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正文 第1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伍拾捌 文案 所谓道,有一种诠释是众生平等 所谓众生平等—— 就是他一个当妖的,勾搭上一个捉妖的 ——嘛,老燕,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嘛 ——真想不通当年我为嘛不一剑结果了你! ——因为爱啊 cp:燕赤霞 主受文,cp燕赤霞是攻!主角是受!主角是受!是受!!!(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今晚请假,智齿引发了发烧我也是醉了2016、52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相爱相杀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无咎燕赤霞 ┃ 配角:宁采臣小倩 ┃ 其它: ================== ☆、无咎公子 客栈里人来人往,但大抵都是布衣百姓,点一碟花生米,一盘小菜,一点儿酒水,就足以吃得愉快,聊得尽兴了。 唯有角落里的客人是个例外——头束白玉冠,身着丝绸长衫,脚踏玄色长靴,鞋面一尘不染,瞧长相,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他叫的菜都是最好的,上等女儿红,芙蓉虾,上汤娃娃菜,红的绿的,摆满了一桌。 老板看着他,跟瞅着一锭大元宝似的,扯住还要过去上菜的店小二,低声叮嘱,“给我招待好了,所有菜价,一律多报一倍。” 角落的客人恰好斜斜地看过来,盯着老板,似笑非笑。 老板忽然有些心虚。 就在这时,一个穷书生走了进来,站到柜台边,“老板,结账吧。” 公子哥的视线被他挡住,只能落到他的后背,上面密密麻麻沾了许多红色的符文,好好一个书生,搞得跟街边骗钱的臭道士一样。公子哥想着,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饶有兴致地看好戏。 “嗯。”老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了个数目。 “哎。”书生刚要摸口袋,后头有人忽然冲上来,把他撞倒在地。 “哎,哥们,你没事吧?”那人停下,一脸焦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赶时间。” “没事,没事。”书生摇摇头,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自己拍了拍尘爬起来。 公子哥看得清楚,嗤笑一声,接着喝酒,果然,书生摸了摸口袋,脸色忽然尴尬起来,又浑身四处摸了摸,“我的钱呢?刚才还在这里的,我的钱呢?” 你的钱被人偷了,还不去追。公子哥腹诽。 “好啊,还装,来我店里吃霸王餐!” “老板,刚才明明还在的,啊,那个撞我的人!”他后知后觉,可看过去哪里还有人影,又被老板一把抓住,“你别想跑,这镇上还没人敢白吃我的饭!快还钱。” “老板,你别这样,我是真被人偷钱了……”书生有口难辩,急得团团转,可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我来给他还吧。” “爷,您太善良拉。”瞧到公子忽然走过来,老板立马换上一副巴结的嘴脸,可一转向书生,那眼刀子差点没把人肉剜下来,“算你走运。” “多谢多谢。”书生感激得连连作揖,“敢问恩公高姓大名?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叫我无咎就好。不用那么麻烦,去我那桌上,陪我喝两杯就行。” “这……可是小弟不胜酒力。”书生为难道。 “那就吃点菜吧。”公子强行把他拖过去,招呼小二拿了一副碗筷,见他半天不动,自己吃之余,就随手给他夹点,哪里想到夹一筷子,对方就两句谢谢,再夹一筷,又是两句谢谢,再来,又谢谢…… 可就是不见动筷。 “我说这位小兄弟……” “在下宁采臣。” “哦,采臣兄,我听闻西洋有样新鲜玩意儿。” “啊?”宁采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了西洋。 “大概这么长,这么宽,这么高。”公子很抽象地给他比划着,“上头有个口子,恰好能容纳一个西洋币,丢一个进去,就会吱一声,再丢一个,又会吱一声。” “啊,还有此奇物,真是大开眼界,无咎兄真是见多识广。” “我觉得你就挺像的。”公子抿了口酒,调侃道。 宁采臣这才听出人是在笑话自己,尴尬得满脸通红,“抱歉抱歉。” “你再客气,我可就生气了,吃菜。” “哎。”好说歹说,书生总算动了筷,一动就停不下来了,他本就没吃饱,又一顿急,早消化光了,加之这桌菜实在太好吃了。 有趣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公子依旧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花生米,忽然问道:“采臣兄是要往哪里去?” “小弟要进京赶考。” “哦?” “可是路费被歹人偷走,唉,恐怕连今晚的住宿都有问题。” “住宿容易,我帮你。” “万万使不得。”宁采臣急得连连摆手,一个岔气差点把自己呛死,老半天才喘过气来,“无咎兄已经帮我许多,万万不能再让兄台破费了。” “别急,你不要我也不会强求。”无咎公子摇了摇头,像是灵机一动,“说起不要钱的住宿,我倒是想到一处,只不过……” “只不过?”宁采臣一听有免费落脚的地方,顿时精神都起来了。 “不不不,太危险了,还是不可。” “总比没地落脚好,兄台只管说,那地方怎么了?”宁采臣好奇地问。 无咎略作犹豫,方神秘地说道:“听说那地方闹鬼。” “啥?” “闹鬼。” 宁采臣愣了一晌,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有何可笑的?” “失礼失礼,这世上哪里有鬼,兄台竟也信这无稽之谈?” “哦?”无咎像是来了兴趣,“兄台不信鬼?” 宁采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语气坚决,“不信。” “万一见到了呢?” “小弟活了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类东西。”宁采臣一口否定,可见对方满脸兴致盎然的,又不好太不给人面子,“就算有,子曰敬鬼神而远之,不去碰不就好了。又有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小弟别的不行,亏心事是万万没有做的,不会有鬼找上门的。” “哦,是啊,还有这么一说。”无咎应着,像是在想些什么,眼中满是狡黠。 “兄台还没说是何处呢?” 无咎回过神,浅浅地勾起嘴角,“兰若寺。”他把走法和宁采臣说了一遍,又道,“一起吧,恰巧我要到那附近办事。” 宁采臣奇道:“可兄台你不是怕鬼吗?” 无咎窒了窒,“所以要找人一起啊,人多胆大。” 宁采臣深以为然地点头。 一顿饭吃下来,也到了傍晚,无咎给老板丢了锭银子结账,和宁采臣两人结伴向西出城,留下老板心花怒放地捧着银子亲了老半天。 “老板,老板。”小二小心地叫道。 “吵什么吵,桌子擦干净了没有?” “擦……擦好了。” “那还有什么事?” “老板,你为什么在亲一块破石头?” “啊?!” “无咎兄,从方才开始你心情似乎特别好?”宁采臣捡来树枝当拐杖,探着路,城外实在太荒凉了,别掉到什么陷阱里。 “嗯,想到好玩的事了。” “是什么?” “遇到一个很喜欢石头的人,喜欢得就跟宝贝金子似的。” “这么怪?“宁采臣挠着脑袋,嘿嘿笑,“兄台真是见多识广。” “路走多了,见的人啊东西啊,也就多了。” 夜渐渐地深了,月牙儿挂在黑蓝色的天上,像披了层轻薄的蓝纱,诡异极了,他们进了树林,林里并不安分,时不时有野狼的声音传来,哪个方向都有,嚎得人心慌慌。 “无咎兄,你还好吧?”宁采臣停下来,关心地问喘气的同伴,哎,果然是公子哥,想来是没吃过什么苦,没走过这样的路。 “还行……要不咱休息下吧。” “要不再坚持坚持吧,前方就要到了,别要是遇到了狼。” “也是,走吧。” “你在我后头,我帮你开路,千万要保持灯笼亮着。” 无咎在他身后,狡猾地笑了笑,“知道了,谢谢。” 话音刚落,灯笼灭了。 啊呜—— 野狼的声音越来越近。 宁采臣急了,“无咎兄我们得快跑了。” “哎……唉,我连走都走不动了,别说跑。” “来,上来,我背你。” 可他再怎么习惯野外,也就是一届书生,体力也没好到哪里去,背着人跑没几步,脚就跟灌了铅似的,一个不小心,咕咚一下就摔了个狗吃屎,还不忘问:“无咎兄你没事吧。” “我没。”他的声音有点奇怪。 “怎么了?” “野狼是白色的吗?” “啊?”一般都脏兮兮的吧,就算不脏,也不是白色的啊,就算是白色的,半夜乌漆抹黑谁看得到什么颜色? “你看上头。” 宁采臣顺着他指示往上看——两点青光嵌在白蒙蒙的一团上,在枝桠上飘啊飘。 “鬼啊!”无咎凄厉地喊了一声。 没被那一团吓了个哆嗦,倒被无咎吓了个激灵,宁采臣嘘他,“小声点,你要引来野狼吗?” “有鬼还怕什么狼?”无咎的声音有点奇怪。 “哪里有鬼了?” “上头啊。” “就是块破布。” “你家破布发青光?跟眼睛似的?” “最近萤火虫挺多的,蒙到萤火虫了吧。你不信?我扯下来给你看。”宁采臣说着,在树下跳起脚,蹦跶一下,蹦哒两下,上面的“布”飘啊飘,就是没让他够到边。 无咎张着嘴巴,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有点不好意思,“咳,树太高了,你等等。”四处找了一下,捡起一根树枝,往上一戳一带,硬是把“布”给捞下来了,凑到无咎眼前,“你看。” “布”上的青光还一眨一眨的,无咎盯着那青光,老半天没说话。 “还不信?怕那青光啊?我帮你把萤火虫捉出来。”宁采臣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布”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咳,我信,信了,狼嚎越来越大声了,我们还是走吧。” “哦。”宁采臣记起正事,一甩手把“布”丢到了地上,往前一跨还踩了一脚,“走吧走吧。” 无咎轻咳一声,忽略耳朵旁微弱的惨叫,“嗯……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大家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打滚求收求评求动力~ ☆、燕大胡子 “无咎兄,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感觉这里刚才走过啊。无咎……兄?”宁采臣回头,后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无咎兄?你哪里去了?” 糟糕,人走丢了。 宁采臣又听到了狼嚎,他想了想,摸着黑原路返回,怕无咎是体力不支半路出什么事了。 这片林子真的好奇怪啊,树杈上到处都挂着白布。 宁采臣心里想着,腿上走着,好一会了还是没见到无咎,前方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凑近一看,发现两个武者在打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看着凶巴巴的,一个一身道士模样的打扮,就是尖嘴猴腮。 身后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哎,无咎兄?”他回头,半个人影都没瞧到,奇了怪了,明明感觉后头有人。 等他回头,好几块“布”飘到一起,伸出一个小角,碰了碰他的肩膀。 “无咎兄,是你吗?”他猛地回头,除了看到枝桠上飘来荡去的布条,啥都没瞧到。 青幽幽的萤火虫裹在布里,跟一双双眼睛似的。 宁采臣心里顿时有点发毛。 “小子,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然在宁采臣头顶炸响。 他吓了一跳,发现是刚才还在打架的大胡子,“我在找我朋友。” “朋友?” 燕赤霞环视了下四周,刚才还围在宁采臣附近的白布条早就不见踪影了,他看到的只有群魔乱舞似的枝桠。想了想,他伸过头去,凑到宁采臣身边,抽着鼻子嗅了嗅。 宁采臣退了几步,“你干什么。” 燕赤霞嗤笑,“做什么能把你吃咯?跟小媳妇似的。”他摇了摇头,“小子,你身上又有妖气又有鬼气的,招惹什么了?” “什么妖气鬼气,世界上哪来的妖魔鬼怪,子不语怪力乱神……” “停停停,别跟我整这文绉绉的一套。”燕赤霞嫌恶地摆摆手,在自己身上一阵乱摸,最后拿出了张泛黄的、皱巴巴的符纸,啪地一下拍到宁采臣胸膛上,“想活命就带着。” “我……” “怎么?有意见?”燕赤霞眼睛一瞪,胡子一吹,树影往他脸上一照,活像个凶神恶煞,“拿着它,然后滚滚滚,个弱书生,半夜三更跑闹鬼的树林里碍谁的眼呢。” 他还想多说几句,刚才和他对打的道士从天而降,“好你个燕赤霞,和我打竟然还和人说话,气煞我也!” 敢情这是打架中途出来休息的。 “还不快滚?”燕赤霞把宁采臣往外一推,抽出剑来,又和道士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 宁采臣踉踉跄跄地走开,茫茫然走了大半天,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拿着人家的符纸,对着月牙儿瞧了瞧,上面横七竖八地画了一堆朱红的“字”,小蛇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好像还扭了一下。 哎,看来是今天走了一整天,太累了。他随手把符纸往箱笼里丢,也没注意到刚才到处都是的布条全不见了,想着还是快点找到无咎兄,然后去兰若寺里休息好了。 想曹操曹操到,刚才找了半天没找着的无咎,一转眼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无咎兄,你去哪里了?” “遇到熟人,聊了两句,不好意思忘了和你打招呼了。”无咎随口解释了几句,目光落到书生的箱笼上,眨了眨眼,“哎,采臣兄,你那箱笼边上挂着的是什么?” “啊?”宁采臣扭头一瞧,“哦,刚才一个大胡子给我的。”他把符纸重新拿出来,半点都不走心,“说是我身上有妖气鬼气,神神叨叨的。” “哦?我能看看吗?” “给。”宁采臣把符纸递过去,又拿出了水袋,“喝水吗?” “不了谢谢。”无咎接过符纸,很是感兴趣地翻弄着,如果宁采臣不是专注着喝水休息的话,就会发现刚才只是稍稍扭动的符文,这会子扭得厉害,一个劲地往无咎的手指冲去。 无咎瞥了宁采臣一眼,眼底出现笑意,手指稍稍用了点力气,那些符文就统统不动了。 宁采臣喝完水,见无咎还拿着符纸,似乎很感兴趣,又想起他怕鬼,“无咎兄喜欢这符纸?” “只是觉得有趣。” “大胡子说这纸能辟邪保命什么的,要不你拿着。” “可使不得。”无咎摇摇头,“还是你拿着吧,人家一片心意。”他将符纸折起来,递还给宁采臣,“再说你我一起走,保你不也就顺便保我了嘛。” 宁采臣点点头,他本就不信鬼,无咎不想要,也就不坚持,本来嘛,皱巴巴脏兮兮的一张纸,也不好意思给人。 两人接着赶路。 无咎对宁采臣刚才的经历很好奇,问东问西的,“采臣兄,你说的大胡子,长什么样?” “就大高个,络腮胡,一脸凶相。” “打扮呢?” “普通的江湖人打扮吧。” “江湖人和道士打架?” “嗯,打得绰绰有余的,还有空闲搭理我,把道士气得够呛。” 无咎低低地笑,“那肯定,道士驱鬼的,江湖人杀人的,论活人打架肯定是江湖人赢。” “可是我看那道士,反而拿着一把好锋利的宝剑,大胡子则拿着一把道士剑。”刚才没注意,现在一提宁采臣也迷糊了,“还给我符纸,呃,这么一说我自己都觉得怪了。” “哦?道士剑?什么样的?”无咎接着问。 “就是道士剑的样子嘛,天太黑,我也没看清细节。” “你们以前不认识?”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人叫大胡子?” 宁采臣一愣,哈哈笑起来,“无咎兄,你怎么这样呆,大胡子自然是我瞧着他的特征,随便叫的,自然不会有人叫这样怪的名字。” “那他叫什么?” “好像叫……叫……”宁采臣认真地想了想,“啊,我听到道士喊他‘燕赤霞’。” “燕赤霞?”无咎挑起眉头,挺熟的一个名字嘛,如雷贯耳。 “谁叫我?” 得,又一个曹操。 两人停住脚步,看见刚才还在聊得燕赤霞,拨开了枯枝走出来,他一看到宁采臣,眼睛又瞪大了,“你小子,怎么还在这?”目光流转,落到无咎身上,眉心顿时皱起来,“这就是你要找的朋友?” “哎,我朋友,无咎。”宁采臣下意识地回答。 “你好燕大侠,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无咎笑意吟吟地作了个揖。 “得得得,别给我整文的。”燕赤霞摇摇头,狐疑地打量了无咎一番,总觉得这小子哪里怪怪的,一时半会又看不出来,他哼了一声,扭头瞧宁采臣,“给你的符呢?丢了?” “没,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燕兄一片好意,小弟怎么可能随意践踏。” 燕赤霞被他邹得头都痛了,“哎,所以说我最讨厌书生了。行行行,你把符放好,快回家,别往前走了。” 宁采臣和无咎对视了一眼,方摇头道:“小弟无家可归,现下正要前往兰若寺。” “你说啥?去哪?” “兰若寺。” 燕赤霞顿时就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呢~收藏high起来! ☆、人赃并获 “你小子!天堂有路不走,偏投地狱门?兰若寺闹鬼知不知道?还有你,你这公子爷,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知道啊。”两人异口同声道。 无咎又接着说:“我劝过采臣兄了,可他不信鬼怪之说。”他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模样。 “他不怕你也不怕?”燕赤霞瞪着他。 “怕呀。” “那你还在这里?” “所以我才找采臣兄作陪呀,人多人气旺,鬼自然就不会找过来了。” “什么狗屁道理!”燕赤霞啐了一口,“骗我没见过真胆小的人?十头牛都拉不进这座林子!” “我那朋友,可比十头牛壮多了,他让我来,我岂有不来的道理。” “荒郊野岭,哪来的人烟,你朋友又怎么可能住这。”燕赤霞疑心越来越重。 “不住这,得穿过林子,去到对头。”无咎自然地回答。 “为什么不白天来?” “都说了闹鬼,白天找不到人,我怎么敢来?”无咎一脸看傻子的模样。 燕赤霞差点没被气死,手指头一指差点没把宁采臣的鼻子按扁,“谁听过鬼怪白天作妖!大白天走林子,总比揪着他个弱鸡书生三更半夜一起走稳妥。” “白天鬼怪不会作妖?”无咎疑惑道,“不对吧,我听那些戏本子,常常有什么狐狸报恩,嫁给书生一类的,从未听说过它们只有晚上才出现啊。” “是是是,我也瞧过类似的书籍。”宁采臣一本正经地点头,“可见想要作妖的妖魔鬼怪,无论白天晚上,都是可以出来的。” “你们也懂得说那是戏本子!戏本子不懂啥意思?全都是编的!假的!” “啊,是啊,我知道都是编的,所以只当故事来看,并不信鬼怪之说。世上本没有鬼,是人心闹鬼,如果坚定本心,那晚上或是白天行路,并没有什么区别。”宁采臣说道。 “是是是,我也觉得极是。”无咎憋着笑,符合地说。 燕赤霞张了张口,一时间被绕了进去,有种明知真相却无力反驳的感觉,他嘴里爆出一连串粗话,最后决定不和榆木脑袋讲道理,“我不管,反正你的符呢?” “在这在这。”宁采臣忙不迭地递上去。 “给我干什么,你给我塞胸前!” “哦……” “慢着,拿回来。” 宁采臣被他都弄糊涂了,“究竟是要给你还是要我收起来?” 燕赤霞翻了个白眼,一把把符抢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怒眉倒竖,“怎么就坏了?你给谁碰过了?” “我看着好奇,拿来瞧过,怎么了?”无咎无辜地问。 “怎么了!”燕赤霞才按捺下去的疑心,蹭蹭蹭直往脑袋上冒,这符完全够护着十来八次了,怎么可能才不见他一会,就坏了个彻底。如果不是全林子的鬼都来找他,那就是有个特别厉害的妖怪…… “燕兄为何如此看我?” 可那么厉害的妖怪,又一直跟着傻书生干什么呢?要钱没钱,要精气……也没几两精气,对大妖来说,还不如吃两颗红枣补身呢。 “没。”燕赤霞念头百转,最后直接把符纸撕了,“它被你弄了个小缺口。” “不可能,别人的东西我都特别爱惜,我是双手原样奉还的。”无咎一副受了侮辱的模样,“采臣兄,你说是不是?” “唔,天色太黑,我没注意。”宁采臣实诚道,但他并不是很在乎,“不碍事的,无咎兄不要放在心上。” 无咎很是痛心疾首,“我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行了行了,符我还有,喏,你们一人一张,都放胸口上。”燕赤霞发着符纸,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敢不听试试”。 无咎接过符纸,又是端详了半天。 “怎么,有意见?”燕赤霞说话归说话,眼睛一直盯着上面的符文。 “没有,我就是觉着,怎么我的符花纹和采臣兄的不一样?”无咎伸长脑袋瞅着宁采臣的,“他的复杂一点耶,燕兄,你偏心。” 燕赤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符纸这种东西,并不是说越复杂就越好,有时候反而简简单单的符文,更能震住功力比较厉害的妖怪。他就是想借此确认无咎的身份,谁想到对方会仔细研究上面的鬼画符啊。 “我倒是看不出什么区别,都是歪歪扭扭的朱笔字。”宁采臣勉强接着月光研究了一会,摇了摇头,“要不无咎兄用我这张吧。” “不行!”燕赤霞连忙阻止。 “为什么?”他们俩又异口同声地问。 燕赤霞吭哧了半天,“对症下药没听过啊。” “又不是看病。” 燕赤霞强词夺理道,“管那么多作甚,反正类似,符纸也得看人用的。”他咄咄逼人,“倒是你,宁小子早就揣怀里了,你还不动,不是怕鬼吗?给你符还犹豫?有问题?” “问题”二字他嚼得特别重。 “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你偏心的问题。”无咎哼了一声,好似燕赤霞十分对不起他一样,委屈着把东西收到怀里。 燕赤霞眼都不带眨地看他的反应,结果好一会过去,半点破绽都没有。 “干嘛,给个符区别对待,还瞪我?你要是真不想给我符,你就拿回去。反正我这人,鬼怕是怕,但也不做没骨气的事!”无咎义正言辞,说话间作势都要把东西掏出来了。 一旁的宁采臣也有点义愤填膺。 “别,行了行了,没事没事,你戴着吧,我保证防鬼。”燕赤霞有些理亏。 “当真?” “珍珠都没那么真。” 说是这么说,燕赤霞还是留了个心眼,与他们一起同行,一路对无咎各种留神。 又行进了一会,走在中间的无咎忽然停下来,“我说燕兄。” “哎?”燕赤霞正盯着他后脑勺发呆呢,猛地被叫到有点反应不过来,“咋啦。” “你是一直在盯着我吗?” “谁说的。”他矢口否认,“你后脑勺长眼睛啦,就知道我在盯着你?”他干巴巴笑两声,“开玩笑。” “哦,我就随口问问,别激动。” “走走走,都怪你们一路磨蹭的,脚程慢死了。”燕赤霞恼羞成怒。 又走了一小段,无咎又停下来。 “又咋地?” “燕兄,你真没盯着我?” “还有完没完了。”燕赤霞色厉内荏地说。 “我觉得后脑勺发热啊,像被人注视着。哎呀,要不是你,该不会是有鬼吧。” “……有你个大头鬼,戴着爷的符还能有鬼?你把我名字倒过来写!”鬼没有,大妖倒是疑似有一只。后半句燕赤霞没说出来。 三人接着往前。 无咎没再停下来,他就是蓦地转过头而已。 一双眼睛映着月光,分外明亮,恰巧就撞到燕赤霞的视线。 “燕兄?”他一副人赃并获的模样,等着燕赤霞作出解释。 燕赤霞尴尬极了,“咳,你小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走路呢。” “我身上哪里奇怪了吗?燕兄要一直盯着我瞧?”无咎说着,又作了个吃惊的表情,“我知道了!我以前也遇到过!” “遇到过什么?”难道以前也有人怀疑他是妖? “曾经有个断袖,就经常躲在暗处偷窥我。” 燕赤霞青筋都被气得爆起来了,抬手往他脑袋就是一下,“窥你个大头鬼!” “那你究竟盯着我干嘛?” “你,你头上有苍蝇。” 无咎抬头看了一眼,“乌漆抹黑的,你怎么看得到苍蝇?” 燕赤霞双眼一瞪,懒得再找借口,索性横着来,“大爷我懂法术,晚上招子亮不行吗,还走不走了!” “走,走。”无咎转回身,好容易才忍住笑。 又走了一段,还是什么端倪都没有。燕赤霞倒是顶着一张厚脸皮,将无咎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不对劲,当真不对劲。 说自己怕鬼,可看那步子跨得,相当坚定,一点都不虚浮犹豫,林子可是越来越黑,树影看着就跟鬼影似的,别提时不时还有狼嚎风啸,可他既不紧挨着宁采臣,也不紧挨着自己,还有心思折腾。 绝对不对劲。 可瞧着又没什么破绽。 该不会是知道自己在怀疑了吧? “我得走这边,接下来你们自己保重。”遇到一个岔路口,燕赤霞顿时有了主意,还是假意告别,然后偷偷跟上观察比较妥当。 “燕兄也保重。”宁采臣作了个揖。 “燕兄走好。”无咎也说。 “嗯……嗯?”燕赤霞随口应承,可突然瞥到一样不寻常的东西——尾巴,棕色的、带点儿花纹、像猫儿一样的尾巴,但要比猫长得多,分明长在无咎身上! “燕兄,你眼睛怎么忽然瞪得这么大?”宁采臣奇道。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2节 “啊呀呀,你个妖精!”燕赤霞剑眉倒竖,举起剑就要往无咎身上刺。 宁采臣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挡到他前面,“燕兄,你怎么了?不认识无咎兄了吗?你看清楚,他是人啊!” “什么人会长尾巴,分明就是妖。你别挡着我。” “燕兄!你好好看看,哪来的尾巴?你看错了吧。”宁采臣绕着无咎瞧了一圈,以事实说话。 燕赤霞定睛一看,果然没了。 “天色太晚了,这树林里枝枝叶叶的又多,你看错了。”宁采臣好脾气地劝着,只是他没看到,一转头的功夫,刚消失的尾巴又出现了,还洋洋得意地竖在无咎身后,指了指燕赤霞,啪叽猛地垂下尾尖,用动作表达了蔑视之情。 死妖精,故意的! 燕赤霞气得就差没头上生烟了,拼了命要杀,可是宁采臣脾气倔啊,拼了命要护。 僵持许久,两人嚷得脸红脖子粗,倒是无咎,老早就坐到树底下看戏了,比谁都悠闲。 “孽畜,你等着!,最好别独自一人让我瞧见!”宁采臣死缠烂打,燕赤霞不愿伤他,除了对无咎瞪眼睛落狠话,其它什么都做不了。 三人不欢而散。 ☆、与鬼打赌 “无咎兄,你独自一人真的可以吗?”两人已经到了兰若寺,本来宁采臣和无咎也要分道扬镳了,可他看着无咎盯着前方的黑暗,一脸畏惧,止步不前的模样,实在说不出“再见”两个字。 “我……”无咎费力地吞一口唾沫,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要不我陪你走吧。” “不行不行,夜都这么深了。”无咎打了个呵欠,“都叨扰了你一路,不能再……呵……打扰你休息了。”他呵欠连天,似乎困极。 “无咎兄,其实我从刚才就想问了。” “什么?” “你朋友现下应该也入睡了吧?” 无咎打了一半的呵欠,嘴巴张大着半天没合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哎,那现在去不是打扰到他了?” “是啊。要不无咎兄你今晚别去了,现在这将就一晚吧?明天白天我再陪你去一趟?” 无咎头如捣蒜,明显宁采臣的提议正中他下怀。 宁采臣不疑有他,只当他实在胆小,不敢独自一人走夜路,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烦扰自己。他温和地对着无咎笑笑,“那你先坐着等等吧,我把地方收拾一下。” “我来帮忙吧。” 知道无咎是公子哥,宁采臣随便让他帮了个小小的活计,意思意思,自己则把重活全揽下来了。 两人整腾完毕,便挨着躺下休息。 不多时宁采臣就入眠了。 无咎生龙活虎地坐起来,凭着窗外照进来得月光,摸着下巴端详着宁采臣,心想真是个蠢得可爱的凡人啊。 有阴影忽然挡住了月光,一名白衣女子倚在窗柩上,桃花眼灿若星辰,发髻并不整齐,几缕碎发落在外头,添了几分娇媚的姿态。 “俊郎君~”她樱口一开,直叫人要酥了半边骨头。 无咎挑了挑眉,“哟,好一位俏妹妹。” 女子捂嘴吃吃笑,“郎君嘴可真甜。” “美人当前,怎能不甜?” 女子娇嗔了无咎一眼,“长夜漫漫,郎君,寂寞否?” “寂寞。” “那来呀。”女子纤手轻轻一招,仿佛要把人的魂都勾了去。 “我走了一天,腿麻了,还是美人你过来吧。” 女子眼波流转,向他抛了个媚眼,“等着。”说完便从窗边消失了。不多时,她从正门风情万种地走了进来,瞧见无咎还对着窗台看,又是一阵轻笑,“俊郎君,你痴痴地看着何物呢?” 无咎嘴角含笑地瞧她,“今晚的月色很美。” “是月美?”女子身子半软,倚到无咎怀中,“还是人美?” “这里的人……”无咎瞥了一眼宁采臣,笑意愈发深了,“似乎不能用‘美’之一字来形容吧?” 女子方才还吟吟笑的脸顿时变了颜色,猛地从无咎怀里弹出来,戒备地说:“你知道我不是人?” “跟你们姥姥说,下次要勾引我请找个俊的,别找个美的,懂?”无咎随手往女鬼头上一扣,跟教训自家小辈似的。 女鬼想躲,可不知怎的动弹不得。若是说刚才无咎害她白瞎了半天功夫,她还有些不满,现在是全然没有了,“敢问阁下可是无咎公子?”她毕恭毕敬地问。 “别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说那么严肃的话嘛,多不好玩。”无咎有点无趣。 女鬼惊疑不定地瞧他。 “哎,我问你,姥姥一天让你们勾搭多少个男人?” “至少一个。” “今天战绩如何?” “尚无。”女鬼撅起嘴巴。 无咎转了转眼珠,接着问,“失手的时候多吗?” 女鬼一副无咎侮辱了自己美貌的模样,“从未失手。” “从未?”无咎表示怀疑。 女鬼愤然,“从未!”说着挑起自己的碎发,可有可无地绕在指上玩弄着,“男人嘛,公子也懂的,见了美色怎有抵御得了得理?” “我倒觉得不然。”无咎摇摇头,“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但也偶尔会有长得和别人不一样的,比如我,不就是坐怀不乱?” 换个俊的来,你还会坐怀不乱? 女鬼可是听过不少无咎“有别于常妖”的传说,当然这话可绝对不能说出口,“公子是大妖,怎可和普通凡人相比。就说这书生吧,瞧着一脸正直,说不定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也不少。都说女人脱了衣服一个样,可男人看到女人脱衣服,那也是一个样的。” “我可不信。”无咎很满意小鬼已经入了自己的圈套。 “不信?”女鬼紧握粉拳,坚决扞卫自己身为女鬼的魅力和尊严,“不信我们打个赌,就赌这书生上不上钩。我若赢了,公子便送我百年功力。” “可。”无咎一口应下,“但若你输了呢?” “那……”女鬼犹豫了,自己法力微弱,有什么是大名鼎鼎的无咎公子可图的? 无咎勾起嘴角,附到她耳边,“你姥姥真身所在。” 女鬼花容失色,“不可,姥姥会活活打死我的。” “怎么会呢,你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女鬼委屈地看着他。 “哎,要真有个万一,我保你平安。” 谁不知道无咎公子这张嘴,一张一合承诺满天,真正履行的却屈指可数。 女鬼果断摇摇头。 “不用说得很具体嘛,给个范围就可以了。你若是赢了,我送你五百年功力。”无咎一脸肉疼地说。 五百年!那拼一把她都可以摆脱姥姥的掌控,远走天涯了,到时候躲得远远的,找个地方称王称霸,小日子还不得滋润的很? 女鬼眼里冒出精光,果断地点头,“成。” 无咎唇角的笑意蔓延开来,“这才是好姑娘嘛。” 不知为何,看着他笑,女鬼忽然一阵恶寒,总有种把自己卖了的错觉。 一妖一鬼说定,无咎躺下去接着装睡,女鬼则跪坐到宁采臣身旁,心一狠,便把好好的白衣扯掉大半边,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傲人的胸脯,发簪拔掉,一头瀑布似的黑发猛然坠下,引来好一阵香风。她想了想,随手抓了一把灰,往头上一抹一揉,整个儿就狼狈了许多。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落难美人。 无咎暗暗瞧着她,心里感慨无论是女人还是女鬼,想认真勾搭汉子的话都好可怕。 女鬼瞧了他一眼,想想今晚勾搭不成反被欺负的经历,情绪立马就上来了,眼泪顿时在眼眶子里直打转,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变成了嘤嘤低泣了。 一滴眼泪落到了宁采臣的眼皮上。 再一滴。 又一滴。 加上渐渐变大的低泣声,宁采臣终于醒了,一睁眼就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一个劲往后弹,“姑娘这是怎么了?” “公子……”女鬼欲语还休,刚才还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泪珠,这回就在眼眶里打转,更显可怜。 “姑娘?你没事吧?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奴家,奴家被恶人抓来,今晚趁其不备,偷偷跑了出来,如今那恶人四处寻我,找到此地也是不久后的事,奴家一想起被抓回去会受到怎样的虐待,就……就忍不住。”泪珠很是配合,跟断线珍珠似的直往下落。 无咎虽闭着眼睛,但法术使然,也能够将周遭情景瞧得一清二楚,不由佩服这女鬼眼泪收缩自如的能耐。 就冲这能耐,回头买卖不成仁义在,还是送她一百年的功力吧。 “天,还有没有王法了!”宁采臣不觉有假,愤愤不平,“姑娘你别怕,赶明儿我带你去见官,大老爷会还你个公道的。” “如今官官相护,怎会有公道可言,公子说笑了。”女鬼说得跟真的是的,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宁采臣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但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够见弱女子受欺负而袖手旁观?他看了无咎一眼,见他还在熟睡,也不好指望他,思来想去,最后一拍胸脯,“姑娘莫怕,那恶人未必找得到这来,就算找到了,我也绝不会让他抓你回去的。” “公子,你真好。”女鬼感激涕零,说着就往宁采臣怀里钻去,小眼神直瞅着无咎,意思明显是“怎么样,我厉害吧,等着,很快就成给你看”。 “哎,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宁采臣手足无措,又不好往外推。 “奴家好冷。” “你衣服破了,能不冷吗?”宁采臣脱下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 “还是冷。” 宁采臣再脱一件。 “公子。”女鬼可怜巴巴地看他,明显还是冷。 的确,她的身体怎么都不会热。 可宁采臣以为她真的冻坏了,偏偏自己只剩一件单衣,再往下脱就不像样了,无措间瞥见身旁的被褥,一拍脑袋,“啊呀,我怎么这么傻,这不是有被褥吗?”说着拉过被褥要给她披上。 “哎呀,褥子好湿。”女鬼一个激灵,脸色又白了几分。 “怎么可能呢,我刚才还在盖着。”宁采臣拿过来一瞧,还真是,“奇怪,哪来的水弄湿了?姑娘,真是对不住。” 女鬼委屈地看着他,蜷作一团,哆嗦不断。 怕她冻坏,宁采臣有些急了,“姑娘,要不你在此地等等,我出去给你找找柴火。” “不要。”女鬼可怜兮兮地扯住他,“你若是走了,恶人又寻来,我当如何?” “没事,我让无咎兄看顾你。”说着去叫无咎,“无咎兄?醒醒?” 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 宁采臣迟疑地回头,见女鬼还在瑟瑟发抖,立时下定决心,“相信无咎兄你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小弟就先得罪了。”说着,他动手扒下无咎的一件衣服。 女鬼惊呆了。 ☆、人妖斗法 无咎的衣服是用上等料子做的,自然要比宁采臣的布衣厚实一些,宁采臣以为效果会好点,可那姑娘垂着头,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还是很冷吗?”宁采臣得不到回答,转身要再扒无咎一件。 还打着赌呢,无咎哭笑不得,又不好现在醒来破坏气氛(尽管现在气氛也挺诡异了),本来想坑人,结果先把自己坑进来了,要不是知道宁采臣的性格,他八成要认为书生是故意的。 女鬼慢慢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一点残留的笑意,“不冷,不冷了,谢谢公子,公子真是大好人。” “那就好。”宁采臣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先打了个大喷嚏。 “公子,你冷吗?” “还好还好。你睡下吧,剩下的事咱们明天再从长计议。”宁采臣摆摆手,与女鬼拉开了好几尺的距离,背对着她躺下休息,没了被褥的地上可凉了,躺着躺着,他不知不觉就缩起来。 越躺越冷,甚难入睡。 忽然,一股香风从身后袭来,同时,身上多了一层被褥。 宁采臣吃了一惊,转了个身,险些温香软玉撞了满怀。他立马就想坐起来,可是人姑娘伸出凝脂般的手,如蛇一般地缠到他的脖子上,“公子,这般可还冷吗?” 香气更重了。 “啊——嚏。”宁采臣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公子,看来你真的很冷啊,让奴家……”女鬼话没说完,忽然被宁采臣柔和而坚定地推开。 “啊——嚏。”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见女鬼还要上前,连忙制止,“姑娘,别,你太香了,我鼻子有点敏……啊嚏……感。” 女鬼不甘心,她身上的香味可是蛊惑人心的武器,眼前的男人不解风情就算了,还嫌她刺鼻?可她往前走一步,宁采臣就往后退三步,眼见都把他逼到墙根了,她不信邪,才要霸王硬上弓,却被对方的喷嚏喷了一脸。 一旁的无咎偷看着一切,瞧见女鬼脸都气青了,差点没笑死。 女鬼也觉得甚是丢脸,袖子一拂便往外走。 宁采臣连忙追上去,“哎,姑娘,小生真不是故意的,你别走啊,小心那恶人……” 女鬼在门槛处停了停,回头瞪了他一眼,恨恨道:“呆子!” 宁采臣追着出门,只见外头乌漆抹黑,树影重重,哪里还有那姑娘的影子。 屋内。 刚才离去的女鬼,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屋子里,一直装睡的无咎也坐了起来,笑嘻嘻的,“你输了。” “谁说!他……他只是不喜欢我这一款的罢了,你等着,我有个小姐妹专门对付这类男人的。”女鬼跺脚,“我去把她叫来,若她成功了……” “赌约依旧。”无咎知晓她的意思。 “成。”女鬼与无咎达成一致,并没有立刻离开,咬着唇,“公子爷,奴家方才出去外头,发现有个好生厉害的捉妖人。” “唔,大胡子,凶神似的?” “是,正大开杀戒呢。” 无咎轻笑一声,“你可得小心点了,那可是燕赤霞。” “燕赤霞?”女鬼花容失色。 “行了,别扮得这副模样,去吧,我保证只要你不凑近他,他瞧不着你。” 女鬼这才晓得他在自己身上作了法,感激涕零,款款一福,不再罗嗦,飞出窗外。 天色黑得十分美丽,无咎便打算去拜访下所谓的“朋友”——黑山老妖。 其实他和老妖关系也说不上多铁,但好歹无咎的名头响当当,老妖要成亲就顺手给他送了个请柬。 新娘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倩,名字挺好听的,不过无咎记不清了,也就是听说老妖嘴刁得狠,知道这顿喜宴必定有美食,才过来蹭吃蹭喝罢了。 去给老妖打了个招呼,人招呼他在那边住下,等待过几天婚宴开始。不过无咎一方面觉得那里死气沉沉,一方面还想着接着看书生的好戏,便谢绝了老妖,说等喜宴当天再过来。 当然,饭还是蹭了一顿的。 老妖家的美食,果然名不虚传。 无咎心情姣好地走在林子里,听着狼嚎鬼叫瞧着虫子跳,不由得自己也哼起小调来。 风挺大的,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好像有人藏在树上挪动似的。 其实……不是好像。 伴着刺眼的亮光,一道利影直刺无咎后心。 “啊呀。”无咎恰好被小石子拌了一脚,身子往一边歪斜,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利影并不气馁,身子一旋,轻而易举地拐了个方向,直冲对方脖颈。 “石子太碍事了。”无咎喃喃着,忽然蹲了下去,捡起石头,顺手往后一抛。 铛—— 石子显然是撞到了什么金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无咎仿佛这时才察觉到似的,一回头,一挑眉,“哟,燕兄,早……” 话音未落,他的额上便多了一张黄色的符纸,巴掌大,遮住他大半张俊脸。无咎也不急着摘下来,还是笑嘻嘻的,“燕兄真有心,是觉得刚才给的符纸太粗陈滥造,所以换了个质量好的吗?”说着他还故意吹了口气,惹得那符纸直往外翻飞。 燕赤霞一言不发,提起剑再刺,心中倒是暗暗惊诧,早先瞧见无咎露出尾巴,便特地找了张对付猫妖豹妖一类的符纸,没想到对方半分不适都没有。 法力当真如此悬殊? “别紧张,我法力没你想的那么高强,只不过你没对症下药而已。”无咎看似轻松地躲过燕赤霞的攻击,实则也暗自咋舌——燕赤霞在捉妖界名头响当当不是没有道理的,哪怕凭自己上千年的功力,若是不认真应战,也讨不了好。 “孽障,你少得意。”燕赤霞一招一式并不如他这个人一样粗糙,反而因为大敌当前,更加谨慎小心,滴水不漏。 “别孽障孽障地叫嘛,多难听,我有名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妖孽要名字何用。” “当然得要名字啦,不然一堆妖孽在一起,难道你要叫妖孽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吗?多累啊,还容易搞混。” “像你这样噜嗦的妖孽,要搞混也难。” “过奖过奖。” 两人斗嘴间,已过了百来招,一个无心讨好,一个暂时讨不了好,一时间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哎我说,别打了,如此良辰美景,打架太无趣了,我们还是来欣赏下琴声吧。”无咎玩得有些腻,一个挪移闪到了树上。 “呸,什么琴声,还不是那些个吃人的女鬼,等收拾完你我再去收拾她!”燕赤霞并没有再追上去,反而停了下来,飞速地念起一连串咒语。 无咎只觉得一股危机感从脊柱一直传到头顶上,头皮发麻,“喂,不就切磋一下,你何苦拼命?” 燕赤霞不管他,仍旧念念有词。 无形的结界将方圆数里笼罩起来,无咎现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虽然有把握活下来,可那也只是“活”下来,未必不会缺胳膊少腿,他还想好好吃喝玩乐的啊。 “燕兄,你说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咱有话好商量嘛。”无咎讪讪笑。 燕赤霞咒语已经念了一半了。 “你看你在念咒我都没有趁人之危,可见我是个好妖啊。” 燕赤霞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要打断他念咒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吧。不过他也有点纳闷,对方是不是还有什么杀手锏没使出来?要知道打断他念咒承受的代价可比受到咒语攻击的代价小得多。 果不其然,无咎作出最后的言语尝试,“你确定把我解决了之后还有力气解决弹琴的女鬼吗?” 燕赤霞念咒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 很好,感兴趣了。 无咎盘腿在粗壮的枝桠上坐下,又悠闲起来,“听说这个女鬼挺厉害的呢,刚才她朋友才说要让她出马,让宁兄好好享受一夜春宵呢。” 燕赤霞再也忍不住了,“好个妖孽!他刚才还拼命护着你呢!” “是啊,所以我送个美女报答他。”无咎耸耸肩。 燕赤霞气得想把他生吞活剥。 “哟,琴声停了呢,说不定春宵开始了。” “呆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燕赤霞恨恨地骂着宁采臣,把剑当箭甩向无咎,自己则前去救宁采臣。 虽然咒语只念了大半,但也相当程度地提高了道剑的威力,无咎不敢小觑,一翻身跳下树,而那剑跟长眼睛似的,跟着拐了个弯,紧追不舍。 “哎,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无咎喃喃着,猛地拧身,硬着头皮飞起一脚,恰恰踢在剑尖上。 剑停住了,悬浮在半空中。 无咎则整个人往后退去,一直退了数十步,才堪堪止住去势。好厉害的剑,比他想象中威力大多了。再低头一看,踢剑那只长靴以及里面的袜子都被烧穿了,露出白白的脚趾头,风顺着口灌进来,怪凉嗖嗖的。 潇洒公子的形象就这么被破坏了,无咎冷哼了一声,随手往破洞上施了个障眼法,又脱下外衣裹在手上,一把扯住要要飞回去找主人的道剑,泄愤似的往石头上敲了好几下,这才赶向琴声飘来的地方。 他与燕赤霞的梁子结大了。 ☆、人妖斗法2 无咎再看到燕赤霞的时候,他正在追宁采臣。 嗯? 追宁采臣? 大胡子和自己打得如火如荼舍得跑开,不是为了救宁采臣吗?追他干嘛? 无咎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奇心一上来,一肚子憋屈没了,也不急着找燕赤霞算账,索性施了个法阻止剑灵唤主,坐到树干上看起好戏来。 方坐下,他就瞧到对面那颗树上也坐着位美人。 一样是鬼,这位可一点都不浓妆艳抹,灵动的丹凤眼娇而不媚,乌黑的眼珠满是关切地随着底下奔跑的人转动,小嘴微张,似乎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虽然鬼是不用呼吸的。 “俏娘子?”无咎来到她身旁,“你就是女鬼阿艳说的小姐妹吧?” 她被他吓了一跳,认清来人是谁又吓了一跳,又是惊惧又是迟疑,“无咎公子?” “正是在下。” “小倩失礼了。”她恭敬地福了一福,却有些心不在焉,又往树下瞅去。 “小倩?”无咎霎时记起黑山老妖要娶的新娘子,“你不就是黑山老妖的……” 小倩回头望他,漆黑的眼眸中隐隐藏着一丝哀伤,“正是。” 无咎挑眉,饶有意味地“哦”了一声,“怪不得书生上钩了。” 小倩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又往树下飘去,“小倩无能,并没有。” “没有?那他怎么会被燕赤霞追呢?” “因为他是个好人。”小倩凝视着底下疲于奔跑的人,喃喃,蓦地,她惊呼了一声。 树底下,宁采臣不小心暴露了行迹,然而浮云遮月,四下漆黑,燕赤霞只当他便是自己要追的女鬼。 “公子,您既与他相识,可否出手一救?”小倩抓住他的手腕,苦苦哀求道。 “嗯,要我救也可以,你又能拿什么来交换呢?”无咎懒懒道,本意只是想捞点额外的好处,不想小倩见时间紧迫,一求不成,竟然一刻也等不得,飞身上前,截住燕赤霞对宁采臣的攻击。 这女鬼只有区区百来年道行,怎么可能是燕赤霞的对手,要人命的鬼他见得多了,为人不要命的鬼——他可还真没见过几个。 当真有趣。 无咎撇撇嘴,将一直夹在肋下的布裹剑往下方丢去,及时拦住可能打在小倩身上的术法。 术法落在裹着剑的布上,立时化作烈焰,猛烈地燃烧起来。 燕赤霞一拧眉,知道砸场子的还没死,憋了老大一口真气往火上一吹,烈焰登时就成了小火苗。 见状,无咎躺在宽大的树杈上,随意抬了抬手。 火苗又成了烈焰。 燕赤霞瞪大了眼睛,又喷了一口真气。 烈焰成了火星。 无咎抬手。 火星成了火堆。 “妖孽,你有完没完!”自己的剑灵被烧得哇哇叫,燕赤霞心疼的要命。 “没完。” “你想怎地!”燕赤霞怒道,他方才和无咎斗法已经消耗了太多法力,又一直在追女鬼,现在还浪费了几大口真气,有些头晕眼花,加之对方又给自己施了隐身术,一时间竟找不到无咎的藏身之地。 “你烧坏了本公子的鞋。” “没烧死你就算便宜了。” “既然如此。”无咎恶意地抬手,火堆蹭地一下窜起一丈高。 燕赤霞气得青筋都爆出来了,提起一口真气就往火上吹。 火堆被压成了一尺高,就再也低不下去了。 一人一妖,一个在底下吹气,一个在树上抬手,僵持不下,半个时辰过去,吹气的人要憋死,抬手的妖要酸死,两人都不想再斗法下去了。 “你究竟想怎地?” “赔我鞋。” 两人同时出声。 “老子没钱。”燕赤霞只能用腹语说话,憋得满脸通红。 无咎手酸脖子酸,连带着嘴都有点酸了,“那你把鞋脱了。” “老子的鞋你穿得了?” “笑话,谁看得起你的臭草鞋,本公子就是看不惯你有鞋穿”无咎想抬手加高火焰来着,可手有点发软,为了不示弱,只得悻悻作罢,当然话还是要说得硬气的,“你脱还是不脱?” 燕赤霞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虎一样的咆哮,不甘不愿地踢了两脚,把鞋踢了出去。 轰地一下,一直烧着剑的火瞬间就落到鞋子上,可怜那草鞋,一眨眼的功夫便化成了飞灰,四散如墨一般的黑夜之中。 风声呼呼,仿佛是四方鬼怪放声大笑。 燕赤霞横眉倒竖,一把将方免于火灼的剑刺入土中,微弱的剑鸣骤响,又慢慢变得洪亮起来,响彻天地,仿佛稍微恢复了点元气,同主人一样满腔愤懑,巴不得找几个替死鬼来泄泄火。 风声戛然而止。 翌日。 宁采臣在兰若寺中温习功课,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如此粗暴,必定是大胡子。 书生昨晚才被追了个半死,心有戚戚,不想应门。 燕赤霞兀自推门而入,一眼就瞧到抓着书本当武器的书生,本想开门见山的,但念及之前书生拼死要护那个妖孽,觉得还是采取迂回战术为妥,于是换了一副笑脸,“早啊。” 书生犹疑地应了一声。 “你昨晚有没有遇到什么?” “你啊。” 哟呵,呆子还会故作不知嘛。燕赤霞忍了忍,还是维持着笑脸,“我是说古怪的东西。” 宁采臣打量了他一眼,觉得大胡子的笑脸包含阴谋,“还是你啊。” “呵呵呵……”燕赤霞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忍,有点忍不了,又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了,到底还是爆发了,“你小子!跟我装傻?说,所谓的好哥们呢?啊?去拜访朋友了?我看是去拜坟了吧!” “别老胡说,你就是对无咎兄有成见。” “成见?哼,他昨晚用妖火烧了我的剑,你说这是成见?我剑灵被烧得面目全非,正躺在剑鞘里哭呢。” “什么妖火什么剑灵,神神叨叨,分明你才是最古怪的人。” 燕赤霞气得咬牙切齿,和书生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真是好言难劝要死的鬼!你以后出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气呼呼地摔门离开,听到里头的书生犹自碎碎念,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喵—— 一只黑猫就蹲在门口拐角处,定定地望着燕赤霞。 燕赤霞皱起眉头,猫身上有无咎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几不可察,但还是被他发现了,难不成昨晚两人斗法,无咎受的伤要比他想象中严重?以至于今天都现出真身了? 但以真身出现在他面前,难道不是自投死路吗? 燕赤霞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 那猫并不怕生,还在原地梗着脖子,黄色的眼珠里是竖起的瞳仁,猫嘴微微翘起,一脸嘲讽,随着燕赤霞不断接近,它的毛渐渐蓬起,整个儿变大了一倍。 近了,更近了。 猫儿蓦地朝燕赤霞脸上窜去。 燕赤霞早有准备,抽出符纸,猛地往黑猫身上一拍——并没有碰到想象中的实物,他的手落了空,符纸轻飘飘地落地。 四周哪里还有黑猫的影子。 果然是无咎那个死妖孽吗? 喵—— 燕赤霞猛地转身,又见那只黑猫。 这次他不再迟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那黑猫见他举动,立时转身,晃着尾巴开跑。 畜生,跑得还真快。 燕赤霞追着猫儿进了树林,又追着猫儿出了树林,又回到了兰若寺里面,刚才明明还在前头的黑猫,又凭空消失了。 障眼法? 燕赤霞毫不犹豫地开了天眼,四下一看,果然,那只欠揍的猫就在趴在一边的拐角处,盯着他,晃荡着尾巴。 小样,以为大爷看不到你? 燕赤霞活动活动手上的关节,左右手各执一张符箓,微微躬了腰,瞅准时机猛地一扑,一拍—— 喵~~~! 黑猫的惨叫声嚎得他耳朵都要聋了。 居然是只真猫。 燕赤霞被挠了满手,两张珍贵的符箓也被抓成了纸条。 嘎叽一声,门开了,有人倚到门框上,往燕赤霞身上甩了样东西。 燕赤霞下意识地接住,一根破木棍?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已经有人懒洋洋在喊,“宁兄,你的木簪在燕兄这呢。” 燕赤霞感觉自己背后的剑抖了一抖,心里不由暗骂剑灵,没点志气。 宁采臣在无咎身后露出个头,头发披散着,瞧见大胡子左手拿个符,右手拿支簪,光着脚,趴在地上不知道在作什么邪术,不由愤愤夺过来,“神神叨叨。”说着转身就进了屋。 始作俑者倒还在闲唠嗑,“啧啧啧,燕兄,你可以再闲一点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都不说,我就可怜巴巴地望着你们 ☆、人妖斗法3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3节 “你说得对。”燕赤霞叹了口气。 “啊?”无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胡子不是该暴跳如雷吗?反应不合常理啊。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无咎愣神的功夫,大胡子手一抬,一张符箓从他袖子中蹿出来,牢牢地粘到无咎的胸口上。 之前那些符纸对他没什么作用,加之燕赤霞并没有杀意,是以无咎也没什么防备,等到符纸上了身,才惊觉自己大意了。 “你说得很对,我是挺闲的,所以花了一个晚上,特意画了这张符。”燕赤霞满意地看着无咎多出来的尾巴,以及头上冒出来的猫耳朵,伸手弹了弹,“怎样,变形符画得还行吧?” 变形符,顾名思义就是拿来变化模样的,一般都是人用在自己身上,好混入妖群中打听消息。拿变形符用在妖精身上,既没有杀伤力又没有意义,一般人还真不会这么做。 无咎知道燕赤霞不是一般人,但没想到他这么不一般。 “你轻点行不行,喵。”当年是谁发明的变形符,本来不属于他的耳朵被弹到还会疼,而且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猫叫? 燕赤霞才不管他,朝屋里喊,“喂,宁采臣,看你的好友现原形咯。”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喵。”无咎鄙视道。 “兵行诡道,反正你本来就是妖,无所谓是不是猫妖了。”燕赤霞哼了一声,没听到里头有动静,扯开挡在门口的无咎一看,书生人间蒸发了。 “人呢?你把人藏到哪去了?”燕赤霞拽着无咎的衣领问。 无咎耸耸肩,很无辜,“你问我?我可是一直在跟你说话啊燕兄,喵。” 燕赤霞瞪了他一眼,扯住他的尾巴就往屋里走。 “喵,喵!猫的尾巴不能扯的你不知道吗?” 一扯,浑身都没力气了。 进了屋,才发现拐角处的地板破了个洞,边上架着一部梯子,很显然宁采臣下去不知道干嘛了。 “喵,你知道我怎么拿到他的发簪的吗?”无咎似乎适应了自己新的身份,整个儿趴在洞边往里头看,底下其实还有一层空间,上头的光线照进去,可以看到一片微尘围着光起舞。 但是有动静的可不止微尘,还有什么东西在耸动着。 “难道不是你直接偷拿的?” “本公子是那种人?”无咎翻了个白眼,“再说,就一破木棍,值得我偷拿?非也非也喵,另有其人。”说着他往底下一指。 燕赤霞定睛一看,脸色顿时沉下来,“僵尸?” “喵,僵尸兄说他头发散乱很多年,看书很麻烦。不过我觉得,宁兄待我不薄,虽然只是个破木棍,但也是他的所有物,所以就帮忙拿回来了。” “说得多讲义气似的。”燕赤霞没好气地说,“不就是闲的,要真讲义气不还给他还拿来陷害我?” “一石二鸟而已。再说,不能算陷害吧,你可是自己接过去的。”无咎揪了揪自己的猫耳,“无中生有,这才叫陷害。” “哇!” 洞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好大的惊呼。 里头还在耸动的僵尸听到声音,登时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往深处宁采臣待的地方走去。 燕赤霞赶忙刷刷丢下几道符,灭掉这些小喽罗,趴下去往里看,光线太昏暗,只能依稀看到宁采臣低着头像在找什么东西,僵尸倒还没看到,也不知道是就洞口这几只还是藏在哪个旮旯角里。 天知道宁采臣是怎么绕过洞口这些的。 “喂,小子,你给我上来。”燕赤霞对着洞里喊。 宁采臣恍若未闻,还在一心一意地找着。 “你又动了什么手脚?”燕赤霞回头怒问。 “可多了喵。”无咎转了转眼珠子,“比如说我担心宁兄受‘奸人’唆使,所以随手给他施了个过滤声音的小法术。” 燕赤霞眼角又瞧到底下爬起一具僵尸,距离太远,没法解决,偏偏提醒不了书生,“你想害死他吗?” “我觉得就凭他能安全无虞绕过洞口那几只的运气。”无咎抓着自己的尾巴,摸着尾尖玩耍,手感意外地不错,“喵,死不了。” “哼,孽障。”也就是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不然燕赤霞早把他砍了,一把扯过尾巴,“走,跟我下去。” “都说了不要抓尾巴!” 被逼着先下来,无咎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喷嚏,真是,猫化嗅觉也灵敏了好多,他抬头看了看正在爬梯子的燕赤霞,一计上心头,四下里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一片一头尖的细木板,才想往燕赤霞屁股上戳呢,就瞧见前头背对着他的宁采臣,以及就快扑到他身上的僵尸。 “啊呀,喵。”无咎的手顿时拐了个弯,将木板掷了过去。 与此同时,宁采臣开了窗。 阳光直射进来,照到差点一口咬在书生脖颈的僵尸身上,把它烧了个干干净净,灰飞烟灭。 少了原目标,木板笔直地往前飞,插到宁采臣的屁股上。 书生惨叫了一声,猛地回过头。 燕赤霞恰好下了梯子转过身。 无咎一脸无辜地指向燕赤霞,另一手藏在背后,抓着刚刚失效摘下来的符。 书生怒极,“大胡子,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 燕赤霞不明就里也知道自己背了黑锅,咬牙切齿,“你个孽障,又陷害我!” 事后,无咎一个人躺在树林里,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何事让公子如此开心?” “哦,小倩啊。”无咎坐起来,笑容仍旧挂在脸上,“没什么,就是觉得凡人真的太好玩了。” “公子是在说宁采臣吗?” “宁采臣,燕赤霞……不只是他们,世间百态,人心不一,单是观察着,就足够打发漫长的时间了。”无咎笑容闪烁了一下,到底是维持住了,“姑娘找我何事?” 小倩款款一福,“谢过昨夜公子救命大恩。” “哎。”无咎摸了摸鼻子,“谢我作甚,是我自己瞧那大胡子不爽。” “无论如何,您都是小倩的恩人。” “一个拘泥一个一根筋,真是天生一对。”无咎喃喃道。 “公子您说什么?” “没。”无咎摇摇头,“话说回来,究竟是算你朋友阿艳赢,还是算我赢呢?” “昨夜宁采臣并没有上钩,自然是公子赢了。”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的确,你们没有度过一夜春宵。”无咎戏谑地看着小倩害羞的样子,“但宁兄昨夜梦里,可口口声声都在念着你的名字哪。” 若小倩不是女鬼,恐怕现在两颊早红霞满天了,“公子莫打趣。” “我可没打趣,书生还为你去引开大胡子,要不是你及时拦住,恐怕他性命难保。” “他是个好人。” “好人会救人,但可不会救完睡觉还满嘴都是美人的名字呀。”无咎托着下巴沉思,“所以我也不能算赢呢。” 小倩有些猜不透这位大妖的心思,照理说打赌,自然是希望自己赢的,可无咎却一个劲地找理由说自己不算赢,难道还想输不成? “要不,算作和局?”瞧他为难的,小倩试探地说。 “啊呀,你这姑娘太会做了。”无咎赞赏地点点头,“既然和局,那自然得有下一场来分输赢。小倩姑娘,今天晚上,咱们再赌一局如何?” “公子……”昨夜若不是阿艳拼命求她,她也不会应承下如此荒唐的赌局,现在怎么可能再赌一次。 “赌约依旧,这次若是你赢了,不止阿艳能得到五百年的功力,我还帮你摆脱姥姥,如何?” 小倩猛地抬头,漆黑的眼眸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公子如何得知我想……” “不过可没有下次平局的机会了,今晚若是失败,后天你可就得嫁给黑山老妖。”无咎盯着她,“怎样?赌不赌?” 小倩眼中光芒闪动,沉默不语,良久,她下定了决心,坚决地点头,“赌。” ☆、人妖斗法4 悦来鞋记。 各式靴屣堆满柜台,绸的缎的,素色的花色的,暗纹的明纹的,方头的尖头的,玲琅满目。 掌柜和伙计的笑脸已经挂了一个时辰,有点坚持不下去了——从未见过如此难伺候的男客官。 “公子,这双怎样?” 无咎瞥了一眼,“这不是我试的第五双吗?” “那这双呢?” “这是第十六双啊。” 掌柜和伙计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笑容里看到了哭泣的内心。 “就没有再好的了吗?听说你们可是全县最好的鞋记。” “其实我们县只有一家鞋记来着。”伙计讪讪道,“而且您原本的那双不是更……”“好”字硬是被掌柜的给瞪了回去。 “啊,烦,这样怎么参加婚宴,死大胡子。”伙计的话一针见血,无咎瞧着鞋上凡人看不到的破洞,怒气顿涨,往柜台上拍了一下,老大一声,把掌柜和伙计都吓了一跳。 恰巧,店里又来了位客官。 “哎,大胡子。”伙计下意识地喊出来,很快又改口,“这位客官,您想要什么款式的鞋?”他习惯性地望向客官的脚,光着的?免不得愣了一下,这年头怎么客官一个比一个古怪。 “是你?” “又是你这孽障。” 两位客官异口同声,店里的氛围顿时有点诡异。 “给我一双草鞋。” “咳,客官,草鞋往前左拐路边。”碍于燕赤霞凶神恶煞的长相,掌柜说话还算客气。 无咎嗤笑。 燕赤霞眼睛一瞪,啪地拳头就往柜台上招呼去了,“用你说?今天卖草鞋的回家探亲了,全县就你一家鞋店,你让我上哪去?看老子没娘娘腔穿的有钱,就瞧不起人是不是?” “没没没,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本店不卖草鞋。”掌柜连连摆手。 “不卖草鞋不用在门口贴个告示?啊?” “别胡搅蛮缠,卖不卖人家喜欢,你自己没钱不能怪别人不卖便宜货啊。”无咎翘着二郎腿,添油的不嫌事大。 “谁说爷没钱!”燕赤霞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给爷拿双……”他扫视了一圈各式各样的绸鞋缎鞋,太金玉其外了,“布鞋来。” 无咎就静静地看戏。 “客官。” “怎么,有意见?爷就喜欢布鞋,就爱买个十双八双的,有意见?” “不,小的不敢。只不过……” “还噜嗦?快去拿。” 伙计弱弱地接着说:“只不过客官,您是不是拿错了。” “什么?”燕赤霞看着自己唯一拿出来的东西——银子,有点摸不着头脑,“银子都不认识了?啊?”说着在掌柜面前粗鲁地晃了几下。 “别说了别说了,他想要就去拿吧,唉。”掌柜叮嘱伙计,看他瞪眼就怕,只当花钱消灾了。 “等等,回来,别搞得爷跟强盗似的,真金白银在这里还委屈什么?”燕赤霞察觉不对,猛地往无咎看去。 后者憋笑憋得很辛苦,“哈哈,燕兄,怎么能不委屈呢?开门做生意,要人人都拿石头来买鞋,不得亏死?” 反应过来中了无咎的障眼法,燕赤霞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话来,“好你个孽障!”话音刚落,刷地一下就拔出道剑。 “客官,有话好商量,别动手。”掌柜的哭丧着脸,心想今天生意没做成,恐怕店都得砸了,不想那客人仅仅是抽出剑,也不攻击公子哥,就对着空气挥舞了一阵,然后就把剑收了回去。 做什么?跳大神? 怔仲着,一锭银子掉到自己怀里,“现在能给我拿鞋子了吗?” “啊。”掌柜如置梦中。 “还有,别以貌取人,你觉得有钱的公子哥,说不定连鞋都是破的。” 顺着燕赤霞示意的目光,掌柜和小二愣愣地望向无咎,果然,公子哥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大洞,露出了圆圆白白的脚趾头。 无咎的脸色很臭。 他知道燕赤霞厉害,但只以为他打打杀杀厉害,没想到解障眼法也有一手,普通术士要花一盏茶的功夫,换他居然只是挥挥剑的时间。 上哪出来个天杀的克星。 还害他面子里子都丢没了。 气不过,无咎一掷就是锭金子。“这里的鞋我全要了,一双都不许给他。” 有金子,还管刚才是眼花还是闹鬼还是啥的,掌柜双眼放光,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你幼不幼稚。”燕赤霞蹬他。 “怎么没能说是幼稚呢,明明是千金买来心头好,值。” 燕赤霞把拳头攥得格叽格叽响,掌柜和伙计见状,连忙躲到柜台底下,免得殃及池鱼。 无咎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挑衅地望他。 燕赤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掌柜和伙计直哆嗦,要死要死,好浓的杀气。 “无,聊。” 燕赤霞砸下两个字,瞥了掌柜两人一眼,愤然离去,再不走他真的会把店拆了。 没钱赔。 煞神走了,掌柜从柜台后钻出来,笑成一朵花,捧着一堆鞋子凑到无咎跟前,“客官,您的鞋。” 无咎看着葡萄似的一串鞋子,忽然自己的确蛮无聊的,拨拉着从里面拿出一双穿到脚上,意兴阑珊,“其它的都烧了吧。” “哎?” “怎么,拿了钱还舍不得烧?还是说你比较想烧店?” “不不不。”掌柜的把头摇成拨浪鼓,心疼地看着好好的上等鞋子,“烧,烧,您开心就好。” 无咎轻哼了一声,临要跨出店门,又忽然转过身来。 掌柜的被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说:“在这里烧不方便,小的让伙计拿去后院烧,绝对绝对没有私藏再卖的意思,您……” “最好没有。”无咎哼了一声,顿了顿,方说道,“让你伙计别全烧光,留一双布鞋给我。” 等他回到兰若寺的时候,月亮已是高高挂起,然而宁采臣并没有在寺中。念及自己和小倩的赌约,十有八九书呆子是出去会佳人了。 他撇了撇嘴,正要去看好戏,目光被桌上一坨脏兮兮、湿答答的东西吸引了,上前去翻了翻,唔,不是宁采臣看的史记嘛,早先被僵尸兄偷去看,没想到呆子硬是在屋子底下找半天给找着了。 都烂成这样,还能看?至于还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晾干吗? 无咎嫌弃地打了个响指,妖火乍现,把烂书烧了个干干净净,吹掉桌上的灰烬,他又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本崭新的书籍,放到原本的位置上。 嗯,这才像样嘛。 满意地点点头,无咎方才出去找宁采臣和小倩。 作为一个大妖,要找个把人或是鬼不难,很快他就在湖边远远望见相互依偎的情人。 真是,好歹也争点气,堕入爱河也堕得忒快了些。无咎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无奈地摇摇头,赌局输了呢。 不过输得还蛮愉快的。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蹿过他身边,朝有情人冲去。 无咎皱起眉,觉得燕赤霞忒煞风景,于是脚在树干上一点,一个前空翻拦住那人,“喂。” “怎么又是你,不收拾你还皮痒了是不是?”燕赤霞烦不胜烦,早上那股鸟气可还没消呢,“让开。” “你要干嘛?” “还用问?女鬼和你拖不了干系吧?无咎我警告你,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意图,但你不害人就算了,你若是害人,爷绝对饶不了你!”燕赤霞抽出道剑往前一挥,想要逼开无咎。 无咎不躲不闪,直接捏住燕赤霞的道剑,真气震得他虎口发疼,却没有撒手,反倒是对着嗡嗡叫的剑调侃起来了,“哟,小剑灵见到我很激动嘛。” 嗡嗡声顿时小了不少,断断续续,倒像是有什么在呜咽似的。 “孬!”燕赤霞恨铁不成钢地骂剑灵,一个巧劲将剑抽出,同时抬腿一踢,瞅准对方的空档抬手一拳,却是虚晃一枪,趁着无咎躲开的契机绕过他,直往女鬼那边冲去。 “我说老燕啊,你冷不冷啊?”无咎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硬是和燕赤霞勾肩搭背。 燕赤霞立马睁开,横眉竖目,“冷你个大头鬼,少跟老子套近乎。” “别这样。”无咎又勾上他的肩膀,哥俩好似的说,“早上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你走开。”怎么能有人“狗皮膏药功”那么厉害? 无咎恍若未闻,“不过你也有错,破障眼法你破银子的就行了,干嘛破我鞋子的呢?打人不打脸你没听过?虽然说我经常打你的脸,但那不是开玩笑吗?哎,你别又用那种眼神瞪我啊,真的很像凶神耶,对了你有没有看过凶神?其实我觉得你长得比凶神还凶……” “你有完没完!”燕赤霞怒了,抬剑往身边就是一刺。 本指望逼开他,不想竟然实打实地刺到无咎身上。 殷红的血很快就染满了他的长衫,无咎满脸不可置信,“你,我一心一意想跟你握手言和,你居然暗剑伤人。”他很是受伤地退后两步,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燕赤霞脚边,“我就是开几个小玩笑……凡人,果然不可信,你让我……太失望了。” 燕赤霞翻了个白眼,“能再假一点吗?符箓你都不怕,还怕腹部被刺一剑?” 无咎蜷在地上抖着,“就许凡人要害在心脏,不许妖精要害在腹部?昨晚我和你斗法……本就消耗了大量法力,没什么法力护体,我……”他的声音变得几不可闻。 燕赤霞皱起眉头,不知是否是计,考虑要不要给他补上一刀,才迈一步,踩到无咎刚丢出来的东西,是个包裹。 用剑挑开来一看,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双布鞋。 ☆、儿女情长 无咎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燕赤霞神情纠结地瞧着地上的布鞋,想想早上的争执,难道他说的话是真的?真的想要言和? 呸,言什么和,被这死妖怪坑得还少吗?他可是以除妖为生的捉妖人。 可是他的脚蛮冻的。 这几晚天冷。 呸呸呸,他燕赤霞是个有骨气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双鞋和妖怪言和,说出去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不过被刺了一剑,妖怪好像真的很伤心啊,看着都要死了呢,还说得好像他给凡人蒙羞了一样。 妖怪除了害人,真的也会伤心吗? 妖怪真的有心吗? “喂,死了?”燕赤霞走到无咎跟前,拿剑把趴在地上的他拨拉过来。欺负过自己的妖怪半死不活的,剑灵全程发出愉快的嗡嗡声。 伤口真的挺深的。 看着对头面无血色,双眸紧闭,双唇紧抿,又看了看他丢出来的布鞋,燕赤霞心情很复杂,感觉有点……小愧疚? 好在还没死,一般妖怪死了要不就现原形,要不就灰飞烟灭。 不对,重伤了也会现原形吧? 还有本事维持人形,那伤怎么也不会重到昏迷不醒。 “对手一场,我就送你一程吧。”燕赤霞哼了一声,抬剑毫不犹豫就往地上的妖刺去。 这次就没有刺入实体的感觉了,剑落到目标的一瞬间,仿佛是探入水中一般,地上的肉体波纹乍现,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果然是障眼法。 “喂,大胡子,做人讲点良心行不行,好歹我是真买了双布鞋给你赔礼道歉。”无咎不知何时拿了个苹果,正坐在燕赤霞身后的树底下啃着呢。 燕赤霞没理他,往湖边一望,哪里还有半点小情人的影子。 “哎,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你不赔礼道歉就走真的好吗?”无咎丢下果核,一把拽住燕赤霞。 燕赤霞对这个杀又杀不了,甩又甩不掉的对手烦不胜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大胡子,你能有点眼力劲吗?”无咎趁机把手上的果汁抹在对方身上,“宁兄在谈情说爱,你杀气腾腾地找他们做什么?” “做什么?谈情说爱?哈。”燕赤霞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跟鬼谈情说爱?没谈成人渣就算祖上烧高香了。”他还要再说,忽然意识到对方是个妖怪,瞎说个什么劲呢,于是闭嘴,径直往前走。 “鬼死前也是人吧。” “鬼是徘徊在世间不愿投胎的执念。” “那又如何?活人可以有执念,为何鬼不可?” “鬼害人。” “人害人的事还少吗?” “鬼害人的事更多。” “人害其它生灵的事也没少到哪里去。” “但我是人。” 两人齐齐停下来,对视着,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鞋子,拿去吧。”留在地上的布鞋不知何时出现在无咎手中,他把东西往燕赤霞手里一塞,凭空消失了。 狭长的湖岸上,唯留下燕赤霞一人,他双手捧着布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往左侧看了去,仅仅是一步之遥,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像是一面巨大的、反着光的镜子,映着他的轮廓——一片暗色的、小小的阴影。 与此同时,树林的另一边。 “公子似乎心情不好?” “被头倔牛顶了一下。”无咎收回放在伤口上的手,“你呢?方才还见你和书生相谈甚欢,怎么现在却不开心了?” 小倩在无咎身边坐下,“小倩输了。” “不对吧,书生可是为你神魂颠倒。” 小倩咬着下唇,“宁公子是好人,我不想取他的性命。” 无咎挑起眉头,“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小倩疑惑地看他。 “我不是你姥姥那个变态,谁说我要他性命了?” “哎?那?” 无咎坏笑,“一夜春宵就够了。” 小倩害羞地低下了头。 “你是半途丢下书生出来的吧?回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无咎轻轻推了她一把。 小倩却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问题?” 她按着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可我还是输了。” “啊。”无咎明白过来,不由失笑,“这种输赢有何妨碍呢?我会帮你摆脱姥姥的掌控,到时候你就可以生生世世跟着他,直到厌倦。” “始终人鬼殊途,长期呆在他身边,对他身体无益吧。” “怕什么,他可以投胎。” “他会忘了我,到了下一世,我的存在便会成为他的负担。” “那不让他投胎不就好了。” “他会……恨我吧。” “为什么?生生世世在一起,多浪漫。” 小倩十指纠缠,没有说话。 “嗯?有问题?他若是喜欢你,总不会一死就不喜欢了吧?届时执念一强,不就自然而然留在世间了?你们将会成为同类,又何来恨之一说?” “公子说笑了。” 无咎听出了她的哭腔,有些无奈,“哎,我没开玩笑,怎么好好说着就哭起来了?” “能满足的东西,又怎有执念一说?就算强留下来,时间一长,这里。”小倩重新按住自己的心,“会痛,更长的时间过去,记忆就会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忘记曾经自己是为了何事逗留在世上。” 因为执念而留下,却终究会忘了执念,这是何等大的讽刺。 顿了一顿,小倩接着道,“一旦忘记,或会化作一缕灰雾,浑浑噩噩,或会躁动不安,为害人间。” “不想忘的办法也是有的。” “夺人精气吗?”小倩双眸暗淡下来,将娇俏的小脸埋入双手,哭腔从指缝将溢出,“燕赤霞说得不错,鬼害人。” “你听到了?” “嗯。” 无咎轻笑,“身为鬼,你竟站在人的立场去想害不害,然而有些人,却不懂得让在别的生灵的立场去想一想。”他仰望着夜空,月牙只露出了一角,“所以你想摆脱老妖精的控制,不是为了自由?” 小倩哽咽着,“我想投胎。” 无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鬼,就学着人类的样子胡乱在她肩上拍了拍,“我没带汗巾的习惯,你有手绢吧?拿出来擦擦。” 虽然鬼哭出来的只是浊气,但是糊一脸浊气跟戴了面纱一样也不好。 小倩呜呜地点了点头,往腰间一探,又委委屈屈地说,“我手绢不见了。” “哎,算了,别哭了。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的,你姥姥阻止不了我。” “嗯,谢谢公子。” “小倩?” 一妖一鬼惊觉抬头,看到宁采臣手里拿着一方手帕,吃惊地看着他们。 无咎赶忙问,“宁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 “你都听到了?” “嗯。”宁采臣不敢置信,“无咎兄,你真的要带小倩离开?” “是啊,她的愿望如此,我便应承了她。” 宁采臣怔怔地看向小倩,“小倩,这真的是你的愿望?” “采臣,我不得不离开,你,你能理解的?对不对?你是个好人,你对我很好,可我不能对不住你。” 宁采臣失神地往后退一步,胡乱地点头,又摇头,“我,我理解。你,祝幸福。”他失魂落魄地走开,在一妖一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又失魂落魄地走回来,将手绢放到小倩手里,“你的帕子。” 他没有立时收回手,而是痴痴地看着她,自己的眼里是有泪光吧,不然小倩的脸看着怎么会有点模糊呢。宁采臣深吸了一口气,“小倩。”他忽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住。 “宁兄,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 “对不起,对不起。”宁采臣放开小倩,“是小弟失态了。无咎兄莫要在意。不打扰你们了,小弟这就走,这就走。” 看着宁采臣魂不守舍的背影,无咎深深地皱起眉心,“我说小倩,宁兄最后一句话听着是不是有点奇怪?” “是有点儿。”小倩拿着帕子擦掉脸上的浊气。 “什么叫做‘我莫要在意’?什么叫做‘不打扰我们’?”无咎把刚才的对话好好回想了一遍,一拍脑袋,“他怕是没听全,难不成以为我们要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打滚求收,求包养,这里有暖床小动物一只,有没有人要收回去? ☆、儿女情长2 “宁兄,你误会了。”无咎方踏入屋内,便脱口而出。 宁采臣抬起头,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在瞧到无咎模样后,不由改口,“无咎兄,你额头怎么了?” 无咎摸着自己头上的包,恨得牙痒痒,“寺外头有棵树,树根长得跟小土丘似的,天一黑就容易绊倒人,早晚有一天我得把他砍了。” “有这么棵树?小弟倒是没什么印象。” “因为他爱动啊。” “什么?” “我是说我动得不对,今天走的是别的路回来的。”在宁采臣进一步追问之前,无咎连忙转回正题,“宁兄,小倩姑娘很伤心呢。” 果然宁采臣忘了疑惑,“啊?为何?” “说你误会她了,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从未说过她水性杨花啊。” “咳,你以为她要和我私奔,还不是不相信她?” “你们不私奔?”宁采臣有了些许神采。 “私奔做什么?我又不喜欢她。” “那你还要带她离开?岂不是毁人清誉?”宁采臣激动地站起来,“无咎兄,我实在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如此不负责任。”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我这叫做信守承诺。” “承诺?”书生又一屁股坐下去,“果然,你们已经定下终身了。” 无咎觉得自己没法和宁采臣说通了。 “我们没定终身,只不过……反正就是我答应了她要带她走。” “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 “那为什么要带她走,姑娘家的清誉多重要,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了,但是请你珍惜好吗?请不要玩弄她!”书生又站了起来。 “宁兄,咱能别车轱辘话吗?你听我说,我喜欢她,但是我不带她走,呸……”绕得无咎都口误了,“说错,我是说我不喜欢她,但是我得带她走。” “为何?你若不喜欢她,为何还带她走?你想将她安置到何地?难道你想让她无名无份地跟着你?或是跟戏本子里说的一样,你是为了报复她的家人?她知道你不喜欢她吗?为何她也同意跟你走?莫不是她十分喜欢你?亦或是你威胁她了?” “停。”无咎都要给宁采臣绕晕了,“不带她离开,难道看着她嫁人?” “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她明天要嫁人了?” 闻言,宁采臣瘫坐下去,经霜累月的木椅再也承受不了他的折腾,啪叽一下四分五裂,书生就坐在一堆木条木板上,神情怔仲,喃喃,“不知道。” 无咎走到他跟前蹲下,“宁兄你听好了,小倩不喜欢他未来的夫君,也不喜欢我,她喜欢你。” “真的?”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4节 “你把她当成什么女人了?” “我不知道。”宁采臣茫茫然,捶着自己的胸膛,“无咎兄,从我听到她要同你私奔开始,我这里就憋得慌,我脑子乱得很。” “喜欢就争取啊。” “如何争取?” “你方才不老挂在嘴边?私奔啊。” 宁采臣吓了一跳,“不可不可,那要坏了姑娘家的清誉,更何况我一介穷书生,拿什么给创造她好的生活?” “创造生活什么的你就不用想了,你刚才不是说了,只要她开心,你就开心了。难道你忍心看她嫁给不喜欢的人,成日郁郁寡欢?宁兄。”无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反正你们在一起也持续不了多久,花开堪折直须折啊。” “什么意思?” “意思还是由小倩姑娘自己跟你解释吧,和事佬我就做到这里了。”无咎站起身来,“她在湖边等你。” 瞅着宁采臣跑出去,无咎挪开临时用木板挡住的洞,一跃而入。 “僵尸兄,死了一个小弟挺难过的吧,来喝点小酒,我带了下酒菜。” 早上宁采臣开的窗仍旧大敞着,外头青草树叶的味道顺着风灌进来,和着底下一层还没散干净的腐朽味,其实并不是什么喝酒吃菜的好地方。 不过无咎已经习惯了。 “怎么不应我,真生气了?我也没想到书生会开窗的嘛,不过你不是早就看那小弟不顺眼很久了,说它一直觊觎你的位子?”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耸动。 随手放下酒菜,无咎走过去,“你就算要躲我也别躲得如此明显……僵尸兄,你头怎么没了?” 没头的怪物跟找到亲人似的,猛地扑到无咎身上,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呜声。 “别哭别哭,你慢慢说。”无咎拉着僵尸坐下来,独享着佳肴,看着无头怪手舞足蹈—— 只见它做了一个爬的动作,又愉快地蹦跳了几下,然后发出狞笑的声音,忽然瑟瑟发抖地退到旮旯角里,然后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还翘了个兰花指,继而捧了颈上的那团空气往地上一丢,紧接着可怜兮兮地趴到桌子上。 无咎边看边点头,“哦,你梦见自己变成女人,但是照镜子发现自己太丑被吓到,所以气得把自己的头砍下来丢掉了?” 无头怪吱地一声,气急败坏地挥着拳头。 “开个玩笑嘛。你偷跑出去玩遇到黑山老妖的手下,他们在收集好看的头颅做项链给新娘,结果你好不容易修炼得人模人样的头就被抢了,对吧?” 无头怪想点头,但发现自己没有头,只能上下招了招手。 “黑山老妖挺有心的嘛。”无咎若有所思地说。 “¥¥≈” “咳咳,还是开玩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无头怪呜呜地叫,一把抢过无咎手里的酒壶,可是没嘴可以喝,委屈地把酒壶丢到地上,直跺脚。 “哎,发脾气也别洒了酒啊,我还没喝上几口呢。行行行,我去帮你把头找回来,别哭了。”无咎无奈极了,从乾坤袖里掏出另一本史记,“喏,先给你。” 无头怪惊喜地叫了一声,夺过史记如饥似渴地翻了几页……没头看不了,哇地又哭起来了。 “别哭别哭,我让如墨给你念。”无咎有些头大,怎么今晚总有人在他面前哭呢。 话音一落,一只黑猫凭空出现,如果不是有光从窗外进来,它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若是燕赤霞在场,必定能认出它身上淡淡的妖气,正是白天他怀疑是无咎真身的那只。 “我不给无头鬼念书。”黑猫不无鄙视。 “如墨,他不是鬼,是僵尸。”无咎更正道。 “鬼还是僵尸,我都不给念。” “回头我请你喝女儿红。” “……” “那好,我走了。”无咎满意地跳出窗外,犹自还听到如墨在里头抱怨,“为什么没头不能看书,却能听话呢?” 是啊,为什么呢? 他思考着,才走出兰若寺不远,无意中又被绊倒了一次。 小土丘似的树根跟长腿似的,不等无咎抓住,咻地一下钻进地里,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无咎隐忍地深吸一口气,死树妖,整天在这附近打转,早晚有一天,他要把它连根拔起,劈成柴烧火。 正在心里骂妖呢,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首下,你拿的什么玩意?” “大王要的人头啊。” “红狰狰一片的,这是下等僵尸新修炼出来的头吧?” “哎,反正有个人样就行了。” “大王要的是白白净净、赏心悦目的头好吗?你敷衍了事小心交不了差。” “没办法啊,大王要我们在明天之前集齐九十九颗人头,说是寓意长长久久,可咱负责的地段是这片林子,就鬼多,能遇见几个人哟。” “最近不是来了个书生吗?他就白白净净挺好看的啊。” “可是我昨天看到他和燕赤霞在一起。” “不怕,我刚才在湖边看到他了,不知道在等谁,就一个。” “那走吧走吧。” “我说两位。” “哪个不长眼睛的挡爷们的路?” 无咎现了身。 两个小妖瞧见他,均是一个激灵,“啊哟妈呀,吓活鬼了。” ☆、儿女情长3 “还真不好意思啊吓活你们了。”无咎笑得人畜无害。 两个小鬼打着寒颤,谁不知道大妖无咎经常笑嘻嘻地把鬼怪整个半死,更何况昨天大王请了他一顿,被整的小鬼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全都心有余悸着呢,“无咎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应该是我问‘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才是。” 首下有点懵,“我家大王的痴情风?” 他的同伴小狄往四下里一瞧,却是明白过来了,“您别生气,首下他是大王别的地盘调过来的,不知道情况。我们绝对没有闯入兰若寺的打算,这就走这就走。” 心里却暗暗叫苦,住林子里的鬼怪都知道,大妖无咎特别喜欢兰若寺,几乎都不让靠近的,当然,树妖姥姥家的鬼除外——毕竟树妖的根几乎都长到兰若寺里头了。 说着小狄就要推搡着同伴离开。 “别急着走啊。” “公子有何吩咐?” “头留下。” 两个小鬼吓得魂飞天外。 “别摆出一副要死的表情,你们还能死到哪里去?我是说,把他手里抓的头留下来,那是我朋友的。” “叫你别滥竽充数。”小狄暗暗骂着首下,拿过红狰狰的头颅,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 无咎把东西收到乾坤袖里,抬眼望见还战战兢兢呆在面前的小鬼,“没事啦,你们可以走了。” “公子,首下不懂事,实在对不住。”小狄迟疑地说。 “要真觉得对不住我的话,你们就帮我个忙吧。” “公子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我听你们刚才说话,是要去抓书生?” 小狄和首下面面相觑,难道书生是大妖的朋友?又是个不能碰的?不带这么倒霉的吧。 想归想,他们还是齐齐点了头。 “唔,那你们抓他的时候,记得要有鬼样啊。” “哈?” 湖边。 宁采臣焦灼地来回踱步。 明明无咎兄说小倩在湖边等他,可是他来的时候却没瞧见她的倩影,是临时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已经回去了? 他决心再等一下,毕竟无论是嫁人或是不嫁,小倩明天之前都要离开了,他一定要见她最后一面。 又或是,由他来带她走! 当然,少不了无咎兄的帮助。 “喂。”有人喊他。 宁采臣回过头,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两人足不点地,“哦?” 被无咎嘱咐过的二鬼愣了一下,心想难道他们飘得不够高?于是又飘高了半尺。 宁采臣心里还在挂念着小倩,尽管愣愣地随着他们飘高而仰起头,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喂,小狄,他傻的?” 小狄摇了摇头,“不知道,吓懵了吧。” “反应不够大那位会不会生气?” 小狄偷偷往旁边的树上瞄了一眼,记起无咎的叮嘱,又连忙收回目光,挠着脑袋想着要不把自己变得透明点? 这时首下已经俯冲到宁采臣面前,“喂!我是鬼啊!你给点面子有点反应行不行!”话才说完,他忽然被小狄一把扯回地面上,“干什么?说好的要有鬼样呢?不要脚踏实地啊。” “我们不是鬼是人,肯定会脚踏实地的啊嘿嘿嘿。” “喂,你干嘛否定自己?”首下不明所以,还小小声提醒,“那位还在看呢。” “看什么啊?谁啊?” 那边首下一吼总算回神的宁采臣,目光越过两个小鬼,看向他们身后,“大胡子,你怎么来了?” “大胡子?最近在我们林子里晃的那个捉妖人,好像也长着大胡子吧?” “我的娘咧,就是他啊。”小狄已经要哭了。 无咎一如既往藏在枝繁叶茂的树中,闻言无奈地摇摇头,黑山那家伙怎么想的,从哪招了个活宝当手下。 “说啊,谁在看啊?”燕赤霞声如洪钟。 “大胡子,你有没有见到一位姑娘,个子大概到我肩膀,眼睛黑亮黑亮的特别有神?”宁采臣也不在意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了。 “在这林子里我就没见过一位‘姑娘’。”燕赤霞翻了个白眼,不无讽刺。 宁采臣失望地垂眸,“她究竟去哪了呢?我好想她,好担心她,我觉得我都神思恍惚得看到鬼了。” 无咎扶额,他觉得自己其实也认识了个活宝。 “看你个大头鬼。”燕赤霞忍无可忍,一手抓过一只鬼,“你看清楚,他们就是鬼,冷冰冰的,可以飘上天的鬼!” “你开什么玩笑。” “还不信?”燕赤霞瞪大了眼睛,狠狠地晃了两只鬼一把,“你们给我飘!” “大,大侠,你不放开我们,我们怎么飘?” 燕赤霞冷冷地放开他们。 两只小鬼委委屈屈的站着。 “飘啊。”燕赤霞命令道。 他们互望了一眼,闭上了眼睛,又睁开,蹦跶了一下,再蹦跶一下,又蹦……蹦不起来了,不得已哭丧着脸,“大侠,我们飘不起来。” 燕赤霞拿起剑就往他们头上敲去,“装什么装,不飘我灭了你们。” 两个小鬼微弓着背,呲牙咧嘴,好像随时都能趴地上去,哆嗦着回答:“大侠饶命啊,小的们真的飘不起来,太重了。” “重?”燕赤霞挑白菜似的用剑拨拉了一下他们,果然很重,像是有座大山压在二鬼上头,谁会那么无聊让小鬼对着宁采臣吼“我是鬼”,又是谁会那么无聊用千斤咒压着不让小鬼飘,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 无咎。 “你骂人是鬼就算了,剑是多锋利的武器,怎可朝人比划?”宁采臣还在为二鬼义愤填膺。 “我说了多少遍,他们是鬼,不是人。” “你还说他们会飘呢。” “可不?现在飘不起来是因为你那好友用了千斤咒。” “又来,大胡子,你为何那么喜欢说无咎兄是妖?” “因为他本来就是!”燕赤霞被固执的宁采臣气得要爆脾气,好容易才压制下来,头脑稍微冷静一些,计上心头,“不信你去把他们两个提溜起来试试。” 宁采臣回头瞧了瞧二鬼,不像燕赤霞,人高马大,他们身材瘦小,胳膊甚至都没有自己粗,费一把劲肯定能提溜起来,“好,但如果我做到了,请你以后再也不要说‘无咎兄是妖’之类的话。” “成。”燕赤霞一巴掌拍到宁采臣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他拍倒了。 无咎见状,不由冷哼了一声,他在树上看得清楚极了,姓燕的又捣鬼,居然往宁采臣身上拍了个弱力符,让人就算一本书都拎不起来,敢情是欺负书生没注意自己的肩膀吗?还是欺负两个小鬼看到大胡子瞪眼就不敢说话? 他随手一抬,取消了千斤咒。 两个小鬼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腰杆也能挺直了。 “这位兄台,得罪了。” 迫于燕赤霞的淫威,被选中的小鬼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其实现在就算不用宁采臣提溜,只消不故意脚踏实地,他们随时都能乘风飘起,可是捉妖人的警示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宁采臣深吸了一口气,站稳下盘,双手环住小鬼,眼见就要把它举起来—— 无咎忽然瞅到燕赤霞得逞的笑容,思绪急转,猛地坐起来,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果然着了道:燕赤霞哪里有下什么弱力符,那分明是障眼法,就是引自己下套的。 他又要使咒,可燕赤霞猛地转过头来,仿佛透过层层绿叶,能瞧到藏身在里面的古怪。 原来最终目的是找出自己的所在,无咎恍然大悟,这大胡子还真是越来越会玩了。 ☆、妖鬼一家? 被燕赤霞发现了踪迹,无咎也不急,反而是兴致盎然,本以为燕赤霞充其量就是脾气爆点、会搞点低劣的陷害,没想到还是挺有头脑的嘛,晓得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把没城府的人玩得团团转,没什么挑战性,但要是能让一个心怀城府的人六神无主,那可就好玩得多了,特别是那个人还是暴脾气。 无咎别的爱好没有,就爱看炸毛,猫如是,人亦如是。 然而他还没想出什么好玩的对策,就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风声,似狼嚎,似虎啸,如同滔天巨浪,漫天席卷而来。 百鬼夜行? 无咎皱起眉头,虽说明天就是黑山的大喜之日,但黑山的地盘在另一边,百鬼怎么都不该朝这个方向过来啊。 若不是参加喜宴的,想想近几日林子里的动静,那怕是…… 无咎朝底下望去,只见燕赤霞显然也是感受到了来势汹汹的暴风雨,脸色变得很难看。 “小子,走了。” 宁采臣刚抱住小鬼,还没来得及给抬起来,风声太大,他听不清燕赤霞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走了!”燕赤霞神情凝重,抓住宁采臣的手臂就要带他离开。 与此同时,被宁采臣抱住的小鬼飘了起来。 宁采臣奇道:“大胡子,你还说什么千斤咒,他完全不重啊,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抬起来了,哎,不对,我都还没用上力气呢,大胡子,他,他怎么飘起来了?” “都说了他是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撒手,我们走了。” “怎么可能是鬼呢,难道我在做梦?”宁采臣喃喃着,风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燕赤霞在和他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可他完全听不到声音,只能从对方焦急的神情猜测是在催促自己离开,“可是大胡子,我撒不开手了。” 他的手仿佛粘到狗皮膏药,怎么都拿不开。 宁采臣听不到燕赤霞说话,反之亦然。 燕赤霞只能看到宁采臣还在那边磨叽,被他气得半死,以为都生死攸关了,书呆子还在纠结有没有鬼的问题,想硬把人扯走吧,呆子还抗拒着自己的力量,“你个呆子,再不走就不是你相不相信鬼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变成鬼的问题了!” 简直就是鸡对鸭讲。 小鬼还在往上飘,连带着宁采臣也慢慢离了地,把书生吓了个够呛。 燕赤霞这才发现不对,还以为是无咎捣的鬼呢,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祭起道剑,隔空往宁采臣的手与小鬼身体之间虚劈下去,一道耀眼的剑光如利箭一般急射出来,贴着宁采臣的手掌直冲往上。 须臾之间,小鬼硬生生往上拔高了一丈多,宁采臣自然也被带到半空,好巧不巧,剑光这才将他俩彻底分开,宁采臣无所凭借,从空中摔了下来。 燕赤霞低骂了一句,赶忙走到书生底下要把他接住。 巨浪一般的风达到至高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宁采臣被吹偏了几尺。 燕赤霞想要赶去,然而逆着鬼风,一时移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采臣又被吹高了好几尺,朝左飞了一小段,这才硬生生地摔到地上,恰好脑袋砸到凸起的石头,人事不知。 “都说了这是大人要的头,你还害他撞到,要是撞坏了怎么办?”慢慢平息下来的风声里,有什么在嘀咕着。 “天好黑,我看不清。” “亏你还是鬼,不中用!” “能怪我?前几日有盗墓贼掘了我的墓,找宝贝也不好好找,把火星溅到我眼睛里了,一点都不尊重死人。” “你当时还就在旁边看着呢,自己不出面怪得了谁?” “你想打架是不是?来啊,我告诉你,少了眼睛我照样打得赢!” “来啊!” “来啊!” 紧接着便是拳头呼啸,叽叽喳喳的劝架声,亦或是呐喊助威,甚至还有开盘押注的,好不热闹。 燕赤霞开了天眼,瞅到一大群鬼乱七八糟搅作一团,倒是把“猎物”宁采臣放到一边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书生旁边,刚把人抬起来,周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边走一边回头瞅,方才还乱成一团的百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整整齐齐地排作方阵,成百上千双鬼眼阴森森地盯着他瞧。 前方,有杀气。 燕赤霞不得已停了下来,回头,一个尖嘴猴腮道士打扮的家伙站在他面前。 “燕赤霞,别来无恙。”阴森森的话语,给人空洞洞的感觉,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一路传上来的。 “道岸然?”看清来人,燕赤霞有些意外,“你怎么死了?” 道岸然? 无咎对这个名字印象挺深刻的,因为道貌岸然嘛,他去黑山那里蹭吃蹭喝的时候见过他,是黑山的新手下,听说刚死不久,但是能力很强,黑山很是赏识,还特地拨了一个鬼军供他差遣。明明维持着道士的模样,却听说为了得到黑山的青睐,下手十分狠绝,当真是人如其名。 没想到他认识燕赤霞,而且过节看似不小。 其实若是宁采臣还醒着,便会认出道岸然就是昨日与燕赤霞打得热火朝天的对手。 底下的对话还在继续。 道岸然冷笑,“我怎么死了?你还有脸问。” “莫不是你重伤之后……” “不然呢?”道岸然语气沉沉。 燕赤霞有些愧疚,道岸然缠着他比试法力不是一天两天了,昨日被他缠得紧了,急躁起来,不免下手重了些,却以为他尚有自保之力,不料想今日再见他,竟是阴阳相隔。 听及此处,无咎多少还是有些纳闷,道岸然是重伤死的?好像不是吧。不过他是怎么死的来着?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他还在苦思冥想,底下已经打起来了。 面对曾经的对手,燕赤霞明明可以几招制胜,偏偏处处忍让,边躲避着对方的杀招,一边还苦口婆心地劝,“道岸然,你何苦执念如此,生前你尚且除妖捉鬼,造福一方,死后却沦落到与鬼为伍,不愿投胎,苦的岂不是你自己?” 哼,想他无咎和燕赤霞斗法的时候,什么时候下过死手了?没有!顶多就是玩玩。可那燕赤霞什么时候对他留情过?没有!倒是对个处处要置他死地的死道士忍让再三,简直是种族歧视。 欺负他无咎从来不是人是不是? 处于看戏状态,本来还想帮燕赤霞一把的大妖,瞬间心理不平衡了。 底下。 燕赤霞的苦口婆心道士当然是听不进去的,甚至一招比一招更狠,可惜生前他就技不如人,才死个一天尸体都没凉透呢,自然法术也不会提高多少。 然而他信誓旦旦地跟黑山揽下任务,说要除掉捉妖人,免得明日婚宴横生枝节,现下却被打得节节败退,更何况百鬼还在看着,他怎么都丢不起这个脸,恼羞成怒之下,倒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了,秉持着胜者为王的原则,他大吼一声,“你们还在愣着做什么?还不摆阵?” 语毕,百鬼浪花般地四散开来,布下道士传授的阵法,将燕赤霞困在阵内。 不得不说,道士法术不怎么样,阵法方面的造诣倒是比燕赤霞胜上一筹。 一时间林子里阴风大作,鬼气冲天,几乎凝成实质性的黑云,铺天盖地,逐渐挡住皎月星辰之光,黑暗缓缓地吞噬着大地。 好在燕赤霞阵法造诣虽稍弱一些,蛮力还是有的,趁着阵法尚未完全形成,一口精血吐到道剑上,一时剑光闪烁,旋即他将全身真气集中到剑上,人剑合一,以不可挡之势直刺鬼阵最后的缺口,试图以剑带人,冲出阵法。 一壁之遥。 一指之遥。 毫发之遥。 燕赤霞悬着的心慢慢回落。 蓦地。 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恰恰打在他的剑尖上,使得剑稍作偏转,仅仅是一瞬的耽误,鬼阵大成。 明明仅有毫发之遥,却是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了。 燕赤霞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 他怎么还会妄想无咎不会插手呢? 果然妖鬼一家,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妖鬼一家? 大成的鬼阵,按常理来说是没人看得到里面的情况的,只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而大妖无咎一般都是那个例外。 阵里发生了什么,无咎看得一清二楚——燕赤霞在里头,险象环生,不过一时间倒还能化险为夷,比说书人讲的故事精彩多了,大妖看得津津有味。 瞧瞧,小鬼那招不错,趁燕赤霞在空中无所凭借,趁他病要他命。 可燕赤霞居然借力打力,同时化解了两个危机。 这招也不错,锁住燕赤霞的动作,直击命门。 可燕赤霞竟来了招鱼死网破,明明都死过一次,小鬼竟然还退怯了,真是,黑山手底下的鬼怪太没种了。 无咎失望至极,本想好好欣赏下燕赤霞吃瘪的模样,出口恶气,没想到大胡子应对得太好了,百鬼短时间奈何不了他。 亏你们还摆了阵,居然还讨不了好。 无咎有点坐不住,就差没撸起袖子自己上去会会捉妖人。 “谁?”指挥百鬼的道岸然忽然看向这边,同时拂尘一甩,恰好把燕赤霞攻向阵眼的一招借为己用,将其打了过来。 无咎扬起眉头,将出现在身边的家伙往旁边一拉,另一手则将攻过来的厉芒轻轻一弹,登时就让厉芒改了个方向,重新钻入鬼阵之中。 不多时,鬼阵里响起燕赤霞骂娘的声音。 道岸然见状,大吃一惊,他仅仅是借力,对方却是将力道完全反弹回来,更何况他方才发现的只是个女鬼,并未察觉任何法术精进之人。一想起自己与燕赤霞斗法,身边却潜藏着目的未明的高手,他就觉得后背发寒。 “何方神圣,还请露面。”道岸然喊道,心里沉甸甸的。 无咎没有立即回应他,看着身旁心有余悸而又欲言又止的女鬼阿艳,戏谑道:“你来找我的?上次打赌可是平手。” 阿艳怔了一下,又嗔了他一眼,“奴家可不是来讨东西的。” “哦?” 她递过来一方手帕,“小倩让我给公子的。” 无咎接过帕子,只见边角处写着三排娟秀的字体—— 恨不生同时 既是无缘,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请与君绝 绝之一字很是模糊,想来是被重重鬼泪盖住,无咎伸手抹了几下,仍旧没法把所有鬼泪抹去,想了想,也就罢手了。 可惜凡人不知鬼泪为浊气,书生若是看到,怕是绝想不到小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方罗帕。 他的身边,阿艳见他若有所思,眼波流转,不着痕迹地靠过去,说道:“奴家本以为是小倩痴想了,竟不知公子原是荤素不计的主,即是如此,小倩无福,不如由奴家……” 无咎不动声色地避开阿艳,“小倩发生何事?为何不亲自过来?” “她有过来呀。不过运气不好,被姥姥碰上。我说公子,姥姥对你的气味可是熟悉得很。” 无咎面色沉了下来。 他与树精向来就不对付,私下里和树精家的鬼怪接触,他们回去前都会注意把从他这沾到的气味清除干净,然而小倩要会宁采臣,压根就没有打算回去,自然不会清除气味,谁能料想一向待在家中的树精会忽然跑到湖边来。 小倩估计是怕再交往下去,会连累到书生,才托人把帕子交到他手里,求他转交。 可惜他还真不能直接冲到树精家里抢人,别说身上的气味一时半会清除不了,刚踏进对方的势力范围,就要把树精给惊动了,到时候鸡飞蛋打,就算能潜进去那里面,他也不知道小倩被关在哪里。 要在树精手底下救人,那得快准狠才成。 阿艳还在说:“公子,有小倩作为前车之鉴,奴家好歹也是冒了险来找你的,你怎么忍心正眼都不看奴家,一个劲地盯着死物瞧?” 无咎方才抬起眼,似笑非笑,“你不也是死物?” 阿艳的媚笑僵在脸上,差点嫉妒之情就流于表面了。 按说她长得也没小倩差,甘愿死在她裙底的男人也多得多,无咎还是她先认识的,小倩让她给带信时,她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过来的,不曾想见到无咎为之变了脸色。 凭什么?就凭小倩那个清汤寡水的性子?哄哄个把迂腐的书呆子还差不多,怎么大妖无咎也对她格外青睐?说不通,难不成她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把一个断袖大妖给掰回来? “我说笑而已,美人儿,你也太经不起玩笑了。”无咎慢悠悠地收起手帕,“不知道小倩有没有和你提过,我们又打了一个赌,如果她赢了,你可是能得到五百年功力的。” 阿艳眼神顿时一亮。 “可小倩现在不在,赌约没法继续啊。”无咎很是为难地说。 绕了半天还是想救小倩,阿艳克制着嫉妒之情,“姥姥什么手段公子也清楚,小倩奴家就是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她被姥姥关在哪儿,奴家还是略知一二的。” 无咎很满意,“没事,你能略知一二,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阿艳有些好奇,“可你要怎么潜进去?” 无咎打量着女鬼,又把目光移到底下的鬼阵,神秘莫测地答:“自是有办法的。” 自喊的那一句已过去许久,无人回应,道岸然心里七上八下,几次分神,好在阵法实在有其妙处,才不至于让燕赤霞钻了空子,破阵而出。 又过了一会,见对方似乎没有插手的样子,道岸然也就渐渐放下心来,正要集中精力对付燕赤霞,树上一阵响动,一个女鬼踉跄着从里头飘出来,似乎是被人推了一把。 他定睛一瞧,眼里差点没冒出火光,手底下一个疏漏,差点就被燕赤霞破了阵。 女鬼畏缩地退了一步,方勉强笑了笑,“爷,真巧。” “巧?”道岸然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个贱娘们,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阿艳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脸上浊气一片,仿佛是蒙上了劣质面纱,“爷,阿艳也是无可奈何啊。您既已是黑山大人的得力大将,想必也听过我们姥姥的作派,当初奴家若不是那么做,怕是现在就灰飞烟灭了。后来奴家一直心绪不宁,愧疚不安,今晚恰巧在此见到您,本是不想再碍您眼睛的,可是……可是……” 虽是长篇大论,却句句到点,拍马屁亦有,痛心疾首亦有,我见犹怜亦有,阿艳是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 道岸然既不是无咎,也不是书生,他色心本就重,不然也不至于因此丢了性命,瞧到女鬼掏心掏肺痛改前非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就忘了教训,不由心软了。 无咎瞅着,分外佩服,要说做艳鬼,还是阿艳称职。想归想,他也不耽误时间,趁着道岸然分神,他看准燕赤霞全力攻击一处的契机,也在外头发力,一外一内,两相配合,鬼阵顿时破了。 燕赤霞没料想此番如此顺利,一个收脚不及,差点撞到前面的树桩上,好容易停住,第一反应不是对上道岸然,而是瞪向无咎的藏身之处。 无咎瞅到他额上的淤青,想来燕赤霞方才骂娘就是因为这个了,不由失笑,旋即又有点头疼,瞧燕赤霞的神情,要说服他救小倩简直比登天还难。 “啊!燕赤霞!”阿艳佯装害怕,按照无咎的指示,直往道岸然怀里躲去,过不了一会又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爷,您的乾坤袋装了什么东西,竟都满出来了。”她好奇地随手一揪,居然拿出一颗圆滚滚的人头。 燕赤霞皱起了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小伍状态不好,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恢复更新,么么哒 ☆、如何是好? 道岸然死了还没成鬼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也不知给谁扒走了。鬼怪自有术法,用不着外物,所以道岸然现在的乾坤袋还是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抢的,空间不大,装九十九颗人头很勉强,还是他费了大力气才塞进去的,就跟塞满了衣服勉强关上门的柜子似的,被阿艳一揪,简直就了不得了。 说起来罗嗦,其实阿艳从躲到道岸然怀里到揪出骷髅头,也就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意外连连发生,道岸然有点懵,等反应过来,袋子里的人头已经连带着掀出好几个。 “好你个臭娘们!”道岸然恼羞成怒,粗鲁地把阿艳一推,连忙用手抓住乾坤袋的口子,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把乾坤袋“逼”太紧了,骷髅头怎么都止不住,就是一个劲地往外冒。 头都很新鲜,明显就是才割下来不久,有一些眼珠还大大睁着,满是惊恐与哀求。 虽然道岸然手忙脚乱地压“头”的模样很滑稽,但燕赤霞怎么都笑不出来。 阿艳被道岸然一个狠推,踉跄着就摔到地上,头狠狠地撞到了大石,幸好是鬼,不然就不止像书生那样晕过去那么简单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百折不挠,梨花带雨地扑将过去,抓着道岸然在拧口袋的手,飞快而又不失娇弱地说:“爷,奴家真不是故意的。之前奴家把你的精气吸干……” 女鬼就像狗皮膏药,道岸然怎么都甩不开,听她说着说着都要把自己老底掀出来了,又急又怒,连忙大喝:“闭嘴!” 已然是迟了,关键已被燕赤霞听了去,“她把你精气吸干?道岸然,我以为是你被我害得重伤,又遭遇不测。” 后面鬼阵既已被破,百鬼无新的命令,也全都停下来瞧着这边。 道岸然干咳一声,低垂着眼睛,转着眼珠子,“遇到女鬼难道不是不测吗?” “据我所知,女鬼可不是靠打架杀人的。”燕赤霞冷冷地说。 阿艳见燕赤霞杀气渐显,不介意再添些柴火,“燕赤霞,你是瞧不起我们女鬼?不靠打架杀人又怎地,我们不过是靠山吃山,谁叫男人都一个德行?”说着又婉转莺啼起来,“当然,爷自是与常人不同。” 道岸然老底被掀了个透,又是无地自容,又是色厉内荏,一股子火气上来,上手就甩了阿艳一个巴掌,“哪来的蠢娘们,还在瞎掰掰些什么,滚一边去!” 这巴掌用上了法力,再也不是隔靴搔痒了,阿艳被打得头晕眼花,只觉得身子都有点不受控制地飘起来了。 燕赤霞冷眼看着,“道岸然,我真后悔当初应下你的战帖。” 道岸然讪讪地笑,“你害了我,自然是要后悔。” “不。”燕赤霞言辞之间不无鄙夷,“我以有你这个对手为耻。”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5节 “你,你少说得冠冕堂皇,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但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你我都知道,男人都一副德行,唤作是你……” 燕赤霞打断他,“我没有打算评论你与女子的相处方式。好歹你也曾救过人,哪怕是有报酬的,我也敬佩,但如今……九十九条人命啊。”说着,燕赤霞痛心疾首,摇了摇头,举起道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道岸然。 这回他不再忍让,直打得道岸然步步退却,最后将他逼到死角处。 眼见道剑只离自己胸口一指的距离,上面附着的驱鬼之术犹如熊熊烈焰,仅仅是热气就使得他的身体冒出阵阵焦味,道岸然失声尖叫,“燕赤霞!无论怎么说,我意志力下降也是因为你害我重伤,你已间接杀我一次,难道还想杀我第二次吗?” 燕赤霞握紧剑柄,有一瞬间的停滞,“你……” 道岸然见有希望,赶忙接着劝道:“你放了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我保证再也不害人了,我,我洗心革面,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鬼界的消息,只要你需要,我绝对……” “真让我恶心。” 当胸一剑,贯穿前后。 燕赤霞眼睛都没眨一下,杀气凛然。 刚从一巴掌回过神来的阿艳见状,不会跳的心肝都颤上一颤,爬将起来就打算悄悄飘走。 灼热的道剑抵住了她的后心。 阿艳丝毫不怀疑,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陪道岸然灰飞烟灭了,不得不扯了个笑脸,小心翼翼地转身,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燕爷,夺人精气,是姥姥的命令,若我不做,姥姥必不会放过我,奴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看在今晚我为您揭穿了道岸然的面貌,您就放我一马吧。” 道剑稍稍往前。 阿艳疼得身子直颤,婉转着语调苦求道:“燕爷。”眼神却瞟向无咎匿处,若是大妖能救她……大妖会救她吗?会吧?小倩他不就要救吗?可她不是小倩。 她不是那个该死的,明明处处不比她强,却总有贵人相助的小倩。 大妖未必可靠,她只能靠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阿艳用最最无辜的语调求着:“燕爷?” “收起你那一套,我恶心劲还没过呢。” 听意思,有戏? 阿艳连忙说道:“爷要奴家做什么,奴家当牛当马也做到。” “哼,你这样的牛马,能骑吗?”燕赤霞讽刺地说,“你给我原原本本地转告让你来的家伙。” 燕赤霞知道谁派她来的? 想归想,阿艳点头如捣蒜。 “我不杀他,不等于我不想杀他。我现在奈何不了他,不等于我以后奈何不了他。若是他再触犯到我的底线,海角天涯,刀山油锅,我誓要把他变成第二个道岸然!” 燕赤霞落下狠话,道剑还要往里刺入。 “好有魄力的话。”鼓掌声响起,“只是她可不是道岸然,法力低得很,你再往里,不用等贯穿,她就灰飞烟灭了,到时候你要她传的话,可就到不了本公子的耳朵里了。” 道剑忽然就刺不进去了,而阿艳也觉得胸口的灼痛减轻了不少,不由感激涕零,“公子。” 无咎不疾不徐地走到燕赤霞面前,轻轻地把道剑从阿艳体内抽出来,“你先走吧,今天的事谢谢了,回头必会酬谢。” 阿艳心有余悸,能捡回一条小命就感天谢地了,哪还有闲工夫扯别的,赶紧离开燕赤霞才是最重要的,她勉力爬起身,忙不迭地飘走。 燕赤霞瞪着无咎,握着道剑的手青筋都爆出来了。 无咎还不知死活,“虽然话很有魄力,但是什么‘天涯海角’之类之类的,听起来倒像是情人的山盟海誓啊,有点柔情蜜意了。你不习惯说文绉绉的话就不要说,另外我觉得‘不死不休’会更有威胁性一点。哎,不过话说回来,难道说其实你真对我有什么‘柔情蜜意’?是的话你可以早说嘛,从一开始见面我就觉得你对我有意思,我这人百无禁忌的,你要是喜欢……” 铛—— 道剑直击无咎的面门,被他两手一合夹住,挣脱不了而发出嗡嗡的声音。 “别这样,我也没做什么吧,那么生气干什么?” “你没做什么?”燕赤霞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指着淤青的额头,“这是什么?” “咳。”无咎眼神飘忽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燕赤霞火气一上来,竟将道剑硬生生的往里刺了几寸,抵到了无咎的额头上,怒气简直能透过剑尖咆哮着冲到无咎脑袋里。 “喂,你来真的啊。”无咎暗道一声糟,叫自己嘴欠,明明是想出来讨好的,这下可怎么哄才好,“我承认,你额头的伤是我搞出来的,可看你在鬼阵里游刃有余,招式其实也来自你自己,我以为顶多让你手忙脚乱一下,好好好……” 暴怒的燕赤霞意外的强悍,无咎不由得往后仰,“我错了我错了,好歹咱也有点交情,你看你穿的鞋子还是我送的对吧?好好说话吧,行不?” 燕赤霞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上的布鞋,愣了一晌,咆哮:“我鞋子没了还不是你害的!天气很冷!”说归说,手劲倒是松了一点。 他就知道,拿人手短。 “行行行,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我也就不提你害我鞋子破了个洞了。”无咎顺势把剑掰下来,随口嘀咕着,看对方有爆发的迹象,识时务地改口,“你看吧,古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你说咱也没杀了对方全家,为什么见面总是喊打喊杀的呢?” “因为你是害人的妖怪。” “你哪只眼睛看我害人了?” 燕赤霞顶着淤青,阴森森地看过来。 无咎语塞,改口,“你哪只眼睛看我害死人了?” “妖鬼一家,没什么好东西。”燕赤霞嗤道。 “哎,那就是你的成见了。”无咎掏出酒壶,喝口润润嗓子,打算长篇大论一下,好为开口求帮忙做个铺垫。 “你闭嘴,我没心情听你罗嗦。”燕赤霞没好气地打断,转身打算回去好好修炼,免得迟早有一天要被妖怪气死。 “哎,那先把成见放一边,咱长话短说吧。”无咎厚脸皮地跟上去。 “滚。” “别这样。还是你更吃阿艳那一套?我刚才可是看到你手抖了。” “滚!” “咕噜咕噜,滚走了,又滚回来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帮我救小倩吧。” “啥?”燕赤霞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救出小倩? “别抠耳朵,你耳朵没毛病。”无咎翻了个白眼。 “那就是你脑子有毛病。”燕赤霞接着走。 无咎拦到他面前。 “你烦不烦。”燕赤霞火气憋在心里四处窜,就是没法发泄。 无咎叹了口气,和燕赤霞拉开了些许距离,拱手,深深作了一揖,“还请燕兄帮我救小倩。”顺带着解释了自己无法亲自去救的原因。 从未见过无咎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燕赤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知道你不待见我,看在书呆子的面子上,行不?”无咎好声好气地说。 书生和女鬼? 有道岸然的前车之鉴还不够? 燕赤霞不耐烦地摆手,“开什么玩笑,我没杀了那个勾引呆子的女鬼就很慈悲了。” “小倩和阿艳不一样。” “她没有吸人精气?” 无咎默了一瞬,不情愿地答,“有。” “那不一样在哪?” “她是被逼的。” “刚才的女鬼也说自己是被逼的。”燕赤霞回想刚才女鬼的模样,冷冷地笑,“然而她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看她乐在其中。” “你自己看。”无咎直接把帕子塞到燕赤霞手中。 燕赤霞想丢,却鬼使神差地把帕子摊开,凝视着上面短短的三行小字,许久没有说话。 “你,识字吗?”无咎怀疑地问。 燕赤霞差点把帕子甩他头上。 无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别气,当我没问。”又过了一会,燕赤霞还是没说话,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便凑近了些,“这写得有点文绉绉,我给你解释一下,就是说可惜咱各自出生的时机不对,没有缘分啊哎,所以我俩还是算了吧。” 为了感动燕赤霞,无咎自己说得长嘘短叹的,活似字是他写的。 说完,他犹自觉得分量不够,还伸手指了指帕子,“你看你看,还哭了。” 这是把自己当傻子教吗,燕赤霞好想掐死他。 “无咎兄,大胡子?”一道迷茫的声音响起。 两人齐刷刷回头,就瞧到苏醒过来的宁采臣,尽管他忘了刚才发生过什么,但还没傻,醒来听到的东西还是理解得了的,于是脸色不可谓不精彩,“你们原来竟是……此种关系。” “什么关系?”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又同时反应过来,两个嘴巴一句话地答,“哎,不是。”只是一个冷静,另一个则连连摆手,很是激动。 宁采臣只以为他们尴尬,“你们放心,虽然小生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但我不会同其他人说的,断袖之情什么的……” “断你个大头鬼!”燕赤霞的暴脾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狠狠地把帕子往宁采臣身上一丢,体内的法力随之而出,“这是你自己的情债!” 宁采臣接过笔直飞到自己身上的帕子,脑子还迷迷糊糊的,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接过帕子就瞧起来,喜道:“这不是小倩的吗?”可一看上面的内容,惊喜之情便凝固在了脸上,怔怔地举着帕子问无咎,“无咎兄,她这是何意?” 感情这孩子撞石头撞傻了。 无咎叹了口气,蹲下身来,耐心缓慢地说:“一个读书人,又不是燕莽汉,怎么可以看不懂呢,就是说可惜咱各自出生的时机不对,没有缘分啊哎,所以我俩还是算了吧。还有你看,那是她的泪水来着,虽然和普通的泪水有点区别。” 宁采臣狠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梦境,更加恍惚了,哪里还顾得上奇怪的地方,“不是,无咎兄,我是说为何她忽然要如此说?你不是说她想见我吗?为何?” “哎,别伤心啊,她肯定不是心甘情愿写的,你忘了她家里人逼她出嫁?可能是家里把她抓回去了,她怕你个穷书生被家里欺负,所以才写诀别书啊。” “真的?”宁采臣挣扎着爬起来,身子不稳晃了几晃,“我要见她。” “你见她有什么用?”无咎问。 “我,我也不知晓。” “既然不知道,那见了有什么用?还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无咎瞥了一眼燕赤霞,接着问。 “可我总得见她一面。”宁采臣攥紧手帕,仿佛那是小倩的纤手,再也不想放开。 “见了又有何用?” 宁采臣怔怔地看着被攥的变形的帕子,想着小倩独有的笑颜,从今以后可能不复存在,血性顿时被激发出来,“自然是有用,若是她当真不愿,我,我就带她走。” 无咎赞许地拍了宁采臣一把,“这才对嘛。”下一句却立刻让宁采臣当场蔫了,“不过你区区一个文弱书生,又要如何带她走呢?” 宁采臣被问得一滞,沉默了良久,方说道:“不可负妾意。” 说此话的时候,他并不是慷慨激昂的,只是面上带着宁死不悔的决心,从容说来,仿佛那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与性命无关,亦与成功与否无关。 无咎意味深长地感慨,“真情如火,总能吸引各种各样的飞蛾,它们只会让火燃得更旺,却决不会在投身前的一瞬停下来打自己的小九九。”说完,他瞥了燕赤霞一眼,对方表情莫名,也看不出究竟有没有转变心意。 宁采臣自是听不懂其中深意,净是腼腆,“无咎兄是说笑了。”他拱了拱手,“既然小倩明日便要出嫁,小生也不多加耽搁。” “哎,回来。”无咎一把捞住他后领,把人扯回来,“你知道她家在哪?” 宁采臣一拍脑袋,“不知道。” 无咎被逗笑了,“别急嘛。哪怕你找得到她家,没踏进人大门可能就要被打出来了,你就算想扑火,也得确保扑得到啊。” “无咎兄有何高见?” 无咎转了转眼珠子,一把拉过不知道在想何事的燕赤霞,“其实吧,他已经答应要救小倩了。” 猝不及防。 燕赤霞猛地回过神,他想过无咎不要脸,没想过他这么不要脸。 “喂,我没答应过。” “无咎兄,此话当真?”宁采臣狐疑道。 “燕壮士,现在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你看宁兄很是感激呢。”无咎试图勾搭燕赤霞的肩,结果对方毫不给面子地把他甩开,只得呐呐地向另一边伸手,勾住宁采臣,“宁兄,我知道你和他之前闹过不愉快,但是你别看燕壮士一副莽汉样,其实心地善良着呢,早就说了要帮忙了。你还好意思怀疑?还不快点跟人家道谢?” 他才说完,便强行按下宁采臣的头,让人作揖。 宁采臣被他一通说得发懵,迷迷糊糊就听话道了谢,但也的确出自真心,“燕兄,采臣先前多有得罪,你肯不计前嫌,采臣感激不尽,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为你做牛做马,任你驱使。” 无咎强迫他弯腰的手早就松开了,他却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怎么今天尽是有人要给他做牛做马的。 燕赤霞欲言又止,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半个时辰后。 “好了,小燕壮士,接下来就都靠你了。”无咎把路线一说,笑得很是让人牙根发痒。 真是人要脸树要皮,没脸没皮天下第一。 燕赤霞小心翼翼地潜入树妖的地盘,心里把无咎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又气自己不争气,那家伙就没有一点好事,怎么都吃亏那么多次了,看见人下套不跑还往里钻。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树妖地盘外,无咎和宁采臣没事干,闲唠嗑。 “无咎兄,只让燕兄进去好吗?是我要找小倩,却给他添了那样大的麻烦。” 无咎有点想喝酒,可是又不想当着宁采臣的面从乾坤袖里拿东西,只得忍着,“你进去干什么?会功夫?还是跑得快?进去了还不是当大胡子的拖累。”方才若不是他拦着,燕赤霞嫌弃着,估计宁采臣还真的要冲进里头了。 看来“不可负惬意”这一句,书生真不是说着玩的啊。 尽管方才为了说服大胡子,扯了一套“飞蛾扑火”的说辞,但他无咎其实不是很理解这种感情,毕竟书生和小倩认识,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天多将近两天吧? 如此短的时间,就生死相许了? 无咎觉得世界很奇妙。 如此奇妙的世界,宁采臣居然不信鬼,实在是太呆了。 “如今深更半夜,怎会有人还坐轿子出门?” “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无咎思绪飘得很远,也就随口回答了一下。 书生见友人好不见怪,只得挠挠头,心想果然无咎兄是见过世面的,波澜不惊啊。 又过了一会,无咎忽然站了起来。 “无咎兄,怎么了?” “他回来了。” 书生看了看漆黑的前方,“在哪?” “奇怪。”无咎喃喃道。 宁采臣还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没有啊。” 然而他话音刚落,燕赤霞的身影就从黑暗里显现了出来,而且速度很快。 他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东西。 宁采臣不见小倩,又见大胡子的模样,正要发问,燕赤霞却像一阵风似的经过他身边,顺手把他带走,只留下站在旁边的无咎。 一条大腿粗细的树枝,刷地一下直朝这边击来。 ☆、商量对策 “燕兄,你没事吧?”好容易停下来,宁采臣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关心燕赤霞。 难得燕赤霞也直喘气,仅仅摆了摆手就算是回答了。 “你刚才为何跑那么急?莫不是小倩的家人发现了你?”宁采臣猜测道。 燕赤霞点了点头。 宁采臣顿时急了,“糟糕,无咎兄还在那里。”说着他拔腿就要往回跑。 燕赤霞一把把他提溜回来,“你找死?” “我不能把无咎兄丢在那里不管啊。” “命都是我捞回来的,你还奢望着救人?”燕赤霞终于顺了气,“放心吧,那家伙死不了。” 瞧他无所谓的模样,宁采臣气不打一处来,只是他也明白救人与否是燕赤霞的事,强求不了,但最起码他能掌握自己的意愿,“你歇着吧,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去找无咎兄。” “怎么和你这书呆子说不通呢?这么跟你说吧,今天那一趟,就算是我会死,你那无咎兄都未必会死。”燕赤霞见宁采臣义愤填膺,叹了口气,“我说书生,你就真不觉得无咎身上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吗?” 宁采臣愣了一愣,皱起眉头,“你又要说无咎兄是妖精?” 燕赤霞摇摇头,“你听不进去我也懒得再三地说,但你自己仔细想想,扪心自问,真不觉得他有些奇怪?” 宁采臣斩钉截铁,“我从不怀疑朋友。” “你真那么信他?就不怕他会害你?” “是。” 宁采臣几乎是立马接上了话,燕赤霞不由失笑,再三摇头,“书生,看来你是从未被朋友骗过。” “骗过我的人,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未曾料想他的回答,燕赤霞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树丛忽然沙沙作响。 燕赤霞握住道剑,戒备起来,宁采臣瞧他模样,也四下里看了看,挑了根较称手的树枝,两人严阵以待。 不多时,一个人影从树丛里狼狈地跑出来。 宁采臣一看清来人,立马把树枝丢到一边,“无咎兄!”说着跑到无咎的身边,细细打量他,万幸,没受伤,就是表情有点……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和无咎? 完全联系不到一起来啊。这还是他认识的无咎兄吗? 燕赤霞也觉得很新奇,无咎向来下套给人钻的那个,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对方好像被人下了套,真是意外地大快人心。难道树妖克无咎?可无咎除了心情不好了些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内伤。 引人深思啊。 下次要对付无咎,说不定用木属性的符箓会管用。 “宁兄啊,我对不起你。”无咎有气无力地说。 “无咎兄,这从何说起啊?” “你刚才跟我说的那顶轿子。”无咎无奈极了,“里面坐的正是小倩。” “什么?” 原来燕赤霞今夜大闹树林,又杀了黑山老妖的得力干将,消息很快传到黑山老妖耳中,老妖忙着准备大婚,没工夫亲自对付燕赤霞,但又怕明晚大婚横生枝节,于是和树精商量了一道,决定先把新娘子带到他的地盘里安置。 宁采臣瞧到的那顶轿子,就是接小倩过去的。 当然,说的时候,无咎特意隐去了与鬼怪有关的部分。同宁采臣解释完,他又阴森森看向燕赤霞,“你既然在里面找不到人,出来的时候顺口说一声很难吗?” “我忙着逃命呢。”燕赤霞冠冕堂皇地说。 其实顺口喊一声还真不难来着。 “小气鬼。”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针锋相对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宁采臣长长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到一旁,坐下,拿出绢子发呆。 眼角瞥见书生的动作,无咎对着燕赤霞冷哼了一声,又转过去对宁采臣说:“宁兄莫失望,不是还有明晚嘛。” “可明晚她便要嫁人了。” “抢亲不就好了。” “抢亲?”宁采臣瞪大了双眼。 “私奔你都敢想了,抢亲你不敢?” 宁采臣语塞,“话虽如此……” “你放心,你就负责亲,抢的事我们来做。”无咎看向燕赤霞,“送佛送到西,你听过吧?” 求人真是求得越来越不客气了。 燕赤霞瞪他一眼,“嗯。” 无咎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还要费一些唇舌,没想到这次燕赤霞那么爽快。 “少用那种表情看我。”燕赤霞移开视线,“黑山害了那么多人,我不可能放着不管。” 三人凑一块商量了许久,都觉得喜宴当场抢亲为迫不得已之策,一来新郎官必定下不来台,要与他们不死不休,二来众位宾客吃了喝了黑山的饭,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故而若是在喜宴开始之前,便将新娘子神不知不鬼不觉地救出来,方是上策。 至于怎么救…… “啊呀,都快四更了,养不足精神明儿起不来要耽误事。”无咎打了个哈欠。 燕赤霞也被传染了,哈欠不断,“明早再接着商量吧,反正还有时间。” “哎?”上一会功夫还一本正经地商量对策呢,怎么忽然就有散场的意思了?精神头最足的宁采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放心。”无咎推着他往兰若寺走,“来不及不是还有迫不得已之策嘛,怎么都来得及的。”说着回头补充一句,“燕壮士很厉害的,是吧?” 燕赤霞就翻了个白眼。 不由分说地把宁采臣带回兰若寺,又确保他睡着了,无咎才重新走出寺门,进到林子里。 燕赤霞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隐隐约约的赤光绘着他的轮廓,随着其胸膛的起伏而起伏着,道剑笔直地插在地上,也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辉,尽心尽职地护主。 只不过一感应到无咎过来,剑周围的红光都弱了许多。 剑灵被欺负怕了。 燕赤霞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过无咎也知道他没睡着,心里有些好奇,他见过十个莽汉模样的凡人里,有九个睡觉打鼾打得震天响,就不知道燕赤霞是那唯一的例外呢,还是也打鼾? 被树精折腾了半天,他也有点累了,一时也就没说话,躺倒在燕赤霞旁边,睁着眼睛出神。 燕赤霞实际上在剑灵之前就知道无咎过来了,只不过他这两天法力消耗挺多,需要抓紧时间休息,本以为无咎很快就会发挥狗皮膏药的本事,把自己折腾起来,没想到他出奇的安静。 半个时辰后。 燕赤霞盘腿坐在道剑旁边,很是无语地看着打鼾打得欢快的无咎。 说好的妖精不需要睡觉呢。 睡得那么熟,简直没有一点呆在捉妖人身边的自觉啊。 “喂,再睡天亮了。”燕赤霞拿剑身拍他的脸。 无咎嘟囔着拿手盖着脸,完全没有要醒的样子。 “猪吗你,不怕我一剑给你捅个窟窿?”燕赤霞提高音量, “给我醒过来。” 真真睡死了。 燕赤霞没好气地看着他,开始考虑当真一剑灭了他的可行性,省得麻烦死人。 冷不丁地无咎冒出一句:“小燕壮士,你说你干嘛对妖精鬼怪那么苦大仇深。” 燕赤霞剑都举起来了,闻言只得垂下手,语气不善,“醒了就醒了,啰嗦些什么,明晚之前还得把小倩的骨灰带走,免得到时候抢了新娘也是白抢。” 无咎咕哝着,翻了个身。 敢情这家伙只是在说梦话,燕赤霞气得,一脚踹他屁股上,“晓得做梦梦到老子,那有没有梦到被老子追杀啊,给老子醒来!” 无咎叽里呱啦说了一串。 “你说什么?”燕赤霞不由凑过去听。 “燕小气,赤小豆,霞小鬼……” 燕赤霞把拳头握得嘎叽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卡文了,明天再请假一天(顶锅盖),后天恢复更新 ☆、口是心非 又是小半个时辰。 无咎总算醒过来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以往要休息或是真气法力消耗过度,他一般都是打坐一段时间,好了也就生龙活虎了,像凡人一样睡觉,恢复的精气神反而还比打坐小,故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纯入眠了。 或许是因为太多年过去了吧,他都有些忘了睡觉是什么感觉了,醒来的时候是会像现在一样,觉得脑袋很昏沉吗?脸也觉得有点疼,还有屁股……反正浑身酸痛就是了。 天知道凡人怎么受得了用半辈子来睡觉。 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无咎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蓦地,眼前出现了一张好大的脸,胡子拉碴,眼睛跟杏仁一样大,明明在笑,却能感觉到怒气滔天,“你还舍得醒啊。” “燕赤霞!”无咎被吓了一跳。 燕赤霞没料到他会杀猪似的喊这一嗓子,也被吓了一跳。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我说你,为什么晃荡个不停?”无咎本就头晕,看着人一直晃,就更晕了。 燕赤霞一副看傻子的模样,“说谁晃呢?你搞清楚是谁在晃。” “不是……你?”无咎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视线往上,只见他双腿被牢牢地绑在一起,倒吊在粗壮的树干上,“你梦游干的?” “梦你个大头鬼。”燕赤霞骂道,“也不知道是谁哄着书生比我救人,结果呢?你倒睡得安心!” “安心不安心的一回事,你就不能跟正常人一样叫醒我吗?非要把我吊起来?不嫌麻烦?什么恶趣味?” 无咎发着牢骚,右腿往回一收一蹬,奇迹般地挣脱了绳圈,整个人倒栽葱似的直愣愣往地上掉,就在快砸到地面的一瞬,他双手一撑一用力,利索地来了个后空翻,双脚着地,可眼前猛地发黑,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喂,燕赤霞,你吊了我多久?”无咎看着天色,蹙着眉。 “小半个时辰吧。”燕赤霞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不多啊。”无咎若有所思地喃喃。 “不多?” “别用看受虐狂的眼神看我。”无咎没好气地说,“不跟你吵你还有问题?别浪费时间,再磨下去天都要亮了,说说明日你的打算。” 连鞋子坏了都要报复的妖精,怎么忽然大度起来?燕赤霞狐疑地多看他两眼,“首先得把小倩的骨灰带走。” “自然。” “你知道她的骨灰在哪?” “我有内应,问问应该就没问题了。” “成,然后明晚,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潜入老妖的地盘救小倩,一路在外面事先布好阵,然后救小倩的那一路就把众鬼引到阵里,一网打尽。你知道老妖那边的地形吧?” 无咎随手捡了跟小树枝,刷刷几下就画了一副简易地图,然后在地图外围边界那里点了个点。“就在这里布阵吧,通道狭小,易守难攻。” “嗯。” “行,那到时候就让采臣在这里接应我们。” “嗯……什么?你让书生自己主阵?开什么玩笑?” “我不说了嘛,易守难攻,他只要别怯场,坐在阵眼里一时半会百鬼奈何不了他的,到时候我们赶到了,自然就可以接手阵法了啊。” “不成,要是他出了什么岔子,小命就丢了。” “美人是他的,他不出一点力怎么说得过去?” “出力也要力所能及,他不过是个凡人,一个普通的小鬼就能整死他了,你还指望他坐阵对付百鬼?还有老妖黑山?” “黑山我能拖个一时半会。” “不成不成,太冒险了。” “怎么就不能冒险了?要有所得,就必须抱着有所失的心,世上哪来那么多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 “你说得轻松,失的可是他的性命!” “那又如何?你没听他的语气,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他也愿意豁出性命。” “什么女人,那是个女鬼!” “女鬼又如何?”无咎冷笑一声,“燕赤霞,你不是觉得太冒险,你是觉得太不划算吧?你觉得区区一个女鬼,救得了自然好,救不了也就算,不值得书生赌上自己的性命吧?” 燕赤霞被他的语气惹得火气直冒,“别说得好像我多不公平,你呢?你扪心自问,你心底里是怎么想的?” “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你说小倩的事情时,要把鬼怪的部分隐去不讲?” 无咎被问得一愣。 “为什么你不敢跟那呆子说,他看上的女人是个鬼?” “什么叫做我不敢。我纯粹好奇,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把人救出来,在团圆的一刻,忽然知道自己心爱之人是女鬼,凡人会有什么反应?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想看一场好戏罢了。” “看好戏?你倒是闲得发慌,说的借口牵强得连鬼都不信。”燕赤霞讥讽道,“你就是不敢,你怕若是他知道她是鬼,他就不会费心费力,冒着生命危险救她了。” “且不说他救不救其实不关我多大事。”无咎觉得燕赤霞脑子里定是跟迷魂阵一样,非得多绕几圈才能出来,“我敢担保,哪怕知道小倩是鬼,他也会去救。” “你用什么担保?”燕赤霞剑眉竖起,不自觉前跨一步,逼近无咎,一手捶在树干上,“才认识多久,你怎么就知道他会?一个连鬼的存在都否定的人!” “我会。” 宁采臣斩钉截铁的话从另一边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又不约而同地道,“你怎么醒了?” “我睡得不是很安稳,出来走走,没想到撞到二位。”宁采臣面色很差,硕大的黑眼圈挂在他脸上,人憔悴了不少,边说着,他边向无咎他们走过去。 “你知道小倩是鬼了?” “你终于信了?” “怕吗?奇怪吗?有何感想?” “那你还想救?” 无咎和燕赤霞连珠炮似的问着。 “难以置信。”书生摇摇头,“只是我想无论小倩是什么。”他摊开了手帕,眼里满是柔情,“这样一位姑娘,不会害我。” “说得好!”无咎可劲地鼓掌。 “只是未曾想到风险如此之大,小倩是吾之所爱,救她是必然的,但是两位自是不该为采臣冒如此大的风险,两位的心意,采臣心领了。”宁采臣深深作了一揖。 原本只是以为大户人家,有燕赤霞这个会功夫的在,必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若真是会吃人的妖精……他怎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让他人冒性命之险。 “哎,宁兄你这就是见外了,朋友是拿来干嘛的?两肋插刀啊。”无咎摆手道。 “我是要去捉妖的。”燕赤霞也道。 “可……”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6节 “你别听他说得冠冕堂皇,他其实就是想去看好戏,凑热闹的。”燕赤霞看了无咎一眼,又补充道,“完全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恶趣味。” “是啊是啊。”无咎笑着点头,暗地里踩了燕赤霞一脚,却被他躲了开去,想捏他一把,又被见招拆招了,他思来想去,指尖冒了点妖火,悠悠地在燕赤霞的剑上过了一遍,惹得剑灵委屈得吭哧响。 宁采臣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了一阵,深吸了一口气,“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八个字,或许有些人只是当套话说,但由他说来,真心实意,铿锵有力。 “好了好了,既然说开了也没什么好隐藏的,瞧宁兄你憔悴的脸色,快去歇着吧,睡不着能躺一会也是好的,身体发虚可是容易被鬼上身的,明日我们再来细说。”面对对方感激涕零的,想看戏的无咎很是不自在。 “嗯,只不过……” “不过什么,还罗嗦作甚?”燕赤霞也不习惯接受道谢。 “你们……”宁采臣吭哧着。 “感谢的话别再说了,再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无咎再次打断他。 宁采臣莫名地就红了脸,“我不是要……” 燕赤霞不耐烦极了,“怎么那么墨迹,还不快回去睡,烦不烦?” 宁采臣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么,脸红得跟番茄没两样,“那两位玩得开心。”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玩得开心?” “他什么意思?”燕赤霞目光往下,猛地一滞,拧起了眉,一下子连退好几步,“你保持着这么别扭的姿势,一点都不难受吗?” 无咎方回过神来,原来刚才燕赤霞逼近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后退,脚上被树枝绊到,便支起手臂抵住横生的树干,上半身微微后仰,加之燕赤霞说得激动,手捶树干——仔细想想,两人的姿势貌似有些暧昧? “喂,宁小子,我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燕赤霞还扯着脖子在宁采臣后头吼,大有追上去横加解释一方的意味。 无咎不禁笑出了声,两手抓住树干,轻轻往后一跃,坐在了上面,“有什么嘛,书生都比你懂,莫要口是心非了。” “口你个大头鬼啊。” ☆、抢亲之前1 翌日。 三人进一步商讨了对策之后,便前去小倩骨灰埋藏的地方,废了不小的功夫好生挖了一通,都快挖出两个棺材的份了,还没看到半分骨灰的影子。 “喂,你又耍人?”挖坑主力燕赤霞质问无咎道。 “这回还真没有。”无咎摊开手,“想那阿艳也不会骗我,想来应该是树精预料到我们会来拿骨灰,先行一步把东西拿走了。” “那可怎么办?”宁采臣倚着铁锨,喘着气问。 无咎道:“不怕,那就先把小倩救出来,再顺藤摸瓜找骨灰,速度快一些,应该也是可以的。” 燕赤霞若有所思,“你是说用追魂符?” “哟,没想到你还挺随机应变的。”无咎难得夸了他一句。 燕赤霞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没搭茬。 追魂符,顾名思义,就是拿来招魂的符箓,一般是用在丢魂的人身上,以失主的肉身为媒介,符箓就跟狗似的,闻着味把魂给找回来。小倩是鬼魂,她的骨灰相当于肉身,也就是说把符反过来用。 无咎胡来惯了,加之他是个妖精,没事不耍符,觉得道理所在,也就随口提出来了。 燕赤霞可不然,他学符箓也有一段时间了,遇到了瓶颈,许久都突破不了,无咎异想天开地一说,他猛地有种顿悟的感觉—— 初学者学东西,不守规矩便不成方圆,但一旦熟悉了规矩,再拘泥于其中,便成了作茧自缚。 他自缚了许久,被无咎一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既已知道是茧子束缚了他,那离破茧之日也不久了。 “原来你喜欢被夸啊?瞧你激动的。”无咎揶揄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帮了燕赤霞多大的忙。 燕赤霞撇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别胡说。” 无咎和宁采臣面面相觑,怎么觉得大胡子今天脾气破天荒的好? “咳,不过我对招魂符不是很熟悉,又要反着用,需要先练一练。”燕赤霞老不自在地说。 “哦,没问题啊,反正还早着。”无咎一口答应下来,兴致勃勃。 “你同意?”燕赤霞狐疑,无咎个不肯吃半点亏的主,怎么忽然那么爽快? “同意啊,多有趣的事,是吧宁兄?” “啊?嗯。”宁采臣有些跟不上他们的对话。 “那我先画符,你先准备好。”燕赤霞也摩拳擦掌的,这可是突破瓶颈的第一步啊,别提还能顺便看看无咎究竟是个什么妖。 “行行行,忙你的去吧。”无咎随手一挥,又看向宁采臣,好似孩童瞧到了新奇的玩具,“宁兄,今日你可就能体会一把当鬼的滋味了。” 燕赤霞拿笔的姿势一顿,宁采臣茫然地摸了摸脑袋。 “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无咎兄,你是要我去试那什么符?” “哎?不然还能谁试?” “哦哦,也是,也是。”书生点点头,再无异议。 见宁采臣太好欺负,燕赤霞简直怒其不争,“也是个大头鬼啊,你个凡人凑什么热闹?要是顺利就算了,要是不顺利,你回不了肉身,倒是可就真和小倩当一对鬼夫妻了。” “原来大胡子你还会失手的啊?”宁采臣不明就里地问。 山一般的信任让燕赤霞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也是人,当然有失手的可能。” “那就更不能让无咎兄替我冒险了,要救人的可是我。”宁采臣实诚地道。 “你别听燕赤霞危言耸听,有我在,保你出不了事。”无咎胸有成竹地说。 他既信誓旦旦地说了,加之书生决心已定,燕赤霞也就不再说什么,利索地把符画好。 另一边无咎则负责让宁采臣元神出窍。 “宁兄,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无咎抓着宁采臣魂魄的肩膀,“我要放手了。” 随着他慢慢放了手,宁采臣也慢慢睁开了双眼,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变得很轻很轻,仿佛是从树上脱离出来的叶子,轻飘飘的,随风而动。 “就好了吗?”他觉得很是神奇。 “好啦,不信你低头看看。” 宁采臣顺从地往地下望去,不由吓了一跳,且不提他离地有一尺多高,正底下便是自己的肉身,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就跟睡着没什么两样。 这么看着自己,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别那么拘谨嘛,你可以飘一下看看。”无咎还在怂恿着。 燕赤霞还来不及阻止,宁采臣已经听话动了动,可不得了,他习惯性地用了控制肉身的力道,却不想自己现在比叶子还轻,才动了一下,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偏偏周围的树木对现在的他毫无阻碍作用,于是一路横穿,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你想害死他吗?”燕赤霞火冒三丈,如今是大白天,若不是有术法保护,宁采臣一见日光就得魂飞魄散,而术法只能维持区区一个时辰,林子又大风又大,要找个毫无自觉的魂魄,谈何容易。 “他肉身不是在此嘛?你的符呢,画来做什么的,用啊。” “那是反向的。”燕赤霞巴不得把大妖的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 “那画个正常的招魂符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无咎笑嘻嘻的。 “你能不能不要唯恐天下不乱,人类不是妖,脆弱的很,能不能稍微有点交了人类友人的自觉?还是你压根就没把书生当朋友?他完全信任你,你非要把人耍着玩?”燕赤霞好容易对无咎生出的好感就要耗光了。 无咎还是嬉皮笑脸的,“你老是上纲上线累不累,急什么,你看人不就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书生便从林子的另一头窜了出来,一下撞到无咎身上,“啊哟,好痛,你怎么是硬的?” 无咎带着书生落到地上,问道:“当鬼好玩吧?” 宁采臣点点头。 “你是好玩了,大胡子差点没把我剁了。”无咎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宁采臣不好意思地看向燕赤霞,“燕兄,不关无咎兄的事,是我自己太兴奋了。” 燕赤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听他的话吧,迟早有一天被他卖了,还兴高采烈地给人数钱。” 既然宁采臣回来了,那事情就继续下去。无咎带着宁采臣的肉身找地方躲起来,然后燕赤霞利用符箓和宁采臣的魂魄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一切进行得意外的顺利,过不了多久,燕赤霞和宁采臣就找到了躲在林子某处偷喝酒的无咎。 “好快,我酒才喝一半。” “是这一壶的一半吧?”燕赤霞没好气地说,闻闻那酒气,啧。 “其实你不是靠符找到我的,你是靠你自己的鼻子找到的吧?” “你骂我是狗?。” “我夸你鼻子灵。” “孽障,信不信我打你?” “我信你打不过我。” “你们别吵了,燕兄,无咎兄只是喜欢开玩笑,无咎兄,你就少说两句吧,又不是不知道燕兄性子急。” “你说谁暴脾气?” “说你呢,别不承认。” “我只是说性子急,没说暴脾气……” 三人吵作一团,准确地说,是无咎和燕赤霞吵作一团,宁采臣作为和事佬,里外不是人。 “两位,说真的,别吵了。” 无咎和燕赤霞置若罔闻。 “两位,真别吵了,我觉得有点难受,好热。”宁采臣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魂魄有些涣散。 吵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燕赤霞皱起眉心。 “这不是才过了半个时辰?怎么术法就不灵了?”无咎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大太阳,“先回肉身再说。”说着把宁采臣往肉身推了一把。 宁采臣扑倒在肉身上,又傻傻地坐起来,“无咎兄,好了吗?可我还是觉得热。” “死妖精,你又玩什么把戏?” 无咎也严肃起来了,顾不得搭理燕赤霞,认真运起法力再把宁采臣往肉身送去,魂魄总算融到肉身里去了,可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看到宁采臣撑手坐起来,下半身的魂魄又跑了出来,看着就跟有四条腿似的。 “宁兄,你刚才一个人逛林子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啊。” “燕壮士,要不你来试试?”无咎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得不求助于大胡子,可对方半天没回话,“嗯?” “我……只会让自己出窍和回肉身。”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抢亲之前2 一个赫赫有名的捉妖人,一个尽鬼皆知的大妖,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都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先找个没太阳的地方吧?”无咎提议道,顺手把外裳脱下来,想帮宁采臣挡下阳光,可衣裳径直穿过宁采臣的魂魄,直接罩到肉身的腿上。 连能接触魂魄的小术法也不管用了。 蓦地,宁采臣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两人很是紧张。 “不热了。” 无咎试探性地把他露在外面的半截魂魄一推,居然十分顺利地让它回到了肉身,不由喃喃,“奇了怪了。”一抬眼,便看到燕赤霞满是怀疑的目光,“我真没恶作剧,再怎么着,什么玩笑可以开我还是有分寸的。” 燕赤霞哼了一声,从行囊里找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来给书生。 “人有失手,我不是也没事了嘛,燕兄你别怪无咎兄。”宁采臣好脾气地劝,因为方才魂魄照到阳光的缘故,伤到了根本,脸色有点发青,还没来得及接过丹药,就被无咎拉了过去。 “哎?”宁采臣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捏住了手上的脉门,一股热流从对方手里传动自己身上,流通四肢百骸,不舒服的感觉一下就没有了,他甚至觉得身体轻了许多,但不是魂魄离体的那种轻,而是体质变好,负累变少的轻松感,“无咎兄你这是?” “晚上还要救小倩呢,身体可不能出问题。”无咎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他是过意不去,渡了些真气给宁采臣了。 真气和法力,互为表里,真气为里,法力为表。无咎动辄就用法力和女鬼们打赌,说输了就给百年甚至几百年的法力,对于女鬼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对千年大妖的他来说并不值得一提。 然而真气就不一样了,哪怕少了一丢半点,那也跟凡人熬夜一般,伤神,要是一个不好,甚至还要伤了本元,那可就不是修生养息能养回来的了。 燕赤霞没想到无咎会做到此种地步,不由大为改观。 意外莫名开始,又莫名地结束,说起来罗嗦,实际上也没费多长时间,三人还需要商量其他的事情,很快也就把此事抛诸脑后。 时间飞逝,很快,夜幕降临。 按计划,无咎以宾客的名义出席黑山老妖的喜宴,拖着黑山老妖,等时机成熟便用通讯符通知燕赤霞,后者就偷偷潜进去,救出小倩,到手之后三人在宁采臣守的阵法那里回合。 听着似乎天衣无缝,可是一开始计划就出现了岔子。 “你说什么?”无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您别生气,小的也是照大王的吩咐。”接客的小鬼硬着头皮说。 “搞错了吧?我前天还来过呢,你们大王可是欢迎得很。”无咎什么时候被拒绝过,面子里子都过不去了。 “可大王的吩咐。”小鬼干巴巴地搓着手,不放人进去也不是,放进去也不是,后头宾客被无咎挡着,也进不去,很快就排起一条长队,很多有头有脸的妖精鬼怪开始怨言纷纷,惹得小鬼伤脑筋得紧,都是不能得罪的大人啊。 但眼前这位又是最最不能得罪的。 小鬼哭丧着脸,思来想去,只得凑到无咎耳边,说了大实话,“公子,您别为难小的了,实话跟您说吧,不是我们家大王不欢迎您,是大王的亲家……” 黑山的亲家?那就是小倩的娘家,树精? 又是那家伙在作妖。 无咎恨得牙根痒,“他说我什么了,你们大王就听了?” 大妖无咎向来是笑脸对人的主,若是没有笑脸了,那他不是在唬人,就是真发怒了,树精一向和他不对付,林子里的妖鬼都知道,所以他不可能是在唬人,小鬼被他的表情吓得都结巴了,“他,他说,说……” “我要听原话,你说!” 小鬼本来是想和无咎讲讲道理,没想到把人脾气给讲出来了,悔不当初,迫不得已地说:“他说就是看不惯您,您要是能迈进这场喜宴,他就敢把新娘直接带回去。” 无咎脸色阴郁地盯着小鬼,像是随时能拿它来泄气。 小鬼吓得缩成一团,后头怨声载道也戛然而止了。 “他真这么说?” “小的,小的万万不敢胡说八道啊。” “当着黑山的面,当着你们所有小鬼的面?” “是是是。” “你们也都听到了。”无咎黑着脸回头。 众宾客齐刷刷地摇头,大妖要面子谁不知道,可不能让他觉得丢份,不然指不定自己要怎么倒霉。 “撒谎可不好。”无咎眯起了眼睛。 大伙只得齐刷刷点头。 无咎默了一瞬,忽然满意地笑起来,“好。”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快意的事,他又连连说了三个好,“我记下了。”说着他拍了拍小鬼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鬼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和大王交代了,大妖看来还是蛮通情达理的嘛。 林子里,燕赤霞左等右等,等不到通讯符的变化,倒是把无咎本尊给等来了,“搞什么?” “我进不去。”无咎撇了撇嘴,“有个王八蛋让黑山拒绝我当宾客。” 看无咎整人的劲头,燕赤霞一点都不奇怪,“那直接潜进去救人?” 无咎摇摇头,“和黑山打起来太麻烦,还是得拖着他不让动手才好办,所以要进去,而且是得光明正大地进去。”他满意地笑起来,“如此,闹场子的借口都有了,也不怕黑山起疑心,他还理亏不能动手。” “那你不硬闯进去,还在磨叽什么?” “笑话,人都拒绝我了,我还硬闯?丢份还不够,还要再丢一次脸?我可不干。” “敢情你还想人笑脸把你迎进去啊?” “那是。” 哪那么多幺蛾子,跟娘们一样麻烦,燕赤霞不耐烦地说:“你干脆穿女装吧,保证又像,又没人敢往你身上想。”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无咎眼睛亮了起来,“哇塞,你比我会玩嘛。”说着摸下巴仔细考虑可能性,的确,作为一个要面子的大妖,没人会怀疑他会在众目睽睽下穿女装,可是总不能白白被燕赤霞摆一道吧? 无咎扬起眉,不怀好意地说,“也不是不可行,而且我想到又一个好办法。”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燕赤霞算是看透他了。 “扮女人嘛,没请帖的话总要有个吓唬人的身份才能混进去,就我所知,有一对夫妇,名头虽大,却没多少人见过本人,恰好还是我朋友,要问问题的话也不怕露马脚。” “夫妇?”燕赤霞有着不详的预感,“百鬼见过我,你别想找我来假扮。” “百鬼是和你干过一架,但是你的模样,跟女的戴上面纱遮住半张脸没什么区别吧?”无咎指了指燕赤霞一脸络腮胡。 燕赤霞捂住自己宝贝的胡子,“你想都别想。” “不就是剃个胡子嘛,我都牺牲色相扮女人了,你就不能剃个胡子?你看你要是剃了胡子,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混进去了,你不用冒着没找到小倩就被发现的风险,我也可以进去之后立刻换衣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大闹喜宴,帮忙拖住黑山老妖,一石二鸟,安全方便,一把胡子换这些,值啊。” “你休想!” “燕壮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你听过吧?还是你要我把书生叫来劝你?虽说他可能不会勉强你吧,但是他的表情,啧啧啧,你怎么忍心拒绝?”无咎说着,拔腿就要去找宁采臣。 “你给我回来。” “怎么样?”无咎回过头,一副“我早已料到”的表情。 燕赤霞狠下心来,他就剃把胡子,能坑无咎穿女装,还是他赚了,“成。”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小半个时辰后,皎月已当空,柔和的月光像被谁恶作剧地洒了一把,在地上无辜地流淌着。 燕赤霞和无咎两人再度见面,看到对方的时候都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清明,请假一天,么么哒 ☆、大闹喜宴1 无咎从没想过燕赤霞还可以如此模样—— 浓眉大眼,身躯凛凛。 以前虽然也是浓眉,也是大眼(铜铃一样大的眼),但怎么看怎么都凶巴巴的,煞气十足。可把胡子剃掉之后,凶煞之气居然少了八成,现在的不叫凶煞,叫霸气,让人敬,而非令人畏。 原来燕赤霞也可以是相貌堂堂,而不是一方莽汉。 燕赤霞也没想过无咎会这么适合女装。 一般来说,男人穿女装,总免不得不伦不理,让人恶心。 可无咎罩了件广袖的短外袍,显得肩宽,里头挑了件暗纹水绿的衣裙,刻意在腰部束紧,看起来便真同女子一样,腰身婀娜。头发用不知从哪找来的白玉簪,一丝不苟地打了个最简单的髻,尽管简单,却要比刻意娇媚好上许多,和他的剑眉凑到一齐,十分适合,像是英气明媚、分外有个性的女子,再加上那双亮眸,竟让人一时移不开眼睛。 “为何如此看着我,难不成瞧上我了?”无咎过来就哥俩好地勾肩搭背。 “……你还是别动的好。”燕赤霞推开他,无意中碰到他的胸脯,软软的,猛地收回手,“你还搞了什么?” “做戏做全套嘛,利用湖水搞了点小把戏。”无咎刻意拿胸前两袋水往燕赤霞身上蹭,“怎么样,像不像?等下要是瞒不过去,我就施展一下美人计好了。” 燕赤霞整张脸刷地红了,特别是下半张脸,刚剃了胡子,白净许多,格外明显,“滚,我怎么知道,也不觉得恶心?” “你不知道?难道你没碰过女人?”无咎揶揄道,毫不在意,他都穿女装了,还有什么好放不开的。 “罗里吧嗦,还不快走。”燕赤霞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只得闷头往外走。 “还真没碰过啊?难怪忽然变成宁书呆了。”无咎兴致勃勃地跟上去,“来来来,同伴一场,我给你摸个够,让你提前体会一下。” “你给我滚。” “还是说你喜欢男人?” “滚。” “喜欢男人就更方便了,我本来就是男的。” “你的不要脸在妖怪里也是顶尖的吧。” “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一路斗嘴,斗到了黑山老妖门口。 绝大多数宾客都到了,未到的客人不多,守门的小鬼刚放了几位进去,暂时清闲了下来,便把自己挂在门环上偷懒,他觉得自己倒霉,没分到在喜宴里伺候的班次,只能在外头喝西北风,里面的酒好香啊。 好在吉时也快到了,再忍一下就好。 才想着,远处走来了一抹格外鲜亮的水绿,又有客来了。小鬼连忙飘下门把,作出毕恭毕敬的模样。 来的是一对夫妇,两位看着都挺眼熟,又挺陌生。 小鬼迷糊了,忘了大王让自己不要盯着客人的嘱咐,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两位请出示一下请柬。”虽说哪里觉得怪怪的,但真是男才女貌啊,特别是那位夫人,和那些娇滴滴的女眷不同,格外耳目一新。 夫人似乎才和她相公有过争执,开口就有火药味。“夫君,你还埋汰我不美,瞧瞧这小鬼。” “人是被你吓到的好吗。”那官人一点都不给夫人面子,粗声粗气地开口。 “分明是被你吓到的,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用在你身上真再合适不过了。” “你以为我真没读过书?成语是给你糟蹋的?” “哪里叫糟蹋,叫巧用,小鬼,你说是不是。” 夫妻吵架,小鬼不好介入,只好低着头嘿嘿直笑,心想官人真是,那么明媚的妻子,也不让让。 两夫妻拌着嘴,脚步倒是没停过的,就一直往里走。 “这小鬼脸皮好薄。”无咎小声取笑道。 “你给我闭嘴,他还在后面呢。”燕赤霞掐了他一把。 “两位。”小鬼听到他们的话,脸皮更薄了,可惜职责所在,只能尴尬地说:“两位,还麻烦先出示一下请帖。” “哦,请帖。”无咎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好好。”作势往乾坤袖里一摸,“哎呀,忘了带。” 小鬼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那官人就毫不犹豫地拆台了,“装什么呢,哪里是忘了带,本来就没有请帖。”也不顾自家夫人一个劲打眼色,“要请帖做什么,报上名号他黑山还能不给面子?” “是是是,名号也是可以的。” 料定他会这么说,无咎撇了撇嘴,按计划行事:“我就是不想报名号,难听。”。 “‘好辩’哪里难听了?”燕赤霞别扭地说,其实觉得真的很难听。 “哪里不难听了……” 两人半真半假地吵起来,又接着往里走。 小鬼震惊极了。 好辩夫妇,那可是自家大王黑山、无咎公子等齐名的妖怪,虽以好争辩出名,本事也是通天,但是鲜少有人见过他们,行踪不定,和大王也没什么交情,怎么会忽然造访? 他有些怀疑,别是仇家假扮的吧?这才是大王派他守门口的用意啊。 又被小鬼拦下来,无咎也不意外,好整以暇的,却看到小鬼欲言又止,慢慢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胸。 黑山的手下真是,又孬又色啊,想着,他还故意挺了挺,恶作剧地问,“小鬼,你在看什么呢?” “夫人,您的……为什么会有水?” 燕赤霞一看,白净的脸又是不自在,又是焦急,小声提醒得意忘形的家伙,“喂,胸漏水了,怎么回事。” 无咎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衣服湿透了两大滩。 小鬼都看呆了,指着他随时要喊人:“你,你,你不是女的,你是假的。来……” 啪。 无咎一巴掌就把他拍扁在地上,贼喊捉贼地怒道:“假什么假,你说,我哪里假了?”说着给燕赤霞使眼色。 燕赤霞也是反应得快,立马接过话,一脸无奈地边把小鬼扶起来,边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埋汰她了吧?没几两肉又不甘心,总是逞能。” 小鬼被拍得有点蒙,半天才反应过来,“您是说……” “哎,她向来比较小,为了不掉面子就……” “夫人”配合地变了脸色,“死鬼,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说着一巴掌就招呼过去。 燕赤霞当然不可能真挨这一下,果断地躲了。 他躲,无咎就追,追着躲着,两人就打起来了。 里面的喜宴也很嘈杂,一时间还没有人注意到外头的动静,小鬼犹豫着,不知道是该劝架,还是该进去找大王。 然而不待他做任何事,一样细小的东西猛地贴着他头皮过去,带着刺骨的冰寒,钉到后头的柱子上,喀拉喀拉地结了一小圈冰,哪怕站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上头冒出的寒气。 “不好意思啊。”“被揭了短处的夫人”像是要教训自己的相公失了手,冷冷地道歉。 小鬼一后背浊气(搁凡人那就是冷汗),看这武力值,还有千年寒芒,那可是传说中好辩夫妇的拿手本事,什么怀疑都烟消云散了,小鬼连忙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带路,“里面请,里面请。” “夫人”哼了一声,似乎仍不解气,盯着小鬼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小鬼在前面一哆嗦,不敢再回头说什么,就怕再捅什么篓子,再挨一巴掌他可受不了,就让他们夫妻在后面吵吧,别殃及池鱼就好,快点把夫妇带到他就解脱了。 他后面的确叽叽喳喳的,可两人并没有在吵架,无咎辛苦地忍着笑,“行嘛,没想到你还挺机制,嫌弃夫人平胸你都想得出来?看来你是喜欢有身材的?”说着还往前一挺,毫不在意那只剩下两滩水,“幸好他们夫妇不在这,不然嫂子非打死我不可。” 燕赤霞鄙夷地说:“我还不是顺着你的话说?跟你做朋友真是倒八辈子霉。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回事?”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演得太激动了。”无咎不以为意地说,“还不抓紧,等拐角过去可就是喜堂了,黑山没那么好糊弄。” 燕赤霞犹疑了一会,到底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无咎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变回正常男装的模样,抓着湿漉漉的女装衣裳,怔了一会,方把东西放到乾坤袖之中。 前面带路的小鬼已经走过了拐角。 ☆、大闹喜宴2 拐角过后,是个老大的院子,摆了好几十桌,全都是到场的宾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过了院子,才是喜堂,上座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眷,打着繁复的高髻,长眉斜飞入鬓,格外妖冶,笑吟吟地和站在喜堂中央的新郎官搭话。 黑山老妖穿着新郎服,眉间尽是多年杀戮积累下来的杀气,和一身红凑到一起,不仅喜气全无,反而让人想到血腥杀戮之事,白白浪费了他精雕细琢般的五官。 “报大王,好辩夫妇到。” “好辩?”黑山一皱眉,杀气简直要满溢出来,“他们怎么来了?” 上座的树妖扬起眉头,将手放在案几上,歪斜地靠了上去,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小鬼答不上大王的问题,回头想让迟迟没上前的夫妇俩走出来,瞧到后头笑吟吟的人,差点没背过气去。 全场喧闹声戛然而止。 “小鬼啊小鬼,你怎么说错了呢,是好辩夫妇的好友,无咎公子来也。”无咎同情地拍了拍小鬼的肩膀,优哉游哉地站在大伙面前,“黑山兄,你可不够意思啊,好容易成亲,也把请帖发给我了,前天我们还相谈甚欢呢,结果呢?今天把我拒之门外?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的心怎么比海底针还难捞?” 黑山尴尬地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回头看了看似有所料的亲家,人完全没有帮忙的打算,不得不面对无咎,“无咎兄,情非得已……” “什么情非得已。”无咎打断他,“你这是临时变卦,好歹也提前通知一声吧?”他掸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阴阴地念,“人要脸,树要皮,没脸没皮必死无疑。我可什么都没得罪你,你怎么能硬生生扯我脸皮,要我老命呢?” “无咎兄,你言重了。”黑山宁愿无咎直接开打,如此一句句地声讨,偏偏自己还理亏,憋死不善言辞的老妖了。 “怎么就言重了?”无咎疑惑不解,“啊呀,我记得昨天,还有人闯到我的地盘,把我家小僵尸头给砍下来了,说是做什么?给新娘做项链是不是?”他随便走到一桌前,端起美酒喝了个够,“好嘛,你疼嫂夫人,我理解,误会解开了,头我拿回来了,喜宴我照来,我不生气。” “谁,谁砍了我无咎兄僵尸朋友的头?”黑山横眉怒目地扫过众手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唯独那个把无咎带进喜宴来的家伙,格外刺眼,“是不是你!” “大王不是我啊,绝对不是……”倒霉的小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再三辩解,可惜黑山憋屈劲上来,一口气别无他处可发泄,狠狠地一挥袖子,就把带麻烦进来的手下扇飞得不见踪影。 “呵呵呵,那个无咎兄。”黑山搓着手,尴尬的样子和眉间的杀气完全不相符。 “哪个?难道还有别的我?难道你请了另一个?啊呀,要真那样我还真对不住了。” “不不不,我是说无咎兄。” “哎?” “我,这,那……”黑山求助地看向树妖。 “你看他做什么?他还能帮你赶跑我不成?” “不不不,怎么可能会赶无咎兄走呢,快上座吧。”憋得脸都红了,黑山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不走,小倩我不给嫁了。”上座的树妖好整以暇地开口,竟然是男声。 “哎,亲家。” “报。”忽然有个小鬼闯进来,面色焦急。 心知燕赤霞已经把人劫走,无咎猛拍桌子,发出的声响把通报的话挡住,不容插嘴地道:“我记得好像有人放话说,我‘要是能迈进这场喜宴,他就敢把新娘直接带回去’吧?”无咎环扫周围,“早些时候你们也听到了,对吧?” 宾客们尴尬极了,稀稀疏疏有几个实诚的点了头。 “哎……”黑山老妖傻眼了。 “我的确这么说过。”树妖还淡定地承认了。 小鬼觉察出气氛不对,可是事情真的很着急啊,“报大王……”可话说半截,很想把树妖的嘴捂住的黑山,痛心疾首地喊了一声,“哎!” “那你还不兑现诺言?”无咎咄咄逼人地凝视着树妖。 “好啊。”树妖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跳下来。 “大王,那个。” “等等,亲家,有话好说,我的小倩啊,你不是来真的吧,哎?”黑山追着劝问。 “抱歉,人要脸树要皮,失信于人我没脸没皮,必死无疑啊。”树妖很无奈,步子不停地往喜堂外迈。 无咎眼神沉沉地看着他走,不对劲。 “大王,事情真挺急……” 哐! 众宾客吓了一跳,小鬼哆嗦着闭了嘴。 发出声音的黑山,收回把桌子劈成两半的手,红着脸,杀气腾腾,“谁敢带我媳妇走?” “你亲家。” “他。” 无咎和树妖两人互指。 “大王,是……” 爆发的黑山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嚷自己的手下,“吵什么,你给我闭嘴!”又阴沉沉地走到两人面前,“我不管你们的恩恩怨怨,你,给我回上座,你,给我坐到那一桌去,事后我给你赔礼道歉。” “我和他不共戴天。”两人异口同声道。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7节 “不戴也得戴!谁敢跟我抢媳妇。”黑山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我就杀了谁。” 他的杀气重得法力微弱的小鬼腿软手抖。 全场寂静,掉根针都听得到。 “哦。”半晌,树妖应了一声,“你不听我的话就算了,反正不是我会少块肉。”说罢,默默地走回上座去。 “好吧,那我要喝最上等的女儿红。”无咎也给自己找了个位子。 总算可以好好地办喜宴娶媳妇了,黑山很满意,心情也好起来,一好起来,也有闲情问自己的欲言又止的手下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大王。”小鬼默默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新娘子,新娘子被人劫走了。” ☆、救出新娘1 燕赤霞找到小倩被关押的地方,刚解决了守门的,远远就看到一个小鬼从喜宴的方向,流星似的往天上飞去。 一切都和无咎料想的差不多,看来他把黑山老妖拿捏得挺好的嘛,也是,那家伙最会耍人了。 燕赤霞不再迟疑,大手一推就把门打开了。 新娘很美。 她背对着燕赤霞,面容映在正对着房门的铜镜里。 白皙的面,乌黑的眼,大红的唇,火一般的衣裙很长,葳蕤到地,一切放到铜镜里,都稍稍地扭曲了,嫁衣仿佛熊熊的炉火,看的人觉得刺目,在里头的东西煎熬着痛苦。 她很痛苦。 燕赤霞再是糙,也瞧得出来。 新娘缓缓地回头,没有被铜镜扭曲着的容貌,被悲伤扭曲着,但她没有哭,她没有任何表情,“你是谁?” “燕赤霞。” 她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平着的嘴角,忽然就勾起好看的弧度来,笑了,仿佛是夏日绽放得最美的花,“原来是捉妖人啊。” 燕赤霞本来还有所抱怨、有所怀疑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无咎说得对,这个女鬼和其它的女鬼不一样。 “是我。”燕赤霞说着。 她笑,眉眼弯弯,道:“太好了。” “但我不是来杀你的。” 她的笑容垮下来,“哦?” “我是来救你的,应宁采臣的请求。” 小倩似乎一时不能理解。 “走吧,我们时间不多。”燕赤霞不知道怎么说好,“那个书呆子还在外面等你,出去吧。” “可是我……”小倩迟疑地摇着头。 “你的骨灰我们可以想办法拿到,拿到了就远走高飞,也就不用担心书生会受连累,你不是还认识无咎那只大妖吗?他会帮你善后的。”燕赤霞把善后的责任都推给不在场的无咎,“至于你的身份,他知道的。” “他知道?” 燕赤霞点点头。 小倩又笑了,眼里泛着泪花,像是珍珠,熠熠生辉。 燕赤霞带着小倩才出了老妖的大宅,便看到又一只小鬼从里头飞出来,黑山的咆哮响天彻地,把围墙都给震裂了,浩浩荡荡的鬼军蜂群似的涌出来,比道岸然带的那一群还要多,几乎是倾巢出动。 看来无咎已经拖到极限了。 “快走。”燕赤霞催促。 树林离他们很近了。 鬼军发现了燕赤霞他们。 他们飞快地进了树林,很快就看到了守在阵中央的宁采臣,抱着一本薄薄的书,正在挥来舞去地打蚊子。 宁采臣也看到了他们,猛地站在来,挥着手:“小倩!” “笨蛋,现在是开心的时候吗?你先守好阵,我找她的骨灰。”燕赤霞嘱咐着,手上不停,一张符贴到小倩身上,开始作法。 宁采臣依恋地看向小倩,她也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两人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便做起了自己该做的事——她配合燕赤霞,他翻开了手里的《金刚经》。 鬼军冲进了树林,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来,地动山摇。 原来世上真的有鬼。听他们说小倩是女鬼的时候他就是听到了,并没有真的理解了,现在看到蝗虫一般的鬼,很多并没有小倩那样好的模样,甚至于手脚也不齐全,甚至于也没有个人形,只有眼睛,或者只有一只手,或者就像一片浓雾,让人心惊胆战。 你能想象一个眼珠子飘在半空中,直勾勾地盯着你吗? 宁采臣努力地壮着胆子,努力地念着《金刚经》,觉得自己像做梦。 鬼军从初时离阵法几丈远,到三丈,两丈,燕赤霞布的阵,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 有一张脸飞得特别快,刷地一下就朝宁采臣面门冲来。 宁采臣怕了,念着经文的声音都哆嗦起来。 “抖什么抖,你给我好好念!”燕赤霞一直不放心,留意着呢,“怀疑什么?心诚则灵。你若是自己都不信经文有用,那就一点用都没有。” 宁采臣吃力地点点头,又吃力地摇摇头。 他慌了。 燕赤霞费劲甩了一张符,把攻击宁采臣的鬼脸烧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叹了口气,就知道无咎太乱来了,毕竟只是一介书生,之前连鬼都不信,现在猛地让他看到这个阵仗,不吓晕就很不错了。 尽管如此,可要找小倩的骨灰,要活下来,绝对不止要求宁采臣不晕过去而已。 “我说书呆子,你个读书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话有没有听过?做什么念个经念得那么心虚?你有做什么亏心事吗?理直气壮一点!” “采臣。”小倩也知道情况危急,却依旧柔声道,“他们和我一样,也曾经是人哦,你见过尸体吧?你跟我说过你经过过乱葬岗,看过那些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残肢断骸,觉得他们很可怜。它们就是他们啊,和我一样,生前也是人,只不过是我幸运一些,尸骨虽然被烧成灰,但是还完整地在一起,成了鬼也更像人一些。” “你别看他们很凶,其实他们也很痛苦呢,有着放不下的执念,成了厉鬼,他们其实也很痛苦的。” 宁采臣想起他曾经问小倩,为什么有时候她看着很不开心。 她过了很久才回答,因为羁绊太深了,不得已太多了。 他当时不是很明白,但是看她的神情,便没有再问下去,直到现在,他隐隐约约地理解了,不由怔怔地回头,“你是说,他们和你一样,也是被羁绊束缚住不得离开的可怜人吗?” 小倩轻轻地摇头,“准确来说,我要更幸运一点,因为我还能够悲伤。” “喂喂喂,书生,你听就好,回头干什么?停下来干什么?鬼啊,鬼在你脖子上啊。”燕赤霞又气又急地又甩出一张符,没想到那鬼还挺厉害,符耗尽了只烧掉了它半边的身子,大张的嘴还是往宁采臣的脖子上啃。 “我懂了。”宁采臣没有回头,单纯看着小倩,合上了金刚经。 厉鬼咬住了他。 皎月般的柔芒从咬合处那里渗透出来,流遍宁采臣去全身,以他为中心蜿蜒出去,先是护住了小倩,再又护住了燕赤霞,慢慢地扩散开来,一丈,两丈,三丈…… 一个硕大的阵法把树林照亮了。 “好痛。”宁采臣把厉鬼提拉起来,觉得自己的身子沉了些。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之前无咎渡了一口真气给他,哪怕是他精神头最盛的时候,被咬这么一口也得在床上修养十天半个月。 “我在哪?”厉鬼只有半张脸,乖乖地被宁采臣抓在手里,表情茫然。 “树林里?兰若寺附近?” “我……可以呼吸了。”厉鬼似乎没有听到宁采臣的话,兀自发了会呆,眼神渐渐地清明了,“请放开我。” “哦,哦,对不起。”宁采臣呐呐地放手。 厉鬼飘开了些,半张脸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又看向宁采臣,仿佛是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凭空消失了。 “它怎么不见了?”宁采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燕赤霞翻了个白眼,怎么有人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度化厉鬼啊? 还以慈悲之心为咒,画了个十来丈的阵法。 虽然说宁采臣自己实在有天赋,但毕竟只是个凡人,再虔诚,能画出个两三丈的保他们平安就阿弥陀佛了。无咎究竟是什么年份的大妖,仅仅给了一口真气,就使得一个普通的书生有这种能耐。 这还是被厉鬼咬了一口的,要是没咬到,那还了得? 想归想,正事不能忘,不需要挂心大伙的安危,燕赤霞专心地使符找小倩的骨灰。 循着她魂魄的“气味”,他找啊,找啊,找了许久,最后终于发现了端倪,踪迹隐藏在一片笼罩着迷雾的“森林”里,每一棵枯树都代表着一只鬼曾经的肉身。 这棵不是小倩的。 这棵也不是。 他苦苦地找着。 雾气越来越大。 看来“森林”的主人——树妖已经发现了他,甚至反过来开始找他的肉身所在。 宁采臣布的阵法阵仗虽大,但是阻挠小妖足以,要阻挡黑山、树妖、无咎等大妖却是勉强,好在大有大的好处,就好比他们也有了一座迷雾森林,藏身阵眼里,大妖要毁阵找阵眼也需要时间。 燕赤霞和树妖比的,就是谁先找到谁。 “他就要输了。” 狼藉一片的喜宴上,树妖仍旧坐在上座,看着无咎吃吃地笑,“你的同伴就要输了。” 无咎吃着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救出新娘2 “你不信?”树妖弹指,把无咎夹的菜打下来。 “都知道还问?”无咎重新把菜夹起来。 树妖又一弹指,无咎筷子一松,快到嘴的菜又往下掉,只不过此番他眼疾手快,筷子往下一沉,稳稳当当地夹住,得意地朝树妖瞧了一眼,优哉游哉地吃进嘴中。 除了与黑山关系铁的出去帮忙之外,其他宾客还在席上,由于老妖的手下都去找新娘了,也没人招待他们,大伙都百无聊赖,故而看到树妖和无咎两人针锋相对的,兴致都很高,毕竟好奇妖鬼也会有。 有住的远一些,不了解前因后果的客人,甚至开始打听起无咎和树妖两个的关系来,细碎的低语声不绝于耳—— “是死敌吗?” “死敌早就打起来了,气氛才不会如此微妙。” “那是情人?” “情人他们眼里会有杀气?” “我懂了,旧相好。”好事者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错。” “哎,那是什么?”好事者脱口问道,目光落到说话的人身上,不由讪讪然。 无咎不以为忤,好心地回答:“他是我碍事的邻居。” 话音才落,他面前的八仙桌猛地飞了出去,砸到墙上,撞出一个大坑的同时,也七零八落了。 “哎呀,我就想整理下袖子,不小心的。”树妖收回手,把长袖上的褶皱抚平,涂着精致黑蔻丹的手指白皙修长,和低沉浑厚的男声凑到一起,让人觉得格外别扭。 “没事,我想吃的菜还在。”无咎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佳肴,坐在原位,泰然自若。 “仅仅是邻居吗?撒谎可不好呢。”树妖姿势慵懒,目光却很犀利,落到无咎身上好似巴不得给他戳两个洞,偏偏语气闲话家常,仿佛两人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想太多、做白日梦也不好。” “想太多的是你吧?”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和你……” “没想过的话,你打听我真身在哪里做什么?”树妖打断他。 原来是被阿艳那妮子出卖了,难怪小倩的骨灰会被提前藏起来,无咎思绪飞转,面上淡笑,“就算不往情情爱爱想,好歹也算是老邻居,不多了解些怎么行?” 树妖眼神愈发凌厉了,优雅地换了个姿势,不过是长袖轻拂,竟有一股刚硬的力道直朝无咎袭来。 无咎自然是躲开的,只是椅子和他手里的盘子、筷子就没那么好运了,霎时间粉身碎骨,害得他没得坐,也没得吃。 “得得得,你看我不顺眼,那我不在你面前碍眼就是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无咎念叨着,“反正看样子喜宴也开不下去了,也无谓给老妖添麻烦。”他才往外走出了几步,藏在怀里的通讯符忽然发热,暗地里将内容过了一遍,有那么一瞬间无咎后悔答应要帮书生的忙了。 与此同时,燕赤霞依旧灵魂出窍,靠着术法呆在尸骨遍处的“迷雾森林”里,仰着头,微张着嘴,神情凝重。 在他面前,是一株上千年的巨树,怕是要几十上百人方能合抱,高耸入云,树根盘虬,有许多肉身挂在上面,是巨树的一部分,就像是气根一样,有些尚且血肉完好,有些则只剩骨头,一碰即化为飞灰,原是精元已被吸干吮尽。 燕赤霞极目望去,离地数百丈的地方,小倩的骨灰化身就在那里,也是气根之一,不过模样尚且完好,想来方成为气根不久。 所谓“迷雾森林”并非真正的森林,而是相当于三界桥梁所在,映射的是三界事物的本质。 也就是说,如果在巨树上看到小倩,那就意味着尘世里,小倩的骨灰被树妖贴身带着。 燕赤霞才用通讯符把发现告知无咎,忽然想起来,那家伙好像被木克着?能成吗? 树妖简直是他的克星。 无咎心想。 “怎么不走了?”身后的树妖还在揶揄着。 “我忽然想起来,说不定老妖就能带着新娘子回来呢?到时候还想接着进行喜宴,找不到我他会很伤心的。”无咎厚脸皮地随便找了一桌,重新坐下来,心里打着小九九,要怎样才能从树妖身上拿到骨灰? 重点是,树妖把骨灰藏到哪里了? 他叹了口气,拿起酒杯,同桌的客人看戏看得很愉快,便顺手给他添了酒。 陈年的女儿红啊,真香,香得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果不其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无咎一饮而尽,客人便再给他添了一杯,一杯,又一杯,很快酒壶就见了底。 上座的树妖也在喝,似蔷薇一般妖娆,当真是风华绝代的一位美人儿,还是个有心事的美人儿,当然,如果真是个女的就更好了。 客人们还等着下文呢,针锋相对的两位突然休息喝起闷酒来,其中一个要走又不走,另一个要留又不留,太令人寻味了。 怎么才能让他们重新吵起来呢? 大家都在想。 “咦,没酒了?小鬼,快上酒啊。”无咎似乎有些醉了,“还是你们也和木对串通好了,挤兑我?” 咦,有戏?像是要酒后吐真言? 客人们眼中冒出精光,暗地里互相招呼着,过不了多久,无咎那一桌,以及树妖的上座都摆满了酒瓶。 无咎心满意足地喝了个饱,脸还是白白净净的,若非是眼神涣散了些,旁人便不能看出他已是醉了。 蓦地,他摊在桌上的身子坐直起来,凝视着上座的树妖。 树妖也喝了许多酒,双颊绯红,似笑非笑,别样妩媚。 哪怕是男的,也美得让人忘了性别了。 “你,做什么?这般瞧我?”树妖木对挑逗似地问。 有戏有戏,果然灌酒是对的,客人们纷纷竖起耳朵。 无咎痴痴地笑,“木对啊,你今天的项链挺好看的。” “你不是向来看不惯我的打扮么?” “还是看不惯,你还是早些年的样子好些。” “那是一千多年前了吧?”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才成精不久呢。” 树妖摇摇头,“不,是你才成精不久,那个时候我还没成精。” “哦,对,你比我慢了几年。”无咎跌跌撞撞地走到上座,手撑在茶几上,低头看半躺在座位上的树妖,“原来我们成精这么久了,原来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了。” “我们分开也许久了,九百多年了?” “我们有分开过吗?你的树根一直在我地盘附近转悠,老是把我绊倒。” “我是说这般面对面地说话。” “也是。”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忽然不待见对方了呢?” “就那次吵架吧。”无咎道,沉默了一瞬,“木对,我们和好吧?” 树妖的手指在无咎手背上打着圈,初时是一指,尔后便是两指,慢慢地,整只手搭在无咎的上面,拇指托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举起到自己脸庞边,轻柔而怀念地蹭着。 无咎顺势抚着他的脸,从面颊到下巴,再往下。 客人们睁大着眼睛,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他的手还在往下,顺着锁骨,轻轻地碰到项链。 蓦地,木对抓住他的手,眼神冷冽,红唇一张,才要说些什么来,无咎的手已是一转一翻挣脱开来,手掌朝上移到木对背后,同时另一手将他的发簪一抽,如云发髻变成瀑布般的长发一泻而下,一个小巧的香囊从其中掉了出来,恰好落到他的手掌之上。 “谢了。”无咎飞快地说了一句,往前一跃,疾电般地冲出喜宴。 在他身后,是让人寒入骨髓的切齿之声,“无,咎。” ☆、危机陡现 “早在九百年前你就该知道,我无咎轻易不记仇,记仇便至死方休。” 无咎的声音从空中飘来,盘旋到树妖木对的耳中,他眼中的怒火闪了闪,渐渐地变成了绝望的怨毒。 他高高仰着脖子,许久许久,垂散的长发一直落到椅腿处,像是岸边的独柳,哪怕是微风都能令其随之摆动,然而再怎样的狂风暴雨,也折不了它的枝。 “我找到你的朋友了。” 半晌,木对喃喃道,阴狠地笑着,重复着,“无咎,我找到了。” 哪怕无咎早就不见了踪影。 在座的宾客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无咎赶到树林里的时候,恰好是黑山老妖和燕赤霞等人对峙之时,隔着咆哮奔涌如同黑色大河般的鬼军,远远可以望见犹如皎白色的阵法,仿佛半轮倒扣在大地之上的圆月,温柔如母。 看阵法的规模,宁采臣那小子挺不赖的嘛,懂得好好利用自己的真气。 无咎欣赏地点点头,扮了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进黑山的鬼军之中。 群鬼见大妖到来,连忙恭谦地让出一条大道。 “黑山兄,新娘在里头?”瞧着被黑山折腾出来的满地苍痍,无咎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黑山还未找到阵眼所在。 “气煞我也!”黑山朝空气狠狠地打了一拳,轰地一声地上出现个一尺见深的坑,“他们还度化了我三成的鬼军,三成!”黑山愤怒地甩着三根手指,身旁的倒霉手下离他近了些,生生被戳出了三个窟窿,哭着号着飘远了。 “黑山兄莫气。” “有种出来打,带着我的女人躲在阵里算什么?孬!我告诉你,无论是谁拐走我娘子,那人都没种!绝对不能带给她幸福。呸,孬种。”黑山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等着,等我抓到他们,我非将其扒皮抽筋做成人皮大衣不可。” “黑山兄,莫气莫气,你不熟阵法,不如由我进去,定把人给你揪出来,任你撒气。” “好,仗义。”黑山猛地拍上无咎的肩膀,力道大得他骨头都酥了,“今日听亲家的把你拒之门外是我不对,回头把我媳妇救出来,我定带上她和亲家好好说上一通,八抬大轿请你来喝喜酒。” 无咎干咳一声,“八抬大轿就免了吧,那黑山兄我就……” 一听有人要帮他破阵,黑山老妖心情都畅快了,也不管无咎说什么,冲着月亮似的大阵扯着嗓子就喊起来:“我的好娘子呀,莫怕莫怕,稍安勿躁,为夫已经想到办法于孬种手中救你出来了。” 一嗓子分外嘹亮,莫说阵法里的人,怕是整片林子会动的东西都听到了。 无咎有些儿同情黑山,不过同情归同情,论关系还是和宁兄铁些,论有趣,那也是宁兄强些,所以只能对不起黑山了。 他自便地往阵法走去。 黑山转回身,对着自己的手下可就没那么多柔情了,杀气一凛,“你们都给我看好,好好学学怎么破阵,以后要是只会鬼哭狼嚎,我就把你们揉吧揉吧一口吞了!” “是”的应声,那叫一个响天彻地。 无咎胸有成竹的步伐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其实如果不是有内应,他也不是会玩阵法的人。 当然,停顿是不对的,步子还是要接着往前迈的,人还是要一样成竹在胸的,但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奇了怪了,明明都蒙混过关,只要把骨灰还给小倩,脚底抹油要溜还不容易? 究竟是哪里不对? 唰,唰,唰…… 像是蛇的爬行声,不是,更像是风吹树林之声,也不是,动静要灵活些,这声响无咎再熟悉不过了,听在他耳中,就等于有人在耳边低低提醒——麻烦来了。 他的步子不再沉着,越迈越大,就在他估摸着可放开奔跑时,身后响起了黑山老妖震耳欲聋的咆哮,“纳命来!” 必是木对告的状。 无咎连在心里骂他一骂的时间都没有,敏捷地往旁一跃,避过足以劈裂半座小山的力道,迂回着在阵法里左闪右躲,现在还不是直接和黑山对上的时候,得留□□力法力为小倩和宁采臣两位出逃争取时间。 可是方才还对阵法一窍不通的黑山,不论无咎故布什么迷阵,他都不会上当,好似已经知道无咎要往哪里走。 无咎不再一昧往燕赤霞他们那走,他不确定黑山是有特殊的手段能对自己紧追不舍,亦或是已经对整个大阵了如指掌。 如果是后者,那他找不找燕赤霞没区别,但如果是前者,他可不能让黑山顺藤摸瓜。 “还跑?”黑山杀气腾腾,恨恨地出了一拳。 看似简单的一拳,却足以把人砸成肉泥。 无咎后背长眼睛似的,及时就地一滚,拳风贴着他头皮刮过,若不是真气护体,怕是要没了一片头发,若是那样还得了?还能出去见人? “江湖道义,打人不打脸懂不懂?”他以手为支点,朝黑山横扫一腿,本就被老妖打得坑坑巴巴的地面扬起厚厚的飞土,挡住了老妖的视线。 “你都抢我媳妇了,我还顾你脸?”老妖一说话,呛了一嘴土,怒而飞起一脚,恰好无咎也朝这边踢来,两边力道激撞,老妖连退两步,无咎却借势蹭地奔走,还不忘留话,“说得也是,好吧,那我就不计较了。” 老妖怒火连天,哪里还记得什么媳妇儿,直朝无咎追去。 无咎想要的便是这结果,跑的时候手下一甩,一样黄符包着的东西从他袖中滑出,不露痕迹地落到老妖刚砸出的坑里。 阵法的另一端,燕赤霞猛地坐起来。 “燕兄,无咎兄似乎也来了。” “你和小倩呆在这,我去去就来。”燕赤霞说着,离弦之箭般地冲向无咎方离去的地方,赶在树藤前头将坑里的黄符包拿出来,一翻开,果然是小倩的骨灰。 他不作迟疑,又回到宁采臣身边,“到手了,走。” 宁采臣与小倩对视一眼,“无咎兄呢?” 无咎冲出阵法,面前是黑压压的成片鬼军,见他出来,大伙儿长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就问起来,“无咎公子,我们大王呢?” “方才我们大王收到了树妖亲家的消息,忽然怒吼了一句就冲了进去,是进去灭孬种了吗?” “他现在没出来,是不是在和新娘子谈情说爱呀?” “对对对,不过新娘子嫌他救得太慢,两人吵了一架,你们找些有经验的,看大王出来,教他怎么哄新娘哈,我就功成身退了。”无咎随口就扯,镇定地往外走。 黑山追了出来,见无咎闲庭信步,气得目眦欲裂,“王八羔子……”他还没来得及追,话都说不全,不长眼的手下就都围上来了—— “大王,夫人只是被吓到了,您得耐心些哄着呀。” “大王,你丢下夫人一个跑开,夫人会想不开的呀。” “大王,夫妻吵架常有的事,骂人就伤感情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就好啦。” “大王……” “大王……” 黑山蓦地站定了,隔着没有眼力劲的鬼军,还能瞧到无咎飞离的身影,怎么看怎么悠闲,说不定还在哼着小曲呢。 黑山忽然觉得,束在无咎头上的白玉冠,就和他的头一样碍眼得让人巴不得扯下来。 好重的杀意。 众鬼整齐划一地噤声,默默地,默默地后退数百步。 一时间以黑山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像宁采臣阵法一样的大圆。 “王八羔子,我让你跑。”黑山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就站定着,一动也不动,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 然而他手下的众鬼不约而同地飘离了地面。 几乎是同时,大地开始发出类似□□的声音,那□□愈演愈烈,渐渐地化作了哀鸣,呜咽着、痛苦着、嚎叫着,土地裂了开来,一道道裂缝都是不见底的深渊,从其中传出可怕的吸力,哪怕众鬼飘在空中,还是有功力不济的被吸进裂缝里,就连哀嚎都被大地吞噬掉,半分都没留下来。 “无咎。”黑山咀嚼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咀嚼着本尊,抬腿,沉沉落下,抬腿,沉沉落下,每一次,都是对大地的一次重创。 裂了无数口子的大地,颤抖着臣服在大妖的脚下。 很快,无咎脚下的土地也难逃灾厄。 尽管早就察觉不对,飞离了土地,但裂痕造成的深渊吸力惊人,不仅滞缓了无咎的速度,更是要跟消灭小鬼一样,把他也吸入其中。 如果说小鬼只是被殃及到池鱼,那作为黑山重点攻击的对象,无咎要抵抗的力道之大便不言而喻了。 好在千年功力也不是摆设,利用法力,勉强借力消力,还是能撑着的,看黑山发功的样子也不轻松,似乎没法走快,只要他能比黑山快上一丝,慢慢脱离他的攻击范围,届时便熬成婆,可以逃之夭夭了。 虽然得比耐力,但他无咎的耐力决不会比黑山少多少。 好在这么大的阵仗,木对要维持自己的众多树木□□已经够头痛了,没法再来横插一脚。 无咎看着周边稀稀疏疏幸存的几颗大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然而就是这时,他身子忽然一沉。 一条硕大无比的裂缝在他脚下,发出的吸力仿佛是数千个大汉一起拉扯的力道。 无咎试图运起全身法力。 空空如也。 他的法力,忽然消失了。 ☆、回兰若寺 宁采臣问:“无咎兄呢?” 无咎那家伙,打起架来不差,耍起脑筋来不慢,什么时候见他吃过亏?明明书生才是真真正正把老妖媳妇抢到手的人,比小倩还弱不禁风,自顾不暇,还管千年大妖的安危? 管了顶什么用? 难不成还能顶着半月似的阵法冲上去把老妖解决了? 真以为无咎一口真气能让他耗一辈子? 燕赤霞是打心眼里不觉得无咎有生命危险,推攘着宁采臣让他和小倩先找地方避风头,结果小情人出奇相似的婆妈。 燕赤霞烦了,实话实说:“你们两个一起上都打不了我一个,我和无咎斗了好几回法都没拿下他,所以你们坚持呆在这里是想做什么?给黑山抓住嘎嘣吃了好帮无咎拖延时间吗?我们折腾了老半天为的是什么?” 善良的小情人当头棒喝,面带惭愧地表示自己绝不做负累,立马先行离开,又很有默契地交流了眼神,由宁采臣开了口,“燕兄那就劳烦你了。” 燕赤霞随口应着,赶苍蝇似的催:“还不快走?”等两人走出好几步远,他在回过神来,“等等,你们给我回来说清楚,劳烦我做什么?谁说我要去照应那只妖怪了?老子今晚救小倩已经是破天荒了,才不傻了吧唧地去救他,我巴不得他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 尽管嚷得很大声,有情人并没有听到,以为他的一连串话淹没在了瞬时而至的山摇地动之中。 大地硬生生被扯出了口子,燕赤霞只能在地上纵跃。 原来黑山老妖真是名副其实的黑山老妖,本体十有八九不是大山也得是和土有关的。 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对付谁呢? 还能对付谁。 某只吃了人家喜宴又抢了人新娘子的妖精呗。 难怪媳妇都顾不上找了,抢妻之仇,不共戴天啊。 真是人要脸树要皮,剥了脸皮,连山都脑袋冒气了。 燕赤霞脑子乱七八糟的转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远远地看到无咎了,行嘛,都快逃离黑山的攻击范围了,早晚的事,等他出来,肯定立马从乌龟爬变成兔子蹿。 好了,确认自己猜想无误,无咎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他可以回去了。 谁说他没有人情味的。 他这叫老谋深算。 燕赤霞很满意,也不想想谁都没说过他没人情味,才要离开,却看到无咎跟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也不管脚底下的裂缝越来也越大,牢牢站在那里,甚至还往底下沉。 干什么? 又玩什么花样? 燕赤霞特别好奇,黑山老妖会怎么被无咎耍得团团转?好奇得脚都走不动了,直接蹲在半空中往那边瞅。 但是瞅着瞅着,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无咎当然不知道一直爱看好戏的自己,也被燕赤霞看了一回好戏,事后回想回想,他真巴不得放弃抵抗,直接被裂缝吞了算了,省得被燕赤霞嘲笑了一辈子。 是这样的。 他被自己坑了。 其实早在很早之前,就有了端倪,比如莫名其妙睡着了,比如胸前两个水袋莫名其妙破裂了……脑筋动一动,指头掰一掰,他发现自己差不多要渡劫了。 妖精和人类不一样,人类会变老,会生病,妖精的话寿命很长,就算变老,那也很慢很慢,基本也不生病。 但是妖精要渡劫,而且不同妖精,要渡什么劫,间隔的时间长短等都是不一样的。 渡过了,那就接着活着。 没渡过?那就没有然后了。 无咎也不例外,他渡劫还挺有规律的,每隔两百年一劫,每次都是换着花样来,五行都给他轮了一遍了,次次把他磨掉一层皮,甚至一次比一次麻烦,所以经常是算着时间看日子差不多了,他就闭关,把两百年间搜罗的能帮上忙的玩意都在身边摆一圈,严阵以待。 只有上次是例外,就个小闷雷,头发一样细,真气一护体,毛都没给他伤掉一根。 以往渡劫之后,要花个十天半月修生养息,那次他当天就肆意畅玩了,然后就一直玩到了……两百年后的今日。 说得简单点,就是他玩得脑子都丢了,把要渡劫这茬给忘了。 难怪他上次就觉得小法术忽然失灵很奇怪,想了半天竟没想出个所以然。 怎么就忘了要渡劫呢? 总该不会是,“忘记”也是劫数的一部分吧?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8节 尽管如此,事实却不容他多琢磨,裂缝要强行将他吸进去,他没了法力,连维持在空中都不行,急中生智,就在掉落的一瞬整个儿横躺,一个狠心,接着下沉之势,手插进土里,在裂缝这一端,脚也插进土里,勾住裂缝的那一端。身子由于吸力的原因,往下陷。 就一个大大的凹字。 可也就缓和了一瞬。 吸力还在加大,裂缝也在扩大。 无咎觉得自己浑身都喀拉喀拉响,手脚都脱臼了,土还松了,再要一个呼吸,他的苦就白受了。 忽然就想起以前一个人对自己说的话—— 无咎,我就没见你做过舍己为人的事。 什么叫没见过。 那是因为他活得不够久,活久了就见了。 没看到他今天为了帮一个认识几天的人抢媳妇命丧黄泉吗?这何止舍己为人啊,简直是普度众生。 “我说你是不是二百五?” 脑子里忽然炸响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无咎愣了一下,想抬头,抬不起来,他的脖子也断了,要是换个凡人早死了,但他面朝下,不用扭头也能看到一把很眼熟的巨剑托着自己,费力地往上,他的下巴恰好架在剑柄上,剑灵不满的叫声通过颔骨传来,要比平时浑厚一些。 明显是故意的,再高飞到吸力较小的地方后,剑灵有了余力,便开始左右晃荡,有时甚至把他掀下去,然后再出现在他身下,任他狠狠地砸到剑身上,因为他是妖精,脖子断了也还有感觉,所以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牛肉丸子——被千锤百打了。 千年大妖被剑灵欺负。 真是活久见。 但无咎还挺感动。 不为别的,燕赤霞那个捉妖人居然会来救自己,本来是天崩地裂了都不敢指望的事。 虽然现在就差个天崩了。 “去哪?”燕赤霞也不知道躲在哪里,一直传音入密给他,无咎把眼珠子转了好多回,也没看到人影,他很无奈——法力全没了,他没法传音入密回去啊。 道剑还在甩着他玩儿。 这一次落下来,他脖子抵到了剑尖上,很快就流出了血,无咎也不顾说话会加重伤口,“喂,帮我给燕赤霞传个话,去兰若寺。” 剑灵嗡嗡两声,也不知道是应了,还是几个意思。 “去哪?兰若寺行不?你的地盘应该是在那吧?行不行给我吱一声。”燕赤霞还在很不耐烦地问。 又一次摔在剑身上的无咎眯起了眼睛,“差不多也玩够了,你知道这不是我本体吧?最多我跳下去,伤个几百年修行,可你要是再给我遇到,可是就没修行给我伤的。” 他很轻松地说着,像在开玩笑,抵住剑尖的地方流血更严重了,浑身上下也狼狈得紧,可剑灵立马就孬了,接下来的一路稳稳当当,直往兰若寺飞去。 身后,无咎听到了好大一声闷响。 兰若寺里,托小倩的福,宁采臣早就在了。 见到软骨虾似的无咎,宁采臣啊地一声,凑到跟前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可没有应对断脖子的经验。 倒是小倩,噙着眼泪,冲上去把无咎从道剑上小心地弄下来,一边直喃着“对不住”,一边让宁采臣拿这拿那,费着十二分心神给他包扎伤口。 过了不久,燕赤霞也进来了,脚还没踏进门就骂:“你个孽障,老子好心救你,你拖什么拖,知不知道我差点被黑山老妖给扭成麻花……怎么回事?” 手脚脱臼什么的,看他当时螃蟹似的插在土地里就可以料到了,脖子也可以理解,可那一脖子血是几个意思?被飞走的砂石弄到了? 才想着,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朝他面门砸来,燕赤霞不自然地抬起左手,还是慢了些,被挠了一脸方看清是什么玩意。 一只炸成毛球的黑猫。 ☆、色衰爱弛 血丝缓缓从燕赤霞的脸上流下来,他的脸现在是一半黝黑,一半白净,外加上红红的血,简直就是一脸谱。 “如墨,离他远点,小心毛被剃光了,这人刚把自己的毛剃光,正上瘾呢。” 燕赤霞差点撸起道剑就给无咎刺个窟窿,一了百了,然而他手不利索,“老子千辛万苦救了你,你不给声谢,让个猫挠我一脸,还怕我拔了它的毛?” 无咎挑起眉,“你没听过大恩不言谢吗?古人都叫我们不要道谢了。” 燕赤霞气得,左手别扭地往脸上一抹,表情有些扭曲,“早就说成语不是给你糟蹋的。” “我也说了,那不是糟蹋,是巧用。” 两人大眼瞪小眼,凑到一齐又在吵些有的没的。 小倩嫁鸡随鸡,跟着宁采臣打圆场,“两位莫吵了。燕大侠,也不能怪如墨生气,是你的剑灵把他下巴伤成那样的,无咎公子其实就是想让如墨别伤着你,所谓大恩不言谢,的确有感激的话不多说,记在心里那意思,无咎公子不过是少说了后半句而已,何苦计较呢?” 说着又转头对无咎,“无咎公子,剑灵伤你,是它小气,但怕也有缘由吧?你瞧瞧燕大侠,怕是身上带着伤吧,方才如墨攻击他,他右手都没动弹,左手也不利索,好心拼命把你救回来,被挠了一脸不说,你又不肯说句软话,何苦来哉?” 她圆场的手段可比宁采臣单纯几句“两位莫吵”来得厉害多了,三两句把人理亏的地方都点出来,又把误会都解释清楚,霎时间两位都噤了声。 对望了一眼,方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人齐齐看向宁采臣,后者正点着头,一副“小倩说得很有道理,小倩说得对”的表情,被他们看得一愣,“二位,为何如此看着我?” 看你,可了不得,找的这一位媳妇,软中带硬,只要在一起一天,估计是别想翻身了。 这年头,男儿当自强啊。 无咎轻咳,“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破除黑山的术法来着?” 燕赤霞干笑了一声,“黑山是山啊,我就想,木克土吧,所以拔了棵老大的树,在后头给了他一闷棍。” 无咎愣了半晌,艰难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树妖是他亲家?” “看到他护身符起作用,我就想起来了。”燕赤霞尴尬道。 “所以你做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 “……别告诉我你直接把黑山引进来了。” “兰若寺在哪里不是人人都知道?” “如墨在外面摆了阵法,本来妖怪只能看到兰若寺,没莽汉带路进不来的。”无咎幽幽地说,他终于知道如墨炸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了。 那个阵,防妖不防人,所以就连有些本事的道人半仙进来,也不会对阵法多加留意,更不会去破坏它,但燕赤霞一路逃回来就不一样了,想必半路有所磕绊,留下点血啊什么的。 “那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凡人流点血就能破掉?阵法真脆弱。”燕赤霞翻了个白眼,“还赖我?” 无咎默不作声,活动着刚接好的手脚,把如墨捞过来,无视它的挣扎,举起来给燕赤霞看。 黑猫的猫爪上是一圈大大小小的水泡——刚才抓燕赤霞,被他的血烫到的。 敢情这猫属性和他相克啊。 燕赤霞难得理亏地瞧着黑猫,后者被无咎拎在手里,嚷着人话,“少抓着我,吃里扒外,还让人知道我受伤。”虽是埋怨无咎,眼睛却发着光,恨意都是对着燕赤霞的,蠢蠢欲动,像是完全不在乎一爪的泡,心有不甘,随时还要再扑过来挠一次。 忽然,燕赤霞想起了一件事。 “所以上次你就是派这家伙玩我?” 他指的是无咎让他误以为黑猫是其真身,把他玩得团团转,最后还很不走心地陷害他偷了宁采臣木簪的那次。 无咎把如墨放到怀里,也不顾黑猫挣扎,冠冕堂皇地指责着,“要不是那次,我怎么知道你克他呢?不知道你克他,我就不知道阵法已经破了,黑山随时能进来。再说,你怎么那么记仇呢?都多久的事了?” “不就是前天的事吗?”燕赤霞怒道。 “啊咧,才前天吗?感觉好像过了一年啊。”无咎模糊重点地数手指头,“原来我们才认识了四天?果然是患难见真情,感情在磨难中成长是最快最茁壮的。” “谁跟你有感情了?” “没感情你拼着命就我干嘛?” “我,我不是还得护着书生和小倩离开吗?多一个帮手多一分力量。” “趁着我被黑山捏死,你带着他们逃得远远的更容易吧?” “你忘了还有个树妖吗?” “你还对付不了树妖?” “我一个人对付得了,不代表还有精力能照看另外两个。” “你怎么那么能掰扯呢?跟我有感情,在乎我就救我了,有那么难承认吗?怎么那么强词夺理呢?” “谁强词夺理了?我说事实你非得说人在乎你?你怎么脸皮那么厚呢?” 又吵起来了。 对着宁采臣的殷殷目光,小倩也有些头疼了,才琢磨着这次怎么说才有用呢,忽然瞧到灰啊尘啊,哗啦啦往下掉。 紧随着的,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来自黑山的怒吼,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狠狠踹开,可怜巴巴地飞到角落了,碎成了几片大木块,木屑纷飞。 黑山老妖站在门框处,屋内点起的蜡烛火光摇曳着,照着杀气腾腾的老妖,映出他的影子,真真是群魔乱舞。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站着已经整理好发髻的木对。 一招山崩地裂不是吃素的,黑山老妖玩不起第二次,但输人不输阵,本来想着就着踹门的气势,大喝几声先让无咎和那个捉妖人丧丧胆的,没想门一踹开,居然看到了被人拐跑的媳妇。 杀气硬生生地就压回了眉间,模样老心疼老心疼了,“媳妇儿啊,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为夫的来救你了。” 屋里的几人均是被他刻意放柔的语调激得一身疙瘩。 半晌,燕赤霞对着无咎说道:“所以说,你知道阵法破了究竟有什么用?” “有啊,可以拿来埋汰你。” 黑山眉间的杀气又弥漫开来了,但是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倩,他还是好生好气的,往前走了几步,朝她伸出手,“媳妇儿啊,咱回去吧?” 后头的树妖“哎”了一声,像是想提醒什么,顿了顿,才道:“亲家,你仔细看看,小倩怕不是被拐跑的吧?”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小倩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冷吗?”书生扯来一边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完全忘了她是鬼,毯子不顶用。 小倩被毯子捂着,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心里觉得暖烘烘的,像是自己还没死,还是个凡人,她握住宁采臣的手,看着又开始杀气腾腾的黑山,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黑山,对不起。” 伸出来的手发了僵,仿佛被冻住了,黑山觉得自己被抽了一巴掌,怒火升腾,却融化不了滞在半空的手掌。 手掌摊开着,希冀着,像是个笑话。 “姥姥拿着我的骨灰,我跑不了。” 他收回了手去,压抑的怒火放到话语里,好像能烧死所有的人,可话居然是有余地的:“是不是他们抢了你的骨灰,逼你这么说?” 小倩要回答。 他又接着说:“你要敢说个‘不’,我就杀了所有人,包括你,包括这个奸夫!” 话音还未落,一道厉芒已朝宁采臣射去。 小倩飞身挡到前头。 黑山盯着乌云密布的脸,没有手软。 但那攻击被燕赤霞挡下来了,他想要说话,衣摆被无咎扯了扯,皱着眉低头看去,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身后小倩也在说,“燕大侠,还麻烦你让开,我有话要和黑山说。” 他走开,露出小倩娇小的身影,以及她狰狞的面庞。 真的是狰狞,没有眼皮,再灵动的眼珠嵌在里面,也只能让人觉得惊悚。 黑山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不是被吓的,他手下更狰狞的厉鬼也有,不可能被吓到,他就是觉得震惊,“你什么意思?” 小倩没有说话,只是转向了宁采臣。 书生屛住了呼吸,眼皮狠狠地跳。眼睛却对着她一眨不眨,像是被骇到了极致。 “你什么意思?”黑山怒骂道,朝墙上泄愤地一劈,本足以击垮它的力道打在上面,那墙居然纹丝不动。 小倩还是看着宁采臣,执拗地看。 没有眼皮的眼睛,很大很大,仿佛随时都能掉出来。 宁采臣终于眨眼了,眨了很多很多下,很用力,甚至都眨红了,眉心皱起,眉间褶皱就跟黑山搞出来的深渊一样,不见底,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没得眨眼,该有多痛啊。” 小倩笑了,任他捂着眼睛,对着黑山的方向说:“把骨灰从姥姥那拿走的时候,我的眼皮被吃掉了。” 黑山怒向木对,“那是我媳妇儿!” 木对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她和别的男人出逃了,我在帮你惩罚她呢。” “你毁了她的容!” “这就是我想说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黑山,你喜欢的只是我的容貌,色衰爱弛。” 以前无咎觉得阿艳很精明,现在他觉得,小倩其实更精明,她外表柔弱,但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爱,清楚什么样的男人值得爱,不止男人,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能收起你那感慨的模样吗?”燕赤霞很煞风景地在无咎耳旁说。 “能别泼冷水吗?” “不止我要泼冷水,你看外面,发大水了。” ☆、发大水了 “瞎说!”黑山被小倩说得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两个字,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能朝小倩动手。 小倩平静地对着他,没有半分畏惧。 无咎竖着一只耳朵听着他们说话,很不走心地反驳燕赤霞,“发什么大水,附近就一个小湖,又不是海,再说也有段距离,能发哪门子的水?” 言辞之间,很是怀疑燕赤霞的才智。 燕赤霞自然不干,反正对方没了法力,随手一扯就起来了,把脑袋按到窗台上,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 无咎看出去,可不是,好大的水,轰隆隆的,比黑山的鬼军还厉害,像是个张着的巨口,饿疯了要把所有人都一股脑吞掉。 可燕赤霞说少了,他没把脑袋搁在窗台上,看不到头顶的那片天空,云堆得厚厚的,瞧着和黑石一样硬邦邦,偶尔疏散了一些,那是亮银色的电龙穿梭而过,见首不见尾,见尾不见首,仿佛是一闪而过的嘲笑。 燕赤霞早放开了手,无咎并没有动,头仍架那上面,脖子伸长着,活像是断头台上的死囚。 “你知道为什么忽然发大水?”燕赤霞暗觉不妙。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差点掉地缝里去?” “没法力了呗。”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法力了?” “黑山老妖捣的鬼呗。” “他有那么大能耐还不早就废了我?” 正手舞足蹈和小倩探讨“喜色”或是“喜人”之区别的黑山老妖,扭头就是不甘心的一句:“我差点就把你废了好吗?”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哪来那么多反问,少罗嗦,利索点回答。”燕赤霞骂归骂,心里有个答案却逐渐成形—— “因为我要渡劫啊。”无咎转回头,笑得人畜无害,手指还往天上指呢,“你来看看,天上的银龙可带劲了。” 燕赤霞在想,自己究竟是被什么鬼上身,才会费力气把这个二百五的妖精救回来,按住额上的青筋,他有把无咎丢出去一了百了的冲动。 劫数这玩意又不长眼睛,靠近渡劫的人被牵连的事多了去了,有时候甚至渡劫的家伙渡过去了,池鱼却殃及了一大堆。 黑山也顾不上和小倩纠结感情问题了,朝着无咎直瞪眼睛。 好嘛,一天之内,又抢了他媳妇,又把他拉来当垫背。他摩拳擦掌,就要把燕赤霞的想法付诸行动。 “你们别想把我丢出去让我一个渡劫好不受牵连。”无咎反而气定神闲下来,说话不带喘,“我出不出去没区别,反正你们是出不去了。” “你几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 “为何?” 大家伙齐刷刷的都看向他,除了站在门口的树妖木对。 无咎饶有趣味地把每个人的神情收到眼底,唯独对上宁采臣关心的眼神时躲闪了目光,书生是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会被殃及的人,还在为自己担心呢,毕竟渡劫这种事一听就不是闹着玩的。 他不去看宁采臣,现在也不是他想不连累就不会连累的,掰着手指还是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你们猜一猜,我本体究竟是什么?” 大伙儿苦思冥想,燕赤霞尤为认真,他好奇许久了,初时以为无咎是猫妖,后来发现黑猫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同伴,后来觉得肯定是个被木克的妖精,那想来是属土的?但黑山老妖属土,无咎的招数什么可跟他一点都不像。 “兰若寺。”木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还站在门外呢。 黑山还没反应过来呢,“我知道我们在兰若寺,亲家你忽然提这个做什么?” 燕赤霞倒是反应过来了,差点没上去一拳揍死那个还在笑的王八蛋。 难怪说他们出不去,废话,现在哪里还是殃及不殃及的问题,他们就在兰若寺里头,说得诡异实在一点,那就是在无咎体内! 他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把人救回了兰若寺的? 答案太早宣布,被剥夺了乐趣的无咎很不开心,“木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所以亲家你才一直站在门口?”黑山好歹是反应过来了,嗓门一下子就提高了,比被抢了媳妇还要高,那是被背叛的激愤之情,“亲家一场,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句呢?” 面对指责,木对理直气壮,“我本来是想提醒的,你没听我都‘哎’了一声?但转念一想,你都走进去了,提醒也没用。” 歪理!都是歪理! 黑山气得鼻子都歪了,竟想不出反驳他可以早在接近兰若寺之前就提醒自己,挥着拳头就往门口冲,然而一拳砸到空气里,就跟砸到千年玄铁似的,拳头立马就肿了一大圈。 果然是出不去了。 “他们都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宁采臣还是不清楚状况,只能问身边的小倩。 小倩犹豫着,既不想让情郎不明不白地死去,又想让书生多享受一会无知的时光,不用被死亡的阴霾缠绕。 “意思就是,咱都要死了。宁兄,你是我唯一对不住的人,诚心待我,却遭我如此回报。”无咎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道歉。 燕赤霞忍无可忍,真跳起来掐他了,“唯一对不住?你有脸说唯一对不住?老子拼死拼活地把你救回来,你要渡劫屁都不打一声就把老子也骗进来了,你个死妖精你好意思说唯一对不住?” 无咎被掐得直晃脑袋,抱歉的神情早没了,又是一派戏谑,满不在乎,“唯二,唯二对不住,成了吧?” “你看看你敷衍的态度!说句对不住就成了?老子的命和书生的命就值一句对不住?你还笑?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还不使出来?需要帮什么忙还不快点说出来?一脸等死毛意思?看老子着急上火你就那么开心?” 谁都怕死,更怕无能为力莫名其妙地死,但燕赤霞反应那么大,一半是怕死怕的,一半是给无咎气疯的。 “真没压箱底的,上次渡了个好容易的劫,然后我开开心心地过了两百年,把这茬给忘了,不然早就躲起来闭关修炼了。”无咎随口回答着,看着燕赤霞跳脚,不知为什么就在想,妖怪死后是不会变鬼的,但燕赤霞呢? 他会不会变成鬼? 看他这么怕死,这么执着于生,他心底里是有什么执念?这股执念会足够大到让他变成鬼吗? 变成鬼之后,他会不会遇人就骂自己,当初鬼迷心窍救了个白眼狼,结果白眼狼啊呜把他吞肚子里,一道闪电劈下来就把他也害死了? 燕赤霞在折腾无咎,黑山在折腾怎么出去,只有木对,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们,似笑非笑,犹如最后的赢家。 无咎心想,阿弥陀佛,木对这冤家,就算死,他都不想和他死在一块。 然后天上的电龙就窜下来了,老快老快,就是眼神差了点,本来要劈到屋子上的,接过偏了,劈到了木对脚边,把他一吓,一蹦哒,人就跳进了屋里。 金克木。 怕个小破雷还不趁早有多远滚多远,还站在门口装什么世外高人。 无咎气得牙痒痒,怎么就死都要碍他的眼呢。 也就是这时候,涛涛大水奔流而至,血盆大口啊呜一声,连寺带人囫囵吞到了腹中。 这可是为了对付千年大妖特地发的大水啊。 怎么着的,甭管是千年大妖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死也得少层皮,不然也太没面子了。 所以大家通通给巨浪的力道冲晕了过去。 ☆、恼了得哄 燕赤霞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死啦? 看到头顶的月亮星辰,第二反应是,还在人间。 第三个反应是,成鬼了? 人对死亡的态度蛮奇怪的。 要说救小倩吧,也可能搭上命,可看着宁采臣求人求得都快把心捧出来了,也就撸起袖子干了。可一回到兰若寺里,觉得相对安全了,乍一听要被无咎连累死,又觉得气。 等到真大难临头了,又不怕了。 怎么说,就跟被人绑着,人拿了个刀子一直往你心窝比划,怕得要死,结果等真的一刀捅进来了,就只知道痛了。 何况他还不痛,死得算是便宜了。 就是有点小小的不甘心呢。 心绪百转,一扭头,险些儿没跳起来——不远处有一双和明月一样亮的眼睛,睁着,一眨不眨,就盯着自己看,眼睛的主人脸上还带着很熟悉的戏谑。 “死妖精,醒了不早说?”妖精是不会变鬼的,燕赤霞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没死,没好气之余,又有些儿庆幸。 “说了就看不到那么精彩的变脸了。”无咎这才翻身坐起来,摸着后脑勺,把草籽一颗颗拿掉,“我还以为燕大侠豪气冲天,一撸袖子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带倒吸气,没想到也怕死。” “废话,谁不怕死,就算你,你也怕死的吧?”燕赤霞从鼻孔里哼起,说实在的,自从他剃掉胡子,再做些粗鲁的动作,总让人觉得违和,“你脑袋架在窗台上的时候,就跟待宰的鸡似的。” “肚子里真没半点墨水,形容的真难听,鸡哪里有我好看?” “又不是女人家,好看顶什么用,做花魁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燕赤霞瞪眼,觉得劫后余生却只能和始作俑者吵架,实在是太败兴致,于是私下里环视了下,“宁采臣呢?” “就记挂着书呆子。”无咎皮笑肉不笑,“人可有了小倩了。” 燕赤霞按捺着脾气,“你以为全天下都和你一样是断袖?” “你怎么知道我是断袖?”无咎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接的很是自然。 燕赤霞只当他故意那话顶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得,才劫后余生,他不想动手打人。 “害羞了?还是知道我是断袖太兴奋了?”无咎蹭过去,作势就要揽他。 燕赤霞下意识就把人推开了,力气用得有点大,不过不是很在意,反正对方向来是见招拆招。 可无咎被推得很狼狈,摔在草地上,灰头土脸,本来只是后背沾着草籽,现在浑身都有,他也不起来,就躺在地上,不嫌费工夫,一个一个地拿下来,不作声。 燕赤霞方想起他没了法力。 犹豫了很久,道歉呢还是不道歉呢?然后猛地反应过来,难道不是该想,要不要趁手为民除害呢,干嘛还想着道歉不道歉? 就是就是,没有为民除害就很好了,还道什么歉啊。 不过毕竟这是无咎的劫,说不定他知道宁采臣哪里去了,还是不能放着不管的。 他磨磨蹭蹭地,刻意冷着个脸,“你早就知道这不是死劫了?”可凑近了看到对方的脸,才知道无咎压根就没有生气,也不见疼,就是笑,嬉皮笑脸的,像是在说“你个二百五,又上当受骗了吧”,偏偏还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 “还冷脸啊?一点都不像,一眼就看穿你于心不安了。啧啧啧,不是我说你,就你这纠结出来的变脸功夫,去戏班子铁定是一号人物。” 燕赤霞把他掐死的心都有了,扭头就走。 “哎,别走啊,我现在法力全无,共患难一场,你不得保护我啊?”无咎一边追,还一边揪着自己身上的草籽。 燕赤霞猛地停下来,脸色沉沉,“你忘了我是什么人?我没杀了你你就谢天谢地了,还想我保护你?”他气沉丹田,话在肚子里酝酿了一遍,出来特别字正腔圆,“做梦。” 得。 又恼了,得哄。 这是无咎和燕赤霞相处几天下来得出的五字真言,谁叫人吃软不吃硬呢。 “话不能这么说,你好歹也出生入死地救了我一场,对吧?费了那么大力气,说杀就杀?那你不是白费功夫?那么蠢的事,我知道聪明如你,绝对不会做的。” “留着你为害人间那才是蠢。” 无咎嘴皮子痒了,“你哪只眼睛看我危害人间了?我不还助宁兄救出小倩,成就大好姻缘吗?” “我只认识你几天。”燕赤霞掰着四个手指头给他看,表情有点狰狞,“鬼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害过人。”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嘛。 无咎嘴皮还痒,但是脑中五字真言闪烁着,没去反驳,看着燕赤霞青筋迸发的模样,忽然就读懂了他的潜台词,立马退一步海阔天空,“对对对,你说得对。” 燕赤霞不意他忽然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怔住了。 又想搞什么鬼。 无咎一副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样子,“你说得非常对。我是为害人间了。都说怒极攻心,攻心啊,多严重。” 说什么呢?风马牛不相及的。 燕赤霞停下来,斜睨着他,就想看他能不能诌出朵花来。 “可我跟燕壮士你斗嘴,让你生气,一生气,怒急攻心了吧,寿数少说都得少几年,多不利于养生,对对对,你说得对,我太为害人间了,最起码为害了燕壮士你啊。” 这是反讽啊还是反讽啊还是反讽啊。 燕赤霞还想发脾气,可又觉得好笑,又不想让无咎瞧出来,拧巴着一时间也没说话,就杵着。 无咎什么人啊,千年大妖啊,什么阵仗没见过,加上燕赤霞还远不到不动声色的程度,虽然拧巴着没看到笑,但好歹也看出人脸色缓和了。 所以说这人真别扭,你吵不过生气了,直接就说生气了嘛,说得跟法海似的,好似随时都能举个金钵起来收妖,明明捉妖的家伙——道剑还不是被他无咎玩得服服帖帖的。 无咎一鼓作气,“再说了,这是我的劫数啊,有我在,要找书生还是容易一些的吧?他就一个凡人,不尽快找到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他的小得意燕赤霞也是尽收眼底,可不知为什么就不想和他计较了,毕竟他说的也在理,“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无咎得意劲一下就没了,愣着摇摇头。 “怎么破劫?” 摇头。 “什么劫?” “我要知道了还能不知道怎么破?” 说得倒理直气壮,燕赤霞忍着,“那你要怎么找书生?” “就……找呗。” 燕赤霞又想掐死他了,“你就是扯些好听的好让我保护你吧。” “不要说破嘛。” 他扭头就走。 无咎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哄,不慌不忙地跟上,“但毕竟是我的劫,我肯定跟个磁石似的,要把宁兄吸出来那不是迟早的事。” “吸这个字怎么就那么难听?” “人家都说喜欢才会处处挑刺,就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你是不是很想吸引我的注意?其实不用的,你一边脸黑一边脸白的,够吸引了。” “滚。” “咕噜咕噜,滚远了,又……” “你闭嘴,就怕你吸出来的是一把枯骨。” “怎么会呢。你瞧,我跟你打个赌,他肯定连根头发都没少,还重了。”无咎遥遥一指,笑嘻嘻的,月色隐去了他的如释重负。 不远处,宁采臣面朝下,半拉身子在草地上,半拉身子在湖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调,情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小吵怡情一下(泥垢了,他们凑在一起什么时候没吵架) ☆、小倩被抓 两人朝宁采臣走过去,到中途燕赤霞却拦住无咎。 “干嘛?” “不对劲。”燕赤霞谨慎地放慢步子,走到宁采臣边上,迅速地往边上一翻,当即就退了一步,反手抽出道剑就刺了上去。 无咎也瞧明白了,赶忙挡了上去。 燕赤霞剑停在他胸口上,不收,也不说话,整张脸一个表情——你几个意思。 原来那地上躺着的人,压根就不是宁采臣。地上躺的根本就不是人,是只脸色狞红的僵尸。 无咎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挪开剑尖,手指捏着的地方隐隐发着烫,又是剑灵在趁机欺负人呢,他也不以为意,“那个,燕壮士你莫激动,朋友,朋友。”说着回身一巴掌拍僵尸脑门上,“给我醒醒。” 倒不用问它怎么也来了,之前被人抢了头,肯定是躲在寺底下不敢出来,结果遇到自己大劫,也被带到这个未知的地方。 僵尸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可一看清燕赤霞铁青的脸,立马吓得连连后退,本来就半拉身子在湖里,被燕赤霞一翻又多了小半拉,一退立马就扑通一声,栽水里了。 燕赤霞看出了是个小喽罗,脸色也不见和缓,剑指着无咎,“你认识啊?宁采臣的衣服为什么在它身上?” “我认识也不代表我知道啊。”无咎耸肩,伸手在水里捞阿捞,摸到了僵尸兄就把它揪出来,有些沉,没了法力之后“揪”就只能变成“扯”。 真不好玩,真没有形象。 手尖隔着僵尸兄的衣服,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兀自撇了撇嘴,把僵尸兄往岸上一搁,随手就扒起了他的衣服。 “我的新衣服!”僵尸抗议。 “你看看我旁边站着谁?”无咎头都不抬地接着拨拉。 僵尸看了看燕赤霞,噤若寒蝉。 扒了一层,里面就是僵尸自己的烂衣服了,烂衣服底下,露出了湿漉漉的书角。 《史记》? 无咎挑了挑眉,轻轻一抽书就出来了。 僵尸有些舍不得,可知道无咎认真,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燕赤霞,就没动作。 因为浸了水,书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但还依稀能辨清封面写的什么,不是《史记》,是《警世通言》,无咎瞧着,没好气地看向僵尸,后者心虚地瑟缩了一下。 “我不是给你买了书?为何又偷书生的书?” “那买了的书是我的,我随时可以看,不是我的书,书生一走不就……” 嘿,还有理了。 燕赤霞看无咎话头越扯越远,便插了话,“你怎么有宁采臣的衣服?” 僵尸挠了挠头,“我醒来的时候,书生就在旁边。” 燕赤霞握紧了道剑,“你把他怎么了?” 僵尸察觉到杀气,慌忙摆手,“我没怎么的,无咎跟我说过不许动他,我没把他怎么的。”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9节 “没把他怎么你心虚?说,省得有偏见的人以为你做了亏心事。”无咎不满燕赤霞审犯人似的语气。 僵尸怯怯地看了无咎一眼,“我,我觉得他衣服好。” 比起他身上的破衣服,宁采臣的布衣的确算好的。 无咎又好气又好笑,“我给你几件衣服了,哪件不比宁采臣的好?你自己不穿,现在倒眼馋起他的衣服来了?” 僵尸抠着草地,呐呐,“你给我的衣服已经是我的了,什么时候穿不是穿……” 燕赤霞忽然冷笑一声,把它吓了一个哆嗦,然而脾气是冲着无咎发的,“偏见?” 无咎暗恨僵尸兄不争气,嘴上倒是还硬着,“他怎么啦,杀人放火啦?偷件衣服怎么啦?” “还偷书呢。” “死了都不忘看书,多可歌可泣啊。” 燕赤霞鄙夷地哼了一声。 无咎那个恨啊,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育僵尸兄,本来有理的都变成没理的了,憋屈。 “你把他衣服扒了,那把人丢哪去了?”燕赤霞接着问,目光在平静的湖面上逡巡。 僵尸意会了他的意思,又是一阵猛摆手,“他本来就在水里的,我和他本来都在水里的,我没把他丢水里去,穿了他的衣服,我就想游回岸上,游啊游,我不是很会游泳,游得可费劲了,游啊游……” 谁管僵尸怎么着了,燕赤霞听得不耐烦极了,“罗里吧嗦,那他究竟去哪里了?” 僵尸委屈地抿起了嘴。 无咎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两个都得哄呢,“乖,言简意赅些哈。” “我说了嘛,我游得好费劲,才游了一半,书生已经嚷嚷着‘小倩’什么的,从我身边过去了。” “小倩当时在岸上?”燕赤霞皱起眉头。 “在啊,都跑到岸边来了,差点就要飞起来了,月光就在她后面,神仙一样。”僵尸眼里亮晶晶的,好像现在还能看到她当时的模样。 无咎也沉吟起来了,他们当时都在,也离自己和燕赤霞不远,没来找他们,反而去哪里了呢?想着,他问:“宁兄为什么要喊小倩?他很紧张?” 僵尸脖子缩进肩膀里,迟疑地看着燕赤霞。 “说啊,看我干什么,能看出花啊。”燕赤霞很不耐烦。 僵尸不动脑袋,只是转着眼睛看四周,蹭过去贴着无咎坐着,小小声的,好像怕被谁听到,“捉妖人啊。” 原来当时小倩醒来,看到宁采臣在水里,就要飞过去救他起来,没想到后头来了个捉妖人,那个厉害啊,只见当空仿佛劈下一道金色的闪电,转眼就把小倩给收了。宁采臣恰好醒来,瞧到这一幕,目眦欲裂,飞快地游上岸,追着捉妖人跑了。 而僵尸则趁小倩还挡着自己身形的时候,潜进水里躲着,好半天才敢出来,接着往岸上游,精疲力竭,半拉身子才搭着岸边,就睡着了。 再然后,就是被燕赤霞翻过身来弄醒了。 “金色的闪电”无咎奇怪地拿胳膊肘捅燕赤霞,“你们这一行,还有人喜欢模仿雷公做事的?” “什么雷公,你不渡劫吗?劈你的雷吧。” “那是银色的。” “觉得你太难劈,换了个厉害的呗。” “然后就劈错人了?”无咎不恼,只拿手指头戳燕赤霞的剑,闲闲的:“我本来奇怪,燕壮士豪气冲天的,怎么救收了把小气巴拉的剑,现在才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没有个时刻能往我身上埋怨的主子,能有这么个剑灵吗?”瞧着燕赤霞要开口反驳了,手一举,一本正经,“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宁兄不见了,多危险的事啊,虽说那是个捉妖人吧,但看着宁兄誓死维护小倩,指不定当成一伙的,就一起收了呢?太危险了,咱得想个办法找到他。” 一口气不带喘地说下来,冠冕堂皇,把燕赤霞的反驳堵在喉咙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耳朵边还响着翻动湿答答书页的声音,烦不胜烦,对着僵尸就没好气了,“字都糊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翻翻翻,能安静点吗?” “不糊啊。”僵尸看书看得专注,忘了要去怕燕赤霞。 “不糊?”怎么可能,都有墨渗出来了。无咎好奇,手往后一伸就把书拉过来,果真,其它的都成山水写意画了,就僵尸翻的那几页,纸张虽湿,字迹却清清楚楚。 他认真地看了起来。 燕赤霞也觉得不合常理,凑过去和无咎一起看,无咎难得大方一次,把书往中间一挪,让燕赤霞看得更清楚些。 周围除了蛐蛐叫,很是静谧——僵尸没书看,反抗无果,索性就躺地上睡了,难得和谐,两人默不作声地看了几页书,直到无咎把书放下,双方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末了,还是燕赤霞啐了一口,“娘的,林子大了。” 无咎自然地接上,“真是什么鸟都有。”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捉小倩的法宝,哪里会打雷啊,所谓的雷,分明是个晃眼的、用金子做的钵,金钵。 捉她的人,怕是有个响当当的名字—— 法海。 作者有话要说:  无咎:你还爱读书呢,还想看《史记》呢,还《警世通言》呢,金钵不懂得叫?什么叫做黄澄澄的碗?丢份。 僵尸:我还没看到那一页嘛,再说脑子进水了,一时卡壳也是有的。 燕赤霞:哼,物以类聚。 无咎:人以群分。 燕赤霞:……谁跟你玩词语接龙了? ps:警世通言里,写了法海交给许仙收白蛇的法宝是个钵盂,但我觉得金钵的法宝形象深入人心(最起码我自己一想起法海就想起那个金钵,我是不是暴露童年了?)咳咳,总而言之,就把钵盂改成金钵啦。 ☆、无咎失眠 无咎和燕赤霞两人,后头跟着小尾巴似的僵尸,在周遭寻了一圈,并未再有收获,拌着嘴,好容易商量个所以然来,归结起来也就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换言之,便是直接去金山寺堵人算了。 然则天色已深,江边哪里还有什么船可以渡人,两人一僵尸徒然对着一汪江水,如墨似的,放眼望去顶多只能瞧到对岸的轮廓,深深浅浅,像是一张被墨汁波上的纸。 僵尸摇头晃脑地说着比喻,迎来了无咎第一百个呵欠,燕赤霞第一百个白眼。 “你烦不烦。”燕赤霞想扭头,但还是慢了一步,只得翻着白眼也张开了嘴,满眼泪花——呵欠这玩意,跟瘟疫似的。 “怪我?”无咎显然也是烦的,他都要把几百年的呵欠一次性打完了,好容易停下燕赤霞又接着,惹得他又想打。 两人打个呵欠都能打得没完没了。 僵尸就在旁边比划着,看看谁的嘴能塞下更大的鸡蛋。 “要不咱睡一觉吧?”无咎眼皮子耷拉得厉害,这何止是没了法力啊,简直连妖怪如此响当当的身份都要丢了,越来越像个凡人,麻烦得要死。 燕赤霞无奈,倒不是他舍不得无咎不想撇开他,主要是不会水,没船只能干瞪眼,加之本来不困的,看某人打呵欠都给看困了,“那就睡一会吧,一有船我们就走。” 达成一致,两人就近找了一棵树,隔着树干倚上去,僵尸则接着看书。 一刻钟后。 “我说。” “好吵啊。” 无咎与燕赤霞一前一后开口,全都对着僵尸。 僵尸翻页翻到一半,莫名地看他们。 “去去去,看到那棵树没,那边儿凉快,你给我去到那去。”无咎揉着眉心,“周围太安静了,你翻书声太闹腾。” 僵尸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地带着书,坐到那边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 燕赤霞就快睡着了,忽然袖子被人一抓,一扯,登时心就停了一拍,抖了个激灵,什么睡意都没了,转头还看到张呆滞无比的脸,把他那个气的呀,“说睡的又是你,不让睡的又是你,你怎么跟娘们似的麻烦。” 无咎顶着猫熊似的俩黑眼圈,心力交瘁,“不是我麻烦,是凡人麻烦吧?” “又关凡人哪门子事?” “我没法力,困得要命,不就像凡人吗?” “那你就睡啊。” “睡不着。” “哟呵,妖怪也会失眠啊。” “你们凡人失眠了怎么办?”听出了燕赤霞在讽刺,可无咎困得连斗嘴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好生好气地求助。 难得说什么话对方都照单全收,燕赤霞可劲儿欺负了他一会,渐渐地就觉得怪没意思的了,怎么刺激都不接茬,看来是真难受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钱的,抓点安神药。” “管用?” “偶尔还是管点用的。”他说着,看无咎似乎就要冲去药铺,一把扯回来,“半夜三更,谁给你抓药啊?抓了谁给你煎啊?” “你们凡人不爱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问题是,你有钱吗?” “有啊。” “真有?” 无咎愣愣的,像是一时听不懂燕赤霞的话,手在腰上摸了一把,又在袖子里掏了一阵,半个子儿都没,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身上一般不带钱,都是临时抓了石子草叶给变的,“假的。” 说出这两字,他整个妖都蔫了。 虽说吧,之前在悦来鞋记,无咎挤兑他没钱,现在风水轮流转,放以前燕赤霞定是觉得分外解气,但看无咎蔫巴巴地重新坐下,蔫巴巴地捶着脑袋,蔫巴巴地睁着尽是血丝的眼睛对着天放空,燕赤霞就解气不起来了。 谁让他是个大侠呢,做不来落井下石的事。 无咎又问:“那没钱的呢?” “没钱的一般不失眠。” “为嘛?” “为生计奔波,累都累死了,有得睡谢天谢地,哪里有失眠的功夫?” “那二般呢?” 答案挺简单的,可燕赤霞瞧着无咎的模样,愣是憋了一会才说得出来,“熬呗。” 无咎听着,就更蔫巴了。 总算知道僵尸那些可怜劲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了,燕赤霞默默地想着。 “我难受。”无咎困极,偏偏越想睡,就越睡不着,眼睛酸涩得,感觉都要凸出来了,闭上眼睛吧,脑里一团浆糊又飞快地搅着,粘糊糊的,仿佛要把他的呼吸都封住,憋屈得想拿脑袋撞树。可怜他堂堂一个千年大妖,居然被失眠逼得如此,要放在昨天,谁跟他提这个可能性,保准得把他笑死。 “你不是老想杀我吗?现在来,对着这里一剑,给我个痛快行不?”难受得慌了,他就去扯燕赤霞的手,嘴里胡说八道着,倒不是真想死,就是想找个宣泄口。 燕赤霞叹了口气,把道剑挪到另一边,“你看我像是趁人之危的人吗?” 无咎连眼睛都不睁了,斩钉截铁就回他一个字,“像。” “得,还有点力气气我,还不是多困嘛。” 无咎哼哼着,“谁说的,困死了困死了,睡不着睡不着,烦死了烦死了。” 原来妖怪犯困失眠了,还会耍赖? 燕赤霞啼笑皆非,“得得得,别吵了。难受都是你拼命想睡,脑子里又挂心着事情,才惹出来的。也是难得,瞧你平日里游戏人间的模样,心里还能挂念着什么?以至于法力一没了,连觉都睡不着了?” 无咎又哼哼了几声,不搭话。 “不想说?不说那你就给我闭嘴了啊,你睡不着我睡得着,别骚扰人。”燕赤霞说完,闭目,呼吸和缓,似乎一下子就睡着了。 无咎哼着哼着,偷睁了只眼睛,瞧他似乎真睡了,轻轻“喂”了声,不见答应,撇了撇嘴,“怎么那么没义气呢,说睡就睡。” 叹了口气,又闭上眼,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睡不着,气急败坏地坐起来,就去推燕赤霞,“我睡不着,索性你也别睡了,喂,起来啦,下雨啦,躲雨啦,失火了,救火啊……” 燕赤霞稳如泰山。 无咎百无聊赖,盯向了不远处的僵尸兄。 僵尸兄似乎感受到了他火热的目光,往这边瞧过来。 无咎懒得动,就朝他勾手指头,要它过来。 僵尸兄歪着脑袋想了会,抱起书,蹭蹭蹭地……躲到更凉快的地方去了。 无咎那个气啊,心想要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就叫僵尸兄收拾东西滚蛋好了,不不不,东西也别收拾了,不就是一本史记,那也是他买的,直接让僵尸兄自个儿滚蛋吧。 脑子里把各种驱逐僵尸兄的场景都过了一遍,再无可想了,无咎转着眼珠子,又打起燕赤霞的主意来,“我说燕壮士啊,你真睡啦?” 捡了根草戳他的脸,“真~睡~啦~?” 丢了草,直接拿手指戳,“不会是假睡吧?” 戳不过瘾,直接拿手捏鼻子,不让他呼吸,“我可不信你是真睡。” 他觉得自己捏到了个鼻涕泡,恶心得直甩手,“都什么人啊,太没素质。” 玩了一会总算觉得无趣了,躺下去,没多久又爬起来了——想到了新的玩法,只见他凑近燕赤霞,端详着他偏着的侧脸,稍稍思索了一下,打定了主意,舔了舔牙齿,微张了唇,慢慢地靠近,靠近,眼瞅着就要到了。 装睡装了很久的燕赤霞,忍无可忍,猛地咋呼起来,“你……” 时间仿佛停顿了。 微风款款而至,湖边的柳树枝条往上拂起,拨动着瞧不见的空气,又慢慢地回落。 无咎恶作剧被打断,心有不甘,再接再厉,趁着燕赤霞愣神的功夫,按照原定计划,啊呜一声咬到他耳朵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打算的“恶狠狠”,变成了“轻飘飘”。 回落一半的柳树枝条,受到风的托举,又柔若无骨地撩了起来。 ☆、寻宁采臣 燕赤霞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一大把胡子,人又怪凶的,行事也不温柔,是以那么多年来,也没怎么近过女色,但是吧,他瞧到美人,心里也不会完全没想法的。 男人嘛,本性如此。 至于断袖,也就是听过,没见过,想象里的断袖,应该都是娘里娘气,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投胎没投好,是个女人偏偏投成男儿身,不然怎么会喜欢同性嘛,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虽说平日里也老骂无咎娘里娘气,可那不是骂人嘛,骂人自带五分夸大,做不得数,毕竟无咎打起架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从不拖泥带水。 再加上无咎说话,总是嬉皮笑脸,胡说八道,故而,他说自己是个断袖时,燕赤霞全当是因为他百无禁忌,尽挑气人的话来说,可从没想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是以当他忍无可忍,偏转过头要骂穷折腾的无咎时,无意擦过他的唇,心中除了窘迫,也没想些别的,但无咎后续还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而且这个咬,也不像吃东西的“咬”,倒像是…… 从前听到断袖那些事儿,燕赤霞也会想,要是真遇到一个,铁定打得人满地找牙。 多恶心啊。 可现实是,燕赤霞既没打得无咎满地找牙,也没把无咎推开,就吭哧着,不假思索地骂了一句:“你个孽障,整天在人堆里混,不知道咬耳朵是在调情吗?” “知道啊。” “……你不知道调情,是,是男女之间做的事吗?” “你总骂我断袖断袖,你不知道断袖就是,男的和男的调情吗?” 燕赤霞竟无言以对。 瞧模样,他肯定是一点睡意都没了,无咎很满意,觉得自己特有手段,很好很好,这就公平了,他睡不着,燕赤霞也别想睡。 心情大好,竟忽然有一丝睡意,连忙倒地闭眼,好好酝酿,望其能茁壮成长。 轮到燕赤霞不干了。 踢了他一脚,“睡什么睡,给我滚起来,撩了就想跑?话给老子说清楚,你几个意思?” 无咎哼唧着,就他那一脚顺势滚了出去,开玩笑,好不容易有睡意,不赶紧睡还扯淡的是傻子。 见他大喇喇地侧躺在空地上,燕赤霞紧走几步,抬脚又要踹,却听到他小小的鼾声。 就睡了? 真睡假睡啊? 燕赤霞犹豫着,抬起的脚放下,又抬起来,又放下,到底是没踹下去,算了算了,看他刚才的折腾劲,要真睡给踹醒了,等下指不定要怎么烦人,自己还想好好休息下呢。 想着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总觉得任他这么睡,私下里无处遮挡的,空门大开,挺不安全。 该死,婆妈是会传染吗? 燕赤霞恶狠狠地骂了句,大步往回,弯腰伸手,把无咎跟麻袋似的扛自己肩上,方才走回柳树底下。 无咎打着鼾微张的嘴,悄悄地抿起来,划出一个小小的弧。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天亮之前你要敢给我睁眼,小心我挖了你的招子。”燕赤霞卸货似的把人往树底一放,把道剑插到两人之间的土地里,仿佛如此就能画一条楚河汉界似的。 无咎初时还偷着乐,后来也就渐渐睡迷糊了。 倒是燕赤霞,风水轮流转,失眠了——他面上虽是一动不动,但越是不动,是越觉得耳朵发烫,烧得慌。 无咎那口是不是有妖毒啊? 转过身要骂他,却见无咎脑袋耷拉着,微微张着嘴,两颗虎牙尖尖的,跟地上刚冒出来的笋尖似的,睡得那叫一个香熟。 这心放得,可不止到肚子里,怕是都埋到脚底下的泥土里了吧。 燕赤霞摇了摇头,莫名地就不想计较了。 旭日东升,第一抹光亮打在燕赤霞眼上,便将他惊醒了。 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一时梦到发大水,一时梦到漫天电蛇,一时梦到宁采臣苦求法海,却被法海一脚踢开,一时又梦到无咎凑到近前来,笑嘻嘻地,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就是个断袖,怎样,你可喜欢我?” 燕赤霞猛地睁开眼睛,居然真瞧见无咎的大脸凑在跟前,没来得及细想就一掌拍他头上,“做什么!” 无咎揉着脑袋,龇牙咧嘴的,“不是早说好有船就去找宁兄吗?就欺负我没法力还手了是吧?你等着,等我法力回来了,定要跟你斗个三百回。” “天亮了啊。”燕赤霞想着方才的梦,总觉得心虚,难得也不还嘴。 无咎其实也醒了未久,半迷糊着呢,也没觉察出他的奇怪来,只拿手往江边指,“喏,艄公在那呢。”他把手伸到燕赤霞近前,改指为摊,掌心朝上。 燕赤霞按着发酸的脖子,随手拍开他,“干嘛?” “给艄公的钱啊。” 燕赤霞心里一紧,摸了摸腰带,还好还好,平时自己不靠法术招摇撞骗,好歹还是贴身放了几枚铜钱的,也没被水冲走,不然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 僵尸不能见白日,就算能见,也不可能和无咎他们一起找法海,是以早就留了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告知无咎自己在江这边等他们,然后找地方躲起来了。 于是上船之时,便只有燕赤霞和无咎二人。 燕赤霞盘腿坐着,看着倚在船壁上,毫无坐姿的无咎,“话说回来,你也不该去的吧?” “不去干嘛?和僵尸兄一起观摩《警世通言》啊?” “也是,去了也好,回头有人把你收了,我才省心。” “你得伤心吧?” “伤你个大头鬼。” “都是大男人,别害羞嘛。” 艄公划着船,闻言故作咳嗽,怕他们在自己船上乱来,真是世风日下,光天化日两个大男人就在调情了,自己不怕难为情别人还难为情呢。 燕赤霞听懂了艄公的意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又不好越描越黑,便干瞪着无咎,“你给我正经点。” “我,现在谁都打不过,要去见一个传说里谁都打得过的,本身就荒谬得很,如何能正经起来呢?” “没人绑你去。” “还没人绑呢,有比人厉害的力量把我绑到这里,你以为我自己开开心心走来看风景的啊?”无咎撇嘴,“古言有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有没有文化啊。” “说得比唱得好听,你就是觉得呆在我旁边更安全吧?” “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多不够意思。” “我没把你直接踹下船就很够意思了。” 艄公又在咳嗽了。 燕赤霞很无奈。 无咎偷着乐,消停了一会,又不安分起来,“虽说你文化学得不好,但白蛇传你总听过吧?” “废话。” “那你最喜欢故事里的谁,又最讨厌谁呢?” “无聊不无聊啊。” “就是无聊啊。” 燕赤霞简直拿他没辙,以前和无咎一言不合,可以出手打几下泄气,现在人法力没了,打不得,偏生其脸皮愈发地厚,简直让人无可奈何,“谈不上喜欢哪一个,也谈不上讨厌哪一个,不就一个故事。” 无咎“啧”地一声,“看什么都只是故事,燕壮士你可忒无趣。” “废话,难不成我还把自己当主角啊。你这么问……我看你最讨厌法海吧。” “错。”无咎竖起食指,得意洋洋地摇着。 不就是猜错,至于跟赌钱通杀了一样吗?燕赤霞没好气,“那谁?” “许仙。” “你不讨厌捉妖的,不讨厌蛊惑人心的,偏偏讨厌受害者?” “谁说许仙是受害者?” “白蛇三番四次让他吃官司,他还不是受害者?” “那是他活该。”无咎不屑地说,瞧燕赤霞不服气,又接着道,“你觉得白蛇对不起他,是吧?” “难道不是?” “可我觉得白蛇哪里都没有对不起他。” “若不是白蛇三番四次陷害……” “若不是许仙觉得白蛇是妖,三番四次不顾夫妻之情,变着法子想除妖,又何来白蛇的报复?” “那也是白蛇开的头,若不是她一开始动了官银,许仙如何会被流放。” 无咎冷冷笑一声,“不错,白蛇的确盗了官银。但世人只知白蛇拿官银给许仙,害许仙吃官司,是以接下来的所有,便全是白蛇的错。” 艄公先前虽觉得难为情,这会子听起故事来,倒是竖直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无咎接着说:“但你可曾想,白蛇是妖,如何知道人间之事?初次连累许仙,是无心之举,也把官银归还了,后来还巴巴儿又去找他,解释半天,那许仙也信了,也与她燕好了,然一遇人说自己妻子是妖,首要的不是反驳,倒是心里也说‘我也□□分疑惑那妇人是妖怪,真个是实。’半年欢好,竟换来如此一句,你觉得是白蛇对他不起,还是他对不起白蛇?” 燕赤霞摇头,“你同情白蛇,便为她说话,说她不知凡间之事,遇到许仙,又直摘书中句子,说他不信自己的夫人。只是你又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当初做何感想呢?” “我是不知他的感想,却知白蛇。她在凡人心中不过是个故事,在妖中却是真真实实存在过,母亲会拿来教诲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莫要与凡人走得太近,免得白搭进了感情,还徒惹一身骚。” 有那么一瞬,燕赤霞都要被无咎唬住了,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那你还辜负你母亲的教诲,整天扎在人堆里?” 这家伙,看他和宁采臣相处的模样,哪里像是有心理隔阂的。 “哎,我不一样嘛。” “你哪里不一样了。” “我不怕骚啊。”无咎耸肩。 燕赤霞觉得拳头痒,“我看你不是不怕骚,你是脸皮太厚,都闻不到骚味了。” 无咎轻笑起来,听着江水晃荡的声音,慢慢地收敛了痞气,“如果你觉得我同情白蛇,那也是错了。”他盯着江水,“感情这种东西,被狗吃了一次就够了,再被吃一次,那就是蠢。”他收回目光,看向燕赤霞,又是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言蔽之,白蛇传里的人物,我一个都不喜欢。” ☆、英雄救“美” 正说着,艄公吆喝一声:“两位,到岸了。” 燕赤霞拿出准备好的铜钱,无咎则同人打听金山寺怎么走,这边钱给好了,那边路也问好了,汇聚在一起,无咎只需用手一指,无需多言,两人便赶起路来。 金山寺离得并不远,日头未正之前,两人便已经走到了。 无咎倒真是不惧,大喇喇地与燕赤霞一齐站着,打听法海禅师的话还是由他开的口。 寺里僧人毫无怀疑,很是热心地告诉他们,法海禅师云游四海,鲜少有回来的时候,但唯一确定的是,七日后的七月初七,必会归回金山寺,与方丈叙旧。 谢过僧人后,两人也就离开了。 “七日?你说宁兄能拖得法海七日吗?”无咎翻着书,心不在焉地说。 “指不定,他不就帮你拖了四日了吗?” “你比较好说话嘛。” “你不要以为夸我我就不计较了,能别光明正大地拿着偷来的书看吗?” “你的意思是,不光明正大我就可以偷书了?”僵尸兄带来的《警世通言》还在他身上,再说也脏兮兮的,无咎挺嫌弃,加之燕赤霞身上只够再渡一次江的铜子,不能买,也就只能偷了。 不管书里有没有扭曲事实,有个参考总比没有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哼,要不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肯定第一个揭穿你。” “切,说得跟捕快似的。” “老子以前就是捕快。” “啧啧啧,难怪掩护得那么好,敢情是知己知彼了啊。” “你少胡说八道,谁掩护了。” “当时要不是你这么个大块头挡着老板视线,又和我吵吵吵,分散老板注意力,我能顺得那么轻松?虚伪。” “块头大怪老子吃得好咯?我那不是想阻止你的行为吗?” “真的想阻止应该喊‘抓贼’才对啊,总骂书难看叫我别看,岂不是拆人招牌?我帮你数过了,老板一共翻了七七四十九个白眼,不用谢。” 燕赤霞还没来得及回嘴,无咎忽然指着书给他看,“七月初七真是个特别的日子,喏,法海和白蛇第一次相遇。” “能别说得跟牛郎织女相会一样吗?” “哟呵,原来你还是有那么点浪漫心思的嘛,还知道七月七鹊桥相会?” 燕赤霞气得要揍他,然而无咎一梗脖子,面带得色,一脸“我是个没法力的妖,你是个大侠,怎么做以强凌弱如此掉份的事呢?” 好个依仗,气死人了。 燕赤霞愤愤不平地收回拳头,刚绞尽脑汁想了句话可以顶回去,还没出口呢,无咎整个妖忽然哗地一下,像是被人走了一拳,飞也似地摔进旁边的江水里。 行人揉着眼睛,觉得方才那一下实在匪夷所思。 燕赤霞赶忙跑到岸边,只瞧得无咎手在江面上扑腾了几下,就头往上,石柱似地往水里沉了。 完全不像寻常落水的模样。 燕赤霞来不及多想,一个猛子跳入江中,手臂夹住无咎的头部和颈部,要往岸上带,没想到扯了一把,没扯动。 无咎反应还算快,进水的时候连忙屛住呼吸,这时尚有意识,朝自己脚下指了指。 燕赤霞定睛往底下一看,只见他双脚被一团泥土捆住,那泥土又与水底的淤泥连到一起,难怪扯不动人。 是什么玩意在捣鬼? 燕赤霞心里一边骂无咎,活了千年也不学学游泳,一边运起法力,狠狠斩向他脚下的泥。 许是在水下,许多力道被流水卸了去,又许是捣鬼的家伙法力深厚,泥土竟无法一斩而断,开了个大口子,却又很快地弥合了。 燕赤霞愣了一下,又迅速连斩几次,然而每次泥土只要还有一丝连着的,便能迅速弥合。 无咎瞧着已憋得不行了。 燕赤霞也憋得不行,浮出水面换气,又把留在岸边的道剑唤来——他顾不得留意岸上的危险了,再次下沉,命那道剑对着泥土死凿,自己则把无咎往上扯。 然则泥土粘性极强,居然被他深深扯出一尺来长也不断。 无咎憋得脸色通红,唇边还能有一抹自嘲的笑,似乎是在说“没想到我个千年大妖,居然是给溺死的,着实窝囊”。 平日里看着是个心神笃定的主,怎么遇难就只记挂着死了呢。 燕赤霞气得,差点在水底下开口骂人,出了江面又换了一口气,水雾朦胧的双眼,无意瞧到了江边的柳树,总算有了主意,立马指着道剑出水,去砍跟柳枝带回来,自己则先行下沉,盯着意识开始涣散的无咎,毫不犹豫地扯过他—— 自然是扯不动的,然而他借着这股力道,更快的凑到他跟前,嘴巴恰好压在他嘴唇上,舌头一伸把对方的嘴撬开,渡了一口气过去。 无咎本已涣散的双眸,渐渐定神,睁大了眼搁着略略浑浊的水,紧盯着他。 燕赤霞也是睁着眼的,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草草将这口气渡完,没有与他对视第二眼,再度浮出水面。 道剑刚好砍断了柳树枝,借着闪电一般的速度,以剑柄抵着柳枝中央,竟真的把柳枝带过来了。 燕赤霞一伸手,柳枝恰恰落到他手里,他深吸一口气猛扎回去,拿无咎当柱子使,拽着到水底,法力注入到柳枝之中,正正儿朝泥土削了过去。 这一下,犹如利剑削铁,把那砍不断凿不坏的泥土,轻轻松松地分成了两半。 趁势,燕赤霞带着无咎,冲出了水面,足尖轻轻一点,便跃回了岸上。 岸上早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大伙儿见燕赤霞抱着个人出来,也不知道是谁,许是想拍蚊子,拍地合了掌,由他带动,掌声如雷,哗啦哗啦,一个响似一个。 “高人,高人啊。” “英雄救美!” “不不不,看清了,他怀里是个男人。” “不不不,许是个女伴男装的美人。” “不,他们是对断袖,早上还是由我带他们过来的。”那是艄公,言辞之间满是深知真相的自豪。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燕赤霞本来想带无咎搭船,艄公那么一说,他不由得默默地转了步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人堆。 身后仍议论纷纷。 “断袖又如何,高人都是不拘一格的。” “哎,大家伙快别说了,高人好像生气了。” “是哦是哦,哎,高人跑起来了。” “啊!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神仙啊……” 转眼已是入夜,火声噼啪,映着燕赤霞略微扭曲的脸,他赤着膀子,衣服全脱下来了,和无咎的衣服放火边晾在一起,等着烘干。 燕赤霞喉咙有点干,大口灌了水,又接着骂:“你个孽障,这下好了,大爷我跳进水里也洗不清了,都说我是断袖?啊?我好心救你结果我成断袖了?真是好心遭雷劈。你个王八羔子,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不快点醒过来,倒是安心啊?也不怕我一剑刺死你?叫你昨晚瞎闹,呛的水咳出来了居然说困了要睡觉?睡?睡你奶奶的。” 他似乎是说道气极之处,举着干柴就要敲打无咎,看着他没被衣物盖着的肩膀,细皮嫩肉的,到底没打下去,反而手腕一翻,挑起一件无咎的衣物,放在火上头烤,接着骂骂咧咧: “一个大男人,细皮嫩肉的像什么样,日子也过得太滋润了吧?老子好好一个捉妖人,居然要给你烘衣服,上辈子又没欠你。哼,等你法力回来了,到时候我非揍你个鼻青脸肿不可,现在算了,省得白瞎大爷一早的折腾。” 烤完了往他身上一扔,和其它已经烘干的衣服堆在一起。其实不把衣服仍在他身上还好,扔上去了,又不整齐,看着总像刚干嘛了,衣裳不整。 燕赤霞才不管那么多,开始挑着自己的衣服烘起来。 蓦地,他眼角一跳,放下手里的活计,缓缓站起身。 早先布下来防身的阵法,破了。 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每次写艄公,都觉得有点出戏到古剑,摊手。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10节 ☆、法海来临 燕赤霞严阵以待,却迎来了—— 一大坨不知什么玩意儿。 真的是一大坨,从天而降,扑通一声,直愣愣摔到火堆上,若不是燕赤霞跳得快,手里的衣服怕是要被四溅的火星点燃了。 定睛看,才发现一坨里有两个人,或者说是一人一妖。 妖嘛,从早上无咎被泥土束缚住,燕赤霞就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了,不是黑山还能是谁。 至于人嘛,穿着袈裟,脑门光光,和尚模样,又能和黑山斗得难舍难分,说他不是法海燕赤霞都不信。 但还是有些幻灭的,说好的灭妖神僧呢,难道不该意气风发,随手举起一个金钵,双眼一睁,大喝一声“妖孽”,然后就气定神闲地把妖精收了吗? 这打得,怎么就像是凡人斗殴呢。 燕赤霞很失望,但他还是蹲在无咎面前,津津有味地瞧着,虽说打架难看了点,但双方好歹是千年大妖和神僧,看久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不不,是颇有所得。 他总算理解为什么无咎很喜欢看戏了,可惜啊可惜,比他爱看戏的人现在还在睡觉,燕赤霞摇了摇头,才要接着看,惊觉有人搭上他的肩膀,耳边传来无咎从惺忪到兴奋的声音,“怎么打得那么难看呢?” 他声音不大,但仍一字不差地落到黑山的耳朵里,又被抢媳妇又被连累又被埋汰的他,嗷地一声,舍了和尚就要跟无咎拼命。 法海自然容不得他放肆,扯住他后腿往后一拖,瓷碗般锃亮的脑勺猛地往黑山头上磕去,立马叫他眼冒金星。 与此同时,燕赤霞瞪无咎,“心里想想不就好了,说出来作甚?睡觉睡迷糊了,把人情世故都丢梦里了吗?” 无咎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眉心皱成川字,过了好一会,才心不在焉地回:“是是是,我的错。” 怎么转性了? 燕赤霞顺着他的目光看,并未发现特别的地方,硬要说起来,也就是法海脑门比寻常人亮了一些,无咎总不见得活了一千年没见过真的和尚吧?他思来想去,目光在打架的两人间逡巡着,最后落到两人之间的缝隙里,透过缝隙看到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书生?”燕赤霞猛地站起来,那边也看到了他,朝这边挥了挥手,燕赤霞回应着他,一边拿脚踢无咎,“你睡傻啦?看到他也不说话,就知道死盯着?” “啊?宁兄?我,对啊,睡迷糊了,脑子转得慢。” 不对劲。 燕赤霞没来得及多问,宁采臣已经小跑过来了,急急朝他们两作了个揖,“燕兄,帮我个忙。”说着拉过燕赤霞的胳膊,对着还与黑山苦斗的法海喊:“大师,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捉妖人燕大侠,他可以证明,小倩是善良的,你就放了她吧。” “你抓了小倩?”刚与法海斗完一招的黑山后退三步,微微气喘,但不甘示弱,“还我媳妇!” “你媳妇?阿弥陀佛。”法海波澜不惊地看向宁采臣,“施主,你早先可是同贫僧说,那是你妻子。” “对。” “你听他胡说八道,小倩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秃驴,识相的快快还来。” “阿弥陀佛,施主,你还道此女鬼良善?红颜祸水,引人欲念作祟,分明是恶灵。” 宁采臣急得口齿都有些不清了,“怎么就红颜祸水了,什么欲念作祟,黑山老妖的确与她有婚约,但那并非她本意。小生与你说了多少遍,她与我情投意合,心地善良,燕大侠可以为我作证啊。”说着慌忙推了燕赤霞一把。 “嗯。”燕赤霞郑重地点头,“小倩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鬼。” 无咎撇嘴,这法海,一瞧就是没经过风花雪月的,不过就是两男争一女的戏码,竟能说成欲念作祟红颜祸水,和尚口才了不得啊。 法海皱起眉来,对着燕赤霞,“这位施主,看你法力倒也不弱,怎地也受女鬼蒙蔽?那女鬼,若没有吸取人类的精气,是断不会有如今的修行的。阿弥陀佛,其手段委实可怖。” 宁采臣更急了,“小生不也同你解释过了,那是树妖逼她的,她后来也改邪归正了。” “世人谁无苦衷?有苦衷,便可作恶了吗?” 燕赤霞被法海念得脑袋疼。 “秃驴你少罗里吧嗦,还我小倩。”黑山可不是书生,一口气喘过来,又冲上前。 法海竟不似方才,一改方才不像样的缠斗,一举一动皆为章法,黑山的招式攻过来,或是石沉大海,或是被轻松化解,四招下来,黑山竟已落在下风。 “原来刚才只是试探啊。”无咎把头架在燕赤霞肩膀上,幸灾乐祸,“黑山惨咯,怪他打架不留手,被人看透了吧。” 燕赤霞抖了两次没抖掉,又不好跟他一个刚溺水的妖动粗,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幸灾乐祸?黑山都打不过他,你以为我打得过?” “你是人,还是除妖的捉妖人,他干嘛要打你?” “你没看我肩膀架着什么玩意?” “架着什么啊?”无咎揣着明白装糊涂,从燕赤霞另一边的肩膀捏起片叶子,“树叶啊?你当法海傻?还打树叶?” 燕赤霞再忍不住了,往他脑门拍了一记,“给我滚蛋。” “哦。”无咎也不嫌脏,真在地上滚起来了,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最后一下眼见撞到燕赤霞脚边,燕赤霞五指摊开按住他的脸,咬牙切齿,“你穿着我的衣服滚什么滚?” “你叫我滚的啊。” “我有叫你偷偷穿我衣服吗?我给你烘干的衣服呢?” “哟,你还为我烘干衣服啊。嘿嘿嘿,承认吧,你挺为我着想的嘛,先弄干我的衣服,你自己的衣服倒还半湿。惦记着打不过法海,是想要为我打架吧?” “为你个大头鬼啊。” “无咎兄,燕兄,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别吵了。”宁采臣要愁死,“小倩还在法海手里啊,你们帮我劝劝他好不好?” 无咎转着眼珠子,目光从燕赤霞的指缝里偷跑出来,“小倩在他的金钵里?” “对啊。” “那不用劝了。” “为何?” “你自己数数,都被收了多久,早灰飞烟灭了。”无咎话还没说完,燕赤霞猛地往地上拍去,湿泥溅了无咎一脸。 无咎抹了一把泥,总算从地上爬起来,“喂,打人不打脸!” “我打你脸了吗?”燕赤霞睁眼一瞪,让他闭嘴,又对着失魂落魄的宁采臣道,“你还不认识他?整天满嘴胡说八道。” 无咎也觉得自己玩过了,“宁兄,你真信了?” “无咎兄,我诚心求你,你怎可那我开玩笑!”宁采臣真生气了。 “我的错,我的错,我保证你的小倩妹妹毫发未损。” “你如何保证?”法海不知何时已与黑山斗完,走到无咎面前,神色庄严,不怒自威,抛开没头发这点不停,倒是相当硬朗英俊的长相。 无咎盯着他,沉默了许久,宁采臣心挂小倩,急得坐卧不宁,燕赤霞则急性子,几番催促,唯有法海耐心,静静等候。 良久,他方道:“出家人不杀生。” “阿弥陀佛,贫道所抓的是女鬼。” “只要会哭会笑有感情,便是生灵。” “灭她一恶鬼,能救无数人命,值。” “她非恶鬼。” “取人精气,怎不算恶鬼?” 宁采臣想插嘴,燕赤霞默默拉过他,一手还按着太阳穴呢,小小声地说,“你和和尚讲理,定是说不清,交给无咎吧,他比较会唬烂。” 无咎还在继续,“弃恶扬善,便不算。” 法海一时没有说话。 “人尚有浪子回头之说,鬼也是人变的,为何不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佛毕竟慈悲。” “阿弥陀佛。”法海看向燕赤霞,“施主,女鬼当真改过自新了?” 燕赤霞点头。 “即是如此,我佛慈悲。” 宁采臣大喜,“高僧您放过小倩了?” “不,我要将她度化。” “度化?何意?”宁采臣虽问着,脑海中却浮现上次度化厉鬼的场景,“去除她的执念?” “简单来说,不错。” “那她会去哪?” “转世投胎。” 转世投胎,她会成为一个婴孩,会忘却今生的所有记忆,但那不正是小倩想要的吗?她曾说过有执念是多苦,若是能放下,也未尝不可。可两人之间的情意,就如此无疾而终了吗? 宁采臣天人交战,末了,方叹了口气,“我说了不算,我想见小倩一面,这本该是她的命运。”若是小倩想投胎,他支持,若是她还想留,不管法海如何不肯,他拼死也要让她留。 法海道了句阿弥陀佛,正想说书生痴妄,神色蓦地一变,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手上便多了一张符纸,面色铁青。 “啊呀,高僧你别激动。”无咎不咸不淡地劝着,人倒是默默地躲到燕赤霞身后。 法海举着符纸,神色俱厉,“此符能遮蔽妖气,你竟是妖。” ☆、带走无咎 法海朝无咎抓去,却被燕赤霞挡住,他收回手,疾言厉色地道:“施主,为何要包庇妖孽?” “是啊,你为什么要包庇妖孽呢?”无咎似全然不晓自己的处境,还在煽风点火。 简直添乱,燕赤霞心里把他咒了个遍,面上却不动神色,“因为这里没有妖孽。” “妖气森森,还要狡辩?” “只是一点儿妖气,哪里森森了。”无咎不满地反驳。 法海不再多言,绕过燕赤霞就要来抓他,燕赤霞边在心里把无咎大卸八块,边出招抵挡,倒显得无咎格外悠闲,两手抱胸,倚在树上瞧着。 宁采臣凑过来,担忧道:“无咎兄,燕兄打得过法海吗?刚才黑山老妖可斗不过他啊。” “谁说斗不过。”无咎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朝法海喊,“我说高僧啊,你说是黑山在你金钵里化得快,还是小倩快?” “他没在我金钵里。” “喏。”无咎耸肩,对着宁采臣道,“老妖早跑了,你真以为他脑子里塞的是草啊?” “再怎么说他也打跑了老妖,你当初和燕兄不是还在老妖手上吃过亏吗?”宁采臣比无咎还要急,“怎么无咎兄还能如此冷静?” “因为我不是妖啊。”无咎说话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能让打架的两人停下来,双双瞧着他。 燕赤霞一脸“我看你怎么扯淡”,法海则古井无波,也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无咎方才上前去,一贯的嬉皮笑脸,“高僧,你仔细闻闻,那妖气真是我的味道?” 真不是。 他身上的妖气很杂乱,像是僵尸,又像是猫妖,可法海瞧他,既不是僵尸,又不是猫妖,实在奇怪得很。 无咎离他更近些,甚至把手伸出去,“你探我脉门,可有半点真气法力?” 也没有。 法海百思不得其解。 “是吧,我就是个凡人,知道得比较多,和妖妖鬼鬼混在一起,染了一些妖气鬼气罢了。” “那你还用符?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那不是看你对妖鬼不假辞色,怕你碎碎念嘛,以前也遇到过一高僧,追着我念了三天三夜,尽劝我不要和非人做朋友。”无咎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瞧着法海神色有些松动,才要收回手,不想被他一把扣住脉门。 宁采臣“哎”了一声,燕赤霞则差点动手,但到底还是稳住了,静观其变。 无咎面上仍是带着笑,一颗心却如坠冰窖,“高僧又是做什么?” “小倩是你朋友?” “嗯?” “想见她?” “想!”宁采臣抢答。 “我不是问你。”法海瞥了他一眼,又看回无咎。 无咎只得点头,又道:“不过小倩与宁兄两情相悦,宁兄想来比我……” “那你便同我走吧。”法海放开他,“你同我走,我把小倩从金钵里放出来。” 这条件提的简直让人无法拒绝啊,只不过他一个没了法力的妖精,去做法海的客人,怎么想都怎么惊悚,无咎觉得笑容都要僵在脸上了,嘴里还得挤出一个“好”。 “无咎兄,你别去了。”法海的大名宁采臣不是没听过,他也知道其中厉害,尽管心系小倩,也不想朋友陷入危险的境地。 “为何他不能去?”法海朝他看去,一双眼睛几乎要看到人心里,“我不过请他上我那儿做客,他又不是妖,你怕什么?” 宁采臣语塞。 “不知我们是不是也有那个荣幸去高僧那做客?”燕赤霞脑子转得快些。 “贫道住处小,太多人唯恐招待不周。”法海没正面说一个不字,话里话外却全是拒绝。 “哈哈哈,看吧,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了。”无咎已经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法海要带他走,无非是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非人,不知道燕赤霞是不是在包庇妖精,可否信任,但也因为他不确定,所以只要自己不露马脚,一时间法海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可小倩不一样,再在金钵里她怕是凶多吉少。 这其中关节,燕赤霞沉默了一会也就想通了,顶多一路跟着法海,有个万一再进行营救,再不济,不是还有个七月七,届时法海会去捉白蛇,他们自然有机可乘,想着,他便道:“看你得瑟的样子,丢份。去高僧那里好好做客,别惹出什么乱子来,耽误了高僧捉恶妖。” “恶妖”二字咬得清晰,无咎也听明白了,指的是白蛇呢,再讲最迟七月七法海还不放人,他们就会来救人,笑着点头,“你是我爹啊还是我娘啊,还教我要怎么做?我看你是嫉妒吧?” 法海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痛,摇了摇头,催着无咎离开,留下燕赤霞与宁采臣面面相觑。 宁采臣不无担忧,“无咎兄真的没事吗?” 燕赤霞摇了摇头,“法海坚持要他一同离去,谁知道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但只要他一日不能确定无咎是妖,无咎便有一日安全。” “燕兄不当场阻止,可是有后招?” “我能有什么后招?要是万不得已,顶多豁出这条命来。” “哟,燕大侠,当初你不是对无咎喊打喊杀嘛,现在倒是舍得为他豁出命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燕赤霞与宁采臣皆是面色一变,前者连忙扯着书生远离周围的树木,严阵以待,“木对?” “燕大侠反应的确了得。”木对话音刚落,仿佛竹笋一般,从地底下钻了出来,身旁还有一人,正是黑山老妖。 原来黑山老妖好容易从法海手里脱了身,寻了个契机遁地而去,因缘际会遇到了亲家木对,同他解释了一通,便带着木对杀回来了,没想到扑了个空,法海带着无咎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捉妖人和书呆子。 就算无咎不在,黑山老妖见着另外两个抢小倩的人,也是火冒三丈,但还未扑上去,便被木对拦了下来,顿时暴跳如雷,“亲家,你站的究竟是哪边?” “法海高深莫测,黑山,现在不是计较抢亲之事的时候吧?你如果真想救媳妇儿,那就该和我们联手才对。”燕赤霞不慌不忙地道。 黑山不屑,“我与亲家联手,还怕那法海?笑话。” 木对倒是同黑山长期对台戏来,“黑山,此言差矣。” “亲家你怎么也这么说?”黑山咆哮道。 木对轻笑一声,“同样是暴脾气,你看看燕赤霞,该冷静的时候还是冷静了,怎么你就暴得如此没脑子呢?” “亲家!”这要换个人,黑山都得撸袖子打起来不可,偏偏是木对,他除了怒吼也不能做什么。 “那法海佛法护身,本就是与我们相克的法门,法力又与我们不相上下,加上你还被摸清了套路,就算我加入,也未必能两全其美,既把人安全地救出来,又全身而退。”木对不疾不徐地说,“可多了个燕大侠,就不一样了。” 燕赤霞是人类,又以捉妖为生,本身正气凛然,不然在发现无咎是妖之前,法海也不会相信他,再加上燕赤霞又能动武,又会符箓,有了他,胜算才能大大加强。 听着木对一番解说,黑山总算按捺下脾气了,两人两妖暂时放下成见,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最终决定先由燕赤霞两人再去金山寺打探虚实,能越早救出无咎小倩二人自然是好,若是不行,七月七那日也要筹备一番,寻个万全之策。 至于救出了无咎小倩之后又当如何,除了黑山一个人穷嚷嚷,其余三人皆是避开不提——本来就没什么和气了,就少伤点吧。 商量完对策,燕赤霞带着宁采臣离开,却被木对叫住。 他的脸逆着光,看不真切,语气似乎是愉快而上扬的,“燕大侠可是喜欢了?” 燕赤霞不理他,继续前行。 “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又或是心虚了?” “谁心虚了,此行我只是为救两个朋友。” “原来如此。”木对语气更加轻快了,“那你其实只需要担心一个朋友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燕赤霞停下来,并没有立时回头。 “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要担心小倩就好了。” “什么意思?” “无咎那冤家,不会有事的。” 燕赤霞回过头,再一次问道:“什么意思?” 木对稍稍动了一下,他的脸笼罩在柳树的阴影之下,一条条的阴影,像是怨毒的蛇,不停游动,“法海和无咎,可是有渊源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请了一天假,然而我论文还没有写完,扶额 ☆、无咎法海 无咎跟在法海后头,东瞧瞧,西望望,时不时沾下花,时不时惹下草,就是不肯走直线,是以经常法海走出了一大截,无咎还在老后头,然后法海就会停下脚步,等无咎磨磨蹭蹭地走上来,再接着往前走。 出奇的好脾气,若是唤成燕赤霞,怕是早揪着无咎衣服把人拖走了。 “哎,高僧,我们不去金山寺?”无咎倒着走,眼睁睁地瞧着金山寺离他们越来越远。 “不去。” “那我们去哪里?” “有你做的那堆记号,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什么嘛,早就知道了,居然还跟看猴戏似的任凭自己晃。无咎撇撇嘴,“你既是不介意我做记号,那早让燕赤霞他们跟来不就好了?如今岂不是多此一举?” “谁说贫僧不介意?” 无咎愣了下,他没印象法海有做什么消灭痕迹的举动啊。 法海又停下来。 无咎莫名,环视了一周,忽地觉得周遭挺眼熟,那两棵草,他不是刚打了个结吗?那片叶子,他不是刚才掐过吗?那个树洞,他不是刚塞了一堆野花吗? 感情走了半天,在兜圈子? 他还兜得半点察觉都没有? 无咎后知后觉,“原来你屡次停下来,不是为了等我?” “一半原因是为了等你吧。” 无咎觉得自己太可怜了,没有法术,什么都觉察不出来,居然从耍人团团转的地位,沦落成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地步。 “其实说到介意,小倩会比贫僧更介意的。” 死和尚,就会拿小倩威胁人。无咎心里咬牙切齿,“今日我总算长见识了。” 法海接着走,不搭茬。 无咎就有些尴尬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憋得不行,到底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直以为和尚都很实诚的……”后半句不言而喻,没想到你例外,那么狡猾。 法海很实事求是,“贫僧虽不打诳语,但也从未认为自己实诚。” 无咎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好。 走着走着就拐进一条羊肠小道,四下里荒草丛生,除了无咎与法海,别无他人,不想法海再兜圈子耽误时间,无咎也不再四处乱逛了,就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 可他哪里老实得了,没得开口,总觉得嘴皮子痒得很。 “高僧,你有仇家吗?” “有。” “什么样的?” “和你无关。” “那你有讨厌的人吗?” “出家人不该妄动嗔念。” “不该而已,你动过吗?” “和你无关。”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贫僧是出家人。” “出家人也可以有喜欢的人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是有的意思还是没有的意思?”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你说这话我就想起了一句挺经典的,叫‘□□,空即是色’。” “嗯。” “那要是色是空了,那为什么出家人不可以有喜欢的人呢?没有喜欢的人才叫做色吧?” “胡搅蛮缠。” “我好奇嘛。” 法海停下了脚步,“所谓色,是指一切能见到或不能见到的事物现象,而这些现象是由因果产生,空是事物的本质,任何事物都是从无到有。所以把色当作女人,当作感情,其实是世人的误解,真正的色……” 无咎左耳进右耳出,“高僧,你说归说,别停下来啊。” “如此高深的佛法,需要严肃对待。” “走也能走得很严肃啊,高僧你流于形式了。” “以贫僧目前的领悟,看得还不够透彻,无法做到一边赶路一边严肃对待佛法,因而一些形式还是要遵守的。” “……小倩还在你金钵里呢。” “待我与你讲明色与空的关系,自然会继续前行。”法海那架势,大有讲上三天三夜的味道。 小倩哪里挨得了三天三夜啊。 无咎暗地里急了,开始还试着以听不懂为由,各种打断,本以为那些弯弯绕绕的玩意儿一停下来,法海就得忘记自己讲到哪里,次数多了自然会不耐烦,自然就不讲了,却是他太天真。法海思路清楚得很,甚至他打断的次数越多,法海延伸出去的旁枝末节也越多,最后简直就像是万千支流齐齐奔腾,就是瞧不到归海之日。 无咎彻底拜服了,“高僧,这么高深的佛法,我听不懂,咱还是赶路吧?” “你哪里听不懂了?贫僧再与你细细说上一说。”法海似乎是讲得起劲了。 “我哪里都听不懂,你别说了……” “哪里都听不懂?那便从最基础的谈起吧。” “别别别,我其实都听懂了,听懂了。” “听懂了?那你同我讲一讲,免得理解错误。”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想听。”无咎实在端不下去了。 “我的话你一点都不想听?” “不想。” “甚好。”法海说着,大步往前了。 无咎怔住,敢情法海是逼他挖坑自己跳进去?“你,你故意的?” 法海又不搭茬了。 “你,你枉为出家人!” 法海停下了脚步。 无咎绷不住了,“别别别,求你别停,您走吧走吧。” “甚好。”法海又接着走起来。 无咎跟在他身后,再也不敢胡乱开口,法海这个和尚,还懂得拿捏把柄欺负人,忽然就好想念燕赤霞啊,做什么事都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是明着来,就算是陷害也不例外,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炸完就没了,完全不难哄,多有趣,多好玩啊。 哪里像法海,这货“道貌岸然”的身躯下,裹着多少让人无力反击的小九九啊,太不有趣,太不好玩了。 白瞎了这张皮! 他暗地里对法海各种嫌弃,不意和尚又停了下来,不由干咽了口唾沫,“我说高僧,我这回可没说话。” “到了。” “到了?”无咎往前看去,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竟来到一个钟乳石洞前,石洞相当隐蔽,若不是法海拨开了遮障物,就算有心人也未必找得到。 法海撤掉了洞口的禁制,示意无咎跟上。 什么洞,还搞禁制,里面还能藏宝贝不成? 无聊得蔫吧了的无咎总算起了兴致,亦步亦趋地跟着法海走了进去。 洞口虽小,里头却别有洞天,最大的一处,竟似富贵人家的后花园一般大小,却并没有怪石丛生,只中间有条巨大的钟乳石柱,从洞顶延伸下来,一直到离地约莫两尺的地方,呈倒锥状,尖端如沙漏,水一滴一滴地落到正下方的小坑之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除此之外,洞内便放着几件和尚穿的衣物,以及一些简陋的吃饭用具。想来法海在这住有一段时日了。 无咎边观察地形,边道:“我都到这里了,你可以把小倩放出来了吧?” 法海没有二话,祭出金钵,放出了格外虚弱的小倩。好在有宁采臣苦苦相求,和尚还没打定主意如何处置她,故而也没有下狠手。 “无咎兄,你怎么也来了?采臣呢?燕大侠呢?”小倩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说话也是软绵绵的,风一来似乎就能把她吹散。 “没事了没事了,再过几日,宁兄就能接你回去了。”无咎更恨自己身上没有半分法力,不然少说也能帮小倩稳固元神。 将小倩好生安抚了一番,他看向法海,“现在呢?你让我前来,又做何打算。” 法海看似随意地盘膝坐下,却恰好挡住了唯一的出口,“贫僧需你瞧一瞧照妖镜。” ☆、免死金牌 照妖镜? 要有那神器,他再怎么狡辩也白搭啊。 无咎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不让自己显得失措,思绪飞转,面上惊诧,“你说的当真是照妖镜?那神器不是不知所踪数千年了吗?” 照妖镜这法宝,怕是随便捡个凡人也能听说过,传说也层出不穷,都把它说得神乎其神,只要一照,妖怪就能当场现形。 真正的照妖镜,的确神。 但有些捉妖人手里所谓的“照妖镜”,不过就是仿品,遇到比捉妖人弱的妖魔鬼怪,自是不在话下,但若遇到厉害的,也就只能当普通的镜子使了。 若法海有的是仿品,那无咎还能赌上一赌,毕竟他没的是法力,本质还是千年大妖,也不是那么容易现形的。 可瞧和尚那笃定的模样,若是真的照妖镜,那便是无所遁形了。 法海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手朝中央的石坑一指,“请照。” 石坑?不是镜子? 越是如此,无咎心里越忐忑。 照妖镜数千年未出世,谁都没见过它长什么模样,也就是凭着名字,理所当然地觉得是面镜子罢了,可神器自有灵性,跟变色龙一样会变幻形状,隐匿行踪也说不定。 简而言之,越违反常规,就越有可能是神器,越是仿品,越要符合大众想象力。 脑里乱七八糟的,无咎迟迟没有上前,拉着小倩想说要是出事自己拦住法海,让她趁乱逃,可一想洞口进来之后又重新封上的禁制,就觉得半点成功的可能都没有。 可恨他没了法力,若是有法力,殊死一拼未必斗不过法海。 来到白蛇世界的头一遭,无咎因法力一事如此心烦意乱。哪怕是他失眠的那个夜里,想的也是要破的劫数是什么,如何破劫,并未担忧法力问题——总以为和燕赤霞“志同道合”要帮书生,只要赖定他,怎么都没关系。 可现在好了,谁都指不上。 人也好,妖也罢,一旦发现谁都指不上了,危机感和压力都会大大增强,一增强,就会觉得之前的自己太过天真,怎么能纯粹指望着靠别人呢? 还是靠身为捉妖人的燕赤霞? 就算以书生为媒介,自己也对才相处几天的燕赤霞信任过头了吧? 怎么就那么信任他呢? 法海打断无咎神游天外的状态,淡淡地问了句:“有什么问题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无咎摇了摇头,硬着头皮走向那石坑。 石坑里积蓄着从钟乳石滴下来的水,水面恰恰与坑面齐平,一圈一圈泛着涟漪,似是一块灵动的上好白玉,又似一面镜子,映着外界万千之景。 传说中的照妖镜,只能照活物,照不出死物。 “这不是照妖镜。”虽如此,无咎的心却跳得愈发快了,他往后连退数步,再也顾不得法海会不会疑心,脸上的神情变得刚硬生冷,竟是难得地抑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情绪,发表于外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便是照妖镜。” “胡说。”无咎冷笑,“这东西,照的不是妖,是过往,是前世。” “那岂不是对了?过往永远做不得假,是妖是人,一照便知。” “我不照。” “你心虚了?” “世人都有不愿揭起的疮疤。” “你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往?” “我只是不执着。” “阿弥陀佛,你若不执着,便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此水并不能创造过往,过往是刻在你的记忆里的,你看与不看,都在那里。” “那我就选择不看。” “你非看不可。” “就为了证明我是人?” “不错。” “我是妖你又待如何?” “杀。” “不管我有没有害过人?” “未害过人,不代表将来不会害。” “强词夺理。” “妖的本性如此。”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11节 “小倩一事,其实无论我们怎么说,你从一开始都是打算度化她的?” “不错。” “你的真正目的是我?” “不错。” “你是谁?” “法海。” “你是谁!” “贫僧法海。” 无咎紧盯着法海,不放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神情,却看不出半点撒谎的端倪,“你我……素未谋面,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宁采臣身上不属于他的真气。” 无咎想起他送给宁采臣的一口真气,原来如此,他一下想通了许多,“鬼能度化投胎变人,但妖不能变人,不能度化,所以非杀不可?” “不错。” 无咎笑起来,“原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为和尚,你杀气太重。”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咎大笑,“和尚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天真呢?宁杀错,不放过,或许当真能除去为恶的妖,但你以为凡人便可高枕无忧了吗?你以为妖杀人,人就不杀人了?妖吃人,人就不吃人了?” “人心本善。” “妖心就本恶了?” “请照。” 无咎坐下来,“不用照了。” “嗯?” “我的确是妖。” 法海皱起眉头,本来猜他是妖,有九成把握,他不愿为剩下的一成可能错杀凡人,这才引无咎来到此地,对方也的确一直遮遮掩掩,可如今忽然这么爽快地承认,其中又有何猫腻? “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无咎从容不迫起来,“我帮你确认自己是妖,省却你许多功夫,还有什么问题呢?” 法海默默地审视着他。 “你不是要除妖吗?还不动手?”无咎老神在在。 法海手持金钵,却依旧没有动作。 “是不是在想我有什么阴谋?”无咎自问自答,眯起了眼睛,“的确有。也不能算是阴谋吧。我说高僧,既觉得我是妖,那你认为我本体是何物?” “何物?” “不妨猜猜。” “怕是与我不能除你有关吧?” “高僧聪慧。”无咎没诚意地鼓了下掌。 “是何物?” “高僧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若是那金山寺香火够盛,屹立的年头够长,机缘巧合下,也是能成妖的?” “以前没想过,如今开始想了。”法海反应不慢,“倒是难得,竟是死物沾了灵气化作的生灵。想来恰好有人呆在你本体之中吧?” “不错,就那个书生,你瞧过了吧?还有燕赤霞。严格说起来,他们可都在我腹中,你若除了我,他们怕是也难逃一死。” “这附近并无寺庙,他们也并非在寺庙之内,又如何会在你的腹中。” “怎么说呢,一半一半的可能吧。”无咎似乎对法海的杀机毫无察觉,“和尚,你说有没有妖渡劫会被平白瞬移到别的地方的?” “何意?” “渡劫,最常见的就是头上一顶劫云,闪电噼里啪啦砸下来,砸不死的就算渡过了。但也有非劫雷的特殊劫数,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涛汹涌,比如说被不知名的力量,传到了‘渡劫之地’。” 渡劫之地,就像一个巨大的历练场,一些妖魔鬼怪甚至功法特别的人类遇到此类劫数,就会凭空转移到远离原本所处之处的地方,甚至能跨越时间的界限,好让渡劫者经受劫难的考验。 “我渡劫时,书生他们恰好在我腹中,受我连累,一并过来了。虽说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劫,但我死,他们不一定能逃出生天。”有了免死金牌,无咎不无得意。 “既如此,贫僧不杀你就是了。” “行,那我把小倩带走了,反正她总是要投胎的,就不劳你费心度化了。” 法海使出一招扫堂腿,无咎虽无法力,对敌经验尚有,往上一跃便要继续往前,不想法海一记掌刀劈到他身上,他虽及时避开要害,却抵不过法力充沛的掌风,左肩顿时就麻木一片,被法海扭住手臂往后一带,不由自主就半跪到地上。 “阿弥陀佛,贫僧不杀你,但也不会放你走。” “你想困我一辈子?”无咎忍着疼笑,“不过是个凡人,能有多长的寿命?就算你修仙修佛,寿数见长,也未必见得熬得过我。” “贫僧无需活得比你长,只需要活得比普通凡人长便够了。” 无咎皱起眉头,法海居然是打着等燕赤霞他们自然老死,再拿自己开刀的主意。 法海又道:“你带过来的,不止两个凡人而已吧?还有那只山怪。你身上还沾染着僵尸、猫妖的气味,他们想必也被你带过来了。” 无咎一惊,虽说有了燕赤霞宁采臣他们作为保命符,可自己一命还连着僵尸兄、如墨、黑山、木对的命,后两者可不是吃素的。一旦法海寿数真超过燕赤霞等人,那他就真的有非杀自己不可的理由了。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洞内地上甚至出现了小小的裂痕,法海手劲一松,无咎连忙使了以命换命的打法,倒不是指望打败法海,而是指着他顾及自己连着两条人命有所退让。 果不其然,法海放开了他。 无咎朝小倩使了个眼色,小倩立刻领悟赶到他身边,两位正要趁机跑出洞口,结果来了一阵更猛烈的地震,地表倾斜,以无咎毫无法力之躯完全无法抵挡,脚下一个趔趄,便往后摔了去,整个儿跟蹴鞠球似的直往后头滚。 慌乱之中,无咎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好容易稳住趋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洞中央的那根钟乳石柱。 那个坑还在,由于大地倾斜了的原因,坑中之水已经流掉了五六分,只剩下坑底浅浅的一层,但灵动依旧,仍是不疾不徐地泛着涟漪。 待无咎反应过来自己盯着它超过该有的时间时,已是晚了。 涟漪停止,映出了无咎稍显狼狈的脸,渐渐地,水里映着的那个无咎,散发一丝不苟地回到发髻之中,容光焕发,棱角虽无不同,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稚气,灿若星辰的双眼里,仿佛能放下整个世界。 无咎盯着已不是自己倒影的景象,目光胶着在那上面,怎么都挪不开。 那是……刚成妖不久的他。 ☆、种种过往1 当时,他和木对还没有反目成仇,木对的本体还在兰若寺附近,无咎知道的地方。 用凡人的话说,他俩算是青梅竹马吧? 木对向来是比无咎弱一些,所以成妖也比无咎晚了几年。那几年的空档里,刚刚成妖还不能离开本体太远的无咎,便天天去找木对侃大山,两人相谈甚欢,甚至于无咎有了可以自行活动的范围,见识稍广,同木对讲起轶事来,常常能逗得它花枝乱颤。 他把木对当作唯一的亲人,为了它能化为人形尽心尽力,有时候甚至为了抢一些含微弱灵气的水露,同其它小妖厮打,还不是千年大妖的他,有时候就算是打赢了,也落得浑身是伤。 却是毫不在意,看着木对妖气愈发浓厚,便打从心里笑得愈发灿烂。 如此,一直到聂柏的出现。 那个酷似法海的男人,让无咎和木对反目了九百多年。 “那是谁?”法海不知道何时来到无咎身边,瞧着水景中的“自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无咎听到了他的问题,但他开不了口,也不想开口。 “阿弥陀佛,竟然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寻你。”法海感应到有人靠近他布下的禁制,也顾不得催促无咎回答,一把拉过他,又将小倩收回金钵之中,离开了钟乳石洞。 他们才离开不久,燕赤霞和木对等人就冲了进来。 他们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呢? 原来,燕赤霞和宁采臣又去了一趟金山寺,什么虚实都没探到,法海并未回来,天知道他把无咎带到哪里去了,倒是在寺附近发现了不少记号,跟着记号走一大圈,又绕到原点。 无咎是法力和脑子一起丢了吗? 不过其中也有法海捣的鬼,无咎没有法力,周遭却有挺大的灵力波动,以致到现在仍有些许残存。 法海修佛,灵力还是挺特别的。 “燕兄,难道我们真的要再等七日吗?”宁采臣不无担忧,“怪我一点用处都没有,要是我也能打架多好,能和你联手把法海拦下来,什么问题都没了。唉,白浪费了无咎兄当初给我的……那东西是何名来着?真气?” 燕赤霞瞪大了眼睛,猛地想通了,“未必。走,快回去找木对他们。” 木对听到燕赤霞的提议,不禁冷笑,“此山并非我的地盘,你要我做的事,可知会耗费我多少精力?” “你只需负责半座山,另外半座由我来搜,并不需要找得多仔细,只需要寻找有佛法属性的灵力波动之地就行了。”燕赤霞回道。 木对阻止黑山插嘴,“如今首要的是养精蓄锐,搜山耗费精力,若是到了七月七状态不佳,打不过法海又当如何?” “若是要救的人不在了,打得过他又有什么意义?” “法海没有一出手便打散小倩魂魄,想来是存了度化她的心思,七月七若是阻止不及,小倩也不过是重入轮回而已,届时虽麻烦了些,但也不是不能从新生婴儿的肉身中把她的魂魄剥离出来。”木对看向黑山,浅浅一笑,“届时她既饮了忘川水,自然会忘了书生的存在,你想娶她为妻,可要容易许多了。” 黑山挠了挠脑袋,“这……当真可行?” “那是谋杀!”宁采臣忍不住插口。 “此处哪里有你插嘴的份。”木对一甩衣袖,原意要将他的嘴巴封起来,但招式却被燕赤霞化解了。 燕赤霞挡在宁采臣面前,面色沉沉,“即是如此,你还等七月七作甚?直接等小倩轮回投胎不就好了?” “我不是说了嘛?麻烦许多,能省些麻烦自然是好的。”木对对他的怒意视若无睹,“所以,你休想我会帮你搜山。” 燕赤霞盯着他许久,方开口道:“你如此不慌不忙,是因为觉得无咎没有生命危险吧?想叫他吃些苦头,回头你救了他,他自然感激,与你的关系变不会那么僵。” 木对一脸荒谬,“笑话,我巴不得那冤家去死,他若是有生命危险我才觉得大快人心。” 燕赤霞自顾说下去,“你觉得他没有生命危险,是因为你知道他与法海有渊源,认为法海不会伤害他,是不是?” “哟,之前不是扭头就走吗?现在忍不住好奇他与法海的渊源了?”木对挑了挑眉,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燕赤霞自觉猜中几分,又再说道:“你那么紧张转移话题做什么?法海与他的渊源,我好不好奇与你无关,但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木对收起了笑脸,“什么?” “先前无咎给书生灌了一口真气。” “闻出来了。”木对不感兴趣地答,“那又……”他脑中灵光一闪,脸上有抹焦急之色一闪而过,“法海是冲着无咎来的。” “不错。我虽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法海不认识无咎的模样倒是真的,看下来就是个嫉妖如仇的僧人。木对,怕是你的愿望很容易实现呢,无咎如今毫无法力,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法海除去了。” 木对很是扯起嘴角,似乎是要笑起来,可笑到一半却又冷下了脸,二话不说,周身灵力大盛,竟是开始将周围的树木化为己用,让它们为自己搜山去了。 燕赤霞满意地点点头,也放出了好几张符箓搜山。 只剩下宁采臣和黑山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黑山不满意了,他可是个叱咤一方的千年大妖,怎么可以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一点事都不做,法海手里可抓着自己的媳妇儿呢!于是嘟嚷,“你们都闪开,让本大王来找。” “黑山,你之前已经施展了一次神通,还是歇着吧。”木对道。 还想保存自己一方的战力? 燕赤霞看出了木对的小九九,刺激黑山道:“你现在法力所剩无几了吧?还是留着到七月七吧。” “什么意思,你们看不起本大王的能耐?那种神通算什么,只要本大王愿意,天天施展都没问题。”黑山气得要蹦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拼了老命要证明自己的能耐,用神通撼动了整座山,一时间风云突变,山崩地裂,不远处的金山寺跟歪了头似的,小半边陷入了地里,惹得寺内僧人慌乱不堪。 燕赤霞本想激他出一份力,没想到他把要命的大神通都使出来,不由急了,“是要你搜山,不是要你毁山!金山寺还有众多僧众呢!” 黑山哪里听得进,堵着一口气,维持着神通的施展。 这么大的动静,却只有一处稳如泰山,泛出隐隐的佛光来。 黑山得意极了,“看吧,按你们那么找,要到什么时候?如此一来立刻就找到了。” 燕赤霞懒得和他计较,瞪了他一眼,同宁采臣打了声招呼,“那边。”说着,飞快朝佛光处赶去。 “行了,地方已经找到了,可以省点力气了。”木对摇了摇头,“快过去吧,如此一来怕是打草惊蛇了。”说着也离开了。 “哎,地方都找到了,你们一个两个不满个什么劲?”黑山气得满脸通红,却还是赶了过去。 他们赶到钟乳石洞的时候,法海已经带着无咎和小倩离开了。比起外头,由于有禁制保护,洞内破坏不算大,钟乳石柱不断,还在往水坑中滴水。 木对走上前去,看着坑中的水,默然不语。 燕赤霞凑上前去,只见水中并非映着洞内的场景,而是一个树林,极像是兰若寺附近的那片,树林里有两道身影,面对着他的那道,是无咎,他的脸上挂着凝固住的笑容,似乎是看到对面的人十分意外。 另一道身影披散着发,长发如瀑,一直到大腿处,遮住了他没穿衣服的身子,但从身材上判断,还是能知道这是个男人。 钟乳石柱还在滴水,每激起一次涟漪,景象就模糊了一些,但里头的人还是在动作的,依稀可以见得无咎扭头就走,回到兰若寺,寺中睡着一人,此时天色蒙蒙亮,让人勉强能看清那人的面貌—— 不是法海还能是谁。 要一定说出个区别来,那就是这长得和法海一样的人,不是和尚。 木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瞧见燕赤霞迷惑不解的模样,不由吃吃地笑,只是空有笑声,却无笑意,“怎样,我没有骗你吧?法海的确与无咎有渊源。” “那又如何?” 说归说,燕赤霞也的确想拔腿离开,可看着水象中无咎的眼神——哪怕景象已然模糊,那个眼神如同刻在坑底一般,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无咎这个断袖,居然还是个有过情人的断袖。 燕赤霞被咬的耳朵又隐隐发了烫,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一思考,就延误了拔腿就走的时机。 “知道我为什么和无咎是对头吗?”木对瞧他反应,早在意料之中,葱白的长指对着水坑里的人,“就因为他。” 燕赤霞仍是想不通,但也下意识地不想听,强行按捺下烦乱的思绪,“谁管你们的过往情仇。” “你不觉得法海的眉眼有些像你吗?特别是你生气的时候,一样的唬人。”木对掩着袖,隐住了半边脸,又补充道,“无咎很喜欢逗你发脾气吧?” 燕赤霞冷冷地看他,思绪百转,落到口中只有二字,“胡扯。” “胡扯。”另一边,心思深沉的法海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怒意。 ☆、种种过往2 “胡扯?是啊,我胡扯,你非让我瞧的所谓‘照妖镜’也在胡扯。”尽管是在调侃,无咎脸上并没有惯常的笑意。 “那个人是谁?” 无咎扶着小倩,法海还算说话算数,离开钟乳石洞时把小倩收回金钵只是权宜之计,一离开便重新把她放出来了,虽如此他也乐不起来,应着法海相当话里带刺,“放心,叫什么都不叫法海。” 法海不以为忤,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心知他会自己说出答案。 这张脸,这样平静的眼神,上一次见,是九百多年前。 本不愿多加解释的无咎,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了头,“他叫聂柏。” 这头一开,如同那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之所以会和聂柏有交集,主要还是因为一瓶蛇露。 所谓蛇露,是取自千年以上修行大蛇鳞片上的露水,所含灵气非凡,凡人中一直流传蛇露可治百病的说法,其实也是因为其中灵气能令洗净体内杂质,让人脱胎换骨。但给毫无修行的凡人用还是暴殄天物了,若是给会修炼的妖或人,主动吸收的话,功效绝对不是闭上眼睛一口闷可以比的。 那时候木对修炼进入了瓶颈,迟迟无法化人,好巧不巧,一个凡人竟带着蛇露闯入林子,无咎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拿”过来了。 木对受了蛇露的滋养,突破瓶颈,陷入沉睡,只消再次醒来,便能化作人形。 至于那个凡人,似乎受了伤,在无咎不问自取蛇露之前,便人事不知了。 那时候无咎的脸皮还没那么厚,想着拿了人家如此贵重的东西,总是得保住他的命以作报答。 他将那人从鬼门关拉回,耗费了不少法力,反倒换来一顿大发雷霆。 那人先是歇斯底里地指责他抢了自己的蛇露,见无咎无动于衷,竟忽然下跪,苦苦哀求,请他将蛇露还给自己,说那是性命攸关的东西。 “我不是都把你的命救回来了嘛?甚至你那些可能会落下病根的内伤我都给你治好了。”无咎当时如此回道。 “不是我,我的命完全不重要,是我的少爷,求求你,求求你把蛇露还给我吧,不然我家可怜的少爷就要撒手人寰了啊。” 明明是那种顶天立地的汉子,却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无咎觉得人类真奇怪,本来觉得扯平不想再插手人间事的他,忽然好奇起来,“蛇露我已经用了,但我可以试着救救你少爷。” 一句话,一次好奇,竟是九百多年的不能释怀。 那个男人的少爷就是聂柏。 因无咎无法离兰若寺太远,便让男人把少爷带过来。 第一次见聂柏,他趴在那个凡人——也就是家仆的背上,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如果不是无咎五感比凡人强,怕要以为凡人背了个死尸来让他起死回生。 虽如此,他也在聂柏的脸上看到了死气。 “你这少爷,怕是连蛇露都救不了吧。” “你胡说。” “凡人喝蛇露有效用,那是因为吸收再怎么少,好歹也是吸收了一些。可你少爷都快死了,五脏奄奄一息,怎么都无法吸收蛇露啊。”无咎说着大实话。 “你骗我!你胡说,你就是想骗我蛇露没用……” “别激动嘛,我说的都是实话,蛇露的确没用,但我也没说我反悔不救他了不是?” 家仆难掩喜悦之色,“好,恩公,我叫您一声恩公,只要您能救回我家少爷,就算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我去哪里找个刀山火海给你下?”无咎翻了个白眼,“不过我需要你的命。”他化人不久,并没有多丰沛的人类感情,一句话说得稀疏平常,毫无杀气,甚至还耐心地给家仆解释,“你家少爷这是寿数到了,逆天而行给他改寿我做不到,但钻个小空子,把别人的寿命借给他用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家仆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又犹豫着道:“可否……告诉我家少爷,就说我回老家了?” “随便你。” 于是当年还很实诚的无咎,揽下一桩不划算的买卖,尽心尽力地把聂柏救活了,不止耗费了法力,还耗费了体内的大量真气,差点儿变回原形。 聂柏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发现自己并不在家中不见惊讶,看到无咎这个陌生人不惊讶,察觉刚化形的无咎不是凡人也不惊讶,整天就呆在兰若寺里头,透过窗户望着外头的林子。 无咎给他带了些果腹的果子,他也没吃,找竹筒给他装了些水,他也没喝。 开始他体内还残存着些许真气,于是无咎也没管他,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真气一点点减少,直至消无。 他醒来的第五日,没人聊天的无咎终于不耐烦了,“喂,你看看我苍白的脸色,我把你救回来费了半条命,你要是再给折腾没了,对得起我,对得起……我吗?”他险些把家仆的牺牲说出来,好在及时改口了。 “谢谢。” 这便是聂柏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但无咎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也是他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哎?哎,我也不是要你道谢,就是想你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嗯。”聂柏终于把视线从外头收回,捡起地上的果子,也不看烂不烂,一口一个。 “停停停,这两个已经坏了,我重新去给你摘。”无咎制止他,心想这人怎么连果子烂不烂能不能吃都不知道? 不会救回了个傻瓜吧? 他才往外走出了几步,后头的少爷叫住他,“请问。” 无咎回头,“不用那么客气。” “他……是回老家了吗?” “他?你是说你的家仆啊。” “……嗯。” “嗯。” “他老家好远啊……” 聂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很亮,带着光。 如果是现在的无咎,便能理解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聂柏一直都知道那个家仆为他而死了。 一直,一直都知道。 聂柏是无咎见过的,看得最最透彻的一个凡人。 他醒来以后,便再也没有提回去的事了。 无咎很好奇,凡人不是都很恋家的吗?也问过他,他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可以在你这里住下吗?”又阻止无咎立刻回答,“想清楚,或许会给你添麻烦的。” “反正我朋友最近在睡觉,我也没人聊天,麻烦一点不无聊啊。” “那好。” 过不了几天,无咎就知道聂柏说的“麻烦”是什么了。 他有仇家。 不是多厉害的角色,就是普通的会点功夫的凡人,无咎三下两下就解决了,没想到他的仇家跟野草似的,春风吹不尽,而且来的角色越来越厉害,不过全都不是无咎的对手。 每次解决完,聂柏都会平静地说一声,“给你添麻烦了。” 有一天,他忽然叫无咎先做准备,事先布下陷阱法阵。 “不用那么麻烦吧,和以前一样打回去不就行了?” “请务必做好准备。” 法阵的图纸是聂柏画给无咎的,那次来的的确是厉害角色,若不是有事先准备,怕无咎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之后,只要有厉害的人来找茬,聂柏都会提前画好图纸,他就是那样一个心思深沉又对一切成竹在胸的人。 虽然给无咎带来了延绵不绝的麻烦,但也给他带来了无穷的乐趣,而且也给他增加了不少对敌经验,渐渐地,无咎喜欢上了这个客气疏离又运筹帷幄的凡人。 明确了喜欢后,无咎认认真真地想了一夜,打好腹稿,第二日便同聂柏说明了心意。 他没来得及听到聂柏的回答,便察觉到木对的本体发生了变化。 妖精化人,虽然法力能更上一步,但过程也凶险万分,来不及和聂柏多加说明,无咎急匆匆地赶到木对身边。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木对成功化形了,意料之外的是,和无咎想象不同,自己并没有多出一个“妹妹”——木对成了一个“男人”,一个长相精致,倾国倾城的“男人”。 化形的木对,若是把男性特有的特征遮起来,绝对没有谁会以为他是雄性。 “化形失败了?”无咎不无担忧,又安慰道,“没事没事,比那些耳朵尾巴都没化掉的要好上许多了,再修炼个几百年,还是能慢慢变得更像凡人的。” “我这样不像凡人吗?” “……” “哪里不像了?”木对披着一头长发,款款朝他走来,亲昵地攀到他脖子上,“哪里不像了?” “像,又有点奇怪,我觉得你更像姑娘,但你又是个男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像人不就好了吗?”木对亲了亲他的脸颊,依偎着道,“喜欢吗?” “我自然无所谓啊,你自己不介意就好。”无咎宠溺地拍拍他的头,“这段时间我交了个新朋友,叫聂柏,要不要一起去见见?” 木对沉默了一瞬,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 “那走那走。” “哎,等等,凡人比较在意礼义廉耻吧?给我见衣服,别吓到人家。” 无咎一拍脑袋,“对对对,我太高兴了,都给忘了,不过……”他为难地从袖里乾坤里拿出一套衣服,“我一直以为你会变成位姑娘,给你准备的是衣裙来着,要不你等等,我去给你找男人穿的。” “不用了。”木对拦住他,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欢喜地接过淡绿色的衣裙,“这颜色我特别喜欢,我又不挑剔。再说了,我对你新交的朋友,可感兴趣了。” ☆、种种过往3 木对的确对聂柏很感兴趣,见到他之后便一直拉着人问东问西,就连聂柏那种平如井水的性子,也被他磨出了几分波涛。 无咎再找到单独与聂柏说话的机会,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聂柏。” “嗯?” “上次我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 “那……” “对不起。” “没事没事,哈,本来人和妖相恋就挺麻烦的,我们又都是男人,找个普通姑娘对你来说更适合吧。” “我喜欢木对。” 那一瞬间,无咎巴不得自己从未化形,从没有过心,好久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的,不敢置信的,“你喜欢木对?” “是。”聂柏提及木对的时候,脸上难得出现了柔情,“她是个好姑娘。” 无咎伸了手抓住他的胳膊,脊背微微前倾,“你知不知道他不是……” “嘿,我找到特别好吃的果子哟。”木对从屋外跑来,身上还穿着那件淡绿色的衣裙,像是一朵方盛开的绿荷,一进门,就把手里的野果一半塞到无咎怀中,朝他挤了挤眼睛,另一半羞涩地交到了聂柏手上,“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很激动的样子?” 无咎从没有想过要说一句话是那样艰难,无形的话语,竟重如千斤,他默默地往后退一步,艰难而违心地说:“说你不是有良心的,有了新朋友就越来越偏心了,瞧瞧这给果子的方式,简直是区别对待。” 木对做了个鬼脸,“人家是凡人,比较脆弱,你懂不懂。” 懂懂懂,凡人很脆弱,生命又那样短暂,既是如此,让他们短暂的生命里能得到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吧。 凡人不都说了嘛,两情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 无咎心想,也好也好,聂柏喜欢木对,木对喜欢聂柏,他们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一个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开心,自己也就开心了。 于是便放弃了聂柏。 之后的日子,除了偶尔见聂柏和木对嬉笑怒骂,会有点小不舒服,但其他时间三个人在一起,还是很快乐的。 而且有了木对,对付聂柏的仇家就更容易了。 但那一日,聂柏忽然着了魔似的要进城。 木对是树妖,虽活动范围比无咎大些,但也没法陪聂柏进城。 “为何?你还有仇家,到时候被他们找到怎么办?” “我会画一张符,回头注入些妖力就好了,就是进去一趟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聂柏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 无咎不同意,却劝不动他,“木对,你怎么也不劝劝?” “多带几张保命符就好了嘛。”木对看着聂柏,狡黠地笑。 原来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无咎心灰意懒,不再劝说,“随你们吧。” 聂柏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抱着一个大包袱,踉踉跄跄地进到树林,身后淅淅沥沥一条血迹,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焦急等着他的无咎连忙赶上去,把他带回了兰若寺。 聂柏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带去的保命符全没了,若不是凭他的聪明才智,怕是绝回不到林子里。他奄奄一息的,身上全是伤口,有些甚至深得能见到骨头,饶是如此,却死死抓着无咎,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无咎帮他处理好伤口,想了又想,还是悄悄打开了他带回来的包袱,里面躺着的,是一整套凤冠霞帔。 他怒极,拎着包袱直接冲到木对跟前,将东西丢过去,“就为了这些破东西?你知不知道聂柏差点死了?” 木对不着寸缕,歪着脑袋,笑盈盈的,“你知道为什么不在聂柏身边的时候,我就不穿衣服吗?” “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你是真的喜欢聂柏吗?怎么舍得让他为了这些玩意去冒生命危险?” “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啊。” “……” “说嘛。” 无咎皱起眉头,耐着脾气道:“你不是说还穿不惯衣服,在他面前穿是不想暴露自己是男人。” “我骗你的。” “你……” “衣服这种东西,虽然碍事,但穿久也就习惯了吧。”木对毫无遮挡地站在无咎面前,“所以我是骗你的,不止是衣服这件事,喜欢他这件事……”他笑得十分开心,“也是骗你的。” “那你对他的爱意,柔情,统统都是装出来的?”无咎霎时觉得木对陌生起来,“为何?为何要骗他?为何要骗我?为何你既不喜欢,还要让他为你买凤冠霞帔?” “因为我好奇凤冠霞帔是什么样子的啊。” “胡说!” “对,我就是胡说。”木对满不在乎地道,“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说。” “因为啊。”木对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一直藏在眼底的怨毒蛇一般地爬出来,扭曲了他姣好的面庞,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他死。” “好端端地,你为何要恨他到如此地步?”无咎不可置信,“木对,我看不懂你了。” “哈,你看不懂我?是我看不懂你才对吧?”木对咬着唇,眼睛发红,“你我多少年的情谊,多少年的情意,我不过是沉睡了一段时间,你怎么就喜欢上了凡人了呢?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凡人,喜欢上别人了呢?” 无咎一腔怒气蓦地就泄掉了,“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他的?我喜欢你,和喜欢聂柏,不是一样的喜欢啊。我一直都把你当亲人,当……” “你闭嘴!若不是他的出现,你就不会一直把我当亲人。”泪水从他眼中落下,一颗接一颗,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却又重新笑起来,“不不不,也得亏他出现,我才知道你喜欢的是男人,多亏了他,多亏了他……” “木对!”无咎嘴巴发干,“你,你化形成了男人,是因为……” 木对状似癫狂,“不,若不是他,你未必会喜欢上男人,或许你也会喜欢女人。”他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恶狠狠地道,“无论如何,现在没有他就好了,我要他死!我要他立刻死!” 无咎又惊又怒,“你休想!” 木对仰着头大笑,眼泪从眼角滑下,湿了他的鬓角,“休想?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怕是现在,他已成为死尸一个了吧?” 他一提,被怒气冲晕头脑的无咎才注意到不对劲来,木对竟是放聂柏的仇家进树林了! 他扭头便走,慌忙赶了回去。 赶得还算及时,他救下了聂柏,悉心照顾,寸步不离,终于等到对方醒了过来。 可他第一时间问的是,“木对呢?” “你差点死了!” 聂柏沉默了一瞬,“请告诉我,木对呢?”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陷入险境?是因为……” 聂柏打断他,“请告诉我,木对呢?” 无咎忍着怒意,到底还是告知了木对的下落,又怕木对对他下狠手,暗地里悄悄跟着。 聂柏踉跄地去到木对跟前,捧着包袱,仿佛那是自己的心,“来,我把凤冠霞帔给你找来了。” 木对一脸惊喜,翻开来,“好漂亮!” 聂柏就笑了。 “可是太重了,我不喜欢。” 聂柏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12节 木对扬起手,凤冠霞帔掉在地上,大红的喜色沾了土,分外狼狈,“你,我也不喜欢,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他的目光落到聂柏身后,某棵大树后头,隐匿着无咎的踪迹,“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聂柏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木对拍拍他的脸,“但我今天心情好,不杀了,你滚吧。” 聂柏没有滚,他天天找木对,木对不理他,他便做自己的事,但就是一直呆在他身边,仿佛在等他回心转意。 开始无咎还每天跟着,后来索性同木对落下狠话,若是他敢直接或间接动聂柏一根毫毛,自己就同他一刀两断。 木对做到了,他没有杀聂柏。 但他也食言了,因为他一刀刀地,凌迟了聂柏的心。 木对就是那样一个妖,不喜欢的人,有的是手段折磨,先给些甜头,让人欲罢不能,然后恶狠狠地给一巴掌,又用一个糖哄回来。 聂柏在阴晴不定的木对身边呆了多久,无咎已经忘了,那段时间他浸在抢来的酒里,醉生梦死。 期间竟因缘际会,喝到了一壶琼浆玉露,好东西竟藏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酒瓶里,被抢的小妖不识货,也只当是瓶好酒,所以抢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 喝了琼浆玉露的无咎,法力大涨,再也不用束缚在兰若寺周围,索性天天躲到城里的酒庄中,喝个饱。 后来难得有一次他回了树林,见到聂柏在收拾行李。 “唔,你干嘛?”他醉醺醺地问。 “我该离开了。” “你要离开了?” “嗯。” 想挽留,说出口的话却是,“离开好,离开才好,你早该离开了。” 聂柏叹了口气,行李其实不多,一下子就收好了,他本来还想悄悄离开,没想到消失几天的无咎恰好就回来了,“你……你们保重。” “等等。”无咎拦住他,嘿嘿地笑,“相识一场,你要离开了,我总得送你什么礼物啊。” “不用了。” “要的,你若不收,我就不让你离开了。”他借着酒劲抱他,却被聂柏温柔而坚决地拉开,他不管,按住对方的手狠狠地抱住,“你等我,我要给你一份礼物,一份大大的礼物。不收就是不够……哥们!” 聂柏苦笑,“那好。” 无咎是正午出去的,一直到第二天正午才回来。 聂柏期间想偷偷离开,却发现自己走不出兰若寺大门,竟是被无咎强行留住了,再看到无咎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配合无间 法海也皱起了眉头,“你开杀戒了。” 无咎哈哈大笑,“对,我走的时候,身着白衣,待得回去,白衣成了红衣,至今想想,仍旧觉得舒心快意。” 他把聂柏的仇敌通通杀了。 这是他能送给聂柏最好的一份大礼。 聂柏再见到无咎,眉心皱起,过不了一会又舒展开来,从头到尾并不讶然,也不问他身上沾的血是谁的,只是平静地说:“我走了。” “好,走吧。” 聂柏走了,由始至终木对都没有来。 无咎再见到木对是翌日清晨,他身着一件男子穿的长衫,像个清秀得过分的书生,也不像以往直接闯进兰若寺,而是站在门框边上,在本就打开的门上敲了三下。 无咎坐在地上,顺着当初聂柏的视线,看着窗外的林子。 原来是这般摸样,林子束缚在小小一方窗户之中,像是一幅戛然而止的水墨画——还未画尽,画纸便没了,戛然而止,和人与人、人与妖、妖与妖之间的关系一样一样的。 木对每隔一个时辰会敲一次门,一次三下。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敲了十二次,最后一次他只敲了两下,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了哭腔颤音,“无咎,你是再也不理我了吗?” “我不会不理你,但我永远不会像喜欢聂柏一样,喜欢你。” 隔日木对再出现在无咎面前,穿回了女装。 之后他们也会交流,也会沟通,却再也没有以前一般由衷了。 偶尔无咎会去城里,躲在暗处瞧聂柏。 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拒绝了。 又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又拒绝了。 没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一个人住在诺大的府邸里,吃穿不愁,没有仇敌,每天种种花、看看书,后来收养了几个乞儿,一个个还算孝顺,后来养子们娶妻了,又有了孙子,子孙环绕。 人多了,府邸也越来越热闹。 可无咎总觉得,他的身影越来越萧索。 他知道聂柏还在惦记着木对,日日夜夜地惦记,就连睡梦中也都在惦记。 聂柏临终那一日,无咎终于不再隐匿身形,出现在他身边。彼时的聂柏,白发苍苍,满面褶子,佝偻驼背,老态龙钟,躺在床上,仿佛是一截枯木,可看到无咎时,他的眼睛骤然亮了,像是含着佛光一般,平静祥和,仿佛是年轻的他又回来了。 “好久不见。”无咎嗓子发紧。 他微笑。 “你有什么愿望吗?” 无咎甚至打算,若是他想返老还童,他可以再次借寿给他,不惜耗费多少真气精元。 他点点头。 “什么?” “木对……和你……” “我和他只是朋友。” 他眼里的光暗了暗,“能为我转述一句话吗?” “说罢。” “我无怨。” 无咎张了张口,到底还是重重地点了头,“还有吗?” 聂柏摇了摇头,“好好活着,为我活着,为我开心地活着。” “你放心,木对没心没肺,不用嘱咐也能开心地活。” “我是说你啊。” 无咎不解地看着他。 “我这辈子,喜欢上木对,虽无怨,无悔,但也不由庆幸人生短暂,苦海有涯。”聂柏停下来,休息了好一会,方接着说道,“可你不同,妖类可以活好久好久,你可以见到我活上几辈子都未必能看到的东西,请……”他忽然猛烈地喘气,怎么都说不下去。 无咎点点头,“你不用说了,我懂了,我会替你这辈子见识不到的东西,这辈子感受不到的喜悦都连本带利地看回来,感受回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开心地活着的。” “谢谢。” 聂柏走了,永远地走了。 无咎没来得及哀悼,忽然感应到有人靠近房间,掌风一出震开房门,厉声喝问:“谁?” 是聂柏的收养的一个乞儿,被他吓得瘫坐在地。 无咎不由自嘲,怎么就忘了这是聂柏的家,别人的家呢,他叹了口气,“你养父死了。”说着要离开。 那养子却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神仙,神仙我父亲临终前同您说什么了?” “没什么,老朋友,叙叙旧罢了。” “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遗产如何分配他身前就安排好了吧?” “是,是好了,只是有一样……” “什么?” “父亲有没有同您提及一个青釉蛇纹的瓶子?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找不到,父亲也一直没有提。” “青釉蛇纹?”无咎想起当年从聂柏家仆身上拿走的东西,“蛇露?” 养子的眼珠子提溜转。 “你从谁那里听说到蛇露的?” 养子嗫嚅着,半天没有说出一件完整的话来。 “说!” 养子被他一喝,吓得一个激灵,“我,我的生父其实是父亲的仇家,小时候就听生父说,兰若寺的聂家少爷身怀蛇露,喝了能成仙……但我,我发誓,我绝对没对父亲有半点不敬不孝之意……” 无咎记得聂柏的仇家并非因为蛇露与他结仇,更何况聂柏除了去买凤冠霞帔那日,并未进城,其他找上门的仇家又没有能靠近兰若寺的,“兰若寺?你生父如何知道聂家少爷宿在兰若寺里?” “不知道,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开的,反正忽然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兰若寺的聂家少爷有能让人成仙的蛇露。” 无咎觉得身上一阵发凉,不再理会聂柏养子,飞身就走。 身后养子还一直在喊叫:“神仙,您都已经是神仙了,就把蛇露给我们留下来吧……” 回到林子的时候,无咎还在回想着当初的情况,初时聂柏的仇家只是两两三三,后来虽然跟野草似的延绵不绝,但直到他打败了一个特别厉害的高手后,的确是有消停很短的一段时间的。 然后就是木对化形。 再然后又有了仇敌。 木对化形,仇敌再生。 他想起了那一日,木对满脸的怨毒,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他死”。 原来不止是那一日木对放任仇敌进来,攻击重伤昏迷的聂柏,在那之前仇敌之所以会重新摸进来,也是他放出的消息。 说是能成仙的蛇露,足以让修真却欲念旺盛的凡人前赴后继。 谁能想到真正的蛇露早就用了,还促成了一只妖的化形呢?真是天大的讽刺。 那日无咎回去,差点亲手砍杀了木对的本体,后来木对设法移走了自己的本体,两人便再也老死不相往来。 对这所有一切,燕赤霞只用了两个字来评价木对的所作所为——活该。 木对搅乱那一坑钟乳石水,“如果没有聂柏,他本来就是我的。” 燕赤霞一边巡视钟乳石洞,一边不赞同道“如果没有聂柏,也可能会有一个栢聂,或者会有一个对木……” “还可能有一个燕赤霞。”木对阴测测地道。 “虽然拿我的名字说话挺怪,但也算是这个意思吧。”燕赤霞说着,翻开一块乱石,看到了底下静静躺着的一个小巧的香囊。 另一边,无咎也在与法海争执着。 “所以你到底还是害过人。” “合着我白给你讲半天故事了?你从头到尾就关注我开没开杀戒,杀没杀过人?”无咎很受挫,好歹法海也看到了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聂柏吧,怎么就一点同理心都没长出来?“再说了,我那算害人?如果不是我把那些贪欲旺盛的人扼杀在萌芽之中,死的就是聂柏这个好人了。” “无论是好是坏,你都无权剥夺他人的性命。” 无咎都懒得争辩了,赶了半天路腰也酸了腿也疼了,他还是个溺水不久的受害者呢,于是厚颜无耻道:“反正就算你知道了,现在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法海斜睨了他一眼,偃旗息鼓了。 无咎又一次默默慨叹,还是燕赤霞好玩啊。 说曹操曹操到,半路杀出了一只,啊不,数只拦路虎,其中有一个正是燕赤霞。 被无咎扶着的小倩忽然消失了。 法海面色不善,盯着燕赤霞手中香囊上的符纸,“逆转追魂符?倒是好本事。” “过奖了。” 彼时他们一行人已经上了山顶,天色蒙蒙亮,太阳还未爬到山顶这么高,从上头望下去,底下青绿一片,煞是好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欣赏风景?”燕赤霞看无咎那样,好想一脚把他踢下山去,究竟是为什么才紧赶慢赶地追过来啊。 还以为法海会怎么虐待他呢,这不都舍不得用金钵收了他嘛。 不愧是有渊源的。 “你没听过那句古话吗?不能自乱阵脚。我一个人,没有朋友陪着,身边就个抓我来的高僧,可怜巴巴地走了一夜,就欣赏下风景怎么了?” “有什么古话叫做‘不能自乱阵脚’?你自己自创的吧?还可怜巴巴?不是你旧相好吗?我看你这是重遇旧相好,舒心快意吧?” “阿弥陀佛,燕施主,请慎言。” “哟哟哟。”无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精神特别爽利,“一口一个旧相好,怎么着?吃醋了?这酸的,你没出现我就问道一股子酸味了。” “啊呸,你就自以为是吧,小倩已经救下来了,宁采臣我们走。” “燕兄,这……” “宁兄你就听他的,走嘛,走走走,说走不走的人是孬种。” 燕赤霞扭头就走。 黑山见小倩已经救下来了,犹豫地看了眼木对,见木对也转身要离开的样子,也就定下心离开。 宁采臣瞧了瞧执拗的无咎,又瞧了瞧头也不回的燕赤霞,连忙赶上去阻止他,“燕兄,这都什么跟什么事,你真不救无咎兄了?” “他自己不是有腿吗?” “可法海在他旁边啊。” “他让我们走的。” “那是气话啊。” 燕赤霞不说话了,就接着迈步子。 宁采臣停下来,一咬牙,一跺脚,扔下一句,“燕兄,帮我照顾好小倩。”说着便往回冲过来,一把抱住法海,“无咎兄,你快逃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法海要推开宁采臣的一瞬间,燕赤霞猛地回身,背着的道剑离弦一般向无咎射了过去,无咎则早有准备似地,一伸手便抓住了剑柄,任由道剑拖着自己飞行。 “阿弥陀佛。”法海不顾身上还挂着个宁采臣,双手结印,轻飘飘往前一推,一个佛印似慢而快地朝道剑追去,不想半路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木对拦下。 转眼间,无咎已经回到了燕赤霞一边。 ☆、匪夷所思 七月初七,英烈龙王生辰。 江边附近,金山寺里寺外,人头攒动。 无咎眉眼惺忪,两颊微红,双唇微涨,左手搭在燕赤霞的肩上,整个人的重量都依仗在对方身上,活像个巨大的挂饰。 燕赤霞站得笔直,右手环搂着无咎,不轻不重地抓着他的手臂,对方一有往下坠的趋势,就用力把人往上提一提,“你还好吧?” “好热。” 宁采臣挤开人群,面上有薄汗,连擦都顾不得擦,把水袋递给无咎,“无咎兄,喝口水吧。” 无咎接过水,一仰头全灌进了肚子里,仍是意犹未尽。 燕赤霞皱着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越发严重了呢,才要收回手,无咎一把抓住他,嘟嚷着:“好凉,好舒服,这手先借我了。”说着可劲往他的手上蹭。 燕赤霞翻了个白眼,竟是放任他胡来了。 “燕兄。”宁采臣站到燕赤霞右手边,低声问道,“法海今日当真会来吗?若是他不来,那无咎兄……” 燕赤霞打断他,“一定会来的。”语毕,搂着无咎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宁采臣沉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道:一定要来,千万千万,一定要来。 再不来,无咎兄会不会死? 时间回到六日前,金山山顶。 无咎成功回到燕赤霞等人身边,木对则因为拦下了法海的佛印,一时脱身不得,与法海斗起法来。 本要离开的黑山很是摸不着头脑,他想不通亲家方才明明说要走了,怎么又回去帮无咎那小子了?可也见不得木对在法海手下吃亏,于是加入了战局。 二对一。 可惜黑山的套路已经被法海摸清了,所以也无法取得多大的优势。 燕赤霞与木对黑山连手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换一个场合,遇到这两个杀孽众多的妖精,怕是自己都要和他们动手,自然不可能上前去帮他们,喊过在斗法伊始便脱身的宁采臣,“我们走了。” “不帮他们没事吗?”宁采臣有些犹豫。 “二对一,就算打不过也不愁脱身。”燕赤霞不以为意地道,走了几步却发现无咎没有跟上来,不禁不悦,“怎么?想救他们?” “你下次要救我,能不能让你家剑灵慢一些?一下被拖过来,我头晕眼花了。” 燕赤霞挑眉,“怎么就你事儿多?有救你你就得谢天谢地了。” “我,我觉得很不舒服。” “又怎么了?” 无咎指着自己胃部,慢慢地蹲下身去,“这里翻江倒海的,胸口憋得慌。” “胸口憋得慌?”燕赤霞也跟着蹲下,幸灾乐祸道,“你不会有了吧?” 无咎瞪了他一眼,“你常识被自己吃了吗?” “那你想怎么样啊?” 无咎看了一下战局,又挪开视线,“你让他们别打了成不,眼花缭乱的,又嘈杂,听得我直犯恶心。” 燕赤霞没好气,“你就是想救木对吧,这掰扯半天都掰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一句话,不救,你要嫌吵就走。” “说得我不想走似的,我现在一动就想吐,怎么走?你背我啊?” “一大老爷们有手有脚的,还让我背你,害不害臊?” “就不许大老爷们不舒服啊?”无咎一屁股坐到地上,索性耍无赖,“难受死了,不然我不走了。” “老子费那么大劲把你救出来,你敢不走?给我滚起来。” “滚着要怎么起来?” “有这个精神斗嘴没精神走路?起来!” “哎,你们两位别吵了。燕兄,我看无咎兄的确不舒服,无咎兄,要不我来背你吧。”宁采臣说着,转眼就身体力行,蹲到无咎跟前。 “还是宁兄好啊。”无咎得意洋洋地看了燕赤霞一眼,趴到宁采臣背上。 宁采臣背着他站起来,却没有立刻上路。 燕赤霞很是不耐烦,“又怎么了?” 宁采臣侧过头,问:“无咎兄,你身子怎么那么烫啊?” “烫?”无咎摸摸自己的脸,“不会啊。” 燕赤霞上前一步,拍开他的手,往他脸上一抹,脸色立刻就凝重了,“怎么发热了?” “咦,妖也会发热的吗?” “你听他扯淡,妖会发热?那还和凡人有何区别。”无咎嗤笑道,“明明是你自己手冷。” 燕赤霞觉得他欠揍,“宁采臣你看看。” 宁采臣闻言照做,“无咎兄,你真的发热了呢。” 无咎觉得忒匪夷所思,“不可能,我活了千来年,就没发过热,也没见别的妖发过热!”他顿了一下,又恍然大悟道,“我道怎么那么容易脱身呢,肯定是法海,那家伙肚子里小九九可多了,肯定是他在我身上做了手脚。” 燕赤霞也觉得不无可能,几位齐刷刷地回头,恰好瞧见法海与黑山木对在山崖边上斗法斗得忘乎所以,堆成一团,黑山一不小心踏了空,下意识地抓住木对,而木对则下意识地扯住法海,二妖一僧竟是囫囵一堆,全都掉下了山崖。 燕赤霞、背着无咎的宁采臣连忙凑到山崖边上,只见底下葱郁一片,又不知何时泛起了水汽,影响了视线,哪里还能再看到法海木对黑山他们的身影? 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宁采臣问:“他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都是法力在身的,想来不会。”燕赤霞叹了口气,“走吧,去山脚找找他们。” “嗯。” 二人走了一小段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燕兄,无咎兄,你们觉不觉得安静得过分了?” “嗯。” 只听到燕赤霞回答,宁采臣等了好一会,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哪了,“无咎兄,你怎么不说话?” 无咎趴在宁采臣背上,后脑勺对着燕赤霞,是以燕赤霞倒也一直没有发现,闻言,特地绕到另一边,方发现无咎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两颊微微发红,像是只喝醉了酒的虾米。 “无咎?”燕赤霞推着他叫了几声,人没叫起来,只觉得入手一片滚烫,“他怕是昏过去了,书生你把他放下来。” “燕兄,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把无咎兄丢下呢?”宁采臣义正言辞地拒绝。 燕赤霞哭笑不得,“在你心目中我有那么冷血吗?我的意思是我来背,脚程快些,他现在这个模样,我们得尽早找到法海才是。” ☆、他心疼了 到了山脚,燕赤霞与宁采臣和小倩分成两组,自己背着无咎往东走,宁采臣他们往西,最后在另一边汇合,希望如此能快些找到法海等人。但燕赤霞又有些不放心他们,毕竟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又是刚从金钵里出来,虚弱不堪,想来想去塞给他们一把符箓,保命的、联系的,让他们一有情况不要勉强,直接走为上策。 与宁采臣小倩分开,燕赤霞背着无咎,一路向东,路上法海等人半分踪影不见,倒是听到了无咎不少呓语。 比如说“竹叶青、女儿红、屠苏、杜康、红曲……”看样子竟是把喝过的酒名都给背出来了。 比如说“燕赤霞、燕壮士、燕小气、燕计较……”给起了无数个外号,燕赤霞差点没直接把他丢江里。 又比如说各种自言自语,听意思似乎是梦到了当年和聂柏木对之间的各种事。 不过这样一路听下来,倒也是解闷。 “我会好好活着的。”一直嘟哝的无咎忽然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句。 燕赤霞以为他醒了,“你说什么?” “我会好好地、为你开开心心地活着的。” 原来是还是呓语。 其实聂柏临终那一天,木对也去了,聂柏对无咎说的话,他基本都听到了,聂柏对无咎的嘱咐,他也是知道的,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说给了燕赤霞听。 所以燕赤霞知道无咎这承诺是对谁说的,虽知道,却没有想到无咎一直记到了现在,甚至昏迷呓语都能如此清晰地吐出。 原来这么多年,你的玩世不恭,你的种种恶作剧,你的笑容,竟都源自于当年一个简简单单地承诺——会开开心心地活着。 只不过如此刻意地开心,真的不辛苦吗? 燕赤霞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这是无咎的劫吧? 本来一直都想不通,一般的劫数,考验的是能力,可无咎此次的劫数考验的究竟是什么?要怎样才能化劫? 现在有了隐约的猜测,此劫,怕是心劫。 别看无咎没心没肺,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了吧?所以初到渡劫之地的时候,才会破天荒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当初的聂柏能让他与青梅竹马的木对反目九百多年,那么恪守了九百多年的承诺,要打破怕是难如登天。 “咦,宁兄,你怎么变壮了?” 燕赤霞回过神来,“烧傻了?看清是谁在背你。”话虽说得不客气,语调却是格外柔和。 无咎伸手擦了燕赤霞额头一把,怪道:“是谁烧傻了?燕壮士你的语气实在不像以往的你啊。我的天,难道有人趁我病,附身在你身上把我拐跑了?” 他的爪子滚烫滚烫的,像是一团火,一挨燕赤霞就跟见了撒油的干草似的,哗地一下点燃了一大片。 燕赤霞真觉得自己也烧糊涂了,居然不生气,只不轻不重地说:“你想太多了。” 他本来还想关心一下病人,让无咎再睡一会,好好休息,却听到背后的家伙不知死活地接着说:“哎,如此大费周章地拐我,太有心了,没办法,实在是怪我太有魅力了。兄台你是不是本体长得丑,才会附身到燕壮士身上?其实你放心,燕壮士他虽然剃了胡子,变得很是好看,但脾气实在太糟糕,兄台你这温和的性格我很欣赏,不管你长得多丑我都不会介……” “你给我闭嘴!”燕赤霞想温柔对待病人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燕壮士你回来啦?刚才有人附身在你身上耶。” 燕赤霞冷笑,“你精神头很好嘛,废话一箩筐,看来也不需要我背了,滚下来自己走路吧。” “我不要。”无咎抱着他脖子,像是怕燕赤霞真把他丢下去一样。 “说我脾气坏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要?死妖精,看来你对我很不满嘛?” “我知道你大人大量。” “少拍马屁。” “你忍心欺负病人吗?” “你不带喘气损我一通的时候,可不像是病人。” “哎呀,我头好痛,好热,好难受……” “装,装,你给我接着装。” 无咎哼哼了几声,勉力伸长了脑袋凑到燕赤霞耳边,“你刚才在想什么?一脸死了爹娘的模样。” “无,咎!”燕赤霞咬牙切齿,花了一百二十分的自制力才没有把人甩掉。 “好嘛好嘛,别生气别生气。”无咎又抱紧了些,偷偷地笑。 “放手。” “我不要。” “你给我放手。” “你忍心抛弃病人吗?” “……你要勒死我了。” “哦……” 一直到与宁采臣汇合,燕赤霞都没有找到法海他们,反观宁采臣和小倩,也是一无所获。 “无咎兄怎么样了?”宁采臣不无担心地道。 “更烧了。”燕赤霞轻轻把又睡着的无咎放下来,背了如此重一坨那么久,他也有些累了。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法海不会真出事了吧?若是法海出事,无咎兄该怎么办呀?” 燕赤霞摇摇头,“按理说应该不会出事,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见了踪影,实在找不到,照警世通言所写,七月七法海必会出现在江边。” “那剩余这几日怎么办?无咎兄他能熬得过去吗?” “这样吧,我接着在这座山里找法海,你们照顾他,先观察观察吧。”燕赤霞想了一会,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来。 “我们去找吧。”小倩道,“燕大侠你法力高深一些,就照顾无咎吧,免得遇到歹人,我们也未必打得过。” “也好。” 于是双方再次分道扬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还有一章,看今晚赶的进度,然后接下来几天又要答辩什么的,再一段时间家里有人要过来(他们不是很赞同小伍写文),所以可能都没什么时间写更新了。跟一直追文的亲们说声抱歉,可能最早也要等到十来号才能恢复更新,还请大家谅解。不过结局小伍脑子里已经有个轮廓了,怎么也会写完放出来的,大家放心。 ☆、照顾无咎 燕赤霞就近找了个落脚处,半耐着性子伺候无咎这个妖精祖宗。之所以说半耐着性子,是因为没醒过来的无咎很是“乖巧”,任其摆布,但要是无咎醒过来,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说好的生病了,他燕赤霞怎么着都不能跟人一般见识吧? 憋久了是要有内伤的。 这妖精,就是老天丢下来折磨他的吧? 他倒是完全没想到,要是换做以前无咎打不过自己了,自己肯定会趁他病要他命。 “小燕啊……” 得,那祖宗又在叫唤了。 燕赤霞静心敛气,暗暗告诫自己就当磨练心性了,他走到无咎跟前,“醒了?休想喝酒,休想吃海鲜,休想吃辣味……”他罗列了一串,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叫我作甚?” 无咎听他说一句,就往被子里缩一些,直到燕赤霞一长串讲完,他已是缩了半个脑袋进被子里,眨巴着眼睛,天真状:“可我还是想喝酒。” 合着当他的话是耳旁风?燕赤霞挥舞着拳头,“我看你是想挨揍!” 无咎又穷哼哼起来。 燕赤霞觉得头大,拿过早晾好的水,“酒没有,只有水。” “水一点味道都没有,不带劲。” 燕赤霞啪地把水重新放回桌子,“爱喝不喝。” “喝喝喝,我口渴死了,我要喝水,小燕你怎么可以虐待病人,我口渴死啦,回头变鬼了,我要跟宁兄告状,说你把我渴死了,咳咳咳……”说着说着,竟然干咳起来。 “知道口渴哪还那么多话!”燕赤霞骂道,到底还是扶着无咎起来,“叫你罗嗦,吃到苦头了吧,还喝酒呢,喝死你,你个妖,还以为死了能变鬼?” 无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不小心被呛到,又没完没了地咳起来。 “慢点喝,又不是美酒,谁跟你抢了?渴死鬼投胎吗?” “这水怎么特别难喝?小燕你放毒了啊?” 还能不能好好喝水了,燕赤霞烦不胜烦,“对对对,就是放了,别喝了。” “哎,别拿走啊,没说放毒我就不喝啊。小燕你怎么那么不会聊天呢。” “有你这么聊天的?” “为什么你不真的放毒呢?” “烦不烦?你是不是皮痒啊?” “你之前不是挺想我死的吗?还跟我大战三百回合来着。” 燕赤霞愣了一下,“不都说了,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嘁,你宁兄上身啊?难得文绉绉了一回,居然说了如此虚伪的话。” “虚伪?” “难道不是?还君子所为呢。你之前强行陷害我是猫妖,那就是君子所为了?还老说我扯淡,你自己不也挺扯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13节 “什么叫陷害,你本来就是妖,我当时只是想让书生认清你的本质,对他来说你是什么妖没什么区别吧。” “法海认为,是妖就会为恶,你之前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就那么拘泥于君子所为所不为的,不为民除害了?”无咎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咄咄逼人,一个劲地钻牛角尖。 燕赤霞皱起眉头,“认识你这段时间,没见你有什么害人之心。” “你不知道吧?我杀过人的,杀了多少来着?数不清了,只记得数目多得足以将我的衣裳全部染红,洗了好几次也没洗干净呢。” “我听木对说了,杀的是聂柏的仇人吧?” “法海说,无论是什么人,造的都是杀孽呢。” “我一向觉得法海本事大,倒没想到他本事如此之大。不过把你拐跑短短一日多,竟让你开口闭口全是法海?就因为他长得像聂柏?”燕赤霞没好气地回道。 “不是啊,因为我不是很认同他说的话,但又想不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反驳的理由嘛。所以原话奉上,让你帮我想啊,下回遇到他,定要说得他哑口无言。” “没法把人说得哑口无言就算了,干嘛一定要扬短避长呢,要懂得迂回前进,说不过人就动粗,打得他无话可说不也是一样的效果?” 无咎愣了一下,呆呆地道:“所以你被我说得无言以对的时候,采用的就是此种迂回战术?” 燕赤霞点点头,“对,要学会在战术上碾压敌人。” 无咎歪着脑袋,像是很难消化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行了行了,别笑了,屋顶都要被你笑塌了。”燕赤霞看他笑得停不下来,生怕把嗓子给笑坏了。 无咎好容易才停下来,嘴角还有掩不住的笑意,“不要脸。” “没办法,身边有个不要脸的妖精,想要脸都难。” “你本来就不要脸的,别赖我。” 无咎哼了一声,转着眼珠子道:“我还要喝水。” “不是嫌难喝?” “难喝也不能辜负你一片心意嘛。” 这家伙,还挺会说话,燕赤霞重新把水端到他嘴边,眼见无咎就要喝下去,忽然意识到什么,收回杯子自己闻了闻,差点没把无咎丢出去——感情他把自己喝的酒和无咎的水拿混了,难怪无咎突然问起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拿错了你也不说?怎么会有人拿自己的身体这么开玩笑?” 面对着燕赤霞滔天的怒火,无咎嘿嘿一笑,“明明是你自己的错,还怪我咯?”说着眼疾手快地躺回床上,拉上被子,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这死妖精,肯定是老天丢下来整他的。 燕赤霞气得把杯中物一饮而尽,好在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出去洗把脸休息一下,再回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重新坐到无咎床边,也就离开一会的功夫,他就有本事把被子丢到地上,也是服了。 把被子重新给他盖上去,燕赤霞看着无咎睡觉的模样,总觉得就像个孩子,一个还没来得及成熟,就被揠苗助长的孩子,虽说调皮好玩是孩子的天性,可因为提前背负了太多,以至于天性都成了一种必须承担的义务,被生生扭曲了。 “法海说,无论是什么人,造的都是杀孽呢。” 燕赤霞一直在想这句话。 他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妖就是妖,鬼就是鬼,性本恶,做的一切只为自身,所以无论杀的是什么人,造的都是杀孽,只要杀了人,就都该死。 错了,都错了。 妖和凡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分好坏,偶尔遇到些恶劣的妖,并不能以此为依据,拿来一竿子打死一群。 更何况所谓妖,不过是活得比凡人长,天生会修行的另一个族群罢了,他们不生活在“凡人”这个族群里,所以不会也不懂得遵守“凡人”一族的规则。 归根结底,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又哪里有对错之分呢。 “嘿,我想起不动粗就能让他哑口无言的办法了。”燕赤霞对着熟睡的无咎道,“你犯下的虽是杀孽,却不是毫无理由地杀人,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凡人尚且会相互仇杀,你为了守护心爱之人而犯下的杀孽,和以前的我、和法海为了守护凡人而对妖类犯下的杀孽,又有何不同呢?” 他随手拿起桌上剩下的杯子,灌了一口,觉得水真没酒好喝,“人和妖,其实谁都没有立场去指责对方的是与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毕业照真的累死人哪~好感慨,一晃四年,小伍就大学毕业了,太快了 ☆、人力接龙 转眼便到了七月七,期间得亏燕赤霞的悉心照料,无咎的病情才没有恶化得太厉害,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燕赤霞和宁采臣先去了趟金山寺,但法海依旧不见人影,无奈之下,两人背着一妖到江边守株待兔。 “燕兄,快看,江中有条小舟往这边过来了,划得飞快。” “在哪?”燕赤霞朝宁采臣所指望去,果然瞧见一条小舟,尽管大风大浪,却是如履平地,疾驰而来,和警世通言之中的描述别无二样,“看来是白蛇,那法海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他四下观望,并没有看到法海的踪迹,反而瞧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眉头不由得就皱起来了。 “燕兄,你找到法海了?”宁采臣瞧他模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入眼的并不是法海,而是一个模样清秀的书生,左看看右看看,并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燕兄,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人……” “啊?” “不会是许仙吧?”燕赤霞看回江中的小舟,来势汹汹,看方向……似乎是朝着那个清秀的书生来的。 “是不是许仙我不知道。”无咎惹得把衣服扯得半敞,他也瞧到了江中小舟的动静了,尽管虚弱,嘴上依旧不饶人,“不过你眼神不好我倒是清楚。” “你几个意思?”燕赤霞没好气道。 “那是僵尸兄啊,你认不出来了?”无咎撇撇嘴,“也不知道有什么机遇,脸长好了,看起来和凡人无异了。哎,与其说是无异,倒不如说他变成凡人了,发生什么事了呢?” “是那只僵尸?”燕赤霞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眼,经无咎一说,好像还真是。但怎么可能呢,明明他是…… “看你刚才的模样,可不止怀疑他是许仙那么简单吧?”无咎虚弱而好奇地问,“难不成僵尸兄以前是你旧相好?那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稍微变一变,就把旧相好的样子给忘了。” 燕赤霞想瞪他,无奈人在自己背上,瞪不到,“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旧相好满天飞,多得都找上门了?” “你谬赞了。” “你要是有精神气我了,就给我滚下来。” “我就不滚,你能拿我怎样?” “哎,你们看,那舟上的人。”宁采臣吃惊地喊道。 争吵的两人暂时打住,同时望向那边,只见小舟转眼而至,舟上之人的模样也就能看清了。 哪里是白蛇,尽管一副已婚妇人打扮,但那脸那身姿,分明是气势汹汹的木对。 僵尸兄疑似许仙,而木对取代了白蛇乘舟而来。 什么情况呢这是? “我们过去再说。”燕赤霞发话了。 转眼木对便来到岸边,对着清秀书生道:“相公,你为何迟迟不归?还不上船?”言毕也不待书生反应,伸手便要来挽他。 旁人见到的也就是个美貌妇人久盼夫君不归,亲自来寻人罢了,可燕赤霞看得清楚,木对这一手挽上去,怕是书生不上也得上。 无咎虽没了法力,却也清楚木对为人,绝不可能几日之间就成贤妻良母,伏在燕赤霞耳边说话,“来抓他的?” 燕赤霞耳朵染上他的气息,痒痒的,不由伸手摸了摸,“嗯。” “僵尸兄怎么着都不该是许仙吧?木对可不是白蛇。” “那就是许仙。” “你怎么那么笃定?” “因为我看到法海了。” 燕赤霞话音刚落,法海声音便起,“孽障,放开他。” 木对闻言,抬头一瞧,面色微变,可依旧紧挽着许仙不放手,要将他拉上舟去。 法海自是不让,一个跃步来到木对面前,一招使出便要夺过许仙,可惜落了空,但也不停滞,接着行云流水地出招。 “我去把法海揪过来。”燕赤霞把无咎往宁采臣一推,也挤开人群冲了过去。 无咎倚在宁采臣身上,眯着眼睛看着混乱的战况。 法海变了,以前他对黑山出招,摸清了底细之后,虽然招招致命,全冲着“除妖”而去,但毕竟是出家人,哪怕是杀招也含着慈悲。如今却是不同,招招狠厉,若不是瞧着打扮,单看招式,怕是与厉鬼恶魔无异。 他入魔了? 反观木对,竟是处处忍让,似乎只求能带走许仙,无意伤人。这还是当年那个喜欢不成,便不择手段要毁掉聂柏的树妖? 他们消失的几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赤霞赶到他们跟前,拦住法海,“你把无咎怎么样了。” “让开。”法海冷冷道。 燕赤霞惊于他眼中闪过的血光,稍稍一愣,便被法海越了过去,连忙再次拦下他,“站住。” 法海眯起眼睛,“你三番四次拦我捉妖,是何意?” “我要你救无咎。” “你求我救妖?”法海的笑声响彻整片江水,普通凡人闻声竟被震得手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而本要踏上小舟的木对也是一阵恍惚,“笑话。” “法海,出家人慈悲为怀,更何况无咎从未杀不该杀之人,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他是妖,便该死。” “那你现在做的事是什么?” “除妖。” “除妖需要把无辜的凡人牵扯进来吗?”燕赤霞伸着手,横指一片,所指之处皆是被法海震得蹲伏倒地的凡人。 “不过是受到波及,我又不会害他们性命。真正要害他们性命的,是他,他,还有你。”法海接连指了木对、无咎,最后指向燕赤霞。 “我?”燕赤霞不明所以,又惊又怒。 “自甘堕落,同妖为伍,为妖谋划,与妖何异?”法海话毕,竟是对着燕赤霞高高举起了金钵。 那可是收妖的金钵,按理对凡人一点用处都没有,燕赤霞不明何意,以为他另有后招,不想照到那金钵的光芒,竟同被开水泼面一般,滚烫无比,除此以外,一股强烈的吸力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往金钵里飞去。 法海的金钵,竟连人也能收了。 他果真入了魔。 “燕赤霞!” “燕兄!” 方挤开人群赶到近旁的宁采臣,被宁采臣扶着的无咎,一人一妖各抓住燕赤霞的左右手,想把他扯回来,不想那吸力无法抗拒,不但阻滞不了燕赤霞身形分毫,反倒连累无咎和宁采臣也受到金钵的影响。 “无咎!”木对再顾不得许仙,匆匆赶过来,运起法力想斩断金钵的力量,不想法力凝成的刀刃砍上去,有如石沉大海,甚至反过来被吸附进去。 “亲家。”江水之中,一直隐藏其中等待接应木对的黑山破水而出,扑将过去,下意识地拽住木对的脚踝,却也阻挡不了金钵的力量。 “黑山。”一个俊俏的女子随即从水中出来,扯住黑山,也受到了金钵的波及。 从燕赤霞,到无咎,到宁采臣,再到木对、黑山、未知女子,六人连成了一长串,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几人便统统被金钵吸了进去。 那金钵犹如饕餮之口,吸纳入如此之多的人,依旧没有收手的打算,甚至到后来,就连法海也控制不了它,最终竟落得个被金钵反噬的结果。 七个活生生的家伙,就这样消失在众人面前。 哪怕是许多许多年以后,金山寺旁,江边岸上,金钵化日,光芒四射,照得七人灰飞烟灭的传说也一直,一直流传着。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当时已被木对推到小舟之上的书生下落为何。 ☆、独诉衷肠 “小燕?燕壮士?燕赤霞?” 燕赤霞迷迷糊糊之间,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脸,哪个王八蛋,不知道他脸被法海的金钵伤到了吗? 说来还得怪无咎,好端端让他刮什么胡子,不刮胡子最起码半张脸不会被金钵的光芒晒伤。 “燕赤霞你还装死啊。” 说话的人似乎也很累,念叨一下就停了。 他的声音很耳熟,可燕赤霞就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想睁开眼睛,可眼皮沉得很,只能感受到胸口一重,似乎是谁拿他当枕头睡了。 哦,想起来了,不就是无咎那个王八蛋的声音嘛。除了那个妖孽,谁还会把受伤的人当枕头睡。 “给我滚起来。”燕赤霞在心里想着,没力气说出来。 “按你一贯的作风,现在该让我滚了吧?”无咎侧着脸枕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好似能听到他心里说什么似的,“我就不起来,有本事你亲自动手啊。” 他说话发出的震动,透过胸膛的骨骼,传到燕赤霞的心里,和无咎在他耳边说话喷出的气息一样,怪痒痒的。 不同的是后者让他耳朵痒,前者让他心痒,痒得燕赤霞想伸手去挠,可惜他动弹不得。 无咎又嘀咕了一阵子,似乎是把力气用光了,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鼾声渐起。 睡着了? 无咎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呢?法力恢复了没有?发热好了没有?还在发热吗?燕赤霞不清楚,他觉得胸口发着烫,却不敢肯定是无咎传来的热度,亦或是自己也发了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前的鼾声停了。 胸前的重量暂时一轻,似乎是无咎抬起头还是怎的,接着又是一重,似乎是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上来。 真是,就非拿他当枕头不可吗? “躺在这里,有声音。”无咎像是有听到他心里的问题,低低说道,“小燕你是不是在做梦?你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我听说有些人的梦是灰色的,也有些人的梦是彩色的,不过灰色也好,彩色也罢,总比一片漆黑好吧?”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小燕,我跟你提过那对夫妇的吧?我们还扮过他们呢,就好辩夫妇啊。他们得这个外号挺名副其实的,但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在争吵吗?因为好辩夫人看不到能看见的东西,她只能看见听到的东西。她的世界和好辩郎君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两人总是吵,吵花儿究竟长什么模样,吵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吵大海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我有段时间去他们家做客,呆了三日,便听他们吵了三日,吵得我头都痛了。他们吵架的时候可难看了,吵凶了眼红脖子粗,吵狠了甚至要动起手来。可我看着看着,竟然心生出了些许羡慕。” “我一直好奇,如果能有个人陪着吵一吵,就算日子不能笑着过,是不是也难受不到哪里去?” 燕赤霞心里一动,所以有些时候无咎找茬气他,是想验证这种想法对不对吗? 那结果呢? 无咎没有说下去,鼾声又起,他说着说着,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继续睡前的话,而是另外起了话头,“我是不是跟你提过,好辩夫人能看见声音的样子?有段时间我总缠着她,要她给我描述一下,后来险些儿被她相公丢出门去。” 还险些呢,好辩郎君心胸也真宽广,就该直接丢出去才是。 燕赤霞暗道。 可声音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呢?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后来她还是给我画了幅图。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你猜猜那画是什么样的?” 究竟什么样的?哪来那么多关子卖。 “就跟打翻了砚台似的。”无咎接着说道,“东一撇,西一撇,乱七八糟,杂乱无章,就那玩意,我随时能泼出百来十张的,居然给画了一个时辰。” 都什么跟什么。 “可是我现在发现,画一个时辰还算是少的了。” 嗯? “我现在也看到了呢,声音的模样。”无咎耳朵紧贴着燕赤霞的胸口,就隔着一层衣裳,一层血肉,一层骨骼,无边的黑暗里,能够很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砰,砰,砰——像极了当年好辩夫人给画的图,东一撇,西一撇,看似乱七八糟,却是明明白白地把感觉给描绘了出来。 这几撇向东,是长的,他的心跳得很和缓;接下来几撇是短的,越来越短,越来越短,最后变成了一个点,那是他的心,越跳越快了。 忽然,有一撇向西,与之前的交叠起来,那是无咎自己的心跳,长长长,短短短,长长长长。 仿佛是无声的争吵。 嘈杂而又让人心宁。 忽然就觉得能活着听到这样的声音,真好,能活着真好。 这样的感觉不是开心,不是愉悦,是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仿佛是从心之泉眼中冒出来的安心。 不需要为了谁,不需要刻意去笑,不需要刻意去活,仅仅是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一直枯竭的法力,忽然有了一点点生机。 无咎兴奋得蹦跶起来,孩子似的,“哎,小燕,我的法力……”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燕赤霞感觉有风从自己面上掠过,这不是金钵之内吗,怎么会有风?还是有人刚刚跃过他? 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法海?”无咎的惊诧声传到燕赤霞耳中,他不由心里一惊。 “孽障!”法海的声音犹如九幽阎罗,杀机昭昭。 两人似乎扭打到了一起,谁打了谁一拳,谁又击了谁一招,渐渐地,似乎有人落了下风,另一人出手却毫不留情,不容躲闪。 落下风的是谁,是不久前还很虚弱的无咎吗? 想到进金钵之前,法海入魔发红的双眼,以及他方才满是杀意的言语,燕赤霞不知觉间额上已是一片薄汗,未待自己反应过来便猛地弹坐而起,气沉丹田,想要阻止揪打的二人,不料—— 他无法使用自己体内的法力! 与其同时,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占优势的人一击得手,处于劣势的人倒地不起。 哪怕睁开眼睛,周遭仍旧是一片黑暗,燕赤霞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打赢的人拎着被打晕的人,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谁?无咎?” 那人没有回答。 燕赤霞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扑通—— 晕过去的人被丢到自己身边,燕赤霞伸手过去,一片滚烫,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无咎?无咎你没事吧?”他摸索着,检查身边人有没有伤口,然而却摸到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耳边响起无咎欠扁的嬉笑声,“我说燕壮士,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对人法海上下其手呢。” 燕赤霞顺着声音,握了拳头就挥了过去。 ☆、捕快赤霞 无咎盘着腿坐着,手架在膝盖上,半边脸倚在手上,还是疼啊,“我说老燕啊,好歹咱互诉了衷肠,你怎么下手还能这么狠呢?” “你自己老妈子似的念叨一堆,我可没说半句话,谁跟你互诉衷肠了。”燕赤霞翻了个白眼,从燕壮士到小燕再到老燕,无咎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无咎还在口齿不清地碎碎念,“狠就狠吧,打人不打脸你没听过?我毁容了你也没好处啊,将来把我介绍给朋友,人家笑你找了个丑八怪怎么办?” “你想太多。” “我怎么想太多?是我想多了你不会把我介绍给别的朋友,还是我想多了就算我是丑八怪你也不会嫌弃?” “我会特地介绍给朋友的人,会害朋友笑我找了丑八怪的人,应该是未来的娘子吧?你算哪根葱。” “我不算葱啊。”无咎丝毫不受打击,“我是妖。” “……” “断袖的千年大妖哦。” “你做什么要强调自己是断袖的千年大妖。” “一个证明我喜欢什么人,一个证明我有实力值得什么人喜欢嘛。” “还实力呢,就一普通的发烧,居然能说成是法海算计你?还言之凿凿?早知道就直接把你丢给大夫,白瞎了爷这么些天的精力。”无咎恢复了些许法力,当然就能探查法海有没有往他身上施法捣鬼,真相大白后燕赤霞很想再赏他一拳。 “谁知道妖也会生病。”无咎反驳道,早知道就不告诉燕赤霞了,让他揪着昏迷的法海不放,拼命要叫醒人问解决办法,一直担心死算了。 “和尚的金钵都能收人了,妖会生病也不奇怪。”燕赤霞顺口驳道。 “也不知道法海和木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怎么就入魔了呢。”无咎托腮思索着,“以前虽然有除妖的执念,但毕竟会顾及到凡人的吧。” “谁知道呢。”燕赤霞耸肩。 “事态完全不按警世通言发展啊。”无咎喃喃道,要按警世通言,法海可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将白蛇收服于金山寺下,使许仙恍然大悟看破红尘。 结果现在法海自己不止看不破,还入了魔。 “毕竟警世通言也是后人编纂的书吧。”燕赤霞随口应道,“现在首要的是找到书生他们,从金钵中出去。”之前的金钵能收妖化妖,现在既能收人,怕呆久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无咎还在想,“可白蛇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啊,我以前抢来给木对用的蛇露,就来自镇压在金山寺下的白蛇,怎么好端端的白蛇就成木对了呢?” “法海都能和你旧情人聂柏长一样,木对代替白蛇出现在舟上我可一点都不稀奇。”燕赤霞边说,边四下探寻着,这内里仿佛无边无际,他稍稍走出一段就往回到无咎身边,生怕与他走散。 往回走的途中,燕赤霞差点被一样东西绊倒。 无咎没注意他的举动,还在说着:“所以就觉得奇怪啊,怎么那么巧,白蛇里的主人公全是熟面孔?法海像聂柏,木对替了白蛇,许仙是僵尸兄?我小时候又没天天听白蛇故事,白蛇人物全投胎到我身边也太诡异了吧。” 他顿了顿,总觉得线索理不清,乱得很,“再说了,妖不会投胎的吧,蛇妖怎么也不可能变成树妖啊,还有僵尸兄……说好的渡劫之地只是让人穿越时空呢,要按现在这种发展,怎么都不可能有白蛇传说的出现吧?喂,你有没有在听?” 咔哒—— 伴着一声轻而脆的机簧扭动声,整个内里空间豁然明亮。 无咎不得不暂闭双目,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在听。”燕赤霞蹲在地上,摆弄着一个小小的瓶子,青釉蛇纹,古色古香,“这是装蛇露的瓶子吧?” 无咎也蹲下去,拨弄了一下,没拿动,瓶子与地面是一体的,“你怎么知道?” “十多年前我见到过。”燕赤霞的表情有些微妙,“只怕白蛇之中的人物,不止与你有关。” “此话怎讲?” “你那所谓的僵尸兄,也就是现在的许仙,是我以前的好朋友,他……也是妖来着。” 燕赤霞一开始嫉妖如仇,不是没有原因的。 十几年前,他还是一名捕快,有次负责一桩盗案,案子顺利破解,失物也追回了,他与十几个兄弟一起运送失物回京。 那件失物就是蛇露。 传说尽管法海将白蛇镇压在雷峰塔下,但毕竟白蛇是千年大妖,能吸收日月精华,其鳞片在每日清晨之前会凝聚露水,不知何年何月起,露水顺着土中一条细缝留出,哪怕经由土壤吸收,十不存一,但就是那仅剩的得以出现在世间的一成,也是功效非凡。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第一个发现了蛇露的存在,但蛇露的效用一传十十传百,引得人争先恐后前往争夺。 蛇露本就珍贵,然而随着时日推移,雷峰塔下流出的蛇露越来越少。 人们失望之余,为了蛇露而引发的各种仇杀也愈来愈盛,至于蛇露来源的白蛇是死是生,为何不再产出蛇露,大家一点也不关心。 燕赤霞运送的那一瓶,传说是最后一瓶蛇露。 一路明争暗抢,危险非凡,十几个兄弟或死或伤,最后只剩得燕赤霞一个,心情沉重悲恸之余,归京之路却是遥遥无期。 若是归不得,也绝不能让此等宝物落入贪邪之辈手中。 浑身是伤的燕赤霞跪在地上,半是仇恨半是悲凉,生起人亡毁物之心。 然后,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了妖。 这只妖长得就像个模样清秀的书生,似乎就算扛个柴火也要费半天的劲儿,但他动起手来一点都不磨叽,很快就将歹人赶走了。 他走过来的时候,燕赤霞依旧跪在地上,保持着要将蛇露倒掉的姿势,警惕地抬头望他。 “你要是倒掉了,回去怎么跟皇帝交代?要杀头的吧?” “宁愿死,也不能让蛇露落到那些人的手里。” “那些人……包括我吗?” “如果你要抢的话。” “那就不包括我了。” 燕赤霞不说话。 “好歹我帮了你,别拿防贼的眼光瞧我好不好?” “大恩大德,待我将东西送到目的地,再行报答。” “一起走吧?路上可以有个照应。” “不必了。” 他却是坚持。 “其实皇帝昏庸无道,你拼了命要将蛇露护送到京师,还不如直接将蛇露拱手让人呢。”无咎撇了撇嘴。 燕赤霞沉默了一会,“他也曾经那般说过。” “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燕赤霞叹了口气,“年少之时,总觉得皇权至上,是不可忤逆的权威,不容置疑。我的兄弟,就算死的时候,也满心认为自己是为皇帝尽忠,死得其所。” “愚忠。”无咎嗤之以鼻。 “是啊。”燕赤霞沉重地道,“所以蛇露一事过后,我便心灰意懒,辞去了捕快一职。” “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我一时心软,我那些死去的兄弟……被诛了九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差不多快完结了吧……估计也就是两三四五章的事,估计……(远目) ☆、风水轮流 在那个妖的坚持下,燕赤霞到底还是与他同行了,有了帮手,一路脚程也快了许多,虽然内心感激,但燕赤霞并没有彻底撤下心防,该保持警惕的时候还是保持警惕。 终于到要进京那天,天上乌云密布,电蛇盘旋,初时燕赤霞还以为是要下暴雨,不想那妖一脸凝重地让他快走,离自己越远越好,说是要渡劫了。 那时燕赤霞对妖的了解并不深,但瞧天上的阵仗,也知道劫不好渡,按劝说离开了一小段距离,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回去看看。 回到渡劫地点那里时,劫云已经消散,那妖抖索着蜷在地上,受了重伤,血流不止,眼见就要不行了。 当时燕赤霞修为还不够高深,对那么重的伤手足无措,思来想去半天,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手里的宝物——被传得神乎其神,能治百病,甚至能助人成仙的蛇露。 要不要给他呢? 燕赤霞犹豫着,却忽然听到那妖大喝一声“小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一边,歹人的攻击错过他,落到了妖的身上。 他再顾不得其它,打退了那歹人,将蛇露尽数倒到奄奄一息的妖精嘴里。 蛇露果然名不虚传,方才还濒临死亡的妖怪,很快就恢复了气色。 燕赤霞放下心来,与他告别。 “蛇露已丢,为什么你还要上京?不怕皇帝问罪?” “总要有人担当这个罪责。” “这个罪责太重,你还是直接逃吧。” “不能逃,若我不把罪责揽到身上,怕是要害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哪怕将罪责一律揽到自己身上,满心期待能够成仙的皇帝依旧大怒,不止燕赤霞觉得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就连那些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更加无辜之人——死去弟兄的亲人,也难逃一死。 九族啊。 皇帝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便诛了为他肝脑涂地的臣子全家。 燕赤霞在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天,便越狱了,拼了命去救所有能救之人,然而一人之力到底有限,还是有许多人无辜枉死。 都是他的错,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白白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 可就在那个时候,他偶然得知,京城附近,龙气缭绕,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辟邪,稍微有点脑子的妖知道自己即将渡劫都不会靠近京城(当然像无咎这种没脑子到连自己要渡劫都忘了的妖绝对是少数)。也就是说,他到底还是受了那个妖的当。 无咎同情地看着燕赤霞,“我刚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你当年真的太天真了。” 不再是捕快的燕赤霞,精心修炼,钻研法术,不再心软,嫉妖如仇,以除妖为任,终于被冠以“捉妖人”的名号,威震四方。 但他再也找不到那只设计骗他蛇露的妖。 “找到了你会杀了他吗?” 燕赤霞沉默了一瞬,“以前会。” “现在呢?” “不知道。” “为什么?” “杀了他所有的人就能活过来吗?说到底当年下令杀人的也不是他吧?他只是要蛇露,就和皇帝要蛇露是一样的。他为了要蛇露不惜骗人,皇帝为了要蛇露不惜人命,这么看来,其实人比妖还可怕。我要报仇,不杀皇帝却去杀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吧?” 燕赤霞顿了顿,又道,“现在想想,当年之所以会成为捉妖人,之所以会把气全都撒在妖鬼身上,主要还是打心底里觉得他们是异类吧。若当年骗我的是人,我总不会出于报复妄图杀净天下人。但就因为骗我的是妖……” 无咎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呢,怎么看僵尸兄成了人样,你那眼光跟扎根似的。” “还说我?你才看到法海的时候,何止是目光扎根,心里都发芽了吧。” “就说你文盲,一般会发芽的都是爱意吧,爱意懂不懂。” 燕赤霞幽幽道:“那不是你的旧情人吗?” “对着我喊打喊杀的旧情人?我还萌生爱意?你当我脑子有毛病?” “没毛病你能连自己要渡劫都给忘了?” “……” 同燕赤霞扮了几句嘴,无咎精神愈发好了,“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过僵尸兄曾经会是妖。一般会变僵尸的都是人吧?” “他怎么会呆在兰若寺里的?” “就……有一天,看到路边有具尸体,随时可能转化为僵尸,随手捡回来了呗。” “我猜那个时候他还顶着许仙那张清秀的脸吧。” “哎,你怎么知道。” 燕赤霞瞪了他一眼,无咎不由得讪讪地笑,赶紧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我们刚到此处之时,就是僵尸兄拿着警世通言吧?而且他的警世通言里头,唯独白蛇故事不惧水淹,字迹清晰,这其中是否有玄机?” “不止他带来的那本,你后来偷……借的那本也是如此。”燕赤霞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书,上次无咎落水,为了救他又把书浸湿了。燕赤霞将书翻开来,同僵尸兄手里的那本一样,也是唯独白蛇的篇幅墨迹清晰无比。 无咎皱起眉头,正想拿过去细细研究,燕赤霞猛地喊道:“等下!” “干嘛?” “这书是我们同店里“借”的。” 无咎无奈,“你还想纠结偷和借的区别啊?” “不是。”燕赤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书是我们来到渡劫之地后,在这里拿的。” “有什么问题……不对。”无咎也反应过来了,“警世通言里可是写了白蛇故事啊。” 燕赤霞点点头。 “可白蛇故事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尚未成为传说吧?法海还在到处晃悠呢。”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倩女幽魂]燕壮士请勿恼 作者:五十八 第14节 “正是。”燕赤霞凝重地道,“故事尚未发生,为什么就有说故事的书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 两人思索间,被敲晕躺在地上的法海忽然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一望无际的空间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或说是妖—— 木对。 他发髻凌乱,似乎历经了一场殊死搏斗,狼狈地出现在无咎三人面前,他原本所处的地方应该也是一片黑暗,乍然来到无咎这边,便下意识地低头闭目,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摆放在正中央的青釉瓶子,在他到来的一瞬间,散发出淡淡的青光,似乎在渴望着些什么。 “孽障。”法海勉力站起,双目又有些赤红。 木对不愿面对他,挪开了目光,视线恰好落在瓶子之上,神使鬼差地,他走到瓶子近前,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仅仅是一瞬间的触碰,瓶子青光大盛,木对却面色大变,好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手拿开,一连后退数步,精气神顿时萎靡了些许。 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而沉重的开门声,原本广袤得单调的白色空间现出一条细缝,透过裂缝,隐隐能瞧到外面的景色—— 兰若寺。 几人面面相觑。 再瞧那瓶子,青光内敛,变得透明了些许,隐约瓶底有水在晃动。 “老燕,刚才你转那瓶子,里面有东西吗?”无咎有了猜测。 “没有。” 无咎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木对。 无话间,又有人凭空出现了,这次是宁采臣,又过不了一会,黑山和追着他进来的那名女子也来了,女子瞧见木对,明显想朝他那边走,可咬着唇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呆在黑山身边。 “无咎兄,燕兄,你们没事。”宁采臣长松了一口气。 “小倩还好吗?”无咎问道。 “她有些虚弱,我让她呆在香囊里休息,不敢让她出来,怕有什么闪失。” 无咎点点头,“做得对。” “那不是兰若寺吗?”黑山看到裂缝外头的景色,第一个冲上去,企图用手将裂缝撕开,然而入手一片灼烫,只得退了开来。 无咎瞧着不对,“我说黑山,你法力呢?” 说到这个黑山就来气,“一进来就用不了了。” 无咎与燕赤霞对视一眼。 木对看出端倪,对着燕赤霞问:“你也是?” “你不是?” 木对摇头,他还能用法力。 “这位……”无咎看向黑山身旁的女子。 “妾身小青。” “你的法力?” 小青摇头。 这就很有意思了。 之前是只有无咎自己没有法力,其他人都有,现在除了木对,倒是反过来了,只有无咎有法力,其他人都莫名地没有了。 至于木对……无咎看向盛蛇露的瓶子。 他还有法力,怕不是件幸事。 “少在这里罗里吧嗦的,你们怎么弄出这缝隙来的?快点把它开大些啊,还要在金钵里呆一辈子不成?” 无咎看了看蛇露瓶,又看了看木对,没有说话。 “木对。”法海冷冷道。 “亲家?亲家是你找到的出路?那接着来啊,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我来帮忙。”黑山撸起了袖子,准备随时大干一场。 “瓶子里面装的是蛇露?”小青细细地瞧着瓶子,若有所思地道。 “蛇露?亲家你有这玩意?看这瓶子没装满啊,是不是装满了就可以回去了?那拿出来装吧装吧,回头我给你找更好的作为补偿。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黑山抓着脑袋,不明白其他人都找到出去的办法了,怎么还不行动起来。 沉默的僵局,是木对自己打破的,他笑着道:“我的好亲家,蛇露我的确有,估摸着装满了瓶子我们也的确能回去了。” “那还……” “但是。”木对凝了笑容,“我不会交出来的。” 黑山大惑不解,“为啥?” “蛇露是他的修行根基吧。”法海冷笑,“贪功求快,果是妖之本色。” 也被骂进去的黑山不满了,“你胡说什么!” “妖之本色又如何,起码我光明正大,没有不能见人的东西。”木对反唇相讥。 “你没有?五十步笑百步。”无咎嗤道。 一想起当年背着无咎对聂柏做的种种事情,木对除了闷声不语也别无他法,他沉默地走到裂缝边上,缝隙不大,只容得了一根手指的宽度,他试探性地探进手指,并无不适,但只要碰到裂缝的边缘,便会灼疼不已。 他回头看向无咎,抿着嘴想了想,又走了回去。 得知蛇露是木对修行根基的黑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那就另找他法吧。 可这个“他法”,怎么也找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这一章肥吧,没有意外的话(下划线),明天,顶多后天就完结了。 ☆、尾声渐近1 几人聚在裂缝周围,七嘴八舌地讨论出路,不料另一头忽地传来轰隆一声,一道闪电以万钧之势穿进来,若不是无咎刚要和燕赤霞说话,往边上走了一步,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砸到地上的闪电散作无数电蛇,钻进了地面。 轰隆—— 又是一声,又一条电蛇钻了进来。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退离裂缝三尺远。 “敢情雷劫还在原地等着我啊。”无咎讪讪道,真没想到雷劫这么锲而不舍,“委实不公平啊,又是渡劫之地又是雷劫的,完全不给活路走啊。” “你还有脸抱怨?”燕赤霞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一个人渡劫,一群人遭殃,大家伙才更无辜吧。 无咎无言以对。 好在闪电不懂得拐弯,也就以特定的角度射进来,无咎稍为注意便不会平白挨劈。 可是渐渐地,大家伙觉察出不对劲来。 “怎么那么热?”黑山是第一个喊出声的。 的确,怕是吸收了大量电蛇的原因,金钵内越来越热,仿佛是个无形的蒸笼,热得人汗水直流,头昏脑胀,更糟糕的是每多钻进来一条电蛇,热度便会增加一分。 唯一清凉的地方反倒是裂缝之处,从那一头吹来的阵阵凉风,仿佛是大伙儿最后的救命稻草。 初时热度尚能忍受,大家也不至于非得呆在裂缝周围不可,但时间一长,地面犹如烙铁,竟是除裂缝附近,再无可落脚之地,六人又要避开雷电,又离不开这唯一的清凉,只得围着裂缝不断变换位置,如履薄冰而又饮鸩止渴般地感受每一道难得的凉风。 宁采臣肉体凡胎,若不是有无咎帮忙,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尽管如此,任凭金钵内温度再升上去,就算是有法力的也撑不住了。 黑山再也忍耐不得,“亲家,要装满那个瓶子,会毁你多少根基?要不先委屈你,回头我把自己的真元给……” “全部。” 黑山闭上了嘴,若是全部根基都毁了,木对怕是也要灰飞烟灭了,怎么也等不到他把真元给他。 须臾过后,木对平静地喊了一声:“无咎。” “何事?” 木对不说话,只是瞧着那一头。 透过裂缝,可以瞧到兰若寺的窗户,隔着窗户,勉强可以瞧到另一边的天,阴阴沉沉,劫云漫天,却是属于他们的世界,是他们成妖化形、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纵是危机四伏,也暗含生机。退一万步讲,哪怕半分生机也无,哪怕两边都是死,死在那边也比死在这里面好。 “无咎。”木对又唤了一声,轻轻的,但又含着无尽的固执。 就和当年聂柏逝世,木对执拗地敲了十二次兰若寺的门,执拗地等待他回应一般。 但也同当年一样,无咎没有回答,木对的倔强也终有死心的一刻。 如今的他,死心得要比当初快。 等不到回答,他亦不再叫无咎第三遍,摇身一变,化作翩翩彩蝶,瞅准缝隙没有电蛇的一刹那,朝另一头飞了过去。 除了无咎,其他人方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木对有法力,把身子变小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可是木对逃出生天,没了蛇露,其他人又该如何是好? 黑山来不及多想,壮实的身子一下堵到裂缝之前,不让木对过去。 变作蝴蝶的木对早有所料,轻盈地绕过黑山,然而除了黑山,难道其他人就心甘情愿放他走了吗?一直站在木对这一边的黑山尚且不愿他离去,与木对针锋相对的法海就更不在话下了。 宁采臣则犹豫地看向无咎,说他愿意为木对死那是假的,更何况小倩好容易才有了转世投胎的机会,怎么忍心让她在金钵中香消玉殒? 燕赤霞没有说话。 他们都没有法力,黑山也好法海也好,都是阻止不了有法力的木对的。 唯一能阻止木对的,只有恢复了法力的无咎。 “木对,说不定我们不用装满那个瓶子。只装一半,让裂缝变大一些,我们稍微挤一挤,说不定也可以出去呢?”黑山劝道,神情复杂,眼睛一会看向无咎,一会看向其他人,唯独不敢对上木对的视线。 “不行的。”燕赤霞沉吟道。 “为什么?”黑山咆哮。 “木对刚才是费了很大劲才脱离了瓶子,如果失去了大半根基,我看他应该没有能力反抗瓶子的索取了。”燕赤霞看着一直沉默的无咎,他怕是也想到这一点了吧。 要不就是木对死。 要不就是放了木对,大家亡。 燕赤霞对木对可没什么好印象,他也想活,可他说不出口,他不想逼无咎。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单是一个眼神就够了,没有人想死,所有人都想生,或许基于道义,他们不会说出来,可想要无咎出手拦住木对的期待无所不在。 无咎以前想过,要找到木对的本体,砍了他的真身报仇泄愤,甚至为此和阿艳小倩她们打赌。 但是想归想,当木对的命真的握在他手里的时候,忽然就发现不想了。 有那么恨吗? 就因为聂柏? 不过是九百多年前的人和事,更何况当年是无咎自己单相思,聂柏再怎么为了木对郁郁寡欢了一辈子,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恨了这么多年,蓦地给他一个机会可以报仇泄愤,无咎却猛然发现自己连恨的立场都没有。 一直一直,都是木对和聂柏之间的事。 聂柏为之不惜真心的人,不是他无咎,是木对。 而这么多年过去,他无咎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会为他不惜真心呢? 无咎看向燕赤霞,对方脸上虽也有期待,但更多的是理解,理解他的犹豫,理解他的下不了手。 瞧着他,仿佛有一种无论作何选择,都不会受到半分责备的感觉,换言之,便是安心感吧。 燕赤霞是喜欢自己的吗? 燕赤霞是那个会为他不惜真心的人吗? 说不准。 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让自己安心,这样一个人,怎么都舍不得让他有任何闪失吧? 那边,木对已然飞出了裂缝——一直阻止他的黑山,被小青扯住了手,黑山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见另一只蝴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再转眼,内里哪还有无咎的踪影。 气急败坏的黑山一把揪起燕赤霞的领子,“他走了?你怎么把他也放走了?” 燕赤霞冷静地推开他,“无咎又没有蛇露,留他在此有何意义?” 宁采臣紧握着香囊,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怔怔地站着。小倩不顾自己的身体,幻化出人形,捧起他的脸,亲吻他,“不要为我伤心,能死在一起,不是也很好吗?” 宁采臣想抱她,可小倩太过虚弱,犹如一缕香烟,无法触碰,尽管如此,他亦平静了许多,一旦冷静下来,便怎么也觉得无咎兄不该是背弃朋友之人。 法海冷笑了一声,似在取笑宁采臣与小倩人妖相恋,又似在取笑木对与无咎的逃离。 宁采臣皱起眉头,尚未开口,却有燕赤霞抢先道:“你觉得他们逃掉,就证明妖性本恶,你便赢了?” “难道不是?” 燕赤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仿佛是对他眼神的解释,一只手从那一头伸进来,抓住了裂缝边缘。 “无咎兄?”宁采臣脱口而出。 燕赤霞皱起眉,还以为那家伙想到什么好办法,结果竟是这般打算? 这二百五! ☆、已是终局 雷声轰轰,乌黑的劫云酝酿出无数电蛇,却没有四散开来,而是汇聚到一齐,凝成一条金光闪闪的雷龙,咆哮而下。转眼间,那只握住裂缝边缘、已被灼出水泡的手电蛇盘绕,青筋爆出。 无咎隐忍的吃痛声清晰地落到燕赤霞耳中,令他不由咬牙切齿。 这个脑子进水的二百五! 忍着痛,依仗着电龙穿身一瞬间的能量,无咎拼尽气力将裂缝往旁掰开,竟真硬生生地将裂缝扯到巴掌宽。 劫云未散,还在酝酿着电蛇。 无咎大喜,再来三条刚才那样的电龙就差不多了。 “无咎你疯了吗!还不放手?”燕赤霞又惊又怒,疯了,真是疯了,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还一副得瑟样?怎么不低头看一眼,瞧瞧那被血染红的衣裳! “不……”无咎甫一开口,满嘴腥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口中的血咽回腹中,抿紧双唇,不敢再言语。 第二条电龙下来,他身子微颤许久,终是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鲜红暗红混在一起,想来是旧伤叠新伤的成果。 法海眼中有所震动。 燕赤霞怒极,破口大骂,“他娘的你还不放手?老子要你个妖救?”他冲上去,瞧着他斑斑驳驳伤痕累累的手,竟一时间不忍动手将它掰开。 碰一碰,都会很疼吧? “无咎兄/公子,你就放手吧。”宁采臣和小倩也不忍地劝道。 又一条电龙下来,无咎再也站不住,半跪了下去,手握着边缘,生生往下磨了半尺,旧的水泡磨破,又灼出了新的,一只手完全没了样子。 小倩不忍地别开眼睛。 再一条电龙下来,无咎怕是活不成了,燕赤霞当机立断,蹲下去就要把他手拿开,却被无咎厉声喝住,“你敢!” 血从他圆睁的双目流出,和着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些鲜红,将他原本白净的脸变得狰狞无比。 无咎也有他的固执。 第四条电龙落下,眼见就要落到无咎身上,一道身影忽然扑将过来,将他一把推进裂缝之中。 被强力掰开的裂缝,很快又缩小回原先的一指宽。 无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整个揪起,脸上狠狠地挨了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他眼睛被血糊住,也瞧不到究竟是谁打的他,好在耳朵还是能听的。 他听到的,是木对的绝望,“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是不是!自从聂柏死了,你就一直巴不得我死是不是?九百多年了,你就一直不能原谅我,一直巴不得我死是不是?好,好,好!”一直举止优雅的木对,状似癫狂地连道三个好字,“我这便称你的意,这便去死!” 无咎想拉住他,却拉了个空。 木对伸手抓住那个瓶子。 无咎脑袋里轰的一声,喃喃:“我让你走了的。” 木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飞快地流逝,他艰难地抹了把脸,将上面的泪与汗擦净,“你明知道我不会走!” 无咎扑过去,拼命要把他的手从瓶子上拿开,“我让你走了的!” 半透明的瓶子里,蛇露越来越多,泛着青光,初时是嫩叶那样的青,越到后来,颜色愈幽深。 有些儿像是木对的心。 “你要知道……我从来就不想走。” 木对觉得体内的真元都要被抽空了,整个儿仿佛随时都能飘起来。 无咎急了,可任凭他怎么做,也无法把木对和瓶子分离开来,燕赤霞上前帮忙,然而两个人并不比一个人顶用。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搭上了瓶子。 是小青。 木对疲惫地看着她,眼中有所不满。 小青微微笑,“你不承认是我的姐姐也无所谓,或许你也的确不是我的白蛇姐姐,但你体内也有姐姐才有的蛇露,单是这一点,我总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木对动了动双唇,没有说出话来,表情愈发不满。 “我不求任何回报,所以请不要推开我。”小青道。 瓶子满了。 裂缝变宽,成了通往他们所属世界的大门。 终于可以……回家了呢。 木对想笑,却没有力气笑了,他软软地瘫倒下去,却有人从后头扶住他,他回头,瞧见法海迷惑而清明的脸——因不再入魔而清明,因不由自主地帮助木对而迷惑。 兰若寺那一边的天,也晴了。 亮晃晃的太阳悬在天上,金钵之内的光芒根本不能与之争辉,无咎仅仅是无意地瞥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眸。 这一闭上,就睡了很长的一觉。 再醒来时,便是在兰若寺内了,身边除了燕赤霞,其他人都不知所踪。 “醒了?” “嗯。”无咎迷茫地坐起来,看了看身上,哪里还有什么伤口,内视一番,真元法力统统完好无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疑惑地问燕赤霞,“我睡着了?” “嗯。” “我做梦了?” 燕赤霞笑,“你做不做梦我怎么知道。” “那金山寺……” 燕赤霞挑眉,“什么金山寺?” “我们不是刚从金山寺,就是我的渡劫之地那边回来的吗?”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无咎愣住。 一切都是一场梦? 燕赤霞脸上的笑意不住扩大。 “好啊,你耍我!”无咎才反应过来被骗了,直接冲过去,将燕赤霞撞到地上。 燕赤霞不以为然,“你耍了我那么多次,是该时候有报应了。” “我的伤你怎么治好的?”无咎单手支在地上,居高临下的问他。 “不是我治好的。”燕赤霞摊手,表示什么都和他无关,“应该是你渡劫成功的小奖励吧。” “扯淡,我可从没听过渡完劫伤口会自行愈合的好事。” “别问我,我不知道。” “那宁兄呢?” “和小倩谈情说爱去了。” “黑山?” “我看他醒来之后怅然若失的,然后外头走过一个面覆青鳞的女子,他一个蹦跶,就追出去了。” “那是小青?” “可能是吧。” “那……木对呢?” 燕赤霞摇摇头。 “他……死了?” “我醒来后就没再见过他。” 无咎沉默下来。 燕赤霞瞧他模样,便从腰间取下水袋,“喏。” “什么东西?” “看你可怜,请你喝酒,保你绝对不认识。” “笑话,会有我不认识的酒?”说归说,无咎接过水袋,拔开木塞,一下就灌了一大口,皱起眉,“不就是我那天生病的时候,你给我喝的那种嘛,特别难喝。” “少那种那种模凌两可地叫,你倒是说叫什么。” “我认识的酒都没这么难喝的。” “不知道就不知道,哪那么多罗嗦话。” “那你倒说叫什么?” “赤霞酒嘛。” “……”无咎鄙夷地看了看燕赤霞,又嫌弃地瞧了瞧手中的水袋,“你自己酿的啊?” “废话,不然叫这个名字?” “难喝,难听,厚颜无耻。” “不喝拉倒,还我。” “哎,别,好歹有点酒味,我就将就将就吧。” “别将就,伤了您老身体,还我吧。” 燕赤霞伸手抢,无咎缩手藏,两人抢着躲着,不知怎么地,位置就调了个个,无咎浑然不觉,折腾着把酒喝光,得意洋洋地把空水袋丢回给燕赤霞。 燕赤霞倒转过水袋,空空如也,忍住打他的冲动,“你不是嫌弃吗?喝得一滴不剩?半点都不给我留?” “留了啊。”无咎得意洋洋地一指自己的嘴角,上面还留着点酒渍,“不过我猜你是很嫌弃的,所以我还是自己喝了吧。”他伸出舌头要将酒渍舔干净,不想燕赤霞就凑了过来,舌头便碰到对方柔软的唇。 无咎整个儿都惊呆了。 “何止这里有啊,还有这里。”燕赤霞捏住他的下巴,干脆利索地攻城略地。 唇齿之间,酒香缭绕。 兰若寺之外,许仙,或说是僵尸兄坐在树干之上,身旁是一只如墨的黑猫。 “我说无咎那家伙太不够意思了吧,连黑山老妖那家伙都记得问下落了,居然忘了问我们在哪里?” 如墨一翻眼,两抹白色在整张猫脸上格外醒目,“你以为人真傻的?平白无故把他和他相好燕赤霞丢到另一个地方,他会半分都没察觉出来?” “我那不是看他这次又有雷劫又有心劫,劫数难渡,给了他个缓冲的余地嘛,如今他心魔已除,该感谢我才是。”僵尸兄一翻手,现出法海的金钵,上面还隐隐有电蛇游走着,“你看,我的法宝还受到了连累,没有个百来年化不了这些劫雷电蛇。” “哼,多大脸,明明就是你在报恩,还一次报两个恩人,一石二鸟,忒没诚意。”如墨不屑地道。 “什么话。他无咎收留我,我就助他渡劫,他燕赤霞赠我蛇露,我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怪可怜,就送他个无咎当情人,这叫巧合,叫缘分,别说什么一石二鸟,多功利,多难听。” 如墨优雅地舔着毛发,又翻了个特别白的白眼,“还‘赠’呢,当年你拉我下水,从燕赤霞手中骗来蛇露,害得皇帝要诛死者九族,若不是我帮你及时把那些无辜者转移到别的地方,你那些间接犯下的杀孽要传到玉帝耳中,哼,我看你怎么哭。” 僵尸兄讪讪道:“咳,往事莫再提。反正现在就连木对也和法海有再续前缘的可能,皆大欢喜不是挺好的嘛。” 如墨摇了摇头,“真没想到木对会选择不回这个世界,而是去法海所属的那个。” “他只是不想再与无咎纠缠了吧。”僵尸兄看着兰若寺中缠绵的两人,“往事如风,他徒然追逐太久,是该任其消散了。”他独自感慨着,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如墨已经消失无踪了。 “哎,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太不仗义。”僵尸兄愤愤不平道。 “不仗义的是你吧,瞒得我挺苦啊。”无咎的声音从头顶上凉凉传来,“神使大人?” 僵尸兄心里一惊,下意识想跳下树去,不想往下一望,燕赤霞顶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你当年骗我蛇露一事,是不是也到了该给个交代的时候了?” 僵尸兄心里那个悔啊。 这两人……夫唱夫随,早知道就不把他们撮合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其实僵尸兄和如墨才是大boss啊,不过是好的大boss(笑) 这篇文到此就完结啦,感谢一路追下来的小伙伴们,特别是风吟妹纸,每天刷你的评论出来看的一瞬间都有种拆开礼盒看礼物的感觉呢~~ヾ(?▽‘)? 无咎和燕赤霞应该是我写过最水道渠成的一对了,其实就算没有表白,我感觉他们两个也会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的,其实这种恋爱才是最舒服的一种啊,小伍也想有一个仅仅能呆在他身边就觉得安心的男朋友》《。。咳,扯远了。 不过感觉文里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像有些该高,潮的地方,就处理得不好,希望下一篇文能有所提高(我好像快把作者有话说写成反省了?) 咳咳,不管怎么说,下一篇文没有意外的话小伍就开唐僧那篇啦,不过是bg,所以有兴趣的妹纸可以收藏收藏,没兴趣的。。。咱下篇bl再见吧。 爱你们,么么哒。 另,完结日常,打滚求作收,求包养!!!指戳 小伍会好好努力的!希望下一本大家能更喜欢~》3《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