们的一丝好感。 一丝,不会因为他心向尤利尔,便揪住他不放的好感。 尤利尔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便长身而立,等着接下来的戏码。 果然,在这个时候,神殿外有一名主天使进来通报说,这件事的另一名从犯,有话要说。 ☆、神罚 路西斐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尤利尔独自站在神殿正中的身影。 此刻尤利尔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成拳放在身前,自天顶缓缓落下的银色微芒洒遍他的全身,就像是点点冰晶,更显出他孑然一身的清冷。 路西斐尔猜出,地上跪着的那名能天使并非事件的主谋。在什么人的刻意安排下,他包揽了罪责。为了保护他,尤利尔明知是陷阱,也一脚踩了进去。 这一刻,路西斐尔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一方面,他在想,该如何能帮上尤利尔一把;另一方面,他却忍不住感到一阵失落——尤利尔那种奋不顾身的维护,原来真的不是只会给他。 那日落入魔界的,就算不是他,是拉斐尔、米迦勒,是任何一个人,尤利尔也会奋力营救,也会温柔地拉着他的手、为他挡去所有危险。 这种认知,让路西斐尔忍不住嫉妒起地上跪着的那名能天使来。 这时,那名声称要翻供的主天使被带上了大殿,跪在了杰诺身边。 在他的哭诉下,这个故事有了另一番的模样。 主天使说,之前发生的那起事件,主谋并不是杰诺,而是杰诺一直追随的尤利尔。尤利尔因为嫉妒路西斐尔占了他本应有的地位,指使手下做出了乌耐城的罪行,又假装好人,亲自去魔界营救路西斐尔。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重新夺回权力。尤利尔向他们许下了晋升阶级的承诺,他们被名利迷了心窍,觉得跟着前大天使长推翻了现任后,便可以成为神圣阶级。可信仰和良知时刻炙烤着他们的心灵,使得他幡然悔悟,决定揭发尤利尔的野心和阴谋。 对于主天使放出来的这个屁,路西斐尔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这件事的目的性太过明显,无非挑拨加嫁祸。 可如果不能让设计的人如愿,只怕尤利尔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于是,他决定给幕后黑手面子,作出一只被大灰狼欺骗的小绵羊应有的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尤利尔。他身后的拉斐尔见状,更是义愤填膺,手一叉腰就要指着尤利尔的鼻子开骂。路西斐尔觉得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连忙拉住他的手。拉斐尔涨红了一张脸,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吭声。 面对如此指控,尤利尔没有表态。跪在地上的杰诺却“咚”地向主神磕了一个响头说:“父神,这都是他信口胡言。尤利尔殿下不曾参与此事!都是我……”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脸上带着一种悲怆的恍然和惶然,向尤利尔望去。 尤利尔清冷一笑:“你终于想明白了?” 杰诺张了张嘴,随即再次匍匐在地:“父神,是我一时糊涂。我愿以圣灵起誓,请父神听我一言。” 一名站在亚列身旁的座天使冷笑道:“你本来犯的就是诛灭圣灵的罪。用圣灵起誓,亏你想得出来!” 他的话,瞬间激起附近几名天使的共鸣,纷纷表示,此人罪大恶极、满口谎言,绝不能姑息,更没必要让他在这里混淆视听。 来翻供的那名主天使也想插嘴,却不知为何突然噤了声。 这时,尤利尔再次开口,字句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若是我用圣灵来起誓,保证他所说的,并非谎言呢?” 神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用圣灵起誓,是天族最慎重的誓言。一旦违誓,圣灵猝灭,连转生都不能。天族通常对圣灵起誓都十分忌讳,用在自己身上,也得是天大的决心,用在别人身上,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一切托付出去,这样的信任,并不多见。 路西斐尔闻言心中一震,杰诺听了更是泪流满面。 路西斐尔心想,尤利尔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万一这个杰诺,就是故意安插用来坑你的一颗棋子,你当如何? 杰诺却是朝着尤利尔深深一拜,哽咽难言。 主神的声音适时响起:“尤利尔,你言行轻率,如何成为神圣阶级的表率?还不退下!”话音未落,一道金芒闪起,打在尤利尔身上,硬生生将他打退数步,刚好站回了炽天使的队末。一阵剧痛袭来,尤利尔强忍着没去抚上小腹,脸色却白了一白。好在他脸色白惯了,没人注意。 然后,便听见主神便接着说道:“杰诺,我便再给你一个陈述的机会。希望你这次说的是实话。” 杰诺哽咽道:“是,父神。”然后,他跪直身体,直视着神座说道:“我那日,是被波夫卡突然传讯叫去第二天的。他打着战友多年未见,要聚聚的名义约我在界门酒馆的一个包间见面。我到了之后,他便开始挑拨我对尤利尔殿下的不满。我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便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没多久,他便向我和盘托出他在魔君席欧乌尔的安排下,谋害路西斐尔殿下这件事。并说,要将此事嫁祸给尤利尔殿下。当时,他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美中不足就是需要在尤利尔殿下身边安插一个举报人,于是便想到了我。我惊讶于他们计策的狠毒,担心真让他们陷害殿下成功,便假意答应,后来趁其不备杀了他。我原本想得好,自认是主谋,将他们谋害路西斐尔殿下那部分计划合盘托出,他们就没有污蔑尤利尔殿下的机会了。可没想到还是连累了殿下。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真的与尤利尔殿下无关!”说完,杰诺再次以头抢地,拜倒在神座前。 听完杰诺的话,在场的十数名天使,表情各不相同。 有些人显然是信了,此刻正暗自唏嘘。也有的在一脸恶意地看着尤利尔,想的是,不管是非曲直,这位怕是都要遭殃。当然,也有面无表情、不知心里想什么的人在。 这里面,就包括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的这种表现,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变成了他对尤利尔的怀疑。因为尤利尔刚刚救了他回来,他如果信任尤利尔,那么早就该替他说话了。只有不信、又怕被人说是过河拆桥,才会沉默不语。 主神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才说道:“加百列,整件事都是由你来调查的,你怎么看?” 加百列上前一步,躬身道:“杰诺主使一事,本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他所说的作案动机虽然合理,但我调查过他的过往,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安现状的表现。只是他能陈述整个事件的详细细节、又能将一干从犯的名字和他们在此案中起到的作用全都说的严丝合缝,我便没有进一步追究。如今看来,他最后的说法,却是可以解释这一切。” 主神又问协同查证的亚列的看法。 亚列轻蔑地瞥了一眼尤利尔,才说道:“所谓空穴不来风。怎么这席欧乌尔什么人都不害,非要害尤利尔殿下呢?尤利尔殿下目前又没在天界担任要职,害他能有什么大用。想是真有什么内情吧。” 路西斐尔闻言看了亚列一眼,觉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十分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主神便又问路西斐尔:“那你觉得呢,你与尤利尔同行数十日,可觉得他曾加害于你?” 路西斐尔向主神微微躬身,缓缓道:“尤利尔殿下一路对我照顾有加,并不曾故意为难于我。想来,并无其事。”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轻飘,尤其最后一句“想来”,更是念得余韵悠长。 尤利尔听了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脑子里嗡嗡响着就是“照顾有加”和“不曾故意”,心想,路西斐尔,你可真算是让我大开眼界。 主神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便对尤利尔说道:“你也说你掌管这天界的审判刑罚。那依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尤利尔颔首说道:“此案一干人等,为一己私利,私通魔族、谋害大天使长、残害同胞,更意欲嫁祸,数罪并罚,应砍去羽翼,圣册除名,阴灵拘于人界,三世不得再入圣籍。主犯已被杰诺杀死,应寻回他的圣灵,于天火台焚灭。杰诺为私情所惑,企图用杀戮和谎言隐藏真相,即便在神前仍不知悔悟,应将其圣灵重归生命之树,去其杂念,还原圣灵纯净根本。”说完,他拉起礼服下摆,双膝跪地:“杰诺所为,皆因我而起,请父神惩罚。” 听完尤利尔的话,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对一干从犯的处理,尤利尔倒是按照《神圣法典》一丝不苟。天使的圣灵系在羽翼之上,没有羽翼的天使死后便不是圣灵,而是阴灵。阴灵通过光明信仰,可以修成圣灵,加入圣籍,成为天使。判其三世不得再入圣籍,就是说,他们的阴灵,要付出常人三倍的努力,才能重归圣籍。 至于已死的波夫卡,他的圣灵应该在死的那一刻就重回生命之树了。尤利尔说要寻回他的圣灵来焚灭——天火台的天火可以直接伤害天族的圣灵,所谓焚灭,就是彻底将圣灵毁灭,连成为阴灵的机会都没有。听起来虽然有些残酷,但他确实犯了该这么罚的大罪,也不算出人意料。 而对于杰诺,一个一心为了尤利尔着想的能天使——他虽然杀了人,但他杀的人罪大恶极;他虽然撒了谎,但他是为了维护心中的正义。尤利尔居然要将他送回生命之树,这就相当于剥夺了杰诺这个人全部的记忆,将他彻底归零。这真,不是不近人情可以形容的了。 简直,就是冷酷无情。 于是乎,众人看向尤利尔的目光,就都有些冷。 只有杰诺跪在神殿正中,双眼盈满眷念和不舍,直勾勾地看着尤利尔,并无半分怨尤。 最终,主神一声叹息:“那就这样处理吧。尤利尔,你在此事中虽无明显过错,但你为人实在太过严苛,杰诺的所作所为,你也有洗不脱的责任。我就罚你去天火台焚身三日,你可服气?” 尤利尔俯身道:“尤利尔领罚。” 在一片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主神又说:“难得你还记起了自己是审判天使。等领了罚,你也别回帕格特瑞了。就留在至高天做你本该做的事吧。你的光阴圣殿都快长出蜘蛛网了,也不嫌丢人!” 尤利尔此刻已俯身在地,闻言便又说了句:“是。” 主神没再废话,圣光一闪,便消失在神座上。 咏唱主神、光明和信仰的圣歌在此时响起,从神殿的天顶绕着纵横的长梁,婉转而下,传入天使们的耳中。虽然是无比悠扬的圣歌,可此时此刻听起来,在不同人耳中,却听出了不同的韵味。 杰诺在被带走的时候,对着尤利尔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尤利尔本来俯身在地,闻声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用口型说道:“走吧。傻小子,来生就别跟着我了。” 杰诺见了大恸,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目光死死盯住尤利尔,直到自己被拖出了大殿,尤利尔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他依然痴痴盯着神殿的大门,知道这就是最后一眼。 最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就算是来生,也让他可以去到殿下的身边。来生,他一定不会被人利用。来生,他一定会更加听话。 多么幸运,他还可以有来生。 待天使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尤利尔才站起身。 为了攒这站起来的力气,他委实趴了很久,此刻脚都有些跪麻了。虽然看似虔诚无比,可这至高天上最不缺的就是虔诚。 留下来准备看戏和找事的人,在他走出神殿的那一刻,纷纷围了上来。尤利尔感觉着他们各异的表情,只恨自己现在飞不快,也再做不得从神塔往下加速落体的惊险动作,一股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首先来挑衅的,当然就是演技浮夸的亚列。他抱着双臂,一脸讥诮地说道:“都说是相由心生,尤利尔殿下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尤利尔直接用圣灵对他说了声:“滚。” 亚列的目光闪了闪,忙用圣灵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尤利尔回他:“告诉拉贵尔,主神罚我天火焚身三日。”与此同时,手心翻向上,掌心瞬间凝起一枚圣光魔法弹。 亚列立刻嚷嚷道:“你这是恼羞成怒!能打了不起吗!”话没说完,就张开六翼,以逃命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在场的诸位均目瞪口呆地看着亚列消失的方向,心想:这位今天可真是怂出了一个新高度。 尤利尔举着拳头大的圣光弹,小臂缓缓一扫,天使们立即后撤,仅剩下四名炽天使还站在尤利尔面前。 路西斐尔、拉斐尔、米迦勒和加百列。 四个人前前后后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表情除了拉斐尔外,都很值得深思。 尤利尔将圣光弹收回,站直身体,等他们说话。 拉斐尔首先越众而出,张嘴就说:“我以前就觉得你长得丑,没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狠毒!牺牲了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换来这么点儿小惩戒,你是不是很得意!” 尤利尔觉得自己如果有前世一定是欠了拉斐尔很多钱,不然实在没法解释这位总是在熊熊燃烧的敌意。 然后,就听见米迦勒闲闲地说道:“拉斐尔,你还说跟亚列没关系。你们俩话都说得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你没人家说得文雅含蓄。” 米迦勒的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刚好够挑起拉斐尔的怒火。 拉斐尔瞬间涨红了脸:“你跟尤利尔才有关系呢!你没事老帮他说什么话?你受他什么好处了?” 米迦勒微笑道:“我跟尤利尔殿下自然有关系。我们都是天族。难道拉斐尔殿下你不是吗?” 拉斐尔的脸瞬间红得有些泛紫:“你,你!强词夺理!” 加百列轻咳一声,将手放在拉斐尔肩头:“好了。你每次都被他欺负,还敢接他的话。也是学不乖。” 拉斐尔握住加百列的手,顺势攀住她的胳膊,绕到她背后,伸出头对着米迦勒气哼哼地说:“听着没有,加百列都说你欺负我!” 米迦勒朝他摊了摊手,随即转向尤利尔,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贴在心口,行了个天界军的军礼,然后收起笑容,正色道:“尤利尔殿下,天火峰位于第四天,是我辖下。按理,应该由我送您前去行刑。” 尤利尔微微颔首道:“那就麻烦米迦勒殿下了。” 谁料,米迦勒又接着说道:“可是我突然想起,我天使学院的作业还没写完。就让路西斐尔殿下代劳了,您不介意吧?” 尤利尔对“作业没写完”这个理由很是消化了一番,才敢真正相信,它就是那个意思。一时间倒不知怎么表示才好,只能说:“不介意。” 路西斐尔瞪了米迦勒一眼,心想你的语言天赋难道都点在跟拉斐尔吵嘴上了?作业没写完?这像话吗? 加百列倒是毫无掩饰地“噗”地笑出了声,在接收到米迦勒的白眼后,也正色道:“这几日学院的功课确实很多。也只有路西斐尔运气好,没赶上。那就让他送您过去吧。” 说完拉了一把还想说什么的拉斐尔,从神塔边上跳了下去。 拉斐尔还没来得及展翼,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 米迦勒朝路西斐尔欠了欠身,也展翼飞走了。 一时间,神塔上的炽天使就剩下心情有些凌乱的尤利尔和眼神复杂的路西斐尔。 尤利尔很认真地想着:生命之树在诞生这几位天使长的时候,一定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路西斐尔则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假笑:“那就让我来监看殿下受刑,顺便回馈一下殿下多日来对我的照拂。” 路西斐尔那一脸“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折磨你”的表情,极大地鼓舞了周围群众的围观热情,他们一个个面带红晕,兴致勃勃地小声议论着诸如“你看,我就说大天使长殿下跟他不睦吧?”“我看这个尤利尔可要倒霉了。”“可不是,天火焚身啊,这怎么焚,不还是监看者说了算。”“真是想想都肉疼。” 感受着路西斐尔那其实不带任何实质的恶意,尤利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也没真正了解过路西斐尔。 那个在魔界看起来有些呆萌的少年,会说无论如何都喜欢他的少年,会笑得仿佛圣光都凝在眼中、能一眼就看进心里的透明的少年,在这一刻碎成了渣渣。 尤利尔在心里,默默地给大天使长点了个赞。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演技帝。 真是青出于蓝。 ☆、桑杨沙 在至高天,通常押解犯人服刑的都是权天使。可当神圣阶级犯错时,则会找一个阶位不低于受罚者的人作为监看者,送犯人前去服刑。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全受罚者的体面,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权天使会摄于受罚者的地位,给他乱行方便。 路西斐尔在尤利尔领受神罚的那一刻,便同米迦勒要来了这个押解的机会。走出神塔后,又放出了一只风精灵传讯。安排好一切后,便带着尤利尔去了至高天的公用传送阵。 进入传送阵前,他特意从自己的空间包中拿出两件米色的斗篷,一件自己披上,一件将尤利尔从头到脚牢牢裹好。 尤利尔被他裹得一愣,路西斐尔轻笑道:“掩人耳目。” 尤利尔就想,去一趟天火峰而已,至于吗。 接下来没多久,尤利尔就意识到了这种行为的意义。 路西斐尔并没有将传送阵的出口设在天火峰脚下,而是带着尤利尔来到了第四天玛哈侬的首府城市泽布。泽布市的交通站内,四面八方只要有留白的地方,几乎都贴满了大天使长的魔法画报,一颦一笑,十分逼真。等候区天顶一圈儿的立柱上,更是雕刻着路西斐尔的等身雕塑。 尤利尔大致感受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泽布,是米迦勒辖下的城市吧?” 路西斐尔拉了拉兜帽的帽檐,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尤利尔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路西斐尔拉起尤利尔的手,有些狼狈地走出了交通站,上了等在交通站门口的一辆天马拉的飞车。那匹毛色纯白的天马一声嘶鸣,就拉着装饰华美、还会发出魔法风铃声的马车飞上了天。 尤利尔心想,你不是说掩人耳目吗。 路西斐尔似乎也觉得有些夸张,连忙说:“这辆马车不是我的。是我拜托的人派来的。” 尤利尔突然对他拜托的人,以及拜托的事,有了大概的想法。 马车在高空中匀速地前进着,由于尤利尔的沉默,车厢中的气氛就有些尴尬。 这辆马车显然通常是供单人使用的,两个人坐就显得有些挤。路西斐尔怕挤着尤利尔,便一直侧身坐着,结果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就往地上跌了下去。尤利尔反射性地拉了他一把,结果就把人给拉进了怀里。 路西斐尔念着尤利尔有伤,怕压着他,连忙退坐在地上,靠着尤利尔腿闷声说:“昨天的事是我不好。我对生命之种有些放不下的包袱,每次遇到相关的事就过度敏感。我相信你那么对彼列有自己的理由,我也相信那个理由是正当的。” 尤利尔见大天使长又变回了一只小绵羊,真是感慨良多。有一刻他都忍不住想问,路西斐尔你是不是有些精神分裂。 不过说出口,就变成了:“我并不需要你的信任。” 说完,尤利尔便觉得,自己最近恐怕是真有病了,分分钟往死傲娇的方向疾奔。 路西斐尔听了却并没有不快。他展臂圈住尤利尔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小腹上:“可我需要你的信任。” 马车此刻似乎是遇上了上升的气流,一直都在颠簸。路西斐尔的脸和生命之种之间,只隔了一件衣服和尤利尔的肚皮。来自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和圣灵的波动,让那个渴求爱的小生命尤其兴奋,反应到尤利尔身上倒不算疼,却有几分酸胀,仿佛是在向他撒娇一样。 尤利尔一时心软,便说了句:“我没有不相信你。” 路西斐尔心满意足地又往尤利尔身上蹭了蹭:“我永远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此时,有阳光透过层云,从马车的雕窗中照了进来,晃在路西斐尔尚年轻的脸上,变成一圈金色的光晕。少年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湛蓝的眸子依旧澄澈明亮:“我也许会说很多言不由衷的话,会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会有时候变成一个看起来不一样的人。但我向你保证,我永远不会辜负你。” 尤利尔伸手触了触路西斐尔的睫毛,感觉着路西斐尔眨了又眨的眼睛,微笑道:“你这个年纪,不适合说永远。” 路西斐尔握住了他的手指,轻声说:“只有我这个年纪说出的永远,才有意义。” 马车,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刚好停落。 车门自动打开,门外不再是泽布城喧嚣热烈的空气,反而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清凉。这是一处位于河谷里的小洼地,有一座池塘和一小片田园。 马车门正对着一条爬藤植物缠绕的小路,小路蜿蜒了十几米,尽头有一扇栅栏门,门内是一座种满各色鲜花的小院,小院深处,有一间同样被爬藤植物爬满的小屋。一串串紫色的藤花从藤枝上挂下来,芬芳扑鼻。 路西斐尔帮尤利尔戴好斗篷,便牵着他走出马车。马车自动驶离,再次发出阵阵魔法风铃的乐音。 这时,一把懒洋洋却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响在他们身后:“哟,这就是咱们大天使长的爱人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此刻尤利尔正裹在斗篷里,那个斗篷全方位无死角地遮盖着他身上每一寸皮肤,而且宽大又厚实,也不知道能给人看出什么来。 尤利尔感受着说话人的样貌,发现那是个少年模样的智天使,梳着一头黑色的长卷发,有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眼睛很大,有些吊眼梢,眸子是紫色的,这在天族中并不多见,反而是上古时期魔族贵族的特征。 言语无忌、长相异类,这些,其实都还算正常。这位少年最让人无法直视的,是他的衣着。他正穿着的,是一件紫罗兰色的丝质长袍,上身和袖子上布满了蕾丝和缎带,脖子上堆着一圈洁白的轮状皱领,右手手腕处还用丝线穿着几朵玫瑰扎了个花团。长袍的下摆倒是很简单,但很长,一直拖在身后有两三米。虽然旁人看不清他脚上穿的什么,但尤利尔能感觉到,他脚上什么都没穿,只系了两串银色的铃铛。 如此伤眼的打扮,就是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都很难看出美感,更何况他是个男孩子。 尤利尔瞬间就对这个经常耳闻、却第一次见面的孩子产生了如下感慨:果然天才都是寂寞如血的。 智天使桑杨沙,万年来诞生的最具实力的智天使,却因为其肖似魔族的长相被神圣阶级排挤,最终只能离群索居。 不过见过他本人后,尤利尔觉得这孩子被排挤,可能也不全是长相的责任。 路西斐尔并没有理睬桑杨沙的话,直接拉着尤利尔的手说:“这是我学院的前辈,叫桑杨沙。是个非常没有礼貌的人,但心地还算不坏,也算是他唯一的优点。” 尤利尔对他点了下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桑杨沙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最大的优点明明是美貌。” 路西斐尔说:“美貌惑人,是缺点。” 桑杨沙听了一副被挠到痒的享受表情:“缺点就缺点吧,我大度,不跟你计较这些细节。” 尤利尔心想,拉贵尔把他搞到深山里来,估计就是怕放人多的地方,会有人忍不住把他给拐了。 桑杨沙说完话,就转身走向了院落。他走路的时候会故意甩起腿,脚踝上的铃铛撞在一起“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路西斐尔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牵着尤利尔,随桑杨沙进了他的小屋。 小屋的内部设计很有特点,入眼只见大量色彩鲜艳的蕾丝缎带。再仔细看,蕾丝缎带间,散落着无数瓶瓶罐罐,里面塞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材料,还有很多写满了计算公式的草纸散落四方,甚至有些公式被随手写在了墙壁和罐子上。可那些蕾丝的靠垫、缎带扎的小花,都异常干净。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总得说来,桑杨沙的居住环境,非常恶劣。 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如此,从一堆瓶子和草纸中挖出了两把椅子,桑杨沙一屁股坐在一个装着不知什么魔怪尸体的大罐子上,指着两把椅子示意路西斐尔他们坐:“我这没什么喝的,咱们就长话短说啊。” 路西斐尔说:“说话就不必了,你将我求你准备的寒萃石用配套的符文打在他圣灵上就行。”说完,他向尤利尔看了一眼。 桑杨沙挠了挠头:“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事。寒萃石我只有一枚,本来答应你不应该反悔。可是老师刚刚也传讯来跟我要。我一开始没打算给他,可他居然自己来了。你看,刚才我就是在送他出门。结果一转头,你也来了。你怎么就没早来十分钟。” 路西斐尔听了显然有些急:“拉贵尔老师来过了?他要寒萃石做什么?” 桑杨沙做了个小摊手的动作:“你问我,我问谁去?” 路西斐尔垂眸低喃道:“不行,我得找他去。”然后握了握尤利尔的手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说完抬手画了个追踪符文,便跑了出去。由于走得匆忙,还踢翻了地上几个罐子。 尤利尔站起身,扶起了被路西斐尔踢翻的罐子,对正在朝着路西斐尔的背影一个劲儿骂爹的桑杨沙说:“我这里有几根阴蛇的蛇蜕。同样含有至寒形态的水元素,可能你会有用。”说着抬起手,幽光一闪,几块透明的薄膜便出现在他掌心,发出带着寒意的蓝芒。 此时若路西斐尔在场,一定会感慨,尤利尔真不愧是一个雁过拔毛的收集癖。 感受到蛇蜕的冰寒之气,桑杨沙猛地扭回头,一秒从骂街模式恢复正常,小心接过尤利尔手中的薄膜,装进一个不知哪里摸出来的广口瓶,然后便一脸怀疑地说道:“你怎么会有魔界的东西?” 尤利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要离开一下,这是封口费”。 桑杨沙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哎呦,路西斐尔这小子,找了个神神秘秘的老婆喂!”说完拜拜手:“没事,去吧,我不会告密的。” 尤利尔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想着,老婆你父亲。 走出桑杨沙可能的感知范围,尤利尔抬起手,再次召唤出传讯用的风精灵,然后便张开羽翼,跟着风精灵一路飞进河谷深处,来到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边。 拉贵尔此刻正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那只风精灵恰好飞到他手中,绕着他的手正在传递着“我来找你”这个消息。 拉贵尔的掌心握着一块鸽子卵大小的蓝色晶石,正是可以保护天火焚灵的寒萃石。这种石头产自第二狱悲叹之河的河底,由至寒之水经过多年结晶而成,虽在魔界不算十分罕见,但在天界也算是异常珍稀的材料。 见尤利尔降落在面前,拉贵尔头也没抬便说:“你不是英雄吗?有本事别来求我。” 尤利尔在拉贵尔身边坐下,笑了笑,说:“除了你,我还能求谁。” 拉贵尔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寒萃石只能帮你护住圣灵,却无法缓解痛苦。以你现在的身体,挨上三日,恐怕会出事。” 尤利尔说:“我挨得住。” 拉贵尔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你。他们给你设的本来就是死局。” 尤利尔说:“不过小惩大诫。他们没料到我现在是这副样子,不然也不敢。否则一不小心把我弄死了,就热闹大了。” 拉贵尔没有接话,可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色。他拉起尤利尔的手,金色的治愈术融化了寒萃石流过掌心,点滴没入尤利尔体内,发出阵阵微光。 又过了片刻,拉贵尔突然说:“我没想到路西斐尔会来帮你要寒萃石。他对你也算有心。不过这个孩子的心思一向难测,你还得小心些。”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说:“我知道了。” 拉贵尔显然捕捉到了他那一瞬的失神:“你不会是……” 尤利尔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当然不会。” 拉贵尔心想,你连孩子都跟人家有了,还有什么不会的。不过也知道有些事劝是没用的,只能顺其自然。 更何况,尤利尔也说了,他爱的是撒旦。 拉贵尔沉思片刻,突然觉得,比起死得不能再死的撒旦,路西斐尔还算是一个好归宿。 尤利尔感觉着拉贵尔不断变换的脸色,当然并猜不到他此刻正在考虑自己的归宿问题,否则估计又得吐血。 尤利尔回到桑杨沙小屋的时候,发现整座小屋都被一层冰裹在下面,被速冻的藤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紫光,简直如梦似幻。 尤利尔在指尖凝聚了些火元素,砸在冻成了冰面的大门上,然后迅速拍开解冻的门进去,就看见了一片杂乱的冰雪世界。在冰雪世界的中心,竖着一个大冰柱,依稀是个人形。 尤利尔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过还是迅速画了个符文,在符文的指引下,火元素温和地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领域,缓缓融化着冰柱。随着地上一洼水泊越来越大,皮肤被冻成青紫色的桑杨沙终于从冰柱中露了出来。 尤利尔先是扒下桑杨沙身上已经湿透的紫袍子,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长得像衣柜的东西,便扯下自己的斗篷将桑杨沙一裹,迅速将他抱离了室温感人的小屋。 在小院中心生了一堆火,尤利尔将桑杨沙侧放在火堆旁,掌心凝聚着火元素,帮他搓着前胸靠近心脏的地方,以及后背可以伸出羽翼的地方。 缓了好一阵,桑杨沙才从冻晕的状态缓了过来。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艾玛,这个用量大了。”然后举目四望,在看见尤利尔脸上的光之荆棘后,一脸兴奋地说:“诶,你脸上这种植物罕见的很,能给我一段儿不?” 尤利尔忍不住想,这孩子能活到这个岁数,也是命大。 路西斐尔千方百计地寻到了拉贵尔,结果被告知寒萃石已经用掉了,还给他看了掌心残存的渣渣。拉贵尔给路西斐尔的解释是,他想去天火峰取一些天火做研究。路西斐尔心想,这几天天使学院恐怕要有危险。 拿不到寒萃石,路西斐尔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了需要的东西,便又耽误了一番功夫。等他回到桑杨沙的小院时,就看见桑杨沙的小屋已经变成了一个融化中的大冰坨,桑杨沙跟尤利尔都坐在院子里。尤利尔穿着觐见主神时的礼服,正在说着什么,桑杨沙裹着斗篷蹲在他身边,眼睛亮亮地正盯着尤利尔看。 路西斐尔心中警钟长鸣,快步上前,硬挤在两人中间,将桑杨沙挤去了一边。桑杨沙让他挤得一个趔趄,不乐意地喊道:“正听故事听到高兴呢,你捣什么乱!” 路西斐尔一脸疑问地看向尤利尔,听见尤利尔正说着:“公主得知答案后,便要离开。王子连忙紧紧扯住了她的斗篷。公主没有办法,只能将斗篷留下。第二天,公主召开了集会,找了十二位法官当见证人,并说出了谜语的答案‘是一只吃了□□毒死自己然后又毒死了十二个人的乌鸦’……” 这是上一个人类文明中,流传甚广的一个童话故事。 路西斐尔又看了一眼桑杨沙,便见桑杨沙兴致勃勃地说:“然后呢,然后呢。” 尤利尔说:“王子于是怒了,用斗篷闷死了公主,自己也被法官判了死刑。执行死刑的时候,王子狂笑道:‘这个谜语的谜面就是错的,乌鸦毒死的其实是十四个人!’” 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桑杨沙听完愣了很久,然后特别没精神地“唉”了一声,说:“怎么会这样。” 路西斐尔也愣了半天,他突然很想对尤利尔说,桑杨沙本来就没有童年,你这样对他真的好吗。 ☆、天火 告别了被□□打击到的桑杨沙,路西斐尔终于带着尤利尔来到了本次行程的目的地,位于第四天南部的天火峰。 这里,我们稍微介绍一下天火峰的基本情况。 首先,这要从第四天说起。 第四天玛哈侬位于天界七重天的正中,还有一个名字叫“太阳天”,是天界特别重要的一层,因为很多重要的机构就存在于此。它的北部有上古圣城耶路撒冷的遗迹、西部是力天使军总部、东部坐落着长着生命之树的伊甸园,南部则是天国大结界最关键的节点,天火峰。 是的,天火峰,是关系到整个天界安全的大结界最重要的一个节点。 大结界上由于各种碰撞和攻击产生的负面元素统统聚集在这里,被天火付诸一炬。其内的天火是从上古时代末开始燃烧的,其火元素极其精纯致密,可以燃尽一切,当年差点儿将整个世界焚毁,后来魔神以灵魂为代价将天火局限于一隅,才拯救了世界。 可见魔神情操之高,而天火又是如何的霸道。 负责驻守天火峰的,是一支力天使军。他们早就接收到尤利尔将来受刑的通知,结果整整等了一大天也没等到。但是他们也不敢向上级打报告。如今看见路西斐尔将人带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将一枚具有三天时效性的计时符文绑在尤利尔身上,力天使军的长官亲自打开了通往天火峰顶的传送阵。 在尤利尔就要踏入传送阵前,路西斐尔突然将他唤住。 尤利尔依言停住脚步。 力天使长官瞬间一脸紧张,生怕这些殿下们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结果就听路西斐尔冷冷说道:“你们是不是差了什么程序?” 力天使长官愣了很久也没想出到底差了什么程序,直到路西斐尔亮出一打符文,他才恍然大悟。 通常进入天火峰之前,他们都会在人犯的手脚及羽翼伸出处贴上限制神圣之力的符文。这样可以加速天火对圣灵的燃烧。 可人家审判天使明显是来受罚的,又不是来人道毁灭的,这一步,就被他们刻意忽略了——不管这位名声有多差,神圣阶级顶端的撒拉弗,可不是他们帕瓦斯得罪得起的。 看着路西斐尔严肃认真的表情,力天使长官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心想,眼前这位可是大天使长,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一个两个都不能得罪,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不过话说回来,大天使长您老人家到底跟这位审判天使多大仇多大怨,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吗? 路西斐尔勾起嘴角,一张原本明媚的小瓜子脸硬是给他笑出了邪魅狂狷的效果:“怎么,这不是这里的规矩?” 力天使长官马上用力摇头,然后迅速转身退下,意思很明显:殿下,都交给您了,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看不见,啥都不知道。 尤利尔感觉着路西斐尔笑得恶意满满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倒是不太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可路西斐尔并没有给他机会想明白,几道符文“刷刷”地便锁住了他的四肢,更有一道没入了他的胸口。尤利尔甚至没感受到那最后的符文是什么,便觉得圣灵一滞——居然是神圣级的锁灵符文。这种可以锁住神圣阶级圣灵的符文,每制成一张,都需要几百名座天使吟唱数年。 路西斐尔居然一下子对他用了一打! 一打啊! 这个败家子儿! 尤利尔心里光顾骂路西斐尔败家了,一时间倒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你可是被人锁了圣灵啊,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偏?况且人家那符文都亮了半天了,你居然没有一丝防备,你觉得这像话吗? 被锁了圣灵后,尤利尔根本感受不到周围的环境。目不能视,四周只余深沉的黑暗。耳不能闻,世界一片静谧。感觉不到气味,感觉不到温度,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路西斐尔不仅桎梏了他的圣灵,还封了他的五感。 尤利尔一共活了六万多岁,同无数奸险狡诈的生物打过交道,极少陷入如此绝境。 他觉得他多少也该紧张或者懊恼一下子意思意思。 可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路西斐尔睁着澄净的双眼、对他说“我永远不会辜负你”时的场景。 对于时间和空间的丧失感,化作无尽的困倦,瞬间将尤利尔带入了沉眠。 这次,他又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关于天火的事情。 那时候,魔人族为了动摇天族和魔族的根本,设计焚毁了生命之树。生命之树的燃烧形成了天火,很快将伊甸园和耶路撒冷城付之一炬。当时的惨状,连尸横遍野都无法形容——天火之下,别说尸体,连圣城那黑曜石垒成的基石都在至炎之火的烧灼下融化。 尤利尔收到消息后,率领三百万能天使援救第四天,可是救人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天火的蔓延。他安排大部队去大结界节点三圣山,利用大结界阻拦火势,自己则去了燃烧中的耶路撒冷城。 当时圣城的城墙都已经融化,城中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他不甘心,便一直深入,试图收集那些在天火中挣扎的圣灵。顶着天火焚身,还要帮助挣扎的圣灵摆脱天火,不到一日,他便体力不支,可圣灵的悲号声让他下不了离开的决心。 就在他支撑不住,却无计可施的时候,撒旦出现了。 撒旦的样子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一身战袍被天火烧得残破不堪。 撒旦当时要拉他走,他可能是魔怔了,硬是不同意。结果,撒旦就对他下了黑手,封了他的圣灵和五感。 等他醒来,已经是十天之后,躺在至高天温暖舒适的宫殿中,窗外下着绵绵细雨。 拉贵尔就坐在他床边,告诉他,他的圣灵受损,撒旦为他用了愈灵术。 当时,尚年轻的拉贵尔一脸为他的节操哀悼的表情,让他很是蛋疼。可拉贵尔接下来说的话,却比掉节操要严重不知多少倍。 他被封了圣灵那一日,三圣山被天火焚塌,三百万能天使为支持结界无一人脱逃,全军覆没。撒旦知道圣山快要崩塌,去耶路撒冷寻他,救出他后,整个第四天便完全被火海所淹没。 那一日,整个第四天,就只有他和撒旦两人生还。 那时,尤利尔心里想的是,如果他不去耶路撒冷,应该就能判断出圣山崩塌的时间,可能就能救下三百万士兵和在他们保护下的平民;而如果撒旦不是来找他,而是去救那些士兵和平民,那么伤亡可能会更低。哪怕如果撒旦没有封掉他的圣灵,他也可能会拼着性命多救出几个人来。 尤利尔一直坚信,所谓的高位者,就是为了保护他的人民而生。断然没有牺牲民众,自己苟活的道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7节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当时他心中产生了无尽的恨意,却没有宣泄的窗口。 当年的他,在懂得爱之前,先学会了恨。 可是,不幸的事并没有到此结束。 在处理天火的问题上,主神和魔神发生了冲突。主神调回了魔界所有的天族,称要倾整个天族之力,抑制天火的蔓延。尤利尔作为大天使长,无条件地执行着主神的决定,忙着同其他的炽天使一起阻止天火向第三天和第五天蔓延。 魔神却在这个时候,献祭了自己的灵魂,引天火焚身,将天火抑制在了第四天。天界的燃眉之急就这样解了,可天火的威胁依然还在。 魔神受难后,魔族便对天族产生了不满。引发这一切矛盾的魔人,不断在魔族中散布谣言,挑拨着天族和魔族岌岌可危的关系。 这时候,撒旦突然来找他。 撒旦对他说,他想同他一起去一个地方,那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却没有纷争也没有痛苦,可能是孤寂了些,可因为有他在,便是最美的乐土。 尤利尔立刻想到的就是,撒旦这是在劝他再次抛弃自己的人民吗? 一次还不够,还要再一次,还是永远? 他想都没想,直接将审判之剑刺了过去。 出乎他的意料,撒旦没有躲。 他就那样面带微笑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素来低沉桀骜的声音,在那一刻听起来酸楚又卑微:“尤利尔,跟我在一起吧。求你 。” 那是撒旦第一次求他。 也是最后一次。 他没有答应,抽出审判之剑转身就走。 他没有再看他一眼,甚至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或者又站了多久。 他回到房间内就被主神召走了。 等他回来,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他那时并不知道撒旦一夜都站在他门前,几乎流干的血浸透了厚厚的地毯。 彼列差人将地毯换过了。 魔族在那一天,全面撤离了天界。 三界战争爆发,战火比天火还要来势汹汹,世界在战火中逐渐崩塌。 最后,主神将魔人族的首领、也是他的爱子亚当封禁到三圣山的天火中,自己也投入了天火,并用那一刻产生的力量诅咒了魔人族,几乎让魔人族遭到灭顶之灾。 三个世界在没有神明的情况下,又苟延残喘了万余年。见面已如陌生人的他和撒旦签订了第一次和平条约,将天界和魔界仅剩的力量聚集起来,支持住了位居中间的人界。 三界中人,于是生活到了唯一一个稳定的世界里。 资源的竞争、力量的博弈,如此这般,又是几万年。 在漫长的时间里,尤利尔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在魔族撤出天界的前一晚,撒旦来求他的事,说白了其实是——他想和他一起,代替魔神履行对契约之力的承诺,用圣灵之力,压制天火。 灵魂被焚,归于空无,便是无尽孤寂。撒旦希望,在这无尽的孤寂中,有他陪着。 但这并不能从撒旦当时的话中听出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关键时刻说人话的重要性。 撒旦死的时候,倒是说了一回人话。 他说:尤利尔,我这样做你不用放在心上。我都是为了我自己。你并不需要我,我却连想象一下没有你的世界,都会觉得恐惧。 尤利尔用力回忆着撒旦当时的表情,可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空无。 他居然已经回忆不起撒旦的面容。 路西斐尔的脸,却在这一刻出现在他眼前,和撒旦的面容重叠起来,笑得一副时间隽永的样子。 剧烈的疼痛在这一刻贯穿了尤利尔的意识。尤利尔突然想起,自己被主神罚来天火焚身的时候,便在心底盘算的事情。 一不小心,差点又让路西斐尔好心办了坏事。 燃烧起灵魂深处的力量,尤利尔默念着古老的咒文。那些心底的吟唱冲击着如荆棘般缠绕着他圣灵的锁灵符文。两种符文之力的碰撞点滴烙印在他的圣灵上,炙灼化作疼痛,疼痛化作更加清醒的意识。 最终,尤利尔挣脱了锁灵符文的束缚,天火烧灼的痛感却没有如期而至。尤利尔将手放在路西斐尔打入最后一道符文的胸口,掌心下,赫然出现了替身符文的金色符文线。 替身符文是一种空间系的魔法,可以将受者受到的伤害转移到施术者身上。 暗笑一声路西斐尔真是傻的可以,尤利尔指尖发出微光,轻轻抹断了符文的能量线。 天火的灼痛瞬间遍布他的全身,下腹处也因为他受到的伤害而疼得愈发明显。尤利尔将手盖在小腹上轻轻抚慰着那个不安的生命,同时感受起周围的情形。 他现在站在传送阵口,身上的计时符文已经消失了一半有余。天火漫布在整个天火峰的顶峰,边界处却有几乎凝成了实体的大结界的辉影,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斗,插在天火峰之巅。 尤利尔稍稍定了定神,朝着那漏斗的中心走去。 ☆、魔神 天火峰所在的区域,在上古时代,被称作三圣山。那是三座用来稳定天国大结界的巨大基石,被无数符文魔法石堆砌而成,在外面覆盖上土壤,种上美丽的植物,并赋予了很多美丽的传说,供人朝圣。 这三座圣山,分别叫锡安、橄榄和圣殿。 众多美丽的传说里,最为广泛流传的,就是光明神与黑暗之神的爱情故事。 传说,光明神耶尔和黑暗神杰拉尔斯第一次相遇便是在此。后来他们相爱,建立了圣城耶路撒冷,定居在里面,并在这里孕育出人族的始祖亚当。 这一切如果能定格在彼时,天族、魔族、人族,可以互为至亲,可以携手同乐,这将永远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可惜,这个世界的能量和资源是有限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光明神开始被称作主神,黑暗神被称作魔神,人类也被称为魔人。时间不再温柔流淌,而是以冲垮一切的气势席卷而来。 主神开始怀疑魔神的爱情,天族开始对魔人感到威胁,魔族开始吸纳魔人到自己的阵营,魔人却不满魔族的利用、同时也憎恨着天族的自视甚高。战火初燃,第一个焚毁的就是生命之树。 最终,魔神将自己的生命终结在这里,他将自己所持有的神力,全部转化为守护世界的能量。同时,他向主神提出了邀约,最后一次要求他,同自己一起守护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世界。 此刻,站在魔神力量所化的能量漩涡前,尤利尔有些恍惚。 他记不清,是主神罔顾了魔神的邀约,还是说,主神来过,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和魔神一起归于虚无。 光之荆棘的枝叶在他圣灵的深处伸展开来,尖利的倒刺刺入他的每一寸回忆,他只觉得头疼得几乎裂开。一股无与伦比的恨意漫上心间,宣之于口,变成了:“杰拉尔斯,为什么你彻头彻尾地变成了没有感情的神明!你让我怎么办!” 尤利尔下意识地掩住口。 那不是他的声音。 是一股无形的力量,通过光之荆棘,向他的脑海里强行塞入了一些破碎的光影。 这一刻,就在他的周围,金色的天火逐渐褪去了颜色,迅速凝实成洁白的晶石墙壁,再逐渐向上笼起,变成高高的尖券天顶。天顶上的琉璃天窗中漏下七彩的圣光,柔柔地铺在地上,在大殿正中宽阔的空间中映出一个个绚丽的光斑,也同时映照在大殿尽头白晶石的石台上。石台后的高壁上,雕刻着描绘天地万物围绕着太阳循环往复的浮绘,浮绘两侧,各有一眼圣泉。 尤利尔认出,这是圣城耶路撒冷的太阳神殿。 那面石台,是用来献祭法则和契约两大神力的祭台。 此刻,在祭台上,躺着两个新生的婴儿。那是两个男婴,身体蜷缩,全身□□,看似在沉睡。 石台前,站着两个身量修长的人。其中一人身穿白色长袍,银发蓝眸,长发垂地,发顶盘着一圈金色的橄榄枝;另一人穿着黑色长袍,黑发黑眸,大波浪的长发用一根银带束在身后。 银发的人依靠在黑发人怀中,将他紧紧拥住。 黑发人轻轻将他推开一臂的距离,目光平静地说了什么。 银发人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黑发人,情绪有些激动。 黑发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又说了几句话。 银发人踉跄地向前迈了一步,颤抖的手指抚向黑发人。黑发人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转身徐步走出了大殿。 银发人一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的刹那,跌坐在地,两行清泪划过面颊,在地面的石砖上跌得粉碎。 滴在地面的水滴,化作金色的火焰,瞬间扩布,将巨大的宫殿转眼间烧成黑色的余烬。无数黑色的絮状物缓缓下落,落成一室静谧的空气。 金色的天火再次晃动起来,化作暖色的帷帐。 同样是金色的帷帐。 在光线昏暗的帷帐中,有一张巨大的床,床上铺着依稀是白色的床单,银发人正躺在上面,细碎的□□自他的每一次呼吸溢出,仿佛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黑发人在这时撩开了帷帐,一道橘色的光自帷帐的缝隙扫了进来,又被瞬间落下的帐幕赶了出去。 帷帐内的光线依然很暗,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动作,只能看到银发人躺在黑发人的影子里,一双长腿在不住地蹬着床单,血迹自他身下湮开,就像是黑色的阴影在白色的床单上逐渐扩散。 突然,一阵巨大的气浪掀翻了帷帐,金色的冲击波瞬间照亮了帷帐内的一片血腥凌乱。银发人就着冲击波的后坐力斜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几道金色的光芒自他手心迅速凝结,击向黑发人,也照亮了银发人的样子。此刻,他长发披乱,汗水浸湿了身上的长袍,一只手维持着不断绘制符文的攻击姿态,另一只手扶在隆起的腹部,冰蓝色的双眼写满绝望和痛苦。 黑发人此时也踩着倒塌的帷帐走了过来,他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那些金色的攻击符文打在他身前一堵无形的屏障上,无法穿越丝毫。他抬起一只手,黑色的能量聚集在他指尖。他的眼中,在此时突然浮现出一丝悲悯,带着这一丝悲悯,他对银发人说着什么。 银发人合拢双臂护住腹部,痛苦地蜷起身子,用力摇着头,绝望的眼神逐渐变成哀求。 黑发人缓缓蹲在他身边,收起手上的能量波动,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银发人的眸光一闪,一道金芒自眼中射出,没入黑发人的眉心。 黑发人单手扶住额头,巨大的黑色能量团迅速聚集在另一手的掌心,朝着银发人的腹部拍下。 银发人却趁着他一瞬的不察滚在一边,全身金光大盛,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而黑发人也缓缓倒在地上,被金光的残影吞没。 那金光的残迹,渐渐又变作熊熊燃烧的天火。 破碎的画面再难凝实。 尤利尔感受着那些如呈现在镜子碎片中的场景,感受着银发人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感受着黑发人同路西斐尔极为相像的脸,突然想起来,自己和撒旦之所以被造出来,是因为主神和魔神想双宿双栖,奈何庶务缠身,便分离了自身的一部分出来,分别捏成了大天使长和魔王,用来管理天界和魔界的杂事。 尤利尔甚至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曾经一本正经地对撒旦说过:父神和魔父是可以出芽生殖的,这证明他们的基本构成是苔藓或者是真菌。咱们作为他们的孢子,理论来说,长大后也是可以继续出芽的。 同样幼小的撒旦当时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吧,黑历史任谁都有那么一点。 尤利尔抬起手,挥出几道金色的符文,扑向天火中那些破碎的画面。那些符文,就仿佛是投入静水中的石块,激起同心的涟漪。破碎画面在激荡的水波中逐渐合并、旋转,最后凝结成一面古铜色的镜子。 时间之镜,可以回看数万年光景,照亮你内心的困惑。 作为无上神力的证明,时间之镜、命运之镜和未来之镜,被埋在三圣山的基座里,镇守着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 周围的天火,又变回了那只能带来剧痛的火焰。尤利尔看向腰间佩戴的计时符文,发现三天的时间几乎已经快要耗尽。 在时间之镜的幻境中,他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尤利尔忍住身体的不适,张开羽翼,迅速绕过时间之镜,向大结界漩涡的正中掠去。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挡在他的面前。 在这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光之荆棘仿佛遇到花汛般迅速退回尤利尔的体内,却并没有如花汛时加速吸食他的圣灵,而是安静地蜷缩在他身体内的一角,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尤利尔抬起头,就看见一张成年版的,路西斐尔的脸。 即便这张脸此时满是严肃,那双深邃的黑眸也是充满了威压,可尤利尔的第一个反应却不是防备,而是面无表情地想着——路西斐尔还是金发蓝眸比较好看。 他这种时刻都能搭错线的脑回路,简直就是维持他处变不惊形象的秘技。 来人见他一直不说话,便开口说道:“你来这里有事?” 尤利尔虽然特别想侧滑一步,绕开他继续走,但还是不得不低头说道:“魔父,好久不见。” 被他称为魔父的,自然就是魔神杰拉尔斯。 当然,真正的魔神早已灵魂成灰烟消云散,此时出现在尤利尔面前的,只是迷失在时间之镜中的一小段能量波。 一段携带着某种信息,徘徊在这片死地数万年,无法完成任务,就不能散去的能量波,说得通俗一点,就是魔法留声机。 尤利尔下意识地觉得他要传递的信息很重要,便选择驻足倾听。 杰拉尔斯微微皱起眉心,满脸疑问地说:“他呢?” 尤利尔猜他指的是主神,便说:“父神派我来听您说话。” 杰拉尔斯摇了摇头,严肃的表情突然变得几分恍惚:“耶尔自己为什么不来。” 尤利尔说:“父神太忙,抽不开身。” 杰拉尔斯仍然摇头:“不行,这些话我只能说给耶尔。你让他自己来。” 尤利尔心想,果然魔法留声机是一种有原则的存在。当下也不浪费时间,绕过他继续向大结界节点正中飞去。 杰拉尔斯的残影突然急了,冲着他的背影就喊道:“耶尔,我等了你一万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听完我说话。你只听了一半就跑出去,怕是误会我了,我没有伤害亚当的灵魂。他还能转生。耶尔,不要带着憎恨生活好不好。” 喊完这句话,那道残影的手指遥遥指向了大结界节点正中的方向,身体却在这时一阵扭曲,瞬间便被天火吞噬殆尽,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尤利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株烧焦的树木,赫然出现在大结界漩涡的中心。 那棵枯木通体漆黑,周围依稀缠绕着几缕透明的能量,那些能量的抽丝附着在大结界的光壁上,不停地从大结界吸收着能量。 尤利尔振翼飞过去,在靠近枯树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一阻,却瞬间又放他通行。 尤利尔转眼间便悬停在枯树的面前。只见它漆黑的树干上,布满了细密的骷髅状的树纹。那些骷髅无一不是表情痛苦,状似呐喊。仿佛要融化了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经受天火焚身一般。 尤利尔的心蓦地一颤。 如果说伊甸园中的那一棵是生命之树,可以诞生希望。那么眼前的这一棵,便是死亡之树,只能催化灭亡。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枯树的树枝突然一晃,一道黑影在空中划过,直直地奔着尤利尔而来。 尤利尔瞬间明白过来,光之荆棘畏惧的,并不是魔神的残影。而是面前这棵黑色的枯木。 天火初现那一日,整个第四天的生灵都被吞噬殆尽,很多圣灵也被焚灭。为求庇护,那亿万灵魂最终扑向了生命之树的残骸,在数万年的时间里,形成了这棵死亡之树。 它就静静地站在这里,不知已经存在了多久,天火也无法焚尽它的怨念,反而助长了它基于苦痛的黑暗力量。 对于这棵死亡之树的存在,被焚灵的那些罪人不会发现,因为他们通常都挨不过片刻,不会有能力到达天火峰的中心。但是,一万年前破开天火峰的主神,他难道也没有发现? 他难道就任由这种极端邪恶和黑暗的魔植,堂而皇之地生长在天界的正中?任它侵蚀着天界的大结界,任它吸食着这个世界本就不充裕的能量? 尤利尔不禁怀疑,主神罚自己来天火峰,真的只是想自己受到三日天火焚身,以小惩大诫? 然而,尤利尔此刻已经顾不得主神的算计,也顾不得自己来到大结界中心最初的目的,甚至顾不得腹中尚脆弱的生命。抬起手,审判之剑自他掌心升起,银色的三道剑刃反射着大结界上的流彩,看起来有几分耀目。 巨大的六翼在尤利尔身后伸展开来,渐渐染上一道金色的光边。 守护这个世界的责任,在尤利尔心中,永远高于一切。 如果不斩断这棵树,不说那亿万生灵永世不能解脱,就连天界的大结界,也会逐渐被腐蚀摧毁。 哪怕,他本来的想法,是在可以杜绝一切窥探的命运之镜内种一棵光之荆棘,让荆棘缓缓吸纳大结界的力量,破坏命运之镜的稳定,从而让大结界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假象。 他本来打算靠这种假象,逼主神放弃对人类数量和能力的限制,以诞生更多的信仰之力。 人类的信仰,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新生的能量。 可死亡之树,却是这个世界上,最耗费能量和信仰的黑暗物质。 ☆、死亡之树 尤利尔在亮出审判之剑的瞬间,其实想了很多。 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对上一棵吸纳了数不清的生灵怨力的死亡之树,并无十成把握。况且那还是最好的估量,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比起全盛时实在差的太远。 可他还能倚仗谁呢? 此刻离开天火峰,他想再次进入,都要获得主神的允许。主神如果真的知道这棵死亡之树的存在,并且默认了它的存在,他会允许自己来剪除它吗? 就算他想些手段,逼得主神同意,或者主神其实一开始也是想剪除它的,却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没有行动。那么,主神同意后,谁又能进来陪他蹚这摊浑水? 大结界的中心,可是主神被禁锢了数万年的牢笼,来到这里需要通过三面镜阵。镜阵中映出的,都是些不堪往事和对未来的各种臆想。这样的地方,谁能来过之后,不被猜忌怀疑? 无数念头一瞬间涌入尤利尔的脑海,又被他一一清除出去。 总之,主神就算早有算计,算计的不过是他死于死亡之树、或者死亡之树死于他,又或者两败俱伤,皆大欢喜。 主神真是各种不吃亏。 想到这里,尤利尔伸手扯下了腰间几乎快要走到尽头的计时符文,远远地抛了出去。天火峰并没有传出法阵,这种符文会在时间计时终止时,将指定的人带出天火峰,但对距离有要求。想来这世上也没有人愿意在天火峰多呆一秒,所以也没人考虑过,如果佩戴的人不想按时返回,把它丢了怎么办。 尤利尔丢掉符文后,便抡起审判之剑杀向了死亡之树,直截了当地削掉了朝着他飞过来的枝条,同时手里迅速划出一道净化符文,打在残枝上,只听一阵如强酸腐蚀的声音,那段残枝泛着臭气熏天的气泡消失殆尽。 一击得手,尤利尔并没有停顿,而是就着剑势腾跃起来,劈头向死亡之树砍下。死亡之树的无数枯枝在这一刻都活动起来,像是一只黑色的海葵,它主干上那些细小扭曲的骷髅头也在同一刻发出尖利的悲鸣。 尤利尔只觉腹中一阵剧痛,却丝毫没有减势,指尖轻画,又是几道圣光符文。手中的审判之剑更是抡成一道光弧,瞬间削下了一大片枯枝。可那些枯枝中承载的怨气也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形成一道道黑影,缠向尤利尔的四肢。 尤利尔手中的圣光符文也在同时迎上那些黑影,光明和黑暗的能量碰撞后瞬间湮灭,荡出的冲击波却加速了周围天火的燃烧。尤利尔只觉得腹中的抽痛一波波地加剧,咬紧牙关,他将目光扫向死亡之树和大结界之间那些若有似无的丝绦。 明白自己的身体不耐久战,尤利尔简直已经将审判之剑抡成了一道闪电。挥动着散发出淡金色光芒的六翼,尤利尔的身影也像是一道光一般在死亡之树周围挪移,无数残影吸引着死亡之树那些宛若砍不尽的枝条。 冲天的怨气合着悲鸣声,和天火一起时刻炙灼着尤利尔的圣灵。尤利尔勉强可以忍住,但他腹中的孩子虽然有寒萃石保护不畏天火,却经不住那直击灵魂的怨念。腹中的绞痛渐渐变成了坠痛,尤利尔感觉到有一股小小的热流,正伴着那阵疼痛沿着自己的大腿缓缓流下。 尤利尔蓦然感到一阵暗含恐惧的心痛。 他一生从未因为什么事物产生过恐惧,可此时此刻,就因为那微不可查的一小股热流、为了一个他本没有太看在心上、不过觉得怎么说也是条性命、所以才留着的孩子,感到了一阵怕不能挽回的心痛。 只是一念之间的停滞,死亡之树细密的枝条便卷上了他的脚踝。 极致黑暗的魔物,碰触到炽天使纯光明的身体,巨大的怨念瞬间融掉了尤利尔的一层皮肉。 尤利尔迅速回撤审判之剑,割断枝条的同时,净化术和治愈术也附上了伤处。 在身前拉起光盾阻挡下死亡之树接踵而至的攻击,尤利尔心想,自己之前倒是高估了它,这棵树不过是个怨气冲天外加臭气熏天的植物。没有与力量相匹配的灵智,再厉害也不过是案板上的肉。多大的肉,慢慢剁总是会剁碎。 可他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时间。 脚上的伤恢复得很慢,不过既然羽翼尚在,自然不影响活动。这也是他觉得这棵树蠢的原因——你没事缠什么脚啊,缠翅膀明显更有用。 将杂念摒除,尤利尔想得很开,自己死在这里,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活路。自己活下去,总有办法救它。 将手中的审判之剑的速度舞到了极致,尤利尔几乎是以拼命的心态不断绘出神圣符文,净化着死亡之树的怨念。可下意识地,他还是分了一分力量守护住下腹。将手中的符文四面八方袭向死亡之树的主干,尤利尔的身影灵活地在它密集的枝桠间穿梭,群攻法术更是不管不顾地砸下去,一时间,本有千万枝桠的死亡之树在尤利尔只身攻击下,却犹如置身万千敌人之间。 死亡之树显然被逼得有些抓狂。它一直站在这层层天火的掩映之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生平第一战就遭遇了尤利尔这样的对手,它只能更拼命地从大结界中吸收能量,同时将自己无穷无尽的枝桠狂舞起来。 尤利尔的身形在死亡之树疯狂的攻击下,突然又是一顿。仿佛是无法再维持高速的移动,尤利尔再次拉起光盾阻挡住眼前的攻击,本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抽击,可他却在那一击之下,后撤了二十余米,停在了死亡之树常规的攻击范围之外。 捂住小腹,尤利尔弯下腰,几滴触目惊心的鲜血自他袍角滴落在地。再看他的面色,已经是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不断滴落,几乎浸湿了前襟。 死亡之树显然觉得机不可失,数不清的枝桠拧成一条带着汹涌怨气的巨枝向尤利尔袭来,甚至它的部分根系都从地底钻了出来,与枝桠纠结在一起,但求力量够强,一击毙命。 连接着大结界的那些细小的丝绦,此刻为了满足死亡之树这倾力一击,变得鼓胀起来,大结界上的流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灌入了死亡之树体内。 不过眨眼之间,那团聚集了无数怨念的黑暗力量便奔袭至尤利尔面前,贯穿了尤利尔的身形,狠狠击打在地面上。大片的烟尘瞬间腾起,烟幕中,只见一道寒芒,缀着金色的弧影将死亡之树粗大的枝干拦腰截断。断口处腾腾升起黑色的浓烟,同之前那次攻击腾起的烟尘一起模糊了整片世界。 紧接着,一道金光冲破了这如烟瘴般密集的黑暗。那金光竟是来自死亡之树的体内,同时,更多金色的光芒沿着大结界上黏着的鼓胀丝绦,源源不断地流入死亡之树的树干。树干上的骷髅再次发出尖利的悲号,这次却是源自真正的痛苦而非刻意的攻击。 无数净化符文在死亡之树周围飞舞,它们同那些不断腾起的黑雾碰撞在一起,归于虚无。 最后,一道刺目的金光自死亡之树的根部亮起,死亡之树的主干瞬间膨胀起来,金光自它树干黑色的纹理中透出,隐隐有些发红,看起来仿佛喷发前的岩浆。 尤利尔就趴在死亡之树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审判之剑还握在手里,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看起来就像是一柄许久没有打磨过的寻常长剑。他的另一只手护在小腹处,掌心微微发出淡金色的光,是他凝聚最后一丝力量使出的治愈术。 看着即将被圣光崩裂开的死亡之树,尤利尔眼中闪过一阵嘲讽,低声喃喃着:“你这种黑暗邪祟,还敢贪我天界大结界的能量,真是不知死活。” 可他已经无法再挪动哪怕一根手指。 天火对圣灵的焚烧仍旧一刻不停,腹中的疼痛也片刻不曾停歇。 很好,尤利尔不禁心想着,疼就是还在。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死亡之树这时候爆了,恐怕就是一尸两命。 早知道,这最后剩的一分力气,应该用来逃命的。 就在这时,已经几乎鼓胀到尤利尔面前的树干骤然一缩。 尤利尔暗想,吾命休矣。 居然不但没有搞死主神,还被主神搞死了。真是不爽。不知道自己死迟了一万多年,能不能见到撒旦。见到撒旦后,会不会继续被念叨说自己像个傻蛋。 后来转念一想,不对,撒旦那家伙,似乎转生了。 连魔神的魔核都被那家伙吸了。 说到这里,魔核的事,怕是瞒不久,也不知道路西斐尔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吸纳了魔核。 这要是让主神知道了,恐怕又是一桩祸事。那个有时候靠谱,大部分时候都在坑队友的大天使长,能不能搞定呢? 自己死了,恐怕就不会有人再去帕格特瑞浇灌土地,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几个人类城邦无人照拂,会不会衰败下去? 魔界的力量还是太弱,席欧乌尔虽然是个战将,却没有经营一界的气度和过硬的实力。彼列虽然有智计,格局却是太小,不能容人。把整个魔界交给这俩人,其实也有些前途未卜。 大结界被死亡之树所累,此番可以说是遭遇重创,修补起来只怕不易。加百列虽然天资极高,却毕竟太过年轻,修复大结界的重担完全交给她,似乎还有些勉强。 这数亿生灵被释放后,只怕要被天火燃尽。灵魂不得转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生命之树骤然接纳如此多的灵魂力量,会不会营养过剩,产生什么不好控制的变故。拉斐尔尚未接手伊甸园的工作,拉贵尔职责所限,也不好去过问生命之树的事,如果生了变故,谁能及时发现解决? 尤利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要死不瞑目了。 就在尤利尔揣着一颗操碎了的心,准备慷慨就义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道刺目的金芒,穿越了茫茫的烟幕,投射到尤利尔身上。于此同时,死亡之树酝酿已久的爆炸也终于发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刺入尤利尔的耳朵。尤利尔却没有感到应有的刺痛。 什么人,正死死趴在他的身上,全身散发着刺目的圣光,将那气死磅礴的爆炸以及随之而来的热浪、冲击波,统统挡在圣光之外。 就连天火焚灵之痛,和那个孩子即将离体的坠痛,也在这一刻减轻了很多。 尤利尔一阵安心之下,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晕过去前,他还忍不住想道:以前还不觉得,原来路西斐尔这小子这么沉。 ☆、亚当 尤利尔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抚上小腹。感觉到那个孩子还在,他不由松了口气。 接下来,需要想的就是,那棵死亡之树,跟主神之间,是什么关系。 那时候没来得及多想,就冲了上去。如今细想,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很快,尤利尔顿悟了。 死亡之树可以吸纳怨灵,同时也可以阻止怨灵被天火焚灭。当年主神因为绝望也好、责任也罢,与亚当一同投入了天火,彻底压制了天火的蔓延。要说绝望这种感觉,其实不过是一时的死结,就算永远解不开,仍然有往前去的活法。过了这么多年,主神不可能还自陷在当年的情绪中。那么,对于他一向宠溺的儿子,可能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爱恨两难。 从魔神的话里,也能知道,主神是希望亚当可以转生的。 转生就需要灵魂,亚当的灵魂在哪里? 又是什么,可以保得主神和亚当的灵魂,在数万年里也不被天火焚灭? 主神明知道大结界上存在一颗毒瘤,还能这么多年不去摘了它,那么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这颗毒瘤里,包裹着动不得的东西。 对于主神来说,那样东西最可能的就是亚当的灵魂。 只是他的灵魂同那些怨灵掺杂在一起,难以区分,所以主神才不敢轻举妄动。 也许,自己是误会主神了。他罚自己去天火峰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去动大结界。也是,自己从未做过有损天界的事,主神想不到自己会对去大结界做手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自己一个脑抽,差点搭了两条命进去,换来的,仍可能是主神的震怒和进一步的疯狂。 真是想想都够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滚,生不如死地哼了一声。 结果,就听见一个无比紧张的声音,风一般地刮至耳边:“尤利尔,你哪里疼?”伴着声音,路西斐尔略显憔悴的脸也出现在他的意识中。 虽然尤利尔哪里都疼,可仍然坐起身,满脸淡定地说道:“我没事。天火峰的事多谢你。”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同时感觉到了自己目前的所在。 显然,这里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甚至不是医院。此刻,他正坐在一张大床上,这张床摆在一间宽敞的高举架房的中间,床上的用品白色为主,布料里都织着流淌着神圣之力的金色能量符文,床周围堆了好几层金色的帷帐。屋内的摆设也以金色为主,连雕像和花瓶都埋着金线,家具更是镶金描金、甚至有些根本就是金的。连地上铺的地毯,里面都织着金丝。几扇巨大的落地飘窗凸到房间外面,圣都同样是白镶金为主的景色一览无余,处于天空的神塔和另外四座圣殿也是金光灿烂。 连屋内另一个活物,大天使长路西斐尔,都顶着一头金发,穿着金色符文描边的白色礼袍,周身满布金色的圣光。 感受完此处的情景后,尤利尔觉得幸亏自己看不见,否则非得给晃瞎了不可。以及,路西斐尔这是有多强迫症,这屋子住着能睡得着吗? 路西斐尔显然感受不到他的吐槽,见他坐起来,忙在他身后塞了个金色的靠枕,扶着他缓缓靠在上面,然后轻声说:“都是我不好。” 尤利尔心想,你哪里不好了,难道你是指你锁灵符文使得不够多,没有把我锁住?结果路西斐尔接下来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醒过来。 路西斐尔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路西斐尔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纵然是淡定如尤利尔,此刻也有些淡定不能。 不过他还是缓了缓神,用一贯清冷的声音说道:“《神圣法典》规定,□□罪情节最轻,也是禁锢圣灵,送炼狱赎罪。如非婚孕子,父母以□□罪论处,其子送归生命之树。你想怎么负责?” 路西斐尔一腔热忱满腹衷肠,被他这么一问,突然哑口无言。 他也忍不住问自己,是啊,我该怎么负责? 天火峰的事闹了那么大,大结界都因此受损,他费尽全力,也只能在这几日里将尤利尔护在光耀圣殿,不让那些企图追问事情经过的人在他醒前打扰他。 可这个孩子的事,已经被知道了。 他本来想得很好,他可以同尤利尔缔结灵魂伴侣,可尤利尔,他会同意吗? 看着尤利尔冷彻骨髓的表情,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心凉了一半。 尤利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迫于形势,去做这种妥协的人。他身上那股宁折不弯的狠劲,从他与那邪物的一战中,就能看得出来。 就这样,路西斐尔从震惊到心痛,从心痛到下决心,从下决心到忐忑暗喜。几日的心路历程,他觉得他已经想得清楚明白,然后,因为尤利尔的一个表情,他便完全不知所措。 尤利尔倒没有想他那么多。他的表情冷,是因为他正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这件事,被旁人知道了?” 路西斐尔忐忑地点了点头:“当时天火峰的动静太大,父神很快就派了神圣议会的人来查。我只想着他们中有高阶医疗天使,却没料到你已经……” 尤利尔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针对目前情形的解决方案,最终,选定了一种。 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一个谎言,换来天下太平,简直不能更值。 于是,路西斐尔就看见尤利尔脸上浮现出一个堪称瘆人的微笑。 勾着嘴角,尤利尔轻声说:“帮我请示主神,我想单独觐见。” 尤利尔这次被天火烧得够呛,又因死亡之树动用了太多被光之荆棘当做是储备粮的圣灵之力,一顿反噬下来,竟是连展翼都难。 路西斐尔自告奋勇地将他送上了神塔。路西斐尔对尤利尔这种维护,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再回想一下之前那些刻意为难,很多人就拿不准大天使长对审判天使到底是什么态度。然后,便有流言从天火峰那边传过来,说是审判天使现在之所以搞得这么惨,完全是因为大天使长在他进天火峰之前,用最高级的锁灵符文锁了他的圣灵。 如今大天使长这种态度,估计是想补偿一下,顺便堵上他的嘴。 众人脑补过后,便都有些唏嘘。 路西斐尔倒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只觉得能抱着尤利尔,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看着路西斐尔一脸的傻白甜,尤利尔心想,如果自己多给撒旦点儿好脸色,那家伙也许也会长成一个傻白甜。试想着邪魅霸气的魔王一脸傻白甜的笑容,尤利尔发现,那真是再娱乐没有的效果。 于是,尤利尔也笑了。 他们的笑容,本是因为同样的心情、再单纯不过的爱恋,却其实并不能重叠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因为路西斐尔就是路西斐尔。哪怕灵魂是一样的,没有了那些共同经历过的记忆,他便不是撒旦。 尤利尔看得明白,也不想伤人伤己。可却仍然没有推开路西斐尔的手。 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崇高的理由。 用撒旦的话来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世界。 没有你的世界,令我窒息。 这或许是尤利尔作为一个人而非神,最后的一点任性了。 也许是因为这次觐见的人只有尤利尔,主神并没有摆谱到大家到齐了才现身,而是早早地坐在神座上等着。 尤利尔径直走到神座前,挺直上身,双膝落地,发出“呯”的一声闷响:“请父神除去我腹中之子,许我到炼狱赎罪。” 主神威严的声音立即响起,隐含震怒:“你与人私相授受,确是该罚。与你一起犯下大错的,是谁?” 尤利尔的手,在身侧缓缓成拳,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却依旧平静清冷:“我入天火峰时,被路西斐尔封了圣灵和五感,有些事并不清楚。后来我与那魔树战斗时便发现不妥,可并无头绪。” 主神一阵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冷静了很多:“你怀疑路西斐尔?他为何锁你圣灵五感?” 尤利尔说道:“我与路西斐尔在魔界时,多有误会。他锁我圣灵,也是因为那些旧事所致。可当时众目睽睽,我并不怀疑他。我后来在天火峰中,除了魔父的残影和那棵死亡之树,也未见到特别的人或事。所以,我觉得此子背后必有阴谋,请主神除了它。” “你说,你看见了杰拉尔斯的残影?”主神的声音骤然拔高。 尤利尔说:“是的,父神。魔父还让我带话给您。” 主神冷哼一声,停了一瞬,冷冷说道:“他说了什么?” 尤利尔说:“魔父说,他为说这段话等了您一万年,请您莫要恨他。还说亚当的灵魂依然存在。” 主神听了尤利尔的话,再次陷入沉默。 尤利尔接着说道:“魔父说完这些,手指向大结界的中心,然后便消失了。我沿着他所指方向寻去,便见到死亡之树。我怕死亡之树毁损大结界,便与它动手。如今想来,此举也太过轻率,请父神并罚。” 说完这段话,尤利尔匍匐在地,像是等着主神的判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团金色的光自神座缓缓飘下,停在尤利尔面前,然后,猛然没入尤利尔的身体。 尤利尔只感到一阵遍布全身的剧痛,然后,疼痛逐渐向下腹集中。他来之前,曾暗中对腹中的孩子下手,抑制了它吸纳神圣力量的能力,此刻被那道探看的神圣能量一刺激,便是腹痛如绞。尤利尔疼得几乎趴在地上,将手死死摁在小腹上,尤利尔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恨:“请父神立即除了它!” 那道圣光却在探知了他现在的情状后,迅速撤离了他的身体。 沉默仍然在持续。直到尤利尔的额角有汗水滴落,一团金色的圣光再次自神座射出,打在他身上却并不难过。 那是一道治疗术。 然后,主神缓缓开口道:“这孩子是大地天使托你的身体转生。你不可乱来伤了他。” 尤利尔闻言浑身一僵。缓缓直起身,他面朝神座的方向,面色惨白,声音冷得几乎冻结了周围的空气:“父神的意思,难道它,”他的手,在小腹处重重一摁:“就是亚当?” “尤利尔,你放肆!”又是一道圣光射下神座,将尤利尔的手打开一旁。 受了一击,尤利尔的面色更加苍白,却低低笑道:“父神,我被席欧乌尔打伤,又被天火焚灵三日,更是被死亡之树耗尽了神圣之力,如今被光之荆棘反噬,自顾不暇。父神的这个愿望,恐怕无法在我身上实现了。”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礼袍的下摆处,不知何时,已是鲜红一片。 几道金色的治愈术立即朝他飞来,却被他竖起光盾,瞬间阻挡。 嘴角挂着一抹凄惨的笑意,尤利尔站直了身体,朗声说道:“我的这条性命,父神想要,随时可以拿去。只请父神留我一分尊严。”话音未落,他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摔倒在地。 ☆、信仰 这回,尤利尔是在熟悉的环境中醒来的。 白色的床单、米色的帷帐,简单的陈设,还有凶巴巴的拉贵尔。 好吧,最后这样其实并不熟悉。 见他醒来,拉贵尔从窗口一步跨到他床边。这一步,跨了足有七八米,他身上那件繁复的学院长袍翻起了滔滔的银浪,看起来,还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尤利尔觉得自己的这一认知很危险,连忙提醒自己,拉贵尔这会儿说不定气疯了,自己绝不能嘴贱。 拉贵尔也确实是气得够呛,一双本是偏长形的眼睛几乎被他瞪成圆形,此刻狠狠地盯着尤利尔,嘴唇一阵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尤利尔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说道:“我知道错了。” 拉贵尔眼睛一闭,半晌才缓过气来:“哦?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尤利尔想了一想,试探性地说道:“我不该,对肚子里的孩子下黑手?” 拉贵尔的眼睛瞬间恢复成瞪圆的形态,目光一厉:“你还做了那种事?”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8节 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干得漂亮,拉贵尔都没发现,主神就更发现不了了。 可面上却装作一副万不得已的凄凉状:“我还能如何?若过不了父神这关,无论是我,还是它,都活不成。” 拉贵尔看着尤利尔苍白的面色,和他垂眸时眼底那抹遮不住的黯然,心一下就软了。侧坐在尤利尔床边,拉贵尔抬手帮他整理着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发丝:“好在因祸得福,父神拔除了你体内的光之荆棘。父神对你,还是有情分在的。” 尤利尔不无感慨地说道:“确是很深重的情分。” 拉贵尔微微一笑:“父神还让我告诉你,他已经解除了对人界的魔法限制令。人界的力量很快就会增强了。还有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就是天界盼望已久的大地天使。这样一来,天界新一代的元素天使终于齐聚,这个世界也会越来越稳定。尤利尔,你与父神之间,不应该再有隔阂了。” 尤利尔蓦然一笑。心想,本来也没什么隔阂,因为离得太远,隔着什么都不显得厚。拉贵尔的话,说明现在的事态已经完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心中涌起的,却是无尽的疲惫。 拉贵尔看出他的困顿,便说:“你身体还弱,我也不便多留。以后别再这样逞强了。” 尤利尔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拉贵尔又帮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脸上的表情一肃,眼角也带上几分不耐和轻蔑。推开门扇,拉贵尔冷冷说道:“既然殿下已经无碍,我就不多陪了。” 古铜色的门渐渐合上,门上浮刻着的象征生命的藤蔓,耐住了时间的洗礼,依然崭新如昨。 尤利尔用力撑起身体,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从有些逼仄的窗口看出去,圣都的天空只是小小的一个蓝框,偶有白云飘过,偶有飞鸟掠过,也偶然有天族经过。 这里,是他在光阴圣殿的卧室。 这个房间建好的时候,撒旦曾经问他:“你不是喜欢阳光吗?房子怎么盖得跟地牢似的。” 他的回答是:“太亮睡不着。” 撒旦愣了一下:“你需要睡觉吗?” 他说:“又不一定只有我一个人睡。” 撒旦愣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恶狠狠地说:“怎么不睡死你呢。” 他当时只觉得撒旦的反应十分不合逻辑,却也没有深究。 如今回忆起来,倒是有几分好笑。 腹中一痛,尤利尔的手却茫然地抚上面颊。 果然,又摸到了带着温度的水迹。 突然觉得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尤利尔靠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仰起头,他用力地微笑,对自己说:“既然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你到底有什么好难过的。” 至高天上最近几天最爆炸的新闻莫过于:尤利尔在天火峰受罚期间消灭了一直隐匿于大结界节点中的死亡之树,并且受到法则之力的祝福,孕育了大地天使。 这简直成为了整个天族茶余饭后的谈资,出于对死亡之树的忌惮和对大地天使的期待,天族们十分口下留德,连带着尤利尔的风评都好了不少。 可其他炽天使们的日子却不怎么好过。 首先,大结界受损较重,需要座天使和主天使合力维护。加百列作为现任守护天使长,自然被推到前面当领头人。可对于修复大结界一事,加百列只有丰富的理论和强大的实力,却无半分实战经验。尤其在人员的调配方面,更是十分受制。 座天使长的位置一直空悬,座天使们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窝里斗的状态。几名有望当上座天使长的领军人物为了在这个危急时刻表现自己,不断互相拆台,领着座天使们几窝蜂一样地乱干。主天使们倒是被主天使长英明领导惯了,此刻领导不在,仍然可以履行职责,可因为他们是子阶级,不好插手一团乱的座天使们的决策,所以工作起来处处受制于人,效率也十分低下。 纵然加百列一直以脾气好平易近人著称,如今也不得不怒了,训斥了几名不安分的座天使长官,又向神请示提前释放然德基尔,让他“戴罪立功”。后来神又派了亚列去管束座天使。亚列虽然并未在座天使阶级有何重要任职,但因为是主神的传令官,因此座天使长官们自然不敢不服,修复大结界的事才稍微顺畅了一些。 死亡之树长在第四天,大结界损毁的地方自然也位于第四天。作为第四天领袖的米迦勒这几天也忙得脚不挨地。不说一应修复工作的调度有多复杂,最要命的是,那些被天火焚灭的怨灵,此刻都转化成巨大的力量,向生命之树灌流而去。米迦勒忙于将其缓慢疏导,并和加百列一起将一些能量用于修复受损的大结界,每日风吹雨打太阳晒,火之天使依然活力四射。 拉斐尔作为医疗天使长,自然要驻守伊甸园,帮着米迦勒疏导汹涌而来的能量。这本是他最擅长的工作,也是他未来工作的重点,对他来说其实并没什么难度,唯一的难度是,如何同米迦勒共事。 路西斐尔则被派去解开对人类的限制。他带着数百名智天使,艰难地改善着贫瘠的荒芜之地的土质,将种类丰富的植物播种其上,还需要向人类教授知识和魔法之力,同时还要提防魔族的趁虚而入,再加上他对尤利尔实在是挂念得要命,日子过得也十分憔悴。 尤利尔除了偶尔通过亚列给父神敲敲边鼓,大部分时间都很老实地呆在光阴圣殿里养伤。 可他不找麻烦,并不表示麻烦不会来找他。 这一天,由于前晚上睡觉的时候腿突然抽了筋,意识到自己怕是有些缺钙后,他非常囧地爬上了光阴圣殿主殿的斜顶,躺在上面晒起了日光浴。 就在他晒得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一把破锣嗓子在耳边聒噪道:“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可一阵好找!” 尤利尔没有睁眼便感受到了卡麦尔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以及他刺猬一样倒竖的浅棕色短发。 想着“这一个月过得倒是快,他都给放出来了”,尤利尔举起一只手摆了一摆,意思是:你挡我太阳了。 卡麦尔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满脸惶急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殿下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 感觉到卡麦尔的目光在自己小腹处流连了一瞬,尤利尔半睁开眼,慢悠悠地说:“发生了什么我应该沉不住气的事了?” 卡麦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探过头去,将嘴凑在尤利尔耳边,刚想说话,就被尤利尔嫌弃地偏头躲开:“站远些回话。” 卡麦尔脸上立即堆满委屈,有如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殿下,您怎可如此对待忠心耿耿丹心一片此情可待万中无一的……” 尤利尔冷冷地打断他:“说或者滚。” 卡麦尔立即正色道:“殿下,由于主神放开了人界的魔法禁制,很多魔法大陆和深渊之地的出口都重现了。主神命我带领能天使前去约束。可您也知道能天使如今的地位和战力,恐怕力有不逮。万一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搭进许多无辜的性命不说,能天使的声望恐怕会更受打击。大家都是跟着我浴血奋战几万年的兄弟,我实在是不忍心。殿下,您看……” 尤利尔心里冷笑一声,想道,你不就想利用我给你当挡箭牌。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不嫌累。 可面上,却无所谓道:“那你就直接跟主神说,你做不到,换力天使去。” 卡麦尔听了立即满脸激愤:“那可不行!这几年,米迦勒自恃是战天使长,总是以天界战力第一人自居。我可不能在力天使面前露怯,平白地给您丢人!殿下,我知道您现在的身体状况禁不起操劳,可死亡之树您都能凭一己之力灭了,区区深渊之地,怎么难得住您。” 尤利尔看着卡麦尔激动的表情,心想,能把挑拨离间做得如此生硬直白,又能将无耻要求提得这般理所当然,卡麦尔的脸皮厚度也算得上是世间少有了。 也许,就是凭着这几分无耻,他才能在如今的天界混得一席之地。 人的精神世界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那个可以站在群山之巅把酒狂歌、可以给战争孤儿带来亲情抚慰、可以用自己的肩背为平民做盾、也可以在死战中将后背交付的卡麦尔,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这个苦心钻营、出卖良知、不惜利用一切上位的卡麦尔。 这样的卡麦尔,就是主神留给尤利尔,时刻拿来自鉴的镜子。 用来提醒尤利尔,那一战之后,他到底都失去了什么。 主神拿走了卡麦尔圣灵中的信仰。 尤利尔花了一万多年,都没有将它寻回。 弯起嘴角笑了笑,尤利尔说:“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卡麦尔等的就是这一句,喜不自胜地拍了一串马屁后,展翼而去。 尤利尔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再看向脚下圣都一派繁华的景象。 至高天阿拉卜特,是一个信仰之地。 可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有多少,是真正有信仰的? 信仰,绝不是光明就是好的,黑暗就是坏的。 信仰,也不是对你有利就是好的,对你无用就是坏的。 信仰,确实是光明的,是心中的光明。 信仰,也确实是有利的,它让你平静地接受对你无用的东西,让你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如此可爱。 这样说来,尤利尔确实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因为他已经看不见心中的光明,也无法认同这个世界的可爱。 但他却觉得信仰是极好的东西。 起码,拥有信仰的卡麦尔,是那样可爱的一个人。 ☆、契约之线 刚送走卡麦尔,尤利尔便接到圣殿内侍从天使的消息,说有客来访。 尤利尔想着今天这太阳是晒不成了,便沿着斜顶滑了下去,紧接着羽翼一展,轻飘飘地落在了主殿前的米色地毯上。 地毯上站着主天使长然德基尔,他就是那名访客。出于阶位礼仪,他正等着去通报消息的侍从天使的回音,结果被突然掉在眼前的尤利尔吓了一跳,一口气没上来,咳得天崩地裂。 一边咳,他还一边说着:“殿咳咳咳下……咳咳咳如今咳咳咳咳,该多保重咳咳咳怎能如此咳咳咳……” 尤利尔觉得咳成这样也要说教,然德基尔真是说教界的楷模。 然德基尔这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加上他强说了几句话,咳就变成了喘,喘还喘不上来,脸都憋紫了,整个身体也摇摇欲坠。 尤利尔连忙扶住他,用领域传送将他架到了后殿的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是一个套间的外间,被设计成会客室的样子。室内摆设的装饰品看起来都有几分古旧,窗子是光阴圣殿统一的地牢风格,但窗口能晒到阳光的范围内都种着绿色的植物。 会客室的一面墙上垒着一个壁炉,尤利尔将然德基尔扶到壁炉旁的一把沙发椅上坐好,凝起火元素点燃了壁炉,又在壁炉前加了一道水元素的滤膜。壁炉里燃着的不是寻常的木材,而是一些类似菌类子实体的火红色的伞状物,燃烧的时候,会发出一种品起来略苦涩的异香。 然德基尔看着壁炉中跳跃的火苗,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缓过了那阵咳喘,目光却变得几分呆滞。 尤利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就看着窗口的那些绿植。 过了好一会儿,然德基尔才开口说:“没想到殿下还留着这个房间。” 由于常年咳嗽,然德基尔的嗓音有几分嘶哑,但由于他本来的音色十分温润,听起来并不难听。 尤利尔将目光移回到然德基尔带着病态红晕的脸上,笑了一下说:“没人住了就关上门,也不是刻意留的。” 然德基尔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沙发椅的扶手:“我有些时候,做梦都会再回到这里。今天真回来了,倒觉得是在梦中。” 然德基尔的人,同他本来的声音一样,长得十分温柔。他的整张脸上,没有一根线条是硬朗的,可组合起来,却不怎么女气,只让人觉得看起来很舒服。他的头发是亚麻色,直直地垂到肩膀;眸子是翠绿色,由于眼角略有些下压,所以看起来总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愁事。 此刻,他的眼中盈满了回忆,那股愁意便更浓了。 尤利尔有些看不得他这样,手掌一翻,便将一个拳头大小的皮囊递到他面前:“魔界的礼物,一直没机会给你。” 青色的皮囊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和空气里飘着的气味很相似的异香。 然德基尔将皮囊接在手中,打开袋口,只见里面装着很多豌豆样的小珠子。 尤利尔说:“沼蛇的蛇胆,可以稍微压制你体内的病症。你发作得太难受时,可以吃一粒。我用赤蕈的伞液浸过这个囊袋,你平时带在身上,也可以少发作一些。” 然德基尔的目光变了数变,最终垂下眼睫,低声道:“这沼蛇钻在地底深处,最是狡猾难寻。您哪儿来的时间收集这些?” 尤利尔说:“跟着大天使长的时候,顺手抓的。” 然德基尔一阵沉默。 沉默的原因是,他正在想,该不该对尤利尔殿下这种摸鱼的工作态度展开批判?显而易见,他这种态度是极不端正的,可他不端正的态度却是为自己好,自己如果就这样批判了他,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然德基尔很惆怅。 尤利尔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似乎又有开咳的趋势,连忙说道:“修复大结界的工作那么忙,你怎么有时间来找我?” 然德基尔这时才好像突然想起来意,连忙站起身,说道:“殿下,我是来向您道歉的。因为我治下不严,主天使中居然出现了勾结魔族、谋害大天使长、嫁祸于您的败类。请您责罚!” 尤利尔笑了笑:“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不料,他的话音未落,然德基尔已经直直地跪在他面前。 尤利尔让他跪得一愣,坐直身体想站起来,然德基尔却将双手放在他膝上,阻止他起身:“在神殿上,我没能为殿下说上一句话。现在,只求殿下受我一拜。”说完前额点地,拜了个五体投地。 尤利尔猛地站起身,闪在一边,眸中凝上一层寒意。他连忙闭上眼睛,柔声说:“我罪有应得,你本来也不该为我说话。” 然德基尔抬起头,目光殷殷地说:“殿下没有错,不过是受人陷害。父神那样罚您,还是罚得重了。” 尤利尔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垂眸道:“我有负父神多年的信任。父神如何罚我,都不算重。” 然德基尔摇头道:“如果当时求父神留情,可能您就不会遇上天火峰的事,也就不会……”说着,他向尤利尔的小腹处看了一眼。 尤利尔顺着他的目光将手覆在小腹上:“法则之力既然如此安排,必有它的道理。只要这个世界安定,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然德基尔一阵沉默。沉默过后,眼中又是一阵恍惚。 尤利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些累了,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然德基尔深深地看了尤利尔一眼,接着用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笑道:“我真希望有一天,又能住回到这个房间。” 尤利尔也笑了笑,温声道:“但愿吧。” 可他声音中的温暖,却远到不了眼底。 然德基尔走后,尤利尔趴在窗口很是干呕了一阵。 呕了半天自然是什么也没吐出来,尤利尔靠窗而坐,捂着小腹一阵苦笑,心想,然德基尔简直是跟卡麦尔商量好的,都赶在同一天来恶心他。 如果说卡麦尔的改变,是被主神拿走了信仰,然德基尔的情况又有不同。 然德基尔依然还是以前的然德基尔,虽然有时候会做一些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但那些事也非出自他的本意。 他是被契约之线捆缚了圣灵。 那一日,主神要拿回分离到尤利尔身上的力量,然德基尔跑出来求情,主神就问了然德基尔一个问题。 ——在你眼中,我和尤利尔,谁才是你的父、你的神! 然德基尔说:“当然是您,父神。” 主神便说:“那你退下。” 然德基尔并没有退下,就被主神缠了契约之线。 契约之线,是早年黑暗魔法的一种媒介。被契约之线缠住灵魂的人会成为施术者的傀儡,永远效忠。剪断契约之线的权力握在施术者手中。傀儡只能永远听命于施术者,或者等到有一天,傀儡的灵魂彻底被契约之线勒到窒息,烟消云散。 不幸中的万幸,一个施术者在同一时间内,只能控制一个傀儡。 即便如此,这种契约有悖了契约之力“等价交换”的原则,同时还会对被施术者的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便被魔神列为禁术,进而废止。 主神不知道尤利尔也知晓这一秘术,只说抽离了然德基尔的健康,让尤利尔看见他便能想起来,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尤利尔觉得,主神一定是脑抽了。 不说然德基尔本来就是个老实听话的孩子、这么做的必要不大,就说这世界的主宰,那也必须是法则和契约两大神力。 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壁炉中的火,在然德基尔走后,便被尤利尔熄灭。 没有了暖色的火焰,这个房间便显得有些阴暗。尤利尔靠着有些冰冷的墙壁,把玩着窗边的那些绿植。 这些植物,都是上一代大地天使种在这里的,有大地之力的加持,几万年没得到照顾也没有枯萎,更没有无限制地疯长。这倒是符合那位撒拉弗的个性,坚韧却平和、自强而有度。 为了三界不至于崩塌,那名撒拉弗献出了全部的神圣之力,作为献祭给法则和契约之力的祭品,换来了三界众生数万年的苟延残喘。 尤利尔一边摸着那些表面带着细小绒毛的叶片,一边轻轻摩挲着小腹,柔声说:“主神将镇守人界的大地之力拿出来,赋予了你。但你却要记得,你的力量并不是用来攻击敌人的,而是用来保护亲人的。” 腹中升起的一阵暖意,让尤利尔一阵恍惚。 原来,它已经凝出了圣灵,可以听得懂人说话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振翼声停在了这个房间的门口,房间的门随即被推开,走廊中金色的圣光从门口铺了进来,铺出一面扇形的光影。 尤利尔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眯起了眼睛。 一条金色的身影风一样掠到他身前,俯下身,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尤利尔有些恍惚地认出来,那是路西斐尔。 久违的暖意,就像是屋顶的暖阳,让尤利尔忍不住产生了一种眷恋的错觉。路西斐尔的身上还带着尚来不及清理的荒芜之地尘土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却亲切熟悉。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一脸睡迷糊了的表情,有些嗔怪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坐地上。不然,我多送些地毯坐垫过来,把你的光阴圣殿铺满好了。” 尤利尔笑了笑:“那你记得把屋顶也铺上。” 路西斐尔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那也太难看了。” 尤利尔说:“哪里难看?” 路西斐尔说:“你想想看,铺一屋顶的坐垫,远远看过去,就像晒了一屋顶的尿布似的。让人联想起来,总不好。” 尤利尔看着少年风尘仆仆的脸上,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喊了一声:“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下意识地答道:“唉?” 尤利尔伸出手指,擦去了他腮边沾着的一小片尘土:“我会保护你的。” 路西斐尔的眸色一深,抱着他就近坐在一把沙发椅上。 抚着尤利尔的脸,路西斐尔用一种近似虔诚的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然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不需要去保护任何东西。” 少年的眼中,又凝聚出美丽的、金色的光芒。 少年的眸子一片湛蓝,此刻看起来就像是晴朗的天空一样。 尤利尔突然回忆起撒旦的眼睛。 撒旦的眼睛是深蓝色的,也如晴空一般,只不过是夜间的晴空。 缀着万千星斗,和始终没有说出口的深情。 片刻的失神之后,尤利尔将手缓缓放在路西斐尔肩头。 路西斐尔刚想去握住那只手,却见尤利尔轻轻一推手臂,便从他怀中挣出,站在了一步开外。 定了定神,尤利尔对他今天第三位访客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阿撒兹勒 路西斐尔这段时间的生活,可能只能用“不好”两个字来形容。 之前,他用替身符文为尤利尔硬挨了近两天的天火焚灵,后来更是以圣灵为盾,挡住了死亡之树自爆的那一击。之后为了保尤利尔不被神圣议会骚扰,一直在与议会上层周旋。后来,尤利尔在神塔也不知道对主神说了什么,主神居然下令解开人界的魔法禁制,他同尤利尔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大地天使,还说那是除去死亡之树后,法则之力给天界子民的馈赠。 那意思,就好像大地天使是打败死亡之树掉落的任务奖励一样。 尽管挂念尤利尔的伤势,接到主神的调令后,路西斐尔还是立即动身赶往人界。 到了人界,当然是另一番糟心。他不知道尤利尔与那些愚蠢的人类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总之人类城邦的那些君主们看见天使代表团,唯三会做的事就是哭穷、装可怜、求抱大腿。 这连着一个月被抱过来,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腿都细了。 解除了人界的魔法禁制后,很多深渊之地的出口也显现出来。那些地方,对尚未掌握魔法的人类来说,是真正的“深渊”。为了保护十分脆弱的人类文明,他不得不在发现的深渊之地周围设下重重结界,同时搜寻着上古时期鬼域、精灵大陆和龙岛这类可能也会逐渐重现人界的小世界通道。 路西斐尔办事向来追求完美,一个月来可以说是不眠不休,力求尽快将一应事宜推上轨道,他好回来看望尤利尔。 解除了人界的魔法禁制后,他请求主神将收尾的工作交给对人界较熟悉的能天使,获批后,便风风火火地传送回了至高天。 这次从人界回来,路西斐尔自觉精神状态十分萎靡,本来打算回去打扮得光鲜亮丽,再去找尤利尔炫耀一下成绩。结果,他刚踏出传送阵,远远地就看见然德基尔从光阴圣殿里飞出来。 知道然德基尔经常帮主神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路西斐尔一时紧张过度,便直接冲向了光阴圣殿。 在冲的那一刻,他神智一清,已经做好撞在守护结界上拍成一张肉饼的心理准备。结果,光阴圣殿的结界居然是对他开放的。而且,在光阴圣殿中,他居然能够感觉到尤利尔的位置。 路西斐尔心念一动,就想起了在魔界第七狱的遭遇。 看来,在他身上还有一些隐秘的谜题,需要一点一点发掘并解开。 但是现在并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迅速地寻到了尤利尔所在的位置,那是光阴圣殿后殿的一处偏廊,廊柱上雕满了缠藤植物,隐隐盘绕出大地天使的印鉴。路西斐尔想起来,在上古时代,至高天的天空中,除了神塔外,就只有光阴圣殿一座宫殿。那时所有的炽天使都挤在这座宫殿里,虽然感觉挺像高级集体宿舍的,但胜在交流起来特别方便。 走到尤利尔所在的房间前,得益于在魔界下水道的特训,隔着厚厚的门扇,路西斐尔依然能感觉到尤利尔的位置、姿势,甚至一部分表情。 此刻的尤利尔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他靠着窗口的墙壁坐在地上,手里把弄着一片叶子,脸上的表情堪称落寞。 路西斐尔突然意识到,伴随尤利尔几万年的那些同伴,大部分已经凋零陨落。仅存的那些,不是对他不怀好意,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无论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是不得已、还是尤利尔刻意为之,大家的心都是肉长的,他岂能感觉不到疼痛? 心痛无以复加,路西斐尔想都没想就冲进去,将尤利尔从地上捞起来,拥入了怀中。 他只想给他一份温暖,一份安逸。 虽然他一再推开他,可路西斐尔想的是,如果被他推开的人都走了,起码还剩下自己一个死缠烂打,那么,也许他就没有那么孤寂。 所以,在这次被推开后,路西斐尔第一个想到的是,尤利尔看起来心情不好,我不能跟着心情不好,不然孩子感觉到了,会让他更难受。 于是,在被问及来意后,路西斐尔依旧笑得一片温煦,柔声说道:“没有双亲圣灵的滋养,新生的圣灵会觉得不安。”说着,他上前一步,牵起尤利尔的手,指尖流淌出金色的圣灵的光辉:“你就当我是块能量石,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一下,别有负担。” 尤利尔这次并没有推开他,只是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路西斐尔觉得,能被他这样安静的看着,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安抚过尤利尔体内的小生命,路西斐尔也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回了光耀圣殿。 自天火峰事件后,为了不引人耳目,他并没有接受治疗,刚刚强行运用了圣灵之力,便觉得有些乏。路西斐尔本打算回去自舔伤口,结果刚到门口,便被侍从天使通知说,阿撒兹勒正在会客室等他。 阿撒兹勒是与他同年的智天使,出生时还引发了法则之力的神谕,说他日后会功绩卓绝,位列炽天使。于是,便被主神塞在一堆名副其实的炽天使中教养。 由于米迦勒小时候以及拉斐尔持续至今的熊孩子属性,阿撒兹勒从小没少受挤兑,甚至有时候还会挨打。阿撒兹勒也是傲气,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怕让人打断了骨头,也得在对方身上撕块肉下来。一时间,天使学院变成了角斗场,甚至还有人暗中下注,赌阿撒兹勒的输赢。 久而久之,路西斐尔觉得此种战况已经超越了“熊孩子打架”这一和谐范畴,便刻意将阿撒兹勒带在身边,时不时维护一二。一来二去,同学关系看着和睦起来,两人也形同莫逆。 心想着阿撒兹勒突然到访,显然是有要紧事,路西斐尔便硬压下不适,来到了会客室。 少年时代的阿撒兹勒顶着一头黑长直,妖媚的狐狸脸还没有长成,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尖利的锥子,眼睛总是半眯着看人,一双黑色的眸子掩在浓密的睫毛后面,令人看不清眼神。也正因如此,拉斐尔一直怀疑他是近视眼看不清东西,一度企图帮他矫正视力。 见路西斐尔走进来,阿撒兹勒站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顺便拉过一张高背椅,便将他摁在椅子中,一双总是眯着的狐狸眼难得睁开了,看起来却是恶狠狠的。 路西斐尔被盯得莫名其妙,只能直抒胸臆:“阿撒,你瞪着眼睛不好看。” 阿撒兹勒没理他这句话,语气不善地说:“我想敢问殿下,您拿了我的锁灵符文不算,还拿了替身符文,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路西斐尔顿悟,这位是丢了东西,来找犯人算账了。 笑着往高背椅上一靠,路西斐尔说:“不过几张符文,临时救急,以后还你。” 阿撒兹勒双眼一眯,咄咄逼人道:“我还差那几张符文?你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你是拿去救那个死疤脸的尤利尔了!” 路西斐尔闻言眸色一冷,声音也带上一丝冷意:“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便对他说话客气一些。” 他眼中罕见的怒意,让阿撒兹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岔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片刻之后,阿撒兹勒抬起头,嘴角挂着微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您让我去查那个能天使长卡麦尔,我果然查到他与那个波夫卡有过接触。”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本来他想说的是“为了帮尤利尔夺回大天使长之位,他会暗害于你并不奇怪”,后来斟酌了一下,改成了:“他很有可能也参与其内,却有本事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路西斐尔听完暗道一声“果然”,笑了笑说:“找人盯着卡麦尔。如果他去找尤利尔,马上通知我。” 阿撒兹勒躬身称了声是,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如今尤利尔在圣都的声望有所回升,如果他真的成为大地天使的母父,那便相当于多了一份与你相抗的筹码。在神圣议会,虽然父神大部分用的都是神迹纪年后的新人,可也有一些有话语权的人,曾经是尤利尔的旧部。无论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如何不睦,也不可不防。” 路西斐尔撑起下巴,笑得几分愉快:“不用担心,如果他看重这个位置,那还真轮不到我来坐。” 阿撒兹勒扯起一边嘴角,凉凉说道:“殿下,属下想说的是,所谓同舟共济,殿下并非孤身一人。如果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您一条船上的其他人,也可能会跟着您覆灭。”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一指长的水晶瓶,丢到路西斐尔面前:“属下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告退。”说完转身就走,黑长直的头发险些甩了路西斐尔一脸。 路西斐尔有些无语地看着被“咣当”一声关上、兀自抖动的会客室大门,又看了一眼接在手中的高浓度治愈药水,微微一笑,拔出瓶塞,一饮而尽。 此刻,他心中想的是,果然还是我的尤利尔最温柔。 而此刻的尤利尔,正坐在光阴圣殿塔楼的尖顶上蹭落日的余晖,顺便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 首先是路西斐尔,想起来有些烦,略过。 然德基尔应该是来替主神来探他的口风。说到这里,主神也是很拼,为了不让他弄死“亚当”,连大地之力都解放了出来。只怕孩子出生后,会有些后患。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也略过。 接下来,就是卡麦尔求他的事。 尤利尔答应卡麦尔帮他处理深渊之地的事,倒不完全是出自圣父上身或者补偿心理。 深渊之地,是上古时期三界尚和平的时候,一些魔法力量特别强大的人在人界开辟出来的能量空间。 后来三界战争爆发,支持世界稳定的能量逐渐溃散,为了生存,尤利尔与撒旦签下了和平协议,利用大地之力携手关闭了天界和魔界。当时的那一次封存仪式,同时也关闭了所有异空间的开口,以及通往一些特殊种族聚居的魔法大陆的通道。 再后来,天界和魔界的大门开启,人界却依然同大地之力一起被禁制着。 如今,禁制解开,深渊之地自然重现人间。 就是没有卡麦尔的请求,尤利尔也会去深渊之地。他需要用足够的黑暗力量,重建一个魔核,再将魔核送给席欧乌尔,助他稳固在魔界的地位。 只有魔界集权统一,才能有与天界争夺人类信仰之力的资格。 只有三界的力量相当,互为倚仗也互为牵制的时候,世界才会真正稳定。 如今看来,卡麦尔这种瞌睡时送枕头的行为,倒说不准是不是别有内情了。 毕竟,卡麦尔被拿走的只是信仰,而不是智力。 尤利尔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下意识地,他开始想念路西斐尔止疼效果绝佳的怀抱。 ☆、深渊之地 半年后,人界某处的深渊之地,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巨大的能量波动席卷着一地砾石,规则地在地上钻出一个两米深、直径不下十米的漩涡状浅坑。 尤利尔将审判之剑拔出魇怪首领硕大的脑袋,带有精神毒性的蓝色血液“噗”地喷射出来。为了收集魇怪的灵魂之力,尤利尔并没有分神张开护盾,霎时被淋了一头一身,他嘴里的吟唱却没有因此而中止。蓝色的毒血顺着他的五官和长发缓缓滴落,随着手上那块黑色的魂晶闪出一道蓝芒,尤利尔以剑支地,蹲跪在地上。 迅速画出几道清洁符文清理掉残毒,尤利尔取出一瓶治愈药水灌下,强压住腹内那阵不安的胎动。 这已经是他这几个月来清理掉的第十七个以黑暗力量为主的深渊之地,收集到的黑暗之力与魔核相比虽然还欠缺不少,但用来糊弄人,应该也差不多了。 不是他不想精益求精,实在是他的身体有些撑不住。 生命之种在他体内扎根已经有近八个月。天族的胚胎通常是圣灵与肉身一同发育,圣灵越强大,凝聚成个体的时间就越长。可主神将大地之力灌注给他这个孩子,使得它的圣灵形成得极快,于是便加倍吸收他的骨血成形。随着它日渐长大,尤利尔受到的苦楚也日渐增多,虽然平时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但战斗的时候,难免会力不从心。 深吸了一口气,尤利尔站起身,将审判之剑收回掌心。卡麦尔和他带领的能天使战斗小队还在与魇怪的残部战斗,尤利尔刚刚故意且战且行,甩开了他们。此时也觉得没必要刻意去寻他们汇合。这片深渊之地里,最具威胁的两样东西之一,魇怪首领,已经被尤利尔杀死,剩下那样则是从魇怪的□□和魔魂中衍生出来的大小幻象。 撒拉弗的精神力素来强大,对于此间的幻象,尤利尔并没有在意,凝聚火元素焚烧了深渊之主的尸身后,便振翼飞入了灰蒙蒙的天空。 魇怪深渊的主人原是一名同役魔签订过灵魂契约的魔人族大召唤师。他死后为了逃避被役魔拿走灵魂,将自己的灵魂藏入梦境,并驱使魇魔杀死了追踪而来的役魔。后来他企图让魇魔吞噬误入噩梦领域的其他魔人的灵魂,让自己的灵魂借体重生,结果因为之前违背了契约之力,在灵魂融合时发生了变故,他不但没有重生,还成为了丑陋且不能出现在阳光之下的魇怪。 成为了魇怪后,这位仍没有停止其对命运的抗争,运用召唤术为自己召集了一只组成十分复杂的军团,企图攻占魔界,自立为王。结果自然是第一狱都没进去,就被撒旦打败。后来他开辟了一个深渊之地,与残部逃入其中,并自闭大门。 这种事如果被尤利尔碰见,那么当然是杀到他姥姥家也会将其击毙。但是他运气好,遇上了做人留一线的撒旦,便让他活到了现在。可惜,经过数万年的蛰伏,魇怪心中的壮志居然依旧没有磨平,发现如今的人界极其脆弱后,又想称霸人界,结果就招来了天界军,最后还是让尤利尔给收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低调做人的重要性。 魇怪深渊的总面积大概几十万平方,地形主要以纵横的裂谷为主,空气中弥漫着致幻的雾气,照明基本要靠深渊之地最常见的荧光草,出口位于其中一条裂谷的底部。这种环境本身就容易让人迷路,再加上不时出现的幻象法阵,能天使军在里面困了七八天,才清理干净魇怪的手下,将它们抓的抓,杀的杀。杀掉的就地焚烧,抓到的,都在尤利尔的授意下,被送去了地狱之门,用来补充魔界日益减少的物种。 能天使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尤利尔。这不奇怪,因为尤利尔通常只负责扛掉最硬的那个茬,扛完就走,绝不拖泥带水。能天使们就照例开始准备永久封闭魇怪深渊的出口。 可就在他们念诵空间封闭法文的时候,突然发现,深渊里还有智慧生命的迹象。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里面的魔族没有被清理干净,需要他们再去扫一次地毯,第二种则是,这个深渊之地是分层的。分层越多的深渊之地越危险,如果一个深渊它能够分出七层,那么它就可以叫魔界。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魔界只有一个。最厉害的深渊,分个两三层也就顶天了。 本来以为终于可以轮休的这队能天使于是唉声叹气地重启了深渊的开口,准备进去再查探一番。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遇见了组队来找尤利尔的大天使长路西斐尔、智天使长拉贵尔和早一步被主神传走的能天使长卡麦尔。 能天使们这才知道,尤利尔这次并没有先他们一步离开。 尤利尔还在深渊之地。 路西斐尔此时简直快要急疯了。 他知道尤利尔一直在帮卡麦尔清理深渊之地,他劝阻过,被无视了;然后他提出由他去,被训斥了;甚至他出手阻止过,结果俩人差点儿打起来,尤利尔疼出一头冷汗,他自然就蔫了。于是,他去威胁了卡麦尔,结果卡麦尔向尤利尔告了状,尤利尔便不再允许他出现在自己十步之内。就在他打算撺掇米迦勒去将卡麦尔这个差事要过来的时候,尤利尔正式找他谈了一回,意思是,深渊之地自己是必须去的,如果路西斐尔再横加阻拦,那就是在逼他冒更大的险。 可尤利尔始终不肯告诉他,这样做的原因。 路西斐尔当时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尤利尔更难缠的人。 时至今日,他只觉得,只要他平安,就算他想把地捅个洞,也由他去吧。 拉贵尔则比路西斐尔镇定很多。 在得知尤利尔一周都没有返回天界后,他隐约觉得这次尤利尔怕是遇上了棘手的情况。于是特别策略地去找主神告了尤利尔一状,说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到自己那里检查大地天使的情况了,这么不听话的患者,请主神另谋保健医,他不伺候了。 主神听了自然很生气,传了神圣诏令给尤利尔,结果,携带神圣诏令的风精灵居然迷路了。主神就问尤利尔去了哪里,众人从光阴圣殿到天门一路查下去,发现他跟着卡麦尔去了人界。 主神就传了在人界清理深渊之地的卡麦尔。卡麦尔满脸委屈地哭诉说,尤利尔殿□□恤旧部,觉得这处深渊危险,自愿帮他们打前站,他劝不住也不敢劝。听得站一边的路西斐尔恨不得给他一脚,把他从神塔上踹下去。 后来主神就说,要派米迦勒和拉贵尔去找尤利尔。路西斐尔盯了米迦勒一眼,米迦勒立即会意,马上说,他在之前处理天火峰的时候灼伤了圣灵,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恐怕力有不逮。 要知道,天火峰的事,过去了已经半年多了。 别说主神,就是路西斐尔听完也觉得,米迦勒这个借口真是好比在说“我今天被蚊子叮了个包,不能去上学了”。 这个时候,拉斐尔站了出来,满脸关心地说,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不告诉我,快让我帮你看看。然后他便当众对米迦勒用了治愈术。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在神前做手脚的,总之被他“治愈”之后,米迦勒在短时间内,是真的不能上学了。 最后,搜救尤利尔的任务,落在了看起来十分不情愿的拉贵尔和看起来十分心不在焉的大天使长身上。 主神似乎是觉得这个组合很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就把卡麦尔也塞进了队伍。 一行人赶到魇怪深渊的时候,能天使们正准备再次进入深渊搜寻可能存在的第二层,于是两拨人汇成一拨,浩浩荡荡地冲了进去。 进入了深渊后,卡麦尔便直奔魇怪的老巢。通常多重深渊的下一层开口,都会在深渊之主的巢穴附近。路西斐尔听说尤利尔最后就是在那里与他们走散的,便也同他们来到了深藏在一道深沟中的魇怪巢穴。 魇怪的巢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新鲜的废墟。这座城堡原来完全由红色的刚玉砌成,如今塌了个彻底,遗迹上遍地堆满了棱角分明的红色刚玉碎片和尚没有燃烧干净的魔物残骸。卡麦尔摇头感慨说,殿下这一劈,简直将搜寻难度变得无限大。路西斐尔顿悟,原来这建筑是被尤利尔一剑轰塌的。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就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受得了这种冲击。 路西斐尔仔细辨认了一下地上凌乱不堪的打斗痕迹,又向卡麦尔核实了一下尤利尔与那魇怪缠斗时所往的方向,便追着踪迹而去。拉贵尔连忙跟上,卡麦尔也想跟着,结果被拉贵尔拦下,打发他去清理废墟。结果就这一耽搁,再抬起头,路西斐尔已经消失在深渊那充满了致幻气体的迷雾之中。 拉贵尔霎时间警觉起来,高喊了路西斐尔一声,结果听见的,只有自己回荡在深谷中的回音。 深谷中的迷雾,已经比他们进入时浓稠了很多。 这样一来,拉贵尔也不敢轻举妄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分析迷雾的成分。 路西斐尔在飞离废墟的时候,便发现周围的雾气变浓了。可他想的是,这雾气如此古怪,若不快找到尤利尔,只怕他会遇到什么不测。于是,他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循着一些战斗的痕迹飞去。 渐渐地,雾气已经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路西斐尔用心感受着周围的环境,突然,自后背栖上一股熟悉的寒意。路西斐尔瞬间凝圣光于掌心,金色的圣光却只照出有限的空间,他依稀辨认出,就在身下数米的地上,似乎有一摊模糊的血迹。 路西斐尔立即俯冲而下,待站到地上,那摊血迹却仿佛蒸发一般逐渐弥散入周围的浓雾中,将浓雾也染上浅浅的红色。这时,一抹白色在红雾中一闪,没入了远处更浓郁的黑暗中。 路西斐尔瞬间认出,那抹白色正是神圣祷袍的一角。 眼前那浓得仿佛随时可以滴落的黑雾中,隐隐有几声几不可闻的□□传来。仿佛是痛极了死死咬在牙关中的低吟,让路西斐尔心中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 大约走出了十余步,低吟声蓦然一停。路西斐尔立即停住脚步,便又听见那低吟,自另一个方向传来。声音依旧低得几不可闻,却是比刚刚多了几分迫切。路西斐尔循着声音转向,同时手指轻画,将几枚圣光弹投向面前。 圣光弹投入浓雾中后,与浓雾中的黑暗物质碰撞中和,竟将面前的浓雾破开了几米。就在几米之外,一个身穿白色祷袍的人影突然出现,只停了一瞬,便向浓雾深处奔去。 仅那一瞬,已经够路西斐尔看清来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形容枯槁的男性天使的脸,五官长得很平凡,却因为极度的消耗,瘦脱了相,看起来颇像是第六狱西部的饿鬼。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宽大的祷袍,不时被风吹得裹在他形销骨立的身体上,他的身体纤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摧折,可他的腹部却圆隆突出,看起来有一种极不和谐的诡异。 路西斐尔认出来,那正是自己十岁时第一次去审判之塔参观时,被关在重犯室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罪名是盗窃生命之种,以及□□。 路西斐尔已经记不得这个男人的名字,却依然记得当时那个案子的每一个细节。因为那已经是贯穿了他剩余童年的心结,直到现在想起,仍无法释怀。 ☆、幻象幻象 路西斐尔在认出那个男人面孔的瞬间,便判断出自己中了幻术,也是同时,他迅速抬手,画出一道神圣符文,向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打去。金色的符文穿越了迷障,眼看便要打在那条急速奔逃的黑影上,却突然间金光大盛,原来是另一道神圣之力与路西斐尔的神圣符文撞在一处。两股强大的神圣之力撞出了巨大的响声,刺目的金光完全遮蔽了视野,路西斐尔却能感觉那道奔逃中的身影一个急转,奔向另一道圣光的来处而去。 路西斐尔几乎瞬间展开六翼,也向着同一个方向掠去,一面光盾自他掌心形成,瞬间挥出,挡在黑影和那道圣光的来源之间。 黑影似乎发现他的接近,在光盾前侧身一滚,几个起落便投入了茫茫浓雾中。路西斐尔无暇理它,越过光盾,一把抱住一个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他便听见尤利尔有些虚弱的声音响在耳边:“别管我,去追他。要活的。” 路西斐尔却没有理睬尤利尔明显有些力不从心的推攮,揽住他的腰让他在自己怀里靠稳,伸手探了一把他的额头,触手果然是一片冰冷。路西斐尔刚想将他打横抱起,手里一沉,尤利尔已经昏了过去。 路西斐尔心中大骇,连忙在身边布置了一个守护结界,将尤利尔放在地上、抱起他的上身靠在自己怀中,凝聚圣灵探看起尤利尔身体的状况。 一探之下,他不免大惊失色,尤利尔体内神圣之力的消耗已经达到极限,竟有些圣灵溃散的趋势。 路西斐尔忙用圣灵之力稳住尤利尔的圣灵,同时治愈术的金芒也随着他的圣灵进入尤利尔体内。虽然知道这里绝非施展愈灵术的地方,可形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许多。 岂料,他的圣灵刚刚进入尤利尔体内,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吸纳过去。这很像平时尤利尔腹中之子吸纳神圣之力时的情形,最初路西斐尔没有介意,只是更全力地输送力量过去。可不多时,他便觉出不对,因为他根本接触不到尤利尔的圣灵。怀中冰冷的身体,仿佛只是一个无限吸纳力量的容器,最初感觉到的溃散的圣灵、沉重的伤势,此刻都化作对力量无休止的攫取。 路西斐尔猛然想起进入浓雾时背上的阴寒。 力量仍从他接触尤利尔的那只手源源不断地流失着。路西斐尔突然画出一道净化符文,点在自己眉心。 就在那一点清明之下,路西斐尔看见,自己怀中温软的身体,哪里是尤利尔,分明是一只吸人灵魂的魔物。那魔物长成一副美女的样子,眉眼妖娆,体态婀娜,此刻缠在路西斐尔身上,正张着涂得血红的唇,吸纳着路西斐尔离体的圣灵之力。而她手中不停变换画出抵御神圣之力的符文。 原来,迷雾中的男子并不是幻象的全部。路西斐尔暗自心惊,看来刚刚让他中招的,是一名能力极强的幻术师。 这时,注意到路西斐尔突然中断了力量的传输,正在享受美味的魔物嫣然一笑,十指成爪,猛地向路西斐尔胸前抓过来。她十根指甲涂着鲜红的毒汁,根根尖利无比,加上距离又近,刹那间便抵在路西斐尔胸口,却还是迟了一念,抓在路西斐尔拉开的光壁上。路西斐尔借着这次攻击的冲击甩开魔物,猛地后退数步,不待站稳,几枚圣光弹便砸了出去。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9节 那魔物并不躲,只娇笑一声:“好俊的小辈,姐姐给你当情人儿,你忘了之前的那个可好?”同时双手一挥,几团黑暗之力便迎上路西斐尔的圣光弹,一阵能量湮灭的爆炸声后,圣光弹穿透爆炸时形成的弹幕,继续朝魔物飞去。 魔物娇呼一声:“哎呦,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话音未落,只见她的身体如蛇一般向一旁滑出去数米,也不恋战,直接就要往浓雾中遁去。 路西斐尔哪能容她逃跑,羽翼一展便截断她的后路,同时又是几枚圣光弹砸过去。魔物躲得狼狈,却仍笑得一脸妩媚生动:“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小情人儿怎么样了么?” 闻言路西斐尔的攻击不由停了一瞬,那魔物瞅准间隙猛地冲入了浓雾中。路西斐尔迅速伸手,堪堪扯住了那魔物的脚踝。魔物去势不减,路西斐尔只觉得指下一滑,握在手里的就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薄膜。 浓雾中兀自传来魔物银铃般得意的笑声:“呵呵呵,这么喜欢姐姐,就送你当个定情信物。” 路西斐尔再看向手中人皮一样的薄膜,发现上面流动着寒冷的水元素能量,正发出阵阵蓝色的幽光。 是阴蛇的蛇蜕。 一个名字出现在路西斐尔脑海中。 利维坦。 阴蛇族的女王,魔女利维坦,能吞噬人的情感,令相爱的人互相猜忌、妒忌,并以此创造黑暗的力量。她在魔界的地位,虽尚未能统领一狱做到大领主,却是莉莉丝手下的二号人物。 如今她出现在这处深渊,只怕尤利尔不见的事,就不是一场意外。如果是魔界的人要刻意与尤利尔为难,并且连利维坦这种级别的高等魔族都出动了,再加上那个连撒拉弗都能迷惑的幻术师,尤利尔目前的处境只怕非常危险。 想到这里,路西斐尔不敢耽搁,展开羽翼向着方才那幻术师逃离的方向追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片迷雾处处陷阱,与其乱转,不如跟着敌人。 可他的想法毕竟太简单了些。虽然他与利维坦从接触到对决到她逃窜,总共经过的时间不过数息,之前的幻术师已经跑得再无踪迹,连滑不留手的利维坦也不知逃向何方。 害怕尤利尔遭遇不测的惶恐,驱使着路西斐尔不断飞翔,虽然知道这样可能等于浪费力量,很容易再落入敌人的算计。路西斐尔想得很清楚,如果敌人分心来算计他,怎么说也是从侧面帮了尤利尔一把。他堂堂一个大天使长,如果连几个魔物的算计都顶不住,还谈何保护爱人。 四周的黑雾,依旧浓稠致密。阴冷的感觉贯穿着他每一次呼吸。路西斐尔感觉到自己正飞行在一处法阵密集的区域之上。在那片区域的正中,依稀有一股特别的烧焦的味道。 那是一具已经烧得只剩骨架的尸体。不同于其他魔物的尸骸,这具尸体周围弥漫着极强的黑暗气息。当罪大恶极的生命在死亡,被他的恶意所聚集的怨念一时无所凭依,便会像这样聚集起来,多日才能散去。 路西斐尔瞬间意识到这恐怕就是被尤利尔所杀的那个深渊之主。 而围绕着深渊之主尸身的那些法阵,显然是布置好不久,魔法石和魔力线的消耗并不明显,在黑雾中发着淡淡的金芒。 那些,都是神圣之力凝结成的守护法阵。 感受着法阵对自己的排距,路西斐尔心急如焚,忍不住喊道:“尤利尔,你在那吗?” 他的声音,在迷雾中颤抖着传了出去,立刻被四周的能量壁增强,并形成了经久不断的回音。 只有回音,却没有回答。 路西斐尔却恍惚看见,在法阵的中央,躺着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他有些茫然地举步,向法阵中迈去。 这一步,并没有落到实处。 路西斐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蓦然失重,直坠而下。背上的羽翼明明是圣灵所化,此刻却重逾千钧,无论如何也无法展开。 猛然惊醒,自己怕是又在无形中受到了幻术影响。刚想应用清净术,他突然感到手腕上一凉。 那犹如阴蛇般的凉意,却令他一阵失神。 几道充满恶意的攻击从天而降,路西斐尔在拉出一道光盾的同时,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住、护在了怀中。接着只见一道更加厚重的金光闪现,数枚黑暗魔法弹撞在两重光盾上,瞬间消弭于无形。 路西斐尔突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 尤利尔的脸,就这样模糊在他眼前,仅余那双冰蓝色的双眸,此刻含着几分无奈,凉凉地看着他。 尤利尔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几分讽刺,他说:“路西斐尔,你还能更笨一些吗。” ☆、我喜欢你 魔法弹的攻击撞击在光盾上产生的冲击,加速了他们的坠势。 尤利尔穿着一身雪色的秘纹布甲,披着淡蓝的密绒披风,随着他们下坠速度的加快,那件披风同他银色的长发一同被气流向上兜起。 路西斐尔反手抱住尤利尔,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路西斐尔拼命挥动着羽翼,可不知为何,在跌落后,自己的六翼就仿佛不存在一般,根本无法产生气流。 关键时刻,还是尤利尔挥出了一条绳索一样的东西,锚靠在身前布满了隧孔的岩壁上。路西斐尔只觉得坠势一缓,两人便朝着那岩壁荡去。 路西斐尔连忙用力转身,将自己挡在尤利尔和岩壁之间。就在他后背撞上嶙峋岩壁的前一刻,一道光壁骤然出现,帮他缓去了那下撞击。 尤利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该怀疑,你确实还能更笨。” 路西斐尔心想,我会变笨都是为了谁。可却不敢这样说,只敢收紧双臂,圣灵之力再次自他体内缓缓流向尤利尔,接触到尤利尔腹中正躁动不安的圣灵,化作一股融融的暖意。 不过片刻,他们已经滑至可以落脚的一块平台上,周围仍然布满浓稠的黑雾,可见范围不足一臂,可路西斐尔还是看清了尤利尔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根用巨戟兽的神经连着短小骨刃做成的抛索。 如果不是路西斐尔正担心尤利尔的身体状况,他一定会想,收集癖真是一种实用的癖好,但是,弄一把真正的抛索难道真有那么难? 其实,尤利尔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糟。只是刚刚出手救路西斐尔的时候,用力过猛,惹得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儿子一阵忤逆。此刻被路西斐尔稍作安慰,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尤利尔心情复杂地看着明显是来救他、结果又坑了一把队友的路西斐尔,觉得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路西斐尔被尤利尔内容丰富的眼神盯得头脑一热,踮起脚就在尤利尔唇上印了一吻。这个吻既没有深入,也没有一触即离,就像是虔诚地吻着世代生活的土地,就像是吻着神明曳地的衣摆,不含私欲、不涉情色。 贴着尤利尔的唇,路西斐尔轻声道:“你还好吗?” 尤利尔被他吻得一愣。路西斐尔温热的呼吸就吹在他脸上,那一刻,少年的眼睛不安地闭起,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一阵轻颤,就像是一对挣扎在生死之间的蝶翼。待睁开双眼,两汪清澈碧蓝,沉在里面的是情深如许。 尤利尔的呼吸,就这样乱了一瞬。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面无表情地说:“刚刚还好。但托你的福,掉进了幻境领域,有些前途未卜。”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近在咫尺的岩壁中,突然喷出几股红色的气体,同浓黑的雾气搅在一起,混合成一片凌乱缥缈的烟翳。 尤利尔拉起路西斐尔的胳膊瞬间向后掠去,避开烟幕的同时,两人又开始下坠。路西斐尔连忙抱紧尤利尔,调整姿势,后背朝下,心想,就怕这剩下的距离不够深,可不能摔着尤利尔。 结果没等他想完,背后一阵钝痛,两人已经跌落至底。 路西斐尔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喝彩,便听见尤利尔咬着牙说:“这里是以你思维为基础形成的幻境,别乱想。” 尤利尔此刻正被他箍着趴在他身上,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正搁在他的髂棘上。路西斐尔一个激灵,赶紧松开手,又忙着去扶尤利尔。 尤利尔拂开他的手,单手撑地站起身,看向前方一点。 在茫茫黑雾中,远远地出现了一个光斑,中心的部位凝实刺目,周围呈放射状模糊到周围漆黑的背景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传送门。 路西斐尔刚想说“那里看着古怪,我先去探探”,就看见尤利尔举步走了过去。路西斐尔挫败地赶紧跟上,同时听见尤利尔说道:“幻境领域是基于触发幻境者的心结产生,你最好想想你最大的心结是什么。如果不能解开,咱们出不去。” 路西斐尔心想,我最大的心结?那必须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尤利尔却在此时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别乱想。” 路西斐尔抬起头,发现,远处那本是独一无二的光斑变成了俩。 尤利尔对路西斐尔这种极致坑队友的属性已经完全无语了。 瞥了一眼无论从形状还是大小看,都没什么区别的两个光点,尤利尔知道,它们中只有一个,真正通向直指路西斐尔内心的那处心结幻境。另外一个,抱歉,完全是路西斐尔想出来坑他的。 伸出手臂,尤利尔的指尖在路西斐尔下颌轻轻一挑,逼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本来就是冰蓝色的双眸寒意逼人:“你刚刚想了什么?” 路西斐尔被尤利尔看得心一阵乱跳。舔了舔嘴唇,他老实说道:“我在想,你怎样才会喜欢我。” 尤利尔的表情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任何变化,却双唇轻启,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喜欢你。” 路西斐尔被他的语气冻得一个哆嗦,心想,你还能说得更没诚意一些吗。 尤利尔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对,放柔声音,重新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轻飘绵软的几个字,落在路西斐尔脑海中,立即炸开。路西斐尔心里明白,这是尤利尔为了排除前路的困扰,故意说的。可他仍忍不住去想,也许,里面也掺着几分连尤利尔也没有觉察到的真心,不然,他怎么能将这句话,说得让人感到如此心动、却又如此心痛。 尤利尔眼中的冰寒,在那一刻完全融开,就像是春水上的浮冰,融成一汪清澈和温柔的暖意。回味后,却让人觉得,那冰其实只是在保护下面更深的水,可它就这样化掉,再也不见,将水全部的柔情都暴露在阳光里,被阳光的热度蒸腾而起,再也身不由己。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已经沉溺在尤利尔的目光中,无论心中如何澎湃震动,却无法发出任何言语。 远方的光斑就在此刻合二为一。 尤利尔收回手,长睫微垂遮住了双眸。转回身去,他轻声说:“走吧。” 路西斐尔对那处光源可能通往的场景,已经大致心中有数。 在迈入那道传送门一样的光源前,他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尤利尔就要消失在光源中的背影,扯住了尤利尔身后的披风。 尤利尔停住脚步,回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已经没有丝毫的波澜喜恶。 用一种近似固执的认真,路西斐尔说:“尤利尔,你能告诉我,将我们困住的是什么人,你又为什么没能及时回去天国吗?” 尤利尔似乎没想到他喊住自己是为了问这个。沉默了一瞬,他开口说:“你听说过阿加雷斯吧。” 路西斐尔想了想,说道:“是上古时代,作为魔王撒旦左右手的那个阿加雷斯?他不是在一万年前的神迹后不知所踪了?” 尤利尔点了下头,说:“他不是失踪,是遵照契约之力的安排,监视第七狱的情况。但是第七狱里,他应该看顾的东西却在咱们去过后消失了。他来找我问个明白,还带来了几个难缠的高等魔族。我不想与他正面冲突,就多耽搁了几天。” 路西斐尔心想,你说的轻描淡写,这几天指不定遭了多大的罪。再转念一想,这些魔族能瞒住那么多能天使,将尤利尔困在这里,只怕出了目前的幻境,也很难脱身。想到这里,他说道:“拉贵尔和卡麦尔跟我一起来的,还带来了一队能天使。咱们先不忙出去,正好等拉贵尔他们来支援。” 在听到拉贵尔的名字后,尤利尔的目光闪了一闪。 这时,路西斐尔又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你说第七狱在咱们去过后,丢失了东西。之前你也说我吸纳了什么魔核,我没当回事,就一直没想起来问你。魔核是撒旦的那个能量残余吗?撒旦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我吸收了?” 这个问题,对尤利尔来讲,无疑是有些尖锐的。 他总不能说,因为你是魔王撒旦的转生,所以基于灵魂传承,他所有的东西你都有份,包括魔神的遗赠。 但如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对路西斐尔日后的人生带来无可预知的影响。所以,尤利尔十分淡定地说:“魔核应该是被你吸收了,但既然没有留下黑暗力量的痕迹,也貌似没有什么后遗症,你就当不知道。”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不以为然的表情,忍不住心想,这是可以当不知道的事情吗! 尤利尔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弯唇一笑,说道:“你是能把魔核吐出来还给阿加雷斯呢,还是能去找主神自首,说自己沾染了邪恶的黑暗之力?” 路西斐尔承认,这两件事都不太可能。 就在他低头沉思该怎么办的时候,尤利尔的手指突然又挑上了他的下颌。路西斐尔愕然抬头,就看见尤利尔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在打量他的脸。 虽然觉得尤利尔坏笑起来,简直不能更迷人。但当坏笑的对象是他的时候,路西斐尔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正在根根竖起。 接下来,尤利尔又在他脑中丢了一颗重磅炸弹,他说:“你长得挺像阿加雷斯数万年前的情人。他那个情人是被我砍死的,他看见咱们俩站一起难免会勾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你说,是让你去色诱他比较好,还是改变一下你这张脸比较好?” 路西斐尔听完的第一个想法是,幸亏刚刚那阵雾够浓,没让那个幻术师看见脸。接下来二话没说,直接凝聚神圣之力在脸上一抹,将脸换了个模样。 然后,看着尤利尔颇为遗憾的目光,路西斐尔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他毫不怀疑,以尤利尔的丧病程度,会真的让自己去色诱阿加雷斯。 尤利尔对面目全非的路西斐尔微微一笑,收回手,转过身,笑容自他脸上缓缓褪去,换上一丝自嘲。 真累啊,尤利尔想道。 以前从不觉得,对一个人演戏会这么累。 好在这种日子,是有尽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尤利尔表白了,要不要庆祝一下。 ☆、心结 阿加雷斯作为魔界数万年来首屈一指的幻术师,名声却并不差。因为他的幻阵,基本上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给人解惑的,其作用方式就跟现代心理学梦之解析的原理差不多。 但是请不要低估他对尤利尔的敌意,他也是没有办法,用别的法阵根本困不住尤利尔这个法阵界的鼻祖。况且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搞明白这个看起来刀枪不入心硬如铁的大天使长,那比金刚石还硬的脑壳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当然,他的这个愿望,在同尤利尔不痛不痒地互相消磨了数日后,已经变成了无比的焦躁。然后,他这招准备已久的杀手锏,就被路西斐尔这个坑队友的家伙无情地触发了。 阿加雷斯心中很是疼痛,准备超高等法阵的材料很贵的!看着法阵阵眼中传来的图像,阿加雷斯在心中狂吼着:你这个愚蠢的一看就很有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界新贵,如何能够理解一个在穷苦的在魔界靠打野为生的老光棍的心酸。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虽然阿加雷斯表面上是个沉默稳重还有些沧桑感的成熟帅哥,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是个很逗的穷逼。 同样看着阵眼中的图像,站在阿加雷斯身后的利维坦啧啧称奇道:“这金发小哥,怎么看起来跟刚才有点儿不一样?好像远没有刚刚可口了啊。” 利维坦身旁,一个头发油腻、胡须满脸的男人趟在地上懒洋洋地说道:“你那眼神,看东西还有准?别说在这幻雾中,就是青天白日,你能说出这是几?”说着他亮出五根比头发还油腻的手指摆了一摆。 利维坦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贝尔芬格,老娘是给你脸了是吧?你说说,就追捕尤利尔以来,你出什么力了?啊?除了往阵眼前一躺,还美其名曰是在看阵眼,你还做什么了?你忘了陛下怎么死的了?” 贝尔芬格就着利维坦这一脚顺便翻了个身,依旧懒洋洋地说道:“我出来又不是给陛下报仇的。我是来看大公的。再说,陛下如果活着能允许你对他的心肝宝贝儿报仇?” 利维坦美目一瞪,尖吼道:“放屁!陛下如果活着,还用报你娘的仇!” 贝尔芬格掏了掏被她吼得嗡嗡作响的耳朵,结果掏出一坨耳屎。将耳屎往出一弹,他说道:“作为一个美女,你实在是太粗俗。你跟着公主殿下也几万年了,怎么一分优雅都没学到,净学了一身骚气?” 利维坦虽然很想说,公主殿下的骚气还是我教的!但是,细想一下,那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便又狠狠地踹了贝尔芬格一脚:“你这个肮脏的懒鬼,你还有脸说别人,魔界贵族的脸都是让你给丢光的!” 阿加雷斯无语地朝他们俩扫了一眼,心想,你们俩在丢人这方面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再想到席欧乌尔居然派了这俩活冤家跟着自己出来办事,阿加雷斯深重怀疑魔君根本不是想找尤利尔的麻烦,而是在找他的麻烦。 怀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阿加雷斯将目光转回了法阵的阵眼。 阵眼处映出来的,是一间幽暗阴沉的囚室。 囚室的正中,吊挂着一名瘦得皮包骨的天族男子。男子身上宽大的祷袍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暗红的血液正滑过他萎缩的小腿、赤裸的双脚,不断滴落在地面,并已经在他身下聚成了不小的一摊黑色的血泊。 尤利尔抬起头,看着男人平凡面孔上绝望过后的麻木,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此时也在看男人的脸。曾经,他以为天族人的面无表情,都是高傲或者城府的产物,可这个男人的面无表情,却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有“绝望”这回事的。 “他是一名主天使,负责生命之树的养护。”陷入了往日的回忆,路西斐尔梦呓般开口:“他利用职务之便,盗取了一颗生命之种,又从黑市上买了魔界的媚药,算计他暗恋的人,同他有了孩子。”路西斐尔走到尤利尔身边,牵起他的双手,仿佛这样便可以得到力量:“当时亚纳尔问我,该怎么判。”路西斐尔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我说,根据《神圣法典》,应该将他腹中的孩子送归生命之树,将他的圣灵打入炼狱,赎罪。” 路西斐尔的双眸深处突然生出一丝自嘲:“亚纳尔就说,殿下真是年少有为,连《法典》都这样精通。那便请殿下亲手写下判决吧,通过殿下的圣行,还可以教导他早日赎清罪业。”扯起嘴角一笑,路西斐尔眼中的自嘲却变为了痛意:“我便亲手写下了判决。我判决他的时候,甚至只隔着囚室的天窗瞥了他一眼。他当时并不是这个样子,他的皮肤还如其他的子阶级一样莹润光泽,他的祷袍整洁又洁白。我后来仔细回忆,连他脸上的笑容,都是慈和的,像是笼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路西斐尔将尤利尔的手合握,缓缓跪在地上,把脸埋在他的手心中,声音低得仿佛来自远方:“后来过了不久,大概就三四天的样子,拉斐尔来找我。谈起这件事,他问我,你知道怎么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送回生命之树吗。我说不知道。拉斐尔说,他也不知道,但是总觉得有些残忍。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便去问了拉贵尔老师。拉贵尔老师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有些事,它那样发生必然有它的道理,没有必要太纠结过程,只要结果是对的就好。” 尤利尔低下头,看着少年忏悔般的背影,柔声说:“所以你就又来到审判之塔的地牢,来看他们如何执行审判?”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咣”地一声巨响,是重犯室的防御法阵被强行破开的声音。并不宽敞的囚室一阵颤抖,吊挂在囚室中央的男人恍惚地抬起头,就见囚室天窗的晶石龟裂开来,“哗啦”一声碎成无数晶粒弹落在地上。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天窗一跃而下,同时一道光刃从他手中划出,割断了吊着男人的黑钢链条。 男人就像是一个破布偶一样跌落,却突然被一道气流托住,缓缓地降至地面。 镶金的白色皮靴踩上了依旧不住弹跳的细碎晶粒,发出“吱嘎”的一声,宛若悲鸣。皮靴的主人是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穿着洁白的小礼服,外面罩着白色金边短斗篷,金发碧眼,漂亮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凝重和严肃。 尤利尔打量着面前这个眼含怒意的小男孩,心想,童年时期的大天使长,居然比现在还有战斗力。 小男孩穿过尤利尔的身体,快步走到那个枯叶般飘落的男人身边,将他轻轻扶起。男人的眼中,渐渐燃起一点希望的星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抓住了男孩的衣襟,干涸的眼睛无法流出眼泪,但尤利尔能感觉到,他正在哭泣。 路西斐尔此刻也已经抬起头,还是维持着跪着的姿势,嘴巴噙着略带哀伤的笑意:“他在求我救他的孩子。我当时很惊诧,是什么让一个好好的人,在短短三天之内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后来我了解到,因为伤害无罪之灵是大罪,所以对于这种情况,不会有人会亲手拿走他孩子的圣灵。他们将他用浸了黑暗之力的钢索吊在这个抑制神圣之力的房间内,黑暗之力会侵蚀他的肉体,他的肉体经不住那种痛苦,孩子就会自己流掉。” 路西斐尔的手在这一刻握紧,指甲几乎掐到了尤利尔的肉里。尤利尔腹中一痛,却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将额头抵在路西斐尔的额头上,轻声说:“对不起,作为审判天使,我没能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路西斐尔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松开手,眼中的痛意更深,却完全不是为了最初的事:“尤利尔,我……” 尤利尔将手指摁上路西斐尔的双唇,温然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在他面前,小路西斐尔已经将男人抱了起来。虽然男人已经形销骨立,但依然是个成年人,小小的孩子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小路西斐尔便使用风元素之力一直托着他的身子,将男人的头靠在自己怀中,治疗术均匀而急速地洒遍他的全身。那幅场景看起来其实是有些怪异的,但孩子眼中那坚定又悲悯的光芒,依然让黑色囚室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金。 守卫审判之塔的权天使很快便包围了这间囚室,小路西斐尔却完全将他们视若无物,半抱着男人走出了囚室。权天使们试图走上前来阻拦,却迫于小小的大天使长周身金色的圣光威压,最终让开了道路。 路西斐尔带着男人走出了审判之塔,然后便振翼而起。 炽天使的金色六翼比起权天使的双翼速度不只快了一点,很快就摆脱了权天使的追踪。 路西斐尔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男人做什么。他知道这个男人是罪人,也知道他的罪行已经得到了正当的审判。他甚至很清楚的知道,在这个男人之前、或之后,一定已经有或者将有更多人,遭遇这样的事情。 可他却依然因此自责。 他自责,并非觉得男人因为自己的裁决而遭遇了不幸。他自责,是因为,作为一个大天使长,他的人民正在遭遇这样的不幸,而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压下内心的惶惑,他对怀中那个咬住下唇仍忍不住低吟着的男人说:“如果想救你的孩子,只能求得神的宽恕。你的罪行,是企图将一个不被祝福的生命带来世间。那么,如果想得到神的宽恕,你首先要得到的,就是这个孩子另一个父亲的祝福。” 男人的眼中,那星火般的希望逐渐扩大。同希望在对抗的,还有一丝含着痛意的犹豫。可出于一个母体对孩子的眷顾,他最终还是告诉了路西斐尔那个他谁都不曾吐露的秘密。 ☆、自由 男人说,他,根本不曾迷奸他的爱人。 男人的爱人,是一名权天使,是圣灵阶级,他却是主天使,属于子阶级。天界的法度规定,高阶位的天族不可为低阶位的天族孕育子嗣。这个规定,是基于对高阶天使圣灵的保护。因为双翼的圣灵阶级和四翼的子阶级一旦结合,所生的孩子一定是四翼,可这个孩子由于从父母处无法得到相等的圣灵之力,便会危及母体。后来,这一法度直接简化为,不同阶位的天族不可通婚。 男人执着地爱着他的爱人,并不觉得需要用灵魂契约来证明爱情的存在。而他的爱人,却是一个懦弱到盲目遵从一切法度的人,褪去了少年时情难自已的激情热度,他觉得不受神祝福的爱,无法开花结果,便没有意义。 在经过各种痛彻心扉的努力和尝试后,两个人无奈分手,各自生活。 男人无法忘情,却将深情埋在心底,心想着还好,子阶级的寿命是有尽数的,就让他带着这份情虔诚地侍奉着神,过完他的一生,希望来生可以和爱人生在同一阶级。 时间匆匆,转瞬百年。 男人没想到过会同爱人再会。他们的再会并没有多么机缘巧合、浪漫离奇。他的爱人在离开他之后,找了一个同样是圣灵阶级的爱人,两个人缔结了灵魂契约,然后,便想拥有自己的孩子。男人的工作是守卫伊甸园的生命之树,在他过去的爱人来祈求生命之种的时候,他们再次相遇。 男人的爱人最终没有通过获取生命之种的考验,他的新欢圣灵先天不足,无法用来孕育一个新的生命。那是个温柔似水的漂亮男孩,让人一见之下很容易产生保护欲。知道爱人渴望生命的延续,男孩自责不已,陷入深深的抑郁。他的爱人便找到男人,祈求他帮他盗取一颗生命之种,进而乞求他,帮他孕育一个孩子。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视天国法度为一切的男人,明白了,或许他并没有那么屈从于法度,只是,他不够爱他。 男人却答应了他的请求。 因为他爱他,胜过一切。 可爱,最终还是败给了法度。 男人本希望用他和孩子无法挽回的生命,保护住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可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的流逝,却让他觉得自己错了,他没有权力给这个孩子带来毁灭。他祈求路西斐尔,将他带到爱人的身边,希望那个人即便不能回馈他的爱,起码能眷顾一下他们的孩子。 当年还不懂情爱的路西斐尔答应了男人的要求,带他去了第三天赛奇姆的权天使聚居地。 第三天赛奇姆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多情者的居所”,天界无数动人的恋歌都谱写于此。男人的爱人住在一处繁花遍地的丘陵地区,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庄,白色的圆顶小屋散布在嫩绿的草场和缤纷的花海间,有高大的角马带着自己的一家徜徉花海,也有莺雀相绕逐风追云,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男人说,他儿时的梦想,就是与爱人在这里长相厮守。如今他只怕没有这样的运气,但希望他爱的人们,可以在这里拥有美好的未来。 尽管有路西斐尔一路以治疗术维持,男人身下的流血却一直没有停止。可此时此刻,男人脸上的笑容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楚,那种带着光芒的微笑,使得男人枯萎而平凡的面容,焕发出一种特别的美。 这种美,却在男人的爱人无情的否认和拒绝后,变回了绝望。 男人最后留给爱人的,依然是一个微笑。 微笑着,他说,你我大概缘尽今生。本来我想与你共许来生,如今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如果我能从炼狱中归来,只望与你相逢陌路。 说完,他便求路西斐尔送他回审判之塔。 路西斐尔带他飞离了村庄,可尚未飞离这片丘陵,男人便痛呼一声晕了过去。路西斐尔抱着他降落到地面,男人恍惚着醒过来,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疼痛中,生下了他尚未成熟的孩子。 那个孩子,只有成人的拳头大小,却已经五官俱全。生下来的时候,甚至还能动。可它只活了不到五分钟,便回归了生命之树。 它就在路西斐尔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路西斐尔倾尽全力对它用着治疗术,明知于事无补,却无法停手。 最后,仿佛再次被绝望淹没的男人轻轻握住了路西斐尔的手,他说,殿下,停手吧。 他说,能在死之前遇见您,是我这一生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 他说,谢谢您,我的殿下。因为您,这个孩子得到了神圣的祝福,来生一定会幸福。 他说,在您的统治下,这个世界一定会变的,变成一个可以让我的孩子活下去的,更好的世界。 这时,权天使长亚纳尔正好赶来,收走了男人即将回归生命之树的灵魂。根据《法典》规定,他必须去炼狱中赎清罪孽,才能重回天界。 对于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路西斐尔,亚纳尔说:“殿下,我知道您是受到了这罪人的挑唆,才一时糊涂。如今罪人已经伏法,就请您回至高天吧。” 路西斐尔确实回了至高天,但并没有回光耀圣殿,而是去了神塔。 他向主神陈述了整件事的经过,他求主神给那个男人一个应得的公道,求主神严惩那个辜负了男人的权天使,也请主神许他去生命之树寻回男人的孩子。 主神却叹息了一声,说:“路西斐尔,我的孩子,你有证据吗?” 路西斐尔说:“我相信那名主天使灵魂的高贵。” 主神说:“我也相信你,我钟爱的孩子。但是,你还太年轻,你太容易相信一面之词。我却不能因为一面之词,来更改天界的法度,和决定一位子民的生死。更不能因为一面之词,来约束灵魂的去留。” 路西斐尔说:“我的父,如果我能找到证据,您愿意还他一个公道吗?” 主神说:“所有的罪恶,都会得到惩治。” 路西斐尔便又回到了第三天。 那名权天使还在心安理得地过着他与新欢的幸福生活,并没有因为男人的死,流露出半分哀伤。 路西斐尔将他打翻在地,逼问他曾经犯下的罪行。权天使并不知路西斐尔是谁,只以为他是男人的朋友,便说,他与男人,不过是过去。人要往前看。至于男人的指控纯属污蔑,他一生虔诚守法,怎么可能做出触犯法度的事。 路西斐尔当时还不懂逼供,更不想以伤害对方圣灵为前提、用神圣之力胁迫低阶位的人吐露真相。他便拼着圣灵受损去了天火峰,寻到了时间之镜,耗尽了神圣之力,向时间之镜要到了男人被爱人哄骗的那一幕。 路西斐尔只坚持到将承载着过去的水晶球送到神塔,便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多日之后。 那名权天使已经被判堕天,被驱逐出了天界。 权天使现在的爱人,因为不堪周围人的指摘,自尽而亡,回归了生命之树。 为了寻回那个男人和他孩子的圣灵,路西斐尔在神殿门前跪了三天,只换来神的一句:此事到此为止。 拉斐尔劝他说,整件事的处理,都是按照《神圣法典》来严格执行的。那名主天使信仰不坚,被人教唆做了坏事,神已经给他机会赎罪。那个孩子也本不应来到人世,就那么去了,倒免了日后被人戳脊梁的苦楚。既然一切都合乎法度,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路西斐尔说,我并不是在为难自己。我是想让自己不再为难。 拉斐尔没有听懂他的话,但还是硬生生将他从神殿前拉走了。 路西斐尔回望着高耸入云的神塔,目光平静得近似淡漠,双手却在袍袖下紧紧成拳。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怀疑天界的法度。 也是第一次,怀疑天族的信仰。 是什么,让笃信光明的种族,不惜利用黑暗之力,来残害无辜的同胞? 是谁,决定了一个尚未出生的生命,它的存在是有罪的? 是谁,给人权力,去无度地伤害他人? 怀疑过信仰后,他,便开始怀疑神。 这,与其说是心结,不如说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在那个时候,只有十岁的路西斐尔便已经懵懂着想到,他想改变如今这信仰不纯的天界,他想对抗无上的神权,他想给他的人民带来真正的自由。 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那种自由。 在那个信仰被颠覆的夜晚,路西斐尔独自一人来到了伊甸园。 生命之树就位于伊甸园的最深处,那是一株几乎从第四天伸展到第五天的大树,用“参天”二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即便已经是夜晚,仍有无数的主天使忙碌于生命之树的枝叶之间,用圣湖的水浇灌着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白色花苞。那些花苞中包裹着的,就是一个个即将出生的天族。生于生命之树的天族,传说比生于母体的更加虔诚和无私。它们是神的奇迹。 路西斐尔飞向了生命之树最高的枝桠,那里是生命之树吸收归来圣灵的地方,通常神圣阶级以下的天族,都无法到达。 那一天的第四天没有月亮。 无月之夜是天界神圣力量最薄弱、魔界黑暗力量最强盛的时候。静谧的空气中,不时传来唱诗天使断续的吟唱,内容大概都是歌颂神的慈悲和法则之力的伟大。在这样的歌声中,生命之树的顶端依旧漆黑一片。 就在那片黑暗中,路西斐尔突然远远地看见了一点光明。 那是一个新生的圣灵,缠绕在一只指节修长的手的周围。 圣灵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那只手所在的方寸之地。 这时,路西斐尔突然听见几句低语。一把清冷却动听的声音,用古精灵语说道:“死亡,是时间之神的恩赐,遗忘,是命运之神的礼物,自由,是未来之神的向往。如今你已经得到重生,便忘记该忘记的,去寻你应得的自由吧。” 死亡,是恩赐。 遗忘,是礼物。 自由,是向往。 路西斐尔若有所思地想着这几句话,想着想着,突然就有些豁然开朗。 远处的圣灵正依依不舍地在那只手的手指间徘徊,那只手却轻轻一弹,将它弹向了生命之树。 没有了圣灵的光辉,那个位置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路西斐尔忍不住飞近去看,可看见的,就只有生命之树摇曳的枝桠。 多少年后,他在领域之镜中重见了尤利尔在生命之树上放飞圣灵的场景,才顿悟了,那个夜晚,用一句古精灵的谚语开解了他的人,就是尤利尔。 往往一往情深的开始,总是在不经意间。 对于他而言,一直就是这个人,也只有这个人,能带给他心灵的安宁。 ☆、你心我心 看完了整件事的经过,尤利尔与路西斐尔也随着事件的推进,来到了生命之树的树冠之上。 时间停留在那个无月之夜,小路西斐尔的影像却已经消失。路西斐尔此刻正悬停在小路西斐尔飞向的那个枝桠。很奇妙地,在重新以旁观者的立场看完当年的整桩事件后,他最初的那些潮水般翻涌的情绪竟然平静下来。他知道,那是因为尤利尔在他身边。尤利尔素来冰冷的手一直握在他掌心,时间长了,竟握出了直达心灵的暖意。 路西斐尔忍不住想道,如果当时,在他最彷徨和迷惑的时候,尤利尔能如今日般陪着他,那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看着尚在颤动的树枝,路西斐尔着魔般说道:“你那时候为什么走了。” 路西斐尔其实只是自言自语。尤利尔却微微侧过头,想了一想,说道:“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那时候做的事,不太方便被人知道。” 路西斐尔根本没想到能得到回答,虽然这个回答让他有些难过。 是啊,有些记忆,就只有他会觉得珍贵。 那些有他参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记得。 可他却不记得。 对惨痛往事的追忆,和现实的苦涩,在此刻叠加起来,浸没了路西斐尔尚年轻的心。 垂下眼睫,路西斐尔轻笑道:“也是。我怎么能指望你会记得。” 其实他多少有些强求尤利尔。一个人的脑容量毕竟有限,一万年来,尤利尔到伊甸园放归过不下百万个圣灵,被人撞见的次数不多,也绝不算少。这种眨眼即过的事,如果都让尤利尔也记得,那真是要把他的脑子塞爆了。 可看着路西斐尔脸上的失落,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却在尤利尔胸口重重地一剜,几乎剜去了他的呼吸。 尤利尔默默地对自己说,他是路西斐尔,不是撒旦。 圣光环绕的大天使长,与比黑夜还阴沉的魔王,不是同一个人。除了灵魂,他们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可灵魂又是什么? 感觉着每一次悸动都会带来疼痛的心跳,尤利尔并不熟悉这种痛苦,但是他却很清醒地意识到,恐怕自己,已经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了。而他对撒旦的感情,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如此强烈,连那个灵魂一时的失落,都有些见不得。 他一直树立在自己和路西斐尔间的那道无形的屏障,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悄悄龟裂,并在此刻崩塌瓦解,再也守不住他的心。 尤利尔静静地看着路西斐尔,目光不由有些恍惚。 路西斐尔此刻也注意到了尤利尔的异状。 暗骂自己分不清状况,在敌人的幻境中本就危机重重,他还要跟尤利尔闹别扭,这不是在给尤利尔添堵吗。 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忙露出一副看开的表情,语气轻松地说道:“这么看来,我的心结也没什么大不了。那时候是年纪小不分轻重。如果换到今日,我肯定会逼那个权天使亲口认罪,再告他□□。至于那个主天使,一开始我就不该送他去第三狱。如果当时带他去医治,还是能保住那两条性命的。”最后,他轻轻一叹,“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能往前看,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尤利尔沉默地看着路西斐尔故作轻松的表情,直到少年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安的情绪,他才说道:“如果换到今日,我不会走开。” 路西斐尔有些愕然地迎向尤利尔的目光,在那双冰蓝色的瞳眸深处,看到了前所未见的认真和决绝。 尤利尔说出这句话,确实下了很大的决心。 一个看不见未来的人,根本给不起承诺。他这句承诺般的话,十有□□会伤人伤己。可这句话,却能坚定路西斐尔目前的心境。 尤利尔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最有效。 可说完这句话,他的心中却冰凉一片。 这是一句谎言。 所有不是发自肺腑的感情的倾述,都是欺骗,都是谎言。 ——当我不知爱你的时候,可以轻易出口;可我爱你的时候,谎言刺伤的,首先就是我自己。 可路西斐尔此刻感觉到的,却是发自内心的狂喜。 就在此时,一道刺目的白光自生命之树的幻影中升起,待到半空,突然倾泻而下,像奔泻的洪水,冲垮了幻境中的一切。路西斐尔下意识地将尤利尔护在怀中,拉起护盾,两人周围再次腾起浓黑的雾气。 再一瞬,白光闪灭,两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幻阵的阵眼里。 他们的出现,显然出乎三位魔族的意料。 白光闪现的时候,利维坦和贝尔芬格正在就天族的虚伪展开交流。阿加雷斯外表淡定无比、内心无比犯困地想着“这大天使长怎么跟尤利尔眉来眼去的”,“可怜我们家魔王陛下尸骨无存”,“这对狗男男肯定没有好下场”等等并没有什么营养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如此没有戒备,是因为阿加雷斯的幻象法阵每次发动,至少都能持续数日。法阵发动的一般程序是——让触发幻境的人重历当年的痛苦,并一遍一遍挣扎于那种痛苦中,如果他在痛苦中寻得了真意,便能从幻阵中走出,如果不能,他的灵魂便会迷失在幻阵中,堕入地狱。 阿加雷斯最开始的设想是,如果运气好,尤利尔没法破出幻境落入地狱,那就是待宰的羔羊。如果运气不好,让他破了出来,那就,到时候再说。 综上,阿加雷斯其实是一个略不靠谱的魔族大公。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虽然尤利尔最终还是给卷入了幻境,可是,踩中幻境的,却是别人。更不幸的是,才启动了不到一天的幻阵,居然不知怎么回事就被破了。阿加雷斯表示十分不能接受,他不接受的表现就是,准备回收法阵中的魔法石,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利维坦和贝尔芬格则在瞬间的呆滞后,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利维坦亮出了她尖利的十指,贝尔芬格则翻开了一本厚重却破烂不堪的黑皮魔法书,那是他的能力源泉“巧匠之书”。 可显然他们的反应速度赶不上尤利尔的攻击速度。 尤利尔几乎是在破出法阵的瞬间便挥出了审判之剑,凌厉的剑锋裹着神圣之力袭向了站得特别集中的三名魔族,金色的圣光破开黑雾,发出刺耳的嗡鸣声。阿加雷斯连忙扯起防御屏障。却不料尤利尔劈出圣剑的同时,几道圣光弹也在圣剑光芒的掩映下飞出,将法阵中几个重要节点破坏殆尽。 阿加雷斯十分心疼他那些高阶魔法石,也不管尤利尔怎样,拔脚就往法阵里冲,去抢救他的魔法石和其他法阵材料。 利维坦见状猛地一拧身,滑出了防御屏障,数道赤芒自她指尖射出,袭向法阵中心。贝尔芬格则合上了刚刚被他打开的魔法书,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高阶法阵被毁时导致的能量搅动卷着黑色的浓雾盘旋而上,乘着这阵极速的上升气流,尤利尔用没有持剑的手拉起路西斐尔的胳膊,展开六翼,顷刻便消失在苍茫的天际。利维坦的攻击也同时被旋风卷起,消匿于无形。 利维坦并不甘心,足尖用力点地,一双骨翼伸出背脊,带着她乘风而上。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烟雾突然从贝尔芬格的手心急射而出,卷上了利维坦的脚踝。利维坦被那烟雾一阻,愣是被从那道盘旋上升的涡旋中拖了下来。 落地后,利维坦已经气得秀眉倒竖,一条水蓝的长鞭自掌心飞出,直直地卷向了贝尔芬格的颈项:“混账找死!” 贝尔芬格手中的黑雾顿时回护,在他颈项前摊开一片,被利维坦的长鞭一击,变成了一面闪着蓝色晶光的水膜。水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随即开裂,眼看利维坦的鞭子就要卷上贝尔芬格的脖子,另一道黑色的雾气突然出现缠上长鞭的鞭梢,将其悬停在贝尔芬格的面前,原来是阿加雷斯捡魔法石捡到一半,发现自己的俩跟班已经从“文斗”发展成了“武斗”,一向反对窝里斗的阿加雷斯于是大发善心出手拉架。 贝尔芬格一手抱着自己的巧匠之书,一手举起做投降状:“哎呀呀,这位女士,有话好好说,怎么可以残杀手足。” 利维坦收回被阿加雷斯卸去了力道的长鞭,怒道:“贝尔芬格,你居然不但不帮我,还扯我后腿!” 贝尔芬格听了懒懒一笑:“难道你还有前腿?” 利维坦甩起长鞭就要再抽他。阿加雷斯连忙劝架说:“利维坦你先别激动。那上面有诺曼城的传送门,估计对面就是重重陷阱。你要是进去了,肯定讨不到好。” 利维坦一愣,贝尔芬格摊了摊手:“我亲爱的女士,你不是一直很不满我什么都没做吗?你看,我是个做大事的人,从来不满足于小小的成绩。” 阿加雷斯发现利维坦又有被激怒的迹象,连忙接过话茬:“刚刚我的幻阵被破后,贝尔便在几个最佳的脱离方位都开了通往魔界的传送门。这种传送门平时可能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尤利尔借法阵破开时的冲击逃走,就难免会被气流卷入。现在,估计他们已经落入了魔君的掌心。” 利维坦听了之后,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你们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加雷斯尴尬地转回头,继续回收他的魔法石。 贝尔芬格则懒洋洋地说道:“作为魔界难得表里如一的纯黑小花,你知道了之后,能保证不会翘着尾巴泄露机密吗?” 他的话音未落,利维坦的鞭子已经抽在了他脸上,直接把他洋洋得意的表情给冻结了。 收回鞭子,利维坦朝阿加雷斯扬了扬头:“你们这些臭男人办事,不够绕弯的。我就瞧不上你们这种拼实力不行,就知道搞歪门邪道的劲儿!” 阿加雷斯心想,论起邪门歪道,谁能比得过阴蛇女王啊。不过他秉承魔王陛下“绝不能同女人辩论”的处世原则,冲着利维坦微微一笑说:“你要是有时间,快来帮我回收一下材料,在地上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利维坦心想,什么魔法材料还得需要新鲜的,凑头过去一看,就看见了满地的魔人之心的花瓣。前文提到过,魔人之心是一种看起来特别像内脏的花,它的花瓣看起来也就自然很像是内脏的碎片。之前这些碎片被幻境法阵的浓雾覆盖着并看不见,如今浓雾散去,看起来就像是内脏碎了一地。 利维坦一看之下差点儿吐了出来:“大公,这东西回收能有什么用?” 阿加雷斯说:“用来榨汁喝啊。对身体特别有好处。” 利维坦干呕了两声,脚软地对贝尔芬格说:“快给我也开个门,我要回第三狱。” 贝尔芬格正在用火焰魔法烤自己被冻僵的脸,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姐,你以为开传送门就跟在墙上开个洞那么方便?” 利维坦美目一横:“你再磨叽,我就在你脑袋上开个洞!” 贝尔芬格认命地再次翻开他的巧匠之书,绷着一张冻残了的脸,给利维坦开了个传送门。利维坦谢都没说一声,甩手而去。 贝尔芬格合上书,叹道:“所以我不喜欢女人。” 阿加雷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也不能把门开到怒河里去啊。当心她下次看见你的时候抽死你。” 贝尔芬格摊了摊手:“反正那条蛇记性不好。下次碰上她指不定多少年后呢。”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0节 此刻,在怒河之中,身陷魔人之心花苞中的利维坦发出了一声尖叫:“贝尔芬格,你看我不杀了你!”由于她的叫声太尖,触动了周围炎藻的攻击阈值,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 被炸上天的利维坦表示,这次一定要将贝尔芬格大卸八块去喂地狱犬。 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千次这么说了,不过阴蛇女王每次倒不是忘了,而是,她从来都没想真动过手。 摊开一只手,利维坦看着自己的手指。作为阴蛇,她当做武器的蓝色长鞭,其实就是肢体的延续。轻轻捻了捻指腹,利维坦心想,每次都只能借着抽他才能摸上一把,真是不过瘾啊。 如果他能洗把脸,手感估计会更好。 ☆、再入魔界 幻象法阵被破,弥漫在魇怪深渊的浓雾也随之散去。 路西斐尔悬停在法阵的残迹上方,此刻三名高等魔族都已经不知所踪,空间魔法留下的空气断层扭曲着他的视线。 路西斐尔摁住头,耳边,似乎还响着尤利尔刚刚的低语。 他说:“不要展翼。” 路西斐尔很听话地没有展翼,被那股气流吹出了好远。可尤利尔却消失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道单向传送门,尤利尔被吸入后,瞬间打出了一道符文,将传送门彻底封闭。动作快得,就好像他早知道那里有一个陷阱。然后,他就那样轻易地跳了进去,还把自己推了出来。 路西斐尔忍不住想,你前一刻还说不会走开,话说完了,余音尚在,你就一个人走了,这出尔反尔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 “路西斐尔殿下!”一声急切的召唤,唤回了路西斐尔的注意,他微微侧过头去,就看见拉贵尔带着几名能天使飞了过来。 看到幻象法阵的痕迹,拉贵尔的脸色明显一变,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担忧,拉贵尔急忙说道:“尤利尔呢?” 路西斐尔有些呆滞地想,我也想知道,尤利尔呢。 拉贵尔见他没有反应,一急之下,双手摁上了他的双肩,摇晃了一下,道:“阿加雷斯是不是来过?跟他同行的还有谁?” 路西斐尔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凭着反射说道:“阿加雷斯、利维坦。另外一个拿着巧匠之书,应该是贝尔芬格。贝尔芬格开的传送门将尤利尔吸了进去,对面一定还有其他的陷阱。” 说到这里,路西斐尔猛地抬起头:“我要去魔界。”说完他掏出一张通往至高天的传送符文,金光一闪,便消失在拉贵尔眼前。 如果尤利尔在场,一定会为那枚天价符文默哀。 拉贵尔本来想拉他,结果拉了个空。心想,这魔界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们一个两个的去了,半分力量都使不出,不就是给席欧乌尔送菜。可转念一想,尤利尔腹中的孩子其实就是路西斐尔的,他这么冲动也是情有可原。 可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 拉贵尔连忙唤出传讯的风精灵,打算向至高天传讯,让人拦住路西斐尔。 充满了黑暗气息的浓雾虽然已经散去,光明的传送魔法已经可以正常使用,可风精灵作为脆弱的小精灵族,还是有些受不住深渊中的黑暗力量,几次三番都没能成功完成空间传送。 拉贵尔轻轻叹了口气,刚准备自己通过传送符文回去,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一股不存敌意的黑暗气息不知何时绕在他身边,拉贵尔的心猛地一跳。那股黑暗气息在他眼前绕了一绕,缓缓向远处飘去,就像是某种邀约。 拉贵尔看了一眼身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能天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你们快回去找卡麦尔,让他尽全力拦住大天使长。我要在这里再找找线索。” 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能天使们领命而去。拉贵尔看了一眼依然缭绕在不远处的那股气息,振翼跟了上去。 此时在魔界的诺曼城,几名重甲魔兵正围着尤利尔拳打脚踢。 尤利尔蹲在地上,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着,穿着厚重钢靴的脚和带着尖锐指虎的拳头不停落在他的身上。尤利尔咬紧牙,一手撑住上身,一手护住小腹,抬眼看向坐在一张长桌尽头的席欧乌尔。 眼前的环境并不陌生,是诺曼城大领主府的宴会厅。此刻的宴会厅里并没有点亮太多的灯火,他与席欧乌尔之间隔着那张吃饭用的长桌,他看不清席欧乌尔的脸,但他头顶刚好点着一组蜡烛,他知道,席欧乌尔一定能看清他的脸。 被疼痛引出的汗水,顺着尤利尔的鼻尖滴落在地。重甲魔兵们踢得起劲,没有什么比折磨一个天族更能满足魔人的恶趣,使用魔法并不解恨,这种拳脚相加、拳拳到肉的滋味,才能带给他们快感。即便如此,对于撒拉弗来说,任何不会影响圣灵的攻击只能带来疼痛,其实并不能伤及根本。 席欧乌尔想做的,不过是折辱他而已。 尤利尔能理解一个父亲丧子的仇恨,但他没想到的是,席欧乌尔居然连谈判都不提,就直接动上了手。 如今这架势,看来不让席欧乌尔出了这口恶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罢休。尤利尔心想,自己比较耐打现在估计也不是什么优点,如果早给打得皮开肉绽,估计这出戏也就能早些结束。想到这里,尤利尔索性双眼一闭,只护住小腹,趴下任打。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咙,尤利尔也没憋着,张口就喷出一口血去。 席欧乌尔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又压抑,他说:“停手。” 一名魔兵意犹未尽地最后踹了尤利尔一脚,将他肺腔里的淤血又踹出来不少。尤利尔直想说,谢谢你了兄弟。 一阵脚步声响起,是席欧乌尔缓缓地走到了他身边。 没有圣灵之力,也没有光之荆棘,尤利尔对周围的感知便弱了不少。感觉到席欧乌尔走近,他睁了睁眼,结果,好像眼皮和睫毛都被血糊住了,没睁开。 就在尤利尔努力睁眼的时候,耳边忽闻“咣”地一声巨响,却是席欧乌尔一拳将刚刚最后撤脚的那名魔兵给掀了出去。魔兵撞在十几米外的墙面上,又发出了“哐”的一声闷响。 席欧乌尔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了停手。” 尤利尔直替席欧乌尔手疼,心想,你这又是何必。要不就别打,打完你还闹心,活了几万岁活成这样,也太想不开了一些。 席欧乌尔的脚,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尤利尔有些担心地想,如果魔君大人一时兴起,就这么踢过来,估计自己就得破相。破相事小,如果这五官都移了位,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回去,谈判的时候恐怕要减分,有些不妙。 好在席欧乌尔并没有一时兴起。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尤利尔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从浅变深,再由深变浅。这种人断气前才会有的呼吸节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魔君大概是已经忘记了喘气。 尤利尔觉得就这样沉默着毫无意义,张了张嘴,结果被嗓子里的淤血一呛,又是几口血咳出去,气道终于通畅了。感慨了一下,没有神圣之力的庇护,这副肉身果然还是太弱,尤利尔轻声说道:“席欧乌尔,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咱们会决裂成这般模样。” 席欧乌尔猛地蹲下身,手伸出去,却停在尤利尔面前不到一指的地方,再无法挪动分毫。 尤利尔轻声一笑,那笑声带着几不可闻的一丝嘲讽。席欧乌尔听了瞳孔骤然一缩,本来是抚向尤利尔面颊的手指狠狠地扯住尤利尔的长发。 将尤利尔扯近面前,席欧乌尔喑哑地低吼道:“你已经不是我的大天使长了!” 在他的一扯之下,尤利尔终于能半睁开眼,看着席欧乌尔布满血丝的眼睛,尤利尔温声说:“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大天使长了。” 席欧乌尔就这样愣住了,他的手,终还是抚上了尤利尔的面颊。几乎用勒死人的力度,他双手紧紧捧着尤利尔的脸,瞳眸渐渐染上疯狂的红色,声音却带上了几分哽咽:“殿下,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这个世界已经是这样,我没办法改变。可我总以为,至少还有你,你总会将它变得更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却改变了你。为什么连你都开始变得残忍,变得只追求利益,变得可以牺牲他人?” 尤利尔觉得席欧乌尔的精神大概是在上次被自己刺激坏了,整个人都变得特别不合逻辑。在一个魔君向天使索求正义、施暴者向被害人倾述痛苦的世界,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对此,他只能说道:“我并没有如何变过,只是你不该将我想得太好。” 听完这句话,席欧乌尔仿佛遭受了重击。他的手缓缓放开,尤利尔就从他双手间滑了下去,倒回了地上。 重新趴回地上的尤利尔心里有几分无语。席欧乌尔本来是因为魔核的事抓他,结果抓到了一句正事没提,一直在泄私愤,明显是将杀子之仇看得甚重。这同他之前的预想差别实在有些大——席欧乌尔从前虽然也经常感情用事,但是在责任面前,所有的感情用事都会靠边站。魔核的意义,不仅是里面强大的黑暗力量,更象征着魔神意志的传承。如果席欧乌尔想要坐稳魔君的位置,最后成为魔王,魔核的事就应该被他放在第一位去考虑。 看着席欧乌尔状似癫狂的脸,尤利尔终于认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这次,自己似乎有些玩脱了。 就在尤利尔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席欧乌尔终于缓过神来,朝手下人摆了摆手,他的声音阴沉中透露出几分疲惫:“送他去地牢。” 几名重甲兵魔人立即行了个礼,他们中的一个上前一步,抓起尤利尔的头发就要往外面拖,结果被席欧乌尔狠戾的目光一瞪,吓得立即松手。 尤利尔被再次丢回地面。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万有引力居然是这般不友好的存在。 为了避免被像布袋一样乱丢,尤利尔最终是撑起身,自己走到地牢的。 从领主府的正厅到地牢,一共需要穿过十条长走廊,走垂直距离三百多米的一段盘山道,过三座悬挂吊桥,再向山腹中走六千多级台阶。 通常这段距离,都是由卫兵拖着囚犯飞过去的。但由于席欧乌尔严令禁止任何一位士兵再碰尤利尔一下,他们就只能走着去。 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尤利尔觉得自己的外伤都快好利索了。看来神赐的肉身还是无比强大的存在。 诺曼城的地牢就建在挖空的山体中,所以没有窗户,通风很差,整个地牢弥漫着一股生命正在腐朽的味道。尤利尔作为一名重犯,被锁进了有重重法阵封锁的特别牢房,所以非常幸运的,那是个单间,空气不与外界相通,闻着居然正常。 尤利尔弯身从牢房明显开的有些高的送饭口看出去,门外的法阵层层叠叠,闪烁着契约之力特有的黑暗之光。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所谓黑暗之光,就是黑得发亮的意思。 在魔界,如果天族不想自损圣灵,是完全用不出法则之力的。尤利尔觉得如此高大上的牢房给自己来住,实在有些浪费。 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想通了席欧乌尔的行为动因。大概是,他心中还存着对自己的那一点情分,却又过不了杀子之仇的那道坎,再加上,他大概真是对自己太过期待,种种失望积累下来,有些不堪重负。 想到这里,尤利尔不由一笑。如果席欧乌尔真是这种心态,那么事情就没那么糟。人只要不是真的疯狂,就是能听得懂劝的。 劝人这种事,他最为擅长。 就在尤利尔放宽了心,准备静随其变的时候,一把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尊敬的王后陛下,每次看见您笑,我都觉得一阵背脊发寒呢。” 尤利尔转过身,对着不知何时已经躺在牢房石床上的邋遢男人说道:“每次听你喊王后陛下,我也有同感。” ☆、贝尔芬格 尤利尔转过身的时候,着实吓了贝尔芬格一跳。 见识过了眼前这位爬了满脸光之荆棘的尊容,他以为尤利尔再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太惊讶,结果就被他现在满脸斑驳的血痂又刷新了下限。 “啧啧”了两声,贝尔芬格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围着尤利尔转了一圈:“席欧乌尔下手够狠的。吾王要是看见,一定会心疼死。” 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以前贝尔芬格也没少说。从上古时代开始,他就喜欢对尤利尔说些诸如“王后陛下,吾王最近很思念您,您要不要来万魔殿看看他”或者“吾王最近清理魔界深渊之地的时候受伤了,王后陛下要不要来慰问一下”这种明显不着调的话。 尤利尔从来没当过真。可能是因为贝尔芬格天生嘴贱,他就将那句“王后陛下”当作了莉莉丝“公主殿下”的副产品,从一开始也没真正从撒旦的角度来理解过这个称谓。 贝尔芬格与撒旦从小一起长大,作为撒旦最亲信的部下加朋友,他的这些话,如今想起来,真是,让人打心里难受。 不过事都过去了,再难受也于事无补。 尤利尔弯起嘴角笑了笑:“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看热闹吧。” 贝尔芬格跳回石床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拄着下巴说道:“对于冷心冷肺的王后陛下,我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寒的。不过拉贵尔拜托我救您,我总得意思一下。” 尤利尔的笑容明显僵住:“你见了拉贵尔?” 感受到尤利尔眼中的寒意,尽管知道这里是魔界,尤利尔充其量也就是个能打又能挨打的力量型战士,贝尔芬格仍然被他多年的积威给冻得一个哆嗦。 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贝尔芬格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就跟他说了几句话。”说完,贝尔芬格这个恼啊,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个偷亲别人家女儿、给准岳父抓包了的毛头小伙子。 而眼前这位“准岳父”明显就是个“爱女狂魔”。只一念之间,尤利尔血淋淋的脸就凑在了他的眼前,一双冰蓝的眸子里的杀气浓得都快滴出来,缺乏波澜的声音听起来冷得令人毛骨悚然:“贝尔芬格,如果你不记得当年的承诺,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拉贵尔会落得什么下场。” 贝尔芬格也急了,低吼道:“我就是想看他一眼!” 可吼完了,贝尔芬格却感觉到一阵胆寒,那是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敬畏。贝尔芬格明白,这是因为当年他对撒旦宣誓效忠时,撒旦还没有中止对尤利尔的灵魂誓约,所以自己的效忠,多少也会在尤利尔的圣灵上留下痕迹。 关于灵魂誓约的事,王从未对尤利尔说过。尤利尔在感情方面的神经粗大得就跟生命之树的树干一样,自然也从未感觉到。最初的时候,贝尔芬格也曾同他的同胞一样,憎恶着这位消耗尽了魔王生命的大天使长。时至今日,万年的岁月磨平了爱憎的棱角,贝尔芬格已经不再悲伤和愤怒,他只为撒旦感到不值。 嘲讽地笑了笑,贝尔芬格迎着尤利尔的目光说道:“您不懂得爱,但我还懂。我不会做出伤害拉贵尔的事。我真的就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几句狗屁不通的问候。他更是没对我说什么,只是拜托我救你。” 尤利尔目光中的锐利逐渐褪去,却依旧带着寒意。站直身体,尤利尔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去看他,但不应该让他看见你。” 尽管尤利尔的态度有些不近人情,可贝尔芬格却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天族,为了他和拉贵尔的事,曾经付出过什么。 尤利尔对于他在乎的人,真是好的没有上限。 贝尔芬格突然就想起了撒旦说过的一段话。 虽然知道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贝尔芬格还是忍不住说道:“王有一次醉后曾对我说,如有一日战死沙场,他希望来世投生成天族,好有机会分得您的一份爱重。我当时还觉得王傻得厉害。如今我却觉得,如果我也能投生成天族,是不是就有资格爱拉贵尔了?” 他的话,让尤利尔沉默了良久。 良久之后,尤利尔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但几乎瞬间他便又站得笔直。 一个恍惚的笑容缓缓漫上尤利尔的脸,用一种温和得宛若晨曦的声音,他轻声说道:“你不是因为没有资格才不能爱他。只是你的爱,在现在只能带给他伤害和毁灭。但只要你的爱不消失,总有一天,附着于其上的那些伤害会被时间冲刷殆尽。我们的世界起于和平的年代,也最终会回归和平。你要有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尤利尔脸上的笑容是温暖的,那是连狰狞的血迹也无法遮掩的一种发自灵魂的温暖。可同时,他的笑容也是悲伤的,那是一种沉淀了太多时间杂质的悲伤,并可能随着时间的不停流淌日渐增多,最终将他掩埋,化作新世界的基石。 这种温暖和悲伤叠加起来,形成了一股极大的信力,让贝尔芬格忍不住就去相信,相信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相信自己还有等待的力量。 这几乎已经不是人能拥有的情感和能力。 贝尔芬格又想起来,似乎王同他说过,比起主神,尤利尔更像是天族的神明。 因为他无私、无我。 这让他成为这世上最懂爱,也同时最不懂爱的矛盾体。 王说,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自己不爱他,他就只能孤独终老了。 原本,贝尔芬格无法理解王的那种寂寞的等待,尤其王等来的还是一个惨淡的落幕。可贝尔芬格此刻却依稀有些明白,当你无法握住挚爱的时候,放开手去等待,才不会伤害到对方。 等待,是最温柔最深邃的爱。 想到这里,贝尔芬格不禁同情起面前这个同时间一样强势、也同时间一样温柔的天族。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 站起身,贝尔芬格朝尤利尔行了一个标准的觐见礼:“我会等待,我有的是耐心。尊敬的王后陛下。” 贝尔芬格的口吻变回了一贯的调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调侃中,他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庄重。似乎这种庄重可以让对面的这位天族,真的成为王的王后。 尤利尔颔首回礼道:“作为拉贵尔的朋友,我感谢你的耐心。” 贝尔芬格挑眉一笑:“那么闲聊结束。您现在打算如何同席欧乌尔交涉魔核的事?” 尤利尔并不惊讶贝尔芬格会猜中自己的打算。因为是他主动要求贝尔芬格参加对自己的围捕,也是他拜托贝尔芬格向席欧乌尔献计,用传送门将他送回魔界。甚至连他打算清剿魇怪深渊的消息,都是故意放给魔界知道的。 他要在这具身体不再适合战斗前,将魔核的事情解决。 虽然自陷险地是一个下策,但总不能将伪造的魔核当做礼物送回来。他只能给席欧乌尔一个胁迫自己的机会。他没想到的是,席欧乌尔在得到了这个机会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讨要魔核,而是泄私愤。 感情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能让素来责任感爆棚的席欧乌尔如此不知轻重。 其实,如果不是路西斐尔吸纳了魔核在先,这件事就好处理得多。魔君需要一个魔核,他给他一个,大家都求仁得仁。可难办就在于,他要让席欧乌尔乃至整个世界都认为,他手里的魔核,就是魔神遗赠的那一枚。 为此,他还拜托了一些旧识,在魔界散布流言说,天界本就对魔神的遗赠有兴趣,还说魔核可以帮助人类清除深渊之地的威胁。种种造势,不过想解释为何魔核的力量被消耗了一些。 尤利尔等的,就是席欧乌尔找他要。 可席欧乌尔就是不开口,真是不能更憔悴。 不过这些事同贝尔芬格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信不着别人,他绝对不会将已经半退隐状态的贝尔芬格请出来替他办事。 如果他此生注定难得灵魂的安宁,他希望,至少拉贵尔能够得到。 想到这里,尤利尔平静说道:“那是我的事,接下来就不劳你操心了。” 贝尔芬格嗤笑一声:“您要是一个人能办成,也就不会急三火四地找我,更不会让亡灵族帮您造谣。这事办了一半就想把我踢开,恐怕没那么容易。” 尤利尔听他言下之意,不由心生警惕,暗想,难道他觉察了撒旦灵魂转生的事?如今魔界不服席欧乌尔的大有人在,如果被他们知道撒旦转生,恐怕三界又要不得安宁。这件事也许压不住太久,但起码要压到路西斐尔可以在天界独当一面,让魔族不会打大天使长的主意。 可转念一想,如果贝尔芬格认出了撒旦的灵魂,当时就不会轻易放路西斐尔离开。 那么,对于自己拿走魔核这件事,贝尔芬格是如何想的呢?自己散布谣言的事瞒不住他,那么很可能也瞒不住阿加雷斯。还有撒旦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曾经都是骨灰级的魔君,没有一个是好打发的。 尤利尔看着贝尔芬格那一脸的不妥协,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拿走魔核?” 贝尔芬格听了反而一脸不解,笑道:“魔核本就是吾王留给您的,您拿走了天经地义,我为什么要问?”说到这里,他眼中猛然闪过一抹锐芒,声音蓦然高了几分:“难道说,公主殿下没有告诉您?” 尤利尔此时只觉得事情展开的方向略有不对,什么叫魔核是撒旦留给自己的,莉莉丝要告诉自己什么? 贝尔芬格见他沉默不语,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不由笑得几分抽搐:“好啊,咱们公主殿下恐怕是真将您给恨得狠了。”随即敛了笑容,正色道:“吾王死前破开魔界之门,用的就是魔神留给他的那份力量。阿加雷斯一直守望的那颗魔核,就只是吾王数万年来对您的思念而已。” 这句话,听在尤利尔耳中,就仿佛是一颗炸雷。他来不及反应,便听见自己用略颤抖的声音说道:“什么?” 贝尔芬格接着说:“契约之力确实发出愿誓,能统一六狱者,才能开启第七狱,可第七狱却已无可以继承的力量。王怕自己死后,魔族会被赶尽杀绝,便将自己数万年的记忆封存在万魔殿里,并嘱托公主殿下传达于您,希望您看到后,能顾及往日的情分,对魔族稍加照拂。而吾王死前再续了对您的灵魂誓约,第七狱的封印对您来讲,形同虚设。这些,您是不是都不知道?” 尤利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脑子里嗡嗡响着的只有一句话“吾王死前再续了对您的灵魂誓约”。 灵魂誓约,就是将自己的灵魂,附加到对方的灵魂之上,可以为对方挡去直击圣灵伤害的一种最强的替身魔法。同时,发出誓约的人所有的攻击和防御,都会对被施加的那一方无效。 怪不得,主神那一击离他不过方寸之间,还能被撒旦挡了下来。 他记得撒旦濒死的时候,确实对魔军留了遗嘱。但他当时只顾同主神对抗,并没有听见。后来伊利斯临死前告诉他,魔神最后的力量被镇守在第七狱。天族的力量由于主神的觉醒已经太强大,为了平衡这一情况,必须有大量天族为此丧命,也必须有天族堕落到地狱去。而当时就已经对主神不满的席欧乌尔便带着数百万天使堕落,彼列更是继承了伊利斯的守护之力,维持起第七狱的结界。 如果贝尔芬格说的是事实,那么伊利斯说的就是谎言。 那个用自己的性命、用四万五百万同胞的性命,为他挡住主神灭世一击的炽天使,他数万年来交付了无限信任的战友,说的是谎言? 如果伊利斯说的是谎言,那么他欺骗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那四千五百万条鲜活的生命、还有与他缔结了灵魂契约的席欧乌尔、还有一直视他如师如父的彼列。 当然,还有后来将他的话当做真理,为了那莫须有的力量,不断相争的魔族。 想到这里,尤利尔不觉有些齿寒。 伴随着心中冷意,他的声音竟止不住颤抖,“既然魔神之力子虚乌有,为何你们看魔界陷入战乱,却不加阻止?” 贝尔芬格听了不由一笑:“失去了王的土地,岂有和平可言?魔界本来就以力量为尊。只有能杀灭所有强大敌人、入主万魔殿的那一位,我才会认其为王。就算没有魔核的诱惑,战争也无可避免。” 尤利尔知道,自己刚刚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他下意识里,已经相信了贝尔芬格的话。或者说,他相信撒旦。 那可是对他许下灵魂誓约的人。 尤利尔心想,幸亏贝尔芬格在场,不然此刻,只怕自己已经哭成狗了。 ☆、自杀式逃脱 看着尤利尔陷入沉默的样子,贝尔芬格懒洋洋地又往石床上一靠:“原来王后陛下您什么都不知道嘛。我看您折腾得起劲儿,还造了一块假的魔核,以为您终于被王感动,决定回魔界给吾王当遗孀了。却没成想,您只是自己自觉啊。那我是不是应该为您鼓掌喝彩,顺便为光明神那个老不死的默哀一下?” 尤利尔没有理睬他言语中的讽刺,只是垂眸而立,呼吸声低得细若游丝。 贝尔芬格觉出几分不对,探过身去,却见尤利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竟没有站稳,双膝一弯便蹲跪在地上。 贝尔芬格这才注意到,尤利尔的长袍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打透,连银色的长发都已经被汗水浸得半湿。 贝尔芬格不由自主便想去扶他,尤利尔却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贝尔芬格,魔核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贝尔芬格见他问的慎重,不由也收起戏谑,略一沉吟,他说道:“王说,魔神之力已经耗尽的事,会动摇残余魔族的意志,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连负责看守第七狱的阿加雷斯都不知内情,只告诉了我和莉莉丝殿下。” 尤利尔听了,不由心中一松。 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最坏的情况,席欧乌尔和彼列是真的认为那里有一个魔核。 这样就好,尤利尔低声笑了笑:“这样就好。” 莉莉丝的心思素来好猜,那孩子从来不是玩阴谋诡计的料,大约,是真的太为撒旦不值,便没将真相告诉他。恐怕在莉莉丝心中,自己是不配拥有撒旦这数万年的记忆的。 自己这万年来,或多或少对魔界的扶植,看在贝尔芬格眼里,大概就是撒旦那数万年的情分起了作用。所以,他也就一直不知道自己并没有知晓真相。后来得知自己要归还魔核,只当是为了掩住席欧乌尔的耳目,顺便支援一下魔界的建设。 伊利斯说了那样的谎言,直接的结局就是,将自己在天族的声望败了个彻底,险些逼着自己直接与主神拼刀,也就给了主神一个堵住悠悠众口收回自己圣灵的机会。又将可能会继续支持自己的席欧乌尔和一部分能天使军刺激得堕天成魔,更是保障了主神的绝对权威。 至于拉贵尔为何会突然同贝尔芬格私奔、拉贵尔当年又是如何拿到一颗生命之种,这些事,恐怕也离不开那位主神的手笔。为了拉贵尔的事,自己只能被主神种了光之荆棘,如今想想,倒是自己掉进了早设好的套里。 对于魔核的真相,主神未必知晓。但路西斐尔是撒旦转生,恐怕正是主神所为。主神一心所求,莫过于寻回魔神和爱子。撒旦是魔神分离灵魂所造,如今魔神灵魂已被天火焚尽,主神保住撒旦的灵魂,让其重生成路西斐尔,并向让他拿到魔神遗留的力量,企图将其重塑成魔神,这当然也说得通。 难怪对于路西斐尔,主神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虽没有像对拉斐尔那般宠爱,但他一出生,主神便将大天使长的位置指给了他。大天使长在主神不能擅离神塔的情况下,就相当于神的代言人,其重要性绝不是可以被随便牺牲掉的弃子。如若不然,主神当年也不至于费那么大劲,将自己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原来,主神对路西斐尔,还存着那样的心思。 想通整件事的脉络后,尤利尔终于从无法掌控局面的困境中摆脱出来,但着实差点儿给折腾死过去。 擦了擦额角不住渗出的汗珠,尤利尔有些意外地摸了一手的血。抬起头,就看见贝尔芬格略带惊悚的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笑得着实瘆人,还以为是自己满脸血把人吓着了。 将手上的血甩了甩,尤利尔站起身,又恢复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这回轮到贝尔芬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结果退得太猛,脚后跟磕在了石床上,发出了“哐”地一声闷响。虽然不怎么疼,听起来却比较丢脸。 尤利尔倒是没注意到他是不是丢脸,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开始擦脸,擦完脸又擦了擦手。由于手帕上绘着清洁符文,擦干净尤利尔那一脸血后,居然还能保证洁白如新。 素来与整洁无缘的贝尔芬格心里真的给跪了。 将自己擦干净后,尤利尔慢悠悠地开口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不然我还真不清楚魔核的去向。撒旦也算用心良苦,你放心,我会如他所愿,必不会任魔界被天界倾覆。” 终于露出真颜的尤利尔嘴角含笑,目光清冷,美则美矣,十分冻人。 贝尔芬格看在眼里,却忍不住心酸。 原来王的一心付出,最后看在尤利尔的眼中,也不过是为了保全魔界的手段。他本能地想要替撒旦辩驳几句,可却不知能说什么好。王付出了生命、给出了灵魂,将魔族的命运都交到了这个人手里,连绵了数万年的情意,都换不来这位曾经的大天使长一个回眸,他又能说什么呢。 贝尔芬格突然感到一阵意兴阑珊,原本想助眼前人一臂之力。但想来以他这样的心智,自己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就在近处看着吧。 欠了欠身,贝尔芬格说道:“那我就静观其效了。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您知道如何召唤我。”说完,贝尔芬格便召唤出一道传送门,走了出去。 贝尔芬格彻底消失的一瞬,尤利尔终于忍不住摁住了小腹,弯下身去。 闭上眼,尤利尔深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这次受到的精神打击似乎有些大,腹中的孩子被自己不稳定的情绪影响,闹腾起来,真不是一般的疼。 可他却无法平定自己的情绪。 尤利尔突然意识到,撒旦已经变成了自己心中的死结,比起光之荆棘、比起生命之种,还能令人痛不欲生。 这都是活该啊,尤利尔想道,活该你当年不懂,如今再怎么痛苦,都是活该。 等尤利尔缓过这阵疼痛,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隔着湿透的布袍贴在冰冷的石墙上,那刺骨的寒意穿透血肉直接渗到心里,却让他觉得似乎好过了一些。 门口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如果尤利尔不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中,恐怕都不会注意到。拼着圣灵受损,尤利尔对自己用了一个清洁术。无论外面的人是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被看见,总是有些被动。 囚室门上的结界锁被无声打开,彼列穿着一身华袍站在门口。若不是习惯于用圣灵感知人,尤利尔觉得自己可能没把握认出彼列来,此时的彼列,一张娃娃脸因为极度的消瘦凹了进去,面色苍白晦暗,无神的眼睛下面挂着很重的青痕,在快瘦没了的脸上,显得大得有些惊悚。 用空洞的双眼盯着尤利尔,彼列声音虚浮地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尤利尔心想他当时留在彼列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半年多的光景,彼列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只怕是故意的。 这也就难怪席欧乌尔跟疯了一样,换谁的爱人被人坑成这幅尊容,只怕都会接受不了。 彼列如今来找自己的动机并不难猜,尤利尔笑了笑,轻声道:“我不会在这做太久的阶下囚,你不用担心。” 彼列抿了抿唇,反手掩上囚室的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算我求您,您现在就走吧,我放您走。”说完居然掏出了一张传送符文:“这是通向人界的符文,您拿上快走吧!” 尤利尔被他跪得一愣,心想,如果不知道彼列对自己的厌恨,这一幕看起来还真是情真意切。但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席欧乌尔抓了来,怎么能随便就让他放了。 看着彼列急切的目光,尤利尔说:“你可知,席欧乌尔为了捉我,费了多大力气,又是为了什么?” 彼列愣怔了片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瘫坐在了地上,哑声说道:“他想找你要回魔核。他明明说只是找你要魔核,但是为什么还是搞成那样。”说到这里,彼列目光一厉,扑到尤利尔面前,拉起他的前襟,嘶吼道:“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们!你回来做什么!他都已经不再提起你了,可抓到了你,他又跟着魔了一样,你不是说你能帮我把刺□□吗?你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吗?那为什么我还是在痛,那根刺还是越陷越深?你说啊?你告诉我!” 尤利尔被彼列晃得一阵恶心,但也听出了个大概。就是说,彼列还是怀疑席欧乌尔对自己余情未了,所以开启了“不能爱你就虐死你”的模式,一边虐着自己,还一边精神自虐着。 好吧,这种可能性虽然不能说没有,但这种畸形的感情,哪里值得羡慕嫉妒恨了? 抓住彼列的手,尤利尔缓了口气,平静地说道:“你是说,他将你捧在手心里呵护,你觉得不够好,倒羡慕起我被他坑还被他揍?” 彼列显然是被这个逻辑吸引了注意,安静了片刻,突然又惨然一笑:“那不一样。”说完他将脸埋在尤利尔胸前哭道:“我该怎么办啊!殿下,您告诉我,您不是对什么事都有办法吗?您告诉我啊!” 彼列的眼泪流得跟喷泉一样,瘦消的肩膀一抖一抖,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鉴于尤利尔是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他实在无法理解感情洁癖主义者的纠结。此刻他想的就是,彼列搞不好就是个受虐狂,放着好日子不过净找罪受。这种错误的思想好难纠正,该如何说服他好呢?早知道脸上的血就不擦了。 看着趴在怀里还是少年模样的彼列,尤利尔突然就想起,他以前的时候,也曾这样抱住自己哭过。 那是在一次与魔族的小规模冲突后,亚列被对方的黑暗法阵所困时间过长,圣灵受到污染,拉贵尔帮助亚列驱除黑暗的时候,说亚列的圣灵上已经留下黑暗的印迹。彼列就来找自己,求自己帮亚列驱散黑暗印迹。 那时候彼列也是哭得如此伤心。因为彼列知道,完全驱散圣灵中的黑暗只能靠意志力,他怕还是个孩子的亚列并不具备那样的意志。 用外力干预黑暗侵袭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将那抹黑暗引渡到别人身上,靠意志力更强的人去化解。 那时候,尤利尔就已经看出彼列的自私,可他还是答应去帮助亚列。 可亚列却拒绝了他的帮助。最后,只有不到十岁的亚列,靠自己的意志驱走了黑暗。可彼列却觉得是尤利尔不肯援手,在本就偏颇的心中,种下了憎恶的种子。 尤利尔静静地看着囚室的门,就在不久前,又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囚室的门外,但那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室内的情形,并没有推门而入。 彼列此刻已经哭得有些脱力,整个人靠在尤利尔胸前,还不时抽噎一声。 心念一动,尤利尔轻声说道:“彼列,如果你继续放任自己的灵魂沉浸于黑暗,席欧乌尔会离你越来越远。即便已经身陷黑暗,天族的心,却永远向往光明。” 感觉到彼列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尤利尔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覆在小腹上,画出一道防护符文。 微微提高了音量,他微笑说道:“我就是席欧乌尔心中的光明。” 彼列汹涌的杀意,在这一刻终于脱下了故作虚弱的外衣。 被契约之力惩戒的疼痛与彼列的攻击几乎同时击中了尤利尔的身体。 尤利尔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深深地陷入了身后的墙体,胸前的布甲被磅礴的魔力震得粉碎,皮肉也都绽裂开来。血被冲击波模糊成淡红色的雾气,弥漫到整间囚室。 伴随着魔爆术的炸响,尤利尔耳边响起的还有席欧乌尔的怒吼。 蕴含着巨大黑暗力量的假魔核在他的面前竖起一道壁障,帮他挡住了部分冲击波的余震,然后,自他掌心滑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了墙边。尤利尔觉得自己像是个破布袋一样摔在了石床被震碎后的碎石堆上。 席欧乌尔的惊吼声听起来撕心裂肺,可却似乎响在很遥远的地方。尤利尔用力睁着眼,席欧乌尔有些扭曲的面容在他眼前已经变得模糊。 用力笑了笑,尤利尔低声说道:“送我回天界,如果我死在彼列手里,天界不会罢休。” 席欧乌尔颤抖着将尤利尔从碎石堆上抱起来,他并不会使用对天族无害的治愈术,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从尤利尔的胸口涌出,染红了他白色的衣摆。 彼列跪坐在席欧乌尔面前,眼含着期待和恐惧,痴痴地看着席欧乌尔。 可席欧乌尔却没有看他一眼,只展开黑色的六翼,带着尤利尔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彼列趴在成堆的碎石上放声大哭。 他不甘,他不服,他恨得心都要炸裂开来。 可他却挥不去自己击中尤利尔时,尤利尔用圣灵之力传入他脑中的话语:“魔核的力量过于黑暗,不能直接吸收。龙岛的老祭司瑟拉可以净化它。” ☆、梦游 尤利尔自认不是一个会沉溺于虚幻的人。但是由于最近昏倒的频率有些高,昏习惯了之后,便觉得能梦见撒旦或许可以聊作补偿。 可惜,最近他都不怎么能梦见撒旦了。 贝尔芬格告诉他,撒旦几万年对他的思念,都被那个不太会说人话的家伙封在了万魔殿。但其实他并没有看见,那么,就极有可能被路西斐尔的灵魂给吸回去了。 也就是说,或迟或早,路西斐尔会得到撒旦的记忆。 同一个灵魂、同一个记忆,等于同一个人吗? 尤利尔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哲学,他有些搞不明白。 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路西斐尔,他不大能接受这个设定。这就好比有一天,主神将他吸收了回去,他便拥有了主神的记忆,主神也有了他的记忆。 真是细思恐极。 被这个想法一惊,尤利尔猛地睁开眼。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但他并不是特别能听得清。眼前的世界也十分朦胧,就像是沉在极深的水底看水上,无论是人还是物件都荡着涟漪。 似乎是注意到他睁开眼,一堆人围到了他面前。那些颜色各异的头发垂下来,就像是彩虹树的气生根一样在他眼前晃动,尤利尔觉得喉咙一痒,歪过头吐出一口腥甜的液体,那是血掺着治疗药水的味道。 周围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尤利尔还是什么都听不清,只感觉到什么人握住了他的手,圣灵之力不要命一样往他身体里灌,那个温暖又熟悉的灵魂……是撒旦的。 尤利尔恍惚地笑了笑,念出了撒旦的名字。 他终于又梦见他了。 尤利尔有些不能理解,是什么让撒旦单恋了自己几万年。 论长相,他真是长得不能更禁欲,用魔族中主管□□的阿斯莫德的话来说,“每次看见天族的大天使长,我都会觉得我整个人都纯洁了。” 论性格,大概也不怎么样,连对他耐受力最佳的拉贵尔都忍不住说:“幸亏父神造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否则一定会被当场人道毁灭。” 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能打。但其实他也没打赢过撒旦,倒是弄死了不少撒旦的族人,这当然必须不是加分项。 第二大的优点,似乎是讲理。但其实撒旦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会同人讲道理,不止如此,每次他试图同撒旦讲道理的时候,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这个问题反过来问,他到底爱着撒旦哪里?也不是很好回答。 难道只是那些点滴石穿的付出,还是经过了时间雕琢后那副极具侵略性的容颜,亦或是他那历经数万年仍可以浓烈如初、忠贞不渝的爱情。 尤利尔觉得,以上任何一点如果构成答案,都是在亵渎撒旦的爱。 可如果没有了这些,他还会爱撒旦吗? 尤利尔回答不出来。 果然,爱情是一种虚伪的感情。它披着伟大的外衣,却是由私心堆砌而成。因为付出所以珍贵,因为诱惑所以芬芳,因为死亡所以永恒。 尤利尔即便爱了,却仍不相信爱情。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尤利尔很欣慰地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白色的床单、米色的帷帐,还有憔悴的拉贵尔。 拉贵尔就坐在他的床边,看样似乎很久没有离开过,身下的法袍都让他坐出了皱褶。 见他醒来,拉贵尔几乎喜极而泣。 附身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拉贵尔眼含热泪,声音喑哑地说道:“感谢法则之力,你终于醒了。” 尤利尔看着拉贵尔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基路伯没有撒拉弗作弊般强大的圣灵,但如果不是力量过度消耗,也不会面露疲色。 尤利尔伸出手,虽然牵动了伤处有些疼,但他还是将手伸到了拉贵尔眼前,抹掉了拉贵尔眼角的水迹:“你打算怎么对人解释,说我没死成,你因此流下了悔恨的泪滴?” 看着拉贵尔眼中瞬间生出的、恨不得将他掐死的那抹生动的恼意,尤利尔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拉贵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家伙现在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一定把椅子砸他脸上去。 醒了就意味着必须面对严峻的现实。尤利尔首先受到的拷问,自然来自他的主治医生拉贵尔。 为了祸水东引,尤利尔特意渲染了卡麦尔是如何臭不要脸地邀请他去帮忙清理深渊之地的,更加表达了他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但一个战士的战魂是不受内心控制的。然后,他又渲染了魔族是如何以多欺寡地将他困住,而大天使长又是如何坑队友地踩了魔族的陷阱,结果在敌人无比狡猾的安排下,自己被坑去了魔界。 魔界的部分就更好编排,反正死无对证。尤利尔瞒下魔核的事、贝尔芬格的事、还有他最后故意激怒彼列的事之后,整件事就简化成了——席欧乌尔和彼列想给儿子报仇,把他打了个半死,但考虑到睦邻友好,就把他送回来了。 拉贵尔听完之后,一甩衣摆,就去找涉案人中他唯一能找到的卡麦尔算账了。 尤利尔在心中为卡麦尔连念了三遍愿主保佑你。 目送走了拉贵尔,尤利尔开始消化从拉贵尔那里得到的信息。 首先,他全身断骨头少肉、唯一护住的就是肚子里那条命的行为,极大地取悦了父神,父神决定对他这次轻率的举动既往不咎,这算是一条放狗屁的好消息。 其次,为了从根源上遏制他这种轻率的行为,父神决定关他的禁闭。但考虑到关禁闭不利于胎教,又考虑到方便就医等诸多因素,就把他丢去了自带圈禁系统的天使学院当教员,还要在他身上捆绑不能离开学院的禁令。这算是一条很难评价的不坏不好的消息。 最后,路西斐尔强行对他使用愈灵术的时候,突然吐血倒地,一查之下,路西斐尔圣灵受创的程度居然不下于他。主神对这件事的官方解释是大天使长在搜救他的时候受了伤。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这个消息告诉他,撒旦对他许下的灵魂誓约,依然存在。 在受到危及生命的攻击时,灵魂誓约便会起效,将他受到的伤害转移。 转移多少,取决于立誓者的能力。立誓者能力越强,转移的部分越多。 当年不可一世的魔王撒旦,把主神倾力一击全都挡了下去。 尚未成年的大天使长自然没有那种力量,只分去了一部分。 尤利尔突然有些后怕。他本来觉得,自己作死最多作掉两条命,如今看来,似乎又多了一条。 这条消息,真是坏得不能更坏了。 尤利尔顿悟了主神为什么要给自己种上光之荆棘——因为那种缓慢的死亡,无法触发灵魂誓约。 主神,是为了保护路西斐尔的灵魂。 也许当年,也正因为此,主神才没有坚持置自己于死地。 主神对路西斐尔的爱,还真是深沉。 尤利尔这次被彼列的魔爆震裂了心肺,肋骨都碎成了渣渣。为了修复他的机体,拉贵尔用浸满治疗药水的绷带将他的上半身捆成了个筒,还勒令他一动都不许动。 尤利尔也不想动,因为怎么动都疼。但架不住他缺钙,缺钙腿就会抽筋。大家不妨想象一下,当你腿抽筋的时候,你还不能动,那是一种何等憔悴的状态。 而对于尤利尔来说,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天三夜。可他还不能说,因为丢脸事小,如果被拉贵尔知道,给他弄来些口味独特的补钙大餐,那就大条了。 顺便一提,这世上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能让尤利尔感到恐惧,拉贵尔的手艺绝对位居榜首。你无法想象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人,他连一锅饭都不能顺利煮熟,只是因为他觉得往米里加水不如加水元素晶石这种谁听了都不会信的理由。但那确实是真的。尤利尔觉得,连法则之力都无法纠正拉贵尔做饭时的逻辑,因为做饭时的拉贵尔根本就没有逻辑。 饱受□□的贝尔芬格曾经很严肃地向尤利尔询问过,为什么拉贵尔这样正常的一个人,在做饭的时候会变得比魔神还可怕。然而这个问题,已经可以归类为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了。 这一夜,尤利尔照旧被腿抽筋给疼醒,结果没睁开眼,就感觉到身边有人。 尤利尔觉得自己的警觉系统大概也跟心脏和肺一起被彼列给炸没了,不然身边多了个人都没警醒,实在没法解释。 就在尤利尔脱线思考的时候,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摸上了他的小腿,在他的肌肉和肌腱间不停地揉摁着,不多时,便将他僵硬的肌肉揉得放松开来。折磨了他多日的腿抽筋,终于有一次以一种比较人性化的方式结束了。 顺便一提,以前他都是用蛮力把腿掰开的,没把筋掰折了是他运气好,请爱好走路的朋友切勿模仿。 揉开了尤利尔的腿,那双手从被子里退了出去,然后其中的一只手牵起了尤利尔的手:“我知道你醒了。” 少年的声音低沉干裂,如果不是因为天族没有变声期,尤利尔简直要认为路西斐尔这是要进入青春期了。 虽然尤利尔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此刻,是不想见到路西斐尔的。 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路西斐尔还是个孩子,他今年只有28岁。如果不是生为大天使长,恐怕此时还在父母身边撒娇弄痴。 可这个孩子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还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本来不过只是个意外。 可他同时还是魔王灵魂的转生,并且,很明显主神对他别有所图。 这是一种何等沉重的设定,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1节 感觉到手上的力度越握越紧,小腹的地方又转筋一般疼起来,尤利尔睁开眼,看见了路西斐尔被天窗漏下的月光映得惨白的脸,和明显沉着怒意的眼神。 瞄了一眼卧室顶端大开的天窗,尤利尔有些无语地想,原来这位是从那下来的。他都差不多忘了那里还有一个被魔法掩藏的天窗,似乎是当年谁嫌他卧室窗户太小,硬从屋顶抠出来的。随即他心中一凛,目光都凝重起来。 他都不记得的事,路西斐尔是如何知道的? 尤利尔不由自主地坐起身,却被瞬间袭来的剧痛一滞,又跌回了床上。 由于他起得快跌回去的也快,路西斐尔还来不及反应,此刻原本愤怒的目光完全化作痛意:“是我不好,你别着急!” 尤利尔其实特别讨厌听人认错。 知道不对,就别做。做都做了,认错有什么用。 吸了口气,尤利尔反握住路西斐尔的手,将其轻轻压在小腹上,缓缓开口道:“我带着它,还屡屡以身犯险。所以你生气了?”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澄澈的目光,他此刻的目光说不上冷,却冷静得有些近似冷漠。路西斐尔下意识地想摇头。可他必须承认,尤利尔说的话,虽然不是事实的全部,却令人无法反驳。 感受着手下面那个已经成形的生命,路西斐尔承认,对于这个孩子,他充满了期待。这是他最爱的人,同他共同孕育的孩子。可他爱的人,却并不怎么将这个孩子当回事。 在需要的时候,他利用它;在不需要的时候,他漠视它。他留着它,是出自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但他同时也会为了更多的生命牺牲它。 这就是尤利尔。 这世上,没有他不能利用的人,也没有他不能利用的感情。 可他的心,却拥有悖离行为的柔软。当然,这颗心的另一个特点就是特别宽大,否则,估计他早就心塞而死了。 想到这里,路西斐尔突然笑了。 俯过身去,路西斐尔在尤利尔覆在小腹的手上轻轻一吻:“本来有一点,但是看见你这样,就觉得都无所谓了。” 尤利尔带着些许诧异看着面前笑得一脸宠溺的少年,蓦然发现,少年原本湛蓝的眸子,此刻看起来却深邃仿若夜空。 一个猜测,令尤利尔的手都禁不住颤抖。 路西斐尔却在此时站起身,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走到天窗下,路西斐尔抬起头,目光飘向窗外即便是夜晚仍明亮的天空。尤利尔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感觉到不远处的几许嘈杂。 用一种仿佛凝炼了时间的流连的目光看着尤利尔,路西斐尔轻声说:“尤利尔,法则之力与契约之力此消彼长,总有平衡的一天。魔界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说完,他便展翼朝着嘈杂的方向飞去。 屋顶的天窗在他消失的瞬间合拢,变成隔绝了一切光线的天花板。 尤利尔感受着路西斐尔向光耀圣殿方向极速移动的身影,想道,这个人今天来这里,恐怕是为了他在魔界受伤的事。因为他受伤,所以这个人告诉他,魔界的事,不需要他管了。 他觉得他应该感动,可心中能感受到的感觉,就只有戒备。 路西斐尔居然表现出了撒旦的人格。 这已经无法用普通的记忆觉醒来解释。 一阵寒意袭上尤利尔尚未完全愈合的心脏,让尤利尔觉得窒息。 这就是他对撒旦的爱。 无法因为重逢而感到喜悦,无法因为温情而感到温暖。面对魔王无我的爱,尤利尔首先想到的,居然还是警惕和防备。 尤利尔在此刻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就算他很早就意识到撒旦的爱意,也很早就明白自己的心迹,恐怕也不会对现实有什么更改。 恐怕撒旦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数万年也未曾点破。 毕竟,无意间的伤害可以去无视,故意的伤害却可以被称作折磨。 他和撒旦,都不喜欢被折磨。 ☆、路西斐尔 尤利尔这一夜都没能再睡着,他的焦虑影明显响到了他儿子的心情,他儿子的心情影响到了他的肠胃,结果一大早他就趴在床边呕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很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动辄悲从心来,身体还特别不禁糟害。心想难怪神圣阶级都拒绝自己生孩子,这滋味,真是谁试谁知道。 拉贵尔一大早过来帮他换绷带,看见他趴在床边,就差点儿从门口瞬移过来。 尤利尔扶住拉贵尔伸过来的手,定了定神,说道:“我没事,再过些日子就不会这样了。” 尤利尔的目光一直是平静的,声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很稳,可此时听起来,却多少有些虚弱。拉贵尔看着他苍白的脸,不觉想起他一万年前的样子。那时候的尤利尔身披秘银战甲、长发有如光瀑,站在万军之前,挺拔得如同世界的支柱,他眼中的坚定令人一见之下便能心生勇气。 那时很多人都以为,这个人,会永远站在天族最高也是最靠前的地方,用他的羽翼护卫住所有人,也同时受到所有人的爱戴和尊崇。 可那样的爱戴和尊崇,本不应该是属于人的。 拉贵尔一直希望尤利尔能活得像个人,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也会任性、也会犯错,但无论做什么,身边都有朋友和爱人相伴。 可如今,看着终于活成了一个人的尤利尔,拉贵尔却心痛难抑。 用力握了握尤利尔的手,拉贵尔想说些什么宽宽他的心,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尤利尔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可怜我。” 拉贵尔没好气地说:“谁敢可怜你!” 尤利尔微微歪了一下头,笑道:“总有些人,胆子很大。” 拉贵尔看着尤利尔眼中清浅的笑意,虽心中仍有苦涩,仍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尤利尔在拉贵尔帮他换绷带的时候,似无意地问起了路西斐尔的近况。拉贵尔的目光闪了闪,说有医疗天使长亲自医治,应该没什么大碍。 尤利尔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情况不妙的意思。 换好绷带,送走了千叮万嘱的拉贵尔,尤利尔套上了一件略宽松的袍服,推开了卧室的门。 门口的侍从天使换成了两名主天使,面孔很生,应该是被派来看着他的。见他出来,都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其中稍年长的一位行礼后说道:“殿下,您重伤未愈,然德基尔大人传神诏令,请您不要随意走动。” 尤利尔浅笑着看了他一眼,主天使立即全身一僵,就听尤利尔温声说道:“我要去光耀圣殿感谢路西斐尔殿下的援手。然德基尔如果责怪你,让他亲自来找我。”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主天使也不敢真的拦他,忙向然德基尔报讯,然后远远地在后面跟着,结果当然是,没跟上。 尤利尔在光耀圣殿门前收翼落下,站在白色榴石长阶上。他刚想嘱咐侍从天使传讯,就看见几名天使正从光耀圣殿里面走出来,是拉斐尔,米迦勒和加百列。 拉斐尔的眉宇间写满疲惫和担忧,素来生机勃勃的双眼困倦得有些下耷,米迦勒则是表情凝重,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连素来淡定的加百列眼中也有愁意。 尤利尔不想横生是非,刚想暂避一下,结果拉斐尔眼尖一眼看见他,下耷的眼角往上一扬,瞬间士气高涨地冲过来嚷道:“你还有脸来这!你把路西斐尔都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说你都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时醒时睡,你倒是活蹦乱跳可以到处乱逛了!” 尤利尔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兴奋剂的功能。不过他是真没精神陪这孩子胡搅蛮缠,便道:“我就是为了路西斐尔殿下的伤势而来。” 听了他的话,拉斐尔不禁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心想路西斐尔的伤,连作为医疗天使长的我都没有办法,就是父神也说要静观其效,你又能有什么办法?想到这里,他嗤笑一声:“就你?指不定没安什么好心吧?” 这时米迦勒和加百列也走了过来。 米迦勒的目光闪了闪,有些欲言又止。 加百列倒是直接说道:“尤利尔殿下有办法为他疗伤?” 尤利尔说道:“那要试过才知道。” 拉斐尔眉梢一挑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米迦勒拉住了胳膊:“拉斐尔,既然你没有办法,不如让尤利尔殿下一试。” 拉斐尔用力甩掉他的手,恨声道:“我不是没有办法!是他伤了圣灵,又不肯接受医治。治愈灵魂,对方的灵魂都不配合,我能怎么办!你跟加百列今天不也试过了吗?他的圣灵理你们谁了!” 米迦勒眉心深锁,目光闪过几分挣扎,最终仍是沉声说道:“但他喊了他的名字。” 拉斐尔的面色一变,加百列轻轻摁住他的肩膀,柔声说:“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让尤利尔殿下试试吧。尤利尔殿下毕竟曾经担任了那么多年的大天使长,懂的东西总比咱们多些。” 拉斐尔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尽管眼中仍有警惕和不安,终是向旁边迈出一步,为尤利尔让出路来。 尤利尔向加百列微微点了下头,举步向圣殿内走去。 拉斐尔连忙跟上来,尤利尔稍稍停住脚步:“我想单独见见他,请各位行个方便。” 拉斐尔眸色一厉,刚想拒绝,就被米迦勒捂住嘴拉到一边。 加百列柔柔一笑,颔首道:“那就拜托您了。” 光耀圣殿并不似光阴圣殿那般冷清,主殿的会客室与休息区之间有很多天使穿梭往来,一个个面带忧色,里面不乏神圣议会的人。他们见到尤利尔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但摄于阶位,没人敢擅自找尤利尔的麻烦。尤利尔如今能走全靠硬撑,正好也没有力气应酬他们,不由感慨阶位制度这时候还真是避免骚扰的利器。 加百列贴心地将路西斐尔本来挤满人的卧室外间清空,然后将尤利尔让到了内室,又将隔断的门关紧。 路西斐尔的卧室仍是一派闪瞎的金色,只是主人陷入沉睡,那些金色的装饰看起来也变得没那么亮眼。 尚未掀开帷帐,尤利尔便感觉到路西斐尔明显有些虚弱的呼吸。少年的表情,即便在沉睡中仍痛苦万分,就仿佛正在挣扎于生死抉择,又像是怨憎别离求之不得。 只看了路西斐尔一眼,尤利尔便觉得有些撑不住,捂住小腹蹲坐在了床边。沉睡中的路西斐尔似有觉察,竟翻身挨了过来,额头顶在尤利尔的肩膀上,脸上缓缓展开了一个仿佛心满意足的笑容。 尤利尔忍不住将手轻轻抚在路西斐尔的金发上,轻声说:“见到我,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路西斐尔的回答是在尤利尔手心蹭了一蹭,眉宇间的苦楚一扫而空,连苍白的面色都微微泛出了红润。 尤利尔一愣,便被握住了手,接着,便望进了一双湛蓝的双眸。 睁开眼,路西斐尔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做梦去看你,你说我因为孩子的事生你的气。我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不会处处受制于人。就是生气,我也只生自己的气。我想这么告诉你,可我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路西斐尔的眸子里,带着一股孩子气的执拗。他紧紧握着尤利尔的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恳切,说完了就一直期待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似乎是希望从里面看到一丝谅解。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期待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升出些暖意。笑了笑,他温声道:“你也说是梦里。”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的笑容,晃了下神。这时突然才发现尤利尔还半跪在床边,他连忙将尤利尔拉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接着便手足无措地坐在尤利尔面前,眼神慌得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尤利尔这时才觉出不对。 路西斐尔眼中的不安一直不曾淡去,就好像正在因为什么感到恐惧。 作为拥有最强精神力量的撒拉弗,情绪会波动成这样,必是圣灵受损太重。 尤利尔缓缓闭上眼睛,圣灵之力自他们紧握的手传入路西斐尔的体内,却在刚刚进入的瞬间,被抗拒性地一阻。尤利尔睁开眼,看见的仍然是路西斐尔不安的神色。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抗拒了尤利尔圣灵的试探,此刻眼中的不安更浓,眼角都有些湿润。 尤利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将路西斐尔揽入怀中,双唇擦过他的眼角,最后落在他的耳边:“放松些,我要对你用愈灵术。” 路西斐尔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将尤利尔推开。 尤利尔却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别乱动,我现在禁不起你推。可我的圣灵却比你的要强得多。你无需担心。” 路西斐尔闭上眼睛,感受着尤利尔律动在自己胸前的心跳。多么久违的心跳声,想到这心跳声曾经就在他耳边消失,路西斐尔猛地拥住尤利尔,痴痴地说道:“我以为我失去你了。我真的以为我会失去你,你流了那么多血,你怎么都不醒来,你得有多疼啊。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尤利尔,我能为你做什么,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可以。我可以给出一切,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可以!” 路西斐尔的声音最初是压抑的,却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的时候,几乎是嘶吼出来。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其实他是被路西斐尔突然勒了一下,疼岔了气。待缓过这口气,尤利尔的眼中隐隐有了怒意。勾起嘴角,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能为我做的,就是现在闭嘴。让我为你用愈灵术。” 尤利尔的发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楚,清楚得棱角分明,就像是结着冰碴。 路西斐尔被他语气中的冷意一冻,突然就清醒了几分。他慢慢松开尤利尔,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看了一眼尤利尔的表情。然后,就乖乖地闭上了嘴,顺便撤去了圣灵的防御。 路西斐尔觉得,在面对尤利尔的时候,自己总能分分钟蠢出新境界。 尤利尔再次将圣灵之力注入他的体内。路西斐尔闭上眼睛,感觉着尤利尔温暖的圣灵缓缓地将自己包围,两股灵魂之力缠绕在一处,互相填补、互相慰藉,就像是彼此深深地相爱,爱得融为了一体。 这种感觉,路西斐尔并不陌生。毕竟他对尤利尔使用过愈灵术,用到最后的时刻,他还把持不住,对尤利尔做了那样的事情。 后来,尤利尔就有了孩子。 再后来,为了那个孩子,尤利尔承受了数不清的苦痛。 如果说在第七狱的时候,路西斐尔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将当时的自己打死算了。 虽然当时,被蛊惑的并不是自己。 因为尤利尔爱的,不是自己。 他本以为,尤利尔是谁都不爱的,既然如此,他便有机会。 他想给他最好的爱情,最长情的陪伴。 可尤利尔已经拥有了一份被时间冲蚀后依然刻骨的爱。 那是一段发生于懵懂终止于未知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没有他。 他却成为了那个故事的影子。 ☆、天使学院 为路西斐尔用过愈灵术后,尤利尔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能在一个旋转的世界中顺利回到光阴圣殿,充分证明了他的方向感之好,以及阿拉卜特的天空是多么安全。 此行的目的基本圆满达成。他至少确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路西斐尔还是他本人,没有由于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突然变成魔王陛下,另一件事是,路西斐尔虽然接触到了魔王陛下的记忆,但依旧傻白甜软萌听话外加好忽悠。 真是可喜可贺。 唯一的悲剧是,然德基尔在得知他去找路西斐尔后,第一反应不是抓他回来,而是去找拉贵尔告状,于是他回到光阴圣殿的时候,就遇见了不用伪装就已经冷若冰霜的智天使长大人。 在发现他的伤势恶化后,拉贵尔非常手下不留情地用禁锢魔法将他的圣灵给锁了。对此他很无所谓地表示,禁锢魔法什么的,解起来小菜一碟。然后,他就被狂暴状态的拉贵尔提前给带到了天使学院。 期间他向拉贵尔解释说,人总要突破极限才能获得更高层次的能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寻着自己耐受痛苦的上限,就是为了练就一副不坏之躯,争取以后跟下任魔王拼刀的时候,伸脖子让人砍都砍不死他。 拉贵尔面带微笑语调温柔地对他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死你。” 尤利尔觉得拉贵尔这样说话实在有损他优雅的气质,他也丝毫不信拉贵尔会砍死他。但是为了拉贵尔的形象和健康,他没有再说什么。 位于第六天泽贝尔的天使学院是天界唯一无视阶位制度的一片净土,遵循的原则是长幼有序、尊师重教。 这里顺便插空介绍一下这个世界的秩序情况。首先,支配世界的主要力量有两种,一种是光明的法则之力,核心是平衡和因果,另一种是黑暗的契约之力,核心是等价交换。被法则之力眷顾的天族,分为神圣阶级、子阶级和圣灵阶级。神圣阶级又分作炽天使撒拉弗、智天使基路伯、座天使托罗努斯;子阶级包括主天使托米尼恩斯、力天使帕瓦斯和能天使卫尔特斯;最后就是圣灵阶级权天使普恩斯巴利提斯、大天使阿克安琪尔和平民安琪尔。而被契约之力赐福的魔族,遵行的是完全的王权制度。 无论是天族还是魔族,力量或多或少都会成为身份的基石。但是在天使学院,唯一被尊重的东西就是知识,学员们可以在入学的时候决定自己要掌握什么样的知识,然后为此努力,达成目标后随时可以毕业。在学院期间,所有的阶位都被无视,学生们理论上互相平等,没有特权。 但是,这也只能说是理论上。天使学院不是世界的全部,大部分的学生都知道,他们最终是要走出学院的。因此,很多私下的行为学院也无法约束,等级制度的触手也伸入了这里,只是不敢如外面一样明目张胆。可与之相对的,相同阶级间,仍避免不了会有欺压和排挤。 尤利尔到学院后的第一天,就撞见了这样一件事。 这件事呢,要从拉贵尔将他锁进了员工宿舍,而他偷偷溜出去晒太阳说起。 这里要郑重说明一下,这种丢脸的行为绝非他刻意触拉贵尔的霉头,或者他真不想老实养伤,实在是腿抽筋抽得太频,他晚上睡不好,他儿子就会忤逆。他儿子忤逆起来,比伤痛还让人吃不消。 天使学院的教工区位于学院最西北角,由于这里的高阶教工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居所,并且可以优先使用传送法阵,所以里面住的大部分都是圣灵阶级的工人。 尤利尔被拉贵尔安排在自己居所的一间客房里。客房是拉贵尔一贯的风格,简约风雅,只是色调装饰多少有些柔过了头,尤利尔站在里面,就觉得自己是误入了哪位女士的闺阁。 拉贵尔把他丢进这个闺阁后,便赶去给学员授课,说是傍晚才能归来,让他老实些不要自找麻烦,临行前还在房门口画了十几个禁锢法阵示威。 他走后,尤利尔找了件透气的祷袍换上,便打开窗户轻飘飘地跳了出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拉贵尔是不具备与熊孩子斗智斗勇的天赋的。 由于教工区往来的人太多,尤利尔便寻了一处僻静的所在,落在一个观景亭的圆顶上,将祷袍脱了盖在小腹上,开始他的日光浴。 他找的这个地方,是当年他和撒旦小时候一同居住并学习的所在,早已荒弃数万年,如今阶生青苔、藤蔓绕梁,活脱脱变成了一片原始林地,如果不是建筑的防护法阵太过强大,估计早已崩塌瓦解。 尤利尔躺在圆亭上,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有一天,他正在这个亭子里翻看一本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的魔法书,就听见撒旦一路叫嚷着跑了过来。那时他和撒旦还不到十岁,撒旦短手短脚,张着他的小骨翼飞得摇摇晃晃,身后跟着数百只巨型马蜂。 彼时,天界还没有驱逐危险生物的法令,作为一个战斗种族的未来王者,撒旦从小就特别有探险精神,变着法地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惹是生非,今天打打狮鹫、明天逗逗风蛇,那一天,他应该是去捅了马蜂窝。 撒旦当时叫喊的意思,大概是通知他快跑。但是尤利尔从小就没有逃跑的意识,抬起手就是数十道风刃飞出去,精准地将马蜂扫灭了一片,然后成功地转移了马蜂群的仇恨对象,结局当然是,毫无悬念地被蛰了一头的包,还被主神训斥,说他没有仁爱之心,只会好勇斗狠。因为尤利尔在被蛰了一头包的同时,完灭了马蜂群。 尤利尔没有辩解,即便他灭掉马蜂群,是为了保护近在咫尺的一窝被惊扰的蜜蜂。 事后,撒旦还跑来嘲笑他不懂战略性撤退。尤利尔当时就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比撒旦更讨厌的熊孩子。 撒旦惹祸、他背黑锅的事,绝不止这一件。这种不强烈却分明的厌恶,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后来,到了少年时期,撒旦更是主动挑衅,分分钟想和他分个高下,实在不能更烦人。 这大概就是成年后,他无法体会到撒旦那些温情的根源。 尤利尔笑了笑,心想,原本他以为童年阴影什么的,完全与自己无关。如今细想起来,似乎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尤利尔在那感慨童年阴影的时候,一阵细微的抽泣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尤利尔立即感受到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一名童年期的座天使,看起来只有人类三四岁那么大,正坐在数百米外的一棵树下,将自己团成了一个团子,抱着膝盖小声啜泣着。 这座密林里的声音很多,种子发芽、绿树抽枝,虫唱鸟鸣、走兽傍地,可这些都遮不住小小的座天使那伤心欲绝的哭声。尤利尔本来不想管闲事,但实在让他哭得太闹心,也不知道那小孩儿到底有多少伤心事,哭了几个小时都没停下来。尤利尔觉得如果换自己哭这么长时间,估计早就脱水了,可见小孩儿是含水量多么丰富的一种生物。 展翼落在小天使的面前,尤利尔刚想开口问他有什么想不开,就见座天使抬起了头,眼含一包热泪,抽噎着喊了句:“父神。” 于此同时,尤利尔看见了孩子那双蛇一般的竖瞳。金色的竖瞳,是传说中的真实之瞳。那是法则之力赐予未来座天使长的能力,可以窥见灵魂的本质。 尤利尔似乎已经可以猜到他如此伤心的原因。 人的思想,本来就会掺有外表看不出的恶意。可大部分时候,人的恶意都会被善意击败,所以,大部分人都能战胜内心的恶意,表现出善良和宽容。可真实之眼看见的,却是恶念的本身。在一个灵魂不够成熟的时候,他分辨不出恶意与现实的矛盾其实是人战胜自我的过程。再加上,人都有一种害怕被人看透的自我保护意识,对于能窥见自己灵魂的存在,多少都会抱有敌意或是防备。 所以作为真实之瞳的主人,小天使童年阴影的面积,估计都能展开到整个宇宙了。 想到这里,尤利尔蹲下身,朝面前的孩子伸出一只手,温声道:“我不是父神。我叫尤利尔,是父神曾经的代言人。” 小天使一脸懵懂地睁大了他金色的眼睛,两包热泪沿着圆鼓鼓的脸蛋淌到了下巴,却仍固执地喊道:“父神。”然后他就扑进了尤利尔怀中,搂着尤利尔的脖子哭得极尽委屈。 尤利尔觉得自己绝对不具备和蔼可亲这一属性,可他认识的熊孩子们却都喜欢扑进他怀里搂着他哭,这实在是一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明明这些熊孩子长大后都怕他怕得要死,一个眼神都能将他们冻在原地。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 而最令尤利尔感到无语的,是小天使哭着哭着,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尤利尔只能淡定地抱着睡得沉稳的小天使,继续回亭子顶上去晒太阳。小天使似乎是哭脱了力,一睡就又是几个小时。尤利尔抬头望了一眼西沉的太阳,觉得将一个孩子抛弃在日落后的荒野这种事未免有些丧心病狂,只能认命地将小天使抱回了房间。 于是,在傍晚拉贵尔发现他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尤利尔是如此解释的:“如果我说,他是撞在窗户上撞晕了,才被我抱进来的,你会信吗?” 已经醒过来的小天使听了立刻转过头,将脑袋往床柱上一磕,随着“咣”的一声巨响,小天使眼泪汪汪地转回头来,额头上多了一个大包。 尤利尔和拉贵尔同时愣住。然后尤利尔特别捧场地指着小天使的脑门,认真严肃地说道:“你看,这个包就是证明。” 拉贵尔认得小天使是谁,知道他是将来会成为座天使长的人。这一刻,他突然对座天使阶级的未来充满了忧虑。 而尤利尔则翘着腿靠坐在床头的高背椅上,看着拉贵尔一脸纠结的表情,再看一眼小天使忍痛忍得很辛苦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拉贵尔看见他笑,也没忍住跟着笑了。 未来的座天使长听着对面两个大人并不含恶意的笑声,却觉得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嘴一扁,哭了出来。 尤利尔伸手用治疗术揉掉了小天使脑门上的包,又顺手帮他擦了擦挂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小天使便如树袋熊般又蹭到了他身上,胖墩墩的小屁股正好坐在他小腹上。 尤利尔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随即托着小天使的屁股将他向上颠了颠,转头对拉贵尔说:“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拉贵尔实在懒得理他,但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尤利尔,确实浑身散发着光辉。 那不是母性的光辉,而是带着整个天族排除万难、在贫瘠的土地上创造出奇迹的光辉,是大天使长那能带给所有人希望和信念的光辉。 在新纪元前,无论何时你看见尤利尔,他都是这个样子。可新纪元之后,也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见他展颜而笑,才能听见他说几句真心的话语。 垂眸一笑,拉贵尔说:“是啊,你母性得都快变成母的了。” 尤利尔立刻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拉贵尔,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不懂含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求个留言。。。 ☆、沙利叶 沙利叶,是未来的座天使长的名字。似乎为了给他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并使他远离各种名利阴谋,主神向所有能瞒住的人隐瞒了这个孩子会成为座天使长的信息,并让他与同龄的座天使一起接受教育。所以,沙利叶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拥有真实之瞳的可造之材,也因此引发了他同学们的忌惮和嫉妒。 小孩子的嫉妒总是比大人要残忍,因为大人懂得掩饰,而小孩子们则直接得多。沙利叶从记事开始就被他的小伙伴们嫌弃排挤着,又被大人们带着表面的期待防备着,加上天性的善良和喜欢迁就别人的属性,久而久之就长成了一个只会自舔伤口的哭包。 这是将沙利叶送回宿舍后,尤利尔从拉贵尔的话语中总结出来的信息。 在同主神间尚未存芥蒂时,尤利尔便已经觉得主神的教育观非常有问题。如今更是觉得,主神简直可以堪称教育界的□□。这种感觉,在他凌晨时分蓦然清醒、并准确地在窗外感觉到沙利叶又团成一小团的身影时,变成了一种暗含愤怒的无奈。 尤利尔将沙利叶抱进室内,小天使显然还很困,搂着他的脖子咕哝了一句“父神”,便团进他怀里睡着了。 尤利尔意识到,沙利叶的这声呼唤,与其说是将他认作父神,不如说强调了这个称呼中的“父”。因为所有诞生于生命之树的天使都没有双亲,主神便是他们的“父”,生命之树就是他们的“母”。 说到底,沙利叶只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可一个灵魂,如果不能独自面对孤独和恐惧,便称不得强大。 未来的座天使长,必须是一个强大的人。 而一个缺乏安全感和爱的人,很难强大得起来。 就这样,在一个难得没有腿抽筋的夜里,抱着睡梦中仍团成一团的沙利叶,尤利尔再次从凌晨睁眼直到天亮。 早上拉贵尔来给他换绷带的时候,尤利尔轻轻从床上坐起来,对拉贵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往沙利叶身前身后各塞了个枕头,然后站了起来,示意拉贵尔到外间去说话。 沙利叶含着自己的大拇指,似乎不满于离开了安全温暖的怀抱,轻轻地哼了两声,但终究没有醒来。 拉贵尔则满眼不赞同地看着他,直到关上卧室的门,才低声说道:“怎么回事?” 尤利尔说:“你这样一脸怀疑我拐卖儿童的表情,让我实在不知如何说起。” 拉贵尔一甩手,几卷绷带便冲着尤利尔的脸飞了过来。尤利尔抬手接住,笑道:“开个玩笑。谁让你总是带着一脸起床气来看我。” 拉贵尔心想,我那根本就不是起床气好吗!哪有人像你这样每天变着花样来气人的!可此时,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便说道:“难得这个孩子信任你,可惜你不能成为他的导师。” 尤利尔目光一闪:“他如今的导师是谁?” 拉贵尔说:“是然德基尔。” 尤利尔皱了下眉,表情凝重地说道:“然德基尔不适合做他的导师。” 想到然德基尔的教育模式,拉贵尔忍不住叹息。那真是非常简单规律,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说教、抄书。 看了一眼卧室的门,拉贵尔说道:“他的教育模式确实不是很适合沙利叶这样心思细腻的孩子。” 尤利尔却摇头道:“托罗努斯们素来自视甚高,他们同主天使的工作有很多重叠,平素最喜欢借工作之便弹压子阶级。如果他们得知自己的天使长是主天使长的学生,恐怕会不服。” 拉贵尔说:“父神就是考虑到座天使们平素待主天使的态度,才故意安排然德基尔做沙利叶的老师。” 尤利尔倒是理解主神的想法,两个不怎么合拍的阶级,让他们的领导先搞好关系,那么两个阶级之间的关系就比较容易和谐起来。可是,然德基尔都已经将沙利叶教成了小泪包,以后不弄出仇来就不错了,哪来的和谐关系可言。 对于主神这种素来管杀不管埋的行事作风,尤利尔是真心跪。 拉贵尔看尤利尔一直在沉默,便走过来,将他摁坐在一把椅子上,褪下他的睡袍,开始解绷带。解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路西斐尔昨日传讯给我,说他今天要返校。” 尤利尔抬起头,就对上了拉贵尔试探性的目光,不知如何反应之下,便应道:“哦。” 拉贵尔说:“他都大半年没来学院了,结果你一来,他便跟了过来。你知道为什么对吧?” 尤利尔弯了弯嘴角,却突然发现自己不怎么笑得出来。便淡淡说道:“知道。” 拉贵尔此时已经拆完旧绷带,从他手中取了一卷新的,一边缠一边说:“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尤利尔说:“他还是个孩子。” 拉贵尔沉默了片刻,说道:“如今的天界,还有谁对你而言不是孩子?” 尤利尔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发现答案还真是,没有。 拉贵尔将缠好的绷带用符文固定结实,然后握住了尤利尔的手,柔声道:“路西斐尔是个好孩子。” 尤利尔这次倒是真笑了。 微笑着,尤利尔说道:“我也这样觉得。” 拉贵尔看着他笑容中的寒意,硬生生将“我觉得他比撒旦适合你,起码他是活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送走了将他未来的幸福看得非常重要、并一直试图将其推向完满的拉贵尔,尤利尔有些疲惫地倒在靠背椅上,望着窗外泛着青色的晨曦一阵失神。 说实话,情爱的感觉令他厌倦。 他不需要只会带来痛苦的东西,如果一样东西注定得不到或者无法挽回,不如放手任它离去。可他无论如何大步前行,哪怕是一再以一种毁灭自我的方式来发泄着这种丝毫不受他控制的情绪,可情爱就像是附骨的□□,只要他一息尚存,便会时刻打扰着他的安宁。 对撒旦的爱,让他窒息。 可撒旦本人,却无法纾解这种痛苦。 哪怕与他近在咫尺,尤利尔想到的也不是拥抱亲吻喜极而泣,而是——你怎么会出现,你把天国的大天使长怎么了。 可记忆总是提醒他,他是如何在追悔中渴望着回应撒旦的感情,如何难忘与他在一起的点滴往事,并拥抱着往事,独饮泪滴。 这种灵魂层面和现实层面的矛盾,每经思索,便会重击他的神智,尤利尔觉得自己简直要精神分裂了。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就将撒旦当做一个死人。 将路西斐尔当做完全是另一个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去做尽可能明智的决定。 一阵轻轻的开门声,打断了尤利尔的失神。 小小的沙利叶拖着一只同他差不多大的枕头,正站在卧室的门缝间,嘴里还叼着自己的大拇指,一头银发睡得乱蓬蓬的,金色的大眼睛正期盼地看着尤利尔。 尤利尔朝他轻轻招了招手,沙利叶立即露出一个比路西斐尔含金量高得多的傻白甜笑容,展开六翼便朝尤利尔扑了过来。尤利尔连忙伸手将他接住,以免他直接拍在自己肚子上。 搂着尤利尔的脖子,沙利叶甜甜地喊了一声:“阿父。” 他终于不再叫尤利尔父神了,这真是可喜可贺。至于“阿父”,就同魔族的“阿爹”一样,是天族对母父的称呼。 尤利尔抱着沙利叶,心想,这孩子看来是真缺爱。 谁料沙利叶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沙利叶才不是缺爱。你就是沙利叶的阿父!” 各位可以在这里稍稍体会一下真实之眼的可怕之处。 反正,尤利尔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不过沙利叶说的一点都没错,尤利尔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沙利叶的阿父。 因为生命之树这万余年来的营养,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光之荆棘从尤利尔的圣灵处吸走的。可以说,尤利尔是用生命滋养了生命之树一万年。 这一万年里从生命之树诞生的天族,虽然绝大部分都不怎么喜欢尤利尔,但是尤利尔却是他们生身父母一般的存在。 而另一个滋养生命之树的圣灵,就是主神他本人。 或许主神是那样的冷漠、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是,从上古时期出现能源危机起,直到到现在,他以永远自缚于神塔为代价,支撑着这个能源逐渐匮乏的世界,中间仅仅离开过一次。 那一次,他将陷三界于战争的亲生儿子投入了天火,自己也在绝望的驱使下追随了他爱着的两个人。 然后不到一万年,天界就崩塌了。 没有了神的世界,即便拥有自由,却是那般漂泊。 尤利尔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样,沙利叶的真实之眼便看不进他的内心。 遮住了内心的尤利尔难以自抑地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地憎恨着主神。 因为主神拿走了他四千五百万子民的生命?因为主神拿走了卡麦尔的信仰、然德基尔的自由和拉贵尔的爱情? 可这些孩子,他们也是主神的子民。 主神最初并没有打算牺牲他们。 主神想要牺牲的,是他尤利尔。 只有他。 可他活着,他们却陷入了不幸。 尤利尔总是忍不住心想,如果那时候死的是自己,是不是什么都会好好的。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那样,主神仍握着这个世界的生杀大权。 他想,他是想给这个世界带来自由。那种,可以支配自己生命的自由,不会因为一个人一时的喜怒或者什么“为了更大的利益”便被牺牲掉的自由。 但是,事实真的仅仅是如此吗? 尤利尔弯起嘴角,神经质一样地笑了笑。 收起你的虚伪吧,他想道,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被摆布,不甘心被牺牲。 你拿这个世界做借口,只不过是因为你的一己私欲罢了。 沙利叶似乎是感觉到了他情绪的起伏,有些不安地晃了晃他遮着双目的手臂。 闭着眼睛,尤利尔也能感觉到沙利叶的表情。 那个孩子正惶然地抓着他的胳膊,眼中写满恐惧。 带着一种怕这世上唯一的火种熄灭般的恐惧,沙利叶嫩生生的声音响在了尤利尔的耳边:“阿父,你也不喜欢沙利叶是吗?” 尤利尔心中一凛,猛地睁开眼睛。 他在干什么啊。 尤利尔心想,我到底在干什么。 明知这个孩子最怕的是什么,他却在他面前遮住了双眼。 将沙利叶抱在腿上,尤利尔笑着看进了他的真实之眼。 沙利叶搂住尤利尔的脖子,银色的小脑瓜蹭在尤利尔耳边,愉快地说道:“我也喜欢阿父!” ☆、请求 在太阳终于从地平面升起,将它无与伦比的光与热均匀地洒向整个世界的时候,一名主天使敲响了尤利尔的门,并带走了依依不舍的沙利叶。用主天使的话说,沙利叶的导师想要考校他近期的功课。对于这个消息,沙利叶表现出了一个正常小孩儿应有的抗拒,却也如一个正常的小孩儿一样,接受了这个无情的现实。 沙利叶走后,尤利尔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他最近是怎么了。 情绪的失控、持续的失眠、胡思乱想、自我否定,对周围的人和事失去了应有的敏锐和包容。 简直就像是,圣灵崩溃的前兆。 将手覆于小腹,尤利尔想到,这应该就是这个孩子向他传递的讯号。他的种种作为,令这个孩子感觉不到安全,不安的情绪反过来感染了他,再加上孕育过程中一些生理上的变化,便导致了他的异常。 自嘲地笑了笑,尤利尔忍不住想着,你也有今天。 从来自负于冷静自持的你,也有今天。 由于今天疲倦得厉害,尤利尔没有去找地方晒太阳,而是打开会客室向阳面的窗子,让阳光晒进来。他就坐在窗前,拎着一本《天界史·新纪元》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拉贵尔说,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便让他担任这部分的教学。 这在外人看来,无疑是在给他难堪。因为就是由于这部分历史,他才会声名狼藉。可他猜得到拉贵尔的想法,当初他逼着拉贵尔将这段历史写成这样的时候,拉贵尔差点没气吐血,写完后更是严令禁止他看一眼。如今狠心让他教这个,恐怕一半是报复,另一半,是继续维持他们表面上的不和。 当初主神拿走了拉贵尔的爱情和孩子,作为明面上的推手,尤利尔觉得拉贵尔应该恨自己。可拉贵尔却仍然向他伸出友谊之手。拉贵尔那时候说,有些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何必再填上一件更重要的来为难自己。 尤利尔觉得,当时自己没有被感动哭,而是后来被撒旦给弄哭了,这件事真是非常对不起拉贵尔。 可能是由于太阳过于温暖,也可能是由于书本上的文字太过单调乏味,尤利尔有些半梦半醒地合着眼。窗外的人声与大自然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低低的很是催眠。 就在尤利尔差不多睡着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感觉到门外的人是谁,尤利尔睁开眼,揉了揉眉心,实在懒得说话,便用风元素魔法吹开了门。由于没掌握力道,门扇打开的时候“咣”地荡到了墙上,门外的路西斐尔有些愕然地站在那,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来,拂在愣怔的脸上,看起来有几分傻气。 不过大天使长也只愣了一秒不到,便走进门来,顺手将门关上。然后,他走到尤利尔面前,蹲跪下去,握住了尤利尔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 尤利尔心想,路西斐尔跟自己还真是越来越不见外。 路西斐尔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弯起嘴角笑了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尤利尔想到他也是伤重未愈,手一翻,便要拉他起来,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以觐见礼的姿势半跪在地上,路西斐尔轻声说:“尤利尔,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少年湛蓝的双眼依旧澄澈,可眼底沉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与他略带哀求的声音形成了矛盾的对比。尤利尔微微侧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路西斐尔望进尤利尔鲜有温度的双眸,动了动嘴唇,却一下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他迅速说道:“你能在孩子出世前,让我做你的爱人吗?我保证,等孩子一出生,便不会再纠缠你。我以圣灵起誓。”说完,他并起手指摁向心口,就要发出誓约。 尤利尔迅速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腕,由于起得太急自小腹窜上一阵电击般的痛意。尤利尔却顾不上这个,一把将路西斐尔从地上扯了起来,自己也站起身。 微微俯身,逼近路西斐尔的脸,尤利尔说道:“我医治你的圣灵,不是让你拿来起誓的。”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眼中的怒意,不由一阵恍惚。尤利尔在他面前很少用表情表达过情感,无论他是愤怒还是难过,总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偶尔笑一笑,也绝对都是有目的的。 由于他太过惊讶,已经忘记去想尤利尔刚刚说了什么,就听尤利尔继续说道:“如果这就是你不惜用圣灵起誓提出的要求,那么我可以同意。不过,还是收起你的起誓吧,我并不需要那种东西。”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2节 说完,尤利尔便丢开他的手,摁着小腹,弯下了腰。 由生命之种孕生的胎儿,最忌讳的,便是父母的矛盾争执。可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冤得要死,对于路西斐尔这种愚蠢的行径,难道连吼他一句都不行了吗?尤利尔疼得眼前阵阵发黑,感受着掌心下那个圣灵的不满,心想,你跟他那么好,当初怎么不钻他肚子里去。 路西斐尔也瞬间意识到尤利尔出了什么状况,连忙扶住尤利尔,将手贴在尤利尔的手上,圣灵之力缓缓地传递到对方体内,寻到那个正在闹腾的圣灵的位置,好一阵安抚。 直到尤利尔缓过这阵疼痛,路西斐尔才猛然意识到,尤利尔刚刚说了什么。 看着尤利尔苍白的面色和眉宇间掩饰不去的倦意,尚来不及欣喜,路西斐尔便被痛意淹没。 这就是他能带给尤利尔的东西。 疼痛。 愤怒。 还有屈辱。 天族,是忠诚的种族。为不爱的人孕育孩子,是何等的屈辱。而这屈辱,被冠以法则之力的名义,传遍了整个天界。路西斐尔觉得如果换了自己,心中恐怕早就恨意难平。 可尤利尔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他甚至从来没有因此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他就像是体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体谅着自己,可他的这种包容,却令自己痛苦。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痛苦的立场,客观来讲,他简直便宜占尽。 可他就是不知足地,感到痛苦。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挣扎的目光,垂下眼眸,收拾了一下心中由于急躁而产生的怒意。 路西斐尔提出做他的爱人,他岂不知道,这是为他好。 眼前的这位少年,或许有着不合年龄的城府,但对他的这份感情,却温暖又干净。因为灵魂是无法掩饰的,这个少年用全部的灵魂,向他表达着爱慕和向往。 如果说撒旦一直以来的痛苦是求之不得,那么路西斐尔似乎也是如此。 那么,如果让他得到,是不是他未来的回忆便不会如撒旦那般苦涩? 尤利尔不知道。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路西斐尔的请求。因为这样做,在现阶段,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让体内那个影响他行为的圣灵,不再干扰他的判断。 也可以接近路西斐尔,以便于观察撒旦的记忆,到底会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 想到这里,尤利尔语气淡淡地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爱人。” 那一刻,尤利尔尚未懂得他话语中无意流露出来的讽刺对于路西斐尔来讲是多么残忍。 可路西斐尔仅是将手覆上他的手背,闭上双眼,露出一个看起来幸福无比的笑容,轻声说道:“你只需要允许我爱你。” 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清风,窗外的人声鸟语交织成和谐的乐章。路西斐尔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将尤利尔拥入怀中,心想,这恐怕就是他所需要的全世界了。哪怕这个世界不会永远属于他,但他希望成就这个世界的永远。 他可以用手握住的只有当下,那么,就好好把握当下吧。 当天下午,路西斐尔便从光耀圣殿搬到了天使学院,他对外宣称的是他已经落下近一年的课程,要在学院发愤图强补回来。为了方便补课,他就住进了拉贵尔老师的家里。 这种说法不管信的人多少,反正拉贵尔是不信的。但拉贵尔非常喜闻乐见,还将尤利尔隔壁的客房安排给了路西斐尔。 由于大天使长的入住,学院教工区变得一片人声鼎沸。这一盛况大致上同路西斐尔本人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神圣议会的存在感都并不是很高。可架不住拉斐尔和米迦勒听说他搬到学院的事都跑了过来。这两位在天使学院的人气简直爆棚,有着美丽外表和动人嗓音的医疗天使长和高大英俊实力强劲的战天使长,几乎俘获了天族全部少女和部分少年的心,剩下那部分少年的心则是给了温柔高雅的加百列。 听着窗外一波高过一波的呐喊声欢呼声,尤利尔觉得能混得如此透明,路西斐尔着实不容易。 最不容易的是,另外三位天使长,私底下居然全都听他的。 尤利尔很不解,这孩子到底图的是什么,难道是享受做幕后黑手的感觉? 跑到他屋里躲清闲的拉贵尔听到了他这个疑问,随口说道:“路西斐尔有轻度的社交恐惧症。” 尤利尔本来正在喝水,当时就把水喷了出去。 拉贵尔摇了摇头:“你真是越来越不沉着镇定了。” 尤利尔给了他一个“少废话”的眼神,问道:“他怎么会有社交恐惧症?” 拉贵尔说:“因为,这是一个可以不去应酬无关人士的好借口。” 尤利尔觉得现在的心情,已经不仅仅能用无语来形容了。以及,拉贵尔喘这么大口气,绝对是在报复他早上说他不懂含蓄。 比起尤利尔他们那边的清净,路西斐尔这边真可以算得上是沸反盈天。 作为路西斐尔的传令官,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阿米尔操着他清脆的嗓音,指挥着光耀圣殿的侍从天使们对他的卧室进行着大清洗。路西斐尔便同他的客人们坐在外间的会客室聊天。 由于加百列还在忙着修复大结界,这次四位天使长并没有齐聚。 拉斐尔闲闲地坐在窗口吹风,一头铂金长发随风飞扬,引起窗外阵阵高呼。 米迦勒抱着胳膊靠在门口的墙上,瞥了拉斐尔一眼,对路西斐尔说道:“什么叫浪的飞起,看咱们医疗天使长就全明白了。” 拉斐尔从窗台上跳下来,指着米迦勒叱道:“你这人学不会说人话是吧?” 由于拉斐尔的消失,窗外掀起一片失望的嘘声。 米迦勒嘲讽地笑了笑:“你看下面那些人的表现,同珍兽园里七色鸟回巢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拉斐尔二话没说就甩过去一个风刃,结果被米迦勒轻巧地闪过,削在墙上,将建筑固有的防护结界震得一声巨响。 米迦勒轻轻吹出一声口哨:“战斗力不错嘛。” 拉斐尔顿时便要冲过去与他肉搏。路西斐尔站在中间轻轻拦了一下,结果被拉斐尔撞了个满怀。拉斐尔本人虽然看起来纤细轻巧,但怒气爆表的时候冲击力实在不亚于一颗小光弹。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肋骨都快让拉斐尔给撞折了,霎时感觉到加百列平日里的不易。 拉斐尔则烫着一般从路西斐尔怀里弹了出去,红着脸着急地说道:“有没有撞疼你?”难得他还记得路西斐尔是个伤患。 路西斐尔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米迦勒,慢悠悠地说道:“你们俩这样闹,早晚会闹成一对怨侣。” 然后,便听到米迦勒和拉斐尔异口同声地喊道:“谁跟他是怨侣!” 路西斐尔觉得,此时此刻,除了笑得一脸喜闻乐见,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欣慰和喜悦。 米迦勒看着他的表情,眸色暗了暗,站直身体,转身拉开门,回头给了他一个略带冷意的微笑:“你拜托我的事我会派人看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说完挑了下眉,对拉斐尔说:“为了今天晚上不做噩梦,我决定少看你几眼。就不陪了。” 拉斐尔愤怒地又甩过去一个风刃,刚好砸在了关闭的门扇上,再次发出一声巨响。 看着门上完好无损的雕花,路西斐尔心想,拉贵尔老师的房子还真是结实啊。 这时,拉斐尔愤怒的目光一转,便盯在了他身上:“你胡说什么啊你!” 路西斐尔举起手做投降状,歪过头微微一笑。 那个微笑誓将傻白甜进行到底,拉斐尔顿时被他笑得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吻 路西斐尔搬到学院后,尤利尔感觉到自己的睡眠质量得到了质的飞跃。 顶着一脸傻白甜的笑容,大天使长迅速收服了每日凌晨都会来趴窗户的沙利叶,用几招无比阴损却直接有效的战斗技,将沙利叶哄得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就找欺负他的同学试了试,然后毫无悬念地被然德基尔罚了抄书。 看着路西斐尔陪着沙利叶一边笑得没心没肺一边抄书的样子,尤利尔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他儿子会如此偏爱路西斐尔,也不奇怪为什么那几个天使长会对路西斐尔言听计从。 因为路西斐尔太有拐孩子的天赋了。 路西斐尔除了解决了沙利叶的学校霸凌问题,还会每天晚上跑到他的卧室来蹭床,美其名曰爱人就要住在一起。但是他真正的功能就是一台全自动按摩仪。由于在魔界的时候一起睡惯了,尤利尔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倒是路西斐尔对于他如此好说话有几分惊讶,随即抱着他笑得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睡觉前,路西斐尔通常会给他讲一些过去或者日间见闻的趣事。那些趣事其实大部分在尤利尔听来都很是无聊,因此特别催眠。 但是今天这一件,虽然无聊程度差不多,但听完尤利尔却还很精神。 今天的这个睡前故事,发生在去年的丰收祭典。 天界的丰收祭典有一个民间保留项目,就是在祭典前后,人们会向自己的心上人送上爱语和礼物。作为万民偶像中的佼佼者,拉斐尔同米迦勒多喝了几杯酒,就要比谁收到的礼物多,还约定如果谁输了,便将自己主城的交通站都贴满亲笔情书。结果拉斐尔以极小的优势胜出,米迦勒就将泽布城的交通站弄成了路西斐尔的个人展览馆,气得拉斐尔差点去砸场子。 路西斐尔当时很认真地去找米迦勒谈了这件事,结果米迦勒特别无所谓地说:“我就随便一弄,但求气死拉斐尔,跟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拉斐尔则如此诠释自己的愤怒:“米迦勒这就是可耻地作弊,完全满足不了我高雅的兴趣。” 路西斐尔心想你高雅的兴趣就是偷窥欲吧。 但是那两位就这样扛上了,米迦勒后来连交通站的立柱都换成了路西斐尔的雕像,弄得路西斐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泽布城一步。 讲完这个故事,路西斐尔握着尤利尔的手,轻声说:“这就是泽布城的交通站为什么是那个样子,我觉得你可能会误会。不过你大概不会在意……” 尤利尔不是很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是他觉得此刻十分不想搭理路西斐尔,便将手抽了回来,转过身。即便睡意全无,仍然闭上双眼。 这其实与他以往听故事到睡着时的反应并无太大区别,因此路西斐尔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只看着尤利尔形状美好的肩颈、发出淡淡柔光的银发,空握了温度渐失的掌心。 路西斐尔如今的课业基本上都要靠自学,尤利尔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学什么,只知道他每天日出时分便轻手轻脚地离开,每天傍晚的时候精神奕奕地回来。他现在已经极少去找拉贵尔请教问题,但偶尔会向尤利尔询问一二。他问的问题,基本都是关于魔法符文绘制和神圣能量的储存及如何爆发性使用这方面的。 尤利尔在一次给他说完几个精简符文线路的小技巧后,忍不住说道:“你尚未成年,所以在神圣之力的控制方面才会不够精准。随着你圣灵的成熟,你的力量会日益增强,没有必要太深究这些旁门的技巧。等你的神圣之力稳定后,再反过来研究技巧,可能会事半功倍。” 路西斐尔则笑呵呵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尤利尔眸色渐冷,才说道:“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只有讲东西听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路西斐尔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清朗,但又能听出几分成年后撒旦特有的磁性,此刻半带控诉半撒娇地说着这句话,那期冀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实在让尤利尔有些不能直视。 放下为路西斐尔图解纹样的羽毛笔,尤利尔倒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胎动突然频繁起来的小腹前,垂眸道:“如果你想与我聊天,可以直说。” 路西斐尔目光一亮,拉过椅子向尤利尔身边挪了挪,张了张嘴,却发现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尤利尔觉得此刻的路西斐尔真是傻透了。 路西斐尔本人也如此觉得。 有些挫败地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路西斐尔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其郑重的语气问道:“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满脸紧张的样子,觉得如此生硬的话题,也真是难为他如何想得出来。稍作回忆,尤利尔一本正经地说:“你与米迦勒同日出生,因为你们两个的关系,生命之树当时几乎能量耗尽。我只匆匆看了你们一眼,便去抢救其他的花苞。印象里,你们两个都又红又皱,像是两只没长毛的小猴子。” 路西斐尔很是尴尬地眨了眨眼,心想,我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好吗! 尤利尔却在此时蓦然一笑,将一只手挪到扶手上撑住了侧着的头,银发漫过手背,缠绕在他露出的一截小臂上,冰蓝色的双眸闪烁着几分促狭,看起来鲜活又闪亮。 路西斐尔就这样看得痴了,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立刻扑过去将尤利尔抱住亲吻。 尤利尔却仍呷笑看着路西斐尔,慢悠悠地问道:“你呢?” 路西斐尔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尤利尔这是在问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当下想也没想便说道:“那是我二十岁生日那天的神圣阶级集会,你是最后一个到。当时圣歌已经奏响,神殿的天顶被打开,漫天的星辉陨落,都凝聚在你一个人身上,我就想,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 尤利尔闻言加深了笑容:“然后呢,看见我的脸之后被吓了一跳?” 路西斐尔恍惚地摇了摇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几乎颠覆了他人生的夜晚,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他缓缓说道:“然后,我就认识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那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尤利尔默默地给路西斐尔甜言蜜语的技能打了个满分,向他伸出一只手。 路西斐尔连忙站起来,握住尤利尔的手,结果被尤利尔轻轻一带,便趴在了尤利尔身上。为了不压到尤利尔,他连忙调整姿势,匆忙间,被尤利尔挑起了下巴,接着便感到唇上一软。 一触即离的吻,如璨群星的双眸,路西斐尔呆呆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那双眼睛中虽无寒意,亦无柔情。 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尤利尔清冷的声音直达他的灵魂深处。 尤利尔说:“如果你想吻我,那便吻好了。” 路西斐尔心中绷紧的一根弦骤然断裂,发出铮然鸣响,将他的脑海震得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中,他猛然低头,衔住了尤利尔的双唇。他记忆中与尤利尔那唯一的一次灵魂交合中,几乎全都是灵与肉的交融,并没有亲吻的内容;之前虽然尤利尔多次给他喂过药、送过人工呼吸,可那些都是不含□□的碰触。 这是他与尤利尔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路西斐尔极尽所能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尽量温柔地舔舐着、吸吮着尤利尔的双唇,舌尖处尝到的温软和甘美几乎让他陷入了疯狂,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加深入、索取更多。可他依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生怕给尤利尔带来半分不适。然而,这一切理智的克制,在尤利尔双唇轻启的刹那全面崩溃。路西斐尔长驱直入,寻到尤利尔温软的舌尖,反复地勾挑逗弄。对于这种程度的试探,尤利尔无疑是生涩的,这种感觉让路西斐尔感到几乎灭顶的兴奋。他轻轻地吸住尤利尔的舌尖,吮舔着、旋转着,进而捧住尤利尔的面颊,逼迫他将嘴张大,将舌尖直接抵到了尤利尔的喉口。尤利尔逐渐变得深重的喘息声,此刻在路西斐尔的耳中就像是邀约的魔咒,驱使他忍不住想要攫取更多他的呼吸。 就在这时,尤利尔的舌尖轻轻一动,推拒着抵上了路西斐尔几乎阻塞了他气道的舌体。路西斐尔立即吸住了他的舌尖,同时也吸走了他口中仅存的空气。尤利尔用力地吸着气,但却只吸到了路西斐尔更加疯狂的吮吻。他的舌头霸道又灵巧,变换着各种方式在他的口腔中横冲直撞,时而温柔缱绻,时而强势有力,却无时无刻不侵占着他的呼吸。尤利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似乎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仿佛漂浮在永恒的宇宙中失去了重力。这种失重的错觉,迫使他下意识地圈住了路西斐尔的后背。可他的动作,却换来了更具侵略性的进占。口中滋味难言的汁液几乎满得溢出,尤利尔却连一个吞咽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觉得一阵燥热以灭顶之势自下腹窜上,让他忍不住一声低吟。 尤利尔的低吟声,就像是一泼冷水,浇在路西斐尔如铸铁般被烧得通红的脑海中,瞬间蒸腾的水汽,发出一连串尖锐的警告。路西斐尔猛地回过神,身体上的反应胀痛难耐,可心中的胀痛却更加难以忍受。 松开了尤利尔的唇,深吻形成的真空在他离去的刹那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一条银线尚连在他与尤利尔的双唇之间。 路西斐尔有些无措地看着尤利尔笼上了一层雾气的双眼,尤利尔微微张着嘴,用力地呼吸着,素来苍白的面颊此刻竟染上了一层红晕。 路西斐尔这一刻几乎再次崩断了神经,身下的燥热让他的理智濒临崩溃。从尤利尔的身上跳了起来,他几乎用逃跑的速度冲出了门去。 尤利尔用力平复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的呼吸,眼中的迷蒙渐渐变成清明,然后清明化作自嘲,自嘲最后凝成了几分哀伤的冷意。 路西斐尔则一路跑回了自己房间的浴室,亟不可待地拧开淋浴的冷水开关,然后坐在冰冷的水幕下,深深地埋下了头。 即便是接近零度的冰水,也浇不灭他身体的热度,可他心中的冰冷,却无法用身体的热度来温暖。 尤利尔染上□□的表情,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还记得,上一次尤利尔露出那样的表情,是在他第二次试图对他用愈灵术的时候。 那个时候,尤利尔用那样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也能成为他的全世界。 路西斐尔还记得自己当时感觉到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幸福。 然后,尤利尔轻轻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撒旦。 幸福就那样支离破碎,无法捡拾。瞬间冲出他口腔的鲜红液体,鲜艳得极致讽刺。天国到地狱之间,如果凭借重力坠落,需要整整七个昼夜,可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两个字节的距离。 跪在被冰水激得刺骨的地面上,路西斐尔将额头用力抵着地面,发出一声濒死般压抑的低吼。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者大大,这个吻真的很纯洁,请不要让它不过审,鞠躬 ☆、我爱你,我也是 尤利尔在路西斐尔离开后不久,便感觉到一阵难耐的腹痛。 不同于他力量耗损时的绞痛,也不同于他受伤后连绵不绝的胀痛,那是他几乎与死亡之树同归于尽时感受到的坠痛。 仅一念之间,他便想到,一定是路西斐尔那边出了状况。 虽然尤利尔无法理解,是什么让路西斐尔的圣灵承受到了如此大的痛苦,痛苦到甚至可以导致他濒临滑胎,他仍不得不站起身,快步走向路西斐尔目前的位置。 半年多以前,在死亡之树下,这个孩子还没有发育出躯体,能带给他的只有疼痛。如今它的身体和圣灵已经完全与他的连接在一起,它的痛苦可以直接通过灵魂作用到尤利尔的圣灵上,它的濒死挣扎,令尤利尔举步维艰。 即便如此,尤利尔还是以极快的速度走到了路西斐尔所在的浴室门口,感受到门内少年的样子,骤然加剧的疼痛令尤利尔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他的手却在这一刻挥出,推开了浴室的门扇。 突然间的响动,让路西斐尔抬起头。占据了他整个灵魂并将其割裂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长袍曳地、目光清冷,银色的长发笼着圣洁的光辉。 路西斐尔的衣袍如今已经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水幕不断冲刷着他的面庞,将他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面颊上,他的双眼仍然湛蓝却失了澄澈,眼白的地方密布着红色的血丝。 尤利尔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先抬手关上了水幕,然后俯下身,将手伸向路西斐尔的脸。就在这时,路西斐尔眸色一暗,突然往前一扑,眼看就要将已经毫无防备之力的尤利尔扑倒在冰冷的水泊中,他却在最后一刻搂住尤利尔猛地一个翻身,将自己垫在了尤利尔和地面之间。 即便如此,尤利尔还是疼得一声抽吸。 这几乎是路西斐尔第一次听到尤利尔呼痛。他的神智蓦然一清,连忙扶住尤利尔坐起来,却发现尤利尔的身体在不住颤抖,大滴的汗珠从额角渗出来,地上的水泊不知何时染上了极浅的一层粉红,淡淡的血腥气味分明地渗入呼吸。 路西斐尔大骇之下,连忙抱着尤利尔起身。 尤利尔却用手指死死扳住他的脸,逼着他与他对视。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从未如此愤怒,愤怒得燃尽了尤利尔全部的冰冷,连尤利尔的清冷嗓音,此刻听起来都带着灼人的热度:“路西斐尔,我自认从未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尽可对我说。我能给的,都会给你。请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说完,他突然闭上双眼,全身猛地绷紧。路西斐尔吓得连忙握住他的手,想要向他体内输送圣灵之力,却被尤利尔反手扣住手腕。用轻得几乎无法辨识的声音,尤利尔说道:“快去找拉贵尔。” 拉贵尔是白着一张脸开始了对尤利尔的医治,然后黑着脸完成了医治的过程。当他将治愈之力从尤利尔身上收回的时候,脸色已经沉得几乎可以滴下墨汁来。 路西斐尔一直跪坐在床边,握着尤利尔的手。他身上湿漉漉的衣袍被体温蒸干,然后又被紧张的汗水打湿,接着又被体温蒸干。几个反复下来,已经过去了一夜一天。等到拉贵尔收手,尤利尔睁开眼睛的时候,路西斐尔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整个身体已经麻木不堪,连动一动手指都难。 尤利尔的目光轻轻扫过路西斐尔,然后落在拉贵尔的脸上,嘴角一弯,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充满讨好的笑容。 这个笑容对路西斐尔造成的效果是震撼的。那是一种颠覆性的震撼,瞬间将他镇在原地,深深地怀疑起自己的视力和人生。 拉贵尔却极不买账地冷冷开口:“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利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别样的轻松:“如果我说,是我洗澡的时候一时不慎摔倒了,你能接受吗?” 拉贵尔给了他一个“你骗鬼呢”的眼神,然后目光如刀子一般割在了路西斐尔脸上。 路西斐尔现在满脑子都跑满了“这一定是错觉为什么尤利尔看起来很怕拉贵尔老师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还是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以至于接收到拉贵尔的眼刀时,对这位自己从未忌惮过的老师,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怀揣着崇高的敬畏之情,路西斐尔说:“都是我的错。” 一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刺入他的眼底。路西斐尔强忍住哆嗦,立即补充道:“我不应该将肥皂掉在地上。” 然后,他便感觉到那道视线变得更冷了。 拉贵尔被他们两个彻底地激怒了,抖着手指向尤利尔,他的声音都有些哆嗦:“好,你好!你们可真好!” 尤利尔的内心升起一股绝望般的悲怆,心想,觉得可以指望路西斐尔的自己真是很傻很天真。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弓起身,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路西斐尔几乎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拉贵尔也立即俯身将手放在他的小腹上,治愈术的金色光芒再次亮起。 甩开路西斐尔的手,尤利尔握住拉贵尔的手腕,凄声道:“是我不该想。你就别问了。” 拉贵尔立即脑补出尤利尔思念撒旦成灾一万字,心下不忍,反握住尤利尔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了。我不问。你也别多想。” 尤利尔缓缓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头,那种万念俱灰的样子,令路西斐尔实在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此刻满脑子跑满的话变成了“他这是在演戏吧他这绝对是在演戏吧虽然我看着依然很心疼但是他这绝对就是在演戏啊”。 拉贵尔作为一个被尤利尔忽悠惯了的人,丝毫没有看出破绽,心痛之余,只能更紧地握住尤利尔的手,一阵阵地心塞。 尤利尔在心里默默地对拉贵尔说,对不起啊,如果让你知道这件事是路西斐尔搞出来的,我更不知如何解释了。 因为哪怕是对我自己,我都解释不了我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拉贵尔走后,路西斐尔坐在尤利尔的床边,看着恢复成一贯沉默状态的尤利尔,有些拿不准哪个尤利尔才是真正的他。 很明显,在拉贵尔面前,尤利尔显得更像是一个血肉之躯,但是尤利尔对拉贵尔说起谎来,那真是丧心病狂。 他曾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尤利尔,但是现实总是扇了他一个又一个耳光。直到此刻,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敢说了解尤利尔,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这个他曾经以为被整个天界迫害、活在阴影中的撒拉弗,已经成为了他心中最向往的光明。 伸出手,路西斐尔发现自己竟迟迟不敢将掌心覆在尤利尔搁在小腹处的手背上。 光明,是无法用手来握住的。 尤其,是在他几乎如黑洞一般吸噬掉这道光明之后。 可下意识的,他却不想道歉。他想,尤利尔大概是不需要他的道歉的。 横下心来,路西斐尔将手轻轻落下。 尤利尔的手,果然一片冰冷。 将尤利尔的手攥进手里握着,路西斐尔说道:“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尤利尔抬起一直低垂的双睫,冰蓝的双眸中并无路西斐尔想象中的冰冷,而是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温然一笑,尤利尔轻声说:“你能告诉我,你那时是怎么了吗?” 路西斐尔心想,尤利尔每次骗小孩的时候,总是用这种语气。自己已经不知被他骗了多少次,如今虽然能看出来了,却依然无法不贪恋这种温柔。 可这种温柔,不知从何时起,让他感到烦躁。 拼命告诉自己,在尤利尔身边,自己不能有负面情绪,可路西斐尔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那种滴滴落在心尖的酸涩已经快将他的心烫穿。感觉到自己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知道这是自己又害得尤利尔受苦,路西斐尔简直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这时,尤利尔再次开口。由于他并没有掩饰痛意,所以声音听起来隐隐有些断续:“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动了动嘴唇,路西斐尔听见自己气若游丝地说道:“尤利尔,你能抱抱我吗?” 下一刻,他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尤利尔的手虽然总是很凉,但怀抱却比谁的都要温暖。路西斐尔将手臂在尤利尔的背后缓缓收紧,抬头在他嘴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尤利尔,我爱你。” 尤利尔的身体在他的环抱中微微一僵,但只经一瞬便放松下来。 接下来,他只感到唇上一湿,却是尤利尔的舌尖舔过他的双唇。 四唇相扣,唇齿间的碰撞虽然难以避免,但彼此吸吮缠绕的甘美依然丝丝渗入路西斐尔的心中。单凭一次经验,尤利尔的吻便褪去了生涩。他抚慰般舔吮着路西斐尔的双唇,舌尖扫过他口腔的每个角落,与他的舌尖纠缠在一起,互相吞吐着彼此的呼吸,互相倾诉着需要和渴求。 路西斐尔只觉如坠梦境,脑海中回荡不去的,只有尤利尔吻他前说的三个字:“我也是。” 几乎瞬间湿润了眼眶,路西斐尔近似疯狂地回应着尤利尔的吻。他的唇莽撞地磕在尤利尔的牙齿上,感觉到尤利尔瞬间的退缩,路西斐尔用力地探过头去,用力地吸吮着,牙齿轻轻咬住尤利尔的下唇,就是不放他离开。尤利尔有些无奈地回应着他的坚持,舌尖舔过他的牙床,探入他口中。路西斐尔只觉得脑中一阵喧嚣着占有的轰鸣,他用力地吸着尤利尔的舌尖,想让他进入得更深,完全落入自己的口中,再也没有退路。血的腥甜在他唇齿间荡开,他已经不敢去想那到底是谁的血,这个带着些许疼痛的吻,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他不想结束它,只想索求更多,无论是吻还是爱。 剧烈的喘息声化作热情的催化剂,他们的手中、唇间、眼底只有彼此,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吞咽着彼此的爱意,抚慰着彼此的不安。 路西斐尔曾经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更多,可此时此刻却明白那不过是一种故作姿态的虚伪。因为拥有的感觉竟是如此甘美。他的手轻轻抚过尤利尔颈后的皮肤,指尖下传来一阵令人失控的战栗。路西斐尔的身子缓缓前倾,将尤利尔压倒在柔软的枕头上,手指沿着尤利尔的颈侧滑下,触到他长袍的领口,指腹轻轻一划,金色的微光便划开了轻薄的布料。尤利尔那无数次将他护在其中的胸口此刻就暴露在他的掌下,规律的心跳依然轻而清晰,路西斐尔将手掌停留在那里,感受着那一次次轻柔而令人心安的撞击。 绵长的吻使得他们都许久没有吸入新鲜的空气,路西斐尔却沉浸于这种灭顶般的窒息。尤利尔的喘息声已经变成含糊不清的低吟,声声刺激着路西斐尔的神经,令他更加不想放开他,他想得到他的全部、占有他的全部。 将手挪开尤利尔的心口,路西斐尔的手指划过尤利尔光滑的肌肤,缓缓向下探去,他的双唇用力吸住尤利尔的唇,舌尖再次探入到尤利尔口腔的最深处,□□着略有些粗糙、却仍觉甘美的上颚,攫取着他们之间仅剩的那一缕气息。就在他的指尖擦过尤利尔小腹的瞬间,尤利尔突然猛地一个后仰,随着一声轻唤,结束了那个已经快将两个人的肺吸成真空的吻。 “别,”喘息声和破碎的话语同时从尤利尔唇间溢出:“现在……还不行。” 此刻的尤利尔,眼角和双颊都染上了浅淡的艳色,清澈的双眸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双唇微微肿胀着,嘴角还挂着一点掺着血丝的水迹。他身上的长袍已经被撕裂,露出大片略显苍白的皮肤,银色的长发有几缕挂在胸前,随着他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尤利尔一边喘息着,一边将长袍拉拢。遮住□□的皮肤后,他的手微微成拳,几不可查地弓起身。 路西斐尔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头没长脑子的牲口。看着额角布满细密汗珠、还在兀自喘息的尤利尔,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尤利尔却在此时向他伸出手。 握住他的手,尤利尔示意他躺到自己身边,路西斐尔连忙照办。尤利尔稍稍稳定了一下呼吸,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我没事。” 路西斐尔鼻根一酸,伸手抚上尤利尔的面颊,用拇指擦去了他唇边仍挂着的血迹,哑着嗓子说道:“我一直都在伤害你。尤利尔,我太自私了。我现在甚至无法兑现对你的承诺,我只想要你,我不想失去你。” 尤利尔缓缓摇了摇头,展臂将他圈在怀中,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远方:“我明白。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的。” 宛若叹息的一句话,让路西斐尔瞬间流下泪来。 尤利尔抬手擦去了他的泪水,嘴角的笑意温柔得似乎能抚慰一切苦痛。 可尤利尔的心中,此刻却充满了无法被慰藉的苦痛。 尤利尔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这般为难自己。 可他终究,还是见不得路西斐尔的半分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另一个纯洁的吻,而且脖子以下无描写,请手下留情。。。 ☆、天界史 从与路西斐尔差点滚床单那天开始,尤利尔的呕吐症状便加重了,而且已经不仅限于晨吐。好在路西斐尔天明便会去学院,尤利尔每每忍到他走后,便吐得天昏地暗。他并不需要进食,所以吐出去的都是胃液和反流的胆汁,那些酸苦的消化液刺激食道的感觉,就像是滚烫的岩浆在烧灼。他明白这大概是一种心理问题,他也尝试着去思考问题的根源,去调整心态,可事实证明,收效甚微。 有生以来第一次,尤利尔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不让拉贵尔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尤利尔便每日借口散心,跑到学院旧址的废墟中去自生自灭。每次扒着墙根吐完消化液后,尤利尔都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一只来占地盘的丧家犬。 腹中的孩子无视他的苦楚和各种来源的伤害,每日蓬勃生长着,他的小腹已经明显凸出,好在学院的教师长袍繁复而宽大,遮掩起来毫无压力,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出门。感受着已经有椰子壳大的胎囊,尤利尔心想再过一些时日,恐怕只能用遮蔽符文来掩饰了。 卡麦尔传消息给他说,神圣议会屡次旧事重提,以他身为大地天使的母体却不自重为题,向主神弹劾他。主神被骚扰了数次,明显烦了,便批示说,你们谁觉得自己自重可以说出来,我把大地天使放你肚子里寄养。顿时将神圣议会给弄没词了。 尤利尔不得不承认,主神在这件事上真是干得漂亮。 由于他被拉贵尔强制带到了学院,至高天那边多少有些非议,但听说拉贵尔让他教授天界史后,很多人都带上了看戏的态度。如果不是天使学院禁止成年人随便出入,估计他们中会有不少人来课堂上蹭新鲜的热闹看。即便如此,他的课堂上仍然会出现很多旁听者。 尤利尔觉得这些人也真是闲的。 天界史作为天使学院建校以来最不受欢迎的一门课程,从来是与陈词滥调划等号的。难得拉贵尔那样好的文采,愣是将这本书写得比《神圣法典》还枯燥,用拉贵尔的话来说,历史本身就是灰色而客观的,写得文采飞扬那叫。 可架不住尤利尔本身就是天界的活历史,他可以将十几个字说完的“天界军在地狱之门前三十公里处扎营”,讲成一个综合了当时荒芜之地的地貌特征、两军的战力分布、前哨消息和主战统帅能力如何互相制约的长篇战术分析。尽管讲得极尽详细,最后的结论却依然回归了《天界史解析》上的话,三十公里抵不上魔王的一次展翼,天界军没有给自己留撤退的后路,是主帅最大的失误,也是导致天界军全军覆没的原因。 当时天界军的主帅,当然就是身为大天使长的尤利尔。 这时,便有学生诘问他:“为何当初要作出这样轻敌的决策。” 尤利尔回答他说:“因为我以为,我和魔王可以势均力敌。” 那个学生便追问道:“你是说,你的能力其实并比不上当时的魔王?所以无法护卫你的人民,让他们跟着你白白送死?” 尤利尔说:“是的,所以如果以后大家遇到同样的问题,请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误。这就是我们要学习历史的原因。” 学生听完愣了一愣,然后好奇地问道:“你不为自己辩解吗?” 尤利尔笑了笑,说:“活在今天的人,是不会去为历史辩解的。” 这时又有学生问他:“你这样说,是你承认当年的罪过了吗?” 尤利尔微笑看着他,说道:“是的,我承认我的罪过,并且自我流放了一万年。在这一万年里,我生活在我的人民逝去的土地上,听着他们灵魂的悲泣,时刻忏悔着我的罪过。” 一个学生站起来问他:“他们原谅你了吗?” 尤利尔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色:“我不知道,但我想会是如此。因为宽恕,是天族刻入灵魂的美德。” 那一刻,他站在天使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的讲台上,穿着学院教师群青色的正装长袍,长袍上的纹饰和宝石交织出璀璨的光,银色的长发与教室内柔和的照明辉映着,冰蓝色的眸子里堆满追忆的柔情,嘴角的微笑虽然清冷,却依然动人。 主神耶尔,是法则之力创造的光明之美的标准。 这套标准,投射到尤利尔身上依然有效。 虽然尤利尔觉得有些膈应,但他还是决定借助一下外表的帮助来搞定他的学生。尽管他对名声并不在意,但他必须维护教师的尊严和讲堂的庄严,他的过去不应该成为一个猎奇的噱头,吸引掉学生们本应不在此的注意。 事实证明,他的表演很成功。 天族天性中的善良,使得这些尚未被成人世界沾染上灰色的孩子,拥有一种愿意去体谅任何痛苦的美德。这种美德可能不会时时闪亮,但如果经过正确的引导,总能散发出光辉。 自那以后,他的学生再没有在课堂上向他提出针对他私人的问题。 至于那些因为“新的天界史老师长得可好看了还特别会讲故事”跑过来围观的旁听群众,尤利尔表示,实在是对他们无计可施。 当他爬了满脸光之荆棘的时候,他的沉默冰冷被说成是阴沉无礼,当他恢复本来面目,沉默冰冷便成为了一个莫大的优点,被冠以“气质冻人”这类不伦不类的形容词,让学生们津津乐道。 尤利尔忍不住想道,能不介意那纵横如瘢痕一样的光之荆棘,进而对他产生好感的路西斐尔,确实很难得。 想到路西斐尔,尤利尔的胃又是一阵翻涌。 怕引人注意,他没有展翼,而是快步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弯下身便是一阵干呕。呕到一半就感觉到有人接近,他连忙转过身,擦了擦嘴角,靠着墙缓缓平复着呼吸。 来人也算是半个熟人,就是拉贵尔的宝贝学生桑杨沙。从桑杨沙寻过来路线看,恐怕是专程来找他,而且还借助了某种高效的寻人符文。桑杨沙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天才,这种符文的构造之复杂,使得他一时之间也无法寻到规律,来切断那种无形中的联系。 在学院中,桑杨沙并没有穿他的奇装异服,而是套着标准的灰蓝色学生长袍。但是他还是在长袍外披上了一件扎着蝴蝶结的紫色小斗篷,如果不与他之前的装扮进行对比联想,看起来还算是清纯可人——如果他是个女孩子的话。 看见尤利尔后,桑杨沙的第一个表情是惊讶,第二个表情是失望,第三个表情是气愤。带着一种直上云霄的气愤,桑杨沙说道:“诶,你脸上的植物怎么不见了!我还是特意跑来找你要的呢!” 尤利尔觉得桑杨沙真是有些可爱,便笑着对他说:“你想要光之荆棘做什么?” 桑杨沙脸上的气愤瞬间化为一片愁苦。苦着一张脸,桑杨沙说道:“我最近觉得奴役动物实在太残忍了,决定将我的马车改造得可以依靠其他能源飞行。我就想,你那个植物能吸收圣灵之力,我就将它放在马车上,需要的时候,我就握住它,向它传递能量,再将这种能量转化为马车的羽翼。唉,说这个有什么用,你现在又不能给我。” 尤利尔心想,这孩子还真是异想天开,哪有人没事自愿让光之荆棘吸自己圣灵的。 笑了笑,尤利尔说道:“如果是利用自己的力量,你展翼便能飞行,为什么要借助马车呢?” 桑杨沙用一种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尤利尔,扬脸道:“用翅膀飞哪有马车拉风,还优雅,还华丽。” 尤利尔看着他一脸的傲娇,不由又笑了:“那就还是用飞马来拉车好了。” 桑杨沙再次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记性这么不好吗?我都说了,我不想奴役动物!” 尤利尔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认错。不过为什么你非要用光之荆棘,而不是去直接利用风系魔法?” 桑杨沙听了愣了半天,然后突然一拍脑门:“艾玛,我就光想着从你那弄一截新材料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说完双眼冒出了热忱的光芒,展开羽翼便飞走了,临行对尤利尔挥了挥手:“谢啦。等以后你那植物再长出来,记得给我留一段!” 尤利尔看着桑杨沙急速飞走的背影,心想,天才与傻瓜之间的距离,有时候就是这样模糊。不过像他这样单纯地活着,体会着最单纯的烦恼和快乐,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结果想到一半,又是一阵胃酸上涌。尤利尔扶着墙,弯下腰,摸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小腹,觉得再这么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把孩子给吐出来了。 今天是天使学院一年一度的登校日。由于天使学院的教学理念十分自由,只要学生修够学分,怎么去修并没有太严格的要求,所以很多学生并不在校学习。但是每年的登校日,他们都需要返校制定新一年的学习计划,顺便验收前一年的学习成果。桑杨沙会出现在学院,也是因为登校日的缘故。 登校日可以说得上是天使学院人潮最汹涌的一天,尤其是教工区,挤满了平日难得一见的教员和前来与老师混脸熟的学生。尤利尔的感觉太过敏锐,被吵得阵阵恶心,为了不成为一个呕吐致死的倒霉蛋,他只能出去躲清静。而躲清静的首选之地,就是那一片鲜有人迹的旧学院废墟。 不过可能是因为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塞牙定律,今日的废墟居然也有人捷足先登,一对不知道多久没见的小情侣正在一处建筑的隔间里办事,可能是觉得这一带不会有人来,他们的叫声大得直掀屋顶。尤利尔大略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们俩正纠缠在当年学院医学部用来摆放尸体的一个台子上,其中一名少年脸朝下,就趴在那行用古精灵语写着的“解剖台”字体的上方,手指抠着字迹的轮廓,表情十分销魂。 尤利尔心想,幸亏撞见他们的不是然德基尔,不然恐怕这俩孩子是逃不过□□罪的处罚了。 随手在那隔间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尤利尔刚想往密林深处再走走,便感觉到一道来自圣灵的窥探。尤利尔下意识地一挡,却立刻认出那个圣灵的主人,连忙收回力道,同时展开羽翼,眨眼间便窜出去近千米,伸手接住了从树上像雏鸟一样跌落的沙利叶。 抱着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睁着一双大眼睛笑得特别开心的沙利叶,尤利尔抬头看了一眼那棵不下百米高的红杉树,心想幸亏这树够高,不然自己还真未必能接得到他。 沙利叶被他用圣灵之力反震了一下,此刻有些晕乎乎的,却还是拍着他的小巴掌笑道:“阿父好厉害!从来没有人能在这个距离发现沙利叶偷看呢!” 尤利尔心想,你难道经常偷看别人吗? 沙利叶眨巴眨巴眼睛说:“他们都不跟我玩,我就只能偷偷看了。” 尤利尔心想,装可怜是无法蒙混过关的。 沙利叶用肉呼呼的小手蒙住眼睛,可怜巴巴地说:“我才没有装可怜。”然后毫不避讳地露出手指缝,偷看向尤利尔。 尤利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直接问他:“路西斐尔让你来跟着我的?” 沙利叶竖起一根拇指对着尤利尔笑道:“阿父真聪明!” 尤利尔忍不住遮起眼睛,心想,聪明个屁,除了路西斐尔谁还能使唤你。 沙利叶拉住他的胳膊摇了两下:“阿父,你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沙利叶看见?” 尤利尔清理掉此刻内心不和谐的吐槽一百句,然后挪开手,问道:“他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沙利叶说:“殿下哥哥说阿父最近不舒服,又不肯对他说,让我帮他看看是怎么回事。阿父,你吃坏东西了吗,为什么一直在吐啊吐啊的?” 尤利尔看着沙利叶天真懵懂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感觉真是越来越迟钝,这得让人跟多久才能看出他一直在吐。 沙利叶看出他的想法,连忙摇头说:“我刚刚跟了阿父小半天,实在是阿父太能吐了,简直吐遍了整个学院校区,幸亏没有污染环境。” 尤利尔发现这个话题太过尴尬,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下去了,连忙说道:“这件事,我会自己同路西斐尔说。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他。” 沙利叶眨了眨眼说:“可是阿父的心里告诉我,你不会对殿下哥哥说呢。” 尤利尔再次遮住眼睛,觉得自己真是败了,真实之眼简直是凝聚了这世界最大恶意的能力。 这次沙利叶没有拉他的胳膊,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刚想将他的手拉开,却突然被烫着一般收回了手。 尤利尔感觉到沙利叶的双眼瞬间凝聚出水汽,然后眼泪便从眼眶里滑了下去。 尤利尔的内心是崩溃的,心想难道这孩子现在看人内心已经不只用眼睛了?用触觉去碰触人的圣灵,那可是成年后座天使长才会有的能力啊! 连忙伸手擦去沙利叶的眼泪,尤利尔刚想解释说,自己想的那些最大恶意什么的都是一种嘴贱的修辞而已,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结果就听见沙利叶抽噎着说:“阿父的灵魂为什么这么悲伤?阿父又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为什么要觉得愧疚?阿父你不要悲伤好不好,沙利叶不告诉殿下哥哥了。” 此时此刻,尤利尔心中唯一的想法是,沙利叶还真是天赋惊人。 ☆、竞技场 尤利尔曾经规劝过很多人,让他们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可事情摊到自己头上,才发现对自己诚实,并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 起码单靠自己来想并不容易。 被沙利叶一语道破的事,却困扰了他那么久,说穿了不过是他对路西斐尔动了心,因此怀着对撒旦的愧疚,无法得到内心的平静;而对撒旦的无法释怀,又让他对路西斐尔产生了愧疚的情绪。这种自相矛盾的痛苦太过强烈,直接跨越了心理的门槛,体现到了身体上。 尤利尔从未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动心的人。 因为动心了,所以纵容了他的一切。 拥抱、亲吻、侵犯,还有极致的坑队友。他原本以为他只是不在意,如今仔细一想,如若对方不是路西斐尔,只怕他不用审判之剑将其斩了,也早就与之划清界限,哪会如现在般纠缠不清。 可如今般自陷自苦,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尤利尔又有些想不明白,难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吃错药了不成。 尤利尔打小有个毛病,那就是想不通的事,就算是想破了头也要给它想通,不然整个人都会很狂躁。他狂躁起来的时候,就同深水炸弹一样安静,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带着这种安静的狂躁,尤利尔漫无目的地在学院里瞎逛,逛过了几个区域传送法阵,一抬头就到了学院南部的战斗学院。 路西斐尔此刻就在战斗学院的竞技场里。 尤利尔愣了一下,原来自己居然下意识地用寻路符文的原理来找他了。 想他几万岁的人了,还来找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求安慰,这出息真是越来越大了。 天使学院的战斗学院,是负责教授战斗技的地方,分为东部的魔法研究院和西部的体术训练学院。在这两部分中间,还有综合训练区,提供各种复杂的战斗场景,供学生实战;同时还设有供学生间切磋的竞技场。 竞技场作为学院合法打架的地方,几乎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架的双方主要是力天使和能天使。这本来是极不和谐的一件事,但由于他们这种欠抽的行为,为各阶级的医疗天使带来了很好的练手机会,所以学院方面一直都未予制止。 每年的返校日,竞技场的战斗规模都会爆发性升级,几乎成为在读能天使和力天使的全员混战,战况可以说十分激烈可观。鉴于大家都不想崩一身血,其他阶级通常不会在这一天靠近竞技场,所以竞技场周围几乎都没什么人。 对于这件事,尤利尔当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在进入竞技场后,他并没有奇怪力天使和能天使们为什么都站在看台上,而不是互相拥抱在一起打破头。 竞技场的场地中,此刻正有两个人在切磋较量,其中一人是路西斐尔,另一个人是拿第四天主城的交通站向路西斐尔表白还不好意思承认的米迦勒。 请原谅尤利尔如此理解这个问题,因为他的理解方式十分正确。 此时,切磋的两人正拿着练习用的长剑比量剑技。两人的剑技可以说不分高下,在格斗经验方面,路西斐尔明显要逊米迦勒一筹,但路西斐尔那堪称变态的移动速度却弥补了这项不足,所以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好一阵,路西斐尔渐渐占了上风。可当胜负将分的时候,米迦勒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撞上路西斐尔的剑尖,路西斐尔立即收剑去扶他,结果米迦勒剑尖一挑,就挑上了他的领口。 路西斐尔此时穿着一件宽松的一字领开衫,被米迦勒挑断了领口的抽带,基本上就等于扒了上衣,整片胸都露了出来。这简直就是□□的调戏了,可路西斐尔居然傻白甜地拉了拉领口,用剑柄撞了一下米迦勒的肋下,笑骂了一句什么,听得米迦勒直乐,一边乐还一边瞥他露出来的肉,后来干脆上去摸了两把。路西斐尔详装生气,一脚踢在了米迦勒的屁股上,俩人嘻嘻哈哈,场面别提多和谐。 看台上的观众们有一半正在欢呼,那是力天使在为他们的领袖庆祝胜利;能天使严格来说也属于米迦勒麾下,此时当然也不敢表达别的情感,自然也送上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3节 尤利尔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傻气,转身便走,结果就听见了路西斐尔极具穿透性和辨识性的呼唤。 尤利尔本来想装成没听见,但是理智告诉他,那么做实在太过矫情,便又转回身,给了路西斐尔一个特别冻人的微笑。 路西斐尔此时已经放弃伪装同尤利尔的距离感了。他展翼越过看台的护栏,落在尤利尔面前,失去了系带的衣服被气流一吹,几乎从肩膀滑落了下去,露出了少年微微汗湿的上半身。伸手拉住快滑到腰上去的衣领,路西斐尔笑得特别灿烂:“你怎么来了?来找我吗?” 尤利尔强忍住粘上他领口的冲动,尽量平静地说道:“不是。” 说完后,尤利尔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不平静。 这时米迦勒也飞了过来。看见尤利尔,米迦勒的眼中闪过几丝复杂,不过还是礼数周全地点头道:“尤利尔殿下,好久不见。” 尤利尔点头回礼:“好久不见。” 路西斐尔在一旁习惯成自然地去牵尤利尔的手,结果被尤利尔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这一幕落在米迦勒的眼中,他的眸色一深,便说道:“听说尤利尔殿下的剑技在当年是天界首屈一指的,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同您切磋一二?” 尤利尔微微一笑,刚想回答,路西斐尔却抢着说道:“你先打服了我,再去烦尤利尔吧。臭小子就会使诈,真本事你还差得远。” 米迦勒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全身的肌肉都为之一紧,虽然路西斐尔并没有注意到,却正好被尤利尔看见。尤利尔此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路西斐尔的属性,因为他不知道有个词叫二货。 暗暗叹了口气,尤利尔虽然本来想拒绝米迦勒,但是为了保全战天使长的面子,只能说道:“请吧。” 米迦勒微微一笑:“那就多谢赐教,还请尤利尔殿下不要手下留情,好让我领教一下天界第一人的风采。” 尤利尔觉得什么天界第一人那绝对是无知少年才会热衷的名头。天族的力量是随着成年才会觉醒,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朋友,跟几万岁的成年人好勇斗狠,这真是各种没意义。 路西斐尔此刻也终于觉出几分不对来,他刚想再次出声制止,却被尤利尔一个警告的眼神给憋回去了。可他终究是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尤利尔旁边,找机会擦着他的手用圣灵说了一句:“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乱来。” 尤利尔勾起嘴角朝他冷冷一笑,意思很明显,我的身体无论怎样,信不信我分分钟打趴下你! 路西斐尔终于看出尤利尔这是生气了,但完全搞不明白他这无名火是如何来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拼命向米迦勒打眼色,让他停止无意义的挑衅。可素来对他的眼色接收良好的米迦勒今天也十分反常,就是一眼都不看他。 一行三人走到竞技场内,尤利尔缓步走到准备区,随便拿了一把练习长剑,又缓步走到了场中心。 米迦勒看了一眼他宽襟广袖后摆曳地的教员长袍,说道:“尤利尔殿下不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 尤利尔拔出练习长剑,说道:“既然是切磋,便不用太拘泥。”说完微微侧过头,又对路西斐尔说道:“路西斐尔殿下,请您回避离场。”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眼中带着冷意的认真,虽然放心不下,还是走出了竞技场地。就在他踏出场地的刹那,一道黑色的遮蔽结界腾起,笼罩了整座竞技场的战斗区。路西斐尔看见的最后一个景象,便是尤利尔将剑持立于面前,向米迦勒行了一个标准的执剑礼。 尤利尔和米迦勒的这场黑幕下的战斗一共打了两个多小时。在场外“观战”的力天使们一开始还都在拼命为米迦勒呐喊助威,但是对着一个黑罩子喊两个小时肯定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所以此时竞技场的看台上已经安静下来。在战况不明的情况下,力天使们自然不能走,能天使们在战天使长这边论虽然算是后妈养的,可也不敢就这么走了。结果就是两群人大眼瞪小眼,内心都想扑过去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纾解一下无聊的情绪,但当着路西斐尔的面,也不便大打出手,故而十分憋屈。 但是他们的憋屈和路西斐尔比起来,那还真不算是什么事。 路西斐尔此刻内心是十分煎熬的。虽然他知道以米迦勒目前的实力,很难能把尤利尔怎么着了,尤利尔也不至于会对米迦勒下黑手,可以尤利尔目前身体的状况,打上两个多小时,就算战斗再怎么不激烈,也会造成一定的负担。 就在路西斐尔已经忍不住想要破入结界看个究竟的时候,黑幕突然碎裂散开,竞技场内,尤利尔与米迦勒对面而立。尤利尔的动作停顿在执剑礼的收势,长发长袍一丝不乱,就好像他刚刚花了两个多小时就行了一个执剑礼。米迦勒的身上也没看出什么损伤,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有些大。 挽了一个剑花还剑入鞘,尤利尔对米迦勒微微颔首,然后走到准备区,将练习长剑放回,接着便走向竞技场的出口。 这期间,米迦勒除了对他还了个颔首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围观的力天使和能天使们有些搞不清状况,也不知道他们谁输谁赢。路西斐尔却注意到,米迦勒身上的骑士装已经被汗完全浸透。只是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衣料够厚,颜色也偏深,所以看上去并不怎么明显。 在马上就要迈出竞技场的瞬间,尤利尔的脚步一顿,上身晃了一下,手扶上了出口处的栏杆。路西斐尔连忙冲了过去,在扶住尤利尔手臂的同时,就听见看台上欢声雷动,力天使们明显将尤利尔的不支看做了战天使长的胜利,纷纷跑下看台,涌向了场地正中。 这时,一圈火焰的飓风突然以米迦勒为中心旋转铺开,阻拦了力天使们的靠近。在飓风的风眼处,米迦勒站得笔直,手中的剑也停留在执剑礼的收势上。 脸上带着坦然的微笑,米迦勒朗声道:“多谢尤利尔殿下。但输了就是输了,您无需替我掩饰。我还年轻,我不怕输,也不会一直输。” 尤利尔缓缓站直身体,微笑漫上嘴角,眼中泛起一片柔和的光芒。转回身,他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然后并起手指放在心口,向米迦勒行了一个天界军的军礼:“殿下,愿您常胜。” 在场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天族上古时期的礼节。尤利尔每次率军出征的时候,天族的长者们都会派出代表,祝他常胜。甚至有些时候,主神会亲自出面,对他许下祝福。这种由长者传递期待和祝福的礼仪,在如今的天界已经并不流行,可尤利尔懂得、路西斐尔懂得,米迦勒也懂得。 米迦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撤去了周身炙热的火焰,对尤利尔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人间大炮 路西斐尔虽然想不到尤利尔来竞技场的目的,但也知道他过来绝对不是为了与米迦勒切磋剑技。而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自然又是自己的错。 路西斐尔对自己也是服了,只要涉及尤利尔,他的智商和情商就会全面下调。做出来的事没一件是人干的,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算数的。这种掉智商掉情商的状况在那两晚体现到了极致,逼得尤利尔说了爱他。但是路西斐尔冷静后思考了一下,以尤利尔的性格和行事,当时说的话、做的事,至少有九成都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认真他就是真傻了。 也正因为此,自那次之后,他每次面对尤利尔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在尤利尔对米迦勒送出了祝福礼后达到了巅峰。 那个礼节,让路西斐尔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尤利尔比他多活了几万年,自己在尤利尔生命中所占的比重,真是轻得不值一提。 反观那位陪伴了尤利尔大部分岁月的魔王,除了滴水穿石的温情外,还狡猾地以生命作为爱情最后的祭礼,自己拿什么跟人家去比?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忍不住握紧了拳。他如今与尤利尔之间仅隔了半步的距离,却无法鼓起追上去的勇气。 走到一处区域传送站前,尤利尔突然脚步一停,路西斐尔还在想着心事,险些一头撞在他肩上。尤利尔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路西斐尔无精打采的样子,说道:“你又怎么了?”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这个“又”字,真是让人无地自容,随即瞄到了尤利尔扶在小腹上的手。 心中一凛,暗骂了自己一句该死,路西斐尔再不敢胡思乱想,上前握住了尤利尔的手。温暖的圣灵之力流淌于指间,路西斐尔望进了尤利尔并无波澜的双眼,轻声说:“我是不是令你讨厌?” 尤利尔看着他拼命压抑于眼底却依然分明的惶恐,突然觉得心痛和腹痛潮汐般袭来,几乎令他连站着的力气都失去了。抬头轻轻吸了口气,尤利尔说道:“不是。” 知道这个回答可能显得太过冷淡,可不是他不想说更多,而是他无法说更多。掌下骤然的宫缩令他瞬间汗湿了后背,除了徐徐吸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路西斐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并不意外的失落。然后他轻轻退后一步,缓缓放开了尤利尔的手,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今天的课业还没有完成。就送你到这了。你自己小心。” 尤利尔微微点了下头,目送着路西斐尔逃跑一样离开,在他的身影已经再无法感知后,尤利尔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单手撑着地,尤利尔轻轻按揉着由于宫缩变得坚硬如铁的小腹,苦笑着想,幸亏这个传送站附近没人,不然让人看见,可真是没法解释。 回到教工区后,尤利尔直接去找了拉贵尔。他的宫缩出现得太早,发作时也过于强烈,涉及到孩子的事,他不敢硬撑,只能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坦白。不过拉贵尔刚好在办公,他便留信给侍从天使,说自己回房间等。 拉贵尔正在会客室与几位教员谈事情,听侍从天使回报说尤利尔来找,两句话就把人家给打发走,然后急忙赶去他的房间。也难怪拉贵尔紧张,尤利尔每次来找他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救命,没准迟上一刻就真救不过来了。 拉贵尔推门冲进来的时候,尤利尔正坐在窗口泡茶,随口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也来一杯,想要什么口味,加不加奶,放几块糖。 拉贵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放着的那瓶是开水,他一定拿起来就泼他脸上去。 尤利尔倒是瞬间从拉贵尔的表情上猜出是怎么回事,感动之余,还是忍不住嘴贱地说道:“你这种情况,正好喝杯奶茶压压惊。” 拉贵尔怒气冲天地往他对面一坐,冷冷说道:“我要加五块糖。” 对于拉贵尔异于常人的味觉,尤利尔从来是不予置评的。按照他的要求将茶泡好,推到拉贵尔面前。 拉贵尔端起茶杯,此时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仍没好气地对尤利尔说:“你找我什么事?” 尤利尔示意他先将茶喝了,因为估计说完事,他就不会再有喝茶的心情了。 但拉贵尔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喝茶的心情,匆匆抿了一口,似乎觉得不错,也没在意什么仪态问题,直接将一杯茶全灌进嘴里。 尤利尔特意等到他将茶全咽进去了,才说道:“我今天出现了一次假性宫缩,当时发作得很剧烈,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我觉得有些反常,所以找你来看看。” 拉贵尔的心情果然瞬间变得极其糟糕。不过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故作淡定地伸手覆上了尤利尔的小腹,一番查探后,他皱眉道:“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尤利尔深知该来的从来逃不掉,便十分老实诚恳地说道:“我上午去学院授课。中午散了个步,一直散到了竞技场,遇到了米迦勒向我讨教剑技,便稍稍过了几招。” 拉贵尔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冷冷问道:“过了几招?” 尤利尔说:“我有分寸,只是过的剑招,应该不至于会伤到孩子。” 拉贵尔再次被他气笑了:“你是说,你稍稍过了几个剑招,就将胎盘给震得快剥离了?” 尤利尔没料到情况会这么严重,想到刚同米迦勒动手的时候,自己出手是有些重,等意识到的时候收力又太急,大概就是那时给震伤了。苦笑一声,尤利尔说道:“是我大意了。” 拉贵尔刚想说,知道大意了还不快去床上躺着,就听见一阵状似催命的敲门声。 学院的人,无论是教员还是勤杂人员,通常都是礼貌而自持的。像这样的敲门声拉贵尔很少听到,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尤利尔挥开。他的秘书官此刻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羽翼还没收起,满脸着急地说道:“院长阁下,桑杨沙他刚刚不知弄了个什么符文绑在自己身上,结果发动后奔着第七天便冲了出去,如今消失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法阵间下落不明,救援人员上不去,您看这怎么办好!” 拉贵尔的脸色在青白之间变了好几个回合,一言不发地便冲了出去。 尤利尔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心想,为什么每次自己对桑杨沙提出什么建议,他都能将其执行为一次灾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和? 七重天界,其实就好比七颗小行星,串联在同一条公转轨道上,彼此靠近又彼此排斥。由于这七颗小行星的表面并不是球形,而是近似拆散的大陆板块,上古时代的天族便将一面作为主要的生活区域,另一面布以大量的向心力法阵,来维持自转和板块结构的稳定。 鉴于天界特殊的天体结构,如果一个人在第六天飞得过高,便会被第七天的引力吸走,落到第七天的底部去。由于高空空气稀薄以及大结界的限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至于桑杨沙这种用强效风系魔法将自己发射上天的情况,属于绝无仅有,所以天界并没有相应的应急措施和营救方案。 一名智天使被吸入阿拉卜特基座法阵这种事,往小了说,也许只是个人安全问题,往大了说,万一这辈子最大爱好就是追求新鲜事物和科学真理的桑杨沙一个脑抽,动一动阿拉卜特的法阵,后果可能会十分不堪设想。 拉贵尔站在一个五米多深十多米宽的旋涡状大坑边上,仰头望着远处第七天那闪亮的辉影,心中的哀愁无人能解。 这个大坑就位于教工区和高等魔法研究院中间的操场上,估计是桑杨沙跑去研究院搞出了自己的试验品后,便就近试验了。也幸亏如此,不然万一他真回到他的深山老林里去做试验,恐怕等他烂死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时候,也未必有人发现。 得到消息前来展开营救工作的然德基尔表情十分凝重,而不知为何会与他同行的亚列则摸了摸下巴,蹲在大坑旁边,叹道:“这简直就是人间大炮啊。” 然德基尔被尚未完全落定的尘埃呛得咳嗽了几声,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问道:“人间大炮是什么?” 亚列挑了挑眉说道:“就是上个纪年里,人类幻想故事中能把人发射上天的低端设备。” 然德基尔讽刺地看了亚列一眼:“我倒是忘了,原本你也跟人类走得很近。” 亚列嘴角一勾:“我倒是记得,然德基尔大人还收养过人类的孤儿呢。” 然德基尔眸色一寒,刚想说什么,却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亚列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拉贵尔身前,说道:“能在基座处活动自如的只有撒拉弗,而撒拉弗中唯一熟悉基座法阵的,就只有尤利尔殿下。您看……” 拉贵尔目带警告地看了亚列一眼,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与他靠近,用圣灵说道:“不能让他去,他身体受不住。” 亚列立即噤声,目光复杂地看了拉贵尔一阵,终是一脸凝重地用圣灵对他说道:“拉贵尔,你最好去看看殿下,我怀疑他已经去了。” 正如亚列所言,尤利尔此刻已经置身于阿拉卜特的基座法阵中。 由于基座法阵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里的禁制魔法堪称变态,充满了各种虐身虐心的幻象和攻击法阵不算,还是个巨大的迷宫。 尤利尔知道自己现在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勉强,但是另外几名未成年的撒拉弗只会更勉强。所谓坏事总会连着发生,尤利尔觉得人一旦被命运捉弄了之后,最好的选择就是认命。因为你无论如何挣扎,都会是白费力气,倒不如省下力气来想想如何将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糕。 临行的时候,他特意灌了最大剂量的治疗药水,想的是胎盘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算是一块人体组织,坏了就去修复总没错。 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其实他本应去桑杨沙飞出去的地方实地探查一下,计算出他大致的落点。可他也知道,去了估计就来不成了。拉贵尔会拼了命地阻止他。拉贵尔的拼命,绝对不止于修辞意义,那是真会跟你拿命来磕的拼法,十分令人吃不消。 可桑杨沙还是个未成年的智天使,他的圣灵在这里时间长了,可能会面临崩溃。拉贵尔不知道桑杨沙是谁,但尤利尔知道,为了不让拉贵尔痛苦一辈子,这一趟他必须得来。 考虑到桑杨沙能够拿到的最高级别的风系魔法石品质,综合了桑杨沙强化法阵的能力、第六天和第七天当时对日位置和自转情况,素来讨厌数学和物理学的尤利尔无比郁闷地大致算出了桑杨沙最可能陷入的区域,并迅速朝着那片区域移动着。 由于进入基座法阵的点只有一个,还位于阿拉卜特中心,这次尤利尔破开了学院的禁制直接传送了光阴圣殿,从光阴圣殿到神塔,再从神塔传送第七天基座,一番折腾下来,神圣之力有些过耗,飞了一阵便有些力不从心。感受着腹中愈发明显的胀痛,他不是不怕,只能停下来稍作休息。 基座的防护法阵环环相扣,这里的每一个点都危机四伏,加上基座部位怪石嶙峋、地势复杂,即便尤利尔是法阵的施布者之一,仍需要小心翼翼。此刻,他停靠在一处石壁的浅洞中,洞口刚刚刮过去一阵风刃之雨,看样子是不远处法阵被触发后的连环效应。暗想自己所估计的方向确实没错,尤利尔咬了咬牙,刚想展翼循着踪迹过去,就感觉到腹中一紧。 又是宫缩,虽没有前次来得剧烈,却仍让他胆战心惊。在胎盘不稳的情况下,宫缩完全可以导致胎盘剥离,接下来就是滑胎或者胎死腹中。尤利尔垂下头,犹豫了一瞬,还是振翼循着法阵启动的痕迹飞了过去。 桑杨沙是一个特别纯粹的智天使,加上年纪还小,丝毫没有学过战斗技能和防御技能,此刻触发了风刃之雨,尤利尔怕他发生不测。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却无法抑制地疼起来。 轻轻抚着小腹,尤利尔用圣灵温柔地说道:“阿父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涉险。作为阿父的孩子,你要坚强。” ☆、诱捕区 赶到风刃之雨发出的位置,尤利尔并没有看见桑杨沙,却看见了散落一地的符文。那些符文的种类可以说是花样繁多,作用基本可以停留在恶作剧这个层面,唯一有用的,大概就是桑杨沙张开的那面略有防御功能的水晶网。 此刻的水晶网被风刃割得七零八落,上面也沾着一些符文,还有一些制作符文的工具,以及大量空白的魔法纸。估计是桑杨沙在紧张的情况下,直接将放置符文相关材料的空间袋给倒了个底朝天。 而从桑杨沙逃跑的方向看,这个少年也不愧是个天才,他大概是看出了法阵群的分布规律,便特意绕开了看似密集的中心区,走向了魔法线走行比较稀疏的边缘区。殊不知,边缘区又被称作“诱捕区”,那里是天界幻象法阵的集大成之处。而七重天界的诱捕区,最可怕的,就是至高天的这一块。 它可以让人最大限度地迷失自我。 尤利尔看着诱捕区前那些不断流动的能量线,心想,也好,如果桑杨沙跑去那些杀伤力高的区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真的会大家一起死在里面。而只针对精神攻击的诱捕区……他几万年前倒是可以如履平地。 因为那时候的尤利尔内心强大得没有弱点,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呢。 闭上眼,尤利尔调动圣灵之力护住腹中的孩子,迈步走入了法阵。 天界的幻象法阵同阿加雷斯那种带有考验性质的法阵并不完全相同。魔族的法阵旨在引人堕落,它会攻击人的灵魂,令其超脱或者堕落。诱捕区法阵的目标则是一个“困”字。如果说阿加雷斯的幻象是一剂□□,让你吃完就死,诱捕区的幻象就是一剂毒品,让你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尤利尔自认生命中令自己无法自拔的场景不多,结果走进来就觉得人不能太自负。 他目前所处的环境,无疑是在一处冰冷的湖底,周围摇曳的水草释放出黑暗的气息,提示这里是魔界。 他此刻,正与一个人紧紧相拥,为了不让对方淹死,他的口鼻紧紧贴着对方的双唇,让那个少年可以从自己的口中获得空气。而身下被刀□□般的疼痛提示他,他正在被那个少年强 暴。 那是一次完全与欢愉无关的体验。在他们所处的水面上空正徘徊着数十头骨龙,它们嗅到了神圣之力的芬芳,不愿早早离去;水岸边也有被路西斐尔引过来的魔兽,它们不甘地在岸上来回奔跳。但是由于墓苔果的关系,它们无法追寻到他们的踪迹。相对的,他们一时之间也不能浮出水面。 他中了莉莉丝的魅毒,虽然有些燥热,尚不至于失去理智,但是魅毒却传播到了对他有着莫名情愫的路西斐尔身上。路西斐尔因为墓苔果的原因陷入了昏迷,被魅毒侵袭后,自然很快发作,几下就将他们俩的衣服撕成碎片,然后不管不顾地就冲入了他体内。 当时路西斐尔喘得很厉害,尤利尔怕他淹死,只能无视他的动作,扳着他不老实的脸给他渡气,可光之荆棘的反噬也发作起来,他没忍住一声低吟,结果路西斐尔便在他体内种下了生命之种。 那一刻的屈辱,令一贯淡定的尤利尔险些失控。好在尤利尔的价值观比较正直,认为什么都比不上大天使长的命重要,不然估计不用等路西斐尔淹死,就亲手先把他砍死了。 那个时候,尤利尔还不爱路西斐尔。 可他现在却爱了。 于是,这场□□就不再是逼不得已的意外,疼痛不再是屈辱的,拥抱不再是冰冷的,连人工呼吸都变成了深吻。 尤利尔被蛊惑般迎合着路西斐尔的动作,想的不过是,如果他表现得僵硬抗拒,对方也不会好受。如果非要有疼痛的话,他一个人疼也就够了。 反正他这个人,比较耐疼。 在水下,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尤利尔恍惚地觉得,上次经历这场□□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久。 想到这里,他神智蓦然一清。 猛地睁开双眼,尤利尔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周围满布着幻术法阵的能量线和符文映像。他坐的位置刚好是一处法阵节点,距离他进入的地方已经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他本以为自己只走了一步,却不料已经如此深入。 回过神后,尤利尔不觉失笑。 他以为,他遇见的第一个幻象,会是撒旦。 可他却看见了路西斐尔。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由于法阵的能量线过于细密,附近到处都是一片闪瞎的景象,尤利尔闭上眼,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桑杨沙进入这里不久,应该走不了多远。尤利尔凝神去探寻,很快便探到了他的所在。 那个孩子现在正躺在距离他不到三个法阵单位的地方,整个人蜷成一团,面带甜蜜的微笑,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 想要跨越这三个法阵单位,至少会经历三种幻象。无论沉沦于哪一个,时间不等人,恐怕桑杨沙的圣灵深处便会烙下无法磨灭的伤害。 其实,尤利尔有办法破坏这里的法阵。 如果他愿意用破坏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就是整个基座法阵也不在话下。 可他却不能那样做。 他可以拿来冒险的,只有自己。 深深吸了一口气,尤利尔再次向法阵中走去。 迈入下一幅幻象,依然是魔界。 那是他被莉莉丝追杀后,光之荆棘再次反噬,他陷入了昏迷。 魔界的棚户区从来不是安全的地方,路西斐尔这种在主神的光明下诞生并生长的孩子,不知道那里的杀机,其实也可以理解。 十几名魔人士兵自低矮的房屋后面缓缓向他们靠近,路西斐尔只是抱着他失措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发现。然而下一刻,就在那些目露凶光的魔人扑过来的瞬间,路西斐尔已经抽出他手中的骨刃,将最先扑上来的魔人砍倒。 昏暗的天空,人数众多的追兵,红色的血线和面无表情挥出刀刃的少年。这些东西并不能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却足够震撼尤利尔的心。尤利尔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路西斐尔,他的每一招一式都能精准地攻击到敌人的要害,他的脚步沉重却毫不慌乱,他挥舞着刀刃,将屋檐下的方寸之地护得犹如法阵加持。 不多时,来袭的魔人便倒了一地,他们中有很多还没有死,路西斐尔却持刀将已经没有战力的残兵一一斩杀。飞溅的血液溅入了路西斐尔湛蓝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有不忍却没有恐惧。少年带着悲悯的痛意闭上眼睛,拔出了嵌入敌人骨骼中的刀刃,然后擦去眼中的血液,蹲下身将尤利尔背起来,迅速离开了现场。 尤利尔也奇怪过为何莉莉丝没有后续的动作。此刻才知道,不是她没有动作,而是路西斐尔将后面的事情给挡下了。 莉莉丝派出的追兵不止一波,路西斐尔却没再同他们硬碰,只在街巷间如有神助地走位闪避。后来,他便遇上了他救过的魔人。他在跟那个魔人走之前,动用神圣之力窥探了魔人的内心,确认了他没有恶意。为此,路西斐尔被契约之力噬灵,疼得浑身都在冒汗。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将尤利尔背到了魔人居住的土房,之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 尤利尔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昏了那么久。那个魔人劝路西斐尔去休息,路西斐尔只笑了笑说,我爱的人在受苦,我睡不着。 然后,尤利尔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给摔了出去,摔在了几米外的墙上,将墙撞出了好几条裂隙。 再然后,他告诉他,他不喜欢他,他喜欢席欧乌尔。 看着路西斐尔眼中的失落,尤利尔几乎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拥入怀中。 可他终究还是狠心地迈向了相反的方向,进入了下一个幻象。 下一个幻象发生在天火峰。 幻象法阵的基础是当事人的记忆,包括灵魂记忆和躯体记忆。比如在第五狱湖底的事,属于尤利尔的躯体记忆,而诺曼城的事,是他的灵魂记忆。 在天火峰的前两天,他被封了圣灵,本不该有记忆。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被拥抱着的暖意。 令他惊讶的是,路西斐尔不仅对他用了替身符文,还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跟他进了天火峰。整整两个日夜,路西斐尔都将他抱在怀里,天火焚灵的痛苦他知道,可少年的眼中却全无痛意,只有温情。 直到路西斐尔接到了神圣诏令,不得不离开。 几乎是路西斐尔离开的瞬间,他便醒了过来。如今想想,路西斐尔根本就知道他有能力挣脱符文的束缚,便以自己作为最后的束缚,来保护他。 后来,他差点和死亡之树拼得同归于尽,最后时刻,是路西斐尔用圣灵为盾,挡住了死亡之树爆炸时产生的冲击。他几乎在爆炸的瞬间便昏了过去,所以没有看见少年圣灵被震伤时的颤抖,和医疗天使企图将他从他怀中拉走时、少年眼中锋利的锐芒。 他没看见的,还有医疗天使说他体内有一个孩子时,少年脸上的茫然。随之茫然变成了狂喜,狂喜又归于疼痛。他有些难以形容彼时少年眼中的那种疼痛,只知道那一刻,少年将他抱在怀中,就像是抱着什么一碰即碎的宝物,泪水涌出了少年的双眼,少年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手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这时,他对少年说了一句话。 尤利尔很佩服自己,就算是昏迷,也能将话说得如此清晰、如此冷冽:“闭嘴。我不喜欢听道歉。” 路西斐尔似乎是被他吓到了,愣了好久,直到一口血涌出来。少年却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擦了擦嘴角,开始应付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查探究竟的那些人。 尤利尔一直都知道路西斐尔爱着自己。 却并不知道,他爱得有多深。 尤利尔迈入第三重幻象时,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这种难以自抑的颤抖,是源自腹中的疼痛,还是源自灵魂的疼痛。 不管是哪种疼痛,最后都归于了他胸口那流血不止的洞口。 那时他被彼列炸伤了心肺,席欧乌尔想送他去帕格特瑞,可在地狱之门便遇到了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手握光之圣剑,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站在地狱之门前。那是一支主要由座天使构成的队伍,只有不到千人,却是天界等级最高、构成最合理、配备最完善的战力,只听从大天使长调配。 看路西斐尔当时的架势,那绝对是要攻打地狱了。可他却在看见尤利尔的瞬间丢下圣剑和军队,丝毫没有防备一身是血的魔君,直接冲入了地狱之门。从席欧乌尔手中接过尤利尔时,他身上光明之力加持的战甲已经被黑暗之力腐蚀融化,他却恍若不知,直接就在地狱之门内对尤利尔用了治愈术,结果自然是被契约之力狠狠地惩罚了。 这时拉贵尔刚好赶到,将路西斐尔从地狱之门内拉了出来,接着便要接过尤利尔治疗。可路西斐尔却魔怔了一般,死拉着尤利尔不放手,圣灵之力源源不绝地灌入尤利尔体内。尤利尔当时伤的是皮肉并不是圣灵,真正伤了圣灵的,是被灵魂誓约震伤的路西斐尔,所以他这样做,除了自伤并没有别的作用。 拉贵尔气得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路西斐尔似乎是被打清醒了,这才松开了尤利尔。 接下来他们便回到了帕格特瑞,拉贵尔和拉斐尔带着数不清的医疗天使全力施救了整整七天,尤利尔才终于睁开了眼睛。路西斐尔在这七天里,从未离开过他的床边一步,拉斐尔劝过他好几次,他都恍若未闻。可他醒了之后,只对路西斐尔念了两个字节。 撒旦。 当时路西斐尔的脸上,还带着因他醒来而露出的狂喜的笑容,就那样笑着,路西斐尔喷出一口血,倒在他床边。失去意识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尤利尔迈出第三个幻境的时候,刚刚好走到了桑杨沙的身边。 他的体力此时已经到达了极限,精神力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所以抱起桑杨沙后,他呼唤了主神。 撒拉弗只要在存在法则之力的地方,便可以通过圣灵向主神祈愿,立即获得主神的帮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需要这么做的情况实在有限。起码对于尤利尔来说,这是他诞生六万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主神 主神很了解他的第一位大天使长,了解他的坚强也了解他的倔强。他以为,像尤利尔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知道尤利尔对自己的敌意,也知道敌意的根源,所以在接到尤利尔的求救后,主神的第一个想法是——听错了吧? 当然这并没有耽误他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能让尤利尔在天界呼唤他的危急情况,他实在很好奇。 他的好奇心几乎瞬间就被满足了,因为他看到了尤利尔的惨状,也从当时的情形基本上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尤利尔摔在神殿正中的时候,手里还抱着桑杨沙。当时他的神智已经不清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垫在下面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桑杨沙当了肉垫。 主神其实很不喜欢尤利尔这一点。 喜欢管闲事,将所有麻烦揽上身,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利用彻底,只是为了成就与他并无干系的别人的好。 这样的尤利尔,让他烦躁。 缓步走下神座,主神走到尤利尔身边,先拎起桑杨沙的领子,像扔小猪崽儿一样将他甩到了一边。当然,主神这一下甩得还算温柔,虽然桑杨沙飞出去得很快,落地却很轻。落地后,还有一片温软的云雾将他托住,他抱着云雾咕哝一声,翻了个身接着睡去了。 这样大条的神经,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主神吐槽完桑杨沙,便伸出手,将尤利尔飘浮起来。尤利尔的身下已经有了血迹,主神微微皱眉,神圣之力探看到尤利尔的体内,发现他腹中胎儿的心跳已经极弱,附着在尤利尔盆腔血窦处的胎盘剥离了大半,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沿着他的身体,浸透了他身上那套厚重的长袍。 这就是尤利尔呼唤他的原因。 因为尤利尔已经保不住他的孩子,或者说,除了主神,已经没人能保住他的孩子。 主神勾起嘴角笑了笑,将手指抚上尤利尔的面颊,细细地摩挲着,轻柔地低语着:“为了别人的孩子,牺牲掉你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这样?他们并没有要求你。你也并没有救所有人的义务。你这样做,你的爱人会恨你,你的孩子也不会谅解你,被你救的人也终身活在愧疚中,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尤利尔当然无法回答他,他也不需要回答。 法则之力的光辉,自神座顶端连接到大结界的能量线缓缓汇聚,最终汇聚到主神的掌心。 主神将那道光推入到尤利尔的腹中,金色的光芒缓缓地修复着尤利尔体内那道看不见的伤口,片刻后,便将血止住。 将尤利尔缓缓浮到面前,主神轻轻地托住了尤利尔的腋下,然后将他缓缓抱入怀中,就像是拥抱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也像是拥抱着早已逝去的亲人。 收紧了绕到尤利尔背后的手臂,主神将脸埋在他的发间,轻声说道:“愚蠢的你啊,可能永远只能活成这副令人爱恨不能的样子了。” 拉贵尔来神塔领人的时候,内心是十分忐忑的。 一个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另一个是他不知地厚天高的朋友,这俩人却几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拉贵尔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灰暗得可以,而他该如何向主神解释这件事呢?因为他学生的失误,害得天国险些失去两名撒拉弗;因为他朋友的轻率,也害得天国险些失去两名撒拉弗。 这一刻,他只希望尤利尔将装可怜的技能发挥到极致,来换取主神的丁点儿同情心。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主神这次十分反常地好说话,只叮嘱了他一句想办法让尤利尔十天别下床,便放他们走了。 桑杨沙此刻已经睡醒,看见拉贵尔他十分兴奋,刚想炫耀说自己已经将漂浮魔法改良得登峰造极,就被拉贵尔一个耳光扇懵了。 从桑杨沙记事起,拉贵尔就是他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这世上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拉贵尔不喜欢他。这还是他第一次挨拉贵尔的打,他心里明白拉贵尔为什么打他,他没有不服,理智上还觉得这一巴掌挨得并不冤枉,可就是忍不住委屈,眼睛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以往他小时候挨了欺负,只要一哭,拉贵尔就会抱着他哄他。可这次,拉贵尔只冷冷地对他说:“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做事情前,想想后果。”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多年后桑杨沙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对坐在他身边的天使说:“我就是被我阿父一巴掌给打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那名天使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请不要侮辱成熟稳重这两个词。” 由于尤利尔营救桑杨沙这件事办得极其效率,等拉贵尔将他带回学院的时候,天色刚刚变暗。然德基尔已经领着他的救援队回去了,亚列借口要同拉贵尔叙旧留在了学院,实际上是在等尤利尔的消息。 尤利尔一直都没有醒来。拉贵尔发现他的精神力损耗得厉害,便也没强求,帮他掖好被角就拉着一脸忧虑的亚列走出了他的卧室。 亚列皱着眉说:“殿下最近的作为,让我很担心。” 拉贵尔的目光十分凝重,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声说:“我也担心。但是我们能拿他怎么办?” 亚列的眉头皱得更深:“不然我请求主神,将殿下禁足吧。” 拉贵尔用一种“你活腻了”的目光看着亚列,半晌后说道:“就是禁足,他也跑得出去。” 亚列忍不住将十指插入了自己的头发,拉着发根,悲怆地低吼了一声。 拉贵尔则看着窗外已经点亮的路灯,心想,路西斐尔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路西斐尔一直在陪被虐惨了的米迦勒苦练剑技。米迦勒也是天赋异禀,在同尤利尔打了两个多小时后,技术突飞猛进,出招各种稳准狠。路西斐尔最初有些招架不住,后来给打出了脾气,咬牙硬磕。打到后来,俩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衣衫凌乱,露出来的皮肤布满擦伤,真是青一块紫一块。 看着对方多少有些狼狈的样子,路西斐尔和米迦勒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最后两位撒拉弗把长剑一扔,大字型躺在竞技场上,对着不知何时缀了满天的繁星喘起了粗气。 路西斐尔的上衣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条的破布,米迦勒转过头,首先看见的就是路西斐尔闪亮的眼睛,接着他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轮廓美好的面颊,因为气喘而微微张开的薄唇,最后沿着他颈部的弧度,看到他起伏的胸膛。目光在他胸前两点樱红处一扫,米迦勒猛地别过头去,然后脱下看起来也有些破烂的外套,丢到了路西斐尔身上。 路西斐尔嫌弃地拎起他的外套又丢了回来:“不差你这块破布。” 米迦勒的手抓紧了被丢在胸前的外套,尽量平复着心情,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异常低哑:“路西斐尔,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尤利尔的?” 他的话,引起了路西斐尔的一阵沉默。 米迦勒心想,沉默也好,起码不是脱口而出的爱慕。 可他依然像是一名等待判刑的犯人一般,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路西斐尔的答案,比脱口而出的爱慕还令人绝望。用一种近似虔诚的语气,路西斐尔说道:“他是我灵魂的归宿。” 米迦勒品味着瞬间漫上心间的苦涩,微微弯起了嘴角:“你决定了?” 路西斐尔望着天空,眼中盈满米迦勒从未见过的幸福和憧憬,却在眼底沉着深重的哀伤。 向虚空中伸出一只手,路西斐尔仿佛在捕捉星光般空握了掌心:“这从来都不取决于我。” 米迦勒只感觉到无可抑制的疼痛瞬间漫上心间,将那里胀得不堪重负,仿佛随时可以炸裂一般。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米迦勒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心碎而死,勉力笑了笑,他轻声说:“我爱你。” 路西斐尔一愣,转过头看向米迦勒。 米迦勒却不看他,只将手臂弯起,枕于脑后,望着星空说道:“如果他让你觉得无望,你不如考虑一下我。我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一切,包括爱,包括忠诚,包括灵魂……” “米迦勒,”路西斐尔出声打断他的话,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没有必要这样。” 米迦勒却猛然翻身,手摁在路西斐尔耳边,俯视着他的眼睛,用几分压抑的声音说道:“我一直清楚,你只是装作不知道。可我不甘心,起码你让我当着你的面说一句我喜欢你、我爱你。哪怕是当面的拒绝,让它在光明处彻底绝望彻底粉碎,也好过让我这份感情在阴暗中自生自灭!” 此时,米迦勒已经将路西斐尔完全罩在自己的阴影中,火红色的长发铺满了路西斐尔的视野,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就仿佛看见了面对尤利尔时的自己。伸出手,将米迦勒垂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然后保持在这个姿势,路西斐尔温声说:“如果这是你需要的。抱歉,我的朋友,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 几滴带着温度的水落在路西斐尔脸上,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全面崩溃般的表情,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因为路西斐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 米迦勒却将手绕到他的背后,用力收紧,埋首在他的颈侧,然后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那一口狠得几乎扯下一块肉来。路西斐尔让他咬得全身一紧,猛地将他推开。 米迦勒松开口,被他推得仰面跌倒,然后带着一种胜利般的表情坐起来,指着他的脸一阵大笑。大笑着,米迦勒说道:“吓着了吧?”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米迦勒捂着肚子似乎笑得肚子都疼了:“我逗你玩的。” 路西斐尔静静地看着笑得快要抽过去一般的米迦勒,半晌,还是捧场地说了一句:“幼稚。” 听完他的话,米迦勒低下头,似乎笑岔了气一时缓不过来地剧烈喘息了几下。然后猛地抬头,脸上又恢复了一贯高傲的笑容。 眼中带着一道刺痛的锐芒,米迦勒说:“我送你一件礼物。” 路西斐尔只觉得米迦勒这是要疯的节奏,真想说,无论你想送我什么,我可以选择不要吗。 米迦勒对他的没有反应并没有介怀,自顾地继续说道:“这件礼物是一个因为你眼瞎看不出来的秘密。” 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眼中接近疯狂的热度,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却被米迦勒一个后仰躲了过去。 用一种近似狠戾的语气,米迦勒笑道:“尤利尔他爱你。” 路西斐尔愣住了。 米迦勒却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我一直以为尤利尔是个失败者,沉湎于过去的罪孽,无所作为地消磨着无尽的生命。我看不见他身为天族的骄傲,他配不上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自嘲:“可他差点儿就杀了我。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但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个疯子,他就因为我挑掉了你的衣服,竟然要杀我。” 米迦勒的笑容在这一刻终于归于平静,带着源自灵魂沉寂了的平静,他轻声说道:“我的傻路西斐尔,你不用患得患失,他爱你。”然后他歪了一下头,笑得几分促狭:“不过你要小心,因为他是个精神病。” ☆、相爱 路西斐尔回教工区的路上,听见有人在议论下午的时候桑杨沙将自己发射到阿拉卜特基座法阵的事。 对于基座法阵,路西斐尔也是了解的。在感慨桑杨沙真是越来越有才了之余,心想也不知道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既然主神没有找他和米迦勒去营救,那么估计就是拉斐尔和加百列走了一趟。 事实证明,对于他自己的媳妇,他确实还是不够了解。 所以当他在尤利尔卧室的外间看见拉贵尔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拉贵尔简单地告诉他,尤利尔在同米迦勒切磋的时候伤了身体,后来又勉强去了基座法阵,显些交代在里面,幸亏主神施以援手,现在需要静养。说完便低气压地转身走了。可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就是在看一个没有责任心的、在老婆受苦的时候出去浪的负心汉。 路西斐尔的脑海中,此刻浮现出来的,却是下午的时候,他因为受不了尤利尔的冷淡转身走开时,尤利尔眼眸中的冷意。 如果尤利尔爱他,他那时的反应,简直可以千刀万剐了。 快步走入卧室,路西斐尔跪在尤利尔床边,看着尤利尔被月色映得无比苍白的面色,狠狠咬住了自己紧握的拳头。然后他就感觉到双腮一阵剧痛,一只修长的手掐住了他两边的下颌关节,强迫他松开了嘴。 路西斐尔被迫张着嘴,感受着下颌处的千钧重压,心想尤利尔真是出手如电。 尤利尔此刻已经睁开双眼,他的眸子在月光下看起来淡得发灰,神色依旧淡定而平静,声音也一如往日般清冷:“路西斐尔,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会很疼。”说完他微微皱了皱眉,松开了捏着路西斐尔下颌的手:“我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可能是我不太会表达,因为我其实也没怎么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可是,我觉得如果是相爱的话,应该是一件好事,不应该有这么多痛苦。”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心,在尤利尔说出“相爱”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融化成一团无法辨识的东西。眼泪一下便盈满了他的双眼,握住了尤利尔的手,他哽咽道:“对不起,尤利尔。对不起。”说完,他猛然想起尤利尔说过不喜欢道歉的话,便一脸紧张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结果看见了一盈温柔的笑意。 微笑着,尤利尔挣扎起身,吻了吻他湿润的眼睛,然后同他拥抱在一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爱我。” 尤利尔的声音,褪去了清冷,带着一丝甘美的温和。 这一刻,路西斐尔终于忍不住埋首在尤利尔的颈旁,哭得像是个新生的婴儿,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憧憬和向往,都付诸了眼泪。紧紧搂着尤利尔温暖的身体,路西斐尔一遍遍地说道:“尤利尔,我爱你,尤利尔,我爱你……” 他的嗓音逐渐变得嘶哑,却还无法停止宣泄盈满心间的爱意。就在这时,他听见尤利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路西斐尔,我也爱你。” 路西斐尔心想,这句话,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再像是安慰。 那一夜,他与尤利尔相拥爱抚,用无尽的吻和触摸宣布着占有和爱意,而就在他又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时,突然听见尤利尔一声压抑的低吟。他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差点跳了起来,尤利尔却拉住他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感觉着掌心下那不规律的撞击,他听见尤利尔用从未有过的温软的语气说道:“这是第一次它动了,我却没感觉到疼痛。”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大概快要被幸福淹没了,用力吻着尤利尔的额头,他颤抖着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然后他近似虔诚地抚摸着尤利尔已经有些圆隆凸出的小腹,笑得像是个偷到了糖吃的孩子。 尤利尔想了想,最终忍住了没说出那句具有科普意义的“理论来说,生的时候是最疼的,你的话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所以说,大部分时候,嘴贱这种事,如果你想忍,还是能忍住的。 尤利尔的呕吐症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不知道这是法则之力的治愈术太给力的关系,还是自己终于战胜了心理阴影。总之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在呕吐治好了之后,他又出现了一个新症状,就是嗜睡。 主神勒令拉贵尔看着他卧床十天,因此拉贵尔这几天会不定时跑到他房间抽查。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特别不规律的睡眠,尤利尔忍了他三天,但在拉贵尔第四天第十次出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看了看还徘徊在偏东方的太阳,对拉贵尔说:“我向你保证,在未来的七天内,我一定将我自己缝在床单上,成为这张床的一部分,你就不要再来了。” 拉贵尔的目光闪了闪,好像对将他缝在床单上这个说法十分动心。 这时,因为上午没有课,跑到他这边玩的沙利叶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对着拉贵尔说道:“院长大大,您总是过来会打断阿父和殿下哥哥的梦中约会啊。你看,沙利叶就很乖,只是钻在床底下无论多寂寞都不说话呢。” 拉贵尔的面色变了变,然后用一种控诉他荼毒幼童的目光,“唰”地一眼扫在尤利尔脸上。 沙利叶的眼中则闪烁着“阿父你不要怪我,谁让你不陪我玩”的贼光。 尤利尔拉起被子盖住了头,觉得这个世界的恶意已经快将自己淹没了。 这些天,尤利尔大致知道了路西斐尔近期的学习内容,因为路西斐尔有时候会忍不住提早回来,便将做不完的功课也带了回来。于是尤利尔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路西斐尔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学霸。 他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翻完几百页厚的古精灵语书籍,也可以将最艰涩的符文在看过几遍后就完整画出,还能将天界一年的财务收支总账在一个晚上看完并找出几处算错的地方,最变态的是,他还在给天界幼儿园的每一个未被领养的小朋友写信。据阿米尔说,他这个习惯是从十岁开始养成的,在伊甸幼儿园是人手一份,半年一封,从未间断,完全手写,内容因人而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记住那么多没见过面的小孩都谁是谁的。 有一天,尤利尔终于在他默写了一整本书后,没忍住问他:“你是不是已经将天界的图书馆都背下来了?” 路西斐尔想了想说:“背图书馆有什么用?” 尤利尔心想,我上哪儿知道背图书馆有没有用,背书的又不是我。 路西斐尔似乎瞬间想通了尤利尔的想法,笑着走到尤利尔身边,弯下身在他额角印了一个吻:“亲爱的,我只是在考教记忆力而已。”然后他将自己刚刚默写的那本书拿在尤利尔面前晃了晃,尤利尔发现,那是一本充满了乱码的临时密码本。 尤利尔顿时觉得没事会去背临时密码本的路西斐尔真是个变态。 路西斐尔却特别得瑟地抱住他,在他脸上印了一串轻吻后,说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 尤利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觉得法则之力赐给你这样卓越的记忆力,真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路西斐尔哈哈一笑,拥着他躺倒在靠枕上,贴着他的唇说道:“怎么样,敢不敢跟我比比记忆力?” 尤利尔神烦地推开他的脑袋:“别吵我,我要睡觉。” 路西斐尔眼中一亮:“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他的这个得意的表情,引得尤利尔脑中一阵嗡鸣。 ——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曾几何时,撒旦也这样对他说过。同样是带着路西斐尔这样得意的笑容,眼中有挑衅,但更深的,是他始终没有看见的“我想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摇了摇头,尤利尔试图将脑中的画面甩掉。 路西斐尔看见他摇头,以为他不承认,便说道:“不服气就比啊!” 尤利尔垂眸勉强一笑,刚想说我累了,就听见路西斐尔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咱们比,到底谁记住对方的笑容次数多。我给你数数啊,二十岁那年我用领域之镜偷看你,你在伊甸园放飞圣灵的时候,笑了一次。还是二十岁那年,我去帕格特瑞找你,当然你不知道我是去找你的,我当时用的借口是熟悉一下人界的环境。你那时候站在荒野中,正好有一颗种子萌芽而出,你看着那个嫩绿的芽胚,也笑了一次。不过你似乎发现了我用领域之镜看你的事,后来我再用镜子就搜不到你的影像了,我也不能总往帕格特瑞跑,所以二十一岁那年,我就对父神提议说,丰收祭典是庆祝完满和喜悦的日子,应该每年都召齐神圣阶级向民众送上祝福,于是我每年都能至少看见你一次。可是在至高天上,你并不怎么爱笑,只有我二十五岁那年,你坐在光耀圣殿的塔楼上,望着欢庆的人群,笑了一次……”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4节 尤利尔微微侧过头,竖起一根手指堵住了路西斐尔喋喋不休的嘴:“你每次看见我都傻笑,我可数不过来。” 路西斐尔想了想,突然一脸沮丧地说:“这样说来我不是输了?” 尤利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路西斐尔说:“是我题目没出好,下次咱们比看谁记住对方冷冰冰的次数多,我肯定能赢。” 尤利尔心想,你这到底是要有多幼稚。 路西斐尔却圈住他的腰,一边帮他按揉腰背的肌肉,一边说道:“不过,我倒是希望能有一天,我再也记不住你冷冰冰的样子,满脑子都充满了你的笑容。” 尤利尔被他摁揉得渐渐有了困意,往他肩上挨了挨,在睡着前,忍不住想,路西斐尔的情话技能,真是登峰造极。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在熟睡后,终于完全放松下去的表情,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眉角。心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的记忆中充满我。 满得就只剩下我,再也装不下别人。 ☆、岁月静好 尤利尔在被禁闭了十天之后,并没有产生刑满释放的自由感,他源自天性的那种懒倒是在这十天被完全激发出来,只觉得睡觉没够。 拉贵尔虽然不介意在学院养个闲人,天界史也并不缺一个讲师,可本着有始有终的精神,尤利尔还是选择了继续回去任教。 由于尤利尔的教学比学院的学分制度还要随意任性,他的课堂上人依旧很多,大家都本着去看看美人听听故事的心理,课堂氛围十分和谐。 这一天,在尤利尔严肃认真地为大家分析天界的黑市是如何形成、其对推动天界经济发展的意义,以及黑市未来将如何走向规范和合法化的时候,他看见路西斐尔从后门蹭了进来。为了掩人耳目,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米色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半张脸,远观近看都特别像是个变态,但由于他最近出镜率太高,并没有引人侧目。 下课后,路西斐尔照旧一个箭步冲上讲台,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打算借问问题为由搭讪的同学们,拉起尤利尔的手就走。尤利尔刚好被他儿子踢了一脚,正在缓气,脚下一个踉跄踩错了一级台阶。他刚想调整一下平衡,便被路西斐尔揽住了腰。 考虑到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尤利尔很是脸红地推开他的手,便听见一名学生在那喊着:“呦呦呦,这是老师的男朋友吗?”接着便有其他学生起哄:“肯定是啊,我都看见他好几次来接老师下课了!”最八卦的甚至有人问:“你们缔结灵魂契约没有?有没有计划啊,老师,要是没结契约的话,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 尤利尔突然觉得,年轻人真是可以改变时代的一种存在。以及下一个时代,一定是个八卦的时代。 这时候,就见路西斐尔把兜帽一摘,朗声笑道:“你们老师是我的,你们都没有机会了。” 那一瞬间,从照明带洒下的圣光铺满少年金色的长发,他湛蓝的眸子中写满了骄傲和自信,嘴角的笑容幸福又甜蜜。 由于大天使长的表白,教室中一时被尖叫声填满。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无所顾忌的表情、和他眼中自在的笑意,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 似乎,真的有一刻,他想要同他天长地久。 尤利尔发现,自己已经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有没有什么方法,既能活下去,又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真正的自由。 虽然贪心从来遭雷劈,可他能不能贪心一回? 就这一回。 尤利尔最近的生活日常是,早上起来去教授天界史,中午同路西斐尔一起散个步,找个阳光明媚的地方,他睡午觉,路西斐尔帮他按摩,下午的时候去战斗学院指点路西斐尔两个小时战斗技,然后他回住处继续睡觉,路西斐尔则会去泡图书馆到日落,或者回至高天去处理一些私事和公事。 久而久之,战斗学院就传开了,说有个特别牛掰的高手会每天下午去给大天使长开小灶。由于学院所有的教学场地都是公用的,就会有人来蹭课。很快慕名来蹭尤利尔的体术课的人,已经多过去听天界史的。 尤利尔觉得,按照路西斐尔一贯的尿性,一定不会容忍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可路西斐尔居然对此并无意见,甚至还把他亲卫队的人带来一起蹭课。弄得尤利尔只能每天在肚子上画遮蔽符文,以掩饰自己日益变形的身材。 就这个问题,尤利尔曾经认真地同路西斐尔谈过,路西斐尔答非所问地说,多活动胎位正,日后好生。尤利尔当天便当着一众蹭课者的面,将路西斐尔打趴在地,让他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和路西斐尔变成这种关系,至高天不可能听不见消息,可似乎路西斐尔暗地里做了些安排,暂时还没有人敢拿这件事做文章。倒是亚列十分一惊一乍地来找过他一次,还特别隐晦地问他,是不是被路西斐尔抓了什么把柄威胁了。尤利尔心想,在我被胁迫和谈恋爱之间,你居然宁可相信我是被胁迫了,在你心中我到底有多不可能谈恋爱。 对于他与路西斐尔是认真的这件事,亚列的内心是幻灭的,但很快喜闻乐见起来,喜闻乐见的表现就是开始挑剔路西斐尔的不足,并提出了一系列补足方案。拉贵尔对于亚列这种精神病的行为,十分有概括性地总结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尤利尔他妈,这是在相女婿呢。” 亚列不赞同地说道:“以我的性别,那必须是殿下的母父。” 拉贵尔说:“啊,那真要祝你喜得千金。” 亚列更不赞同地说道:“以殿下的性别,那也必须是喜得贵子。” 拉贵尔一声呵呵,没有再说话。 亚列尖着嗓子说了句:“殿下你看他啊,拉贵尔你什么意思!” 尤利尔觉得自己攒了几万年的人品,都快让这俩人给败光了。 除了亚列之外,尤利尔还陆续接待了好几批对他和路西斐尔的事表示关心的八卦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尤利尔的旧部,与他维持着表面冷淡、私下关注的关系。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表示了对这件事的忧虑,其中最掉节操的要数卡麦尔。 卡麦尔对尤利尔同路西斐尔在一起这件事,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娘要改嫁的熊孩子,那真是声泪俱下撒泼打滚地用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表达着反对之情。 尤利尔被他吵得肚子疼,皱着眉头对他说:“你先出去冷静一下,想好怎么说人话再进来。” 卡麦尔眼泪一收,说道:“殿下,路西斐尔绝非易与之人,您要是现在对他心软,恐怕等他成年了,就更没法对付了。” 尤利尔沉默了片刻,语气淡淡地说:“我心里有数。到时候是谁更心软,你就等着看吧。” 看着尤利尔眼中阴阴的寒意,卡麦尔立即笑得跟吃到了糖一样,欢欣鼓舞地便走了。 尤利尔揉着发紧的肚子,怀疑主神在拿走卡麦尔信仰的同时,还顺走了他的节操。不然,真没法解释他现在这种明明可以好好说话,但却必须先活跃一下气氛的做法。 尤利尔除了自己这方面的关系网外,还从各种渠道获知了路西斐尔身边人对他们俩这件事的态度。 并不出人意料的是,路西斐尔的朋友没有一个表示赞同他们俩在一起。 以阿撒兹勒为代表的路西斐尔的追随者们认为尤利尔是个永恒的威胁,拉斐尔觉得尤利尔全身都是缺点没有一点能配得上路西斐尔,加百列还忙着修复大结界并没有闲心八卦,米迦勒则自他们交手那天后,就再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路西斐尔曾对尤利尔谈起,说是米迦勒点醒了他,才让他没有错失他的感情。 尤利尔却清楚记得,在路西斐尔被“点醒”那天,出现在他肩膀上的那个治愈术都无法完全抹平的牙印。 以至于每次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想在那个牙印的基础上再咬一口。 这个念头,其实困扰了尤利尔很久。 首先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幼稚。 但是他却仍然无法打消这个幼稚的念头。 尤利尔一直是个行动派。于是,在有一次路西斐尔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对准位置、狠狠一口咬了上去。路西斐尔不但没躲,还马上停下动作,一脸紧张地问他:“我弄疼你了?” 尤利尔松开口,满意地看着自己血涔涔的牙印,说道:“原来有点儿,现在不了。” 路西斐尔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血口子,只愣了一瞬,便顿悟了他的想法。无奈之余,却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阳光。 路西斐尔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用可爱、迷糊、小心眼这类的词来形容尤利尔。而且,如果有人这样对他形容尤利尔,他会觉得那个人不是疯了就是傻的。 但是,他必须说,尤利尔真的十分可爱,特别迷糊还确实是个小心眼的人。 卸下了一身的防备,他的尤利尔会赖床、有起床气,会将长袍的扣子系串行、会走路踢到家具的边角,还会咬他。 尤利尔赖床的时候会眼睛眯起,用被子蒙住头,或者躲到枕头下面去,但是绝对会对“迟到”这两个字作出睁眼反射;当然,在被这样叫醒之后,他就会有起床气,表现就是特别冻人,那真是目光所至冰冻三尺,能令周围的人享受到一个特别清爽的早晨。 虽然尤利尔能将一只巨戟兽拆成各种工具,手艺十分了得,但是仍然无法阻止他会将一件只有三颗扣子的长袍系串了扣,然后他就会拉着最下面那颗扣子找并不存在的扣眼,路西斐尔给他掐过时间,最长的一次尤利尔足足摸索了三分钟才意识到这是前面的扣子系串了。 路西斐尔一直都知道尤利尔是个很能忍疼的人,并且无数次亲眼目睹他是如何在极致的疼痛中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尤利尔在踢到家具的时候居然会跳脚。而且,他还经常能踢到家具。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路西斐尔兴奋得简直就好像发现了新的魔法大陆,不过后来他认识到这件事其实并不好笑,遂将他们住的地方所有的家具都包了软边。 路西斐尔发现,尤利尔在他面前越来越没有防备。 他的声音卸下清冷,便剩下清朗;他的目光卸下清冷,便变得清澈。他的拥抱依然温暖,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而且战斗力一直十分惊人。 在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到按人类的胚胎算六个月大小的时候,路西斐尔提出要暂停体术课的教学。尤利尔说可以,我用单手,你随便攻击,打得过我,你就可以不上课了。 结果路西斐尔自然是完败。 尤利尔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出手了,你们想留下来的,我会根据你们各自的情况制定个人训练计划。遇到问题的时候,你们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在一片失望的哀嚎和不绝于耳的申请训练计划的报名声中,路西斐尔轻轻拥住尤利尔,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半晌后,他听见尤利尔带着笑意的一句:“傻瓜。” 路西斐尔就想,如果可以,我想当你一辈子的傻瓜,只为你能够一直绽放笑意。 ☆、祭典之前 七重天界,各有其独特的气候体系。比如至高天阿拉卜特四季温暖如春、第六天泽贝尔也是气候宜人。第五天玛洪恩的北方因为是天界的牢狱,所以常年酷寒,南方则与之相反,温暖舒适气候潮湿。总的说来,天界的上三天都是十分适合居住养老的地方。从第四天玛哈侬开始,天界便有了季节变迁,除了伊甸园所在的区域因为大结界的关系气温和降雨恒定外,其他的地方就分了雨季和旱季。至于下三天,包括第三天赛奇姆、第二天艾琪拉和第一天塞阿麦姆,由于大结界的作用减弱,便分了春夏秋冬四季。 综上,天族的神圣阶级基本都住在上三天,子阶级虽也有入住上三天的,但大部分住在第四天和第三天,至于圣灵阶级,基本只能在下三天寻到容身之地。 可不管上三天的气候如何稳定,天界最重要的节日丰收祭典,却还是要参照下三天的秋季来计算。 丰收祭典当日,也是路西斐尔的生日。去年他29岁的时候,大结界刚被死亡之树破坏,为了节约人力物力,祭典被停了一届。那一天,米迦勒拎着一箱酒来找他。在天界,酗酒也是一种罪孽,俩人喝一箱这种事如果被然德基尔知道,肯定是要被关禁闭室的。不过他还是陪着米迦勒在光耀圣殿的塔楼顶上喝了一夜的酒,就当做是彼此庆祝了生日。 喝到后来,米迦勒将一排空酒瓶当做烟花丢上了天,路西斐尔怕砸到人,便用圣光弹将其一一粉碎,从远处看,倒真像是绽放了一天的焰火。 在真假难辨的焰火中,米迦勒一直看着他傻乐,可他当时一直望着的,却是光阴圣殿的一处窗口。 那个时候,尤利尔还不是他的。 他当时正因为尤利尔频繁去深渊之地涉险的事与他争执,在他生日那天,他们的争执达到了白热化。为了阻止尤利尔去人界,他干脆对尤利尔出了手。结果当然是证明了他的不自量力。可由于他当时情绪很激动,心情也特别低落,害得尤利尔疼了很久。即便如此,尤利尔还是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倒在靠椅上,捂着小腹一言不发,脸色白得有几分可怕。 他当时吓坏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握尤利尔的手,结果被从光阴圣殿直接掀了出去,还撞碎了尤利尔会客室里被防御结界加固过的强化水晶窗。 尤利尔暴力起来,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路西斐尔原本对过生日和丰收祭典这种事并无所谓。但自从21岁开始,由于基本只能在祭典上看看尤利尔,他便将这一天看做是个重要的日子。习惯成自然了之后,他已经将前一年的祭典日归类成此生难忘的悲怆记忆,并打算用今年加倍的甜蜜来弥补过去的创伤。 祭典前后一周,天使学院都会放假。但实际上在放假前好几天的时候,便开始有人为节日做准备,学院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连天界史课堂上都会有人缠着尤利尔讲丰收祭典的由来。 丰收祭典自上古时代开始便存在,并不是新纪元的历史。关于上古时代的事情,《天界史》中总是数语带过,对于丰收祭典是如此写的:由于神的庇护,世界才有光和雨露,作物才有收成,所以每年收完作物,神的属民都会将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献给神,用来感谢神的庇护,神便将这些礼物中的愿力化作下一年的光和雨露。因此,你将什么献给神,决定了你明年会收获什么。 这实在是没什么可讲的,但是尤利尔却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说,有一位虔诚的属民,穷尽一生侍奉神,却老来无子。神在他垂垂老矣的时候,于丰收祭典那天赐给他一个儿子,他对其爱逾性命。为了表达对神的感谢,他对信仰之力许诺,要在他儿子成年那一天,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献祭给神。他原本以为,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他虔诚的灵魂,而等到他儿子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他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他的全部。为此,他感觉到空前的痛苦,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他的儿子看见了他的痛苦,便问他:“父亲您为何要如此不安,您一生虔诚行善,未行过半分背德的事情,是什么让您心生痛苦?”老人垂泪说道:“因为我无权取走你的生命,而我也不能背叛我的神。”儿子听过后,马上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立刻说:“我的父亲,我是因为您高尚的品德才降生于世,如果我的存在,让您的品德染上污点,那我的降生就毫无意义;父亲,我愿意成为您献给神的祭礼。”于是,祭典当天,父亲向神献祭了自己的儿子。神则派天使降世,阻止了这场献祭,只取走了属民家畜棚里的头羊。 这个故事,路西斐尔也知道。由于这是关于人类的故事,学生们平时都接触不到,此刻听得津津有味,并感慨着,这对父子真是虔诚,好人还是有好报,父神真是太体贴了。 可尤利尔最后话锋一转,说道:“可是,用虔诚的愿力许下的诺言,就连神都无法真正取消。由于神插手了老人的诺言,使得老人成为了一个背誓之人,他的灵魂在死后无法直接升入天国,足足在炼狱受了数百年的折磨,才再次重生。” 尤利尔的话,就像是一颗沸石丢入了滚水,学生们几乎瞬间炸开了锅。 有一名学生立即站起来问道:“可是神不是已经对他施加了恩典吗?” 尤利尔摇了摇头:“人类的信仰,之所以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产生能量的力量,就是因为它的愿力,可以直接作用于法则之力和契约之力。父神也好,天族也罢,不过是被法则之力垂青,并没有任何人,能够凌驾于法则之力。父神是有感情的,他会怜悯他的属民,法则之力却只会通过因果来判断事情的经过。法则之力判定其有罪,使老人的灵魂不能到达天界,就是父神也只能让他在炼狱受锤炼。” 这时,又有学生说:“父神当初不去阻止他就好了。” 尤利尔笑了笑说:“如果那样,老人便因为自己的许愿,献祭了他人的生命。这也是罪孽,不会被轻易原谅。” 学生们于是都愁眉苦脸,各自持着不同的立场开始辩论。有人觉得是老人太轻率许诺;也有人说既然儿子是自愿牺牲,不算是老人的罪孽;还有人觉得,法则之力实在不近人情。 在他们讨论的差不多,基本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后,尤利尔说道:“你们做的很好,知道从故事中提炼经验和教训,才是《天界史》这门课存在的原因。刚刚给你们讲的故事,有太多种解读。我的解读是,无论你得到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不能寄希望于神的赐予,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来生活。因为神的爱是我们信仰的动因,可我们的信仰,才是维系这种爱的动力。”说完,他微微一笑:“祝大家丰收节快乐。” 这是尤利尔在祭典前的最后一次课。路西斐尔在他宣布下课后,快步走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的手。最近尤利尔已经不太能耐得住久站,每天晚上脚都是肿的,路西斐尔看着心疼,尤利尔看着他心疼的样子,就会止不住地笑。后来弄得路西斐尔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多些,还是跟着开心多些。 午间是他们例行散步的时间,前几个月的时候,他们一般会缓缓向南部的战斗学院的方向去走,走到尤利尔觉得累了,便随便找个阳光好的地方躺一躺,下午就直接去上体术课。但是最近由于孩子长得太快,使用空间系的遮蔽符文会让尤利尔不太舒服,可他又坚决拒绝挺着肚子在学院里走,他们散步的地点就换到了旧天使学院废墟处的密林。 对这个地方,路西斐尔心里其实是不太喜欢的。因为这里充满了尤利尔和撒旦的记忆。虽然那些记忆已经与他自己的融为了一体,可他却一直都知道,魔王撒旦与自己并不相同。他对感情不会沉默,撒旦对立场不会让步。这从根源上区分了他们的差异,就如水火,难以交融。 走在已经被青苔和缠藤爬满的建筑间,尤利尔会给他讲这些建筑之前的用途,顺便分析一下天界万余年来教育体制的改革,与之前相比的优劣。最后得出的结论往往是,教育质量往往与受教育人数呈反比,天界近年很少出现特别优异的人才,就是与生命之树和天使学院都已经超负荷运转有关。 对于尤利尔这种无论谈什么最后都能落到国计民生的情况,路西斐尔一半心疼一半暗下决心。心疼他满心都是对这个世界的忧虑,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做得更好,能让他不再忧虑。 废墟里越到建筑密集的地方,缠藤和地刺便越多,他们通常都只是绕着密林的外围行走。可今天,在尤利尔的坚持之下,路西斐尔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上的荆棘,一边扶着尤利尔走向核心的建筑群。 天使学院旧址的核心是原圣光礼堂,那里是尤利尔从出生到成年一直居住的地方,即便荒弃已久,依旧有法阵加持。尤利尔毫不费力地打开了核心区已经被下了禁制法阵的入口,示意路西斐尔跟着他走。 路西斐尔看着那处已经被茂密的植物完全遮蔽漆黑区域,总觉得有些不安,可又不想扫了尤利尔的兴致,便拉着他的手,跟着他走了进去。进入这里后,路西斐尔顿悟了他不安的根源,无数撒旦的记忆瞬间释放,灌入脑海的影像让他的头胀得发疼。恍惚间,这里的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转角,都被一个银发少年所占据,那是撒旦记忆中,少年时期的尤利尔。 可此时此刻,路西斐尔已经再没有不安的感觉。他甚至感谢撒旦的记忆,让他能看见尤利尔小时候的样子,能共享他儿时的记忆。 总的说来,尤利尔是个看起来有些早熟的孩子。他小时候就十分缺乏表情,总是一副特别无精打采的样子,能坐着的时候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的时候绝对不坐着,但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吊着一个大书袋,无论他什么姿势,他都在看书。 对于他这种四体不勤的行为,撒旦曾想方设法去改变。然而连倾巢而出的马蜂都不能让尤利尔多走一步,愣是站在原地,顶着被叮一头包的危险,放风刃去杀敌。 原来尤利尔小时候,是并不擅长体术的。他无论做什么,都倚仗魔法,以至于整个人纤细得似乎风一吹都能吹走。撒旦每次找茬同他打架,他都会被一推即倒,倒在地上还会说一句:“要打就快打,别耽误我的时间。” 估计撒旦就是被这种精神凌虐到极致后,才会爱上尤利尔的。 路西斐尔心想,如果换做是我,肯定也会爱他。 因为他是尤利尔。 跟着尤利尔转了几个弯,上了几层楼梯后,他们最后站在一扇雕着四种元素之力的大门前。路西斐尔知道这是尤利尔小时候居住的地方。令他感到十分暗爽的是,撒旦从来都没进过尤利尔的这个房间,虽然他对这里充满好奇,但是穷尽他的童年少年期,他也没有解开这个房间的守护结界。 尤利尔将手放在门扇的雕花上,随着守护结界闪着淡淡的光芒散去,被时间尘封的门扇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房间。这个房间说实话,真是缺乏噱头,看起来与尤利尔在光阴圣殿的卧室一模一样,可见其主人是多么缺乏生活的热情。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明显有些失望的眼神,有些奇怪地问道:“想什么呢?” 路西斐尔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以为会看见一个惊天的秘密。” 尤利尔笑了笑,快步走入房内。路西斐尔看他走得急,担心他踢到哪里,赶紧跟上,就一直跟他走到了床边。 看到了床,路西斐尔心念一动,手忍不住就扶上了尤利尔的腰。 尤利尔却没注意他的动作,只伸手摸向了枕头,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吊坠。接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一根银色的细绳,穿过吊坠,最后将吊坠递到路西斐尔眼前。 路西斐尔愣了愣,心想,这是要送我的吗?连忙仔细去看,发现那个吊坠上的宝石居然是天族的圣灵之石,而那根银色的细绳上淡淡的神圣之力残余告诉他,那是尤利尔的头发。 路西斐尔一时之间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圣灵之石,是一种生命之树的结晶,会以极小的概率出现在树生天族的花苞中,成因是在胚胎与圣灵融合的过程中,由于融合不全,一部分圣灵之力便溢出结晶,与胎儿伴生。圣灵之石作为过剩的灵魂之力,在天族成年后,便可以被吸收回去,通常都会带着可观的力量。 力量什么的并不在路西斐尔的考虑,但圣灵之石的象征意义,却是灵魂之力。 尤利尔这是在送灵魂给他吗? 想到这个可能,路西斐尔就觉得自己有些傻眼。 看着路西斐尔发呆的样子,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越发小家子气,送个礼物还这般不好意思,于是干脆直说道:“这块圣灵之石是我的,里面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会与我的圣灵呼应,你带着它,不用与我距离很近,便能与我的圣灵对话。” 路西斐尔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尤利尔抿了抿唇,接着说道:“我将它弃置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它不重要。虽然它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毕竟是从小戴着长大的,也算是我儿时唯一的陪伴。后来,我觉得一个成年人,不能总是对外物寄托思想,便在成年礼后把它留在这里。如果你不喜欢,我再想想别的东西。” 说完,他将手缓缓收回,心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为了一个礼物,绕了这么多弯,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而面对路西斐尔的毫无反应,他居然感觉到了伤心。 可不待他的手放下,他便被路西斐尔扑倒在床上。细碎的吻落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落在他的手上,落在那块圣灵之石上。尤利尔在倒下的一瞬间,感觉到腹中一紧,他却无视了那连绵的疼痛,只品味着心中幸福的暖意。 路西斐尔将嘴凑在他耳边,轻轻啃噬着他的耳垂,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尤利尔,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尤利尔……” 接下来便是窒息的吻、战栗的爱抚,和温柔的欢好。 尤利尔回应着路西斐尔小心翼翼的爱,闭眼想道,路西斐尔,我也似乎一天比一天更要爱你。 但我却不知道,我会将你带到哪里。 现在我能给你的,可能就只有这些了。 在他喘息着尚陷于热情的余韵时,路西斐尔拥着他轻声说:“亲爱的,生日礼物什么的,不是应该在当天才送吗?”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笑道:“不是为了你的生日才送的。” 路西斐尔一愣,随即想到,这是尤利尔遵照丰收祭典的传统,送给爱人的礼物。 这一刻,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已经被幸福给淹没了。 ☆、约会 祭典当天的早上,路西斐尔同尤利尔小小地生了一次气。 鉴于他都敢跟尤利尔生气了,可见其蹬鼻子上脸的得瑟程度。 路西斐尔生气的原因是,尤利尔居然没有记住他的年龄,在早上听说他已经30岁的时候,随口问出了:“你今年不是29吗?”这样让路西斐尔觉得自己非常不受重视的话。 尤利尔对于他的小情绪,很无所谓地表示,29和30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反正都是小数。 这就更加深深地刺伤了他。 不过他的气愤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尤利尔在为自己画了遮蔽符文后,因为身体被空间挤压产生的不适沉默了一瞬,这一幕看在路西斐尔眼里,恨不得以身相替,情急之下,他就说出了一句让尤利尔愣了半天的话。 他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替你生这个孩子?” 愣怔之后,尤利尔垂眸一笑,柔声说:“其实并没有多难受。” 路西斐尔看着他眼中带着安抚性质的温柔,鼻根一酸,心想,你这种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你知道吗。 由于祭典的重头戏比如向神敬献礼品和欢庆宴会都在晚上才会开始,祭典的白天就变成了恋爱中的男女互诉衷肠,携手同游的日子。当然也是浪潮汹涌的朝圣者代表向天使长们表达爱慕与向往的日子。 今年拉斐尔的光明圣殿和米迦勒的光辉圣殿前依旧被热情的崇拜者们围得水泄不通,由于加百列也暂停了修复大结界的工作回到了至高天,徘徊在光照圣殿附近的拥护者也不少。尤利尔的光阴圣殿历来乏人问津,可今年也有人投递礼物。但由于尤利尔不在的时候光阴圣殿连个管家都没有,于是,此刻的殿阶前可谓是如垃圾场一般散乱。 路西斐尔十分自觉地担负起了侍从天使的职责,将散乱的礼物统统收进了一个空间袋里,顺便还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危险品。尤利尔就靠在大殿门口,一边看着路西斐尔忙来忙去,一边微笑。阳光铺在他的脸上,将他一贯苍白的脸照出了几分红晕,金色的光流淌过他冰蓝的眸子,像是融化了一池春水,他银色的长发铺在洁白的阶梯上,看起来轻软又柔亮。 卡麦尔找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然后他揉了揉眼睛,十分怀疑自己是来错地方认错人了。 结果那双冰蓝的眸子往他身上一扫,瞬间恢复了沉静冰冷的常态,令卡麦尔心中那亲娘改嫁的小孩儿险些又哭出来。 不过当着路西斐尔的面,卡麦尔也不好意思耍赖,只走到尤利尔面前,笑眯眯地递上一个小礼包:“殿下,祝您丰收节快乐。” 尤利尔伸手接过礼包,在擦过卡麦尔的手指时,听见卡麦尔用圣灵对他说道:“殿下,都安排好了。真的要行动吗?” 尤利尔的手微微一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路西斐尔。路西斐尔此刻正在检查地上的礼包,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特别傻白甜的笑容。 尤利尔回了路西斐尔一个微笑,对卡麦尔说:“行动吧。一定将我给你的符文全部带去,如果伤了人命,你这辈子都不用指望再靠我出头了。” 卡麦尔连忙点头称是。感受着尤利尔那冷得几乎能将人冻成冰柱的话语,心想,殿下真是脸上有多灿烂心里就有多阴暗,此等演技实在是吾辈楷模。 路西斐尔收拾完光阴圣殿前面的卫生,便和尤利尔去了神塔。祭典前,撒拉弗们照例要在中午去神塔碰面,听主神布置晚上祭典的安排。 此时已经是快到正午,许多天使正在攀登神塔的九千多级云阶,他们带着虔诚的表情一级一级拾阶而上,仪式长袍的后摆拖在身后,从远处看十分圣洁和美好。但是如果你走近了,会发现他们走起来其实很不方便,动辄会踩到前面人的衣摆、或者被后面的人踩。 尤利尔眼尖地在朝圣的人群中看见了然德基尔颤抖的身影,感慨万年道德标杆就是不一样,宁可咳喘致死,也要拘于形式,哦不,是尊重传统。 路西斐尔感觉到他的目光所向,也看了然德基尔一眼,然后特别突然地问了一句:“卡麦尔来找你,有什么事?” 尤利尔暗暗感慨大天使长的敏锐之余,笑了笑说:“卡麦尔讨好我,并不需要具体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卡麦尔同志并不是一个现用现交的人,但用起他来从不客气。 路西斐尔一时恨得牙痒痒,心想,早晚我得收拾了他。 进入神殿,尤利尔和路西斐尔这次算是早到,比他们还先来的只有汇报大结界恢复进程的加百列。尤利尔看着那个小姑娘有些疲倦的面容,虽然知道撒拉弗的身形不会因为劳累改变,还是产生了一种她有些清瘦了的错觉。 加百列依然十分有礼貌地向尤利尔点头问好,然后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向路西斐尔,眼神之八卦,就差问出口:“你们真在一起了?感觉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啊?” 从这个角度,尤利尔了解到,对于他们俩的事,加百列居然是喜闻乐见的。 很快拉斐尔和米迦勒也到了。拉斐尔毫不掩饰地对尤利尔表示了他深深的憎恶之情,顺便还瞪了路西斐尔一眼,特别地恨铁不成钢。米迦勒则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站在了神座前。于是拉斐尔瞪着尤利尔的目光有了新的内容,那就是:你们这对狗男男。 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幼稚,尤利尔还是朝着拉斐尔微微一笑,态度极其温和。看着拉斐尔险些当着主神的面跳脚的样子,尤利尔有些理解为什么米迦勒那么喜欢逗着他玩。 这次祭典的安排,与往年并无不同。先是觐见、献礼,献礼结束后,由主神率领撒拉弗们向法则之力许愿,加固大结界,同时民众开始狂欢。天界各职能部门严阵以待维持秩序和安全。 将祭典流程大致理顺了一遍,并核对了时间后,这次例会就结束了。按照以往的传统,主神会开始觐见自神塔的朝圣之阶走上来的朝圣者。这种时候,撒拉弗们可以选择陪同主神,也可以各自离去。 路西斐尔怕尤利尔站得久了会不舒服,便拉着他向主神告退。主神看着他们两个并肩而立的样子,沉默了一瞬,便允了。 尤利尔若有所思地向神座看了一眼,随着路西斐尔退出了神殿。 对于他和路西斐尔目前的关系,主神应该已经知道。那么,主神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如果主神真的有将路西斐尔当做魔神替身的想法,反应不应该会如此平淡,那么,主神对路西斐尔究竟有什么企图?还是说,主神其实有别的打算,只是暂时按兵不动? 对于尤利尔来说,主神永远都是他前路上的最大障碍,因为主神地位卓然,知道的比他多,所以不能忽悠,还心思难测。 离开神塔后,尤利尔以为路西斐尔会回光耀圣殿看看,结果,他直接将尤利尔带去了圣都的交通站。 尤利尔问他要去哪儿,路西斐尔单眼一眨,说道:“去约会。” 由于是祭典当日,圣都交通站里可以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一片人头,简直就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之地。路西斐尔怕人多挤到尤利尔,便一直搂着他,结果由于人群太密他们根本寸步难行。 尤利尔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道:“我又不是纸糊的,还能一碰就碎了。” 路西斐尔一脸挫败地说:“要不然咱们用传送符文走吧。” 尤利尔勾了勾嘴角,松开路西斐尔的手,给了他一个“跟住了”的眼神,然后穿着他那身曳地长礼袍钻入了人群,眨眼就站到了几十米外的传送法阵前。路西斐尔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身手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好容易挤到尤利尔身边,路西斐尔拉着自己礼袍的下摆说:“你怎么走这么快的。” 尤利尔抱起手臂,将手中的两张通票在腮边拍了一拍,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空间魔法,叫做越障术。” 看着尤利尔眼中鲜明的笑意,路西斐尔用了极大的定力,才忍住没有当场将他抱住亲个够。 路西斐尔将通票上写下泽布城的名字,便拉着尤利尔进了传送阵。 看见这个地址,联想到泽布城交通站之前的盛况,尤利尔挑了挑眉,虽不知他卖的什么关子,还是很好说话地跟上。路西斐尔则憋得很内伤,心想,你怎么就不问我带你去那干什么呢? 尤利尔看出来他的想法,可就是不问,嘴角却忍不住一直往上翘。路西斐尔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痒痒的却很甜,突然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泽布城的交通站已经恢复成一个交通站应该有的简单严肃的样子,魔法海报都换成了换乘指南,等候区的立柱也变得通体光滑,路西斐尔看着不由松了一口气。尤利尔的目光却闪了闪,心想从米迦勒刚刚的表现看,明显不是放下了,而是更加想不开。但他不想破坏今天的气氛,所以什么都没说。 今天过后,世界将是如何光景,他有些不想去想。 从交通站出来,路西斐尔依然拉着他上了一辆飞马拉的马车。不过这辆车比起桑杨沙那一辆明显正常很多,并没有花哨的装饰,拉车的飞马也有三匹,同时配备车夫,行驶得又稳又快。马车的内部很宽敞,座位上甚至能躺下一个成年人。路西斐尔示意他躺下休息一下,他摇了摇头,靠在路西斐尔肩膀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十指相扣,互换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马车一路驶向正北,不用想也知道路西斐尔的目的地是耶路撒冷圣城。尤利尔依然猜不到他想要做什么。但心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将自己卖了,便也没再费神,这时正好觉得有几分乏了,就靠着路西斐尔闭目养神。路西斐尔则将一只手伸到他背后,轻柔地帮他揉捏着时刻都在发酸的腰部。 半梦半醒的,尤利尔心想,如果他们两个,就是普普通通两个天族,或者是两个人族,哪怕是两个魔族也行。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好每一天,那样的生活该有多美好。 马车果然在圣城脚下降落,尤利尔睡得有些恍惚,路西斐尔也没将他彻底弄清醒,直接抱着他就下了车,踩着生满了杂草和地刺的路走进了圣城。 耶路撒冷由于是被天火所毁,城市建筑大部分在当时已经完全气化,只剩下残缺的基座,如今一眼望去只剩下比人还高的蒿草和拦路的灌木。路西斐尔看了一眼有些疲倦的尤利尔,打消了原本走一遍朝圣之路的打算,直接展翼向城中心的太阳神殿遗址飞去。 尤利尔圈住路西斐尔的肩颈,稍稍低头看了一眼一片萧索的圣城,想到这曾经是天国的第二大城市,论起与太古诸神的渊源,比至高天的圣都阿拉卜特还要深。一种难以言表的伤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魔神献祭了灵魂,也许整个天国都会如这圣城一般,管你繁华如许不过一夜倾颓。 太阳神殿由于有法则和契约两大神力加持,当年尚没有完全焚毁,尚留下一面高墙,和高墙外支撑的飞扶壁,因此即便是在杂生了数万年的野草中依然十分容易辨认。 路西斐尔抱着尤利尔落在这面高墙前,那里曾经是神殿祭台的所在,如今却已经看不见当年繁复的浮雕和献祭用的符文能量线。 将尤利尔轻轻放在地上,路西斐尔笑道:“猜到我带你来做什么了吗?” 尤利尔想了想说:“我记得你说是要约会。” 路西斐尔对这个答案实在无法反驳,却十分不满意,一脸控诉地看着尤利尔,指责他每次都如此不给面子。 尤利尔只能摇了摇头,并装作一脸懵懂,可眼睛里分明写着“我就是哄哄你”。路西斐尔看得火大,便将他压在神殿唯一的一面墙上好一通深吻,直吻到路西斐尔已经快要忍不住将他就地办了,才猛地移开嘴,结果两个人面对面喘了一会儿气,就又吻在了一处。好在他们的儿子特别及时地狠踹了尤利尔一脚,尤利尔全身一僵,手下意识地从路西斐尔背后摸向了小腹,路西斐尔才勉强恢复了人性。 两个人就这样又在一起拥抱了很久,才终于平静了呼吸。 路西斐尔一手揽着尤利尔,一手从储存空间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古铜色金属圆盘,向空中轻轻一抛。只见铜盘缓缓旋转起来,发射出一道道柔和的淡黄色光线,周围的杂草在接触到那些光后便缓缓变矮消失,而周围的藤蔓则彼此交织在一起,织成高高的墙壁,然后褪去植物的青黄,变得洁白又光滑。空中的水汽凝结成云,云又缓缓汇聚,变成尖券天顶和琉璃天窗。七彩的光芒自天窗铺在地上,变作华丽的地毯,地毯延伸至神殿仅存的石墙前,又变成晶石打造的石台。最后,又有光铺上石台,流淌成墙壁上的浮绘以及浮绘两侧的圣泉。 尤利尔知道,那面金属圆盘,便是时间之镜。 他早就知道路西斐尔从加百列那里借来了时间之镜,却一直不知道他借这面镜子的目的。 为了借时间之镜,路西斐尔还颇费了一番心思。 因为时间之镜是天火峰结界的一处重要支撑,加百列自然不能轻易出借,这不是友谊够不够深厚的问题,而是责任所在。但是加百列在修复大结界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瓶颈,需要一种特殊的魔界晶石和将晶石中的契约之力转化为法则之力的技术。全世界唯一可以提供这两项帮助的人叫阿加雷斯,是个一毛不拔的魔界穷贵族。但是阿加雷斯还有一个恶趣味,就是与人猜谜,遇到能猜赢他的人,他就会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加百列托了各种关系终于找到阿加雷斯的时候,阿加雷斯丢给她一本临时密码本,并告诉她,明天让她用这个本子上记录的语言与他对答,答对了就满足她一个愿望。 这本临时秘密本,就是路西斐尔曾经背过的那本,当时尤利尔还觉得他是变态来着。可他其实是答应了加百列替她出战。后来他当然赢了阿加雷斯,从他那问到了转化晶石的方法,然后又用很多天界特产的魔法原料与他交换了晶石。这下等于帮了加百列一个大忙,加百列才勉强答应将时间之镜借他一天。 他借时间之镜的原因也很简单。 天族只有在受洗的地方才能签订灵魂契约,尤利尔接受洗礼的地方是太阳神殿,已经塌了几万年,如果想还原,则非时间之镜不能做到。 如今,太阳神殿已恢复如初,神坛圣泉一应俱全。 单膝跪在尤利尔面前,路西斐尔牵起尤利尔的一只手。用一种不能更虔诚的语气,他轻声问道:“尤利尔,你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灵魂伴侣吗?” ☆、丰收祭典 面对路西斐尔的灵魂邀约,尤利尔就那样愣在了当地。 他心中有一万个愿意,愿意两个字也几乎脱口而出。 可他还是不得不去想那第一万零一个拒绝的理由。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仅余幸福的光影,无法凝实不可捉摸又挥之不去。 下意识地,他的身体比头脑更诚实地说道:“我愿意。” 契约成立的锐鸣在他脑海中回荡,半完成状态的灵魂契约,化作一道约线,绕上了他左手的无名指。 这一刻,尤利尔被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同时击中,身体一软便向地上倒了下去。路西斐尔见状也顾不得内心疯狂般的喜悦,赶紧将他抱住,一脸慌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尤利尔攀住路西斐尔的胳膊,疲倦地摇了摇头:“是今天太累了。咱们明天再去你受洗的地方签另一半吧。” 路西斐尔虽然很想说,哪有人结婚还分两天的,到时候纪念日要怎么算啊。但是看尤利尔是真的很难受,索性想道,大不了以后就连着过两天纪念日。一想之下突然觉得很是带感,便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回去泽布城的路上,尤利尔虽然一直脸上带笑,但精神却还是有些不济,趴在路西斐尔怀里,仍是闭着眼假寐。路西斐尔看着他有些发白的面色,忍不住伸手解开了他腹部的遮蔽魔法,结果一触之下,掌心下竟是一阵阵地发硬。 路西斐尔惊了一跳,有些慌张地看着尤利尔。尤利尔对他安抚一笑,说道:“还是假宫缩。没关系,时间还不到。” 路西斐尔心想,我还不知道时间还不到,但是那也疼啊。 解开遮蔽符文后,尤利尔的面色缓过来了一些。路西斐尔看着他隐忍的样子,忍不住说:“晚上的祭典仪式不然你就别去了。” 尤利尔笑了笑,轻声说:“真的没关系。往年虽然没有这个孩子,但是光之荆棘也会在祭典仪式上吸噬我的圣灵。比较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路西斐尔一愣,低下头说:“光之荆棘会在祭典仪式吸你的圣灵?” 尤利尔伸手顺了顺他垂在腮边的头发:“祭典仪式本来的原理,就是力量间的传承转化。光之荆棘吸食圣灵之力维生,会受仪式法阵的影响,并不奇怪。” 路西斐尔握住了他的手,声音突然有些压抑:“你过去鲜少参加祭典仪式,便是这个缘故?” 尤利尔瞬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自忖失言,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说道:“我已经成年,圣灵之力可以随着信力增长。光之荆棘作用万年,仍未影响到我的寿命。我不去祭典仪式,只是不喜欢人多而已。你别多想。”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眼中沉静的温柔,心中一烫,将他的手牵到嘴边,久久地贴在唇上。忍不住想道:我到底做了多少给尤利尔添堵的事啊。 路西斐尔将尤利尔带回了光阴圣殿稍作休息,然后在傍晚时分来到神塔。按照路西斐尔的意思,他想踩着祭典仪式开始的时间过来,尤利尔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因为担心绷得紧紧的脸,说,你还嫌咱们两个不够惹眼是不是。 拉斐尔和加百列一直在神前陪同觐见,他们进入神塔的时候,加百列正在弹奏竖琴,拉斐尔站在她身边咏唱圣歌,此时他唱到一首《爱的真谛》(注:歌词来自原歌修改)。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无妒忌, 爱不自负、不张狂, 不行淫靡, 不求利己, 不嗔怒, 不计仇怨, 不行不义、只求真理 凡事包容, 凡事相信, 凡事期冀, 凡事忍耐, 凡事要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拉斐尔的声线优美,歌声从打开的天顶缭绕入繁星初上的天空,星辉洒下一地细碎的光影,落在众人身上,一触即灭,星星点点,连绵不绝。 路西斐尔下意识地握紧了尤利尔的手,然后他感觉到掌心传来温柔的回握。看一眼身边人虽然恢复了清冷却看起来别样柔和的面容,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感恩。 丰收祭典本就是一个感恩的节日。但在过去的30年里,路西斐尔却从未真正在这个祭典上产生过感谢神恩或者是感谢法则之力的想法。一切于他不过是责任和过场,民众们负责幸福并感恩,他们负责将这种信力转化为力量,用来保护他们的人民。 可是这一刻,路西斐尔衷心地感谢着这个世界的命运和因果,感谢它将自己诞生在一个有尤利尔的世界里,感谢它将尤利尔带给他。 尤利尔这一刻想的却是:这首歌的歌词写的真好,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永不止息的忍耐。 祭典于月升时分开始,圣都的大街小巷一片喧哗热闹。魔法焰火不断冲入夜空,撞上大结界后四散开来,构成规则或不规则的美丽图样。数不清的火舌蜿蜒而上,去势凶猛,仿佛是要点燃夜空中的群星,可升至高处,却柔柔地散开,化作细碎的光屑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落在身上变成凝出了六瓣的雪花,为圣都的祭典之夜下了一场仿佛置身梦中的大雪。 拉斐尔接住一片雪花,赞叹着对加百列说:“你和米迦勒一起研究出来的这套魔法焰火还真是漂亮。”叹完了,他四下一转头:“对了,米迦勒呢?祭典仪式马上就开始了,他怎么还不到?” 加百列微微一笑,看向路西斐尔的方向。这时路西斐尔正在一脸关切地问尤利尔累不累,尤利尔摇了摇头,路西斐尔便向尤利尔身上挨了挨,示意他靠在自己身上。加百列眼中的笑意一寂,低声说:“祭典仪式上咱们本就是辅助父神,其实作用并不大。米迦勒说今年大结界不是特别稳定,他向神请命到第四天镇守,今晚不会来了。” 拉斐尔注意到加百列的目光所向,看过去后,立刻收回视线,恨恨地用圣灵说道:“路西斐尔这个笨蛋,早晚有他后悔的一天!” 加百列轻叹一声,也用圣灵传话道:“他们彼此喜欢,咱们作为路西斐尔的朋友,最好还是不要诸多怨言。” 拉斐尔咬了咬牙说:“我看那个尤利尔可未必是真喜欢路西斐尔。他那些老朋友这些日子在神圣议会活跃的很呢!他可是被硬从天界第一人的位置给生拉下来的,对于他的继任者他能喜欢得下去,我怎么就不信了!” 加百列有些无语地看着拉斐尔已经在磨动的嘴巴,心想这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了,不然眼前这个愤怒的小炮仗搞不好就真把这些话嚷嚷出来了。 祭典仪式在午夜时分正式开始。作为光明之力最薄弱的午夜,也是大结界最容易吸收力量的时刻。 这时的圣都一片宁谧,沉浸在祭典喜悦中的民众都自动自觉地停止了欢庆的活动,原地下跪,面朝神塔,虔诚地许愿。 主神举起一只手,从大结界连接到他身上的能量线被流动的能量缓缓点亮,看上去就像是以主神为中心连接了无数道细小的闪电,一直伸入无垠的夜空。仪式法阵的符文线此刻也在夜空中点亮,就好像是一座座被具现化的星座,围绕着主神与大结界的联系缓缓绕行。 此刻,所有祈祷着的人们的愿力,都化作能量,通过主神流入了将天界牢牢保护起来的大结界。而最大的愿力,则来自主神对法则之力的祈祷,来自主神无比强大的圣灵之力。 作为除了主神之外,唯一能与大结界交流的撒拉弗,四名在场的炽天使也伸出手,将自己的圣灵接入到与大结界的呼应之中,圣灵之力和信仰之力的流淌,就像是无数金色的细线,结出密密层层的金网,附着在了神塔的每一个角落。当这些细线被大结界彻底吸收时,便是祭典仪式结束之时。 就在能量的流淌已近尾声之时,异变骤生。 一道金色的火焰,突然从天空中直窜而下,重重地落在神塔上。噬灵的烈焰沿着能量线直接窜上了神座,并震断了撒拉弗们与大结界的连接。 刺目的光芒自神座瞬间扩布到整个圣都的上空,神塔下的民众尚未搞清状况,便被不断落下的天火灼伤。加百列在第一时间拉开守护结界,拉斐尔则放出一道风墙,那道风墙以神塔为中心迅速旋转扩大,不断承接着来自天空的火焰。 路西斐尔迈步挡在尤利尔身前,同时放出神圣之力支援向加百列的结界,助她增强守护结界的力量。尤利尔却展开六翼一跃而起,审判之剑立现掌心。神塔剩余的信力向着他手中极速汇聚,瞬间便化作他剑刃上的锐芒。尤利尔奋力挥出剑芒,只见一道银色的光刃冲上天火密布的夜空,斩向了空中的一点,同时他擎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道金色的法阵旋转着自他掌心溢出,也扑向了天空。随着一声巨响伴着至高天从未有过的地震,天火的正中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斑,随即那黑斑迅速扩散,片刻间便熄灭了整个燃烧着的天空。 繁星再现,空阔的至高天上,此刻唯有一道银色的身影,他手中握着闪烁着寒芒的利刃,目光清冷地望着脚下的神座,巨大的六翼缓缓舒展,长长的银发随风而动,承接了天空中全部的星辉。 仿佛劫后余生的民众们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神塔中刺目的金光此刻也终于暗去,唯余空空如也的金色神座,立在表情多少都有些惊忙和无措的神圣阶级之前。 落在神殿正中,尤利尔收回了审判之剑,用目光制止了路西斐尔的靠近,看向了跪在神座前的亚列。 亚列一脸凝重地站起身,面对神塔内的神圣阶级轻声说:“刚刚是天火峰结界受损,天火倒灌入大结界。父神为了守护圣都,暂时进入了沉眠。” 他的话,就像是一颗破坏力巨大的魔法弹,砸入了神圣阶级的队伍,立即引发了一阵骚动。拉斐尔满脸的不可置信;加百列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一脸不安地看向路西斐尔,路西斐尔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尤利尔略一沉吟,对亚列说:“关闭天顶,召然德基尔过来。” 亚列装作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是还是传令关闭了神塔的天顶,并向然德基尔发送了诏令。 神圣阶级们此刻开了锅一样地开始讨论起来,尤利尔目光微冷地扫过几名面带慌乱的座天使,将他们难抑惶恐的话语都冻在了喉咙里。 这时,神殿门口传来了一阵振翼声,尤利尔转过身,面向刚刚从外面急速飞入的然德基尔问道:“可有伤亡?” 然德基尔摇了摇头:“由于此次祭典焰火表演比较密集,圣都的巡卫队配发了很多防火和防护灼伤的符文,幸无伤亡。我刚刚询问了天界各层的巡卫队长,天火均未蔓延过去。只有第四天那边的情况不明,卡麦尔已经亲自去查看了。” 尤利尔点了点头,说:“对民众说,刚刚的情况是仪式末的焰火表演出了纰漏,已经被控制住了。祭典庆祝宴会照常进行。” 然德基尔颔首称是,刚要离去,就听见拉斐尔呵斥道:“尤利尔,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尤利尔心想我这儿都说了半天了,你这是才回过神来么。也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冷冷说道:“拉斐尔殿下有别的意见?您是打算告诉民众天火峰的天火出现了泄漏,还是打算告诉民众父神力量过耗,进入休眠?” 拉斐尔眉毛一挑,不服道:“民众有权知道真相!” 尤利尔勾起嘴角一笑,向拉斐尔的方向挪了一步:“拉斐尔殿下,您可知天火降世、父神休眠,对天族意味着什么?这两件事对信仰之力的影响又是什么?如今大结界受损,如果动摇了民众的意志,天界将面临什么?” 拉斐尔被他问得一噎,加百列握住拉斐尔的手,轻轻拉了拉,在他耳边柔声道:“尤利尔殿下说得有道理。目前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们还是快去第四天看看情况要紧。尤其是生命之树是否安全。” 拉斐尔得了这个台阶,心里也明白尤利尔的做法并无不妥,同时也确实担心伊甸园会出问题,便掏出一张通往伊甸园的传送符文,瞬间消失在一道金芒中。 尤利尔轻轻吸了口气,看向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路西斐尔。 正好路西斐尔也在看他。碰触到他的目光后,路西斐尔微微一笑,并起手指抚在心口,略一颔首,意思是,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5节 尤利尔抬起头,对神座前的亚列说:“发起神圣誓约吧,这件事不要让无关的人知晓。” 神圣誓约的约束力瞬间扩布了神塔。作为天界最高级的保密协议,神圣誓约可以锁入圣灵,从灵魂上约束被束缚者的言行。 启动完神圣誓约,亚列有些悻悻然地看向尤利尔。尤利尔对他敬业的演技十分赞赏地递过去了一个眼刀,然后冷冷地说道:“记得补全未在场者的神圣誓约。此事始末交给神圣议会调查,三日后召开议会,选出暂代神职的议会长。”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 尤利尔的目光再次冷冷扫过人群,说道:“我的每一句话都遵从了《神圣法典》的规定,如果各位有异议,请提出,不然就只能三日后再议了。” 这并不是天界史上主神的第一次休眠。根据《神圣法典》规定,主神休眠期间的神职是由大天使长暂代。但法典也规定,神圣阶级成年前不能参与决定天界政务。而当大天使长无法履行职责的情况下,天界的政务主要靠神圣议会执行,统领神圣议会的议会长则由议会全员选举产生。 即便此刻神圣阶级心里都在吐槽这位前大天使长真是不给现任面子,但是对于《神圣法典》奠基人的这席话,谁也挑不出纰漏来。感慨着,爱情和权力,也不知这两位撒拉弗将如何选择,又转念心想,左右不过人家两口子的撕逼,他们真心没必要搅合在里面当炮灰,自然也没人真提出异议。 于是尤利尔手一挥,大家各回战斗岗位——该主持盛典的去主持,该唱诗的去唱诗,该巡逻的去巡逻,该回行政厅办公室奋战三天的去奋战三天。 尤利尔也随着路西斐尔和加百列,用传送符文迅速赶到了天火峰。 刚到天火峰脚下,他便看见卡麦尔像好几天没见过娘的熊孩子一样朝他扑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殿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尤利尔抚着一直在绞痛不止的肚子,真想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伪君子 卡麦尔的坏消息确实十分糟糕,是说,当天火峰的天火卷入大结界的漩涡时,米迦勒刚好经过天火峰。看见情势危急,他便只身冲入了天火,至今下落不明。由于天火峰驻扎的都是圣灵不够烧一阵的力天使,就是穿上带有防御天火法阵的防护服也耐不住当时极强的火势,所以也没人敢进去找。他们刚想向至高天求救,卡麦尔就来了,卡麦尔刚问完具体情形,尤利尔他们也后脚赶到。 路西斐尔听说米迦勒受困天火峰后,朝尤利尔点了下头,便冲入了传送顶峰的法阵,加百列追着他的脚步也跟了进去。 尤利尔示意卡麦尔遣走一干力天使和能天使后,找了把椅子坐下,拉出一道隔音结界,然后问他道:“怎么回事?” 卡麦尔刚想开启口若悬河模式,结果被尤利尔的目光冷冷一扫,便清了下喉咙,说道:“这真不是属下做的。米迦勒受伤对咱们没好处,还容易引火烧身,属下还没那么糊涂。” 尤利尔皱了皱眉,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轻声说道:“主神此次休眠时间不定。你通知阿加雷斯尽快找到鬼域,并提前准备好将鬼域并入魔界之事。” 卡麦尔称了声是,然后得意地说道:“这次大结界修复出了纰漏,加百列和路西斐尔都脱不了干系。我们要不要把他们私下同魔族交易的事也捅出去?尤其路西斐尔还向加百列借走了时间之镜,这要是被神圣议会知道了,他们可就更摘不清了。” 尤利尔听了一阵沉默。 卡麦尔凑近他眼前,试探性地说道:“殿下,您不会是……” 尤利尔抬起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如今大结界已经受损,此时动加百列,神圣议会必定不敢重判。至于路西菲尔,他毕竟位列大天使长,目前也没有实权,并不是必须马上除去的障碍。而且在主神沉睡期间,谁能定他什么罪?这些证据确凿的事,需要在更巧妙的时刻拿出来,但求一击便将他们全部打倒。不可操之过急。” 卡麦尔连忙称是,随即又笑道:“殿下,神圣议会那边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不过,属下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殿下,不知道该不该问。” 看着卡麦尔试探的目光,尤利尔毫不捧场地说:“不该问就别问。” 卡麦尔嘻嘻一笑,说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应该问。殿下,您为什么不自己当议会长,而是让大家推举然德基尔呢?” 尤利尔轻靠在扶手上,单手支在腮边,给了卡麦尔一个特别“温和”的微笑:“因为然德基尔看起来,比你我都要‘干净’‘可靠’和‘虔诚’。” 卡麦尔的目光闪了闪,俯身跪在尤利尔脚边,轻声说:“殿下,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干净的?整个天界都扎根在四千五百万同胞的鲜血里,这么多年来,对我们这些用生命护卫过他们的人,他们不但不心存感激,还恶意排挤。他们谁能干净到哪里去?不过都是些伪君子,嘿嘿,比起他们,殿下还是更喜欢属下这样的真小人吧?” 尤利尔闻言一笑,说道:“你这话说的,真让我开始怀疑,米迦勒的事是你动的手脚了。” 卡麦尔连忙摆手:“诶,殿下,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虽然早看那个嚣张的小子不顺眼,可我也想不到他会在祭典这天跑到第四天来。” 尤利尔冷笑一声,说道:“是不是你,你心里清楚。快起来吧,你跪在这里,是等着谁来看见不成?” 卡麦尔嘟囔了一声:“真不是我。”,然后爬起来,十分委屈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尤利尔说道:“我跪殿下,那不是日常嘛,谁看见能说什么。殿下您居然怀疑属下的赤胆忠心,真是让属下十分伤心欲绝啊!” 尤利尔懒得理他,挥手撤去了隔音结界。在结界消失前的瞬间,他对卡麦尔说道:“派人盯着米迦勒,看他平时都同什么人接触。如果看见有座天使接近他,特别关注一下。” 而他话音刚落,一阵能量波动自传送法阵传来,先是路西斐尔抱着米迦勒快步走出法阵,加百列依然追在他身后,满脸惶急。 路西斐尔先是跑到尤利尔面前,快速说道:“我得快送米迦勒去伊甸园找拉斐尔医治,你先回去等我。”话音未落,便见米迦勒死死扯住他的袖子,声音低哑难辨,应该是被天火烧坏了声带:“别……别……走……”源源不断的鲜血自他微张的嘴涌出,滴落一地。路西斐尔也没多说什么,直接用传送符文去了伊甸园。 加百列忧心忡忡地站在法阵前,先向然德基尔和亚列各发送了一条请主天使和座天使增援的消息,然后目光柔和地对尤利尔说道:“米迦勒的六翼被烧伤了一对,如果医治不及时或者不恰当可能会断翼掉阶。” 尤利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替路西斐尔解释匆匆而去的原因。感慨水之天使心细如尘的同时,尤利尔说道:“如果是这样,拉贵尔虽然在治愈之力上比不过拉斐尔,却比他多了一些经验。不如也请他去伊甸园走一趟。” 加百列恍然地给拉贵尔传了一条消息,看向尤利尔的目光又柔了几分:“尤利尔殿下,幸亏今天有你。” 尤利尔回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问道:“大结界是什么情况?” 加百列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却毫不掩饰地说道:“之前我用来修补大结界的一种魔法材料出了问题。这种材料中带了少许黑暗的契约之力,本来应该会被大结界中和,却不知为何残留了下来。那黑暗之力太过微弱,我们没有提前发现。当父神祈祷的时候,强大的法则之力唤醒了这一丝契约之力的抵抗,能量便形成了虹吸涡流,冲破了大结界的防护。这些少许的错漏,本也极好修复,可正好父神在此刻与大结界交流,便将天火引至了至高天。一切真是太过巧合,但究其根本,错在于我,我会自请神圣议会惩罚。” 尤利尔朝着加百列微微颔首,温声道:“确实十分巧合,所以并不能完全说是您的错。如今还是抓紧时间加以修复才好。” 加百列点了点头。这时,受她调配的主天使和座天使也都赶到。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这段时间一直驻扎在天火峰修复结界的班底,即便是假期也只去了附近的城镇参加庆典,此刻身上还带着鲜果和美酒的香气,但一个个表情严肃,似乎已经从那场热闹的祭典中完全抽身。 随着加百列一声令下,他们便穿上画着防护符文的特殊斗篷,走向了稍有不慎便会焚毁他们圣灵的天火峰。 看着他们消失在法阵中的残影,尤利尔说道:“卡麦尔,比起你这样的真小人,我更喜欢他们这样的伪君子。” 卡麦尔低头称是,然后眯起眼睛笑道:“在这么多的伪君子里,属下最佩服的一个,便是殿下您了。” 尤利尔微微一笑:“盯好魔界的事,有情况通知我。”说完也没起身,直接点亮了一张传送符文。 传送符文的目的地,是尤利尔在光阴圣殿的卧室。 尤利尔在出现于房间内的瞬间,便掏出一瓶治疗药水灌了进去,顺手解开了腹部的遮蔽符文,然后扶着肚子跪在了地上。缓了一阵,他将手探在身下,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血。 对自己丢了几个治愈术,尤利尔缓缓挪到床上。窗外还亮着庆典宴会的焰火,此刻晃入室内,伴着那些挥之不去的尘嚣喧嚷,像是响在另一个世界。 身下的疼痛一波重似一波,尤利尔拿手紧紧攥着床单,强迫自己不要腹部用力,轻轻地吸着气,用圣灵与腹中的孩子轻柔地交流着。此刻,他知道拉贵尔有更重要的事,路西斐尔也不可能回来,他只能靠自己来稳住胎动,避免这个孩子过早地降生于世。 他的孩子正处于生出羽翼的重要时期,如果羽翼发育不全,对一个天族来说会是致命的缺陷,尤利尔咬紧牙,用圣灵缓缓地包裹住他的孩子,温柔地安抚着它的不安,终于在某一刻收到了一丝回应。小小的圣灵,带着一种被忽视的悲伤,向他控诉着什么。 尤利尔如释重负地将他的圣灵融入到孩子的体内,源自血脉的那种温暖和亲切的感觉,让尤利尔有些恍惚。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像是一个霸道的侵略者,在不断地给他带来麻烦、疼痛和负担。可此时此刻,那个孩子却在用圣灵轻轻地绕着他的圣灵,最初的控诉化作柔柔的暖意,浸入他的灵魂,像是正在安慰他内心深处那浓重的悲伤。 双手合拢收于腹前,尤利尔不由想道,这可能是第一次,我觉得他是我的孩子。与我血脉相连,并不与天族其他孩子相同。 感受着逐渐减弱的宫缩和不再难耐的疼痛,想想这一天的经历,尤利尔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过于无情无义。 他利用卡麦尔的野心,让他勾结魔族,改变天界的力量配比。 他利用然德基尔的德行,让他对早已腐朽的神圣议会失望,进而取而代之。 他利用了神圣议会的贪婪,向他们许下牵制大天使长的承诺,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利用主神对这个世界的责任心,将他困入沉眠。 最后,他利用了路西斐尔的感情,让他不再对自己设防,让他相信自己教授的每一句魔法符文理论,让他在面对阿加雷斯那仅差了毫厘的晶石能量转化法时,没有看出破绽。 时间之镜并不是尤利尔计划中的一环,但却增加了大结界的不稳定性,减少了这个计划中很多从技术层面来讲有些复杂的步骤。一个计划,它的步骤越少,就越不容易出纰漏。 最后,他的计划大获成功。 主神沉睡了,魔族得以在天族全面的压制下喘息;卡麦尔为能天使在民众中赢得了支持的呼声;然德基尔将入主神圣议会,那些思想陈腐、行为却不检点的议会成员恐怕再没有好日子过,议会改组的那一天也不再遥远。 唯一漏算的,就是米迦勒会被天火重伤。这件事,无论是出自卡麦尔的安排,还是其他野心家的绸缪,目的只可能有两种。一种是单纯的想要米迦勒吃些苦头,顺便杀一下力天使的威风,如果是这种,那么卡麦尔最为可疑;另一种,是想借米迦勒受伤的事,将整件事态扩大,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打压下去,自己牟利——如果是这种,那么背后的推手,可就真是其心可诛,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他立即给亚列传讯,叮嘱他一定慎重处理调查事宜,不要旁生枝节。 将整件事在心中又过了三遍,确认自己已经想不到其他问题后,尤利尔陷入了一阵空前的疲惫。 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鸣金声不断,头痛、腹痛,腰部酸胀,这些不适在须臾之间席卷而来。下意识地,他将手摸向身边,却摸了一个空。 睁开眼,尤利尔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左手无名指的约线发出淡金色的微茫。签订了灵魂契约的天族,如果对方有任何出轨的行为或危险,约线便会发出警告。正因如此,尤利尔一直觉得,这世上含着最大恶意的契约便是灵魂契约。可极其讽刺的是,灵魂契约却是法则之力唯一保护的契约。 就在这时,亚列回讯给他,内容分两部分:“我会慎重处理。”还有就是:“精灵大陆回讯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紧紧攥住自己的无名指,尤利尔弓起身,低低地笑了。 ☆、在你身边 丰收祭典当日的欢庆晚宴,一般都会通宵达旦。在那些或远或近噪杂不清的吵闹声中,尤利尔一直难以入睡。 他知道自己是在等路西斐尔回来。 米迦勒伤成那个样子,还能出声不让路西斐尔走,于情于理,路西斐尔都不应该回来。这件事本身,足以引起约线示警。 但尤利尔却相信,路西斐尔会回来。 当室内亮起传送法阵的微茫时,尤利尔第一时间翻身而起,随即扶住腰,露出了一个略有些扭曲的笑容。 他起得太急,走岔了一口气,还扭到了腰。 尤利尔觉得,这恐怕是他此生最为丢脸的一个时刻。 路西斐尔却并没有心情理睬他是否丢脸,只闻到了空气中隐约的一点血腥之气,惊得连忙掠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便灌入了圣灵之力,然后才语带颤抖地问道:“你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 尤利尔一时也没想到是他注意到自己之前流血的事,看他紧张成这样,便摇了摇头,笑道:“只是岔了口气。” 路西斐尔心想,岔气能岔出血来,你这是蒙谁呢。伸手便探向他的身下。 尤利尔却在此时产生了不该有的误解,一时窘迫至极,忙缩起双腿说:“路西斐尔,现在不行。” 说完这句话,他们两个都愣住了。 尤利尔此时已经大致猜到了路西斐尔想做什么,于是他此生最丢脸的时刻被迅速地刷新了。 路西斐尔此时也确认了尤利尔并无大碍。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尤利尔刚刚的反应,忍不住一笑,抱着他缓缓倒在床上,手轻轻地滑进了尤利尔的长袍。 尤利尔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很想说,少年,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哪来的这么多闲心?却听见路西斐尔略低哑的声音响在耳畔:“今天我没能帮上你的忙,刚刚又没能在你身边。你让我为你揉揉腰。” 尤利尔心想,你帮的忙,可以说是至关重要。只是不知你知道了实情后,还会不会乐意为我揉腰。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太能钻牛角尖,便放开了手,往路西斐尔怀里挨了挨。 路西斐尔的手轻柔温暖,催人入睡。尤利尔这一天心力交瘁,实在累得厉害,不多时便已经迷迷糊糊。这时,他听见路西斐尔凑在他耳边,以一种近似哀伤的柔情,轻声说道:“亲爱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尤利尔瞬间清醒过来,睁开眼,就望进了一双深邃却同时深情的眼睛。 路西斐尔见他睁眼,垂头吻了吻他的眉心:“睡吧,我就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尤利尔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还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路西斐尔也沉默了片刻,然后笑得温暖又明媚:“早些睡。明天咱们还得去圣光大教堂完成灵魂契约。” 第二天一早,路西斐尔无视了如绿色风暴般袭来的传讯精灵群,拉着尤利尔去了圣光大教堂。 非常令人遗憾的是,圣光大教堂昨日被天火击中,虽然没有遭受重大损失,却唯独被烧坏了神坛和圣水槽。 修复神坛和恢复圣水供应,需要十分复杂和繁琐的手续。总管此事的守护天使此时都在忙着修补大结界,并没有闲心管这种并不太着急的事,而去重新借一次时间之镜也完全等于不可能。 由于教堂已经关闭了对民众的开放,此刻的大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路西斐尔拉着尤利尔的手,在毁坏的神坛前说了不下一百遍“我愿意”,试图钻到法则之力并不存在的空子。尤利尔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低头在他嘴角印了一个吻,说道:“我可以等。” 路西斐尔蹲下身,捧着他的肚子说道:“儿子,我想让你当婚生子这个愿望好难实现啊!” 尤利尔故意板起脸,凉凉地说道:“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路西斐尔立即变蹲为跪,一脸讨饶地说:“亲爱的,我错了。我只是太想和你组成一个家了。” 尤利尔对路西斐尔的说法有些错愕:“家?” 路西斐尔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肚子上,轻声说:“是的,家。家园的家。”说完,他抬起头,湛蓝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声音虔诚又悠远:“尤利尔,你就是我的家园。” 尤利尔愣了一瞬,一股热流袭上头来,湿润了他的眼睛。 微微弯起嘴角,尤利尔缓缓说道:“路西斐尔,你也是我的家园。” 路西斐尔瞬间产生了一种死而无憾的感觉。 尤利尔不会告诉路西斐尔,是他故意弄坏了神圣大教堂的神坛和圣水槽。当然也不可能有谁能想到,在封闭至高天大结界的危急时刻,尤利尔殿下居然还能分出神来,利用天火砸坏数千米外的一栋建筑,这准头也真是见了鬼了。 尤利尔自己都承认,那真是超水平发挥。 他不能与路西斐尔结下灵魂契约,因为契约双方会同生共死。他走的是一条早就被命运诅咒过的不归路,他不能让路西斐尔也跟着他不幸。路西斐尔会忘记现在的一切,在多年之后想起他的时候,也许觉得是个不错的对手,这样就够了。 可尤利尔从来不是一个故意为难自己的人,幸福的日子,哪怕多过一天,他也觉得就应该幸福地过下去。以后的事情就放在以后去说。爱或者不爱,算计或者辜负,这些东西,不用说万年之后,就是几百年、几千年后,如果还能留下什么痕迹,都已经是奇迹。 这样想事情,或许过于冷漠。尤利尔却只能这样想,才不会让自己动摇。 从他将路西斐尔算计进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从昨日路西斐尔的话里,他也听出路西斐尔已经对他做的事有所察觉,真不愧是天界未来的支柱。这样一来,他觉得真是不能更放心。 天界的未来,应该是很值得期待的。 从神圣大教堂回来后,路西斐尔便回了光耀圣殿。追在他身后的传讯小精灵排成了一条长长的纵队,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绿色的轻纱飘带。 尤利尔回到了他光阴圣殿的卧室。整个天界的神圣阶级里,此刻恐怕他是最闲的一个。审判之塔有亚纳尔管着,除了帕格特瑞的守备官,不会有人拿公事来烦他,而帕格特瑞的整套运作体系已经十分完善,守备官们也都各个闲的长草,并没有什么事需要骚扰尤利尔。 对于大结界的事,他并不担心。因为主神几乎耗尽了近年攒下的神圣之力去填补了结界。那效果,比加百列不眠不休干上几年还要给力。天火峰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他做的手脚本来就是在水幕上打眼的技术,无论你打多大一个洞,只要后面的水流过去,便可以完全补全、了无痕迹。更何况那个眼还是个定时定向爆破,简直是死无对证。 至于天界之外需要他操心的事情——鬼域的事没有消息,精灵大陆的入口被他刻意地隐藏了,龙岛的消息还不确切,可已经有迹象表明,天界的人曾与龙岛接触过。彼列目前在魔界动作频频,似乎已经在准备收复第六狱。而席欧乌尔最近却很沉寂,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毕竟地狱的魔君是席欧乌尔,不是彼列。 想到这里,尤利尔给阿加雷斯传了个消息,让他关注一下彼列的动静。 尤利尔用来与魔界通讯的手段,是贝尔芬格做出来的一个全世界唯一可以穿越法则和契约之力的传讯通道。这个通道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刚好够一只风精灵进出。通道的原理是空间加时间魔法,将这一小块空间的愿力调整到数万年前,当时的法则之力和契约之力还未互相排斥。所以,这个穿讯通道,也就只有执掌过时间之力的尤利尔才能用,连贝尔芬格本人都用不了,对贝尔芬格来说十分鸡肋,就弃给了法阵狂魔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对着这个传送门研究了几百年后,大觉有一种空守宝山而不能入的痛苦,正好有一天想到了尤利尔,就将这个通道扎了一朵魔界第六狱特产的食人大嘴花,送到了帕格特瑞。 帕格特瑞的守军完全将六米多高的大嘴花当做了外敌入侵,一群人围着大嘴花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战斗。尤利尔当时刚刚种树归来,拨开了围着食人花跳来纵去放低级魔法弹的人群,很是无所谓地走到大嘴花嘴下,从它颈部挂着的一个拳头大的小包裹里掏出了装着这扇小传讯通道的魔法盒,然后用一个光弹将试图把他吞下肚的大嘴花做成了护花的春泥。 本来帕格特瑞的守军只是知道他们的这位领导很厉害,但究竟如何厉害,是个特别抽象的概念。可自从大嘴花事件之后,尤利尔的实力就成为了帕格特瑞的传说。 尤利尔对他们二十多人打不过一朵花的现实很是无语,但却很体贴地没有告诉他们,他用的光弹也是初级的。后来,他觉得没有自卫能力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便拜托卡麦尔帮他训练守备军。 那个时候的卡麦尔,虽然也是信仰不存,可还没有现在这般掉节操,起码经过他的训练,帕格特瑞的守备军已经能打趴一片食人花了。 尤利尔在帕格特瑞住了一万年,虽然偶尔会去伊甸园放归圣灵,但却鲜少踏足至高天。 路西斐尔曾经问他,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他当时用路西斐尔出生那年的事来糗他。实际上,路西斐尔和米迦勒出生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去看。而是直接遵从主神的诏令,用圣灵浇灌了生命之树,以防止其他的花苞由于能量的过耗枯萎。那时他说的什么皱巴巴的小猴子什么的,不过是参照其他天族出生时的模样随口胡说。 尤利尔第一眼“看”见路西斐尔,是在他受洗的时候。 主神不能离开神塔,于是勒令尤利尔到场替他观礼,认了路西斐尔和米迦勒为教子,并赐给他们这两个充满了祝福和期待的名字,光耀晨星和光辉圣子。后来出生的加百列和拉斐尔的名字就正常了很多,分别代表“神的愿力”和“神的治愈”。 尤利尔对路西斐尔的第一印象似乎是:这俩小子真胖乎。当时他并没有仔细分辨路西斐尔和米迦勒。所以说,这个印象和皱巴巴的小猴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再见面,似乎是他不记得的那次在伊甸园的偶遇。他曾经非常努力地回忆过,无奈当时的路西斐尔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当然,后来的路西斐尔对他来讲,也基本停留在“一个城府略深的孩子”这一层面。 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呢? 明明是一个只会坑队友的傻瓜,每天都在好心办坏事,经常在最不需要心软的时候同情心泛滥,坑得尤利尔可以说是遍体鳞伤。 可却不知何时会突然间可靠一把,会用可以发光的清澈眼眸撒娇,看起来似乎一眼便可以望到心,但其实却是个实力派影帝,心里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绕。 那个少年,就像是一道诡变的光,虽然可以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却始终具有光的最大特性,那就是明亮。 路西斐尔带给尤利尔的感觉,和撒旦完全不同。 想起撒旦,他更多的是愧疚,是遗憾,是无奈。可路西斐尔给他的,是温暖,是希望,是快乐。 对于撒旦,他只能说,即便时间可以重来,他亦会选择为了天族与之决裂;当然,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绝对会在亚当烧了生命之树前先将他砍了。 对于路西斐尔,他也无法像一个真正的爱人那样,给他们两个一个可以期冀的未来。就如路西斐尔最初向他请求的那样,孩子出世后,可能这段情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真是一个,让他倍加珍惜当下的残忍事实呢。 ☆、又是天火 关于天火峰结界破溃一事,由于加百列向神圣议会直言了修复大结界使用的材料有误,调查便没有再深入下去。 加百列并没有向神圣议会坦白与阿加雷斯交易的事,也没有说出时间之镜的事情,却向米迦勒借了帕拉斯的调令,加强了天门的防御,同时还找卡麦尔调了一队能天使驻扎在帕格特瑞。她的这种做法目的很好猜,不完全坦白是为了一力承担责任,将路西斐尔摘出去;但考虑到自己中了魔族的诡计,怕阿加雷斯又有什么后招,便加强了边界的防备。 可路西斐尔却向议会坦白说,加百列用的有问题的晶石,是自己流落魔界的时候无意中得来的,没有看出其中的问题,他也难辞其咎。 在主神缺席的情况下,神圣议会对天国仅存的五个撒拉弗都很是倚仗,当然不敢怎么罚他们,只按照《神圣法典》,以过失罪责令加百列全权修复大结界,将功补过;而对于路西斐尔,则罚去他一年的阶位供给。 这种处罚,简直跟没有罚并没有区别。 在尤利尔的安排下,然德基尔当上了神圣议会的议会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首先就烧到了祭典当日负责驻守天火峰的力天使身上。几番查证下来,居然查到米迦勒受伤前曾在天火峰脚下的一处酿私酒的小酒馆酗酒,还曾与平民发生冲突。 这个消息不知如何不胫而走,很快民众间就有了传言,说祭典当天至高天那场焰火表演的意外,是由米迦勒喝酒误事导致的。 这种说法很快便不仅限于谣传,有民众反映说,祭典前半年,米迦勒便喜欢泡在焰火制造作坊里鼓捣,弄出过好几次规模不小的火情,幸亏他是火焰天使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祭典当天,他也确实动过庆祝仪式结束的焰火发射器。甚至还有一名断了几根肋骨的权天使站出来指控,说米迦勒因为心情不好打了他,可他迫于对方权势还不敢追究。 这种传言极大地损害了撒拉弗的尊严,天界政厅一时间收到了数不清的抗议信,都是关于力天使因为传言与民众互殴的投诉。 然德基尔一怒之下,将酒馆的主人降了一阶赶去了流放地,下令将所有参与斗殴的天族禁闭一周,还派人去找米迦勒核实当时的情况。路西斐尔看他来势汹汹,便以米迦勒伤重,不能配合调查的理由给暂时拦下了。 鉴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米迦勒在天界的人气因此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而与之相对的,由于尤利尔一剑劈断了天火和神塔的联系,被为数众多的朝圣者及圣都居民亲眼目睹,他的声望再次大规模提升,几乎已经达到了一个撒拉弗应该有的水平。 对于这种情况,拉斐尔很是气愤。 米迦勒本人由于没听过流言如何不堪,并不怎么当回事,看拉斐尔的肺都快气炸了,便难得为他顺了顺毛:“这是个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世界。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认真。” 拉斐尔咬牙道:“可是他们都传你醉酒误事,咎由自取。这帮人都是瞎的吗!人云亦云,他们亲眼看见了?” 他的话令米迦勒明显一愣。路西斐尔此时就坐在米迦勒身边,能清楚看见他的手指攥住了身上长袍的一角,力气大得几乎将结实的魔法布料撕烂。可米迦勒的脸上,还是带着无所谓的笑容。 拉斐尔于是接着说道:“你还笑!帕瓦斯的声望眼看着就要被卫尔特斯压下一头了。你还是快些养好伤,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这一刻,路西斐尔觉得只想找根针将拉斐尔的嘴缝上。有时候,他真的分不清拉斐尔到底是有口无心,还是他故意对米迦勒落井下石。这话说的一句比一句戳心窝。 米迦勒听了拉斐尔的话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路西斐尔看着他强忍着微笑,却难掩生硬的表情,暗暗叹气。 说到祭典当天米迦勒身上发生的这些事的前因后果,路西斐尔已经有所掌握。 起因,大概是去年他们一起过生日的时候,在路西斐尔用圣光弹击碎米迦勒丢出去的酒瓶后,米迦勒曾对他说,明年要给他看一场真正的焰火表演。路西斐尔当时并没有当真,却在流言四起后,突然想起来这回事。 他找人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米迦勒在这一年之内果然研究出两种新的魔法焰火,一种可以在恒温的圣都降雪,另一种则可以用火元素精准地在夜幕中写字。他似乎是想在祭典仪式后,在夜幕中写一段话,但是后来他临时了主意,便去焰火发射中心取消了那部分焰火的发射。 取消了焰火发射计划后,他便向主神请命巡视天火峰。 路西斐尔又找人调查了米迦勒在私酿酒馆酗酒打架的事。发现当日米迦勒也只是喝了两小瓶果酒,比起他平时的豪饮,那真不算什么。而那名权天使,却似乎是真喝多了,对他说了一些诸如“如今的天界军都是窝囊废,比起新纪元前的军团差得太远。实力不行,还特别喜欢生事,一个个拽得跟大爷一样,真是吃干饭臭不要脸”之类的难听话。 米迦勒最忌讳有人说天界军比不上从前,便一时没控制住,给了那名权天使一拳。结果,一拳就将人家给打残了。后来权天使还向审判之塔申诉,控告有人乱伤人命,却在发现对方是撒拉弗后撤了诉。 米迦勒在揍了权天使后,离开了私酿酒馆。那时祭典刚刚开始,酒馆老板记得很清楚,米迦勒离开时,小镇中心处刚刚开始了焰火表演。 米迦勒却在焰火表演开始后,离开了那个小镇。之后的几个小时应该就是在天火峰脚下溜达,直到天火峰大结界出现了异常,他便冲了进去,结果被天火的涡旋卷入,被吸在大结界的漩涡中受了重伤。 路西斐尔又查了那名生事的权天使的底,发现对方只是一个有些小失意的圣灵阶级,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 可他心里几乎可以肯定,米迦勒是被人算计了一道。 那一日的祭典,发生了太多事,一串连锁下来,如今受累的、获益的,都已经差不多浮出水面。主神沉睡,神圣议会选出了议会长,全体撒拉弗都被牵涉其中,其中大部分声望受损,只有尤利尔获得了民众的好感。 路西斐尔并不想去怀疑尤利尔什么,但是如果说在这件事中,尤利尔什么都没做,路西斐尔是不信的。 可他不在乎他做了什么。 他只在乎,为什么他不与他商量、不让他帮忙。 尤利尔宁可一个人忍痛流血,都不曾向他求助一句。那一天,如果他知道尤利尔不舒服,他不会在伊甸园耽搁那么久。可尤利尔却没对他说一个字。 他曾经那样爱着尤利尔的坚强,可坚强这种东西,当你靠的足够近,就会分分钟变成坚硬。这种坚硬说白了,就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外壳,不一定有多坚固,却可以硌伤自己。 路西斐尔不想尤利尔自伤,可他对尤利尔,从来都是无计可施。 路西斐尔来找米迦勒,其实是来问他当日为何要临时改主意去第四天镇守大结界。可看米迦勒现在的状态,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宜谈起,便说了几句闲话,将话题跳到了主神已经沉睡,虽然神圣阶级都立了神圣誓约,同时封锁了消息,但魔族仍可能会蠢蠢欲动。为了天界的安全,让他好好休养,争取早日康复。 宽慰的话说完,路西斐尔起身告退。拉斐尔这时也在路西斐尔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渐悟了自己言多有失,便也跟着路西斐尔灰溜溜地离开了。 出了米迦勒的卧室,路西斐尔弯起手指就在拉斐尔额头上弹了个响。 拉斐尔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路西斐尔,委屈地说道:“他都知道有人说道他了,我哪知道他不知道旁人都是怎么说道他的啊!” 路西斐尔用一种惨不忍睹的目光扫了拉斐尔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打算给天界语老师写一封信,让他强迫你重修这一门课程。” 拉斐尔跳着脚嚷嚷道:“你跟尤利尔学得恶毒了!” 路西斐尔的目光蓦然一冷。拉斐尔连忙缩了一下脖子,说道:“行啦,我不说他了。你说说你,你放着那么多前途光明、心地纯洁的人你不喜欢,你非要喜欢一个历史黑得比黑洞还黑的人,你这不是自黑吗你!” 路西斐尔再次伸出手,拉斐尔刚想躲,便看见了他眼中的一丝严肃,随即将脑门递过去,可怜巴巴地小声说:“你下手轻点儿……” 路西斐尔不由失笑,揉了揉他亚麻色的头发,轻声说:“他的好,你慢慢也会知道。” 拉斐尔连忙闪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揉乱的发型,撇嘴道:“你自己傻就行了,可别捎上我!” 路西斐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想到了拉斐尔讨厌尤利尔的初因。 拉斐尔从小便知道自己长大后会管理伊甸园,负责关系到天族繁衍的生命之树的安全。别看他平时看起来孩子气十足,但凡事一旦涉及生命之树,他便会十分认真,认真到较真的程度。 在路西斐尔十岁,拉斐尔只有五岁的时候,他们曾经被拉贵尔带着一起去参观过时间、命运和未来之镜。这三面被灌注了神力的镜子,除了显示过去的时间之镜外,其他的两面可以映出的就只有一些不完整的光影,这些光影被称作预言,可大多数的预言都混乱而模糊,并看不出什么。而时间之镜也只能被极大的愿力开启,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所以,那次他们去天火峰,基本上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从天火峰回来后,拉斐尔就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噩梦。那时候的拉斐尔将路西斐尔当做亲哥哥一样依赖,做了噩梦就会钻进路西斐尔的被窝抱着他发抖。路西斐尔问了他好多次,他才哭着告诉他,他在梦中看见尤利尔挥剑砍断了生命之树。生命之树折断的主干燃起了熊熊大火,叶片卷曲着发出阵阵悲咽,数不清的花苞从树上掉落,被火焰吞没,圣灵猝灭。 路西斐尔当时安慰他说,那不过是梦,都是人的主动思维在脑海中的投射。拉斐尔眼中的恐惧却无法被他晦涩的理论安慰。这种情形一直持续着。拉斐尔一天比一天还要精神不济。路西斐尔每天陪着他入睡,并在睡前为他吟唱安神的圣歌,这样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拉斐尔才彻底摆脱了噩梦的侵扰。 就这件事,路西斐尔曾经咨询过持有真理之镜的智天使安士白。安士白给他的答案同他给拉斐尔的差不了太多,只说是拉斐尔可能在潜意识中比较畏惧尤利尔,思维便产生了恶性的投影,将尤利尔作为迫害者的形象投射到他最关心的生命之树上。 他觉得安士白的话很像是在哄小孩,便又去问过拉贵尔。拉贵尔没有同安士白一样立即镇定地敷衍他,而是沉思许久之后才敷衍他说,安士白说的话,很有道理。 路西斐尔很是无语地装作接受了这个解释,跟踪了拉贵尔几日,就发现拉贵尔一直在翻阅上古时代的记录卷轴。他在拉贵尔离开图书馆后偷偷去翻找了一下,看到拉贵尔翻看的书籍,基本上都是有关天火的。 关于新纪元前的天界,有记载的历史都不够详尽。但是路西斐尔也了解到,上一个天界纪元,是因为一场与天火有关的灾难结束的。后来撒旦的记忆补足了路西斐尔对那段历史的了解,他便知道,天火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被限制于一隅。 可那段故事,明显与尤利尔关系不大。 天火,起于生命之树,曾焚尽第四天,吞噬了魔神的性命,困了主神数万年;在天火中,生命之树的残骸被锻炼成死亡之树;死亡之树吸食了大结界数万年的能量,最终被尤利尔消灭,大结界却因此受损;加百列奉命修复大结界,却发现修复大结界需要魔界的材料,几经辗转弄到材料,却因为材料中的黑暗力量出了纰漏;天火在祭典仪式上突破了大结界的限制,将主神迫入休眠,并重伤了米迦勒。 这一环环相扣的事实,其间必有更微妙的联系。 路西斐尔心想,或许尤利尔会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这个问题困扰他多日,可他却始终无法开口向尤利尔询问。 路西斐尔害怕引起尤利尔的防备。 他不怕尤利尔对他不利,他却怕尤利尔起了防备他的心思。 尤利尔已经那么累了,如果在他面前也要撑起防备,恐怕在这世上就再无可以栖息之地。 ☆、亚纳尔 流言四起后,尤利尔也着重找人调查了米迦勒被人算计的详情。他在明面上的人脉虽不如路西斐尔广,但他的眼线贵在质量极高。这也难怪,都是几万岁的人了,还都是神圣阶级,说是个个人精也不为过。 很快,亚列便给他递了消息,说关于米迦勒的那件事,是亚纳尔做的。 亚纳尔是权天使长,同拉贵尔一样在新纪元前也是炽天使,却因为最后的天魔战争时为了替尤利尔说情,被主神重罚降阶。降阶后,亚纳尔一直致力于重归神圣阶级的顶峰,但主神却将从他和拉贵尔身上取走的神圣之力直接赋予了生命之树。一万年过去,种种的失意和碰壁,改变了从前那个凡事看得很宽、只把荣耀放在最高位的和气的胖子,使得他成为了一个一心想要拿回神圣之力,为了力量不要节操,却表面上仍装作一团和气、情操高尚的胖子。 这次目标为主神的事件,亚纳尔并无参与。他害米迦勒受伤的事,只是因缘巧合。 亚纳尔擅长的魔法体系,是雷电系,属于水元素和火元素的综合衍生。米迦勒因为做焰火的事,多次向他请教魔法控制技巧。米迦勒为人本就率性,几次三番,便让亚纳尔看出了他对路西斐尔的心思。当米迦勒流露出打算在祭典上向路西斐尔表白的想法时,亚纳尔很是鼓励了一番,那番做派,很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辈。为了增强米迦勒的自信,亚纳尔还拿出他当年追求爱人时死缠烂打、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例子讲给米迦勒,以兹鼓励。他讲情史的时候,周围还有几个焰火工坊的工人也在场,当时就对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报以热烈的掌声。 谁知路西斐尔和尤利尔的事很快就被传了出来。米迦勒收起了设计好的表白焰火。亚纳尔似乎是对米迦勒这种临阵退缩的行为很不赞同,就让工人们依旧将米迦勒的焰火带去了至高天的发射中心。 这件事被米迦勒发现,他去发射中心取回了焰火,又去找亚纳尔沟通。亚纳尔巧舌如簧,对他讲了一堆诸如“幸福就是要靠自己来争取”、“尤利尔跟路西斐尔根本就不般配”、“你放心将路西斐尔交给尤利尔这样心思难测的人吗”、“情有多深伤害就有多深”这样欠抽的话。特别囧的是,他说这些话,也是当着一干权天使的面,一派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架势。 米迦勒毕竟还有些年少无知,一时冲动,便打算再找路西斐尔好好说说利害。结果一个高阶追踪魔法用过去,就让他看见了路西斐尔向尤利尔求婚的场景。当然,他同时也看见了时间之镜。米迦勒一时失落,苦涩难言,便向神请示要留在第四天看顾大结界。然后独自跑去酒馆里买醉,还碰上了一个嘴巴不干净的权天使,两个人起了冲突。 而后,大结界居然真的出了问题。米迦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路西斐尔拿走了时间之镜,如果事后被追查出来,恐怕会受牵连。便奋不顾身地冲上了天火峰。结果受了重伤。 米迦勒受伤后,亚纳尔还去探望了他,不过这次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一个人暗暗叹气。效果比说了什么还戳人心窝子。 尤利尔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情不能说不沉重,也同时起了疑心。 疑心是因为,亚纳尔的行为太过不合逻辑,劝人去飞蛾扑火,显然不是一个几万岁的神圣阶级能做出来的事。沉重却是因为米迦勒对路西斐尔那真挚而纯净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不应该被利用、被辜负。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苦痛和失意,对出生之后便一帆风顺、执掌力天使军团后更是意气风发万人追捧的米迦勒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他的人生毕竟刚刚起步,在百年后,谁还会记得他一时的失意。就连路西斐尔,都会一直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如果他的感情不变,总有得到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便向亚列递了一条消息,让他留意一下亚纳尔的言行。 做完这件事,尤利尔躺回床上,捧着再次出现了假性宫缩的腹部,蜷起了身体。 这段时间,由于胎儿正在催生最后一对羽翼,对尤利尔圣灵的吸噬就有些变本加厉,导致了一次次的假临产。尤利尔太过疲乏,一直没离开过光阴圣殿,即便是天使学院开课,他都没能打起精神再回去。 拉贵尔戏称他这是在休产假了,不过虽然嘴上说得刻薄,还是每天都会来帮他检查身体状况。对此尤利尔很是感念,忍不住蹬鼻子上脸:“你对这个孩子这么好,等他降世,我将他送给你养如何?” 拉贵尔神色复杂地看了他片刻,回答道:“就是你愿意,路西斐尔能同意?” 尤利尔笑了笑:“如果他同意呢?” 拉贵尔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父母,还没生呢,就急着将孩子往外送。” 尤利尔轻轻叹了口气:“你看,我这样的人,像是会带孩子的吗。” 拉贵尔眉毛一挑:“尤利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看着就像是会带孩子的?” 尤利尔慎重郑重以及庄重地点了点头。 拉贵尔心想,你现在禁不起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就等着吧,一笔一笔我记得可清楚,早晚得找你讨回来。 尤利尔看着他风云变幻的表情,猜出他心中所想,十分无良地笑出声来。那意思分明是:拉贵尔你歇了吧,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更打不过我。 拉贵尔觉得自己绝佳的涵养,就是被尤利尔给练出来的。 不过也经常在他这里崩得一塌糊涂就是了。 由于神圣议会针对主神休眠事件频繁开会,米迦勒的伤势也一直控制得不稳定,路西斐尔每日被然德基尔和拉斐尔轮着召唤,一开始忙得几乎每天半夜才能来到光阴圣殿。 无论他多晚回来,尤利尔都能瞬间醒来,然后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路西斐尔心疼不已,后来不管忙得多么身不由己,必然会在月升时分来看尤利尔,抱着他等他入睡后,才又离开。 尤利尔却每每在他离开后睁开双眼,望着帷帐的顶端一阵失神。 他知道拥有路西斐尔这种温情的日子已经没剩下多久,接下来的风刀霜刃,只怕会将他和路西斐尔之间这些温暖的情谊绞得粉碎。他本不想这么早就思考那之后的日子,可他却必须去安排、去绸缪,为保万无一失,他需要将那些事在心里想完一遍又一遍。所有在他假定中路西斐尔会作出的反应,都让他疼痛得无以复加,可他除了说自己活该外,真不知该如何对自己作出评价。 只能寄希望于,没有了这个孩子的影响后,他能找回从前那个冷静的自己。 至高天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虽然实际上的暗流日渐汹涌,但大部分人根本意识不到。 然德基尔已经坐稳了神圣议会长这个位置。议会的神圣阶级服从他,一方面是因为支持他的人数众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很多神圣阶级都心知肚明,然德基尔是暗中替主神办事的人。如果说主神明面上的传令官是亚列,那么在暗中执行主神不可宣之于众命令的人,就是然德基尔。更何况,然德基尔作为主天使长,掌握着上三天的防务,实权不可说不大。 既然说到天界的防务,顺便一提,第四天的防务,除了少数特别区域外,是由米迦勒率领的力天使承担,而下三天的防务,则主要靠亚纳尔领导的权天使。至于天门和人界,便属于能天使的职务范围。 当然,也有些职务属于交叉领域,比如审判之塔的布防,这里就不细表了。 对米迦勒负伤事件的处理方案,最后被神圣议会一致通过,被冠以“为守护大结界奋不顾身”的名目,昭告了整个天界。对于以神的名义发布的神圣昭告,民众们自然十分信服,之前那些不利于米迦勒的流言立即烟消云散。 可米迦勒的伤势,却在此时发生了出人意料的恶化。 这些日子以来,拉斐尔几乎每天都要在光辉圣殿盘桓大半日,有时候干脆就住在客房里,就是为了医治米迦勒。当他圣灵之力难继的时候,还会喊上路西斐尔从旁协助。 米迦勒的外伤很快便痊愈,他被天火灼伤的羽翼却始终难以愈合。拉斐尔发现,这是由于大结界上那几不可查的一丝黑暗力量趁机侵占了米迦勒的圣灵,借天火与他的圣灵沾合在一起,原理大概就跟死亡之树的形成一样,在最光明的物质上种下极致的黑暗,不停地对光明释放着怨力,侵袭着光明的力量。 想要驱散这种黑暗,必须要靠一种秘术。这种秘术属于龙族,是龙族拯救自己被邪恶侵占、又想回归故土的子孙时使用的不传之秘。这与之前尤利尔提醒彼列、让他找到并借以净化魔核的,是同一种秘术。 为了拯救米迦勒的圣灵,神圣议会几乎倾尽全力在人界搜找着龙岛的入口。 与此同时,尤利尔接到线报说,发现亚纳尔最近同阿撒兹勒有过接触。 阿撒兹勒作为智天使新生代中的领军人物,在神圣阶级中有时候比大天使长还要有号召力。但尤利尔却知道,他做的很多事,都是出自路西斐尔的授意。 路西斐尔被陷害流落魔界时,也是阿撒兹勒慢慢观察着神圣阶级内部对这件事的反应。在路西斐尔归来后不久,他便明里暗里收拾了一些曾经对大天使长的遭遇表示幸灾乐祸的天族,想了很多特别有想象力的办法,剥夺了那些人在至高天的言语权。 比如,他曾找了一个圣灵阶级的美少年,去诱惑了一名座天使,还成功地让美少年拿下了那名座天使的贞操,最后以名誉要挟,逼得座天使离开至高天,自请去下三天做个小镇管理者。他还将一种珍稀违禁品的获得渠道泄露给一名爱财的智天使,结果那名智天使在走私过程中被然德基尔的近卫军抓了个正着,被关进了天使监狱。 总的说来,阿撒兹勒基本上是按照七宗罪的套路来铲除异己。不得不说,他的做法令尤利尔很是赞赏,同时也不由感慨,天族与魔族毕竟同源相亲了那么多年,彼此还是有很多相似性的。 如今阿撒兹勒找上亚纳尔,不知道是不是想为米迦勒的事找他算账。接下来路西斐尔会如何出手,尤利尔有些好奇,也担心他们这几个少年毕竟年轻,可能会斗不过亚纳尔这样的老油条,便拜托亚列帮他关注一下事态的进展。 结果出乎尤利尔的意料,路西斐尔很快私下见了亚纳尔一次。种种迹象表明,亚纳尔似乎早就投靠了大天使长的阵营。 那他在祭典前做的那些事,就实在难以解释。 这个问题困扰得尤利尔寝食难安,于是,在这一天路西斐尔来看他的时候,他非常直接地问道:“你去见亚纳尔是为了什么事?” 路西斐尔没想到尤利尔会没头没脑地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倒还没有想到尤利尔派人盯他稍这一类不和谐的问题。而是想着,他跟亚纳尔聊的事太杂,不知道从何处讲才比较有条理。 最后,路西斐尔挑了一件最要紧的开始坦白:“龙岛的位置,我早就知道,也与龙族的族长取得了联系。为了防止有些人觊觎龙岛的力量和财富,对龙族多有骚扰,我便与族长协议隐藏了龙岛的入口,这件事主要是亚纳尔协办的。可现在,为了米迦勒的伤势,我们必须去一次龙岛,我就拜托亚纳尔帮我联系龙族,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既可以不暴露龙岛的位置,又可以将米迦勒带进去。” 对于这个答案,尤利尔有些始料未及,又觉得合情合理,并且暂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便继续直言不讳地问道:“你知道米迦勒当日留在第四天,是亚纳尔促成的吗?” 路西斐尔顿悟了尤利尔纠结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其实他不太想谈起,但又不想欺瞒尤利尔,便握住了尤利尔的手,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你不许生气。” 尤利尔微微歪了一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带怒意的不悦。 路西斐尔连忙说:“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实在荒唐。是亚纳尔和阿撒有一天喝多了酒。”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了一眼尤利尔的眼色。 尤利尔丢给他一个“有话直说”的清冷目光。 事实是,那俩人喝醉了酒,一起吐槽他们老大遇人不淑,并打算给大天使长再找一个靠谱的伴侣,便将目光投到了像太阳一样耀眼又骄傲的米迦勒身上。 路西斐尔却并不敢直说,便委婉地说道:“他们便想出一个恶作剧,想撺掇米迦勒在祭典上做些傻事,娱乐一下大众。结果玩脱了。也幸亏玩脱了,不然神圣阶级真是威严扫地。我已经严厉地责罚了他们。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尤利尔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如此简单又如此儿戏。一时间除了吐槽亚纳尔老不修之外,实在没有别的评价可以给出。 路西斐尔却在此时抱住他,将手覆在他的肚子上,温声说:“我可能近期要陪同米迦勒和拉斐尔去一次龙岛。我会在你临产前赶回来,你等我。” 路西斐尔的眼中,沉着浓浓的担忧与不舍。可尤利尔知道,他有他的责任。如果能罔顾责任只沉醉在爱人的怀中,他便失去了身为大天使长的资格。 但反过来说,如果路西斐尔真能罔顾责任只留在他身边,他对他,还真是爱不下去。 将手抚上路西斐尔的面颊,尤利尔给他的回答是一个安抚的微笑,和一个落在唇上的轻吻。 ☆、糟心事一箩筐 路西斐尔很快同龙族现任族长谈妥了送米迦勒去消除黑暗的事,并与拉斐尔一起通过定点传送法阵将米迦勒带去了龙岛。 天界如今剩下的撒拉弗便只剩下对着大结界忙得焦头烂额的加百列,和即将临产的尤利尔。 然后,糟心事便接踵而来。 首先是魔界的事。 一开始,是席欧乌尔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一直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莉莉丝和阿加雷斯请求见魔君,被彼列拒绝。没权没势的阿加雷斯被彼列算计软禁起来,莉莉丝想要诉诸武力,却被彼列以阿加雷斯的性命为威胁,不得不退回第四狱。但是却在离开前出言侮辱了彼列。 恼羞成怒的彼列将第五狱的炎藻灭绝性地采撷,魔人之心因此濒临灭绝,合欢鸟将这个消息带给了魔女之泪,导致怨河决堤,漫入了第四狱的主城。 莉莉丝大为光火,要求彼列将炎藻复原。彼列拒绝。在第四狱的危机面前,莉莉丝也顾不上阿加雷斯,心想彼列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真杀了魔族的大公,便率军长驱直入先是攻陷了诺曼城,又将彼列的军队逼到了怒河之畔。 第六狱一直在闹独立的役魔族见魔君阵营发生内讧,特别喜闻乐见。几个部族的大巫师想坐收渔利,提议按兵不动让敌人斗个你死我活。但其中一个部族却偷偷潜过怒河,与莉莉丝结盟,协议帮她解决第四狱的燃眉之急,在彻底消灭魔君的军队后,莉莉丝便拥护他们部族的首领为王。 莉莉丝作为魔界正统的公主,得到她的承认也算是名正言顺。席欧乌尔就是现成的受益人,如果不是役魔族对堕天使有极大的成见,估计早就一统魔界。 其他部族却不想让这一支部族独占鳌头,搬出了几万年前役魔族还没有分裂时的法度,说役魔族的领袖必须是各部族投票选举出来的,断然没有一个部族自己擅自决定的道理。莉莉丝表示,你们谁当王都无所谓,先帮我弄死彼列,救出阿加雷斯大公再说。 由于役魔族发自天性的贪婪,几支役魔部落在既得利益面前不想退让,要求选举出一名代表役魔族的王者,再与莉莉丝合作。他们先是派出了军队和族中的能力者协助莉莉丝压制彼列,同时又不停地进行谈判。彼列在他们的夹击下很快败下阵,逃窜入第六狱的沼泽深处。他们捕获了彼列的几名属军,严刑逼供加上各种精神摧残后,他们有人招认说,魔君席欧乌尔已经被彼列控制,变成傀儡,魔君的军队如今都在彼列一人的掌控之下。 这时莉莉丝不满于役魔族的拖拉和纠缠,表示要自己去搜救阿加雷斯,之前的许诺就当她没说过。几名大巫师连忙安抚他们这位宝贝公主,莉莉丝却将他们一个个骂的狗血淋头,说他们身份卑微没资格与自己讨价还价。各部族的族长于是也出面斡旋,一边明争一边暗斗,气氛十分火热。 彼时,役魔族的全部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了拉拢莉莉丝身上。彼列却趁着他们防备减弱,用炎藻制成的大量爆炸弹将第六狱北境炸成了一片焦土,用役魔族大量平民的鲜血为祭,毁去了役魔族最为倚仗的血源守护结界。 席欧乌尔在鲜血浸透的焦土上,打开了第七狱之门,还将几名含恨复仇的役魔族长及大巫师一掌击为粉末。役魔族这才发现,魔君不知何时已经吸收了魔核的力量,能力比以前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在用武力全面镇压了役魔族后,席欧乌尔入主万魔殿,将最初联合莉莉丝攻击彼列的那支役魔部族提拔为役魔族的大族长,命他就任第六狱大领主。役魔族这才知道,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彼列转移他们注意力的烟幕弹。彼列的真正目的,就是破坏役魔族的血源结界和让魔君有充分的时间吸收魔核。 听后来获释并再次被封为魔界大公的阿加雷斯讲完事情的经过后,尤利尔认识到,彼列并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去找龙族净化魔核。 他伪造那颗魔核吸纳了太多的怨力,足以扭曲一个人的灵魂。献祭役魔族的平民破除血源结界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席欧乌尔之前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他宁可在第六狱进行拉锯战、至多离间一下役魔部族,也不想看见第六狱生灵涂炭。可如今的席欧乌尔,却可以视生命如草芥。 这虽然能让魔界在短期内迅速强大起来,但埋下的隐患就是,暴虐的统治无法获得内心的臣服。对人类只有利用没有怜悯的魔族,他们只能消耗人类的灵魂之力,却无法让灵魂之力形成信力,最终转化为稳定的契约之力。 席欧乌尔入主万魔殿后,首先做的便是固权。将之前用怀柔政策聚集起来的大领主们都召到了万魔殿,接受他们的朝拜,自封为魔王。之后便大肆改造万魔殿,不但重组了撒旦曾经设下的全部防御和禁制法阵,连万魔殿的建筑结构都重新动工改建,将原本古朴肃穆的宫殿弄得极其华丽精致,十分符合彼列的审美。 阿加雷斯被封了大公后,席欧乌尔在第七狱边角寻了快地方,给了他一片不算丰饶也不太贫瘠的封地,便将他驱至封地。被同样对待的还有很多仍忠于撒旦的老臣子,就连莉莉丝都传说自愿放弃了第四狱大领主的位置,回到了夜魔族曾经的故土,打算不理世事、重建夜魔族。 席欧乌尔的这种做法固然令很多人寒心,但很多新纪元后崛起的大恶魔却拍手称快。很快在席欧乌尔身边就聚集起来近百名追逐力量、不满足于现状的大恶魔,对着天族和人族摩拳擦掌。 对此,加百列不得不分神加强人界和天门的结界防御。卡麦尔更是已经常驻帕格特瑞,将能天使几乎全部的战力都调到第一天,严阵以待。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6节 就在这时,鬼域的入口被发现。 鬼域本是魔界的一部分,位于第六狱。但是在上古时代末期,鬼王不满于光明神被称作主神,多次向魔神提出抗议。魔神死后,鬼王与魔王起了争执,硬是将鬼域从魔界中分离出去,独成一个小世界。撒旦、鬼王和贝尔芬格小时候好得就差点没穿一条裤子,对于鬼王的出走,撒旦并没有阻止。其中有什么内情尤利尔并不清楚,只知道后来魔界和天界接近崩塌的时候,鬼王同大地天使雷米尔一同献祭了自己的力量,用以支撑人界。 可鬼王献祭了自己的力量后,刚想回到鬼域同鬼域一同避世,却被当时憎恶鬼族的一名人类魔法师所伤,很快不治。在他死前,曾发下愿誓,数万年后,当鬼王重生之时,便是血洗世间之日。 为了避免鬼界重现鬼王复生后,会灭绝尚在萌芽中的人类文明,尤利尔拜托阿加雷斯在魔界布下法阵,在鬼王出生前将鬼域收归魔界,以免鬼王出世后万鬼出行扫灭人界。 尤利尔本来看中了空无一人的第七狱,可席欧乌尔居然提前破开了第七狱的大门。如今无论鬼域并入哪里,在鬼王出世时释放的怨力,都势必会导致血流成河。也因此,席欧乌尔必然不会同意将尚未释放了怨力的鬼域在此时并回魔界。同时,鬼王出世如果屠戮了人界,那么当时产生的黑暗力量可以被魔界所利用,在鬼界的怨力血洗人界后,再将其收回,对于席欧乌尔来讲,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得不到魔界的配合,为今之计,只有化解鬼王的怨力,让他出世时,不被前世的仇恨所左右。这就需要将鬼王的母体加以净化。 可魔界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彼列试图将鬼王的怨力最大化,以收集更多的黑暗之力,并打算在鬼王出世后便将其控制住,因此已经率领数名大恶魔进入了鬼域,搜寻鬼王的母体。 神圣议会对于这样的线报迅速做出反应,也派出了以亚纳尔为首、数名智天使和战斗型座天使组成的小队进入了鬼域,试图阻止彼列。经过议会商议,他们打算在万不得已时,消灭鬼王的母体。 鬼王是上亿鬼族的王,属于被契约之力赐予了特殊祝福的族王。无论他被人利用,还是被再次杀死,鬼族都会变成一股不可控制的邪恶力量。失去了约束的鬼族对人族的伤害比魔族还大。毕竟魔族主要是靠契约来俘获人类的灵魂,可鬼族却以吞噬人类灵魂为乐。 为此,尤利尔第一次通过圣灵之石与路西斐尔联系。 路西斐尔一开始还以为他要生了,吓得差点儿没立刻掏出张符文传回天界来。尤利尔觉得他现在真是有点草木皆兵,安抚了他两句说自己一切都好,然后简略给他说了鬼域的事,让他去找龙族大祭司瑟拉商议,看能不能借龙族的法阵帮忙净化鬼王的怨力。作为交换条件,尤利尔愿意想办法帮龙族收回魔人废墟中骨龙的龙魂。 这件事迅速谈妥。尤利尔便与路西斐尔聊了一下两人的近况。路西斐尔说自己如今就是一个神圣能量发射器,每天去给净化法阵补充一下消耗的神圣能量。拉斐尔的作用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米迦勒体内的黑暗之力正在以抽丝的速度被平稳地清除着,估计不待两三天,净化法阵便不再需要他和拉斐尔两人维持,他就可以回来了。只是这一两天对米迦勒来说十分关键,让尤利尔千万保重,别出什么事。 尤利尔心想你的意思是让我憋着这两天别生吗。不过还是很和谐地对他说,自己如今是闲的长草,终日无所事事地躺着,孩子也没什么动静,让路西斐尔不用担心。 路西斐尔心想,你连鬼王的事都管了,还说无所事事,这谎话说得也太低端,难道是孕傻了。所以依旧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老实在至高天呆着,乖乖等他回来。 尤利尔有些受不了他婆婆妈妈的话,再加上又出现了假临产的宫缩,便应付了他两句,终止了圣灵通讯。 结果他这边刚刚与路西斐尔结束对话,便收到了亚列的传信。 据亚列说,亚纳尔他们成功找到了鬼王的母体。那是一颗看起来十分不打眼的石卵,根据里面的动静看,鬼王出世还需要一段时日,这算是一条好消息。可坏消息是,彼列带着的魔族比天族捷足先登,首先拿到了鬼王的卵。他们将鬼王的卵放入了一座挖空的山腹中,又抓了很多鬼族中怨气最强、并可以寄居人类胚胎的婴鬼,与鬼王的卵放在一处,还在山周围布下了黑暗的法阵,迷惑了婴鬼的神智,令婴鬼不停去冲撞鬼王的卵,企图令鬼王提前降世。 亚纳尔他们迅速与魔族展开争夺,双方实力不相上下,几乎打得两败俱伤。这时候,鬼域突然发生了异变,出口扭曲变形,似乎就要消失。同时发生了严重的地震,亚纳尔只觉得圣灵之力被一股不明的力量压制,却也不是契约之力;再看与他们对峙的魔族,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彼列哈哈大笑说这是鬼王就要降世,便冲向了放置鬼王石卵的山腹。亚纳尔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想着阻止他总没错,就全力阻拦,两人又打到了一处。结果,一道巨大的力量突然作用在他们身上,他们就被鬼域给弹了出来。 同时被弹出的还有彼列手下的魔族和亚纳尔率领的天族。 也就是说,那一刻,鬼域将所有不属于鬼域的外来者全都排斥了出去。 这种反应,应该是来自魔族的血源结界。当鬼域有大事发生时,为了避免外界侵扰保护鬼域,高等鬼族可以通过表决、并献祭自身血脉来开启血源结界。结界强大的守护力可以排斥所有不被鬼族欢迎的客人。 这消息,已经糟得让尤利尔有些吐槽不能。虽然他很想说,彼列真是个作死小能手。 彼列的想法很好猜,他怕鬼王得到记忆传承不好控制,便企图用婴鬼占领鬼王的神智,同时他便以婴鬼母亲的姿态将其收服。可很明显,鬼王并不买彼列的账。于是,鬼域很可能马上就要落入一个神智是婴鬼、却有统领整个鬼族之力的婴儿鬼王手中。 真是无法想象,一旦鬼王降世,鬼域和人界的前途将会何等灰暗。 血源结界虽然很难破除,但是鬼王曾向撒旦效忠,撒旦对尤利尔许下过灵魂誓约,所以,尤利尔是天界目前唯一能进入鬼域的人。哦,不对,是唯二,另一个人是撒旦灵魂转生的路西斐尔。但是米迦勒的治疗目前正是关键时刻,让路西斐尔离开龙岛似乎不太仗义。况且路西斐尔毕竟年轻,力量还不完全,鬼域的复杂情况,他未必能完全掌控。 想到这里,尤利尔再也坐不住,匆匆对自己画了个遮蔽符文便传送了帕格特瑞。此刻他也顾不得节约,直接用的就是传送符文。 到了帕格特瑞后,他又收到了亚列的传讯,大体意思是说,让尤利尔稍安勿躁,千万别冲动,鬼域的事他会想办法解决。 尤利尔心想,你如果能有办法,最初就不会给我传讯了。但还是给亚列回了个话说,他确实有些无计可施,让亚列好好想办法,有什么情况再联系。 发完传讯,尤利尔拿出了一张符文、一瓶药水。符文是可以从深渊之地传送至高天的传送符文,药水是可以短时间内提高圣灵之力的稳定性,却会在使用后不同程度脱力的潜能药水。 将手压在被魔法掩遮得一片平坦的小腹上,尤利尔温声说:“孩子,阿父要食言于你了。这次涉险确实前途未卜,你可千万别急着出来。” 说完他便展翼飞向了鬼域入口所在的荒野。 ☆、鬼域 由于鬼域入口属于强行关闭,而且关闭不久,尚留有空间魔法的波动痕迹,所以并不难找。躲过了在附近徘徊的天、魔两族的眼线,尤利尔很轻松便进入了鬼域之内。 鬼域的地震仍在继续,无数低等鬼族离开了栖息地,正在慌张地乱窜。高等鬼族知道这是鬼王就要提前降世,之前他们被彼列用计骗走了鬼王的石卵,又发现天族也入侵了鬼域,便倾力启动了血源结界。此刻正在全力搜找鬼王出世的地点。 如今尤利尔的身体状态并不乐观,但他既要躲避高阶鬼族的探看又要找到鬼王所在,所以便将潜能药水给灌了进去,暂时恢复了巅峰时期的圣灵之力。 尤利尔在鬼域脱离魔界前曾来过这里。当时是鬼王别西卜拜托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将鬼域弄到第七狱去,虽然他并不知别西卜这样做的意义,但还是认真查看了一下鬼域的整体地形,最后制定了一套可行方案,将挪动成块陆地及拼接陆地所需要的法阵教给了别西卜。 后来别西卜没能将鬼域挪去第七狱,却将鬼域给挪到人界来了。 数万年过去,鬼域的地形地貌由于结界之力的保护并无太大变化。尤利尔大致猜出几个有利于彼列躲避高阶鬼族、进而用法阵困住鬼王的位置。也是他这次的运气否极泰来,只飞了两个地点,并在没有惊扰到高阶鬼族的情况下,就让他找到了彼列放置石卵和法阵的那座山。 彼列所用的法阵是一种早年流行在咒术界的炼傀之法,原理就是将一些拥有力量的灵魂投入到一个固定大小的空间中,让它们自相残杀,并互相吸收对方的能力,最终剩下的那一条灵魂,便可以被施术者放入傀儡中,任其驱使。由于这种法阵会消耗灵魂的总量,被主神和魔神共同封禁,已经失传已久。 之前是黑死诅咒,这回又是炼傀之法。尤利尔对彼列这种专拣糟粕来学习的精神十分佩服,佩服之余也没耽搁,直接一剑劈开了中空的山腹,同时也将蜿蜒于整个山体的能量线斩了个七七八八。 对于尤利尔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卡麦尔曾经很有微词,原话就是:“殿下,我觉得让您掌握那么高的剑技简直就是浪费,因为从来没在实战时看您用过。每次都是上去直劈,实在是很缺乏观赏价值。” 尤利尔回答他说:“哦?那下次咱们切磋的时候,我在你头上劈出朵花来,让你好好观赏一下。” 卡麦尔当时撸了一把自己刺猬状的短发,嘿嘿笑道:“我对自己的发型很满意,就不劳您大架了。” 如今,尤利尔这一剑下去,虽然没有劈出一朵花,却引发了法阵的能量爆炸,由于山腹空间不足以容纳这股能量,便直接炸出了一朵蘑菇云。白色的蘑菇云腾空而起,赫然出现在鬼域阴沉的天空中,自然很是引人瞩目,很快,便有高等鬼族的注意力向这边集中过来。 尤利尔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山中此刻填满了婴鬼,婴鬼对胎儿极具危害,他如果不先将婴鬼驱散一部分,根本无法靠近鬼王的石卵。 山腹中的婴鬼脱离了法阵的束缚后,大部分都四散而去,只有少部分依照本能徘徊在石卵附近,却也没有再对石卵进行攻击。尤利尔拉出光盾护体,直取鬼王石卵。那颗石卵被放在山洞正中,因为法阵爆破的方向是向外的,所以并没有被埋起来,不过随着地震仍是晃得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撒拉弗圣灵上烙印着神之悲悯,可以听到任何无罪之人的哭泣。虽然鬼王石卵怨气冲天,可也属于尚未降世的生灵,在被彼列捆缚在法阵中后,一直在被婴鬼侵扰,此刻又被尤利尔给吓着了,里面的灵魂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尤利尔捞起石卵就走,同时很不科学地掏出一瓶治疗药水淋在了石卵上。治疗药水中含有极高浓度的治愈之力,治愈之力是这世上最具安抚性质的能量。可是,石卵受伤的心灵却无法被治疗药水抚慰,此刻只觉得又有什么人用凉水泼了他一下,心塞之余,“啪”地裂了一道缝。 尤利尔对别西卜前世的傲娇属性十分熟稔,此刻看他转生的卵也是这副德性,十分怀疑他就算是想要血洗人界,也未必能做到什么过分的地步。当然,尤利尔是不敢拿人界来赌一把的。 原本尤利尔的打算是拿到石卵后,直接用符文传送至高天,如今鬼王之卵疑似破壳在即,他就不能将它带去至高天了。这倒不是怕它出世会屠戮天界,他主要怕它在天界降世,会反被天族给屠戮了。而尤利尔作为一个穷人,手里的传送符文就那么几张,不能传送至高天,就没有可以越界传送的用了。 想到这里,尤利尔有几分惆怅地将石卵用一块秘文布裹好。感觉到几股正向这个位置聚拢的高阶鬼族的气息,他展翼全速离开了这片山地,投入到鬼域的一处以地形复杂只能进出不来著称的密林之中。 找了一处无主的山穴,尤利尔走到最深处,拿秘文布将自己裹好,开始发愁如何处置鬼王的卵。如果鬼王在此刻降世,那么之前他做的就全是无用功。可为了可持续发展,鬼王又杀不得。难道要学彼列,等他降世后,利用婴鬼恋母的属性将他先控制住,然后好好教养? 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可能只能换来鬼王更深的怨念吧。 那么,如今在尤利尔面前便只剩下一条路,就是立即将它送去龙岛净化。 想到这里,他便用圣灵又联系了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再次一惊一乍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尤利尔很是无语地告诉他,他已经拿到了鬼王的卵,问从鬼域到龙岛的最近距离怎么走。 路西斐尔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亲爱的,你现在在哪儿?” 尤利尔说:“鬼域的一个山洞里。”在路西斐尔的另一阵沉默中,他补充道:“很安全,不用担心。” 接着他就听到了路西斐尔对他的第一次怒吼:“尤利尔,你是想要我的命是不是!你哪儿都别动,就在那等着!我去找你!鬼域入口在哪儿你快告诉我!” 尤利尔其实很想说,你找过来肯定没我找过去快。不过考虑到潜能药水那不稳定的药效,还是报上了鬼域的所在地,和自己目前的位置。 尤利尔对自己隐蔽的能力十分自信,并不担心被鬼族找到。所以他在等待路西斐尔的时候可以说十分放松。结果精神一放松,身体上的疼痛便明显起来。 早上他与路西斐尔通话时,他以为今天的腹痛也是假宫缩,后来被鬼域的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反正也是疼惯了,便没再关注。可他此时分明感觉到,腹中的疼痛开始逐渐变得规律,无论是疼痛的时间,还是间隔的时间。 这明显是临产的讯号,尤利尔伸手向身下探去,果然发现了已经开始扩张的产道。 纵然尤利尔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自己刚刚服用了潜能药水,等药力散去,他的体力和圣灵之力都会濒临崩溃。此时临产,还是有几分要命的。因为天族的胎生子不能剖腹取出,否则胎儿一直依附于母体的圣灵不能完全从母体的圣灵中剥离。故而生产时很消耗体力和圣灵之力。 想到这里,他开始努力放松下来,尽可能地在疼痛的时候节约体力,疼痛间歇的时候则扶着岩壁缓步行走,以利于产道的开大。并且祈祷潜能药水要不然就多持续些时间,要不然就干脆立即失效,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不过显然这种毫无意义的祈祷并不能带来什么正面的作用。潜能药水的药力开始逐渐减弱,尤利尔明显感觉到一阵疲惫逐渐袭来。而腹中的疼痛却一波急似一波,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就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扶着岩壁缓气时,路西斐尔冲进了山穴,直接冲到他身边将他扶住,惶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急红了的眼眶,心想,如果自己说实话,以路西斐尔的脾气,一定会送自己回至高天。可鬼王的事缓不得。于是便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就是用遮蔽魔法时间长了有些气闷。” 路西斐尔伸手便要解开他腹部的魔法,尤利尔连忙压住他的手:“等下还要去龙岛。我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看见。” 路西斐尔让他气得够呛,却也不敢真拗着他,只能打横将他抱起来,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从来不让人省心!” 尤利尔这才想起来,似乎鬼域的事,就是在路西斐尔说出让他乖乖的别乱跑之后发生的。 将头靠在路西斐尔身上,尤利尔心想,路西斐尔真是一个插旗小能手啊。 由于路西斐尔一向随身携带大量高阶符文,此时也是用直达龙岛的传送符文传了过去。 他们的落点位于龙岛腹地的先祖之原,那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方圆千里布满参差的龙骨,属于龙族的埋骨地。在埋骨地的正中,有一栋用太古神龙的骨粉加固过的神庙,整座神庙从高处看就像是卧在草地上的一头巨龙,巨龙的龙吻前密布着辐射状的法阵,一直延伸至远方。法阵红色的能量线使得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巨龙的吐息。 这座神庙就是龙族的祖庙,也是大祭司瑟拉的居所。 龙族的大祭司瑟拉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因为他大事明白小事糊涂,从不较真不拘小节,对谁都和和气气,还没有龙族一贯对金钱特别看不开的怪癖。当然,他的怪癖就是对龙族的归宿特别看不开。在瑟拉心目中,所有的龙族死后都应该回到埋骨地来,哪怕它们投奔了天族或者魔族,它们的根也在龙岛。 可惜龙族本身并没有收集龙魂的能力。尤利尔在早年的时候,只要有机会便会帮瑟拉收集流落异乡的龙魂龙骨,因此他们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也是尤利尔开口求他净化鬼王,而他特别痛快便答应了的原因,即便他们已经有几万年没有联系过。 由此可见,瑟拉也是一个特别念旧的人。 此刻瑟拉正带着他的重孙、也是现任龙族族长的小儿子尼奥等在一处早已准备好的净化法阵前。几万年过去,原来那个绿龙族的英俊青年已经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过精神还算矍铄。已经几千岁的尼奥倒还是少年模样,同瑟拉年轻时长得有八分相似,绿发红眸,还穿着水绿色的祭司长袍,看起来十分鲜艳又鲜嫩。 尤利尔此刻全身都有些脱力,腹痛也几乎没了间歇,便没有逞强硬要自己站着,从路西斐尔胸前抬起头,对着瑟拉微笑颔首:“大祭司,好久不见。” 瑟拉老泪纵横地说:“吾友啊,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让这个肚子里都是黑水的魔族小子给搞到手了啊!” 尤利尔想起瑟拉一直就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可以说是嘴贱界的鼻祖,刚想将话题岔开,便见尼奥拉着瑟拉的袖子说道:“太爷爷,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那是天界的大天使长,不是你口中的魔王啦!”说完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朝着路西斐尔一笑:“对不起啊,我太爷爷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前几天还用我爷爷的名字叫我来着。” 路西斐尔回给他一个不介意的微笑。 瑟拉却没有理他的重孙,依旧对尤利尔摇头说道:“吾友啊,我看你这胎要难产啊。你说你一个撒拉弗,怎么就想不开去自己生孩子呢。你们那个生命之树不是挺能生的,你领养一个多好啊。” 作为绿龙族的纯血正统,瑟拉在做到大祭司之前,曾主要负责龙族的医疗,在治愈一道上可以说是十分精通。所以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尤利尔圣灵之力有失,并且已经临产。只是他的表达方式总是没有他的实力靠谱。 路西斐尔听了他的话之后脸色一变,惊疑地看向尤利尔。 尤利尔则抬手将怀中的鬼王卵以光弹的速度投向了瑟拉,大有想用石卵将对方砸死之势。结果瑟拉只是轻轻一招手,那石卵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净化法阵的中心。随即瑟拉吟诵起冗长的咒文,拥有净化功能的自然之力缓缓地将石卵围在中央,绕着石卵开始运转。 尼奥蹲在法阵前,唏嘘地看着石卵上那道裂纹说道:“诶,你们天族也是卵生的吗?都说胎儿难产是因为无法自己破壳,你不用担心,我会帮助胎儿破壳的咒文呢!” 尤利尔心想,果然不靠谱是会遗传的。 路西斐尔则满脸担忧地用圣灵问他:“瑟拉大祭司的话是什么意思?” 尤利尔知道此刻再瞒着也没有意义,便用圣灵回答他说:“我刚刚为了抢夺鬼王的石卵喝了潜能药水。然后,现在大概是要生了。” ☆、临产 路西斐尔听完尤利尔的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他目光有些恍惚地对瑟拉微微点了下头说:“大祭司,我要回一趟天界。为米迦勒疗伤的事,我会拜托另一位撒拉弗加百列过来。” 瑟拉刚想对他说,频繁穿越龙岛的结界对尤利尔的身体有害。结果话还没出口,便见尤利尔猛地将头埋在路西斐尔颈侧,压抑地“唔”了一声。 瑟拉瞬间跳起脚,一脸慌张地喊道:“哎呀吾友,你破水了!” 想他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穿着一身水绿长袍跳脚的样子,真是颇有几分喜感。尤利尔却没有笑的心情,他此刻疼得视线都有些模糊,又窘迫至极,只想将瑟拉的大嗓门给堵上。 路西斐尔似乎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瑟拉的意思,却下意识抱着尤利尔便往室内冲去。待将尤利尔放在客房的床上,尤利尔身下的长袍已经濡湿。躺在床上后,尤利尔自己查探了一下产道口,发现只开了三指。 路西斐尔扶着他,让他半躺半卧地靠在自己身上,在他耳边轻且急促地询问着:“你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 此时瑟拉也跟了进来,满脸惊慌地说:“吾友啊,你产道口尚未开全就破水,产力又弱,实在太过凶险。”然后他明显停顿了一下,看那个意思,似乎是硬把一句什么别的话给咽了回去。 尤利尔心想,以瑟拉的尿性,那句话保不齐就是“请问你有什么遗言”。 听了瑟拉的话,路西斐尔猛地握住尤利尔的手,圣灵之力汹涌地灌入尤利尔体内。 尤利尔忍着又一波阵痛,往外推了推路西斐尔的手,低声说:“别浪费力气。” 潜能药水所致的虚弱是法则之力对滥用圣灵之力的惩罚,不是用愈灵术能治好的,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复。这道理路西斐尔何尝不懂,只是他此刻方寸大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牵起尤利尔的手放在唇边一遍遍地吻着,路西斐尔沉声说道:“亲爱的,你没事的,坚持住。你疼就咬我。”说完便将自己的小臂放在尤利尔面前。 瑟拉很是受不了地上前一步,挥手解去了尤利尔腹部的遮蔽魔法,摇头道:“产痛本来就难捱,他就是咬死你该怎么疼还是怎么疼。” 路西斐尔鼻根一酸,只觉心痛欲裂。尤利尔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温声说:“我对疼痛不太敏感,你别担心。”接着转头对瑟拉说:“鬼王卵被大量婴鬼冲击过,我怕它会提前破壳,危及此处安全。你能帮我多照看一下吗?” 瑟拉吹了吹胡子,不乐意地说道:“你啊,嫌我说他了,想支开我?我早就吩咐下面的人看好了,有事他们会来通知。”说完将手放在尤利尔肚子上,轻轻向下一压。尤利尔只觉一阵剧痛袭来,忍不住绷直了身体“呃”地一声低吟,随即力气一松,软倒在路西斐尔怀中,头无力地搭着,长睫半垂,鬓边的长发已经被汗湿了大半。 路西斐尔虽然心知瑟拉是在查看尤利尔的情况,可仍忍不住全身跟着一颤。随即,便听见尤利尔细如游丝般的声音:“你看着难过,不如先出去吧。” 路西斐尔连忙搂住尤利尔,哑声道:“我要陪着你。” 尤利尔微微一笑,此时瑟拉也开口说:“你这次受潜能药水影响不深,可以试试看。但是如果12个小时内,你的产道口仍然无法开全,恐怕会很危险。” 尤利尔点了下头:“我知道。”然后便握紧了路西斐尔的手,轻轻抽了口气。 路西斐尔此刻紧张得连嘴唇都褪尽了颜色,可还是沉着声音在尤利尔耳边轻声絮说着:“尤利尔,我爱你。没事的,疼你就叫出来。我在你身边……” 尤利尔因为他的话微微笑着,整张脸虽然已被汗水浸湿,却仿佛笼着淡淡的柔光。 瑟拉顿觉自己十分多余,便对路西斐尔说道:“我先去外面候着,有什么情况,你出声唤我。” 路西斐尔胡乱地点了下头,眼睛却片刻不离尤利尔。 瑟拉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这样紧张,反而会影响他的情绪。你在他有力气的时候扶着他走走,可能会有些利处。”说完便掩门而去。 路西斐尔虽然之前详细了解过有关天族生产的事,可刚刚一急之下早已忘了个精光。此刻被瑟拉提起,也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看着尤利尔虚弱的样子,他担忧地说道:“你现在有力气走走吗?” 尤利尔点了点头,迈步下床。路西斐尔连忙扶住他,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手扶在他的腰侧,将尤利尔身上的重量大部分架在自己身上,向前缓缓挪步。 尤利尔随着他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架在路西斐尔肩头的胳膊猛地内收,另一只手则扣上了路西斐尔扶在自己腰间的手。 路西斐尔被尤利尔勒得呼吸一窒,手也仿佛要被尤利尔捏碎一般疼起来。可他却顾不上这个,因为他扶在尤利尔腰侧的掌下分明传来一阵触觉坚硬的骤缩,而尤利尔的身体一晃,便向侧面栽了过去。路西斐尔连忙将尤利尔抱住,面对面搂着,尤利尔隆起的腹部贴在他的身上,一阵阵的挛缩和坚硬的触感隔着菲薄的长袍传过来,让路西斐尔心疼得险些落下泪来。 待稳住尤利尔摇摇欲坠的身体,路西斐尔缓缓吸气稳了稳声线,使它听起来不至于过分颤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喑哑:“咱们还是别走了,回去躺着吧。” 尤利尔单手托着腹部,趴在他肩头沉默了近一分钟,才低声说道:“我的腿有些迈不开。咱们就这样站着吧。重力有利于胎儿下降。” 此刻,尤利尔的声音又恢复了他们尚不相熟时的清冷,低垂的长睫下,那对冰蓝的眸子也跟着清冷起来。路西斐尔知道这是他疼得狠了,又不自觉地带上了强作镇定时的面具。 路西斐尔发现自己已经哽咽难言,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抱着尤利尔的姿势,让自己可以尽可能多地支撑住尤利尔的重量。 尤利尔将头抵在他颈侧,路西斐尔看不见他的脸,此时此刻也没有心情用圣灵之力去探看尤利尔脸上的表情,只听着他时断时续的沉重呼吸、感受着他腹部一阵阵极少间断的痉挛,感觉自己全部的内脏都绞在了一起,疼得死去活来。 由于尤利尔不是女性天使,并没有天生的产道,生产时身体里便会相应地撕裂出一条供胎儿娩出的通道,这比女性天使分娩时单纯的宫口扩张还要疼痛数倍。尤利尔虽然有被他儿子折腾了近两年攒下的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仍觉得自己是低估了产痛的程度。 他本来并不是很耐痛的人,却很能忍痛,起码很擅长装作若无其事。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到生的时候一定不会失态。 可他明显是给自己插了一面旗。 此刻,除了勉强将□□声咬在嘴里,尤利尔发现自己真是一筹莫展。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产道口随着强烈的宫缩正在逐渐打开,他的孩子也没有因为宫缩过强而出现什么问题,一切看起来还不算太糟。 只是路西斐尔全身紧绷地搂着他,满脸如临大敌痛不欲生的表情,让人感觉起来有些心塞。可尤利尔实在不敢出声来安慰他,生怕自己忍不住痛呼出声给他添堵,便只能由着他去了。 时间就像是将人凌迟的利刃,正在一点一滴地剜食着路西斐尔的心,他们俩这样一站,就站了近十个小时。 他怀中的尤利尔虽然一直都没再出声,可他仍然能从他呼吸的深浅和腹部变硬的程度来感受他疼痛的情况。尤利尔的汗水已经将他肩头的衣料浸湿。他身上穿的礼服是魔法布制成,防水防潮效能极强,可见尤利尔究竟流了多少汗。路西斐尔忍不住想,人到底能有多少水分,能禁得住他这样流汗的,也幸亏神圣阶级不用进食进水。 想到这里,他心中蓦然一凛:这里可不是法则之力赐福的天界,这里是龙岛。 张了张嘴,路西斐尔发现自己的双唇已经干涩地沾在了一起,然后更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也早紧张得出了一身大汗。 听到尤利尔此刻的呼吸还算平稳,路西斐尔轻声问道:“你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的嗓子如今已经哑得完全发不出声音。尤利尔听了心中不忍,便强撑精神说:“我没事。还挨得住。你别……呃……” 尤利尔没忍住的一声低吟,几乎将路西斐尔的魂给吓掉了。他还记得尤利尔前两次呼痛的时候,一次是破了羊水,另一次是被瑟拉摁了肚子。下意识地,他连忙将尤利尔打横抱起。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十分必要,因为就在这一念之间,尤利尔已经半闭上双眼,出现了短暂的意识涣散。 路西斐尔将尤利尔抱到床上,圣灵之力传入他体内的同时,用力喊道:“瑟拉大祭司,你快进来!尤利尔昏过去了!”谁料他的嗓音已经哑得根本传不出去。 好在瑟拉一直密切关注着室内的情况,感觉到里面有异动,便自觉地推门进来。结果就看见路西斐尔满头大汗地拉着尤利尔的手,不要命一样地往他身体里灌注圣灵之力。 瑟拉连忙拉住他,吹胡子瞪眼地斥道:“傻小子,你要是把自己也折腾脱力了,你让谁照顾尤利尔?” 路西斐尔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一般,只顾向尤利尔传输着圣灵之力,脸上的表情极尽狰狞,就好像是一个守财奴在扞卫着自己最后一块金子。 此时尤利尔却已醒转过来,看路西斐尔这副模样,也顾不得疼痛脱力,挣扎着反握住他的手腕,嘶声道:“笨蛋,给我住手!” 路西斐尔见他醒来心中狂喜,但脸上的表情一时调整不过来,便狰狞地一笑,跪在尤利尔床边,握住他的手摩挲在腮边,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便淌了下来。 尤利尔此刻十分后悔没自己偷偷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了,眼下这情况,他还没怎么着呢,路西斐尔就快要受不住了。 瑟拉也看得十分心累,但考虑到尤利尔的状况是真的危险,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吾友,你的宫缩不均,产力虚弱,此时生产是真的困难。你听我一句劝,这个孩子的圣灵受损也就受损了,还是剖腹取出来吧。” 尤利尔转头看一眼路西斐尔惨白得发青的面色,以及眼中的动摇,轻声对他说:“这个孩子,是天界的第四位元素天使。”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刀,□□了路西斐尔心中;却也同时给他心中那无处发泄的痛苦一个出口,让它们找到了归途。 是啊,如果不考虑到大地天使的圣灵完整性,尤利尔根本就不用受这样的苦。 路西斐尔将尤利尔的手包在掌心,用一种哄孩子般温柔的口吻说道:“大地天使的事,你就不要考虑了。听瑟拉大祭司的话吧。咱们不生了。”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的眸子。少年素来湛蓝的眼睛此刻沉着数不尽的挣扎和痛苦,这些感情纠缠在他瞳眸的深处,最后浮现上来的,就只有疼惜。 尤利尔闭上眼,又缓过了一阵急迫的坠痛。再睁开眼时,他对路西斐尔温然一笑,轻声说道:“他不仅是大地天使,也是你我爱的见证。” 作者有话要说:  生了两章娃之后收藏掉了三分之一的故事告诉我们,人口基数是多么的重要,唉唉 ☆、萨麦尔 尤利尔以一种极其悲壮的心情说道:“他不仅是大地天使,也是你我爱的见证。”说完这句话,他险些被自己给酸晕过去。 路西斐尔却被他这句话镇住了,大概愣了有三秒,目光从恍惚到感动,从感动到挣扎,最后从挣扎变得决然。以一种特别决然的语气,路西斐尔说道:“我对你的爱情,不需要见证。” 尤利尔猜到了他的心路历程,也不知自己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懊恼这小子这次居然不受忽悠。可他并没有太多精力与路西斐尔牵扯这些。腹中的疼痛连绵不绝,挨过一阵强烈的宫缩,他连吸了几口气,才有力气不间断地说道:“我说我能生下他,就会做到。” 瑟拉了解他的性格,便没有再劝,只拿出一瓶绿色的汁液喂在他嘴边:“喝下吧,多少能补充些体力。” 尤利尔在医生面前素来听话,依言将那瓶液体喝下,胃中一暖,身上果然多了些力气。对瑟拉感激地笑了笑,尤利尔心想,自己这个人情欠得似乎有些大,瑟拉这是拿精血来喂给他喝了。 天生身负治愈之力的绿龙一族,最珍贵的,莫过于龙髓中的精血。那是世间治愈之力最浓稠的液体,受到了诸神的赐福,甚至可以挡下一部分的神罚。 路西斐尔自然也认得瑟拉拿给尤利尔喝的东西是什么。原本他对瑟拉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观感,只觉得对方是个不怎么着调却能力不俗的老者。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对瑟拉的感激。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眼中的感激之情,心想,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简单也最莫测的东西。同样一个人,因为他做了一件事、或者没做一件事,可能就会改变别人对他的整体观感。自己对路西斐尔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援手,路西斐尔便越陷越深。那么,如果没有了这些“好”的记忆,恐怕路西斐尔的爱也便跟着一起消失了吧。 想到这里,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没事干了,眼下哪是想这些的时候。 腹中的疼痛此时已经痛到了麻木的程度,尤利尔却感觉到自己的宫缩比之前有力了很多。孩子的头此时已经快下降到盆口,产道也已经打开完全。尽管身上还是很乏力,可他还是努力吸着气,配合宫缩用力向下推挤着。 即便如此,孩子的下降依旧不太顺利。尤利尔示意路西斐尔扶自己起来,想再次依靠重力将孩子向出推。结果就在尤利尔起身的刹那,腹中猛然骤缩。就好像被谁用重拳击中了腹部,尤利尔再次“呃”地痛呼出声,倒在路西斐尔怀中,同时一阵血腥气自他身下蜿蜒而出。 路西斐尔抱住尤利尔,双目怒张,眼中瞬间泛起了一层血色,却是他将眼中的毛细血管生生给瞪裂了。 瑟拉连忙又拿出一个小瓶喂在尤利尔嘴边,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惶急:“是止血药,快咽了。” 尤利尔依言将药咽下,却疼得眼前一片空白,手不自觉地扣在腹上,用力向下推挤着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个折磨他的小东西推挤出去一样。可他这样做,只是让血更快地从他身下流出,很快便湮湿了一片床单。 瑟拉急得用力掰住他的手,可尤利尔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瑟拉一拉之下居然没有拉动。 路西斐尔意识到尤利尔这是又有些神志恍惚,连忙也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同时对瑟拉沉声道:“大祭司,您能帮我打开龙岛的结界吗?只需要一瞬即可,我要带他回至高天。” 瑟拉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犹豫,正当他想要点头的时候,尤利尔突然睁开眼睛,对路西斐尔说道:“隐藏龙岛的结界解开容易,再恢复绝非一夕之事。何况即便仅有一瞬也可能会被感知。你已经代表天界承诺帮助龙岛隐藏入口,切不可食言。”难得他这段话说得极连贯,可说完,他却绷紧了身体,挣开了路西斐尔的辖制,双手捧着肚子连着抽搐了数下,破碎的□□自他死死咬住的牙关中溢出,依稀还是“别……呃……啊……打开结界……呃……” 这一幕看得路西斐尔心胆俱裂,一把将他抱进怀中,将嘴贴在他耳边连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打开龙岛的结界。尤利尔,你听见没有,我不会食言。你不要吓我。” 瑟拉知道尤利尔这是不想再欠龙岛的情。不过转念一想,尤利尔这样做,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龙岛,还有被他带来的鬼王的卵。如果被有心人知道鬼王在龙岛,不仅龙岛从此再无宁日,恐怕也会增加鬼王净化不全的风险,到时候生灵涂炭,就不是一点人情可以道尽的了。 尤利尔的身体状况,明显受不了用符文强行穿越结界带来的撕扯和撞击。可如果不送他回至高天,尤利尔一旦有个不测,龙岛可没有法则之力来自动保护撒拉弗的圣灵。 瑟拉此刻也有些为难,他活了几万年,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心塞过。 尤利尔此时又恢复了些清明,看出了瑟拉的为难,他笑了笑说:“瑟……拉,我不会死在你这……我……又不是龙……” 瑟拉眼眶一热,心想,尤利尔这越是紧急关头越喜欢说冷笑话的破习惯,居然几万年了还没改。 尤利尔又握住了路西斐尔的手,缓了几口气,轻声说:“你别怕,我没事。” 路西斐尔双目赤红地看着他,用力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表示“我不怕”还是“我不信”。 尤利尔看着他憔悴又狼狈的样子,心里有些疼,刚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腹中又是一阵骤痛。这次尤利尔分了神,没能忍住,“呃”地一声喊了出来。 听了他这一声喊,路西斐尔便如被电了一般全身一颤。瑟拉也连忙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腹底,脸上竟现了一丝喜悦:“你的宫缩力恢复了,快配合着宫缩用力。” 尤利尔点了下头,便按着瑟拉的嘱咐一直吸气呼气用力。如此这般,近半个多小时过去,尤利尔身上又被汗湿了一回,可孩子依然下降得并不明显。 路西斐尔一边替他擦着汗,一边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鼓励,脸上的表情似乎疼得比他还厉害。 尤利尔在疼痛间歇的时候,对他笑了一笑:“你这张脸,看起来,实在让人放松不下来。” 路西斐尔立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瑟拉在旁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便提议道:“不然你还是下地走走?” 他话音未落,路西斐尔的目光便是一凝,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魔君正站在他面前要跟他决一死战。 尤利尔却挣扎着坐起身,路西斐尔连忙伸手去扶。尤利尔试了试将腿放在地上,随即对路西斐尔说道:“你到前面来,撑住我。我的腿,吃不住力。”说完,他扶住肚子轻哼一声,便要向床下栽去。 路西斐尔连忙抱住他,然后慢慢挪至他面前,将他的胳膊撑在自己肩上,搂着他的腰侧缓缓站起。两个人面对着面,就像是在亲密地拥抱着。可路西斐尔此刻却分明地又感觉到了尤利尔的宫缩,一波挨着一波,而尤利尔则迎着这样的疼痛,一边向下用着力,一边合拢双臂将他抱紧。 为了节约体力,尤利尔也不再刻意压抑自己的疼痛,疼得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在路西斐尔耳边轻哼一声,路西斐尔不停地在他耳边絮叨着“我爱你”“要加油”“没事的”这样的话。每每听到他痛哼出声,路西斐尔的声音中都会带上一分哽咽嘶哑。 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瑟拉都已经急出了一脑门的汗,路西斐尔更是觉得神经绷紧得似乎随时都会断掉。尤利尔突然觉得腹中的疼痛再次加剧,而且间歇再次变得极短,就在疼痛再次到达巅峰的时候,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将脸深埋在路西斐尔肩头,压抑地念了一声:“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绷紧的神经被他这声呼唤给崩得一塌糊涂,失魂一样一遍遍地回答着:“亲爱的,我在。我在呢,亲爱的。我就在这里。我永远都在。我在……” 尤利尔握住他护在自己身侧的手,想缓上一缓后安慰他一句什么,可这次的腹痛却没了间歇的迹象,他心里知道情况有异,将手扶在肚子上,轻声唤到:“瑟拉……” 瑟拉忙走到他身边,手摸在他腹底收缩最强的位置,压下的那一瞬,瑟拉感觉到自己简直快被路西斐尔的目光给瞪穿了。 尤利尔这次却没有呼痛,只言语破碎地问他:“怎么……样?” 瑟拉满目凝重地抬起头,低声说:“孩子的头已经入盆了。但是你的盆口太窄,孩子卡住下不去。” 路西斐尔闻言全身一紧,尤利尔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手轻轻往身下一压。“咔”地一声,路西斐尔觉得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为恐怖的声音,其实,也只不过是尤利尔出手断掉了自己的耻骨。 瑟拉也没想到尤利尔出手如此稳准狠,大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尤利尔弄裂了自己的骨盆,此刻已经彻底无法支撑体重,便向路西斐尔身上倒去。路西斐尔知道骨头错位摩擦起来会更疼,连忙抱起尤利尔将他平放在了床上。 尤利尔的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身子微微弓起,此刻也不去分辨到底是哪里疼得厉害,只一味地向下用力。 瑟拉示意路西斐尔帮尤利尔撑起双腿,自己则朝尤利尔的身下探去。尤利尔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牵动了骨折处,又泄了几分力气,没忍住又是“唔”地低吟了一声。路西斐尔见他这样,猜到他不想被人碰到私密处,连忙摁住了瑟拉的手。 瑟拉吹着自己汗湿成了好几缕的胡子,恶狠狠地说道:“我是医生!” 尤利尔歉意地看向瑟拉,随即目光转到路西斐尔身上,带上了一丝恳求。然后身子猛地向后一折,一声破碎的痛呼再次出口:“呃……啊……” 路西斐尔哪受得了这个,红着眼睛对瑟拉说道:“大祭司,我也学习过助产方面的事。你来指导我吧,下面是不是要确认一下胎头?” 接下来,瑟拉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多余的。大天使长根本十分熟悉助产流程,无论是帮助胎头旋转还是帮忙娩出肩膀,姿势手法纯熟得就好像他是专业替人接生了多少年一样。 尤利尔也配合着路西斐尔的动作,用力、呼吸,忍不住疼时也会□□几声,路西斐尔便会声音破碎地对他说几句“我爱你”“我就在这里”。 终于,随着尤利尔一声略显悠长的低吟,嘹亮的哭声响起,一个红彤彤的婴儿被路西斐尔倒提在手里,挥舞着手臂,哭得十分恣意。 路西斐尔却将孩子往瑟拉手里一塞,只专心致志地又帮尤利尔娩出了胎盘。 当瑟拉已经将孩子口腔中的羊水拍出、脐带处理好、身上也清洗干净,包在柔软的布料中抱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路西斐尔跪在床边,紧紧抱着尤利尔,哭得就像是这个世界即将坍塌,他已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瑟拉心中猛地一颤,心想,难道尤利尔…… 可接着,他便听到了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字字清晰地说道:“萨麦尔这个名字有那么难听吗,你哭什么?” 萨麦尔,在古精灵语中,意为“不顾一切的爱”。 ☆、灵魂誓约 尤利尔为孩子取名叫萨麦尔,并不是因为“不顾一切的爱”,而是出自命运之镜的预言。而“不顾一切”这个词在古精灵语中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盲目”。 由于命运之镜一直以擅长误导人著称于世,所以尤利尔并没有太过在意它赐给自己孩子的这个名字。不顾一切也好,盲目也罢,如果他足够睿智,就能将痛苦全都变成祝福。就好比萨麦尔的存在带给他的那些疼痛,此刻都变成了抱着那个温软的小生命时,心中满溢的温情。 尤利尔将萨麦尔抱在怀中的时候,这个折磨了他许久、哭声响亮的小婴儿突然停止了哭泣,露出一个满足似的表情,侧过头往他胸口挨了挨。此时萨麦尔就贴着他的心口,似乎因为又寻到了熟悉的心跳声,小婴儿张开嘴舒服地“啊”了一声。 尤利尔的心蓦地一软,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笑了。 看着尤利尔抱着他们的孩子淡然微笑的样子,路西斐尔觉得大概一生所求不过如此。在尤利尔汗湿的鬓边印了一个吻,路西斐尔虽然依旧哽咽难言,却哭着笑了出来。 尤利尔心想,路西斐尔大概真的被吓坏了。只是这仿佛劫后余生的样子,还真是太孩子气了些。再看向站在一边努力与室内布景融为一体却没有离去的瑟拉,料他有事要说,便道:“多谢的话我就不说了,铭记在心。是不是鬼王的卵出了什么问题?” 瑟拉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说道:“吾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鬼王的卵倒是没什么事,失去了婴鬼的冲击,它破壳还需要时日。只是,”瑟拉看了一眼正用手指逗弄萨麦尔的路西斐尔,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给米迦勒殿下净化圣灵的时间,有些迟了。” 路西斐尔恍然起身,又吻了吻尤利尔的额角,哑声道:“仪式每日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你先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然后便一边用手抹干净脸,一边跟着瑟拉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尤利尔目送他走出门去,明知眼前只有分崩离析的未来,却仍忍不住心生眷恋。可他却无法挑战法则之力的因果。因果之线、牵一动百,连主神都没能赢得命运的垂青,何况本就是主神造出来用来献祭给命运的他。他做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只需要沿着正确的路去走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再怎么想都是自讨苦吃。 怀中的孩子又弱弱地“啊”了一声,唤回了尤利尔的注意。看着小婴儿砸着嘴吐着口水,尤利尔猜他是饿了。天界之外,撒拉弗无法靠法则之力提供必要的能量,新生的婴儿会饿,也是正常的。 萨麦尔这一饿,尤利尔便有些发愁。龙族从出生开始便以肉为食,神庙周围又都是墓场,这附近应该弄不到能给婴儿吃的食物。略一思考,尤利尔从存储空间里取出了一根生命之树的树枝,将中间的木芯挖掉,便做成了一根简易吸管,接下来拿出了一瓶含有高浓度治愈之力的治疗药水,放在萨麦尔嘴边。心想,治疗药水中有促进机体再生的能量,估计喝了也能转化为能量。 不过萨麦尔对树枝吸管完全不感兴趣,尤利尔追着他的嘴逗了一阵,萨麦尔很是委屈,咧开小嘴就要开哭。尤利尔连忙抱着他哄了哄,期间灵光一闪,想起了喜欢吃大拇指的沙利叶,便将自己的食指和吸管一起塞进了萨麦尔嘴里,随即他发现自己的食指对于萨麦尔的小嘴来说有点儿粗,就换了小指。 最后,他连哄带骗地灌了萨麦尔一瓶治疗药水。可怜小小的萨麦尔这辈子对“母乳”的印象就这样停留在治疗药水的口感,并在长大之后每次喝到治疗药水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诡异不明的感觉。 喝了治疗药水的萨麦尔很快便睡着了。尤利尔将他放在身旁,侧卧着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心想,如果他做的一切,能让这个孩子活在一个不因能源和力量的平衡而动荡的世界,也算是法则之力对他这碌碌一生的顾念了。 路西斐尔回来的时候,尤利尔瞬间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便听见少年满脸自责地说道:“我吵醒你了。” 尤利尔向他伸出一只手,路西斐尔连忙握住,顺势坐在床沿上,露出了一个带有几分疼惜、却幸福满溢的笑容。 尤利尔觉得路西斐尔这个笑容有些晃眼,可仍忍不住一直看着,心想,这样的笑容,可能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还真是让人舍不得。 握紧了路西斐尔的手,尤利尔轻声说道:“我盆骨的断口一直都无法愈合。我尝试了治愈术,也喝了最大量的治疗药水,可是都没有效果。也不知是不是这里法则之力不够强大的关系。我想明天返回至高天。” 路西斐尔听了一惊,将圣灵之力在尤利尔体内探查了一番,发现尤利尔的圣灵十分虚弱不说,断裂的盆骨和身下因产子出现的创口都没有完全愈合。这发生在撒拉弗身上确实十分不正常。在尝试施放了几个治愈术也发现没有效用后,路西斐尔有些慌了,连忙说:“我去找瑟拉大祭司和拉斐尔一起给你看看!” 尤利尔拉住他,微笑道:“他们也不会有办法。” 没有人会有办法,因为尤利尔根本是遏制了自己的圣灵之力,让它无法与法则之力沟通、获得法则之力的赐福。失去法则之力赐福的撒拉弗,会同平民一样,会饥饿、会衰老,一旦受伤,便会经历漫长的时间让机体自行恢复;甚至有一点他还比不上平民,因为平民可以被治愈术治愈,可他不行。 看着尤利尔脸上淡然的笑容,路西斐尔的心狠狠一揪,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知道为什么,是吗?” 尤利尔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虽然他在骗他,可眼中的眷恋却不是作假,因此他的目光看起来悠远又哀伤:“因为撒旦的灵魂誓约。” “灵魂誓约”这个词从尤利尔口中说出的瞬间,路西斐尔又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头痛。那是撒旦记忆觉醒时特有的感觉,他谈不上陌生,却并不喜欢。 在撒旦的记忆中,他对尤利尔许下灵魂誓约,是在一次对魔界深处异空间的清剿之后。 天界与魔界建立之初,其内各有很多时空的曲点,通往不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时空。曲点中或是残破的陆地,也有仿佛处于巨大玻璃球中的微生态海洋,更有魔兽肆虐的蛮荒之地。 那次魔界发现的曲点中,栖息着太古时代的魔兽,力量强大、为数众多,并经常跑出曲点为祸。撒旦率领数万魔军进入清剿,被困于一处古老的结界之中,那结界的结构完全与他学过的不同,他们这一被困,便是两天。 撒旦失去消息两天后,尤利尔奉神命支援魔界。擅长时空魔法和符文的他很快便看出困住撒旦的结界,其实是为了困住曲点深处的一股巨大邪恶力量而设。一旦破坏结界,可能会将邪恶施放。根据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大家不难猜出他第一时间便单枪匹马地杀到了邪恶力量被镇压的场所。 被镇压在结界中的邪恶力量,是一种被称为“渊鬼”的魔物。渊鬼是由葬身深渊却无法超脱的生灵在数万年的痛苦中融合而成的恶鬼。渊鬼体型巨大,怨力无穷,对魔法伤害抗性很高,也难怪之前那位能设置结界将其镇压的人没有办法将其彻底杀死。 尤利尔年轻的时候坚信着“一力降十会”,并对自己的实力盲目自信着,所以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就冲到了困住渊鬼的结界中,与它打在了一处。一番恶斗下来,他以折了四翼的代价险胜渊鬼。在撒旦发现结界失效寻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尤利尔躺在渊鬼黑色的血泊中,圣灵被黑暗沾染,可嘴角却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轻蔑地笑着,尤利尔当时说道:“什么嘛,不过是皮厚抗打,也不过如此。” 撒旦当时是极其无语的,心想,你哪怕先撤了结界,让我跟你并肩作战,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尤利尔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又是轻蔑一笑,说道:“你不害我就不错了。” 撒旦被他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不过他并没有去反省自己童年时期如何频繁地让尤利尔背黑锅、少年时期如何用挑衅来吸引尤利尔的注意、近些年更是如何不遗余力地用奚落天族的方法在尤利尔面前怒刷存在感。 面对尤利尔时情商明显为负的魔王陛下,在将尤利尔送回至高天后,回到魔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尤利尔许下了灵魂誓约。 灵魂誓约,在天族看来,是魔族对爱人最浪漫的许诺,因为它意味着“我愿意用灵魂来守护你的生命”。可灵魂誓约是一种契约之力,天族并不完全知道灵魂誓约真正的效力。 那时候,他们刚刚成年,只有一百多岁。主神和魔神也正爱得糟心,并没有以身作则地给撒旦作出好榜样,使得还不太懂得爱的撒旦认为,爱就是主神的逆来顺受和魔神表面冷漠实际无微不至的守护。所以,撒旦对尤利尔许下了灵魂誓约,他愿意用全部灵魂来守护他的爱人,同时,作为契约之力保护下的誓约,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被保护的一方,终究会爱上发出誓约的人。 灵魂誓约,在用到不爱你的人身上时,是让对方爱上你的至强魔咒。如果对方接受了发誓者的好处,还要试图抗拒他的感情,便会被契约之力惩罚。 尤利尔猜,当时撒旦想的是:“让你现在对我不理不睬恶意误解,看你爱上我那天我怎么虐你!”后来,撒旦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得成熟,也渐渐明白爱是怎么回事了之后,便中断了对尤利尔的灵魂誓约。再后来,为了救尤利尔的命,他不得已再次启动了誓约。 路西斐尔剧烈地喘着气,他的眼中的幸福逐渐褪尽,浮现出一种掺杂着恐惧的哀伤:“因为灵魂誓约,你才会爱我?” 尤利尔忍着断骨摩擦的疼痛坐起身,将跪坐在床边的路西斐尔抱入怀中,温声道:“傻瓜。我岂是会任由一个魔咒左右的人。你和撒旦并不是同一个人,我分得清,契约之力也分得清。我背叛了契约之力强加给我的感情,如今不过受一些反噬,只要回到天界,契约之力作用不到那里,便无妨了。” “你和撒旦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句话,是路西斐尔早就想从尤利尔口中确认,却每每都不敢问起的一个死结。如今,尤利尔就这样说给了他,可他心中却无法燃起喜悦。因为如果尤利尔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在被世界的两大神力之一降罚。 那岂是回到至高天,便躲得过去的。 看了一眼在尤利尔身边安睡的萨麦尔,路西斐尔实在想不出,在刚刚生下他们的孩子后,尤利尔有什么理由会骗他。 用力回抱住尤利尔,路西斐尔沉声说:“不,尤利尔。我不能让你被一个誓约所束缚。你告诉我,如何能够解除誓约的效力?” ☆、与你同在 对于路西斐尔的问题,尤利尔给出的答案当然是“不知道”。 因为在忽悠人这个领域,挖个坑然后将人推进去,不如挖个坑让人自己往里跳更容易填土成功。 尤利尔在知道撒旦对自己许下过灵魂誓约又中途取消过后,便对灵魂誓约的真实面貌产生了怀疑。因为他并不相信秉承“等价交换”的契约之力,会保护只有一方牺牲的誓约。果然,在精灵大陆的古老藏书中,让他找到了灵魂誓约的详细信息。 比起天族的灵魂契约,魔族的灵魂誓约,其实是尤利尔更为欣赏的一种爱的宣言。 灵魂契约的基础,是双方自愿,同生共死,永不背叛。无论是谁背叛,两个人都会受到同等的伤害。灵魂契约一旦许下,终生不得取消。 灵魂誓约却是,我爱你,我用灵魂守护你,你终有一日会爱上我。但是要不然你就别爱我,你爱上我之后,可不许爱别人,要不然你就死吧,我也跟你一起死。即便如此,灵魂誓约是可以解除的。 解除灵魂誓约的方法也很合理,就是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取走发誓者对被许下誓约者的爱,并让被许下誓约的人从此去守护发誓者的灵魂。 这对尤利尔来说,真是一条好得不能更好的消息。 即便他知道之后,并无法因此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净化米迦勒圣灵的仪式,在萨麦尔降生第二天便渡过了最关键的时期,理论来说,已经不再需要两名撒拉弗支持法阵的能量。拉斐尔就说,他在伊甸园还有事,让路西斐尔留下照顾米迦勒。可米迦勒和路西斐尔一起表示,拉斐尔作为医疗天使更适合这一工作。于是,在拉斐尔的侧目中,路西斐尔陪同尤利尔和萨麦尔一起回到了至高天。 萨麦尔降生的消息,已经被瑟拉通过龙族的长老会告知了神圣议会。 为庆祝大地天使的降世,天界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庆祝仪式,并在萨麦尔回到天界当日,便在圣都的法典大教堂为他举行了洗礼,由天界大天使长路西斐尔作为他的教父,赐给他平安和祝福。此刻的圣都,大街小巷都飘满了美酒和食物的浓香,圣歌也响彻了至高天的上空,祝福和礼物如雪片一样飞进了光阴圣殿,其热闹程度,简直不下丰收祭典。 而光阴圣殿中,却是一片冰冷肃杀之气。因为智天使长拉贵尔此刻,已经出离愤怒了。 由于尤利尔碎了的骨盆无法愈合,他便无法行走,也因为他封了自己的圣灵,他就无法展翼,所以他没有去参加萨麦尔的洗礼仪式。这件事本身,引起了拉贵尔极大的不满,因为按照拉贵尔的想法,亲生儿子的洗礼仪式,尤利尔就是用爬的,也应该参加。 其实不去参加萨麦尔的洗礼,并不是因为尤利尔有多矫情或者狠心,而是在大教堂那种法则之力特别强势的地方,法则之力对撒拉弗的赐福也相应很强,他对自己圣灵动的手脚很容易被解除。到时候万一被路西斐尔看出破绽,他就会前功尽弃。 当然,他不去参加儿子的洗礼仪式,并不是令拉贵尔最为愤怒的原因。因为还有他之前不顾自己身体状况去鬼域浪的残酷事实摆在拉贵尔面前。而且,在生下了萨麦尔之后,尤利尔又是盆骨骨折、又是无法接受法则之力赐福的病状,也令前任医疗天使长束手无策,简直不能更心塞。 尤利尔明白,这些事是不能够靠忽悠过关的。于是,他连忽悠都省了,直接进入沉默模式。拉贵尔脸色铁青,他就比拉贵尔脸色更青。 最后,当然是拉贵尔先心软,恨恨地说道:“契约之力是吧,我就不信了!”说完就点亮了一枚符文直接传去了学院的天界大图书馆。 尤利尔觉得,人的一生能交到拉贵尔这样的朋友、或者遇到拉贵尔这样的医生,都是超级幸运的一件事。而他拥有了双倍的幸运,真是此生无憾。 法典大教堂的钟声响起之时,亚列刚好给尤利尔传了封信。尤利尔接过风精灵递过来的薄如蝉翼的魔法卷轴,却将其放在了一边,在完整地听完那代表祝福的钟声后,才展开了信件。 亚列的这封信,详细地介绍了尤利尔不在这几天,三界局面的变化。 在尤利尔拿走了鬼王的卵后,鬼域很是大乱了一番,高阶鬼族将鬼王不见这件事完全怪在了曾经骗走鬼王卵的彼列身上,并向魔界下了战书,一定要魔界给出个说法。魔界虽然不能说是全然无辜,但也确实给不出什么说法,自然只能说是天界从中作梗。鬼界半信半疑,又向天界叫嚣,亚纳尔便给鬼域目前暂代鬼王行政的大伯爵哈尔帕斯写了一封信,别的什么都没说,只详细描述了彼列所布置的那处法阵的结构和特征。 哈尔帕斯也是活了几万年的老鬼了,见识自然广博,再加上他们确实在那日爆炸引发的蘑菇云附近发现了大量的婴鬼,就脑补出彼列偷卵在先、害鬼王早产后偷人在后,直接带数万鬼众堵在了地狱之门外,让席欧乌尔亲自出来交代。 如今魔界刚刚开了第七狱,又贬黜了很多撒旦旧部,引起了内部的一些不满。此时被鬼域一逼,就有些内忧外患。彼列没有办法,就去求旧时与哈尔帕斯交好的阿加雷斯大公帮忙斡旋。 阿加雷斯就给彼列打了个比方,说:“大领主阁下,如果天界将席欧乌尔陛下抓了,您率军打到天门口,天界便找您哥哥亚列来跟你谈,让您就此罢手,您会怎么做?” 彼列也不傻自然听出他的拒绝,就说:“都是为了魔界,大公还是考虑考虑。”说完也没太逼他,亲自去了第一狱与哈尔帕斯谈判。 谈判过程当然并不愉快,自然是什么都没谈成,目前鬼域和魔界双方正在僵持。信的第一部分就此结束。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7节 信的第二部分说的是,精灵大陆那边的事已经完全安排好,最近便会开放到人界的入口,精灵族也答应了替人界改善生存环境、增加人口出生率,从而帮助天界和本族获得更多信仰之力。亚列已经代表主神感谢了精灵族一如既往的援手。至于制造伪典的事,精灵族的亚神也答应下来,并称为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利益,精灵族会一直支持天族,就好像天界濒临崩塌时,关闭精灵大陆入口的人不是他一样。彼列在这部分的最后评价说:精灵族的亚神艾玛兰德真是各种无利不起早,特别招人烦。 信的第三部分说,天界内部看起来一如往常般平静,但是私下动作的人也不少。尤利尔的声望逐渐恢复后,真正虔诚的上古时代天族们都喜闻乐见,却并没有谁真的当回事,他们谨记着一万多年前尤利尔的话,平安既是恩赐、荣耀皆为虚影。可那些被新纪元天族打压后心生怨怼的人,以及一些本就不服路西斐尔的新纪元神圣阶级却蠢蠢欲动起来。然德基尔明面上敷衍着他们,私下已经开始着手放长线钓大鱼,希望能一举清除神圣阶级内部的腐朽力量。对此亚列表示:然德基尔真是想多了。 最后,亚列十分严肃地批评了尤利尔对他的欺骗和隐瞒,并表示,如果尤利尔再做一次独闯鬼域这种事,他就撂挑不干了,让尤利尔真正成为孤家寡人,你不是喜欢单独行动吗,我就让你单独行动个够。最后的最后,还加了一句:殿下我开玩笑的,但是你要体谅我的小心脏啊。 难得这么多内容,被亚列用比粟粒还小的字洋洋洒洒地写在巴掌大的一张丝薄卷轴上,看完后,尤利尔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累瞎了。抬手毁去这封信,尤利尔捏了捏鼻梁,给阿加雷斯传讯说,让他以将鬼域并回魔界为条件答应彼列的要求;然后同哈尔帕斯谈判,以归还鬼王卵为条件,要求将鬼域并回魔界。 在尤利尔关闭小型传讯通道之前,一小卷魔法纸迅速自通道内被塞了过来,上面用并不属于阿加雷斯的潦草字迹写着:王后陛下!我刚刚听到天界方面的消息,说您给天界生了个大地天使!卧槽!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要杀了他!您对得起吾王吗! 尤利尔瞬间将通道收起,可是还是没能阻止塞过来的第二卷魔法纸。 魔法纸上用更加潦草的字体写着:“虽然阿加雷斯不让我代表他,但是我还是要代表我自己对您这种不守贞洁的行为表示抗议和讨伐!” 烧掉了这两张魔法纸后,尤利尔心想,这个传讯通道的私密性和安全性真是十分缺乏保障,看来要再加几重法阵改良一下。以及,在这个恶魔同天使讲贞洁的时代,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路西斐尔抱着萨麦尔回来的时候,萨麦尔正在嚎啕大哭。尤利尔听了连忙下地去接他,结果他忘记自己正不良于行,险些趴在地上,幸亏路西斐尔手快,一把将他捞了起来。即便如此,他依然听见自己断掉的骨头“咔吧”一声又错了位。 路西斐尔当时的表情扭曲得就好像骨头错位的是自己,尤利尔倒是面不改色地第一时间接过萨麦尔,抱在怀里拍了几下,然后萨麦尔便奇迹般地停止了大哭,偎在尤利尔怀里委屈地打着嗝,似乎在控诉他为什么离开他这么久。 见萨麦尔这样,尤利尔忍不住对路西斐尔说:“他怎么了?” 路西斐尔闷声说了句:“大概是想你了。”同时将尤利尔抱回床上,用治愈之力再次将他的骨头接正。期间他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尤利尔看不见他的具体表情,也因为圣灵之力被封无从感受他的样子,却仍能感觉到他心情的沉重。 萨麦尔想是哭累了,打了几个嗝就睡着了。尤利尔拍着他将他放在床上,然后单手挑着路西斐尔的下颌将他的头抬起,就看见了一双泛红的眼睛。尤利尔觉得他这个样子跟红扑扑的萨麦尔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相像,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 路西斐尔让开尤利尔的手,却将自己的手抚上了他的面颊,然后轻声说道:“拉贵尔老师帮我查了灵魂誓约的事,他说天界关于契约之力的记录都有残缺,具体的典籍在精灵大陆应该能够找到。我已经派人去查精灵大陆的所在了。” 路西斐尔的眼中,有着一种近似执拗的坚决,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可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尤利尔眨了眨眼,心想路西斐尔办事还真是效率。可他心中,却希望他不要这么效率。他行动得晚一天,如今这样的日子就能多一天。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真是有病,既然早晚都要失去,多这一天,又多到哪儿去? 路西斐尔自然看见了尤利尔眨眼时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尤利尔看起来居然有些傻气。可即便是傻气,他也爱得不行,便探头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然后轻吻一路落下,最后衔住了尤利尔的上唇,却不再动作。 路西斐尔的唇温软又轻柔,就像是一片羽毛压在尤利尔的唇上,让他觉得唇上和心上都是一痒。于是,本着多得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尤利尔微微倾身,舔着路西斐尔的下唇亲了回去。 唇齿纠缠,又是一番甜美和窒息。最后路西斐尔抱着尤利尔仰躺在床上,声音沙哑地说:“亲爱的,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 尤利尔笑了笑,温声说:“我永远与你同在。” 作者有话要说:  求给木有人气的作者送温暖嘤嘤嘤(你够了 ☆、艾玛兰德 大地天使诞生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三界。不到一个月,精灵大陆的出口便重现人界。高等精灵族现世后,第一时间向天界派出了使者表示祝贺,那名使者就是精灵族的亚神艾玛兰德。 神圣议会立即对精灵族亚神的到来表示了欢迎,然后便同精灵族谈到了共同发展人界的合作事宜。 高等精灵族天赋自然之力,可以改善贫瘠的土地,并能让枯木变作森林,让沙漠焕发生机,这同大地天使的能力十分相似。而大地天使得到法则之力的赐福,又比精灵族的能力高了很多,且曾奉神命久居精灵大陆,帮助他们完善恢复远古时期的法术体系,因此一直被高等精灵族所尊敬。 当年天界濒临崩溃,大家都记得大地天使雷米尔献祭了自己的力量,帮助支撑了人界,也记得高等精灵族拒绝了不想在人界吃苦的部分天族的避难申请,关闭了通往精灵大陆的门。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下令关闭精灵大陆门户的艾玛兰德,就是雷米尔。雷米尔在精灵族中的爱称便是艾玛兰德,意为翡翠,象征着大地的瑰宝。 雷米尔的温柔,就在于他从不偏私偏爱,永远坚忍自持,就像是他所代表的自然之力,充满生机又温柔平和。为了给当时那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保留最后的生机,雷米尔献祭了自己的力量,艾玛兰德关闭了精灵大陆。 而在艾玛兰德关闭精灵大陆的那天,他见的最后一名天族就是尤利尔。他对尤利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殿下,我就在那里。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那里。” 艾玛兰德给了尤利尔一把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启精灵大陆的钥匙。这把钥匙被尤利尔放在自己置物空间的最深处,数万年过去,天族数次几乎遭遇灭顶之灾,可他却从来没有去碰过那把钥匙。 这些事,路西斐尔当然并不知情。所以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初次见面的精灵族亚神居然会联合他媳妇一起忽悠他。 艾玛兰德向路西斐尔提供的解除灵魂誓约的信息是“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取走发誓者的爱”,但天族如果想要与契约之力沟通,必须将自己的神圣之力压抑到最低,并且拥有契约之力。这就需要短暂的魔化,所以需要献祭一些特殊的物品,其中就包括一只合欢鸟、一颗魔龙卵,以及一朵生命之树的花苞。 合欢鸟是无法魔化的堕天使与白龙的后代,魔龙卵代表新生的魔族、生命之树的花苞是新生的天族,献祭这三者所铺设的法阵,可以将天族和魔族的力量暂时互相转换。 在尤利尔的授意下,艾玛兰德向路西斐尔隐瞒了解除誓约后,尤利尔便会反过来守护他灵魂的事;同时,他也没有告诉路西斐尔,魔龙卵只需要不能孵化的即可、生命之树的花苞也可以用无法绽放的。至于合欢鸟,真是死活无所谓,弄副骨头架子来也有一定效果。 路西斐尔便问艾玛兰德,如果一个人在前世的时候许下灵魂誓约,却在后世想要解除,那么被契约之力取走的究竟是前世的爱,还是将两世的爱一同取走。 艾玛兰德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谁种下因,谁收获果。 这就根本等于没说,却很大地扰乱了路西斐尔的思路。 所以说,废话的真正可气之处不是因为它没用,而是它有时候会让一些人认为它有用。 对于路西斐尔来说,艾玛兰德给出的答案是非常苛刻的。活祭智慧生命、加害未出生的无罪之魂这两项重罪先不考虑,让他放弃对尤利尔的爱,这一点他就万万不能做到。可是,发出灵魂誓约的人是撒旦,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被取走的只是撒旦的爱,他的还能保留下来? 路西斐尔发现,自己不敢去赌。 答应了路西斐尔借阅有关契约之力典籍的要求,艾玛兰德送走了这位新任的大天使长,然后踱步走出了政厅的会客区。至高天的政厅就位于神塔脚下,占地很广,整座建筑围绕神塔呈辐射状,会客区的位置就正对着光阴圣殿的方向。 这是艾玛兰德第一次作为天界的客人来到至高天。距离他最后一次站在故土,已经过去了几万年,可很神奇的,他最怀念的地方不是父神所在的神塔,而是自己一直寄居的光阴圣殿。 望着空中那座不曾被岁月留下痕迹的宫殿,艾玛兰德用风系魔法漂浮到光阴圣殿前方。望着殿门前那几十级白晶石的台阶,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情怯。这时,他突然听见一阵细细的打磨声自宫殿上方传来。艾玛兰德御风缓缓上升,待到了与主殿同高的位置,远远地便看见主殿的平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似乎下肢有残疾,坐在一个吊着约束带的架子下面,周围摊了一堆工具和木料,手里正拿着一根木条抛光打磨。 艾玛兰德心想,这人也不知和尤利尔殿下什么关系,居然这么随便就蹲在光阴圣殿的大殿顶上,做连圣灵阶级都未必愿意从事的木工活。结果定神仔细一看,发现那根本就是尤利尔本人。 虽然之前秘密互相传过几次讯息,但艾玛兰德已经几万年没有看见过尤利尔,乍看之下,还真是不太敢认。 在他的印象里,尤利尔总是穿着正式的礼服,一头银发有如光瀑,目光和眸色一样清冷,嘴角即便有微笑也是礼貌自持的。那时候的尤利尔,就像是主神手中的权杖,代表着无上的权威和力量,光彩夺目又让人心生敬畏。可接触多了,你会发现,他清冷的目光不是出自冷漠而是冷静,他礼貌的笑容背后也不是疏离而是尊重。他是整个神圣阶级共同的宝物,被所有人珍爱着,却没有被大家宠坏。他从不认输,但却不会让人觉得争强好胜,从不妥协,却很少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而眼前的这名撒拉弗,他穿着简单的祷袍,盆骨的地方绑着约束带,长袍下露出的一对脚踝有些浮肿,没有光泽的银发白苍苍的,只有那张脸还属于过去的尤利尔,可那张脸上的浅笑却温暖又柔和。 撒拉弗的身边放着一个白色的藤制摇篮,摇篮里睡着一个粉嫩的婴儿。他即便在打磨和弯曲木料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看一眼摇篮,每次看过去的目光,都极尽柔和。 在艾玛兰德靠近的那一刻,撒拉弗便发现了他,于是抬起头,对他加深了微笑。那双望向他的眸子依旧是冰蓝色,却不再清冷,似乎被岁月磨光了棱角。 艾玛兰德有些不是滋味地落在尤利尔面前,微微颔首道:“殿下,好久不见。” 尤利尔仰起头,因为逆光的关系眼睛微微眯着,笑道:“你跟然德基尔真不愧是一对,无论何时都这么礼貌规矩。” 艾玛兰德也微微笑了。为了不让尤利尔长时间仰头,他便席地而坐,拿起面前被尤利尔弯好的木条和木框,看似在研究琢磨,其实心思完全不在地说道:“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如今我们不但不在同一阶级,连同一种族都未必是了。” 他的声音中毫无惋惜落寞,语气也轻松随意,似乎在说一件毫不重要的事。尤利尔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其实并没有放下。就像是然德基尔心中,也一直为他留着一块地方,几万年的岁月也无法抹去那处存在的痕迹。 尤利尔故意提到然德基尔,就是为了确定下雷米尔的想法。如今心中有数了,也知道多说无益,迅速换了个话题:“萨麦尔成年后才能完全继承大地之力。在这一百年里,希望精灵族能多在人界播种一些绿林之种,到时候用大地之力催生出森林和原野,人类才会有更多适合生存的栖息地。” 这是对他们通讯时简略聊过事宜的强调和补全,艾玛兰德闻言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已经吩咐下去。精灵大陆也会派出几支精灵族入住人界,帮助人类适应自然,抵御邪恶的侵扰。” 尤利尔颔首道:“那就拜托了。不仅是魔族的侵扰,随着人界的开放,其他一些太古时期的智慧生命也可能会重现人界,到时候难免会围绕资源发生纠纷。但是以目前天族的力量,改造人界的速度太慢。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将最后的高等精灵拖下水。” 艾玛兰德微笑还礼,道:“殿下数万年未曾求助于精灵族,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笑道:“你这话说得还真是直白。” 艾玛兰德也笑道:“我当初留在精灵族也是为了这一天。没什么不能直说的。” 尤利尔静静地看着艾玛兰德脸上自嘲的笑容,心想,数万年的时间,果然还是将他也改变了。从前的雷米尔,说话从来不会这样直接和尖锐。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已经与那些敬爱他的精灵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如今却要他打破精灵族宁静的生活,将他们卷入到这个世界的纷争中,还得打着利益的幌子,雷米尔心中怕是也不好过。 可是,建造一个没有纷争分歧和资源极大丰富的世界,是他们共同的目标。所有追求平衡和完满的人,以自身不完满为代价,为之前赴后继。这是一场理想主义者的战役,需要无上无我的理想作为支撑,自由、平等、文明,这些东西,永远都值得人用生命去追求。 在逆境中,任何伟大目标的实现,都需要大量值得或不值得的牺牲、以及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的蛰伏。于是,他们践踏自由,剥夺平等,忘记文明,踩着自己灵魂的碎片前行。 “通往光明的路上,必有黑暗为伴。”笑了笑,尤利尔对艾玛兰德轻声说道。 艾玛兰德沉默片刻,然后起身朝尤利尔行了一个觐见礼。抬起头,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了自嘲仅剩平和,声音温润又悠远:“在这样的黑暗中,甚幸与殿下同行。” 尤利尔颔首回礼:“有你同行,也是我的幸运。” 艾玛兰德刚走不久,路西斐尔也来到了光阴圣殿。由于能感受尤利尔的位置,他直奔着房顶而来,心想尤利尔大概正在晒太阳,结果就看见他坐在那里做木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也照在他身后披散的不再能反射出柔光的白发上,路西斐尔看在眼里,只觉得一阵心痛如绞。他亲眼看着尤利尔一头银亮的长发在不到一个月里迅速变白,虽然容颜未改,但拉贵尔也说,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就是对抗誓约的结局,任何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无法逃脱。 路西斐尔甚至对尤利尔说,你去爱撒旦吧,我依然爱你。尤利尔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你以为爱谁不爱谁,是能自己说了算的? 发现路西斐尔来了,尤利尔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靠在他身上,手里的动作却一直没停。路西斐尔坐了好一阵才弄明白,尤利尔正在做的木工活是一把轮椅。 尤利尔做手工的风格依旧迅速而利落,一个多小时的功夫,零散的配件已经被他打磨好,然后组装、调试、嵌上魔法石,绘制让轮椅可以自动运行的符文能量线,还有不同功能的启动装置。最后尤利尔还给轮椅加了两个配件,一个是扶手两侧可以将摇篮卡住的凹槽;另一个是可以用风元素驱动的顶端呈三叶状的支架,启动后可以让轮椅飞离地面。 看见尤利尔一脸满足地坐在轮椅上,感慨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的样子,路西斐尔鼻根一酸,刚想对他说解除誓约的事,结果就听见了萨麦尔的咕哝声。 尤利尔将萨麦尔抱在怀里,拿了一根缩小版的三叶支架模型逗着他玩。还未满月的娃娃已经学会了伸出小手咯咯地乐了,他不停地抓着那根飞在身前嗡嗡作响的小木棍,脸上的笑容和尤利尔的凑在一处,看起来单纯又美好。 路西斐尔咽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让他忘记爱情也好,活祭生灵和无罪之魂也罢,这些事就算告诉尤利尔,能有什么用呢。 尤利尔这时刚好抬头,笑着对他说:“你有话要对我说?” 路西斐尔笑着将他和萨麦尔一起拥入怀中,说道:“亲爱的,我觉得能够爱你,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圣湖 失去法则之力的庇护,撒拉弗便会感到饥饿和疲倦。可尤利尔这些天却一直在失眠。失眠的原因,就是躺在他旁边的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虽然不用睡觉,但是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陪他入睡,然后一夜一夜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有时他看得太入神,甚至会忘了呼吸,待想起来时,会憋得忍不住大口喘气,可他又不敢喘出声,便将自己的脸闷在枕头里,结果也不知是吸进了枕头的纤维还是怎么着,总会连串地咳嗽,那声音听起来又闷又压抑,就好像是低声的呜咽。 尤利尔被他这样一弄,不管多疲倦都会睡意全无。 后来尤利尔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太过虐心,便会装作半夜醒来,引诱路西斐尔做一些有益身心的床上运动。可路西斐尔总怕他的骨盆又裂开,每次做到关键时刻就会停手,然后用些技巧满足了尤利尔的需求后,自己跑到浴室去冲凉水。尤利尔觉得这样太不人道,就提出可以用手帮他解决。路西斐尔听了一笑,在他额角印了个吻说:“我怕我会忍不住。” 尤利尔就觉得,如果有一个人,他能爱你珍惜你到这个程度,其实也是非常糟心的一件事。 尽管每天都昏昏沉沉,尤利尔打算做的坏事倒是一件没耽误。 首先就是神圣誓约的事。艾玛兰德委托精灵族将半真半假的典籍送来了至高天,路西斐尔经过一番研究,发现果真除了艾玛兰德说的办法,并无其他的方法可以解除灵魂誓约。于是他开始着手收集解除誓约需要的材料。为此他亲自去了一趟魔界。 据尤利尔安排在魔界处理相关事宜的眼线回报说,路西斐尔如果真想干走私这行,估计会大有前途。仅仅花了一天时间,他就打入了魔界黑市内部,联系到了出卖珍兽的上家。种种迹象表明,在魔界,路西斐尔也有属于他的人脉。如果不是尤利尔安排的人路子更广、后台更硬,从中横拦了一把,恐怕真能让路西斐尔给跑出了套去。 买到了魔龙卵和合欢鸟后,路西斐尔又去了伊甸园。不过对于未出生的同族,路西斐尔实在下不去手,便生生割了自己的一小部分圣灵,让拉斐尔帮他以残魂为基础培植了一个注定活不久的花苞。拉斐尔气得直骂娘,但还是顶不住路西斐尔割了圣灵后虚弱又坚决的恳求。 路西斐尔达成目的后十分好心地安慰他说:“反正人的意志只存在于圣灵的主体,你就当帮我修剪一下旁生的枝节。”拉斐尔非常不客气地回答他说:“我觉得尤利尔就是最旁生的枝节,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剪了?”路西斐尔笑了笑说:“我亲爱的朋友,尤利尔永远存在于我的主体中不可分割。”拉斐尔绝望地朝他摆了摆手:“滚滚滚滚滚,我现在十分不想看见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说完,还不忘丢给他一瓶浓缩版的高效治疗药水。 由于尤利尔可以通过圣灵之石来窥视路西斐尔的情况,这一幕自然落入了他眼中。尤利尔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一方面他为路西斐尔能有这样的朋友感到欣慰,另一方面,他却觉得这一幕真是无比诛心。那滋味,还不如割自己的圣灵来得爽利。 解除灵魂誓约的事已经有了眉目,鬼域的事进行也算顺利。 鬼域本就是魔界的一部分,之前彼列对第六狱北境的毁灭式打击几乎将第六狱的总人口削减了三分之二。鬼域本就是从第六狱分裂出去的,如果能够并回魔界辖下,自然对魔界来说是好事。但是彼列对鬼域的并入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对席欧乌尔称臣。 阿加雷斯始终觉得分裂不是繁盛之道,所以对彼列的条件并没有什么异议。可他将这个条件讲给哈尔帕斯时,哈尔帕斯却表示,鬼域的未来那必须是鬼王说了算,一切需要等鬼王降世后再说。阿加雷斯就说,你这个糊涂蛋,你都把别西卜给弄丢了,还谈什么鬼王降世!然后俩人就打了起来。由于哈尔帕斯是个防御型选手,而阿加雷斯是个法阵狂魔,于是俩人面对面垒了一堆塔防和结界,就跟玩战斗游戏一样打了一天之后,非常尽兴地相携去喝酒了。看得双方那些以为俩人会一死方休的跟班们一愣一愣的。 喝酒的时候,阿加雷斯继续对哈尔帕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当年鬼王出走不过是一时意气,一切都是为了魔界。就算是为了继承撒旦的遗志,他们也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坑死天族霸占人界。哈尔帕斯当时已经喝多了,谈起撒旦,他就有些刹不住嘴,一直在说他们王对魔王多好多好,魔王真是很瞎很瞎,大天使长真不是东西云云。阿加雷斯附和了他几句,他一拍桌子,就将鬼域并入魔界的事给拍定了。 事后,阿加雷斯将这件事的经过简略汇报给了尤利尔,但却着重墨描述了哈尔帕斯酒后失言的内容。 尤利尔看后将魔法纸毁去,然后从窗口望出去。路西斐尔此刻正抱着萨麦尔在光阴圣殿的前阶上晒太阳,看见他站在窗口,便笑得一脸傻气地朝着这边用力地挥着手。尤利尔也朝他轻轻挥了挥手,心想,哈尔帕斯说得没错,撒旦确实很瞎很瞎,自己也确实很不是东西。 鬼域的事已经谈妥,那么就需要说一下重要的谈判道具:鬼王卵。 鬼王的卵经过一个月的净化,已经干净地可以作为天族降世了。瑟拉传讯给尤利尔说,除了面对他时裂的那条缝,石卵并没有进一步出壳的迹象。瑟拉综合了一下那道裂缝的成因,得出一个结论说:“鬼王如果不是特别喜欢你想快些见到你,那应该就是恨你入骨,恨不得赶紧出壳来掐死你了。” 尤利尔略一思考,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当年他把撒旦坑得不是一般的惨。据说当年从他门前将流干了血的撒旦领走的人,就是别西卜;发布魔族全面撤离天界命令的人也是别西卜。作为魔族的二把手,那是别西卜除了分离鬼域外,唯一一次在没有请示撒旦同意的情况下作出重大决定。至于撒旦醒来后是否同意他的决定,那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一张撕裂的纸,再怎么拼,也回不到它完整的状态。 这一日,路西斐尔突然提出说要带着尤利尔去看看大自然,便不顾萨麦尔的抗议将他塞进阿米尔怀里,然后将尤利尔打横抱起来走出门去。理都没理放在窗口落灰的那张多功能轮椅。 尤利尔造了轮椅之后,其实基本没怎么用过。他造轮椅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真去用它,而是刺激一下路西斐尔对他残了这件事的直接观感。不仅如此,就连满头白发都是他刻意为之。因为他知道路西斐尔太珍惜对他的爱,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的命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可这份爱会给路西斐尔带来不幸,必须要将它熄灭,就像是他注定会熄灭的生命一般。 路西斐尔抱着尤利尔一路飞到了圣都的郊外,停落在圣湖优路斯之畔。 圣湖优路斯,是天界的禁地之一。传说主神当年曾在湖中诞下他的独生子亚当,神的血浸入了湖水,令湖水有了特殊的神力。可消耗湖水之力的同时也会消耗神的力量,于是主神便在湖水边下了禁制,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当然,这个任何人并不包括两任大天使长。 尤利尔在望见圣湖的瞬间便知道了路西斐尔的打算,并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路西斐尔从不曾向他流露的绝望——当一个行事素来理智的人已经开始相信传言的时候,他的理智便已经离崩溃不远了。 圣湖优路斯的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这座湖之所以被神封闭,是因为湖底下沉着他第一个孩子的骸骨。作为第一个为了这个世界被牺牲的孩子,主神在圣都旁给他选了一个风景最为秀丽的埋骨地。埋葬它的那一天,神流下了一滴泪,在那滴泪水的基础上,无数水元素瞬间汇聚成了圣湖优路斯。 这件事,还是尤利尔刚刚从精灵族的守护神那里听来的。 在艾玛兰德完成对天界的友好访问回去精灵大陆的第二天,他突然传讯给尤利尔说,精灵族沉睡数万年的守护神露娜突然醒来了,并要求见尤利尔一面。 于是尤利尔第一次使用了当年艾玛兰德交给他的精灵大陆钥匙,将自己传送到了精灵族的月神神殿。 精灵族的守护神月神露娜,也是太古时代的神明。但是她在诸神毁灭的那场大灾难中并没有如光明神和黑暗神一般幸免于难,她的灵魂受到了重创,必须依靠长时间的沉睡来维持灵魂的不灭。 在漫长的上古时代,露娜一共醒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主神和魔神分裂出尤利尔和撒旦的时候,另一次是生命之树被焚出天火的时候。第一次她醒来,是为了帮助主神进行灵魂分离仪式;第二次她醒来,是为了将精灵大陆自天界分离出去。 对于有过大难临头各自飞案底的月神露娜,尤利尔虽然不能说没什么好印象,但总不能说有多喜欢她。可她毕竟是神,即便神力难继,依然不容小觑。尤其她与主神的关系一直十分融洽,尤利尔阴了主神一把,便担心她这次醒来是与主神有关。本着与其提防暗箭,不如去扛明刀的想法,尤利尔便只身来到了月神神殿。 来之前,他没忘向亚列交代了一下自己此次的去向,并嘱咐说,如果自己回不来,就让亚列用萨麦尔来威胁露娜放人。 亚列十分小心翼翼地回了句:“殿下,您觉得用萨麦尔威胁她,她会信吗?” 尤利尔就问他:“我让你用萨麦尔来威胁她的时候,你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 亚列很诚实地说:“我觉得您特别的丧心病狂。” 尤利尔说:“很好。我会让露娜也这么认为的。” 亚列接着说:“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从路西斐尔手里弄到萨麦尔?” 尤利尔想都没想就回答说:“你就说有办法用萨麦尔来换回我,他不会有异议。” 亚列顿时觉得,这两口子都是如此的丧心病狂,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是你们有想过萨麦尔的感受吗,他还是个婴儿啊,求放过! 尤利尔并不是第一次来月神殿,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月神,可他上次在这里见月神的时候,精灵大陆还嵌在天界的第一天,他也还是一个婴儿,所以他对那一切都毫无印象。所以在看见月神那张应该就是长大版的加百列的脸时,很是惊讶了一番。同时他也发现,与其说月神觉醒了,不如说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位高雅美丽的女性,她是一部和天火峰的魔神一样的魔法留声机。 魔法留声机自然不会对尤利尔有什么威胁,所以尤利尔为自己应该可以不用去卖儿子了很是庆幸了一番。 作为魔法讯息,露娜这段影像的启动自然需要触发条件。尤利尔也没跟她客气,直接就问她出现的目的。 露娜却掩嘴而笑,揶揄他说:“你这心急的毛病,真是融进了灵魂的寸丝寸缕。就不知道有时候心太急,反而会事倍功半吗?” 尤利尔自认同露娜和加百列都没有深交,面对她如此熟稔的口气,当然也无法做到自来熟,索性就沉默以对。心里却隐隐对露娜要说的话有了些猜测。 然后,果不其然,露娜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故事。 ☆、太古时代 如今天族讨论天界历史的时候,基本将历史分作三部分。分别以天界建立和重建为界,称为太古时代、上古时代和新纪元。 天界成立前的太古时代,又被称作“诸神的时代”,那时的天族被称作神族,据说每个人都有与法则之力沟通的能力,十分牛掰。 露娜的故事,便是从神族的时代开始讲起。 在太古时代,天界、地狱和一些魔法大陆,它们都位于一个围绕太阳运行的巨大行星上。这颗行星自传的轴心与公转的轨道垂直,这就导致它向阳的一半永远是白昼,而另外一半则是永夜。这两种极端的自然环境自然都很不利于生物的繁衍,也因此,克服了环境限制繁衍出来的生物就特别厉害,其中的佼佼者就是白昼这边的神族和永夜那边的魔族。 被光明能量赐福并且可以享有日光带来的美丽地貌的神族,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高魔族一头。而在各种蘑菇和夜光植物中挣扎求生的魔族则觉得神族都是一些翘尾巴的孔雀。后来魔族为竞争生存环境多番挑衅神族,神族便出动大军将魔族打了个落花流水俯首称臣。当时的神王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在击败魔族后并没有将其奴役打压,而是派自己的弟弟前往黑暗半球,帮助魔族建立文明。 在神族那位亲王的治理下,魔族学会了更多的魔法和科技,逐渐走上了繁盛的道路。这个时候,按照一般故事发展的套路,魔族就应该去反扑天族了。可巧那位亲王不仅能力出众,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兄控,于是就跟他哥神王一起合计,将天族和魔族变成一个统一的民族,大家和和美美共享这个世界的资源。神王其实也是个弟控,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接下来的发展,居然真的按照这对好兄弟的预想,天族魔族一家亲,共同繁荣共同进步,充分证明了和平的美好和求同存异的必要性。 可随着人口的增长,行星的资源渐渐出现了危机。为了克服这一危机,他们开始研究空间魔法,开辟新的空间,并试图向他们近邻的行星和卫星上移民。而他们看中的第一颗星球,就是如今人类居住的那一颗。当然,那时候的人界还没有智慧生物。 神族和魔族的先驱者们通过空间魔法来到了未来的人界,发现这里的昼夜变化居然可以让几乎整颗星球都适宜生存,他们一方面开始研究改良人界的环境用于殖民,另一方面就开始了一项后来证明是无比坑爹的计划。当时这个计划的名字叫“家园”,当然它的结局是崩坏了家园,这个就先不谈了。 在准备家园计划的漫长岁月里,神王邂逅了自己的爱情,迎娶了他的王后。而神王不知道的是,他的兄控弟弟一直爱慕着自己。亲王在神王结婚后,就回到了永夜的宫殿,千年未再踏足光明的土地一步。 神王在结婚后不久,就和王后生下了神族的王子。那位王子,就是后来的主神耶尔。耶尔整千岁生日那天,神王在三圣山脚下的耶路撒冷城举办宴会,邀请亲王参加。亲王虽然不怎么开心,但还是抵不过对神王的思念,参加了王子的生日宴。 在生日宴上,耶尔王子对自己的王叔一见钟情。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猜出,他的王叔就是未来的魔神杰拉尔斯。但耶尔王子,他是一个十分闷的人,即便爱上王叔,也不表白,只是一有时间就往永夜之地跑。 作为神族的王子,耶尔被法则之力赐福,生来就是美的标杆,加上能力出众还喜欢帮助人,待人接物虽不能说温柔亲切,却十分讲理,很快赢得了永夜之地民众的好感。接下来就有呼声说,让亲王迎娶王子回来,让王子做永夜之地的王妃云云。 神王在不经意间听闻了这些传言,便找耶尔进行了深入的谈话,意思是说,虽然我们这个世界不同性别是可以谈婚论嫁的,但是你跟你王叔毕竟是近亲,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耶尔虽然看起来很闷,但目光却又准又狠,当时就跟他父王翻脸说:“父王你不让我同王叔在一起,其实是不想有别人得到王叔吧。你自己不要,还不让别人要,是不是太过分了?” 神王被气得够呛,当时就将耶尔关了禁闭。但回头一想他儿子的话,却发现耶尔说的,真是不无道理。与神王一起生活了千年的王后当然看出了神王的动摇。因为怕失去神王,王后就给自己儿子出了个馊主意,让他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去生米煮成熟饭。 耶尔当年虽然也一千多岁了,但在神族里真的还算是年少无知,居然听信了他妈的话,算计了杰拉尔斯与他春宵一度,结果珠胎暗结。在神王的震怒和神后的撮合下,耶尔得偿所愿地成为了永夜之地的王妃。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杰拉尔斯对耶尔最初只是亲情,可那点儿亲情也被耶尔的算计给毁得七七八八。因此,耶尔在永夜之地的生活,可以说是如坠冰窟。可耶尔这人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做什么事都不后悔。既然当了永夜之地的王妃,他便真的勤政爱民,将因为杰拉尔斯心灰意冷变得逐渐萧索的永夜之地又治理得蒸蒸日上。 耶尔对杰拉尔斯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卑不亢,不管杰拉尔斯对他如何冰冷,他都从未有过怨言,便是孕期身体不适仍被冷落,也从没有对任何人诉过苦。日复一日,杰拉尔斯渐渐也看到了耶尔的优点,并不自觉地对他这位王妃动了心。 就在这时,负责“家园”计划的那些神族大能们声称他们的研究有了重大进展,并在一颗距离他们星球不远的小行星上做了试验,成功地改变了小行星自传的地轴。然后他们将无数的数据和公式公理、魔法理论以及能量定律什么的,写成洋洋洒洒一厚本书,呈在了神王的面前。 耶尔得知了此事后,给神王写了一封信极力反对改变行星地轴,他没有过多的理论,只说这个世界的力量将这个星球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必有其道理。如果强行改变,可能会触动不该触动的世界规则之线,导致不可预知的恶果。但由于他之前搞出来的丑闻,在神族中的声望已经都被拿去喂狗了,他父王对他也极端失望,便当他是危言耸听,并没有人将他的话当回事。 神族和魔族的高层们坐在一起就改变地轴的事讨论了大半年,最后居然用全民公决的方法来规避矛盾。殊不知民众虽然是一股伟大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就跟江河之力一般,疏导错了便是灾难。于是,在家园党数千年的洗脑攻势之下,大部分的民众选择了相信高层的力量,认为凭神族的力量,别说扭正一个星球的地轴,就是将整个宇宙折个个儿,也不是难事。 在这期间,耶尔仍不遗余力地向神王进言,屡次跪在神殿上求神王三思。杰拉尔斯此刻已经爱上耶尔,因为心疼老婆也陪着跪。结果神王越看越闹心,根本就不想理他们。而且神王相信自己的力量,觉得神族一向被法则之力庇佑,只是扭个地轴而已,不可能会失败。进而便觉得,自己这个不要脸的儿子就是故意来炫耀,来给自己添堵,对耶尔的请求就更加不屑一顾。 在家园计划确定实施后,耶尔又请求杰拉尔斯率领魔族退出这个计划,目的是延缓计划的实施。但是杰拉尔斯怕这样会造成两族间的矛盾,没有听他的。于是,在家园计划实施过程中,他们发现了这个计划的最大漏洞,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原来,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不仅仅是庇佑天族的法则之力,也有在黑暗中诞生生命的、同等强大的契约之力。神族数万年来对魔族的倾轧,导致他们盲目地认为保护魔族的力量只是和那些少数民族的信力一样弱小的力量。于是,构建在错误理论上的盲目行径,导致了星球的崩溃。 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星球崩溃后,少数能力强大的人逃到了异空间,也有人逃去了人界。 但神王为首的一部分神族上层,和杰拉尔斯为首的魔族上层们,则尽力同法则和契约之力沟通,企图挽救全面崩溃的故土。 然而,由于神王的轻率行为,他被法则之力所遗弃。源自血统继承,法则之力选择耶尔作为自己与世界沟通的桥梁。可耶尔当时已近临产,根本承受不住连接法则之力来形成大结界的冲击。万般无奈之下,他将自己的孩子剖腹取出。之后,他与杰拉尔斯携手布下大结界,将白昼侧的七块主要大陆保留成天界、将永夜之地的主要大陆保留为魔界,让它们在大结界的保护下继续运行于原来行星的轨道,形成了如今天界和魔界的初始格局。 最后,神族和魔族都死伤惨重,纯血的神族最后只剩下耶尔一人,高等神族还有一人灵魂重创苟延残喘,就是月神露娜。而高等魔族更是死伤殆尽,杰拉尔斯便被契约之力选中,成为了魔神。 新的天界完全稳定的那天,耶尔先天不足的孩子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耶尔便将他葬于自己的出生地,并在神殿的废墟之上重建了圣都阿拉卜特。 由于神族的人口锐减,而神族的生育能力一直都很弱。为了尽快重建天界,耶尔向世界之力许愿,法则之力赐予世界一棵生命之树。它立于天界第四天,根系却穿越空间深入魔界。在树冠上,它结出果实诞生天族;在根系上,它无形中传播生命之种,助魔族繁衍。 就这样,又是数万年过去,世界才逐渐恢复了生机。 在这万千年中,杰拉尔斯始终觉得愧对耶尔,对他百般爱重。耶尔却有些心灰意冷,他看得很明白,愧疚和爱,始终还是有区别。虽然杰拉尔斯未必还爱他的父王,可他却忘不掉,在最关键的时刻,杰拉尔斯还是站在了他父王的立场上,这最终推动了世界的崩溃和他们孩子的夭折。 在一次祭典之后,杰拉尔斯向耶尔剖白了自己的感情,并解释了当年没有率领魔族退出家园计划,并非由于神王的缘故,而是不想神族与魔族生分。对于孩子的夭折,他也痛心疾首。两人开诚布公,将这数千年来的心结和委屈一一道出,最后,耶尔也看开了,觉得开心和不开心都是活着,便坦然接受了杰拉尔斯的感情。后来,耶尔再次有了孩子。 经过这数万年来与法则、契约之力打交道的经验,耶尔觉得,有感情的人便会难免有些偏颇。偏颇的人坐在神座上,掌控着巨大的力量,对这个世界来说绝非好事。而且,在这个破碎的世界中,他和杰拉尔斯作为天族和魔族的领袖,难免日后不会发生分歧、为了各自族民的利益相互伤害。 最后,耶尔和杰拉尔斯决定,放弃世界之力赐给他们的力量和荣耀,只希望作为两个普通的人活下去。他们便唤醒了擅长古老秘术的月神露娜,拜托露娜帮助他们分离自己的灵魂,将力量与感情分割开来。 就这样,尤利尔和撒旦便诞生了。 ☆、真相 从后事发展来看,露娜对两位神明灵魂的分割自然是失败的,而且失败的方式还特别地坑爹,坑爹的原因是,在进行分割仪式的过程中,她看到了命运之线。 命运之线中的种种幻影提示露娜,耶尔腹中的孩子,会成为崩溃新世纪的罪魁祸首。到时候,只有献祭耶尔和杰拉尔斯的灵魂才能保住这个世界。露娜看后一个手抖,便将两人的灵魂给分错了。 耶尔被分出去的部分,倒是真的只有力量没有感情;可杰拉尔斯被分割给撒旦的,却是他一半的力量和大部分的感情。于是,杰拉尔斯不再深爱耶尔。 对于这个意外的结果,耶尔最初有些接受不能。但是他觉得这事并不能怪露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心想,爱情这种东西,本来我并未拥有,可能是强求来的注定保不住,那就随它去吧。话是这么说,耶尔毕竟还孕育着孩子,身体比理智诚实,一时间给折腾得够呛。 露娜看着耶尔痛苦的样子,便跑去向杰拉尔斯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当然,出于神族天生低情商的属性,露娜着重介绍了命运之线给她的预言。 面对一个即将毁灭世界的胎儿,缺乏感情的神明会如何处理,当然不言而喻。杰拉尔斯一心想要除去耶尔腹中的孩子。耶尔上天入地的躲着他,却在临盆的时候被他找到。两个人当时大打出手,耶尔不是杰拉尔斯的对手,却赌杰拉尔斯心中对他尚有怜悯,靠着装可怜偷袭了杰拉尔斯,最终藏到埋葬了大儿子的圣湖里,生下了他的小儿子亚当。 耶尔当时的心塞真是无人能解,觉得做为主神能混成自己这样,也真是怪不容易的。但很神奇的,被他揍晕的杰拉尔斯醒来后,居然不再一心要杀亚当,还恢复了对他一贯的柔情。耶尔此时已经完全不敢相信爱情这种说割舍就能割舍、说回来不声不响就能回来的东西,可为了世界的稳定,还是与杰拉尔斯半推半就虚与委蛇,就这样又过了几千年。 在这几千年里,由于魔人族的逐渐兴起,消耗了本就不太充裕的能源。为了保持大结界的稳定,耶尔将自己自缚于神塔,完全化身成为联系世界和大结界的纽带桥梁。 杰拉尔斯觉得耶尔自缚神塔也有躲着他的意思,便很识相地不怎么去骚扰耶尔。所以耶尔在这几千年里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看撒旦怎么追求尤利尔。 耶尔本以为自己追杰拉尔斯时,已经是愚蠢至极,可看见撒旦犯蠢,他才明白为什么神族的老人总爱说“世界的本质是无极”。 对于尤利尔,耶尔的评价就是:完美地体现了他对露娜的要求。那真是实力的靠谱,感情的没有。对着尤利尔成年前近似面瘫的脸,耶尔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偷偷检查了一下尤利尔的面神经,发现,那几条线居然并没有坏死。 后来耶尔又发现,感情完全是可以学习的一种东西。出生时本没有感情的尤利尔,在漫长的岁月中,也交到了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会对一些事感到愤怒,也会失策也会无措。不过尤利尔始终没有学会的感情,就是情爱。 看着尤利尔一天天地长大,耶尔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看的,其实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而撒旦,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杰拉尔斯。 耶尔就想,既然他和杰拉尔斯那么努力也无法获得幸福,就让尤利尔和撒旦幸福吧,这样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胜利了。 于是耶尔做了一系列撮合尤利尔和撒旦的事。其中就包括帮他们捏了一个女儿,还有就是经常性地安排他们去做同一个任务,刻意营造一些需要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的桥段。 然而,事实证明,在做媒这一领域,耶尔是极其失败的。 尤利尔对爱情的麻木简直就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耶尔每天看着撒旦无比苦逼的样子,心中虽然有些小过瘾,但总体上还是十分同情他。 在耶尔致力于和谐有爱的红娘事业时,杰拉尔斯却一直在做他的技术宅。在神殿中蹲了几千年后,终于让他蹲出了一理论。经过多方计算,他算出了一套稳定行星自传的法阵体系,并在七重天界和七层地狱的基座中试验成功。在这个基础上,他开始计划将他们原有的家园复原。一旦行星复原,法则之力和契约之力便会自我循环,世界就会稳定,就不会再需要耶尔去支撑大结界。 这本是一个好消息。结果他又一算,发现聚拢行星所需要的能量,比现在天界和地狱所有能量的总和还要多。在杰拉尔斯已经打算放弃聚拢行星的时候,耶尔突然问他:“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献祭咱们两个人的力量,将这个世界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作为这个世界的神明,他们两个人的灵魂之力可以说是十分强大,如果配合强化法阵使用,再完善一些细节,恢复一颗破碎的星球也并非不可行之举。 可听到耶尔这句话后,杰拉尔斯很难得地并没有从技术层面来理解这个问题。看着对方眼中并不明显的厌倦,杰拉尔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究竟将耶尔伤得有多深。也是在那一刻,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耶尔看向他的目光再无爱恨。 杰拉尔斯就想,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能跟耶尔一起死,应该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幸福了吧。 就这样,杰拉尔斯答应了耶尔的请求,并全情投入到对恢复行星的研究中去。 如是又过了几千年,杰拉尔斯通过大量的研究和观测确定,每隔万年左右,他们所在星系的太阳便会运行到一个特殊的宇宙节点。在这个位置,存在着一个极其细小的质量核心。他们可以捕获这个核心作为新星球的地核,通过复杂的法阵将天界和魔界重新拼接并维持稳定。 这样浩大的工程,单靠耶尔和杰拉尔斯当然不能完成,他们便打算将计划告知当时的撒拉弗和高等魔族,大家一起来完成这项伟大的创举。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儿子亚当发现了两个父亲暗中计划的事。 由于亚当出生时特殊的现实背景,使得他对自己的父亲杰拉尔斯有着一种发自灵魂的痛恨,并且对耶尔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恋母情结”。 为了阻止耶尔牺牲自己,亚当想出了最快募集能量的方法,那就是战争。他想通过战争造成大量的死伤,并收集那些灵魂,作为能量的来源。由于灵魂死后便会回归生命之树,为了能够截获灵魂之力,亚当第一时间焚毁了生命之树。 亚当自然知道焚毁生命之树会引来天火,他故意去提醒杰拉尔斯,说天火一旦焚毁了三圣山,大结界便会受累,到时候,恐怕耶尔会被天火所伤。杰拉尔斯虽然很想当场将亚当拍死,但后来想想自己这辈子确实没为他的爱人和孩子做过什么好事。为了阻止天火蔓延,他就向世界之力献祭了自身的灵魂。 耶尔在杰拉尔斯灵魂猝灭后顿悟到,自己并不是不爱他了,而是在太多的伤害中变得胆怯。在绝望中,耶尔拉着亚当一起投入了天火。可亚当却用自己的灵魂保护了耶尔的灵魂。 耶尔的灵魂虽然获救,却因为绝望陷入了沉睡,一睡就是数万年。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界和魔界已经被关闭,亚当的力量化身邪恶的死亡之树屹立在天火之中,三界的人都挤在小小的人界挣扎求生。 耶尔当时就想,这样的世界也不错。起码人类的星球很稳定。几万年都过去了,天族和魔族恐怕也没有那么重的故土情结。于是,耶尔走到死亡之树下,想要与死亡之树同归于尽。可是,无论他如何自爆圣灵,大结界都会将他的圣灵修复如初。作为代价,在小小的人界引发了数次天灾,死伤无数。 耶尔心想我就不信了,于是跑去了魔界,结果发现在魔界他也死不成。契约之力比法则之力不遑多让,给人界传了几回瘟疫,又收割了一片人魂。 那一刻,耶尔顿悟了“主神”这个词的残酷。 主神,是不能死的。神族可以灭亡、他被法则之力抛弃的父王可以死、杰拉尔斯可以死,但是他的死亡,却不被世界之力所认可。 因为世界之力需要一个媒介与这个世界沟通。 耶尔此时一心求死,便去求助了命运之镜。命运之镜虽然是个大忽悠,但是对主神一向客气,特别明确地告诉耶尔,如果你想挣脱命运也容易,找个人替你就行了。至于找谁嘛,那还不好猜。 耶尔看着命运之镜一副欠抽的样子,十分后悔没在神族灭亡的时候就将它抛进无尽的虚空里去。 求死不能的耶尔最后来到了人界。他漫无目的地在人界行走着,走过了好多因为他自爆圣灵而遭遇天灾和瘟疫的城市和村庄。看着人们痛苦的样子,耶尔忍不住想,为什么会有人有权力对他们做这些?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我?于是他开始驻足,去帮助那些被他害得惨兮兮的人类。 耶尔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收拾着自己弄出的烂摊子。人界的居民对他一直都特别热情,而且还特别熟稔地喊他“尤利尔殿下”。耶尔就想,尤利尔如果能来当主神也不错。起码那个孩子比自己冷静,也不懂伤人至深的爱情。 不过耶尔很快就将这个想法赶出了脑袋。这倒霉差事,还是别拿来害别人了。 在人界滞留了几年,耶尔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如果主神不用自缚神塔,而是行走于他的信民之间,那么做主神也不错,起码走到哪里都有热茶和笑脸相迎。 突然有一天,耶尔在一处城镇的外围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能量线,进而发现,它们不怀好意地连接在人界的各地,组成了一个足矣灭绝人界的献祭结界。由于结界所用的能量全部都是契约之力,耶尔一时间解除不了,便稍微探查了一下,发现布下这个结界的人是撒旦。 当时的人界,在尤利尔和撒旦数万年的竞争性经营下,已经处处绿荫人口兴盛。可天族和魔族的繁衍十分困难,人口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呈现了逆增长。 为此,尤利尔多次牺牲自己的圣灵之力来挽救同族的生命。而尤利尔的圣灵之力在人界也得不到补充,最初还看不出什么,几万年积累下来,有一次让撒旦发现,尤利尔在跟自己战斗时居然会体力不支。 撒旦便计划献祭人界,用那个力量打开魔界和天界的大门。这种事在撒旦看来,就好像是养了许久的牲畜,现在终于养肥了要宰着吃一样。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只要不是主神做的,都会受到世界之力的惩罚。所以说,基本上撒旦是打算用自己的命和整个人界来换天族和魔族的未来。 在动手前,他将尤利尔约到了地狱之门前,说要与尤利尔决一死战,让尤利尔将天界军停在距离地狱之门外数公里处,他要单打独斗。 耶尔觉得撒旦做得如此明显,尤利尔不可能毫无察觉,可尤利尔居然真的照撒旦要求的做了。耶尔这才发现,一直跟随尤利尔的守护天使伊利斯,居然是撒旦在天族内安插的内应。他在撒旦开始布结界那天,便一直跟在尤利尔身边,用自己的力量屏蔽了尤利尔对异常能量线的感知。他还对尤利尔说,既然是最后的战役,那么任何一个天族都有责任和权力来参战。无论结局如何,他们愿意同大天使长同生共死巴拉巴拉。 几万年来,伊利斯不顾自身安危对天族的守护,让尤利尔对他的话全然相信,这很像是耶尔当年对自己母亲的那种信任。 殊不知,最亲的人坑起你来,效果才更凶残。 耶尔一怒之下现身,也没考虑什么杰拉尔斯的灵魂,直接就一掌劈向了撒旦,结果伊利斯竟然带着四千五百万天族布下结界挡下了他倾力一击。耶尔根本没料到伊利斯会这么做,收手不及,就劈掉了当时天族的九成人口。 尤利尔见状差点儿疯了,十分武断地认为同胞们一定是为了自己而死,激怒之下,大天使长操起审判之剑冲过来就打算弑神。 耶尔当时也被自己这一掌给劈懵了。觉得比起想灭绝人界的撒旦,还是自己更加凶残一些。本想对尤利尔引颈就戮了,随即他想起来,自己是主神,尤利尔虽然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自己自杀都死不了,估计也很难让尤利尔砍死。 耶尔就想,当一个人求死不能的时候,原来会这么难受。 简直比当年杰拉尔斯在他分娩时要杀他孩子那次,还让他难受。 结果耶尔一个脑抽,觉得不如趁着尤利尔还没有品味到这种滋味的时候,就将他杀了吧。于是就又一掌劈了过去。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一掌的结局就是,撒旦用灵魂誓约帮尤利尔挡下了那一掌,自己死了。可撒旦死去的同时,也血祭了整个人界,耶尔阻止不能,被尤利尔误会是他第三掌灭了人界。从此人界沦为一片焦土,耶尔被黑得体无全肤。最令耶尔感到无语的是撒旦临死前的一句话,他说:“命运能不能战胜,总要战了才知道。” 当时耶尔并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耶尔根本无暇理会他。尤利尔当时被人界的惨状激红了眼,险些堕天成魔。为了不让尤利尔堕落,耶尔将死去天族圣灵中的神圣之力全部提了出来,打开了天门。 天门打开的瞬间,耶尔便不得不回去神塔,而天界对所有天族的召唤也唤回了尤利尔险些迷失的神智。 回到神塔的时候,耶尔才反应过来,献祭人界所获得的力量,并没有转化成法则或者契约之力,而是激活了生命之树。撒旦献祭人界也不是为了打开天界和魔界,因为他用魔神留给他的力量足以打开魔界之门。撒旦是从人界那几次不同寻常的灾难中,看出主神醒来,便设了个套,引得主神将他杀死。 被主神亲手杀死的灵魂,无论你是什么种族,都可以在生命之树上转生,成为天族。这种特殊的自然现象叫做神之悲悯。 这时,即便耶尔再不相信爱情,也不得不为魔王的爱而动容——这简直就是精神病加强迫症加偏执狂晚期。 撒旦的灵魂就这样归于了生命之树,并重生成新的天界潜力最强大的撒拉弗,受到了法则之力最深的眷顾,并由命运之镜赐福,宣布他将成为新一任的大天使长。 命运之镜同时给出另外一个预言,说新的大天使长将会恢复世界的秩序,令法则和契约之力融合成统一的世界之力,为这个世界带来真正的稳定。新秩序的建立便需要旧秩序的彻底消亡,毁灭旧秩序的人,便是先代的大天使长,同时,他的生命将化作新世界的基石。 露娜的故事,结束在这个尤利尔早已知情的预言。 讲完故事后,露娜对尤利尔说:“耶尔曾在月神殿设下法阵,如果一段时间内无法接收到他的消息,便会让我这段影像觉醒。我猜,是你做了些事,让他沉睡了吧?” 露娜的语气并无责备,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 尤利尔颔首道:“是的,尊敬的月神。为了不让父神干涉我要做的事,我不得不如此。” 露娜微微仰起头,合上双眼,眼角逐渐变得湿润。用一种温柔却低哑的声音,露娜说道:“耶尔,他从小就是一个温柔的孩子。这个世界已经强加给他太多的不公。尤利尔,你本来应该是和他一样的人。我愿意相信,你也如他一般愿意为这个世界牺牲。如果你的死可以结束这一切,尤利尔,不要挣扎了,屈从于命运吧。” 尤利尔看着她眼角那完全源自真诚的泪水,心想,不管主神要求她对自己说这些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起码,月神对主神的情谊是值得尊重的。 想到这里,他温声说道:“尊敬的月神。很感谢您能告诉我这些事。可我想,您和父神都误解了我要做的事。那无关父神是怎样的人,又或者我的命运是什么。这个世界应该遵循世界之力的规律来运行,而不是掌握在心有私爱的神明手中。我想做的,便是让神成为一种引导信仰的概念,而非有血有肉的人。这一点,我希望您能理解。” 听完尤利尔的话后,露娜的表情突然变得疑惑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她轻声说:“尤利尔,你也学会了私爱吗?” 尤利尔闻言沉默了一瞬,随即笑道:“私爱不用学习,它存在于每一个血肉之躯的心中。” 露娜静静地看了尤利尔片刻,眼中交织着哀伤和一种可以称之为眷念的情愫。最后,露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忘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能相信你会畏惧命运和死亡。” 说到这里,露娜突然哽咽了一声,目光变得更加悲伤,一滴清泪滚落腮边,美丽的月神低喃道:“尤利尔,我要告诉你一个真相。” ☆、破誓 说着“我要告诉你一个真相”,露娜的身躯突然微微一颤,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讶,张开嘴,却再无法发声。她身上那件月白长袍上点缀的星辉闪烁着微光崩散开来,无数淡金色的光粒散入空中,最终模糊了她的容颜。 一直在旁沉默的艾玛兰德见状上前一步,聚拢灵魂能量的魔法已经亮在掌心,却被尤利尔抬手轻轻拦下。 “没用的。”尤利尔轻声说:“她说不出主神不想让她说的话。这是灵魂的禁制。” 艾玛兰德看着尤利尔并无波澜的眼睛,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殿下,您早就知道命运之镜的预言,是吗?” 尤利尔微微侧过头,就从艾玛兰德眼中看到了分明的痛意。笑了笑,他想道,如果知道露娜喊他来是为了说这个,应该找个借口将雷米尔支开的。 轻轻“嗯”了一声,尤利尔说道:“人出生,大多都会走向消亡,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生命需要进化,永生并不利于这个世界的发展。” 艾玛兰德听得一愣,忍不住心想,我们现在是在讨论您的生死啊,现在这是讲这种宏观道理的时候吗? 看出了他的想法,尤利尔轻轻一笑:“作为现存力量最强大的撒拉弗,我死了就会化作巨大的能量补充到这个世界中去。而这个世界目前最缺的就是能量,所以我的命运才无可更改。可如果我们要做的事成功了,也许,我就不用死了。” 艾玛兰德听了又是一愣,眼中的痛意却渐渐消失,代之以无上的决心:“那么殿下,就让我们为了改变这个世界、也改变您的命运,放手一搏吧。” 尤利尔骗了艾玛兰德。他的命运无法更改,因为魔神的死,使得法则之力和契约之力发生了互斥,为了纠正这一点,必须有一股同魔神力量相反、却不输于魔神般强大的力量注入大结界。 所以当年,魔神约了主神共赴死地。 可阴差阳错,主神并没有死成。这到底是出于主神自己不想死,还是真如露娜故事里所说,是法则之力和亚当一起保护了这个世界的神,尤利尔并不清楚。他清楚的,只是命运之镜直达他心灵的预言:你将在绝望中消亡,那绝望将成为滋养新世界的土壤,从中萌生新的希望。 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因果选择了他,而非主神。 而尤利尔被命运之镜示警后,产生的第一个的想法是:绝望?那是什么鬼东西? 请原谅他的傲慢,尤利尔并非不理解绝望的定义,只是无法相信自己会产生那种毫无用处的情绪。绝望的本质,其实不过是在无能为力下的自我沉沦。尤利尔从来认为,那只是一种短暂的情绪,会随着时间而淡去。 所以,面对着路西斐尔将近未至的疯狂,尤利尔仍然觉得,这一切终将过去。 路西斐尔此刻正抱着他一步一步往传说中具有神力的圣湖里走。冰冷的湖水浸湿了他们两人的衣服,却因此能更容易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尤利尔搂着路西斐尔的脖子,心想,路西斐尔的体温怎么好像比自己的低了很多? 路西斐尔一直走到齐胸深的地方才停下脚步,然后用满是期待的目光和不敢期待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尤利尔很诚实地说:“冷。” 路西斐尔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尤利尔在说什么。 尤利尔便重复了一遍:“我冷。咱们出去吧。” 路西斐尔看了一眼尤利尔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几乎立即展翼而起,将尤利尔抱到岸边,迅速用火焰魔法烘干着尤利尔的衣服,同时用手搓着尤利尔冰冷的手,一边搓一边说:“怎么样,亲爱的,有没有暖和一点?” 看着路西斐尔快急哭了的样子,尤利尔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 既然这一切终将过去,为何还要拖着时间折磨他?明明只是自己的私心,想要再多和他在一起,哪怕就多一天、一个小时、哪怕是一分钟。 可这样不行啊,路西斐尔就要窒息了。 笑了笑,尤利尔握紧了路西斐尔的手,轻声说道:“已经不冷了。” 说完这句话,尤利尔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其实,他现在真的很冷,感觉似乎有一种自骨髓里发出的冷意正游走于全身,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发出颤抖。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圣灵之力的保护,他的身体确实耐不住饥寒,最近休息得又不好,于是,湖水的冷意就渗入了筋骨里。尤利尔刚想说“咱们还是回去吧”,就发现路西斐尔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了两晃,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拉贵尔收到路西斐尔的急讯时正在授课。于是他打破了自己“授课永远是学院第一顺位要事”的规矩,用传送符文直接从课堂上传到了光阴圣殿。 接下来,他接诊了他从医生涯中第一位发热的撒拉弗。 看着尤利尔在昏迷中裹着被子不住颤抖的样子,拉贵尔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不过还是拿出了一瓶给圣灵阶级用的退热药,让路西斐尔帮尤利尔服下。 路西斐尔接过那瓶低级药水,扶起尤利尔便往他嘴里喂。可尤利尔的牙齿都在打战,完全张不开嘴,路西斐尔就将药水用嘴含着,一点一点撬开他的齿缝将药渡了过去。 喂完药,路西斐尔嘴都没顾得擦便问拉贵尔:“他这是怎么了?我之前也用了治愈术,还给他喂了治疗药水,可是都不管用。” 拉贵尔迟疑了片刻,有些神不守舍地说道:“他受凉了,所以有些发热。” 路西斐尔最初并没有反应过来拉贵尔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不用说神圣阶级,连圣灵阶级都很少会感染人类的疾病。 当路西斐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好在他只愣了片刻就缓了过来,用水系法术湮湿了一块手帕,帮尤利尔一遍一遍擦着额头和四肢。 他做这些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表情淡淡,目光温柔。可拉贵尔看在眼里只觉得瘆的慌,便说:“他的症状不重,发一下汗就好了。你别着急。” 路西斐尔朝拉贵尔微一颔首,说道:“谢谢您。我知道了。麻烦您来这一趟,真不好意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片刻没有离开尤利尔,手上擦拭的动作也没有停。可拉贵尔却发现他的手正在细微地震颤,眼底沉着一团混沌的恐惧,似乎已经将他整个灵魂卷入其中。 拉贵尔看着实在难受,便从室内退了出去。直到走出了外间的会客室,拉贵尔一拳打在走廊的墙壁上,然后扶着墙壁颓然跪坐在地。他对尤利尔目前的病症,也真的是无能为力。 尤利尔再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很难得的,路西斐尔并不在他身边,可他隔着墙都能听见萨麦尔极具穿透力的哭声,便出声说:“萨麦尔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尤利尔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心想,自己这约束圣灵的技术真是登峰造极了,不但拉贵尔没看出来,连这神赐的身躯都能染上感冒。 听见他这边的动静,阿米尔飞快地从外间敲门进来,抱着哭声嘹亮的萨麦尔,阿米尔也哭得一脸凄切:“殿下,萨麦尔殿下他从你下午离开的时候一直哭到现在,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家殿下让我看着办,可是这哪是看着办的事啊。再这么哭下去,这不是要哭坏了吗!” 尤利尔听了连忙将萨麦尔接过来。萨麦尔就像是被虐待的小动物突然见到了妈妈一样,紧紧扒着尤利尔的前胸,趴在他心口的位置哭得更加凄惨委屈。 尤利尔在心里将路西斐尔骂了一万遍,然后抱着萨麦尔轻轻拍着。萨麦尔很是受哄,没拍几下就含着眼泪睡着了。尤利尔心想将他放在床上好好睡,结果身子刚往前一探,萨麦尔立即抽噎了两声。尤利尔便不敢将他放下了,向阿米尔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休息,自己抱着萨麦尔轻轻躺下,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婴儿的背。看着萨麦尔趴在自己胸口睡得香甜的样子,尤利尔突然就理解了主神对亚当的一些纵容。 就在尤利尔抱着萨麦尔快要一起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被风精灵的振翼声惊醒。睁开眼,刚好看见亚列的传讯,说的是,路西斐尔居然大半夜跑到光照圣殿去,要求加百列帮他恢复圣光大教堂的神坛及圣水供应;如果短时间内修复不了,便要求再借一次时间之镜。而加百列已经同意了。亚列说,他觉得尤利尔大概需要知道这件事,便深夜传讯了。 尤利尔觉得,亚列真不愧是天界百事通,这消息网,真是及时又广阔。 于是,难得有了几分睡意的尤利尔再次失眠。盯着自己左手无名指的约线,尤利尔觉得事已至此,就只能快刀斩乱麻。毕竟偷来的幸福早晚都会变质,多握住一天,其实也于事无补。 当路西斐尔回到光阴圣殿的时候,首先听到的就是萨麦尔的哭声。他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毕竟他离开的时候,萨麦尔就在这样哭。可走进卧室,他就看见拉贵尔一脸失神地坐在尤利尔的床头,手里还握着尤利尔的手,眼睛也盯着尤利尔的脸,可整个人就像是一尊雕塑,不动也没有表情。 萨麦尔此刻正趴在尤利尔胸口哭,手里紧紧攥着尤利尔的头发,阿米尔不敢硬拽他,用两手扶着他的腋下急得满头大汗。 路西斐尔快步上前,拉住萨麦尔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小婴儿的手掰开,然后塞进了阿米尔怀里。萨麦尔因此哭得更加卖力,结果换来的是路西斐尔一声压抑的怒吼:“都给我出去!”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8节 拉贵尔被他吼得回过神来,却仍有些木然地说道:“如果再找不到方法解除契约之力对他圣灵的惩罚,他活不久了。” 路西斐尔对拉贵尔的这句话并没有反应,他只是单膝跪在床上,然后俯下身,将手指轻轻地插在尤利尔鬓边的白发里,柔声说道:“亲爱的,你等到天明。我们去圣光大教堂完成灵魂契约,我便带你去解除誓约,好吗?” 路西斐尔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在等着尤利尔在下一秒的回答。可他等了一分钟,等了十分钟,等到拉贵尔再也看不下去,出声道:“他现在听不见你说话。” 路西斐尔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声音甚至比刚刚还要柔和:“怎么能听不到呢。他不是变得跟人类差不多了吗?是吧,亲爱的,其实我说话,你都能听见。” 人类在弥留的时刻,听觉反而灵敏,那是为了能够听见天国或者地狱使者的召唤。拉贵尔明白路西斐尔的意思,可尤利尔此时连瞳孔都没有了反应,怎么可能听得见人说话。 拉贵尔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他离开的时候,尤利尔只是普通的发热。可阿米尔却在凌晨的时候突然传讯给他说,尤利尔的状态看着不对,让他快来看看。 拉贵尔不到一分钟便赶了过来,结果一查之下,发现尤利尔对外界所有的刺激都失去了反应。如果不是心脏还是在微弱地跳动着,几乎就跟一个死人无异。 阿米尔听了拉贵尔的描述,连忙就要给路西斐尔传讯。拉贵尔赶紧嘱咐他,别把具体情况告诉路西斐尔,就说萨麦尔哭得太厉害,吵得尤利尔休息不好。 最终,路西斐尔也没等到天明。他先是给拉斐尔传了个消息,让拉斐尔将事先准备好的生命之花带来给他。拿到花后,便抱着尤利尔离开了。 拉贵尔看见生命之花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可看着路西斐尔仿佛失去了灵魂的目光,什么话都没能问出口。 拉斐尔也皱着眉,问拉贵尔道:“拉贵尔老师,尤利尔这是要死了吗?” 拉贵尔听了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梦呓般说道:“他不会死的。路西斐尔不会让他死。”但是,等他醒来会不会生不如死,就不知道了。 拉斐尔叹了口气,说道:“我真不明白路西斐尔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不是说破除誓约后,拿走的是他的爱情吗?尤利尔如果还爱他,他不吃亏啊。” 拉贵尔心想,能用吃亏不吃亏来衡量这件事,拉斐尔还真是个孩子。 ☆、不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更新=v= 致我亲爱的读者:作者有事,本文停更一个月,谢谢收藏本文的亲,这个文不会坑哒 拉贵尔在尤利尔被带走后并没有离开光阴圣殿,而是叮嘱阿米尔先回光耀圣殿。毕竟经过破誓,路西斐尔和尤利尔之间,可能短期内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如果让尤利尔回来的时候看见阿米尔,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刺激。 遣走了阿米尔,拉贵尔便抱着萨麦尔坐在圣殿门口。心想,尤利尔即便会因为失去了路西斐尔的爱难过,可看见孩子,多少也会振作一些。而自己要如何安慰他呢?尤利尔活了几万岁,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需要被安慰的情况。哪怕是当年开启天门时天族几近覆灭,尤利尔都是自己慢慢平复了情绪。那么,这一次,同天族的覆灭比,应该不算是更严重的事情吧。 在拉贵尔的忧虑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夜又一天。就在夕阳西下,整个圣都被橙色的光芒笼罩,一抹夜空的幽蓝已经隐隐出现在天边时,尤利尔终于回到了光阴圣殿。 尤利尔是自己展翼飞回来的,巨大舒展的六翼笼着神圣之力的金晕,一头银发恢复了以往的光泽,降落时,脚尖轻轻点地,笔直修长的腿已经又可以支撑他的身体。 拉贵尔连忙上前一步。他怀里的萨麦尔本来已经哭得脱力睡着了,可却在此时突然醒了过来,对着尤利尔的方向挥舞着小胳膊,嘴里“呀呀”地叫着。 尤利尔缓缓地转过身,仿佛是因为萨麦尔出声才注意到长阶上还站着人。他的目光平静又清冷,落在拉贵尔脸上停留了片刻,却依然静无波澜。 就当拉贵尔忍不住怀疑尤利尔是不是认不出自己了的时候,尤利尔轻轻对他点了下头,温声说:“拉贵尔。” 拉贵尔被他这一声脉脉的呼唤喊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怀中的萨麦尔则不停踢着小脚,用力将手伸向尤利尔的方向,嘴里不停“啊啊”地呼唤。拉贵尔连忙快步走到尤利尔面前,将萨麦尔抱向他。 尤利尔看着萨麦尔,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就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一样。 拉贵尔被他吓得不轻,刚想出声询问,就见尤利尔将手伸向了萨麦尔。在萨麦尔开心地握住他手指的瞬间,一道微茫闪过,萨麦尔便垂下脑袋又睡了过去,脸上还带着因为看见尤利尔露出的甜笑。 拉贵尔心想,难道是解除誓约的法阵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觉得尤利尔这状态不对啊。 尤利尔此刻已经从他手中接过了萨麦尔,将小婴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轻声说:“已经没事了。萨麦尔该睡觉了。你也回去吧。有事咱们明天再说。”然后也没等拉贵尔的回答,直接挥手拉出了通往自己卧室的传送门,迈步走了进去。 拉贵尔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扇传送门便一闪即逝。在尤利尔刚刚站立的地方,唯余晶石的地面反射着夕阳仅剩的余晖,金色与银色的光芒交织在一处,就像是无数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坐在这个宫殿门口的那两个人被风吹在一起的发丝。 最后的夕阳余晖在此时落尽,光明猝灭,圣都大街小巷的灯火瞬间点亮,唯余光阴圣殿沉没于暗夜中。 拉贵尔忍不住望向光耀圣殿的方向,那座崭新的宫殿此刻灯火通明,昭示着它的主人此刻正在宫殿之中。这时,一道绿芒突然闪现在他面前。拉贵尔伸出手,一只风精灵便停落在他指尖,递给他一张轻薄的魔法纸。 魔法纸上用一抹轻快的笔锋写着:拉贵尔老师,前一段时间米迦勒圣灵受创,承蒙您的照顾。请问您方便参加今晚月出时分在光辉圣殿举行的康复晚会吗?落款是:您的学生路西斐尔。在名字下面还写了一行小注:虽然觉得有些多余,但还是拜托您不要将此事泄露给然德基尔阁下,听说那位阁下最近心情十分糟糕,我想他应该是不适合出席任何喜庆场合的。 拉贵尔此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但他真心产生了一种将这张魔法纸嚼碎了吞下去的不优雅的冲动。 拉贵尔知道自己曾经被主神拿走过爱情。 世界之力将一个人的感情拿走时,并不会剥夺他的记忆,但却将那些与爱有关的点滴感动和喜悦,都变成了平淡无味的琐事。所以拉贵尔还记得自己爱过贝尔芬格,并且曾经甘愿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只是很不幸的,他追随贝尔芬格到魔界后,他的身体经受不住孕育的痛苦,却还打算苦撑。为了挽救他的性命,尤利尔弄掉了他的孩子,还将他强行带回了天界,并求主神拿走了会害死他的爱情。 当时同贝尔芬格在一起的记忆,在拉贵尔脑海中已经不再鲜明。拉贵尔猜到,那并不是因为这些记忆不值得珍藏,而是神力将它们淡化了,让人想起来时,只觉得那不过是过去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 回到天界后,拉贵尔一共见过贝尔芬格两次。 第一次,是在几千年前的人界。当时他奉神命协同尤利尔去追查一只会散播瘟疫的魔物,结果发现魔物的制造者就是贝尔芬格。发现罪魁祸首后,他自然要对贝尔芬格出手,尤利尔还从中拦了一下,可贝尔芬格却迎着他的攻击挨了他一个圣光弹。被打中后,那个大恶魔脸上的笑容甜得就像是偷到了糖吃的孩子,结果还没笑到三秒,就被尤利尔一剑给劈飞了,连带着将那个魔物也劈了个稀碎。 对于当时的情况,拉贵尔只对尤利尔评价道:“别看你平时看起来沉静又冰冷,有时候还真是火爆得令人发指。” 第二次看见贝尔芬格,就是在魇怪深渊的时候。这次是贝尔芬格主动找上了他。引他来见面后,贝尔芬格便只是看着他,什么都不说。拉贵尔被他看得心烦,强忍着他露骨的目光,拜托他向尤利尔伸出援手。拉贵尔知道自己当时是存心利用贝尔芬格的爱情,但事后却并未因此产生内疚。 拉贵尔曾经认真思考过自己的反应,设想对方如果不是贝尔芬格,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对自己不存恶意的人,恐怕自己都无法做到如此无动于衷。 再看如今的路西斐尔,凌晨时走的时候,还是一副仿佛今生已经到此为止的绝望模样,等到回来时,便已经华丽转身,连过渡都不需要便可以谈笑风生。 这就是世界之力,它强大又精确,专治强迫症和偏执狂。 此时此刻,拉贵尔只恨世界之力偏心,怎么没将尤利尔也一起给治了。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令在学院里避世惯了的拉贵尔有些猝不及防。 那日,他并没有去参加米迦勒的康复晚宴,后来听说那场宴会被迫中止,原因是魔界正在将鬼域并回,而鬼域空间移动的时候产生了巨大的虹吸力,导致了强级飓风。 飓风一路席卷,风力不见减弱,正朝着帕格特瑞进发。驻守帕格特瑞的卡麦尔组织能天使拉设结界企图阻止飓风灾害,却无法对抗自然之力,因而向至高天求援。 天界立即派出两方面人手。一支队伍以拉斐尔为首,加百列辅助,去对付正在增强的超级飓风;而另一支队伍由米迦勒为首,亚纳尔辅助,直奔鬼域,打算阻止它与魔界合并。 卡麦尔则奉命退回驻地镇守天门,以防魔族趁乱偷袭。 就在拉斐尔与加百列费力支撑结界阻止飓风、而米迦勒也同护卫空间合并法阵的鬼族和魔族交上手的时候,卡麦尔捕获了一名魔族派往帕格特瑞的间谍。据那名间谍招供,鬼界同意并入魔界的原因是魔界掌握了鬼王的卵。 由于路西斐尔知道鬼王的卵此刻正在龙岛,便向神圣议会陈情。然德基尔便拜托路西斐尔前往龙岛,取回鬼王卵。这样既可除去天界的一大威胁,还可以阻止鬼域和魔界的合并,削弱魔界的力量。 路西斐尔深知龙族重诺,那鬼王卵是被尤利尔寄存在瑟拉处,那么如果想顺利从瑟拉手里要到卵,就必须有尤利尔的首肯。出发前,他便先拜访了光阴圣殿,邀请尤利尔同往。 尤利尔称要照顾萨麦尔,推拒了路西斐尔的邀请。但他给了路西斐尔一封信,写明了让瑟拉将鬼王卵交给路西斐尔,并叮嘱瑟拉要妥善处理,避免鬼王降世为祸。 结果尤利尔一语成谶,路西斐尔刚拿到石卵,鬼王便破壳而出,并以鬼族至高的藏匿术迅速消失。龙岛因此大乱,龙族族长因此事降责瑟拉。路西斐尔行事素来有担当,将鬼王逃脱的责任揽上了身,便滞留龙岛,协助瑟拉他们追捕鬼王。 追捕鬼王的过程中,龙岛加强了自身的防御法阵,并重点防护了他们的孵化所和育婴地,结果,就在清理孵化所的过程中,他们发现遗失了一枚龙卵。 纯血龙族的子嗣比没有生命之树的天族还要艰难,龙卵遗失在龙族来说是天大的变故。龙族族长不惜启用血源魔法询问先祖,调查龙卵的去向。结果发现,龙卵并非被鬼王所盗,而是被魔界的一名召唤师以上古时代失传的秘术召走了。 这个发现令龙族全族震动。要知道,如果龙卵真能被隔空取物的方法套走,他们龙族也就离灭绝不远了。族长和长老们立即向魔界声讨,要求魔界交出龙卵和偷取龙卵的召唤师。 魔界此刻正忙着并入鬼域,并与米迦勒打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理睬龙岛。几番无视之下,龙岛也不顾与天界的协议,爆出鬼王现在就在龙岛的消息。 哈尔帕斯立即质问阿加雷斯此事真假,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火冒三丈。但阿加雷斯随即表示,他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可以保证鬼王的安全。哈尔帕斯哪还再信他,便要率领鬼族打上龙岛。可苦于他不知道龙岛的入口,便向席欧乌尔施压。 彼列应对米迦勒正吃紧,哪敢让鬼族这时候撤军。连忙向龙岛提出要求,让他们交出鬼王并保证鬼王的安全。作为交换,魔界会交出偷取龙卵的召唤师,并可以同龙岛签订协议,魔界绝不会在龙族不自愿的情况下将其引渡至魔界,还可以交还多年来死于魔界的龙族骸骨以及帮助骨龙解除怨气。 对于在上古时代大量同胞被魔族拐跑的龙族来讲,这个条件实在太过优渥。龙族族长便以“瑟拉只是以个人名义托管鬼王卵,但既然鬼王已经降世,便不属于卵的范畴。由于鬼王已经危及龙岛安全,龙岛有权处置鬼王”为由,想打发路西斐尔回去。 路西斐尔知道龙族的打算,但也不希望就此罢休危害天族的利益,便甩脱了龙族的监视,自行去追捕鬼王。 龙族见走脱了大天使长,怕节外生枝,迅速答应了魔界的条件。彼列为表诚意,很快便将那名走私珍兽的惯犯召唤师以及一堆龙族散落在魔界各处的骸骨奉上。 那名召唤师只是一名低等魔族,无意中得到了一张高阶召唤符文,也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竟然让他召唤到了纯血龙族的卵。此时,刚好第一狱有人高价收购龙卵,他便将龙卵脱手了。 龙族族长听说这召唤师居然敢把自己的子孙给卖了,一怒之下将他打了个稀巴烂。然后继续责成魔界调查龙卵的去向。结果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一名魔界的不速之客,那就是大天使长路西斐尔。 其实,魔界的黑市向来以保护客人隐私著称。可路西斐尔当时收合欢鸟和龙卵的时候太心急,出价本来就很是惹眼,再加上有些人暗中做了手脚,便让他在魔界的交易留下了痕迹。 调查出这个结果,彼列简直喜闻乐见,连忙将调查结果一式两份,一份发给了龙族族长,一份交到了卡麦尔手中传去了至高天。 龙族族长看见这个结果自然是勃然大怒,将路西斐尔也列上了追捕名单,下令就算是将龙岛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大天使长和鬼王。 天界那边却很是纳闷,大天使长买龙卵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孵出来当坐骑?而且,作为大天使长,私入魔界黑市,这显然是触犯《神圣法典》的。 这时候,就有几个反对路西斐尔的人站出来弹劾他,要求他交出龙卵缓和与龙岛的关系,并根据《法典》领罚。而支持路西斐尔的天族也不希望龙族因为这件事倾斜到魔族那一边去,同时也认为路西斐尔做这件事必有隐情,便向神圣议会提出申请,要求召回大天使长问清楚。 难得这两方面的人殊途同归,可神圣议会并没有权力发出神圣诏令,便向米迦勒传讯,让他对路西斐尔发出神圣诏令。 米迦勒听了事情的原委后,将一干神圣议会的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简直昏了头了,居然相信魔界的挑拨,还说路西斐尔在龙岛为了天界的利益只身犯险,而你们这些胆小如鼠的官僚就知道坐享其成不说,还拼命拉后腿。最后他坚决拒绝了神圣议会的要求。 然德基尔便劝他说,如果龙族也加入到反对天界的战斗中来,对天界军来说实在不利。天界就是在数万年前也致力于同龙岛交好,如今更应该避免不必要的争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然德基尔的措辞正好捋了米迦勒的逆鳞,米迦勒火冒三丈地呛声他说,就是一万个龙岛打过来,他也不怕。 这话也不知怎么就传去了龙岛。龙族族长一怒之下居然真的派军增援了魔军。由此可见,龙族也是一堆暴脾气。 所谓祸不单行,拉斐尔在那超级飓风中心,发现了一股扭曲空间之力,这也是他不能完全收服这阵飓风的原因。据加百列研究,那扭曲空间的力量,是空间转移法阵应用不精确导致的罕见现象,却不知为何没有影响鬼域和魔界的对接,反而在人界形成了席卷一切的飓风。 由于拉斐尔和加百列都未成年,力量尚不完全,全力施为只能将飓风控制在原地。可那飓风在原地居然都能卷起地壳增长自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加百列他们就有些体力不支。 如今的天界,真可谓是内忧外患。 拉贵尔回顾着这一系列的神展开,突然发现,一向喜欢揽事的尤利尔,在这诸多事件中的存在感居然微乎其微,这实在有些不太寻常。 ☆、事态 拉贵尔倒不是怀疑尤利尔什么,只是担心尤利尔为情所伤心灰意冷。 这些天,他每次去光阴圣殿的时候,尤利尔不是抱着萨麦尔站在窗前发呆,就是躺在床上对着睡着的萨麦尔发呆。 总之,他所有的动态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发呆。 不过尤利尔除了发呆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表现,就是谈到路西斐尔时,也没有过刻意回避。就路西斐尔在龙岛的作为,他还点评说:“再弱小的民族,也不喜欢□□涉内政。无论是鬼域还是龙岛,天族都应该尊重他们本身的意愿。就算让路西斐尔捉到鬼王又怎样,鬼王如今并无作恶,他杀不得也打不得,带回天界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这明摆着让人扣恃强凌弱的帽子,只为一时意气,便轻率行动,大天使长还是太年轻了。” 拉贵尔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心想,如果不是你发呆太多,我真要相信你其实根本没受什么影响了。可是你再这样将自己关着发呆下去,恐怕脑袋上都要长出蘑菇来了。 就在拉贵尔正在思考如何开解尤利尔的时候,一封闪着金光的信件被风精灵传送到尤利尔手中。 尤利尔展开信件,发现是一张神圣议会的紧急招募邀请函,上面简单写着超级飓风已经不受控制,朝着帕格特瑞袭来,可能会危及天门安全,要求全体神圣阶级在政厅开会。 然后,不到三秒,拉贵尔也收到了一封内容相同的信件。 尤利尔将手中的魔法信纸一扬,信纸便化作了金色的光屑。站在细碎的光屑中,尤利尔面无表情地对拉贵尔说:“你就说我病了去不了。什么病你看着编。”说完就躺回床上,将萨麦尔搂进怀中,看着他儿子继续发起了呆。 萨麦尔感觉到尤利尔的拥抱,嘴角冒出了一个充满喜悦的泡泡,咕哝了一声也往尤利尔怀中挨了挨。 拉贵尔只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然后突然发现,萨麦尔的眉眼脱了初生时的水肿,居然越长越像路西斐尔了。 尽管拉贵尔已经下了力气劝说,尤利尔仍是没能跟着他去政厅报到。 神圣议会本来对尤利尔这种十请九不到的行为早已见惯不怪,可如今天界面临威胁,作为唯一闲置中的撒拉弗,尤利尔便吸引了大家的诸多注意,纷纷要求尤利尔无论如何也要出面。 就在他们决定出动议会长亲自去劝说时,龙岛那边又传来消息,说路西斐尔先龙族一步找到了鬼王,龙岛为了防止他们走脱,设置了屏蔽传送符文的结界,结果路西斐尔硬闯了出去。在路西斐尔硬闯的过程中,还弄坏了龙岛的防御屏障,让龙岛现世,等于单方面撕毁了天界与龙岛的和平协议。龙族全族对此事都十分愤慨,强烈要求天界给龙岛一个交代。 神圣议会对这件事可谓是始料未及。连亚列都忍不住心想,路西斐尔真是擅长制造惊吓啊,我们殿下至今没让他的惊吓给连累死,也算是命大了。 可还没等神圣议会开始讨论这件事,亚纳尔又传消息来说,米迦勒率一队技术流的座天使,一行十一人企图深入鬼域破坏空间转移及融合法阵。岂料鬼域转移法阵的效率太高,米迦勒刚刚潜入不久,鬼域便消失了。此刻米迦勒恐怕已经深陷魔界。在魔界,天族被契约之力所限制,如今两界又在开战,恐怕米迦勒他们会遭遇不测,请神圣议会紧急商议对策。 亚纳尔的消息刚刚传到,然德基尔便忍不住地一阵咳喘,待到消息传完,然德基尔已经咳得趴在桌上起不来。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握着一只青色的皮囊,将皮囊里的东西倒进嘴里含了好几颗,才渐渐缓过气来。 亚列则扶着额头心想,米迦勒真不愧是跟路西斐尔一天生的,从星相学的角度,这俩人的行为模式如此相像,也是合情合理。 殊不知,此刻阿加雷斯正传讯给尤利尔说:一切都按照计划执行。米迦勒已经中了激将计身陷魔界;鬼王也受到了鬼域回归的召唤,被血源结界强制召回。此刻路西斐尔正在人界搜寻鬼王的下落,估计没多久就能反应过来自己被算计了,让尤利尔提前做好准备。 尤利尔关闭了传讯的通道,抱起正挥动着小手求关注的萨麦尔,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吻。心想,路西斐尔并不傻,当一切摆上台面后,他一定能猜到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不再爱自己的路西斐尔,就不再是一只傻白甜的羔羊,只怕应对起来,要有几分伤神。 就在尤利尔一阵失神的时候,萨麦尔“呀”了一声,撅起小嘴,在尤利尔下巴上印了个充满口水的亲亲。尤利尔被他亲得回过神来,看着萨麦尔与路西斐尔如出一辙的清澈湛蓝的眼睛,想到接下来即将要做的事,忍不住抱紧了萨麦尔,将脸搁在他淡金色的小脑袋上,苦涩难言地闭上了眼睛。 萨麦尔显然是被抱得紧紧的很有安全感,便开心地又“呀”了几声。 尤利尔心中的苦涩一淡,心想,多好啊,我还有萨麦尔。 无视了神圣议会催命一样的邀请,尤利尔抱着萨麦尔用空间魔法传送到了神塔。 主神沉睡后,为了保密,神塔的日常活动并没有中断。此刻仍有很多唱诗天使围绕着神塔吟唱着圣歌,将歌声化作愿力,融入到大结界里去,一方面是为了表达对主神无私守护的感念,同时也使得神塔无论日夜都被淡金色的微光笼罩。可那些天使并看不见神塔内的情形。 尤利尔的落点就在主神空荡荡的神座前,此刻空阔的神殿里,只有无尽的圣光在墙壁和立柱间流淌,就像是一池金色的水波。 萨麦尔似乎对这里的空旷十分不喜,往尤利尔怀里钻了钻,低声地“呀”了一声表达了他的抗议。 尤利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举步走上了神座,坐在了那个代表了永恒的位置之上。尤利尔对着天顶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大结界的能量线从天顶盘旋而下,缠上了他的手臂。一股巨大的悲怆瞬间击中了尤利尔的胸口,他却不以为意,轻声念出一串发音奇特的吟唱。接着,就见一道白炽的光芒骤现,将神座整个遮蔽起来,就好像每次主神的驾临。 尤利尔站起身,缓步走下神座。他怀中的萨麦尔被刚刚的场景给吸引了注意,对着那道留在神座上的白色光芒兴奋地指指戳戳,嘴里“呀呀”地叫着。 尤利尔对着萨麦尔微微一笑,说道:“阿父厉害吧。连神都能伪造。” 萨麦尔眨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对着尤利尔咧嘴一笑,仿佛在说:阿父说什么都是对的。 尤利尔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轻声说道:“傻儿子,你这副傻样子,跟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神圣议会在给尤利尔发了不下五次与会通知未果后,又接到帕格特瑞的传讯,说眼看便要压入城内的飓风突然间从内部塌缩了,天门的危机就此解除。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加百列和拉斐尔只觉得那真是神的奇迹,然后他们就接到了神圣诏令。 这时,所有与会者的指间也都亮起了诏令金色的光芒。而依然在跟魔军战斗着的力天使军团,则收到了至高天的撤军命令。 鉴于米迦勒失踪到了魔界、路西斐尔未归,能够发出诏令的是谁、解除了帕格特瑞危机的又是谁,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于是整个神圣阶级都欢欣鼓舞,一窝蜂地冲上了神塔。就连失踪多时的路西斐尔,也应神圣诏令的召唤,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天界面临的危机,至今还没有完全解除。魔界如今吸纳了鬼域,实力大涨;同天界交好的龙岛,却因为鬼王的事与天界接近决裂。鬼王这件事,要说其中最关键的两个人,自然是将鬼王卵送到龙岛的尤利尔,以及不小心令鬼王走脱、还跑去魔界买了人家龙岛一颗纯血龙卵的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是与会的神圣阶级中最后一个抵达神塔的。此时,然德基尔已经将整件事的经过向“主神”做了汇报。他的言辞中肯客观,并没有带有半分的臆测,仅仅陈述了目前神圣议会掌握的情况。可他说完后,拥护路西斐尔和不服路西斐尔的两派人便开始了唇枪舌战。至于两边都不沾的那些,自然是秉承着一切有主神定夺的原则,沉默一旁。 路西斐尔赶到前,舌战的两方已经吵得白热化了。尤其是不服路西斐尔的一方,已经将他与尤利尔的事拿出来当做攻击他品行不端的武器。尤利尔则仿佛没听见一般,只哄着萨麦尔,在他耳边说着:“儿子,这世上但凡能靠武力解决的问题,都不用吵。谁的拳头硬谁说得算,打不服就干脆打死。” 他的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争吵的双方听见。拿尤利尔说事的那位座天使略一思及这位的武力值,立刻缄口不语。 站在尤利尔身边的拉斐尔见状对他一阵侧目,加百列却憋不住直笑。 这时,路西斐尔刚好走了进来。出于对执掌光明的大天使长的礼赞,满室金色的圣光在这一刻全部向门口聚拢而去,落在少年灿烂的金发上,落入那双湛蓝清澈的眼睛里。 仿佛完全没有受到连日奔波的影响,路西斐尔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礼服,嘴角含笑,无暇的面孔被圣光笼罩着,那种源自神赐的圣洁和荣耀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令神殿中的神圣阶级瞬间停止了争吵。 萨麦尔在看见路西斐尔后立即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想是多日不见,对他这位父亲甚是想念。 路西斐尔的目光却只是淡淡扫过他身上,接着对抱着他的尤利尔略点了下头以示问候,然后走到神座前单膝下跪,说道:“我一时不察,令鬼王走脱。请父神降罚。” “主神”尚未开口,便有两人抢着说话。 一个人是拉斐尔,他一如既往地越众而出,话锋直指尤利尔:“父神,如果不是尤利尔将鬼王卵带去龙岛,哪有这么多麻烦?要罚,也要先罚尤利尔吧?” 另一个人是卡麦尔,他几乎与拉斐尔同时开口,说的却是:“父神,鬼王的事是一方面,还是得让路西斐尔殿下先解释一下私入魔界购买龙卵的事,和破坏龙岛结界的事吧?” 萨麦尔则因为没有要到抱抱,十分委屈地趴回尤利尔怀中,包着一包眼泪一脸控诉地看着跪在神殿正中的路西斐尔。尤利尔微微一笑,对萨麦尔柔声说道:“还有阿父爱你。”然后趁着萨麦尔笑出来的瞬间,对他释放了一个睡眠魔法。 拉贵尔此刻正站在尤利尔身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倍觉心塞的同时,就见尤利尔抬手将萨麦尔塞了过来。拉贵尔连忙将孩子抱住,此时尤利尔已经走出了位列。 走到神座的台阶前站定,尤利尔对拉斐尔说道:“拉斐尔殿下可知我将鬼王卵送去龙岛的用意?” 拉斐尔在鬼域现世的时候,正忙着为米迦勒治伤。他只知道尤利尔是被路西斐尔抱到龙岛的,到了龙岛第一件事就是生孩子。当时他实在懒得理这俩人的事,便以为是尤利尔要生了,路西斐尔就把他从至高天给接到了身边。尤利尔临产的时候,他就在神庙内,那一番折腾他也看在眼里,于是他光顾着吐槽尤利尔矫情了,根本就没注意鬼王卵的事。后来龙岛出事时,他正焦头烂额地对付飓风,掌握的信息仅限于知道那个害路西斐尔倒霉的鬼王卵是被尤利尔弄去龙岛的。 此时,被尤利尔一问,拉斐尔自然不明所以。可他脑子反应毕竟是快,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将一个祸世的东西放在龙岛置之不理就不对!” 他这句话,其实也不是毫无道理。路西斐尔便顺着他的话问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尤利尔殿下将鬼王卵留在龙岛的用意。以及,为何您不将此事尽早呈报给神圣议会?”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脸上淡淡的笑容,心想,这小子笑里藏刀的时候,原来看起来是这般模样。 ☆、对峙 在路西斐尔被取走了对他的爱后,这是尤利尔第二次正面与路西斐尔交流。 第一次,是路西斐尔邀请他一同前往龙岛。那时路西斐尔眼中虽然有礼貌疏离,但却无敌意。而此时此刻,尤利尔却能分明地感受到他的敌意。 暗暗感慨路西斐尔还是太年轻,锋芒毕露了些,尤利尔错开与他相对的目光,看着神座前的台阶,轻声说道:“鬼王在三万年前曾因人类偷袭而死。死前立誓,重生出世后必血洗人世。龙岛的秘术可以净化怨念与黑暗,我便拜托大祭司将其净化。鬼王当年为稳定人界,曾贡献一身力量,作为受益者,我不想伤害他转生后的灵魂,故而想对神圣议会隐瞒此事。若我行事有违法典,我愿意受罚。”说完他微微转身,清冷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路西斐尔身上:“这件事,我从始至终,并未对你隐瞒。请问路西斐尔殿下,您又是为何才将此事说破?” 对于这种超越了世界之力的问题,路西斐尔当然无法回答。 他曾因为爱,对尤利尔所有的作为都支持默许,可如今爱没有了,剩下的便只有疑惑。可他知道这种疑惑对自己不利,便将其刻意藏好,坦然回望着尤利尔的目光,说道:“曾经我对殿下情根深种,自然不会对您的作为有所怀疑。说到此事,我还想问殿下,是用了什么方法,迷惑了我的心智?” 路西斐尔的语速不快,声音清和自然,没有带上任何具有感□□彩的润饰,也因此听起来颇有信力。 尤利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路西斐尔的用意。他此刻,恐怕也知道目前的形式对自己不利,无论是鬼王逃脱的事、私入魔界的事,还有就是他心知肚明的,活祭生灵和无罪之魂的事。桩桩件件,都能将他的声望重创。想要绝处逢生,自然要另辟蹊径。路西斐尔已经忘记曾经的深爱,自然无法解释自己做这一切的动机,便将过往的一切推到了惑心之术上。 这个反应,真是又快又狠。 他的话,在神圣阶级的队伍里激起了一阵骚动。本来,对于大天使长与尤利尔之间突如其来的爱情,神圣阶级就很难接受。如今如果说是中了惑心的魔法,倒说得通了。 人群中便开始有议论纷纷,很多人看向尤利尔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揣度。甚至有人在人群中已经开始指摘尤利尔不知检点。 尤利尔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凉之意,虽然回复的话已经就在嘴边,却觉得喉咙里有些发哽,一时难以出声。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把温雅的声音,带着隐忍不住的愤怒与冷意说道:“路西斐尔,你不要太过分!” 尤利尔微微闭上眼,便感觉到拉贵尔脸上因愤怒泛起的红晕、以及眼中不加掩饰的回护。 路西斐尔显然没有料到拉贵尔会公然替尤利尔说话,眼中闪过一丝微讶,然后带着不含诚意的歉意微笑对拉贵尔略一颔首,又将玩味的目光落在尤利尔身上。 尤利尔知道他这是心存挑衅,便冷冷说道:“你先是因疏忽致鬼王降世后脱逃、然后又不顾龙族劝阻前去追捕,最终不但走脱了鬼王,还害得龙岛结界受损位置暴露,更使天界失信于龙岛。事实如此,还请你直视矛盾,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路西斐尔轻忽一笑,眼中净是轻佻笑意,声音也不甚严肃:“尤利尔殿下不敢直面我刚刚的问题吗?我只是想知道,殿下对我施了什么魔法,令我在一段时间内行为举止都失了方寸。我被殿下用了这么久,殿下就当给我一个明白,这都不行吗?” 他的话三分委屈七分揶揄,立即引起了神圣阶级们的一阵哗然。然德基尔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可目光仍是谴责地扫在尤利尔脸上,似乎是在怪他没控制好局面。 尤利尔心知与路西斐尔纠缠这个问题只会浪费时间。而路西斐尔的目的正是如此。因为他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掉进了太多陷阱。如今反应过来已经太迟,大错已经犯下,便只能靠随机应变来应对危机。 而他的应变之法,就是扰乱尤利尔的心境。尤利尔此时已经可以肯定,即便路西斐尔已经不再爱自己了,可他却知道,自己对他还有感情。这份感情,被路西斐尔用作武器,如今戳在自己心口,真是又狠又准。 尤利尔暗暗吸了口气,刚想继续驳斥路西斐尔,便见卡麦尔从智天使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卡麦尔先是朝路西斐尔行了个礼,然后一脸不屑地说道:“路西斐尔殿下,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做对做错,一码归一码。您说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学人类那些不上进的小娃娃,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去烧她的小辫子,被爹妈揍的时候还怪人小姑娘长得好看吧?” 卡麦尔这人说话粗俗惯了,还一贯擅长夹缠不清,再场的很多反对路西斐尔的神圣阶级们端着高贵,却还被他说的话逗得不行,此时忍笑就忍得几分辛苦。 路西斐尔却没有理他,只拿眼看着尤利尔,看似温情脉脉,眼底一片冰寒。 卡麦尔也没等路西斐尔说话,接着掰扯起龙族净化法阵是如何高端大气上档次,对天界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助力,而龙族在过去又是多么可怜被魔族坑,如今居然被路西斐尔逼得同魔族统一战线了,可见路西斐尔做得有多么过分。 阿撒兹勒似乎是觉得路西斐尔同卡麦尔说话太掉价,也就接过了话茬。然后,神殿中的局面就又变成了支持与反对路西斐尔的双方大混战。 作为当事人的路西斐尔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逼视着尤利尔,目光尖锐却如泣如诉,内容十分丰富。尤利尔心想,这小子果然心黑,可自己居然被他看得一阵阵胸闷,也是忒没出息。 身为神圣议会首席议会长的然德基尔见此场景咳嗽不断,却碍着主神没表态,自己也不好出声阻止这十分不成体统的一幕。 就在交战双方再次吵得不可开交、几乎掀翻了神殿的天顶时,主神突然开口,问道:“路西斐尔,鬼王是如何提早降世的,龙岛的结界又是怎么被破坏的?” 吵得忘情的双方这才突然意识到,主神其实还在场,连忙对着神座恭敬低头做拾取节操状,大殿里瞬间鸦雀无声。 拉贵尔庆幸主神终于出来控场,希望接下来的局面就会简单明了一些,起码不要再让尤利尔直接对上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愈发挺直的背脊,拉贵尔的心中一阵阵地发涩。很少人知道尤利尔的这个习惯,那就是压力越大的时候,他越会直起脊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撑持住天地。 主神已经开口,路西斐尔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便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龙岛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内情,鬼王卵接触到路西斐尔就破壳了,小鬼王出生便自通藏匿之术,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跑了个无影无踪。路西斐尔追着小鬼王一路,最后让他擒住那个狡猾又阴损的小破孩的时候,龙族出面要维护鬼王。鬼王趁机挑拨天族与龙族的关系,路西斐尔被龙族死死纠缠,又不想伤及人命,便一个没注意让鬼王走脱。见状,路西斐尔当然抛开龙族又追了上去,结果鬼王不知用什么秘术打开了龙岛的结界,逃入了人界。 路西斐尔追之不及,被他逃了。此时,他接到消息说,米迦勒陷入了鬼域,便去与鬼域入口处的亚纳尔汇合。就在他打算去魔界救人的时候,神圣诏令到了,他们便回到了至高天。 话说到这里,路西斐尔便说,米迦勒此时身陷险境,如今还是应以营救米迦勒为头等要事。至于他的事,只要是他的错,他都认下便是了。 卡麦尔听完,冷笑道:“路西斐尔殿下倒是兄弟情深,这都聊了快大半天了,才想起来营救米迦勒殿下是‘头等要事’,该不会是转移话题外加缓兵之计吧?”然后卡麦尔重点攻击了米迦勒作为天界军的统帅,居然如此沉不住气,判断有失,导致多名神圣阶级与他一起陷入险境。进而便要弹劾米迦勒。 路西斐尔再次无视卡麦尔,将话头又转回尤利尔身上,说当年他身陷魔界时,还是蒙尤利尔援手。怎么换了个人,尤利尔就如此冷静沉默,难道当年他流落魔界,真如传闻所说,是尤利尔做了幕后黑手? 尤利尔明白,他这番旧事重提,也不过是想胡搅蛮缠,顺便再打几张感情牌。知道如今自己再沉默,也只能助长他得寸进尺,便说:“当年路西斐尔殿下初入魔界时,对魔界还颇感陌生。如今听说大天使长都混入魔界的黑市,还买了合欢鸟和龙卵,就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据我所知,这两种东西的用途有限,长得也不能算美丽大方可供观赏。而且,其中的龙卵是龙岛所遗失,事关两界的友谊,希望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并给出龙卵的去向。” 于是,话题又转到了路西斐尔私入魔界购买龙卵的事上来。 拉贵尔知道,路西斐尔购买合欢鸟和龙卵、甚至还拿走了一朵生命之花,目的是破除灵魂誓约时,转换神圣与黑暗之力。这种高端的冷知识,在场的人当然知道的不多。 阿撒兹勒作为路西斐尔身后的智囊团团长,又常年浸淫法阵符文学,彼列向神圣议会传讯时,他也在场,自然猜到路西斐尔购买合欢鸟与龙卵的可能用途。有了猜测后,他特意找阿米尔交流了一番。阿米尔心知这关系到路西斐尔的声誉,当然知无不言。阿撒兹勒便猜出,尤利尔现在能够健康地站在这里,而之前那个死心眼没得救的路西斐尔突然迷途知返,恐怕就是契约之力的杰作。 即便如此,阿撒兹勒由于不清楚路西斐尔的打算,便一直没有点破。 此刻,只见路西斐尔勾起嘴角,对尤利尔笑道:“我用龙卵做了什么,作为受益人的尤利尔殿下,您真的不知情?” 尤利尔回了他一个冷笑,说道:“我倒是想请教,我究竟因何收益。” 就在这时,神殿外传来急讯,说有一名伊甸园主天使有急事上报拉斐尔,但由于神塔阻断了传讯,而兹事体大,不得不前来打扰集会。 涉及伊甸园,又是看似事态严重,拉斐尔有些着急,向主神请示暂离。 主神便说无妨,有什么事,让主天使上殿来说就好。 主天使进入神殿后,立即跪在神殿正中,匍匐在地便要神治罪。拉斐尔连忙问他出了何事。主天使便说,他管辖内的一朵生命之花无故失踪,也未凋零枯萎,他监管不力,求父神降罪。 拉斐尔心中一凛,刚想问他详情,就听见智天使的队伍里有人喃喃自语道:“又是龙卵又是合欢鸟,这下又多了个生命之花,这组合倒是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召唤契约之力呢。” 说话的人是桑杨沙。其实他说这句话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表达一下对以上三种高级材料的向往。可“契约之力”这个词在天界基本属于禁语,立即吸引了无数耳朵,当即便有人问他,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桑杨沙一贯不懂得在神塔需要谨言慎行,又特别喜欢与人探讨魔法理论,便将这三种珍稀材料可以用作转换神圣与黑暗之力的事当众说了。 他的这番话,就好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天族最忌讳的,莫过于堕落,而契约之力就是堕落的代名词之一。至于生命之花对天族的意义,不亚于龙卵之于龙族,即便龙卵更加珍稀,可新的生命,对所有爱好光明的族群来说,都代表着纯洁和希望。 这时,有些人看向路西斐尔的目光就有些异样,就好像坐实了生命之花也被他拿去用了的事实。甚至有人还说:“这可是残害同族啊。” 路西斐尔倒还是一派淡定,只是看向尤利尔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眼看着舆论导向对路西斐尔不利,拉斐尔就有些急,一句话脱口而出:“父神,路西斐尔并没有残害同族!”接下来,他就感觉到路西斐尔充满无奈的一瞥。拉斐尔瞬间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干了蠢事。 主神对他的话当然不能当做没听见,便问拉斐尔,是否知道生命之花遗失之事。 拉斐尔对主神是真心侍奉,从来知无不言。可此事涉及到路西斐尔,他当然就有些支吾。 路西斐尔见事已至此,便痛快承认了,自己曾分离圣灵,让拉斐尔帮自己培育一朵注定早夭的生命之花。此事,是他强求拉斐尔答应的,拉斐尔并不知他要生命之花的用途。 尤利尔便说,生命的尊严不可亵渎。生命之花岂是可以这般随便栽培的?拉斐尔作出此等轻率之举,实在不配执掌伊甸园。 可此刻神圣阶级的关注点已经不单在生命之花上了,他们一致要求路西斐尔解释,为什么要收集这三种可以与契约之力沟通的材料。 当然,大部分的发言人都是路西斐尔的反对者。 这时,路西斐尔的支持者也一一上阵。场面再次变得乱糟糟。 主神及时控场说:“路西斐尔,你真的活祭了生灵和无罪之魂,用来与契约之力沟通了吗?” 这句话,直接彻底得就像是一颗圣光弹,在场的神圣阶级瞬间沉默,只待答案。 面对如此毫无弹性的问题,路西斐尔只能说:“是。” 神圣阶级们再次哗然。 阿撒兹勒一看不出手不行了,便示意阿米尔按照之前说好的向主神陈情。 阿米尔就将尤利尔当时被契约之力诅咒,头发变白、骨折不愈的事说了出来。并说路西斐尔做那一切都是为了救尤利尔。他们俩当时朝夕相处,尤利尔不可能不知情。恐怕一切都是尤利尔的阴谋,路西斐尔只是遭人算计。 路西斐尔听了阿米尔的话后,眉心微拢,沉默不语。 尤利尔则笑道:“大地天使的圣灵与我的融合已久,我将他分离出去后,圣灵受损,体质虚弱,这都是正常现象。跟契约之力扯不上关系。” 可自然有听得出重点的人提出了疑问:就算是阿米尔的话是真的,尤利尔为什么会被契约之力诅咒? 这恐怕是路西斐尔最不愿意提及的问题。魔王转生这种事,显然不宜为人所知。他说不出口,那么就会引人遐想。 场面于是就又有些乱,并逐渐倒向了不利于路西斐尔的方向。 可路西斐尔毕竟是路西斐尔,只沉默了片刻,便编出了一套完整的说辞:他说自己当年在地狱,莫名其妙对尤利尔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还与尤利尔行了苟且之事,萨麦尔就是那次错误的产物,有血缘为证。 后来他洞悉了,这一切都是黑暗之力的侵蚀。黑暗之力不仅让他产生了错误的感情,还让他对尤利尔发出了会作用于尤利尔圣灵的灵魂誓约,可是,由于尤利尔对自己并无真爱处处算计,便受到了契约之力的诅咒。为了彻底去除加诸他身上的契约之力,为了挽回撒拉弗的声誉,也为了救被契约之力诅咒的尤利尔的命,他才不得不做出了活祭生灵解除誓约这种事。事已至此,他愿意领受责罚。 说完,路西斐尔俯在神座前,展开六翼,求神降罪许他断翼堕天。 大殿上的神圣阶级对这种神展开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而拉贵尔则是听得各种气闷心塞,心想,如果这是一个噩梦,求求父神让他快些醒吧。 可是噩梦之所以令人崩溃,就在于它有时候会压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就对付着看吧,我都写了三遍了,还是写不出feel ☆、路西法 尤利尔即便对与路西斐尔的决裂早有心理准备,可对于路西斐尔扯出萨麦尔的做法,却是始料未及。 路西斐尔这样做的目的,他是猜得到的。无外乎是将他之前欺骗主神的事抖出来,寄希望于主神震怒,将注意力都放在惩罚他身上,这样就能淡化眼前这些事的影响。然后,将所有的事都推给那次死无对证的地狱之行。同时置死地而后生,因为路西斐尔知道,主神舍不得他这个大天使长。 路西斐尔是打算牺牲他和孩子,来保全自己。 看来,契约之力还真是强大,竟然不但剥夺了路西斐尔的爱情,就连他对萨麦尔的亲情,也一并收走了。 他就这样将一个对这个世界还懵懂无知的孩子推上了风口浪尖。 尤利尔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心想着:难道路西斐尔对萨麦尔的亲情,是契约之力对他爱情收的利息吗? 不过,路西斐尔这次打的是一场没有准备的战争,无论怎样的随机应变,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就在路西斐尔请求主神降罪后,神殿外又有传讯说,精灵大陆亚神艾玛兰德请求见路西斐尔,说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商。 路西斐尔的脊背一僵,心想,艾玛兰德找自己能有什么大事。 主神却在此时开口说:“路西斐尔你先起来。我倒想听听,精灵大陆的朋友这时来访,是有多要紧的事。” 艾玛兰德于是被请了进来。他先是向主神行了觐见礼,然后也没有废话,直接奔向主题说,他听说天界正因为路西斐尔活祭生灵的事在开会。他必须要替大天使长解释一下,之前路西斐尔请他布阵时所用的龙卵并没有被破坏,并且有孵化的迹象。他念着那也是一条性命,便来问问,该如何处置。精灵大陆是不适合养龙的,不知道是送归龙岛,还是拿来还给路西斐尔。此外,那只合欢鸟也活着,还请路西斐尔一并处理了。 这一幕的展开,自然令支持路西斐尔的那些人松了一口气。毕竟活祭生灵和无罪之魂,才是真正的重罪。龙岛那一出乌龙和魔界那些事,想要搪塞的话,还是能勉强搪塞过去的。 路西斐尔却微微皱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结果还没等他想通,便听尤利尔问道:“艾玛兰德阁下来得正好。我正想请教灵魂誓约的详情。路西斐尔说解除灵魂誓约可以救我性命。请问,是否确有其事?” 艾玛兰德一脸疑惑地说道:“殿下您在解除灵魂誓约后毫无获益,怎么能说是为了救您的性命呢?”然后,他便向所有人科普了灵魂誓约的有关知识,重点介绍了解除誓约时,被立誓者会失去破誓者的爱情,同时一无所得。 尤利尔听他说完后,露出了一个凄楚的笑容,然后缓缓说道:“路西斐尔,你听见了吧。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荣誉,为了救我。可是事实呢。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便物是人非。你将我们的感情说成是黑暗之力的算计,又说我对你处处算计。结果如何,我算得你什么好处了吗?” 然后,尤利尔便委顿在地,两行清泪流得十分绝望又自然。 看见尤利尔哭,整个神圣阶级都震惊了,在他们心目中,前大天使长那就是一座移动的战斗机器加嘴炮加冰山,如今冰山融化,真是蔚为壮观。虽然他们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这局面什么时候从政治斗争转移到言情大戏上去了。 路西斐尔却冷笑一声,突然看向了拉贵尔:“拉贵尔老师,如果我记得没错,您告诉过我,如果再不解除他身上契约之力的影响,他就活不久了。如今在父神面前,您可要说实话,是否确有其事?” 拉贵尔此刻正被尤利尔哭得糟心,哪有心情听他说什么,只觉气冲脑门,便冷冷说道:“我那天还听你说要带他去完成灵魂契约呢!如今在父神面前,你也给我说实话,是不是确有其事!” 卡麦尔接过拉贵尔的话冷笑说:“灵魂契约的事我可是知道的。为了骗我们家殿下,他可是用了时间之镜,还原了太阳神殿,向殿下求过婚的。大家也都知道时间之镜是用来做什么的,也知道今年丰收祭典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们恐怕不知道,这位大天使长殿下,就是在祭典当天拿走了时间之镜吧?” 说到丰收祭典,在场的神圣阶级无一不色变。而此事涉及时间之镜,大家的目光便又投向了负责保管镜子的加百列。 加百列的面色白了一白,但却没有任何推诿,只跪在神座前说道:“时间之镜是我借出。我此举确实轻率,对当日之事也难辞其咎,请父神责罚。” 卡麦尔又讽刺一笑,说道:“加百列殿下还真是大天使长的好朋友。不过路西斐尔殿下真是令人羡慕啊,先有米迦勒殿下为您闯天火峰,拉斐尔殿下还能帮您私自培植生命之花,如今加百列殿下又这般维护你。就连尤利尔殿下都肯为您神魂颠倒,虽然你不怎么领情,可咱们天界的撒拉弗都对你如此偏爱,真是荣耀不下父神啊。” 他这话显然说得十分犯忌。路西斐尔听后,先是冷冷看了尤利尔一眼,随即垂下头,沉声道:“父神,如今天界危机,大多与我有关。无论是私入魔界、买卖生灵、借取时间之镜、培植生命之花,都是我一意孤行。走脱鬼王、损毁龙岛结界,也是我疏忽所致。我与尤利尔殿下之间的私情,也确实有辱爱的圣洁和纯粹,请父神降罚。” 尤利尔在他说完这些后,单手抚胸,匍匐在地,冷然道:“父神。如今已经是这般局面,我也无话可说,一切凭父神定夺。” 而主神也在此刻终于出声,说道:“路西斐尔,你被黑暗之力驱使,行□□之事,用生灵及无罪之魂献祭,危及天界安全、破坏与友族的和平协议,桩桩件件,都够断翼堕天。可你懂得顾及撒拉弗的荣耀,靠自己的力量摆脱了黑暗的侵袭,摒除了心中的爱欲邪念,虽有些做法过于极端触犯了法典,但念及你尚未成年、心志不坚,我就从轻罚你流放帕格特瑞百年。流放前,你需将龙卵送回龙岛,修复与龙岛的关系,你可心服?” 主神的判决,显然出乎路西斐尔的意料。他此时此刻早猜出今日种种都是尤利尔一手安排,心想,尤利尔显然是为了争□□势,以感情做套,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而主神却将那些重罪淡化,并判得如此之轻,只怕不是看出了尤利尔的用心,便是对他存心留情。于是也没再多说其他,只下拜领罚。 这时,尤利尔却突然出声说:“父神,路西斐尔所犯之罪,在《神圣法典》上均为重罪,只如此轻判,置天国法度于何地?” 路西斐尔暗笑果然尤利尔不肯轻易放过自己。脑中闪过一念,他跪直身体,平静说道:“路西斐尔有负初生时父神的期冀,求父神褫夺名中赐福。从此我便更名为路西法。新的名字便如新生,我必不会再有损撒拉弗的荣耀。”说完他额头点地,长拜不起。 他这句话,再次激起在场神圣阶级心中的惊涛骇浪。要知道,初生时神赐的祝福,是天族至高的荣耀。有些天族,宁可断翼堕天历经炼狱之苦重归天界,也不愿失去神赐的名字。而对于撒拉弗而言,这个名字更是多了一重作用,那就是,只有被神赐福过的撒拉弗,才能呼唤神的驾临。 主神听后,先是沉默许久,终是一声叹息,许了路西斐尔的请求。褫夺了路西斐尔名字中代表赐福的尾缀。 与此同时,尤利尔的圣灵处响起了一把原本温柔清朗,此刻却充满讥讽的声音:“我依稀记得,你我苟且时你曾在我耳边呼唤过我的名字。那声音真令我恶心。原来那个名字,我就留给你了。但是你拿走的其他东西,我会亲手取回来。” 紧接着,尤利尔只觉呼吸一窒,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了他的身心。 那是他的圣灵之石破碎时,与他灵魂的共鸣。 尤利尔微微侧过头,便看见少年带着愉快笑意的面容。即便匍匐在地,那个笑容依然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在那逶迤一地的金发的掩遮下,少年朝着尤利尔的方向轻轻摊开掌心,银色的碎屑四散于空气中,瞬间便化作无形的能量消失不见。 尤利尔只感觉到又有一滴温热的水划过面颊。 这不是他今天唯一流的一滴泪。 可他心里明白,这也确实是他今天唯一流的,一滴泪。 后来的事,自然也是按照尤利尔事先安排的剧本顺利进行。 对于萨麦尔的身世,“主神”只说一切都是法则之力的安排,萨麦尔是大地天使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今后也不许有人对此诸多议论。 对于加百列私借时间之镜的事,主神罚她完成大结界修复后,便回到她辖下的第一天自省直至成年,期间可以使用传送符文到天使学院完成学业。 而拉斐尔私下培植生命之花这件事虽然没什么恶果,可性质确实恶劣,属于亵渎生命尊严,主神便罚他成年前不许再入伊甸园。将伊甸园的工作暂时移交给拉贵尔代理。 至于米迦勒率十名座天使身陷魔界,盖因轻率所致。就将此事当做对他的惩戒,考验他们能否靠自己脱离绝境。同时,主神也向在场的艾玛兰德求助,希望不受契约之力限制的精灵族能够暗中保护他们,并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艾玛兰德立即答应,并向精灵大陆传讯,让精灵族派出使团出访魔界,以此为幌子,暗中相助米迦勒。 最后,主神又丢出一颗重磅光弹,说自己这次清醒只是因为感觉到天界的危机,暂时恢复神智,不久就要再次进入沉睡。为避免再发生今天这样混乱的局面,他命尤利尔暂代大天使长一职,直至路西斐尔赎罪归来。 一切尘埃落定,主神如往常般化光离开,神圣阶级们则依次退出神殿。 神殿正中,路西斐尔和尤利尔仍跪在一处。拉斐尔和加百列并肩朝着他们走过来,路西斐尔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拉斐尔此时正走到尤利尔面前,一张脸上写满了愤怒和鄙视:“我就说你接近路西斐尔是不怀好意,你如今得意了?真是不知道你这样恶毒的人,为什么能位列撒拉弗,你……” “嘭”地一声闷响,打断了拉斐尔的话,是尤利尔一拳打在了路西斐尔脸上。紧接着又是“咣”地一声,是路西斐尔被掴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被防御法阵层层加固的神殿晶砖上,将一面晶砖生生砸裂了。 尚未退出神殿的天族们此刻都被震得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尤利尔长身而立,微微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血自路西斐尔额头流出、渐渐渗入进晶砖的裂缝中。 拉斐尔惊讶得连治愈术都忘了用,他甚至没看清尤利尔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只听见一把清冷的声音,用一种傲慢至极的口吻说道:“收起你幼稚的把戏。没有实力,你只能让我这么玩儿。”然后尤利尔转过头,对他轻轻一笑:“你也别总是蠢得给人当了狗都不知道。比起没有荣誉感的撒拉弗,没有脑子的更加百无一用。” 拉斐尔被他笑得遍体生寒,甚至无心理会他言语间的侮辱,蹲下身,淡金色的治愈术便覆上了路西斐尔的额头。检查过路西斐尔的伤势后,拉斐尔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这疯子真他妈手黑啊,连颅骨都给打裂了,也难怪人都昏了。 尤利尔此刻已经收起轻笑,朝着目瞪口呆的加百列微微一个颔首,走向了拉贵尔。 拉贵尔的眼中此时写满了浓浓的忧虑,脸上的表情也不无惊讶。 尤利尔从他手里接过萨麦尔,低声说道:“走吧,都是些不值得留恋的东西。我都不在意,你替我操什么心。” 拉贵尔眨了眨眼睛,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利尔怎么突然就变得正常了呢。 当然,他所谓的正常,是指几万年前的那种正常。 所以其实还是,不太正常。 ☆、善后 尤利尔走出神殿后,就看见了特意在等他的艾玛兰德和然德基尔。 然德基尔等他的目的是问他何时接手政厅的工作,尤利尔让他先去准备,说自己马上就会去政厅。艾玛兰德则一看就是有话要问他,他便邀了他同行。 拉贵尔见状,虽然仍有些放心不下尤利尔,但也不想踏足政厅,就打算先回学院。临走他问需不需要他临时照看一下萨麦尔,尤利尔沉默了一瞬,说:“不用了。” 拉贵尔联想到路西斐尔刚刚的作为,猜他是怕萨麦尔醒来后会难过,心中一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尤利尔自神塔一路滑行到政厅的核心区,穿过神圣议会的办公区,走进了他几万年都没有进入过的办公室。 由于路西斐尔没有成年,新纪元后这里并没有被启用,所以还维持着尤利尔习惯的格局,那就是没什么格局可言。 进门后就是一眼便可望尽四面墙壁,一面墙上挂着天界和魔界的全景图,一面装着通向室外的落地窗,余下两面被整齐又单调的文件柜占满。落地窗前立着一张简单又巨大的理石面办公桌,桌上唯一的装饰是羽毛笔和魔法墨水瓶。办公桌靠窗的一侧竖着一张靠背椅,靠背椅旁边摆着一张周长约一米的圆形茶几,茶几旁则叠着一打简易座椅。 曾经天族的公职人员最不喜欢的事,就是被请到大天使长办公室里喝茶,因为,那真是连把好椅子都捞不着坐,更不用说大天使长堪称变态的工作要求。 尤利尔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取出魔法空间中的摇篮,将摇篮摆在了茶几上,然后将萨麦尔轻轻放了进去。 紧跟着他身后进来的艾玛兰德先是掩上了门,然后便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在接触到他疑问的眼神后,艾玛兰德说道:“殿下,您对路西斐尔,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态度?” 尤利尔丢给他一把简易座椅,自己则坐在靠背椅上,撑起额角,眼中有未曾刻意遮掩的疲惫:“雷米尔,我们能不讨论这个问题吗。” 艾玛兰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仍是坚持说道:“那一天,路西斐尔来找我的时候,对我说他宁可付出生命也不想付出对您的爱。我本想在您醒来后告诉您,您那时却让我什么都不要说。您是不是无法面对……” “雷米尔!”一声轻斥打断了艾玛兰德的话。 尤利尔的眼中此刻已经褪去了最初的倦意,只剩下一片清冷的沉寂。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悠远的笑容,他轻声说道:“你当年抛弃名字、献祭力量、远赴异乡的时候,对然德基尔,又是保持着怎样的态度?” 艾玛兰德沉默了一瞬,随即叹道:“当年回应了然德基尔的感情,恐怕是我今生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但是,我也享受到了这个错误带给我的几年快乐时光。如今回想起来,我对然德基尔确实太过绝情,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让他这样无望地思念了我几万年,倒不如从未开始,或者让他彻底将我忘记。”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9节 说完这段话,艾玛兰德看着尤利尔脸上不含笑意的微笑,心中突然明白过来。 尤利尔品味着艾玛兰德眼中紧接着恍然袭来的痛意,心想,雷米尔果然对当年的事无法完全释怀。值得庆幸的是,但是雷米尔还有机会弥补。 机会,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它的同义词是,希望。 可艾玛兰德眼中的痛意,却不全是为了自己。即便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仍不放弃地问道:“殿下,路西斐尔和魔王陛下,是一个人吗?” 他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也确实让尤利尔有些猝不及防。 或者说,尤利尔一直都在回避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关于同一个灵魂,是不是意味着同一个人。 如果说,他可以因为命运拒绝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毕竟他们之间只有两年多的牵扯,他只是路西斐尔漫长生命中一个噪点,喧嚣过了,最终都会归于沉寂。可是对于撒旦来说,他却是涂满他整个生命的色彩。他的拒绝,使得撒旦连命都赔了进去,甚至放弃了自己作为魔王的责任,追随自己到了天界。 面对艾玛兰德的问题,他避无可避地想到,如果路西斐尔和撒旦不是拥有同一个灵魂,自己会爱上他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在这一刻,尤利尔突然觉得自己很荒谬。为什么非要将路西斐尔和撒旦清楚地分别开来?就是因为他们拥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吗。 还是说,他恐惧着另一种可能,那种令魔王变成了大天使长的可能。 摇了摇头,尤利尔发现自己只能继续自欺欺人地说:“即便是相同的灵魂,不同的经历,也会造就不同的人。虽然你从灵魂窥见了他们的相似,可生灵存在的意义,不仅是那一缕能量。” 听完尤利尔的话,艾玛兰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尤利尔撑着额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想通,同时心里忍不住想着,雷米尔啊,你为什么要逼着我说这些呢。求你不要再问了,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极限已经到此为止。请你不要再考验我理智的上限了。 可艾玛兰德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看了一眼尤利尔的左手,艾玛兰德终是没有忍住说道:“殿下,我在为路西斐尔解除灵魂誓约的时候,注意到了您手上的约线。单方面的灵魂契约可以解除,您却留着它在身上,是不是因为您对路西斐尔动了真情?” 尤利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攥紧了左手的无名指,他轻声说:“约线可以从一定程度反应他的动静,我留着它,只是当做一种监视他的手段。你无需多想。” 艾玛兰德盯着尤利尔的眼睛,在那对冰蓝色的眸子里,由始至终,他看到的就只有清冷的平静。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艾玛兰德终于放心地吁出一口气,说道:“我只怕您对他也如他对您一般用情太深,日后难免会痛苦挣扎,影响正确的判断。既然您说不是,我便放心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伴着然德基尔的声音一起传来:“殿下,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艾玛兰德听见然德基尔的声音后,立即起身说:“既然殿下还有事,我就不多打扰了。” 尤利尔轻轻点了下头。艾玛兰德含胸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向门口。 看着他的背影,尤利尔松了口气,心想,我的理智,果然是没有上限的。 眼前,艾玛兰德和然德基尔刚好擦肩而过。然德基尔脸上的笑容混杂着期待与忐忑,艾玛兰德却没有为他停下脚步,径直走了出去。 然德基尔的笑容瞬间变成苦笑。 尤利尔看着他眼中的犹豫,用口型对他说了句:去追。 然德基尔先是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冲着尤利尔匆匆一笑,便转身急追而去。 看着然德基尔追上了艾玛兰德的脚步,再看着他们一起转过走廊的转角,尤利尔笑着合上眼。一阵难以抗拒的疲惫在此刻袭上他的心头。他在神殿时神经绷得太紧,加上用禁术控制主神后引发的法则之力的惩戒,使得他的头一直在锐痛,并且耳边鸣金声不断。 可这些,都抵不上心口的憋闷来得难耐。圣灵之石破碎的震击,路西斐尔充满恶意的嘲讽,这些情况,他早有预料,他以为自己早有准备,却还是无法抑制那避无可避的心痛。 尤其是在他那一拳打出去后,听着路西斐尔的头撞在地上的声音,他只感觉这一拳是打在自己身上,将心穿了个洞,凉飕飕的风穿来复去,将心里原本那些温暖的东西都吹得冷透了。 可那一拳,他非打不可。 他是打给整个神圣阶级来看。那一拳打出去,以后很多事,都会容易很多。 想到这里,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无情得发指,就算不考虑爱恨,他也将路西斐尔给利用到骨头里去了。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小时,仿佛与艾玛兰德相谈甚欢的然德基尔已经返回,同他一起来找尤利尔的,还有卡麦尔。 此刻,卡麦尔正坐在尤利尔面前,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尤利尔出拳的那个瞬间,感叹着:“殿下您那一拳太过瘾了,那两句话说得那个带劲儿哟!我估摸着,拉斐尔跟路西斐尔,啊,不,路西法,他们这一百年都很难在神殿里抬起头来了。啧啧,那可是被守护之力加固过的晶砖啊,裂得叫一彻底,我都想抠回去收藏了,可惜沾了血看着怪吓人的。” 坐在卡麦尔旁边的然德基尔闻言一阵剧烈的咳嗽,目光却有些晦暗不明。 尤利尔觉得卡麦尔和节操已经完全沦为路人了,便说:“看你这么喜欢,我也送你一拳好了。” 卡麦尔立即摆手:“别,我可没有撒拉弗那么硬的脑壳。到时候就不是血溅当场,而是直接崩脑浆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哆嗦了一下:“想想都觉得恐怖。” 然德基尔实在听不下去他胡扯,挣扎着说道:“殿下……您这件事做得确实……欠妥。那是……当众行凶,还在……神塔,打的还是……大天使长。我刚回到政厅……就收到了弹劾您的公文……”说完,他实在挺不下去了,连忙掏出沼蛇胆吃了一颗,才勉强止住咳嗽。 卡麦尔一脸受不了地看着他憋紫了的脸,嫌弃道:“然德基尔,我觉得听你说话,比听结巴的人说话还着急。”说完他看向尤利尔,眼中写满了“殿下快告诉他我不是一个人”。 尤利尔笑了笑,语气淡淡地说:“以后但凡弹劾我的公文,都可以直接扔了。如果谁有意见,你就告诉他,我就是临时坐这个位置,没打算搞什么以德服人。谁不服,可以自己回家去休个百年长假,等路西斐尔回来。” 卡麦尔两手一拍,哈哈笑道:“我早就看那些唧唧歪歪的人不顺眼,没事搞什么弹劾,我真想弹他们一脑壳包!真本事没有就会戳别人脊梁骨,什么玩意儿!” 然德基尔斜了卡麦尔一眼,忍住将椅子搬离他身旁的冲动,对尤利尔颔首道:“我知道了。”接着迟疑了一瞬,补充说:“殿下,主神已经褫夺了大天使长名字中的祝福,您该称呼他为路西法。” 卡麦尔再次用便秘脸看着然德基尔,不屑地说道:“我说你是不是闲的?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说就是那个娃娃太奸诈,用一个名字顶了重罪,他里外不亏啊!” 尤利尔不置可否地一笑,拿出一打魔法纸推到然德基尔面前,说道:“这是我代理大天使长期间需要执行的临时条令。第一部分需要立即执行,包括减少生命之花的数量、降低获取生命之种的考核难度,以及相关的一些细节问题。至于后面那些,也要在解决龙岛问题后逐步进行。此外,我要废除《法典》中的一些惩治过度的条例,同时整顿审判之塔的刑罚尺度,你让亚纳尔给我交一份详细的现行刑罚标准来。” 然德基尔没料到尤利尔这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而且一上来就是大动干戈。接过那叠厚厚的魔法纸,他有几分犹豫地说道:“殿下,您这样做,恐怕会引起很多人不满。伊甸园和《神圣法典》都是天界的核心领域,一定会有人坚决抵制。” 尤利尔拿手指轻轻揉了揉额角,冷冷道:“生命之树如今消耗了天界太多能量,如果有人不同意减少生命之花的数量,就让他去用圣灵浇灌生命之树。浇开一朵,便可以多生出一朵。至于《法典》减刑的事,如果有人反对,就让他去把审判之塔的刑罚都试一遍。如果试不服,也算有骨气,带他来见我。” 他这话说完,别说然德基尔有些惊愕,连卡麦尔都忍不住说:“殿下啊,您这是打算搞□□啊?” 尤利尔微微一笑:“我时间不多,没工夫同不相干的人夹缠。我会将卫尔特斯调回天界执行总防务。有些事,你就看着办吧。” 卡麦尔立即抚掌而笑,乐不可支地说:“是!殿下,我一定把那些只说话不干活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绝对不让他们耽误您的事儿!” 然德基尔强忍住一阵咳嗽,憋得气若游丝地说:“殿下,您将能天使调回来,人界和天门的防务怎么办?” 尤利尔笑容不变,只垂下眼眸:“不用担心,米迦勒会很乐意接手。” 同然德基尔聊完一些改制的细节后,尤利尔召开了一次神圣议会的临时集会,保留了祭典后的议会长制度,同时将自己准备整顿伊甸园和修纂《神圣法典》的事也公之于众。 他提出的这两件事,本就是天国的沉疴,自然有人同意,而反对的人最终还是占了多数。因为这里牵扯了太多的关节和利益,尤利尔对此种局面早有所料,但还是秉承着他一贯的风格:“我不是来征求你们同意的,我只是通知你们。能做事的留下,如果想阳奉阴违或者从中作梗,或者你们自己走,或者我不介意比较一下,你们谁的骨头比大天使长的还要硬一些。” 前大天使长的光辉历史,在天界本就可以止小儿夜啼。新纪元的天族没有几个小时候没被吓唬过“你再闹,就让尤利尔殿下把你带走”。这时,童年阴影纷纷觉醒,看着尤利尔清冷的冰蓝色眼睛,愣是没有谁敢当面叫嚣。 尤利尔对这种状况十分满意,丢给然德基尔一个“接下来就靠你了”的眼神,便抱着儿子回了光阴圣殿。 萨麦尔还不到三个月大,但天族的生长发育从来是与圣灵的成熟度相关。在尤利尔肚子里就一直挨虐的萨麦尔懂事很快,此刻已经能看出尤利尔的精神状态欠佳,便不哭不闹,只趴在尤利尔胸口自己吐泡泡玩。尤利尔看着萨麦尔乖巧的样子,心里却充满了愧疚。 命运也好、形势也罢,这毕竟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萨麦尔因为他的缘故,已经被强加了大地之力,又被命运之镜示警,如今,更是连父亲的爱都失去了。 对于如何养育萨麦尔,尤利尔其实心里没什么谱。虽然他已经六万多岁了,但是并没有带过孩子。记忆里唯一可参考的例子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顺便一说,那个例子,就是主神对亚当的教育。 尤利尔直至今日,也不能理解主神对亚当的教育理念。 作为神唯一的儿子,黑发黑眸的亚当长得更像魔神,并且没有羽翼。他总是喜欢在神塔陪伴主神,偶尔来学院,也只是借阅一些书籍,或者向长者讨教一些问题。 尤利尔曾看过亚当在已阅书目上留下的标注,里面不乏真知灼见,撒旦对此的评价却是:这谁字这么丑还拿来破坏公物。 由于亚当的性格十分沉默寡言,就有的孩子将他的沉默当做软弱,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故意去欺负他,将他的衣服弄脏、将他的书本抢走丢到湖里或者挂上树梢。 对于这种程度欺负,亚当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是极端的逆来顺受。逆来顺受的结果,当然是更加变本加厉的迫害,甚至已经发展到了被剥光衣服捆在操场雕像上的程度。 这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亚当却从未对主神提起。到后来,连撒旦都看不下去了,出面将欺负亚当的人揍了一顿。然后,亚当就彻底被学院的神族孤立了。连不欺负他的人,都将他当做了透明人。 再后来,主神突然安排亚当来同他和撒旦一起学习。 那个阴沉又骄傲的男孩子喜欢跟在撒旦身后,但是撒旦非常讨厌他,总是找尤利尔说他有多烦亚当,希望亚当快消失。尤利尔就说:“我也很烦你,你怎么不消失。”撒旦愣了愣,说:“你烦我?你凭什么烦我,我对你这么好!”尤利尔懒得理他,挪开了视线,就瞥见了角落里一闪而过的一幅袍角。尤利尔当时就对撒旦说:“你刚才说的话让神子听见了。”撒旦很是无所谓:“我当他面也说烦他,没事。”尤利尔顿时觉得撒旦十分欠抽。 那件事没过几天,主神召开了天族和魔族的大集会,并在集会上,要求尤利尔和撒旦当众对亚当下跪。 尤利尔对这种事一向是无所谓的,而且当时年龄小,对面子问题基本没有概念,让跪就跪了。撒旦却很是排斥。于是尤利尔就在神塔前的大广场上跪了一整天,就是为了等撒旦服软。 到最后,撒旦还是跪了。跪的时候,十分不情愿地对尤利尔说:“你可要领我这个情。我告诉你,你这情欠大了。” 尤利尔当时想的是,你害我跪了一天,这件事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让你还回来。 从那以后,亚当照常来学院,却再没有同尤利尔和撒旦一起相处过。但是亚当在学院也再也没受过欺负,反倒多了一些巴结他的人。 尤利尔自从跪过亚当后,便对他敬而远之,所以,那些年亚当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长大后的亚当,从一个阴沉又骄傲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自大又自私的青年。 如今想想当年的事,再看看怀中的小婴儿,尤利尔心想,主神当年让他和撒旦跪亚当,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是,那绝对是天界史上的蠢事之最。 ☆、伦常 由于萨麦尔白天的时候被施了睡眠魔法,晚上就特别精神,说什么也不肯睡觉。尤利尔便拿着一些自制的小玩意儿逗着他玩。 萨麦尔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一只香绒草编的兔子,那只兔子从地上“噌”地蹦了起来,一下扑进萨麦尔怀里。萨麦尔被它扑得吓了一跳,但是却一把将它抓在手里,扯着它不住挪蹬的腿“咯咯”直乐,然后用力过猛,就把那条毛茸茸的腿给扯了下来。 扯掉兔子腿后,萨麦尔先是一愣,然后咧开嘴就要哭。尤利尔连忙将他抱进怀里,用魔法将兔子腿沾了回去,于是那条兔子便又能蹦蹦跳跳了。看着萨麦尔瞬间瞪大的眼睛,以及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笑容,尤利尔顿悟了将玩具做结实的重要性,便又给兔子丢了个防御魔法。 萨麦尔拍着手,指着兔子“呀呀”地不停叫着。尤利尔以为他想要兔子,就将兔子捡起来拿给他。结果萨麦尔拼命地摇头,也不接兔子,只是“呀”个不停。 尤利尔很是无奈,都打算用圣灵问他儿子到底想说什么了。后来一想,以前他跟儿子沟通的方式就是疼或不疼,估计萨麦尔的圣灵也还没学会说话。 这时候,萨麦尔突然钻进尤利尔怀里,说了句:“啪!” 这几乎是萨麦尔除了“啊”和“呀”外,学会说的第三个音节。尤利尔有些惊喜的同时,心想,他难道是对放魔法时的光亮特别感兴趣?于是,他尝试在手心里凝聚了一点没有伤害性的金色圣光,放在萨麦尔眼前。 萨麦尔的眼睛果然一亮,伸手抓着那道圣光,叫道:“啪!啪!” 尤利尔一愣,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幕光景。猝不及防之下,鼻根一酸,眼睛就湿了。他连忙抬起头吸了口气,将丢人的泪水逼了回去。 路西斐尔以前,总是喜欢抱着萨麦尔,然后将自己金色的长发递在儿子手里,对他说:“这是金色,papa的头发是金色的。” 此刻,萨麦尔正不停地抓向那道根本握不住的圣光,眼中闪着疑惑又喜悦的光芒,嘴里不停喊着:“papa,papa……” 尤利尔垂下头,努力闭了闭眼,然后将圣光凝成实质,化作几缕金色的丝络,递在萨麦尔手中。萨麦尔抓着那缕丝络,凑在嘴边,印了个充满口水的香香在上面,又开心地将丝络递在尤利尔面前,叫到:“papa!” 尤利尔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嗯,是papa。” 萨麦尔也裂开嘴,笑出了他还没长牙的小牙床。抓起尤利尔的一缕银发,萨麦尔将那缕金色的丝络和尤利尔的头发胡乱地缠在了一起,开心地又“咯咯”笑了一阵,然后将脸贴在上面,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萨麦尔刚出生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不被他抱着就不睡觉。他便抱着萨麦尔,路西斐尔则抱着他。那个时候,他跟路西斐尔的头发会缠在一起,萨麦尔趴在上面次数多了,估计就将这个组合当做了睡眠的一部分。 看着萨麦尔睡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尤利尔忍不住望向了窗外。夜幕中,光耀圣殿的方向一片黯淡的死寂。路西斐尔应该已经去帕格特瑞领罚,在百年之内,恐怕都无法再涉足至高天。 将手摁在胸口,尤利尔难以抑制地抽了几口气,心想,我这不是没事闲的么。都已经失去了,是我亲手断送的东西,还想来做什么呢。 可他却无法抑制自己对路西斐尔的思念。 没有路西斐尔的夜晚,不知何时起,变得尤其漫长难耐。 为了不去想他,尤利尔一直在用无休止的忙碌来挨过这些长夜,他草拟了未来百年内需要整改的制度与条例,他修正了《神圣法典》的部分篇章,他甚至给萨麦尔做了一个储存空间的玩具。 可做完这些,他仍然还有填不满的时间。 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做事效率产生了极大的怨念。 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它涤尽了爱恨,嘲讽着永恒,并永不回头。 拉贵尔一直觉得,曾经执掌过时间之力的尤利尔就像是时间本身。后来,由于魔神的去世,法则之力与契约之力发生了排斥,时间便被世界收回,尤利尔也不再如时间一样不可更改。 这些年,他看着尤利尔从不懂得私爱,变成懂得、进而深爱,接着亲手断送了爱情,然后便投身于无休止的政治斗争之中。他打压了帕瓦斯,将米迦勒调去了帕格特瑞,提拔了卫尔特斯,将卡麦尔提做天界防务总长官;他极端压缩了神圣议会的权限和人数,立下了凡进入议会者,必须有从事相关领域底层工作的经验、并有所成就的规矩;他改变了天界既有的教育模式,在每层天界都设立了学院,将泽贝尔天使学院更改成通过普通学校考核才能进入的高等学府;他剪除了生命之树大部分的枝桠,将树生天使的出生率降低到天族死亡率之下;他整改了审判之塔的结构,另设了监督机构和审查机构,专门监督天界的刑讯和赏罚;他修改了天界的《法典》,鼓励天族自己孕育孩子,保护了所有未出生的生命,包括非婚生子,却加重了对信仰不坚定者的惩罚,使得数不清的天族由于无法通过成年礼前的考验,而不得不降生到人界去历练;而成年的天族,则每满百岁,便需要再经一次考验。 不到百年的时间里,尤利尔将天族的数量足足减少了近七成。那是二十亿圣灵,来自各个阶级,如今都降生到了人界,做了一向被天族看不起的普通人类。 这种极端的做法,引起了神圣阶级和子阶级极大的不满,圣灵阶级虽然逆来顺受惯了,而且被减除的人口有九成都是来自圣灵阶级,但他们对尤利尔也是敢怒不敢言。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反对之词,尤利尔的态度就是:不服来战。当然,他的行为和态度高度统一,哪怕是智天使,也挨不过他几个光弹、一下直劈。简直不是一般的不讲道理。 拉贵尔不知道尤利尔想做什么,他猜到,也许亚列和雷米尔是清楚的。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尤利尔不希望他知道,那么,他便不问。因为拉贵尔了解同志和朋友的区别。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当尤利尔最后一处可以暂时忘记责任和理想的港湾,和他谈谈最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赏景,扯扯今天的天气和明天学院食堂的菜单,吐槽一下桑杨沙最近又闯了什么祸,沙利叶又戏弄了什么人,萨麦尔又扔了多少情书,然后一起畅想一下他未来的儿媳妇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或者小伙。 即便如此,尤利尔还是一年比一年变得沉默,双眸中的倦意也逐年加深。拉贵尔有时甚至只能借萨麦尔的光,看他几回笑脸。 说到萨麦尔,拉贵尔觉得那真是另一番惆怅。 由于生在一个风雨飘摇(并没有)的年代,萨麦尔比一般的小孩都要懂事和早熟。从他开始能走之后,尤利尔便将他送来了学院。 萨麦尔是尤利尔和路西法在魔界花汛期孕育的孩子,这件事在天界早已不是秘密。拉贵尔一开始还担心萨麦尔在学院会受欺负,便特意让沙利叶带着他一起上课放学。结果,他发现萨麦尔虽然长得像表面息事宁人的路西法,但性格却将他阿父学了个十成十,简直就是活着的战斗机器,真是站到哪里打到哪里。对于这种情形,尤利尔不但没有阻止还加以支持,教给了他儿子大量超越了年龄的战斗技,迅速就将企图欺负他的孩子都给打服了。 拉贵尔就想,大地天使,那不是负责生机和繁衍的吗?搞得这么有战斗力,这真的好吗…… 尤利尔给他的回答是:“技多不压身,能打总比挨打强。” 拉贵尔觉得这个逻辑实在太过强大,只能服了。 不过好在萨麦尔的战斗之旅仅限于受欺负的时候。自从没人敢挑衅他了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十分乖巧的学生,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个世界的知识。他对知识的渴求程度,甚至感动了魔法狂人桑杨沙,俩人就这样成了忘年交。在当年的高等魔法研究院里,经常能看见一个衣饰鲜艳的智天使领着只到他膝盖高的炽天使做试验的场景。 有一次,桑杨沙在研究改良风系强化符文的时候,错手将萨麦尔给发射到了阿拉卜特的基座法阵。尤利尔将他儿子找回来的时候,脸色白得都可以当白色比色板使了。作为桑杨沙的老师,拉贵尔觉得特别的无地自容,刚想问尤利尔是不是哪里受了伤,就看见萨麦尔拼命向他眨眼摇头。 后来萨麦尔悄悄对他讲:“阿父在幻境法阵里站了很久。我想他是看见父亲了。老师你不要问他,他每次想起来那些事都会很伤心。” 拉贵尔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一句话,那就是“神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面窗”。萨麦尔确实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也难怪尤利尔在面对他时,总是能够笑得轻松又开怀。 而就算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随着他一天一天的长大,他看向他阿父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当孺慕变成爱慕,一切美好都变了味道。 所幸是尤利尔对于感情一向迟钝,可拉贵尔却无法对萨麦尔眼中偶尔会变得炽热的感情熟视无睹。 终于在有一次,当萨麦尔忍不住在尤利尔喝酒时舔了他的唇,尤利尔大概还当他是开玩笑,反舔回去后,看着萨麦尔瞳眸深处瞬间腾起的一抹艳色,拉贵尔将他单独约了出去。 萨麦尔对这件事矢口否认。可在拉贵尔的一再逼问下,负气说道:“我就是爱尤利尔又能怎样,我碍着谁了吗?” 拉贵尔不知道如何劝他,只能对他说了一句特别俗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萨麦尔说:“尤利尔独一无二。” 拉贵尔又说:“可你给不了他想要的幸福。” 萨麦尔就问:“他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样的?” 拉贵尔便给他讲了尤利尔这几万年来的情殇。从撒旦讲到了路西法,讲到当年他们两个人在学院渡过的那一段幸福的时光,又讲到路西法忘记尤利尔后,萨麦尔就成为了尤利尔的精神支柱,这份亲情是尤利尔拥有的最后的宝物,如果连这份感情都变质了,尤利尔还有什么念头。最后总结说:“你这样,万一被他知道,他会有多绝望,你能想象吗?” 萨麦尔沉默了良久,然后目光阴沉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控制我自己,不会让他看出来的。” 拉贵尔瞬间觉得自己之前的话都白说了。 拉贵尔不知道的是,对于萨麦尔的异常,尤利尔并非无所察觉。 萨麦尔长得太像路西斐尔了。那一天,他喝多了些酒,当萨麦尔的唇凑过来的时候,他一个恍惚,只觉得眼前就是当年那个爱着他的少年,差点儿就亲了回去。 尤利尔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的萨麦尔,一直是那样温暖又贴心,即便他长得很像他的父亲,可尤利尔从来都没有如那天般分不清他们父子。 在那一刻,他几乎被萨麦尔痴狂的眼神给定在了那里,待到缓过神来,萨麦尔已经被拉贵尔叫走了。而心知自己的呼吸乱了一瞬的尤利尔,由衷地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冰寒。 除了唾弃,他还真的不知道该给自己什么评价。 就在尤利尔为此烦心不已时,他接到了阿加雷斯的传讯,告诉他,魔界出了一件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未修改版,,本文主要在度娘那更得比较完整 ☆、新事态 魔界出的这件事,其实早有征兆,可真正爆发出来,却是因为路西法从中作梗。 这些年,路西法在帕格特瑞,可谓是动作频频。他一边收买着被尤利尔逼得人心惶惶的神圣阶级,一边安抚着子阶级和圣灵阶级,另一方面也将手伸入了魔界。似乎终于开窍一般,他开始利用撒旦记忆中提供给他的便利,控制了魔界的一部分大恶魔,其中,就包括鬼王别西卜。尤利尔心想,贝尔芬格和阿加雷斯他们,应该也已经被路西法接触过,只怕不知何时就会在自己背后捅一刀。 尤利尔已经同阿加雷斯讲过利害,他相信为了撒旦,阿加雷斯不会对路西法透露他本来的意愿。但是,他却不能保证阿加雷斯不会为了撒旦反过来对付自己。 其实路西法的做法和尤利尔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尤利尔也早知道他企图将世界从主神一人控制生杀大权的状态中改变过来。如果不是有些事做起来会遗臭万年,尤利尔当年也不会和路西斐尔决裂。因为他知道,爱着他的路西斐尔,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万劫不复。可不爱他的路西法,却在他背后对他所做的事推波助澜,恨不得他做得更过分一些,最好触犯到《神圣法典》,好制造机会,将他一举推倒。 阿加雷斯这次传给尤利尔的消息,说实话,听起来就很不对劲。 由于当年彼列并没有告知席欧乌尔吸收那颗魔核的副作用,也没有将魔核净化,吸纳了大量怨气的席欧乌尔性情大变,却也同彼列一拍即合,俩人各种集权专政、铲除异己,将魔界也搞得人人自危。 因为席欧乌尔时不时便会因为怨气发作而陷入狂暴状态,魔界的政权其实大部分都把持在彼列手中。久而久之,席欧乌尔便对彼列生出了一些防备和怀疑。而这种怀疑,被路西法看了出来,加以利用,爆发了此次魔界政局的动荡。 路西法成年后,撒旦的记忆便完全觉醒,他自然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一颗可以供人吸纳力量的魔核。再从当年尤利尔的种种作为,让他猜到了魔核事件的来龙去脉。于是,他便将魔核的实情透露给席欧乌尔,并顺便挑拨了席欧乌尔和彼列的关系。 虽然在这件事上,彼列并不算是清白无辜,可他所求的,不过是席欧乌尔眼中的唯一,并不是存心害席欧乌尔。此时,席欧乌尔得知这么多年来,不时折磨着自己心智和肉身的怨气,居然是彼列故意为之,便同彼列起了冲突,两个人大打出手。那时魔界刚刚经过一次花汛,彼列这次是实打实地有了席欧乌尔的孩子,这一顿打,就被他将孩子给打没了。 席欧乌尔将彼列打伤后,还将彼列囚禁了起来。如今的魔界,魔王一派和大领主一派剑拔弩张、鬼王的势力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一场内战一触即发。阿加雷斯便向尤利尔传讯,问他如何应对。 尤利尔听完传讯后的第一个想法是,席欧乌尔真是又渣出了一个新境界啊。以及,阿加雷斯这段看似在揭路西法的底,并与其划清界限的话,听起来还真是欲盖弥彰。 尤其是路西法获得撒旦完整记忆这种事,简直就是在说给他听的。 可路西法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心塞? 鉴于想不明白路西法的想法,尤利尔并没有对阿加雷斯的话直接作出表示,而是问阿加雷斯对魔界目前的形势有什么看法。 阿加雷斯回讯说:“席欧乌尔和彼列这些年的作为,并不利于魔界的长远发展。比起他们,我更看好别西卜。当年他便是魔族第二具有影响力的人物,魔王之位交给他坐,比席欧乌尔合适得多。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帮助别西卜推翻席欧乌尔的统治。” 尤利尔心想,当年你们看魔界势微,便埋了那么长的线谋算席欧乌尔堕天。如今用完人家了,踹起来还真是痛快。不过,当年种种也都是席欧乌尔自己的选择,如今可能也到了种因得果的时候。想到这里,尤利尔便说:“既然你想好了,就去做吧。魔界的力量已经不弱,鬼王也已经快百岁,并没有再需要我插手的地方。” 阿加雷斯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又有声音传过来说:“我这次找您,还有一件要事相求。因为鬼域当年并入魔界时,彼列留了个心眼,在融合法阵中偷偷做了手脚,使鬼域的防护结界并未与魔界完全融合。那种细微的差别很难看出来,但却可以在关键时刻,经彼列之手,对鬼域造成破坏。彼列的手法大多源自太古时代的秘术,我参详数年,也未看出诀窍。所以此刻想请您援手。” 尤利尔这下听明白了,阿加雷斯之前说了那么多,也不过是告诉他,席欧乌尔和彼列对魔界来讲不是良主。为了魔界的稳定,他们打算重新当家做主,而现在他们对彼列是投鼠忌器,希望自己帮他们解除后顾之忧。 之前说的那些,大概是想试探自己对席欧乌尔的态度。 想到这里,尤利尔突然觉得一阵疲惫袭来。因为他始终没有解除那道单方面的灵魂契约,与路西法之间的试探提防,每分钟都会消耗他大量的精神力,他有时候都不敢想,是不是会有一刻,他会彻底负担不起那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重压。 沉默了一瞬,尤利尔回答他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安排。”说完他便关闭了通讯。 伸出左手,去除掉遮蔽了约线的魔法,看着无名指上那圈发出淡金色光芒的符文,尤利尔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有时候还真是荒谬。换做以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一个虚妄的念想,做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可他却舍不得这道约线,哪怕是路西法这些年偶尔行为不检,导致约线直接炙灼上他的圣灵,他依然舍不得将它抹去。 苦笑一声,尤利尔心想,这不就是贱吗。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尤利尔将手中最后一份文件签好字合上。那是一份关于人界精灵族入住繁衍情况的报告。在精灵族的帮助下,很多人类的城邦正在初步接触魔法,并学会了更多的战斗技巧。 除了精灵族之外,人类另一个获取魔法知识的途径,就是试炼之城帕格特瑞。作为这一代人类唯一与天族混居的城市,帕格特瑞已经被当做是一处圣地,每年都有大量的朝圣者往那里聚集。可鲜有人知道,那座城市,是通往炼狱的入口。经过了炼狱的考验,人类的灵魂便可以得到神圣之力,入住天界。而天界获罪的灵魂,也可以在炼狱中获得新的信仰和纯净的灵魂。 尤利尔当年将路西法送去帕格特瑞,就是希望他能在那里感悟到信仰之力的真谛。那以后,会十分有利于他治理天界。同时,人类中有些具有强大信力的灵魂,也会从帕格特瑞升入天国,路西法可以提前就在那里收获他们的信任与敬仰。 有时候,尤利尔觉得自己的作为与主神也没什么不同。他们都能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只凭自己判断出来的好坏,便去改变别人的生命轨迹。这种行径堪称傲慢强权,被向往自由的人所不齿,可却是直达目标最简单的做法。 捏了捏跳痛的额角,尤利尔看了一眼窗外直耸入天的神塔,以及神塔下蜿蜒的云阶,心想,也该再去看一看主神的情况。前几次去的时候,主神的精神力十分不稳定,似乎正在试图解开他的禁制。如果他必须去一趟魔界,那么在去之前,他需要再加固一下对主神的禁锢。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刚打算开窗飞向神塔,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 敢不敲门就进入他办公室的人,纵观整个天界,也就只有萨麦尔一人。不过萨麦尔大部分时候还是懂得遵守礼仪的,会这样做的时候,通常不是因为太开心,就是因为太生气。果然,此刻他的儿子正一脸不乐意的表情,湛蓝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写满了抗拒和不满。 萨麦尔长得与路西法少年时有九分相像。只是萨麦尔头发的颜色偏淡,呈一种铂金色,面色也偏白一些,眉眼略显细长,有一分随了尤利尔。就是这一分,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偏冷,不笑的时候尤甚。 看见萨麦尔,尤利尔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他一直以来都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和路西法恐怕不会善了,到时候萨麦尔很可能会恨上路西法。那么,这对父子估计就会走上相杀之路。这是尤利尔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见的事情。 为避免这种事发生,他从萨麦尔懂事开始,便会隔一段时间将他送到路西法身边,给他们父子增进感情的机会。同时,他也给路西法写了一封信,大致说的是:单亲的孩子很多会叛逆,如果他不希望以后多个炽天使阶级的敌人,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路西法不知是出于演技还是真被小时候的萨麦尔激发了父子天性,对萨麦尔一直都疼爱有加。可是,萨麦尔却越来越不喜欢去帕格特瑞。尤其是近些年,几乎总是在他身边赖着,别说帕格特瑞,连至高天都没怎么离开过。 这次萨麦尔来找他,大概也是因为他刚刚下令,让萨麦尔去帕格特瑞跟着路西法学习一下人界的事情,等他经过成人礼,便去接管那边的工作,让路西法回来正式接任大天使长的职务。 走进尤利尔的办公室后,萨麦尔绕过堆得山一样高的文件,走到他面前,连委婉都省去,直接说:“我不喜欢那个脸上明明在笑,心里却不知道盘算什么东西的老流氓。我就不能跟您学习帕格特瑞的事吗?” 尤利尔看着他一脸憋屈的样子,笑了笑说:“你父亲只比你大了30岁,还称不上老。而且,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他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天界的大天使长。” 萨麦尔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蹭过来,像小时候一样往尤利尔腿上一坐,搂着他的脖子说道:“阿父,你就不能不总是帮着他说话吗?他又不会领情。” 萨麦尔撒娇耍赖的样子,同路西法少年时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路西法那时候不敢往尤利尔身上坐。 抬手将萨麦尔掀了出去,尤利尔板着脸说:“你都多大了,这样像什么话。” 萨麦尔被掀飞后,在空中灵巧地一个拧身,便轻巧地站在地上。对尤利尔嘻嘻一笑说:“阿父,不带这么玩的。如果不是我灵巧机变、这里的棚顶又高,这万一摔着我,您得多心疼。” 尤利尔看着他赖皮的笑脸,自然也板不住笑了,伸手又捏了捏额角,无奈地说道:“我早晚让你气死。到时候就不会心疼了。” 萨麦尔笑嘻嘻地走过来,绕到他身后,手指摁在他头的两侧轻轻地揉着,一边揉一边说道:“阿父别瞎说。如果您不心疼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萨麦尔这充满了伤感的一句话,若是平时,尤利尔听了也就只会当他是在磨练演技。可此时听来,却令他心中蓦然一惊,意识到,比起父子相杀,似乎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情需要他解决。 可他,从来都不擅长解决这类事。 抬起头,看着萨麦尔纯净的双眼,尤利尔心想,萨麦尔这看似清澈见底、其实内涵无限的眼睛,也真是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将手覆在萨麦尔的手上,感觉到萨麦尔全身都为之一震,尤利尔轻声说道:“萨麦尔。你是因为爱才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希望你记得这一点。你父亲是我此生唯一爱的人,虽然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但是对你的疼爱却是一样的。你应该尊敬他,就如尊敬我一样。” 萨麦尔的指尖几乎瞬间褪尽了温度,轻触在尤利尔额角,凉凉地有些颤抖。 站起身,将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的萨麦尔拥进怀里,尤利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阿父比谁都希望你能幸福。幸福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你的要求越简单,便越容易实现。” 萨麦尔低下头,将脸搁在尤利尔的心口,沉默良久,突然说道:“阿父,您现在觉得幸福吗?您对幸福的要求又是什么呢?” 尤利尔轻轻笑了笑,说:“我已经拥有过世上最完满的幸福。所以,早已别无所求。” 说完这句话,尤利尔心中突然一涩。 是啊,他曾经拥有过路西法那样真挚的感情,其实,早就应该别无所求。 可他却无法因为这样简单的道理而得到平静。 ☆、神的梦呓 萨麦尔最后还是听话去了帕格特瑞。尤利尔也按照原计划登上了神塔。 在近百年前的祭典上,尤利尔设计让主神力量耗尽进入了沉眠,之后又做了些事情,禁锢了主神的精神,使得他难以醒来。当然,这种做法肯定会惹恼法则之力,也幸亏尤利尔曾是耶尔的一部分,身上还背负着世界的命运之线,才没有受到精神惩戒外的惩罚。 随着命运之日的接近,尤利尔开始渐渐放松对主神的控制,并用阿加雷斯研究出来的关于精神控制的新方法,同半催眠状态下的耶尔交流一些事情。只可惜,耶尔在半梦半醒之间,说的大多是他和魔神间的琐事,说一百句句也鲜有一句是有用的。而他们之间的琐事真是浩如烟海说之不尽,耶尔内心深处对魔神的那种思念,听起来十分虐心不说,给尤利尔的感觉更多是糟心。 以前听露娜讲这对神明间的瓜葛时,尤利尔只觉得魔神各种蹭的累。可听了耶尔说的那些事,尤利尔觉得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都会无法直视他们之间几万年的互相折磨和悔不当初。 能折腾到他们这个份儿上,还不如从未开始这段感情。 由于耶尔的神智并不清楚,他每次讲的事还会有一大部分重复,这就让尤利尔十分郁闷。如果不是这些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恨不得找个人专门来听耶尔讲故事,然后给来个概括总结。 不过这一次,尤利尔倒是没有白来。 感觉到尤利尔的到来,又憋了好几个月无人理睬的耶尔似乎很高兴,就给尤利尔讲了一件他认为很开心的事。 起码,是一件从开心开始讲起的事。 用古老又优雅的古精灵语,耶尔语调悠长地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失去杰拉尔斯了。可是我在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一种神族特有的灵魂效应。那是我在杀了撒旦之后发现的。 你也知道,我跟杰拉尔斯是结过灵魂契约的,按理来说,杰拉尔斯灵魂溃散的时候,我本来也会跟着消亡。可我并当时没有死。我就以为,是法则之力保护了它的主神。可是后来我发现,并不完全是那个样子。 曾经分离过主魂的神族,他的其中一个□□消亡时,消亡的就只是力量,他的灵魂却会融合到其他的□□中去。撒旦死时的灵魂,已经比他出生的时候更趋向于完整的杰拉尔斯。 于是,我等着他在生命之树上重生。我是那样盼望着他的降生,为了加速那个过程,我甚至给尤利尔种下了光之荆棘,强迫他和我一起用圣灵浇灌生命之树。然后,如我所愿,路西斐尔来到了我的生命里。 路西斐尔多么像是杰拉尔斯小时候的样子啊,我在父王那里看见过他们小时候的映像,那真是一模一样。 我当时真是开心极了,觉得我们又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路西斐尔从小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这一点也像极了杰拉尔斯。他看不得这个世界上的丑恶和不公,可是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改变不了,谁都改变不了。 我没能给那个错爱一生的主天使他所期待的公正。他那时候对我是多么的失望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个主天使的错误,就在于期待了不值得期待的感情,就连我自己也犯过同样的错误,我能够帮助他的,就是给他那个可怜的孩子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是路西斐尔并不谅解这一点,他跪在神殿前,想让我改变对这件事的判决。我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十分失望地去了伊甸园,我看着他离我远去的背影,只觉得灵魂都为之战栗。 那是我鲜少一次擅离神塔,我几乎耗尽了力量,带着那个主天使的孩子去陪伴他,对他讲了一段父王曾经说给我的话,一段关于时间和命运的话。可惜我的力量并不能维持太久,在我不得不回到神塔前,我看见了路西斐尔释然的笑容。 为了那个笑容,我几乎被持续不断的疼痛折磨了近一年,可我觉得那真是十分值得的一件事。 可是,我忘记了,撒旦重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尤利尔。路西斐尔居然对尤利尔产生了好感,他甚至来求我,让我强制所有神圣阶级每年祭典都来神塔参拜,就只是为了见尤利尔一面。 我当时很伤心,我就想,为什么杰拉尔斯最爱的是父王,撒旦最爱的是尤利尔,为什么他无论怎样忘记了过去,无论怎样被父王和尤利尔背叛、折磨和无视,爱的仍然不是我。我是父王从灵魂处剥离出来去爱杰拉尔斯的那部分啊,尤利尔只是我剥离出去帮我守护世界的那部分。为什么,他宁可爱没有感情的尤利尔,都不肯爱我呢? 突然有一天,我顿悟了。如果杰拉尔斯死后,灵魂回到了撒旦那里,那父王死后,灵魂是不是就回来了我这里呢?所以,在世界濒临崩塌之际,当父王用生命守护了整个世界时,杰拉尔斯就爱上了我,可是,我将尤利尔剥离出去后,杰拉尔斯便又不爱我了。 难道说,尤利尔那部分的灵魂,是属于父王的吗? 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像是一颗洋葱,被剥来剥去,结果得到的就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泪水。 我开始痛恨尤利尔,当然,我知道那个孩子也同样痛恨着我。 他无法理解何谓最大的利益,因为他从未站在我这个位置。他无法理解为了一万,可以杀死九千九百九十九这样简单的数学题,因为他有了偏爱。神是不应该有偏爱的,即便我那样爱着杰拉尔斯,他死于天火的时候,我也没有阻止,因为那个时候,如果他不死,这个世界就完了。 杰拉尔斯死了之后,我却后悔了。我觉得没有杰拉尔斯的世界,一万和九千,这些数学问题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我抱着亚当,就像他刚刚出生时那样,告诉他,阿父会给你想要的一切。这个世界覆灭了,撒旦也就永远与你同在了。 有时候,我想起那时候的事情,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谬。撒旦和杰拉尔斯明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亚当那样痛恨着他的父亲,却喜欢上了撒旦,仅仅因为撒旦帮过他一次。可是撒旦带给他的伤害呢?他为什么不去计算那个孩子恶意的话语?为什么为了爱情,我们都要这样荒谬,这样奋不顾身,又这样作茧自缚? 亚当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他最后用灵魂保护了我。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撒旦能够活下去,但是我觉得我的儿子就是个傻瓜。他用他的生命期待着一份无望的感情,最终迷失了自己。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是个多么温柔的孩子。他见我一个人在神塔上,怕我会感到孤独,即便自己很想出去玩,也坚持陪在我身边,看那些我有时都会觉得枯燥的书本。久而久之,亚当的眼中也被我染上了孤独。他被人欺负,却怕我降罚于那些欺负他的人,所以总是一个人独舔伤口,不肯让我知道。 他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想同撒旦一起上课。那时候,亚当眼睛中亮着多么美丽的光芒啊。我看着我唯一的儿子,他那如影随形的孤独在那一刻消失殆尽,代之以温暖的憧憬。我的心中有不舍也有欣慰,我恨不得将我所有的祝福送给他,只希望他的憧憬可以实现。 可是那个残忍的小魔鬼却辜负了他。 我的儿子,他很少哭泣。那是亚当在学会说话后,第一次哭泣。他就坐在神殿前的立柱后面,在一个他以为我看不见的地方,低着头,不出声地流泪。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却拿出了时间之镜。镜子里,那个小坏蛋正在狠毒地提起我可爱的孩子。他将亚当温暖的感情,当做垃圾般不屑一顾。我当时的愤怒几乎动摇了神塔,可随之我看见的一幕,却让我感觉到恐惧和心悸。 时间之镜的影像消失时,里面的场景会变成黑白色。在那黑白色的背景中,我看见褪尽了颜色的撒旦和尤利尔。他们的残影,像极了父王珍藏在神族年纪中那张他年少时与杰拉尔斯的剪影。 他们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和亚当,仿佛在嘲笑着我们的人生。 我那一刻出离了愤怒,召开了世界级的集会,在集会上,命令尤利尔和撒旦向亚当俯首称臣。我要让这个世界知道,谁才是主神、谁才是神子,谁才是可以俯视别人命运的人。 可当我的愤怒平复下来,我却发现,那是我荒谬的一生中做过的最荒谬的事情。 我的孩子,永远不要在愤怒中作出任何决定,因为那个决定往往通往灾难。 我因为一个愤怒后的决定,毁了亚当的整个人生。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我给予他的不是温柔的爱,而是强烈的恨。我让他的温柔变成了懦弱,我让他的隐忍变成了阴沉。一个阴沉又懦弱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躲在别人身后去迫害过得比他好的人。 我无法阻止,只能看着他沉沦。 然而,他沉沦得,终究没有我深。 有一天,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尤利尔死了,他也会回到我这里来。当我们再次变成一个人,路西斐尔爱的就是我了。 可我不能亲手杀了他,因为被我杀死的人,都会在生命之树上重生。而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真正杀死尤利尔。 为此,我作出了最不被世界之力原谅的举动。我戏弄了时间。我消耗了本应用来守护这个世界的力量,对数万年前的尤利尔发出了一则命运的预言,告诉他,他终将为这个世界而死去。如果违抗命运,世界将会崩塌。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尤利尔。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充满了反抗精神的孩子,从来不会退缩,也不会认输,可是,他是我的父王啊。这世上,再没有比父王更敬畏世界之力的人,他畏惧命运,为了厄运不会降临到这个他守护的世界上,他甚至拒绝了此生的挚爱。 可是父王同时又是那么愚蠢,因为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他的退让,才造成了后面一系列的悲剧。 我发出了穿越时间的预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尤利尔生命的终结之点。我在等那一刻到来的时候,突然又顿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来连我对时间的戏弄,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父王当年窥见的命运是“禁忌之爱,会滋生黑暗、崩塌世界”。父王以为,只要他拒绝了杰拉尔斯,世界就安全了。可是他却太骄傲了,以为世界就是以神王为中心打转,他怎么没有想到,杰拉尔斯对他的爱,也是禁忌的呢? 为了得到神王,杰拉尔斯将灵魂卖给了黑暗,成为了契约之力和世界间的桥梁;他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与神王比肩,站在同样的高度,而不是仰望着他此生唯一的光明。 可父王毕竟不懂。为了安抚杰拉尔斯,他将自己对他的爱分离了出来,制造了我。而我,作为父王那绝望了数万年的感情,在杰拉尔斯面前充满了卑微和怯懦,如何能够满足他对于至高无上的神王的肖想? 所以,我们都是一些荒谬的人,做着一些荒谬的事情。我们一直挣扎在命运中,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都被戏弄得遍体鳞伤。 最终,谁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可是现在好了,除了我,大家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我已经打算做最后的努力,切断尤利尔身上的命运之线。 那样也许会导致世界的再次崩塌,可是,世界的本质就是无极。在无极中,一定会诞生一个新的世界。我们完整的灵魂会在那个世界中重生。 在那样一个新的世界之中,也许,会有人得到幸福吧。” ☆、帕格特瑞 尤利尔听完主神的话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强化了主神的禁制。 然后他坐在神座前,久久不能移动。 主神这席话的含金量太大,让他产生了一种吞了一大块金子,然后被坠住了肠子,马上就要死于肠梗阻的错觉。 看了一眼神座上主神空洞的目光和他嘴角温柔的笑意,尤利尔心想,自己和耶尔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可就算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也能让人一眼区分出来。 耶尔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从尤利尔出生开始,他便知道,主神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的笑容永远温暖,声音永远柔和,拥抱永远充满了抚慰和力量。 他小时候,是真心敬爱着他的父神。他其实比撒旦还要努力,努力想要成为最好的孩子,让耶尔为他骄傲。可耶尔并不喜欢他。他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渐渐地,他收起了对父神的憧憬,用满不在乎的态度来掩饰失落,用冷漠来对抗孤独。 即便如此,他依然仰望着耶尔,作为一个称职的大天使长,他在漫长的岁月中,以耶尔的命令作为自己行动的准则。他信奉大爱、圣洁和光明,心中无我、无私、无求。可他越是遵守《圣典》上对撒拉弗的要求,耶尔看他的目光也越疏离。他曾以为,这一切不过是神的考验。却原来,过去的种种,只是命运的怪圈,圈住了神王、耶尔和他。 主神还是太执着于个人的爱恨。 将主神的话仔细想了几遍,尤利尔突然笑了。 他不得不承认,耶尔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他的灵魂,就像是一颗圆葱,剥来剥去,就只剩下痛苦和泪水。 可尤利尔既不是神王,也不是耶尔。 他不允许自己为了个人的爱恨,而成为整个世界的罪人。他从出生起,便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活,断然没有将自己和世界放在天平上称的道理。 即便他必死的命运是主神所为,即便主神如今悔悟,想要切断他的命运之线。可他却不能接受。 但是,尤利尔仍然无法完全释怀。 这就像一个人,如果他生来就身患重疾命不久长,他可能会叹一句命运不公;可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让人给弄残的,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看着主神那张再熟悉不过、却也再陌生不过的面容,尤利尔心想,万万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遭遇一次情杀。 果然活太久并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光阴圣殿的时候,尤利尔便被一阵难以抑制的疲惫压得跪坐在地上。他刚刚又加重了对主神的禁制,法则之力当然也加重了对他的惩罚。不过抛却那些惩罚不提,就单单是主神叫他“父王”这件事,就已经够惊悚的了,简直就是精神污染,毁灭效果直奔路西法在成年礼上称他为“古老的祖先”。 当然,路西法是用古精灵语称呼他的。幸亏掌握古精灵语的天族不多,在路西法喊出这个称谓后,唯一捧场讥笑的就是阿撒兹勒。另外一个听懂的拉贵尔则差点儿动手打人,如果不是尤利尔及时将他拉走,估计他温和优雅的形象又将毁于一旦。 这些年,路西法只要能看见他,必然会对他诸多挑衅。每次被路西法挑衅后,尤利尔就会想起少年时期的撒旦,然后心想,原来拥有同一个灵魂的人,他的行为模式,真的会极其一致。 只不过,爱着他的撒旦,和不爱他的路西法,心狠手辣的程度还是会有差别。 而据说有着一样灵魂的他和那个所谓的神王,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尤利尔突然有些理解当年路西斐尔的感觉。被当做另一个人去爱或恨的感觉,真的很糟。哪怕你被当做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自己。 单手撑地,尤利尔踉跄地站起身,打算爬到床上躺一会儿,回回自己被法则之力和父神联手砍掉的体力和精神力,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哲学。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卡麦尔火急火燎的传讯,内容是:“殿下!大事不好啦!你快来帕格特瑞啊!萨麦尔殿下和米迦勒打起来了!您再不来就要出人命啦!” 一阵更大的无力感瞬间袭上尤利尔的心间。迅速点亮一张通往帕格特瑞的传送符文,尤利尔心想,萨麦尔和米迦勒怎么会打起来?这个□□的世界能不能给我一天清净,就一天。 尤利尔抵达帕格特瑞传送站的时候,据说萨麦尔和米迦勒已经从城里战到了城外。尤利尔稍稍飞高了一些,从建筑物的破坏程度和区域看,这场战斗似乎是从市政厅开始,因为那里的房顶破了一个大洞;然后沿着闹市区一直向东门,沿途的商贩们正在收摊;最终破开东门的防御法阵,打出了城去,东门的城墙被火焰魔法砸中豁了个五米多宽的口子,还在兀自冒着黑烟。 尤利尔见此情景不由心想,看来帕格特瑞的防御法阵还是不够强。米迦勒能打得破,估计大恶魔级别的魔族也能攻破,需要找加百列再加固一番。 循着痕迹追上去,其实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在城外几公里处的戈壁上,尤利尔看见米迦勒正挥动着他的火焰十字剑,劈打着萨麦尔丢过去的光弹和落石,那场景简直就跟看大力士拔起大树打蚊子是一个效果,尤利尔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哪里是会出人命的架势。 这时,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帕格特瑞的卡麦尔发现了尤利尔的到来,蹭过来对他说道:“殿下,您刚才是没看见啊。这两位殿下几乎扫荡了一条大街,把人家卖鸡鸭的笼子都给打翻了,那鸡飞狗跳的,就差出人命了!” 尤利尔给了他一道亲切的清冷目光,问道:“你来帕格特瑞做什么?” 卡麦尔叹了口气,刚准备开腔胡扯,就被尤利尔横了一眼,只能老实地说道:“我是常规巡防到这里,刚好碰见了。” 尤利尔闻言略一点头,然后向战斗中的二人一抬下巴,问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卡麦尔低下头做鹌鹑状:“这我就不清楚了,不如您阻止了他们之后,自己问萨麦尔殿下吧。” 尤利尔看着卡麦尔闪躲的目光,心想,你蒙人的时候能不能敬业一点,这一脸“我知道但是我就不说”的表情是想怎样?又转念一想,连卡麦尔都不好意思说的事,指不定有多没下限。 想到这里,他便没再追问,只抬手挥出去一串圣光弹,截住了萨麦尔的攻击,同时飞掠上前,审判之剑握在掌心,拦向了米迦勒的火焰十字剑。 就在他出手的一瞬,另外一股强大的神圣之力突然也加入了战局。一道剑芒以万钧之势朝着尤利尔劈来。萨麦尔见状一声惊呼,甩手一道荆鞭抽了过去。尤利尔知道萨麦尔不敌那股力量,怕他震伤,只能挺身迎向那道剑锋,同时拉开了一面光盾。 一阵锐鸣过后,尤利尔的剑锋卸去了火焰十字剑的力量,身侧的光盾也同时碎在后面袭来的剑芒之下。那道剑芒被阻了一道,来势稍减,却仍然削掉了尤利尔扬起的几缕银发。 萨麦尔的长鞭也同时被尤利尔抓在手里,有几根倒刺划破了他的手指,霎时便见了血。尤利尔看着那几点鲜红的破口,心想,萨麦尔这根荆棘能够破开撒拉弗护体的神圣之力防御,也算是进步飞速了;不过他居然傻得跟成年的撒拉弗战斗,看来还是自己平时教得不够。 想到这里,他对跑过来向自己的手拼命丢治愈术的儿子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参与注定无法获胜的战斗。你把我的话都听到头发里去了么。” 萨麦尔垂着头,轻轻地说了句:“阿父,我错了。”随即,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那道剑芒劈来的方向,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化作利剑破体而出。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20节 尤利尔不用看也知道,那里站着的是谁。 此刻,米迦勒也走向了那个已经收回了光之圣剑的人,爽朗的笑声和赞叹的话语一齐自战天使长的口中发出:“路西法,你儿子不错嘛。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击破尤利尔殿下防御的能耐。” 他话音刚落,一把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亲昵的责备说道:“跟一个孩子也打得起来,又要比这些无谓的事情,真是出息了你。” 米迦勒哈哈一笑,说道:“那你看,当年我跟尤利尔殿下打的那场,可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我夸你儿子,你倒不乐意了!” 路西法颇不以为然地一笑:“你跟他打的时候才多大。萨麦尔都快百岁了,如果连成年撒拉弗的皮都划不破,也太不像样子。” 他这句话刚说出口,萨麦尔便握紧了拳。尤利尔迅速伸手将他的手腕抓住,他才没直冲了过去。 米迦勒斜睨了路西法一眼,似乎是对他的话很是不满。接着手挽剑花,对尤利尔行了个执剑礼:“尤利尔殿下,好久不见了。” 尤利尔此刻已经将剑收起,只颔首道:“承让。” 与此同时,萨麦尔感觉到尤利尔在自己手腕处轻轻一捏。领会到尤利尔的意思,他不情不愿地向米迦勒行了个礼,毫无诚意地说:“刚刚是我不好,对您多有冒犯,请您原谅。” 米迦勒扬起下巴,几分傲慢地笑道:“年轻人,有时候是会冲动一些。只是下次可别拆房子了,你知道会给那些平民添多□□烦?” 尤利尔对萨麦尔一向护短得很,听了米迦勒的话,心里就有几分不舒服。比较了一下市政厅房顶和城墙上的大洞,心想,似乎修城墙还要更麻烦些吧。而且,你是手有多黑,才能把守护之力加固过的城墙轰那么大一个洞?这要真打在萨麦尔身上还得了。 想到这里,他便对正在拼命压抑怒气的萨麦尔说道:“你是如何惹了米迦勒殿下,气得人家把城墙都轰塌了?” 萨麦尔本来正憋屈得要死,听了尤利尔的话后,顿悟这是他阿父在帮他找场子。他眼中的怒气瞬间消散,笑得一脸歉意,对米迦勒再次颔首道:“请您再次接受我诚挚的歉意,我不该说父亲是天界的阿斯莫德,也不该说您连光耀圣殿的床都爬不上去。” 他这句话说完,不仅米迦勒的脸上挂不住笑,连路西法也收起了笑意,沉声斥道:“萨麦尔!” 尤利尔此刻也很是惊讶。一方面萨麦尔这话说得实在低俗,另一方面,他所阐述的内容,如果真较起真来,完全可以当做有辱圣行来定罪入罚。 当然,对于能被这种话惹生气的米迦勒和路西法,他也同样无语。 总而言之,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这一趟。当时一时脑抽,觉得米迦勒和萨麦尔真能打出人命的自己,简直是无比愚蠢的。而害得自己如此愚蠢的人,当然就是正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身后赔笑的卡麦尔。 想到这里,他淡淡说道:“卡麦尔,你跟萨麦尔两个人,每人将《法典·圣言篇》抄一百遍。明天月升之前交给我。” 卡麦尔显然已经料到自己会受到波及,听见点名后立即露出了一个无比委屈的表情,惨兮兮地说道:“殿下,您也知道天界的防务繁忙……” 尤利尔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都能跑到帕格特瑞凑这个热闹,我看你也忙不到哪去。” 萨麦尔将下巴搁在尤利尔的肩头,笑嘻嘻地说:“阿父,圣言篇那么长,抄一百遍一天怎么可能抄的完啊!而且,罚人抄书不是然德基尔阁下的专利嘛,阿父你这样,他会告你侵权的!”说完,他朝着卡麦尔挤了挤眼。 卡麦尔连忙梗着脖子说道:“是啊殿下,您这么英明,怎么能跟然德基尔那个教条分子一个尿性!” 尤利尔都让他们两个给气笑了,结果笑出来的一瞬,就感觉到一道目光刀子般地割了过来。那道目光的主人就是路西法。 尤利尔内心暗暗叹气,转过身,今天第一次直面向路西法。结果在接触到那双湛蓝双眸的瞬间,溃不成军地又将目光挪向了神色晦暗不明的米迦勒,定了定神,他微微欠了下身,歉意地说道:“是我平日疏于管教。请您饶了他这次。如果下次他还这样言行无忌,我会亲自押着他,双双任您处置。” 尤利尔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米迦勒也不好抓着萨麦尔的一句话不放,冷哼了一声展翼便走。 萨麦尔仍趴在尤利尔肩头,见状朝米迦勒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在感觉到尤利尔责备的目光后,他立刻垂下头,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尤利尔几分无奈地想道,萨麦尔都快一百岁的人了,居然还如此孩子气,真是自己给惯出来的。想到这里,他弯起指节,在萨麦尔额头上敲了个响。 萨麦尔捂着被敲的地方,笑得一脸开心,就好像不是挨打而是吃了块糖一样。 尤利尔此刻却顾不得萨麦尔怎样。因为他再次感受到了路西法锐利的目光,那架势,简直就好像是想在他身上钻个洞一样。尤利尔几分无语地想道:路西法,你好基友都走了,你不走留在这里,是打算跟我接着算对萨麦尔疏于管教的账吗?我刚被法则之力惩戒过,现在可没什么精神对付你。 这时,路西法突然缓步走了过来。 尤利尔觉得如果自己这时还不去看他,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便抬眼看了过去。 虽然这已经不是尤利尔第一次看见成年后的路西法,可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尤利尔都会有些失神。那挺拔的身形、极具侵略性的面容、深邃悠远的目光,还有那把低沉又温柔的嗓音,无不提醒着尤利尔,这个人,他和撒旦是同一个人。 那个他爱了几万年却不自知、知道了却已太迟、迟了还有机会弥补、弥补却补不回来的人。 尤利尔曾经很认真地想将撒旦和路西斐尔区别开来,告诉自己,那是两个人,一个是深沉的魔王另一个是明媚的少年,一个属于数万年流逝的岁月另一个活在鲜明的当下。他那样区分着他们,用以告诫自己,分清过去和现实的界限。可事实是,过去和现实是没有界限的,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成为过去。在和路西法决裂近百年后,他想起路西斐尔的时候,心中的明媚也蒙上了灰尘,知道那个少年已经不复存在,一如逝去再难归来的撒旦。 路西法一直走到尤利尔面前,才停下脚步。 路西法成年后,已经比尤利尔高出半个头,只是站在那里,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尤利尔突然有些紧张,怕他说出什么让自己难受的话来。他还清楚地记得,上次路西法同他说话的时候,说的是:“您挡住我的路了。” 那还真是一语双关。 结果路西法停住脚步后并没有看他,只将目光落在他肩头趴着的萨麦尔脸上。用辨识度极高的低沉又磁性的声音,路西法说道:“萨麦尔,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尽管冲着我来。不要再对他说那种话了,明白吗?” 萨麦尔显然是想反驳他,可被尤利尔充满警告地瞥了一眼,便耐住了性子,沉声说:“知道了。” 路西法闻言微微一笑,温声道:“也是我不好。不应该让你看见那种事。但是,下次进别人办公室之前要敲门,知道了吗?” 尤利尔心里蓦地一缩,有些犯傻地想着:那种事是哪种事?该不会真是我想的那种事吧?还是在办公室里。这样说出来真的好吗。 萨麦尔显然已经快忍无可忍了,从尤利尔身后绕到了他身前,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您不是还有公事吗,我就不送您了。您快回去吧。” 路西法伸出手,也在萨麦尔头上敲了个响,刚好落在尤利尔敲的那个位置。不过,他敲的可比尤利尔狠多了,“咣”地一声,就跟敲钟似的。 尤利尔直替萨麦尔脑门疼,看向路西法的目光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丝嗔怪。 路西法挑衅似地朝他一笑,也展翼飞走了。 萨麦尔揉着被路西法敲过的地方,抽着气说:“阿父,你别多想啊。他就是被米迦勒亲了。没做别的。” 尤利尔给萨麦尔额头丢了个治疗术,心想,我看起来很像是多想了的样子吗? 那还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以及,都亲在一起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苦与痛 看着萨麦尔赔着小心的表情,尤利尔低下头,抚摸着他额头被路西法敲过的地方,轻声道:“以后别说那种话了。撒拉弗的高贵容不得污辱、也不容你去污辱他人。” 萨麦尔听着尤利尔并不严厉的训诫,反手将他抱住,闷声说:“我知道了。阿父,都是我不好,您不要难过。” 尤利尔笑了笑:“知道错了,就不要再犯。阿父没什么可难过的。” 这时,卡麦尔突然开口说道:“要我说,这根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事。这么多年给路西法殿下投怀送抱的人,多得都能排去地狱之门了。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我看哪个也没长久。” 萨麦尔听了,连忙补充道:“阿父,您也不是不知道,父亲他可不止跟米迦勒亲过。父亲对仰慕者那真是来者不拒,我都看见好几回了。” 卡麦尔也大肆渲染道:“可不是!这市政厅里来来往往的美人哟,那真是多得数不清。要不是您修改了关于□□罪的定罪及惩治条例,我估计大天使长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啊,啧啧,去炼狱转个万把年都未必回得来。” 萨麦尔连连点头:“所以说,父亲他就是个渣渣啊。” 卡麦尔也附和道:“简直是渣得发指!” 听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而且配合默契得就跟排练过一样,尤利尔也猜到萨麦尔那些低俗的话是跟谁学的了。 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到此为止,尤利尔淡淡说道:“《法典·圣言篇》,每人一百遍,明天傍晚前给我。缺一罚十。”说完,他便掏出传送符文回了至高天,留下卡麦尔和萨麦尔俩人面面相觑。 愣了不下三秒后,萨麦尔一脸悲怆地说道:“看来阿父这回是真生气了。” 卡麦尔揉了揉鼻子,笑道:“嘿,生气总比伤心强。” 萨麦尔一脸同意地点了点头:“说得没错,还是你机智。” 卡麦尔得意地一笑:“那你看,几万年岂是白活的!” 回到光阴圣殿,尤利尔第一时间解开了约线的屏蔽,看着那道已经变成鲜红色的符文,感觉着灵魂深处的锐痛,尤利尔捏紧了手指,闭上眼,等着这阵示警的疼痛过去。 对于萨麦尔和卡麦尔的态度,尤利尔还是领情的。 他还爱着路西法这件事,其实鲜有人知道,可架不住萨麦尔一直在他身边,拉贵尔从来不信他能放下,而卡麦尔,大概是凭着他异于常人的直觉感受到的吧。 而最可悲的是,路西法对此,也是知道的。 在路西法成年礼的宴会上,路西法曾对他说:“尤利尔殿下,我由衷地佩服您。您对自己和对这个世界一样严苛。像您这样严苛的人,如果无情无义反而轻松,可您是怎么做到一边爱着一个人,一边将他推落深渊的呢?” 尤利尔回答他说:“在最大的利益面前,私爱没有价值。” 当时,尤利尔正站在帕格特瑞宴会厅的一根立柱下面,路西法听完他的回答,突然伸手将他推靠在立柱上,低下头,淡淡的酒气喷在他的脸上,姿势暧昧得就像是要吻他一样。 尤利尔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么了,居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中浮起了一丝不应存在的期待。 也许他心中的期待直白地表达在了眼中,路西法嗤笑一声,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凑在他耳边说道:“尤利尔殿下,您对我的防备,明显还不够啊。” 话音未落,他的脑海中便响起一阵嗡鸣,随之而来的疼痛告诉他,是路西法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磕在了立柱上。 路西法下手很黑,比他在神塔那次不遑多让,愣是将那根立柱给震裂了。 不过他的头却比路西法的要硬一些,即便是撞裂了同样是被守护之力加固过的建筑,他一滴血都没有流,而且还能神志清醒、不动声色地立即将那根濒临崩塌的立柱还原回去。更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他站的位置比较偏,宴会厅中又十分嘈杂,这一幕根本就没被别人看见。 而眼看着他修复了立柱的路西法,显然是被他不太正常的淡定震撼住了,脸色变了数变,眼中晦涩的情绪更是奔腾汹涌。 尤利尔见状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只会一些幼稚的把戏。” 事后回到光阴圣殿,尤利尔对自己很是鄙视了一番。 自己那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能被路西法给推了呢? 被推不算,还被打了,简直就是窝囊废。 而最窝囊的是,他居然没有打回来,看来当时的脑震荡还挺严重的。 就在他一边无语,一边对着自己的脑袋丢着治疗术的时候,他收到了路西法的传信。 那是一封魔法信件。 信中说:“如果我当时吻了你,是不是就不算是幼稚的把戏了呢?” 尤利尔一愣,然后看到了近一页留白后的下文:“可是,那样做实在是太恶心了。” 尤利尔很想回信给他说,你这封信比你宴会上的行为还幼稚! 不过出于理智,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拎着那张信纸,尤利尔倒卧在床上,随即迅速被后脑的激痛刺得弹坐而起。 尤利尔的内心一度是崩溃的。也就是那一次,尤利尔才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时至今日,想起那日的情景,尤利尔还是忍不住苦笑。 路西法知道他爱他。 这真是一件尴尬的事实啊。 第二天的傍晚,尤利尔收到了两份风格迥异的作业。萨麦尔那份,笔迹工整纸面整洁,但很明显,大部分都是用魔法复制出来的;卡麦尔那份倒是每一张都不一样,不一样到连同一页内笔体都不能统一,字迹潦草不堪入目,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发动能天使大军帮他抄的。 尤利尔勾了勾嘴角,连气都懒得生了。虽然十分想让这俩人返工,后来一想,就算那样做了也只是浪费纸张,便将这两份作业丢在办公桌上,展开了他们各自在作业后面附加的小纸条。 卡麦尔的小纸条写的是:殿下,您都懂的。高抬贵手啊,下次不敢了。啊不,是没有下次了! 萨麦尔的小纸条写的是:阿父,我想你了。 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败了,居然一个没留意让萨麦尔和卡麦尔玩到了一处。揉了揉跳痛加剧的额角,他抬手将卡麦尔的小纸条挥成了一团辉屑,又拿起萨麦尔的纸条,犹豫了片刻,终是将它折好,收进了储存空间。 这时然德基尔正好来找他。看着办公桌上厚厚的一叠魔法纸,然德基尔清了清嗓子说:“殿下,下次罚他们抄书的时候,记得让他们抄成正反两面,比较省纸。” 尤利尔几分无语地看着然德基尔,提醒他道:“魔法纸是可以重复利用的。” 然德基尔正色道:“可以重复利用,也会磨损。” 尤利尔突然觉得,跟然德基尔说这个的自己真是傻透了,便迅速进入了正题,说道:“我要离开天界一段时间,但不想让路西法的人知道。你帮我掩饰一下。” 然德基尔闻言面色一凝,皱眉道:“殿下。您要去哪里?” 尤利尔说:“魔界。” 然德基尔沉默一瞬,问道:“是您自己有事,还是魔界的人让您去的?” 尤利尔心里默默为然德基尔敏锐的直觉点了个赞,说道:“是阿加雷斯拜托我修复鬼域的结界。” 话听到一半,然德基尔便仿佛被呛到般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可他依然挣扎着说道:“殿下!阿加雷斯,他的话,早就不可信了。您不是不知道,路西法他……”说到这里,他扶着尤利尔的办公桌,弯下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尤利尔快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抚着他的后背,治愈术缓缓流入他体内。 半晌,然德基尔终于缓过口气来,他立即攀住尤利尔的手腕,急道:“魔界现在局势紧张。在这个节骨眼,阿加雷斯对您提出了一个基本上非您亲自解决不可的要求,您不觉得太可疑了吗?” 尤利尔拍了拍他握得死紧的手,笑道:“我并不打算让他们知道是我亲自去。所以,我才拜托你帮我掩护。魔界的大结界与天界的同样重要,事关这个破碎世界的稳定性,我不能不慎重。况且,这大天使长的位置,我早晚要还给路西法。就是掉进圈套里,也无所谓。” 然德基尔看着他笑容中难以掩抑的倦意,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哀恸。不忍再看他的笑容,然德基尔垂下头,轻声说:“您这是何苦!为什么不能直接对他说,您做的这一切,都无关权势。您只是想留给他一个更好的世界。您为什么总要把苦自己咽了呢?” 听着然德基尔关心则乱的话语,尤利尔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总有人会问他何苦,雷米尔问过、拉贵尔问过、亚列问过、卡麦尔也问过,这回,连一向对他的做法不甚赞同的然德基尔都这样问了。 可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容易回答。 从他出生到现在,六万多年了,不自讨苦吃的日子加起来能有多少? 未成年的时候,主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喜欢他,无论他做得多好,都无法从唯一的父那里得到肯定。对此他并非毫不在意,却从未表露。当时作为他导师的雷米尔便说:“你才多大,何苦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成年后,每天忙于平衡天族和魔族的关系,还得收拾神子在人界弄出来的烂摊子。七重天界忙完,撒旦还有事没事给他添乱,经常将他往魔界请,而且每次都没什么好事,动不动就弄一身的伤。拉贵尔给他治疗的时候,总会说:“你何苦要去管魔界的事,我看撒旦就是不安好心。他身边的贝尔芬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来天火降世,三界战乱,大结界崩塌,他不得不放弃家园、牺牲故友,在贫瘠的土地上带领着残存的天族与魔族争夺资源和土地,保护着弱小的人类,在被他们交托信任的同时,谋取着他们的信仰之力。出生在那个动荡年代的亚列对他说:“殿下,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爱,何苦总是想着那些不得已的牺牲和利用?” 主神苏醒,天门重开,可残存下来的九成天族在一夕间丧命,人界无数生灵被献祭。面对着面目依旧的故土,却早已物是人非,用圣灵浇灌生命之树的那一万年,卡麦尔也曾愤然问他:“这新纪元的天族大多都是白眼狼,殿下你何苦为了他们牺牲自己?” 如果时间停止在那一刻,他还没有自请入魔界去救路西斐尔、还没有熟识那个总是对他笑得一脸傻白甜的少年,无论谁来问他这个问题,说:“尤利尔,你心里苦吗?你这又是何苦。”他都可以淡然地回答说:“这些都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也就无所谓何苦。” 那时,他不懂得什么是苦,总觉得遇到过不去的事情,更努力一些,总能跨过去。可能会累一些、痛一些、会多耗费些时间,可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可他最终还是在意了一个人,在意了跟他有关的事。 他尝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甜的果实后,便懂得了什么是苦。 再重新面对“何苦”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学会了一种新的感觉,叫做“无能为力”。 他不能对路西法说出他做的一切都无关权势、他不能说他是想给他留一个更好的世界,他不能说他如此爱他,这百年的光阴,任何一个不够忙碌的瞬间,都会让他开始思念他的样子。 因为命运注定他会消亡。而他对命运,真的无能为力。 伸手擦干了然德基尔眼角的湿润,尤利尔说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只是去一下魔界,又不是去送死。” 然德基尔蓦然想起雷米尔离开天族前,与他告别时的情景。那一天,那个温柔的撒拉弗也是如此擦干他的泪水,对他说:“傻瓜,你哭什么。我只是献祭了力量,又不会死。” 结果雷米尔再没有回来。从那一天起,这世上便只有艾玛兰德,而不再有雷米尔。可然德基尔却从未因此心生怨愤。因为然德基尔知道,他的雷米尔殿下,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为了这个世界的明天。 如今,尤利尔殿下也是如此。 尤利尔殿下决定了的事,别人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更加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他想做的事呢? 想到这里,然德基尔抬起头,对尤利尔露出了一个坚定的微笑:“殿下,您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请您一定小心,也一定要早些回来!” 回到光阴圣殿后,尤利尔再次接到了阿加雷斯的传讯,内容自然是催促他早些去魔界帮忙。并且说,席欧乌尔已经对别西卜的打算有所察觉,而他和彼列之间的关系也似有缓和,如今时间就是胜利的关键,实在是耽搁不起。 尤利尔微微一笑,回讯说:“我现在确实走不开。但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一个可靠的人。他是精灵族历史上最天才的结界大师。明天就会到第六狱,你找好人接应。” 隔了好一阵,阿加雷斯才回讯说:“事关魔界的大结界,除了您,我谁都信不着。” 尤利尔便说:“那我就让安格列回去了。但是我确实去不了,你自己搞定吧。” 结果话音未落,就听见阿加雷斯迫不及待的回讯:“是安格列要来?魔神啊,他不是去探索宇宙的奥秘了吗?他什么时候返回我们的世界的?我明天亲自去接他!这真是不可思议,您不是骗我的吧!” 面对阿加雷斯无比兴奋的追问,尤利尔揉了揉跳痛的额角,对阿加雷斯说了个时间地点,便关闭了通讯。 本来他以为还要花一些时间来向阿加雷斯推销安格列,可阿加雷斯居然还记得他这个少年时的朋友,而且就这样轻松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尤利尔心想,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阿加雷斯是真心想让他去搞定鬼域的结界,并不存在什么圈套陷阱。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万幸。 因为他真的很不想跟路西法打交道。 躺在床上,尤利尔头痛得实在睡不着。可同艾玛兰德约好的时间还远着,如果提前去,估计又得听他那同然德基尔如出一辙的劝诫和担忧。 望了一眼窗外的星光,那不到一平米的窗口,就只挂着有限的几颗星,看起来特别的幽暗寂寥。尤利尔没由来地一阵憋闷,便挥手打开了屋顶的天窗。 天窗打开后,落入室内的便不仅是星光,还有至高天大结界那如极光般的辉影。尤利尔抬起头,看着繁星中最璀璨的一片,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那还是在光阴圣殿刚刚建好的时候,撒旦一直嫌他的窗子太小,死活都要在他房顶开个天窗。他觉得在卧室开天窗的行为实在有病,一开始并没有同意。撒旦便将他拉去屋顶,指着那片最亮的星河对他说:“你难道不想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样美的景象吗?” 尤利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正好是万魔殿的方向。当时觉得除了略刺眼,那处并没有什么特别,便直抒胸臆:“不想。” 撒旦面对这种直接的拒绝,依然锲而不舍地拿出各种理由劝他。尤利尔被他烦得不行,便发话说反正自己是不会用的,随他折腾好了。 撒旦对他冷淡的态度并没有介意,立即特别开心地在他屋顶开了个大洞。 如果不是撒旦手快又立即拿出一面窗子安了上去,尤利尔觉得自己当时一定能掏出审判之剑把他砍了。 开好天窗后,过了大概一个月,撒旦又来找他说:“尤利尔,我传授你一项秘技吧。” 尤利尔看着撒旦期待的表情,觉得如果自己拒绝,很可能会将他憋死,于是就非常痛快地拒绝了。 当时撒旦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可最后还是不顾他的拒绝,打开了他屋顶的遮蔽魔法,露出了房间的天窗。 那一刻,漫天星光映着大结界的流彩洒落一地,便如今日一般。 撒旦举起一只手,将契约之力凝聚在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道繁复多彩的符文能量线,那些能量线映衬到繁星间,逐渐凝实成一个镜面。镜面的另一端,当然是撒旦举手画线的虚影。 尤利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片刻,问道:“你说的秘技,就是将一面水晶板变成一面镜子?”这种把戏,我一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好吗! 撒旦神秘一笑,转身走向了房门。 尤利尔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没事闲着的人又是在搞什么鬼。 这时,撒旦正好走到房门外,半掩上门扇,他指了指尤利尔的头顶。 尤利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自己门外的走廊,而撒旦正站在视野的中间,冲着他得意地笑着。 再次走进尤利尔的房间,撒旦仍旧一脸得意地说道:“每个人的灵魂,都有自己的波动频率。我捕捉了自己的频率,使它与至高天的大结界频率相呼应,辅以空间魔法,经过复杂的计算,做出了这面独一无二的领域之镜。在这面镜子中,你可以随时看见我的样子。怎么样,是不是被我高超的技艺折服了?” 尤利尔当时只觉得,这恐怕是这世界上最烦的领域之镜没有之一,想都没想就挥断了镜面上的能量线。于是,那面镜子中的映像,便又恢复成了一望无际的星空。 如今回想起撒旦瞬间凝固在脸上的笑容,尤利尔只能说,他对撒旦的各种明示暗示一向接收不良,可怜魔王的一片真心全都喂了狗。 这一刻,汹涌又浓重的思念几乎将尤利尔淹没。 脑中几乎快要炸裂开的疼痛,令他几乎无法思考。恍惚地举起一只手,尤利尔下意识地凭着印象、描绘着撒旦当时站在这里绘出的那些纹路。看着那些多彩的线条首尾相接交织一片、逐渐凝实成一幅虚影,尤利尔猛地停住手。 他,这是在做什么。 可是他回过神的速度毕竟是迟了一瞬,那幅虚影渐渐变得清晰,路西法的身影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尤利尔的头顶。 可就在看清路西法的瞬间,尤利尔便抬手挥断了头顶的能量线,随即后退一步,一脚踢在了床边的立柱上。 摸着钝痛的脚跟,尤利尔缓缓滑坐在地上。仰起头,眼前的星空突然模糊一片,尤利尔连忙捂住双眼,避免丢人的泪水会决堤而出。 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并没有随着映像的消失而消失在尤利尔眼前。 尤利尔眼前依然是交织在一起的,那一片璀璨炫目的,金色和红色的发丝。 那是拥抱在一起的路西法和米迦勒。 他甚至没看清那两个人在做什么。尤利尔此刻有些后悔,不应该那么快挥断了领域之镜的能量线,因为他发现,脑补比真正看见什么还虐心。 啊,其实逻辑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说,如果亲眼看见什么,那么他也比较容易死心? 好吧,这个逻辑也不怎么说得通。 尤利尔心想,难怪今晚的头痛会更胜以往,原来又是惩戒叠加了示警。 再次亮出自己手上的约线,尤利尔看着那条赤红如血的符文,指尖突然凝出神圣之力,可待到快接触到那条符文的瞬间,他又猛地收回手。将左手用力握紧,尤利尔亲吻着无名指上的约线,心里想着,这又不是第一次,那么多次都忍过去了,为什么这次就不可以呢。 如果我真的要死,就让我带着他的誓言去死吧。 这已经是我唯一能握住的东西了。 再痛,我也要留着它。 ☆、安格列 尤利尔盯着自己的左手盯了一个晚上。 那条约线的赤色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变成了淡金色,然后又变回了约线最初的银白色,绕着他的无名指,蜿蜒出颇具美感的纹路。 尤利尔很佩服自己,对于这种情况,还有心思想着,路西法这次做得这样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方面的能力出了问题。 这个想法实在有些低俗。尤利尔将头抵在床柱上,神经质地笑了笑,心想,我这样的人,肯定也是通不过百年一次的信仰纯洁度考验的,幸亏我不用参加,否则真是更堵不住悠悠众口了。 后来他转念一想,也许自己真应该去参加一次,那样就能将名声败得更彻底。 他的名声越差,对路西法来说,越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个想法真是好幼稚。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宿,尤利尔来到艾玛兰德面前的时候,就有些神智恍惚。 艾玛兰德问他:“殿下,您最近的工作量很大吗?” 尤利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还好。” 艾玛兰德看着他眼中的疲惫,心里有些发酸,不过还是迅速将一块乳白色的魔法石埋进了他胸口的皮下。 天族和高等精灵族的祖先同源。精灵族有一种秘术,可以将天族短时间内变成高等精灵,使其同时可以使用法则和契约之力。但是这种秘术必须依靠一种叫月之石的特殊媒介。做法是将符文法阵镂刻在宝石上,埋进施术者的体内,这块月之石就是用来转化两种世界之力的关键。 在法则和契约之力尚未相斥的过去,月之石的存在堪称鸡肋,丢在地上都没人捡。可当年天界濒临崩塌的时候,露娜却是凭借月之石的力量,将精灵大陆从天界分离了出来。一番消耗下来,目前整个高等精灵族就只剩下一块月之石,作为护卫过一族的圣物,被供奉在月神殿的神龛内。 而这块仅存的所谓圣物,就是刚被艾玛兰德埋进尤利尔胸口的魔法石。 用治疗术封闭好尤利尔胸前的创口后,艾玛兰德忧心忡忡地说:“殿下,魔界现在并不太平。您必须亲自去吗?” 尤利尔抚着胸口已经看不出痕迹的月之石,笑道:“明知有问题,就更不能让不相干的人涉险。只要不被世界之力限制,这世上鲜有能伤我的人。你不用担心。” 艾玛兰德看着已经变成精灵族模样的尤利尔。他银色的长发此时已经变作淡金色,冰蓝的眸子染上了翠绿。圆钝的耳廓尖尖地竖起,苍白尖削的面容和狭长锐利的眉眼,也柔化成一副温润羞涩的少年模样。 几万年前,作为尤利尔的导师,艾玛兰德曾带他造访过精灵大陆。那时精灵大陆虽然还靠在天界,却十分排斥被生命之树繁殖出来的天族,认为这些天族玷污了神族血统的纯净。为了避免引发精灵族的排斥和不满,艾玛兰德便将尤利尔装扮成如今的模样,还化名为安格列。 正如艾玛兰德在精灵族中的大名远胜于雷米尔,大天使长尤利尔在精灵族中的名声,也比不上“法阵天才安格列”。 当年的精灵大陆,和如今的鬼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与大结界的连接不够紧密,随时可能会有脱离大结界保护的危险。可精灵族的固执,就同他们古老的历史一样源远流长,宁可大陆崩溃,也不开口向近在咫尺的天族服软求助。 为了帮助精灵族,尤利尔便用魔法控制了一对精灵族的夫妻,以他们的儿子安格列的身份在精灵大陆活跃着。他将天界最精深的法阵理论共享给精灵族的法阵大师们,也与他们一起讨论应对危机的策略和方法,最终,将精灵大陆的结界完整地融入了大结界的保护之中。 精灵大陆成功融入大结界后,安格列的名字很快便享誉三界。法阵狂魔阿加雷斯慕名跑到精灵族,想要结识安格列。阿加雷斯从小便是个十分没有下限的孩子,为了追踪安格列,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加上他在魔法一途确实造诣高深,没下限起来,那真是十分可怕。尤利尔被他全方位无死角的追踪和偷窥深深地折服了。为了避免被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尤利尔只能假意与阿加雷斯交好了一段时间,互相交换了一些关于法阵学方面的技术经验,然后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告诉阿加雷斯说,自己要去探访宇宙的奥秘,有缘再见了。 为了这件事,阿加雷斯足足消沉了一年多。他消沉的表现就是游走于魔界的边缘地带,一边走一边往地上丢他曾经和安格列一起研究过的法阵。经常被叫去替阿加雷斯善后的撒旦每每同尤利尔谈及此事,都叹气道:“难得有个人能消耗掉阿加雷斯对法阵学过剩的热情,他这一走,魔界是永无宁日了。” 那时的尤利尔尚不懂得友谊的珍贵,只觉得自己真是不能更机智。后来长出一点儿人性后,每当想起这件事,尤利尔就觉得挺对不起阿加雷斯,有几次险些就对他说了实话,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岔过去了。再后来,天魔两族交恶,尤利尔便觉得这事已经失去了说的意义。如今倒是给他今日的行事提供了个便利。 由于时隔太久,尤利尔早记不清自己扮作安格列时的长相。此刻,看着镜中那个娃娃脸精灵嘴角的两个梨涡,尤利尔觉得顶着这样一张脸实在太过违和,便对艾玛兰德说:“雷米尔,你确定,安格列是长成这样?” 艾玛兰德笑得一脸怀念,语调轻快地说道:“殿下,这张脸可是我应您的要求造出来的,堪称我当年最出色的作品,我怎么会记错。” 尤利尔实在想不起自己年少时还有装可爱的恶趣,一脸怀疑地看向艾玛兰德。 艾玛兰德笑道:“您当年对我说,想要一张跟您原来风格迥异的脸。我想了想,就只有这种可爱的样子,才最符合您的要求。” 尤利尔心想,原来我还对雷米尔提过如此没有意义的要求。以及,“这种可爱的样子”怎么就与我原来风格迥异了! 艾玛兰德看着尤利尔虽然郁闷却生动起来的眼神,笑得更加愉快:“殿下,我承认,是我当年判断失误。其实,这张脸跟您真是绝配。” 看着艾玛兰德促狭的笑容,尤利尔只觉得,在这个全民都喜欢败他人品的世界里,他已经找不到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了。 装扮成安格列后,尤利尔通过一处黑市走私用的传送门来到了魔界。 由于鬼域在魔界的地位特殊,不支持除鬼族外的人自由进出,所以尤利尔与阿加雷斯约好的碰面地点,是位于第六狱北部近邻鬼域的魔界重镇丧钟镇。 鬼域并入前,第六狱北境刚被血祭,又被炎爆弹彻底轰炸过一遍,当时基本已经沦为一片赤红色的焦土,即便时隔近百年,仍没有恢复元气,这就使后来并入的鬼域反倒显得更加“生机勃勃“,连带着丧钟镇也成为了如今第六狱北境比较重要的一处落脚点。 这个镇子是在鬼域并入后,为了方便鬼域和魔界的原住民交易物资才兴建起来的,因此只有几十年的历史,规模却已经不小,人口和占地直逼魔界其他大型城市。可因为当初完全是为了发展商业才存在,选址的时候真是各种四通八达,地理位置也是无险可据,并没有高级魔族将其作为领地进驻,所以还不能被称作“城”。 尤利尔与阿加雷斯相约在丧钟镇北部住民区的一个小酒馆里见面。虽然尤利尔已经掐准时间赶到,可架不住阿加雷斯迟到,所以尤利尔便只能坐在酒馆的角落里等他。 由于这家酒馆并非处于闹市区,所以除了提供做工和口感都十分粗糙的烈酒外,并不提供其他特殊的娱乐项目。可魔界的酒馆与天界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没有娱乐项目也可以创造出来。如果说魔族的节操值本来就徘徊在一个濒临崩盘的水平,那么醉酒的魔族,他们的节操值绝对是负数。 只坐了不到五分钟,尤利尔便已经至少看见五个魔族去撩拨过酒馆那位看起来比酒桶还粗的老板娘,然后被老板娘提起来,挂在吧台旁边墙壁凸出的木钉上。刚进来的时候,尤利尔还以为木钉上挂人是什么特殊的地域习俗,如今看来,那恐怕只是老板娘自己的特殊爱好。 不得不说的是,尤利尔还挺欣赏那位老板娘的,看得久了,甚至觉得她油腻腻的脸看起来都是那般亲切。尤其当老板娘将骚扰他的醉汉也一并挂上了墙后,尤利尔不禁对她欠身致谢,并付了她双倍的酒钱。 老板娘在这里开酒馆也开了几十年,像尤利尔这样一看就长得不错的客人也见过不少,他们来酒馆大多都是来找“生意”的。可尤利尔这样有礼貌,出手又大方,显然不是为了那个而来。便好心一边俯身状似殷勤地擦着桌子,一边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孩子,有个我惹不起的人盯着你呢。我们这厕所通着后门,找机会赶紧走吧。” 结果她话音未落,尤利尔便听见一把粗哑的嗓音,拉着怪调的长腔说道:“你个多管闲事的老娘们儿,不是又想坏大爷的好事吧?” 光听声音,尤利尔便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丑恶之气,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十分对得起“丑”这个字的脸。来人看起来像是有巨人族混血,身材高大臃肿,近三米的身高,足有三个老板娘加起来那么宽,走起路来地都在震。 尤利尔看着他一脸□□的样子,想的是:老板娘说惹不起,难道是因为他太重挂不到墙上? 混血巨人三两步走到尤利尔面前,一只油手伸向尤利尔的兜帽,吸着口水说道:“小子别怕,大爷最会疼人了。” 老板娘叉着腰,冲着他吼道:“我说巨山老爷,你也知道我这酒馆里的规矩,只负责卖酒,不搞那些别的营生……” 被唤作“巨山”的混血巨人不耐烦地一巴掌朝老板娘糊了过去,结果还没打到人,就觉得手腕一紧,随之便是一阵剧痛袭来。那一瞬间,巨山简直怀疑自己的手腕是不是断了。 看着掐在自己手腕处的那只纤细又苍白的手,再看一眼面前这个穿着灰色粗布斗篷的纤细身影,巨山怒吼一声,另一只手迅速成拳全力朝斗篷下的那张脸抡了过去,结果只听“咔嚓”一声,伴着更加剧烈的疼痛,巨山发现自己的胳膊居然被硬牵着撞上了自己的拳头。纵然他经常自吹是钢筋铁骨,也受不住自己全力的一击,愣是让自己打折了两根臂骨。 在这以低等魔族为主要住民的丧钟镇北区,巨山自认也是为霸一方的人物,哪里吃过这种亏。再加上他本来就眼界浅,如今被收拾了之后想到的不是对方是硬茬惹不起,而是,尼玛老子怎么能输给一只看上去很弱鸡的小个子? 想到这里,巨山便真当自己是座巨山,朝着尤利尔兜头便扑了过去。站在一旁的老板娘为了表达自己还是个女性的事实,一边尖叫着一边推开了附近的桌子,全力维护着自己的财产安全。 面对抡着拳头举身压过来的“巨山”,尤利尔迅速一个侧步旋身绕到巨山身后,足尖轻点、出手如电,在巨山胸椎上一点轻轻一敲,那座“巨山”便悄无声息地趴伏在地。暴起的尘土缓缓落下,尤利尔朝着老板娘微微一个欠身,操着一把温软的嗓音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老板娘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块头,再看一眼听见动静纷纷聚拢过来的客人,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个“孩子”的来路只怕不简单。可他在自己店里伤了人,无论这巨山现在是死是活,以后自己都免不了麻烦,只想让这孩子给个说法,又不知他的来路不敢轻易开口。老板娘此时的心情可谓十分复杂。 酒馆里其他的客人见状却是一片哄闹,有喝彩的,也有平时被巨山欺负过,今天趁机说几句风凉话的。跟着巨山来的几个人脸色晦暗,但对于眨眼间便将他们老大揍趴在地的人,别说找回场子,就是声讨几句,他们也不敢。 尤利尔看出老板娘的顾忌,便说:“您不用担心,他就是休克过去了。几个小时就能醒。他醒了如果找您麻烦,您也不用怕。”说完,他拉起老板娘的手,在她掌心画了几道符文线,然后掏出一把小刀凌空一划,那巨山的手臂就被他划出一道小口子,一滴血刚好飞溅过来没入老板娘的掌心,瞬间消失不见。做完这些,尤利尔微微一笑:“这是血咒符文,你如果有什么事,他也活不了。如果他想伤害你,你可以凭意念杀他于无形。” 此刻尤利尔的脸刚好迎着棚顶的照明,老板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兜帽下的面容。惊异于眼前这个少年眼神的清澈和面容的可爱,然后联想一下他的行事和说出来的话,纵然是看尽世情的老板娘,也忍不住好奇,这特么到底是谁啊?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口突然传来几下清脆的掌声。要说以酒馆里的喧嚣程度,几声鸣掌应该是可以被完全淹没的。可那人显然是用了魔法,掌声的穿透力惊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尤利尔顺着人群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看见了站在酒馆门口的两名魔族。 那两名魔族其中之一穿着贵族礼服,长成一副青年的模样,黑发黑眸,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五官精致却不失英挺,是典型纯血魔族的长相。尤利尔认出来,他就是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身旁站着的,就是那个鼓掌的人。那人穿着一身法纹绒的防风斗篷,脸埋在兜帽里看不清晰。注意到尤利尔的目光后,他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谈不上多英俊,却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他的脸型略窄,下巴很尖、鼻子细长,一双灰色的眸子锐利又明亮,如果单这样看来,难免会显得锐气逼人。可是他的唇形饱满又微微上翘,配上一头乱糟糟的棕黑色卷发,看起来慵懒又随性。 此刻,那人灰色的双眸中正浮着一层笑意,可更深的地方,却沉着审度与玩味,盯着尤利尔的娃娃脸打量不停。 尤利尔心中默念着艾玛兰德给自己拟定的人设:一个十分嘴欠、脾气火爆、实力逆天的精灵族活化石。虽然他对这个人设的评价只有三个字,那就是“什么鬼”,可艾玛兰德对此的解释是:“殿下,您不觉得将‘精灵族’替换成‘天族’,这句话基本上就是您本人的写照吗?扮演起来多么即性无压力。” 想到这里,尤利尔迎着魔族打量的目光坦然地回望回去,心想,老兄你谁啊,眼神怎么跟变态恋童癖一样。他将这个想法很直白地表现在脸上,那人看了却弯唇一笑,迅速对他挤了一下左眼,态度挑逗至极,意思大概是:我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你还能挖了我的眼睛不成。 尤利尔心想,参照艾玛兰德的人设,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冲过去将他眼睛挖了?就在这时,阿加雷斯似乎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安格列的长相,只见他一脸狂喜地走了过来,将尤利尔一把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啊,感谢魔神!安格列,真的是你!” 尤利尔发誓,这辈子这么抱过他的成年人绝对不超过十个,但是他可以忍受的名单里显然不包括阿加雷斯。所以毫无悬念地,他轻轻一个肘击,就将阿加雷斯给打成了胃痉挛。 阿加雷斯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胃,却仍是抬起头,笑得一脸怀念:“啊,亲爱的朋友,连你的肘击都让我如此回味!” 虽然觉得阿加雷斯的行为实在像是个受虐狂,可尤利尔的心中依然升起一丝负罪感。勉强笑了笑,他朝阿加雷斯伸出一只手:“确实好久不见,难得你还记得我。” 阿加雷斯迅速握住尤利尔的手,然后,更加迅速地在尤利尔手背上印了个吻:“我的朋友,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 结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格遵从人设的尤利尔给掀了出去。同阿加雷斯一起来的那名魔族见状手轻轻一抬。尤利尔以为他是想伸手接住阿加雷斯,结果那人却挥出一道旋风。阿加雷斯被吹得在空中转了个向,准确地飞向了老板娘用来挂人的那面墙,礼服的后领刚好勾住了一根木钉,就这样被挂在了墙上。 虽然对自己被挂在墙上这一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阿加雷斯还是坚持说完了剩下的半句话:“……谢谢你对我在法阵学上的帮助。你简直就是我灵感的源泉和人生的导师啊!”说完,他一脸郁闷地看向门口那名魔族,委屈异常地说道:“您真是太没有同情心了。” 那名魔族勾了勾嘴角,轻声说道:“你活该。” 阿加雷斯闻言十分受伤又颇为认命地在木钉上挣扎了几下,试图挣脱下来。尤利尔却被那把低沉又磁性的声音给钉在了当地。 那魔族此刻已缓步走到尤利尔面前,朝他伸出一只手,嘴角噙着一丝玩味依旧的浅笑:“阿蒙。” 尤利尔看着对方不含感情的浅灰色眸子,机械地伸出手。温暖的体温自掌心传来,那触感同那把声音一样熟悉,却令尤利尔一时间有些失神。 “安格烈。”尤利尔听见自己用精灵那温软的嗓音报上了名字。心里却想着:我肯定不会认错。认错谁,我也不会认错他。 为什么路西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伪装成魔族? 他认出我来了吗? ☆、阿蒙 尤利尔握着路西法的手。这是近百年来,他第一次友好地接触到他的体温,那种温暖又熟悉的触觉,让他一时不想放开,可理智却只留给他一握的时间。 收回手,将手微微成拳,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那丝余温。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荒谬得厉害,在这种时候,居然还在做这样愚蠢的事情。而这一刻,尤利尔才真正意识到,他对他的渴望到底有多强烈。 路西法看向他的目光并无喜恶,就像是看着一个真正的陌生人。可是知道对方的演技,尤利尔仍不敢掉以轻心,思考着路西法出现在魔界的用意。 显然,路西法也通过了什么方法,转换了法则与契约之力。那么,他来魔界做的事,肯定是需要力量的支撑。如果是为了帮助别西卜对付席欧乌尔和彼列,似乎形势还没有发展到他必须亲自来处理的时候。如果是为了来坑自己,那实在是更加没有必要,因为他现在还打不过自己,阳谋显然不如阴谋可行。 不过这样来看,他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不然不会对声音不加掩饰。 可万一这是他故意想让自己这样想,又怎么办。 只瞬息之间,尤利尔就在脑子里转过了这么多念头,得出的结论是:我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路西法想做的事,最坏也不过让自己身败名裂,又或是谋权害命而已。声名对自己毫无用处,权势早晚都是要还他的,性命倒是要留着,不过就算是给他,他也得有本事收。 想到这里,尤利尔十分释然地抬起头,对路西法笑出了两个梨涡,操着安格烈那把温软的嗓音说道:“阁下刚刚该不会是在吃醋吧,莫非您是阿加雷斯的夫人?” 听到他的话,刚从墙上爬下来的阿加雷斯脚下一滑,险些坐在地上。 路西法的目光闪了闪,将头侧向了阿加雷斯的方向:“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阿加雷斯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里一突,连忙说道:“我可不敢!” 路西法将目光收回,加深了脸上的微笑,对尤利尔说道:“其实,我是他先生。” 话音未落,尤利尔只听见“咕咚”一声,阿加雷斯还是没有躲过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厄运。 尤利尔看着路西法那对灰色眸子里瞬间浮起的笑意,心想,你都是成年人了,要不要还像萨麦尔一样顽皮。 鉴于阿加雷斯已经到了,就没有在小酒馆盘桓的必要。尤利尔简单几句话教会老板娘如何用血咒杀人后,便对阿加雷斯说可以走了。 阿加雷斯却对他画在老板娘身上的血咒法阵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拉着老板娘的手看来看去。老板娘这辈子也没有被这么英俊的贵族拉过手,一张脸羞得通红,笑吟吟地看着阿加雷斯,眉眼间春光无限。阿加雷斯对着她手上的符文线也是一脸陶醉。这整体上就构成了一幅十分诡异的画面。 尤利尔心想,这时候别说鬼域的结界出了问题,就算是鬼域塌了,阿加雷斯也能当看不见。 他刚想出声提醒阿加雷斯正事要紧,便感受到路西法凝视的目光。 此刻尤利尔已经将心一横,觉得无论路西法想做什么,无非见招拆招,有本事你弄死我!于是迅速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虽然本意是用冰冷的目光将对方击退,可惜安格烈这张脸实在长得太纯良,“冰冷”便被表达成“呆萌”,那无辜又警惕的小眼神,就跟家犬在防狼似的。 路西法被他盯得瞬间笑了出来,抬手在阿加雷斯肩膀上一拍:“快别丢人了。真那么喜欢,让安格列给你也画一个。” 阿加雷斯闻言连忙松开老板娘的手,将自己的手递在尤利尔面前,一脸期待地说:“对,你也画一个在我手上,我慢慢研究。这还是我见过的最精简的诅咒符文的画法,安格列你真是个天才!” 尤利尔未免麻烦也没跟他客气,割破阿加雷斯的手指取了一滴血,在他掌心画了个一模一样的法阵。 阿加雷斯捧着自己的手如获至宝地说道:“啊,这样极致简约的美感,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周围的一众魔族包括老板娘,看见他这样,都忍不住在心里想着:多可惜啊,长成这样居然是个精神病。 路西法则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拉起尤利尔的胳膊向门口走去。 尤利尔被他拉得一愣。看着握在自己小臂处的手,再看一眼路西法的背影,刚想说“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一些”,便听见路西法说道:“我们只有两头奇美拉。你是想跟我共乘一头,还是跟他?” 说完,路西法回过头,扫了一眼还在捧着自己的手眼冒红心的阿加雷斯,然后鹰隼一般的目光落在尤利尔脸上,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邪恶的笑容:“奇美拉对骑手的专注度要求可很高。一不小心,可是会出事故的。” 尤利尔虽然很想说,我也会骑奇美拉,谢谢,请先生和夫人捉对吧。可是他一来无法解释为何作为一个精灵会骑魔界的动物,二来…… 他十分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被路西法牵住胳膊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怀念。 嗯,说怀念也不尽然,毕竟以前路西法是直接牵手的。 就这样,路西法拉着尤利尔走出了小酒馆。 在小酒馆的门前,此刻正趴着两头黑色的奇美拉兽。由于它们宽大的肉翼和凶悍的双头,引来了一群低等役魔的远距离围观。 这时阿加雷斯也追着他们的脚步跑了出来。看了一眼路西法握在尤利尔小臂上的手,阿加雷斯心想,这位该不会是想在他浩如烟海的情人中再追加一个精灵吧?这不是造孽吗。 在对路西法的敬畏和对安格列的友谊间,阿加雷斯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说道:“阿蒙大人,安格列是我请来的客人……” 路西法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阿加雷斯瞬间噤声。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21节 尤利尔却回过神来,觉得安格列还是跟阿加雷斯比较熟,就这样跟着路西法走了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他小臂一甩,出乎他的意料,路西法的手居然被他轻易地甩脱。 被甩开了手,路西法也没有特殊的表示,只静静看了他片刻,便转身走向了一头奇美拉兽。跳上奇美拉的背脊,路西法一拉缰绳腾空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魔界灰蒙蒙的天空中。 可整条街道此刻仍回荡着那头奇美拉被牵动缰绳时发出的哀鸣。另一头奇美拉也因为同伴的嘶叫抬起它两颗头颅,对着天空一阵乱吼。 尤利尔看着那头奇美拉受惊的样子,心想,路西法这是抽的什么风。 阿加雷斯此刻正在致力于安抚自己的坐骑,见他对着路西法消失的方向愣神,笑了笑说道:“那位大人不喜欢被拒绝。你别介意。” 尤利尔淡淡看了阿加雷斯一眼:“如果我没记错,你在魔界位列大公,地位仅次于魔王。你喊他大人,他是什么人物?” 阿加雷斯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抓了抓奇美拉的鬃毛,思考了半天后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说完他抬脚跳上了奇美拉的背,拉住缰绳后,朝尤利尔伸出一只手。 尤利尔敬谢不敏地朝他一笑,足尖轻点,就站在了他背后。 阿加雷斯也没有介意,只将副缰递给尤利尔牵着,自己则拉起缰绳,奇美拉振翼长啸了两声,便离地而起,飞向了远处雾气蒙蒙的鬼域领空。 飞在空中后,阿加雷斯对尤利尔说:“对于此行的目的,尤利尔殿下对你说了吧?” 尤利尔回答道:“说了。” 阿加雷斯等了半天,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再补充的意思了,便几分无奈地追问道:“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尤利尔说:“他说鬼域无法完全融合到魔界的大结界中,你搞不定,让我来看看。” 阿加雷斯“哦”了一声,接着问道:“他怎么刚好找到的你?” 尤利尔说:“我当年并没有离开精灵大陆。” 阿加雷斯手一颤,奇美拉险些在空中来个前空翻。尤利尔此刻也顾不上怎么解释精灵会骑奇美拉了,连忙牵起副缰,将它的方向稳住。 阿加雷斯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当年为什么告诉我……” 尤利尔十分有诚意地道歉道:“对不起。当年我嫌你太烦骗了你。” 阿加雷斯的心中瞬间产生了一种“友尽”的感觉,然后便听见一个温软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早些年,我也想过向你道歉。不过一直没什么机会。后来时间过得太久,我便觉得你早该忘了。如果这让你不舒服了,我真的十分抱歉。” 阿加雷斯稍微感受了一下身后那个仍宛若当年的人的样子,感觉到他碧绿双眸中真诚的歉意后,阿加雷斯突然觉得,反正也过去那么久了,都无所谓啦。 由此可见,阿加雷斯是一个多么大度又通情达理的好孩子。 这头奇美拉的飞行速度十分可观,不多时已经飞到了鬼域的边界。自第六狱原有边境进入鬼域的瞬间,尤利尔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强行穿越大结界的撕扯感。 阿加雷斯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回头说道:“觉出不对来了吧?前两天还没有这么明显,我怀疑是席欧乌尔那边有人刻意搞鬼。他跟彼列那一出窝里斗,指不定是真是假。” 就在他这一回头的工夫,奇美拉又是一个侧翻,险些将他们两个甩出去。 尤利尔再次拉紧缰绳,再看阿加雷斯一副劫后余生手忙脚乱的样子,心想:路西法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跟着阿加雷斯共乘一头奇美拉,果然是要有随时坠空的觉悟。 稳住了奇美拉后,尤利尔认真想了想阿加雷斯刚刚说的话,觉得彼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是能拿席欧乌尔的孩子做文章的人。可这话他也不能拿出来同阿加雷斯讨论,便缄口不言。 阿加雷斯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知前因后果,就给他普及了魔王和大领主前段时间反目成仇的故事。 尤利尔本来以为没什么可听的,结果阿加雷斯说给安格列的版本,比起之前告诉尤利尔的,真不是详尽了一点半点。他连彼列同席欧乌尔吵翻时的台词都说得有模有样,尤其是把彼列绝望的独白学得声情并茂,那跌宕起伏宛若亲见的描述,都能记下来拿去当卖了。 尤利尔听完后,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说得跟亲眼看过似的?” 这时,他们已经距离鬼域首府西顿城不远。阿加雷斯轻轻一拉缰绳,让奇美拉减速滑行,然后回头朝尤利尔神秘一笑,说道:“当年王为了偷窥他偶尔来访的心上人,在万魔殿装了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法阵。在比较有看头的位置,比如客房啊、图书馆啊、浴室啊,还装了传声系统。那套法阵的功能之完善、隐蔽性之强,真是叹为观止,堪称吾辈终生追求的境界。” 尤利尔此刻有些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稍微冷静了一下,他接着问道:“万魔殿不是被现任魔王改建过了吗?” 阿加雷斯颇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连尤利尔都没能发现王的法阵,就凭彼列也能破除?” 尤利尔感觉着阿加雷斯一脸骄傲的样子,心想,既然你们王那么厉害,你怎么不让路西法自己来搞定鬼域的结界! 此时奇美拉已经滑行到西顿城的上空,正准备向位于城中心的王宫赛尔达宫降落。 西顿城依海而建,立于高耸嶙峋的礁石之上,一侧是鬼域最大的内海怨灵之海,另一侧是广阔的荒骨平原。这地形真是各种易守难攻,如果当年鬼王的卵被放在这里,累死彼列也想不出方法来无声无息地将它拐走。 可残酷的现实是,鬼王之卵根本就没被哈尔帕斯藏在西顿城,而是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别西卜在白骨之森的埋骨地。据别西卜自己说,那里是他向魔王撒旦效忠的地方,他的出生和死亡都只会为了撒旦一人,所以巴拉巴拉此处省去煽情的话一万字。 正因为他这句话,被彼列猜出来他可能出生的地方;也正因为他这句话,被尤利尔猜出,他的卵一经路西斐尔碰过,就可能会破壳而出。 所以说,鬼王别西卜也是一个十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一个人。说他傻吧,他从来无愧于魔族二把手的位置、有时候甚至比偶尔犯抽的撒旦还要可靠;说他明智吧,他做出来的傻事每一件都惊天地泣鬼神。比如,他因为跟撒旦吵了一架就把鬼域从魔界给分了出去,比如魔界大难临头他第一个站出来牺牲自己,比如他牺牲完自己之后居然被一个人类给趁火打劫杀死了,再比如,他死前发出的血腥誓言,其实他自己根本就没打算实行。血洗人界什么的,完全就是说来过把嘴瘾,表达一下他对偷袭的那个人类的愤怒之情。 如今,重生的别西卜已经快一百岁了。不过作为带着记忆重生的鬼族,多少岁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此刻,他正站在他的宫殿赛尔达宫顶端的平台之上,看着极速飞来的奇美拉,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鬼王别西卜如今已经恢复了他成年时的样子和力量。他长得是一副最典型的鬼族形貌,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皮肤泛青,连唇色都微微发黑,墨绿色的中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无袖长袍,领口的位置扣着当年撒旦亲手送给他的那枚白骨领扣。 虽然别西卜的五官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但由于以上原因,整个人看起来阴测测的,十分让人不想多看。 尤利尔只看了鬼王一眼,便十分难以免俗地移开视线。不过平台上站着的另一个人就是路西法,他此刻与鬼王并肩而立,足高出鬼王一头,此刻正弯腰低声在别西卜耳边说着什么,态度亲昵得就像是在对情人呢喃。尤利尔觉得他比别西卜还难以直视,最终只能将视线再转回别西卜身上。 阿加雷斯见了鬼王后微微躬身,念了句:“别西卜大人。”随即又看了路西法一眼,迎着路西法锐利的目光再次躬身道:“阿蒙大人。” 曾经的魔界,别西卜位居宰相,地位仅次于撒旦,所以虽然同阿加雷斯同封为大公,可地位尚在阿加雷斯之上,阿加雷斯对他行礼情有可原。但路西法装扮的这个叫阿蒙的魔族,在魔界又是什么地位? 尤利尔觉得自己有些看不太懂。 别西卜先是朝阿加雷斯点了下头,接着几分不悦地看向路西法,讥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名精灵族的法阵大师?”说完,便对尤利尔上下一通打量。 尤利尔出于礼貌,此刻已经摘了兜帽,露出了他那比兜帽隐蔽效果还好的一张娃娃脸。见别西卜在打量他,便对鬼王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誓将装纯进行到底。 要知道别西卜上辈子最讨厌的生物,就是面颊饱满红润的小鲜肉,连小猪崽儿都能勾起他对脸上有肉的嫉妒心,所以在看见安格列这张无比可爱的脸后,别西卜十分阴沉地狞笑一声,对阿加雷斯说道:“你确定这是安格列本人,而不是他第几千代重孙?这人要是中看不中用,可别怪我将他当菜下酒。” 他这句话说得其实跟当年扬言血洗人界如出一辙,简而言之就是色厉内荏。别说尤利尔听得不以为然,连阿加雷斯都露出一副“你是高等魔族又不是魔兽能不能别总是开辟奇怪菜谱”的表情。 别西卜自觉说了一句特别有气质的话,结果却没有收获意料中的反应,一时之间很是尴尬,指着尤利尔的脸说道:“小子,拿出点儿真本事看看。我这儿可不是尤利尔乱丢杂鱼的地方!” 尤利尔看了一眼他青色的手指,觉得他这蓬勃的敌意实在来得没有道理,不过还是抬手轻画出几道能量线。一道绿芒闪过,别西卜的手指尖儿上“嘭”地便绽放出一朵艳红的玫瑰花。 那一刻,别西卜险些将深陷的眼窝给瞪平了,连忙缩回了手。那朵花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凋落,落了满地的玫瑰花瓣,清风吹过,花瓣围着鬼王打了个旋儿,盘旋而起,化作点点粉色的光芒,散入了鬼域灰色的天空。 这无比少女的一幕,将别西卜雷得外焦里嫩,完全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阿加雷斯则由衷赞叹道:“这个法阵将自然魔法和幻境魔法结合得如此连贯自然,还能突破别西卜的魔法防御,简直是精妙啊!安格列你真是太厉害了!但是你能告诉我这个法阵到底有什么用?” 尤利尔微笑道:“这是我研究出来,专门逗我那些重孙玩的。” 阿加雷斯听了总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别西卜倒是一下听出来他的意思,却也不便发作,免得自认了是重孙,一张脸顿时有些青中泛紫。 这时,一声轻咳蓦然响起,路西法再次低头,在别西卜耳边说道:“外面风大,进去聊吧。” 别西卜得了这个转折生硬的台阶,便轻哼一声,拉住路西法的手,转身而去。 路西法被他拉着,转身前突然看向尤利尔,给了他一个特别意味深长的笑容。 尤利尔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有些接受不良地看向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看出他眼中的疑惑,低头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阿蒙大人是鬼域的王后。但是,鬼族向来不将配偶间的忠诚太当回事。我觉得他可能对你有兴趣,你自己小心一些。” 尤利尔想起阿加雷斯之前在被自己问及阿蒙身份时,说过的那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时之间,只觉得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而自己有些消化不良。 他以为阿加雷斯尊重路西法,是因为知道那是撒旦。 可谁能告诉他,鬼域的王后是什么鬼? 而且什么叫“他可能对你有兴趣”? 尼玛前一天他还抱着米迦勒,后一天就变成别西卜的王后了,这是怎样的神展开?以及,路西法,你的节操要不要掉得这么严重! 还是说,他真的认错人,那也许真的只是别西卜的王后,而不是路西法? 可世上,怎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把嗓音,还有,就是握住他手的感觉和那种源自灵魂的熟悉感。 一时之间,尤利尔觉得自己就算没掉进圈套,也掉进了一个怪圈。 ☆、赛尔达宫 尤利尔曾在几万年前来过赛尔达宫。那时候,这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骷髅装饰和故意拉出来的布满各种角落的蜘蛛网。在别西卜询问尤利尔对自己审美的观感时,尤利尔十分委婉地说:“你喜欢就好。”撒旦却并不能苟同,对此挑挑拣拣了一番。由于别西卜是个大傲娇,被撒旦批评后,直接将他轰了出去,还在赛尔达宫门口挂了个牌子,上书“魔王与审美畸形者禁入”。 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个牌子早就不知哪里去了,赛尔达宫几经重建,也变得窗明几净,虽然装饰装潢还是少不了骷髅这一鬼族集体强迫症般的主题,可基本已经算得上是正常人住的地方了。 尤利尔一边走,一边想着,别西卜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得偿所愿。如果说撒旦爱了自己几万年,别西卜也爱了撒旦几万年。可这天界的大天使长总不会真嫁到魔界来,那么阿蒙就很可能是路西法在魔界掩人耳目的身份。 不过,听阿加雷斯的意思,路西法在魔界的私生活也不怎么干净。 看着路西法的背影,尤利尔心中蓦然一涩。 倒不是说心生妒忌。他只是觉得,路西法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撒旦还是路西斐尔,都不是这样的人。没理由只是被拿走了对自己的感情,就让他从一个痴情的傻瓜,变成一个滥情的渣吧。 而且他居然对他两世的好友下手,这耻度也太高了些。 别西卜带着他们沿着一道旋梯一路下行,将他们带到了位于地底的一处会客室。这间会客室周围布置着好几重防护法阵和屏蔽法阵,让尤利尔瞬间觉得这鬼域也不太平,就不知道彼列和席欧乌尔的手伸得有多长。 别西卜和路西法在会客室上首的位置依次落座。看别西卜的样子,似乎是想让路西法跟他坐一个位置,路西法却大喇喇地往主位上一靠,翘起一条腿,一个眼神就将别西卜给支到下首去了。 尤利尔顿觉这人真是各种嚣张。阿加雷斯则见惯不怪般坐在别西卜旁边,顺便拉了尤利尔一把,小声说:“别看了,那就是一祸害。快坐下。” 尤利尔心想,能被魔族的大公说成祸害的人,是需要有多夸张。 不过路西法的问题,显然不是现在需要关注的重点,他们目前亟待解决的,还是鬼域结界的事。 关于鬼域与魔界大结界的融合情况,阿加雷斯先做了个简介。大概说的是,当年鬼域并入前,虽然尤利尔曾事先拜托阿加雷斯准备好了基础法阵,但由于彼列血洗了第六狱北境,所以部分法阵受到了破坏。当年天界和魔界的形势紧张,为了拉拢鬼域,彼列一力促成鬼域并入。阿加雷斯看他诚意满满,便没有刻意提防他。谁知彼列又不知从哪里学到一种失传的技术,居然能让并入的鬼域与魔界的大结界看似相容,却又游离其外。这在平时还影响不大,阿加雷斯也没急着解决,但这次彼列和席欧乌尔大闹一场,彼列被圈禁,鬼域结界的问题便日渐显露。 别西卜就这个问题正式向席欧乌尔提出斡旋,席欧乌尔却对此一问三不知,并将矛盾一股脑推给彼列,企图利用别西卜的力量牵制大领主的势力。彼列的手下却趁机接触别西卜,说法阵的事确实是彼列所为,如果别西卜不想鬼域分崩离析,就最好和大领主一方合作,救出彼列。 别西卜对这种情况的想法是,你们都当爷爷是软柿子,想怎么捏怎么捏是不是?爷爷不伺候了,大不了将鬼域再分出去,谁怕谁啊!结果他一试之下,发现鬼域与魔界的连接与几万年前大大不同,竟是连分出去也不能够。最后他只能将阿加雷斯请出山;阿加雷斯之前就搞不定这个法阵,如今魔界形势恶化后,就更觉棘手,加上时间太紧,为求速攻,就拜托到了尤利尔那里。 阿加雷斯大概介绍完情况后,便拉出一张三维的结界法阵图示,指着其中几个看不懂的地方,让安格烈说说意见。 尤利尔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有些法阵的结构和功能还真是很难看懂。那些布线和能量的流淌,同现行法阵理论并不能完全契合,倒像是神族那个时代的手笔。 对于神族的法阵理论,他自然比阿加雷斯懂的多些,俩人便讨论开来。结果这么一讨论,就说了大半天。等他们初步得出结论的时候,别西卜已经不耐烦地出去遛弯了。路西法倒是一直坐在座位上听他们说话,却始终没有加入到讨论中来,只是若有所思地从旁看着。 尤利尔最初讨论得太认真,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待到和阿加雷斯说得差不多达成共识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道如芒刺般的注视。站直身体,尤利尔觉得自己实在没力气同路西法玩这种暧昧不清的把戏,便冷冷地望回去,不客气地说道:“你有意见?” 他这句话说得又快又干脆,即便是音色温软,也能让人听出他的敌意。 路西法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个精灵,是如何知道如此精深又系统的天界法阵理论。” 尤利尔听了也是一笑:“精灵族与天族同源,有些典籍甚至比天界现存的还要古老和珍贵,加上精灵族与天族互为友邻,这有什么奇怪。倒是你,能听出我的理论是不是精深和系统,这可不是寻常魔族能做到的。” 路西法眯起眼,笑容不变地说道:“精灵族与天族的关系确实不错。尤利尔能将销声匿迹了几万年的你从精灵大陆找出来,也是本事不小。” 尤利尔明显从他灰色的眼睛中感觉到一股咄咄逼人的锐气。冷笑一声说道:“鬼王能娶到阁下这样声名不响却深藏不露的人物,也是福气不浅。” 路西法笑道:“是么?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呢。” 尤利尔也笑道:“哦?那阁下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他话音未落,路西法便腾身而起。 尤利尔因为正在看放置在主位前的三维法阵图,离他本来就不足三步,瞬间便被他罩在了阴影里。看着那双灰色眸子中的一抹狠戾,尤利尔心跳漏了一拍、正在犹豫要不要对他诉诸暴力,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指挑起了下颌。 尤利尔再无犹豫,抬起手肘便撞向路西法的下巴。谁知路西法反应也不慢,头轻轻一个后仰就躲了过去。尤利尔侧过头想要避开那仿佛粘在自己下颌上的手指,同时抬起腿就是一个侧踢。路西法顺着他侧头的方向一个转身,躲过了侧踢的同时,手指还掐在他下颌上,人也绕到了他背后。尤利尔甩腿回旋踢向身后,结果被路西法握住了脚踝,紧接着,脚下一滑,却是被魔法卸去了脚下的摩擦力。尤利尔刚想调整平衡,便感觉到后颈被人吹了一口气,那曾经熟悉又早已陌生的感觉,令他愣怔了一瞬,结果就被路西法抱着压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尤利尔的内心是惊讶的。虽然他未尽全力,可若换做一百年前,路西斐尔连他第一个肘击都躲不过去。 在旁边围观的阿加雷斯只看见这俩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然后并没看清他们的动作,只知道他们打了不到一秒,就抱在一起趴在了地上。看着路西法灼热的目光,再看一眼安格烈微讶的表情,阿加雷斯心想,要论耍流氓,这位真可谓是业界巅峰,连阿斯莫德那个老流氓都难望其项背。 好巧不巧,别西卜也刚好遛弯归来,推开门就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别西卜说了句:“呃,阿蒙亲爱的,这毕竟是光天化日还当着阿加雷斯,咱们能含蓄些吗?” 他的话音未落,尤利尔猛地一个抬头,后脑重重地磕向路西法的鼻子。趁着路西法被磕得有些发晕的瞬间,他翻身而起将路西法掀倒反身压在身下,膝盖顶住了对方的肋骨,一把匕首横握手中,抵在了路西法的脖子上。 路西法低笑一声仰躺在地上,抬手刚想去擦流出来的鼻血,就感觉到脖子上一疼,却是尤利尔将匕首向前压了几分,愣是在他的颈侧压出了一条血线。路西法立即举起手做投降状,嘴角勾起,灰色的眼睛依旧眯着,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 别西卜目光一厉,黑暗之力瞬间凝聚掌心。阿加雷斯见状连忙拦在他面前:“有话好好说,都是误会!” 尤利尔板起安格烈的娃娃脸,对路西法冷冷说道:“我族从不受辱。” 阿加雷斯知道精灵族都是些从一而终、配偶死了就孤独一生的死心眼,此刻十分理解安格烈的愤怒。在他看来,这件事也是阿蒙做得过了。虽然言语试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刚刚那一幕简直就是□□裸的调戏,也难怪安格烈会炸毛。 不过看着这个依旧是少年时模样的精灵炸毛的样子,阿加雷斯的心中突然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那感觉十分的不可捉摸,又稍纵即逝。阿加雷斯未及细想,只觉得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便温声道:“安格烈,阿蒙大人是有不对,但你就看我的面子,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说完,他看向路西法,递了一串眼色过去,显然是让路西法也说句软话。 路西法笑了笑,用几乎只有尤利尔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精灵,我喜欢你。做我的情人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用匕首柄砸在眼角的一记重击。 尤利尔站起身,反握匕首,俯视着路西法说道:“如果有下次,你挨的就不会只是匕首柄了。” 路西法屈起胳膊用手背碰了碰眼角,轻“嘶”了一声,笑道:“你越是这样,我越喜欢你怎么办?” 尤利尔看着他眼中的戏谑和嘴角并无温度的弧度,手一扬,手中的匕首直飞出去,贴着他的侧脸便楔入了地板,楔入之深仅余刀柄。地板上固有的防护结界被撞得一声炸裂般的巨响,无数能量线闪烁着电弧围绕在匕首周围,映在路西法脸颊的一道血线上,只一瞬,便有鲜血自那条血线喷出,溅在地上,星星点点。 伴着别西卜的一声怒吼,黑色的攻击波像是海啸时的浪尖,奔着尤利尔汹涌而来。与此同时,三重同样是充满黑暗能量的壁障瞬间竖起,迎向别西卜的冲击波,眨眼间,第一重壁障被冲击波砸得粉碎,第二重壁障与冲击波一齐湮灭,第三道却竖在尤利尔身侧,壁障的中心,正对着路西法举起的掌心。 收起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壁障,路西法坐起身,手指拂过面颊,将还在流血不止的血线抹掉,仅余挂了半张脸的血迹。 朝着别西卜淡淡一笑,他几分不以为然地说道:“玩玩而已,紧张什么。” 别西卜依然站在门口,虽然在尽量压抑,眼中却仍难掩怒意:“都玩得见血了!还玩个屁!” 尤利尔上前一步,从地上拔起自己的匕首,再凝出能量线虚画几下,补全了地板上被破坏的法阵。收起匕首,他抬起头对别西卜说道:“如果鬼王阁下不欢迎我,我就不多陪了。告辞。”说完抬腿就走,结果刚走出去一步,就被路西法握住了脚踝。 尤利尔停住脚步,垂眼冷冷看过去。路西法嘴角含笑,眼中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见尤利尔停步,他很自觉地在对方发飙前松开了手,说道:“我听了你们的计划,觉得前路风险不小。心想阿加雷斯已经够累赘了,便试试你的身手。如有冒犯,我诚意道歉,请你不要介意。” 阿加雷斯作为一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刚刚被别西卜的冲击波震得坐在了地上,见状盘起腿,扶着额头一脸受不了地说道:“尊敬的阿蒙大人,说我累赘也就罢了,您能别吓我吗?” 尤利尔自然也不是真想走,闻言冷哼了一声,退后一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算是同意和解。 路西法站起身,目光在尤利尔充满冷意的双眸间流连了一瞬,对着别西卜笑道:“余兴结束。现在,该谈正事了。” 尤利尔看着他脸上看起来颇为轻松愉悦的笑容,心想的是,好想将余兴两个字涂他一脸怎么办。 接下来的正事部分,当然还是阿加雷斯负责主讲。 彼列对鬼域结界做的手脚,做起来其实也容易,无外乎在固有结界的基础上,掺杂了一些神圣之力,令鬼域的几个重要节点与魔界的大结界相斥,无法完全融合。但他用劲极巧,原理就跟当年尤利尔将黑暗之力掺入天界的大结界差不多,可却因为作用了近百年,那些神圣之力已经融入到鬼域的结界中,无法被黑暗之力中和,也无法自行消散。 解除这些神圣之力大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直接破除,优点是简单直接,但却很容易就会被彼列察觉,并且很难保证会不会引发一些不可预料的级联效应;另一种是去魔界大结界的基点,从根本上将鬼域彻底纳入回归,同时可以在基点处做些手脚,令彼列无法察觉。 他们经过讨论后,决定采取第二种策略。但是,这就需要他们深入到魔界大结界那三处危险系数极高、就连当年的魔王撒旦也没有十足把握全身而退的基点法阵,利用三面魔镜来解决鬼域的结界问题。 对应天界的三圣山,魔界也有三面湖泊,湖底分别沉着魔界的命运、未来和时间之镜。但不同于三圣山都集中在第四天,魔界的三个湖泊分别是位于第一狱的绝望之湖、第三狱死影之湖和第七狱的遗忘之湖。 这三处魔湖即便是在上古时代,都是生灵的禁地,几乎没有人知道魔湖里究竟有什么,因为企图一探的人不是再也没有回来,便是在魔湖前就望而却步。因此,虽然天族偶尔能拿出那三面镇山镜来故弄个玄虚,魔族的这三面镜子,却是无人得见,连魔神都不曾试图将它们取出来过。 尤利尔曾经出于求知欲同撒旦探讨过关于黑暗魔镜和光明圣镜的问题,当时撒旦是这样对他说的:“你不觉得像三圣镜那种除了忽悠人外一无是处的东西,就应该让它们压在山底下永远不见天日吗?” 尤利尔承认,那是一次极其罕见的,他会被撒旦用一句话说服的经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撒旦突然寄给他一张魔法纸,上面写满了三处魔湖的讯息,包括里面复杂的结界法阵和看守法阵的魔兽种类及大致的数量情况。最后附言道:“我没能深入到核心,但是那里显然被魔神封印住了,想来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如果你真想知道,改日我再去一趟就是了。” 尤利尔当时心想的是,你之前说给我的那句话,果然是因为不想说“不知道”所以拿来忽悠人的吗? 后来,他偶然得知拉贵尔去了魔界。好奇于十分讨厌魔界的拉贵尔为什么会去找不自在,他随口问了一句,拉贵尔便对他说:“也不知道魔王陛下从哪儿受了极重的伤,贝尔芬尼不放心,让我去看看。” 尤利尔问:“然后呢?” 拉贵尔说:“撒旦不让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尤利尔就想,那三处魔湖果然凶险,撒旦也真是没事闲的。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再后来,贝尔芬格无比嘴贱地跑来对他说:“王后陛下,吾王最近又受了伤,他将自己关在房里看起来真是十分孤苦无依。王后陛下不想去探望他一下吗?” 尤利尔记得当时自己说的是:“我很忙。你帮我转告他,以后少做不自量力的事。” 最令人无语的是,当天撒旦居然还给他回了信,说:“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关心我吗?” 如今想想,尤利尔觉得,撒旦的抗击打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出发 经过讨论,最后他们决定由阿加雷斯、安格烈和阿蒙从第一狱开始,逐层探访魔界大结界的基点。 这个队伍的构成原则就是战斗力加法阵知识,所以,无论在哪一点都比不上另外两个人的魔界大公阿加雷斯,就沦为了一个打杂的,被勒令去准备一应工具和材料。 阿加雷斯十分认真且不解地问尤利尔,作为一个精灵,拥有如此变态的战斗力的意义何在。尤利尔想了想,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回答这个没意义的问题。 路西法在一旁闲闲地说道:“大概是为了扞卫精灵族伟大的贞操吧。” 尤利尔懒得理他,装作没有听见。 路西法托着腮,调笑地看着他说:“精灵,你的贞操还在吗?” 尤利尔继续装没听见。 路西法接着说道:“在不在我都不介意。做我的情人吧。” 尤利尔听得一阵火大,目光横向别西卜,意思是:就算你们的夫妻关系有些猫腻,但是表面文章总是要做的。你就不管管他? 结果他发现别西卜在刚刚听他们讨论策略的时候听睡着了,但因为他一直睁着眼睛,所以并看不太出来。而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他的目光呆滞,并且在低声地打鼾。 尤利尔心想,鬼王这睁眼睛睡觉的本事也算是一项绝技了。 以及魔界这集体掉节操的毛病,都过了几万年了,居然还依然存在。物以类聚,所以说他以前才不喜欢撒旦。 讨论完结界的问题,尤利尔便被请到了客房,而剩下的三个人则留在会客室,说要继续讨论一些魔界的内政。 尤利尔临走前砸了路西法一记黑暗冲击波,角度刁钻至极,路西法没躲过去,被在法纹绒的斗篷上烧出了一个大洞。 站在门口,尤利尔对路西法的头遥遥一指:“再污言秽语,下次会多个洞的,就是阁下的脑袋。”说完转身出了会客室,防护结界和屏蔽结界在他身后闪烁出几道微光,随即恢复如常。 确认尤利尔已经离开房间范围后,阿加雷斯“啧啧”两声,看着路西法衣摆上那个还在冒着黑烟的破口说道:“安格烈这脾气,还真是火爆。” 路西法笑了笑说:“他以前也这样吗?” 阿加雷斯想了想,说:“我们之间的友谊一直都相当和谐。” 别西卜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不是灵魂的波动对不上,我还真当他就是尤利尔了。” 阿加雷斯说:“尤利尔殿下?他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再说,我已经派人去精灵大陆查过了,他确实是安格烈没错。而且,尤利尔殿下还在阿拉卜特,王刚刚确认过。” 别西卜笑得更冷,盯着路西法的眼睛说道:“您难道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像,才对他出手的?” 路西法不置可否地一笑。 阿加雷斯则用一种“你没救了”的眼神看着别西卜,说道:“老鬼,这已经是今年第八个被你说成是像尤利尔殿下的人了。是不是王勾搭谁,谁在你眼里就是尤利尔啊?” 别西卜目光一厉,刚想否认,就听见路西法慢悠悠地说道:“是或不是有什么关系,他都会帮咱们。不过最好不是,我很想跟这个精灵好好玩玩。不是说精灵族是最忠贞的种族吗,我倒要看看,他能忠贞成什么样子。” 阿加雷斯瞬间一脸惊悚地盯着他,嘴开开合合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您能不能不要这样丧心病狂?” 尤利尔关掉了领域之镜的图像,画面定格在路西法嘲讽的笑容。而尤利尔耳边回响的,还是他刚刚说的那句:“是或不是有什么关系。” 看着手中与寻常银币无异的抛光面,打磨光滑的金属上倒映出他现在的样子。年轻的精灵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碧绿的双眸中盛满苦涩。 这还真是跟安格烈的娃娃脸特别不搭调的一个表情呢,尤利尔忍不住想着。以及,果然别西卜和阿加雷斯清楚路西法的身份,那么,已经获得了撒旦全部的记忆、并与魔界过从甚密的路西法,他将如何平衡新的家国和故族间的关系呢? 如果主神所言非虚,撒旦为了可以跟自己在一起,便计划了重生于天界、并计划了取回前世的记忆,他重生前,又是如何计算将来的立场的? 尤利尔忍不住又开始想他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一个问题。 撒旦他真的是为了自己才重生的吗? 还是说,他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企图,自己只是他拿来掩饰真实意图的幌子? 当年魔族本就势微,失去了魔神的庇佑,又得知主神重生,在法则之力和契约之力互斥的世界里,作为魔王,撒旦真的就只会考虑儿女情长,而将责任放在一旁,任性地抛弃了他的族民,重生到对立的阵营去了吗? 献祭了整个人界被催生出的生命之树,诞生的天族不再圣洁和纯净,这一点,引发了自己对天界未来的忧虑,因而,他将希望寄托在了代表着纯净光明的路西斐尔身上;被撒旦救了的自己,出于愧疚也为了平衡世界之力,一直在暗中帮助魔族、削弱天族的力量;路西斐尔刚到魔界,魔界便迎来了花汛,进而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最终的结局是使四大元素天使齐聚,促使自己禁锢了主神,进一步为魔界赢来了恢复力量的时间。 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能放心地将天族交到他的手上吗? 尤利尔无法抑制地一阵全身发寒。他发现,他只能用阴谋论来解释那个人的行为。无论他是撒旦、是路西斐尔,还是路西法。 尤利尔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症的患者一样,一方面为了他神魂颠倒不知所谓,另一方面,却能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着对方,计算着如何将对方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折磨。 下意识地,他开始渴望他的拥抱、他的温暖。 他渴望着他的体温和他在耳边呢喃的话语。 所以被路西法抱住的时候、被他在耳边低语的时候,尤利尔还是会心生眷念。 可他却同时因为他放荡的话语而气恼,因为他轻佻的举动而愤怒。 尤利尔心里清楚,这种愤怒,不是因为被冒犯,而是源自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就像是每一次约线灼烧他灵魂的时候,他产生的那种痛苦和愤怒。 握紧了掌中的银币,尤利尔在心里苦笑道,我早已不是他的爱人,有什么愤怒的立场呢。他都不再爱我了,我又有什么可痛苦的呢。 不是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已逝去的痕迹。 可为什么他的时间,却将心中的渴望与苦涩越酿越浓。 由于鬼域结界的不稳定,鬼域内无法使用跨区传送的符文。当阿加雷斯准备好一切后,他们一行三人还是乘坐奇美拉飞离了鬼域的边界,然后再从第六狱传送到第一狱距离绝望之湖最近的传送点——亡灵城市奎林。 从赛尔达出发的时候,别西卜声称鬼域没有适合精灵单乘的坐骑,阿加雷斯也说自己要带大量的装备没办法再带人,路西法则向尤利尔摆出一个“有请”的姿势,然后不顾他的沉默,将他拉上了自己的奇美拉。 尤利尔看了一眼别西卜晦暗不明的表情,再看一眼用口型对他说“抱歉我也是身不由己”的阿加雷斯,猝不及防地一脚将路西法踹了下去,然后拉起缰绳便冲上了天空。从余光中,他看见路西法轻巧地一个空翻稳落在地,嘴角的笑容不变,眸色却深了一深。 尤利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扯动奇美拉的缰绳,让它在赛尔达宫的上空做了个盘旋,虽然本意似乎是耀武扬威,可却被路西法瞅准机会一跃而起落在了他身后。将手搂在他后腰上,路西法凑在他耳边说道:“亲爱的,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情趣。” 尤利尔本来想再踹他一次,可那声“亲爱的”适时响起,喊得他心里一颤,手里的缰绳都被路西法趁机抢了过去,然后奇美拉便直冲云霄,西顿城几乎瞬间就变成了脚下的一个白点。 路西法现在已经完全将他搂在怀里,下巴也搁在他颈侧,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尤利尔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理智告诉他,这里不是天界,他现在是个精灵并不能飞,所以高空不是一个战斗的好地方。 可等他全身僵硬地想起自己还可以用风系魔法悬浮的时候,他们已经飞离了西顿城很久。 路西法的这头奇美拉并没有配备副缰,显然不适合两人共骑。一路上,路西法没有再说话,也没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用一种可以避免他失去平衡、又不至于太约束的力度搂着他。他扮成精灵后,比路西法足矮了一头多。这个姿势使他无可避免地枕在路西法胸口,正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尤利尔听着那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过的律动,心想,我现在这种不想被人察觉的愉悦的感觉,可以称作是窃喜吗。 可愉悦中的那种苦涩又叫什么呢? 降落到第六狱的边境后,路西法在尤利尔揍人前松开了他的腰,随即跳下奇美拉的后背,笑着对依然站在奇美拉背上的尤利尔说:“怎么,还在留恋这段旅程吗?如果你愿意,我的怀抱永远属于你。”说完,他对尤利尔展开了手臂。 他的话,让尤利尔想起路西斐尔当年那句“我永远不会辜负你”,进而想起这些年自己手上的约线那频繁的示警。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的无名指,尤利尔露出了一抹看似嘲讽,其实充满了自嘲的笑意,问出的问题也十分缺乏水准:“这句话,你对多少人说过?” 路西法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愉悦:“你很介意这个问题?”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突然笑得一脸真诚:“不,我只是好奇。”说着他也跳下了奇美拉,落在路西法面前,抬起头,真诚的笑容中透露出一丝鄙夷:“不过,我怕听了伤耳。您就不用告诉我了。” 路西法看着他的表情,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愉悦一扫而空,嘴角却仍残留着微笑的弧度:“精灵,你爱过什么人吗?” 尤利尔看着他几分认真的神色、听着他突然变得低哑的嗓音,心想,原来这位勾搭情人的时候,是这副模样。他这把声音听起来还真是性感又诱惑。尤其是语调里那压抑的感伤,用来骗无知少年,肯定会无往不利。 可惜,都是逢场作戏。 笑了笑,尤利尔说道:“爱情这种虚无的东西,于我毫无用处。” 路西法听了他的话,先是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然后突然大笑出声:“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尤利尔平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所以,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路西法便俯下身将脸凑在他面前,脸上还带着张狂的笑意,眼中凝着逼人的热度。用一种宣战般的语气,他低声说道:“亲爱的,为了你,做什么都不是浪费时间。” 尤利尔被他逼视得有几分窘迫,刚想后退一步,便感觉到唇上一软,紧接着一条温软的舌头便滑入到他口中。 睁大双眼,看着路西法几乎贴在自己眼前的眸子,尤利尔心想,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可这并没有耽误他用力一口咬了下去。随着铁锈般的腥涩在他口中荡开,路西法却没有退去,而是摁住他的头、环抱住他的后背,将他紧紧禁锢在身前,同时用力啃咬着他的双唇。 尤利尔被他吻得一阵窒息,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凝聚到全身攻击过去的冲击波与对方的防御撞在一处,震得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胸口一阵酥麻的疼痛。风刃、冰锥、炎爆弹,化作五颜六色的耀斑,噼噼啪啪地响在他们周围。尤利尔自然没有下杀手,所以,在路西法几乎用尽全力的拥抱和亲吻中,他一时之间也无法挣脱。 其实,这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吻,而是一场窘迫又诡异的战斗。尤利尔实在不知道他们这样的意义到底何在。他的脑子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只能用不间断的魔法攻击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路西法的吻,渐渐变得温柔缱绻。他一边毫不犹豫地挡开尤利尔的攻击,一边轻柔地舔吮着尤利尔的舌尖,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让尤利尔想起他们的第一个深吻。可从技巧和熟练度来说,路西法可谓是十足长进。 此时,尤利尔脑海中突然闪过萨麦尔说的一句话。 ——父亲他可不止跟米迦勒亲过。 随着“嘭”地一声巨响,尤利尔推开路西法的同时,被巨大的冲击力又向后推出了十余米。待到单膝落地,他捂住胸口,一口血直喷了出来。 被他同样震出数米的路西法此刻也已经站定。显然是没料到他会拼着受伤用灵魂之力将自己震开,路西法的表情停留在一丝惊讶。随即,惊讶变成了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精灵。你的味道,还真是值得回味。”说完,他轻轻舔了舔唇边沾着的血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站起身,看着路西法的笑容,尤利尔语气淡淡地说:“若不是我受人之托,今日之事,你我必有一人要躺在这里。”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他突然目光锐利地看进了路西法的眼中:“可如有下次,即便不能忠人之事,我也要先杀了你。” 说完,他抬手对自己丢了个治愈术,顺便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路西法的目光闪了闪,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阿加雷斯的奇美拉刚好飞到与他们汇合。 跳下奇美拉后,阿加雷斯显然没有注意到两人间诡异的气氛。他先是抱怨了他们飞得太快让自己好一顿追,然后嘲笑了他们就算飞得再快也得等他,因为传送符文都在他手里。 尤利尔心想,根据自己对路西法的了解,他身上的传送符文就算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而且还都是高阶的。那种败家的程度,像阿加雷斯这种连区域内传送的符文都当宝贝穷人,是无法想象的。 路西法则微微一笑,从阿加雷斯手里抽走了一张符文,也没跟他们两个打声招呼,一个人先传走了。 阿加雷斯这才觉出几分不对,此刻也看见了尤利尔被啃破了的嘴角,张了张嘴,他没忍住问道:“你们……刚刚……?” 尤利尔也没料到自己随手丢的治愈术没有照顾到嘴角,此刻补上了一发,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阿加雷斯说:“刚刚遇上了吸血蝠。他被咬的比我严重,可能是不好意思怕被你看出来,就先溜了。” 阿加雷斯恍然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得是多嚣张的吸血蝠,能把这两位给咬了。 真是国之将亡妖孽倍出。 ☆、绝望之湖 奎林是一座十分纯粹的亡灵城市,里面的住民大部分都是怨灵和白骨。怨灵族有一个更为高端的名字叫巫妖,白骨们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复生者。他们大多是不愿意接受法则之力召唤的人类,当然,也有一些来自其他种族、被法则之力抛弃的灵魂。 亡灵和鬼族一样都属于不死族,只是鬼族却有更加正统的魔界血统,能力也远高于亡灵。但他们有一个极大的共同点,那就是对骷髅和蛛网的执念。 此刻已经是魔界的黄昏,锈色的夕阳铺在奎林灰色的街道上,微风拂过,街道两旁的建筑上,那些破损的织物和蛛网随风轻摆,拂在堆满骷髅的雕梁上,看起来就像是几万年前的赛尔达宫。喜欢夜间出没的不死族这时纷纷走上街头,但即便是人头攒动,整条街道看上去仍然是一片没有温度的死寂。 看着整个城市破败的模样,尤利尔对阿加雷斯说道:“魔界现在的财政很紧张吗?” 阿加雷斯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用无比肉疼的口吻回答说:“你是不知道,弄这些破烂并让它们保持这种破烂的状态更烧钱。可架不住当年王派别西卜来管第一狱,结果别西卜同这里的亡灵一拍即合,就把第一狱搞成这个样子了。这畸形的审美经过了几万年都没扭过来。” 尤利尔心想别西卜是有多强迫症,就听见阿加雷斯接着说道:“本来王的意思是能者多劳,让别西卜把前三狱都管上一管。可是他走访了第一狱的几座城市后,就没再提让老鬼主管前三狱的事了。” 尤利尔知道撒旦喜欢奢华的装饰,想象了一下他看见这些城市时郁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加雷斯看着他几分明媚的笑容,心突然就跳快了几拍。捂着心口,阿加雷斯心想,我这反应不正常啊,可还是情不自禁地说道:“安格烈,我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 尤利尔听了一愣,随即笑道:“这种夸奖可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阿加雷斯说道:“那我怎么说才能让你高兴?说你笑得特别有战斗力?” 尤利尔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阿加雷斯这么呆。板起脸,尤利尔逗他说:“我不笑的时候更有战斗力。” 阿加雷斯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我的朋友,你不笑的时候那不仅是战斗力的问题,那简直就是野蛮加凶残。” 尤利尔还是第二次被人这么直接了当地用这两个词评价。而第一个这么评价他的人正是撒旦。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阿加雷斯说:“那你看。对于大恶魔来说,这必须是最崇高的赞誉。” 尤利尔笑着说:“听你的意思,似乎我当魔族比较有前途。” 阿加雷斯立即夸张地朝他张开双臂,笑得一脸自豪地说:“魔族是最自由兼容的民族,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尤利尔微笑颔首道:“十分感谢,但敬谢不敏。” 这时,他们已经从传送站走到了距奎林城门不远的一处坐骑交易中心。第一狱由于紧邻地狱之门,在当年三界战争的时候,为防止天族进犯,整个天空都布着高阶攻击和防御结界,并且一直保存至今。所以第一狱的天空中干净得连只苍蝇都没有。而阿加雷斯的脚程跟他的战斗力一样渣,所以他们事先说好,从奎林到绝望之湖的路程,准备以陆地坐骑代步。 先行一步的路西法已经选好了三匹骷髅马,正靠在一根拴马的立柱前等他们。看见了并肩走来的二人,他的目光先是冷冷扫过尤利尔的笑容,然后落在阿加雷斯脸上,眼中的凉意愣是将阿加雷斯看得一个哆嗦。 将缰绳丢进阿加雷斯手中,路西法冷淡地说道:“怎么这么慢。” 阿加雷斯嘟囔道:“根本不是我慢,而是您走得太快好吗。”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凑上前去,认真地打量起路西法的脸,想看看他被吸血蝠咬了哪里。 路西法被他看得一阵莫名其妙,推开他的脑袋,嫌弃道:“离我远些。” 阿加雷斯委屈道:“我这是在关心您。您被吸血蝠咬的伤口痊愈了?不过第一狱的血蝠很多都携带怨力,就算伤口好了,也得小心别被黑暗力量入侵。” 听了他的话,路西法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挑了下眉,一脸玩味地看向了尤利尔。 尤利尔冲他微微一笑,说道:“阿蒙大人也会怕黑暗入侵?难道作为鬼族的王后,您还是个混血不成?” 阿加雷斯顿觉失言,打着哈哈说:“啊哈,这个嘛,是我一时糊涂。阿蒙大人自然是不怕……”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路西法打断了。 盯着尤利尔的眼睛,路西法一字一顿地说:“你也觉得,只有纯血才配身居高位吗?” 路西法眼中有一股逼人的锐气。尤利尔被他看得一个恍惚,沉默了一瞬,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不,阁下。只是在某些位置上,纯血会比较轻松。倒是混血,为了达成同样的目标,他们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和艰辛。比起前者的轻松,我更尊重后者的艰辛。” 路西法闻言一笑,眼中的锐气瞬间磨平。只是脱了锐气,他的目光又变得几分不怀好意。 尤利尔实在很不能理解,作为前世的魔王和现世的大天使长,路西法为什么会对纯血和混血的问题如此在意。可他发现,从他说完那句话后,路西法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带着这种很好的心情,路西法一路继续对他进行着言语的骚扰,诸如“既然你对血统不甚在意,那咱们两个之间就不存在障碍了。”、“精灵。我其实是一个对感情非常负责的人。”、“你们精灵族不是讲究从一而终吗。咱们都亲过了,你就算我的人了。”、“你再对我动粗,我可就要喊了。” 无论尤利尔如何纵马狂奔,都甩不脱他的纠缠,用魔法攻击也都被他挡了开去,甚至动了刀子,都被他毫不费力地躲开了。尤利尔有些后悔当年那么认真地教他战斗技,如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真恨不得甩他一马蹄的风刃,不过考虑到骷髅马是无辜的,也怕那样做后,对方干脆跳到自己马上来,便只能作罢。 就这样,他虽然没有甩掉路西法,他们两个倒是将骑术欠佳的阿加雷斯给甩得影都不见了。 待到了绝望之湖外围,在湖内结界的影响下,骷髅马无法再前进。尤利尔翻身下马,拍了拍骷髅马的颈项,安抚了一下这个魔法生物受惊的情绪。路西法也跳下马来,手一抬卸掉了缰绳和马鞍,干脆将那匹马放了生。 尤利尔心想,你这是打算走着回去吗。 路西法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说:“我准备了到丧钟镇的传送符文。”说完,他掏出了几张空白的高阶传送符文,开始记录目前所在地的空间信息,看样是准备以后万一有需要的时候来这里方便。 想到高阶传送符文的造价,尤利尔越发觉得路西法真是令人无法直视。 路西法很快便将附近的信息记录完毕。收起记录好的符文,他对尤利尔说道:“走吧。前面的区域不能使用传送,而且很不太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尤利尔给了他一个“谢谢,但不需要”的眼神,随即望了一眼他身后,意思是提醒他,阿加雷斯还没到。 路西法笑了笑说:“带阿加雷斯来,就是为了让他策应。进了这里面,他可真是有去无回了。” 尤利尔看着他坦诚的笑容,心想,难道他之前说试我身手的事竟然是真的?撒旦关于绝望之湖的描述他也是看过的,不过无奈年岁太过久远,现在已经记不住什么了,只知道当年的撒旦没有一个人搞定,那么如今凭自己也够呛。从这个难度系数来考虑,阿加雷斯确实没什么进去送菜的必要。 想到这里,尤利尔亮出匕首在一棵树上留下记号,朝路西法略一颔首,举步走向了湖区结界的领域。 路西法抬脚跟上他。尤利尔只觉得腕上一暖,便被路西法捉住了手腕。刚想甩脱,他就听见路西法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进入湖区的时候,可能会产生空间偏曲。这样咱们比较不容易走散。”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正当,尤利尔完全无法反驳。可被路西法这样温柔小心地拉着,知道在他心中他拉的是别人,尤利尔就有些难受。之前在天界的时候,无论约线如何示警、帕格特瑞的流言又多么精彩,毕竟他没有亲见,所以感触还不算深。可身临其境地看着路西法对“别人”拥抱、亲吻,甚至听着他的调戏,都让尤利尔有种窒息的错觉。 不过,除去这种错觉,尤利尔更多感觉到的还是愤怒。 想起路西法说要和他玩玩时的情景,尤利尔心想,混账东西,你当我是什么。如果不是…… 想到这里,尤利尔的目光落在了路西法握在自己腕部的手上,几分酸涩流淌过心间,可酸涩中,竟还是掺着一股怀念的暖流。 尤利尔无可奈何地想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爱你…… 如果……如果有什么用? 因为我爱你。 所以无论我是痛苦还是愤怒,都是咎由自取。 穿过领域结界的时候,果然如路西法所说,一股扭曲的时空流迅速向他们冲击过来。路西法顺势将尤利尔扯进怀里抱紧,感觉到对方的抗拒后,他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别动。有人情愿给你当肉垫你还不领情。”话音未落,尤利尔便感觉到一个异常的重力场,接下来便是全面的失重,和随之而来的抛离。他被路西法抱着飞速摔向一处平坦的地面。试图用风系魔法缓冲失败后,尤利尔诧异地发现,在这个重力场里,竟然完全无法聚集元素之力,连光之护盾、防御法阵都统统失灵。 随着“砰”地一声钝响,路西法抱着他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看着尘土飞扬中,路西法瞬间扭曲的表情,尤利尔有几分心疼,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路西法缓了一瞬,轻嗤道:“不好。你比想象中的重多了。” 尤利尔看着他不甚正经的目光,心想,你这是在找抽吗? 路西法却趁着他走神的瞬间,在他唇角偷了个吻。 尤利尔刚想发火,便听见路西法凑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当肉垫的报酬。你不想欠我的情吧。” 尤利尔瞬间就被他这句不要脸的话给弄熄火了。 很满意于尤利尔的反应,路西法拥着他站起身,仍保持着将他搂在怀中的姿势。尤利尔早已发现在这里无法调动魔法元素的力量,他的力气也不知为何比路西法弱了几分,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后,他便决定省下力气以图后事。 环顾了一下四周,尤利尔发现他们如今正站在一处古旧的建筑群中。周围建筑的风格同天使学院的旧址有几分类似,外形基本以圆形和多边形为主,材质都是白晶石,墙壁和立柱上爬满了青藤和花蔓。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平台,上面堆着几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骼,部分骨骼上还冒着青烟,看起来像是一处献祭场所。 看尤利尔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路西法开口说道:“这里是命运之镜的领域,位置就在绝望之湖的湖底。”说完他抬起头,尤利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一片不属于魔界的蔚蓝色天空。路西法笑了笑,接着说道:“这里的幻镜领域与天界的并无本质不同,但因为三面魔镜相对独立,所以并不似天界那般混乱。比如这个命运之镜,它会颠倒闯入者的能力,力量越强的人,到这里越是平凡。力量越弱的人,在这里反而会被赋予极大的力量。魔界的生物大多心理阴暗,因此在这个领域中,弱肉强食的情况比外面还要严重。”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22节 听到这里,尤利尔也想起来,撒旦写给他的信里,似乎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尤利尔当时想的是,既然是幻境,那么所有的一切便不是真实的。弱还是弱,强还是强,伪装出来的强者并不可怕。真正需要关注的,是命运之镜这样做的意图。 命运之镜的领域有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为了阻止能力强大的人接近魔镜。以魔神当年的力量,即便是魔王和大天使长,都不可能被他放在眼中,那么最可能的情况是,他防备的是主神。命运魔镜放在这里已经数万年,误闯入的弱小魔族应该不在少数,他们中纵然有被强大的力量迷惑,不愿脱离幻境的人,但也难说没有留恋故土的人。这样说来,恐怕力量的高低,也不是离开这处幻境的关键。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瞬间转过。抬起头,他对路西法问道:“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命运之镜又放在哪里吗?” 路西法刚想回答他,却突然瞳孔一缩,抱紧他纵身往平台侧面跃下。几乎同时,尤利尔也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杀意满满却漫不经心,软绵绵地砸在平台上,击起的冲击波却丝毫不绵软,将一堆堆兽骨扫得粉碎,齑粉一般四散落下。 随着跌落在地面的一下震击,路西法又拿后背给尤利尔当了一次肉垫。不过这次路西法可没有索要报酬的闲心,几乎瞬间翻身而起,拉起他便借着平台的掩护跑动起来。 尤利尔一边随着路西法跑动,一边抬头看向再次落下的几枚火焰冲击弹,它们漫无目的地炸响在平台的周围,激起了大量的烟尘。在烟尘的掩盖下,尤利尔辨认出了攻击的源头,那是一个悬在半空的人影,手中凝着火焰之力四处乱丢,砸在周围的建筑上轰然作响。 那人的攻击全无章法,与其说是想要他们的命,不如说是在像猫捉老鼠一样逗着他们玩儿。可他的力量却很强,火焰冲击弹如冰雹一样密集地落下,丝毫不见疲态。 路西法拉着他,在周围建筑的阴影中钻着那人攻击的空隙飞速地移动着。那个攻击者虽然不能知晓他们具体的位置,却总是能大致辨认出他们的移动方向。几番挪移闪避,尤利尔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好几次险些被魔法弹激起的乱石砸中,都是路西法将他及时护在怀里。渐渐地,路西法身上便多了很多擦伤和淤肿,甚至额角都被砸破了一块,微微地渗着血。 这些伤换在平时根本不值一提,可他们现在无法沟通魔法元素,因此无法疗伤,尤利尔心中便有些着急。可他同时也发现,每当路西法流血的时候,那个人的攻击范围都会变得更加精准。 而那个将他们当做老鼠般逗着玩的攻击者,此时也有些不耐烦,见无法抓到他们的确切行踪,便将手中的冲击弹砸向了周围的建筑,企图用倒塌的建筑来阻拦他们的脚步。 路西法拉着尤利尔躲在一座圆亭下面,看着尤利尔微微喘息的样子,他突然扯下一条袍角,将额头的血迹胡乱擦了,然后垫在石头后远远抛开。空中那人的攻击果然追着路西法的袍角而去。 路西法的目光显出一丝凝重,略一沉吟,他对尤利尔说道:“咱们现在不是那人的对手。我去引开他。这里的建筑地基很结实,并且大多有空隙。你寻到一处钻进去躲好。咱们来时的那处平台也是离开的地方,我引开他后,你就先走,只需要用魔兽的骨粉在平台上画出传送符文便可。魔镜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说完,他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他一边奔逃一边收集起来的骨粉。 将布袋塞进尤利尔的掌心后,路西法果断地松开了尤利尔的手,刚想从亭子的阴影中跳出去,便被尤利尔反握住了手腕。 这时,又一颗冲击弹在他们身旁炸响,轰在尤利尔身旁的一根立柱上。立柱应声裂开,数不清的烟尘落石兜头朝他们砸了下来。 路西法立即将尤利尔扯入怀中,向旁边一滚,躲开落石的同时,滚到了一丛荒草中。 尤利尔挣出路西法的怀抱。随手拔下一根长草,几下将草编成一只兔子的模样,随即将草编的兔子放在地上,掏出布袋中的骨粉,如绘制沙画般,几秒便在兔子周围撒出了一个法阵。 法阵绘好后,尤利尔抽出短靴中的匕首,在手腕狠狠一割,伴着路西法的一声低吼,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落在法阵中心的兔子身上。那兔子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吸净了尤利尔溅出的鲜血,长出了血肉。见状,尤利尔扯下了自己的腰带,将腰带死死系在上臂的大动脉处,止住了手腕处的血流。 大略辨认了一下攻击者的位置,尤利尔将兔子的耳朵割破,将它向着远离攻击者的方向远远地抛了出去。与此同时,他自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掂了掂重量,顺便估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力度,将碎石奋力掷向了头顶摇摇欲坠的立柱。 立柱应力而倒。尤利尔则扯着正在试图为他包扎的路西法,将他拉入了草丛掩盖下的这座建筑的地基缝隙。 倒塌的立柱瞬间盖住了他们刚刚画出法阵的位置,也遮住了这处地基的入口。 ☆、命运之镜 尤利尔情急之下钻入的这处建筑的地基十分狭窄,虽然从某种意义来讲,这样的结构更加安全隐蔽,但他们两人一起躲在里面就只能贴在一起抱着。尤利尔刚刚一番动作下来有些喘,此刻趴在路西法胸前,黑暗中,他能听到两人心跳撞击在一起的和音,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些窘迫,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又酸涩的感觉。 路西法此刻正无声地帮他包扎伤口。尤利尔刚刚太心急,口子割得有些深,所以那道创口就显得有些狰狞。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却很享受路西法小心翼翼又认真细致的服务。感受着对方冰冷的指尖,尤利尔心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竟然也变得这么冷了。指端变冷往往意味着圣灵受损,路西法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外面冲击波的撞击声逐渐远去,被火焰冲击得灼热的空气也渐渐有了冷却的趋势。尤利尔心想,自己是赌赢了这一场,那魔族果然是对新鲜的血液才有反应,而自己的血液也同魔兽的骨骸一样,即便是在被领域抑制的情况下,依然具有魔力。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尤利尔突然感觉到下巴上一紧,接着被迫抬起了头,唇上一片温软的触感,一触即离。 路西法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听起来有几分喑哑:“这是第二次给你当肉垫的报酬。” 尤利尔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只能说,如果他现在能使得出力量,一定会将路西法给摁进地基的石头里去当镶嵌物。 可没等他反应,路西法又开口说道:“这是对你不珍惜自己的惩罚。” 话音未落,路西法的唇便又压了过来。这次不再是轻触,也不同于上次凌虐般的撕咬。路西法轻轻地捧着他的脸,温柔地衔着他的唇,轻轻地舔吮着他的唇瓣、分开他的牙齿,逗弄着他的舌尖。就像是他们以前无数次吻过的那样,轻柔又缱绻,珍重又不知餍足。 尤利尔被他吻得一阵失神,心里明明知道这样不应该,可却无法抗拒。在巨大的矛盾中,尤利尔轻轻动了动舌尖,结果就像是在平静的油面上丢下一点火星,火势瞬间蔓延得更加无法控制。路西法几乎立即缠上了他的舌头,肆无忌惮地舔过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将舌尖探入了他的喉咙中,仿佛要吸走他口中全部的空气。尤利尔有几分吃力地吸着气,路西法却借着他吸气的机会更加地深入。在某一刻,尤利尔真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可路西法的吻却没有停止的意思。随着吻的深入,路西法的手从他的面颊滑到了他的后背,将他紧紧地箍进怀里。用力之大,就好像要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尤利尔这次是真的被他弄得窒息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手脚也软得仿佛不属于自己。他分明地感受到了路西法身体的变化,他身体的某处正顶着他的大腿,而他自己的身体也随着起了反应。 路西法显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吻没有停,手却滑进了他的下衫,小心地将他握在了手里。一股电流瞬间窜上了尤利尔的头顶。这一刻,尤利尔是真的窘迫至极,可他仍没有力量来抗拒。其实,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没有力量抗拒,还是根本就不想抗拒。 已经快要一百年了,他每日每夜都在渴望着这个人,渴望他的拥抱和亲吻,渴望他的爱情和他的爱抚。 他不知道,在过去几万年的等待中,这个人是如何度过那些漫长又孤单的岁月。可轮到他自己,连这一百年,都过得相当辛苦。 尤利尔忍不住想着,如果尤利尔无法得到路西法的爱,那么,安格烈能不能去爱阿蒙呢? 哪怕就是几个月、几天。 让他可以重温他的拥抱和亲吻,哪怕只是虚幻又轻浮的兴味和一时的迷恋。 尤利尔觉得自己这样想,无疑落了一个“贱”字。这是他从前最为不屑的一个属性,如今却能恰如其分地形容到自己身上来,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路西法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痛意和快感同时击中了他的身体,令他回过神来,认真地回应着对方的爱。唇齿相依、灵肉相缠,两个人互相将对方的低吟吞入口中,也将对方纳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又是一场在逃命中的欢好,也是在暗无天日的场景中,尤利尔心想,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刻自己依然是清醒的,路西法也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路西法在他体内释放出来的时候,尤利尔一瞬间想到自己的圣灵之石破碎时,他说给自己的话。将手在路西法背后收紧,尤利尔心想,如果你知道身下压着的人是我,是不是又要说觉得恶心。 那么,不让你知道便好了。 我知道,你之前找的那些情人,基本上都是在逢场作戏,没有一个能够长久。所以即便我伤心和愤怒,却不曾真的怪过你。也许是因为将我从你心中剜走后,你感觉出了那无形中的缺失,所以必须要找到什么去添补那一处的空虚。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寻找着什么。 我能理解为,因为你一直都找不到我,所以你频繁地换着情人,对谁都无法交出曾经给予我的那种珍视和爱重。 可是,即便是逢场作戏,你也再次被我吸引了不是吗? 如果尤利尔不行,那么我将安格烈给你。 我不需要你珍惜,但是,我会珍惜。 趴在路西法身上,尤利尔低低地喘着气,缺氧和激情带来的眩晕还没有过去,他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他有些不敢回忆刚刚他们到底做了多久,也不敢数他们一共释放了多少次。那数字真好像是攒了几百年一样令人难以直视。 路西法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面颊。 用一种低沉又喑哑的声音,路西法说:“你喜欢我。” 尤利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时候承认或否认,都会显得安格烈之前的作为很可笑。 好在路西法并不需要他回答。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尤利尔的额角,路西法说:“做我的情人吧。” 尤利尔的心中再次漫上苦涩,可又觉得自己真是有些不知所谓。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做他逢场作戏的情人,从他那里汲取一些虚妄的爱意和温暖。 低低一笑,尤利尔听见自己用音色温软却仍然难掩冷漠的声音说道:“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没有谈感情的必要。” 路西法抚在他后背的手瞬间一僵,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他才听见路西法用低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你不喜欢我,也能跟我做?” 他这个问题问得太直白,尤利尔却觉得很难回答。想了想,他说:“我挺喜欢跟你做的。” 话音未落,他便被一股力量掀了起来,撞在圆拱的隆起处。虽然撞得并不疼,可尤利尔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为避免摔回路西法身上,他用手指用力地扣紧了圆拱和旁边的墙壁,然后发现,如果他愿意,这个狭窄缝隙还是可以容得下两个人不相接触地共存的。 虽然这需要他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吊在圆拱与墙壁之间。 路西法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仍抱在胸前搂好,然后气哼哼地说:“你不是挺重的吗,怎么一推就飞了。” 尤利尔几分无语地心想:你自我解嘲的方法,难道就是嘲讽我吗。 可没等他想完,便听见路西放软声音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停顿了片刻,路西法再次出声道:“我们不谈感情,就各取所需一段时间怎么样?” 这一刻,尤利尔只觉得一阵悲意漫上心间。 但他依旧没能抗拒住诱惑,十分干脆地说了声:“好。” 听见他的回答,路西法收紧了抚在他后背的手,低下头,将脸埋进了他的颈侧。 半晌,他听见了一声压抑的低叹:“你这个折磨人的家伙。” 两个人就这样在这个狭窄的缝隙里互相拥抱了许久,直到一阵凉意袭来,尤利尔心想,恐怕是外面已经入夜。路西法显然和他想法一致,将堆在身下的衣物扯出来披在尤利尔□□的后背上,低头吻了吻他的头顶,路西法说道:“天黑了,拿这一带当游乐场的那些家伙也会少很多,咱们可以趁机进城。” 尤利尔趴在他身上,手指无意地拨着他胸前的小突起,虽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装作懵懂地问道:“进城?” 路西法的呼吸变得一阵急促,猛地握住他不老实的手,低声道:“绝望之城霍普利斯,是命运领域的中枢之地。命运之镜法阵的节点就在城市地下,里面法阵密集,并且有魔兽把守,不过大部分的法阵并不需要力取。我上次来的时候,破解到了最后一重法阵前,可惜功亏一篑,没有见到命运之镜。” 尤利尔刚好被他握住了左手。由于爱人的碰触,约线发出阵阵暖意,温暖了他素来冰冷的指尖。尤利尔还是第一次发现约线有暖炉的功效,觉得有些新鲜的同时,心里也产生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感伤。回握住路西法的手,尤利尔说道:“你没有破除的那最后一重法阵,大概是什么情况?” 路西法将尤利尔的手牵到唇边吻着,轻声说:“在最后一道法阵中,我看见了一个人的幻象。无形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我拿剑刺穿他的胸膛,最后一重法阵便会告破。”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带上了几不可闻的颤抖:“我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幻象,便按照那个声音的提示那样做了。可当我将剑插入他胸口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灭顶的悲痛。他浑身是血躺倒在我怀中的时候,我才知道,哪怕是幻境,那个场景都是我不能承受的。”说到这里,路西法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缓了一阵,他接着说道:“就这样,我被命运之镜击败,没有通过最后一重考验。所以,我猜,那最后一道法阵,就是逼迫人面对最不希望面对的场景,然后击溃人的精神。这次咱们有了准备和经验,应该就不会失败了。” 尤利尔听了他的话,心中一片了然,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看见的那个人,是谁?” 尤利尔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路西法说的,是撒旦的记忆。撒旦记忆中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尤利尔自己。可路西法已经不爱自己了,他能说出什么样的答案呢?尤利尔发现,自己对这个答案竟然产生了不应有的期待。 在期待中,尤利尔感受着路西法的沉默,心中竟有些紧张。数息之后,路西法缓缓将尤利尔抱紧,吻着他鬓边的发丝,轻声说:“我记不得了。但是我想,如果我再次面临那样的情景,那个人,将会是你。” 尤利尔听了不由一笑,心想,这真是动听的情话啊。 只可惜不过是逢场作戏,自己切不能入戏过深,以免分不清现实和虚妄的界限。 自嘲地勾起嘴角,尤利尔对路西法说道:“那真是我的荣幸呢,阿蒙阁下。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共享着这一殊荣。” 话音未落,他只感到耳朵上一阵刺痛,却是路西法咬住了他的耳廓。轻轻地□□着他的耳垂,路西法哑声道:“亲爱的,你不应该尝试惹怒我。” 说完,便是一场毫无怜悯的欢好,血腥的吻、生吞活剥般的啃咬和粗暴的进入。一番折腾下来,尤利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对着路西法,无论如何都不能嘴贱。 ☆、霍普利斯 每当尤利尔回忆起自己和路西法在那处狭窄缝隙中度过的一天,他都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魔障了。作为一个做什么事都十分有节制的人,做到站立不能,实在是一件无比尴尬的经历。想到后来还是路西法一路将他背到了霍普利斯城,尤利尔就觉得这件事的耻度已经无可超越。 离开废墟的时候,由于他们两个的衣服已经被□□得一团乱,尤利尔再次发挥了他巧手小工匠的技能,将他们原来的便袍给改成了魔人式样的短袍。 路西法穿着衬袍坐在倒下的立柱上,支着腿、托着腮,借着漫天星光看尤利尔在那忙碌,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愉悦又无良。 尤利尔看了一眼他的脸,实在忍不住说道:“你这个表情真是欠得让我想揍你。” 路西法对他张开一边的手臂:“来吧,亲爱的。不过你确定你站得起来,或者不会顺势躺进我怀里占便宜?” 回答他的,是掷在脸上的一件外袍。 路西法扯下外袍丢在一边,一跃而下将尤利尔抱了个满怀。低下头,一个吻准确地覆上了尤利尔轻启的双唇,将尤利尔的那句“你干什么”给堵在了嗓子眼。 回应着路西法温柔的吮吻,尤利尔的心中隐隐产生了几分不安。 这种被路西法爱着的错觉实在太过强烈,就像是那些会成瘾的□□一般,明明知道是致命的,却令人难以割舍。 路西法本来就是他对这世间最大的留恋。 他不敢想,也许到了那一天,他会无法平静地离开。 他不敢想,如果他有了迟疑,这个世界将会何去何从。 他们离开那处废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所以目睹了那一片破败的建筑在一瞬间恢复原状的情景。 既然知道身处幻境领域,本来发生什么也不会给尤利尔带来太多惊讶。可当他们走远,望着建筑群的全景,尤利尔突然发现,那片建筑间纵横的街道布局,竟然依稀构成了一整套的法阵。可看了很久,尤利尔也看不出这个法阵的节点和效用。 注意到尤利尔的沉默,正背着他走的路西法几分得意地笑道:“怎么,还在害羞吗?” 尤利尔回过神,想了一瞬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本来刚刚忘记的窘迫感再次袭上面颊,烧红着一张脸,尤利尔尽量严肃地说道:“少废话。” 这话就是用他本来的音色,在此时也很难有什么威慑力,更毋论用安格列温软的音色说出。 路西法听了只能笑得越发愉悦,转过头,看着尤利尔染成粉色的侧脸说道:“我听说精灵害羞的时候,耳尖会变成红色。你要是不承认,敢低头让我看看吗。” 尤利尔觉得这人简直不能更无聊,便装做没听见,想要继续思考刚刚那处法阵的事,可是精神却再也无法集中。这时,他突然觉得全身一轻,竟是被路西法抡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路西法的脖子,结果就被路西法从后背抡到了身前抱着。然后,一个无比可恶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贴着他的耳边说道:“亲爱的,看来你真的没有害羞。你的耳尖不是红色,是粉色。”说完,他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尤利尔的耳廓。 尤利尔被他舔的全身一麻,下意思地往他怀里一缩。路西法瞬间笑得张狂又得意:“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尤利尔有些郁闷地心想,是啊,您阅人无数,何其荣幸,能在您口中占了个“最”字。 路西法看着他通红的面颊,那抹艳色甚至染红了眼眶,也知道不能将他逗得太过,见好就收地在他面颊上香了个吻,又将人挪到后背上背着,一路走得轻松又愉快。 尤利尔趴在他肩头,心中却是百味掺杂,最大的感受就是:路西法长大之后真的学坏了。以及,这得跟多少人练过才能练得这么不要脸。 绝望之城霍普利斯是一座十分典型的幻境城市,遵照着极其严格的规则运转。在这里,一切外来者的魔法力量都被遏制,也因此成为了无法走出幻境、或者不愿走出幻境者的避难所。 霍普利斯城内现在有三股最主要的势力,其中之一是那些进入幻境后获得了极大力量、可以在城外肆意使用魔法的低阶魔族,他们自称为能力者。由于能够接近绝望之湖的低阶魔族数量稀少,导致这些人的数目也不多,他们主要居住在城市中心地带。剩下来的两股势力分别居住在城市的南北两面。北面的人是一群探险家,他们大多是主动进入幻境、想要探索魔镜秘密的人;而南面住着的,则是偏安一方,对秘密和力量都不感兴趣、或者没有能力感兴趣的一群人。 不同于撒旦早年来这里时,地下法阵不为人所知、入口也是随便进的情况,霍普利斯城下有法阵的事,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通往城市地下的入口,控制在探险家和能力者的手中。任何企图到地下探秘的人,都必须同时拿到这两股势力的通行证。 所幸,获得地下城入口的通行证的程序并不复杂,只需要完成这两股势力所发布的任务,攒到一定的积分,便能以“竞技者”的身份进入地下。 顺便一提,“竞技者”是霍普利斯近万年来兴起的一种全民娱乐。这些能力被认可的人,会带着一种可以记录并传输影像的机械设备进入到地下,然后开始逐层挑战地下的法阵群。突破的层数越多,他们获得的奖励越丰厚。就算他们不幸死于法阵之中,他们的家人也可以根据他闯过的层数获得抚恤金。因此,虽然这种行为十分找死,但也有人趋之若鹜。 竞技者们“闯关”的过程,会被记录下来放映给公众观看。同时,也有许多或大或小内容各异的赌局,供人一夜暴富或者倾家荡产。 这些信息,是尤利尔在一家酒馆里打听来的。 路西法对尤利尔能在各种酒馆混得如鱼得水的情况很是不满,待到信息收集完毕,便一把将他扛起来,径直走出了酒馆。 尤利尔被他扛起来的时候,还在想,被困在这里的人还真有苦中作乐的精神,也不知道魔神得知自己的法阵居然被用作娱乐后,会作何感想。为今之计,还得先去地下入口的地方探探虚实,如果真的无法混进去,恐怕就得按照这里的规矩去弄通行证。那也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在这耽误的时间里,魔界的局势会不会又发生什么新的变化。 由于尤利尔想得太入神,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路西法扛着走出了半条街,并接收到了很多行人的瞩目。 惊异于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迟钝,尤利尔看着路西法随着脚步摇晃的后背,几分无奈地说道:“放我下来。” 路西法停住脚步,从善如流地将他放在了地上。尤利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加上腰实在有些吃不住力,竟没有站稳,身体一晃,瞬间又被路西法抱回了怀里。 尤利尔心想,没有世界之力的支撑,自己的身体真是越发不中用。路西法则凑在他耳边说道:“亲爱的,你这个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尤利尔已经对他的调戏产生了免疫,此刻连气都懒得生,直接说起了正事:“如果去弄通行证恐怕要耗时不少,咱们先去地下入口的地方探探虚实,看看有没有可以钻的空子。” 路西法弯起嘴角道:“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能钻到空子,又能做什么?” 尤利尔心想,我现在的情况是要怪谁,你还有脸说。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正色道:“外面的事态不明,时间宝贵不容浪费。先去看看总没错。” 路西法扶着尤利尔的双肩,稍稍分开了两人的距离,看着尤利尔一本正经的表情,他不禁笑道:“怎么对魔界的事,你反而比我还着急和上心。” 尤利尔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简直无良透顶。你也知道这魔界的事,你自己不知道着急,别人替你着急,你还要问上一问。这尿性,简直跟撒旦当年一模一样。 好吧,他本来就是撒旦,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不见长进而已。 想到这里,尤利尔只觉得脑仁生疼,连带着视线都有些模糊。 这时,路西法突然一声轻叹,说道:“我本来是想将你放在哪里,自己去查看。可你这么可爱,我实在舍不得同你分开,只好带你一起去了。”说完飞快地在尤利尔唇上啄了一下,一矮身,将他背上了后背。 这一幕落在几名路人的眼中,纷纷朝他俩投来了喜闻乐见的目光。 尤利尔觉得这丢人真是丢得无极限了。幸亏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脸,可以自欺欺人地找个心理安慰。即便如此,他还是像鸵鸟一样将脸埋在了路西法的颈侧。 呼吸着路西法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尤利尔心想,路西法这变装实在是不够专业,不仅声音没变,连体味都没有改变。 就在他默默吐槽路西法变装能力的同时,路西法不甚正经的声音再次响起:“亲爱的,别在我耳边吹气。我怕我一个把持不住,当街就将你办了。” 一时间,尤利尔万分怀念起自己的圣灵之力——如果此时此刻自己有力气,一定将这个人揍得主神都认不出来。 地下法阵的入口如几万年前一样,位于绝望之城的市中心。那里原来放置着一块巨大的黑色陨石,可以通过符文进入其中。如今,那块陨石已经被雕琢成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上面缀满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正对城门的方向被钻出了一个入口,入口上方高悬着一块大大的灯牌,用通用语写着不停变换着颜色的“竞技中心”几个字。 由于霍普利斯城内无法凝聚魔法之力,竞技中心的安保系统便全都参照人类的风格,以轮岗为主,并且利用了古人类才会的一些科技手段,弄出了激光炮红外线监测器等等令尤利尔很是感叹人类智慧无穷的东西。 今日恰逢竞技中心的月休日,又是清晨,建筑周围的人不多,他们大多是来看下一轮的竞技表、并打算提前下注的人。也有一些人聚集在竞技中心前的一栋多层建筑前,那里是竞技者报名处,同时也是供人领取和回交能力者和探险家任务的地方。 尤利尔发现任务领取处门口的人群有些骚动,路西法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背着他便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尤利尔顿觉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人群的包绕中,一名身材壮硕的成人正在同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余岁的纤细少年肉搏。那成人的轮廓,同那个法阵废墟攻击过他们的人一模一样,连那种恃强凌弱臭不要脸的调调,也是如出一辙。 同成人扭打在一处的那名少年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并且身上有多处擦伤,看起来颇为狼狈,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骄傲倔强。尤其是他那对锐利有神的紫色眸子,发出如野兽护食般的凶光,虽身处下风,可依旧令人不敢小觑。 可那成人明显对少年有几分轻视,一拳将已经有些力竭的少年撂倒后,他用脚踩住了少年的肩膀,居高临下地说道:“呸!南城的小杂种就应该烂死在臭水沟里!爷看中你的东西是你的运气。以为在城内就可以挑战能力者了?就凭你也想当挑战者?”他一边说,一边用力踢着少年的身体,少年蜷起身,护住了要害,就在那人再次抬高脚准备踢过来的一瞬,他从短靴中突然掏出一把简易匕首,狠狠地插入了那人的大腿。 那少年插的位置极准,正是大腿的动脉处,插入后,手腕狠狠一转,再用力□□。由于匕首的刃上还做了倒钩,那人立即血如泉涌,哇哇大叫着摁住伤处蹲在了地上,嘴里一通鬼哭狼嚎:“有人刺杀能力者啦!救命呀!爷爷要流血流死啦!” 随着他的大叫,建筑里立即冲出来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中矮的那个几步便冲到倒下的成人身边帮他摁住大腿,高个的则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少年。 少年将匕首横在面前,哑声道:“是他向我提出挑战。你是想破坏规矩吗!” 高个儿也不回答,只一拳便将少年打出老远。少年重重地撞在几米外的一根灯柱上,落在地上时,已经不太爬的起来,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抬起下巴,高个儿语带轻蔑地说道:“爷爷也是在挑战你。就算打死你,也不坏规矩。” 少年捂住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冷冷说道:“可我不记得接受了你的挑战。” 高个儿哈哈大笑道:“能力者可是有强制挑战权的。你这个没有常识的臭老鼠。”话音未落,他再次冲向了少年,就在他的拳头堪堪挨上少年面门的瞬间,那少年突然从他眼前消失,愣是让他打了个空。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高个儿顺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个身形瘦高、皮肤苍白的棕发青年,正将少年扛在肩上,站在他身后不足三米处对着他笑。 那青年有一对冰冷的灰色眸子,笑意中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傲慢,虽然只是站在那里,却令高个儿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高个儿声厉内荏地喊道:“你谁啊!连能力者的事也敢管?” 很明显,那名青年就是路西法。 听见高个儿的叫嚣后,路西法微微一笑,却没有理他。而他扛着的那名少年对他的出手相助一来没有心理准备,二来也不清楚他的目的,所以并没有领情,此刻正在他肩上挣扎捶打。路西法将他往地上轻轻一丢,面对少年瞬间投射过来的狠戾目光,他悠然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笑道:“你要相信我没想帮你,但我亲爱的非要我来。对他的要求,我实在不能拒绝。” 被完全地无视之后,自尊心受创的高个儿已经完全被路西法吸引了全部仇恨。只听他高吼一声,便朝着路西法冲了过来。 路西法侧头躲过他的拳头,继续对少年说道:“你刚刚说的那个挑战是怎么回事。”说话间,他又闪过了高个儿的五六次攻击。 少年知道高个儿是能力者中少数拳脚攻击也十分了得的人物。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居然能在他的攻击下不慌不忙地同自己聊天,几分惊讶的同时,不自觉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里的规矩,经过正式挑战进行的战斗,双方亲友均不可追究其伤亡情况,亦不可报仇。” 路西法了然一笑:“原来就是决斗啊。”说完,他又避过高个儿一拳,将脸凑在高个儿眼前,问道:“这位兄弟,你敢接受我的正式挑战吗?”说完,他瞬间别开脸,闪过高个儿撞过来的额头的同时,一脸郁闷地说道:“兄弟,你长得这样伤眼,就不要往我眼前凑了。我回去得看我亲爱的多久,才能洗干净眼睛。”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阵哄笑。 高个儿被他气得肺都快炸了,之前对他还有几分忌惮,想过再喊人群劈了他。可情绪激动之下也顾不了这么多,骂道:“老子还有不敢的事儿!挑战就挑战!看老子今天不杀了你!”说完竟然从腰带里抽出一把细长的软剑,眨眼间便是数剑抽了出去。 可他如何是路西法的对手,几下便被对方缴了械。将软剑递在高个儿的颈侧,路西法微笑道:“不如咱们就到此为止?” 高个儿此时也知道自己是碰上硬茬了,可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刚想继续冲过去拼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断喝:“行了。还嫌不够丢人!” 高个儿闻声就跟中了定身魔法一样,瞬间停止了动作,可仍是一脸不甘地朝着声源的方向说道:“老大!这小子太不将能力者放在眼里了,您来得正好,让他见识见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呵斥打断:“你给我住口!” 路西法此时也循声望去,结果,就看见了一面密实的人墙。 又过了数秒,那人墙才向两边分开,一个只到路西法腰那么高的干瘪老头从容地走了进来。他的面容苍老,满脸都是深刻的皱纹,头发稀疏,被一根亚麻色的细绳松松地缠在颈后,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便袍,脚下踩着一双软底布鞋。 这样一个穿着随便的垂垂老者按理说来不应该有什么威慑力,可随着他的出现,围观的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在场的三名能力者也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最初被少年捅了大腿的那名成人更是捂住嘴,停止了杀猪般的哭号。 老者信步走到了路西法身侧,突然出手夺向路西法手中的剑柄。路西法虽然能闪过去,但是也知道这是在人家的地面上,便毫不犹豫地让他一击得手,并装作被震开般后退了三步。 老者见他如此上道,对他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将手中的剑朝高个儿一丢,他转过身对路西法说道:“阁下是新来的?” 路西法微微一笑:“误入此地,不知规矩。阁下勿怪。” 老者眯起眼说道:“看阁下的样子,似乎不是能力者吧?” 路西法笑得几分遗憾:“无此殊荣。” 老者也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恰好证明你在外面实力不俗。”说着,他朝着任务领取处的方向一指:“这里的规矩也简单,大家一起讨口饭吃,想走的走,想留的留,各凭本事。阁下本领不俗,我很期待看你的表现。”说完,他慢吞吞地走向正躺在地上的那名成人。那人身下此刻已经形成了一摊血泊,伤口被后来的那个矮个摁着,血却没有止住。 老者瞥了他的伤口一眼,不屑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要总是仗着魔法欺负人。别的本事丁点儿没有,一个小崽子就能将你伤成这样。” 那人一脸惶恐地张了张嘴,却没敢出声辩解。 老者更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向了少年的方向:“你回去向安度西亚带个话,这次的事,我耐因给他面子,就不追究了。但是挑战的规矩是空手对空手,武器对武器,你先坏了规矩,也不能怪詹姆士出手。” 少年心有不甘地朝着高个儿一指:“他也在挑战时对赤手空拳的人使用武器了。” 自称是耐因的老者对垂手站在一旁的高个儿说道:“你也是个不长进的。” 高个儿闻言立即一脸惶恐地说:“老大,实在是那小子欺人太甚……” 耐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技不如人就去磨练技术,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说完,他又对路西法说道:“按照规矩,他在挑战时对你使用武器,你可以断他一臂。你怎么看?” 路西法笑道:“是我不懂规矩在先。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耐因再次因为他的上道点了点头,对高个儿说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抬起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去缝合伤口?难不成你们真要等着他的腿烂了再治疗吗?” 高个儿立即同矮个合力将地上那人抬起,向着竞技中心的方向匆匆而去。 耐因则转头对着路西法笑道:“无论阁下因何而来,能离开这里的机密都在那地下的法阵中间。我很期待在挑战者中看见阁下的身影。”说完,他背起手,慢吞吞地走向了竞技中心的大门。 少年见状朝着耐因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待他消失在黑色陨石上凿出的入口,才低声说道:“不要脸的老淫棍!安度西亚也是你能肖想的!”说完,他朝着路西法抬起下巴,一脸傲气地说道:“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有地方落脚吗?” 路西法笑道:“问别人名字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姓名才比较友好吗?” 少年闻言轻“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了别的方向,一脸不耐烦地说道:“真是麻烦的家伙,我叫玛门。” 路西法朝着少年伸出一只手,温声道:“阿蒙。” 少年扭回头,盯着他的手,一脸嫌弃,却仍是伸手同他一握,然后瞬间抽回手,蹭满泥土的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路西法对他微一颔首,转身走向了人群外的一根灯柱。 尤利尔此刻正靠在灯柱上,见他走近,弯起嘴角说道:“干得不错。” 路西法得意地一笑,刚想低头索个奖励的吻,就见尤利尔身体一晃,直直地朝着自己倒了过来。 路西法连忙伸手将他撑住,触手一片惊人的滚烫。 将手抚上尤利尔的脸,路西法一脸愕然地轻唤道:“亲爱的?” 尤利尔对他轻摇了下头,低声道:“我没事,可能是有些受凉,睡一下就好了。”说完呼吸一弱,就没了意识。 ☆、奴隶地窖 尤利尔已经快一百年没有晕倒过了,他醒过来后第一个想法是,为什么只要跟路西法在一起,自己的身体就会出问题。难道路西法自带坑他的光环不成? 睁开眼,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根很细的石钟乳,吊在灰页岩棚顶,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他头顶悬着的一个金属罐里滴水。他此时躺在一张略显粗糙的石床上。石床上垫着好几层构成复杂的布料,刚好可以起到隔凉的作用。他身上则盖着一件气味诡异的毯子,尽管破旧,但它十分忠实地履行着一条毯子的职责,那就是保暖。 伸手摸了一下额头,感觉到自己已经退烧,尤利尔坐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用发霉的木板隔起来的阴暗的小隔间,斑驳的棚顶吊着一根会发光的荧光藻,是这个隔间内唯一的照明来源。从周围岩壁的情况看,这里应该是一个溶洞。 尝试着站起身,他的腰腿依然有些酸软,但已经勉强可以走路。扶着潮湿的墙壁,推开隔间简陋的、用几根破木条钉成的门,尤利尔毫无准备地撞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摸了摸被撞疼的鼻子,尤利尔抬起头,就看见了路西法变装后那张略显阴鸷的脸。尤利尔张了张有些发干的嘴,声音中带着一丝绵软的沙哑:“这是地下?” 此刻,路西法的手上正端着一个盛着可疑的棕色液体的陶碗,那液体不仅卖相可疑,还散发出一阵阵可疑的气味。想是突然被尤利尔撞了上来,路西法怕将碗打翻,便端着碗向侧外方伸直了手臂。听了尤利尔的话后,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眼中的情绪复杂又压抑。 尤利尔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陶碗,再次问道:“给我的?”话音未落,那个陶碗便被递在他眼前。尤利尔虽然觉得碗里的东西看着可疑,但直觉路西法不会坑他,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当然,一饮而尽的结果就是,苦得连舌头都感觉不到了。 就在尤利尔站在那儿哀悼备受摧残的味蕾时,他突然觉得身上一轻,就这样被路西法打横抱了起来。 路西法抱着他径直走入隔间,将他放在石床上,却没有松手,而是将他抱得更紧,脸埋在他颈侧,低哑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委屈的控诉:“你就吓我吧。” 尤利尔觉得他这声控诉实在是过于情真意切,听着让人心里一阵发虚。沉默了片刻,尤利尔说道:“我昏了多久?进入地下法阵的事有眉目了吗?” 听了他的话,路西法沉默了一阵,突然低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喜欢?” 他的话语中带着七分感伤三分埋怨,低低的有些沙哑。尤利尔听着心里一阵难受,可还是淡淡说道:“很抱歉。我是受邀来帮你们修复结界的。不是特意来招阁下喜欢的。” 尤利尔以为路西法听了这句话会生气。谁料他却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睡了已经快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里,我认识了城南的领袖安度西亚,打听出有一条密道可以从这里一直通往地下法阵区。他可以告诉咱们密道的位置,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将几个孩子带出去,并安排好他们未来的生活。我已经答应了。不知对这个进度,您是否还满意。”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可手上却将尤利尔抱得更紧。尤利尔被他勒的有些呼吸费力,心里的滋味更是难以形容,却还是尽量平静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路西法又沉默了一阵,才低声说道:“等你恢复体力。” 这个答案本身很正常也很合理,但是此刻被路西法带着自责般的语气说出来,尤利尔便觉得有些难以言表的气闷。下意识地挣了一下。路西法也没有坚持,手一松便将他放开了。 站起身,路西法说:“我要去和安度西亚商量将人带出去的事。他们人数不少,进入那片狩猎区后目标太大,需要想些办法避开那群将人命当游戏的家伙。”说完,他拉起毯子将尤利尔裹好,转身刚想走,就被尤利尔拉住了衣角。 路西法转回身,眸色微亮,刚想出声,便听见尤利尔说道:“这里的人明显都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但出于幻境的法则,他们真正的潜力应该不小。你大可多说服一些人跟你走。至于如何令那些能力者不能出城,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造势说能够破解全部法阵。这个噱头,足够开一场能吸引所有能力者的赌局。虽然说弄到通行证和造势会浪费一些时间,但是如果能给鬼域赢得一些潜力巨大的支持者,还是非常值得的。” 尤利尔这段话说得不快,足够让路西法眼中的明亮逝去换上深沉。听完他的话,路西法已经又坐回了床边。握住他的手,路西法轻声说:“你说的这个办法,咱们两个势必要一人先走、另一人留下破解法阵。无疑留下的那个人会很难脱身。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告诉我,你准备留下?” 尤利尔回答道:“你之前得罪了能力者,那个耐因不好对付,如果让你去拿通行证,恐怕会节外生枝。况且,将这里的人带出去安置,可以同时赢得他们的好感,你去比较合适。至于破解法阵,更是我最擅长的领域。所以,我比你更适合留下。”看着路西法逐渐变深的眸色,尤利尔回握住他的手说:“咱们可以一起通过密道先将鬼域结界的事解决。熟悉了法阵之后,再破解一次风险必然降低不少。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 路西法看着尤利尔笃定的目光,片刻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想要让你轻松地活在我的保护之中,不需要以身涉险,让我担心。” 尤利尔闻言一愣。这一刻,路西法的目光宠溺中带着温柔,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道暖阳。尤利尔突然觉得有些无法直视这样的目光,便垂眸道:“你这情话说得真是俗气。” 路西法凑过身去吻了吻他的额头,沉声说道:“亲爱的,这不是情话。” 尤利尔不置可否地一笑。 路西法再次将他拥入怀中,轻声说道:“怎么带他们出去的事,咱们再议。你刚刚喝的药有利于体力的恢复。再睡会儿吧,等你醒了,咱们先解决鬼域结界的事。”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带着魔力,尤利尔听完后,只觉得眼皮渐渐变沉。将头抵着路西法的胸口,他低声说:“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绵软又缥缈,尤利尔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将话说出口了,还是只留存于脑海。恍惚中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路西法带着笑意的声音:“是方便将你卖了的魔药。” 尤利尔再醒过来的时候,依然躺在之前的小隔间里,身上也依然盖着那块气味诡异的毯子。坐起身,他只感觉到一阵神清气爽,连腰背酸痛都消失了,看来这一觉睡得很足,路西法喂给他的东西也挺有效。 路西法此刻仍然不在隔间中。尤利尔推开那道简易门,这才有空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处地下洞窟,石灰质的岩壁上被水蚀出很多天然的孔洞,稍大一些的孔洞都被木板隔成了隔间,门口不甚整齐地挂着一些诸如菜干和短褂这类东西,证明里面都有人居住。 关于城南的情况,尤利尔也听酒馆里的人提到过。 由于霍普利斯存在已有数万年,出于各种原因流落至此的魔族不在少数。有些人由于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就在这里落户生根,生存繁衍。 诞生在霍普利斯的孩子,大部分都没有魔法能力,他们就成为了城市最底层的劳动者,住到了可以种植作物的城南,从事着基本的生产劳动。后来,城内的土地逐渐贫瘠,他们不得不到城外的森林和荒野去谋生。结果就沦为了能力者玩乐的猎物,人口一度急剧减少。 后来,能力者也意识到,不能将为他们创造便利生活条件的猎物们赶尽杀绝,便成立了《猎物保护法》,仅将幻境进入的那一片废墟列为狩猎区,并定时定量从城南掠一些成人放入到猎区内,供能力者取乐。在那个时代,城南就好比是能力者们放养牲畜的围栏,这里的住民毫无人权可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万年前安度西亚和耐因来到霍普利斯。 由于年代久远,当时的具体情况也大多是以讹传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耐因刚到这里,便成为了最强的能力者;而毫无魔法能力的安度西亚,则发现了城中心陨石下的法阵群。 这一发现将一些在幻境和外面能力都不突出的人,从能力者中间划分了出去,形成了探险家这一势力。他们的主要想法,就是破解法阵,从幻境中出去。 后来,安度西亚用进入陨石的方法,同探险家的势力达成了协议,经过了漫长的同能力者的谈判和斗争,帮助城南的人获得了最基本的人权,那就是生存权。 在帮城南住民获得生存权的过程中,霍普利斯的全民娱乐也渐渐从猎杀平民转移到了竞技中心。 最终,安度西亚成为了城南的领袖,最初一直庇护着安度西亚的耐因则成为了能力者的老大,两人从最开始的相依为命变成了后来的针锋相对。那时,距离安度西亚来到绝望之城,已经过去了数千年。 至今,在绝望之城里最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依然属于耐因和安度西亚。据说耐因曾经也是形容伟岸的英俊男子,但他用青春同幻境的法则换来了安度西亚的永生,而安度西亚则用他的生命在同耐因作着对。 尤利尔对于这个故事的想法就是:幸福的夫夫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夫夫却各有各的不幸。 经过一番观察,尤利尔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现在正站在一处被城南人称为“自由洞窟”、被其他人称为“奴隶地窖”的地方。 这里是城南人最主要的聚居地,因为地窖里冬暖夏凉,并且不怎么需要修缮,对于资源极大匮乏的城南人来说,是最好的容身之地。 由于身处地洞,尤利尔很难判断时间,可从周围的隔间全都光线昏暗大门紧闭的情况看,如今不是大家都出去劳作的白天,就是所有人都在睡觉的午夜。出于多少年身处险地养出的习惯,尤利尔打算先去探看一下这处洞窟的出入口。就在他举步将行的时候,一把变声期少年特有的粗哑嗓音自他身后响起:“喂,那个亲爱的!” 尤利尔听着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不用说,出声的人便是之前路西法帮过的那个叫玛门的少年。 转过头,尤利尔看见玛门正躺在刚刚那处隔间的阴影中,身上盖着几把稻草,半睁着眼睛似乎刚被吵醒。猜到他便是这处隔间的主人,想到因为自己要害得人家主人在外面睡石头地板,尤利尔觉得很不好意思,便欠身说道:“我叫安格列。多谢你的帮忙。” 玛门半眯着他那双紫色的眼睛,打着呵欠说道:“你不用跟我客气。账我算在阿蒙头上了。”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身前的稻草和屁股后面的灰,扬起下巴说道:“安格列是吧?你这种柔柔弱弱的人,在我们这里很难活下去。人活着不能总靠着别人,主要还是要靠自己,你知道吗?” 尤利尔虽然觉得他这套说教来得有些太过突然,但还是决定给那张石床面子,应了一声:“哦。” 玛门显然对尤利尔的反应很不满意,晃悠悠地走过来,带着审视的目光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说道:“就算是阿蒙肯愿意养着你,我们这里也不欢迎光吃饭不干活的人。不过你这副小身板,能干得了什么啊?” 玛门这话说得直接,尤利尔听了倒没什么不快,只觉得有几分感慨。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让人当成了吃闲饭的。不过想到负责养自己的人是路西法,他心中的感觉就有些复杂。 带着这分复杂,尤利尔说道:“阿蒙人呢?” 玛门显然对他的问题很是敏感:“干嘛呀干嘛呀!不就说了你两句。你这就想着去告状了?” 尤利尔觉得玛门的脑回路是无法正常跟自己沟通了,只能顺着玛门的脑回路说道:“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我听了很受启发。但是我现在找他有事,所以想知道他在哪里。” 由于安格列的音色温软,缓缓说话时,听起来真是诚恳又温柔。 玛门听完“啧”了一声,说道:“你这种软趴趴的样子,真是让人看着心烦。”说完他背过身去,朝着地洞的某个方向一指:“他应该是到竞技中心申请通行证去了。你朝那边走就能看见出口。不过你这样的人不适合霍普利斯的夜晚。我劝你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尤利尔打断:“我没打算去找他。” 玛门听了眨了眨眼睛,心想,这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听了他的讽刺挖苦,这个安格烈不应该开启“先是生气,然后愤然出走,最后被人盯上图谋不轨,谁料自己适时出现,救他于水火,于是刷爆阿蒙的好感度,进而增进感情,最后踢开这个没用的人,换自己上位”的作死模式吗? 此刻玛门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变幻莫测。尤利尔虽然没法猜到他在想什么,不过看他一脸期待自己往出跑的样子,也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即便如此,对于这个少年,尤利尔依旧无法生出恶感。走到隔间前,尤利尔靠着木板往地上一坐,说道:“床还你。我在这等他。” 玛门听了连忙说:“那怎么行。他让我照顾你,结果我把你照顾到这儿来,自己睡床,阿蒙回来会生我气的!” 尤利尔说道:“这是你的地方,他有什么生气的立场?” 玛门说:“话是这么个道理。可我都答应他了,说话当然就要算数。所以你也别废话,快起来!”说完伸手过去就要拉尤利尔。 尤利尔稍侧了下身,躲过了玛门的手。玛门一下没抓到人,便将手一捞再次抓向尤利尔的肩膀,谁料眼前这人就跟水底下的泥鳅鱼一样滑不留手。抓了几次抓不到,玛门便来了脾气,撸起袖子双手齐下朝尤利尔扑了过来。 尤利尔看着玛门一脸不服的样子,突然想起萨麦尔小时候跟自己玩捉迷藏时的情景。那时,还没有脱了婴儿肥的那个小团子也是怎么抓他都抓不到,最后只能耍赖往地中间一坐,然后趁着自己去抱他的时候往自己怀里一钻,大喊一声:“阿父,我抓到你了!” 尤利尔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儿子了。不过这没影响他闪过玛门的直扑。听到少年的脑门“哐”地一声撞在了木板上,尤利尔心想,幸亏这儿的木板不硬。可随着玛门的这一撞,那本来用干草和泥浆塞满的木板和岩壁间的连接处突然裂开了一条大缝,紧接着只听一通噼里啪啦的响声,数不清的硬币自那道裂缝掉了出来滚落一地。 玛门甚至顾不上脑门疼,一阵肉疼地低吼道:“我的钱!”话音未落便扑向了散落在地面的硬币。 尤利尔看着那滚满一地的发行地和发行时间都十分多变的金属硬币,心想,这哪是钱啊,简直是一张四维的三界史图,几乎涵盖了三界所有的年代和地区,真是十分有收藏价值。 此时玛门已经脱掉了自己的短衫,拼命从地上往短衫里捞钱。看见尤利尔一动不动在那发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喂,这都是你害的!还不帮我捡!” 尤利尔闻言十分配合地也帮他捡起钱来。 玛门在那一边捡,还一边数着数。他数这些硬币的样子,就跟数自己的孩子一样,目光虔诚又温柔,最难得的是,他似乎对自己的硬币每一枚长的样子都记得很牢。所以,捡到最后,他发现硬币少了一枚的时候,便仿佛陷入了寻常人家丢孩子的情绪中,一脸焦急又茫然,嘴里喃喃着:“我的小花花,你在哪里,不要跟papa开玩笑,你快出来。” 这一幕看在尤利尔眼里,又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指了指他的脚。 玛门此刻心情十分烦躁,特别不想搭理害他的“小花花”失踪的尤利尔,见状十分不耐烦地一巴掌推了过来。尤利尔稍一侧身便躲过了他的手,同时用脚勾了一下玛门的脚踝。玛门本来就倾斜的重心彻底失重,直愣愣地朝着地上就倒了下去。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要亲吻地面的瞬间,突然感觉到脚被人拉了一把,接着便找回了平衡。 待到终于有惊无险地站稳,玛门看见尤利尔手里捏着一枚硬币,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沾在你脚下了。” 一把夺回了尤利尔手中的硬币,玛门哼唧了一声,一脸别扭地说道:“你也不是看起来那么没用。” 尤利尔颔首一笑表示多谢夸奖,心里想的却是,魔界真是一个盛产傲娇的地方啊。 ☆、安度西亚 为了尽快拿到竞技中心的通行证,路西法分别领取了能力者和探险家最高难度的任务,因为他发现,那两个任务的奖励积分比兑换通行证的还多。 探险家那边发布的任务对路西法来讲可谓是毫无难度。就是破解一张用古精灵语写成的魔法卷轴。那张卷轴是用十分高阶的魔法纸制成,即便是在霍普利斯,都能看见卷轴上缓慢流淌的魔法能量波动。 可卷轴记录的内容并没有它的外表看起来那样高端。那是一个女人的独白,大致说的是,她因为政治原因嫁给了自己的丈夫,但在共处了一段时间后,她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可她丈夫早已心有所属,只是迫于各种原因不能同心上人长相厮守。女人虽然早在结婚前就知道这件事,但依然备受折磨,所以每天都要写一篇这样的文字,来诉说自己的苦闷。 看完整篇卷轴后,路西法觉得如果将里面的内容据实以告,探险家们可能会有两种反应,大失所望或者根本不信。无论哪一种都不利于他拿通行证。所以路西法特别没有压力地默写了一篇高阶神圣能量理论。探险家们看见后简直如获至宝,十分慷慨地颁给了路西法一张通行证,并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不能将魔法卷轴的内容外泄。路西法表示你们放心,这上面的字虽然我都认识,但我看不懂它到底说的是什么,更不用说记住了。探险家们立即表示,小伙子你还年轻,不会魔法没关系,外语学得这样好,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拿到了探险家这边的通行证,路西法便接了能力者那边挂在榜首近千年无人问津的任务——自愿去狩猎场当猎物被群追群殴群杀十小时。 这个任务最变态的一点是,不允许猎物长时间躲藏。这就要求路西法在十几名能力者的围杀下,坚持闪避和奔跑十个小时。这对于没有魔法力量的人来说,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路西法受到了尤利尔的启发,知道自己虽然不能使用魔法了,但是血肉中的魔法之力依然存在,并且十分感谢颁布这一任务的能力者是一群无脑输出的二货,硬是让路西法扛过了九个多小时。 然后,让路西法耍得恼羞成怒的这群人十分愤然地将耐因给喊了过来。 这就好像给一群无脑的输出派来了一名经验丰富的指挥,虽然他们依然会跑错位置、用错技能,可无序的状态却得到了长足的改善。 即便如此,路西法也有能力扛过最后那几十分钟。可路西法知道,虽然耐因长得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却十分好面子。自己如果不弄得更狼狈些,估计今天的事不能善了。故意受伤对没有魔法之力的人来说,那可真是个技术活,顶着被杀的风险,路西法掐着时间卖了个疏忽给耐因,耐因也没有辜负他的好意,故意手下留情地让他欠了一个人情。 于是结局皆大欢喜,虽然最后他是被耐因找人抬回自由洞窟的,但竞技中心的入场资格也让他拿到了手。 尤利尔被喊到安度西亚的住处见路西法的时候,对方全身都缠满了颜色古怪看起来很不卫生的绷带。绷带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怪味,同尤利尔早前喝的那碗药十分相符。 感慨这个幻境真是贫瘠,怎么什么伤病都能拿一种药来治,尤利尔走到路西法身边,十分不留情面地对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耐?”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冷得都能结出冰碴,路西法听了却是一笑,结果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笑容瞬间就扭曲了。 尤利尔虽然想说他活该,但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还是没能硬起心。 路西法伸出手,几分费力地碰了碰尤利尔垂在身侧的指尖。尤利尔怕他再扯到伤处,连忙上前一步,结果就被拉住趴向了路西法的胸口。尤利尔担心压到他的伤口,赶紧平衡住身体,将没被握住的手撑在了他的颈侧。 居高临下地看着路西法布满伤痕的脸,尤利尔心中不由产生了一阵烦闷。可这种烦闷无处宣泄,只能皱眉道:“你弄成这样,咱们一时半刻是不能去找命运之镜了。” 听了他的话,路西法露出了一个极其委屈的表情:“亲爱的,你关心的问题,难道只有命运之镜吗?” 尤利尔说:“那倒不是。” 路西法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喜悦的期待:“哦?” 尤利尔说道:“我还在想,你将两个最容易拿分的任务完成了,让我以后很难做。” 路西法看着尤利尔平静的表情,眼中的笑意逐渐淡去。片刻后他挪开了视线,低声说道:“就算最后按照你的计划做了,也该由我负责去破解法阵,引开他们的注意。” 尤利尔伸手扳回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觉得我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你。”路西法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渐冷,声音也褪去了原有的温度:“幻境也好、大结界也罢,都是我魔界的事。魔界的事怎么做,我说了算。” 尤利尔直视着他眼中的冷意,淡淡地说道:“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路西法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却没有淡去半分:“因为我不相信你。” 尤利尔心中一凛,便听路西法接着说道:“命运魔镜对魔界来讲十分重要。我不相信你,不想你独自去接触它。”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23节 看着路西法略显冷漠的神情,尤利尔突然想起来,不管这几天在他和路西法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管路西法做出了怎样一副深爱他的样子,他们,终究不过是逢场作戏。 松开了被路西法握住的手,尤利尔退回到地上站直,平静地说道:“这个理由我接受。” 路西法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多少有些讽刺:“亲爱的,你还真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样活着到底能有什么意思?” 尤利尔说道:“被阁下调戏这种敬酒,我可真是敬谢不敏。” 路西法闭了一下眼,待睁开眼时,便眸色阴沉地说道:“你能不能好好同我说几句话。” 尤利尔转身留给了他一个挺直的背影:“安度西亚给咱们安排了一个新住处。我去收拾一下,收拾好了过来接你。”结果还没走出一步,便被路西法拉住了手腕。微微侧过头,尤利尔再次看见了路西法因为牵到伤处而略为扭曲的面容。 闭上眼缓了一瞬,路西法轻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尤利尔问道:“你问我什么问题了吗?” 路西法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憋不住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在跟我装?” 尤利尔略作回忆,恍然说道:“你是说,问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路西法几分挫败地说道:“你不用回答了。我现在不想知道答案了。” 尤利尔却在此时将手覆在路西法的手上,温声说道:“不,阿蒙阁下,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看着路西法眼中瞬间出现的几分期待,他突然推开了路西法的手,“我活着不是为了意思,是为了意义。”说完他对着路西法略一颔首,举步走出了门去。 走出了安度西亚为重病患准备的病房,尤利尔背靠着门扇深深吸了口气,真心觉得跟路西法说话比打仗都累。缓过口气,他刚想回地下洞窟,便听到了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争吵的双方是安度西亚和耐因。 由于安度西亚的住所只有一道大门,想出去就必须从那里经过。而安度西亚和耐因吵架的位置,就在大门和重患病房之间,所以尤利尔也不好这个时候走过去。但是让他回到室内去面对路西法,他也有些做不到,便被动地听了个墙角。 此时这场争吵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所以耐因就有些口不择言,在那控诉着自己为了安度西亚付出了自由和青春,安度西亚却嫌弃他衰老的样子,如何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安度西亚也不甘示弱,回嘴说,当年你做的事不过是想困住我的手段,如今你我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去享你的清福,我在这里过我平静的日子,你别来骚扰我。 俩人你来我往,吵了半天,几乎将黑历史抖落了一地。尤利尔也大致听明白了他们俩之间的瓜葛。 原来,安度西亚是一名纯血的役魔族,耐因则是万年前的人类。 当年魔界和天界大门开启时,人类本应该全部覆灭,但耐因却因为和安度西亚签了恶魔契约,被安度西亚护住带回了魔界。可是耐因的身体适应不了充满了黑色力量的魔界。安度西亚为了救他,翻阅了大量的古籍文献,让他翻到了一篇游记,写的是绝望之湖有可以抑制黑暗之力的结界。于是安度西亚便带着耐因来到了这里,打算在这里定居。 可进入了幻镜领域后,安度西亚的力量全面丧失,倒是身为人类的耐因获得了巨大的魔法之力。最初一直仰仗安度西亚苟延残喘的耐因一时间十分膨胀,结交了一些本性不怎么好的能力者,终日醉生梦死鱼肉乡里。安度西亚给他的那些善意的提醒,在他耳中都变成了陈词滥调。 就这样,耐因很是荒唐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一切的喧嚣过后都是沉寂,只有那个在沉寂中默默等着他的人才值得他真正在意。 可这时安度西亚已经被他伤透了心。 因为不喜欢能力者,安度西亚便对在能力者压迫下的城南住民们产生了同情心。为了帮助那些住民摆脱能力者的压迫,他研究了整个幻镜领域的运行方式,并发现了通往地下的法阵。这个发现,大大刺激了想要走出幻境那些人的思乡之情,于是便从能力者们中间分离出去了一批探险家。 安度西亚通过自己强大的知识背景获得了探险家们的支持,同时,他也说服了想同他重修旧好的耐因去争夺能力者领袖的位置。当然,这一切的共同目的,就是让城南的住民摆脱没有人权的现状。 中间应该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安度西亚开始衰老。没有魔力的人会衰老是难以避免的,但安度西亚是役魔族,掌握着大量邪门的魔法理论,他知道一种可以使两个人共享寿命的魔法。那种魔法的原理同天族的灵魂契约很像,但明显没有灵魂契约完善,所以自愿与安度西亚共享寿命的耐因就变成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子。 变成了老头子的耐因产生了极大的自卑心理。他一方面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另一方面以为中了安度西亚的诡计,耐因几乎亲手将安度西亚杀死,好容易救回他一条命后,还将他囚禁了很久。安度西亚在囚禁中依然暗中联系着探险家的阵营,最终探险家阵营同城南的住民一起,以人数优势碾压了在城内无法施放魔法的能力者,救出了安度西亚的同时,与掌握了这处幻境数万年的能力者瓜分了这个小世界的掌控权。 从俩人你来我往的讽刺挖苦中总结了以上信息,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很不容易。而他觉得相当值得佩服的是,外面那俩人居然没有因为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还有越吵越亢奋的趋势。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扇,尤利尔心想,这要换成自己和路西法,估计吵到三五句,就该动手了。 尤利尔其实十分不擅长吵架,因为他觉得在愤怒中,人多少都会有些偏执。在偏执的时候讲道理,很少有人能讲通。所以,吵架和浪费时间基本可以画个等号。感觉着时间的流逝,尤利尔听着耐因不再压抑的声音和安度西亚逐渐拔高的嗓门,以及安度西亚不时发出的可疑的低吟,觉得这个门口实在无法再站下去了,便拉开门再次走进了重患病房。 路西法想当然地以为他这是收拾好了新住处,便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嘲讽地笑道:“敢问这位活着的意义,我现在不良于行,你打算用什么体位带我走?” 尤利尔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想,这人成年后真是各种嘴贱皮厚无节操。 他心中的轻叹表达在脸上却变成了不屑和鄙夷,鉴于他精准的表情控制能力,路西法看见后眸色一深,猛地站起来捉向他的肩膀。尤利尔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激烈,怕他摔在地上,不但没躲反而迎了上去将人抱住。 接住路西法后,他只感觉到脚下一软,却是路西法绊住了他的脚、同时身体一个前倾,便将不敢太大动作的他给压在了地上。 趴在尤利尔身上,路西法笑得几分得意:“不管你说得多么不近人情,你心里还是舍不得我的,不是么。” 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败了,便自暴自弃地说道:“你这是拿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吗?” 路西法笑着说道:“用身体做实验的部分早就得出结论了。我只是在验收实验结果。” 尤利尔说:“哦。那你的实验结果是什么?” 路西法低下头,目光深邃又似堆满柔情。轻轻勾了勾嘴角,他语气温柔地说道:“你在乎我。” 尤利尔对他这种随时可以自由切换深情模式、冷漠模式和嘲讽模式的演技实在是佩服得不行,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痛欲裂。将头转到一边,他带着一丝不自觉的疲惫说道:“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还是我喜欢你 尤利尔在将问题问出口后,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实在问得愚蠢。一来对方未必据实以答,二来,他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路西法听完后沉默了一阵,脸上调侃的笑意缓缓退去,换上了几分认真。将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路西法说:“我要你的心。”说着,他将手指一路上滑,最后停在了尤利尔的额头:“还有你的灵魂。” 尤利尔听了一笑:“不愧是是以贪婪著称的魔族。就不知道阁下已经收集了多少心和灵魂了。” 路西法轻轻抚摸着尤利尔的额角,低声说:“就快收齐了。” 尤利尔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有些疑惑:快收齐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在收集灵魂不成? 路西法感觉到他的沉默,微笑道:“怎么,你怕了?” 尤利尔看着他眼中变幻莫测的情绪,未经思考脱口而出:“别做傻事。” 路西法闻言目光一凝,随即逐渐融化开几分温柔的笑意。低头轻轻吻着尤利尔的额头,路西法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尤利尔心想,自从认识你,你就没做过什么让我高兴的事。 路西法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以为然,眼中的笑意更浓:“亲爱的,你要懂得欣赏我的好。” 尤利尔说:“很抱歉。我很难欣赏一个想收集我灵魂的魔族。” 路西法笑着说:“如果我拿自己的灵魂同你换呢?” 尤利尔闻言一愣,看着路西法一派认真的表情,虽然知道他更可能是在演戏,可这么演的意义何在? 路西法静静地回望着他,直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防备,才低低一笑,随即将脸埋在了他的颈侧,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别动心,我逗你的。”话音未落,他便被尤利尔从身上掀了起来。虽然尤利尔刻意避开碰触他的伤处,可还是牵动了他几道伤口,疼得他表情一阵扭曲。 仰躺在地上,路西法苦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认真。” 过了好一阵,路西法也没有得到尤利尔的回音。转过头,他发现尤利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眼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那种清冷,即便是从精灵可爱的翠绿色的眸子中望过来,依然无情得令人发指。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咣”地一声被人推开。 安度西亚脚步匆匆地走进门来,进屋后却是一愣。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脸苦笑的伤患,再看一眼伤患旁边坐着的表情偏冷的精灵,他冲着尤利尔吼道:“你长没长脑袋,他都伤成什么样了你看不到吗!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虐待我的病人!” 安度西亚似乎是跟耐因吵架吵亢奋了,整个人都挥发出一股磅礴激昂的力量,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地盯着尤利尔,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就像想在尤利尔脸上烧出个洞来一般。 这一刻,尤利尔的心情十分复杂。毕竟他刚刚听完人家的墙角,转眼又被人家撞见了这幅场景,除了觉得天网恢恢和报应不爽之外,也没有别的可以感慨了。 看着安度西亚完全炸毛的样子,尤利尔刚想道个歉小事化了,便听见路西法略显低沉的声音:“安度西亚阁下。是我自己觉得地上凉快,想来躺躺。请您不要对他发脾气。” 安度西亚明显被他的话噎了一下,目光瞬间由看向尤利尔的愤怒变成了看向路西法的不甘。可在路西法微冷的注视下,他还是缓了一缓情绪,几分不情愿地对尤利尔说道:“不好意思。是我没弄清状况。” 安度西亚的反应有些超出了尤利尔的意料。随即他意识到,安度西亚是认识路西法的。或者说,他是认识撒旦的。不过想到那个时代的魔族不认识撒旦反而奇怪,尤利尔也没再多想,只给了他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 去掉了刚开始那个尴尬的小插曲,尤利尔同安度西亚还称得上相谈甚欢。他们一共确认了两件事,一件是等路西法伤愈,他们便可以通过秘密通道去地下法阵;另一件,便是讨论教这里住民绘制传送法阵,让他们自行离开的可行性。 传送符文虽然应用广泛,但是离开此处幻境需要的符文画法十分复杂,还要用魔兽的骨灰一下不断地绘出,可见其难度。即便是对法阵学有着很深基础的安度西亚,也表示自己没把握一次将符文完整绘出。尤利尔便对他说,熟练就好了,没事画一画,一天画个百来遍,估计没几年也该成手了。 安度西亚瞬间用一种小学生被老师罚作业的目光看向尤利尔,路西法则在旁边忍不住偷笑。 将传送符文的画法当做保底的诚意教给了安度西亚后,尤利尔就将路西法背回了地下溶洞。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背着路西法赶路,但之前路西法还是个纤细的少年,他也可以调用圣灵之力。所以背起路西法的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十分质朴的想法,那就是,这货真沉啊。 沉还不是最关键的,他还特别不老实。一会儿让尤利尔停下一起看看星星,一会儿说路边有朵花不错,不如你走过去我摘给你,一会儿又说亲爱的你背着我是不是特别有幸福感…… 尤利尔当然一个愿望都没有满足他,但心里却真的涌起了一种幸福的错觉。于是,他不自觉地微笑,不自觉地看着星空,也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路西法说要送给他的野花。 快走到地下溶洞入口的时候,已经消停了一阵的路西法突然又开口说道:“这里的夜空同天界和魔界都不相同,看起来倒像是人界的。” 尤利尔闻言停住脚步,也抬头向天上看去,果然发现这里的星座排布同帕格特瑞十分相像,但也有不同。这里看不见天界和魔界的碎片带,同时,一些同系行星的位置也略有偏移。不过作为一个精灵,他应该没理由能看出这些,便说道:“反正都是幻象,是哪里有什么关系。” 路西法听了一笑:“就算是幻象,也要遵循一定的规律。尤其是投影出一个世界的幻象,必然有它最原始的参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个幻境,比我们的世界存在得还要久远。久远到连看似永恒的星河,都发生了变化。” 尤利尔点了点头,说道:“魔镜和圣镜都是太古时代的东西,会有这种现象发生并不奇怪。” 路西法又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天界和魔界的大结界都是谁布下的。” 尤利尔说:“古籍里说,两界的大结界原本是一个整体,但由于原有世界的崩塌,使得大结界也分成了两部分。天界的部分由主神维持,魔界的部分,由魔神支撑。但由于魔界部分的结界比天界的稳定,所以魔神并不需要同主神一样自缚神塔。” 听完他的话,路西法说道:“你还记得主神是何时自缚神塔的吗?” 尤利尔说:“大概是神子降世之后。” 路西法笑了笑:“当天界的大结界由于失去主神的维系而逐渐崩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需要魔神维系的魔界大结界也会随之崩塌?” 尤利尔闻言沉默了一阵后说道:“我一直以为那件事是因为失去了神,世界之力便不能同这个世界沟通。但似乎你有些别的看法?” 路西法将环住他肩膀的手紧了紧,然后凑在他耳边说:“不,亲爱的。我只是看你不怎么理我,随便找个无聊的话题聊聊。果然亲爱的你对无聊的东西比较感兴趣。” 尤利尔瞬间无语,心想,这货刚刚搂紧我难道是怕我将他摔出去吗。 两个人就这样看似友好地聊着天,走过了溶洞那狭窄又狭长的入口甬道,来到了溶洞开阔的腹地。 安度西亚帮他们安排的隔间离溶洞入口不远,据说刚空出来不久,所以里面的灰尘还不是很厚。尤利尔将路西法放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自己走进屋去清理床铺和一些被前主人弃置在这里的垃圾。 路西法看着眼前一团乱的房间,很是感慨地说道:“亲爱的,我真是很难想象这个房间以前是什么样。” 尤利尔此刻正拎着石床上的碎布和毯子在隔间外的岩壁上拍灰,由于尘土飞扬,他一时没有搭理路西法。 不过就是没有尘土飞扬,他也未必会理他就是了。 路西法自顾地说道:“你刚刚来这到底收拾什么了?” 尤利尔这时已经拍完了铺盖上的灰尘。可他不能说自己根本没来收拾房间,而是一直站在门口听墙角,便继续缄口不言。 见他不说话,路西法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拉住了他的衣角,低声唤道:“喂!” 尤利尔停住脚步,将头转向了路西法。 路西法嘴角含笑,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说:“你既然喜欢我,就没有必要一直装成不喜欢的样子。你不累吗?” 尤利尔闻言一挣衣角,结果路西法拉得太紧,他竟没有挣开。 转过身,尤利尔一脚踏上了路西法坐着的石缘,然后俯身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路西法笑道:“亲爱的,你早就应该这样主动。”说完刚想凑过去吻他,便被尤利尔用一根食指抵住双唇推远。半眯双眼,尤利尔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是多不确定,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是不是喜欢你?” 路西法的瞳孔微微一缩,敛起笑意,沉声说道:“你喜欢我。” 伴随着尤利尔面无表情的沉默,路西法的眸色逐渐加深,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天空,深邃又阴霾。 沉默了数息之后,尤利尔轻声说道:“那你呢,喜欢我吗?” 路西法眼中的阴霾在他开口的瞬间一扫而空。将手按在胸口,他低声说道:“当然喜欢。” 尤利尔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看着路西法眼中笃定又深沉的情意,尤利尔只觉得一阵窒息。暗暗吸了口气,他语带嘲讽地说道:“既然我们两情相悦,以后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想要的时候直接上才比较不浪费时间。”说完,他几分狼狈地转身就走,结果才迈出一步,就被路西法从身后抱住了。 路西法这次上手就抱得死紧,尤利尔被他勒得骨头都在发疼,心想,这家伙用这么大劲儿,伤口崩开就不好办了。想到这里,他放软了语气,轻声说:“我都承认喜欢你了,你还想怎样?” 路西法在他耳边轻声一笑:“不是你说的,想要的时候直接上。”他的话音未落,尤利尔便觉得身上一轻,居然又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一阵淡淡的血腥气瞬间改过了绷带上怪异的药香,尤利尔急道:“你伤还没好,发什么疯。” 路西法笑道:“知道我在发疯,就别乱动。告诉你,疯子可都不好惹。” 尤利尔看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和眼底胶着的复杂的情绪,心猛地被抽紧,只觉得一阵痛意直达灵魂,让他实在难以承受,忍不住抓紧了路西法的肩膀。 路西法一时间仿佛笑得更加愉快:“亲爱的,我说过,不要试图惹怒我。”话音未落,他只感到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味蕾上瞬间传来一股咸涩的味道;同时眼前一黑,便被带着尘土味的毯子包住了脑袋。接下来,他的臂弯和膝盖分别一麻,一阵裂帛声过后,他已经被尤利尔手中的铺盖彻底捆成了一团。 将路西法往石床上一丢,听着路西法一声压抑的痛哼,尤利尔冷冷说道:“我不喜欢跟疯子打交道。阁下最好深刻反省一下。否则我不介意用行动告诉你,你我之间谁更加不好惹。” 说完,他简单查看了一下路西法身上的伤口,确认了并无大碍后,尤利尔没有理睬路西法的挣扎和只能含在喉咙里的低吼,转身关上了隔间的门。 几乎就在门合上的瞬间,一阵疲乏骤然袭来,尤利尔扶着隔间的木板坐在了门口的石头上。石头上此时还留存着路西法的体温,尤利尔的手指轻轻抚过石面,心想,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当初头脑一热就接受了他的亲近,可相处下来,却让事情奔着失控的方向渐行渐远。 路西法表现出来的感情,实在太过强烈和真实,令尤利尔有些分不清真假。难道他真的对安格烈动了真情,还是认出了自己,所以别有所图? 尤利尔此时对自己也是无语。如果路西法真的喜欢上安格烈,那跟当初没有忘记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如果只是逢场作戏,那这厮的演技真是太神了,自己甘拜下风。如果他认出了自己,所以别有所图…… 轻轻吸了口气,尤利尔心想,如果是这样,那路西法的城府未免太深,而他勇于自我牺牲的精神也真是令人佩服。可以想象,他将在自己身上放出的“大招”将会多么威力巨大。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反而简单了很多。 只要路西法不是真的喜欢上安格烈,哪种假设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而就算路西法真的喜欢安格烈,那么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对他表露身份,那本来就不可捉摸的喜欢,可能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到这里,尤利尔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便是一阵疼痛袭上心间。将手摁在心口,尤利尔心想,果然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我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强悍无畏。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就是如此,淡定吧儿子 以及都木有人留言,在这种情况下写了四十多万我是有多寂寞= = ☆、第 90 章 90希望之花 霍普利斯城南的住民虽然已经摆脱了被奴役和杀戮的生活,但生活环境依然恶劣,生存资源也依然有限。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尤利尔也理解了为什么安度西亚会要求他们带一些不安现状的年轻人出去。可这里大部分的住民竟然拒绝学习传送符文,并表示无论霍普利斯的环境多么恶劣,他们也不想离开,尽管他们知道,一旦离开这里,他们很可能获得强大的魔法力量。 尤利尔对这种情况自然不能理解,可后来他了解到,城南的住民,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几万年前便生活在这里的幻境原住民的后代。这些人信奉着一个理念,就是离开幻境后,他们将遭遇不幸。那种不幸,比朝不保夕的生活还令他们感到不安和恐惧。 这种不合逻辑的恐惧,就只能用血缘传承的灵魂烙印来解释。可惜尤利尔在这里施展不出圣灵之力,因此也无法探寻这种灵魂烙印的情况,只能暂时将这个疑问放在一边。 由于城南的法则是只有工作才能获得资源,尤利尔在路西法养伤期间一直在安度西亚家里帮工。安度西亚的家,基本就是城南的医院和学校,这里聚集着大量受伤的住民和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看着安度西亚被孩子们围在中间温柔微笑的样子,尤利尔不由心想,魔族和天族的界限本就不应该用罪孽和美德来区分。因为信仰不同爆发的战争,都不算正义;因为争夺资源而争斗的他和撒旦,也都是出于狭隘的本位主义。 天族和魔族在漫长的争斗中已经站在了世界的两极,如果想让他们再次和平共处,让法则之力和契约之力相互融合便是第一步。 多少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尤利尔看着近在眼前的路西法沉睡中的脸,心想着,如果他没有背负为这个世界消亡的命运,他们现在应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即便还是需要面对不稳定的世界和日渐匮乏的能量,但他们可以一起面对,无论是来自神圣阶级的阻力,还是民众的质疑,那些明枪暗箭即便更加密集,因为背后有他可以依靠,便不会觉得疲惫。 如果是那样,应该会很幸福吧。 用目光描摹着路西法脸上的轮廓,尤利尔觉得很奇怪,明明这张脸不是路西法的,但他看在眼里,仍然会感到熟悉和眷念。如果爱就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只要那是你就好,那么耐因便是一直在误解安度西亚。 可即便是互相误解,他们依然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因此,即便学会了传送符文,安度西亚依然拒绝离开霍普利斯,哪怕他说出的理由是城南需要他;而耐因留在能力者阵营中,恐怕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失去了力量的安度西亚、以及安度西亚守护城南的心意。 只是这两个人谁也不想承认这份已经被扭曲得不成样子的爱情,便用对抗的模式来互相怒刷存在感。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情况,尤利尔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们一把。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路西法对他说道:“能够争吵,证明他们对彼此还有期待和挂念。总比无论如何紧逼,对方都不为所动强上许多。” 听着路西法似有所指的话,尤利尔说不清心中的滋味,只能沉默以对。路西法则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手接着说道:“当然,不为所动也比直接动手要强上一些。” 尤利尔看着他眼中促狭的笑意,十分给面子地赏了他一个过肩摔。 在安度西亚那包治百病的药汤的效能下,路西法的外伤好得很快,深可见骨的创口不到两周便愈合了,断掉的骨头也在第三周的时候重新长好。这种汤药的主料,是一种名为“化血草”的植物,就生长在幻境入口那座废墟中。同时,那座废墟也是城南住民的埋骨之地,所有原生住民死后,尸体都会被埋葬在那里。化血草会从他们的尸体上萌生,以他们的血肉为食,开出如丝絮般的白色花朵。而剩下的骨骼,会被堆砌在祭台上,作为维持废墟法阵运转的能量来源。 这种花同精灵族古籍中记载的一种被称作“希望之花”的植物十分相像。巧合的是,希望之花也是萌生于尸骨之上,只不过它生长于神族的墓场,吸噬的是古老神族的血肉。 这样一联想,尤利尔开始怀疑,难道说霍普利斯最初的住民竟是神族?而现在城南这些会遭遇生老病死、没有魔法能力的平民,也许正是神族的后裔。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何会被困于魔镜的领域之中?魔界这三处魔镜领域,是不是还埋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 就在尤利尔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随即,路西法低沉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想什么这么入神?是不是在想我?” 自从路西法能够自由活动后,他便开始去参加法阵群的竞技比赛,并赢得了不菲的资源当做奖品。那些资源被他毫无保留地上交给了安度西亚,从而为他在城南乃至整个霍普利斯赢得了颇高的人气。一切都按照尤利尔最初的计划在进行,唯一的区别是,路西法将送孩子们出去的任务交给了尤利尔,而自己则去充当吸引能力者注意力的诱饵。 在这期间,尤利尔也探查了城南通往地下的通道。那条密道的入口就在自由洞窟的深处,藏在一段已经坍塌崩毁的隧道中间。尤利尔尝试着由那里深入到法阵区,发现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一条地下暗河,河岸上还有魔兽活动的痕迹。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简单地探看了一番地形便退了回去。结果路西法得知他私自下了密道后,很是小题大做地发了一顿脾气,俩人一言不合又动上了手。路西法的伤此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这幻境中尤利尔不是他的对手,结果当然是被压着占了一堆便宜。 路西法这种无时无刻不以占便宜为最终目的的相处之道,倒是让尤利尔逐渐放松下来。被自己爱着的人占便宜这种事,只要不多想就还能乐在其中。如果你要试探一个人是不是别有用心,那就只能装作沉沦在对方的圈套里。可是耳鬓厮磨、肌肤相亲,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尤利尔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沉沦是刻意为之,还是情不自禁。 轻轻靠在路西法身上,尤利尔尽量忽略掉此时精神和身体上那些莫名的疲惫,微微笑道:“阁下倒是自我感觉良好得很。” 路西法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亲爱的,我想你了。” 尤利尔说:“如果我记得没错,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尚不超过十个小时。” 路西法哈哈一笑,“连多少个小时都记得,你还不承认想我了?” 听着他话语中的得意和笑声的愉悦,尤利尔虽然觉得有时间观念并不是一件值得这样开心的事情,却也没有再反驳他,只轻声说道:“随你怎么想。” 路西法扳过他的身子,轻轻捧住他的脸,眼中的柔情足够一个定力不足的人溺毙:“亲爱的,我有没有说过,你故作冰冷的样子非常可爱?” 好在尤利尔一向定力十足,静静回望着路西法的目光,他淡定地说道:“刚刚听说。并且由此我可以断定,阁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受虐狂。”话音未落,他唇上一痛,却是被路西法给咬了。 尤利尔猛地用力,想挣开路西法的怀抱。结果路西法将他抱得更紧,双唇抵在他的唇上。舔了舔刚刚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路西法的目光依旧温柔,声音却带上了低沉和喑哑:“不是受虐狂,谁会喜欢你。” 尤利尔有些气闷地看着对方,发现出于诚实的本性,自己竟然对他的说辞产生了一丝赞同,于是便无法反驳。 路西法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失笑出声的同时,将满满的笑意化作一个令人窒息的深吻。 尤利尔一边回应着路西法的吻,一边想着,自己这个样子,真是越发放纵堕落得彻底。 名为爱情的这种东西,一旦成为□□,尝起来越是甘美,便越是危险致命。 他早已明白这一点,并试图说服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与委蛇。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欺骗向来清醒的理智。他知道,他的理智一直都游走于崩溃的边缘。他对路西法的渴望,令他痛苦又沉迷于当下。将手环紧在路西法的后背,迎着对方近似粗暴的侵入,尤利尔心想,他果然并没有他说得那样真心。 这真是万幸。 自由洞窟是一个基本毫无隐私可言的居住场所,因为这里的门板无一例外地菲薄异常。但造物最原始的需要从来凌驾于保护隐私之上,每逢日落月升,岩壁间回荡起来的各种异动声都会毫无保留地传进尤利尔异于常人的耳朵里。因此,路西法和他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都会咬紧牙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成为经过门前路人的娱乐项目。 他的这种做法,落在路西法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种理解,于是那个人变着法地折腾他,不遗余力地试图让他失去自持,然后听着他隐忍不住的低吟,恶意又满足地笑着。渐渐地,尤利尔便从路西法的行为和眼神中感受到了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恨意。 那被温情脉脉的眼神和看似无微不至的关怀遮蔽起来的恨意,看起来并不明显,却因为埋得那样深沉,反而显得无比强烈。 尤利尔几乎可以断定,路西法是认出他来了。 于是,他便放任了自己的沉沦。 既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感情的陷阱,那他到底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在自觉荒谬的同时,他又感觉到几分欣慰。路西法现在已经可以识破他的伪装。无论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这终究是一件能证明大天使长能力的事实。 无视着被这种想法激起的痛意,尤利尔心想,这一切都是报应。 当初他伤得撒旦那样深,如今就让他用撒旦最想要的东西来偿还吧。无论是身体、灵魂还是爱情,他没有什么不能给的。 如果他们注定不能在彼此远离的地方安静地永诀,便让他亲手将自己埋葬。从某种角度来讲,这真是一种别样的幸运和幸福。 在得出路西法根本知道自己是谁这个结论后,每次被路西法进入和爱抚的时候,尤利尔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路西法对和自己做 爱这件事,抱持着怎样的态度。是得意于将对手玩弄于股掌,还是如他之前所说的倍觉恶心。 考虑到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如此频繁地做同一件事来恶心自己,尤利尔判断答案是前者。 虽然这个答案并无法娱乐到自己,可尤利尔还是感觉到一丝可笑。即便已经成年,并且继承了撒旦的全部记忆,路西法的行为有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幼稚。不过撒旦即便活了几万年,也幼稚不减就是了。 这些日子,尤利尔又频繁地想起了天界和魔界尚未成仇的那些岁月。想起自己当年是多么无怨无尤地被撒旦支使着满地狱地跑,同他一起解决了数不清的麻烦。尤利尔以为当年自己那样做不过是为了三界的和平,可是如今想想,自己对撒旦也是纵容得可以。 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撒旦能爱自己几万年,不是因为魔王有多么自虐,而是因为在两界和平的基础上,自己对他真的很不错。也许,就差撒旦一句表白,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 可撒旦却始终没敢直接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哪怕是邀请自己共赴死地,他都说得那般隐晦,以至于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真正的意图。这几乎已经不能用感情的深沉来解释,而完全可以形容为一种智力的缺失。 路西法如今,也在做着同样弱智的事情。 用感情来玩弄别人,同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同样可悲又可叹。 即便如此,尤利尔还是不想揭穿路西法,因为他真的太贪恋他的温存。于是,尤利尔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难过的,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己都不曾失去冷静和清醒。无论是当初的绝情,还是如今的自我沉沦,都是自己为了稳定心境作出的判断。在这样的认知基础上,尤利尔觉得路西法说的那句话不能更有道理。 一个活成自己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活着的意思。 永远追求正确的人,同一台被编码了正确程式的机器,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自己如此坦然地接受了必死的命运,而从未挣扎。即便正确的道路可能有很多条,可被命运安排好的那一条,无疑是最保险的。 为此,他坚决地拒绝了其他的可能。 在他意识到路西斐尔可能会动摇他的决定后,他便以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他和路西斐尔间的联系。 当年,他虽然身陷一种被命运捉弄的受害者的情绪中,但是那种情绪,也不过是他对自己残忍加害路西斐尔的自我告慰。 这样想着的尤利尔,再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平静。 很多人认为说服自己比说服别人要难,可尤利尔觉得,那些无法自我说服的人,可能只是对自己不够狠。 ☆、命运的折点 经过接近两个月的努力,路西法在竞技中心和城南的声望都可以说是如日中天。看着那些霍普利斯住民围着路西法欢呼时的热烈场面,尤利尔心想,大天使长果然生来便是被人崇拜和喜爱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赢得他想要的一切。 比如,将尤利尔困在一个幻境中两个月。 这几天是竞技中心每年一次的决赛周,作为炙手可热的热门竞技者,路西法自制了无数悬念后最终拔得头筹,如今被一众崇拜者抬着游街。在鲜花与掌声中,路西法脸上的笑容亲切温和,赢得了无数热切又恋慕的目光。 远远地看了路西法一眼,尤利尔将头上的兜帽拉紧,转身融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 自从来了命运之镜的领域,尤利尔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城南。今天他会出现在竞技中心,并不是为了替路西法庆祝胜利,而是他趁着路西法不得不连续留在竞技中心的这几天,去接触了命运魔镜。 鉴于每次尤利尔提出去破解法阵,路西法都会受伤或者出其他状况导致他们不能成行,尤利尔开始怀疑路西法将自己弄到魔界的真正意图。显然,鬼域结界的事在路西法眼中,并没有尤利尔早先认为的那般重要。路西法这一拖就是两个月的做法,实在令人不怀疑都不行。 所以,在装作被路西法弄得意乱情迷整日魂不守舍的同时,尤利尔偷偷做了很多事。而最终的目的,就是自己去搞定命运之镜与鬼域结界的连接。 命运之镜的法阵区是以命运之镜为中心,向周围呈辐射状分布。竞技中心只是它的一个入口,而城南的秘密通道则开在另一个方向。因此,即便尤利尔一路破解法阵直到走到了命运之镜的面前,也没有遇到一个人。 为求效率,尤利尔破解法阵的方法可以说得上是简单粗暴。在怀疑了城南先祖的身份后,他先是潜入了废墟中偷偷弄到了大量的骨灰,然后将它们制成了墨水,书写了大量的符文。在发现这些符文即便是在霍普利斯城内也完全有效后,尤利尔便又成了幻境外那个无往不利的战争机器。恢复鬼域的结界并不困难,毕竟他之前为精灵大陆做过类似的事。不过,在他破解法阵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城南密道的彻底坍塌,没有办法,他只能逆行通过了去往竞技中心的那片法阵,最后混在竞技者中间回到了地上。 也幸亏今天是决胜日,竞技中心的状况一片欢腾混乱,尤利尔又有隐蔽行踪的魔法护身,这一路走得也算是有惊无险,没被发现。 这种需要通过两倍的法阵的现实,无疑强行增加了尤利尔这次行动的难度,却不是最令他举步维艰的事。 几乎是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意志力走回了他在自由洞窟暂居的隔间,尤利尔倒卧在石床上,蜷起身体,用力摁住了小腹。暗暗咒骂了一句□□的命运,尤利尔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有一种让世界就这样毁灭的冲动。 他居然又有了孩子。 尤利尔忍不住诅咒自己,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竟然将自己陷入了危险被动的境地。如果这个时候路西法想要杀了他,他敢断定,无论是从体力上还是从智力上,自己都毫无还手之力。 也许,他真应该为此向路西法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与命运魔镜的交流使他恢复了感应圣灵的能力,于是也恢复了他对体内另一个圣灵存在的感知。突如其来的疼痛险些让他栽在命运魔镜最终的幻境中,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最后还是让他走了出来。可幻境对他的影响却化作了胎儿的不安,这种不安又直接转化成了强烈的痛意。 在没有外在危机的情况下,尤利尔很容易因为疼痛变得烦躁。尽管他已经尽量说服自己冷静,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可最终还是直等到腹中的疼痛逐渐缓解,他才又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理智告诉他,他需要立即离开霍普利斯。无论路西法想做什么,对他最有利的做法就是不给对方动作的机会。 可该死的,他答应了安度西亚将那些孩子带出去。路西法一个人显然无法完成这件事,起码无法在没有伤亡的情况下完成。骨粉绘制的符文拿来对付那些不会动的法阵或许还行,但是那些能力确实卓越的能力者,他们可不是几个基础符文可以打发的。 但是,继续留下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如果路西法发现他又有了孩子,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尤利尔有些不敢去想。如果那个混账再次利用他们的孩子作为打击他的工具…… 真是想想都够了。 一时之间,巨大的无力感击中了尤利尔的精神和身体,在难以抗拒的疲惫和仿佛永无休止的疼痛中,他陷入了半昏睡的状态。 行走在梦境之中,尤利尔又看见了刚刚在命运魔镜中看到的景象。 魔界的命运之镜明显比天界的要厚道很多。它呈现给尤利尔的,并不是一些模糊的场景或者是似是而非的预言。命运魔镜中所映照出来的,只有命运的节点。如果要对命运的节点做一个解释,那就是:命运的节点会告诉你,那些让你不得不倒霉透顶或者飞黄腾达又或是碌碌一生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尤利尔从命运魔镜中看到的,是两个他最初无法分辨,后来确认为神王和魔神的身影。说到这里,尤利尔真心觉得,自己和路西法这两张脸明明并不大众,可利用率实在是有些偏高。 命运魔镜十分具体地向尤利尔解释了他死有余辜的原因。 鉴于这个故事说起来太长,这里就简单概括了。 命运的起因是,有一代神王爱上了魔族的公主。但是为了神族血统的纯正,他不能娶魔族为妻,于是便找了一个口口声声可以容忍他公然外遇的神族贵族小姐结婚。在同贵族小姐生下继承人后,神王十分不负责任地跑去了魔族的土地,将统领神族的重担传给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魔族的公主是一位重度精神洁癖患者,她不肯接受当初抛弃了自己,现在又抛妻弃子的神王。神王于是特别痛苦。虽然他痛苦也是活该,但他自己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于是他掳走了魔族的公主,强迫公主同他一起生活。由于公主的精神洁癖已经晚期,所以这样的生活过得十分压抑,最终因为难产而死。面对这种悲剧,神王并没有正确认识到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而是怪新生的婴儿害死了自己的挚爱。可能是出于不知何种逻辑的报复心理,他将神魔混血的儿子抱回到了神族的领地。 这时距离他不负责任的出走已经过去了五年,他的妻子因为产后抑郁早就死了。五岁的小神王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基本是被神庙那些无欲无求的祭司们带大的,所以从小就特别明白事理,但十分难以避免地出现了感情缺失的症状,表现就是,对于他的渣爹,他居然丝毫没有恨意。当然,他对他渣爹的认识倒是十分清醒,那就是——那是个渣渣,可以无视。 对于无辜的弟弟,他也有十分清醒的认识,那就是:这孩子是混血,在从来自视甚高的神族长大可能会被虐,还是将他送回对血统问题毫无概念的魔族比较好。 可惜他人小言轻,并没有多少人肯听他的。在他渣爹回归后,更是以大祭司的身份把持了神族的统治权,同时接管了小神王的教育工作。 于是小神王的童年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阴影,当然这些阴影笼罩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那个小他五岁的弟弟。 为了不让他渣爹弄死他弟弟,他从小就掌握了大量生存技能,并将他弟弟护在了他并不丰满的羽翼之下。久而久之,他便成为了那位混血小王子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可他内心深处始终惦记的,就是找个机会把他弟弟送回永夜之地。对于他自己的这种想法,他从未向他那个虽然早熟但是擅长钻牛角尖的弟弟隐瞒,于是小王子的内心十分受伤,心心念念的就是他哥嫌弃他是个混血,要把他扔到黑暗之地去。 当然,小神王的判断是正确的。小王子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确实遭遇了整个神族的全面打压。虽然小神王每次都能救他于危难,却也会十分客观但难免冷血地提醒他:“没有力量就就不要强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你令我很困扰。” 因为小神王的语言发育期是在神庙度过的,因此他的语言风格便有些装逼。他对他弟弟说那句话的真意是:“我现在没有力量保护你,你也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神族盲目排外,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还是回故乡去比较好。”可听在小王子耳朵里就成了:“你很无能你很烦。” 不得不说,从字面上理解,小王子的认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他实在舍不得他哥,就算被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愣是坚持在神族活到了成年,但性格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神族是天族的祖先,却是千岁成年。千年对神族来说虽然谈不上长,但也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其中对王子来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哥哥。可他哥每天就是一副感情缺失的死样子,比起真人更像是一台是非检测仪,从来用对错来衡量这个世界的事情。正因如此,神王并无寻常的伦常观念,认为这个世界上但凡有感情的造物都可以互相喜欢和憎恶,所以对于弟弟的百般示爱,他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觉得神王这样简直不能更可爱的小王子愈陷愈深,两个人暧昧来暧昧去地这样经过了几千年,愣是让他将他哥给磨出了感情。 虽然王子从出生开始便将同他哥搅在一起当做自己存在的意义,可神王却有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为了从大祭司手中□□,为了在大祭司手上保护他弟,为了让神族可以永沐光辉,神王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对抗自然和命运上。 由于神族所在的那颗星球存在很严重的质量不平衡问题,分分钟都可能发生崩毁,神王一直致力于寻找一颗可以让神族殖民的新行星。可是后来他发现,神族的力量在主星崩溃后可能会丧失殆尽,他又开始想办法稳定母星的能量和质量。这些焦头烂额的事,往往还会被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渣爹率众阻拦一下,理由是什么“这都是世界之力的意志,我们只能遵从命运的安排”,简直不能更烦。 王子当然也知道他烦,也知道他烦躁的源头之一就是他渣爹。于是,王子策动了魔族的反叛,想要趁乱将他渣爹给杀了。可王子不知道的是,他这场叛乱的背后黑手竟然是神王。 原来,神王发现支配世界的力量不仅仅是光明方的法则之力,还有永夜之地存在的黑暗之力。正是巨大的黑暗之力缺乏与世界沟通的途径,才造成了世界的不稳定。因此,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可以沟通黑暗之力的魔神。 于是神王利用了父亲和自己日渐激化的矛盾逼反了王子,又利用王子对自己的感情让他去治理永夜之地,最后,他将整件事是自己策划的事通过其他途径透露给了王子,逼得王子几近癫狂因爱成恨。为了能和神王抗衡,王子将灵魂献祭给了黑暗之力,成为了魔神。王子成为魔神后,神王再次用感情笼络他,魔神无法拒绝这个曾经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光明,当然又被神王如愿。 就这样,不稳定的那个世界逐渐趋于了稳定,在神王和魔神的治理下,神族、魔族以及星球上的其他种族也渐渐彼此理解,实现了统一。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那么这也称得上是个圆满的结局。 可惜神王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做了很多不被光明之力承认的事,其中就包括血亲相恋和弑亲。顺便一说,在王子发动的那场叛乱中,神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渣爹。当然,最令光明之力唾弃的,是神王居然释放了黑暗,并且还与魔神相恋。 为了惩戒神王,光明的法则之力发出预言,诅咒神王这场不伦之恋会成为崩塌世界的动因。 神王不得不因此与魔神分开。他怕魔神不肯放手,便没有告知魔神原因。但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感情,同魔神分手后,他开始研究如何能让光明和黑暗的力量互相融合,成为统一的世界之力。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停留它的脚步,即便为了神王也不会。所以,魔神在一次次被抛弃后,觉得自己只是哥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心灰意冷之下,他就接受了他侄子的感情,娶了神王的儿子为王妃。 魔神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个侄子,其实是神王和他生的儿子。 当年神王不得已同他分手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这个孩子。一直在企图扭转命运的神王知道自己一个不慎可能就会万劫不复,为了万一自己发生不测,神族能够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新领袖,神王娶了自己的知己好友为妻,生下了神族的王子。可这件事却令不知内情的魔神彻底灰心。 魔神和王子的结合,本就已经令神王痛苦不堪,可光明之力和黑暗之力同时对魔神和王子降下不伦的诅咒。为了保护魔神和王子,神王硬拦下了那两重诅咒。黑暗和光明的力量同时冲击了神王的灵魂,使得神王的灵魂几近溃散。而这个时候,神王发现,自己的灵魂能够将黑暗和光明的力量融合为一。 于是,带着对整个世界的责任,以及希望自己的死亡可以带给弟弟和儿子一个不明真相的幸福未来,神王谋划了自己的死亡。为了不让魔神和聪明的王子得知真相,神王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充满了疯狂和嫉妒的科学怪人,也同时煽动了民众的支持,声称要扭转地轴,其实他布置的那些法阵是用于融合世界之力的。他希望将世界之力统一的事情营造成一起意外,而真相会随着他的死亡被掩埋。 可他却低估了魔神对他的了解。 在世界之力融合的最后时刻,魔神救出了神王的灵魂,却因此崩坏了整个世界。 命运之镜记录的事件到此结束。那些过去的光影匆匆掠过尤利尔的脑海,化作一幕幕挥之不去的记忆。然后,剧烈的疼痛贯穿了尤利尔的意识,感受到圣灵之力的同时,尤利尔也感觉到了腹中的孩子。 那一刻,尤利尔无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原来,这么多年来不曾长进的,不仅仅是撒旦,还有那个从来一意孤行,却不知反省的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二包子来了,大家鼓掌 ☆、最亮的星 全面地接受了神王的记忆后,尤利尔首先想起的,就是路西法的名字。 路西法,是一颗行星的名字。在他们的星球尚未崩塌之前,永昼的天空中唯一不用魔法可见的星就叫路西法。而那颗星球,现在被称为帕格特瑞,意思是“希望之地”。 由于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想让杰拉尔斯活到成年,所以在杰拉尔斯十岁之前没有给他取名。那个时候,尤利尔就给杰拉尔斯取了一个小名叫路西法。当时他的想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希望那个孩子不会在不属于他的光明中迷失黯淡,即便在永昼光明的炙烤下,他依然可以绽放光芒。 结果尤利尔一语成谶,杰拉尔斯成为了他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只是既然是星星,便意味着遥不可及。 命运魔镜出于魔神的意志,书写的是魔神求之不得的一生,作为神王本人,却有着魔神并不能完全了解的心路历程。 如果说神王曾经是魔神唯一的光明,那么在神王那看似荣耀无比的一生中,虽然他一直被无数仰慕和爱戴的目光包围,可唯一将他当做一个人来给予爱的,就只有魔神。 当所有的人都期待着他,指望着他的时候,唯一愿意给他一双臂膀、一个拥抱的人,唯一对他说你不要为难自己、你还有我的人,就只有他的那颗星。他的星星,是他全部的救赎。 他并不像那颗星看见的那般,认为血亲相恋并无所谓。他只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却因此殚精竭虑,生怕诅咒会降临在他的那颗星星身上。他确实曾为了这个世界将他的星星远远推开,他的星星当时还不懂,没有这个世界,他们又如何立足?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包括那些利用和欺骗,因为他知道,他的星星会原谅他、体谅他。 可他最终还是错了。他以为无论做什么,他的星星都会在那里等他,星星不就应该是永恒的吗。可惜,星辰的永恒只是相对于短暂的生命。在无尽的时间面前,没有真正的永恒。 在他对那点光芒无节制的挥霍后,他的星星终于疲惫不堪地离开了。于是他的世界在一片喧闹的光明中彻底失去了方向,变得混乱不堪,无可挽回。 他的星星最终为了他,崩塌了这个他用生命来守护的世界。为了不让那颗星陨落,他必须将早就应该献给这个世界的灵魂还给世界。 这是他无可更改的宿命。 除非,他想看着他的星从空中坠入永恒的黑暗。 就像无数次他在时空的幻梦中看见的那样。 呼唤着路西法的名字,尤利尔蓦然惊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看起来略显阴鸷的脸。由于脑海中流淌的回忆太过流长,尤利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路西法。 想起自己刚刚似乎无意中喊出了路西法的名字,尤利尔扶住额头,觉得自己这辈子虽然有过无数的失误,但失误得最没技术含量的,就数这次了。 可喊都喊了,就没有装傻糊弄过去的必要。尤利尔坐起身,握着不知何时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看着自己手背上由于太过用力绷起的青色血管,轻声说:“是不是游戏结束了?” 话音落下,便是压抑的沉默。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尤利尔也能感觉到路西法并不平静的情绪。腹中传来的疼痛告诉他,路西法的心情现在应该十分不明媚。可即便已经可以使用圣灵之力,尤利尔却没有去窥探路西法的表情。 因为他不敢。 他就维持着垂头的姿势,将手中的毯子越握越紧,紧得握在掌心的部分险些化作齑粉,好在腹中骤然加重的疼痛令他及时回神,才没有暴露他已经得回圣灵之力的事实。 有了这种力量,起码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路西法灭口了。用圣灵安抚着腹中不安的孩子,尤利尔几分自嘲地想道。 从腹痛时轻时重的情况判断,尤利尔猜到路西法正在尝试控制情绪。可惜他的尝试收效并不明显。最后,尤利尔实在耐不住这种毫无意义的沉默,猛地转过头,然后便震惊地愣住了。 他看见了一张布满了泪痕的脸,和一双愤怒的眼睛。 眼泪和愤怒,这两种过于强烈的感情同时出现在路西法的脸上,并因为他的注视,化作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极尽嘲讽地笑着,路西法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果爱我让你痛苦,我宁愿你忘记我’是一种特别伟大的情怀?” 尤利尔缓缓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路西法接着说道:“亲爱的,你也承认是吧。这句话中的逻辑有多么愚蠢。” 尤利尔看着路西法灼热的目光,那里面饱含着他甚至懒得再去遮掩的恨意。 “你有什么权力决定我是否应该爱你?” “你有什么权力决断我是幸福还是痛苦?” “你有什么权力,将我从你的生活中剖离,又反过来想要控制我生命的轨迹?” 路西法的手牢牢地握在他的双肩,用几乎能够捏碎他肩胛骨的力度,十指都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尤利尔无法回答他的质问。因为他确实没有权力做那些事。 他只是刚好有那个能力而已。 可他不想将路西法彻底逼疯,所以没有嘴贱地说出这个答案。 还有就是,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将路西法逼成现在这副模样。看样他是不打算跟自己继续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了。可流露出真实情感的路西法,那脆弱又痛恨的样子,令他感觉到一丝畏惧。 知道了当初神族灭族的真相后,尤利尔了解到,魔神真的是一个可以为了感情牺牲族群和世界的人。所以,撒旦真的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得到他献祭人界、转生于天界。而路西法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后,会做出什么事来真是难以估计。 虽然他不知道路西法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似乎找回了对自己的爱,不然他的恨不会那样鲜明和悲痛。 想到这里,尤利尔觉得自己过去那一百年痛苦得真是毫无意义。他们兜转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无比纠结的原点。 或许,比原点还糟糕些。起码一百年前,他可以轻易控制路西斐尔的情绪,而如今,他却经常会被路西法牵动自己的情绪。 将手伸向路西法的面庞,轻轻擦了擦他腮边的水迹,尤利尔由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这句迟了不知几万年的道歉,换来的只能是路西法无情的嘲讽,“你在为什么道歉?为了我被你糟蹋了几万年的感情,还是你那永远高高在上的态度?我不需要你这样的道歉,亲爱的,不需要!” 专注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路西法眼中的痛意渐渐漫过了愤怒,“尤利尔,你为什么从来不肯相信我?” 尤利尔实在看不得他痛苦的表情,垂下眼睫,能够说出来的话还是,“对不起。” 是啊,无论是神王对魔神,还是他对撒旦和路西法,都没有给予过全然的信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一直信奉着一个很混蛋的逻辑,那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他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着全民族的融合,可他自己却打心里不相信这种融合的稳定。除非世界的资源无限丰富,令所有人都可以不通过竞争来得到想要的一切。 他的歉意,无疑极大地惹恼了路西法。从肩胛处和小腹同时传来的锐痛,几乎令尤利尔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突然黑蒙一片。他硬生生将痛意咬在齿间,却敌不过生理的反射,额角瞬间蒙上一层细汗。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低呼,紧接着就是急速的脚步声和安度西亚从不压抑音量的斥责:“您是疯了吗?您在他身边守了十多天就是为了害他再昏过去是不是!” 几乎在安度西亚开始低吼的同时,尤利尔便感觉到肩上的疼痛一轻,虽然腹痛仍没有什么缓解,但路西法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身体的不适,目光紧张地瞄向他的小腹。 这个认知令尤利尔感觉到几分尴尬。从安度西亚的话和路西法的表现,尤利尔猜出,路西法现在的失控,恐怕是因为自己长久的昏迷。自己会昏迷那么久,最大的可能性是孩子出了问题,所以只能靠大量吸收自己的圣灵之力来求生。那么这个孩子的存在,应该已经被路西法知道了。 路西法一定会猜到,自己做的最可能危及孩子的事,只有擅自去接触命运魔镜。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24节 如果路西法还爱他,他的这些作为,已经足够将其逼到濒临崩溃。 而他醒过来之后,好死不死地嘴贱了一句,是不是游戏结束了…… 于是路西法就爆发了,将这么多年压抑的怨愤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最后换来了他两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看着路西法布满血丝的双眼,尤利尔心想,路西法虽然混蛋,但在感情的问题上,自己远比路西法还要混蛋。 这些念头在尤利尔脑海中只转了一瞬。安度西亚已经走到他的床边,弯下身将一碗化血草汤递到他面前,柔声说道:“你的孩子也算命大,流了那么多血都没有流掉。你还是多珍惜一下自己,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无辜的小生命。” 尤利尔向安度西亚露出了一个浅笑,点了下头,表达了对他的谢意,然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将空碗拿回手中,安度西亚对表情阴晴不定的路西法说:“您刚刚情绪太激动了。虽然我不知道您有多愤怒,但是您如果继续这样的话,他会疼死。”说完,他没再看路西法的表情,转身走出了房间。 尤利尔看见路西法的瞳孔一缩,牙根紧咬,似乎正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对于安度西亚那令路西法的心情明显雪上加霜的话,尤利尔无法做出评价。他能做的,就只有握住路西法的手,尽量温和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道有了孩子,不然我会更小心。” 而路西法只是轻轻拂开他的手,然后几分踉跄地站起身,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般低声说道:“别这样对我说话。亲爱的,别用你那虚伪的柔情安慰我。我不需要这个。” 说完他扶着墙壁走到门口,背对着尤利尔,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你回至高天去吧。魔界的事已经不需要你了。” 说完他轻轻拉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将门合上。 尤利尔静静地坐在那,望着那扇有些破烂的门,在确认路西法已经走远后,他闭上双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吟。然后他缓缓地躺倒,蜷起身体,吸着气,告诉自己,别这样尤利尔,别这样,你的孩子受不住你这样。 ☆、和解 尤利尔以为路西法暂时是不会搭理自己了,可当他趴在石床边将一碗化血草汤加上胃酸胆汁吐了一地的时候,路西法还是出现在了他面前。 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路西法用一种温柔又难掩痛意的口吻说道:“是我不好,一直没对你坦白这件事。”停顿了一瞬,他再次开口,声音没了痛意仅余柔和,“在咱们刚来霍普利斯那天,你发热晕倒后,我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我一直拖延没有去找命运魔镜,是怕魔镜会伤到你们。我原本打算决赛周过去后自己去一次,谁料你这么心急。” 尤利尔听着近在耳边的话语,努力思考着这些话的意思。突然产生的一种想哭的冲动令他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路西法的颈侧,轻轻抽了口气。 路西法的身体一僵,有些紧张地问道:“还很疼?” 尤利尔摇了下头,虽然胃里还是不住翻腾,可小腹的坠痛却在路西法温柔缓慢的话语声中消匿无形。 路西法将手抚上了尤利尔的头发,轻笑了一声,说:“你不相信我,其实是我的错。这次我让阿加雷斯找你帮忙,本就是想借你的手对付席欧乌尔,然后收集证据,将你襄助魔族的事捅给神圣议会,夺你的权。” 尤利尔微微一笑:“真是一个明显的陷阱。听起来可不怎么高明。” 路西法将他稍稍抱得紧了一些,轻声说:“是啊。是不怎么高明。但是就算明白告诉你那是陷阱,你也会跳进去。你就是这样的人,为了那些所谓的最大利益,总是不惜赔上自己。” 尤利尔挑了下眉说道:“我没那么白痴。” 路西法笑道:“我也没料到,你会告诉阿加雷斯你不来。然后派了个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精灵。查完安格列的底细后,我都要信了。可惜你却用我教给你的领域之镜偷窥了我。你肯定没有注意到,那个符文里埋藏着一部分传讯的隐线。当年哪怕你带着思念看我一次,我也会不惜一切留在你身边。可是过了几万年,我都没有收到那条传讯。我必须承认,亲爱的,你十分擅长出人意表。” 路西法的话让尤利尔无可避免地想起那天看见的那金红交错的光影,胃里猛地一翻,他没忍住又干呕了一声。 路西法连忙用手帮他顺了顺后背:“你别急。我跟米迦勒什么都没有。” 尤利尔的胃还是一阵阵翻腾,他也不想破坏刚刚两人间的气氛,可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他就会联想起这些年约线的示警。幸亏刚刚他已经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现在就只是干呕,而不是喷路西法一身消化液。 路西法见他这样,只能更紧地抱住他,过于压抑的情绪令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尤利尔闭了闭眼睛,心想,连被契约之力取走的感情,路西法都能拿回来,可见对自己的执念是有多深。自己的反应这样大实在有些矫情。 拼命压抑住阵阵恶心,尤利尔趴在路西法肩头略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那些荒唐的事我不想谈。”说完,尤利尔都被自己语气的冰冷冻得够呛,心想路西法说得没错,我果然是不会好好说话。 路西法却轻轻吻了吻他的耳缘,接着说道:“我发现你在看我的时候,真的很吃惊,想都没想就打破了原来的计划,亲自来了魔界。我当时不能确定你那样做是想监视我,还是单纯就想看我一眼。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渴望,亲爱的。哪怕我以为我恨你,你当年竟然那样处心积虑地将我利用彻底后一把丢开。可是我还是想要你,尤利尔,我想要你,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对于无法自控这种事,尤利尔感触颇深。可听路西法也这样说了之后,他只觉得他们两个蠢得可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能将手在路西法背后收紧。 感觉到尤利尔抚慰似的拥抱,路西法轻轻吸了口气说:“明知是自欺欺人,虽然只能用现在这个模样去爱你、碰触你,可你的纵容令我欲罢不能。我说过不会再让你痛。对不起,亲爱的。我没做到对你的承诺。在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后,我还是感觉到了窃喜。我知道它会让你虚弱,却一直在侵犯你,在你身上发泄过去的怨愤,也想在你的纵容中感觉你还爱我这个事实。我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你。对不起,应该道歉的是我,不是你。” 听着路西法的话,尤利尔又感觉到了一阵无力。这个混账已经将他的混账之处全都摊开来说得明明白白。这种坦白虽然无耻,可道歉并没有什么必要。一来无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都是自己愿意,二来,承诺什么的,只要不涉及公事,自己从来都不怎么在意。 可尤利尔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再嘴贱,于是抬起头,用双唇堵上了路西法喋喋不休的自我剖析。 在这个充满了柔情和缱绻的吻中,尤利尔和路西法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尤利尔刻意放空了自己的脑子,不再想他和他是如何站在不能共存的命运中。因为他发现命运总是对他开充满恶意的玩笑,他越是挣扎,它越是狞笑。 他太累了,暂时已经没有精力为明天殚精竭虑,不如就这样过好今天。哪怕明天风云突变,也留给明天的他去解决吧。 由于尤利尔昏睡了近半个月,所以并睡不着。可这半个月里,路西法却是一眼未合,因此很快便拥着尤利尔睡了过去。即便如此,只要尤利尔稍稍一动,哪怕只是替他拉一下毯子,也能让路西法惊醒并下意识地收紧怀抱。他这个样子令尤利尔心酸不已。看着眼前即便在沉睡中仍难掩疲惫的面容,尤利尔悄悄对他释放了一个睡眠魔法,然后起身走出了隔间。 他们之间的相处,似乎又回到了在学院时候的样子。爱情是那样浓烈甘美,爱人的怀抱是安心的港湾,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手中握住的就是整个世界。 路西法爱得太纯粹,纯粹得已经将他当做空气,失去就意味着窒息和毁灭。 用力搓了搓脸,尤利尔对自己说,清醒些,别奢望。做些什么,让他离开你也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声嗤笑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尤利尔抬起头,看见那个叫玛门的少年魔族就站在他对面岩壁下的阴影中,抱着手臂,嘴角含笑,目光不屑。 吸引到尤利尔的注意,玛门慢吞吞地踱步过来,目光上下绕着尤利尔转了几圈,露出了一个颇不以为然的表情,“为了你,安度西亚把整个城南的化血草都用光了。啧,作为男人也能怀孕,真是怪物。就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怪物值不值这个价。” 化血草对城南来说是最珍稀的药草,每次采摘都要城南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法阵废墟。尤利尔理解玛门的心情,却不表示他必须接受对方的侮辱。所以他并没有理会玛门,抬脚走向了溶洞的出口。 玛门见他不顾自己的挑衅拔腿就走,眉梢一挑,伸手就去捉他的肩膀。结果当然没有抓到,并且眼睁睁看着尤利尔眨眼间便滑出去老远。玛门追之不及,只能在他背后扯着嗓子骂道:“你这个无耻的强盗!□□!怪物!只吃饭不干活的废物!”话音未落,他只觉什么东西迎面飞来直接飞进了他的嘴里,紧接着舌头一麻便开始膨胀,直胀满了整张嘴,令他一个字都吼不出来,只能发出“呵呵”的怪音。 几个小时后,玛门张着无法合拢的嘴全身发麻地躺在安度西亚的治疗室中,听见了门板另一头安度西亚的怒吼:“你没长脑子是不是!你觉得你肚子里的那条命值不上这几把化血草吗!” 然后,一把温软的声音轻声说了什么,安度西亚沉默了片刻,语气和缓了几分,却略带颤抖地说:“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希望这样。” 那个温软的声音又说了几句什么,玛门听不太清,只能分辨出对方提到了耐因的名字。 安度西亚听完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同他谈。” 接着又隔了很久,安度西亚推开门走进了治疗室,眼圈略红像是刚哭过,但精神却说不出地好。 捏着玛门下巴,安度西亚将一颗什么东西塞进了玛门被舌头填满的嘴中。玛门只感到舌尖一凉,全身麻痹的感觉瞬间缓解,嘴角一松,连舌头也又能动弹了。翻身爬起来,玛门捏了捏酸胀的腮帮,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安度西亚伸出了拇指:“还是你厉害。妈的那个死怪物害惨老子了!”话音未落,玛门的后脑一疼,却是被安度西亚给削了一巴掌。 捂着后脑勺,玛门一脸控诉地说:“我说错什么了,他不是怪物是什么!” 安度西亚一脸怒气地又在他脑袋顶上削了一巴掌:“臭小子!你知道他是谁,你敢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到外面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玛门眨了眨眼,也顾不上头疼,一脸好奇地凑近安度西亚:“他是谁?” 安度西亚叹了口气,目光飘远表情凝重,仿佛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玛门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他一把打掉玛门的手,没好气地说:“滚回去老实呆着,不该问的别问!”说完提着玛门的后领将他丢出了治疗室。 玛门看着“砰”地一声在自己面前合上的门板,感觉自己受到了好奇心的极度摧残。 这次去法阵废墟的时间虽短,尤利尔却收获颇丰。其中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他想明白了这个幻境被设置成能力逆转的原因。起初,他以为魔界的大结界节点一定是魔神布下的,用来封存不想主神知道的东西。可看见了命运魔镜里的记忆后,他发现那段记忆属于魔神,那么这个领域就更可能是用来封存魔神记忆的。布下它的人,十有□□是神王。 那处废墟所围成的法阵,是一种高深的时空魔法,需要巨大的能量来发动。借着脑中神王模糊的记忆,尤利尔猜到,那法阵大概是当初神王用来融合黑暗和光明之力用的。而霍普利斯原始的住民,确实是当年神王打算融合世界之力时奉令驻守法阵的神族。可是后来神族的行星崩塌,他们受到了世界之力的惩戒,不能走出这个幻境。 冥冥之中,世界之力将他带来这里,大概就是为了让他在死前了解神王的记忆,然后完成神王因为魔神的插手没能完成的事业。多么贴心的服务,尤利尔忍不住一声冷笑。这个世界的残酷他早就知道,但他却只能向它献上一切,并将彻底改变它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真有些不甘心。 但有什么用,改变,必须建立在存在的基础之上。 回到隔间的时候,路西法身上的睡眠魔法时限还没到。尤利尔重新躺回他的怀中,将魔法撤去,然后闭上了双眼。 几乎就在魔法失效的瞬间,路西法便睁开了眼睛。尤利尔在那一刻感觉到他的注视,那专注又珍视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仿佛能够凝成实体,却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 一声轻叹响在耳边,尤利尔听见路西法低声说道:“你又瞒着我去了哪里?” 路西法的语气中并无责难,声音很轻,却承载着沉重的感情。 尤利尔心想,那大概是担忧,以及不被信任的悲哀。这一刻他不禁反省自己,对于这个曾用尽一切爱他的人,为什么总是无法给予信任。命运的捉弄是一个好借口,却不是足够说服他的理由。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胆怯。 他那么多次地推开他,同命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最根本的理由是,他害怕。 害怕沉溺于两个人的幸福里,却忘记了世界的苦痛。就算世界真的崩塌,他们也有能力存活下去,甚至可以再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就像是耶尔曾经说过的那样,世界的本质就是无极。在无极中,新的世界总会诞生。灵魂也会重生。 可重生的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吗? 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还会属于彼此吗? 尤利尔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无法背负着一个破碎的世界,自己独自幸福。 这种可能只是自以为是的救世情怀,深埋在他的每一寸灵魂中。他也有过自私,他也想过逃避,他甚至亲手将这个世界置于了危险的境地。他不爱这个世界,他用冰凉的目光审视它,用自命的清高蔑视它,用残酷的话语嘲笑它。但是,也正因为此,他要拯救它。 他不单想拯救它,还想拯救那个爱着他,也被他爱着的人。 可惜前一世,他将这两件事都搞砸了。 因为他想给路西法的,并不是路西法最想要的东西。 也像耶尔说的那样,他太自以为是。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遗忘了过去的他,还是犯了同从前一样的错误。是那样的不知悔改、没有长进。 他的命运是一个怪圈,他找不到这个怪圈的出口。路西法也被他圈在这个怪圈中,被他的固执和自视甚高,弄得疲惫不堪遍体鳞伤。 将手抚上路西法的面颊,尤利尔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哪种言语,可以抚慰掉眼前这个人眼中浓重的哀伤。 可尤利尔知道,不是的。 他只需要说,亲爱的,跟我一起毁灭吧。 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命运,就算是绝望也不会看起来太糟。 他知道路西法会跟着他去任何地方。 但他不想那样。 他始终相信,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只要一息尚存,它便存在。 他不想路西法跟着他一起走进绝望的毁灭中去。 于是,他对他说:我永远与你同在。 可惜,路西法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他无法承受这句话的沉重。 抱紧眼前的人,尤利尔凑在他耳边字字清晰地说道:“无论我去了哪里,最终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以前所未有的坦诚,尤利尔同路西法拥抱在了一起。仅仅是一个拥抱,却带给他们无尽的满足。 他们的过去依旧鲜血淋漓,现在还是千头万绪,未来更是荆棘满布。可就在这个瞬间,他们怀抱着彼此,放空心情,彼此的心跳撞击出来的共鸣,没有谁可以说,那不是幸福的声音。 ☆、信任 无声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尤利尔突然开口说道:“我准备将霍普利斯的法阵影响力扩大到整个幻境,彻底屏蔽这里的魔力流动。” 路西法沉默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说:“亲爱的,虽然我并不关心这个小世界何去何从。但是你不能总是从自己的角度来干涉别人的生活。” 尤利尔低笑一声,“你这是在说我多管闲事吗。” 路西法吻了吻他的眉梢,“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尤利尔对这句明显是托词的花言巧语很不以为然,挑着眉梢说道:“你去做,我累不到。” 路西法笑着搂紧他,吻着他的眼睛,隔了很久之后才开口说:“好。”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亲爱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尤利尔并不喜欢繁复的东西。就算是法阵和符文,他擅长,只是因为那很有用。他也不喜欢思考,更厌倦去捉摸别人的心思或者探寻世界的真理和事实的真相。讽刺的是,穷极一生,他都在做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搞得连回忆都能造成负担。 所以这段时间,如果无视身体上的不适,大概是他难得轻松的一段日子。把什么事都丢给路西法,每天躺在床上将脑袋放空,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大天,真正过上了被玛门鄙视的吃闲饭生活。但是自从被火蜂刺蛰过舌头后,玛门再没有到他面前说教或者谩骂过,令他再次肯定果然暴力才是解决麻烦的最佳途径。 路西法做事的效率很高,一面同安度西亚和耐因研究如何共建和谐幻境,一面将置换幻境法阵的前期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抽空竟然还能去参加几次竞技,赚些魔法材料回来,简直不能更能干。 转眼他们进入这个幻境已经三个多月,本来该做的事早已做完,节外生枝的那些事也都接近尾声。想到离开的日子近了,尤利尔又不得不开始思考,出去后怎么办? 魔界大结界的节点还有两处。从路西法不慌不忙的态度看,再考虑到他刻意将阿加雷斯留在外面的行为,恐怕那两处节点比命运魔镜这一处解决得还快。外面现在肯定也是另一番局面,不仅仅是魔界,恐怕天界路西法也没少动手脚,就不知道然德基尔能不能撑住大局。不过这些事,尤利尔只是无意中想到,并没有再往深的层面去想。 剩下的日子没多少了,路西法已经主动出击,只要路西法的最终目的不是弄死他,他基本可以躺平等死。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想办法让路西法接受他的命运。 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一点比跟路西法相争还要困难。 随着一阵熟悉的灵魂波动的靠近,尤利尔收起忧虑的表情,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刚好推门而入的路西法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路西法看着他脸上的那两个梨涡,几分调侃地说:“亲爱的,你这张脸真是令我很有霸凌幼童的负罪感。我还是更喜欢你真实的模样。” 尤利尔扬了扬眉,笑道:“没办法,我得防着你偷偷记录我私交魔族的影像。” 路西法眸色一暗,一步迈到床边,将手拄在他枕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怒意真假参半。 尤利尔伸手摸了摸路西法的脸,“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路西法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闭嘴,尤利尔。在我忍不住掐死你之前。” 尤利尔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鼻尖抵着鼻尖地对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认真。” 这根本就是前些日子路西法说给尤利尔的原话。路西法顿悟自己这是被他耍了,微微探头衔住了他的上唇,气势汹汹却其实很轻地在他唇上咬了个牙印:“别以为我现在不敢将你怎么样。” 尤利尔回吻了他一下,看着路西法眼中瞬间燃起的一抹艳色,一个想法突然浮现脑海。他不假思索地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那一天,在拉贵尔家里,吻我的是不是你?” 他的话,换来了路西法长久的沉默。 稍稍拉开了同尤利尔的距离,路西法声音低沉地说:“萨麦尔是个好孩子。” 说到萨麦尔,尤利尔笑出满眼的暖意,“我养的孩子当然很好。” 路西法听着他语气中的得意,也忍不住笑出来,“亲爱的,我不得不说,那个小混蛋有时候真是能气死人。这一点,十分像你。” 尤利尔不能更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却是:“他是我的骄傲。” 路西法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温柔地说道:“也是我的。” 尤利尔回握住他的手,停住他摩挲的动作,“于是,你想告诉我,你假扮他来接近我是他的主意?” 路西法轻笑一声,语气中有甜蜜也有苦涩:“不,亲爱的,那是我的主意。但能让我找回对你的感情,却是萨麦尔努力的结果。” 如果路西法不说,可能尤利尔死了都不会知道,自己那个看起来永远在膝下撒娇的长不大的儿子,曾默默为自己做的那些事。 世界之力之所以能夺人记忆和感情,并不意味着它能令这些记忆和感情消失,它只能用法则封存它们。再强大的封存术,都存在漏洞,能够找到并利用这些漏洞,需要的是人的心和意志。 这两样东西,路西法都不缺。他缺的只是一个令他想要探寻的契机。而为了这个契机,萨麦尔作出了无数的努力。其中最卓有成效的,是他在光耀圣殿找到了路西斐尔的日记。 那本日记,本来被路西斐尔放在了惯用的魔法空间里,但阴差阳错,他将它遗失在了卧室的床边;那场神塔审判过后,路西法直接去了帕格特瑞,那本日记就静静地躺在光耀圣殿的角落里,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然后,企图寻找双亲相亲相爱证据的萨麦尔溜进了光耀圣殿,找到了它。 路西斐尔的日记,是在他知道自己将会失去对尤利尔的爱情后,写给自己的备忘录。里面用第二人称不厌其烦地提醒着未来的自己,他爱的人是多么寂寞,如果连他都放手,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会在不幸中折磨自己,所以他恳求着那个忘记所爱的自己,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体谅他、包容他,甚至帮助他。 路西法刚刚拿到那本日记的时候,看着字里行间的深情,感觉只有荒谬。 带着这种荒谬可笑的态度,他开始不断地找尤利尔的茬,然后在接触中,重新了解了他几十年来的死敌,那个心狠手辣、冷漠残酷、不可一世的,笨蛋。 路西法不是傻瓜。他岂能看不出来,尤利尔的那些□□的行径,对自己的未来只有好处。他曾经因此窃喜,但随着同尤利尔的接触,从那双记忆中从来坚毅冰冷、面对他时却时常闪躲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清晰的轮廓。 路西法看得出来,他的敌人爱着他。 所以他问他,是什么能让他一面深爱着、一面将爱人推落深渊。 他的敌人回答说,在最大的利益面前,私爱没有价值。 路西法知道自己被这句话惹怒了。他将他推靠在墙上,看着他冰蓝色眼睛中如冰封湖面般的平静,路西法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吻他。为了否认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他对他动了手。路西法从未想过自己会得手,听着那声闷重的撞击,路西法只觉得那一下直接撞进了自己心里,将那里撞得血肉模糊、疼痛不已。 爱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可爱人却没有因此回到他的怀抱中。 于是,他多次跟萨麦尔交换身份,只为在爱人身边逗留片刻。 然后他看见了爱人的艰难,看见了他的疲惫,也看见了他故作的绝情和真实的伤痛,以及那不可救药的倔强。 那种倔强,令路西法又爱又恨,矛盾得恨不得掐死对方,也了结自己。 可恨,终究战胜不了爱。 俯下身,将尤利尔抱紧,路西法轻声说:“亲爱的,我们别再那样分别了好吗?如果你有什么理由必须离开我,你告诉我。我可以等。几万年我都等过去了,我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候。亲爱的,我可以等。” 尤利尔回抱住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心想,也许,他真的应该尝试信任他一次。如果他愿意等,那就再做一些努力吧。 努力看看,能不能让他的等待,不会落空。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付出和坦诚的基础之上。但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叫嚣着:我认同你就会认同你的一切。它源自爱情,愚蠢又偏执,但十分甜美。 尤利尔很认同神王的观点,好吧,那原本就是他的观点。路西法,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星星,那份历久不衰的爱情,是他全部的救赎。 即便那份爱是偏执和愚蠢的。 自从尤利尔昏了半个月之后,路西法完全将他当做一个易碎品供了起来。上次路西法企图这样做的时候,他发火将路西法从光阴圣殿掀了出去,那时他正忙于收集伪造魔核的能量,觉得那个啰啰嗦嗦的小鬼简直不能更烦,而且居然企图用武力阻止他,不自量力的程度实在发指。这次,虽然依然还有一堆的事等着他去安排,可他却提不起干劲。开始恢复思考后,他发现他生命中的死结实在太硬,想要解开真是谈何容易。 尤利尔不无自嘲地想,其实,一切的矛盾依然存在。当年令他想要一死百了的现实,依然耸立在他的面前,向他喧嚣着两难。 如果他幸福了,耶尔怎么办? 耶尔本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因为他的错误,令耶尔经历了那么多不幸和磨难。如果他幸福了,他那个温柔又绝望的孩子怎么办?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哪怕耶尔要成全他,他也不能坦然接受。 他诅咒着自己,诅咒着当年的百密一疏,诅咒着路西法的执念,为什么不让他安安静静地去死,如果是那样,现在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尤利尔觉得能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一团糟的样子,自己真是好样的。 由于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最终他们离开幻境的时候,并没有执行最初的计划。通过将幻境法阵全面改组,路西法成功屏蔽了这个小世界所有魔法能量的来源,于是能力者不再是威胁,在耐因和安度西亚携手安抚由于世界法则的改变造成的社会动荡的同时,路西法带着想要看看另一个世界的几百名城南少年离开了命运魔镜的领域。 在尤利尔临行前,安度西亚来找他,给他塞了一小包的化血草,并再三感谢了他做的一切并祝福他永远幸福,顺便叮嘱他注意身体巴拉巴拉。鉴于安度西亚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个话唠,这段告别词让他说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尤利尔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就是:“你要不要喝口水。” 安度西亚将这句话正确地理解为了一种关心,十分领情地回答说:“这样说来还真有些渴了。” 这让尤利尔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安度西亚真是一个好人。 将化血草收起来,尤利尔想起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希望之花。 微微一笑,尤利尔心想,这还真是一件意义深远的礼物。 看着他的笑容,路西法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吻着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说道:“答应我。无论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你要相信我,不要再抛下我。” 这句话并没有超出尤利尔的预期,所以听见后,他只往路西法怀里挨了挨,非常清晰地说了句:“好。” ☆、傻瓜 尽管尤利尔早有心理准备,但在走出幻境的瞬间,感受着直达圣灵的一堆加急传讯,他还是有些头疼。 由于这种精神上的传讯并不能表达内容,尤利尔将询问的目光望向路西法。路西法刚刚用魔法摆脱了那一堆对新世界充满熊孩子般好奇心的少年,并将他们丢给了不知道在幻境入口蹲了仨月还是恰好赶来的阿加雷斯。 缓步走到尤利尔身边,路西法握住他的手说:“咱们先回西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尤利尔点了下头,刚想回应,一把变声期少年的嗓音便盖过了数百人的嘈杂值传过来:“嗨!阿蒙!我能给你干活不?” 由于路西法刚刚使用了降低存在感的匿踪魔法,因此能够依然发现他的人,不是执念太深,就是自身的魔法能力超越了匿踪魔法的感应阈值。 尤利尔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玛门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皮包挤在密集的人群里,向着这边挣扎而来。可惜人群的力量实在是太大,而且他们都在拼命挤向阿加雷斯身边,听那个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的大恶魔讲解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使得玛门的挣扎十分无力。 见状,路西法笑着抬了抬手,就将玛门从人群里拎了出来,放在了面前。 玛门吹了个口哨:“嘿,魔法真是好东西。我也能学吗?你教我怎么样?我很聪明的!” 路西法目光温和地看着玛门,“阿加雷斯会找人教你们魔法。学成后你再决定日后如何生活吧。在魔界,你们都是自由的。” 玛门执拗地说道:“自由是什么?我就不能现在就跟着你吗?” 路西法微微一笑:“自由是什么你得自己品味。你现在需要的是学习,我无法向你提供学习方面的帮助。但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够在这个世界有所成就。” 听到路西法说看好他,玛门的目光一亮。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嘿嘿笑着说:“那如果我有了那个什么成就后,我就能跟着你了?” 路西法轻轻点了下头,“如果到时候你依然这样想。” 玛门听完立刻甩了个响指,“那就这样说定了!”说着他扬起下巴笑得几分傲气,“我也知道你是大人物啦,也不能随便收小弟。不过我会变成很厉害的人,到时候再来找你!”说完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又朝阿加雷斯挤了过去,一边挤还一边嚷嚷着:“喂!本大爷要学魔法!少废话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看着玛门身后被挤变形的硕大的背包,尤利尔暗暗给它丢了个加固术。路西法见了笑道:“亲爱的。你真温柔。” 尤利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这里过会儿变得更加混乱不堪。”说着他向人群中心的阿加雷斯抬了抬下巴,“他现在还没有休克真是个奇迹。有你这样喜欢甩手的上级,他真是不容易。” 路西法愉快地笑着将他揽在怀里,“亲爱的,你不能这样冤枉我。我手里的事情比他的重要多了。” 尤利尔目光一凝,语气带上了几分慎重,“你说的是什么事?” 路西法愣了一瞬,眼中的笑意先是凝固,随即化开成无限的柔情,“亲爱的,放松些。我手里什么最重要,你感觉不到吗。”说着将尤利尔揽得更紧,并在他鬓角轻轻落下一吻。 尤利尔抬头看着路西法,虽然觉得他这句话实在太过肉麻,可还是忍不住扬起唇角:“真是不合时宜的表白。” 要知道,他脑子里的急讯多得都快让他脑梗了。 路西法显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即拿出了两张传送符文,“准备好走了吗?” 尤利尔伸手接过其中的一张,点亮了上面的能量线。 尤利尔现在的身体状况特殊,传出幻境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用了跨域传送后更是阵阵恶心。路西法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适,一到丧钟镇便对两个人施放了一个藏匿行踪的魔法,然后抱着尤利尔,带着抚慰的圣灵之力暖暖地传入了他的体内。 尤利尔看着路西法难掩忧虑的目光,定了定神,尽量作出了一副没事的样子。路西法见了却微微皱眉,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抱着他缓了好一阵,才牵着他的手走出了传送站。 从丧钟镇到西顿城,他们依然骑了奇美拉。主要原因是奇美拉的飞行速度颇为可观,而且在路西法手中,这种特别容易自我斗争的双头怪难得变得十分老实,一路飞得四平八稳,再加上路西法使用魔法控制了周身的气流,尤利尔站在他怀里,感觉跟站在地上没什么两样。 尤利尔对路西法将自己当易碎品处理这件事颇有微词,不过路西法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见,固执得像是个不可理喻的孩子。尤利尔觉得跟他争执纯属找虐,也就由着他高兴了。 到了赛尔达宫后,尤利尔发现别西卜并不在西顿城。路西法显然一派赛尔达宫主人的架势,将他领到了一间采光很好,同时装饰得金灿灿的房间。 看着这处房间颇似光耀圣殿的风格,尤利尔突然想起路西法曾被介绍为鬼域的“王后”。这件事当时他就有些接受不良,如今更是觉得一阵膈应。可他觉得自己并没什么膈应的立场,胃里的阵阵翻腾纯属矫情,便强压住了一波恶心。 只不过他愈冷的指尖没有瞒得过一直握着他手的路西法。将他摁坐在窗口的一张沙发椅上,路西法半蹲在他面前,捧着他的手说道:“又难受了?” 尤利尔实在恶心得说不出话,只能摇了下头。 路西法忧虑地挨着他坐下,搓着他的手和后背,待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才柔声问道:“你介意我跟别西卜的事?” 尤利尔实在羞于承认,但事实当前,只能点头。 路西法眼中瞬间亮起连刚刚忧虑都无法遮掩的愉悦,抱住尤利尔,他的语气甚至都变得轻快了几分:“亲爱的。虽然害你难受我很抱歉。但是你能这么想,你想象不到我有多开心。” 尤利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我不用想象,光用看的就看得很清楚了。 路西法笑着将他抱紧,挨着他的耳边说道:“我需要一个可以出入各种魔族高层的集会场所,却不会被彼列盯上,更不会招来不必要麻烦的身份。‘鬼王私生活丰富的王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尤利尔虽然很想就这样接受路西法的解释,却仍没忍住说道:“您还真是极富自我牺牲的精神。” 路西法扳过尤利尔的脸,看着对方略带冷意的眸子,眼中的愉悦一扫而光,“亲爱的。如果我说,我其实什么都没对那些情人做过,你信吗?” 尤利尔想说“我信”,可没由来的一阵委屈令他的喉咙一阵发哽。此刻他的左手正被路西法牵着,无名指上的约线发出阵阵直达心灵的暖意。但这并不能抹除它这些年带给他的那些真切的疼痛。 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左手,尤利尔却感觉到路西法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注意到尤利尔的动作,路西法的眼中先是掠过不可置信,然后表情扭曲成一个疼痛至极的笑容:“亲爱的……你不会……” 路西法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握着尤利尔的左手,他的指尖凝出了神圣之力的微光。尤利尔更加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拗不过路西法目光中的恳求。 淡金色的光芒闪过,银色的约线缠在尤利尔的手指上,细密的纹路缠绕成美丽的图案,看在路西法眼中,却仿佛那是一根射中他心脏的尖锐的箭矢。 将尤利尔紧紧抱进怀里,路西法一遍遍地在尤利尔耳边说道:“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都对你做了什么。我只沉湎于自己的委屈和失落,我以为我对你没那么重要。对不起,我应该早就去找你。我应该早想起我爱你。对不起……” 尤利尔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层出不穷的道歉,感觉有些糟心。很想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重点啊。以及你这样,我肚子好疼。 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路西法的情绪,尤利尔几分无奈地说:“如果在改革完成前你对我说你还爱我,对我来讲会是莫大的困扰。很庆幸那没有发生。” 他的话很成功地制止了路西法的道歉,但却没有令路西法的心情变好。带着比尤利尔更无奈的表情,路西法苦笑道:“你真是很擅长伤我的心。” 尤利尔这时终于成功抽出了自己的手。强忍住没有将手摁在小腹上,尤利尔攥紧拳,面无表情地说:“你那颗心有一堆人排着队想要抚慰,我这是给他们制造……”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路西法打断他的话,语气中没有了温柔,低沉得有些可怕,“哪怕我以为我不爱你了。可是我也没爱过别人。即便我进入过他们的圣灵,但那只是交易。约线分辨不出圣灵交融和单纯圣灵接触的区别。哦,该死的!” 这还是尤利尔第一次听路西法骂粗话,可他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便被路西法再次抱进怀里,低沉压抑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懊恼:“我又让你疼了是不是?” 尤利尔很想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可说出口却成了:“你还知道。” 奇迹般的,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阵轻松,腹中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路西法缓缓将他松开,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现在好些了?” 尤利尔很老实地点了下头。 路西法微微一笑,“你看,对我说实话的好处多么明显。” 尤利尔将手抚上路西法的眼角,看着他眼中一刻不曾消失的痛意,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路西法说:“一种简单的屏蔽术。可以屏蔽圣灵的波动,令它不被感知。” 尤利尔说:“听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起码我不会。” 路西法加深了脸上的笑容:“能令你承认这一点,我很欣慰。” 尤利尔说:“我记得你刚刚提到了一个词,交易。” 路西法叹了口气:“本来还没有完成,没想这么早被你知道。但与其让你胡思乱想,还不如坦白。”说到这里,他摊开手心,一阵金色的微光闪过,他的指间出现了一枚用银色的细绳穿着的吊坠。 发丝编成的细绳,和一枚镶嵌着缺失了一角的圣灵之石的吊坠。 将细绳绕过颈项重新挂在胸前,路西法抚摸着吊坠上的宝石说:“之前,我在帕格特瑞用光之圣剑削落了你的头发,就是为了复原这个。”没有再看尤利尔,路西法盯着眼前的圣灵之石,轻声道:“那日我捏碎了你的圣灵之石。那些灵魂之力重归了生命之树。它们被不同的个体吸收,想要收回它们,需要用情感去感应你的圣灵波动,并用我的圣灵之力将那部分灵魂之力从那些获得它们的个体身上置换出来。这些事,都会导致约线的示警。我没有考虑周全,我没想到……” 路西法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有些说不下去。 尤利尔突然将路西法抱住,手臂收紧,下巴搁在了路西法的肩上:“我以为你变成熟了。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幼稚透顶任性妄为的傻瓜。” 路西法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柔和:“亲爱的。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傻瓜。” ☆、曾经 魔界的天空一直都很昏暗,这是源自魔界大结界的特性,在契约之力的作用下,它滤过了太阳的光芒,仅留存了它的温度。这就是世界之力的威能,它任性妄为,并且看似无所不能。 尤利尔站在落地窗口向外看去——路西法的房间位于塞尔达宫最高处的塔楼上,东西两面都排布着几扇落地窗。东面的窗外是通往无限虚空的怨灵之海,此刻海面翻滚的泡沫拍打着嶙峋的岩石,数万年的侵蚀令西顿城基底的黑曜石岩壁向里面凹陷了数十米,悬空的位置被布置了强效的支撑法阵,法阵的能量线折射着日月星辰的微光,铺陈在海面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另一片璀璨的星空。西面的窗外是西顿城的全景。虽然西顿是鬼域的都城,但是却没有被别西卜搞成第一狱那样破败又惊悚的装饰风格,街道规则、建筑唯美,不知道的人乍来到这里,绝对会将它当做天界的城市。 尤利尔知道别西卜将西顿建成这样是为了撒旦。虽然那个大傲娇在塞尔达宫门口挂了“魔王禁入”的标识,可这座都城却用每一栋建筑在向撒旦表达着爱慕和讨好。只可惜撒旦对别西卜感情的接收能力比尤利尔还糟糕。 当年尤利尔曾与撒旦提起过给魔界找王后的问题,当然,那件事并非出自尤利尔的本意,而是主神交给他的任务。尤利尔当时完全搞不懂主神为什么要为魔王的私生活操心,然而领了神命就意味着他会认真完成,于是,撒旦被他的介绍相亲大业很是折磨了一段时间。那桩事最后以撒旦发飙、一个魔爆弹化灰了所有的相亲资料告终,尤利尔当时也被这个任务恶心得够呛,乐得轻松地向主神复了命,而主神当年看过来的目光,现在重新解读一下,那必须是囧囧有神。 如今想来,当年的事还真是一场闹剧。无奈尤利尔从来是个办事认真的人,那时真是不遗余力将所有对撒旦有意思的天族和魔族找了个遍,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别西卜简直就是最适人选。而撒旦对他这个结论的评价就是:尤利尔你死开,有多远死多远。 不得不说,当路西法还是撒旦的时候,比现在这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可爱得多。 他们回到西顿后,路西法便向尤利尔坦白,他让米迦勒潜入了神塔,释放了主神。然德基尔和亚列说自己是受尤利尔的蒙蔽,仅仅是被主神暂时革职以待进一步证实,卡麦尔则被关进了审判之塔。至于萨麦尔,因为事件发生时他还是个婴儿,所以其实这事跟他没关系,可也因为在神殿里顶撞神而被软禁起来。 对天界发生的这些事,尤利尔并没有事先提防,因为这是迟早要发生的。只是它发生得有些早,尤利尔还有很多事没有安排妥当,比如如何让萨麦尔平静地接受这一切,比如怎么让卡麦尔脱罪,又比如坑一波那些将自己当根菜却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神圣议会成员。 如今尤利尔可真是成了众矢之的,整个天界都在通缉他,通缉令甚至发往了精灵大陆和龙岛,当然,也发到了席欧乌尔那里。 向尤利尔坦白这一切的时候,路西法一直小心地抱着他,并为他每一个轻微的动作紧张不已。 尤利尔怕他这样下去心脏会受不了,便回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答应过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你。”感觉到路西法的喜悦,尤利尔有几分不忍,可还是接着说道:“虽然我知道你想让耶尔阻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是,世界的走向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必须让你知道的是,除了一些细节处理,我能做的事已经做完。命运会在它觉得适合的时刻降临,这样的事情,就是主神也无法改变,更不用说是你。” 由于路西法那种屏蔽圣灵的技术,尤利尔现在已经无法用是否疼痛来判断路西法的心情。可他相信,路西法的心情绝对不会好就是了。路西法心情不好的结果就是将他关在了这栋塔楼里,勒令禁止他迈出一步,用来威胁的资本是:“如果你敢轻举妄动,就等着给卡麦尔收尸吧。” 尤利尔没好意思告诉他,这种威胁真是一点力度都没有。可为了眼前的和平,他还是适当地保持了沉默。可惜他的沉默并没有带来和平,在他沉默的注视中,路西法就像是疯了一样用魔法能量的漩涡搅碎了室内除了他们躺的这张床外所有的东西,又在他的沉默中将一切恢复原状,最后负气而去。 尤利尔甚至没来得及向他解释,自己一直沉默只是因为肚子太疼,疼得他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也是那时候,尤利尔发现,自己原来对路西法是如此放心不下。盼着这个终结盼了那么久,在一切就将结束的时候,路西法果然如他之前所担心的那样,成为他最割舍不下的牵挂。当然,除了路西法,他现在还很想知道另外一个人的想法,那就是主神耶尔。 当一切迷雾都已经揭开,有些事情必须说开了才能让人放心。比如耶尔对路西法的态度、比如耶尔对他的态度,还有就是,如果他真的死了,以路西法现在这种疯狂的样子,日后该如何处理。天界和魔界的关系将要走向何方?席欧乌尔和彼列显然不是魔界的良主,可别西卜又很可能成为路西法的代言人,两界都放在路西法的掌握中显然太欠缺平衡,这种事情不能发生,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耶尔是一个不合格的主神。他为了自己的愿望,牺牲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神王用尽一生来建立并守护的世界法则,也是神王倾尽全力想要守护的族人、亲人和爱人。 耶尔同时也是一个失败的人。他终其一生,机关算尽,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将所有在意的人越推越远。 当初,在他得知自己的父亲和爱人有过一段感情后,因为被当做替身的愤怒,他失去了起码的判断,糊里糊涂受了杰拉尔斯的挑拨。在神王想要靠自我牺牲来拯救爱人、儿子和世界时,耶尔利用法则之力横加阻拦,结果导致了世界的崩塌,他自己也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后来,在追悔中,他又相信了杰拉尔斯的话,觉得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分离一部分出来,和杰拉尔斯分离出来的灵魂一起统治这个世界,而他和杰拉尔斯就可以功成身退,过上幸福又平凡的日子。结果,事情发展并未如他所料,失控的时态最终演变成战争。在战争中,人们总是轻易便失去所有。 失去了父亲、爱人和孩子的耶尔,是这几万年的纠葛中最大的受害者。 与此同时,他也是尤利尔前世最想要保护、最希望他得到幸福的人。 可忘记了前世的尤利尔,一度曾想要和耶尔同归于尽。在他得知神王的存在前,在他相信着他和耶尔曾经是一个人的时候,他想的就是,自己要带着这个世界的神一起毁灭——相似来源的灵魂相互碰撞,可以带来湮灭。 可显然,这件事已经不再像之前他认为的那样单纯。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见耶尔一面。 凭借一己之力,尤利尔并非不能走出路西法的禁制,但是路西法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成千上万的婴鬼,让它们徘徊在塔楼周围,又布下了隔绝符文传送的结界。尤利尔不想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就只能静候时机。 好在路西法从幻境出来后需要解决的事很多,多得他有时候连续几天也不会出现在塔楼,即便是出现了,也只是给胎儿补充了来自另外一位父亲的灵魂能量后就走,连话都尽量避免和尤利尔说一句。尤利尔知道他这是在赌气,却不知道他赌气的意义在哪里,难道就是给尤利尔制造钻空子的机会? 好吧,这种可能性,还真是存在。 尤利尔从始至终都不敢完全相信路西法的感情,一来这份感情给路西法带来了太多负面的情绪,二来,它历经的时间太久,久到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形状。那个憧憬着自己哥哥的混血少年,早已经历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可直到如今他依然还如此看不开,尤利尔并不认为他的感情有多纯粹持久,路西法会像现在这样,多半是因为他太不甘心。 可是他对尤利尔没有办法。 尤利尔承认,别说路西法对自己没办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个样子。他也想对路西法百依百顺,也想任性地度过人生最后的这段岁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他告诉自己,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可以都交给命运来安排。他想好好地同路西法一起度过这段最后的时光,没有争吵、没有猜忌,每天只看看风景、聊聊天,让内心平静、岁月静好。 可他终究不能这样做。不解决掉那些死结,他的内心得不到平静。 想明白自己想做的事后,尤利尔抚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真是一个巨大的意外。它的到来,并不是在生命之种的基础上产生的。 霍普利斯废墟的那处法阵,是神族时代生命之树尚未萌芽时所有生灵繁衍的基础,它曾经就以世界之力绘制在完整行星的地核里,可随着世界的崩塌,它被神王保存在了魔界的大结界节点处。它是生命之树真正的根系,也是魔界花汛的真正发源地。 生命之种是一种特权般的存在,它消耗着世界之力,可以用来凭空创造生命,而那些生命却不一定是因爱而生。所以,破坏生命之树也是尤利尔的目标之一。为此,他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尽力地减除了生命之树的枝桠,就是为了减少最后无辜生命的消亡,可是,牺牲还是会有,他依然会背负着罪孽而死。 而他的罪孽,会不会影响到他腹中的这个孩子?背负罪孽而生,往往意味着艰难的人生和残酷的命运。尤利尔实在不忍心给自己的孩子们带来厄运。 他该怎么办? 望着窗外一片璀璨的星空,尤利尔下意思地看向了空中被命名为路西法的那一颗。在魔界,启明星看起来比天界更要明亮很多。将手无意识地伸向那颗星,尤利尔轻声说道:“我该怎么办呢。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变得成熟一些,起码能够保护我们的孩子,让他们不会因为一个罪孽满身的阿父受到伤害。” 与此同时,在塞尔达宫的另一间卧室里,路西法看着一面水银镜里的映像,久久地沉默着。 映像里面显现出来的是他的爱人。那个人现在就站在落地窗边,对着窗外的星辰之海愁眉深锁。 路西法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恐怕又是那些陈年旧事和利益纠葛。路西法却不知道如何去解决这一切。 能对尤利尔坦白的事,他都坦白了。说实话,他敢说,是因为他知道尤利尔不在乎那些事,无论是权力还是利益,在尤利尔的心目中都没什么分量。至于那些受到连累的人,恐怕尤利尔用他们的那天,就知道会连累到他们,他早就给那些人安排了后路,就算有些人和事他一时之间兼顾不到,路西法也知道,尤利尔不会因此太费神,因为路西法本来也没想将那些人怎么着。 可是,有太多的事,他并没有对尤利尔说。他完全不知道尤利尔在得知那些事后会如何反应。虽然那些混账事没有一件是他亲自做的,但是那些来自魔法的记忆告诉他,那些事,是与他同一个灵魂的魔神做的。 对于魔神,路西法实在懒得评价。他从未见过如此偏激的人,无论是行事还是思维。而魔神做出来的那些看似算计得天衣无缝,实际愚不可及的事,更是让路西法不安。 杰拉尔斯所做的事,可不仅仅是将灵魂卖给了契约之力那么简单。 当初和耶尔的婚姻,就是杰拉尔斯重新夺回神王大计中的第一步。虽然当时魔神并不知耶尔是他亲生儿子,可就算魔神当时知道,以他丧心病狂的程度,也未必不会出手。 杰拉尔斯的计划是,拉拢耶尔,夺走神族的统治权,架空神王之后,逼神王让位,然后神王便在他的掌握中可以捏圆搓扁了。 对此路西法只想评价说:你想得倒美,你脑壳里装的不是脑子是油漆吧? 结果杰拉尔斯尚未来得及行动,神王却为了阻止世界之力降罚受伤。后来,神王更是计划牺牲自己融合两种世界之力,从而令耶尔成为唯一的神,用以保护他唯一的儿子。 杰拉尔斯洞悉了这一切后,便欺骗耶尔,让耶尔认为他父亲在做危害世界的事情,于是耶尔拼死阻拦了神王的献祭仪式。杰拉尔斯趁机将神王受创的灵魂保存在耶尔的体内,耶尔却因此失去了孩子。 世界崩塌后,杰拉尔斯开始想办法复活神王。为此,他利用耶尔想要神族延续下去的想法,同耶尔一起催生了会大量消耗世界之力的生命之树。 一切准备就绪后,杰拉尔斯便多方诱导耶尔,令他产生了对守护世界的厌倦之情,并答应分离一部分灵魂和力量出来代替他守护世界。于是,杰拉尔斯便让露娜施法帮助他们分离灵魂,并在过程中扰乱了露娜的心智,使得最后一切如他所愿,露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分离出了耶尔灵魂中的神王,也将杰拉尔斯的灵魂切割了一部分出来。 杰拉尔斯想要给他和神王创造一次平起平坐、共同成长的机会,并想通过这次机会,让尤利尔完完全全地爱上自己。 耶尔对杰拉尔斯的价值到此也就体现完了。所以杰拉尔斯并不是因为分离了灵魂便不再爱他,而是魔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魔神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为了达成他数万年的夙愿。 可魔神还是忌惮主神的力量,为了不让耶尔发现,他让耶尔怀了亚当。这件事触怒了法则之力,令天界的结界不再稳定,耶尔不得不自缚神塔。 结果,尤利尔的所作所为依然无情地甩了魔神无数个耳光。 魔神最终意识到,没有了前世的记忆,尤利尔就像是失去了爱的能力。神王虽然事事以世界的利益为先,但是对于他那个需要保护的弟弟却真的很不一般;而当他们终于地位平等时,尤利尔连多看撒旦一眼都懒得去看。 受到连番打击的魔神于是用时间之镜回味曾经发生的一切,然后惊讶地发现,神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同时他也发现了,被他玩得团团转的“侄子”竟然就是他和神王的儿子。 于是,魔神第一次对耶尔产生了真正的愧疚。在这种愧疚的驱使下,他开始计划复原世界,然后他发现,复原世界的关键,就是神王那可以融合两种世界之力的灵魂。 魔神心中最大的死结一直都是为什么神王能做到很多他做不到的事。在得知神王能够融合两种世界之力后,一方面不想让神王牺牲,另一方面也是较劲,魔神开始着手研究融合世界之力的方法。然后,他又把主意打到了耶尔身上,甚至波及了他们的孩子亚当。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25节 因为魔神想起了最初法则之力给神王的警告:禁忌之爱,会崩塌世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魔神心中产生了,他于是错误地诱导了亚当的成长,让亚当成为了一个自由激进分子。接下来三界战争爆发,他算到了每一个人的反应,最终自投天火。深爱他的耶尔当然也带着罪魁祸首亚当自焚于天火。 传说中,天火可以焚尽一切罪恶。 可是,显然魔神实在太过罪犯滔天,世界之力并没有让他如愿。本来可以共存的两大世界之力经他这么一闹腾,竟然变得完全互斥,主神也并没有死成。 只是魔神还留了后招,他给耶尔留下了遗言,告知了耶尔当年世界崩塌时的真相,并利用了耶尔对他父王的愧疚之情,算计耶尔再次自我牺牲。结果,在耶尔牺牲之前,尤利尔将耶尔的意识禁锢了。 路西法费尽心思找机会复苏耶尔,确实也没安好心。他想让魔神的计划成功,因为那样就可以救尤利尔。 可是如果这事让尤利尔知道了,尤利尔绝对不会同意。而且,虽然那些算计和陷害并不是路西法亲手安排,可他作为魔神的转生,恐怕也会被连带着记恨进去。 一想到这一点,路西法就感觉到一阵心慌。可哪怕是被尤利尔再记恨几万年,哪怕尤利尔再也不会爱他,再也不会理他,他也不想尤利尔死于命运的不可抗力。如果尤利尔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对路西法而言都失去了意义。 将手放在镜面上,描摹着镜中人的轮廓,路西法最后将手指抚在那人轻拢的眉心处,低声说道:“亲爱的,我该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留住你,怎么做才能让你没有负担地生活在这个让你付出过一切的世界里?” ☆、莉莉丝 尤利尔早料到别西卜会来找他。在早上路西法行色匆匆地骑奇美拉飞离西顿城不久,别西卜便来到了塔楼。 尤利尔猜到是别西卜想办法支走了路西法,虽然尤利尔不知道他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可能够让路西法使用奇美拉而不是传送符文的地方只怕一来并不太远,二来传送符文也无法到达。整个第六狱符合这一条件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也地处第六狱北域的遗忘之门,发生的事也好猜,恐怕是去救人。而纵观整个魔界,能够出动路西法去救、而又能让自己落到需要被救境地的,也就只有战五渣阿加雷斯。 猜到了这一步,尤利尔看向别西卜的目光就有些冷。虽然尤利尔对身为魔界大公的别西卜的情操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但是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坑害队友的人,实在让他难以生出好感。 当然,别西卜并不需要他的好感。 别西卜虽然说话做事一向喜欢拐弯抹角,能用阴谋绝不直接刚,可面对尤利尔时向来是单刀直入言简意赅,因为后者的装不懂和中了圈套也无所谓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无比暴躁。 这次别西卜来找尤利尔,依旧是开口扣题:“尤利尔殿下,我请求您,有没有办法再次封印王的记忆。他对您的感情早晚有一天会毁灭他。相信您也不希望看到那种事发生。” 听到别西卜的请求,尤利尔只是微微一笑:“作为鬼族的王,相信你明白封印的原理。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解不开的封印。但是记忆是一种会蒙灰的东西,当承载它的主体不再存在,记忆也会被时间逐渐冲刷殆尽。你是不死族,时间的力量有多强大,相信不用我来告诉你。” 别西卜听后紧锁双眉,想了一阵才开口说:“您只要存在一天,王的记忆便会围绕着您。” 尤利尔笑容不变地说道:“命运之镜早就预言过我的死亡。如果你想要试探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那是真的。” 别西卜讶然地盯着尤利尔的眼睛:“您说什么?” 尤利尔平静地回望着别西卜闪过喜悦的双眸,无视了他故作惊讶的表演,“我现在命不久矣,却也不想拉着路西法垫背。我有办法可以说服他从容面对我的死亡,其余的事便交给时间。而我会给他足够的时间来接受和面对我的死。”轻浅一笑,尤利尔说道:“我愿意以圣灵起誓,就不知鬼王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看着尤利尔脸上的笑容,别西卜的目光一阵阴晴不定。以他之前与这位大天使长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位绝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能否真正意识到这位的目的,就是与他谈判的关键。 别西卜并不相信尤利尔对路西法能有多深的感情。毕竟这位对撒旦如何绝情那是有目共睹。在别西卜心目中,尤利尔几万年前扶植魔界的作为,不过是一种拉拢撒旦的手段,他之前对撒旦如此,如今对路西法便也应是如此。所以,为了路西法好,尤利尔如果真的死了,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可如果尤利尔死了,路西法会受到多大的打击,这件事可真是不好说。 对于路西法,尤利尔是否有情意这件事另说,就目前世界的形势来看,作为没有被命运之镜示警过的现任大天使长,路西法对天界的意义比对魔界还要大。虽然别西卜不怎么待见尤利尔,但对尤利尔的一点是十分服气的,那就是,这位大天使长一生中基本没为自己做过什么,他那些阴谋阳谋,全都是为了天国乃至这个世界的平衡和稳定。 就如尤利尔所说的,别西卜知道命运之镜的预言。当年路西法来找他合作的时候,路西法还受到灵魂誓约的影响,那时候的路西法失去了对尤利尔的爱情,便将尤利尔必死的命运当做一种筹码,摊到了明面上来给大家分析。当时路西法已经猜到尤利尔禁制了主神,而绝大多数路西法阵营的天族都认为尤利尔这样做是因为贪生怕死,想要扭转命运。 有着撒旦记忆的路西法却不相信这种推论,为了避免记忆的谬误,他来到魔界,找到了亲身经历过当年事件的别西卜和阿加雷斯。 别西卜和路西法一起审视了尤利尔这些年做的那些事,然后他们发现,无论他们想用多大的恶意去揣摩,也无法看出尤利尔如何才能从他实行的政策上获益。如果不是尤利尔一直用武力压着,恐怕天界早就在他的高压政策下民变了,而正因如此,他在民众间的声望已经差得不能更差。那些平民们无一不希望真正的大天使长重新掌权,这一点几乎都不需要路西法煽动。 也是那时候,路西法开始觉出不对。他开始对尤利尔产生了兴趣,然后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结果,让别西卜无比崩溃的事发生了——路西法找回了对尤利尔的爱。 虽然那过程挺不容易的,路西法也给折腾了够呛,尤其是找回爱情后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真是各种超越想象的极限,别西卜却觉得一点儿都不感人。 即便对这两位之间的感情诸多不能理解,可如果说尤利尔为了这个世界肯从容赴死,并且愿意将路西法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别西卜是相信的。 而别西卜根本不在乎世界会怎样,只要能将路西法摘出来,他也就满足了。 想到这里,别西卜朝着尤利尔阴沉一笑:“您希望我怎么做?”结果他话音未落,便觉得脖子上一凉,却是被审判之剑架上了肩膀。 举着审判之剑,尤利尔微微一笑:“烦请鬼王送我一程,顺便将传往七重地狱和帕格特瑞的符文各取来几张备用。” 别西卜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被这把斩过不知多少高级魔族的剑逼在脖子上,还是有些不自在。即便如此,为了不输阵,他还是强笑着说道:“您这要一套符文掩人耳目的做法也真是周全。不过直接传送帕格特瑞不是最短路线吗,既然咱们都是合作关系了,也不用做那些浪费时间的样子。” 尤利尔闻言将剑向前轻轻一递,瞬间在别西卜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印。看着别西卜惊怒的目光,尤利尔笑道:“就是演戏也得逼真。不然怎么将鬼王摘干净。我处处为鬼王着想,鬼王可要领情。” 别西卜实在不想承认,尤利尔这话说的确实很有些道理。 为了避免引起席欧乌尔的注意,鬼域的结界其实并没有完全修复,因此仍然不能在这里使用传送符文,尤利尔拿到符文后,自然也只能靠驾乘奇美拉飞出鬼域。 他知道自己挟持别西卜逃走的事会有人立即通知路西法,所以他的时间不多,几乎是刚刚接触到魔界大结界,他便带着别西卜一起启动了符文。 符文的落点他早已选好,就是第四狱。而别西卜握有的通往第四狱的符文落点果然并非第四狱首府,而是莉莉丝如今隐居的夜魔森林。 别西卜意识到他们的所在后,面色一下变得更加阴沉,眯起眼睛看向尤利尔:“您这是?” 尤利尔笑道:“我想在死前见见我唯一的女儿。还请鬼王通报引见。” 别西卜知道莉莉丝因为撒旦的缘故对尤利尔是恨入骨髓,尤利尔对莉莉丝的态度却从她出生开始便不咸不淡,似乎从来也没把她当过自己的骨肉看待。如今尤利尔却说出这样一句话,别西卜一时间猜不出他的目的,便没有妄动。 尤利尔看出别西卜的迟疑,依旧微笑说道:“鬼王不必多虑。撒旦宠了莉莉丝那么多年,她的话对路西法来讲应该也有几分分量。我是来求她帮忙的。” 对于尤利尔这个解释,别西卜倒是能够接受。但他随即联想到他们那位王女的臭脾气,觉得这引见的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搞不好也得跟着挨顿揍。 尤利尔猜到别西卜心中所想,但笑不语。别西卜当然能看出他在笑什么,觉得自己就算再怂也不能怂在这位面前,于是扬起下巴、举起手,对密林深处发出了一道黑暗魔法印迹。 印迹发出后,隔了近半个小时,密林里也没有回讯。由于夜魔族的密林中有守护结界,虽然那结界效能不弱,对尤利尔和别西卜来讲却用处不大,他们能站在这里等,纯属是礼节需要。 即便如此,站了半个小时后,别西卜心中还是有些打鼓,他实在是了解路西法的办事效率,生怕路西法会追过来。在忐忑中,他忍不住瞄向了尤利尔,结果就看见那位一派闲适地站在那边望景,无论是表情还是目光都一点儿着急的意思都没有。 注意到别西卜的注视,尤利尔朝着他微微一笑:“鬼王不用担心。路西法一时半会儿追不到这里。他以为我不敢面对莉莉丝,所以就算是翻遍七狱,这里也会是他最后一个选择。” 别西卜必须说,这种总是能让人一眼看透的滋味真是糟透了。撒旦那家伙纯属为了自虐才会喜欢尤利尔吧?难道自己这么多年都无法走进他心中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对他太好了? 就在别西卜拼命腹诽的时候,密林中终于有了动静。一名身材火爆、衣着和身材相得益彰的魔女自林中缓步走出。随着她摇曳生姿的步伐,一条蜿蜒的小路出现在被雾霭和植被遮蔽的密林中。 虽然那位少女的身姿曼妙无比,别西卜却完全无心欣赏,他只嫌她走得太慢,恨不得一个召唤术把她拉过来,不过对此他也就只能想想,因为得罪莉莉丝侍女基本上跟得罪莉莉丝本人没什么区别,而得罪莉莉丝的代价通常是非常巨大的。 少女大概晃了足有五分钟,才从道路的起始处一直晃到别西卜面前。施施然对别西卜行了个礼,她笑靥如花声音婉转地说道:“让鬼王久等了。莉莉丝大人刚刚在午睡,醒来听说您来了就马上派我来迎接。希望您不要见怪。” 别西卜看了看还没升到中天的太阳,心想,午睡她大爷啊,这个时间段就算是说赖床没起来也比午睡有说服力吧?不过他只能大手一挥,装作十分相信地说道:“这都是小事。前面带路吧。” 这时,那少女目光一转,迟疑地看了尤利尔一眼,又将目光移回到别西卜身上:“不知这位是?” 别西卜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向了尤利尔,结果发现尤利尔也在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太过扎眼,别西卜只想说“这是你们家莉莉丝大人她妈”,可在理智的控制下,他说出口的却是:“这位是我的客人。” 少女听了也没有多问,只向尤利尔又行了个礼,然后笑吟吟地走到前面带路。 夜魔森林位于第四狱的中部,占地广阔,夜魔族曾经世代在此繁衍。而当夜魔族几近灭族后,残存的族民便全都集中在森林深处曾经供奉冻泉的冻泉宫附近生活。这处宫殿是当年撒旦派人兴建的,整体外观同万魔殿差不太多,只是规模略小些,可其内的装饰却比万魔殿要精致华美很多,足见当年魔王对这名独生女儿的宠溺。 莉莉丝并没有在魔宫的正殿接待别西卜,而是直接命人将他们带入了内室。 在喜好奢华唯美方面,莉莉丝算是将撒旦继承了个十成十,即便这座魔宫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荣耀华美,可莉莉丝常用起居的地方依然装饰华丽,莉莉丝也穿着锦衣华袍,身上点缀的宝石多得就跟宝石矿一样,而她的脸上则显得十分突兀地带着一面朴素的银质面具——虽然面具上的花纹很繁复。 尤利尔从前就觉得莉莉丝的品位十分伤眼,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和路西法的卧室哪个更能带来闪瞎效果,但既然他这个女儿在品位上都没什么变化,估计为人处世方面也难有什么长进。 果然,莉莉丝开口便万分倨傲地说道:“老鬼,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长得一副猥琐样,也怪不得我父王看不上你。” 别西卜的面色一变——当然,是变得更青了——不过他还是十分淡定地说道:“王女也还是如从前一般快人快语,真是令人怀念。”此刻,他心里想的是:我真怀念你当年被尤利尔摁在膝盖上打屁股时候的样子,不过太遗憾了,那只发生了一次。 莉莉丝只看了别西卜一眼,目光就沾在了尤利尔身上。虽然尤利尔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周身蓬勃的恨意几乎已经能够透体而出——那种灵魂波动带来的冲击,将四周魔法元素的流动都扰乱了。 冷笑了一声,莉莉丝拉长声音说道:“阿爹,上次是您运气好,让您逃了。怎么,您现在这么迫不及待想死,所以才主动来我面前晃悠?” 显然,对于尤利尔的命运,她也有所耳闻。如果说她当年恨尤利尔,主要是因为尤利尔毁了她的容,还害死了撒旦。那么,如今她还恨尤利尔,而且似乎这种恨只增不减,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尤利尔却没理会她恶劣的态度,只淡淡说道:“莉莉丝,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别西卜以为,以莉莉丝对尤利尔的恶意,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尤利尔的一切要求,结果没想到她居然立即便同意了。 就这样,别西卜被莉莉丝请出了会客室。 他并不担心尤利尔和莉莉丝会达成什么协议或者计划什么阴谋,因为一来莉莉丝恨尤利尔入骨,二来,莉莉丝完全不是搞阴谋诡计的料。当年帮助彼列收复第六狱的时候,如果不是贝尔芬格全程紧迫盯人,恐怕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唯一的优点就是直接、但是对于魔族来说这基本上就是莫大缺点的王女大人,又会因为一时冲动坏了好事。 别西卜并没有等得太久,也就是过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样子,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魔法能量的聚集。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冲入了内室,结果就看见莉莉丝扛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魔刀站在被魔力爆得一地残渣的屋子中间,全身上下完好无损,连宝石都没有掉一颗,可脸上的面具却裂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接着,那张面具缓缓沿着缝隙裂成了两半,在莉莉丝的愣怔中“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面具后面露出了一张立体分明、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那是莉莉丝被毁容前的容貌。 尤利尔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空气中还残留着空间魔法的气息。而在莉莉丝面前两米的地上,滴落着几滴鲜红的血迹,那些血显然受到了周围黑暗之力的侵袭,不多时便干涸发黑,紧接着便化成了灰烬——那是尤利尔的天族之血,因为离体后失去了月之石和他圣灵的作用,作为纯净光明的载体,被黑暗腐蚀殆尽。 莉莉丝怔怔地将没有握刀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在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肤后,她直接丢掉了手中的魔刀,用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脸。她的眼中惊喜交加和不敢置信交替出现。最后,她蹲到了她的魔刀旁边,不顾形象地蹲跪在地上,看着魔刀的宽刃上倒映出的面容,她突然放声大笑。 别西卜被她笑得一阵发毛,但也不敢出声去打扰她。 待到莉莉丝终于笑够了,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了别西卜的方向,语调恨恨地说道:“你引我阿爹来,就是为了借我的手伤他吧?你自己不敢做的事,倒是想要利用我来做。就这一点,你跟彼列也没什么区别,都下作得很,也难怪你们都拴不住自己的爱人。” 别西卜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地问了句:“啊?” 莉莉丝却没有理他,只站起身,顺手拎起了她的魔刀,往身旁用力一甩,万分霸气地说了句:“送客!” 别西卜被她甩刀带出的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又一时想不明白,他想向莉莉丝问个清楚,结果待那阵风过去,莉莉丝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 别西卜一脸懵逼地看着当初滴着尤利尔血迹的地方,满脑袋官司地想道:王女这次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不过她抽风惯了倒是没什么奇怪。原来尤利尔来这里是为了恢复莉莉丝的容貌啊。那真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只希望他受伤不重,不然让王知道了,估计又是一场家庭惨剧。 ☆、最后的归途 尤利尔当年用来毁莉莉丝容貌的手段来自世界之力,因此几万年过去,莉莉丝都无法将容貌恢复。这种带着惩戒意味的魔法,一旦解除,便会从受诅咒的人那里拿回价值相等的东西。尤利尔并不知道在莉莉丝心目中什么东西可以和容貌等价,所以一直都没敢解除掉它,直到今天他直接问了她,而她回答说,如果阿爹可以放开父王,那么她可以永远不恢复容貌。 尤利尔从来都知道自己在莉莉丝的心目中的形象,这个答案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还是很好奇,世界之力将如何解读这个讯息。 不过世界之力会从莉莉丝身上拿走什么已经不是他所能顾及,那些因果之线一旦种下必由因得果,他命不久矣,斩断莉莉丝身上这根同他相连的命运羁绊势在必行。至于之后的事,就只能看莉莉丝自己的抉择了。 离开第四狱后,尤利尔没有耽搁,直接传送了帕格特瑞,又从帕格特瑞传送了至高天。这个过程当然并不太顺利,因为他知道路西法肯定已经派人看住了帕格特瑞传送点,便在传送过程中特意对法阵做了手脚,令它的效能发生了偏曲。由于空间偏曲是一种很危险的现象,尤利尔这次运气不好,偏曲时同时扰乱了几个时空节点,险些给卷到无尽虚空中去。这就额外费了他不少力气,腹中的孩子受了惊扰也是一阵闹腾,等尤利尔回到光阴圣殿的时候,已经虚耗得走路都有些费力。 坐在光阴圣殿的基座法阵里,尤利尔摁着隐隐作痛的小腹,觉得世界之力也是够无耻的,为了提醒他生命之种的来源,不惜用了这种下作的手段,让他再次受孕。恐怕引路西法制定计划骗他去命运幻境也是世界之力的杰作,至于路西法被誓约夺走的爱情应该也是世界之力刻意还给他的。要知道世界之力何等强大,那是操控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如何能够说破就破。如果真爱真能战胜世界之力,贝尔芬格早就赢回拉贵尔了。 说到头来,他们不过是一些被命运摆布的棋子。恐怕世界之力最初的时候,就是想借神王父亲的手发现誓约之力,然后通过他与魔族王女的联姻生出一个正统继承人,最后将两大世界之力统一。 只是神王的父亲太过狭隘自私,他不想同魔族分享神族的荣耀,又想占有魔族的爱人,竟然作出了娶妻生子、定下神族正统后,又抢夺魔族王女的勾当。 他的这种做法当然惹怒了世界之力,然后诅咒自然成形,受连累的是他的两个儿子,最终他自己也死于他两个儿子斗智斗勇的阴谋阳谋里。而他的两个儿子更是将这个世界折腾得一团乱,最后来了个不破不立。 尤利尔觉得自己也是倒霉,偏偏应了神王的命运,做了世界的铺路石。不过既然自己的死能够斩断这数万年来混乱的命运线,死也就死吧,为什么不让他出生那一刻就一命呜呼,反而要再折腾这几万年,让他和撒旦、和路西法有了牵扯,以至于他现在死都死得不能安心。 还是说世界之力对此另有安排呢? 这些无比伤脑的事,尤利尔真心不想再多做考虑。可他偏偏忍不住去想。结果想来想去也是一团乱麻,只叹自己是局中人,又没有大智慧,窥不破其中的关键。 坐了好一阵,尤利尔才又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他也没急着飞去神塔,而是经由光阴圣殿的内部传送阵传到了自己的卧室。 不出他的意料,萨麦尔被软禁的地方就是光阴圣殿,而萨麦尔此刻果然在他的卧室中。他出现的时候,那个孩子正坐在窗边望着神塔的方向发呆,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暗叹无论他如何训练,生在和平年代的萨麦尔总还是缺了些警觉,尤利尔轻咳了一声。萨麦尔听了全身微微一震,缓缓回过头,眼中的茫然逐渐化作惊喜,惊喜又凝聚成一层氤氲的水汽。 “阿父!”萨麦尔喊得激动,声音却全凭气流发出,因此声音并不大。可他的动作幅度却足以表明他激动的心情。几乎是一跃而起,萨麦尔直直地扑进了尤利尔怀里,搂着尤利尔的脖子又蹦又跳又哭又笑。 尤利尔一手搂住萨麦尔,一手悄悄抚在被萨麦尔撞了一下的小腹上,有些哭笑不得地轻声说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稳重。我说过你多少次?” “阿父,米迦勒说是您圈禁了父神。还说您这些年做的那些改革都是为了铲除异己。可我不信,我又打不过他……”萨麦尔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趴在尤利尔胸前小声地嘀咕着。尤利尔微微低下头,刚好能看见他愤愤不平的眼神。 “他说的是真的。”尤利尔轻声说道。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只是这场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萨麦尔很快便接着说道:“如果是这样,咱们应该打不过父神加上米迦勒,估计路西法也没安什么好心,虽然他一直没露面,谁知道米迦勒背后的人是不是他。不然阿父您跟我一起逃到人界去吧,人界那么大,还有那么多深渊之地,总有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尤利尔被萨麦尔的话说得一愣。诚然,萨麦尔的话孩子气十足,可行性也几乎等于没有,却让他心里蓦然一暖。 再说不出教训的话,尤利尔搂紧了他的儿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父亲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阿父好。是阿父的错,一直在辜负他。如果有一天阿父不在了,你要听你父亲的话。” “阿父,您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要听路西法的,我只要阿父!”萨麦尔抬起头,他惶恐的目光让尤利尔一阵恍惚。他想起一百年前的路西斐尔,那个时候,那个少年也总会用这种患得患失的目光看他。尤利尔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蠢得要命,当初怎么就不懂世界之力借由命运玩弄人心的恶趣,非要将他远远推开。 早知今日,这一百年两个人好好在一起该有多幸福。萨麦尔也不至于和路西法生分到这种地步。 牵起萨麦尔的手,尤利尔将萨麦尔的手掌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然后笑着说道:“儿子,你很快就要当哥哥了。你要替阿父保护弟弟,不会审时度势可不行。” 萨麦尔的眼睛微微地瞪大,他的手像被烫到了一般轻轻一缩,随即他又轻轻地将手抚在了尤利尔的肚子上。感受着手掌下那硬邦邦的凸起,萨麦尔眨了眨眼,一脸疑问外加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尤利尔。 “这几个月我一直和你父亲在一起。”尤利尔爱怜地抚摸着萨麦尔的头发,“我们去了魔界,探寻到了世界之力的最终秘密。为了这个世界能够稳定,世界之力要我的灵魂为祭。儿子,你父亲想要改变我的命运,所以才安排人毁了我之前的诸多安排。阿父很幸运,有一个人能为了我不惜一切。可是对抗世界之力哪有那么容易。” “阿父,您这句话说得不对。容不容易,不试试怎么知道!”萨麦尔盯着尤利尔的眼睛,眼中的执拗和痛意和路西法简直如出一辙。 尤利尔见了不由一笑,心想他们到底是父子,脑回路都如此相似。 萨麦尔见他笑,反而急得要命,眼泪都流了出来:“阿父,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也说我要有弟弟了。你怎么能让弟弟没有阿父。” 尤利尔伸出手刚想去帮萨麦尔抹眼泪,一阵腹痛骤然袭来,他的手微微一顿,眉心也无意识地微微皱了一下。 萨麦尔一直在看他的表情,见状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连忙说道:“阿父,你怎么了?” 尤利尔想说没事,可是那波疼痛来得愈来愈猛烈,微微下坠的感觉并不算陌生。他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萨麦尔伸过来的手。 “阿父,你是不是肚子疼?”萨麦尔见他的脸色一阵阵地发白,越发急得不行。他扶着尤利尔坐到了床上,一只手仍然轻轻放在尤利尔的小腹上,充满了生命力量的大地之力从他手心缓缓传入了尤利尔体内。 尤利尔轻轻拉住萨麦尔的手,示意他别白费力气。这次的疼痛来得蹊跷,可原因却不难猜——总不过是双亲之一用圣灵影响了胎儿,让它产生了极度的不安。这样做的人显然不是尤利尔自己,那么就只能是路西法。 尤利尔知道路西法必然猜到自己会回至高天,却没想到路西法会用这种方法找他。从灵魂之力的作用方面考虑,他们共同的孩子几乎就是一个定位仪般的存在,当年魔神凭着亚当的存在追得主神在三界都无法遁形,如今路西法竟然将同样的手段用到了他身上。想来,那个笨蛋也应该是急疯了。 就在他想明白的瞬间,房间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萨麦尔几乎反射性地蹦了起来,一把拉下床旁的帷幔,双手轻轻一扯便将荆鞭握在了手中。 在帷幔落下的瞬间,尤利尔看见了路西法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愤怒,湛蓝的眸子旁更是布满了血丝。 房间的门在路西法迈步走进的瞬间又轰然合上。门扇撞击着门框,甚至同周围的墙体都产生了共振,发出了巨大的响动。 萨麦尔显然没见过路西法这个样子,他强作镇定地迈上前一步,结果被路西法一把拨去了一边。 “父亲!”萨麦尔显然是急了,他叫得亲热,手中的荆鞭却分毫不曾保留地甩向了路西法。而路西法也没跟他客气,几道光刃便将他手中的荆鞭削成了数节。 “你……”尤利尔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被路西法拥进了怀中。 “我就应该把你绑起来,堵上嘴,困成一个茧,看你还怎么使那些阴谋诡计。”路西法的语气中全是愤恨,抱住尤利尔的时候却没太敢用力。 尤利尔的腹痛一轻,心中倒是蹿起一股怒意:“你倒是好手段。” 萨麦尔这时也冲回到了床旁,结果打眼一看这俩人抱在一起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终是默默退了几步站到了一边。 “我还能怎么办?”路西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多少年了,你还是学不会信任我吗?你到底将我当什么?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还是根本不在乎我会怎样?尤利尔,你非要这样对我吗?” “如果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你我将何处立身?”尤利尔压抑着愤怒,尽可能平静地说道:“路西法,我不想对抗命运,不是我不在乎你,是对抗的结局总是自寻死路。你以为我没有抗争过吗?结果怎么样,不还是让世界崩塌,让事情越变越糟。我不能逃避自己的使命,你也不能。这就是世界之力的力量,如果你想要对抗它,你就首先要掌握它。而你想掌握它,就必须让它恢复到一体的状态,不再让光明之力和黑暗之力互斥。否则这种互斥早晚会将世界毁灭殆尽。” “我不管世界会怎样,尤利尔,我只要你。”路西法终是没忍住收紧了双臂,就像是溺水者用力抓着救命的稻草,“就算是这个世界崩成一片瓦砾,甚至片瓦不存,我也只要你。我宁可跟你一起死,也不想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不仅仅有你我。”尤利尔轻轻抓住了路西法的肩膀,突然一个用力,将他推了出去。这一推尤利尔用了十成力气,还调用了圣灵之力,虽然仅仅只是将路西法推了个踉跄,他却因为腹中的剧痛一个晃神摔倒在地。 萨麦尔惊呼了一声正要上前,结果就听见“噗通”一声,却是路西法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膝行两步蹭到尤利尔面前,路西法将他扶起来,手指颤抖地抚上他的面颊,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中滑落,“我求你。亲爱的,我求你为了我,为了孩子们,别去送死好吗?” “傻瓜。”尤利尔伸出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泪痕,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那种苦涩酸痛又掺着一点甜蜜的感觉真是无比磨人,就像是眼前的这个人。轻轻吸了吸气,尤利尔微笑着说道:“你也不相信我的话。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到你身边。这个世界的能量是有循环的,就算是我向这个世界献祭了灵魂,它们也存在于这个世间。你既然能将我的圣灵之石复原,为什么不能再找回完整的我呢?” “那不一样。”路西法摇着头说道:“我跟杰拉尔斯就完全不是一样的人。哪怕我们拥有同一个灵魂。那不一样,尤利尔。” “在这件事上,我们可能永远难以达成共识。”尤利尔叹着气说道:“你知道,无论你怎么做都无法阻止我。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死更容易的事了。我时日无多,不想将时间白白浪费在和你争执上。我也不能看着你去做那些无用功,坦白说,耶尔救不了我。世界之力想要的是我,不是他。不然,在几万年前的天火中他就已经死了。” 听了他的话,路西法猛地发出一声低吼,他握着尤利尔的双肩,却不敢用力,只将牙咬得“咯吱”作响,眼中和额角的血管也根根暴起。 一股无力感蓦然漫上尤利尔的心间,他伸出手,轻轻搂住路西法的腰,将脸靠在了他的胸口,“我爱你,亲爱的。或许我爱得不够纯粹,也没有你这样深。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吧,我真的很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毫无顾虑地和你在一起。别让我再为了提防你费神了。” 他的话音落下后,便是一片压抑的沉默。沉默中,只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萨麦尔几乎屏着气全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尤利尔的呼吸尚算平静,路西法却仿佛是即将窒息般大口地吸着气。 过了很久之后,路西法才渐渐平复了呼吸。他扶着尤利尔的双肩将他轻轻推开了一段距离,通红的双眼望进了那对褪去清冷仅余温柔的冰蓝色的眼睛。 他将手缓缓地上移,抚过尤利尔的肩膀、颈项,直到捧住了尤利尔的脸。闭上眼睛稍一定神,路西法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再睁开眼睛时,他眼中的疯狂已经褪去,仅余一片湛蓝清朗的温柔:“亲爱的。我拿你没办法。我认输,一切都随你喜欢吧。” ☆、不是结局的结局 尤利尔再次看见耶尔的时候,是在审判之塔的监狱里。 虽然尤利尔挂着审判天使名号长达一万年,其实除了参与编撰了《神圣法典》,他几乎一天职责都没有真正履行过。而他如今出现在这里,却是以囚徒的身份,这件事细想起来还真有几分讽刺。 这些日子以来,天界和魔界的形势又发生了一些变故。首先,是莉莉丝加入了席欧乌尔的阵营。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尤利尔大概了解了世界之力从莉莉丝身上取走的东西,那恐怕就是对撒旦的忠诚。席欧乌尔以冻泉之石作为诱饵,答应莉莉丝只要投靠他,便归还冻泉之石,并帮助夜魔族恢复往日的地位。莉莉丝于是和席欧乌尔再次上演了当年血洗第六狱的戏码,只是这次的目标变成了别西卜。 受到莉莉丝和席欧乌尔的夹击,别西卜当然独力难支,便向路西法求援。路西法离开天界后,耶尔便关闭了天门。同时米迦勒也来到光阴圣殿带走了尤利尔。 尤利尔对此并无意外。他早就在别西卜心中种下了不安的种子,当初利诱别西卜带他逃走、又带别西卜去了莉莉丝那里,本来就是尤利尔刻意为之。他就是想让别西卜误会他想要挑拨别西卜和路西法的关系。而莉莉丝投奔了彼列显然肯定了别西卜的怀疑。 别西卜素来认为尤利尔和席欧乌尔交好,而对撒旦太过寡情。于是,他就开始怀疑尤利尔是不是同席欧乌尔有勾结。这次路西法被别西卜喊走,尤利尔立即被耶尔囚禁,而别西卜肯定会对路西法多番挑拨尤利尔的不是,再加上之前为了支开路西法,别西卜本来就设计了阿加雷斯遇袭。而阿加雷斯在那一战中受伤甚重,过上几百年也未必恢复得了元气。贝尔芬格和阿加雷斯知交多年,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向路西法要个公道。这样一来,恐怕路西法和别西卜的决裂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再不用担心路西法和魔界过从甚密。尤利尔也算是给自己解除了一个后顾之忧。 耶尔走进牢房的时候,尤利尔正靠在石床上闭目养神。听到牢门开启的声音,他睁开眼,轻声说道:“你离开神塔的代价不小。如果想见我,何不传召我。” 耶尔微微一笑,说道:“你喊了我那么久父神,而实际上你却是我父王。我来见你是应该的。” 尤利尔闻言也是一笑,“您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谈那些理不清的关系。有话不妨直说。” “我其实很怀念小时候。”耶尔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不无感慨地说:“那时候,父王从来不会冷冰冰地待我。” “可我不是你的父王。”尤利尔笑着说道:“他作为世界的神王,在世界崩塌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无论魔父如何筹谋,神王不会活过来,我也不会成为神王。而路西法也无法完全成为撒旦或者魔父。父神,我相信你能理解这其中的区别。” 耶尔闻言沉默了一瞬,随即笑道:“我一直都很好奇。您是如何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对自己如此残酷的话。您怎么可能……” “认清自己是身为领袖必备的品质。”尤利尔打断了耶尔的话,表情严肃地说道:“您不能一再因为私人的感情逃避自己的责任。哪怕你是被魔父利用,但你内心对他的利用真是一无所知吗?神王当年选择死亡,就是为了让你活下来,而他让你活下来是为了守护世界,并不是将世界推入个人感情带来的巨大危机。我无法认同你对这个世界的统治,为此我曾想和你一起同归于尽。在得知我能让两种世界之力融合前,我就想通过杀死你来换取世界的自由。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固执地认为我是那个疼爱你的父王吗?” “你说的没错。”耶尔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目光也堪称柔和,“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父王。但你却做着和他一样的事。你妄图以一己之力来承担整个世界的苦难。可是尤利尔,这个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世界。虽然我曾经很希望你死去,但如今我却不这样想了。因为我怕杰拉尔斯会因此难过伤心。你说的没错,他对我的利用我并非一无所知,可只要他能得到幸福,我并不介意这种利用。而只要他能够幸福,我不介意替你去送死。” “世界之力需要的是我的灵魂。”尤利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别自大了,尤利尔。”耶尔笑着走到床边,直视着尤利尔的眼睛轻声说道:“父王死的时候,并没有真正了解世界崩塌的原因。我们星球的能量一直在流失,这一点你也知道。黑暗和光明的两极如果不能融合,世界早晚会坍塌,可你知道世界坍塌后世界之力便会达到真正的融合吗?坍塌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父王和你的悲剧就在于想要阻止它。所以世界之力让你死,不是因为你死了,世界之力就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融合。尤利尔,你有多愚蠢才能觉得黑暗之力和光明之力可以在和平的前提下融合?你的死亡所带来的不是世界的获救,而是消灭掉阻止它坍塌的力量。你这些年来遭遇的不幸、让你心存死志的那些事,包括当年我与杰拉尔斯的结合,不过是世界之力想要你死设下的局。如果你活着,这个破碎的世界还可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可一旦你死了,才是真正终极的开始。” “你说的这些,我并非不知道。”尤利尔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世界曾经有一枚核心。是它吸引着世界的原力围绕它运转而不流失。但是,由于魔法力量的滥用,导致核心能量被大量吸收,从而导致它无法再抓住围绕它运转的世界之力。世界之力因此两极化,并进一步互相消融。我的灵魂可以让黑暗和光明之力融合,是因为我的灵魂中有世界核心的能量。而如果可以恢复世界核心的力量,便可以使两极化的世界之力合一,并阻止世界的毁灭。这些年的战争已经将天魔两族的人口大幅消减,而死者的能量都被生命之树吸收。以我的灵魂为媒介,凝聚天界和魔界生命之树的力量,便可以重塑世界的核心。耶尔,对事实一知半解一直是我们判断有差的原因。我无法责怪你,因为这些藏在神王记忆深处的秘密,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这可能就是神王和我的通痹。你所有判断的基础都是魔父灌输给你的,他想要通过你的手来阻止我的死亡。可是,我却不能接受。” 听完尤利尔的话,耶尔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尤利尔安慰性地朝他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个世界总有无数可能。法则之力的因果不会让无罪之人永远承受苦难。所以,也许再过些时日,或许几百年,又或许更长些时候,它就会把我灵魂中不具备力量的那部分放出来,让它重新转生于这个世界。当然,这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可能。但我想拜托你,将它作为事实告诉路西法。” “为什么?”耶尔下意识地问道。但他却也不完全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可尤利尔却听懂了他的问话,笑着回答道:“就算是被冠以神的名号,被赋予无上的力量,我们从本质来讲还是血肉之躯。所以,我们只有权力要求自己奉献,而不是去要求别人。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资格,但我想替神王向你道歉。对不起,强迫你背负了太多责任。我也对不起路西法,因为我曾经想要左右他的人生。认识到错误,从何时都不算晚,就算无法补救,我们也能想办法让伤痛不要变得更深。” 有了路西法的加入,本来在战斗中处于下风的鬼域重新获得了主动权。可越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代价往往愈加惨痛。 魔族的军队在这场战斗中损失大半,莉莉丝被别西卜所杀,席欧乌尔则死于彼列之手。杀死了席欧乌尔的彼列转投了别西卜的阵营,别西卜正式成为了地狱之主。 席欧乌尔死在第一狱外,他当时被化名阿蒙的路西法打得溃不成军,慌不择路,而被他当做禁趸带在身边的彼列瞧准了机会置他于死地,并拿着他的首级向别西卜投诚。据说席欧乌尔死前由于不甘用魔刀撑地不肯倒下,他的首级被彼列取走后,身躯化作一道巨门,成为了日后地狱的入口——席欧乌尔之门。 在路西法清剿席欧乌尔军队的时候,别西卜在另一个战场上杀了莉莉丝。对此路西法当然不能善罢甘休,而别西卜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两人发生了口角。别西卜一气之下说了尤利尔无数的坏话,然后两人的冲突便升了级。而当路西法发现天门关闭、传送符文统统失效后,责问别西卜是不是故意落败引自己出天界。别西卜一气之下承认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耶尔在同尤利尔谈话后,解除了天门的禁制。路西法几乎第一时间进入了审判之塔。这是他第二次跑去劫狱,可以称得上驾轻就熟,而当他看见尤利尔好整以暇的微笑时,就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别提多难过。他能做的就只有将尤利尔紧紧抱住。 尤利尔自认这一辈子,亏欠最多的就是路西法。他将手轻轻抚过路西法的头发,轻声对他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还能活很久,起码可以看到我们第二个孩子成年。” 他这句话成功地打开了路西法的泪腺。路西法将头埋在他颈侧,一时间哭得就像是当年那个不经事的少年。 尤利尔回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我会珍惜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你不希望在这些日子里每天都让我看见你哭丧脸的样子吧?”见路西法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尤利尔叹了口气说道:“世界之力想要的是我的灵魂之力,并不是我本人。也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会陪我一起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可能将灵魂之力与灵魂的主体分离。虽然那样,我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族,一生只有短短百年,还会生病和老去。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 这次,他成功地让路西法抬起了头。路西法静静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不以为然地说了句:“你就算老成一片树皮,也不会比满脸光之荆棘的样子差到哪儿去。只要是你,样貌有什么关系?” “这可是你说的。”尤利尔笑着说道:“如果你到时候不认我,我可是会生气。到时候就再也不理你。” 路西法几分无奈地将他打横抱起,沉着声音说道:“亲爱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十分生气。” “那没什么。”尤利尔搂着他的脖子说:“你生不生气,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路西法更加无奈地看着尤利尔堆满笑意的眼睛,下一刻,他便感到唇上一阵温软——那是尤利尔的吻。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