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 正文 第1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文案 穆修白的眉毛重新长出来了,是两道剑眉。他的稚气脱去,脸上的棱角逐渐地分明,身量不再是属于少年的纤细,而是浑身充满了男性的美。 他站在祁千祉的面前道:“你喜欢我的什么呢?我现在长高了,长壮了。你还能有心情给我盘发梳妆?” 但是祁千祉只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他,全身因为激动而颤抖。 穆修白没有抵抗。他只是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李瑄城,每一次,都是你把我亲手送回了祁千祉身边。 一个是时运不齐的王孙公子,一个是太子宫中的孪宠。 一个怀璧其罪,一个求生不得。 一句话文案:这是一个a掰弯了b,b掰弯了了c的故事。(大误 球收藏球收藏球收藏!!!球包养球包养球包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说三遍说三遍!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瑄城,穆修白,祁千祉 ┃ 配角:凛冬,祁景凉,祁答雁,祁嵊,绮春,浅夏 ┃ 其它:望月,除沉珠,语谰池主人 ================== ☆、章一醉玉颓山(一) 除沉珠章一醉玉颓山 …… 穆修白迷迷糊糊醒来,全身失了力气。他看看坐在床头的男子,一身水蓝的轻薄之极的衣裳,宽大的领口下露出少女般纤细的锁骨,面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 对方扑上来就道:“碎玉你终于醒了!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 床前站立的男子则是惨绿的一身衣服配上艳丽的一点朱唇,领着大夫带着童子,还有叫魂的巫士。一切架势布置得十分妥当,把脉治病的安魂压惊的端茶送水的,人影憧憧。男子时不时出声指挥,嗓音极尽柔和但还是掩盖不了他的公鸭嗓子。 最后这个男子到榻前坐下,兰衣少年便唤一声”阁主“,起身让开。阁主道:“可吓死我了,醒了就好,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的。你倒是说说,你和那个裘公子怎么了,之前不是一直盼着他来,结果他一走你就一病差点病死过去。” 穆修白失神地听着,似乎没明白他说什么,只是把眼睛闭上,并不答话。 ”别睡,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好好吃了再睡。“说罢便伸手捞过几案上的糕点,亲自喂他。 穆修白也觉得自己浑身没力气是饿的,阁主递过来的糕点来者不拒,喂他喝水也喝个够饱。 竹叶青似有他事,待穆修白吃了些东西也便走了,只说让瑶光好好陪他一会。兰衣少年,即是瑶光,旋即在床头坐下。 “碎玉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他说。他说了很多话,说的时候时而愉悦时而苦恼。 “你病后,就换梧泉替我抚琴伴唱。他不知是气我的还是怎么的,昨天抚琴时突然换了曲子,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虽然我也会跳那曲,但是一开场的动作可就完全不对了呀。 “所以我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啊。我快忍不了了,我和梧泉不对付,你说我该不该和阁主说呢?……” “……” 这里人讲话的调子很奇怪。其实大部分的词他都能听懂,但是他非常疲累,坚持着精神听了很久,好像明白了他在讲什么,又好像没明白,只是觉得浑身难受胸中气闷。 “碎玉?你怎么不说话啊?碎玉?”突然很惊慌地掰过穆修白的脸直视他,“……不对你自醒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碎玉,你是不是傻了?…” 穆修白猛的被他一晃,有些怔忡地看向他。 瑶光眼眶一热:“碎玉……” 穆修白喉头一阵发酸,“哇”地一口就吐他身上了。 “久饥之人不宜饱食。公子腹中久空无物,突然吃了这么一大盘子糕点,喝水又是牛饮,肚里想必十分难受。” “公子大病初愈,精神不济,神智也未清明,不能讲话许是大病后的遗症。” “阁主还是给公子些时日好好调养调养。” 瑶光松了一口气,竹叶青却是脸色不佳。 瑶光和他讲了很多话,后来终于算是可以听明白一些,但是内容依然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直到瑶光说:“我晚上不能陪你啦,你好好将养。” 穆修白对这句话十分理解,点了点头。他还是没敢出声,他觉得自己一讲话就露馅。 瑶光一走,穆修白无事可做,自觉精神稍济,下床在屋子里走了一会。 衣柜里并没有换洗衣物,说明这里应该不是长居处。瑶光似乎出了这里会往前面的楼走去,那座楼也比较热闹。不出所料的话瑶光应该住在那里。而自己往常也应该住在楼里,而不是此处厢房。 童子只是看他颤颤巍巍地走着,忙着什么时候可以扶他一把。童子十岁左右的年纪,才到他的肩膀处。 床头的铜镜还是很清楚的,照了照,觉得自己虽然脸色不佳,但是好像皮肤变好了。生病果然是把双刃剑。 就他现在什么状况都弄不明白的样子真是糟糕,阁主也不象是好对付的人。还是得回自己的房间,看看可不可以记起一点什么。但是现在他一动童子就动。 穆修白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童子伸出来护他的胳膊,好一会儿,自己回了床上去。 穆修白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日日透过窗外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宅子的后头是个小门,有人看守,树木相隔不知道到底有几人。以树木遮掩的区块大小来看,看守应该不会超过两人。而且自己身边常日只有一个手不能持的十岁儿童。 阁主禁了他的足,不准踏出厢房一步。瑶光怕他闷,日日过来相陪,偶尔和他讲些街头巷尾的传闻。托瑶光的福,这边人讲话他已经可以大致听懂了。瑶光不在的时候,他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睡着。 直觉告诉他这种地方要逃出去非常的难。他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不想没过几天就等到了时机,前堂似乎有人砸场子,闹得厉害,后方门口的两个看守也被叫了过去。穆修白稍有点犹疑,一想到竹叶青给他休养的日子不多,便捆好童子,打开窗户,扯着碎布接的绳子一跃而下。 李瑄城正从隔壁燕声楼闲逛到了醉玉阁后门进来,没走几步,天上掉了个人下来。 身边的凛冬警惕道:“来者何人?” 穆修白没看清下面有人,本来差点砸到李瑄城身上,被凛冬一脚踹开,在地上打了一个浑圆的滚,发出一声闷哼。 出师不利。 穆修白没有管他们,顾不得身上又踹又摔的痛得要命继续跑。不料凛冬迅速上前,短刀出鞘,架住了他。 穆修白侧眼看看身前的女子和她手里的刀,浑身僵直。 李瑄城道:“你是这的小倌吧。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这里的家奴…呵,看起来都挺能打的。凛冬,放开他吧。” 凛冬利索地退后站到李瑄城身后。 天时地利差一个人和。穆修白思量之下怏怏地又顺着绳子上去。 穆修白恨恨地看着靠在窗下的童子,迅速地解了他的布条和塞口的碎布,连着下楼的布条一起藏好了,然后把人拍醒。 李瑄城挑眉一笑:“还会逃的,怕是入阁还不久。” 凛冬立在身后,并不接茬。 李瑄城状遗憾道:“凛冬啊,果然走错路了。我们回隔壁去。” 醉玉阁里每一位公子的名字都是酒名,选什么酒就见什么人。 大堂是一眼望不到全貌的。大堂正中挂了一圈儿小木牌,金边双勾,黑漆红字,所悬麻绳逐一增长。新牌便往下走,除名的便摘去。四周卷云纹的置物架上错落地排满了各色美酒,所贴菱形红纸也描了金边。绕过酒牌阵,便见一个硕大的圆台,形似酒坛,一半没入地下,红色的盖头布是细绒的红毯,此处唤作品酒台。品酒台四围都是几案和坐席,二楼则设雅间,供观赏品酒台上歌舞所用。 一坛酒被选中,就把木牌往上挂起,将架上酒坛取下。 醉玉阁里藏酒甚众,但多数酒并不是自酿,阁里有采酒人,足迹遍布天南地北。 “客官今日要什么酒?” “相州碎玉。” “今日无此酒,客官不如来坛瑶光?” “碎玉公子这是怎么了,如今还是不见客。我听说他身有微恙,可是现在还未好?” “客官恕罪,碎玉仍是抱恙。” 来人让仆从送上礼物,道:“这礼托阁主带给碎玉了,叫他好好养身子。” 竹叶青挥手示意龟奴接下东西,笑到:“一定带到。” …… 待竹叶青转过身,一位蓝衣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阁主所说的碎玉,可否得见?”便递上银两。 竹叶青侧眼看了下银两的分量,面上不动声色:“碎玉抱恙,想必客官已经在旁听见了。” “何时好?” 竹叶青听来这句问话是要明确答复的,略一思索道:“客官不曾是碎玉座上宾,如今倒是为何要见?……” 蓝衣男子似乎不善辞谈,只是从大袖里又掏出了些银两,诚恳道:“可否得见?” “客官不像是来喝酒的。” “我来沽酒。” 竹叶青略一思索,还是问到:“客官是在鄙处饮酒,还是回府?” “回府。” 竹叶青道:“客官可是要我阁头牌碎玉?” “阁主请出价。” 竹叶青扑哧一笑,以手掩口:“好大的口气。随我来。” 蓝衣男子听着他的一副公鸭嗓,终于忍不住眉头皱了皱,紧随其后。 ☆、章一醉玉颓山(二) 一入醉玉阁,大堂所在便是醉玉楼,是为主楼。副楼是颓山楼,为公子所居。此外还有些小楼,东边多是些厢房,为公子所居;西边为厨房和酒窖所在。 竹叶青领着蓝衣男子去了东边,穿过走廊的时候道:“碎玉身体算是恢复过来了,只是不爱说话。” 蓝衣男子知道碎玉是成了哑巴,但并不说穿。 竹叶青此时已在一个房间前面停下,轻叩了两下门。门内一个童声小心翼翼应答道:“是谁人?”竹叶青便道:“我。”听到一阵脚步,接着门“吱呀”一声,小童从里面开了门,露出扎着总角的脑袋,脆生生唤道:“阁主。” 竹叶青回身向蓝衣男子道:“足下请。” 蓝衣男子随即迈步进去,见着一个少年坐在琴前,身着杏色的深衣,披着大氅,肤色极其白皙,面上无甚血色,映着窗中斜照,整个人就像一尊玉雕像。竹叶青在身后合上门,也过来了。 这边却是穆修白上来没多久,听到门外由远至近一阵脚步,随后是叩门的声音。穆修白当即用眼神示意小童应声,自己往窗前的古琴前跪坐下。气息微稳。 来人是竹叶青和一个蓝衣男子。 蓝衣男子道:“这位可是碎玉公子?” 穆修白微颔首。 竹叶青道:“足下觉得如何?” 蓝衣男子便给了竹叶青一个锦囊。竹叶青微微拉开口子扫了一眼:“那便是满意了?” “足下是现在就带碎玉走呢,还是待明日碎玉公子收拾妥当,我替足下送过去?毕竟这时间,快要宵禁了。” “不了,我们这便走。还请阁主告知外人碎玉已死。”旋即又向穆修白道,“公子请随我来,时间紧急,还请少收拾些东西,慎无为怪。” 竹叶青当即应允,看此人每次拿出的银两就知道来历不凡。 穆修白知道自己在三言两语之内就被卖了。好在颇看之下对蓝衣公子并不厌恶,觉得似乎不难说话,便盘算着走一步看一步。此处并非平日居室,他就随手拿了几样东西,包成一个小包裹,一手掂着,步到了蓝衣公子身后。 竹叶青也往屋外步去,正巧遇到瑶光。竹叶青面有笑意,道:“我去前堂,两位正好话个别。” 瑶光双腿打着颤儿,三步一趔趄过来握住穆修白的手:“碎玉,你本是以歌成名,现在竟然哑了声,我很替你难过,阁主嘴上不说,但是说起此事时便面色不豫。今天……本说要带我回府,但是我……难以胜任。你怕是可以……我也希望你能过的好些,此次的来人我料是贵客,你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瑶光待他不差,穆修白多少有些惜别之意。 徐染带着穆修白从后门出了,后门口停了一辆简朴的马车。徐染撩起车帘,道:“公子请。” 穆修白便上了马车。车内有人。天色已暗,帘子又一下放下了,穆修白没有看清楚对方。但是车内的祁千祉却借着斜阳看清楚了穆修白的容貌。 马车不大,仅容两人并乘。祁千祉并无所动作,倒似有些惬意地靠着,微微眯着眼睛。 穆修白适应了一下车内的光线,下意识地想看清车内的人,却一下子对上对方的目光。祁千祉道:“谁教你这么无礼地直视我?” 穆修白只好移开目光,直视前方。 祁千祉轻笑了一声,他似乎有些疲乏,一路无话。 马车也是从侧门入了宅邸。 宅邸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也更富丽堂皇。夜色下一切都看得不胜真切。走进内庭,见到歇山式的屋顶,檐下都挂着一盏盏灯笼,在周围染出一小片光亮,照得木门上的花案亮堂堂的。穆修白一路被带到祁千祉的居室。宦者吴辑在门口候着,道了一声“殿下,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穆修白心里吃了一惊。祁千祉已经抬脚进了卧室,穆修白却愣在门口还没有晃过神来。 祁千祉回头道:“怎么了?吓傻了?” 穆修白马上也抬脚进去。 “你先洗个澡。”面前的太子说道。 穆修白又傻掉了,看看眼前雾气蒸腾的木桶,又有些怀疑地看看祁千祉,发现后者也在看他,“位卑身不由已”几个字在脑子里晃过,二话不说动作麻利地开始动手脱衣服。 祁千祉看得十分好笑,穆修白似乎对脱衣服这种事情不是很熟,先扯一会才想到要去解绳结,手脚并用地总算是把衣服很快地脱掉了,迅速地爬到澡盆里去。溅起来的水珠濡湿了穆修白的头发。穆修白把头低下来只看洗澡水,刻意地想忽略周遭的情况。 祁千祉只是在一旁的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偶尔抬眼看看穆修白的方向。穆修白浑身紧绷,觉得自己就像待宰的鸭子,洗个澡还要被别人看着,又不敢怠慢,还得动手洗澡。 祁千祉在一旁看着穆修白在雾气里的下巴和脖子的线条。看了一会,突然有点难耐,便起身走过去。 穆修白听到响动,浑身一个机灵。 祁千祉站住,微微躬下身,一手搭在澡盆边上,一手抚上了穆修白的脸。穆修白警惕地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上也沾上了水珠,显得分外的莹润,少年的脸上和身上早已染上了薄薄的羞耻的红晕,耳朵整个都红透了,在一片雾气氤氲中显得格外诱人。 祁千祉觉得这种警惕的眼神太有趣了,他轻轻咬了咬穆修白的耳朵。后者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祁千祉的嘴唇慢慢地离开耳朵划过脸颊游移到嘴唇上,一下子化作了非常热烈的深吻,吻得穆修白身子一矮,后脑顶在了木桶沿上。 穆修白被吻得快喘不过气来。要说吻技穆修白也算是要啥有啥。但是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对方是个男人。 但很快,祁千祉就把他捞了起来,抱去了床上。穆修白就是早有心理准备,真到这节骨眼上就丢掉所有理智地胡乱挣扎。祁千祉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脸上被他的胳膊呼了一巴掌。 “啪——” 穆修白一下子停住了挣扎,小心地望着祁千祉。祁千祉也呆了一下,头歪在那没动。 穆修白一看他没动,又开始挣扎要跑。 祁千祉加大手上的力道:“打了当今太子你知道是什么罪?” 穆修白还在挣扎,一边挣扎一边摇头。 “你听话我就不罚你,不然就去徐染那领一顿鞭子吧。”语气淡淡的,是真的在威胁。 穆修白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手脚并用地竟然从祁千祉手中跳脱出来。祁千祉没了耐性,一脚把刚站稳的穆修白撂倒。穆修白的全脸扑在了锦被上,虽然很软和但鼻梁还是撞痛了,鼻子一酸,赶紧拿手捂住鼻子在床上绻起来哼唧哼唧的。 一双胳膊环了上来,身后强健的男人的身躯贴近了自己的脊背。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祁千祉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穆修白被他折腾得昏过去两次。照理说祁千祉在醉玉阁已经找了瑶光一次,不应该这么精力无限,但是却还没有歇下的意思。穆修白觉得自己哪儿都疼,这种巨大的痛楚透过最柔软的地方一下子爬满了身上的每个角落。穆修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疼过,异物的穿透感十分明显,到了后来已经麻木。 直到祁千祉终于精疲力竭,很快睡去了,睡前还对他说了句“果然比瑶光强多了”。 穆修白恨恨地听着,觉得十分羞耻。直到微微的鼾声传来,穆修白的眼睛却望着头顶的幔帐。 他的七窍都在生热,眼睛疲累而疼痛,但是他睡不着。无论是□□黏黏腻腻的感觉,还是体内撕裂般的疼痛。他现在的神智似乎还是不甚清明。他努力地思考自己是谁,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一听就是娘娘腔的碎玉,但是除了自己叫穆修白,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所处的环境每一部分都给他十分陌生的感觉,饮食起居都不是他所习惯的。但是有的地方却又是莫名的熟悉。他觉得事情的发展糟透了。然后在心里一连串地骂娘,他也不知道是骂谁,骂着骂着便睡去了。 ☆、章一醉玉颓山(三) 第二天穆修白很早就被叫醒。他非常困倦,奈何来人一刻不停地摇他。睁眼一看摇他的是吴辑,一旁的祁千祉已经穿好了衣服束好了金冠。穆修白本来睡眠不足就眼睛疼,睁眼被光线一刺激更加难受,把头扭向床内侧继续装死。 祁千祉走过去干脆利落地把被子掀了,道:“吴辑,给他洗洗。” 穆修白被这么一掀醒得七七八八,被吴辑连拖带抱地弄进了屏风后的浴桶。穆修白羞地无地自容,干脆紧咬嘴唇捂住眼睛。 …… 吴辑替他洗完,又替他穿上一身华服。这身衣服裁剪精致,领口袖口都有绣有金丝绣成的瑞兽暗纹,倒是比他之前穿的衣服大气不少。 吴辑扶他出来时,祁千祉还站着,面有笑意:“你穿着我的衣服还真是有几分英气。” 穆修白心道果然是祁千祉的衣物。 “你的衣服我已让人去做了。这两天就穿这这身吧。”又道:“你是叫碎玉?“ 穆修白不做声。好在祁千祉本也没准备听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相州碎玉,是好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个寓意,可惜我不喜欢碎玉,也不喜欢全瓦……” 略一沉思:“……我喜欢完美的东西。昨日是十五,月圆天净,就叫你望月吧。” 一旁的吴辑小声提醒道:“赶快谢恩吧。” 穆修白便要跪下,结果一迈步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一旁两人措手不及,都有些呆愣。穆修白的羞耻感又一点点地泛上来。 祁千祉笑道:“罢了。你这谢恩我的衣服都被你摔坏了。” 说罢便离开了卧房,去了早朝。 吴辑将他扶起来,道:“公子好在并未出血,但是毕竟侍寝辛苦,还是在屋内好好修养。” 吴辑随后便离开,不多时端来早膳,待穆修白吃完,又端来了半桌子的糕点 。 随后吴辑又出去,穆修白听到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才猛然惊诧,一步一拐地到门前拍那木门。 门外的吴辑轻声道:“殿下还不知如何安顿公子,还请公子在屋内委屈几日。” 穆修白还是拍那木门。吴辑又道:”这锁并不为锁公子,只为不要被打扫的人误闯了。“ 穆修白还想挣扎一下。门外吴辑又好言安慰几句,便不顾穆修白自己离开了。 穆修白见人已走,只好去床上趴着,心下忧虑起自己的以后来。 穆修白被饿醒时,已经是黄昏的光景,赶紧就着桌上的糕点胡乱塞着吃了,刚塞了两口门外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接着锁被摘下,来人推门而入。 祁千祉看着门内的穆修白满口的糕点,一脸想嚼而不敢嚼的样子,道:“都到申时了,赶紧吃完用晚膳吧。” 穆修白如言咽下糕点。 吴辑便让穆修白到屏风后面呆着,轻击手掌两声,鱼贯入了一群侍女,将各式菜色布了几案。穆修白被唤出来时,几案上全是满当的菜肴。 祁千祉在案前筵席上跪坐了,开始动着吃饭。穆修白和吴辑在一旁站着,穆修白饿着肚子,看看吴辑,吴辑却早已习以为常。 祁千祉一人吃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吴辑,望月现在还不能和你们一块用饭,你不然先将他的饭食拿来,让他先吃了,我可不想我吃完了还得闻一股子菜味。” 吴辑道:“是殿下,臣这就去办。” 不多时吴辑端来了穆修白的晚膳,看上去果然比祁千祉的粗粝。穆修白点头算是谢过吴辑,正准备去一边的小案上吃,祁千祉却道:“算了,让他过来和我一块吃。” 只见祁千祉自己往边上挪了点,给穆修白留下半张坐席,道:“坐。” 穆修白知道这坐就是跪坐,便在席上跪好,可是屁股受罪又不敢真的坐住。他待祁千祉重新动了着,才也谨慎下了着。 饭后吴辑又让人过来收拾了残羹,穆修白照例往屏风后避。 尚是早春,天色渐晚,吴辑过来点了灯。祁千祉已经在书案前坐下。此处是祁千祉卧房,并没有书柜藏书,只在书案上摆了些零散的书籍,既有纸质的,也有些是年久的竹简。穆修白心料恐怕是这是汉时,自己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再想深去也一无所获,还会头疼。 祁千祉在案前道:“过来吧。” 穆修白过去,祁千祉示意他和自己坐在同一张席上。穆修白一坐下就被祁千祉抱在了怀中。 “会写字吗?”祁千祉略低头看着臂弯中的穆修白。 点头。 祁千祉把笔给他:“那你就先写我的名字吧。” 穆修白握着笔,仔细想着应当是汉朝皇帝的名字。可是他的记忆只局限于吴辑点灯时闪过的一星半点。况且就算是记起来汉朝的有的哪些皇帝,他也不知道是哪个。他的脑袋上生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祁千祉还在那看着,穆修白手中的笔几次似乎要落下了,快碰到纸面是噌地又抬起来。祁千祉看得有点不耐烦,开口道:“写呀。”穆修白却已经把笔一丢,后挪一步,“刷”地俯下身子以头点地。 祁千祉特别烦人求饶时战战兢兢的样子,声音一沉:“起来,没让你拜我你拜什么?!” 穆修白一看他生气了,又直起身子坐好。 祁千祉左手撑着额头,拇指在额角轻轻搓两下:“写什么都行,就写望月吧,写你自己的名儿。” 穆修白立即工工整整地写了个望月。 祁千祉一瞥之下觉得笔画非常利落,道:“再写两个字看看?” 穆修白又写了一个“望月”。 祁千祉“噗”地一笑:“不是让你再写一遍望月。” “我说的不清楚,顺便写两个字,什么都行。”祁千祉叹气,把案上的东西翻一本出来,“照着这个写吧。” 穆修白照着便写,赫然一看却是谁的奏折,写的是“除沉珠出,天下纷争又起”,诸如此类。祁千祉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穆修白写。 “好字。没想到你字倒写得不错,以后还可以帮我抄写点东西。" "读过什么书" 穆修白提笔写了:【不怎么读书】 "不怎么读书…"祁千祉哼道,"不怎么读书字也写成这样,你让读过书的人脸往哪搁" 穆修白没给什么反应,祁千祉又说:"我问你的,你都原本地告诉我。读过什么书?” 穆修白还真的没怎么读书,光练练毛笔字而已。自觉惭愧非常,绞尽脑汁写了个【论语】。 祁千祉看了一眼便道:“你倒是奇怪。吴喾尚儒学,我国尚黄老,你为什么读吴喾的东西?” 穆修白的记忆里没有这些东西。他只想汉难道不是尚儒么。可不由他细想,祁千祉就继续道:“罢了,读些儒学采为己用也未必不好。你读了后可有什么见解?” 穆修白摇头。 祁千祉嗤道:“读个书连个心得都没有,读个什么书?” 穆修白被他说得羞愧,绞尽脑汁回想论语里都写了什么,但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写了几句【孔子一生仕途不顺,但晚年办学着书,十分有益。】写到此处,又想起孔子三千弟子,便写【孔子言传身教,有教无类,弟子三千人,蔚为大观】,其实基本没有说到论语正篇的内容,他也背不下来。 祁千祉若有所思道:“吴喾尚儒学,办太学讲儒,弟子怕是已不止三千人,出色者众多。而我朝却无此设置。” 祁千祉又道“儒家就没什么值得诟病之处?” 穆修白提笔又道:【孔子轻视农商,且过分强调礼乐的作用】 祁千祉嘴角不明显地扬了起来,黄老与民生息,注重农本,这一句又算是夸了祁夏。 穆修白胸中本来就没有多少墨水,都快被祁千祉榨干了,心道你又不是要找幕僚太傅。好在祁千祉没有再纠缠,只是淡淡道:“你的字,很好,有人和你说过吗?” “比我见过的很多人的字都好。”轻微的停顿,“比我写得好。”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祁千祉冷不丁地问到。 穆修白受了一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修白心虚,佯装镇定地握了笔就去蘸墨,结果心绪全乱了舔笔的时候没有舔干,刚收回笔就见一颗乌黑的墨珠落下来,在白净的宣纸上花儿似的晕开。穆修白盯着墨渍一个激灵,赶紧就着墨渍写了:【花名碎玉,不知本名;自幼在醉玉阁,不知来处。】 祁千祉看着他的答案,追问道:“所说可是属实?” 穆修白点头。 祁千祉道:“属实便好。”不再纠缠。 但是穆修白自己心里却有点发怵,他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一定是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祁千祉没什么兴致,换了话题道:“以后多读点书。我的书你可以任意取读。我会带你去书房。” “不懂的地方先问裴侍读,问我也可以。”自觉失言,又道,“裴侍读以后也不在此了,你问我便是。” 穆修白心下正喜,却又听那边说: “三天内读完一本,读完写个心得给我。” 开玩笑的吧……穆修白还没缓过神来,早已被祁千祉抱了起来。祁千祉走向床榻,一边对怀里的人道:“不好好读书我就会罚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客气。”语声刚落就吻上了怀中人的唇,撬唇夺齿。 穆修白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起来…… ☆、章二虚鸾假凤(一) 第二天穆修白祁千祉倒是如言带了穆修白去书房,但是穆修白就在书堆中睡了一个白日。下午的时候吴辑过来,给穆修白端了晚膳,又告诉穆修白祁千祉回了承虬宫。穆修白喜出望外,吃东西都吃得多了。 约莫这样过了三五日,穆修白晚上睡祁千祉的卧房,白天睡祁千祉的书房。他总感觉自己睡不够似的。偶尔无聊会看看书,没两行又睡去了。 祁千祉回到尚贤苑去书房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占了祁千祉的软塌,本来放置一旁的貂裘盖得脑袋都看不见了。 祁千祉在榻前蹲下,伸手拍了拍穆修白的脸颊。穆修白起床气很大,一反手就拍开了。祁千祉觉得好笑,直起身子正要掀貂裘,穆修白却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榻前一双描金丝履,赶紧滚下软榻跪好。 祁千祉道:“谁教你行这些乱七八糟的礼。”转身对吴辑道,“你教教他如何行礼。” 吴辑心下明白是教女子之礼,便行肃拜之礼,穆修白依葫芦画瓢,总算行得像样些。 祁千祉道:“好了,把衣服脱了。” 穆修白这下清醒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缓慢地起身,然后犹疑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吴辑。吴辑眼观鼻鼻观心。 好在祁千祉一向直白,穆修白心里只在斗争了一下就开始脱衣服。穆修白此次已经稍许熟练,白皙纤瘦或者说甚至有点嶙峋的手拎着褪下来的衣物把它们一件一件扔下堆在身前。他早就摸透了祁千祉的脾性,祁千祉非常不喜欢做事拖泥带水的人。他将要褪中衣时,祁千祉道:“可以了。” 祁千祉已经让吴辑拿来了衣物,是一套正红的曲裾深衣。穆修白一看之下就觉得诡异非常,直到祁千祉抿唇笑着走近他,宽大的手轻轻地搂了搂穆修白的腰身,环过他探到另一边,扯开红衣的衣襟,双手轻微一张一扯就为穆修白披上了。 他一点点为穆修白穿好,系上腰封。然后指着一旁的席道:“坐。” 穆修白如言。祁千祉已经拿过梳子开始为他梳头。吴辑在一旁托着一面蟠螭纹铜镜,穆修白看见里面印出自己的脸庞和身后祁千祉的灵活的双手。 祁千祉将他的乌发侧拧,拿过玉簪挽了个随云髻,插了羽钗,饰了铜色的小花。接着就把头搁到穆修白的颈窝上,和他一起看镜中的景象,手指拂过穆修白的脸颊,轻轻地在面上点出一个□□,又很快恢复平滑。 “怎么样?好看吗?” 穆修白敷衍地点了下头。 吴辑在一旁道:“太子殿下好手艺。” 祁千祉笑了笑,把梳子丢到案上,双手捧着穆修白的脑袋扭过来迫使他看向自己。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然后拿过案上的深红的漆奁,打开来里面全是更小的漆盒,塞得满满当当的。祁千祉挑出一个,两指小心捏开盒盖儿,凑近鼻子闻闻,开始给穆修白上妆。 扑粉,点绛唇,上眉黛,贴花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镜中确确实实是少女的姿态。薄唇紧抿,眉间微蹙,眉毛虽然被修饰得极尽柔和,还是透出了些英气。 吴辑看得有点出神,眼睛全在穆修白脸上,铜镜越托越低。祁千祉没发怒前好歹反应过来,赶紧往上托好。 祁千祉道:“你不会说话,正好不会穿帮。” 穆修白一激动就把舌头咬了,咬得太狠,一嘴的铁锈味,快把自己咬出眼泪来。他刚想说我会讲话,我不讲话是因为没习惯这里讲话的方式。想了想没说。 祁千祉注视着穆修白的面庞,继续一手托他颚一手为他补了一笔眉黛。然后笔反着夹在指缝,捧住穆修白的脸,凑上来就要吻他。穆修白赶紧抿紧嘴唇。祁千祉对他的反抗已经习以为常,继续齿舌并用去撬他的嘴,奈何穆修白就是不松口,祁千祉捏住下巴的手一用力,迫使穆修白张了口。 味道不对。 太子殿下吃了一嘴的舌血,退开一点就往地上呸地一吐。 穆修白舌头被自己咬了,又被啃得嘴巴疼,嘶嘶地倒吸气。 祁千祉非常从容地接过吴辑不知从哪掏出的帕子蹭掉:“你嘴怎么了?” “回殿下,望月……他似乎把舌头给咬了。” 祁千祉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咬舌头,也不在意。穆修白的唇红全被祁千祉吃掉了,勉强留下一点,还沾着点舌头血,看着厉鬼一样。他俯下身来为穆修白补了唇红。站起来定了定,道:“带望月去卧房吧。我们该用晚膳了。” …… 祁千祉多数时间居承虬宫,自尚贤苑建成,便每月抽出旬日居处尚贤苑。 此时正值初春,祁千祉想赶三月三上巳节办场诗会,算是招贤纳士的开场。又因为穆修白在侧,故他自二月二十以来都打算在尚贤苑逗留。祁千祉手下如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门客,加之侍读裴之维新谋了官职,虽常与太子谋事却并不在尚贤苑居住。 穆修白被打扮成女人之后,吴辑把他安排在了一间厢房,与祁千祉的卧房不远,也不再锁门。然后带着穆修白四处指认。 尚贤苑为太子别苑,是当今圣上建造,为太子宴宾所用。前厅及边旁的几处楼阁是接纳宾客的场所,往苑囿深处几处楼阁是内宅,是主人居室和各处厢房等等,及后是庭,再后是园。且园中有蜿蜒的水流相隔。吴辑一边带着他往各处去,一般穿插地讲一下禁忌之处。穆修白终于可以不闷在屋子里了,他的活动范围变大了许多,只是不许去前厅那一片的区域,以及苑里有访客时不得到随意走动。 "你要做的就是伺候殿下,按殿下的意思是叫你整天都伺候着,包括我平时做得伺候更衣这类。还有裴侍读平时做的事,殿下弱冠后就不再去知闻楼了,但是平时还是会看些书读些策论,你就在一旁伺候着,殿下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 穆修白自己穿衣服都还穿不好,这位殿下脾气又大并不好相处,一时间非常头疼。 "裴侍读做侍读时很如殿下意,总之殿下看书时一点你应当多留点心。" "……" 直到有人过来喊吴辑,说厨房那边有些采买的事不清楚,让吴辑过去处理。吴辑应了声,让人等会,自己对穆修白道:"望月,我就说到这里了,你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穆修白觉得自己就没一个地方明白的。但没纸笔也没法问。 吴辑也才想到他不会讲话,只好说:"望月对不住,我忘了你没法讲话。可会写字?" 穆修白马上点头。 吴辑松了一口气道:"亏得你识字,我晚些带些纸笔找你,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如今趁着时间尚早,苑里也无生人,望月可再将苑中布局熟悉一下。” 穆修白昨晚被折腾了一晚,早上又被吴辑遛了一早,这会儿腿快废了。但是好不容易出来,不舍得回去,就扶着墙在园中慢慢走。园子很大,而且有些矮墙漏窗,将整块的区域打碎了,分成一处处不同的小景,所以每过一扇门便是换了一副洞天。直到逛到一处,桃花绵亘,春水漫溢,穆修白腿又酸疼,随便找了桃花树下一块石头,靠在上面晒太阳。 倏尔觉得浑身一冷,以为是天阴了,往头顶一看,百年的桃树枝丫上缠了个人,低了个头离他的脸非常近。 见穆修白看他,那人嘴角上扬,把手里折下的花枝往穆修白眼前一晃:"桃花赠美人。此刻良辰美景,在下心向往之…"声音并不如其人一般如温玉,反而偏低沉沙哑,听起来像沉雷裂石,并不刺耳却似乎有点莫名地耳熟。 ☆、章二虚鸾假凤(二) 穆修白脸上一抽。他也不习惯离人那么近,何况又是拿他当女人的,当即便侧开身子准备从石头上下去。 李瑄城也便一个翻身在桃枝上站起来,双脚点着树枝,继续道:“姑娘可巧把我的桃花给扔在了地上。” 穆修白动作有些难看地从石头上起身,心里只想对这种人避而远之。也不知道是这人是谁,竟然进了太子的苑囿还这么肆无忌惮。 李瑄城见美人不理他,脚下使了点力。 穆修白就听到一声闷闷的却不容忽视的树枝折断的声音,随后那人的声音从背后看传来,好像非常懊恼似的:“这桃枝怎么这么不禁踩……” 穆修白正下意识地回身,下一秒就被摔下来的李瑄城环着在地上滚出了两米,屁股摔得疼死了,腰也疼。 李瑄城却已经顾自站起来,掸掉白衣服上的花瓣和泥土,朝他弯下腰伸出手掌:“在下李瑄城,字承运,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节 穆修白有点恼了,又懒得理他,忍痛爬起来转身就走。 李瑄城又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桃花枝拦住他:“姑娘为何急着走?” 桃枝被适时出现的祁千祉拦住,两人交手两招,祁千祉顺手揽过穆修白一个回身退到一边。 李瑄城在对面站定,广袖一落下,衬着桃花白衣胜雪:“太子殿下不好好说话,为何打人?” “是谁叫你没事闯我苑囿调戏宫娥?” 李瑄城面不改色:“臣并没有调戏宫娥,只是对这位姑娘一见倾心,殿下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成全臣和姑娘。” 祁千祉听得青筋暴起。 “舅舅府上环肥燕瘦,美女如云,还要到我这抢人?” 李瑄城正色道:“别喊我舅舅,我听着难受,我还没过而立。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女人…”声音一转,“不过,以前可没见你对个宫娥还那么小气 ?” 祁千祉握拳放到唇边轻咳两声,道:“望月是男子。我这里总该有个陪我的人。” 李瑄城噗地一笑,往祁千祉踱过来,压低声音凑近祁千祉道:“我说殿下为什么不舍得……”长手一勾袭了穆修白的假胸,赫然就凹进去了一块。 若有所思道:“真的是男子。” “你做什么?!”祁千祉又把穆修白往身后拉了一点。 “没做什么。这等倾城绝色,可惜了是个男子。”顿一会,又道,“好外甥你可真是聪慧,不知御史大人知道了会做何感想?”御史大夫杜正为太子太傅。 祁千祉咬着牙道:“他不会像你一样动手动脚。” “哈哈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别那么激动嘛殿下,我对男人又不感兴趣。” “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什么事?殿下嫌我书读得太多,怎么我才回京就给我送了这么个附庸风雅的请柬?” “你不能走正门?” 李瑄城理直气壮:“我是走的正门。” 祁千祉哼道:“就一路走到园子里来了?” 李瑄城不置可否,只道:“我此次来拜访过殿下,上巳节就不再来打搅了。” “且慢,舅舅非来不可,舅舅怎么也算是国戚,不来有失皇家颜面。” “殿下倒是觉得我在诗会上胡诌就不辱颜面了。” “我倒觉得诸位都很欣赏承运的才华。” 李瑄城微眯起眼睛:“臣才疏学浅,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臣告辞。” 祁千祉不咸不淡:“你不来,我会让徐染捆你来。” 李瑄城放缓声音道:“真要捆,徐染还不一定过得了凛冬这关。殿下倒是为何一定要我来?” “这座苑囿去年冬才真正建成,此次算是尚贤苑第一次正式的宴请,你难道不应该来么?你必须来,还得坐在上首。” “殿下真会强人所难。臣来便是。感春怀秋之事臣就免了。” “……” 穆修白听他们吵,自己觉得假胸凹了一块看着难受,就掏出来弄弄规整,再塞回去。 祁千祉一回头看得快疯了,呵斥道:“望月!” 穆修白手一顿。 “以后这种事情回房再做。”改天应该找人教教他礼仪,又向李瑄城道:“苑囿新建成,父王也花了番心思,桃花正盛,你不妨左右看看,我带望月回屋了。” “且慢……我觉得望月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穆修白初闻李瑄城的嗓音便觉得耳熟,被他那么一提点,突然想起在醉玉阁自己跳窗时被人挡了回来。 李瑄城显然也已经认出了他,却只是向祁千祉问到:“敢问望月是来自何处?” “只是醉玉阁一个过了气的头牌,唤作碎玉的。” 李瑄城不明意味地一笑,随即道:“……奥,久仰大名。” 李瑄城见他不说话,又道:“望月可是不会讲话吗?” 祁千祉替他答道:“他不会讲话。” “噢……不会讲话。”李瑄城慢吞吞重复一句,拿扇子托起穆修白下巴,道,“张嘴。” 穆修白不张。 李瑄城笑了下,拿手捏住穆修白的下颚,微微使力迫使他张了嘴。 穆修白被他捏得很痛,偏偏李瑄城一直捏着,对着他的嗓眼看了许久,久得穆修白的涎水慢慢地没过唇齿,快要流出来了。李瑄城方才地抽回手,又捉起他的手探了探脉。 “……是样难治的哑症。”说罢眼神扫过穆修白。穆修白下意识地缩了脖子,尽管他自己并没有察觉。 “无妨。他不讲话也也不碍事。”祁千祉接过话。 “诚然。” 祁千祉让穆修白回了屋,自己送李瑄城到门口。 李瑄城将出门时又停住了,回身向祁千祉道:“你这个当儿去秦楼楚馆,真嫌自己的太子位□□稳了?” “不用你说。” 李瑄城哼道:“我能说什么?只是花街柳巷人事繁杂,我虽然只是逛逛青楼,想来小倌馆也差不离。望月还是注意些好。” 说罢乘了车架往自己宅邸去。 祁千祉这几日一直住在尚贤苑。 祁千祉精力无限就罢了,不知道去哪里讨教了门道,带回来一些奇怪的玉器铁器。穆修白颇一看到,脸色就白得像纸一样。 祁千祉站在床边安抚他,手掌下的人非常僵硬。祁千祉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脊背:“不要怕。”然后低下头去亲吻了一下穆修白的面颊,算是安慰。之后开始耐心地替穆修白脱衣服。穆修白并没有反抗。 中衣也褪去后,祁千祉就准备起身往那对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挑拣。 穆修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住了祁千祉的衣袖。 祁千祉回头露出了一个好似安抚的笑容,实则面带微嘲,笑得穆修白魔怔一样松了手。祁千祉随即走开去,往那堆东西中挑挑拣拣,拿了一对乳环。 穆修白眼看着祁千祉越走越近,转身就往床里面钻,被祁千祉眼疾手快一下捉住了脚踝。祁千祉顺手封了他的穴道把他往床上放平。穆修白眼睛里就剩下床顶的幔帐…… 祁千祉解了他的穴道,道:“怕你乱动反而伤到自己。” 穆修白疼死了,被解了穴道就一个劲地往床里面钻。他胸膛一起一伏地,鼻头也早就红透了,嘴里嘶嘶地抽着气。 祁千祉自己褪了衣服。穆修白刚刚觉得疼痛缓解了一点,又被祁千祉抓住手臂……他的感官只能感受到疼,疼死了。 祁千祉直起身,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这是个疯子。穆修白告诉自己。 随即,祁千祉取了脂膏,穆修白便只知道往后面退,退到脊背抵住床栏。祁千祉回手一扯,穆修白却已经拉住了幔帐,连同幔帐一起扯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花花!【掩面】 修改了一些标点。 ☆、章二虚鸾假凤(三) 作者有话要说:  删掉的内容就是祁千祉玩小受玩脱了。 第二天醒的时候,穆修白也才知道第一天的折磨只是一个开始。 一晚上穆修白被乳环磨得难受无法入睡,后来终于把被子掀了,又冷得难受。可是后来还是迷迷糊糊睡去了。穆修白是冻醒的,祁千祉还没有醒。窗外隐隐约约有鸟鸣的声音。穆修白头一阵一阵地钝痛。穆修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无所动作。 要不要逃呢。从这里开始,只要下了床,再往院子里走,再穿过院子,走上石子铺的小道,就是扇红漆的大门,出了门,往城南去,走过两座桥,就回到家了…… 祁千祉不知什么时候动了一下,醒了过来,穆修白浑身一颤,脑海中什么画面都散去了,他哪里晓得宅子是什么构造,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穆修白就望着祁千祉,眼中没有什么莫名的情愫。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看祁千祉准备干什么。 祁千祉却是望着穆修白,环住他吻了起来。 “望月你真是个妖孽……”祁千祉开口,嗓音带着不知是没睡醒的干涩还是带着□□的喑哑。 穆修白难受地承受着这个吻。 祁千祉的手在穆修白有着结实而精瘦的肌肉的脊背上摸过,从上至下一直又摸到他的脊腰腹和臀部。动作不一会便变得急切。可惜休息了一晚,不止祁千祉的体力恢复了,穆修白也恢复了。穆修白觉得自己倒不如晕死过去,不用面对这个疯子。 …… 早上的暴行过后,祁千祉让人送来的丰盛的早点。穆修白饿得很,吃得狼吞虎咽地,祁千祉倒没有斥责,眼神倒是透着怜爱。 “知道这是什么?”祁千祉拿着一坛酒。 “是相州碎玉。你闻出来了吧。” “喝吗?” 穆修白其实没什么心情,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却见祁千祉把酒倒进一个酒壶,伸了两指将穆修白点倒,道:“我来喂你。” 【此处省略180字】 旋即,祁千祉起身,往脸盆里洗了手。然后回去把以屈辱的姿势跪趴着的穆修白翻过身来。可怜的少年的面上已经满脸泪水。 “这只是温润的碎玉,应该最适合你。你这就把脸哭成这样,要是我换烧春你怎么办?” 穆修白喉头一阵发紧。 穆修白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如坐针毡。他觉得明明已经忍受到了早上了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他疼死了,除了疼还有烧灼感,还是在这么毫无保护的肠道里面,完全经受不起疼痛。他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两手握拳,额上青筋突起,一跳一跳的。身边的祁千祉却好整以暇地拿着酒坛独酌了。 冷汗顺着额角滴落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肚子胀疼得就要爆裂开来。里面的酒似乎由无尽的动力横冲直撞,烧灼,刺疼,混合成一种及其难易忍受地感觉。 他的指端已经冰凉。他觉得他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有机会他一定杀了祁千祉。一定要杀了他。 …… 祁千祉喝完酒,往床上一坐,道:“过来,望月。” 穆修白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周遭的响动。直到祁千祉在床那头一踹他的屁股,又说了一遍。 穆修白臀瓣上的肌肉本来就僵着,酸疼非常,被他一踹后面差点含不住玉|势,哪里还有力气往他那边爬,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 好在祁千祉知道他听见后并没有再做更多的动作,只是在床的另一头耐心地等着。穆修白稍稍缓过来一点,开始艰难地转身往祁千祉那头爬,每动一下都觉得大腿根部撑得难受,玉|势硌得臀瓣生疼。 祁千祉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靠在床头,露出精壮的肌肉。穆修白好容易爬到他的身前,抬眼看他。祁千祉满意地托过他的下巴亲了一口,示意了一下身下。 穆修白的脸都黑了,顿了不长也不短的一段时间。 祁千祉耐心得等着。他早在给穆修白喂酒的时候就被撩起了火。终于身前的漂亮少年低下头…… 【以下省略338字】 晚饭祁千祉吃了,他没有吃。晚膳的时候算是比较安静的一段时间了。当祁千祉用好晚膳出现在他的头顶时,穆修白的眼泪直接就落了下来。 第三日清早的时候,祁千祉起来,身边的穆修白身体烫得烙人,这才觉得自己玩过头了,赶紧叫吴辑去请李瑄城。自己梳洗完毕后吃了点心,喝过醒脑的茶,就去赶了早朝。 “才两天没见,你怎么成这样了?”头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穆修白其时已经被安置到厢房。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在一片睫毛密布的暗影当中准确地认出了白得发亮的李瑄城。 晕得要命。这不是李瑄城么,他来干什么。 李瑄城道:“还有气么,还有气吱一声。” 好晕。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罢了。”说罢一只粗糙的大手摸上了穆修白的额头。额头一下子感觉到了凉意,眉头微微舒展开了一点。 “看来太子把你折腾得够呛啊。” 穆修白一听到太子就抖了一下,下意识迅速地往床里面缩。李瑄城看他一开始就缩在床角,这回都快缩没了,就上前把他拽了出来,自己在床头坐下,强行捏住他的腕:“别动,我给你看病来的。” 穆修白整个趴倒李瑄城膝上,觉得光滑的丝绸冰凉凉的好舒服,就没有继续反抗,反而有越抱越紧的趋势。 李瑄城查探着脉象,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体内有毒?” 穆修白却已经昏睡过去了。 李瑄城果断把穆修白剥了,检查身子。看到胸前的乳|环,李瑄城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太子还真是长进不少,什么花样都学来了。看着穆修白这幅女人的扮相,又全身都是吻痕,李瑄城还是喉头一动,吞咽了一下。 再检查别处,□□处惨不忍睹。好在李瑄城行医多年,什么恶心的伤处都见过。不过兴致倒是都浇灭了。其余也都是些小伤,觉得没必要再看,就把人裹上衣服塞回被子里。 李瑄城想了想,继续查探了下脉象,发现他无丝毫内力,便稍稍安下心来。 先给让吴辑拿到厨房煎了退烧治风热的药,又开了药方让凛冬去回府上取了几味药,准备替穆修白解了余毒。 祁千祉下了早朝,留李瑄城一起用朝食。 “望月怎么样了?” “睡着呢。已经让人煎了药,喝了一帖。外敷的药,我让凛冬给他敷了……” 太子殿下喝着水差点呛着。 “你叫吴辑给他敷就好了…” “凛冬知道轻重,这是敷药,还是小心点好。烧不久就能退,再喝两天药,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多谢了。” “唉殿下,太见外了,你还是什么时候送个人给我。成天看着望月还不能摸不能碰的,臣实在难受。” “……” “不过殿下真的毫不怀疑望月的身份?” “为何要怀疑?” “望月中的毒可不普通,虽然只是余毒……” “什么,望月中毒了?” “别慌,臣已经让凛冬去取解药了,午时前会送来。这种毒虽然不比□□名头大,普通郎中未必看得出来,但是说到底也是惯用毒之人常常会选择的寒砂毒而已。” “他怎么会中毒?” “这就要问你了。这毒大概是他没来尚贤苑前就中了的,已经解了大半,体内只是余毒。这很奇怪吧,一个小倌而已,却有人下毒要置他死地。” “这么说我是有点小看望月了?” “非也,殿下,望月并无半点内力。” “这点我也感受得到,否则我怎么会安心让他在身边。” “大概是臣多想了。也许是小倌馆里闹着玩呢,为了个头牌的位子,偶尔下下毒杀杀人。” 祁千祉回忆了下自己当天的言行和周遭的细节,道: “……其实你怀疑望月确实有点多余,我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如果有人连这都猜得到,还安排好了望月,我如今还能好好坐在这?” “不过还是还是多注意下望月吧,以防万一。”李瑄城道。 “好。” 吴辑报:“李大人侍女凛冬求见。” “进来吧。” 凛冬步入,入席后肃拜一礼,口道殿下千岁。祁千祉让免礼,她便从袖子子摸出几个小瓶,上前呈给了李瑄城。 李瑄城道:“白瓶子两粒,绿瓶子一粒,等望月醒了后喂下就好。”便转手递给祁千祉。 祁千祉接过。那边李瑄城又道:“望月的皮肤虽然不怕留痕,忍耐力也是难得一见,但是殿下以后还是注意些为好,不要操之过急。” “……我知道。”祁千祉的声音几不可闻,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殿下近日劳累。这里呢,还有一些鹿鞭酒啊鹿茸啊,殿下可以拿去补补身子。” 祁千祉把碗碟一放,甩袖走了。 ……穆修白睁开眼睛。此时已是半夜,黑幕沉沉,万籁俱寂。他什么也不能看见,什么也不能听见,却又偏偏觉得声色纷繁无法招架,他死之前的所有的事情都像潮水一般涌来,巨大的记忆的漩涡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他知道自己对周遭的格格不入感来自哪里了。 ☆、章三曲水流觞(一) 凛冬凉凉地道了一句:“可是大人又走错了地?” 李瑄城道:“非也,我和三皇子约定一起去醉玉阁逛逛,这会他应当已经在里面了。” 凛冬不再做声,随李瑄城入内。 醉玉阁早已放出碎玉因病而殒的消息。李瑄城只作不知,向阁主问到:“听闻阁中碎玉盛名,特来阁中,但求一见。” 竹叶青簇起蛾眉道:“客官恕罪。上天妒美,碎玉不幸染病,已于望日殒命。阁里的碎玉如今是新人,客官如愿相见,奴可以替足下找来。” 李瑄城惊讶道:“竟然已经过世了?” 竹叶青一看李瑄城的衣饰就知道不凡,也继续安抚道:“失去碎玉公子,我也非常痛惜。” 李瑄城道:“实不相瞒,碎玉是我的一位故人。遍寻其踪迹,却得知死讯。不知碎玉生前事,阁主是否可以相告?” 竹叶青不欲相持,只道:“碎玉生前好友是本阁瑶光,足下可与瑶光相见,聊聊故人之事。” 李瑄城作揖道:“多谢阁主。” 竹叶青回礼,便走开了。 不多时上来一个龟奴,招呼道:“二楼雅间的公子让我来引大人上去。” 李瑄城往二楼一看,果然见到祁景凉正在二楼坐着,一手搭在护栏上,还向自己笑了一下。祁景凉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向来劝李瑄城一定要来小倌馆玩玩。李瑄城毫无兴趣,祁景凉也不作罢。 李瑄城主仆便上了楼,一入雅间,发现还有其余几位京城官宦公子。 “稀客呀!”说这话的是阮相溪,“承运兄不是一向走正道不走旁门么,子烨和我说还有一人要来,我果真猜不到是你,怎么?这是想通了?”子烨是祁景凉的表字。 阮相溪此人生得白头粉面,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文不能武不能,又爱成天在街上斗鸡走狗惹是生非,其父亲是御史中丞,少不得在后面替他收拾残局。 李瑄城只看他一眼,心道这是来嫖人还是人嫖他。 余下的一人他大概见得几面,但是不太认识。萧凉已经介绍道,“这是丞相少史薛青。” 李瑄城作揖,道一声“幸会”,那边萧凉已经引他入座了。 祁凉道:“小弟也忍不住好奇,承运怎么有心情来这?确实是转了性?” 李瑄城道:“我不过是来喝酒的。到时各位自便。我若是不胜酒力,还是回隔壁去。” “来都来了还打什么退堂鼓?要我说,男子比女子好一千倍,保证让承运兄逍遥快活。”阮相溪插话。 …… 梧泉琴声乍起。瑶光一身蓝衣,水腰向后一挺。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品酒台上。琴声一声罢,一室尾音,场上一时静寂。 琴声又起,流水淙淙。衣袂翻飞,玉臂轻扬。 李瑄城的注意力却被他物吸引了。对面二楼雅室里坐着一身青衣,怀中还抱了人。这不是尹天禄么,或者叫,国师? 李瑄城一扬眉,真是冤家路窄啊。 对面的人也看见了他,向他凌空一推酒杯,似乎在举杯相邀。 李瑄城虽然不喜此人,但还是把手中的酒杯扬了扬,算是回礼。 李瑄城和尹天禄并不算相识。李瑄城的外祖父为少府卿,李瑄城算长公主身边人,亦算太子身边人。就凭这些,国师也是认得他的。但是李瑄城认得尹天禄,不仅仅因为对方是国师。尹天禄颇长于风水堪舆,此前也曾四处游历。李瑄城和他有一面之缘,不过对方如今没有认出罢了。此事先略过不提。至于尹天禄贵为国师,简直是一步登天。据说是拦了天子车驾,如何游说一番,就被圣上带回了宫中,至此高官厚禄地奉着,还为他和他手下的方士建造了天禄台。圣上年岁大了,希望可以益寿延年。 琴声渐臻激扬,其势犹如万鸟来朝。倏尔落幕,余音绕梁。 李瑄城也便回了神。品酒台上的蓝衣和白衣少年已经一揖而下。 祁景凉凑过来,在李瑄城耳旁道:“承运兄既是稀客,兄弟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你看上方才品酒台上的哪位公子?抚琴的还是跳舞的?” 李瑄城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哪个是瑶光?” 祁景凉笑道:“跳舞的就是瑶光!原来承运兄是有备而来啊。” 李瑄城不置可否。 …… 李瑄城看不惯一个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如此女气。心想瑶光要是套上女装就是个妥妥的女人,望月被祁千祉装扮成了女人,好歹也带了三分英气。 瑶光还在为他斟酒:“听闻大人是碎玉故人?” 李瑄城道:“不错。他平日里……生前过得如何?” 瑶光的嗓音真是软得让人酥掉了。一想到对方是个男人,李瑄城的手臂上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李瑄城勉强和他虚对,自觉该问的都问完了。便道多有打扰。 自己真是要醒一醒脑子。昨天在尚贤苑看上望月果然还是因为一开始就把他当女的。 李瑄城找了馆主竹叶青,按着瑶光的指点,将相陪之人换成新来的“碎玉”。 一看之下又是个婀娜男子,领着他就去了原来碎玉的房间。 李瑄城也没什么话和他聊,一个手刀就将人劈晕了,开始自行在房间翻找。 …… 当天晚上,祁景凉一干人等都知道李瑄城又去隔壁燕声楼过夜了。 桃花未尽,上巳节。 尚贤苑的园中一湾流水蜿蜿蜒蜒,曲桥与水轩照水生辉。方过了正午,来人陆陆续续,多为世家公子名流之后。桃花之下,三五成群,各自讨论着新行诗风,或者发表时论,洋洋洒洒,好不热闹。 待到祁千祉在一行人的簇拥下穿过曲桥步入水轩,诗会也就开始了。祁千祉一袭苍色常服,头戴金冠,以明太子身份。 诗会常以觞置水,觞随水而下,取殇者赋诗一首,饮觞内美酒,是为流觞曲水。祁千祉设此诗会,一为休禊 ,二为纳贤。 李瑄城半路就逃了,说是肚子疼。 “承运兄怎么要走?” “我去更衣。去去就来。”李瑄城不在意地一拱手,“各位还请再接再厉。” 对方和身边人对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李瑄城全凭长公主的喜爱才可以在京城混个一官半职,风月场上的韵事十里出名。而且纨绔败家,又无才名。好在这人虽然不学无术,为人却很爽快,不会写就不写,不会像某些斯文败类非得找个枪手充门面。 总之这等场合,李瑄城当然还是逃得越远越好。 抬脚踱到曲桥上的水轩内,和祁千祉说一声:“殿下,我去会会你家望月。” 祁千祉抬头警告地斜了他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和一旁的人寒暄。 李瑄城并不理会祁千祉的眼神,直起身和一旁的人也拱手道了声告辞,一路穿过庭园往听风楼走去。 不知道是穆修白身体恢复能力不错,抑或是李瑄城医术太过高明。穆修白精神尚佳,身上有伤的地方早已愈合。只是春日的天气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冷,穆修白在厢房床上裹着条厚厚的被子,看着一本吴辑给的诗经。 突然听到几声轻叩。穆修白把诗经往书简往案上一扔,起身开门。 门前李瑄城又是一身白衣,摆出一派彬彬有礼的样子,拱了拱手道:“敢问望月可知往哪里更衣?” 穆修白没听懂,但是也没有关上门。李瑄城和太子关系看上去不错。 李瑄城仿若才觉:“望月可是不能讲话?” 穆修白配合地点头。 李瑄城道:“望月是否介意我进去?” 穆修白想也没想就摇头。 李瑄城只好又道:“望月可知往哪里如厕?” 穆修白心道,你如厕还能到我卧房来。出于礼貌,步出门两步正要指认,李瑄城已经闪身进了房间。穆修白有点恼火,后者早已仿佛主人一般自己欣赏房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恳请各位观众老爷赏脸点个收藏给朵小花!qwq ☆、章三曲水流觞(二) 穆修白只好把门关上,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闲得发慌了才搭理的这个神经病。 李瑄城此次动作都比上次规矩很多,大概是知道他是个男人,没有了调戏的兴致。而今日会弄词作句的都在园子里流觞曲水,穆修白知道李瑄城不擅长那些,一定是偷逃出来,突然觉得好笑。 李瑄城往席上坐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望月这是在读诗呢?” 穆修白点头。 “读出了什么没?” 穆修白望了李瑄城一眼,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他。 李瑄城不意外地从那眼神中收获了轻视,不以为意道:“太子说有人不读书写的字都比我能看,指的是你?” 穆修白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便不作反应。来了个生客,也不能再爬到床上去,只好跪坐在席上。穆修白不喜欢在席子上跪着坐,一会儿就腿麻了,但是对面的人还坐着,他也只好陪着坐着。 终于,对面冷不丁凑近道:“我想知道……裘公子是谁?” 穆修白被他没头没脑一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把眼光收回来放书上。 李瑄城心道装得可真像,口中旧事重提:“望月不会讲话,我心生同情。如果望月肯信任我医术,不如鄙人替足下看看能否医治?” 穆修白小拇指微微抖了一抖,面上不动声色。李瑄城显然知道他不是真的哑。在园内一见时李瑄城便知道了,但是却没有揭穿。穆修白也不知道他是卖什么药。 穆修白初醒来时身体羸弱神志不明,也没什么可讲。现在他倒是把该记得的都记起来了,却更不能讲。因为他记起来的不是什么之前在小倌馆的事无巨细,而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说白了就叫借尸还魂,自己这算平白无故捡了一条命。 李瑄城见穆修白无甚反应,提议道:“不如我们来聊聊天,你在这屋里也闷得慌,我的狐朋狗友都忙着附庸风雅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说罢抽走了穆修白手里的诗经,把自己喝的水杯放下,推到几案正中,以指蘸水,往桌上写道: 【请赐教】 穆修白这才正视他,也就和他一般蘸水写道:【你想问什么】 李瑄城笑到:“望月姑娘不用紧张,我不过是想和你话话家常。” 穆修白眉毛一抬,这是李瑄城自知道他是男子后第一次喊他姑娘。 “我的问题其实已经问了,你真不知裘公子是谁?不过是个专宠你的恩客,不用我提醒你吧。” 穆修白只知道确有其人,其余非他所经历亦非他能够知晓,但是他没法和李瑄城解释。况且以短处示人也从来不是明智的选择。 想了想换了一处地方写:【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李瑄城辨识了一下字迹,缓缓道:“所以这个裘公子是谁?” 【我也不知他是谁 他不曾告诉我】 李瑄城只知道裘公子是富商,其余并没有掌握更多。目前来看裘公子的身份对祁千祉也没有什么威胁。再者穆修白之前病重,也说不清是否这个裘公子到底弃他而去,再无瓜葛。但是穆修白为什么要装成哑巴?难道只是为随了良人有个好归宿? “但是这个裘公子近日在打探你的去处,都问到我这来了。” 穆修白马上表忠心:【望月既已经入了尚贤苑 就是殿下的人】 李瑄城轻叹一口气,他此次只为来试试穆修白的反应。谁知道他反应这么敏捷,直接把问题避开了。李瑄城自觉无趣,觉得不如背后再查,话锋一转就成了:“可是我也好喜欢望月,望月可否和殿下说说,我们是两情相悦。” 穆修白觉得李瑄城的无耻无人能及。明明双方都不喜欢男人,亏他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 ……而且李瑄城的“问讯”算是结束。穆修白拾起案上的诗经,表示他不愿再搭理李瑄城。 李瑄城看着穆修白手上的诗经,知道下得是逐客令,就从席上长跪起:“多有冒犯,这便告辞。”起身出了厢房。 穆修白出神地望着手中的简牍。即便是捡回来一条命,他的命数却没见得多好。若是露出什么马脚,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在席上坐得久了觉得遍体生寒,从床上扯了被子又裹了起来。 李瑄城出了门,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左右看了看,还是回头敲了敲门。开门又见到穆修白一脸不耐,李瑄城只笑道:“贸然拜访,忘了我还带了薄礼,”顺手点了穆修白的穴,捏开穆修白下巴掌心往口中一送再将下巴合上。 穆修白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吞了什么下去。一脸的惊疑和不可置信。 李瑄城道:“你既然不想讲话,那就不要讲就好了。” 解了穆修白的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瑄城的意思难道是“死人是不会讲话的”……吗? 穆修白回去厢房坐着,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果然太子的安危都是十分重要的,身边的人只要有一点点危险性都不能放过?李瑄城这就杀了他?这个纨绔公子不应该是见色忘义的那种人吗?还以为自己白捡的一张脸能救自己一命呢…… 穆修白又侥幸地想,还是说李瑄城应该是在帮他?说起来第一次见李瑄城的时候李瑄城也算是在帮他。一身病弱还从那些烟花之地贸贸然逃跑,换做现在他绝对不会轻易做这么危险的事。 只是哑而无性命之忧,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安全的。但是若是李瑄城真的是要帮他,又是为什么呢。 穆修白来不及细想,嗓眼深处传来了万蚁噬咬般的痛痒难当的感觉,让他无法遏制地伸手往嗓眼里抠。他蜷曲在席上,因为手指的不断深入,涎水淌了下来。穆修白简直要疯了,他的指甲已经刮开了咽喉部的皮肤,但是奇痒也不能减轻半点。 去他妈的,鬼才信他帮我呢…… 李瑄城往庭中廊下去,凛冬和众宾客的仆从不可随主入园便在此等侯。凛冬见李瑄城来,微微颔首敛手行了个礼。李瑄城道:“我在这里休息会。”凛冬道:“大人还是回水边吧,殿下让人来寻了。” 李瑄城走出几步往水边望去,兴意寥寥。 园中几轮流觞已经完了,时论才是此次的重头。李瑄城步入园中时,正好一位世家公子正斥责南梁的狼子野心。李瑄城留神听了会,反反复复也没什么新意。大抵说南梁是我国的第一对手,我们应当联合吴喾抗衡南梁。 乱世中本也没有什么正义与否。十年休战缘起一纸盟书,此书创于南梁,各国应之。谁料如今十年有九,南梁灭了寒山。寒山富庶,粮草不缺,又倚天之险,易守难攻,本应是最得天独厚的一方土地。却道寒山前国君早亡,今国君沉迷声色,兼以大兴土木,不任忠良,衰败之迹累年可见。 九年前的停战盟书还在各国藏着,还在太河沉着。寒山朝夕间覆灭,各国不免唇亡齿寒。 祁千祉远远地已经望见李瑄城,扬声道:“承运可有高见?” 李瑄城上前两步,拱手虚空一拜:“殿下,臣并无高见。” “高见没有,浅见亦无?” 李瑄城看看方长跪未坐下的石家公子,道:“回殿下,臣觉得石公子说得在理。” 祁千祉眉毛一挑:“石公子说得什么你可知道?” “回殿下,合我两国之力,并抗南梁。” “为何在理?” “南梁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祁千祉看他拣了石启良的牙慧应付自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只道:“承运入席吧。” “谢殿下。”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节 ☆、章三曲水流觞(三) 祁千祉又向周遭扫视一圈,问到:“在座都认为石公子所说在理吗?” 短暂沉寂后,一青衣书生道: “不然,我以为殿下不如建议陛下向南梁示好,南梁军力如此之盛,我国恐怕不敌。” 祁千祉道:“敢问名姓?” “回殿下,臣名为冷池笙,字天音,为泷上布衣,蒙泷上喻家公子不弃,有幸赴此诗会。”喻家 史家,皆当世望族。 祁千祉目光扫向其他人:“可有赞同之人?” “殿下,臣以为联合吴喾,未必不敌。”石启良持己一端。 “殿下,臣以为南梁方下寒山,大损元气,正可联合吴喾共讨伐之。南梁下,寒山尽在囊中,我军同坐收渔利。”史青云。 祁千祉望向李瑄城:“承运可有高见?” 李瑄城屁股都没坐热,只好又直身向祁千祉拱手:“回殿下,无。” 一旁席上的人都以袖遮嘴开始闷笑。 祁千祉不动声色地转向冷池笙:“冷公子如何以为应当交好南梁?” “敢问我国近年来圣主勤政,百姓耕耘,未有一刻松懈,可有勇力奈寒山何?”冷池笙稍作停顿,往四围环顾,尤其在石启良面上停顿略久,继续道,“寒山国力虽颓,实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寒山之险而下之,南梁之力其如此乎?” “冷公子以为?” “殿下,臣以为南梁不比当年南梁。不知根底,不当贸然击之。与南梁交好,是为缓兵之计。” “哦?冷公子不妨详述。” “……” 李瑄城自顾看着水里的游鱼,神情甚是惬意,完全不顾场上争议之事。 是夜晚膳。 “李瑄城来找你,说了什么?” 穆修白把筷子停下。祁千祉恍然回神觉得不妥,道:“你吃完我们再说吧。” 穆修白闻言继续扒饭。他的喉咙都被自己抓破了,东西吃得特别艰难。药劲一过,他就是能讲话也不想讲了。但是他还是试了试,发现李瑄城的药质量真是好得不行,除了抽气送气声他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穆修白忍着满嘴的血腥余味,嘶嘶地抽着气吃着闷饭。眼框红红的。 祁千祉觉得自己桌上多一个人吃饭,倒是越吃越闷,心里也有点闷起来。也不再讲话。 两人沉闷地吃完,祁千祉道:“以后你自己在外间吃饭就好。” 穆修白喜悲参半,喜的是不用看脸色下饭了,悲的是伙食要变糟糕了。点头示意听见。 饭后祁千祉果然还是来问李瑄城白日的作为。 穆修白方才在吃饭时早已经打好了腹稿,下笔道:【李大人问我在醉玉阁中事。阁中经历甚是无聊,李大人后来也不再问。】 “他可有做什么失礼的事情?” 【不曾。】 穆修白吃了哑巴亏,也只能自己咽下了。 祁千祉没有再问,只道:“你这些日子的读书笔记拿来我看看?” 穆修白起身去外间,不多时拿了几个竹简。祁千祉写字才用纸,他现在还只能用用竹简,大概现下造纸的技术还并没有很高超。 他一天到晚被关在苑里屋子里,除了看书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干,倒是认认真真写了笔记。 祁千祉随便看了看,觉得穆修白孺子可教,毕竟是个小倌。不觉又想到裴之维去了。裴之维自幼便入宫作为他的侍读,身板小小的,眉目浅淡,而且也知事好学,敏而有礼,十分谦恭。祁千祉小时候没少欺负他。不知道裴之维如今当了少府丞,可还习惯。 穆修白在一旁站着,心里还有些忐忑。用文言写东西真的要了他半条命。 祁千祉回神时已经对个一行字看了许久,他微微直了直背,揉揉眼睛道:“天暗了,点灯吧,吴辑教过你了吧?” 穆修白如蒙大赦,点点头就去取火种,不多时过来过来将油灯点了。这油灯与一般的油灯不同,形似鲤鱼戏珠。其腹中装有清水,鱼口处盛油装芯,鱼口之上是球形灯罩,间缀以荷花荷叶,球形与鱼尾处相接,实为导烟管,油灯所燃之烟尘尽导之溶于鱼腹清水。吴辑嘱咐灯具要每日换水清洗。 吴辑把琐事都教给他了,各类礼仪也悉心教导。 祁千祉已经把书简都收了起来,让穆修白自己放到外间。穆修白如言收好,回去继续在祁千祉身侧侍候。祁千祉一边打开案上的书简,一边道:“今日也有人说让我和吴喾一样建立太学,既可纳贤,亦可养才。望月以为如何?” 穆修白点头。办学总是好事。 “可是天下将要乱了。”祁千祉叹了一口气,“寒山国灭,这九年的太平就要打破了。贸贸然建立太学也起不上应有的效果。” 穆修白这两日多在祁千祉书房读书,大致了解了当今形势,史书说当今四国历经十一年之乱,国力凋敝,又遇天灾,人相食。故在南梁促成之下,四国于寒山灵华台达成十年休战之约,四国方得与民生息。 史书所载止于平初十三年的四国十年之约。如此说来今年应当是平初二十二年。 穆修白听祁千祉说着,心里也开始担忧,乱世总是很难生存的。 祁千祉又道:“李瑄城中途开溜了不说,诗会结束时又没影子了,大概又是去燕声楼了。” 然后似乎和穆修白说似的:“虽然他对你时有出言不逊,但是你不要介怀。有什么事还是可以去求助他的。你别看他荒唐,其实他比我有天分得多。” 叫穆修白把油灯挑亮了,把墨磨足,摊开一张纸,开始动笔写些奏议之事。 这几天穆修白在厢房养伤,祁千祉都不曾碰他,倒是也偶尔关心穆修白的伤情。穆修白实在摸不透这人的忽冷忽热。今日是养病以来第一次又住回了祁千祉卧房的外间,不过祁千祉破地天荒地没有让他侍寝,他写完东西就已经敲了三更。稍作收拾后两人睡下。穆修白睡在祁千祉卧房的外间,还是有点担惊受怕。突然祁千祉喊了他一声“望月”,声音有些喑哑。 穆修白“噌”地就坐起来了,挪下床去,往门上轻叩两声,表示听候差遣。里面的人听到他的响动,又道:“水。” 穆修白赶紧在案上到了水,又持了灯一起送了进去。 祁千祉喝完水,把碗还给穆修白,重新睡下了。 穆修白回到外间,觉得自己真是被吓出病来了,居然在送水的时候还生怕祁千祉跳起来把自己拽去床上。送完水复又歇下,一觉到天明,竟然莫名的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三章了,继续翻滚求收藏!~求花花~ ☆、章四棋逢对手(一) 诗会一过正逢休沐日,祁千祉不用上朝,落得清闲。 穆修白正擦了书房的书案,却听祁千祉喊他。 回头便见祁千祉坐在席上,对席空着,两席间置了矮棋盘,捻了一枚黑子道:“会下棋么?” 见穆修白没有表态,祁千祉挑眉道:“我听闻醉玉阁的公子以才盛的很多,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碎玉一半以歌成名,一半以棋成名。” 穆修白只好入座,捡起棋盒中一枚白子。一坐下发觉棋盘不对。心下默数一下,棋盘是十七道,而非十九道。 “敌手棋?”祁千祉似乎征求意见似的问了一句,说罢在对脚星位分别放上黑白两子,“执白先行,请吧。” 穆修白看他在四角都摆了子,与自己习惯里的规则不同,稍稍有些惊异。但就开局而言,对双方十分公平。而且练棋之初,谁不是和对手轮着下完了星位再开始对战。便觉得无碍。 穆修白落下第一枚子,小飞挂角。 祁千祉也随即落子。 穆修白亦落子。这些围棋基本的定式他烂熟于心,应对起来还算得上自如。十七道的棋盘比十九道的棋盘发挥余地小,中原地区也小,穆修白觉得边角站稳后看起来就不会太难看了。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对。 …… 方三月初,祁千祉额上竟然沁了一层薄汗,他以袖子拭去,然后道:“数子吧。” 棋盘上的局势还没有到一方明显占优的程度。穆修白也是口干舌燥,开始如言点目。 白子一百四十七目,黑子一百四十二目。祁千祉在一旁看着他点目,道:“白子一百四十七目吧,是你胜。” 穆修白露出了有些释怀的一丝微笑。祁千祉道:“望月棋艺不错,再来?” 穆修白点头。开始收拾棋子。看祁千祉的意思,这里规则是不贴目的。若是贴目,自己未必赢。 …… 穆修白第一盘棋下得心神不宁,后来倒是渐臻佳境,一个下午下得祁千祉丢盔弃甲。祁千祉下完最后一局,一丢棋子,详怒道:“好个望月,你这是愈战愈勇了?” 穆修白立马避席而拜。祁千祉哼道:“你以为我是如此小气之人?下个棋还能迁怒于人?” 又放缓声音道:“还不起来?我说了以后没让你拜我不要拜我。” 穆修白方才起来。 “你一副害怕的样子做给谁看?你要是怕我,刚才杀我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穆修白其实刚俯下头就知道祁千祉说的是玩笑话。但是自己对祁千祉的怒意实在是神经过敏。 “以后常常陪我下棋吧。” 穆修白点头。 但是琴棋书画,他只会棋书,不会琴画。醉玉阁的房里有琴,碎玉一定会琴。要是问起,又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祁千祉虽然不因为在围棋上技不如人就迁怒。但是李瑄城下午一到访就被祁千祉拉过来下棋。 李瑄城在席上坐好,随手抓起一把棋子,往棋盘中央一放,道:“是奇是偶?” 猜子一般是指猜对方手里的棋子数目,但是不用猜整数,只猜奇偶,若是猜中则先行。 穆修白比了一个一。 李瑄城松开手,白子尽落盘上,点数成双,道一声:“承让。” 李瑄城执先,第一手就下了天元。 敢这么下的人,要么是棋艺大成,要么是脑子被门板夹了。 和李瑄城对弈,穆修白从一开始就被步步紧逼,勉强占了很小的地盘。穆修白被白子的攻势压得狼狈不堪,最后无法,真的就只点了三三,夺了边角之地,之后他就寸步难行。点三三是最没有难度也最易存活的一招,然而也会使对方在外围形成稳固之势。不过遇到李瑄城这种对手,中间的地盘就是去抢也不见得是自己的。 一局到末,李瑄城已经困意十足。 “殿下,臣冒昧,望月的棋艺和殿下一般差啊。” 祁千祉倒是非常坦然:“恩,不敢当,望月比我下得还要好那么一点。” 李瑄城哭笑不得:“就为这你还特意把我叫过来?殿下可别再找我下棋了啊,你和望月下应该刚刚好。” 祁千祉倒是有心请教:“我和望月对弈,承运在旁指点可好?” …… 至此穆修白对李瑄城刮目相看。 其实也不尽然,穆修白从来没觉得李瑄城一无是处。尤其是李瑄城长于医术,穆修白以前是一直希望学医的。 李瑄城勉强看完两人下完一局,道:“殿下,你脱先太早棋势不稳,虽占得先手但是腹背受敌,右下角处早就成了死棋,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里,这里,连着也就没了活路。” “望月倒是下得保守,稳住后方再步步诱导。”一指祁千祉的那片死棋,又道,“杀棋时用得好一招声东击西,尤其黑棋这一手,里应外合,还不失为一手好棋。” “不过……黑子在白子腹中起家的时候,考虑稍欠稳妥。”摸起一颗白子,“白子只要在此处断,黑子就不得不丢卒保车,白棋的死子又成活棋。前后也就是失掉黑棋所围的弹丸之地。” 祁千祉和穆修白都没有说话。李瑄城这一手,棋局就逆转了。 李瑄城说到这里的语气都较为诚恳,颇像一位有风度的围棋良师。然后语调一扬,和先前判若两人。 “不过我要是黑子我怎么可能这么下。当初殿下你往中心跳的那一步,我就知道你输定了。唉……黑子果然是太仁慈……” 祁千祉的面上变得非常精彩。但是也只是呷了一口茶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其实找你来不只是下棋。你昨日装聋作哑装得开心,回去一天了可考虑好了没有?” “南梁军易服一事,情报是怎么说的?” “不假。” “既然是真,此等大事陛下自有定夺。只是……” “怎么?” “南梁灭寒山,也恐怕不是改进兵器和易服那么简单。我本以为南梁会先取吴喾,吴喾虽为北地,除去将士水土不服一事,比之寒山的地形,还是更为易取……就怕南梁不仅仅是易服,而是和那些游牧族沆瀣一气了。” 祁千祉道:“你也这么想?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李瑄城道:“吴喾三面临寒山、南梁、我朝,不临外族;寒山既临南梁又临外族,你以为呢?寒山再败也是是万乘之国,南梁灭寒山的打法,不如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打吴喾会容易得多,可是外族兵远难深入,攻下了也山高皇帝远,未必肯答应。” 祁千祉道:“……一月下寒山,外族兵力如此,真是中原大患。” 穆修白默默听着。 圣上终究是决议与南梁言好,一纸檄文按而不发。吴喾的态度也不甚明朗。寒山灭后,寒山流民多有越过边境逃入吴喾,想必吴喾也应接不暇。 上巳节过后不久祁千祉就回了承虬宫。祁千祉在承虬宫待的日子多,尚贤苑待的日子少。他十八岁开始旁听政事,至今已经有三年。祁钺开始将一些事务交给他处理。 穆修白对祁千祉回承虬宫一事总是抱着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自从恢复了记忆以后,穆修白逃跑的想法也就越强烈了。好歹他来自一个相对于这里高度文明的地方,并且也曾经有自己的生活。虽然这不是中国古代的任何一个朝代,这里的经济生产水平大致和汉时类似。他现在的身体虽然不是自己的,却和自己以前的长相七分相似。能回去的话当然最好。说实在的他觉得回去的概率不大,他是死了之后才莫名其妙地借尸还魂,回去的话能否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很难说。 他当务之急是尽快地习惯这里,然后尽快离开。他白白捡了一条命,他还想让自己的后几十年好好地过呢。 不被禁足穆修白可以在苑里随意走动,于是一天绕上园子走八遍,心里默默地把格局记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段间空行很不方便 还是恢复和第一章一样的格式吧( ☆、章四棋逢对手(二) 园子的围墙并不很高,如果借助绳子,翻过去也许也并不是太难。 穆修白站在苑里一角,抬头看了看墙头的瓦片,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他见过李瑄城随随便便站在树上,还有凛冬拔刀的时候的身手。他要是真的爬墙,会不会被人发现? “我总共逛了两回园子,次次和望月遇见,真是缘分啊。” 穆修白不意被墙头出现的李瑄城吓了一跳,想起祁千祉那句“你不能走正门?” 李瑄城从墙头跳下来,衣袂翻飞。站稳了,没话找话道:“望月也在逛园子啊。不如一起吧。” 穆修白点头,心里却想为什么李瑄城不走正门也这么出入自如。莫非这墙还真的可以随便爬?转念一想却觉得也许只是因为他是李瑄城吧。 似乎像印证穆修白的想法似的,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李瑄城贴近他轻声道:“你又想逃跑?” 穆修白眼神轻轻一闪,只是往旁和李瑄城拉开两步距离,继续绕着园子走。谁想李瑄城倒是不在意地跟了上来,继续对他道:“不要妄想了。这里的护院,比你以前阁里的打手还能打。” 护院?他怎么一个都没看到。穆修白心里微微吃惊,果然都是高手么,他要想翻墙莫非也都没戏了。 李瑄城暗暗观察着他的反应。心道这人可能真的不是什么细作。手无缚鸡之力,被祁千祉玩得半死不活还成天想着逃跑,这种人真的有当细作的天分么? 说完这句,话题也难以再继续了。再加上穆修白还是个哑巴。 两个人便绕着园子一直走。绕了大半圈,李瑄城突然道: “你要是想出去,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穆修白嗤之以鼻,完全不相信李瑄城的鬼话。李瑄城一心觉得他是个细作之类的对祁千祉不利的人,要是会帮他才有鬼。 李瑄城听到嗤声眉毛一挑,看来穆修白还不傻么。又道:“我可不骗你,你待在这里,才令我更不放心。” 穆修白心道若是真的放我走,要是真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他就死在外面了,毕竟他对这位“碎玉”也不甚了解,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身份;要是没查到什么,自己还会被抓回去。左右也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于是乎继续装聋作哑。 即便是好不容易从承虬宫回来,祁千祉在尚贤院的短短几日,也常常在议事房内与众谋士商论。 除了四国情势。言及圣上重用方士,寻仙求道,所费甚巨;言及太子应当谨言慎行,以免楚夫人在圣上跟前多有中伤;言及淮夫人兄宣室丞淮九兆贪赃枉法,乃国之蛀虫;言及圣上不日将寿,太子应奉何礼;亦言及士农工商,社稷方圆。 “殿下,臣以为可以选派些人手,搜寻除沉珠的音讯。有传闻除沉珠已经现世。”石启良。 “除沉珠现世一事恐怕是虚传吧。南梁刚刚灭了寒山,四分的格局已经打破,自然就有这些谣言起来。”裴之维。 “除沉珠现世一事或为虚传,然而除沉珠关乎国运一事未必为假。毕竟国师也如此说了,除沉珠的重要性可见一般。”朱子铭。 “殿下,臣也以为,虽为虚传,然派小股人手暗中去流言盛行的地方调查也未必是坏事。凡事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石启良。 祁千祉道:“你说的有理,但除沉珠的消息大都扑风捉影,查探起来实非易事。” 朱子铭道:“前朝李蹇将军言此物丢失,为匡王所盗,引其余诸侯国并起讨伐匡王,匡国终其灭亡却不见除沉珠。殿下,臣认为此物依然在吴喾的宗庙里。” 裴之维道:“李蹇当初以除沉珠为信,告诸侯以得除沉珠者得天下。后来李蹇全家被暗杀,李蹇的旁支接了陈朝的烂摊子建立了吴喾。如果他们手里有除沉珠,那么吴喾就不叫吴喾而叫陈朝了。” 朱子铭道:“前朝颓微,吴喾要是敢冒冒失失称陈朝,不过又是被侵夺的旧路。战乱多年,吴喾是最后一个称帝的,也正是顾忌如此。所以这应当不过是吴喾的障眼法罢了。” 石启良道:“敢问十年之约,吴喾也逐渐强盛,吴喾要是手里有此物,那么也不用等到南梁先挑战争!” 朱子铭转向石启良道:“你既然知道南梁狼子野心。吴喾就算将吴喾有除沉珠之事公于天下。南梁又岂会善罢甘休?吴喾隐藏瞒此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冷池笙道:“先生的分析十分有理,但皆以吴喾有除沉珠为预设。吴喾若真没有除沉珠,依然也是如此而动。我到以为,李蹇将军应当是把除沉珠藏于了某个地方,或者交与了某个可以信任之人。如今除沉珠出的流言四起,应当是空穴之风,有来处耳。” 朱子铭还正欲言,祁千祉制止道:“此事论讨到此为止,我会派人四处探查。但是吴喾那边,我还是不会惊动的。” 穆修白侍于侧,一字不漏地听着。此事史书上一笔带过,只言前朝将军李蹇与诸侯国约以除沉珠为信,得此物者得天下,后来李蹇身死,除沉珠亦不知去处。除沉珠是前朝,也便是陈朝的国之大宝,供于陈朝宗庙。 至于什么国师之类,将“得此宝者得天下”的意义完全神化。穆修白不说嘲笑——毕竟这不是他所处的世界,他不知道的东西很多——但是还是不屑一顾的。 穆修白日常只需侍于卧房、书房、和议事房,其余大小事都是吴辑操持。公事繁忙,祁千祉也没有闲心摆弄那堆道具了。相较于初来之时,这种安恬已是难得。 穆修白一日去书房换鲤鱼戏珠灯中水。先敲房门,无人应声。却见一人开了房门,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少府丞裴之维。曾是祁千祉的侍读。议事房也时常在场。 穆修白调头就走。 无奈书房里的人已经传来祁千祉带着怒意的声音:“进来。” 穆修白有点无望地闭了闭眼睛,知道逃不过,回身进了书房。 迎面就飞来了一盏热茶,直接磕在穆修白的额角上。茶水泼了满身满脸,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穆修白下意识用手去护伤处。血流了半边脸孔,还在汩汩流出。衬着苍白的肌肤显得异常刺目。 祁千祉只是在软榻上脸色铁青地道:“过来。” 穆修白以手护额,脚下虚浮地向前迈步。颇一接近软榻,就被人动作敏捷地搂着按在软榻上。身上的人似乎异常急躁,衣服撕扯的力道很大。而且没有任何的前戏,穆修白直接就感觉道祁千祉的手指探了进去,加一根,很快又加一根。接着就是急切地贯穿。 穆修白难受地扭动起来。祁千祉有力的臂膀制住了他,并且加大了贯穿的力道,全根没入。穆修白脖子蓦地一扬,发出隐忍的吞咽声。 祁千祉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看他。穆修白只觉得血越流越多,他担心自己是不是要被祁千祉干得在软榻上失血而亡。 穆修白简直要嘲笑自己的体力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做完了这次性事,他居然还没有晕过去。 祁千祉完事了就自己穿上了衣服。穆修白躺在软榻上大口地喘着气。他已经非常头晕,没有起来穿衣服,只是抬起手用力按住了脑袋上的伤口,希望借以止血。 祁千祉出了书房。 不多时,吴辑进来:“望月你……唉……”拿衣服替穆修白盖住身体,开始动作麻利地开始给穆修白包扎伤口。 穆修白看见吴辑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同情,也觉得自己异常难堪,掩饰地冲着他笑了一下。 吴辑却快哭了。 “你又怎么惹了殿下?” 穆修白做口型道,我没惹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没有惹殿下”顿了一会又说,“殿下其实对人没有那么坏的。我也不知你怎么会受如此多的伤。” “你和我说下这么一回事,说不定我能帮你。” 穆修白想了想,还是做口型道,裴之维。 吴辑道:“……唉,我就知道,殿下如此失常大约就是因为裴侍读了。总之你别忘心里去,以后啊与裴侍读有关的事情,统统不要惹上。” 穆修白其实已经非常疲累,没什么闲心再做什么嘴形。只是沉默着任吴辑替自己包好脑袋,然后穿好衣服,三步一摇去了厢房。他可不敢回祁千祉卧房。 祁千祉当晚到也没有让他再侍夜。 ☆、章四棋逢对手(三) 下午的时候李瑄城又出现在了厢房。 穆修白苦笑。 果然李瑄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好望月,你这是撞了南墙?” 当然李瑄城不会指望一个病人还下床写字来叙说前因后果。只是拆绷带检查伤口,一遍咒骂: “祁千祉这厮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不过就是破个皮,还要叫人喊我过来?以为我是江湖郎中么。” 穆修白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如果被调侃的主角不是他,他会笑得更畅怀。为什么祁千祉就是不把他当人看,为什么吴辑和李瑄城都对他那么好呢。 李瑄城看着穆修白笑,眉头却不明显地皱了一下。他利落地替穆修白包好伤口,又拉过手腕子诊了诊脉,道:“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经脉还是有些衰弱,可能是之前中毒,又久病所致。还有气血虚,吃些补血的调养一下就好。” 穆修白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开始思考中毒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身体八成是中毒死的,这是不是表示他还得防着宿敌。 李瑄城包扎好伤口,开了张补气血的方子,让凛冬去煎药。 他觉察到了穆修白的惊讶,问道:“你不知道么,你中毒的事。” 穆修白心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就是原身也不一定知道。 李瑄城又道:“裘公子到底是谁?如果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 穆修白也觉得裘公子可疑了。如果是个普通人,反而应该很容易调查明白才是。但是这真是一句明显的试探的话,而且穆修白这一愣的时间已经错过了装作缅怀旧爱的机会。 所以穆修白就盯着李瑄城的衣领出神了。 李瑄城道:“我知道你不简单。明人不说暗话。否则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全告诉殿下了。”把笔递给了穆修白。 穆修白直觉这次李瑄城说的是真的。但穆修白没有接,只是摇头。他对李瑄城谈不上信任与不信任。况且现在还是没办法把事情说清楚的,只会越来越乱。 “你到底是谁呢?” 穆修白以为两人会这样僵持许久。没想到李瑄城只是顿了一会儿就顾自又道: “罢了。那你再想想吧。我还会问你的。” 于是穿过就穿过房门离开了。 祁千祉竟然三天都没有在穆修白跟前露面,尽管他一直在尚贤苑。 吴辑一直记得过来帮穆修白换药,而且也有好吃好喝供着。穆修白知道是李瑄城吩咐的。其实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而且茶水的温度也不高,只是烫得红肿,三日一过,早就消褪得差不多。但是他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怕冷,就一直在被窝里钻着。 第三日的下午,祁千祉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吴辑端着那方乌木棋盘。 “下棋吗?” 穆修白把被子一掀,赶忙下床。 祁千祉顺手拿过大氅,替他披上了。于是摆好棋盘,两人执子对弈。 穆修白不能言语,却可以以棋代语。祁千祉觉得似乎这才是交流的最佳方式。 一局下完,穆修白胜。祁千祉笑道:“望月果然棋高一着。” 穆修白甚至有种错觉,以为祁千祉要讨好他。 祁千祉道:“过来我怀里。” 穆修白如言。他如今已经被祁千祉使唤得非常说一不二。 祁千祉环住他的腰身,两人在同一张席上。祁千祉的口气呵在穆修白的脖子上,非常痒。虽然穆修白从来不试图忤逆祁千祉,但是他趴在祁千祉怀里的时候,身体还是有点僵。这与顺从无关。 祁千祉显然感觉到了。带着点安抚地拍了拍穆修白的脊背。似乎犹豫了很久才轻轻地在穆修白地耳边说:“还疼吗?” 穆修白推开了祁千祉一点,看着祁千祉的脸,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千祉往白纱上轻轻地抚过去,然后凑上脸开始亲吻穆修白的面颊。 吴辑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阖上房门的声响刚落下,祁千祉的一手就从穆修白的腰间探进了衣服里,另一手抽开了穆修白的腰带。穆修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祁千祉抱了起来,然后压着放到了厢房的床上。祁千祉一边放下他一边亲吻着他。散开的绫罗就铺在身下。 亲了一阵,祁千祉带着□□的双眼望着穆修白,道:“望月,你是还生我气,僵成这样,一点不回应?” 穆修白其实回应了,和以往一样。对于和祁千祉的性事,他或多或少都会回应。他不敢不回应。 穆修白看着祁千祉的双眼,自己撑起肩膀,抬头去亲吻祁千祉。那是一个非常浅非常浅浅尝辄止的吻。祁千祉却觉得浑身过电一样,他在穆修白就要离开他的唇时非常用力地回应着这个吻。 唇舌相缠。 …… …… 穆修白回过神来后就开始心神不定。 祁千祉早已经穿戴好回了房。 吴辑随后让人抬了洗澡水过来,敲门道:“望月,这是洗澡水?听到就敲三声。” 穆修白躲到屏风后面,往一旁的木制的屏风上敲了三声。 一阵响动后,听到一声“吱呀”的关门的声音。穆修白方才出来,开始沐浴清理。 他躺在浴桶里,睁着一双血眼。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就是高|潮之后的窒息感。他非常地厌恶以及嫌弃现在的自己。满身的欢爱的痕迹,身体里还有男人的留下的东西。手上一紧,简直要把手心掐出血来。他抑郁狂躁地简直现在就想杀了自己。 …… 祁千祉从来不再穆修白的脸上和脖子上留下痕迹。穆修白自然更不会在祁千祉的身上留下什么。祁千祉脖子上被咬了这一口,心里还是有点恼火。 只这样走出去,都不免被有心之人扣上好色荒淫的帽子。好在衣领可以勉强遮住,只求不要露出来罢了。 却没想到一回宫便遇上御史大夫杜正。也即是祁千祉的太傅,年逾花甲,须发皆白,眉上三分处一颗星痣,喜笑时勉强算得慈眉善目,堂上一站却是不怒自威。 祁千祉行一揖礼,恭敬道:“老师。” 杜正眼神一厉,道:“哼,脚步虚浮,面有颓色,莫不是和李瑄城厮混了去?” 祁千祉方才还心道连太傅连自己纵欲都能看出来,听后半句却是杜正老生常谈。杜正向来对李瑄城颇有微辞。 祁千祉只好道:“李校尉虽然平时行事有些荒诞不经,但是才谋俱佳,臣邀他去尚贤苑,也是为商议国事。” 祁千祉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李瑄城花名在外,也不是他一人之言便能使人改观的。 太傅杜正尤其如此,只当是祁千祉要近墨者黑,斥道:“李瑄城那浪子,小时就不学好,以为大了会有些长进。结果还是成天沉迷声色,玩物丧志。臣劝殿下一句,和这路人还是少来往为好。” 祁千祉不再反驳。就李瑄城一事,他和杜正各执一端,不会听对方一言一辞。 杜正又道:“殿下还是长居宫中为好,宫门之外,声色浮杂。” 祁千祉知道杜正是认定了他和李瑄城出入烟花之地。一时无心分辩,口中诺诺称是。 两人一并入承虬宫知闻阁,行教习之事。祁千心道幸甚杜正从不怀疑自己好男风。杜正行事正派,庄重古板,极其厌恶当世男风,认为背天之伦,若是知道自己所为,怕是要被他乱棍打死。 太子殿下下意识伸手去按了一按颈窝处。 不多时太子妃金书菀端上了银耳汤。 金书菀为当朝丞相金永旭千金。金永旭还有一子名为金书聿,为陈滨太守。金相一心向国,深得圣上心意。祁千祉娶金书菀,也是为了大局考虑。金书菀年方十五,一袭湘红深衣,衣袂上绣有白色碎花,臂上搭了一条浅金色的披帛,头上袅袅灵蛇髻,端的是曼妙少女。 祁千祉接过瓷碗,浅尝一口,夸赞到:“夫人手艺见长,越来越好吃了。” 金书菀面上绯红,小步跑出了知闻阁。 作者有话要说:  ……删除部分自行脑补吧 ☆、章五南面来使(一) 祁夏既不愿与南梁交恶,正踌躇如何示好服软。却闻南梁有使节前来,愿与祁夏联姻,共修福泽。 南梁使者正是南梁三皇子,年轻的齐王慕容赫,于殿前言辞恳切,愿求祁夏一位公主为妻,从此相依相携,白首共进,永不离弃。 南梁的主动示好某种意义上佐证了其攻打寒山元气大伤的事实。祁夏朝中盛议,觉得南梁既然主动示好,我国岂有不应之理。然而圣上祁钺膝下只有公主一人,即十四岁的祁答雁。初时淮夫人难产,雁过鸣,惊而生,故名答雁。祁钺盛宠,封为云平公主。 祁钺心疼女儿,与淮夫人共商议。淮夫人道,婉言拒绝未免失仪,素闻南梁三皇子好美人,不如设宴招待慕容赫,一并盛请各皇室闺阁中女。若宴席之上慕容赫看上谁家女子,亦可顺水推舟。再将掖庭良家子貌美者选取一二,一并送与。 并回报慕容赫道:“南梁盛意,齐王盛意,敝国自当仁不让。齐王雅望非常,虽远至千里,亦闻盛名……齐王亲自前来,舟车劳顿,太子将在尚贤苑设下宴席,为齐王接风洗尘。联姻一事不同儿戏,皇上还将与臣子商议一二,再做答复。” 祁千祉便奉命为齐王慕容赫设下宴席。尚贤苑是祁夏颇负盛名的将作大将的遗作,未建成即盛名在外。且为太子苑囿。于此地设宴,亦表尊敬之意。 四月方初,苑中桃花都成了青果。 祁钺在宫中已经设宴招待慕容赫了一次,且此次宴请多女眷,故不再出席。萧皇后为主席,祁千祉主席相陪,慕容赫位客席。 其余席上都是皇室宗室的女子。 慕容赫在客席小啜着杯中酒。心下已经明了祁夏设此宴席的目的。不由心下轻哼一声。当今情势之下,祁夏不可能拒绝南梁的联姻。祁夏皇帝只有一个女儿,却故意拖延,还弄这么一个宴席,真以为他好糊弄。可惜他慕容赫是谁,阅人无数,普通女子都还入不了眼。 萧皇后一边介绍着席上的女子,一边注意慕容赫的神情。若是慕容赫无甚感兴趣,便不多言。若慕容赫注意堂上,则顺势言及女子所长。 “这是宣室卿祁回之女祁敏,我看着她长大,不想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 “这是祁娴如,诗画一绝,在京中是有名的才女。其祖父是宗正卿。” 慕容赫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倒是长得十分端庄淑丽,一望过来眉目含情。 萧皇后见状,又道:“娴如破瓜之年,还未出阁。” 慕容赫心道这边席上的少女哪个出阁了,不在意地继续喝酒赏人,环肥燕瘦,看看也心旷神怡。只不过他慕容赫绝对不会娶公主以外的人回去罢了。 祁娴如在一众宗室女中十分出挑,本也就是皇上和淮夫人心中的最佳替代对象。萧皇后见慕容赫确实也被祁娴如所吸引,但就是不开口,就开始带着询问的口气道:“齐王对娴如可有意?” 慕容赫放下酒杯,夸赞道:“祁夏女子果真都是美人,不仅如此,还胜于才德。若问有意,叔墨不敢。”叔墨是慕容赫的字。 萧皇后笑道:“这有何敢与不敢。齐王青眼,也是她们的福气。” 慕容赫道:“叔墨所言,非只称赞娴如才色。叔墨实为祁夏佳人而倾心。天下女子都应当如祁夏女子这般内外兼修才是。” 萧皇后知其无意,只好又介绍下一席。不说萧皇后还安排了些宗室女的歌舞。 慕容赫却是有些不耐了,言欲更衣,便退席去。 穆修白本来在厢房安安静静地待着。但是好像吃坏了肚子,频频去茅厕。祁千祉事实上也没有禁他的足。不过是庄重场合,如果不是侍候的其余仆从都不得随意接近或出入。穆修白亦然。 正当他借着稍有些暗的灯笼光芒,一步一步摸着墙往回走的时候,和一个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打了照面。 穆修白知道是客,一揖之下便继续走。不料来人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问道:“姑娘可是宗室女?” 穆修白被挡住去路,只好摇了摇头。 慕容赫道:“不是宗室女,那么是这里的侍女了?” 穆修白点头。 慕容赫道:“敢问姑娘名姓。” 穆修白皱了皱眉,心道又来一个李瑄城一样的闲人。摇了摇头不欲搭理,越过来人就走了。 慕容赫本以为是会是太子的妻妾,不想却是个侍女,心下一阵暗喜。心料小小侍女也不会拒绝自己,便再次拦住穆修白的去路,道:“姑娘,在下南梁齐王慕容赫,敢问姑娘芳名?” 穆修白知道他不问出名字是不罢休了。只往墙上划过两字,阿织。 阿织是这里的厨娘,芳龄二十八,身量一米八,尚未婚配。穆修白心道你们好歹还算性别相合。我一个男人就不打扰齐王雅兴。 慕容赫得知了名字,也知道再拦住穆修白有失礼数,便放行了。 穆修白很快将此事抛于脑后。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4节 宴请慕容赫后祁千祉趁势在尚贤苑住下。 穆修白对床事早已习惯。完事之后两人便会沐浴,穆修白便到外间去睡。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天早上都是祁千祉起得早。或者吴辑会差人过来叫起来。 祁千祉有心情的时候会替他梳妆,替他梳各式的髻子;他让人给穆修白做一套接一套的深衣、襦裙,换着花样的配色。这些衣服往往有着精致的走线和繁复的暗纹。祁千祉在的时候,他就随手拿了哪套是哪套;不在的时候换回稍显厚重的几套素色的衣服。 这种生活太沉静了。让人发疯。 虽然知道逃不掉,穆修白还是精心地准备每一样逃跑所能用到的东西。然后在脑内无数次地模拟每一种可能逃掉的情形。 慕容赫在尚贤苑的宴席上没有看中一个宗室女。消息传到祁钺和淮夫人哪里,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慕容赫却还不怕死的上奏说在尚贤苑偶遇一个侍女阿织,若是两国联姻,是否可以将阿织作为陪嫁。 祁钺看着上书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堂堂一国宗室之女在你眼里居然比不过一个侍女。且不说云平这是非嫁不可了。 祁钺本不欲理会这个要求。可是慕容赫非常坚持。还言及祁钺欲以宗室女代之是对南梁失礼之举。祁钺无法,觉得不过是个侍女就许了他。 祁千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嘴张得有鸡蛋大。 祁千祉对尚贤苑中的如此多的仆从不可能一概知之,但是厨房里身材伟岸的阿织他还是知道的。 宫里的人来传讯的时候李瑄城也在,见祁千祉那副表情,问道:“怎么了?又不是看上你家望月……” 祁千祉道:“承运你有所不知,这个阿织是我伙房的厨娘,生得人高马大,比慕容赫那小子还高些。” 李瑄城笑道:“我都不知道慕容赫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 过来一会敛了笑道:“殿下,我觉得慕容赫应该是和我当时一样,看上了望月。” 祁千祉听他这么说,有点笑不出来了,道:“你何以那么肯定?” 李瑄城道:“对女人的直觉。” “虽然我也觉得慕容赫不可能真的看上阿织,但是这种场合我都让望月待在厢房里。应当不是望月。” “殿下,不瞒你说,你苑里的侍女我都看过了。慕容赫那种万花丛中走的人,除了看上望月还真的不容易看上其他人。” 祁千祉道:“我还是先去问问望月。”一个人就去了内宅。 李瑄城又喝了两口手里的茶,也起身慢慢的跟着。 祁千祉入了书房,穆修白正在里面看书。 祁千祉一把抢过竹简就道:“我昨日叫你在厢房待着,你去哪里了?” 穆修白被吼得有点呆愣,赶忙摇头。 “哪也没去?” 穆修白昨日拉肚子出过房间。祁千祉这番训话明摆着没有给他好好写字回答的机会。穆修白除了摇头就只能点头。但是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祁千祉一看穆修白犹犹疑疑的样子就知道答案了,拿了竹简要往穆修白头上招呼。穆修白一看没法解释,抱着脑袋就在书房窜。 祁千祉一面拿着竹简追打,一面道:“你有没有?” 穆修白抱头鼠窜,一边还不忘记摇头。 祁千祉道:“叫你出去惹桃花,还惹上南梁皇子,你高兴了罢。” 穆修白心道我明明没有告诉他自己是谁,怎么就找到了我头上来。祁千祉身手敏捷,穆修白不时被竹简砸得生疼。 李瑄城这时后脚步入了书房就看到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赶忙英雄救美拦住祁千祉道:“殿下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气得祁千祉只想连李瑄城一块儿揍。 但是李瑄城介入,这场殴打总算结束了。 ☆、章五南面来使(二) 穆修白坐在案前,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祁千祉和李瑄城,回手搓了搓刚才被打疼的地方,然后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到:【我昨日腹痛难忍,多去了几回茅厕。】 祁千祉道:“然后就遇上了慕容赫?” 穆修白一听之下这个名字大概就是昨天遇上的那人,就点了点头。 李瑄城憋着笑地接话道:“然后你告诉他你叫阿织?” 穆修白又点了点头。 李瑄城夸奖道:“还挺聪明,不会真的傻兮兮告诉他你是谁。” 祁千祉却头疼道:“现在怎么办,父王下旨说让我把阿织给慕容赫做陪嫁,我要是真的把那个侍女送出去,到时候慕容赫肯定不答应。” 李瑄城笑道:“就是你把望月给他他也不能真要,望月是男的。我说你要是像祁景凉一样坦荡一点多好,非要藏着掖着。” 祁千祉道:“三皇兄没有像我一样的年逾古稀还容易被气得发病的太傅。要是望月的事情被太傅知道,能当场气得背过气去。” 李瑄城不在意道:“我觉得他挺能打的啊,身强力壮,一口气能追我好几条街。” “太傅当时真的被气得不轻,你后来是去拜师学艺去了,他在床上躺了三天……现在年纪大了,身体更大不如前。我还是少做些忤逆他的事。” 李瑄城道:“你当时才多大,知道什么!” “太傅没少教导你,他认定你聪慧,不过心思在别处,就是不肯一心向学,你出事那年他也没有少帮你讲话。” 李瑄城不欲谈及杜正,只把话题又扭回来:“要是他得知你隐瞒此事,只怕更气得不轻。” “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而且我麻烦事够多了,好男风这事说大不大,放在我身上说小也不小,那群御史无事可做最喜欢奏人私事,到时候被人上书弹劾……这种事多一桩不如少一桩。” 李瑄城继续道:“……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要阿织,总比直接来要望月好吧。既然慕容赫一片真心,我们就顺水推舟把阿织给他,这之前找个理由别让慕容赫见到就行了。” 祁千祉道:“这个主意倒也不错。” 不想第二日慕容赫就来尚贤苑拜访。请求祁千祉让见阿织一面。 祁千祉道:“阿织听闻要远嫁南梁,这会儿特意向我告假回乡,去陪伴一下老父。” 慕容赫道:“原来还是个孝女。” 祁千祉没有真把阿织赶回老家,不过是找了条巷子把人藏了起来。 附和道:“是啊。” 慕容赫心道这样一个美人估计祁千祉也有意收下,自己向祁钺讨要正好抢先了一步,眯着眼睛道:“莫不是太子殿下舍不得人?” 祁千祉也眯着眼睛笑道:“怎么可能?” 慕容赫道:“我可以体谅阿织的一片孝心,但是我回国之际还是希望得见一面。” 祁千祉气得恨不得当场给他一拳,好叫他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此事一拍两散。祁千祉不同意让阿织见他一面;慕容赫深信祁千祉有意私藏,只是回了驿馆上书上得急切,强调必须以阿织作为陪嫁。 祁千祉咬牙道:“我父王想的好主意,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赔的是我的夫人。” 李瑄城挑眉一笑。 又对李瑄城:“你的主意也不成,慕容赫这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李瑄城不以为意道:“要不是慕容赫不那么猴急,本来也就瞒天过海了。不然你就把望月给他,看他要不要吧……” 祁千祉语气一沉道:“承运你说笑呢。望月我谁也不会给。” “殿下恕罪,殿下当臣什么也没说。” “你说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承运可还有主意?” “走一步看一步呗,请慕容赫过来,我们让他见见阿织。” “你这也算主意?说了也白说。” “把话说清楚未必不是好事。” “……” 两人商议一番,第二日便遣人去请慕容赫。 慕容赫一身靓丽,较宴席那一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尚贤苑前厅。 “齐王殿下既然有意纳我苑中阿织,我就叫阿织出来与你相见。” “谢过太子殿下。” 装模作样道:“吴辑,去把阿织喊来。” 不多时阿织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堂上。 慕容赫坐不住了,一拍桌案长跪起,面向祁千祉道:“这就是阿织!?太子殿下不免欺人太甚!” “齐王殿下何出此言?!你分明要我苑中阿织,我如今如你所言叫她与你相见,怎么又埋怨于我?” “太子殿下以为我是瞎的么?谁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齐王殿下有话好说。我初时听你指名要阿织,也颇为惊异。还以为是齐王殿下在我苑中喝醉了酒,错把东施当西施。故才说阿织回去探望老父,到时把阿织一并放在送嫁队伍,届时齐王要她也罢,不要也罢,此事无人知之,都可保全齐王颜面。不想齐王殿下非要前来相见。如此也好,齐王趁此醒醒酒罢……” 慕容赫气结,冷笑道:“我见的分明是为倾世佳人,绝对不会认错。太子殿下如此戏耍与我,可是要置两国关系于不义?” “齐王殿下为一个小小侍女竟要扯上两国关系,不免轻薄!齐王殿下既是为和亲而来,父王既已许配公主与你,你又有何不满?未娶公主却如此风流成性,让我如何将胞妹放心交给你?!” “太子殿下,事情一码归一码。圣上在殿上分明已经答应将阿织给我。我倒要请教太子殿下,何为君无戏言?” “好个君无戏言。齐王殿下所言甚是,那便将阿织带回驿馆吧。我不奉陪。” “我要真正的阿织!” “这便是真正的阿织!我还要问齐王殿下借言更衣避开宴席在我苑中乱逛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我祁夏招待不周么!” 不待慕容赫言语又道:“入我内宅所见之人,齐王殿下可有想过他是我的帐中人?我也不瞒你,我知道你在我苑中见着的是谁。那人名字也不叫阿织。且那人天生不会言语,一定疲于应对。想必齐王殿下是使了浑身解数问他名姓了?” 慕容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祁千祉见慕容赫这幅模样,便放缓语气道:“他既然不愿告诉你真名,必定是不胜所扰。齐王殿下既然说君无戏言,圣上只答应了把阿织给你,可没答应让我把帐中人让渡与你。此事齐王殿下莫要再提,否则张扬出去,你我两人岂非天下笑柄?” 慕容赫思忖道,若是他父王知道他在看上祁夏太子的女人还与祁夏太子相争,肯定又要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时愣在堂上,好一会儿一拱手道:“是我唐突了。这便告辞。” 祁千祉笑道:“且慢,我这里还有位阿织,齐王殿下带走便是。” 挥手让堂上的厨娘阿织下去,吴辑又带了两个曼妙女子来了前厅。两位女子一个姿容秀美,一个体格风骚,不说国色天香,但也是十分难得。 祁千祉道:“这是阿织,另外一位是阿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慕容赫脸上勉强缓和了一些,道:“还是太子殿下想得周到。”于是带了两位两人离了尚贤苑。一出闹剧也算勉强落幕。 李瑄城坐在苑中巨石上,见祁千祉过来,便道:“了结了?” 祁千祉点了点头:“恩,了结了。” “慕容赫虽然风流成性,但是脑子还算聪明,也识大体,否则此事也没有那么容易了结。” “我还真不放心把雁儿嫁给这种人。” 李瑄城拿扇子捅捅祁千祉的肩道:“世事如此,看开些。” “只是云平真要远嫁,未来太平到好,就怕两国交战。” 李瑄城也不再言语。 穆修白这两天的日子过得依旧平淡。无非就是看书和上床。对南梁齐王一事,他也没有太担心。只要无关性命之虞,怎么都一样。穆修白也没有再听说关于南梁齐王的任何事。事实上作为一个脸盲,他都已经不记得人长什么样子了。 穆修白终于在尚贤苑找到了一本医书,兴致高昂地看了起来。若是什么传记杂谈,他还能看懂一二。可是一本医书好容易一鼓作气看了十几章,却完全不知所云。且尚贤苑虽题为尚贤,不比深宫大殿藏书甚众,医术相关也只有这一本。 穆修白倒有些想向李瑄城学医。但是想想李瑄城平日荒唐实则清傲,应该也不太好讲话。觉得不如作罢。李瑄城是尚贤苑的熟客,但也只在祁千祉在的时候过来。李瑄城和他遇上的时候总要旁侧敲击问他那些他完全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但是又并非紧紧相逼。穆修白勉强应对,或者装聋作哑。 四月的天气,下过了几场雨,料峭的倒春寒爬上了苑墙。他晚上窝在被窝里,手脚也难暖起来。 穆修白在被子里越缩越紧,到了下半夜就起了烧。 李瑄城不出所料地被找了过来。只因切脉自然可以辨识男女,换做他人就露了馅。李瑄城无比地觉得自己大材小用。 穆修白整个人就像在汤里浸过一样,满身的汗,面上也是通红。他一迷糊就会想他的亲人朋友——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其实平时也在想他们。身边基本没人和他讲话,吴辑大部分时间都在随祁千祉动而动,祁千祉不如不见,其他的人识字的本来就少,也几乎不喜欢和哑巴讲话。 “吱呀”一声是门开的声音,房间进了光就亮堂起来,逆着光看见一身白衣。穆修白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他睁大了一些眼睛,来人面部坚毅的轮廓线就慢慢清晰了起来。 穆修白安心地又闭上了眼睛。 ☆、章五南面来使(三) 李瑄城诊脉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除了退烧的汤剂之外,还让吴辑平日多煮姜茶,又道:“你体寒。平日记得去园子里走动走动。晚上用热水泡泡脚。” 李瑄城把锦盒放在穆修白的面前,道:“这是你和裘公子的书信。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下毒杀你的人是梧泉。” 穆修白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去看他。 李瑄城道:“你房间里的书信,你看看是你的吗?” 穆修白的大脑迟钝地运转着。李瑄城一直觉得自己对祁千祉不利,要是这些书信真的有什么对祁千祉不利的,李瑄城根本没必要到他跟前和他说这些。 穆修白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锦盒。盒子里面是丝绢。抽出一副来,写的是:“裘公子哀怜”,往下就是酸得要命的一番情话,穆修白直接瞄到尾处,落款是碎玉。穆修白又往下翻,翻到三五副都是情书,同出一撤。再往下翻是另一个笔迹,简简单单四字,是“当不负君”,之后就没有其他了。 笔迹暴露了。他在翻看后几张丝绢的时候手已经微微颤抖,尽管他尽力地掩饰。 头顶上的声音说:“你也发现了?笔迹不一样。” 如果是李瑄城空造出这个锦盒来试探他,根本不会干这类多此一举的改换字迹的事情。这些东西只可能是碎玉的。 李瑄城在案上磨好墨,拿毛笔往里面吸饱了墨,和竹简一起拿给穆修白。 穆修白完全没有想好对策。他面上一面只是接过笔,模仿着碎玉的笔迹流畅地写道: 【我有很多种笔迹】 又换了祁千祉的笔迹:【殿下的笔迹,大人应该也认得】 没想头上的声音却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你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我可真是不放心啊,要假造个密旨之类,岂不是方便的很?” 穆修白赶忙写道:【不敢】 李瑄城道:“我如何知道你敢还是不敢。不如你把手剁了,装作不会写字的样子?” 穆修白额上细细密密地都是冷汗,他听不出李瑄城这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虽是谈笑,语气里也没有半分不悦,但是穆修白却觉得异常危险。 穆修白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不可能说自己是借尸还魂,而自己已经越描越黑了。 【因为是和裘公子的书信,所以换了个笔迹】 “那么裘公子是谁?” 【大人多次问起,我也不免有所猜疑,然而我倾心裘公子时,并不知晓他事】 李瑄城道:“你就说你知道的。” 穆修白什么也不知道。心一横,下笔道;【我若是有心接近殿下,那么我除了刺客就是细作,但是如你所见,我既杀不了他,知道了什么消息也无法传递给他人,你到底如何觉得我心有不轨】 李瑄城笑道:“我有说你心怀不轨么?我要是真那么觉得,你还有命在这?我只是好奇得很。” 穆修白本来就发着烧,脑子里混沌不堪。被李瑄城抓着盘问,更是烦躁,干脆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已经到了这副空简的最后一行。 李瑄城挑着穆修白发烧的时候问他,观察着穆修白的反应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漏洞,但是还是问道:“你和裘公子都是怎么通信的?” 穆修白耐心地等李瑄城再给他拿一副空简,脑子飞快地思索着,接过了空简,落笔道:【书信都在我这,可见我从来没有寄出过,最后那张倒是他让阁主给我的】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裘公子的住处。” 穆修白点头,想了想又飞快地写道:【我和裘公子有缘无份,也请大人不要再提】 李瑄城叹了口气道:“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怎样想的。” 【目前没有危险,性确认了这一点还不够么】 “你那天为什么要逃?”指的是穆修白在醉玉阁跳窗而逃之事。 【不安于此,自然要逃】穆修白这么写了,自己却觉得自己当时的逃跑简直是个笑话,纯粹是神志不清干的蠢事。 想了想又写:【我那时候神志不清】 两人开始同时想到,如果当时余毒不解,穆修白可能已经死了。于是房间陷入了很长的一段空白。 终于,穆修白写道:【我不会对殿下不利的,这里比醉玉阁好多了】 李瑄城道:“哦?这样……” 穆修白感觉到了李瑄城的软化,乘胜追击:【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李瑄城知道穆修白在求他放过,况且医者只救人不杀人。 “如果你真的不想说裘公子是谁,我不会勉强你。你向我保证你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份,以及,绝对不会伤害太子。” 李瑄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心怀不轨,要他的一句承诺又有什么用?但是若是穆修白是随便哪一种身份,是细作也好,杀手也好,被同个小倌馆的人出于头牌之争给毒杀了,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说不定是一时不慎? 穆修白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李瑄城放过他了。其实李瑄城一开始就在放他一马。如果祁千祉知道什么,祁千祉那样的人,不知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心里甚至有些感激,他点了点头。 至于伤害太子,我有生之年一定是做不到的。如果我能做到,我大概会杀了他吧。 李瑄城道:“盒子我替你保管着。我日后也没什么要问你的,你尽管放心。” 说完话欲走,却看见了案上的医书。 “你在看医书?” 穆修白听见这一句,眼睛亮了一下,迅速扭过头看着李瑄城。 李瑄城又道:“你想学医?” 穆修白用力地点头。 “你看得懂?” 穆修白诚实地摇头。 李瑄城挑眉一笑。 穆修白觉得这次机会错过以后就没有了。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李瑄城道:“你回去躺着,我把笔给你。” 李瑄城把笔蘸了墨,递给穆修白,不出意料地看见他写道:【冒昧想向大人学医】 李瑄城顿了一会,道:“望月,你弄错了。我不是医者,也不会看病。你以后,也别和别人说我给你白看了那么多次的病。” 李瑄城的语气里还带着些揶揄,但是他似乎是非常认真地那么说。 “还有啊,我只收女徒弟。” 这句话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穆修白碰了一鼻子灰,也并没有多少沮丧。他早就知道是这样。 四月下旬,南梁皇子慕容赫在十多天的停留之后启程回南梁。双方的态度非常一致,对未来两国交好一事毫无异议,且半个字未提及寒山国灭。祁夏同意将云平公主祁答雁嫁给南梁齐王慕容赫,但是约定待公主及笄之后再送嫁。 昭华宫正殿。祁千祉恭敬地坐在席上听训。 祁钺的面色倒是带些红色,但不是那种健康的红色。他咳嗽两声,只对祁千祉道:“我听说南越那位皇子向你要个侍女,你还拖着不给他,是因为那个侍女貌美。你身为太子,视我的旨意不顾,成何体统?为一个小小婢子,你也真是出息了。” 祁千祉被胡乱骂了这一通,心下道明明自己虽然不会把望月送出去,但对慕容赫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更没有不顾旨意。最后慕容赫也带了个“阿织”回去了。自己被父皇的这次宴请搞得手忙脚乱,就不知道父皇竟是如此想的。 祁千祉长跪道:“父皇是听谁说的?儿臣并没有罔顾圣意。那南梁齐王慕容赫带着阿织回了国,大家有目共睹。” 祁钺骂道:“我自是有处听来。你要是怕别人讲,就少去做那些为女人争风吃醋的丢人事!” “儿臣苑内的侍女被慕容赫看上,实非我意。但是儿臣并未因这个侍女而……争宠。父王让儿臣将侍女送于他,儿臣便送于他。如此而已。” “……罢了,不管如何,你日后也当多勤于学业,勤于朝事。你要有能耐,自己堵住御史的嘴吧。” 祁千祉只好恭敬道:“是,父皇。” 萧皇后也道:“你最是该陪陪金妃了,什么阿织啊,少去胡乱搅和。你父皇给你建这尚贤苑不是为了让你养这些祸人的女子。你要是再如此,就别去尚贤苑住了。” 祁千祉一面谦恭的样子受训,心里给慕容赫的账又记下一笔。 祁千祉受过此训,便退了出来,在门口正遇上了国师尹天禄。 国师停下作揖,口称太子殿下。祁千祉亦停下回了一礼。 祁千祉并不喜欢这位国师。可是他父皇祁钺对其非常信任,这干方士们一概位高爵厚。祁千祉也曾让御史上书劝谏祁钺。祁钺完全不予理会。 尹天禄这番,大概又是去为祁钺炼丹药去了。祁千祉曾经就此事问过李瑄城。李瑄城对炼丹吃药一向不持好感。除此之外亦甚不耻尹天禄为人。祁千祉曾求李瑄城为祁钺调理身体。李瑄城倒是笑道:“延年益寿这事,除了药物调理,还得人心宽体胖。你父皇见了我怕就气得不轻,哪里还能延年益寿了去?炼丹一事确是制药之法,我知之甚浅也不便妄议。” 李瑄城不耻尹天禄为人,是因为遇见尹天禄做过些坑蒙拐骗之事。“他倒是真有能耐的,但是好无中生有,知一便说二,知二便说十。皇上既然已经信他,你再如何质疑,皇上还是会信。既然有太医把关,对皇上的身体也不必太担心。只希望尹天禄碍于天子威严,安于处遇,不要起什么歹念。” 大殿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咳嗽声。祁千祉微微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今天的份! ☆、章六无字书简(一) 转瞬到了五月,天气已暖。再过五日,便是端午。 澧水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汇集着四处的船家。一艘艘龙舟已经新上了彩漆,金红的和正午的日头相互映衬。岸边的孩童摇摇晃晃地追逐,额头上都点了雄黄,不多时摔了一跤,鸭蛋从香囊里滚了出来,蛋壳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小孩坐在地上哭一阵,捡起来把壳剥了把鸭蛋塞到嘴里去,金色的油流了满襟。 醉玉阁没有叫雄黄酒的公子,但是雄黄酒初一一直晒到初五,满阁其他的酒味都被盖过了。 “三皇子殿下请大人去醉玉阁吃酒。” “就去就去。” 杜正总算放了祁千祉一天的假。祁千祉绕道往尚贤苑接了穆修白,说是去澧水看龙舟。 穆修白听说要出去,心情一下子变得明快。他来这里近三个月都没出过门,快要憋坏了。 祁千祉一边拆了穆修白自己胡乱捆的头发,一边道:“你很高兴?” 穆修白点头,他的头发还抓在祁千祉的手里,落下来的头发随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祁千祉给穆修白梳起了简单的随云髻,妆容也极简,然后拿了块纱巾让穆修白蒙了脸。穆修白没敢在祁千祉眼皮底下藏东西,只是多拿了个发簪插头上,又在腰间配了个环。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穆修白深谙此道,要是到时候有漏子可以逃跑呢。 祁千祉带着穆修白去了天心楼。天心楼是家临水的酒楼,通过雅间的窗子可以一览无余地望见江景。 不是正餐时间,小瓷盘装的是玲珑的粽子,三个角的四个角的都有,糯米粒儿亮莹莹的,一筷子拦腰断了,露出里面的醉枣,带出扑面的热腾腾的酒香和枣子的甜香。 店里的伙计沏上了雄黄酒,雄黄的气味瞬间溢满了雅间。 穆修白并不很习惯雄黄的气味,顾自把头埋进粽子堆里。 粽子都不大,穆修白两口吃掉一个,听祁千祉道:“要开始了罢。” 天心阁是这次龙舟赛的终点,这里并不能清晰地看见□□处。穆修白探头往窗外看,横着水排着一溜儿整齐的几艘龙舟,艘艘都极尽了节日的盛装。岸上一人喝一声,一时间所有的龙舟齐齐冲了出来。 穆修白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还是充满着好奇的。他此前也没有真正见过赛龙舟。还是如此传统意义上的赛龙舟。穆修白又陷入了思考这个世界和自己以前生活的世界的联系性的命题之中。大多数时候他并没有心情想这些,这摆明了就是个不可证伪的命题。重视当下的人总是能比回忆往事的人过得更好。穆修白是个务实的人。 自从龙舟划破江面,岸边的喧闹声便一浪高过一浪。稍微近了些,穆修白看见龙头处坐着一个鼓手,咚咚咚地敲打着皮鼓,龙身处的人们划船动作十分一致,龙舟过处,波痕荡起,泛起了点点白浪。 “望月猜猜哪艘会赢?” 穆修白伸手比了个三,因为龙舟一共五艘,比三的话左数右数都是同一艘。 祁千祉显然看出了穆修白的心思。道:“这样猜你岂不是吃亏太多。” 穆修白不以为然,只是关注着战局。他既然选了正中那艘,就开始认真地希望正中的那艘赢。 更近一些,高下立判,正中的那艘龙舟显然训练有素,甩开后面的船老远。 穆修白听着呼声,心情也受到了一些感染。 祁千祉道:“看来望月要说中了。” 更近了些,船上的号子整齐地传来,鼓手挥洒着汗水,更加卖力。只在眨眼之间,最前面的龙舟划过天心楼下,速度骤减。号子声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欢呼声。 穆修白在这一刻是想呐喊的。尽管他缄默着。 祁千祉看着穆修白难得展现的激动的表情,忍不住拿手背去碰了碰穆修白的脸。后者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并不明显。祁千祉的手背换做手掌,他将穆修白的脸扭向自己时,穆修白扬起的嘴角还没有落下来。 祁千祉笑道:“猜中了,待会赏你样东西。” 赛龙舟这就算结束了。穆修白回到几案继续吃点心。 不多时徐染进来和祁千祉耳语几句。祁千祉将纱巾重新递给穆修白,示意他戴上,一边道:“请他进来坐。” 帘子一挑进来一位佝偻老者,须发皆白,眉目平凡,入了席,揖了一揖,态度不卑不亢道:“殿下千岁,贫道是为献宝而来。还请殿下屏退旁人。” “东西是我辗转托你寻的,你与我便是。” 老者重复道:“还请殿下屏退旁人。姑娘留下无妨。” 祁千祉心道这老头真是古怪,但还是让吴辑和卷帘人都退下。 老者还是道:“贫道冒昧,可还有人未离开?”。 祁千祉眉毛一挑,让暗处的徐染退下。老者方从袖管中掏出一卷不大的书简,呈给祁千祉道:“此物名为无字书简,无墨亦可书写,写完整卷,第一根简上的字便会消去。此笔可聚天地水汽,用时不必沾水。” 祁千祉示意穆修白接过。这竹简通身是雨后的苍青色,仿若新伐之竹,未经晾晒,入手却轻巧之极。祁千祉又道:“这是给你的,你试试。” 穆修白拿着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了“无字书简”。字迹落在竹简上,成了蔑青的颜色。 三人便一齐盯着那四个字,直到它们褪去,简上再无一字。 老者道:“殿下可还满意?” 祁千祉赞许地点点头。 老者道:“殿下,我这里还有一物,殿下可要看看?” “是何物?” “正是殿下苦苦寻找之物。” 祁千祉缓缓道:“哦?” 老者道:“此物曾奉于陈朝宗庙,流于河海山川,机缘巧合落入我手。” 祁千祉感兴趣地将身子前倾:“不妨拿出来看看。” 老者从袖管中摸出一个锦袋,从锦袋中倒出一颗珠子。此珠通体莹润,色泽碧绿,足有茶碗大。 穆修白听到“苦苦寻找之物”,就知道是除沉珠。所以老者拿出此物时,穆修白也在一旁仔细地看着。 祁千祉只是随意地撇了两眼,道:“先生不妨说说何为机缘巧合?” “我要它无用,它却落入我手,这便是机缘巧合。殿下遍寻天下,却得之我手,未免也是机缘巧合。” 祁千祉听着老者的答非所问,道:“先生既然无法证明这是除沉珠,倒要如何说服我收下?” “殿下若是不要,我自然只能另寻买主。” 祁千祉道:“且慢。先生要价几何?” “我冒昧要无字书简三千倍的价钱。” 祁千祉笑道:“先生请回吧。国库虚空,还不能担得起这样的花销。” 穆修白看着老人把珠子要收回袖中,不免多看了几眼。他毕竟是第一次看见夜明珠。 祁千祉看到穆修白的样子,轻声道:“你喜欢?” 穆修白忙摇头。祁千祉却已经道:“先生留步。全我之力,仅能负担三百倍的价钱。不知先生能否割爱?” 老者亦不知祁千祉到底有多少身家,捻了捻胡须,心道此时错过,再寻买主也不易。便装模作样道:“殿下若是来日统一中原,还请记得我献宝之功。” 祁千祉道:“托先生吉言,必然不忘。” 老者走后,祁千祉便把这个夜明珠给了穆修白。 穆修白便往无字书简上写道:【殿下此珠甚贵重】 祁千祉道:“给你你就收着。反正也不是真的。” 穆修白写:【殿下从何得知此物不是真品】 “这个老人专门贩卖奇珍异宝的。要是除沉珠能这样轻易买来,四国也不会这么头疼。而且那老者分明不敢明说此物从何而来,最后我以三百倍喊价,又轻易地答应了。要是真的,他断不是这个反应。” 穆修白道:【若是真的是什么反应】 祁千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穆修白又道:【那真的长什么样】 祁千祉道:“我没有真正见过。但是据说光彩万丈,亮如星辰,珠内可见龙魂。” 穆修白心道龙魂又是什么玩意。 穆修白拿掌心摩挲着珠子。尚是白日,光芒微弱,必须笼着它才可以看到。穆修白看了一会儿,把珠子装回锦袋,系在腰间,同理把无字书简也系在了腰间。书简很轻,夜明珠却重得要死,又解下来放到袖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小修了一下无字书简的设定。 ☆、章六无字书简(二) “三皇子殿下,你知道我喜欢女人。” “承运,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慢慢习惯就好。何况是端午要喝雄黄酒,不去醉玉阁要去哪边?” “我有一便不想有二,有二就不想有三。” “但是你有一就有了二,有二再有了三又有什么要紧?” 李瑄城连拉带拽地被拖进碎玉阁的时候,有点崩溃。比饶舌他绝对绕不过这帮文人。 祁景凉这次请的人很多,占了好几个雅间。李瑄城看见国师尹天禄和自己在同一个包厢坐着,忍住了对他的不屑,顾自找地方坐下。心下掂量祁景凉怎么和国师走到了一块儿去。 祁景凉道:“端午大家出来聚聚,避避邪,还是非常必要嘛,来来来,喝酒!” 品酒台上照旧有着歌舞。包房内谈论着各样的事。酒过三巡,谈话就开始大胆起来。 …… 一人突然道:“承运到底为什么不喜欢男人?” 李瑄城苦笑:“我还奇怪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女人……” 祁景凉道:“谁说我不喜欢女人!我和承运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兄弟么,兄弟要有福同享。我怎么舍得自己独享呢?兄弟是一定要你尝尝这滋味的。你上回跑了,这会可别想跑!” 李瑄城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自己不如闭门不出。 阮相溪沉吟道:“我觉得承运兄不过是未见倾心之人啊。” 又一人道:“承运兄风流倜傥,要知道这些公子们倒贴还来不及呢。” 却听国师尹天禄突然插话道:“几个月前醉玉阁的头牌莫名死了去。承运要是见过那人,怕是早就心神不定了罢。” 李瑄城心知那人是谁。 祁景凉已经高声地应和道:“对对对,要是承运见过之前的碎玉,说不定就能懂得男风之妙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5节 李瑄城口中道:“我喜欢的是女人,各位放我一马可好?” 尹天禄道:“我只见过碎玉一面,那时我尚未腾达,也不能成为碎玉的入幕之宾。谁知再来时他已经玉殒。想起他的身姿,可真是让我感到可惜啊。” 李瑄城眯了下眼睛,不快道:“逝者已去,何必言辞之中打搅亡灵。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坎我过得不过得,都看缘分吧。喝酒!” 尹天禄道:“见谅。我只不过克制不住心中的爱慕之情。” …… 话题又转到了尹天禄的官途之上。 “国师这些天益发受圣上信任啊……” “将要建成的天禄台占地不小啊……” 尹天禄摆摆手道:“唉,不值一提。” “天子将寿,三皇子殿下准备送什么贺寿?” “还没有想呢,不知昌达兄可有高见?” “我哪里有什么高见?不如送个美人?” “闭嘴吧你,我要是这么送一不小心就给自己找个娘亲辈的。” “那你就寻件宝贝祝寿,要是能把除沉珠找来,这个寿礼可是大大地讨陛下欢心。” “鬼扯!除沉珠哪那么容易得?” …… 尹天禄道:“我倒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寻除沉珠要看机缘,能寻到自然是份盛礼。几位皇子都有这样的心意吧?” 祁景凉道:“对哦,太子殿下一定早就开始去找的是吧?承运?” 李瑄城道:“问我干嘛,他找珠子也不会和我说啊……” “所以他就是去找了咯?” 李瑄城敷衍道:“可能吧。” “说起来我四弟也越来越大了还有了尚贤苑,他真的是一心只读圣贤书都没有时间享受人间极乐,想想也真是可怜。还要操心杂七杂八的事情,唉……”祁景凉年二十二,比祁千祉大一岁。 然后骤然发问道:“承运和太子殿下走得近,倒是说说太子是不是真的不食荤腥?” 李瑄城笑道:“怎么可能?我觉得我做的他一样没少做,不过是没我做得绝。” 祁景天道:“你也太绝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人跟着笑。传说李瑄城十三岁干了件比调戏宫女更严重的事情,触了龙颜,后来逃到山里去了。当然这是民间版本。 “容我打听一下,承运有没有带太子殿下出来开过荤?” “我长得太过风流倜傥,太子嫌我在他身边碍事。” 阮相溪道:“所以太子还真是爱惜羽毛,不屑于与我们一块。” 李瑄城道:“水未老弟就是说话太实诚。”水未是阮相溪的字。 …… 穆修白下定决定,下笔道:【殿下我想如厕】 祁千祉于是道:“吴辑,你陪着他去吧。” 众所周知,古代的厕所都是非常简陋的,一不小心还能淹死皇帝。穆修白挑了帘子进去,三面都是泥墙,完全找不到可以溜的缝隙。他只好先装模作样地尿了一通,轨迹也一点不精神。他本来就无尿意。 穆修白抬头看看屋顶,屋顶是盖着瓦片,屋顶和泥墙之间倒是有道空。 穆修白想着总不能把屋顶掀了。厕所的墙大都非常矮,穆修白稍微踮着脚透过空隙往外面看了眼。其实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是院落的一角,穆修白还是在心里又估计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要是尚贤苑的围墙是这个高度,他早就出去了。 地上有半簸箕的煤灰。有两块砖头,是拿来踮脚的,脏得要命。 吴辑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望月,时间久了殿下怕是要恼了。” 穆修白心一横,拎起那半簸箕的煤灰,破开帘子就铺头盖脸地朝吴辑脸上招呼过去。吴辑被扑了个迫不及防,连连往后退。穆修白另一手的砖头还是没敢往吴辑头上招呼,刚好院墙边有根木棍,抄到手上,给了吴辑当头一棒。 吴辑闷哼一声扑地。 穆修白赶紧把人堆到院角,借着这个人肉梯子翻了墙。 李瑄城觉得一顿酒喝得无味,果然是对面坐着个尹天禄浑身都会不舒爽。加之祁景凉今天一天都在套他的话,更加不想呆下去。 正心中厌烦,突然侍者上前来轻声道:“外面有姑娘找大人。” 李瑄城随他出去,门外站的却是浅夏:“不好啦,烟儿被喻家少爷抓走了。” 李瑄城挑眉:“你说什么?” “喻家少爷把烟儿抓走了。”烟儿大名江烟,是李瑄城师傅的孙儿。 李瑄城道:“他想干嘛?” “喻家是来求主人出诊的,烟儿她……总之烟儿应该不会有危险。主人还是快回去吧……” 李瑄城正好就推了酒会,当即启程回了泷上。 领着凛冬和浅夏在街上走了会儿,突然觉得一个巷子里闪过去的人影有点眼熟。李瑄城拿着扇子遥遥一指,缓缓对着凛冬道:“凛冬可能认出刚才那人是谁?” 凛冬简洁道:“望月。” 穆修白顺着街慢慢地走,同时时时刻刻注意着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走到一处,拐进小巷。穆修白才靠到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脚都抖了,一半是刚才那一系列动作自己把自己吓得,一半是激动的。还好祁千祉完全没有想过他会逃,否则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要是祁千祉不在意一个逃奴,去什么楼什么馆再买一个,这就再好不过。还多亏了李瑄城,他现在不能讲话也没法和人交谈。这个时代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 穆修白入了巷子就开始跑。吴辑很快会醒过来,祁千祉很快会发现这一切。他借着一个缸子翻进了一户人家,钻到了柴房。木柴垒得很高,穆修白觉得没法躲,倒看见旁边一个缸子,打开一看,腌着咸菜。 再打开另一个,却听见一声戏谑的声音:“我倒是低估了你,你也真敢逃。” 穆修白全身僵住,手里的木盖子往李瑄城身上一扔,就想夺门而出。结果被门前的浅夏一脚踹在膝窝,直愣愣跪倒地上,扑在了凛冬脚前。凛冬迅速退后了两步。 穆修白没有再动,他都快哭了。 李瑄城见跪在地上的穆修白,以及他脸上的神情,却想到了谁说的那句没有遇上倾心之人。 浅夏道:“主人,她是谁啊?” 李瑄城道:“他是太子的人。得送他回去。” 穆修白闻言自己站了起来,低着个头。浅夏却好奇地把脑袋侧过来去看穆修白的脸,道:“长得比我还好看呢!主人何不跟太子殿下要过来?” 李瑄城状遗憾道:“我要过,他没给。”又道,“回回给我找姑娘的都是你,吃醋吃得最起劲的也是你。” 浅夏道:“这是两码事!” 李瑄城的四徒中,春常在京,秋常在郊,夏常在房,冬常在侧。他上了京城有这许多秦楼楚馆,自然不会想把浅夏带过来。 “好了别瞎操心,他是男的。”李瑄城一句话结束这个话题,“不然凛冬送他回尚贤苑,我和祁夏先走。” 浅夏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男的啊,男的!”就上来摸穆修白的胸。穆修白连连退着,心道真是什么主人有什么样的仆从。浅夏毕竟是女子,穆修白被她的动作搞得脸都红了。 “浅夏别闹了。” 浅夏立马停了手,吐舌一笑,乖乖跟在李瑄城后头。 穆修白趁势拿了腰间的竹简,飞快地写了【云间酒家】 “原来太子带你出来了?” 穆修白又写一句:【不要告诉殿下】心里盼望着吴辑还没有醒。 李瑄城笑道:“你逃出来多久了,他要是还没发现,那可奇怪了。” 穆修白心知李瑄城说的是事实,只是心存侥幸。 李瑄城又道:“既然这么近,我送你过去吧。”率先迈步出了小院。 穆修白跟在李瑄城身后,迈开了沉重的步子。 ☆、章六无字书简(三) 一行人拐出巷子不久就看到了满街找人的徐染。 李瑄城道:“徐侍卫不必忙,我替殿下送回去就好。” 徐染一揖道:“有劳李大人。” 众人随着徐染入了云间酒家,到了二楼雅间时,祁千祉正训着吴辑,一身灰的吴辑可怜巴巴地在一旁听着。 祁千祉一见穆修白就把杯子往桌上一拍,道:“好你个望月,你胆子倒是不小!” 穆修白下意识就躲。 酒杯里洒出来的酒水都滴滴答答流到了席上。 李瑄城道:“我正好遇上,就顺便给殿下捎回来了。殿下以后可得看好,不然我日后可没办法替殿下送回来。” “谢过承运!否则我还真的要一顿好找。坐下喝酒吗?” “我马上就走。只是问下殿下要如何处理望月?” 祁千祉非常直白道:“我要让他日后再也不敢逃。” 李瑄城道:“也成。殿下尽嫌我没事干是吧?以后别找我过去。” “不不不,承运我……” “适当惩戒自然是必要的,但是殿下,你打人很爽,我治病很累。” 祁千祉只好道:“我自然知道。我会注意轻重。” 李瑄城道:“那先告辞,不掺和殿下家事。”把穆修白往前面一推,人就跪坐在了案前。 祁千祉道:“吴辑……”一看吴辑身上的灰,又改口:“徐染,送下李大人。” 祁千祉估摸着李瑄城已经走远,扬手给了穆修白一个巴掌。 穆修白被打得偏过了头,喉头尝到了腥甜。 祁千祉面色铁青,道:“回府。” 尚贤苑,听风楼卧房。 祁千祉把毛笔给穆修白,道:“写吧。你有什么要说的。或者我问一句,你写一句。” 穆修白接过笔,他的手发着抖,在空中半天也没有落下。祁千祉的脸色真的黑得可怕,然而穆修白又有什么可写。 祁千祉道:“写你为什么要逃。” 穆修白还是没有落笔。 祁千祉突然直起身,双手抓着穆修白的肩膀使劲地晃着,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要逃?” 穆修白自然是没法回答他的。 祁千祉自顾自说着:“你嫌我对你不够好是吗?还是嫌我对你太好?” 祁千祉不能明白,在他身边明明比在小倌馆的生活优越太多,这应该是每个小倌都想要的。就在刚在他还为穆修白搜遍宇内找到无字书简,还因为穆修白喜欢就买了一颗夜明珠给他,结果穆修白就这样对他。 “你看着我!望月!” 穆修白把头扭回来看着祁千祉,眼神微闪。 “你平日里日日装乖巧,想必很难受吧?恩?” “你回答我啊?!你敢逃还不敢承认吗?” 穆修白开始摇头。他摇得非常起劲。他本来就怕祁千祉,现在更是怕得不行。 谁料祁千祉眼里的怒意更盛,道:“拿棍子来。” 穆修白惊恐地看着吴辑拿来了小臂粗的棍子,下意识地就想逃。祁千祉接过,一棍子下去,穆修白膝盖一滑,直接趴在了地上。 穆修白觉得自己的背应该皮开肉绽了。他疼得快把舌头咬破了。他知道祁千祉这一棍子下了狠手。被抓回来当然只有这样。穆修白勉强在地上爬着,试图躲得远远的。 祁千祉很想打他,最好把他的腿打断了让他一辈子下不了地。但是毕竟李瑄城有言在先,而且他自己也心疼。 第二棍子迟迟没有下来,穆修白爬到墙角,微微瑟缩着。 祁千祉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道:“你现在讨好我,说不定我不和你计较。” 穆修白被抓了回来心情本来就十分压抑,又异常害怕。他宁愿缩在墙角,做这些徒劳的自以为是的自我保护,也不会有自己去讨好祁千祉的觉悟。 穆修白的无所动作显然激怒了祁千祉。他一把抓过穆修白的头发,然后对着唇啃了上去。穆修白完全忘了回应,在这种惊怕的情况下,他平时所学会的全都忘了。祁千祉啃得异常凶狠,穆修白仿佛溺水般地不适。 终于祁千祉松开嘴道:“你连装都懒得装,是不是?” 祁千祉剥开穆修白的衣服的时候,穆修白知道最糟糕的事情来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这件糟糕的事情明明祁千祉也不是第一次对他做。也许是他觉得太悲哀了。 今天的性事异常的漫长。祁千祉刻意地惩罚性的在穆修白身上索取。穆修白带着惊怕和绝望清醒地受完了全程。 …… 穆修白觉得今天的逃跑简直是个笑话,他到头来还是只能羞耻地任人宰割。 性事过后,祁千祉让吴辑替他清理身子,又挑了一套穆修白柜子里最漂亮的衣服让他穿上,然后拆了穆修白的发髻,重新替穆修白梳头。祁千祉梳头一如既往地耐心,耐心到一朵小小的衬花都要仔细地调整位置。 祁千祉的嗓音缓缓地响在穆修白耳边。 “望月,我觉得尚贤苑你应该已经住腻了,我们应该换个地方。我应该每时每刻都把你带在身边,我回宫也应该带上你,宫里都是高墙,你放心。我更不应该带你去外面,你就应该在床上好好呆着。” 穆修白有点绝望地闭上眼睛。宫里?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了了。 “我会对你好的。” “你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只要我能给你的我都会满足你。” …… 祁千祉把最后一缕发丝处理好,满意地看着镜中人的容颜。 “其实我挺怕的,要是真的找不回来了我要怎么办。” “你不逃,我都不知道你走了我会发疯。” …… “殿下三思,要是望月去了宫里,被人发现,那可就危险了!” 祁千祉道:“你倒是看好他?!叫你跟着去个茅厕也能把人跟丢了,吴辑,我养你何用” “殿下恕罪,臣也是……没有料到望月会来这么一出……” 祁千祉道:“到宫里后你看好他,别叫他乱跑就行。他明里是个姑娘,除非有人敢动手动脚,否则发现不了。” 吴辑诺诺道:“是。” …… 李瑄城整日出入烟花之地,看似无事可做。事实上他在卫将军程省礼手下任职,为一校尉。此职为长公主祁华替他向皇上谋来。卫将军程省礼还是长公主已故夫君程省义的胞弟,然而对李瑄城实在是不待见,校尉一职也被架成了虚职。李瑄城便领着白白的俸禄,心血来潮时去校场看看,更多的时候在休假。 长公主已不居宫中,亦不过问朝廷大小事务,常年在程家祖居之地侍奉公婆。其夫程省义是祁夏开国将军,然而英年早亡,长公主亦不再嫁,两人膝下并无子嗣。祁钺封长公主食邑八千户于泷上,并苍临侯程省礼封地三千户于苍临,也算是恩典。李瑄城蒙长公主照拂,是以也常常回泷上。 若乘马车,泷上离京师大约六七日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 不过李瑄城这次实在是担心烟儿,便让车夫和浅夏、凛冬换着驾车,昼夜不停歇,五日便到了泷上。 照例先去长公主府上拜访。 长公主一头半白的头发,利落地梳成髻子,脸上可以见到一些皱纹,却面色红润,精神饱满。长公主早年随军,沾染了一些军人气,想是一直没有改掉。她低着头正在侍弄花草,给几株半开的香石竹剪着虫叶,听到声音便道:“城儿回来了?” 李瑄城恭敬道:“长公主。” “你要是无事也不会想到回来。我这里来过就行。去吧,你行医,我倒是高兴的。” “看着长公主颜色,似乎身体康健,我也就放心了。” 长公主停下手中的活,扭过身道:“我好得很呢,做你的事去吧,记得完事后过来住两天。” “长公主放心。那我这就告退了。” 长公主对李瑄城点头笑了笑,回头继续侍弄花草。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五万字了!有点小激动,照例求留言,求收藏 ☆、章七云平公主(一) 马车缓缓地驶入威严的宫门。 穆修白通过马车的小窗看见一面巨大的墙,大约是照壁。每个臣子入了宫门,立于照壁之前,都会肃然起敬,故又叫萧墙。穆修白看着它,觉得它严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更不用说真正入了宫后见到环绕的陡峭的高墙。 承虬宫是太子东宫。 穆修白被安排在一间普通的侍女的房间,祁千祉的自信不知从何而来,即便是这宫中的惠心殿还住着他的正妻金书菀,他也以为能瞒天过海。 祁千祉为他绾发,用粉细细地替他修饰着脸上的棱角,为他描眉点朱唇,在他有着好看的卧蚕的眼睛下面画上斜红。 祁千祉让人按着穆修白的身量新裁剪了宫装,用的都是极好的缎子。 他看穆修白的眼神就想看着珍宝。 “望月,我都不知道我会那么喜欢你。” 穆修白听着,不知何味。 祁千祉的喜爱是切切实实的。他开始赏给穆修白各式各样的东西,赏得最多的就是各种女人的首饰。发簪,玉笄,珠钗,华胜,步摇一应俱全。穆修白心里简直嘲讽,祁千祉这个人是有多自大,才会觉得一个男人理所应当地应该喜欢他送的这些东西。 他又回到了祁千祉的餐桌上。 穆修白知道为什么祁千祉非要和一个哑巴一起吃饭。因为他实在是太繁忙了。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得空和穆修白讲几句话。 “多吃一点,你太瘦了。” 穆修白看着祁千祉往自己碗里夹肉,也就一块不剩地吃了。 “你这些日子在尚贤苑都干些什么?在看书么?” 穆修白点头。 “这里西面有两座藏书阁,一座叫前玄阁,一座叫后纁阁,前阁藏史,后阁藏识,你要什么书,尽管叫吴辑去借来。” 点头。 “望月,我现在才觉得,要是你能讲话多好。” 一会又道:“不了,这样也挺好。” “父皇要寿辰了。我让人去民间搜刮了些宝贝。到时候我也给你选几样玩玩。” …… 吴辑非常称职地一直看着穆修白。顺便也劝戒道:“望月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跑了。宫里比不得外面,处处要留心。” 穆修白看着吴辑脑门上的红印,有些心虚道:【你的头还好么】 吴辑道:“已经不疼了,应该还是望月背上挨的一下疼。” 穆修白听吴辑这么一说更过意不去。虽然祁千祉混账,但是吴辑对他不差。 【殿下有没有罚你】 吴辑摆了摆手道:“那倒是没有的,殿下对人可好了。如果是徐染跟你跟丢,殿下倒是会责罚的。我本来也没什么力气打架,殿下就不怪我。” 又道:“我说望月,你初来的时候吃了点苦,但殿下如今是稀罕你了。你就好好跟着殿下。殿下对下人真的好得没话说。” 穆修白不准备再写什么。话题到了这个份上已经让他非常厌恶了。 但是穆修白还是落笔道:【对不住 吴辑】 吴辑道:“我真的没事。” “总之你长点心吧,你要是再逃,殿下再罚你,又少不了受罪!” 穆修白把无字竹简收起来,卷好,别到腰际。 吴辑心知他听不进去,默默走开了去。 祁千祉早上上朝去的时候,穆修白就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侍女的房间。 穆修白没什么兴致看书,就躺在小床上。穆修白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日子一日复一日,对他来说都有点难以忍受。他开始习惯了和祁千祉上床。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羞耻感了。床上该快活快活,床下该怎样怎样。 就在他快要睡去的时候,他的床板下传来了响动。细细小小的,微如蚊蝇的声音。那个声音说: “怎么没路了?” “妈呀莫非我要在这里死掉了。” 穆修白一个机灵,起来把耳朵贴在床板上。 下面没有响动。 就在穆修白准备放弃的时候,下面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 穆修白欣喜若狂。他知道他发现了什么。跳下床就去抬床板。 并不重,他一会儿就抬开了。下面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而是一块砖。抬开了砖,下面是泥土。 穆修白只顿了一会儿,就拿了茶水往上面一浇,拔下头上的簪子开始刨地。簪子虽硬,但是毕竟细小,刨不了多少。他刨得指甲缝中都是泥,却好像永远不会累似的。刨了一会儿,回头去把案上的陶碗砸碎了,拿着碎片继续刨。 那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有人吗?” 穆修白不敢出声,只是继续刨。不知刨了多久,终于刨出了一个小洞。然后底下的女孩的声音亮了起来:“我和你一起挖。” 穆修白不敢再用陶片,改用手挖。洞口越来越大,穆修白便和里面的姑娘对上了眸子。小姑娘满脸的漆黑的印记,却又不是泥土糊的,眼睛下面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穆修白看见了她,便拿中指抵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小姑娘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便沉默着挖着泥土,一点一点打开洞口。最后他将小姑娘拉上来时,小姑娘直接抱着他哭了。 穆修白推开她,迅速地将青砖搬回去,又盖上床板。 小姑娘轻轻道:“可以讲话了吗?” 穆修白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然后让她坐在席上,从腰间解下竹简迅速写下一行字:【我去去就来】 小姑娘严肃地点点头。 穆修白随便在柜子里拿出一套曲裾,把脸和手随意擦了下。静下心神出门去打水。 外面却吵得厉害。 “走水了走水了。” “好大的烟啊,风向不对,咳咳咳咳……” 承虬宫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都去天祚宫救火了。剩下的人都仰着脑袋往西面看去,吵吵嚷嚷地议论着。 穆修白端着水回自己的房间,顺势往西面一望,滚滚的浓烟。 穆修白替小姑娘洗干净脸,拿了套衣服给她,自己到门外回避。他衣服太多了,全是祁千祉让人给他做的。 不多时小姑娘开了门,穆修白进去。两人面对面坐着。穆修白下笔道:【你是不是那个着火的宫里过来的】 小姑娘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穆修白又写:【你可以讲话了但是轻点】 小姑娘道:“姐姐你不能讲话?” 穆修白点头。结合小姑娘的年龄和装扮,他落笔道:【你是不是云平公主】 “是的是的。姐姐谢谢你了今天。我以为我要出不来了。” 【怎么回事】 祁答雁心虚道:“我不小心……把天祚宫烧了。” 穆修白简直笑了出来。 祁答雁继续道:“我拿了金燧玩,玩着玩着突然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着了起来,后来被逼到了母后的卧房,后来发现了地道,就过来了。” 【是否有人知道此事】 “没人知道。” 【那今天的事情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们趁乱去正殿,就说你是过来找太子哥哥玩的,明白吗】 穆修白写得非常快,但是为了让祁答雁看懂又不得不写得规整。 祁答雁道:“好。” 【密道一事就算我们的秘密】 祁答雁等他写完,看一眼道:“好。” 【务必记住,否则这事被人知道,公主说不定会挨打】不忘最后恐吓一下。 “父皇不会打我。”祁答雁不等他写完就抢白道,一会儿又接了一句,“可是我烧的是母后的房子。母后说不定会打我的。” 穆修白把这些纸压倒了青砖下,寻思着日后找个时间烧了。牵着祁答雁就去了正殿。 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这条密道只能通到天祚宫,也不知道存在的意义在哪里。但是皇宫里一般都是有逃生的密道的。如果他仔细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通往外面的密道。 穆修白一扫这些天的阴郁,变得心情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照例求留言!求收藏! ☆、章七云平公主(二) 祁千祉下了朝,回了承虬宫,一步入正殿,就被祁答雁撞了满怀。 祁答雁道:“太子哥哥!” 祁千祉惊喜道:“雁儿怎么过来了?” “雁儿不可以过来呀?” “怎么不可以?我可总是盼着雁儿过来。” “雁儿也想啦,可是母后总说你忙于朝政,才叫雁儿不要总来找你。” “雁儿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祁千祉注意到祁答雁的衣服明显的不合身,似乎是自己叫人给穆修白做的,不禁多看了几眼。 “哥哥你是看衣服呀,这衣服是望月姐姐给我的。我的衣服不小心摔了,脏了。” “雁儿还是那么淘气。” “雁儿不淘气。” “……” 穆修白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发现祁千祉的眼神不太温和地看向自己。 祁答雁在这里又玩了半个时辰,祁千祉让人去淮夫人那里,叫祁答雁的乳母带一身祁答雁平日穿的衣服过来,换好了,再让她领回淮夫人那里。淮夫人千恩万谢。祁答雁不见了一个上午,任谁都会担心的。 之后祁千祉让穆修白解释今天上午的事情。 穆修白落笔狂草,言祁答雁一大早如何如何过来,如何如何弄脏了衣服,如何如何。他和祁答雁差不多串了一下台词,避免穿帮。 祁千祉回承虬宫之前还见到祁答雁的乳母在慌慌张张找人,心下差不多猜到是祁答雁烧了天祚宫正殿,然后才躲到了这里来。只是挑了挑眉,并不准备揭穿。要是问细节肯定一问一个漏子。 不过居然还替这个闯祸大王扯谎。祁千祉觉得十分有趣,勉强接受了穆修白的一番瞎编乱造。只是把人抱在怀里,然后往耳边轻轻吹气道: “你这样乱来,我很生气啊。” 怀里的人浑身一僵。 祁千祉轻轻一笑,继续道:“我送你的衣服,谁让你给别人穿的?” 穆修白心下松了一口气,就写道:【云平公主可是殿下的妹妹】,捧着竹简往上送到祁千祉眼前。 “谁都不行。雁儿我自有送她的东西,我送给你的,你谁也不能给。” 穆修白知道会来这么一句,只是非常配合地点头。 谁让人生又充满了希望呢。 天祚宫起火。素服三日。 这场火最终没有找出原因,只当是天干物燥。 此后云平公主常常到承虬宫来找穆修白。 祁答雁生得漂亮,除了会闯祸以外还是非常可爱的女孩,把穆修白的对妹妹的喜爱心理完完全全地勾了起来。 穆修白绞尽了脑汁回想一些适合女孩子玩的游戏。很多他知道的女孩子玩的东他都不会。后来勉强想到了几个,翻花绳啊,毽子啊。这类非常简单,但是他完全不擅长。 他动手给祁答雁编了个草蛐蛐,祁答雁就高兴了好几天。 祁千祉有次看见他们在玩红绳,那绳子在穆修白修长的十指绕着,交错着,不一会儿祁答雁接过去,竟然成了另一个样子。两人传来传去,绳子不断变换,但就是不打结。 祁千祉在边旁看他们完了一会,似乎看出了门道,就趁势从祁答雁手里接过,然后两手支着神给穆修白。 穆修白略微一顿,但还是非常迅速地接过,翻成了另一种式样。 祁答雁道:“太子哥哥就是聪明,看一眼就知道怎么玩了。” 祁千祉道:“没有。我就会那一种。” “哥哥不然再一起玩儿?” “你们玩,我还有事呢。” “哥哥真是辛苦。” “……” 穆修白正要放下红绳随侍祁千祉左右。祁千祉制止道:“先玩。” 便入了书房。 穆修白目送祁答雁走后,入了祁千祉的书房。 祁千祉在写东西。他总是非常忙碌,不是在看东西就是在写东西。 穆修白跪坐到案前,拿起松烟替他磨墨。 “你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他说。 “和雁儿做个伴儿挺好的。” “你……”顿了很久。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不开心?” 穆修白手一抖,不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6节 祁千祉扯过穆修白的衣领,气势迫人地道:“你怕我?是吗?” 穆修白不欲直视祁千祉,只把眼睛撇开。 他也不是没有领教过祁千祉的喜怒无常,知道接下来又不会好过了。 不料祁千祉马上又放开了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你面前就那么沉不住气。” 祁千祉拿起了案上的一封请柬,拿指肚去摩挲了一下。穆修白的眼光落下,那是一封裴之维的婚宴请柬。 “以前在这里替我磨墨的是裴之维。” 吴辑和他说过,所以穆修白并不意外。 “他没有你漂亮,他的眉目都非常淡,他还没有我好看呢,但是他很聪慧,诗词辞赋都有造诣。” 穆修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穆修白甚至觉得,哪怕祁千祉是像对裴之维那样对他,就比现在被当做玩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虽然这个处境谈自尊就是一个笑话,但是每个人都是从心底里希望受到尊重的。他当然不例外。 “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娶妻生子都是天道伦常。我也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施展才华。” “看着他的请柬,我也有够难受的……”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还好有你啊,望月。” “照理说我不应该对你上心的,你和裴之维比都不能比。但是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呢?” “望月,你真是个妖精。” 这句话,祁千祉会在床上说,说了不止一次。穆修白也没有什么可以反应的。 祁千祉开始吻他。 穆修白觉得自己被激怒了。他多想拜托祁千祉,随便说什么都好,就是干完就走也比说这些情啊爱的好。说这么多就是想表达他穆修白多么下贱,多么一文不值。 但是宫里有密道,他是有机会出去的。在出去之前,隐忍是美德。 祁答雁一路哭到承虬宫。 当软软的女孩子的幼小的身体撞进怀里的时候,穆修白竟然难得地心猿意马了一番。 祁答雁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呜姐姐我要被嫁出去了……父王和母后不要我了呜呜呜……” 穆修白一直知道这事。当初慕容赫来南梁时就是为了和亲一事。吴辑还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了种种种种,淮夫人和陛下心疼云平公主才会宴请公室女,如此这般那般。这件事的幺蛾子也挺多的,穆修白还挨了祁千祉一顿揍。 没想到云平公主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回事。她的父亲和母亲把她保护得太好了。祁答雁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自然就伤心得要死。 才十四岁就要远嫁,还是一个未来随时可能和本国开战的国度。穆修白觉得祁答雁挺可怜的。 穆修白虽然想抱抱他安慰他,但是怎么都觉得自己这样男扮女装地抱她,像是非常猥琐的人才干的事。不着痕迹地推开祁答雁摊了竹简,写道:【不要哭了】 祁答雁只是顾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死拽住穆修白的衣服,根本看也不看穆修白手里的竹简。 穆修白觉得语言是多么重要的武器啊。而且他这么多天耳朵的濡染,要他像个这里的正常的人一样讲话也不难。 云平公主哭到后来就开始嚎,一边说着:“我到那边……岂不是只有一个人啊啊啊呜呜呜!……到时候大家都不认识我……会不会都欺负我啊呜呜呜……” “呜呜呜啊啊啊啊……” 穆修白赶紧捂她的嘴,这么嚎隔壁殿里都能听到。 “望月姐姐呜呜呜……” 穆修白只好把人有拢到怀里,把祁答雁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上,抱了抱她,慢慢地抚了抚祁答雁的背。 祁答雁开始慢慢停下哽咽的声音,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穆修白耳边:“怎么办啊望月姐姐,我真的好怕……” 穆修白只是顺着她的背。也不知道祁答雁怎么想的要找一个哑巴来哭诉。 “奶娘她们,还有母亲,还有父皇都知道的,他们都没有告诉我……如果不是我今天听见,岂不是哪一天我睡醒就突然发现自己在南梁呜……” 没那么夸张吧……虽然我是一睡醒就发现自己不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了。 穆修白继续顺了顺她的背,然后把小姑娘抱到一边,让她可以靠着自己。然后把无字书简挪到她眼前。 【会有人和你一起过去的,陛下和淮夫人怎么会让公主受委屈呢】 祁答雁道:“可是雁儿不想去南梁啊。” 穆修白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陛下只有一个公主】 “我知道啊呜呜呜……什么为了国家大计我也知道啊呜呜呜……” 穆修白听着祁答雁强作懂事的样子有点心疼。祁答雁说的知道自然只是知道而已,根本只是小孩子的不懂装懂。 【公主到了那边小心行事,你母后应该会为你挑一些聪慧的人跟着你,多问他们要怎么做】 祁答雁看着,点点头。 【公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嫁么】 “还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要把我嫁到南梁。” 【公主是及笄后出嫁】 贴着穆修白的小身子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居然这么快!我不要呜呜呜……” 又道:“什么嘛望月姐姐原来也知道……” 穆修白也没法解释说只有你不知道。 “我好怕呜呜呜……” 穆修白自己都不知道在异国他乡要怎么做,根本不能教祁答雁一些有用的东西。到只是莫名觉得两个人有点心心相惜。 穆修白本来很想说“总之不要再做一些把宫殿烧掉的蠢事了,其实陛下和太子殿下想必都知道此事”。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一说,密道一事不知道还瞒不瞒得住,想了想还是就此作罢。 ☆、章八前世漪澜(一) 去省亲的太子妃金书菀回了承虬宫。 穆修白只是待在房间里,透过窗看见那位满身明黄的娇俏少女。明明她比祁答雁也不大多少,却梳着婚后女子梳的端庄老成的发髻,只觉得把她的秀丽生生打了七折。 “夫君。”金书菀一个肃拜,俏生生地喊了一声祁千祉。 “菀儿回来啦。二老身体可都好?” “父亲母亲身体都安好,夫君不用记挂。夫君处理完公务了么?” “恩,现在无事。” “夫君我这次回去,正好哥哥也回来了……后来……” “……” 穆修白正欲关上窗子,却见金书菀身后的侍女,一时间愣怔在那里。 柳静? 他所爱着的,最后却死于病痛的女孩子。 穆修白甚至想现在就冲出门去抱住她,但是他只是呆呆地扶着窗子,一动不动。 任澄漪察觉到了那道炽热的目光,回以了微笑。 穆修白被烫了手一般迅速关上了窗子。他转过身来,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祁千祉牵起了金书菀的手,两人相携往正殿走去。金书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透过睫毛的阴影,她幸福地打量着身侧的人。这是她的夫君,如此优秀如此俊美的一个人,是未来站在将这个国度顶端的男人。 金书菀看得出了神,不觉脚下踩了空。 祁千祉眼看金书菀快要摔倒,伸手便接住了她。金书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突然脸红了,小心翼翼地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像条鱼一样从他怀里溜了出去,边跑边喊:“殿下倒是来抓我呀!” 祁千祉不动声色地抹了下脸颊,三两步跟了上去。 祁答雁既然和金书菀是相仿的年纪,听闻金书菀回了宫中,飞也似的就过来了。一入承虬宫,就扑倒金书菀身上,环住了金书菀的腰:“菀儿姐姐我想死你啦!” 金书菀道:“雁儿你还是这副冒失样子,勒死我了……” 祁千祉道:“前后也不过十天,有那么想?” “雁儿可想苑儿姐姐!莫要不相信!”祁答雁松了手,又四处张望道:“望月姐姐呢?叫她出了一起玩儿呀。” 祁千祉下意识就道:“别了,他忙呢。” “太子哥哥真是小气!那些活儿什么时候干不好,快叫她出来。她有法子玩儿!” 祁千祉道:“他这会儿不在这里。下次过来你再找他,这次哥哥陪你玩,不好吗?” “哥哥说的!不许耍赖。” 祁千祉笑道:“我何时耍过赖?” 祁答雁道:“哥哥从来不耍赖,哥哥每回都说计划有变!” 金书菀道:“殿下日夜操劳,雁儿就别埋汰殿下了。” 祁千祉让吴辑拿来铜壶。三人便也在殿内玩了半个时辰的投壶。 穆修白每日素面朝天侍于祁千祉身侧。太子妃的回宫让祁千祉收敛了不少,不再会和穆修白同案吃饭,但是入夜以后,该做的一样没少。 他知道应该避免和金书菀碰见,包括金书菀的侍女。但是事实上他就是那么一厢情愿地想见见柳静,或者说根本不是柳静但是他就是一厢情愿地希望那就是柳静。 初恋的记忆太深刻了,谁都忘不掉。何况柳静的死太突然,更注定了穆修白要记着她一辈子。 等穆修白回过神来,他已经顺着澧水走了好一会儿。 “你是新来的宫人?” 穆修白抬起头,面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女,心脏倏地漏掉了一拍。 穆修白忍住自己起伏的情愫,朝她点点头。 “走了这一会儿怪累的,不然一起找个地方坐坐?” 穆修白没有拒绝。 两人在水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了,依旧是任澄漪先开口道:“看着你似乎不能讲话?” 穆修白点头。事实上他现在脑海里乱得很,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可会写字?” 穆修白遂捡起一根枯枝,在脚下的细沙上划到:【会】 “我名为任澄漪,可以叫我漪儿。” 穆修白往泥上划了:【望月】 “望月。”任澄漪柔声地地念着,尾音轻飘飘地上扬。 “既然是识字的,可读过什么书?”过一会道,“你读诗经吗?楚辞?” 粘稠的湿润的砂质的泥土被枯枝划破,又被轻轻踩平了。穆修白解了无字书简,拿着笔往一旁的杂草上沾了些草露,非常用心下笔写了四字:【略知一二】 任澄漪突然很高兴似的:“宫人识字的少,看些书的就更少了。月儿姑娘莫不是上天特意送过来给我作伴的。” “你最喜欢哪首?我还是喜欢名篇鸳鸯呢……” 穆修白下笔如飞,他几乎可以跟上任澄漪的语速。任澄漪也并不算多么熟知诗经。穆修白前些日子无书可看天天看诗经,和任澄漪对着倒也绰绰有余。 在此朗朗晴空下,潋潋碧水前,垂柳拂沙过,青叶露方希,两人竟然毫不疲累地背了半个时辰的诗。 穆修白握着毛笔的手已酸疼,但是他希望这样的安谧继续下去,永不停息。 任澄漪道:“殿下怕是要下朝了。” 穆修白也知道时候不早了。 任澄漪望着面前的水,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望月是男子吧?” 穆修白心头一怔,面上详装镇静,其实早已经松动了。 任澄漪看穆修白那副样子就当是他默认了,又道:“我觉得你不像是女子。你的笔迹就不像是女子,女子写字,哪能写出如此挥洒的狂草……你的行止,又哪里有半分女子的姿态。” 穆修白定了定神,慢慢地写:【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任澄漪微微低下头辨识字迹,反倒笑道:“我问你第一句你就没藏住。你要是不承认,我也不会刨根纠底。” 任澄漪说得明白,穆修白再掩饰也无益,只沉默地坐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个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都很奇怪。就算任澄漪不往更糟糕的地方想,可是目前所知也已经够糟糕了。 穆修白垂首坐着。 原以为,在祁千祉面前练就了泰然处之的能耐,到头来却还是被人揭破就无法容忍这份羞耻。 任澄漪道:“你生气了?” 穆修白不知如何作答。 任澄漪跳下石头:“我没想到会惹你生气,我先走了,待会储妃怕是也要找我。”又像是保证似的,道,“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穆修白没有抬头。 穆修白拿着一块松烟,慢慢地磨着墨。 祁千祉道:“住手,你磨多了。” 穆修白方才觉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祁千祉。 祁千祉看着他那微抿的唇线和浓密的睫毛,突然很想亲亲他。便放下毛笔,长手一伸把穆修白环到了身侧,手已经探进了衣服里面。然后把他按在案上,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祁千祉可以感觉到他怀里的人全身都在抗拒,十分不快地放开他:“你今天怎么了?!” 穆修白并未作更激烈的反应,只是浑身僵硬,也并不看祁千祉。 祁千祉一矮身把穆修白平着放到地上,细细碎碎的吻顺着脖颈落下来,穆修白仍然浑身僵硬。穆修白之前虽然因为怕疼,会惧怕祁千祉动他,也不太懂得如何回应,但是他身体敏感,尝过性事之后往往轻轻一挑拨就按捺不住,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刻意地挺尸。 祁千祉兴致寥寥地站起身道:“起来。我今天并不准备动你,我本就要去太子妃那里留宿。不过既然如此,你就到殿前站一夜吧。" 穆修白走到殿前去站着。祁千祉临走之时吩咐了徐染看着他,自己就往惠心殿方向去。 祁千祉照例有几日得去太子妃那过夜。 之前的一年金书菀都未有身孕,让金家甚不满意。早晨去给母后请安时便遭了催促。祁千祉生母早亡,而今椒房里的是皇后萧藕色,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兄妹结亲而无子,这就把祁千祉交予了她抚养。 金书菀显然也受了催促,细细梳妆了,穿衣配饰也都选了式样成熟些的,纱质的衣裙显出了少女丰盈婀娜的体态,。 听到响动,镜前的少女回过身来,扬起一抹微笑, “夫君……” 祁千祉知道终究是逃不过,整理了下心情,掀开珠帘进去:“菀儿今日好美。” “真的吗?”金书菀依旧把每个字都咬得柔柔碎碎的。 祁千祉终于忍俊不禁:“菀儿你还是像平日那样就好。” “殿下……!”金书菀把头又扭回镜子前面,声音回复了本来的音色,“你笑话我!” 祁千祉走到她背后,在同一张席上坐下来。从后方抱着她的肩把下巴搁在肩上,和她一同看铜镜:“我哪有,我的菀儿本来就很可爱。” 少女的脸上迅速爬上了一片绯红,只是低头不做声。 祁千祉看她不再说话,就拿过乌木的梳子,为她细细梳起了头。不多久梳成了凌云髻,便道:“髻子是这么梳的,好看吗?” 少女一片娇羞,只是回身抱住祁千祉:“殿下,我都不知道你会梳头。” 祁千祉道:“菀儿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我不在东宫的这几日,殿下在做什么?” 祁千祉被她说得心里一慌,掩饰到:“菀儿以为我在做什么啊?” “莫不是成天在玩,不然你哪来那么多的好玩的东西!” 祁千祉心道原来指的是这个,回到:“菀儿这可就错怪我了,我这几天一心向学,太傅都夸我治学严谨。” “真的呀,那你那些玩的哪里来的?” “当然是让吴辑去搜刮来的……” “我真是太喜欢吴辑啦!” “那菀儿不喜欢我吗?” “当然更喜欢殿下!” “……” …… ☆、章八前世漪澜(二) “阿嚏……!”吴辑刚去办事回来,一进殿打了个喷嚏,进门两步觉得不对,退回来见到穆修白直愣愣地站在殿前,脑袋上还顶了个瓦缸,道:“望月,更深露重,你这是在这里干啥呀?” 穆修白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只是稍微侧头瞥向吴辑。 “殿下让你站这的?” 穆修白伸手扶住瓦缸,微微点头。 “他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回屋?” 点头。 “什么时候啊?” 徐染一个飞身在宫墙上头出现,替穆修白答道:“明早。” 吴辑道:“我的娘啊今晚这天气不好啊,你怎么惹了殿下了,赶紧服个软什么的。” 穆修白站了这快两个时辰,四肢冰凉,而且晚食也没吃,早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东宫反正横竖处境都差不多。不如好好讨好祁千祉,才能有机会找密道逃跑。 但是吴辑没问他晚食吃了没,也没问他几时开始站这的。徐染一跃从宫墙下来,吴辑便向他要披风。 徐染道:“你要披风干嘛?” “给望月披上啊,晚上天气怕是不好。” 徐染犹豫了半晌,只道一声“不要见怪”,便把披风摘下来替他披上。 两人这便往东厢走去,走半途听到徐染远远地说了一声:“你不是有吗,干嘛问我要披风!?” “你的披风好看啊!” “……” 祁千祉看着夜色差不多了,就抱着金书菀去了床上。金书菀家教良好,出嫁前也有妇人专门教了房事。 但是祁千祉还是紧张得掌心都出了汗。祁千祉生来就喜欢男人,在性事上对女人是排斥的。因此他来这之前特意用了些助兴的药,他特别怕到时候自己站不起来。好在药效来得很及时,祁千祉恍惚之间,一切也顺理成章。 下半夜的时候祁千祉被雨声惊醒了。 他浑身是被□□抽空了的疲累,身侧的金书菀尚在睡梦中。祁千祉听着雨声,想到穆修白还在雨里站着,心下略微生出些担心。 第二日,祁千祉就早早起了,嘱咐宫娥不要叫醒金书菀。一出惠心殿,吴辑已经在外面求见。 祁千祉一甩袖便顾自往正殿走,示意吴辑跟上。已而离惠心殿远了,吴辑道:“殿下,望月昨晚淋了一夜雨,发烧了。” “…快去请李瑄城。” “是,殿下。徐侍卫已经去了。” 祁千祉作势要发怒:“谁让你自作主张?” 吴辑连连退后:“殿下息怒,殿下这不是让找了嘛,臣恐耽搁诊疗时间。” “…好好好,我不罚你。” “谢殿下。殿下英明。” 穆修白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安置在小屋的床上。祁千祉回朝华殿探视一眼,就匆匆要去早朝,不想前殿里遇见了徐染和绮春。 祁千祉知道李瑄城不喜欢到宫里来,但还是略微恼怒:“莫非我还得让人捆他进宫?” "殿下息怒。绮春略晓医术,料想望月病情紧急,不知可否让绮春给望月诊治。若殿下不放心,绮春这就修书一封去泷上,让大人尽快赶回来。" “他回了泷上?” “是,殿下。” 祁千祉忙道:"那你看好他。" "绮春领命。" 这便去了早朝。 有人拉过自己手去探脉时,穆修白侧头一看,却不是李瑄城。 那姑娘仿佛看明白了穆修白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我是绮春。师从李瑄城。” 穆修白便重新闭上眼睛。他这才想起李瑄城那日已经回了泷上。 那个声音继续道:“望月身子骨弱。以后还是少淋雨。煎了药吃了,也就不会有大碍。” 吴辑在一旁尴尬地赔笑着。绮春不久就离开了。 不多时便吴辑就煎了药来,喂了穆修白喝下。 穆修白再一睁眼居然看见的是任澄漪。 “听说你是被殿下罚了才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穆修白手忙脚乱地准备坐起来。任澄漪赶紧上去扶着他:“诶,你怎么起来了?” 穆修白头晕脑胀,有些吃力地指了指桌上的浅青书简。任澄漪会意地替他拿了过来。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他写的字都抖的。 任澄漪道:“你起来就为了写这句话么?”一把抽走竹简,“那你躺着吧。” 穆修白急忙伸手去夺,奈何任澄漪把竹简扔的远远的,道:“你病着呢,快躺下。” 穆修白还是没有躺下。任澄漪只是道:“喝水么?”就替穆修白端来了水。 穆修白便也托着碗喝了几口水,他确实渴了。 “原来你身体不好。” 穆修白沉默。 “我是溜过来看你,马上就要走的,你可不要嫌我失礼。” “你好了我还会来找你。” 于是匆匆离开了。 穆修白都没来得及问。比如你怎么逃过吴辑的眼睛进来的。但是任澄漪来看他,就足够让他开心好久了。 穆修白每次发烧都要死要活的。他都不知道这个身体怎么这么弱气。 穆修白躺到中午,脑子炸裂一般地疼,眼鼻酸涩。偏偏被子还那么厚,自己都快要热出疹子。 猛然觉得有人叫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就见吴辑便直起身子对李瑄城道:“殿下,望月醒了。” 祁千祉便向穆修白道:“你怎么样了?” 穆修白没动,他浑身难受极了,只想闭上眼睛继续躺着。 祁千祉道:“我让厨房做了粥,你起来吃一点。” 穆修白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祁千祉见他没什么反应,端过粥碗亲自坐到床沿:“望月,你起来吃点。生病了再不吃东西好不了。” 穆修白花了一点时间想了想要不要起来。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可以看见一堆堆光线透过眼睑带来的星星。他觉得自己混混沌沌的,身体都不知道躺在哪里。 祁千祉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发现穆修白真的没有起来的意思,又去推了推穆修白的脑袋,道:“吃完后再睡。” 穆修白根本没听进去祁千祉说了什么。他没有醒透,或者说其实没醒。 祁千祉放下碗,把穆修白架起来环到自己臂弯里的时候,穆修白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祁千祉根本不是干伺候人的事情的人。他勉强把穆修白搂在怀里不至于让人滑下去,然后让吴辑在一旁端着粥,一边对怀里的穆修白道:“再醒醒,我们吃饭了。” 说罢拿了勺子舀了一勺,吹了两下,对穆修白道:“啊。” 穆修白迷迷糊糊地把嘴张开了一点,结果入口的东西烫得要命。穆修白赶紧舌头一缩吐了出来,糊了祁千祉一手,祁千祉捏着勺子的手一抖,勺子当即就扔在了地上。 穆修白被这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清醒了一半。他睁着眼睛看了看环着自己的手,才发现喂他喝粥的人是祁千祉。穆修白想到自己刚才干的事情,心道大事不好。 祁千祉道:“你醒了?” 穆修白勉强点点头。 “自己喝粥。” 穆修白赶紧去接吴辑手里的粥碗。 祁千祉让吴辑去厨房再拿个勺子过来,自己坐到了床的另一头。穆修白靠在床头,看着祁千祉,觉得祁千祉大概是生气了。 没想吴辑拿了勺子过来,祁千祉又接过粥和勺子过来重新喂穆修白。这次喂得更加细心,每勺粥都要吹很久,还会自己尝一下。 穆修白有点凌乱。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喂他吃东西的时候先在食物上留下口水。虽然他和祁千祉连接吻这种事情都做过。但是当别人当着你的面在你的食物上留下口水并且喂给你,这是怎样的一种令人浑身鸡皮疙瘩的体验啊。 穆修白在遭遇这种事情的时候脑海里可以想像出口水在食物上的扩散轨迹。 鉴于刚刚才惹了祁千祉生气,穆修白勉强吃了第一口。在他吞咽后开始想象别人的口水在食物上并且触碰到了他的口腔和食道时,果断地扭头避开第二口。 这种事情,总之是不想当然没事,想了就越想越恶心的。 祁千祉看他不吃,道:“你才吃了一口,吃了病才会好。” 祁千祉居然在哄他?穆修白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已经烧坏了。 穆修白伸了双手去接过粥碗,想要自己喝粥。祁千祉拿得很稳,只是道:“你生病,我喂你。” 穆修白坚持,祁千祉只好松了手。 祁千祉道:“都是我不好,我昨天不知道会下雨。不要怪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淋雨了。” 穆修白的粥碗差点没有扣在祁千祉身上。 祁千祉继续道:“你身体不好。我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情。” 穆修白开始掩饰般地喝起了粥。粥是无味的。穆修白的嘴唇开裂,而且嗓子也被烧得生疼,实在没法喝下多少。 祁千祉说这番话并不是没有来由的。毕竟他在春|药的刺激下和金书菀度过一夜,脑子里想着的却是穆修白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有留言才有动力啊 虽然没留言我还是会自娱自乐地更新的() ☆、章九鸳鸯双尽(一) 裴家往沈家纳了征,双方求了个好日子,只等亲迎。裴府里里外外忙碌非常。那沈家小姐沈湘衣也是京城有了名的妙人。虽说沈父只是个小官,但是沈湘衣才色俱佳,上门提亲的人简直将门槛踏破了去。裴家比沈家自然高出了不少,若不是裴之维庶出,沈家是攀不上这门亲事的。 六月初八,裴之维成亲当天,吴辑随祁千祉去了裴府,只剩下司印司食司衣的不甚熟识的宦者。自从穆修白逃跑一次,徐染就一直负责看着他。 太子车架到时,裴府的众人都出迎。太子本不该是座上之宾,算是对裴之维的屈尊相贺。祁千祉送玉如意一对,珠宝金银若干。裴府一众跪拜受了贺礼。众人起了身,鱼贯入了裴府。 祁千祉位尊,最后一位到席。众人只等裴之维迎了沈家小姐入府。祁千祉在尊位坐了,瞄一眼堂上喜幔缀连,强耐了下心神。 太子在座,堂下也都声响小了不少。祁千祉勉强笑道:“今日裴侍中大喜,各位都不必拘束。”便不再言语。 祁千祉以手扶额,眼神有意无意地瞄着计时的盘香。喜烛的蜡泪顺着烛身流下来,一路流下一路凝结,把烛台也糊花了。 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的时候,进来了个神色慌张的裴府管家,贴在裴青云耳边耳语几句。只见裴青云的神情有了一丝惊慌。不久裴青云强耐下心神,上前向祁千祉道:“殿下,沈小姐路上遇了刺客,怕是凶多吉少,臣…” 祁千祉一惊:“你说什么?” “这门亲事今日大概结不成了。”说罢叹了口气,“我这就让宾客们回去,臣请求赶赴沈府。” 祁千祉道:“好。” 裴青云转身向众人宣布,但隐去遇刺一事不提,只说是身有微恙。 堂下一时间进入喧嚣,众人都面面相觑,无所动作。 祁千祉只好起身道:“众位请回吧。今日沈小姐之事,我甚感抱歉。也不愿在此耽搁众位时间。” 人群开始移动,不多久,前院里的人就走了一空。只有少数裴青云的挚友,少府太医柳书舷,宣室卿史原走在最后,还想私下问问裴青云事情原委。裴青云却也只是避而不答。 “柳太医可否留下?” “自然。裴御史有事相求,柳某岂敢怠慢?” “此事内屋相议,多谢挚友。” 祁千祉心下乱成一片。他直觉这次事情是冲他而来。但是让沈家小姐身死对对方到底有什么好处他和沈家的唯一关联就在于裴之维。裴之维只是自己的侍读,即便由自己举荐做了少府丞,也是个不值一提的职位。所以给裴之维打击并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他们知道裴之维是… 祁千祉最后一个走出前厅,对裴青云道:“我已让吴辑去请语谰池主人,我们即刻赶往沈府。” 李瑄城京宅。 绮春报:“吴辑来请语谰池主人随他去沈府。” 李瑄城眯眼道:“沈府?太子殿下不知道去医馆请么?这是我家。” “吴辑似是有急事。” “让吴辑进来。” 吴辑慌慌张张地进来,于席上顿首:“殿下说事态紧急,请大人务必过去。否则殿下恐有灾祸!” 李瑄城正色道:“…是哪个沈府裴青云的亲家!?” “正是!” “叫凛冬着衣。”李瑄城吩咐了绮春,“今日府上不见客,我身有微恙,早已歇下。明白了吗?” 绮春唱喏。 沈府里尚有红色的灯笼和帷幔,送嫁的仆从身着喜庆的红色,如今神色都有些戚戚然。 沈小姐闺阁之外,众人都神色紧张,裴夫人只管咬着帕子,眼底是未忍下的泪意。身边年老的侍女在抚平她的背部。角落里的沈小姐的奶娘,失魂落魄地扶着墙,喃喃地念着吉人天相吉人天相… 裴青云和祁千祉也在前厅坐着,尚书仆射沈黎满脸忧色。 裴之维本身就眉目浅淡,加之受了打击眼神灰暗,面上只有被身上的红袍衬出一点血色。 祁千祉忍不住出声安慰道:“文谨,会没事的。” 裴之维低头不语。 “吱呀”一声门开了,踏出一双白色的样式极简的布鞋,身上是同样的素白的衣袍,面上是白色错银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神色未明。 沈黎上前一揖道:“神医,我女儿她如何了?” “这一刀伤了命脉,能否留住性命,还需待沈小姐醒来。” “啊?神医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沈某求您了!” 一旁同样白衣的女医侍道:“沈小姐如今命在天,我主已经竭尽全力。无论结果如何,还请大人节哀。” 沈黎就像个散了架的木偶,颓丧地后退一步,就要跌倒在席上。长子沈覃秋及时扶住了他,道:“未能保护好小妹,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能。”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7节 “若是沈小姐醒来,去医馆找我便是。” 沈黎连连道好,眉眼间的褶皱久久没有散去。柳书舷道:“语谰池主人果然声名非虚,今日柳某在此替老友谢过神医。沈大人也莫要太伤神。” 白衣医者看了沈黎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临别时先后向几人行礼。几人一一回礼。 祁千祉旋即也长跪起:“我能做的只有如此了,如今神医已经医治完毕,我宫内尚有他事,这就告辞。” “语谰池主人医术无双,还请大人不要太担心,保重身体。” “谢殿下!臣恭送殿下!” 两行人一同出了府。白衣白面具的医者回身道:“我都没敢说可以治好,殿下倒是嘴快。” “不然我能说什么。沈侍中悲伤过度…你对治好沈小姐的把握有多大?” “八成。” “八成便好。” “有时候八成和五成的区别并不大,还是等沈小姐醒过来吧。” 于是各自上了车架,南北背行。 这件事恐怕不止是针对沈裴两家而去的,而是针对他。祁千祉迅速回了东宫,进了正阳殿。 “让徐染过来领命。” “是。” “你派人密切关注楚夫人动向。” “是。” “我三哥那边,也让人去看着吧。” 徐染,陈士毅领命离开。 祁千祉进了正殿,正看见穆修白跪在案前点灯。 祁千祉到案前坐下,然后把穆修白拉倒怀里,沉默地抱住。 杀裴之维未过门的夫人,应该就是要栽赃到自己头上吧。否则还会有什么目的?而对方如何知道裴之维的身份,也是一件非常深究的事。 “这两天真的好累。” 穆修白勉强靠着祁千祉,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把灯罩套上了。心道祁千祉不是去主持婚礼了。 “我好想你。” 祁千祉出门前还和穆修白道过别。穆修白听得莫名其妙。 “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果然出事了。 李瑄城入了正殿时正看见祁千祉正在吻人。 穆修白背对着殿门,头微微地仰着,在一旁的灯光映衬下面容忽明忽暗。李瑄城只能看见穆修白的鬓角,以及他脸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出的弧度。 李瑄城折扇一展遮住自己的脸,戏谑道:“殿下好兴致啊。” 祁千祉的舌头又在穆修白的口中搅了两下,然后放开穆修白,对着李瑄城道:“你来得好快。” 李瑄城撤去手里折扇,缓步走到案前坐下。他可以看见一旁垂着头的穆修白面上已经红到了耳根。 “我让凛冬先回去了。” “你不是不喜欢进宫么?” “殿下硬要赶我走我也没办法。” 祁千祉拿手揉了揉眉心:“这次的事情有点麻烦。” “我也觉得有点麻烦。不管真凶查不查得出来,你少不了被泼一身黑水。” “承运,我想求你一事。” 李瑄城一挑眉:“殿下讲话如此郑重臣不太习惯。” 祁千祉把眼神投向穆修白:“替我把望月带回泷上吧,让他在你那里避一避……” 李瑄城果断拒绝:“不行。” “为何?” “你倒是换个美人给我,我一定替你养得好好的。” 祁千祉无奈道:“承运,我不在开玩笑。” 李瑄城也道:“殿下,臣没开玩笑。” “我只是希望他去泷上住一段时间,风头过了我就接他回来。” “我觉得我那边住不了,你随便给他到京郊置个宅子不就成了。” “你就当多一个徒弟不行么!” “不行。” “好好好……我自己解决。” 李瑄城不理会祁千祉的埋怨的语气,顾自说到:“我来是告诉你沈小姐的伤口情况的。凶手用的应该是普通短刀,和凛冬用的那种差不多。从刀口的情况上看,凶手惯用右手。” “就凭这两条,还真是没什么用处。” 李瑄城道:“未必,徐染是左撇子,肯定不是徐染干的。” 祁千祉一时无语:“到现在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沈小姐的哥哥沈覃秋送嫁的时候也在场,身手在其之上的人京城不多。” 祁千祉抬起眼睛望向李瑄城,眉头微皱道:“你的意思是……我宫内身手高于沈覃秋的只有徐染,所以这事赖不到我头上?” “大抵如此,案子断不到你头上。不过你知道的,明天宣室中御史们应该就会开始借题发挥了。” 祁千祉脸上戾气顿生:“这事显然早有预谋,无论怎么都是我们不利。楚夫人和我三皇兄那边都已经让人去盯着了。不出意外是楚夫人。另外我宫里一定有他们的人,可惜我还不知道是谁。”祁嵊虽然远在广沙,楚夫人却在京中。故而朝中祁嵊一派人也不少。 “我也觉得是大皇子那边的人。不过明天我会替你问问你三皇兄。” “我知道你与祁景凉交好,但是我也是不可不防。” 李瑄城挥挥扇子道:“欸,我知道。而且我和你说过,祁景凉最近八婆不少,好套人的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得守礼节不是?” “如此多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留言一直涨好开心!! 今天终于发现自己也在新晋作者榜里头了,但是再有两天就要下榜单了,所以各位观众老爷们请球更猛烈的花花和收藏!!这样我的文可以被更多人看到一点qwq 被夸了的我今天好开心更双份的! ☆、章九鸳鸯双尽(二) 京内,李瑄城宅邸。祁景凉不请自来。 “听说太子殿下是我同道中人,早知道如此为兄也应该和他多交流交流!” 祁景凉喝了一口茶,又向李瑄城道:“诶,承运兄知道这事么?听说他因为侍读要结婚,还把派人刺杀沈家千金。真是……”把头使劲左右晃荡起来,“要不得要不得……” 李瑄城故意小声道:“我也听说了。” “四弟这招也太缺德了。居然还是婚礼上动的手。裴侍读以后要如何做人?要是我是那裴之维,我一定不会喜欢我四弟这样的。” “不过你看连我四弟都那么上道,你是不是也该学着点?” “要学你自己学去。” “我道行可深,不用学。”又问,“承运兄觉得这事是真的嘛?” 李瑄城道:“难说。” 祁景凉捧着个茶碗,一脸纠结:“要是真的,祁千祉那小子藏得也太深了。” “……” “我来就是想问你,你平日和我四弟走那么近,到底有没有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也好看着对付对付。” 李瑄城饶有兴致道:“你这是要对付谁啊?” “诶诶诶,你别装蒜。你是太子他表舅,和太子一条船。我还能对付太子不成?杀人放火的破事我觉得我四弟不会干。不过他连他喜欢男的这事都瞒得滴水不漏的,我还真有些摸不准。” “你可以不提我是谁舅舅这事吗?”尤其还是表舅。 祁景凉忙道:“不提不提。承运兄年轻力壮,一夜七次。” 又道:“我好奇得很。你快说你都知道什么。” “这些事他还真没和我说过。我和裴侍读也不熟。太子还看在长公主面上一直和我往来,裴之维平日见了我就绕着走。”这说的是实话,李瑄城不太喜欢入宫,太子又被杜正管着,出宫也少。待太子弱冠,尚贤苑建成,李瑄城才和太子往来得勤了一点。而这个时候裴之维基本少在太子左右了。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没有?” “我和你想法差不多,觉得太子可能真的看上他侍读了,但是还不会蠢到去杀人。” “唉呀又是一场好戏。太子这回怎么都有麻烦,承运你担不担心,担不担心?” “你倒是操心得操得宽。我操心又没用,我母家又不会因此分我点家产。” “哟,这话说得真洒脱啊。你有长公主撑着腰呢。不过你和李家再怎么不对付,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瑄城不在意道:“到不了我头上。” 祁景凉道:“你不去帮忙啊?” 李瑄城看了他一眼:“帮什么忙?帮倒忙啊?其实这些事情还是少插手好,让他们折腾去吧。到时候免得上船容易下船难。不过我是没得选,就跟着太子混着,面上做做好就差不多了。” 祁景凉夸赞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不过未免太有自知之明了一点。” 李瑄城道:“不敢不敢。” 祁景凉随即也道:“我也懒得掺和,不过看看戏又不会少块肉。” …… 一会儿祁景凉又冒出一句:“我还是觉得这手实在是太阴了。” …… 其实李瑄城根本不用开口套话,祁景凉就眼巴巴过来发表看法了。从他的言辞来看,祁景凉应该确实与此事无关。 不过流言传得可真快啊。李瑄城送走了祁景凉,走出前厅道:“凛冬。我们去醉玉阁。” 沈家小姐沈湘衣三天没醒。祁千祉每日从宣室回到承虬宫都面色黧黑。穆修白回回躲得远远的。 御史们如同猜想一样地指责祁千祉耽于男色,甚至害人性命,以为荒唐之极,要求天子责罚太子。御史们并无实据,一切不过来源于流言。 祁千祉面色不虞,只是长跪起:“儿臣请求父皇将此事交与儿臣调查。儿臣一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祁钺道:“好,你自己去调查,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侍御史谢雷谏议:“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若是此事确实是太子所为,必定掩而盖之;若是此事非由太子所为,此事由太子本人调查又何以令人信服,于太子也是不利。” 祁千祉道:“我祁夏臣子必定不是惧怕威严之人。此事与我无干,我平白受此构陷,一心想洗脱罪名。父皇如果不放心,尽管可以派亲信之人一同调查此事。” 谢雷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臣并非不信太子。只是此事殿下插手,就难以洗脱罪名。” 祁千祉道:“父王,此事与我荣辱相依,我要是不能积极做些抵抗之事,才正中了不轨之人的下怀。请求父王给儿臣一个找出陷害儿臣的幕后黑手的机会。” 祁钺一扬手,示意大家停下,道:“此事我交有太子与宣室卿共同处理。此事今日休议。” 宣室卿顾成尹旋即直身揖道:“臣领命。” 顾成尹年四十有六,却肌肤暗沉,老态毕现。此人深得祁钺信任,却并不是一个好的共事之人,尤其在这件事上。其与楚夫人交情不浅,很可能会从中阻挠。 但是祁钺显然已经动怒。祁千祉也只能道:“儿臣领命。” 起码这个结果已经不是最糟糕的了。 朝后祁钺身边的宦者余忆止住祁千祉道:“陛下让太子殿下留下。” 祁千祉便留在宣室。果不其然,祁钺待群臣离开便怒道:“你好男风这事,是真是假?” 祁钺并没有相信派人刺杀沈湘衣一事是祁千祉做的,但是对于他儿子喜欢男子一事十分介怀。祁夏虽然盛行男风,但是不代表祁钺愿意自己儿子沾染这习气 祁千祉不语。不语便代表默认了。 祁钺加重语气道:“那么你与你的侍读裴之维……也是真的?” 祁千祉沉默半晌,道:“是。” 祁钺气得站了起来,直接走到祁千祉身前,指着祁千祉厉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祁千祉辩驳道:“儿臣既然喜欢男子,自然爱慕才貌皆备之人。且儿臣虽然喜欢他,也分得清事情轻重,也希望他能有所成就。裴之维既要婚娶,儿臣和他也仅止于此。” “太子妃还未有身孕,你倒是说说何为分得清轻重!?” “儿臣并没有冷落菀儿。” “你最好改改你的性子。好男风这事本来不大,闹成今□□上的局面你还真是给我长脸!” “儿臣知错。” 祁钺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此事最好与你无干,否则我还真要重新看看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 穆修白自沈湘衣事发就闭门不出。说是闭门不出,但是还是偶尔出来放个风。徐染远远见太子太傅杜正来到殿前,就一颗枣子扔到穆修白头上:“你快进去了,煞神来了。” 祁千祉回了承虬宫,不意外地看见太子太傅杜正在前殿等他。 祁千祉揖道:“老师。” 杜正面上并没有十分不豫,但是神色严厉:“殿下和老臣解释一下这前因后果。” 祁千祉道:“此事非我所为。太傅是否信我?” 杜正道:“老臣看着殿下长大,知道殿下为人。但是殿下确实有些事情瞒我。” 祁千祉觉得事已至此,也没有再瞒的必要,斟酌词句道:“除此之外,传言并不完全是假的。我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当时年幼,自己也甚为惊恐。” 杜正忍着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老臣自以为了解殿下,没想到是我多虑了!你怎么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老臣平日对殿下的教导,殿下竟是当了耳旁风了?” 祁千祉在杜正面前还真的没法硬气起来。但是方才朝上受到御史们言辞攻讦,又挨了祁钺一阵训斥,早已难静下心神应对,勉强听着,脸上却不能十分恭顺。 “修生养性,尚贤明德才是正道。老臣早就教导过殿下,男色女色,虽可得一时欢愉,于人身心无益,切不可随意沾染,易教人玩物丧志。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殿下如今这样,可还有一点温良恭俭的样子?贪慕男色,和侍读厮混,这是你该有的样子么!”又见祁千祉面上神情,怒道,“你拿这副颜色对我,我还说错你了!” 祁千祉见杜正横眉倒竖,一时骂得气急,怕杜正背过气去,勉强缓和面色道:“老师莫动气。我只是受人陷害,一时忿忿,并没有想对老师无理。老师……所言甚是。学生给老师添了麻烦,入了歧途,还望老师不吝教诲。” 祁千祉这里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近来有些荒唐,动怒的次数也多。沈湘衣一事确实令他反省了自身。起码他要是平日再注意些,也不会受人陷害而不觉,而致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说得不恰当些,正需要有人来点醒他。 杜正已经大口地喘起气来,勉强顺了顺,声音也低了下来:“殿下日后做事要有分寸。” “受教了。” “你既然连我都欺瞒了。又是如何被抓了空子,使人栽赃陷害于你?” “此事……我还在调查中。” “老臣虽为御史大夫,领御史台。但是陛下向来鼓励御史行监察之举,侍御史的言行我也不能过于干涉。老臣便帮殿下查探一下流言所起吧。” 祁千祉道:“多谢老师。”心中却非常不安。杜正虽然严厉,事事分明都是为他所想。杜正身体不好,日后要是知道自己其余的作为,不知会如何。 杜正没有再停留。 宣室卿顾成尹和祁千祉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案情的调查进展得很不顺利,但是祁千祉的罪名却得以暂时洗脱。就如李瑄城所说,沈家有沈覃秋这样的武学中高手,能作案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传言越愈来越盛。 又过了两日,听闻沈府被人夜闯,沈湘衣昏迷中被结果了性命。祁千祉大惊,连夜赶往沈府,又差吴辑去请李瑄城:“若是府中不见他,就去燕声楼。” 李瑄城直接走的墙头,倒比祁千祉慢不了多少,祁千祉正策马飞奔在半道,就看见一掠白影从窄巷墙头中跃出来。 来人十分不愉快:“殿下以为我能起死回生么?人早就死透了。这个时候请个仵作来差不多。” 祁千祉勉强刹住马,听李瑄城这样说心里被扎了一样难受。他觉得事情的发展糟透了。他估计一辈子都对不起裴之维。而后才慢慢道:“仵作,也让人去请了。” 李瑄城道:“那我走了啊。” 祁千祉终于被李瑄城的态度激怒:“要走便走,费那么多话。” 李瑄城觉得祁千祉差人请他岂止多此一举。听祁千祉搅了他春宵还态度如此,当即又攀上墙头,瞬间消失得无影。凛冬也只是一肃拜,跃上墙头。 祁千祉狠狠一抽马腹,继续往沈府去。 李瑄城虽然怀才,但是脾气古怪,要让他为自己所用,实在是非常麻烦。 可幸沈覃秋拼死截住了来人,虽然还是让来人逃了,也打伤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喜欢杜正骂街哈哈哈(不是骂街 二更!球收藏!求花花!这样就算我下了榜单观众老爷们你们也能找到我,么么哒! ☆、章九鸳鸯双尽(三) 任澄漪半夜来找穆修白,穆修白实在非常讶异。当即从床上起来,拿过无字书简就写: 【你怎么来了】 任澄漪却是气息微乱,也根本没有准备看穆修白写的什么,掀了穆修白的被子就钻了进去,穆修白被她吓得差点跳起来。任澄漪却一把把穆修白也按回被子里,三两下开始脱他衣服。 穆修白浑身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去截任澄漪的手。 任澄漪道:“别动。”一把握住了穆修白的家伙。穆修白的命根子被人握在手里,可耻地硬了。但是也不敢乱动。任澄漪的手劲很大,根本不像一个普通女孩子有的力量。穆修白心知她八成是练武的。 任澄漪吻上来的时候穆修白脑嗡的一声,比任何祁千祉对他做什么的时候更晴天霹雳。要知道穆修白前世追求柳静那么久,柳静从来是那种安安静静的女孩子,接个吻都要磨磨蹭蹭半天。以至于柳静至死,两个人都没有比接吻更进一步的进展。 穆修白被任澄漪剥光了才反应过来,要去推任澄漪,手一伸却摸到任澄漪光滑的肌肤,烫了手一样不敢再动。 祁千祉从沈府归来,身心具疲。只想把穆修白抱在怀里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却见徐染匆忙从墙头跃下,单膝跪地道: “殿下,我方才听到动静赶去看了一下。应当是有人特意引我离开。” 祁千祉道:“搜查各处。” 穆修白被破门而入的声音惊觉,扭头看见祁千祉阴沉的脸时,觉得一切都完了。 祁千祉道:“继续啊。我还不知道夜里有这样的好戏!” 任澄漪披了衣服,穆修白也慌忙穿衣服,却被祁千祉一手握住手腕,从床上直接拎了起来。 祁千祉觉得自己的理智完全不在了,只是狠厉地问穆修白:“你喜欢她,嗯?” 穆修白知道事情很严重,就只是摇头。 “你们两个发展到现在也不是偶然吧?你被人知道男身,为何不告诉我?!” “你不喜欢她?我看你很开心啊。” 穆修白还是摇头。除了摇头他不觉得自己还有更好的选择。他怕极了祁千祉。见到祁千祉发怒他就只想抱头躲闪。 祁千祉放开他,他已然气极,抽出腰间佩剑,一指任澄漪:“贱婢!你也是好大的胆!我今日就结果了你!” 穆修白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从床上跃起来抱住了祁千祉。穆修白虽说纤弱,但是体重也不轻,祁千祉被他突然撞上来,也一时抵不住小退了一步。 穆修白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脚上又没有踩实了地板,就双手搂着祁千祉的脖子挂在上面。 祁千祉动作顿住,眼中怒火更盛:“你心疼她?” 祁千祉没有真想杀任澄漪,要杀也不是这个节骨眼上杀。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够糟的了。但是穆修白的偏护让他非常痛心。 “你在求我别杀他?你凭什么?” 穆修白在任澄漪一事上确实不曾有大错。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法解释了。而且他也不想让任澄漪死。 穆修白眼睛里全是水光,在烛光掩映下亮晶晶的。祁千祉觉得自己要被穆修白眼睛的光芒吞噬了。穆修白开始找祁千祉的唇瓣并把舌头探入的时候,祁千祉心下生出了无限的悲哀。 祁千祉把人推开,像拎小猫一样拎到床上,然后说:“我给你留个后。今夜事完之后,我会在京郊置一处宅子,让她在那里生子。你开始吧,如果她没有怀上,我以后会让你们再见面的。” 穆修白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任澄漪,却发现任澄漪眼里也全是惊惧。 祁千祉继续道:“但是如果你日后有一点不忠于我。我会杀了他们。” “徐染,把人扔到床上。” 穆修白的腿都软了。从床上几乎是摔到了地上,爬过去抱祁千祉的腿,摇着头请求他不要。 祁千祉却只是冷笑道:“怎么?还是你已经软了?硬不起来?要不要我给你点药助兴?” 这招太绝了。以后他哪里还敢逃。 穆修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这一夜。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祁千祉让人连夜把任澄漪送出城,自己坐在穆修白床头看着他。穆修白因为□□强劲,性事过后体力不支已经睡去,眉间蹙着,满脸都是泪痕。穆修白毕竟是男子,眉毛生得英气,祁千祉就让人把眉毛剃了,画上了细细弯弯的远山眉,现在都被汗水弄花了。 祁千祉拿了眉黛,替穆修白补上。睡梦里穆修白的眉头还不自觉地收紧。 祁千祉只是静静地望着穆修白,他这几日的弦都绷得很紧,头痛欲裂却睡意全无。今晚的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想不起来。 穆修白第二日缩在床角一直不肯起来,好不容易起来了,眼神却有些直愣。祁千祉颇一见到他都被他吓坏了。 李瑄城入承虬宫见到穆修白,也吓了一大跳。 “望月这是装哑装完了准备装瞎呢?我可没有让人瞎了还能复原的药。” 穆修白的目光恢复了一丝清明,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李瑄城。 【求求你带我去泷上吧】 求求你,再在这个屋子里呆下去我会疯的。这里全是任澄漪的味道。我对她做了那么混账的事啊。 李瑄城没有答话。但是穆修白的哀求的眼神确实让人心疼。 李瑄城寻思了一会,回身出了门。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得去问问祁千祉。 穆修白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殿下,你对你家小猫做了什么?” 祁千祉觉得昨晚的事简直是对自己的奇耻大辱,不愿多说。但是李瑄城毕竟还是他最信任的人,磨不过李瑄城,只说任澄漪和穆修白行那苟且之事,被自己撞破了。 “没有其他了?” 祁千祉道:“大概就是这样。这些事不说也罢。” 李瑄城一下子抓住重点:“那任澄漪人呢?” “我让人送她去京郊了。我喜欢望月,给望月留个后也未必不好。” 李瑄城一听站了起来,道:“荒唐!你觉得望月有那个胆子偷人么?” 祁千祉道:“他有胆子逃跑,为何没胆子偷人?” 李瑄城来回快速踱着步子,手中的扇子不住地往头上搔着,走了一会扇子往祁千祉一指,道:“殿下快派人去追任澄漪回来。此事恐有蹊跷!” 祁千祉听李瑄城这么一说,也觉得任澄漪无论如何也要审一审。昨日他见任澄漪就心烦,基本从头到尾都忽略任澄漪这个人。穆修白虽然生得漂亮,吸引女性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任澄漪确实可能有些不寻常。 祁千祉遂遣人去追,口中又向李瑄城道:“我让人看着她的。要问什么追回来问也行。” 李瑄城心道就怕人已经跑了。 又道:“望月似是受了惊吓。殿下也想想有什么事会让他受惊。” 祁千祉信口胡扯:“我本来准备杀了任澄漪的。可能是当着他的面挥剑吓到了他。” 李瑄城开始直截了当地问:“他这脉象是纵欲过度,殿下是不是给他用了药?” 祁千祉默认了。 李瑄城道:“用药的坏处我和殿下说过。就算我没说过殿下也应该知道一二。殿下心中有数就好。我只是好奇,殿下为什么非要用药?” 祁千祉有些难堪,只道:“其他的事,承运就不要过问了吧。” 李瑄城听他这样说,便只好不再问,转而说:“流言所起应当是尹天禄的那帮小啰啰们所为。” “尹天禄?所以国师是广沙王一党的?” “恩。但是也未必。殿下日后只需知道防着此人便好。” …… 徐士毅回来报,京郊宅中任澄漪竟不知所踪。 祁千祉大惊。李瑄城只是有点头疼又有点好笑地按了下额头。 “我说殿下大概是错怪了望月。任澄漪这是借了望月脱身呢。” “不,望月求我不要杀她。” 李瑄城讶异道:“哦?” 过会又道:“望月心软,自然不愿人因他而死。不过此事问过他便知。” 祁千祉道:“承运所言极是。任澄漪既然已经逃跑,只好问问望月了。” “裴之维一事,恐怕与任澄漪相关。她既然可以发觉望月男身,探得裴之维事亦不奇怪。” “怪我一时气极,竟犯下如此错误。任澄漪逃跑,望月之事恐怕亦要被人做文章。承运,我求你一事……” 李瑄城听到这熟悉的一句话,知道祁千祉又要说什么。正欲开口拒绝,却一时没有说出口。 祁千祉沉默半晌,道:“承运,我怕京郊并不安全。你可否带他回泷上,我会让徐染和他一起,替他找个地方安置。泷上是长公主的地界,总比其他地方好。至于承运亦不用管他。但是有承运在侧,我总是放心一点。” 李瑄城道:“徐染你自己留着用吧。望月我会带走。” 祁千祉喜道:“当真?” “真。” “望月走后,我也才能好好应对我大皇兄。如果你偶有余暇,替我帮望月调理下身体。他身子太弱了。” 李瑄城勉强应下。又道:“你长点心吧。徐染是你这里功夫最高的一人,居然要派他给望月。你自己的安危又当如何?莫不是日后再给我演一出不要江山要美人的戏码?” 祁千祉听他这样说,哼笑道:“这如何可能?我自有分寸。” “你要是有分寸便好了。”一边只能喟叹自己为何要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如此过了四五日,受了伤的凶手终于被抓住了,是行走江湖的杀手成涛。下了狱,但抵死不供认。 裴之维病了。 流言已经到了可以杀人的地步,裴之维便是平时上朝都会受人侧目,甚至言辞讥讽。 裴之维以色惑主,辗转承欢才得到今日地位。 一介弄臣,有何颜面立于宣室之阶? 无羞无躁,还敢自诩为文人? …… 而沈湘衣最终难逃一死,更是把他打垮了。 祁千祉去看他的时候,裴之维满脸苍白,眉目更是浅淡到看不见了。 “我给你带来了一些补品。” “殿下费心了。”裴之维望向他,眼睛里沉得像一潭死水。言辞间更多的是疏离。 “我会给沈家一个交代的。我……从未想到过要害你。” “我知道,我相信殿下。” 裴之维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心肝都能咳出来。 祁千祉觉得心疼极了。 “我和殿下,真的是……孽缘啊。要是从未发生,该有多好。” “……” “我自小受殿下照拂,心中亦多有感念。我现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殿下对我如同恩人。” “我如今这样,确实是前二十年太过顺风顺水,所以上苍要给我惩罚吧。” 祁千祉知道裴之维后悔和他在一起了。他看着裴之维像秋日狂风里枯木,瘦削得像随时可以散了架,很想去抱抱他,但是忍住了没动。 裴之维的泪水就这么猝不及防得落了下来。这个画一样的浅淡的男子,让人觉得泪水都能将自己沾湿了化掉。 我相信殿下,可是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沈湘衣死后第八天,少府丞裴之维自缢身亡。 ☆、章十伏寒外生(一) 穆修白体弱,受不住马背颠簸,祁千祉为他置备了马车。结果穆修白还是只乘了半日的马车就吐了。 李瑄城非常骚包,一身白衣,骑的马也是白的。他坐在马背上看着穆修白扶着一颗樟树要死要活地往外吐着黄胆水,一脸的嫌弃:“你要吐吐快点。还要赶路呢。” 李瑄城之前往返于泷上和京城也都是乘马车。因为骑马虽然快,但是非常累人。不过穆修白乘马车都能吐,李瑄城就懒得和他挤一辆车,只是在一边骑着马跟着。 穆修白赶紧收住,用本来拿来蒙脸的纱巾随便抹了抹嘴。就听那边李瑄城更嫌弃了:“你用这个擦?” 穆修白心道不然用什么擦,荒郊野外的。他还忘了带帕子。 李瑄城也懒得再说什么,骑着马更远离了车架。 到了晚间便要住宿。穆修白这么一天下来自己浑身都散了架,想到接下来还要六七日的日程,觉得自己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穆修白跟着李瑄城和凛冬一起进了店。穆修白从马车上下来腿都软了,李瑄城和凛冬谁都没有扶他一下的意思。李瑄城算主人,没理由扶他。至于凛冬那样的性格,眼中除了李瑄城再无他人。 穆修白自己都觉得自己弱气。他上辈子可不是会晕车的人。 走到半途,一个脑满肠肥脸上泛着油光的长髯男子扶住了他,向他道:“姑娘似乎站不稳。”说着搀起他继续朝前走去,而男子的肥手直接搂在了腰上,还捏了两下。 穆修白动手就要推开他,男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凛冬觉察到,回身手上不知道丢了什么过来,男子哇地叫了一声。穆修白趁势推开他闪到一边。 男子直接拔出了刀,口中叫嚣着:“谁使暗器?” 凛冬见他拔刀,也从袖中滑出短刀。两人居然直接动起了手来。 店家一看要动手,在柜台后叫着:“唉呀别打别打,要打外面去打,在这里打我可要报官了!” 说完这句话凛冬已经将刀架在了男子颈间。 男子自知不敌,嘴硬到:“我不过搀扶一下这位姑娘。两位既是和这位姑娘一起,为何他如此却无人相扶?” 李瑄城微微侧过头,眼神一凛:“阁下行走江湖,还是知道分寸比较好。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快滚。” 男子听他这样说,虽然不服气,但是还是咽下这口气跑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8节 李瑄城道:“凛冬,去扶他一下。” 次日。 “望月,你穿着女装太招蜂引蝶,还是换这个吧。” 穆修白把衣服摊开了一看,是男装,虽然衣料和裁剪都比不上宫中,却是和李瑄城一样骚包的白色。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套男装。穆修白非常高兴,换上了衣服,梳了男子的发式,觉得自己对于接下来的行程又充满了期待,恨不得向李瑄城要一匹马来骑,可以让每一个人看见自己的装束。 之前李瑄城和凛冬都是日夜兼程,一心赶路。此次因为穆修白身体受不住,也就放慢了速度,一时觉得无聊起来。但是凛冬不喜欢讲话。穆修白是个哑巴。李瑄城无比地想念祁景凉那个话痨。 李瑄城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当天晚上穆修白又半死不活地跟着他们住店时,店里卖唱的姑娘忙不迭地扶了穆修白。 李瑄城道:“凛冬,去扶他。” 李瑄城道:“男装女装都无碍。你本身就爱沾花惹草。” 穆修白听李瑄城这样的花花公子这样评价自己,甚是不忿。 穆修白自宫中出来心情一直阴郁。李瑄城拿男装给他时已经是他心情最明快的一天了。此外舟车劳顿,穆修白本来就不能说话,自然也与人甚少交流。 三人住店都是一人一间。李瑄城在驿站窗下抓到穆修白的时候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没想到望月还有力气逃跑啊?不然我们明日起日夜兼程不要歇息了。” 穆修白被抓,也没什么好羞愧的,听李瑄城这么一说,稍微做出了点反应。 【马车我吃不消了我不跑了】 李瑄城哼道:“信你才有鬼。不是你说要和我回泷上的么?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想去,不然我让太子派人接你回去?” 穆修白赶忙道:【我不会跑的我也跑不了】 “这绳子是?” 【是大人买给的其中一套衣服】 李瑄城眼睛一眯,口里调笑:“望月,我是该夸你懂得利用,还是骂你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心意?” 【望月知错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但是不试试总是不能死心。逃是一码事,但是被抓住了必须诚心认错。 “好了。此事就此作罢。你要是再敢撕衣服,我让你光着赶路。” 说罢环起穆修白,带了他一起跃上了二楼的窗子。李瑄城的鼻息尽在咫尺,身上也传来了一阵很淡很淡的不知是什么的香气。 如此一行人至泷上,耗费了七日的行程。三人在螣山脚下的医馆歇脚。 素秋迎上来,施礼道:“主人。” “有事禀?” “此处无事,主人可放心。” 遂退下继续主持医馆杂事。 “我懒得在外面给你找住处,而且我这人手也不够,没办法派人去看着你。我会带你去语谰池。” 穆修白不知语谰池为何物。凛冬却道:“主人慎重。” “凛冬,我想好了这事。你无需多言。” “是。” 穆修白很想在医馆看看,但是等他稍稍缓过来的时候,李瑄城已经带着他和凛冬往螣山去了。马车留在了医馆。 三人入螣山步行了一个时辰,日头正大,穆修白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山中多虫豸,虽说穿的都是长袖衣衫,穆修白实在是招蚊虫,露出来的脖子上总是被叮咬,被他自己一挠,蓦地就是好几道红痕。 不过这比坐马车还是好受一些的。 行到一处,似乎是到了风口,之前的闷热感减轻不少。但面前却是重峦叠嶂,山石峭壁。 李瑄城回头看看穆修白,他气喘吁吁地扶着一块石头喘气。宽大的白色衣袍将穆修白瘦削的身量完整地呈现了出来,因为天气炎热,脊背上透了些汗湿,把微微弓着的脊骨也描得毕现,让人忍不住想顺着他的脊骨一路往下摸到腰际。衣袍上沾满了青色的杂草的汁液和褐色的泥印,有些是他自己踩的。头上裹巾的两根飘带一根垂着,一根搭在了肩上。 穆修白确实是很久没有出来透过气了。他到这里快半年,都被闷在屋子里。 李瑄城三两步走到穆修白身边,道:“接下来的路比较难走。” 穆修白心道还要走啊。 李瑄城却扯出一块黑绸蒙在了穆修白眼前,捏住布角系在了穆修白的耳后。穆修白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是有点疑惑。 李瑄城旋即一手托住穆修白后背,一手环过穆修白膝窝,把人横抱起,沿着峭壁飞走。凛冬身手矫健,沉默地跟上来。 穆修白的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他可以感觉到脚下的路应该很危险。李瑄城跃动的幅度又很大,穆修白不敢乱动,倒也不怕自己掉下去。但是一次感觉道李瑄城一个猛跃,穆修白的身体都快从李瑄城的怀里脱出来,赶紧拿手挂到人家的脖子上。 李瑄城道:“放开。” 穆修白刚才觉得自己被抛了出去一样,心有余悸没敢马上放手。却感到李瑄城托着他的手一松。穆修白眼睛看不见,只知道加大手上的力道,像个八爪章鱼一样扒在李瑄城身上。 这时候传来一个明快的女音:“嘿我说,你还抱着主人抱上瘾了?” 穆修白这才察觉应当是已经到了平地,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丢脸,有些小心地把脚探到地面,但是也没有擅自将黑布给解开了。 浅夏一身红衣,虽然是白日,手上却搭着个灯笼。看清了穆修白后道:“咦?是你啊?你穿男装也好看!衣服都花了,快脱下来我帮你洗一洗。” 穆修白看不见人,赶紧摆手。 浅夏已经把目光转到了李瑄城身上:“主人可算回来了。想死浅夏了!” 李瑄城叹了一口气:“我也想浅夏啊。望月不会言语,凛冬也惜字如金,一路闷死我了。” 浅夏噗哧一笑:“以后可得常常带浅夏在身边才是!” 李瑄城赞同道:“是啊。” “素秋姐姐来信说主人要回来,浅夏就一早在这里等了。结果你们居然迟了半个时辰,把浅夏都要晒瘪了。” 浅夏接过了行李,便向前面引去,衣袂飘扬的。 前面是个山石洞府,但是洞口十分狭窄,勉强只容一个人矮身通过。进了洞口就渐渐宽敞了。洞府中岔道很多,再往里遍地生了藤蔓,地面也变得潮湿。 穆修白只觉得周身呼呼生风,吹得人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他一直被凛冬牵着走,凛冬的手并不大,但是却不具有女性的柔软,还有粗糙感,传来的暖意似乎入了穆修白遍体,微微消除了心中空寂之感。 然而他并不能看见遍生的幻生萝瞬息万变,碗口粗的藤子倏尔拦住去路。 而他们已经走过的璇玑道也换了副面貌。 作者有话要说: ☆、章十伏寒外生(二) 此处便是语谰池。 世人只知语谰池在泷上,少有人知其真正所在。语谰池主人亦四处游历,行踪不定。好在其广开医馆,倒也不难寻。 穆修白眼睛前的帕子被拿下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个房间内。 不时窗外探进一个衣着明黄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对着他就道:“语谰池甚少来客人,你是谁呀?” 凛冬道:“少主人管自己的事便好。” 穆修白猜想这人应该是李瑄城的儿子。但是他虽然长相俊美,却和李瑄城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那位少主人疑惑道:“李瑄城怎么会带男人到这里?” 凛冬道:“少主人莫要对主人无礼。” “我不说你不说,李瑄城怎么会知道呢?” 说罢不再把自己嵌在窗户里,从一旁的门里走进来,大大咧咧地坐下了,道:“你也坐,我们俩聊聊天。这两天一直呆在这里闷死了。” 凛冬不再言语,退下了。 穆修白解下无字书简。 【我不会讲话】 “咦,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是后天的】 “后天的?我来替你看看。”说罢有模有样地拉过穆修白的手腕探起了脉。 不一会儿犹犹豫豫道:“我觉得,你不会讲话,大概是李瑄城害的……” 然后站起来:“你等着!我帮你解毒!” 穆修白确信了此哑毒能解,但是他现在还没有那么希望解毒。他能发声简直不能更麻烦。但是黄衣少年一下子窜得没影了。 当少年拿了个小瓷瓶回来,一脸期待外加狡黠地看着他的时候,穆修白已经不担心自己要是穿帮了会怎么样,转而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你不吃吗?” “我去李瑄城药房偷拿的诶。” 穆修白忙道:【不急着解毒】 “吃吧吃吧。你不吃谁来和我聊天啊。” 少年急了,上来就要动手喂药。穆修白退无可退,扔了无字书简就动手招架。哪晓得少年也会些功夫,几下就将穆修白撂倒。 大概语谰池民风剽悍,一个一个都是喜欢动手动脚的。穆修白被喂了药下去,倒也不觉得有多少异常。少年急于鉴定自己的成果,又给了穆修白一拳。 穆修白猛地捂住肚子。 少年道:“你怎么不喊?” 喊你大姨。穆修白不知道他说打就打,只好自己捂着肚子往后退着。 少年更急了:“不然你自己试试讲句什么话?” 穆修白也在试着想讲话,但是并发不出声音。 少年道:“不然我拧你一把?” 穆修白瞪着他,你可千万别乱来了。 “难道我拿错了药?” 穆修白一听这话脸黑了半边。他觉得自己还是快点去找李瑄城。 李瑄城此时正好进门,手上的折扇随手一挥将将江烟扇到一边,然后拿过几案上的药瓶看了看。 江烟怒道:“李瑄城你又打我!” 李瑄城道:“闭嘴。再不滚我把你送给喻朝河。” 江烟一下子蔫了,忿忿地走了,把门摔得震天响。 李瑄城这才对穆修白道:“没事了,他拿的药是对的。到了日落时分,你就可以讲话了。” “……” “这里你可以随意走动。锁着和有人看着的地方就别进去了,懂?” 穆修白点头。 “江烟我会让人看着他的。他从小有点不服管教。” 穆修白又点头。 语谰池如字面所说就是一座池子,是螣山中一处温泉。 李瑄城随后晾了穆修白一天。穆修白先睡了一大觉,睡完了便四处乱逛。此处半壁都是药田,除此之外的占地并不辽阔,还比不上尚贤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完。穆修白一路从北端走到南端,建筑齐全,风格俊逸,但靠近温泉的地方就不住人了。穆修白看着腾腾的水汽就知道他走到温泉边上了。面前垣墙相隔,已经不能向前。穆修白只好慢吞吞往回走。 穆修白并没有见到很多人,这里非常安逸,偶尔见到一两个个女子,而且大多貌美,穆修白不好意思多看,一路过她们身边都是加快了步伐。她们也各自忙碌着,多是在收拾一些药材,晾晒或者种植。偶尔有人听见响动抬起头来和穆修白打个照面,也会面上一羞就垂了头下去。 很奇怪,明明这里也是封闭的,但是穆修白觉得比在京中自得许多。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进来的,只好断了逃跑的念头。 转眼已是太阳落山的光景,一个不知名的仆从给穆修白端来了晚膳。 那人道:“主人请公子饭后随我去语谰池。” 穆修白点头示意听见。 穆修白去语谰池边时,李瑄城正泡在池子里,身边的浅夏在替他揉肩。见他来,李瑄城道:“浅夏,下去吧。” 穆修白虽然知道李瑄城好淫,但还是觉得不习惯看到这样的类似的场面。天气又十分炎热,也不知道李瑄城大夏天的泡什么温泉,还非得泡温泉的时候找他过来。 “你可以讲话了?” 穆修白微微摇了摇头。 “过来我替你探探脉。” 穆修白觉得这里真的十分闷热,眼前还雾气氤氲的,不免都觉得有点头晕。他往李瑄城那边步去,然后在李瑄城旁边蹲下,伸出自己的手去。 李瑄城的肤色并不是十分白皙,而且身上还有些明明暗暗的疤痕。他的肌肉匀称饱满,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穆修白倒是觉得他衣服一脱,纨绔花少的形象减弱不少。 李瑄城的手很烫,摸上穆修白的手腕,闭目凝神地感知着。 穆修白觉得李瑄城这次探脉格外地久,温泉的热气都要把自己蒸晕了。却见李瑄城眉头一皱,探脉的手改搭为握,将穆修白的手往前一拉,穆修白直接落入了水里。 穆修白口鼻中一下子灌入了池水,钻出水面咳嗽两下,在水里扑腾起来,头发全贴在了脸上。他会水,但是他觉得自己快被池子的蒸汽给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且这池水的热度似乎穿筋透骨,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烧化了。他看见李瑄城从水里跃起,扯过一边玉案上的披风披上,沉默地望向水中。 穆修白难受极了,似乎手脚一会置于冰窖一会置于炎炉。心脏跳动的声音响在耳侧,似乎要从喉中喷泻出来。手脚像吸饱了水一般渐渐沉重,完全没法控制。 穆修白试图让自己的脑袋露在水面之上。救命,谁来救救他。 李瑄城抱胸站在岸边看着穆修白沉下去,沉下去之前他似乎微若蚊蝇地喊了一声:“李瑄城……” 李瑄城又在岸边停留了一会,飞身下水将人捞了起来抱到岸边,将人以坐卧的姿态安放好。穆修白面目经脉尽显,透出不正常的青紫。李瑄城再去探穆修白的脉搏时已经十分微弱,赶紧运气注入穆修白体内稳住心脉。 李瑄城确实有点慌。穆修白体内的寒气不十分强劲,但是在周身乱窜,完全不能很好地压制住,而且穆修白的经脉也乱七八糟的。李瑄城下手制住穆修白几处大穴,再度渡气。穆修白的脸色才慢慢缓了过来。 李瑄城借着语谰池至阳,控制精气在穆修白周身游走几遭,终于将阴寒之气压下。但是他同时发现了穆修白体内的异常。 李瑄城双手抓住穆修白的双肩,使人面向自己,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 “好本事,借我的池子回复了内力,也不出声感谢感谢?” 穆修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肩上承力越来越重,胸腹越来越压抑钝痛,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李瑄城一惊之下撤力,伸手扶住浑身疲软的穆修白。 他为什么不抵抗?以他目前的内力完全可以抗衡。 李瑄城把穆修白抱起来,湿淋淋地往屋里走去。然后让凛冬过来。凛冬替穆修白清理完血迹,擦干身子,放平掩在了薄被下。 李瑄城身上尚有血迹,他只是站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穆修白。他这次亏大了,为了保住穆修白的命他不得不强行对他体内寒气施为,以至于耗费了自己的内力。结果替穆修白解了毒还打通了他的经脉。 他没想到穆修白的体内除了寒砂毒还有一种奇毒。这毒是寒毒,且是伏毒,李瑄城亦不知其名。寒砂毒普通至极,但是这不知名的毒诡谲非常,常人绝不可能随意使用。 李瑄城转身离开屋子。穆修白也算是命大,体内的毒都只是残余,又受了语谰池极阳相克。否则就是他未必也能解得了这毒。 穆修白再次醒来时就看见了眼神冷冷的李瑄城,有些心虚地把目光往别处投去。 “醒了?睡够了?” 穆修白没有答话。他记得李瑄城在语谰池说的话,而且自己醒来后虽然四肢酸疼却没有无力之感,反倒觉得浑身轻松精力充沛。他知道这具身子之前的身份应当确实不清白。 “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的江湖门派,或者效力之人?望月啊望月,还是我得喊你一声‘少侠’?” “……” “你既然不聋不哑就说话。” “……我不知道。” 穆修白的声音带着病后常有的嘶哑。 李瑄城慢慢咬着字:“哦?不知道?” 穆修白干脆直视李瑄城道:“我失忆了。一开始在醉玉阁就是。我之前受大人怀疑,但是因为自己也混沌未明,所以未向大人明言。如今看来确实可能另有身份,但是我对自己原来的身份一概不知。” 李瑄城道:“果真?” 穆修白道:“大人通晓医术,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瑄城心道,好你的望月,失忆之症多是由人的外在表征诊断。一个人失忆有多种成因,大夫可以帮助找出可能的成因。但是问一人是否失忆,叫大夫如何诊断。 穆修白已经非常直白了,而且也似乎说得通,李瑄城心中自有计较,只道:“我可不敢随便怀疑真假。一切还是等到你回了宫,等殿下定夺吧。” “至于我们是不是该算个总账……你害我折损了一成内力,还吐脏了我的池子。” 穆修白沉默半晌,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望月人微力薄,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李瑄城确认道:“知恩图报?” 穆修白进一步道:“只要我能做到的。大人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穆修白说的不是假话。李瑄城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他的命,就算仅仅是出于医者仁心——尤其是就算是医者也不一定非有救他的义务——穆修白也非常感激他。何况于李瑄城虽然荒唐风流,但确实个非常温柔的人。温和的人总是让人自然而然地觉得亲近。 连接下来李瑄城的调笑都觉得不再那么反感了,虽然依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李瑄城大笑道:“我什么都不缺,你又不是女人,不然还能以身相许?” 穆修白知道李瑄城已经没有再问他身份的意思,不由松了一口气。 李瑄城最后道:“我只能找你家殿下要账了。” …… 这间屋子不过是语谰池边上的一间普通小屋。山中入夜后气温便会下降,但是语谰池因为是温泉,近围蒸腾热意丝毫无减。穆修白如今才觉语谰池周围的热是一种令人神畅心明大汗淋漓的透热,而不如他之前所感受到的闷热。 李瑄城说他寒气方清出,不如就在语谰池边上住着,一并调息吐纳,说罢便离开了语谰池。 穆修白这日筋疲力尽,依言睡下了。 穆修白也不知道怎么就和江烟打在了一起,大概是这小子实在太过烦人。 “你叫什么?” “穆修白。” “你是干什么的?” “……是个小贩。” “你卖什么的?” “卖糖葫芦的。” “你来语谰池干什么?” “治病。” “李瑄城可不随便给人治病,他都钻到钱眼里了。你一个卖糖葫芦的能有多少钱?” “我病状特殊,你家主人见所未见,所以才带我上山来。”面不改色地扯谎,还头头是道。 “如果只是个试药的为什么我怎么问浅夏她都不告诉我?你在说谎吧?” “……” “你这么漂亮,还这细皮嫩肉的,不会是兔儿爷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修白当场就心头火起,偏偏江烟还浑然未觉地来捏他的脸。穆修白抬手就打开了他。 江烟捏着自己的手道:“你居然打我?” 穆修白冷冷地瞪着他。 江烟冲上去就对着穆修白动起了手。穆修白也不是真想和江烟打架,但江烟冲了过来他也不能任江烟打,当即动手和他厮打起来。 江烟打架起来就和一头狼崽子似的,但毕竟年幼。穆修白空得了一腔内力自己也不会用,好在中气也足了一些了,只用蛮力和身高压制对方。 穆修白觉得自己后力不继,突然神念一动,福至心灵,错手巧妙地推开了江烟的双手,同时动脚将江烟撂倒。继而欺身上前,把江烟手脚都制住。 江烟见被压制,张牙就往穆修白脖子上咬去。穆修白吃痛,手上的力道一松,不意被江烟制住。穆修白仰面躺在席上,心道这下完了。 没想到江烟却没有乘势再打他,只是道:“我说就是我厉害吧!你虽然年岁比我大,却这么无用。” 穆修白道:“你用的是女人的打法,自然好用。” 江烟丝毫不以为耻:“你管我怎么打的。输了便是输了。你最好还是乖乖陪本大爷聊天,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穆修白一口气卡在胸腔里,撇开头去。心中自有他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是目前最粗长的一次了。 翻滚球冒泡! ☆、章十一化空无事(一) 本来碍于杜正威严,侍御史们勉强有所收敛。然而裴之维一死,侍御史们的利舌便更不容情了。那一日,李瑄城一行也不过刚刚到了泷上。 祁千祉备受打击。只是同宣室卿顾成尹加紧审理此案。 祁千祉在时,那成涛便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只说是自己与沈家有些嫌隙,故而动手杀人,若问是何嫌隙则含糊其辞,回回的答案都有一二成的出入,迟迟不能定案;若审讯室中只有宣室卿一人,则满脸冤屈,欲言又止,暗示自己受人之托,至于指使者为何人,却半字不提。 祁钺每日都会过问此案。祁千祉与顾成尹的笔录出入不小,惹得祁钺十分不快。 祁千祉气得牙痒痒,道:“此人便是要想造出受我胁迫故不敢招供的情状。再询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冷池笙道:“殿下,此人底细确已查过。未有什么可以牵制的物事。” “罢了,就是有也来不及。那几个侍御史的底细查得怎么样了?” “朝堂上专伺攻讦的那几位,只查出一人行贪贿之事,就是朝上言辞最厉的谢雷。但与楚夫人有交情的那个接元,只有些蛛丝马迹……” “我平日派人看着接元这么久,他能偶尔露点东西就不错了!那你让人抄两封证据送给谢雷,看他朝上准备弹劾谁。至于添油加醋不是一向是御史的强项,这点底料已经够他说的了。” 谢雷在朝堂之上最敢于与他针锋相对。但是谢雷没有什么立场这样做,恐怕也只是个扯线木偶。侍御史中最有羽翼的是接元,且接元又与楚夫人交好。只有让接元感受到威胁才能让人收手。 冷池笙道:“谢雷的底细怕是也捏在接元手里。” “谢雷要是如此,就两条都是死路。他也只有两边都帮才行。” “……” “这事说大不大,甚至一句偶尔荒唐都能够盖过去,就怕有人画蛇添足不想随随便便了结。我也不想从此失掉父皇的信任。” 祁千祉捏了捏酸疼的额角,站了起来。金舒菀却正好进了殿。 “菀儿何事?” “夫君受此陷害,菀儿想替夫君分忧……” “菀儿相信这不是我做的?” “菀儿了解夫君的为人。夫君是心地良善之人,才会受此磨难。” 祁千祉将金舒菀环过来,搂进怀里,心里生出了些许愧疚。 闷在他胸前的金舒菀闷闷道:“夫君……” “怎么?” “漪儿姐姐离开后,我不知为何挺担心她的。” “我和你说了不过是派她出去做些事。这件事只有她做得好,她自然也当仁不让。”任澄漪是金舒菀贴身侍女,虽然祁千祉觉得金舒菀不会是对方的人。但是任澄漪的事情他还是想先瞒着,免得节外生枝。 “恩。” “菀儿准备一下,待会和我去拜见一下母后。” “恩,好。” “菀儿要是想帮我。待会就不要反驳太医的话。菀儿只有怀孕了,才能帮我。” 金舒菀脸红了,就抱着祁千祉不说话,把脑袋微微点了点。 萧藕色端坐广安宫鸣鸾殿,轻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茶托,脆响一声。笑道:“我与御史台的官员都不太认识。但是他们口舌实在是毒,尽说祉儿的不好。听说楚夫人倒是与那儿的人交好,可否帮帮本宫,叫他们口下留情。” 楚夫人摇着鹤翎的羽扇,声音娓娓转转:“御史谏议何事,岂是他人能够干涉?更何况于你我都居处后宫,更不应该管这朝堂之事。” 萧藕色道:“楚夫人既然这样说了。本宫也就放心了。御史大夫杜正杜老先生要清理下御史台,本来还听说某位侍御史与楚夫人有私交,特来问过楚夫人。既然楚夫人如此深明大义,我这就禀明陛下。” 楚夫人道:“陛下的想法就是妾身的想法。” 萧藕色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小了圣上二十岁。其自小庄重大义,圣上立太子祁千祉后将其封为皇后,并将太子过于其下,于今已经有十二载。圣上爱其性情,对其甚是相敬。萧藕色一直深居浅出,与掖庭各位夫人亦相处甚是融洽。对后宫斗争避而远之,朝堂之事亦不过问。 但是这件事情已经不能不管了。 楚夫人暗里让人去了天禄台。天禄台是圣上替方士所建之台。 尹天禄听完来人的话,笑道:“丢卒保车,是懂也不懂?” 又过两日,狱中的成涛终于招供,言杀害沈湘衣是祁千祉所授意。 顾成尹揉揉酸涩的眼睛,抱着成涛的口供,却在审讯室外见到萧藕色。 顾成尹讶异道:“娘娘。” 萧藕色并没有说话,只是让人把口供夺了下来。 顾成尹没料到皇后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沉声道:“娘娘这是何意?” 萧藕色叹了一口气,不缓不急道:“我深居简出,祉儿的事也甚少过问。你们就真以为祉儿是好欺负的。” “娘娘,臣受陛下之命,秉公办事,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太子的事。” 萧藕色道:“宣室卿若是不满,便向陛下去说吧。” 顾成尹当即让人去夺那口供。却被萧藕色身边的水儿几下撂倒。萧皇后一行就此离去。 狱中关着的成涛在顾成尹还没能补出第二份口供的时候自刎死了。顾成尹气得眼前发晕,还是撑着去禀明了圣上。 谢雷的上书和的接元上书撞在了一起。当然是谢雷败了。不过接元根本没有料到谢雷会上书,还以为是楚夫人让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祁钺对着顾成尹道:“此事就此作罢吧。” 顾成尹道:“陛下为何……?” “皇后劝过我,这事情说大真的不大,只会越闹越大。又不是什么危害社稷的大事,放过也便放过吧。” 顾成尹真的不明白皇后和圣上说了什么了,不过既然圣上已经这么说了,作为臣子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凝神听着。 祁钺又道:“而且老四才几岁啊,他母亲也去的早。他是皇后自小抚养,秉性皇后都十分了解,皇后既然开了口,我就听她一回吧。太子妃也正怀了孩子,不要把孩子吓坏了。”仿佛解释些什么。 祁钺想抱孙子了。只要他儿子不是个断袖,就什么都好。 顾成尹退了出去。 萧藕色的强压之下,谢雷被革职查办,案件再也没有更多的音讯。大家半带着疑惑,都以为这一页便这么揭了过去。只有裴之维到了下葬的日子,京中的人才对这件事有所知觉。 祁千祉还是去了裴府吊唁。裴青云并没有拦他。半月之前这里还是红幔缀连,半个月后确是青灯孤影。 祁千祉确实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裴青云道:“吾儿本是殿下的侍读。殿下纵是喜欢维儿,不愿维儿娶妻,告诉臣便是。何故非要舍近求远祸及沈家……” 祁千祉道:“裴大人,我对不起裴之维,对不起裴家……日后裴家若有难处,我一定不遗余力。” 裴青云的语气依旧缓缓的:“何来的对不起?殿下纵是要维儿的命,小臣又有何权力阻止?” 祁千祉无言以对。 裴之舜赶忙将裴青云拦开,对祁千祉口气生硬道:“二弟的别离太突然了。父亲受到些许刺激,还请殿下见谅。” 祁千祉看见裴青云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悸动不止:“无妨。裴大人要注意身体。” 裴青云有些悲怆地笑了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这件事情大概就这样过去了。街头巷口,酒坊茶肆,偶尔流于人口罢了。 祁千祉并不希望望月这么快就回来。他也需要静一静,调整一下心情。所谓这次的陷害,不过是一个开始。广沙王祁嵊,他的大哥,既然有这个心害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收手。 换句话说,如果他大哥有意皇位,那么今次的手段还太过仁慈。 祁千祉修书一封去泷上,说了事件大体,让李瑄城不如待到天子寿辰再来京师。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各位观众老爷有泡冒泡qwq! 因为开学了,所以日更可能撑不住了,会隔日更。 ☆、章十一化空无事(二) 两人在药房的窗子下面蹲成一排。 江烟夸张地做着口型,发出很小的声音道:“今天来得不巧。李瑄城在里面炼药。快走。” 穆修白点点头。两人便猫着腰贴着墙再从窗下离开。 李瑄城的声音已经从药房里传来:“江烟,给我滚进来。” 江烟浑身一个激灵,“噌”地站起来,拉着穆修白拔腿就跑。不料从窗子里直接飞出了两颗冬青子,各中了两人的膝弯。 两人憋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李瑄城已经从药房里步出:“我不是让你不要去竹馆么?你耳朵是聋的?” 江烟中气不足道:“我爱去就去,关你何事!”他是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凛冬的视线。 “你带他来干嘛?” “我爱带谁来关你何事?” 李瑄城显然懒得和一个毛孩子斗嘴,又一颗冬青子飞去点了他的哑穴,道:“凛冬,把人领走。” 江烟不能发声,张牙舞爪地被凛冬拎走。 穆修白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便也想趁势溜走。 李瑄城道:“既然来了,这么急着走?” 穆修白只好停步。 “你来药房做什么?” “……” “莫非你是想和江烟学医?” 穆修白微微点头。 那边果真嘲笑道:“你一心想学医我确实非常赞赏,但是你学东西也要看人,居然向烟儿学,你这是准备误人性命呢?” 穆修白道:“我不过是想先认认药材。” “烟儿那天没把你毒死已经是奇迹了。他拿得对药也不是偶然。他现在脾气已经收敛很多了,刚来时脾气实在是臭,还总说一些我不太喜欢听的话。我只好百忙之中抽出一些时间来配了一方药给他吃了,然后就清静多了。” 所以给自己的哑药本来是给江烟的。穆修白默默无语。 “你的解药,是他自己配的……他也只是知道这一样而已。” “……” “后来这小子剑走偏锋,不喜欢学医到喜欢弄毒,你可小心一点。” 穆修白听到此处,越来越觉得江烟瘆人,默默庆幸江烟给他吃的东西他都没吃。口中就道:“多谢大人,我知道了。” “我本来就有事找你。你正好来了,就随我去语谰池吧。”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9节 穆修白只好跟上去。 “你内力刚恢复,最好再借语谰池巩固一下。” “多谢大人。望月不敢。” “有何不敢。太子把你托付给我,本来就叫我替你调养身体。” “……” “你调养好了,我们最好打一架。你既然失忆了,想必也想弄清楚自己的实力吧。”李瑄城一边说着,一边毫不顾忌地自己率先脱了衣服下水。 穆修白垂目,口中仍旧推脱道:“我身体不碍事。大人要是左右无事,望月就告退了。” “你是怕太子吃味?太子既然放心把你交给我,对我自然信任。再说我喜欢女人,你虽然有张脸,我看见你的玩意儿我就软了。” 李瑄城不是君子,但是不好男色。穆修白再拒绝倒显得自己小气多想,于是有些迟缓地解了衣服,定神步入语谰池。 李瑄城闭目凝神地在语谰池泡着,并没有讲什么话。穆修白也觉得体内真气流转,十分畅快,也只是闭目感受着这热意。他的身体极度地放松,连神思都不知道游走到哪里去了。 两人沉寂了很久后,李瑄城突然缓缓道:“你知道语谰池为什么叫语谰池么?” 他的声音是那种不太温润但磁性十足的音色,说得轻了咬字便没有那么明晰,变得和眼前的雾气一般氤氲。穆修白听得有点晃神,微睁开了一点眼睛。 李瑄城知道他听见了,便自顾自说道:“语谰池名副其实。到了池中便容易胡言乱语。” 穆修白道:“胡言乱语?” “我喜欢和人一起泡着。她们总能给我讲一些有趣的事情。至于江烟就更好玩了……” 穆修白知道这里除了江烟就是姑娘们,不由对李瑄城□□的性子印象又加深了几分。 李瑄城的声音依旧疲懒:“你叫什么?” 穆修白心如明镜,当下了然语谰池的所谓让人“胡言乱语”恐怕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口吐真言。觉得既然已经告知李瑄城自己失忆,这里也不必弄巧成拙,张口便答:“我叫望月。” 李瑄城道:“那你来自何处?” 穆修白道:“……我不是来自京中么。若大人问的是我入碎玉阁之前的事,我确实一概不知。” 李瑄城猛地睁开眼睛,就对上穆修白亮如星辰的眼眸。便道:“你醒着呢?” 穆修白诚实道:“醒着。” 李瑄城十分遗憾道:“我邀请那么多人来语谰池玩水,你是最无趣的一个。” 穆修白顿了一会:“谬赞。” 李瑄城道:“既然你醒着,我只好直接地问了。如果日后你再见到任澄漪,你当如何?” 穆修白听到这个名字就怔了一下:“我……” 我对不起她。 “当日我没有问你为什么护她。所以太子也没有说错,你是喜欢她?” “我没有……” “没有?你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和她是一伙的?不喜欢她还要帮她?” “……”穆修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他喜欢任澄漪,他一定不会管对方的死活而会先考虑着保护自己。他也不是大贞大烈之人,但是他不能容忍自己对别人做了这样的事。 “我知道你一颗纯情少男心,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来就是想害你,说不定还感谢你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李瑄城说的没错。任澄漪因为祁千祉的一句“留后”倒留了一命。李瑄城这样的人自然认为这不算什么。但他又不是李瑄城。 他人风流毕竟是与己无干之事,很多情况下这并不妨碍两个人成为朋友,或者改变相互的看法。但是他此时此刻对李瑄城平生出了厌恶。还有自己的羞愧。这些情感都在语谰池中发酵开来,让自己无处遁逃。 “不要说了。” 李瑄城道:“你是太子的人,以后最好完完全全地为太子着想,任何事也别以为事不关己,这样有利于你活得久一些。” “也别再有这些儿女情长的……这样太愚蠢,明白了?” 穆修白冷淡道:“谢大人提点。” 李瑄城笑道:“不用谢。看你这表情想必心里一定在骂我。” 又敛了神情低低地道:“其实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可惜太子大概不会让。不过我的话已经说明白了。你知道任澄漪逃跑我们再去追踪是多被动的一招后手?” 穆修白道:“我知道了。”用的是缓和的语气。 穆修白默默在心里念她不是柳静她不是柳静她不是柳静。 不是柳静。但让自己的恋人一样面孔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谁能做到? 江烟被李瑄城拎过来,扒光了扔到水里。 江烟道:“李瑄城你发什么疯,你不是不喜欢我随便来语谰池么!” 李瑄城蹲在岸边耐心地看着江烟,皮笑肉不笑道:“我今天心情好。” “那我可享受着了,你可别心疼。” 李瑄城道:“不心疼。给烟儿我怎么会心疼。” 江烟被他这么一说伸手就要来试李瑄城的额头:“李瑄城你是真没病?” 李瑄城“啪”地拍开他:“没。你泡你的。” …… “其实喻朝河长得可好看!” “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虽然我见到喻朝河之前,你已经是我心中的极致了,但是你比不过喻朝河啊。喻朝河真他妈好看!” 李瑄城道:“哦?你看上他了?” “没有的事!好看是好看,性格简直比你还糟糕……谁能忍他谁就成佛了。” “……” “竹馆里的那个谁……就长得漂亮,脾气又好。” 李瑄城没想到江烟还能提到望月,当即又问到:“哦?那你最喜欢他?” “真的像个小媳妇一样,拿来当媳妇挺好的……” 李瑄城笑道:“你怎么那么花心?你刚来这里的时候不是说非我不可么?” 江烟毫不客气道:“那是我狗眼瞎了。” 李瑄城大笑,然后拿了藏冰魄喂了江烟,自己离了语谰池。看来语谰池依旧名副其实,不过是望月恰好又体质特异。不过中了那诡谲的毒还没死成,能说体质不特异么。 江烟不久就会清明过来,还会觉得疲乏全无,浑身舒畅,丝毫也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了就更新啦… 还是希望多留言多收藏,我的专栏如果承蒙不弃也请点一下收藏~? ☆、章十一化空无事(三) 白鸽子飞上垣墙,落在高枝上。左右观望许久,展翅往李瑄城屋下飞去。 江烟眼疾手快,三两步往墙上借力就扑上去抓住了它。可怜的鸽子惊叫一声,扑棱扑棱扇着翅膀。 江烟江小少爷一边玩着鸽子一边将纸卷解下来。里面写得…… 凛冬一脚飞过来的时候江烟悲鸣一声,转了两圈耙扒在了墙上:“凛冬姐姐今天也是好身手啊。”鸽子受了惊,跳过垣墙飞走了。 凛冬仿若未闻,拿了书信就去了主屋,也便是李瑄城的住处。李瑄城不好风雅,语谰池之名不过是历来有之,而四徒四季之名也是绮春所拟。原想此处依语谰池所建的园子总应该起个名字,李瑄城嫌懒也没起。倒是原来绮春在院子里布置时就借了四君子的寓意,梅兰竹菊都各种有数,于是种梅的院落就称梅馆,种竹的便称竹馆,上口容易,便一直叫了下来。除此四处,一律无名,言及时不过用大小主侧西北东南。 京中的讯息都快马加鞭到医馆。医馆处素秋再放鸽子到语谰池上。李瑄城收了信件,知道京城事平,一颗心也落了地。 穆修白开始有意识地感受周身的真气。他时而可以感受到,时而又觉得抓不住。 但是有了内力就是不一样。劈砖不伤手,上树不闪腰。花拳绣腿都能生生多了些气势,逃命时都比往常快上两分。他简直要被内力这种神奇的东西折服了。太好用了!好用得像作弊一样! 尤其是……连江烟都不想和他打架了。 “我不和你玩了,你下手不知轻重。” “江烟怎么最近练功练得如此勤快?” 凛冬道:“回主人。小主和望月打架输了。” 李瑄城一笑:“我道是怎么了。望月大他那么多,打不过才是正常。之前打不过喻朝河回来就用了三天功,这次被望月打不知道又能挨几天。既然挨顿揍就能上进,凛冬你不如多揍他几回。” 凛冬道:“凛冬教导无方。日后一定会好好教他。” 李瑄城将凛冬环到怀里,拿薄唇去触碰她白洁饱满的面颊:“凛冬你真是无趣。我说了你教得不好了么?拿你教他太屈才了。我不过就是让你闲时指点他两招。” 舌头却已经探到凛冬色泽柔嫩的嘴唇,然后是红色的小舌。 李瑄城将人斜抱在怀里来了个深吻,然后起身道:“去吧,把望月找来。我看他打完了小子是不是有心情打老子。” “我听说望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都是托了大人此地的山灵池泽。”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 “不知大人指哪句?” 李瑄城折扇往穆修白面门袭去,唇间轻轻漏出两个字:“这句。” 穆修白马上抬手弹开折扇,心下了然这是来试他的功力来了。 李瑄城折扇被挡开,又去袭击他露出破绽的胸前;穆修白换手自胸处推开;李瑄城手腕一转躲开了这拆招自下而上又袭上面门;穆修白双手轮换,一推一按,牢牢护住头胸处;折扇十分灵活,总能钻了空子向他袭去;穆修白只是一手攻一手防,错开李瑄城的攻击。 穆修白又一次击打李瑄城握扇的手腕,化解了李瑄城的攻势。然而李瑄城手上却不再躲,直直地带着穆修白的手往穆修白面门,力量之大,生生让穆修白的手指向上翻折脆响几声。穆修白硬生生收回手时,折扇却已经挑住了他的下巴。 对方的口里还道:“好望月,你的内力是被你吃了么,就这点挠痒痒的功夫?” 穆修白等了两秒,见李瑄城不再有出招的意向,伸手将托在下颚的扇子推开,道:“我本就不会什么功夫。” 李瑄城收回扇子,在胸前展开,低低地笑起来,他的声音本来就带着砂质:“你莫非失忆失得厉害,连功夫都忘了?” 穆修白心道还真是这样。 李瑄城道:“你现在的内力也算个一般的中高手,打起架来也就只能和江烟凑一块了。要不要我教教你?” 穆修白道:“大人事务繁忙,不必费心。望月在此也谢过大人。” 李瑄城失望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什么,回回都怀疑我的赤诚之心。” 穆修白听得膈应,又一次被噎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李瑄城非常擅长用他的极具雄性特征的嗓音说一些完全不知所云的话。 李瑄城却已经将扇子往袖子中一藏,欺身上前。 穆修白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李瑄城一脚撂在了地上,于是迅速往旁边打了一个滚站起来。掌风随后而至,穆修白只好再度躲闪。李瑄城这次出手微微使了些气力,穆修白怕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硬撑着站起来,肩上却中了一掌。 李瑄城见他竟然不避不闪手下就撤了一半的力,穆修白紧接着退后两步站稳。面色发白地盯着李瑄城。 李瑄城抬手看了看自己刚才撤了力的手掌,勾唇一笑,脚下飞步再起,绵掌连连不断,穆修白知道招架不住,喊道:“大人且慢!” 李瑄城仿若未闻,穆修白只好调动了一点内息再度招架,脚下也不断退去。退到墙根猛地一个深蹲,他柔韧性极好,直往李瑄城腋下钻了出来,还给了李瑄城一肘子。 李瑄城不过用了三成功力,被这一肘子撞了只当小猫挠痒似的,回身对着穆修白继续招招紧逼。 穆修白也没有分神再说些什么,逃命似得被李瑄城从院子东头遛到西头,再回了东头。穆修白心中明白李瑄城确实不过是小试他几招没有认真,但是不得否认自己却招架得越来越像样了。 身体是有记忆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李瑄城再次袭来时穆修白趁隙迎了上去,他柔韧的身体顺着李瑄城的身体刁钻地迎合与诱导,手掌随动,正可以化掉李瑄城的攻势。 李瑄城倒是被他的行为勾起了兴致,神色少许认真,与之缠斗起来。穆修白很快发现自己的优势不再,李瑄城顺水推舟,穆修白的身体相缠完全起不上什么作用,倒是被对方牵头压制,牢牢锁在了怀里,手脚都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定着,筋骨剧痛。 穆修白指尖恰巧可以摸到李瑄城的发尾,并紧两指夹住一绺头发死命下扯。如此仍然收效不大,便效仿江烟随机应变,一口啃在了李瑄城的脖子上。 穆修白咬得狠,李瑄城口中“嘶”地一声,把人摔出几丈远,道:“好一口狗牙。” 穆修白摔得全身的骨头都苦不堪言,躺在那里半天没有爬起来,侧头只看见李瑄城头发散乱,倒有几分狼狈。 李瑄城干脆将头上的冠取下,顾自梳理头发。 两人如此静默半晌。穆修白心知自己得了这具身体的功夫,李瑄城必要问话。 那边李瑄城给自己重新戴上了冠,就道:“你记得这功夫么?” “望月不知。” “起来说话。” 疼痛过后,他的四肢还没有恢复知觉,穆修白试了试,龇牙咧嘴地道:“回大人,我还起不来。” 李瑄城不在意道:“哦,你躺着说。” “是。” “你这功夫倒不是什么独门绝技,但是练得也不错。如果要说的话,幻生门和剑目山倒是长于此技,你可曾听过?” 李瑄城大可不必费力给他找什么记忆,穆修白必定是一问三不知的。 “未曾听过。” 李瑄城心道这要是再问就是大海捞针,除去名家大派之外尚有很多小门派,问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什么突破。 素秋的信件来得勤快,一掠剪影再次出现在语谰池上。白鸽子落到地上,就在穆修白的身边,摇头晃脑地看着他。 李瑄城拆了信件,沉吟一会,扬声道:“凛冬。” “凛冬在。” 李瑄城将手里的信纸给她:“今次浅夏随我去。你到了时间,就送望月回京吧。” 回去?这就要回去了? 两人便晾着穆修白各自进了屋子出了院子。 穆修白揉着生疼的腰背从地上爬起来时,就看见李瑄城身着仪式般的白色衣袍步出。白色的衣袍比他平日所穿更加繁复精致,脸上也戴了半面错银的面具,只透出底下浅色的薄唇。 穆修白不知道李瑄城这是要去做什么,这衣服确实鲜亮,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要举行什么祭礼。 李瑄城自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我最后一招出手重了些,不过好在你本来身体柔韧,倒也没有伤到,这里有些强筋健骨的药丸,你拿去吃了吧。” 穆修白道:“我不想回去。” 李瑄城笑了,隐藏在面具下的眉眼弯着,卧蚕便亮出来,带出眼角的细纹,细碎的纹理很漂亮,看起来风情万种的。 他道:“你说什么?” 穆修白觉得自己犯蠢了。为什么要和李瑄城说这个。李瑄城对人太温柔太尽心,可是终究不过只能做到这样。李瑄城带他来语谰池,也不过是祁千祉所托。温和对的是他,尽心对的却是祁千祉。 “哟,乐不思蜀了?”尾音轻轻扬起来,带着惯有的调笑。 可能是李瑄城换了这一身衣服的缘故。穆修白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倒不像是平日的讥讽,带着多多少少的关切。穆修白沉默着。 白衣的医者仅仅停留了一会,道一声:“接着!”就把小瓷瓶往穆修白抛去。 穆修白张手就去接,手忙脚乱接住时,李瑄城已经离开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求观众老爷有泡冒泡! 若是不会我给泥萌演示一下: 〇 〇 〇 ooo oo o 。 。 。 。 ☆、章十二天子福寿(一) 李瑄城出诊去了。江烟也终于被放下了山。到了日子,凛冬便护送穆修白往京中去。 七月流火。下了城镇,虽不比山中凉快,却也少了早前的那份闷热。只不过闷人和闷人一起,终究是闷的。 凛冬把一只小瓷瓶给他,道:“主人说若是你问我要,便把这个给你。” 穆修白接过,就猜到是什么。倒出一颗到手心里,吞下肚子。 凛冬翻出穆修白带来的换洗的衣服,随手挑了一套黄白间色的襦裙给穆修白。穆修白只不过迟疑了一瞬,凛冬不愧冷面果决,已经扯起衣服准备亲自动手了。 穆修白欲哭无泪,抢过来自己动手,一身襦裙别别扭扭地跟着凛冬上路。 如果说来的时候穆修白还动了逃跑的心思,回京的时候就完全不作此想。那时凛冬分神侍候李瑄城,此时就他穆修白一个,少不了地全心护送,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警觉。 泷上到京师一路走七天,踏进京城的时候七夕刚过。穆修白入了京就被徐染接去,之后便到了承虬宫。 正殿的案头,祁千祉翻阅着奏折。徐染报过“人已带到”便离去了。穆修白慢慢地走进祁千祉,祁千祉也侧过头,将毛笔往笔床上一搁,向他张开了臂膀。 穆修白的眉头不觉地轻轻一皱。脚下的步子却更坚定一些,到席上坐下来,偎在祁千祉怀里。 祁千祉觉察到了穆修白面上细微的变化。只是把人往怀里狠按,抱得很紧很紧。 即便是裴之维事平,他也依然疲累得很。更不用说父皇寿辰将近,各路人马也都进了京,正是最乱的时候。 祁千祉将人放开,示意了一下砚台道:“磨墨吧。”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也不知道祁千祉为什么不让人伺候。案上换了个新的水丞,是玳瑁的。穆修白拿了水丞往砚台里加水,拾起搁在一边的松烟磨墨。在祁千祉身边,这些事确实做得顺手了。 入夜的时候,往往是穆修白最担心的时候。他一但担心起来,总会觉得度日如年。直到祁千祉落了最后的一笔墨。 祁千祉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回身便将穆修白抱起,去了床上。 穆修白一直苦苦思索着找个什么理由熬过今天晚上,手上就要去抽无字书简。 祁千祉把人放到床上,动手压住了穆修白的动作。祁千祉开始替穆修白解下襦裙的时候,穆修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焦躁。 哪知道祁千祉脱衣服便是脱衣服,替穆修白脱完自己也脱了,脱得两人都只剩了中衣,然后从身后将人抱住,面颊贴在穆修白的肩背。 “望月……”祁千祉抱着穆修白,觉得怀中的人也许是多日不和他亲近,竟有些不习惯似的拘谨。 “我这两日累得很。我们说说话吧。” 祁千祉可以感觉到怀里的人的身体放松下来,侧卧着不再动。 “李瑄城从泷上传书来说你身中奇毒命悬一线。我只恨不能护你周全。” “你知道么,裴侍读死了。我对不起他。” 穆修白的脊背僵了一僵。 “人不是我杀的。但我确实欠他们两条人命。” “我也很担心要是你出什么事。没事真的……太好了。李瑄城说你解了那奇毒后,身体倒是变得好了。也是桩好事。” 祁千祉的讲述并不详尽。穆修白半听半猜地复原着事件。 “……任澄漪的事情,我错怪你了。我当时冲动,竟然不由分说地……” 穆修白听到任澄漪便心情难抑,脑中掠影一般闪过任澄漪的容颜以及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待自己反应过来,手掌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 祁千祉将穆修白转过来,看着枕侧人的脸。 “我不会再做这事。” 穆修白不习惯注视祁千祉。虽然祁千祉论相貌确实算人中龙凤,但是对于一个让你又惊又怕夜不成眠的人,注视他往往会带有无比的压力。 穆修白的脸被托在祁千祉的大手里,被迫地抬起正对着祁千祉。 “看着我,望月。” 祁千祉的眼神是柔和的,其实他也并不是时常那么咄咄逼人。但是这潭眼波确实非常地沉,睫毛掩映之下甚至带有一些阴沉。 “我听说你会武?” 穆修白的脑袋被祁千祉捧着,却没有捧得很紧。他点点头,心里忐忑起来。李瑄城把事情告诉祁千祉是迟早的事,但是穆修白却也摸不透祁千祉会是什么反应。 “你喜欢弄些刀剑么?” 小顿一会马上又道:“男子哪个不希望自己有个好身手,你要是喜欢,我便让徐然再教教你。” 穆修白听这话便一惊,眼神里毫无掩饰地透露出来。 “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你也不用知道,你只用知道以后是谁就行。” “明白我的话吗,望月?我这么稀罕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这便是,不追究了? 穆修白捧着满心的疑惑,头被祁千祉按在了胸前。要是这样,他装个什么劲的哑巴?还有李瑄城,连这都告诉就是不告诉祁千祉他装哑巴这回事? 还好穆修白觉得哑巴挺好的。省去许多话。 说话费神费脑,少说一句便少错一句吧。他本也不擅长和祁千祉讲话。若日后真要解释,那也是李瑄城的麻烦多些。 穆修白靠在祁千祉的胸前。虽然是夏末,晚上的温度也更比不得白日。这种姿势仍然闷热,并不舒服。穆修白不试图改变姿势,就在祁千祉怀里入睡了。 反倒是祁千祉没有这样轻易的睡去。 祁千祉在书房批奏章,穆修白侍于侧。这便是最普通的白日。 忽然闯进一位娇俏少女,俏生生就道:“殿下!” “菀儿?你怎么过来了。”祁千祉前一刻还写字写累了含情脉脉地盯着穆修白看,被金舒菀来了这一句,手中的笔不小心就往什么地方歪斜过去。 穆修白倒是处变不惊,将手里的一列抄好了,然后把笔搁在笔床上。 “菀儿就来问问殿下和望月在干什么?” “望月啊,我让他替我抄抄折子。” 金舒菀望了穆修白一眼,逼问道:“只是抄抄折子么?” “菀儿这问得是何意。望月自然就是抄抄折子磨磨墨。” 金舒菀听了这个答案,又怒目圆睁地盯着穆修白的沉静面目,鼓足了气才缓缓道:“殿下,菀儿不喜欢她,殿下能换个侍女么?” 祁千祉不料金舒菀一下子提出这样一个无礼要求来,佯怒道:“菀儿说什么呢?” “殿下,菀儿是认真地在问殿下,和殿下商量,菀儿确实不喜欢她,殿下换个其他的侍女吧。” 祁千祉搁了笔道:“胡闹!” 哪晓得金舒菀就这么哭了出来:“殿下你居然为了个小侍女就这样呵斥菀儿?” 祁千祉被他哭得头疼,挥手示意穆修白赶快下去。穆修白扭身欲走,却被金舒菀拉住了。 “殿下,菀儿真的不是无理取闹。菀儿只想和殿下说个清楚。”金舒菀看着祁千祉的眼神很坚定,眼睛沾雾带露的。 祁千祉好声道:“菀儿为何要和个侍女过不去,难道就只许菀儿长得好看,不许别人长得好看?而且雁儿也很喜欢他呢……” 金舒菀听他这么一说,却也没有罢了手去,声音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望月,菀儿也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怕殿下……被她抢了去。殿下,只要让望月换个活儿做便好,菀儿不会太过为难他。” 祁千祉道:“这承虬宫的活不都是一样……” 金舒菀却一下子仰起头:“殿下每句话都是在为望月推脱!可有好好听菀儿说一句话?” “菀儿,你这样说我,叫我如何不伤心?” “殿下……菀儿并没有想叫殿下伤心。”金舒菀的思路却异常明确,接了这句话后只道,“殿下让菀儿装作怀了孕,却又真的少来菀儿这里。菀儿虽然只有十五,却也是做了人妇,知道相夫教子是妻子当做的。菀儿又不是真的怀了孕,殿下为什么就不来菀儿这里了?” 金舒菀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奇怪,毕竟祁千祉一直少去金舒菀那,也不是最近才变得怠慢。 “菀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也当有胸襟。何必和一个侍女过不去?” 金舒菀听了这句话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殿下嫌菀儿没有胸襟?我要去和母后说,叫母后来评理,殿下若只是让望月抄写,凭什么要这么护她!?”说罢便要顾自引去。 祁千祉慌道一声“菀儿”,便伸手扯了金舒菀衣袖。 金舒菀被他这么一扯,脚下也像生了浆糊,再也走不动了,就是哭得更加梨花带雨道:“菀儿会听殿下的话,菀儿只想回爹爹那里静一下。殿下莫不是连这也要拦我?” 祁千祉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菀儿,我很喜欢菀儿。看到你哭我心疼得很。菀儿好好的回什么岳父那?” 金舒菀没有再讲什么,只是抹着眼泪静静地离开了。 祁千祉这才去看纸上的落墨,偏开好大一截,尤为突兀。心烦意乱地将这页纸揭去了,揉成一团仍在一旁。菀儿从不会不让通报就直接进门,日前明明对望月没什么介怀之处。这次来正殿此番吵闹,怕也不是没有缘由。 穆修白捡起地上的废纸,收拾掉了。他倒觉得金舒菀十分可怜,虽然嫁给了一国太子,未来国君,可是却完全只是受人利用吧。好在金舒菀喜欢祁千祉,从这个意义上说,却又是幸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我又勤奋更新了的份上!球收藏作者!小手一抖,我就你有! 我昨天明明把泡泡们摆出了可人的姿态(不),结果空格全被去掉了差点让你们认为我没有艺术感 另外下榜单了不开心qwq ☆、章十二天子福寿(二) 金舒菀真的就那么气冲冲地回了娘家。祁千祉十分头疼,差人去请,也被挡了回来。天子寿辰将近,祁千祉忙于物事,便想着让金舒菀先在金相府上消消气,等忙过了这段日子再想法子将人接回来。毕竟对于金舒菀,虽然不至于生出什么男女之情,但是怜惜关照之情总是有的。金舒菀生性良善,比她的姐姐们可爱了不知多少。祁千祉早有交好金相的打算,但选妃之际最适龄的不是金舒菀而是她的姐姐金舒华。其时金舒华十六岁,但金舒菀只有十三岁。婚约早早定下,祁千祉也是待金舒菀及了笄才正式迎了人到承虬宫。 祁千祉让人去民间收集一些珍宝,这回也已经到了承虬宫中。吴辑清点着担子,陈蒙拿着两页纸头,一件件地介绍着里面的宝贝。祁千祉让人拆解的时候让穆修白也在一旁看。 拆到了颗很大的夜明珠。穆修白便从袖管中把祁千祉从前给的那颗也拿出来,两相对比了下,竟然比自己这颗还要大些。 祁千祉见他把夜明珠掏出来比对,轻声凑近他耳边调笑道:“你要那颗大的?” 穆修白把珠子放回去,摇了摇头。他要这些也没什么用,而且手上这颗虽然大小比不过新的,却从色泽、光芒、形状一并都非常好看。新的那颗虽然大,却看着有些笨了。 祁千祉道:“不要就算了。这颗珠子我拿去送给父皇罢,这大小也是难得一见的。” 穆修白哭笑不得,我要了你还能不送给你父皇? 这一批宝物种类繁多,从琉璃盏,珊瑚塔,到经年的青铜鼎,烧了数窑才烧出一件的珍品梅瓶。祁千祉听完这一串的展示,挑了一块绿色的沉水香,道:“那便留下这样吧。父皇浅睡,此物正可安神。” 又让穆修白挑几样拿回去。穆修白本来没要,祁千祉一再坚持,也就挑了块刻作麒麟样的镇纸。 寿礼既然已经齐备,各个藩王或者藩王世子也陆陆续续往京城赶来。大皇子祁嵊算是先锋,其进了京第一先拜见父皇,第二便到了承虬宫来。祁千祉自是要接待。 “四弟近来可好?为兄在边疆多年,对四弟也甚是想念。” “弟也想念皇兄。皇兄驻守边关,也甚是辛苦。” “四弟谬赞了。边关太平,并不劳神劳力。倒是四弟宵衣旰食处理天下事,甚是劳苦。” “父皇劳苦,我不过是偶尔接手几件小事。” “听说弟妹怀孕了,她身子可好,怎地不见她?” 祁千祉顿了一顿,道:“菀儿在金相那。” 祁嵊奇道:“这是怎么了?” “金相身体欠佳,菀儿非要回去照顾。”金舒菀虽是被祁千祉气走,但是金相这些日子身体确实不好。金舒菀去时也就是这番说辞。 “如此贤妃,倒真是贤良淑德,日后定能母仪天下。” 祁千祉不动声色道:“皇兄谬赞。” …… 兄弟二人平日关系也不见多好,寒暄两句再无多话。 祁嵊便道:“为兄这先告辞,去淮夫人那看看雁儿。” 祁千祉起身,道:“皇兄这么急着走?雁儿在我宫里呢。” “哦?那可是巧了,四弟带我去见见。” 祁千祉便叫来吴辑,正要吩咐。祁嵊阻止道:“四弟不妨说雁儿在哪,我亲自过去,要是打扰她游戏,又要说我是坏皇兄。” “叫她过来吧。雁儿有这么多日子没见你,怎么会犯小性子?” 祁嵊却趁此走出了殿外,循着声音,很快便在澧水边上找到了祁答雁和陪她玩耍的穆修白。 祁答雁一看见祁嵊,便“噌”地一下弹起来:“我早就知道大皇兄回来了!大皇兄快看雁儿又长高了!” 祁嵊道:“雁儿不但长高了,而且越长越漂亮了。” 祁答雁害羞了一下,马上接道:“大皇兄广沙有什么好玩的呀!” 祁嵊笑道:“你也真是急,我早让人送到淮夫人那里了。” “诶?真的吗?大皇兄对雁儿真好!” …… 祁答雁既然跑去黏着祁嵊了,穆修白便把那些玲珑的物什都收起来。他起身的时候,似乎发现祁嵊的眼角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他。 今日城郊的事情尤其多。 徐染堵住任澄漪的时候,任澄漪一身劲装,偏偏是一副男子的扮相。 “徐侍卫真是膏药一般甩不掉。我记得我们私交不错,你便装作没见着我好了。” “我与姑娘并无交情。” “真是个呆木头,怪不得如今还娶不到媳妇。” “……” 徐染见任澄漪一边四下查探着,便也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待任澄漪往缺口处移动时,眼疾手快便挥剑挡住了她。 任澄漪见状,也不再说些调笑的话,倒是眼眶湿了起来:“我今天便是死期了。我自己知道。” 徐染不再多言,欺身上前去便要捉拿,任澄漪却将短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别过来。” “姑娘和我回去,若是和盘托出,殿下不会难为你的。” “不会为难我?要我给他的男宠生孩子么哈哈哈……”任澄漪仰头笑了一阵,再直视徐染时已经满脸泪水,“你信么,徐侍卫?你也不信吧?” “姑娘若和我回去,当无性命之忧。” “徐染啊徐染,你真的不会讲话……你这么劝人,人早就死了。”任澄漪叹着气,道,“倒是为什么你们会猜到是我,明明我向储妃半个字没提望月是男宠这事。我只说有个小妖精夺了殿下的心,小姐你要再不看着,殿下就被拐跑啦……” 任澄漪说的话还带着些俏皮,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心情。 “殿下所想,徐染不知。姑娘为何要和储妃说此事?” “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小姐她被生生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她还以为祁千祉爱她呢……” 任澄漪一个晃神,徐染的飞镖便打掉了她手里的短刀,四围的人随即上前压住任澄漪。任澄漪眼眶血红,面上却不显狼狈,不多久嘴里便透出血来。 一旁的侍卫道:“大人,她服毒了!” 徐染觉得头疼得很,但还是让人将任澄漪软软地抬了回去。 李瑄城早年在宫中住过一阵,深受祁钺嫌弃,要不是有长公主庇佑,估计已经死了一千八百遍。祁钺的寿辰本也不干他什么事。无奈长公主却让他进京送上寿礼,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李瑄城不愿拂了长公主的面子,带着长公主的一套佛经便上了京师。 “他倒不如学学我吃斋念佛,那些丹药火气太大,少吃些好。” 李瑄城是医生,比长公主明白得多,便点头应允。心里却道天子求长生不老,你送他个天道好轮回,怎么也不是份好礼。 长公主离宫后常年居泷上,年岁已大不宜奔波。所以长公主不出泷上,倒是祁钺偶尔去泷上拜访长公主。 李瑄城不情愿地上了京,然后把东西往程将军程省礼府上一送,便往燕声楼去。结果半路被吴辑截住了,懊恼道:“吴辑啊,我一见你准没好事。” 吴辑道:“殿下自然是有了麻烦事,才差我来找大人。” 李瑄城只好败着兴往尚贤苑去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0节 “殿下,我不是仵作。” 祁千祉道:“服毒了自然没救了。我也知道,但此事非同小可,我还是想让你过来替我看看。” 李瑄城却奇道:“服毒?她现在的样子,才死了没多久吧。”略微一沉思,又道:“殿下是今天发现了她的踪迹然后抓人回来的?” “没错。” 进一步确认到:“是当场服了毒?” “是。” 李瑄城扇子一摇:“不是。” 祁千祉道:“何出此言?” “她这毒又不是什么即死的毒,估计前两天就服下了,这回是求生无望,心绪不宁,才提早毒发。” 祁千祉赞赏道:“不愧是承运。这么说,任澄漪早成了弃子?” “殿下怎么抓到她的。这位姑娘应当挺狡猾吧?” “她似乎将望月的事告诉了菀儿,菀儿被我气回娘家了。” 李瑄城看负心汉一般看着祁千祉道:“你也是有本事的。” 祁千祉被他看得难受,拿手挥了挥:“此事日后再谈。眼下任澄漪事要紧。她既然敢和菀儿说,我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她。” 李瑄城道:“照理说,裴之维事都被萧皇后压了下来,任澄漪不是多此一举么。” “我也这么以为。” “所以她的上头早就给她下了毒。可惜人死了线索断了,她到底私底下做了什么动作?” “我就说应当让承运过来。”祁千祉叹了口气,“任澄漪我让人彻底查了一遍,她在承虬宫的住处也多次搜查,但是几无所获。” “敌暗我明。难以防备。” 两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坚持日更的我!球收藏求花花! ☆、章十二天子福寿(三)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寿居首位,人之大福,当自怠慢不可。 昭华宫是天子宫,大殿之上,百官盛礼,宾客齐聚。 宦者余忆正唱着各位藩王送来的礼单。 祁钺对于祁千祉所送的沉水香成色十分满意,祁千祉便也趁势说了句愿祁钺得此能提神醒脑,消解劳累,父皇康健也是祁夏福泽。祁嵊送的是一副前人尚山河的画作,画面之上风云且住万里江山。此画尺幅颇巨,乃尚山河游历九州所作,祁夏之燕山,南梁之太丘,寒山之寒山,吴喾之画岭,尽入画中。就寿礼来说,祁嵊确实较祁千祉胜了一筹,一统山河怕是每个国家都有的野心,但是如此明白地呈现出来,明明两国使者都在场,却有些取巧过了头。 南梁随行之中,风陵君风将军乔装化为了奴仆模样,见那副六尺的画作,轻声哼笑道:“祁夏这大皇子倒是好野心,怎么不去送颗除沉珠啊?” 南梁的使臣甄如意只是不悦地提醒道:“人多耳杂。” 风陵君道:“给甄大人添乱,十分抱歉。”言辞之间却并无抱歉的意味。 风陵君十五从军,一路破军杀敌颇有作为,战功显赫,后封为大将军。时年三十有九,发间掺白,威严在额,为人自傲近于刚愎,颇有些古怪脾性。甄如意算是习惯风陵君的为人处事,皱皱眉头不再言语。 国师尹天禄送上的寿礼依然是仙丹,顺便还讲了个云雾缭绕的故事,四围的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祁千祉真正见到了什么叫巧舌如簧。尹天禄退下后,祁钺的心情大好。祁千祉不免想到李瑄城说的心宽体胖也有助于延年益寿,若是如此这也太歪打正着了些。 南梁正与祁夏交好,送来的一尊青铜浇筑的佛像,四位壮汉才将其搬至殿中。四周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呼。此青铜佛像与人同高,面目祥慈,且此不说尺寸巨大,铜锡耗量不容小觑,青铜浇筑的工艺就十分复杂,当是动用了许多能工巧匠。 王座之上的祁钺倒是有点意外这份大礼了。 甄如意上前贺寿。南梁主兵家法家,后虽受佛教浸染,然而还是洗不掉它的征伐气。但送此佛像贵不在寓意,而在此青铜佛像耗时耗力,可见南梁颇为重视。 祁钺受之欣然,令人赏了一对和田玉制的如意,各色金银。 下来之后,风陵君道:“我说甄兄,你四处出使,收的最多的就是如意,是个人就赏你如意。” 甄如意听他不动声色将祁钺贬低了一番,还是只道:“臣名讳如此,理固宜然。” 吴喾送的寿礼丝毫不怠慢,竟然是两国进一步通商的一纸契约书,不得不说,这份礼物确实比一些东西更令人心动。此事祁夏与吴喾磋商已久未能达成,便搁置不行。没想如今吴喾不但答应了,书中各条各项,竟然是利于祁夏多些。寒山之灭,确实令吴喾唇亡齿寒了。 礼单念完,祁钺便站起来,摇荡着天子冕冠的十二旒琉璃珠,颂扬了一番九州欣荣。玄纁两色的衣裳衬着人到中年冷峻瘦削的威容,金线所秀十二纹章光华尽显。 来了个人附在风陵君的耳边道:“将军,你让查的那位小倌可能并没有死。墓冢是空的。” 风陵君眼睛一转,便向甄如意问道:“祁夏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此处典礼完毕,祁夏国君便会启程往遇成园。在那边还有些骑射燕乐之事。” “那你们便去。我有些事情要办。” “将军自便。” 遇成园是天子行宫,众人启程浩浩荡荡往遇成园去时,风陵君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可还有什么消息?” “我已派人去四处探查,但是毫无消息。” “便是什么达官显贵,好歹都能查出点端倪,要是查不出来,反倒是让人忍不住做些猜想。” “不然小的将醉玉阁的阁主抓来审问?” 风陵君一笑:“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竹叶青估计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来到一片墓冢。风陵君上前确认了一下,墓冢确实为空。自语道:“花间啊花间,是不是我太不了解你?” 忽然耳朵一动,猛然站起来:“来者何人,不妨亮明身份?” 夏日的空气往往胶着,风陵君兀自站立许久,凝神细探,然而四野寂寂遍无人声。 风陵君道:“我们先回去吧。对方似乎不想现身。” “主人,城北碎玉的空冢有人发掘。凛冬收到芙儿消息去看正遇上他们再来,第二次新来的那位武功不差,凛冬险些被他察觉,不敢再追。倒是芙儿第一次时探得对方踪迹,是往宫里去的。” 李瑄城倒是惊喜了一番,他一直让人注视墓冢的情况,都快以为注定没什么收获了。 “可有看清他的相貌?” “若是得见,凛冬一定可以认出。对方年龄不小,三十以上,体型威武,气势迫人。” “凛冬觉得这人的身份可能是谁呢?” “凛冬不知。不过此人查看墓冢时,曾道‘花间,我对你了解甚少’,诸如此类。若凛冬猜得不错。花间应当是望月。” “花间?”李瑄城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将两字和着酒往舌尖尝了一遍,“倒是个好名字。叫人去查吧。” “是。” “芙儿辛苦了。赏赐你看着给吧。” “是。” 李瑄城独坐高阁之上,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酒。往宫里去的?看来事情不能小瞧啊。那酒是烧春,平常人喝的时候总要喝一口歇一会,照李瑄城这样喝只会觉得辛辣异常。宫里还真的没有谁可能是望月的主子,而且这个当儿才来查看空冢……莫非是南梁的人?南梁和吴喾,虽然李瑄城对吴喾也甚无好感,不过要说怀疑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南梁。 “……你去驿馆认认人,南梁人尤其注意些。下去吧。” 凛冬虽不明白李瑄城用意,只道:“凛冬领命。”便退下了。 李瑄城望向窗外,自酌自饮道:“裘公子啊,我真好奇你是谁。” 当然,望月是谁,也更好奇了。 裘公子这边人已经跟丢了;任澄漪一事也依然没个头绪;大皇子祁嵊那边也安静得很。李瑄城在自己府里面一个人摆着棋局,黑白两色都才刚刚成形,点缀得棋盘斑驳一片。 李瑄城把棋谱一丢,不想再摆。他明明不想搅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到这当儿又不得不帮祁千祉。 浅夏却进京来,向李瑄城道:“主人,喻朝河又把烟儿抓走了。” 李瑄城正心烦,听到这句便道:“让他自生自灭去。” 浅夏惊道:“主人说真的呀?” “我最近事杂心乱,让他们随便找个大夫不成么。” 浅夏支支吾吾道:“喻婆婆之前是主人医治,如今病状有异,喻公子说,不找他人。” “我便是不去,江烟还能被吃了不成?你这就去回绝。我在京师的时候,不要上京来找我看病。” “喻公子毕竟是泷上的大族,主人你在人家地界,是不是还是去一趟好?” 李瑄城这才抬起头仔细地看浅夏的面颊:“浅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浅夏面上一白,声音有些颤抖:“主人恕罪,喻朝河就在门外。” 李瑄城沉默了一会,高声道:“那便请进来!都找到这里来了,再不接待岂不是失仪?” 喻朝河便从容地步入李瑄城的房间,道一声:“神医!——” 半句话都没有说完,就被坐席上弹起的李瑄城一掌袭向胸前,只好动手招架。李瑄城出招霸道,又占了先机,喻朝河虽抵挡了几招,终究是撑不住,肩上受了一掌,单膝跪在了地上。 李瑄城开扇一摇,俯视着他道:“喻公子,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什么时候将我儿子放了?” 喻朝河支撑着道:“他姓江,你却姓李,倒是你儿子么?” “我说是便是。喻公子管得倒宽。” 喻朝河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只道:“恳请语谰池主人随我去泷上医治祖母。祖母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我若说不呢?” “祖母若无事,江烟亦无事。” 李瑄城笑起来:“哈哈哈哈喻朝河,你还真看得起自己。我倒要问问你有命回去么?”说罢一脚踢在喻朝河面上,将人踢得口吐鲜血。 喻朝河偏头吐了一口血沫,道:“若我不能回去,则世人皆知语谰池主人是暴戾不仁之人。” “我向来如此,喻公子还真是无知。喻公子既然连我的宅子都打听出来了,怎么不去打听一下李瑄城是个什么样的人?” 喻朝河道:“若语谰池主人能救祖母,金银无数……美人盈屋。”说到后来自己都有些没有底气。 李瑄城果然笑了。是哼笑。 喻朝河正不知所措时,李瑄城道:“那你的酬劳我便收下……”后半句声音压下来,气沉丹田,“日后不要踏入此地半步!” 喻朝河知道他是答应了,便行了个大礼:“多谢语谰池主人。”口气仍是生硬。 浅夏见状,赶紧将人拖了出去,不久才道:“喻公子见谅,主人脾气不好。容浅夏再说一句,公子千万记得浅夏叮嘱,不要将主人身份透于旁人。” 喻朝河知道李瑄城出手不过是立立威严,叫他日后不要自不量力。虽然打得他脸上很漂亮,却并没有下狠手。 “喻某自然记在心上。” 喻朝河生相不柔和,面容冷峻,家族势力又大得很,算得上半个天之骄子。浅夏被他胁迫过来时就完全看不出此人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这回看着面前人不太好的脸色,心想他被主人这么一顿打,说不好要找主人寻仇。这么想着,又开始忧心起江烟来。 李瑄城心里放不下京中物事,却又觉得头绪全无呆在京中也无益。况且就算有什么阴谋也好,祁嵊起码没有带军队过来逼宫。除此之外,祁千祉也不是没了他便没了对策。只是让绮春做了最糟糕的一手准备。然后一边用牙咬着江烟那个小崽子的名字离了京。 李瑄城草草布置妥当出了城门之际,那边遇成园中祁钺却似乎兴致不高,不多时竟然捂着胸口入了内室。祁千祉心下一凛,眼角瞄见祁嵊也是一惊。 祁钺不得不早早回了宫,贺寿余下的节目也草草完结,众人都没了心思。 入了夜,昭华宫传出消息说天子病重。 这一切都来得有些突然,祁千祉去见祁钺时,祁钺躺在龙榻上还未醒来,面目黧黑,口舌发白。屋外萧皇后,楚夫人,淮夫人几位都在,除了几位御医外,却还见到了国师尹天禄。尹天禄一身鹤氅,拿着些法螺灵物摆着阵势,还带着一群穿着道袍的方士。祁千祉一见之下厌恶非常,但在这个当儿也不好说出什么话来,一则说了也无用反易遭口舌,二则御医自有分寸。但还是叮嘱御医好好医治,且要看着尹天禄一些。 祁钺既卧榻,政事拖延,祁千祉当日三更了仍然未歇,也只能将急务处理掉,金相亦日夜操劳。 祁千祉看着一边侍候的穆修白,道:“你要是困乏了便去睡吧。” 穆修白却道:【天子病卧,易生祸事,一人之智难以抗衡,不如回尚贤苑集众宾客,小心行事】 祁千祉看他将苍翠的竹简放在他面前,上面一样苍翠的字迹渐渐褪去,忽然就将穆修白抱住了,口里喃喃道:“望月,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 穆修白还想写什么,最终却把竹简卷了起来。 李瑄城说得对。他现在的处境不是能置身事外的时候。祁千祉要是有什么事,他也只能跟着死。此前种种,不都是争储之兆么?他又不聪慧,还是让祁千祉回到尚贤苑,智囊在侧,总会安全一些。 “望月为我想,而且说得不错。我这便回尚贤苑。” 祁千祉将人放开,第二日早起回了尚贤苑。 第二日的早朝直接便罢去了。 宫中如弦绷紧,众人日夜繁忙,几乎没能睡一个好觉。 尚贤苑也没有传来一丝祁钺好转的消息。 冷池笙道:“广沙王亦在京师,且其有夺储之心。若圣上不慎未醒,要防他趁势夺位。” 石启良道:“天音兄所言甚是。便是圣上好转,也要防事态有变。楚夫人常在圣上面前言殿下短处,圣上若是病中虚弱,不免受人利用。”天音是冷池笙的表字。 朱子铭却道:“天子有恙,可是有人谋划?” 冷池笙道:“明德兄这就想多了,若是有人敢谋害天子,那群御医会岂会看不出来?又岂能容殿下去探视?”明德是朱子铭的表字。 祁千祉道:“昨日父皇突然发病,祁嵊也颇为惊异,应当不是事先谋划。” 朱子铭道:“原来如此。不过古来弑君的乱臣贼子并不在少数,是而心疑。便是圣上现下并非遭毒手,却也不可不防有人包藏祸心。” 祁千祉以手揉捏着额头,来尚贤苑果然是对的,这群宾客一个比一个喜欢往重了说。照此情形,他还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过,“母后也在父皇身边陪护,若有异动,母后必定会告知。” 冷池笙道:“如此甚好。” “父皇封尹天禄一个国师的职位,俸禄都快赶上三公了。父皇本就不愿有病痛,又求长生不老,只怕现在父皇一病之下,尹天禄要有心左右父皇的意思,我们便十分不利。” 穆修白也在一旁听着,这群宾客对他也并不面生。社稷朝堂之事,穆修白一直听在耳朵里,不比这些宾客知道得少。 穆修白道:【陛下的病许是仙丹之祸】 祁千祉看他这么写,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是仙丹之祸,如何劝谏父皇也不会听的。” 祁千祉不是没有想过对付尹天禄,但是尹天禄把柄不好找,背后也有人撑腰,没有足够的把握根本动不得。 一番舌战之后,众人举出了种种不利的状况,也想好了一些应对之策。这才散了去。 祁千祉斟酌半晌,还是决定让人去找李瑄城,心下觉得父皇的病说不定李瑄城可以医治一二。正要差人去时,吴辑却来报:“李校尉侍女绮春求见。” 祁千祉道:“快让她进来。” 绮春步入厅中盈盈一拜,道:“闻殿下有急事召我主不得。主人曾吩咐我等,殿下之事定当尽心。” “绮春可愿随我去看看父皇病情?” “绮春医术平庸,御医所不能,绮春亦不能。然绮春虽能力有限,愿助殿下半臂之力。” 祁千祉听闻是李瑄城给他留的人,便礼待留于府内。 作者有话要说:  一说天子之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见《周礼夏官弁师》。 一说君王有六冕之制,为大裘冕、衮冕、鷩冕、毳冕、絺冕、玄冕,纹章与旒数逐减。 采前说。 我不是考据党。此文架空。但想起来就写一下相关的东西。之前有些地方好像忘记写了,以后尽量写吧… 隔日更。今天起真的是隔日更了。但是今天的还是挺粗长的,球花花!! ☆、章十三承虬巫蛊(一) 直到第三日上头,宫里的余忆突然过来,嘹亮的尖音道:“陛下让殿下即刻进宫!” 祁千祉道:“父皇醒了?是何时醒的?” 余忆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只道:“殿下只需即刻进宫便好了,有什么话见了陛下再说。” 祁千祉倒是觉得反常了。余忆平日对祁千祉也十分恭敬,要是和颜悦色地传旨,他也许不会怀疑太多,可是余忆这副不悦的态度,显然是刻意摆出来的。 祁千祉道:“臣领旨。” 余忆当即便回转了身子,又道了一句:“陛下让殿下即刻进宫,殿下可不要怠慢。”将“即刻”两字又加重了,这才领着身后的两位宦者离了去。 祁千祉点了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将绮春也带上了,一并入了宫。几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穆修白虽然被留在了尚贤苑,心里也在发慌。 穆修白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可以杀了祁千祉,他应该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即便不行,只有手上有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捅祁千祉。祁千祉对他做过的事,绝对绝对地要千百倍地讨还。 但是祁千祉那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有他动手的余地。而且现在他又只能在心里乞求着,让祁千祉不要失败,不要倒下,否则他连一点点活的希望都没有了。 承虬宫。 祁千祉倒是没想到祁钺会在承虬宫等他。一入承虬宫,祁千祉几人安然放行,几位随行侍卫被迅速地拿下。 祁千祉喝到:“谁准你们拿人?”正殿里就传来祁钺明显带着病气的声音,却仍然声如洪钟:“我!” 祁千祉一惊,慌忙进殿。 正殿之上,祁钺竟在朝夕之间就成了苍苍老者。 祁钺虽然病容未减,头一句话便一怒冲霄:“你是要害死你爹啊?”怒气太盛,出口已不具君臣礼数。 祁千祉怔了一怔,道:“父皇何出此言” 祁钺骂道:“竖子!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傻?朕成了这幅德行,王位这便让与你?!”说罢把本来就匆匆戴上的王冠往地上一砸。 祁千祉觉得他父皇确实是有些不可理喻了,心下明白自己恐怕已经被人进言安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只是入席顿首,亮声道:“儿臣并未做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还请父皇明察!儿臣此间起誓,若有一句不实,天打雷劈!” 祁钺骂道:“你发誓顶个屁用!朕就不该养你这个儿子!” “父皇要相信儿臣!” “相信?余忆,将那什物拿上殿来,让他自己认认!” 不一会便上来两个宫女,抬上来一个木偶,木偶的胸口一柄短刀,红色的缨子虽然满是泥土,依然可认。 祁千祉一见这东西便道:“父皇,这是何物?!”心下却考量道父皇正是信着鬼神长生之说,自己遭此陷害,棘手得紧,且看祁钺这副神情,明明一副已经相信了的模样。 祁钺道:“这是何物?问你自己?!” “儿臣自然认得这是巫偶,但是这物什和儿臣有何关系!” “祉儿,是朕亲自带人来承虬宫掘出的人偶……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祁千祉心下一惊,亲自?口中也有些慌了起来:“父皇,这定是有人栽赃!儿臣绝不会做出伤害父皇的事!父皇请再查一下此事!” 祁钺语气低沉下来:“朕也希望不是你!……可是朕亲眼所见,由不得朕不信……你早前温良恭俭的美德呢?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呢?祉儿,朕都不知道现在的你朕还认不认识?!萧皇后说她知你心性,怕也是你以前吧。她未必也就知道你现在的面目!” 祁千祉道:“父皇,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是谁与父皇说承虬宫里有这巫蛊的?那人必定就是陷害之人!” 祁钺马上打断他道:“栽赃陷害?之前裴之维的事也是栽赃陷害?我听说你还养了个娈童……你当初是如何对朕说的?!事到如今,朕如何能信你?朕都不知道你荒唐至厮!” 紧接着宫外一阵马啸,尹天禄风风火火地从殿外拖进一个人来。祁千祉有些震惊地看着尹天禄将穆修白拖上殿来,穆修白上身的衣服被扒下,露出光裸的脊背和平坦的胸部。脑袋低垂,面上几乎羞愤欲死。 祁千祉倒是不知道望月的事情如今还能做文章,父皇既然已经知道他喜欢男人,养一个男宠到底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知道望月的身份迟早要公开,但是大皇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果然是尹天禄,颇一看见巫蛊就知道猜到是他。尹天禄的这手棋真的是一招妙棋。他毫无防备不说,即便是有所防备也必输无疑。只要尹天禄取得祁钺信任,这手棋便想怎么下便怎么下。 “父皇,这两件事毫不相干,望月之事,容儿臣日后与父皇解释!” 祁钺道:“我已经不需要你解释了!” 祁千祉急道:“父皇,你宁愿相信一个没有由来的方士,也要将儿臣逼上绝路吗?!” 祁钺怒道:“逼上绝路?好皇儿!是谁逼谁?”后面半句的问话一下子卡在喉头里,祁钺竟然生生地往地上躺倒,好在宦者余忆及时地扶住了他。 余忆高声道:“快传御医!” 便合着众宦官一起将祁钺抬上软榻,匆匆往昭华宫去。 祁千祉只觉得睚眦欲裂,便要跟上,却被余忆拦住:“殿下还是在承虬宫待着吧。”说罢便走了。 祁千祉只好止步,父皇的身体羸弱至厮,他万万没有想到,早知道如此便不言辞刺激父皇。只是自己的处境也比料想的最糟情况好不了多少。 徐染一剑劈向尹天禄,迫他松手,将穆修白救下来。穆修白被尹天禄压上了殿听这段父子间的对话,心下也凉了下来,巫蛊,无论是在哪个朝代,都是禁忌。何况…… 祁千祉道:“任澄漪……是任澄漪……”转而向穆修白道,“她可时常来正殿?” 穆修白也想到了任澄漪,任澄漪时常来正殿找他想来是为埋巫偶。穆修白点头承认。 祁千祉嘲道:“好谋划。她当时差点被人撞破,才入了你的房间。可是我却本末倒置!”言语间怒意盎然,又道,“如今知道又有何用?父皇可还愿意听我一言一语?……” “若父皇还有理智,哪怕非要让我下狱,我也便认了。再让母后和太傅替我查清此事。” “不,这不可行。下了狱大祁嵊一定会想办法让我死在狱中,但是要是逃,岂不是又坐实了罪名?” 祁千祉顾自喃喃,神情说不出地痛苦和无望。 “望月,我该怎么办?” 穆修白下摊平了整张无字书简,迅笔划过所有的简,写下占满篇幅的两个字:【密道】 逃了不一定有命,但不逃一定会死。 祁千祉沉吟一会,悲怆道:“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时绮春却自袖中拿出一个锦盒,缓缓道:“绮春自认医术浅陋,在主人身边更多是因为长于言语。我既然于医天分不高,主人便让只让我苦修这易容之术。今日或得使用一二。” 祁千祉道:“易容?”语气难得带了惊喜。 “此术灼伤皮肤,受此术之人极其痛苦,且若三日不去,便会湿毒浸骨,无药可救。还望殿下知晓。” 徐染在殿门回头便道:“我去问问谁愿替殿下。” 吴辑却道:“时间紧急,绮春姑娘你快替我易容罢。我先谢过了。” 徐染道:“你不是全身,容易叫人看出来,我去找个侍卫过来。”说罢便出门几步拉了个侍卫过来,问道:“初为太子舍人之时,所言效忠,是否皆属实?” 那侍卫唤作夏鸣,平日穆修白也只是偶尔见过,听这话便道:“属实。” 徐染道:“属实便好,现下让你扮成太子,以助太子避祸,切不可叫人看出来!此后封爵关内侯,金银有数,荫蔽子孙。” 夏鸣道:“纵没有爵禄臣亦当效忠殿下!定不辱使命!” 绮春打开锦盒,手脚利落地就开始替夏鸣易容,然而所为异常残忍,夏鸣的下唇太厚,竟被生生蚀去一半。穆修白看得十分震惊,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可是夏鸣却忍着没有大喊,只是轻微地抽了一声气。 绮春需要祁千祉的脸做比对,祁千祉站在一边,面上的表情也十分不忍。 尹天禄勉强跟着祁钺的坐辇回了昭华宫,装模作样地摆了个阵势,见祁钺迟迟未醒,怕祁千祉逃脱,又领着一干方士往承虬宫去。 陈士毅见来人一个个都手执长剑,上前道:“国师这是何意?!” “奉命捉拿!” 陈士毅道:“若是他人,或可放行。但是国师管得也太宽!”说罢挥刀上前。 穆修白觉得夏鸣的脸就如一个面团任绮春摆弄搓捏。又听到外面响动,手下的笔不停:【殿下,承虬宫的密道广沙王知道么】 祁千祉道:“未必不知,但是也仅此一条路可走。” 【是否各个宫中都有密道】 “正是。” 穆修白落笔写下最后一句【殿下随我来,我知道一处密道往天祚宫】,便胡乱收好竹简扔进袖筒。恰巧绮春手上的活计也完成了,此处人手兵分两路,一路随夏鸣假扮的太子往承虬宫太子殿寝墙内的密道遁走,一路随祁千祉往穆修白早前卧房塌下的密道往天祚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求收藏和花花!终于写到这里了累死我了… ☆、章十三承虬巫蛊(二) 密道内的阴暗狭湿众人早已完全不留意,便只摸索着密道泥壁一个紧跟一个地迅速地在地下穿梭。穆修白的心砰砰直跳,这里几人都武功高强,连穆修白都硬生生提着几分真气赶上,倒是吴辑弱了一些有些吃力,穆修白便拉了他前行。 密道不长不时便到了天祚宫,几人从萧藕色所居住的明心殿墙内破出,声响很大惊动了侍女水儿,水儿见他们一行,双手捂住口鼻惊呼了一声,便要去报萧藕色。 祁千祉道:“母后此处的密道入口在何处?” 水儿道:“殿下怎会如此?” 祁千祉道:“时间紧急日后再谈,只问密道入口在何处?” 徐染却抬起了床板,拿着一柄剑四处乱戳,道一声:“殿下,密道入口就在此处,快走吧。水儿姑娘还请不要漏了口风。” 却听一个和平日一样寡淡的声音,略带了一丝急切:“皇儿且慢。” 祁千祉只得顿住脚步,道一声:“母后。母后可相信儿臣?” 萧藕色道:“你父皇现下有些不可理喻,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说完马上又抬起下巴向穆修白道,“你把他留下吧。” 祁千祉仿佛没有听明白,确认到:“母后?” “皇儿,你这是出逃,带着他做什么?你逃出后,我会尽力护你,但是这孽障不能留。” 穆修白简直自嘲了一下,他就算努力地与祁千祉存亡与共,以求保自己一条活路,他们终究是有差别的。但是夏鸣忠主,他却未必有这种觉悟。 祁千祉道:“容儿臣禀报母后,天祚宫这条密道,是望月引我们过来,若无望月,儿臣怕是要人等着收尸了!” 萧藕色不料祁千祉竟在这种时刻还有心思替穆修白求情,只道:“荒唐!你便是带着他,又能跑多远?我不杀他便是,还不快走?”眼角一示意,让水儿去捉穆修白。 祁千祉竟眼疾手快将穆修白护在自己怀里。 徐染也道:“殿下快走吧。望月在皇后这里倒比跟着我们安全。” 穆修白到了这一刻却有些认命,祁千祉带他逃到这里,真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只希望萧皇后说的不杀他就真的是不杀他,只希望李瑄城快点回京,只希望祁千祉逃出后能尽快地翻身取胜。 祁千祉将穆修白紧紧地抱住了,再松开手时,水儿就要把人接过去。水儿的力气很大,和凛冬似地做事果决。 穆修白确实很不舍。他心里觉得祁千祉身边比萧皇后身边安全。祁千祉还没有完全放手,捧起穆修白的脸亲了一下。穆修白在这悉悉索索之下似乎碰到了袖管中的夜明珠,当下掏出了夜明珠就塞在了祁千祉的手里。然后抬起头,向他做着口型道,除沉珠,借天之命。 除沉珠。借天之命。 徐染已经将祁千祉拉进了密道。 萧藕色扬手给了穆修白一个巴掌。 穆修白被打得嘴角流血,听萧藕色道:“我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这些日子来的事,你尽数都说!” 穆修白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心情想着这两人果真是母子,打人的姿势都一样。可能是萧藕色是女子,也可能是穆修白如今有了内力,穆修白到没有觉得多么疼。 穆修白自然知道装扮不男不女在人下承欢的人一点都不讨喜,毕竟,他也是这么地厌恶着自己啊。 可惜他却这么想活着。他死了都觉得对不起李瑄城救他那么多次。他死了都对不起为了他的病操劳至死的母亲。哪怕毫无尊严,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在就好,他就会比任何人都想活着。何况每次想起自己病中所受的痛苦,和母亲所受的苦难,他就会觉得,自己如今需要忍受的,已经非常仁慈了。不过就是被踩在脚下的尊严和绵长的孤独而已。而且这些都会是有尽头的。 其实他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 祁钺的昭华宫,只有尹天禄是入幕之宾了。余者都不能近前。 祁钺醒来了,神智一清醒便问祁千祉人在哪。 尹天禄道:“太子殿下似乎出逃了。” 祁钺道:“逃了?”咳嗽起来,好长一阵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停不下来。 “陛下是否让人去追拿?” 祁钺一边咳着,一边点点头应允。尹天禄得了这话便安心了,一边又呈上一粒赤色的丹药给祁钺,伺候他服用下。 他的部分属下本就安排在了城外的密道出口,只等将祁千祉瓮中捉鳖。 穆修白伏在地上,左手枕着右手的腕子,拿着笔的手指节分明,简短地将事情原委写了一遍,包括易容之术只能三日,以及任澄漪事。萧皇后追问之下又将自己的来历写了,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堪一点甚至斟酌了一下措辞。 他挺想讨好萧皇后的,自己以后命就握在她手上了。 萧藕色打了他一掌只是因为太生气,一掌完后就没有再打,将穆修白写的东西瞄了一遍,却是惊讶这字怎么写得那么好看。 穆修白的字和他的手一样骨节分明。 “我留你在这里是因为你还有些用。你所说的若是还有半分隐瞒……你只要知道我本就是想杀你的。” “这皇宫里,尹天禄还不敢将我如何。他要作威作福也只能借陛下之口。只是我的人若要出宫,也难逃尹天禄的眼。” 穆修白静静听着,思索着这些信息的意义。 “你不用太担心……我的人要出宫,也不是这么容易拦的。我已经让人去请长公主。你有什么主意,一并说出来。” 穆修白第一个就想到了李瑄城,可是不知道萧皇后对李瑄城看法怎样,笔锋一转就成了:【不妨四处求医术高明之人,好替陛下治病。】 “事到如今上哪里去请这样的人……此事我会让人去办。” 【可求语谰池主人】 穆修白觉得李瑄城一定有办法的。 凛冬在驿馆南梁人住的区域周围潜伏着,因为知道对方的身手在她之上,她不敢贸贸然潜入驿馆。凛冬对潜伏一事非常擅长,可以一动不动凝神几日几夜。她还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一直没有再见到之前看见过的人。对方好像十分警惕似的。直到当日入暮,下起了雨来。 吴喾的驿馆里,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昌卿,祁夏此次宫变,于吴喾来说,是福是祸?” “子更,这不是你我能够知晓的。” “吴喾虽然地大,却并不见得富庶,陛下仁慈,让那些寒山流民安定下来,却实在加重了国库的负担。此次的通商契约,也是有利祁夏未必利己的东西。吴喾再往下去,岂非要积贫积弱?” 谢微达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雨线,江南之地,较北地气候实有诸多不同,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在雨里一洗更显秀气。他缓缓道:“子曰:‘政在来远附迩’,子更,你这是课业没有学好?” 孟代道:“圣人之言自然不错,可是南梁又不读这些,昭昭野心,天下皆知。就是祁夏也不读这些。” 谢微达道:“南梁与祁夏联姻,吴喾眼看就要孤立无援。我倒是觉得,祁夏也是不满南梁多些,不至于会联合南梁来攻打我国。交好祁夏是必须的。” 孟代道:“就盼是福不是祸,不要叫吴喾子民的辛苦都打了水漂。” 夏末的雨有一种别样的宁静和惊惶。 驿馆里终于有了南梁的人出来。 为首的人抬起了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凛冬的眼神闪了闪,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凛冬确信对方没有看到他。 甄如意有些行色匆匆。祁夏宫廷□□,他们这些使者也被禁止了随意出城。甄如意不知祁夏这回玩的是什么局。他现在脑子里还回荡着风陵君的话,祁夏大皇子的野心还真按捺不住啊,我们要不要掺一脚? 风陵君的帽檐压得很低。雨下得很大,对方的面容却在雨幕里一晃而过,已经走到了视线所不及的地方。凛冬直觉这就是之前在城北碎玉空冢旁看见的武功极高的那人。借着雨势跟上去两步,勉强将人看清楚些,不敢再追。 任务已经完成,凛冬抹了抹脸上的水在墙头跑起来,却听到一个声音破开雨声清晰地传来:“姑娘要不要进来躲雨?” 凛冬循声望去,那个方向大概是吴喾使臣的住处。远远隔着声音却还如此响亮,怕是用了内力送来。 那个声音催促道:“雨大得很。” 凛冬却已经跳下了墙离开。 城外的承虬宫地道的出口,尹天禄手下的方士们,以及后来赶到的卫将军程省礼,在雨里截获了祁千祉和两个侍卫。 祁千祉作势要自引,很快被人拦了下来,双手反剪捆在背后。 程省礼行了个礼,对祁千祉道:“殿下,臣冒犯了!”亲自将祁千祉扶上车架。虽是太子有罪,总不能让太子在囚车上让人看了笑话。 当晚众人便下了诏狱,一并下狱的还有尚贤苑的太子门客杂役仆从,承虬宫所有的宫人。 应当是到了雨季,台风也快来了,到了时候也许风雨喧哗,更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明天周末,再更一次,会比今天更得早一点。 对官名的说明: 多采汉制。然宣室卿一职为空造,脱于光禄勋中的文职,不具武将职能。 ☆、章十三承虬巫蛊(三) 人在高位,有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眼疾,身边每一个人都不能看得透彻,这一位那一位,想着想着就觉得也不是没有背叛自己的可能。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1节 祁千祉既然已经被抓获,祁钺便安下了心来。思量了一晚怎么处理祁千祉。要说杀,他还是不忍心的,他对不起死去的李如镜。李如镜是他第一任的正妻,那时祁夏还没有立国,她随他一起四处征战,不辞辛劳。他和李如镜第一个孩子在战乱中没有保住,第二个——也就是祁千祉——却又让李如镜难产而死。千祉的名字是李如镜起的,是个小名,本来说是叫千福。李如镜怀着的时候就一直喊肚里的孩子叫千福,希望他别和他哥哥一样做了战乱中的荒魂。李如镜死后祁钺悲恸不已,生下来的孩子的名字也就起了大名叫千祉,算是随了李如镜的意思。 这之后祁夏立了国,李如镜没有当他一天的皇后。祁千祉是李如镜所出,祁钺盛宠非常,早早地立为了太子,那时祁千祉仅有九岁。为此祁钺将表妹萧藕色立为皇后,再将祁千祉交由萧藕色照顾。萧藕色貌明丽,贤德大气,但是祁钺甚少宠幸。 他将祁千祉养成这样不忠不孝肆意为乱之人,也算他对不起李如镜。 殿外的雨声不住地传来。苍老的病痛中的老人在雨声中竟然莫名地泪流了满襟。 就让祁千祉在牢房里好好静静,日后不杀他也可,尚贤苑是自己给他造的,就让他在尚贤苑呆一辈子吧。 第二日的雨也没有停,早朝依然罢着。昭华宫正殿之外却来了许许多多的大臣。 少府卿李德山来得最早,李德山年事已高,少府卿一职的位子,平日也只是恪守本分,但是祁千祉如今说拿就拿,老人家便急了。 接下来是御史大夫兼太子太傅杜正,穿着最正式的一套官服站在雨里面,眉心的皱纹像刻进去了一般。 然后是金相金永旭。 其实众人的心情都很矛盾。谋反是十恶之首,祁钺既然能不论情面地将太子下了狱,论祁夏律法,祁钺也可能会下令诛连金永旭和李德山。即便是杜正,虽然只是太子太傅,若是被人一口咬定与此案有所关联,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祁钺不准备见任何人。但是本来帮着处理政务的太子已经下狱,他自己又卧病,金相他不得不见,否则国事就乱套了。 余忆出来传话请各位大臣回去的时候,金永旭对杜正和李德山道:“两位身体要紧,这事就交给我吧。” 李德山捋了捋胡子,捋下一溜儿水,认真道:“金相你要上心啊,不论如何要保太子无事。” 杜正道:“如此有劳金相,有什么我能做的务必吩咐。” 余忆和金永旭一起看着两位老人一个咳嗽着,一个佝偻着,在雨里头走远了,才 道:“金相该进去了。” “好。” 宣室卿顾成尹及以下都是天子的智囊,如今政务拖延,连候补的宣室客都尽数用了起来。金相是祁千祉的妻家,此番情境之下,祁钺自然对顾成尹的倚重多了些。但是大小事务的总领还是需要金相着手。 金永旭半个字未提祁千祉之事。只是照例报告朝事,大事不能决议的让祁钺亲自定夺。 祁钺在龙榻上卧着,凝神听着金永旭的报告,时而开口夸赞几句或者指点几句,时而咳嗽起来,咳得金永旭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下去。祁钺的病确实太重了。 咳完之后,祁钺却没什么心情再说朝事了,只道:“金相,我这病如何是好?” “陛下鸿福齐天,定能安渡此劫。” “金相吉言,朕心也稍宽了。国师说晚些会有个化解巫蛊的仪式。化解了想必就好了,我也不知道那逆子敢……敢做这事……”说罢脸便扭曲起来,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寒心。 祁钺既然自己提了起来,金永旭就道:“臣不知此事始末,容臣说一句,尹天禄之来历陛下还需查明。巫蛊为祸,算起来应该是方士才擅长之事……” 祁钺打断道:“我亲眼所见!金相,我不糊涂!而且这两年来,我确实觉得我对那逆子了解得不够……咳咳咳咳……” “尤其是朕替他造了尚贤苑之后,他就愈发荒唐了,金相你看他成天和男宠搅合……他那帮宾客也是,也不知道是哪个教他的,以为可以咒死我趁早大权在握!” “我若让他继位,岂非苍生之祸?” 金永旭终于顺势接道:“陛下……太子他确实有些荒唐,当不至于做出谋反之事。” 祁钺道:“金相,我有一日得仙人托梦,梦见昭华宫起火,我拿此事问国师,国师替我占了一卦,这是凶兆,竟然是有人要我的命啊。国师担心我的安危,时刻叫我要小心,我自那时起便增加了护卫。但是没想到我一病如此,有人非要叫我活不过花甲!” 祁钺激动起来,一声一声地倒着气,让人觉得他就要这么喘死。金永旭惊慌起来,对着外面就喊:“御医!御医!” 御医进来时祁钺稍稍平复下来,他憋得满脸通红,却坚持示意御医出去。 御医们只好出去了。祁钺接着道:“……他要是没做这事,他为什么要逃?!金相,我本也不愿相信,可是由不得我……”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 金永旭道:“陛下,若国师说的是真,巫蛊已除,陛下的病应当就会好。陛下且看国师化解得成与不成……国师此人,便是陛下再信任,也要防着一些。” “我自有计较。” 金永旭看此处再也插不上一句嘴,就又将手上的文件托到眼睛前面,奏禀下一件事。 祁钺没有审理祁千祉的打算,他自以为该说的昨日已经说完,祁千祉一逃就是给了他最后的答案。至于乱党牵连,他重病在床,不想动摇朝堂根基。但是所有的调查都在缓慢地进行,抽丝剥茧,打算将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打出原型来,到时候可以一并换了血。 没有祁嵊的手谕,尹天禄也不好擅自审讯祁千祉。且说祁千祉既然已经入了诏狱,事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但是其余的人就不一样了。 尹天禄清点了一下抓获的人,发现祁千祉身边武功最高的徐染居然不在抓获的人之内,便让手下的方士又清点了一下双方厮杀中死的那些人,也没有找到两人的尸身。此外还有其贴身的宦者和一个名不经传之人唤作夏鸣的也失踪了。 对了还有碎玉阁的那个漂亮的小倌也不在狱中。 尹天禄方觉事情有异,斟酌半晌却隐而不报。 尹天禄开始搜索宫内,他已经怀疑狱中的祁千祉是假的了。既然祁千祉没有通过承虬宫的密道逃跑,那么一定还在宫内,最不济也还在皇城里面。 这种搜索是迅速的甚至肆无忌惮的,尹天禄只是向祁钺道:“巫蛊未必只有一处,人心不轨,我替陛下遍掘京城,定要将这巫蛊连根拔了。” 祁钺听他如此说,也便应允了。 当日尚贤苑就掘出了新的巫蛊。祁钺便派了人手给尹天禄,让他任意派遣。 尹天禄愈发横行起来。 明心殿中,萧皇后萧藕色从内室赶出来,冷冷对着尹天禄道:“国师来我处为何事?” “臣在这里先道个歉,到时候要是多有得罪,还请皇后见谅。” “国师客气了,本宫今日身体不爽,恐怕没有什么心思见客,接待不周还请见谅。”说完就向水儿道,“水儿,将人打出去!” 水儿武功在尹天禄之上,出手甚是毒辣果决,尹天禄勉强接了两招就难以招架,被逼着一步一步退到殿外,当即回头对身后的侍卫道:“还不快上!” 侍卫们面面相觑,顿了一会,缠斗上去,将水儿团团围住了。 穆修白的在暗室里坐着,萧藕色并不为难他,只是嫌他穿得不男不女十分碍眼,让他换了男子的衣服。水儿说他习武,便将他的手脚捆住了。时而传来外面的消息,萧藕色也会让水儿告诉他。但是萧藕色不喜欢看见他,偶尔向他问些问题时,神色往往是轻视和厌恶的。 祁千祉没有被抓获,这已经是一个让人安心的消息了。 尹天禄知道怎么搜查。他放任他的手下胡乱地翻找,自己专找暗室隔间。 很隐蔽的喧闹渐渐布满天祚宫,到了穆修白所在之地时,穆修白有些警惕的抬头望了一眼。 锁链被砍断的声音,尹天禄破门进来,一眼看见坐在墙角的穆修白,于是对他笑道:“美人儿,好久不见。” 穆修白瞳孔一缩。 穆修白在明心殿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 尹天禄很快找到了天禄宫与承虬宫相通的密道。将穆修白也捆走了。 水儿道:“望月知道得太多,是否要水儿去杀了望月?” 萧藕色道:“不必了,该知道的尹天禄已经都知道了。随他去吧。皇宫乱成什么样子,只求长公主快些回来。” “那是否要救望月回来?殿下他……” “让那孽障自求多福吧……我已经不杀他了。便是那孽障死了,也是祉儿自己造的孽。” 萧皇后萧藕色和国师尹天禄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向祁钺提起这件事。 祁钺的病没有什么气色,终于还是放弃了上朝,只下了一道圣旨,算是处置了祁千祉。 “荒淫无度,杀昔日侍读未婚之妻,逼死侍读;与擅为巫蛊之术,诅咒天子。数罪并罚。罢太子,收于诏狱,后事另议。” 祁千祉接旨后自杀。 杜正病。咯血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今天更得早球表扬! 315(明明我昨天10点更新了结果硬是审核了三个小时呵呵哒,不签约没人权……所以我手贱又修改了一遍 还是求留言,请看我真挚的眼神! ☆、章十四南梁落雁(一) 南梁和祁夏两国使者也在祁夏京中逗留多日。南梁便罢了,本就要一并等到云平公主及笄后迎亲。吴喾使臣却被留得毫无道理。 国都人心惶惶。巫蛊时有发掘,上至官员下至平民,牵连数百人。祁千祉死,狱中余下之人严刑拷问,时有供出□□羽参与谋乱者一二。丞相女金舒菀年幼,事发时又在相府,又因男宠事与太子有隙,免于嫌疑。然金舒菀闻太子自杀,悲痛之余小产,卧病不起。 御史大夫兼太子太傅杜正上书乞骸骨。帝不允。 祁钺没有上朝,只是勉强坐起,召见重臣开了个小朝。与者三公九卿,为丞相金永旭,御史大夫杜正,大司马晏焱,宣室卿顾成尹,国师尹天禄等多人。大将军萧麒在北海练兵,不在京中。九卿之一少府卿李德山因太子谋反事牵扯,停职家中待查。 皇后萧藕色,太后萧聃亦到场。 顾成尹道:“三国关系面上缓和,实则远近必有一战。朝中混乱,国事拖延,陛下应当另立太子,稳定朝中,安抚民心,亦可平衡三国关系,以防两国乘虚而入。” 祁钺道:“宣室卿以为太子谁人可?” 顾成尹道:“陛下长子祁嵊可也。” 祁钺心里早就考量过,他膝下四子一女,二子祁应平年十七落马而死,如今四子祁千祉又谋反而死,只有长子祁嵊年二十九和三子祁景凉年二十二。祁景凉不务正业,和李瑄城混在一起,成天斗鸡走狗游荡于烟花之地,自然不适合当太子。所以最佳人选只有长子祁嵊,祁嵊封于边关之地广沙,为广沙王,长年驻守边关,也算颇有军功。 祁钺道:“宣室卿所言甚是。朕便立长子祁嵊为太子。立储之后,再嫁云平。” 萧藕色道:“陛下,立储之事不当急于一时。” 祁钺道:“我知你失子心痛,但是宣室卿所言不假。安定朝中,才是眼前大事。” 萧藕色道:“便是你定祉儿之罪,我也未多一句话。此事便当我求陛下,立储之事不可急。” 金永旭也道:“陛下,立储之事重大,不当随意决定,还当考察广沙王一二。广沙王手中握有军队,若是心有不轨,只怕比四皇子更加危险。” 尹天禄道:“金相无凭无据,为何出言诽谤于广沙王?” 杜正带病上朝,本是奄奄一息不做一声,闻此斜他一眼,道:“不比国师造凭造据。”声音一听便是病重之人。 尹天禄被他噎这一回,道:“如此说来御史大夫是太子一党?” 杜正道:“国师不必言辞激将,老臣为官几十载,只忠于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杜正说完此句,仿佛花了极大的力气,便又用手撑着桌案皱起眉头。 祁钺道:“莫要再吵。余下各位,同意立广沙王为太子的,都表个态罢。” 顾成尹首先道:“请陛下立广沙王为太子。” 大司马晏焱也道:“陛下可立广沙王为太子。” 余者均一一表态。除杜正和皇后太后两宫执意不愿立广沙王外,大部分同意马上立储。 祁钺道:“既如此……” 太后萧聃却开口道:“吾儿,此事明日再议,如何?” 祁钺道:“太后,这……” 太后萧聃颤颤巍巍道:“立储事急,不急于一日。” 当日暮,长公主与李瑄城入京。已是巫蛊案发十日之后。 长公主既归京,政事逐渐由长公主接手。当夜语谰池主人随长公主一同往昭华宫,替圣上治病。 望闻问切完毕,李瑄城退下小声向凛冬口述了药方。再由凛冬与御医交代。 御医柳书舷道:“语谰池主人有劳了。” 李瑄城微微点头。 另一位御医叫做秦元的道:“我素闻语谰池主人医术高明,此处有一处不解,还望予以解惑。神医为何将之前的补药都撤去?陛下身体孱弱,神医的方子又太过生猛……” 此处一帘之隔还躺着祁钺,李瑄城不便发声,略微停顿了一会。 御医中大部分都知道语谰池主人声名。御医柳书舷此前得见语谰池主人一面,对其的医术十分信服,随即劝解众人道:“我此前亲眼见识过语谰池主人的医术,各位且心安罢。” 李瑄城依旧对凛冬耳语一阵。凛冬道:“主人说之前各位大人用药不能治陛下根本,只是用些灵药吊着陛下一口气。须知灵药用多便也就废了。至于方子,主人自有计较。” 众位御医也便就此作罢,恭敬地将李瑄城送出去。以技艺吃饭的都是贱民,医者自然在列,虽是到了宫中成了御医,或者在江湖中颇有声名,也不能完全洗褪这种本质。但是凭借技艺吃饭的人,对强者往往带有与生俱来的几于刻板的尊崇,无论身份地位如何,高者自受敬仰。 李瑄城穿着他的医者服步出昭阳殿,不意外地看见了尹天禄。多日不见,此人的神情愈发刚愎。 李瑄城和国师大人未必有什么交情,但语谰池主人和尹神棍确实曾有一面之缘。尹天禄道:“多日不见,语谰池主人怎么也到宫里来讨生活了” 李瑄城怕人多耳杂,揖了一礼,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开了去。 尹天禄却不依不饶,截住了他的去路,向他低语道:“希望语谰池主人这次识时务些,不要再做些多余的事。” 李瑄城只好低声道:“我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尹天禄将拳头捏得作响。 祁钺也松了口气,决心好好养病。 长公主道:“陛下此举,可对得起如镜?” 祁钺知道必定有此一问,便道:“我从未忘记如镜。” 长公主道:“你杀她孩儿。” 祁钺辩解道:“我本没有要杀他!……” “陛下,祉儿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心高气傲,你相信奸臣谗言,削了他的太子之位,便是要了他的命!” 祁钺道:“阿姊觉得他是冤枉的?阿姊常年在外,怕是不了解宫中物事……” 长公主道:“陛下,祉儿已经是太子了,他为什么要害你?到底是我老眼昏花,还是陛下一叶障目?” “这倒要去问他,朕已经立他为太子了,到底有什么不满足?朕本也没有要杀他,他却出逃了,若是对朕有半分信任,他倒是逃什么?!至于自杀……朕没有那么懦弱的儿子!” 长公主知道祁钺固执己见,见人病在床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捏着茶碗的手上出现了明明暗暗的青筋。于是不温不火地道:“陛下若真要立太子,就立祁景凉吧。” 祁钺道:“凉儿他不适合当太子。他平日那副德行你也知道……” 长公主道:“我倒觉得祁景凉这孩子很好,从小懂得孝道。” “我这些年来只重修身养性,可有插手朝中一件事?陛下却偏偏不叫我省心。你看我老太婆,比你还大了近十岁,身体硬朗,比你炼丹吃药又如何?我便立凉儿为太子,陛下但有异议,等病好了再说。” 祁景凉是宫女袁氏所出,其母生了他后便为祁钺不喜,虽然封了美人但是甚少宠幸。袁美人道是“入目之景,皆为荒凉”,便为祁景凉取了这个名字,祁钺得知后也任其而去。祁景凉一直对其母亲非常尊敬,年十五袁美人死,他也守孝了三年。 但是守孝完回来和李瑄城厮混,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长公主一言之下,亦不顾朝中异议。 祁景凉满面愁容道:“与我何干?” 李瑄城道:“我找你来,是让你好做个准备,省得太子没做成,先被祁嵊杀了。” 祁景凉喝着杯中的酒,半是认真半是玩味地道:“承运兄真是会关心我。” 李瑄城毫不大意道:“那是,凭我俩的交情。”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子烨客气了。” 祁景凉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指着李瑄城就骂:“我去你奶奶的李瑄城!你向长公主说的主意罢!” 李瑄城坐在席上纹丝不动:“你不想做太子么?” “不想!老子就不想掺和这破事!” 李瑄城的声音不急不缓:“你做了太子,我们同舟同济,想必以后前途无量。” 祁景凉放肆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眼睛一眯,上前抓住李瑄城的衣领低声道:“你想让我替太子挡刀啊?还说不是太子一党的!” 李瑄城哼了一声,一个重手将祁景凉抓着他衣领的手拆解开,痛得祁景凉眼泪都要出来了。 “李瑄城你真下得去手!” “彼此彼此。”不知指的是哪件事。随后又道,“三皇子殿下还是想想怎么当好一个太子罢。” “李瑄城你和我说实话,太子是不是没死?” “此事你去问陛下吧。” “少装蒜!” 李瑄城毫不避讳地与祁景凉对视:“我不知道太子死没死,但是我不会让祁嵊当太子的,你明白了?” 祁景凉道:“好啊李瑄城,我就信你一次。待哪天小爷当了皇帝,一定好好谢谢你这位重臣!” 说罢摔门而去。 李瑄城一个人又品了会酒。他喝酒都是一口接一口不断地喝,不给自己留下喘息的机会,将眼前的一坛酒喝完了,喊来凛冬让她去看紧祁景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更新了!! 我知道这个故事慢热,该展开的其实也才刚刚展开,而且之前的几章文笔也不好(虽然为了能写完我忍住了没改) 但是明天就会下月榜了qwq求收藏求评论啦,要不然就找不到我了。 ☆、章十四南梁落雁(二) 广沙王祁嵊知道此事之后,连夜入宫面圣。时李瑄城为祁钺施针,祁嵊便在门外等候。 祁钺自觉对他不住,让李瑄城加快施针的节奏。李瑄城便只好收了针,在一旁回避。不过凭他的耳力,自然该听的都能听到。祁钺并没有十分刻意地避免旁人听见。 祁嵊道:“只求父皇给我一个理由。” 祁钺道:“我知道你四弟如此不忠不孝,你三弟也成不了大器,这太子之位本来就该你来……” 祁嵊完全不能明白他父皇的想法,既然如此信任他,赞赏他,便也毫无隐瞒地向他透露出来,却只因为长公主一句话,改主意立了祁景凉? “既然父皇不怀疑我的才能,却为什么要立三弟?” “你姑母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当初要杀李瑄城,她就搬出宫住了,一住十余年,哪怕我后来答应给李瑄城了个校尉的职位。你姑母还就是不回来了,连我大寿也不回来。说着是侍奉公婆,其实不就是生我的气……” 此处程将军是指已故的程省昊将军,长公主的驸马,现卫将军程省礼的兄长。祁嵊对这些轶事自然都知道,祁钺早年征战,程省昊将军从旁协助,直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后来祁夏立国也有长公主从旁相助,铲除异己,雷厉风行。 他父皇如今顾左右而言他,说这些旧事,是在说服他接受太子之位被祁景凉一个无能浪子收入囊中的事实? 祁钺一句话结束此番对谈:“你姑母做的决定总有她的考量。” 祁嵊还是长跪着,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父皇,儿臣不甘心!” 一个手握兵权的人自然是更危险的。立三皇子祁景凉,若祁嵊无异心则可,日后祁景凉若不得民心,改立不迟;若有异心,那也不必改了。 祁钺在皇位上坐了也有几十年。这句话李瑄城对长公主说的时候,长公主不觉得如何,长公主说给祁钺,祁钺就听出味道来了。 安抚道:“该你的便是你的,老三要是不行,自然还是你。” 何况于得了连日的医治,祁钺不觉自己垂垂老矣。这江山还是该在自己的手里! 祁嵊出门时便对上了李瑄城,便低声道:“我听说太子杀沈湘衣,是请你过去救她的?” 李瑄城微微颔首承认。 “想必你的医术还真是十分高明。父皇的病还请尽力。否则治不好,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李瑄城依旧恭敬地颔首,然后退开一步,给祁嵊让出道来。 祁嵊哼一声,大步离开了。 李瑄城回味着刚才祁嵊的那句威胁,耸耸肩拿着自己的药箱进了内室。 要是龙榻上那位知道给他治病的是自己,肯定气得好不了了。 长公主和祁钺都曾经要求语谰池主人住在宫内,李瑄城自然不会答应。 不过这处京中的宅子,绮春随祁千祉出逃,浅夏在语谰池,素秋只理医馆事,凛冬被派去看着祁景凉。李瑄城身边再无一人。 这次祁嵊确实几于大获全胜。便是他在京师,也不能让事态好上多少。连让绮春准备的尾招都用上了。希望祁千祉在外流亡些日子,最好变得成熟些。 只是不知道他还有命回来么。 当务之急是如何洗脱祁千祉的谋反之罪。要查尹天禄根本查不出什么,巫蛊事未发前就试过了,查不到什么把柄。李瑄城数次提点祁千祉要防着尹天禄,结果祁千祉并无动作。一则尹天禄身后有人不好贸然动手,二则小太子不愿做陷害之事。李瑄城便随他如何。只是今次之事……杜正啊杜正,你教小太子仁义礼智信二十载,是在帮他还是害他呢? 既然没有足够的证据将人扳倒,那就栽赃吧。他又不是祁千祉。 说起来望月呢?祁千祉不至于逃命还带着他吧。要是还带着,他真要怀疑自己为什么站在祁千祉这边了。 李瑄城思量一通,决定到诏狱去寻人。 管家却突然过来道:“大人,少府卿派人来求见。” 李瑄城道:“不见。” 淮夫人在给祁答雁收拾着去南梁的东西,其实大部分的陪嫁都已经备齐,她不过是歇不下来,总想让祁答雁多带点祁夏的东西过去。 淮夫人绣着一面枕巾,她绣的是鸳鸯戏水,画案极其繁复,她缝了很久了,将要完成。 “娘亲,我不想去南梁。” “好孩子,每个女孩到了年纪都要出嫁的。南梁的三皇子长得一表人才,你见着了会喜欢的。” “娘亲你骗人。” 淮夫人自顾自说道:“到那里之后,事事要小心,不知道的事多问问静兰和小昙。”静兰是祁答雁的乳母,小昙是宫人。 “娘亲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想要个人做陪嫁。” “你要哪个宫人?” “那人不在这元英宫的……” “雁儿尽管说,我去替你求来。” “承虬宫的望月姐姐……” 淮夫人的手指一抖,针便扎到了手指里去,血珠很快冒出来。淮夫人将手指上的血珠子吮了,抬起头道:“你要他干什么?” 祁答雁被吓了一跳,道:“娘亲你做什么凶我?” 淮夫人道:“那人不行,你再想想要谁罢……” “为什么不行!雁儿就要她,不然雁儿不嫁啦!” “荒唐!……那人是……”望月是祁千祉的男宠,此事祁答雁还不知道。淮夫人总是避免叫祁答雁知道一些肮脏的事。 祁答雁继续道:“娘亲,连太子哥哥都死了,我不想望月姐姐也死。若是娘亲不帮我,我就去找父皇!” “我不许你去。” 祁答雁尖着声音便道:“我一定要去!我就去……”说罢便跑出了元英宫。 淮夫人晃了一会儿神,让小昙将人拦下来,狠了狠心将连日发生的事情都和祁答雁说了。 祁答雁听着听着神情就变了。 “何况于他是□□羽,你父皇不会安心让他呆在你身边的。” 祁答雁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道:“娘亲从小教导我,做人应该知恩图报,望月对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祁答雁小声说:“雁儿之前烧了天祚宫的明心殿……” 淮夫人打断道:“此事我知道。” “娘亲知道?”祁答雁道,“就是那时望月救的我,不然我就要会死了!” “你父皇本就不会怪你的,谁不知道你是个闯祸精。” “不是的娘亲!是……我本来就要被烧死了,不是烧死就是被埋了……没有望月我真的会死的呀!” 淮夫人这才觉得事有蹊跷,将祁答雁的脸捧到了手心里:“你说什么?全说出来。” 祁答雁该说的已经说出了一半,被淮夫人几句追问之下,就将密道的事情全都说了。 淮夫人也不知道一条封闭的密道意味着什么,她倒是知道祁千祉是通过密道遁逃的,之后在城外密道出口就被截住。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去明心殿看看。 至于那个望月……安抚祁答雁道:“既然雁儿这么说,我先替你去问问。” 祁答雁破涕为笑:“谢谢娘亲!” 淮夫人让人马上去请她的兄长宣室丞淮九兆,宣室卿以下众官员都因圣上病重而入宫连夜处理公务。淮九兆自然也居宫中。 金舒菀病重,祁答雁便跑到丞相府看她。 金舒菀身体倒是好得很,根本没有生病,倒是一看到祁答雁就哭了,抽抽搭搭的,搞得祁答雁也哭了起来。 “菀儿姐姐莫伤心……” “殿下他说死就死了……我前些日子还冲他耍脾气呢,我,我不该……呜呜……” “莫哭啊。” “我应该多和他呆些日子,我那么喜欢殿下……我干嘛要跑回来呢,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呜呜……” 祁答雁笨拙地拍着金舒菀的肩膀,自己也哭得喘不过气。 “我没有怀上殿下的孩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小产。” “咦?” “殿下为了避祸想的法子,叫我事情过了便装作小产,我还记着呢,我只有最后为他做些事情了。” “……” “殿下他虽然有些时候荒唐,但是我相信殿下不会害陛下的。” “我也觉得太子哥哥不会做那些事的……呜呜呜……可是为什么陛下就相信了呢。” “呜呜呜……雁儿我觉得我快要难过得死掉了,心里堵得慌。我当时不该生他的气的。” 祁答雁又道:“菀儿姐姐为什么生太子哥哥的气呢?” 金舒菀心灰意冷,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祁答雁心虚道:“我也没想到望月是哥哥……不是姐姐,我还让娘亲让他做我陪嫁的人呢。” “雁儿你怎么还……反正我不喜欢他。” 祁答雁道:“可是雁儿喜欢他。” 金舒菀漠然道:“随你吧……反正殿下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倒是雁儿你也要去南梁了,漪儿也不知所踪,真的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祁答雁被她这一句说得心口一堵,眼泪又止不住了。 金舒菀又默默道:“其实我觉得漪儿一定不简单,可是我还是那么想她。明明之前失踪了,后来又跑回来告诉我殿下要被抢走了,说要和我打个赌,若是望月和殿下之间有什么,她就叫我回来陪父亲——父亲那时正好生病,你知道的——她说也好叫殿下冷静冷静;但是若是望月和殿下之间没什么,她就回来见我。 “可是啊,之前殿下还跟我说漪儿是有什么任务在身,漪儿却什么也没有跟我说。我本来是信殿下的,可是漪儿居然一直没有回来,我就不那么信他了。我觉得漪儿大概也死了罢。而且可能她死得还不冤……但是她一直想着我,一直一直都想着我,不想叫我牵扯进去。 “也许就像你对望月一样,我不喜欢望月,但是你那么喜欢他。” 祁答雁不知道说什么来应。明明两个人的年岁都不大,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繁杂不知道如何应对。 金舒菀就抱着祁答雁,两个人哭得异常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然后更下一章… 我拆快递的时候把手指给砍了,真是要命,打字都比平时慢……(不要找借口 另外巫蛊之祸参考的是戾太子刘据的悲剧。 ☆、章十四南梁落雁(三) 长公主既然重新入了京,也半数接手了大局,李瑄城沾着光,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所向无敌了。正好方便他着手查一些事。 长公主与李家一向交好。与祁千祉母李如镜、李瑄城母李画欹都颇有往来。李画欹死后,长公主一度将李瑄城接进宫来和祁千祉作伴,也曾想将李瑄城过于她为子,只不过宗正不同意。又想另辟蹊径收李瑄城做义子,祁钺却也不同意。 但是这并不妨碍长公主将其视若己出。祁钺知道长公主早年丧夫膝下无子,但是生生不明白为什么长公主就是喜欢这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李瑄城去诏狱的时候,正好淮九兆也去了诏狱。 李瑄城不知道他能遇到淮九兆,下意识地就往边上躲。淮九兆的身份很特殊,确实是个有才之人,却也是个爱财之人,仗着是淮夫人的哥哥就差光天白日地从国库搬钱。他做的那些破事人尽皆知,每次侍御史们没什么人弹劾总是第一个拿他开刀的。堂上之人听着听着也便见怪不怪,且说祁钺也不会真的动他。 但是这不是李瑄城躲他的原因。 淮九兆已经看见他了,打了个招呼道:“哟,这不是调戏我妹妹的那个谁么?” 李瑄城只好硬着头皮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宣室丞,失敬失敬。” 李瑄城从小放荡不学无术,被接进宫里后也不见收敛,有事没事就调戏调戏宫女,其年十三,淮夫人方入宫,不巧眼拙调戏了淮夫人,还被祁钺撞见,差点将他定了大不敬之罪。长公主保他不住,恰逢梅山道人云游过此,便放他从师而去。 淮九兆道:“李校尉来诏狱有何贵干?” 李瑄城反问道:“淮大人又是所为何事?” “我正从淮夫人那过来,李校尉有空的话也好过去看看。” “不敢打扰。”我可不想过去被云平公主追着打。 淮九兆没有心情再磕碜李瑄城,只道:“我来诏狱自然是为公务。” 李瑄城道:“我来诏狱也是为公务。” 两人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大眼瞪小眼地耗了两句,往诏狱中并肩视察了一番,然后又互相道了别走了。 不用说都憋屈得要死。 李瑄城大致扫视过去没有发现望月被关在里面。淮九兆不认得望月的脸,权当参观了。 南梁使臣所住的驿馆之外,一个小贩和守卫争执了起来。 “你们这里的一位大人欠了我一碗米粉钱和三两桃花酒的酒钱!” “你胡说什么呢!” “大人吃完我家米粉才发现没带银两,说让小的过来这里要钱。大人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大人认得小的!” 守卫觉得此人甚是无礼,被他吵得不耐烦,便要将人打走,小贩便要躲。可是一个区区小贩,哪比得上守卫的身手,只一下就被打得摔在了地上。守卫不再打他,他却顾自往驿馆里冲,守卫便恼火了,只拽着小贩又踢又踹,将人赶跑。小贩离了驿馆远些,啐一口道:“非人哉!畜生生养的罢!” 骂人非人是极重的侮辱,守卫见小贩居然如此辱骂于他,还骂了他娘,当下就要冲上来和他拼命。没想到小贩却蓄力已久,待守卫过来时“啪”地就打了他一个巴掌,自己却又往驿馆方向连滚带爬地逃命,口中道:“别打我!别打我!” 守卫恼羞成怒,抓住小贩一阵猛打,小贩被打得连连告饶,不多时口中吐了一口鲜血。 对面楼上的吴喾使臣一直看着这番闹剧。 谢微达道:“子更,你瞧这小贩,可瞧出什么名堂来没?” 孟代便也到窗子边上,看了一会道:“这个小贩虽然被打得很惨,实则身姿灵巧,被打中的地方都避开了要害。要说他的功夫,恐怕比守卫高上了不少罢。” 谢微达赞道:“聪明。这戏恐怕有趣得紧。” 孟代也便听在窗前托着腮帮子看着。 “你猜,会不会和那天的那个姑娘有关?” “子更不知。” 周围的人都被引过来了,不多时连巡逻的人也过来了,李瑄城眼见好不容易能行使一下他校尉的职责,便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甄如意被下面的吵闹吸引,便下楼来,道:“何事吵闹?” 守卫道:“两位大人,此人油嘴滑舌,说使臣大人欠他米粉钱。” 甄如意一见站在一旁的李瑄城,官服之下还有几分威严。边上便有人对甄如意耳语道:“此人是李瑄城,官职校尉,与长公主的关系非比寻常,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甄如意真准备说什么,小贩从地上坐起,争辩道:“是米粉钱和酒钱,两样!” 甄如意被他中气十足一声吼,吓了一跳,对李瑄城歉意地揖了一揖,道一声“校尉见谅,此事我会处理”,便转向小贩道:“这位兄台,我何时欠过你米粉钱和酒钱?” 小贩还坐在地上揉眼睛,一边道:“十日之前欠的!那天下雨,我记得的!” “甄某自认确实没有见过你,也更不会吃过你的米粉和桃花酒。” 小贩此时终于揉完眼睛站起来,伸了脖子往甄如意一瞧,惊道:“不是你呀!来吃米粉的不是你!” 甄如意耐心道:“那是谁人?” “我只知道他说他是这个南梁来的使臣,他说他会派人给我送钱,如果他不慎忘了,便让我到此地找他。”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2节 甄如意一看围观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李瑄城在一边一副势要为民做主的德行,便道:“那我让我这的人都出来,你认认可好?” 小贩道:“大人忒明理,多谢大人!” 甄如意便让此次来使的十余人均下楼来,由小贩指认。 小贩对着每个人都仔细看了,不时皱皱眉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失望,道:“不是,这个不是,这也不是……” 最后奄奄道:“没有一个人是的……小的,小的也许是遭骗了。”然后便一个劲地作揖,“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的见着那个人,身长八尺,发间参白,仪表堂堂,小的就真的信了他的话……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甄如意眼皮一跳,知道他说的应当是风陵君。风陵君在巫蛊事发当日就出城了,自然不会在这。 李瑄城适时道:“使臣此处真的没有此人么?听这小贩说的头头是道的。” 甄如意道:“确实没有。不过此处守卫打了他,甄某理应赔罪,来人,赏这小贩十两银子。” 小贩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一瘸一拐的。 李瑄城道:“既然无事,我也走了,大人自便。” “校尉慢走。” “设这局之人你猜是谁?” 孟代道:“莫非是那个校尉?看着不太像……设局人便是不现身也无妨啊。” “这校尉若不是无用至极,便是有大才之人。” “昌卿也不知道,就来考我。” 谢微达微哂,道:“我猜便是他,不过是不想将话说太满。” 孟代不语,继续看着楼下,却见那校尉回身欲走时瞥来了一眼,瞥过来的眼神让孟代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看见我们了。” 谢微达看着人走远,道:“他和那天的姑娘果真是一块的。还和我们打了个招呼,看样子是友非敌。” 驿馆的事总逃不过上面人的眼睛,尤其是皇城封锁时,人数这种敏感的话题自然引起了注意。 “南梁驿馆应当是少了人,这十日南梁的人和吴喾的人都没有离开过驿馆周围,那小贩又说那天下雨,那个南梁人一定是巫蛊事发当日出的城。” “要是南梁人不是知道宫里的事,我倒还不信了。一定是因为此事出城。” “可是此人是怎么避过哨兵出城的?” “十日之前,能出城的,除了卫将军程省礼,就只有国师尹天禄了。” 程省礼急于洗清自己的嫌疑,便道:“我怎么可能放人出城?”又道,“国师常出入风月,和南梁人有过照面也未可知。” 宣室卿顾成尹道:“卫将军莫急,我们自然是信你的。”顿了一会后又道,“但是国师也是和卫将军同去,照理也没有什么疑点。” “也不一定是卫将军和国师的失误,应当是守卫失职。” 有人赞同道:“南梁人向来狡猾,此事还是应该尽快禀明陛下。” “所言甚是。” 南梁使者私自出京一事没有牵出什么风浪,毕竟两国言好。祁钺便暗里让人去查探。眼下是立储之事如火如荼。 祁钺的身体状况毕竟还是糟糕,语谰池主人开了副药,好叫祁钺可以撑得过立储大典。立储大典之后紧接着便是云平公主的及笄之礼,此后车架向南。 李瑄城穿着朝服站在下首,勉勉强强算是上了次朝。他可没脸和长公主讲他平日都是告假不上朝的。 祁景凉在大殿之上接旨时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听着那些褒奖自己的词语完全和自己搭不上边,心里将李瑄城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骂了个遍。 祁答雁已在宗正的主持下完成了及笄之礼,来见祁钺之时,俨然端庄娴秀。 祁钺道:“雁儿出嫁之后,要贤良淑德……” 祁答雁道:“我听闻父皇要杀太子哥哥身边的人?” “此事你不该管。” “父皇,雁儿已经行了及笄之礼,不是小孩子了。雁儿只求父皇能放过诏狱中的数百人,雁儿只求父皇这一件事。太子哥哥身边,有人曾经救了雁儿一命。” “那人是谁?父皇替雁儿留下他。” “不是的,父皇,不是这样……雁儿求父皇放过他们吧,放过他们所有人。雁儿将要出嫁,不想血腥气这样重啊父皇!” 祁钺见着祁答雁明明还稚气未脱的面颊,耳后梳着高高的髻子。双眼一合一开之间,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祁钺道:“答应雁儿的,父皇会做到。便当替雁儿积德了。” 祁答雁扑倒祁钺枯瘦的身子上,最后抱了她的父皇一次。泪水瞬间沾湿了锦袍。 京城城门洞开,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南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改了新的文名,有没有觉得瞬间酷炫狗血多了→_→ 球意见!! 原文名:语谰池上→新改:出得虎穴,又入狼窝 ☆、章十五月满则亏(一) 作者有话要说:  该作者三观清奇,此章可能引起你的不适。请尽量选心态平和的时候观看。 我并没有事先避雷的习惯,但是既然有人建议避雷,我还是在这里说一下,本篇作品小受不菊洁,十分之不菊洁,若是不慎雷到你,我在这里先说一声抱歉。 立储是国之大事,联姻亦然。天子诏赦天下。 祁钺虽然口中答应了祁答雁不杀□□羽,但是心中却觉得乱臣贼子不当轻易放过。这批名单,自然不在大赦之列。 长公主道:“陛下病重,不宜杀戮,既然赦天下以求福祉,便当一视同仁。” 祁钺也许是病好了不少,说话也比往常硬气些:“这些乱党乃我祁夏大害,不除不足以安大局。” 长公主道:“陛下既然允诺了雁儿,便当不杀。” “雁儿她不懂这些……” 长公主打断道:“我听在耳朵里,她不懂我懂。” 祁钺道:“我没有将李瑄城抓起来便已是让步了!照理我最当治罪的就是李瑄城,老四和他混成什么样子?老四谋反,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占了几成?” 长公主冷道:“陛下何不问问我在里面占了几成?” 祁钺忙道:“阿姊是阿姊,李瑄城是李瑄城……唉,阿姊你何必非得护着他?” 长公主道:“我护着他陛下不是早就知道。”如果说当年长公主护着李瑄城时还会说两句非池中物,现如今连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李瑄城确实没有什么上进心。 又道:“我道是你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不想和你置气。你成天干些什么?炼丹吃药?迟早要把自己吃进棺材里去!你是七窍被丹药堵住了么?你就这么将老四给下狱了!?巫蛊之事是栽赃,陛下连这也看不出?” 祁钺断然道:“不是栽赃。” 长公主一袖子将茶碗拂到地上:“你到如今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长公主确实是祁钺至亲,祁钺在年轻时就常常得了长公主的认同便安心不少。祁钺见她到如今还怀疑自己的决定,心里也甚是烦躁,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国师算得我之生平,确实精准无比。儿时灾祸,其亦知之。日前算得一卦,东边有祸。我亦不知是什么祸事。国师说巫蛊会令人生病,死状极其惨烈,要早早将巫蛊找出。他有一物可探得巫蛊所在,后来回报我说或在东宫,不敢打扰太子。我方带人亲自去看……” 长公主却嗤道:“这半真半假,亦真亦假之事,陛下便就相信了?” 祁钺被她这么一句,面上竟然有些挂不住。嘴上道:“后来诏狱中同党供认不讳,事事都指向了老四,由不得我不信!” 尹天禄有一说二,有二说十。但他确实知道一二。 长公主道:“此事我绝不同意!” 兄妹两人都硬气,此事暂且便搁下。 祁景凉被立为了皇储,入住承虬宫。太子该有的一样没少。长公主为他选了太子少傅,是泷上喻家的一位颇有才名之人,名为喻朝山。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地井然有序,宫人们也似乎都觉得,说不定这位是未来的祁夏国主了。 只有祁景凉每天睡不好觉。他不是没有想过主动放弃太子之位,但是显然这是没有效果的。若是荒唐些就能让祁钺和长公主放弃这个想法,他之前难道还不够荒唐么?木已成舟,上了贼船想下去可就难了。 朝中不满储君的声音从不间断。祁景凉每天硬着头皮上朝,听侍御史们把他何年何月和哪个姑娘或者哪个小倌纵情声色,何年何月得了几房小妾,何年何月养了多少相公都一一列出来。 祁景凉无力反驳这些事实。祁钺也听烦了,让他不必念了。 就又有人跳出来说还有他何年何月□□良家妇女,使得那女子投井自杀…… 祁景凉道:“等等,我可没记得有这事!……” 好在长公主素来雷厉风行,这等拙劣的构陷不消两日便化去。但是祁景凉连去逛花街的心情都没了。 既然天子寿辰已过,京城封锁已解,各个藩王都各自回封地,广沙王祁嵊照理应当回广沙了。 祁嵊走之前特意来了祁景凉宫中一趟,祁景凉好脸色相迎。“恭喜恭喜”,“哪里哪里”,除此之外也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二日收到了祁嵊送来的一封信,上书十个大字: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了? 祁景凉看着那张纸都想把它吃了。 街头巷尾开始传唱一些童谣:“山有道兮云烟起,乘而升兮登九天……” 李瑄城行色匆匆地去了醉玉阁,也没有留意这些童谣。 距巫蛊事发已有二十余日,李瑄城却没有得到绮春的一丝消息,不由地十分心焦。李瑄城所留下的绮春确实在最后帮了祁千祉一把,但是李瑄城还没有神通广大到可以给他们规划逃跑路线,祁千祉出逃根本就不在他的预料之内。要是预料得到他还会去管喻家的破事? 这几日李瑄城将事情来龙去脉都理了一遍,发现祁嵊此招实在太过大胆。一则他替祁钺治病,发觉确实是祁钺早年征战留下病根,又宵衣旰食积劳成疾,所以祁钺病是真。二则巫蛊是祁嵊亲自带人挖掘出来,这巫蛊怕是早就埋下,所以巫蛊也是真。综上二者,及尹天禄知一说二,知二说十的本事,此番情境之下,祁钺要是不相信也难。 祁嵊不是傻子,应当不会想着守株待兔,就等祁钺哪一天身体不好了,好趁此实施这个计划。而应当是早有计划让祁钺何时“染病”,只不过恰巧没有料到祁钺连寿辰都撑不过,自己就病倒了。 至于计划的时日,一定不是现在。尹天禄入宫也才半年,巫蛊才刚刚埋下便逢祁钺大寿,祁嵊又得只身入京贺寿,要是计划败露祁嵊等同于自投罗网。如果他是祁嵊,他也只会在自己的封地等一纸立储的文书,或者事情败露还有兵马可挡,不至于毫无退路。 祁嵊虽然启程回了广沙,但是李瑄城总觉得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尤其……若是他们觉察到祁千祉还没死,祁嵊想必一定会双管齐下,一面派人追杀祁千祉,一面乘此夺取太子之位甚至于皇位。因为若是祁千祉回来,祁嵊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祁千祉如今都没有消息,莫非已经遇上什么不测?祁嵊怕是已经知道祁千祉没死,祁千祉便是没有被追上,流亡在外也就凶险异常。 而至于祁嵊会不会带兵入京,京中如今的兵力怕是不堪一击吧…… 李瑄城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如此劳神劳力过了,简直比夜御七女还累。他现在是和祁嵊比时间。只求祁千祉好命些,不要叫人杀死在了外面。 但是一切都不能急,只能慢慢来,如今第一步已经完成。 身后的小童依旧唱着, “景态荒凉民不忿,莫以莸草代芝兰……” 但是总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些事情…… 李瑄城办妥事情后从醉玉阁出来,已是晚霞满天。他猛然回想起此前尹天禄在醉玉阁说过的几句话,突然心生焦躁之感。李瑄城被这种气滞之感弄得难受,虽然自知有些毫无道理,却是脚步一转当下便去了天禄台。 …… 天禄台非常高,祁钺花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修建它。青砖墨瓦在暮色之下都蒙了薄薄的霜粉似的金紫。因为是新造,反而和四围有些格格不入。台子上头只是独层的大殿,殿上只挂一面大旗,绣着太极八卦,顶上却是重檐,四角都挂了风筝,余外空旷一览无余。 台子的底下有些房间,是轮班的守卫住的,除此外还有地下室。 尹天禄不在。李瑄城略微迟疑了一下,将这些人一个个放倒了。 穆修白静静地躺在地上,觉得自己的血液慢慢地流淌,一边流淌一边冷却。他现在才觉得祁千祉确实是喜欢他的。起码祁千祉再粗暴或者残忍,弄伤他之后还会替他找医生。确实,是不可多见的好人了。遇到这种好人,你就应该好好珍惜,想尽办法地讨好他才是。 穆修白可以清晰地听出脚步声的差别,在他盼了不知昼夜的多少时日后,那个他非常熟悉的脚步声隐约地传来。可是他一点一点的欣喜的感觉都没有。在他觉得折磨只会永无止境不如就这么死去就好的时候,他明明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要消耗光了的时候,他依然能分辨出李瑄城的脚步声。 李瑄城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一样的人,地面上全是血迹和污浊的痕迹。新鲜的血液还在不断地从穆修白额头上流出来,在本来就不宽敞的地面上爬开去,慢慢地洇到祁千祉的浅青色的丝履上。李瑄城撩了撩他白得发亮的衣服,蹲下来,用手指挑开几根发丝,露出少年的嘴角的青肿和额头上的新伤。 你瞧你,你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没死呢? 李瑄城外裳脱下,将人裹住,抱着站起来,地上的血污将他的白袍子都弄脏了。 李瑄城抱着人离开。在平和的夜色之下,天禄台显得非常庄严和宁静。天空挂着一轮沉甸甸的望月,沉默得就像一言不发的穆修白。 ☆、章十五月满则亏(二) 李瑄城觉得自己心急了些,虽然依他的功夫在宫中可以来去自如,但是抱了个人就不一样了。一路勉强避过各处守卫,还要出宫门,难度实在不小。 李瑄城犹豫了半晌,抱着人去了长公主宫中。 长公主一看人惊了一下,道:“城儿,这是……” 李瑄城道:“借长公主偏房一用。” “快去。” 李瑄城道:“还请长公主替我掩人耳目。” 长公主道:“你快救他罢。” 穆修白真的离死只差一步了。他额头上的撞击让他流了过多的血。李瑄城觉得自己救人从来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身边没有凛冬帮着,药品又不齐全,便是想随便找个宫娥打打下手也怕她们看见穆修白身上的伤。李瑄城忙活了一晚上,所有的清洗都得亲力亲为。他精神极度紧张,他觉得自己无论对于什么样的病状都能处之泰然,但是现在却怀疑自己会不会救不回来。 大概是之前救他的时候就废了太多力气,现在他死了就白瞎了一手好医术。 长公主替李瑄城收拾了间房子,结果李瑄城一直没有去睡,搅得长公主都没有睡好。 “是何人?” 李瑄城道:“太子的一个……手下。” 长公主道:“我知道了。” 李瑄城道:“医者仁心。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 “城儿,我有没有问你,你这么急着解释?” 李瑄城微哂,不再答话。 长公主道:“祉儿平日荒唐么?” “殿下他平日勤于朝政,又严于律己,比我强得多。” 公主叹了一口气:“他死了,你好像不是很难过么。还有心思救他的男宠?” 李瑄城被戳穿,顿了许久,只好道:“长公主,不是我有意欺瞒,实在是殿下虽逃出了京城,但是生死未明。” “好个生死未明!你们就拿我老太婆当猴耍么?!” “臣知罪。” “要不是淮九兆来告诉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连我也算在里面是不是?你怕我远离朝堂这么多年,不肯轻易回京?” “并非如此……”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喘不上气,而后道:“不过你猜得很对,老四要是没死,我打断他一条腿!” 李瑄城默默无言,只等听长公主继续训斥。 “医者仁心我知道,错也在老四不在那个小孩,你爱救便救,以后不要拿到我跟前来!” 李瑄城口中称是,一边退下了。 长公主安排了车子将穆修白送回李瑄城的宅子。 李瑄城一边拿手托着穆修白的脑袋以防马车颠簸,一边思量着,淮九兆果然已经知道了祁千祉未死一事。既然如此便可将他好好利用起来。 穆修白还是没有醒。 李瑄城宅子中的药材还算齐全,穆修白颇一送到他的宅子里时他就将人重新换过药。此时少年的面色很苍白,躺在床榻上,毫无活气。他的身子骨很单薄,在锦被之下,竟然只是那样小小的一团凸起。 李瑄城用手指抚过穆修白的眉目,觉得这个人长得可真漂亮,漂亮得让人就想往床上去想他。 看上去好像非常温顺,事实上却不尽然。说的话都很真心,但是又不都是真的。 一开始在醉玉阁,他不就是要跑的么?到了尚贤苑,也不是跑了么?到了承虬宫,倒是安静下来了。 花间啊花间,你心心念念的裘公子都已经来找你了,你可千万别死。 淮九兆道:“程将军这几日为何愁眉不展?” “南梁使者中少了一人……此事如今都没有眉目。” 淮九兆故作惊讶道:“此事罪责在守卫,不在将军啊。” “淮大人有所不知,京中封锁之后,只有我与国师大人出过城……” “那也不能怀疑将军呐!我曾见到醉玉阁遇见国师和南梁的使者一起呢。” 程省礼此人官居卫将军,又封了苍临侯,靠的是其已故的兄长程省昊的战功。程省礼自知才能不及兄长,偏偏又有些患得患失。祁钺并没有显露出对他的怀疑来,便是如此他也寝食难安。一听如此,便道: “果真?” “这能有假,淮某亲眼见到的。” “淮大人,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日后必定亲自登门答谢,原谅我今日先告辞了!……” 程省礼回了府,便让人去醉玉阁确认此事。 自从长公主回了京,往李瑄城宅子里塞美人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李瑄城照单全收。李瑄城花名在京中尤其显着,在于此人阅遍百花,年已二十七仍未娶妻,好似就要如此风流一辈子。李瑄城不喜欢在宅子中养家妓,他的宅子里的女人总是来来去去,玩过了便任她们爱留下留下,爱嫁人的嫁人。祁夏民风开放,妇人不需三贞五烈,改嫁之事往往有之。留下的人不过就是做些杂役,或者有些本事的像芙儿这般听候差遣。有些也有些人被他带回了语谰池。总之一切事物自有绮春替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李瑄城对于美人向来是多多益善,但是这次实在是太多了些,绮春又不在,终于有些烦了,再有送人过来的一律送回去。 管家道:“少府卿给大人送来两位美人。” 李瑄城道:“叫他们别送了。”一会儿又道,“少府卿的我就更不敢收了,你去打发了。” 管家道:“是少府卿亲自来的。” 李瑄城愣了一下,而后自嘲道:“我怎么这么大面子?不见也太失礼了,去引进来罢。” 少府卿李德山是祁千祉的外祖父,李画欹的兄长,也便是李瑄城的舅舅。来人的面色并不好,憔悴了很多,进了屋便道:“李校尉。” 李瑄城其实并不想见他。对于李家他确实不太待见。自他的外祖父李彻去世,李家由李德山接手后他就没有踏入李家一步。如果不是有祁千祉这一层,他根本不想再和李家搭上半分关系。 李德山果然是求他保李家,让他向长公主多说几句话。 李瑄城看着李德山也是一把年纪,而且神情萎靡,也说不出什么尖刻的话来,但是看见李德山进屋他就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不应该让他进来的。 李瑄城没由来地气闷了好一阵,叫了人将李德山送的两个美人找个地方送走。 穆修白醒了。 李瑄城进屋时穆修白靠在床头正捧着碗喝粥,听到响动抬起头来,喝粥的动作也大起来,三两口将粥喝完了。床上的人面色并不好,而且脸上有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头上还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穆修白喝完了粥,拿袖子抹了抹嘴,李瑄城找帕子已经来不及,只好思量着让人什么时候将这件衣服洗了。 但是穆修白看着李瑄城的表情却是好奇的。是的,好奇,而不是什么惊惧,也不是伤痛,也不是难堪。 李瑄城皱了下眉,去案上拿了笔和空简。他抱穆修白回来的时候无字书简似乎也遗落了,不知道丢在哪了。 床上的人很乖,接过了空简和笔,然后望着李瑄城。 李瑄城道:“你叫什么名字?” 穆修白听到问话就刷刷刷几下写了自己的名字。下笔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好看,即便是现在极度虚弱也带着入木三分的劲力。 【穆修白】 李瑄城有些不确定地重复道:“穆修白?” 床上的人听他叫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瑄城沉吟了半晌,他有些看不懂穆修白了,这个名字怎么也不像是随便取的逗他玩的吧。 面前的人开始仔细地吮着手指,他的手上也有很多伤,也许是刚才握笔的时候弄疼了。 “你说你叫穆修白?” 面前的人吮着手指一边猛点头。 “那花间是谁?” 穆修白吮到痛处,表情抽搐起来,拽起了被角去擦上面的血。 李瑄城坐到床头,将人的肩膀扳正,让人的目光对上自己。 穆修白见李瑄城看向自己,神情有些考究,怕他不信,自己投怀送抱,躺到了李瑄城的怀里,仰起脖子拿舌头去舔李瑄城的颈间的线条。 李瑄城任他舔,眯眼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穆修白不语,只是顾自拿舌头舔着他,拿嘴唇吮着他,手已经伸到了李瑄城的□□。 李瑄城将人拎起,撂回床上。道:“你脑子坏了。我改天带你回语谰池。” 李瑄城重新检查了一下穆修白头上的伤,觉得大概是穆修白头上的伤还未好的缘故。也不知道尹天禄那群人下手这么狠,他晚一点到人就死了。 不过李瑄城很快发现自己错了。穆修白脑袋上的伤说不定是他自己撞的。因为他想求死。李瑄城为了避免他犯疯病,就让凛冬看着他,和他一室睡。结果到了半夜就出事了。 李瑄城过去时,穆修白正缩在床角,簪子已经被夺下,但是手上全是血。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眉头皱得很深,嘴唇咬得很白。看得出来他很疼。 李瑄城明知故问道:“你想自杀?” 床角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李瑄城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李瑄城已经开始想着以后穆修白睡觉时是不是要将他捆起来。 穆修白终于开了口,血便从嘴里流下来,穆修白没有去擦拭它们,便一路落到了衣襟上,染开大朵大朵的殷红,和锦被上大滩的血迹交相辉映。 穆修白做着口型说,谢谢你救我。 李瑄城道:“既然知道谢我,就不要做多余的事了。” 穆修白把头埋下去,看得出他很疼。 李瑄城只好又安抚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穆修白还是没有讲话,也没有动。 李瑄城便走过去,将人的衣裳解开,试图替他处理伤口。手下的人因为疼痛而僵着不肯将身体打开,他说,我好疼,好疼啊。 “好疼你还自己戳个洞,戳的时候怎么不想到疼?” 穆修白便笑,笑的时候吐了李瑄城一身的血。 李瑄城觉得再这样下去人就会吐血吐死,伸手点了穆修白的睡穴:“你睡一会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多处涉及伪科学,作者见识有限很多东西都是胡诌的请不要当真。 最近有点卡文…… ☆、章十五月满则亏(三) 大夫最看不人寻死,大概这对他们的职业是一种亵渎。李瑄城以为他至少说服了穆修白不要自杀。所以第二天凛冬向他禀告这事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他摔了碗拿了瓷片割腕,凛冬已经替他包好了。” 李瑄城叹道:“他这样倒不如还是疯着的时候好,疯着还不会伤了自己。” 李瑄城白日需要替祁钺治病,又要抽出时间监视尹天禄的动向,晚上回来又要替穆修白看病,还要防着穆修白自杀。累得身心俱疲。 李瑄城没什么心思应付穆修白,只让凛冬好好看着。凛冬自穆修白两次自杀,看得越发上心,没有让穆修白再有动手的机会。穆修白身上的伤除了自己新下的手之外,有些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他身后的伤是最重的,所以每次吃东西都不敢让他吃多。但是他又饿,饿起来就会哭闹,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过来抱着人的腿讨好。 凛冬不懂得怎么应对疯子,对着穆修白也是一张冷脸。穆修白虽说疯着,却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李瑄城一进屋看他,他就跑去讨好李瑄城。 李瑄城在案前坐下,将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蹭的人往席上摆正了坐姿,道:“你倒是活得无忧无虑。我都快被这些破事搞死了。” 穆修白自然听不懂,他的身体好起来了不少,但是因为吃得少,依旧很瘦。李瑄城叫厨房送来了一碗银耳羹,穆修白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发出一些不甚文雅的声响。 但是总算是在一旁专心吃东西了。 李瑄城道:“你的殿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陛下对尹天禄的信任太盛,不做些铺垫也动不得。我救了你出来,只好叫人背了黑锅……你原本是躲在皇后那儿?” 穆修白的依旧喝着银耳羹,但是声响却小了。 李瑄城扭头看他。穆修白把没有喝完的羹放在了案上,然后双手捂住了脸,弓起了身体,不动了。 李瑄城知道他也许是到了不疯的时段,以往穆修白神智清醒时都是在半夜,这次倒有些反常。 李瑄城便伸出手去扶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人扳直了身体。那具瘦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李瑄城示意凛冬磨墨,自己拿手抚了抚人的脊背,道:“别哭。” 别哭。穆修白听了这句话,仿佛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李瑄城道:“……你没事给自己两刀,嫌我这些天事情还不够多?” 穆修白抬起头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李瑄城看着穆修白挂了泪珠的面颊,觉得真可怜啊,好可怜。为什么每个人都活得如此卑贱而艰辛? 李瑄城道:“我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可没有人来救我。你要死我不会拦你,但我是大夫,你在我面前死了只能算我头上。你死多少次我只好救多少次。” “我记得你很感谢我。你以后死在哪里我都不会拦你,你好歹报个恩,别在我这死了,成么,穆修白?” 穆修白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垂下眼睑,自己拿过毛笔,在铺好的纸上慢慢地写,报复似的,力透纸背。 【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也许是因为白日不会让人联想到太晦暗的东西。 穆修白心道,但是连我也不知道下一秒的自己会不会活不下去。 这已经是穆修白神智最清醒的一天了,他清醒的时间极短,他觉得自己急需一个拥抱,是个陌生人的也可以。眼前来说,他突然就有强烈的欲望想扑到那个怀里,但是他不敢,他在心里极度地克制着这个想法,虽然李瑄城是个那么温和的人,起码表面上是,他觉得李瑄城也许已经十分嫌恶他了。 李瑄城得了穆修白的承诺,好歹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说话算数。 江烟进了京。李瑄城完全没有想到。他得知京中事变时迁怒江烟,让浅夏将他扔到了镜寒洞里冷静脑子。镜寒洞是极寒,与语谰池的温热全然不同,且此寒伤人筋骨,平时只是存放一些特殊药材。 若是凛冬在,李瑄城是不敢扔江烟进去的。凛冬说一不二,江烟在里面怎么撒泼撒娇都别想出来。他知道浅夏八成会熬不过江烟的哀求放江烟出来,但是放人来京师就荒谬了些。 江烟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就道:“李瑄城你先别怒!” 李瑄城淡淡道:“我先听你怎么说。” 江烟大口大口地喘着:“我……不,绮春……” 李瑄城站起来道:“你说什么?快往下说!” “绮春满身是血……” 李瑄城眉头一皱,却没有再催,只是拿了茶碗给江烟倒了一杯茶。 江烟摆摆手继续道:“他说小、小太监死了,太、太子没死……喻朝河去、去护送……” 最后一句:“江烟知错了……求你看在喻朝河帮忙了的份上不要责怪我了。”神情很是委屈。 李瑄城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不紧不慢道:“喻朝河是看在谁的面上帮忙?是我么,还是太子?” 江烟急道:“李瑄城!他帮你了是事实!” 李瑄城把茶碗一摔道:“我就不该回去向他要回你。是你说的我的身份吧?你和喻朝河关系好得很么!?” 江烟见茶碗在地上一炸开,赶紧跳到一边,嘴上就告饶:“李瑄城我都认错了!” …… 喻朝河此人李瑄城并不太了解,仅仅凭借见过的几面觉得并不是一个和善之人。若论可靠,但愿如此罢。 江烟见了穆修白一身伤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语无伦次道:“他他他……怎么了!?” 李瑄城道:“疯了。” 穆修白的情绪不太稳定,这会儿拿着笔画着些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一边画一边哭,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他两只手上全是墨水,手上伤口疼了就往嘴里放,脸上也是花的。 江烟道:“他说什么?” 李瑄城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江烟鄙夷道:“你又把他毒哑了?他总不可能比我还烦……” 李瑄城道:“不是我叫他哑,他自己乐意。” “他真是你拿来试药的?” 试药?李瑄城挑了挑眉,不反驳。 “我去!李瑄城!我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拿他试毒!怪不得!你怕犯冲呀!” 李瑄城终于怒道:“你要是再拿人试毒,我便拿你试药。” 江烟虽然口里直呼李瑄城的名字,其实内里怕李瑄城怕得要死,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口里还是道:“我知道了!……” 过一会试探道:“我有解药。我们听听他说什么?” 李瑄城嗤道:“你居然随身带着?” 江烟结巴道:“我……”还不是因为你动不动就喂人吃药。 “罢了,我最近事务繁忙,也没时间配一味解药出来。你拿去让他吃了罢。” 江烟得了准许,一下子就蹦到穆修白眼前,喊了一声:“穆修白!” 穆修白对自己的名字很有反应,当下停了笔。 李瑄城却道:“江烟,你喊他什么?” 江烟挠挠脑袋:“穆修白啊……” “他告诉你的?他和你说过什么?” “恩。他说他叫穆修白,还说他是个小贩……” 穆修白见没人理自己,就继续画自己的。 李瑄城也走到近前,道:“是个小贩?” 江烟道:“我才不信呢!说不定名字也是假的……” 李瑄城拿扇子随手往江烟头上敲一下:“他的名字是真的。” 江烟捂着脑袋委屈道:“真的就真的,做什么打人?” “你喂他吃了药,就陪他说会话吧。我还有他事,没工夫搭理你。” “我才不要陪疯子讲话!喂!李瑄城!” 李瑄城回来时就见到江烟把头埋在盆里洗脸。 “哟,怎么了?” 江烟听到李瑄城叫他,抬起头来哭丧着脸,脸上还有没洗去的墨水印子:“我觉得疯子还是当个哑巴好。疯子疯起来比我还烦……” “他说什么了?” “问题是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讲话叫人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调子。” 李瑄城越过了江烟,决定亲自去看看。 穆修白正在里面念着滕王阁序,念了一会儿改背元素周期表,背完了背圆周率。 李瑄城躲着听了一会儿,觉得不是江烟的智商问题,连他也不知道穆修白在说什么。而且讲话调子打滑。但是穆修白好像有些可以认得人了,见到李瑄城便欢呼雀跃地迎上来。 李瑄城道:“你坐下。” 穆修白非常听话,便在席子上坐好。 李瑄城道:“你叫穆修白?” 穆修白疯着的时候没什么戒备,只道:“恩,穆修白。” 李瑄城觉得自己可能听出来他说了自己叫穆修白。虽然调子打了滑,但是音色却漂亮得很,清凌又落沉宛若古琴的中音。 “家住在哪?” 穆修白说了一个地名,这两个音调子奇特,李瑄城确信他没有听过的地名。也许是个小地方。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3节 “是干什么的?” 穆修白似乎有点颓然:“我一直生病……所以什么也没有干成。” “你想干什么?” “当一个医生。” “当一个医生?” “恩,治好我妈的颈椎病和肝癌,我的心脏病……” 这世上少有李瑄城没听过的病。 李瑄城听得出来这些都是病。他也觉得穆修白现在讲得全是实话。但是这个人确实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穆修白却自己又开始喃喃:“可是我妈已经死了啊……死了!……”情绪开始有些失控,自己捧着自己的脑袋开始在房间里乱窜,出口的声音悲悲戚戚的,“我也不远了……” 李瑄城没有太理解穆修白讲的那个人是谁。只是怕穆修白撞到自己,把人环住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穆修白梗着声音嗯了一声。 李瑄城觉得叫穆修白讲话确实是对的选择。日后也许要多和他讲些话。这个人疯的时候,讲的倒是真话。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没? ☆、章十六陈兵在野(一) 程省礼入宫求见,将连日查探所得国师相关事都说给祁钺。功课早已有人做足,程省礼只需要当个传话之人。 末了再加一句:“臣冒昧,南梁使臣私自离京,想必和国师有些关系。” 祁钺道:“果真?” “千真万确。陛下可亲自派人查探。陛下若是还不信,也可问问国师。” 祁钺虽然不太相信,但说通敌一事确实非同小可,便让人去查查仔细。 朝上关于废祁景凉,立长子祁嵊的呼声从来没有断过。即便长公主已发了话明确立储事不再议,仍是有人上奏。问题在于祁钺心中确实属意祁嵊,朝上有人上奏之时,便也不严辞驳斥,反倒是对应迂回,颇有放纵之势。 “广沙王自小便好学知礼,封王后驻守边疆,忧国忧民,陛下得子如此,实在是陛下之幸,祁夏之幸。” “为了苍生之计,社稷之福,选贤举能是为良策,立储之事更当如此。况广沙王贤能之外,亦身为皇长子。立嫡之道阻,理应立长。” 长公主便杀鸡儆猴地贬谪了数位官员。 于是便有人密奏一封,劝祁钺说我朝不当牝鸡司晨。 长公主气得直接甩袖子不干了,道:“你将那人贬到边地去!我看你病都好了一半,自己的摊子自己收罢。我去教教老三。” 祁景凉自此才算摸到了政事的边角。长公主见祁景凉聪慧,也心生喜爱,又觉得储君之位迟早还要还给老四,心中更觉得对他不住。 祁钺虽然偏向,见祁景凉不再是块朽木,亦欣然。 李瑄城对上朝一事从来都觉得非常不自在。祁景凉去了宫中做起了太子之后,李瑄城也少有见到他了。承虬宫住的是祁千祉时,李瑄城就少去,二是祁景凉怕是不乐意见到他。 一回下朝时,不想被祁景凉拦住了。 “承运兄自我被立为了太子,似乎甚少去我那拜访。” 李瑄城道:“日来杂事缠身。” “我近日甚是想念承运兄,去我那边坐坐?” “……” 李瑄城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精力来应付祁景凉了,只道:“事情过了我会去向你请罪。” 祁景凉听他这句,道:“你连这都不愿?” 李瑄城不言。 祁景凉冷道:“李瑄城,你是真不管我的死活?” 李瑄城避开一些,道:“殿下如今还和我这等庸俗无能之人混在一起,叫陛下看见,不太得当。” 祁景凉凑近一些,磨着牙道:“你这是推我上云端又早知道我要跌下来摔死,却还不知道在下面垫个软垫。” 李瑄城不知应对,脚步一顿,兀自离开,没有停留。 李瑄城出了宫到街上听到那些不知何时起的童谣,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对不起祁景凉。 童谣总会传到宫里,不知听到的人都作何感想。 “国师怎么看?” “民谣往往是政事之兆,陛下的决定臣不便多置喙,但是陛下应当比我懂诗,也更明白何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山有道兮云烟起,乘而升兮登九天。景态荒凉民不忿,莫以莸草代芝兰。前两句藏头,正说得是广沙王祁嵊,后两句更是明白得很,说的是祁景凉。祁钺自然也懂。 祁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尹天禄只觉得眼皮一跳。 自从那位语谰池主人进宫,陛下似乎并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 尹天禄虽然没胆子对语谰池主人下杀手,但是暗地里派人跟踪,做的手脚也不少。 只不过向来自李瑄城只要进了长公主住处,尹天禄的人便不敢近前。这回竟然跟进长公主的宫中来,倒叫人有些意外。李瑄城知道自己近来的所为也许确实动摇了尹天禄的地位,叫他有些心急了。 尹天禄的人并不是草包。若要说起,还是个中高手。 李瑄城将人往深处引了不少,才突然回身动手。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又被截住退路,只好与李瑄城交手。直至与李瑄城接掌,才发现自己所跟踪之人竟然武功甚高。 李瑄城这边,却也是发现来人似乎比他预料得棘手。 对方只是想脱身,但是已经被引得深了,不便脱逃,总是和李瑄城交手两招便往屋顶上方试图遁走,却回回被李瑄城的攻势逼回来。 对方知道李瑄城怕就是要拿他。一个心急招招都用的杀招。 李瑄城却要考虑将人送去给祁钺,不能伤他性命,被逼得守势居多。一不留意竟然被掌风袭到,只好一个后仰避开,再踩了檐角的鸱吻回身上前,化了对方的攻势。 李瑄城既然不慎受伤,心知不将人尽快拿下恐怕不妙。遂以攻为守,也都发些凌厉招式,对方见状却欺身上前,扯了他的面具,他也将人一掌劈得从屋顶掉下。 李瑄城旋即也从屋檐落下,袍袖翻飞,将地上勉强支撑之人一脚踩住。 那人道:“李瑄城?” 李瑄城冷冷哼了一声,手中蓄起一掌正欲结果人的性命,想了想却只是抽出两枚银针,手中掌风一过,银针入了人脑。那人闷哼一声,瘫软了下来。 李瑄城从人手里拿回面具戴上,将人交给了长公主。 此人很快便由长公主送去了祁钺那里。刺杀长公主可不是小罪,虽然证据未必齐备不能动摇尹天禄的根基,找个不痛快绰绰有余。 穆修白面上没有什么血色。连日来的折磨和他三次自杀所弄出来的伤已经让他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他瘦得面颊上都能辨出浅浅的凹陷,脸的轮廓都显得不那么柔和了。 但是自那日后穆修白少有自杀之举。他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少,好像宁愿疯着不想醒来一般。偶尔晚上的时候清醒过来那么一瞬,躺在房中盯着黑漆漆的夜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失去意识。 李瑄城□□乏术,便是有个凛冬也应付不了繁多的物事。更多时候只将穆修白一个人锁着。 从长公主那回来,李瑄城也甚是心乱。自己和自己下着棋,想着祁嵊若是真的有领兵进京的打算,最早会在什么时候到达京城。 李瑄城不止一次让长公主调萧麒回京。长公主却不以为然,只道:“将萧麒从北海调回来,怎么解释?况且祁嵊并没有多少兵力。便是他真敢做这一出,到时再调援兵也来得及。” 穆修白在一旁坐着,也很听话。 一会儿突然拿了一颗白子落到棋盘上,一招断,将黑子的优势瞬间瓦解。 李瑄城看了下棋盘,又看了看穆修白:“你醒了?” 穆修白道:“一直醒的。” 李瑄城听着他这一句,调子都滑了去,知道他还是不清醒。 果然一会儿穆修白突然道:“我的珠子呢,不见了!” 李瑄城道:“什么珠子?” 穆修白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会:“除沉珠!” 李瑄城眉毛一挑,当即问道:“长什么样子?怎么不见的?” 穆修白道:“我把它给太子了……”说道太子两字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似乎甚是惊恐,弓着身子迅速地就爬到书案底下去了。 李瑄城却不罢休,只是将人从书案地下拎出来,好声好气地追着问道:“你说清楚……什么除沉珠?” 穆修白死死抱着书案的一条腿,口里便道:“我不知道……” “你说除沉珠,你说你把除沉珠给了太子……” 穆修白哭着道:“是啊,给了太子……别,别把我交给太子……” 李瑄城道:“你哪里拿到的除沉珠?” 穆修白见他面上稍显严厉,以为他生气了,便抱着李瑄城的脖子亲吻,身子在他的身上蹭着。 李瑄城本来就不喜欢男人,此次想问的也没有问出结果,一掌就将穆修白推开去。没想到穆修白却更慌张了,手上动作灵巧地扯掉了李瑄城的腰封,把一双光洁修长的手探进去。李瑄城被他弄得恶心,一脚将人踢开了,站起身来。 穆修白坐在地上,仰起头来望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衣物对于穆修白来说过于宽大了,衣摆散着,衬得穆修白的身形更加瘦削。李瑄城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祁钺时而得到一些有关国师的消息,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地听着,直到有人来报说国师此前确实和南梁使臣在醉玉阁同席吃酒。祁钺听此心下不禁有些烦躁,时语谰池主人为他施针,便思量等施针完毕便叫尹天禄过来问个明白。 李瑄城心料祁钺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便道:“陛下的国师,我此前倒是见过一面,如今才想起来。” 祁钺正心烦尹天禄的事,也不留心李瑄城的声音像是着了风寒,带着些浓重的鼻音。 “神医果真见过他?” “我前些年在南梁游医时,那家主人同时请我和国师大人同去。” “南梁?这么说他是南梁人?” “正是。” “那你以为他本事如何?” “我以为国师大人确实是颇有几分本事的。” 祁钺听他这样一说,露出了赞成的笑容。稍有些安下心来。 “只不过,我确实和他有隙,一家之言,陛下听过便罢。” 祁钺眉头一皱道:“你说。” “国师虽然长于风水堪舆,也略通术数,但是却不擅长治病。我用的是治病的药,他却下些迷药。那家主人服了药病气已退,只是仍旧头晕发胀。国师趁势说是病气虽去,灾气未去。然后给主人了个符,做了个法事。主人得此符果然不再头晕,也给了国师许多银两。” “你何以知之?” 李瑄城知道祁钺是问他如何知道尹天禄下了迷药,便道:“我懂医术,迷药的药效自然辨别得了一二。后来便向那主人说了此事,奈何也没有证据,人家不信我罢了。” 祁钺听了此事,又想起长公主嘲他的话,面上的神情冷得可怕,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道:“那你又为何说国师颇有几分本事?” 李瑄城道:“陛下以为,术数大成者是什么样?” “知往知来。” “这便是了,尹天禄擅往而不知来。” “你何以这么说?” “知往知来之人,往往不会入世。尹天禄确实有几分能耐,能知往,已经非常不易。但是要知来,却又差了不止几层的境界。我曾经遇到过这样的高人,不过是我天赋不佳,未能入得此门。” 祁钺心下动摇了一番,面上的神情变得愈加阴冷,他道:“多谢语谰池主人。” 李瑄城看效果差不多达成,手上的针也施好了,便要告辞离去。 祁钺这时却道:“敢问语谰池主人为何一直带着面具?” 李瑄城道:“形陋恐惊圣驾。” “我堂堂一国之主,要是还被一张丑陋的面孔吓住了,岂不是笑话?语谰池主人不如现出真容?” “陛下莫要强人所难。” 祁钺听他这么说,自觉失礼,便道:“朕不是有意冒犯,不过是觉得你像我一位故人。”也说不上是故人。 而后又道:“你日前为我治病从不多话,今天是谁让你和我说这些?” 李瑄城面具之下的额头蒙上一层薄汗,道:“臣已说过,一家之言,陛下听得不听得都无妨。” “是长公主吗?” 李瑄城并不再答话,顺势便默认了祁钺的猜想,而后一揖道:“陛下若无事,臣便告退了。陛下身体已然恢复了大半,由御医为陛下调理即可。臣也要离开京师了。” 祁钺没有再拦他。只是想问问长公主这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字数略微多了一点√ 不够看什么的……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求收藏!(照例 ☆、章十六陈兵在野(二) 祁钺的病好了大半,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便决意将国师的近况不着痕迹地了解一番。祁钺要查人,自然少有人能从中作梗。呈上的证据便是不确凿,只要祁钺信也就成了铁证。 尹天禄多少有些觉察,自尾随监视语谰池主人的那位落到对方手里安上了个刺杀长公主的罪名,尹天禄便开始心神不宁。 青砖墨瓦天禄台上,尹天禄迎着风意起了个盘,凝神屏息算了他日来最悉心的一卦。然后站起身来,广袖随风扬舞。 是祸非福。 杜正的病愈发严峻了。 李瑄城多次想去替他看病,但是觉得不请自来实在莫名其妙。 “御医说杜大人怕是活不了几日了。” “可不是……我日前去看他,他瘦得都不成形了。” “太子不争气,连累老师卧病啊。” “说话小心点,四皇子如今不是太子了。” …… 李瑄城下了朝,听到些御史讨论着,面上不觉像蒙了严霜一般。 去长公主那问候时,长公主也道:“你不去看看杜正么,他总是你的老师。” 李瑄城道:“我愧见他。况且他见了我,只怕更不会好罢……” “再不见便见不着了。” “……” “我便当个中间人,请语谰池主人过去替他治病如何?语谰池主人不是只要百金便会一口答应么。他不知道你是谁,你也算尽了心意。” 李瑄城颓然道:“长公主,杜正的病,寻常医生和我看,结果是一样的。便是我也不能让他多几日……何况给他看病的已经是御医了。” 长公主惊道:“竟然你也治不得?” “我要是能治,断不会等到现在。” “多上一日是一日。老四回来也得见他呢。” “……” 长公主见他不说话,叹道:“杜正是造了什么孽,学生一个比一个不能叫人省心。他是被你们两个生生气死的罢……” 杜正的眼窝深陷,眼神沉沉无光,面上多有暗斑,将眉上的那颗星痣也遮了去。俨然半截入土之人。 李瑄城觉得自己要不是戴着一个面具,当真是无颜来见杜正了。 他替杜正把完脉,便让凛冬去抓药。 杜正道:“谢长公主恩,也谢语谰池主人特意替我这病骨医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好不了的。”说罢轻轻咳嗽起来。 身边的婢子马上端上水来。 李瑄城觉得自己居然没法反驳。杜正沉疴难治,自己竟然也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亏自己一手医术,却治不得一个杜正。 这件房间也是暗沉沉的全是死气。杜正已经颗米难进。李瑄城已经看完了病,没什么理由再待下去,却觉得自己挪不动步子。 杜正喝了的水咽下一半吐了一半。那婢子赶紧拿帕子替杜正擦了嘴,然后跑出门去,似乎是拿东西收拾地面。 李瑄城便走近了杜正。杜正正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他连喘息都觉得累。 “太子没死。”他说。 杜正半眯着的眼睛一睁,瞪得如铜铃一般,好一会才抖动着嘴唇要发声。 李瑄城抬手制止了他:“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谁,杜大人便是知道,也作不知道罢。” 杜正道:“好啊……”似乎在叹祁千祉未死一事,一会又道,“尔非池中物,奈何懒作为……” 李瑄城道:“大人需静养,这便告辞。” 李瑄城并没有想喝太多的酒,只是心中烦闷,加之连日疲累。一坛下肚便生醉意。月下酒水清凌凌地在嘴角成柱流下,衣襟便湿得通透透。已是秋意浓酣,夜凉更欲添衣。李瑄城将酒坛往澧水里投去,砸碎了水中的月影。 燕声楼的花魁叫做明镜,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挑起的双目噙着笑意:“你连坛子都扔了,还喝什么,不如歇下了罢。” 李瑄城的眉目笑起来,道:“还要麻烦明镜姑娘找辆车送我回宅邸……” “你今夜不宿于此?” 李瑄城想起杜正的话,只道:“无甚心情。” 明镜便直起身子,往外面喊一声:“叫人备个车子罢。”又道,“大人日后再来见明镜。” 李瑄城道:“一定一定。” 李瑄城回了宅子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凛冬将他搀扶上楼,李瑄城却偏偏不要人扶,只将凛冬推开了去,自己一脚踹向穆修白的房门。穆修白的房门从外面上了锁,李瑄城一脚没有踹开,只运了气再一脚蹬上,将锁也给踹坏了。 穆修白被声响惊醒,从床上跳起来,见着门口逆着月光不甚分明的两道黑影,飞快地缩到墙角去了。 凛冬道:“主人醉了,这是望月的房间。” 李瑄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就往床上倒下。 凛冬见他终于爬到了床上,心里估计了一下将人挪一个房间的难度,便伺候着他脱了鞋袜外裳。 然后到了屋角,准备将穆修白拎到另一个房间去。穆修白向来怕凛冬,见人要来抓他,弹起来就是一个飞踢,穆修白本身就有内力,疯着的时候脚劲更是毫不收敛,凛冬又无防备,被他踢到要害,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穆修白见人这么直直地倒下,“嗷”地一声蹿到床上,一脚踩中了李瑄城的肚子。 李瑄城闷哼了一声,他被这么一脚踩得生疼,伸手就抓住人的脚往旁边扯开。穆修白站不住便扑倒锦被上。 李瑄城坐起来一点,语气里隐隐含了火气:“怎么回事?” 穆修白见他生气,掀起被子就钻到里面,把自己捂得严实。 李瑄城被子里多了个人很不舒服,命令道:“你出来。” 穆修白在被子里面哼哼两下,将被子卷得更紧了。 李瑄城一脚将人踹出去。穆修白掉在地上滚出老远,疼得骨架都散了,见着地上躺着的凛冬又害怕得紧,回身又往床上爬。不过这会动作小心翼翼的。 李瑄城迷迷糊糊道:“你怎么还没走?” 穆修白似乎认得出李瑄城,他总是被关着,好不容易来个人就有些兴奋。再者又背无缘无故踢到床下,怕人再踢他下去,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讨好李瑄城。他在天禄台总是被打得乖了,知道讨好尹天禄了,尹天禄才不会把他赏给他的那群方士们玩。对于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庇护这一点,他向来有所觉悟。 李瑄城觉得有人解了他的中衣,但是醉酒也懒得动。穆修白小心地用手去包裹那个大家伙时,李瑄城才突然睁眼对上了穆修白亮晶晶的眼眸。 穆修白在月色中面上也染上一层霜粉,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因为刚才又摔又蹭,他头发散乱,气喘吁吁地,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李瑄城眼里的样子。李瑄城向来喜欢穆修白的长相,眉目如画便是说的这样的容貌,即便旧伤未愈,穆修白这星目沉沉,端正高挺的鼻梁一面衬月,一面铺下暗影,淡红的薄唇也张着,微微漏出皓齿如贝。脸上的线条和下颚的弧度,也处处透着撩人的精致至极的俊美。 穆修白只对上了他的眼睛一眼,就低下头去。李瑄城的家伙已然高挺坚硬起来。穆修白张开嘴便要含上去,李瑄城伸了手就捏住人的下巴,宽大的手掌托着人的后脑,将人的脸贴向自己,吻了下去。 穆修白非常积极地回应着他。他觉得眼前的人应当是被取悦了。 李瑄城的吻技很好,舌头和穆修白的舌头不断纠缠着。穆修白嘴巴小,被李瑄城侵占性非常强的深吻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仰起的脖颈上清晰可见的喉结忍不住滑动一下,嘴角也流出了晶凉的涎水。 李瑄城一身酒气,搅着穆修白的小舌吞吞吐吐,吻了很久才放开他。然后惬意而有些困懒地往床上躺倒,手沿着光裸的脊背而下扶住穆修白精瘦的腰,哑着声音道:“自己坐上来。” 男孩听他这么说,撩开衣裳,露出和男孩一样颜色漂亮的家伙来。穆修白往前又坐了一点,盯着李瑄城硕大的家伙微微晃了下神。 李瑄城得不到安抚,正嫌弃人动作慢,自己动了身体往穆修白身上蹭了一下,穆修白只觉得自己的腿上被烫得烙人的家伙一扫,大腿内侧的肌肉忍不住缩了一下。 穆修白赶忙扶住那根粗大的□□,自己抬起屁股,正准备往上坐,李瑄城却半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穆修白胯间之物,霎时酒醒了一半,抬脚就将人踹了下去。 穆修白摔在地上,闷哼一声,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但是一下子没敢再爬床。 李瑄城坐起来,说了一句废话:“你干什么!” 穆修白不语,又不敢在近前。 李瑄城却还是□□难消,也懒得管穆修白,便呼道:“凛冬!” 凛冬还是没醒,李瑄城便随手从旁边放着的衣服上摘了颗玉佩上的衬珠,扔过去,终于是将人弄醒了。 凛冬扶着额头,微甩几下让自己清醒起来,见着窝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穆修白,忙道:“主人,是凛冬失职。” 李瑄城浑身起火了一般,醉酒之下更加□□难禁,被打断后不舒服极了,眼睛忍着不往穆修白看,觉得穆修白弓着的白花花的脊背晃眼得很,道:“把他弄走,然后马上回来,知道了?” 声音出口像隔了纱一般,说不出的喑哑。 凛冬僵了一下,道:“是。” 李瑄城知道凛冬不喜欢性事,又道:“算了你把他扔到隔壁房间去,看好他,到院子里随便弄个人过来。快点!” 凛冬道:“是。”于是手中利落两下点昏穆修白,面无表情地拎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早快夸我! (我刚才好像发了一章但是一刷新好像不见了我的错觉么 ☆、章十六陈兵在野(三) 李瑄城醉宿,早上醒来浑身难受,微微坐起来觉得肚子有些疼。再一翻身,手边还躺着人,登时吓了一跳。 身边的人被李瑄城的动作搅醒了,便道:“大人醒了?妾替大人更衣。” 床上有有女人这种事对他来说确实是常态,但是李瑄城不太记得自己睡过这人。李瑄城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随口道:“你叫什么?” “妾名为罗扇。” 李瑄城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后随手扯过衣服摘了一个玉佩下来,道:“赏给你的,拿好了。” 李瑄城对女人向来大方,这玉佩是李瑄城喜欢的,上乘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价钱不凡,虽说昨天晚上被李瑄城摘了一颗衬珠下来。 罗扇赶忙道:“谢大人。” 李瑄城道:“那就回去收好它。穿衣这种小事我自己来便成。你也累了吧。”眉眼弯弯,口气也是说不出的温柔。 罗扇道:“还是让妾替大人……” 李瑄城道:“绮春没和你们说过我的习惯?听话,晚些我让人再送些东西去你那里。” 罗扇面上泛起微红:“罗扇不是向大人要东西。” 李瑄城顾自起来穿衣,他勉强记起昨晚上的一些事情。有了□□他一点都不擅长忍着,昨晚似乎是他流连花丛以来度过的最不舒爽的一晚上了。 李瑄城按到肚子上觉得有些疼,撩起一看肚皮青黑的一块,是穆修白踩的。 凛冬在外叩门道:“大人,柘浆。” 李瑄城顾自穿好衣服,道:“进来。” 柘浆解朝酲,他确实头疼得难受,接过来三两口喝了,一抬眼看见凛冬面上也是青黑的一块,有些哭笑不得。 “凛冬这伤可好?” 凛冬道:“不碍事。” 尹天禄卷着银两跑了老远。 此事觉察后朝堂之势一朝逆转。那些方士都作鸟兽散。 尹天禄这一逃,虽没有十分的证据,却有了十二分的罪名。祁钺如今怎么思量都觉得此人当是与南梁暗中勾结,又以虚妄之事蒙骗于他。 尹天禄既然不可信,金相也便顺势道:“陛下,臣以为巫蛊之祸,该另有定论了。” 祁钺不语。 朝上太子一党终于有了扬头之势,奏折连连不断,言巫蛊一事当是国师加害于太子。随后又大肆将两位太子做了比较,祁千祉在天,祁景凉在地,简直判若云泥。要求陛下务必替祁千祉正名追谥。 祁钺当朝未给答复,李德山又私自求见祁钺,道:“太子受此无妄之灾,虽人死不能复,其生前贤能,也当受一谥号,陛下连这都吝惜?陛下如此,可对得起如镜?……” “……” “臣请陛下务必为太子正名,请求陛下赏给我的孙儿一个谥号,老臣别无所求!……” 祁钺心里其实已经后悔得无以复加,这会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道:“给个什么谥号?!说不定他还没死呢……我派人去找他!” 李德山惊了一惊。祁钺这时向余忆道:“你将诏狱中的人尽数查一遍,找一找,老四在不在里面?” 李德山垂垂老矣,还将祁钺的话当了真,回了府。 祁钺却是左想右想,想想祁千祉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一声一声敲打在心房里,想想那些鲜活的音容笑貌,想着想着便觉得胸中悲痛难忍,心疼得要命。对尹天禄也更是恨之入骨,叫人务必将尹天禄捉拿。 金永旭叹祁钺病急乱投医,做这些无用的功力。与余忆一同前往诏狱。 诏狱囚禁太子宾客及承虬宫众共计三百二十三人,死十九人,余下三百〇四人,取械尽数归家。 立储之事上也有了更多争议。 宣室卿顾成尹道:“陛下疑四皇子不忠,又防大皇子兵权,让三皇子这样无能之辈做了太子,可对得起两位贤皇子?” 此话正中了祁钺心坎。 淮九兆却道:“三皇子未必不贤能,若要论陛下最亏待的,不正是三皇子?三皇子既然已经被立为太子,既然无过,又岂能随意罢之?” 顾成尹道:“淮大人这是何意?立储自然当立贤。” 祁钺心知京中传诵的民谣一事是祁嵊手笔,他的大儿子恐怕也不是什么淡权欲之人,只道:“此事再议。” 江烟道:“所以这是无事了?” 李瑄城道:“暂时无事了。我要让人回语谰池报信。” 江烟兴奋道:“那我回去!” “我让薰儿去,你太冒失。”之前江烟一个人来京城,他确实不放心得很。 “我进京来传信传得不是好好的么!” 李瑄城直接无视了江烟的话,继续道:“小太子也有一段时间没消息了。我再问你一回,你是真不知道太子往何处去了?” “真不知道。喻朝河还让我谁也别说自己上京来。不然你以为我乐意啊。骑马屁股多疼!” 李瑄城若有所思:“小太子这是玩得哪出?你说呢,穆修白?” 穆修白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有反应的,他从叠围棋子中抬起头来看着两人。 江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傻子。” 李瑄城笑道:“你别看不起他,傻子知道的东西可不少。” 穆修白似乎知道他们在骂自己,愤然地把叠起来的棋子按塌了。 只不过除了上次那一回,穆修白再也没有提过除沉珠,便是李瑄城套他说话也不成。李瑄城只好自己做些猜想,他倒是不信祁千祉拿到了除沉珠。而且除沉珠这种东西太虚无飘渺,小太子如今一身孑然,便是拿到了也无甚用处。“得除沉珠者得天下”,放在王庭或许还有几分道理,放在庸人手里,再如何也无济于事。况这一句本说的就是得之者为是正统之意,不过是被类于尹天禄这类装神弄鬼之人神话了一番。 穆修白的疯病一直让他一筹莫展,既然事件大体平复,李瑄城也正打算研究研究怎么医治。 “既然没事了,你也快醒来。日日犯着疯病,我和凛冬吃的你一脚到现在都没好。” 穆修白不记得自己踩人踹人的事了,所以也不明白李瑄城在说什么。 江烟“噗嗤”地笑出来,他今早见凛冬时凛冬的面上还肿着一块,道:“穆修白真是真人不露面啊,替我报了和凛冬的一箭之仇。” 李瑄城斜他一眼:“我会原话转告凛冬。” 江烟忙道:“别别别!凛冬姐姐受伤我心疼还来不及!” 李瑄城道:“我前些日子总是繁忙,今天替他扎个针罢。江烟你在,也正好学着。” 穆修白听别的没有很懂,听到扎针就蹿起来,道:“不要扎我!” “去抓他回来。” 江烟道:“诶!好嘞!” 穆修白面上已经光洁了不少,在熏香的作用下睡得也非常安谧。闭着的双目上盖着多层的眼睑,近睫毛处生着一抹自然的浅灰。穆修白的睫毛不是非常浓密,但是上下都生得一般长,也因为如此上翘下弯,闭上时睫毛相合尤其精巧。眉毛之前被剃掉了,眉骨上因为伤着了也留了疤,这会儿没人帮他画眉只有些很浅很少的眉痕。好在穆修白近来消瘦,看着倒是五官都更显眼了些。 看他睡着的时候,倒完全不会联想到方才疯疯癫癫的模样。李瑄城指间夹着数枚银针,施针的动作极其果断。就看见穆修白睡梦里蹙起了眉心。 江烟对于学医还是非常专注的,完全不复此人平日的任意胡来。 李瑄城一边施针,一边和江烟讲解。顺便讲了下银针钉入何处穴位会确保致人疯癫而不死——虽说是凛冬的教习范围了。 仆从来传话说冷池笙求见。李瑄城知道是来道谢的,便道:“不见了罢。回绝的时候客气些。” 那仆从道:“来人说若是大人不见,便要我转告,之前不识真才,是他无目之甚。” 李瑄城听此话便笑了:“那你回他,是我无目。” 喻家和史家都是望族,子孙多才俊。但是名门望族与普通官员不同,官员随风倒,两家却任王朝交替始终不倒。之前他问喻朝河买谁的人情,便是冷池笙在太子一方,喻朝河才也站在太子一方。他初时没料到京中事情如此之急,也是卖喻家一个人情才答应回泷上替喻家婆婆医治。 何况冷池笙确实是大材,祁千祉以后要有了冷池笙,他也就可以少掺和些事情。 祁钺虽然治了尹天禄之罪,又不愿承认他自己逼死了祁千祉。长公主为此大发雷霆,祁钺这回连半句话也不敢回了,毕竟理亏。 萧皇后萧藕色见尹天禄已经失势,祁嵊的态度已经转变大半,就想来和祁钺说出实情,让陛下快派人去找祁千祉。 没想在门口遇上了长公主。 长公主道:“祉儿可能没死这事,不急着告诉陛下。” 萧藕色道:“为何……” 长公主道:“我为何知道?是淮九兆告诉我的。” “淮大人有心了。” “陛下恐怕还是不愿意承认他错杀了老四。你先让他哭几天罢。” 萧藕色无言,见长公主面色不豫,便也只好回了明心殿。 祁嵊的军队迫近京师。消息传来,卫将军程省礼半夜惊起,连夜警戒京中。 李瑄城闻风也吃了一惊,不知道祁嵊居然真的敢搬军队过来。 “小太子要再不回来,尚贤苑都要长草了。” 祁嵊写了一封奏折,奏折中大意如此,父皇太过偏袒,儿臣不甘心才出此下策,儿臣的军队不会踏入京中一步,但是若是父皇不答应,儿臣也不会退兵。愿父皇得以福寿安康。 祁钺接到折子就撕了,恨恨道:“好啊,朕的儿子都是好样的!” 程省礼道:“是否要点起狼烟?” 大司马晏炎年岁已高,大司马虽是武职,但是只管军备粮草,并不带兵。晏炎也只在重大之事上才被召入宣室殿。他缓缓道:“广沙王并非要真对陛下不利,让各处藩王进京勤王,倒是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宣室丞顾成尹马上也跟上说:“大司马所言在理,狼烟还是暂且莫点。楚夫人也在宫中,广沙王应当不会轻举妄动。”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4节 金相金永旭道:“然围城之困不得不解。” 便让人去北海密召萧麒领兵回来救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早了些!不过是过渡章,觉得这章的章名有点文不对题() 顺便有人和我说神医渣,我想说……神医那么聪明,弄死穆小受分分钟的事情好么!总不可能还没什么感情没什么关系就把人捧着各种肆意纵容吧…!而且就算神医看人只看脸他也还是直的啊! ☆、章十七回主承虬(一) 楚夫人到了祁钺的书房,哭得一抽一抽地,十分可怜:“陛下要怪,便来怪我吧!是我没有将嵊儿教好。他从小便入不得陛下的眼……他驻守边关,才养出这样的脾气,自然不比祁景凉在京中享清福的好脾气……” “是我没有教好他……我就不该教他什么精忠报国之事……就不该教他人要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然他也不会不会这么努力,还是……还是入不得陛下的眼睛……” “嵊儿带的这些兵力,根本不能对京中起到什么威胁。四皇子在时,这不是嵊儿的便也就不是嵊儿的,便是四皇子平日荒唐,我也教嵊儿不是他的不要去觊觎。可是四皇子不幸,眼下陛下膝下再无一人比嵊儿适合这太子之位。陛下却立那祁景凉……陛下将心比心,让嵊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这是他父皇对他的轻视啊……” 祁钺被她这一哭,突然觉得自己确实亏欠祁嵊颇多。祁千祉自小就受万人瞩目。祁嵊虽为长子,也一直优秀,但是他却没有看见。祁嵊驻守边关,他这个做父亲的却防他兵权…… 祁钺道:“夫人缓些……” 楚夫人见祁钺有些软化,趁势继续哭道:“嵊儿纵然有错,可是陛下何时才能不偏颇呢……?” 是啊,要是他不偏颇,不让祁景凉当太子,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而且自己这一病,老四这一死,祁钺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觉得太累了。 祁钺又思考了一日。对着一室的重臣,以及长公主在侧,终于道:“他要这太子之位,我给了便是。” 便叫余忆过来,着手拟写诏书。 长公主这时才道:“老四没死。” 祁钺差点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长公主重复道:“我说太子没死。” 祁钺道:“所以你才让朕立祁景凉?” 长公主道:“并非如此。我那时也不知此事。我只觉老大不是心性良善之人。” 祁钺的声音已经带了不知是喜悦还是惊讶的颤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又见皇后萧藕色一脸镇静,旋即怒道:“皇后,你也知道?” 萧藕色垂目道:“陛下恕罪……” 祁钺指着她,手指哆哆嗦嗦,情绪中已经带有激动和气愤,口里道:“你,你们何时知道的?” 萧藕色面目如常:“是我将祉儿放出宫去。” “……既如此,前些日子尹天禄潜逃,你便应该告诉我。” 长公主接话道:“告诉你?我让皇后不要说的。你如此执迷不悟,现在兵临城下,倒好清醒清醒!” 祁钺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对老大有偏见。” “我这不是偏见。” 祁钺只作没听见,道:“老四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老四人呢? “流落在外,不知行踪。” 众人的神色一下子又黯了下来。 祁钺道:“那现在如何是好?老大在郊野陈兵,老四又不见人……怎么,怎么就没有一个叫朕省心的?” “陛下先派人去寻四殿下吧。”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城外祁嵊处。 祁嵊帐中有位得力将领名为黄婴,闻此对祁嵊道:“殿下,宫中说四皇子未死,我们是否应该快些攻城?” 梁衡道:“将军且慢,宫中所知四皇子未死,当是四皇子出逃时事。至于后来国师让邴怀志邴大人到沧水渡口围杀,邴大人亲眼所见,当不会有假。”梁衡此人是祁嵊帐中的谋士。 另一名将领名为宋朗,附和道:“邴大人我信得过!我们按计划走就是!” 梁衡道:“殿下,我们还是先按着原计划行事。四皇子的下落再多做些查探,此事事关成败,还是小心为上。” 祁嵊也道:“祁千祉的命应该没有那么大。” 梁衡道:“殿下,臣有一事禀报,国师出逃,至今无下落。” “国师到底是如何被按上了通敌谋叛的罪名?” 梁衡按了按额角,道:“尹天禄,臣斗胆……殿下不如就让他坐实这私通南梁的罪名吧。” “梁大人是指……?” “谋叛是十重罪之一,应当救不下来……尹天禄若被抓获,嘴不严供出些什么,恐对殿下不利。” “梁大人考虑颇周。只是此人确实是个妙人,我留他日后也有些用处……国师此人也还是梁大人荐人有功啊。” 梁衡非常坚持,声音也缓缓的,有些刻意地压低:“以防万一。殿下,我们不能保证他们还会不会对尹天禄进行彻查。推波助澜,恐怕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让此事趁早结案,不要引火烧到自己身上。” “……那此事便由你安排吧。” 梁衡却还是没走。祁嵊道:“还有何事?” “尹天禄这罪着实坐得虚妄,应当是有人暗中作梗……且尹天禄但凡有些劣迹,我也已经让人尽数掩盖,确保无人可以攻其短处;可是对方却避开这些难拿的把柄,捕风捉影造出尹天禄私通南梁的罪名……使得太子冤雪得昭,我们无可招架。臣以为此人实在不可小觑。殿下不好奇此事会出自谁之手笔?” 祁嵊道:“太子的谋士尽数在诏狱。难道是金相,还是李德山,或者说……长公主?” “臣以为不是金相,金相虽为太子岳父,必定站在太子一方,但是此一招行事诡谲,不像金相平素所为;至于李德山,李彻死后,李家早已散了,且李德山也不是什么有才之人。长公主素和李家交好,也喜欢祁千祉,倒有些可能。不过臣直觉不是长公主,对方布置得十分精妙,且试图极度地缩短过程。若殿下是长公主,已经接手了政事,劳神忙碌,恐怕会等事情安定再图此事罢?” 祁嵊以手握拳置于唇前:“那梁大人以为……是谁?” “臣的推断,臣也只有三四成的把握,臣怀疑……是李瑄城。” 祁嵊听这个名字倒是意外了一下,哼笑一声:“李瑄城?……就是李家那个不知是谁生的野种?” “正是。臣的把握并不大。但臣作此推测,理由有三,一则太子与此人交好,长公主亦甚喜此人,二则李瑄城十三岁后离师,二十岁回京,我们并不知道期间发生何事;三则太子宾客尽械诏狱,长公主又回京,李瑄城虽然只是个校尉,但是还是有些权力的,臣以为李瑄城正是借此四处走动,为太子谋事。” 祁嵊听罢,多少觉得所言在理,口里驳斥道:“他和太子自小在一块,和太子交好并不奇怪。长公主膝下无子,李瑄城之母又早死,也是自小想要李瑄城过继过去。此二则不足为据。而且李瑄城自小便被杜正骂愚笨,我可还记着呢。他不是调戏雁儿的生母才不得不被长公主送出宫去?” “太子太傅确有骂李瑄城愚笨么?殿下,臣以为,李瑄城是不学无术而非愚笨……” 祁嵊仔细地回忆一番,拿着手指叩着案角:“……我倒是想起一事,祁应平和我说过,他说李瑄城赢了他一局棋,他不得已把萍儿输给了李瑄城。我二弟和李瑄城同年,那时两人都是十二岁,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且又见李瑄城写字和鬼画符一般,便以为他是个无能之辈了……” 说罢略微停顿一会,道:“但若要让我相信他有什么大才,我倒是不信。” 梁衡道:“臣只是做个推测。我对此事也甚不确信。但是多少有个防备。” “梁大人日夜劳累,也不要想得太多。” “小太子既然毫无音信,什么都不知会我,是死了还是甚有把握?” “广沙王要是被立为了太子,我们可就要跟着你家殿下一同完蛋了。” 房间里燃着安神的香,穆修白缩在桌案底下,桌案上摆着酒坛和花生。李瑄城自酌自饮,间或缓缓地喝桌子底下的人说几句话。 桌子底下的人似乎睡着了,毫无动静。李瑄城放下酒杯,往桌子底下拍了穆修白一下。 桌下的人终于不满道:“完蛋了就完蛋了呗。” 穆修白疯着的时候讲话都飘飘悠悠的,不着调。李瑄城轻笑一下,拿起小酒盅往口中倒了一口,然后道:“你倒是不怎么担心啊。” “祁嵊只带了这些兵力,根本攻不下京城。除非京中有策应。可是这个内应是谁,我还真的没什么头绪。” “我知道的人,南军卫尉晋堂倒是和楚夫人交好,但是陛下自然会防他。此外校尉中有一个黎竟天似乎是大皇子那边的,可是大皇子若要逼宫,以校尉的职权可帮不上什么忙。若是晋堂平阶或者以上还有大皇子那方的人……” 穆修白一口咬在李瑄城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上。李瑄城吃痛地抽回手,道:“你发什么疯?” 穆修白听他口气加重,又把脑袋往后缩了点,轻声道:“吃花生。” 疯子当然要发疯,李瑄城端起那叠花生米,道:“你上案上来吃?” 穆修白只是道:“我要吃!” 李瑄城把那叠花生放到地上,用两个手指推到案下去。穆修白很快地伸手去抓,一掌下去就把碟子拍翻了,红色的花生米撒了一地。 李瑄城哭笑不得:“你急什么?” 穆修白咯吱咯吱嚼着花生。 李瑄城便喊人过来打扫。 祁钺既然得知祁千祉没死,突然觉得自己的罪孽全被尽数洗清,天天盼着手下的人早些找到祁千祉回京。同时却又觉得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一般,有些精疲力尽。 长公主从不给他摆好脸色,他好说歹说,也常常差人给长公主送去了些佛家物什,但是长公主丝毫没有缓和。祁钺干脆把主意又打到了李瑄城身上,封了李瑄城一个虚泷侯。 长公主知道此事后倒是做出了些反应,来找祁钺道:“我听说李瑄城那个混球便是平日在京中也不上朝?” 祁钺道:“李校尉上朝还是上的。” “祁景凉都告诉我了,陛下你何必为他撒谎?” 祁钺自作了聪明,只管说他事:“朕此次封了他列侯,长公主以为如何?” 长公主道:“陛下有这个闲心,不如想想城外的那位要怎么请走。” 祁钺知道长公主还是高兴的。 ☆、章十七回主承虬(二) 双方僵持了几日,各都不进不退。 祁嵊又上了长长的一封折子,是篇表文,陈情慷慨,用词激昂得描绘了中原广图千里,设想了未来三秦逐鹿;言及祁夏之后的宏图伟业,以及父皇将如何坐拥万里江山,正如他送父皇的那幅尚山河的画作。言及自己,则从幼时谈起,如何兢兢业业,如何克己守礼,也讲到和父皇几桩可大可小的事,一面凸显父子之情,一面渲染自己的委屈和隐忍。 不用说这是梁衡写的。 这是一个征战的时代,也是武定天下的时代。祁钺读罢折子,负手在尚山河所绘的万里江山前站立许久,眼神里显出了有些难得的野心。祁钺并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祁嵊此次的折子,正好将他的野心尽数点燃。 祁钺虽然对李如镜心心念念,但是祁千祉交由萧藕色抚养后,他与萧藕色只是相敬如宾,自然不如楚夫人床头帐尾时而替祁嵊吹吹耳旁风。他将九岁的太子祁千祉交由杜正培养,又是事事要求严苛,也便亲近感少疏离感多。不觉之间私情之上倒是对祁嵊喜爱多些,至于祁嵊封王定边,也正是内心尚武的天子所冀望。 祁千祉依旧杳无音信。祁钺竟然有些动摇。 祁钺道:“朕一时糊涂,两边我都对不住。再等三日,若是萧麒回了京师,那太子还是老四,若萧麒没有回京师,就让老大当太子罢。南边虎窥,北面狼伺,此事不平国心难定。” 可怜的祁景凉永远是枚弃子。 三日未过,城外祁嵊帐中却有人来报:“殿下,对方有援军将到!” 祁嵊惊道:“去请萧麒的人不是已经截了么” “不是萧将军,好像是太子殿下的人……” 祁嵊加大了音量:“你说清楚!太子哪有军队?” “殿下息怒,但是为首的人确实长得和太子十分相像!” 祁嵊道:“领兵入京,成败在此一举。” 李瑄城发觉自己的宅子从凌晨起就被人围了起来,有点小小的心情烦闷。 不过有人比他更加不安,穆修白从窗户中看见那些士兵就开始难得地情绪激动,一直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在房间里乱窜。 一会儿道:“是不是太子的兵!是不是太子回来了?得救了吗?” 李瑄城仔细地辨别穆修白的话,接道:“不是太子的兵。” “不是太子?”穆修白似乎愣了一下,脸上的喜悦瞬间转化为颓丧,突然光脚踏到案上,“啊啊啊……”地喊一阵,抓了李瑄城的印信就就往窗外扔出去。李瑄城一脚将人撂倒,那印章只堪堪磕到窗沿,李瑄城去捡起时,穆修白又拿了条松烟,玉臂一挥,广袖一落,已经往窗外出去。穆修白内力不小,这招也不知道使的是什么功夫,那块松烟像得了魔障一般迅疾地刺破长空,直向一个士兵而去。 李瑄城眼看着那士兵应声倒下,赶紧一手劈向穆修白手腕,将他抓起的砚台给夺了下来。 穆修白吃痛,缩了下脑袋,口里呼哧呼哧地似乎是疼的,慢慢跪下来,抱着李瑄城的腿,把脑袋靠在上面。 李瑄城将左手点穴之势收住,改为掌摸向穆修白的脑袋,道:“你安静点,我不点你的穴。” 穆修白点点头,重复着:“恩…安静点。” 李瑄城徐徐诱道:“为什么说太子的兵?”觉得这话似乎难以回答,又问道:“你见过太子的兵?” “没……” “那太子的兵是哪里来的?” “借来的。” “借来?” 穆修白还在呢喃着:“……那样我就得救了啊。” 李瑄城心料,太子出逃后,不知道京中情况如何,若是不信任陛下,借兵进京也是一条可能克敌获胜的路了。至于借兵之人,不出意料应该是径川王。 李瑄城不是没有想过祁千祉无处可去,可能会去径川王处避祸。但是径川王此人虽然为人忠厚,和太子颇有渊源,却也胆小怕事,李瑄城一开始就不觉得径川王会借兵给祁千祉。但是现在又突然觉得借兵也不是没可能了。有了除沉珠,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把手放开吧。” 穆修白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哼声,没有放手。 “乖。” 穆修白闷着声音道:“不要丢下我……我不吵了。” 李瑄城觉得自己必须得走了,正欲将人推开,穆修白却突然抬起头来看他,盯了一会儿手上“啪”地把他推开,出口的话带了哭腔:“王八蛋,禽兽!不要过来!……” 李瑄城知道他也许又看到什么幻象,将香燃上,然后自己出门去了。 李瑄城想不通到底是谁吃了空来围他的宅子。 李瑄城在西门看见祁景凉的时候都怀疑自己看花了。 再看四周,西门的守卫早已落入了他人的掌控之中。 李瑄城双脚一夹马腹,冲过去就道:“祁景凉,看来你太子做得习惯得很!” “彼此彼此。承运兄居然还是追过来了,那些人果然困不住你。见我到现在还没死是不是失望得很?” “我知道你死不了。” “我死不了?我可非常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我们有话以后再聊,小弟还有正事要干。”尾音都落在了风里。 “四皇子带兵回京了。子烨兄不好好考虑下下一步棋怎么走?” 祁景凉骑着马并不停下,放缓了道:“何时回京?” “眼下!此刻!” 祁景凉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但是仍然没有回头:“我到现在了还有的选么?” 李瑄城道:“你真的要帮大皇子?” 祁景凉不答话,他的亲卫只撑得了一时半刻,只求祁嵊的军队快点和他回合。 李瑄城劝他不住,只好策马跟上挥刀相向。不料祁景凉身边的亲卫都武功高明,两人将他挡到了一边。 西门已经洞开,只能祁嵊进京。 祁景凉不准备要他的命。李瑄城急招架了两招从两个亲卫那里脱身。抓了小儿爬上城头,道:“你平日念过什么曲子句子,现在就念什么!” 小孩被他吓得哭了,哭哭啼啼就道:“山有道兮云烟起,乘而升兮登九天……” 李瑄城道:“大声些!” 小孩就喊道:“景态荒凉民不忿,莫以莸草代芝兰!” 李瑄城劈手夺了身边人的弓箭,一发羽箭搭弓上弦,一箭射出。祁景凉只觉得只箭过耳,惊声啸啸,直直射入地下。马惊鸣一声,猛地抬起前蹄,身形不稳,似是要将祁景凉摔下马背来。 小儿还在哭着继续念:“景态荒凉民不忿,莫以莸草代芝兰!” 祁景凉稳住缰绳,往城头上瞥见李瑄城已经收起了弓,道:“祁嵊简直欺人太甚!!他才是臭草!关门!” 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十分果断。 祁景凉若是开了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放祁嵊进去,那自然最好;若是祁景凉不靠谱,祁嵊也有其余的应对方式。只是他没料到祁景凉做事都做得很绝,来来往往中所知道的祁嵊的线人和策应,大都被祁景凉控制住了。 “殿下,臣早说过三皇子此人反复无常,不足为信。” “我知道他不足为信!你也不是准备了很多其他的方案!梁衡,是我们不了解他。祁景凉比我想象得可聪明多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摸清了我的策应!” “臣劝殿下一句,退兵吧。四皇子不日将到达京师,而京中完全不知此事。如今收手还来得及。将巫蛊之事推给南梁,殿下再入京请罪。殿下还没有攻城,陛下应当不会太过责难殿下。至于……可以日后从长计议。” “父皇能放得过我?” “臣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退路了。尹天禄失势后,我们就一直处于劣势,殿下。” “棋差一招!棋差一招!梁衡,我不甘心!” “殿下,日后我们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此事过后,父皇会如何防我?” 梁衡的声音开始缓慢而坚定道:“殿下此言差矣,若是要再起事,我们就不该像如今这般瞻前顾后,务求名正言顺。正名一事……事后再做亦无妨。” “就依梁大人。” 祁嵊只身一人入宫,立于昭华殿长阶整整一日一夜,祁钺仍然避而不见。直到京中得到祁千祉回京的消息,祁钺才觉得自己无暇处理祁嵊之事了,依旧不见祁嵊,只叫人面壁三日。 祁千祉领径川王祁运的军队到达京师。祁钺早听闻祁千祉带了浩荡的军队,心有余悸,城门紧闭。 祁千祉遂呈了一物给祁钺,只附短书一封,言:此物佑儿臣性命无碍。儿臣既然得幸归来,冤情也已昭雪,此物自当献于父皇。 这句话再明白不过,它非常有力地,坚定地,向祁钺诉说道,这莹润剔透,光华耀目的物什,是除沉珠,世间万物唯我得灵的除沉珠,千世繁华唯我独高的除沉珠。 得除沉珠者得天下。祁钺初打开锦盒,光明盈漏出匣,再一眼见到这置于金色丝绢之内的珠子,便觉得,这绝不会有假。 遂召祁千祉入宫来。 作者有话要说:  15w达成球潜水党冒泡!跪求收藏! 以及作者胡诌着你们也便胡乱看着便好…逻辑混乱什么的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章十七回主承虬(三) 穆修白难得地醒了一次。 李瑄城确定他醒着,他像是疯着疯着到了一半突然惊醒,然后就觉察到了自己刚才的疯病之态。他醒来的时机很凑巧,李瑄城正弄了颗夜明珠来引诱穆修白讲话,穆修白便果然追着那颗珠子,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甚至于开始撒娇。 穆修白对李瑄城所为的自我牺牲式的求爱,一般只有在穆修白感觉到了威胁,或者有所求的时候,才会发生。一般是求吃的,李瑄城后来偶尔听他说到些事,知道尹天禄有些天不给他吃饭,把他饿怕了。穆修白刚到李瑄城的宅子的时候就剩半条命了,依然吃得不少,不怕吃下去难受只怕你不给他吃。 穆修白眼神一闪,下意识要把自己挂在李瑄城脖子上的手拿下来,然而却开始掩饰般地没有再动。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身体僵硬得完全没有装作疯态的自觉。 可见连日的施针还是起上了用处。李瑄城本就是要诱他讲话,自然没有踢开他。这会见人已经醒了,就叹了口气道:“你醒了。” 李瑄城磁性的低哑的嗓音炸响在耳边。穆修白觉得脖子上的汗毛都被热乎的口气一下吹开,声音灌进他的耳廓里,在脑海中如一石入水激起层波千浪。穆修白一点都不想放开李瑄城。他太需要一个怀抱了,是谁都好。何况是这片举目无亲的陌生的土地上唯一一个他愿意亲近的人。李瑄城会替他治病,会管他的死活,对他也是态度温和的。 但是他此刻的心像淹在潦水里,涝得遍野无岸。穆修白觉得自己在抱紧一根浮木,才不至于在这种悲绝的心情里溺死。 李瑄城要将人推开,遭到了极其强烈的反抗。身上的人用着全身的力气来拒绝他的举动,以至于不觉得使用了内力。对人的钳制和缠斗一向是穆修白的擅长。 李瑄城可没有什么心情和男人抱着,尤其穆修白已经醒了,便更觉得膈应,想靠着巧力将扒在身上的人弄下来。还未动手,便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啜泣声,接连着钳在他身上的手也失了力道。 穆修白微微垂着脑袋顾自坐着,双目闭合,眉尖蹙起,睫毛上浮着泪水,透白的面色和透红的唇泽相互映衬,胸膛时而微微地起伏,下颚处挂着一滴泪便落到了锁骨上,打出一抹浅淡的水痕。 桃花新沾露。穆修白的精神不太好,虽然这两日一直疯着好似无甚忧虑,但是还是会时而遭受到幻觉的侵袭。 李瑄城微微咳了一声,算是再一次打破沉寂,但说的不是除沉珠而是病况。他问:“我近日在替你施针,你身体感觉如何?” 穆修白虽说醒了,还是有些晃神,辨别了一会李瑄城的话才迟缓地做了个例行的回答:“好些了。” “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我是谁?” 穆修白很配合地回答道:“我是望月,你是李瑄城。” 李瑄城笑道:“你不是叫穆修白么?” 穆修白停顿了一会,点点头道:“原来我告诉你了啊。” 穆修白拿着左手掐着右手的手心,心中的压抑之感一刻也没有脱离他,他便一边回着李瑄城的话,一面泪水往眼眶外慢慢地涌出,又顺着面颊而下。 李瑄城又直白地问了一句:“想活着还是想死?” 穆修白将手心掐出了血,十分费力地道:“我不知道。” 这种决定为什么要丢给他来做。他一直以来就有着比别人更甚的求生之心。可是活着又要干什么呢。穆修白觉得他对这个问题的求索进入了绝境,他不能找出哪怕是一个借口说服自己活着。他的胸中太气窒,他所遭受的比任何的疼痛还要难以忍受。穆修白弓起身体,捂着心口,但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 李瑄城道:“心口很痛?” 穆修白睁着双眼,眼睛中的血丝透得分明,透明的泪水盈满眼眶,想了一会才道:“也许算不得疼。” 李瑄城捏过人的手腕准备探探脉象,那人并没有拒绝,只是抬起头问他:“我不想死,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我难受极了。” 李瑄城一边探他脉象,口中规劝道:“那就再想想,没想明白之前别死。” 穆修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顿了一会,才释然地道:“说得对啊。”但是他的神智似乎拒绝接受这个解释,他依然很压抑。 李瑄城觉得他的情况并不算太糟,便抽回手,把夜明珠往案上的木椟里放了,道:“你猜现在是几时了?” 穆修白顺着话问道:“我疯了多久?” “十月了,入冬了。而且你这样的病状,还得疯段日子。” 穆修白点点头,不再说话。 “你想听外面的事么。” 穆修白还在捂着胸口,听李瑄城这么说,勉强哽咽了一下,缓缓道:“看来事情在往好的方向走?” 李瑄城把锦盒端起来,起身往柜子里放了,一边道:“猜得不错。小太子带兵回京了。” 穆修白无喜无悲。 李瑄城终是忍不住道:“他还带了除沉珠回来。” 穆修白便盯着李瑄城的那个木椟,盯了一会儿把眼神移到李瑄城的脸上:“那颗不是除沉珠,那颗是端午的时候从个珠宝贩子手里买的,和无字书简一道。” 李瑄城心道,果然你一醒便不好玩了。便站在柜子前面摩挲着那个木椟,口里道:“说说这件事吧。” 穆修白的脑海里便走马灯似的出现些明明暗暗的画面,头疼欲裂。先是出现了祁千祉的脸,向他伸着手,然后一双一双的手便像生命旺盛的枝叶抽长起来,把他拽到无尽的深渊里,他无处遁逃,想呼救却又发不出声响,一会儿全变成些男人的□□,于是脑海中又出现了尹天禄的脸,还有些淫靡的器具。 穆修白痛苦地嚎叫起来,抱着脑袋满屋子乱窜。窜到李瑄城跟前的时候,李瑄城叹了口气接住了他。穆修白死死拽着他的衣摆,道:“救救我。” 径川王并没有亲自上京来,虽然他几乎将所有的兵都给了祁千祉,他只让麾下一名将领名为郑行裕的随军。 祁千祉只是瞧着余忆,凌然道:“陛下是召何人入宫?是召太子,还是召罪臣?” 余忆见他不接,只道:“这……” “若是不知道召谁,还请余公公回去问问清楚。” 余忆微微垂下眸子:“殿下,莫要让臣为难。” “若说难为,我只怕比余公公难为千百倍甚。公公请回罢。” 余忆见他执意,只好颓然回宫。 祁景凉平日虽说住在承虬宫,其实不过住在厢房。祁千祉既然回来,他便也只要站起来步出去,一人孤影两袖清风地回他的王府。 好在祁景凉幼时便见惯世态炎凉,完全不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有心情去李瑄城那坐坐。 祁景凉笑嘻嘻道:“还好听了承运兄的话。” 李瑄城也道:“不客气。” “我就是好奇京中被围得这样,你到底是如何知道四弟回京的消息。据我所知,父皇也不知道吧。若是承运兄如此神通,我倒要那边都不站,就站在承运兄这边了。” 李瑄城听罢,仰头笑一阵:“子烨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有祁千祉的消息。”顿一会儿非常诚恳道:“我是猜的。” 祁景凉面上一僵:“此话当真?” “真假自辩。我何时骗过你。” 祁景凉眼珠子转了一圈,一副欲说而不欲说的样子,终于愤愤道:“那你和我说真话!李瑄城,你那一箭是不是真想射死我!” 李瑄城心道,差一点,口中道:“我可不忍心啊。” 祁景凉眼中凶光毕露,而后敛去,道:“看在我现在没死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李瑄城眉眼弯弯:“不计较便好。” “希望祁千祉回来了有点良心,看在我如此悲惨替他当刀的份上不要治我的罪,我这种人明明丝毫不想掺和这些事。都是被逼的。功过相抵……” 这话祁景凉自然是特意说给李瑄城听的,只望他在祁千祉面前替他求些情。他毕竟曾经站到了祁嵊那面去,虽然最终知返。毕竟祁千祉和他也没什么传说中血浓于水的兄弟之情。 李瑄城道:“其实我觉得比较难应对的是陛下。” 祁景凉一脸苦相,道:“反正他本来就不喜欢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算了,我这回真是栽了。” 李瑄城叹了一口气:“你的脑子怎么时而好使,时而不好使。放心,你干得那些九牛一毛的事,祁嵊会赶着替你掩掉。陛下要是不想重罚祁嵊,你又何罪之有?” “你觉得掩盖得掉?” “盖不掉也得盖。我替你盖。” “当真?” 李瑄城不讲话,毕竟连日来他多有动作,即便多数人以为他是个庸人,但是免不了有些人会看出些端倪。西门那一箭若是传扬出去,祁嵊八成会怀疑上他吧。到时候,便是想脱身也脱不掉了。 祁景凉得了许诺,心情勉强好了一点,便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你宅子里养了个小倌?” 穆修白的身份在巫蛊之祸之后早已人尽皆知,因为尹天禄认出了他。而李瑄城本来藏人藏得好好的,叫祁景凉派人围了宅子,穆修白自然也被他知道了。 李瑄城只好道:“不是我的。和你说也无妨,是祁千祉的。” 祁景凉马上换上一副颇感兴趣的样貌:“快让我看看。” 李瑄城笑道:“看什么?你还要和小太子抢人?” “诶,承运兄这话就不对了。这碎玉可是我的老相好。” 李瑄城听得眉头一皱。他虽然早知道穆修白的这个小倌的身份,但是连日来一眼不曾把他当做小倌看待。穆修白要是当惯了小倌,天禄台的二十日对他应该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偏偏就疯了。 “你还想太子免你的罪呢?” 祁景凉道:“我眼馋了这么久,结果是深藏不露的四弟将人给拐走了。我的心好痛。我就看一眼,四弟不会知道的。” 李瑄城不想让人受到惊吓,遂道:“他不想见你。” “不可能!好歹我也算个故人!承运我早前就说过我和碎玉公子神交已久!” 李瑄城嗤道:“神交已久?” 祁景凉坏笑道:“……身交也久了。” 李瑄城突然就有些不快,眯起眼睛:“你如此自得,我便和小太子说说。” “喂李瑄城,我说笑的!你悠着点啊……!” 随后来的是一封册封太子的诏书。 虽然这本就属于祁千祉,自小习惯了身为太子那种心境,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祁千祉郑重地接过,五味杂陈。连日来被陷害被猜疑,被迫出逃,被围追堵截,屡屡频于死地。而他又重新回来,踏上京城的土地。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祁钺对自己儿子死而复生的喜悦,比他想象中还要强烈得多。以至于祁千祉刚从丹墀步上,祁钺一看到那张活生生的脸孔,便脚下不受控制地步出了殿外。 父子俩很久没有秉烛夜谈了。 昭阳殿一夜灯火通明。 作者有话要说:  穆小受终于醒着对戏了一次… ☆、章十八一刀红尘(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要大修就锁了,结果没有大修,还是小修,大体没改。 我昨天修完了点了修改章节就以为完事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手机上一刷还是锁着的,顿时有点伤神()。而且我今天还满课,手机上的作者界面只有发文功能就是没有解锁功能…… 我错了。【跪下 一人身罹重病勉强算得康复,一人零落流离也才踏上故地。 一人鬓发皆白,颓然见老,一人面有沧桑,一身风尘。 父子两人在席上相对而坐,却早已不复往日。 “……” “所以你是怎么逃出宫的……” “承虬宫里有通往天祚宫的密道……” 祁钺听祁千祉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承虬宫未建时,那条密道就是天祚宫用作逃生的密道。后来承虬宫建了洞口便被堵上了,废止不再用,又挖了新的密道出去。好在有这么一条密道……” 祁千祉道:“一个侍卫唤作夏鸣的替我死了,后来便是逃亡,路上也有追兵,吴辑也来替了我,死了。我也差点就死了。这之后不再有追兵,便一路往径川去。” 祁钺已经无言良久。连月而来祁千祉所受的种种磨难,祁钺不是不知道,如今祁千祉在他面前说出来,都是像冰渣一样碾着他的心,又冻又刺。 苍老的帝王终于觉得他欠了眼前的青年良多。眼前的青年连眼神都已经变了很多,不再有一些未长成的青涩,似乎变得深沉而有些难以捉摸。 “除沉珠你从何处得来?” “是沧水中得来。” “你如何知道这便是除沉珠?” “我当时差点在沧水中淹死,结果非但没死,上岸时这颗珠子便在我的袖中。儿臣便以为……” 这段谎话祁千祉何止说过百十遍,早已对答如流。径川王也便是被他这番言语欺下,喻朝河也是被他这番言语欺下,连吴辑和徐染,还有绮春,也被他这番言语欺下。他落入沧水,摸到袖中的除沉珠时,突然想明白了临别时望月对他说的是什么。 除沉珠,借天之命。他觉得前路豁然开朗,竟然也便有力气爬上了岸。借兵回朝,恐怕是他唯一的路了。而若是借天之命,就不怕径川王不肯借兵了。 “原来是如此。” 祁钺对祁千祉的话深信不疑,也更坚信了祁千祉是未来的君主。但是转而便担心起祁嵊来。毕竟都是他儿子,他从来都不喜欢兄弟阋墙,子嗣相斗。既然祁千祉注定胜利,祁嵊的权欲之心在祁千祉看来一定就是威胁,祁千祉必定不会放过祁嵊。 祁钺思及此处,便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嵊儿?” “此事我不当置喙。” “祁嵊的权欲之心显然比你要重些。但他虽有心储君之位,也是在以为你罹难之后。三国情势危急,正是用人之际,此事从轻吧。” 祁千祉听祁钺这句话,还是觉得祁钺偏袒之意甚重,出口的话有些冷意:“父皇以为,我是怎么才会流落在外?” 祁钺道:“你这是怀疑你兄长?我便和你说罢,此事和祁嵊无关。尹天禄已在追查之中,其余该下狱的也已经下狱。南梁竟然伸手搅合我祁夏朝事,此后祁夏当与南梁势不两立,就是苦了雁儿。” 祁千祉有些不明所以,道:“南梁掺手了此事?” “尹天禄是南梁人。” “南梁人?父皇,谁和你说这些?大哥他要害我,父皇竟然看不出来么!” 祁钺反问道:“你有除沉珠,谁害得了你?” 祁千祉被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除沉珠并不是真的除沉珠,但是也没法和祁钺坦白此事。然而因为这颗除沉珠,父皇反而担心他会对祁嵊不利。祁千祉心中嘲讽得不知说什么好。 祁钺见人不说话,自己拿过除沉珠又还给了祁千祉,道:“我知道你怪我偏袒。这珠子你收着吧。嵊儿成不了气候,你且让他在边关守着,也算卫我祁夏江山。” 祁千祉猛然长跪,郑重地一词一句道:“父皇,我如今还是独自一人在这大殿里,便是一片赤子之心。” “我知道,这江山本就是我留给你的。你在外历练许多,这政事我也要卸去交给你了。”又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祁夏文武双重,但是之前你年幼也没有给你多少兵权。拿去罢,为父护不好你,我如今方才知道,你不是靠我护着,只有这个,你该靠它来站稳脚跟,建功立业。” 祁千祉震惊道:“父皇?” 祁钺轻叹一口:“我老了。虽然病气已去,但是日来总觉得精神力大不如前,做事也容易犯岔子。”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5节 祁千祉心道是丹药非有裨益反而有害,一时间对祁钺的身体也十分忧心。 “父皇,我定会为父皇四处求访神医,将父皇的身体调理好!” 祁钺起身往床榻去,声音幽幽飘来:“命数如此,神医怕是也无法。你去罢。” …… 祁千祉从昭华宫出来便往天祚宫去。 萧藕色见了他也是眼眸一亮,口中只道:“祉儿可算回来了。受苦了。” “母后安心,我好好的呢。” …… 话说不到两句,祁千祉便道:“母后,我该把望月带回去了。” 萧藕色闻言面上一冷,道:“他不在我这。” “他在何处?” “在何处?也许死了罢。祉儿,你怕是不知道宫中多乱,尹天禄明目张胆地闯进我宫里来寻人……” 祁千祉退后一步,惊道:“死了?母后……你,你答应我会护他安全。” 萧藕色怒道:“你倒是一回来就想着这些事!我以为你有些出息了!我并非没有护他,你倒来诘问我,你也不看看都是谁造的孽?” 祁千祉忙道:“母后息怒。儿臣冒犯了。” 萧藕色道:“我不喜欢那些阴不阴阳不阳的人。但答应你的事我总会尽力。你也看过我了,便走罢。我现在见着你难受。” 祁千祉便退出来,却又遇到长公主。 长公主道:“那个小孩没死。” 祁千祉愣了两秒才明白长公主说的是望月,喜道:“果真?” 长公主哼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和萧藕色如出一辙:“我道是你在外面吃了些苦,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为了那个小孩和你母后置气,是谁教你的?” 祁千祉脑中只回响着望月没死的消息,口中道:“我知错了。” “错哪了?” 祁千祉顿了一会,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长公主哼了一声:“那你便站道殿外去好好想想吧。我还有事要忙,不奉陪。” 祁千祉忙道:“长公主!” 长公主却是脚下没停走进了内室,只道:“不急,你且先站上一天想清楚再来回话。” 一边还站着个宫人,显然是看着长公主让看着他,祁千祉知道长公主不在说笑,只好在殿外站着。 祁千祉站了一天一夜,又被长公主拿着棍棒打了一顿,灰头土脸地回了承虬宫,勉强休息了半日,起身往李瑄城处去。 李瑄城在堂上喝着一盏清茶,将茶碗在手里微微荡着,看着茶碗里的云脚。 “此次一劫,多谢舅舅!” 李瑄城知道他是喊得郑重,还是不快地嘴滑道:“你这是谢我还是膈应我呢。” “多谢承运……绮春我也对不起她。” “不必自责。路上总有凶险,我让她跟着你便是护你的,你放心,素秋在,她也应当无碍。” “绮春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李瑄城笑道:“我待她不好么?” “绮春初时在宫里叫什么,是叫萍儿吧?只是你从二皇子那里把人赢过来时,都没有想过给她一个名份?” 李瑄城不在意道:“我并不准备娶妻。世上繁花何止千万万,我可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瑄城捏着茶碗的手一下收紧了,道:“哟,小太子,你让我孝顺谁呢?” 李瑄城已经不口称殿下,祁千祉听他这么说,顿时知晓自己僭越了,便道:“不说此事。望月呢,快让我见见他。” 李瑄城道:“长公主告诉你的?他确实在我府里。” 祁千祉闻言松了一口气,李瑄城却继续道:“不过现在你还不能带他回去。他病着,现在的样子也不宜多见你。” 祁千祉端着茶碗的手便是一抖,忙不迭地问道:“他……如何了?得的是什么病?” “疯病。” “疯病?他……李瑄城你把话讲完,我不在京中这段时日,他到底怎么了?” “尹天禄有些虐杀少年的癖好,他不慎落到了尹天禄的手里。弄了一身的伤,还把脑子撞坏了,现在时醒时不醒的。” 祁千祉的声音一下加大道:“什么!?那他被尹天禄……”后半句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尹天禄好大的狗胆!我,我定要叫他俱五刑而死!” 李瑄城虽然没有说得十分明白,但是祁千祉知晓了。尹天禄时常出入醉玉阁,祁千祉也是知道的。穆修白遭遇了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祁千祉只觉得所有的气都往头顶冲,已经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一会又心疼得紧,道:“都是我无能,叫他受这无妄之灾。若是……你先让我看看他吧。” 李瑄城已经站起身来,嘱咐道:“你好生着,别刺激他。他如今是疯着,不能按常人度之。” 祁千祉也跟上,手中狠狠地握成拳,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脸上一片阴郁。 ☆、章十八一刀红尘(二) 祁千祉便见到窗前坐着一个画一样的男子,象牙白的深衣,除了乌发之外,整个人都与窗中透出的微光一个色调,安谧得就如同一座色泽温润的玉塑。 穆修白在研究棋谱,他因为疯着,所以往往上一瞬在摆着棋谱,下一瞬就在棋盘上拼些奇怪的图案。一会就撤去,乐此不彼。 祁千祉走近一些,穆修白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穆修白显然比之前消瘦,脸上尤其明显,轮廓较之前已经不柔和许多,又未施粉黛,即便眉毛还是浅淡,却少了些柔美多了些硬朗。 祁千祉便站在那儿打量了很久。可幸穆修白的心思全在棋盘上,只看他一眼就低下头去摆弄那些玲珑黑白色,修长的手抓在棋盒里,棋子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祁千祉觉得心中痛得难受,眼中的穆修白都在那光影下变得有些模糊了。 祁千祉终于走到近前,在穆修白的对面坐下来,轻声道:“下棋么?”出口了才发觉自己想发出几个音竟然那么难。 穆修白没有搭理他,相反有些警惕,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祁千祉那面的棋盘上铺着的棋子也拨回来。 祁千祉一把就抓住了穆修白的手,将人拉入了怀中。穆修白低低地喊起来:“我的棋子!……坏啦!” 祁千祉将人抱得很紧,穆修白便要推开他。祁千祉感觉到怀里人的抗拒,便放轻了手里的力道,拿着手轻轻地拍着穆修白的背。穆修白不再难受,又见自己推不开,就这么任他抱着。 祁千祉只觉得胸闷非常,勉强才能忍住自己的情绪。 “望月,我不该让你变成这样……” 穆修白听到望月一句,似乎有些突然回过神,手中停顿了一下。 祁千祉道:“望月……望月……”将人放开一些,捧起穆修白的脸仔细地仔细地瞧着,似乎想把他样貌刻进心里。 穆修白被迫地看着祁千祉,眼珠不安分地乱动着,然而看着看着却有些失神,过了半晌突然一头磕上祁千祉的额头,挣开束缚往墙角拼了命似的跑。 祁千祉“啊”的一声,鼻梁被撞得生疼,听到穆修白受惊一般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尖利而且嘹亮。 李瑄城道:“出去吧,晾着他他自然就安静了。” 祁千祉捂着口鼻,也起来随李瑄城出去。 祁千祉的情绪似乎比穆修白更激动。 李瑄城只好安慰道:“我最近给他施针,已经好些了。” 祁千祉却仿若未闻,很久后方道:“他这样……太痛苦了,太痛苦了。我若是他,我便一心求死了罢。” 李瑄城道:“猜得不错,他寻死了几回。好像嫌我不够忙。” 祁千祉神色颓靡,低下头闷声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母后会护他周全,结果……望月倒不如死了,也比现在好。” 李瑄城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小太子,只好换了话题道:“你向径川王借兵……” 祁千祉很快地回答道:“本来没想去借。拿了颗假的除沉珠去忽悠他老人家,才把兵借过来。” 简短的停顿后道:“这还是望月想的主意……” 李瑄城虽然早就知道,还是道:“原来是这样。” “……” “除沉珠的消息传出去,南梁和吴喾势必会质疑真假,你要怎么应对?” 祁千祉道:“除非他们找到真的除沉珠,否则又如何怀疑这颗除沉珠的真假。” 李瑄城懒懒道:“可是除沉珠并不是没人见过。” “过两日便要祭祀,将这颗假珠子奉入宗庙。让他们猜去就成。可是若是真的除沉珠现世……我也没有想好要如何。” 李瑄城还在荡着他的茶碗,云脚聚聚散散:“尹天禄的把柄不好拿,我只好给他安上了个通敌的罪名,以求趁早将他击败。结果这罪名被祁嵊推波助澜,叫尹天禄坐了个十成十。巫蛊之祸的污水全泼到了南梁头上,祁嵊的干系倒推得干干净净。陛下也定认为南梁害你,而不会去信祁嵊害你。这就叫做有得必有失,世事无两全啊……” 祁千祉显然有些不在状态,听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很久了才道:“祁嵊我们日后再对付他吧……京中的物事,连日来确实辛苦承运了。” “我这是被反将一军,南梁和祁夏明明才联姻,被我弄出这事情来,我都没想明白这盘棋两边的人都得怎么走。” 祁千祉很久没说话,开了口却是:“……你居然让尹天禄逃了。我就是翻遍祁夏,翻遍中原也要把人抓住。” 李瑄城知道祁千祉没听他讲话,有些百无聊赖,喝了两口茶,也不再讲话了。 两人便静默地坐了许久,祁千祉的掌心已经掐出了血来,口里喃喃着:“望月……”然后抬起头来看李瑄城,眼眶有些不自然的微红,“我在去见见他,我一个人……我会小心些的。” 李瑄城喝着茶,算是默许了。 穆修白缩在墙角,已经不再疯叫。这回他似乎认得出祁千祉了。待祁千祉走近,倒是小心翼翼地爬到祁千祉的脚下。 祁千祉坐下来,将人揉进怀里。穆修白倒是已经将湿湿凉凉的嘴唇贴到了祁千祉的面颊上。 祁千祉一侧头便吻上了人的唇,小口小口地抿着,感受穆修白嘴里的味道。祁千祉闭目吻着,吻到深处泪水滑落,掉在了穆修白的唇上。穆修白尝到腥咸,微微皱了皱眉头。 祁千祉吻罢,捧着穆修白的脸,将额头贴住穆修白的额头。 穆修白便非常自然地双手灵活地解开了祁千祉的腰带,祁千祉马上伸手握住了,握得很重,穆修白“唔”地一声,似乎是吃痛。 祁千祉露出了一个非常苦涩的笑容,将穆修白的手放开,又将人抱住,拿手去抚着人的脊背,一边道:“抱着就好了。” 穆修白不明所以,但怕祁千祉又抓住他的手,就安安静静的。 祁千祉知道怀里的人有些抖,只是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人的脊背,安抚着他,一边说些话。 春日初遇,秋日作别。去日多静好,来日却无长。 手中匕首出鞘,猛地刺向穆修白的腹中。 穆修白惊叫了一声。李瑄城便夺门而入,见到穆修白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的刀刃,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殷红刺目的血,而祁千祉躺倒在一边捂着胸口,似乎有些晃神。 穆修白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东西,不知道拿它怎么办,他似乎没有感觉到疼似的。 穆修白空手接住了刀,李瑄城吐出一口气,但也不敢停留,将人护在身后,夺过匕首扔在了祁千祉眼前,一字一句道:“你疯了么?” 祁千祉还是保持着他躺倒的姿势,口里道:“他既然是一心求死,这么疯着……我不忍心看他如此,杀了他,倒可以叫他好受些……” 话未说完,李瑄城道:“他在天禄台二十日都没死,万事皆平,你倒要叫他死?” “承运你……会错意了。他既然活得这么痛苦,我只是觉得,好好的一个人被糟蹋了……” 李瑄城冷冷道:“这便是你要说的?” 祁千祉无形之中感受到一股十分的压迫感,李瑄城从来没有这么和他讲过话。便又低声道:“望月这样……我比他还痛苦。” 李瑄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嘲讽道:“你这么痛苦,怎么不向我要几钱断肠草去吃?” 祁千祉面上阴鸷一片,然而没有说话。 李瑄城轻轻笑了声,站起来,斜睨着还在地上躺着的祁千祉:“京中留日旷久,我要回语谰池了。人我也会带走。殿下自便。” 祁千祉本就没有下十分的决心去下手杀他,所以才被穆修白截住,又被打了一掌在左肩。这会儿似乎冲动的情绪消散下去一些,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 李瑄城抱了人便走。 李瑄城替穆修白将手掌细细地包扎了,心里后悔着自己刚才没有注意着房内的情况。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又要体会那种害怕救不回来的心境了。祁千祉竟然这么干脆利落地动了手,李瑄城看着穆修白手掌中深深的刀痕,还露出些白骨,心有余悸。 穆修白这会儿感觉到疼了,李瑄城一边上药他一边哭闹,把嗓子都快喊哑了,一口咬在李瑄城肩膀上。李瑄城眉头微微一皱,侧过头来继续不声不响地继续包扎,他知道接这些经脉很疼,非常疼。穆修白手上的伤口很深,有几处经脉已经断裂,也不知道接好后会不会影响抓握。 穆修白的咬劲实在算不得小,李瑄城被他咬得有些吃不消,却没有将人推开,他总觉得这一口自己是欠他的。 凛冬一边按着穆修白的手,道:“主人,肩上出血了。” 李瑄城道:“让他咬着吧,咬着就不乱动了。拿药来。” 李瑄城替他包扎完,拿手拍拍人的肩膀,道:“好了。” 穆修白也松了口。他在李瑄城府上的日子一直好吃好喝的,便是凛冬偶尔动作粗暴些,也不会将他弄得那么疼,这回李瑄城用了最有效的也是最疼的方式帮他接经脉,痛起来便是硬汉也吃不消。穆修白泪眼汪汪地看着李瑄城,鼻头红红的,说不出的委屈,又见李瑄城今天十分好亲近的样子,便往人怀里扑。 李瑄城被这么重的人没头没脑地撞到怀里,来不及反应,撞得颚骨一痛。伸手摸了摸下巴,然后放下来的手环到了人的后背,把人抱到怀里。 “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表示歉意今天的章节更得稍微早了些。但愿审核也快些过。 ☆、章十八一刀红尘(三) 穆修白隐隐感到了掌心的疼痛,把手抬起来,放到眼睛下面,发现缠着厚厚的纱布。他现在置身于马车当中,有些头晕目眩的。 往右边一看,右边还坐着李瑄城,似乎在闭目养神。穆修白一动,李瑄城便觉察了,睁开眼睛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就对上了穆修白清彻的眼睛。 穆修白道:“我的手怎么了?” 李瑄城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忘了?” 穆修白疯着的时候干的事很少能想起来,有些吃力地回忆了一下,道:“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错事?……” 李瑄城点点头,道:“对,你把手砍了。知道疼以后就小心些。” 穆修白并不太相信李瑄城的话,可是又想不起什么,道:“……我们这是去哪?” “语谰池。” “真的?”穆修白便把身子又侧了一些,盯着李瑄城的眼睛想确认这件事。 李瑄城道:“真的。” 穆修白微微呼出一口气:“太好了。” 他非常头晕,整个人都有点发冷,便又躺回去。但是他刚刚清醒,又知道了去语谰池,稍微有些兴奋,不想再睡着,没话找话地道:“到那里了?” “刚出城。” 穆修白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了点什么,道:“殿下……” “小太子让我带你回语谰池治病。” 穆修白闷声道:“我是不是还得回去?” 李瑄城沉默地看向了其他的方向,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回答。 自然是没有必要回答的。穆修白又不能在李瑄城这里呆一辈子。 穆修白哪怕是清醒着情绪也极不稳定,这会儿不管不顾地哑着声音道:“我都这样了,他应该不要我了才是啊……” 穆修白面色发白,勉强回转过来的心境仿佛又落到了绝境里。 李瑄城没有接话,倒是有些头疼地想到,他到底管这事干什么?便是救了穆修白性命又能如何,若是来日小太子向他来要人,还是得将人送回。这事自己想来都觉得做得够混账的,且不说穆修白一定会恨他入骨。 李瑄城又思索了一会,想着是否可以将人从祁千祉那要过来,放在身边做一个药童。他挺惊诧自己会出现这种想法的。一会儿却心道,算了,祁千祉也不会给他,他也不缺药童。李瑄城其实除了怜惜穆修白之外没什么其他的情绪。他见过太多比穆修白还要悲惨的人。如果每个人都管,他还管得过来。 但是口中却道:“别想这些事了。到语谰池后,我教你认些药。” 不想穆修白听了后起了很大的反应,撑起上身就大声道:“你说真的?” “……真的。” 穆修白更睡不着了。他失血过多,本就有些头晕,又是车马颠簸,身体也有些受不住,但就一直撑着不睡,睁着双大眼看着车顶,一会儿又看看李瑄城。 其实李瑄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楚的,但也没有问。车内的气氛非常静谧。两个人都暂且忘掉了一些事情。 一会儿穆修白道:“我疯着的时候都做什么呀?” 李瑄城道:“画画,下棋,胡言乱语。” “我疯着的时候还能下棋?” “问你自己。你疯着的时候棋艺比醒着的时候可好多了。” “是不是给……大人添了很多麻烦?” 李瑄城听他那句别别扭扭的“大人”,突然觉得很好笑:“你这才想起来要叫大人?” 穆修白微哂,道:“毕竟病着,神智未明,大人勿怪。” “我其实不喜欢听人这么叫,你到了语谰池,便随她们一同呼我主人罢。” 穆修白点了点头,示意听见。 穆修白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李瑄城挑开帘子,扫了一眼外面的光景。 躺着的人却忽然道:“我是不是说我叫穆修白?” 声音很轻手轻脚地划过了李瑄城的耳侧,让人以为自己是不是确实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是。穆修白。” 躺着的人把头刻意地扭到了另一面去,不再说话。 穆修白大约是太累,虽然极度地克制自己睡去,后来还是睡着了。 李瑄城和凛冬赶着路,一直到日光尽没,月影横斜,才在一家客栈歇下了。 穆修白在被李瑄城抱出马车的时候醒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李瑄城,然后才看清了李瑄城脸上微微讶异的神色。 “你睡着,我总不能让凛冬这样的女孩子抱你。” 穆修白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既然醒了就自己下来罢。” 李瑄城说完这句便转身往客栈走了。穆修白小心地跳下马车,跟在了人的身后。 客栈还是之前住过的客栈。李瑄城常常来往于京城与泷上,一路住的客栈基本都是固定的。三人三间房,全是上房,也和之前如出一辙。 晚饭后李瑄城便替穆修白换药。 穆修白惊讶于自己居然一觉醒来还是清醒的,便又一次问李瑄城:“我现在呢,脑子是好了嘛?” “说不准。你脑袋上的伤没有好透。不过你这次已经算是醒得久的了。” 换药不比接经脉这类,都是些小事,李瑄城完全可以交由凛冬去做。但是穆修白今天醒着的时间尤其长,也有些异常。李瑄城唯恐今天之后要再醒着就难了,又见人难得地情绪稳定一些,便觉该问的还是得问问明白。 纱布已经拆去,谁想穆修白看见手上些深得见骨的刀痕,自语道:“这不是我自己划得吧。我明明这么怕疼。” 一会儿自己拿着右手比了下:“我是怎么划的?划了这么多道?”还是……穆修白把手指微微曲了一下,嘴中轻轻泻出“嘶”的一声,而后看着拼在一起的道子:“……我大概只划了两刀,还是干脆握在刀口上了?” 李瑄城接道:“你握在刀口上了。” 穆修白蹙着眉道:“……哪来的刀子呢?” 李瑄城觉得已经骗不下去,把上完了药的伤口拿着新的白布包了,敷衍道:“凛冬的。” “凛冬的短刀是一面刃的。但我握的应当是匕首。” 穆修白带着求知的眼神望着李瑄城的时候,李瑄城顿觉有些吃不消。这慌太难扯了,穆修白又太聪明。 “你这么聪明,是叫我别掉以轻心的意思?” 穆修白缩了缩脖子。 “让小太子用一颗假的除沉珠去借兵。我倒是没想到,你连假托天命都知道?” 穆修白反驳道:“我没有……是殿下自己的主意,我只是把珠子还给殿下,愿他一路平安……” “你该说的前些日子都说了。别在这撑着了。” 穆修白便不再说话,微微长着嘴,脑袋越垂越低。 李瑄城把穆修白越垂越低的脑袋扳起来,笑道:“我到了如今还能将你如何呢?你的命我就救了那么多次,你自弑也都好几回了,莫非还怕我杀你?” 穆修白发出一个“恩”的短音,并没有马上接话。 李瑄城也没有催促。 穆修白在心下酝酿了一会,道:“我疯着的时候是不是说了很多胡话……?” “是。” “我说了什么?” “都说是胡话了,你讲话调子带飘,都叫人听不懂。” 穆修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表情滞了滞,道:“这些我以后和你解释。”他总不能说他刚听这里的人讲话时,还觉得这里的人调子奇怪得很。 “我以后也不一定会见你。我现在就好奇。” 穆修白突然想着要不要装作疯病犯了。李瑄城现在简直像把他脱光了看一样,叫他无处躲藏。 李瑄城却自己在一边问开了:“醉玉阁你叫碎玉,小太子叫你望月,南梁的人叫你花间,你本名却叫做穆修白?不然每个身份都解释解释吧,慢慢来。” 穆修白道:“我说过我丢了一些记忆……” “你就说你知道的。我可以判断是不是要相信你。” 穆修白思考了一会儿,首先却问道:“太子拿着假的除沉珠安然回京,我是不是可以洗脱妄图害太子的罪名?” “暂时是。” “花间的事我一概不知。连身为碎玉时的事我也未必清楚。大人若是想查,我也会尽力配合。” 李瑄城皮笑肉不笑道:“你该知道的却不知道,知道的却要以后解释。穆修白,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打发了?” 穆修白觉得李瑄城在质问人的时候,确实是可怖的。他也很佩服自己,居然有体力在这里接受质问。穆修白觉得自己所受到的温柔的对待大约都是逢场作戏罢,有些疲累地道:“……大人若是不信我,大可将我杀了。” 说完穆修白就后悔了。果然李瑄城听这一句,不怒反笑:“穆修白,你是真以为自己的命金贵得很还是如何?” 李瑄城此刻是真的有些后悔一次次救这人了。 穆修白却已经开始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口不择言,我……知道你救我不易……我,我说的话太混账了……” 说到后来哭了起来,发出些没有意义的吟哦,人也往李瑄城这里蹭过来,希望示好或者得到一些安抚。 李瑄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将人逼得太紧,又让穆修白入了疯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两个人居然又开始撕逼了… ☆、章十九十月清霜(一) 巫蛊事至此进行了最后的清算。 径川王军护送祁千祉回朝,有功。益国两千户,赐钱千万,及安车乘马。 长公主赐封号安平君,食邑增千户,赐钱千万,及安车乘马。 夏鸣,吴辑忠心护主,不惜身死。夏鸣追封关内侯,食邑八百户,其弟夏和继之;吴辑赐钱百万及良田美宅,其族人继之。归棺故里。 太子舍人徐染护主有功,封关内侯,赐钱百万。 喻朝河以其世家名望,及护太子有功,任中郎将,位在李瑄城上。 此案中太子宾客及仆从死狱者数十人,各赐金银有数。 巫蛊牵连,无辜受难之大小官员平头百姓数百人,各有抚慰。 此外,祁景凉封于定勉,为定勉王,月末启程。 祁景凉之师喻朝山不随祁景凉之国,留于京内,任为侍御史。 至于罚事。 祁嵊罚京中自省三月,三月后再放归国,由中郎将纪明任监军,一同前往。且需削兵半数,再送长子入京,以明心志,以安宗庙。然此事为皇室隐,不告天下 。 在逃之尹天禄通缉全境。其余方士前已处置。时又获数人,皆下狱死,家财尽没。 至于李瑄城,此人一向入不得祁钺的眼睛,做事又都避免亲自出手,祁千祉也不好像替他祁钺讨要。故祁钺以李瑄城并无功绩,未行封赏。倒是祁钺日前为讨好长公主,已封了李瑄城一个虚泷侯,叫众人颇有微词。 长公主回程泷上,车架起时,一边大声骂李瑄城离了京师招呼都不打一声,叫她一路回程都没有个说话的人。 祁景凉也往李瑄城京宅扑了个空,骂道:“老子都要走了,李瑄城你居然敢不在家?” 愤愤离去。 泷上的天气一向冷得早,九月授衣忙,十月落霜重。 到了语谰池,便是白霜满山,茫茫苍苍,天地间清气一片。 李瑄城刚走进药房,就被被药粉糊了一脸。 他慢慢抬手去掸掉那些粉末,勉强睁眼,甚不愉快地看着江烟:“我不是说过不要把疯子带到药房来的么?” 然后把药粉放在指头间捻了捻,又闻了一下:“这是白芨?” 江烟也是一脸药粉,从背后抱着穆修白的腰,狼狈道:“我带他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着呢……” 穆修白还在道:“那这个又是做什么的…?这个味道还不错!” 李瑄城霎时眉头一皱,便劈手抢过穆修白手里东西,几下将人从药房踢了出去。 “你连个伤了一只手的人都打不过?” 江烟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我就是看他受伤才不敢打他。”他当然打不过穆修白,疯子下手更不知道轻重。 李瑄城便去检查那些药材,一边又向江烟问道:“你都给他吃了什么?” “我没给他吃,他自己要吃,好吃的都吃了。都是枸杞啊熟地黄这类……不好吃的没味道的都吐了。应该没事。” “他几时清醒得?” “今天早上一大早就清醒了,跑到我这里让我教他认药,态度非常诚恳。我觉得我好歹说过要教他……” “你确定他那时是清醒的?” 江烟挠挠脑袋:“你这么问我,我不确定……” “那你收拾好药房再吃饭。别让药串味了。” 江烟一下嚎起来:“李瑄城这都午时了!” 李瑄城拿手指指节叩着柜子的侧边,那上面也撒了粉末:“白芨尤其要清理干净。” 说罢便出了药房。 门外的穆修白一个人默默吃着枸杞,他藏了一大把在袖中。见李瑄城出来,便掩饰地把手背到后面去。 李瑄城道:“当真是饿死鬼投胎。去用午膳了。” 穆修白一听吃饭,乐得马上弹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李瑄城后头。 这两天李瑄城一直在研究如何治穆修白的疯病,往往连日闭户不出。要说穆修白因病状特殊让他有些研究的心情,其实也不为过。李瑄城对于穆修白之前中的慢性寒毒也有过些研究,奈何手中没有药样,又仅仅凭穆修白那次毒发的脉象,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多日下来李瑄城也就勉强施了一回针。余下的时间穆修白都交由江烟去看着。这两个人疯子对上疯子,玩得不亦乐乎。 若是此次没有清醒,穆修白算起来就已经有十余日没有神智清明过了。李瑄城不免有些头疼。穆修白脑内的淤血应当已经化去,施针之法也未有偏差,只是不知道人为什么就是好不过来。不过似乎逢人就解人衣带的习惯改掉了一点,哭闹也少了。但精神状态还是不佳,有些嗜睡。 语谰池的饭食自然都比皇城清淡些。李瑄城虽然在外花钱如流水,但是凡事凡物恰当便好,不会极求奢华。山中菜蔬半月下山采买一次,这回因为要照顾着穆修白,还做得都是些药膳。白雪糕诸如此类,养其病后之体。 穆修白要是碰了什么东西,必定都会撒了一地糊了一墙,但吃饭绝对一颗不撒,动起筷子飞沙走石,拿起汤勺飞檐走壁,放下碗筷余味在口,将饭碗菜碟都扫得空荡荡。 江烟收拾好药房过来,穆修白连残羹剩菜都没有给他留一点。怒道:“穆修白你个白眼狼!我以后要是再对你好我就不姓李!”然后恨然地去了厨房。 吃完饭穆修白照例就是睡觉。 竹馆的窗户没有关得很好,李瑄城去药房要从此处窗下路过,今次却听到房间里传来些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声。 李瑄城驻足侧耳听了一会,脚下一转便往屋中步去。那些声响撩拨得人心痒痒,午后又有些头脑发昏,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帐子撩开了。 穆修白并没有将衣服完全褪尽,而是解了腰带,解了中衣的带扣,衣料散着斜肩露半,往下是大片的白皙的胸膛,淡粉色立起的小红豆在衣料间若隐若现。脑袋上的裹巾也解下了,乌发低垂,从肩窝处松松垮垮地搭下来,一绺一绺落在胸前,又落到早已被踹开了的垫在身下的锦被上,盘了个几回旋。 穆修白半眯着眼睛,面上早已带上酡红,一些头发沾着薄汗贴在面颊上,眉睫微颤,檀口半开处,有些意乱情迷的慵懒。 李瑄城见这幅香艳画卷,顿觉唇干口燥。然而并未放下帘子。 午后的天气不比早晨的清寒,被太阳利利落落万里无云地晒了,多少有了些暖意。语谰池向来宁静,偶尔才得一两声鸟鸣,此处午后日光挥洒,更是寂静招人懒。 穆修白的□□声更加细细碎碎地从嘴里漏出来,喑哑着,没有娇媚,倒有些透骨的浪荡,只是沉于快意的叫喊着,□□着,无意识地哼哼着。 李瑄城大概知道为什么祁千祉这么喜欢这个人了。若是可以欣赏得了男人,眼前的人确实是妖孽和极致了。恐怕和寒食散一般,外在看似清冷难近,一旦入体便撩人心火,久之必成瘾。 穆修白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急,喘息声阵阵入耳。浑身都有些痉挛般地抽动。口也微微张得大了些,又往下唇上咬去,似乎是情到极处。 一声仿佛是解脱般的长叹结束了这次旖旎。 李瑄城一时恍神,已有星点沾上了垂下的那只手。手上传来的一丝温热让李瑄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随即缓缓抬手,垂目看了看上面的东西,但是并没有觉得很脏。相反,他现在思考自己怎么看个男人自我解欲都能硬起来。 穆修白的眼角已经带了泪光,□□释放过后精疲力尽,便泄了全身力量一般,往蓬松的被褥间趴下。 李瑄城觉得自己必须离开了。但是又觉得穆修白就这么睡一定会着凉……或者大概已经得着凉了,伸手将被子翻上来,替人盖上。 这时床上的人无意识地道:“啊……好爽啊……” 李瑄城仿若才回神,有些厌恶地把帐子扯上。觉得自己碰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惶急地去洗手。 第二日侵晨,白霜愈发浓酽,幕天席地茫茫若雪。 穆修白起了烧,烧得十分厉害,人也变得昏昏沉沉异常沉默,似乎连胡言乱语都失了力气。虽说昨日暮便喂了些姜汤暖身,却不见得起了什么功效。 江烟急道:“这烧怎么这么厉害啊。他烧成这样,却不发汗,还是到语谰池边蒸一蒸罢。” 李瑄城听江烟这一句,骂道:“发汗不是叫你到语谰池里蒸!他烧成这样再蒸非死了不可。你学的东西都喂狗了?去煎一服麻黄汤来。” 江烟道:“当然是还你了啊!”然后趁李瑄城没有打他之前跑了出去,“我去煎药!” 浅夏也在一旁,闻言掩唇笑起来,追着人道:“烟儿你等等,还是我去煎吧,你可别又煎糊了!” 李瑄城道:“我会让人看着他。”让浅夏端了盆水替穆修白湿敷降温,便也走开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1)安平君:长公主此封号仿汉。汉女子可封此号,见《汉书·宣帝纪第八》;“(地节)四年春二月,封外祖母为博平君。” 2)麻黄汤:汉张仲景《伤寒论·太阳病中》:“脉浮者,病在表,可发汗,宜麻黄汤。” 3)白雪糕:约明朝。各方有差。列举一方,《古今医鉴》卷四引单孟齐方:白雪糕,大米一升,糯米一升,山药四两,芡实四两,莲肉(去皮心)四两。 4)寒食散:五石散。汉人创,晋至唐流行的一种类于毒品之物。 虽然我设置汉朝左右,但是毕竟架空,所以虽然是明朝的也拿来用了。勿怪。 我不是到了今天才查资料。以及我之前有些忘记注了……虽然之前要注释的地方不像今天那么多。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6节 更晚了对不起!本来是12点前补上的结果因为修改又到了现在。有部分内容因为河蟹所以删删删了。 ☆、章十九十月清霜(二) 穆修白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所有前世的现世的物事都交织在一起,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安谧而美好的,有如窗棂之外月色皎洁满目飞霜。直到他又梦到了柳静。其实他梦到过柳静很多次,时而又变成了任澄漪。他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无论是谁,都能让他生生惊出半身的薄汗。比起天禄台的二十日,祁千祉让他对任澄漪做的事,更令他感到惶恐不安和无所适从。 在祁千祉的面前也好,或者天禄台也好,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但是对一个女孩子,他却做了那样的事,他是施害者。 穆修白把身子弓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徒生了一些难以忍受的自我厌弃感。穆修白非常不喜欢欠着谁,他宁愿别人欠着他。前者会叫他十分不安,后者倒是不用让他背着东西,责任也好罪孽也好,累得身心俱疲。 李瑄城晚上来看人病情时,嘲道:“你这一年来都烧了几回了?” 穆修白出口的声音把嗓子刮得生疼:“六回吧。记不清了。” 李瑄城欣喜道:“这是醒了?” 穆修白并没有直接回话,而是道:“这次死了多少人?” “几百人吧,已经控制到最小了。” “绮春好着吗?” “就在语谰池养着,江烟还带你去看过她。” “……受了很重的伤?” “恩,还好,没死。” “其他人呢?” “吴辑死了。我还觉得小太子身边就他最有意思了。” 穆修白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震惊,只是重复道:“死了?” 而后说:“当时吴辑就说要替殿下,结果……还是死了。” 李瑄城并不知道穆修白要说什么。穆修白的声音很轻,说是气声也不为过。 穆修白顿了许久,道:“你瞧,我还活着。”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咬字清晰,面色沉静。 李瑄城道:“想通了?” 床上的人笑了一声,自嘲道:“我本来就贪生怕死。” 李瑄城道:“惜命是好事。我是大夫,我不太喜欢不怕死的。” 穆修白听了这一句,笑得更厉害了,他是真的在笑:“李瑄城你讲话怎么这么好玩……” 李瑄城眯着眼睛,虽说还是眉眼弯弯,但是面色稍有不快:“你似乎从来都不惮直呼我的名姓。” 穆修白面上一僵:“烧糊涂了。还望大人恕罪。”默默有些恼自己讲话不过脑子。 “你今天心情这么好,是不是该说些让我也心情好些的事?” 穆修白有些费力道:“我是想说。我怕你不信。” 李瑄城饶有兴致道:“哦?此话怎讲?” “以大人的聪慧……或者无论从何处讲起,我现在也太漏洞百出了。大人若是要动手,早该动手了。 “但从你见到我起,我却没有哪一个行为,可以直接地证明我有什么不轨之心。我若是个细作,以我现在的表现,偏偏让人觉得没有说服力……大人想必也十分头疼吧。” 李瑄城没有接话。 穆修白只好继续道:“这一切,太矛盾了。或者说,两相解释不通。所以一定是有其他的缘由。” 李瑄城直觉穆修白在说实话。还是道:“所以你要怎么解释?” “我若说大人想知道的,我恰好一概不知道,大人定是不信的。所以我也实在没法解释。” 于是一切还是绕回了原点。 穆修白面上本就是病态的潮红,勉强哑着嗓子讲了这几句话,更是脸红脖子粗。 李瑄城穆修白的怀疑已经不仅仅停留在这里了。更多的是对这个人本身的兴趣。比如他病中说的一些莫名其妙有头无尾的话——这些正是穆修白所说的个中缘由的证明——但是…… 但是我虽然不知道疯着的时候说过什么不该说的事情,若是李瑄城不问,穆修白想着,我自然不能把借尸还魂的事暴露给他。 李瑄城心道,既然有关南梁的事不知道,多少也就没有了追问的意义。李瑄城一向随性,要问什么,要做什么,一概看自己心情。 穆修白却独自在一边用微若蚊蝇的声音道:“……任澄漪是不是死了?” 李瑄城勉强听了个大概,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穆修白把头往被子里埋下去,接着道:“看来是死了。” “你现在还想着她?别想了……”心里却道原来还真是个情种。 “……” “这终局是她该得的。还尽使些些腌臜手段,你也不必觉得对不住她……” 穆修白突然打断道:“人各为其主。” 李瑄城没料到被穆修白用这句话来应自己。有些好笑道:“说的是不错……各为其主,各负死生。你又是在内疚个什么劲?” 穆修白说不出话,任澄漪死了叫他够难受的了。他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中的看客。其实不是。他虽然知道顺时应势,潜意识里却洗不掉自己曾经站在高度文明的优越感。他知道任澄漪对于巫蛊案难逃罪责,让数百人死于非命。但是即便这样,他对任澄漪的心情,依然只有同情而已。飘蓬飞絮,身不由己。 李瑄城看着他这副样子,也不再难为他,只道:“你这么聪明,怎么这些却想不透?” 暗哑的音质是李瑄城所特有的,挠得人心痒痒。穆修白半眯着眼睛,偷瞄着床前的人。李瑄城在语谰池的打扮少了很多王孙公子的浪荡气,样式简洁的白色深衣,一袭浅灰的氅衣,将人整个的色调压住了,面上也是气沉色稳。以及不刻意掩饰了的,出手落手处自然透出的高出常人许多的武学功底。 穆修白仔细想想,其实李瑄城明明比祁千祉危险了更多。说到底祁千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一清二楚了。但是他觉得自己根本想不到李瑄城应当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指身份,神医的身份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凭着这个人的才能,和祁千祉对他的赏识,为什么只混成这样。 总之,这个人不想杀他真是太好了。 江烟终于分清了伤寒何时要发汗,何时不要,以及发汗应当如何发。穆修白一病痊愈,也分清了。 穆修白这才觉得江烟确实不见得靠谱。 江烟便怒道:“小心我毒死你!” 穆修白忙道:“不敢不敢。” “你快陪我说说话吧,好不容易逮到你神智清楚的。你不知道我之前陪着个疯子聊天多么痛苦……” 穆修白体谅道:“我明白你的痛苦。” 江烟道:“你明白个屁!”说罢撩起自己的袖子,使劲往穆修白眼前凑,“你看你看,都是你打的!” 穆修白不免有些羞赧,那些伤的确不算轻的,江烟小少爷连日来确实吃了苦头了。 见穆修白一副愧疚的样子,江烟更起劲了:“还有呢还有呢!我左手差点被你给卸了!你要不要看看!” 穆修白赶忙扯好他的衣领:“天冷。” 江烟不再纠结自己的伤,不在意道:“不过凛冬姐姐说我最近进步得可快了!……当然你这账还是要和你算的,先欠着!” “好好,欠着。” 江烟却凑近来,小声道:“你是不是现在跟着李瑄城了啊。他对你那么好。” 穆修白听得心口一跳,道:“你才多大点,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江烟不服气道:“怎么了怎么了!不是正常得很么!你恼羞成怒了!” “得了吧,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到那儿去的。” “我知道你以前跟着太子!可是李瑄城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待在语谰池别走了吗?” 穆修白面上终于有些裂缝,然而还是强装镇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江烟迟早得知道,好在江烟分明不以为是什么可耻之事,倒叫他可以松一口气。 于是道:“我倒是不想走。可你问问你家主人会不会留我?” 江烟热情道:“我帮你和他说。” 穆修白顿觉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别去。我不是当真要呆这。” “你都说了!我可当真了!” 穆修白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想他现在就把我扔下山去,便去说罢。” 江烟果然又坐下了,一脸深沉地叹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连这章也补上了。晚上我在看看能不能再更一章。 其实挺想听大家说些和文章相关的东西的ww ☆、章十九十月清霜(三) 穆修白清醒的时候变得频繁了一些。 有一回李瑄城正在施针,穆修白便回了意识,然后以为自己脑袋上爬了什么虫子,伸手便去抓。 李瑄城按住他的手道:“别动。” 江烟也道:“插着针呢!” 穆修白便道:“针灸么?怎么不疼……?” 江烟抢道:“针灸本来就不疼!长见识了吧!” 穆修白“唔”了一声。然后听着李瑄城低沉柔和的嗓音给江烟讲着他脑门上的穴位。心里默默地记下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有些乏。” “乏就睡一会罢。我也扎完了。” 穆修白睁着眼睛,双目沉沉地望着李瑄城道:“我不想睡。大人什么时候教我认药?” 李瑄城笑道:“江烟不是教过你了么?” 江烟也道:“我作证,我真的教你了!” “……我不记得了。” 江烟立马撅了嘴:“忘恩负义。” 李瑄城道:“你疯着的时候的事情,真的一点都记不得?” 穆修白被江烟委屈的眼神看得心慌,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记不得。” 李瑄城没有再说什么。他微微含着笑意地看着穆修白的如画眉眼,想着其实这个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最好,不怀戒备,对他完完全全的信任。 穆修白其实记得一点点。比如他直呼李瑄城的名字,大概是随了江烟。他模模糊糊记得他和江烟一块。江烟喊,李瑄城!他也喊,李瑄城!江烟再喊一句,他再喊一句。李瑄城似乎在练剑,不胜其扰,一剑劈来糊了江烟一身的白霜。穆修白就笑得不要命了一般。 李瑄城一边收了针,道:“那你随我来药房吧。” 穆修白立马下了床。 江烟喊着:“我也去!” 事实证明这真的是一次不愉快的教学。 李瑄城对他一样一样讲着的时候,江烟总是在一旁插嘴。 “医讲求四气五味,升降出入。” “四气者,寒、热、温、凉;五味者,酸、咸、甘、苦、辛,四时五味有宜忌;人之四体脏腑,各有升降出入,用药亦随其势,凡味属辛、甘,气属温、热,属升浮,味属苦、酸、咸,性属寒、凉,则属沉降……病变在表者用药宜升浮,病变在下里者宜沉降。” 李瑄城走在前面,拿手一一指着道:“我现在只教你认,药性不细讲,你暂且听着。” 穆修白道:“好。” “白茅根,止血清热。” “桔梗,化痰利咽,除寒热、风痹。” “景天,活血,解热。” “三七,止血,散血,定痛。” “熟地黄,益骨生肌,旺精血,补五脏。" 江烟插嘴道:“熟地黄味甜微苦,你吃过的!” 穆修白默然无语。 李瑄城继续道:“杜仲,主腰脊痛,益精,坚筋骨。” “桃胶,和血益气,治下痢。” “犀黄,主惊痫,寒热。” 江烟又插嘴道:“这个你一下塞了好多,后来全吐了,你不知道有多贵!” 穆修白面上一红。 李瑄城扫了江烟一眼,示意他闭嘴,又往前走两步,指着些骨头状的东西道:“龙骨,定邪,安神。” 穆修白伸手出去,又看了眼李瑄城,李瑄城朝他点点头,他便捡起来一两块看了看,觉得这些骨头似乎脆的很,有些奇怪。问道:“这是石头?” 李瑄城道:“是石质。这脆的是五花龙骨,硬的是白龙骨。” 穆修白觉得这东西应该就是化石,对于这居然可以当药材感到十分惊奇。 李瑄城将这面的药材介绍完毕,又往另一面去,嘴角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指着一样颗粒状的药材道:“这东西倒是和你同名,这叫望月砂,治目翳,痔漏。” 江烟似乎就等这一刻,指着边上的药材就道:“五灵脂,我当时只说了名字哈哈哈哈哈哈……你就拿去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话未说完自己先笑得瘫软成一团。 穆修白见他笑得这么厉害就知道不是好事,便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李瑄城。 李瑄城但笑不语。 果然江烟缓过来后道:“这个是其实是老鼠屎……” 屎。 穆修白猛地觉得一阵反胃。又觉得自己疯着的时候恐怕做的蠢事多得很,只怕这两个人早就看得多得腻了,便又面红耳赤。 李瑄城却不紧不慢道:“五灵脂是寒号鸟的屎,能行血止血。至于望月砂,也是野兔的粪便。” 穆修白面色不济道:“为什么是屎……” 李瑄城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血余炭是人发之炭;紫河车,则是妇人之胎盘;人中黄,则是甘草入竹节,浸于粪池所制。药者无所不用其极,对症即可。” 穆修白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便道:“大人说的甚是。是我无知了。” “我既然要教你医术,你便不用称我大人,和其他人一样称主人罢。” 穆修白又作了一揖,字正腔圆道:“主人。” 江烟道:“你叫他李瑄城就好了。” 李瑄城最管不上的就是江烟。此番笑道:“我制了新毒,你准不准备替我弄出个解药来?” 江烟一听,小脸一下煞白:“上次哑药的解药我是瞎蒙出来的!我还吃坏了好几次肚子!李瑄城你再这样我和你急!” 李瑄城不在意道:“谁急得过谁” 江烟马上毕恭毕敬道:“爹我错了!我嘴欠!我自己掌嘴……” 穆修白忍了好久才忍住没笑。 李瑄城对江烟其实已经够放纵的了。谁会准许一个孩子没大没小地直呼自己的名姓。 而且有些事情,李瑄城居然说不问就不问了。李瑄城对他也真的仁至义尽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瑄城发觉穆修白的确是有学医天分的。 疯的时候疯着,醒着的时候便一刻不停地看医书。偶尔踩着霜出去,到外面的药田,也都细细辨认药草的植株。时而向打理药田的医女求证。 江烟被穆修白这一逼,看起书来也像打了鸡血,本来一天就看一个时辰,现在晚上还亮着油灯。 李瑄城半夜起来解手的时候路过,一枚玉衬珠过去就灭了油灯,道:“睡觉。” 李瑄城才睡醒起来,声音里便带着睡意,有些不快。 江烟一颗小心肝被李瑄城低哑威严的声音吓得抖了三抖,跳起来就抱住被子挺尸在床,偏偏不怕死地回一句:“在睡呢。你为什么不去看看穆修白,说不定他也没睡呢!” 李瑄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脚下一滑便往竹馆去。 穆修白竟然真的醒着,一边拿着手指指着一行行的竹简,一手执笔偶尔摘抄一点东西。 李瑄城就藏在竹馆院中的竹林里,看着窗内穆修白在灯影在明明暗暗的沉静容颜。穆修白显然是半夜起来看书的,白日的时候他还处于神智不明的状态。现在长发未绾,带着些方睡醒的毛糙,素白的中衣外面虽说披了一件大氅,却还是不胜秋夜寒凉。 乌黑的发丝有几根从额角垂下,衬得白净的面庞更加撩人。穆修白似乎觉得它们妨碍视线,抬起左手将它们撩到耳后去,大袖便往手肘处褪去,露出一截藕节似的白腕子。然后抄书的人被这腕上的冷意一打搅,搁下毛笔,将两手捧在口前,轻轻地呵了一口气。 于是竹林里的人也觉得冷夜不胜衣,顺手摘了片竹叶,侧手飞将出去。竹馆里的灯火霎时熄灭,竹叶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去。 穆修白便又去找燧石,有些手忙脚乱地想去重新点火。但没有习惯黑暗,一时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发出一声显然十分痛苦的闷哼。 房间里的灯火霎时又亮了起来,穆修白回身看书案时,却发现案上多了个人。一手撑案上,半跪着,油灯显然也是他重新点燃的。 穆修白道:“主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李瑄城若无其事道:“今夜良辰美景……” 穆修白半开着口听李瑄城讲这句话,他的心情就和李瑄城脚下的自己所摘抄的笔记一般体无完肤。 李瑄城已经从案上下来,眼睛只注视着穆修白的手,道:“你的左手伤口裂了。” 穆修白的眼睛有些不易觉察的微红,显然是伤口确实扯着疼了,口里道:“刚才不太注意……” “只好重新包扎了。”李瑄城道,手里便将穆修白的中衣撕下了一个衣袖来。 穆修白的小臂便暴露出来,在油灯并不明亮的灯光下,白晃晃地招人眼球。穆修白便浅笑着,有些意味不明地抬起他那对杏眼,声音清冽却并不是沉静如斯,反而是流泉拂过河石的跃动:“大人这是在对我耍流氓?” 李瑄城便挥了挥手中的白布,垂目道:“包扎。这么晚了这里哪里去找包扎的东西。” 穆修白笑着,并不说话,他的眼角带着微红,灯影婆娑之下,目中光华流转。李瑄城替他包着伤口,有些刻意地不抬头去看他。 包扎完毕,方道:“夜里常常会清醒过来么?” “加上这次就两回。清醒过来就不想让自己睡着,觉得好不容易神智清明,都拿来睡觉了,不太划算。” “早些睡吧,你晚上不睡,只会对病情更不利。” “说的是。” “那我也回去了。衣服我会赔你。” “好。夜半霜重,大人小心些回去。” 穆修白虽说欲拒还迎的样子,但是就那一句大人,李瑄城知道他基本是处于防备的状态。 要说这类调戏女子的手段,李瑄城做起来太顺手了。不自觉地对男人使,实在叫自己有些意外。李瑄城才觉得自己半夜来看穆修白,本来就是没睡醒的遗症。 作者有话要说:  中药效用来源于各类药经,主要是《本草纲目》。 中医基础理论来源于《中药基本理论知识》,非全段引用。 ☆、章二十语谰池上(一) 虽说巫蛊事平,萧麒还是被密诏回京。 众人才知萧麒并未收到进京救驾的传召,怕是中途被人截了。虽错不在萧麒,萧麒被依然罚俸三月。 好在祁钺召萧麒是无奈之举。毕竟北海练兵一事,祁钺并不想叫南梁和吴喾知道。既然萧麒没有带兵回京,也正好没有暴露此事。 虽说各国磨刀霍霍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而南梁也有使者前来,表示尹天禄不是南梁人,只是到过南梁。 使者所携带的证据有数本。然而祁钺迟迟不召见,只道:“不是南梁人又如何,卖国求荣,这就不是我祁夏的子民。南梁以为这样便能洗脱干系,也未免太轻视我祁夏!” 李瑄城听着京中传来的消息,不屑道:“当然不是南梁人。” 而后又道:“真头疼,总不能让两国现在就打起来。” 螣山地势怪谲,往往有山石峭壁,无处容人一踏,路遇者往往绕开此处而取道苍临,以其易进难出。然龙骨埋之其下,泉眼出于其深,容川泽之灵,纳天地之精。古木参天,繁叶团花,仙草珍兽亦多可觅。 语谰池处螣山深处,至阳而近邪,鸟兽避之。堪舆之人却言阴阳调和,不知其理。 时而池气上浮,成白出岫,望若山盖,又似缠纱。若循而去,则不知其所在。 语谰池之主即呼为语谰池主人。 语谰池中,主院占地最大,是李瑄城居处及江烟居处。往外一层是四君子馆,梅馆是绮春所居,兰馆浅夏所居,竹馆是素秋所居,菊馆凛冬所居。再往外是侍女杂役所居住。再往外是药房,药场,药田,以及语谰池及其四围建筑独占半壁。余外就是厨房杂室。但是并没有客房设置,语谰池一向不来外人。 素秋常年在医馆,并不上语谰池上来,竹馆才辟出一角腾给了穆修白居住。 穆修白和江烟一同去梅馆的时候浅夏也在。 绮春还卧床,见两人,道:“少主人和穆公子又过来了?” 穆修白朝她微笑了下。江烟道:“绮春姐姐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亏了烟儿天天过来看我。” 江烟笑道:“那我以后一天看你三回!”又指着穆修白道:“今天他脑子清楚,所以特意要来看看。” 穆修白一揖道:“绮春姑娘。” 绮春笑道:“穆公子近来觉得如何?天祚宫一别,也有三个月了罢。” 穆修白本是来看绮春,倒是被绮春先问侯了,有些踯躅道:“我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绮春姑娘一路上应该很不易罢。” 绮春微微阖目,复又睁开:“活着便已经是幸事了,也算不负主人之托。” 穆修白和绮春只算有过几面之缘,相互也无话,只听得江烟和绮春讲起一些有趣的事情,毫不自觉地拿了穆修白当做笑柄,顿时有些无力。 江烟道:“我最近学那些药理,还是练功都非常用心!哪怕凛冬姐姐不在我都不偷懒的!” 绮春道:“烟儿这是转了性?” 浅夏接口道:“是因为穆公子天赋异禀,烟儿这是怕被人比了下去。” 穆修白忙道:“并不……我只是一心想学医,所以用心多些。” 浅夏红色的衣裳和绮春苍白的面色对比鲜明,此番细细地打量穆修白,道:“之前没有机会问你,穆公子怎么会得主人亲自教导?” 穆修白沉默不语,其实这事真的算他死缠烂打。 浅夏噘着嘴,继续道:“所以这不是烟儿转了性,是主人转了性罢。” 江烟有些听了这句话有些迷茫,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声音转了三转,笑得有些促狭。 绮春的眼神闪了一闪,问道:“穆公子可是果真拜入主人门下?” 穆修白道:“未曾。不过是大人教我认了些药材,并未提及收我为徒之事。” 绮春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对着浅夏道:“主人做事有分寸,浅夏你还是不要胡乱作想。” 浅夏扁了扁嘴,小声道:“我知道了绮春姐姐。”语气里还是带着微微的不满。 …… 从绮春房里出来,江烟就迫不及待拉着穆修白问道:“说起来我还忘了问你,你应该和李瑄城……”然后拿着食指在穆修白眼前左右动了动,欲语而不语的样子。 穆修白心下腾地升起些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 “好好我说清楚点,你们睡了没?” 穆修白一下子噎住了,有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东西。 江烟连珠炮似的问道:“他都亲自教你医术了,居然没有睡你?”然后叹着气,“李瑄城除了和人睡觉,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了啊。” 穆修白面上天崩地裂的,讷讷道:“没有,他没有。” 江烟一摊手:“不用着急,迟早的。” 穆修白仿佛遭了雷劈一样,口中有些无意识地道:“他不是也教你了么……?” 江烟蓦地弹起来:“呸呸呸,他是我爹!” 穆修白心里吐完一句平日不见你这么积极地喊他爹。然后觉得他对李瑄城了解得实在太少。 江烟顾自说着:“凛冬姐姐刚来的时候可那啥了,在床上经常惹李瑄城生气的。” 穆修白惊道:“李瑄城和你说这些?” “当然不是!都是本少爷巧使手段让那些莺莺燕燕们说出来的。” “莺莺燕燕?” “对啊,除了住在最最外层的杂役们,那些莺莺燕燕可喜欢往李瑄城床上爬了。她们经常讨好大爷我,我问什么她们什么,她们都会想着法子替我打听出来。” “……” “不过现在不太有人敢往李瑄城床上爬了。” “为什么?” “因为李瑄城看人只看脸。要是恰巧他看不顺眼,你爬床就会让他浑身不舒服。这些人后来都被安排去洗恭桶什么的了……最惨的那个李瑄城实在烦她,就将人送走了。” “送去哪了?” “叫浅夏姐姐将人送出去的,应该是卖了吧,而且李瑄城叫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反正认不出我来。” 穆修白顿了顿才道:“所以四徒也都要…?” 聪慧如江烟,一下子听懂了:“对啊,我告诉你哦,她们每个人其实都很厉害的!绮春姐姐还大了李瑄城一岁呢,据说是李瑄城十二岁的时候从哪个皇子那里赢过来的……” “……” “至于浅夏姐姐就更厉害了!她其实是沧戟教的教主之女,沧戟教你知道么?” “不知道……” “反正是个用毒挺厉害的教派。以后说不定你会听到它。浅夏姐姐自从见过李瑄城,就死活要跟到语谰池来。不过李瑄城当时还不要她,毕竟浅夏姐姐的爹估计不会答应。浅夏姐姐漂亮吧!” 穆修白道:“漂亮。” “就是因为浅夏姐姐真的好看,李瑄城看人只看脸,居然还是带她回来了……”然后开始手舞足蹈地十分兴奋,“后来沧戟的人还带人来过螣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时素秋姐姐还不在,医馆也没有开……那帮人差点把螣山烧了,结果被浅夏自己动手收拾了……再后来,沧戟教的教主就说医毒同源,让浅夏跟着李瑄城学医吧。分明是打不过,又闯不来螣山的璇玑道。” “那……素秋呢?” “素秋姐姐是天香阁的花魁!她的医术天份最高,现在基本住在山下医馆里,这里很多人的医术其实都是素秋姐姐教的!” “……” “凛冬姐姐是李瑄城从哪里捡来的。你别看她现在这么凶,刚来的时候经脉尽毁。其实凛冬姐姐最神秘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穆修白心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不,应该说这才是李瑄城,他应该一直都是这样的,既然能逛花街柳巷,随随便便能调戏人,在自己的宅子里睡自己的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忽略掉了这一层? 江烟根本没有觉察到穆修白脸上的阴晴不定,继续道:“不过在你之前,李瑄城好像不喜欢男人。其实我挺烦那群莺莺燕燕的,我希望他多弄两个男的来语谰池。” 穆修白敷衍道:“恩,挺好的。” 对于来自一个高度自由和文明的世界的穆修白来说,李瑄城的床上关系再乱,这种两厢情愿的事也轮不上他人置喙。这又不关乎品行。理智告诉穆修白李瑄城对他已经十分不错了,但他还是对李瑄城有了反感。 穆修白发现自己走到了两难的境地,他曾经那么希望呆在语谰池。但是现在看来,在承虬宫和在语谰池又有什么差别。当然真让他选,他还是觉得语谰池好些,毕竟上天给他的选择题就是这么严苛。 穆修白惜命。现在的他是有些庆幸自己之前的自杀没死成的。那阵子大概是患上了抑郁症,确实太难忍受了。但是熬过来了,就是幸事。所有对苦难的忍受都是值得的,他的未来还有那么那么长。 穆修白这在愁肠百结的心情中难以成眠。 但是,此刻躺在月色清辉下,躺在语谰池的竹馆一隅的人没有想过,他从来没有冀望过祁千祉应该是什么样子,却来苛责了李瑄城。 穆修白如此辗转地想了一夜,第二天看见李瑄城的时候自然也不能如常了。 李瑄城见他还是照常道:“今天感觉怎么样?你算起来连续三日都醒着了。” 穆修白意识过来之前已经后退了一步,道:“确实好多了。” 李瑄城低下头去看穆修白退后一步,引得衣服的下摆也往后收,露出来半只脚,着了浅灰色的丝履。 穆修白把那只脚也缩了一小步,李瑄城便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穆修白:“我的直觉应该没错吧,你今天是觉得我会吃人还是怎么?” 穆修白道:“没有。” “那就去药房吧。” 穆修白勉强安下心神,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讨厌的人,它的名字叫做李大刚,理了半天也没有理多少。昨天半夜困得不行,早上一看写得东西都是些什么鬼,淦 ☆、章二十语谰池上(二)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了这么多下一章总算可以写一些很想写的东西了[doge] 这章新修是加了情节的。本来想写千洞镜寒一章,后来缩了缩放到这章里了。 以及,我觉得自己最近写东西太心浮气躁。非正式章节放出来总是让大家读的时候会不舒服。 所以我以后还是保持一章的存稿量吧,这样每次发之前还可以再斟酌一下。然后,隔日更的话我尽量,但是还是以质量为先… (不过期中和期末我应该都会请假,先说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穆修白的病情渐趋平稳。而江烟那一番扰人心神的话语最终也没有成了真,李瑄城的教学非常尽职。 穆修白却开始担心了。他知道自己还是得回去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但是病好了就一定呆不下去了。其实他这些天反复斟酌自己对李瑄城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比感激多了一些,也没想出所以然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瑄城会送他回去,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如果回去,祁千祉绝对不会让他有再逃脱的机会了。想要摆脱祁千祉不可能靠他单枪匹马,必须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而目前没有比李瑄城更合适的选择,或者说,李瑄城恐怕也是唯一的选择。先想法子在语谰池呆下来,然后再伺机脱逃。他其实真的不在乎再和谁虚与委蛇,只要不远的未来他可以重获自由。 他不那么讨厌李瑄城,在语谰池还能学医。 白天的人们总是比夜里理性得多。穆修白开始飞速地思考着自己留下来的可能性。 此事的难度比浅夏当年的难度还大些。首先李瑄城得接受男人。虽然穆修白对这点并非全无把握,李瑄城的言行举止中处处透着些端倪。 穆修白想好了一切,才觉得自己虚与委蛇的事情也许他还会些,引诱一事就一窍不通了。于是穆修白想了几日的东西真的只是想想,他退缩得非常果断。 李瑄城已经不再给穆修白施针,只道:“症结已去,剩下的靠时间慢慢磨了,明年开春的时候,你这疯病一定就全好了。” 转眼已是腊月,冬天的第一场雪方才落下,语谰池响彻了沙沙的落雪声。语谰池向来是极静的,飞雪打窗,竟然也是可以听之于耳的声响了。 穆修白穿着狐裘,小脸埋了一半在皮毛里,两□□叠着,缩在竹馆长廊的尽头,靠着那根有一个巨大的疤的圆柱子。他右手拿着一卷医书,脑袋上扎着的发带长长地拖着。 李瑄城走过长廊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觉得这人粉雕玉砌,堪堪是雪落于心,化之浸人。 而后一看到穆修白屁股底下被狐裘遮住的圆形的木具,霎时道:“穆修白,你怎么搬了香几出来坐?” 穆修白被这一声一惊,一只脚往那圆形的香几边上滑了下去,身形一个不稳,就摔倒了廊外头的雪里。起来的时候满头的雪沫子。 穆修白觉得只有香几长得像自己习惯的小凳子,正好可以拿来坐。这回把香几扶起来,又把雪沫子掸了掸,毕恭毕敬道:“主人,何事?” 李瑄城道:“把东西搬回去。” 穆修白道了声“是”,然后把书本卷了卷,塞到胸口,打着呵欠把香几搬回了屋里。 李瑄城手里捏了字条。上面素秋告知说,祁千祉让喻朝河过来语谰池要人了。李瑄城有点不知道怎么向穆修白开口。 穆修白把那香几搬回原处,将扔在了一边的香炉重新摆上去,心里可惜着这一方矮凳。待他从门里出来时,李瑄城已经不在了,只有那些廊上的柱子屋子兀自站着。 满目的落雪,静谧如常。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7节 祁千祉既然已经让喻朝河来语谰池,京中的大小事务也都慢慢步上了正轨。整个京城中已经进入了除旧迎新的准备中,似乎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南梁的使者被压在祁夏这许久,双方又交递了好几趟公文。终于祁千祉百般劝说之下,祁钺才觉得总不能留人在祁夏过年。 当然祁嵊就只能在京中过他的大年了。 喻朝河得到的答复是,穆修白的病症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当儿,还须在语谰池才能治愈,明年开春的时候自然会将人送回。 而江烟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浅夏把语谰池都翻烂了,适逢凛冬回了语谰池,便要凛冬去找。回回凛冬可以找到江烟,而且江烟还不敢不跟着回来。但是此次的情况有些不同,李瑄城得知此事后难得地发了次火,没等凛冬去找就亲自去了喻家要人。 江烟又被扔到镜寒洞里了。江烟对着来送饭的侍女道:“你快叫穆修白过来和我讲会话。我都快冻死了。” 侍女道:“少主人你还是快凝神打坐,否则会被寒气伤得厉害!” 江烟完全没有听进去,一边搓着手往里面呵气,梗着脖子道:“这里的温度和外面也差不多!”又道,“如果发着疯就不用叫他过来了!” 虽然讲江小少爷的这两句话前后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穆修白还是过来第一次见识了镜寒洞。 镜寒洞并不只是一个洞穴。穆修白刚从出口步入的时候,隐隐还觉得内里的气温比外面高些。但是往里走了十步不到便觉得寒气侵人,穆修白隐隐觉得他若不是有些内力护体,走到这里估计就撑不下去了。这里大大小小的洞穴非常多,但是并不见有什么异常,只是生着些普通的藤蔓。再往里走发现洞里有水流。喊他过来的侍女只说顺着水流走。 这股水流十分绵长,穆修白很快走到了尽头,水流已经小得几不可见。穆修白正准备查找江烟所在的时候,猛然感觉寒意一直从脚心浸上来,将灯笼靠近脚面低头凝神看去,却发现自己踩在了水流上,沾湿的丝履上已经生出了薄冰。 穆修白心惊了一下,赶忙把脚挪开,此处已经是洞穴的极深处,穆修白挑起灯笼四处仔细地照了照,发现水流已经顺着一个缝隙渗到地下去了。 墙上便是侍女所说的机关,穆修白将灯笼往机关边上的一处突起的石块上放了,运起一掌击往那怪异形状的石狮上,石门应声而开。 门内极是亮堂,江烟便喊了一声扑了上来。扑面而来的是穆修白的筋骨难以抵挡的寒意。 穆修白接住江烟,道:“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穆修白听到的版本是,江烟跑去找喻朝河,将李瑄城惹生气了。 江烟闷声道:“李瑄城没事找事,我不过是出去玩。”不知是不是穆修白的错觉,他总觉得江烟的眼眶有些微红,放在这个嚣张跋扈的少年身上倒还是有些惹人心疼的。 这个石穴比穆修白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都大些,似乎是封闭的,也没有点灯,但是确实是满目的透明坚硬的蒙着霜花的寒冰,冰柱丛生,每一个地方都能照见人影,让人觉得像是到了死寂沉沉的冰原。这本该是黑沉无光的地方,却藏着如此亮如白昼的洞宇。穆修白倒是好奇这光是哪里来的。 穆修白实在觉得这里冷得不行,一边拿手去按着肩膀一边道:“你要关多久啊?” “看李瑄城心情……”然后见穆修白拿手去捂肩膀,就道,“你冷吗?快调整一下吐纳。诶诶诶,我们一边打坐一边聊天吧,不然太冷了。” 穆修白面色惨兮兮地道:“我能回去么?” “不行!你都来了!你的内力不是比我厚多了么,这点冷对你来说不是事!” 穆修白完全不觉得自己耐寒,但是还是先试着端坐运气。江烟也坐下来,一边说着一些他在此处闭关(其实是受罚)多年的修行经验(其实是御寒要领)。穆修白将真气引得绕了周身两圈,总算觉得四肢微微回暖了。 穆修白方才问道:“这里怎么如此亮堂?” 江烟道:“因为这里这么多冰!当然亮了!” 穆修白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反驳。按他以往的经验,很多他以为很简单的东西这个朝代的人显然是不能明白的,没有文化背景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更何况他面对的是老子天下第一帅的江烟。 江烟讲起话来能不带喘的,穆修白只需要洗耳恭听。江烟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和他讲镜寒洞,颇自豪地讲自己每次都是因了哪些缘由才被关进了镜寒洞。 江烟讲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四处走了走,道:“这里还有我祖父的牌位呢……李瑄城说让我在我祖父面前好好反省。我祖父要是知道李瑄城这么对我,非得打得他几天下不了床。可是现在真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 穆修白便也随他一起走了十几步开外,发现墙面隐蔽处凹下去了一角,分明地供着两个灵牌。一则上书尊师江京,一则空无名姓。 “我祖父就是左边这个,江京。他比李瑄城厉害多了,是李瑄城他师父。他当时别号是梅山道人,你听过没有?” 穆修白道:“没有。” “算了,反正他老人家也死了不少年了。” “你祖父的医术很厉害么,有没有留下些着作?” “不不不,他不懂医术。李瑄城的功夫是他教的。懂医术的是另外一个可有趣的老头,我对他的印象也没多少,别号是七晋山人。他应该没死呢,据说后来一心研究术数了。所以就医术来说,知道语谰池主人的人要多些。” 然后指着那块空的牌位道:“不过李瑄城居然连牌位都给他备好了……” 穆修白听得十分惊异,他不知道江烟是怎么做出这个推断的。在他看来虽然李瑄城也不能按常人度之,起码不会做这些不敬之事。 穆修白对术数一直十分好奇,又问道:“那七晋山人现在在哪?” “一般来说还在七晋。” “七晋在哪?” “在北面吧,我也没怎么去过。你要是问我梅山在哪儿,我倒可以带你去。” 穆修白看着江烟好自己喝出来的口气,白蒙蒙的一片,自己绕着这个冰窖一般的地方慢慢走着,一边细细地观察这些坚冰。 然后拿手在一处敲了敲,道:“江烟,你觉不觉得这处有些奇怪?” 江烟往这边看了一眼,道:“有什么奇怪的?” 穆修白只是把手又覆上去,来回地刨去了上面的霜,冷意从寒冰里一下刺进指头,冻得指节通红。 江烟道:“你是说那块冰尤其亮堂一些么?” 穆修白点了点头,把脸几乎凑近了去看冰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这是一块占了大面的冰墙,一直延伸到镜寒洞的穹顶。 这处封闭,两个人讲话的回音都清冷冷的四处作响。穆修白仰着头,这面冰墙给他了极大的召唤力。其实山洞的冷照明,穆修白花些脑子想想,就可以猜到应该是夜明珠。 但是如果一枚夜明珠的光华如此肆意不做收敛,如此摄人心魂……穆修白的脑海里一下闪过了自己见到的第一颗夜明珠。他即便处于寒意蚀骨的镜寒洞,也仿佛又感知到了端午盛阳,光明盈握。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啊。 江烟道:“穆修白!” 穆修白才回过神。 江烟正捏着穆修白的手腕,显然是在探脉,面上有点羞愧道:“是我不好,你太畏寒了。第一次来也不能呆太久,你快出去吧!” 穆修白道:“你要关多久?那我下次再来?” 江烟哭丧着脸道:“叫浅夏姐姐替我求个情。” 穆修白确实觉得寒气已经入骨,不能再留。便离开洞府沿着原路折回,一路又是泠泠的水声。 镜寒洞让穆修白的肩膀受了寒。这寒意极其霸道,穆修白每每能疼到失去意识。 用江烟的话说:“看你的样子我都替你疼,你已经疼疯了。疼疯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穆修白还清醒的时候都咬着牙关不说话,一旦意识模糊了,就会在床上翻滚着嚎叫。 “痛死了啊啊啊……!啊……” 江烟这次被关了很久。穆修白听到些风闻,说江烟小小年纪不走正道,看上了喻家的少公子。穆修白有点匪夷所思,喻朝河二十二岁,江烟十四岁,江烟到底是生了什么胆子才会去看上人家。当然穆修白这么想的时候分明是按着自己的原身的年纪,现在他的年纪也只有十七岁。 李瑄城开始往穆修白肩上也施针。除了施针之外,穆修白有的时候夜半神智入明,会发现自己躺在了语谰池边的屋子里。 又是一场新雪初下。 语谰池的蒸腾热意让四围画出了一圈宽广的无雪的区域。池边的石头上都是落雪,堆得并不很厚,蒸汽氤氲之下化去了一半,只是石质黑黢积雪洁白,霎时入目分野,相衬分明。 穆修白静静地靠在岸边,将整个身子都划入了水里,乌发披下,没了一半在水里。 李瑄城觉得正是冰雪天气,雪色衬人,池中之人也对得起一句冰肌玉骨了。 穆修白睁眼的时候看到了李瑄城。李瑄城靠坐在池边的一块石头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池中。穆修白道:“主人不回避么?” 李瑄城闻此一句,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没看过你?你从头到脚我都看遍了。” 穆修白面上一僵,道:“之前为治病……自然没有不妥。” 李瑄城道:“你都占了我的池子,还不让我看?” 穆修白顿了一会:“据我所知,主人并不喜欢男子。” “是不喜欢。”李瑄城不等穆修白回话,便又故作长叹,调笑道:“可是我很喜欢你的这张脸。” 穆修白听到这句,便突然抬起眼眸问道:“那我的这张脸,比语谰池中的各色人等,如何?” “你吗?”李瑄城拿着目光毫不掩饰贪求之欲地将穆修白的脸打量了一遍,穆修白只觉得自己面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那边才低着声音道,“……我就恨你不是个女人。” 声音从心底挠上来一般,穆修白霎时便面红耳赤。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回话。 李瑄城却从那块石头上跳下来,衣袂堪堪落下,自己又将装束理了理,便走了出去:“算了我不逗你,你疯着我还怕你淹死,醒了便自己泡着吧。” 穆修白看着李瑄城的身影消失,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整个连着脑袋埋到了水里去。 穆修白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明明知道语谰池此次是最机不可失的一次了,却根本也不敢从水里爬上来。 ☆、章二十语谰池上(三) 作者有话要说:  得先看前一章注目!都是我反复无常的错;; 今天的更新算上上一章节新加的其实有5000字左右,算是给大家这两天看到这么糟糕的东西的赔礼;; 上一章节中已经说过了的这里也再粘一遍: 我觉得自己最近写东西太心浮气躁。非正式章节放出来总是让大家读的时候会不舒服。 所以以后会保持一章的存稿量吧,这样每次发之前还可以再斟酌一下。然后,隔日更的话我尽量,但是还是以质量为先… (期中和期末我应该都会请假,先说一声) 李瑄城泡在语谰池中,听着浅夏向他说着一些近来的消息。吴喾的国主李岩没能熬过年末,撒手归天,二十四岁新帝李其威登基,新帝颇有些凌厉做派,那群太学生便不太满意。至于南梁和祁夏的关系,双方都已经放弃挽救,剑拔弩张地,只差没有动起手来。这勉强的僵持还靠的是云平的出嫁。 李瑄城道:“李岩死得真是时候,起码两国都不可能有闲心去打它。” 又吩咐浅夏去拿一壶酒来。 李瑄城思考着这件事,猛一回神看见天上掉下个人来,心道这人怎么回回都喜欢从天而降。 穆修白是从一棵百年的银杏上掉下来的,落水的高度不小,一身杏色的衣袍因为急速地下落吹得风鼓鼓的,衣袂翻飞,“咚”的一声落入水里,撞出一个巨大的水花,还没发出些声音就闷到水下去了。。 李瑄城拿大拇指摸摸下嘴唇,道:“发疯都发到这来了。” 李瑄城正纠结着要不要去救人,却发现穆修白扑腾了几下,噌地往水面上扬起头,头发早就散了,湿哒哒地糊了一脸。不一会儿似乎是看见了李瑄城,便往李瑄城这里游过来。 李瑄城自己光着,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看着穆修白这么游着游着,又到了近前来,将脸上头发抹到两边去,露出一张红着眼眶的徒然惹人怜爱的脸,眼神晶亮地看了看李瑄城的胸膛。 于是逗他道:“看什么?” 穆修白并不回话,往一旁上了岸,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十几步,然后蓄了下力几下攀上屋顶。李瑄城哭笑不得,心道原来是练轻功。只见屋顶上的人却没有走远,似乎是被冷风一吹,全身哆嗦了一下,僵得直直的,回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瑄城。 李瑄城依然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穆修白觉得李瑄城似乎没有生气,马上跳下了屋顶,跨着大步子冲上前来,只几步就跳进了热意腾腾的水里。 李瑄城心里骂了一声,冲着穆修白就道:“你脱鞋!” 穆修白才在浅水里站稳,听李瑄城这一声,一跃跃上池边的巨石,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修长的双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回身又跃入水里的时候,才听到丝履打在木墙上的声音。 李瑄城有些后悔自己说了“脱鞋”,穆修白已经开始无师自通地把衣服也脱了,惬意地泡到水里,白净的脸被热气蒸得透红,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穆修白身上的伤大多已经痊愈,左手上极深的那道伤口里也生了新肉。身上留下的交错的疤痕也已经较之前浅了一些。 李瑄城很久没见穆修白这么在自己面前犯病过了。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干,除了穆修白不疯的时候还偶尔划出些时间教他些医术,一般也就不见穆修白。 李瑄城看着在那边泡着爽得满脸餍足的人,又想到了自己有些不明的事情。 “你过来。” 穆修白言听计从,很快地摸到了李瑄城边上。李瑄城捏起穆修白的手腕,敛住神情沉心查探了一下脉象。 穆修白的脉象没有什么特别的。李瑄城有点失望。他是因为每次下池之前都会先服下藏冰魄,穆修白又是因为什么不受语谰池的侵扰?这种体质还真是特异。李瑄城也只能想到和那种慢性的寒毒有关了,说到底,他还是要先弄清楚那寒毒是什么。 穆修白的手并不算小,手指也很长,但是并没有长什么肉,瘦削而又骨节分明。李瑄城正准备放下,瞄见手心上横跨的伤痕,便又放到眼前看了看伤口的复原情况,伸手四处捏了捏。 穆修白被碰到了伤口上新长的嫩肉,起初还忍了两下,最后似乎实在忍不住,乐不可支地笑岔了气,腰身一弓起,脑袋直接往李瑄城的胸口撞去。 李瑄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的脑袋。 正巧浅夏端了一小壶酒过来,声音亮堂堂地道:“主人……” 李瑄城扶着穆修白脑袋的手迅速切到上方来,将人的脑袋往胸前压紧了,也扬声道:“放着吧。” 穆修白不舒服,发出了一个轻轻的短音。 浅夏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是觉察到了雾气氤氲中,除了李瑄城应该还有其他人。 李瑄城拿另一只手捂住穆修白的嘴,道:“放好了就尽快出去吧。” 浅夏不敢停留,只好道:“是。”然后心下不快地退了出去。 李瑄城松了一口气,准备放手时,发觉自己的掌心被人慢慢地舔咬。瞬间便觉得一阵麻痒之感从掌心一直蹿到脖颈。 胸前的人等李瑄城的手放开,马上退到了几步开外,似乎觉得李瑄城这是又凶他。穆修白的面上有些迷离,嘴唇因为刚刚被捂得重了染上些红艳欲滴的色泽。 李瑄城却看得心下一动,觉得四周的雾气都扰得人心痒难耐。 语谰池本身便有些催化□□的作用,穆修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又偏偏毫无戒备。李瑄城一伸手就将退缩的穆修白勾了回来,然后翻转了身躯,将人按在身下。 毕竟是这张他喜欢得不得了的脸啊…… 穆修白一时被吓了一跳,抬眼对上炙热的眼神。反应了两秒而后勾唇扯出了一个笑,略微带着点讨好。 李瑄城被这一笑引得呼吸都滞了一滞,下一秒身下的人已经熟门熟路地双手勾上了李瑄城的脖子,去亲吻人浅色的薄唇。 李瑄城立马反客为主,一手撑住池边的石头,一手托住穆修白的脑袋,将舌头也伸了进去,翻搅着,又啃咬着穆修白的嘴唇。穆修白随着李瑄城的动作仰起头来,嘴唇因为蹂[]躏显出鲜艳的色泽。 真是令人窒息的吻。李瑄城吻得非常狠,他觉得自己想把这整个人一点不剩地都吃掉,他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事情也开始有些失控。 …… 穆修白清醒过来的时候常常正在干着一些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不太想得通自己干的事情,然后便问江烟自己干了什么,江烟会十分配合地告诉他并且嘲讽他。 但是穆修白这次的神智是慢慢地变得清明的,他的脑海里一点点地闪现出自己疯着的时候干的事情,虽然不是全部。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到池子里的。 真糟糕,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反应。 眼前的人是李瑄城,穆修白口中的翻搅依然在继续,穆修白虽然在醒来的档口有了一丝的懈怠,但是很快便技巧娴熟地慢慢回应着。 他想得很对,也许李瑄城可以喜欢男人。也许,会把他留在身边。这比承虬宫应该好些。 李瑄城放开人的时候,穆修白便刻意地扭过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瑄城并不准备多给他歇息的机会,一手托住人的肩背,一手环过人的膝盖,将穆修白一下抱了起来,便是水声哗的一阵。穆修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贴紧了李瑄城的胸膛,两人的肌肉相磨,都是极烫的温度。 李瑄城抱着人去了池边的房间,他显然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情人,将穆修白细细地擦干了,防止人受寒,才将人放在房中的卧榻上,开始极具技巧地含住了穆修白精致的喉结,又细细碎碎一路往下啜去。穆修白被吻得身子都微微弓起来,吐出一声不耐的呻[]吟。 李瑄城的前戏做得很足,哪怕他的家伙已经涨得吐出了一些稀薄的液体。他只是偶尔用它擦过穆修白的大腿,以求得到一些不甚起用处的安抚。穆修白被这耐心的前戏伺候得有些迷离。在情[]事上他从来没有被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他觉得自己的思考变得缓慢,有些迟钝得想到,他以为半路醒来会露什么马脚,结果自己却有些情欲难禁。 穆修白自然知道,比常人敏感得多的身躯让他少受了一些苦,即便是每每情[]事过后他都会抑郁不堪。 李瑄城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忍耐的时候,分开了穆修白修长笔直的双腿,抬起头望了穆修白一眼。他毕竟没有上过男人,倒是稍稍显出了一些无措。 穆修白对上李瑄城带着浓重的情[]欲的双眼,有些露怯。 李瑄城却心下一沉,面上也是一沉,被情[]欲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他小声道:“你醒了?”出口的声音喑哑得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难堪。 穆修白并没有回答李瑄城的话,狠了狠心,垂下眼睛道:“我可能要做下扩张。” 李瑄城的手从穆修白的身上挪开,微微握成了拳,退开了一步。穆修白的身形一顿,果然听李瑄城道:“不必了。” 穆修白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几不可闻:“你就当……我没醒就好了。” 李瑄城目中的情[]欲正在渐渐退去,他望着穆修白:“你图什么?” 穆修白没想到李瑄城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别送我回承虬宫。” 对面的人发出一声轻笑。穆修白不能理解这笑声中的含义,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简直难堪透顶了。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上,却也没让自己好受一点。 李瑄城从衣柜中翻出一件便装,自己套上,一边慢慢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我还没有蠢到为了个人,女人也好男人也罢,和祁千祉闹翻的程度。” 穆修白的心凉成一片,抬起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声音也是微微发冷:“你不帮我,我就和殿下说你上了我。” 李瑄城眼神凌厉地斜睨了穆修白一眼:“你这是威胁我?” 穆修白不语。 “我向来喜欢女人,你觉得祁千祉会信?” “你分明……已经喜欢上了男人。” 李瑄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太看高自己了,穆修白。你说的话和我说的话,你觉得他会信谁?” 穆修白没底气道:“我既然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当然要试试。” 李瑄城骂道:“狼崽子,我救了你的命可不止一次,你是这么报答我的?” 穆修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胜算了,颓然道:“可是祁千祉要杀我。你救了我为什么还要叫我回去送死?” 李瑄城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你疯着的时候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李瑄城的口气却一下子强硬不起来了,只语气平平地道:“记起来好。小太子不会杀你的,他自小什么样我知道,冷静了三个月,应该也已经知错了。” “我真的没有可能留下来么?” “你想让我留下你,再从我这逃走,是吗?你觉得我很好说话?” 穆修白诺诺道:“不是,我确实很感激大人屡次三番救我,想留在这里学医。” 这句话自然半真半假。 李瑄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对你太好……你记着,我是大夫,只负责救命,不帮你逃命。至于学医,你学得也够了。” 说罢拿了件衣服扔到了床上,便走了出去。 最后这句话不咸不淡的,但是声音却沉得叫人有些窒息。穆修白捂着心口,觉得它一抽一抽地疼。他觉得自己毁了他和李瑄城之间建立起来的唯一一丝信任。 李瑄城的心情自然也很糟。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成了趁人之危之徒。虽然事实也并非与此大相庭径。李瑄城对□□的欲求一向是不加掩饰的。但是穆修白毕竟不是自己的人,他要动了还真的说不清楚。 ……以至于浅夏都被他操弄得很不舒服,面上七分□□,带了三分的忍受。 ☆、章二十一除岁沉心(一) 语谰池中的年味大抵不厚重,虽说也扫了浮尘,挂了数盏红灯笼。到写春联的时候,李瑄城想起来了穆修白。 穆修白的疯病算是彻彻底底好了。但是那日之后,穆修白就开始刻意地避开李瑄城。李瑄城既然不需查看穆修白病情,也没有什么见他的理由了。 穆修白拿了那杆大笔,饱蘸了浓墨,然后道:“写啥?” 李瑄城道:“随便写两副,你不是读的书不少么。” 穆修白道:“我没写过春联。” 李瑄城为难道:“我也不会写。你总不能叫我写吧。” 穆修白捏着那支笔:“主人不如让绮春写了,我再动手抄。” 李瑄城想了想,一边走出门去:“那我去绮春那边叫她写两副。” 穆修白点头,轻轻嗯了声。 穆修白近日以来总是不想见李瑄城,语谰池上的事情一过,穆修白变得有些郁郁。他总想着李瑄城你为什么不管我管到底,可是这实在是贪求之人的混话,从来没有谁就应该帮谁。穆修白发现自己平生了些恨的情绪。理智之下他是不该恨这个人的。这种情绪时而会冒出来,然后被压下。 这个新年来得有些猝不及防。总有些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穆修白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便这样到来了。他在这里都待了快一年了,挣扎浮沉,到现在也并没有也过得好些。 四国十年之约明年就是止期,中原分裂总离不开乱世征战。他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未必比在他本来的世界容易。 春风无度新岁易至,山河万里旧事难平。 未闻归期。 李瑄城拿了张薄纸回来,就一眼看见穆修白盯着案上的落墨发呆。待李瑄城无声地停在穆修白肩旁默读了那对联两遍,穆修白才察觉近旁的人,伸手就把那对联揉了。 面上僵硬道:“我就说我写不来。” 李瑄城道:“哦,其实写得挺好的。我就写不来。”把薄纸往案上拍了,“绮春写了几副。小太子总说你的字好,你要给我抄好了。” “是。” 穆修白提笔,一字一字地把绮春写的那些抄上。 李瑄城在一旁看着。 穆修白知道李瑄城看见了那些字。以李瑄城的武功,穆修白是觉察不到来人的。这对联写得无非晦气些,不过横批的“未闻归期”意味不明,只希望李瑄城不要多想。 穆修白却不知道李瑄城偏偏也颇有心事。他也在考虑着旧事难平,也自觉归期不闻,心情与穆修白颇有雷同。 “未闻归期,应当不是指回承虬宫吧。” “自然不是。” “那是指南梁?” 穆修白握着笔的手没有停,笔下游龙墨迹苍劲。 李瑄城便等着,直到那人低声否认:“不是。” “我自觉不算笨。你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莫不是要装神弄鬼,回什么青丘之国?” 穆修白震惊非常,眼看着一笔破势,那副对联因为这最后一笔便毁了。 李瑄城将那红纸从穆修白手下抽出来,口中啧啧道:“可惜了。多好的一副字。” 穆修白往砚台里加了水,捡起松烟稳而有力地回环研磨,几下磨出一砚浓墨。搁下墨条将毛笔往里面压,将破了的狼毫笔头舔得光洁规整。又开始扯过新纸重写。 绮春方才这一会儿写出这许多副对联,蝇头小楷也很好看,穆修白心中对绮春更生佩服。他把这所有都一一抄完,花了不少的时间。 李瑄城一直耐心地看着他写完,一副换另一副,不发一言。 李瑄城当然不会觉得眼前的人会是什么青丘住的狐狸精。穆修白就更不会觉得自己是了。但是李瑄城这一句算是猜对了一半,穆修白的情状确实近于妖鬼之说。 穆修白不知道他方才的失态是否需要解释,解释起来会不会越描越黑。穆修白一直本着这个原则,即李瑄城不问他就不说。 只是李瑄城居然真的不问,穆修白却憋不住了:“……主人是否信妖鬼之说?” 李瑄城抬了抬眉毛,凑近穆修白道:“你还真是狐狸啊?亮个尾巴我看看?” 穆修白怕他真的来看什么尾巴,避开一些,微恼道:“不是!” 李瑄城眉眼弯弯,伸手将退开的穆修白环回来,脸离穆修白非常近,穆修白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那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诱惑力:“不是狐狸精,那你是什么?” 穆修白有些想把人推开,但是显然来人早就料到了。李瑄城有力的臂膀显然不是穆修白可以挣脱的。 穆修白冷道:“大人不是不喜欢我么,现在行这调戏之事,又是何意?” 李瑄城被穆修白迎面泼了冷水,也甚不在意。他本来就是多日没见穆修白,有些心痒难耐。此番失望道:“我以为你喜欢我呢,看来真的只是想借我当踏板。” 穆修白道:“我自然倾慕大人。但是我这种身份,本来也不该由我选。大人既然知道我是太子的人,那就自重些。” 李瑄城闻言笑出声来。 “你也太公事公办了……便是我送你回小太子那,日后你还是有些事会求助于我,你就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 穆修白还未说什么。李瑄城又顾自道:“不过过完年我就会去游医,到时候也不一定能帮上你什么。” 穆修白一惊:“你要走?” “对。我每隔段时间都会出去些日子。”又道,“想我第一天见到你,你从醉玉阁的窗子里跳下来,可惜我那时不信自己喜欢男人,结果被小太子捷足先登。” “大人特意来取笑我,我无心奉陪。” 李瑄城将一根手指按在人的嘴唇上,道:“诶,你疯着的时候和我说过你母亲去世的事,和一些我也不能懂的事情,你记起来了没有?” 穆修白小声道:“记起了……一些。” 虽然没有记着全部,穆修白也可以知道李瑄城自天禄台救下他以来,对他确实算上心,甚至有些放纵。李瑄城一直不问他明白,不过是看他病弱不愿意趁人之危罢了。至于祁千祉刺他那一刀时,李瑄城说的那番话叫穆修白觉得甚至有些惊异。祁千祉漠视他的命,但是李瑄城却一直花尽了心思救他。他确实觉得李瑄城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穆修白微微停顿一会的当儿,李瑄城已经自己接话道:“不想说便罢了,哪里来的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不一定就回哪里去么。” 新年一过,京中的消息就接踵而至。 朝臣以大皇子与四皇子皆带兵入京,谏说大皇子之罚事过重。祁钺深以为然,自觉祁千祉已经手握兵权不再如此容易受到威胁,将祁嵊三月反省缩减至二月。 李瑄城正与穆修白对弈。听得此事,便对穆修白道:“你猜为什么祁嵊只带这么些兵就敢上京?”拾子落于黑子之腹。 穆修白那处薄弱,见只一白子破他棋势,便以稳为先,落子保守。略一沉吟:“因为他知道必然没有救兵?” “非也。因为他的援军一定可以很快到达京师。” “附近的城池有大皇子一派的?” “对。聪明。”说罢将本来被白子阻挡的另一块黑棋稍引一子,白棋之屏障几成无用。 穆修白便停下来算棋。 穆修白下棋基本胜不了李瑄城,一局到中途,穆修白就知道自己输了。 就要去收拾棋子。 李瑄城看着他收拾,一边夸他的棋艺有了些进步,一边道:“你说怎么对付大皇子好?” 穆修白想了想,道:“不能栽赃也不能暗杀……这些风险太大。大皇子既然在京城,就叫他一辈子呆在京城……” 李瑄城赞许道:“还是聪明。就是这个方法,想办法叫他不能回封地。回了封地变数就多了。” 又道:“可惜小太子已经放人回去了。” 穆修白道:“留人在京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并不需要考虑太长远。只要拖着,留他两三年,或者一年便好。看陛下的身体如何。” 穆修白恍然。 李瑄城道:“我没办法说清陛下的死期的准数。太子因此就觉得此案不可行。他总是觉得国家更重些。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到时候窝里斗有他好受的。” “……” “但也不是说祁嵊在边地就一定会起变数。一半的兵力,要起风浪还要看他的能耐。” 李瑄城过了十五便会走,本来穆修白开春才走,但是显然李瑄城不想留人了。 这是迟早的事。但穆修白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便问李瑄城要哑药。 李瑄城道:“太子知道你能讲话了。”又道,“到底有些使人生疑,我便和他说我治好了你的哑病。” “……主人便说我病状奇特,未能根治。” “那药虽有解,到底对嗓子不好,吃多了到时候真的讲不出话来。” “可我不想被人操的时候还要浪[]叫。” 穆修白的声音森冷而无生气。李瑄城闻此一言,微微怔愣地看着穆修白。 穆修白面上僵硬着,透着薄红,声音也微微低哑:“求你。” 李瑄城好久才道:“你瞒不过去的。小太子也不蠢。” 穆修白觉得自己说到此处已经是极限。自嘲地笑了下,迅速起身走了。再呆下去他会难堪至死。 李瑄城牵着人出语谰池的时候依然是蒙了人的眼睛,穆修白便小心翼翼地松开些布条,李瑄城便道:“你爱摘便摘了吧。” 穆修白顿了下,不知道要不要摘。 李瑄城道:“你现在有些功夫,摘了试试吧。” 穆修白心下疑惑,把眼前的布条摘下了,然后就见自己眼前都是些横七竖八的藤蔓。往身边看时却不见李瑄城,自己手中赫然握着乌黑碗口粗的藤蔓。 穆修白差点就把手中的藤蔓甩在了地上。可是那藤蔓却缠得很紧。 李瑄城的声音就这么不急不缓地在耳边响起:“是我。这里长得都是幻生萝,是些会扰人视物的藤蔓。” 幻生萝,穆修白听得好奇,却见一道黑影直直往眼前招呼过来,呼呼生风。一时不知道是幻是真,还是本能地避开,脚下似乎踩到一块碎石,仰面就往后倒。 李瑄城已经一个手刀将飞来的藤蔓劈断了,一个回手将人的身形稳住,穆修白只觉得那藤蔓自己在眼前断成两截,回神看去时,地上也没有残骸。 李瑄城的便解释道:“这东西是不会动的,你看到的是幻像。” 穆修白还是没有看见李瑄城,有些心慌道:“这东西飞来时生风。哪里像虚的?” “它们有时候会攻击人,藤蔓是虚,攻击是却是半虚半实。你要是没什么防备就得被他扫几道。提着气走,它的虚势自然就破不了你的势。” 穆修白如言,但是不意又飞来一道,速度极快,李瑄城来不及阻止,堪堪挡开,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穆修白听见了些响动,但只知道大概的方向,对着那处问:“你受伤了?” 那边回道:“不碍事。” 李瑄城往穆修白体内输了些真气,将人的周身都笼罩在了里面。穆修白倒没有多强烈的感受,只是觉得踏实了一些。然后就听李瑄城笑道:“提个气都不会。走罢,我会替你看着这些东西。你只要别乱动就行。” 这洞穴中除了幻生萝,也地形复杂,多有弯道死路。幻生萝的障眼法叫人完全看不出地势,必须将路线熟记于心方能通过。 穆修白低着头跟着李瑄城往前走去,对着缠在他手上的藤蔓还是稍稍有些纠结。 出了洞穴就是璇玑道。李瑄城因为穆修白有些耽搁,浅夏和凛冬早已走出了洞穴,在外面等着了。 浅夏一见李瑄城出来便道:“主人怎么受伤了?” “小伤,到山下再说罢。” 李瑄城小臂上划拉出了一道不长不短的口子,此时正往外渗着血。他多年以来头一回因为这些幻生萝见血。 心道,不是吉兆啊。 杜正正月十五薨。谥号文忠。侍御史接元代御史大夫职。 那日李瑄城正开始了他向南面的游医。穆修白也被喻朝河带回京师。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 ☆、章二十一除岁沉心(二) 喻朝河带着穆修白从泷上启程的第三日,就赫然见江烟骑着马追上来。 穆修白还没说什么,江烟就一下从马上跃起,空中塌了两步,眼看就要踏上喻朝河的坐骑,被喻朝河一条马鞭打在了半空,堪堪掉到地上踉踉跄跄勉强站稳。 喻朝河道:“你怎么跟来了?” 江烟笑嘻嘻道:“跟来替你解毒!” 喻朝河神色一凛:“你不是说已经解了么?” “我刚才又下了。” 喻朝河显然惊了一惊。就在此刻,一颗小红球就被江烟这么冲着喻朝河的面颊丢过去。喻朝河扬鞭一挡,那小球却没有弹开,只一碰到鞭梢就炸开来,溅了喻朝河一脸的猩红。 江烟武功不行,坏点子学得最多。穆修白心下微微发笑。江烟平日看穆修白病着,到没有对他下过毒,但是打架的时候寒碜手段可没有少使。 喻朝河果然怒了,迅速驾马上前两步一把将江烟捞起,将人钳制住,道:“解药呢?” 江烟的功夫实在不怎么的,梗着脖子道:“没有!” 喻朝河便伸手往江烟身上摸索:“那我只好自己找了。” 江烟便高声叫起来:“啊!你耍流氓!不要脸!” 喻朝河脸上一黑,手上却没停,此处荒郊野岭,没人听江烟的哭喊。 喻朝河一遍翻完,沉下声音道:“你放哪了?”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8节 江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毒小爷刚刚研究出来,解药还没配呢!” “江!烟!” 显然江小少爷把喻朝河惹怒了,被喻朝河双手捆着,吊在马车的车尾骑马跟随着。 穆修白同情地从马车车窗望了江烟一眼。 路上七日总是过得很快。穆修白本想让江烟帮着他些打打掩护,他路上可以偷跑。江烟非常乐意,到头来却总是自顾不暇。 穆修白站在祁千祉的眼前,一身书生的打扮,一揖之下,便垂头不语。 祁千祉道:“我听说你的哑病好了?怎么还是不说话?” 穆修白只好道:“殿下。” 祁千祉只觉这声音略带砂质而十分清越,一时道:“李瑄城果真给了我一份大礼,叫你这么完好无缺地站在我跟前。” 祁千祉较往日有了更高昂的精神气,头上的金冠熠熠生辉。他起身来,绕过书案,将穆修白揉进怀里。 “望月,我这些日子一直盼着见你。” 穆修白被祁千祉按在怀里,下巴搁在祁千祉的肩上。只觉得脊背生寒,唯有苦笑。 穆修白微微阖目。这个人似乎忘了他还捅了自己一刀。 祁千祉将人放开,问喻朝河道:“李瑄城人呢,怎么没上京来?” 喻朝河道:“李大人游医去了。” “游医?”祁千祉听得眉头一皱,“他什么时候游医不好,偏偏我提拔他做中郎将的时候去?” “……” “他还说什么了没?” “李大人并未言及他事。” 祁千祉若有所思。穆修白只心道李瑄城最厌恶喻朝河,根本就不见他,哪来说什么废话。 祁千祉道:“辛苦广川了。” “臣之职责所在。” “你初到京里,先歇两日再上朝吧。” 喻朝河道:“谢殿下。”迟疑一会,却没有退下,道,“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 “敢问宫中御医可有擅解毒之人?” “我承虬宫宫中的边云常即擅此道。你要是想用此人,自去拜访他,便说是我的旨意。” “谢殿下。” “无事便下去吧。” 待人走,才拿手一寸一寸抚摸着穆修白的肩背,向他道:“你说李瑄城是真不想入朝为官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穆修白颇有些不能习惯过来,有些不适地沉默着。 “你在语谰池这么久,觉得李瑄城此人如何?不如评说评说。” 穆修白想了想道:“有谋略,有胆识,好色喜淫。” “那么你觉得他为什么屡屡不愿为官?” 穆修白道:“或许李大人志不在此。” 祁千祉道:“志不在此,志在医么?他千金的诊费,要是有心走悬壶济世的路子,倒是奇了。” “……” 祁千祉顾自道:“莫非他嫌我当不起他的辅佐么。” 此一句是不需要穆修白回话的。穆修白不明白祁千祉为什么会这么怀疑。但是祁千祉这一句话想必酝酿已久,他对李瑄城是十分信任甚至依赖,李瑄城拒绝官职就是拒绝入他麾下,自然叫人有些不安。 穆修白也不明白李瑄城是要干什么,就像他每每看不透李瑄城落下的棋子。 然而对李瑄城平白生出的恨意,在入夜的贯穿之时,终于落到了实处。 穆修白对于疼痛的忍耐是很惊人的,他最初被祁千祉折腾了三日的时候一声都没吭。 但是现在却被祁千祉骑在身上,被颇有兴味地催促道 :“喊着我!望月!” 穆修白只是死死地拽紧床单。他的甬道内壁生了些新的肌肤,又多日未及性事,被祁千祉这么欲求不满地操弄着,疼痛居多几无快感。 一边被这样对待着一边喊着身上的人,他根本做不到啊。穆修白只是微阖着眼睛,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祁千祉带着强烈渴望的眼神望着他,下身继续坚定地往穆修白体内律动。 穆修白不是第一次被祁千祉上,甚至习惯了以后还会不知羞得获得一些快感。但是,此刻,这些疼痛却使他被迫地想起了一些更肮脏不堪的东西。 天禄台血水漫溢的地窖,尹天禄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脑袋,能够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人,然后尹天禄对他说:“你要是能叫多好啊……” 多日不曾侵扰的气滞之感漫上心头来,叫穆修白可以生生咳出一口心头血。 祁千祉沉在□□中不能自拔,眼前的人太让人着迷,抿紧的唇线,汗湿的额头,一切的一切,甚至只要知道他身下的是这个人,他就可以激动到直接射出来。祁千祉情到极处,泄在了穆修白的体内。似乎终于觉得穆修白有些不对劲,哑着声音问道:“望月,我这是弄疼你了?” 穆修白只觉得腹中一阵炙热,内脏也绞碎了一般抽搐,难受地微微蜷曲起来,双腿奋力地一蹬,将祁千祉踹下床去,哭道:“滚!” 祁千祉听穆修白带着哭腔的哑着的声音,差点又硬起来。然而他知道自己也许做错了事。他见到穆修白扶住床沿,开始干呕起来。脖子上凸显了青筋,面上也憋出了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的冷汗淋漓地落下,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子。 祁千祉慌得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好,一边披起衣服,一边往门外喊道:“御医!” “望月公子修养两日便无大碍。” 李瑄城游医去了,穆修白自然见不到他。床前的人是位御医,叫做边云常,是承虬宫的专职。 穆修白的脑袋有些昏沉,微微想到了他昨晚到末了居然张口便以下犯上。 然而祁千祉似乎不甚介意,他的手指微微摸过穆修白微凉的额头。看着躺在锦被之下身体单薄的少年。 御医退出去了。 穆修白一点都不想睁开眼睛。他想等祁千祉走。然而左等右等,祁千祉却不走。 穆修白终于被浮在鼻头上的发丝痒得难耐,动了一下后,不得不睁开了一些眼睛。 床头的人似乎是一夜未眠,有一些可以看得出来的憔悴。 “你醒了。”祁千祉道,然后双目亮晶晶地望着穆修白,似乎等着穆修白给一个答复。 但是穆修白什么话也不想说。 祁千祉只好道:“醒了就起来吃东西吧。” 穆修白发现自己迎合祁千祉的能力退步了不知道多少。尤其是他能讲话后,往往不知道该讲什么。 祁千祉将人从被子里半托半抱地扶起来,替人披上狐裘,一边道:“这里只准备了银耳莲子粥,你想吃什么,都说出来。我让厨房去做。” 穆修白的脑子慢慢接通了回路,终于配合地道:“我想吃……”想到了语谰池上的吃食,接道,“白雪糕。” 祁千祉见他松口,吐出一口气。又道:“我叫人去做。” 然后拿出了一个锦盒,还有苍翠颜色的无字书简。将两样东西摆到穆修白的跟前来:“我送你的东西自然还是得给你。” “天禄台我已经让人拆掉了。” 穆修白怔愣地望着无字书简,想到他在那些污血里染成了暗红的颜色。李瑄城将他带出天禄台的时候,并没有把无字书简一同捡回来。 祁千祉继续道:“虽然你也用不到了,你便放着吧。” 穆修白对无字书简倒是喜欢得很。 然后把那个锦盒打开,里面放的是祁千祉送他的夜明珠。也便是让祁千祉得以借兵回京的“除沉珠”。 穆修白出口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有气无力:“既然是除沉珠,殿下不奉于宗庙么。” 祁千祉微微一笑:“奉于宗庙还太早,况且便是不拿这颗又能如何?” “……” “多亏了它,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藏身鱼腹。”坐在床沿,把人抱进怀里,在穆修白耳边轻喃,“多亏了你啊,望月,你是我的福音。” 祁千祉确实如言让徐染教穆修白些功夫,替他寻来一柄不错的剑,唤作碧潭剑。吴辑不在了,替代的是位叫做赵谐的,比吴辑的年龄还小些,也很机灵。但是徐染却总是看人不顺眼,不说处处为难。不过承虬宫里每个人都可以看出徐染看不得此人。 祁千祉耗尽了心神也没让穆修白在床上叫出来。虽说祁千祉不会真的逼他。但是穆修白确确实实感觉到,祁千祉并不愉快。 只可惜穆修白的身体一向是非常敏感的。穆修白甚至觉得,这都不需要祁千祉做什么。他的这副身体,总有一天他新生的肠壁一旦脱离了的磨合期的疼痛,他自己就撑不住。虽然已经无关自尊与否,他明明白白地身为太子的男宠,发出声音还是会让他觉得羞耻。 然而祁千祉却对他下药了。 那位叫做边云常的御医说的:“望月公子可能是刚回承虬宫还不能放开,殿下不如辅以夜合香助兴。” 穆修白平爬在床榻上,侧望着枕巾上的花案:“殿下又下药了?” 祁千祉的手指探在穆修白的体内,替穆修白做着扩张,他的声音也很喑哑:“我点了香。是增进情[]欲的。” 穆修白感受着身体的燥热,缓声道:“下了药也好。” 有时候穆修白觉得欲海越沉越好,这样醒来的时候他就可以忘记发生过什么。 祁千祉却突然有些慌:“你不喜欢,我就撤了吧。” “不,殿下上来吧。” 下了药的好处就是,往往在前戏的时候穆修白就会非常的主动。因为穆修白的身体不抗药,他的动作甚至有些惶急,从祁千祉的下巴一直吻到人鱼线,然后轻轻用嘴润湿了一下祁千祉的下[]体,自己便挺起上身,小心地分开双腿往上面坐。 祁千祉才觉得穆修白的劲很大,他看着穆修白苍白的身躯以及胸前凸起的红豆,只觉得唇干舌燥。当修长的双腿跨过自己的小腹,扶住他饱胀的家伙一点一点地坐到底。视觉上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还是很疼。但是这些疼痛显然对在药性中亢奋的人不算什么。穆修白双眼迷离,已经开始变得无意识,自己又试了试位置,觉得似乎是坐对了,便开始动了起来。 祁千祉爽得简直就要叫了出来。 …… 穆修白到后来一边动一边哭。呻[]吟之声源源不断地从红色的漂亮的嘴唇里泄出来。一同落下的还有眼角的泪水。 人在春[]药的作用下脑子一般不太清楚,待祁千祉泄出欲[]望,穆修白的前端也稀稀拉拉喷射出一些稀薄的液体,穆修白拿双手自己往自己的家伙上套[]弄两下。终于把前端的欲[]望也释放了出来。然后颇一睁眼,眼前一阵阵发白,模模糊糊看见了李瑄城。 穆修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呆愣在那里,心里全是惊惧。药性差不多已经过了,穆修白很快发现自己看错了。并没有什么李瑄城。但是他却吓得有些心力交瘁。 为什么他怕李瑄城看见。 …… 但是泪水却止不住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修了。 ☆、章二十一除岁沉心(三) 这一夜的交欢让祁千祉对夜合香有了些初步的认可。 以致后来用得颇为频繁。 几回过后,终于觉得祁千祉是不是有些上瘾。便求祁千祉不要再用。 祁千祉抱着穆修白,亲吻着他汗湿的脖颈,道:“我知道了。我就再用这一回。” 然而总是会食言。下一回时已经放到茶水里去了。 祁千祉在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做得十分周到。只有床上的时候特别肆意。祁千祉一向如此。也许正是床上肆意,在床下对人才会尤其的好。 夜合香已经用得颇少,后来一般用的都是行香丸,祁千祉白天忙于公务不能过于劳神,都是只让穆修白吃。偶尔试些其他的药。 祁千祉自然不会用特别烈的药。他只是满心希望穆修白能够放得开些。 祁千祉的生活是照常。而穆修白早上往往要睡到日上三竿。 苏慈早已在偏房等他了。 穆修白便自觉不妥,拜托赵谐务必在苏慈来承虬宫前将他叫醒。 苏慈拿手指着穆修白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在春寒中抖了三抖,道:“公子这这这……” 穆修白道:“晚上睡得不好。大人还是快给我讲一下这处吧。”指着药经中语焉不详之处。 苏慈道:“公子既然学医,这助兴之药的坏处……” 穆修白有些微哂,指着书上打断道:“还有这处,我昨日看时不懂之处尤其多些。” 苏慈按住穆修白递上来的书,微微叹了口气,道:“易元气亏损,多病,易伤寿,易不举,易生疮疡。” 穆修白面色僵硬道:“大人说的我都知道。还是说些我不知道的事。” 苏慈才把书接过,用他温润的声音讲了起来。 苏慈的声音完全不同于李瑄城的低哑。而且总是把一个问题反反复复讲个两三遍,怕人听不懂。这让听惯了李瑄城填鸭似的教学的穆修白颇不能适应。但是尊师重道他还是知道的,总是不会去打断苏慈。 况且是苏慈讲得多些,他余外花的时间也能少些。 太子妃金舒菀有了身孕。 穆修白时而会在承虬宫遇见她。她较之前也变了不少,神色中少了许多稚气。见到穆修白,也仅仅做好了礼数。并不会如以往一样摆出些或轻蔑或妒忌的神色来。 穆修白倒觉得金舒菀哪怕对他摆脸色他也是不会生气的。想来自己也许真有些对不起她。 但是金舒菀哪怕对着祁千祉也仅仅是礼数周全,不再有了之前的女儿情态。 她俨然一宫之主,有了超出了她年岁的成熟,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包括对穆修白的安排也绝不会有一丝怠慢。甚至萧皇后来承虬宫,也会巧妙地避免穆修白和其见面。 祁千祉道:“菀儿怕是恨我。恨我负了她一番情谊。” 穆修白心道,自然会恨的。 过去了二月二,又过去了三月三。开春了,承虬宫一潭春水养熟了柳绿莺黄。尚贤苑的桃花怕是也开得烂漫。 穆修白大部分时间在看医书。有了几个月的铺垫,这些医书他也看得懂些。祁千祉便找来一个御医,替他答疑解惑。本来是叫边云常教他,但是穆修白不喜边云常。于是换了一位御医名曰艾元豪的。他倒是挺赞赏穆修白的学医天赋,只是隐隐鄙薄穆修白的男宠身份。 穆修白倒是无甚介怀,肯教他医术的都是恩人。虽说若是谈起,还是会难堪。 艾元豪道:“公子学医又有什么用处,公子且不说悬壶济世,便是和老朽一般将自己的一技之长用到实处都有难度。” 穆修白道:“大人,我确实怀着治病救人之心。” “公子既有此心,何必以色侍人?” “……” “公子在这宫墙之内,尺寸之地行走,如何能治病救人。一药虽好,药性不发,便是无用之药。” 穆修白不知如何作答。 不料这话传到祁千祉的耳朵里去。艾元豪便再没来过承虬宫。 取而代之的是位叫苏慈的御医,比艾元豪年纪小些,文文弱弱的。除了讲医就不和穆修白讲别的。 穆修白怕他再被祁千祉弄走,便也只沉心学医,也不多讲其他的话。 一日忽闻京中为质子的广沙王长子祁明和人在逍遥楼打了起来。 祁明虽为广沙王长子,其实也不过十五岁。据说与他打起来的是一位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穆修白盯着赵谐,道:“年纪差不多?” 赵谐点点头:“听说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和广沙王世子抢雅间。” 穆修白心里默默道,听着像是江烟会干的事。 赵谐终于丢出了最后的重击:“后来打起来,打不过世子,就给世子下了毒,这事闹到陛下那里去了!” 穆修白脑袋嗡地一声,惊道:“什么?那人抓到没?” 赵谐不知道穆修白居然如此关心世子安危,赶忙安慰道:“人是没有捉到,但是宫中御医擅解毒的也有,世子应该不会有事。” 穆修白把青灰色袍子的下摆一手提起老高,匆忙道:“失陪失陪。”然后飞也似的去找祁千祉了。 祁千祉在正殿,穆修白踏进去时,喻朝河也在,听见响动只是朝殿门瞥了一眼。 穆修白停住见礼,道:“殿下。” 祁千祉也往穆修白瞥一眼,道:“这么匆忙是为何事?” 穆修白见喻朝河在此,便道:“无事。” 祁千祉道:“无甚大事就先回里屋去罢。” 穆修白诺诺,却见喻朝河的目光微微一闪。穆修白也不太明白喻朝河和江烟算是怎么回事。江烟一边给人下着毒,一边巴望着黏着喻朝河,叫穆修白别让李瑄城知道。喻朝河却像是不会领情的。 于是默默回了里屋,在一边听着墙角。 喻朝河的声音飘飘忽忽的:“臣恳求殿下,无论如何保住这个少年……” “闹出这种事来,你叫我如何和父皇交代?” “……” 祁千祉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少年……莫非是江烟?” 喻朝河的面上微僵,道:“……是。” 祁千祉有些好笑:“你胆子挺大。应该不是李瑄城将人托付与你的吧。” “李大人并不知道此事。” “如果是江烟,我还真不能不管。”又道,“你准备怎么和我解释?” 喻朝河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一会儿才道:“江烟入京,非臣之所愿……” 祁千祉初见喻朝河时就见江烟在侧,两人举止之间颇为亲密,一时也免不了做些猜想,道:“我便不问你详情……江烟毕竟是李瑄城的养子,爱卿还是要知道些分寸。” 喻朝河道顿了一会:“殿下所说极是。” “改日我让人送几个漂亮少年到你那里去。江烟我得替李瑄城看好。” “殿下不必费神。” 祁千祉显然听出来了:“既然如此,我便不给你塞人。你把江烟送到我这来吧,我派人送他回泷上。” 喻朝河默然无语,良久道:“遵命。” 穆修白有一句没一句听了大概,然后抬头就见祁千祉背着手微微低头看着他。 穆修白道:“殿下……” “听到现在了?” “是…” 祁千祉伸手将人拉住,往内室走:“喻朝河和江烟的事,你知道多少?” 穆修白微微沉吟,道:“正月十五之前我并未见过喻朝河。” “江烟上京的事你知道?” “恩。” “走了这一路,你可看出了什么没有?” 穆修白不语。 祁千祉道:“是江烟自己要上京还是喻朝河强掳江烟上京?” “是江烟想上京玩。” 祁千祉道:“这事有些棘手。我先将江烟送出京城。余下的只能硬顶着了。” 又道,“走罢,你最近的剑术可有长进?” 穆修白万万没有料到萧藕色会在这个当儿来承虬宫。 祁千祉是背对着来人,穆修白却是一抬眼就看见了。手上的剑堪堪收回,身量一矮,被祁千祉一柄剑架到了脖子上。 祁千祉收剑回鞘,道一声“望月先下去罢”,然后回过身子看向萧藕色,见礼道:“母后。” 萧藕色道:“皇儿在练剑,我没有打扰罢?” “母后来我宫中岂有打扰之说。” 萧藕色眼见穆修白退下了,方道:“皇儿爱玩,也要知道些轻重。刀剑之物,就不要叫这来历不明的人胡乱碰了。” “母后教训得是。” 萧藕色神色一厉道:“回回我说什么你都应承,倒是有一句听进去了?” 祁千祉微哂:“儿臣宫里只有这一人。淮九兆淮大人的家妓,怕是也有十几位。儿臣平日也勤于政事……” 萧藕色道:“就是只此一人,我才担心。要是此人心怀不轨,剑刃之下是我儿的颈项,你要是当得起这后果?再有此事,我便将他送走。” “望月心地纯善,母后何必如此防备他。” 萧藕色轻笑,压低了声音:“写得那样一手字的人,想必读书不少,方才所见,功夫亦不差。至于鸣鸾殿一计,拿假珠子得了真储位,皇儿也知道此人的城府。这样的人,倒是甘愿委身人下?” 祁千祉听得心下微惊。 萧藕色神色淡淡,转过身去看柳条迎风,飞絮满空。 “若是他不愿,我倒勉强能信他。要是甘愿,则必有所图。” …… 祁千祉处理公务的时候一般不会避着穆修白。 这半年以来的事务都平凡得很,三国相安无事。 虽然各自都刺探着军情。吴喾的新国主李其威大肆地换朝中的旧臣,国心不稳,太学生多次强谏,终于双方达成了妥协。南梁忙于镇压寒山的乱民,又与祁夏关系僵持,也难以分神对付吴喾。 祁千祉道:“吴喾这事这是奇了,一国之主压不过一座太学。” 穆修白隐隐觉得太学此设置在吴喾形成了一种权利制衡。然而不发一言。吴喾是三个国家中最弱的,儒家又尚仁,对上南梁这种视道义为无物的国家,只怕不堪一击。 穆修白对朝事不会轻易置喙。可是祁千祉喜欢问他,他总觉得穆修白多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穆修白只好道:“殿下,望月才疏学浅。” “你就说你要说的,我又不会治你的罪。” “若吴喾的国力强些,太学之设置便大有裨益。但是吴喾前国主怠于政事,明仑太后又多信任太学生,太学俨然成了半个朝堂。太学生中虽然人才济济,似乎好空想而不顾实际,以致上行而下不效。” “说得不错。那么祁夏的国力比吴喾强些,你觉得如何?” “吴喾选贤举能自成体系,祁夏不妨法其设置。虽是乱世,此事宜早不宜迟。”虽然太学的考试是非常粗糙的,待选之人也限于各地的举荐,往往寒士被排除在外。 “对。当行则行,瞻前顾后难成大事。我已叫喻朝山去置办此事,喻朝山习各家所长,对儒学多有研究。我准备让他做我的老师。”祁千祉意气昂扬。 穆修白眼睛一亮:“真的?” 祁千祉笑道:“当然是真的。我已经禀明父皇。”又道,“不过我不能叫他们和吴喾一般僭越。” 穆修白把脑袋往后扭过去,口气轻轻地吐在祁千祉的颈窝里:“殿下给我个官职吧,什么都好……我也想到太学去。” 祁千祉被穆修白这一通扰得心神荡漾,拿手往穆修白的下巴上捏住,慢慢把人的脸从怀里扳出来。 “我真是奈何不了你啊。” 半年以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密道的事。密道显然是死路了,李瑄城那儿也是死路,他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了。 下一章李瑄城回归。 ☆、章二十二日有食之(一) 江烟被喻朝河捆着送到了承虬宫来,满脸的委屈。 祁千祉看人张牙舞爪眼神凶狠,有些犹豫要不要替人把绳子解了。 江烟道:“喻朝河你居然捆我!快给小爷松绑!” 喻朝河目不斜视,向祁千祉道:“江烟年岁尚小,殿下还请原谅他出言无状。”然后向在江烟耳旁道,“别嚎了,再嚎我堵上你的嘴。” 江烟面上腾地起了红,真的扭过头不再言语。 祁千祉道:“给江小少爷松绑吧。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你闯了什么祸?” 陈士毅替人松了绑,江烟方才恭恭敬敬地作了揖,道:“殿下,江烟知错。” 江烟只见过祁千祉一面,此次也不过是见第二回。因为穆修白的缘故,也不太喜欢祁千祉,但心里知道祁千祉毕竟是太子,也不敢太造次。 但是一会儿还是委屈地说:“是广沙王世子先动手的。我又打不过他,只能下下毒了。” 祁千祉闭口不提江烟惹火之事,道:“望月要见你,你去见见他?” 江小少爷一下子高兴起来:“哪呢哪呢!” 陈士毅道:“望月公子在书房,我带你过去罢。” 穆修白见到江烟的第一个想法还是怎么叫江烟派上用场。 然而江烟向来最是派不上用场。 “见你一面真难啊,穆修白你……” 穆修白眼疾手快捂了人的嘴,接口道:“恩,两个月没见。” 江烟呜咽几声,穆修白道:“在殿下这里你还是入乡随俗叫我望月吧。” 江烟点了点头。穆修白放开手,江烟的眼珠子囫囵转了几圈,白面团子一样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来。他自从上了京才知道穆修白的事,这会儿轻声道:“我觉得太子对你也挺好的啊。” “……” “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李瑄城。”江烟忽地把嘴凑在穆修白的耳边轻声道,“这样吧,我想来想去,我把我手中的药都给你,你什么时候给这里的人下了,然后就可以跑了。” “多谢。” 江烟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动静,一边把药瓶藏在大袖底下度到穆修白那边去。穆修白拿手握了,就听江烟道:“不过李瑄城花心得很,你想清楚了?” 穆修白沉吟一会,道:“恩。” 江烟无不遗憾道:“李瑄城以前可不喜欢男人。我还为此失落了好久。” 穆修白眼皮一跳。 江烟道:“我被送回泷上后你多替我注意着些喻朝河。” 穆修白道:“你果然是喜欢喻朝河?” “当然。”江小少爷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喜欢得不得了。” 穆修白觉得江烟的眼睛亮晶晶的。又想起喻朝河凌厉的狭长的凤目,都不知道江烟哪来的勇气。 “可惜这人简直像粪坑里的木头,又臭又硬。” “那你还招惹他?” 江烟支支吾吾两句,突然盯着穆修白眼睛下面的青黑:“你是没睡好么?都快黑了半张脸了。” “三成的东西到你嘴里就成了七成。昨晚上看书晚了点。” 江烟道:“真搞不懂你这种神经病,白天日光怎么足,非得晚上看书。不过你没在我学什么都懒了。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用功。” …… 四月初,南梁螟。 四月底,祁夏旱,吴喾旱。 五月朔日,日食。日无光,则百姓罹苦,国无政事。诗经所载。 江湖之人则言天下将乱。南梁、吴喾早闻祁夏得了除沉珠,始信为真。 六月,三国会于祁夏之苍临。 祁千祉前往苍临,终于不在宫中了,穆修白得了个喘息的机会。然而徐染总是寸步不离,比祁千祉在时看得更紧些。 徐染教穆修白功夫,穆修白心中有气,两人切磋剑术的时候便一剑挑了徐染的佩玉。 徐染退开几步,面色无波道:“望月公子近来功力见长。” 穆修白不语,把剑横在胸前。 徐染只把剑背到身后去,走开两步捡了玉佩:“这是吴辑的佩玉,还请望月公子日后比剑时手下留情。” 穆修白才回过神,收剑回鞘,抬眼见徐染手里的佩玉,面上微微发白道:“徐侍卫,我方才冒犯了。” 徐染左手还反执着剑,伸出两指将佩玉上面的浮尘抹了,藏到怀里去:“无妨。公子今日还练剑么?” “不练了。我……抱歉。” “公子的内力怕是和属下也相当了。殿下防着公子逃跑,也是自然。公子还请体谅。” 又道:“属下先告退。” 穆修白面上无甚波澜,只是向徐染一抱拳:“徐侍卫自便。” 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他还能干什么。穆修白把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在水边撒气一般练完一套剑法。 苍临之会,寒山不复,三国再立十年,息战事。沉盟书于太河。 祁千祉道:“再立十年,不过是各怀心思罢了。” 祁千祉归来时,自然很满意穆修白的不生事端。穆修白却不怎么想见祁千祉。 穆修白抄着些文书,祁千祉批了折子。祁千祉偶尔说两句话,穆修白便应两声。好在本就公务繁忙,祁千祉倒没觉察到穆修白情绪有异。 批了几个折子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便叫穆修白坐好,自己枕在穆修白的膝盖上。 “替我揉揉肩。” 穆修白如言。但他一点都不擅此道,下手不知轻重,时而听得祁千祉道:“轻点轻点。” 穆修白停了手里的动作道:“殿下别难为我了。我不会。” 祁千祉睁开眼睛,看着穆修白漂亮的下巴,道:“总要学着来。” 穆修白的左手在祁千祉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握了下拳,沉默地继续替人揉肩,微微放轻了力道。 祁千祉又闭上眼睛,惬意至极。 “太学筹备得差不多了。” 穆修白竖起了耳朵。 “你最晚月底就可以过去。你也是有些本事的,别浪费了。” 穆修白异常欣喜,不自觉就低头望向祁千祉。 祁千祉专注地盯着穆修白的眼睛,拿手捏住穆修白的手,把手指放进嘴里,微微吮吸。 穆修白的小指头微微挑起,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祁千祉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祁千祉抬手将那描金的漆盒伸到穆修白眼前去,明黄的绣着暗纹的袖口边滑落下去一些。 祁千祉吐出穆修白的手指,道:“你猜这是什么?” 穆修白仔细盯着看了看。就听那边说:“拿着。” 祁千祉遂坐了起来,挥手让近侍都下去了。然后便开始低头拿嘴唇勾勒着穆修白的锁骨,一路往下去。一手托住穆修白的后背,一手也一边拨开衣裳,直到穆修白的胸前大敞。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9节 穆修白便被放倒了席上。 祁千祉道:“我从泷上带了新的药。” 穆修白的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觉得手上的漆盒有些烫人。 一只大手仍然往下解着他的腰封。他的主人所发出来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哑:“这次的药也许有些烈,你忍着点。” 穆修白大概就是这样一类人,穿着衣服的时候无比地禁欲,脱了衣服的时候便无比地□□。祁千祉十分享受为穆修白褪去衣裳的过程。 当中衣也被褪尽,祁千祉将穆修白翻了过来,从穆修白手中拿过那个黑色漆金的小盒,一边开了盒盖,一边俯下身子道:“忍着点儿。” 便从案上捡过一只干净的毛笔,往那小盒中轻轻一蘸。盒子里是透明的脂膏,比平日用的动物脂膏要薄些,在盒子内虽不会流动,一旦沾上毛笔却被吸得饱饱的。 祁千祉将那散发着甜香的毛笔顺着穆修白的股沟划过,就见身下的人轻轻一抖。 药效还没有起来,穆修白的身上早已透了薄红。 …… 穆修白的双手被捆在了桌案脚上,双腿无力得蹬了蹬,很快也被祁千祉压住了。 穆修白的身体已经烧了起来,十分烫人,口中三分情[]欲七分哀求道:“我受不住了……” 祁千祉自己也早已坚[]挺,却有心玩他,还是慢慢逗弄着穆修白。 穆修白被撩拨地实在难忍,努力地夹紧了双腿。然而一根毛笔的粗细简直是隔靴搔痒。穆修白的面色潮红,双手不断在桌案脚上摩擦着,希望挣脱开来,身体也慢慢弓起来。 …… “殿下快上我吧……我快要死了。” 穆修白的声音本就带着砂质,叫[]床声也抹不了这个特质。祁千祉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脑。祁千祉只道穆修白便是求人上他也是说的“快要死了”这样的借口,叫祁千祉只想将人揉到身体里去。 然而却听到了远远飘来一个声音:“殿下既然在书房,怎么还不能求见了?” 是李瑄城。 李瑄城在尚贤苑就能一路走到深苑去。祁千祉心下确实不安得很,怕人就这么一路进来。谁叫他今天精虫上脑非得大白日地在这书房做这事。 徐染似乎将人死死拦着:“李大人不如等候片刻。” 李瑄城显然又往里走了几步,不明就里:“那我便坐这等吧,叫你们殿下快一点。” 这句话十分明白地传进了书房。穆修白似乎也听到了,然而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正被药性折磨得难耐,不安地扭动着,嘴里喊着:“殿下…”祁千祉赶紧捂住人的嘴,便只听见“唔唔”的声音。 祁千祉正是□□当前,一想李瑄城坐在书房外,觉得自己绝无可能继续下去。便拿了穆修白脱下的中衣团了团塞进人的嘴里,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定神出了门去。 李瑄城依旧是一身白衣,照常拿着一把乌骨的折扇,见人出来,笑道:“殿下这是忙什么呢?” 祁千祉道:“不过是近来有些劳神,所以小憩了一会儿。” 李瑄城便闻到一阵隐约的香气,微微皱了皱眉,只道:“哦,打扰殿下睡觉,真是不该。” “承运来此为何事?” “臣往西面游医,听到些消息。觉得颇为有趣。” “怎么说?” “我这次去了率卜的王庭,你猜率卜的人对日食是作何解的?” 祁千祉微微探究地看向李瑄城。 “率卜的巫师说这是天下将变之兆。所以他们也开始寻找除沉珠了,说这是除沉珠要易主的意思。” 祁千祉道:“凭我此次去见三国使者的见闻,我祁夏得除沉珠一事,各国也大概听到风声了。所以此次的十年之会,才会选在苍临。” 李瑄城道:“可惜不是真的,可得早些找到,叫人看出来,丢人就丢大发了。” 祁千祉心里正愁着怎么叫人早些走。却听得书房里面一声巨响,接下来便是穆修白的声音:“啊呃——”带着浓重的哭音。 李瑄城用扇子一下拆了祁千祉和徐染两人的纷纷阻挡,大步几下便冲进了书房里。便见书案倾翻,满地的狼藉,穆修白在打翻的墨水和纸张中难受地扭动着,拿捆着的双手去抠着自己的后边。 祁千祉抢上前来,将李瑄城一把推出去,带上了书房的房门。面上戾气顿生:“舅舅是不是僭越了?” 李瑄城并没有再看的意思,被祁千祉很轻易地推出了门外,却是面色阴沉拎起祁千祉的衣袖,上面不小心沾了点膏药:“我还当是自己闻错了!殿下用的这药,是情透骨。他早前寒毒浸骨,受不起这药!” 祁千祉面上的戾气消了一半,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早晚得害死他!” 祁千祉有些慌道:“我并不知道……” “我自然是不该管殿下的私事。但既然你要这么玩他,以后别送到我跟前来叫我救他。” 说罢欲走,却听门内穆修白的带着哭腔的□□越发大声起来。 祁千祉听着也觉得事情不对,神色紧张地拦住了李瑄城:“承运我并非有意,求你救他吧,这药我自然不会再用。” 李瑄城半晌才咬牙道:“我是大夫,怎么会不救,你自己下了药总得替人把药性解了再说!” 甩袖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20w了,拖了这么久… 已经删了该删的;; ☆、章二十二日有食之(二) 祁千祉慌慌张张地进门去看穆修白。穆修白的身上已经全是汗水,乌发披散着黏在背部,他的腰背处不知道是撞在哪了,蹭破了皮,不断地往外渗血。时而像脱水的鱼一般地抽搐两下,又用手去抠后[]庭。 祁千祉才发现穆修白身下的毛笔不见了,四处也寻不着。又听穆修白哭得实在有些撕心裂肺,知道八成是吞进去了,更加慌张得不知道要做什么。穆修白身后已经渗出来些薄薄的血水,可惜那毛笔在穆修白自己伸手毫无技巧性的乱抠下反而吞得更深了。 李瑄城一路走出书房,一手捏着折扇,一手负在后背,步伐一步一步似乎十分稳健,然而真正步出殿门时,手里折扇的乌骨早已碎得近于齑粉。 并没有人听到乌木折断的声音。 徐染再次出去请人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人的僵硬。李瑄城正在水边的一块巨石边伫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听闻请他进去,面上也无甚波澜,把扇子往袖口里收了,然后似乎极其自然地将两手拍两下,拍去一些浮尘。 祁千祉除了找李瑄城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望月大概因为乱动……把毛笔吞进去了,吞得很深。” 李瑄城一开始没有听得太明白,但是见穆修白在地上难受地扭动着只是拿手往身后抓挠,一下明白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蹲下身来像他日常行医一般查看情况。 ……[省略] 李瑄城又道:“情透骨是烈药,最好先让人多少散些药性。” 祁千祉眉头皱了一下,正待言。李瑄城道:“还是我来吧。” 祁千祉嗯了一声,便见李瑄城用手去抚弄穆修白的家伙。穆修白的声音便呜呜咽咽地满了整个书房。 祁千祉只觉得一阵血气冲顶,便走出书房去不再看。留李瑄城一人独自替穆修白纾解欲望,穆修白身体弓着,自己十分惶急地在李瑄城手里不断地动着。 李瑄城替人套[]弄着,他手上的活真的不算好,毕竟他向来是不需要自己动手解决这种问题的。穆修白的□□声透着沙哑和媚意,身体也透着淫靡的鲜艳的颜色,李瑄城感受到自己身下的坚硬早已十分难忍。 穆修白一阵释放出来,却不见疲软。 李瑄城嘲道:“你们一个走了,一个爽着,叫我在这里受罪。” 穆修白听到这句好像醒了一些,一眼认出了替他手活的人是李瑄城,惊得就要从那堆狼藉里爬起来,可是浑身瘫软,只是支撑着自己难看地后退着。面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李瑄城微微倾过身子将人的背部托住,道:“我只是来治病。” 穆修白本就发着抖,被李瑄城托住背部整个身体就是一僵,直接软到了人的怀里。穆修白腰软得都要从李瑄城的怀里滑到席上去,他实在是起不来,却又被接下来来袭的一波难忍的欲望烧得十分难受,只觉得身后已经不住地收缩,只想找样东西狠狠得贯穿自己。 穆修白根本没留下什么神智去思考,藕节一般的小臂回身一下环住了李瑄城的脖子。这种男性的气息现在太令他着迷了,他简直就要发疯。 李瑄城扬起头侧开脸避开了和穆修白的触碰,然后将人掀下来,手上十分利落地握住穆修白的家伙,穆修白便爽得“啊”地一声,双手无处安放似的去抓人的衣摆。 待他替穆修白又弄出来了一次。穆修白便脱力了一般将弓着的身子打开了,躺在席子上,眼神没什么焦距,胸口起伏着,全身都汗涔涔地透着情[]欲的气味。 “好了罢,你还有东西吐么?” 然后看见穆修白的眼睛又这么睁着睁了一会,一阖上,眼角便滑落了豆大的泪珠子。穆修白拿手背覆盖着眼睛,似乎那能掩饰自己的狼狈,只是摇头。前面的欲望释放了,他身后愈发难受起来,进了异物还刮伤肠壁,那些药膏也在里面浸了个透遍,直觉得有如万蚁啃噬。但他理智已经回来了不少,不想在人前做些难看的事,只是难受地忍着。 李瑄城扬声道:“殿下让人送水去偏房罢。” 穆修白直被灌得七荤八素,跟一根水里汆过的白菜一样耷在浴桶边上。乌发散在光裸的脊背上,交错着,将下面极白的肌肤分成一片片的水田。 穆修白整个人奄奄一息,有些头重脚轻,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浑身也都十分难受,想要被贯穿的欲求感并没有完全下去,只不过现在他已经被折腾得没什么力气了。 李瑄城替人输了些真气压制蚀骨的药毒,道:“现在人还行。到了晚上就该闹了。这骨痛他得挨上十天半个月的罢。我给他开副方子调理一下。”便说了一副方子给凛冬,凛冬如言记下了,把药方子给了赵谐。 祁千祉道:“谢过承运。” “这病根治不了,殿下记得替人防寒。” 祁千祉只是拿手小心地将穆修白的面颊上的发丝撩到边上,一边道:“总有缓解的法子,承运还请替我上些心……” “殿下要折腾,我便是再上心也无法。你想他多活几年,就别用药了,什么药也别用。” 祁千祉口上道好,将人送了出去。再回来见到沉静地趴在浴桶檐上的穆修白,心里却暗暗觉得日后的诊治还是多由御医来罢。 六月的日头毒辣辣的,李瑄城出宫的时候都觉得有些脱力。然后道:“凛冬,去……” 顿一会,道:“醉玉阁。” 瑶光捧着一坛瑶光,一步一摇地到了李瑄城近前。这是位不得了的金主,而且从不在这里留宿。 瑶光将酒坛子往案上摆了,又用膝盖挪出两步去够玉盅,替李瑄城将酒满上,道:“大人。” 李瑄城接过,一口饮了,道:“好酒。” 瑶光便也自斟了。 李瑄城勉强和瑶光喝了一轮的酒,就将人往床上压去。待到将人的上衣剥了,露出光裸的胸膛,李瑄城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瑶光发出些轻轻的笑声,任由李瑄城动作。 李瑄城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这白皙平坦的,粗略来说和穆修白相差并不太大的躯体,并没有一丝欲望。 李瑄城又些烦躁地把衣服又替瑶光和了,坐在床沿拿一只手去摁住两边的太阳穴。 瑶光的声音柔柔的:“大人这是怎么了?” 把人剥了又临阵退缩,李瑄城以为这是十分失礼又失面子的事。他在京城的风流名声都要被这事毁去不少。 瑶光有些不明所以,又道:“大人可是不满意瑶光,要再摘块酒牌子?” 李瑄城安抚道:“不必,你……”,从袖中拿了一根的嵌红玛瑙梨花和田玉簪子,道,“拿去罢,给你的。你自去罢。” 然后拉开窗子,利落地跃了下去。他怎么会对男人有什么念想,想必是哪儿错乱了。大概他并不喜欢男人,只是不巧看上了穆修白。 瑶光只看到发白的衣角这么划破了长空。 然后凛冬漠然地进来,垂着眸子对窗外看了一眼,也抿唇跳了窗子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完全不知道怎么删才能保留意思… 以后12点前不更就第二天再更,固定1012点更新这样吧。 ☆、章二十二日有食之(三) 穆修白在床上躺了十日,他的骨头疼得十分彻底,就像有人拿了锥子往骨髓里捅着,搅得成了烂泥。穆修白一直在薄薄的锦被之下蜷缩着,似乎蜷缩的姿态可以略微减少他的痛苦。 李瑄城每日都来替人理通经脉,祛除骨寒。祁千祉大多时候会在一旁看着。 “承运费心了。” 祁千祉此一句不只是出言感谢,而在于李瑄城确实是费了心神医治穆修白。祁千祉身手也不差,自然知道李瑄城是微微耗损了自己的功力。 李瑄城笑道:“臣左右无事。” “承运大可不必如此劳神。望月我再喜欢,总不值得承运如此。这医治的法子若是用上十日,即便是功力深厚如承运,怕也会有所损。” 李瑄城摊手道:“臣医治他哪次不劳神劳力,这次要是不好,之前的心血可不就都打了水漂。” 祁千祉心知李瑄城做事都要做到十成,微微叹口气道:“你对望月上心,我自然高兴,若是你肯对朝事上心……” 李瑄城马上接口表明心志:“殿下明鉴,臣何时不关注朝事了?臣连游医都不忘国事。” 开了扇子在胸前忽闪忽闪。 祁千祉只好换一句说:“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入朝为官?” 李瑄城又“啪”地一收扇,抱拳行了个揖礼:“殿下明鉴,臣乃卫将军麾下一步兵校尉。” 说罢再开扇,不甚在意地扇起来。 祁千祉气得想把李瑄城的扇子拿去扔了,只道:“我好容易说服父皇拔擢你为中郎将,你倒好,晾着喻朝河就是不见,到了新岁又跑出去游医……” 李瑄城不慌不忙道:“殿下,我是大夫。大夫是贱民,不好当官的。” 祁千祉被噎了一下,道:“你!” “你这两个身份一向泾渭分明……” “不巧了,殿下叫去传讯的喻朝河就知道。殿下要是想给他些不爽快,臣倒是乐得见到。” 祁千祉道:“尽是狡辩!你又不是出生贱民!……何况祁夏并未轻贱大夫。虽说不能为官,但是规矩又不是死的……到是你,你又何时眼里有过这些世俗之见?” 李瑄城便步开两步:“我无俗世之见而人人有之。所以殿下还是放我好好地做一个江湖浪子。” 祁千祉道:“你要做闲云野鹤?别人说这话我信,你说这话我断然不信。我早觉得你心有天下,只是为何我不能得你辅佐?” 李瑄城便沉默了片刻,只剩下他拿扇子击打左手手心的声音。 而后转过身来,道:“臣感先皇后恩泽,殿下但有用的到的,臣在所不惜。但臣放浪形骸,不能当朝堂肃穆。” 祁千祉心里明白李瑄城的尽心竭力多少因为李瑄城幼时受祁千祉生母照拂有恩。只是没料到李瑄城真的当面这么说,这话甚至叫祁千祉有了一丝的难堪。 然而祁千祉并没有死心,自他受人暗害,李瑄城算是多少开始插手了朝事。一朝入世,出世又谈何容易。 穆修白一开始并不想见李瑄城。到了身子逐渐好转,诊疗将要结束的时候,却又恨不得在床上躺着多哼哼几声。 几日以来李瑄城基本没有和他讲过话,只是例行公事地替他祛除骨寒。穆修白感受到那双大手在自己的身后贴着,温度透过夏日薄薄的衣料传来,所有的防线都溃成一片。 李瑄城于穆修白来说,多少是代表着希望的。 却没有力气扭头去看他一眼。 直到李瑄城终于不再来了。 而除沉珠出于江湖。 祁千祉道:“传言说除沉珠将于闰六月月圆之日现于沧水,大约是在陈滨境内,我会让陈滨太守注意此事……” 李瑄城摇着他的白檀骨折扇,悠悠道:“江湖上一向不乏除沉珠现世的传言,怎么殿下单单信此一句?” 祁千祉抬起眼睛:“我落水时在陈滨。” 李瑄城笑道:“哦?” “沧水渡口的脱险若是天助,此次的传言或可信之。” “如此,殿下找我来有何吩咐?” “必定不止王庭之人欲得此物,承运多少算作江湖客,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李瑄城这才正色,收起了折扇道:“好,殿下尽管专心朝政。” 便欣然离京往陈滨去了。 李瑄城虽然不掺和江湖事,好歹在江湖上有声名。李瑄城治病治得最多的就是三类人,一类是官宦人家,一类是富商豪旅,一类是江湖异士,前两类在于他们拿得出诊金,最后一类在于他们一般不得病,一旦有恙往往是伤重及于命脉,或者病则凶险异常,常人治不得。 李瑄城戴着他那一面错银的面具,一头乌发束于脑后,脊背的线条被白衣勾画出来。白衣的样式简单利落,袖口却绣着繁复的暗纹。行之所在脚下生风,偶闻腰间环佩叮当。 凛冬和浅夏也俱是白衣,也带着银丝白底的面具。 这三人招摇地步入沧水边的天方客栈时,四座之人的目光便齐齐聚于门口。 沧水边上的客栈果然已经住着些目的明确的江湖人士了。对着正门的暗处落座的应当是剑目山的人,剑目山的双使李瑄城见过,此时却是乔装改扮;门右处的人李瑄城认不得,但是隐隐可知功力不凡。 剑目山的双使已经对李瑄城点头示意了一下。 店里的杂役才亮着双目大着嗓门过来:“客官可是要住店?” 浅夏便道:“住店,三间上房。” “成,我引客官上去!”便走在了前头。 李瑄城领着凛冬一路走上木梯,剑目山的左使便传音入密道,语谰池主人怎么有心情也来掺和这些事了? 李瑄城便回头朝着那左使笑了一下,面具下的眉目弯弯,很快回身,脚下不停。 我不过来看看热闹。 左使便伸手拿起的桌上的小酒盅,道,如此甚好。 只有木质的楼梯的咚咚步声慢慢敲着节奏。一阵声响灭却,堂中吃饭的人也才把眼睛望向自己的饭碗。 穆修白养着病,又过了半月的安生日子。祁千祉终是血气方刚,穆修白才好了便连哄带骗地把人弄上了床。 穆修白半夜听了雨声起来,在黑暗里坐了半晌,摸黑跑到外头去淋了一身。 雨下得很大,又是朔月,穆修白眼里全是真真切切的漆黑,只听得雨声哗哗哗地浇着,虽说是夏日,夜半总是有些寒凉,穆修白被这雨浇了一头一脸,冷得直打颤儿。但是总归是把自己浇醒了。 再发烧李瑄城也不会进宫来替他看病。 当日值夜的侍卫警惕地过来,拿着一盏灯笼从屋檐下追来的,雨打着伞面啪啪啪啪的,走到一半那灯笼终是灭了。 檐下的灯笼并不能照到这边。穆修白便是不用全神地屏息,就凭这落雨声,那侍卫也一时找不见他。 那侍卫便道:“是谁?” 穆修白并不说话。于是又有侍卫赶来,在这殿前一方空地寻起人来。 穆修白只是站着,听着雨打成一片,还有隐隐约约的侍卫的说话声。忽而身后莫名有了压力,穆修白伸手将人将要搭在肩上的手一下握住,就要将人摔出去。 徐染被人带了一个趔趄,小声道:“是我。” 穆修白道:“雨这么大,徐侍卫如何知道我的方位?” “雨打在不同的器物上是声音自然不同,你且去听,听得出来。” “……” 然后一柄伞撑起来罩住了穆修白:“走罢,我送公子回去。” 穆修白便随了人回去。 穆修白并没有发烧。 第二日雨却越发大了。祁千祉问了穆修白昨夜的事,穆修白含含糊糊不知如何作答。祁千祉的眸子便沉了下去。 “你又要逃。” 穆修白忙道:“不是!” 祁千祉哼笑一声:“你最好不要费那个心。” 穆修白看了祁千祉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我做噩梦了……” 祁千祉喜欢穆修白示弱,就像现在眼前的双眸含着泪光的玉样的人。祁千祉把人揽到怀里,道:“别怕,只是个梦罢了。” 穆修白听这一句,莫名地泪意上涌,那些泪水都洇了绣着金龙的黑色织锦。 祁千祉只当人确实是被魇着了,拍了拍人的肩背,却不知道穆修白心有他事。 老天像是把之前干旱时节吝惜的雨水全都一股脑儿泼了出来,就没有下小过。雨三日方止,那些宦者一个个拿着大大的竹扫把,在殿前的阶除扫水。 穆修白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笼着袖子,靠在殿前的柱子上发呆,整个人因为沐浴着晨曦都金灿灿的。然而一会儿就被这日头逼回了房间,毕竟是夏日,早晨的凉意一退,毒日头就能把人晒得蜕层皮。 京城以外,东南一面的雨却一直下了旬日,直至成了涝。朝廷上下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大旱之时粮仓便已经不充盈,此时到何处去弄这些赈灾的粮食。 祁千祉为这事心烦得很。冷池笙却道:“殿下不如上书陛下,卖官鬻爵以充盈国库。” 祁千祉只怒道:“你真是想得出来!” 祁千祉就差将杯盏摔到冷池笙面上,那碎瓷片在冷池笙脚前水珠乱弹一般落了一地,冷池笙只是面不改色。 余者见祁千祉怒意如此,也并不接话。 祁千祉终于冷道:“你退下吧。” 冷池笙自知今日一番话必定会触怒祁千祉,闻此一句倒是微微吐出一口气退走。 朱子铭道:“殿下……” 祁千祉只是拿手扶额:“今日先散了罢,诸卿有什么好的主意随时可以过来见我。” 众人称是,一并退下了。这些谋士陆陆续续也多有职务在身了。太学之事,也多是有这几人筹备。 赵谐此时上前来,附耳道:“殿下,尹天禄已经押解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其实我依然没有存稿…下次的更新可能是周日。 ☆、章二十三东南之水(一) 祁千祉平日政事不避穆修白,但是穆修白的身份就是男宠,断不能登正堂,不若以前还以“侍女”的身份可以侍于侧。 所以穆修白是从赵谐那里听说了冷池笙卖官鬻爵的大论。 穆修白认真写了一篇东西陈述了卖官鬻爵的优劣。眼前形势,卖些虚爵确实可行。 尹天禄终于归案了,从陈滨一路押解到京师。 祁钺下旨由祁千祉担当主审。此外宣室卿顾成尹同审。祁千祉公事繁忙,便让顾成尹先行审问。 却闻尹天禄半字不认。虽是用了不少刑,既不认通敌也不供出主使,只说要见祁千祉。 祁千祉便挑了个时间,想看看尹天禄准备做什么。 尹天禄整个人都十分脏乱,又因为用了刑身上布满了鞭痕,神情萎靡地坐在审讯室的地上,听见响动,便微微抬起头来,浅青色的胡茬被窗中漏出的光线微微扫过,便见整个人又匿到了黑暗里。 祁千祉便往那案子后一坐,令顾成尹一并坐下,命侍卫将尹天禄再往前带来。 开首是顾成尹问罪状,条条数去,问尹天禄是否认罪。 尹天禄笑得颇嘲讽,并不答话。 祁千祉正要呵斥,却不料尹天禄先讲话了:“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殿下说。” 顾成尹道:“放肆!” 尹天禄却是看着祁千祉,狼狈的面容上颇有些志在必得的神情。 祁千祉站起来:“顾卿先让人下去吧。” 顾成尹微微踯躅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行了礼,退了出去。那些侍卫一并下去,门很快掩上了。 祁千祉便离了桌案,步到尹天禄身前,居高临下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尹天禄便动了动身子,显露出些正色,脚上的镣铐微微拖动发出一丝轻响。 “语谰池主人……我当时就觉得他有问题,后来我栽了,才想明白这人大概是李瑄城。” 祁千祉不动声色。 “看样子殿下是知道的。不过殿下是不是最好也防着此人一点?” 祁千祉不意听到这样的劝导,哼笑一声:“为何?” “我自认为还是有些本事的,我自从知道语谰池主人就是李瑄城后,掐指算了算,此人深不可测。” “我知道了,你还有何言?” 尹天禄过一会道:“我有一事事关李瑄城,我若说,殿下能否放我一命?” 祁千祉想想李瑄城左右不愿辅佐自己,自觉还是了解李瑄城甚少,便撩了衣袍,微微蹲下来道:“你且道来。” “我和语谰池主人多有交集,此前听说,其游医途中往往寻访珍宝。” 再望祁千祉望一眼,落到人的手里,尹天禄自知凶多吉少。他手里实在也没有什么筹码。 补充道:“……自然是为了寻除沉珠的。他应当没有和殿下说起过此事罢。” 祁千祉哼笑一声:“你倒是还有心情在这里挑拨。他替我操心这等事有何不妥。” 祁千祉对尹天禄本就厌恶,便欲走。 尹天禄慌道:“我知道除沉珠下落!殿下留步!” 祁千祉并不信尹天禄的话,却还是停下步子道:“那你说罢。” “殿下可愿意留我一命?” “你且说。” “殿下可否先允诺?人各为其主,我本不欲与殿下为敌。” “你放心,我说的话还是无人敢忤逆的。” 尹天禄听这几句话便知道祁千祉绝无放过他的可能,又他所知本就有限,便发挥他那忽悠人的本事搏了一搏:“语谰池主人游医途中,应当已经拿到珠子了。” 祁千祉道:“所以?” “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李瑄城生而无父。我对他的旧事还多有知晓。殿下想要知道不如留着我。” 祁千祉只觉这人死到临头还能一簧两舌,冷道:“你想必说完了,那便审正事罢。” 尹天禄道:“殿下如何能出尔反尔!” “和奸邪之人谈什么有信无信?” 尹天禄红了眼睛,一会儿突然暴起,扯得锁链也发出些绷紧的声响:“殿下不过是因为我玩了殿下的人,才如此不能容人!” 祁千祉猛地一僵,回身吼道:“闭嘴!” 尹天禄嘲讽道:“我听说那人还在宫里,不知道殿下竟有这捡人破鞋的习惯……” 祁千祉只一脚踢上人的面门,直踢得人头颈往侧边歪去,口鼻都是血。尹天禄却是呸了一口,吐了血沫便继续道:“那碎玉被我们轮着折腾了近二十日,竟然还没死,也是命大。殿下还得谢我将人□□得不错。” 祁千祉听这一番,震惊得都没有喊尹天禄闭嘴,只是听着他讲完了。之前那群方士未及审问,竟不知道穆修白不止受了尹天禄一人之亵渎。祁千祉突然有些难以自持,发狠地拎起地上的人,将已经血流满面的脸摁在墙上:“你说什么!?” 尹天禄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只是阴鸷地道:“我说……这碎玉确实是好滋味……” 祁千祉把人的脑袋往墙上狠狠撞了一下,尹天禄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哼声。 祁千祉的声音已经有些走调:“你说其他人也玷辱了望月,是、真、的、么?” 尹天禄的双眼有些翻白,吐了一口嘴里的血,道:“自然……是真的,那小子太不听话,我只好让我的徒弟去□□……调……” 祁千祉疯了一般吼道:“闭嘴!” 尹天禄笑了声,继续道:“何必呢,殿下,这种人本来就是千人骑万人跨……你倒捧在手心里怕人化了……你都不知道他在我那些徒儿的身下……有多么好看……” 祁千祉只觉得急怒冲顶,退开两步,拔剑一剑便穿进了人的胸膛。 尹天禄的面上一瞬间扭曲,但是却很兴奋似的,非要用尽力气张开口,但是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我是谁指使的……殿下早,早就知道……但是殿下没什么容人之量,我便是招了也得死……” 那个“死”字已经成了气声,尹天禄便突然吐出一大口血,仍是狰狞着表情说道:“横竖都是死……我也不想,不想让殿下如意……” 祁千祉把剑抽出来,又狠狠一捅,尹天禄的身体挣了挣,脑袋向前一伸,喷出一口腥血,而后便垂下来不动弹了。 祁千祉把剑一扔,满脸戾气地走了出去。 自己还是着了尹天禄的道,俱五刑而死于是便成了一句空话。 祁千祉回承虬宫时,穆修白便侍候在殿门。 穆修白直觉今天的祁千祉散发这些难近的气息。有些犹疑要不要将写的东西给祁千祉看。 祁千祉确实目不斜视地从他眼前走过去了。 穆修白微微顿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日常的侍候总是要做。 穆修白看人去了书案后面,便过去跪下替他磨墨。白皙的手指捏着乌墨,却看得祁千祉心烦。 “你退下罢。” 穆修白有些疑惑,但是起身来,行完礼依言退下了。就听身后祁千祉道:“赵谐,你磨墨。” 赵谐那停留在男孩变声期以前的稚嫩嗓门便响起来:“是。” 穆修白只当是祁千祉今日心情不爽。回了房间,捏着自己写的东西来来回回又读了几遍,觉得写得真是不成样子。越看越没底气,一定是拿不出手给祁千祉看的,想改又不知道从哪里动手。 便想把这东西揉了。东南之涝,无关他事。承虬宫多才俊他也不必班门弄斧。 然而真的揉了,也扔了,却又捡回来,拿起来毛笔,把干了的砚台加水研开了。开始凝神屏息反反复复删改了部分,又论及了一些水利方面的建议,如此一直改到很晚,才抽了新简开始誊写。一边心疼之前用纸抄写的倒叫自己给揉了。 祁千祉步入房间的时候穆修白还在誊写。祁千祉一下将东西抽走,大略扫过“虚爵可卖”那几个字,便哼笑一声。 穆修白心下便道不好,果然听人道:“望月,你的身份不该管这些这些。” “……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穆修白听着这不留情面又呵斥一般的话语,垂下了眸子,只觉得一阵心堵。 祁千祉便把竹简又从穆修白头顶丢回了案上,从身后拍拍他:“去,把自己洗洗。” 穆修白嗫嚅了一下道:“殿下,臣已沐浴过了。” 不料祁千祉只是怒起,一掌拍在案上:“那就再洗一遍!洗干净了!” 穆修白被这声响惊得有些怔愣,睁着眼睛,眼圈却红了。然后站起来,这个过程中他微微收敛了一下情绪。他双肩垂着,落步轻缓地出去了。 穆修白是如此敏感的人,他知道祁千祉指的是什么。尹天禄归案了。有些旧账,也就要算算清楚。 ☆、章二十三东南之水(二) 祁千祉见穆修白出去就后悔了。他觉得望月终究算是可怜,本就出生卑贱,受污风尘之地。只是他接望月初来的时候,本也不过当做消遣,并未如此介怀。 祁千祉便步回正殿,自己对着那盏鲤鱼戏珠灯发了半日的愣。四壁是灯影拂动,祁千祉心乱如麻,他越是喜欢这个人,便越希望这个人应该是干净无垢的。可是穆修白不是,不但在遇见祁千祉之前他不是,在遇见了祁千祉之后竟然还落入污秽之地,叫他根本不能把这一茬忘却。祁千祉自以为可以将尹天禄的一人之为勉强地从脑中抹掉的时候,尹天禄的所言却一下将祁千祉打入地狱。这个人,这些事,便是自己再略过不提,似乎永远也不会变得洁白。 穆修白重新沐浴了,从殿外一步步步入内,湿发并没有完全干,披在脑后,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他步到案前,坐下来,行礼,一如平常。 便等祁千祉发话。 祁千祉便抬眼看眼前之人。穆修白微垂着眼睑,虽然神色漠然,眉眼里带着的是细微却可觉察的的不忿。穆修白掩藏得很好,千丝万缕的情绪,被睫毛一遮挡,便什么看不见了。 祁千祉见到这样一个方出浴的白白净净的人儿。眼波微动,终究却是无甚心情。 裴之维的忌日也不远了。 祁千祉没有动他。穆修白只是侍于外间的浅榻。 然而睡不着。便起来盘腿打了一夜的坐。 祁钺即便是信祁千祉从沧水所得是真的除沉珠,然而不免叫这漫天传言扰了神思。朝中亦然。祁夏得除沉珠一事最初径川王和其近臣都知道,祁千祉回朝后,除沉珠入庙虽未大张旗鼓,几位肱骨重臣也是知晓的。再时至今日,多少已有风声漏出去了,南梁和吴喾只作不知而已。 而祁钺一旨之下看紧沧水渡口,而祁千祉也遣了李瑄城过来。祁千祉本说要给李瑄城些人手,李瑄城并不阻止,然而互不相通,各自为政。 然而这些江湖中人,能有心掺和这事的,都不是什么少事的人。 李瑄城自从在陈滨的沧水边上住下,入天方客栈求其出诊的人便接踵而来。李瑄城有事没事应约去几户人家替人看看,倒是完全不理除沉珠之事了。 李瑄城既是面具之下,所做所为皆无了纨绔习气,白袍素净,气韵天成。不执折扇,也自持少言,举手投足却甚是利落,刻意不收习武之人的凌厉气,只叫周身之人勿近。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0节 其余各派只觉得此人当真是来看热闹的,且语谰池算不得门派,并不分神理睬。 闰六月初三,李瑄城在天方客栈已经住了七日有余。正在房里一个人自酌自饮,却闻门上三声响。天气闷热,是以李瑄城并没有关门。 李瑄把杯盏放下,就见一人粗布衣裳,髯发花白,立于门外。 李瑄城垂目微微瞥了一眼人的脚下,只觉得此人功力深厚,他竟没有觉察到人来,再重新直视这位仙骨老者道:“前辈有何见教,不如入房来和我同饮?” 老者道:“可有打扰语谰池主人?” “前辈的步子很轻。” 老者不甚在意,一边步进来,捋着胡须笑声爽朗:“我来替我家主人请语谰池主人出诊,不知语谰池主人是否得空?” 叫身后的小童奉上了一个木椟。凛冬便接过来打开,粗略地验了下里面金条的真假和重量。浅夏也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凛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凛冬很快把木椟合上了,朝李瑄城点点头。 李瑄城便道:“我日来无约。” “甚好,我家主人现在徐门街,屋舍寒陋,不知是否肯移驾?” 李瑄城便站起来,伸手做了“请”式。 老者往前引路去了。 李瑄城道:“浅夏随我去吧,凛冬留在客栈。” 凛冬垂首应允。 这是寒山之人。寒山的门派,能有这位老者这样功力的,只有枯木崖。枯木崖心有家国,寒山覆灭之际他们奋死抵抗。然而寡不敌众,几于全灭。南梁灭寒山后全门迁入吴喾,虽说全门,其时死伤惨重,已不及百人,入吴喾后行迹衰微。 李瑄城心道,总算来了。 他与枯木崖向来无交集,但是寒山的人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枯木崖行事低调,只在沧水渡口选了一道矮街,租了一间小院。李瑄城随人左拐右拐,好容易才进了一道小门。一旦入内,便见道一人也是华发生鬓,背立于堂前,手中握着一柄拐杖,木质不过是普通的松木。 那老者便道:“主人,属下已将语谰池主人请来。” “辛苦钟合。”那崖主便回转身来,又向李瑄城道,“久闻语谰池主人大名。” 李瑄城见了人的面目,只是微微一怔,道: “枯木崖崖主孤注一掷,挫伤南梁精兵,我亦久仰。” 那人微微摸摸下巴,并不否认:“语谰池主人好眼力。我崖下众人行事低调,不知是哪里令你猜到枯木崖?” 李瑄城与枯木崖崖主未曾谋面,当年传闻崖主楚无觞重伤,看来是未见好。只是这容貌,李瑄城却觉得十分熟悉。 “不过是歪打正着。” 李瑄城替人查看了病腿,然后起了一套推拿,以指按揉穴位,以掌推血行气,手法多变,只叫人目不暇接。李瑄城沉着气不发一言,而楚无觞额上渗出了密汗。 又口述了张方子给浅夏,浅夏照实写了,嘀咕道:“这最后一位药,好像不好找呀…” 李瑄城道:“对,这最后一味药,陈滨之地大概抓不着。崖主先将前几味药抓了吃上旬日罢。” 于是一位小童从凛冬手里将药方接过了,脆生生问道:“那这最后一位药应当上哪里去找?” “我语谰池中尚有一些,日后可遣人送来。只是不知崖主离开寒山后,落脚何处?” 楚无觞和钟合对视了一眼,楚无觞方沉着声音道:“寒山已亡。我等居无定所。不必劳烦。日后有缘再见。” 李瑄城碰了个软钉子,倒是哈哈笑道:“如此,我来试试方才推拿之术是否起效。”便跃起,一掌袭向楚无觞。 楚无觞往后退一步,然而终是腿脚不便,右手便翻过头顶一挡。斜刺里钟合便伸掌过来,只把李瑄城的招数尽数接去。 李瑄城和人交手几招,但招数并不凌厉,只不过顺水推舟,将钟合的招数一招招套出来。 钟合终究觉察了,料李瑄城不会如何,虚晃一招,退后数丈,站定。 “语谰池主人这是何意?” 李瑄城也退后站定,束起的乌发在脑后一落:“我这里有个人,不知两位得见不得见?” 楚无觞道:“你且说来,我方知可见不可见。” 李瑄城便唤过浅夏,叫她将凛冬带来,再抬头笑了数声,道:“既是要等,崖主不留我喝上几盅?” 楚无觞依然不知其为何意,谨慎道:“不如钟合同去。”又向李瑄城缓缓道,“语谰池主人,请。” 李瑄城也探手出去:“请。” 太学已经粗略地建成。而祁千祉曾经答应过穆修白的事,似乎被刻意得忽略了。毕竟此时离尹天禄死,只有几日。 祁千祉虽然有心再寻一个人进宫来,也不及去操持此事。他被国库的亏空弄得焦头烂额,亲自往那些富商贾游说。虽有慷慨解囊之人,所得不过九牛一毛。 穆修白和冷池笙从来没有什么交集。虽同处一宫,只是照面罢了。穆修白也是绕着道走,连点头之交也称不上是。他在这帮谋士的面前,总是抹不平心里淡淡的自卑。便不想见着他们。倒是不料冷池笙会主动找他。 “大人是希望我劝谏殿下?” “正是。” “殿下近来对我心生厌烦。大人从我这是走不通的。” “未必。我知道公子也是知事之人,也抱才难遇……” “我已经试过了。”穆修白抬起眉眼看冷池笙,并没有让他说完。冷池笙来找自己,他觉得这责任太重了,他担不起,“大人请回吧。” 冷池笙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你在看医书?” 穆修白“恩”了一声,拿手指摩挲着竹简,作势又往下看,然而并没有看进去。 “学医是为救人?” 穆修白蹙起眉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明白,料想冷池笙下面必然有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冷池笙果然很快就道:“行医救人,本非易事。况公子处这深宫之中,医术何处施展?公子若有慈心,眼前一言之事,便是万民之福。公子也知道孰轻孰重。” 穆修白道:“我口舌拙笨,不及大人能言善辩。此事不是不愿,而是无能。大人便饶过我吧。” “世间疑症沉疴,若要医治,也岂是一蹴而就?公子一回不能,便说一世不能,未免小儿心性。” 穆修白觉得自己当真是无话反驳了。这个人的才华不下李瑄城,何况李瑄城有才无华。穆修白发现自己很容易被这样的人吸引,他们极其智慧,而胸怀宽广。 “医者治病,谋士论事。我既不是医者,也不是谋士,此事也是僭越了。不理为上,擅论为下,岂能再三。” “我便和殿下举荐你入太学。如何?” 穆修白笑而不语。这句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然而他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渴望进太学。 冷池笙本来也只是突发奇想,这回已经将要放弃。 却见穆修白突然抬起脸,微微翘起嘴角,露出几颗贝齿:“冷大人不必劳烦。不论成功与否,我只再试一次。” 虽然不知道要如何劝。但是也要叫冷池笙承他的情。 徐门街的一处院落,夏日的日光照得肆意。凛冬来时也是半面的银具,熠熠闪光,只露出浅唇一笔。 而后,将面具摘下,是与楚无觞六分相似的眉眼。 楚无觞道:“天佑我意儿。” 凛冬微微动容。 楚无觞随后平地跃起,直取李瑄城咽喉。 “传闻阁下与四徒皆是关系不正,敢问语谰池主人可玷辱了我女儿!” 李瑄城也是全身跃起,只留一掌撑地,双脚往案上一推,那案头堪堪挡了楚无觞一招。李瑄城一个后翻落地,道,“崖主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楚无觞听他不知悔过反倒揶揄,气得快要内伤,又起招式向李瑄城去。 凛冬却不意加入战局,接了几招,平臂挡在李瑄城身前。 楚无觞微微震惊道:“意儿这是……” 凛冬淡然道:“主人于我是恩人,还请崖主放过。” “我是你父亲,你当真不记得了?” “主人说枯木崖的功夫和我是一路。而我与崖主六分相似。我大约是枯木崖中人。” 楚无觞恨声道:“我枯木崖虽沦落至此,也不该有如此……之事。我谢过语谰池主人救我女儿。既然你们已经到这一步,我便将女儿嫁于你,如何?” 李瑄城还未说什么,浅夏断然道:“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来发小剧场。 让我们向李瑄城的恩师采访一下他对李瑄城的看法。 杜正:“李非池中物。” 某不知名的语谰池主人李瑄城:“其实我觉得我就是。” 好的,池主你好,池主再见。 今天的小剧场到此结束w,我修改的部分主要是冷池笙和穆修白那段。 ☆、章二十三东南之水(三) 出门则风向行变,乌云压城。李瑄城道:“南面水患。这里的天气也不好了。” 浅夏道:“走快些,不然要淋透了。” 凛冬只是一个人有些出神。 方才屋里凛冬行了重礼,毅然不留。 楚无觞实在不忍得而复失,叫众人拿人。 凛冬拔剑而向。 楚无觞只好道:“罢了,你去罢。我崖中人都在什凉,你要是哪一日想明白了,就回来。” …… 待众人走,钟合才道:“崖主为何……?” 楚无觞按按额角道:“意儿怕是记得。” …… 雨季未歇,洪水之势只增不减。京中浅涝。而南边之城日以一灾,不日竟无良城,只往吴喾边界侵袭。城外村庄尽没,死尸浮野。 陈滨在东偏北,也是大雨连日。沧水泛滥,搅得那些只等除沉珠现世的帮派都措手不及。有些人也便不再收于渡口,只往北面去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徐门街里的人没走。以及这两天内在城中鬼鬼祟祟的率卜人。 李瑄城偶尔去街上走一遭,那水已经没了鞋面。他觉得这雨大概歇不下来,便也走了。先回泷上,泷上近京师,想来无事。 沧水的堤坝已经有好几处溃决。陈滨这段尚且没有溃决,然而水位近乎与堤坝相齐。 有城墙阻挡,陈滨城中尚且安全些。而城外的人,一旦堤坝溃决便只能听天由命。 南边的消息一直在传来。太河泛滥,沧水决堤。祁千祉面上的神情也愈发凝重。 祁千祉忙于公务,一边心里也做着些挣扎。他的心情矛盾得很。他说不上来,他更喜欢的是裴之维,所以他也希望望月可以有些学识,和裴之维一样。但是望月又有很多不同的东西。他除了身份低微以外,其余的一切都太合他胃口了,他甚至比裴之维聪慧得多。祁千祉觉得,他能为了裴之维的未来而对裴之维放手,却未必想对穆修白放手。 然而国事烦忧,便也先晾着穆修表白了。他每日四更方歇下,心想也不必叫穆修白陪着他少眠。白日却是又示意穆修白侍于侧。 穆修白思前想后。但是依然不知道如何开口,直到看见一封喻家捐献粮食的折子,便小声道:“殿下不妨封喻大人一个爵位,也好给四方富商大户做个榜样。” 祁千祉便道:“你这是肯讲话了?”好似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是穆修白闹别扭一样。 穆修白便不知道怎么接话,继续就着喻家一事道:“这不比南梁卖官鬻爵,有功理应封赏。” 祁千祉拿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道:“好。好个有功理应封赏。” 穆修白一直有些怕祁千祉,说了这两句话都怕祁千祉会不会阴晴不定将他赶出去。面上支着些浅笑继续道:“殿下日夜操劳,游说商贾一事,也并不一定要殿下亲自去。” “我亲自去他们都不肯,好似我要剜他们肉剔他们骨似的。” “殿下亲自去自然郑重,苍临的袁家便是敬殿下郑重才肯慷慨解囊。然而我以为,殿下是否可以将此事交由宣室卿淮大人?淮大人辩才了得,口尖齿利。以宣室卿的身份,也算是重视那些商人。” “淮九兆此人骄奢淫逸,我甚厌恶。” “……” 穆修白见祁千祉果真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来,只停顿一会,又道:“殿下正要用人,淮大人……” 祁千祉打断道:“我知道,你说淮九兆虽淫逸,但是颇有才能。人人都和我这么说。” 穆修白又沉默了,过一会开口就不是淮九兆了:“殿下虽对慷慨解囊的商人行封赏,是人人都赏么?” “怎么能人人都封赏。这些商人本不该觊觎爵位。至于我去见那些世家,人人在我眼前哭穷,最后多少看着我的面子拿出来了些,都不够我来回的花费。” 祁千祉便叹气。 穆修白也叹起了气来。 祁千祉向祁钺荐了淮九兆。 淮九兆欣然领命。 待下了早朝,步下宣室殿的丹墀,一路走到外朝,却听一人叫住他:“淮大人。” 淮九兆止步细神一看,道:“冷大人。” “淮大人,晚辈有一事相求。” “所为何事?” “……” ……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那些庄家在水里一浸都死了。粮食极度匮乏,灾民北徙,路死者十有六七。 定勉王家臣入京师,报说定勉谷于十日前已入陈滨。广沙王使者入京师,捐钱千万,又报说愿让国内三年赋税,以充国库。 然而都不能填补巨大的亏空。 南梁卖官鬻爵颇为成风,然而祁夏甚为忌讳。是以文武百官,无人敢出此策。 穆修白所想,便是让淮九兆担着黑锅。 待淮九兆真正把活接了,穆修白也便开始旁侧敲击:“那要多少才行封赏呢,殿下不如给淮大人透个底。” “透底?” 穆修白旋即又道:“辩论之技艺在于一进一退之间,淮大人心有底线,才能商谈自如。有备而去,才不会空手归来。” 祁千祉道:“你这两天怎么如此有心情掺和朝事。都依你罢。” 祁千祉自然知道穆修白在想什么。只是南面江水滔天,已经不容他们喘息。便着手修改了爵位制度,关内侯以下爵位得封商人,可免徭役,可减租税,可衣丝乘车,然无封田。 闰六月十五,沧水在陈滨决堤。哪有什么除沉珠。不过是拉了些人做了冤鬼。此事也便告了完结。 李瑄城回了泷上,江烟所做的事情便都瞒不住了,蹲了十日的镜寒洞。 李瑄城遂往京师去,他和喻朝河的梁子还真是结大了。 而独凛冬忧心忡忡。 穆修白已经多日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了。祁千祉每日晚歇,也便暂时未提这茬。 一日公事四更方毕,祁千祉只觉脑中空空,疲累而毫无睡意,便往穆修白屋里踱去。叫赵谐不要跟过去。 赵谐两眼呆滞,睡意迷蒙,道:“谢殿下。” 祁千祉笑了声,觉得这两日难为赵谐了,便也不理赵谐的胡话。 祁千祉往房里步入的时候,穆修白正睡得安稳。 京中的雨只是时下时不下的,空里都是些沙沙的雨声,并无月色,祁千祉只是自己握了一盏油灯,往穆修白床前放下了。 小油灯只能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也只照亮了穆修白的巴掌脸,灯光下的人和白日一般无暇的玉泽。祁千祉便自己在床沿坐了许久,端详着这个人。他的思维有些迟缓,看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看着这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听过望月说什么。他不会知道这个人今天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人脸上有过热烈的情绪。他只是淡淡的,静静的,把自己当做旁观者一般。他见过最激烈的情绪,也只不过是他疯了的时候。 祁千祉走了会儿神,然后心道,我怎么突然想到这些来了。又想到望月终算是间接上地救了他一命。没将人带在身边护好,倒算是他之过。 他一定得好好待这人。祁千祉想,然而潜意识里的事情他也说不清,就像是生理上的,带着些对一具肮脏不堪的身体的厌恶。 穆修白在做着明明暗暗的梦。他梦见一个黑色的井,只有头顶一束微光。井底遍地生苍苔,上面全是些死人的尸骨。井壁很滑,他试过往上爬,然而那唯一的踏板十分地不牢固。他费尽心思地够到那块唯一的踏板,却发现它颤颤巍巍,不禁一踏。 他退下来,取食那些苍苔。它们都被微光照得发亮。 他很多日都没有往上爬。 直到有个声音说,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要等到毒蛇缠身死于非命?还是等雨季到来水没于顶? 穆修白听到,嘶嘶嘶嘶的声音,是蛇信子的声音。 …… 祁千祉拨开人的发丝,拿手去抚平了穆修白眉头上的褶皱。然后垂下头去吻他。 穆修白倏地睁开眼睛,头一侧,伸手便捏住了人的喉咙。即便是突然惊醒,他的力气也很大。祁千祉也抬手去招架,然而穆修白的动作一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祁千祉。 祁千祉只觉得穆修白的功夫恐怕已经不在他下,心下微惊。 见穆修白觉察了,祁千祉手上的力道便没加大,只是往自己的脖子边上试图去板开穆修白的手。微微发声道:“是我……” 穆修白却只是停了一瞬,脖子上的手更加收紧了。祁千祉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缺氧,完全发不出声响。他也开始攻击穆修白。 穆修白捏着人的脖子,单手和祁千祉拆了十几招。穆修白擅长近身的功夫,祁千祉在他这里捞不到一点好处。穆修白并不能简单迅速地制住对方,他以柔化刚,控制着声响。好在祁千祉已经因为极度缺氧而使不上力气,面上憋得通红。穆修白拆了祁千祉的最后一招,便往枕下掏出了迷药使劲地往祁千祉口里灌。 江烟说这药药效极快,立竿见影。 果真,祁千祉一会儿就瘫软了。穆修白却不放心,撑开人的眼皮看看,又左右捅捅,直到确定人没意识了才松开,背靠着床沿慢慢坐到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全是后怕。 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也许很快就能发现。 穆修白很快站起来,他已经没得选了,谁叫他今天吃了雄心豹子胆。 他将祁千祉塞进了床里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一边心里盘算着,通往城外的密道在祁千祉的主卧。其实他已经盘算过无数遍要怎么逃。到如今他即便十分惊怕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穆修白不知列过几遍自己应该带的东西,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拾好了东西,他把那颗假珠子也带上了。密道里无光,正能拿它照明。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接近祁千祉的卧房准备乘其不意时,却发现赵谐已经睡着了。 穆修白便上前去,也喂了赵谐一些迷药,将赵谐放到祁千祉卧房外间的小床上,然后步入内室,摸开了机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好了,然而我大概得改章节名…… ☆、章二十四且行且住(一) 穆修白把那颗夜明珠拿出来照着,先摸着密道的土壁适应了一会儿。他浑身都在抖,他就不是那种果决冷静的人。他已经没有什么思绪了。他要做事一定得谋划非常久,否则他必定临事而乱。黑漆漆的密道里,夜明珠的光芒盛亮,穆修白的惊惧退下去了一点,便开始失足狂奔。 真正的失足狂奔。密道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如雷在耳的心跳。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追上来。他实在不敢想。 这条密道修缮得很好,脚下的地都非常地平整,但是它似乎冗长地没有尽头。穆修白的体力已经有些吃不住,然而他不敢停下来。这比他人生中跑的任何一条道都长,他几度撞上了拐弯处的墙壁。时而蹭伤了些皮肉,翻搅起的尘灰也糊了一嘴一脸。 他心里料算着跑时应该已是下半夜,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出去。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 ……是雨天。 穆修白的腿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步子早就变得十分迟缓,他嘶哑地喘着气,偏偏费力地做着些奔跑的姿态。跌跌撞撞,好似学不好走路的小儿。夜明珠的光芒似乎满溢出来,映射在他的眼睛里,白茫茫的一片。他连道路都看不清了。 终于被块碎石一绊,膝盖一弯,夜明珠也脱了手,滚出去三四米。他的口鼻撞上了地面磕得生疼。自嘲地觉得明明是那么好走的道路,自己怎么会这么狼狈。他很疼,很疲乏,汗水淋漓,尘灰满面,偏偏又那么狼狈。 但是分明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得爬起来,他得跑。 手上一动,却摸到了湿泥。 穆修白忍着疼仰起脸来。夜明珠不知道摔倒哪里去了,盛亮不再,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周遭,他可以看见他的头顶上是从生的白茅。 是雨天,但是天边依然起了微光。 穆修白微微翘起来嘴角,尽管他自己完全没有觉察。他突然又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现在已经被长途地奔跑耗去了大部分的思维力,他的四肢都在发热发颤,生理上的和恐惧无关的颤抖。他哆哆嗦嗦地,往密道里回去走了几米,把夜明珠抓起来,塞了两回才塞进怀里。密道口是斜坡,并不难上去,但是洞口刻意挖得低矮。穆修白三步一颤,伸手拨开了那些草叶,深吸一口气,钻了出去。 并没有预料中的狂喜,穆修白站在潮湿的土地上,淋着夏季的冲刷着一切的雨,开始变得十分迷茫。 李瑄城回到京师的时候,京中的雨莫名得下大了。 他是午时到的京中,往自己的宅子里喝了会儿茶,听绮春将近日的物事都叙说了一番。 …… “主人,裘公子一事有了些许眉目。” “说罢。” “这位裘公子很可能是南梁的大将军风陵君。据闻南梁使者来此迎娶云平公主时,大将军并不在南梁朝中。且以凛冬素来行事谨慎,亦被觉察,此人的功力了得。” 李瑄城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未做此想。” “只不过一个将军,要亲自向个小倌下毒,是如何呢?” “据闻风陵君此人行事不按常理。”顿一会儿,又道,“主人未和太子提起此事,才使此事拖延至今。早闻南梁宫中情形,我们便可早作推断。” 李瑄城轻笑道:“绮春啊绮春,你这是怪责我?” “绮春不敢。” 李瑄城又笑了几声,眉目一凛,道:“你这是不敢么?” 绮春紧抿嘴唇,未答一言。顿了会便移开目光不去看李瑄城,口里却慢慢说开了。 “主人既然不愿与殿下谋事,学那些兵家之事又是为何?……” 绮春的声音很轻,后面也没有再说下去。凛冬只是一旁侍候着,眼睛瞟向窗外,似乎事不关己。 李瑄城只是起身入了内室,道:“日后莫要再问。” 绮春睁着眼睛,盯着桌上的茶水,白瓷绿浮沫,开处如净空。她只觉得自己随太子逃亡时受的那一刀又疼痛起来。 要是二殿下没有死该多好。 祁应平的死自然不是意外。只是本来会死的是祁千祉。那封绝笔上写的:“此计成,而独我不得心安,此计败,则牵连云家上下。吾心不忍。” 后来云夫人就疯了。 绮春便也站了起来。她很久没有想这些事了。 李瑄城知道绮春想说什么。祁应平的死本和他无关,谁晓得偏偏祁应平说了一句四弟若得君辅佐,吾死而无憾。李瑄城看见那句话的时候不知作何想。最不该也最不能辅佐祁千祉的就是他。祁应平有的赤子之心,他也没有。 绮春本是李瑄城从祁应平那里要过来的,想着祁应平一些,也并不奇怪。绮春景仰祁应平,已到了近于刻板的地步。他也不是不知道。要说绮春的凛然正气比自己还要足些。 当初他要了人过来,绮春便沾着李瑄城和祁千祉走得近这点,偷偷地往云夫人那边送信。李瑄城初得了一点端倪,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不想过多久他自己惹了事。走前便把此事和祁应平提了,问他是否知道云夫人背后的手脚,今日不过刺探起居,来日谋命也未可知。 萧皇后并不受宠。掖庭之中,云夫人心高,楚夫人气傲,这两人在宫里谁也看不上谁,回回将这掖庭尺寸之地闹得鸡飞狗跳。两位夫人明里针锋相对,暗里也没歇过。祁嵊已颇有祁钺当年之风,祁应平多有时论而闻名京中。祁景凉虽因其母身份卑微不入众目,亦以少慧闻名。而太子虽颇聪慧而时有惹祸之闻。京中人言天子子嗣俱是才俊,而独以大皇子二皇子为佳。 此后荧惑守心,占卜之人以太子有灾祸,而以祁应平死为终局。 李瑄城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待他二十岁归国中,见到垂头立于跟前的绮春和那封短短的绝笔,方得知祁应平十七而亡。可怜那云夫人原想除去祁千祉,一并栽赃楚夫人,一石二鸟,到头来却眼见自己儿子横死。 从这点上来看,李瑄城也很佩服祁应平。只不过他后来知道祁应平除了写给他的那些赤诚肺腑之外,还和绮春说了后半句。“李瑄城此人正邪两端,四弟若得此人辅佐,吾死而无憾。若不得行,言于太子,杀之无患”。 李瑄城当时听这一句便笑得不行,将无意识的绮春抱去了软榻。一待如常。 当然这也不过是十多年前的秘辛了。无人知晓,也就少了嚼的味道。云夫人疯了一阵子就死了,云家每况愈下,更少人提及了。毕竟祁应平再优秀再才华横溢,还未弱冠,连表字都没有,也便成了旧事沉渣。 李瑄城踏入承虬宫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侍卫道:“李大人你可算来了!殿下正差了人去找你呢!” “哦?殿下要寻我何事?” “李大人进去就知道了,殿下正发火呢!” 李瑄城有些狐疑,又料想小太子能有什么事,还是照常往正殿去谒见。 祁千祉被喂了过多的迷药,到了午时方醒。醒来便是盛怒,听闻赵谐传话说李瑄城李校尉到了,倒是冲他劈头盖脸地道:“望月逃了!” 李瑄城本来闲闲散散,听着一句却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望月跑了!我这就要问你,你也算熟知望月,你倒是说说他跑什么?” 李瑄城这才发现祁千祉的声音很不对劲,有些沙哑,手上护着脖子,露出些许淤青。 祁千祉的声音微微低了些,有些颓丧道:“我让人去追了。他大概跑了也有五六个时辰,我这次可能是找不回来了。” 李瑄城却还是在看祁千祉的脖子,一会儿才道:“殿下的脖子是怎么了?” 祁千祉干脆把手放下,瞥了李瑄城一眼道:“还能是怎么了?你猜不出来?我不知道望月的功夫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你当初告诉我他会武时,我也不是没有试过他的能耐。” 李瑄城微哂,道:“他擅长近身的功夫。我当初是告诉过殿下的……” 祁千祉哼了声:“我知道他近身功夫好。我问他的内力是哪里来的?” 李瑄城眼睛微微眯了眯:“我之前为了祛骨寒,送了些给他。你在场的。不过我可没有兴趣自耗内力送别人,他的内力大多是他自己的。应该是日渐恢复罢了。” 这句话说了一半藏了一半,毕竟当初在语谰池李瑄城确实因为事出紧急送了一成内力给穆修白。事后李瑄城不得不重新修行,内力这东西送出去简单再修炼就难了,到如今也没有完全回复。 “你知不知道他的内力会如此深厚?” “我如何能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内力当时就那么点。我也都告诉殿下了。” 祁千祉道:“我一直不知道望月敢对我下手,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他还真敢下手。” “我现在只让人往城外去追。但是还动不得父皇那边的力量,毕竟此事要是捅出去,只怕望月寻着了也回不来。” “怎么办,我真怕我找不到他……” 祁千祉像丢了玩具的小孩,脸上全是些惋惜和难耐。 李瑄城看得不禁皱了皱眉,只说:“东南面都是水患,他起码不会往那边逃……”按照穆修白的性子,应该会往吴喾逃,但想了想并没有再往下说。 祁千祉道:“我知道。 ” 此时宦者前来通报说御医边云常来了。 祁千祉不欲人看见自己的样貌,只道:“叫他回去。” 那位宦者称是。 祁千祉又道:“不,你去和边御医说,以后不用来承虬宫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折腾望月了罢。 然而,他似乎从来不说。 李瑄城便坐在殿上喝茶。 祁千祉的颈伤见不得人,便和外面称病。他开始清理穆修白都带走了哪些东西。 并没有带衣服,只穿了一身走。带了基本全部的样式简单的金银首饰,繁复的一件没带。迷药也带走了。还带走了夜明珠。 祁千祉便又让人把死睡的赵谐叫醒,让他盘点望月屋里还少了什么。 赵谐道:“回殿下,望月公子还带走了一些眉黛胭脂和一卷医书。”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结束啦,暑假愉快! 这是高考完的犒劳品(然而好像并没有什么质量) ☆、章二十四且行且住(二) 穆修白确实是往东面北面走,和李瑄城想的一样,他想尽快入吴喾。 穆修白找了户农家,借了身衣服穿了。然后借了人家的灶台,拿了几根银簪子放在陶碗里扔进火里。明黄的火焰这么腾腾地燃烧 ,烧着雨天里带潮气的松木,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然后把碗拿出来放水里冷却,砸了碗,收了银子,把大的那个给了农人。他只砸了两口碗。因为他没多少时间。也因为农人并没有很多碗。 又求农人给他半吊钱,要了些吃食,要了蓑笠。便又上路了。 本来要些煤灰,但是想想雨一冲便没了。只把眉黛画了眉毛又涂黑了脸,用来代替煤灰。 农人说往前三十里会有渡口。 太学建立的效用终于体现出来了,众人对祁千祉轮番劝谏。 东南洪水滔天,而举国寻一人,未免劳兵力,寒民心。 恣意所欲,有违贤德,伤民误国。 …… 祁千祉不胜其扰,然而面上一概应下。望月逃得还不久,这两日他总得用上追逃。至于太学那边,这两日过后再去应承。 冷池笙便央了喻朝山劝谏祁千祉。喻朝山大喻朝河十余岁,早前辅佐定勉王,留任京师为侍御史。太学建立后蒙太子之荐迁为博士,行太子少傅职。然而太子已经着手政事,又太子建太学,喻朝山常在太学而不居处承虬宫。 喻朝山于是入承虬宫道:“广沙王开仓献粮,周济万民。朝中对此事评价颇高,陛下因而也承诺将祁明世子放归广沙。殿下此番若是行事失当,获言御史,孰轻孰重,还望殿下熟计议之。” 此时已是两日之后,祁千祉便十分恭敬:“老师所言甚是。学生早已不在寻人了。老师若是不信,自可问问太子舍人。” 喻朝山微微皱眉,道:“如此甚好。” 遂不讲此事,略谈些治国方略。 …… “定勉王虽行事荒诞不经,然而也是可用之人,不比广沙王野心昭昭。还请殿下日后多顾及兄弟情面……” 祁千祉蓦然一愣,笑道:“老师怎么和我说这个?” “我朝将军,大将军萧麒为一员,大司马晏炎年且暮,程省礼平庸无奇,吾弟朝河虽智勇皆备,经验尚缺。再往下那些中郎将,可还有有用之人?径川王忠君不二,好太平,不喜练兵,兵虽多而不利。定勉王自封于定勉,练兵有术,或可一用。” “学生受教了。” 喻朝山却还是不放心,道:“我曾辅佐三殿下。三殿下的为人我知晓。殿下若是信我,日后事关定勉王,能想起臣这一番话就好。” 祁千祉只又应承一声,道:“老师,我倒是想听你讲讲喻朝河的事。” 喻朝山叹了口气,不再谈祁景凉。 嗣后,祁千祉传冷池笙来,道:“你倒说说,我如何能寻人安民两不误?你把这问题抛给那群士子,谁若有对策,封为太学令。” 冷池笙微微皱眉,方垂头拱手道:“是。” 然而祁千祉并不是愚钝之人,只把心思投到公文案卷上去。他倒是不担心望月回死在外面。在宫中忍辱负重这许多时日,逃跑之事也是计划已久,还有余力插手国事。犯上,欺君,都够他死几遍了,他还真是干得出来。 以望月的能耐,祁千祉如今只担心自己抓不到他。祁千祉伏案执笔,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还当自己养个只家猫,结果却是虎崽。 并没有追兵。这是穆修白庆幸的事了。然而越是去京师远,一路以来便开始见到灾民。 雨便是落落停停,也叫穆修白行路艰难。 穆修白方渡过沧水,往兴陵去,再入郭城。 郭城的灾民已经很多了。穆修白买了头小毛驴代步,祁夏马少,民间根本没地方买马。穆修白粗声粗气地和那贩子讲了半日的价,终于把这短腿长耳的小牲畜给买下来了。小毛驴的小蹄子嗒嗒嗒嗒的,比他走得倒是快点。 他算过了。他得省着钱用。否则看这物价飞涨的情状,他带出来的盘缠还撑不到吴喾。 郭城之后是梁下,梁下就是祁夏的边地,与吴喾交接。过了太河,就是吴喾的城池。 杜惜贤上书祁千祉道: “祁夏此次天灾,灾地死者十有□□,灾后必然要重修户籍,殿下那时可下令严修,必得望月公子。此前只需传信边城,不让望月公子出祁夏。”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1节 杜惜贤为太学令。 穆修白行路二月,终于把盘缠花得所剩无几。 灾难总是带给人以绝望。除了生存之念,他们什么都不剩了。穆修白初时还拿自己的干粮去分食,然而那些红了眼睛的只顾哄抢的人叫他无法招架。穆修白便是身有功夫,也敌不过人多始终求生心切。 至于一些灾民合力起来,跑到那些富户家里去抢掠,也时而有之。 这副景象太叫人惧怕了。随之而来的是悲悯。 自私的人总是能活下来,这是人的本能。穆修白自始至终都是惜命的人。这些人的命不是他的责任,他只在周身人少的时候会拿他的粮食给一两个饥饿的人,却也不知道他们活得过初一活不活得过十五。 再往北,到了梁下,这里的灾情比之前好了些,穆修白觉得必须停下来挣一些盘缠了。 这是梁下的一个镇子,唤作戍禾。 戍禾并不算小,勉强算得繁华,往往有些茶坊酒肆。雨季已经过了,便是秋老虎咬上夏季的尾头,都是挥洒的日光,热辣辣的。 穆修白从他的驴子身上下来,牵着,一家家问着人家缺不缺人手。 然而那些小二本是欢喜的面孔过来招呼,一听是找活计的,便拉下脸来:“不缺不缺,你边儿去罢,别打扰本店生意。” 再便是哪儿的掌柜,道:“哟还是京里的口音,到我这小地方来能有什么你能干的活计?” 穆修白面皮子薄,遭了这许多冷眼,心下怵怵,面红耳赤。问了几家便赌气一般不问了,就牵着他的小毛驴在静水桥的桥头逛了一圈,见到那些画匠买字画的,算命测字的也有,再有就是卖些不知道什么的玩意儿。再多便是卖小吃的,并没有什么糖葫芦之类,但是有牢丸棋子面,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 穆修白便往小摊子上坐下,要了碗冷淘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这东西就和凉皮似的,穆修白方往嘴里塞了两口,觉得顺溜爽滑,齿舌生香,确实好吃得不行,心情倒也好起来一些。 吃饱后便走两步到那卖字画的摊子上,向那先生道:“先生这边的画是怎么卖的?” 那先生便一幅一幅指着道:“这是尚山河早年的一幅帖,这个作价二十两……” “这是七晋山人的戏蝶图,作价二十八两。”“这是当朝太子的……” 穆修白道:“你这的字画可是真迹?” 那先生摸摸他的红鼻头,歪头晃脑地道:“自然自然。” 穆修白道:“我这里有几副真迹卖给你,你要也不要?” 那先生眼睛可尖,道:“你方才就在我隔壁吃冷淘面,你手头能有什么好字画,别忽悠人了。” 穆修白上前握住那先生乱晃的手,凑近道:“先生此言差矣,先生要什么,我便有什么。便是现在没有,明日也会有。” 那先生狐疑得看了穆修白半晌,也凑近小声道:“你会画画还是会写字啊?” “会写字。” “你写得如何?” “先生看过便知。” …… 穆修白便在静水桥的字画摊子上伪起了字画。 字是穆修白本来就会,画是那先生逼着他学的。卖字画的先生名为何竟,在这静水桥上卖字画已经卖了有几个年头了。 “为什么要你学画?因为字是画的功底,字写得好的人画画就有势!光练画是练不好的!你这种写字的底子就可作画了,这气韵都是相通的!” 穆修白默默临着尚山河的金门贴,听着何竟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副写完你就画画去。你这画是一定要学的。一天多练几遍。” 穆修白住人家的房子吃人家的饭,何竟叫他学他当然就学。 雨季在祁夏东南盘亘了两个月终于结束了,洪水且行且退。祁夏东南面连同吴喾的一些城池都受了灾。南梁无恙。 祁夏朝明面上奖励入谷太仓,捐金国库,而赐商人虚爵,使四方富商大贾纷纷慷慨解囊周济天下,一时颇为成风。 而世人独不知宣室丞淮九兆乱法卖爵,图谋私利。 祁景凉时隔一年回京玩耍,结果就听外面天花乱坠地歌颂着商人重义,嘲道:“商人向来重利轻义,这世道又不是回去了上古治世……“”小太子卖爵却说赐爵,杜正真能给他气活了。” “不过是好事,总比泥古不化强些。” 听闻这缺德主意还是冷池笙左右无法去走穆修白的路子,穆修白给想的。思及此处不禁笑出声音来。真是有意思,若是他在京师,他会怎么解决这事? 便起身负手而立,望向窗外碧空如洗,声自沉潭深涧:“等水退了,我们往哪边去?” …… 凛冬侍于侧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说过期末要请假的,大概我们要七月初再见了。先说声抱歉。 默默遁走。 ☆、章二十四且行且住(三) 在戍禾,卖字画的只有这静水桥“一品字画”一家。也就是何竟的摊子。 何竟的字画生意说好算不上好,说差算不上差,十天半个月卖出去一副。穆修白卖出去的第一副倒是画,摹的是张花鸟图。 何竟笑得嘴角快裂到耳根了,欢喜地夸了穆修白一通,给了他一两银子。 穆修白拿着那小碎银,托在手心里完全没感受到重量,惊道:“一两?” 何竟道:“这纸五两银子!那些大家哪会用那些草纸!我还要花时间给它做旧!笔墨用的也是我的!颜料用的也是我的!你以为颜料很便宜!” 穆修白看看那些各种矿物的粉末,这些颜料用着麻烦,买起来还贵。穆修白深深感受到古人作画的不易,默默把银子收了起来。 其实何竟这人挺喜欢画画的,除了仿那些名画外,自己也偶尔画两幅小品,但是都只拿最差的纸,也不太舍得那些颜料。他有了穆修白这个小徒弟之后异常开怀,倒是往往催着穆修白画画。 穆修白连看看医书的时间都没有,就有些不耐,道:“我画那些名画就成了,画这些做什么?” 何竟听他这句,甚是不快,骂道:“兔崽子,我是你师父,我说画什么就画什么!” 穆修白觉得自己好容易歇下脚,之前看得医书都快忘了一半,实在不想所有时间都扑在画上。他觉得自己画画只不过是为了糊口,不禁有些不满道:“这些又卖不出价钱……” 哪想何竟脖子一埂,气得浑身颤抖,半张口连说了好几声我我我,就是不知骂穆修白什么,面色颓丧地出了屋子去了。 一日摊子上来了位看字画的公子,生了张大圆脸,但是眉目都算清秀,衣着也是鲜亮,讲起话来生生涩涩的,一看就是人傻钱多。 何竟又开始大言不惭地说“真迹,都是真迹”的时候,那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何竟面上挂不住,道:“你买回去就知道!这副字往你家墙上一挂,那屋子的书香气刷地就出来了。” 隔壁买小吃的摊子接了句道:“对对对,挂上了避邪!” 穆修白差点也没忍住。 却听那位衣着鲜亮的主顾道:“避邪好。我正要避避邪。”便顺手往摊子上挂着的指了几副,道,“那这几幅这都要了罢。” 这几副全是穆修白仿的,何竟也莫名觉得有些邪乎,但是本着生意人的职业操守,他把钱收了才说了句:“好眼力啊。” 那人却不准备走,只道:“敢问我能否见见写这字的人?” 何竟差点张口就说不能,只见他面色一换,就开始打着哈哈:“这些名门大家岂是说见就见,你还要买画吗?” 言下之意,你买完了赶紧走。 那人便又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往何竟眼前一晃:“我弟弟要请个写字的先生,不瞒你说,我家住在卉潭。” 卉潭是吴喾地界。穆修白这时候也在摊上,眼神霎时一亮,再听那边道:“还望先生引荐一二。” 何竟才得了这小徒弟一个月,怎么可能放人走。那人都已经又加了两锭银子,何竟依然梗着脖子不答应。 穆修白虽然想跟着去吴喾,但是何竟老头儿对他有恩。便闷在一边一声不吭。 到第四个银锭子的时候何竟就开始吞口水了,眼神略微略微地往穆修白这里瞟。那人已经有些不耐烦,道:“先生是铁了心不答应了?想来我还是自己问问他答不答应来得快些。”便往穆修白看过去。 何竟赶忙把那人将要收回去的银锭子一把抓在了手里:“不不不,还请阁下往我陋舍一叙。” 何竟连摊子都收了,将这位名叫华沅的华家公子带回了屋子。 穆修白便谢师离开。何竟觉得自己卖了徒弟,十分不好意思,把收下的银子又偷偷给了一锭给穆修白。穆修白连忙推辞,道:“老师不可,我往华家去,自然可以挣得银两。” 何竟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觉得自己拿得太多良心不安,就和华沅说他只要拿两锭就好,剩下一半还了。 华沅也不推诿,只是把穆修白的那些字画又留在了何竟摊上。 穆修白把毛驴留给了何竟。 华沅是驾着车马来的。车夫将马车赶起了。车帘子一拉,华沅便不掩饰自己的口音,吴喾的口音,和祁夏还是略有不同的。 华沅和穆修白介绍了华家的情况,华家主人叫做华昰,是卉潭的县令,小公子叫做华纪言,今年八岁。穆修白一一记着。 倏尔华沅又道:“祁夏边境近来严加盘查,还请过境时先生谨慎些。” 穆修白直觉是在盘查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便问道:“是盘查什么呢?” “穆先生莫慌,吴喾与祁夏通商,两国关系并不差,我父亲虽然只是县令,来往时边守多少要给些面子。” 穆修白松了口气的感觉,道:“那便好。” 直到近了关卡,两人才觉得氛围有些紧张起来。华沅来时并没有受到盘查,也不在意。这回那守卫却非要查马车。 华沅和这里的守卫也算是熟识了。便有些不快道:“为何我回去便要盘查。” 守卫道:“大人还请体谅体谅,这是上头的吩咐。” 穆修白只坐在车内,紧张得心如擂鼓,凝神屏息只在听外面说些什么。 华沅也的父亲也就是一位县令,虽说觉得有些怠慢请的先生,倒没觉得非得僵持着。只道:“你们将事情和我讲清了,我自然会配合盘查。或者两位官爷拿这些去吃酒?也不成敬意。” 一个守卫道:“这我们还真收不得……” 另一个道:“大人要是真的好奇,我偷偷说与你,画像上的人是个俊俏公子。我猜是哪个王孙公子养家里的……”便被身边的人制止道,“别乱说。” 华沅听得眼皮子跳了跳。因为马车里新请的写字先生就生得很好看。华沅迟疑了一会,那边的守卫便走向马车要去掀车帘。 穆修白已经惧怕得不知如何,现在他无处可逃。除了愿华沅能用银钱解决,他只能坐以待毙。 华沅觉得要车里的人真的是,他也只能将人留在祁夏了。然而是他将人带到这处,却害人被抓走,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只是又制止守卫道:“兄弟且慢。” 守卫倒真的停下来听华沅讲话,华沅又拿出了两个银锭子。那守卫忙道:“大人不要为难我们了。”又向车里道,“车内何人,下来罢。” 车内丝毫没有动静。 那守卫心里觉得奇怪,便向华沅看了一眼,一把便掀开了车帘。 只见里面一人头发披散,衣衫不整地背着车门。背部几于全露,一半在暗影,一半见了光,肌肤如玉,直叫人口干舌燥。 守卫盯着看了两秒,自觉地把车帘盖上。回过头一个劲地向华沅赔罪。 华沅不明所以,见已经没事了,便也和人道了个别,自己往车上去。走了半途还隐隐听到后面小声的“居然是女人”…… 车帘又被掀开,穆修白正在穿衣服。华沅便见车里的人身形迅疾地欺上来,他几乎没看清对方怎么出的手,自己一个上下颠倒,缓过来时已经被捆住手脚,哑穴也被点住了。 穆修白将人放到一边,便又面色如常地继续穿衣服。 华沅心道这人还真是祁夏要找的人。一会又心道,感情刚才的守卫都以为我是白日宣淫的色中饿鬼? 穆修白把衣服穿好了,把头发也草草束了,才凑近华沅道:“华公子对不住,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去华府上教小公子写字了。” 想了一会又道:“接下来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伸手便去剥华沅的衣服。 穆修白的点穴手法靠的是身体的记忆,虽然他也多有练习,但是总是有些欠力道。华沅虽然被点住了穴道,这会儿一急,居然也就勉强将穴道冲破了,虽然扭得跟条水蛭似的,总归是在动,叫穆修白不好下手。 “你方才见过我的身手,我很容易就能杀了你。”然后点开人的哑穴,“你想说什么?” 却见华沅方才憋红了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如我……抱先生去船上?日后和我同行也能照应一二。” 穆修白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将我交给他们。” “我还要留着先生教纪言写字。” “公子何处不能找写字先生?” 华沅却不答,道:“你前脚换了我的衣服渡到了吴喾,我后脚便能告诉守卫你是他们要找的人。” 穆修白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白瓷小瓶。 华沅脸色一变:“有话好好说……” 穆修白道:“是普通的迷药,药效五六个时辰左右罢。” 华沅心道,就是迷药我也不想吃啊。 “先生最多拖些时辰,而若是我和先生一起到吴喾,祁夏的人就不知道先生已到了吴喾。何乐而不为?” 穆修白最多有点小聪明,这会儿心乱如麻,喃喃:“我如何信你?”然而便将华沅翻了个面,去包袱翻找襦裙换上。 华沅道:“你干什么?” “换件女人的衣服。”口气冷淡但是尽职地解释,叫华沅知道他算是接受了华沅的建议。毕竟方才事出紧急,穆修将衣服堆在身下车内昏暗,那守卫才看不明白。 华沅便也不动了,听穆修白动作,悉悉索索的。 穆修白随身备着女装,就是为了什么时候可以蒙混过个关的。三两下把衣服套好,又把头发放下来。现在除了信华沅以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翻找了一下又找了一个青瓶子,倒出来一丸喂给华沅:“这样我就能信你了。解药到了华府再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说这章叫信马由缰吧,因为剧情它像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回来…… 后来我发现穆修白骑的是驴。恩,那就算了。 ☆、章二十五星陨昭华(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白天的时候,身边有人的时候看。 (虽然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人被吓到) 华沅永远不能忘记他所受到的目光洗礼。 渡了太河,穆修白却不是真想随华沅去华府。两人又同行了一日,晚上住客栈的时候,穆修白半夜就悄悄跑了。 谁道华沅却在门口等自己。 穆修白心虚道:“你不睡觉?” 华沅道:“彼此彼此。” 穆修白不知道怎么接话,两个人就空了这么半日的对白。 一会儿终于道:“谢谢你帮我。” 华沅把拳头放在嘴前,咳了两声:“不客气。” “没有解药。那药也不是□□。”只是我驱寒的水丸。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后会……有期。” 华沅道:“先生送我一副字可好?” 穆修白道:“我的字,比起那些大家,可真的算差远了。”尤其是灵魂夺舍后,不是自己的手,写字便写得生了。 “我先谢过。先生明日再走吧。我也不会特意留先生。只不过先生若是因为我而被擒住,是我之过罢了。” 穆修白道:“公子要写什么?” “九歌·国殇。” 穆修白一惊。但是没有问什么。 华沅只是笑着,自己解释道:“屈原我素来敬仰。” 穆修白转移话题道:“公子也不要叫我先生了。公子比我年长,应当我叫公子先生才是。” 华沅笑道:“我这是随我幼弟称呼。” 两人便一起动了步子往楼上去。 承虬宫中,祁千祉听闻边地寻见了一人,正加鞭快马地往京中送。心下正欣喜,却又闻昭华宫中祁钺又一次病倒了。 祁千祉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 当天晚上祁钺忽然摔倒在内殿的门口,宫女们慌慌张张地去传御医,却被要求先密诏宣室丞顾成尹和大司马晏炎。而御医过来后,手忙脚乱地救治,却都被祁钺制止了。 祁钺对两人道:“嵊儿我亏欠良多,你二人将祁明放回广沙。这江山我留给了老四,总不能让嵊儿的骨血也被捏在老四手里……至于嵊儿日后如何,我也管不着他了。他,算是最像我的一个……” 晏炎算是三十多年的老臣,早年随祁钺征战的人中,就剩下了晏炎一个人。晏炎身体欠佳,祁钺准许他常年称病不朝。此回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广沙王和太子殿下早已势如水火。陛下若是求祁夏在乱世能谋一夕安稳,两位皇子,必定要割舍一位……” 祁钺只道:“朕意已决。你叫老大立誓,拿他的誓书换祁明……若来日有异心,叫他泉下来见我!” 晏炎自知劝谏不成,便再无话。 祁钺再召金相,委托顾命,写了遗诏,方才就医。 第二日便是辞别。 华沅口颂,穆修白落笔。写完了,晾在桌上,下去用早膳。 却见堂上赫然立着一位白衣的人影,便连退三步,又退回楼上。 华沅不明所以,回身道:“穆……”便被穆修白一把也拖回去,一路拖到房里。尚未明白过来,便穆修白已经拿上东西从窗口跃出去了。 李瑄城听见了那个“穆”字。他思考了一下穆的意思,微微一笑,几步出了屋子,往酒家的酒旗边上一路踏上去,翻到屋顶。果然见穆修白正在四围的窄巷里窜。 华沅也下了楼追出了酒家,但是穆修白已然跑得不见踪影。再回身的时候,他看见酒家的屋顶上立着一位半面藏在面具下的白衣人。白衣人也看见了他,对他微微一拱手,便踏下屋瓦,身形迅疾而下。脚落矮处垣墙,几乎没有停顿,又直往穆修白袭去。 华沅虽然不懂功夫,但是知道穆白大概不是此人的对手。 穆修白已经可以感受到身后的劲力。便也往屋顶上跑,顺脚给李瑄城两块青瓦。李瑄城一个空翻躲过,速度也不见减慢。穆修白便一块一块地把瓦片踢给他,也顾不得去看李瑄城是不是有些许阻滞,后来便踢碎了瓦片往后去。李瑄城终于不得不跃到了隔壁的屋顶上来躲这些碎瓦横飞。 穆修白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跟不上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和李瑄城有仇,他倒不觉得李瑄城真是一早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是回回就是这么巧,他明明在承虬宫中还盼着这个人,回回却又是他来追逃。 身后的劲风已经近在咫尺。穆修白回身就给了李瑄城一把辣椒面。李瑄城的招式已经到了,两下将穆修白拿住,却又抽回手,半跪下来,用手撑着屋瓦。 李瑄城虽然下意识闭眼,但是还是着了道。这会儿眼睛疼痛异常,也看不见东西,但是他知道穆修白还在附近没走,便道:“这是谁教你的?” 穆修白还没过脑就道:“江烟。” 李瑄城心下道,要是江烟,他就不会中招了。 李瑄城半跪在屋顶的这一端,穆修白站在屋顶的那一端。穆修白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很疲累,他的情绪有些说不清,他只道:“李瑄城,为什么?” 为什么你执意要抓我回去?为什么我偏偏对你有些不明不白的情愫? 为什么啊? …… 便落下屋顶走了。 凛冬从后方跟上来,道:“主人,要追吗?” 李瑄城道:“不必。” 他从来都没有刻意去寻穆修白。从来不。尤其是这次,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一定抓他回去的义务。这回也不过是卉潭有他要找的东西。 但是穆修白似乎很恨他啊。 “眼下的事要紧。” “是。” 祁千祉见到祁钺时,祁嵊长子祁明已经被护送出京。祁千祉知道了此事,却又不能当祁钺的面质问。祁钺如此,是真的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他见祁千祉,道:“来日你是祁夏之主,当要严于律己,谨言慎行,切不可肆意妄为。你的名字本是你母亲的心愿……登基之后,却不能叫百姓把‘千’也避讳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叫铮罢。” 祁千祉于龙榻前稽首道:“谢父皇。” 祁钺道:“叫人去赶制你的冕服罢。” 祁千祉道:“父皇!” “去罢去罢。” 之后祁千祉便是日日侍候祁钺左右。将死之人对自己的情况往往了解得十分透彻,祁钺之后再没有清醒的时候,只是面目黎黑,口舌生黄,而盐米不进。 楚夫人哭得不能自已,淮夫人也颇为悲恸。萧藕色只张罗着后宫诸事。 这是祁夏上上下下将要面对的一次更替。 穆修白很怕人跟上来,李瑄城既然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要追上来并不是难事。他往东一直走一直走,出了卉潭,便是殳州。他东躲西藏,又花去了十几日,到殳州时正是黄昏,城门已经关了。 穆修白决定在城外随便找个村子落下脚。殳州受了洪水肆虐,这会儿水刚退下,四处景象还多是苍凉零落。穆修白并不认得路 ,也没人告诉他殳州是这副景象。 穆修白开始想念他的小毛驴了。 这么想着,走过这些断壁残垣。这个村子里似乎人很少,他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人。暮色沉沉,压得人心神难受。星子偷偷起了,并不见月盘。 这个村子寂无人声。 穆修白走到了日光尽没。他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不由得有些心慌。这个村庄,竟如同一个死村一般。 大概是受了洪水,所以都逃到高地去了。 不如先找处避风的地方对付一晚上,反正他明日就进城。穆修白思及此处,便抬脚往一座墙垣完整的屋子走去。 门很轻易就能打开,吱呀一声,就把薄薄的月色稍许带进屋内。穆修白只闻到一丝霉烂的味道,但是也并没有觉得如何,毕竟是洪水刚退,这些木材土墙的经不起泡。虽然是九月,吴喾的天气,或者说殳州的天气,夜里还是有些凉的。穆修白也觉得黑灯瞎火一个人瘆得慌。觉得不如找到厨房去,说不定还有柴火可以烧会儿。 然而他借着不亮的月色走出几步,推开门正要进里面一些的房间去的时候,脚上踹到了东西,像是个软软的麻袋。噗的一声,就在空气里荡漾开来。随即穆修白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恶臭。 尸臭。穆修白在医院的太平间边上闻到过的。包括他以前的邻床的老人,也曾经散发着这样腐败的气味。 穆修白没有喊,他从屋子里退出来,或者说直接从这家人家的院子里慌不择路地跳到了外面。他吓得有些腿软。 是洪水淹死的人……吗? 穆修白并没有看清那个死去的人。他的心底滋生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所谓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而久涝过后多生疫病。 穆修白的方向感并不好,且不说房屋影影绰绰不见月色。穆修白提了口气跃上屋顶,一路踩过那些屋脊和瓦片,一口气跑到了村庄外面。 然后他喘着气,低下身子,把脚上的鞋子两只一起脱了,一下甩进了村里面,就听打在哪家的屋顶上的声音。 希望是自己多想。 包裹里并没有新鞋。穆修白也不知道自己赤着脚是不是更不安全。他觉得可怕极了。就是在祁夏的逃亡的途中,路上死了那么多人,他都没有那么害怕过。因为那时候他的近旁往往有人,因为他那个时候也没有往疫病的方向去想。 穆修白往四围看了看,爬到一个土坡上去,他看见了远处有明明暗暗地似乎有灯火。农人贫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往往也不点灯。但是点灯的地方,想必,有人罢。 有人,就安心一些。穆修白在小土坡顶上坐下来,决定就在这里对付一晚。他并不准备继续赶路,他方向感不好,夜晚更容易使人迷路。即便他有夜明珠可以照明,但是依然不比白日四野清明。就地点火,也怕引来什么野兽。 穆修白打着坐,然而心乱如麻丝毫不能静下心来,倒觉得这坐打得腰酸背疼。他累得很,却不敢睡。但越是不敢睡,越是会多想,越是会害怕。 虽是村庄附近,不会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但是这死村里,难免不会有冤魂?便又想到没有吃食的恶狼会下山来吃人,这正是洪水过后,自然是没有吃食的。 四围有虫鸣,此起彼伏。穆修白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到参杂在里面的狼嚎。是么?不是么? 似乎这附近的小树林里哪里会有棵古树。那棵古树有一个绝妙的树洞。会不会那里比较安全呢? 不会的不会的,狼来了便堵住了洞口,就无处可逃了。 不不不,我哪里知道周围有没有古树,我哪里知道古树有没有树洞…… 穆修白不知道自己睁着眼睛好还是闭着眼睛好,他的焦虑成倍地增加。便是周围的任何响动他都能浑身一个激灵。 快天亮吧,求求你,快天亮吧。 望向天空,银钩迟迟不落。 ☆、章二十五星陨昭华(二) 近天明的时候,西边落了一颗星子,流光长竟天。 穆修白终于坐不住了,他冷得慌。于是站起身来。四围有些亮起来了,但是依旧不过是暗沉浓重的蓝灰色。穆修白把手放到离自己面部一尺的距离,勉强可以看清自己有几个指头。 穆修白拿出包里的那件女人衣服,襦包了左脚,裙包了右脚,便开始朝着他昨夜见着的灯火处赶路。人在静处往往生惧,行路总会让自己分神一些。 直到浓重的夜幕渐渐退下,灯火处传来一声渺远的鸡鸣。 事实证明,穆修白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他走到那个点了灯火的村子的时候,灯火早被日头取代了。穆修白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确实向着他见着的那处灯火走来的。 最先见着他的,是一个早起在村头撒尿的老汉。穆修一夜没睡,精神极度疲乏,嘴唇也都犯了白。那个老头也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连尿湿了鞋都不知道。 但是颇一见穆修白,脊背就是一僵,人也跟着就抖了三抖,口里道:“你是西头那村来的不,你别别别到俺们村来!听见没有!” 然后裤子都没提好,没命似的跑走了。破铜锣一般的嗓子喊着:“王二,你不是值夜呢!得瘟病到村口了!你死哪睡觉去了啊?” 穆修白被呵斥得一愣。然后听见后边的那句,只觉得一阵战栗。 自然,这位老先生的话叫他心里堵得更难受了。穆修白回了身子,往回去的路走。他在说服自己压下情绪。现在不是让情绪掌控一切的时候。 老头领着人拿着锄头扁担过来的时候,穆修白已经走了。 这下他□□里都不能去了。在他没有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前,他哪里都不能去。 他一心念着学医,但所学都不过九牛一毛。他现在要自救很难。况且他也没来得及问那些村民,叫他们闻风丧胆的到底是什么病。 穆修白往远离村落的地方走,一路走一路往那些菜地里顺了菜。地上并没有很多能吃的东西,洪水把该淹的都淹死了,地上要不是新种的苗苗,就是些半死不活的烂了一半的东西。 穆修白把身上的口袋该装的都装满了,正准备继续走,却看到田埂下的乱石堆里有一只死老鼠。那死鼠的皮毛还很完整,并没有腐败的征象,应该才死了不久。穆修白瞳孔一缩,飞快地走开几步避开了。 这疫病莫非是鼠疫。如果是的话,这个村子离疫病蔓延也不远了。 穆修白便往山上走,往枝叶繁茂的山林里走。他本想找一个山洞窝着,不想却找到一座木屋。这木屋盖得极其简陋,大约是猎户盖着暂时落脚的。此处虽是吴喾,但还算不上北地。四围都是些葱郁的树木,往山下望去,也杂生了几片竹林。这木屋盖得隐蔽,穆修白小心地推开门看了看,门上没有锁,倒是门后好歹有门栓。木屋里面还算干燥,也有垫着干稻草的卧榻。边上有一个凹坑,留下些没有烧完的木头。墙上有弓箭也有镰刀,还挂了副蓑笠。这屋子的样子看着并不像废弃的。但是穆修白又困又累又饿,实在是不舍得这个屋子,便想着若是主人找来,便吓唬他说自己得病了罢。 穆修白走了不远找到山上的一泓溪水。雨季刚过,这处的溪水是新的,十分细弱。他要是要找大的溪流,需要走得更远。穆修白把那些菜就着这涓涓细流洗了。然后他洗手,一直洗一直洗。洗了手又把衣服脱了,也洗了。把脚上缠的衣服也剥了,洗了。 穆修白生了堆火,最原始的钻木取火。以前他听这个词都觉得是件实践难度极大的事,但是内力使得他可以相对简单地完成这项工作。 他把那些卖相很槽糕的菜叶串了串,放在火上呼了两圈。焦得差不多了,也就送进了嘴里。 真难吃啊。 第二天的时候穆修白出去抓了一只野猪回来。 他闲逛了很久才发现一头母猪带着一窝小猪在溪边喝水。那头大的野猪生得壮硕,近于灰黑色,通体长满了粗短的鬃毛。穆修白过去捞起一只野猪崽就跑。那母猪便发出一声嚎叫,冲过来就顶人,它的獠牙很长,颈上的鬣毛竖起来,气势十分骇人。 穆修白不觉得自己能对付得了一只体型如此巨大的野猪,便只顾跑,但是他显然跑不过一只野猪,跑到一半便跑到树上躲着。谁知那野猪倔得很,憋足了劲对着这棵树撞击。树叶飘得七零八落的,穆修白手上这只小的也扭得厉害,差点就脱了手。 穆修白从腰间抽了刀,给了手上的野猪崽一刀,温热的血溅了自己一脸。 树下那头一下就发了疯,一会儿撞一会儿抬起前蹄要爬,就差把这棵树给弄断了。穆修白抱着树枝,十分没出息地想,等它没力气了它自然会走罢。 李瑄城依然在卉潭。 这是卉潭城边的一座甚为破败的茅屋。四围也清冷无人家。李瑄城一袭亮得发白的医者华服,在屋内忙忙碌碌不得停。 他替一人治病。此人名叫严钦,年愈花甲,膝下无人,穷困潦倒而病不得治。 严钦卧在病榻,病容戚戚,只道: “严某得神医医治,心甚感念,不知如何报答神医的恩德!” 李瑄城的医治本来并不得严钦的许可。严钦只不过一遍一遍地强调道:“我出不起诊费,也无心求生,神医不必费心。”李瑄城只不答一言,而日日查探病情,叫凛冬煎药服侍。 日子一久,受人恩泽,再过生冷的面孔,也会罩上些许暖意。 李瑄城却不准备收严钦这声“恩人”,只是张口道:“不,我只是想问老人家一事。” “神医请讲,严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瑄城微微一笑:“听闻老人家虽说家贫,但是却有一颗祖传的夜明珠?” 严钦低声低气地道:“神医知道严某家贫,哪里会有那种宝贝?” “我说老人家有,老人家便一定有。” 严钦面上变得些许难看:“神医原来只为了这宝贝才救我性命。” 李瑄城理所当然道:“我从不白救人性命。” 严钦道:“那神医可得失望了,叫你那手好医术打了水漂。” 李瑄城道:“老人家病都好了一半,这会儿果然有力气讲话了。还会话里带刺。” “……若是我有,我一定会把它双手捧着给神医。可惜严某并无宝物,不过要命一条。”严钦便阖上双目,很短地停顿一会,苍老的声音微微颤抖道,“本来也只剩下半条了。” 李瑄城便道:“老人家,我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未必不是。” 李瑄城并不恼,道:“那老人家歇下吧,记着晚上还要喝一副药。我说我的诊金不过是问些问题。既然第一个问题已经答了,我便也不为难了。” 严钦蓦地睁开眼睛。 “我知道你现在没有那珠子,我就问它去哪儿了。老人家可以明日告诉我。” 穆修白本想一刀子飞下去杀了那头母猪,又怕自己一下不能毙命,反倒叫那野猪把自己的短刀给捎走了。 好在已经入了冬,白日短黑夜长。太阳落山后,那头母猪终于走了。穆修白灰溜溜下来,一手拎着野猪崽,一手往自己肩上捶着,慢慢地晃回木屋。 也算几日来终于吃到了荤腥。 穆修白砍了颗竹子,拿竹节儿做容器。把没吃完的肉和菜装了。他的生活还不错,如果不是在耐心地等着鼠疫的潜伏期的话。 穆修白不喜欢吃肥的。他以前就不喜欢,到这个世界后,被宫里的伙食养得嘴刁,更不会吃肥的了。但是好容易抓到的野猪崽,连膘都舍不得扔。 穆修白对着那堆肥肉盯了会,也拿了个竹节儿装好。然后又拿了一个竹节放到一边,把柴火的灰烬捧进去几把,和了水浸着,放在火堆边上算是加热。那竹节浸了水,烧不起来,不多时里面的水便沸腾了。穆修白就等着这灰烬泡出水来,想了想又把那个装了肥肉的竹节也扔到了火堆边上。初时还成,那肥肉受着炙烤滋滋滋地冒了油出来。不多时便把整个竹节也烧了起来,穆修白吓了一跳,赶紧拿他拨柴火的树枝把那竹节从火堆里拨到边上,用有着茂盛叶子的枝条使劲地把火给抽灭了。 这边的这事刚处理好,那白花花的猪膘都成了焦黄,穆修白再往草木灰的竹节一看,外面一圈也焦了,里面的水一半烧没了,就赶紧把碱水给滤出来。 似乎很不顺利。穆修白想。便暂时把这一点点的脂膏和碱水混了,继续放火边上炙烤。 先试试吧。这能不能做出肥皂。 然后躺在榻上想,他不是就要这么死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说,穆修白做出来的肥皂自己捡么? ……哈哈哈哈哈我被基友这句笑抽了 ☆、章二十五星陨昭华(三) 第二日的时候李瑄城又去严钦床前,这回严钦倒是不遮掩,只道:“语谰池是医家,语谰池主人倒是为何要问除沉珠的下落?” 李瑄城笑道:“我是大夫,我拿来治病。” 李瑄城的语气本不正经,严钦对李瑄城的言辞甚是反感,半日没说话。 “所以老人家知道了我的目的,就能告诉我珠子的去处?” 严钦道:“你知道我叫……” “是,严钦严前辈。” 严钦把双目阖了阖,道:“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了。”倏地把双目睁开,“你是谁?你如何知道我?你是替谁问,是祁夏,还是南梁?” 李瑄城被这么连珠炮地一窜问,只回答了最后一个:“替谁问?为什么前辈漏了吴喾?” 严钦哼笑一声:“吴喾朝廷里的人也在找,也不是不可能。这么说,你是吴喾那边的?” 李瑄城很快道:“不,我是祁夏人,当然是为祁夏。” “寒山已经亡国,只要不是南梁,我倒是不介意到底是祁夏还是吴喾。若要说……”严钦在榻上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地像破锣,“我倒是更希望是祁夏。”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2节 李瑄城但命凛冬端水送上,并不答话。 严钦道:“是被偷走的。” “是谁偷的?” “是个小贼,叫我一剑刺在左臂,我其时已经卧病,没力气去追他。”说罢又咳嗽起来。 咳嗽完了再直起上半身道:“……大概是对面的祁夏人,后来被抓到了,不过并没有搜出多少赃物。贼偷东西都很快脱手,我料他也不会识货。十年以来,卖除沉珠的本就不少,你要是有心全买下,说不定真的就在里面。”后面的两句话带着些轻嘲,“听闻语谰池主人家财万贯,想必也不是难事。” “那贼呢?” “牢里病死了。我本来也想找他。” 李瑄城眉头一皱。 “大概是天意如此,我的病也一年不如一年,就随他去罢。” “这江山是谁的,与我何干?就是我严钦来日到了九泉之下,无面目去见将军……” 李瑄城道:“前辈言重了。” 半晌无话,李瑄城也往屋外走去。 严钦方才回神,在身后低声自语道:“我本该带着这些事进坟墓的。” 李瑄城的白衣终于消失在门口。 凛冬将银两交给邻近的人家,道:“如果那间屋子里的人死了,你拿这些钱葬了他。” “好。” 穆修白在这木屋子里一呆就是十日。 他没有出现任何症状。他过得好好的,山野村夫的生活也很是惬意。每天觅食吃肉睡觉,空闲的时候做点肥皂。 之前在宫里用的是胰子,还能发出各种花香。胰子的制法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据吴辑说胰子就是猪胰脏做的,穆修白只觉得十分厉害。 他随手做的肥皂总体可以起上些清洁的作用,但是稀稀拉拉的就是成不了块。穆修白觉得就这样罢,他以前的数理化学得也并不好。 用来包脚的衣服已经透烂,这两天脚都磨破了。穆修白完全不懂编制,只会打麻花辫不会编草鞋,本来想拿猪皮当底做鞋子,后来试了试失败了。就把那两件破烂的衣服撕成一条条,加了些稻草,再照着编席子的方法编了,做出来的成品看着十分丑陋,又容易走形。但好歹算是可以防磨脚。 十天了,十天了,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明快不少,觉得自己也许算是躲过了这一劫。穆修白这几日一直在查看山下村庄的动静。从木屋往外走几百米就有一处开阔地,从山腰往下看那个村庄,也是日日有炊烟。但是他并不能知道村庄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但是今天往下望的时候,却见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村庄,漫天是飞扬的纸钱。 冬日的阳光明亮而不肆意,寒风里是冷意彻骨。 这村庄叫做里口。 他们的村长死了。就在今天。 穆修白从这里离开后的第三天,鼠疫就爆发了。疫病蔓延得很快,就如同西口一样,那座西面的村庄。里口不大,零零落落住着几十户人家,两百左右的人口,村里也没有大夫。看病都得去城里。 但是殳城城门早就不开了。 穆修白并不知道怎么治疗鼠疫,他对鼠疫疫苗也一无所知。 好在相对于以为瘟神降临的村民,穆修白知道什么才是疫病之源。 穆修白拿上他这几日做的半稠不稠的东西,下山去。他用布包住自己的口鼻,狠狠地蒙了三层。 华沅带着仵作在卉潭城边的这处茅屋四处检查。 这个老头他也打过几个照面,孤苦伶仃,与人不善,邻里也都不怎么待见他。 “此人有没有仇家?” “大人,草民不知,我家和他不来往的。” “他平日都做什么?” “他不怎么出门,他本来有些钱,后来他身体不好,家里又遭了贼,他就搬到这里来了,天天靠着村长给他一口饭吃。” “他死时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于是村人的眼睛变得躲躲闪闪:“没有……这倒没有。” “你撒谎。” “……真没有!便是有我也没见着。” 华沅便去拜访村长。 他听到白衣白面具的描述时,确实一下就想到了那个在客栈见着的人。 穆修白到村口的时候,日头还没有起来。十月的天气,天气已经很冷了。 他站在村口告诉村民,他手里的东西可以预防瘟疫。 这回村民倒是没有拒绝他,他们的眼神已经较往常空洞。 那些村民凑上来,围住他,像是把他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穆修白只顾退着,永远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他说:“你们拿去就好。” 一个大汉从远处晃晃悠悠走来。走得近了,听说有东西可以预防瘟疫,箭一般冲过来,眼看就要冲到穆修白跟前。穆修白惊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直直退出几丈远,抽了短刀横在身前就道:“别过来。” 他确实如同他想象的一样怕死。 那些村民的脸色就变了。 那位之前见着他的老大爷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指着穆修白道:“他就是那个从西边村子来的!” 于是又有人道:“瘟疫是他带来的?” 穆修白的瞳孔瞬间放大,一瞬间仿佛听不见四围的声音。 等他缓过来,他听见对面的人说,“烧死他!” 穆修白道:“不是我!是老鼠!不是我……” 愤怒的村民面前,一切言语都是徒劳的,穆修白几下躲进林子里。穆修白的身手,那些村民们还追不上他。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根本失掉了跑的力气。 穆修白依然每天看山下的村庄。这个叫里口的村庄。 他的情绪很奇怪,没有愤怒,只有悲悯。但是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炊烟越起越少了。 穆修白打猎的技能长进不少,他将木头的一头削尖,借了木屋墙上的弓,也可以远距离地对付一些野兽。 也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不成形的肥皂。穆修白把它们滤出来晾干,即便会损失很多。他倒是不知道每日做肥皂可以让自己安心。 直到山下再没有了炊烟。穆修白终于觉得自己该走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叫这些孤魂一缕缕地增加,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这件木屋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年龄看上去不比他大多少。 那妇人道:“你是谁?”她的口音和里口的人如出一辙。 穆修白远远避开她,也回问道:“这屋子……是你的?” 妇人道:“是。”马上又道,“你住着吧,我不介意的。” “你从哪儿来?” “城里……”妇人答,却显得有些晃神,口齿也变得不清楚了,只道,“村子里,村子里怎么了……?” 穆修白道:“村子里的人都染了瘟疫了。” “那……你呢?” “我没有。我一直在上面。”穆修白答着,有些不敢看这个妇人的眼睛,出口的话也有些毫无底气。 妇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半晌才试探道:“沈郎他来过这么……沈郎是我当家的,他这两日有没有上来这里打猎?” 穆修白沉默了。 那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妇人叫红莲,是个聪明的,不往村子里走,先来了木屋。 “城里的疫情比这里好些,染病的都被围起来了。” “恩。” “还有个神医在殳城里,官府也给大家发些药汤。” “真的?” “真的。官府还叫人把病死的人都烧了。也有人骂的,这是死也不叫这些可怜人安宁……官府说这是烧瘟神,人的灵魂烧不掉的……我感觉这话妥。” 穆修白也道:“恩,烧不掉的。” 红莲道:“你也这么讲,我就心安。” “小哥,你和我进城去罢,比在这里呆着好。” 穆修白嗫嚅道:“好的。我正要走。” 这个村子和他之前去的村子一样,也成了一个死村。而前后不过二十日。 红莲真正下了山,却非要往村子里去。 穆修白慌忙拦住她,道:“姐姐,你去了也没用!白搭上一条命!” “我就想去看看沈郎死了没有……我不是有你给我的东西么,我全身都抹上!” “别去!你进了村这东西就没用了!” “不行啊,沈郎啊……呜呜呜……” 穆修白道:“你朝村里喊话罢,如果还有人,会答应你的。” 红莲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沈郎啊!……” 于是便是遍地的回声,一重重一阵阵从山野里响起来。然而声音落下后,却是叫人窒息的静谧。 红莲又将双手放在颊边,出口的声音撕心裂肺:“沈郎你活着没有应我一声,我是红莲啊!” 红莲啊红莲啊红莲啊红莲啊…… 穆修白握着红莲送给他的那把弓,也是沈郎之前用的弓。 他射箭的姿势并不标准,但是一直将弓拉满拉到了箭尖的火焰灼到手指。 第一箭在村头的稻草垛上。 第二箭往深一点去。 第三箭射进了谁家的窗口。 第四箭的时候红莲拼命地拦着他道:“停下,够了,够了。” 穆修白道:“这样烧不完。” “不,别烧了,别烧了……” 穆修白便把弓收起来。 是红莲生的火,红莲要烧她的村子。 红莲说:“我们走吧,快去城里,别管它了。” 穆修白道:“好。” 便终于赶路了。 红莲的情绪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得崩溃的。她三步一回头望一眼,火势只增不减。两人翻到第二座山的山头时,里口已经一片火海。红莲便蹲下来,呜咽都没有了声音。 穆修白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个情绪这样奔溃的人。他只是站着,站在一边陪着她。 到了殳城的城门口,却是只让出不让进。 和他初到里口的时候如出一辄。厌弃和恐惧写满了面前人的脸。 穆修白只是微微皱眉。但是红莲在接连的打击之下已经不能面对这些人情冷漠了。虽然这未必是人情冷漠。 却是任何一个人的主观情感都不能接受的。 穆修白道:“别哭,会有办法的。”自己却被红莲带得也有些难以忍受。 …… 然后听墙头上一个声音道:“让他们进来。” 穆修白的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 这个他所熟悉的,如沉雷裂石一般的声音,虽然只是短短的无甚感情的一句,他也已经期盼了太久。 祁夏平初二十二年十一月,祁钺葬于夏陵,谥为明帝。 祁峥继位,大赦天下。改元行启。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是每周二,四,六更新。尽量在10点左右更新。 当然我暑假也要实习,也要做课题,社团里我负责的部门基本是百废待兴…… 贴吧那边的话,我大概要停更一会了,毕竟jj说要一星期的时间差,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措施,但是就按着它来罢,求观众老爷们谅解 ☆、章二十六相见时难(一) 穆修白抬头,往城墙上看,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他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被送回承虬宫了。他现在只想进城,他只想看见李瑄城。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总有人会出现,到他身前来,告诉他他还没有到绝路。穆修白简直想象不到他为什么会对这个人这样依赖。 两个小兵远远地一路将穆修白和红莲引着,引到一处岔路口,便将两人分开了。穆修白见红莲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便道:“我们两人能暂且在一块么?” 守卫的面上蒙着厚厚的白布,拿刀往两人中间一示意,叫他们别磨叽。 红莲道:“小哥,城里还是安全的。你就听他们的吧。我没事。” 穆修白便也拖着步子跟着人走,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红莲一路被带过拐角,不见了。 瑄城只是在堂上坐着,上下打量着穆修白。穆修白这几日一直走山路,跋涉艰难,身上的短装残破不堪,又是冬日畏寒,只把自己往厚了裹起来,完全看不出衣服本身的样子。 李瑄城一边打量一边道:“你穿的什么?” 穆修白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只道:“衣服。” “我让凛冬买了几身衣裳给你,你去换了。前两天见你你还没这么狼狈。” 穆修白低头看看自己,他确实狼狈得很。他本来准备了几身衣服,现在也只剩下了这一身。叫李瑄城这么说出来,他觉得十分窘迫。 李瑄城继续道:“我以为你要死在城外了……城外是什么情状?” 穆修白很快地回道:“死光了,如你所知。” “你怎么没死?” “我没在村里住着。我和红莲都没病,你放心。” “这无关信与不信。你们在独立的院子里住上七天,也就会放你们出去了。” 穆修白知道这是隔离是必须的,于是转了话题道:“这次的瘟疫你知道如何医治了么?” “不知道。” 穆修白喃喃地重复道:“不知道?” “对,莫非你知道?” “不是……我以为……” “以为我就应该什么病都能治?” “没有……” “这次瘟疫当属伤寒,和往日我医治过的伤寒又大不相同,人自发病,若不及医治,少则三四日,多则六七日即死。何种方剂有效用尚未明了。我不过在城里发一些强身健体的汤药,叫他们更易于抵御瘟疫。” 原来连李瑄城也觉得束手无策么。 “那你知道多少?” “我也正要问你,你知道多少,你在城外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这次瘟疫的祸源大概是鼠类,还有……鼠蚤。但是我讲的未必正确。” 李瑄城摸摸下巴,看着穆修白道:“你接着说。” “这病很容易过人,所以隔离确实是必要的。听说城里已经在隔离了。” 李瑄城道:“是。我料这病极易染上,又不知是如何染上,便让太守下令将病人与生人隔开。” “还听说让人将病死的尸骸烧了?”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这里的一个巫医想出来的。说是烧瘟神。我虽然不研习巫术,但以为病者体邪,触则染病,应当远离;而病死者极邪,烧了未必不好。” 穆修白心道原来是歪打正着,又睁眼说瞎话道:“城外确实见人触死者而染病的。烧了尸体很有必要。” 又道:“你把脉的时候务必小心,如果没有必要 ,不把脉更好。如果对方是重病的人,尽量不要接触。我听说,这病隔空都能染上,而且容易从口鼻染上,你以后替人看病,记得在面上蒙几层厚布。” “当真?从口鼻染上……你从何处得知。” 穆修白道:“当真。”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防着总是好事。” 又道:“病人染病至死只有几日。我猜想这病的药应该很难找,还请以防止蔓延为重,少花些时间在制药上。” 李瑄城道:“医家至高在于‘不治已病,而治未病’。你说的不错。” 穆修白听李瑄城这么夸他,似有鼓励的意思,继续又道:“还有要把……瘟邪之气洗去。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可以除这邪气的。” “怎么说?” 穆修白道:“我这里有一些。不过你照我说的做就好了,把灶台里的灰烬泡出水来,和油脂放在一块儿煮一会。” “管用么?” “还可以。其实就是起胰子的用途,不过比胰子便宜些,可以大范围地使用。我再试试做些其他的东西,你要是信我,就帮我找一些材料。” “这东西叫什么?” 穆修白想了想,道:“你随便起个名字吧。” 李瑄城道:“绮春不在这里。你可别难为我。” 穆修白弯了嘴角,一会儿才道:“那你和他们说是神药罢…” 李瑄城笑了声,听起来心情不错。 “……你要什么材料?” 穆修白想了想道:“盐,醋,石灰,铜,锌……” “锌?” “锡,锡也可以。” 李瑄城却不依不饶:“锌是何物?” “我念错了,是锡。” 李瑄城眯着眼睛看了看穆修白的表情,道:“好,就算你念错。” 穆修白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似乎有点走神。 李瑄城便站起来,“你去歇会儿罢,换身衣裳洗个澡,我也走了。” 穆修白轻轻地发出了一个短音,他没料到李瑄城这么快走。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留人。 李瑄城已经站了起来,一身无垢的白衣,似乎永远是那么光鲜。他笑道:“舍不得我?” 穆修白被噎了一下,霎时什么心情都散去了,道:“语谰池主人自便。” 李瑄城不甚在意,就起身走了。 穆修白这时才想到红莲,在他身后问着:“那红莲她是住在哪?” 李瑄城本来一直愉悦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些你就别管了。” 穆修白只好就这么将人送走。 穆修白躺在浴桶里,深思不知游走到了何处。 他挺担心李瑄城染上病,白白丢掉性命。这种担心不知道从哪里第一次冒了出来,就开始止也止不住。 李瑄城看起来确实谨小慎微,但是毕竟他在研究治愈的办法,毕竟他在和瘟疫打交道,毕竟他肉体凡胎…… 可能是李瑄城在他面前一直是一种解救者一般的存在,今天李瑄城在他面前告诉他,对于时下的瘟疫,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穆修白对李瑄城的莫名的自信便崩塌了,反倒成了惴惴不安。 穆修白所说的东西第二天就送来了。 穆修白想做的东西是漂□□,用处也便是杀杀菌。可是他上辈子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 穆修白第一天并没有动手去电解。他画了些图,用工笔非常仔细地描画出来,给了李瑄城,叫他找人烧这些陶器来。 李瑄城的效率也很高,第二日一早就差人送来了。 穆修白住的地方有守卫,但是只在宅子外头守着。宅子里头是穆修白一个人。穆修白拿了个大瓦盆,倒着盖在地上当矮凳。便成日地坐在院子里,一直守着。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但是制作出来的□□总是跑掉,完全不能顺利地导到氢氧化钙里去。 冬日虽然也是晴朗天气,北风一吹,不到一个时辰就冻得四肢僵硬。 但是穆修白怕□□中毒,还真不敢跑到屋里实验。 七天将要结束的时候穆修白放弃了他的想法。 他虽然还是把高中教科书上的东西半蒙半猜地回忆起来,也将漂□□做了出来。但是金属高昂的价格,让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漂□□也就不能真正应用。 科技本身就是个众人协作的结果,本身就是世界智慧顶端的结晶。生活在技术之中的普通人,终究不过是普通人而已。离开了技术,他们什么都不会。 何况于世界还没有演化到这些技术所需要的应有的高度。 第七天的时候,李瑄城过来看他的进度,穆修白只把一罐白色的粉末给了李瑄城,道:“你拿去罢,就这些。省着用,我不会再做了。” 李瑄城接过,只闻到些刺鼻的味道,道:“这东西怎么用?” “舀一勺泡了一桶水,找那些肮脏的旮旯洒上。”又道,“不过这么点,只能你屋里用用了。” 李瑄城道:“好罢。” 穆修白又解释道:“做这东西太费钱。” 李瑄城道:“无妨,要是有用,还得烦你再做些。” 穆修白听着像是李瑄城在安慰他,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道:“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下我所知道的疾病理论?” 李瑄城道:“你想说,我自然会听。” “你信我?” 李瑄城把瓦罐放在一边,微微拿手扶着下巴,望着穆修白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不明:“你说呢?” 穆修白觉得自己和他对视有些心虚,只把眼睛移开来,道:“你信我,我很高兴。” 便不等李瑄城再开口,抢着就道: “医书上有一种病症,叫虫积腹痛。书上说罹此病者时下长虫,对也不对?” 李瑄城微微点头,示意穆修白继续。 “虫积虫为祸,瘟疫瘟神为害。我们看得见虫,却看不见瘟神。但是瘟神不是没有实体。它比虫还小,我们难以看见。” “虫积病在腹,瘟疫病在血。” “它那么小,和血混在一道,所以我们看不见。但是它确实在。” 穆修白连说三句,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混乱,又沉默了一会。 李瑄城在这段长长的空白中插了一句,问道:“你看见过吗?” 穆修白还在整理思绪,听李瑄城这么问,回道:“看见过……但是,我没法叫你看见。你让我想想怎么向你解释。” 便是沉默。有风拂面,吹起穆修白额前的发丝。正午的日头将北面来的风也晒得微暖。穆修白的眼睛在日光下微微眯起来,睫毛照得透亮。 穆修白舔舔嘴唇道:“人能看见的最小的东西,大概是秋毫了罢。” 李瑄城没有说话。他看见穆修白有些发干的口舌被浸润,重新现出本有的红色。 “道家说,道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秋毫之内也许还有秋毫,但是我们看不见比秋毫更小的东西,所以秋毫无内。瘟小不可察,而祸人。” 李瑄城道:“好个秋毫无内。按道家理论,你讲的东西虚实相生,真是叫我信也难,不信也难。” 穆修白便回头去看李瑄城,他不知道怎么往下讲。支吾了好久道:“我想法子让你看到些更小的东西?我们那里的人,可以借助工具看见的。我可以试试做出工具来……” 李瑄城听了此句,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道:“如此甚好,你要什么材料尽管和我讲。” 穆修白忙道:“不,就算做出来了你也看不见瘟,我只能让你看到一些你以前看不见的东西。我终究是纸上得来,这都是他人的能耐,我知道的太有限。” 李瑄城道:“只要你能叫我看见细微之物,我便信你。” 穆修白也道:“好,我要水玉。这样东西要是做出来,姑且叫做水玉镜罢。” “我明日就差人送过来。” 穆修白仿佛松了一口气,又道:“瘟和虫一样,是活物,沾上了一定要洗掉,不然会入体。我之前说给你的油脂和灰烬的那个方子,可以洗掉它们。虽然不保证完全洗掉。” 李瑄城便站起来:“知道这些,对我大有裨益。谢过了。” 穆修白摇摇头道:“不要谢我。也不要告诉旁人。” 李瑄城便用疑问的眼神打量穆修白。 穆修白道:“方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我没有那么小气。” “我其实并不确信,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是真的对这里好?” 穆修白这句说得有些没头没尾。李瑄城并不能明白他在讲什么。 穆修白不等李瑄城说什么,又道:“天行有常,天行有常,这是荀子天论里的罢。” 李瑄城道:“你累了,去休息会儿罢。想不通的事情明日再想。” 穆修白便倏地抬起头:“也好。”才发现李瑄城要走了一般,道:“你要走了吗?慢走。” “恩,走了,不用送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虫积腹痛,指肚子里有寄生虫,例如蛔虫。 水玉,水晶古称。 ☆、章二十六相见时难(二) 穆修白的禁足被解除了,但是依然住在这个院子里。 李瑄城每日过来,问他一些瘟疫方面的事,也看看他的进度。李瑄城也只让他在院子里呆着,捣鼓他所说的能察细微的工具,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方子。 水玉也被送来了。穆修白打磨水玉,测出焦点,用纸画光路。忙活了大半日,才发现显微镜比他想象中的难制造,遇到了一些难以克服的阻碍。计划便一时废弛不行。 穆修白往皂液里放了些盐,可以化稠为固。这东西最后还是被称作了皂角,是借来的名字,制成豆角的形状供使用。 穆修白平日也不会去找李瑄城,他有话都会等李瑄城来寻自己的时候一并讲了。 可是李瑄城确实有三日没有来这里了。 穆修白很少出去,他每天都会问这里的守卫道:“外面怎么样了?” 守卫便会告诉他,近来有多少人染病了,又死了多少人,粮价是涨了还是跌了。 穆修白本来照着李瑄城的意思又制成了一瓦罐的漂□□,迟迟不见人过来,便想着不如替人送去。便将头发绾得一丝不苟,又用布将自己的半脸都蒙上了,准备出去。 跨出院子的时候,照旧问守卫道:“近来外面什么情状?” 守卫道:“近来死的人少了些。” “粮价平稳了些,大概是吃的人少了。 又见穆修白一副出门的样子,问:“大人去哪里?” “去找语谰池主人。只知道在这院落近处,不知道要怎么走。” “大人往东边直走百步,向右拐,便见太守府。府边上的院落便是。” “谢过前辈。” 便又将身上的衣服掸了掸,李瑄城替他买的都是些深衣制的衣物,不比短打方便。穆修白这几个月来都被短打惯得,穿了深衣倒觉得有些行动不便。左右整了整衣服,又将一瓦罐漂□□抱好了,往东面去了。 院门紧锁。 穆修白把面上的布摘了,再整了整衣襟。便叩了三声门。 无人应答。 穆修白便想着莫非是出去了。怕人没有听到,又叩三声,自报家门道:“穆修白求见。” 依旧没有应门的。 穆修白好容易出一回门,不想就这么回去,又心料人可能真的不在。决定再叫最后一回,无人便回去。 正准备抬手时,门却开了。是凛冬。 错银的白色面具,一袭白色的医者服。在红门微微开口处,整个人透亮地映入穆修白眼帘。 凛冬的面上惯常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是穆修白却似乎不寻常地看出了些哀愁的意味。 穆修白道:“敢问……” 凛冬很快道:“不在。公子回罢。”便要关门。 穆修白眼疾手快扶住门,使了力气顶着。凛冬也下了力气去阖门。凛冬下力气就是真下力气,穆修白全靠了内力扛着。两人一时僵持。 穆修白一边费力地道:“所以……他去哪里了?” 凛冬发觉硬关门不行,方才回道:“主人出诊,凛冬不知主人在何处。” 穆修白心道,李瑄城出诊你怎么不跟着,越发起疑,只道:“为何在要说不在?” 凛冬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纹丝不动地站着,重复道:“主人不在。 穆修白一时无言。他向来有些怕凛冬,这回却偏偏没有打退堂鼓,还是和人耗着。 却听门里传来一个声音,道:“凛冬,退下罢。” 凛冬眼里的哀伤似乎更深了些,垂下的眸子如同这深深的院落。便慢慢将力气撤去。 穆修白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门开是“吱呀”一声。 李瑄城立在院子里,身体半侧着,两手高高地举在脑后,将蒙脸的白布尾稍的结系得更紧了。再将身子侧转回来,面向穆修白,面上只剩下一双眼睛,蚕卧于眼下,端的是目生桃花,雪消冰化。 穆修白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瓦罐,道:“上回你让我再做一些,我就将余下的材料用了。就这些。” 李瑄城微微点头,并不出声。 穆修白向李瑄城走去,大步的。他要把手里的瓦罐给李瑄城。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3节 李瑄城却退开了。 穆修白也停住了。 李瑄城甚至上了屋檐,高高地站着,他的声音低沉地传来。他道:“你退开些,别离我太近。” 穆修白心下一悸。 “我可能染上病了。需要把自己关着,替自己治疗。” 穆修白没有说话,他把漂□□的瓦罐往膝盖上颠了颠,抱得更稳了一些。 然后他才扬起头去看李瑄城。 李瑄城看见那个少年的脸颊在寒风里冻得通红,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悲悯还是伤心,他道:“你骗人。” 李瑄城很耐心地道:“我没有骗你。” 穆修白睁着的双目便落下了泪珠来,顺着脸颊滑下,掉进了他抱着的瓦罐,白色的粉末中央被打下一个浅浅的凹陷。 李瑄城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死。”他的声音本就低哑,病中更甚,透过厚厚的白布传来,闷得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穆修白听得难过,只道:“你别死。” 你们不要一个个都死了,留下我一个人。我上辈子就受够了这事。 穆修白觉得自己又从希望落到了绝望里,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忍受的不真实。 李瑄城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真的不他能回答得了的。冬日的风吹得李瑄城发丝扬起,拂过那双眼睛下面漂亮的卧蚕。那双眼睛明明是笑着的,穆修白却觉得一点都笑不出来。 李瑄城道:“你回去罢。” 穆修白的双脚像是沾了胶水,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固执地抬起头,看着李瑄城。明明那个人的面上蒙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冬日的风冷得彻骨,穆修白觉得自己的脸颊被吹得做不出表情。暮霭沉沉,日光隐去了一半,李瑄城的一袭白衣也不像往常一样鲜亮夺目了。 李瑄城从屋顶的另一头落下,远远地站着,他看着穆修白哭。他其实不喜欢见人哭,尤其是男人。但是这人是为他哭的,心里倒是有些说不明的情绪。 穆修白用手微微将泪珠抹了,道:“我这里有治病的法子,你留我在这里。” 李瑄城道:“你要是有法子,便不会现在才说。” 穆修白确实不知道,就是在他原来的世界,他也不知道鼠疫的医治办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无用。要是以前多看些书,或者更留心一些。他以前不是没有看过黑死病相关的历史。但是他忘记了,他想不起来。他抓耳挠腮,但是,什么也没有。他什么都不记得。 李瑄城继续道:“你走罢,这儿病气重。” “我应当比常人有用。我不走,你要我走便自己来赶我。” 又道:“你放心,我那么怕死。” 李瑄城叹了口气道:“你住原来的地方,白日过来。”要说谁能帮上他,确实也只有穆修白了罢。 穆修白听李瑄城松了口,心里放下来一些。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他只能试图搜索所有的记忆的边角,找出和这场灾难有一丝半点联系的所有信息。 日子是倒着数的。距离李瑄城觉察自己的病情,已经过了三日。 这场瘟疫少有治愈的人。多数人熬不过七日,甚者三日而毙。 穆修白回去的一夜都没有睡着,他拿了笔墨,把自己所能记下的所有东西就写出来,便是无关的话也写下了,一点一点地拼凑。他记得除了这里质朴的医学绝对达不到的抗生素疗法和疫苗预防之外,他看见过欧洲中世纪有一些奇特的偏房有治愈的例子。但是,他就是记不起来。 便是飘飘悠悠的,怎么也抓不住的感觉。似乎有这一回事,似乎又没有。就像以前每回考试的时候,总有一处两处似曾相识却循之不得的。 然而这次的后果比考试严重太多。这次的后果无法挽回。 穆修白如坐针毡,三更敲过了,又敲了四更。时间过一个时辰便少一个时辰。他没有一点点实质性的进展。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他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 …… 穆修白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油尽灯枯,东方未明。 自己还在案前。案上是乱堆的纸,上面有规整的落笔也有鬼画符一般的涂抹。穆修白的神智没有很清明,他呆滞地坐着,盯着自己写的字,好看的不好看的,认得的认不得的。 疫苗……血清……疫苗是一种方式,但是现在的情况根本做不到。血清,这是从哪看到的,也是治疗疫病的罢…… 这旁边的又是什么字?什么血……放血? 穆修白的眼睛睁大了些,但是他的目光已经不落在纸上了。他昨晚写的字一定不是放血,但是也无所谓到底是什么字了。 放血。当时他看见的方法,是放血。他不知道这偏方到底能起上多少用处,但是也足够叫他欣喜若狂。 穆修白拿水丞惶急地往干涸的砚台加了水,拾起了毛笔往里面搅了三搅,也不顾结墨化开了没有,就在纸上笔走游龙一口气将“放血”二字写了三遍。生怕自己再忘记一般。 然后把笔搁下,也不顾夜阑人梦,启明星也未落,急急地出了院子,往李瑄城的住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跳了一次票对不起…然而我本来在20日的deadle我也没有完成,我果然是拖延症晚期患者 下一次说不定还要跳一次票…【 ☆、章二十六相见时难(三) 李瑄城日常活动的地方只在朝南的三间屋子。 西面的屋子住着凛冬。 李瑄城在外不用其他人的仆役,这里便没有更多的人了。 穆修白气息未稳,往门上叩了三响。便等人应门,又思及些许,将自己袖子上扯了一块布下来,将自己面上捂严实了。 门里凛冬道:“何人?” 穆修白自报了名字。 凛冬便开了门,自引去了,她的面上也蒙了白布,一双眼睛在外面,有些了无生气的。 穆修白将门阖上,走到朝南的三间屋子边上,才发现灯并没有灭。 院落里是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前日来的时候大概也有,只是那时他自己就抱着一罐漂□□,气味很重,没有发现罢了。 李瑄城便道:“你有话就在院子里讲吧,我听得见。” 穆修白便直接道:“这病相传可以治好” 李瑄城的声音微微高昂了一些:“你想起来了?” “……我记得是放血疗。这是偏方,我们现在就试罢。” 李瑄城的声音颇为正式,他道:“既然病气在血,放血疗病也在理。你细细说来。” 穆修白一下子噤了声。 窗子里透出些灯光,细细漏漏地洒在地面上,灰蓝的天空照下一片灰蓝的院子,似乎撒了碎金一般。 穆修白有些没底气,道:“我并不知道当如何……” 李瑄城很快道:“无妨。我替人治病,也用过几次放血疗法。我且问你,这放血是放多少血,可能记得?” 穆修白心里估量了一下,照着安全献血量的说法来,道:“大约一小碗罢……”再想了想,“最多能放两碗,不能再多了。” 李瑄城道:“刺血我还懂些。我以前替你针灸,也在你脑袋上放过血,那都是少量。你这放血不是刺血……” 便短暂地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沉思。 又道,“你提起,我倒是记起来,黄帝内经中也有写大放血量的疗法。只是我少有研究。” 穆修白道:“当真?既是疗法本就有,那更好了。” “你可知道往何处放血?” 穆修白的思绪便被李瑄城慢慢着,活了起来。道:“我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是放的应当是黑血……”他的思路拓展开去,“此疫往往使人肢体发绀,应当是紫绀处放血。但也只是我瞎想。还知道一处位置放血便捷,在肘关节内侧。” 当然最后那句只是验血时抽血的地方。穆修白说完,被寒风一吹,微微咳了两声。 “放血需要多回罢?隔多久一回?” 穆修白顿了一下,他有些不记得应当是一回还是多回,顺着思路推测了一下,道:“想是要多放两回的,但是不能不间断地日日都放血……” 李瑄城听他说完,道:“外面风冷。你去找凛冬,叫她将你引到东面的屋子。我这里,我自己试试这个法子。病血不宜近人,你们都别进来。” “你叫凛冬替我烧些水,准备些净布,木桶,都放在门口。” 穆修白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觉得是李瑄城的话确实他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便应了一声道好。 缓缓抬步往北面屋子走时,门里却又传出声音道: “你体寒,叫凛冬在东面的屋子烧盆炭火。” 穆修白立时觉得冻僵的面部都有些回暖,他道:“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穆修白从院子里亮起来的天色中看见李瑄城微微弓着身子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木桶。在冬日严寒的天气里,木桶口上的蒸汽冒成白茫茫一片。隔着很远穆修白都似乎能闻到里面的血腥味。 那是李瑄城放出来的秽血,李瑄城用热水浇在里面。 李瑄城没有带面具,口鼻也没有蒙白布,一张脸在清晨微光里看得不真切,隐约可以看见些病态的潮红。他的张着口喘着气,似乎是有些疲累。但是白色衣袍依旧是白得惹眼,一丝污秽也没有沾上。 李瑄城将这些秽物一通收拾,他大概是觉得邪秽之物不能叫凛冬碰。但是毕竟左手手被他割开了一刀放了这半晌的血,他的动作慢吞吞的。 手里的事情完了,便又叫凛冬煎了一帖药。人之伤放寒者则为热病。医家对伤寒自有一套治法。鼠疫之症,使人乏力体热,亦属伤寒。 李瑄城这些天来潜心研伤寒的方剂,试诸病人,不说治愈,好歹有所和缓,迟延时日。而常服强体预防之剂。及获病,也日日服药,使症状迟发,至于今日。 穆修白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却一点不困乏。他就关注着李瑄城的一动一静。直到日头终于慢吞吞出来了,李瑄城将要回屋。 他才看见把头一直往窗外探的穆修白一般,便道:“你昨夜想必睡得不好,去睡一会罢。” “睡不着。” “睡不着也闭着眼睛歇一会罢。” 又听前院门吱啦一声,道,“那边送早膳过来了。先用早膳吧。吃完再睡。” 穆修白吃完早膳听话地去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很结实,一睡便睡到下午。他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困顿。便把衣物机械地套上,脑子里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想着什么事。一开门见到院子里的李瑄城,才有些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 李瑄城立在院中,确切来说只是从自己屋子往院里走了几步,他走得不远。他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听见响动把头一抬,便从袖中抽了块净布出来,大致地叠了叠,要往面上蒙。 又向穆修白道:“你把口鼻蒙上?” 穆修白确实有两日没有看见李瑄城的五官了,虽然还不至于忘了人长什么样,倒是一时出神。病中的人的精神气略见衰颓,李瑄城不如常日那般意气风发,倒是比往日近人。 穆修白仿若初醒,道:“我忘了。这就去。”回身去屋子里。 出来的时候李瑄城道:“我和你说一下这放血疗法我是如何做的。还有连日来我接手了不少病人,也用各法医治。虽不见痊愈之人,也累下不少经验。你要听,我也说给你。” 穆修白很快道:“我去屋里拿纸笔。” …… 李瑄城料穆修白于医术虽是初学,却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物事。学医有天份的人不少,但像穆修白这般的确是不可多得,何况于他天份也算尚佳。 李瑄城的教授似乎比往日心急。穆修白将纸贴着一边的木墙,下笔飞快。 穆修白有几处听不太明白,终于开口打断道:“太快了,我记不住。” 李瑄城叹了口气,道:“我未料你学得太浅……何处不懂?” 穆修白一一问了,李瑄城一一解答。又道:“你日后要是还有不明之处,也可以问凛冬。” 穆修白没说他看着凛冬有点怕。而且凛冬似乎也不是很喜欢他。 “凛冬替我去医馆了。”隔了会又道,“你和我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告诉她。你大概不知道你讲的东西在我们看来有多么荒谬。我算是信了一半,但是其他人未必会信,你日后若是想平安无虞,也少讲那些事。实在要讲,也把话说得圆些。” 穆修白也是才知道凛冬依旧替着李瑄城去和官府交涉,去城里的医馆诊断那些病人,霎时有些肃然起敬。 又有些踯躅道:“我说要做的那个能觉察细微的水玉镜,似乎遇到了些小麻烦。” “无妨。你这些日子也不必费心去做那些。我要你把这疫病研究透彻,你懂也不懂?” 穆修白道:“好。” “我这样子也不能去医馆,你要是有心……这两日便替我去医馆罢。” 穆修白有些不明所以,又听李瑄城道:“疫病防治是根本,这要靠官府信我,也要靠百姓信我。我获病而不出门,只对外说在研究新的剂型。如今也三日多,城里难免不会人心惶惶。人心一乱,就容易出岔子。” “你身量和我差上两寸,鞋下垫上些尺寸,勉强能够。至于面具和白衣,我都让凛冬替你备好了。” 李瑄城说着,心里却道,本是差三寸,这该是长高了。 穆修白微惊。 “学医不能怕死,穆修白。” 穆修白听这一句有些硌得慌,似乎他人的高尚将他比得无所遁形,嘴唇动了动道:“我知道。” “但是学医的要惜命,那么多人等着你去救,结果你一马当先就死了,这也太说不过去。我之前不知此病过人的情状,算是苟且没染上。后来闻你的述说,口鼻蒙布,却也不知是哪里不慎了。” 他的语气有些调侃,最后那句倒是正色:“惜命于己于人都是好事。” 穆修白听他这句,想到李瑄城如今有疾,心里更堵,道:“我……” “可惜正值这个时节,我们也不宜同处一室。本该让你行个拜师之礼,也先免去罢。” 穆修白的眼睛一亮,口上马上改了口称主人:“所以,主人这是收我为徒了?” 李瑄城微微笑了一下,不厌其烦地认了一遍:“对。你高兴了?” 穆修白道:“谢主人!我一定尽心竭力。” 李瑄城见眼前人郑重而神采飞扬的样子。弯下身去作揖,又扬起脸,顿上半晌,再立好。那人唇红齿白,鼻梁笔直,生得一双杏目,往上却是剑眉,再上天庭饱满,乌发在脸上勾出一个美人尖。两颊本来有些少年人的圆润,如今清减,较初时的相见已经略透出些坚毅来。 穆修白穿着那一身语谰池之人行医的行头,银具遮了上半面,净布遮了下半面,露出一双杏眼,在医馆的窗前坐着。心道整张脸都不见,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真不容易被识破。 这医馆是本地的医馆,里面的大夫也是这里的大夫。 多数时间都是凛冬在忙。穆修白象征性地回答凛冬的提问。凛冬问什么他都只需要说是,好,对。或者点点头不说话都行。 但是一日下来,确实能学到东西。 医馆每天都接收新的病人,除了替人看病之外,还要将这个病人都交给官府由官府安排。 病人和生人分开居住,自然是好事。不过得病之人中的大部,等待他们的就是死期了,他们一个个神色灰暗,形同木偶。穆修白目睹过城外尽死的惨状,倒是能打得起精神对着这些病人了。 这里的大夫说,近来得病的人确实日渐减少。 一方面是因为隔离,总有些效用,另一方面,死的人多了,也没剩下多少活口。殳城如今空空荡荡的,街市罢去,路上少有行人,景色甚为萧条。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鼠疫现今的治疗以抗生素为主。预防也有相应的疫苗。 放血是偏方。欧洲中世纪的人用放血治所有的病症,听来还是有些荒唐的。 中医古法的放血一般是针灸中的刺血,血量少。但是也有放血量多的,在《黄帝内经·灵枢·病狂》有记载;“治癫疾始作,常与之居,察其所当取之处。病至,视之有过者泻之,置其血于瓠壶之中,至其发时,血独动矣。”既然装在葫芦中,也就不是普通的刺血了,血量应当不少。我不学医,所以不研究这个了。 放血治疗现在无论是西方和东方基本都不用,也缺乏临床研究。又因为黑死病确实有放血疗法治好的记载(虽然现在也证明不了治疗手段和治愈结果之间确切的因果关系)。所以我文里斗胆用做医治的手法,你们就当是我胡扯就好。 以及查资料这种事情真是查十读七,读七知五,知五得三,得三用一……查黑死病我就记得理发点门口的旋转彩柱是因为理发匠还负责给人放血,那玩意是染血的绷带。所以我看得不多,记得很少,问题是重点还错,我也是醉得不行。 最后,我不是考据党不是考据党,求不要深究。 ☆、章二十七穹湖春满(一) 霜天冷云十二月至,北风啸作又入大寒。 院中廊下,李瑄城一手将衣袖撩起了,露出精壮的小臂和其上未愈的斑驳血痂,便从口中取下衔着的刀子利落地往上一划。刀刃精准地割破血管,蜿蜒的血痕一道而下。血液沿着肌肤下爬,手臂下处的木桶底上瞬时落上不规则的血斑,一时间又将底子给盖满了。 雪是这个时候落下来的。晶莹洁白的一片,两片,吹入廊内,没到血里。 殳州终是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街道少行人,本就空寂,落雪之下,白墙银瓦更添萧索。 穆修白束发白衣,行色匆匆。步入院门,看着靠在廊下李瑄城也是一袭白衣。飞雪扫面,扰人视物,穆修白几乎看不清人的脸。那血一滴一滴地从指缝漏下,赤红夺目,倒是平白直接地映入穆修白的眼睛。 穆修白待李瑄城用白布压住伤处,方才出声道:“我帮你罢。” 李瑄城依旧压着伤处,眼睛也垂着看着自己的手。只道:“这血的颜色这么好看。这是最后一回了罢。” 李瑄城闭门第十日的时候,穆修白和凛冬的心便落下来了些。只是李瑄城不能安心,依旧避人。穆修白上前坐到李瑄城身侧,用手扯住白布两端,上面已经渗出了些余血,便五指飞快,缠了两圈在李瑄城臂上系紧了。 李瑄城垂眸看着他,开口道:“你不在医馆悬壶济世,怎么回来了?” 穆修白听惯了李瑄城的调笑,只当听见后一句,直起身子道:“午时还晴朗,天色骤变……” 李瑄城微微皱眉:“你这寒症我日后还得替你调理。” 穆修白是回来拿驱寒的水丸的。天气一变,他的骨头就有些吃不住。一路往回走,雪片就下来了,越下越大,直至飘乱迷人眼。 李瑄城又道:“管我作什么。一身的雪渣子,快去换了,不然吃药也不顶用。” 穆修白没有打伞,走到半途见到落雪也只是仗着路近继续走。这会儿被雪落了一身,不过在进院门的时候已经尽数掸去了。 穆修白撇撇嘴,道:“这就去。你好了,医馆也自己去罢。” 李瑄城嘲道:“是这神医太难装装不下去了么?” 穆修白腹诽道,当初是谁赶鸭子上架,口中道:“主人病愈自当归其位。我也不必在那空坐着。” 便站了起来,要往自己的房间走了。 李瑄城便在身后道:“你要是疼得厉害下半日便不用去了。什么时候撑得住了,便和我一道去。前日不懂的我会替你讲明白。” 翟陵雪已经落了三日。这是祁夏的都城。 祁千祉即登基,入主昭华宫。 昭华之雪纷扬扬。昭华宫侧殿内,祁千祉看着伏在脚下的被打扮得精致有余的少年。 他的面庞稚嫩,只怕比穆修白还小了几岁。眉目只和穆修白五分相似,也算是生得俊秀。终究不是那人。 祁千祉满心的欢喜被浇灭,生生憋了一口怒气在胸腔里。勉强沉声道:“姓甚名谁?谁叫你装作望月来见朕?” 那少年的肩膀抖了三抖,道:“回陛下,草、草民陶远,梁下纱闾人氏。草民、草民并未装作……奈何刘、刘、刘大人……” 祁千祉听得累,接道:“刘泉教你装作那人?” 陶远一听急得满面通红,出口的话更结巴了:“回陛下……非、非也,草民自报姓名,奈何草民没有爹、爹娘,那刘大人非以为草民是编的。” 祁千祉听得有趣,方才郁闷的心情也退去了些,倒是有心逗他,又道:“那你想回去么?” “回陛下,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但、但由陛下处置……”说到此句都快哭了出来。 “我若留你在宫中,你可答应?” 陶远不抖了,他的身子明显地一僵,面上由红转白,然后诺诺道:“草民……” 他就爱望月怕人的性子。陶远五分相像的相貌,三分相像的性子。然而他还没能到随意对一个祁夏百姓下手的地步。 祁千祉便道:“罢了,你下去吧。你从哪来,朕便让人送你回哪去。”又扬声道:“叫刘泉过来见朕。” 刘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回去,重新找了画师画了穆修白的像。自登基,祁千祉便派了一队人举国搜查穆修白。至于祁夏之外,暗里也委托了人去寻。 穆修白没有想到自己为了这一句话生生又留了一个月。他本想早早走的,只将本来之前不明白的弄明白了就走,不料越学越深,不懂之处便越多。一日复一日,一问套一问,便没了尽头。 放血疗法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用。李瑄城用这手法救人,且辅以伤寒汤药,竟也只能活十之一二。且所得之血污不可触,执刀之人心且生惧,而实难推行。 好在新染病之人很少了。疫情因为隔离日渐和缓。疗法虽然局限颇大,也从殳州往四围传出。年末了,虽是萧条,病魔的梦魇总算是被白雪从这座城池里洗去。红灯笼稀稀疏疏地点缀着,殳州的雪色也变得近人。 殳州灾去,宛城治下余下的十一县也会渐渐走出阴霾。 李瑄城绝口不提祁千祉。穆修白也不提。倒是相安无事。穆修白心道,算起来这回自己救了他条命,总不至于那人还要恩作仇报将自己捆回去。 每年近于年末的时候穆修白都有些恍惚。就如每到一年收官人们都会祭奠先祖追忆世辈的痕迹,穆修白也会念起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往事。 上辈子的事。穆修白只有偶尔想起,他忙于奔走自顾不暇。况于他的上辈子也是忧愁多于欢愉,而无甚令人惦念。 过年的时候他总是希望身边有人的。穆修白把今日的见闻好好地往纸上抄了,决意过了年便走。 祁夏行启元年。吴喾定晗二年。南梁新玄二十年。 正月。 祁千祉既继位,便不如往日般束手束脚。正月之嘉晨,祁千祉一身衮冕领百官往郊外社坛。十二旒之冕于顶,玄衣纁裳于身,十二纹章于肩,白罗大带于前,赤舄于足下。年轻的帝王英姿勃发,胸怀凌云。 祭天明志以守祁夏江山,诏赦天下以求万民之福。 南梁和吴喾自然也是要祭天的,只是这祭词里的护我河山虔诚非常,心下却以整个九州为志。谁说祁夏不是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出了祁夏王庭的除沉珠失窃的消息。 穆修白来这里的第二个年头又算是和李瑄城一起过的。 新年伊始,殳州的禁令已经解了大半,来往的消息也变得灵通些。新一轮的除沉珠现世的地点又被疯传。传说就在这宛城殳州。 李瑄城心下全当这是鬼话,本来疫病已去他也正当离开。只道是雪路难行,便依旧闲闲散散地在殳州待着。 便有人上门来拜早年。穆修白瞥见来人的官服,便躲到一边去了。 来者宛城郡守与殳州县尉。 那郡守作揖道:“去岁旱涝交加,仓廪无继;又遇瘟疫,民不聊生。实不太平。幸得神医过此,救我宛城百姓。经此一劫,宛城虽仓浅,而少人食谷,不知谓幸或不幸。” 宛城下辖十二县,殳州卉潭均在其内。治殳州,殳州设郡守府。 “殳州死者半数以上,而邻县十有七八,余者寥寥无几矣。至于岭南与永呈二郡,亦有波及。” 穆修白唏嘘于这天灾之下人命如蝼蚁,便见郡守让人抬了两个箱子过来。颇一打开,穆修白被里面满满的白银闪了一眼。 李瑄城却道:“郡守大可不必给我这些。” 郡守花白的胡子随着身体的晃动也飘了起来,他道:“语谰池主人如何不收?” “我初时并未向郡守提出诊金,既然无约在前便不用付酬。” 那郡守坚持,李瑄城便推辞。再坚持,再推辞。 穆修白听得烦,自去看医书去了。待到再出来,并没有见到那两个箱子,下意识便问:“银子呢?” 李瑄城道:“他们抬回去了。” 穆修白想说你不是很爱钱么,出口道:“那你岂不是相当于两个月没行医?” 李瑄城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钱我有不少。你倒是操心操得宽。” 穆修白便没再说话。却听李瑄城又道:“我倒是忘了,这诊金里原有你的一份,唉,我思虑不周,这就去和人要回来。”作势要走。 穆修白听得好笑,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反驳,只道:“且住,我也没说要。” 李瑄城变戏法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手里便托着一袋碎银子,轻飘飘往穆修白这里丢过来,道:“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盘缠,好好收着,算是我给你补偿的诊金。” 穆修白手往上一伸接住。毫不推辞道:“多谢!” 李瑄城这算是给他路费么。当然他也不信李瑄城身上就这么些银子。 正月十五。郡守便邀请李瑄城去赏灯。 穆修白这些日子他日日去医馆,得李瑄城倾囊相授,过得尤其充实。只是穆修白自觉真的不能再留了,他连包袱都收拾好了。就听李瑄城一句:“你要去看灯么” 穆修白看了他半晌,道:“好。” 穆修白白天学医,晚上想得也不少。他心道“天冻雪寒不宜行路”,“生而有涯知无涯,多学几日又何妨”,左右就是不想走。 毕竟他不知道这次分别再见会是几时。 ☆、章二十七穹湖春满(二) 殳州城里有一座湖,叫做穹湖。 穹湖湖如其名,能纳苍穹。白日是澄空一碧,天色入水色,水净如天净,无限空明。入夜则繁星遍生,皎月苍寒,银河贯长湖,罡风探深流,水深深于九天。 虽是苦难方尽,新年伊始,元宵灯火却依旧不减当年繁华。 宛城的郡守只陪同李瑄城主仆三人在岸边游了一遭。他素知语谰池主人有些古怪脾性,不喜旁人在侧,连安排暂住的院子语谰池主人都推却了仆从。及上画舫,郡守也便不在侧陪同,只派守卫湖边暗候,自去了。 这画舫是宛城最大的画舫,只在殳州城内。名曰天色舫。 待上了画舫,穆修白便皱起了眉头。语谰池主人风流的声名在外,不怪郡守早已替他备好了这些绣幌佳人。游湖赏灯是天色舫的传统,只是眼前这画舫上的客人,只有李瑄城三人。 李瑄城道:“可惜了这一船的天香国色,我甚想念京中的好友。”祁景凉阮相溪之流,都是玩得好的。 李瑄城的京中好友都是那些不求上进的王孙公子,穆修白当然也知道。至于画舫红楼,穆修白是恨透了的。便有些后悔自己出来。但不便开口说要走,面上只勉强撑着。 画舫里暖融融的,烧着好几个碳盆,有酒有菜,有各色燕乐之物。 李瑄城方一坐下,一边的侍女便上前来斟酒,也替穆修白斟上了。 见穆修白一上船,脸色黑得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便向他一举杯道:“穆公子喝一盏?” 穆修白沉声道:“我不喝酒,我赏灯。” 李瑄城无限怅惘,道:“好好好,没人陪我我只好自作乐了。”一口将玉盅里的酒饮尽了,便向弹琴的姑娘道,“姑娘方才说名叫新玉?” 虽是冬日,为了不使体态臃肿,新玉只着一袭粉色的长裙。听闻李瑄城问话,手中的拨弦未停,只道:“回大人,正是新玉。” 李瑄城道:“上前来。” 新玉便舍了琴,碎步上前,袅袅偎在了李瑄城身侧。 凛冬早已习惯,目不斜视。穆修白终于看不下去,拂袖出了船舱。他一定是脑子有病,才会喜欢上这个人。 自己在求什么,在求李瑄城变成什么样?他不得不承认,他像期待一个能共度余生一般的人一样期待李瑄城,但是这些心思都埋在深处,是个见光死。因为现实永远不可能是这样。 死心罢。 李瑄城眼见穆修白出去,便让侍女倒了三盅酒,道:“新玉会喝酒?” 那新玉毫不推拒,接过一连就喝了三盅。 李瑄城夸道:“好酒量。回去抚琴罢。” 新玉便下去了。李瑄城听着琴声,眼睛瞟向窗外的倒映着画舫华灯的水流,手中的酒一盅接一盅地往口中灌着,似乎尝不出辛辣。 新玉一边抚琴,一边抬眼悄悄观察这所称语谰池主人的人,他面上银具森冷,凤目微眯,有些看不出情绪。但想必不是愉悦的。 ……但似乎,有些头晕。 李瑄城道:“新玉似乎有些醉了,我留下她。余下人下去罢。” 舱外有些冷意,但是天气晴朗,穆修白还披了大氅,并不难耐。 穆修白只看画舫绕着湖边走,湖上的风月比船舱内好上不知多少。除却岸边的火树银花,那些好容易活过了冬天的殳州百姓,一盏盏往穹湖的静水之上放着灯。 叶托莲花灯,行波一层层,水流光转人也转,风戏火摇人不摇。当真是天水相对,俱是繁星万点。 岸边有行人,也有同放一灯的。穆修白见着那女子娇俏地对身旁人一瞪,霎时有些不知味。喜欢女孩子,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罢。 穆修白知道自己算不上情深义重的人,或者也算不上好人。换作他人,早就死了罢。但是他是他,他是穆修白。所以他活着。他偏偏是连对死亡本身也要想出个所以然来的人。 李瑄城的手将要搭上穆修白的肩时,穆修白回手就去拆招。李瑄城和人对了两招,两手分别握了穆修白的双手,便将人转上了一圈锁到怀里,道:“是我,你的警惕性也忒强。” 李瑄城又逗他道:“你今天怎么回事,这四围全是花灯,偏偏你的脸是黑的,照都照不亮?” 穆修白手上和人耗着劲,抿紧嘴唇并不答话。 李瑄城道:“你别再对我出手,我可放开你了。” 穆修白没什么心情和李瑄城闹,只把绷紧的身躯放松下来。 但是李瑄城并没有放开他,反倒得寸进尺得将人抱得更紧,舒舒服服地圈在怀里。穆修白正欲出声呵斥,猛然觉得有东西顶着自己的腰。 穆修白猛然一个哆嗦,回头道:“你!” 身后抱着他的人却嬉皮笑脸道:“正常反应。” 穆修白的心更沉了。就如穆修白心知自己对李瑄城有些情愫,他也知道李瑄城也早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点什么。不过是上一个冬天太过凶险,李瑄城也无暇分神想这些风月。 他一直都知道李瑄城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不是有祁千祉这茬,指不定李瑄城早对他做出了什么。 穆修白的面上早已透了薄红,怒道:“你先放手。” 李瑄城便拿下[]体蹭蹭他,鼻息透在穆修白耳侧,酥酥[]痒痒的,还有些酒气,他道:“我在舱里好没兴致。” 李瑄城已经在撩他了。穆修白觉得很好笑,李瑄城这副样子,就像求偶的兽类。偏偏穆修白还被撩了起来。他的身体不听他的,他这么喜欢这个人。 穆修白道:“主人这是向我要学费来了?” 他感受到身后的人僵了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他的耳边甚至听不到鼻息。 李瑄城将人推开,发出了一声冷笑,穆修白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翻出栏杆跌倒水里去。 好容易站稳,见到李瑄城似笑非笑地在一旁看着,道:“你说话如此不经脑子,该去水里醒醒。” 穆修白反口就道:“你才该去水里,也不知道是谁在发情。” 李瑄城脸色一黑。 穆修白直觉他会和李瑄城打起来。 果不其然。 两人在空间狭小的舱外翻滚着,扭成一团,偏偏都不想发出声音。李瑄城是真的没留情,三两下就将穆修白给压在了身下,只道:“穆修白,你以为你是谁,我治不了你?” 话没说完,李瑄城猛地觉察到了身下人的异样。他的表情绷不住了,戏谑道:“你居然硬了?” 穆修白面上一烧,愣是半晌没有说话。 李瑄城徐徐道:“何必呢,我们这算两情相悦罢。可惜我只知道怎么讨女人的欢心,不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你要我怎么讨你欢心,你说便是了。” 穆修白嗤道:“两情相悦?” 李瑄城没有什么心情和人耗着了。他的身下已经硬得发胀,他今天非得手不可。于是一挑眉道:“罢了,我还是不费心讨男人欢心了。” 便将人抱起来,从另一端进了画舫的一间空房。 月下的李瑄城下巴和脖子的线条被照得发亮。穆修白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些浑身脱力。既然李瑄城也不准备送他回祁千祉那里,这一别日后也再不见。那么就叫自己死心吧。 李瑄城将人的外面的氅衣解开,平放在榻上时,猛然感觉到穆修白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手熟稔地将李瑄城错银的面具摘了,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他,接着便吻上了他的唇。 无论从哪里想,被认为肮脏的自己也好,风流成性的李瑄城也罢,想要达到穆修白所期待的未来,都太遥不可及了。倒不如一夜[]欢好,一拍两散。 李瑄城的脑海里有一线的空白,大概穆修白的每次主动都不会让他觉得是什么好事。但是马上便反客为主,吮吸着人的绣口。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本来两人都已是箭在弦上,随着肢体的摩擦体温进一步上升。李瑄城一边吻着人。穆修白被他高超的接吻技巧吻得身体一阵阵发软。他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身前却被握住了。得到照顾的分[]身涨得更大,穆修白浑身过电一般,反应过来时后面已经被[]□□了两个指头。 穆修白有了一丝心慌。他都不知道李瑄城是从哪里掏出来的脂膏,似乎是早就备好的。李瑄城的温柔的确是出了名的,他一点点地分开人的臀瓣,探进去的手指将肠壁上涂满脂膏,再开始扩张。 穆修白已经多时未承性事,加到三根手指的时候便觉得有些难耐。李瑄城的指头还在体内探着,忽然戳到某一处,穆修白的身体不由地弓了起来。 …… 李瑄城只顾将人从被子下面挖出来,亲吻着人的面庞,又一路吻到嘴角。不料穆修白推开他,声音沙哑地道:“你快一点。” …… 李瑄城吻完某一处抬起头,却被穆修白双手抱住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李瑄城的舌头在穆修白的口腔里翻搅,穆修白应接得有些笨拙,嘴角流下晶亮的涎水。既然是穆修白自找的,李瑄城的深吻便持续了很长时间,他托住穆修白的脑袋,顺便动了手指灵巧地将发带解了,乌发散下来,在雪白的肌肤上从横交错。李瑄城一直吻到穆修白因为脱氧而变得迷离。 …… 【省略】 …… 穆修白前端释放出来的瞬间整个人有一瞬地失神,身体便发软,直溜溜地顺着李瑄城的身上往下滑。李瑄城拖住他,安抚地吻着他。他吻着这个他朝思暮想的人,那张精致的脸和英气的眉目,以及上面带着情[]欲的酡红。他阖上的眼睑的余线一直延伸到眉梢,溢出了些情动处的泪水,平添了些撩人的疲惫。 穆修白的肌肤很白,身材匀称,但是有些瘦。他的腿和腰腹都是有力的,上半身的肌肉虽然有,但是仅是刚够绝不多余,看着比李瑄城单薄许多。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4节 …… 穆修白也又泄了一次,新出来的液体颜色有些稀薄,李瑄城又用指甲去刮了下铃口,穆修白不由分说就蹬了他一脚,不过没什么力气,只惹得李瑄城笑了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炖了2000字的肉,25w字的时候李才第一次得手我总得让他吃够本。 被锁,删了,指路微博 ☆、章二十七穹湖春满(三) 李瑄城便截住人的腿,然后放好了,抱住人,将其半硬不软的□□又是一阵抚弄,直到它吐尽了阳精,方才收手。 船舱里的炭盆烧得很暖,全身又是性事过后的疲软。穆修白便闭着眼睛躺着。穆修白的额角起了细汗,将本来软绒的汗毛粘湿了,顺着发际线粘成一片,睫毛微颤,鼻翼微翁,有些说不出的如画之美。李瑄城听着穆修白并不平稳的呼吸,上前去对着浅红色的嘴唇又舔吻了一下。 道:“我可真喜欢你……” 即便这一晌贪欢,有些叫人吃得不够。 穆修白推开了李瑄城的脑袋,抬起一些眼睑道:“天色已晚,主人下船罢。” 穆修白的声音疲累里带着些生冷,直把李瑄城硌得有些牙疼。李瑄城皱着眉,道:“也好。” 穆修白有些脱力,性事过后他每每气滞不堪。这回也是,过程自然是欢愉的,但是之后的落差感简直可以将人逼疯。这种郁结之感不知是不是在承虬宫里养成了习惯,怎么也甩脱不掉。不,或者说他本来早已习惯的,今日此时尤其难耐。 画舫之中有处烧水,勉强能用以洁身。李瑄城早穿上衣服出了舱,穆修白便自己把身上的白浊洗去了,再慢慢从水中伸出双手交叠掐上自己的脖子,窒息的感觉袭顶而来——这可以叫人好受一点。 舱外水静穹深,灯繁人稀。 穆修白只当这是最后一次见着了。山高水长,一别之后,不知来日光景。没有眷恋必然不是真的,只看值得不值得罢了。既无遗憾,也无亏欠,算是最好的结局。 摸着黑天穿上早已备好的粗布短褐,换了木簪挽起最简易的髻子,将收拾好的包袱往肩上背了,推开房门出去。迎面是冷意袭来。天气虽冷,好在没有下雪,院子里的草木还不能看的真切,只因裹上了一层白霜勉强可以看出些影子。 穆修白并不准备走正门,那木门平日开合就有声响。正准备逾墙而走时,却发现院墙之上站着一个白衣的人影。 那人影高大俊伟,稳稳直立,晓天的微光将其勾勒得苍劲挺拔。那人道:“你要往哪里走?” 这是句和缓的问话,丝毫不带问责的语气,只若早料到一般。 穆修白鼻头里却莫名地有些酸意,一时站在院中,回道:“天南地北都是去处,就……不劳主人挂心。” “既如此,我要往南去,你往北罢。我只作没见过你。” 穆修白便整了整背上的行囊,一个深揖,缓声道:“谢主人。” “不要谢我,我并未帮你。小太子……现在该改口称陛下了,他想必漫天撒网地寻你。前路多险阻,你好自为之。” “徒儿谨受教。” “还有一句,前尘不计,日后莫与祁夏为敌。” “……” 抬头便见那人回转过身来,凤目一挑,唇角高扬,眉间是说不清的语笑盈盈,他道:“走罢,若是你侥幸躲得了追兵,我们日后未必不见。” 穆修白便又作一揖,道:“谢主人教诲之恩,就此别过。”开了院落的正门,大刀阔斧地走出去,不再回头。 在冷霜的地面上走出一路深浅不一的脚印,转了个弯,便不见了。 垣墙之上的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呵出了一小朵白雾。也跃到院中的浓重的黑幕里去。 除沉珠有价无市。 毕竟以一般人的野心,还不至于窥伺一国之神器大宝。二则江湖传言终究是江湖传言,难说真假,往往既无所得又惹上一身膻。 只不过传言在殳州,在宛城。顺道旁观一二未必不可。 宛城是李蹇的封地,而除沉珠之流落与此人甚有渊源。 事从陈朝末洪都王陈匪谋位起。 陈朝走过三百年,至于陈末,宗室本已衰微,人丁凋零。陈匪勾结匡国事败,鬼迷心窍将少帝陈骋一并掳走,后投巴水自杀,少帝体弱,亦死于途中。陈朝已空,国事多经大将军李蹇之手,后陈朝老臣共签书封李蹇为信吴王,暂掌陈之大小事。 后李蹇为申留国之刺客暗杀灭门,除沉珠之迹更不可寻。而各国并起,战乱不断。申留在十一年之乱中灭国。 李蹇之食邑本在宛城,时李蹇旁支李岩在宛城有兵,故陈之丞相恪怀闵邀李岩入印兴,改陈为吴喾。而恪相立太学,朝内分治,颇有应对。陈之京师印兴,也即之后吴喾的都城印南。而吴喾奉李蹇为高祖。暂且不提。 世人多以为李蹇藏珠,至于李蹇故地宛城也便引人猜测。 “妖狼今年六十有三了,四名山都曾到过,五天湖也曾游访,身既在江湖,不知家国所属,亦无心国事,今得除沉珠无益,问各武林豪杰可有中正之人势在必得,某愿交付。” “妖狼不确保这除沉珠之真假,度量自在人心,愿者叫价,请在座诸位共同见证。” “但所售除沉珠无论真假,某早年去过匡国的宫中,有些可靠消息,今世人大多不知晓,算是随这珠子一并赠与。” 陈之末朝内空虚而藩国为乱,后陈灭各国混战,虽有十年之约平乱,至今只为南梁、祁夏、吴喾三国。妖狼是陈末之人,早年人称小盗狼,功夫二流,为人无甚本事,活到这个年岁,也只在江湖中倚老卖到混得一声前辈之称。他所说的匡国是陈之侯国,太河之战时已被诸国剿灭。 “众人皆知匡国盗除沉珠才有太河之战,然而匡国灭后,诸国却未得除沉珠。匡国之地即现之南梁之霁齐,是齐王封地。不瞒各位,这珠子正是从齐地得来。” 李瑄城听到这句就知此人不可信。 陈末宣帝第三子陈匪妄图谋位,暗结匡国,发匡国之兵,险些攻下陈之京师印兴。后大将军李蹇回京勤王,才假说除沉珠为匡国所窃,诓了诸国联手讨伐之。各国及匡国国灭未见除沉珠踪。可知窃珠一事为假。 便听有人道:“匡国本就没盗除沉珠,你这是诳谁呢!” 妖狼便不急不缓道:“诸位,鄙人就事论事。这珠子确实是匡地得来,真假自辨,鄙人并未说一定为真。” 座下便少不了一阵唏嘘声。 就听妖狼向那位质疑之人问道:“尔非匡国之人,何知匡国未盗?” 那人也不示弱,回道:“天下共知。” “天下共知仅是表象,当年事实如何,我们后人如何得知?小兄弟莫要被这俗世凡尘之见给蒙蔽了双眼。” “匡国和陈匪共谋害少帝,明眼人都知道李蹇编这一出是为了叫诸国同伐匡国。李蹇当年无凭无据,到了前辈这还能变得有凭有据?” 妖狼眼见这小子是准备闹场子闹到底,想是要搅了他做生意,于是道:“小辈不敬我,我也不能以礼相待了,送客。” 江湖之人,但凡有点身手,一言不和就能动起手来。妖狼喊人将那位少侠赶出去,可惜那位少侠功夫不错,三两下就将冲上来的人撂倒边上去了。 少侠这两句话,大家都知道了他是个愣头青,今朝纯粹是过来看热闹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高调地和人呛起来。打完那些杂碎,又不好和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子动手,只好站远了抱着胸一脸嘲讽。 李瑄城本带着凛冬在院中站着,见那些属下被七七八八打出来,院中无处踏足,便掠上屋顶去了。反正那妖狼声若洪钟能穿墙,而且讲的也是废话。 妖狼眼见在场的各位都有些面露不耐,也无人有出价的意思,甚者都已经上房顶晒太阳去了。一个急眼,道:“我再说一事,诸位以为祁夏宫中的除沉珠失窃是真是假?” 这回应声的人倒是挺多,清一色的“前辈请讲”。 妖狼便做了长长的铺陈,将祁夏如何得珠一路分析下来,添了不少不为人道的细节,算是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些。最终下了结论道:“祁夏之除沉珠失窃八成是假的。但是祁夏手中的珠子却未必不是真的。” 便有人笑道:“前辈说祁夏手中的珠子是真的,那前辈的珠子岂不是一定是假的。” 妖狼伸手将胡子一捋到底,道:“祁夏的珠子是真,我这珠子也可能是真。因为——” 便将这声音拖得很长很长,长得屋顶上的白衣人眉角一跳,便落下屋顶入了大堂。 李瑄城方前脚踏入大堂,妖狼那声故弄玄虚的“除沉珠有两颗”的尾音已经落下来了,便是屋里一阵惊起的白色烟尘阵,将众人呛得咳嗽不止,涕泗横流。 众人待到烟尘散尽,妖狼这个老儿已经被捉了去。便见屋顶的语谰池主人和角落里的少侠也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稍微理了下大纲,这章写得挺痛苦的,说不定还得改。 下次更新放周六吧,我还是缓缓…… ☆、章二十八花间闻笛(一) 白烟起时李瑄城和凛冬方在门口,正是比堂内站着的诸江湖人士得了先手。李瑄城并未看清是何人出的手,只见烟雾未完全起来时一阵重影从眼前掠过,夺门往院墙外跳了。便也脚下生风,迅疾地跟了上去。白烟起时李瑄城和凛冬方在门口,正是比堂内站着的诸江湖人士得了先手。李瑄城并未看清是何人出的手,只见烟雾未完全起来时一阵重影从眼前掠过,夺门往院墙外跳了。便也脚下生风,迅疾地跟了上去。 李瑄城视物受到烟雾阵所扰,出来的速度还是略慢那人一筹。只把双目微微阖上,挤出几颗眼泪,叫那些粉末和着泪水一并流了。他的双耳敏锐得辨别漫天松涛里细微的声音差别。身形徒然跃起,往碧色松林里踩过,箭一般地追及而上。 那人连妖狼一并掠走,走得自然不快。 李瑄城很快就发现了人的踪迹。正待上前,却觉得事情十分不妙。 这片松林里的人比他想象的多得多。那些人隐匿行踪都有一番本事,和着歌声一般的松涛,起伏有致地控制着气息。 李瑄城脚步一转便退了开去。 这一群人的功夫都不差,少说有十几人。要是真被觉察,他和凛冬两人也不好对付。只能找了一方隐蔽处,暗中观察。 早在祁夏陈州,那个除沉珠出沧水的流言之下,那时候出现的帮派也大多不是插科打诨的。李瑄城觉得他对这些人还有半分熟悉。 这些人在这松林里停留的时间不长,只把珠子从老头身上掏走了,就将晕得七荤八素的人留在了这冻土之上松树之下。 李瑄城示意凛冬跟上去,自己待人走远了,方对着松涛声道,七尺长刀司马泉,敢问是替谁来寻这珠子? 松浪顶上的少年人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李瑄城虽是传音入密,却扰得松涛声也有些杂乱不宁。 松涛静下来的时候,李瑄城知道人已经走了。 司马泉是祁夏人,他应当不是祁千祉派出来的,若不是叛国,就只能是大皇子手下了。当然,此人虽说年轻,终究不是少年人,易容之术也还欠火候。 李瑄城方拂了白衣蹲在妖狼身前,从随身带的青瓷瓶倒了一丸天香转神丸,用手抠住人的下巴利落地一掰开一推上,便见老头的喉结一动,药已经入腹。 又点了周身几处大穴,那妖狼终于醒转过来,下意识地就喊“饶命”。 李瑄城道:“饶命?前辈看看清楚,我可对你的狗命没兴趣。” 妖狼一个打滚,退出一丈远,捂着额头靠在了松树树干上。这才将目光投在李瑄城的银色面具上,道:“语谰池主人?”心道,江湖传此人是个钻钱眼儿里的,想必也不好相与。 李瑄城没有否认,只道:“老儿,我问你,刚才劫你的人你看清楚了没?” 李瑄城言辞不敬,妖狼多有不满,但是自己又浑身疲软,只道:“那人身手极快,我老头子本来就眼花,哪看得清楚!” 李瑄城道:“应当不是那个和你起口角的少年罢?” 妖狼虽不敢造次,只把脸一拉道:“我确实不知。” “老头,我方才喂你那一丸药也够我心疼好久了,不然我听不到想要的,只好给你喂药再叫你躺回去。” 妖狼充分发挥了他欺软怕硬的特点,变了张脸就道:“不是那毛小子。另有其人,语谰池主人要是问我此人长相,我可真没看清楚。” “你珠子呢?” 妖狼浑身摸了摸,面上变得戚戚然,出口的声音都破了音,他道:“果然把珠子掏走了!这,这些人置江湖道义于何地!真乃小人……!” 李瑄城心道,都捉了你不拿走珠子是傻么,何况你这表情还真算不上痛心疾首。 妖狼装模作样哭了半晌,又将头往李瑄城凑近了些,小声道:“我放身上的珠子实为造伪,是普通的夜明珠,真的除沉珠被我藏他处了。敢问语谰池主人要还是不要?” 李瑄城心道,真是爱钱的都嫌命大。便道:“你要价几何?” 妖狼一听人问价就觉得有戏,只道:“看在语谰池主人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要价这个数……” 伸手比了个三。 李瑄城看看老头布满沟壑的手,抬眉继续看着人。妖狼只好生生把三万两吞回肚子,自己接道:“三千两……你看……” “在何处?” “城北,语谰池主人还请和我走一趟。” 李瑄城便站起身来,道:“带路罢。” 这个地方,还是不太方便讲话。 穆修白自从进了什凉地界,便总觉得周身有人跟踪。 穆修白思量之下还是给自己涂了一脸的黑泥,走在街上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他进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找地方落脚。他对未来挺没打算的,也不知道这逃亡什么时候算个头。按他的理想,在戍禾跟着那个红鼻子老头一起卖字画都算是不错的选择。 不然要是哪里能遇上个大夫,便拜师学艺。 穆修白向茶水店老板要了碗茶,喝了两口直觉得不安的感觉又泛上来,便微微抬眉从帽檐下面去观察四围。他的感觉应该没错,有人在尾[]行他。 谢过老板娘,便将帽檐压低了,往开阔处走去。 穆修白觉得如果祁千祉找来得也太快了些,他倒是觉得更可能是见他一人欲行不轨的歹徒。 开阔处无处藏身,穆修白直走到尾[]行人的气息散尽了,才疾步地找了一处弄堂跃进去。 七歪八拐走上一阵子,见天色已经黑透,便想找户人家借宿。接连吃了两三回闭门羹,才被一户人家收留。 那屋主是个妇人,只道:“你是外乡郎吧。进来把脸洗洗,都花成什么样儿了!” 穆修白推辞不过,只好将脸上的尘泥都洗了。妇人仔细一瞧道:“多俊哪,洗干净不就好了嘛。你是哪儿人呀,我猜是寒山的罢。” 穆修白尚未说什么,那妇人自己接着道:“没关系,什凉这里寒山的人特别多……你们尽管在我们这住着就好了,我们听说你们寒山人总是起事,又被南梁人屠城,可怜啊……” 穆修白眼皮子一跳,道:“屠城?” 便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为何屠城?” 那妇人道:“你还不知道呐,前两天回堂有人杀了南梁派过去的郡守,南梁人就杀了一半的回堂人啊,那城里真是哀鸿遍野。” 穆修白早在承虬宫中,几国的来往都知道不少,初时南梁一个月下寒山也没有用屠城的手段。到底是什么逼得南梁非得屠城? 就听耳边妇人又问道:“要往哪去?还是就在什凉住下?” 穆修白不及想寒山的事,只道:“我会往东面去。”白日有人尾[]行,停留此地不是良策。 “哟,去东面呀?是去京里吗?” 穆修白一霎时想到京里的大夫应该不比江湖郎中,欣然道:“对,正是要去印南。” 印南,吴喾之都城。印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南方,而只是印水之南。 凛冬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李瑄城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着夜明珠,圆滚滚滴溜溜地码了一排。昨日他随妖狼去他暂住之处,显然那老头手上没有真珠子。真珠子他应当认得出来。不过逼问出之下,知道妖狼将人引到什凉去的事。看来他下一步得去什凉,什凉在北,只不过穆修白也是往北…… 凛冬开口道:“主人,应当是红烛门的人。” 又道:“凛冬不才,不慎被发现踪迹。” 李瑄城皱了皱眉,把视线从那一排珠子上移开,道:“无妨,你没被抓走就好。怕被知道身份的又不是我们,是他们。祁千祉叫我替他寻除沉珠以来,由暗转明,方便了许多。” 凛冬道:“是。” “红烛门……”李瑄城的手掌往那些珠子顶上按下,来回摩挲着,“你确定?红烛门要和吴喾皇室合作,我还不会信。” “红烛门虽是吴喾门派,但有勾结南梁之嫌。” 穆修白原是南梁的探子,此次南梁人前来,若是同属一家,不巧撞上了……李瑄城皱皱眉,想必还是得去什凉。一边思索着,一边道:“怎么说?” “我听里面有一人似乎是南梁口音。” 李瑄城猜得不错,江湖人对除沉珠不会感兴趣。对除沉珠感兴趣的大多是皇室贵胄,只不过借江湖人之手搅搅风云,掩人耳目。 对除沉珠虎视眈眈的门派,那些小门小派的便不数了,他知道的,祁夏剑目山是一派,寒山枯木崖是一派,吴喾红烛门是一派,还有那个司马泉应当也不是来看热闹的。要真的算起来,剑目山的水准只算二流。红烛门算是大门派了,此次之前都隐藏得很好,听闻除沉珠有两颗才贸然出手,看来是早知道这个消息。枯木崖一直在暗中活动,也不知道元气恢复了多少。 但是枯木崖的目的很明显,就为了光复寒山。另外的人身后是谁他还真看不清楚。 “红烛门若是南梁那边的,那剑目山又是哪边的?我以前只觉得剑目山会和南梁勾结,莫非是我想错了……” 李瑄城紧缩着眉头,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剑目山对除沉珠可算是执着,李瑄城此前暗中寻除沉珠时也见他们四处寻找。 凛冬道:“钟合长老昨日也来了。” 李瑄城的手正摩挲到最右端,道:“凛冬猜猜哪颗是我昨天买的?” 那些夜明珠在日光之下并不显得如何地光芒万丈,凛冬只瞥了一眼就道:“凛冬不知。” 李瑄城遂笑道:“我也忘了是哪颗了。” 又道:“那个治腿的方子难为你记得那么牢,最后那味药带着便给人家,不必和我讲。” 凛冬舒了一口气道:“钟合长老应当尚在殳州,凛冬就去送药,去去就回。” 李瑄城道:“去罢。” 人尚未走,又道:“你记着这次回去让人去查一下七尺长刀司马泉。” 凛冬道:“是那位少年?” “对。” 李瑄城看着那些珠子叹气,一不小心又买了这么多。他猜这些人身后是谁,人家也会猜他罢。语谰池主人和祁夏新帝交好,他的身后怎么猜也是祁千祉。虽然这珠子真算起来确实是为祁千祉寻的。 珠子本无用,就看在谁之手了。除沉珠虽是神器大宝,在陈朝宗庙里陈列了两百年早就被人遗忘了。偏偏李蹇拿珠子出来做文章。 李瑄城思及此处,又突然想起穆修白用假珠子借兵一事,倒是有些忍俊不禁起来,便又记起那个身躯在抱时的感觉。如今只觉得空落落的。 这人要是没入祁千祉的眼,他早该放身边了。怎么舍得放走。 手上的事也叫人心烦,真想一甩手便不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每天写文的时间不固定我非常困扰,因为我本身自制力不好,一件事拖就往下接着拖另一件事。 这文我是想着发出来才有动力写下去,我也真的写到25w字了。我写完之前不会重修的,写完后估计会修,但是我依然希望过程中能写得好一些。所以我真的觉得自己越来越赶,这样不行。 也参考了一些其他不稳定但是持续更新的作者,我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那样。以后我每周码字的时间固定保证,但是码出来就发码不出来就不发。 做这个决定还是用了不少决心的。鞠躬,不求谅解,感谢你们一直看我的文。 ☆、章二十八花间闻笛(二) 南梁是最兴盛的春。 那些亭台轩榭,画栋雕栏,莺啼一声两声从檐下穿过,入了掩映的繁盛的腊梅丛里。宫墙之下,透绿的是新叶,飞黄的是迎春,点翠的是宫人顶上的簪花。这些女子巧笑着踩着园中的青石,时见时或不见。 拂面的是东风,吹人乍暖,虽然透着早春的寒凉,也不比祁夏与吴喾的冰雪天气。 这是真正的南方。南梁刚刚过了一个仓廪鼎实的年头。新春一过,南梁的江山千里消雪,春水满溢。布衣百姓也便喜笑盈盈,充满了对这个国度的虔诚与感念。 旭日方升,这处墙画受了日光点染,蓬勃生辉,就如这繁盛的南梁之春。 碧瓦飞甍之下,人声忽明忽灭。 风陵君温了一壶小酒,挑着眉毛道:“把那些黑水都往我头上泼,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军若是计较此事……” “……我风陵君一向是个拘小节的人,何况此事未必对我南梁有利。” “将军的意思是?” 风陵君把酒杯放下,伸出一指道:“再加一座。” “这……” …… 妇人叫微雨,自称雨娘。她丈夫是衙门里当差的,昨日值夜。家里有个小姑娘,才五六岁。 穆修白早上起来换了一身衣裳,又借了灶间的木炭往脸上画花了,甚至于包行李的布头都换了块。当下家里只有一块印花的蓝布,本来是要做新衣的,穆修白花了些钱币向她讨了来。 穆修白问了开城门的时间。雨娘只道:“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一个人,又没有代步的玩意儿,靠脚走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我倒是知道方府边上的寒山人隔段时间要往东面去的,你可以求他们捎你一程。” 穆修白早前在宫里,熟知各国的情报。吴喾与南梁、祁夏、寒山(已亡)都有毗邻的城池,其与寒山交接的两城岩门、西岭里都多有寒山流民。吴喾对寒山流民采取怀柔态度,下令让这两座边关城池安顿寒山百姓,不可强行驱逐。此事吴喾朝中恪相等老臣所领太学一派与皇帝一派一直意见不合,多有争执。 什凉属浩平郡,本是浩王封地,称浩国,后无子国除改称浩平。浩王是当今吴喾君主之叔,其死后,吴喾就没有本姓之王了。恪相又多削减异姓王之实权,吴喾藩王的势力实际十分薄弱。 什凉不与寒山毗邻,也没有对寒山之人加以优待,照理寒山人应该不会很多。 便确认问:“这里的寒山人都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吧,好像就是回堂的。他们还把城外的土匪窝给捣了呢,大伙儿都挺待见他们的。不像岩门西岭那边,听说还有些冲突的,只是不让漏风声。” 是了,毕竟是外族,突然赶上到你家住着,难免有些磕碰摩擦。不过剿灭土匪这种事,听来就觉得有所组织,穆修白倒是一下想起了枯木崖。寒山枯木崖奋死抗敌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祁千祉的门客中,打过枯木崖的主意的人也不少。 有人同行未必不好,穆修白便道:“多谢雨娘提点。” 雨娘一边烧着灶台,一边道:“那你走还不走,再住两天,我帮你问问具体的日子。” 穆修白见灶台边上的散木头只有寥寥几根,便从锅里捡了个窝头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多谢雨娘了,我去院子里劈柴。” 雨娘喊道:“哎那窝头还不够热呢。”嘴角的笑意毫不掩饰地透了出来。 穆修白早已出了厨房的门入了院子,背对着门伸手挥了挥道:“没事儿。” 圆木头贴着脚背,脚尖儿灵巧地一勾一抬,飞来了手里,搁树桩上一拍,斧头一落便是齐整的两块。 穆修白一边劈柴,一边想着昨日被□□的事,既然他能够察觉能够甩脱,想必也不是难对付的人。只是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目的。 又或者,如果真是祁千祉的人,恐怕也还会在附近。 先在这里呆着吧,那些人恐怕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屋檐下,昨夜一过,既然没有寻到雨娘这处来,他的处境还算得上几分安稳。 李瑄城坐在马车里,有些百无聊赖。 这是宛城郡的郡守相赠,套了两匹好马,还体贴地都选了白色,也算是对得起李瑄城的风流倜傥。李瑄城倒是毫不介意地收下了。 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碾压着新春刚透出的新绿的杂草。 寒山回堂被屠城的事终于传到了殳州,尽管它是去年冬天的事了,但是一旦风声漏出,便如长势旺盛的野草,怎么也压不住。 寒山虽被征伐亡国,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反抗。寒山的君主虽然治国上有些昏庸,也入了南梁做过衣着鲜亮的俘虏,终不愿成全南梁的寒山人治寒山的诡谋。在回堂太守去拜见时,当面斥骂了其背国,随后一把火将安乐侯的宫殿烧得干干净净。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 寒山旧主的死有多种说法,一说是自杀,一说是回堂太守因被叱骂,而痛下杀手,一种是南梁设的局,他们早想让旧主早日归西。自杀是大家最公认的。因为南梁杀了此人有点自找麻烦不说,断不用烧房子。 他的死直接导致了大面积的寒山人起事。以至于回堂被南梁屠城。 李瑄城在车里百无聊赖,便道:“凛冬怎么看?” 车帘外是很久的沉寂。李瑄城早已习惯了这种沉寂。其实他的话并不需要凛冬回答,他知道凛冬在听。 凛冬这回却破地天荒道:“早做什么了。”声音依旧和这二月的风一般,带着些日头没有升起的阴寒。 李瑄城哈哈一笑:“说得不错。他如今做这些,只不过叫那些百姓搭进命去。” 又道:“你以为枯木崖掺和此事了没有。” 凛冬低声道:“他是商人,知道利弊。没做足准备应当不会……” 便停住了声音,随后马车也骤然停下。 李瑄城直觉不对,还未掀开车帘,就听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道:“我是来问小姐几时同我回去的。” 钟合苍苍白发,灰布长袍,直直立在路中央,盯着车上白衣的凛冬。 “她不同你回去。” 车帘随后被撩开,李瑄城踏出马车,道,“否则我以后路上一个人孤苦伶仃,长老可忍心。” 钟合道:“我记得语谰池主人只问小姐自己的意思。敢问可是要食言?” 李瑄城赶忙道:“长老自便。” 凛冬在李瑄城身前,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她道:“长老请回罢。那药是主人允诺,故前日差我送过去。” 钟合道:“果然是小姐你。小姐把药材往我门口一丢就跑了,可曾思量过药材被人捡走?”便是带上了些对小辈的玩笑语气。 凛冬不语。 李瑄城在车内那指节敲敲木头的车架,示意人行车。 钟合听那车轱辘又要转动起来,终于往路边退了一步,道:“小姐何时想回来,我辈都在什凉。” 凛冬轻轻喝了一声“驾”,随着扬起的手臂,柔韧的长鞭一下打在马背上。马车的速度骤然快了起来,不多时便出了城门。 马车疾行,未行出百丈,凛冬又停了马,也是急停。 李瑄城听到车外的人声时,苦笑道:“这当真是不让我离开宛城了。” 来者是喻朝河。 李瑄城掀开帘子,但并没有下车,只在车舆里道:“原来是喻公子。多日不见,似乎长高了不少。” 喻朝河耳朵一动,依旧端正地作揖,道:“可否请语谰池主人一叙?” 李瑄城道:“我和喻公子向来无话可说。” 喻朝河道:“江烟……” 李瑄城听这两个字就猜到了一半,江烟大约是又在京里犯了事,颇有些无可奈何道:“是回殳州找家酒楼叙话,还是就在这里说?” 喻朝河道:“不妨入城。” 李瑄城放下了车帘,毫无诚意道:“车舆宽阔,喻公子可与我同乘。” 喻朝河果然很识眼色,回绝道:“不必。多谢语谰池主人。”便一人踏了东风去了。 凛冬调转车身,来时的路上早没了钟合的身影。 酒家是宜人酒家。酒是宛城老窖。 李瑄城一旦心情不佳,总喜欢喝些烈酒,压压火气。 徐染解了佩剑,在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的酒坛微微皱起眉头。 李瑄城拿了酒坛往喻朝河酒盅里注了酒水,道:“喻公子喝酒吗?” 喻朝河到了声“多谢”,但并没有动酒盅,只道:“江烟无事,已回了语谰池,我是奉命来吴喾寻小公子的。” 李瑄城筷子一顿,状疑惑道:“小公子……是哪位?” 喻朝河尽力解释道:“小公子也曾去过语谰池,和江烟是好友。” 李瑄城心下只道小皇帝荒唐透顶,居然找个中郎将来寻穆修白。 喻朝河接着道:“敢问语谰池主人可知道他行踪?” 李瑄城十分爽快道:“不知。” 喻朝河道:“我家主人已经知道小公子越过太河逃到了吴喾。宛城与梁下两郡一河之隔。我闻语谰池主人在此停留治理瘟疫,猜想主人也许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喻公子莫强人所难。” 喻朝河说了这两三句,李瑄城只不动声色。只不过小皇帝漫天撒网,喻朝河既然直接来找他,恐怕是知道了些什么。侧头呷了一口,眼睛微微瞄向桌对面的喻朝河,心道这人果然是什么时候都讨人嫌。 一时无话。 良久,喻朝河避席而拜:“我家主人限我三个月内找到小公子。若寻不见,戍禾放走他的守卫都要伏法。” 李瑄城道:“喻公子有时间为何不去寻人?跑我这边说这些废话?” 喻朝河道:“我料第一回小公子逃跑是语谰池主人送回的,总有什么法子。请语谰池主人相助。守卫几十人,虽然是贱命……” 李瑄城被踩到痛处,差点当场翻脸。却不好外露,只听了喻朝河将“命”字的长音拖完,才不急不缓地冷笑道:“他们伏法与我何干?放人渡了太河本就是失职,若果真都死了也是喻公子办事不力。” 好在早见惯了李瑄城的冷嘲热讽。他本也不指望这些人命能唤来李瑄城的同情。 李瑄城的耐性已经消耗殆尽:“喻公子喝不喝酒,你不喝我喊人撤了。无他事我便走了。不用送。”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加了个拼文群,以后我改写文的时间都去拼文去,也许对产量会好一点。 这章信息量不少啊 (顶着锅盖爬走) ☆、章二十八花间闻笛(三) 穆修白料不到跟踪他的人其实一直在附近。他白日不出去。这样过了约莫三日,穆修白偶尔一次见到一人轻功掠过了头顶的天空,才觉得诸事不妙。 这些人,八成,真的是祁千祉派来找他的。想必他当日虽然甩脱,总在这一片地里头,他要是一出去就会有人守着等他。 所以随着寒山人往印南想来也不大能成,在那之前,他应该已经落到这些人手里了。 就是当下要怎么办。 穆修白一边思索,顺手把行李收拾了。这屋的男主人叫黄都,正给他送些茶水,开了门,见状道:“小兄弟怎么又改主意要走?” 穆修白正要回答,便一眼见院子中又一闪而过一个黑影。黄都显然也觉察了,回身去望。穆修白抓过黄都的手便往屋里拖去,把门关死,轻声道:“这些人是来抓我的。谢黄大哥和雨娘的收留,我这就走了,你们莫说我来过。” 黄都道:“说的什么话,我是捕快,你同我报官去。” 穆修白速念了一句:“黄大哥好意心领,日后再报。”便听院里有人落地的声响,推了窗户便往跑了。 穆修白一路疾行,他已经被发觉了行踪,现在除了跑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 已是日头西斜,穆修白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擂如鼓声的心跳。他太怕了,他像只坏了眼睛的老鼠,在空旷无虞的田间乱闯,以为尺高的小麦能给自己一些庇佑,总也不能躲过秃鹰的眼睛。 斜阳已经将两人的影子送到了他的眼下。那两人要追上他,只是须臾的时间。 穆修白倏地从窄巷跃起,回头给了两人一人一颗碎银,一人却被打中腿部穴位,一脚没有踩上合适的着力点,栽倒了矮巷里,发出极其笨重的一声声响,惊起了一阵雅雀。另一个功夫好的那个轻易躲过了,只是速度慢了些许。穆修白扔完银子回身再跑,倒也没有比他快些。 身后人道:“花间公子,我们不是祁夏人,无意伤你,只是请你回去。” 花间? 穆修白听了此句,果然回身就停了下来,道:“少侠且停步,我如何确认你们身份,若是我确认,自然和你们走。” 那人一听,便把面罩摘下来,道:“花间哥哥,我是石笛。” 穆修白出手的寒针一收换做了一阵烟尘袭面,便也不顾石笛瞬时落下的生理性的泪水和难受的咳嗽声,拔腿就跑。 辣椒面加蒙汗药,配方升级,有他受的了。 出了巷子便是街市,穆修白只挑人多的地方走,街市热闹,敲锣打鼓的。走近了才发现是娶亲,那新郎穿着鲜亮的大红衣服,骑了匹油亮毛色的黑马。这阵仗想必是个富贵人家,看得穆修白心里直打那匹马的主意。 后头的人声里已经混进了些骚乱。穆修白无处藏身,只眼见那府前石狮子边上停着一红顶轿子,一闪身便摸进了轿子里。 穆修白并起的两指还没有往人的胸口点下,却顿住了。这的新娘身上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穆修白只觉得无比诡异。 那新娘显然觉察到了轿子里有人,鸳鸯锦绣的红盖头微微往穆修白的方向抬了,但是没有出声。 穆修白只把手收回来,使了力气又往人的哑穴击去。 穆修白左右看看这人,不太好意思去掀开人家的盖头,自己只找个离她远的地方蜷了腿坐下了。坐了一会儿,外面依旧是喧闹的人声,却不见起轿。只听得有人向这边上的看热闹的百姓问:“可见过一个男子,容貌出众,二十岁不到,身量这样高。” 穆修白心上的弦一下就绷紧了。 又听另一个声音回道:“你要找的不就是这轿子里的人么!” 穆修白只觉得一颗心快提出了嗓子眼,小心地窝着一动不动。轿子里的人,是自己被觉察了,还是……穆修白微微望向端坐的近在迟尺的红盖头。 …… “这吴公子是这里首富,黑道白道都沾上边的,这白府老爷上个月输了所有的家当给吴公子……” 便见轿子里坐着的新娘微微扬起了如玉般的脖子,用嘴够到了盖头红。他吃力地含进去了两寸,那唇红与盖头的正红交相浑映,也不能将这红布从头上扯下来。 穆修白便斗胆伸了手出去,替人将盖头掀了。 就听外面道:“可怜这白家的公子……” 石笛制止那人道:“谢过了,恐怕不是。” …… 穆修白才觉得这婚服过于男式了。只是当时入目都是红色,也便忽略了,现今才看清式样。轿子里的人年岁不大,一双剪水的秋瞳含着恨意。穆修白看着这一身繁复的婚服衬着弱不禁风的一具身骨,只觉得比自己都要单薄许多。 白檀不能讲话,向穆修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穆修白也向他点点头。 尚未晃过神来,却听轿子外面一阵人声,是个妇人人到中年的尖利嗓子:“起轿了起轿了!” 穆修白双手提溜着红盖头,差点趴到地上去。 轿子起了,锣鼓的声音陡然大了许多,将那些人声都盖过了。穆修白扶着地直起上身,见白檀微微抿着一丝笑意,只觉得这人当真是美如画中仙。只是一会儿就散去了,透出些屈辱至极的神色来。若不是如此,只怕还能好看上许多。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5节 穆修白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大着胆子凑近白檀,出声道:“要我替你解开么?” 白檀未来的光景,比自己当年,恐怕也好不上多少罢。两人名字里都有白,便怎么想都会惺惺相惜起来。 白檀的眼睛亮了些,一会儿又暗了下来,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穆修白便抽了短刀,几下替人挑了死结,顺便手脚利落地替人解了哑穴。 白檀轻轻咳了两声,道:“公子是方才轿子外面那人要找的人罢。” 穆修白蹙起眉头看他一眼,并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将那些麻绳一圈圈从白檀身上绕下来。算是默认了。 “我和小兄弟,看来也同算天涯沦落人。” 穆修白道:“吴府离这里多远?” “东西两端。一时半会到不了的。” 穆修白又问:“会路过方府么?” 枯木崖——虽说他还没有确认——据雨娘说他们的住处在方府边上。 白檀檀口轻启,道:“会。”又道,“轿内不能视物,小兄弟只需知道过了桥差不多就是方府。或者……小兄弟求稳当,等这队人马到了吴府,我出了轿你再走。” 穆修白颔首,道:“谢过白公子。” 那人道:“我叫白檀。” 穆修白重复道:“谢过白檀公子。” 自己有了些眉目,白檀却即将落入虎狼之穴,穆修白微微蹙眉,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瓷瓶,倒出来两丸,道:“这药放在酒水里,化得很快,一盏茶内会睡死。” “待会我替你捆回去,扎个活结,你自个儿动动手指就能松了。” 白檀点点头,把东西一样样收好了。 穆修白微微舒了一口气,悄悄凑到帘子边上,颠簸起伏之下他可以透过缝隙观察到外面的情形。 白檀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可是穆修白没听见,他看见了过往的民居上出没的黑影,当下警铃大作。那些黑影明明离这里这么远,不可能透过细缝窥见车内,穆修白还是惊得一下缩回了脑袋。 白檀见人面色如土,道:“这是……怎么了?” 穆修白没有回话,深吸两口气,再次靠近帘缝,那些人如影随形。想必认定他在这婚队里了。 穆修白靠在侧壁,好容易才将心跳压下去些,喘着气问道:“吴府的人身手如何?那吴公子会不会功夫?” 白檀道:“有些功夫,比不得少侠,制住我绰绰有余。” 穆修白思索了一下,又道:“公子要是离了这里有去处么?” 白檀簇起秀气的眉毛,他的身后是一整个白家。微微阖目,有些吃力地道:“离不了,不曾想。” 穆修白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催促道:“若是无处去,就去方府边上找枯木崖的人。公子的事情他们未必不会管。”既然有心端了土匪窝,这事情想必也会管罢。当然,穆修白是猜的。 又道:“我和公子换件衣裳,我进吴府去……” 说到一半自己泄了力下来,道:“不成不成,追我的那些人,你一定逃不过。要是我……便抓了你回来找吴府换人。” 他的脑子太乱了,他根本不是镇静的人。临到头了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白檀的眼睛里却透出了些光来,道:“若是公子能逃得出吴府,倒也不必怕我出不了生天。” ☆、章二十九不闻天子(一) 白檀被关在府上月余,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今日乘了顶轿子往吴府,倒算这些天来他头一回出门。 白檀对什凉的地形十分熟悉,幼时他不知道在这个镇子玩过多少次的迷藏。他识水性,每回捉迷藏的时候快被找着了就藏到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另一处去。他从灵溪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上了岸,这里的老宅都不见天日,一头扎在里面就摸不着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追上,照理来说什凉这无章法的老宅对生人来说是根本走不通的。 他心惊胆战地惧怕有人会追上来,脚下不停,发挥了最大的潜能往方府去。一边心里默念着,小兄弟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无虞。 枯木崖的人行事一向低调,城内的居处都是些陋项矮街,平日出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装束,和吴喾的平头百姓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自从灭了什凉城外的土匪,声名倒是起来了。 但是这城中的藏身之所依然少有人知道。 白檀摸到方府边上的矮街,找了一家点灯的人家,敲门道:“有人吗?” 便见一个佝偻的老头开了门,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白檀白公子?” 白檀还有些气喘吁吁,道:“是,我是白檀,敢问老人家可是寒山人?” 老头哼了一声,道:“老头我地地道道的什凉本地人家。白公子若无事,我可要关门了。” 白檀紧张地一下按住木头门,道:“老人家你行行好,让白檀在屋里躲上一躲。” 什凉白天的光景,全城的人都在看吴家这场闹剧。老头一定也是见着的了。 只是……“白公子,我是老实人,家里也有老小,也不敢得罪吴家……公子另寻他处罢……” 却见一位少妇人抱了个小姑娘往门口张望,口里道:“恁晚了,是谁啊?”听这声音,清亮出尘,再睁眼看仔细了,却是雨娘。 雨娘自顾往门口走出来,眼神往白檀的身上一扫,一下认出了穆修白的衣裳,还有那块印花的蓝布。眼珠子一转,却是什么也没说。 白檀看到一丝希望,向里头道:“敢问姑娘可知道枯木崖?” 雨娘使了个眼色,让老头儿退下,自己把了门道:“好弟弟,隔墙有耳,先进来罢,谁告诉你的?” 白檀赶忙进去了,就道:“救我的那个小兄弟叫穆修白,他现在人尚在吴府。” 雨娘关上了门,淡淡道:“穆公子并非我崖中人。” 又道:“本有意结交,只不过他似乎自顾不暇,我等已放弃了。” 白檀又道:“听闻枯木崖行事仗义,在下有一事相求……” 雨娘把小姑娘放下来,拍拍她的屁股示意她一边儿玩去,方直起腰来。恬淡地笑着,对白檀道:“穆公子功夫不差,逃出吴府应当绰绰有余。白公子不必担心。” 又道:“白家的事,既然白公子已经到此处,我便带你去见崖主罢。帮或不帮,都由崖主定论。” 心下又道,至于穆修白身后的追兵,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枯木崖管不得这事。 天色已晚,烟霞苍苍茫茫,但见几只孤雁缓缓而过。 穆修白的面前是一个一人高的铜钟,上面的铭文是隶书,记得是什凉自古以来的变迁和铸造之原委。钟口隐隐约约还有些苍绿的铜锈,年代显然有些久远。 什凉晨鼓暮钟,钟搂日日有人鸣钟,那人早已被穆修白打昏在了钟搂底下。穆修白伸展开双腿,气喘吁吁地靠着砖墙。那砖墙也有半人多高,透出些潮湿的气息,缝隙里长出青苔,一朵一朵油绿油绿的,生气勃勃得很。穆修白只是坐在地面上,背脊紧紧贴着砖墙,从外头来看是觉察不到里面有人的。 砖墙上安了不高的栏杆。风吹日晒已经剥蚀了上面的红漆。现在上面落了一只白腹的鸟,也许是什么雀类,左顾右盼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穆修白坐着一动不动,竟也和这位来客相安无事。 穆修白逃出吴府的确不是难事。 他穿了大红的婚袍被直接送入了卧室。远远地只听到高唱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吴家公子把这礼数做得一套套的,光明正大地要娶一个男人进府。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堂上随便找了个人替白檀走了场,酒席便开始了。 穆修白动作利落,把该下的药该出手的暗器一样样都备好了。他从李瑄城那儿没有正儿八经地学好针灸,袖中藏针这一手倒是学得十成十。使暗器弄刀枪靠的都是这个身体的记忆,原身的十年磨一剑的功夫想来不是白学的。 只不过他什么都没用上。, 其实根本不用穆修白动手,这人已经醉得半死了。穆修白一掌就把人劈倒在了床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穆修白再喂了他些迷药,防他半途醒来。 穆修白等了一个时辰,四下人声都灭了,才走到窗子边上推开,便是冷月高悬,那灵溪里头都是银珠儿似的波光,也不知道白檀跳下去的时候冷不冷。 吴府坐落在这肃寒的风里,四围都是静到极处的夜色。穆修白在窗边目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轻巧地跃下,从容不迫地绕过了所有的护院。 只不过出了吴府之后就不那么容易了。他走的都是些矮墙,不敢往高处走,一路东躲西藏直奔城门,想着只等着晨鼓响起便好出什凉去。 不料冤家路窄,正闻笛声。穆修白静中生智,借着夜色浓重摸到近处的烟囱一翻身就跳了进去。 约莫半晌见两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从这四方的天穹里直直越过。 穆修白只是伏着身子稳了鼻息,丁点都不敢动,生怕哪一位突然就往下一瞥就瞧见了他。 这几个南梁人就在自己头顶上讲起话来。 一开始是个轻柔的女声:“跳到灵溪里的那人属下追踪多时。可那人十分狡猾……” 再听一个声音,略微粗哑:“没错,那人极识水性,对什凉地形也很熟,想来应该不是花间。” 又听人道:“总之就是跟丢了是么。”这人的声音很熟,穆修白听过一次,应该是石笛。 最开始的女声道:“石竹早去报信,剩下我们三人中石潭还受了轻伤,不要过于勉强。来日花信大人带人过来,要找到花间还不是轻而易举。” 石笛道:“只怕花信还心心念念找除沉珠,不肯过来。” 粗哑的那个声音道:“花信大人应该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石笛略略一沉吟,道:“花间的功夫似乎不如从前,但是比石潭还是强些。你们还是把城门看紧了,防人出城。” 便是齐声道:“属下明白。” …… 晨鼓起时,穆修白方从烟囱里爬出来,满头满脸的烟灰。 他只剩下了一袋碎银一颗夜明珠一把短刀一束银针,连这衣服还是喜服,大红的。他的东西都在白檀的包袱里,药瓶子也是,本来也都用完了就不带着了。夜明珠本来也不想带着。虽说值钱但卖不得,还重,穆修白要不是看在可以照明的份上,早就把它扔了。 眼前之计就是去换身衣裳,买些药材和吃食。许是水丸的药效,又或是回春天暖,他的骨寒之症已经好了许多, 但这城他不知道出不出得去了。 此后东躲西藏,追寻他的南梁人越来越多,将什凉城罩得密不透风。穆修白往往在一处藏匿多日,到弹尽粮绝才敢出来买一些吃食。 可惜终有百密一疏,他怎么逃得过那么多双眼睛。 穆修白把头微微扬起,贴近墙面,深深地呼吸。连日的藏匿让穆修白有些精疲力尽。他已经不准备跑了。他刚刚躲过了一波搜寻,逃到了钟楼里来。但是很快那些人就会知道,穆修白方才引他们过去的方向是不对的。他们必然会折返。 什凉的钟楼在灵溪边上傲然地耸立,它离街市官府都远,四围没有什么民居。南梁人往回找,必然会在钟楼里找。这是唯一可以起到遮蔽作用的建筑物了,几乎都不是什么花脑筋的事。 南梁人很快会上来,找到他,轻而易举地将他擒获。虽然不知道自己对南梁有什么用处。这么大阵仗,对付起来不会比祁千祉容易。他招惹了这两家,也真是时运不济。坐以待毙,又十分不甘。 暮钟三声响,李瑄城和喻朝河正赶到什凉,这是沿路北上离殳州最近的一座城池。 喻朝河说到南梁人也有动作的时候,李瑄城就不得不去了。 李瑄城一路面色都十分阴沉,只不过掩在面具下觉察不到。 守城门的人远远地道:“快些,要关城门了!” 喻朝河一夹马腹便入了城,李瑄城策马随后。凛冬驾着一辆空车,车后便是喻朝河的几个近卫。 那守卫只顾着摇臂呼喊,但也没有真要马上关城门的样子。李瑄城这一拨人进城后,守卫还等上了好一会。毕竟不是战时,宵禁并不十分严格。 昭告夜暮的钟声是穆修白敲响的。 这一声响过就是一阵死寂,雀儿扑棱扑棱飞了出去,但是并不走远。 这是替什凉敲的。钟楼里有漏刻,穆修白看着到了时辰,便替敲钟人把这闭城门的钟敲了。 于是什凉就如往常一般,听了钟鸣,闭了城门,就等夜幕落下。 南梁人并没有上来,大概是这钟声太寻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对不住昨天脑子抽抽,现在好啦 ☆、章二十九不闻天子(二) 不多时,他听见钟楼下传来些人声。四野空旷。人声虽然被刻意压低了,但是可以听得明明白白。 “这里只有一座钟搂,花间也没地儿躲罢……” “我们进钟楼看看。” “我带人在钟楼,石刻带人往其他地方搜。” “走。” …… 穆修白闭目凝神,他已经可以听到破空而来的劲声,心下一凛,一脚踢起地上的绳索,伸手握住。大幅度地扬起双手荡了一个深波。便听到石摆和铜钟相击就是“咚”地一声巨响。 那只雀儿仿佛被定身了一般,悲鸣了一声跌了下去。下落的途中时而扑腾一下,但是并没有起到作用。 钟声已落,余音未止。 花信两手都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他还算好的。木风等几人一马当先,不曾防备,被震得不得不退开几十步,落到一旁的银杏上,各自不多不少吐出了些血沫。看了看身后较远的几人也已经有人在干呕。这不大不小的内伤回去起码要治个十天半个月,这笔损失可真叫他肉疼的。于是伸了左臂拦了后方人,笑语盈盈道:“花间哥哥和我们闹着玩呢,他就在钟搂里了,不怕他跑。这么敲钟,可是会死人的。” …… 一对人马正往城中走,忽听远处的钟搂里又传出了几声钟鸣,凄凄惶惶,有些扰人不得安宁。 便是大片大片惊起的飞鸟,黑压压地腾空而起,四散而去。 李瑄城和喻朝河对视一眼,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直往钟搂奔去。凛冬也一刀砍了马绳,从车上卸下一匹白马紧随其后。 …… 穆修白睚眦欲裂,眼眶里已经泛起了红。他颓然佝偻着,死死盯着铜钟,一动不动。 这声钟鸣,受伤最烈的不会是下面的人,也不是跌下去的那只雀,必然是在这钟搂之上的穆修白。即便他提着气,做着防备,他完全不能幸免。 他冲动了。这法子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没有什么助益。 他的七窍有些烧灼般的疼痛,耳边的蜂鸣似乎没有尽头。他放下绳索,坐下来,继续靠着砖墙,眼前的铜钟孜孜不倦的颤抖着。穆修白只觉得铜钟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线团,看不清楚上面的铭文了。穆修白觉得自己也在颤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颤抖。他想用手撑着自己退后一点,但是他的手不听使唤。 骨头简直要碎掉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到耳边有风声,有人上钟楼来了。那人一言不发,封住了他身上的大穴,手上便聚了真气直落到肩背处。 穆修白虽然垂着头疲累不堪,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身边人熟悉的气息。 真气源源不断地入体,绞碎了一般的五脏六腑都好受了一些。穆修白身上依旧绵软,但是已经不像方才那样脱力。 不一会那人收了手。穆修白被抱了起来。 那人依旧一言不发。 穆修白忍不住道:“你居然来了。”声音飘飘忽忽的,像是片轻悠悠的羽毛。 穆修白没有听到回答,他的耳边换做了呼呼的风声,他被抱下钟搂了。 他躺在人的怀里,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错银的面具上精致的纹理,和面具下薄薄的一层细汗。 他每一次绝地逢生,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李瑄城。 他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瑄城。但是那人的薄唇紧抿,并不看他。 李瑄城之后,凛冬和喻朝河早已前来与花信交手。喻朝河的近卫随后也到,各自亮了兵器加入战局。 花信见来者势重,眼神一凛。拜方才穆修白的钟鸣所赐,他手下的人现在也不适合恋战。眼珠子左右一转,手一挥道:“先撤。” …… 直到落到地面。穆修白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耳膜刚刚受到了冲击,他甚至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依然这么灵敏。他远远地听到了人声,心头起了极端不妙的预感。但是他浑身失力,他睁大了些眼睛去看李瑄城,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许端倪,但是那人的颈侧的线条一如既往的优雅,面具之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穆修白愈发不安起来,他微微挣扎着将头转了个方向。远处的景物在朝霞下渐渐清晰。 穆修白的瞳孔骤然放大。 喻朝河! …… 穆修白觉得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他的身体变得很僵硬,他缓缓地扭回脑袋去看李瑄城。他的视线模糊得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在这个怀抱里躺着,心早已不知沉到了哪里,再也捞不起来。 “李瑄城……我本以为,就是以你我床上的情谊,也不至于如此。” 李瑄城听见这个声音在胸口炸开,虽然很低,说得十分吃力,他却听得明明白白。 穆修白心头的那口淤血终于咳了出来,落下嘴角,都灌进了领口去,一路洇开一路流淌。 暗沉的布料上煞是血染斑驳。 李瑄城步伐缓慢地继续走。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他倒是觉得自己走了很久。 终于走到喻朝河身前,把人交给他,道:“还望喻公子信守承诺。” 喻朝河道:“自然。敢问望月公子是否还需要医治?” “我有他事,劳烦自己找人治吧。” 说罢带了凛冬踏了夜幕而走,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喻朝河按了按人的脉门,知道李瑄城早已花了大力气修补了经脉受损。不由轻哼了声。 照这情状,望月治好了不会有什么大碍。李瑄城的一成功力,还真是舍得。 说李瑄城和他之间没点什么,也由不得人不信。 喻朝河在殳州劝过他不少。言犹在耳,叫人避无可避。 …… “我知道语谰池主人对望月公子颇有怜惜之情。” …… “殿下与语谰池主人素来亲近,难免也有不能相让之处。还请三思。” …… “悬崖勒马,方为上策。” …… 喻朝河的话都挑得这么明显了,他还能装傻么。他的不作为便是违抗,事情到了这份上,再如何都没有斡旋的余地了。 何况喻朝河说得也不错。他拿什么和祁千祉争。祁千祉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没有胜算,何况如今已是君王。 怪就怪自己动了感情。他已经收不住脚。 李瑄城临危不乱,遇事往往有超越常人的冷静。他的情感往往被理智压下,也拙于表露在外。他很少动真怒。 但是凛冬可以感觉得到。李瑄城这回确实怒了。未必是怒喻朝河,恐怕是在怒他自己。 李瑄城一盏一盏喝闷酒,凛冬在一边侍候着。他并不需要她斟酒,尤其是喝闷酒的时候。两人都静默着。 李瑄城越喝越烦躁,举起酒坛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洒出去了大半,桌面霎时蔓延开一片水渍,酒水就滴滴答答落下桌沿。 凛冬不动声色地退开一小步,仅仅避免被沾到。 李瑄城却突然来了火气,把酒杯一摔,整个儿捧起了酒坛往嘴里灌。清酒如柱,落到张开的口里,喉结上上下下地滑动,便入了腹。 烧刀子就是烧刀子,燎得他喉咙里痛,割得他心窝子疼。虽是日落风凉,浑身便起了火一般,血液全奔到了头脸上去。这滋味实在是太糟糕了。 凛冬眼看着李瑄城的面色以可见的速度泛红,不多时眼睛充血,偏偏张着老大,便有了醉汉的丑态。 李瑄城盯着她道:“再拿一坛罢。” 银白的面具衬得人的肌肤更加透红,那怒睁的眼睛里偏偏是湿润的。虽说是生理性的泪水。 凛冬道:“不能喝了。” 李瑄城笑道:“你怕我喝不了。再去拿一坛。这点我还喝得动。” 凛冬默默下楼,不多时上来,果真又捧了一坛酒,还拿了两个酒杯。她在李瑄城对面坐下,道:“凛冬也喝。” 说罢开了酒坛,替二人斟上。 ☆、章二十九不闻天子(三) 有凛冬作陪,李瑄城好歹收敛了些,只不过方才喝了不少,已经醉了一半。 凛冬小口地抿酒,神色一如往常。 李瑄城声音低沉,声音小处只有气声,只道:“语谰池里有那么多美人,个个漂亮。照理说我只是看上那人的样貌,抱也抱上了,我却还不死心。” 凛冬并不答话。面色凝练得如同杯盏里的烈酒。 李瑄城也不需要凛冬说什么。凛冬虽然不善辞谈,但她每一句都会听。她也很称职,李瑄城饮完一盏她就斟满。 “凛冬,我为了什么?” 凛冬停了手下的动作看他。这一句问得太不似李瑄城了,往日的张扬尽数瓦解,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和落魄。 “我幼时遭人厌弃,年长了依旧不知去从,我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来到底在干什么……” “我有点儿抱负。就因为这点抱负,我不肯好好地当个大夫,非得回京师。” “我活该啊。” “绮春还嫌我不够劳心国事,我能像祁应平那样么,玩笑话……” 凛冬听得有些心里发堵,把酒盅里剩下的小半杯都倒到口里,咽下去,憋得双目也透了血丝。 “凛冬,我对你是不是不够好?” 凛冬被他一直看,只好接一句道:“主人待凛冬不差。” “凛冬可喜欢我?” 凛冬看了看李瑄城已经犯了迷离的眼,平静道:“主人醉了。” “你告诉我,我要听实话。” “凛冬,确实感念主人。” 李瑄城垂下头低低笑了一阵,道:“是了,你们四个都不是无端留着……你不过是念我救你一命。” “绮春是祁应平之托。” “素秋那个医痴,和她比起来,我倒是和大夫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浅夏……” 握着酒盏想了想道:“浅夏说不准是真喜欢我。” 凛冬喝的酒大口了些。依旧不讲话。 李瑄城接着道:“穆修白终究是小皇帝的人。再喜欢也不能要。这回他也算是恨透了我了……” “他怎么敢……没我他早就死了千八百遍了。” 凛冬动了动嘴唇,但是什么也没说。 “我做的事都不尴不尬的,找除沉珠也好,操心小皇帝的政事也好,也没人求我做。我这是何苦…” “……” “我还真是没处说去。还能叫小皇帝体谅体谅他舅舅的疾苦,让他把人送了我?” “……” 李瑄城断断续续说着,毫无逻辑。凛冬也不能完全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大概又醉透了。 李瑄城要第三坛酒的时候,凛冬站起来,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过去。 心道,耗了内力本就丹田亏空精力不足。都醉成这样了。 凛冬将人搀扶着去了榻上,替人宽衣。解下发冠银具,露出疲累的容颜。那张脸往常玩世不恭也好春风和煦也好,少有这样疲惫的样态。 穆修白醒来的时候正在榻上,他身边是位须髯皆白的老人,正把着他的脉搏。 “无甚大事,老夫开副药喝上两贴便成了。公子体内真气充盈,可惜周身经脉不畅,这得靠公子自身调理。” 穆修白也不知道自己应声了没,那大夫便起身了,不时便出了门去。喻朝河还在身后送了他两步。 穆修白还在盯着床顶发呆的时候,喻朝河走了过来,道:“望月公子。” 穆修白这回是真不想应声了,就把双目又阖上了去。 喻朝河道:“我要问你些事。” 穆修白依旧不应声。喻朝河只好道:“我知道你和南梁人不是一伙,否则也不会僵持到我们过去。” 穆修白心下一凛,他知道那些人是南梁人,他还知道里面有一个叫石笛,有一个叫花信。令人头疼的是,他的原身还确实是和这些人一伙的。 穆修白睁了眼睛,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到床头。 喻朝河看着穆修白的侧脸,穆修白确实长得极其端正,江烟的灵秀,冷池笙的儒雅,甚或萧麒的英气,他都能在这张脸上看到几分。风吹日晒让这人身上多了些沧桑气,把稚气洗去了不少。 喻朝河眼见人坐了起来,知道是要叙话,便道:“前两日堵你在钟搂的那拨人,据传叫菩提。他们和裘公子应该不无关系罢。” 穆修白道:“对。”他实在是疲于应对,有些破罐子破摔道,“喻大人想和陛下说什么尽管说罢……” 喻朝河道:“我想这么做何必问你。” 穆修白嗤之以鼻,虽说知道他是奉命行事,总也免不了对此人反感。 “我早前曾多次奉命追查裘公子的踪迹,可惜所获甚少。我只知裘公子是南梁人,李瑄城猜此人是南梁将军……” 穆修白不想听到这李瑄城三个字。这三个字对他意味着背板和轻视。他心情也糟糕透顶,哪来的精力应对这些,十分不耐道:“喻大人大可不必来问我,我知道的一定不比你多。” 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喻朝河可真会在伤口上撒盐,穆修白只觉得自己被碾碎了的筋骨都浸没在辣椒水里,疼得他连在地上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他愈发觉得自己是被这奸邪之人给骗了。李瑄城从一开始就防备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探他的底,即便后来不追究也只是暂时不追究,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怎么可能不翻脸。他倒是被唬得彻底,满心的同情没处放,还担心人家的死活。 真是……愚蠢之至。 穆修白半靠在车里望着窗外。喻朝河的近卫都在马车四围骑马护送。 此去回翟陵,祁夏京师,也要用上数月。 他的伤不重,但是面色很差。他的双手捆上了两指粗的麻绳,吃饭的时候也不解开,行动十分不便,早已经磨出了伤来。 喻朝河更是十分称职,和他同车亲自看着他。连他去方便也要找人跟着,完事了再继续看着。 穆修白吃饭的时候双手都曲着,侧着头往口里送菜,吃着吃着总不免洒出些东西来。喻朝河正在身边看着,二十侍卫也在近旁,穆修白看着地上掉落的东西有了一瞬的发愣。旋即把筷子一丢,嘲讽道:“一顿饭的功夫,喻大人还怕我跑了。” 喻朝河附身将筷子拾起了,示意一旁的侍卫给一双新的,不急不缓道:“若是从前,我自然不会捆束公子。公子如今的身手已经不比往日。喻某不得不多留些心。” 穆修白并不接新的筷子,将碗里小块的肉用手直接抓起来往嘴里塞,道:“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劳神替我准备开伙了,不如叫我吃干粮来得体贴。” 喻朝河抬了抬眉,不置可否。穆修白好歹是祁千祉在宫中养的,佳肴珍馔没少吃,他喻朝河能不好好伺候着伙食。后来果真换了干粮。 穆修白慢慢把伤口舔舐好,回来了些精神。一连过了十来日,他前五日在想李瑄城。他觉得自己真是吃了大亏,被人睡了还要被人卖了。后五日在想祁千祉,回了宫中祁千祉又指不上要诘问责罚,他对于祁千祉的惧怕,向来是不加掩饰的。 事不过三是谁都懂的道理,这次回去祁千祉还能让他再跑了?穆修白十分郁郁,在深宫大院呆一辈子……他如何受得住。 …… 穆修白从纷乱的思绪脱出来了一些,终于忍不住道:“喻大人可否替我买两本医书…” 喻朝河道:“到了殳州城我会让人去买。” 穆修白道:“谢过。” …… 日落的时这对人马浩浩荡荡到了殳州城。 晚膳用过,喻朝河捏了两本医书入了穆修白的卧房,屏退了手下。 他把医书往案上一放,用手在上面再按了按,道:“你都叫我去买书了,可是想通了?” 穆修白道:“多谢。”并不回应喻朝河的问题。 喻朝河这十几日早已习惯他的态度,但还是顺势在几案另一侧坐下了,道:“我不说南梁人的事,但日后陛下免不了要问你。我这回说两句不中听的……” 穆修白心道你说的话就没有一句中听,也不能赶人走,侧着头不看人。 “公子是聪明人,公子和语谰池主人之间的事我多少知晓了一些…” 这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喻朝河也是掂量着说的,穆修白蓦然一惊,抬头了头就去看喻朝河,浑身有些发冷。 喻朝河见他神情,忙道:“你想必误会了。我并非想以此要挟,我对陛下一定会隐瞒此事。此事也是江烟相告。” “陛下对公子隆宠,公子即便爱慕语谰池主人……” 穆修白道:“喻大人多虑了。我对李大人并无非分之想。” 喻朝河并不理睬他的打断,接着道:“李瑄城薄幸,公子想必也明白。空把一腔真情打了水漂,又惹怒陛下招来祸事,并非上策。” 穆修白冷道:“大人若是没有证据还望慎言……大人也该知道谣言祸人。” 喻朝河轻笑了声:“当局者迷。公子听不进去也罢。我只要公子一句不跑,就将这绳索给解了。日后若是我能帮上的,喻某也会尽力而为。” 穆修白缓声道:“我跑不了。” 喻朝河听了他这句承诺面带满意,尽心地解释道:“陛下命我三个月内寻你回去,是把这二十侍卫的命也押在内的。还请公子多担待。” 穆修白的眸色一沉。 穆修白自觉以他对祁千祉的了解,祁千祉应当不那么昏庸无道。照这情状,祁千祉的戾气较往日更甚了。他觉得自己身上无端背上的都是沉甸甸的人命。即便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的责任,只是祁千祉的不仁。 穆修白终究不是李瑄城,他无法做到对人命无动于衷。 他泄气一般道:“我不跑。” 喻朝河眼见穆修白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道:“有此一句,喻某就放心了。往后多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望月公子见谅。” 便退出了房去。 在喻朝河看来,穆修白最明智的选择是服从,服从之外,往后与李瑄城事若觉察也难免有灾祸。这人可怜之处就在他心不在陛下,否则不免还是桩美事。但此人既然对陛下无心,喻朝河也不用费口舌惹人生厌。君命如山,他听命便是。 喻朝河一个中郎将,被祁千祉停职派去做这件得罪人又不甚光彩的事,是拜江烟所赐。可是江烟知道他奉命寻望月时,便愤然离了京师。 他有他的家族荣耀,他有他的父命君命难违。可是江烟不懂。 他不怪江烟下手对付冷池笙,他知道江烟的下的毒都有解。错就错在祁千祉兴起造访,冷池笙御前失仪。祁千祉令御医诊治后震怒非常。江烟是李瑄城养子,平日在京师再任意胡来祁千祉都会随他,但是他不该冲冷池笙下手。冷池笙得祁千祉敬重,是朝野共知的。 祁千祉要惩治江烟,喻朝河护崽。事情便不可收拾了。直至罚俸停职,又被遣去吴喾寻人。 准确来说,他和穆修白并无交情。即便有,也是因为江烟这一道。他知道他对不住此人,但也只能对不住了。 行路一月,都是快马加鞭。渡了太河到了祁夏,不日又上了翟陵。 穆修白入了昭华宫,正是五月的天气。 祁千祉早已得知音信,在见到他时笑得一如这明媚的日头。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摸着眼前人的面庞,细细看了,道:“望月,我替你打理一下罢。你这眉毛太浓,你早前的肌肤如玉,都坏成这般了。” 穆修白脸上是生了几颗脓包,不过就是痤疮而已。但他熟知祁千祉的癖好。祁千祉拿出绘着缠枝莲纹的漆奁,穆修白就觉得这个开场已经较他预想的好了很多。 在妆容上,无人可以比得上这人手下的功夫。尚贤苑来了许多新的小太监,伺候左右的,没见识过祁千祉如此妙手,眼里的惊奇都要溢出来了。 赵谐道:“陛下给公子画得真好看。” 红裙宫妆,是祁千祉最喜欢的扮相。他将这绮丽的宛然女子的穆修白蒙上眼睛,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 关门落锁。 穆修白只觉得身上一痛,本能得久要跳开一步。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6节 是鞭子。 穆修白没有出声,黑暗让他觉得可怖,他有些微微发抖,但又不敢摘下蒙眼的布条。 祁千祉道:“我舍不得打你。但是有些事情,不打你是记不住的。” 便有两人将他架了到墙边,迫他跪着,左右手悬起来,都戴上了镣铐。穆修白都有些好奇自己为什么顺从得不知反抗。 穆修白不知鞭子来于何方。黑暗里一切都是未知的,这生生加大了这鞭刑的恐怖感,身体的疼痛感也因为五感失却了一感而变得更加明显。穆修白每受一鞭子身体都瑟缩一下,好似这样能减少痛苦。 这鞭子他熟悉得很,这出自徐染之手。徐染的鞭子总是疼到极致,而又不见血。 穆修白忍了几十下,祁千祉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在心里慌乱地盘算着要不要求饶。 那边祁千祉示意停手,道:“望月,你比以前出息,你都不求我停手。” 穆修白的求饶噎在喉咙里,静静地听着周遭。 “徐染,那便继续打吧。我晚上再过来看。” 穆修白慌了,道:“陛下,望月知错。” 祁千祉道:“知道求饶了便好……”他其实并未准备走,顺势又向前了几步,俯下身,抬起人的下巴吻了上去。 穆修白并没料到这个吻,一时恶心泛上心头,强忍着才没咬了对方的舌头。 祁千祉浅尝辄止,直了身体道:“可惜我的望月我从不知道能不能信。继续打……” 最后一句还带上些笑意:“打到他哭了就停罢。” 穆修白的红衣上染了血,虽然并不能看出来。好似这一身都是穆修白的血染的似的。精致的绫罗料子被鞭子的梢尾划破,露出不再白皙的肌肤和斑驳的血痕。 徐染下手的时候得了祁千祉的嘱托,并不见血。最后的鞭子是祁千祉自己动手打的。做为刑罚的收尾,这几十鞭子打得十分好看,通身的红衣和浑身的鞭痕无时无刻不再挑动着执鞭人的神经,祁千祉餍足地赞叹着,欣赏着鲜血本身的妖冶。他打他这几鞭子为了问他裘公子之事。穆修白自然是答不上来的。不过,这也无妨了。 长达一日一夜的鞭刑宣告结束后,穆修白光着上半身盘腿在龙床上呆坐着。和穆修白度过的黑暗截然不同,周遭金碧辉煌,亮得刺目。穆修白的眼睛习惯不了这光亮,一直缩在龙床一脚。不说,祁千祉那顿鞭子真的打得他怕事的懦弱的一面重出江湖了。 祁千祉替他抹上了最珍贵的金疮药,防他落疤。 虽然他身上的疤也早就落了不少了。 这是祁夏行启元年夏,寒山灭后的第三年,第二个十年正走了个开始。 是夜,彗星下西南。 作者有话要说:  5000字的一更,上卷完了,我要开学了可能稍微有些忙。 ☆、章三十引狼入室(一) 素秋一支木簪挽着垂云髻,簪了一两躲铜色的小花,一面素银,一身纤白。面具之下,素秋的美是极其中正的美。往日千金难买一笑,消受了过多的浮华,故而寡居医馆,一切从简。有些矫枉过正了。 江烟紧锁着眉头,看着素秋里里外外忙碌,不多时又叹了一声。 素秋道:“有那功夫叹气,过去前堂还有些病人。” 江烟闻言十分不乐意地起了身,继续唉声叹气地往外走。 素秋看着江烟拖着步子的样子,也叹了口气。这样子还算好的,刚回来那阵每天把自己往语谰池自个儿的房间锁着,连医馆都不下来。会跑来医馆叹气给她听,怕是也想明白了。 李瑄城也回来了,本来也想罚江烟,看他那副样子,只训了一顿,连镜寒洞都没蹲。 只不过江小少爷已经开始研究蛊虫,没日没夜的。他说他要研制一种蛊,叫星孛蛊。他特意研究给喻朝河用的。 星孛,也就是彗星,是祸星。这蛊的用途不出意外,是让中蛊的人时运下行。 李瑄城哼笑了一声,你去捣鼓罢,捣鼓出来我喊你师父。 江小少爷正色道,不行,我弄出来后你认我当爹。 李瑄城不再搭理他。 江小少爷成蛊的那一晚,正好见了一颗数十年难见的彗星往西南面去了。 至于蛊虫,肥肥大大,长势壮硕,功效未知。 穆修白懒懒地靠在石床上。这处是昭华宫水边上的一处石窟,祁千祉专门搬了张石床过来给他纳凉的。日光透过水面反射过来,倒是把这处洞穴照得有些光亮。他的日子非常闲散,看看医书练练剑。平心而论,祁千祉待他不错。除了那一顿鞭子以外,一切还是照旧。他很听话,祁千祉也没再打过他。 其实,也不是太坏。 人实在奇特,往日叫嚣得最狠的东西,真到了那当儿,发现也不过如此。 穆修白这日突发奇想,他问:“陛下喜欢我什么?” 祁千祉笑着看他,捧住他的脑袋,把穆修白整个儿映在眼睛里,他道:“我也不知道,你跑了第一次,我就知道不能让你跑。” 穆修白本也就不在意答案是什么。又问:“有朝一日望月再入不得陛下的眼,陛下又当如何?” 祁千祉道:“望月,你想得太多,不会有那一天的。” 穆修白从身后抱住他,冰凉的手探到祁千祉的衣领里,舒服得祁千祉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穆修白在他耳边认真道:“我身份未明,是南梁探子也未可知。陛下现在喜欢我,所以信我。等厌弃了,自然就会想着了……” “我信你,自然就是信你,望月莫非信不过我?” “陛下答应我,若有那一日,给我留一条生路罢。” 祁千祉道:“别说这些傻话,朕这就写一封圣旨给你可好?”帝王在朝堂之上都称朕,私下未必,祁千祉称朕,是意指金口玉言不会违背。 穆修白道:“那倒不用。陛下答应了我就安心了。” 祁千祉换了个话题道:“太学你真不去?” 穆修白笑了声,道:“不必了。” 祁千祉皱了皱眉。 以穆修白现下的功夫,祁千祉不肯像以前一样让人指点他。穆修白又不去太学,祁千祉自觉多有亏欠,将一溜儿御医的办公之处都搬到这昭华宫里来,随时为穆修白解惑。 穆修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潜修医学,时而练剑打拳,日子过得甚是平淡。 也随着御医看一些病人,都是宫里的人。金舒菀已经封了后,去岁穆修白走后不久她便临了盆,产了一子,名叫祁琮。金舒菀不忌讳和穆修白见面,但是祁琮绝对不让穆修白见到一面。穆修白本来还没有觉察,待到有一日祁琮起了高热,苏慈问诊。苏慈只说让穆修白在一旁看着时,金舒菀忽然便疾言厉色了起来。 金舒菀像受了惊的鸟,穆修白像被啄了的猫。 入了夜,祁千祉还是会说些政事。穆修白便听着。祁千祉见他爱听,也便乐得说。 直至狼烟升于西南,广沙王反。 广沙王祁嵊以二事反。一以翟陵皇城宫中的除沉珠为假,称前朝李蹇将军托梦,亲手讲一个锦盒交给了他,他梦醒便在广沙王王宫中内的纳华池里捞出了一对珠子,正是一除一沉。除沉珠有两颗的传言正在江湖盛传,一时祁嵊的诳语竟有人信以为真。 二以祁千祉作风不检,行事放荡,只好男色不近女身,祁琮不是龙子,而他人之子。祁千祉妄图以此李代桃僵,污皇室血脉。 祁千祉虽然早知道祁嵊一定会有一番说辞,听闻此事还是差点气得把龙印都摔了,道:“一派胡言!” 祁琮才几个月大,一张小脸生得语焉不详,穆修白心道这流言恐怕得祁琮长大了才能消去。 此事祁千祉并不觉得意外。祁嵊是迟早要反的,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即位还不久,有祁钺遗命在前,他就动不得祁嵊。再者祁嵊被削兵半数,又有纪明从旁监视,暂且放一放无妨。他若是冒然动手,也只会让朝野动荡,民心不定。 京中军备充足,只等祁嵊来犯。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不动罢了。他并不觉得祁嵊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元气进兵翟陵。 泷上长公主府中蒙着一层淡淡的晨雾,初阳起,将青砖上的不平处照得尤其分明,亮处金粉似的锃亮,暗处沉沉无光。碎草丛丛,晨露湿了人的衣,沾了人的鞋。 长公主在府中舞剑,剑身流光耀华。剑法虽柔,却无处不藏杀机。毕竟祁嵊举兵一事,泷上还比京师翟陵早得到消息。 李瑄城垂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到一套剑法舞完,李瑄城才击掌道:“长公主好剑法。” 长公主笑道:“说哪门子的笑话,我就这么大岁数了。腰不好腿不便。这哪能看。” 又将未收起的剑往李瑄城这里虚晃一刺,道:“日头都还没起来呢,你这么早上我这,总不是为了看我这套入门的十八式。” 李瑄城拿了折扇贴了剑的一面,借巧力推开。再把折扇一收,抱拳笑道:“长公主英明。” 长公主将剑入了身边侍女拿着的剑鞘,示意人下去,道:“有什么话就说罢。反正我的话你从来不听。来这也不过是叫我知道。” 李瑄城道:“今日此事确实得长公主同意。” “哦?” 李瑄城以手握空拳放在嘴边,微微咳了两声,低声道:“我是来借兵的。我要长公主身边的一千近卫。” 长公主的面上闪过了一瞬的僵硬。她往旁处踏出两步,踩着夏日生机盎然的草叶,负手道:“城儿,你觉得我会答应?”声如鸣钟。 “只求长公主答应。” “我凭什么信你?” “一千人马是长公主亲自训导,是非黑白自在军心。长公主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又何惧我这借名的主人。” 长公主笑道:“你学的兵法没有废罢。” “回长公主,学生在语谰池也未曾懈怠。” “我只教了你五年,到你十三岁上山……” 李瑄城不语。长公主显然陷入了一些追忆里。本来李瑄城七岁学起,她可以教他六年,才到他十三岁去梅山。但是最后一年长公主不再教他。他二十岁下山,长公主也不再指导他兵法。 长公主很快从回忆里回过神来,道:“好好好……我初时看你是将才,确实是没看走眼。” 又道:“你把江烟放我这罢。我知道你看得最重的就是江烟。” 李瑄城面不改色,道:“好。” 长公主道:“去屋里罢,和我说说你怎么打算的。" 广沙王举事,朝野上下便日日都在讨论此事。祁千祉也时常提起,何处布防如何,何处战报又如何。 过了两个月,穆修白便听祁千祉的口吻有些变了。西面的情况并不好,城池接连被攻破。径川近广沙,首先领兵抵挡。想径川王兵利马足,最终却不出两月就落败,陈颇被俘。 径川城破,被俘的士兵达数万。祁嵊夺城后,只礼待径川王,城中物事一例照常。又收买其左右,许以原职,使其劝降径川王制下各地。然而径川王麾下将领誓死不降。祁嵊初假传径川王王命,又以径川王之性命相胁,仍有两座城池守城不出,负隅顽抗。祁嵊兵马势重,不便在此地空耗,留下一位将军守径川主城,又领兵前往七晋。 南梁与祁嵊联合的军队十分勇猛,从西面掠往东面,势如破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存稿没有存稿没有存稿……重要的事情先说。 我之前重装电脑丢了一千字的稿子,还好是一千字不然我会考虑把电脑砸了( 开学的事情真的好多,通宵了两天罢,文都没有写,也不好意思上来,对不住大家。 贴吧的那个帖子还会更,我明天更那边罢今天先晚安。 ☆、章三十引狼入室(二) 往日盛传的歌谣谶语重回祁夏土地。 “山有道兮云烟起,乘而升兮登九天。 九天明志怀璧赠,雾瘴除,潜龙出。” 后两句与原来的歌谣不同,讲的是除沉珠现世之事。在天宫怀璧相赠之人,便是传言与除沉珠一道下落不明的前朝将军李蹇。祁嵊以潜龙自比,又称除沉珠在手,一派势要指点江山的样态。 祁千祉一面差人去泷上请李瑄城上京,一面遣使者往吴喾向李其威求援。 程省礼守翟陵城中,龙护虎护两军皆处于警戒状态。萧麒以守势改攻势,领兵往七晋。喻朝河代萧麒,往陈州要塞,守沧水以东。 穆修白并不主动过问战事,祁千祉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祁千祉揉着额角,心烦意乱道:“祁嵊没有这么多兵,还是说我本来就小看了他。” 冷池笙道:“恐怕南梁也插了手。” 又过十几日,西面的密报传来,祁嵊确是借了南梁的兵。 祁千祉面色阴沉,道:“叫李瑄城入京。他那么多天不上京,可还记得自己吃了多少皇粮?要是又云游去了,就把江烟绑上京来。” 赵谐素来对李瑄城十分仰慕,祁千祉话音才落了不久,这边就和穆修白说起了这事。穆修白心下道,看来李瑄城真是求都求不来,不光他求不来,祁千祉也求不来,还要绑人家名义上的儿子。便也笑了笑,自去药房了。 祁千祉即位以来刻意脱了对李瑄城的依赖,凡事凡物皆仰仗丞相与太学,所做的决断少出差错,一些变革也都切中时弊。 但是一旦事出危急,他还是第一时间想动用这道符。 接下来的日子每每都有战败的消息传来。南梁的骑兵在寒山早就见识过了,这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这便轮上了祁夏。 连日来的这些仗都打得十分憋屈,虽有小捷,而失地愈众。朝中大小官员面上都是愁云惨淡,便怒而将矛头指向祁千祉身边的为祸之人。劝谏之声连连,尤以太学之人为盛。太学令杜惜贤当朝以死劝谏,怒而触柱,头破血流。 祁千祉一手建立太学,终究算吃到了太学的苦头。杜惜贤死谏之事激起了民愤,祁千祉迫于悠悠众口,不得已将穆修白连夜送出宫,安置在尚贤苑。 君王身边的狎赏取乐之人大抵都是下场凄惨。穆修白虽然史书读得不多,大抵知道这些人在前方失利的时候总归会找个人来背锅。好似从此便能战神上身,所向无敌。 他被趁着夜里送到尚贤苑。天上是一轮孤月。穆修白踩上尚贤苑的土地,便听到咯吱咯吱的落叶碎裂声。才觉这已是入了秋。 这次他又离死近了一步。穆修白觉得很奇怪,他想从这藩篱里跑出去的时候,天地广阔却屡屡凶险;他好容易耗尽了心神,开始得过且过的时候,却发现这藩篱之内都不能苟活。老天连这藩篱都不愿意让他呆了。 穆修白在尚贤苑是被禁足的。这地方太大,他的身手也能让祁千祉感受到不安全。穆修白没日没夜地缩在屋子里,像一只冬眠的负鼠。他开始听不到外界的消息,什么南梁祁夏吴喾寒山,统统和他无关了。 祁千祉送他离开的时候道:“祁夏不会毁在我手里,朕也绝对不会让你死。” 穆修白点点头道:“天佑祁夏。” 天佑祁夏,天佑他不死。他的愿望就这么简单。 穆修白仅仅在尚贤苑住了两日,这里便来了人。 太学令杜惜贤领着太学几人,又联合了朝中的一些大小官员,带上些人马,上了尚贤苑来。他们是来讨伐穆修白的。 穆修白走出来的时候,尚贤苑负责看护他的那些侍卫正持剑与对方相持。这些护卫被下了死令,穆修白若死他们也得死。双方的氛围如弦绷紧。那些个官员以杜惜贤为首,他头上还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面上血色全无,显然是因为失血过多。即便如此,也在疾言厉色地斥责这些侍卫视家国不顾。 天色还没亮,穆修白穿了件灰色的长袍出来。天气晴朗,夹杂着翟陵秋日特有的潮湿感。早上的秋风一吹,衣袂飘得老高,袖管里空空荡荡的。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人的脚面上滑过去,在敌我两方间空出了一块净土。尚贤苑本就少人气,风扫残枝枯草,霜洗无叶之木,肃杀得紧。 来人中有很多是没有见过穆修白的。这些外朝之官员自然入不了深宫。这回见到,只觉眼前的人和想象中差了许多,完全不如传闻中那副极尽妍媚的女人姿态。朗目如星剑眉如锋,正是貌比潘安气如谪仙。气势是从容不迫的。 穆修白把自己的眉毛照着原来画了,他用草药的汁水将肤色压得暗沉,他尽量把自己往落魄了打扮,这袍子还是他向一个侍卫借的。他站在屋外,冻得嘴唇发白。 杜惜贤实在骂得太难听了。穆修白不发一言。等到杜惜贤终于骂得口干舌燥辞藻匮乏,穆修白才开了口。 他道:“杜大人的大学令是怎么来的?我记得不错,你对陛下谏言如何将我从祁夏茫茫人海里找出来。我如今在这,还得谢谢杜大人。” 杜惜贤方才歇了口,这下又跳了起来,道:“一介男宠,休要信口雌黄!” 穆修白道:“你的密奏别人不知道,我在陛下身边,还能不知道?” “胡说,你明明是喻朝河从吴喾带回,这事谁人不知!胆敢在这里乱泼脏水!” “是了,我是恨喻朝河不错。可是喻朝河在陈州领兵抗广沙王,你在干什么?” “我是文官,自然比不得武官,我来这只愿为祁夏扫除你这为祸的妖人。” “杜大人赤子忠心,可惜不为祁夏心有他主。” “你!……”杜惜贤一声怒喝,但很快道,“我与各位大人此次前来就为斩杀你这妖人!如此巧舌如簧,我也算知道陛下为何被你迷惑。” 穆修白瞄了瞄身前拦着的侍卫,壮着胆子又道:“杜大人早前的一些谋略,陛下也和我说过,可见确是良才。聪明如杜大人,明知此时杀我只会让祁琮不是皇子的谣言愈甚,明知朝堂上那出苦谏只会动荡民心,却非此不可。寒山杀柔美人还是在都城破了以后,祁夏还没亡,这才陷了一座城。杜大人心急如此,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除了于心有异,还能如何?” 穆修白讲话连珠炮儿似的,一阵儿说完,停下来的时候也有点喘。 又道:“我虽不才,也算救过陛下一次。即便有过也不当至死。还请各位大人三思。” 一旁的石启良突然道:“阁下方才说杜大人……可是实话?” 杜惜贤听了石启良这句,突然拔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道:“杜某便死在这尚贤苑,以明心志。只求各位千万不能放这妖人去迷惑君王。” 话未说完,穆修白已经出手几枚银针钉在杜惜贤腕上穴位。杜惜贤软剑落地,一旁的侍卫十分机警,已经上前点了人的穴位按住。 杜惜贤一落入侍卫手中,那边也终于动起手来。 穆修回屋避战。 冷池笙知道杜惜贤在尚贤苑闹事赶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他骑了匹快马,脚步匆忙地入了尚贤苑大门,却见一个蒙面人匆匆忙忙逾墙走。 冷池笙拔剑出鞘就去截人,发现此人的身手极佳。吃力地应对了几招后,觉察此人并不出杀招。再看人露出的眼睛,左右都觉得自己对此人有些熟悉,而且…… “望月公子?” 那人一僵,撤了剑退出几步,道:“冷公子还欠我个人情。” 冷池笙沉默了一会。 穆修白也不顾他是否真的答应还这个不值一提的人情,顾自几步跃出去。冷池笙追上来道:“公子当初借天之命,如今是祁嵊借天之命,公子可有办法破?” 穆修白心道冷池笙果真也知道祁夏的除沉珠并非是真,口中道:“祁嵊好编些童谣。我们也便编些童谣,和祁嵊的越像越好,意思要截然相反,传出去。此外河洛出图龟背出书,随便如何,前述史实后述我朝,以真陪假就好。” 冷池笙道:“公子果然了得。我所想不如公子细致。” 穆修白道:“杜惜贤可能是细作,否则也是个不该大用的。如此谢过冷公子。”便脚下生风,一瞬跃出数十丈,后面的公子两字早就听不清了。 冷池笙收剑回鞘,将自己的弄皱的衣料扯平打理好,方步入尚贤苑。 作者有话要说:  寝室网好差,连百度都刷不开,只好手机发了,麻烦到死。 前一章有小修注意 这星期没有了,,我周末要打工; ; ☆、章三十引狼入室(三) 杜惜贤不能留了。但是也没能盘问出结果。昔日与杜惜贤走得近的,也被抓了一拨。 可是祁千祉色令智昏的流言更盛了。这几乎是道无法可解的题。 楚夫人处处收到监视,接元也早已经不是御史大夫。余外校尉黎竟天和晋堂人等,这些棋子祁千祉早已铲除了。但是朝堂深处不知路。显然,杜惜贤是死间,祁夏朝中应该还有其他内间。只是这人藏得很深。 城中警戒,穆修白知道自己未必出得了城,没想却混了出去。祁千祉可能真的无暇顾忌他了。 出城奔走愈急,不知行路多久,遇见一个道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穆修白可没有这等闲工夫搭理这些江湖神棍,一言不发地绕过便走。却见那老道伸手截来,出手竟是不凡。穆修白素擅近身功夫,缠人近前化人招式,使人无法伸展。这老道士却招招截他,脚下猫鹰步走得很稳,不曾移动多少方位。 穆修白被莫名拦住脱身不得,有些急躁,偏偏什么迷药之类都忘了带,手中便又捻出了银针。 老道却忽然撤了手,道:“贫道观小兄弟印堂发黑,不日或有杀身之祸。” 穆修白不怒反笑。这些神棍果真都是这个开场,看来戏里演得都是真的。印堂发黑那是自然,因为他往脸上涂了药草的汁水,怎能不黑。正待要走,却又听那道士道:“我住白翎观,小兄弟尽可以去找我。” 穆修白的脚步一顿。祁夏素崇尚道家,白翎观是皇家所建,就在京郊。穆修白回头去看那道士,那道士微微一笑,料定他会回身一般。只不过眼下穆修白看来,甚至觉得是此人是有那么一两分仙风道骨,不如方才看得那样生厌了。 穆修白道:“不如我随道长往白翎观,道长可与我细细说一番。” 那道人抚着白须,笑道:“事不宜迟。” 穆修白别过头,不免得逞地一笑。全然落到了道人眼里。 道人自称姓戚,名镜。又问穆修白名姓,穆修白以实相告。虽说是实,也不是实,这名字虽是父母所给,但其父母不在此间,这名姓又如何算数。 又非常配合地问起自己的灾祸来。 戚镜道:“小兄弟印堂发黑,还不快去洗了。等灾祸来了可如何是好?” 穆修白微哂,道:“道长是早就看出我脸上的药草汁水?” “岐黄之术,贫道还略懂一二。” 穆修白不免有些生疑,这道人方才在路上偏要给他算命,这会儿倒是端了起来。又似乎……这道人本就是在那处等着他的。自己却也上了钩,跟他回了道观。 只是……也不见得有歹心。 戚镜道:“穆公子是要算卦还是解签?” 穆修白敷衍道:“解签。” 戚镜从广袖中取出一罐签子,开了筒盖子伸到他身前道:“取一支吧。” 穆修白随手取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支,也没有看内容便递给了戚镜。 戚镜接过,嘿然一声,捻捻胡子道:“这签子讲的是陈祖开国,偶得除沉双珠一事。” 穆修白不料在此还能听说除沉珠,便也去看签文,正是“滁山沉水,双璧成龙”。 怪道:“……这签文与我何干?” 戚镜道:“看穆公子要问什么。” 穆修白道:“问前路。” 戚镜解道:“虽是上签,亦说除沉国运之事。国之神器福泽冲天,凡人之躯当不得。故不得祥瑞,反倒有灾。公子会路遇险阻。” 穆修白听着这些话,不知是要信还是不信。就道:“可容我再抽一根。” 戚镜一笑,道:“穆公子何必执着。这签子都是随机缘。再取一根便无益了。” 穆修白道:“第二签我不信就好。抽抽又何妨?”便伸了手拿出一根,放到眼下看了。 那签子两面洁洁白白,却是空签。 穆修白抬眼去看戚镜,却见那老道人一脸闲淡,嘴角还噙着丝笑意,自取了一根又递到穆修白眼前,道:“你看。” 也是空签。 戚镜又道:“我这有两罐签子,分看天道人道。” 穆修白道:“天道人道,我问的自然是人道。” 戚镜坦然而歉意地道,“贫道拿错了签罐子。不过穆公子不必介怀,拿错也是一种机缘。” 穆修白哑然。真是一本正经的骗子啊。就算那个签罐子是讲天道的,也不能除了一支以外全是空签子罢。 戚镜又道:“不过穆公子不是凡人,生人之气尤弱,这签文造化之气尤强。于小兄弟而言,当能逢凶化吉。” 穆修白敷衍的神色僵在了那里,他听得脊背生寒,整个脑子只回响着生人之气尤弱几字。 戚镜将穆修白的神情都收在了眼睛里,顿了顿,缓缓又道:“我观穆公子情态,贫道这签,解得可是不错?” 穆修白缓过神来,又道:“谢过道长,道长可能再替我算上一卦?” “公子所问何事?” 穆修白道:“行路。” 戚镜呵呵一笑,道:“无事不占,不动不占,一事不再问。” 穆修白道:“那道长可能算我命数?” 戚镜眯着眼睛道:“公子可有生辰八字?” 穆修白道:“不记得了。” “无所依凭,何处起算?” 穆修白道:“道长未见我时,都算得到我会从那处过,而将我诱来白翎观,我以为道长的本事,应该不止如此。” 戚镜不动声色道:“穆公子好(第三声)料事。我确是见公子命格有异,才诱公子来白翎观。可说我算得公子过那处,却是高看我了。” 又道:“公子命数难测,可真为难贫道。”说罢闭目凝神,掐指算了起来。 穆修白与之面对面坐着,也不吭声。此处是白翎观后院的一处厢房。白翎观建在京师翟陵,道观后有些空室。穆修白有这戚镜引荐,勉强住下。这些个房客也不是闹事的主,多是想要修道却尘缘未了的,到底僻静。 直至近一个时辰后,戚镜才睁开眼。 “二十一岁遇大劫,死复生而岁减。此前之事,无从算得。” 穆修白一惊。二十一岁不是此间事,是他病殁的岁数。死复生后,他年岁十七,又两年,如今十九。他原本的年龄,比之花间大了五岁。 半晌才道:“那此后之事……?” 戚镜打断他道:“不知往,何以知来?” 穆修白有些失落,微微叹气道:“多谢道长。” 戚镜道:“不必谢我。”伸出来一只手,掌心向上。 穆修白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那手毕竟是老人家的手,沟壑纵横骨节苍劲。穆修白心道这莫非是收钱?左右往身上摸了,他这回出尚贤苑真的没带钱,摸出一颗夜明珠,道:“身无长物,这珠子可否?” 戚镜却反手捉了穆修白的手腕,切了切脉,一边道:“这珠子公子不要现于人。” 穆修白道:“为何?” “公子体质阴寒,元神不稳,这珠子可固元,不要离身。”又道,“公子既有此物,我本想送公子一块福玉,也可作罢了。” 穆修白口中道了谢。这珠子的功用他多少知道一些,大抵带在身边时便会心神畅达,虽然不知其中关窍,一旦带在身上便没想拿下来。 ……然而这位道人真的不是向他要钱,不免自觉有些羞愧。 穆修白便在白翎观住了下来,便也向戚镜讨教医术。 戚镜道:“若是奇门遁甲紫微斗数,我还能教你一二。岐黄之术,老道早已丢了大半了。” 穆修白沉吟半晌道:“道长收徒么?” 戚镜被他问得一愣,不免笑道:“你要跟着我当小道士?”又道,“不瞒你说,贫道来翟陵,实为避劫。避劫不知是否得成,不便收徒。” 穆修白跟听说书一样,傻里傻气地哦了声。 祁夏尚黄老。黄老尚无为。白翎观虽说是皇家所建,但也不多加干涉。只不过尹天禄之祸中,白翎观的小道士也卷进去两个,此中道人便愈发谨言慎行起来。那股方士的邪风因尹天禄起也因尹天禄散,道家也算是回归了本初。 戚镜并不是白翎观的道士,他自己说过。戚镜走得无声无息,穆修白有一日忽觉他人已不见,才从白翎观道士的口中得知,戚镜不叫戚镜,其名为子午长邱,也就是七晋山人。 穆修白一惊,他知道这是李瑄城的师父。 穆修白在此一呆就是月余,入了冬。前方的消息偶尔传来,忧多喜少。 直至兵临城下。 径川被占领后,祁夏的防线就十分薄弱了。定勉王本想救径川,可是兵力悬殊未得行,赢得了几场小捷,最终不能抵挡,只延缓了失守的进程。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会这么快,甚至没有人会觉得祁千祉会败。城池频频失守,让人觉得对方似乎对每一处布防都了如指掌。祁千祉只如芒刺在背。朝中必有内贼,可惜敌暗我明,无计可施。甚或尚贤苑穆修白趁乱而逃一事也被拿出来,朝臣多以他为细作,向祁千祉强谏。祁夏上下不通,背心离德。 往后,连祁千祉都有些动摇,免不了做此想。唯冷池笙执己一端。 祁千祉让写了篇檄文,大骂祁嵊通敌卖国。百姓虽激愤,却也惶惶欲逃。他们憎恨广沙王,也颇不信了当今圣上。 事实上,战乱的伤痛在这篇土地上从未平息,太平仅仅维持了十年不到。十一年之乱的时候,那些惨状人们大都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算命我不了解,都是胡扯。 至于打仗……更是胡扯中的胡扯。。只能说我以后修的时候多看些书再修。不出意外,我略略读点书后,看我今天扯的蛋应该会脸红。 之前写医的那块,好歹查过一些再写,会希望大家指出一些错处。 明显是扯的……就不求指教了。 ☆、章三十一论棋九州(一) 李瑄城的一千精兵在径川地界。 祁嵊必定来犯,至于何时,他也算不出个子丑寅卯。祁嵊筹谋时短,必然孤注一掷,只会直上京师,而不会铺开战场。若说由广沙取京师,最合适的路线是先夺径川要地,再拿下七晋腹地,取道苍临,便可直逼京师翟陵。祁千祉平素在这几座城池的布防上没有少花力气。此外,舍易求难,还可从定勉过。定勉虽然地势不如七晋通达,然而定勉素有史家大户,定勉王祁景凉根基不稳。 然而无论如何,径川都是避无可避的一役。 李瑄城入径川第一日,径川的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这恰好是祁景凉筹谋已久的一战。输了这一战,不但径川失守,祁嵊的大军就要直上七晋了。 李瑄城从后方偷袭广沙王军队。正是远道而来无人觉察。 这是径川城外通往七晋的一处要塞。说是要塞,也就是一个小山头。毕竟径川他没有救成,只好屈退到此地。 祁景凉在主帅的帐子里,对着那些流沙堆的山头兀自头疼。 “我把我的身家可全压上了,这三个方案,总得有一个有成效。” 祁景凉身边就带着一个史家的老头子,名叫史近清,算是他帐下谋士。此外也曾有过两个书生此职,可惜山野书生没见过什么世面,天天异想天开,肚子里只有酸腐的墨水,被他请回家了。 史家嫡系的一脉向来是不欢迎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藩王的。史近清是史老太公的偏房生的儿子,如今和史家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史近清拿着柄拐杖,戳戳那些沙丘,道:“这处的布防太弱。” 祁景凉道:“我没兵了。再分的话兵力太散。” 史近清闷头又看了会,道:“老头我就赌他们从这处走。” “为何?” “不为何。如果是我,我就选这处。我以前经商就从这走的。这地方比看起来好走。” 这是忽闻一人来报,说是柱子上有一支红羽的箭,箭头上钉了一封密信。 祁景凉便拆了封一看,只见上头的字奇丑无比。啪地就阖上了塞到袖管里。 史近清道:“殿下收到了封什么,莫非是妙计。” 祁景凉咬牙道:“是啊,妙计,妙得很。”又笑道,“救兵来了。” “噢噢救兵……来了多少人?” “一千人。” 史近清的表情里明显地看到了落差,但马上道:“一千人能让殿下眉头舒展。莫不是领兵之人不凡?” 祁景凉道:“不错。是我昔日好友。” 祁景凉遂留下几股小队,在这处埋伏游击,造出一二虚大的军势,迫使南梁军队放缓行军。而大军退回定勉。 祁嵊军队兵分两路,祁嵊亲自领军取道定勉,南梁风陵君一路取道七晋。祁景凉总算是守住了自己的老巢。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居然放大部队到我的地盘上,我这要是不早早回来,岂不是无家可归。” 史近清道:“我本来也没有想明白,看如今战况,径川边上,阳沂也被占领。祁嵊只攻我军薄弱处,当是我军布防泄露。所以不是虚泷侯神算。殿下只要不照京中意志,应当不至于落后手。” 祁景凉道:“就怕祁千祉说我见死不救。我虽然有些兵马。但这里地近广沙,四围的城池大都已经被广沙王收买。定勉已经近于孤城。”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敌军长驱直入。” 史近清撇撇嘴道:“你接了虚泷侯的信就迫不及待地照着办了。这会儿又开始后悔。” 祁景凉道:“承运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我暂且不想把自己的城给丢了。且看着吧,萧麒将军在七晋等他们。若是不能抵挡,我再往七晋去不迟。” 翟陵的情况并不好。 穆修白在白翎观住着,靠着替道士和后院的住客看病挣一点银子。听道人讲近日来的战况,整个道观都充斥着唉声叹气。 “七晋山人来此确实是来避祸的。传言广沙王到了七晋便派人去寻访七晋山人。” 穆修白道:“他为何以前不去,非要现在去寻?” 道人道:“广沙王以前自然去过。当今圣上也去请过七晋山人。寻而不得罢了。” 穆修白道:“那这道观是皇家修建,他来此地你们隐而不报,可算得欺君?” 道人便莞尔道:“山人既然不愿见,贫道为何要强加于他。” 穆修白默然。过一会儿道:“道长,我过两日要走了。” “翟陵也将战乱,走了倒好。” 穆修白道:“这些天多谢道长收留。” “不必客气。” 穆修白离京。半月后,萧麒退兵至苍临。苍临和翟陵相隔不过数日行程。翟陵已然兵临城下。祁千祉起了一嘴的燎泡。 杜惜贤到死都没有供出丝毫,直到杜惜贤的一位同僚说起此人籍贯在纱闾,这本没什么,冷池笙实在是对那位长得像穆修白的结巴秀才印象太深,便又记起来顾成尹的一位小妾也是纱闾人士。又无处可查,便往深了查那结巴秀才和小妾。秀才没大问题,小妾却有端倪。这小妾有另一名字叫做木容,是南梁菩提之子。靠着这位姑娘的供词,菩提这个组织才第一次浮出了水面。菩提是风陵君十数年前一手栽培,都是挑选根骨极佳的幼童。风陵君便以此为算计。 顾成尹是内贼。祁千祉本是不会信的。这类清流,平素作风毫不比淮九兆之类。虽然此前他和楚夫人交好,表现出过对祁嵊的偏向,到底也是因为祁千祉自己年幼有失。祁千祉登基后,也便一心辅佐祁千祉,不再和楚夫人来往。况且顾成尹平素行事也都毫无破绽。 祁千祉只问:“监军纪明的密信,都是你截的?” “纪明的信件不过臣的手,陛下是知道的。” 祁千祉仿若没听见一般,又一字一顿道:“那些布防,也是你泄露的?你是不是还想替他把这城门也开了?”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7节 “陛下明察,此事必是有人诬告。” 祁千祉有些怆然,如今知道此事又有什么转机?祁嵊都快破城门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提起来又垂下,道:“我也不想难为爱卿。我就让你替我送封信,我倒要问问风陵君,祁嵊给了他什么。如果他退兵,祁夏不计较他此次,他南梁要什么,我双倍奉上。” 又问顾成尹道:“你敢去吗?” 顾成尹慌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南梁贪得无厌,祁夏必然养不饱它!” “李其威隔岸观火,我这京师都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了,你劝我坐以待毙?” “我会找人陪你一起去的。放心。” 顾成尹唯唯诺诺,冷汗都起在背部。 以利相合的盟约最怕离间。无论风陵君如何答复,顾成尹见风陵君,祁嵊必然会以为自己受了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家瞄一眼就可以了。知道是“打了仗”就好了。【躺 ☆、章三十一论棋九州(二) 苍临秋,漫山遍野的红叶,红复转黄,簌簌而落。 喻朝河与萧麒在苍临浴血。忽有信自西方来,径川失地尽收,守城的主将被活捉。 苍临与泷上毗邻。长公主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些。她的一千近卫都在李瑄城手里。要是祁嵊想要对她不利,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应对。 江烟在长公主府上不能出去,甚是不快。又听闻喻朝河在隔壁苍临迎敌,就道:“你的兵都给了李瑄城,和你不让我出去玩,到底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你让喻朝河派两个兵让你练阵法玩。” 长公主道:“你爹将你托付给我,是叫我护你周全。” 江烟忿忿道:“鬼才信。他自己都说他卖了我,得了一千精兵。还夸我值钱。” 长公主笑了声,道:“好,要我说,烟儿不值钱……” 江烟怒目圆睁,气鼓鼓道:“你比李瑄城还过分!李瑄城果然是你教出来的。” 长公主莞尔,两颗点漆般的眼珠子一动,温然道:“我可没教他这个。” 祁嵊得知此事的时候正用晚膳,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什么?” “你们还剩多少人?” 那个兵士道:“回殿下,我们死了三万人……” 祁嵊的额头上涔涔的都是汗水,祁千祉的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他往径川,他竟然浑然未觉。况于他这一路都知道祁千祉的布防。这样说来,莫非是顾成尹不够牢靠? 又道:“对方援军多少人?这城怎么失的?” “未知对方兵马多少人……有传言是一千……” “一千?一千你们就失了城?!” 那兵士道:“……绝对不止一千!我眼见着对方的军队犹如太河潮水,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 “说清楚,到底多少人?” “少说有近万人!” 祁嵊听着他的描述,道:“无知竖子!这是阵法!你不知道,陈万宁会不知道?你们丢了城,陈万宁人呢!” “我军退守阳沂,伤亡惨重。陈将军中了箭,被、被敌军俘虏。” 祁嵊心道不怪传信兵会如此语无伦次,主将伤重,群龙无首,这仗要如何打。 “对方将领是何人?” 兵士讷讷无言。 祁嵊见问不出什么,不耐烦地挥手让人下去,出了帅帐就道:“梁衡!梁衡!” …… 穆修白离开翟陵往兴陵,还走的是他之前同一条路。 方到兴陵,便听说径川告捷,失地尽收。又留了两日,李其威遣太学武官谢微达领援军前来。正从兴陵渡军沧水。 谢微达既然在兴陵,城中百姓也不得随意进出。穆修白闲来无事,便在路边看人下棋。 棋盘是画在地上的,甚不规整。摆棋局的是个乞儿,口中长啸着,只道:“何人敢来,赌棋赌棋!” 便有人在那棋盘前的蒲团上坐下,道:“你有什么可赌的?” 乞儿道:“我不会输,所以你只要掏钱就好。这个局可不好解。” 那人显然被激将,也不再问赌注,拾了棋子落下,就道:“请吧。” 乞儿笑了声,飞快地落了子。 穆修白只觉得这局十分玄妙,乞儿执黑,路人执白。白子聚而稳,黑子疏而散。黑子的地盘空大,白子便一柱擎天,直捣黄龙。乞儿应对了十几手,口中便开始哼哼,道:“这一手是谢将军援军东来。” 众人一见他这么讲,各个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围拢而来。路人见这一手忽然落于其他地方,也算不出黑子是要做何事,捻子算了数步,才勉强在原处落子。 又听乞儿道:“这手是径川奇兵。”落子切白子一处后方。 众人便发出惊呼声。 与之对阵的路人额头上都出了细汗。虽说是正午太阳好,墙角又避风,这些闲人也算是酒足饭饱不怕冷。但是终归是冬日。 穆修白最早看棋,被挤得快拍到棋盘上了。 乞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白子虽然思索的时间久,但是大好形势还是没变,在黑子腹地挺进。乞儿拾子从旁抵挡。 又道:“这手是谢将军渡沧水。” 这是讲到眼前的事情了。众人便等着看他接下去要如何编。那乞儿在等白子落子,一副甚有把握的样子。 白子回手接应被切断的后方。 乞儿似乎就等这一手,拿捏着黑子,眼神一厉,落子一间夹。绣口轻启,道:“定勉王孤城出兵。” 白子慌了,一步退。 乞儿丝毫不饶人,道:“谢将军救皇城,乘胜追击。” 白子补强。 乞儿一声清脆的落子,亮堂堂的声音道:“径川王连珠成线。” 执白的路人彻底慌了。众人都是叫好声。 局势已经非常明显了,黑子初时虽散,此刻连珠成线,白子被前后夹击,再无出路。 执白的路人从蒲团上站起来,道:“我认输。小兄弟好棋艺。” 小乞儿嘿嘿一笑,道:“先生可要把赌注给了?” 路人只好解了钱袋,道:“我可没多少钱,愿赌服输,给你。”又向众人道:“各位听了这么久,不给个赏可说不过去,这位小兄弟确实厉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乞儿听他那么说,也高兴道:“给点呗给点呗,我可就说这一回,就被你们给听去了。”乞儿笑起来很精神,面颊上是两个梨涡。 等众人都散尽了,穆修白便在蒲团上坐下了。 乞儿道:“你要和我下棋?……好好好我把这棋子收拾收拾。” 穆修白赶忙截住他的手道:“且慢。” “怎么?你觉得这棋还能下?” 穆修白道:“我不确信。” 乞儿高兴起来:“你试试呗?下输了照样得给我钱。” 穆修白道:“好。”执白落于一处。 乞儿见白子只是取个小巧吃他一颗子,道:“接。”落子把穆修白吃的那颗接引了,又道,“这处其实已经没处施展了……”话未说完,眼神变了。 穆修白道:“白棋出逃生天。” 一子将黑子腹地当中的白棋全都接引出来。 乞儿撇撇嘴道:“你不杀黑子居然能出来。不过这样照样不能赢我罢。” 穆修白道:“你因小失大,岂不就是输了。” 乞儿还要说什么,穆修白道:“摆这棋局的是谁?我能见见么?” 乞儿便眼睛便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道:“是我爹。你是如何知道……?” “你爹一定不会犯这等错误。” 乞儿叫黄天化。他爹叫黄文信。 黄文信身有腿疾,漂泊求医。不得已让其幼子路边设局,挣点花费。 穆修白替人诊了脉,查看了腿疾。只觉得症状十分奇特。便道:“大哥得的是什么病,自己晓得吗?” 黄文信道:“腿寒。就是老寒腿。我冻得受不了,痛得想寻死。” “恐怕不是老寒腿这么简单。” “我看过很多大夫,除了说不知道,就说的是老寒腿。” “都是些什么大夫?” 黄天化抢道:“我们也看不起什么有名的大夫啊……当然就是江湖郎中。” 穆修白又确认了一下脉象,道:“我以为大哥中了寒毒。” 说罢解了包袱,掏出一竹筒,道:“我体寒,这是我驱寒的水丸。你的寒毒我不敢治。先把这个拿去吧。隔几天吃一丸就好。” 黄天化伸手就要来取,被他爹眼刀一扫,只好先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才小心翼翼双手捧过了,道:“谢谢棋友。” 黄文信听到那声“棋友”剧烈地咳嗽了一声,缓过来才道:“多谢小兄弟。” 穆修白道:“不客气。” 又道:“你的腿拖不得了。你们可有寻过语谰池主人?” 黄天化抢先道:“那个神医是神,可惜钻钱眼里,怎么肯治我爹?” 黄文信骂道:“放肆,我怎么教你,不要胡乱评判他人长短。” 穆修白道:“找他的时候,就说是我拜托他替你医治。”他没过脑子就这么说了,似乎心里笃定李瑄城不会不救。 黄文信道:“敢问阁下名姓……?” “穆修白……其实你也可以找他下棋,不必提我的名字。你的棋艺这么好,他应该会救你的。” 穆修白问了问行程,发现和黄氏父子有一程是同路。便觉得三人在一块有个照应,结伴而行。路上时而有兵马,但也不知是往哪里去的。信息不通畅的时代,平头百姓对战况的了解也总是马马虎虎。除了时而去闹市听传言,也没有其他的来路。 正到了梁下纱闾,穆修白也是身无分文,便扮作乞丐,拄一根紫竹的拐杖,盘腿在地上画个棋盘,和黄天化一道摆局。 黄天化摆得依旧是他的九州战局,密密麻麻的黑白一片。穆修白摆了三个局,各占一角,都是零星数颗棋子,便对仗黄天化的棋局名字,称为三国。这三个其实算不得局,是历来公认作三大难解定式的大斜,大雪崩,和妖刀。穆修白最初摆给黄文信的时候,黄文信只解出一个,惊为天人。其后数日便日日废寝忘食,又过十数日,才将找出了另一个局的一种解法。 黄文信哼着小曲儿招呼着路人,调子一扬一抑。穆修白不太会招呼,便只等愿者上钩。这两人一动一静,默契地做着这坑蒙拐骗之事。 前三日都无人能解三国局。 最后一日,纱闾来了南梁军队。想是被吴喾和祁夏两军夹击,不得已南下绕远回南梁。 黄天化在早市捡菜的时候得到消息,像只黑狗一样狂奔到日常两人摆局的地方,却见一个南梁兵在穆修白的对面坐着。 黄天化脚下一滑,赶紧又蹿到一旁的巷子里。 “你这局是什么局?” 穆修白认得出南梁兵士和祁夏的差别,不得不详作镇定地道:“这局名为三国,这三国国泰民安,铁壁铜墙,就看阁下如何能破它们。” 那南梁兵哈哈一笑,取了白子在手,便选了一局落子。选得是妖刀。 穆修白便落子相对。 穆修白可以感受到此人的心不在焉,他与其说下棋不如说是盯着穆修白看。穆修白将自己打扮成乞儿,脸上都是黑黑的锅底灰,照理是没什么好看的。 穆修白被盯得心里发憷,只希望这人快快下完棋走。 对面的人显然棋艺不差,只是分神,穆修白应对七八手,白子方才招架不住。那人眉目威严近凶狠,显然也知道这局自己要败,捏着棋子停顿了略久。 穆修白盘着腿,脊背依然挺着笔直,垂着眸只看棋局。忽而眼神一闪,右手亮于胸前。手心剧痛。 穆修白心下道,遭了。 便是清脆的一个声响,棋局被落下来的黑子打得七零八落。穆修白手里捏着的黑子已经换做了白子。 对面的人的内力很强,这一颗丢过来的白子,本就是为了试他。棋局对面的人迅速跃起,伸手直抓向穆修白。穆修白仰面一倒,侧向滚出三四米, 便一跃上檐,奔走入巷。 这南梁人的身手穆修白很眼熟。因为穆修白会的功夫里面便有这些近身招式。 这人,大概是旧相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来行军打仗的我只好写棋局代替了。 ☆、章三十一论棋九州(三) 瑚阳郡主城城郊。 李瑄城骑着一匹健壮的白马,一身厚重光亮的甲胄,一张脸就如这未暖的东风般温中带冷。两万兵马次第排开,他的白马走过,便听得声如响鼓的“上场杀敌,保家卫国”。 李瑄城对着军队微微颔首,再往尽处走,马步稳健。盔顶的红翎来回微晃,十分刺目。身后的旌旗如血色点染,在东风中猎猎作响。 他如今帐下有两万人,祁千祉翟陵困得解,便得了消息,千里迢迢给他封了个破虏将军。他帐下除了径川王旧部,就是祁千祉给他派的左将军徐染。将军印是徐染带来,李瑄城手中的径川王那方印鉴终于可以换作更名正言顺的了。 风陵君只有五千人马,被逼得不得不藏身入燕山中。他自取得先机从七晋突围南下,一路便少有阻碍。岂料得李瑄城早在这瑚阳等他。 正闻有人来报,南梁风陵君遣使前来。 李瑄城发出一声轻哼,道:“不谈。他既然入了祁夏,就该知道自己没命回去。” 徐染道:“将军,属下去接见罢。” 另一人也道:“南梁兵力强盛,若是风陵君在祁夏被杀,两国必定会势如水火。” 李瑄城道:“就地杀了风陵君,南梁便折了一臂,何乐而不为。南梁既已出兵祁夏,早视盟约不顾。放了风陵君回去,你以为便不势如水火了?放心,南梁出兵本是理亏,我灭他全军正涨我军士气,有此二则,南梁更不敢来犯。” 又重复一句:“不见。”两脚一夹马腹,率先往前面去了。 报信兵无法,回去将风陵君来使轰了出去。 李瑄城仅仅比风陵君早到不久,且处处费神隐匿踪迹。如今风陵君正是探得李瑄城兵马而不得不撤入燕山。李瑄城便命徐染镇守瑚阳主城中,准备午后就领兵往燕山。 徐染正准备回营帐,不意看见两个小兵匆忙忙跑得飞快,一个正是刚才报信的兵,便道:“何事慌张?”方才报信的小兵一脸惊吓,身边另一个道:“那南梁使一箭射在了邱二头顶的髻子上,断了一撮头发。” 徐染听得微微皱眉,见那受了惊吓的邱二双手还捧着柄南梁的乌翎箭,伸手接来,摘了上面的信件。展开一读,只觉得棘手得紧。略微思量,暗中派人携密信上京。 “将军,末将有一事禀报。” 李瑄城的头盔放在一边,正在窗前擦他的□□,回头见着徐染有些闪烁的神色,就道:“南梁使者的事?” 徐染道:“是。” 李瑄城道:“他们上午就被轰走了,你非要下午来禀报?” 徐染一时无话。 李瑄城道:“说罢,那两个使者和你说了什么?” 徐染从怀里掏出张纸卷,递了上去。 李瑄城把□□往边上一靠,接了过来。 纸卷不大,此上的字迹更是细小,加之反复折叠已经有些看不清了。李瑄城却一眼见到就有些乱了呼吸。他抓过来展得更平,只见上面的字迹清清雅雅,这不是穆修白的字迹,却是碎玉的字: “将军:望月在南梁军中,食宿妥当;甚念天子,但望归去。” 李瑄城顺手就了油灯,但是那火苗如何都挑不亮,李瑄城挑了许久,最后有些不耐烦,把纸头就着微蓝的火苗点了。那火苗蹿上了纸张,霎时便刺亮起来,火焰明黄,将那纸吞得一干二净。 李瑄城花了时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觉徐染已经在营帐中留得有些久,道:“传令下去,今日不行军。” 徐染道:“末将遵命。” 但是李瑄城并不想就这么罢兵。 京中怒于兵败如山倒,便说穆修白惑主当杀。好在穆修白逃跑,他还松了口气。这回又去了敌营,可真的洗不清了。 南梁人一直在抓他,李瑄城是知道的。他知道穆修白是细作,遇见之时恐怕已是弃子。但是良机之下,弃子可用,死子可活。穆修白这颗棋子,或者说,花间这颗棋子,风陵君绝对不会放过。 徐染应该将此事往祁千祉那里送信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徐染如今虽然已是副将,早年到底是太子舍人出身,多年来早已养成了事事都仰仗圣意的习惯。李瑄城要是一意孤行恐怕也会有阻碍。 穆修白的身份虽然没有明确,祁千祉心里早有底,徐染多少也知道一些。至于祁千祉的决断如何,他也没有把握。 穆修白盘腿坐在主帐内的榻上,看着床帘外面坐着位和自己如出一辄的人。他受的惊吓还没有完全缓过来,直到那人回眸,杏目含笑,檀口含贝。穆修白心里说不出地违和。 “哥哥,用午膳了?” 穆修白道:“花朝,你和我讲讲我们以前……?” “主上让属下过来,可不就是陪哥哥说话?” “你真是我妹妹?” “自然。你都见着了,你我这长相……还能有假?”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 “连你……也不记得。” 花朝脸上勾起一个笑:“哥哥,你强调这么多遍。是嫌我没有生气?” 穆修白张了张口,并不知道要讲什么。他平白多出来一个妹妹,性格可是活泼得很。他知道他是南梁人,但是他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风陵君拿他妹妹来迫他,他便手足无措。这是花间的妹妹,不是他穆修白的妹妹,他们没有一点点感情。但这叫什么事儿。 穆修白本还想插科打诨,趁势逃跑。但是风陵君显然不肯信他。因为他棋局当日就没有认出对方来。 当日棋局罢了,风陵君只百步之内就追上了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残的追捕者,像是一头饿得狠了的鹰,穷追不舍穷追不舍。穆修白的银针被他生生受了,入了肩头。然后欺身上前的人已经将他掀翻。 穆修白形态难看地从屋顶摔下来,跪伏在土墙下,小口小口地往外吐着血。他的胸口中了一掌,血气都在外涌,正准备站起来,身后的人已经到了。 那人道:“花间,你逃不过的,跟我回去罢。” 穆修白深吸一口气,道:“前辈恐怕认错人了。” 那人哈哈大笑,上前点了穆修白穴道,横抱起来,道:“我床上的人,我岂能认错?倒是你,花间,你以往那么喜欢我,如今都忘了?” 穆修白只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虽然被点了止吐血的穴道,身体一弓又硬生生吐了一大口血。便四肢发冷,失了意识。 风陵君带着穆修白南下。一路上亲自替他疗伤,絮絮说些情话。 穆修白对离他很近的男性都带着警觉,风陵君对他说的什么折柳赠花,彩笺玄玉,他都不可能记得。穆修白只知道那个被毒死的碎玉有个叫裘公子的相好,没料到这人居然是南梁将军。 穆修白喝了药,推开人一点道:“将军,昔日的事情,花间都不记得了。” 风陵君眸光一寒,虽然很浅,穆修白还是抓到了他一闪而过的表情。风陵君道:“最是薄情少年人。” 穆修白只当没听到。他知道他被抓来,风陵君一定是不会放他走的。多少要问他祁夏的情报。他虽不入太学,到底在祁千祉枕畔,知道得不必别人少。问题是,说还是不说呢? 祁千祉或者欠他,祁夏朝中之人或者欠他,祁夏百姓可不欠他。 穆修白不喜欢南梁,风陵君也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他只觉得全身都在绷紧,他道:“将军,给我一点点时间。” 风陵君道:“我已找你这么久,你还要叫我等。你是不是喜欢上祁夏的小皇帝了?” 穆修白马上道:“没有。” 又道:“我一直想从宫里逃出来,我也逃出来过两次,又被抓回去了。我不喜欢他。但是我也不记得我是谁了,将军给我些时间……我连将军的话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风陵君揽住人,温声道:“我不会骗你的。当然,口说无凭,你伤好后,我让你见个人。” 这人便是花朝。穆修白的胞妹。 穆修白敏感得很。他知道风陵君看他的眼神不是喜欢,也不是占有,说不上是什么。他的眼里全是戾气。这戾气比祁千祉更甚,叫他不自觉地想退缩。直到见了风陵君看花朝的神色,就知道风陵君压根不喜欢男人。他喜欢女人,尤其喜欢花朝。 穆修白只觉得长舒了一口气。 他对平白多出来的妹妹道:“我们如何入菩提的?” “朔河赤地千里,我们兄妹为将军所救,那年都才五岁。” “后来我……” “哥哥十三岁之前的事,花朝都还是知道的。十三岁后,哥哥便入祁夏为间。我就没见过了。” 穆修白心里暗暗对着时间线,碎玉入醉玉阁确实是十三岁。 “哥哥后来的消息都是将军带回来的。” 穆修白默然。 花朝道:“后来哥哥就死了。将军只带这个消息回来,我请他运回你的尸骨,他没答应。” 穆修白见花朝话里有伤怀,安慰道:“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知道你没死,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我以前总是任性,哥哥一直让着我。我当时就想,知道你要死,我就不那么任性了。” 穆修白心道,可惜花间是真的死了。 “哥哥还喜欢将军吗?” 穆修白想起匣子里裘公子写的“当不负君”,他道:“我不记得,谈何喜欢?” 花间道:“说的也是。只是当初要是知道后来的事,我必然不会霸着将军的宠爱。” 穆修白道:“风将军……应当是喜欢女人吧?” 花朝道缄然不语。 穆修白本想道“不说这个”,却又觉得风陵君的事情多知道一些是一些,还是道:“我猜是的,虽说我也不记事了。” 花朝道:“将军确实不爱少年。”又道,“其实我也算不上喜欢将军。我不比哥哥聪慧,生性懒散……菩提里年年筛选,死了那么人,我武艺平平,也就是靠着将军喜爱和哥哥相护……” “哥哥去祁夏,也是为我……”说到此处,不免透出些不忍的神色来,“我确实欠得太多。” 穆修白道:“都是过去的事。而且我也不曾感到委屈。” 花朝神色复杂,当年她和花间为了风陵君,确实剑拔弩张。半晌才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 穆修白道:“怎么会。”嘴里终于聪明地加上一句,“你毕竟是我妹妹。” 花朝大眼睛一眨,口里就道:“哥哥,我好想你。” 这声音也是清澈婉转,语气里的酸楚收不住。穆修白眉头一皱,鬼使神差道:“花朝,我们都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生子一般只有同卵的才会容颜相似,且一定是性别相同的。 龙凤胎只可能是异卵。但是我这边开个金手指让他俩长一样了。 这章小修。然后整章改了章节名。 ☆、章三十二移花接木(一) “我猜得不错,徐将军遣人上京去了?” 徐染不言。 “徐将军认得望月的字吗?这么轻率地就遣人上京去。” “属下的密信不是军报,是望月公子的行踪。陛下吩咐,任何消息,无论大小,都要第一时间禀报。” “你觉得这是望月的字?” “……不是。” “好。” 徐染就听了李瑄城一句“好”,再无话。等了一会儿,见人从案前拿来一样东西,道:“这是使者文书,我盖好印了。得找人去风陵君那里问问明白才行。” 又道:“此事就不必叫陛下知道了。还请徐将军见谅。” 徐染道:“属下明白。只是边陲小城也没有画匠,见过望月公子的就只有……” 李瑄城口快接了过来,道:“只有你我。对。但徐将军还要守城,我不会让徐将军去。” 徐染一时讷讷。 “不认得也不要紧。去敌营又不是去看望月。” “属下不明白。” “南梁不会放任风陵君这么死在祁夏。南梁要么增兵,要么和谈,现在消息还没有走出去。但也快了。风陵君的传信兵我们截获了好几拨,但难免没有漏的。 “风陵君谋划不差,又借燕山地势,凭我们这凑出来的两万人,打下来也需要些时间。 “这地方拖不起,一拖战线就会拉长,等到双方都增援,这仗倒不如别打了。” 说罢眼前形势,李瑄城又向徐染道:“徐将军以为……陛下会不会为了望月放风陵君走?” “末将不敢揣度圣意。” “在陛下得到消息之前我们必须拿下风陵君,否则就来不及了。我让人去敌营只不过是送信的,劝他们早日投降。” 徐染一惊,顿了一下道:“将军,真的不顾忌望月公子?” “你觉得望月为何会在南梁军中,可不就是个南梁探子?” 徐染惊道:“李大人和公子也算熟识,应当了解他秉性,公子不会是探子。” “知人知面罢了。况于人面可改,人心可藏。徐将军还是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太过自信。” “末将生性愚钝。此事还是持己一见。望月公子绝不可能有害陛下之心。” 李瑄城笑道:“徐将军如何想的,我也不能干涉。只不过徐将军还请以战局为重。你暗中派人送信,本该军法伺候。” “末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徐将军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读书应该比我多些。” 徐染不言。 “至于望月,若能向风陵君讨要过来,再审不迟。何况这字迹……对面营帐里的也未必是望月。” “徐将军若无他事,我就不留你了。” 徐染道:“末将告退。” 李瑄城眼见着人从帐子里出去。心道,徐染终究是成不了大将的,只能做个太子舍人。 穆修白是一颗被风陵君起用的弃子。若非在瑚阳受困,风陵君绝对不会拿他做人质。做人质太浪费了。风陵君找他那么久,自然也是看中了他在祁千祉左右这一点。 风陵君既然被迫将穆修白摆到明白上来做筹码,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或者说不达目的是不会让穆修白轻易死的。 不过还是要向风陵君表明一下我方立场。 穆修白很配合地写了那封短信,就又被关了起来。 风陵君每天会过来看他,安抚他的情绪,为他将要把他送回给祁夏人感到抱歉。穆修白倒觉得其实这两个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若要说的话还不如去对面。他现在每天都悬着一颗心。但是现在他的探子身份坐实了,回去差不多也是死。 还好有花朝在左右。花朝是个好姑娘。穆修白由衷喜欢她。和他预想的不同,花朝是十分爽快的人,甚至于有些大咧。而且花朝是真把他当哥哥。 虽然花朝说话还是小心翼翼的,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多说。穆修白也不多问。隔墙有耳他都是知道的,何况花朝也未必值得信任。 花朝的情绪因为穆修白写的那封短信而有些低落。她道:“哥哥你又得回祁夏了。” 风陵君毕竟是亡命途中,又因为燕山地形的缘故,搭建的帐子都很简陋。穆修白吃了一掌,身体实在不好,倒是勉强分得一个好帐子。即便如此,穆修白也非常不舒服。他道:“是啊。” 花朝手里捧着一盏茶,说道:“你这次回去会不会很危险。他们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次就会怀疑了。” “不知道。其实我觉得我以前怎么会是个细作。我一点都不适合。” 花朝道:“将军也说你不适合。” 穆修白把酸胀的眼睛睁得大了点,道:“风将军也这么认为?” “对的,他偶尔提过两次,那时候你已经在祁夏了。他说你不合适,你迟早得出事。” “……” 叹了口气道:“过了两年果然出事了。” 穆修白道:“我醒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相公馆里勾心斗角,我中了毒。不过也只是听说。” 花朝道:“不过是个市井花楼,下毒可真狠。” 见穆修白在一旁咳嗽起来,将手上的茶盏往前送到他手边,又道:“哥哥知道是谁吗?” “大概知道。不过后来我就不在那里了。” “既然知道,日后这种人还是收拾掉好。这事情就交给花朝吧。” 穆修白正接了那杯盏喝水,闻言便要开口阻止,呛了半口水,面上呛得更加潮红,他缓了一会才道:“不必了,我该忘的都忘了,日后也不会和他们有交集。” 花朝扁扁嘴,道:“哥哥既然这么说,就听哥哥的。” 穆修白把杯盏递回去。方才他虽然口渴,但凉水喝得他更难受了。瑚阳是地处极南,晚上的温度也冷不到哪里去。但是他就是一边承受着闷热,一边身体里发寒。 穆修白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天气,军营里不怎么烧热水罢?” 花朝点点头,很快道:“要热水的话我叫他们烧就好。” 穆修白有些歉意地一笑,道:“劳烦花朝。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落下些病根,畏寒。皆是因为寒毒。” 穆修白不知是自己错觉亦或如何 ,只觉得花朝听到寒毒的时候眼神闪了闪。接着便忽然去握了穆修白的手,道:“这个天气你的手都冷成这样。” 花朝是真的为他难过。虽然没有红眼眶。但是他感觉得出来。 穆修白忍不住道:“没事的。” 花朝很迅速地站起来道:“哥哥多休息。我这便去找人要热水。” 穆修白重新躺回榻上,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目前看来,风陵君以花朝掣肘于他,的确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这两日以来他的精神状态都不好。大概是珠子丢了的缘故。他在军中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珠子不见了。可能是和风陵君交手的时候就丢了。他基本确定珠子应该不在这些人手里。身上的东西确实被尽数收走了。但是像夜明珠这样的东西,一般人不会带在身上,风陵君必然生疑,定会来问他这事的。 以前他都不怎么在意这珠子。七晋山人才说这珠子有灵气,结果就丢了。就是丢去了哪儿? 流浪人大多会在孤庙野亭中过夜。再不济便是檐下或者石桥底下。能遮风挡雨的,也就这么几处了。 此处是泷上的一座小城。今夜并无月色,是月末。照理只有一弯的下弦月,还被不识眼色的云雾遮挡了。 黄文信父子在一座五孔的桥下,这里聚集了一些和他们一样的乞讨者。 便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如雷。 忽而黄文信惊坐起,语调欣然道:“儿啊,我有了!” 黄天化还睡得熟。黄文信这句话还没这里的鼾声响,没有一个人醒过来的。 黄文信赶紧去推他儿子,道:“你起来,你起来,我要摆棋。” 黄天化睡意朦胧中听到“摆棋”,条件反射地就去拆包裹,把那两布袋子的棋子掏出来。黄文信这棋痴,他早已习惯他半夜发疯了。 黄文信摸了棋子就在手边摆。黄天化又从包袱里摸出一颗珠子:“爹我给你照着。” 黄文信也没管他,就着夜明珠的光芒把穆修白出的三大定势又解出来了一个。 黄天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黑白的棋子在夜明珠的光芒下十分好看。不过他的思绪都在棋局里。黄文信一摆完,黄天化就道:“爹,这手真是神了啊。”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8节 黄文信咂巴咂巴嘴,对黄天化的恭维十分受用,大手一挥,道:“睡觉!”倒头就睡,不一会就加入到午夜协奏曲中去了。 黄天化就又对着棋局心里演了两遍,才恋恋不舍地开始收棋。收到一半,蓦地发现除了发亮的夜明珠,还有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这些眼睛都盯着他手里的夜明珠。 于是觉察到不妥的小乞儿吞了吞口水,道:“各位大叔大爷不睡觉吗……” 便有人接到:“小兄弟好宝贝啊,能借我瞧瞧么?” 话音未落,只见得光芒一谢。四处都黑漆漆地伸手不见五指。黄天化一拳抡醒了他老爹,背到肩上拔腿就抱。跑出了桥下差点跌了一跤,对黄文信道:“爹我方才被夜明珠亮瞎了看不见路,你给指着,有人要抢钱。” 黄文信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东西南北一通指引。爷俩配合十分默契。 黄文信哭丧着脸道:“穆公子这珠子带在身上是个祸害啊,谁叫你捡的。” 黄天化一边狂奔一边道:“呸!不捡难道还扔在那里!我们去找那个语谰池主人,这个还能当信物。” 黄文信好容易缓过来,闷了半晌,道:“也不知道穆公子被抓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活着没。我们这么千里迢迢赶来泷上,不知道顶个啥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学期好忙啊。 不过我每周都有安排写文的时间。 不过也只是每周而已(躺 上章有小修,顺便改了章节标题。 ☆、章三十二移花接木(二) 花朝告诉穆修白,对面来了使臣,却不是找他的,是来劝降的。 “他们说要见你。” 穆修白喝了一口药,抬起头来看她。 “主上让你即刻去主帐。” 穆修白道:“好。” 便见帐子一掀,花朝便也向帐外看去。穆修白眼疾手快便把汤药倒进了褥子里。 只见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道:“花间公子请吧。” 穆修白道:“劳烦稍等,我还要更衣。” 花朝也道:“曹副将还请外边候着。”便来帮衬。穆修白早知推脱不掉,也便不再推脱。 穆修白把湿漉漉的褥子叠好。这药里加了些别的东西,他不可能尝不出来。喝了无非疲软无力,药效也不持久,所以日日要喝。花朝看着他,他也就喝了两个月。 但是今天还是别喝了罢。 来人穆修白并不认识。 对方有着书里写的那种羽扇纶巾的使臣面貌,客客气气地在案后坐着。 主席上的风陵君道:“这便是望月公子了。” 使者只往这边瞟了一眼,分明没有仔细辨认,只道:“谢过将军。人我已经见过。将军既然遣使者前往,便是有和解之意。小臣此次前来,也不妨直言,我家将军是让我来劝降的。” 风陵君还未说什么,穆修白身边的曹副将便呵斥道:“胆敢出言不逊!” 风陵君抬了抬手,示意副将噤声,道:“使臣是不是没有看清这人面目?这人贵国国君一定认得。” 穆修白闻言一惊。李瑄城,对面的守将是李瑄城。面上没动声色,十指却莫名地紧了紧。 那使臣不卑不亢道:“将军的话小臣一定带到。” 风陵君冷道:“你不认他面目,为何还要我带他上来?” 使臣道:“此细作入我皇城,知我国事,欺我祁夏,当由我国发落。将军若愿意交出此人,我国必将答谢。” 风陵君凤目眯了起来,刀子一样的眼锋瞥向了穆修白,道:“我倒不知道贵国君身边之人竟然是我南梁探子,如此看来,祁夏皇室堪忧啊。” 言辞里的讥嘲十分明显,却又将探子一事推去了。 使臣只作一揖道:“我观将军情态,似无降意。” 风陵君哈哈大笑:“你告诉李瑄城,叫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若我回不了南梁,这人我便杀了。其余不谈,使臣请回。” 使臣道:“还请将军三思。若将军降虚泷侯,两军伤亡得免,将军尚可保命,且说日后两国交换人质,未免不能归国……” 风陵君道:“叫他试试。” 使臣一时没听明白,口里仍道:“若……” 风陵君只打断道:“来人,请使者回去。”便上来几个彪悍的侍卫,将使臣双臂勾住拖向了帐子外面。饶是使者方才镇定如山,见到这些出鞘的剑刃,一时也有些惶惶。 不一会便见帐帘一掀,人已不见,回转过眼神,又对上风陵君戾气十足的双眸。 “花间,你的身份李瑄城知道多少?” 穆修白道:“花间记忆有缺,不知旧事。陛下也未曾……” 风陵君哼了一声,道:“李瑄城倒是对你的身份了如指掌得很。听闻李瑄城和祁千祉自小一起长大……你和李瑄城平日关系不错?” 穆修白一五一十道:“虚泷侯喜女色,知我是男子后便疏远了。” “哦,怎么个远法?远到你的身份他一清二楚?” “花间不知。” “李瑄城此人名不经传,我以往真是小看了他。好歹是祁千祉的入幕之宾,怎么会没点过人之处。李瑄城怀疑你身份,自然也会言语试探,你且说他是怎么试探的?” 穆修白硬着头皮道:“……花间不知。” “你是真不知道?” 穆修白垂着眼眸,只觉得额角的经脉突突直跳。果然听到那边说: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哪句话算试探,哪句话不是。” 穆修白只觉得发汗沾衣,睫毛也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下一句是:“花间当日考我的棋局,我可解出来了。我们不妨对一局?” 穆修白心下一窒,忙道:“将军真乃天人。此局我还没有找到解出之人。”妖刀定式,黄文信也还在推演,这句话不算作伪。 “如此难解,设局之人,岂不是鬼才?” 穆修白对道:“将军所言甚是,花间也十分仰慕。”这一句也是实话,局不是他设的。 “是何人所设?” 穆修白诌道:“和我一路的乞儿。” 风陵君倒是料不到这个答案,轻蔑地笑了声道:“我也记得纱闾地界有一对乞儿。看来是隐于市的能人。” 穆修白见风陵君不疑有他,心下舒展,又提起神思听下文。 “你把你知道的李瑄城所有的事都说出来。李瑄城既然是祁千祉入幕之宾,你应当见得不少。” 又道:“有用的无用的都说。” 穆修白的眉毛不受遏制地皱了起来。 风陵君逼视着他,道:“怎么?” 穆修白避无可避,口微微张了张,方道:“……李校尉初时曾戏弄轻薄于我,往后陛下都不让我与他见面。故而对此人所知甚少。” 不料风陵君伸手前来,一下捏住穆修白的下巴,道:“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 穆修白被迫仰起脑袋,只觉得下巴差点生生被掰断,忍着剧痛道:“将军……息怒……” 风陵君并没有很快放开他,只把穆修白的神色一丝不落地扫在眼里。穆修白也吃力地也去观察风陵君神色,他的额角有银丝,眉间有刻痕,他的面庞生冷,颇有些凶神恶煞。 许久才放开,道:“你去罢,花朝应该在等你了。” 穆修白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穆修白被押回帐子,只觉得盘问过后更加失力。 李瑄城是真觉得他是细作?所以……从来就没有信过他?如今东窗事发,便要割袍断义了。 穆修白只觉得,世上原来真有这么寡情的人。他其实还看得比其他人明白,但是每一次面对这冷面无私,却没有自己想象得能承受。李瑄城要是现在站在他面前,他得跳起来骂他忘恩负义。忘恩负义,无耻小人,随便哪个人救你一命,也不该如此不管不顾。 …… 直到进了帐子,花朝抬眼看着他道:“哥哥,你今天把药倒了?” 穆修白道:“不小心洒了……” 花朝道:“为什么不喝?” 穆修白道:“不是不喝。” 花朝还是指着没有干透的褥子,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不喝?” 穆修白方才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花朝了。便全身都战栗起来。天气可真冷啊。就像他那么轻率地信任李瑄城一般,他为什么会那么下意识地去信任花朝,即便没有信任她的言辞,也早已信任了她的温和。 花朝又道:“燕山谷深,你叫我给你烧热水,是不是想暴露这里的方位?” 穆修白觉得自己的战栗已经不可遏制,他微微开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是想过这事,但是并没有起上用处。使臣随随便便就能来造访,这驻扎之处哪有隐蔽性可言。当然他不知道,使臣进山,确实是李瑄城探敌营的棋。风陵君为表诚意只能接见,不过使些手段不暴露行踪罢了。 花朝将穆修白往床上一推,便是咯吱咯吱的摇晃声,花朝的的声音趁势低下来,道:“是不是因为药里有东西?” 穆修白没有听清。 花朝又道:“哥哥中的毒是不是千寒?”也是极低的音量,似乎只有檀口张合。 穆修白道:“什么?” 花朝方才回复了正常的嗓音,道:“褥子干不了,这事我会禀报主上,你等着主上罚你罢。” 穆修白的眼睛亮澄澄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朝。花朝避过了。 穆修白一下又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花朝说不准是向着他的。 穆修白怀着两般心思,直到李瑄城出兵燕山。 燕山天气多诡谲。 李瑄城军入燕山起雾,不得不退守。雾障旬余不退,以至于翟陵圣旨如箭离弦,飞来瑚阳。 李瑄城不得不撤军回城。祁千祉的圣旨很明确,他要人。 风陵君接到消息,神采焕发,只道:“天助我。” 又道:“可我偏偏是想要鱼与熊掌得兼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好销魂… ☆、章三十二移花接木(三) 风陵君一剑伤在肩头,血污将战袍染得极其狼狈。且说马背颠簸,那伤口仍旧汩汩流着温热的血,马背上都是黏稠湿滑的一片。又往秋日枯草丛中落了。斜阳下尺高的野草依次伏下又扬起,把血色都藏匿在了草根部。 身后副将策马相护,口中只道:“将军,将军!” 此处已经是南梁境内。风陵君的五千兵马折得不多,受伤最重的却是他本人。 两军换质,不动兵戈。风陵君在见到李瑄城的时候,却觉得不得不和此人交手。事实上,就算未见,这两人也只求和对方交手。毕竟往后还有沙场相见的时候,总想一探深浅。 曹副将道:“将军,此处安全了。将军的伤还是快些处理,否则这手就该废了!” 风陵君声音低沉:“入城。” 穆修白醒转过来的时候觉察自己在一处木箱内。他因为药劲睡得有些沉,便是醒了也有些迟钝。 他听到细细碎碎的谈话声。 一个是风陵君,还有一个是他的副将。 “……你猜李瑄城是何许人?” “此人能伤将军,想必来历不一般?” 风陵君道:“三十年前万军中取敌方首级,借兵灭匡,得信陈皇室,取国代之的,是何人?” “将军提起李蹇将军,莫非……” 风陵君道:“我从军之时前年且十五,见过李蹇一面。” “此人莫非李蹇之后?” 风陵君语调昂扬:“是,我确信。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申留刺客灭了李蹇满门,李蹇三子一女,幼子也是五岁,李瑄城年岁不到三十,应当不是李蹇之子……” 风陵君道:“李蹇在印兴的宅子确实是没留活口。此人应当不是那三子之一。我好奇的是,李蹇之后,怎么沦落到给祁夏卖命。祁夏也真敢用他?” “将军如此一讲,此事还真有蹊跷……” 风陵君道:“你猜,此事祁夏知不知晓?……” “必然不知。” “此事速报圣上。” 穆修白听得晕晕乎乎的,什么李蹇什么前朝。一字一句灌进他脑海里,却和没听差不了多少。他还没有缓过来,便见人打开了木板箱的盖子。 源源不断的新鲜的空气,穆修白觉得缺氧的胸腔好了一些。他的视线被过亮的光干扰,一会儿才看清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人。 风陵君的面色如纸页般苍白,层层白布之下左臂无力地挂着。他甚至有些站不稳,却依然语调欣然。 “花间,你睡了这么久,该起了。” 李瑄城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麾下的副将在为他刺风陵君的一剑叫好。李瑄城面目阴沉,连带着盔甲都变得暗沉无色。 他依然记得风陵君长刀策马,上前的第一句就是:“我倒不知道,李蹇之后竟然还敢姓李。”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李瑄城只愿无人听见。他没料到他的身份会在这里暴露。他未曾谋面的父亲李蹇,即便被誉为战神,也一度把持陈朝朝政,但是如今什么都不是了。江湖上留下的只有李蹇拿除沉珠做的文章。 南梁一定会来找他。 江京总教导他以除沉珠为己任,子午长邱却劝他出世。他的两个师父总为这事翻脸。李瑄城是不在意除沉珠,可他有抱负。终归遂不了两人的意。 如今却觉得子午长邱说得没错了。何况,穆修白…… 李瑄城回了城,方才去见穆修白。 李瑄城入内,顾自在案前坐下,却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要说什么,坐上半晌,才道:“穆修白。” 那人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垂着首,低眉顺眼。 李瑄城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完好无缺的,肌肤莹润的,想来风陵君也没有薄待他。可他不应声,李瑄城便不知道说什么。一边思量着,一边眼神游走。忽而见那双玉手青葱,指节实在秀气,即便没什么余肉,也绝不像穆修白的那般瘦削近乎嶙峋。 李瑄城心中一动,抓起那人左手,翻来一看,掌中没有伤疤。厉声便道:“你是何人?” 案前坐着的人抬眼来看他,和穆修白如出一撤的样貌,连翘起来的嘴角都是一般勾人。 李瑄城眼睛一眯,不确定道:“你是女人?” 那人依旧不言语。 李瑄城道:“你不说话,我只好亲自来验身了。” 那人瑟缩一下,往边上退了退,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李瑄城一步上前,拿捏住那人。脱人衣物一向是他的擅长,手法灵巧,花样繁多,还没人敢和他比这本事。 那人见李瑄城说得果真不是玩笑话,方才出声道:“住手。” 李瑄城一脸寒意,道:“你是谁?” 花朝道:“祁夏官员行事都是如此下流?” 李瑄城并不回答,他制住花朝肩头,几乎要将她的肩膀捏碎:“你是谁?这容貌是如何来的?” 花朝忍着剧痛,道:“我倒想问问将军,穆修白是谁?” 李瑄城道:“还轮不到你问我。” 花朝的肩膀实在承受不了,求饶道:“将军先放开我,我再详述。” 李瑄城敛了神色,收手道:“说。” 花朝道:“‘穆修白’想必是将军用来称呼哥哥的?”这句话一说自己身份,二问李瑄城与花间关系。 李瑄城道:“胞妹?” 花朝笑道:“对。将军似乎和哥哥关系不一般。还请对我手下留情。” 李瑄城怒极而笑:“我真想不到,风陵君还有一手李代桃僵。”又抬眼逼视花朝,道,“我问你,风陵君还准备拿穆修白换什么?” 花朝语气轻佻道:“我可不知道。风陵君瞒着我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他对我哥哥下了千寒……” 李瑄城眉毛一挑:“千寒?” “对。千寒。据我所知,此毒无解。除了哥哥活下来了。”花朝把面庞又转过来,望向李瑄城,道:“我不认得将军。但是无人可求助。不出意料的话,我应该也活不到翟陵。风陵君一直以我为愚笨,到底还是担心我漏了消息。” 李瑄城也看着花朝的双眸,她专注的样子和穆修白如出一辙,道:“那你便轻信我?” “我谁也不信。但是我想救我哥哥,我想让风陵君死。” 李瑄城不语。就听花朝继续说道:“我对菩提所知也甚少,将军大可不必问我。风陵君喜欢我样貌,我因而是菩提最不自由的人。” 李瑄城知道裘公子便是风陵君,接道:“然而穆修白对风陵君有意?” “对。我对风陵君并无热忱。哥哥却喜欢得很,还为他卖命。”花朝絮絮说着,并不笃定,“哥哥对风陵君的情愫我以前只看出些端倪,并未深想。如今哥哥受寒毒之害,不知往事……我想不出风陵君为何要杀他,莫非是哥哥太过痴缠?” 李瑄城道:“因情所困过于痴缠,只会坏人谋划,此不足以为间。” 花朝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从来没有想过风陵君过杀我哥哥。从来都没有想过。” 只是“痴缠”不合穆修白的性子,李瑄城便想趁此把之前从穆修白那边得不到的答案都好好问一遍,遂道:“你可觉得你兄长如今性情大变?” “没错,性子变得阴沉冷淡。身体也很不好。” “穆修白不是他的名字罢?” 花朝的大眼睛忽闪一下,李瑄城又被那张和穆修白一般的模样挠得心痒。她道:“对……” “他叫什么名字?” 花朝道:“我们生在腊月初九,他便叫穆九。我娘没料到肚子里还有一个,生了我便只叫小九。我爹确实姓穆。” 李瑄城道:“谢过姑娘。我若要探脉,不知是否唐突?” 花朝便把手伸出来,在玄纁两色的几案上摊开,道:“将军请便。” 李瑄城探了些许,道:“姑娘尚且活得到翟陵。我会保姑娘无虞。” “谢过将军。” 翟陵解困,祁千祉便接长公主入京了。这数月京中变化频频。祁千祉接长公主一是为长公主安危,二是想借长公主威望,镇一镇这乱象。 李瑄城率军回京,先行往长公主府拜谒。 长公主府已然重新修葺。此府修建颇早,本是长公主新婚之所。然而长公主与驸马并未在此久住,往往出征在外。往后程省昊将军死国,长公主更是见不得这门前新柳的伤心颜色,鸳鸯瓦冷的落落霜华,只住宫中不住府中。再后李瑄城被先皇下狱,长公主愤而离京,不再详述。 翟陵的长公主府,李瑄城也没有去过几次。如今一切只如他初见那般碧瓦飞甍。这府邸本是设计得极为精巧,所用的工匠都是名匠,尘封再开,说不尽的匠心独运,看不尽的造化天成。天人相合,浑然一体。 李瑄城从影壁绕出,踏过深深的院落,过了前厅,步过廊桥,方见正厅。引路的侍女盈盈一拜,退下了。李瑄城抬手叩门三声。 里面道:“城儿,你进来。” 一室空空并无旁人。只长公主与一位白髯老者相对而坐。茶烟袅袅。 李瑄城入了内,只觉得那白髯老者眼神不善。几步到两人前面,顾自下拜道:“臣见过……” 长公主道:“且慢,这礼免了。你坐这里。” 李瑄城微微一皱眉,长公主虽是免了他的礼,口气不快。依言坐到案后,就听长公主又道:“晏卿可认得此人?” 李瑄城并不认识这白髯老者。听此人姓晏,才猜想是挂虚衔的大司马晏炎。却见晏炎直直盯着他的面庞,道:“这人……” 长公主道:“此人是李彻外孙,李画欹之子。” 晏炎声音响如洪钟,道:“这便是重伤了风陵君的那个……李瑄城?”语气不是赞赏,倒像挑衅。 这句话不是问李瑄,是问长公主,但长公主并不应声,眸光沉沉地望向李瑄城。 晏炎便从案后站起来,步向李瑄城,一字一句问道:“堂下之人,可是李瑄城?” 李瑄城两手作礼,应道:“正是。” 晏炎再走两步,大有睥睨之势,厉声道:“你姓的是谁家的李?!李蹇的李还是李彻的李?” 此话一出口,长公主捏着茶盖子都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溅出丁点儿的茶水,正冲着入室的那一线微光,锃亮地落下了。 李瑄城听此一句,才抬起头来直视长公主,他没料到此事会传得如此快。但他沉声答道:“臣姓的是母家之李。”只此一句,也并未否认生父姓李。 晏炎道:“长公主殿下,老臣不会认错。长公主可自决断。” 长公主方才把茶水搁下了。也站起身来,道:“城儿。你是李蹇的儿子罢。我借你的一千近卫,都是精兵。至于其中统领,更不是凡辈。你所有的动向我都知晓。” “臣并不想欺瞒长公主。” 长公主倒笑了:“你还不是欺瞒?风陵君也认出你来,晏卿也认出你来。” “臣虽是李蹇之子,并未见过生父。臣之姓氏,确是母家之姓。” 长公主沉默良久,李瑄城这句话是在表心意,她听得出来。他转而向晏炎道:“我好歹养了这小子几年,有些话得说说清楚。晏卿见谅,劳烦回避了。” 晏炎作了一揖,道:“长公主自便就好,老臣先往偏厅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 ☆、章三十三奉珠入庙(一) 门一开一合。李瑄城的额角已经出了汗。他两手作礼于胸前,上身也立地笔直。薄唇紧抿,神色肃然。 长公主良久了才道:“你十二岁时,梅山道人就来找我,要收你为徒。” 李瑄城不语。正是江京寻他,长公主才觉察自己视若己出的兵家神童可能有其他来历,决计不再教他兵法。 “我知道你的身世必有端倪。画欹她流落在外,好容易回来,却不肯打孩子,且死也不说你生父是谁……” “却没料到是李蹇的孩子。你的将才,正是不逊色于李蹇的……我竟然没有想到。” 李瑄城不语。长公主对他确实恩情有加。他母亲自幼流落在外,年长寻回,却有了不明身孕,本是家丑。李家自然想方设法地想打下来,无奈李画欹以死相逼,李彻心疼爱女,不得不任其出生。他出世后不久,李彻归天,无人再护李画欹。李家对外隐瞒,对内设法取他性命,亏了祁千祉生母李如镜他才保下一命。往后,长公主膝下无子,偶尔得见此子,徒然生怜。李瑄城蒙此庇荫才苟活至今。 长公主也陷入了一缕追忆中,一步一步步到窗前,良久对着斜晖却问出一句:“你想复国吗?” “李蹇并无国。” 长公主回转过身,面容逆光而看不清表情,她道:“梅山道人应该是你父亲故人罢?你说李蹇无国,你问他如何说。” 李瑄城道:“梅山道人九年前亡故。他说过什么,臣已经不记得了。” 长公主垂了眼眸去看他,重复道:“不记得了?” “臣这些年一直不愿入京,臣心中所想,也不过一座语谰池大的天地。” 长公主闻言出声笑了,道:“金麟[]岂是池中物?” 李瑄城道:“而臣并无风云可乘。” 长公主见他应对坦然,心中百味交集,到底是她从小看到大,即便养育之恩浅,相伴之情也浓。张了张口,听见自己颇见苍老的声音。 “城儿……我们总要找出个双方都能信任的法子。我想信你,却不能。你无心,梅山道人有心。你且住我这儿。我们此前也没抓到什么余暇长谈。” 李瑄城知道李蹇之子这个身份必然尴尬,长公主如今却像要将这个秘密埋起来。只道:“臣听任长公主安排。” 长公主府十分安静,比起他虚泷侯的侯府安静许多。没了声色烦扰。很多事情也便开始慢慢走向通达。 这是烦扰他近三十年的事。他一度抱着侥幸,没想发酵出来却如此棘手。 李瑄城不干他事,只是日日重读着兵书。那一摞摞都是他儿时长公主给他读的。 祁千祉有召也称病不去。祁千祉自然不信,派了一溜儿太医去长公主府上,见人果真卧病方才作罢。 那些太医一走,李瑄城便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戏谑道:“祁千祉给我派太医,这是羞辱我医术呢。” 又过月余,近了年末。 这一月,宣室丞位空而未决,太学学子亦多有牵连。冷池笙以太学令行宣室丞职。后祁千祉又罢了宣室丞及其副官,并入太学,改称知事院。其长官按古制设了一个新职为地官司徒,权比丞相。李瑄城以校尉之身,一战成名,加封破虏将军尊衔不提。径川王功绩非常,然封地广阔不便增益,封其子祁文越于广沙,改广沙为广阳。定勉王只赐安车乘马,并无他恩。喻朝河亦封赏优厚,领虎护军一职护卫京里,另一位龙护军是沈湘衣之兄长沈覃秋。卫将军程省礼颇有过失而左迁,降为中郎将,卫将军一职暂无人选,启用大司马晏炎行而代之。 再有,陈滨太守御下不严,致使下属勾结祁嵊,陈滨不攻而破;且淮九兆趁国难取财……此类罚事,不再详述。 祁嵊人等皆伏辜。唯祁嵊妻子不知去向。 南梁的密使到了京师。祁千祉不得不释放南梁数万俘虏以及将领,以此换回穆修白。 此事虽是暗中为之,释放俘虏的动静无法掩饰。祁千祉对外只说释放俘虏是为两国福泽。侍御史和知事院皆有零落上书,劝谏天子,祁千祉只以无中生有,避而不批。 长公主方入京时,曾就穆修白怒责祁千祉荒唐。等祁千祉暗度陈仓,却不出言反对。 室内温热,茶香清幽。李瑄城又与长公主相对而坐。 李瑄城道:“陛下以数万俘虏换一望月,长公主为何不阻止?” 长公主道避而不答,只道:“对那个望月,你知道多少事?” 李瑄城道:“望月身体不好,陛下又稀罕得紧,是以常常叫我过去诊治。” “你便治了?” “是。” “那小孩得了什么病?” 李瑄城应道:“体寒之症,时常要调理罢了。” 长公主道:“说来我上回见他,他那时差点死了,也是你救的他。你要是不救,还省事些……” 李瑄城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长公主颇信佛家事,也……” “你倒还拿佛家来噎我。”又道,“罢了,你那时也不知他是细作。” 李瑄城道:“确实不知。” 长公主只道:“可你知道的事也未必想叫我知道。” 李瑄城知道长公主话里有他指,只做没听见。那边长公主道:“你和我讲讲此人,就讲你觉得此人该不该留罢。” 李瑄城心下一凛,长公主对穆修白起杀意,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个问题,却实在不好回答。 对道:“长公主的意思是,等用那些俘虏换了望月回来,再杀他?” “不换他老四不会心安,但不杀他老四就不会心平。” 李瑄城道:“原来长公主先前不插手,是这样的谋划。” 长公主笑了一声,端了茶碗小啜一口,轻声道:“烫了。” 方才缓缓道:“我会让晏炎去截人下来,釜底抽薪,我这一计用得怎么样?” 李瑄城只好赞道:“好计。” 李瑄城从长公主处回了房,兀自端坐了半日,对凛冬道:“你回语谰池吧,去替我取一点东西。” 凛冬只等他后话。 李瑄城才抬起眼睛看她,眸中一丝精光隐没,他道:“此事慎重,你且附耳下来。” …… 凛冬听罢,盯着李瑄城的面目,盯了好久。 李瑄城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道:“去罢。” 凛冬欲言又止,满面地疑惑,最终行了礼退下。 再到穆修白入京之日,祁千祉却迟迟不见来人。 穆修白此时正在长公主府,他见一宫装的妇人,梳着矮髻,银丝如细雪,斑斑白白在涅。她如此威严地端坐着,垂着眼睑往下看来,眸光里有如秋色,凌然风起,叶落之处皆是寒霜。 虽是隆冬,屋子里烧着地龙,穆修白刚入室内,四肢冰柱一样,依然冷得浑身不舒服。 就听那边道:“望月?” 穆修白呵了口气,毕恭毕敬地稽首而拜,道:“草民在。” 长公主道:“抬起头来,我看看你。” 这人生得确实好。美而不失英气,俏而不失端正,双眉如剑,两鬓如刀,目若深潭,鼻如山梁,背直肩平,珠圆玉润,伏地而一身仙骨。长公主倒是不厌他容貌。 “我听闻你也读书习字?” “回长公主,草民不识得几个字。” “知道我为什么截你来我这?” 穆修白微微停顿了下,道:“长公主是为陛下。” “你是南梁细作?” “回长公主,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按我国律法,细作是不能留的。” 穆修白心里咯噔一声。长公主的宽厚他听说过,长公主的威仪他也听说过。他实在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室内很暖和,香炉袅袅生烟,穆修白的视线都变得有些看不清楚。 许久,长公主道:“你说,我杀不杀你?” 穆修白心道既然这样问了,就有一线生机。以头触地道:“求长公主开恩。” “我凭什么不杀你?” 穆修白心乱如麻,再叩首,却不言语。 长公主见那人面色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的,继续道:“说罢,你求我开恩,总该有个理由。” “草民是南梁细作,依法当诛……南梁不费丝毫迎回俘虏,罪亦在草民……草民自知罪、罪孽深重,无所抵赖。不过是……眼前杀我于事无补,不杀我亦无所害,倒不如留我几日,草民说不定还有可用之处。” 长公主见他泠泠冷泉一般的声音,不住地发抖,吐字极慢才将话讲完。至于讲的话倒是可圈可点,她心下所想也是如言所说。还是道:“你有什么地方用得上?” 穆修白道:“草民卑贱,以身侍人。天子深恩,不敢不忘……” 长公主听到此处,便道:“住嘴。” 穆修白面色愈发白了,硬着头皮重复道:“天子深恩,不敢不忘。长公主却不妨以草民掣肘陛下。” 长公主便笑了声,许久不再开口。 穆修白捉摸不透长公主所想,只把头再往地上叩去。唇线紧抿,不敢再发一言。 ☆、章三十三奉珠入庙(二) 穆修白住在阁子里。李瑄城去见他时,长公主也并没有阻止。 只可惜是落雪天气。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9节 穆修白对窗而坐,他身边烧着一个火盆。虽然是室内,他身上的衣服也裹得很厚。绮窗闭塞,只从窗纱里透出些微光,穆修白的面容隐在尘暗的室内,颜色也略显衰颓。 穆修白只听锁钥落下的声音,便是吱呀的户枢声响,侧头向门口,就见一人一伞。人是白衣风流的人,伞是绣金软绸的伞。 穆修白微微张了张口。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死不了了。这数月以来,日日如临深渊,且不知何人能信,何人不能。他道是风陵君喜欢花朝,花朝却被送去祁夏。他见到形形□□的人,每个人换着花样从他嘴里套东西。问他祁夏的种种。税官问他税事,水官问他水利,武库库管问他武备,稻田使者问他营田,那些盐官铁官问他盐铁事,再有的便是问他刀币布帛。他不知道自己说了没,说了多少。幸得他不入太学,否则整个祁夏都要被他卖了。 穆修白的神思尚没有回转过来,李瑄城已经走到了近前。 李瑄城在他对面坐下,不发一言,只伸手捏了穆修白的腕子。 穆修白下意识地往回抽了一下。 李瑄城道:“别动,我按下脉。” 穆修白不动了,若有所思地望着李瑄城修长的指节。 只一会儿便道:“你吃了多少药?” 穆修白嗓眼生涩,出口的声音也有些生涩,他道:“吃…了不少。给了多少便吃了多少。”煎药的药渣子堆起来,怕是能堆到窗口。 李瑄城按着他脉搏的手没动,口里道:“他们是让你吃吐真剂罢。” 穆修白微微颔首。 “……吃成这般怪乱的脉象。”语气里十分不快。 穆修白不语。他看着李瑄城。他对于李瑄城的所思所想十分不确定,瑚阳城里李瑄城也没有透出哪怕一丝一毫地要换他回来的意思,倒是后来亏了祁千祉一道圣旨。他可以明白家国较之一人,何为重大,但是却摸不透李瑄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然而他在南梁,也未必对得起祁夏。他甚至有些不恨祁千祉了。祁千祉两度退让,求他安稳,也算是仁至义尽。 李瑄城依然在诊脉,除了浮于表的乱脉,他诊不出什么。风陵君既然对花朝下了毒,照理也不该放过穆修白。只是这乱脉之下……李瑄城又阖目细查些许,只觉得荆棘满地一望不尽,无处可探无路可走,竭尽了精神,也全无所得。穆修白静默地坐着,右手成拳,放在口前,低低咳了咳。 李瑄城阖上的双目忽而睁开,手上改为抓握。穆修白浑身一僵,他只觉得一股霸道的极阳的真气顺小臂攀上,一时间胸中堵塞,脏腑剧痛,霎时就吐出一口血来。李瑄城未料到如此急烈,收手不及,忙将人扶住了。 穆修白从他怀里抬起脸来,那脸上映衬着火盆微暖的火光,嘴角的血污更加艳丽。李瑄城神色严峻,只如冷面铁青的阎罗。 李瑄城道:“风陵君果真小人。我还是看高了他。” 穆修白道不语。他对这至阳反蚀的感觉十分熟悉。他近来愈发不耐寒,加之方才身体的反应,便猜到一些。他道:“……是不是千寒?” 李瑄城道:“应当是。这毒花朝也同我讲了,制毒的人是木铎,也是菩提里的人……。” 穆修白自嘲道,“我两次中一般的毒,确实不见长进。” 李瑄城见他又咳嗽,伸手替人顺了顺后背,又道:“花朝现下在诏狱。风陵君对她下的是凡毒,我已经替她解了。” 穆修白微微缓过来了些,直起身来,道:“谢过主人。” 李瑄城侧过头去拿过火盆里的火钳,微微拨了拨炭灰,拨得亮了些。红彤的火光之下,那面上的铁青终于有些缓和。 再往下,李瑄城便起了身,道:“我不宜久留。” 穆修白无甚反应,也只看着那火盆,里面的炭火里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木材本身的年轮。 李瑄城又在此处站了一会儿,只看着穆修白,两人都不发一言。穆修白侧脸的弧线被暖光勾勒得明晰,愈发显得消瘦,他面上是火光也没能遮掩的病态的苍白。 李瑄城回转过身,门外虽是雪如撒粉,却是天光微晗。身后便有一个低如落雪的声音道: “我怕死。救救我。” 这人也未必是可托的良人。只是千般境地,走投无路,真正能够抓到的,也只有这一人。 李瑄城微微阖目,将那顶绣金的绸伞撑开,入了天光里。 次日早。李瑄城往长公主住处去。 长公主正读着佛经。念完一页,翻过来,敲一声钟,依旧双手合十,再读一页。 长公主在自己的居处设了香案,摆了观音。长公主这几日心神不宁,故而日日捏着一串菩提子,一日数十遍乃至百遍地念着心经。 得了通报,长公主便住了念诵,往外间走来。 李瑄城怀抱珠匣不便行礼,只在案前跪下,略略一躬身道:“长公主。臣有几句私话。” 长公主大袖一拂,便见侍女尽数都退下了。 长公主才往案后坐了,道:“你说吧。” 李瑄城微微吸了一口气,道:“我用除沉珠向长公主换一人。” 长公主蓦地抬起眼,瞳孔急缩,她大声道:“你说什么?” 李瑄城敛眉,抬手开了珠匣,夺目的光辉尽泻而出,一室的光华满目。 长公主的神色还未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说,除沉珠在你那?” 李瑄城微微点头,往珠匣中示意:“这就是。”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父是李蹇。” 长公主死死地盯着李瑄城的面孔,李瑄城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忽而道:“你要的人,莫非是阁子里那位?” 李瑄城面上松了松,低声应道:“正是。” 长公主便轻笑着,有些止不住,笑罢了微吐出一口气,面上取而代之的尽是嘲色,她道:“我记得你虽流连风月,却不爱少年。” 李瑄城不语。 长公主道:“如此说来,那阁子里的人,真是祸水了。老四喜欢他我是信的,连你喜欢他?” 李瑄城道:“他中毒已深。他曾救我一命,我若能救他一命,也算是了了恩情。” 长公主冷道:“你早救过他一次了。谎话连篇也不打腹稿。我倒想问,此人于你有何用处?” 李瑄城道:“此人于我无用。” “无用?我都不知道你哪句该信。老四拿南梁俘虏换他一人就够荒唐了,你用除沉珠来换,岂不是荒唐至极!城儿,我以为你不傻。只能以你为狡诈了。” 李瑄城只道:“并非诡计。我便是只说我有除沉珠一桩,无论真假,都已是开诚了。” 长公主只是咄咄逼人,道:“是。有或者没有,你都不当讲。如今我猜的你都已经坐实了。若是无心,为何留着这珠子?” 李瑄城道:“臣并非想留它。这是梅山道人交给臣的。” 长公主听梅山道人四字,又道:“你表字承运,也是你师父梅山道人取的?” 李瑄城不意她问表字,面上一僵。 长公主将杯盏往案上一搁,便是“噌”地一声,茶水也泼溅在案上:“承天景运,好大的口气!” 李瑄城眉间微蹙,遂道:“七晋山人也赠我了表字,是怀璧。” 长公主低眉看了那珠匣里的珠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 李瑄城又道:“我不留除沉珠,我是弃是献?试问我奉珠祁夏,祁夏会不会留我?” 长公主道:“可我……如何信你!如何信你!”言语之下,竟不知是问李瑄城还是自问。 李瑄城面不改色,缓缓吐字:“我如今奉珠而来,长公主还有何顾虑。” 长公主反问道:“我有何顾虑?”又道,“我就恨是我养了你这些年……纵虎归山放龙入海,非我所为。照理,我应该杀你。” 李瑄城道:“臣虽在校尉一职疏于职守,为陛下兢兢业业,也非无功。” 巫蛊祸事,祁嵊反事,李瑄城皆是力挽狂澜。长公主内里是信他的。可常言道,人有阴阳双面。一叶障目也未可知。 长公主道:“我将阁子里的人给你,你往何处去?” “臣先回语谰池。至于天地之大,我往何处,就看长公主预备如何了。”往后穆修白体内的千寒,非历遍九州,不能得药了。率卜仙山,或可一去。 “老四要你当将军,你要如何应对?” “长公主必有说辞。至于望月,长公主便说他死了罢。” 此言音落,室内一阵死寂。两人相对无言。茶水已凉。 长公主只觉得七窍不通,胸中不畅。苦闷生涩就如堵着一块积雨的云。良久起身道:“你走吧。我答应了。” 李瑄城道:“多谢长公主。” “不用谢我。是我一步走错……我要是当初没去李德山府上,没入画楼见你,我现在就该杀你了。” 李瑄城听她提这些旧事,到底长公主对他恩情有加,低声应道:“故而臣奉珠祁夏,报一线之恩。” 长公主听罢此言,反倒是怒意盎然,道:“报一线之恩?”自嘲地笑了两声,遂道:“李瑄城,你我这一别,我料你以后绝不会来再见我。你于杜正,若不是我劝你,你连临终都不懂得送他一送。我早前就知道你是块捂不热的顽石,什么事情,都是恩怨两清,我虽不是你生母,幼时照料你,也常亲力亲为。让你喊我一声娘亲,你喊我官称喊到如今……你可是知冷知热之人?” 李瑄城只觉背脊微僵,端坐不动。 长公主见他无言,气急,抓了那盏冷茶,往他面上倒去。李瑄城这许多年来从未见她如此失态。 李瑄城受了那盏冷茶,又坐了半日,听长公主似乎并无他话,方避席而稽首,道:“孩儿告退。” 长公主听此一言,不觉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面了。 ☆、章三十三奉珠入庙(三) 李瑄城又开始替穆修白调理身体,悉心尽心之至。 穆修白精神虽然好了些,又日日忧心,讲起话来三句不离日后的去留,自己都嫌烦,便干脆不讲话。 李瑄城此人倒是皮糙肉厚,见得穆修白不搭理他,一人乐得闲扯。 穆修白偶尔应一声两声。冬季日短,不多时窗外就成了漆黑的一片。李瑄城却依旧没有走的意思,穆修白都觉得他过于殷勤了,终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要趁着这几天把该讲的话都和我讲完?” 李瑄城听这一句,住了口,侧眼过来望他,眼睛映着火光黑白分明,他道:“不是。我怕你没话讲。” 穆修白确实觉得自己和李瑄城生疏了些,之前求过他救他,再也开不了第二次口,就没什么话好讲。这会儿也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李瑄城见他果然噎住,想讲些什么却不得的样子,十分了然道:“你不想讲,就只好我讲了。否则你也不嫌闷。” 李瑄城的音色本来就低,穆修白被这句话挠得都要起激灵。他道:“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李瑄城笑道:“我对你好吗?你心里明明还在骂我,嫌我对你不够好。” 穆修白被说中了心思,一时讷讷,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对。憋了半晌才道:“我没有。” “果真没有?” “没有。”声音却小了。 李瑄城这会儿不再当君子,从几案的另一头伸了手过去,抬起人的脸。穆修白侧身一躲,好容易躲开,面上却烧了起来。 李瑄城的手尚在半道,双目沉沉地望着眼前人,他道:“这屋里是不是太热,我把炭盆挪开些。” 穆修白心下恼自己的反应,口头又不够伶俐。眼睁睁见李瑄城站起来,将火盆往边上推了些,顺势又绕到穆修白这边。终于道:“李瑄城,你别……” 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垂了头,躬身凑近他,抢道:“别什么?” 穆修白道:“别……过来。” 李瑄城道:“你真那么怕我?” 穆修白道:“我不是怕你!” 这句话说得大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李瑄城顾自道:“不怕我,那不就完了。”伸了两手,就把穆修白捞起来,穆修白一下没了着落处,心也跟着一悬,便双手推拒着,微微挣了挣。 李瑄城将人抱在怀里,好生安抚道:“别这样紧张,又不是第一回了。” 穆修白听了这一句,心下泛上一些隐秘的羞耻感,更多的却是心口隐隐作痛的感觉。他终于没有再卯足了劲儿,浑身却还是绷着。 穆修白有一腔的话,出口却成了:“为什么要在这里……” 李瑄城只做听不见,他抱着他一路走向卧榻,路上的时候低头亲吻了他的眉心。穆修白抓着李瑄城的手掌也收紧了。李瑄城的吻又落到面颊,和嘴唇。就如汪汪溪流流入了心下寸许。这吻并不激烈,穆修白却不敢喘气。随着吻的持续他极度地缺氧,他觉得自己心田渐渐被涓涓细流布满,不时却成了大涝,他快要溺死了。 李瑄城的手掌已经探入了他的衣领内,触摸到他的肌肤。这人的手掌并不是冰冷,而是温热的,甚至比穆修白肌肤的温度还要高些。即便是这样,穆修白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起来。那只手掌不规矩地动作着,贴着他的肌肤摩挲着,穆修白从僵硬变得瘫软。他的体温也渐渐升高了。 李瑄城感受到他的异样,他说:“你这么喜欢我……” …… 便有人将这事往长公主处报了。 第二日穆修白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长公主府。他置身于颠簸的马车之中。他躺着,车窗里偶尔漏出一些空隙,他可以得见远山,都是苍茫的雪顶。他的思维有些迟钝,一想昨夜的事,才觉自己枕在一个人身上。 李瑄城见他睁眼,便道:“醒了?” 穆修白嗯了声。 李瑄城道:“我们这是秘密出城,车马也就简陋了些,你担待着点。” 穆修白心下已经了然,还是问道:“我们……去语谰池?” 李瑄城道:“对,你高兴了?” 穆修白又追问道:“呆多久?” 李瑄城见他小心翼翼地样子,调笑道:“你什么时候能主动投怀送抱了,我就告诉你。” 穆修白便别开了头去,心却早已飞上云顶去了。李瑄城这句话相当于告诉他,他不用回去了。他也不接李瑄城的话,就问:“你怎么做到的?” 李瑄城不在意道:“你坐起来,好好看看这京郊景色,以后我们就都看不着了。我这一去,就不会入京了。” 穆修白如言坐起来,撩了车帘。他躺着的时候就觉得外面特别好看。就见远山茫茫不知远近,山腰有云气,升腾而上,与低云缠作了一团。飞雪乘风打旋,落得心急,都入了车厢内。穆修白冻得浑身哆嗦。李瑄城用貂裘将他整个儿裹住,道:“看个两眼就好了。你还以为自己吹不坏。” 穆修白便又在车里矮下身来。其实他的心境并不如他昭示得那么亮堂。但是从死亡的威胁里暂时地脱离,这令人鼓舞的消息已经把一切不妥当不舒服的地方都掩盖掉了。他今天确实高兴得很。 他扭转过身,双臂从后面抱住李瑄城,像他以前抱住祁千祉一样抱住这个人。在他耳边温语呢喃:“我真的……这恩情我无以为报。” 李瑄城笑道:“是啊,如你所愿。我确实把你要过来了。”穆修白正是在他耳侧,见不到李瑄城笑意骤减的双目。 长公主说得不错,“恩情”这个词,真是容易惹恼人。穆修白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么,这派敷衍讨好的样子,又是要做给谁看呢? 李瑄城伸了手去握住搭在他肩上的胳膊,将身上的承重卸了下来,他道:“等回了语谰池,我会想法子替你解毒,你要学医或者如何,只要我会的,我都会教你。” 穆修白道:“谢过主人。” 李瑄城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谢字。” 穆修白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李瑄城眸色沉沉地垂眼看他,又道:“你要说谢我,恐怕是谢不过来的。” 穆修白不语。李瑄城也觉得自己有些心烦,道:“你睡一会吧。”伸手便点了人的睡穴。 穆修白初时还望着李瑄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时眼睑下的眼珠子就开始无意识地左右动作。李瑄城再看过去时,便见人已经睡了,呼吸平稳。 李瑄城便撩了车帘出去,见芙儿在那儿驾车,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李瑄城随着她坐下,芙儿赶紧将斗笠蓑衣给李瑄城披上。一边道:“主人,府里该走的该留的我都和绮春姐姐商量过了。就是除了我手下一干人等,院里还有个叫罗扇的不知怎么知道消息,非得跟过来。” 李瑄城不记得此人是谁,道:“你多给她些银钱。” 芙儿道:“打发不了,我就把她带过来了,她既然知道我们一去不再回来,总不能晾着放那。她在凛冬姐姐车里。” 李瑄城道:“我去看看她。” 祁千祉再派人向南梁交涉时,李瑄城一行人早到了语谰池了。 南梁明确说已经将人送往祁夏,祁夏确实没有接到人。两头一查,就晓得被大司马晏炎给截住了。再追问,才知道是长公主插的手。 祁千祉一听这般,分外担心穆修白的安危,乘了御撵往长公主府上去。行色匆匆步履迟迟,到了正厅,却见长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祁千祉见了礼,便欲直抒来意。不料长公主颔首受了他的礼,开口便道:“陛下要和我说南梁俘虏换回来的那个人,我就伺候不得了。” 祁千祉听她说得直截了当,更是惊异,也道:“长公主还请将望月归还于我。” 长公主道:“你觉得我既然截了人,还会留着?” 祁千祉听这一句,当场便觉得血气冲顶,抬起眼就见他目眦欲裂,唇角紧抿,连平举的双手都微微颤抖。 长公主也不看他,就道:“陛下回去吧,臣早前就劝谏过陛下,不可玩物丧志。如今瑚阳城放走风陵君,南梁俘虏尽数归国,就是你干出来的事?” 祁千祉道:“这些,朕自有分寸。”又道,“我且再问姑姑一句,姑姑可是真的杀了望月!?” 长公主听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克制不住,不若是在讲话,倒像是在嘶吼。长公主便回道:“帝王最该明白的就是取舍之道。倒不是说不以物喜。一个小小娈宠,便叫你如此失态。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处不舍,难成大事。” 祁千祉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他如此急切地赶来长公主府,不是为了听长公主教训他。怒道:“朕就问长公主置朕这君王于何地?朕之物事,也由得你随意处置?” 长公主听他这么说,也怒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错了?” 祁千祉道:“朕没有后宫三千,何错之有?朕宵衣旰食,何错之有?朕改法度,立知事院,何错之有?长公主便只见得望月一个,不知道朕也务求祁夏昌平!” 长公主面色冷峻,丝毫不松动,逼问道:“你于望月一事,错还是不错?” 祁千祉也对道:“朕,何错之有?” 长公主见他不悟,怒极反笑,道:“望月已死,陛下准备如何处置罪臣?” 祁千祉无言以对。长公主细看之时,却觉他已经泪流满面。只嘴里喃喃道:“朕,对不起望月,又不能奈长公主何。长公主,不若还是回泷上住吧。” 拂袖而走。 祁千祉果真遣人将长公主“请”回了泷上,说是请,其实那阵势,明明白白地不给长公主留颜面。大司马晏炎也不得不上书乞骸骨,解甲归田了。 太后萧藕色便取了沉珠,交到了祁千祉手上。 祁千祉见那珠子,便问道:“母后何处得来?” 萧藕色道:“长公主走时,差人送与本宫。” 祁千祉道:“这珠子的真假……” 萧藕色道:“这珠子是李瑄城的。李瑄城是李蹇之后。” 祁千祉讶然道:“那此珠是真的了?” 萧藕色道:“怕是假不了。”又道,“就是李瑄城此人……” 祁千祉道:“我说他为何不肯辅佐我,他也是有苦衷的。” 萧藕色道:“我知道你与李瑄城儿时便在一道。但此人留不得,这身份要是被他人利用,少不了掀起什么风浪。且说他自己,未必没有反心。” 祁千祉道:“他已经把珠子都给我了,想来确实是想超于世外了。” 萧藕色皱起眉头,道:“未必,他这是障眼法也说不准。” 祁千祉口里只为李瑄城说话:“李瑄城救过儿臣,他的为人,儿臣是最明白不过的。” 却在暗里又想到了他二皇兄祁应平所言,李瑄城此人正邪两端,用之不得辄杀之。 爆竹映得云红,烛火照得窗暖。不觉已是新年。 这数月,祁千祉勤政不辍。又肃清朝野,手段之凌厉,令上下震恐。 祁夏奉沉珠入太庙。 言双珠已全,天下归于祁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久等了( ☆、章三十四傥来之物(一) 隆冬的天气,路上全是冻土。李瑄城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这天时雪时晴,现下正值雪霁。天地之间雪色茫茫,皑皑喜人。李瑄城又是白衣白马,融在里面都要看不见了。 一行人未及日落便住了店,李瑄城只觉得下一处落脚的地方不好找。也是多年来的经验了。 穆修白眼见凛冬往客栈后院去拴了白马,李瑄城更衣去了,便闪身进了其他住客的厢房,窝在了床底下。他预备躲到李瑄城一行离开客栈了,再出来。 李瑄城这次救他,就把之前他所有的怒怨都一笔勾销了。他喜欢李瑄城,到了近乎入骨的程度。但是他隐隐觉得他不该去语谰池。他觉得不安全。和李瑄城牵扯,日后势必还是要和祁千祉牵扯。且说李瑄城为什么敢带他去语谰池。他太累了,他想不明白。他就想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混吃等死,好好过他个太平清闲的日子。 他从李瑄城口里知道花朝没事,祁千祉应该不会杀花朝。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么走了不厚道。李瑄城带他走一定费了很大力气。但李瑄城一座语谰池都是他的莺莺燕燕,应当也缺不了他一个吧。 隐隐地,又下不了决心,他听着外面的寂静一片,心乱如麻。 …… 竟然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已经黑了。他还在床底下。想来这已经到了夜半,李瑄城是找不着他了。他心下升腾起一些莫名的情愫,没有欣喜,倒是有些微微的自己也没觉察的失落。 他的腿已经麻了,脖子也很疼,他微微地动了下,衣料和床板摩擦,在夜半寂静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听床板上一个人声道:“你醒了?我以为你要睡到明天早上。” 穆修白霎时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客房他记得不是李瑄城订的,但是…… 李瑄城低沉的嗓音又道:“醒了就出来吧,还要在床底下吃灰?” 穆修白半晌不动,然后才从床底下挪出来,就见李瑄城和衣未睡,在床上打坐。 李瑄城眸色沉沉地望着他。穆修白一阵心慌,就垂眼下去。他不敢看李瑄城。李瑄城的面色并不如他初时的语气那般好。 李瑄城只道:“我这人向来多情,没想到对你倒是自作多情了。” 穆修白不言。 “过来。” 穆修白如言过去,走到了近前便停住了。李瑄城见他磨蹭,又道:“你上床上来,坐好了。提着些气。” 穆修白不明所以,只爬上床照做了,在李瑄城对面盘腿打起坐来。李瑄城骤然伸手,将他调转了身,随后一掌贴上他的后背。 这掌落得不重,穆修白只觉得通身灼热,五脏俱焚,不多时面上透了青紫,脊背一弓,嘴角便溢出了血来。 李瑄城见势便收了掌,将人转身回来,敛眉道:“你自己感觉得到么?” 穆修白的脏腑还是剧痛,这会儿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 李瑄城道:“我给你送的是至阳的真气,你却是这个反应。这感觉你熟悉么?你中了毒……” 穆修白微微阖上眼睛。这感觉他熟悉得很,这感觉……是李瑄城都解不了的那种寒毒。下毒之人,当然也是风陵君。 李瑄城喉头发出一声轻笑,并不是愉悦,他道:“这是千寒,这毒天下有几个能解。你还要跑么?” “我原先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了又不安生。你倒好……” 穆修白道:“对不起……” 李瑄城只是哼笑,反问道:“现在知道对不起了,你是不是又惦着我来救你?” 穆修白摇着头,只道:“对不起……” 李瑄城道:“我原先就知道你撩我,是想拿我做踏板,好逃走。没成想还真是。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说明白了。我不会放你走,你不知道我换你过来废了多大的力气。你要跑了,我就太亏了。我亏不起。” 穆修白微微张着嘴,眼睛瞪大了些,看着李瑄城。其实这是他自找的,但是他并不习惯李瑄城这么直白地宣示他的所有权。这个时候的李瑄城让他莫名地想到了抓他回来后表情狰狞的祁千祉。但终究还是有些差别的。穆修白心里愧疚居多,已经把整颗心都布满了。 穆修白是很自私的人。他除了想过安宁的生活别无所求。但是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在这人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很疲累,脏腑很疼痛,眼前袭来阵阵漆黑。他想起李瑄城讲的那句话,“你要说谢我,是谢不过来的”。 这大概是真的。他谢不过来。意识完全模糊之前他想,他大概并不想走。 李瑄城见人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了过去,伸手把人接住了。然后将人在床上放平,伸了两指去触摸他的眼睛,鼻梁,到嘴唇的轮廓。又将他嘴边的斑斑血迹揩去了。这人嘴唇的淡红在月光下也能辨识,像是闭合的芍药。李瑄城俯下身去,终究只是轻轻触及了嘴唇,却并没有再往里侵犯了。 …… 冷池笙道:“诚如长公主所说,风陵君也知虚泷侯身份,长公主将人软禁在语谰池,不可一步步出……若是陛下要去拜访呢?陛下不妨和虚泷侯秉烛夜谈,将虚泷侯当年之事问明白才好。” 祁千祉道:“李瑄城为人向来有些不好亲近,我与他结交多年来,他将语谰池主人之身份相告,已是难得……他再信任我,不会告诉我语谰池所在,也正如他不会告诉我他是李蹇之子。” 冷池笙道:“陛下,恕臣妄言,李瑄城此人不是定数。不若还是召来京师,放在眼前来得安稳。也可借他将才……” “朕固然虚左以待,他素来无意辅佐王室,是看不上这金印紫绶的。” 冷池笙听他这么讲,隆冬的天气,额头上生生沁出了冷汗。他道:“陛下讲他看不上金印紫绶……也曾言他心有天下……” 祁千祉便抬了眼,道:“朕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是不知道他的出身。” 冷池笙眉毛又是一抖。 “冷卿,你说的固然不错。朕也知道不是定数。”又道,“长公主不会让我去泷上见李瑄城。她逼李瑄城将沉珠交出来,也是想保他性命。” 冷池笙道:“臣不明白,虚泷侯若是有那野心,为何要交出除沉珠……他交出的除沉珠,又是真是假。” “是真的。” 冷池笙不料祁千祉如此斩钉截铁,抬眼去问询。 “你不知道,沉珠入太庙时,原先我假托的那颗珠子便失了颜色。” 祁千祉将在太庙供了年余的珠子从匣子里拿出来,指而言道:“你看,这个珠子也是百年一遇的,也不敢在沉珠前面放肆。” 这珠子一出匣,便满室的光华。 李瑄城一行人到了泷上,先到泷上的城中采买物品。 穆修白嗜睡,照例在车里睡得昏天黑地。李瑄城路上便煎药给他吃的,却并不见功效。照理千寒是伏毒,需半年后才会发作。总之左右看不出症结。 手下的人都已经四处出去了,穆修白又睡着,李瑄城也不便叫醒他,就将马车停在茶坊边上,进茶坊去坐上一坐。 茶坊人杂,有唱曲的摆棋的,阵阵传来些叫好声。李瑄城观望了会,听到些以棋局解时局的言论,不时有些好奇,便也走上前去。 那两人一父一子,生得相似,说是摆棋,其实是推演给人看的,两人对面坐着,你一子我一子,口里念念有词,倒不如说是在说书。 便听得“定勉王孤城出兵”,“径川王连珠成线”,诸如此类。那父亲执黑,本是大好形势,如今被白子压得节节败退。那儿子清亮的声音就道:“南梁大败而走燕山。” 四围便是一阵叫好声。 李瑄城微微驻足观望了一下,棋局设得不错,参杂些时事,正合这茶馆闲人的口味。 那儿子便直身起来,向四处抱拳道:“各位听得高兴,还请多多捧场!多多捧场!” 四围的看客纷纷解囊,李瑄城便也从袖中拿了一锭银子,往边上搁的小碟子里放了,在一堆铜钱中十分瞩目。 那父亲道:“我这九州战局设成这样,本来到此便结束了,黑子必败。然而我有一位棋友,还下了一手妙棋,我给各位演演。”便落子在一处,打吃白子。 那儿子执白,也便就势一引。黑子再落子,那父亲道:“这招便是南梁狡诈,以一人为要挟,祁夏不慎,竟放虎归山!” 众人不料还有此后续,霎时又达了另一个□□,直道:“这局设得真是绝妙!”“妙!” 李瑄城见此,微微叹气,看完了棋,便也准备走了。却见那儿子拨开人群出来,一揖道:“阁下可是语谰池主人?” 李瑄城道:“正是。小兄弟有何见教?” 那人道:“小人名为黄天化,那是我爹爹黄文信,我爹方才提及的那位棋友,是穆修白,敢问阁下是否与他相识?” 李瑄城不意听到穆修白的名字,正要答应,口里却一转,道:“最后那手棋是穆修白下的?” “正是。” 李瑄城哼道:“他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的文的走向我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 其实这文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看不下去 我能写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反正会修,就闭眼睛瞎写吧… (我前面有章修了下,白不知道他自己中了毒) ☆、章三十四傥来之物(二) 黄文信父子在泷上等候多时,终于得见语谰池主人,三人便进了二楼雅间,进一步交谈。 待入了室内,黄天化从包袱重取出一样黑布包着的东西,道:“这是穆公子掉的,是颗夜明珠。语谰池主人不妨看看,就能信我和我爹了。” 李瑄城挑了挑眉,便接过那包黑布包裹。只觉得手中的珠子给他十分迫人的感觉。这感觉极其熟悉,李瑄城遂挑眉道:“夜明珠?” 伸手便扯开黑布,见到迎面而来的盛光时,仰颈而笑。 黄天化和黄文信父子不知他在笑什么,面面相觑,就见李瑄城面色复常,将那珠子随意地包好了,道:“穆修白让你们来找我?” 黄文信道:“不是,我们是来报信的,穆修白被南梁兵抓走了。我们在泷上等候很久了,也不知道穆公子如今的境况。” 李瑄城听这一句,心道,这两人方才下棋,竟然不知道那位叫祁千祉因小失大的人质便是穆修白。回道:“我替穆修白谢过两位了。他现下无恙,两位不必烦扰。” 黄天化道:“哎呀当真?那可好了。我这两三个月都怕他有事。” 又抢道:“那你能替我爹爹治腿疾吗!” 黄文信示意黄天化噤声,方才揖了一揖,道:“穆公子说,鄙人的腿疾,可以劳烦语谰池主人医治。不知……” “两位是穆修白好友,就是语谰池的客人。我自当尽心为医治。” 黄文信道:“如此谢过语谰池主人。” 黄天化面上十分兴奋,跳起来,道:“谢过池主!江湖上都说池主你钻钱眼里的,我看不是,你是天大的好人……” 李瑄城眉毛一挑,但笑不语。 黄文信面皮一紧,呵斥道:“你且收住。”又道,“小儿出言无状,还请不要见怪。” 李瑄城道:“无妨。” 穆修白再醒来时,已经到了腾山脚下。医馆里他又见到那个穿着素淡却恍若画中人的女子。 “公子能得主人青眼,想必不寻常。素秋是来见礼的。” 穆修白见到漂亮的女子还是会脸红,除了他早已熟识的凛冬。他忙道:“素秋姑娘你不必……我向姑娘见礼,我该向姑娘见礼。”便是不住地作揖。 素秋道:“公子气色不好啊。” 穆修白道:“奔波路远,我确实有些吃不消。姑娘见笑了。” 素秋又道:“黄前辈的腿疾也中的是寒毒,公子想必也知道。主人交由我医治,还请公子安心。” 穆修白道:“自然是安心的。” 素秋并无他话,便把银面具都往脸上带了,顾自从他屋内离开了,只说去知会主人。穆修白知道她这已经算礼数周到,也就好好坐着,他的眼睛一直被素秋发尾上铜色的簪花吸引住。 过了些许,飞奔进来一个少年,玉带锦袍,身量已经拔高了。进来就道:“穆修白!” 穆修白便抬脸去看他,开口就是:“你长高不少!” “那是,快来比比,我觉得我都要比你高了。” 穆修白便站起来,江烟果然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虽然江小少年刻意地挺得笔直,脚跟子和地面若即若离。 穆修白道:“还是差点,你还得多长长。” 江烟道:“我明年一定比你高了。” 穆修白笑道:“我等着看。” 江烟道:“你其实也才二十啊,你怎么都不长个子。” 穆修白道:“我也长的,是你长得太快。”穆修白自己知道,这具身体的发育是缓慢的,这个岁数都应该长胡子了,但是他下巴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其实他甚至有点着急。 又见门口窜进来一个少年,是黄天化,口里道:“穆哥哥,我爹说我可以过来看你!”再见到江烟,后退了一步,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烟蛮横道:“这是我家,我想在哪就在哪。倒是你,你进来干什么!” 黄天化道:“你不过是输了一局棋,我爹说了,下棋哪有不输的道理……” 江烟一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怒道:“你走走走,我不想看见你!” 穆修白只觉得头疼,江烟这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便充作和事佬,道:“我也下不过他的,你下得过才奇怪了。”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0节 江烟道:“他真有那么厉害?” 黄天化道:“没有!我爹总说我下棋特臭。” 江烟面子上又过不去了,气道:“你下棋臭,那我怎么算!” 碍于黄天化到底年纪比自己小,只道:“我要是和你一般大,现在就打你打得满地找牙。” 黄天化反倒一点不生气,道:“你早上那些豆子都是怎么使的?教我好不好!” 江烟得意一笑:“你想学啊,喊我大哥我就教你。” 两人便这么出去了。 再来的人才是李瑄城。他道:“去池上吧。山脚到底闲杂人多。如今你的朋友也见过了。素秋会好好医治的。” 穆修白道:“我放心的。” 滕山山道蜿蜒,又是冬日,满山都是落雪。曲径小道都埋在雪下面,踩过去都不知道那处可以落脚。偶尔有野兽脚印,山禽爪痕,一串串的,喜人可爱。雪色明明暗暗,一副万籁俱寂的景象。 过了璇玑道,就是生满幻生萝的洞府。其实这样说下来,语谰池才两道屏障,并不难找。穆修白来了许多次,竟然也生出些轻车熟路的感觉来。 李瑄城心情不错。穆修白可以感觉到。 入了语谰池,李瑄城带着他去了镜寒洞。 一样的大小洞穴,数以百计,一样的潺潺细水,寸寸通幽。看管镜寒洞的医女依旧是之前的那两位,褙子都是厚厚的料子,见了李瑄城便行礼,一位医女便提上灯笼,将两人往深处引了。 这里数百个都是空穴,只有最深处那个洞穴里有玄冰,镜寒洞其实也指的是这一个。那医女领到洞穴前,道:“主人,青萝退下了。” 李瑄城微笑以对,道:“劳烦青萝。”便伸手一掌按向那机关,石门应声而开。 穆修白顿了顿,道:“镜寒洞太冷……”他上次就撑不下去。 李瑄城道:“你且进来。我在,你有什么好怕的?” 穆修白点点头,正准备抬起脚踏上去时,却发现石门缓缓抬起,镜寒洞内却是黑的。 洞口前医女点了灯,所以还有一小片光亮。这微弱的火光下,镜寒洞的洞口深不见底。寒意一波一波地从漆黑的洞中蔓延出来,穆修白微微提起真气。 穆修白知道里面的夜明珠已经不在了。他心里一直有些猜测,隐隐约约地他觉得李瑄城不寻常。李瑄城一直在找除沉珠,他是知道的。七晋山人是李瑄城师傅,给穆修白解签,又是滁山又是沉水。他只是一直不想把这一切联系起来。因为这实在是有些荒谬。 李瑄城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是颗普通的夜明珠。他就着夜明珠的光芒,率先一脚踏了进去,穆修白随后也跟进去。冬日的镜寒洞,脚下的冰似乎更加坚硬了。 走着,到了深处,听着身后的石门关上了。李瑄城方才道:“你把这个拿着吧。” 穆修白定睛一看,李瑄城从广袖中又掏出一颗夜明珠来,洞穴内霎时亮地刺目。那些坚冰反射着锃亮的光泽,有如多面的棱镜,甚至折射出熠熠彩辉。 穆修白认得那珠子,道:“这颗是……” 李瑄城直言不讳:“这颗是除珠。” 穆修白伸过去接它的手缩了一缩。李瑄城却已经抓住了,将珠子放在他手里。穆修白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沉过。这珠子的光芒太霸道,也晃得他有些眼晕。他道:“这不是我一直带着的那颗么?” “对,就是那颗。黄氏父子交给我的。这珠子你从哪里来?” “是陛下从江湖人手里偶得的。” 李瑄城笑道:“我一直在寻的珠子,到头来在你手里。” 穆修白无言,只是偷瞄这珠子。 李瑄城走开一些,道:“祁千祉一定比我还后悔。他买来了,当做赏玩之物丢在一边。” 穆修白还没有晃过神来,眼见李瑄城往深处走了,勾起手指敲敲坚冰,道:“以前这洞里藏着的是沉珠。不过现在没有了。” 穆修白惊道:“那颗也是……?” “除沉二珠,你也算是全见过了。” 穆修白半晌才道:“你是……谁?” 李瑄城眉目含笑,回过头望着他:“我不是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李瑄城。” “……” 李瑄城又往前走,穆修白便也托着除珠跟上了,他的思绪很乱,他觉得手心里的珠子烫得吓人。镜寒洞里明明极寒,他却觉得掌心沁出了汗。 到了梅山道人的牌位前面,那里还有另一块无字的灵牌。李瑄城从边上取了香烛,用火折子点了,各拜了几拜。 穆修白只在一旁,看他做这些事。李瑄城躬身拜时,他也微微福了两福。 李瑄城将那几炷香往前面的小鼎里插了,才回过身来,口里随意道:“无字的那块,是我爹的。我爹叫做李蹇。” 穆修白除了抬眼去看李瑄城的眼睛,已经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了。 李瑄城见他那木讷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你吓傻了么?” 穆修白道:“不是。”又道,“我有些理不明白。你既然是……既然是这样的身份,为何要一直辅佐祁千祉?” 李瑄城听他讲完,果然笑了,道:“你倒也敢直呼小皇帝的名姓。”又反问道,“你以为这身份有什么用么?” 穆修白默然。 “前朝遗孤,除了引起当位者的警觉,还有什么用处?” 穆修白心里只道,你一直在寻除沉珠,未必没有野心。然而他不敢说出来。 李瑄城也不顾他答话没有,兀自讲道:“其实还是有用的。我生而无父,被李家以为是家丑,李德山一直想暗里除了我。我母亲死前将我父亲是李蹇一事相告。我才事事以父亲为楷模 ,竟然也就好好地长到了而立之年。” “梅山道人是李蹇近侍,他倒是一直想我承继我父亲的衣钵。” “梅山原来也是养兵的。” ☆、章三十四傥来之物(三) 穆修白一惊。还是问道:“那现在呢……?” 李瑄城道:“江京死得突然,七晋山人又和他意见相左……梅山里本来也就是我父亲旧部,后来便成了沧戟教。螣山本来也是买下来的。可惜我不但挖出了温泉,还养了一池的女人,不知他作何想。” 穆修白道:“所以浅夏她……” “对,她是沧戟教教主的女儿,这并不错。沧戟教的教主本是我父亲麾下一人。” 穆修白只觉得惊讶,这么大的一个教派,怀着谋逆之心,竟然在祁夏的土地上消无声息地滋长。道:“你真的想当皇帝?” “我想,也不想。” “我这次封了将军,去截风陵君。沧戟教还想过趁乱和我汇合。但是七晋山人出走了,他们凡事依赖七晋山人,便不敢妄动。” 不等穆修白反应,又道:“还有一部分兵马在枯木崖。这是三年前寒山亡国后开始渗透的。不然枯木崖哪来这么多人。” “那凛冬……?” “我师父江京与楚无觞相谋划。凛冬是楚无觞送给我的。凛冬知道要来我这里,就自杀了。” 穆修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他道:“自杀了?” 李瑄城道:“她每次自杀都是来真的,我救她可不止一次。她后来从璇玑道滚下去,摔伤了脑袋。醒来便什么都肯了,只说她什么都忘记了。” 穆修白道:“那你便不告诉她?” 李瑄城道:“你可别误会,凛冬自杀是不想让楚无觞如愿。她忘了倒是对她比较好。可惜她没忘。” 穆修白只觉得不舒服,他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李瑄城继续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留着凛冬?” 穆修白抬眼去看他,略带着些探寻,也没有应声。 “楚无觞不是好相与之人。他后来丧子,膝下只有一个凛冬。你说我为什么不把人还给他?” 自然是为了牵制枯木崖。 穆修白觉得自己一下子不能接受那么多信息,尤其是李瑄城此前一点端倪都不露。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地方有有漏洞的。他在李瑄城身上感觉不到他所说的野心。他握着手里的滁珠,又觉得自己不能不信。 穆修白目光涣散地盯着一处看着,直到瞥到那块无字的灵牌,随口道:“…李将军的灵牌为何无字?” 李瑄城那处负手而立,不知道再想什么,闻此一言,转过身来笑道:“你问到点子上了。”便也看看那个灵牌,只道:“我知道父亲是谁后,一度以他为楷模。” “但我并没有那种非此不可的野心。此事上,我和七晋山人倒有共识。” “所以?” “我并不去管沧戟教做了什么,也不管枯木崖在干什么。” 穆修白道:“我不明白。” “枯木崖是让凛冬来我身边查探珠子的消息的,但是他们并不确信我有。而沧戟教甚至不知道我是我,他们只知道他们是以李蹇之后为教义。” 穆修白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他不能消化这么多东西。他道:“你当真不管?那是谁在管呢?” 李瑄城道:“七晋山人。” 穆修白道:“那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都散了?” 李瑄城反问道:“遣散?你这么聪明,还要我教你?” 穆修白其实也明白一些,有组织尚且控制得住,一但遣散,只怕局面就不好控制了。只道:“可是水涨齐坝,总有决堤的一日。” 李瑄城道:“我何尝不知道……且说七晋山人做事也有他的道理。他与梅山道人是挚友,梅山道人去后,自然一律从七晋山人安排。往后是祸是福,就另论了。” “梅山道人给我铺好这些,我其实是没有退路的。我有两个表字,一字是承运,梅山道人所赠,一字是怀璧,七晋山人所赠。怀璧其罪,你懂也不懂?” 穆修白讷讷重复了一句:“怀璧……” 李瑄城并不看他,只拿手去握住穆修白的手,也一并握住他手里的除珠,他感到穆修白缩了一下,但是他握得很稳。 穆修白和李瑄城两人都在看除珠,李瑄城把夜明珠的盒子关上了后,除珠的光芒就不再充满进攻性,温和了少许。 即便这样,穆修白也觉得满室的光都溢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看不清李瑄城的面庞,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挠着他的心室一般,道:“我即便无心天下,也不得安宁,我没有退路的。而我又不得不报幼时之恩。” 穆修白自己未觉察,口里已经问了出来,道:“你当真不想么?” 李瑄城将小臂微微往内收,把穆修白往自己身上带了,除珠也就贴近了胸口。李瑄城看了一眼除珠,凑近他耳朵道:“本来是不想了……但是现在未必。” 穆修白只觉得耳朵都被李瑄城呼出来的口气灼了一下,他思绪极其混乱,他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李瑄城依旧贴近他的耳朵,语带轻浮道:“你说为什么?” 穆修白觉得炙热能将他的皮肤灼伤,他想得确实不错,李瑄城给他带来的那种不安的感觉是切实的。这个人本来就危险。 李瑄城也不准备再讲话,他放开了穆修白,执起他另一只手,道:“出去罢。” 穆修白走出镜寒洞,除珠也便被李瑄城收起来。 穆修白今日听得太多,反复地思量,一时间便有些出神。 语谰池依旧是语谰池,依旧是最好看的冬日。山顶升腾的云气和日光下莹白的积年之雪。往下有常绿的针叶林,也有暗沉的树木的枝干。穆修白见到的医女们依旧是化雪润玉的浅笑。穆修白走在李瑄城身边,受着往日没有的见礼。穆修白的思绪才从镜寒洞出来,放到眼前的事物上来,他料李瑄城大概是宣示什么。 穆修白的住处不再是竹馆,他被李瑄城带到了主屋。穆修白知道李瑄城带他回来也就是喜欢他的。但他说不上哪里不舒服。他没有细想。 李瑄城今日没有他事,随意在屋里坐下来,抽了一本书,只向穆修白道:“你学医可有半途而废?” 穆修白道:“没有的。” “那我便考你一考。” 穆修白心一下悬起来,道:“我确实有段日子没有看书了…” 李瑄城笑道:“怎么?怕答不出来?我又不会为难你。” 穆修白便坐得端正起来,两手的五指对了对,有些迟疑地放到案上来,道:“那你问罢。” 李瑄城随意从床头拿了本医书,翻了翻,道:“你很紧张?” 穆修白道:“是有点。” 李瑄城道:“那你可别坐得那么直,随意些,你坐那么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罚你。”说完这句,他便看到穆修白的脊背微微弓了弓,很快又挺得笔直。穆修白的手从桌子上放到膝上,依旧是把五个指头都对起来,时而松开两个,又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李瑄城笑眼弯弯,调笑道:“你看起来确实紧张啊……” 便也装模作样地翻开一本,问穆修白些简单的问题。 穆修白一一作答。只是李瑄城一开始也就问些他烂熟于心的基本知识,往后问的又是肉苁蓉又是淫羊藿,穆修白对第一个还答得一本正经,往后却不由小声了些。他不住地偷眼瞧李瑄城,那人却气定神闲,好似真的在治学一般。 穆修白微微皱眉,那边李瑄城已经把书阖上了,道:“还不错,只是记得太过死板了。”穆修白应了声,见他神情严厉,倒以为自己小人之心。 李瑄城把书随手往桌上一放,又道:“接下来便说穴道罢。你闭上眼睛。” 穆修白忍不住看了李瑄城一眼,那人道:“不然我给你蒙块黑布,你这眼睛太不像话。” 穆修白差不多肯定这人大概真的是在调情,什么药理医术都是幌子。意味不明地看了李瑄城一眼,便道:“我闭上就是。” 可巧李瑄城正往穆修白这边走,带起的气流将那医书掀开了一角。穆修白本已经把眼睛闭上,只觉得惊鸿一瞥,伸了手就去抓那本册子。李瑄城对着桌子打出一掌,那书被震到地上。 穆修白只趴在了桌子上,没有抓到那书,却见书页在地上展开,全是一幅幅春宫画卷。李瑄城扶了扶额头,发出一声懊恼的喟叹。他道:“啊呀,糟糕。” 穆修白道:“李瑄城,你就拿这来考我?” 李瑄城一脸理所当然,道:“我考你还要拿书,你怎么不动动脑子?” 穆修白一听,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就听李瑄城继续道:“谁在卧房里放医书,除了这书还能放什么?”声音不急不缓。 李瑄城绕到桌案那头,把那本子捡起来,自己又随意地翻了两页。穆修白只觉得面上都要烧起来了。都不太敢看李瑄城。 忍不住嘲道:“……就算里面是画,你还给它弄个黄帝内经的皮儿。” 李瑄城摊手道:“我和江烟的住处离得不远,总得装个样子。” 穆修白想起江烟那深深的道行,觉得李瑄城的封皮其实也没有起上用处。 李瑄城已经走了过来,道:“你这就羞了。我这还有很多,你会的太少,要多学。” 穆修白见他真把那书摊了开,只觉得面上一热,这回可满脸都通红了。小声道:“你自己看罢。”眼睛就不知道放哪里,干脆闭上了。一会儿睁开,往边上看。 心道,一个人的时候还能翻翻,光明正大的分享还是免了。 李瑄城“噗嗤”一笑,也不把东西收起来,道:“你把眼睛闭上了,我便来考考你穴道。”穆修白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李瑄城伸来一只大手,盖在他眼睛上,另一只手便慢慢顺着他的脊背往下。穆修白只觉得腰部痒得受不住,便是顺势一弓。 室内烧着地龙,穆修白已经微微出了汗。捂住他眼睛的人低头下来,从背后舔了舔他的耳垂。 …… ☆、章三十五绣床斜凭(一) 这章整章都不能放jj。老地方见。 我要让你们吃肉吃到吐。 还有就是我这个学期可能要等考完再更了,寒假有机会的话会日更一段时间。 爱你们哟。 ☆、章三十五绣床斜凭(二)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重要消息:我转战寒武纪年原创网了,修文重发。网址为:三w点寒武纪年的全拼点,详见寒武纪年贴吧置顶帖子。寒武的网站的限制会比jj少一点。 那边先更,再更这边。 穆修白从床上起来,外头正是日上三更。李瑄城想是早已起身了,并不在房内。穆修白慢慢地挪下床,这回李瑄城实在□□他□□得有些很,他仿佛初尝性事一般,腰酸背疼。好在李瑄城没有在他身体里留东西的习惯,倒省去不少麻烦。可转念一想,李瑄城这个习惯,大概是他流连花丛养成的。李瑄城已经而立,照旧无子嗣。 便不由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胸闷难忍更多于酸疼。 床头已经备好了新衣,依旧是无新意的白色,不过比李瑄城那通身的白多了些金线绣成的纹案。穆修白便开始着衣。 待出了门,就见候着的侍女道:“属下云裳,穆公子要寻主人的话,可以往药房去。”,说罢入了室内。穆修白想起那些狼藉,面上一紧,只作镇静地往院中走。主院很大,走了一时半会地尚不能出得院落到四君子馆。将要走到尽头时,便见江烟飞也似的从一处房间里出来,问候道:“穆修白你醒啦?” 穆修白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江烟。后者却浑然未觉,依旧道:“往后我是不是得换个法子叫你了?小娘亲?池主夫人?” 穆修白只觉得面子上将要挂不住,只作没听见。偏偏江烟就是要再讲一遍,道:“我给夫人问安了!” 穆修白没由来地交织着一肚子的戾气,啐了一口,回道:“这一池子你都得叫夫人。” 江烟听他这样讲,便捏起鼻子,装模作样道:“好大的酸味。” 穆修白不再搭理他,大步走开了去,只觉得讽刺之意越发明显。 江烟见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也不敢跟上去,委屈道:“好大的脾气。我这才从山下上来。我不打趣你了便是。” 穆修白出了主院,便到了四君子馆处,想了想挑了竹馆边上走。可惜还是未能避开,那红衣的浅夏姑娘便在药场,穿过药场才是药房。穆修白便施了一礼,道:“浅夏姑娘。” 浅夏笑得春花般烂漫,她生得最好看的就是眼睛,笑起来能把三月风都化了进去。不说李瑄城的眼光都是上佳的。浅夏道:“穆公子起了?” 穆修白微微恩了声。浅夏便咯咯笑起来,善意地提醒道:“穆公子快去药房罢,主人在那处。” 穆修白道:“好。”便再施一礼,越过了浅夏。在药场中小径里慢慢走过,医女们或手执竹耙,将药材往地上铺晒开来,早春亦是采挖的季节,便也有大群的医女忙着将挖出的根茎类进行择摘清洗,再走过去,便听得此起彼伏的一片捣药声。语谰池种的大多也是些名贵药材,不宜栽种或不宜得到的药材都是依仗广开的医馆八方寻得,四时不断。语谰池不说是这天底下药材最全的地方,但若是语谰池也得不到的药材,其他地方更无处找去。 走开不远,总觉得有目光追随着,回头望时,却见药场里都是医女的素白衣裳,只衬得那一点丹红有如野火,天空倒是蓝得通透,浅夏已经和一个医女讲起了话来。 · 穆修白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李瑄城。但是除了李瑄城,他又要找谁呢。 踟蹰了半晌,还是踏入了药房。李瑄城并不在最外的一间。又往深处走去,也不见人,便又走出来,这才碰上。 李瑄城道:“我以为你要睡到午时。”他手里擒着一把蒲叶小扇,从最侧一间走出来。 穆修白道:“你在煎药么?” “算是。你的寒毒我暂且治不得,得找个好的方子压着。”又道,“珠子带着么,那物好歹是神器,也可压制千寒。” 穆修白点点头,抬起一臂,道:“在这里的。”又问,“这毒……真的没法解?” 时隔这许多时日,穆修白仿佛像谈起居一般,最不经意地提及了这件事。 李瑄城没有回答,穆修白便追问道:“那我还有多少时日?” 李瑄城不料他问得直白,只道:“一年。若你在我身侧,还可以活三年。” 穆修白阖上眼睛,微微舒了一口气,道:“这已经比我想的要好了。” 李瑄城道:“这毒我只是暂且找不出法子,但世上未必无人解。你……不要太过担心。”便有些后悔自己当日一时冲动,将中毒一事和穆修白讲明了。 穆修白勾起一笑,道:“好的。三年够你找出解药来罢。我不急。”便先入了侧间去。 李瑄城也随后进了侧间。这屋子是只有摆了几个小泥炉。边上只一张小案,上头杂乱地堆着些书简,也有摊开了的,边上还放了张薄纸,一管毛糙的毛笔横在砚台上。李瑄城略微一思索,不动声色地将案上的薄纸抽了去。 穆修白打量了下这屋子,道:“这药里都是什么?”便蹲下了身子,捡起边上的火钳,往那煎着药的红泥火炉下头拨了拨。药罐子里飘出些中药味,将这屋子都熏得微苦,好在这两人都是早已习惯了的。 李瑄城便一溜儿报了一遍药材名,一面暗里把那张纸往手里里揉了,装到袖子里去。 穆修白听罢,只吃惊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用药……” 李瑄城道:“这药的关节在于臣佐使。”便也将药理悉心讲了。 这厢讲完,见穆修白蹲在炉前也不言语。正待说什么,却见那人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起来,发带也颤得厉害。就听那人说:“李瑄城,你袖子里的那张纸,要不要放这炉子下面烧了?” 李瑄城一哂,道:“不必了。不过是张药方,方才也说与你了。” “你藏它起来作甚?……莫非是因为字丑?” 李瑄城不作声。穆修白便笑出了声来,一阵恶作剧告成的快意。 李瑄城道:“平日里我的药方都是叫凛冬代笔的……”这两日我不想近旁有他人。 穆修白道:“息怒息怒,写字好看就不叫大夫了。我们那边的大夫,写字堪比鬼画符。” 李瑄城微微愣了一会,还是道:“哪边?” 这整个屋子里,便只留下了药罐子里沸腾的水声,这药罐子的声音很奇特,像是在呜咽,它呜咽着,吐出些蒸腾的白气,便把肚里的苦涩灌满了整室。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李瑄城见炉子前的人已经僵住,那发尾领口处,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尚留着欢爱的余韵。便伸了手去,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痕迹,再贴上整个手掌,慢慢探到前头托住了人的下巴。俯身下去时,穆修白便随着他手的动作扭转了头,承住了这个带些中药苦味的深吻。 · ……李瑄城将人抱到用以小憩的隔间,垂着头依旧在吮吸着穆修白的绣口。穆修白两臂环着那人的脖颈,也回应地十分热烈。 及去了软榻,穆修白被放了下来,这才问道:“那药当如何?” 李瑄城已经手指灵巧地解了他的衣带,微微低哑的声音道:“还得半个时辰呢,急什么?” 穆修白道:“你半个时辰便够了?” 李瑄城喉头发出一声轻笑,大手在穆修白衣内游走,贴着肌肤抚摸:“我要用几个时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没大碍,就怕你吃不消了。” …… …… 李瑄城两手撑在穆修白身侧,身下只是缓慢而有力地□□,兼着有衣料摩挲的声响。两人的喘气声即便刻意得被压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被无数倍地放大了。李瑄城身下律动,又抬起手来用拇指摸了摸穆修白的眉间的一道浅痕,那道疤将眉毛拦腰断了,显得有些美中不足。 穆修白也伸手去摸李瑄城的面颊。这人的眉眼分明是冷冽的,有秋之肃杀。只是素来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叫人将他凌厉的一面忽视了。这一对笑眼处处留情,实则无情。 却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又是什么席位。 · 性事草草地结束了,炉上的药也火候正好。李瑄城将药汁滤出来,自己尝了尝,道:“不好。” 便径自又去药房抓了一轮药材,开了一坛白酒,道:“这得用酒煎。 ☆、章三十五绣床斜凭(三)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理通了真是神清气爽,这边应该还会更一段时间。 我转战寒武纪年原创网了,修文重发。网址为:三w点寒武纪年的全拼点,详见寒武纪年贴吧置顶帖子。寒武的网站的限制会比jj少一点。 每日宣传(1/1) 李瑄城终日在药房里,或埋首书堆中,或在配制药方,往往秉烛至深夜,也不再回主屋去睡了。 穆修白知道他还是在劳神研究千寒的解药,便也不好意思打搅。李瑄城只让他也在边上。穆修白便占着那张软榻,时而拿卷书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李瑄城偶尔端一碗东西叫他喝下去。 喝下去后便要如实汇报身体反应。李瑄城也只有在听他讲药剂反应的时候才和他调笑两句,偶尔动动手脚,但是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有回穆修白被他挑起了兴致,怎么也压不下去。但早知道李瑄城一心还是在解药上,便生生在一边忍着。 他好几次想自己用手解决,却又怕李瑄城看见。在那张软榻上辗转反侧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他偷偷瞄了眼案前坐着的李瑄城,衣料勾勒出那人挺拔的身姿,宽大的肩背。便心猿意马地想着衣料下面紧实的肌肉。这么想了一会,扭了头去面对墙壁,骂自己道,荒唐透顶,恬不知耻。那人在想着怎么救你的命,你倒是满脑荒淫。 便觉得肩上一重,是李瑄城坐在榻前,将人翻转了过来。 穆修白将呼吸压得平稳,只想装作平静无波的正人君子样。 李瑄城低哑的声音道:“你难受了?” 穆修白摇摇头。 那人轻笑一声,一手从薄被下伸了进去。这是冬日,李瑄城的手却无时无刻不是暖的。那手触到人的腰际,解了那人的中衣系绳,探了进去。穆修白微微战栗起来。 那手在腰际揉了揉,盖到小穆修白上,停住了。李瑄城俯下身子贴到他耳边,发问道:“你是前边难受,还是后边儿难受?” 那声音压得低沉,问得露骨,穆修白耳根一热,只想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面上起了阵阵酡红。 ……(省略) 这所有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位白衣公子侧坐在床头,和床上人絮语罢了。 李瑄城见穆修白那惹人的样子,就着一手的阳精,又伸了两指头往下去探。 穆修白没有料到这茬,半眯的眼睛倏尔睁大,忙道:“后面……后面不用了。” ……(此处省略) 穆修白抓着被角,身体也开始一阵阵地抽搐,一下一下,恍如精疲力尽的困兽。他的眼睛里渗出些□□过后的泪水,便弓着身子,慢慢不动了。只剩下喘息声还在这方狭小空间里回荡。 李瑄城抽了手,正要离床而去,穆修白倏然就睁开了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李瑄城道:“你可别叫我来。我这么多日没睡,行那云雨之事,你也不怕我猝死在你身上。” 穆修白便又羞得想找条地缝钻下去。到底□□疲累,待李瑄城走后不久,终于沉沉睡去了。 · 李瑄城在药房捣腾,穆修白便在一边陪着,也会打个下手。 他时而叫李瑄城睡会儿。李瑄城只道他手头的动作不能断。 穆修白便道:“我的病不差这一时半会……” 李瑄城道:“压制寒毒的东西自然要尽早。我要是现在压不住它,往后留给我的余地更少。” 穆修白讷讷无言,心口蓦地像缺了一块。 李瑄城忽而想到些事,口中道:“你现在觉得精神怎么样,我见你这两天没有那么嗜睡了?” 穆修白眨眨眼睛,他从京中到泷上,一路上都十分嗜睡,如今那种眼前发黑的脱力感也没有了。遂道:“确实如此。” 李瑄城恩了声,手中拿着一杆金柄的小秤,那秤砣雕成了个神兽霸下。将一味药材称出一钱,放到边上去。又开口道:“除珠你是什么时候起带在身边的?” 穆修白想了想道:“平初二十一年端午,我初到尚贤苑那年。” “后来呢?” “除了被祁千祉拿去请兵外,都在我这里。” 李瑄城抓住秤上的小绳抬到眼前,仔细了看度刻,一边道:“那便是了。”又抓了一撮药材,见差不多了,将这一味药也放到一边。 穆修白就听李瑄城继续道:“语谰池本就是螣山之眼,得水藏风。除沉双珠都有灵性。语谰池得一沉珠,更得天地精华,便多生仙草异兽。” “你得了除珠,终日在身侧揣着,这灵气多得都富余了。” “两珠相较,除珠来自滁山,性偏阳,沉珠取自沉水,性偏阴。你体寒,除珠对你最好不过。” 这些都是说过了的话。穆修白只听李瑄城往下说。 “你脉沉细弱,虚脱无力,这些病状,我以往用药物调理,也未见好转,只当是你体质的缘故。及后你得了除珠,病状皆无。我便想不出什么缘故了。” 穆修白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帮李瑄城捡掉落下来的药材。李瑄城顾自将那些称好的药材一点不落地放入铜质的药船,口里道: “我和你讲个故事罢,也是我听来的……七晋山里有一户人家,是个猎户,有一日猎户在山中遇雨,便入树下躲避。不巧劈了一道天雷,正把那猎户劈死。其妻日日哭号,竟然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五岁的幼子。” 这厢依旧把药材尽数放入药船,捡了药碾子,道:“你来碾罢。” 穆修白接了药碾子,轻车熟路地碾起来,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李瑄城便将边上的金柄小秤小心地放回了白玉石盒。 “过了数日,突然有个青年从他处来,声称是那小儿的父亲。族人都觉得惊异,但问其族中大小事务,也一概知晓。不久后,又有另一处人家寻过来,说那青年是自己儿子,得了失心疯,让族长将青年交出。” 穆修白碾药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下来,直到李瑄城道:“我这故事有趣,你听得入了神了,连药都不碾了?” 穆修白便又推动那碾药滚子,但是手指都有些微抖。他额上又起了冷汗。 便听李瑄城凑近他道:“穆修白,今日正月初九了。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日子?” 穆修白上一辈子是正月初九生。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为什么李瑄城要问这个日子。李瑄城讲那猎户,自然是早就猜到了什么。况且自己这毒也不知道能不能解……终于狠了狠心道:“你猜得都不错。” 李瑄城便舒了一口气,道:“我其实没想逼你承认。这事情你要是想我不知道,我便一辈子装不知道也无妨。”便从身后环住穆修白,轻轻在他耳边道:“我只是在想,你对我的信任到底有几分呢?” 穆修白便觉得心底都化作了一片海,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李瑄城接着道:“正月初九是你诞辰。我听花朝说的,结果也只在这药房里过了。还是你原来是哪天生的?” 穆修白呆了一呆,道:“也是正月初九……” 李瑄城道:“那便省了麻烦。”便随手捡起一味药材,道:“二十而冠。这一味远志,送你作表字罢。” 穆修白便伸手接过了,道:“谢……主人。” 李瑄城便换了话题道:“除沉珠极具灵气,我也是才想明白,较常人来说,这东西对你更有用。那个猎户之事,我尚且没有讲完,他借尸还魂,本来按族规要烧死的。不过那地界是七晋,得我师父救下,后来此人又从我师父处求了一块灵玉,用以固元。” 穆修白听到“烧死”两字,惊得手心出了细汗。又听七晋山人将人救下,安下心来,道:“七晋山人……我见过了。” 李瑄城奇道:“果真?” “他和你说的一般,他本也打算送我一块灵玉。” “既然连我师父都见过了,我的事你可算都晓得了……我倒是想问问你那边的大夫都如何写字?” 穆修白听他问这个,便心下暗暗想,也要把往日之事和盘托出。 …… ☆、章三十六平意问闲(一) …… 穆修白依旧很谨慎,只把他以为能被理解的东西说出一些,且都用些易于听懂的讲法。李瑄城连声应承。 也说起些旁事。 “……有一事,语谰池扰不乱你的心神。我猜也是这个缘故罢?” 穆修白想了想,恍然道:“原来如此……” “那你在南梁时,那些吐真剂……对你有用么?” 穆修白愣了愣,他其实一直怕说起这件事。他从小就想,他这样的人,要是被敌人抓去,指定了会缴械投降。结果他真的就遇上这样的事情。好在他深知保命的关窍,他对死亡有极高的危机感,他知道什么时候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就意味着什么时候失去利用价值。 半晌才道:“吐真剂其实没有起上效果……” “哦?” “我要是一个字没说,南梁是不会信的。我就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再掺和些半真半假的事。” 李瑄城笑道:“所以讲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穆修白道:“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们迷信吐真剂,祁千祉在边境之举,也让我确信风陵君不会杀我。起码不会马上杀我。” 李瑄城便敛了神色,有些生涩地开口道:“我当初不是不想救你。我在等祁千祉救你。” 穆修白面色僵硬道:“我知道的。”在这件事上,我什么都明白。但是理性上什么都对,感性上人本能地趋利避害。 李瑄城的拇指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眉角,直觉这次的事情所造成的不信任,可能要花上一些时间来填补了。李瑄城也是一个理性至上主义,这一点和穆修白同出一撤。理性上占优的人,势必在感性上少一些天份。 · 这场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李瑄城可以知道穆修白大约还是带着谨慎,也不再问。 穆修白偶尔出屋子去,药房里有各色打扫的侍候的医女,饭食也日日送来。又因为李瑄城日日夜半不睡,夜宵也有。但是四徒很少过来。穆修白猜是李瑄城事前吩咐了。 不过这种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闲心在意一些细枝末节之事。 语谰池又照往年一般落了雪。穆修白再走出去时,突然觉得语谰池药田之间的医女都少了许多。穆修白初时当是天冻,后来却眼见人越来越少,真有一些人烟荒芜的态势,才觉得有些不寻常。 从药场里穿过,从药田的田埂上走过,厚厚的雪被之上都没有他人的足迹。四君子馆他一向是不知如何拜访的,只见得门户紧闭。待到了主屋时,才发觉江烟也不在了。 穆修白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他折返,去药房,又是冗长冗长的路程。他终于觉得语谰池也算大的,走上半天都摸不上药房的墙根。 好在快到了药房时,见到茫茫白雪中慢慢幻化出两位白衣裳的医女。再走近些,也见得些俏丽的眉目。穆修白微微舒了一口气,就见李瑄城从屋内走出来道:“你往哪去了?” 便又进了侧间去。穆修白道:“去了主屋。”顾自跟上,见李瑄城正将煎得差不多的药罐取下,沥出汤汁。 穆修白开口问道:“语谰池的人都去哪里了?”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1节 话音才落,眼下伸来一只药碗。穆修白接过来,就听李瑄城道:“这是成药了。” 穆修白两手捧着,扑鼻而来奇异的酒香。那药是白酒煎成,浓郁的焦色在碗沿堆起些许浮沫,也是暗沉沉的并不清爽。穆修白轻轻地往药碗里吹气,用舌尖尝了一下,还是烫,便又收回舌头,问道:“两年?” 李瑄城点点头:“对,两年。或者两年还不到。到了时日将至,你只会骨疼难忍,行动迟缓。你这两年间也不可断药。” 穆修白道:“好。” 便又见李瑄城拿了一张纸来,上面端端正正写了药方子,那字迹虽不是大家手笔,倒也端正俊秀。 穆修白还未表现出惊讶,李瑄城已道:“我让人誊了。” 穆修白心里只想笑出声来,把药方接过了,一同放到除珠的锦袋里,道:“我一定收好。” 李瑄城见那人掩饰地把头低下,刀眉羽睫之下,嘴角分明已经不受克制地上扬。心里也只能叹口气,怪自己小时不好好写字。 遂道:“中原之毒变换无端,但总有迹可循。我让浅夏找沧戟教长老,也只说闻所未闻。只能猜这千寒不是中原之毒。” 穆修白暗暗听着,他的医术还不精,分不清这些毒都是承哪一脉的。 “还不确信,往下我们便去问闲山庄,我让沧戟教长老替你诊断一二,再做打算。” 穆修白才抬了眼睛,道:“问闲山庄?”又道,“那么语谰池中人迹稀少,是因为已经有人先走了?” 要说穆修白机灵,有的时候脑子是转得挺快。但是有的时候又不成。唯一不变的,这人一颦一笑都是声色。 李瑄城只道:“江烟也先走了。这是我另一处宅院,在七晋。” 穆修白道:“七晋啊。”他也很想再去见见那位老者,便道:“山庄也是七晋山人打理么?” “正是。” 穆修白便对这次的行程生出无限的期望来。 “语谰池往后可能呆不得了。语谰池的虽说寻不见,可是也最显眼。” 穆修白点点头,他十分明白。然而道:“我挺喜欢这里的。” “我也喜欢啊。你去过其他的山就知道了,语谰池这地界得天独厚。我的几处居所,我最喜欢此处。” 穆修白又问:“那这一池子的药材怎么办?”都是钱啊。 “自然是放着。”又道,“看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一副对穆修白所思所想十分了然的样子。 穆修白有些被看穿心思的窘迫,只是把药碗端起来,喝了几口。 李瑄城道:“这次行路,我会让人替你改换一下样貌,打扮成我的马夫掩人耳目。” 穆修白只应道:“好。” “祁千祉以为你死了,但是我们依然要慎重。” “好。” 穆修白其实一直有猜测,李瑄城得以带他回语谰池,必然是答应了长公主一些条件。这回李瑄城大动干戈地要弃池而走,才忽然将一切联系起来,问道:“主人,敢问原来的沉珠,去哪儿了?” 他之前也问过,但是李瑄城避而不答。这回李瑄城倒是没有避过这个话题,只道:“不是在这么?” 穆修白当真以为他要掏出珠子来,见那人纹丝不动,眼睛四处瞄了会,便问:“哪儿?” 李瑄城一笑,直视穆修白双目,道:“就在眼前。” 穆修白怔住了。心道,原来李瑄城真是用除珠换的他。想说谢字,却觉得谢字承载不起。一时失语。 李瑄城忽而一改这两日的温存,道:“所以,不要跑。”他的眼睛因为这几日少眠而充血,满是红色的血丝,看着有些骇人。 穆修白知道这是说他路上试图逃走,只觉得感激和愧疚占满心头。 这之下悄然生出些未被觉察的寒意来。 · 李瑄城终于将压制的药物配制出来,连日无眠。这一沾上枕头,便睡得很沉。穆修白在他床前坐着,对这个人也生出些愧疚和心疼。这人眼下一片青黑,连着卧蚕都变了颜色。至于下巴处也生出浅青的胡茬,用手一摸,糙乎乎地扎人。 这一觉仅得数个时辰,到了晚间便有医女叩门道:“穆公子,该叫醒主人了。” 穆修白一听,凑近人耳边道:“该起了。” 李瑄城可能是真的疲累,喊上了三四句,也并没有马上醒来。穆修白想了想,大了声音道:“李瑄城,江烟又闯祸了。” 便见那人嘴角生了笑意,一伸手将人搂过去,懒洋洋道:“江烟闯祸倒是其次。你面上叫我主人,背里喊我名字,有你这样的?” 穆修白这会儿面庞贴着锦被,半个身子斜在李瑄城身上,闷着声音道:“徒儿知错。” “你少来这套。” 穆修白便只顾着自己发笑,一边拿手去推开李瑄城环着自己脖子的小臂。李瑄城却是不放,也不嫌穆修白压着他累。 穆修白止了笑,道:“快起来车上睡罢。霜叶姑娘在外面要等久了。” 李瑄城道:“往后你和江烟一般叫我罢。你不情不愿,还听得我浑身难受。” 穆修白笑嘻嘻道:“这可别怪我了。我们那儿,主人这词实在不好开口。其实换什么都行,叫师父也成。” “随你。我连江烟这般都不介怀,还非得听你一声敬称?而且你到床上,不是什么天地君亲师都忘了么?” 穆修白这回力道一大,将李瑄城的胳臂推了开,大了声音道:“主人起来就好,我和霜叶姑娘外面去等。” 李瑄城见那人脸上飞红,一派心情大好。 · 李瑄城一行人只趁夜离开语谰池,并不往来路走。穆修白也是第一次知道镜寒洞深处还有洞天。 镜寒洞内本就潮湿,生着一条细弱的溪水,潺潺直到深处。到遍生坚冰的洞穴前,这溪水便似到了尽头。其实未然,这溪水从石门脚下的缝隙中渗透下去,往另一处空穴中流出,渐渐和他处的水迹交汇一处,再往深处流走。 这数百空穴,寻到最大的一处溪水,便是有石门的洞穴了。此处石门之后,是另几百洞穴。两相叠加,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个洞穴。 几人循着水流走。水流蜿蜒,且潜伏不定,极易迷失方向,好在李瑄城和霜叶都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几人费上些功夫,好歹从镜寒洞中出来。走过这些洞穴,就是下山的路。 更深霜华重,夜半星斗明。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转战寒武纪年,网址ujian,优先更新那边,这边应该也还会继续更。 不过那边限制少些,真的不来一发么(诸位懂就好) 每日宣传(1/1) ☆、章三十六平意问闲(二) 穆修白一行人从螣山离开时并没有人察觉。披星戴月地赶路,到了苍临地界才稍稍放缓下来。 空气里尚且有些爆竹噼啪的声响,带着些轻微的烧焦的余味。 穆修白一腿折叠着,一腿悬着,用系绳的马鞭打着马尻。车道蜿蜒,螣山行远。那些迷人眼的雾障也渐渐退去,而化了云气,成了云团,又聚成了层层叠叠的云顶,在山之巅。群山染白,和云气相接,在侵晨的浅薄夜色里只是天幕脚下的缀点,是青里的一抹灰白。又在此后被天边的鱼肚白吞到一处去,在曙光里熠熠生辉。 天已经透亮,语谰池终究是不知何处了。 · 七晋在泷上之南,倒没有落雪,天气一例是干冷的。李瑄城一行人奔波连日,总算也入了七晋地界。 问闲山庄也在深山,但是山门宏伟,石径通达,未有存心避世之意。并不如语谰池一般隐蔽难寻。 山庄守门人将主门打开时,便见得一线天色透蓝,一辆马车远远从路尽头来,近前了,见赶车的是个青年,留了两笔不太相称的八字胡,眉目若是看得仔细,倒是端正的。 近日来,往往有人到山庄,都是大堆的人。这里只有一辆马车,守门人心下早已了然,扬声道:“敢问门前何人?” 便见一只白袖撩了车帘,道:“秦伯,是我。” 秦伯便将另一扇门也打开了,只等马车行入,一边道:“怀公子可算回来了。” 李瑄城便道:“秦伯这两年也没有多大变化么。” “还是老样子,庄子里也是老样子。怀公子快请。” 穆修白便也点头向老者示意了,赶了马车进了山门。又见得是蜿蜒的道路,边上的杂草都修得很干净。这样一路驶过第二扇门,才有仆从上前接应,便也有人将马车驾去了后院。 李瑄城下了车,然后是两位医女,也只是不显眼的着装。 向穆修白道:“去后院把脸洗了罢。” 穆修白道:“好。” · 堂上是一位灰蓝道袍的老者,眉髯皆白,一身的仙风道骨。 李瑄城入内,抱了手,躬身道:“师父。” 子午长邱道:“怀璧,你来了?” 李瑄城道:“事出突然,往后都要叨扰庄上了。” 子午长邱便微微叹了口气:“我早说你命数难测。” “还望师父提点。” “此后数月,宜静不宜动。” “徒儿谨记。” 这厢说了话,穆修白便被侍从领了上来,面上的尘泥洗去了,像一盏泛着水色的白瓷,那件灰败的粗布衣服也便更加灰败,显得尤其不相称起来。 子午长邱道:“小兄弟,许久未见。” 穆修白见那老者,早已知道人的身份的,便也行了礼道:“七晋山人,久仰大名,是我那时有眼不识泰山了。”心下暗暗想着,师父的师父,是要怎么称呼的? 子午长邱捻了捻须子,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又向李瑄城道,“怀璧不向我介绍一下此人?” 李瑄城只见得子午长邱凤目一眯,遂道:“我料师父与他相识…” “我与他相识,未知他与你相识。你们的事,我还能掐指算出来不成?” 李瑄城按了按额角,道:“穆修白是向我学医的。” 子午长邱长长地“哦”了声,并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又往穆修白打量了下,倒是祥和道:“穆小兄弟学医的心愿也算是得成了。” 穆修白道:“晚辈荣幸。” 李瑄城也道:“七晋山人是我师父,你得叫师祖了。” 子午长邱只道:“师祖就免了。我废杏林之道久矣。” 这个穆修白听他提过,既然不让叫,便也闭口不言。 子午长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穆小兄弟奔波路远,我已让人备好厢房。待休息妥当,我也和你聊些旧事。” 穆修白只道:“多谢山人。”便和一旁问闲山庄的家人一块离开了。 · 螣山脚下,素秋只算是留下打理医馆和语谰池的唯一一人。医馆是照常接收病患的,这些都和往日无差。 素秋对窗梳妆,执一根木簪绾发,便听得窗外有些不寻常的声响,木簪脱手便向窗外去。便听得一声闷哼,那窗户纸上只余了一个透亮的小孔。素秋夺门而出,便见得栽落的身躯使得院中的樟树颤抖不止,扑簌簌落下雪沫来。 从旁的医女已经听得声响过来,但是那人影一踩树枝,轻功如风如影,退得飞快,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素秋尚是一头披散及腰的乌发,面上眼眸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 边上的青瓷道:“师父,这是何人?” 素秋只道:“主人才离开语谰池,这是来者不善。叫诸位小心看着。” · 问闲山庄的闲适多于宁静。一干人在此处住下,也旬日有余。 这山庄也大得很,虽然没有大片占地的药田和池水,但整体比语谰池还大些。山门之内,又分了多处院落,各都隔着不长不短的路程,离得远的要乘车过去。 穆修白在案前坐着,一位白髯老者正捏着他的腕子。李瑄城从旁观看。 老者的眉头紧锁,似是查探不出什么端倪。这探脉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老者才道:“池主恕罪,老夫得探得深些。” 李瑄城点点头以示应允。那老者便到穆修白身后去,以掌贴上穆修白的背部。随后,一阵真气的烧灼感从背心漫开。老者注入的真气较李瑄城谨慎得多,细若游丝地点点增加。可穆修白依旧十分煎熬,五脏六腑都觉得坠了千斤重的玄铁。李瑄城眼见的穆修白的面色惨白,嘴唇也透了不正常的青紫。 那老者也是冷汗淋漓,面色不比穆修白好上多少。这样一炷香的时间,穆修白的眉间的折痕深得都刻了进去,老者总算撤了手去。 李瑄城见穆修白支持不住,趴到了几案上去,问道:“如何?” 老者拿袖角揩揩额汗,道:“这毒当是率卜传来…” “果真?” “池主让少主问我此毒时,我确实觉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老者便絮絮道来,少主是指浅夏,浅夏是沧戟教教主之女。 “此后我四处打探,查阅经书,偶得一卷旧简……里面将方外之毒阐述了一二。我以前看的毒经,都是率卜如今有的几种毒。这简牍这里记载的都是率卜失传的一些奇毒,便有一种似方才穆公子中的。只可惜那简牍也是寥寥几笔,只将这毒之妙处,没有讲制毒之法和解毒之法,” 李瑄城听到此处,道:“多谢长老了。长老所说助益良多。” 这话讲完,不觉闻到一股血腥气,一看边上穆修白依旧是趴在几案上,胸膛有些小的起伏。忽而又见一滴红色落下,沾湿了地面。李瑄城赶紧将人扶起,那人口中依旧小口小口地涌着献血。几案上早已血红了一片了。 老者也有些心慌,见李瑄城皱眉按了穆修白的脉门,相顾无话许久,道:“池主恕罪,老夫已经尽量用小股的真气,没想还是……” 李瑄城只道:“不碍事的。我早知道会这样。伏毒不见于外,硬探只能如此。” 老者也道:“但不吐血倒好,这样一激,容易加速毒发。还是我疏忽了。” “长老莫要自责,便是我也做不到不折兵卒。” 李瑄城探完脉,便一手托着穆修白后颈,一手只封住穆修白胸前几处大穴。沧戟教长老的真气不同于他的,虽然已经足够小心,造成的伤害依旧比他严重些。但看血量,穆修白吐得可比上次多了许多。 又道:“千寒此毒,还请长老帮我留意着些。若有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那老者只起了身来,郑重地行了一个教中之礼,道:“池主所托,必不敢忘。” · 穆修白醒来时,就见边上侍候他的周生拿着一个药碗,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 穆修白很乏力,胸腔内也痛得难忍。微微动了动,周生便觉察了,道:“穆公子,你的药。快起来喝了。” 穆修白闭了闭眼睛,一鼓作气地坐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斜靠着缓了会儿,道:“阿生,药给我。” 周生便把药碗给了穆修白,一边道:“你拿稳些。这药可真难闻。” 汤药已经沥出许久,并不烫口,穆修白几口喝完,苦得齿舌生麻。又把药碗还给周生。身为一个病人,按时喝药是保命第一准则。对于一切关于性命的事情,他绝不拖泥带水。穆修白又躺了回去,面上一派完成了大事的安详。 周生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个药碗,翻过来倒一倒,也没有余下一滴汤汁 作者有话要说:  例 ujiaicle/artifophp?id=44 ☆、章三十六平意问闲(三) 穆修白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没两天又活蹦乱跳。连江烟都啧啧称奇。 只是李瑄城连日都非常忙碌。穆修白好些日子都只在廊下打了照面,余外也不知道这人去了哪里。江烟也同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穆修白也不是十分热烈的性子,见李瑄城没有闲暇,便也不去寻他。自己在周生的陪同下,只将这问闲山庄三山五院都去逛了个遍。 问闲山庄有一门生意是酿酒,穆修白借光,酒是可以无尽吃的。穆修白不如李瑄城那样只好烈酒,他什么酒都能喝。第一天时一不小心便喝多了,他倒是不耍酒疯,一醉便睡得不省人事,要周生将他背回去。可怜的周生自己身板也不结实,背着个人走这么老远的山路,只想把穆修白扔去喂狼。好在穆修白十分愧疚,往后都不敢多喝了。 他也时常看到语谰池中打过照面的那些医女。穆修白认识的便喊名字,不认识地一律叫姐姐,替她们挑个水搭个把手。有一回他还在路上遇上凛冬,他也打了招呼,凛冬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闲得慌,医书看不懂的地方便问这边的医女,她们也都乐得解答,也会往他手里塞块糕点。 · 有一回穆修白替人捎一份点心,要从山庄这头行山侧院跑到那头殷山主院去。 穆修白的方向感并不好。走了好几处弯路,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半。好在那人收了糕点后还留他吃了晚饭,然后又拿了大碗,装上一碗的醪糟,放回了穆修白带来的那个食盒,托他送回去。以穆修白迟钝的嗅觉,都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浓郁的恋爱气息。 晚上的酒都是刘蔺从酒窖里搬出来的陈酿,穆修白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喝得两颊都有些泛红。刘蔺见他喜欢,还给他装了一葫芦。穆修白酒足饭饱,谢过了刘蔺,拎着食篮再往回走时,天色就黑得他完全不记得来路了。虽说临出门时刘蔺也给了他一盏灯笼,但这完全不能起上任何用处。 穆修白左拐走出了百步,再往右拐,再走了百步。如此数遍,便只能仰天长啸,对月悲歌了。穆修白想往回走,这建筑的格局却越来越诡异,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胡乱走了一气。 穆修白终于觉得,他最好站在高处看看地形再说。便后退两步,借力上了屋顶。站在屋顶上,四围一览无余,檐下的灯笼一盏一盏地排列着,将道路点缀得尤为鲜明。他可以看到殷山主院的边界。四围是山林,天际是银河,这一道道的灯火都仿若天地间的一丛流萤。他也可以看到远处也有灯火,是其他几座院里的。 穆修白心中赞叹了一下自己的机智,暗暗把通向出口的路记熟。便往屋顶另一面上小步快走下去。他可不敢大半夜的都走屋顶,怕摔不说,还怕扰民。 结果走到一半,忽而听到一些轻微而隐秘的人声。很奇怪,这种声音本不该被听见。他抬起头来看看对面二楼的窗扇,轻手轻脚地靠近些,终于确认了是什么声响。面上一红,只想赶紧下地上去。脚下的步子还未迈动,他听到那个声音调笑道:“这便不成了?” 穆修白心头一震。这便不成了?穆修白僵在那里,魔怔一样不得动弹,李瑄城的声音,他无论如何都听得出,还是这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便又听到一个鲜明而慵懒的声音道:“缓些…” 穆修白终于受不得了。他只觉得胃里的东西都在翻涌。他缓慢地从这离开,每一步都觉得用尽了力气。 他发誓,他其实是一点都不想碰上这些的。 因为他早知道是这样。他只是不愿去想。 · 穆修白很快出了殷山主院。 他往山间云中走,往月下走。顺手就将腰间的葫芦解了。苦笑着想,刘蔺这酒实在是送得恰到好处。 晚间的风冷得彻骨,山岚乍起,弄得衣料半潮不潮地十分不爽快。 穆修白这么无知无觉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回了芜山院。周生小兄弟正在月下等他,只道:“穆公子啊,你不认路就不要乱跑了啊。” 穆修白道:“让你担心了,对不住。” 周生道:“你饭吃了没?你药喝了没?你怎么这么大的酒气?”一连串地问他。 穆修白一个都不想回答。他面上说不清是哭是笑。周生见他步伐不稳,赶紧上去扶着他。 周生拖着个人,心里骂了穆修白一路。完了回到屋子,还得替人煎了药,将人推醒,道:“穆公子,吃药!” 穆修白便半睁了眼睛,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将药碗颤颤巍巍接过,视死如归地喝下去。 周生一边看他喝,一边骂道:“煎药也要白酒来煎,怪不得是个酒鬼。” 穆修白还再把那古怪至极的药酒混合物往下咽,一张脸涨得通红。周生见他喝完了,捧着个碗不动,以为人是睡去了,便想自己把碗接过来,没成想穆修白哇地一声便吐了整整一碗。 周生像只蚂蚱一般迅疾地弹了开去。 穆修白这回略微醒了,道:“周生,你再替我煎一碗来,成么?” 周生道:“行行行……这碗你自己放边上,要吐的话用墙角那个木桶。”飞也似的跑开了去。 · 李瑄城下了床时,浅夏道:“这么晚了,主人还要去哪里么?” 李瑄城道:“我回芜山院。”他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可能会出事。 浅夏道:“这么老远回去?” 李瑄城伸手替人捻了捻被角,温和道:“你好生歇着,受累了。”便离了去。 · 李瑄城路过穆修白卧房的时候门扇大敞,走近往里一看,扑面而来的浓烈的酒气。正逢周生掩着鼻子端药过来,见李瑄城就道:“怀公子。” 李瑄城看看那药碗,接了过来,道:“穆修白怎么喝成这样?” 周生道:“他好像去了殷山院罢,不知道哪位大哥怎么慷慨,把他灌得醉成这样。不过也不是第一回了。”顺带着告了个状。 李瑄城恩了声,示意周生退下。周生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了。 李瑄城进了屋,见穆修白正在案前斜着,脚边上一桶的秽物。便强忍着不适走到案边,将埋着的头托起来,拍拍那人的脸。 穆修白半睁了眼睛,一看是李瑄城,觉得自己是不是醉迷糊了,便道:“李瑄城?” 李瑄城道:“你最近过得挺滋润么,药吃了没?” 穆修白便将药碗接过了,似乎还是很茫然。心道他还真是醉迷糊了,原来是周生,他怎么能把周生认成李瑄城呢。 李瑄城又道:“你喝了多少酒?” 这声音确实没错,低哑的,挠人心底的。穆修白总算睁大眼睛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睛里透着莹润的水光。穆修白觉得自己睁眼看清楚了,这人三庭五眼的,还真是李瑄城。穆修白一阵急怒攻心,未反应过来时,手中的药碗便不受控制地泼了出去。 李瑄城饶是动作敏捷,这会也被泼了不少,怒道:“穆修白,你发什么酒疯?” 李瑄城料这个人是真的醉了,便想着怎么将人制住,点上穴道,睡他个几个时辰的。 穆修白仗着醉酒胆肥,道:“李瑄城,你这人……真恶心,我都吐了这一桶,你瞧见没?” 李瑄城被泼了一身,又被这样咒骂。穆修白以前万万是不敢这样的,一时不知道是要气要笑。 穆修白其实不信李瑄城过来找他,他没觉得这么巧,对面的人他看得并不很清楚,火烛之下一圈一圈的都是些暗影。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那人怎么不走近一点,好叫他看看清楚。他满腔的都是话,骂人的也好委屈的也好,和着酒精慢慢发酵着。 穆修白道:“李瑄城,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此话一出,满室的酒味都酿成了醋。 李瑄城知道他确实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李瑄城尤其厌烦妒妇,他对付女人,一靠哄,二靠冷。哄不成无理取闹的,冷落二字是真经,往往冷过一阵,那些人便什么脾气也没有了。穆修白虽不是女人,也差不太大。 李瑄城只温声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别瞎猜。” 穆修白听罢,喉头里笑了声,声音平缓地道:“你只喜欢上我。” 李瑄城有些恼火,但往下再多哄人的话也出不了口。仿佛说了也是自取其辱。 穆修白见他无言,秀气地下巴一抬,像胜利者一般挑衅地看他一眼。 李瑄城分不清他醉了还是没醉,道:“穆修白,你不是知道我的底细,现在往我前面撒什么酒疯?” 穆修白一下子扭过头来,哑着嗓子道:“我哪能往你面前撒酒疯呢,这不是你自己来找我的么?你找我干什么,上床么?小爷不伺候!” 李瑄城气极,但又觉得他不能让事情失控,他不是来找穆修白吵的,遂道:“你醉了,有事我们明日再讲。” 穆修白好久没讲话,迷迷瞪瞪地,没有看李瑄城,倒盯着桌案,直想把几案盯出一个窟窿,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当然是醉了,不然我哪敢说这些……你拿我当什么……偏偏你还救了我那么多回,我一句话都不敢和你讲,一句都不敢讲,我要还闹腾我他妈都嫌弃自己不仁不义……” 便见那人眯着眼睛,把那一桶秽物往边上挪了挪,自己却握着木桶把,就着那把儿趴在上面。 李瑄城走近一看,人已经睡着了,竟然不嫌臭。 便喊了周生过来替人收拾。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情节不太好安排,不知道未来会不会修。 例行公告:我已转战寒武纪年 文的地址:ujiaicle/artifophp?id=44 这边短期内应该不会锁,但是更新会比较随机… ☆、章三十七 雀其有角(一) 第二日一醒来,穆修白就觉得这事玩完儿了。 他有些醉宿后的头晕,迷迷糊糊记得昨晚上的事。李瑄城讲了什么他讲了什么他都能记得大半,他这出闹得太难看,他畏缩地缩在锦被里,压根不想起来面对。他想叫周生,问问他这事,又怕真是李瑄城来过。 他躺着,看着头顶的幔帐,天应该已经亮了,帐子里什么都看得清。周生并没有来叫他,想来也是因为他昨晚醉酒。 其实他的思路很清晰。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装作不知道。 李瑄城从来没有藏着掖着。这个人向来万花丛中走,不醉不归慕风流。这人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对他的猎物的轻浮,说得一腔情话,弄得一床旖旎。他以此为乐,以此为趣,以此浪迹江湖,坐拥语谰池的□□,当他的荒淫无度的池主。 所以他没办法指责李瑄城玩弄感情——说到底,李瑄城大概并不在和他谈感情。 但是他所妄图指责的东西,他自己也不合格。这一点上穆修白和李瑄城如出一辄。他极度地自私,他试图一走了之。他说不准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存着这样的心思,但要说这胸腔之内血肉之间鼓动的有几分是真心,连自己也不信。 在感情上,他们还谈不上谁欠谁;在感情以外,他欠李瑄城很多。大恩不言谢,深恩几于仇。大概是李瑄城给他的太多,他才得寸进尺,才生了怨怼罢。 · 李瑄城不得不承认,他往殷山主院去,还是有意地避开了穆修白的。他这些天都很忙碌,一则语谰池传来消息,医馆遇袭,尚未查出来者何人;二则他需派人密切关注京师和长公主动向;三则语谰池主人不出诊久,江湖上颇有些传言;四则离开语谰池后,药田废弛,所有的进项都只依赖问闲山庄的产业,虽说语谰池资产积累甚巨,长远考虑,却免不得坐吃山空。 五便是穆修白所中寒毒也依旧没有得到乐观的消息。李瑄城甚至觉得,他是否有必要去一趟率卜。 总言之,这个当儿,他没什么心思和穆修白吵。 况且他在殷山主院的事情,穆修白竟然“不慎”撞见。他活得仿若在穆修白的监视之下,任谁都会觉得受了冒犯。 · 穆修白拖到了大中午,终于躺不下去了,贼溜溜起来,去厨房弄吃的。他心里乱得可以,只希望路上不要碰上李瑄城。没想偏偏却碰上了李瑄城。 很显然,对方也不太想碰见他。 穆修白本以为自己调养了这半日,把思绪都理清楚了,把情绪都压下去了,可是看见那人,才发现什么心理建设都无用处。他心里发酵的终究是那些隐秘的情绪。不安和渴望,自卑与轻贱。这些情绪不单单对眼前人,顺带着有对自己的命途的惶恐。 穆修白垂着头,他的视线里是李瑄城腰间的佩玉,温润的墨玉衬着衣料的素白,上面的雕工一如衣料上的刺绣,都是低调而极奢的。他的印象里,这人的佩玉永远戴不长久,总是不知什么时候便被摘下来,入了谁的手。 但是李瑄城似乎没有给过他一块。 思及此处,才听对面的人终于冷冷开了口:“往后没我的话,芜山院之外,不得再去。” 穆修白道:“好。”又逼迫自己开了口,道,“主人这块云纹佩,能给我么?” 李瑄城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佩玉,这玉墨玉墨底,雕了一只朱雀,但并无特殊之处。他奇道:“你要这个作何用?” 穆修白微微顿了一会儿,嗓眼生涩,道:“好看。” 李瑄城真当是他见这玉绝佳,便伸了手往腰带下摸去,握住那佩玉,略略一扯,伸到穆修白眼下来。穆修白见那掌心里托着的玉,漆黑如砚,伸了手去时,李瑄城道:“这玉还不算是极品,我往后给你找块更好看的。” 穆修白把玉拿过来,死死拽在手心里,道:“就要这一块。” 李瑄城便道:“好了,我近日都忙得很,要是不忙,我会过来的。” 他不觉得穆修白是个醋坛,所以他其实对这人放心得下。且尚有些对于□□被窥见的不满,而不愿和穆修白多讲。 但是穆修白那对眼睛却也和那块墨玉圆佩似的,乌沉不见底,浓得化不开来。 李瑄城颇有怜香惜玉之心,自然想将人纳入怀中好好安抚上一阵,但也明白穆修白大概不吃这些戏码。且正有要事,便不再多讲,脚步虽放了缓,到底越过人走了,不再多言。 穆修白面无波澜,手心却顾自拽紧那玉佩。玉石温润,刻到掌心里却也是深深的红痕。 · 李瑄城整听那几位院主和他细细讲这些账目,每日要多少开销。语谰池的家底,若只出不进,还能撑得了多少时日。 子午长邱是不管这些的,他本是出世之人,算是被梅山道人拖累,才在这尘世之中行走。他虽是问闲山庄的庄主,有时却是住在七晋山巅的道观。庄中之事,皆有明文庄规,各院皆是由各院主人打理,若有不得解决之事,则归于几位长老,事出重大再不得解,则请七晋山人下山。 李瑄城整日不得安宁,眼前总不免浮现出穆修白一双如墨如玉的眸子。心想是自己这两天劳神忙碌,一直呆在浅夏处,冷落了这人,若心生委屈,也是人之常情。今夜总还是顺着这人一点,花些时间哄他, 堂下的人在七嘴八舌地讲这流年不利。 “山庄在建第六院……” “怀公子,这是前两年饥荒和战乱,所以收容了一些灾民。” “时下银价贱,而庄中多存银。” “庄中若欲长远,还当开源…” …… 李瑄城一一听着,眉头微微锁紧,及至与会之人四散了,尚且在主座上叹气。这事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的。 便又往第六院芜山侧院去查看建造的情况。芜山侧院若是建起,则语谰池的众医女便有去处,不必都挤在一处。可这兴建之事,又开销甚巨。 李瑄城一边走着,一面又想穆修白为何非要向他要那块佩玉。那佩玉虽是上品,但平日李瑄城所佩戴的玉都不落其下。穆修白虽有些慕小惠,往日的佩玉却不见他开口要,便左右想不明白是个什么道理。 ……还是怪他以前没有送他一块?只好开口要了。这倒是他的失策,他往日没觉得穆修白会像他院里的女子一般喜欢这些赏赐。 李瑄城脚步一顿,才觉眼前已是死路。陪同的芜删院院主道:“便到此处了,怀公子且随我往回走。我已让人加紧赶工,也省去一些花哨之设。” 李瑄城道:“我的意思,这侧院只造半壁,将没有动工的几处也舍了。”便回了脚,和这院主一同往来路走。 院主道:“我这便安排。” 李瑄城顺着这条道往回走,才觉得他所考虑的思路完全走偏了。穆修白大约根本不是要那块佩玉。这人生得好一颗七窍玲珑心,自己一时不慎,便落了他的套,将人得罪了,自己却还不知道。 当务之急,应当是将那佩玉要回来。 脚下便生了风般,离了在建的芜山侧院,往芜山主院穆修白住处去。 · 李瑄城敲门三声,穆修白便开了门。 李瑄城敲门之前也略微思量过,不能直接提这事,只道:“山庄里有些事务,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穆修白道:“听我的主意做甚么?”话音才落,发觉这话里头都隐隐透着些脾气,微微懊恼。 李瑄城便兀自进来了,穆修白只好也到案前,替人倒上一杯水,和人对面坐下。 李瑄城接了那盏茶,道:“现下语谰池的人都到了问闲山庄,语谰池的药材生意做不得了,问闲山庄却也不能养闲人。你怎么看?” 穆修白道:“你是问我还可以做什么生意?” 李瑄城道:“这难不倒你罢?” 穆修白略略思索道:“我要看看时下的行情…” “时下的行情尽可以问芜删院院主。我明日和他打个招呼。” 穆修白道:“好。”又道,“当世纸少,不论行情,都可一试。” “你可知纸的造法?” “只知其一二,但可以慢慢试的。麻桑竹稻皆可,七晋多竹,可用竹……这个时节收不到稻杆,不然农人那里收来,应当费不了多少钱。” 李瑄城道:“具体的做法呢?” “把竹子泡烂,可能要加石灰,再洗,我也不知道是花多久,再…捣碎,或者用滚石压碎……再用竹帘子撩起来,晾干揭下就是纸。” “竹帘子应该晓得罢,但也不能直接用,或者说更像筛子,往后试试,孔径多大好。” 李瑄城听得专注。穆修白可没那么专注,他现在看着李瑄城,心里还是起伏得厉害。 李瑄城道:“这工艺倒也简单。” 穆修白接道:“是不难。就是要讲求效率,哪一步都要缩短工时。一个竹帘子若等晾好了纸再用第二回,成本就高了。好的工艺,不等全干就可以揭下的,竹帘子可以不断地用,但是一下子记不起了。” 李瑄城喜道:“这些便已经够了。我来问你,果然没有问错人。”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2节 ☆、章三十七 雀其有角(二) …… 便又说到些旁事,穆修白只道七晋银价贱,泷上银价较稳,一定有商人往来套利。如此一来七晋银价不会再降,无需担忧,且也可趁此在泷上抛售得利一番。又说到问闲山庄以银价贱而不便囤银,改囤铜钱,而铜钱颇有打磨铜屑之事,往往不足重。祁夏的货币紊乱,郡国执掌一方财政,中央往往难以协调。 穆修白道:“说到底,喻家守着一座铜山,可比我们来钱快得多。不过若是到了荒年,再多的银钱也无用,不若屯粮。” “问闲山庄有屯粮,前两年旱涝交加,民不聊生,问闲山庄却得以安然度过,靠的也是屯粮。” 穆修白又道:“听闻枯木崖做的是盐铁生意?” “正是。问闲山庄可做不得这生意,问闲山庄里的人都是普通百姓。” “沧戟教的开支,是不是也要从庄里拿?” “自然。”又道,“沧戟教善毒,也有做这个生意,但是沧戟教人数众多,不能自足。” 穆修白每每听到沧戟教,都觉得如鲠在喉。李瑄城也只一笔带过,不再多提。如是天色渐晚,穆修白见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他不想气李瑄城,他觉得并不必要,但也忍不住要同自己生气。 李瑄城的话头终于不再问闲山庄上了,他开始和穆修白讨论玉石品相。穆修白不识玉,勉强接上几句,但依旧没有下逐客令。 李瑄城心里只道,这人素来不苟言笑,但凡放得开时还有些生气,一旦闷起来,可真就像块臭石头。 李瑄城道:“你早上那块玉呢?” 穆修白道:“我收起来了。” “不拿出来看看?” 穆修白道:“不了。” 李瑄城被这一句话堵得牙疼,只道:“我给你的玉,你不戴起来么?” 穆修白心道,这人竟然还叫他戴起来。但也不便忤逆,起了身,去柜子里翻出来。他本是随手一丢,很容易就寻见,握在手心里,上方的朱雀兀自栩栩如生,那墨色沉沉,有如穆修白寸心沉沉,云纹勾缠,有如穆修白愁肠百结。穆修白又盯着看了会儿,便欲转过身,想当着李瑄城的面将这佩玉系在腰前。 李瑄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已在穆修白身后。穆修白还未将那玉往腰间佩戴,便被一手截住,将那玉接了过去。 穆修白握住玉不放。李瑄城便加大了力气。这厢手中谁也不放,那厢便开始见招拆招。李瑄城招招打穴,端的是快狠准;穆修白寸寸不让,挡之拆之化之。穆修白没有李瑄城那般深厚的内力,但近身之战未必不敌李瑄城。 拆招愈急,室内静默无声,偶闻骨肉相接的脆响,双方无一退让,越往后,越是卯足了较劲。直至两人的胳臂锁住,身体贴紧,各都动弹不得。 而鼻息就近在咫尺了。穆修白见抢夺不过,只道:“给我。” 李瑄城只看着穆修白的眼睛,虽说穆修白并不看他。他道:“我给你的东西,我总可以收回。” “语谰池主人这般出尔反尔?” “我连除珠都能放你身侧,你当我是小气?” 穆修白无言,手仍旧是不松。 “穆修白,你和我讲明白,你要这玉做什么?” “不做什么。” “那你说这玉好看在哪里?” 穆修白已是胸中气闷,又道那墨玉上雕的是只朱雀,脱口就道:“谁谓雀无角。”说完自己又生了悔意,不再言语。 那厢李瑄城不明白穆修白说的意思,微微愣住不知如何作答,穆修白只觉得自己对牛弹琴。 半晌,穆修白只觉得手中微震,一阵酸麻蔓上小臂,只叫人抵挡不住。不得不松手时,才听得两声清脆的声响,那块墨玉生生被李瑄城捏断了,四分五裂地摔倒了地上。 李瑄城道:“穆修白,你非得这样么,你有话不能和我当面讲明白?就为你和我讨了这块玉,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想明白你的意思。” 穆修白松了手,后退一步,尚且看着那断玉,微微有些怔愣。半晌无话。 “你这是自贬身份,说你同我后院的女子一般,是不是?” 穆修白听他这样问,自嘲得笑了声,道:“谁说不是?” 李瑄城道:“你和别人不是一样的。我给她们的都是些这些凡玉,我却把除珠给你,你能明白?” 穆修白便觉得自己也陷入了些无法解的难题。李瑄城这厢已经伸了手去将人揽到了怀里,一边依旧好生安抚道:“我可容忍她们这么胡闹么?我要不是喜欢你,我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换你过来,我是傻的么?” 便又手指游走,顺着脊背而上,直将穆修白挑逗得起了颤。便也捏住人的下巴,欲尝那檀口。没想被穆修白推开了。 李瑄城微微一愣,侧着头伸了舌头舔了舔下唇。眸光一厉,手中的力道骤然加大,用臂膀将人锁在怀里,任穆修白如何挣扎,都尽数化去,终于触到了那软软的嘴唇,撬开了,伸了舌头进去翻搅。穆修白的唇舌都在推拒,李瑄城只狠狠捏住人的下颚,使他不得退让。 穆修白只觉得极度地缺氧,他被李瑄城一手固定着,口中的涎水也亮晶晶地淌下来。 李瑄城一吻完毕,微微放开时,却见那人灵活得有如一条泥鳅,一下便从李瑄城的禁锢中挣脱开来。李瑄城待要伸手去拿他,那人又伸手招架,左右李瑄城与穆修白近在迟尺,却碰不上一分一毫。 到底李瑄城手段高明,武艺精湛,缠斗之间,手指一挑一拨,解人衣带,搔人痒处。不时穆修白的外衫已经褪去。穆修白只觉得血气冲顶,又有些羞愤难当。 李瑄城这厢还趁着穆修白的疏漏拿捏住了人的腕子,便又伸手把中衣也褪了,穆修白脱逃不得,转而去护中衣,便被李瑄城结结实实抱在怀里。旋即一只手掌便顺腰际向下。穆修白身体敏感,早已被李瑄城撩起了火,这会便被李瑄城握于手心中,听那低哑撩人的声音在耳边调笑道:“你都这样了,还跑什么?” 穆修白听这一句,羞愤欲死,心下全是遭受戏弄的恼怒,想也不想便起了一掌打在了李瑄城的肩部。 两人前述虽是一言不和动起手来,但是皆有分寸,只拼招式不拼内力。穆修白那一掌打得得果决,李瑄城措手不及,后退得有些狼狈,微微咳了咳,终于怒道:“穆修白,你今天到底在发什么疯?” 穆修白退到柜子边上,看了看自己方才打出那一掌的手,又有些后悔。他明明知道李瑄城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不能是今天,他需要时间冷静,今天他就是不愿。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和理智背道而驰,他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你是不是和每个人上床的时候都这么讲?” 李瑄城屡屡求欢而不得,这会讲话也便狠戾起来,只道:“我虽然有那些花花草草,我好歹是喜欢她们才和她们上床。倒是你,祁千祉总不是次次逼你。且说你与我的第一二次,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应我,还是因为有求于我?我们两个,真要比这些?” 穆修白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气得说不出话来,抬手拿起柜子上的盒子就砸过去,李瑄抬手就接,拿到手上一看装的是淫玩,被气笑了,道:“你这是发脾气呢还是同我调情?” 穆修白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羞辱,只道:“别说了!你走!” 李瑄城非但不走,手里拿着那淫玩就把玩起来,口里继续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以前只喜欢女人。我要是只看上你的脸,只想和你上床,我为什么不把花朝带回来……” 穆修白觉得自己快到奔溃的边缘。他知道李瑄城说的其实都对。有时想,就这么过下去得了。李瑄城总不会转了性。他也不是什么务求身洁的人。有一天自己忍不下去了,或者感情淡了,那就好聚好散。 李瑄城也觉得自己今天讲得有些过,见那人真的有些怒不可遏,自己也不再自讨没趣,灰溜溜走了。一边自己心道,自己今天可真是被逼急了,光说实话不讲情话,由不得人这么生气。这之后还得哄,要是惹得这人十天半个月气不消,受罪的还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李瑄城的设定就是个风流攻(zhagong),往后要还这副样子肯定不成,但是需要慢慢□□嘛 总之不要打我… ☆、章三十七 雀其有角(三) 李瑄城本已情动,这被泼了一头的冷水,只好忍着□□的□□回了自己的房中。 见房中侍候的是霜叶,便好言几句,半推半就地推至榻上。 霜叶一言不发,任凭李瑄城泄欲完。 两人便都气喘吁吁地躺着。黑暗里,好一阵没有声响。李瑄城忽而问道:“谁谓雀无角,是出自哪里?” 霜叶一愣,回道:“是行露,《诗经》里的。” “讲的是什么?” “有家室之人,强占民女。” 李瑄城轻哼一声,道:“他也有脸说,我何时是强占了他?” 霜叶沉默了一会,才道:“主人又和穆公子闹了别扭?” 李瑄城声音一沉:“这不是你该管的。” 霜叶声音微微发颤,只道:“霜叶是不该管。霜叶只是想问主人几时有这般不问意愿便行这事的?霜叶不是主人内院中人。” 李瑄城这才清醒一般,匆忙便坐起来,道:“你不愿,为何不讲?” 霜叶这才直视李瑄城,半晌道:“霜叶不是不愿……” 李瑄城道:“那是何意?” 霜叶只见那人的目光在月色下变得狠戾起来,更觉心酸,但也逼自己道:“霜叶不吃避子汤。” 李瑄城听这句,眯眼道:“你在威胁我?” 霜叶波澜不惊道:“我不是内院中人,不是事前服药的,事后吃未必能成。”又道,“霜叶不愿入内院。” 李瑄城心知她说的都对,他本想是将霜叶纳入内院就成,这般却见人不愿,到底觉得有些棘手。 一时思绪飘飞,回过神智时,便道:“那便凭你高兴,避子汤我不会逼你喝,这内院你左右要入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霜叶道:“入了内院,还能时时在旁侍候么?” 李瑄城没有回答,霜叶便知道不可能了。李瑄城只道:“你若是真的给我留了后下来,我自然会将你安顿好;要是没有,便安生在内院罢,你可同意?” 霜叶的眼睛里便溢满了泪水,喉中艰涩道:“谢主人。” 李瑄城被这般算计,心下甚是不快,本想叫人耳房睡,但是想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内院女子皆有独院,而霜叶是贴身侍女,是没有的。这般完事后叫人去耳房,他素有怜香惜玉之心,可干不出这等事。 语谰池滔滔者众,都不是些庸人,李瑄城需知九州事,手下之人半数不在语谰池。且这些人中,又独以四徒为翘楚。而内院中人是李瑄城不会用。这是很浅显的道理,用内院之人,是要乱套的。 他料不得霜叶能干出这般的蠢事,只能先安抚了之,至于避子汤一事,再做打算。仁义相因,诡诈往来。霜叶既然有心算计,也自然得承受相应的苦果。人情务必周到,但未来霜叶必须严加监视,自不待言。 · 李瑄城连日并不想见穆修白。他依旧觉得穆修白在胡闹,而且一时半会儿无法说通。 谁谓雀无角?这说的是谁?穆修白这是要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么?玩笑话。他们两个,谁都不是什么生死如一的情种。 他读不来杜正给他读的那些伦理纲常,直觉得女戒之类的书简直没事找事——若是放不开来,在床上便还有什么意思。可穆修白分明也不是看重伦理纲常的人,怎么就怪责起他来? 话虽如此,但有一条底线是绝对不能越的,就是天禄台的事。他提起祁千祉,其实已经越界了。他和内院中的女子,起码也是情起了才行事。他在她们高兴的时候云雨,不高兴的时候哄高兴了再云雨。但是从来不强迫她们。 ……所以如今一想,那日真是口不择言。 · 穆修白这些日子睡觉总会魇着。周生夜半叫醒他过很多次。他有时不想睡觉,便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 但是一旦睡着,就陷入明明暗暗的噩梦之中,这些梦境像是扼住他咽喉的藤蔓,他不能喘息,却如何都不能从这些污秽里跳脱出来。他想喊叫,也出不了声响。 他其实很少做梦,但是一旦做梦,他的梦境永远绵长,像是没有尽头的地道。 这些梦境真实得可怖,他明明以为自己忘记了。等到它们翻涌上来,才发现根本忘不了。 …… 忽而觉得周身一痛,睁开眼睛时,发现原来是自己挣扎太过,摔倒了地上。他还没有完全缓过来,静静地在地上躺着。过一会儿便起身来,摸黑捡出一根火折子,将油灯点了,又披着衣裳去开窗,只见得月上中天,硕大如盘。 早春的风还是透着寒凉,穆修白想了想还是把窗关上,自己取了本书看。他也不想看医书,拿起一本房里本有的,翻开一看却是春宫,惊得那些迷梦中的场景都在眼前生活起来,吓得把书给扔了。他的身体兀自微微颤抖,便又捡起那本书,眼神一狠,就着油灯点了。 李瑄城的好趣味,给他布置的房间早都放了这些东西。更觉得恶心起来。 □□过后的窒息感,他还是会有的。这留下来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李瑄城却不知道。他要不是实在难受,他不会说的,他也不会和李瑄城去吵。他吵完了还自觉理亏,两厢情愿的事,事前也都默许的,现在来吵,算什么。只是他在语谰池时,那种情浓时候的麻痹感可以冲淡这些。但他心里明白他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他本来也不是大气的人。 那火已经烧得很旺,穆修白只觉得手上一阵烧灼,扔到地上便踩。好歹将火给踩灭了。 便不再去管那书,自己坐在案前发呆。 ……直到听得一声吱呀的户枢声响,穆修白才觉自己差点在案前睡着。那厢却是见李瑄城走了进来。 李瑄城道:“听周生说,你这两日都睡不安稳?” 穆修白仍有些呆愣,待反应过来,李瑄城却已经看见了地上烧了一半的图册,抬头时换了个口气,讽道:“你倒是发的好脾气,怎么不把这庄子都烧了。” 穆修白噎在嗓子里的话便没有说出来。 李瑄城便又走了。窗外便敲了五更了。 · 穆修白的生活还是照常,平日遇见便和李瑄城行礼。造纸一事提上日程后,便也和各位院主相处融洽,似乎也是兢兢业业,竭尽所学地谋事。工艺尚在试探和完善中,穆修白所说也只是大概,便和山庄中人一同实验改进,常常有日夜不眠。他对于这些事颇上心,务求不做个无事闲人。 但是无人起疑。穆修白行事极有分寸,并不会再提及水玉镜那般荒诞的事。 李瑄城便以为此事消停了。他便又往穆修白房中去。穆修白竟然也不扭捏作态,而是从善如流。 李瑄城摸到这人汗涔涔的脊背,将人抱在怀里亲吻的时候,便觉得一切如常了。 穆修白的身体里依旧温热,那种快感叫人着迷。修长的腿部上因为用力而分外明显的肌肉,和仿佛要嵌进他背部的手指,都昭示着这个人的用尽全力。 但是李瑄城总是觉得不舒服。他凡事求爽快,这种不舒服如鲠在喉,却又挑不出穆修白的错处来。他道:“穆修白,你还在闹脾气么?” 穆修白便平平道:“我没有闹脾气。那事我虽然想通了,但我总不会多么高兴。这段时间过了就好。” 这句话无可挑剔。 可鬼知道是不是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那人一颦一笑都是声色,一动一静都是画卷。李瑄城却只觉雾里看花一般。到底来说,李瑄城喜欢穆修白,无论是不是在床上,他对这人有着执念。因为这人看不穿,摸不透。这人永远沉静,永远在妥协,但是从来不会真正妥协。他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对祁千祉也是,忍人所不能之忍,但从来没有放弃逃跑;对南梁也是,暗谋出路言语误导。他知道报恩,但绝非不知报仇。 穆修白在□□上一向竭力而为,但是那之后总是很快地睡去。李瑄城有时说一两句,他也会回。李瑄城多次以后才发觉,穆修白绝不主动说什么。李瑄城虽然善于哄人,善于应对冷场,但这种事到底费神。他在穆修白面前并不想这样。 只有一次,穆修白在性事完后长长的寂静里突然喊了一声:“李瑄城。” 李瑄城很快回道:“怎么了?” 枕边人静了半晌,道:“…没事,我听到响动,可能是耗子。” 李瑄城才发现,他虽然不曾远离,但也不能再靠近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章节名“雀其有角”来自《诗经》,篇名《国风·召南·行露》 全文如下: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 说的是一位女子拒绝与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成婚。 ☆、章三十八 天火焚山(一) 李瑄城尚要关注天下形势,不仅仅在于庄中杂事。 滕山脚下的医馆遇袭,素秋已经化去。对方是红烛门爪牙。但是未来是否还会遇袭也不能定论,故而舍去医馆,暂且往语谰池中避祸。而遇袭之缘由,却似为除沉珠而来。 子午长邱道:“怀璧寻除沉珠时,并不隐藏身份……” 李瑄城道:“红烛门大动干戈地来语谰池寻,一定是有些确切消息,退一步也是重大线索。若只因为我以语谰池主人之身份行走江湖,江湖上盯紧除沉珠的人也实在不少。” 子午长邱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李瑄城一时也想不出他何处出了纰漏。 子午长邱见他无言,转而道:“怀璧,我前日掐指算过,穆公子是庄中贵人。” 李瑄城便抬了头,缓缓道:“果真如此,除珠便是他带来。” 子午长邱便道:“我在白翎观见他时他便带着那珠子。” 李瑄城奇道:“师父为何……?” 子午长邱只道:“寻除沉珠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李瑄城闭口不言,心知子午长邱其实并不愿看到除沉珠。 子午长邱又道,“穆公子非福薄之人,而命中多坎坷,怀璧也要好生相待。” 李瑄城道:“师父所言甚是。” “你已过而立之年,当考虑子嗣了。” 李瑄城听这一句,只回道:“我已有考虑了。” 子午长邱从不多问这些琐事,今日问起,大概只有一个缘由。子午长邱已经知道他如今爱少年,而不得不忧心此事。 李瑄城这厢已经答应,子午长邱仍自说道:“我少时便寡亲缘,年长学医,仍奔走于尘世,然尘缘终浅,亦无妻子。常有真人云游,愿收我为徒,每每拒之。梅山道人乃我毕生挚友,十年前亡故;而你承我衣钵,学医有成,青出于蓝。我遂入道家,至今仅十载。” 李瑄城沉默地听着,七晋山人的气色并不很好。但其本人也研究医道,未得许可,李瑄城不便置喙。 “窥天命之事,不可多为。损人元神,亏人血气。日来精神不济,有日薄西山之态……” 李瑄城遂道:“师父这些年来操劳了。” “我前日与你提过,宜静不宜动。我欲闭关数月。往后之事,怀璧自行考量。” 李瑄城长跪起,恭敬道:“是。” “我为你取此表字,是望你谨记此中险恶,临事谨饬。天意如此,我也不再劝你。” 李瑄城遂道:“徒儿往后见机行事。” · 李瑄城其实在等。他没有太大的野心。换句话说,他或许有野心,但他看得明白这天下形势。他知道时机未到。或者早些年,他并不在等待时机。时机何其渺茫,而这之前的成本和风险却是无法衡量的。 但现在不是时机的问题了。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他的警惕心忽而便较以往高了许多。 祁千祉向来是信任他的。但是这层关系并非坚不可摧。仅凭李蹇之子这一身份,祁千祉未必会杀他。但是他身后有沧戟教,且和寒山枯木崖之间也有牵连,要是祁千祉得知此事,他就不知道祁千祉还能念多少旧情了。 这些款曲,祁千祉便是一时不察,他的谋臣不可能不察。就看是何时查明白了。 自一开始,他的处境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是一局早已设好的棋局,每一步都只有一种走法。他弱冠之年必须回京,因为这是长公主当年放他走的条件;他回京必须任职,因为李家是国戚,长公主亦是国戚;他必不得深入朝堂,不得建功立业,以此示无权欲之心;至于祁千祉之事,他必不遗余力,以答李如镜之恩。 一步不慎,全盘皆输。他被架在悬崖边上,进退维谷,被他父亲李蹇,被他师父梅山道人,被这除沉双珠。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而不得不深谋远虑,做最万全的准备,给自己留足够多的后路。 他以沉珠换穆修白之时,本是存了出世之心的。谁料到穆修白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 他不是没有想过,未来最坏的打算,是东窗事发,这些教派最终会被祁千祉赶尽杀绝。他从一踏上梅山,见到沉珠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结局很可能已经七分注定。他和七晋山人对天下形势的分析基本一致,举事必败。但这些人既然留下和江京一起藏入梅山,便不会轻易妥协。而息事宁人,何其难也。 这个赌局,只在赌未来太平不太平。未来太平,则远处江湖;未来不平,则尚可一战。 除珠已出世,未来必不太平。 · 山庄事无巨细自有人打理,李瑄城仅看大目,也不多上心。直至有人和他提起穆修白颇有见解,而不仅仅在造纸一事,从其建议,也对山庄有所助益。李瑄城略感惊讶,寻穆修白时便也说到此事。 穆修白只道:“我在山庄寄居,总要做点什么……”话还未讲完,心下便一凛,这句话说不得。 果然,李瑄城道:“寄居?” 穆修白只看着案上的菜色,酒盅里的清酒可以映出对面人严峻的面色。穆修白一动不动,他不善辞谈,一下不知道如何补救了。 那厢李瑄城逼问道:“寄居……穆修白,这便是你当初想清楚的结果?” 穆修白硬着头皮道:“我只是觉得不能做个闲人,也望山庄可以长足兴盛…” 李瑄城这些日子来,颇摸不透穆修白脾性,穆修白有何见解,竟然也是找院主说明……故而冷笑道:“好个长足兴盛……我日日来你这里,你有这么多闲暇和我讲,为何非要舍近求远?” 穆修白道:“主人事务繁忙……” 李瑄城听穆修白完全无意义的辩白,只觉得心里凉成一片,道:“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你在床上这么卖力,为的也是不做闲人罢?” 这话实在伤人,穆修白只觉得目眦欲裂,以往他一定和李瑄城打起来了。但是他依旧纹丝不动。 半晌道:“我下回便直接向主人进言……” 李瑄城打断道:“不必了。日日见我,难为你了。我往后不寻你便是。”甩袖而走。 穆修白眼见那衣袍消失在门口,心下也便微微发凉。他喊周生过来收碗。他并不想气李瑄城。他只想回到他醉酒胡言之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 往后李瑄城果真不寻穆修白。 平日只在浅夏处。一则事务繁忙无暇他顾,二则阅尽繁花心生疲惫。他时而想去寻穆修白,却也知去也只是受那一番外热内冷的脾气,他从未有这般难熬的日子。他也算明白了,求而不得尚是其次,同床异梦才是大苦。 一回见到周生,便问:“那人如何了?” 周生道:“穆公子照常行事,没有什么异动。” 李瑄城道:“谁问他有异动?” 周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又道:“穆公子平时吃饭也都吃两碗。” 李瑄城气不打一处来,他寝食不安,穆修白倒是悠闲自在,哼了一声,正待走,又折回来道:“我问的你就不必回去和他讲了。” 周生道:“属下明白。” · 问闲山庄之外,寒山再度爆发了骚乱。也是在回堂,南梁依旧采取了屠杀的策略。因为有一事在先,此次便称为回堂二屠。李瑄城只道:“南梁是铁了心要称霸了。苛捐杂税压榨寒山,而本国内却一派欣欣向荣。祁夏与吴喾本可以结盟,结果祁夏心急说双珠已全,就不能合力对抗南梁了。” 又道:“楚无觞势必会来找我。” 第二事,泷上天火下界,正在螣山,火势绵延三日不灭。滕山因为地诡谲而少人烟,周围百姓大都幸免。而螣山脚下的医馆为火烧尽。 李瑄城听闻此事时正在用饭,将筷子往案上一搁,手上青筋暴起,眼神几欲喷火,道:“你说什么?” 凛冬拱手道:“素秋已经退守语谰池。镜寒洞有藏冰魄的石脉,是烧不起来的。但是螣山经火烧,十分荒芜。” 李瑄城道:“你再找人查探明白。是天火还是人火?还是红烛门放的火?” 凛冬道:“是。” 李瑄城便又沉思半晌又道:“螣山既已荒芜,语谰池的入口便可能暴露。璇玑道江湖中并非无人能走,而过了璇玑道后,幻生萝遇火即死。此后那洞中的迷宫破解,也只需要时间罢了。” 凛冬面色微沉。 李瑄城又道:“不过螣山地势到底怪谲,司南又是错的,这般一片焦黑,地标也都毁了,真能寻到也看他们本事。” 凛冬不语。李瑄城已经起身,行到柜前,取出一枚金钥匙,递给凛冬道:“泷上潮湿,火势难起。拿这个问问喻朝河,泷上地界,岂有隔岸观火之理?” 凛冬面有疑惑,但是还是半句未问。李瑄城解释道:“这是喻朝河给江烟的。” 凛冬道:“烟儿恐怕会生气…” “江烟给我的。” 凛冬正准备收了那钥匙。李瑄城却又道:“能不用就别用罢。” ☆、章三十八 天火焚山(二) 螣山的火势变成了李瑄城的心火。他不能在众目之下显出疲态,便无比地想寻穆修白。而行至院前,又过而不见。 他是一个十分善于忍耐的人,故而才得韬光养晦隐而不发。忍耐力和表面功夫,无论是以声色不忌的语谰池主人自居,抑或是而今忍受相思之苦,这都绝非难事。 忍受绝非难事,只看有无必要。后者便是如此。李瑄城并无心情去内院的任何一人处,并无心情去贪享那些温香软玉凝脂柔荑。他只觉得内院有如废院。□□并不成为享乐,而只成为必要。好似吃久了阿芙蓉,再也不能入那无上幻境,而只为了填补失却后的虚空。海味山珍而食不知味,沧海巫山后再无山水。 李瑄城兀自觉得好笑,他觉得这是不是成了瘾,戒不掉了。他只能叹穆修白的好手段,他十分厌恶为人掣肘,他对这人恨之入骨。 且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不寻,哪有再寻的道理。 · 沧戟教长老杀河再访问闲山庄,已是入夏。 尚是清早,穆修白练剑归来,一身是汗。日头方起,白露未曦。穆修白踏进门,便见李瑄城已在案前坐着。月余不见,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平了平气息抱剑行礼道:“主人。” 李瑄城道:“血龙骨可解千寒。这药难寻,听闻率卜有一毒师名号称作老鸮的手里有。我欲携你同去问药。” 穆修白道:“谢过主人。” 李瑄城又道:“只有你我。” 穆修白不知接什么话,便不出声。 李瑄城只道:“坐。”穆修白便将佩剑往墙上挂了,也在案前坐下,那人就开始反客为主地替人倒了茶水,问:“你不开口留我过夜?” 穆修白有点发懵,这便问过夜?然而还是道:“主人想来便来。我自然不会闭门谢客。” 说罢这句,又觉得不太妥当,补了一句道:“随时恭候。”觉得这话听起来更冲,便不再讲了。 李瑄城道:“那便好。”便伸了手过来解人衣带,穆修白眼疾手快地挡开了。李瑄城笑道:“叫你摆出这副从容就义的姿态,你这又算什么?” 穆修白微微平复了下心绪,道:“是我失态了。” 李瑄城轻笑一声,便擒起一盏茶仰头喝了一口,并不言语。 穆修白又道:“……还是请主人……温和些。”这般光天化日,连门扇都未阖上,是要做什么。 李瑄城这才正色道:“哦?我还以为你不吃那套呢?这般你应当不介意。做我内院中人,就要做得像个样子,自己把衣服脱了,跪下来舔我。” 穆修白才觉得李瑄城今天是来挑事的,终于忍不下,“噌”地站起来,道:“你要上床,随君喜欢,你莫羞辱我。” 李瑄城斜眼看来,嘲道:“羞辱?谁在羞辱谁啊穆修白?” 穆修白仔细一看,那人的眼睛里遍布着微不可察的血丝,才发觉李瑄城是醉了,大早上的,衣冠齐整的,一副醉态。 穆修白道:“你醉了。我找霜叶过来。” 李瑄城一听霜叶,道:“别。”又道,“我醉了,你便没法和我上床?你这般不敬业?” 穆修白气得想冷笑,便走过去,从后背拦腰抱住人,往床上拖去。刚拖到床上,又后悔了。他心里想的明明是顺其自然,结果有时偏偏和人对着来,偏偏要逞英雄。何必呢。 正想着不知如何时,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却是无防备地被李瑄城反压在身下。铺天盖地的吻灭顶而来。他们极少有这般凶狠激烈的深吻。穆修白又是月余未经性事,情绪混着邪火攀脊直上,心下只道不好。 穆修白终于知道,他心里虽然试图说服着自己对这人放弃了。但是身体对这个人的渴望却是切实的。性事本来就是情绪的表达,他的身体诚实得不能再诚实。他要真正能把李瑄城从心里抹去,可能还要耗上很多时间。 这次的x事激烈而绵长,门也不知是周生什么时候带上的。穆修白喊得有些带了哭腔。他是真的疼。李瑄城体内的力量确实大得很,醉起酒来下手又不知轻重。疼痛感已经被麻木取代,巨大的刺激感在脑内叫嚣,快感随之而来,像是余下的绵长的尾音,却又让人支撑不住。 …… 穆修白终于哭着道:“李瑄城,这么下去我会死的……!周生…!周生!” 李瑄城仿若才醒,慌忙地堵住了穆修白的嘴。随后便是一阵炽热在体内绽开来。 穆修白终于松了一口气,这酷刑总算是结束了。 李瑄城也呆愣在那里,他其实从来不在穆修白体内xx。他的温柔和周到都是做到了极致的,他在床上十分在意对方的感受。他注意技巧,绝不会横冲直撞。 良久,李瑄城伸手去用拇指揩掉人的眼泪,道:“对不起。” 穆修白道:“先出去。” 李瑄城便很快地退出来。穆修白这会身后缓解了些,前面的知觉才又明显起来。穆修白便微微动了动,自己想用手去纾解。 李瑄城便将人制住了,然后垂了头下去穆修白没防备,仰颈便是一声长吟。随之而来的是慌张,穆修白没有那么慌张过。李瑄城是那种极端自负傲气的人,他竟然能替他做这样的事。 舌头的□□和唇齿的骚弄,□□的舒爽感是任何一个男性都拒绝不了的。穆修白被这快感弄得发狂。 …… 穆修白仰着头,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厢李瑄城却是尽数接住了穆修白的东西,合上嘴。穆修白眼见地李瑄城的喉头一动,疯了一样冲上去,捏着李瑄城的嘴就道:“你给我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这哪里是对李瑄城的羞辱,这分明是对他的羞辱。 李瑄城的眼里也是些醉酒后的发红和□□后的泪光,他道:“我都能做到这一步,你还不相信我喜欢你?” 穆修白只道:“你要我怎样?你还不满意么……” “谁谓雀无角,你这是要和我一块,只有你我,是么?” 穆修白喉中艰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瑄城接着道:“我还不知道你么,你一边存着这个心思,你一边只想跑。你面上不说,背后就能将我一军。你叫我如何对你,我把最好的给你,你却连话都不能和我讲明白,你这是诛心啊,你怎么还有脸问我满不满意?” 穆修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李瑄城说的就是他打算的。他觉得李瑄城生来是这副风流性子,改不了的。 李瑄城还是有些微醉,这话说完便有些坐不住,一下倒在了穆修白身上,鼻息在耳边生热,如果穆修白没有听错,还带着微微地哽咽。他道:“你不跑,我就只你一人。你赌不赌?” 这句话讲得很轻,穆修白一愣,道:“你说什么?” 再没有回应。穆修白推了推,才知道李瑄城已经睡去了。 · 穆修白用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才将李瑄城从身上推开,他在床边脱力地靠着,将自己的气息调得平稳。然后拿手摸摸李瑄城下巴浅青色的胡茬,慢慢地讲道:“□□之所以为□□,到底是用来表达感情的。你不论情的时候,将情与事分开,随性风流。我是管不得的……” 说到这里,嗓眼干涸,不太能讲得下去,便停了一会儿,再补道:“可你都说喜欢我了,你都开始谈情了,怎么还能这样……?” 他的声音实在哑得厉害,出口的话自己尚且不能听得完全。李瑄城又是睡死过去,更不可能听见了。 穆修白便扭开了头去不再看李瑄城,自语道:“……算了,你自己悟罢。” 便又花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来穿衣服。他看着自己腿间的狼藉,他这次是出了血的,往后几天一定不好过了。穆修白要下床,结果脚一着地,一阵刺疼从脚心袭来,腿脚一软,便摔在了地上。这一摔摔得结实,声响很大,摔得穆修白强忍着才不流下眼泪来。大约李瑄城以前和他上床,多少是顾及到他的。他这会儿真的下不来床了。肝肠寸断也不为过。 回头去看李瑄城,却见那人只是微微挣了挣,并没有醒转。 穆修白在地上缓了缓,想想却先蹭到床沿去捏人的脉,这一捏才觉李瑄城脉象紊乱,又是饮酒过度又是□□力竭,总之十分不妙。 便摸着墙出去耳房找周生,叫他煎一副醒酒安神的药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荤腥。而且这章我写得不喜欢。 ☆、章三十八 天火焚山(三) 穆修白伏着身子,只盖了一床薄被,两手交叠置于枕上,侧着头搁在上面。他的眉毛有一处是断的,因为那处有疤,往下是睡梦中依旧疲惫不堪的眉眼,往下是秀气的鼻梁,嘴唇上尚留着些李瑄城胡啃乱咬的伤处。整个人就像蔫蔫的白菜。李瑄城愧疚不已,日日守在在穆修白床前,便是有些旁事,也在外间处理。若是些信函消息,就只在内间漆案上看了。 周生见他时面上都有些轻微的不满,只道:“还是穆公子给你开了方子,叫我抓的药。” 李瑄城更觉愧疚。 他自己那日喝了一晚上的酒,本就有些不省人事,且□□用力过度,以至于晕厥。也算是尝到了不小的苦头。至于穆修白,完全是被他拖累,完了还替他张罗药方。李瑄城只觉得脸面都丢没了。 穆修白起了烧,他大部分时间都睡着,半梦半醒间也会发出些轻微的哼哼声。李瑄城听他哼一声便抬头看他一眼,连手头的事情都做得无比缓慢。 第二日的时候穆修白终于醒转了些,李瑄城见人醒,喜道:“你醒了?”这一句的声音也还带些沙哑,像是被烈酒烧坏了的嗓子。下一句便道:“这事我混账。你……” 穆修白的眼睛也不能完全睁开,睫毛颤动着,像是微风中纤弱的高枝。他迷迷糊糊见李瑄城,身体微微缩了缩。很快他便清醒了些,见李瑄城并没有什么动作,才哑着声音道:“你也知道自己混账。” 李瑄城哄道:“你打我也成,怎么打都成,我不还手。” 穆修白没有再讲话,他有些疲累,又把眼睛闭上了。他也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处置。 李瑄城便伸手去捏这人的脉,那手依旧有些汗湿,体温也没有完全降下来。便道:“你体温还是没有降下来。” 穆修白依旧没有说什么。这日之前,他们尚在冷战。穆修白在等李瑄城自己讲一遍,结束这场僵持的那句话,可是那人只是关切他的病状,道:“……你昨天讲的那句,是什么,你再讲一遍。” 李瑄城都不记得自己讲了没,讲了什么,穆修白这样问他,只答道:“我说,你不喜欢,我便不去理她们。” 穆修白道:“那天那句。” 李瑄城不敢说自己忘了,可这氛围里一时也说不出那类海誓山盟的情话,只道:“我往后就守着你一个人。” 穆修白知道不是这句,但不再问了。 李瑄城道:“好了,你不是就要我这样么,现在如你愿了,你以后和我都把话讲敞亮了。你都窝在心里,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穆修白想说,我明明和你讲了。但是实在没什么精力讲话。那厢李瑄城便喊了周生,叫他将银汤瓶里温着的汤药盛出来,又向穆修白道:“起来喝药。” 穆修白一点都不想动,他浑身上下都疼,比当日折腾完都还要疼上百倍,眼皮子却沉得像铅一样。李瑄城只好亲自将人抱起来,小心地避开人的伤处,即便这样,穆修白面上还是露出了些痛苦的神色。李瑄城将人横抱了,自己坐在床沿,将人放在两膝之间,以避开些伤处。 周生便端了药碗,一勺一勺地喂人喝药。穆修白在喝药上还算自觉,不管多难喝都能忍着喝下去。喝完了,依旧是棵喝了药的蔫白菜,又往薄被里趴着去了,不多时便睡着了。 · 这烧来势汹汹,但去得也快。再过了两日,穆修白便好了不少。 李瑄城带着愧疚的心思,药都往贵了用,生怕穆修白不原谅他。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3节 穆修白又催李瑄城走。他总觉得李瑄城成天在这里呆着不是事。这要是让李瑄城呆着,总免不了一些麻烦。他虽然睡着,也知道外间时而有人拜见李瑄城。这叫穆修白哪都不舒服。可李瑄城又不肯走。穆修白道:“李瑄城,你再这么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临盆。” 李瑄城道:“你要真能给我生个娃,也好。” 穆修白被这么反呛一声,嗤道:“我生不出来,你找别人去。” 李瑄城道:“哪敢呢大爷。” 穆修白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想要,我管不着你。谁让我没肚子生。要是你李家绝了后,可别怪我头上来。” 李瑄城忽然就舍了案前的简牍,坐到床沿上来,道:“我还当你之前胡闹,怎么这便不吃味了?” 穆修白听他又讲前事,心下还是有些膈应,但其实这事穆修白也考量很久了,只把头往枕头里埋得低一些,道:“你和我不一样,我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 李瑄城道:“你这是想明白了?” 穆修白没有再答,只道:“你好生对那些姑娘,她们有些是真喜欢你。” 李瑄城道:“我没说不让你要孩子,你要是想要便和我讲。留一个人下来,总是念想。” 穆修白摇了摇头,他的拒绝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事情有悖道德,相反,他的道德观念很浅薄。就好像他会替李瑄城内院的姑娘们难过,但这种难过只如同捕杀猎物时的一分不忍,并不会对行为造成任何影响。一切的法则最终都会上升至生存的法则,而生存的法则是最原始最残忍且不容置喙的。这些道理自然不只有他一个人明白,每个人都将为每个人的选择负责,每个人注定有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苦难也好悲剧也好。吟诵着雪月风花的人自然不会明白凡尘对活着的奢求。而四季和暖的问闲山庄之外也尚有冻死的尸骨。连这些都明白的穆修白,怎么会连眼前事都不明白。 李瑄城道:“我也不是小气之人,你若有子,我一定视若己出。” 穆修白听这一句,依旧拒绝道:“你本来就喜欢女的。我本来也喜欢……但我现在看到她们,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她们美得不若凡物,不该由我这样污秽的人玷辱。” 李瑄城倒是呆了一呆,他不知道穆修白竟然是这样想的,道:“说什么蠢话?你这么讲,是说我眼拙?” 穆修白道:“我没有说蠢话。我家乡的人尚且对伶人娼妓不齿。这里也是一样的。便是我自己心里再明白,非我所愿,非我之过。但是我没有那种勇气。我向你讲明白我对你的渴求,都已经废掉了不少力气。” 李瑄城没有讲话,只拿手去摸人的头顶,又一路到后颈,以示安抚。乌发从颈侧分开,那处露出一小块肌肤。 穆修白又道:“……我单是看到她们,我就有些后怕。” 李瑄城并不知道这句指的是什么。穆修白也没有再讲。李瑄城便还是用手安抚这人,一并用上些推拿手法,按摩穆修白有些拉伤的肌肉。 李瑄城道:“都过去了,往后我会好好待你。” 穆修白便抬起头来看李瑄城的眼睛,道:“李瑄城,你前三十年都是这样过的。愿意妥协,是因为我在你心里的席位确实高过那些风月事。对此我感恩戴德。但要是我不在了,你还是过你原来的日子,死人没有知觉,管不得那么宽。” 穆修白说得太直白。李瑄城眉头一皱:“你说这个干什么?” 穆修白扭了头去,小声道:“我就是想说说明白。” 李瑄城微微沉默一会,只道:“七晋山人说你非福薄之人,说死还早些,等你能下床了,我们便往率卜去。” 穆修白道:“其实我是真有点怕我过完这两年就死了,否则我还真没胆子和你讲。其实我挺怕是另外的结果。” 李瑄城心里明白,若不是穆修白可能只剩这两年,或许真的未必是这个结果。只道:“血龙骨会寻到的,不要担心。” 穆修白道:“你真要和我同去?” 李瑄城道:“老鸮脾性古怪,一定要本人去求药。但给与不给,又要看他心情。我只是听闻他喜好结交江湖奇人,就想去赌一下我算不算得上奇人了。” 穆修白道:“如是说来,庄子里怎么办?” 李瑄城道:“我往日不在时,庄子照常运作,也不曾出过什么差池。且我顺道去查看一下率卜如今的形势。” …… ☆、章三十九 众生幻相(一) 率卜并不与祁夏接壤。欲往率卜,先过南梁,或者先过寒山。而寒山如今也已是南梁境内。 李瑄城斟酌之下,相比南梁原境,还是过寒山更为易取。寒山的形势虽乱,也可为遮掩。 过寒山先过定勉,这处是李瑄城故人之地。定勉王乃祁景凉。 茶馆酒肆往往说些逸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百姓说一方事。定勉城中酒家的堂上,便有人讲定勉王的逸事。这定勉王进来遇到些不顺意的事,而不得不举城寻求神医。城中寻不着,亦听闻语谰池主人盛名往泷上请之,依旧不得。 却闻语谰池主人云游过此。定勉王便恭敬迎至府中。再过两日,便听定勉王要寻月圆时成虫的一对蟋蟀,拇指大的海珍珠,婴儿的胎发。 这几样东西都不算难找,但也不好找。 穆修白拿着一双红着戳着碗里的馒头,往葵菜汤里一蘸,鲜滑的汤汁便将馒头浸透。穆修白啃了一口,道:“有人打你的名号招摇撞骗呢。” 李瑄城道:“往日也有不少。只怪信的人蠢。” 穆修白心道,看来李瑄城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多话,只把馒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去。却听那边人把酒盅往案上一搁,道:“随他去罢。我既然弃了语谰池,保这些无用的声名有何用?” 穆修白把葵叶挑干净,最后的一块馒头往嘴里全塞了,又喝了一大口汤,呜咽不清道:“我吃好了。” 李瑄城才把扇子一收,起了身去结账。 · 两人的马车在主街缓行,忽闻一阵喧扰声,便是有官兵来清道。穆修白赶了马车避到路边。便见一条大道石砖齐整,洁净无尘,尽头来了一对车队,马匹皆是高头大马,车盖亦绘有彩饰。行至近前,方听得有细细碎碎的摇铃声。 车舆中人是一位异族女子,笑眸盈盈。边上金冠华服的便是定勉王祁景凉了。 李瑄城在车里嗤道:“祁景凉倒是不甘寂寞。这又是和率卜的女子搭上了。” 穆修白摸摸下巴上的一寸黑须,只是仔细看了看那位率卜的舞姬,生得确实好看。 车架将过时,却见祁景凉往这里斜眼看过来,和穆修白的眼睛对上了。穆修白自知盯着人家的宠姬看,甚是失礼,便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却不料车上那位王爷眯了眯眼睛,侧头吩咐了身边人一句。 车架旋即缓缓驶过。但见一位家臣上前来,拱手道:“先生,我家主人请你府上一叙。” 穆修白打量了下这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衣着甚是讲究,像户大户人家的家人,道:“你家主人?” 那家臣道:“正是定勉王。” 穆修白不知道当如何,才听车内的人道:“那便会他一会。” · 祁景凉在正厅接见他们。 穆修白与李瑄城被带入时,祁景凉正就着茶碗喝水,喝了一口,眼见得两人上了堂,矮一些的是穆修白,脸上装模作样地贴着些胡须毛发。身后跟着的高一些的面上也留了长须,走进一些,眉眼和口鼻却是他如何都不会认错的。一口茶便喷了出来。 李瑄城道:“子炎,许久未见。” 祁景凉陪笑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承运兄,真是巧啊。” 李瑄城但笑不语。穆修白本来正要给祁景凉行礼的,听这两人似乎在叙旧,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动作,就只作了揖,完了又后退了一步。 祁景凉道:“我听说虚泷侯谢官不拜,隐居去了。承运兄这是正云游么?” 李瑄城面不改色,道:“正是。” “我那皇帝弟弟甚是想念你。正好你云游过我这鄙陋之地,不如我找人知会他一声。” 李瑄城打断道:“不必了。” 祁景凉犹自滔滔不绝道:“果真不必么?你和我四弟闹了什么别扭?你们不是打小穿同一条裤子么?说出来小弟也能在你们俩中间充个和事老……” 李瑄城只斜眼看他。 祁景凉浑然不觉,只把这个话头收了,算是告一段落,那厢便张罗道:“承运兄快坐下。这等贵客小王怎能不好好招待。来人,奉茶。” 却并未招呼穆修白。穆修白见李瑄城果然在堂下的几案后坐了。自己便立在他身后,只看场上到底如何。 祁景凉就着朝事侃侃而谈:“承运兄有所不知,我那皇帝弟弟最近因为失却了一位美人,心情尤其糟糕,把这气全撒在朝臣身上。连阮相溪的旧账都翻出来,也被罚俸半年。” “所以吴喾有惜夫人,祁夏有望月。吴喾那群朝臣可是为李其威的子嗣操透了心,我们这朝上都为脑袋操透了心。” 祁景凉并不看穆修白,只是神色寻常地说着这些宫闱秘事。穆修白听得尴尬,眼观鼻鼻观心,有些面红耳赤。李瑄城只取了茶盏微微呵了气,认真地品着香茗,适时地道一声:“哦?” “那美人传闻是被长公主给杀了。你是没有瞧见我四弟在长公主府上痛哭流涕那副样子。”便放下手里的茶盏,两手往脖子上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惟妙惟肖。 李瑄城惯听祁景凉油嘴滑舌,并不接他话茬。祁景凉莫名其妙地要请穆修白进府一叙,叙得是什么他能不知道么。 祁景凉这出戏自己自然还是要演下去的,又道:“望月一死就没有太平日子,朝上多得是觉得长公主不该杀那人的,连我这远在边陲的王爷,也是这么想。”这才往穆修白瞪眼一瞧,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兄弟。本王瞧你好生面熟。” 李瑄城打断道:“马夫就是马夫。” 祁景凉撇撇嘴,道:“是个马夫你也用得着向我瞪眼睛。”又道,“来,马夫兄,你叫什么?不然来本王这里,本王可不叫你当马夫,本王叫你当将军。” 穆修白只得不搭理。李瑄城道:“你要人我改日遣人送几个给你。可我只有这一个马夫,路上还要他照应我出行。” 祁景凉只道:“承运兄这么稀罕,我可不敢叫人站着,赐座赐座,赶紧奉茶。” 穆修白见祁景凉果真让人给他拿了席子,奉了茶,便看看李瑄城。李瑄城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穆修白才入座了。 祁景凉见人坐下,这才扬着调子轻蔑道,“我算是知道你和我四弟怎么闹得别扭了,还真是为了个小倌?” 穆修白才端起了茶碗,听这一句,面上一阵青白。 李瑄城道:“子炎讲话客气些,堂上何处有小倌?这是穆修白穆公子,字远志,为行路方便,才替我驾车。”又道,“这是祁景凉,字子炎。” 祁景凉嘲讽之意僵在了嘴角,道:“李瑄城,你认真的?” 李瑄城眼珠子一抬,道:“你以为呢?” 祁景凉自己把茶碗放下了,歪了个头不知在想什么。忽而便长跪起,向穆修白行了个礼,郑重道:“既是承运的朋友,就是本王的朋友,小王方才出言无状,可请见谅了。” 穆修白惊叹于他一瞬间变脸,不知道如何答话,也长跪起,只点头应承罢了。 祁景凉回了座,便道:“承运,你胆子忒肥了些。往日我在你府中见到穆公子,就觉得有些蹊跷,你如今把人带走了,我四弟还能不满世界追杀你?” 李瑄城道:“他不知道。” 祁景凉道:“对对,他以为他的望月死了的。” 李瑄城道:“怎么,你还准备跑去和小皇帝讲?” 祁景凉道:“哪能呢,君子成人之美。穆公子往后也会谢我罢?是不是?” 穆修白见祁景凉看他,又长跪起,向祁景凉拜了一拜。 祁景凉只道:“我这山高皇帝远。他不会知道你们来过。只不过么,现今想照着穆公子的样貌给小皇帝塞人的大有人在。两位往后行路还得谨慎些。” “他们比不得你眼尖。我敢说除了熟识之人,其余的都认不出来。” 祁景凉不以为然,转而道:“我四弟没了望月脾气便大了不少,淮家被抄家的事承运兄可有耳闻?” 李瑄城的茶碗一顿,道:“哪个淮家?” 祁景凉道:“就是往常和你一块逛燕声楼的那个,淮大人,淮九兆。” 李瑄城微微咳了咳,眼光不由得瞟了眼穆修白。京中之事,李瑄城多有关注,大都知晓。不过是如今出行月余,便对淮九兆一事少有耳闻。 便再问道:“他以何事抄家?” “他犯的事可多了去了,别和我说你不晓得。数都数不过来。这头一桩,就是广沙王举事时他趁国难取财。” “那次我记得他已经领罚了,连降三级。” “再者便是那些私相授受了。淮大人的把柄要抓起来还不容易?本来说是要斩首的。后来饶了他一命,贬为庶民了。可怜我那雁儿远在南梁,还不得恨死他皇帝哥哥。” 穆修白听得心惊。淮九兆是有才之人,且不怕得罪人。贪腐之事虽有,绝对是功大于过。且说淮九兆当年是太子一党。祁千祉这样,当真是没有念旧情。 大奸大恶之人,往往深藏不露的。穆修白几乎可以肯定,祁千祉这般行事,只会动摇朝堂根基。至于云平公主……可怜的雁儿。 但淮九兆回回是清流们众口直指的奸邪之臣,李瑄城其实是有预料的。便皱眉问道:“还有谁?” 祁景凉道:“还有?……没了,这才刚刚开始呢。连本王都担心,什么时候火就烧我头上来了。” 李瑄城道:“所以你还不好好读些圣贤书。小皇帝恩师是杜正,最喜欢这些正经事。你不然瞧瞧,朝中那些善诗赋的,小皇帝一律以为是忠良。” 祁景凉便叹气:“可是本王只喜欢风月,不喜欢吟风弄月。” 李瑄城道:“你之前帮过广沙王,还是装些样子叫小皇帝喜欢你罢。不然进个贡小皇帝都还疑心你搜刮民脂民膏。” 祁景凉一脸苦相。 ☆、章三十九 众生幻相(二) 李瑄城又道:“吴喾李其威的事,你知道得详细么?” “李其威年前封了个惜夫人。那惜夫人好手段,弄得三宫六院鸡飞狗跳,不是这位娘娘滑胎,就是那位娘娘小产,可她自己又偏偏怀不上。这点上还是我四弟强些,起码有了祁琮。” 祁琮是金后之女。祁景凉讲到此处,随口又提一句:“可惜相权如今也分了不少到大司徒手里。” “这惜夫人什么来历?”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似乎是有人进献了李其威一副画,那画上人美得不似凡尘。李其威便举国寻画中人,才寻到了惜夫人。” 李瑄城道:“这惜夫人怕是不简单。” 祁景凉也道:“不过就是些美人入宫的手段。前朝还有掌中藏钩的钩弋夫人。” 李瑄城道:“怕是不止如此。这画是何人所画,何人所献?” “献画之人乃吴喾相州江家。那画传说是尚山河作的。” 李瑄城只道:“尚山河不是死了百余年了么?”又道,“可惜我对这些书画一窍不通,远志可有耳闻?” 穆修白对远志这一表字还起不了什么反应,见两人都眼光灼灼地看他,道:“尚山河善山水,不擅画仕女,他画过的仕女图只有两幅。也都不传。” 其实惜夫人的画像必定是不轨之人造伪。穆修白所说的不过是从旁佐证了。 李瑄城道,“不过也不必我们操心的。子炎,倒是你,还是少去勾搭那些率卜的歌姬舞姬,省得也招来一个惜夫人。我见着白日车里那位,可不是什么扶风弱柳。” 祁景凉嘿地一笑,道:“小王倒是真想看看这惜夫人到底如何地天香国色。”又道,“小王不过是买个率卜的舞姬,承运管得也忒宽。承运兄欺君罔上,夺人所爱,往后被圣上知道,可别说你来过本王这里……” 李瑄城不欲再说这事,只转了话头道:“我问你,你那月圆夜的蟋蟀,海珍珠,和胎发都找齐了么?” 祁景凉道:“连你都听说了。还差海珍珠呢这不。” 李瑄城只道:“这么荒唐的三味药引子你也信,你不怕误了病情?” 祁景凉只作惊愕状,道:“此话怎讲?” 李瑄城便拿扇子叩击桌面,道:“你要不要我替那人看看?” 祁景凉眼珠子转了三转,嘿然一笑道:“我倒不知道承运还懂这些杏林之道?” 李瑄城道:“你信得过便让我去看诊。信不过也便罢了。” 祁景凉忙道:“哪能呢。承运这便替我过去看看他。”又正色道,“不瞒你说,我这王府里的大夫也不少。但这病来得凶险,我遣人去泷上寻人不见,还去找过我四弟。往日江湖上有传言说语谰池主人受我四弟驱驰。可这回陛下也说寻不得那神医。” “要说我今日以前还没有想到这茬。你和语谰池主人一并失踪……” 李瑄城只道:“我可没说我是否能治。我也不认识什么语谰池主人。” …… · 祁景凉便只往前面引路,不再出声了。偶尔回头来替李瑄城指路,眼神便也会飘到穆修白面上。凤目眯了眯,却并不再讲什么。 穆修白只在外间侍候,并不进内室去。 李瑄城和定勉王都进去了,便见一红木的花床,天青帐子。帐子里是低低的咳嗽声。边上还有捧着盂的侍女。 祁景凉只道:“我走的时候从醉玉阁将人带来定勉。”又用眼神示意了下,那些个侍女便都退下了。 李瑄城正疑惑。祁景凉只对外间道:“穆公子,不来见见你故人么?” 穆修白见祁景凉一张俊脸从内间探出来,心道,故人? 李瑄城才掀了帐子,一看,那人一张瓜子脸儿,五官都柔和秀美,面色却苍白如纸。这人是瑶光。 瑶光并不言语。李瑄城只搭了人的腕子,凝神屏息了一会儿,道:“你进来看看他罢。”这是和穆修白说。 祁景凉却一下慌了,道:“李瑄城,尹乐这是没有救了?” 李瑄城道:“有救。要尽快救。要先把你喂的药都吐出来。”又道,“问问你府上那位语谰池主人都给他吃什么东西。” 祁景凉知道自己前述干了蠢事,一时尴尬,忙道:“我这就去。”又道,“李瑄城,你救他有几成把握?” 李瑄城道:“九成。如果他不吃那些东西,就是十成。” 祁景凉便拿大袖去擦擦脑袋上的冷汗,这才安心地去了。 穆修白这才进到内间,往帐前一站,李瑄城便替人撩开了帐子。穆修白才得见人的病容,这人是瑶光,他依旧是一派少女般的眉眼和神色,即便他耷拉着眼皮,浑身脱了水似的干瘪。穆修白才觉得,自己确实变了不少。 穆修白自知自己面上不好看,便走到一旁去,怀中掏了个瓷瓶,倒出一丸药在手心里,案前倒了一盏茶,用俩指沾了些茶水把药丸化了,再用指尖一点点刮蹭嘴角下巴,把脸上的贴的须髯都撕了下来。 李瑄城凝神再查探了下脉,便道:“拿纸笔。”顾自报了一串儿的药名。 穆修白赶紧把那些假须子都揣到锦袋里,在人家案头借用了文房四宝,一溜儿把药方写了下来。 李瑄城道:“都记好了?方子给我。我到外间去。” 穆修白应声,将方子给李瑄城,这才回到了床头。穆修白其实和瑶光,原来他的原名是叫做尹乐——他们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情谊。且穆修白本来性情便淡,更是如此了。 瑶光没有什么力气讲话,微微张着嘴,露出鲜红的有些病态的小舌。 穆修白想了想道:“尹乐…” 尹乐费力道:“你果然和他在一起。” 穆修白不明所以,道:“什么?” “你走后……李大人来找过我,说你是他故人。” 穆修白知道必然是李瑄城去查他身份时胡诌的。尹乐继续道:“我后来才知道这人是有名的浪荡子。” 穆修白有些悻悻然,道:“其实没有那么糟……” 尹乐便笑了,笑得肩膀微微耸动,道:“你急什么……我可没有说他不好。他现在不是和你一块么。” 穆修白只捏着尹乐的软软的手,传达一些安定的情绪,并不言语。 “我便放心了。我本来以为你死了的,你没死,太好了。” 穆修白嗯了声,又道:“你也会好起来的。” 尹乐微微咳了咳,道:“……倒没有听说过虚泷侯擅医道。” …… 这厢说了这么几句,就见祁景凉回了屋里。穆修白便从床头站起来,微微一福,退了开。 祁景凉见穆修白脸上已经光洁无碍,调笑道:“我就说我会认不出来么?你这样可比方才看得好看多了。往日小王就说过,等本王开府,便要把你们都接过来,可惜你个没心肝的,不肯等我。”便要去摸人的脸。 李瑄城在外间的瓷盘上捏了一颗话梅,打到祁景凉的手腕。祁景凉手一缩眉头一皱,好歹是没有丢人地喊出声来。便向屋外道:“好你个李瑄城,看得可真紧。” 穆修白便退到外间来。李瑄城又捏了一颗向他道:“吃么,定勉这边的梅子是一绝。” · 祁景凉之故,尹乐之故,李瑄城两人不得不在定勉停留数日。 穆修白长日在尹乐房中陪他。祁景凉时而也来看尹乐。不过他和李瑄城也有些话要讲。 穆修白道:“李瑄城,定勉王会把你在此地的事情报给京里么?” “他不会。” “为何?” “我猜的。他不爱管闲事。” 穆修白还是很不安,道:“我们早些走罢。我直觉你不该和定勉王牵扯。” 李瑄城道:“我欠他人情,迟早要还的。往后就不会再见了。他也知道的。” 穆修白道:“真的语谰池主人现身了,你叫府上原来那位如何安置。无论如何,只会流出你在率卜的传言。” 再道:“尹乐将要好了,我们明日就走罢。” 李瑄城道:“好。” ☆、章三十九 众生幻相(三) 灯火晦暗不明,时有山石遮挡。风声剌剌,金铁声起,刀光剑影在黑夜里闪烁。 那人的眼里也是跳动的灯火。 李瑄城本以为这场打斗会很快结束,然而没有。穆修白出剑剑剑是杀招。他竟然不知道这人的身法已经高明至厮。或者又是什么旁的原因——这人的眼睛里的火花摇曳,总有些真真幻幻,不明不白。李瑄城不敢轻敌,但是他直觉自己无力。原本他一挑一刺尽能使穆修白败阵,略使巧劲便能使他剑器离手。他对付此人易如反掌。 但今日却不能占到上风。李瑄城不敢以杀招相对,剑法虽凌厉而略有保守。他直刺则穆修白翻身避过,反手袭来凌空回刺。李瑄城眼见刀锋至,亮剑于前以劈为挡,穆修白却巧力一回剑走偏锋,只听得“噌”地一声厉响,两剑相接接于剑格。双方各不相让,身前倾,足顶地,就势拼内劲。 穆修白的内力丝毫不逊色。两人此般一拼竟也有些势均力敌之势。李瑄城心知他本不该有这般能耐,更怕他这般经脉逆行伤到自身。相持已久,故而撤力回收,一退数丈。 刀剑无眼,李瑄城怕伤他,有心容让,穆修白却趁他蕴劲回力之时杀将上来。这一剑剑势狠戾,李瑄城虽得抵挡,剑尖已经伤到了小臂,霎时殷红鲜血渗透素白衣料。李瑄城和那人拼得一剑,跃至人侧后站定,垂眼看了伤口一眼,这一剑虽割得浅,李瑄城的眉头还是不悦地一皱。 穆修白想必是入了魔障,退后站定,似未喘息便又再度剑指,脚下生风,剑法极快。李瑄城执剑而对,亦用了十成的功力。 兵刃相接之声乍起。 · …… 星罗棋布阵并不比璇玑道难走。 几处大机关也因为李瑄城的极高的敏锐度而顺利地察觉。 两人本已将接近山顶,只需要再过一处长藤结成的阵。 穆修白不识阵法,他只觉的这处藤阵比之前的阵都好过。他并不需要去顾着李瑄城,他只要防自己给李瑄城添麻烦。他执了一柄软剑,挽着剑花护在身前。阵法之内,总有些迷迷蒙蒙看不真切。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那些雾障也叫人有些胸闷,可幸没有什么更大的异常。这里的藤蔓虽会袭击人,但到底不过是一介草木,具形体,也畏刀剑,不似幻生萝那般难缠。穆修白砍掉长藤,躲开有毒的荆棘,接近法阵的边缘时,那些迷雾才散去。 便见得一柄长刃破空而来。剑法凌厉且直指要害,穆修白起腕招架,只觉得虎口巨震,便退开两步。如是便退回了阵内。 四周依旧是伺机而动的藤蔓,宛若吐着信子的长蛇。他才发现李瑄城并没有在自己的周身。 穆修白微微喘着气。他可以感受到藤蔓背后尽力刺入的光线。他如今依然在这个阵的边缘。他没有找到李瑄城,但是如今之计,还是尽快出去。之前已经有人用剑逼他回阵内。这处的阵,想必也确是连云山这些机关巧术的收尾了。 穆修白握着软剑的手紧了紧,身躯凌空跃起,再度披荆斩棘。剑身才破荆棘,一柄长剑代替长藤与他兵刃相接,穆修白顺势推过去,侧身跃出阵法。刺眼的阳光让穆修白有一瞬不能视物。他握着软剑的手只在周身招架,对面的剑气仍旧伤了他的小臂。如此十数招,渐渐视物后,才见一个少年持剑和他过招,那少年十五岁上下,手臂和脚踝都缠着色彩艳丽的缨子。 穆修白既已出了阵法,身形便灵活起来,剑法绵延,逼得那少年无法招架。穆修白料李瑄城还未出阵。两剑相接之际,回身望向阵中。穆修白已经算破了此阵,眼前之物便都云破月开,只见是尺寸之地,长藤也不如当时所见那般粗大。但这阵结于高山之巅,长藤贴着□□的岩石生长,虽不是悬崖峭壁,阵里阵外自是不同,阵内之人一叶障目,往往困厄非常。李瑄城正在阵内,长藤缠足,剑法紊乱,无法脱身。 穆修白只知李瑄城的身手绝对不会弱于自己,便思忖李瑄城是否是受了伤。这厢又尚要招架少年,一瞥之下也没有看分明,不得不把心思放到眼前的缠斗上来。 少年是剑气如织,穆修白只担心李瑄城,招招都刁钻凶狠,探人破绽,刺人空处。那少年一看穆修白剑势凶猛,亦不强行招架,只和穆修白拉开距离,远远引之。穆修白不能近阵,余光里只见得李瑄城动作迟缓,双目似乎是阖着,而结阵之处正在悬崖边上,心下更加忧虑。那少年已然缠得他畏手畏脚,穆修白不耐,便剑法一变,兔起鹘落,急掠向少年。少年不意他欺身近前,且招招都是杀招,不敢硬抗,连连退开数十步。 便见斜刺里一道银光接了穆修白的剑气。再有一如罄人声响起,呵斥一声,那少年便退下了。 这剑势极生猛,穆修白躲避不及,软剑抵石,一个倒拔垂杨柳,借软剑之力避开。站定,才见一位白髯老者,头裹长巾,胸前数串琉璃子,提剑而立。 穆修白知这人大约就是老鸮,但不知他是何意。方站定,便又去看阵中。老鸮见他还要去阵里,便也亮了剑锋,做了攻势,不留余地掠石踏木而来。穆修白眼见阵中李瑄城一步一步竟然往悬崖边上移,喊道“李瑄城”,左手便也在腰际拔出一把匕首,一刀甩向那碗口粗的长藤。右手所执的软剑也做招架之势,可老者的功力实在不容小觑,一时招架不住,仰面摔在石坪上。那老者的剑势不减,依旧向下压来。 许是穆修白左掌经脉断过,那厢匕首气力有缺,没能将长藤截断,尚有韧皮相连。李瑄城却转了方向,背向悬崖了。 …… · 穆修白敌不过,无法入阵去,只道:“前辈,这阵设在悬崖边上,我兄长是否会不慎落谷?” 这人确是老鸮,他开口是不熟练的中原话,回道:“我这阵从来没有人落谷。”来寻我的人,大都到不了相杀阵,哪来的落谷。 穆修白听他这般讲,心底安心一些,但是到底悬崖边上的藤阵,又问道:“前辈,我兄长是什么情状?要如何才能脱身?” 老鸮道:“这是相杀阵,脱不脱了身看他自己。我不知道如何脱身。” 穆修白道:“何为相杀阵?” 老鸮低下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眯得几近于无,笑道:“小兄弟,你没有入相杀境。也怪,这么快便脱身。” 便抬起头来和那少年说了一串话。那少年听不懂中原话,听老鸮说了几句,倒是惊异地盯着穆修白看起来。 穆修白只想去看相杀阵,但是他持剑站得远,什么都看不见。 又听那老者道:“小兄弟既然已经脱阵,便随我去浮云落等罢。” 穆修白还是心慌,想再往相杀阵中去,便见一人身法极快,宛若白鹰穿云掠地而来。 那人掠到穆修白身后,在一块巨石站定,道:“前辈,我已出阵。” 老鸮微微笑道:“随我来罢。” 穆修白的手被李瑄城捏着。虽是炎夏,他却能感受到那人手掌冰冷,手心全是细汗。穆修白方开口道:“李瑄城……” 便听那人很快道:“我不问你看到什么,你也别问我。” 穆修白本想说我没入幻境,但没有说。 · …… 虽是过了关卡,破了阵法,见到了老鸮,但也只是见到而已。 老鸮替穆修白断了脉,只道:“小兄弟中的毒还真是非比一般。是怎么中的?” 穆修白道:“是仇家所下。” “你仇家是何人?” 穆修白嗫嚅一下,还未答上来,便见老鸮将他的手腕甩脱了,道:“说不出来,那就走罢。” 穆修白看看边上的李瑄城,继续含糊道:“前辈,这也是上一辈的恩怨,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鸮也不拿乔,敞开了道:“你还是说明白些罢,能中这样的毒,能上我这浮云落,应当来头不小,总不会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微微把身子前倾,嘴角含笑,白须子随着口的张合一动一动的。 这副姿态还算和蔼,穆修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却也知道这话出口,自己必须交代个明白,无论是真是假。便讲了个富贾世仇的老段子,又引申到了江湖恩怨,然而到了江湖恩怨这段便说得含糊,说是不知为何牵涉上的。 老鸮还是笑得满面春风,眯着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白髯倒是将这人衬得柔和,只道:“中原地区以毒见长的门派,只有沧戟教罢?” · 翟陵的风里都是闷热,细小得不似风,吹不动杨柳枝,也吹不起澧水波纹。冷池笙提溜着他的官服,小步趋行地穿过中庭,汗水从颈后起来,浑身似乎起了痒点,却也不知何处。不过他并没有注意这些。 宦官赵谐臂上挂了个浮尘,往里头通报了,这人的身影也便隐到了檐下。 一些人声便响起来。 ……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戟……” 祁千祉的手便抖了一下,道:“什么东西?” “说的是沧戟教。” 祁千祉抬了抬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冷池笙将奏折双手奉上,道:“陛下过目罢。” ☆、章四十 折戟沉沙(一) 迂回的战术并没有起上作用。既然是毒,中原之地,沧戟教是绕不开的。兜兜转转,也总得转回李瑄城头上来。 老鸮并不信穆修白讲的话,却也不挑明。只一手抄着胸前挂着的琉璃珠子,一边道:“这毒沧戟教应当还用不来。千寒此毒近于失传,小兄弟,你的仇家可能是率卜人。” 穆修白见他话锋又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从善如流地接道:“前辈请见教。” 老鸮哈哈一笑道:“见教,这是要我给你找仇家的意思?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穆修白无言,老鸮又捏了捏他那串蓝色的珠子,目光从穆修白脸上移开,飘到别处去了,只道:“伏毒难诊,奇毒难治,这毒……两位怎么想到要来找我?” 穆修白还未说什么,李瑄城道:“久仰前辈大名,来碰碰运气罢了。” 正值此时,方才那位手脚都缠满五彩缨子的少年又进来,往老鸮耳旁说了句率卜官话。老鸮便也回了一句。李瑄城与穆修白便也在一旁静候。穆修白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觉得那些缨子别具风情。而李瑄城只平视前方,不知道在看哪里。 少年便又跑走了,光着脚丫儿,那小腿肚子上垂下的缨子一晃一晃的。 老鸮便道:“你们这运气碰得不太妙,千寒之毒无解,老朽也无能为力。” 李瑄城状惊讶道:“观前辈方才的神情,不似无能为力,还请前辈不要说玩笑话愚弄晚辈。“ 老鸮侧眼去看自己的扳指,两只嘴角垮下来,整张脸的肌肉都往下扯,似乎是十分为难而又怨怪的样子,道:“我说得像开玩笑么?在我这里耗时间,还不如找其他的人撞撞运气,兴许还来得及。” 穆修白和李瑄城对了一眼,站起来道:“晚辈跋涉艰难才得以来到此处,还请前辈尝试一治。” 李瑄城也道:“只求前辈医治,愿负任何代价。” 老鸮听这一句,才正眼瞧李瑄城,一只眼睛眯着,道:“你是讲真话么?” 李瑄城道:“不敢有假。” 老鸮道:“我好交朋友,阁下为何不肯自报家门?” 李瑄城对答如流:“不瞒前辈,在下剑目山左使。名不经传,还是有些本事。前辈若有需要之处,必将不遗余力。” 老鸮的手离了珠子,捻了捻胡须,冷笑道:“剑目山我到还听过些,那种小门派,能容得下阁下这尊大佛?” 不待李瑄城回答,便道:“阁下话说敞亮了,我才好想想是否结交。千寒自从复了古法,掌握的人也有些,可血龙骨却只有我这里有。你不畏那些机关阵法,径直来找我。若不是懂医术,便是懂毒术。” 李瑄城不语。 老鸮倒是诚恳道:“我对中原的事情知道得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何人。这里有一例杂难病症,可否随我去看看?” 李瑄城道:“前辈请吧。” · 乌尔南·西蒙克利。李瑄城听到的是这个名字,看到的人,却是七尺长刀司马泉。司马泉眉毛粗而短,眼睛狭而下撇,面上横亘一条切断了鼻梁的伤疤。此人身量却有些少年人的轻盈,近两年出行一贯易容,且行踪不定。 李瑄城面上不动声色,只替人探脉。 司马泉尚躺在床上,方才那少年过来时,正是说司马泉病情反复,在房内晕倒一事。 不消片刻便诊断完,出了屋子,才低声道:“他可是去了寒山?” 老鸮道:“他未告诉我。” “前辈这里有写字的地方?” 老鸮便带了两人去主屋。 · 率卜人写字都用鸟翎,把字符画在羊皮卷上。后来与汉人相通,笔墨才传入。 老鸮让人备了笔墨,穆修白只是个写药方的,一声不吭地听着李瑄城报药名。 李瑄城道:“这些药,前辈拿着到汉人开的药店,应当能抓全。” 老鸮见他片刻便已经诊断得当,心下已经有些服气,让身边的少年收了方子,一面道:“是什么病?几日能好全。” “他这是遇了瘴气,用药若得当,三日即好。” 老鸮道:“多谢。”又道,“率卜的毒术尚可,医术并不上乘,我若想向你学习,不知道中原人有什么规矩?” 李瑄城素知老鸮脾气古怪,不知在医道上他竟然谦逊如此,倒有些不知应对,只道:“前辈言重了。” 老鸮道:“去药舍相谈罢。”又以眼神示意穆修白,道。“我让瞬领他去住的地方。”瞬是那位少年。 · 老鸮的谦逊只难得地体现在医道上,其他地方的怪脾气还是十成十。亦绝口不提血龙骨之事。李瑄城料他是想多留自己两日的,且司马泉的病也得等三日后见成效了,也不再多说。 到了晚间,将要歇时,李瑄城道:“你提防着乌尔南。” 穆修白道:“他是?” “他在中原的名字叫司马泉,江湖上不疑有他,都以为他是中原人。他也在找除沉珠。”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4节 穆修白道:“老鸮想必知道你身份了。” 李瑄城道:“老鸮已经猜到了。只赌司马泉什么时候认出我。” 略微思索,又道:“西蒙克利,这个姓氏是巫师那一支的吧?”便开始陷入沉思中,“我让人去查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原来是率卜的人。” 又道:“率卜的人在寻除沉珠我是知道的。但司马泉恐怕不是替王庭找……” 穆修白伸手去摸摸腰间的灵玉,道:“那珠子说是固元,带身上恐怕会折寿。还是灵玉好些。”这灵玉是七晋山人给的,除沉珠藏到了七晋山巅的道观。那珠子到底不适合带在身上。 李瑄城知道穆修白这是在说除沉珠易惹祸,也不准备辩白。 · 凛冬在芜山主院一字一句地看那些四面来信件。红烛门果然如李瑄城所预料的那般起事。起事之地是青沙郡,在吴喾之南,一面临海。凛冬看了一眼,将这封信挑出来放在一边。 便有两位医女进来,一是白月,一是杏叶,押着一位女子。进来后便向凛冬行礼,又向押着的人道:“绮春馆主,得罪了。”绮春倒是十分服从,便去跪在凛冬脚边,她的双手缚在背后,眼眸低垂,不知道在看什么。 凛冬手上的东西不停,也不侧头去看绮春,只道:“主人让我看着你,还请见谅。”又向白月和杏叶道:“辛苦两位,下去罢。” 绮春长时间沉默不语,凛冬手上拆信件的声音悉悉索索的。这令人烦躁的悉索声中,绮春终于开口道:“他……为何要看着我?” 凛冬毫不掩饰道:“你要出卖他。” 绮春的睫毛颤了颤,道:“他是怎么说的?” 凛冬道:“他说你养不熟。” 凛冬讲话总是十分简短,但是必然会有一段很短的停顿,但是又不至于让人想催促。 绮春道:“他早知道,他还带我来问闲山庄。” 凛冬道便不讲话了,又去拆另一封。 绮春素来知道凛冬的脾气,她倒是很习惯这样的对话,她只是不习惯自己跪着,被捆束着,在这里。 “他避世我尚能体谅。他却还有反心。这不是先殿下所愿看到的。” 凛冬还是顿了不长不短的时间,然后道:“主人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绮春便笑了,声调也高昂了些,圆润的嗓音道:“冬姑娘,你这是愚忠。” 凛冬马上道:“你对二殿下也是愚忠。” 绮春并不反驳,顾自摇了摇头,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要杀要剐,也便听之任之了。” 凛冬笃定道:“主人不会杀你。”便停了手里的动作去看绮春,绮春也抬了头去看她。 又道:“我让人带你回房。” 绮春不语,把头侧了开。 凛冬便让方才那两位医女又进了来。 将要带走时,凛冬道:“你死了我不好交代。” 绮春时已背向凛冬,听闻这一句,脊背一僵,并未回头,道:“我不会叫你为难。” · 红烛门声称拿到了除沉珠,便自立为王,称大陈。 布告天下的檄文是这样写的,其蛰伏数年,韬光养晦,将陈皇室唯一留下血脉抚养长大,他们此番是为复国,又有除沉珠在手,是天命所归。 陈皇室所留下的血脉,是年仅十五岁的陈襄。 且说那除沉珠,是经李蹇的家臣严钦指点,才得以寻到。 这番说辞令天下大惊。吴喾尤临大敌,紧接着便是大幅调兵往青沙郡镇压。而红烛门的气势如虹,一郡之兵马尚且不能耐他们如何,便连连有数县被攻下。待到吴喾调临近几个郡的兵前往,这个势头才被勉强遏制住。 · 寒山应声而乱。 ☆、章四十 折戟沉沙(二) 三日一过,司马泉的病症果然见好。 老鸮和李瑄城日日相谈,气氛和乐,颇有所得。至于秉烛夜谈,有相见很晚之势。 那位叫瞬的少年和老鸮完全不是一个脾气,他见穆修白好看,便常常到穆修白这里。他不会讲中原话,就拿吃的来贿赂。穆修白一开始见他在窗子边上张望,捡起手边的东西就扔出去。瞬惊呼一声,接住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穆修白一句没有听懂。 不过没有恶意,这便好了。 他们的交流除了动作就是食物,如果没有瞬的陪伴,这几日可能会非常难捱。 浮云落也有其他的人,但是并不到穆修白处,瞬有时候带了其他人来,穆修白也就一并招呼。反正谁也听不懂谁。 但有一日,司马泉终于到他这里来了。 司马泉在门外道:“敢问有人在么?” 穆修白拖延了一会,又听外面瞬的声音也传过来。穆修白想了想还是开门。 司马泉面部狰狞,但是衣着得体,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作了汉人的揖礼,道:“同在浮云落求医,故而来拜访公子。” 穆修白道:“我身体不爽,出来得迟了。”又惊讶道,“你怎地会说中原话?” 司马泉哈哈一笑,道:“我曾在中原游历。”又道,“我手里还有些瓜果,我们……进去吃?” 穆修白恍若才觉,哦哦应道:“进来坐罢。” 瞬在一旁笑得很开心,进了屋就叽里呱啦说着,又用手去扯司马泉衣摆。 司马泉道:“瞬说,他觉得你很好看。” 穆修白正听这一句,点了点头对瞬道:“谢谢。” 瞬又开始讲话,巴巴望着司马泉,司马泉道:“他问你家里可有胞妹?” 穆修白呆了一呆,道:“胞妹?没有,为什么问我这个?” 司马泉便笑道:“他大约是想打你胞妹的主意。”便又用率卜话和瞬讲了一番。 穆修白也忍俊不禁。 瞬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不过很快又开始叽叽喳喳。 穆修白也猜不出司马泉到此处到底所为何事,半真半假地回答着瞬的问题,听着司马泉在一旁尽职地翻译。 直到听到一句“和小兄弟一并来的,是何人?” 穆修白道:“那是我师父。” “你和你师父能上浮云落,都是有本事的人。不知可否结交?” 穆修白道:“我师父是剑目山的,除此之外,便不能多说了。来日若是前辈行走中原,有缘再见,再结识不迟。” 穆修白已经说得十分直白,司马泉不好再问。这段便就这么揭过了。 · 老鸮信守承诺,血龙骨如言到手。只不过这药需在七七四十九日纯阳境内方可完全解毒。 李瑄城随着瞬往珍宝药室去取,便留穆修白和老鸮两人在堂上。 老鸮还是第一日见的那副样子,一手把玩着青金石的珠串,一面道:“我一直有个疑惑想来问你。” 穆修白道:“前辈请讲。” 老鸮道:“那日相杀阵,你并未迷失心智,是什么原因?” 穆修白道:“我也不知道。” 老鸮沉默一会,又道,“你知道什么是相杀境?” 穆修白道:“照字面可以猜出一二。” 老鸮道:“相杀境,是两人相杀之境,所杀之人,便是身边之人。你若是入境,会和你兄长交手。”说到此处停顿一会,侧眼来看穆修白,饶有兴趣道:“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出境?” 穆修白很快道:“我不想知道。前辈。” 老鸮并不理会穆修白的阻止,一面道:“相杀,自然是一生一死才算了结。但这要杀了对方就算胜出……还是被对方杀死才能醒来?” 穆修白捂上耳朵,面色微沉,道:“前辈,此事请不要再说了。” 老鸮哈哈一笑,见瞬已经和李瑄城一并回来,便道:“下山去罢。” · 司马泉与老鸮是好友,病虽已经痊愈,尚要在浮云落住上些时日。 他得知自己的病是前两日来求药的中原人诊的,才觉得有些不寻常,只道:“坎尔兄,你为何不告诉我?” 老鸮道:“我见你也没有问。”率卜的话讲起来没有调子,老鸮脾气怪,语气更怪,听起来慢慢悠悠的,绝不急人之所急。 司马泉素来觉得这两个中原人相貌出众,举止不凡。尤其是年长的那位,总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只不过常年来,能踏入浮云落的都不是什么凡辈。故而也只是心里有些疑惑。 如今知道这些,他只觉得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道:“这两人说,他们是祁夏剑目山的人,当真?” 老鸮道:“其实剑目山我没听过,这是个门派?” 司马泉并不回答,只道:“坎尔神医,坎尔兄,比你厉害的大夫这世上有多少?” 老鸮道:“只说江湖上有名声的。率卜无人能比得过我,中原的话,除了语谰池主人,其余有两位勉强和我相当。”又道,“老夫从来不自夸。若要说毒术,语谰池主人还是比不得我。” 司马泉道:“这么说,此人是语谰池主人?” 老鸮斜他一眼道:“你在我浮云落治病,吃我的穿我的,药也是用的上乘,可别跑出去乱讲,说我还得找外人医治,砸我招牌。” 语谰池主人常年不露真容,都带着半面银具。司马泉一面回忆着唯一见到此人的一次,肃肃如松下风,卓卓如云中鹤,白衣风流,眼光凌厉。语谰池主人那次一眼就看出他身份的,逼得他不敢作停留,只好离开了。如今在浮云落,语谰池主人想必也是早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又道:“语谰池主人这次找坎尔兄,是为了什么?他应当是替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男孩治病吧?” 老鸮道:“千寒毒,你知道不?他们找我解毒……”语气里有这么一二分炫耀的意思。 他不远万里来向坎尔兄求药,这个男孩想必是他的软肋。司马泉默默记下了。他知道语谰池主人在找这珠子,而他得见此人真容,往后不知会不会起上什么用处。或者他该将此事面呈卡诗·莫特吉吉大人,叫他定夺,既然他们只身来率卜,可不能让他们好好地回去。且说他身旁的那个好看的少年,也可以作为私奴。 只右手置于左肩行了个礼道:“坎尔,承蒙你这些日子照顾,小弟也有些要紧事,往后再带马奶酒过来谢你!这就告辞了!” 老鸮眼皮也没抬起,便又慢吞吞道:“我让瞬把药备好给你。” · 穆修白明显地感觉到,李瑄城走得很急。 穆修白跟着李瑄城,紧赶慢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率卜的马到底是在大草原长大,皮毛色泽中正,浑身的肌肉都很紧实,一飚起来便甩开身后人老远。比中原的马匹,算是上乘之上乘了。 行路数日,正走到一家医馆。李瑄城下马入内了,穆修白随后。 里面的人一例和率卜人一般的打扮,头裹纱巾,脚踩金铃,只不过都是些不张扬的色彩。李瑄城道:“把我的面具拿来。” 穆修白如言从包袱掏出来,就见那姑娘行礼说了一串率卜话。 李瑄城也便回了几句。李瑄城懂率卜话,穆修白不懂,两人进了率卜地界便按当地的装束打扮,穆修白只需要装哑巴。一向是如此。 李瑄城在这里换了两匹马,见穆修白满面憔悴,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又见天色已晚,确实赶不了多少路,改了个主意,在医馆住下了。 · 这一晚也算是这两日来住得最舒坦的一晚了。 穆修白在这里洗过澡,便有些疲累全消的舒爽感,跑到李瑄城的房间里去问他为什么率卜都有他的医馆。 李瑄城也是才洗了澡,洗得他毛孔张开,浑身起火,见穆修白就这么湿漉漉地跑到他房间里来,乌发披着,脸上粘的胡子眉毛都已经取下来,露出本来的出众的容貌。且肌肤如玉,浑身都是过了热水后的淡粉色。李瑄城二话不说将人放倒在床上。 遭受攻击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回手,穆修白拆了两招,反应过来就收住了,改为环着李瑄城的肩背,但是道:“我和你讲事情呢。”李瑄城用嘴堵住他,道:“完事了再讲。” 从离开问闲山庄以来,这两人都是得空偷欢。穆修白还回回担心隔墙有耳,并不十分尽兴。 …… 李瑄城便压着穆修白云雨了一回。李瑄城尚算节制,一回后便不再继续。 穆修白光溜溜坐在床沿,并不遮掩,自己低头拿净布去把身上的白浊擦了,一面懒懒道:“你怎么把医馆都开到率卜来了?” 李瑄城道:“我以前没有和你说过么?我开的医馆确实不少,我每年巡视一遍,也要用上个把月的。” 穆修白道:“除了素秋那,我没有见过别处的。这回是第一次看到别家。”又道,“你那是去巡视,不是游医呀?” 李瑄城道:“一面巡视,一面游医。我总要有落脚的地儿。” 穆修白道:“那你岂不是有一张很大的情报网?” 李瑄城道:“想什么呢,医馆就是医馆。” 穆修白撇撇嘴,显然不信,又问道:“他们带功夫么” 李瑄城道:“你要问到我什么底子都不剩?” 穆修白回身去看李瑄城,皱皱眉道:“不能说么?” 李瑄城见那人的腰线随着动作而弯成好看的弧度,伸手去捏了捏,道:“我慢慢告诉你。” 穆修白把他的手拨开,可想想,李瑄城做得也没错,他的确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 且李瑄城这一句,已经算承认了。 李瑄城道:“我有些事不告诉你,不是害你。你知道这个就行了。” 穆修白默默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章四十 折戟沉沙(三) 这个话题以外,李瑄城便开始说司马泉,他道:“司马泉原名乌尔南·西蒙克利,是巫师一族,但是这一支是随莫特吉吉部落一起归附到率卜的。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率卜的王庭姓巴阿尔亚,意为天神;西蒙克利这个姓氏,意为水神。” 穆修白把率卜形制的大袍子扒拉到身上,往床上躺了。李瑄城顺手将毯子分了他一半。穆修白又嫌热,腿从毯子下伸出来,曲起来,袍子溜到大腿根。 穆修白道:“然后?” “莫特吉吉这个姓,意为鹰。” 穆修白道:“老鸮叫做老鸮,和这个姓有关系吗?” 李瑄城听他这么讲,倒有些惊讶,道:“老鸮我所知不多,我只知道他原名坎尔,姓泰德。或许有关系罢。莫特吉吉这一支养鹰一绝,是可以用以侦查和送信的。” 穆修白道:“不知道率卜对中原的情报灵不灵通?” 李瑄城道:“就我所知,率卜的王庭知道的东西不少,中原有不少率卜的密探。乌尔南这人长年在中原混迹,想必灵通,不过他大概不是帮着王室的。” 其实穆修白也忧心忡忡,螣山的火烧了月余,红烛门一定是为除沉珠来,且大约是有重大的线索。此事传扬开,语谰池主人这个名号就是众矢之的了。穆修白道:“好在乌尔南还没有认出你……”乌尔南虽然有言辞探寻,但是显然并没有往语谰池主人那个方向猜。 李瑄城道:“乌尔南既然受瘴气所侵,之前想必是在寒山制州呆过,制州到这里也要些时日,且司马泉身有瘴气之毒,必然走不快。我猜他还不知道红烛门的事。” 穆修白道:“但愿。” · 第二日早,医馆的率卜姑娘便给他们备好了新的水囊和干粮。穆修白出了点头致谢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便听得一句:“这便是穆公子罢” 原来这是昨天没有见到的姑娘,虽是率卜风情的装束,眉目说像率卜人又像率卜人,说像汉人又像汉人。 穆修白摸摸鼻子,道:“我叫穆修白。敢问姑娘……?” 那姑娘道:“我叫流沙。” 方讲完,李瑄城下了楼来,一面道:“流沙,你昨日做什么去了?” 流沙道:“哎。”一面觉得自己应得不得当,赶紧便行了个礼,道:“回主人,昨日看诊去了,夜半才回来。那时主人和穆公子已经睡下了。” 李瑄城道:“近来医馆的生意如何?” 流沙道:“老样子。率卜这几年都是旱年,今年尤其严重。地上的草都要被牛羊啃秃了。尚算自给自足罢,不过我每年都得回去向素秋馆主讨钱花。” 李瑄城抬了抬眉道:“哦?我昨天听切西尔说,你这里入不敷出。” 流沙摸摸后脑勺,只好道:“常年干旱,疫病流行。有时候确实要布施汤药的。前两年还好,今年确实有些吃力了。”便不太敢看李瑄城。 李瑄城道:“你找他们这里的长老,叫他出钱买药。” 流沙讷讷道:“遵命。” 李瑄城道:“我不是怪你。你这样只会养仇人。” 流沙还是讷讷道:“哦。” 李瑄城叹了口气,道:“我料你现在找这里的长老,他也未必会买你的帐。你就照旧罢。” 流沙道:“哎,好咧。”又改口道,“谢主人,流沙知道了。” 便主动地问道:“主人还要去率卜王庭么?要去的话我叫巴特飒给奥尔利亚皇妃调整一下伙食?” 李瑄城道:“不必了。我往后也不会再去率卜王庭。你叫巴特飒好好潜伏,必要的时候可以出逃。你记得接应一下,把他接到寒山去。” 流沙道:“遵命。” 便对一旁顾自己吃东西的穆修白道:“吃饱了?出发罢。” 穆修白还是觉得,他根本就不了解李瑄城。不发一言地跟着李瑄城去后院牵马。临别时流沙还道:“穆公子有缘再见哇!” · 冷池笙数谏围剿沧戟教,可惜沧戟教谋逆的证据并不充足。这是一个以制毒为中心的教派。故而此事搁置拖延。 如今红烛门扯着复陈的旗号,搅得吴喾乱作一团。祁夏朝中也便有些人心惶惶,沧戟教一事终于再次被拿到明面上来。 祁千祉道:“李瑄城除了语谰池,尚有一个沧戟教,一则医道,一则毒术,这并非不寻常。吴喾红烛门为乱,南梁也有寒山之乱,祁夏眼前应当务求安稳。沧戟教之事,且再看着。” 冷池笙道:“陛下三思。李瑄城若是只有一座语谰池,此不足为患,毕竟此事他不瞒殿下。但是沧戟教他却刻意隐瞒,一定是有猫腻,不会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祁千祉道:“可你连李瑄城和沧戟教有染的证据都没有找出来。浅夏是沧戟教教主之女,这在江湖广有人知,是浅夏贪李瑄城容貌非要入语谰池。陈年旧事了,你不知道?” 冷池笙道:“浅夏姑娘毕竟一教教主之女,入语谰池为李瑄城禁脔,是沧戟教大耻。江湖中并不会有哪个门派窝囊至此。” 祁千祉道:“故而沧戟教一向没有什么江湖地位。这也是说得通的。” 冷池笙道:“沧戟教如何没有江湖地位?它一直是祁夏乃至中原制毒的大门派,没有一蹶不振,也不见有其他门派敢吞并它。这本就不寻常。” 金相道:“冷卿,你说的不全对,沧戟教近年确实式微。” 冷池笙道:“金相,虽有式微,但不足为凭,它的规模依旧不容小觑。且这教派神出鬼没,只知在燕山,燕山山脉横亘千里,根本无法知晓确切位置。这一点和语谰池相同。红烛门烧螣山,我们放任自流,语谰池却没有一点动静。李瑄城总不可能抱木而死了罢?” 祁千祉神色凝重,挑了挑眉示意冷池笙继续讲。 冷池笙深呼吸一口,继续道:“李瑄城不是凡辈,一池之地是困不住他的。我猜他应当已经脱离语谰池了。且红烛门之动,吴喾如今的情况陛下也看到了。李瑄城若有谋反的心,凭他对祁夏朝中的了如指掌……甚至可以说,他对陛下也了如指掌,这后果将不堪设想。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找到李瑄城,至于沧戟教,我们应当先发制人,削他羽翼。还望陛下三思。” 祁千祉拿两指去揉捏额头,道:“此事交由校尉沈覃秋罢,沧戟教不能成为红烛门第二。”又道,“不过……金相,和他说李瑄城不要杀,捉活的。” 金永旭长坐起,抱手称是。 冷池笙再行一礼,道:“望陛下多派些高手,听闻李瑄城武艺高强,活捉……不易。” 祁千祉听这一句,抬了手示意他噤声,自己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不明不白就杀他。他救过我,他是我舅舅,我们且是同门。” 冷池笙讷讷不言,而后小声道:“安知他不是为了私利才救陛下?若是广沙王得了皇位,杀李瑄城便绝不会手软了。” 祁千祉道:“放肆!”他的手正放在茶盏上,这一下怒目向冷池笙,那茶盏便一滑落地,碎成齑粉。 室内无一人敢再出声。 · 头顶上有飞鹰。穆修白已经注意到好几回了。他对李瑄城道:“这飞鹰不会就是莫特吉吉的鹰罢?” 李瑄城只策马扬鞭,道:“你还跑得动我们就夜间赶路,跟上。” 穆修白不说话了,一会儿又看见那只鹰,道:“李瑄城,我们到下一个镇子买把弓罢?” 这李瑄城倒是没有反对。 日落的时候两人到了率卜最为边缘的城镇。这个城镇靠近寒山,故而多有些汉人气息。气候所限,并不十分繁华。但也是率卜与汉人的商人中转的一个小镇。来时两人也曾在此地落脚。 入了镇子便下马,李瑄城当即找了人买了两张弓,又买了箭筒,道:“凑合着用罢。”又道,“凭你的功夫,也射不下雕来。” 穆修白撇撇嘴道:“我要是见着了,射给你瞧瞧。” 两人便这么说着,李瑄城将弓背好,把箭筒捆在马鞍边上,又上了马。穆修白依样照做,见李瑄城又骑了马,便也只好起码跟上,道:“我们不会真要夜间赶路罢?” 李瑄城回了他一个“恩”。 穆修白不吱声了。确实是越早出率卜越好。但是他确实精疲力尽了,还是省着点力气,少抱怨,多赶路。 将要出镇子的时候,却见有一行率卜的人守在那处。走得近了,又见一只大型的牧羊犬冲到马前狂吠着,李瑄城措手不及,拉了马缰骤停。大犬随后被拉走,一个只留一个小辫的光头上前右手抱肩道:“两位中原的客人,我家主人请你们一叙。” 李瑄城依旧拉着马缰,溜着那匹马来回走两步,道:“你家主人是哪位?” 穆修白远远在后,眼见人群里一个胖子露着肚皮,长满毛发的臂膀上停着一只鹰。他认得那只鹰。 对面的人答道:“我家主人得了重病,还请语谰池主人前去医治。” 李瑄城尚在拖延时间,道:“几位官老爷莫不是认错了罢?我哪里是什么什么主人?” 穆修白放慢了步子,便见李瑄城一手背在后面做了个手势。穆修白意会,摸出一个云雾行者,一面双脚夹了马腹叫马微微跑起来,将越过李瑄城时,弯下身子迅速贴地甩出。那云雾行者炸开时形貌可怕,似有火光,率卜人下意识退开,穆修白的马已经冲出人群去了。 李穆两人迅速出了城镇,身后烟雾骤起。 ☆、章四十一 杀蚌取珠(一) 一望无际的广漠,风中肆虐的狂沙。 水壶里的最后的第一滴水已经被喝完了。穆修白将它倒过来倒了三回,终于悻悻地收了起来。但是穆修白不抱怨,他一直在李瑄城身后沉默地跟着。李瑄城嘴唇干裂,面色颓然,回头看了穆修白一眼,仗着剑继续走。 没有人知道这场沙漠之行什么时候是个头。 照理,李瑄城来过率卜也有两回了。他虽不算熟知这里,总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狂沙如刀,行风如剑,打在人面上,在肌肤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这一望无际的潜伏的巨兽,随时随地地觊觎着在这之上的困顿的行人。他们将无路可走,他们将精疲力竭,被日头炙烤得干瘪,被野狼撕得粉碎,最终被这滔天的黄沙巨怪纳入腹中……也许是成为这广漠里新的路标,累累可见的,细沙流动下的白骨。人们将凭借这些白骨辨识,他们距离沙漠的边缘还有多远,他们是否还有机会到达绿洲。 夏季来率卜是最不明智的。少数的几条河流往往在夏季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绿洲以肉眼可见的规模缩小。每一个率卜的人都翘首盼着雨季的来临。游牧民族和中原的人们不同,他们更直接地面对来自于自然的恶劣面孔。这里的沙漠并不好脾气。除了商旅不得不牵着骆驼摇着铃行走于此间,没人愿意涉足这沙海。因而他们无比地羡慕中原肥沃的土地和充沛的雨水。如果他们感慨于绿洲是天神的恩赐,那么中原的沃野便是天神的偏向,毫无理由的,绝对的不公。 · …… 这实在是最可怕的事情。他们失掉了司南。穆修白找遍了行囊,就是没有司南。早上的时候他们刚刚遭遇了风暴,那场风暴让他们失掉了他们的马匹,失掉了一部分的行囊,即便他们没有在风暴里死掉,但也不远了——这沙漠迟早会要他们的命。 穆修白实在走不动了。他把自己的四肢埋到沙子里,外袍罩在脸上。李瑄城见他停下,也便沉默地停了下来。他身上的衣裳虽是率卜的衣裳,却仍然是素白的,并不太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把剑插到沙子里,在一旁打坐。最后穆修白从沙子里爬出来,推着沙子把他埋了。“我们日落后再走罢。”穆修白道,“有北极星。” 李瑄城看着旁边的人一捧一捧地把沙子堆上来,道:“我自己来。” 穆修白看他把自己埋好,便回了自己的沙坑。虽然依旧酷热难忍,但他竟然慢慢睡着了。 · 他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声鹰的长啼,甚是凄厉。用手扯掉脸上盖着的衣裳,便见李瑄城挽着弓的手刚刚垂下。日影西斜,天色向晚,这是该到赶路的时候了。 李瑄城向他道:“你在这里等着。” 穆修白慢慢磨蹭起来,把衣服里的沙子抖落,又把剩下的行囊盘点了一下,往肩上背了。 李瑄城很快就回来,他手里拎着一只鹰,那鹰穿膛而过一支羽箭,尚在扑腾。李瑄城道:“你喝吗?” 穆修白一愣,道:“什么?” 李瑄城垂首将羽箭□□,又放回了箭筒里去。箭筒里的箭并不多,也是在风暴中失掉了不少。那鹰还在挣,喙锋利如弯刀,羽翼油亮似老玉,浅褐色的眼睛睁得硕大,发出一些粗哑喘息的叫声,仍是十分凶狠的模样。李瑄城便用手拧了它的脖子,便听咯地一声,那鹰的脑袋垂下去,眼睛也半闭着了。 穆修白看着那个汩汩淌血的血洞,又看了李瑄城一眼,有些露怯道:“你先来?” 李瑄城并不再催他,用手将边上沾的沙子抹了,低头用嘴吮吸那个血洞。他吮吸的时候眼睑闭合。穆修白盯着他的喉结,见它微微蠕动两下。 李瑄城将鹰血吞下,便抬头看穆修白。他的唇边沾了些血迹,有些狰狞。他把鹰递给了穆修白。 穆修白很顺从地接过,也便找着那个口子吮吸。鹰血的气味很腥,穆修白有些反胃,匆匆喝了两口,又递回给李瑄城。李瑄城却不接了,道:“你喝完它,别浪费了。” 穆修白道:“实在不是太好喝。” 李瑄城用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道:“这鹰养成这样要花不少功夫。你可是赚大发了。喝罢,值钱。” 在那个小镇堵截他们的人,不出意外是莫特吉吉的人。这鹰也是莫特吉吉的鹰,两人都认得出来。追兵不远了。 穆修白又努力地喝了两大口,实在是有些恶心,咽下去后便在一旁干呕。李瑄城看得好笑,又见穆修白喝得也算够了,接了那只鹰,自己再吮出些血咽了,便把鹰放到行囊里去。 “有力气没,把剑握手里。走。” · 莫特吉吉族的人并没有遇上风暴。且他们尚有骏马。 沙漠之中月亮无比地硕大,虽不是满月,银辉铺洒,叫这广阔沙地都莹莹发亮。夜半十分,紫微星黯,空气里依旧干燥得没有一点水汽。 他们的鹰放出去侦查后就没有再回来,但是他们终于找到了两个中原人的脚印。一行人微夹马腹,加快了行路的速度。 虽有月色,但不能看很远,他们并不知道脚印会延伸至何方。照理,沙漠之中有风,脚印不能留存很久,他们应该离这两人不远了。 沙漠的晚上很寂静,只剩他们的马蹄声,沙沙有如碎银滚地。 行至某处,忽见远处一人披沙而起,噌噌噌便是数枚银针,为首光头带辫之人警惕心强,尽数打落,却有一人惨叫一声,原来是眼睛里入了银针。 为首之人怒喝一声,叫同伴小心行事。随即投桃报李,两枚毒镖破风而去。穆修白一个后翻躲过,又摸出两排银针双手甩回。 银针细小而飘忽,不宜看清。且重不在伤人,在于淬毒。众人或打落或避开,皆有些吃力。 为首之人忽而马身一矮,当头栽下,尚未作出反应,便见一柄银光没入胸腔。马嘶鸣了一声,跪在沙地上。温热的血扑面而来,他竟然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马血。 李瑄城随即将剑拔出,在这匹断了腿的马背上一踏跃入半空,飞起两脚,一脚一个,将率卜人掀下马去。空了马鞍的马匹尚在奔跑,李瑄城便在鞍上踩了两脚借力。那厢未落马的率卜人已经执兵器杀来,李瑄城拼了两剑,刺死一人,顺势坐在这第四匹马上。 与此同时,落地的两人尚未站稳,便觉扑面一阵飞沙,穆修白已然掠了过来,剑锋过喉,血贱白沙。顺势跃到一匹马上,握紧缰绳。 马蹄乱尘沙,铮铮兵铁之声起,喊杀声亦有起伏。 率卜人二十余人已去了三成。李穆两人脊背相抵,执剑拼杀。那率卜之人除去一人,其余功夫大都泛泛,甚于在穆修白之下。李瑄城只与那高手缠斗,虾兵蟹将都交由穆修白抵挡。 …… · 南梁回堂三屠,楚无觞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和寒山内的光复寒山的义士也有些联系,也曾往寒山输送过物资,也数次劝导他们长谋再起事。当年寒山灭时,只有枯木崖尚且起到了些抵挡的用处,余者不战而败。如今这群人又是怎么只凭一腔热血不备而战 寒山是小国,只有南梁数郡之大,长年风调雨顺,无涝无旱,且有金铁之矿,有湖山之盐。南梁只欲得其地,是真不管寒山人死活的。 寒山覆灭以来,楚无觞无一夜不愁思,无一夜安稳。 枯木崖远逃吴喾之时,仅剩百余人。近两年来,寒山流民流落至吴喾的,多有加入崖中,渐渐壮大起来。但到底不比寒山境内众多国人。只凭借手上的兵力,叫他如今去夺回堂,反南梁,无异于痴人说梦。 吴喾朝中对此的态度不甚明朗,他也曾见过吴喾的官员,请求吴喾发兵援助。吴喾应承敷衍,给一些小惠安抚他。但是并无其他。他直觉得寒山国运维艰。 未成眠,又至夜半。 忽而叩门声起,却是钟合,他道:“无意姑娘回来了。” · 率卜月华之下,千里沙海之中,李穆两人并肩躺在沙丘之上。离他们不远处是两匹骏马。再远处横七竖八是十数具尸体。 两人都疲累不堪,加之穆修白不慎被马蹄蹬了一脚,疼得不想动弹——率卜之马听主人号令,不服生人。 李瑄城看着头顶的天幕,忽而问道:“你以前杀过人吗?” 穆修白没有回答。李瑄城便扭头去看他,发现他确实是睁着眼睛,眼睛里皆是星河,才道:“你疼得难受?” 穆修白道:“没有。”又道,“我没有杀过。” 李瑄城支起身子,侧过来,用手去拨穆修白额角的鬓发。穆修白却没有看他,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天。 李瑄城将人的鬓发拨干净了,又用指腹去蹭穆修白脸上的血迹,可惜已经干透,蹭不掉了。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道:“你怕吗?” 穆修白道:“我很害怕。”这句回答得很快。 李瑄城笑了笑,道:“哦?我见你倒是手法纯熟,未见得迟疑么?我本要夸你,好歹是没有拖我后腿。你回头就给我一句怕得很?” 穆修白才动了眼眸去看李瑄城,重复道:“怕得很。我真的怕得很。” 李瑄城顿了半晌,缓缓而无奈道:“你莫不是良心不安罢……” 穆修白的胸膛尚且有些起伏。他心下如汹涌的海面。他所害怕的是,他下手的时候竟然完全不去想自己将会背负的罪孽。可能是他见多了残忍,一并对这世间之事都有些麻木了。 他长久地不说话。 李瑄城道:“往后你就会知道的。” 穆修白抢道:“我知道的。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当然是他死。” ☆、章四十一 杀蚌取珠(二) 李瑄城神色不明。两人很快把这话题揭过。 两人便静静在沙丘之上躺倒了天明。可幸的他们现在有了充足的水,往后走出沙漠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是两人也都知道,出了沙漠后的路也并不会好走。 · 莫特吉吉族长最珍贵的鹰纳吉死了,这遭到了巴阿尔亚人私底下的嘲笑,虽不至于到明面上来。莫特吉吉的人便道,尊贵的率卜王,我必派人去将杀我鹰的中原人捉拿,请准许我。率卜王便准了。 风陵君闻讯道:“哟,那兄弟死了?看来往后我就可以亲自去率卜了。” 木铎道:“纳吉是一只忠诚且威猛的鹰。” 花信道:“怎么?主上是怕那只鹰么?” 风陵君哈哈一笑,毫不掩饰道:“那只鹰我也射过。没有射中。我为了此事至今不敢去率卜。因为那东西认得我,见我就会来啄我。要是把我啄坏了,破坏了两国友谊可不好。” 花信便眨眨眼睛道:“主人为何要射那只鹰?” 风陵君摸了摸手上的菩提子,道:“你没见过。你见了,便想俘获它,叫它在你的手里挣扎死去,喷出热血。” 花信没说什么。风陵君便接着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射的么?” 众人便面面相觑。 风陵君道:“其他人不知道,木铎你也不知道么?” 木铎道:“属下愚钝,请主人教诲。” 风陵君道:“我猜,是祁千祉让李瑄城带着花间去寻药。” 木铎这才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花间并没有死。而血龙骨只有率卜有。他们应当是寻了我师父老鸮。” 风陵君道:“并不绝对。但我射不下来的东西,也不太有人能射得下来了。” · 燕山在祁夏之南,山脉绵延,地势天险。 沧戟教既然在江湖上叫的上声名,总是有迹可循的。燕山虽险,不比螣山之怪谲,山脚下也散布着几个村落,往里了,也有偶见一户人家。再往高处便无炊烟,但也时有人迹。 沈覃秋寻访燕山一带的村落,但这些人对沧戟教讳莫如深。便决定潜伏在此地查访。这一潜伏便是月余,果然那些村民渐渐也就对他开了口。但是不同人的描述出入甚大,沈覃秋将这些人的话合起来想,便更觉这沧戟教云深不知处了。 · 寒山明坊郡与南梁接壤,两人便是经由此地入的率卜,其时也曾在这停留些许时日。 这是一个太富裕的州,即便寒山战后处于南梁人的统治之下,这里依旧繁华,起码是表面上的繁华。与南梁接壤之故,这里素来与南梁通商,久而久之便也有些人混杂了南梁血统。不比回堂声嘶力竭的反抗,这里没有乱军,除了人们在繁忙之中仰头望天时偶尔会露出一些颓色,似是对寒山这个国号的追念,对铁骑蹄下的亡魂的悲悯,或者又是叹于寒山人皆为南梁刍狗。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5节 骚乱很少,回堂第一次屠杀时,这里也有人试图刺杀郡守,不过并没有什么声势,往后了回堂的二屠和三屠,这里的人便有些麻木了。那位抬头看天的小二被掌柜一个呵斥声打断,赶紧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回道:“来了来了。”嘴角挑起来,嘴唇翻起来,露出一个惯常的讨好的笑。 寒山人讲话绵软,有如一啼三绕的鸟鸣——这一点在凛冬身上是完全体现不出来的,枯木崖上的人口音也不重,在于他们确实是寒山最刚硬的一支,也可能是因为寄居吴喾刻意掩藏了口音。小二软着嗓子,把一句“来了”也喊得和莺啼一样。 穆修白是早就见识过的,虽然觉得不是太习惯,也便对道:“打酒的。”便递过去一个葫芦。 小二见他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且有补丁,容貌普通,且似乎是和附近的脚夫一般的泥灰,可神色倒是一派淡然,还是问道:“可是要清酒么?” 穆修白恩了声,小二才把伸到浊酒里的瓢收回来,舀了清酒装了,递上来道:“哎,给!”这又是一声三转的。 穆修白把葫芦接过,给了银钱,便用手微微在葫芦口沾上一点,伸舌舔了,又低声问道:“你家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小二照着往年早备好的台词道:“有那清冽至甚的秋露白,也有陈年的花雕。”又道,“嘿嘿,那个贵了。比这里好一些的也有……” 穆修白便又拿出一个酒囊,低声道:“就要秋露白。”秋露白最合适不过了。他要的便是至清至冽的白酒。 小二道:“客官,我不是有意冒犯,可你得给我说好了,我拿了来,你可不能不要啊。这老贵了。你先把钱袋给我亮亮呗,不然我生意没做成,可会挨骂。” 穆修白便从袖筒里摸出一个银锭子,反手亮了亮,装作撸袖子似的又放下了。小二这下知道来人可能是不便华服,也很识趣地轻声道:“客官把酒囊给我,稍等嘿。” 不多时便装了一满囊来。穆修白把银子放在垆边,微微颔首算是和小二致意,便垂着头走了。 将要出城的时候,便见有人在盘查。穆修白混在人群中间,倒是并无人觉察。 · 他与李瑄城困在明坊郡,几于寸步难行。 李瑄城在一株胡杨树下小憩。这株胡杨已算得上古木,树冠硕大,圆叶茂密,在这小庙后院里散发着自然之灵气。天气已经入秋,胡杨之叶已有几片透出微黄,夕阳正好,将李瑄城的身影颀长地映照在虬曲的树根上。他们走了十多日便出了沙漠,但是却在明坊郡耽搁了。而那两匹扎眼的率卜骏马不得不被弃置。如此扎眼的马必然会透露行踪,他们又不便直接放跑,便把马拴在了一户农户的柱子上。而明坊郡自从被南梁打下,马匹便有了严格的管制,不允许百姓随意买卖。李瑄城和穆修白只能步行。 穆修白曾道:“可以骑驴的。”李瑄城没有讲话。穆修白没有讲第二遍,李瑄城的表情和吃了屎一样,自然不可能了。 穆修白提溜着葫芦迈进小庙的后院,李瑄城便闻声转过了身来,道:“小心些,别叫方丈看见了。” 穆修白嗯了声,又道:“使药已经不够了。” 李瑄城道:“换一味替着罢。”又道,“到了主城再去抓些。” 实则方丈即便见不到,也能闻得到,以酒煎药的酒香和药苦都是极为浓烈的,若是闻不出来才奇怪了。可这方丈实在慈悲,见人是煎药的,又听李瑄城说一日不吃性命难保,便对穆修白生出些许怜悯来。只不过偶尔见小和尚闻了酒香走神,便气急地用戒尺打那些光脑门。 这恐怕是寒山唯一一座庙,方丈虽是寒山人,偶尔见来上香的却多是南梁的善男信女。穆修白对南梁这样的分化感到十分奇怪,一面是慈悲为怀的佛家语,一面却是好战和滥杀。而佛教之于南梁,就如那串菩提子之于风陵君,似乎万佛金光只是为了来洗去血气,镇压邪灵。南梁人虔诚地相信着他们来佛前忏悔,往功德箱里捐了香火钱,便能将他们往日的罪孽一并清洗。 两人在庙内时,方丈便叫他们一起听早课,他不厌其烦地推销着这善恶有报因果轮回,又说那地狱有十八层,极乐净土无限美妙。这位方丈讲的是妙法莲华经,可讲得甚为枯燥。穆修白曾见过南梁最大寺庙内的方丈了禅,那人生得便是面润天庭阔,身披镶宝无上衣,手持金花九环锡杖,无比庄严,无比华贵。行时步步生莲,坐下了便似一座佛,讲起经文来便也滔滔不绝。穆修白便眼得他为风陵君那串菩提子祛邪。 这小庙的方丈叫做法信,他不讲经的时候,和小和尚讲道理。 吴喾对于红烛门下了格杀令,朝中与红烛门有染的官员也要尽数下狱,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且远在南边,红烛门在吴喾的势力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渐渐地所有牵扯的家族都慢慢浮出水面。李其威颇有些焦头烂额,连惜夫人都受了他的冷眼。李其威本觉愧疚,这时却听说相州的江家也在名单之列。李其威盛怒,便去寻惜夫人。惜夫人受了一巴掌,却很平静,道:“匹夫之勇对不得万钧之敌,何况是个小女子。妾对陛下的情谊,陛下敢说不是真的。妾已有身孕,三月有余了罢。”惜夫人且道:“妾有孕,红烛门必除妾,陛下杀我,正合其意。”此事便以李其威将其打入冷宫而告终。 此事传到外头,便只知道李其威未杀惜夫人。世间一片唏嘘声,只觉得李其威妇人之仁。小和尚问法信方丈,佛不杀生,那恶人当杀否?法信一步步引导他,有人欺我寒山,我军遣人为间,此间恶否?答否。又问,红烛门与吴喾,熟为正?答曰吴喾。法信便道,陈早于吴喾。小和尚便道,那么是红烛门是正。法信道,寒山晚于陈。小和尚便不明白了。法信道,世间本无善恶,善恶自在人心。为人只求无愧于心。小和尚还是不明白。法信道,佛法慈悲,众生平等,你去读经,再来答我。穆修白偶尔听到,便觉得早上的日光之下,那方丈灰败的僧袍宛若金线绯底的袈裟,面上祥和的神情宛若慈眉善目的佛陀,而孜孜不倦的嗓音有如梵钟钟鸣。 穆修白才觉得这方丈只是不知道如何讲早课。 穆修白和李瑄城在庙里已经停留了多日,本来不必住这么久,在于李瑄城准备找个地方为穆修白多煎一些药来。毕竟来日可能都是逃亡了。李瑄城一并做了一些丸剂,到底汤药不便,但是丸自然不如汤药有效。穆修白在沙漠里的时候吃的都是丸剂,李瑄城便不得不用内力催药性。否则光靠丸剂是熬不过两年的。 追兵并不只有一支。南梁的人已经闻讯而来。李瑄城不知道风陵君的嗅觉为什么会这么灵敏。寒山已经在南梁制下,李瑄城和穆修白一旦不慎暴露踪迹,就不再会有逃脱的可能。故而李瑄城愈发谨小慎微起来,不惜费些力气将穆修白和自己的容貌改换得彻底些。 “但这到底是毒物,入城的时候用。往后走小道,少走官道。” 穆修白道:“好。” ☆、章四十一 杀蚌取珠(三) 法信坐在庙堂之上,对着一柄木鱼越敲越急,笃笃笃有如急行军的鼓令。他嘴里惯常念着经文。小和尚们都盘腿坐在蒲团上,也都嘴里念念有词。木鱼声疾则铜磬声起,案上的香火燃得正盛,暗火时明时灭,萦绕着青青烟气。 堂前的黄色幔帐随风飘起,一并入了几片秋叶。便有一只黑靴在黄帐下面出现。 来人道:“方丈可是在唱经?” 法信并未搭理来人。但见他双目紧合,手中不辍。 花信素来不是什么耐心的人,道:“我眼见得我的一只乌云盖雪往这里跑了,方丈可有看见?”一面查看方丈的神色。 法信的一遍经文还是没有颂完,抬眼看了看来人,依旧念着他那妙法莲华经。 花信道:“你要是不答我话,我自去寻了。” 法信自己手下停了,却还没有叫徒弟停下,他道:“我年纪大了,耳朵却还好,这庙里跑进猫来,我也还听得见。小施主要找,恐怕在其他地方。” 花信道:“你这和尚好不讲道理,你方才钟罄声那么响,一只猫的声音你哪听得见。如果我非要进去看看呢?” 法信道:“你要是真想把我这庙里数间房都看遍……小兄弟听口音是个南梁人罢,来我这莲华寺的都是南梁人,客随主便,我这里只能上香拜菩萨,小兄弟血气方刚,心性也未见得稳重,不如取两支檀香,拜一下佛主。我自引施主去看看。” “佛家是南梁大教没错,可未必人人要信它。我只是看看,又不会顺你东西。小气!”虽说主上信它,可我偏不信的。他到底不好冲撞寺庙,回去风陵君未必罚他,但是却是会为风陵君惹麻烦的——太后对佛家至诚,陛下亦然。 “小兄弟未闻佛法,何以道信或不信。” 花信知道他这是打着太极拳,却也辨不出几分真几分假。他不敢硬闯寺庙,又料方丈没什么理由冒险替人在这里斡旋。只道:“方丈,我点一炷香吧?点完不知是否让我进去?” 法信面上的神色稍稍缓了下来,便让弟子替他取了一支。花信低头飞快地翻了自己的钱袋,恭敬地接了香火,又给了一锭银子。 花信便一个个菩萨拜过去,一面用眼神示意手下人木剑去外头守着,却见那小和尚燃了香,给木剑也塞了一根。木剑便又看花信一眼,面上的尴尬之色掩藏不住。花信手上比了个暗语,叫他且先按下。 就在此时,庙宇之外又有响动。花信耳朵一动,只觉得来人的人数不少,以为是一群善男信女,正好可以将方丈拖住,便匆匆在香台中插了香,道:“谢过方丈,你请先会会新客罢,我们捡了东西就走。”就见方丈面上难得有了一丝裂痕,但并未发作,反而往庙前望去了。 庙小果真是破败,几处的屋子都空空荡荡,一看便藏不了人。花信有些失望,道:“他们能往哪里跑,这附近就这一座破庙。难道人真的不在这?” 木剑只道:“这方丈多有古怪,只能抓他问问了。有些眼色,早就放行了。” 花信道:“主上不让对和尚动手。”这句话才讲完,又听前院有金铁相撞之声,似乎是打了起来,和木剑对视一眼,道,“这破庙今儿还真热闹了!去看看。” 两人正回到庙堂,便见一把□□刺向自己肩头空处,身形一侧短刀一抬便挡开,旋即拔了腰间长剑,和人交起手来,一面道:“敢打你爷爷,你是何人?”那些小和尚到底不会功夫,除了几个大弟子喊着“不要打不要打”,“佛门净地”。其余的都怕得很,抱着脑袋四散了。 来者是祁夏一品带刀侍卫徐士毅,不过也就是江湖人士的装扮。自从菩提为间令祁夏国土几于全陷,祁夏对菩提之人的行踪就多有监视。此番菩提动而祁夏动,祁千祉这是知道李瑄城在寒山了。 “即便不是李瑄城,菩提出没的地方,总是会有惊喜的。”冷池笙如是道。 对方的功夫却不见得太弱,花信掂量一下自己也不能几招之内获胜。虽然怒于眼前人竟然出手挑衅他,倒也不想恋战,只道:“几位兄台,这是不是哪里误会了?若无事,我们就此罢手,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都是有主子的人,不要误了正事。” 此人是陈士毅手下一人,名为魏敏,只道:“你们可是菩提之人?” 花信没有料到,神色没有掩藏住,口里道:“吓,菩提?” 陈士毅把他脸上的神色看得明白,只道:“你把李瑄城交出来,我们便饶你一命。” 花信听着他们口音,就知道是祁夏人,笑道:“哎呦,你们祁夏的将军,怎么跑到南梁的庙里来出家,这可是叛国的大罪……” 魏敏道:“不要废话,交不交人?” 陈士毅手下足有七人,且也都是个中高手。而花信只有他与木剑两人。花信将刀架在身前,浑身警惕,他的大脑迅速地判断了下形势,又道,“谁饶谁还不一定呢!不如你们告诉我们李瑄城在哪?我们也正找他。” 此番话音一落,双方都不知道要不要再动手,显然李瑄城不在此地。 花信看出来人的犹豫,小声道:“走!”便和木剑一并使了轻功,往门口掠去。魏敏与提剑阻挡,花信便生生往他肩上一踏。魏敏身形不稳,却也挥剑伤了花信的腿部。花信借力后掠得更快,众人便眼见这两人离了庙去。 魏敏道:“为何不追?” 陈士毅道:“花信你敌不过。我们当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到李瑄城。”又道,“齐琼你跟上他们,离得远些。” “是。” 李瑄城额上起了细密的薄汗,他在庙梁上潜伏了太久。而穆修白紧贴着他。两人的鼻息都尽量压倒最弱。 这是梁上唯一一处算得上盲区的地方,因着有高大的佛像。 堂上陈士毅数人尚未远离。手下莽撞在先,陈士毅不得不向方丈赔偿,且叫手下一人向他道歉。大弟子只哼了一声,道:“祁夏向道,我心向佛,你们道家就是这般行事的。”又道,“赶紧走。” 方丈法信也不多话,陈士毅给了多少就收了多少,又道:“走罢。” 陈士毅这一行也才算走了。 法信见人走,便去指责大弟子方才的言谈,也不招呼李瑄城和穆修白。李穆两人又在梁上躲了片刻。穆修白才道:“我要掉下去了。”话毕,真的从梁上掉了下来,因为腿部酸麻,轻功用得不成样子,落地时且摔得有些疼。 李瑄城嘲笑他一番,也便下了梁来,道:“快走。这两拨人疑心都不小,恐怕会折返。” 法信便道一声:“阿弥陀佛。” 众弟子依样念诵一句。 法信便离了庙堂,入了内室去。也不再搭理他们。 小和尚替他们把包袱取来,递与他们。 穆修白也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便随了李瑄城离了庙去。 花信和木剑得幸逃脱,木剑便替他包扎腿上的伤口。花信一面不甚在意——这伤算不得深,一面津津有味地道:“祁夏人也要杀他,他可真是个香饽饽。” 木剑道:“属下也好奇,为何祁夏要杀他,主上不是说李瑄城是祁千祉的左臂右膀么。祁千祉杀他,岂不是算自断一臂?” “我也不明白。我没想到李瑄城混得这么差,祁夏好歹是他母家,长公主还是他养母。”又道,“你瞧,世上佛道皆无用,利字当头,谁都不说那些了。” 木剑道:“确实,我还看见他们庙内有酒葫芦,想必也不是什么正当僧人。说一套做一套的。” 花信忽而道:“你说什么?” 木剑也反应了过来,道:“我们再回去一趟?” “走。” ☆、章四十二 千眼菩提(一) 四名山为:寒山之寒山,南梁之太丘,祁夏之燕山,吴喾之画岭。 沈覃秋数月查探,终于明白山高不宜马蹄,谷深不便行人,故而人数节节减少。且燕山愈深,多有未闻未见的草木虫豸,多有毒蕈瘴气,蛇蟒猛禽。一路 折兵损将,此时唯剩下二十余人。燕山主峰也遣人攀登过,山高之势迫人,雪顶之寒难胜,半途而折返。沧戟教显然也不会选址在山巅。于是绕峰而过,往东 南去。寻觅又久,来到一处,但见千峰碧色,百丈白漈。翠石白潭之上,似有人家。 此地便是沧戟教之所在。建筑灵秀,格局井然。楼阁别于野林,洞窟布于峭壁,凿壁生阶,开山得石,泉自天引,花从春来。攘攘济济,耀耀天然,钟灵 毓秀,自成一国。 事实上,因得地形怪谲,沈覃秋数次与此地擦肩而过,寻而未得。他离得远时,并不能望见此地形貌,待到真容露出,已经近在眼前了。 沈覃秋并不敢再踏近沧戟一步。他与他的手下站在此处,身着灰败的衣裳,连刀剑也都生钝,他们脸上是满面的风尘,他们疲惫不堪。他们看着眼前的浩 大工程,直觉得自己有如灰头土脸的老鼠,眼睛也不能睁开。这就是沧戟教,为陛下所忌惮的教派。 王朝的尊严不允许那么这副样貌去见他们的敌人,哪怕这只是将要被剿灭的反贼。 他们停下来,整理自己的衣冠。除了沈覃秋。沈覃秋直觉得不寻常,沧戟教既然是个心怀二心的教派,既然有藏身燕山的筹谋,沈覃秋查访的行迹应当早 被觉察了。他示意周身的人噤声。 只一瞬,他就下了另一道命令,他手臂利落地一挥,他道,我们走。 手下的人自然说一不二,也有人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而步履缓慢。 一行人磕磕碰碰地从这条窄道里退出,又退回那道白漈边上,漈下有潭,潭中有石。石上已多了一个老者。 沈覃秋心下警铃大作,未作出反应时,已然不省人事了。 明坊郡,云州城,云州城内白云堂。这是一座当地有名的医馆,寒山天子在时,也曾入京师水寒为天子看诊。 医馆主人名为云和月,其夫人叫做白小琼。照理夫妇之姓冠于医馆之名,夫在前妇在后,可这里却是白在云前。 穆修白在后院的床上一睡睡得浑天黑地,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坦了。 李瑄城坐在他的床沿上,百无聊赖,拿了一把折扇去挑人的下巴。穆修白已经变得比往常嗜睡。疲累是一个道理,还因为毒性的蔓延。他心里明镜一般。 解药虽已求来,往后的路却并不会顺遂,他且要寻到一处纯阳之境,花上七七四十九日,方才能使毒性得解。纯阳之境,语谰池本是上佳之选,如今却不能回 。语谰池之外,尚有道家逍遥子灵虚山,率卜天池。率卜天池本是最好的选择,却叫司马泉给搅乱了。且灵玉之力到底比不过除珠……穆修白一日不能安定, 都是在折他寿命。 他端坐着,等着斜晖落下,觉得自己也有些喘不过气。脑中却忽而想到,滁山。 风陵君为穆修白下毒,此次也知道了寻药之事,势必会在几处有名的纯阳之地守株待兔。但一定不会守在滁山。 滁山只在传说中。 李瑄城几乎可以确定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他也不知道何处是。 床上的人并没有因为李瑄城的折扇戏弄而醒来,他的眉尖蹙起,似乎在做什么不甚明朗的迷梦。李瑄城收了扇子,怪自己弄得人不舒服了。却见穆修白倏 地睁开眼睛。 穆修白道:“李瑄城,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这是尚未睡醒的声音,中气也不足。 李瑄城道:“什么伤?” 穆修白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浑身绷紧的精神像是舒缓下来,他道:“几时了?” 李瑄城道:“该用晚膳了,起罢。” 穆修白顾自坐起来,身上的薄被便滑落下去,他一边下床来,一边道:“这一路有些凶险,总不免多梦。”又道,“我见到一柄剑刺喉而来,你替我握住 了剑尖。”还有一句没有说,他梦境可怖,李瑄城彼时浑身是血,握住剑尖已是强弩之末了。 李瑄城便伸了右手,亮了折扇出来,轻佻地往他下巴一挑,道:“你说这样?” 穆修白也不避开,认真地回想了下梦里的感觉,道:“原来是你在捣鬼。” 李瑄城道:“我原是来叫你吃晚膳,恐怕白术已经把东西撤了。”折扇便又往下去,穆修白衣带尚未束上,领口尚未合起,露出一些光溜溜的肌肤。 穆修白一心向饭,完全没有什么配合李瑄城调情的自觉。只道:“吃饭何等大事,你应该叫醒我。” 李瑄城手上的扇子却已经挑开了些中衣慢慢地磨着骨肉。穆修白本就敏感,浑身一颤,抬眼来就看李瑄城,一下把李瑄城眼睛里的不深不浅的□□看得明 白。 穆修白觉得自己应该先吃饭,手上的衣服一收,将扇子也包在了衣服里。 李瑄城才叹道:“你好不知趣。”把扇子收回来,又隔着衣料划了一下穆修白的腰眼。穆修白没料到他抽了扇子还有后招,有些懊恼地伸手打开了扇子。 李瑄城便笑了声,把扇子往袖子了一拢,道:“收拾好了便走罢。我还不会不让你吃饭。” 穆修白道:“差点就吃不成了。” 李瑄城便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只道:“你嘴巴越来越坏了。” 穆修白并没有再答话,他在李瑄城身后跟着,将出门时忽而就从身后抱住他。 李瑄城没有料到,调笑道:“你这是不想吃饭了?” 穆修白的面颊贴在李瑄城的背脊上,闷声道:“你往后要是到了救不了我的境地,就不要管我了。” 李瑄城想了想道:“你方才可能有些魇住了。先去院子里走走。”又道,“怪我,我见你生得实在好看,便忍不住要逗你。” 穆修白听他油腔滑调的答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猜李瑄城是不信他的,李瑄城素来以为他是贪生怕死之人。而他也确实是。 他所知道的是,李瑄城绝对不会放心把后背交给他。 医馆并不是全然安全的。或者说,只要是医馆,就不会安全。当然它尚且安全。 世上知道李瑄城即是语谰池主人的人很少。若是真有人四处在医馆寻他,那此人一定是祁千祉。也未必,或者是率卜人。至于红烛门已是强弩之末。江湖 中人多知道语谰池主人开医馆,但也只知道螣山脚下那一座。且此地在寒山,率卜与祁夏都是鞭长莫及。白小琼将近来的消息都报于他。吴喾之形势较之祁夏 当年更为惨烈。战况胶着,两方相持不下,频频出现血战。白小琼且道:“恐怕南梁也插手了,虽未出兵。但红烛门作战的风格,颇有风陵君的影子。少主说 ,他猜风陵君是遣了个小将去。” 四人两张案,相对用膳。在穆修白的意料之外,云白夫妇并未用膳,而是一直等着他们。虽然知道白小琼大夫师从李瑄城,当年是语谰池出去的,他还是 有些觉得不妥。 至于少主……是指江烟? 李瑄城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只对白小琼道:“你还是像他小时候一样叫他烟儿罢。” 白小琼扶了扶自己的矮髻,面上笑出两个梨涡,道:“烟儿大了,能主事了。我自然也要叫得正经些。” 穆修白心道,江烟这么厉害了。他在李瑄城侧时,惯常是不讲话的。所有的话都会留到私下里去讲。 李瑄城道:“我们帮一帮吴喾罢。”虽说他自身尚且难保,照理天下形势只是不过是观望罢了。 白小琼惊了一惊道:“我们为何要帮吴喾?”又道,“主人准备怎么帮……用枯木崖么?” 李瑄城道:“红烛门烧了螣山,我自然不能放过他们。不过你别紧张,我并不想掺和到战局里去。你只消找人传播消息,说陈襄是申留国人,是冤死的辛太子之孙。” 白小琼抬了抬眼睛,奇道:“主人你一直在外,如何查出这些秘辛?” 穆修白嘴里塞着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心道,大概是瞎说罢。 李瑄城见穆修白只顾着吃,似乎没有听场上的对话,道:“远志,你倒是说说看。” 白小琼又好奇地看穆修白。穆修白听李瑄城提他名字,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下去,道:“说什么?”见李瑄城又看他一眼,只好道:“这不必查。” 穆修白觉得李瑄城这是难为他,慢慢理了思路道:“主人的意思,大抵是说陈朝是他们的旗帜,陈襄的身份是最好的攻击点。红烛门的证据或为作伪。可 反驳之人也拿不出证据。最好的方法,是证明他是其他人。申留姓陈,但不是陈朝之陈。复陈之说便空妄了。当然,主人应当没有证据证明陈襄是谁。” 白小琼似有体悟。云和月便插话道:“所以要我们造些证据证明?” 穆修白不讲话了,侧头去看李瑄城。李瑄城道:“正是。” 白小琼恍然道:“原来这是假的么……所以只要消息出去,红烛门的士气一定会受挫。如今战况胶着,双方都没有占优,只看谁先露破绽。” 李瑄城道:“不完全是这样。吴喾毕竟是一国。红烛门看似强势,但是它输不起。就一场战役来说,红烛门胜面不小,但是它要吞掉吴喾,胜面极小。” 又道,“但若是南梁要正儿八经地插一脚,情况也就会不一样。” 穆修白道:“我以为南梁不会动作……南梁这次要是动作,祁夏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瑄城也道:“你说的对。南梁已经在祁夏广沙王一事上受挫,短期内不会有动作。但是吴喾耗不起了。” ☆、章四十二 千眼菩提(二) 李瑄城且吩咐云白夫妇注意近来风动。便发现云州城内南梁人的动作不大,率卜人却浩浩荡荡地寻人。 穆修白道:“为什么率卜人在寒山地界还能这样肆无忌惮…?” 李瑄城道:“南梁素来和率卜有勾结。率卜这次说是寻杀鹰之人,不问他事。而风陵君曾有射鹰之好,南梁便将计就计,以洗清嫌疑之故装模作样地放行他们。”又道,“眼前来看,率卜在明,南梁在暗,南梁且想空手套出率卜的情报,他们都为除沉珠来。” 穆修白重复道:“风陵君有射鹰之好?这种小事也能知道……” 李瑄城道:“情报上这样讲。许是风陵君因为猎鹰和率卜有过龃龉。” 穆修白微微叹气。 李瑄城利落道:“白云堂我们再住两日。我还要等一个情报。” 穆修白很快道:“什么情报?” 李瑄城并未正面回答,只道:“还说不准呢。” 穆修白也不再问。其时李瑄城正坐在席上,手上捏着一封密信,他就着油灯将那信纸点燃,火舌映在他微眯的眼睛里。穆修白去外间拿来一盏白瓷杯,在里头注了水,往案上搁了,顺势也便跪在了李瑄城的席上。他从身后环住李瑄城,只把手指灵活地穿到他发间去,他的指尖细细搔着李瑄城的耳后,又去解了李瑄城的冠。那乌发霎时在垂在肩上。穆修白抱紧他。他在这人身上感受到抽离。他说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不是他所期待的。 李瑄城待那信纸烧得近于烫指,才浸入杯盏内。火舌霎时灭了,水中只余一簇黑灰一角白。李瑄城便回身去捧着穆修白的面颊,用指腹去轻点那色淡如樱的嘴唇。他手指灵活地解开穆修白的发带,又去探入人的衣领,触上他敏感的肌肤。他与他亲吻,眼睛里的情与欲都不再掩藏。 穆修白的眼角再次瞟到杯盏里的余白。他不知道那些灰烬里曾经沾染的是哪种墨,又书写着怎样的字迹。李瑄城不会尽数瞒他,一如镜寒洞里的无字灵牌。但绝对不会叫他知道他的全部。他不会去探寻,他自知甚笃。但他会惧怕。好似只有当烫如烙铁的巨物嵌进身体,他才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穆修白无法当着他的面质问他,因为他做得太周到,做得太完备,他竭尽了所能。而穆修白却觉得抓他不住。 中原人大抵不会在意率卜死了一只鹰。江湖上沸沸扬扬的皆是红烛门欺世的传言。红烛门所谓的陈后人陈襄,并不是所谓陈皇室的后裔,而是申留辛太子之孙。申留国在陈朝时便是封国,但申留王之陈并非国姓之陈。此事揭开后,四方响应之人纷纷撤去了兵力财力,甚者倒戈相向。红烛门在泠崖一战以极小的失利而败。此后退守,一败再败,如山崩如潮退。 泠崖之战的主帅为慎王爷。慎王爷名傅任,是李岩驸马,吴喾仅剩的外姓之王。不过其妻湘公主早逝,亦未留下子嗣。此一役,慎王爷的威望见长。 白云堂之后,李穆两人便有了马匹,脚程也便快了起来。 谁料李瑄城和穆修白前脚一走,云州城便满城通缉李瑄城,并盘查数个医馆,白云堂亦被盘查。李瑄城知道此事时已经去云州城百里。 穆修白道:“率卜只以你为语谰池主人,南梁制只你为李蹇之子。这样大肆搜查,是率卜和南梁互通情报了?” 李瑄城道:“我料是如此。但这是迟早的事。消息一旦走漏,只会愈传愈开。” 穆修白道:“白夫人会有事么?” 李瑄城道:“说不准。” 穆修白便变得有些忧心忡忡。李瑄城也不再言语。 李穆两人专拣小路,也不再入郭城,一路顺遂。 追兵有好几路人马,但是他们很少交起手来。偶尔有一两次,也被两人以云雾行者侥幸脱逃。 在京师水寒郡城外农家再一次被发现时,穆修白和李瑄城都明白这次将会很艰险。往日都是被小股的人偶尔发现踪迹,但这路追踪的人马人数太多,为首的且是花间。这路人马既有南梁人又有率卜人。或者说这一次是撞上的,花间尚且没有将人分作小股。 冬日的天色黑得早,乌沉沉地压下来,穆修白和李瑄城遁入山林。花信往山林望去,直觉得树木之顶全被盖得看不见了。于是点上火把,分了几路而行。他不太放心率卜人,便把他们全都拆开。 李瑄城和穆修白脚下生风,极速地掠上山梁。好在山林多有遮障,追兵且是分头而来。李穆二人一旦察觉追兵在后,避无可避之时,便埋伏起来,将来人尽数杀绝。夜色漆黑,穆修白一路疾走,他们且要防来人包抄。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地跑,只往没有响动的方向跑。因为是朔月,极难视物,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往何处去,直至脚下的路愈发难走,才知道恐怕已经入了山林深处。两人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气声和脚下沙沙的步子声。到一处,穆修白忽地踩空摔倒,下巴磕在尖石上,磕得他整个脑袋都有些发晕。李瑄城便停下来,小声道:“怎么了?” 穆修白道:“我方才忽然觉得浑身失了力道。” 李瑄城才回身将他搀起来,问道:“还能走么?” 穆修白此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嘶叫,有些疼痛难忍。自己提了些真气道:“还能走的。” 李瑄城一手已经捏上他的脉门,凝神半晌,道:“你把真气撤了。”又噌噌两下点了穆修白两处大穴,只道:“你切记不要再动真气,你有毒发之兆。”话毕,又从袖中摸出两丸药,喂入穆修白口中。 穆修白把药丸吞了,全身的力量半数都靠在李瑄城身上,他只听得自己的骨头在作响。他心下着急,只觉得自己这毒发真不是时候,却又不知道如何才好。李瑄城正要搀扶着人走,穆修白立在那儿撕袖子,可撕不下来。李瑄城道:“你在做什么。”穆修白道:“走罢,无妨。”便只用手臂捂着下巴那道口,想了想一并把地上那块沾学尖石捡起来,拢到袖管里。 李瑄城搀扶着人走出数十步,干脆将人拦腰抱起来,眼见有一处浅得只容两三人的石穴,也便将穆修白放下,只道:“我们暂且在此地歇下罢。晚上不能视物,也不知道方向。明日再走。”又道,“你好生歇着,这次是你力竭才催生的症状。” 穆修白心里有些底,听他这么说,也便靠着他沉沉睡去。 木叶是菩提木部之首,正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上,木叶完璧归赵。” 风陵君道:“我必不食言,往后,你便是我麾下一员大将。” “木叶谢主上。”又道,“花溪,或许回不来了。” 风陵君不言语,只把眼光投向那串菩提子串成的手串,他道:“你先起来。”便不再看木叶。他将一粒菩提子从手串上取下,随意地从窗中丢弃,一面又仔细地用指腹摩挲与她相邻的一粒菩提子,道:“花翎功德圆满,花溪不日功成,花间无心插柳。且看祁千祉如何了。” 丢在窗外雪被之上的菩提子,和手串上每一颗一样,都是千眼菩提。那是上好的菩提木,且有无上的佛光。 花翎为寒山柔美人,花溪为吴喾惜夫人,花间为祁夏望月公子。 风陵君又捏了捏那颗名为花朝的菩提子,自语道:“我倒是料不到,最敢于背叛我的人是你。你倒是什么时候回来。” 吴喾定晗三年冬,陈襄斩于印南东市,一并与他身后的乱众红烛门。 果然不出所料的是,红烛门在背水一战之时,有一位军师潜逃。红烛门人往后招供时,明说此人是南梁风陵君手下。此人便是木叶。 李其威不杀之故,惜夫人对其情谊日深,不闻不问外事,不与江家求情。将产,跌落于宫中南鹊桥。母难产而死,其子名为李景,一月内夭折。李其威怜惜夫人,又有丧子之痛,精神郁郁。 随后恪相彻查惜夫人一案。惜夫人是江家所献。江家供出惜夫人实为菩提之子,名为花溪。李其威怒而将惜夫人画像毁去,三日不问朝事。 ☆、章四十二 千眼菩提(三) 寒山近北,冬日又无吃食,且有追兵在后。 两人已数不清杀了多少人,他们偶尔走回走过的路,便会见到枯枝败叶间的死尸。 他们所庆幸的有一,他们一直没有正面和花信或者其他高手交手。不幸的事有二,一则他们在寒山山中迷路,二则祁夏人也入了寒山,或者还有旁人。 千里之外的翟陵,徐士毅手下之人已然将望月在世的消息送达。 祁千祉听到这密报,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他倒不是狂喜,他说不出他是什么感觉。他无比笃定地是,他最信任且崇拜的舅舅,和他最盛宠的枕边人,都背叛了他。可笑,就如他相信李瑄城不求上进,他同样相信这个人只爱红妆不爱少年。 他太年轻,现实总会教他把杜正带给他的正直和仁慈一并打碎。 他摸摸身边磨墨的人的面颊,道:“你哥哥还活着。” 磨墨的人一下子跪下去道:“陛下,我料哥哥身上还中着千寒毒。” 祁千祉道:“是么。我去问风陵君要解药。” 风陵君道听闻祁夏有来使,欣然将血龙骨取了来,且将用法一并说了。 “纯阳境内七七四十九日便成。”便将人请出去了。 步入内室时,嘴角便冷笑道:“祁夏小皇帝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花间是个男孩子,他给扮成女人,花朝是个女孩子,又要扮成男人。” 无人接茬,风陵君才料到这次追拿李瑄城,他可是把菩提的全部人都调动了。花信不在。而花朝更不在了。 风陵君心下生出一些寂寥来。便用手将手上的菩提子往袖子中捋了捋。这是个不自觉的动作。那串菩提子已然落了许多颗,不再如往日那般沉。 穆修白一边用刀挖冻土,一边道:“这是有地热的,我们挖得深一点,便不会被冻死。” 李瑄城道:“果真?” 其时寒山山中处处都是冰雪,山涧中也生了冰柱。能拿到的又都是些潮湿的木柴,根本生不起火。 穆修白道:“果真。”将挖下来的土捧了一把给李瑄城,道:“这个深度就已经不是冻土了,虽然不会多热,但会好很多。” 李瑄城用手去捻了捻土质,便解了短刀,一言不发地也去刨土。 穆修白一面挖,一面道:“追杀我们的起码有三伙人。”又道,“率卜和南梁如今算一伙,祁夏是一伙,除此以外还有人。” 李瑄城本来听他说三伙,就以为是南梁,率卜和祁夏,听了后半句才问道:“你可是见到了什么人?” 穆修白道:“率卜和南梁要找除沉珠,不会杀你。祁千祉应该也不会杀你。但是有一伙人是想杀你的。” 李瑄城轻轻嗯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穆修白道:“我们走回头路会看见死人。我有一回见着两个,不太是我们杀的。那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子有几分像你。” 李瑄城道:“祁夏人和南梁人也起过冲突。毕竟他们目的相同。” 穆修白道:“但是不见得会把对方杀了,多一份力量搜寻你我的踪迹都是好的,还能坐收渔利。他们也不蠢,便是要起正面冲突,也当是在你我被擒获的时候。” 李瑄城道:“那可说不准。若是杀对方只需偷袭不用力气,何乐而不为?” 穆修白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总会往另一方想。且看罢,若有人真是想灭口的……” 李瑄城口上虽然在辩驳,心下倒是左右思索,这会便接道:“真有人要杀我,可能是吴喾人也掺和进来了。” 穆修白便也循着这个思路,道:“说到底吴喾以李蹇为高祖,若我是李其威,我也要杀你。” 李瑄城道:“你可真狠心。” 穆修白闷闷道:“你可真抢手。” 穆修白这句虽是回了李瑄城的打趣,到底也眼前的境地联系起来,算不上什么趣话。两人也冻得厉害,专心挖泥了。 两个人一直挖了半宿才停。李瑄城道:“这真是力气活。” 穆修白率先在坑底坐下了,道:“好歹还有半宿可以睡。”又摸了摸壁上的泥土,道,“在下面很容易听见响动,易于观察敌情。” 李瑄城用枯枝和大叶将洞口掩了掩盖,也跳下去。他们挖的坑并不能使人平躺,李瑄城靠着泥壁,将穆修白环在身前,又用手托着穆修白的脑袋使他靠在颈侧。 穆修白道:“你手上有泥,别蹭到我脸上…” 李瑄城的指腹又在他脸上磨了两下,待穆修白要发作时,才将人好好往怀里按了。 另一面,花信之人与祁夏之人确实偶尔有冲突,但双方也都十分谨慎,避免和对方正面交手。只不过这种诡异的平衡终有打破的一天。花信只觉得对方时时以地形优势压制他们,下手更加没有轻重。只不过花信手下高手不少,便尚且没有显出十分的劣势。 花信的人死了不少。他便有些烦躁起来。再一回见到祁夏之人与自己手下起了冲突时,便一个毒镖将人毙命了。剩下的那个祁夏人一看形势不妙便要跑,花信正在气头上,也不顾那人已经逃了很远,追了他好几里将他杀了。 那人一直在喊救命,喊得响彻山林,直到徐士毅闻讯赶来。 徐士毅赶来时还是晚了,魏敏已毙命。尸体边立着花信,面上沾着被喷溅到的血迹,正挑衅地看着他。 徐士毅血气冲顶,也拔剑而向。 这种并不明智的厮杀很快在寒山内蔓延开来。 花信将徐士毅也杀了,他将人头割下来,随意地往树上挂了。其时他也负了伤,一张精致的脸也微微有些扭曲。他的人过来搀他。 祁夏的人其实不算多,花信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他的人也不多了。他觉得自己很累,他从来没有怎么狼狈过。他觉得这次的任务有些完不成了,气得想哭。 他们再次遇到凭借地形压制他们的人,方才觉得自己中了计。 木槿道:“对寒山这么熟悉的,只有寒山人罢?” 花信道:“我也想到了,可惜晚了。”又道,“看来主上还是对寒山人太仁慈,应该杀光了才好。” 凛冬找到李瑄城和穆修白时,李瑄城在为穆修白疗伤。 穆修白日来的行动逐渐迟缓,李瑄城虽然时时护着他,但是也免不了他因为偶尔地毒发而摔倒,最严重的一次,在碎石坡上滚出了好几丈。 凛冬面不改色,上前道:“主人,我带枯木崖中人来迎你和穆公子。” 李瑄城道:“还好,来得不算晚。” 李瑄城见来人中还有浅夏,又思忖凛冬到底是枯木崖的少主,便道:“浅夏领些人随我回问闲山庄。凛冬回去枯木崖,崖中事务要需要你多留心。” 凛冬道:“是。” 时穆修白已然昏迷,李瑄城又问浅夏道:“你父亲那边如何?” 浅夏道:“那红烛门不知好歹,将我们也供了出来。明明我们没掺和他们的事。” 李瑄城眯了眯眼睛道:“你是说……我的身份是红烛门说的?” 浅夏道:“沧戟中人偶尔在吴喾行走都是打红烛门的幌子。红烛门只是赖于我们给他们兵器,才乐于替我们挡着。他们一旦没了路,便也拉我们下水。不过好在沧戟之地虽然和吴喾通达,到底是祁夏的地界……” 此话不假,沧戟之人本就是吴喾之人,自然是从吴喾退入燕山。沈覃秋从燕山之西入燕山,本身就是错误的。 李瑄城只道:“我叫你不要和红烛门有来往,你倒是不听。” 浅夏道:“不是我……”又道,“父亲以为红烛门不知沧戟底细。” 李瑄城再无话,有什么要说的如今也已经晚了。再者,追兵也不差吴喾一家。便自行去把穆修白抱起来,道:“我们回去罢。” 不知是和穆修白讲,还是和众人讲。 虽说是出了寒山,到底路上还是有各路追兵。 李瑄城既然是要回语谰池的,也知道必然一路还是会有重重险阻。 穆修白经过寒山的冰雪侵蚀,更加惧寒,动作也变得迟缓。李瑄城把他放在马背上,他有时都不能夹住马腹。 穆修白的药终于不够了,李瑄城不得不停留在一处医馆。然而这里的药还是不能抓齐,听这里的医女凭栏说正是缺了尚未去山上采,便又去山上找。 时已入了祁夏境内。这处的医馆也是李瑄城的。只不过地处偏远。 穆修白在榻上躺着,有些百无聊赖,便见门帘一动,是浅夏端了饭菜来。 穆修白便忙坐起来。 浅夏只是将饭菜给他,然后坐在一旁看着他吃。 穆修白被看得不自在,便道:“劳烦浅夏姑娘替我端来,在下用膳慢了些……” 浅夏叹道:“穆公子真是好福气。”又道,“你既然不习惯我看着,我就只好走啦。吃完了喊我呀。” 穆修白不明所以,然后明白过来浅夏大概指的是李瑄城。 ☆、章四十三 浅夏有深(一) 这江湖上总有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且说在定勉,“语谰池主人”为剑目山围追,五花大绑,被送上了翟陵去。 祁景凉不但不阻拦,反倒十分乐意地提供了极其详细的线索。一面道:“罪过罪过。我四弟一定是有事请你去帮忙。”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6节 有人道:“殿下,这人不像是语谰池主人啊……” 祁景凉道:“怎么不是,还治好了我家尹乐。”用的是月圆夜成虫的蟋蟀。 那“语谰池主人”两眼一突,两脚一蹬,直接背过气去。 穆修白两根细白的指头从那银具的两个眼眶处伸出来,勾了勾,那银具也随着动作而动。 穆修白道:“这面具你有多少个?” 李瑄城道:“不少个。” 穆修白也带过,确实有不少个。穆修白便把面具往脸上一盖,道:“不如叫他们全戴起来罢?” 李瑄城便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面隔着银具将额头与他相碰。时穆修白只是将银具轻轻覆在脸上,并未将它真正带上。两人便将这面具顶着,隔着讲话。 李瑄城道:“都戴起来?” 穆修白恩了声。 李瑄城将那面具接过来,手上一翻,往自己面上覆了,眉眼弯弯道:“那你还认得出我来?” 穆修白笑道:“认不出才好呢。” 四围的山林颇有山雨欲来前的沉寂,而又仿若乌云层层向这一座医馆压来。 不多时,便见黑影频从山林出,将医馆团团围住。 浅夏与众人早已提剑出去。 也有人入了院子来,挨间查找人的踪迹。医女凭栏功夫不高,与众人面面相觑。医馆尚有许多病人,也露出些惊慌的神色。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凭栏一面低声劝慰着病人,一面安慰那些同样瑟瑟发抖的童子们。心下也焦急不安,只听得那脚步声踏上阶石,手上握剑柄的力道也大了些。 凭栏将门开了条窄缝,宛若一抹流云从中侧身滑出,随即便挽了两朵剑花与来人相对。那人并不看她,仰着头。凭栏也便抬头一看,见一个身量挺拔的人在屋顶站着,面上的银具熠熠生辉,仿若藐视群小一般藐视他们。几个刺客正欲上前,却被数十枚银针拦住退路。 凭栏料是主人回来了,心下也稍安一些,见方才搜寻院内的人注意力也并不在她身上,也只是在门前把守着,观望情况。 此半面银具之人不是李瑄城,是浅夏部下,小满。 来人皆向山林去,他们人数不多,但是配合融洽,将那白衣银具之人围得密不透风。且招招都是极险。 白衣人被围堵得步伐全乱,不时又要硬接几招。除了向山林高处逃去,别无他法。 祁千祉派出在寒山寻人的人几于全灭,这叫他对风陵君和菩提恨之入骨。而李瑄城顺利从寒山脱逃,音信全无。 同样音讯全无的还有燕山的沈覃秋一行人。他的副官牟天行回京复命,然而只说燕山地势天险,无法深入。 江湖传言甚嚣尘上,皆说那语谰池主人真身竟是当朝天子之舅,少府李德山之侄,长公主入幕之宾,新晋之威远将军,虚泷侯李瑄城。 非为空穴不来风。一时间数个谜团都得解,为何祁夏虚泷侯毫无征兆地解甲归田,为何语谰池主人不再行医。为何江湖人总会接到对李瑄城的杀令,为何螣山又被一把天火烧尽。 可惜语谰池主人在祁夏素来得了一个好色喜淫的名声,又有攀权附贵之前史,不治贫救困,诊金天价,与百姓无恩。而李瑄城的声名更加狼藉,生而无父,行止放浪,有戏后宫夫人在前,与乱臣贼子为伍(淮九兆)在后。更不必说祁千祉恨李瑄城掳穆修白,也在祁夏全境通缉李瑄城,再不留情面。 风陵君闻此事,只道:“我才得到这个消息,怎么天下人都知道了。” 说罢,又有密信来,木铎把信件呈上,只道:“主上,寒山里少说有三伙人,祁夏人,寒山人,吴喾人。” 风陵君哼了一声,道:“全到齐了?” 木铎道:“正是,吴喾人似乎也知道李瑄城的身份了。” 风陵君道:“李瑄城的身份?哪个身份?他身份可多了去。” 木铎道:“吴喾人似乎已经知道李瑄城是吴喾高祖之子。” 风陵君哈哈大笑起来,道:“李其威连这都知道了。这下他可紧张了,有了李瑄城,他的皇位恐怕会坐不住。” 木铎不语。 风陵君道:“这个天下若是姓不回陈,也绝对不会姓李。” 木铎道:“这天下自然会是梁的天下。” 风陵君道:“他是李蹇之子,这个消息,未来也瞒不久了。我倒是好奇,他还有什么花样。” 木铎道:“我以为,寒山那场混战,寒山人的行径很可疑。” 风陵君道:“怎么个可疑法?” 木铎道:“我疑心寒山人和李瑄城或许也有些关系。” 风陵君道:“不可能,寒山人向来交好吴喾皇室,只想借吴喾之手复国。”又道,“不过吴喾国力实在有限,不和寒山谈复国,寒山另投他处,也不无可能。” 木铎道:“吴喾境内的寒山势力素来莫不清楚。枯木崖当初近乎灭门,有传言说有一小股逃入吴喾,但是三年来从来没有异动。” 风陵君道:“你多费些心,查明白寒山混战的那股势力是不是枯木崖。” “是。” 风陵君又道:“花信快回来没,我有账和他算。” 木铎只觉得自己的心下一颤,微微将脖子挺了挺,贴近领子后方,道:“还有三日到。” 再说祁夏,祁千祉寻觅多日终于得了语谰池主人在祁夏边境的消息,立即遣人前去堵截。一扑得空。 又数日,得到新的音信,在泷上得一语谰池主人,却只是一个冒名的江湖郎中。 往后陈州,梁下等地时而有语谰池主人行踪,然而行迹不明。往往搜寻多日,又无了踪迹。 再后,祁夏地界,语谰池主人的消息如新笋出,何处下凡神医,何处回春妙手。而伺机捉拿,却又是另有他人。 李瑄城之踪迹,一瓢新酿入沧水,一痕雪片入白沙,再无可分辨。 冷池笙道:“李瑄城所为,鱼目混珠罢了。” 祁景凉闻讯,道:“顺水推舟,好手段。” 李瑄城一行人不日回到问闲山庄,比往日想象得都要顺利。 这个法子会死很多人。当然,不用这个法子也会死很多人。 问闲山庄一如往日,七晋山人早已出了关,但是依旧不下山来。浅夏一到庄子里,便登顶去那座道观。 穆修白才知道绮春上山顶去了,潜心修道。李瑄城既然回来,她也便下来一趟。绮春素来讲究,即便是在山顶环境艰苦,用度也都一样不吝。 穆修白道:“绮春姑娘?” 绮春道:“穆公子。”却是一副对任何事都不热忱的模样。 问闲山庄有除珠,穆修白得了珠子,倏尔便觉得四肢像是回暖了。他以往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知觉。李瑄城只道:“问闲山庄取药不比语谰池方便,我将血龙骨研磨炼制成丹药,便可借除珠进行医治。” 穆修白其时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医书,只抬头道:“丹药?我还没有见你炼过那个。” 李瑄城道:“方士多炼丹药。我虽也用土石类的药材,只需水磨也可成药,或者用火的,炒、炙、烫、煅、煨、炮、燎、烘,用不上丹炉。” 穆修白道:“那要如何?” 李瑄城道:“七晋山是道家山,我师父也有丹炉。” 穆修白恍然,然后问道:“他老人家也炼丹么?” 李瑄城道:“他早年也炼过些,现在不知道摆在那个旮旯,我得去讨来。” 穆修白摆出一副兴趣盎然地样子,道:“我倒想看看怎么炼。” 李瑄城道:“你来。这之前找几本炼丹药的书抱抱佛脚。那丹炉从山顶搬下来,也要费上一两天工夫。” 穆修白便道:“我这就换丹药的看。”又道,“还是回来好啊,有这么多书。” 李瑄城叹息一声,只道:“语谰池的书没法全搬过来……不然够你看了。” 穆修白道:“我连这些也看不完。” 李瑄城道:“怎么会看不完,我还担心你看完了我从哪里给你找。” 穆修白道:“我看完了书还有你,你总能……” 李瑄城便勾了勾嘴角,走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情话,进步不小。” 穆修白本来是想说李瑄城渊博,这会儿被李瑄城可以扭曲意思,不由止住了下半句。见李瑄城走近,道:“不是看你,你有哪里可看的?” 李瑄城双手打开,道:“随你看。” 穆修白便抬眼瞄了瞄他,一副细心打量的样子。凑近了,用嘴一点点解了李瑄城的腰带。李瑄城眼见得他把腰带咬在嘴里,衣袍便散下来。穆修白抬起眼睛望着他,一对剑眉一双杏眼,里面说不明的挑逗的气息,甚而带了一点侵略性。李瑄城便用宽大的手掌去覆上人的面颊,用一只指头伸进穆修白的嘴里慢慢翻搅。 他的手指亦在穆修白的贝齿之上摩挲,穆修白便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吮他的手指,红色的唇瓣贴着指头根部,柔软的舌尖挑弄着他的指腹。李瑄城垂下眼眸,半眯着看着穆修白面上的神情。他的腰带也还在穆修白的嘴里,李瑄城眼见那腰带浸渍了唾液变得湿润,又往两边渗开深的色泽。他就着温热的口腔,在里面用指头将腰带绕起来。穆修白的眼睛动了动,他感受到嘴里的动作,倒是用舌尖去打乱。 穆修白的手也攀上来,探到李瑄城的里衣里,慢慢抚摸他腰部紧实的肌肉。 李瑄城空着的手便去抓住那只胡乱动的手,也放到唇边亲吻。 穆修白近来在性[]事上总有无比的耐心。而李瑄城却屡屡不能解饿。李瑄城将解下来的腰带从穆修白嘴里拿下来,往他眼睛上蒙住了,然后在他耳边道:“你先等等。” 穆修白只觉得李瑄城走开了会,屋里便燃起了香。李瑄城回到床前,替他慢慢把披着的外衫褪了,又亲亲他的面颊,道:“你躺下来。” 穆修白如言,借着李瑄城托着后背的手慢慢躺下,仰着细长的脖子,有如一段天鹅颈。 李瑄城将锦被替人盖上,道:“你睡一会罢。” 穆修白道:“你……?” 李瑄城道:“你体内寒毒浸骨,理应没有情[]欲之好。且日来奔波,这事还是少些罢。” 穆修白在薄缎之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其实一点情[]欲也不曾起,李瑄城说的都没错。但是他觉得,李瑄城哪怕和他多呆须臾都好。 ☆、章四十三 浅夏有深(二) 李瑄城步出屋子,见浅夏正走到院门。李瑄城道:“浅夏有何事?” 浅夏微微抿了抿嘴,道:“浅夏近来练了一套荻花剑法。” 李瑄城一面步出中庭,往院门去,一面道:“你可要比给我看?” 浅夏道:“夏儿想和主人切磋。” 李瑄城微微颔首,侧眼向身后示意,道:“他睡了,往你住处去罢。” 浅夏笑着道:“但凭主人吩咐。” 李瑄城是真有心试她剑法,可浅夏的心思明显不在剑上,一剑两剑都是体态婀娜,招式妍丽。 李瑄城无奈地将剑背到身后,伸手在浅夏手腕处一弹,眼见得浅夏轻呼一声,长剑险些离手,退出去几步,李瑄城便道:“你这是醉酒呢,这套剑法练得太差了。” 浅夏不恼,倒是笑道:“这套剑法本来就是胜在好看啊。”旋即将握剑的手紧了紧,比开一招起势,掠向李瑄城。 李瑄城眼见得她招式突变,步法奇诡,退开一步回剑相挡。他尚有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上的剑舞得飞快。浅夏见状,红唇一抿,攻势更加猛烈。李瑄城单手抵挡数招,不得不后掠数丈,也换了同套剑法。 两人剑舞翻飞,渐臻佳境。李瑄城再不敢怠慢,全力和浅夏比试,直至浅夏的长剑离手,入了院中紫竹林中。 浅夏双颊见红,微微喘着气道:“浅夏服输。” 李瑄城浅笑道:“进益不小。” 浅夏一面揉着腕子,嗔怪道:“得到主人的一句赞赏也够不容易的……”又道,“我们进屋去歇歇么。吟音,替我将剑取回来。” 吟音道是。浅夏便同李瑄城入屋内。 穆修白就着香炉中袅袅的烟气,睡得很沉。 一觉睡醒,暮色已经浓得很了。 李瑄城不在,倒是外间里有人在打盹。穆修白尚有些昏昏沉沉,又因为暮色浓重而更不易醒,便也就躺在那里发愣。 却见一人从窗里进来,在夜色里左右一个摸索,才好好地站直了,轻手轻脚地往穆修白床前来。 穆修白眼见得那人因为没有习惯屋内的黑暗,慢慢往床前蹭的样子,出声道:“江烟,你这是干啥呢。” 江烟吓了一跳。外间打盹的周生也醒了,到内间来道:“江小少爷,你有门不走为什么非要爬窗啊?” 江烟道:“周大哥在睡觉,我怎么能吵醒你呢!” 周生撇撇嘴,显然不信。 江烟又道:“我以为李瑄城在你这里呢,他人呢。” 穆修白道:“他午时是在这,你去别处找找?” 江烟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还没有用晚膳罢。来来来,小爷陪你一块儿吃。” 穆修白道:“看着像个大人了,行事还是老样子。” 浅夏的情感素来热烈,且直白得没有一丝遮掩。 李瑄城知道这终有一次了结。他倒是还稀罕浅夏,浅夏是全心地喜欢他,又如此伶俐而姣好,他心下还是有些不忍的。他从不觉得自己对于内院中的女子有什么亏欠,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只不过年少的时候以为能阅尽世间花,到底折在了独木下。 他看着这个人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艳若海棠的衣衫之上片片的水渍。他道:“浅夏,你早知道我不可托,也早知道有这一日。” 浅夏道:“浅夏从未料到会有这一日…” 李瑄城道:“你料得到,只是不愿去料。” 浅夏依旧断断续续地啜泣道:“主人好狠的心,往前你内院里无论有谁,你都不会不理浅夏……如今,却一点情面也不顾了。是浅夏年老色衰了,主人看不得了?” 李瑄城马上否决道:“不是这样……”又道,“你很美。” 浅夏难看地笑了笑,道:“其实我第一回见到穆公子,以为他真是个姑娘,那时就觉得他可真好看。和他比,浅夏就不敢自称生得好了……”又道,“可是我又不会同他抢你。就如往日一样,不好么。浅夏素来不让主人烦心的。” 李瑄城道:“我意已决。” 浅夏听这句,似乎明白没有了回寰的余地,着急地道:“说到底就是穆公子容不下我们,想独占。主人不该惯着他呀,主人该将这语谰池的规矩和他讲讲明白才是……” 李瑄城见浅夏果然还是以“规矩”说事,道:“螣山都成了焦土,语谰池也废了,又哪来的规矩。浅夏,我行事你素来都知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浅夏的话一下子收住了,便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一直一直地望着李瑄城,那眼睛里饱含着无尽的悲伤,蕴着一汪无法言说的清泪。李瑄城见她这般,便觉得心下一紧,但闭口不言了。 浅夏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霜叶有孕了。” 李瑄城移开的眼神又移回来看她,就听那清亮的嗓音继续道:“主人……也给浅夏留个念想罢。浅夏跟了主人这许多年,无名无分……若是有个孩子,我也好多看几眼……” 李瑄城道:“好。” 浅夏一哽,蕴着的泪珠到底落了下来,凝在苦笑的嘴角边。 穆修白只听江烟眉飞色舞地讲着他近来的功绩。他道:“穆修白,我现在和以往不一样啦。你得喊我一声少主,可不能再叫我烟儿。” 穆修白捂嘴直笑,道:“好好,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江烟回味了穆修白那句话,道:“你再叫一遍?” 穆修白字正腔圆道:“我问少主还要小的做何事?” 江烟蹙了蹙眉,转而向周生道:“周生,你平日怎么叫我的?” 周生闻言,道:“少主尽管吩咐。” 江烟这才一拍大腿道:“你和周生讲的,怎么相差这么大?” 穆修白笑道:“少主可能是还没有听习惯。” 江烟道:“你别讲了,我身上都要起疹子了,梳子一梳就能掉一把。” 穆修白笑着摇了摇头,也就不逗他了。 一顿饭吃了过半,两人都有些慵懒。江烟道:“怎么李瑄城还没回来?” 穆修白道:“他也没有和我说他去哪里,你要是有事,吃完自去找他。” 江烟撇撇嘴道:“他自己的院子里就没人,问那里的小童,只听他来你这。问周生,周生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周生默默吞了口唾沫。 江烟道:“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 到底江烟还是寻到了李瑄城,虽说是第二日。 李瑄城在东风坪上练剑。东风坪上种了一围的柳树,柳下便是溪。秋冬时日只见枝条不见叶,徒增萧索。 穆修白和江烟也正提了剑要切磋。见李瑄城的剑法正到最疾处,便都抱了剑,靠着柳树在一旁观看。 这套剑法的走步范围极广,但见李瑄城在东风坪内四处游走,剑声啸啸。又有白袍飞舞,袂能伤人。 不多时收了剑背在身后,便向柳树下的两人过来。穆修白脊背一直,见江烟也是全身一绷,下一刻,江烟剑已出鞘,接了李瑄城的第一式,便是“锵”地一声剑鸣。 江烟“嗷”地一声,旋即入了东风坪中央,和李瑄城比拼起来。凝神接过了几招,道:“李瑄城,我和穆公子来比剑!” 便见剑从面前来,提剑格挡至颈窝处。李瑄城处处压他,便回身一个滚地,鲤鱼打挺起来,道:“我还要留着力气呢!” 李瑄城道:“你和他比什么,他比不过你。” 江烟“咦”了一声,便被李瑄城一招从颈侧钉在了地上,心有余悸道:“你怎么出招这么狠,我事前都没有准备好。” 穆修白道:“看江烟方才的招式,和我比应该有余。” 李瑄城将剑收起来,便向穆修白道:“你活动下筋骨是好的。江烟不知轻重。你还是自己找一套入门剑法练着罢。” 江烟难看地从地上爬起来,撇撇嘴道:“我也打不过你,你还非要和我打,你知道轻重。” 却见李瑄城眼睛一眯,两道剑眉也拧起来,神色甚是严厉,道:“你还和小时候一般无状。我是怎么教你的?” 江烟早就练就二郎神的天眼,识得出李瑄城到底是真怒假怒,一看情况不对,便恭敬地认错道:“爹,我知道错了。” 李瑄城道:“你昨日寻我是何事?随我回去说明。”又对穆修白道,“穆修白,你练剑不要超过半个时辰。” 穆修白应了一声,李瑄城便领着江烟走了。 穆修白百无聊赖地舞了会儿剑,正待走时,见浅夏缓缓走来。穆修白正要招呼,那人已经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章四十三 浅夏有深(三) 血龙骨已得,除珠性阳,万事俱备。 问闲山庄虽无温泉,但也有石室引水,玉石作池。 李瑄城日来都繁忙,血龙骨制药,也要几道繁琐的工序。穆修白一早见那炉鼎从山上搬下来,便围着细看。一同做这件事的还有江烟。 江烟道:“其实我爷爷炼过丹,这丹炉是我爷爷的。” 穆修白道:“哦?” 江烟道:“不过我那时候还小嘛,忘得差不多了。他炼来吃的,子午爷爷劝他别吃。他们还吵过一架呢。” 穆修白道:“那为什么七晋山人还要留着这个丹炉?” 江烟眼睛往那炉鼎一瞟,语调高昂道:“青铜做的呀,多值钱!” 穆修白哭笑不得。这也不是江烟第一次冒犯七晋山人了。虽然都是不自觉的。 李瑄城也闻讯过来了,见这探头探脑的两人,笑道:“你们两个,看热闹比谁都快。” 穆修白道:“是你来得晚了。” 李瑄城笑着摇摇头,道:“我来得晚了,两位给我腾个位置?我得看看这家伙还能不能用。” 江烟道:“那你赶快。”便同穆修白退到一边。 李瑄城便围着那青铜炉鼎转了两周,大致检查了下外围,便开了炉子去查看腹腔。穆修白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又觉解毒在望,心境亮堂得很。 李瑄城仔细地检查了会腹腔,便阖上了,再走两步,为青铜耳勒住衣领。穆修白便要上去帮他,就听李瑄城道:“江烟,你帮我看看。” 穆修白一时间也就没动。江烟很快地搭了把手。 李瑄城便对一遍等着的医女道:“清洗一遍,今天下午炼个丹试试。” 医女道一声是。 穆修白其时已经看见了李瑄城颈侧的红莓。他目光如常,面上一丝裂缝也无。他仿佛早就料定了是这样。 这个时候,只恨不得有一剑在手,和李瑄城打上那么一架。然而他虽然生得比往日高些,寒毒又不许他多动作,成日像个废人。何况于李瑄城还是他恩人。这题重回无解了,或者说从来不得解。 江烟对炉鼎的肚子好奇,彼时已经把脑袋伸入了腹腔。穆修白也便走上去。 李瑄城见江烟和穆修白又围到炉鼎边上,以为穆修白没有觉察什么。只管道:“你们两个看快些,还要留下时间清洗。” 江烟在炉鼎膛里道:“就好!” 很快李瑄城便开始炼药,穆修白本来说要看,一下子没了心情。李瑄城遣人来找他,也说身体不爽睡下了。 头一回时李瑄城尚可以接受,便也只是在一日繁忙之后过来谈一谈人的脉,发现并无异状,才算放心下来。 第二回医女楼月回他同样一句话时,便觉得有异了。 李瑄城道:“楼月,他确实是这么讲的?” 楼月道:“确实。”又道,“主人不必担心,穆公子并没有异状,可能仅仅是疲累。” 李瑄城把手中之物往边上一放,道:“我亲自去叫,看看他还累不累。” 穆修白的任何行事都是有原因的。李瑄城深谙此道。他猜是穆修白看到了他颈上的吻痕。李瑄城虽说哄人的本事是头等的,到穆修白这边半点也使不上。穆修白说一不二,十分难哄。 倒不如还是把话讲明白好。 芜山侧院已经建好,炼丹房正是设置在此地下风处。李瑄城若是要寻穆修白,还得从这边远的西北角一路上行。 问闲山庄三山之间路途颇远,都需车马,一山之内不置车马,但是若步行也稍远。李瑄城图快,便牵了一匹马循路上去。到芜山主院下马步行。他走过那些回环往复的长廊,偶得一二个庄中之人,也只称一声怀公子,真以为他仅是庄中常客。这一趟他还遇到了一位长老,也只是向他点头致意。 李瑄城往穆修白的房前站了半晌,他尚没有想好辞谈。便听吱呀一声,是穆修白出来了。像是不意看见他似的,明显地一愣。 李瑄城道:“是浅夏。” 穆修白眼睛微微瞪大了些,本来想问“什么”,却没有问。 李瑄城道:“我说过的话就会算话。那是最后一回。” 穆修白才道:“什么?” “我本也没有想瞒着你。浅夏想要一子。她随我这么多年,我总得应她这事。” 穆修白知道,这些都是孽债。他一面觉得与他共度余生的人应当专一,一面却喜欢上一个浪荡公子。他没有料到李瑄城可以说出只他一人的话,因而奋不顾身地投身进去了。然而,全他一人之欲念,余下的内院中人却不得不各寻出路了。穆修白觉得自己是真的自私。 而浅夏终究会有这一朝。穆修白知道自己是对不起她的。 穆修白“唔”了声,道:“你来接我去炼丹室?” 李瑄城舒了一口气,遂道:“随我来罢。” 丹药炼制又花去旬日。穆修白终于入了石室内。 石室内的池子是玉石砌成,且池中又投了数十块灵玉,都是暖玉。水本是引了闻溪水,这下便把溪水切了,架起数十口大锅,都用以烧水。 室内已然满眼的白色雾气,池内水也将满。池边都是来来去去添水的医女,一人一柄竹扁担,两头悬着小木桶。穆修白此时正侧靠在石床上,关节处都扎满了银针。他的四肢无一不是麻痒和疼痛,这使得他额上全是细汗。 李瑄城隔一段时间探一下他的脉,然后给了一碗引子药。 穆修白已经被针灸扎得没脾气了,李瑄城一收针便迫不及待地把药喝了。李瑄城一面笑道:“急什么,还有七七四十九日呢。”,便让边上的医女收了碗,又让人呈上一个锦盒,打了开,里面便是一枚丹药。 血龙骨所制的丹药,便是一丸正红。穆修白早已经见过的。彼时李瑄城将炉鼎揭开,那一丸红球就在炉膛内滴溜溜地打滚。李瑄城拾了起来,纳入锦盒。 李瑄城也便将这丹药取出。那呈丹药的医女便也将锦盒收走阖上。李瑄城却忽然盯着那医女看了半晌,旋即把目光投向收红的赤丸,他左右将这红丸打量了下,眉间蹙起,伸手将红丸投了出去,正中那医女的膝侧。那人身子一矮,跪在了地上。 李瑄城遂站起来,震怒道:“你是何人??” 满室注水的医女都微微受了惊,穆修白心下也是一凛。李瑄城已然走到那个呈丹药锦盒的医女前面,道:“你不是楼月。” 那医女并不言语,除了眼里惊惶之色十分明显。她仰头看着李瑄城,脊背不自觉地微微弓了起来。 李瑄城随意点了个人,道:“青梅,你将她脸上的东西撕了。” 叫做青梅的医女便上前去,为难道:“主人,手上没有药水……”撕了怕将面部肌肤损坏。 李瑄城只扫了她一眼,没有接她的话。青梅只好在那人身边跪下,道一声“对不住”。 那人未待青梅动手,便道:“……属下红笺。” 李瑄城听到这个名字,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冷笑了下,又点了一人道:“昔年,你去把浅夏馆主请过来罢。”李瑄城从不称浅夏为馆主。 穆修白默默地看完全程,他有些思绪纷乱。他从希望里一下子堕到了地狱最深。可是他脑海里想的却是,一报还一报,盖当如是。他只在石床上坐着,并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正此时,却觉得胸中一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李瑄城察觉身后动静,回身便见地上的血顺着细弱的水流入了池内,霎时绽开一团红纱。李瑄城再也顾不得红笺还是楼月,一步跨回石床前,就去点穆修白的大穴。一众的医女都看得心慌,捂口无措。这里的人,唯有青梅是院主,她便上前逼问红笺道:“解药在何处?你快说。” 红笺道:“在馆主那里。”红笺也是院主,是浅夏一支,且是浅夏最得意的下属。她口中的馆主便是浅夏。 青梅便回头去看李瑄城。她也有些心惊,不料引子药也已经下了毒。 李瑄城助穆修白将那药吐了出来。那秽物混着血一起吐出,李瑄城以吐毒之故任他吐血。秽物吐尽后血吐不止。李瑄城点他穴位止他吐血,手下飞快,但是效果奇坏,且千寒毒性奇特,不能以内力疗伤,他便更加无法施展。他眉头皱紧,一面用手去捂穆修白的口,一面还在不断地尝试穴位。可除了从指缝里不断落下的血以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恨自己的无能,他下手的劲道很大,他明显感受到身下人因为他制住穴道而痛苦,且因为体内浊气翻滚冲破了穴道而更痛苦。那人的眼里已经蕴了泪。李瑄城可以知道这有多疼,然而他除了下手更重别无他法。 青梅从未见过他的主人如此惊惶。李瑄城好容易才止住了穆修白的吐血。有些失力地回过身来,他显得有些狼狈,白袍子一角往地上一铺,印上了石砖上血迹蜿蜒的斑斓图画,且还在往上攀藤。 他怀中抱着穆修白,一手还在探着穆修白的脉搏。一探之下心便沉了下去,他一面探,一面眼睁睁地看着穆修白目中,耳中也都渗了血丝出来。 他是个大夫,看多了死状,并不以为可怖。但他用手去揩掉穆修白眼下的血泪时,却在微微发抖。 “这毒是霜红,寒毒。青梅,你去药房抓药。这方子你知道么?北疆虫草。” 青梅道:“是。”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青梅走后,石室内便只剩下静寂了。余下的医女也防李瑄城还有事情要讲,也都没有走。 穆修白已经晕过去了。李瑄城脱了外袍将穆修白裹起来,盖住头脸抱了起来。 ☆、章四十四 一池谰语(一) 没有解药。 霜红是从一种北疆寒虫里提炼出来的寒毒,其解药有一味此虫所生的虫草。但是问闲山庄里寻不见这味药,自然是浅夏有备在先。至于血龙骨所制成的那丸丹药,也早已被毁去。浅夏的性子热时是热烈的,自然冷时就是冷冽的。 最终是芙儿将人绑了过来,叫她跪在芜山主院中李瑄城的住处前。 浅夏跪着,但是神色倔强,一派不服输的神情。 不多时便听到李瑄城的脚步声,他入了小院,见到浅夏一身红衣,便想到穆修白血如花绽。浅夏也抬起头来看他,李瑄城的神色十分颓败,他的白衣全是血污,而又不同于往日沐血混战时的那般血腥凛冽,只有死气和萧索。 李瑄城扔给她一柄剑。 浅夏哇地就哭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前一刻还是一派倔强的样子,后一刻却溃败得无以复加。她太容易被击溃了,或者说她杀穆修白,本就是她近于奔溃的结果。她不停地哭,哭得撕心裂肺。 李瑄城冷眼看着她,除了疲累什么也感觉不到。 李瑄城看了她一会,道:“血龙骨呢?” 浅夏没有理他。 李瑄城又问:“霜红的解药呢?” 浅夏还是在哭,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她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濡湿那艳红的衣裳。李瑄城有些烦躁,他素来不喜欢人哭,他道:“没有的话,你拿剑自尽。” 浅夏眼睛里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她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李瑄城早从红笺那里知道了浅夏一点后路都没有留,他真的逼浅夏也无用。他也了解浅夏,知道这人的性子。但是他不觉得她会这般不理智。 浅夏的胸膛还在起伏,泪水涟涟。她仿佛也忽视了李瑄城在这,忽视了芙儿还在一旁看着。她只顾着哭,她太难受了,难受得想现在就昏死过去,没有知觉。 李瑄城拿她没有办法,就如浅夏所料的,他不会杀浅夏。他也没有力气去想怎么惩治她,他有些自顾不暇,他道:“你滚出去哭。” 浅夏噎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李瑄城,她道:“穆修白到底有什么好?……自从惹上他,语谰池就不安宁!主人为了他去率卜寻药,几番遇险;连小满都是这样死的……” 李瑄城道:“小满是替我死的。那些人,都是替我死的。不若这样,我们只会死更多人。” 浅夏道:“为了他一个人,我们死了那么多人……” 李瑄城按了按额角,道:“芙儿会带你去禁室。” 浅夏还是在院里跪着,冬日的日光倒是正好,可寒风里的冷意也刮得人肌肤生痕。浅夏的手交叠在身后,捆上了一卷金绳。她哽咽着,微微阖上眼睛,面上的表情唯有苦笑,她的唇打着颤,她道:“主人,浅夏……这般爱慕你……” 李瑄城半句也不想再听,示意了一下芙儿,芙儿便吩咐了两个医女,一左一右将浅夏压走了。 李瑄城无比地疲累。他能料到绮春有异心,料不到浅夏行事。螣山之上,语谰池一池谰语,绮春是虚情,浅夏是真意。虚情之人他不可不防,真意之人他便疏忽至此。 语谰池…… · 李瑄城当日晚正启程时,江烟闻讯赶来。时车马已经下了芜山院,过了半途的石门。江烟面色焦急,步伐飞快,见那车马将出山门,踩了行云步,三步作两,一下子滚在了李瑄城车前,道:“爹,此事还望三思。” 李瑄城便掀了帘子,对地上跪着的人道:“你来了,我正好有事吩咐你。问闲山庄内事务,你多上心。近来风紧。不要放生人进来。记住了没?” 江烟听他不缓不急地布置庄内事务,急道:“泷上已是虎狼之地,往语谰池去,岂非自投罗网?” 李瑄城便道:“你让开罢,我自有打算。” 江烟喊道:“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我也想救穆公子,我们可以想别的主意!但是你要是去语谰池,得不偿失啊!” 李瑄城不再搭理他,合上帘子道:“走罢。” 江烟眼见得那车轱辘又要开始转动,便急切道:“爹,江烟也去语谰池。”说罢身形灵活地跃上车架。 李瑄城听这一句,又见车上一重,怒掀车帘道:“你不能去。” 江烟道:“你是我爹,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李瑄城冷眼道:“江烟,我以为你自小聪明。” 江烟道:“江烟虽说口上不敬,心里是真把你当爹的。可是你不这样,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李瑄城气得不行,只道:“你下去。”又道,“芙儿,将人扔下去。” 芙儿便上前,江烟素来打不过芙儿,一面躲一面挡,就是不肯下去。 李瑄城便当中丢了一颗问路石,制住了他穴道。江烟一下摔下去。 李瑄城道:“走罢。” 芙儿遂起鞭。 · 江烟正在路中央横着,不多时见头顶上伸来一绺白髯。仔细看了,那是一柄拂尘。七晋山人用拂尘柄往他胸上一戳,道:“起来罢。” 江烟捂了捂胸口,爬起来道:“子午爷爷。” 子午长邱立在那处,往山下望去,这处的角度正好能望到山门。车马早已疾驰不见,山门兀自稳稳而立,徒见这问闲山庄的闲适和空寂。 江烟道:“我爹他要回语谰池,你来晚了些。” 子午长邱道:“随他去罢。” 江烟道:“可是子午爷爷应该知道此去艰险。” 子午长邱道:“梅山道人这铺陈本就艰险,他日祸及问闲山庄,也不过是命数。” 江烟道:“那便放之任之?” 子午长邱道:“一步走错,回天无术。” 江烟听这一句,惊得浑身起了冷汗,道:“爷爷讲话这么这般晦气…” 子午长邱道:“怀璧要是在翟陵好好做他一个浪荡闲人,倒是可以安然无虞的。可沉珠非安定之物。捐珠后本也可以归山林,穆公子却阴差阳错带回了除珠。且旧事新怨,龃龉已生,祁夏已不能容他了。” 江烟听到此处,问道:“我爹也不是真想做闲人罢……” 子午长邱道:“未必不想。” 江烟没有讲话,他欲吞欲吐,满眼里都是疑惑。 子午长邱道:“事无两可,他举棋不定,还待敲打。”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7节 · 穆修白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陈暗的车厢。穆修白浑身如被碾碎过一般,他只剩下疼痛,而又感受不到四肢。穆修白微微动了动脑袋,李瑄城在他视线可及之处,他稍稍安心下来。 李瑄城似乎感受到了穆修白的动作,他微微垂下眼睑看穆修白,伸手按了按穆修白的脉搏。 穆修白本以为他会解释一下车马行进的方向,但是李瑄城显然不准备说,他探完脉搏,神色似乎没有变得更坏,但是也没有变得更好。然后他道:“饿吗?你睡了一日一夜。”又道,“后边的车马上温着粥,我让人舀一点出来。” 穆修白并没有感受到饥饿,他的五脏六腑也是疼痛,这种疼痛并不强烈,是悬石,如坠铁,是冷硬沉闷的钝痛。车厢里明明燃着炭盆,身上明明盖着狐裘,却并不能让他感受到一点点和暖。 他幅度很小地摇摇头,然后道:“我们去哪里?”这一句话废了他不少劲,他一开口便觉得口中依然是浓烈的血腥味。 李瑄城道:“去求药。” “去……去哪里求药?” 李瑄城顿了一下,道:“灵虚山。” 穆修白笑了笑道:“你别骗我……” 李瑄城不语。 穆修白道:“我这回……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李瑄城薄唇紧抿,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穆修白道:“我的解药太渺茫了,我们回问闲山庄罢。现在外面全是要杀你的人。” 李瑄城拿手捧着穆修白的脸,眼神慢慢别开去,不讲话了。愧疚也好自责也好,他都无法在穆修白面前讲。他往日有一千种法子接下去不能接下的话茬,现在却像一只噤声的寒鸦。 车内光线不好,穆修白眼见得炭火将那人的面庞照得红彤,明暗分明,下巴上森青的胡茬,嘴唇干裂起的细皮,亦或是眼下的黢黑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衰颓之气,生生使得白衣光鲜的人也变得色调晦暗。穆修白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道:“我醒来了,你睡一会罢。” 李瑄城用手又摸了摸穆修白的面颊,将他乱闯的发丝拨到一边去。穆修白配合地转了脑袋,向李瑄城的手心里靠去。 就见李瑄城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吞咽了一下。他重新看穆修白,自责道:“穆修白,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穆修白疑惑地望着他。 李瑄城又道:“你当时怎么就选上了我呢?” 穆修白道:“你人又好,长得还好看。我当然选你下手。” 李瑄城笑了笑,道:“是啊,你看不上我是没天理。” 穆修白道:“我们回问闲山庄罢,哪也别去。” 李瑄城又沉默了。 穆修白道:“我以为灵虚山不会有血龙骨,是引我们过去的。你一看丹药被毁,便放了消息出去寻血龙骨……” 李瑄城道:“也未必是假消息。” 穆修白道:“那灵虚山的血龙骨何处得来?” 李瑄城道:“此事还在查探。” 穆修白吃力道:“以一赌万,不是你的行事。何况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此去行程月余,我根本活不到灵虚山。再加上炼丹的时间,我没有万一的可能性能活下来。” 李瑄城听穆修白直指关窍,一阵沉默,半晌还是如实地道:“……我们先回语谰池,北疆虫草和语谰池可以让你再活上三个月。往后再去灵虚山。” 穆修白惊道:“语谰池不能去。” 李瑄城道:“我自然是有备而去,你也不要忧心。” 穆修白还要说什么,李瑄城捂住他的口道:“此事我已决定了。往下的话都别讲了,留着点力气罢。” 车窗外,天色干净得一贫如洗,山峦遥远得天人相隔。 ☆、章四十四 一池谰语(二) 李瑄城既然做了决定,穆修白无论如何是撼动不了的。 霜红加速了千寒的毒发,穆修白动作已经变得十分迟缓。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动作,或者睡着,不睡着的时候便发呆。李瑄城偶尔说一段坊间的笑话。穆修白每回必笑。 一路北向,步入新年。他们终于在穆修白生辰前到了泷上。 螣山到底是被大火焚得彻底,都是残枝败叶枯木焦土。好在雪花一落,便在这千里荒景上铺开一卷皑皑丰年。泷上今年是少有的丰年,它已经少有如此风调雨顺的一个年头了。 璇玑道在峭壁上,只有些火舌舔过后的焦黑,被这一年的光景也冲刷得七七八八,将原本的石色露出来了些。 璇玑道阻隔的缘故,幻生洞府倒是幸免,幻生萝四季如一地滋长着,见着旧日的主人,也依旧露出攻击的獠牙。李瑄城素来爱惜这幻生萝,道:“幻生萝最怕火,好在他们寻不见这洞口。” 又道,“可惜这一座螣山的药草都被毁了。” 语谰池与外界多有石壁洞府相隔,故而火势不能入。穆修白明白这道理,也微微松了口气。 幻生萝不顾情面,往来如风,穆修白勉强走完,已经气喘吁吁。李瑄城在他身后一路相护,额上也渗出一些细汗来。 一行人便终于踏上了久违的语谰池。 语谰池处螣山深处,草木荒颓,鸟兽避之。堪舆人却言阴阳调和,不知其理。时而池气上浮,成白出岫,望若山盖,又似缠纱缠纱。若循而去,亦不知其所在。 入语谰池,风致未变,一如去日。一样的银墙白瓦,一样的雪落有声。 素秋铜花矮髻,发上有落雪,肩上落了一只白鸽,她微微福身,行礼道:“素秋已侯多时。” 发上都累了雪,这是多时。 去时也是冬季,回时四季已轮回,这显然是多时了。 李瑄城道:“这一年,素秋受苦了。” 素秋道:“主人无虞,素秋才心安。”又道,“语谰池不是久留之地。” 李瑄城道:“我知道。” 素秋不再继续这个话头,向穆修白道:“穆公子。” 穆修白回礼道:“素秋姑娘。” 再向芙儿道:“芙儿院主。” 芙儿也道:“素秋馆主。” 素秋向余下人都微微颔了首,道:“语谰池少打理,各位还请自行收拾。”便回转过身,一人走了。 李瑄城也便携人往主院去。 语谰池性阳,可化腐寒,生肌骨。 穆修白是不能直接入语谰池里治疗的,语谰池之至阳只会与他体内的寒毒相冲,弄得一个内脏受损,吐血不止的后果。这亏穆修白吃过。 李瑄城以十日醉为君药,以性温之药天山雪莲为引。可即便如此,穆修白接近语谰池时还是觉得胸中一滞,吐了口血出来。李瑄城慌得去拦他回来,穆修白却道:“这口血不碍事,我自己可以感觉得到。” 时穆修白衣裳尽除,露出一具多有暗疤痕的身骨。他的身材本该更加线条硬朗,被这断断续续地病痛折磨,被这寒毒所侵,只虚显肌肉不显力壮。 李瑄城细细打量着他的身体,道:“你和那时,确实不太一样了。”身量高了,四肢壮了,脸上的线条不再温润,脚下的步伐变得稳健,确实是青年初长成的样貌,不复少年了。 穆修白道:“可我这是一病回归本初。”又道,“这些肌肉都是死肉,都用不上。” 他说这话的神情很自轻,他抑制住阴寒与至阳相冲的巨大压力,缓缓地步入池水。他沉下眉头,一句话也不曾喊。 李瑄城眼见地那人动作迟缓地在语谰池中半躺下,靠在石枕上,道:“你感觉怎么样。” 穆修白没有讲话,他嘴唇边上尚有些方才吐完血后没有擦干净的痕迹,他的眉头依旧刻得很深。李瑄城便也皱起了眉头,正待走过去,便见穆修白吞咽了一下,然后张口道:“没事。” 李瑄城见血迹染得皓齿成红。不过穆修白在这些事尚尚有分寸,他说的没事,一般也便是真无事,也就安下心来。随后缓缓走到池边蹲下,再去探了探人的脉。果然见他体内真气不再剧烈地相冲了。 穆修白抬起头来问他道:“我要泡多久?” 李瑄城见那人在池里,水面之下的肢体被水色所碍,被水汽相隔,似真似幻看不清楚。答道:“泡上十数日就好。” 穆修白道:“那我岂不是要褪一层皮…” 李瑄城笑道:“每日只需半个时辰,谁让你连着泡?” 李瑄城的目光便又落到穆修白扬起来的脸上,他的眉毛是剑眉,本就是极负英气的俊美,再加右眼处一寸疤痕两笔断眉,更添了一笔风霜血气。可惜到底气血不足,面色算不得好。他的唇色也淡,唇缝中渗出的那点血污倒是唯一一点靓丽的颜色了。 这时穆修白随手掬起了一捧水用以漱口。 李瑄城不自觉地皱眉道:“你也不嫌脏。” 穆修白倏地想起来,李瑄城的确是个有些讲究的人。便道:“我往后注意些。” 李瑄城道:“也不是……我本会叫人拿水器过来。” 穆修白又道:“问闲山庄的石室小,是容易弄脏水。语谰池这么大,望不到另一头。”便伸了一臂去划水,仿佛是将那处的水推出去了。 李瑄城只是一时嘴快,倒也不再纠结,道:“你现在的感觉呢?怎么样?” “尚可。比方才好受些。” 穆修白料李瑄城是真的受不得那一口秽血,在水中慢慢站起来,道:“我们换一处好了。” 便一人在水中半游半走,迟缓地走出数十步。 穆修白想是怕冷,露出水面的仅仅肩背以上,李瑄城就在他身后看他的肩胛骨。水中的阻力不小,那人的动作十分缓慢。走了很久后便停下来回头看一眼,见李瑄城依旧在原处看着他,便道:“这里好了么?” 池上白雾迷蒙的,热气直冒,那人的肌肤已经开始透红,面上也显出酡红。但他因为走得慢,其实走出去不远。 李瑄城尚没有表态,那人便扭头回去了,顾自道:“再远点罢。” 李瑄城也便沿着池边走动,走出百步,便到穆修白前头去了,道:“你不累么?就这里罢。” 穆修白像是真的走不动了,喘着气应了声,便乖乖找了块好石头靠上去。他有点发困,道:“我有点困。” 李瑄城道:“困是对的。我从旁看着。你尽管睡。” 穆修白恩了声。李瑄城便随意找了近旁一块尚算平坦的石头,坐下打坐了。 李瑄城半途出去取药,让芙儿帮着看好穆修白,别让人乱动扑腾到水下去。芙儿连声应了。 入药房的时候素秋在。 素秋见他取的药,道:“十日醉?这药主人给穆公子用?” 以她所知,这药化阳为温,使之入体,是功夫不精进之人欲以语谰池至阳修行时所用的。此药带毒,与语谰池的阳邪相生相克,互为解。可惜极易上瘾,瘾作时似醉酒之态,面色酡红,实则透骨生寒,浑身战战。久之,使人不能离语谰池。 李瑄城没有否认。 素秋道:“十日醉的用法,素秋不明白。” 李瑄城道:“霜红也在纯阳境内才能解。他身尚有千寒毒,不能入语谰池。我只好以十日醉作引,化语谰池至阳侵蚀之气,再以北疆虫草解霜红,救他心脉。” 素秋没有马上接茬,略微思索,眉头便紧紧蹙起,道:“霜红解后,若是穆公子身上无毒,意志强韧些,或可以戒除。可他体内尚有千寒之毒,即便瘾头未深,瘾作时寒上加寒,也是离不了语谰池的。入语谰池又必服十日醉,如此往复,必然瘾深不可戒,瘾深时发作,穆公子必死于至寒。” 李瑄城面色如常地听完素秋的叙说,道:“瘾深需服药半年。” 素秋道:“穆公子剩下的时日,已经不足半年了?” 素秋一语中的,李瑄城倒是没有意外,只道:“你也该猜得到,原本我用药压制千寒,才争了两年的时间,算起来一年已过,还剩一年不到。此次雪上加霜,又得霜红,未能及时解毒。他屡伤元气,剩下的时日哪里还会长……” 素秋追问道:“穆公子还剩多少时日?” 李瑄城道:“三月。”又道,“但我若是不解霜红毒,不救他心脉,便一月不到了。” 素秋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没有讲话。 李瑄城道:“若这三月,我能再得血龙骨,穆修白便能活,若是得不了,就看天命了。” 便也不再多说,自取了十日醉走了。 素秋用手往匣子里慢慢拨着十日醉,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章四十四 一池谰语(三) 十数日过,霜红已经解了。穆修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了些,他的内伤也慢慢恢复。穆修白自己探了探脉,道:“霜红确实解了。” 李瑄城依旧在池边,看着水里的人露出一个稍有些轻松的表情,心下却一点欢喜也无。他正握着一柄象牙梳打理着穆修白散下来的乌发。他不怎么擅长这些事。这会儿有因为走神,弄得穆修白有些疼。 李瑄城便见穆修白微微倒吸一口气,伸了手往头上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刚从池水里伸出来,有些烫人。再听穆修白道:“我自己来罢……” 李瑄城停了梳子道:“你总得给我个机会。” 穆修白握着他手依旧不放,叮嘱道:“那你好好梳,别把我头皮扯了。” 李瑄城应了声,穆修白才把手收走了,空在李瑄城的手背上落下水痕。李瑄城轻笑了声,也就不再走神,用象牙梳将人的头发理顺。穆修白的头发乌黑柔顺,其实并不需要花多少力气,他方才也是走神到天边去了才会弄疼他。 李瑄城将乌发都握在手里,汇成一绺,取了根绳子替他捆成一束,搭在人的左边颈窝处。穆修白的头发是湿的,所以并不适合梳成冠。 穆修白道:“表扬你。” 李瑄城在他耳边道:“怎么表扬我?” 穆修白倏地便伸了只胳膊出来,一下子搂住李瑄城的脖子,将人掀到了水里来。这不需要力气,单需要时机和巧劲。李瑄城措手不及,便吃了这一招。 李瑄城的衣物穿得不少,没到水里浸得透湿。连冠都有些歪斜了。好容易在水里站稳,将脸上的水抹去。便听穆修白道:“梳成这样,还要表扬?” 李瑄城忍俊不禁,道:“那我上岸去悔过。”说着便要从水里上去。 穆修白道:“慢着。” 李瑄城道:“我的祖宗,你又有什么吩咐?” 穆修白哭笑不得,道:“你走罢。” 没想李瑄城真的上了岸去。穆修白有些怔愣,伸手扯了人的衣角道:“你当真不想?” 李瑄城这回倒没有装傻,只道:“你还吃不消。” 穆修白捏着他衣料的手依旧没有松,道:“你动作缓些,我可以的。” 李瑄城只是摇头,道:“你什么程度,我心里清楚。你现在于我,只能隔靴搔痒,还不如免了。” 这句话说得没错。李瑄城在床事上是温和的,但是再如何他也是具有侵略性的。 穆修白皱起眉头,一时没有讲话。 李瑄城便开始从穆修白手里扯自己的衣袍。他有些气血翻涌,他见着穆修白捏着他衣袍的手,忍不住顺着腕子再看到肩头。语谰池素来有些催情之效,他这数日其实有些难捱。 穆修白道:“我用嘴罢。” 李瑄城身形顿了一下,事实上他有些心动。但他又舍不得穆修白。穆修白原来有过一些旧事,故而李瑄城会尽量地在性事上体贴温和,而尽量免去诸如之事。 李瑄城将衣袍从穆修白的手里扯出来,那只手指节分明,关节泛着热水里久浸的微红,且因为用力有些青筋陡现。但实则是虚浮无力的。 李瑄城道:“往后罢。” 穆修白也知道自己心急了,只道:“你再等等我。” 李瑄城笑着摸了摸他的面颊,眼神无比地温和,道:“好。” 日头一沉下去,天便开始落雪,一直下得不停。 灵虚山的消息远远地传来,所谓血龙骨之事,确实是假的。 李瑄城虽早就料到,不免懊恼,便写信去,叮嘱他们不要放过任何消息。他放走那只鸽子,负手在雪中独立。 这毒是率卜的古法之毒,在率卜也近失传,解药便也只有率卜才有。血龙骨虽难得,并非一味灵药,断没有什么流入中原的道理。三月之内,绝不够率卜来回。 而中原之地,唯有下毒之人才有解药了。 这其实是一条非常明确而快捷的路。只是李瑄城和穆修白谁都没有提及。 一是不愿被风陵君握住软肋。二则风陵君不可信。其三,风陵君要的,必然是除珠。 他不稀罕除珠。但是得到除珠的不能是南梁。 非指有除沉珠便有天下。这东西到底是可以使名正言顺,进而或可使事成礼乐兴。 …… 只是这条路,到底有不得不走的时候。 李瑄城躺在主院的屋内,窗外雪落无声。穆修白正睡在他的身侧,呼吸平稳。 本来就是穆修白捎来的,用在他身上,倒也适得其所。 至于风陵君若是使诈,他也只能迎头直上了。 雪霁对于语谰池也很寻常。 穆修白虽在服药,也在语谰池中以阳化寒,但是霜红解后,他的身体并没有一路往好了走,倒是一天比一天坏。李瑄城每日探他的脉。穆修白自己也探。两人都没有露出过轻松的神情。 穆修白更加依赖于语谰池,半个时辰逐渐成了一个时辰,又成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住问李瑄城,那碧玉一般的珊瑚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瑄城道:“你再等等我。” 穆修白便没有再问。他并不希望李瑄城再为了他做那些明知不可为之事。他见李瑄城从白如新雪的白瓷到灰败如尘的灰瓦,他见那人眼里有疲惫。他都觉得每一寸都挖他的心。他信任李瑄城,他不信任的唯有自己。 李瑄城比以往缄默。穆修白一个人定定地望着窗外,语谰池边上的屋子都不是封闭的,一例是雕了鸟兽的漏窗,整个室内热气充盈,就连近处也落雪即干。穆修白透过漏窗看远处的房屋,那里的檐上倒有积雪。檐下也有冰棱。日光挥洒下,仿若剔透的水玉。 穆修白忽而道:“其实我之前的水玉镜做好了。但是说没成。” 李瑄城本来有些思绪游走。听穆修白讲话,好半日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对于水玉镜一事一直有些执念,便疑道:“成了欺我说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穆修白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秋水里这句,其实无关乎见识短浅,只是地不利,天不时。” 李瑄城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道:“你是说,你的来处,在方外之外?你的年岁,越我之百年?” 穆修白虽知不完全如此,但也应道:“正是。”又道,“你能知道我在讲什么,换别的人,就以为我满口荒唐了。” 李瑄城叹息道:“确实如此。” 穆修白又道:“说不定我一死,灵魄又归了原位。庄周梦蝶,你听过没有?梦一醒,不过都是幻影。” 李瑄城皱皱眉,没有说什么。 穆修白道:“说些旁的罢。” 他便有说不尽的话。他素来寡言,这一回似要将以往欠下的都补上。前世今生,言与不能言,像是沧水之潮,忽从天水之界起,滂沱上岸,再也没有休止。 李瑄城倒是每一字都听着,不轻易打断,只是偶尔说一句“我更想听你的事”。而非那些高于这个世界很多的智慧。 穆修白从善如流。 穆修白数着日子。李瑄城还是不碰他。但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坏。 他无时无刻不想和李瑄城亲近,他不厌其烦地亲吻李瑄城,啃咬他的肌肉,像是一头慌乱的兽。李瑄城大部分时间会亲吻他,安抚他两下,便推开。 李瑄城总以他身体不能承受为由。 穆修白知道他说的没错。然而他对此的渴望超过往日的任何时候。 两人好像默认了这段时日的意义,将它作为最后的时日一般来过。穆修白从未抱有期望。李瑄城也弹尽粮绝。 穆修白有些发狠,李瑄城只是亲吻他,退让着,像是连连溃败的军队。 穆修白直挑逗到李瑄城微微气喘,且也将自己的衣裳褪了去回应。穆修白眼见得那人解了衣带露出肌肉饱满有力的胸膛,便用舌头去顺着轮廓打转。随后慢慢在李瑄城怀里滑下来,然后含住了李瑄城的东西。 李瑄城这回没有拒绝,但是依旧隐忍,除了鼓励地揉了揉穆修白的脑袋,没有做更多的动作。 …… 隔靴搔痒。李瑄城微微吸气。那人身上的疤痕和肌肉似乎向他昭示着他不再羸弱,更让人想肆意地侵犯。然而他事实上没有什么力气,连吞吐都有些勉强。李瑄城很想按住穆修白的脑袋,只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 因为绷得太久,李瑄城这次缴械得有些快。穆修白闪避不及,呛得面色通红。 他到底不太习惯这种腥气,便挪到床边去吐掉。李瑄城从身后抱住他,滚烫的身体贴着穆修白的腰背,手也揉捏着他的□□,又托住他的下巴使他回过头来,他与他接吻,吻得惶急而热切。 穆修白一面与他深吻,一面被李瑄城整个儿抱到了怀里。李瑄城的身体愈发炽热,连口腔中的温度也变得极高。穆修白的两手缓缓抬起来,环住他的肩背。 李瑄城的身体在穆修白的身上磨蹭,双手一直在他身上的每一处揉捏。穆修白也急切地回应,即便他每一个动作里都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迟缓无力。李瑄城抱着他亲吻他许久,又将他扑到锦被里,从下巴到锁骨,吻他的每一处地方。 可是这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穆修白的手探下去,触碰李瑄城又变得□□的家伙,李瑄城浑身一个哆嗦,哑声道:“你别碰它。” 穆修白并不管,伸手握住了。李瑄城很轻易地把他的手拍开,道:“我又不是忍不得。” 穆修白便抬眼看他,道:“别忍了。” 李瑄城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只凑着嘴唇象征性地亲了一下,微微喘息道:“我上你一回,你起码少十日的寿命。做点别的什么不好?” 穆修白便有些难忍。他的牙齿微微咬紧,连同他的双目也有些痛苦地阖紧了。 李瑄城便亲吻他,手托着他微微颤抖的腰身。两具尚是温热的躯体贴在一起,只想将对方也纳入自己。 穆修白道:“其实多一日少一日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李瑄城很快道:“对我来说有。” 李瑄城的声音因为□□而更加低哑。穆修白的颤抖更加不可遏制。他的体温很低,但是李瑄城是的,仿佛烧红的烙铁。他紧紧地贴着,像被灼伤了的飞蛾,他半跪着,环着李瑄城的脖颈,抱得很紧很紧。 李瑄城不再讲话,除了替他顺背,和偶尔发出一声叹息。 穆修白道:“语谰池是一剂□□,你怎么忍……”又道,“其实我早该帮你的。” 李瑄城道:“你当时问我,是你尚觉得难做。你今日算是水到渠成一些。” 穆修白心下一颤,他不知道李瑄城想得这般透彻。他抱住李瑄城脖颈的手微微收紧,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抑制地想哭。他想嚎啕大哭。 他的愧疚无以复加,只道:“我太自私了……我真是不合格。” 李瑄城道:“不,你很好。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又道,“我没有你想象得好。” 穆修白道:“你有。”然后许久地不讲话,他想说,遇到你才是我之大幸,可是他开不了口。唯有抱着李瑄城,抱得很紧很紧。 那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叹气的时候比往常要多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啊,河蟹掉了一些 ☆、章四十五 曲终人散 喻朝河回泷上探亲,正探上喻庆实的六十寿辰。 喻庆实心下十分欢喜。老母身体康健,又有妻子在侧。去岁又是丰年,近来也无事太平。 只不过喻朝河回乡不只为祝寿。 宴上酒过三巡,喻朝河并不敢多喝,只装出一派醉醺醺的模样。老夫人知道自己孙子日来受了些风寒,直叫他的狐朋狗友都少劝些酒。 喻朝河又左右敷衍几回,说要早些回去,喻庆实的面色还没有拉下来,便被老太太推了一把,使眼色道:“你儿子好容易回来,你这当爹的怎么回事。” 喻庆实不敢多说,便放了喻朝河回去。心里一面唾弃,觉得喻朝河这小子绝对身体硬朗,一面有些委屈,只觉得他母亲爱孙子胜过儿子。 喻朝河得了应允,被人搀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晃回别院去。途遇烟雨廊,倒是只微微看了一眼。他入了别院,便让小厮下去,转而步伐稳健地走到一间屋子前,叩门三短两长,便推门入内。 年轻的帝王在房间内坐着,正在调香,烟雾袅袅,有些看不真切。道:“回来了?” 喻朝河跪地道:“陛下。” 祁千祉摆摆手道:“不需虚礼,你称我为夏公子便可。来这边坐下。” 喻朝河遂道:“夏,夏公子前来……” 祁千祉道:“我遣你早些回来,你打探出什么消息了没?语谰池上的那人是谁,可有动静?” 喻朝河道:“入语谰池后,便无动静了。”又道,“李瑄城若是回语谰池,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祁千祉不以为然,道:“安知不是铤而走险?喻将军,我猜此人一定是李瑄城。我有直觉。” 喻朝河道:“夏公子可有什么主意?” 祁千祉只问:“语谰池的入口还是没有寻到?” 喻朝河道:“是。” 祁千祉道:“那你何时能寻到?” 喻朝河顿了一顿,才道:“我在泷上长到弱冠,从未找到过入口。” 祁千祉便摆摆手道:“那好。我不难为你了。你将螣山的各处出入口都看严了,别飞出一只鸽子。” 喻朝河微微皱眉,道:“属下明白了。” 雨落喻府,落别院,落烟雨廊。 祁千祉在院中行走,听那烟雨廊雨声零零,雨声中仿佛交错着一曲清乐,似是有人弹奏,便慢慢往那处步去。 并无人。早春的紫荆只不过是丑陋的枯藤,绕在近于满圆的大理石砌成的回廊上,或许只是荒垣之像。 那日末,与喻朝河同过那条长廊,便道:“这条长廊,它叫什么名字?” 喻朝河道:“夏公子,此为烟雨廊。” 祁千祉道:“可有什么来历没?我听你这里的人说,廊下的紫荆可以奏乐,还可留声?” 喻朝河道:“奏乐倒是真的,留声不过是些讹传。烟雨廊,只不过是可回声罢了。” 祁千祉道:“哦?奏的是什么?” 喻朝河道:“‘烟雨几度’,不过仅是首句,烟雨廊此名也是由此来。” 祁千祉道:“当真,若是落雪呢?” 喻朝河道:“雪便不行。声音都化到雪里了。” 祁千祉便不再提留声之事。烟雨廊一事,也到此为止了。 喻朝河倒是微微舒了一口气。他一面应对祁千祉对于一些朝事的问询,一面脚下的步子不觉慢了,他细细打量那条长廊。紫荆藤上已有细若米粒的芽苞,虽未呈现出新绿,也煞是生气盎然。 他见到江烟的第一次就是在这里。 喻朝河半只后脚还在烟雨廊下,他听见一个声音熟稔地道,你晚上记得给我留个门。 抬头前望,正逢一个信使来。祁千祉只顾着展信细读,并未注意此处。 喻朝河的耳边尚回响着余韵,这才从廊下慢慢走出来。 到二月初的时候,穆修白已经不能自己行走。 他更多的时候在语谰池水中呆着。李瑄城自有一套法子叫他肌肤不被泡得发白。不过是每日要多喝一碗药。 穆修白比他想象中的平静。 他在水里靠着,因为嗜睡常常会睡着,李瑄城在一旁的石头上打坐。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他睡醒的时候,往往已经日薄西山。他见李瑄城依旧在那块石头上,白色的外袍像描着金边。待眼睛能适应光线,才发现李瑄城在看他。 大概李瑄城已经看了他许久。 白衣的男人从石头上身形矫健地跃下,站在浅水里,溅起一水的浪花。他将外衫除去,又除去内衫,线条优美的肌肉在夕阳里映成铜红色,呈出皮肤特有的油亮。瑟瑟半池波光里,那些水纹在李瑄城的面上游走,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那人走近,俯下身来,托着穆修白的面颊问他,给我,好不好。 穆修白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种交合仿佛是一个仪式,谁都没有从中获得性的。李瑄城并没有很快地动作,只是就着怀抱着人的姿势与人接吻。穆修白可以感受到那人抱着他的手有些不可见的微微发抖。口腔里的翻搅也十分缓慢,偶尔发出一声微咂,李瑄城的五指插进他的发间,在头皮上轻柔地移动。仿佛怕他碎了一般。 而后他将将穆修白抱起来放在池边,看着穆修白的眼睛,缓慢而足够小心翼翼地抽动。 穆修白试着伸出双臂去抱住李瑄城,可惜只抱到上臂。李瑄城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扶到自己的肩上去。 然后垂头去亲吻人的眉心。 穆修白无力的双臂在李瑄城宽阔的肩背上垂挂着,因为痛苦而微微抓挠李瑄城的皮肤。 李瑄城在他耳边,问他,疼么? 穆修白摇摇头。 李瑄城吻着他道,很快便好了。 穆修白恩了声。 然而这场并不漫长的性事结束的时候,穆修白还是晕了过去。 李瑄城从水里将人捞起来,用白袍子包了,抱在怀里,步履蹒跚地从池子里上来。夕阳下,穆修白整个人像是泛着金辉的羊脂白玉,极其易碎。 李瑄城喂他吃了颗无梦丸,才抱着怀里的人慢慢地走,待将走出语谰池时,侧了侧头,下巴埋到穆修白的头发里,然后道: “不要恨我。” …… 喻家宅别院,喻朝河确认左右无人,方才入了一间屋子。 那屋子里的人正吃花生米,抬起眉毛邪气一笑,道:“你可真够晚的。” 喻朝河怪道:“你小声些。” 江烟道:“好好。” 喻朝河道:“我不可能放李瑄城走。” 江烟道:“我又没说要让你放走他。” 喻朝河道:“你我还是把话讲明白些罢。我前几日是见你便犯浑。” 江烟道:“那钥匙也已经还你了,完璧归赵了,我果然不受欢迎了,我走便是。” 喻朝河道:“你!”又道,“我说了不要让我再抓到你,否则我不会放你走。” 江烟梗着脖子道:“怎么?你能硬留我?” 喻朝河道:“烟儿……你我何必如此呢……?” 江烟反问一句道:“何必如此?”又道,“他不走,就是我走。喻朝河,你可听明白了?” 喻朝河得到确认的答复,反而气得笑了,道:“我就知道,你是你爹的乖儿子。李瑄城怎么能这么不顾颜面,要出卖你自己管跑!” 江烟起了一掌就要向喻朝河招呼,口里道:“你闭嘴!” 喻朝河一下便拦下江烟的手,道:“你接近我,是因为你爹,离开我,是因为你爹,如今回来,还是因为你爹。真是至真至孝,天可怜见。” 江烟挣扎道:“你闭嘴!不关李瑄城的事!” 喻朝河道:“我倒是奇怪,你们父慈子孝,你为什么非得直呼其名。是因为你喜欢李瑄城,是不是?” 江烟道:“你放屁!” 喻朝河便笑了,不可遏制,道:“我怎么如今才想明白,我早知道就该好好和李瑄城讨教……” 江烟便“刷”地挣开了喻朝河的钳制,反手就甩了喻朝河一巴掌。 喻朝河偏过脑袋,有一瞬地发愣。 江烟哭道:“我怎么就看上了你?!”说罢便要冲出门去。 喻朝河慌了,拦住人道:“别出去,往南就是陛下住处。” 江烟也知道不能出去,被这么一阻止,只道:“我夜半走。你滚吧,我不想见你。” 喻朝河道:“放李瑄城走不是难事。江小少爷答应在喻府长住,可是真话?” 江烟一下子抬起头,半晌道:“真话。” 喻朝河道:“好。”便开门出去了。 李瑄城在语谰池前独立,早春风凉,他仅仅着一件单衣。 素秋从身后上来,替他披上一件披风。 李瑄城道:“此去语谰池,你便走罢。”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8节 素秋的手一顿。 李瑄城道:“你不过是来我这学医的,如今医术已成,该自立一家了。” 素秋道:“素秋是语谰池的人。” 李瑄城道:“你走罢,这里束你不住。”又道,“别说是我教出来的,省得讨人闲话。” 素秋道:“主人,为什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李瑄城道:“想去的留不住,想留的赶不走。你得我赎身,如今也还得差不多了。”又不等素秋回应,顾自道,“你祖上是在陈州,陈州郡一带九家,除却一家,往后便都是你的。院主我不能留给你,我有用。” 李瑄城已经说得那么明白,素秋便沉默了,不知如何作答。她从来就知道李瑄城不是常人,但她一门心思只扑在学医上,李瑄城的事,她知之甚少。而李瑄城的决定,从来也不能改变。 素秋道:“素秋陪主人出泷上罢。” 李瑄城道:“好。” 螣山之盛,在于春来。焦土生绿,残枝生花。语谰池碧瓦千屋,半壁仙泉,珍药抽芽,白云生池。再无人问津。 问闲山庄照常运作,浅夏以外,尚有五人与穆修白一事脱不了干系。其中一人即为霜叶。 此五人皆施以笞刑,囚于后山。唯霜叶以身孕故免于此,留在自己的住处。 其后,霜叶产一子,悬院门自尽。 浅夏郁郁成疾,小产。 皆为后话。 ☆、章四十六 君子不器 穆修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在疾驰的马车里,他的脑袋下枕着人的膝。穆修白便道:“李瑄城,这又是去哪……” 便有一个人声答道:“灵虚山。” 穆修白浑身不自觉地绷紧,他一下就醒了。他将眼睛睁大了些,他面前是金冠黄袍的年轻帝王。 穆修白怔愣地看着他,有些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他便伸手抱住脑袋,想往旁边缩去。 祁千祉道:“除了我,没人能救你了。” 穆修白兀自蜷缩。 祁千祉将人抱住,免得他乱动,一面道:“我向风陵君要来了血龙骨。借灵虚山纯阳之境,便可救你。” 穆修白道:“放过我罢……” 祁千祉没有听清,附耳凑近道:“望月,你说什么?” 穆修白一口便咬上了祁千祉的耳朵,祁千祉“啊”地一声,车马立刻便停了,窗外的侍卫道:“护驾!”便有人要掀帘子进来。 祁千祉一面捂着耳朵,一面高声道:“无事,不要进来。” 穆修白低声道:“放过我罢。” 祁千祉将碰过耳朵的手拿到眼前来看,果真已经渗了血。他呼出一口气来,道:“望月,你要我……如何呢。” 穆修白并不看他。 他眼前恍若闪过语谰池上的新雪墨瓦,李瑄城眉峰凌冽,而目光如水。穆修白以为自己将死,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剖白,而李瑄城的每一句话都在道别。他恨李瑄城么?他并不知道。穆修白心里仿若冰封,觉得比他经受骨寒的四肢更无知觉。 他的身体素来虚寒,如今有些发轻,他很明白这种感觉,十日醉的瘾要犯了,然而语谰池早已离远。 他沉默着,阖上双目,那种冻裂之感从脚底慢慢升上来,顺着经脉上行,一寸一寸地错筋骨,蚀血肉。穆修白的五指微微张开,浑身不自觉地一个战栗。 祁千祉只当他是动作一下。他拨着穆修白的发丝,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穆修白的面目开始酡红起来,祁千祉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伸手去探穆修白额头的温热。穆修白却双手紧紧地握住祁千祉的手,力道大得不似病中人。 祁千祉忙令随行的御医来看。御医略微诊断,道:“陛下,望月公子这是犯瘾。” 祁千祉道:“什么瘾?” 御医道:“臣查不出是何瘾,不过公子自己应当知道。” 穆修白双颊酡红,艳丽地如同醉酒之态,双眼血红,然而却有些迷离,对着祁千祉看着,时而瞳仁又有些无意识地颤动。他乱抓乱咬,难受得如同一条脱水的鱼。他仿若真的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放开祁千祉的手去扒车壁,发出一阵刺耳的划声。祁千祉忙将人的手擒住,穆修白已经扒到指甲外翻。祁千祉看得便心疼,连忙唤人拿金创药来。 穆修白眼里蕴满了泪。他哭着道:“李瑄城……” 祁千祉正捏着他的腕子往上面倒药粉,听这一句,手下力道不免大了些,扭头盯着人的眼睛道:“看清楚我是谁。” 穆修白并不管旁的,他也并非神智不清明,他只是痛,比他往日承受的任何疼痛都要难忍,冻寒之痛似乎在削他的骨,将他的肉冻成石又碎裂成齑粉。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刀山油锅也不过如此,他往日的疼由外至内,尚且像是事先和他打个招呼,这回的痛附骨而生。他只剩下了痛,余下的五感都活生生消失了一般。这种疼痛激起了他出离的愤怒。他道:“李瑄城,你怎么不去死……” 祁千祉见穆修白的瞳仁涣散,终于知道也许现下穆修白看不见东西。然而这人的神智或许是清明的。这句话在骂李瑄城,也在骂他。 祁千祉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手下还是给穆修白的指甲上药,慢慢道:“你说的我都会记着的。” 李瑄城不告诉他那药是什么。大概是知道他很可能会没有骨气地屈服。 他忍了两回,就开始求祁千祉替他找药。 祁千祉讽刺地笑了笑,道:“你要听话,我就给你找。” 穆修白见他笑得讽刺,自己也觉得很讽刺。穆修白想,李瑄城会不会知道他现在这么难看,还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难看。 他的所有的骨气和自尊,在祁千祉这里,总是被统统碾得粉碎。 但是祁千祉并没有替他寻成瘾的药,只将他关在灵虚山,让御医以血龙骨所成的丹药为其医治。翟陵物事繁忙,祁千祉先行归去了。 时已近三月,是为吴喾定晗四年,李其威病死长乐殿,谥号昭。无子。李家一脉素来薄弱,明帝李岩本是旁支,浩王李裕安死时亦无子,吴喾再无本姓之王。明伦太后临朝称制。 三月,祁夏将军喻朝河本因不慎让李瑄城逃出泷上一事受重惩。 四月,吴喾慎王爷傅任上书欲“延国祚”,恪相恪怀闵拖延不回。 五月初,慎王爷发兵往印南。 五月中,南梁出兵吴喾。 六月,李蹇之子出奇兵围江州,救印南,拿慎王爷。 七月,吴喾立新帝,奉除珠入太庙。慎王爷下狱。 八月,灵虚山。 祁千祉与从未料过会与李瑄城这般相见。 李瑄城即便已成为一国之君,穿着仍然不避白衣,只在头顶戴了一顶金冠,算作是身份象征。 两人皆举杯向对方施礼。 祁千祉道:“吴喾国君此次来,也不怕朝中不稳?” 李瑄城道:“南梁在泠崖耽耽虎视,拥旁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祁千祉笑了声,转而道:“你来我灵虚山是为了何事?” 李瑄城道:“率卜不日便会有异动。眼下两国唯有结盟。” 祁千祉道:“我如何信你?” 李瑄城闷了一口酒,自己又倒上,道:“你不信我,还能信谁?南梁么?” 祁千祉道:“你这人太聪明。我不可不防。” 李瑄城道:“我要是聪明,会被你逼得山穷水尽?人贵有自知之明,陛下。” 祁千祉自知他往日烧螣山,下格杀令,李瑄城如今不提及已是顾念旧情。且两人此时不是两人,是为两国。勉强道:“怎么个结盟法?” 李瑄城笑了笑:“霁齐以北归你,以南归我。” 祁千祉捏着杯子的手一抖,道:“你要反攻南梁?就凭吴喾的兵力?眼下吴喾内忧外患……” 李瑄城笑了声,道:“你真以为吴喾内忧外患?” 祁千祉道:“难道不是么?红烛门和慎王爷轮番起事,又有南梁入侵。吴喾已经无兵了罢?” 李瑄城道:“吴喾无兵,祁夏难道没有?” 祁千祉道:“你凭什么我会借?” 李瑄城道:“还是那句话,不借对你有什么好处?”又道,“届时打南梁,也是我领兵去。你只需在后方坐着就行。” 祁千祉道:“你倒还是和以前一般狂妄。” 李瑄城道:“过奖过奖。”又道,“领兵打仗,情报密谍,我尚且知道些。后方粮草,士农工商,我就一窍不通了。各显其长罢了。” 祁千祉道:“你对拿下南梁有几成把握?” 李瑄城道:“五成。” 祁千祉道:“才五成?” 李瑄城道:“五成少么?率卜不可小觑。吴喾和祁夏连南梁都不敌。唯有趁率卜还未动作,先伤南梁元气。再请率卜入瓮。” 祁千祉道:“你借多少兵?” …… 国与国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何况这两人还是舅侄。 遂暗立盟约。但不布于天下。 将走时,李瑄城道:“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祁千祉一愣,转而冷面相向道:“国事以外不谈。” 李瑄城道:“他的瘾戒了没……?” 祁千祉听这一句,才怒道:“你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瑄城道:“我这里有一个方子,要是他撑不下去,你就煎一副给他。” 祁千祉道:“我问你你喂他吃了什么。” 李瑄城道:“你不必知道。” 祁千祉反笑了,只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个方子又是什么好东西?” 李瑄城道:“我不会害他。” 祁千祉哼笑道:“你不会害他?他现在这样子,还不是你的好徒弟干的?你问他现在什么样。”便指着屋角一盆枝桠纤弱的枯木道,“就那样,明白了?” 李瑄城听罢,只道:“这苦他必须得受。” 祁千祉道:“他这样还需多久?” 李瑄城道:“或者数月,或者一年。” 祁千祉道:“他就是没被千寒毒死,也会被这瘾折磨死……” 李瑄城道:“若我能见他一面,也好对症下药。” 祁千祉道:“李瑄城,你别在这里挑战我的耐性。你要不是吴喾国君,我势必不会这般好言相向。” 李瑄城苦笑了下,遂道:“祁千祉,我也奉劝你,往后少折腾他些。不然任谁都救不回来。” 祁千祉还想说什么,李瑄城已经拂袖走了。 祁千祉遂上灵虚山。 穆修白在一间屋子里关着,他变得很瘦。十日醉的毒瘾每十日犯一次,一犯就是两日。不犯的时候穆修白的情绪也极其不稳定。 祁千祉进去的时候穆修白正睡着。 侍女轻声提醒说,望月公子正值犯瘾的时候,好容易睡着,不要吵醒他。 祁千祉点点头,便入了内。他在室内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穆修白睡得很沉。而他必须回翟陵了。 九月初,吴喾从燕山断南梁后路。沈覃秋为副将。 九月末,寒山乱。枯木崖得回堂郡。 十月,率卜发兵增援南梁,吴喾撤回泠崖以北。 十二月,枯木崖投吴喾。 ☆、章四十七 花落春空 吴喾定晗五年二月,穆修白从苍临往翟陵。诸毒皆解,十日醉毒瘾亦除。 他下了灵虚山,才发现外面早已风云变幻。 吴喾立了新帝。李瑄城大概终于如愿以偿。他突然很感慨。 他以为他和李瑄城最终要相濡以沫,泥淖中死。到头来却是相忘于江湖。 沧戟教是一支奇兵,比任何的精兵都要训练有素。枯木崖也是那人手中拿捏的。想来他在什凉曾遇见的枯木崖中人,也是李瑄城的手笔。但是李瑄城不会告诉他,他什么也不知道。 问闲山庄的资财何止千万万,语谰池的医馆亦遍布天下,可却仍有不足,也便说得通了。 语谰池不过是一道障眼法。 恪相无疑是个聪明人。知道外敌当前,立慎王爷不如立李瑄城。那篇立新帝的诏书上写“除珠遗落三十载,重耳周游十九年”,先封为除侯,再立为国君。完璧归赵。 李瑄城此后便风生水起。在吴喾境内断南梁军后路,使南梁不得不增援。又以枯木崖后方夺回寒山的回堂郡。 穆修白他方才觉得李瑄城说得不错。凤鸟有道则现,英雄乱世则出。机缘未到时,沉心敛性,蛰伏于野;时机一到,则除而代之。 这一年穆修白的身上又多了很多道疤。他为了抑制十日醉的瘾,一面苦练功夫,他需要用定力去化解瘾作时的痛和幻相。十日醉的毒瘾胜过他所受过的所有煎熬,他却不知道他忍受这么多的痛苦活下去是为了迎接什么。是高堂上的帝王的靴脚么。 他对李瑄城的情感也在一年的折磨里慢慢消弭。他出了那道石室的门,日头从头顶上射下,他的鼻尖上出了薄薄的细汗。他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祁千祉正在大殿之上,有一人在替他研墨。穆修白走进去,在殿陛下站着,并不行礼。 赵谐握着一柄拂尘,夸张地做着口型道,还不快行礼。 穆修白只作没有看见。 祁千祉显然已经注意到他,穆修白生得比以前健壮,但是面颊比以前瘦,他的身体被精致的衣裳包裹起来,呈现出肌肉的曲线。他毫不怯弱地与祁千祉对视,像是一个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英俊青年。 穆修白在灵虚山及回京的路上也数次逃跑,此事祁千祉必然知道。穆修白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获信于祁千祉,便也没有伪装的心情。 忽而见案头那个男子的身影十分熟悉,便侧过去多看两眼。那人却已经放下松烟回过身来了。 穆修白霎时见到一张和自己九分相似的面目,知道那人是花朝,脱口就骂道:“祁千祉,你什么毛病?” 祁千祉道:“你还真是目无天子。” 穆修白尚没有从前面的震惊中回复过来,就见花朝微微隆起的小腹,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懵。男装,而有身孕,这看起来何其违和。 花朝见他看见了,也就行礼道:“哥哥!” 祁千祉道:“阿思,你先下去。” 穆修白只想问花朝发生了什么,祁千祉是不是迫她。但是花朝已经离了大殿。 祁千祉从殿陛上步下,伸出双手想抱他。穆修白挥开祁千祉的手就退了开。 祁千祉面上的不虞之色十分明显。他道:“望月,我是喜欢你,我可没给你这么大胆子。” 穆修白道:“你给我穿女人衣服,给花朝穿男人衣服,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祁千祉道:“我是因为思念你。你不知道,我当初以为你死了,有多么奔溃。” 穆修白只顾自己问花朝的事,他道:“花朝是不是你强迫她?” 祁千祉道:“强迫?望月,你知不知道你的用词不太好听?” 穆修白道:“是或不是?” 祁千祉笑了笑,道:“你大可问她去,我是不是强迫于她。”又道,“这个孩子八月就会出生,到时候既像你,又像我。” 穆修白听罢这一句,已经不知作何反应。他浑身都起了疙瘩,他不知道祁千祉竟然会这么荒唐。 祁千祉尚不自知,伸手来摸他的脸。穆修白右手成拳,霎时便招呼上去了。 便见一样暗器斜飞过来,穆修白仰头下腰避开,暗卫已经将祁千祉保护在身后。但是祁千祉已经吃了一拳。 祁千祉摸了摸鼻子,已经隐隐渗了血,只道:“我以前是不是不太认识你?” 其实祁千祉这话问的荒谬,穆修白有一回逃跑,就对祁千祉下过重手。 祁千祉将他束缚在宫里,自然和以往是一样的。且祁千祉不是什么不食烟火的人,自然随便使个什么手段,都能叫他屈服。 穆修白并非贞烈,但他只是不想祁千祉如愿。 完事了祁千祉照旧会心疼,亲自做些什么表达一下他的垂怜,穆修白毫不领情,只把药泼他脸上。 这种抗争持续了月余。祁千祉不退一步,他也不退一步。 直到穆修白终于觉得没有意思了,也便妥协了。 与此同时,花朝却是全心全意地等待着孩子的出生。 穆修白有一回问花朝:“祁千祉对你如何?” 花朝便道:“陛下对我很好。” 穆修白道:“你当真这么想?” 花朝道:“陛下对我好,对你也好。他救你回来废了不少力气。” 穆修白站在花朝的立场想,觉得花朝知道的事情少,这么想其实并没有错。 穆修白道:“那你是真喜欢陛下?” 花朝道:“我从来不太明白喜欢与不喜欢。哥哥喜欢风将军,我也明白不了。乱世求安,不要太过贪心罢了。” 花朝其实想得比他透彻得多。 其实祁千祉对他已算不错了。除却控制他的自由外,穆修白说的任何事他都能办到。他说要找画匠何竟来,祁千祉二话不说便替他找来。他问白檀公子如何了,祁千祉便也将人找来。 但是穆修白最终谁也没有见。他没有那个心情去叫别人看笑话。 穆修白最大的执念就是跑。跑了被抓回来,乐此不彼。他其实知道这宫里真的不会容他再有机会跑。但总是抱着侥幸。祁千祉抓他回来,但并不为此而发怒。 祁千祉每日与他同床共枕,仿佛丝毫不设防备。但穆修白知道这人的心一直悬着。穆修白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祁千祉道:“你不会。” 祁千祉说的其实没错。他确实不会杀他。穆修白早已不再怕他,自然也不再恨他。穆修白偶尔觉得,祁千祉可真可怜。 穆修白夜半从密道里下去。躲在密道中途发呆。穆修白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他觉得自己无喜无悲。又偶尔有些眷恋,比如花朝。 没有人找到他。祁千祉尚对前线失利焦头烂额,又寻不见穆修白,一时间忧心成疾。 最后找见穆修白的时候,穆修白已经不吃不喝了三日。 祁千祉的情绪已经几于奔溃,跪在他身前,抱着他直哭。 穆修白有些迷糊,见人便道:“李瑄城?” 祁千祉面色一寒,道:“望月,李瑄城真的那么好?” 穆修白看清楚了,又怒于自己竟然提了李瑄城,干裂的嘴唇吐出几个字道:“与你何干。” 祁千祉有些发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道:“我做得真的比他少么。在燕山,风陵君抓了你,李瑄城可没有准备换你,是我一封圣旨下李瑄城才换你回来。我也四处寻你,解你的千寒毒,费上一年断你的瘾。是李瑄城把你交给我的,他放弃了你。” 这是穆修白最难以释怀的两件事,他听得心下凉成一片,只道:“别说李瑄城。” 祁千祉道:“为什么不?李瑄城救你就是恩重如山,我救你就是我该这样,是不是?” 穆修白无法作答。祁千祉的脸慢慢逼近他,满脸的泪水,他道:“望月,你有没有心啊?” 穆修白不答。 祁千祉道:“我不逼你了好不好,我们回去罢……” 宫里也有一丛桃林。穆修白在桃树下躺着。 他觉得自己可真可笑。他明明没有觉得想求死,但是又觉得在密道里不吃不喝地呆着不是什么大事。 他身下是花毯,眼前是繁花。桃花稀疏处漏了几块天幕。日光充盈处,仿佛有一人笑脸盈盈从枝头上下来,对他道,良辰美景,心向往之。 这里的桃花几疏枝,没有尚贤苑的盛景,也不会再有尚贤苑的偶遇。 穆修白起了身,他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他将身上的花瓣拍下,慢慢地往回走。 吴喾定晗五年四月,率卜再次出兵,兵分两路,主力取道寒山攻打祁夏。 四国之鏖战至此始。而尚贤苑的桃花已经落尽。 ☆、终局 昭华宫中落雪即干,穆修白身困于此,百无聊赖,遂开始收集整理医书。庸庸碌碌三年过。亦不知外边寒。 四国的混战一直没有影响到翟陵。当云平公主出现在宫中的时候,穆修白知道战事或许已经近了尾声。 祁答雁已经长得很高了,像是一个真正端庄的贵族妇人。她有了身子,已经将产,显得十分不便。祁答雁看到他,十分高兴道:“穆哥哥,我现在可不得不信你是个哥哥了。” 穆修白道:“雁儿也长高啦。” 祁答雁便恩了声。 祁答雁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慕容赫的。然而慕容赫在战场上被李瑄城一剑封喉。祁千祉道,你别告诉她。 祁答雁挺着肚子道,你摸摸它,它在动。 穆修白便伸手摸了摸。他此时还并不知道,他将与这仅由薄薄的皮肉相隔的小家伙有什么缘分。 又数月,战事终于告结。南梁国君在太丘自尽,率卜远逃不知去向。祁夏与吴喾开始瓜分中原土地。 李瑄城欲要泷上,苍临等祁夏腹中之郡,祁夏不可。欲要寒山九郡,祁夏不可。李瑄城道:“出几分力要几分东西,你祁夏当真是懂还是不懂?”遂领大军压境。 祁千祉请长公主出。 故祁夏有寒山六郡,南梁十五郡;吴喾有寒山三郡,南梁十一郡,再得祁夏最南端之瑚阳郡。 立盟约,百年无战。 ☆、番外(上) 穆修白知道他的一只脚踩到船上了。风动船便有起伏,船上和陆上到底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他知道他最后见的人,一定是李瑄城。 便听得门扇移动开合,入了船舱,但是寂无人声。穆修白顺从地随着引导而落座。便感觉手上的绳结被人解开了。 门扇又一遍响动。想是送他来的人走了。穆修白便开始活动被搁得有些疼的手腕。 不多时,他感觉到他身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身上散发着浅淡近无的龙涎香。他道:“你回来了。” 便俯下身,两手绕到穆修白耳后去,替穆修白把眼前的黑布解了。 穆修白睁眼就看见了李瑄城,一如往日的白衣,束着普通的长冠。 李瑄城说罢,坐回案后,向窗外示意道:“知道这里是哪么?这里是穹湖。可惜现在没有花灯。” 穆修白不言,也径直往窗边走,走到李瑄城跟前,出手就给了他一掌。 李瑄城没有躲,生生受了一掌,吐出了半口血。 穆修白惊道:“你受伤了?” 李瑄城捂着胸口,苦笑道:“你还当真是怎么也不知道……我在寒山与风陵君决战时,他也伤了我。” 穆修白道:“风陵君死了?”又道,“我替小九问,她后来告诉我,爹娘是风陵君杀的。” 李瑄城道:“战事都结束了,自然死了。”又道,“亏得你引荐的人,黄文信助我良多。” 穆修白只道:“恭喜。你做了皇帝了。” 李瑄城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不怎么高兴。” 穆修白道:“我替你高兴。” 李瑄城道:“你戾气重了不少。” 穆修白道:“因为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李瑄城笑了笑道:“这听起来真令人羡慕。”说罢又咳出了半口血来。霎时那杯中的酒也成了血水。 穆修白下手不轻,因为他一直知道他不可能打得过李瑄城,但他没料到李瑄城不会躲。他见人吐血,到底有些心慌。正犹豫要不要按那人的脉看看情况,却见李瑄城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下,不得不伸手撑在案上。他眉间蹙起,双目阖上,微微吸了一口气。 穆修白再也管不得,上前就按李瑄城脉门。不料被人反手握住,压到一旁的美人榻上。 穆修白的四肢都被那人制住。李瑄城的面容近在眼前。 穆修白眯眼道:“你使诈。” 李瑄城道:“制敌之法。” 穆修白只想推开他,李瑄城却压得很紧,慢慢地凑近他,含住他的下唇瓣,又含住他的上唇,最后把舌头伸进去,扫过口腔。穆修白想也没想上牙就咬。李瑄城并不回避,反而与之周旋,使劲地撬开牙关。穆修白还是咬他。李瑄城方才吐过血,又被穆修白咬得出血,两人的吻里全是血腥气。在浓重的血腥味之下,李瑄城竟然也能慢慢把他的感官挑动起来。 李瑄城放开他后便有些微微喘气。穆修白也有些微喘。 李瑄城见穆修白已然起了反应,心满意足地道:“你还是很想我的。” 穆修白只是眯着眼睛看他。 李瑄城以为两人已经初步地达成了妥协,便花更多的力气在挑弄上,压制的力气少使了些。不料穆修白弓起膝盖,一脚将李瑄城掀了了下去。李瑄城肩背撞在一旁的几案上,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便扶着几案弓起身体,有些止不住地干呕。 穆修白从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拱手道:“陛下,草民告退。” 李瑄城半晌没有答话,穆修白正奇怪时,才听他道:“你……别走。” 穆修白定睛一看,那人的手上和脖子上都冒起了青筋,且背部隐隐有血迹渗出来,终于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伤到了人。但又因为已经中了一回计谋,便退出来到舱外,想叫个御医过来。 舱外空无一人。且画舫已离了岸远,想是早已下了船。 穆修白不得不又进去。李瑄城仿佛了然一般,微微对他笑了下。 穆修白将袖子撩了撩,走上去道:“你早就算好的。” 李瑄城道:“你下手可真狠。” 穆修白将里衣的袖子撕了下来,然后在李瑄城身边坐下,扒开李瑄城的衣裳。 李瑄城这会便没有什么动作了,他是真的伤的不轻,穆修白眼见得他肩头一片血肉模糊,像是利器贯穿了琵琶骨。穆修白微微皱了皱眉头,替人好好地包扎上了。 李瑄城道:“你不让我碰,抱一抱总成?” 穆修白手下包扎的力道一大,李瑄城便“嘶”地一声。李瑄城状似哀怨道:“你非得对我这么狠?” 穆修白没有答话,沉默地包扎好,然后道:“我不会和你去印南的。” 李瑄城这才有些惊慌地抬起头道:“为何?” 穆修白道:“你当你的国君,我当我的平头百姓。互不相干。” 李瑄城苦笑道:“你不喜欢宫里?” 穆修白道:“你觉得我们……很……”他摊了摊手,“很合适吗?” 李瑄城顾自道:“不喜欢宫里的话,京郊有园子,你选一座住着。” 穆修白道:“我的意思是……” 李瑄城打断道:“你住哪里都行。吴喾这么大,总有你喜欢的地儿。” 穆修白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狠了狠心道:“李瑄城,你也放过我罢。” 李瑄城新取了个小酒盅,又往里面倒上酒,这才慢慢低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修白道:“就是你以为的意思。” 李瑄城叹了口气,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道:“别闹了。你要是生气,我这不是随你撒气么。” 穆修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有力气没处使,半晌只道:“我没有生气。李瑄城,你不要装傻。” 李瑄城道:“我们不能好好说几句话么。我们这么久没有见了。”便抬起一只袖子,送到穆修白嘴边上,似要替他擦去方才沾上的血迹。穆修白脖子一缩便别开头,顺势抬手拦住了李瑄城。 穆修白道:“你要是真像祁千祉那样对我,我是没法抗衡的。” 李瑄城捏在手里的玉盅紧了紧,骤问道:“谁说我要和祁千祉那样对你?” 穆修白道:“那你便让我走罢。” 李瑄城端着酒盅轻笑了声,微微别开头,似乎是气的。穆修白看着他,等他答话。李瑄城只把杯中的酒饮了,道:“除了这一件,我什么都能答应。” 穆修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方才已经反反复复将一个意思表达了很多遍。 李瑄城又道:“你要走去哪里?祁夏么?” 穆修白道:“随便哪里。” 李瑄城反问道:“只要是没有我的地方?” 穆修白本想说是,但是并不忍心点头。也就这么看着李瑄城。那人嘴角的血迹已经拭去,沾着酒水显得湿润而透红,且含着一抹苦笑。李瑄城的面容有些疲惫,眼里也有些水光。他便这样看着穆修白,继续道:“我不会答应。就算我放你走了,我也忍不住会去找你。我做不到,我就不答应你。” 穆修白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有些不忍和李瑄城直视,便下意识想撇开眼睛去。 李瑄城缓缓道:“我知道,我一定是对不起你的。” 穆修白吞咽了一下,并没有答话。船舱里静默无声,窗边飞来了一只雀儿,是清脆到极致的一声鸟鸣,它红色的纤细的脚爪在栏杆上抓握着,跃动几下,便也到了视线以外去。穆修白的目光只追随着山雀,并不看李瑄城。 李瑄城道:“留在我身边,对你就那么难么。” 穆修白这才道:“陛下,这事讲求个你情我愿。” 李瑄城道:“你不愿了?” 穆修白道:“我虽曾爱慕陛下,但是也是过去的事了。” 李瑄城轻笑,半晌道:“飞走了。” 穆修白顿了顿。 李瑄城又道:“鸟飞走了,你别看了,你看看我。” 穆修白有些不想动作,但是还是掩饰般地把头慢慢扭回来。 李瑄城不等穆修白转回来看他,顾自下了结论道:“你还是喜欢我的。” 穆修白噎了一下,道:“你!”旋即叹了口气,道:“陛下别费口舌了,我心意已定了。” 李瑄城道:“你可真薄情。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都不会来我坟前看一眼。” 穆修白道:“我不是……” 李瑄城只问:“你会去么?” 穆修白顿了半晌,还是道:“会。” 李瑄城笑道:“你宁愿看见我成为一堆白骨,也不愿现在看我一眼,是不是?” 穆修白慌道:“不是!”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9节 李瑄城低声道:“可不是么。” 穆修白有点烦躁,只道:“论诡辩,我实在说不过陛下。放我与不放,也只在陛下一念之间。我人微力薄,自然无法左右。” 李瑄城道:“那你便走罢,我早日成为白骨,等你回来看我。” 穆修白闭了闭眼睛,无比脱力道:“李瑄城,你别逼我了。” 李瑄城也道:“是你在逼我,我一退再退,你也不愿原谅我。你的心里就那样逼仄,再也容不下我?” 穆修白道:“没有什么原谅与不原谅。世无战事,天无灾祸,不如相忘江湖。” 李瑄城苦笑了下,道:“你走罢。” 穆修白微微怔了一会,便马上站了起来,转身往舱外去。李瑄城击掌两声,船头走出了一个哑奴,握了一柄竹篙,往穹湖边上撑过去。 不多时,船便靠岸了。穆修白脚下飞快地离开,果然没有人拦他。 李瑄城眼前尚有一案一壶一玉盅,他伸手捂住嘴,胸口有些起伏,不多时,指缝中渗出色泽深红的血来。 ☆、番外(下) 再见李瑄城是数月后。 穆歌起烧,穆修白带着穆歌去镇上抓药。 穆歌天生无目,穆修白深知人对怪状的忌讳,平日里慎而又慎,不以穆歌示人。 穆修白并没有远走,他所住的地方依然是天子脚下。或者说,他本来想走,但是京中传出了李瑄城病重的消息来。 穆修白几乎可以确信这当是李瑄城的把戏,但到底没有马上离开。 穆修白写了方子,叫药店的人给抓好现煎。 那家药店的掌柜一看方子,只道:“你这方子谁写的?你这样抓不行的,我给你改一下。” 穆修白道:“先生按着抓便是了。这方子绝对没有问题。” 掌柜道:“你怕是遇到了庸医,被人骗了还不晓得。我见得多了。” 穆修白想诌个这地方有些名气的大夫名字对付过去,想了半晌发现自己一个都不知道,勉强道:“是个有名的大夫,掌柜的要不给抓,我往别处去了。” 掌柜便道:“你这后生听不进话,我替你看看你儿子。” 穆修白刚要推辞说不必,边上的一位妇人便也过来将他背上的竹篓掀了盖子,一面道:“要是烧着,你这样捂着也不行。”尔后便惊道,“他,他怎么长得这么个怪样子!” 掌柜的也伸头过来看,道:“哎呀,这是什么怪毛病!” 穆修白道:“掌柜的抓药罢。” 掌柜的道:“哎。”然后便按着方子把药抓了,再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但显然也没有帮他煎药的意思。 穆修白叹了口气,拿了药也就走了,想着不如找户酒家,让人替煎一下药。 方要出店门,听一人道:“邹先生,你还没有替人煎药呢。” 穆修白一听便知道这是李瑄城的声音,愣了楞,抬脚更快地要走。一把折扇便拦住了他。 穆修白道:“我到别处煎。” 李瑄城道:“故人相见,也有三两句话可说。” 穆修白道:“故人病重卧榻呢。” 李瑄城便笑出了声来,伸手接了穆修白手里的纸药包,往邹姓掌柜手里递了,问道:“那是雁儿的孩子?” 穆修白道:“你怎么知道?” 李瑄城道:“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 穆修白道:“也是。” 李瑄城道:“我替他看看眼睛?” 穆修白道:“他眼睛打娘胎里带下来的。雁儿怀他时,梁后送了一只猫给她。这病你看不了。” 李瑄城叹了口气,也知道不能治了,只道:“雁儿真是命苦。”又道,“去楼上坐一会?” 穆修白道:“谢过了。我煎完药就走。” 李瑄城并不恼,笑道:“你留在京里做什么?” 穆修白无言以对。 李瑄城道:“你还留在京中,应当是担心我罢。” 穆修白不答。其实李瑄城说的确实没错。穆修白半晌才憋出一句道:“你派人跟踪我,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罢?” 李瑄城眉眼弯弯,笑道:“我家的铺子,是你找我还是我找你?” 穆修白轻哼一声,不言语了。 李瑄城道:“方才开玩笑。山不就我我就山。你不能留在我身边,我只好找你。我忍不住要打探你的消息,你总不能连这都叫我别干。” 穆修白还真说不出“你不能打探我的消息”这样类于无理取闹的话来。 李瑄城道:“穆修白,你坦诚一些不成么。” 穆修白还是不言语,他与李瑄城就在前堂这么交谈起来,虽说掌柜和旁人都有颜色地离开了。但是不免尴尬。 穆修白道:“我们去楼上罢,我把穆哥儿放床上。” 李瑄城欣然而往。 穆修白方将穆歌安置在床上,就被李瑄城抱住。穆修白回手就是一肘子,被李瑄城制住。但穆修白到底身体柔软,近身功夫好,一会儿便脱身。李瑄城颇为无奈地道:“穆修白,我现在在你那里,还是死罪?” 穆修白想了想道:“死罪不至于。大约是流放罢。” 李瑄城道:“你要流我几年啊?” 穆修白觉得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回答了。这个问题实在无聊。 李瑄城接着道:“穆修白,我三十三了。” 穆修白这才觉得,这个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李瑄城虽然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到底已经过了而立,行向不惑了。李瑄城的面庞在他的眼里骤然放大,比往日都要清晰,他的卧蚕生得风流,而眼角已经有了痕迹了。再往鬓角看,竟然一眼看见了银丝。 穆修白道:“流刑改徒刑罢。” 李瑄城笑起来道:“你可不许反悔了啊。”便环着人的腰,垂头下去亲吻他。 穆修白初而僵硬,而后回应他。但是浅尝辄止,很快推开了,道:“穆歌的药得好了。” 李瑄城无法,意犹未尽地捏了捏穆修白的腰。 又问:“云平之子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慕容家的孩子祁千祉不喜,又生而无目,更是忌讳得很。雁儿觉得他在翟陵守着原来的身份一定活不好,我就让故人替我带出去了…” “故人?” “戍禾卖画的。” “那怎么又到了你这里?” “雁儿的孩子,我还是得上心些。” “也就是说,我放了你走之后,你去了一趟戍禾,才又回翟陵来?”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