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瞬华》 正文 第1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浮生瞬华》作者:禅狐【完结】 内容简介 ?换攻,古代。he。 popo封面跟实体书不同。 ?作者情报:网站x噗浪 (全文试阅详见网站,个志已完售,谢谢支持。) ※在此故事人物、团体组织、情节设定皆为架空。 第1章 壹 火树银花接连盛放的夜空下,兄弟俩小手拉小手在热闹街头穿梭,让爹娘追着跑,爹爹一手逮一个崽子臭骂,他们哭闹要买糖吃,一家四口就买了画糖跟人挤在桥上赏烟火。 「唔,嗯。」原来是梦。外头放着烟火,但这儿却不是他曾经看烟火的南方,而是遥远的北方。 秋灿吁出一口气,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曾经的美好确实只能在梦中相遇,梦彷佛能留存各种人们不舍与追求的美好,教人无法抗拒。 现实若无执着,又何必在梦里苦寻。 正因为如此,在那茫茫渺渺的虚境里,多少藏了人们真实的心思和念头。 收拾心中杂绪,秋灿抬头看到一个长眸歛光、眉若远山的男人在涮火锅,那张脸的五官生得不差,但绝不令人惊艳。 与其说生得清秀,不如说生得清淡如水,就算多看几眼也记不清楚,但是仔细看会发现这人左眉里有个淡痣,就是人家说草里藏珠的眉相。 大年夜,北方龙霜城几无外地客,这唯二的客栈也就他们两个客人,老板伙计全回家过年,留下他们自己招呼自己。 秋灿让伙计备了这些酒菜,一人独享,不久跑来一个身形高挑却稍嫌文弱的男子,说是来这儿义诊,没想到有事耽搁,这晚才进城,连住的地方都没能找好。 简单讲,他们就是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弹琵琶的艺人,一个是背药箱四处跑的大夫。 裴清和挟起肉片涮熟,吹开肉片上的热气送进嘴里,再抬眼觑着方桌对面趴着的秋灿。 这火锅还没吃完,秋灿就一手拄颊打盹儿,适才模糊哼了哼声转醒,裴清和客气笑道:「公子你吃到一半就睡着,我帮你涮了些肉和菜料,你接着吃吧。」 「谢谢。」打瞌睡的男子有一头乌亮的长发,用深蓝的丝縧随意梳抓几绺系在脑後,但大部分垂在肩背,修剪不齐的浏海散落,还掩去近半的容颜。 尽管如此,仍能看见他有双好看的眼睛,右眼尾的小黑痣藏在长睫阴影下,他不笑的时候并不起眼,但只要微微勾起嘴角,神韵刹时灿烂,容颜生光。 「还有别喊我公子啦。我不都说我叫秋灿了?一介走唱艺人而已。」 裴清和想了下,问他:「那我喊你秋兄弟?」 「随你高兴。要不我也叫你裴兄弟。」 「我虚长你两岁,你若不嫌我占便宜,我叫你小秋。」 「好啊。我敬裴兄一杯。」秋灿拿起碗,反过来笑说:「这碗空啦。没关系,我自己倒。」 「刚才聊到哪儿?」裴清和咬着箸尖思忖。 「好像是讲到家乡,裴兄是南方来的,听我口音也猜我是南方人。」 「哦,对对对。我啊,我是南方古都的丰姜人。」 秋灿表情微变,抬头望着他说:「丰姜?」 「是啊。」裴清和得意的告诉他:「这种大节会施放烟火的地方,除了皇城之外,就是南方的丰姜,还有这个远在北方的龙霜城。你是哪儿的人?赶来这儿是想观赏烟火麽?」 秋灿浅笑答道:「我小时候就是在丰姜看过烟火,想来这儿看看这里有什麽不一样。不过我不是丰姜人,而是生在邻近一个小村镇。我很早就离家,家乡的事情都快忘光了。」 裴清和吃进一片肉,细嚼慢咽,盯着秋灿的脸点头应声,接着瞄到他斜後方的琵琶,秋灿与之相视而笑,取来琵琶说:「它是我的家当。」 「紫檀直甲?」这话指的是以整块紫檀板制成的琴背,直甲即是上品,木头拼接成的则属次品。 秋灿笑答:「怎麽可能,只是花梨木。虽然不是拼凑起来的,可是费了我不少工夫。」 「自己做的?」 「当然不是了。啊哈哈,裴兄太看得起我啦。」秋灿自一个长方形小匣子取出指片,指片和别人所用的样式不同,是金属制成指套,不用沾黏的方式,而是戴在指头上弹挽琴弦。 「这个才是花费我心血的东西。」秋灿笑着眨了单眼,抱琵琶望向窗口坐,烟火早已施放结束,黑黢黢的夜幕余留尚未散尽的白烟,他拂了两三个泛音,悠悠唱弹。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蜉蝣掘阅,麻衣如雪。朝生暮亡,於我归处。」 裴清和抿了口酒,说:「听起来真感伤。」 「大过年唱错了曲。」秋灿拍拍额头,说了句「大吉大利」後改而奏起轻快的曲子,嘈嘈切切,微微摇头晃脑,转头对人露出有点轻浮而滑稽的笑,把裴清和逗得笑了出来。 「幸亏今晚遇到你。」裴清和愉快的说。 「遇到我、让我请客是吧。」 穷酸大夫讪笑,秋灿接着讲:「团圆夜无伴,委实凄凉,两个男人一块儿乾瞪眼,更是苦闷,所幸有酒有肉,甚是欣慰。」 「小秋也是今天刚进城的?」 「来个把月了。」秋灿把残酒喝乾,将最後一滴倒进嘴里,舔过唇回答:「我在杂院里租屋住,还有间空房没什麽整理,我可以便宜租你,摊些租金,我看房东大娘人很好,跟她讲一声应该不成问题。」 裴清和拱手道谢,事情就这麽讲定,秋灿只是觉得没必要故意和人疏远,他带裴清和到城里偏东的一条巷弄内,直通到底临江水的最後一户就是他租住的地方,里面荒草杂生,枯黄的枝叶和满地落叶,看不出半点过年迎春的气氛,显然秋灿平常没在整理。 秋灿脸上微哂,哼笑道:「我来的时候就差不多这样,裴兄你将就着吧。」 裴清和汗颜,尴尬笑应,蓦地怀里被塞了琵琶,刚好和他背上沉甸甸的药箱做平衡,他不解的看向秋灿,秋灿说:「当大夫也很辛苦,你不是得去义塾给人看诊,早点歇着。我吃太饱,想出去散步,琵琶你找个地方随意搁着好了。」 「呃,我不是明天才去义诊,明天大家都还在过年吧,小秋、小……」 秋灿自顾自的往外晃,巷里无光,稍早两人只提了小灯笼,他出门时把灯笼留给裴大夫,身影很快就被夜色吞没。 龙霜城是个特别的地方,朝廷向来不容江湖势力坐大,唯独对龙霜城能睁只眼、闭只眼,原因就在龙霜城一向孤高低调,不轻易过问朝野事务,也甚少和江湖帮派有所结交往来。 北方山岳连绵不断,纵有河谷平原也暗藏天候诡变的危险,而龙霜城恰好接近国境边防的枢纽位置,城中有养马人家能提供军队马匹粮草,撇开龙霜城的存在,其他百姓就只是寻常人家,没有任何威胁。 除了没有必要的理由与龙霜城为敌,也没有几人能真正与龙霜城为敌,因为该城的城主拥有天底下最高深莫测的武功,底下的人同样有一身本事,若不是被迎进城的客人,也没几个人潜入後能安稳走着出来。 秋灿并没有那样厉害的功夫,他唯一厉害的并不是弹琵琶的功夫,而是当梁上君子的身法了得,一般人难以攀爬的高墙,他像猫一样三两下就徒手摸上去,速度极快,连壁虎的动静恐怕都大过他。 墙上站岗的人刚换人轮值,守城门的人还没走上来,秋灿已经跃下另一面墙潜进城里,他的动作反射性的藏匿在自然的动静里,晚风、微光、露水,没有泄露出属於他的气息。 秋灿小心翼翼来到一间筑在池畔的小木舍,屋舍里还有灯光,那里住的应是龙霜城的二当家,严桦。 严桦一向深居简出,比起钻研武功,更爱阅览书卷,知识渊博,据说连龙霜城里配的烟火也是照他的设计制作,还喜欢改制乐器,出门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义塾,不仅读书写字,也会给孩子们讲各种趣事。 简单说来就是个不识武的好人,听说严家对严桦的事也不怎麽放心上,对城主地位既无威胁,名声自然也不高,就只有当地的人知道严桦。 秋灿千山万水来到北方,为的并不是瞻望龙霜城这个平凡的二当家,也不是想找城里的人讨教武功,而是因为严桦在很久以前有个名字,叫秋桦。 他和秋桦是双生兄弟,十多年前家乡流行一种怪病,得病的孩子多半因而疯癫失智,唯独他和秋桦没事,但他们的父母却离奇死在家中,後来出现一个瞎了单眼的假和尚,和尚把他们兄弟卖给牙人,两人从此失散。 「找了你好久,秋桦。」秋灿躲在墙上树影间,这一个月以来他天天潜到这儿等秋桦出现,有时见不着面,远远看到屋里灯亮、灯灭,觉得弟弟还活着就心满意足。 秋灿被卖了之後过得并不好,为了生存,他逼迫自己学会许多事,但没有一样能光明正大摊开讲,只有弹琵琶勉强还能当件正经事。 後来辗转打听到秋桦被卖到北方,他花了不少钱和心力追寻,终於挖掘到一丝可能性,弟弟可能被龙霜城的严氏收作养子,改名严桦。 於是秋灿冒了性命危险潜进来,他发现潜进城里没有想像的那麽困难,也许城里真的没人发现,又或者发现了却不在乎他这麽一只老鼠,加上他也没真的偷什麽东西,就等着放长线钓大鱼? 殊不知他这麽做只是为了见亲弟弟,如今见到却没能相认,因为秋灿心里有太多顾忌,他甚至开始犹豫迷惘。 他还记得当年在贼船上,秋桦紧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们能再相见。 这并不是空口白话,秋桦确实有异能,如果秋桦说等会儿要打雷,天空就一定会出现闪电和雷光,秋桦说後天村里会下雨,就一定会有雨水。 秋灿不清楚秋桦能预见到多少事,又能预知多久以後的事,秋桦也说自己无法预料将会看到什麽,爹娘怕招惹是非,便教他们俩不得张扬这些。 但是当时秋桦确实讲过,有天他们会再相见,秋灿却不清楚那是弟弟安慰他,还是希望有天他能去救自己。 而今,秋桦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哥哥出现了吧。 「秋桦,你真好。」秋灿有点羡慕,对於秋桦能过这麽光明的日子,他由衷欣慰,他们俩起码有一个能走在阳光下,他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偷儿,专作见不得光的事,也不希望弟弟的人生毁在自己手上。 或许从此断绝关系最好,不是麽? 秋灿如此思忖,心中百般不舍。只要知道唯一的亲人活在世上,将来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就足够了不是? 这些时日他反覆思量,秋灿决定今晚是最後一次来见秋桦,了结自己一桩心愿。 深宵时分,严桦尚未熄灯就寝,反而提了灯笼走到外面,灯光照亮水池,这种寒冷的天气,池里却满是莲叶,水面开着一朵几乎和脸一样大的白莲花,花姿壮丽绝艳,彷佛透出月色般的薄光。 不久来了另一男人,来者背光,秋灿几乎没察觉对方来时的脚步、气息,想必是个武艺高强的人,连忙收歛自己的气息,小心躲藏在阴影里,只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虽然没看清严桦的模样,秋灿却听出他语调有明显起伏,彷佛很高兴见到这人,接着就听到严桦喊那人一声:「哥哥。」 秋灿有点黯然,那声哥哥本来是专属於他的,如今听见只觉得不是滋味。 严桦唤的自然是这座城的主人,严泓之。 「这麽晚还没休息,不累?」 「等下你不是就要亲自将这朵龙霜送去京城?我想在这之前再看它一眼,好歹是我苦心栽培十年的成果。」 「这麽舍不得,要不我去极北的天池摘野生的回来赔你。」 严桦苦笑道:「说不定只剩我们城里这朵了。」 严泓之拍了拍严桦的肩,安慰道:「也许再十年它又开花也不一定。但小皇帝等不及十年,他的命靠宫里的药吊着,就等这朵龙霜救命。」 「用这朵莲花换取朝廷对龙霜城的戒心,免去无谓的纷争,确实很划算。」严桦垂眸道:「所以我怎麽会不肯割爱呢。不给,朝廷会说我们要反,百姓无端遭殃,你们这些懂得刀剑又武功高强的人还不打紧,就苦了那些老实人。」 严泓之面无表情觑他,轻哼道:「是,就你是好人。」 「哥哥你生气啦?」 「我若这麽简单就生气,你这小命留得到今日麽?」严泓之伸手轻捏严桦耳朵,严桦缩肩躲开,摀住半边脸藏起羞赧的表情。 在他身後,严泓之注视的神情转而深沉,他问:「你只是出来看莲花,不是等我麽?」 这话让影子里的秋灿一头雾水,严桦乱了的呼吸心跳却告诉他这句话里的暧昧。严桦转身走向严泓之,倚偎到他胸前低声问:「哥哥,要是我和小皇帝生了一样的病……」 严泓之轻摸他的头,淡笑道:「怎麽可能。那怪病是十多年前外域传入的虫草,本是想治皇子的疯癫之症,岂料对幼童有所毒害,当年全数烧毁。谁晓得有心者偷偷留下虫草,沉潜多年用来杀害皇帝。我们这儿离京师遥远,又没有绝对的利害关系,再说就算要针对龙霜城也该是冲着我来,哪轮得到你。」 「假如,我是说假如。」 严泓之望着严桦认真的表情,慢慢凝起笑容,严肃对他说:「再怎样都要顾全大局,你知道我会怎麽选。」 严桦释然笑道:「那就好。这才是好城主。」 「你试探我。」严泓之半开玩笑的掐他脸颊,忽地把人抱住。 秋灿听不到交谈,只剩那两人微乱又趋於平稳的呼吸心跳。虽然他和亲弟相隔多年不见,别人说双生子有某种感应,他向来觉得玄之又玄,不怎麽相信,可是冥冥中又相信弟弟还活着,相信他们有天会相见。 这一刻,虽说没人告诉秋灿那是怎麽回事,但他就是明白严桦和严泓之的关系,不仅是暧昧。 「这哪是兄弟。分明……」秋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却不打算再深究,反正只要弟弟平安快乐就好,别的事他不想再涉入。 然而严泓之还没离开,秋灿不敢贸然妄动,就算手脚开始有些麻,也只能提气运功,纾缓身上不舒服的感觉,但心里更不舒服。亲弟弟怎麽跟男人搞一块儿,对方貌若天仙不成? 「哥哥。」严桦在严泓之怀里瞄向池子,提醒道:「它已经盛开,能离水了。趁午时凋零前让御医制药送入宫里,这事就结束了。」 「一会儿我会去办,总管他们会处理,你早点歇下。」 严泓之把人哄进屋里,接着往虚空一挽,指上拈了一片水气凝成的薄冰,冰片飞射削断莲茎,他大掌朝莲花收拢,莲花落水前就换了方向飞到人手中。 这采收的光景恰好让秋灿看见,好像霜白的莲花自己飞到那人手中,秋灿不得不暗自称奇,还没见过天底下有人功力如此深厚,不用涉水也不必拿剪子,直接摘花走人。 秋灿探头看了眼木屋,叹道:「阿桦,你不是真的看中了龙霜城的城主吧?」 他并不看好那种暧昧不明的关系,更何况对象同是男子,到哪儿都会惹人非议,可是自己又有什麽办法介入? 秋灿挪动身躯,想等身手恢复灵敏就立刻离开,小屋这时有动静,是严桦推开门走出来,没有提灯,站在屋前架高的木廊上轻唤:「哥哥。」 秋灿不悦的撇嘴翻白眼,心道:「哥什麽哥,够了没有?你这傻小子。亏你们还兄弟相称!」 「秋灿哥哥。」 秋灿神情凝滞,看到严桦又低唤道:「走了麽?秋灿……」 「在这儿。」秋灿出了声,他不清楚这儿有没有人暗中保护龙霜城的二当家,但他知道严桦不会害自己。虽说如此,他还是习惯藏匿身影,并不露面。 「秋灿哥哥!」 「嗯。」秋灿应了声,打趣的说:「真让你料中,有朝一日我们会相逢。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可是你怎麽晓得我此时此刻会在?」 严桦微笑未答,只说:「我就是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找我,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秋灿想也不想撒谎,这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难得相逢,又何必聊那些过去的事情。 严桦往前踱了步,视线好像还在找寻秋灿,他问:「哥哥,我好想你。你怎麽不肯露面,让我看一看你。」 「看什麽呀,你跟我不都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 「不一样。」严桦皱眉道:「你有的,我没有。」 秋灿拗不过他,悄然从暗处现身,严桦的目光一捕捉到秋灿就开心的跑过去,两个人抱在一起感动了老半天,还是秋灿先觉得不好意思,稍微挣动了下。 从小他这个弟弟就爱撒娇,既贴心又懂事,不像他调皮捣蛋,净是捉弄人。 「哥。」严桦喊着秋灿,指尖微颤,碰了下秋灿右眼尾那颗小痣,虽然是双生子,但严桦脸上可没有这个,他告诉秋灿说:「哥你知道不?我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在这儿,在同一个位置点痣,望着镜子好久。」 「是麽。」 秋灿心疼的笑着,他知道弟弟一定对着镜子哭过,他就没这麽傻,若非必要就不照镜子,也不低头看水洼,他知道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念弟弟。 「哥,我一直等你,就知道你会找我的。」 秋灿心疼的摸他头,又拍拍严桦脸颊关心道:「你过得好不好?城主他待你……」 「都很好。」严桦握住秋灿的手,报以微笑,忽地又收起笑容说:「你听见、看见了?」 「嗯。不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恐怕我讲再多也没用。你脾气看起来柔软,性子却倔得很。」 「哥哥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脾气差,性子更恶劣,哼呵。」秋灿收起笑颜问:「我这麽张扬不打紧?」 「城里的人都在忙,又是大过年,这附近不会有什麽人。」 他们俩互望,宛如照镜,蓦地一同笑了。 「我好想你,秋桦。」 「我也想你呀,秋灿。」 「你一点儿都没变,真好。」 「是呀,和哥哥一样。哥哥你听我说,你到南方去吧。到我们一起看烟火的地方。」 秋灿蹙眉,纳闷的笑问:「就我一个人?你不一起?」 严桦只是浅浅微笑,握着秋灿的手说:「你替我去吧。我已经在这儿落地生根了。」 「为什麽?」秋灿听得莫名心惊,他开始不太清楚严桦在讲什麽,他握住弟弟的肩一脸担心的问:「你不要我了?是城主不放人?还是──」 「因为我爱他。」严桦神情坚决的说:「我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所以不能跟你走。哪怕是死,我也想变成雪,落在他将要经过的地方。」 秋灿被严桦的样子震慑,这好像在讲遗言似的,他开始後悔自己现身,要是他们不相见的话,他还可以怀抱希望,有天能和弟弟一起回南方去,而不是像这样握着严桦冷冰冰的双手。 「你的手好冷。」秋灿话音忍不住颤抖。 「因为这是梦呀。我们的梦,哥哥你不是一向都能帮人做梦的?记得小时候全村的孩子都得了疯病,唯独我没事。那时就是你在保护我,还有爹娘在,所以我一点儿都不怕。你晓得我一向能预见这些,就像我说等会儿起风,要下雨,风就一定起,雨也一定下。」 「是梦……我为什麽做梦?我为什麽要做梦?你明明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啊!」 秋灿忽地叫喊着,他抓住严桦的肩摇晃,严桦只是笑望他,然後又笑得更大声,他终於受不了那样疯狂的笑声,拿出前臂细长的飞刀朝自己掌心猛刺。 *** 「吓呃!」秋灿从硬床板上弹坐起来,长发凌乱披散,虽然天已经亮了,空气还很冰冷,每喘一口气都呼出白雾。 他转头扫视环境,这是他租住的地方,目光落在角落的药箱,旁边房间传出动静,走出一个穿宽松文士袍、发髻一丝不苟梳在头上的男子。 「你醒啦。」裴清和笑笑的捧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搁在桌上,将落在地上的棉被捡起来放到椅子上,接着讲:「喝点醒酒汤吧。我特别调过味道,不差的。」 秋灿挠着後脑狐疑看着裴清和,问他:「我怎麽在这儿?」 「就说酒慢慢喝才不伤身,不容易醉,你瞧,什麽都忘了不?昨晚你说去散步,大半夜都还没回来,天快亮的时候我醒来解手,就发现你躺在外面矮榻,被子还是我帮你盖的。」 「谢谢,有劳。」秋灿双手抹脸,将长发撩到耳後,长长吁了口气,胸口忽地涌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裴清和摇头叹道:「这年都过了。我不知道你遇到什麽事情,可是天天喝得烂醉实在伤身啊。」 「现在、今天是几日?」 「瞧你。连日子都过糊涂,今天已经二月初二,连元宵都过很久啦。这几天我要准备回南方,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走,路上好有个照应?」 秋灿神情恍惚的消化对方的话,一时没能搭上腔。 是了,他日夜买醉,为的就是想麻痹丧弟之恸。严桦已经死了这麽久,头七都过了。他连最後一面也不得相见,就在元宵过後的隔天,龙霜城就挂起白灯笼,说是二当家猝逝。 据说严桦被人发现时,屍体漂在莲池里,衣衫整齐,表情安祥,好像在落水前就失去意识似的,也可能是在那前一刻掉到池里,城里的人说是病殁,无人怀疑。只因为严桦没有什麽能被杀的理由和价值,又一向体弱,说严桦是病得失足落水也没人会多想。 可是秋灿无法接受,就算心里觉得确实有这可能,但又总想找出一丝可疑之处。 裴清和收拾药箱後向秋灿喊道:「我要出门了。近午的时候会回来,顺便给你买吃的。有没有不吃什麽?」 「都好。」秋灿喝了醒酒汤,这汤并不苦,喝起来没滋没味,就是有点药香。裴清和已经背起那个沉重的药箱出门,秋灿望着空碗有点恍惚,觉得那个人真不可思议,竟让自己无端卸下防心。 秋灿好歹亦是道上的人,从不轻易接受他人饮食,裴清和是不是同在江湖他也不在意,因为他习惯对任何人留心提防,偏偏大年夜就吃了裴清和涮的肉,後来又喝裴清和的醒酒汤。 裴大夫若有心想下什麽药,那秋灿可就是万劫不复,但秋灿现在为了弟弟的事伤心,几天几夜都醉得不醒人事,就算仇家来补他一刀,他恐怕也懒得躲。 秋灿双手抹脸,将长发往後梳拢,吐了口气忖道:「想也是白想。」 这些日里,秋灿没拿过一次琵琶,倒是裴清和天天去帮这儿的人看病,听说是丰姜有个玄草堂,裴清和在那儿学医,就是由那儿遣来的大夫,虽是私人经营的药堂,但承接官牒及官款便会遣人到各处施药医病。 这回裴清和就是接了这样的差事,当地的官员料想也有收到通知。这儿的官员品级小、面子薄,表面是地方父母官,却也不敢对龙霜城插手任何事。 相较於裴清和这些日的充实生活,秋灿则是糜烂得让人叹气,脸色也差了,眼下泛了黑影,摸了摸下巴满是胡渣,怪不得裴清和看他时的表情充满怜悯。 中午,裴清和带了一条红烧鱼回来配小米吃,为了秋灿的肠胃,他特地将小米和一些杂粮煮成粥。 秋灿坐在久违的木桌旁,举起筷子挑开鱼皮,问道:「裴大夫,裴兄,你几时要走啊?」 「怎麽?怕寂寞呀?」裴清和打趣的回应。 「没有。记得把租金缴清再走。」 裴清和差点被鱼刺哽到,摸出一小袋钱开始算,桌上叠了好几枚钱币,他喝了口水说:「你数数有没有算错。」 「唔。」秋灿还真的当人家的面数钱,一点儿都不客气,数完收进自己钱袋,又重覆问:「那你几时走?」 「你这麽问法,好像巴不得我快走似的。」 「也不是。」 「要一块儿上路麽?」 「不了。」秋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婉拒。 「小秋啊。」裴清和挠颊道:「我是不清楚你遇了什麽麻烦事儿,可是打从元宵之後你就这麽失意落魄的样子,讲真的挺吓人。」 「对不起。」秋灿喝了口粥,低头假装反省。 「胡子起码修一下。」裴清和小声嘟哝:「真可惜那张脸啊。」 「裴大夫,你真是个好人。」秋灿抬头微笑,告诉他:「我会记得你的。我长这麽大,活了近二十年,很少遇到你这麽没什麽心机的好人。」 「别这麽讲。」裴清和拿筷子指鱼说:「快吃吧,要凉了。年都过了,这儿还是冷得要命。」 秋灿常常想,为什麽自己不是像裴清和这样的人,单纯耿直,温文谦逊,虽然无权无势,更没有多余的银子,但是起码能活在阳光底下。 「我後天就要回南方啦。」裴清和语气轻松的交代这事。「这地方好像也没什麽名产能带的,不过带来的药都交给接应的官员,我这箱子轻了许多啊,呵呵呵。」 秋灿看裴大夫笑得开心,彷佛沾染了一点轻松的心情,但很快的又换回哀愁的神色。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裴大夫不是江湖人,秋灿就懒得再挂上假面,他垂眸说道:「我其实有个弟弟。」 「哦?」 「他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可是从小不住一块儿。他让人收养,我这趟是来找他的。」 「那找到了麽?」 秋灿点头,低着头面无表情说道:「找是找到了,可是他再也不会跟我一块儿回南方。」 「唔……他不认你?」 「裴兄。要是将来我去南方,到玄草堂就能找到你对不?」 「是啊,报我的名字就行。我说啊,既然人家不跟你走的话,你也把这份罫碍搁下不就好了,世间什麽都有尽头,最难得的是细水长流。生来就是兄弟一场,还是好聚好散吧。」 秋灿浅浅一笑,附和道:「裴兄说得是呢。」 秋灿心里悲苦不已,他怎舍得下弟弟,那一晚他确实见到严桦。严桦要他回南方,他却不想独自远走,严桦说自己已经在这儿落地生根,好像还讲了什麽,可他偏偏记不得了。 「心里一直惦记的人讲过的话,怎麽偏偏记不得了。」 秋灿喃喃自语,引起裴清和注目,後者随口答道:「若是重要的事情,该想起来的时候便会想起来。」 秋灿朝裴清和淡笑,说道:「你有过这种经验?」 「啊,当然。你晓得我学什麽,要记得东西可多着。」 「人命关天,该记起时就记起了。」 「是呀。」 第2章 贰 春汛,亦称桃花汛。 龙霜城当地人越发忙碌,为了应对可能有的水道泛滥,官员派人巡视状况,这儿务农灌溉靠的就是这时贮存的水量,虽然很少酿灾,但也不是没有过灾情。 秋灿听邻近的人说附近有座南津波山,山上的瀑布冬天结冰形成冰穴,到冰雪融化时,水量大增,景象状观,该地的人常常结伙上山观景。 「冷死了。」秋灿拉拢大氅衣领,嘴里抱怨,他想南方桃花早就盛开,但这儿的梅花还在争相显露风采,桃花枝头的花苞怯怯在冷风里颤动。 以前爹娘说雪融的时候特别冷,秋灿第一次跑这麽北方来,那时景象萧索乏味,他也没心思欣赏风景,这时又冷得他喉咙拉痒,更觉得北方讨厌。 他带琵琶进龙霜城,脸上罩两重白纱,穿一身淡紫宽袖的对襟长衫,素白长裤和藏青色布靴,头发高高束在脑後,挽发的细绳一端垂下漂亮金穗。 龙霜城每年都会宴请地方官以示友好,秋灿认为就不就和拜灶神一样,让那些芝麻小官安份点,而官员们也不想多管那些江湖事,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至於边防驻守的将军和校尉不得擅离职守,龙霜城亦会送酒食过去慰劳一番。 是故,城里的白总管请来常驻於酒楼的歌舞艺人,秋灿虽是外地来客,但有些零散艺人在旅行时会依附在当地艺馆、酒楼,靠人仲介,现在他就是混进这票艺人里表演。 宴席中抱琵琶的多是女子,四名少女围着他一个男子演奏竟也不觉突兀,城主没有露面,白梧习白总管向官老爷、师爷、补头等人敬酒,客套表示:「城主年初遭逢丧弟之痛,如今尚未走出阴霾,望诸位见谅。」 上一刻白梧习还一脸悲切的向宾客致歉,下一刻就让人接着表演歌舞,脸上已经掬起待客的笑颜,似乎他对二当家并无特别上心,秋灿见了不由得感慨,究竟有几人将已故的二当家放在心上过。 白梧习那张脸满面红光,一点皱纹也没有,但鬓发微白,用力笑时眼尾的纹路仍透露着他正步入中年,可举手投足稳健俐落,气息绵长,话音宏亮,隐隐有那麽点武林高手的风范。 若不是白梧习自己讲了他是总管,秋灿都要以为这人就是城主。 「真可惜,见不到传说中的龙霜城城主。」秋灿心中不快,觉得浪费这机缘,想一探那人真面目就更不容易了。 之前能潜入城见弟弟,是因为弟弟住的地方在城内角落,能捕捉的空隙多,而且弟弟不懂武功,根本不会察觉有谁接近。 若是想去找城主麻烦,只怕城主身边的人没这麽简单应付。秋灿抱着琵琶聆听其他人演奏瑶琴,白梧习亲自上场舞剑,客座连声叫好。 在场的宾客几乎都是武功白丁,连捕头恐怕也只是挂名而已,真要出什麽事,他们还得仰赖龙霜城的帮助,所以看不出白梧习使的每一招,出的每一剑,都暗藏试探。尤其手腕运转、提气变招时的剑劲更是凌厉,锋芒几次都像要凌空削下谁的侧耳或画破眉棱,识武的人早就抵不住本能出手接招。 秋灿视线像是落在前头少女的肩上,实际上却把场面看在眼里,额上泌出细微汗珠,深怕让白总管察觉这里藏了一个懂武功的外来者,招来难解的麻烦。 旁边一名吹曲笛的男子小声疑道:「好像有股味儿。铃儿,你换了胭脂?」 抱琵琶的少女笑着歪头否认,回话说:「没有呀。这不是我的胭脂,可闻不出是什麽花香。小灿你闻得出麽?」 「不知道。」秋灿虽是这麽答的,却想起江湖上有个传闻,据说有种香叫杀人香,当这种香味出现的时候就是有人要死,没人知道杀人香是指一个杀手,还是一个组织。 秋灿还在想这事,白梧习已经把剑舞完,一脚踏虚,并指向天,收剑姿势相当漂亮。同时刻,弹奏瑶琴的乐师突然掀翻琴身,琴下飞出双剑,名叫梁生的琴师手持双剑射向官爷,其他人惊呼尖叫,立刻逃窜到幕後。 剑刺进粗壮的木柱里,夹在官爷脸侧,官爷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妄动,连捕头都拉着师爷逃命,白梧习骂了声「放肆」即提剑应敌,梁生便与白梧习打了起来。 「师爷!师师、师爷!」听到抖得厉害带了哭腔的叫喊,师爷和捕头才回头拉上司一起开溜,还以为梁生要杀的就是他们,可是梁生却持双剑朝白梧习出招,每招都要命。 剑气屡屡扫向白梧习的大穴和要害,剑路刁钻古怪,但白梧习不是初入江湖的杂鱼,仍勉强避开,然而衣袖冠发仍被敌人画损,发髻凌乱有失颜面,为了保命也顾不得这麽多,白梧习咬牙大吼,重张气势提剑反击。 艺人们被城里护卫包围,哪儿都去不得,他们躲在幕後瑟缩发抖,秋灿亦在其中,他从帘幕缝隙窥见打斗的景象。 白梧习几个讲求快狠的速攻被轻松挡下,心里肯定有些惊疑,想着此人莫非是想为取自己性命而来,气息渐乱,而梁生依然平稳出招,只等白梧习露出致命破绽再一招结果。 秋灿低头假装害怕,却眯起眼注视厅里的情况,他对这帮艺人的事并不太熟悉,却也相处过一阵子,这里没一个懂武功,就算能打,也是跟地痞流氓打架的程度,吐息运气什麽的一概不懂。 梁生照理说是不识武,如此想来手持双剑的男子就不是梁生,秋灿脸上不安,心里却觉得有趣,没想到有好戏看,他才不关心陌生人的死活,只是想进来调查有无严桦之死的可疑线索罢了。 「啊。」秋灿想通了什麽,心道:「梁生是杀人香扮的吧。那易容真厉害,竟没人看出梁生与平日有什麽不同。」 秋灿分神思忖,听见白梧习发出一声惊愕的抽气声,厅里逃得就剩那二人。 寒芒掠过时,假梁生哼出疑惑的鼻音,接着整个人被无形的气打飞到空中翻了两圈摔落,双剑跟着落下,假梁生喷了一口血後即弃剑而逃。 再看白梧习的颈子横了一道血痕,额头也有平行的伤,似乎仅差一瞬就身首分离了。 「发生什麽事了?」被护住的官爷发出疑问,自大厅後方走道有一名身穿水蓝锦衣的男人徐徐踱出,开口就和宾客致歉,白总管赶紧上前拱手拜谢:「谢城主救命。」 城主不冷不淡的吩咐总管和其他人说:「先送客人回去,招待不周,日後再备上薄礼登门道歉。」 严泓之是怎样出手的,没有人看清楚,秋灿认为就算是白梧习恐怕都没看到,那名杀手定是判断出自己不可能得手,当机立断逃命去了。 待官爷们离开後,白梧习请示道:「城主,那刺客──」 「不知道对方目的为何,但威胁不到我们,我会再让人去查,你先办好眼前事。」严泓之目光扫向艺人们,又交代道:「让他们也走吧。派一队护卫去帮忙找出梁生,问梁生发生何事,兴许有什麽线索。」 「是,城主。」 秋灿不觉望着阶上的男人,一双眼挪不开,不觉失神的想着:「这人就是严泓之啊。」 严泓之的样貌出乎秋灿料想,更年轻,丰神俊秀,英气挺拔,却不失沉稳冷峻的威仪,仅是负手而立,已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白梧习拿手帕贴额,又擦了擦颈,扬手比出一个手势让部下有所动作,秋灿则歛起注视随同行的人们沿幕後走道鱼贯步出,忽地听到严泓之说:「慢着。」 这二字让秋灿的心掐了下,但这种情况,他又蒙了脸,没理由让严泓之瞧出端倪,除非严泓之是鬼神,在场二、三十几人没道理会往他身上挑毛病才是。 然而秋灿低估严泓之的能耐,严泓之盯着秋灿的背影说:「抱琵琶的那名男子留下。」 「咦?」 铃儿他们不敢抬头,深怕被卷进什麽麻烦,秋灿站在原地不动,其余人与之错身而过,谁都没多停留一会儿,只想快点脱身。 严泓之来到帘幕後,问秋灿:「为什麽把脸遮了?」 「敝人自幼体弱,皮肤照了光容易发痒,所以外出都是这打扮。」秋灿应答平顺客气,他想这番话是听不出有何蹊跷,只怕严城主是个疑心重的人。 「这儿没什麽日照,你取下面纱吧。」 「唔,不太方便。」秋灿暗叫不好。他原是宵小之徒,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时没被瞧过真面目,加上龙霜城的人几乎对严桦的长相没啥印象。 秋灿甚至去过几次严桦也去的义塾,似乎谁都不认得他,所以平常他敢露脸,这回没有易容再来,委实失算。 就不晓得严泓之看到秋灿的脸之後,会不会以为他也是易容成二当家跑来作乱的贼人。 「不方便?」严泓之颇有耐心的问:「怎样不方便?」 「我……不习惯在人前露脸。我生得不好。」 「无妨,若你皮肤不舒服,我让白总管带你去看大夫,就当是赔偿。」严泓之一手已经搭在秋灿肩上,秋灿吓了跳,本能扭肩闪过,这一动便引起严泓之出手擒拿。 秋灿自然不想和这麽莫测高深的人过招,他连方才的杀手都打不赢,自是逃跑为优先考量。眼下顾不得琵琶,大不了改日再回来偷,秋灿手朝木柱一摸攀往高处,像壁虎似的三两下窜到檐上,一手套着的金属指甲此刻成了他飞檐走壁的工具。 一手构住檐角飞到外头树冠上,另一手五指张开生出一丝丝银光,本是他用来换弦的钢丝,现在就是阻绝追兵的道具。须臾间,秋灿跑过的路线缠了许多藏在日光里的细丝线,再以他所知的方向逃遁。 後头没有什麽骚动,秋灿心忖严泓之没追上,心里正松了口气就滑了一跤,人摔在草地滚了几圈,裹了泥泞後摔入冰冷水池中。 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隙,秋灿不可能踩滑,那瞬间只觉得腰腿好像被点了穴,两脚突然使不上力,下一刻他就落水了。 秋灿虽然自幼练武,比常人还受得住北方酷寒,但池水超乎他所想的冰冷,手脚在水里划动,觉得池畔近在眼前却怎麽样也到不了,很快的四肢麻痹,这不是他头一回碰到生死关头,但意识跟身躯都漂浮着,宁静的世界里只听到水流声,呛进的水令人难受到无法再思考,仅有的一点意识不禁联想到严桦身上。 弟弟落水时,水也是这般冰冷的麽?那时的池水刚融吧? 一定很冷。 要是那晚他也潜进城里找严桦,严桦就不会落水,说不定严桦不是病死,是被害死的。 *** 眼尾一道湿凉的痕迹,这样的冷天,水珠一风乾就让人觉得冷凉,有人拿布压了压秋灿的眼尾,秋灿才察觉自己还没死,而且身上很暖和。 「桦!」秋灿猛地坐起,转头即见严泓之坐在床边,还面无表情盯着他,手里拿着方才帮他擦泪的手帕。 「发恶梦了?」严泓之没什麽表情起伏,但问话声却意外的温和,就像在跟亲近的人说话那般。 秋灿愣住,呆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发现喉咙涩涩痒痒的,瞅着人轻咳。严泓之听他咳嗽就转身在床头架里的矮柜拿了药汤,递了过来并告诉他:「已经不烫口,这温度刚好,喝了吧。你落水,恐怕是感染了风寒,一会儿再把不舒服的症状告诉我,我写下让人去抓药。」 秋灿顺势捧着药碗,盯着汤里自己扭曲的模样,他微抽了口气又觑向严泓之,严泓之挑眉问他:「怎麽不喝?」 「你……」 「原来是想让我喂,长这麽大还爱撒娇呀。严桦,有外人在场时可不能耍孩子脾气了。」严泓之淡笑,接回那碗药亲自舀了一汤匙要喂秋灿。 听见严泓之叫自己严桦,秋灿只有一种感觉──这是梦。 对的,是梦里才可能如此,严城主又不是白痴,怎可能认错人,掌管这地方实权的城主更不可能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失心疯。 秋灿不开口喝药,捏着被缘给自己盖上,躺下想道:「反正是梦,我再睡一会儿,睡醒就没事了。」 严泓之见状失笑,把那匙药送进自己嘴里喝掉,又搅了搅药汤说:「怕苦不肯喝是不。」 秋灿越来越紧张,难道这不是梦,严泓之想拿他怎样?戏弄他?拿他当消遣?还是有什麽阴谋不成? 「要不,我让人拿水糖来。你喝完药就吃。」 听见水糖秋灿就忍不住动摇,他痛恨自己的口腹之欲,尤其对甜的东西更缺乏抵抗力,这点严桦和他一样,从小就爱吃糖,两个人还常为此争吵。 但秋灿毕竟已经不是孩子,他睁开眼坐起来,开门见山的问:「严城主,你究竟想如何?」 「严桦,谁教你这麽跟我说话的。」严泓之板起脸纠正道:「你得喊我哥哥。」 秋灿冷笑,转头指着眼尾的小痣说:「你看清楚,这可不是易容点上去的,真正的严桦没有,我不是严桦。」 严泓之淡淡扫了眼秋灿所指的地方,反问他:「严桦,为了不吃药,你连自个儿身份都不认了,也不认哥哥我?」 「哥什麽哥。」秋灿皱眉抿嘴,一脸别扭反感的样子,微恼道:「都跟你说我不是、咳,咳嗯。」 「喝药吧。」严泓之神情缓和下来,那眼神略显悦色的舀了药汤过去,一副非要秋灿喝药的气势。 秋灿瞟了眼瓷白汤匙,心想自己确实病了,要是这人想害他哪用得着下药这麽阴险,於是大着胆子启唇让人喂了口药。 「咕呃,好苦!」秋灿整张脸都皱起来,凶恶的瞪着严泓之,彷佛药这麽苦都是此人所致,严泓之眼中的笑意却越发明显,俊眸朗朗的盯着秋灿喝药。 一口、一口,秋灿真想逃开,心知良药苦口,但他就是讨厌吃苦,若不是为了这免费的药,再者又不想给严泓之笑话,他硬着头皮喝,才被喂第三口他就觉得严泓之在看好戏,心一横把碗整个捧过来猛灌。 咕嘟咕嘟把药全喝完,秋灿抹嘴狠狠看向严泓之,那眼神颇有「老子是吃苦长大的,不怕!」的意味。 严泓之起身把碗交给房门口的仆人,房里传出秋灿的呼唤:「说好的水糖呢?」 严泓之吩咐人拿水糖来,漂亮的琉璃盘装了几颗晶莹剔透的野梅,外面裹的是水糖,他挟了一颗作势要喂秋灿,秋灿往後退开。 「我自己会吃。」 「哦,撒娇完就害臊了?」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2节 「谁害臊啊!我本来就没要你喂!还有我不是严桦,你们不都替严桦办了白事,这不就向人昭告二当家已经不在的事实麽?」 严泓之一脸无所谓的应道:「就说是场乌龙,交代过去就好。」 「我不叫严桦,我是──」 「只要你活着就好。」严泓之打断他的话,一双沉郁而深邃的眸子望着秋灿讲:「你活着就好。」 秋灿知道事情绝不单纯,严泓之分明就知道他并非严桦,但被那双眼睛注视,秋灿只得把话吞回肚里,他知道不管再怎样辩驳也没用,因为严泓之根本睁眼说瞎话,硬是将他套上二当家的身份。 姑且将计就计,看严泓之想玩什麽把戏好了。秋灿并不打算彻底配合,但争论无用,当下他只想讨回自己的东西。 「我的琵琶呢?」 严泓之闻言,优雅眨眼然後望向房间一隅,秋灿的红木琵琶用浅紫的绸缎布裹好搁在一张黑红色的高背椅上。 秋灿心道:「就说你别有居心,却硬是要我当严桦。」 严泓之起身,转身负手踱向屏风,背对秋灿说:「你有幸死而复生,便将前尘事都忘却了,但仍是这座城的二当家,有什麽事就吩咐外头的下人去做。晚上再一块儿吃饭,你好好歇着,别乱跑知道不?」 「我、我得回家一趟。」 「家?」严泓之微微转头轻笑道:「这儿就是你的家。」 秋灿咬牙换了讲法说:「我要去朋友那儿一趟,给他收拾东西,我有东西搁在那儿。」 「你把物品列出来,差人去拿──」 「不成。我要亲自咳,亲自拿!」 严泓之似乎不想为这种无聊事多费神,就说:「好,早点回来。」 结果严泓之派了十多个护卫跟在秋灿後头,若只是护卫的话,秋灿思量拿了东西还能觅得空隙脱逃,路上还算安份,到了巷弄里,领头的家伙紧紧贴在他身後,秋灿眉头一拧回身呛道:「干什麽?干什麽?你们烦不烦?跟这麽近还让不让我喘气!退开!」 护卫队长身材十分壮硕的男子,能想像出合身的装束下是虯结的肌肉,被秋灿斥骂却一脸憨厚的表示:「城主有令,必定寸步不离保护二当家,以免受贼人所害。」 秋灿眯眼心想,这是变相监督,说什麽保护那麽好听,哼。 「我又不会法术,这屋子旁边临水,水又冰又冷,你是怕我从水里逃走不成?又不是鲤鱼精。」 「小人不敢。」 「算了。我只是拿几样东西,你们别跟进来,这屋子太小,挤不了几个大男人。」秋灿没好气扫过他们几人,用力哼声把有点破旧的墙门关上,接着匆匆进屋舍再关起里头更单薄的木门。 一入内就闻到有股淡腥味,这气味淡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是秋灿对此不是太陌生,一下子提高警觉站在门口环视一周,屋子小难藏人,但不是没法子躲人。 小屋本就凌乱,之前裴大夫借住时帮忙整理过,裴清和一走又几乎打回原样,但正所谓乱中有序,哪件东西该在哪个位置,秋灿是有印象的,他静静走向木桌假装无事,给自己倒茶,壶里早就没茶水,他咋舌把杯子放好,忽地低头探向床底。 「唔。」没人在床底。秋灿吁气忖道:「多心了不成。」 话才讲完,他忽然抬脚把床板踢掀,床的构造是简单木架上头嵌着硬木板,上头铺裹了保暖的衣料棉花,这一脚让床板翻腾飞起,立见一黑衣人黏在床板底下,因此低头才没看到这家伙。 「你好样的──」秋灿想顺势在那人胸上补踹几脚,黑衣蒙面的家伙却和床板一块摔回地上,他想起那个假梁生,蹲下来问:「你是那个冒牌琴师?」 黑衣人身上的血腥味还很浓,想来是流不少血,秋灿把床板挪开,扶起黑衣人靠墙坐好,黑衣人勉强睁出一道眼缝觑着秋灿喘气,秋灿也睁着一双长回觑。 蒙面客的眉里有个小小的痣,秋灿想起曾和一人喝酒闲谈时,聊到这眉相叫草里藏珠,是很好的相,於是脱口问:「你是裴大夫?」 黑衣人没答话,秋灿迳自认定,毕竟有谁会受伤躲到这种破屋里,这麽多去处偏偏躲这儿?秋灿苦笑,也懒得去计较自己是不是受骗,曾同桌共食,裴大夫没害过自己,光这点就够他感激。 「外面全是龙霜城的人,我让他们别进来,只说要拿几件东西,所以不能待太久。你等我一下,我去引开他们。其他的与我无关,你自求多福。」 秋灿一转身就被黑衣人拍肩,给了一串东西,垂下的是白玉雕琢的精巧玉坠,染成深蓝紫的细线编织串好,玉刻成不知明小花的模样。 「这什麽?」 「收下。」蒙面又负伤的缘故,杀人香的声音闷闷的,简短道:「一命抵三命。今日欠,来日报。」 秋灿拿了肩上的玉饰,哼笑道:「没想到杀手也挺讲义气。这样就让我讨便宜,你是不是在外头欠一屁股的人情债?」 不等黑衣人应话,秋灿起身把财物和惯用的东西一股脑儿用布巾包好,走到门口说:「有多远走多远,不管你要杀谁,碰上严泓之你是没胜算的。」 言毕,秋灿跨出门槛走出去,不忘把门带上。杀人香甚少有失算的时候,自然就没什麽机会可以欠下人情债,这次只是倒楣碰上严泓之在场。 秋灿对杀人香的事知道不多,那种组织向来神秘,有些事不该好奇,他也不想探究,顾好自己要紧。 「我收拾好了。」秋灿开门看那些护卫直挺挺站在巷弄里,那画面令他反感,他拍开护卫们的胸膛自己开出一条道走,又讲:「我要去买东西。」 「二当家,城主交代不能让您太过操劳。买东西的事吩咐给我们就好。」 秋灿哼哼两声,想拿城主压他,门儿都没有,他连应也不应一声,迳自走出巷子开始往店铺多的街道去,这儿走走,那逛逛,识得他脸的商人依然喊他:「秋公子。」 但是护卫会立刻冲上前宣告:「放肆。此人乃龙霜城二当家,严桦!」 秋灿觉得心情被搞砸,没兴致闲晃,随便买了几样点心就回龙霜城当病人。一回城被人盯着,又服了一帖药,他苦得抓起糖就想吃,蓦地想起杀人香给的玉饰还在他的钱兜里,拿出来细细打量。 「真意外。」秋灿凝视刻成小花模样的玉坠失笑,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身上竟带了这麽一个精巧的饰品。「不过,这花是什麽花呀。」 秋灿一边带着疑惑,一边把它系到左手腕,举手让窗口的阳光照耀,光线柔和洒在莹白玉石上,小花栩栩如生彷佛开在手腕,蓝紫色的编绳也在光照下变得色彩鲜明饱满。 它或许只是拿来系东西用的饰物,杀人香大概是随身带着当某种信物,秋灿却把它绑在手上,一般男人觉得娘腔,但他毫不为意,这样才不容易掉。 「一命抵三命,赚到了。」秋灿咯咯偷笑,听说委托杀人香的人不是特殊关系的人士,就是得付出重金雇聘,他只是把龙霜城的人引走,多划算的报酬。 虽然没有非杀不可的仇家,但秋灿心想来日方长,或许哪天用得上。 他又举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玉饰发笑,余光就看见门口来了一个人,白梧习。 「二当家,是我,白梧习。奉城主的令给您送特制伤药来。」 「伤药?」 「是。日前二当家在草地摔跤,落进池子受寒。」 「噢,进来吧。」 白梧习进门,端的盘里有一白一紫的小瓶,白瓶是细粉,紫瓶是药水,药水先涂过伤口再上药粉,再拿纱布裹好,他说完步骤之後看向秋灿,讲道:「请二当家脱了衣裤,我好为您检查伤势。」 「不用吧。」秋灿绷着脸说:「没有伤这麽重,不擦药也会好。」 「要不,我将药留下,二当家沐浴後再上药即可。」 「好。知道了。」 秋灿敷衍完,盯着白梧习,白梧习慢慢直起腰杆微笑看着他,好像在打量什麽,秋灿眯眼问他:「你觉得我不是严桦?」 「二当家就是二当家。城主说二当家捡回一命,以前的事却想不起来,个性可能也有所转变,但这都改变不了您是二当家的事实。」 「白总管,明人不说暗话,你压根就觉得我不是。」 白梧习低下头,弯腰重声:「敝人不敢。」 什麽样的主人养什麽样的狗,秋灿这会儿又长见识,白梧习一副忠心的模样,恐怕严泓之让白梧习去跳粪坑都会照办不误吧。 「算了。水烧好没有?我要洗澡。」 秋灿没把药的事放心上,反而还比较记挂杀人香的下落,不晓得杀人香逃走没有,那身伤可不轻,严泓之出手够狠够重,而且快得让人看不清楚,虽然没看见当时情形,但还是让秋灿对严泓之怀有一丝恐惧。 他靠在木桶缘仰首轻叹:「罢了。随便你们讲,我自己知道我是谁就好。」 说也奇怪,顶了弟弟的名字,秋灿开始不那麽悲伤了。这城里没有人因为严桦的死而悲伤,所以他原是替弟弟感到不甘心,即便此刻也很想做些什麽来报复,只是苦无对象。 怨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但他不想让死去的弟弟背上臭名,严桦的名字冠在他头上,他就舍不得弄臭了严桦的名声。 「严桦……秋桦。」秋灿呢喃弟弟原本的名字,逐渐红了眼眶。就算人都死了,若有骨灰,他就能带弟弟回南方,那时太年幼,也不知道父母葬在何处,只知道家乡是邻近丰姜的一个小村镇而已。 这些年月里,秋灿吃了不少苦,每次撑过一道难关,心中怀抱的希望就是能找到秋桦,带弟弟一块儿回南方,没有确切的地点也无妨,只要还有他们熟悉的店铺、画糖、常走的石桥、爱去的河边、玩水的秘密地点,那儿就是他们的家乡。 只要有秋桦在的地方,有一个人盼着自己回去,那里就是他的家。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这麽一个人,他多年的盼望如同烟火,稍有犹豫就消逝不见,他想起这里的孩子常捏雪球,他的梦想也跟雪球一样单纯洁白,可是轻掐就碎落了。 「不能哭。」秋灿提醒自己别轻易落泪,因为他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严桦还活着。 他整个人泡进水里,憋气、憋住悲伤,这水够温热,他觉得自己心脏跳得有些快,终於把想哭的冲动压下才冒出水面。 「哇啊!你吓谁啊!」秋灿怪叫,气呼呼吼骂站在面前的严泓之。 「别泡太久,头会晕。」严泓之依然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拿起毛巾催秋灿起来。 秋灿抢过毛巾骂骂咧咧离开浴桶,边擦边绕到屏风後问:「我没受什麽伤,白总管拿的伤药我用不着,你省省吧。」 「伤药?」严泓之像是不记得这事情。 「你忘了就算了。」秋灿从屏风後探头问:「你过来干什麽?」 「接你到我那儿。」 「什麽?」 「弟弟又病又伤,而且逃过死劫,我这个当哥哥的有义务好好照顾你。」 「我不是……你不怕我半夜着魔拿刀刺你?」 严泓之闻言浅笑道:「那可真危险。」 「哼,怕了吧。」 「我有真气护体,周身若有杀气便会本能出招应对,你夜里想恶作剧无妨,但近我的身会有危险。」严泓之解释完,秋灿抿嘴吞了下口水,立刻打消那些歪主意。 「慢着,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挤一张床?」 严泓之微微点头,态度温和而不容违抗。 第3章 参 由於秋灿头发还没乾,就让严泓之回去等,两个少年拿毛巾把他头发压乾,秋灿是很享受沐浴,但不习惯被伺候,觉得头发已经不那麽湿了就让他们罢手,带他去严泓之的住处。 途中的景物就和秋灿的长发一样,春雨无声渗透,带了一层湿润的光泽。 到了严泓之住的楼阁时,白梧习像在报告事情,秋灿一来白总管就和少年们退出去,严泓之先是对上秋灿的眼,然後看向桌上刚暖的一壶清酒问道:「小酌一杯?」 「嗯。」 严泓之好像习惯用眼神示意,那张端整而冷峻的面容,即便同是男子也会被吸引,秋灿便是贪看这几眼,挤不出更多话回应。 「坐。」严泓之让秋灿坐下,替他倒一小杯酒,桌上杯子都是白色,但形式并不一致,就像随兴捏制出来,坏体还有烧制时产生的淡釉光泽及细纹,看起来像江渚白砂。 秋灿握着杯子,觉得这人就和杯子一样,有些性格狂放不羁,心思却相当内歛。 两人无语浅酌,窗虚掩着,吹进来的风还是冷,没有风花雪月,就只是两个男人沉默品酒,暖酒入喉意外的滑顺,酒液进了体内再慢慢地烧上来,先热了喉咙,再热了脑子,温暖的血液一下子流遍全身,相当舒服,这酒浓烈,不宜喝多,但却不辣口。 严泓之又给秋灿倒了半杯,秋灿惊艳的看着他说:「没喝过这麽好喝的酒!」 「这酒叫如意。」他说,如意这种酒是龙霜城酿制的,赶在春汛前,城里的人会去汲取初融的山泉,酿造的工序繁复,为此城内还有冰窖,现在喝的酒已是两年前酿的。 「好俗气的名。」秋灿哈哈笑,却递出杯子想再喝,严泓之却把酒瓶封好,告诉他:「睡前喝这样就够了。喝多夜里麻烦。」 「呿。」小气鬼,秋灿暗骂,默默记牢这酒的香气和盛装的瓶子,心想哪天去偷一堆回来,同时自叹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毕竟这是他真正营生的本事。 严泓之让人把酒收走,他们俩脱了外袍就上床躺下,秋灿被赶到床里,熄灯後房里安静到落根可闻。秋灿的呼吸比严泓之明显,他跟这人也没什麽好讲,闭目养神,许是沐浴後又喝了酒,竟然没防备的睡着,还做了一场春梦。 梦里他和一个女孩子乘小船出游,船上搁了钓竿,他和女子说笑,然後搂搂抱抱,正要嘟嘴亲她樱桃小口时飞来一只蚱蜢停在他鼻头,他哇的一声拨脸退开,忽然从梦里醒来。 「啧,就差那麽一点。」他懊恼想着,忽地发现身旁没人,可能严泓之夜里要忙什麽事不在这儿。 秋灿心里一乐,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於是小心翼翼开窗,用轻功上了楼顶,此时不怕残雪手滑,只是下过细雨,但秋灿并不担心,还是老练的摸到高处想找个方向开溜。 他万万没想到严泓之不是出去办事,而是一个人带了清酒在屋顶喝,秋灿像只蜥蝪一样伏低姿态,四肢撑着呆看严泓之,脱口叫道:「你一个人偷喝!」 严泓之浅啜,斜睐他反问:「偷喝?你呢?」 「呃,我是这个……我赏月。」 「赏月?」 两人同时抬头,天上满是云层,哪来的月? 秋灿表情尴尬,严泓之指着身旁要他坐过来,两人就坐在屋脊一人一杯酒。高处的风很冷,严泓之把身上披的外袍盖到秋灿头顶,後者蹙眉,但还是把它披到肩上。 「你以前也爱赏月。」 秋灿微愣,会意到对方讲的是真正的严桦,他想多知道严桦的事,便没插嘴,眼尾睐向严泓之,看见那人好像正把酒液吞下,连喉头滚动的样子都比自己有男子气概似的,真教人妒嫉。 「因为常常夜里跑到屋外看天空,所以偶尔感染风寒。小时候我还笑你是药罐子。」 秋灿心疼弟弟,问他:「你怎麽没拦我?」 「我拦了,可是你老是说再多瞅几眼,我有次不高兴就问你『究竟是夜空好看还是我好看』,呵。」 「那我答什麽?」 严泓之歛笑,看着那张和严桦一模一样的脸说:「你说看不到我的时候才出来看星星月亮,所以每次我回来都碰巧撞见你在屋外,除了我之外,你心里还有一个惦记的人。」 秋灿心尖彷佛让针狠狠扎了,严桦说的是他对不对? 严泓之接着讲:「你不说,我也晓得。但你既然是这里的人,我就不会再让你去想别处的人事物,严桦,你知道麽,我在外时也常想起你的事。也许是我太常冷落你,以後会好好弥补的。」 秋灿转头不看严泓之,或者该说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他哽咽道:「太晚了。严桦已经死了。」 「人总有一死。」这句话讲得异常平静,秋灿痛恨严泓之的冷静,恶狠狠转头瞪视。 那一刻秋灿懵了。严泓之的表情确实平静,但眼神充满疲惫,并且有着和秋灿相似的哀伤,原来他们都一样,一样不能接受严桦的死,一样逃避现实,一样想从对方身上挖掘严桦遗存的所有东西,包括思慕、温柔、回忆。 「只要你活着就好。」严泓之的话让秋灿摸不着头绪,是想继续利用他做些什麽,还是单纯把他当成一种追思的媒介? 「说说我以前的事吧。」秋灿乾了一杯酒,决定暂时不想这个,毫无头绪的事情,搁着不管也罢,反正既不会更好,应该也不会再更糟。 严桦九岁来到龙霜城,当时只是被买来当杂役的小童,前城主生前看见严桦躲在树下偷学护卫们练武招式,起初也没多留意,後来严桦到严泓之那儿伺候,因为性子内歛又为人低调,懂得分寸,就被收作养子。 「你一直很乖顺,不闹孩子脾气,因为这麽懂事,又识大体,所以前城主很欣赏你。」严泓之垂眸淡笑道:「懂事得令人心疼。」 「你知道严桦对你不是兄弟之情麽?」 严泓之望了他一眼,目光投入夜色里,叹息般的说:「不是又如何。我与他本就不是亲兄弟,我仍当他是弟弟,却不能控制他怎样想我。」 秋灿暗暗替严桦不值,这人原来并没有那样的心思,日夜都盼着一个不会倾心於自己的男人,严桦实在太傻了。 许是这份不甘心作祟,秋灿顶着严桦的名义向严泓之放话,说道:「严泓之,这几年我都没把你看成是哥哥,我心里对你除了崇敬仰慕,更多的是世间男女有的情爱。」 严泓之表情凝滞,那模样让秋灿心里好笑,不禁伸手抚摸严泓之的脸庞,当下秋灿心脏狂跳,这举动宛如在戏弄一头猛虎,危险而刺激。 「你现在知道了?以前我有所顾虑,现在我记不清往事,所以说开了。你怎麽看待?」 严泓之轻拨掉脸上轻画的手指,握住秋灿手腕低道:「别闹。」 「我喜欢你。」秋灿满怀恶意的出言挑衅。「你讨厌严桦?」 「你醉了。」 「没醉,瞧,我眼睛这麽亮。」秋灿知道自己扯开微笑时,眼睛会微微弯起,每次他想勾搭女人时就会这麽笑,女人喜欢他这样开朗又略微暧昧的神情,就不晓得严泓之会不会害怕了。 严泓之是一城之主,怎样都不会接受男色诱惑吧。正是如此,才让严桦苦苦单恋多年,秋灿不甘心就他弟弟吃苦,怎样都得拖严泓之下水,就算严泓之毫无相应之情,也要让这人愧疚! 「严桦。」严泓之苦笑道:「罢了。从前你不说,我心里还觉得愧疚心疼,现在你讲了,我倒轻松。你我之间是兄弟,我感激你为我付出的,但你这份心……那些年我无法回应,因此才时常不在城中。」 「多狡猾。」秋灿冷眼睨着严泓之,真想狠狠剜他鼻,挖他眼,把这张过於英俊的脸毁了,烧给九泉之下的弟弟。 「不战即逃,亏你是一城之主。」 严泓之倒酒,发现瓶里酒已乾,叹笑道:「因为我不曾将你视作敌人,何来不战即逃?我若待在城里,你岂不是更痛苦?」 「自以为是。」 「够了。别再说这些,回屋里睡吧。」严泓之一手勾着酒瓶,将酒杯拢在掌心起身欲离。 「严桦不会武功,可我却在这屋脊上跟你喝酒,你还说我是严桦?」 严泓之闻言回首,面不改色朝秋灿弹指,秋灿猝不及防被凌空点穴,腰腿酸软就这样跪下,身子往一边倾倒,严泓之身形瞬移把秋灿一臂勾牢,一会儿就落到楼台环廊里。 「严桦,不会武功往後也别乱跑上去,很危险。」严泓之打趣的说。 秋灿瞪着这人,然後被抱进屋里,回到他原来躺的位置,严泓之帮他盖好棉被就躺到身旁,他心里气恼,不是他武功不如人,而是这人出手太快,又高强得像鬼神一般,压根比不上。 身上被点了穴不是不能动,而是动了就难受,有的穴点了极疼,有的穴点中即酸麻无力,现在秋灿就是酸软无力的状态,但还是咬牙蹭向严泓之,活像水里爬出的怨鬼般瞪着人说:「你别不承认,我那晚看到你抱严桦。」 严泓之静静仰躺,不打算搭理秋灿,秋灿卖力拿头撞他,但他只感受到有人拿额头拼命磨他肩头,有点发痒。 「严桦,别调皮。」 「你若无心,何必做那种暧昧之举,你老是躲着严桦,根本也是对他──」 严泓之倏地将秋灿推回床里,双手按住秋灿双肩吻住,只是唇对唇辗磨,虽然一下子就分开,却仍把秋灿吓得呆滞。 「你再胡闹,我就像刚才这样对付你。」 秋灿没想到严泓之会做这种举动,登时不敢造次,乖乖的瘫在被窝里放任自己睡去,只是阖眼後想的都是刚才唇上柔软又霸道的触感,惊悚又令他心乱如麻。 秋灿知道严泓之对严桦不是毫无情意,否则就不会在望着他的时候,失神的想起什麽,然後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因为严泓之清楚他不是严桦,只是一个和严桦有相同模样的人,而且还把这麽一个人扣在身边,日日夜夜的折磨自己。 严泓之是个傻子吧。秋灿有点欣慰,其实不必他将此人拖下水,这人也已经被自己的妄念给魇住了。 「活该。」秋灿恶毒的想着。啊,严泓之是活该,就跟他一样,人往往庸人自扰,早知如此有何用? 严桦不是能预见将来麽?会不会是怕严泓之舍不得,所以从来不将心意表明呢。秋灿如此猜想,一面心疼弟弟太过温柔,一面妒嫉身旁这个拥有许多美好事物的男人。 「我恨你。」 秋灿低沉说道,过了好一会儿,严泓之出声问:「为何?」 「妒嫉。」秋灿知道他若是为难严泓之,严桦在天上也会难过,可他就是忍不住,何况是严泓之不放过他,他又何必心软。 「妒嫉什麽?」 「你有我没有的。」 「我有的,是你想要的?」 秋灿顿了下答道:「你抢走我弟弟。」这话不按逻辑,完全是发泄情绪。 严泓之并不恼,转身侧卧对着秋灿,一手覆在秋灿脸颊上,大姆指轻轻擦过他眼下低喃:「严桦……你若想要我的心,我便把心给你。」 「他已经死了。」 「严桦。」严泓之挨近秋灿,头脸几乎埋在秋灿胸怀,两人之间有股热气,秋灿感觉到怀里的男人好像在哭,无声却激动。 秋灿被严泓之倚靠着,这般高强厉害的一城之主,竟闷在他怀里哭,他错愕的想着:「你这家伙究竟要做多少事吓人?」 眼泪是可以骗人的,秋灿怀疑严泓之做的每件事,但又有点佩服,不管是不是演戏,这都足以令他吃惊。 「不要走。」 「那你别哭。」 「嗯。我没哭。」 「你明明就……」秋灿心乱,一个大男人窝在他胸前哭,恶心不恶心!不过若是严泓之的话,确实很难说他恶心,都是失去至亲的人,何苦彼此为难? 秋灿给自己想好理由,开口说:「你别哭。快睡啦,我困死了。」他用力打呵欠,心想这绝非心软,只是真的困了。 秋灿以前过得并不好,被牙人买卖时也在船上、笼里跟人挤过,像是要被卖掉的牲畜那样,後来他防备心越来越强,绝不和他人同一处就寝,早已习惯孤独。 他本以为自己不习惯接触他人,即使裴大夫那时借住,也是因为屋里有空房,两人也不处一块儿,如今却和严泓之贴得这麽近。 秋灿千百个不情愿也莫可奈何,闭眼放弃挣扎。 严泓之仍贴着秋灿,後来不知怎麽睡熟的,醒来的时候秋灿惊觉自己趴在严泓之身上,吓得弹坐起来瞪了这人许久。 梦里抓的是少女的胸脯,一觉醒来成了壮汉的胸肌,秋灿不吓醒才怪。 肚皮发出打鼓声,人生再悲惨,肚子还是会饿。秋灿肚子鸣鼓,严泓之跟着醒来,他臭脸和对方互看,两人各自梳洗後在房里用了早饭,接着就被严泓之带去从前严桦做事的地方。 严泓之让白总管把从前的事交接给秋灿,秋灿喊住他,慌张问:「你就这麽把我丢着?」 「丢着?」严泓之浅笑道:「我有我得做的事,你有你的事。我让白总管带你,你说我丢下你,难不成你想成天赖着我这个兄长?」 秋灿眼尾扫了下白梧习,白梧习面无表情的恭候在一旁,但那眼里好像藏着笑意,这对主仆绝对是故意整他,他根本不是要撒娇,只是把城内事务交给他一个外人不是很危险? 「算了。」秋灿摆手赶人。「你走,快走。」 严泓之没多停留,一会儿就离开,楼里还站了几名男女,白总管向严桦介绍他们,同是厨房做事的就有负责采买、栽植作物、饲养牲畜、酿造、腌渍、器皿管理的人,其他则有专门管理仓库、衣物裁缝、帐房,这些看来琐碎繁杂的事情,以前全是严桦在掌管,白总管说得秋灿都听傻眼,其中还没包括节庆活动和宴席。 白总管花了半个时辰草草交代这些事情,还记成一本簿子,按时日进度让二当家圈点所用,秋灿松了口气,夸道:「白总管做事委实细心。」 「份内之事,二当家过奖了。」白梧习低头微微躬身致意,但表情仍有其傲气。秋灿看在眼里,他想能收服这样的人为己用,严泓之也不是个泛泛之辈吧。 在白梧习的带领下,秋灿跟着走过各房各处巡视,实际上也没秋灿插手的余地,城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运作,自成体系,像座小皇宫似的。 其中最让秋灿喜欢的差事就是进厨房,近日宴席的菜单,厨子们都会做来先让他尝试,龙霜城的人口福不浅,因为就连秋油和醋这些调料都是秋灿尝过最合意的。 秋油即是酱油,越陈越好,听酿秋油的人说用来酿制它的水还得看日子,豆子也得特地筛选过,细节周到酿出的秋油才能味厚且鲜,以之料理的厨子自然亦得是内行人,以免东西走味。 厨子厨工们围着秋灿聊,秋灿听得嘴馋,直想变成一只老鼠窝在厨房不走了。 是夜,秋灿假意要拉屎就往严泓之房外跑,想去厨房偷点心吃,顺道摸走几本食谱,严泓之并未拦他。当秋灿接近厨房时,发现厨房有影子,是一个胖子在里头飞来飞去,远看像头肥老鼠,原来有人捷足先登。 「谁呀这是。」秋灿暗骂,月亮露脸,淡辉落下来,习武的人眼力特别好,他觉得那看起来好像是白日里见过的其中一名厨子,熊月半。 啊啊,自产自销啊。秋灿失笑,也不好意思再进去跟对方抢食,摸摸鼻子回去严泓之寝房里,脱了鞋摸回床里边,他发现才第二晚自己已经很熟悉这间房,为此感到无奈。 严泓之出声问:「解馋了?」 「我去拉屎你问我解馋没有?」 「原来是真的去拉屎?」 秋灿气红脸,骂道:「你去吃屎啦!」 龙霜城大小事好像无一逃过严泓之法眼,秋灿不禁这麽感觉,好像自己掉几根头发,这人都能够了若指掌。 如此过了一阵子,天气变暖和,花树盛开,蜂蝶绕在花叶间狂舞,城内外的风光出乎秋灿意料的漂亮,原来也有如此生气蓬勃的景象。 这儿的人喊他二当家,严泓之则唤他严桦,即使出城也没人再认得出他是秋灿。秋灿偶尔也会错乱,听见有人喊严桦,他会以为弟弟还活着,心情起起伏伏,游走在悲喜之间。 对於严氏兄弟同床共寝,谁都没多讲什麽,只当城主护弟心切,秋灿表面上配合,心里却十分挣扎,他不想习惯睡觉时身旁有人,他讨厌严泓之所谓的弥补,因为真正的严桦已经不在了。 一日天气晴朗,严氏兄弟出外钓鱼,不带任何护卫。严泓之不赶快,维持一定的步调,秋灿尾随其後,偶尔与之并肩,两人登山脸不红气不喘,钓竿是由秋灿拿着,竹篓也是由他背。 到了严泓之说的湖畔就开始勾好鱼饵,抛甩鱼竿,然後坐等鱼市钩。沉默再度降临,两人都注视湖面,好像在捕捉涟漪、光影。 良久,秋灿开口道:「严泓之,你何时能放过我?」 「严桦,你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把他火化还是直接葬了?」秋灿问:「葬在哪儿?他一个人躺在北方,我怕他冷。还是你将他烧成灰?」 若是弟弟被烧成灰,秋灿想带他回故乡,再怎样也比北方好,冰天雪地的,却连一个真心惦念他的人也没有,多可怜。 秋灿等不到回应,转头睇向严泓之,惊觉他神色阴郁,满是怨愤,可能是自己一再提醒他严桦之死,惹他不快吧。 「你活该。」秋灿一点也不同情严泓之,他妒嫉,好的全教这人占尽,说什麽弥补听来像笑话,他不稀罕这些。 「你最好别再提。」严泓之的嗓音极为低沉,宛如远雷一般响起。 「哼,你怕?怕严桦死不瞑目,还是心虚内疚?早知如此,为何当初不好好珍惜,你怕做了有违伦常的事,难以服众是不是?」 「别说了。」 「你要是真心爱严桦,应该跟他一起死。」秋灿知道自己太恶毒,他本来就不是温柔的人,也不是什麽好人。 尽管这些日子在城里的生活让他知道弟弟生前衣食无忧,但他知道弟弟若是恋上此人必定受苦,他对严泓之的态度充满矛盾,为了弟弟他并不想为难严泓之,却也为了弟弟想折磨这人。 「或许你根本没那麽喜欢严桦,你只是舍不得这张看惯的脸。」秋灿继续出言刺激,忽然肩膀被拍了一道掌风,气劲不重,他往後倾倒,咯咯怪笑起来。 说他幼稚下流也好,把严泓之这样的人惹恼,说真的有点刺激。秋灿坏心笑着,蓦地被拉住手臂坐靠到严泓之怀里,头顶传来关心的问话。 「对不起,你痛不痛?」 秋灿生气的推他一把,站起来骂:「你才够了吧!我不是严桦,他死了,死了,你害死的!你这麽做有什麽意义?把我变成第二个严桦,再同样把我逼死不成?」 严泓之温柔的表情变得冷酷,好像戏演不下去,被拆台子,很乾脆的生气了。 眨眼间,秋灿被撂倒在地上,土石地丛生杂草,衣服虽然穿得厚,但颈子仍被草挠得刺痒,他两手掐住严泓之颈子,双手一下子被严泓之捉到头顶。 照这情势,该是两人扭打成一团,但论武力秋灿远不及严泓之,他又被紮实的戳中穴位,一挣动就又痛又麻,难受得吼叫。 「浑帐!严泓之你这个──」秋灿的嘴被牢牢堵住,严泓之这回不仅压着他唇瓣,更将舌头探进口腔,他吓得不轻,僵着身躯。 由於秋灿的反抗忽然减弱,严泓之的动作跟着变得温柔许多,他欺在秋灿身上,吻住发出惊慌闷哼的嘴,唇含着唇吮啃,舌头柔软缠绕秋灿嘴里的舌,半晌退开低道:「你说我不爱你?」 秋灿在发抖,他挤不出声音,好像力气被刚才那一吻抽乾,无措惶惑的瞪着人。 严泓之撩开秋灿脸上凌乱的发丝,忧伤低道:「其实你也害怕不是麽?被男人这麽对待,你心里很怕,却又想要我的心。若是我往前一步,你必定逃开,谁比较狡猾?」 「严……严桦他才不……」秋灿脑子烧成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讲什麽,脸上被严泓之的指尖轻画,又痒又麻的感觉从肌肤渗到心里,双眼无法挪开。 多俊美的男人,秋灿不由自主想着,妒嫉和羡慕的情绪早已抽离,取而代之是茫然凝视。在见到严泓之这人的当下,秋灿马上就理解弟弟为何会倾心於此人,但他并非严桦,也不想再步上後尘。 「亲我好麽?」严泓之央求道:「如果是我提出,你是不是就愿意这麽做?」 「亲、亲……」秋灿盯着那张微启的丰唇,吞下口水,那不是女子的樱桃小嘴,却线条分明又饱满,诱人绮想。 可是招呼上的却不是秋灿的嘴,而是秋灿的拳头。 「吃屎吧!」秋灿冷不防给了严泓之一拳,鱼竿也不拿,运了轻功逃窜下山。 严泓之的嘴角登时红肿,他摀了下嘴边,蓦地失笑。 他心里也明白那人不是严桦,一直都清楚得不得了,每回看见那张脸,却还是会无视眼尾的痣,把那人当作严桦一般疼惜。 无奈的是,那人始终不是严桦,脾气性格截然不同,并非是不懂分寸,也不是驽钝愚蠢,而是根本桀骜不驯,打从骨子里反他。 「野马一匹。」严泓之轻哼,也没带走湖边的钓具,穿梭山林的身影犹如鬼魅,赶在秋灿下山前拦了去路。 秋灿逃得脚酸,和头一次从正门进龙霜城表演一样,忽然脚滑,身子腾空,这回却不是摔在地上,而是被捞进厚实的胸怀里,被严泓之一路抱回龙霜城。 幸亏走的不是常人用的街道,避开世人眼光,严泓之进城没走正门,在树与高墙间借力,顷刻就潜进城回到他们夜里共处的楼阁。 秋灿被摆坐在椅子上,严泓之倒茶给他喝,自己也乾了一杯,他仍瞪着人,严泓之浅笑问他:「瞪这麽用力,眼睛不累?」 於是秋灿闭眼不看,唇间却被偷啄了一口,他惊吓瞠目,就见严泓之双手撑在椅臂上觑着他叹气道:「该拿你怎麽办好?」 秋灿暗哼:「怎麽办?放了我啊!放了我,我铁定找机会把你们龙霜城闹得鸡飞狗跳!」 「就这麽讨厌我?」严泓之摸摸秋灿脸颊,回头把门窗掩实,再走回来把秋灿抱到床上,他点了秋灿的哑穴让他难以开口出声,接着脱了两人脏了的外袍。 直到此刻秋灿只以为严泓之爱吓唬他,结果也不过是要把脏衣换掉而已,但这回却没这麽容易善了,严泓之一脚跪立在床上,倾身亲他脸颊、鼻尖,还有嘴角,而他余光则瞥见这人裤裆明显隆起。 「不……嗯……去你、的……」秋灿使劲力气才挤出这些毫无威力的臭骂,相对於穴位阻滞的痛苦,被严泓之抚摸是那样的舒服享受。 後续发展才是秋灿所不能想像的,这人是将他当作严桦的替身,彻彻底底的利用他麽? 秋灿闭眼叹息,弟弟所恋慕的人,是如此疯狂可怕,冷酷霸道。除了害怕,秋灿心中满是悲哀,严桦生前所无法拥有的,如今全落在他身上,就连这样的温存和残暴,令人混淆的柔情…… 「我喜欢你。」严泓之附在秋灿耳边低喃:「我是真心的,真心的……想要你。你不是麽?」 第4章 肆 耳边是醇厚如酒的嗓音,还有略重的吐息,对秋灿而言,眼里见的,耳朵听的,鼻子嗅的,还有肌肤所接触到的全都成了一种诱惑,严泓之像妖魔一般魅惑他。 秋灿无奈瞅着对方,恐惧过头就生气,气过头就乏力,忽然想笑,多可笑不是?他们两个都很可笑,互相扯下水,谁也不能幸免。 严泓之双手捧着秋灿的脸,指腹巧妙遮掩掉他眼尾,如野兽般俯首碰他的唇和下巴,秋灿恍惚想着一些杂乱的念头,比如男人的嘴唇意外柔软,那麽阳刚的男人也有这样柔情的模样。 若换成他人,秋灿或许会咬舌,用一些激烈的方式反抗,但这个人令他好奇,他好奇严泓之究竟对严桦是什麽心态,既然要做到这地步,起码在精神意志上不想因此脆弱。 真不想连这点都被给严泓之,秋灿轻叹,伸手抚摸严泓之的俊脸,打着坏主意。他想,让严泓之无可自拔的沉溺,然後狠狠的甩开这人。 「哼嗯。」秋灿勾起嘴角,明明是不怀好意的笑,却也能令严泓之望而失神,他觉得别扭而避开视线交集,却让严泓之扳过脸相视。 严泓之表情更为热切,双手揉着秋灿的身躯,很快就探到衣里,松了系绳挑开,他停手要求道:「帮我脱。」 秋灿还在迟疑,本来只要查到严桦真正的死因就好,并不愿跟此人纠缠,是这人先缠着他不放的,心中满是对严桦的罪恶感,他伸出手却顿在半空,怎样都无法跨越。 是严泓之捉着秋灿的手心贴在胸口,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身体温度很高,那双眼紧锁住秋灿,尽管如此,秋灿却知道严泓之是在看严桦,於是他垂首闭眸,无奈苦笑。 「你真的爱我?」这话是秋灿替严桦问的。 「如若不是,我就不会受此折磨。」 「是麽。」秋灿无力吁气,他开始相信严泓之对严桦是有心的,只是太迟了。至少严桦曾被爱过,疼惜过,秋灿不禁有点羡慕,他真希望自己真的是严桦,而不是替身。 严泓之又伸手摸了摸秋灿的脸,好像在确认秋灿是真实存在的,秋灿也做同样的事,代替严桦回应这人不可能再实现的梦。 「哥哥,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 「我梦到雪地里开着南方的花。梦里,我们一起看烟火,你买糖给我吃,还去乘画舫游湖。」 「严桦。」严泓之低头磨着秋灿鼻尖,秋灿无措别开脸,他轻捏秋灿下巴对上微启的唇辗磨,温柔撬开牙关,将贪馋的舌探入秋灿嘴里缠搅。 「唔、嗯嗯。」 秋灿稍微回应令严泓之变得更贪婪,唇舌互动激烈,发出情色的声音,秋灿虽然多少听过男男之事,却只当笑话看待,从没有过这种经验,还以为自己能大方接受,却不由得感到羞耻。 他不知道严泓之是怎样,就算严泓之没碰过男人,也有碰过女人的经验,其实差别就只在交合的地方不同,想到这里秋灿不免觉得恐慌,他抵开严泓之的肩想挣开,严泓之将他压在床铺间哄道:「不会弄伤你的。我会很小心,不信我麽?」 这话是哄严桦的,严桦必然相信,但这时被压制在身下的是秋灿,秋灿并不反抗,因为他知道那是徒劳之举。 严泓之确实很小心翼翼,他将秋灿又吻又揉,弄得浑身酥软就把秋灿的裤子给脱下抛开。秋灿双腿一凉不由得夹紧,腿间肉红的性器尚是软弱瘫着。 秋灿撑起上身搭住严泓之的肩哼道:「慢着。」 「不。」严泓之两手稳住秋灿腰身,伏下身将那根垂软殷红的肉柱含进嘴里,秋灿吓得只能呆看,被他湿热口腔吞吐着,秋灿慌道:「别这样。脏、脏……」 秋灿十指伸到严泓之发里,将簪子和挽好的发髻拆落,他忽地执起簪子想刺杀这人,只要朝後颈狠狠刺入就成了,但却刺向严泓之的肩膀,而且伤口并不深,只是扎了下。 严泓之轻咬秋灿脆弱的器官,抬头拿起簪子随手抛掷,簪子射穿屏风深深插在窗棂,也不管肩上的伤口,低头含弄秋灿的分身。 「啊、不要了。别弄……我……」 「真敏感。不常玩这儿?」严泓之松口,改用手撸弄那逐渐起反应的家伙,秋灿已是双颊酡红双眸盈光的模样,令他暗自讶异,或许是真的没什麽经验。 秋灿讨厌被那种怜悯的目光注视,别开脸压制严泓之的手,严泓之不肯罢手,还伸手将他束好的长发放下,夸了句:「真可爱。」 「住口。」 「出来了。」 秋灿顺他的话看身下,自己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喷出精液,而他只能凭身体本能亢奋喘气,羞耻得想落泪。 「我喜欢你。」严泓之又一次咬他耳垂低语,这句玩笑般的话,就算是讲给严桦听的,秋灿却觉得很温柔,情绪稍稍平缓被严泓之搂着。 「喜欢到想对你做这样的事。」严泓之搂着秋灿亲吻,一手沾满精液往秋灿後庭涂抹,秋灿哼哼唧唧扭动,声音比平常还要软腻。 「不、不要挖那里。」秋灿伸手想阻挡,严泓之把他紧紧按在胸前,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只手执意往小穴里钻弄,那感觉特别诡异,好像刚拉出来的东西硬是塞回来。 「看着我。」严泓之命令道,秋灿抬头觑他时觉得口乾舌燥,他看着秋灿的眼神锐利如鹰,低头吻住,手指感受被小穴吸绞的力道。 「啊、哈啊、嗯。」入耳的声音比适才还甜,不像那个野性难驯的男子会有的模样和声色,这令严泓之几乎忍受不了欲望膨胀,加快了手指拓弄的动作,弯曲指节,练剑的薄茧磨擦,秋灿摇头捶打他,却完全消减不了他的情欲。 「让我干。」严泓之退出手指,将秋灿放倒在床铺间,询问的话音饱含欲望和磁性。 秋灿喘着点头,被撩拨得不想再思考任何事,关於感情、道德、伦常,他只想快点解决身体深处的空虚感,找些什麽来填补深渊。 「把脚打开。」 秋灿仍夹紧腿,那种命令的口吻令他反感,但下一刻两脚就被拉开,有个圆钝滚烫的东西抵在他後庭,毫不留情往里钻挤,那是男人才有的凶器,却超乎他所想的硕长,他伸手想挠抓对方反击,两手又被抓到头顶。 「好痛、痛,我不要了,出去……出去,不、啊……」 「对不起。」严泓之贴近他苦苦央求着。「严桦,我想要你。对不起,我真的……」 「啊,太大,你──妖怪。恶鬼。呃、呃嗯、呃,啊啊,去、操你、唔唔──」 严泓之吻住他,昂扬坚挺的肉刃执意进到肉穴里,几乎没入整根,再徐徐抽出,接着慢慢插到深处,徐徐反覆几次後,秋灿的小穴像是开始习惯被抽插,柔软的吸附住,严泓之的动作慢慢加大,悬在根部的深肉色囊袋随其挺动晃荡,撞在秋灿私处细嫩肌肤上。 一开始的润滑并不够,但秋灿的阳物不时泌出体液,两人之间很快湿了一小滩,交合处的撞击出现水声,秋灿揪紧床被闷叫,整张脸烫红,这样的冲击让他睁不开眼,只能张嘴无声呼叫。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3节 严泓之仍强行压抑心里疯狂的念头,双眼注视秋灿持续抽送男根,秋灿被插得喷薄出白液,掩面哀叫着,他顿下动作两手撑在秋灿脸侧,柔声问:「真的这样痛苦?」 秋灿挪开手,一脸委屈睨着一逞色欲的男人,他同是男子,知道这种时候还能用这种语气关心已经非常人,但身下还被弄着,他实在说不清楚是什麽感受,初时怪异可怕,现在却有种更可怕的快感窜遍四肢百骇,酥麻入骨。 偏偏他说不出口,若是严桦会怎麽想?若是严桦,定是感到幸福吧。 「你抱我。」秋灿闷得有点乏,话音低微的说:「抱我。」 严泓之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扬起浅浅笑痕抱起秋灿,秋灿双腿环着他的腰,坐在他阳具上,他开始顶了起来,目光锁住秋灿似痛似欢的表情,怜爱的吃他唇间溢出的呻吟,吞入温热的气息。 秋灿张口咬住方才刺伤严泓之的肩膀,严泓之绷紧肌肉用力顶他,他则啃吮那道伤口,不让对方好受,口里很快漫开一股血腥味。 不一会儿秋灿柔软挂在严泓之身上,性器疲软,严泓之把他放回床铺抓起腿狂干,秋灿颤栗浪叫,上一波高潮的余韵和强势的攻击让他再度勃发,肉穴好像要被插坏一般,秋灿像摔惨的孩子般放声大哭。 没有矜持和平日的尊严,他们各怀心思互相伤害、互舔伤处,将思慕懊悔化作纯粹的情欲双双释放。 严泓之尽情释放,退出秋灿体内时带出许多浓稠精液,秋灿无力拢起双腿,肉穴慢慢缩紧,挤出甬道内残余的液体,然後被严泓之抱在怀里鸣泣。 「不哭了。」严泓之亲他泪珠滑过的地方,一手抚玩他腿间软下的肉棒,亲昵狎玩着。 秋灿何曾被这样拥抱或亲吻过,他知道自己也被同一个梦魇住,有了和严桦相似的心思,倘若不是,方才严泓之有许多破绽,他早该杀死这人,又怎可能一再忍受严泓之亲近。 他渴望,羡慕,也妒嫉的,说不定是严桦吧。对於严桦,他既爱着,又如此妒嫉。沉沦至此并不是存心想夺走什麽,只是……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如何盗窃,不知不觉间也试着想偷走严泓之拥有的,在蒙胧意识间,秋灿感到後悔却又满足。 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他想被严泓之拥抱,被亲吻,被占有,尝看看严桦的梦是什麽滋味。就算结果很悲哀,至少他知道个中滋味。 严泓之又是如何? 「早该这麽对你的。」严泓之在秋灿耳际呢喃。「也不该浪费那些时光猜忌。」 「你真可怕。」 严泓之埋首於他颈间,闷声低笑,喜难自抑,又彷佛在哭一样轻哼。 「疯子。」 「我没疯。」严泓之忽然冷静的回应道。「是你乱了。」 这话让秋灿心中一凛,好像自己中了什麽陷阱,但他无能为力。 「严泓之,你知道麽?」接下来的话,是秋灿有感而发,却带了刺的回应。 「嗯?」 「这是我第一次……严桦死後第一次哭。」 语毕,秋灿被翻身背对严泓之,後者握住狰狞的器官又一次插入。许是哭过,也崩溃过,他只想享受被渴望的感受,抬高的臀迎合,被狠狠操得合不起嘴,吞不下唾液,淫荡的含着严泓之的手指。 活着不过如此,人多是被欲望控制而活。在失去至亲和盼头之後,秋灿放逐自己身心,就此堕落也好,他还有个伴,叫做严泓之。 *** 秋灿累得晕睡,醒来又浑身酸疼,外头很安静,忽地传来一句问话声:「你醒了?」 还会有谁,自是将秋灿几乎拆骨分筋的元凶,严泓之。他把事情都挪到房里办,就等秋灿醒来一起用饭。 秋灿身体已经被擦洗过,他没兴趣知道是谁伺候的,坐在屏榻上靠着小几,张口让严泓之喂食,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严泓之干的好事,活该要负责伺候。 「又是粥。」虽说不是白粥,但秋灿很不喜欢被当病人,他知道严泓之定是把他看作严桦。 「不合胃口?」 「这个我吃多会胀气。」 严泓之把汤匙搁在碗里,长指轻轻勾起秋灿下巴问:「身子觉得怎样?」 秋灿别开脸回答:「不舒服。」 「不舒服?」严泓之歪头想对上秋灿的眼睛,笑说:「可是你泄了一身,今早我把你抱到书案後的榻子,让人将床被都换过。」 秋灿闭眼叹气,这人居然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聊这麽露骨的事,摆明是刺激他,他不想浪费唇舌跟严泓之拌嘴,简短要求:「我要回去住。」 严泓之像是有点无奈,但并不意外,很乾脆的答道:「一会儿让人将你东西收拾回去。那地方有些肿,我夜里再去帮你上新药。」 「不要。」秋灿瞟他,往後坐开,微恼道:「给我药,我自己来。」 「做都做了,害什麽臊?」严泓之把碗放着,支手撑颊望着他说:「我不信你一点儿都没享受到。你喜欢我。」 「是严桦喜欢你。」 严泓之仍凝视他,语调不高不低的说:「你身上有很多伤疤,怎麽来的?」 「不用你管。」 前一晚交欢时,严泓之抱着秋灿弄了两、三回才罢休,秋灿累瘫在他怀里,这事比秋灿料想得还累人,没多久就睡着,而严泓之则恢复冷静想替秋灿稍微擦拭身体,这才仔细的看过一遍。 手脚且不说,光是前胸後背就有许多已经癒合又淡了的肉疤,有的新肉浮起,有的颜色深浅不一,看得出有鞭伤,或是锐物刺画的痕迹,甚至有一、两处像是剪子剪的,就在手指上,虽然伸直的时候藏在指节纹路里,可是秋灿皮肤偏白,稍微留意就看得出来。 严桦自九岁就进龙霜城,练过几年功夫,但不适合修炼,武功只能拿来强身而已,之後被收作养子,过的日子较为劳心,但还不至於伤身,病弱也只是长年不习惯北方酷寒而致。 但睡在严泓之床上的男子却不同,曾经遍体鳞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虽说男子汉身上有伤让人觉得粗犷有气概,但是秋灿的情况却让严泓之不太舒服,甚至感到生气。 是因为有着和严桦相同的脸,将感情投射的缘故麽? 严泓之苦笑,擦拭秋灿身躯的动作不觉放得轻柔,那不是让人引以为傲的伤痕,他看了只觉得心疼,也许是舍不得这张皮相吧。 秋灿自己回严桦的住所洗了一次澡,因为没睡好,倒头就睡过午饭,醒来时喝了点羹汤继续赖在床上,白总管和其他管事的来了也不见,一律让随侍的两名少年打发。 甫入夜严泓之就亲自过来给秋灿上药,少年们不敢拦城主,秋灿死赖在床上背对着不起身,严泓之让人都退下,自己带了药凑到床边轻轻推了下秋灿的肩背。 「闹脾气?」 「别吵,我困。」 「我给你上药来了。」 「不是早先就上过药,你只是想藉口羞辱我吧。」 「怎麽这样说话。」严泓之脱掉鞋袜跟着蹭到床上,挨近秋灿的背替人揉腰,问:「这儿不舒服?」 秋灿没应声,因为被按摩的力道恰好纾缓不适,便没有再抗议什麽,只是身後那人揉着揉着把他的裤子慢慢松了,屋里很温暖,但没了衣物蔽体还是有点凉。严泓之温热的手很快覆在他臀肉上,像是用挖了药膏的手指钻到臀缝间。 「平常身子单薄的人,屁股倒挺有肉的。」 「少废话。」秋灿不自在的蜷起身,像虾子一样侧卧背对人,脸皮和曝露出的肌肤也快像煮熟的虾蟹那样烫红。 手指撑开小穴边缘的皱折,偶尔转动、屈起指节,一点也不是单纯上药的意味,不久前才被狠狠疼爱过的地方,很快又变得柔软充满弹性,过没多久严泓之退出手指,秋灿听见身後衣物磨擦的声音,一根硬热如铁的东西再度往他体内挤压。 「啊、你这人真是……得、得寸进……」 「什麽?」严泓之的胸贴在秋灿背後,两手探到秋灿胸前抚弄,很快就摸索到敏感的两点突起开始玩弄。 「得寸、进……尺……呵嗯、嗯……色急、你,唉、啊。」秋灿揪住床单轻喘,体内狭窄甬道再度被占满,严泓之的体魄比他精壮许多,在南方他就是一般男子的身形,但和这人比又显得单薄,几乎被炽热的温度包覆住,一如他那里纳入严泓之的阳物。 秋灿又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像是他们两个男人就这样结合,对方有的他也有,但他就是会沦为承受的那方,换作严桦更是如此吧。一样是男人,哪儿不一样了? 「好热。」秋灿并不晓得自己抱怨的声音,听在严泓之耳里是这麽委屈可怜,惹人疼惜的,他只是单纯抱怨着。 「热?」 「你的东西。」秋灿又哼了几声想往床里躲,严泓之扣牢他的腰不让走,他回头一手揪住严泓之的衣襟,念头一闪改口唤道:「哥哥,你不是来上药麽?」 「正在上。」严泓之抱住秋灿慢慢顶,有别於前一晚的剧烈,现在又慢又深入,每一下都卯足劲头往里凿,弄得秋灿不住呻吟。 「上、啊、啊、你……做快、快点、啊嗯。」 「如今想同你慢慢温存一番。」严泓之含住秋灿耳垂,愉悦低喃:「朝思慕想,不就是盼着能这样麽。白日在外头奔波,我心里想的全是你。」 秋灿揪紧他衣服,好笑的想着:「哼,把我剥得一乾二净,你自己却衣冠楚楚,只把那话儿掏出来折腾人。」 秋灿故意把严泓之夹紧,明显感受到严泓之抽了口气,他乐得勾起嘴角,严泓之便轻拧他乳首,秋灿捶了捶床板骂道:「疼死了!」 「这是惩罚。」 「你活该!」 「严桦真调皮。」 听见严桦的名字,秋灿逐渐昂扬的分身一下子疲软,浑身像被泼冷水似的,他恍然,严泓之抱的并非秋灿,而是假的严桦。 仔细回想,严泓之根本连秋灿的本名都不晓得呢。对严泓之而言,这皮相就叫严桦,秋灿本名是什麽、曾经干过何事,根本不重要。 「啊啊──哥哥,不要了。好烫,唔。」秋灿摀脸乱喊,想像自己是严桦,他多希望自己就是严桦,理所当然接收这一切,这样光明的生活,还有严泓之的温柔疼惜。 错乱吧。要是脑袋别这麽清楚就好了。 听见秋灿如此配合的称呼自己哥哥,严泓之越发温存的将人抱进怀里,他坐在床缘让秋灿坐在身上,一手握住秋灿跨间垂软的茎身套弄,秋灿两手抓着床架上方镂刻雕饰,被严泓之顶得不停颠起身子。 「哥、啊,求你……呜……」 「一会儿就好。别喊我哥了。」严泓之也喘得急,他拉下秋灿两手,双手环过他膝窝架高,把人抓在身前奋力插送,秋灿那话儿一直半软,却吐了不少欲液,他往床里挪,抱秋灿用手揉捏双囊,秋灿扭臀发出尖细叫声,没一会儿就射了。 「泓之──」趁着秋灿余韵尚存,严泓之让他趴伏在床间,扶稳其腰臀猛力冲刺,驰骋片刻才拔出挺翘的男根,白浊的体液在它晃动下溅在秋灿背脊上,秋灿长发披散开来,回首望着他的样子委实无辜,景象却很淫靡。 严泓之张口调息,温柔的神情很快恢复冷静淡漠,带着一点茫然,他抚摸秋灿头发,什麽话也没讲。 秋灿腿间还在抽搐,被凿琢的穴口不停张缩吐出精液,口水也濡湿了枕头,他被严泓之抱起,耳边是低柔的道歉。 「对不起。」这也是说给严桦听的,如此理解後,秋灿只能叹气,却是烦恼他才刚洗过澡,这下又麻烦了。 「你的愿望是和严桦在一起?」 严泓之没回答,只是将秋灿用棉被裹好,打横抱起回自己屋里,结果又是如此,令秋灿哭笑不得。 「我就扮严桦吧。」秋灿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认清我不是他的事实。到时就当我替你完成愿望,你也得还我一个愿望。」 严泓之仍旧不应声,用下人打来的水替秋灿抹身,好像他一回应就等於承认秋灿不是严桦,所以他默不作声。 秋灿勾起严泓之的下颔,凑上嘴在他唇间亲了一口,眨单眼说:「就当你允了。记得,你得还我一个愿望。」 严泓之仰首亲了秋灿下巴,这一晚他抱着他,梦呓都是严桦的名。 严泓之睡得很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过护身真气的缘故,压根不怕秋灿暗算。秋灿却浅眠,就算身子累瘫,意识仍防备这人,他甚至一度後悔来找严桦,把自己的清白也搭上。 谁说男人就不在意这种事情?秋灿不敢说自己有什麽道德伦常的观念,只是被一个男人给上了又上,自尊多少有点折损,可他性子特别别扭,觉得要是真的计较,好像就真的吃亏。 受了再多委屈,只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别人就不能看自己笑话了不是? 「真是……」真是如此?秋灿开始怀疑自己一贯的模式。 这一夜,秋灿给自己设限,在这期限里得把糊涂帐算清,然後做个了结。 天快亮的时候,秋灿有点闹肚子,他想到外头解决,严泓之却要他在房里蹲恭桶,他面子拉不下来,硬是把严泓之赶出房外。 「还说不是羞辱人。」秋灿边蹲边骂,两手抹脸哭笑不得。 完事後,秋灿真想再好好沐浴一番,正思忖要叫人烧水,房门外就传来严泓之的问话。 「严桦,你好了没有?」 秋灿垮着脸恼火道:「你还没走啊!」他没想到严泓之竟守在外头没走,凭那人的耳力怎麽可能没听到他在屋里的动静,还有他骂声连连。 罢了,听见也只当没听见,就好像他眼尾能分辨和严桦不同之处,还不一样被严泓之无视? 严泓之没再回来,只让秋灿早点休息就走开,後来两日都没再碰面,秋灿问了白梧习才晓得严泓之有事出了一趟远门。 「连白总管也不晓得你的行踪。」秋灿在花园里散步,对严泓之感到神秘,他以为严泓之把白梧习当心腹,没想到一个人想走就走,连白梧习都没交代只字片语。 这片地方说是花园,其实是严桦生前栽种花草的地方,因为北方寒冷,严桦试着种了一些耐寒耐旱的作物,除了严桦之外鲜少人观心这地方,如今杂草乱长,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大家全混在一块儿没有界限。 如此看来并不像花园,比较像荒废的农地,但是秋灿觉得在这地方挺自在,看到一棵长得像樱树的植物,结了殷红的果子,他有点嘴馋就摘了几颗尝。 才吃了一粒果实就发现它没什麽肉,而且籽很多,又酸又涩,气得秋灿把它们全扔回草堆里,骂道:「呸呸,难吃死了。亏你生得这麽漂亮,呃唷好难吃。」 朝草堆吐了几口口水,嘴里诡异的味道还在,他只好拼命吞口水,不经意想起被严泓之吻的感觉,其实没有什麽特殊的味道,当下太惊慌,可是那人的吻时而激烈,又时而温柔,光是想起口腔被如何掠过就觉得口乾舌燥。 「不成。」秋灿又跑回那棵小树旁,摘了几颗成熟的樱桃扔嘴里,嚼一嚼再吐掉,好像以为这样就能减轻那人对自己身心的影响。 才两、三天没见面,秋灿竟觉得有点想念严泓之,从前一个人时,想的都是找到严桦,也不觉得寂寞可怕,现在思慕一个人却令他旁徨。 原来这就是思慕,是严桦过去日日夜夜都在尝的滋味,多悲哀呀。 「慢着,严泓之不在,那就是说我……」秋灿扬起坏笑,既然最棘手的人不在城里,其他人又真的把他当二当家似的,唯命是从,那他还不趁机开溜! 於是秋灿找一堆理由把会构成威胁的人马都往别区调动,这些日他早就探听过城里怎样的人才学武,基本上大家都会一点基础,但真正能在江湖闯出名号的不多,遇上事情还能应付的就是护卫们、帐房、管仓库、马房和兵器库的人,其他人的功夫必然都在秋灿之下。 他瞅准了时机,慢慢又回到花园晃,两名少年远远盯着他,他朝少年们招手问:「我问你们,这儿种的是什麽?」 少年互看,最後一同朝秋灿走去,秋灿手捉住细白的树干摇晃,落了不少叶子下来,秋灿笑问:「这什麽树?」 「小的也不清楚,二当家不是有本花草小抄麽?」 话没讲完颈子就被手刀抹过,另一名少年警戒跳开,秋灿一脚踹在他胸口,趁少年急忙站立的瞬间用同一招让他晕倒。 「哈。真没防心。」秋灿顺利甩开所有眼线,带了事先收拾的东西沿预谋的无人区域迅速移动,很快来到龙霜城防备最弱,临山的西南方。 这儿的城墙和山壁结合为一体,山壁非常陡峭,上头的植物藤蔓定期清除以防外人入侵,所以光秃秃的就只有岩石壁。 秋灿自有法宝,那次出城带了以前防身和逃跑惯用的东西,常人能清除植被的高度有限,他戴好两手护具,指间缠的是早就卸了的琵琶弦,一端绑了钢钉,以他内力将钢钉上在高处岩壁不是问题,岩壁的材质硬度还不算为难。 他拉了拉弦确认牢固,就手脚并用往上攀爬,到了枝干横生的地带再拔掉工具继续逃脱,也不知爬了几丈高深,终於让他上到一片林子歇息。 「喘死我了。呼……累死我,没事除什麽草。」秋灿趴在草地上喘气,慢慢调息,然後将物品草草扔袋里准备远走,这树林生得茂盛,脚下满满落叶扑在杂草、苔藓上,身边都是灌木,树影笼罩了大部分日光,看不见完整的天空。 他仰头叹气,忽然面前出现另一人的气息,他吓得差点往後摔,那人及时把他的腰拦住,鼻尖抵着鼻尖,近得快看不清另一张脸。 「严……」 「我没告诉你麽?」严泓之兴味盎然的说:「有时我回城不走正门,这是我常走的捷径之一。就往你上来的地方跃下,也不必劳烦谁开门迎接。下去容易,上来就得费一番功夫,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从这儿爬上来的,你前世是不是什麽守宫,这麽会爬?」 「我……」秋灿快哭了。枉他算计好的,没人拦道,他也顺利爬上来,就差那麽一点,要是严泓之不是今天从这个方向回城就行了! 人倒楣的时候,什麽混帐事都可能发生。 严泓之是鬼麽?如影随形,说现身就现身! 「你怎麽?」 秋灿垮下肩退出严泓之的怀抱,拎着自己的家当苦笑,睁眼说瞎话道:「没事。我在花园散步,走呀走的,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咻……不知不觉就走上来这儿。」 「哦。」严泓之显然觉得这说词荒唐,但又忍住笑。 「我想,要是我学了和你一样厉害的武功,可能就飞上天了吧。」秋灿自暴自弃的哼笑了两声,没想到严泓之的回应出乎他意料。 「我教你吧。龙霜城的武功。」 「什麽?」 「严家人学自家武功,没什麽不妥。以前是怕你练岔气,弄伤自己,既然你想学,有我看着应该不会有事。」 秋灿失落的心情被严泓之的回应给安慰了。从前他四处偷东西,进出黑市乃家常便饭,其中当然也有各门派的武功秘笈,所以他东学一些西学一点,遇上认识的路数就见拆拆招,不求打败敌人,只为了顺利脱逃。 而今,严泓之这个大笨蛋竟然开口说要教他龙霜城的武功,秋灿抿嘴心中大笑,这个人绝对是有问题,若非疯子就是个白痴。 「好,教我,立刻。」 严泓之见他似乎忘了逃跑的事,一双眼眨动闪烁亮光,身後彷佛摇着尾巴像只小狗,忍不住伸手摸秋灿的头,轻拍脸说:「瞧你玩得一身脏,回去抹抹脸再讲。」 「会的会的,迟早把脸抹乾净,不过练武也是会满头汗,哥哥你先教我!」秋灿并不会不好意思,有便宜可占还要廉耻做什麽,就算要他喊严泓之一声爹都行,若能学会一招半式,将来行走江湖就更无往不利啦。 殊不知,这只是严泓之为了挽留秋灿才脱口允诺的事,连严泓之自己都相当意外。按常理说,把这个逃跑的家伙废了武功,或断手脚筋,有一箩筐的法子让人想走也走不了,但严泓之就是不想伤害这人的身体。 「想出城玩,来跟我报备就好。」严泓之带秋灿往山壁跃下,落地後这麽说了。 秋灿心虚的瞅着严泓之侧颜,他岂是要玩,根本是想远走高飞。 「你不生气?」秋灿问。 「气。这麽做太危险了。」严泓之执起秋灿一手,手指腹慢慢磨擦他手腕,然後揉弄掌心低吟:「我不喜欢你这样,下次别犯了。」 秋灿盯着对方的手,所按之处都是能让他吃痛的穴位经脉,只要这人动了念头,随时可以让他死去活来,温柔的碰触在这层顾虑下变得令人恐惧。 「知道了。」秋灿小声嘟哝:「还以为你会断我手筋。」 「怎麽可能。」严泓之失笑。「我怎麽舍得。」 「啊呵呵……」 「不过,不让鸟儿飞的方法是要修剪牠的羽翼。至於人,你说该怎样留住才好?」 秋灿和严泓之四目相对,紧张得咽下口水,讷讷答道:「不能顺其自然麽?强求没好结果,强摘的果子又不甜。」 两人走过那棵品种不详的樱桃树旁,严泓之看到草里有好几个被吐出来嚼烂的果子,噙笑斜睐秋灿,反问他:「不甜的果子,有的是人吃。不然这些是怎麽来的?」 秋灿辩解:「这个难吃死了,爱吃的肯定不是人。」 「哦,你没吃过怎知难吃?」 「我闻气味觉得糟糕。」 「看来爱吃它的确实是小畜牲了。」 「嗯,爱吃的才是畜牲,但吃了它们的家伙不一定就是爱这滋味。」 严泓之只是望着秋灿,眼里盈满笑意,明知这人与严桦的性子天差地别,但他仍不由得心疼,就算做了违背他心意的事,他依然包容,只要这人离不开。 「一年之後。」秋灿起了话头,严泓之歛起笑容停下脚步看他,他忽然没能把话讲完。 「之後?」 「不管你对严桦是不是真心,真正的严桦绝不会怨你的。可我不同,严桦是白的,像霜雪一样,而我不是。」 越了解和严桦分开时两人的差别,秋灿越明白这一点,遭逢不幸之事,严桦还是那样温柔的孩子,而他不同,他的心肝可以是黑的,像黑夜那样,因为不同流合污就无法生存。 严泓之看他的样子像是对未竟之言了然於胸,但并不去提起,他抹煞了秋灿的存在,硬是要秋灿成为严桦,自然就必须一直贯彻下去,将这人原有的也一并消除了。 这就是严泓之这次离城的原因,他去杀了和秋灿有关系的人,凡是教过、养过秋灿的人,秋灿所依赖的对象,全都抹煞。 仅有部分幸免,那些生来就活在影子里的人,绝不会为了秋灿而放弃自己的性命。 严泓之知道这个男子叫秋灿,知道秋灿是个梁子君子,更知道秋灿喜欢偷学杂门杂派的武功,还知道许多事情,知道得越多越是感兴趣,但又得压下这点念头。 「无论如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早晚得把心全交给我。」严泓之牵着秋灿信步走着,别有深意的说:「因为你就是严桦。今天是,明天也不变,将来的每一日……」 「才没有每一日。」秋灿冷哼,偷觑了严泓之几眼,别开脸问:「你肩膀上的伤,好点没有?」 严泓之有点讶异,这人一向和自己作对,竟会开口关心他,他心里高兴,却不好在有下人走动的地方表示什麽,只是更用力握住秋灿的手摇头微笑。 此时秋灿不会料想到会有一些人,因他出现在龙霜城而被抹煞。 第5章 伍 屹立於北方的龙霜城,江湖人视为西北方的霸主,许多传说和头衔听起来威风,该缴的税还是得缴。养马、酿酒、收藏兵器、土地,各种名目的税都要在春、秋两季结算好,由当地官员查收。 当家方知柴米贵,这点严泓之亦不例外,只是底下的人各个能干,省去他不少心力,有的还携家带眷住城里,受龙霜城照顾,关系比城外的百姓更要紧密,俨如一个大家族。 其中亦有例外,白梧习的家人就在京师,但家人的事他不怎麽提,秋灿觉得白梧习特别古怪,好像没有思乡情怀这种东西存在,一般人离家就会思乡,白梧习只是成天督促城主和他这个二当家做事。 算总帐和纳税的事务总算耗了半个月撑过去,北方犹是春雨霏霏,风寒料峭,但秋灿穿的衣衫已经比严冬轻薄不少,活动起来较自在,就和白梧习两个到养马的草原。 龙霜城的马场并不在主城,而是往另一区移动,徒步约半天的路程就到,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马儿在特地筑起的建物里,天气好的时候放出来奔跑、吃草,有专人照料,部分提供朝廷军用。 马场的人一见白梧习出现特别热情招呼,再见二当家又更高兴,拿了许多马乳酒同饮,照顾马儿的男子有两个擅於马术的女儿,她们听说秋灿会弹琵琶就拉着他玩,骑在马上弹琵琶逗他。 虽然都称作琵琶,但它的样貌和秋灿常抱的琵琶不太相同,他唱起中土的曲,少女们听不懂其中意思,却也开心的绕着秋灿玩。 「二当家,你真好,书读得多,什麽都懂。」绿衣少女拉秋灿手,边晃边讲话,秋灿另一手则是让粉衣少女占住。 秋灿失笑,他其实没读什麽书,就是杂学而已。 「二当家,教我弹新的曲吧。」 「我也要学。」 「这个嘛。」秋灿为难笑着。「我有点渴,我去找你们爹喝马乳酒。」 要是从前被可爱活泼的少女围绕,秋灿铁定乐歪,但不知怎的现在有点乏,看她们忽然像在看纯真无邪的小孩子,欣赏的眼光依旧,只是少了些什麽,他竟不会因为少女酥胸贴着他手臂就浮想联翩,反而想起严泓之那双粗壮有力的臂膀。 「我说你们,你们是怎麽看待城主的?」 秋灿不经意问起,两个少女眼睛闪亮,好像把城主当神一般,连提起严泓之都变得措词用心,他以她们的描述推测,她们应是不常接触到严泓之,话也没讲上几句,单凭人们口耳相传就把严泓之传成一个神奇人物,就差没有说城主会上天入地而已。 「那我呢?」问完严泓之,再来就是听听别人对严桦的想法。她们说严桦博学多闻,可惜二当家不能远赴外地,要不然考个状元回来就更是风光。 秋灿忍不住好笑,做官无论用什麽管道,靠的都是钱和人脉,实力只要别太差就好,并不保证有实力就能考中壮元,乡下姑娘就是天真。 白梧习试完马回来,秋灿清着嗓子和她们保持距离,回途是白梧习骑马让秋灿坐後头,白梧习问他:「二当家是否对那对姐妹有好感?」 「好感?」 「您与城主都该是娶妻的年纪了。考虑这些并不奇怪。」 「唔,不是,我没那意思,你别多想。我当她们是小妹妹,其实我中意年纪大一点的,至少要年满双十。」 一般人听见会笑话,但是白梧习不愧是训练有素,没什麽反应,还很平静的聊道:「有点年纪的反而难找。为什麽偏爱年纪大的?」 「这算年纪大?呃,因为不像孩子,比较成熟懂事,这麽讲是个理由吧。」 「年纪和成不成熟似乎无关。」 「那倒是。」 两人一时无话可聊,白梧习又唤道:「二当家。」 「什麽事?」 「以前您不怕摔马的,马场的事多由您负责。今日怎麽对马没太大兴趣?」 秋灿嘴角抽动,以前那个是严桦,现在他是冒牌的,真不忍回想自己和马的惨事,总之他对马这种生物敬而远之,硬要骑的话他宁可骑毛驴。 「我不太舒服。」 「我给您请大夫。」 「不、不用。没什麽必要,一点小病痛而已。」 白梧习应了声,试探道:「二当家您还记得那晚的事麽?」 「哪一晚?」 「您出事的那晚。」 秋灿尴尬的笑脸微僵,很快沉下脸盯着白梧习的後脑,用轻松的语气带过。 「我不记得了。至今都没什麽印象。」秋灿有种古怪的感觉,说不出哪里怪,但他就是不太喜欢白梧习提起这些事。或许是不想深入严桦的死,他既渴望真相,又矛盾逃避。 回主城时已近黄昏,红霞如焰,整片天空都像在燃烧,这样的景色很快就会消失,却没有一天会重覆,秋灿坐在马背上望之失神,觉得那就和自己所认知的恋情一样。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迷恋严泓之这个人,就像严桦无可救药喜欢严泓之一样,燃烧的恋心是否终有一天会烧尽,不得而知,但太过火的事都持续不久吧。 是夜,秋灿把书搁在架上,坐在窗台旁高起的坐台上,严桦生前喜欢阅读,也爱朗诵文章,这块小地方就是严桦特地让人构建的,架高的地面铺着蓆子,有个能拆解的书架,两侧有灯柱可以挂灯火,临着窗通风,累了还能看看外头天空。 在龙霜城的时候,秋灿试着体验严桦生前的生活,慢慢感受严桦的心境,虽然多是徒具形式,此刻也觉得自己变得文雅,面前这本内容艰涩的书彷佛都能读懂似的。 然而凝神浏览,秋灿只觉得头昏眼花,每句话里的字词都有典故,旁边都是严桦用蝇头小楷写的注解,书页留白的地方偶尔会出现一个小涂鸦,童年他们一块儿玩耍时,严桦老是爱在地上画的图,是一个圆圈,圆里有道弧分成两边,两边内部填满细碎的花草图样。 秋灿常陪他画,那时严桦还叫作秋桦,秋桦说:「这个没有弧的时候是太阳,有弧就是月亮。哥哥,你说天人在这上头看不看得见烟火这麽漂亮的东西?他们那里是不是可以常常放烟火?」 「天人懂法术,应该不难看见烟火。可是听说做烟火的东西有股怪味。」 「我觉得哥哥笑起来的时候,像烟火一样漂亮。」 秋灿听了不好意思,打了下秋桦的额头说:「笨蛋,我跟你不是长得一样麽。」 秋桦确实讨人喜欢,跟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同,秋桦满口好话,嘴很甜,就算撒娇耍赖也不会太过份,反而让人更怜爱,有时他不禁认为自己获得的好处和好脸色,多半是沾了弟弟的光。 秋灿自幼就调皮捣蛋,他习惯背黑锅,就算拖秋桦下水,大人们也只会数落他的不是,他也气恼过秋桦,觉得别人为什麽不能公平看待他们。 後来他了解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公平,就连他也那麽的喜爱秋桦,即使是秋桦死去。 秋灿陷入追忆弟弟的思绪里,并没意识到自己落了一滴泪在书页上,陈旧的墨迹微微晕开。他同样没留意严泓之开门进来,只是木着一张脸对架上的书发愣,一副魂魄都被抽离的样子。 眼眶泛红,吞下泪水而抿过的唇变得殷红,尽管面无表情,但这男人的轮廓在蒙胧光晕下,让人觉得凄楚而哀艳。 严泓之故意发出叹气声,秋灿回过神来转头看他,一脸不解的偏着头打量,像在问他:「你怎麽在这儿?没事忙了?」 「一整天被白梧习带着跑,累不累?」 秋灿失笑,哼道:「累什麽?当我是弱女子呀。我讨厌吃苦,又不是吃不了苦。何况他最多就是带我去巡视,根本什麽活儿也没让我干。」 严泓之莞尔,随兴的坐到他身旁,倚着人把书翻过几页,好奇问:「这是从前我去京师给你带的书,你常拿出来翻,还看不腻?」 秋灿转头勾起一边嘴角,表情略微邪气,他心想这书他第一次翻,这人又把他当严桦,而他自己早就扮得驾轻就熟了。 严泓之亲了秋灿嘴角低喃:「平日你不这麽笑的。」 秋灿伸手轻压对方衣襟,然後搭在严泓之肩上说:「要是我如你喜爱我一般的喜爱你,你能让我上麽?」 「等你有我这样的能耐再说吧。」 秋灿挑眉,回头把书阖上,假装自己没讲过这番话。 严泓之说的什麽样的能耐?爱人的能耐?干一个男人的能耐? 秋灿失笑,原来爱一个人还得讲本事,有本事伤了心也不倒下,有了情念还得逞强,让自己活得轻松自在,好像活着很简单,而谈情说爱更是如此。 「假如我真的爱上你,你会是什麽想法?」秋灿止不住好奇,他只是假设一种可能性,连他自己也不想面对心里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把一个人搁在心尖上,就会开始患得患失,症状因人而异,失常是必经的一种状态,总之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部的感受都会被放大。 若是演戏,秋灿还没这般情真意切过,若只是演戏,他或许就不那麽在意,能一笑置之了。 相较於秋灿心里百转千回,严泓之只是简短反问:「你不是爱我的麽。嗯?」 「噢。」秋灿换了个讲法。「那要是一个不是严桦的人爱上你……」 严泓之盯着秋灿的眼睛,短暂的沉默,淡淡的回应。 「我没兴趣。」 秋灿低头,好像被浇冷水,心里有点冷,他还是会失落,因为他不是严桦,越是过这种生活,越是和严泓之相处,他就越清楚知道自己只能是自己。 冒牌货毫无价值,而他一开始并不打算这样,会妥协都是为了一个愿望,他盼着能带秋桦回南方,最好能经过京师,或是丰姜,然後兄弟俩再看一次烟火,去爹娘常去的店铺。 在他觉得寂寞的夜晚,总是让自己做这样的梦,梦里他和秋桦还年幼,他们不用长大,爹娘也不会老死,那场烟火会一直绽放,回忆永远如此绚烂而鲜明。 只要黎明不来,只要天不亮,只要严泓之愿望成全…… 「我有一个愿望。我想去南方。」秋灿靠在严泓之肩上,闭眼想像。 「等我们有空,等城中的事安定下来。」 「这是藉口。」秋灿拿起一旁文房,在白纸写道:「要我扮严桦,你到底在计画什麽?」 严泓之接过笔写下二字:「别问。」 「扮给谁看?城里有细作?」 严泓之抽出那张白纸烧掉,灰烬落在一旁地上,将人压在蓆上亲住嘴巴。秋灿并不反抗,发出戏谑的轻笑,嘴巴一重获自由又讲:「你这人真危险。」 「安份,别乱动。」严泓之按住秋灿肩头,伏低姿态附在他耳边低喃:「别老是这样。」 「是说我明知故问?」秋灿把人抵开,忽然吐舌扮鬼脸,歪嘴搞怪,接着冷冷说:「你不也是占尽我便宜麽。就不怕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哼呵呵呵……」 严泓之面无愠色,反而低声笑了起来。他把窗子掩实,帘子不再因风而浮动,着手解下秋灿的腰带,长指撩开衣襟,里面的细绳也被抽松,秋灿甩了严泓之一巴掌。 「为什麽不躲?」 「这不是你的情趣?」 秋灿皱眉,谁这麽变态有这种情趣,他拨开身上作乱的手低道:「我不要。」 「你喜欢我的。」 「喜不喜欢,和做不做是两码子事。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严泓之闻言真的停手,执起秋灿的手腕就想探脉。後者抽手,一下子就从他身下滑开,走去把房门打开送客。 「心里不舒服。哥哥,您慢走。」秋灿的态度冷淡,在这里有太多矛盾,而他无法潇洒接受这些变故。 严泓之知道秋灿闹脾气,若他想要随时都可以,只是不想勉强这人,他想起方才灯火下那张凄美的侧颜,好像凝结了世事无常和难以吐露的悲哀。 那一刻,严泓之无法将秋灿当成严桦,因为严桦不会有那样的神情,严桦太聪明,懂得用各种方式排解苦闷悲愁,但秋灿太傻,只会独自闷闷不乐,孤独而压抑,迟早把自己逼出毛病。 「你不必见外。」严泓之回首看向秋灿,神情无奈。 秋灿挂着笑脸挥别,似乎巴不得严泓之快走,他有种奇怪的猜想,近来严泓之不太喊他严桦,互动却越发亲昵了。 阖上门後,秋灿靠在门边思忖,也许严泓之正视他不是严桦,而且喜欢上他了? 「哼,不可能。」 秋灿否决这种可能,回去熄灯睡觉。隔天一早就被请去花厅谈事情,厅里坐了四、五位客人,三男两女,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全都锦衣华服,气质不俗。 严泓之亲自介绍几位客人来历,有盐商,有开镖局的,还有当官的,全是姓曹,官商人家,在京城有点影响力,在东北一带更是有名的望族。 秋灿自是客气打招呼,然後摆出风度翩翩的模样来到城主身边的座位,听在场聊起商场与官场的事,他百无聊赖的听着,心想没事叫他来,就是卖个面子吧。 聊的内容不算太无聊,秋灿自小就学怎麽偷盗,来客在他眼中全是肥鸭,还不竖耳听看看有什麽油水可捞。原来龙霜城不仅在边防枢纽上,而且也是西北方盐道的必经之途,莫怪秋灿觉得这儿的饭菜滋味特别好,看来龙霜城把好处几乎占尽了。 秋灿陪笑,喝了口茶,不时望着严泓之走神,他好像听到几个关键字眼,什麽吉日、迎亲的……谁要嫁娶了是麽?反正不是他,他又喝了口茶,然後整个人定住不动,僵硬转动脖子看向严泓之。 「怎麽了?严桦。到时还得劳烦你帮忙打理一些事宜。」 秋灿随即点头笑应:「这是自然的。」 此刻的他是严桦,龙霜城的二当家,而即将成亲的是严泓之,他理应帮忙办妥这件大喜事。秋灿应对得体,那几位客人像是还在找机会要给龙霜城二当家介绍亲事,被严泓之三言两语给带过了。 客人们暂住在城里,秋灿见天色还早带他们四处走走,稍尽地主之谊,又一同用了晚饭才回自己住的地方。 回去时,两个近身伺候的少年正在给秋灿穿的衣裳薰香,严泓之拿了本书册坐在前一晚秋灿坐的地方,一见秋灿出现就露出今天在花厅待客的笑颜。 「哼,皮笑肉不笑。」秋灿对那二名少年说:「时候不早,你们早点去歇着,多睡才长得高。」 少年们退出房间,严泓之迎上来,秋灿就往後退一步,秋灿哼哼笑说:「为什麽娶亲这麽大的事你昨天、不对,你不先告诉我,害我今天没头没脑的乾坐在那儿。」 「先讲後讲我认为没有多大差别。」 「龙霜城确实需要女主人。」秋灿轻哼,他倒了一杯茶坐到桌旁,一手靠在桌面问:「哥哥还有什麽事要我代劳,直说无妨。」 「真是生疏。」 「生疏就不会让你进来,生疏就不会留你在这儿。嗳,你去哪里?干什麽?不要……」秋灿被牵到床边,严泓之抓起他的脚放在腿上,替他脱鞋袜示好。 「别气了。」严泓之噙笑哄道:「别气恼了。」 秋灿并不是气,而是难堪,知道这喜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妄念不浅,对严泓之并不是没有任何想法,偶尔吸引住严泓之的注意,就不由得窃喜。 「见过对方了?」 「见过一面。」 「何……」 秋灿本想问何时何地,又临时将话吞回,一如严泓之说的,问这些事根本没差别,於是改口说:「何必特地过来,你就好好准备当新郎官,我会跟白总管看着办的。」 严泓之没有应话,勾过秋灿的颈子印上一吻,把他的嘴堵了。原来他们都相同,秋灿心中苦笑,他根本和严泓之一样贪心,什麽都想要。 秋灿笑出声,揽住他颈子说:「是不是我只要有这张皮相,你就会一直惯着我。」 「嗯。也许是,也许不是。」严泓之用指背抚过秋灿的鬓发,在他眉心落下轻吻,允诺道:「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待你这麽好,就算严家多了几口人,我都不会亏待你。」 「严泓之,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 像是料到秋灿又要提起什麽,严泓之眉心微结,摇头示意他住口,秋灿仍注视他的眼睛说:「这愿望真的很简单,就看你能不能慈悲成全。我想到南方……」 秋灿难得鼓起勇气启齿,但严泓之在他唇间竖指,要他别再讲下去。 「等这次的事过後,我会考虑。」 「真的?」秋灿开心得整张脸都亮了。 秋灿只是纯粹高兴,没有勾引的意思,看得严泓之既喜爱又不安,他着实不想放手,已经不是这人长得像严桦的缘故,而是他对秋灿有了执着。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4节 「含着它。」轻压在秋灿唇上的食指,玩闹般的磨擦着他的唇,秋灿含住严泓之的手指,照严泓之的意思做着诱人兽性大发的举动。 秋灿只是在玩,他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事每次想都有点可笑,可是严泓之都会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看他,那令他感染了气氛,身心都跟着兴奋起来。 而秋灿所不知道的是,他所讨好的这双手,曾沾染血腥,无论怎麽舔也舔不乾净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浑帐?」秋灿浅笑,然後蜻蜓点水的碰了碰严泓之的嘴。 「嗯。」面对难得主动的人,严泓之并不想压抑欲望,他知道秋灿是个古怪的人,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又阴晴不定,但他知道该怎麽哄秋灿,给糖吃、给甜头,恩威并施。 这和严桦对他的喜爱有点不同,严桦对他夹杂着对兄长的崇拜和信服,秋灿对他则是充满矛盾的妥协,但若没有半点魅惑,他知道秋灿是不会屈就的。 一开始,严泓之只是想让这人填补严桦在龙霜城的位置,秋灿的反抗和不配合,引起他的征服欲。在这之前他不觉得自己是这麽好强的人,只是怎样都不喜欢被忽视,他要秋灿眼里有他,於是他侵犯了这男人的身体,并占据这人的心。 「把灯熄了好不好?」秋灿说着,想抽身去熄灯,严泓之把他拉回床里,他不解的勾起嘴角。 「不用,这样就好。我爱看你的样子。」 「那算了。」秋灿自己把衣服脱了,拉扯上衫,严泓之拉开他的手说:「我帮你。」 秋灿两手撑在身後让人伺候,严泓之解开他衣袍後,起身也褪了一身衣物,只剩下半身的裤裆,然後回到床上将棉被堆好让秋灿靠着,打开他双腿涂抹香膏。 这不是第一次被人玩弄後庭,秋灿仍觉得不习惯,他侧首咬着指节低哼,严泓之吻着他的锁骨和胸膛,他眼尾偷觑,试着做同样的事,伸出舌头在严泓之胸口挠画,亲吻肌肤时发出的声音让人脸红,严泓之抚摸他头发给予鼓励,身体好像开始习惯被这人进入。 「小时候你做恶梦,我唱过歌哄你睡。」严泓之深吸了口气,享受秋灿的主动,哼着低沉悦耳的旋律,变化简单的小调,不难想像哥哥哄弟弟入睡的温馨画面,那歌声温暖沉厚,但在此时充满磁性,莫名的腐心蚀骨。 秋灿揩掉嘴边的唾液靠回棉被侧卧,拉开在小穴挖弄的手,严泓之凑上来吻他脸,埋首在他颈间喃道:「不是想要麽?」 「我不要手。」温热的吐息让秋灿浑身酥麻,一手扳开臀肉低道:「就这样进来。」 他知道自己放荡,但顾不了这麽多,他喜欢上严泓之了。能够多占有一时一刻,他也会争取,就算後悔也比记忆留白来得好不是? 严泓之抓起他单脚,侧面进到秋灿体内,一边寻各种角度刺激秋灿穴眼,一边喘道:「明日教你武功吧。先前允诺你的,一直……没空……」 「哥哥、啊,好深。啊!」秋灿被轻掐臀肉,改口喊:「泓之,嗯、啊啊──好棒。」 秋灿硬挺而悬着的性器开始流出淫液,这晚好像格外敏感,被严泓之插了许久仍然兴奋,龟头好像禁不起风吹似的,高潮、喷薄,射出的液体颜色淡了,严泓之仍未放过他,好像巴不得把穴眼捅坏,休息片刻又再度雄起。 秋灿睡睡醒醒,连哭泣都变得软弱无力,严泓之含着他耳垂低哼,说着平日绝对听不到的下流言语,而他甘愿沉溺在甜蜜的折磨里,哭叫到嘶哑,脑袋热得无法思考,只想快点死去。 严泓之终於餍足已是天快亮的时候,他让人烧水,带秋灿沐浴後再回来补眠,说要练功,却把人弄得筋骨酸软。 後来,秋灿无意间听到下人们闲聊时说:「城主跟二当家也真奇怪,近来时常大半夜才想到要洗澡,从前城里再忙也不会忘了要沐浴呀。」 「就是。难不成像京城的贵人一样,沐浴还得挑日子才成,大半夜该睡觉嘛。」 秋灿连反驳的气力也没有,只是对不起严桦了。 不过严泓之允诺的话并非虚言,後来的每天都会拨空指点秋灿武功,龙霜城的人起初还感到讶异,以为城主寻二当家开心,但又传说二当家经过生死关,开了窍,习武大概也不足为奇了。 虽然没学到内功心法,就是拳脚、刀剑的招式,秋灿心想这也能拿来唬人,没敢跟严泓之讨价还价。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五月,龙霜城来了一行人,护送的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名叫许荷。 为免迎娶时过於奔波劳累,新娘提前从家乡出发,由秋灿负责接应、照料这位未来的嫂夫人,那天万里晴空,秋灿把迎客的马车缀满雪白荼蘼,前往邻近的村庄接人。 所经之处飘散花香,许荷脸上挂着轻纱,穿了湘色衣裙,青葱玉指微露出袖摆,指甲是特地染的踯躅花色,眨着一双水灵大眼瞅秋灿。 秋灿同样望着她,为之惊艳,他没想到来迎接的女子会生得这样国色天香,送进宫受宠都不意外,却是嫁来这麽偏僻荒凉的北方。 偏僻荒凉是常人对这儿的印象,实际来过的秋灿不觉得有这麽夸张,像是马乳酒他就挺爱喝,熬过严冬什麽都变得美好。 双方带头人马寒暄过後就同行往龙霜城出发,许荷一行人对秋灿布置的马车感到惊讶,喜事该用大红色,秋灿却把整车用白花装饰,他忙向来客解释,在这儿白色代表吉祥纯洁,因此为了祝福新娘,他才特地做这件事。 许荷眼眸弯弯的瞅着秋灿,像是很愉快,秋灿报以微笑请人上车,自己则坐在马夫旁的座位,他到底是难以克服对马儿的排斥感。 秋灿没讲的是,这个用花装饰马车迎亲的点子,原本是他年少时的憧憬。那时他想像有朝一天他会带弟弟回家乡,然後各找一个漂亮姑娘成家,他要用最浪漫的方式让媳妇儿感动,要她记住一辈子,将来两人发白齿摇想起来都会笑,他会爱护她一生一世,生同巢,死同穴。 哪怕干偷鸡摸狗的事情,秋灿都还做着这种美梦。直到他真的找到弟弟,却陷落在龙霜城,身心沉溺於严泓之此人,他才有所恍悟──长梦将醒。 第6章 陆 星空下,屋脊上坐一个紫衣男人抱琵琶弹唱,歌声温润,乐音淡婉。 「夜如何其?夜未央。月下一别,生死茫茫。动如参商,天各一方。 夜如何其?夜未艾。所思寄梦,向死而生。无酒自醉,乐而忘觞。」 唱到这儿,任弦音回荡,低头拿起身边的乳酒畅饮,酒杯里漂了白花瓣,是最近开始绽放的荼蘼花。 他思慕严桦时不照镜,越看越想念,越想越伤悲,於是唱歌,唱到嗓子哑,就让乐器出声,琴身上绘的是童年时他们兄弟俩常常画的图,象徵日月的圆圈里填满唐草、飞鸟、蝴蝶,载着他们的梦,顺着旋律的轨迹传到天上。 「桦,我想你。」秋灿抱着琵琶低头喃喃,打了一个酒嗝,这酒并不呛,酒味很淡,所以喝再多也不容易醉。 他多少替严桦庆幸,不必活着看严泓之娶妻生子,虽然严桦说不定甘愿为严泓之伤心,但他这个做哥哥的舍不得。 许荷来到龙霜城已有三日,严泓之每日都会让人送东西给她,有时是点心,有时是花。因为婚期将至,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还是避免两位新人见面。 秋灿就负责代兄传情,将礼物送给许荷,偶尔陪她聊天解闷,说些故事逗她笑,许荷表现得很大方,没有一般千金小姐有的娇气、任性,开始接触时话不多,有点认识也能多聊。 先不说严泓之怎麽想,秋灿就觉得许荷是个好姑娘,可以的话真不想让她嫁到这儿,但事情不容他置喙。 「噫?」秋灿挺起腰杆眺望,看到屋前的池畔有人影,似乎是许荷提了灯笼,她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说不定是迷路走不回去。 他一手夹起酒瓶酒杯,抱琵琶蹬着环廊的栏杆跃下,凑上前唤道:「许小姐。」 许荷听到声音,一脸欣喜的走来,脸上并没遮蔽的薄纱,脂粉未施仍然气色红润,肌肤像夜明珠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她提灯笼踱近,回应:「二当家?」 「你怎麽走到这儿来,侍女没跟着你?这池塘周边的土地湿滑,又没有照明,万一你滑进池里怎麽办?」 许荷赧笑道:「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所以没有让她们跟着。听说这池塘种了特殊的莲花,所以……」 「呵,傻瓜。你说的若是龙霜,那得天气够冷才会开花,现在是春天,再不久就入夏,除了蚊子青蛙就没别的啦。」秋灿失笑,叹道:「我送你回屋吧。你若睡不着,我在你屋外弹曲子助你安眠,你意下如何?」 许荷歛眸抿笑,点头说:「那就有劳二当家了。」 「不必客气,往後就是一家人。」秋灿说出口,心里有些别扭,这压根不关他的事,但戏都演了只好把它演完。 途中,许荷又夸道:「二当家才华洋溢,听说还跟城主习武,将来允文允武,能嫁给你的人一定很幸福。」 「哈哈哈哈哈──」秋灿再也控制不了大笑起来,他受不了这种相互褒扬的场面话,若他真是严桦就罢了,但至今他也没真的表现什麽,得到的尽是虚名而已。更何况…… 「幸不幸福又不是看一个人会些什麽。」秋灿收歛笑声说道。 「听起来像是有所感慨?」 「难道不是如此麽?」 许荷想了想说:「可是男婚女嫁,几乎是媒妁之言,只能听他人描述家世背景和条件,也只有这些可当作依据了。」 「啊。」秋灿挑起眉头思索道:「这话倒是不错。算我失言。」 他目送许荷回屋,坐在外头树下开始弹琵琶,套着金属指片的手指熟练弹拨拈挽,用一种低柔的嗓音唱和,这是他久违的表演,不是自娱,亦非追思亡故的胞弟。 上次弹琵琶作乐是何时的事了? 秋灿边哼边寻思,脑海浮现去年底,他跟一人坐在空荡荡客栈里吃火锅的事,当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萍水相逢,却处得自在。 纯粹分享那一锅涮肉、几壶酒,分享乐曲和片段感触,秋灿嘴角不觉噙笑,神情惬意而愉快。 弦音萦回不绝,几个相似的段落轮回着,催人入眠,过了好一会儿,秋灿自己也快应付不了瞌睡虫们,打了一个大呵欠信步踱回自己住的地方,在他屋前站着一人,除了严泓之还有谁。 「你不会是也要我弹琵琶哄你睡吧?大哥。」秋灿无奈叹笑,却见严泓之面无表情看来,那模样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感觉,冷漠孤傲,好像谁都不懂他心里的苦愁压抑似的。 「因为想见你才来的。」严泓之的答案简短平淡,不容秋灿拒绝的牵起手往屋里走,他关门,秋灿放琵琶,桌上是空了的酒瓶、酒杯。「你喝酒?」 「是马乳酒,醉不了的。我不会未来嫂嫂乱来,安心吧。」秋灿把外衣挂上衣架,身後贴了那人的体温,他动作一顿,抽身避开过份亲昵的距离。 严泓之却捞住秋灿手心问:「你跟她处得很好。」 「你又晓得了?真是事事逃不过你眼皮子底下,还是你刚才就在不远处看见?」 「碰巧看到。你弹琵琶的样子好像很愉快,很少见……」 秋灿想了下,那时他想起和裴大夫一块儿过年的事,根本没什麽,可能自己有了什麽表情让严泓之多心,他暗自好笑,又感觉不妥。 城主都要成亲,却还管到二当家心里感受,岂不是暧昧古怪? 「夜深了。」秋灿苦笑,看了眼空杯,又比了送客的手势。 不料严泓之却说:「我今晚想住这儿。」 秋灿挑眉,吁气道:「我说大哥,你别闹孩子脾气啦。万一白总管或其他人问我,我还真不晓得怎麽解释。」 「没人会问,问了你不理就好。」严泓之已经坐在秋灿床边脱靴,秋灿两手垂在身侧无奈看他,他若无其事喊道:「你过来。」 「干什麽?」秋灿不怎麽情愿走过去,严泓之果然伸手要揽他腰,他轻巧的旋身躲开,靠到另一侧床架边问:「什麽事?」 严泓之拍拍床里的位置说:「睡里边。」 「哼。」 感情好的兄弟时常同床也不是没有,秋灿以前偷过的人家就偶尔会有感情好的手足,只是他和严泓之一来不是兄弟,二来又发生过肉体关系,躺在一块儿哪能坦然。 「睡吧睡吧。」秋灿抓起棉被就翻身背对严泓之,後来想到那人可能从後头抱他,赶紧要换方向,来个头下脚上,果不其然,严泓之就从後头箍住他。 「还是你抱起来舒服。不过是不是瘦了?」 「哥哥,往後你好好待许荷吧。」 严泓之沉默不语,秋灿在他臂弯里转身,退开来叹了口气说:「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只要你安生,这是严桦的心愿。」 秋灿觉得严桦是这麽想的,在他还梦想着要一起回南方时,严桦已经投身另一个梦境,两人走上歧途,再也无法聚首,但他不想面对,严泓之也不想,可是迟早要走到这步。 现实发展永远不会等人做好准备,许多事无论接不接受,它就是会发生。 「那你呢?」严泓之指腹触上秋灿右眼尾的泪痣,神情略微寂寞的问着。 秋灿有些懵,愣了下才会意过来,这人问的不是严桦,是他,这是头一回严泓之肯正视他,他心里激动莫名,又不晓得对方是什麽意思。 「我?」 「你舍得我?你心里舍得下我们之间?」 「呵。」秋灿失笑道:「是你跟严桦之间。我跟你只是陌生人,说起来,还没跟你算帐。」 「什麽帐?」 「说了你也不会认的。」秋灿捉开他碰触眼周的手,往床里挪动,想保持一点距离,严泓之却不依不挠的贴上来,手指相嵌握牢,告诉他:「我不会勉强你做,你别慌。」 秋灿闻言才稍微安心,严泓之在他额头亲了下,又宠溺的摸他侧脸低道:「哥哥哄你睡。」 「嗯。」秋灿心里苦笑,这会儿他又变成严桦了。枕畔是严泓之低沉温柔的轻哼,那是严泓之哄严桦的歌声,这里没有任何一件事物属於秋灿,除了方才那句问话。 秋灿怎会舍不得?根本没有东西属於他,而且都是一些偷也偷不到的东西。 「这手链上的玉很别致。」严泓之忽地停下来,执起秋灿手腕打量。「之前就见你一直戴着它,沐浴时不肯摘下,几次想帮你解开,你睡着也不让我碰。」 秋灿对他讲的事没印象,反问:「是麽?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朋友?谁?」 「你不认识。」秋灿抽手,两手屈在胸前侧卧,闭眸表示不想多谈,反正他不想跟这人提起裴大夫的事。 然而严泓之却用埋怨的语气说:「以前你什麽都会告诉我。」 秋灿忍住笑意,他没有要让严泓之吃醋的意思,於是哄道:「是啊,所以我告诉你这是一个朋友送的,我跟那个人也不熟,萍水相逢而已。没什麽好讲的了,信不信在你吧。」 床里有好一会儿的沉默,严泓之似乎觉得自己太小题大作,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又不想和秋灿闹得不愉快,於是又温柔哼歌哄人睡,指尖不时在秋灿眉眼和唇间轻画,比以往热情如火的情事还挠人心痒。 秋灿试着让自己快点睡着,不想受严泓之诱惑,他暗自下了决心,等过几日严泓之的喜事办完,他会离开,一个人远走。从此之後,天涯孤独,抛却任何罫碍,逍遥自在。 事情终将圆满的,秋灿如是想着。 *** 「一拜天地──」 白梧习宏亮的嗓门传遍明堂,门面向来简练素雅的龙霜城,今宵也挂上大红灯笼、八仙彩,贴了双喜剪纸,习惯了的白与灰,一下子全换作喜气大红。 前一日祭拜天地及先祖时,秋灿还没什麽特别感受,只觉得礼俗特别麻烦。原来新郎家得找个男孩同睡新床,以期婚後早生贵子,严泓之偏不找城里那些携眷的人家,硬是要他睡新床。 虽然严泓之并没像以前那样调戏秋灿,只是开了几句玩笑,像是:「我多重视你,许荷还没躺过,你就已经先陪我躺了。」 或者是「若将来能得子,希望孩子和你一样聪颖可爱。」这类满怀恶意的玩笑,令秋灿几次都恼羞成怒得想夺门而出,但棉被里的手被严泓之牢牢握紧,像是怕他逃开似的。 城里的人多半都开始觉得城主待二当家的态度相当暧昧,严泓之却丝毫不在意,他有他的威严,谁都不敢当他的面多吭一声,但「温文耳雅,风度翩翩」的二当家就相对是个软柿,种在严泓之园里虽然安全,免不了得听到一些闲言闲语。 「唉。」秋灿无奈轻呵,给自己斟酒,坐在一堆不认识的人之间嗑瓜子。他委实懊恼,自己保不了弟弟的名声,甚至一度沉溺其中,但今晚一过,事情就该有所了结了。 经历过一遍秋灿才明白,从前见闻的那些江湖事,还以为有多潇潇爽快,原来在那背後的也不过如此。都是多说无益的事,也是多做仍徒劳的白工,所以那些人不想费神去讲,旁人就以为那是洒脱,其实是不得不放下而已。 这桩婚事真是忙了他们龙霜城大半月,今昨两日是最忙,祭祖是拜了又拜,前一晚拜,迎娶又拜,好像跟祖先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再来是迎亲,琐事繁多,秋灿都快急得发火,燃炮的时候他亲自去扔鞭炮,单纯是因为做这件事很爽快。 许荷娘家的人也出现,和新娘讲过吉祥话又聊过几句,接着就是迎娶,一连串的事下来天就黑了,秋灿真想冲去掐白梧习的脖子呐喊:「拜什麽拜,别拜了,直接入洞房啊!」 原来婚嫁是一件令双方都崩溃的事,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喜宴,秋灿不得不佩服严泓之,还能维持始终如一的浅笑,那张脸是不是练过金刚不坏啊? 「今日你大哥成亲,来,敬一杯!」这个举杯相敬,秋灿爽快喝乾,後来乾脆抱了一坛酒代新郎巡桌,喝得面红耳赤。 连秋灿身边的少年都忍不住劝他少喝,秋灿靠在一个少年肩上问:「为什麽不能喝?为什麽不能喝?这麽好喝的东西,一起喝啊。」 两个少年把秋灿扶稳,看到他双颊泛红的模样,不禁尴尬别开视线,两人商量着:「把二当家交给白总管照顾吧。」 「好,我去请白总管来。」 这时厨子熊半月跑来将秋灿拉走,少年拦不住,秋灿跟熊厨子勾肩搭背嘻闹,还拿筷子互喂菜肴,学人家夫妻恩爱那般,少年看得有点火气,因为怎麽看都觉得自家的主人被熊胖子吃豆腐,赶紧上前把人分开。 秋灿喝得迷迷糊糊,脑袋不好思考,可是心里感受到的酸楚一点也没减轻,抱住少年哼哼唧唧,不久白梧习过来把人带到附近空房休息,再命人去煮些醒酒汤来。 「再喝啊。」秋灿躺在床间喃喃,抓起软枕就咬,然後松口不再出声,像是睡着了。 白梧习把人翻正仰躺,轻掐下巴端视那张脸,自腰带里摸出一小瓶药水沾在手帕上给秋灿抹脸,动作温和得像在帮人洗脸,半晌他纳闷道:「竟不是易容,莫非你真是严桦……我分明是亲手……」 秋灿蓦地睁眼问:「你亲手怎麽?亲手杀的?」 「赫──」白梧习猛然一惊跳开,闪过秋灿扬手射出的针状暗器。 「闹洞房啦!」外头传来更夸张的喧闹,有人翻桌,爆出大笑,闹的不会是那些官商世家的人,大概是武林人士,在场都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也不会有人介意,甚至附和一同要闹洞房。 有一批人拦了喜房去路,自是事先安排的护卫们,和闹洞房的宾客打了起来,不懂武功的则在附近帮腔作势,好不热闹,都是玩乐性质,大家点到为止。 碰巧这时秋灿破窗而出,轻功一展扑棱飞上屋檐,後头白梧习跳窗追来,一伙喝醉的宾客齐声鼓掌:「好轻功!」 秋灿忙着逃跑,咬牙啐道:「好好好,好你妈!」 揭底时机过早,秋灿打不过白梧习又怕被灭口,只得狼狈逃命,白梧习紧追其後,两人很快就远离热闹的厅堂和广场。 秋灿心底後悔跑太远,若在宴席间就能找帮手,方才又急又慌才跑太远,这会儿无法回头,他在建物上飞跳,又穿梭在城内树林间,努力绕路打转想把人甩开,他一向自豪的就是鲜少有人能及的轻功跟腿力,前提是对方不能是个硬手。 这下可好,白梧习的轻功出乎秋灿意料,追逐的脚步贴得又近又快,还得不时闪避後头放来的招式,身穿紫衣的秋灿抓了枝梢弹跃,白梧习一身亮眼的蓝衣,两人身形似鬼魅,在城里飘来荡去。 秋灿不仅不胜酒力,体力竟没白梧习好,许是在龙霜城被惯坏,缺乏锻链所致,於是他两腿乏力往前扑倒,一道冷锋横在他颊面贴合,他忙着喘气仍不忘求饶:「饶命,白总管,剑下留命……」 「哼,你到底是谁?起来,把脸转过来。」 「噢。」秋灿依言起身转向白梧习,两手撒出白粉,吓得白梧习拿剑乱挥,那并不是毒粉,只是他方才逃窜经过厨房挟带的面粉而已。 白梧习用剑气扫荡粉尘,怒瞪秋灿,秋灿随口乱喊:「看火!」这回放的并非火,而是同样从厨房摸来的调料,一小袋辣椒粉。 「哼,呛死你。」秋灿喘了口气,内力调缓过来之後拔腿就溜,但脚却像钉在原地,转身送了两支飞刀给白梧习。 白梧习闪过一支,另一支刺进他肩膀里,秋灿发狠冲上前往他胸口飞踹,拨开飞扬微乱的长发一脚踩住他执剑的手,沉声问:「你是怎麽杀死严桦的?说!」 「咯咯咯……你果真,果真不是本尊。」 秋灿夺过白梧习的剑直指人咽喉,故意在白梧习颈上画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再度质问:「你不说,我就把你手指一根一根砍下,再把你眼珠挖出来,削了你的耳朵。快讲!」 「也没什麽。」身处险境,白梧习仍能镇定,秋灿也知道白梧习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的功夫,肯定是伺机而动,但此刻谁居於上风谁的嗓门就大。 白梧习抹脸低头道:「你去问城主,严桦的死都是他的意思。」 秋灿错愕瞪视,随即又吼道:「你当我三岁?」一剑画在白梧习手臂,又一剑扫过其胸口,伤肉不伤筋,白梧习痛得低叫。 「咯、咳咳咯……」白梧习发出怪笑,面貌有点扭曲的告诉他:「我没骗你。二当家自幼熟读城里书籍,就连武功秘笈也能倒背如流,城主练功时还常在一旁陪伴。後来他在前城主指示下学习照顾那一池龙霜莲,还将栽植时的细节和心得撰述成册,就叫冷香集。 他想将冷香集找人誊写、印刷,希望龙霜莲能广为人之,说不定还能改善这里百姓的生活,但是城主不同意,担心反而引来外人觊觎,两人时常为此争执。後来二当家一意孤行,碰巧小皇帝中了虫草毒,城主就要我趁机了结二当家。」 秋灿哼笑,剑锋微颤,他说:「这次的谎话编得不错。你习惯用右手,那我挑断你左手筋好了。」 白梧习面无惧意,反而笑道:「城主利用我,也利用二当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他同样是在利用你。不如我们联手,还能替二当家报仇也不一定。城主没让我知道你的底细,可我曾经看到他在望月川放一盏水灯,望月川旁有间寺庙,後面供了不少人家的先祖,说不定──」 话未说完,无端起了一阵寒风,秋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拎起,才看清来者是严泓之,就听见白梧习惊恐惨叫:「城主饶命!」 「哼。」严泓之面无表情哼了声,扬手发招,空气间凝出无数冰针朝白梧习飞射,秋灿急忙抓下他的手阻止,纵声喊道:「不要!」 白梧习发出哀号,卯足劲跃到高楼上,恰逢云朵让道,明月乍现,月光下他本是一身光鲜蓝衣,在严泓之狠招下变得浑身浴血,头脸血迹就像妖艳绽放的茶花斑纹。 严泓之见状又往前一步,秋灿抱住他的腰怒吼:「白梧习你快逃!」 那个浑身鲜血的人逃逸无踪,城中护卫都聚在前头,剩余的轮值各仓库、帐房和特定地点,并不会在这种偏僻小院布置人手,秋灿思忖白梧习应是逃成功,抬头对上严泓之冷峻的侧颜。 「为什麽拦我?」严泓之扶稳秋灿,後者气喘如牛,大声反呛道:「那你为什麽赶尽杀绝?莫非心虚?」 「心虚?白总管讲了我什麽,我并不晓得,但你宁可信他,也不愿信我?」 「这……留他一命就能好好问清楚,你怎麽一出招就要人命,上回杀琴师也是,你根本不打算调查,杀杀杀,你杀人怎麽像捏死蚂蚁一样,连问都不问!」 严泓之淡扫他一眼,撇开脸不说话,像是有些无奈。 「你讲话啊你。」 「既然你心里已有成见,我亦无话可说。」 「你……」 「这是我做事的方式。问是白问的,无论有什麽样的敌人,来多少都杀掉就好。」严泓之眼尾看向秋灿,淡然说道:「不来找我的就没事,找上门来的一律该死,你不认为这是他们活该?」 秋灿被那一眼震慑,这人是否城府太深,太狠绝果断?有时他觉得严泓之很单纯,有时又觉得复杂,可能每个人都同时有这些面貌,只是严泓之特别极端。 「要是严桦阻碍你,违背你,你会杀他麽?」秋灿不由得握起拳头。 「怎麽可能。我对他,你不是不晓得。」 「也许那时你没发现到自己抹煞了最珍惜你的人。」秋灿压抑恐惧,双手微微颤抖。「等失去才知道自己做得太绝也不一定,是不是?」 「你果然不信我。」严泓之转身面向秋灿,叹道:「是白梧习讲的?你受他挑拨了。」 秋灿知道这也是种可能性,但严泓之如此坚决否认,看来白梧习是想找机会逃跑才说那些话,毕竟扰乱军心为上。只是因而误解严泓之,秋灿觉得过意不去,又讲不出道歉的话,於是低头关心道:「新郎倌怎麽不洞房,跑到这儿?」 「洞房?哈哈哈,喜房挤满了宾客。我听见你有危险就赶来了。」 「听见我有危险?」秋灿疑惑道:「他们不是以为我跟白总管也闹洞房的麽。」 「我的五感特别好,你有什麽动静,只要不是离太远我都能晓得,加上你把那间房的窗都打烂了,宾客又夸你轻功好,我还能不听见?」 秋灿胸口闷热,尴尬羞窘,他没想到洞房花烛夜这人还能分神关心自己,有些悲哀又有点高兴,但他已经决定不再纠缠,将衣襟袖摆整理好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请城主回喜房吧。宾客们我会把他们带走。」 严泓之拉住秋灿手腕说:「用走的太慢。」 讲完就搂住秋灿的腰施展轻功,亭台楼阁皆从足下掠过,没一会儿就回到喜房,秋灿逃避似的挣开严泓之臂弯,一股脑儿钻到喜房把宾客请出来,为了引走他们,秋灿提议比试酒量,想了些游戏绊住他们,让新人能安度春宵。 秋灿不怕白梧习这晚再回头找麻烦,疗伤都来不及了。而他则为了成全自己喜欢的人,喝酒陪笑,耍耍刀枪剑法,跳跳扇子舞,快天亮才让少年们搀回房里休息。 苦中作乐对他是再熟练不过的事情,只是这一夜的酒无论它多香多醇,入喉都是苦涩难耐的,这滋味他想这辈子忘不了,也不会想再尝了。 他知道严泓之确实需要成家,所以他拼命逞强,为了一个老是勉强自己的人努力,他想这是活该,自找罪受,严桦想必也是如此吧。 天亮不久,严泓之门也不敲就匆匆开门进来,秋灿本能坐起来,见严泓之绕过屏风走来喊他:「严桦,快帮我。」 「啊?」 「今日须还席,帮我梳整准备。」 「白总管呢?」 「昨晚打跑了。」严泓之说得轻松,秋灿闻言清醒,一脸古怪的瞅着严泓之说:「哪有你这麽讲话的。」 说罢,秋灿起身要替严泓之梳理长发,洞房隔日得宴请新媳妇的父母和重要亲戚,许荷双亲早亡是由伯父养大,但礼数不能免,他拿起细齿梳让严泓之坐到镜台前,鼻子嗅到的是许荷身上的胭脂味儿。 秋灿表面镇定,严泓之从镜里观察他的模样,他抬眼问:「看什麽?」 「这房里就你好看,自然看你。」 「哼。」 秋灿根本笑不出来,他怨自己蠢,为什麽不乾脆把新郎抢了。他是打不过严泓之,可是他想严泓之并没有这般严防自己,下药迷晕偷走总成吧? 这念头反反覆覆折磨秋灿几天几夜,他终究没勇气,严泓之若肯走,早就跟他走,而不是开开心心娶妻。 「我让那两个小的过来帮你。」秋灿把梳子搁下,转身要找少年们来帮忙,严泓之拉住他的手挽留道:「我只要你帮。」 「他们很能干。我好困。」 「没人的手比你灵巧。」 「是啊,因为我是偷盗能手嘛。」 「我不是这意思。」 「严泓之你够了没有?」秋灿回头睨人,他不想和严泓之计较这种事,因为一旦计较,他会觉得自己毫无余力振作。 但是看到严泓之一脸无奈为难,秋灿不由得心软,回头拿梳子慢慢梳拢严泓之的长发,仔细替人挽好发髻,挑拣簪子、更衣。 严泓之满意的照镜打量,回头让秋灿先补眠,其余的事交给别人去办,秋灿懒得多理他就迳自脱掉鞋子上床,长发散落,头也不靠枕。 「睡相太差。」严泓之看了折回头,把秋灿扶正睡姿,让人头枕好枕头,秋灿沾床就睡死一般没反应,他就这麽静静凝视秋灿良久,抹平秋灿眉心的皱折,压下心里欲念,仅是探出指腹轻轻抚摸秋灿下唇。 「唔。」秋灿模糊哼着,严泓之回过神帮人盖好被子才走,离开前吩咐护卫守在秋灿房门口,不是怕白梧习回来报仇,而是怕秋灿不见。 第7章 柒 睡了一觉,秋灿脑袋清醒不少,想通许多事。他忽然觉得严泓之让自己扮严桦,可能只是想引出像白梧习这类的人。 他对龙霜莲认识不深,只知道是上乘药材,许多金贵的药物都拿它作药引,也许它不像传说中那麽神奇,但无疑是珍稀药材。 他想严泓之对严桦是不是也是如此。一开始是利用,後来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沾多了有了点感情,就哄着、骗着,而对待他会如此温柔,大概是觉得弃之可惜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想到这儿,秋灿赖在床铺间,身上力气好像被抽离泰半。後来才被喊醒,下人替他更衣,他自己梳理发髻,堆起待客的笑颜到宴席上露脸。 在那儿,他看到许荷依然清丽可人,面色红润又多了点之前没有的羞涩,她替严泓之挟菜,严泓之也为她挟菜,夫妻俩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秋灿偏头朝後方随侍的少年交代几句,就向同桌的宾客致歉,少年代为解释:「二当家身体不太舒服,先回房歇息,希望没扫了诸位的兴。」 众人看秋灿垮着肩有些摇摇晃晃往外走,脸色并不好看,确实像抱恙在身,只有严泓之大概料到是怎麽回事。 严泓之让人去跟在秋灿身边照料,宴席结束後才来到秋灿住处,途中驻守的护卫比前一晚多了许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条道是通往城主那儿,他来到门口问守着的少年:「找大夫看了没有?」 少年答道:「大夫刚走,说是前一夜暴饮暴食,又情绪起伏过大影响,但无大碍,开了几帖养生药帖让厨子一块儿料理膳食,静养几日就好。」 「嗯。你们去忙,这里有我就好。」严泓之推门而入,来到床边关切道:「还很不舒服?」 棉被里没回音,严泓之又唤:「严桦。」 半晌,他改口轻喊:「秋灿。」 本以为秋灿会开心得坐起来,那团棉被仍无反应,严泓之这才想到方才就没感觉到秋灿的气息,倏地掀开棉被,里头裹的是好几个枕头和衣物,他愤而起身往外走,下令所有人找出「严桦」来。 严泓之察觉自己心思乱了,只是一颗棋子不见就不住慌了方寸,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是白梧习可能告诉秋灿,而秋灿可能会去的,於是只身一人前往望月川畔的寺庙。 寺庙临川倚山,东、西侧山坡有许多先人坟塚,无主孤魂则另外供到地方上的义庄,庙里有个年约五十的老庙柱和两名弟子。 老庙柱和大弟子到邻村办法会,留守的是小弟子,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认得严泓之,一看到人就客气询问:「施主今日是拜佛,还是来给令弟上香?」 严泓之当初把严桦骨灰寄放在这间庙里,不经他人之手,只有庙里三人知情。庙柱曾是江湖人,受过龙霜城恩惠,帮严泓之安顿亡故的严桦还算小事,两名弟子也知道要保守秘密,这会儿小弟子见到严泓之才脱口问起。 严泓之没什麽表示,只问:「这两天有没有面生的男子来过?」 小弟子没见过严桦,自然不清楚严泓之问这做什麽,照实回答:「陌生的男子是没有,这两天来的都是女众。」 「确定没有?」严泓之心想以秋灿的能耐,说不定男扮女装混进来,但小弟子依然说没有,他不禁感到纳闷,本想回头再找,又觉得既然来了一趟,看过严桦再走也好,就请人带路。 那是西面山坡上的一座墓碑,两旁有树荫,附近也有整齐成列的坟墓,看起来并不起眼,上头确实刻有严桦的名字,却完全看不出会是龙霜城二当家该有的气派。 严泓之站在坡上良久,小弟子留他一人,迳自回寺里做事,他望着灰白墓碑喃道:「我已经没有你,不能再没有他。你若怨我,将来九泉之下,我的血肉魂魄都归你……严桦,我真心待过你。」 不知待了多久严泓之才挪动脚步离开,他下山坡不久,不远的灌木丛就出现细微骚动,现身的是秋灿。其实他一开始并没跑出龙霜城,而是藏起自身气息诱导严泓之,让人以为他已经不在城中,再尾随其後。 严泓之走没多久,秋灿就在他刚才站的地方找了会儿,发现严桦的墓碑。现在是白昼,光天化日他就算偷走严桦的骨灰也不便带出城关,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低道:「等我,哥哥会带你走的。」 秋灿已经不太想追究真相,一来他害怕面对,二来就算真是严泓之杀了严桦,他恐怕也无法复仇,阴毒的诡计并非想不到,只是他现在心情极乱,暂时不愿去想这些。 只要带走严桦就好,秋灿一心一意想着,蛰伏於山林暗处,饶是严泓之也不会想到再来这间庙。他不想再见到严泓之和许荷恩爱的场面,不想再碰触那人的事情,因为一点一滴都比酒还能腐蚀他的意志。 「这里真安静。」秋灿守在弟弟长眠处,默默寻思严桦是否已经获得解脱,从此安宁,他若再将严桦挖出土,是不是会害了严桦。 坟墓一向不是亡者的归处,而是生者对祂们的心灵寄托,秋灿心里明白,也有所动摇。 「你在我梦里说过,你说你爱他,你想守在有他的土地。我是不是自己走就好?」秋灿抛出疑问,但不会有任何的回音。 自己离开,多孤寂,就算带上弟弟的骨灰又如何? 秋灿勾起嘴角,心里开始茫惘不定。走是一定要走的,盗走严桦的骨灰不难,只是紧要关头的优柔寡断罢了。 是夜,他拿身上带的工具翻土挖掘,将严桦骨灰取出,用黑布巾包裹好揣着,上坡的路不难走,夜路他也走惯,满山坟墓都吓不了他,他只觉莫名可笑,好像自己怕的只有一个叫严泓之的男人。 月儿高挂,秋灿顺利出了城关,除了能防身的暗器和各种贴身可藏的工具,别的东西全扔在龙霜城,连喜欢的琵琶都舍下了。 秋灿心底有种感觉,待得越晚越难走,而他最不想要的就是为情所困,困在这寒冷的北方,落得和严桦相同下场。 徒步往西南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秋灿来到一个小船坞,在去年到龙霜城之前曾在这儿搭过船,船家一眼就认出是他,乘船而行到一处山谷。 路途中仍绷紧精神,直到看见蓊郁山林和碧江如海,秋灿不由得赞叹,轻声哼歌,和船家道别後独自往山上走。这座山叫千韬山,山里有以猎户为主的小聚落。 外人眼中就是个隐於山林的偏僻乡村,实际上也住一些叫作鬼灯的特殊份子,他们替人仲介,黑市买卖、杀手交易、盗匪销赃等事都能透过他们找到管道,而这村子只是一个小据点。 秋灿上山时观察环境,和他来的时候没多大改变,他猜想已经有人察觉有外来客人,便直接往上次买消息的一户人家走。目标是间不起眼的木屋,旁边有个棚子,里头养了一匹驴和一窝鸡,外头有只黑狗看到秋灿就开始摇尾巴。 那只黑狗体型不小,张嘴能把普通人的手咬断,牠摇着尾巴又咧齿,模样颇可怕,秋灿见状却觉得滑稽可爱,一蹲下黑狗就蹭过来,让他抚摸下巴和脖子。 「认得我?」 黑狗吐舌哈气,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声音,喊道:「有事就进来,别玩我的狗。」 秋灿起身进去屋里,一名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在缝补衣物,开口就说:「哪里来的?坐下喝口茶水再讲。」 他们打过照面,这话是他们这种人试探的暗语,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反应,像秋灿这种在暗处营生的人便有自己的一套应答方式。秋灿闻言就说:「不喝了。上回才喝,茶太苦涩,越喝越渴。」 妇人便确定这人曾经来过,这回也是有求而来,她的生意上门了。 「穷苦人家只有粗茶,上回下山赶集没打听好行情,又净遇上一堆偷机摸狗的浑事。这位小哥刚从外面来,您给讲讲,现在是什麽东西有个好价,活的好还是死的好?」 若答死的好,来者多半是杀手、强盗、亡命逃犯,跟这类人交易有一定风险,容易起冲突,若答活的则是单纯找仲介、买卖情报、介绍黑市的管道和往来对象,顺利的话还能抽成也不一定。 秋灿一手玩着空杯,答道:「久没逛市集,我猜是活的好。」 「那麽……」 秋灿放下杯子,吁气说:「附近没别人,开门见山讲,少探来探去,你当这儿是闹市的酒馆茶楼麽?」 「呵,你真没耐心,人家还想多聊聊。」 「你这荡妇,把脚收回去。」秋灿拨开腿上那只裸足,瞟了她一眼站起来踱到窗边,问她:「最近有没有什麽好差事做?」 「咦,你上回说办完事要回南方,怎麽想在我这儿找事做啦?」 「废话,当然是因为我没盘缠,缺钱花用。」 少妇幸灾乐祸笑了两声,放下手里的针线衣物,走去房里拿了一张红色小纸片,上头黑字写着「六月初一,千韬山西面山脚,县官幼女。」几字。 秋灿看完皱眉说:「你让我劫人家闺女?谁要的?干什麽?你晓得我不干这种买卖人口的生意。」 「你误会啦。不是有人要劫她,而是她自己想被劫。」 「啊?」 「没听懂是难怪啦。那位千金小姐听说配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想跟情郎私奔,所以想尽办法要逃走,不晓得怎麽接触到我们这种人,暗地里放了消息,谁能劫走她,就先得一千两。护送的人大概另有安排,你就别多管。」 秋灿收下红纸,接受了这件差事,反正天底下什麽荒唐的人事物没有,他只要有钱拿就好,管人家的事做什麽。 委托的千金小姐此时恐怕还在路上,秋灿先在村里休息,晚饭就是山里摘的野菜果子,秋灿自己料理,妇人并不招呼他,就这麽各过各的,只是借住一宿得缴上好几文钱,秋灿也不想多待。 到了六月初一前夜,天没亮秋灿已在路上,弟弟的骨灰被他装进方便携带的竹筒里,舍弃原来的骨灰坛。他把它贴身带着,不知怎的想起自己身後事,想像他自己若百年之後是不是也会有个人如此惦着自己,但那时他都死了,还有什麽感觉? 如果真的有魂魄,他的秋桦是否同意他的任性,还是执意想回北方? 「人生在世,哪有不迷惘的时候。」有时他觉得活越久,发现天地越宽阔,而自己不知该往何处去。秋灿心想,大概是因为严桦已有归属,而他没有的缘故。 「算了。」秋灿抛开这些絮烦,没有就没有,他还乐得自在,也没有罫碍。 不消半天的时间,秋灿就到了少妇描述的地方,他在附近绕了绕,以树藤为绳布置机关。 天亮後秋灿就埋伏在高处,近午果然有许多官兵护送一辆马车在山脚野店休息,还有专人伺候马儿,两名少女自车上下来要到另一辆车取饮食回去,大概就是官家小姐身边的侍女。 「偷人有什麽难的。」秋灿藏身在树上俯瞰,他什麽都敢偷,只要值得。「嗯?偷人。」他忽然发现这讲法挺蠢,咋舌溜到树下矮树丛再移到马车背风处,眨眼就来到马车底部,拿出两把锋利小刀将车底嵌合的边缘划过。 「啊、小姐……」 车底被卸下一部分,少女们讶异低呼,一时只能坐在座位上,双脚失去着地处,秋灿把食指竖在唇间微笑嘘声,眨单眼笑道:「姑娘们别怕,我不是采花大盗,只是有人拜托我来接你们家小姐。」 「车里怎麽有男子的声──」 说话间他拿了手帕将两名少女迷晕,再把探头进来的车夫打昏摆回原位,然後打量了一下委托者,虽然没有许荷漂亮,但也是个看起来娴静的女子,见到这名陌生男子也只是紧张绷着脸。 车外起了一阵骚动,她小声疑问:「怎麽回事?」 秋灿勾起右嘴角说:「我来的时候顺手布置了一些东西给他们玩。」 外头的树林好像有人拿土团、和水的砂子扔车队,除了守在马车旁的人之外,野店里的官兵都冲出来应敌,不远的林子里有什麽在飞来飞去,几个会轻功的跳到树上追,但树枝被利刃抹过外圈,一站上就断裂摔人,草地里又弹出很多蒺藜,刺得人们哀哀叫。 「呵。」秋灿坏心笑着,背过身朝官家小姐说:「请上来我的背。」 「可是……」 「不是要跟情郎私奔的麽。你不是抱着吃苦的决心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块儿,我也不占你便宜,这点委屈算不得什麽不是?」 说完,秋灿背上多了一个重量,对方轻得像个孩子,他趁乱背着她往另一侧跑,背负物品逃窜是他拿手的事,他很快就到野店後方的树林,将那些人远远抛开。 他带她往千韬山东面走,约莫半个时辰他问:「对了,小姐,你要到哪里跟鬼灯会合,还是你直接说到哪儿见情郎,顺路我就直接带你过去。」 「在这儿。」她两手出针往秋灿颈侧扎,秋灿猛地用後脑撞她,同时把人往前抛摔。 发出的针飞向秋灿,他撩衣摆拨开针锋,站姿潇洒的睥睨道:「你是什麽人,为何暗算我?那些官兵莫非也是假?」 她长裙飘动,身法如燕滑开几尺,旋身间又抛出数十根长针,秋灿两手转动小刀挑开它们,又从小腿摸出一柄刀刃如同浪尖的利器将针刮回她身上,两人在树林里打起来,一个针术阴毒,一个飞刀险狠,就看谁磨练够、道行高深。 针是难防了点,秋灿借用地势环境闪躲,一下子搅乱女人的视线跃到高处,她的目光捕捉不及,失去秋灿的身影而精神紧绷,只得开口诱发秋灿回应,喊道:「我爹确实是个县官,我是九暗派来杀你的,都是里界的影子,就算自立门户也好,也不该不由分说杀死栽培过你的四人,坏了里界的规矩。」 秋灿一脸纳闷,看她不像撒谎,往前倾身坠落,翩然来到她面前,女子额上覆着薄汗暗自惊讶,她想不透这人何时到了自己头顶,要是从上头突袭的话,很可能她会重伤。 「我没杀他们。慢着,你讲的死人是谁啊?」 她瞠目骂道:「你、浑帐,当然是传授你功夫的南海恶蛟,养大你的玄虚道姑,教你制造各种机关工具的鬼匠,带你天南地北闯荡的神丐。」 秋灿食指挖着鼻孔反驳道:「哦,我想你们都有所误会。恶蛟本来是想把我跺了喂他的鱼,没想到我弄瞎他爱鱼的眼睛还拆了鱼牙,他一气之下就把我泡在池里上了盖想折磨我到死,後来道姑跟他借了我去试药跟毒,还拿针扎我,把我弄个半死不活,幸亏我命硬,把她丹炉解百毒的药丹吞了,在她发现并杀我之前就被鬼匠拖去帮忙,你知道鬼匠待的地方简直是炼狱麽?每天流汗害我连澡都懒得洗,後来神丐闻我一身汗臭觉得臭气相投,抓了我当仆人去身边打杂。基本上他们不算我什麽恩人,我也只是刚好跟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 女子狐疑,哼声道:「这我不晓得,但是各界都对你发出追杀令,你没有任何靠山,就等着亡命天涯吧。」 「且慢。」秋灿亮出掌心喊道,倏地抽出短刀突击,两人近身攻防。 他瞅准女子胸前和腰腹间的针带,双手套进袖里摸出数条银丝,那是他惯用防身的丝弦,锋利程度不亚於刀刃,多亏十指的金属指套才不至於削断皮肉骨头,这下便拿它克制此女的针术,这样的距离不好发出长针,而短针则是杀伤力有限,但仍危险,秋灿几次後仰闪躲都扭痛了颈子,没想到这女的骨头比他还软。 「可恶!」 「啊!」 女子尖叫,原来秋灿两手就朝她胸脯抓去,她吓得大叫退开,秋灿趁势追击,却被她卯起来打,他左手前臂因为不及戴护具,女子镶了许多短刺的拳套朝他肚子揍了一拳再握住左前臂刷过,衣料因而破烂不说,他也被抓的皮开肉绽。 秋灿惨叫了声,听到後方树林有许多声音,女人阴森笑道:「我的帮手来了。」 「那我就不能再陪你玩了。」他朝树上跑,她追上,他用鲜红的左手把她捞到怀里抱紧,将人勒痛往下坠落,让她无法发针也不能脱逃,落地前一刻秋灿抽身,让她摔断颈椎死去。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5节 他很少杀人,也很少干这种不怜香惜玉的事,迅速赶来的大概有六、七人,一口气就包围四面,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他都不可能顺利跑掉。 秋灿又一次跳到树上,听了听风声朝人多的一方主动迎击,人少的那方来的可能是高手,他胜算低,往西就遇到三个穿合身白衣的人,头脸也罩着白布,他们眉毛剃光,踩着厚底靴。 谁都没有出声放话,一碰头就打了起来,各种形状特殊的暗器飞来射去,但都被秋灿的丝弦扫荡开来,有二人肩膀宽手臂粗壮,应是平常擅於拳脚或刀剑打斗的人,另一个则在後头暗算秋灿。 秋灿偷东西很少失手,就算被发现也逃得快,这儿才三人,功夫对他而言仅是杂鱼,没几下就被他拿线抹脖子,一招封喉见阎王。 紧接而来是南面来的两人,他忍不住哼笑:「九暗的杀手是故意想放我走是不?」 那两人感到受辱,出手时已经先失了冷静,没想到秋灿会顺道偷了先前那几人身上的吃饭家伙,又是针又是暗器对他们发射,不到盏茶就让他们的屍体挂在树上。 不知怎的,东北方早先感受到的杀气顿时消失,但仍有人接近,秋灿心想就算现在逃跑,将来被追杀还是会遇到,还不如趁现在浑身有劲,杀一个是一个,接着再去找立场中立的鬼灯买卖消息,调查究竟是谁嫁祸给他。 「噫?」秋灿高昂的气势瞬间低落,自东北方来的人不是九暗的杀手。 「这回跑得真远。」是严泓之,他提着一个陌生男子的头颅走来,将那颗头随手抛开,语气悠闲的说:「外头很危险,跟我回去吧。」 那瞬间,秋灿脑海蹦出一个念头,眯起眼质问道:「是你杀的?恶蛟、道姑、鬼匠跟神丐,全是你杀的?不只他们……恐怕还有别人一起遭殃,所以才让这麽多平时没交集的人想杀我……」 凶手是一个有能力杀死这些江湖高手的男人,而且行事张狂,谁都怕将来自己被拖累,於是联合起来想抹差这种人。 但他们都以为凶手是秋灿,认为秋灿是个深不见底的真正高手,害怕他真的偷到什麽厉害的秘笈,练出可怕的功夫,殊不知这是严泓之的算计而已。 「你不否认,果然。为什麽这样害我?」 严泓之不怎麽高兴的蹙眉,告诉他:「我怎麽会害你,那些人对你不好,我只是帮你铲除乾净。再说,往後有我照顾你,你不再需要和他们往来。」 那几人对秋灿虽然不好,性子偏激,但偶尔还是有过不错的回忆,一块儿干点坏事的时候,或是合作赚钱、帮谁出气之後,偶尔免不了互斗,但在同心干完一件事之後能一块儿喝酒,再坏都不是针对谁谋财害命的关系。 秋灿握紧拳头,咬牙道:「就算我也不觉得他们好,可是你知道江湖道义,我没有理由这麽害他们。」 「好吧,你就去告诉鬼灯们,让鬼灯放消息说他们是我杀死的。」 「谁信啊!」秋灿怒吼。谁会相信堂堂龙霜城的城主会无聊到杀那些江湖恶棍,平常就不怎麽管江湖的事,也避免和朝廷往来,孤高自立的龙霜城,有谁会信城主干这种事? 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不说这个,跟我回去。」 秋灿往後退了半步,蓄力在足尖准备扭头逃跑,但是严泓之忽地飘开,眨眼就来到他身後扣住双手,凑在他耳边说:「是不是非得我亲手压你回去,你才肯乖乖的。」 「你就是想利用我引出白总管那样的人,城里已经没有别的威胁,你还想我怎样?」 「把严桦还我。」 「还了你就能放过我?」 「……还我。」 「你得先放手我才能动啊!」 秋灿手脚重获自由,不情不愿的取出竹筒,他看到严泓之表情复杂,忽然有想笑的冲动,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 「我放这儿。」秋灿把它放地上,慢慢退出一点距离。严泓之走去拿起来确认,用一种责备的目光瞟他,像是在说:「你怎麽把骨灰装进这个里头?」 「我可以走了吧。」他看到严泓之目光深沉,赶紧拿出飞刀抵住咽喉说:「我宁可死也不会跟你走。」 「你舍得严桦?」 「本来舍不得。」秋灿浅笑道:「但是刚才看了你的样子我就想通了。那个不是我弟弟,只是一堆灰,我弟弟在这里。」秋灿拍拍心口,满足微笑。 他要的不是一具屍体或一坛骨灰,就算严桦的结局如此,但他们之间有过回忆,记忆虽会模糊,兄弟感情却不会被抹煞。 「那你舍得我?」 「哈。」秋灿失笑。「怎麽会不舍得,你要的是严桦,从一开始就是。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不要当替身跟傀儡,我要自由。」 他知道严泓之不懂这些,或许以後也不明白,但这不是他关心的,他想舍下了。 「你若留下,我会一样待你这麽好。」 秋灿笑叹道:「严泓之,你太贪了。」 「这话真不适合从你嘴里讲出。」 「我?我偷是为了生存,你是有了还要更多,比我还贪。」 严泓之收好骨灰,垂眸提醒道:「秋灿,没有我的庇护,从今往後你都要过着被追杀的日子。」 「不用你操心。」秋灿潇洒笑道。「在外头混,本来就有觉悟。」 「连屍体也不会有人收……」 「死掉就没感觉,我无所谓的。」 「我会心疼。」 「所以是你舍不得?」 「我──」 秋灿垮下脸睨他,深怕自己再动摇,故意哼声道:「少来这套。我走啦。你说话得算话,君子一言,死马难追。」 「是驷马。」 「随便啦。」 秋灿转身开溜,跑了好几里的路才停下休息,後头没追兵也没有严泓之的气息,他边喘边笑,那家伙到底是一城之主,没这麽赖皮的,开心重获自由的同时,心里也有点失落。 他是喜欢严泓之,很喜欢,但不像严桦那样长年沉溺、死心塌地,但要是再和那人相处可就说不定了。 秋灿离开千韬山一路往南,途中又在某一据点跟鬼灯争执,暂时也不和鬼灯往来,自己找目标边偷边旅行,下手的目标多半是脑满肥肠的富人,再把自己门面打理好,让自己看来不这麽可疑。 他买了一个旧药箱,跟人批了假药,是面粉和水的药丸,吃不死人,又骗又偷,偶尔也施舍穷户干点好事。减少和鬼灯往来,似乎也减少被杀手盯上的机会,避免他鲜少在那种人面前露脸,没接鬼灯的生意就不会被掌握太多消息。 一日他在桥下卖药,没啥客人时坐在柳树下打盹儿,有人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胸说:「你就是那个卖假药的?」 秋灿懒洋洋抬头,看到一个很高壮的男人穿着文士袍,蓄着又黑又浓的大胡子,看起来很不搭这身打扮,他憋住笑意招呼道:「没假药,这药都是吃了强身的,这位英俊的公子有兴趣?」 「睁眼说瞎话。」男人怒骂,一手揪住秋灿衣襟把人提起来,瞪着他骂。「你个骗徒还敢应口,看我不教训你!」 「咦、慢慢慢慢。」秋灿两手挡脸,问他:「兄台到底什麽人?我哪里招惹你啦?」 「我是绦草堂的人!」 秋灿微微启唇,偷打呵欠,忖道:「绦草堂?跟玄草堂有没有关系?」 「什麽?」男人嗓门很大,秋灿把头後仰也躲不了。 「看样子是有点关系。这个认得麽?」秋灿举起左手腕在男人面前晃,腕上挂着一小串白玉雕琢的小花坠。 「这是卯花香的信物。」 「卯花香……」秋灿怕被怀疑身份,不懂装懂的昂起下巴指使道:「知道还不松手,想掐死我啊。」 原来裴清和那日给他的玉坠,雕的是卯花,平日觉得不起眼的小白花,意外的有用。 第8章 捌 北方盛夏,繁花遍野,龙霜城里外的花树也蓬勃盛放,每个人都按例行事,即使少了二当家,跑了白总管,城内事务仍然有人管理,再加上来了一位新的女主人许荷。 短短一个月以来许荷就接手所有严桦和白梧习的工作,让那些以为她只是有个好家世和漂亮皮相的人刮目相看,成为严泓之名符其实的贤内助。 这些日子没人再提及白梧习和严桦,就算私下想聊也无话可讲,因为他们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二当家有天忽然失踪,城主亲自去寻找,但带回来的却是二当家的骨灰。 年初才给严桦办过白事,这次就不再办,只是让望月川畔的僧人把骨灰接去安置,严泓之没有交代任何事,只说白梧习是叛徒,还是杀害二当家的凶手。 盂兰节将至,外头传来白梧习丧命的消息,严泓之显然不意外也漠不关心,只有见到许荷才会多少露出常人应有的表情跟情绪,其他时候都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 严桦居处外的石板道,守着两名少年齐声喊:「夫人。」 「城主在里面?」 「是。」 「我自己进去吧。」许荷态度亲切的朝他们微笑,让身後的女仆在外头候着,迳自到屋里找严泓之。 门里摆设不变,窗棂上连一点灰尘也摸不到,有人定期进屋里打扫,她上楼的时候看到严泓之就坐在环廊上的坐台,对面摆了一把琵琶。 严泓之转头睐向许荷,朝她伸手。许荷莞尔走向严泓之,顺势靠在他怀里,画面看起来就像新婚的恩爱夫妻,前者没说什麽,只把头枕在许荷肩上像在闻发香,许荷轻抚严泓之侧颜,仰首轻笑。 「我会痒。」 严泓之兴味的问她:「是皮痒还是心痒?」 「讨厌。」 「你不讨厌。」严泓之握住她的手掩住自己口鼻,好像在寻求抚慰,半晌问道:「怎麽有空过来?」 「怕你伤心太久。」 「骗人。」 许荷浅笑道:「我吃醋行不行?」 「呵呵,你呀你。」严泓之牵起她,想把人往楼下带,许荷回头看了眼琵琶,他告诉她:「别看了。我以後不会再来,这里也不让人来。」 「咦?」 「明日就找人把这儿全都封起来。」 「可是会荒废的。」 「主人不在留着也没用。还是你觉得一把火烧了好?」严泓之回头看她,噙笑反问。 许荷无奈抿笑,觉得这话听来像在试探什麽,偏着头说:「我没意见的。二当家的事我何尝不伤心,但你比我更容易触景伤情,睹物思人。不管你决定如何,我都支持。」 「贤妻。」严泓之似笑非笑的看她,转身走下楼,背对她的瞬间没有笑容,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和许荷一直相敬如宾,别人以为他为了严桦的死伤心,却不晓得他是迷惑、懊悔大过於悲伤,最痛苦的时候,有个叫秋灿的人出现转移他的注意,但秋灿走了,就剩下那把琵琶。 那日秋灿讲的话像梦魇般缠着严泓之,秋灿说骨灰就只是骨灰,不是严桦,这番话像一千根针不断扎到严泓之心里,让他再度坠落到地狱。 「你太贪了。」那时的秋灿讲了跟严桦一样的话,严桦也说他贪。 严泓之忽然在树林小道间停步,转头问许荷:「你觉得我贪心麽?」 「你自己觉得呢?」她听他问得没头没尾,不好回应,於是将问题抛回去。 「我不知道才问你。」 「你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我又怎麽清楚呢。我只知道奢侈的人往往贪心,但贪心的人是不是容易挥霍就不得而知。人都害怕一无所有不是?」 严泓之想了下,回忆道:「有人说我太贪。」 她脸上笑意更甚,心想这男人虽是一城之主,私下却有这麽单纯无垢的一面,便柔声说:「人都是有贪念的,遇上渴望的事物,贪念方兴。贪心的人往往自招恶果,那是因为迷失方向,只要知道为何而贪,也许会有所不同。」 严泓之失笑道:「你胡扯。似是而非的话,留着跟小孩说吧。」 「小孩?」 「你不是请了大夫来看诊,听出了喜脉?」 许荷别开脸轻笑道:「唉呀,还以为你不在意此事,本想看你何时才会发现。」 「我知道的事可多了。」严泓之执起她的手轻拍手背,温柔低语:「你的事我全都晓得,哪怕是你刻意不说。没有什麽瞒得了我……」 该是浓情蜜意的话语,许荷的笑容却逐渐僵凝,打从心里生出一丝寒意,她知道这话可能是种暗示和提醒,而她确实有些心虚,为了藏起不安的情绪,她低头佯装娇羞。 「许荷。」 「夫君?」 「我一向不计较一个人的过去,但我不接受将来有人背叛我,就像白梧习那样,无论他原本是怎样的人,只要他忠心於我,我都会保障他一切安好,只是他真傻,跟我作对。」 许荷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我们别说这些了。陪我去走走好麽?」 「自然是好。」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男人对自己十分呵护照顾,她提出的要求,严泓之都会做到,他对她极好,乍看好像两人相处毫无问题,但总是觉得少了什麽。 原来对严泓之而言,她和白梧习根本是差不多的地位,只有他自己是最重要的,因为他支撑着龙霜城的一切,其他都能够被取代。 话说到从严泓之身旁逃离的青年秋灿,人正在绦草堂里帮忙做事。那日秋灿在桥下遇到一名叫叶云隐的高大男人,叶云隐见到他腕上带的玉饰就带人回当地医馆,叶云隐是个药师,绦草堂里还有两名大夫,四名学徒,建物前头是医馆,走过长廊後头就是住人的合院。 绦草堂的人不像毫无防心,可是就让秋灿住下帮忙,直到裴清和出现证明他身份为止,也不怕秋灿是什麽偷拐抢骗都干过的歹人。 秋灿观察过医馆里的人,从身形和平日举止看来,仅有两名学徒是不识武的,而那两名学徒都是住在外头自己的家里,其余则同住在合院内。 以他揣测,这些人不是没防着他,而是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罢了。 秋灿由叶云隐看管着,他也不用到外头卖假药,叶云隐教他认药材,帮忙处理药材之余就是做杂工,他觉得这些事新鲜有趣,并不抱怨,甚至乐得躲在这儿,避开外头有人追杀。 他问过叶云隐:「你们跟裴清和都是一样的麽?」 叶云隐没正面回答,只是简短敷衍道:「等你见到他再问清楚。」 秋灿感觉得出这儿的人都深藏不露,也不敢造次,在这里白天很热,可是夜里的微风凉爽,他常常和学徒在外头纳凉,一个学徒向人借了琵琶给他弹,那和他原先的琵琶长得不太一样,还得拿拨子拨弦,但这难不倒他,试着演奏几首熟练的曲子。 院子里弦乐飘飘,少年们坐看满天星辰,楼上两个大夫不约而同闻声开窗,一个拈须抛了一个眼色,另一个挑眉哼声把窗子阖上,躲在房里听曲。 秋灿垂眸听见楼上的动静,不觉勾起嘴角,跟他们一块儿享受片刻惬意。院里种了茉莉、栀子等香花,还有一堆可以入药的草木,不同时节吹什麽风,就会飘送不同的味道,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哪棵草木在什麽位置,连自己的存在都要被隐没其中。 夜色里只有花草气味,事物蒙胧,许多事被黑暗笼罩,反而有种安心感。秋灿弹奏了一曲复一曲,真希望这样的宁静不要消逝。 忽地那个关窗的大夫打开窗,朝外头喊道:「别弹啦。吵死了,让不让人睡。你们俩也快去睡,不睡长不大!」 少年们吐舌嘻笑跑进房间,秋灿独自收拾椅子,再抱着有点陌生的琵琶回屋里,他想这儿到底不是他该待的地方,只等裴清和来,然後呢? 听说裴清和是玄草堂的人,玄草堂在南方丰姜,但裴清和有事北上,近日就会抵达绦草堂。秋灿觉得裴清和神秘,他有点好奇,但也知道太好奇没好事,所以安份的待着当杂工。 还以为要住上一阵子,没想到弹完琵琶的隔日一早,少年们就闯进屋里吵秋灿,拉着他的手喊:「阿秋、阿秋,裴大哥来啦。」 秋灿听见立刻清醒,想出去打水洗脸好见人,就发现人已经站在门口打量他。 和记忆里一样,清淡平凡到让人记不住的长相,但多看几眼就觉得温雅恬淡,确实符合一个大夫悬壶济世的印象。 「你找我?」 秋灿扯开嘴角失笑道:「其实,我是被叶云隐给逮回来的。」 「哦。他最痛恨有人卖假药了。还好他不算冲动,要不你就被分筋错骨了。」 「有这麽严重?」 「呵呵。」裴清和皮笑肉不笑的哼声,让少年们去前头做事,自己则进到秋灿房里倒茶喝,秋灿抓着一头长发到外面打水进来洗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见面都各自做各自的事,自然又自在,直到秋灿洗完脸到裴清和对面坐下,讲了句:「又见面了。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当日你讲过一命抵三命,不会食言吧。」 「你讲吧。要杀谁?」裴清和搁下空杯,一派轻松的睐向秋灿,态度乾脆。 「这个嘛……我看还是先跟你交代一下那阵子发生的事。」 「有这必要麽?」裴清和双手抱胸,挑眉吁气,好像对他人经历毫无兴趣。 「嗯。你听我讲啦。」 裴清和起身说:「晚点再讲,我想去沐浴。」 「啊?」 「我几天没洗澡了。受不了。」 「是麽。」秋灿不由得吸一大口气,竟不觉得这人臭,莫非裴大夫有洁癖,这种程度都受不了,那他四天没洗澡岂不是薰死人。如此想着,秋灿莫名介意的转头偷嗅自己,虽然闻不出什麽,又怕是自己薰臭别人,表情有点为难。 「你干什麽?」 秋灿赧颜,揪紧眉心慎重问:「裴大夫,你觉得我臭不臭?」 「你?」 「嗯。」 裴清和并不直言,而是眯眼将人由头到脚扫视一遍,抿嘴露出无奈的笑,暧昧道:「还好。」 说完人就自己跑去洗澡,留下一脸尴尬的秋灿拼命闻自己体味,喃喃自语:「还好是臭还是不臭?我闻不出来啊。」 秋灿决定等下也去洗个澡,免得让人笑话。 两人一起烧水到浴室,室里有个相当大的木造池,这让秋灿觉得医馆的人很懂得享受,其大小就算拿它藏四、五具屍体也不成问题。 他们各自在池畔脱了衣物入水,裴清和长长吁了口气,靠在池边放松,两人一时无语。水气氤氲,视野蒙胧,但裴清和的身材出乎意料的精壮劲瘦,那张脸长得很文弱,像是什麽活都做不来的人,但体魄精实俨然就是个男子汉。 因为裴清和闭目养神,秋灿就恣意打量,前者一睁眼就对上秋灿的视线,他歪头回觑,随口问:「干嘛?不是要讲什麽前因後果?讲吧。」 「说来话长,我就尽量长话短说。其实我到龙霜城是为了我弟,我跟他是双生子,幼年因故失散,当时外域传入一种有毒的虫草……」 秋灿避重就轻的交代原委,只道严泓之为了诱出居心叵测的人,强行扣下他扮演二当家的角色,而他则想拿回弟弟骨灰,後来严泓之大喜之夜白梧习露出马脚,他趁乱偷取严桦骨灰,又简短讲了後来的发展,包括被里界的暗影们误会而追杀的事。 「怪不得那时你意志消沉,落魄得很。」裴清和的语调平淡,听不出有无同情之意,只是很单纯描述当时观察到的情况。 秋灿浅浅一笑,吐气说道:「好在我比严泓之想得开。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死人骨灰,既然我弟弟已经走了,我就该看开的。逝者已矣。」 「你知道我到这儿之前去忙什麽麽?」 秋灿不解的瞅着他问:「啥?」 「我去杀白梧习。他不单是龙霜城的狗,更是朝廷的鹰犬。」 「噫?」 「白梧习潜入龙霜城,长年监督他们,你晓得古代氏族中有一族就姓龙霜麽?他们一直在北方有庞大势力,後来出於各种原因,固守於北方不争天下,也较少涉入江湖之事。但天子仍忌惮他们,所以想尽办法掌握他们的动向,除了白梧习之外,或许还有别的手段。严泓之或许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天子管不到那麽远,变不出把戏,殊不知白梧习除了两面细作之外还干了别的事,招来杀机。」 说到这里,裴清和拿丝络抹身,边洗边讲:「恶事做尽,死也活该。」 秋灿不觉咽下口水问:「他做什麽了?」他觉得裴清和有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紧张、生怯,这和严泓之那种冷峻是不同的,若说严泓之像寒冬,裴清和这人就像初春,乍暖还寒。 「他出卖龙霜城就罢,还出卖军机,边防布署图、三大水师的兵力配置、造船图都卖给外族。」裴清和搓搓洗洗,这话就像闲话家常一样讲了出来。 秋灿瞠目结舌,半晌才低呼:「你晓得自己刚才用很普通的语气讲了很不得了的事麽?」 「他有什麽不得了,若非我那日负伤未癒,也不至於让他拖延时间等严泓之出手。」 「看来杀人香也打不赢严城主。」 裴清和动作顿住,淡淡瞟了秋灿一眼,秋灿抿嘴装傻,看来裴清和还是很有自尊心,听这话显然不太高兴,可是当时败阵重伤是事实。 「原来那时你就受伤啦?」秋灿来了句马後炮。 「废话。」 「那你功夫很厉害,我完全不觉得你受伤,没受伤的话搞不好就打得赢严泓之。」 裴清和皮笑肉不笑的说:「拍马屁对我没用。是了,你刚才想让我杀谁?」 秋灿一样洗洗刷刷身子,还没开口回答,裴清和就凑过来盯着他,执起他的手低头不语。 「裴、你干什麽?」 「身上的伤疤太多了。」裴清和指腹磨过秋灿手指说:「以前我就纳闷,一个乐师怎麽没好好的保护双手,瞧你指背的旧伤,多少年了还这样。」 秋灿右手背起码有三根指头是有旧伤,那是童年留下的痕迹,忘了怎麽受的伤,如今只有几道不太明显的淡色肉疤浮起,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裴清和说着又伸手搭秋灿肩头,一手掌心贴住秋灿胸口问:「你到底怎麽活的,把自己搞得这样惨。」 「你还不是一样。」秋灿戳了戳裴清和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说:「你的也不少。」 「这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没有人能在我身上留伤口。」 「臭屁,严泓之打的伤在哪儿?」 「那是内伤,不算数。」裴清和歪头研究秋灿肩颈跟其他部位的伤口,提了一堆问题,秋灿不习惯被人这样碰触,终於忍不住拨开他的手摆出臭脸。 「够了吧你。」 「抱歉,一时忍不住。」裴清和微笑道:「我是大夫嘛。难得有机会看到这麽有趣的身子。」 「呃。莫非你在外头对别人也是这样没礼貌?」 「我不跟别人共浴,谁晓得有什麽病。」 秋灿立刻反驳:「我就不是别人?」 「我们住过,我知道你没问题,而且……」裴清和移开目光想了下,喃道:「不知道。对呀,为什麽你泡进来,我没赶你走?」 秋灿快要翻白眼,他发现自己认清裴清和另一个身份後,裴清和就懒得在他面前维持之前温和有礼的形象,而且随时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不听他讲话。 「喂。」 「对了。」裴清和拉开嘴角,用大夫面对病患的笑颜说:「我那儿有淡疤的药膏,等会儿给你一些,虽然不是全部都能消除痕迹,但多少可以让它们不那麽明显。」 「……先谢了。」 「回归正题,你要我杀谁?」 秋灿正色道:「不是杀谁,是救人。」 「哦?」 「就是我。」 裴清和挑起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有点要笑不笑的表情,告诉他:「我是杀手,只懂杀人。就算是救人的大夫,也只会治病疗伤。你让我救你,可是你不是得亡命天涯?」 「所以让你想办法救我啊。」秋灿有点激动的拉高嗓门。「就算让你把想杀我的人做掉,我暗敌更暗,根本找不着目标。你有没有法子?」 裴清和沉吟了会儿,模糊回应:「你让我想想。先在这儿住下吧。」 「你不会趁机溜走不想认帐了吧。」 「我又不是你。」 「啧!」 後来秋灿被大夫们和叶药师逮去干活儿,是夜裴清和敲他门,两人进秋灿房里谈,裴清和说:「我讲过一命抵三命,但没言明是杀还是救,白日你的要求我自然得答应,但是要我一辈子就护着你是不太可能,所以我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秋灿替人倒茶,客气堆起笑脸说:「裴大夫请讲。」 「第一,我想到一个办法能解除大部分暗影对你的追杀,这事得花点时间,我自会办妥。第二,虽然不是你亲手做那些事,但你的营生之道几乎给砸锅,往後乾脆就纳入我们旗下吧。如此一来,算是有个靠山,外面的人想动你也不好下手了。」 秋灿笑容依旧,眉头却慢慢揪起,一头雾水的问:「您讲得很明白,可我怎麽不是很了解这番话的意思。第一点我就不多问,反正你都说你有办法,可是第二点的意思是要我当杀手?」 闻言,裴清和歛眸失笑,端起杯子浅啜了口,给他解释说:「凭你,早就死一千万遍啦。我们是杀人香没错,但那是百年前的主业,现在大夥儿都改行行医采药了。」 「咦,可你不是也杀人的麽。」 「像白梧习那种通敌卖国者自然该死,我们有人渗透各方势力,只要不是危及家国存亡的事,杀人香是不会贸然出手的,所以将你纳入的意思,就是让你为我们做事,像这些日子你做的一样,没有要你去杀人。你想太多啦。」 又是一口茶,裴清和乾杯,起身走到门口说:「第二点接不接受随便你,我要回去准备,明天去办第一件事情。」 秋灿还是有点想不通,追上前问:「第一件事你打算怎麽办?会杀很多人麽?」 「就一个月。」裴清和莞尔睇他,只给了一个期限。 「一个月?」 「嗯。你等我一个月,到时你若接受第二项,我再带你回玄草堂,到时你可以回南方家乡看看。」 话谈完,裴清和迳自上楼,秋灿倚在门边发愣,只因为裴清和还记得他提过南方家乡的事。从小到大,谁都不关心他是哪里人、往哪里去,可是他觉得裴清和不是一般的讲义气。 一命抵三命的承诺已经太过便宜秋灿,不仅愿意解决秋灿的困难,连秋灿将来的出路都一并想了。 秋灿知道即使和这些人在一起,日子同样不轻松,但他更明白人生在世,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想要什麽都得付出代价,因此他也不怕裴清和是骗他想把他卖了。 秋灿後来向叶云隐套话,叶云隐还是那副懒得理睬他的态度,只道:「你不会等一个月後亲自问清楚?真罗嗦,大男人要做就做,说那麽多有啥用。你还不快点过来帮忙筛药粉!」 而脾气较难应付的魏大夫同样没给秋灿好脸色,秋灿不敢招惹,跑去请教另一位蓝大夫,蓝大夫并未正面回应,只告诉他:「你就安心待下,知根知柢的不敢来闹,其余便让少年们打发即可。」 蓝大夫说的是实在话,医馆里的学徒年纪虽轻,可功夫底子已经足够在江湖闯出名号,却还是甘愿在这种地方当个小学徒让人使唤。 秋灿知道问不出什麽也就不再多想,过着没有打杀冒险、阴谋算计的日子,每天都在帮忙应付病患伤者、做各种繁琐的活儿,起初不太适应,後来竟习惯这样的生活,好像自己是个真正的平凡人。 有一晚秋灿回到房里,想起床铺、衣柜、桌椅底下各角落藏的防身道具,於是一样样拿出来擦拭,他还算是个有耐性的人,但整理它们的时候,竟觉得没来由的生厌。 「对不起,没有你们的话我大概没法子活到这时,但我现在觉得比起你们,那些药跟器材更顺眼。」秋灿自嘲几句,并不敢妄想,只是这种好日子有多少他就想过多少,不刻意去思考何时是尽头。 就好像他让裴清和救自己,裴清和只能保护他到死前,会不会是考虑到这层缘故,所以裴清和才建议秋灿跟着他们杀人香,如此一来就算裴清和以後执行任务时挂了,别人也能罩着他。 「呵。」秋灿忍不住笑了声。「若真是如此,我该佩服裴大夫思虑周详,还要感动一番呢。」 他不是不愿相信裴清和会替人着想到这种地步,而是根本不敢想,他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江湖浪子,哪有谁甘愿为了谁付出这麽多的道理。 「这才是真的想太多。」秋灿摇头哼了声,把东西重新收拾,藏回原本配置的地方,然後脱鞋袜上床睡觉。 直到很久以後,秋灿才体悟到世间有太多事没道理可循,就像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就像风起何时,来自何方。 到了盂兰节,各家各户设食祭祀,绦草堂同样准备许多东西供养祖先香火,捐出不少药和米粮,市集纷纷卖纸糊器物,还能听到不远处庙宇办的法会传来颂经声。这天热闹得不像鬼节,秋灿忙得一身汗,叶云隐一样被晒得满脸通红,夜里少年们邀秋灿去放水灯,医馆的人就一起到定星川。 听说定星川的川水会汇到另一条大河川,然後一同流向海洋,定星川往镇外有个湾,不少人打赤膊拖着纸船在水里往外跑,秋灿看了感兴趣的问少年之一:「阿杞,他们在忙什麽啊?」 「哦,出那个湾的船才能入海,鬼节镇上都要放大船,有钱的还会自己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纸船,听说漂得出海能度越多孤魂野鬼,将来能得很多福报。所以大家都努力把船拖到湾外,前头还有几个人在船上,以船拉船呢。哈哈。」 另一个少年捧着小纸船过来,拉秋灿说:「阿秋,我把三色旗弄好,我们来写名字放水灯吧。」 「好。」秋灿左顾右盼,问他们:「魏大夫、蓝大夫还有叶云隐呢?」 「魏大夫去义弟家吃饭,蓝大夫到邻村找娘子,叶云隐在那儿。」一个少年指着黑压压的河湾,沙渚上有几个男子在拖船,其中一个特别高大,旁边灯火照耀下看出那身厚实的肌肉,是叶云隐没错。 「他凑什麽热闹,哈。」秋灿笑着跟少年们找了茶棚坐下,在水灯上写好姓名跟祝福的话,秋灿理所当然写了不少对弟弟充满感情的话语,祈求冥福,两个少年旁观忍不住说:「阿秋你对弟弟这麽好呀。」 「就是,你弟弟在天上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秋灿浅笑,和他们一起到河边把水灯放了。灯火远离眼前,慢慢漂入点点星芒里,分不清谁是谁的,他好像真正的卸下心里的不舍和执念,因为严桦一定已经获得自由,真正解脱了。 虽说是鬼节,但鬼是人变的,或许也是和故人在梦里相逢的节日,秋灿真希望能在梦里再见弟弟一面,如此想来鬼节还真是温馨的节日。 秋灿茫然凝望河川,回神的时候少年并不在附近,大概自个儿跑去玩,因为他们都不是瘦弱憨傻的孩子,他并不担心。 河边有人卖花供鬼神,他付了几文把花放在神坛上,转身就要回医馆,蓦地回首,好像有那麽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严泓之。 「啊,怎麽可能。」秋灿揉眼,迳自好笑,那严泓之又不是鬼,怎麽可能撞见。真要讲,那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吧。 第9章 玖 秋意渐浓,这天绦草堂只留魏大夫,蓝大夫、叶云隐和其他医童都到近郊一座山上帮忙给果树修剪枝叶做整理,就等之後白露飘柚香,听说还种了一大片板栗,到时就能蒸软糯好吃的栗子糕点。 秋灿对栽植作物的事情不太清楚,跟少年们一块儿做事的时候,提了一大堆听起来愚蠢的问题,不过也因为这样,孩子们觉得他好亲近,喜欢捉弄他,他倒没有要跟谁套近乎的意思。 从小秋灿过的日子就险恶,吃过苦也挨过饿,有次饿了三、四天没东西吃,但给他东西吃的都是有目的的人,他知道天下没有这麽多便宜事,习惯看人脸色小心翼翼活。有段时期他学着仗势欺人,後来倚靠的家伙潦倒,他连夜逃跑,从此觉得靠自己最实在。 这次要不是因为想起了裴清和的承诺,跑来赌运气,秋灿还真不晓得杀人香如今的本业并非杀手,而是在各州各县开设医馆,悬壶济世。 以前秋灿只有一个弟弟,没想过跟谁交朋友,因为没一个人他觉得可靠,现在同样没结交朋友的打算,他只是来利用裴清和这个承诺而已。 「阿秋,你干什麽乱剪一通啊!」少年对着秋灿发脾气,指着他骂,然後抢过剪子对那棵幼苗道歉,似乎是个很喜爱草木的家伙。 秋灿看了好笑,少年回头瞪他呛道:「笑什麽?」 「呃,不,只是觉得你挺可爱。」 「竟敢取笑我!」少年并不动武,只是两手握拳捶秋灿手臂,秋灿笑着躲开,结果没蹲好被推坐在地,秋灿故意笑得更大声,另一个少年觉得秋灿太滑稽也笑起来,蓝大夫无奈摇头,叶云隐听到他们笑声便知是在偷懒,用内力在山上传音骂人。 这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如此就好了。秋灿忍不住奢望,这是他在龙霜城没有过的念头,在龙霜城生活彷佛困在迷雾里,许多真相看不透,特别是严泓之这人让他困惑。 「唉。」秋灿像是笑累了叹口气,拍拍身上尘土继续帮忙,他无奈想着:「怎麽又想起他了。真讨厌。就不晓得裴清和去做什麽事,不会是跑去杀人吧?希望他没事快点回来。」 秋灿看着自己执铁剪的手,指背上有细小肉疤,想起那次洗澡时裴清和的模样,好像巴不得将他全身都看遍似的,当然是出於研究精神,倒不是有别的念头。 但这也不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关注他身上的伤痕,以前在龙霜城…… 秋灿叹了口气,又想起龙霜城,而浮现起严泓之这个人,没完没了。 一个少年凑到他旁边说:「阿秋,你这样叹气会把好运气给吹跑的。」 「啊?」 「真的,不要叹气了。」 「我说你们别老喊我阿秋,听来像打喷嚏。」 「哈哈哈,你没讲我还没发现呢。哈啾!哈啾!」 於是,叶云隐又骂人了。 秋灿其实觉得这些人有点古怪,好像根本不关心裴清和在外头干些什麽,那些小弟们更是没一个清楚他们的裴大哥去做什麽事,一个月慢慢在忙碌中度过,孩子们都在期待中秋。 一日清晨,秋灿难得没在少年们各种捉弄下被叫醒,而是自己醒来,不得不说他很少睡得这麽熟,就算在龙霜城也很少睡熟,可是他觉得绦草堂是个好的避风处,就趁这段期间养足精神。 每天做的事几乎一成不变,睁开眼到外头打水洗脸,然後跟着这里的人一块儿干活,秋灿非但不讨厌这种日子,反而感到莫名安心。 他出房门打了水洗脸,因为流了点汗,所以在屋里找乾净衣裳换,蓦地惊觉有别人在附近,猛地回头看,门口站了一个背光的男人。 「起得真早啊。」 「你想吓死谁是不是?」秋灿没好气的骂,因为那人是裴清和,只是胡子没刮,面上有青影,眼下有黑圈,算不上狼狈,可是看起来有点阴森鬼气。 来者负手站在门口,面容悠闲,嘴角一勾起来就是一副散步回来的轻松模样,多了点人味儿。 秋灿把衣襟拢好,边系腰带边问:「你刚回来?」 「是啊。」 秋灿穿好衣服就小跑步凑上前,头歪来歪去的打量裴清和,後者失笑道:「看什麽?」 「你这张脸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没必要我不会易容。」 「那还真是一张淡而无味的长相。」 裴清和笑颜依旧,却倏地敲了下秋灿额头,不知是他速度太快还是此举出奇不意,秋灿竟没能躲过。 「以、以前你不会这麽、这麽失礼!」 「批评别人的样貌,谁比较失礼?」裴清和话说得轻浅,没有要吵架的意思,只是单纯描述状况。 「我又没说你丑。」秋灿嘀咕着,食指擤了擤鼻子跟在裴清和後头出去,又问:「那事办妥了?」 「嗯。大概没人会再追杀你,除非是像严泓之那样的人。」 「什麽?那我的命有什麽保障,还有你拿他做例子,你认为他是怎样的人?」 「嗯……天皇老子都不放眼里的人罗。」裴清和来到厨房倒茶喝,坐姿端正,看起来就是人畜无害的斯文人,那形象无论怎样都与杀手沾不上边。 「用什麽法子才能解除里界的追杀令啊?」 裴清和抿着微微湿润的嘴唇,告诉他:「这规矩现在可能较少人知道,但还是有用。死的那几个跟你有关的人原本就是恶棍,又多是独来独往的家伙,很难有人跳出来主持公道。想杀你的人多半只是想利用你挖好处,或是骗取什麽名声而已,这种时候就得看谁的靠山底子硬。我便以杀人香的名义发帖给鬼灯们的四大据点,其中一个就是北方的千韬山,要他们放消息说杀人香要秋灿的命,谁都不许妄想。」 「就这样?」 「对,就这样。」裴清和点头。 「为什麽要花一个月?」 「我想趁回去玄草堂之前四处玩。」 秋灿冷眼乾笑,低头喃道:「害我以为……」 裴清和跟着低头凑近,打趣的说:「你该不会是担心我安危?」 「废话!」秋灿抬头大声吼。「要是你出事,我怎麽办?」 「可惜对我讲这话的不是漂亮姑娘。」 「哼。」秋灿根本没心情跟裴清和开玩笑,迳自跑出厨房准备到前头开门。 这时碰巧魏大夫从楼上下来,手上端着一杯茶随口问:「清和活着回来啦?」 「他还能有啥事,哼!」秋灿气呼呼的,他不晓得为什麽自己要这麽激动,大概是真的有点担心,更气恼自己被耍弄。 魏大夫在後头说:「那不一定,就算顶着杀人香的名号被江湖人追杀一个月,有没有事很难讲。」 「被追杀?」秋灿停下脚步回头问:「被江湖人追杀?」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6节 「清和不是把你的命要了麽?想对江湖人放这样的大话,就得有相符的本事,代价就是为期一个月的猎杀,没被杀死,当初的话才能被认同。不过为了不被察觉杀人香的底细,清和只能一个人在外头过,鬼灯收了他的消息,自然会把他的行踪卖给别人,所以一个月来他大概没一天好睡的。」 秋灿现在才了解裴清和去做了什麽,可裴清和却只说是去游玩,根本两码子事,他错愕回首,和走出厨房的裴大夫对上目光。 裴清和挑眉微笑,一派悠然的晃上楼,秋灿扬声喊:「你去哪儿?」 「睡觉。」 魏大夫哼了声,吩咐道:「你让他睡吧。别管他了。再几日他就要走,你跟他一块儿走?」 「我……」 「随便吧。不过你要是走了,那间房就变回仓库用,收留这麽一个蠢蛋我还挺不乐意。」 「这话伤人啊。」秋灿讪笑。 「你书读不多又不聪明,我讲的是事实。」 「是是是。」事实往往伤人,秋灿觉得魏大夫太可怕,还是面带笑容的蓝大夫好相处,他夹着尾巴就逃到前头,远离魏大夫。 裴清和确实整个月没能睡好,以往都是他伏击目标,还没有过被当作目标的情况,但生命遇到危险的经验不算陌生,他曾被扔到山里,只带了一把短刀想办法活下去。 对外界而言,杀人香这组织早就是百年前的传说,但对他就是宿命,他的母亲弃他而去,而且杀害了他的生父,他决定成为杀手时,第一个杀的就是那个狠心绝情的女人。 他想变得更坚强,直到能保护所有他想守护的事物,而他明白这必须付出代价,所以被带去山里,他并不怨恨,他认知到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直到後来,长老们安排他另一个身份,要他学医,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内心充满矛盾,一手杀人,一手救人,他觉得迷惘。 直到去年的大年夜,他遇到秋灿这个男人,当时秋灿趴在桌上睡着,一边念着一个叫秋桦的名字,一边流泪,他觉得秋灿当时的样子也很旁徨,不禁觉得好奇。 裴清和并没有在秋灿身上找到什麽答案,也没有消除那份莫名的好奇,只是每次见面秋灿的时候,心里有点骚动,但更多的是之後的平静安心。 「你知道你刚才流口水麽?」秋灿靠坐在床架边,戏谑的打量裴清和。「睡这麽爽?」 裴清和一脸懵懵的望着秋灿,抹抹嘴边,并没有秋灿讲的口水,他坐起来问:「什麽时辰?」 「亥时正。」 「这麽晚你在我房里干什麽?」 秋灿笑得别有深意,他知道裴清和能睡得这麽熟,是因为绦草堂是自己人的地盘,看到裴清和这麽没防备的样子,看起来真想狠狠捉弄,忽然间他了解为什麽那些孩子每天都想尽办法要看自己出洋相了。 「嗯?」裴清和歪头看人。 「没干什麽。借夜壶。」 裴清和闻言往角落的夜壶扫了眼,摆手道:「请自便。应该是空的。」 秋灿并非是来借东西,但还是装装样子把夜壶提起,背对人问:「你为什麽不跟我解释,自己让那麽多人追杀?这是义气还是信守诺言?」 「江湖杂鱼才碰不到我一根汗毛。别把我想得太伟大啦。只是觉得找个伙计回玄草堂帮忙挺不错,你在这里做什麽,到玄草堂就跟着做什麽。」 「我还没答应第二项。」秋灿回头睨他。 裴清和徒手把长发往後梳拢,不冷不热的确认:「你不想?嗯,那倒是,你自由惯了。随你吧,反正我救你一命,还有两条命。」 「我没说不好,我是想问你何时动身。」秋灿一别扭,说话也大声。 裴清和点头想了下,忖道:「很久没跟他们过中秋,今年就在这儿过,之後就能动身南下了。」 「噢。」秋灿点头附和了声,转身拿了夜壶要走,忽地被裴清和喊住,他走到房外要关门,从虚掩的门缝回觑。 裴清和扬起很是愉快的笑容对他说:「就算你决定不到玄草堂,你的命也是我的。」 「呿。」 秋灿比了一个手势骂人,关门走人,心脏噗咚噗咚乱跳,搞不清楚那是什麽意思,只觉得裴清和在戏弄他,将来有机会他一定要裴清和出糗。 *** 夜半风动,暗香飘送,这晚秋灿灌了一大壶水,害自己跑了两次厕所才想起跟裴清和借的夜壶根本没用。 偷偷送回去裴清和房里也是可以,但他犯困,夜深人静时闻着院里的花香,想起一些杀人香的传闻。杀手一般不会在身上留任何味道,就算沾上什麽气味也会用内力震开,但是杀人香却反其道而行,故意让人对味道产生精神上的恐惧。 人家说疑心生暗鬼,一般人当然没感觉,但做了会招惹杀身之祸的事就不一定,气味是无形之物,难以捉摸,就算闻得到也很难确定它是否存在。 蓝大夫说原本他们的祖先只是皇族暗地培育的暗宫,做的事不仅仅是杀人,但有个迷糊祖先在伏击目标时没察觉身上一件衣物沾上平日用的薰香,因而让人发现,虽然任务办成,却被同伴取笑。 暗宫随政局平稳而被忽略,逐渐脱离皇权束缚。正所谓鸟尽弓藏,像他们这样的工具若用不到就会是个威胁和污点,杀人香一度被设计、毒害,死了不少人,但有一部分人早有预料,侥幸脱逃。 後来这些祖先就用杀人香的名号出现,其後代虽然改头换面,易姓埋名,但多半还是投身官场或经商,为的是渗透各界,尽可能维持天下太平。当然,跑去当山贼海盗的也大有人在。 「那些人这麽害你们,你们还要替他们担忧天下事?」秋灿的疑问,也是後辈们不时有的,不过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为了背信忘义的人,而是为了自己。 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舍大义。这是蓝大夫说的,秋灿知道这是他们祖祖辈辈教导的事,要换作是他恐怕没那麽容易算了。 「唔?」秋灿感受到肃杀之气,他从枕下摸出几片削磨锐利的兽骨,如迷你的银杏叶一般贴着指间,小心翼翼下床查看。 按理说没人知道绦草堂是杀人香的据点之一,因为知道的人若不是同伴,就是亡灵,秋灿想不到有谁还敢犯险来这儿杀他的任何可能性。 说不定是裴清和之前那个月没解决掉的家伙,因为心有不甘追到这儿来了。 他悄悄开一道门缝,还没看出去就听到楼上魏大夫用力开窗的声音,还有叶云隐的大嗓门。 「干什麽、干什麽?」叶云隐其实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但他讨厌有人偷懒或吵了他睡眠。 「在屋顶。」 秋灿往外探,果然见到屋顶寒光闪动,裴清和面对他的方向站得笔挺,手执长剑,看来另一人就在他这栋的屋顶上。 裴清和冷静回答:「访客。我自会处理,师弟及师叔莫要操心。」 「我不操心,是怕你们拆房子。」魏大夫哼了声关窗,叶云隐也回去倒头大睡。秋灿皱眉纳闷,他们怎麽就不管裴清和死活?到底是谁有这种胆量跑来挑衅,秋灿好奇得不得了,忽然发现裴清和往下对上他的视线,低冷的说了句:「你也睡。」 秋灿蹙起眉头,不觉嘟起嘴一脸没趣的瞪回去,他偏不合作,反正有什麽万一他还能溜回屋里,就开门晃到院子里抬头看,这一看他就傻眼了。 「严……」严泓之啊!秋灿忽然後悔跑出来,能若无其事站在那儿的,这一带恐怕就只有这个人了。他心里发慌,疑惑这人怎麽晓得他在绦草堂,脑袋里冒出许多猜测。 「秋灿,好久不见。」严泓之低头凝望,前一刻与人对峙的严冷杀气,一下子变得温和,反倒是秋灿满是防备的往後退了步,神情不善。 「你来做什麽?」 「追你回去。」 「什麽?你想反悔?」 裴清和冷笑一声,在上头看戏,被秋灿咋舌瞟了眼,严泓之将长剑收负身後对秋灿说:「我坦承当初利用你是我不对,只是後来情况不如我所想,我心里清楚你是谁,很多事我一时解释不了,你先跟我走再谈,好麽?」 秋灿摇头拒绝道:「没什麽好谈,我本不想与你追究,但你如今找上门,就先交代清楚严桦的死是不是你指使白梧习干的。」 严泓之轻叹,否认道:「不是我。」 「那晚你想杀白梧习,不是想杀人灭口?」 裴清和忍不住插话说:「我想白梧习八成没撒谎,他临死前说他最後悔的事之一,就是还当了严城主的走狗,杀了曾经待他极好的二当家,所以遭此报应。」 严泓之立刻沉下脸盯着裴清和,释出杀气说:「你最好管好自己那张嘴,小心我……」 秋灿在底下喊:「严泓之,你不要在这儿胡来!」 「你为了这个不起眼的江湖庸医吼我?」严泓之并无愠色,而是一脸错愕,好像还有点打击的望着秋灿。 这情况让裴清和忍不住发出轻笑,又帮腔道:「唉,这个又凶又呛的飞燕神偷可不是你那乖顺听话的二当家严桦,吼你又怎麽啦?」 秋灿连裴清和一并骂:「你闭嘴啦!回去睡觉!」 裴清和收起剑跳下院里,对秋灿耸肩说:「好,是你让我别管的。」 「慢。」秋灿一手搭他肩,及时挽留人。「你还是留下吧。」 「嗯?」 秋灿凑近裴清和身边低语:「你走了我怎麽办?你不是说我命是你的,那你要看好啊。」 严泓之面色不悦的看着那二人交头接耳,又尽可能不惹秋灿生气,压抑不满对裴清和放话:「庸医,这是我跟秋灿之间的事,你莫插手。」 裴清和听了秋灿的请托,再加上看严泓之不顺眼,仅是抬眸仰视那名姿态高傲的男人,长眸充满邪气,勾起的嘴角凭添妖氛,一点儿都不像那个背着药箱的和善大夫,连秋灿站一旁看了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秋灿已经是我的了。」裴清和语调优雅沉婉的声明:「是我解除他在江湖上的追杀令,他往後就跟着我。」 秋灿一听下巴快要掉地上摔碎了,虽然知道裴清和的意思是指以後他要罩着自己,命归这人管,他也想跟裴清和去玄草堂做事,可是他并没有和裴清和提过自己与严泓之的荒唐事,因此在严泓之听来极有可能成了另一种意味。 「你说话不要这样好不好!」秋灿低声惊呼,打了下裴清和的肩膀,裴清和转头一脸莫名其妙的回瞟,不懂他介意什麽,但发现严泓之的脸色非常难看,裴清和因而一脸兴味邪笑。 「你……」严泓之面无表情注视秋灿,杀气没了,怒气没了,乍看有点迷惑,可是真正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这令秋灿感到紧张不安。 秋灿低头,硬着头皮追问:「严桦到底是不是你……」他不光是为了逃避严泓之的注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白梧习的话,但他仍想听严泓之亲口讲,非得这样他才能死心,对严泓之的情丝或许才能因此彻底斩断。 严泓之根本不打算回答这件事,因为他更在意眼前的疑问,他话音低平向秋灿确认:「这个人哪一点比我好?」 秋灿额头冒汗,掌心微湿,他知道严泓之果然误会,但是就算他另结新欢,严泓之凭什麽干涉?再者,他好不容易摆脱一个男人,何必又自己跑去找男人搞? 这时,裴清和再迟钝也从两人之间的互动和气氛推敲出一些端倪,为了刺激他看不顺眼的人,就刻意握住秋灿的手把人护到身後,歪着头坏笑道:「若你识相就趁早退场,要是想硬抢,我不见得就居於下风。」 秋灿抚额无语,开始装死,反正把严泓之逼退是最好,他真想眼不见为净,不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绦草堂里一片宁静,後头院落沉默许久,裴清和松手对秋灿说:「他走了。」 秋灿松了口气,站在原地一会儿蹲下来长叹,裴清和拿剑轻拍他身侧说:「回屋睡啦。」 「噢。」 「喔什麽喔。听见我讲话没有?人走啦。」裴清和自己讲完打了一个像叹气的呵欠,迳自走上楼,在廊栏边又扫了眼秋灿,秋灿正起身抬头仰望,朝他浅笑道:「晚安。」 「嗯。」裴清和敷衍的应了声,转身进房。不知何故裴清和也彷佛松了口气,方才确实有那麽一点不情愿,他不想让严泓之把秋灿带走,他想要秋灿留下,毕竟……毕竟玄草堂需要人手是吧。 第10章 拾 蓝大夫和医童们做了许多麻糬和月饼,有柚子馅和茶叶入馅等口味,魏大夫嘴刁由他试尝,然後拿上个月订做的纸封好贴上绦草堂的标志,一部分放在医馆里卖,一部分由闲人分送到近郊义学给贫苦人家的孩子。 闲人指的就是裴清和和秋灿,裴清和虽然会帮忙看诊,可是大多时候不在医馆,说是要买东西给老家的乡亲,秋灿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被说是闲人也没办法反驳。 秋灿脚程快,一下子就把最後一天的份量送完,路上看见卖凉水的歇脚亭便坐下休息,日头已经没前阵子毒辣,这种冷会冷死人、热会热疯人的气候着实令他讨厌,真想早一天回南方,那儿风光美好,气候宜人,说话也温和悦耳,尤其是锦云楼的姑娘们。 他端茶喝,仰望秋色澄空,想事想得入神,唇畔含笑像吃了颗糖,愉快模样为俊秀的脸凭添风采,余光看见有个小女娃儿拿了什麽小跑步过来,即使是个孩子他还是本能戒备,直到确定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才仔细看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纯白没绣花样的手帕,折叠方整再拿织染过的蓝绳系一个小活结,她把它递给秋灿说:「一个漂亮的哥哥给你的。」 秋灿听了失笑,追问她:「漂亮哥哥?那我呢?」 女娃儿歪头打量秋灿,咬着食指尖答道:「好看的哥……唔,姐……唔……漂亮哥哥只说这个拿给坐这边的美人,没有说你是哥哥还是姐姐。」 秋灿一脸无奈指着喉结教她:「这边很突的就是哥哥。我是英俊哥哥。」 「哦!原来这边要突突。」女娃儿摸自己喉咙,自言自语说:「那我以後就是漂亮姐姐,我没有这边突突。」 「你去旁边玩吧。」 秋灿笑着把小孩打发,付了茶钱起身张望四周,感觉不到附近有什麽人跟踪,这才摊开手帕看,上头用毛笔简短写了些东西,要他十五月夜前到镇上八角茶楼名为霜月的厢房一聚,有事相谈。 没有任何署名,但秋灿认得出是严泓之的字,那人的字体清峻婉丽,气骨兼备,用笔时精气内歛而结笔俐落。 「唉。」秋灿收起那方纯白方帕想了想,是他态度不够明确、讲得不清楚,还是严泓之认为他还有可利用之处,不管怎样,他决定去见一面把话说开,然後从此不相往来。 要不然再这麽纠缠,他只怕自己又迷途忘返,毕竟对方本事大,他躲在绦草堂都能找上门。 中秋前夕,秋灿只跟魏大夫交代了句就只身出门,来到八角茶楼找人,店小二带他到厢房,还没敲门严泓之就自己开门迎接,秋灿给了几文打赏小二把人打发,跨门槛进房时开了句玩笑说:「这麽刚好你会在,是不是哪儿也没去逛就在这里等我?」 严泓之帮人倒茶,秋灿回头看他那样有点不习惯,自己端杯子不让他招呼,严泓之坐在桌边看秋灿,脸上没什麽表情,好像在思考该怎样开口,秋灿觉得他有满腹疑问,特别是关於裴清和。 「前几日的事,是我太唐突了。」 秋灿轻哼,抱怨了句:「你还晓得。」 「可是你不该用那种庸医打发我。」 「你说什麽啊……那是因为你忽然找来……」 「放心。你们的事情我并没当真,一介凡夫,我不放心上。」 秋灿眯起眼失笑,心想:「凡夫是指我还是裴清和?要是指裴清和那人,我岂不是比凡夫还不如。」 「严泓之,这回就把话讲明了吧。我不想再跟你纠缠,就算白梧习是受你指使,我也没能耐找你索命,严桦对你如此,只能怪他命薄无缘,算我没用。你们龙霜城的事我不想再管,本来就与我无关,拜托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秋灿一口气讲完,觉得口有点渴又自己倒满茶水,喝完吐气,观察起严泓之的脸色。 「嗯,大冰块一个,也不知想什麽,老是没有表情,比裴清和还像杀手。」秋灿心想,管他懂不懂,反正他已经把想讲的讲完,从八角茶楼逃回绦草楼的路不是太远,要是有个万一,他应该还能溜得掉。 「你听见,也听懂了?」秋灿拍桌点头。「那我走啦。」 「秋灿。」严泓之轻唤。 「还有什麽事?」秋灿停下动作,严泓之来到他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话,那嗓音竟让人腰骨酥麻,觉得好像快站不稳似的。 「确实是我指使白梧习,後来才追悔莫及,但我已经失去他,不想再……」 秋灿一掌拍在严泓之胸口,别开目光低沉说:「别再讲了。你有许荷,有龙霜城,有太多东西值得你留在北方,但是我什麽也没有,我想走。」 严泓之握住胸前秋灿的手腕诱惑道:「你有我,我可以照顾你,谁都无法威胁你,而你只要留在我身边。」 「当你的暖床人是麽?」秋灿回觑他,冷笑了声。 「你不喜欢许荷,我就让她去住夏居的饮绿楼。」 「我没不喜欢她,是不喜欢你。」秋灿想抽手,严泓之霸道握紧,他一个巧劲想旋开,又被反制回去,果然用讲的没用,先打再说。 可惜实力悬殊,秋灿正面与此人交手根本毫无胜算,房门外有人敲了两声门,喊道:「送茶食。」 严泓之冷静回应:「进来。」 店里的人一开门就看见适才上楼的小哥被住客捉了两手反扣身後,他晓得江湖是非不要多管,一样笑笑的把点心搁下就赶紧跑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你想用强?」秋灿紧张挣扎。 「我很想你,你走的每一天,无时无刻。」严泓之把下巴枕在秋灿肩上,悠闲倾吐道:「很奇怪,我以为是因为你像严桦,但又不尽然如此。人前你可以扮严桦,可是人後你总和我唱反调,我一次也没能把你们混淆,因为你们除了皮相之外根本不相像。後来我老是想起你怎麽和我斗嘴,话里句句带刺,想起你一点也不像严桦的模样。」 「你说这干什麽。」秋灿低头恼火的骂了句,耳根不受控制的变红,忘了该怎麽挣扎,严泓之也松开箝制,双臂从背後搂着他,化作另一种温柔的束缚。 「别离开我,秋灿。」 「你我之间永远不可能,你害死我弟弟。」 「逝者已矣。」 秋灿闭眼微微发颤,满腔的矛盾挣扎,悲伤愤怒,他就知道严泓之满口谎言,先前还若无其事的否认自己有指使白梧习,後来承认又大方得让人咬牙切齿,好像一切都是迫於无奈。 但他最痛恨的还是自己无能为力,他有很多机会报仇,就算杀不了严泓之,也能给予一定的痛击,可是他只是消极的接受诱惑,一次又一次沉沦。 或许严桦也是如此,明知道会因此这种男人惨死,还是甘愿飞蛾扑火。 「够了……」 「不够。」严泓之吻着秋灿颈侧,温声低语。 「哼。」秋灿低头失笑,伤害?伤不伤害都无所谓,他的身心早就体无完肤。他只是纳闷,自己原来是这种人,成了自己最唾弃的模样。 从前不敢照镜,因为他害怕过度思念弟弟,现在不敢照镜,因为怕看清自身面貌,太不堪。 「你不信?」严泓之解开秋灿衣袍,把手探进他裤里抚摸,秋灿将重量倚在他身上低哼,享受他怜爱的碰触。 「在北方,谁都没办法干涉龙霜城的事,我能一直庇护你。」 「我们身份悬殊。」秋灿蹙眉,仰首喘息。「在你身边,我什麽都、什麽都不是。」他猛地转身要拉拢衣襟退开,严泓之顺势让他靠在桌缘,两手撑着桌面。 背後仍是强硬而紧密的拥抱,衣裳半褪,秋灿裸露出的肩背和胸膛有许多伤痕,严泓之并不常碰他的伤疤,每次做这档事总爱专注於亲吻和私处交媾。 严泓之的手指熟稔的分开秋灿臀瓣,紧缩的肉穴拼命排斥被侵入,几次按弄後才勉强纳入,秋灿上半身已经趴在桌面,无助低哼。严泓之弯身亲他耳朵和脸颊,轻喘道:「你明知道我想要你,也清楚知道自己武功不如我。你可以不来,但你还是赴约了。」 「唔、啊。不要讲,啊……呃嗯……」 「别管身份,那些并不重要,你肯来是因为你心里有我。为何总要逃开,秋灿,你喜欢我。」 秋灿用力闭眼,羞愤的逼出泪水。 他喜欢严泓之,恐怕是第一次见面就有迹象,这发展是他始料未及,严泓之的话只是把扎在心里的针刺得更深。 「那又、嗯……呵啊、又怎样?」秋灿一手伸直抓着桌缘,侧首枕着屈起的另一手,身体被撩拨起欲望,下半身本能翘起臀部磨蹭那人滚烫的性器,面对欲望他一向直接爽快,而严泓之同样乾脆,拿放凉的茶水泼湿他下身又用手确实在小穴挖弄好一会儿,就握起硬挺的凶器插入。 「呵呃!呃嗯、啊、啊,啊……出去,我不行,不……」 「弄疼了?」严泓之还没能进去多少,秋灿就痛得扭腰闪避,他把人打横抱到床上,欺到秋灿身上细细亲吻手指和那张英俊小脸充作安抚,秋灿一脸不情愿,看都不看他一眼,他觉得有点不是滋味的咬了下秋灿嘴唇。 「看我。」 秋灿把视线挪到严泓之脸上,用瞪的,目光充满埋怨。 「怎样才能留住你?」严泓之语气无奈,看起来旁徨沮丧。「告诉我,我会去做。」 「什麽蠢问题。」秋灿又别过头喃道:「怎样你才肯死心。」 两人的问题相互抵触,严泓之无法接受秋灿离开,既然想情相悦,为何还不能相守? 「我以後就不会、不会那麽喜欢你,严,严泓之。」秋灿两手挂在严泓之颈项,双腿被拉开,火热的阳具执着的侵入,这回更有耐性的放慢动作,却插得更深,他不由得张口抽气,严泓之趁机占领他的口腔,有时贪婪含吮,有时又轻轻在颊上嘬吻。 「可我会越来越想独占你。」严泓之慢慢挺动腰臀,背部跟着弓起漂亮的弧度,一手把秋灿腿架高悬在肩上,掐着结实韧性的肌肉,让他把自己夹紧,牢牢的嵌合,他渴望被秋灿包覆,秋灿没有严桦的矜持,却十分别扭,就算此刻明了彼此心里的情意,仍有一道无法破除的障壁。 严泓之苦恨这道墙,他一向高高在上,孤高骄傲,但秋灿屡次拒绝让他感到挫败,他甚至不确定秋灿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但他就是想追逐,想捕获秋灿的心。 「秋灿……」严泓之呼唤他的语气充满无奈和心疼,秋灿蹙眉眯眼望着他,双眼盈满水气,好像正受到无理残暴的欺负。 不要用这样无助的表情看人,不许用这模样面对别人,严泓之如此想着,脱口道:「你是我的。」 这句话让秋灿决定要逃得远远的,他一向没人管教,自由惯了。并不是讨厌被拥有,而是害怕被丢弃。孤独是一个人的事,寂寞还是一个人的事,但前者能享受自由,後者久了就只是折磨。 他不愿深陷其中,严泓之不会只属於秋灿,严泓之是属於龙霜城跟许多人的,抢也抢不来,更何况秋灿从不想确实拥有一件自己的东西。 他偷窃是这样子的,每件东西的价值由他得手时的风险加成上去,货物入了黑市之後,就随人哄抬。很久以前,秋灿也想自己藏几件珍品玩赏,可惜物缘浅薄,往往留不住,或是发生意外折损,想来就无奈心伤,後来秋灿再也不动这些念头了。 不属於自己的,再强求也没用,能够争取的就是活着的一条命,活得好是赚到,活不好是无奈。 「秋灿,你是我的。」 「呜……泓之,泓之……」秋灿涨红脸哽咽叫唤,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双双泄过精水後,严泓之将秋灿抱到怀里坐靠着,大掌托秋灿後脑贴在胸怀,吁了口长气说:「若是那庸医,他给不了你这些的。」 秋灿神情还有点恍惚,但话听得很清楚,尽管严泓之语气淡然,可是明显是记恨先前的事,吃醋了吧。 「他没那意思。」秋灿觉得解释是多余的,於是闭嘴不提。 严泓之只听了这句,觉得秋灿有意帮那人讲话,闷闷不乐的说:「也是,会对同性怀有恋心的人是有,但不会满街跑,他必然不会对你有那分心思。」 秋灿沉默,这情况讲什麽都不对,乾脆不出声。严泓之把人放倒,一肘撑在秋灿身旁,认真问他:「还疼不疼?」 对於这种过份温柔的关切,秋灿其实是反感的,那儿虽然脆弱,但他又不是一点苦头都吃不得,严泓之好像把他看得多可怜娇弱似的,让他有点没来由的烦躁。 「我很没用吧。」 「为何这样讲?」 「要不你怎麽一直向我保证会保护我、照顾我,过去二十多年来,我难道是靠了谁活下来的麽?」 严泓之听了也不恼,宠溺微笑,一手又不安份的伸到秋灿腿间揉捏大腿,哄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还没、嗯,唔。」秋灿夹起双脚,无措的瞟了他一眼。 看来这回不容易善了。秋灿思量着,希望能在天亮前将这人支远。 「你的琵琶我一直留着。」 「丢了吧。」 「丢?」严泓之语气诧异。 「我喜新厌旧。」 「那就给我,是我的了。」 秋灿复杂的望了严泓之一眼,被翻身侧卧,他自己握着性器套弄起来,一手抓着枕头呻吟,想起外域有种动物叫狮子,听说繁衍子孙时,雄狮一天能战百来回,现在的严泓之就像那头雄狮。 严泓之还不晓得秋灿会这麽看他,专心取悦秋灿,只因为他觉得秋灿这种时候最不会抗拒他,得趣之後还会迎合自己,极为惹人怜爱。 说来秋灿没有女人那般水嫩的肌肤、纤瘦的骨架和娇柔的外貌,除了眼眸明亮笑容俊朗可爱之外,并无哪一点能吸引同性动心,但对严泓之来说仍是特别的存在,不光是与严桦一样的脸貌。 「你知道不知道……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嗯?呼……呼……」 「我真的喜欢你。」严泓之反覆说着,好像怕秋灿听不懂,怕秋灿不放心上,他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慢慢衍生出恐惧不安,原来喜爱一个人,就算正和这人做快乐的事,心里某处也会觉得疼痛发软。 「我喜欢你,秋灿。我喜欢……真心喜欢你。」 秋灿被顶得头昏脑胀,发出哭腔哼了几声,模糊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女人嘴里常骂的、呃嗯、啊……薄情郎……」 「遇上我,不会让你有机会。」 厮磨了半日,严泓之才舍得让秋灿穿回衣裳,双双走出茶楼时已是黄昏时分,街市人潮早已散去,只剩还没红透的枫或半黄半绿的银杏,秋灿走过穿透墙壁月窗的曲折枝叶,严泓之跟在他後头。 「你还不走。」秋灿语气不悦。 严泓之在後头问:「你生气了?」 「废话。谁让你这样过火……」秋灿咋舌,步调比平常还慢,不光身子不太舒服,整个人都晕呼呼的,但他不想让严泓之觉得自己脆弱无用,挺直了腰杆往医馆走。 「你不跟我回去,还回那儿?」 「总得跟他们交代几句,何况我答应了要在这儿过中秋。你先走吧,我会跟上的。」 「一起走。」 秋灿倏地停下来,回头瞅他,严泓之面色沉静回望,唇间一个冷不防的柔软触感轻压上来,因为没想到秋灿会有此举动,严泓之有点茫然。 「呵。」秋灿微笑,伸手抚摸严泓之的脸颊,就像一个男人有点戏谑而又怜爱的抚摸一个女人那样。 严泓之不解回瞅,握住骚扰自己的手问:「做什麽?」 「漂亮的哥哥。」秋灿调侃道:「你是不是信不过我,非得跟我回绦草堂才成,我让你信不过?」 「我只是不放心。」 「为什麽?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都磨成这样子,你还有什麽不放心的?我若不肯,咬舌自尽我也敢,可我今天不是和你相处这麽久,我对你是什麽样的感觉你也不信?」 严泓之收歛目光有点愧色,揉着秋灿掌心低语:「你别恼我了。我信你就是。」 「那你先自己回去,就这样等我不成麽?」秋灿两手捧着严泓之的脸,又在他唇间啄了口,扬起俊朗好看的笑容说:「信我一回吧。」 「……嗯。我等你回来,秋灿,我对你是真的。」 秋灿的笑变得含蓄,不再露齿,在无人往来的巷里静静注视了严泓之好一会儿,严泓之竟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微微歪头想回吻秋灿,秋灿把他头扳正,慎重的给了一个浅吻。 蜻蜓点水般的碰触,一回、两回,有点舍不得,令人心里发酸的滋味,他缓缓退开,严泓之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而将他压在墙面辗磨唇瓣,秋灿并不反抗,任由对方索求。 严泓之还是怕秋灿禁不住一再折腾,硬生生压下欲望,替人把衣襟拉好,默默拥抱,两个人的心跳慢慢同步,他忽然很不安。 「要是你骗我……我……就再也不知道该相信什麽了。」 秋灿不愿认真回应这段话,他害怕自己心软,有点轻浮的回说:「你还不是老骗我,就像白梧习的事。」 「可他死了。」 「你晓得?」 「他暗地做什麽,我都知道。他的死是迟早的。」 这一刻秋灿恢复理智,感到有点可怕,原来严泓之早就算计好白梧习的下场,在利用白总管之余,也料想到这人不必自己亲手收拾,严泓之真是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就不晓得自己是否也被算在某一局里。 尽管害怕,秋灿依然无法控制的被这男人吸引,逃到乏力,一度想死在这人手里,结束所有的挣扎和矛盾。 他送走严泓之,独自回绦草堂。夜幕低垂,秋灿急着找裴清和,见到那人坐在屋顶上吃柚子酥,也跟着飞檐上去,裴清和见到他就说:「他们自己都找伴去吃饼赏月,魏师叔今天不回来,蓝大夫带两个弟子去造访朋友,叶师弟也说有事晚点回来。你吃不吃?」 秋灿看了眼柚子酥,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单刀直入的要求道:「我们能不能今晚就走?」 「今晚?」裴清和挑眉,吸了口气再吁出,随口问:「你身上有股味儿。就算要走,先洗过澡再走。」 「好,我去洗。」 「我帮你烧水吧。」 秋灿正转头要跳下去,回头笑说:「何时这麽善解人意?」 「我无聊嘛。」裴清和哼笑,其实是看出秋灿满脸倦容,好像很疲惫的模样,却又提出要今晚离开,他想其中有某种缘故,而且多半跟龙霜城的城主有关。 别人的事情,裴清和并不打算多管,少年时他好奇心旺盛,而现在他只对自己在乎的事保有好奇,但是他直觉这事管了会没完没了,所以压下想探究的念头。 裴清和烧水给秋灿洗澡,烧完水就在浴室外喊了句:「洗完叫我,我先去收拾东西。」 这句话到他们俩准备离开,前後不超过一个时辰,裴清和留了讯息给绦草堂的人,还留了点钱当做是牵走医馆马儿的费用,那匹马养在後院,平常秋灿绝不接近马槽,这天却逼不得已要骑上牠。 裴清和把马牵出来,今夜月明星稀,枣红色的马在这样的月光下特别漂亮,他们从侧门走,裴清和俐落上了马背朝秋灿伸手,他发现秋灿盯着马首咽了口口水,笑道:「你怕牠,不敢骑马是不,放心好了,有我在,无论如何摔不着你。」 秋灿抬头狐疑的看了眼裴清和,仅半脸的笑颜被照亮,他想起那天裴清和充满妖气的神韵,不过此刻的笑不具威胁和邪气,却有种莫名的说服力。 「上来。」裴清和勾了勾手,一握到秋灿的手就把人往马背上带,他没想到秋灿表面还算镇定,一坐上来就牢牢抱住他的腰,完全不必他出言提醒。 「我们走了。」裴清和出声,策马往西南方向绕,那儿的路不铺石板道,全是尘土,夹道的树林落叶铺满地面,马蹄声不会太响亮。 「你急着走,是因为有人会追来?」裴清和还是忍不住提了句。 秋灿环抱裴清和,闭目养神,沉默片刻才答道:「不知道,可能他会追来,也可能他不会。我骗他,可我不想跟他走。我弟弟因为他而死,总有一天或许轮到我,无论怎样我都不想旧事重演了。」 「藉口。」裴清和一语戳破。「你喜欢他不是?」 秋灿并不回应,他就知道裴清和会察觉什麽,但没想到这人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就说破。 「你不怕?」秋灿想了又想,脱口问他。 「怕?」 「我若喜欢严泓之,那代表我男女通吃,你不怕?」 「哈哈哈,有什麽好怕的,你能拿我怎样?难道你是个不挑的人,还是你怕我也是同类人?」 秋灿没能让裴清和感到惊慌,有点失落,他还期待裴清和会慌乱害怕,可能杀手见的场面太多,这种事只算小菜一盘吧。 「你为什麽怕马?被马踢过?」 「看过有人被马踢死。我小时候,看过的。」秋灿想起往事,语句变得片段零乱。「还有被绑在马儿身上拖行的人,或是市集五马分屍的场面,有人还画出来。跟马扯上关系都没好事……都没有。」 「完全没有?我倒是挺喜欢马,虽然不好照顾,可是跟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脾气,一旦跟牠们熟悉了,会觉得有个伴。」 「伴?」秋灿无声翘起嘴角,拿旧事反驳:「我觉得马跟狗很像,狗眼看人低,马也会。我第一次骑上马背,那匹马就瞧不起我,故意走到溪水里泡着,我拿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被畜牲戏弄了。就说没好事的……」 「哈哈哈哈,那匹马很会看人嘛。」 「闭嘴。」秋灿咋舌,两人一时无话,过了好一会儿,裴清和以为他在後头睡着,正想开口喊,他就出声说:「马乳酒好喝。」 「哦。」 「我喜欢喝。」 裴清和缓下速度,打算在野外林间找个地方补眠,他想起龙霜城有座马场,秋灿大概是想起那些事情了。 「已经跑得有段距离,就算他回头追,天亮前都不太好找到我们。今晚先在树上睡一觉,你还行吧?」 「嗯。」秋灿下马後打了一个大呵欠,一鼓作气爬到树冠里躲好,裴清和不需要他关心,他就自己躺好姿势开始睡觉,想起什麽似的问了句:「你的伴呢?」 「伴?」裴清和会意过来他指的是马,抿笑回答:「不栓牠,牠自己会回去。明天走一段路进城,改搭船。」 隔天清早他们进到一个陌生小城,找一间旅店要房间休息,秋灿笔直走到房里,沾床就倒下,裴清和见他状况不太对劲,上前看了下情况,然後无奈道:「你知道自己发热麽?」 「唔……我睡一会儿就好的。」秋灿懒得理睬,只觉得浑身酸软,脑袋晕呼呼的,就算他想跟裴清和对话也提不起精神,只知道裴清和的手撑在身边凑近问他话。 「那个人是不是对你太粗暴,做了那种事?」 秋灿模糊哼声,听到裴清和说了句「麻烦」并翻找包裹,然後推了他几下,问:「我给你看看是不是伤了,顺便上药,你不要运气乾脆睡着好了。听见没?」 「随便。」 真随便,裴清和冷眼睨着秋灿,扫了眼他左腕的玉坠,开始纳闷自己当时为何要承诺一命抵三命,实在有够麻烦。 第11章 拾壹 人家说江湖路险,险在人心。裴清和走闯这麽多年,有时连自家人都不能完全卸下心防,更没碰过有谁在外闯荡还像秋灿这样子不设防的,倒头就睡。 裴清和摇头拿出两瓶药粉倒在药钵里调和,接着将秋灿穿的衣物剥光,原本只想解下裤子就好,但秋灿觉得热,自己把衣服扯下,索性就帮人脱个精光。 「我上药了。」 秋灿可能还留几分意识,裴清和习惯性跟患者讲话,他让秋灿背对自己侧卧,扳开臀肉瞅了眼,自言自语的说:「这都怎麽碰的,红肿成这样也不喊出声,你忘记我也是名大夫了?」 秋灿当然不会应话,裴清和把软布沾药裹在指尖,伸手往他臀缝涂抹,秋灿不适的哼了哼声,过程还算顺利。结束上药後,裴清和摊开棉被盖好秋灿,探头看的时候发现秋灿两手揪着床铺,好像习惯忍耐的模样。 虽说秋灿是个男子,但此刻的模样看在裴清和眼里还是有点不太一样,换成别人他会觉得活该,但因为是秋灿,总觉得有点心疼。 这是裴清和不喜欢和外面的人有太多接触的缘故,逢场作戏更是能免则免,因为不管怎麽做,人和人相处过之後,多少都会有些感觉,无论喜欢或讨厌,他只想维持内心明镜止水。 「呵。」裴清和苦笑,他知道如今看来似乎难了。 「好好睡一觉,明早赶路。」裴清和吐了口气,回头收拾,放下一头长发脱了外袍、靴袜就躺到秋灿身边,就近照料。 他杀人杀惯了,比不上厨子切菜,但未曾失手。无论胖瘦高矮,他都能很快捉到对方要害,该用多少劲,出几分力,让兵器挑断一个人筋骨,或拆解肌肉骨骼,教目标绝无生还机会。 对於毒药,裴清和亦有钻研,有的人要铐问完才杀,各种手段就能派上用场,让人痛苦的法子他多的是,求死不能的办法随便都能想到数十种。 平日用大夫的身份作掩护,救人医病只是顺便,太麻烦的就扔给别的高人,裴清和自认既无医德,更无医术,只因为他觉得活着难,死了还简单。 哪晓得有一天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竟然有人要他救命。 裴清和起初只觉得杀不死就算是救,所以他让谁都无法杀死秋灿。 可是近来他渐渐觉得想起秋灿时,心里有点怪,多半是沉重的,却又不像包袱一样让人讨厌,只是不太习惯。偶尔,就只是偶尔……想起秋灿,心情飘飘然。 他想,那天在屋顶赏月的时候,要是秋灿接过柚子酥吃,然後告诉他很好吃,他会很高兴,自己说不上原因,可能只是想卖弄自己偷学的厨艺,因为那柚子酥是蓝师叔教他的,他会进厨房,可是很少。 因为做了东西没人吃,想填饱肚子不必麻烦,路边随便买就好。至今裴清和都还可惜,真该让这家伙尝尝自己手艺,晓得他不是杀人厉害而已,料理也不差,有项别的长处。 然而那时秋灿根本没吃他的柚子酥,只跟他要求要赶路回南方,想到这儿心情就觉得沉闷,因为他还没玩够。 秋灿在棉被里翻身,面向裴清和,灯火熄了,但裴清和还是能藉由微薄月光看见他轮廓。 「都你。」裴清和偷偷捏秋灿鼻子,以作报复。他很少和别人计较,他和杀人香其他人虽然不算疏远,但也没有很亲近,而在外头会和他计较的人都下幽冥去,很少有人像秋灿这麽麻烦。 「麻烦鬼。」裴清和又施了点力捏秋灿鼻子,看到秋灿痛苦的表情忍不住好笑,这才满意松手。这时不经意想起他们邂逅的年夜,那时他不尽然是作戏,有人一块儿过节,还是挺温暖的。 拂晓,秋灿比裴清和还早睁眼,坐起来就觉得哪儿古怪,掀被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转头看了看裴清和的睡相,忍不住笑了声,堂堂一名杀手,睡觉还流口水。 「哼。」秋灿取笑完人,迳自越过裴清和要找衣服穿。裴清和睁眼侧躺,支手撑颊看秋灿抓棉被在房里走动,拿衣服穿套。 「好点没有?」裴清和抹掉嘴角口水痕迹,一点儿都不觉得害臊。 秋灿用眼尾瞟人,应声:「你说呢?」 「看来你真的睡一觉就好,不过纵欲过度容易显老态。」裴清和戏谑调侃,也不怕惹恼秋灿,後者顾着着衣,哪有闲工夫搭理,他不怕死的又继续讲:「我看你的相好可能不会追来了。」 「原来杀手的嘴巴都这麽欠缝。」 「我现在是以一个作大夫的立场提醒你,免得将来你怨我。」 「真是多谢。」秋灿歪头剜了一眼裴清和,模糊的想起前一晚上药的事,心里觉得挺别扭,正想假装没这回事儿,裴清和却先提起。 「对了,你欠我四钱,日後到玄草堂就做事相抵,知道没有?」裴清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小册子,拿小楷舔了舔笔尖记帐。 秋灿傻眼,这人算帐的嘴脸有够讨厌,真像是他自己,不过他纳闷的问:「为啥欠你钱?何时欠的?」 「昨天的药啊。那伤药金贵得很,我舍不得呀。要不是担了你这条命,我还真不想用,管你屁股疼还是哪里疼。」 被这般嫌弃,秋灿也不再觉得耻於开口,反而後悔那时没能趁机放屁薰死这个庸医。 「从这儿到丰姜要多久?」 裴清和想了下,随口回答:「大约半个月……一个月,不,一个月半,遇了夏汛可能再晚,那就──」 「你根本想边走边玩!」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7节 裴清和坐到桌边喝茶,撑颊笑睇秋灿,一副随你怎麽想的样子。 这一路并没什麽可疑人士追踪他们的迹象,秋灿知道裴清和是想让他放松心情,成天疑神疑鬼反而容易让人觉得古怪。 他们改走水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裴清和就习惯到信局给绦草堂寄信报平安,远离定星川流域就不再寄信,因为不再是绦草堂容易掌握的范围,寄信就多余了。 裴清和买了不少土产,不乏药材,半路就把盘缠花个精光,在一间面馆里把帐册摊给秋灿浏览,秋灿扫了几页问他:「然後?不会是要我付帐?」 裴清和帮秋灿倒茶水,温雅微笑道:「当然不是罗。只是跟你商借。」 「呿,那不是一样!」 「不一样。借是暂时的。」 秋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伸手轻掐裴清和左颊。 「伸手不打笑脸人。」裴清和仍保持笑容。 「所以我用掐的。」 秋灿摸出挂在颈子的钱囊,倒出剩下的钱币结帐,然後喝乾眼前的茶起身假装去解手,在馆子里绕了绕,回到原来桌席时把两袖抖了抖,滑出许多碎银和钱币,并对着诧异的裴清和眨了单眼,得意扬笑。 「这双手真是不得了。」 「当然,要不然我还靠它们吃饭?」 因为是旅途中行窃,秋灿少了许多顾忌,但也不能招惹同行、抢了生意,两人的旅费由他支出,裴清和并不干涉他这些事,偶尔还会替他掩护,抵达丰姜已经是十月初的事了。 日子过得很快,这趟旅程出乎秋灿意外的愉快,好像与朋友结伴游玩,丰姜是个临水靠山、丰饶繁荣的地方,许多河川溪流在这儿交错,还有很多奇峰怪岩在近郊,古代时还是两个传说氏族的兵家必争之地,如今也受到朝廷特别的庇护。 他们经过近郊市集时就已经看到很多外国商队进出,秋灿莫名兴奋,期待看到裴清和待的玄草堂。 裴清和老样子逗留在卖乾货和药材的小摊子前挑拣采买,那个医箱已经完全塞不下他的东西,多出来的都在秋灿包袱里,秋灿逛了一段路发现裴清和不见踪影,往回走才发现裴清和蹲在人家地摊前有说有笑,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到现在已经很习惯裴清和这样。 「喂。」秋灿来到裴清和身边喊了声:「你要买快点买,我肩膀重死了。全是你的东西!」 「对不起。」裴清和笑脸赔不是,从隔壁摊拿了枝雪白盛放的秋菊说:「送你。」 秋灿睁大眼,怀疑的叫道:「你送我白菊花?你是敬老还是当我死啦?」 「别这麽想,这花挺漂亮的,何况你我百无禁忌,想这种事做什麽。」 看到裴清和笑靥单纯,确实也没别的意思,秋灿勉强接过白菊花嗅了嗅,是挺清香的,裴清和回头和摊子老板交易,秋灿在一旁打量起来。 他拿着菊花,不理旁人偶尔瞟来的目光,迳自发笑,真想不到会收到这样的赔礼,裴清和大概是哄病患习惯了,时常也拿他当个孩子哄,以为一朵鲜花就能打发他。 秋灿垂眸微笑,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何时变得这麽容易满足了。是因为见过太多贪婪的人,他们都没一个好下场,还是因为开始疲倦了。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曾经那麽疯狂拉扯秋灿的心,现在只因为收到一朵清丽秋菊,繁琐的思绪都跟着沉淀平静下来,想的、做的、看的、说的,一切变得淡然。 「你好了没有,我渴了。」秋灿还是出声催促。 「好了、好了。」裴清和把东西努力塞进医箱底下的小抽屉,那里头已经被塞满,最後乾脆拎在手里,两手都拿了东西,他满足展颜,笑着看了眼秋灿说:「我们回去。」 「嗯。」 秋灿跟在裴清和後头开始天马行空的想像这人和玄草堂的事,裴清和总不可能每天杀人,他不杀人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大夫,就像他不干盗贼的时候是个弹琵琶的江湖艺人。 一个身份不够用,还得多用几个面貌才能生存,活着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明明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过程却得与这麽多人事物有牵扯。 「唉。」 听见秋灿叹息,裴清和说:「快到了。你渴的话先找间店买水喝。前面有卖青草茶,味道很不错,我们去买。」 「噢。好。」秋灿心想这人的心思挺细腻,就是偶尔太坏心,喜欢挖人伤口。 两人端着一碗青草茶走在街上,这一条街什麽都有卖,有个小巷口立了白石小牌坊,再往下一个路口旁则有座木造小庙供奉地藏菩萨,裴清和转头朝秋灿喊:「下个路口就是了。」 他们转进小路,那条路是个斜坡,夹道都是住户,几间挂着招牌,裴清和指着一间卖豆腐的招牌介绍:「这间卖的豆腐特别多样,每样都好吃,有空你一定要尝。」 「我知道啊。」秋灿笑着说:「我吃过。」 只不过那已经是他很小年纪的事,要不是跟裴清和走进来,他也不会记起有这间豆腐店。 走上石板小坡,秋灿浏览两旁门户外的灯柱,听见裴清和出声说:「就这里。」 秋灿往前望,看到裴清和站在一间特别窄小的门前,红黑色的木门非常老旧,挂灯的地方坏损了没有修,门口连立灯柱的地方也没有,两个人站在门前就挡住门口,门槛底下竟然冒出一从灰白蕈菇。 「这里是?」 裴清和正在摸索钥匙,顺口答道:「玄草堂啊。」 「我以为是鬼屋。」秋灿皱眉睨着他找钥匙的侧影,失望的说:「就这破门还用得着锁,以我行窃二十年的经历,绝对过门不入。」 裴清和讪笑道:「敢问阁下几岁开始入这行的?」 「撇开偷我弟点心的几次不算,正式入行是八、九岁。」 「那还不满二十年吧。我二十九,你二十七,顶多十八、九年。」 「快开门啦!」秋灿踹了一下门板,两扇门应声往里倒,一眼看穿里头空地和明堂摆设,邻户秋叶纷落,令他们感到秋风萧索,有点尴尬。 裴清和面无愠色,很快恢复冷静,有点无奈的望向秋灿苦笑,秋灿赧颜,抿嘴吐气告诉他:「大不了我赔。」 「今晚怎麽办?」 秋灿一手搭在他肩上,非常肯定的告诉裴清和:「放心好了。绝对不会遭小偷的,绝对。」 他俩把一身包袱卸下,裴清和领他到明堂後头,隔一个小院落,後头看起来不像有两间房供他们住,一间像卧室,一间像仓库,旁边有点暗的空间是大灶小灶,大灶烧菜、小灶烧水洗澡,洗澡桶就放在屋後一棵槐树底下,周围有砖墙隔开邻舍,再往後打开小门就是一条细小水流,然後是其他住户。 可惜过了槐树花开的夏末,已经闻不到微甜的芬芳,秋灿环扫一周,不必裴清和说明就看懂这儿的架构,回头问:「裴大夫,我住哪儿?」 「你要不跟我将就住同一间,要不就是另外找地方租。我可以给你找人介绍地方──」 「不必啦。住一间吧,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场所。」秋灿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裴清和挑眉浅笑,打开卧室房门让秋灿置物。 「麻雀虽小。」秋灿面向裴清和报以微笑,戏谑道:「但我肯定你这儿的麻雀都是撑死的。」 「呵……」裴清和敷衍笑了声,也没啥给人见笑,反正他的玄草堂就这样子。 「还好我东西不多。」秋灿把细软放在床脚矮柜上,裴清和过来帮忙,房里的床够大,其他家俱是一面朴素的镜台和椅子,一张黑木矮桌跟角落堆起的蔺草坐垫,墙边的衣箱。 并非东西多,只是空间小,院落和後头的树枝还长进窗里,秋灿好笑的说:「这该修剪了吧。」 裴清和但笑不语,把棉被拿到院里晒,秋灿在屋里找到藤条,跑出来帮忙打棉被,两人隔着它打来打去,玩了起来。 「打你。」裴清和的语气有点俏皮。 「我抽你!」 「抽不着。」 「抽,打、嘿!」秋灿偷偷出脚踢人,裴清和躲开,连忙喊:「别玩了,你今晚不盖被子了是不是?」 「你就这一条棉被?」 「是啊。」 「裴大夫,你要是不兼另一份差,恐怕真的要饿死啊。」 裴清和笑着回嘴:「不当大夫我才会饿死。幸好现在我有你,快快干活儿。」 「知道啦。我帮忙晒棉被。」 秋灿探头看裴清和,那人已经往前面走,他嘻皮笑脸跟在後面,表情忽然凝滞,眼眶盈满水气,裴清和碰巧回头看他,一脸诧异的问:「怎麽了?」 「我想念我弟弟……小时候我常跟他这般打闹。」秋灿深吸口气,这似乎是他头一回对别人倾吐这番思念。 以前秋灿很爱做梦,他觉得有天梦会成真,他和弟弟能团聚,一起回南方。然而弟弟在北方紮根,在那儿入土为安,再也不可能和他回家。 而他则被另一个男人迷得忘了自己要往哪儿走,他失去方向,慌得只知道要逃跑,像无头苍蝇,等到他真的跑了很远很远,才忽然发现他把心也留在远方。 裴清和踱回秋灿面前,大掌放在他单肩握揉,语气温和的说:「你还活着,往後的路还长,好好走下去吧。」 秋灿眨了眨眼收回情绪,眼眶还很湿润,他扬笑回糗裴清和道:「你真不会安慰人。」 肩上的两手变成在掐秋灿的脸颊,秋灿同样伸手回掐,口齿模糊说:「都几岁还干这种事。」 「彼此彼此。」裴清和皱眉,表情却是在笑。 刚回到家,接连两天都在做打扫,赶走不少老鼠蜘蛛虫子,不过藏书和放药的地方有防虫的药草包,并没有这些困扰。秋灿脸上罩着防尘的布巾,闷声问他:「玄草堂就你一个人?」 「是啊。这一代由我继承。」裴清和说完,外头跑来一对小兄妹,他们开心跑进来边喊着:「裴大夫你回来了!」 「裴大夫快帮我们家旺财看病!」 小兄妹一人一边拉着裴清和的袖子往外拖,裴清和被他们拉到门口,回头朝秋灿说:「我去看诊,你先忙。」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裴清和拿了一串粽子回来,说是刚才小兄妹他们家的人给的,他解开一个拿给秋灿,两个人坐在前庭树下的圆石上,剥开粽叶开始吃,把它当作早、午餐。 「你去看病,诊金收了没?」 「收啦。」裴清和指了指粽子。 「啊?我说的是诊金,诊、金。」秋灿大姆指磨擦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非常市侩贪财的动作。 裴清和不怒反笑,回说:「旺财是他们家的老狗,我收什麽诊金。」 「狗?你给狗看病?」 「那也不是病,就是太老了,他们总要我去看几眼才安心。」 「那你真是神医,畜牲也能看到好。」 「过奖。」 「我不是夸你。」 「呵呵呵。」 秋灿斜眼冷冷睨人,随後抿嘴,要笑不笑的继续吃粽子,包了栗子,很香。他不是想管裴清和这麽多,只是忍不住想讲几句,有时说得过火,裴清和也从不生气。 和严泓之一样,不容易生他的气,严泓之还是因为对他投射了对严桦的感情,可是裴清和是为什麽这样好脾气?天生如此、个性使然? 「裴大夫,你都不担心我哪天背叛你?」 裴清和长眸微弯,神情含笑的睇向秋灿,兴味的说:「哦,背叛?我不记得我有什麽把柄在你手里,也不认为你有理由对我不利。」 「像我这样的人,通常得不到谁的信任。」 「所以你是让我信你,还是希望我防你?」裴清和好笑的观察他有点别扭的样子,说:「这种事顺其自然吧。是我自己要这样待你,有什麽後果都是我自找的。相同的,是你自己接受我的提议,你就给我安份的做事。」 裴清和又拿了一颗粽子问他:「还饿不饿?」 「饿。」秋灿伸出两手要接,粽子落到手里时,不经意被裴清和轻戳额头。「你干什麽?」 「没有,看你天庭饱满,忽然想戳看看。」 「呿。」秋灿用手把浏海盖到前面,惹得裴清和闷笑两声,起身去倒水喝。 白天,秋灿听从裴清和的使唤,忙东忙西,起初是打杂,然後学着看火侯煎药,或是在一旁观察裴清和看诊,帮忙背药箱跑来跑去,虽说跑腿的多半是他,谁叫他擅长跑。其他时候就晒书、包药材、整理药方、药帖。 不过三餐都是由裴清和负责,秋灿只在煎药、帮忙炮炙时才帮忙,因为他会说:「我靠手吃饭,伤着怎麽办?」 有次裴清和故意向外国商人买了一大瓶牛奶回来,加了料给秋灿泡,秋灿有点惊讶又开心的泡了手脚,问他:「这麽好心?良心发现啊?」 裴清和就说:「你不是一向爱护自己手脚麽,我看乾脆去当姑娘好了。」 只为了开这麽无聊的玩笑,裴清和舍得花这种钱,秋灿为之傻眼。 夜晚,秋灿常换夜行衣就往外跑,有时不一定是行窃,而是去争地盘,有时趁着空档窝在後院制作暗器,或是上打铁铺订制零件回来组装。 相对之下,裴清和则一夜好眠,这天他天一亮就醒,秋灿睡在外侧睡得很熟,他把秋灿挂在床外的两手捞回来,盖好棉被才越过人下床。 秋灿的夜行衣被胡乱塞到床下抽屉露了一角,裴清和把它拿出来收好再放回去,然後蹲下来平视秋灿的睡容,等自己脑袋慢慢清醒过来。 「真奇怪。」裴清和自言自语,拿指背轻刮了下秋灿鼻梁小声嘀咕:「你夜里进出,我竟一点儿都没察觉。都好几个晚上,是我太累还是你轻功太厉害?」 自个儿睡死了不说,还每晚都有令人愉快的美梦,只是梦的内容太模糊,也太古怪,当下只觉得心情很好,醒来才觉得这梦委实不寻常。 之前一、两次,裴清和基於好奇而打算夜里偷偷跟秋灿出去,可是同样没能清醒,莫名其妙就入了梦,醒来的时候人都不在枕边。 「古怪。」裴清和歪着头又看了眼秋灿,因为知道秋灿需要睡眠,所以不急着把人叫醒,自个儿去洗漱,开始一天的生活。他从没把秋灿喊醒,倒是秋灿绝不睡过巳时,因为肚子饿会醒来吃饭。 「裴大夫我饿啦。」这通常是秋灿一天里第一句讲的话,裴清和正好在筛药丸,回头喊:「在厨房,今天的面有加肉。」 秋灿开心得不洗脸就跑去厨房端面,坐到前头把面条吹凉送进口,裴清和手边的事告一段落,也去端面过来一块儿吃,秋灿从衣兜里掏了素白钱袋给他。 「给你。」 「什麽东西?」 「你拿了就知道。」 裴清和不拿也明白那是一袋钱,他面无表情说:「不必这样。玄草堂不必你帮忙。」 「不是帮你,收下吧,就当帮那些病患。有的人付不出钱你还是会给他们看病吃药不是?」 「你呢?」 「我一个人,一个人吃饱全家饱。这麽多是花不到的。」秋灿乾脆把想到的都跟他讲,舔了箸尖汤汁一脸满足,撑颊告诉他:「老实说,这是我夜里摸来的。既然要住在这儿,我想把附近的盗贼都驱离,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驱离完了?」 「噫?」秋灿愣住,他以为裴清和会插手管束,念他几句,要他少惹麻烦,然而得到的回应只是这样。 「忙这麽多晚还没?」 「差不多了。这一带多了一个厉害的飞天大盗,梦魔。」 「那啥啊?」裴清和笑得怪异,好像觉得这名号太招摇太愚蠢。 秋灿本想炫耀新名号,被他一笑只得扁嘴指自己,回答:「我。」 「梦魔……呵,这麽说,我夜里睡得好也是托你的福?不过魔应该是不让人做好梦的。」 「罗嗦死了,我才不想细节。」秋灿抓了抓浏海乱吼。 裴清和忽地凑近,伸指抹秋灿满是油光的唇,重新问了遍:「是你对麽?让我做梦醒不来的……」 秋灿近距离望着裴清和的眼眸,发现这人的眼瞳乌黑深邃,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他喉咙有些乾涩,哑声回应:「嗯。」 「怪不得。」裴清和退回去,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面,好像没打算再追究。 反而是秋灿自己觉得心虚,歪头问他:「你不生气?」 「气什麽?」 「我让你做梦啊。」 「气是没有,只是有点好奇。你能让人做梦,不就能让人在梦里死掉?」 「这个嘛。」秋灿摇头笑答:「怎麽可能。我只能给短暂的梦,之前是怕吵到你,所以让你做梦,一下子就会失效啦。人是不可能在梦里死掉的……」 裴清和看他说话速度慢下来,那副失落的样子八成想起双生弟弟,就把自己碗里的肉片挟过去,说了句:「多吃一点才长得大。」 「……我不是隔壁的阿宝小弟,我早就长大了。」 「呵呵呵。」 两人相视而笑,才相处不到半个月,好像已经有着某种默契,知道彼此何时想独处,何时想说话。 「这种感觉真好。」 「啥感觉?」秋灿眉毛一高一低的瞅着他。「别说你是喜欢我啊。」 「哈哈哈哈。」裴清和执筷的手背掩嘴大笑,摇头说:「只是觉得有个伴挺好的,虽然之前没想太多,只是有过承诺才收留你,现在觉得……我们这样是朋友?」 「唔,朋友。」秋灿歪头思忖道:「我一向不交朋友,以前我就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同感。可是,感觉就是朋友,朋友就是像这样不是?」 秋灿把头歪另一边,瞅着裴清和,把嘴里的肉嚼烂吞下,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语气说:「这麽讲起来,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啊。」 「嗯,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裴清和神情愉快的说:「怪不得。因为是朋友,很多事都能解释了。」 「哈哈哈,我也觉得跟你相处并不坏,看来是心里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 裴清和点头微笑,从秋灿碗里把一片肉挟回来,秋灿瞠目结舌问他:「你不是把肉给我了嘛!」 「是啊,你也吃啦。我想吃另一片油花少的,我们是朋友,别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了。」 秋灿嘴角抽动,笑得有点僵,不知道该说他什麽才好。 「想起来了。我问你,你最近都做什麽梦?」 裴清和狐疑的瞅着秋灿,反问:「你有此异能,却不晓得人们梦见什麽?」 「我能让人入梦,也许偶尔能左右梦的好坏,但实际梦见什麽我是不知道的。」秋灿好奇的问他:「嗳,快说看看你梦见什麽?」 裴清和只给了一个神秘又暧昧的笑容,然後吐气说:「可惜,我忘了。」 「咦,骗人吧!」 第12章 拾贰 浮生若梦,过了就忘。 从前秋灿也这麽想,但他後来发现往事不是被遗忘,而是一直没去想起来。过去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没有一个地方他待得久,也没有人他信得过,可是现在已经有点不太一样。 倒不是认为裴清和一定信得过,而是他想试着去信赖这人,他觉得裴清和或许也是如此,孤独惯了的人,想改变原来的生存方式是很难的,往往会有某种契机,好比他是因为失去了弟弟,想再找个理由支撑自己,而裴清和的玄草堂就是他现在想寄托的目标。 至於裴清和是怎麽想的,秋灿就不得而知,反正就如裴大夫讲的顺其自然吧。 他们一个暗宫杀手,一个江湖飞贼,因缘巧合就成了一路人。不是有缘还能是什麽? 「咳。」秋灿清嗓,裴清和默默倒了杯茶递过去要他喝,他接过杯子喝乾,抹嘴觑了眼裴清和低头用粗针缝补鞋子的认真模样,试着问:「我说啊。」他开口询问,一面挑自己碗里的茶叶,准备和菊花一块儿煮。 「要说什麽?」 「如果我以後不当贼,乾脆留在玄草堂做事,你这里收不收我呀?」 裴清和仍专注针线活儿,沉默良久才讲:「随你。」 「我、我是认真的……」 「不管当不当贼,偷不偷东西,要干什麽都是你的自由。你要留就留,我是不会赶你,毕竟早有协议。哪天想走,我也不会强留。」 秋灿有些郁闷的盯着裴清和那双手,觉得自己比家燕还不如,抱怨了句:「你这话不是太薄情了麽?」 「薄情?」裴清和停下动作,一脸不解的抬头觑他。 「呃,你不说我们是朋友嘛,既然是这样,至少该表现得……有那麽一点儿不舍才是啊。」 「不舍?」裴清和挑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细微的变化让秋灿莫名尴尬。 「是啊!要是今天我们立场互换的话,我一定会说『你留下来也好做伴,在外头流浪太危险』这样的话。」 「哼嗯……」裴清和浅笑低吟,一脸兴味的凝视他。 「干什麽啦。」 「不是,只是有点意外你会要我说这种话。」裴清和低头把线打结,接着讲:「嘴上说说都容易。你若想走,我是留不住的,但要是到了分别的时候,我想多少会不舍吧。可是你我都是孤独惯了的人,这种话要我讲出口,你听了就不难为情?」 秋灿的脸已经烫红得不能再红,臭脸别过头抱怨:「是你逼我的。」 「哈哈哈。」 「闭嘴。」 「不过秋灿,不管你做什麽,你都还是你。要是哪天你在外遭逢不测,无论在哪儿,我都会去给你收屍的。」 秋灿瞠目结舌回头看他,发出像咳嗽似的乾笑,无奈道:「能不能换个方式表达一下感情,什麽收屍不收屍,呸呸,真不吉祥。我看是反过来我去帮你收屍,反正我刚没了弟弟,有点经验,之後搞不好驾轻就熟。」 「那就麻烦你了。」裴清和这话并非玩笑,虽然戏谑,但又有几分真心的意味,听得秋灿也不好再开他玩笑。 南方再温暖亦有寒冬,风一天比一天冷,草木飞黄凋零,玄草堂里浅紫菊花过了花期,墙上攀爬的忍冬花早已果熟,被裴清和采集做药。 秋灿天天忙着扫落叶,扫到有点烦躁,後来裴清和和他用落叶焖烤地瓜,才化解他满腔牢骚。 严格说来玄草堂是能赚钱,但只够一人吃饱,两人稍嫌不足,要说他是药铺,人手又严重不足,秋灿常开玩笑说它是一人医馆,裴清和炒药的时候,秋灿也爱在旁边说风凉话。 从前裴清和还觉得秋灿只是爱讲些俏皮话,後来发现这人特别爱在自己耳边吱吱喳喳,为的就是讨东西吃,所以厨房、前堂、房里都有个地方特别放点心,秋灿一吵闹他就拿出一块点心塞对方嘴里,换取片刻安静。 「以前觉得你像松鼠,树上飞来飞去。」 秋灿开心吃着刚被喂食的糕饼,接着问:「那现在?」 「比麻雀还吵,你是乌鸦。」裴清和语气略微埋怨,疑似是想起这个月为了「遮口」的费用略增而心生怨怼。 「咳咳。」秋灿被呛着,跳下灶台跑去找水喝。 外头风大,又刮下许多落叶,裴清和煮了菊花茶想拿来蒸眼润喉,任由秋灿去打混摸鱼,等茶煮好,倒了一壶来到前头庭院坐,一时还没什麽病患上门,他开始发呆。 这样惬意的生活,其实拜秋灿所赐,虽然那家伙近来不再偷窃,但还是帮上不少忙,起初还嫌麻烦,现在又有了感激的心情。 人生就是如此,此一时彼一时,曾经的小人可能哪天变成贵人,曾经的贵人往後又可能变小人。很多事只是际遇、机缘,遇着就遇着,没得埋怨的,裴清和明白这些,但又希望这种宁静美好的日子可以过久一点,直到他生厌为止,因为或许也不会有厌腻的一日…… 「呵。」裴清和清哼,端起茶杯浅啜,饮入了浓浓秋意。 秋灿从屋里走出来,两手负在身後,等走近他的时候才拿出一件方形木匣给他,匣子颜色漆黑,用金银涂料描绘四时花草的轮廓,上头用深蓝染绳打结,绳尾带了流苏。 「又是从哪户人家摸来的?」裴清和扬笑问话:「你不是说偷来的东西得尽快转手,换成现银麽,就这麽明目张胆留着,不怕惹麻烦?」 「什麽摸来的,是我买的。」秋灿往对方那儿推木匣一下,说:「给你。」 「送我?」 「嗯。」 「无事献殷情。」 「罗嗦死了。我是想,你不是给我这个信物麽?」秋灿举起左腕晃了晃那串卯花玉坠,解释道:「所以我还礼啊。我不爱欠人东西。」 「是、是,知道了,我收下就是。」裴清和把它拨到一旁,悠闲喝菊花茶,秋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开起来看看啦。」 被秋灿催促,裴清和只得拿起木匣,慎重其事的打开它,里头放着一块漂亮圆润的白玉平安扣,中央镶了一圈金梅与金蝶,金子化作云纹绕过白玉相缠,用了墨绿系绳串好,底下垫布用卯花香薰过。 裴清和原以为秋灿又送了古怪的东西要逗他,没想到却是一件这样寓意深远的礼,平安扣,祈人一生平安圆满,令他一时沉默无语。 是讽刺他这个杀手?不,这不像秋灿的作风。 就在裴清和面无表情打量平安扣的时候,秋灿有点慌了,出声问他:「你不喜欢?」 裴清和把匣子盖好,抬头回答:「喜欢。」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喜欢。」 「我只是有点意外。」裴清和端起冷掉的茶喝,垂眸轻抚匣上的花纹说:「因为没想过你会这样慎重的送我平安扣,没人送过我这样的东西。」 秋灿有点得意的挠颊说:「在下也有正经的时候,吓死你了吧。」 「嗯,谢谢。」 「好平淡的反应。」秋灿笑着挖苦他,心里却明白裴清和一定很喜欢这份礼,他就是觉得裴大夫激动的时候,反而是不擅於表露出情绪的,太高兴或太生气时,裴清和往往没什麽表情,只会很用力的让自己心境平稳。 身为一个杀手,要保持沉着,只是由衷的感动,或许很难藏得住,秋灿看裴清和还是一脸平淡,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这人表里不一,明明就高兴得很吧。 秋灿坐到旁边椅子倒热茶喝,问他:「为什麽你是卯花香?」 「就像叶云隐是云隐一样。」裴清和本想敷衍带过,又怕秋灿拿刚才的事戏弄他,乾脆以此为话题聊道:「十二个月份各有代表的薰香,不一定只有一种,卯花香单纯是我选的象徵,没有太深奥的意思,就是方便而已。」 「难怪,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品香的人。」 裴清和闻言微笑反问:「那麽,你看我像怎样的人?」 「唔……貌不惊人,人如金雨,无风自香。」 「桂花啊。是夸奖麽?」 秋灿笑而不答,不想让裴清和太过得意。 「但是你确实人如其名,有时淡漠,有时又不然。」 裴清和还想再听他讲,秋灿忽地话锋一转,问他:「你有没有爱过人?」 「没有。」裴清和语气很淡,就像对方问的是「你吃过饭没?」一样,不觉有此必要。 秋灿问完搁下空杯,望着庭院树叶飘零,没有再讲什麽,裴清和有些好奇的问了句:「既然你爱他,为什麽要离开?」话里的他,指的是严泓之。 「就是爱才要离开。」秋灿苦笑。「我永远都无法肯定他对我的感情里,是否包含对严桦的思念,而我面对他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严桦。你可以试着想像,我爱这麽一个人就好像含进一口烧开的汤……它又香又浓,但烫得人满嘴疼。」 「真是可怕的比喻。跟吞炭一样。」 「不一样。谁没事想吞炭,我宁可吞金子。」 「哦,有你的作风。」 秋灿笑着瞟人,转头看向门口说:「好像有人上门。」 「说不定是路过。」 「我觉得不是。」秋灿起身走向门口,门是开着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说对方奇怪是因为秋灿一时无法辨别此人是男是女,看起来像女扮男装,但又好像不是。 「玄草堂新请的杂役?在下有事找裴大夫。」就连声音也雌雄莫辨。 「杂、杂役?」秋灿呆住,这人说话真不客气。 裴清和歪头探,朝门外的人喊:「是商杪杪。紫月楼的护院。让他进来吧。」 秋灿瞄了眼商杪杪,那人点头就侧身往里走,裴清和起身迎接,两个人什麽也没讲就走到後面房里谈事。 「紫月楼,那不是酒楼?」秋灿两手抱胸,蹙眉打量,好奇得想凑过去偷听,但裴清和铁定会察觉,他只知道商杪杪没伤没病,八成是要谈什麽重要事情,因为裴清和看诊一般都在前头,很少这样神神秘秘。 「一个男人叫什麽杪杪,娘腔,哼。」秋灿跑去拿了扫把,倒不是要扫地,而是假装扫地慢慢凑近房间,那两人安静得很,根本没听见声音,让他着实好奇。 就在秋灿离房门还有三步距离时,门就被商杪杪打开,秋灿挺直腰杆招呼道:「我去泡茶,你们慢聊。」 「不必麻烦,谈完了。我只是来传个话而已,告辞。」 话一说完,商杪杪又迅速走离玄草堂,跟来时一样爽快。裴清和从里面慢慢踱出来,秋灿回头跟他说:「他人怎麽这样?」 「你别介意,杪杪从小就这个性,他不是故意要这麽冷若冰霜,而是天生的。他今年腊月就满二十二岁,听说从来没笑过。」 秋灿从这话大概知道商杪杪也是杀人香的成员之一,又听了这番话,叹道:「真可怜。」 「还好,他自己不觉得有什麽。」 「紫月楼的人找你,是有人又该死了不成?」 裴清和浅笑,表情有些复杂的说:「是没有,只是他们在替我操心将来的事而已。」 「将来的事是指……」 「紫月楼是卖酒的酒楼,你知道的,那里的人脉广,说是想给我介绍一门亲事。杀人香该慢慢消失,大家都不想再管江湖事,我也不留恋腥风血雨的日子。」 「那太好了。」秋灿先是愣了愣,忽然大声喊了起来。「这样往後你就不必再冒险,我替你高兴,真的。」 「真的?」 秋灿用力点头,开心拍裴清和肩膀笑说:「从以前我就觉得,凭什麽别人能过平凡安稳的日子,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行?你瞧,还是会有转机嘛,这不是大喜的事情嘛!我、我帮忙,你的婚事我来帮忙操办!」 裴清和失笑,拨开他的手说:「你比我还兴奋,好像是你娶媳妇儿。」 「哈哈哈哈──吃喜酒吃喜酒。」 「可是得先忙完一些事。」裴清和吐气,背对秋灿讲:「先把以前叛逃的余党,还有对杀人香穷追不舍的宿敌一次抹煞才行。所有人近日就会到京师集结,我也要离开,快的话一个月就好。」 「咦,什麽啊。」秋灿垮下脸,果然有些幸福得付出代价。 裴清和转身拍了拍秋灿的肩说:「我不在的期间,玄草堂交给你了。」 「我……」秋灿吸了口气,握拳问他:「我不能跟去麽?」 裴清和微笑摇头,没有给任何解释。 是夜,秋灿赌气之下吃了太多东西,裴清和劝也不听,结果辗转难眠,跑了三次茅厕,回房时裴清和拿了点药油要他解开衣裳涂一些,秋灿不想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乖乖脱了上衣躺好。 药油的味道很清香,闻起来微凉,裴清和让他闻了一点,先帮他按手上的穴位,给他枕头靠着,秋灿整个人软趴趴的任由他摆弄,掐到痛处习惯忍住,裴清和看不过去告诉他:「痛就出声,憋着对身体不好。」 「我闹肚子,你四处乱按什麽啊?」 「还敢说。你作息混乱,饮食无度,现在是年轻还看不出毛病,将来等你老了就晓得。」 「裴大夫,你这麽罗嗦,我怕将来你媳妇儿受不了。」 裴清和屈起食指敲他额头,轻斥:「多事。躺好。」 秋灿张大嘴巴打呵欠,躺平开始享受有人按摩,裴清和抓他的脚ㄚ又推又捏,几次他都差点笑出来,结果忍不住噗哧笑骂:「够了没啊,痒死了。」 「你的脚还算乾净。」 「哼,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洁身自爱。」 裴清和勾起嘴角,轻叹:「唉,平时要你多读点书……这话说出去可会让人误会。」 「我讲错什麽啦?」 「呵嗯。」裴清和并不纠正秋灿,算是有些坏心肠,偶尔秋灿出错能让他开怀,这人虽然沧桑过,但仍有像孩子般单纯的部分。尽管这些与他无关,他却不想改变秋灿这一点,只要秋灿还在他这儿,他想尽可能的放任秋灿,反正把人惯坏也莫过於此而已。 「怎麽停啦?」秋灿睁开眼看他,摸肚皮问:「我肚皮凉,结束的话我要穿衣服了。」 「穿着吧。」裴清和主动帮他把衣襟拉好,单薄的布料盖在身上松垮垮的,他将掌心贴到秋灿肚皮轻轻画圆,说:「睡吧。」 秋灿跟裴清和混得熟了,没什麽好客气,闭上眼让裴清和按肚子,他是困了,加上裴清和的掌温,他觉得浑身都舒坦,这人要暗度内力,他不会不好意思,因为他们是朋友嘛。 只是有时秋灿还是会有点迷惑,他是没交过朋友,可是一般朋友之间会好到这种程度麽?不光是裴清和对他很好,他对裴清和也在意得很。 「真舒服。」秋灿模糊低喃,渐入梦乡。 裴清和撑颊侧卧在他身边,一手徐徐推揉他的腹部,直到他睡着才停下来,帮人盖好棉被。这一晚裴清和没有睡熟,陷在和秋灿相同的疑问里,他们是一见如故才会要好成这样,还是好过了头…… 「难得今晚我醒着,而你睡了。」裴清和说着,隔空弹指熄了桌上灯火。 裴清和浅眠,还是做了一个梦,梦见秋灿坐在屋顶弹琵琶,他站在後院仰望秋灿的侧影,弦音彷佛融入夜气,渗透到皮肤里,薄冷凄迷。 「夜如何其?夜未央。月下一别,生死茫茫。动如参商,天各一方。 夜如何其?夜未艾。所思寄梦,向死而生。无酒自醉,乐而忘觞。」 「寄情於曲,太过缥缈虚幻。」 秋灿低头对裴清和说:「有什麽办法,想见的人不在。」 「你弟?」 「还有……」 裴清和看秋灿望向弦月有些愁闷的样子,那是在思慕着某人,这与他无关,但他实在不喜欢秋灿这样子,不喜欢秋灿唱这麽悲伤无奈的歌。 「你就这样喜欢做梦?」 「以前喜欢。因为梦里什麽都好,现实没有的,梦里都能找到。裴大夫,爱一个人太痛苦,到底是人人都这样,还是我自找罪受?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上的人……本来就不属於我……」 裴清和收回目光,月色淡薄洒落他一身,好像周身越来越冷。 「不是你的错。」裴清和说:「你们谁也不属於谁,这事无法强求,何苦执着。你还活着,能有别的选择。」 *** 「裴大夫。」秋灿拍裴清和的脸颊,又喊道:「裴大夫,你醒醒。」 裴清和眉心起结,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见秋灿有点狐疑又担心的注视自己,开口问他:「怎麽了?」嗓子竟然有点沙哑,这才过一夜,怎麽会这样。 「你是不是感染风寒?样子不寻常,你脑袋都发热了。」秋灿说完把被子又拉高了些,对他说:「我去厨房把煮好的药端来,顺便打水给你抹脸,等我。」 秋灿一溜烟就跑不见,裴清和望着床架顶端发了会儿呆,而後失笑。 「多少年了。」他已经不晓得有多久没生病,不像忧思成疾,更不是累倒的,难道是日子过得太好,要把多年来的份一并发作,看来这场病不会让他好过。 少顷,秋灿就把药端来,裴清和问他煮什麽,秋灿指着房里书架说是参照平常抄的药方抓的、煮的,裴清和一向都会整理各种医药帖,有看诊时纪录的,也有煮药采集时记下的,而且条目分明的整理好。 并不是裴清和有什麽目标,着实是之前日子太无聊,这些事就成了他闲暇打发时间的兴趣之一。只不过裴清和颇为意外,因为秋灿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对什麽都心不在焉的模样,原来也是默默观察他的日常琐事,要不然怎麽一下子就找到那些书册。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8节 裴清和额头被放了块降温的毛巾,秋灿特地拿出夏天用的蔺草枕换上,免得他越躺越热,然後端起药一口一口喂,裴清和配合的坐起来,靠着床张口喝药,对於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来,裴大夫,我喂你,啊……」 裴清和就知道秋灿逮到机会笑他,平静的张口,秋灿不死心,再度出声:「啊……」 「啊。」裴清和拗不过这人,只得乖乖发出声音,嗓子沙哑,他自己都觉得格外性感,要是在外头用这嗓子给女人看诊,玄草堂的生意不知道能好几成。胡思乱想之余,药也喝了半碗,这才发现秋灿喂药一副愉悦的嘴脸,他忍不住问:「我病了,你很高兴?」 经人一提,秋灿才发现自己原来嘴角一直往颊上勾,好像真的在幸灾乐祸,他愣了下,辩解道:「不是。我是觉得,没想到传说中的杀人香,原来会生病啊。」 「我是人,又不是鬼神。」裴清和轻咳,秋灿一手绕到他背後轻拍顺气,动作十分温柔。 「开玩笑的。你别激动,喉咙疼不疼?要不你看再开什麽药,我去给你抓药。」 「纸笔。」 裴清和并不激动,只是秋灿爱在嘴上占便宜,这点幼稚得像孩子。他写好药方,在旁边提醒了熬煮的火侯,把微温的半碗药喝光。 秋灿收了药方还不走,而是从房间平日放点心的柜子里,拿了一个用木盒装的水糖,再拿出早先从厨房取的葡萄,拿竹签裹好之後跑到床边作势要喂人。 「来,吃了不苦,啊。」 「怎麽有葡萄?」 「跟外国商人买的。」 「又乱花钱。」 「不是花你的钱。啊……」 裴清和一脸淡漠的睨着他,说:「我不怕吃苦。」 秋灿皱眉,把裹了水糖的葡萄凑到他嘴唇间,坚持道:「有我在,谁让你吃苦。来吧,啊……」 「唉。」裴清和只得张口含住那甜食,秋灿才肯罢休,扶他躺好再去抓药。 一躺进温暖的被窝,人的意志跟着软弱,裴清和闭眸冥思,过去多少个昼夜里他艰苦熬过,有几次躲过凶猛的禽兽爪牙,同门给予的训练有时比要杀的目标还致命,谁都不会惯着他、宠着他,因为每一次的松懈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为了逃避幼年创伤,裴清和沉溺在常人难忍的生活里,有时站着也能睡,有时只能喝水度日,就好像伤口结痂时,为了止痒,忍不住就想挠破它,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 秋灿并不晓得他的过去,但偶尔他觉得秋灿好像什麽都知道,知道他的压抑,知道他想藏起来的东西,知道他自己都不知该怎样面对的事物。 因为秋灿是飞贼,是梦魔,擅於窥视人心麽? 当天正午,商杪杪再度来访,秋灿应门时问他:「又来谈事?他恐怕不方便。」 商杪杪手里拎了用红绳绑在一起的酒坛回答:「不是,事谈完,这回是送酒来的。裴哥怎麽了?」 秋灿带商杪杪到後面探望裴清和,商杪杪一见裴清和少有防备的睡相,好像细微的哼了声,又面无表情的告诉秋灿说:「酒找个不晒日头的地方收好,我走了。」 送走客人後,秋灿回房里给裴清和换毛巾,自言自语道:「好像听他哼了一声,什麽意思?」 「是在看我笑话吧。」裴清和开口解答。 「什麽?那是他在笑的声音?」 「可能吧。难得看我笑话,他回紫月楼说不定会讲出去。」 「你不是说他不笑的?」 「杪杪他是不会笑,难道你看见他脸上有笑容了?」 「是没有。就是有点轻蔑的哼了一声。」秋灿觉得这些人各个都古怪,但是人就是这样,相识之前大家都很正常,熟了以後慢慢就不正常,其实只是因为多了点信赖,逐渐让人看到自己藏起来的面貌吧。 「谢谢。」 「谢什麽。」秋灿捏他脸颊,噙笑道:「快点好起来。」 「书架後头有东西给你。」 「是什麽?」秋灿两天没打扫房间,多了什麽也不晓得。 「你一看就知道。」 秋灿轻笑,把裴清和的手放进棉被里,告诉他:「好,一会儿我去看。你安心睡吧,我会守在这儿,好好休息。不会暗算你的,暗算你的话我下辈子当猴子。」 裴清和确实疲倦得受不了,许是对秋灿真正卸下心防,一下子就沉睡入梦。 秋灿安静的看了裴清和好一会儿,享受到照顾人的满足感,果然有些乐趣是孤独一人无法尝到的,虽然有不少麻烦,但并不讨厌。他用食指戳了戳裴清和额头,发现这人竟真的睡死,好笑的哼了两声,接着走到书架後头看看裴清和要给他什麽,不会是一根扫把要他打扫吧? 「唔……这是……」靠在书架後头的,是一把琵琶,枕着紫檀底座,外头阳光温柔洒进室里,照亮它一身,他一眼就知道这是紫檀直甲的上品,就连上头的鹿颈至转手的部分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 这样工艺精细、品相不凡的琵琶,怕是皇宫里也不常见,如今就有一把出现在这狭小微乱的旧屋宅里,秋灿先是感动莫名,随即浮现诸多疑惑,不由得转头望向床上那人,心道:「近墨者黑,难不成你也学我夜里当飞贼,还飞进了名门贵胄的高檐里?」 怪不得秋灿要这样怀疑,裴清和生活简朴,说难听就是有点太穷酸,怎样都不像是会拥有这样琵琶的人。 对秋灿而言,这把琵琶的出现着实是惊喜,但又是为什麽?秋灿自认对裴清和有些了解,可是这情况让他摸不着头绪,难道是想学上回他平安扣一样,反将回来? 第13章 拾参 长风万里送秋雁,裴清和这一走不知是否赶得上年节回来,秋灿压根不信商杪杪他们说的一月为期,但还是假装安份的留守丰姜。 临行前替裴清和做了些止饥的小团子带上路,裴清和前脚刚走,秋灿後头就跟上,一点也没有愧疚感。本来嘛,人人到玄草堂都是找裴大夫,哪会要他一个打杂学徒看病,那还不如走远一点到另一处找大夫。 秋灿给玄草堂挂上休息的告示,收拾几件衣服就走,悄悄跟裴清和他们上京去。和裴清和同行的只有商杪杪,秋灿不熟悉杀人香彼此联络通信的方式,他猜想少人行动是为了便利。 过了一座山头,天也快黑了,秋灿开始觉得无趣,一个闪神跟丢他们,懊恼道:「算了,反正上京後总能遇上,遇不上我就玩一个月再回来。」 话才讲完,背後刷过一阵冷风,竟有人不着痕迹近身,秋灿吓出一身冷汗,即刻亮出袖里细长小刀回身攻击,对方竖起钢刀挡格,这一看才发现是商杪杪。 「你干什麽?」商杪杪不冷不热的问他,秋灿转头喘气,觉得还有一人就站在他身後。 「就知道你没这麽安份。」此刻站秋灿背後的人,不看也听得出是裴清和,那嗓子还有点沙哑。 「敢跟踪杀人香,是不是想死?」商杪杪这话说得平淡无起伏,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秋灿的冷汗没停过,转头朝裴清和投以求救的目光。 裴清和无奈的哼气踱近,用带了皮革手套的手拨开钢刀说:「别闹他了。」 「就是,干什麽吓人。」秋灿咋舌,默默退到裴清和身边。 「你想怎样?」裴清和扫了眼他带着的行囊,连琵琶都抱来,真像出游玩乐。 「我一个人在玄草堂无聊。带上我吧,说不定我能帮忙。」 商杪杪收起钢刀扫了眼裴清和,像在说:「你招惹的,自己解决。」 裴清和打趣的说:「我以为你是担心我安危才来,原来是因为无聊啊。」 「都有啦。我无聊,也担心你。」秋灿对上裴清和的眼睛,有点不自在的改口说:「是担心你们。」 「又不是小孩,有什麽好担心。」商杪杪在旁边说了句,被裴清和摆手挥开,退到更远的地方去,他走到一棵杉树後头,面无表情的探头打量那二人。 秋灿有点尴尬的说:「那个杪杪怎麽这样?古怪又阴沉,是不是吃你醋啊?」 「呵。」裴清和失笑,扫了眼杉树後说:「哪有可能,他习惯这样观察人,别理他。秋灿,你还是回去吧,明年过年,丰姜放烟火之前我一定回去。」 「果然会超过一个月吧!」秋灿抗议道:「不行,我也要上京。」 「这不关你的事,你再涉入,难保将来有什麽麻烦缠身。」裴清和严肃起来,开始威胁他。 秋灿知道对方开始不高兴,放低姿态说:「我可以上京玩,你们办你们的事,我玩我的。」 「好,这一路就这样吧。你跟我就当不认识,你玩你的。今晚在山脚旅店休息,你也不要跟我们说话。」 「啧。」秋灿瞪他,用眼神骂他薄情,但裴清和丝毫没有退让。「好啦好啦,你们也别管我。我要去京城的酒楼,玩个昏天暗地。」 裴清和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淡然道:「随你。杪杪,走了。」 就这样,秋灿还是厚颜跟着他们,但是离得很远,住店也不同房,後来裴清和他们自己先走一步,秋灿没能跟紧,但还是执意到京城。 京城肥羊多,秋灿顺手牵羊,一路不乏盘缠,甫入城就住进最有名的大客栈。吃饱喝足开始参观,客栈前有条河,他抱着琵琶坐在所住的高楼对河弹唱,指上套着惯用的金属片,没有词随意哼唱。 虽然才拥有这把琵琶不久,却好像已经相熟多年,弦调得恰如其分,音色顺耳,好像在和他对话一般。想起当时问裴清和是怎麽弄到这把琵琶,裴清和只说动用了一点关系,杀人香的势力渗透得又深又广,想弄到这把琵琶是有点难度,但算不上困难。 这说词秋灿尚可接受,只是问起裴清和为何要送这麽贵重的礼给他,裴清和的态度就显得有些模糊暧昧。 「因为是知音。」裴清和说完立刻收回视线,秋灿忍不住反驳:「弹得比我好的人多得是,你随便送一把就得了。知音,你觉得我很懂你,还是你够了解我?」 那时裴清和假装咳嗽,咳着咳着就背过身不再搭理秋灿的追问,秋灿也觉得有礼就收、有钱就拿,问这麽多做什麽?可是他就是好奇,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裴清和的想法。 然而,裴清和这人就是如此,他不肯讲的,用任何手段都逼不出来。秋灿知道这不是闷,而是裴清和太懒,懒得想、懒得管,尤其是解决一个问题会再生出另一个新的来,裴清和索性就摆着放了。 以前秋灿曾对裴清和讲过:「你的个性很单纯,脾气还算好,就是有些事情上太多矛盾,真不像是大夫。简单迅速的回答我的疑问不就好了?」 「有些事自己想比较好。」裴清和开始打太极。「何况,事缓则圆,急不得的事,你就慢慢想。」 慢慢的,对,裴清和就喜欢慢慢的来,不急於一时的事,他喜欢慢慢处理,甚至放着等它自个儿变化。有时真快把秋灿的耐心都磨光了。秋灿发现裴清和好像很喜欢看他忙乱的样子,於是他也学着沉淀心情,不让裴清和看笑话。 「还是太难了。」秋灿停下演奏,望着风在川面掀起波纹,把月影灯火都撩皱。一个人天生的性格是模仿不来的,就好像当初他可以扮严桦,可是骨子里依然相差十万八千里,就算反应和言行能够控制,心却是不同的。 若是严桦,自然会留在龙霜城,可他是秋灿,并不归属於该处。 「客倌,客倌。」有人敲房门,原来是秋灿的琵琶声传到外头扰人清梦,他不以为意,抱着琵琶往外走。 今晚他没睡意,打开另找一处弹他的琵琶,继续吵人为乐,他睡不着也不让人好眠。一想起这种恶劣的事,秋灿就忍不住勾起嘴角,兴致勃勃。 夜气冷凉,穿透他单薄衣衫,坐在川畔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将景物吞噬,四周寂寥无声,指尖挑动长弦,一手按捺,倾吐着过往思念。 平地生起一股青白烟尘,气氛吊诡,街边跑出一个长发披散的人,饶是眼力甚好的秋灿也一时看不是男是女,那人朝他奔跑过来,他起身站在上风处护着灯笼,来者并无杀气,他原地等候,须臾才看清那人面目。 「许荷?」秋灿被她狼狈的模样吓得惊呼。 「救我、救我的孩儿,求你,严桦,你一定要救我们!」许荷哭得凄惨,作势要扑到秋灿身上,秋灿本能提起灯笼往後退,一手护在前面朝她喊话:「有事好好讲,你先冷静下来。」 「呜呜呜……呜……」 秋灿把人带回客栈,原来许荷就住他隔壁较小的旅店。许荷夜里听见熟悉的曲子,想起秋灿曾经弹它哄自己入睡,鞋没穿、发没梳,一身狼狈就冲出来寻人。 他倒茶给许荷,许荷脸上的泪痕渐乾,情绪较为缓和,只是不停吸鼻子发颤,模样十分可怜,他不觉放轻语气问:「你是不是会冷?」 说完他跑去拿了件袍子帮她披好,许荷像是悲从中来,眼看又要掉泪,但又硬是忍下来,抹了抹眼角对他道谢。 「好了,怎麽回事?」秋灿纳闷的是他才离开不到一年,许荷怎麽有办法蹦出孩子? 许荷深吸口气,告诉秋灿自己原本就不是许荷,而是在京城长乐道上一座艺馆里的艺伎,名叫方璟嫣。 她和白梧习一样都是被安排到龙霜城潜伏的细作,他们一直想得到龙霜城的武功和其他秘密,然而他们在龙霜城并没找到任何武功秘笈,也挖掘不到任何足以憾动城主地位的机秘,因此他们的上位者相信这些秘密绝对暗藏在严泓之最看重、信赖的人手中,所以想把严桦所撰写的冷香集拿到手,一窥究竟。 秋灿闻言失笑,抚额道:「我想你们都白费心机啦。冷香集我翻过不下十几遍,只是关於龙霜莲和其他作物的栽植心得和观察纪录而已。内容普通,对花草没兴趣的人看了只会打瞌睡。对了,你说的孩子是……」 「他是遗腹子,不是我跟严泓之的孩子。」她对秋灿没有隐瞒这点,连找大夫联合拐骗严泓之的事都一五一十讲出来,只是当初计画太粗糙,事迹败露後反被严泓之威胁,就连方璟嫣的孩子也成了严泓之手里的人质。 「严泓之用我的孩儿威胁我把冷香集归还,否则就要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他才五岁,这麽小的孩子……」方璟嫣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无力的靠在桌案啜泣。 秋灿听完这些还很平静的撑颊,问她:「你凭什麽认为我得帮你们母子?」 方璟嫣颤着纤弱的肩膀,哽咽道:「你确实没必要管我们,可我能求的只有你了。现在谁都不肯管我们,我们母子成了弃子,那帮人吃人不吐骨头,没用的棋子就扔,就算用我的命换我的孩子,严泓之恐怕也不会理睬。对他来说,冷香集比一个孩子的命重要。」 秋灿嘴巴动了动,始终没能替严泓之反驳什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方璟嫣也是,她就不幸在要面对的人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严泓之而已。 对严泓之而言,那本被秋灿说成无聊闲书的冷香集,似乎是真的比一个孩子的命重要得多,只因那是严桦的遗物。 死了的,能在严泓之心底化作永恒,而活着的反倒什麽都不是。 「我帮你。」秋灿不想再见严泓之,但他更不愿他为了弟弟的遗物再造杀业。虽说口头答应方璟嫣要帮忙,心里多少有点顾忌,他无法完全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只得先插手管事,从中摸索真相。 「如果你能帮我,就到城西程记油铺,冷香集恐怕就藏在那儿。」 秋灿心里半信半疑,先将方璟嫣打发之後,隔日天亮再到城西打探情形,表面装作外地客四处游览。 程记油铺生意普通,里头坐着打盹儿的老板穿的衣料不错,屋里挂了一堆鸟笼,秋灿想不透冷香集怎麽藏在这种小油铺,但已经打定主意入夜要来找书。 秋灿只瞅这麽几眼就吃着手里的画糖往人潮里走,顺势观赏路边角抵戏和杂耍表演,乐得咯咯发笑。 接连观察两晚才动手,月儿高挂时秋灿摸进油铺里找寻冷香集,每个箱子、柜子都找过,就剩油桶,他行窃向来不心软,拿出细刀给每个油桶开口,然後轻敲边缘,一发现声音有异就打开桶子看验,果真第一个开的桶里就有玄机,沉着一管封口的筒子。 他拿细刀挑出它,里头果然放着冷香集,才将书集藏到衣怀里,室内灯火骤亮,他环扫一周心忖有五个、不,六人,其中一个是油铺的胖老板。 「就知那婆娘找帮手来偷,杀了他。」胖老板下达指示,其他人连番上阵,却都在秋灿眼前滑倒摔跤。 秋灿扬起嘴角发出讨人厌的笑声,以家具为立足点飞到二楼,自檐下窗口溜走,书被牢牢塞在他腹围里,背後射来数十道冷光,他双手往後呈飞燕之姿从高处跃下,同时自袖里展开两柄银扇负於身後,宛如孔雀开屏一般阻绝暗器偷袭。 那是他个人自豪的银扇,自己花钱找材料炼铸,虽然拿起来并不算轻巧,但没有铅铁那样沉重。油铺的人或许擅於当打手,却不擅长追小偷,天下第一飞贼,秋灿当之无愧,区区一本旧书根本难不倒他。 「这也难怪严泓之自己不来取。」秋灿得意一笑,毕竟他最会挖掘东西,那种连自个儿鞋袜衣物摆哪儿都不清楚的家伙,又怎会找得到样子这麽普通的一本书。 走在无人的巷子里,抚摸无温的蓝色书封,虽然它对秋灿没有什麽作用,却是他唯一的弟弟的遗物。 「不该执着的,何苦强求。」秋灿释然笑叹,抬头望去,方璟嫣就现身在巷子彼端。 「哦,难道是我行窃失风,要不你怎麽晓得我走这儿?」 方璟嫣惴惴不安的解释:「我急着想救我儿子,我需要它,所以、所以好几晚偷偷看你去油铺。」 「难怪。」他觉得老有人跟着,但又不出现,原来是她。 「给我吧。」方璟嫣往前伸手,却见秋灿往後退开一步,脸上依旧保持笑容,她慌了。 「慢着。好像有些事你交代得不够清楚。」 「还有什麽?你要知道什麽?」 「油铺老板怎麽看都不像是背後操作人的家伙,你上头的人是谁?」 「他,唉,他跟我一样,只是想抢功。我们底下的人阋墙……控制我们的人据说是宫里的……我不清楚,每次的指示都透过不同方式传递,我真的不清楚。」 秋灿联想起杀人香,会不会裴大夫他们要下手的对象,就是方璟嫣听命的人或组织,这些他不得而知,但他并不是无偿做好事。 「对了,我要这个。」秋灿朝她伸右手,大姆指在食指跟中指磨擦着,露出贪财的嘴脸。 方璟嫣愣住,忽然拉高音量尖叫道:「严桦,你何苦逼我!」 「原来没钱啊。还有我不是严桦,你连我叫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要我帮你?」 她哑口无言,两手在空中抓呀抓,收歛脾气才说:「我、我不知道你姓名。」 「我叫梦魔。」他掏书抛向方璟嫣,竟让人半路劫下,挡去方璟嫣身影的家伙一派悠然得像是出来散步的男子──严泓之。 秋灿看清那人面貌,登时往後退步,缩了下脖子。 「好久不见。」严泓之话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迟早要物归原主,我就代她收下。」 「还我儿来!」方璟嫣失控跑向严泓之,秋灿嘴里那句「别乱来」还没喊出口,严泓之已经一掌拍在她心口,害她吐血飞到几尺外的街道上,瘫着不动了。 秋灿惊愕看着这一幕,两手垂在身侧瞪着她,久久无语。 「她没死,虽然差不多了。」 「为……什麽……」 「嗯?」 「她根本无法威胁你,你何以下此毒手?」 「谁教她骗我。」严泓之说得理所当然,让秋灿觉得每吸进一口空气都是冰冷的,冷到肺腑生寒、刺痛。 秋灿绷紧精神,想起自己曾经骗过他。 「你怕我?」 「谁怕你。」 「可你看起来很紧张。」 「我憋尿。」 严泓之直直盯着他,步步近逼,问他:「为什麽帮这女人?」 秋灿这才想起刚开始的想法,反过来问:「你能不能放了她儿子,也放了她?他们对你来说根本没用了。」 「可以,但我不想。」 「别再假藉我弟的名义四处造孽了!你还想怎样,所有人被你耍得团团转,姓严的你想怎样?你没有慈悲心,不觉得她们母子可怜?」 「没有。」严泓之想也不想的答道:「为什麽要对无关紧要的人慈悲,凭什麽?何况这只是他们自找的,太弱小被利用,不够强大到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从来没逼他们来龙霜城。你一个盗贼,何时会把慈悲心挂在嘴边?」 严泓之注视他的眼神隐含怨怼,像是报复,他回头要再在方璟嫣身上补上致命的一击,秋灿身法如燕翻到他面前,跑去护着无力动弹的女人。 「我想让她没有痛苦的走,你这样只是让她更痛苦。」 「不会让你杀了她的。你答应过拿回冷香集就放她儿子,说话要算数。」 严泓之挑眉低哼道:「为什麽?」 「因为你是龙霜城的城主。」 「凭你一个小贼坏不了龙霜城的名声。」 严泓之一掌拍在秋灿肩上,暗施内力,秋灿吃痛蹙眉,霸道凶猛的内力狂涌,侵犯入体,和他体内的真气冲撞相抗,秋灿还没能想清楚自己是为何坚持不让,只觉得这一步若退了,有人就要万劫不复。 原来他还是会心软的,姑且不论方璟嫣是怎样的人,此刻他只知道有个母亲拼死想救回孩子,虽然是个遗腹子,至少那孩子还能有个娘亲疼,不要像他一样什麽也没有。 「不要……你、就,咳……放过她们吧。是我不该骗你,是我……咕呃、噗──」秋灿喷血软倒,跪地前两手越过方璟嫣身上,硬是要护着她。 严泓之看着秋灿愚昧的行迳,一时没再出手相逼,半晌才无奈低道:「人都昏了,却还是不肯退让。秋灿,你的脾气还是这麽倔,没有变过。这点跟严桦一模一样,从来就不让我省心。」 *** 秋灿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秋桦跟在一旁做同样的事,他们在比赛谁画得圆最漂亮,秋灿投机取巧用了从父亲那儿学来的方法,拿一条绳子固定一端做轴画圆。 兄弟为了争这种事吵嘴,秋桦开始哭,秋灿为了哄他,就在秋桦画的圆圈里放满了花朵,想尽办法哄弟弟。 就连秋灿都忘了有这段往事,而往事只能在梦里追忆。人的感情时常有矛盾,想不想得通透其实都是那样,他很爱护秋桦,因为喜欢这个弟弟,所以老想逗着他玩,把人惹哭之後又得想办法安抚。 「把日月里填满花草,不哭了哦。这些都是你的,以後我有什麽好东西都放在圆圈里给你,你别哭了。」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道理,当时秋灿认为圈起的范围受到保障,他要把自己喜爱的东西都放在里头,当作是礼物送给重要的人。 後来怎麽会以为那是弟弟发明的游戏,他自己也不清楚,时间会令记忆模糊,把许多事物都蚀平,这让他感到害怕,爹娘的样子已经记不得,会不会连弟弟的事都给忘记…… 他会开始遗忘,那麽又有谁会记得他,连这麽重要的人事物都会记不起来,能留在心里的莫非只有伤痛? 「啊。」秋灿撑开眼皮,吸入寒凉空气,想起身又难受得倒回床里,严泓之察觉动静走来,温热的掌心抚上他脸颊。 「乖乖躺好,别乱动。你受了内伤。」 「还不是因为你。」秋灿讲完想起方璟嫣,立刻又问:「她呢?」 「死了。」 「什麽?咳咳、咳!」 「骗你的。这麽禁不起惊吓。」严泓之轻拍他胸口,秋灿拨开他的手背过身侧躺,相当恼火的样子。 「我把她交给保生堂的大夫医治,救不救得活就不好说,不信的话你之後可以去问。但是现在你得养伤,这两天都不能下床。」 秋灿闷声轻咳,暂且相信严泓之的话,静下来平稳心绪。过了很久房里都没动静,他翻身躺平,发现严泓之就坐在床边看他,讷讷问:「这是哪儿?」 「城南的客栈。」 「离开龙霜城跑这麽远没关系麽?就为了那本书?」 严泓之凝视着他,沉默不语,一点都没有回答的意思,好像在想些什麽,秋灿又要开口说话,他抢先说:「为什麽为那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就不怕自己小命不保?」 秋灿闭眼叹道:「那时我不怕,我想再怎麽讲你不至於为了她杀我。可现在我就怕了。」 「这是何故?」 「现在我觉得你会为了自己杀我。要是我威胁到你的话……」 「你有什麽能威胁我的?」 「没有麽?」秋灿笑了声,眯眼觑他,说:「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尔尔。看来是我多心,太一厢情愿了。我以为你会对我动了真情,从而觉得我会变成你的弱点,为了消除罣碍,你会杀我。如此看来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哈。」 严泓之的提问断了秋灿的思绪,秋灿想不起原先想讲什麽,想不起来就不重要,忘了吧。 「你觉得不好笑?」秋灿问他。 「哪里好笑了。」 「以前的你再怎样都会卖我面子,勾勾嘴角的。」 「就是那样宠坏你,你才胆敢对我撒谎。」严泓之语气没有太多情绪,秋灿以为他会更阴郁沉闷,但也只不过是跟以前一样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而已。 「谢谢你手下留情。严城主,你会放了小孩是不?」 「留着也没用,他想走随时能走。」 「听说孩子才五岁,你让他走去哪儿?」 严泓之眉宇有细微变化,好像略微不满的说:「要我放人的是你,要我收留人的也是你,究竟是谁耍着谁。」 秋灿心虚闭嘴,气氛僵冷,这时房外有人敲门,严泓之走开了一会儿。从床这里听不清门口的谈话,秋灿只捕捉到几个字眼,严泓之回头他就问:「那个人说什麽王爷跟布局的,你跟皇族的人有往来?」 「嗯。」严泓之大概觉得这事没什麽好瞒,闲聊般的说下去。 「不是你想的有所勾结,几代以前我们就有往来,龙霜城的女人曾嫁为皇妃,靖王派系曾於龙霜城有恩。如今朝中势力复杂,我与靖王较为亲近,一来维持长久缔结的情谊,二来便於交换情报。白总管是细作的事我早就知情,只是将计就计先留着而已,那女人也是如此。尔虞我诈,早就习惯了。」 听起来严泓之上京找冷香集似乎只是顺便,这些解释只是满足秋灿好奇心,说穿了与他无关,他听完又阖眼休息,蓦地唇间多了一道温热的气息,他讶异睁眼,呆愣望着严泓之犹然英俊的面容。 「我不是严桦。」这是秋灿压下惊慌後的第一句话,惹来严泓之薄责而又不舍的眼神。 「谁说你是,我知道你是谁。」 「你才不……」秋灿又被堵住嘴巴,两手抵住严泓之胸口,迟疑了下才施力推开。 严泓之还把手撑在秋灿身边不肯退开,轻声问他:「是不是气我打伤你?」 秋灿说不出原因,只是越来越紧张,两手抓着棉被床单挤不出话,他之前摆明要和这人分开,那个谎言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如此麽? 都怪严泓之的态度不把那些当回事,害他一时乱无头绪。 「还是你……」严泓之本是要问秋灿这些日子又跟谁好在一块儿,但他晓得这种话伤感情,再说他不在乎,就算秋灿身边多了谁,他都有法子把对方铲除,於是把疑问吞回去,改口哄道:「我不吵你,安心睡吧。醒来的时候再喝药。」 喝药?秋灿不耐烦的闭眼哼气,又是药,让他想起裴大夫那家伙,想到自己被抛下就觉得有股怨气,内心莫名不舒坦。 「秋灿?」严泓之才要离开,秋灿随後要下床穿鞋,他不解的唤了声,秋灿好像没听见似的。 「不必劳烦你。这点内伤没什麽,我自己能走。」秋灿套好鞋子,拿起叠在一旁的外袍套上,肩颈和腰上被凌空弹中穴道,浑身乏力的往後倾倒,落在严泓之怀里。 「你!」秋灿瞪着他,只听他附在耳际低语:「你以为我这麽简单又让你走?」 秋灿不知哪根筋扯坏,竟答道:「其实我跟五岁孩童差不多,留着没用的,但好就好在你放了我,我哪儿都能安生。」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待在龙霜城,因为怕想念严桦而伤心,离开这麽久还淡忘不了麽?」 「你就忘得了?」 严泓之沉下脸告诉他:「在龙霜城的时候,我以为没了你也只是过得跟从前一样,只少了严桦。失去严桦之後我硬是挨住,但不想连你都失去。」 「你放屁!严桦是你害死的!」秋灿在他怀里怒吼,手脚难以施为,便张口啃他胸口,胡乱嘶咬。 他对严泓之的感情一直是这麽混乱矛盾的,又爱又恨,巴不得能亲口咬死这人,吞之入腹。 他恨严泓之害死弟弟,更恨自己对严泓之动心,之前手脚自由都奈何不了严泓之,此刻光凭一张嘴又能拿对方怎麽办? 严泓之抱紧秋灿,听到秋灿闷在怀里愤恨哀伤的叫喊:「你该死,如果你真心爱严桦应该跟他一起死,跟他一起……一起去……」 「我死了便去寻他。可我现在只想要你,秋灿。」 第14章 拾肆 一艘轻舟静静漂在浓雾弥漫的湖中央,舟上一名男子架竿钓鱼,身边放了一把长剑。忽闻水声,杀气随风而至,四周水面飞出两名泅水埋伏的黑衣人,男子抓起钓竿挥扫。 被钓线钩住的黑衣人用前臂贴附的锐利钢片削断鱼线後落水,另一个黑衣人踏到船头将男子弹飞,同时发招攻击,隔空以掌风连击目标,钓客在空中翻了几圈痛叫,坠落时已将长剑出鞘,钓竿被射进水中,却是虚发,而黑衣杀手已藉船身翻覆隐遁水中。 剑刺穿船底,跳出水的黑衣人手持两把钢刀,光影交错,朦胧月光下像是一朵盛放的白莲,男子被虚幻刀影迷惑而中伤,背後瞬间多了另一名黑衣人拿了一条钢索俐落圈起男子颈脖,一收一放,颈骨应声断裂,扬手又撒出漫天白灰,湖面登时成了一片火海,将船与亡者烧成灰烬。 二名杀手仅靠钓客抛掷的长竿立足,悠然突破火海,像是炼狱里现身的两只恶鬼,悄然消失於浓雾里,上岸後脚不落地,在树林间穿梭,片刻不停留的奔到城内知名的妓馆,在预先留下的厢房里换上光鲜打扮,还换了张假脸皮,一个男扮女装,一个手执折扇扮成贵公子。 男扮女装的那个在同伴面前刻意於眼尾点了小痣,说:「让你睹物思人。」 「哈哈,你点错边,是右眼下。」 两人若无其事出门应酬,人们见他俩便唤一声萧公子与凤楼花魁,用别的身份在京城活动。 下楼时,扮作女人的商杪杪以内力传音入秘问:「你不担心自己新雇的杂役在京里惹事?」 裴清和亦回传道:「他聪明得很,也不单是个打杂的,会有分寸。有内力说这等无聊事,不如留意眼前正经事。」 「哼,只希望这是靖王最後一次趋使我们行动。要不是看在过去他们一系曾庇护杀人香先人的恩情,我才不想跟皇族人沾边。」 杀戮是否会有完结的一日,裴清和自己都怀疑,尽管他们进行的事相当顺利,他心里还是有点旁徨不安,有时他会浮现令自己发笑的想法──是不是太久没见到秋灿那家伙了。 同样位在城南的客栈里,秋灿被点穴昏睡,醒来又被喂药,因为一直没能去到外头,秋灿搞不清楚自己在这房里过了两晚还是三晚,乾脆放松心情养伤。 严泓之并非一直待在房里,但秋灿知道房门外以及窗外都有人看守。逃开还是会被追回,秋灿觉得严泓之不是爱他至深,许是心有不甘吧。 毕竟像严桦一样乖乖留在龙霜城,总有一天历史会重演,秋灿这般思量,有了另一个念头。乾脆就把感情耗尽,让严泓之对他生厌算了。 「酒!」秋灿大喊。「我不要喝药了,想喝酒啊!」 他只是为了发泄而乱喊一气,门外立刻有人送酒进来,说是去年冬藏的酒,秋灿一闻气味便知道这是好酒,开封就口品尝,送酒的很快退出去,没多久严泓之就出现,还调侃道:「喝这麽急,就不怕酒里有毒?」 「这麽好的酒拿来下药,哼,暴殄天物!」秋灿舔过唇间的酒液,拍拍胸脯说:「我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看样子你还是不想我走,是不是对我旧情未了?」 严泓之歛起目光踱近,秋灿觉得他那表情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站在秋灿面前倾诉道:「我确实对你有所埋怨。找到那女人想夺回冷香集时,意外发现你也在京城,於是暗地的观察你几日,没有我在……你看起来依然很好,所以我……着实不甘心。」 秋灿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对自己讲这种内心事,表情比严泓之还尴尬,口齿模糊嘀咕道:「原来你想了这麽多,跟姑娘似的。」 严泓之抬头睨秋灿一眼,後者连忙改口说:「我是说你心思细腻呀。嗯,纤细。」 「你这人言行委实让人恼恨。」严泓之说着,却温柔抚摸秋灿脸颊,又讲:「可是心里还是喜欢你,没办法真心讨厌。」 严泓之取来一把匕首交给秋灿,对他说:「要是你始终无法原谅我对严桦所为,你大可为他报仇。倘若此仇此刻不报,将来就别再提起。」 「报仇……」 秋灿看着他手里的匕首,眼神变得深沉。他不是没想过,但早该在龙霜城就要了结,现在再提起这事已是惘然,毕竟逝者已矣。 「当初要能下手我早就做了。还用得着你施舍麽?」秋灿两手搭到严泓之肩上,勾起邪气笑容说:「不如换个方式,你教我龙霜城的武功。」 说罢,秋灿朝严泓之眨单眼,後者只觉得这人在对自己送秋波,忍不住问:「可以是可以,但你是不是也对人做过这表情?」 「啥表情?」 「送秋波。」 「……什麽?」 「择期不如撞日,我们去练功吧。我教你心法,至於能学多少就依你资质了。」严泓之爽快答应,牵起秋灿的手往外走,并非他不顾世俗眼光,而是察觉时他们已经来到城外近郊。 从前严泓之就教过秋灿一点皮毛,当时秋灿觉得那些武林人追求的高深武功也没什麽,现在才体验到真正的磨练和严泓之认真起来有多严苛,一天就只给吃一餐,拉撒和睡觉时能喘口气,而且还不是回客栈睡,就是两人在树上歇息。 就算是睡觉,严泓之也随时会考验秋灿的反应,四、五天下来胡子都长长了。秋灿天生不太长胡子,但一长出来就像是另一个人似的,严泓之看他的眼神却没改变过,好像进到无我的境界,跟着他一同修炼。 「嗳、唉,够了,够了。」秋灿两手挥摆求饶,对湖水抹了抹满脸的胡须渣说:「我没本事全都学起来,就这几天学的也够用啦。你饶了我吧。」 严泓之走来接着说:「不要紧,来日方长。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 「教你儿子吧,哼。」秋灿开他玩笑,随即愣住,乾笑道:「对不起,我忘了那是方璟嫣骗你的。」 严泓之脸上浮现一抹悦色,说:「无妨。我从没放心上。」 秋灿望着他良久,心想严泓之这个人大概很少有看重的人事物,能对自己如此锲而不舍也是难得,但有些事他早就看透,不想执着。 「你这人怎麽不长胡子?」 严泓之摸着自己光滑刀削似的下巴说:「怎麽不长,我长得可比你多,只是修理乾净而已。」 「咦,何时、何时修的?」 严泓之笑而不答,和秋灿一块儿回客栈修面,秋灿本来觉得自己变得粗犷有男人味儿,进城见到街旁乞丐也和自己一样满脸胡子,便巴不得冲回去把它们剃乾净。 严泓之给秋灿一把磨好的剃刀,秋灿打好水坐到镜台前对着陌生的自己,想起以前在玄草堂的时候,他老想给裴清和刮胡子,其实只是找机会想戏弄那人,两个常常拿剃刀追打,玩累了裴清和就拿点心敷衍他。 「发什麽呆?」 秋灿回过神发现严泓之坐在一旁看他,他讪笑摇头,剃刀被严泓之接手,严泓之坐到他身後把他揽到怀里,他仰首眯起眼眸,望着严泓之这张冷峻刀削似的脸,对他人是严肃冷漠,对自己总有那麽一分温柔。 「看什麽?」 「看你英俊。」 「多谢夸奖。」 「为什麽喜欢我……」 「不知道。」 「喜欢不见得要拥有。」 「我对你是爱。」 「哈哈哈。」 严泓之拿刀面轻拍他脸颊,轻斥:「别笑。」 就算惹恼人了,秋灿还是止不住笑意,明明决定不跟此人纠缠,但一听到对方示爱,还是会被牵动。他是喜爱严泓之,可不见得就要为此舍弃他想要的自由,追随严泓之并不是他所选择的生活。 「你心里同样有我,为什麽一再折磨我,你会因此好受,你舍得?」严泓之有满腹疑问,面对自己的感情,他就从最复杂的人成了最单纯而偏执的家伙。 秋灿伸手摸他光滑的脸庞,温柔低语:「舍不得啊。但你还不懂麽?我绝不会待在北方,想到严桦我的心会更痛。相爱有时难相守,你我不如相忘於江湖,等到以後发白齿摇忆起彼此,说不定眼眸、嘴角还是笑的。」 「但我已经找到你,也会尽我所能善待你。难道这样还不够?」 严泓之声调低沉,手里的刀没停过,依然平稳刮过秋灿肌肤,一刀又一刀,然後拿起盆里的毛巾擦拭秋灿的脸,用双手仔细而轻柔的确认它恢复到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秋灿闭眼叹气,说:「我害怕哪天热情冷却,被你抛弃。你晓得我也是个男人,要是跟了你,又被你抛弃……就算我不顾自尊,恐怕也会伤心欲绝。」 「我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麽娶许荷?」 严泓之扬笑轻哼道:「你吃醋?这麽久了还吃醋。」 秋灿坐起身,自己拧乾毛巾反驳道:「并不是。那时你明知道我会难受,但你还是娶她。」 「都是逢场作戏,我是如此,她亦然。你如此聪颖又怎会不清楚?」 「脑子明白是一回事,心里难受又是另一回事。我还得挂着我弟的身份给你奔波那些事,你不也舍得我难受麽?」 严泓之看他气得双肩发颤,两手轻按,在他背後哄道:「以後不会了。我保证。」 「以後……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如果我让你放弃龙霜城,你愿不愿意?」 「在说什麽。」 「你要我,无非也是希望我能跟你回北方。要我放弃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等於剥夺我的选择,这不就像要你放弃龙霜城。可你不管再怎样爱我,也办不到这种事情吧,因为你得对那儿的人负责。」 秋灿歪头笑了声,总算把这些话讲出口,事情说死了,将来就再没有转圜余地。他拨开肩上的手,严泓之却霸道搂紧他,像是无视刚才那番话。 「执迷不悟呀你。」秋灿叹气,严泓之埋首在他颈间低语:「秋灿,若我回到北方,你还会想起我麽?」 「你呢?」 「我知道我会,但我尽量不去想你。」严泓之把人按倒在铺了蓆子的地上,两手撑在秋灿身边不让他逃走,实际上秋灿也没有躲避,满是怜惜的望着他。 「你说的对,我不会为了你而弃龙霜城於不顾。但是你硬生生把我心头肉咬走,往後若再相遇,我绝不放过你。」 秋灿两手轻拍严泓之脸庞,刻意用戏谑的笑容带过内心的不舍,轻声说:「别讲这麽恐怖的话,好像我俩结了莫大的仇恨。」 「确实是有。」 「严桦他不会这麽希望。」 「现在不谈这些。」严泓之喉头滚动,揭了秋灿衣襟。 「那谈什麽?」 「谈情……」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9节 秋灿无奈微笑,难得这人愿意放过彼此,不再苦苦痴缠,他替严泓之高兴,也有点失落。就当是最後一次珍惜彼此,反正只是生离,并非死别,没什麽太伤心的,他主动去解严泓之衣带,为人宽衣,自己的衣裳也被脱下,半挂在身上。 两人只顾着眼前而不到床上,就在原处相对而坐,勾着对方颈子拥吻。唇瓣每次碰触都比上一次深刻沉重,秋灿被缠得舌根发酸,双脚被捞到严泓之腿上,发髻松散披垂在身上,严泓之松口喘气,他听到他吞咽唾液的声音,好像馋性大发,巴不得把人拆吃入腹的模样。 「没有那个麽……」秋灿目光游移,低声问:「你那里硬是进来会疼死我的。」 严泓之想了下,套上衣物狼狈的跑了出去,秋灿歪头失笑,等他回来时问:「干什麽去了?」 「找到这个。」严泓之去找来蜂蜜水倒了些在秋灿身下,也淋在自己昂扬的性器上,而後将秋灿一脚挂在肩上,把他双腿张开,欺身上前亲吻的同时用手指拓软小穴。 「啊、轻点。」秋灿报复似的打了下严泓之的肩膀,蹙眉痛叫,严泓之只是深情款款望着他,在他眉眼嘴巴又亲又嘬,有时胸前也不放过,亲吻慢慢的往下挪,拉开他护着阳具的手又亲又舔,抬眸欣赏秋灿羞耻的表情。 「这里这麽紧,你自己没玩过?」 秋灿瞪他一眼恼道:「说这什麽话,哪个男人没、没事玩自己後门。」 「不会怀念我捅你的滋味麽?」 「这哪是一城之主该讲的话……下流。」 「以前我不是这样。但认识你之後,就只想对着你说些不一样的。」严泓之观察他的反应,发现秋灿有些反应似乎比以前还青涩,不由得感到欣喜,他知道秋灿心里只有自己,或许再也容不下他人。 「你会想念我的。秋灿,就跟我会想你一样,将来你要是禁不住寂寞,可以来找我。」 「啊、哈呃……呃嗯……慢点、慢点!」秋灿不适应被侵入的感觉,忍不住那股令人发慌的异样,伸手拼命打人,严泓之浑身肌肉也被他打得皮肤泛红。 「一会儿就好。快了。」严泓之托起秋灿大腿执意进入,秋灿两手挠着蓆子侧首呻吟,甬道一下子被硕长的肉刃占满,紧紧契合。 「将来就算你去干别的女人,这里却只属於我。」严泓之俯首咬了秋灿耳垂,轻轻顶了几下,秋灿张口喘息而接不了话,房里只有他们的喘气声和衣料、蓆子、肉体间的暧昧磨擦声。 秋灿忽地发笑,说:「那我要去干别的女人。」 这话简直不知死活,严泓之猛力撞了他,秋灿开始短促呻吟,随着攀升的快感而姿态浪荡,臀肉逐渐有了情色的红潮,身上吻痕斑斑,严泓之贪婪啃吻这副劲瘦又不失柔韧的躯体。 秋灿叫喊的尾音变得缥缈、颤动,在这微凉的气候里,他们出了一身的汗并腻在一起,交合处和了两者的精液,喊得喉咙乾涩,只能伸舌舔去对方身上的汗水,接受诱惑也诱惑人。 腹中好像被塞入一根热棍,翻搅冲击,秋灿出於本能的挣扎、扭动,被翻身按在地上抬起下身,肉穴被操干得发烫,但体内深处又痒麻不止,不觉扭腰磨蹭身後滚烫的家伙。 严泓之握起重新勃发的凶器插至深处,把秋灿抱在身前站起,秋灿双脚被并拢折到身前,雄起的阳物持续在底下狠狠抽送,秋灿小腿无力晃荡,叫声开始夹杂哭腔。 「不行了、会死,我、啊──啊啊嗯──啊、啊,放我下、下来……太……」 「还没。」严泓之的声音明显动情,两腿内侧流淌了半透明的液体,他望着镜里秋灿的模样由扭曲而後失神叫喊,自己同样沉溺得不像平常的样子,一同享受极乐。 半个时辰里,秋灿便被弄泄了两回,瘫倒在地上,嘴边是咽不下的口水,严泓之一手摸到他大腿内侧,那里还不停抽搐,但毕竟是年轻健壮的身体,小穴已经开始合拢,并不时泌出爱液,细嫩的肌肤被欺负得又红又肿。 严泓之屈起一脚坐在秋灿身边调息,秋灿闭眼休息,没防备的样子让他心底发软,只想问世间为何有这样的男子让他动心,却又不可得之。 「你若决心不跟我走,往後就离龙霜城越远越好吧。」 「呼……嗯……」 「你思量的事,我心里同样清楚,只是……」 「执迷不悟。是吧?」秋灿还在喘气,过了会儿感慨道:「曾经超脱世俗,孤高傲然的严泓之,碰上情爱之事就变得刁钻死心眼啦。」 严泓之没出声,像是默认了。正因为从前少有人能入他眼,一旦有了在乎的事物就会失控,恨不得死死攒在手心。 或许此刻对秋灿并不是真正的放手,只是觉得秋灿到了再远的地方,身心也留下他深刻的烙印,再难属於他人,所以才故作豁达的放秋灿自由。 严泓之不否认这想法狡猾而卑劣,但他本就不是神仙,虽然冷情,但不代表对谁都是如此,遇上秋灿之後他才尝过什麽是恐惧、失落、寂寞、难堪。 他喜欢秋灿轻浮又俏皮的模样,喜欢秋灿天马行空的话语和想法,就连自私任性的一面也吸引他的目光,为什麽有人能这般潇洒? 「自由就这麽重要?」严泓之把秋灿一脚抓到手里,抚摸那结实的肌肉和轻细的骨骼,睐向有些羞耻又不知所措的秋灿。 「重要。」 「为什麽?」 秋灿想了想,看似敷衍的回答:「大概是因为一无所有。」 其实他指的并非什麽也没有,而是自己什麽都留不住,拥有的将来就会失去,别人是否如此他不清楚,但他从小到大体会过太多,失去父母、失去故乡、失去收藏、失去弟弟。 失去的前提是拥有,秋灿曾是个乐观的人,他想起码自己是有过的,但悲伤却一再积累,有时人会比自己想像的还禁不起打击,反覆失落又振作,却看不到尽头,饶是秋灿再看得开也有疲倦的一天。 「你知道麽?我小时候,曾经为了爹说要带我们去看烟火,开心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看完之後不尽兴,莫名其妙失落了好久,长大才知道那感觉像是惆怅,为什麽烟火不能每晚有,为什麽烟火这麽快就消失,那时我常黏着娘亲问这些,问到她生气,後来娘叫爹教训我,爹把我带去钓鱼,我们在小船上过夜看星星,他说每个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有的很亮,有的不亮,有的今天亮,有的明天就不亮了。然後有一些人,活得很短,可他们的一生跟烟火一样灿烂。」 「你爹真能讲,是想让你听糊涂吧。」 「哈哈哈,我想也是。但我那时候听得可认真,我小时候最听我爹的话。他说,像烟火还是像星星,没有好与不好,只是每个人的命不同,有的人可以选择,有的人却没得选。」秋灿抽回被玩弄的脚说:「我要当可以选择的那个人。」 严泓之噙笑问他:「那麽,你觉得自己的命会是烟火,还是星星?」 秋灿眯眼瞅着人思忖,然後慢慢蜷起身躯低喃:「不清楚。以前想当烟火,浮世绚烂。现在又觉得便宜了赏烟火的人,哼。」 严泓之把人打横抱起往床铺走,边说:「你爹会不会是希望你就当烟火,你的名字很耀眼。」 「你又不是我爹,乱讲。」 「秋灿。」 「什麽?」 「你那把琵琶,我烧了。」 秋灿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严泓之赤条条的站在床边,那体魄别说女人看了春心荡漾,连他都觉得浑身血又热了起来,一时没听进那句话。 「什麽?」 「你不要的东西,帮你烧了。」 秋灿会意过来,错愕的说:「我没说不要。你、唉,烧了就算了。」 严泓之上床跨在秋灿身上,套弄起秋灿的阳物,有点慵懒的问:「以後还弹琵琶麽?」 「唔、啊嗯……还不够麽……」一刹那,秋灿想起自己住的那间客栈还没退,钱只付了三天,琵琶还在房里,怎麽办? 「我、我想起有件事要、嗯,不成了,你,你想弄多久啊……帮我把我住的客栈留着吧……东西搁那儿,怕被……泓之!」 「再一会儿就好,等我把你这儿灌满。」严泓之摸秋灿肚皮,表情认真的开起玩笑。 「下、下流!」 秋灿想起这人动情後宛如猛狮,不把人精力榨乾是不罢休的。他想起裴清和之前笑他,说纵欲过度老得快,但纵欲的是严泓之啊! 两人亲昵共度了两个时辰,秋灿趴在严泓之身上半睡半醒,严泓之用手指玩他的发丝,叹息似的说:「这次别离,恐怕再无相会之期。」 秋灿闭上眼低低的应了声,听见严泓之平声轻骂:「真是薄情。」 「忘了我,忘了严桦,好好找个姑娘成家立後吧……这次我不会再为你难过了。」 「你已经与龙霜城无关。往後,也别过问这些。」 「嗯。」 秋灿撑起身,严泓之把他按到胸前,轻轻拍他背脊说:「秋灿,在我怀里睡一觉。陪我睡一觉,我想记着你有多重,免得将来寂寞的时候,什麽都想不起。」 「很沉麽?」 「还好。你太轻了。」 「轻?」 「把一身皮肉削掉,脏器挖空,只剩骨骼,分成三份,不管哪一份都很轻。」严泓之嘴角往上勾,语调温柔的说:「但你的影子太重。有时夜里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得好好记住现在的你。」 「你说话颠三倒四的。」 「像疯子?」 「呵呵。」 两人絮语,低低笑了起来,好像会一直这样相守,不再分开。 秋灿睡着前,严泓之问他:「你会想梦见严桦一般,也梦见我没有?」 「可能不会了。我很久没有再梦里见过严桦,我已经不想再靠着做梦活着,也不想再当盗贼。」 「不在江湖中,如何能相见。是为了躲我?」 「不是。」秋灿微笑,开始编织他想像中的将来。「我想过平凡的小日子。往後我是小老百姓,不值你一提的那种。」 「傻瓜。就算不把你挂嘴边,也会将你搁在心上。」 秋灿蹙眉,一手游移到严泓之髋骨,试着掐他皮肉说:「别再跟我调情。」 他只怕舍不下严泓之,但人的感情在他看来还是有期限,疏远久了必然淡薄,将来有一天,相逢亦不相识了。 第15章 拾伍 睁开眼见到的是似曾相识的房间,一旁榻上睡着的是裴清和送他的琵琶,他才想起这里是他原本下榻的客栈,对於自己是怎样回来的,秋灿什麽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睡前还和严泓之聊天。 那人的碰触始终没停过,头发、皮肤、耳朵、嘴巴,像在记忆他的全部,又彷佛是要他记住严泓之这个人。 长梦初醒一般,秋灿坐在床上许久才跑去开窗子,吸进现世的空气,让脑袋清醒一点。 他意识到身子已被清理过,连衣服都穿好,但喉咙乾涩,身上好几处酸疼难受。所幸不像之前发热累倒,除却疲惫感之外,就只有满腔惆怅。 「这就是我要的。」他讲出口提醒自己没回头路,然後走去抱起琵琶确认它完好无缺。它底下压了张纸,拿来一看是严泓之的字迹,上头只写四字,喜新厌旧。 严泓之八成以为这琵琶是秋灿去偷的,一把旧的抛弃立刻拥抱新物,这才写了张纸骂人。秋灿见了无奈又好笑,把那张纸折好收起,他心忖:「这样就好,他早晚得死心,我也是。将错就错吧。」 秋灿把琵琶裹好带上路,他自认喜新,却不厌旧,只是不刻意记起罢了。 此行并未听说有哪位达官贵人遇害,秋灿还想杀人香的目标该不会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就在喝茶时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靖王府有刺客潜入,不过被抓起来,被关在王府审问,并不交由府尹查办。 消息来源是当日在王府作客的一位冉太傅所讲,应该不假,秋灿听了直觉想到裴清和他们一伙人,暗暗担心。 「靖王……」秋灿想起严泓之提过这人,要是这时还能问个明白就好,可惜他和严泓之已经分道扬镳,接着只能靠自己。 靖王何等身份,庶仆与护卫就有上千人,授命辅佐君王而留驻城西,这些事小老百姓也晓得,更复杂的事秋灿没兴趣调查,只是要潜入王府有点困难。 是夜,秋灿还是带琵琶跑到王府侧门,这墙的高度还不及龙霜城,还难不倒他,就是接下来麻烦了些,就算是仆人的房舍也有数栋,还好之前花钱和京城里的鬼灯买了王府地图,省去不少时间,接下来只要问人就好。 「今晚特别冷。」两个仆役走过秋灿躲藏的树下,同时觉得脖子窜进冷风,下一刻就被打晕在地上,秋灿把他们脑袋按在地上,用了他不喜欢施展的异能。 「近日捉到的刺客何在?」他不能掌握自己能给人怎样的梦境,却能让对方在做梦时和自己对话。以前严桦生病时发恶梦,他就是这样哄严桦,他能为弟弟做的只有如此,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从仆役口中问得刺客们的特徵和所关的牢房,秋灿就有办法偷到钥匙救人,他开始确定身陷囹圄的就是裴清和他们,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真怕自己慢了一步只救到屍体。 「有只小沟鼠接近。」被悬在高处的商杪杪出声道。 裴清和关在隔壁牢房默不作声,但心里却是一惊,不一会儿就见到一个影子从上方探出一双眼偷觑,来者也是一副惊讶的眼神,并轻喊:「你没事吧?」 「先救他。」裴清和盘坐在地上,指着商杪杪的方向说:「他被放了血,再流下去会死。」 商杪杪气虚的说:「只会先晕倒,没那麽容易死。」 秋灿拿钥匙开锁,看到商杪杪两手都被扎了针状物,走近细看才发现那是刺出的伤口被钻了苇茎,灯光晦暗看不清楚,但能闻到铁锈味。 他解开商杪杪的手铐和身上綑绑的铁链,商杪杪不像先前身轻如燕,整个往前摔下,被他及时扶到一旁坐下休息,接着才跑去解开裴清和的锁,过程间没人再开口讲话,一心只想尽快摆脱此处。 商杪杪点穴止血,闭上眼运气调息,忽地提醒道:「外头有骚动。」 「可能发现我打晕的人。」秋灿简短解释,和裴清和两人扶起商杪杪往外走,秋灿把顺手摸来的兵器交到裴清和和商杪杪手里,又说:「往西。那儿漏洞多。」 鬼灯的地图十分仔细,连哪面墙有几个狗洞都附上小字标示,碍於伤者失去灵活身手,秋灿便带他们钻狗洞。商杪杪像是不曾干过这种惨败而逃的事,瞪着狗洞愣了下,裴清和倒是很乾脆趴下来钻过去,还回头催促:「杪杪,快钻过来。」 「啧。」商杪杪跟着低头爬,後面秋灿皱眉,觉得好像听到他咋舌的声音。 裴清和觉得气血翻腾,压不下强横的真气相冲,转头呕了一口血,紧接着头晕目眩,商杪杪上前关切道:「还撑得住麽?」 秋灿一半钻出狗洞问:「他怎麽了?」 「受了严重内伤,是龙霜城的人所为。」商杪杪语气愤然,裴清和来不及阻止他讲出口,就见秋灿错愕又愧疚的望着他们。 即使不指名道姓,秋灿也知道是严泓之做的,他不清楚杀人香跟靖王有什麽关系,不过严泓之明显是跟靖王同一阵线的。 「为何不能讲,靖王想鸟尽弓藏,到头来皇族就是这样,所以特别把龙霜城的妖物给找来。」商杪杪不知道秋灿和严泓之有何暧昧关系,只晓得秋灿曾在龙霜城待过,可能还有心向着严泓之,所以故意讲了这些。 裴清和一脸无奈,沉着脸说:「先远离这儿再讲。都别闹了。」 「先到九松谷和他们会合。」 「我引开他们,你们先逃。」秋灿只讲了这麽一句话,把琵琶交给商杪杪之後又钻回狗洞里,商杪杪和裴清和没来得及拦他。 「秋灿……」 商杪杪瞟了眼裴清和,提议道:「我们有伤的先逃。他没伤又擅长躲藏,先听他的吧。」 裴清和迟疑回望,商杪杪拉了他几下催赶,他只得拿商杪杪所说的话安抚自己,心想:「秋灿应该会没事吧。万一要是碰上严泓之,料想那人对秋灿是会手下留情的,毕竟……」 「走啊!」商杪杪此刻的不满及不耐烦是针对裴清和,他没想到一个小贼会让裴清和变得这麽优柔寡断,犯了一个杀手的大忌。 不过以他的伤势和裴清和的情况,都绝不允许再多作停留,两人驱动内力往庇护所逃,只盼秋灿能记得商杪杪讲的地点去跟他们会合。 秋灿回到王府诱敌,将人引至西北隅,心里着实恐慌,他怕的是遇上严泓之,那人曾讲过将来再相遇,一定不再放过他。那时听来浓情蜜意,此刻却觉得心惊胆颤。 王府养了不少武林高手,他们多面夹攻把秋灿逼到绝处,一人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赶来的硬手起码六人,其中一个拿形状怪异的大斧要往他天灵盖劈下,就听到他们後方长廊深处传了一字。 「慢。」那声音混有内力,嗓门不大,却十分浑厚有力。 所有高手及护院们都让开一条道,长廊一个穿戴华贵的男人徐徐踱来,秋灿还想瞅时机逃跑,肚子就被一个高大的和尚拿禅杖打,他几乎要把这天跟昨晚吃的都吐出来,手腕同时被上铐,手铐内圈满是钉刺,想挣扎就会受伤。 「我不会逃,你能不能只锁我一手?」秋灿对那人苦笑求饶,换来左眼紮实的一拳,那张脸立刻瘀伤红肿。 靖王语气慵懒的说:「你们真是劳师动众,不过是只老鼠。」 有人回禀道:「两个诱饵都逃了。」 「哦。」靖王的神韵颇似严泓之,一样冰冷无情,但比严泓之还多了阴狠残酷的气质,与严泓之相反的是他脸上总是有笑意,但眼神毫无温度。 「这张脸好像哪里见过。」靖王走近秋灿,掐住他下巴往左右扳动打量,思忖道:「像是龙霜城那个……」 高大的和尚提醒了句:「龙霜城二当家,严桦。」 秋灿的脸被扳向一边,恰好瞪着和尚,他猛地睁大眼,拼命看那人,靖王也觉得有趣,开口问:「你认得这和尚?」 「假和尚,死和尚!」秋灿抬脚想踢人,气愤骂道:「就是你!」 和尚举起禅杖又想打人,被靖王扬手拨开,後者噙笑问:「和尚做什麽了?惹你这样恼火。」 秋灿这才看向靖王,他和弟弟被这假和尚卖掉的事很少跟人讲,就算跟靖王说也没用,他们都是一路人。 靖王松手发话道:「也罢。那两个逃就逃吧,早晚也要消失,不急於一时。反正有这只小老鼠,杀人香对自己人太讲义气,不怕他们不来。」 「王爷,此人该做何处置?」 「先关着,等人通知严泓之过来一趟。他要是没意见,随你们怎麽弄他。」 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怪笑,凑近秋灿面前说:「你要是不乖,就把你的皮一片片的片下来。」 「不成,还是先拿来练我的刀。」 「还是当我的靶子。」 秋灿无心听他们讨论,他知道接下来不会好过。靖王把他扔给底下的人处置,只吩咐了一句:「慢慢来别玩死就好。」 他并不後悔救裴清和,只是痛恨自己倒楣,打从今年一开始他就不怎麽走运,只有偷东西顺利,除此之外的事全砸锅。 也许严泓之来了也很难救他,更不能拿靖王如何,说不定靖王察觉他与严泓之的关系,还会拿他来威胁龙霜城…… 想到这里,秋灿越发焦虑恐惧,巴不得自己化作轻烟消失算了,也好过要被人折磨。腕上奇怪的手铐被取下来,手上多了一圈血痕,他们不带他去牢房,而是把他拖到後院一处像是练武的广场。 他们将秋灿两手换了普通手铐,就栓在广场木桩,好像畜牲似的,那个持怪斧又高头大马的男人走向秋灿扬声道:「我先来吧。」 「凭什麽你先?你一斧砍下我们就都不必玩啦!」 那帮人又吵起来,不知道谁撒了毒雾,吵得更厉害,假和尚还跳出来说:「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这你们都不懂?」 这话听得秋灿心底发笑,可是想到自己会遭殃,说不定还因此连累严泓之,嘴角就垮下。但是那些人争吵,就意味着他有机可乘,秋灿讲了些挑拨离间的话,尽管被一些人识破,但他们毕竟早有嫌隙,没几句就又闹得更厉害,最後决定先在场上互斗,决定对秋灿施虐拷打的顺序。 假和尚显然对虐待秋灿没什麽兴趣,只好奇秋灿早先对他的反应,於是趁乱凑过来问:「小崽子,你那时在王爷面前放肆,又对我无礼,真讨打。我问你怎麽识得我的?」 秋灿胡诌一堆屁话,谎称外头对假和尚的恶评,说他打不过场上那帮人才躲在这儿跟他抬杠,把和尚激怒挨了两杖,但还是冲上场加入混战。 不过刀剑无眼,秋灿忙着跳高又蹲低躲他们的剑气与掌风,连忙喊:「各位大哥大姐们,再这麽下去你们还没比完我就挂啦!不如把我移去牢房还是哪儿吧!」 「罗嗦,喂,那边的奴才,把他拖去那边屋里关着。」放话的人指着场边一排屋舍,看起来像仓库,秋灿就被几个佩刀的下人带往该处。 本以为能有机会逃脱,但秋灿进了屋里才发现里头真是铜墙铁壁,那些人还把两手锁死在上头才走,原来的手铐拿掉,换上更牢固的束缚。 「啊,天亡我也。」秋灿气虚的说着,想起外头的人打杀的狠劲,落到他们任何一人手里恐怕是半死不活,与其到时断手断脚,搞坏五脏六腑,还不如学壁虎自己断尾求生。 他瞄了眼另一面墙上陈列的兵器,想来是没勇气斩断双手逃命,再怎样他还是舍不得,但仍得下决心。 「哼,真正的放手一搏……讽刺啊。」 秋灿深吸了口气催动内力,他知道这面墙跟这道锁是震不坏的,反而还会因金属震荡引来外面的人注意,他唯一能毁损的就只有一样──自己的双手。 「呼唔!」他硬生生握拳,扳断两手大姆指的骨头,让拳头缩小到能松脱箝制,握碎自己手骨大概是他此生干过最蠢的事,这痛楚让他眼泪立刻落下,满身大汗。 「该死的、狗娘养的,去你的贱胚……」秋灿连串的粗话哽在喉间再出不了声,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保持清醒,用嘴咬开门栓逃跑。 这一处防备松懈,那些人又以为有高手坐镇而疏於防范,秋灿靠两条腿就翻出墙,但疼痛不仅会漫延,也会加剧,他开始觉得晕眩,从斜坡往下摔滚,痛得发出连自己都觉得难听的哀叫声。 两手废了,想偷也偷不了了。这是他当盗贼的现世报麽? 究竟是上辈子造什麽孽,今生什麽都握不牢,非但如此,连生来就拥有的也要一件一件失去,家人和该有的童年,而剩下不会实现的梦则日夜嘲弄他。 再也不做梦了。太讽刺,也太痛了。 「救我……救……」秋灿苦撑意识,拼命往九松谷跑,视野开始模糊,感官混乱,在那理应无人的地方有条河,河边停了艘船,有人朝他跑来。 应该不是敌人,而是负责接应杀人香的,他如此相信,然後使尽余力在地上又滚又爬,直到再也站不起来。两脚好痛,好像被什麽给扎了。 墙外是自由的,有无边晴空,有风吹拂。 「救救我……求、咳……我……」 秋灿无力呻吟,风里彷佛有他熟悉的味道,那个人的味儿。 「卯花。」这字眼在他嘴里含糊,又咽回去。 无论如何都不想死,这是此刻他最强烈的意志,虽然这一生倒楣透顶的事不少,但还是有足以成为动力,让他想活下去的事。舍弃旧梦之後,他好不容易想在丰姜落地生根,过过平凡人的小日子,再不问江湖事。 可不能就这样放弃,他不要像严桦一样为了别人把命都赔上,他要为了自己,自私也要很彻底,所以下次他会改的,他会学聪明点,学着冷静沉着,让心不要乱。 心乱啊。一知道裴清和有危险,他的心就乱成一团,什麽都不顾了。毕竟,裴清和是他第一个交到的知心好友,万一为了救裴清和就这麽挂了…… 他会怨叹命运,但不後悔救人。 河谷像下过细雨,秋灿滚下坡时弄得满身泥泞,前来救人的是绦草堂的人,叶云隐一下子就把人抱起,赶往船里让蓝大夫查看伤势。 魏大夫从外头放了一只鹰,手里拿了一块小木片,上头绑了张纸笺。他进船舱就对里头的人交代:「其他据点的人都陆续撤走暂避风头,是否报复靖王之事,就等霜月再议。与靖王联络的暗哨一并撤走,派了两个替手去杀死他们接应的人,谁也不会找到我们每个据点。」 蓝大夫应了声,和叶云隐及两名医童一起清理秋灿身上的脏污和伤口,魏大夫走近看,骂了句:「这怎麽搞的?」 「轻声点。」蓝大夫睨他一眼,指着旁边两床服药昏睡的伤者解释道:「还不就是要救他们,现在他不单是清和的救命恩人,就算他没逃出来,我们也得去救他。」 魏大夫却说:「那我绝对不赞同,这等於让他们逮到机会杀更多自己人。」 叶云隐手拿沾湿的白布给秋灿擦伤口,冷不防补了句:「秋灿如今已经是自己人。」 两个医童红着眼眶没讲话,魏大夫看了可怜也没再多讲,闷闷不乐的走上甲板吹风,并看看附近有无追兵。 蓝大夫和叶云隐互看了眼,前者道:「清和现在也不能帮忙,待会儿给他闻迷香,上麻沸药,准备切开他这手剔出细碎无用的碎骨,你牢牢的按好他,免得他抽搐挣动。」 「知道了。」叶云隐对医童说:「拿牛皮绳把他两脚綑在床板上,再拿团棉花去塞那两个哥哥们的耳朵。」 「噢,知道了。」 蓝大夫向孩子们提醒了句:「顺便塞好你们的耳朵。」 片刻之後,船里传出凄惨扭曲的尖叫,秋灿本来晕过去,又痛得惊醒,然後又让人点了穴昏迷。蓝大夫皱眉对叶云隐说:「你药下得不够重。」 「下太重怕留後患。」 长年靠盗窃过活,秋灿的手比别人有力,触感也更敏锐,饶是蓝大夫他们都无法想像秋灿自己是怎麽忍受把手骨握碎,感受到手指掌心骨头一根根断裂是何等的恐惧,而且是单手以内力震毁。 魏大夫重回船舱喝水,发现里头气氛无比凝重,那两人还在忙着处理伤口,他走到阶梯要上甲板,顿了下说:「看不出他武功平平,内力倒是意外的深厚,竟能震碎自己两手。」 蓝大夫吸了口气,泼冷水回应道:「你不适合说笑,还是去外面顾着。」 「哼。谁说我说笑。」魏大夫一脸尴尬走开,自言自语道:「还真是难笑。」 秋灿一度因药而昏睡,但并没有因此好眠,手伤的痛残暴拉扯他的意识,就此游走在现实和梦里,也感觉得到不时有人帮他拭汗、换药,动作轻快迅速的是蓝大夫,平稳紮实但并不温和的是叶云隐,完全不管他痛不痛的则是魏大夫。 船在河川行驶,魏大夫又来换药,秋灿痛得想睁开眼瞪人,不过魏大夫会记仇,只怕会整他,只能告诉自己忍忍就算了。後来船到了平稳的河道,秋灿才好好的睡了一觉,醒来是因为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交谈。 「两手掌骨尽断,细碎的骨刺扎进肉里,自己把嘴都咬破了,还挨了一顿打,打他的人蓄了内力毫不留情,内伤不比你轻。」蓝大夫对裴清和交代秋灿的伤势,看到裴清和凑到秋灿身边托起手查看还接着讲:「当然这一路逃出来更不乏皮肉伤,但是跟他两手比也算不得什麽。」 「用了什麽药?」裴清和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轻了许多,像是怕把人吵醒。 蓝大夫轻叹道:「放心,都是最有效的,只怕他难熬而已。再者,恢复需要一段时日,可能很漫长。」 「知道了。多谢蓝师叔。帮我谢过魏师叔和叶师弟。」 「他们表面爱计较,其实也把这孩子当自己人。打从他戴上你给的卯花玉坠那一刻,就注定跟我们杀人香脱不了干系。」蓝大夫啜了口薄茶,问他:「我其实有点纳闷,当初你怎会把自己的信物交给他。你大概会敷衍我说这是直觉,但如今看来也不算坏事,起码他的心是向着我们……不,是向着你。」 裴清和复杂一笑,坐到秋灿身边,问了句:「杪杪呢?」 「这会儿才担心他呀。呵,他比你早醒,搭了小舟在上一个汇流处走了,紫月楼的全员都要去自己负责的地方亲自送信,传达此次事件的原委。老头儿们这回的态度倒是挺乾脆。」 「做了什麽决定?」 「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等歹人现世报。他们决定不报,自个儿安生,不再管那些国仇家恨的事。年轻一辈血气方刚,也许还想报仇,老头们说了不听话的人就签生死状,去了就别回来,要死就死远点。」 裴清和闻言轻笑,他知道这并非长辈们无情,他也相信杀人香里没人这麽蠢,何况他们都是能忍之人,偷生并不可耻,要不他们也不会传承至今。 其实他们早就觉得靖王有古怪,要不是太过强调义字为先,也不会落得今日。现在看清狼子野心,回头还不算晚,上头那些老者也该晓得重情讲义也得看对象。 当日的贵人,未必会一直是贵人。 蓝大夫到外头透气,裴清和守在秋灿身旁,一会儿便轻声说:「还疼麽?」 「噫。」秋灿掀了道细长眼缝瞄人,他以为裴清和要取笑他什麽的,但看到的是裴清和下巴脸颊有青影,模样沧桑颓废,又心事重重的郁闷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麽笑就是不疼了?」 秋灿答道:「疼死了。可你的样子真滑稽。」 裴清和虽然俭朴却不穷酸,向来把自己仪容打理得体面乾净,莫怪秋灿看他这样颓废会想笑。他扬手要教训秋灿,说了句:「你就是不管好这张嘴,欠打。」 「唔。」秋灿以为要被弹额或掐脸,本能闭眼,结果落到脸上的只有轻如羽絮的碰触,裴清和的食指指背轻轻刮过他鼻梁,他睁开眼一脸茫然。 「方才我跟蓝师叔谈的事情,你都听了?」 「差不多。」秋灿表情无辜,他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自己哪儿也去不了。 「我会陪你的。」裴清和将秋灿一手轻托回床板上,指腹细细磨擦包裹在外的纱布。 「你的内伤……」 「又不是第一次受伤,还好。」 秋灿愧疚又难堪的闭上眼,告诉他:「对不起,严泓之在碰上你们之前,是跟我在一块儿的,要是我能把他拖住,也许你们就不会遇上。」 「秋灿。」裴清和轻叹,语气比稍早还要温柔而认真。「很多事不是你的错。人的一生有许多机缘、契机,也有许多选择,但不是什麽都由得你。」 「这我知道。」 「要是你觉得自责才能好过,就给我把伤养好,然後用那把琵琶弹一首曲还我。」 「唔……裴大夫,我这样恐怕没法子给你操办喜宴的事情。不,说不定还得麻烦你、麻烦你。」 「我不觉得麻烦。」裴清和莞尔道:「朋友不就是如此,相互欠人情,彼此拖累,必要时一块儿落水,谁拉谁一把都要一身湿。」 「朋友啊。」秋灿傻笑两声。「你真不後悔认识我?」 「现在还来得及麽?」 「想干什麽你。」 「把你扔下船喂鱼呀。」裴清和开他玩笑,却埋首在他颈侧,闷声道:「我後悔当时没带你走。龙霜城的时候也这样,靖王府的时候又这样。」 秋灿挺不习惯裴清和忽然这麽低落自责,其实裴清和并不欠他,虽说承诺了一命抵三命,实际上却已经对他付出太多,他心里慌乱,涩声道:「不是我一个人,最後你不也带我走了麽。把我从北方带回南方,又托你的福,我现在得救啦。你别这样啦。」 裴清和起身点头,魏大夫走下船舱和裴清和对看了眼,裴清和发现秋灿明显呼吸急促,於是主动要求帮秋灿换药,秋灿这才松了口气。 「你痛就叫吧。」裴清和对秋灿这麽讲,秋灿仍努力忍耐,痛处的炙热感不断袭击秋灿,渗入骨髓又转而生出一股寒意,疼得教人发抖。 尽管无法减缓秋灿的痛苦,裴清和的动作还是极其温柔。 「秋灿……」 裴清和眼睁睁的看着秋灿流泪,而他无能为力,越看越心痛,或许避开不看才好,但他还是选择留在这人身边,默默看着这一切。 「我逃跑的时候,闻到属於你的……呼、信物的花香……」 「嗯。」 「然後我想,那一定不是错、错觉。」 裴清和用指腹揩去他泪珠,听他艰涩的讲着:「只要有你,我就能得救。这也是你讲的,注定好的,我相信……相信你。呜、马的痛死了。」 「多休息吧。」 「平安扣呢?」 「一直带着的。」裴清和把平安扣拿到秋灿眼前,挂着温煦淡雅的笑,这一刻秋灿觉得自己见到很美好的景色,确定裴清和平安无事,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 「裴大夫,其实你生得挺好。越看越……教人喜欢。」 裴清和微愣,自嘲道:「这话是说我顺眼?」 「人如金雨,无风自香。」 第16章 拾陆 「给我镂身吧。」秋灿这麽要求。 裴清和本想劝他别犯傻,这事一旦做了就没得後悔,秋灿却说:「可你背後不也有整片火凤纹麽。」 「你怎麽晓得?」裴清和打趣的说:「原来你偷看我洗澡。」 「我去你的!那背上橘金到艳红多刺眼,瞎子才会同住屋檐下还没见过。」 裴清和失笑,其实就算同住屋檐不见得就能和他这般亲近,但秋灿是特例。秋灿想镂身的理由很多,他告诉裴清和反正现在手疼得要死,就算拿针刺他,他也觉得没什麽,搞不好还能转移注意。 本来为了吓秋灿,裴清和特地趁船停靠港口时拿来各种长针,秋灿眼睛眨也不眨坐在榻上把背对着他,他用火烧炙针头消毒,一面问:「想我给你刺什麽?」 「卯花跟桂花。」 裴清和长眸浮掠笑意,拿放凉的针隔着衣料轻描过秋灿的背,兴味道:「哦,要刻花相当费时的,你不怕?我背上的凤凰是蓝师叔代我爹给的,我也没给谁做过这个,但你晓得我习性,慢工出细活……」 秋灿打了一个呵欠回应道:「就因为慢工出细活才找你,不然接着还有好几天路程,也没什麽可消磨时间。跟他们要书看,他们就给我医书,要不就是如何给人解体的书,我没事干什麽看那些,乱恐怖的。」 「我给你镂身你就不无聊?」 「我们可以聊天啊。我疼可以藉故骂你。」 「……唉。」裴清和哭笑不得,两手绕过秋灿的腰,秋灿有点紧张的转头觑他,他好笑道:「不脱衣服怎麽开始?」 「噢,对。那你开始。」秋灿不觉红了颈子,有点不好意思的僵坐着,裴清和解了他外袍系带帮他把上衫脱掉,不知怎的他觉得有点暧昧,大概是因为裴清和的举动太温和,轻慢得不像是接着要拿针扎他。 裴清和看似动作轻慢,但每一针都紮实,没一会儿秋灿已经满身汗,拭布上都是血汗,他稍停一会儿去打水清洗,回来时秋灿已经趴在榻上闭目养神。 「你倒悠闲。」 秋灿哼了声笑说:「要不你也学我。没人让你正襟危坐。」 「师叔他们见了有失体统。」裴清和讲是这样讲,却走去对少年们交代几句再把门关好,而後踱到榻旁一手撑着自身重量,倾身趴靠在秋灿背脊上慢慢刻画。 「你意外的能忍。」裴清和语带笑意。 「当然,男子汉大丈呼。」秋灿疼得口误,背上传来轻哼,是裴清和在笑他,这下就连耳根也红了。 痛的感觉开始变化,由最初的剧烈、侵略,转而执着并漫延周身,针锋宛如寒冷的细雨绵绵,许多感触也由此清晰、模糊,最後苍白。 「今天就这样吧。」过程里他们没什麽交谈,却各自想了许多,裴清和觉得秋灿还得再多疗养,决定罢手。 「你刺了什麽?」 「一只麻雀。」 「麻雀?我要花,你、你给我麻雀?」 裴清和一边收拾长针、清洗血布,一边噙笑道:「嗯,我是凤凰,你就是麻雀。啾啾。」 「啾你马个狗屁!」 裴清和哈哈笑,把一张绢布铺到秋灿背上,让伤处渗出的血印到上面,然後拿给秋灿瞧。布上印的是鲜红的细枝小花簇,虽然仅能窥其一隅,却想像得出构图清新素雅,并不浮夸俗气。 出乎秋灿意料的好看,他本是想让裴清和给自己留个纪念,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怪异的念头,他对裴清和的事并没有多想,只是每次念起这人都感到胸口发暖,很安心。 「不是麻雀就好。」 「就算是麻雀,也是我精心之作。」裴清和还不肯结束玩笑,秋灿懒得理他,迳自睡着了。 汗湿又有血污的背让裴清和细心照料清理过,裴清和怕他趴着睡不够舒坦,特地去找了较软的枕头,这段期间吃喝拉撒靠的全是裴清和,连蓝大夫、魏大夫及叶云隐也不管,他们说:「因为秋灿是裴清和的业。」 过着如同废物般的生活,秋灿并不觉得羞耻,裴清和态度大方,他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有些情况还是感到些微的害臊。 比如解手的时候,那话儿老是歪一旁,裴清和扶着他的腰帮他把那团肉挪好位置,瞄准夜壶,这种时候秋灿心里无限感激裴清和,他感激这人没有趁机取笑或讲些讨人厌的话,而且裴大夫竟是徒手帮他大忙,虽然结束後裴清和都会说:「我去洗手。」 但是不洗手的裴清和才是冒牌货吧! 是故,秋灿对裴清和不仅感激,更是讶异,那个一向爱乾净的大夫,连帮他屁眼上药都要隔着布的家伙,现在慈悲的扶好他胯间小弟,恐怕是顾及他的尊严而不戴手套,他表面上只是言谢,心里可是感动泪流。 其他事就不必裴清和这麽牺牲,只是秋灿仍有所逃避,其中一件事最令裴清和无奈。 「今天靠岸改走陆路,不走水路,你可以不晕船了。」裴清和帮秋灿收拾东西,带上琵琶扶着人,顺势问他:「师弟找好下榻的旅店,今晚一块儿沐浴吧。」 听到沐浴两字秋灿就面有难色,他想之前解手就够难堪的,何况是沐浴,他讪笑道:「我看还是等到回丰姜……」 「你身上都有味儿了。你受得了,但我跟其他人受不了。」 秋灿垮着脸发牢骚:「哼,就你爱乾净,你师叔们跟师弟爱乾净,你们杀人香最爱乾净,我最脏。」 「总之,你逃不掉的。今晚非得把你刷掉一层皮。你若不从,我便让师弟来帮忙。」 秋灿恼恨不已,斜眼瞪人。罢了,只让一人见识他无能的蠢样,而且他确实是发臭,不就洗澡麽?忍一忍就过了! 「洗吧洗吧,爱怎麽洗怎麽洗。」秋灿眼角余光瞥见了裴清和唇角微微扬起,带出一个优雅漂亮的笑痕。唉,他暗叹。 自己没洗澡多熏人秋灿也晓得,他们到了一座大都,进旅店後秋灿理所当然和裴清和同一间房,他有点不安的问:「这里住不少显贵富贾,不会被发现我们的行踪麽?」 「所以才让你戴帽子上岸来。其实不必太紧张,正所谓藏木於林。」裴清和一边讲一边把东西卸下,再把脸上的假胡须拿掉,回头笑道:「何况已经离京城够远,就算这儿有他们的爪牙,也奈何不了我们。」 秋灿歪头思忖,又想继续追问:「那天你跟商杪杪是怎麽遇上严──」 「我去请店家烧水过来,你待在这儿别乱跑。」 裴清和往外走,秋灿心里的疑问只好先吞回去,叶云隐拿了两、三瓶东西过来,说是裴清和跟他要的,接着蓝大夫也出现给他号了脉,要他好好休息,拿了一小盒当地买的糖给他,告诉他:「听说你爱吃糖,这给你。」 蓝大夫走後魏大夫又来,不仅什麽也没带,还拿了秋灿的糖吃,而且对秋灿说:「你吃这麽多糖小心牙坏。」 秋灿咯咯怪笑道:「不怕不怕,我习惯不差,吃完这些都会好好清理牙齿。」 魏大夫走近秋灿拉他两耳,面无表情说:「不知何故,每次看你得意就觉得这样不行。」 「嗳、呃,魏大夫住手,你欺负我手不能用,我、我踢!」 魏大夫轻松闪开,哼了声说:「你现在手也废了,没一项长处,连踢人都缺乏平衡。还好脸皮够厚。」 「你是存心找我碴麽?」 「嗯。那我走啦,臭死了。」 秋灿傻眼,魏大夫对他的态度就是这麽恶劣,他一见裴清和回来就开始抱怨,才起了个开头说「你那个魏师叔啊」,裴清和立刻就猜到可能的情况,笑着安慰道:「秋灿,你就别怪魏师叔了。对他来说,不甘心才是活着跟上进的最大动力,他其实是想来鼓励你的。」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0节 「……完全无法体会到他这份心思。」秋灿像老狗咳嗽似的,乾笑声顿了顿,无言以对。 裴清和把乾净的毛巾、衣物放一旁,等店里的人把屏风後浴桶的水倒满,然後加了叶云隐拿来的东西,像油水似的,甫倒进水里就溢出浓郁的花草香气。 「嫌我太臭拿这种东西薰回来?」 「是啊。」裴清和笑了笑,告诉他:「也算是一种药浴。过来吧。」 秋灿乖乖蹭过去把双手举高,让裴清和替自己宽衣解带,然後望着上头屋梁发呆。 「真不方便,手包成这样,什麽都不能做。你魏师叔还说我手废了。万一真的废了,我……」 「不会废。」裴清和抬眸凝望,认真道:「我保证。你的手会好起来,不会有万一。」 秋灿苦笑,裴清和以为他痛得受不了,又说:「得痛好一阵子,直到你骨肉生好为止。夜里我会替你按穴道纾解,你还是疼就只管告诉我,别自己强忍。」 须臾,两人都脱了个精光,秋灿觉得背上凉嗖嗖,刺刺麻麻的,小声而模糊的道谢,裴清和轻拍他额头说:「谢什麽,都这麽熟了。你把命给我,还跟我客气?」 说完就把秋灿长发解下并横抱起来,两人一同泡进温热水里,秋灿挣扎了下,裴清和便停下来问他:「水太烫?」 「没有啊。」秋灿虽然被魏大夫取笑是厚脸皮,但有些时候仍爱面子。裴清和拿了水瓢要帮他洗发,他发现怎麽摆手都奇怪,乾脆高举两手,惹得裴清和发笑。 「手就随便放,不要沾湿就好。」 「噢。」秋灿觉得自己像只白足的花猫,浑身伤得精彩,只有手被包成白色。他拿前臂蹭头皮,裴清和看了微笑拢眉,舀水把他长发冲湿。 秋灿从来没让人这麽伺候,起初还很紧张,可是裴清和开始搓揉他头皮跟头发之後,他才发现意外的舒服享受,低低哼出笑声。 「怎麽笑得这麽古怪。」 「真舒服。」秋灿愉快道。 「要不把头浸一下,然後帮你抹脸。」 秋灿往水里蹲下,泡了会儿才浮出来,裴清和拿了一条乾净的小毛巾擦他脸,连耳朵都仔仔细细掏过,这距离着实亲昵,近得好像快要被听到不太平稳的心跳声。 「别躲。」裴清和发现秋灿默默把头移开,理所当然将他脸扳正,两手心隔着毛巾捧住秋灿以一个男人而言算秀气的小脸。 「看什麽?」秋灿这下不晓得目光往哪儿。 「光看这双眼睛的地方,真难分辨是男是女。还有这泪痣……」 秋灿用手肘夹了下裴清和的脑袋,冷眼催促他:「快点洗啦。我泡太久会头昏。」 「这麽娇弱。」 「罗嗦!我受伤,重伤!」 「我也是伤者……」 「所以我们不要泡这麽久,要不等下水都凉啦。」 裴清和点头轻笑,不再跟他斗嘴,拿了丝瓜络开始刷秋灿身体,才在胸前抹了几下就听到对方夸张失控的笑声。 「哇哈哈哈──」 「笑什麽?吓我一跳。」 「好痒!」 裴清和点头继续动作,并说:「忍一会儿。」 「噗哈哈哈、啊哈哈哈、呃呵呵哈哈,呵呼呼、呼……笑死我,这麽笑太累,你刷、刷不痒的地方。」 裴清和被笑声感染,跟着轻笑起来,问他:「你哪儿不怕痒?」 秋灿喘了喘靠在桶缘休息,用前臂轻敲自己脑袋说:「头不痒。」 「哼。」裴清和冷哼,一手将秋灿压制好开始刷洗身躯,秋灿身前被刷出好几道红痕,他料想秋灿也不至於踢人,接着才让秋灿转身刷背。背怕痒的人不多,秋灿这下才安份不少,两手挂在外头晃来晃去,像是被硬捉来洗澡的猫。 「啊、嗳,轻点啊!」秋灿骂了几句,背上还有最近的刺青伤口,裴清和动作已经很轻,他只是故意骂人发泄刚才的不满。 忽然间,裴清和的手刀刷过秋灿臀缝,秋灿整个人扭了下弹跳起来,溅出一些水花,他错愕回头瞪视道:「干什麽?」 「那里也得洗吧。」 「不、不用这麽仔细啦。我大完你不是都有好好帮我擦了嘛!」 裴清和偏头瞅他,扬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对他说:「你该不会是害羞,如果我是女人就不伤自尊?」 秋灿撇头嘀咕:「你不嫌脏就洗啊。我才没你想的这麽无聊婆妈。」 说罢,裴清和的手不仅刷过秋灿股间,还往沟壑小穴磨擦几下,那动作分不清是真的在清洗还是戏弄秋灿,秋灿脑袋也刷成空白,等回过神时裴清和的手已经来到前面胯间搓他性器。 「裴、裴大夫……」 「顺便洗。」 「你整我吧。」 裴清和并没有回应,这样的沉默让秋灿觉得气氛太暧昧,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脸颊都泛起微微红晕,裴清和的动作像是从後方搂着秋灿。 由於裴清和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秋灿吓了跳,私密处洗完前秋灿都不晓得时间是怎样流逝的,一度放空想起嘴馋想吃的东西,後来转身靠着浴桶让对方帮忙洗脚。 「你又发呆。」裴清和淡笑,自己随意抹了抹就先到外头拿毛巾裹下身,再把秋灿抱出来擦乾净,秋灿恍惚望着他,他才有些担心的拍拍秋灿脸颊说:「吓傻啦。」 秋灿有满腔的疑惑,但还无法化作言语,除了严泓之以外没有人这麽碰他身体,他还以为自己只能忍受严泓之这麽一个男人,没想到裴清和这麽捉弄他,他竟然没有感到反感,只觉得痒痒的。 身体痒……心里也痒…… 「你帮别人这样洗过澡麽?」秋灿被穿好单衣,裴清和正在压乾他湿淋淋的头发,两个人走到矮榻坐,他问完发现裴清和一脸不解的回觑,又说:「比如玄草堂隔壁的旺财啊。」 「那是老狗,他们家的人自己会帮牠洗。目前还没出现过我有义务要这麽照料的人,你是特例。」 秋灿不觉露出得意的笑脸,随即收歛表情又说:「以後裴大夫的夫人一定会很幸福。」 裴清和只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不予回应。 「就是啊。连我这样的人你都照顾得这麽好,说真的刚才你帮我洗头,我才知道原来有人伺候会这──麽舒服。」 「呵哼,真夸张。」 「是真的!」 「往後我帮你洗吧。」裴清和执起秋灿两团白馒头似的手说:「把伤养好,将来就用这双手弹曲给我听。」 「趁这机会,我就不做盗贼了。」秋灿笑叹:「还好遇上你,跟你有这样的缘份,不然我两手这麽一废,肯定要饿死街头的,你也知道乞丐有当乞丐的规矩,我这样到哪儿都很难混。」 尚未感慨完,秋灿就被裴清和抱住。两人发丝余留湿气,沐浴完的体温将事先加进水里的花草香蒸散,鼻尖都是那样复杂的味道,与此刻两人的心情一般。 「若非遇到我,你的手根本不会有事。」 秋灿释然吁气,靠在裴清和身上微笑道:「你的话原封不动还你。这又不尽然是你的错,何况我根本不这麽想。能与你结识,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 「秋灿……」 「遇到你之前我还有个弟弟,还有很多梦。後来弟弟死了,梦也破灭,其实我什麽都没有,也不敢有,成天寻思要到哪儿做案,却不知为何而活。茫茫渺渺……以为会这样到老死,或是哪天横死外头。可是现在我有你跟玄草堂,往後跟着你混,哈哈,你可得伤脑筋了。」 说话间,秋灿觉得浑身都是暖流,裴清和度了真气给他,这段时日裴清和常这麽做,也不顾自身内伤未癒。 「我不冷。」秋灿退开裴清和怀抱,平静笑说:「你把伤养好,等回了丰姜好娶媳妇儿,不然到时被人家笑你是病秧子,教我这个当兄弟的脸往哪儿摆。唉,本来想在你喜宴上弹奏琵琶,好好作乐一番的。」 「杪杪会安排。」 「只能靠他,太可怜了吧。他连笑都不笑。」 「呵,笑着招呼人的事,由你负责。」 「哈哈哈,交给我,我最会。」秋灿说着转身靠在裴清和身上,眯眼闲聊:「往後夫妻要恩爱,可是别冷落我啊。我孤家寡人,虽然替你高兴,可是暗地会寂寞的。所以你少欺负我。」 说着说着,秋灿打了几个呵欠,就这样靠在裴清和身上睡着,被裴清和抱到床上。 裴清和随意压乾自己头发,倒了杯茶喝乾,然後回到床边脱鞋,熄灯躺在外侧守着秋灿,他转身侧卧,感受秋灿比之前都要平稳的吐息和心跳,一手轻轻勾着秋灿手腕,确定这人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 打从和秋灿相遇,裴清和就隐隐有种奇异的感觉,常为了秋灿困扰,但还不讨厌,反而觉得和这人相处很有趣,哪怕两人腻在一块儿什麽都不做,心里也是自在的。 他是杀手,也是大夫,身份和成长环境本有许多矛盾,遇上秋灿之後矛盾更多,但现在他面对秋灿的心情已经逐渐明朗,既然这只燕子在找个能落角的屋檐,那麽他何不收留……就算秋灿不感兴趣,他也希望秋灿这麽待下。 裴清和知道自己想挽留的,是秋灿一直飘泊的心,这个人和他有点相像,却截然不同。他们都需要一份羁绊,一个归属,却又不是谁都可以。 正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交心时小心翼翼,戒慎恐惧,但再多的试探也不及内心的渴望。 「忘了那人吧。」裴清和摸摸秋灿的头,低醇微哑的嗓音细细呢喃,宛如祈求。 忘了严泓之,然後就这麽待在他身边。 梦为执念而生,堕落太深就会迷失。裴清和无法给秋灿任何美梦,但他想给的,会是现实里安稳的小日子,听起来大概吸引不了见惯金银财宝的盗贼,可他相信秋灿会懂。 「会痒啊。」秋灿还在梦呓,裴清和伸食指点他唇间,淡然一笑。 後来他们回到丰姜,绦草堂的人顺势找了客栈住下,打算来日参与裴清和的喜事,商杪杪和几个生面孔的男女带了不少包装精巧的礼物,搬到玄草堂时没有多交代什麽,秋灿两手不能使,只出一张嘴指挥他们放东西。 门户贴了双喜剪纸,来访的人变多,越来越有办喜事的气氛,裴大夫则一如平常给人看诊、出诊、抓药、煎熬汤药,还得照顾秋灿。 秋灿再厚颜无耻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对裴清和提议道:「要不我去住紫月楼,麻烦商杪杪好了。」 岂料裴清和听到这话脸色有点青,沉着脸不准他去,秋灿不懂他生什麽气,商杪杪知道後也即刻回绝,却不是秋灿料想中的嫌弃他,而是为难不已的小声告诉秋灿:「要是我没照顾好你,裴哥会记恨我。你或许不知他虽然脾气好,一旦把一个人看成黑的,那是十几年都洗不白。这风险我担不起,恩公你见谅。」 听到那声恩公,秋灿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到,商杪杪见他咳嗽就面色诧异,奔逃如飞。 裴清和不在的时候,多是由绦草堂的人来看着,叶云隐没讲什麽,但对裴清和这麽呵护秋灿也是一脸纳闷,蓝大夫则自有解释,他猜测道:「清和从小就没手足,怕是将你当成小弟,毕竟你也是个活宝。」 魏大夫一贯的恶毒无情,认为裴清和是把秋灿当宠物,上门替秋灿温灸时还会说「狗仗人势」这类的话,好像是看在裴清和面子才过来,要不哪会无偿关照秋灿,但魏大夫往往比其他人早到玄草堂,也会默默帮秋灿看着门户,风大了就替人关窗掩门,若说秋灿嘴坏,魏大夫就是嘴毒。 秋灿常常想,魏大夫身边的人都是菩萨来着,魏大夫的夫人必然也是佛祖般的人物。 然而事态发展有点超乎秋灿意外,他以为裴清和时常外出是要和未过门的娘子培养感情,屋里的礼也是要拉拢关系用的,但裴清和从不跟他多聊这些。 有天绦草堂一行五人过来向玄草堂道别,秋灿赖床睡得晚,醒来时碰巧听到裴清和在门口送他们走,秋灿跟在裴清和屁股後头追问:「他们不吃你喜酒啦?就这样走啦?」 裴清和又是老话一句,让他好好养伤别乱想,背着医箱逃跑似的外出看诊了。 後来商杪杪带了新进的糖跟甜食,还有簇新的蜜饯要给秋灿尝,自从秋灿舍身救他们之後,商杪杪对秋灿明显改观,来玄草堂的频率也高,秋灿才逮到机会问清原由。 「什麽?裴哥一字也没跟你提?」商杪杪给的回应着实把秋灿吓傻。「他退婚啦。严格说来是他被退婚,但在我看来是差不多的。」 「退婚是何故,为何……」 「问裴哥吧。像是有难言之隐,连长辈们也不晓得。」商杪杪耸肩摊手,把糖盒打开问:「你先试这个,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秋灿错愕得嘴巴微张,商杪杪像喂小孩那样拿了食物塞到他嘴里,还帮忙顶了顶下巴说:「嚼一嚼呀,傻瓜。」 「杪杪,那日你们碰上严泓之是什麽情况,裴大夫跟你联手也打不过他?」 商杪杪像是想起什麽,告诉他:「不是的。我是後来才赶到,当时裴哥就受伤了。我不晓得那人跟裴哥说什麽,好像提到你。姓严的说你跟他在一块儿,裴哥一时气乱心浮就着了他的道。可能以为你要跟那人走,心里舍不得。」 秋灿心虚得不得了,别人大概不会想到这些,但他却开始觉得裴清和的态度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唉,有鬼的是他自己才是。 第17章 拾柒 腊月初一,清早冷的让人不愿离开被窝,一天里最贪恋午後的阳光。这点秋灿也一样,上午商杪杪来照料他,被喂饱之後裴清和才回来,只关心了句:「吃饱没有?」 见秋灿点头,裴清和就往外头走,後院有个人家丢的大水缸,裴清和拿它养金鱼,上头有一堆浮水植物,基本上看不太到完整的鱼身,只有牠们听到脚步声才会在叶子底下露出眼睛偷觑,等人丢饲料。 裴清和拿了饲料往水里丢,秋灿走到他身後问:「退婚是怎麽回事儿?」 「啊,就是人家不嫁我的意思。」裴清和转头笑容无邪的解释。 「废话。」 「那你想听什麽?」 秋灿眯眼睨着裴清和,心忖这人根本没有要成家的意思,一般人被退婚的反应绝非这般轻松惬意,他狐疑的问:「其他人都没说什麽?」 「有的懒得说,有的气得不想说,有的不知道怎麽说。」 秋灿走到他身边担心的问:「你是怎麽跟自己人还有对方交代的,这种事是大事啊。还有你这家伙怎麽一个字也没跟我提,我手是废了可是脑袋还能使,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搞不好──」 「你的手不会废。」裴清和拍了拍秋灿的肩温和强调道:「别再这麽说,你的手不会废的。这阵子已经不太疼了不是?」 「是没错。慢着,别转开我的话,现在是讲你。你怎麽跟他们说的?人家怎麽会退你婚,是嫌你哪点不好,要是看你不够有钱,我把我攒的钱借你充门面,噢,还有,玄草堂房间不够是不是,我会找地方搬走,毕竟那房间将来得当喜房,这些你不必怕我乱想,只管告诉我。」 裴清和看秋灿紧张得讲了一大堆话,失笑问他:「口不渴啊?」他进屋给秋灿倒茶,秋灿瞟他一眼还是把茶水喝乾,然後两人大眼瞪小眼。 「真拗不过你。我只是跟对方说我不行而已。」 「吭?不行什麽?」 「床事不行。我对她不能尽道那样的责任,总之,我向对方说把女儿嫁给我,她恐怕会守活寡。」 「呃……咦、噫……」秋灿惊讶、是惊吓的睁大眼注视裴清和,然後不由自主的把视线往下拉,印象里裴大夫那儿长得很正常,虽然没有仔细打量过,但偷偷瞄几眼并没什麽特别。 「你的反应跟对方一样。哈哈。」 秋灿皱眉道:「裴大夫,你何必开这种玩笑。」他松了口气,又莫名失落,一方面庆幸裴清和不是因为他才坏了姻缘,一方面又有说不出的怅惘。 「嗯……你觉得是玩笑啊……」 秋灿吞了下口水,深吸口气说:「是先天缺陷还是心理阴影啊。」 其实他曾听商杪杪简短提过裴清和的过去,商杪杪说了裴清和爹娘的事,又道裴清和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生母,因此他猜想会不会是这层缘故,让裴清和有了阴影。 「都无所谓吧。反正婚事是不成的了。」 秋灿见他微笑像是松了口气,自己跟着吐气,无奈道:「罢了,既然如此都不能强求。裴大夫,说出来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不会误了人家姑娘的终生幸福。」 「没这麽伟大。」裴清和拿着空杯踱回屋里,秋灿默默跟在他後头,他心里着实放松,这事总算向秋灿交代过去。 「所以你不必想着搬走,安心住下。那些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秋灿两手搁在小桌上伸直,下巴靠着桌面像只懒洋洋的猫儿,长发也没有紮起来而随意披散,因为这时没病患上门,裴清和就没赶他进屋里,两个人一时无语。 「裴大夫,你要是有什麽事一定得告诉我。」 裴清和坐在书案前写字,貌似专注,半晌回问:「为何?」 「因为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话,会担心啊。」 「你担心我?」 「当然。」 「族里管着我的一位长辈要过来一趟。大概後天会到这儿,是我叔公,为了这次的婚事要来见我。」 「哦、那我、我该做什麽?」 裴清和抬眸笑睇,接着提笔写字,回道:「你什麽都不必做。」 秋灿一脸无趣,裴清和感受到他埋怨的目光,便收拾笔墨,走到他面前说:「我们回房吧。」 「干什麽?」 「镂身。还差一点儿,这两天就能做完了。然後再帮你把手上的布拆下,接着是另一种煎熬了,你得开始逼自己动手才行。」 「可是我光两手晃呀晃都会疼的!」 裴清和沉下脸,目光森冷并严肃的告诉他:「你不肯动,那手铁定是要废了。」 秋灿低头不敢看他,打算装傻。两人回房里,裴清和烧了炕火让屋里暖和,燃了薰香,秋灿仰躺在床上打瞌睡,已经很习惯裴清和做那些准备。 曾遍是伤痕的躯体,现在逐渐以另一种形式重生,不仅背脊,还有胸前和腹部,秋灿虽然怕痒,但针扎进皮肉的疼痛让他忘了这些,清晰的不是屋里的温度和香气,还有裴大夫跟自己的呼吸心跳,还有肌肤之亲的感触。 秋灿觉得床铺一边陷下,是裴清和上了床,并跨在他身上慢慢欺近,他的下半身只盖了原本的衣衫和薄被,裴清和拿针雕着他新旧伤疤,从之前的胸口到现在的腹部。 「你这儿太久没活动,都长肉了。」 秋灿闭眼失笑,回嘴道:「没办法呀。你们一个一个都让我吃,我呢,动作太大晃到手就痛,自然长肉。」 裴清和下针熟稔并没有什麽犹豫,好像完全不必思考构图,秋灿不信他没给别人做过这种事,一问之下才知道以前裴清和拿猪皮练习,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或许是想逗他而已。 「我想我还是……找个地方搬、出去。」 裴清和轻轻压乾渗出肌肤的血,凝视血液染过的肌理,淡然问道:「为什麽坚持?」 「那你想跟我同……呼,同睡一床到、老死麽,笨……笨蛋。」 「医者父母心,我就当做好事啊。」 「屁呀。」 「秋灿,嘴别这麽臭。」 「我老早就想问,你该不会呀,呃。」秋灿疼得满身汗,但还是想讲话。「该不会是对我有意、噫……是不是下手重啦?」 「安静点。」裴清和略带威胁的轻吟:「你一直讲话,我不能专心。」 为了自身着想,秋灿乖乖闭嘴,闭目养神。他感觉到蔽体的衣被微微的往下拉,下腹是格外怕痒又敏感的地带,挠过那儿的不是裴清和的针,而是带了薄茧的指腹。 「那里不用吧,又没伤。」秋灿有点慌,裴清和拿开手,睁开眼时看到裴清和拿了一根长针对他微笑,然後开始雕他的肩头。 「这儿肉少,会特别痛。」裴清和低声告知,秋灿别开脸忍耐,两人的吐息就要缠在一块儿,他们互望了一眼,又立刻错开视线,暧昧油然而生。 伤痕化作花木,秋灿知道往後见着它便能想起此时的香气和温度,所有刺痛、痒麻和温柔的碰触,还有裴清和这个人。 他和他都开始投入心神於此,动摇和慌乱只是涟漪,谁都没想过要停止。不知是谁先意识到这种事,每当裴清和的针刺进秋灿的肌肤,冷锋与热血相对,如此的侵入彷佛比交媾更为亲密。 千头万绪,最後仍会沉淀,裴清和挪不开眼,秋灿也不作逃避。 「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继续,然後就是最後了。」裴清和说完,拿了沾湿的毛巾替秋灿抹身,让他躺着休息,自己则离开房间。 秋灿躺着冥想,偶然浮现一些疑问和片段对话,叶云隐说过杀人香是不帮外人镂身的,因为这在他们组织里象徵的意义是传承,只有师徒、父子、手足间才可能做这事,交付彼此的信赖,传承他们认为值得延续的事物与信念。 裴清和接受秋灿的要求,是那样随和的态度,以至於秋灿根本没想到这事在其他人看来会这麽严重。知情的并不会讲出去,叶云隐也不希望秋灿和裴清和为此受杀人香其他人批判,但还是严词训斥了秋灿几句。 「你虽然救过裴师兄两次,可你以为自己是他什麽人?」 商杪杪也晓得此事,但并没有叶云隐这麽严厉,或许是并不在意这些。每个人一生里都会有一、两个特别在乎、特别看重的人。 而这样特别的存在,很多时候以单一的关系介定不来,所以商杪杪才觉得没什麽好大惊小怪,也让秋灿稍微安心,看来杀人香里的人不全是和叶云隐一样,也有像商杪杪这麽看待事物的。 他不是怕自己惹麻烦,而是不希望裴清和被自己连累。 日暮时分,裴清和端了饭菜进房里,秋灿一脸懵懵的坐起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裴大夫。」 「尝这肉吧。特地做了不同的酱汁卤的。」 秋灿张口咬,边嚼边说:「将来我要是死了,别火化我。你留的这一身手艺烧了可惜,把我找块风景好的地方葬,我会开很多花木还你。」 裴清和顺口回了句:「谁先死还不晓得,吃饭吧。」 秋灿吞下食物,对着迎来的汤匙问:「你想,有谁当朋友像我们这般要好的麽?」 「不知道。」 「会不会太要好啦?」 「那又怎麽了?」 「我怕呀。」 裴清和搁下汤匙笑觑他,接腔道:「怕?」 「这回你的婚事是不成了。将来也可能有别的,对你而言更重要的人出现。我怕到时候,你我形同陌路啊。我长这麽大,除了爹娘跟我弟,就没人再对我这麽好了。」秋灿自嘲一笑,说:「讲了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真的是没用,要是接受谁对我的好意,我就会得意忘形、得寸进尺,然後把自己好的坏的都摊出来,以前就这样吓跑过两个姑娘,後来我就觉得这样不行。你对我太好,要是将来不能一直好下去,我说不定会埋怨你,总而言之我就是这种人,很差劲对不。」 裴清和拿汤匙在碗里舀起羹汤,吹凉送到秋灿嘴巴前,回应道:「多心了。这不过人之常情。我对你好,往後就不可能对你坏。」 见到秋灿抿嘴一脸不安的模样,裴清和接着讲:「行了。我会一直对你这麽好,你没机会埋怨我了。」 秋灿立刻绽笑,张口把汤匙含进嘴里。他还不想费神思考和裴清和之间是什麽感觉,现在感到快乐满足就好,有个人能全心信赖,对方也信赖自己,这是从前他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你对我真是好。」 裴清和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答道:「你现在才晓得。」 隔两日裴清和去送药,秋灿坐在屋顶看外头不远处的街头卖艺,瞥见有人走近玄草堂,便像只燕子一样跃下来,跑到前头招呼来客。 「看大夫还是抓药?近来太忙不采药,抓药恐怕得到药铺,至於看病就要等裴大夫回来再……」秋灿边跑边喊,那人跨过门槛进堂里,他这一眼望去就发懵了。 他长这麽大还没看过谁如天人或神像一样端丽英俊,不染半点尘俗之气,除了严泓之以外,就是眼前这人。柳眉长眸,五官清秀,就像一尊白玉菩萨,乍看温文尔雅,但又给人不容冒犯的威仪。 秋灿就这麽呆愣着,一双眼盯住对方,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容貌细致不说,一丝不苟挽起的髻露出修长的颈子,这人像仙鹤一样优雅漂亮,也难怪他无法再往前一步,心底觉得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名男子把玄草堂缓缓浏览过一周,却不看秋灿一眼,而是迳自走到裴清和平日开药方的案旁打量,拿了一张随意写的字帖看了眼,问:「裴清和几时回来?」 出乎秋灿的意料,他想这个人的声音大概跟裴清和一样温雅悦耳,如风梳竹林,但一开口就是相当低沉有力的重音,要是这个人使上内力再大声讲话,说不定都能传几里远了。 「可能再一柱香、呃不,盏茶片刻,您要不稍坐一会儿?」 男子徐缓地眨动眼睫,每一幕都如同绣画,连转动颈子都教人移不开目光,他看向秋灿启齿问:「你就是那只小沟鼠?」 「沟鼠?」 「杪杪说你是沟鼠。地方上的名号是梦魔,蓝苡浱说你是飞燕。」那人不冷不热的客套了一句:「久闻大名。」 「叔公!」门外同时传来裴清和的叫唤。 秋灿差点没摔碎下巴,瞠目结舌盯着他们俩,惊吓不已。因为这人跟裴清和一样年轻,还比裴清和俊美许多,竟是裴大夫的叔公裴素炘? 秋灿对走来的裴清和哑声比画道:「不是说你叔公五十好几了麽?」 裴清和将人挡在身後朝裴素炘躬身施礼,裴素炘坐到裴清和书案後的椅子上说:「看来你过得不错,气色也好。」 裴清和讪笑道:「托叔公的福。叔公,这位是秋灿,我在信里向您提过的人。」秋灿听了又是一个莫名其妙,自己何时被写进信里还不晓得。 「你要我帮他?」裴素炘这会儿恣意打量秋灿,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爽快答应道:「可以。」 「谢叔公!」 「可是你得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要不有你好受的。」裴素炘语气平顺温和,却有一股让人不可逼视的压迫感,连裴清和都收起既往悠闲到稍嫌轻浮的嘴脸。 「你跟我来。」裴素炘示意秋灿跟着他走,就这麽出了玄草堂一路往西南,裴清和并未跟上,裴素炘对秋灿说:「我来的时候觉得这条道的风景不错,还有间环境清幽的小庙,就去向他们借一间膳房打坐好了。」 「您说打坐是……」 裴素炘并没回答秋灿的疑问,自顾自的欣赏夹道冬椿盛开及远处枯木林的风景,聊道:「自我成年後便举家迁往他乡,已经有五代了吧,祖宗祠堂被毁,本家与分家各自带了一份族谱逃难。远古氏族还能光明正大留存於世的,就只有龙霜氏而已。至於杀人香则有两大古氏族,其中一个便是我们裴氏,以前则是凤京氏。」 「啊、真没想到。」秋灿诧异的瞄了眼裴素炘的背影,这些古姓氏在现代几乎跟传说没两样,留有记载的书又多是晦涩艰深的古文,残章断简尽数藏於皇宫,散佚的就更难判定真实性,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如果不是因为他长年盗窃,对一些古玩收藏也颇有研究心得,为的是要判别物品真伪,要不然他也不会接触到这些,那时还以为古氏族都绝种了。原来是改名换姓,悄悄在世上生存下来。 「裴前辈,您讲这些,不怕我四处跟人说麽?」 裴素炘好笑的低哼两声,回应道:「爱讲去讲,只怕没人知道,更没人相信。那些威胁我们的家伙,就算不在里界的角力下示微,早也自己宗室相残而亡了。」 他们进到一间庙里,借了间膳房休息,裴素炘让秋灿坐着,食指和中指搭在他腕上号脉,话题一转就说:「你这人习惯忍耐,人若在某方面压抑,就会在另一处放纵,就算清和给你调理过也不见得有什麽用。撇开你习惯差不说,以前又练了一堆旁门功夫,不自量力学了龙霜城的心法,加上後来受的伤……真气浊乱,长年心事郁结。我问你,你现在还想活麽?」 秋灿被说得满脸烫红,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状况差,但没想到会这麽夸张,怪不得成天提不起劲,被问到想不想活,他当然点头。 「活着你还快乐麽?」 秋灿觉得这位前辈真奇怪,问这什麽问题,他又点头回答:「不全都是好事。可是我不想死。」 说完便觉得一股暖流自裴素炘掌心流入体内,那股气温热平和,而且十分强大,好像源源不绝的灌注进来,秋灿感到整个人像泡在温泉里,不说也知道前辈正在帮他把浊气糅合化解,打通郁滞气脉。 一般人要度真气予他人,做到像这地步皆会满身是汗,不一会儿就略显疲态,但裴素炘神态自若握秋灿手腕,悠哉得很,反而是秋灿额上已经慢慢覆了一层细汗。 「前辈。」 「安静。」 秋灿噤声不语瞅着裴素炘,两人坐在榻上,之间隔着小几,膳房里安静无声,外面只有风声刮过窗纸和枝叶草丛的沙沙声。 表面宁静无波,但秋灿渐感吃力,快承受不住宛如洪流的真气卷入,就在脑袋开始一阵阵晕眩时,无法摆脱的压迫感顿然散开,裴素炘不知何时已松手看他,这一刻秋灿只觉身子轻得彷佛能飘在空中。 「擦擦汗吧。」裴素炘拿了条叠成方块的手帕给秋灿,起身踱到窗口聊道:「我不仅是清和的叔公,也算他的师父,你从商杪杪那儿知道清何的过去,我也是在那女人背叛清和和他爹之後,开始收养清和,传他武艺。」 秋灿擦完汗有些渴,倒了杯水喝,心想裴前辈大概想对晚辈讲古,他就安份听着好了。只是裴素炘生得太好看,走到哪儿都是一幅画。 「那样的女人让她逍遥,便是损了凤京氏的颜面,清和恨之入骨,终於追她到了一个小渔村,把她杀了喂海神。」 秋灿听到这儿暗暗抽了口气,狐疑道:「莫非他弑母是你教的?」 「怎麽会。」裴素炘转头一笑,否认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他的意志。不过他就算不这麽做,那个女人一样会消失,只是清和不会晓得就是了。他对敌人与生人一向冷血无情,可是一旦对谁留了心就不同了。不知秋君有没有发现,清和他只跟别人谈必要的事情,就连在杀人香里也很少会和谁多谈,算来能跟他熟的就是商杪杪那孩子了。」 秋灿望着空杯底回想,经裴素炘一提似乎真是如此,只是裴清和对他的态度很自然大方,他便觉得裴清和对他人也是这样子。原来裴清和待人接物上有这麽大的落差,只是掩饰得太好,应对得体不易察觉罢了。 「清和不是个容易对人放感情的孩子,他太小心谨慎,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例外。比如你。」裴素炘拈起窗边一片凋萎枯叶,揉在手心让它碎成粉尘,转身噙笑道:「我看他退婚的原因,九成九是你。」 「我?」秋灿莫名紧张,他直觉这人笑里藏刀,话里有话,很多事没讲清楚,却来意不善。裴素炘对他不必怀有敌意,杀死他只怕像吹走手里的沙一样容易。 「我想这不能全归咎於你,到底还是清和的问题,晚点我再去同他讲清楚。只是有一事想提醒你,我和清和虽然多年不见生疏了,但他仍是我後辈,容不得他人欺负。听说你想金盆洗手,也是好事一桩。」 「裴前辈,你说这麽多,到底想说什麽?」 「只是讲了方才想讲的事,因为不希望清和难堪,所以带你来这儿。我们早点回去,免得他担心。」 「多谢前辈以真气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算不得什麽。这只是顺便而为,我来主要是看清和的伤,他两次被龙霜城的人打伤,寒气侵入肺腑久久未能根治,想来也是太过操劳的缘故。」 秋灿无言以对,本来感激这人出现相救,但他发现裴素炘表面客气,暗地里却夹枪带棍的刺激他,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他是盗贼,又嫌弃他赖在玄草堂不走,成天给裴清和找麻烦。 「你希望我离开裴大夫是麽?」快要转进玄草堂的那条巷口,秋灿忽然在冷清无人的街上发问。他本来敬重此人,却讨厌那些拐弯抹角的方式,相较起来他更欣赏魏大夫那样有话直讲,虽然都是些难听话,起码还能回嘴。 裴素炘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他一眼,有些轻蔑而无奈的哼了口气,收起笑颜冷漠的说:「既然你听不懂,我只好再讲得白一点。凤京氏的人一向洁身自爱,清和结交你,或许你有其可取之处,但在我看来只是连串的巧合、偶然。你只是只运气不错的野燕,为了一个男人退婚,别人不知情就算了,我却看不过去。」 「裴大夫怎麽会是因为我,他明明就是……」秋灿其实也不确定那是裴清和打发他的理由,还是有别的原因,只要一想到裴清和,他的心思都像缠绕成一团的棉絮,白茫而蓬乱。 「哼,这话你也信,从前在昆阳一带,你不是风月老手麽。」 秋灿面色尴尬,没想到旧事也被调查了一清二楚,当下难以回嘴,裴素炘往回踱了一步指着他左腕的卯花玉坠说:「他随时能把信物收回来,但他没有,商杪杪说他给你镂身,只怕清和不单是把你视作知己。卯花坠子之间藏有玄机,里头藏药,一是解毒续命的药丹,一是见血封喉的药,将来你若负他就自己吞了。省得我费神。」 裴素炘从头至尾的语气都像在闲谈,讲完就爬上斜坡,秋灿垂手立於原处良久才跟上,进门就见裴清和与裴素炘两人有说有笑的坐在堂内喝茶,裴清和见到秋灿就迎上来,一手搭着秋灿的肩一手相握,关切道:「叔公说给你看过伤势,觉得如何?」 「嗯,好很多。」秋灿扬起明朗愉快的笑容,整个人比之前还精神许多,裴清和歪头又打量一番才松了口气。 秋灿脸上满是温暖笑容,殊不知心里微微生寒,他知道裴素炘这样的高手帮他并不难,但杀他就易如反掌,这就叫先礼後兵麽? 傍晚商杪杪过来接秋灿去紫月楼,说是要让裴素炘专心为裴清和疗伤,秋灿睡在紫月楼客室,当晚只觉得心神不宁,虚掩的窗能见到月儿边缘透出的微光,蓦地被一道身影盖住。 秋灿并不惊吓,只是讶异,那身法与气息分明是裴清和,他躺在床上发声问:「奇怪,你不是在家疗伤?跟叔公吵架啦?」 裴清和坐在窗口答道:「改口叫你秋铁口好了。」 「那我再给你算算,他是不是说你诸事不顺、行刺又连番失风、喜事告吹,皆是起因於我?」 裴清和没有应声,秋灿笑说:「默认了。你抱什麽来?」 「琴。」裴清和告诉他:「你弹不了琵琶,今晚换我弹琴陪你。」 「说真的,你是不是对我有那个意思?」 「你在讲什麽?」 「没有吗?」秋灿自己问了都好笑,真是荒唐,可也不是全无可能。就这样问出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冒险,或许心里有点看开了。 「不管别人说什麽,我都会这般信赖你,你不也如此?」 秋灿失笑道:「是、是。弹琴吧,没听过呢。」 「你听过。」 秋灿闻言愣住,忽然想起自己确实听过,当时的裴清和扮成琴师混入龙霜城,而他则抱着琵琶坐在不远处,与之同席。 「那不算,那是弹来骗人的。」秋灿莞尔道:「今晚就只弹给我听。」 裴清和抚过琴弦,纾发满腔情怀,哄秋灿入眠。秋灿不经意的想起方璟嫣,那时他哄她睡,不知她是不是觉得体贴,但他此刻听裴大夫的琴音,觉得很安稳,他知道这个人会守在这儿,其他事就这麽算了。 「谁在那间房里弹琴?」紫月楼一名伙计问道,另一人摇头耸肩,打算上去查看,商杪杪走来拦下两人吩咐道:「没有问过我,谁也不得进这间房。你们忘了是不?」 「不敢、不敢。」 打发闲人的商杪杪望着走廊一端的客房半晌,默默到外头巡视。 第18章 拾捌 又一晚同床而眠,这回是在紫月楼的某间客室。 秋灿先醒过来,撑着脑袋侧卧,打量一旁弹了一晚琴的裴大夫,想起过去挤一张床,只是因为玄草堂没空间摆两张床,随便就凑和着了。 前一晚忘了问裴清和是怎样找到这间房,秋灿随即抿起笑,思忖八成是商杪杪指的路。跟家里人吵架,就找朋友,跟朋友吵架,就跑回家找家人,裴清和也不例外,秋灿想着这些细琐平凡的事情也不厌腻,反而觉得裴清和十分可爱。 凝望裴清和安祥的睡相,秋灿脑海浮现前一天裴素炘讲的那番言论,裴清和在那人的教养下成长,却并没有因此看轻他,反而为了他忤逆长辈,真是个笨蛋。 「笨蛋。」秋灿戳了下裴清和脸颊,指尖在那张乍见平凡却越看越顺眼的脸上恶作剧。这儿戳一下,那儿掐一下。 杀手和盗贼干的都不是见光的勾当,但人们还是比较看不起盗贼吧?毕竟躲躲藏藏,偷了就跑,收获比输赢重要,许多人都唾弃他们,称他们燕子还叫好听,难听的就是沟鼠、虫子、蛆、渣滓。 「嘻嘿嘿。」秋灿怪笑,两根手指掐住裴清和嘴唇,让对方成了鸭子嘴。裴清和蓦地睁眼,秋灿闷声笑着和他互瞪,直到手被拨开。 裴清和揉着眼,深呼吸的声音带沙哑磁性,正欲起身却被秋灿轻压回去,秋灿按住他双肩慢慢收歛轻浮笑意,表情越来越认真。 「做什麽?没玩够?」裴清和随口讲了句,秋灿只是看着他,沉默的抿了嘴唇。 看在秋灿眼里,裴清和的样貌确实不惊艳,走在路上绝对不会回头的长相,要不是当初在龙霜城的时候借地方给裴大夫住,朝夕相处,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记得这张脸。 然而此刻,秋灿却认为这麽平凡的脸是他看过最好的面相,裴清和一对他笑,他就能见到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这不是严泓之或裴素炘那种抢人目光的好看,而是让秋灿打从心底感到喜欢,他对裴清和的付出并非毫无感知,只是内心有太多旁徨与顾忌。 多亏了裴素炘那些伤人自尊的话,秋灿才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他要的一直都不是迎合谁的期望,否则就不会离开严泓之,他要的也不单是一无所有的自由,而是能够选择将来的意志。 「秋灿?」 听见裴清和的轻唤,秋灿回过神,伸长脖子朝裴清和的嘴巴凑去,两人的唇瓣就这样无声贴合,裴清和的呼吸明显乱了,如同秋灿的吐息。 不仅如此,裴清和完全僵住,差点连怎麽呼吸也忘了。 秋灿陶醉似的闭起眼,过了许久才退开,看到裴清和错愕呆滞的样子便噗哧笑出声。 「难道是我一厢情愿了麽。」秋灿蹙眉苦笑,相当困惑。 「什麽……你知道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亲你。你不是为了我跟前辈起了争执,我多少是会心疼的。」 「别开这种玩笑。」裴清和严肃的揪紧眉心,把秋灿推到一旁轻斥道:「你一向懂分寸,这事怎麽能拿来说笑。别人误解你是他们的问题,你没必要受他们影响。再这麽胡闹,我也是有脾气的。」 秋灿沉着脸强调:「我没受影响。我喜欢你了。」 裴清和转头瞪人,一脸的狐疑和惊诧。 「你想问我严泓之对不?」秋灿轻笑道:「上次是最後一次见面,我已经跟他断得乾净,再不留恋旧情了。况且我跟他怎样都是不可能。」 「心里若真心爱着一人,就算别人都说不可能,自己也会去争取,你不是麽?」 「嗯。我认同,所以我大概是没那麽爱他。」秋灿讲得轻松,其实也有过许多挣扎,但正如裴清和所言,他和严泓之间,恐怕他还是选择自己。 严泓之对他的付出常常就像在施恩,尽管他不像正经人家那样讲究门当户对,可是每次面对严泓之就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永远无法与之并肩而立。 而这点是严泓之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就算讲出口也没用,秋灿知道严泓之永远都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城主,两者判若云泥。 看裴清和欲言又止的模样,秋灿抢先一步说:「别问我为何喜欢你。我不知道。若你不信,我讲什麽你也是不信的。反正我知道自己的感觉就行了。」 话才讲完,秋灿就被压倒,裴清和像只大犬一般压在他身上狂热索吻,不,是像头饿狼,再不进食喝水会死的那种。 嘴唇被咬得泛疼,秋灿不由得哼声,裴清和听见他不适的低哼立刻松口撑起身,有点狼狈的说:「对不起,我一时失态。」 「你是饿多久啦?」秋灿半是抱怨半是宠溺,他想裴清和这麽难卸下心防跟人交心,一定很少被宠,往後就由他来宠着裴大夫好了。 裴清和讪笑,虽然想保持平常的样子,但嘴角依然藏不住笑意,又怕秋灿笑话,所以很快下床洗漱。碰巧敲门送盆水毛巾进来的伙计看见裴清和,还吓一大跳,心想怎麽多了一人。 紫月楼给客人洗脸的水是温的,裴清和觉得脸太烫就开窗吹了会儿风,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他原是打算默默守着秋灿,就算秋灿心里想的是别人,只要秋灿在他身边就好,其余的不多想也不强求,只要这样就满足。 还以为自己一直都是个薄情寡欲的人,现在的裴清和一点儿都不是自以为的样子,着实的陌生,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欢喜。 秋灿则像是吞了裴清和的口水、染了那人的性子,慢条斯理的洗脸,更衣,又忍不住打呵欠再看向窗边的男人说:「要是你叔公再刁难你,你乾脆就直说吧。」 「说什麽?」裴清和的语气还算平稳,长眸里满是悦色。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1节 「说我勾引你。」 「噗。」 「笑屁!」 「呵呵呵……」裴清和摆手别开脸发笑,现在不管秋灿讲什麽他都想笑,被叔公废了武功他也不打紧,只要秋灿在身边就好。 裴清和的心情如拨云见日,秋灿绕的他面前则要笑不笑的批评了句:「你这麽笑真像只狐狸。」 「哦,我是狐狸,那你是什麽?」 「你家瓦下住的那只燕子。」 这时又有人敲门,秋灿开门一看是商杪杪,後者道:「裴哥,你叔公走啦。」 「走了?」秋灿和裴清和异口同声。 商杪杪接着说:「稍早和师弟师妹去跟他老人家问安,到玄草堂的时候他牵了匹马,别的都没讲,只要我传句话给你。」 「什麽话?」 「他要你自求多福,他再不管你。往後你死外头都不帮你收屍,回去就把你从族谱上除名,就这样。」 秋灿乾笑两声,揣测道:「传了不只一句,还讲得这麽绝,会不会只是要吓唬裴大夫?」 商杪杪接话说:「不会的。他老人家说到做到,从此裴哥就不是凤京氏的人。不过他不干涉杀人香内务,现在老头们都在讲退隐江湖的事,裴哥跟我们这些往来应该还是可以,但是裴哥的事往後就与凤京氏无关。」 秋灿面色凝重,回首看向裴清和,那人神色平和的朝他点头,回以淡然一笑,好像在告诉他不必担心。 「秋灿。」商杪杪仍是木着一张脸,接着就问:「你是看上裴哥哪一点啦?又穷又不英俊。」 「噗、咳咳、咳哈、哈咳咳呕。」秋灿想笑却被口水呛着,商杪杪被裴清和冷眼一扫马上假装有事逃跑。 他俩回到玄草堂,大门虚掩,秋灿嘀咕着:「要走门也不帮忙关。」 裴清和反过来安抚道:「就算有人偷药,偷去也不知道是什麽,不会有人看中这间破宅子的。」 秋灿听这话很耳熟,与之相视一笑。屋里的药材虽然和药铺一样都仔细收纳在药柜里,但玄草堂的药柜不在上头标药材名称,而是全记在裴清和脑袋里,若不是应秋灿要求才另外抄了一小本册子,标注哪些药放哪一排哪一列,外行人绝对看不出柜里藏的什麽药。 「要去追你叔公麽?」 裴清和正在挪正被叔公乱扫一气的家俱,无奈笑道:「追了也没用。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是这样,他明白我脾气硬,打死不改。」 「嗳。」秋灿靠在门边看裴大夫忙,双手抱胸问他:「你是怎麽喜欢上我的?」 裴清和抬头看他一眼,噙笑说:「跟你差不多吧。别问了。」 裴清和收拾屋里,过了许久没听秋灿出声,回头看才发现那人一直望着自己微笑,他忽然想到自己刚才是否也这个傻样,便正色道:「别偷懒。赶紧把这儿打扫一下,最近患病的人多,我到巷口茶棚看有没有病人留的条子。」 秋灿两手一举,包得像两团白猫掌,裴清和了然失笑道:「等我回来。老地方搁了零用,你有办法拿得到就自个儿去看戏吧。」 「我今天不去蹓躂。你去忙,我看家。」秋灿坐在椅子上嘻皮笑脸的,之前老想偷跑出去闲逛,这会儿心意互通之後就想待在这人身边,他发现裴清和的心思被自己揭穿後,反应十分有趣,怎样都瞧不腻。 裴清和点头就出门了。外头降下细微粉白的小点,原来丰姜这儿也下雪,有别於北方鹅毛大雪,它们像蒲公英似的飘落,稍暖的风一吹就化掉。 不知严泓之在龙霜城如何,想必还是那冷峻威严的老样子,秋灿想了想,包成两团的手合力夹起杯子就口饮入,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想你已经是这样平静的心境啦。」秋灿认为过往之事没必要否认抹煞,因为它们都已过去,只有自己想不开才会让它绊着。 很多事无法选择,莫可奈何,自然而然就发生,秋灿没想过的是自己再喜欢上的,还是一个男人,但有何不可,对方不也接受他是个男子麽。 想到这儿,秋灿有点疑惑,他印象裴大夫不好男色呀。 当晚熄灯就寝时,秋灿躺在床里忙喊:「裴大夫我有话讲。」 「想讲就讲,灯就不点着,近来油灯贵。」 秋灿咯咯怪笑,连忙蹭近刚上床的裴大夫问道:「你本来就喜欢男人是不是?」 「当然不是。」 「那你怎会对我有意思?」 裴清和开玩笑的小声说:「可能被雷劈坏了脑袋也不一定。」 「说什麽啊!」秋灿正想骂回去,就被严实的搂着、吻住。 裴清和的吻不像严泓之那样挑逗,而是凭着本能驱使,但仅仅如此就足以让秋灿为之怦然心动,对裴清和兴起怜爱之情,温柔回应。 这样主动的秋灿让裴清和有点意外和惊喜,但他并不想让勉强秋灿做任何事,慢慢压下逐而兴奋的情绪退回原来的位置,秋灿呆了会儿唤他:「裴大夫?」 「今夜只要这样就好。」裴清和握着秋灿的手,一脸满足。 「唔,可你方才。」秋灿话语顿在半空,想到这人本就是这种性格,凡事温吞和缓的进行,不必急切完成的事就爱慢慢来。 「可是春宵一刻呀。」秋灿笑着逗裴清和。 「现在是寒冬。」裴清和伸手在秋灿鼻尖点了下,无光的室里却不偏不倚点中,轻道:「早点睡对身体好。来日方长。」 「你的内伤如何?」 「叔公待我极好,已将我旧患沉痾根除,只要再调理就好。」 「你们杀人香这帮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裴清和莞尔道:「只对自己人有心,不对外人留情。」 两人又安静的躺了会儿仍没睡着,秋灿心里有事,开口问:「你心里也知道我是怎麽样的人。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值得麽?」 裴清和闭眸微笑,温声倾吐:「无论过去如何,往後我便与你是同一类的人,没有值与不值,只有心甘情愿。哪怕将来你琵琶别抱,我亦此心不渝。」 这下秋灿不再应声,室里寂静无声,久到裴清和以为他睡了,低低唤了声,他才涩声道:「我以为你是个性子冷又慢热的人。」 他想说的其实是裴清和大概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留心已久,想到这儿就相当不舍。 「以前我跟一个人说过,有人活得精彩,像天上的烟火绚烂却短暂,那人问我想当烟火还是别的,我那时说不上来。现在我想,只当颗星星,就在月亮旁最近的那颗星。」 「为何?」裴清和没问那人是谁,却都心知肚明。 「因为你是月亮啊。我要是当了星星,就不必怕云遮住你,天天都能见你。」 「我怎麽会是月?」 「你就是。明月当空,多漂亮啊。既能睁大眼看,又不怕刺眼。」 「所以你不选日头,选我罗?」 秋灿低低哼了声,把裴清和的手握牢,手心有汗也不放开,他呢喃着:「裴大夫,我真心喜欢你。现在可能还喜欢得不够多,可将来我知道,我会越来越喜欢你。」 「肉麻。」 「裴大夫,琵琶别抱不是讲女人变心麽,你把我当女人?」 「只是临时想到的比喻。」裴清和尴尬笑了声。「快睡。」 秋灿想往裴清和身上蹭,後者说自己要被挤下床,便开始往床里挤,两人笑着笑着睡了。秋灿闻着裴清和身上清淡而独特的味道,感到身心都暖和,裴清和或许也在调适心境,毕竟这段感情转变得太突然,他们都需要时间。 就像那句裴清和爱挂嘴边的话,事缓则圆嘛。 後来秋灿的手不必再包紮,那日裴清和煮了一桌好菜庆祝,却没有秋灿的份,秋灿得到的只有一碗粥,虽然不是白粥,但望见对面那人津津有味的吃饭挟菜就觉得满腹怒火。 「嗳,你不喂我吃饭就算了,还这样对我,太欺负人了吧!」 裴清和笑着吞下嘴里的食物回说:「桌上摆的你能吃就吃,我没欺负你。」 秋灿摸了摸筷子恼道:「可我拿不起筷子怎麽吃?」 「慢慢练吧。」 「使……使不上力啊!浑帐!」秋灿很努力想拿筷子,却只是对着它摸来摸去,好不容易握在手里,又难以控制自如。 「多练练一定可以。那是心魔,你要克服它。」 眼见桌上好菜慢慢被挟进裴清和嘴里,秋灿又急又气,发出古怪低鸣,最後乾脆低头喝粥汤,再抬头时看到裴清和面无表情的注视自己,眼神颇微不悦。 「怎麽?我吃不到嘛。」 「你不是猫狗,别再这样做。」 秋灿臭着脸回瞪,裴清和又换上轻松温和的表情说:「这盘虾子买来时还活跳跳的,可新鲜了。你一定得尝尝。」 「尝什麽,我又吃不到!」 秋灿气得又骂又叫,裴清和都微笑以对,他知道裴清和不太动怒,除了方才学猫狗进食的动作不太妙之外,裴清和也不要求他别的,就只是要他自己动手用饭。 裴清和的用心良苦,秋灿虽然明白却很不好受,那天只喝了粥汤,别的什麽也没吃下肚,夜里肚皮狂打鼓,外面冷风呼啸,他委屈得想哭。 「裴大夫你这个王八蛋!」 枕边安稳躺着的男人淡淡应了声,早已习惯秋灿怒骂,却发现秋灿的声音带了点哭腔,讶异的问:「你哭啦?」 「没有啊。」 「你不动那双手,它迟早要废的。我不是存心为难你。」 「我知道,可我肚子饿。我以前曾经饿过很久,小时候常吃不饱,谁给我吃的谁就是好人。你有没有饿过浑身没力了还是想去偷别人养的牲畜吃?你有没有饿到怕过,好不容易有人请一顿饱饭,为了能吃得更多就去把先前吃的东西再吐出来,你试过没有?」 裴清和一时无语,他也挨过饿,但还不到这种地步。他默默下床,点了盏烛火到厨房弄点吃食,大碗里拿剩余饭菜拌炒,硬了的米饭和了豆油跟菜汤,就捧了一碗杂炒的菜饭进房里,走近窗边时看到秋灿一双眼猛瞅着他……手里那碗饭,眼睛都舍不得眨,模样可怜。 怎麽会这麽像街边可怜的猫狗,裴清和暗自想着,坐在床边舀了一汤匙吹凉,说:「下不为例。明天你还是得再练这双手。」 「嗯、嗯。」秋灿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张大嘴巴发出声音。「啊……」 裴清和想起自己生病时被照料的情形,不由得失笑,忽然想逗他,把临嘴的饭送到自己嘴里咀嚼,秋灿错愕的望着他,眼眶慢慢浮现水光。 「杀千刀的……我的饭,我的饭……我做饿死鬼一定回来找你,裴大夫你给我记住,我、我……」 「不急。我先帮你尝。」裴清和嚼完咽下,说了句「还不错」,接着又送一口饭进自己嘴里,他只是觉得秋灿这模样太可爱,倒没有真的想恶整人的意思,但才嚼没几下,秋灿就勾住他的颈子把嘴巴凑上来,直接抢食。 秋灿饿得发昏,舌头伸到裴清和口腔掠夺那些嚼得半烂的食物,裴清和有点吓了跳,随即恢复冷静瞅着他,那目光变得温柔似水。 「唔、咕嗯。」秋灿偷吃到一些,边嚼边回瞅人,歪着头用眼睛示意他快把饭交出来。 裴清和把饭菜拌了拌,噙笑道:「你不怕恶心?」 「你嘴里的还好。」秋灿松开两手,退出一些距离,开始觉得不好意思。 「张口。」裴清和一匙一匙喂饱秋灿,调侃他说:「跟小娃儿没两样。」 秋灿正满足於口腹之欲,没有与之斗嘴的心情,随他怎麽讲。那大碗慢慢见底,裴清和把最後一颗饭粒都喂到秋灿嘴里,将碗搁到桌上再回来搂秋灿回床间,蜻蜓点水的啄了秋灿的唇。 「秋灿。」 「裴大夫,我满嘴油。」秋灿之前不顾颜面抢食,此刻倒想起自己有羞耻心,发现裴清和总是很小心不去压着他两手,他觉得很不知所措。 光是感动也难以形容这感觉,秋灿已经太久没有被这样照顾、珍惜过,相同的,裴清和大概也是一样,孤独的活着。不同的是,秋灿不知道有谁能依靠,而裴清和则太保护自己,难以依靠他人。 裴清和摸摸秋灿的脸,细声问:「我还想亲你好麽?」 「不用特地问这种事啦。」 问与不问,裴清和都还是很轻,或许是害怕自己失控,又可能是因此其他顾忌。 「秋灿,我不会和那个人比较什麽。只是想问你,将来有天,你是不是会爱我?」 「噫?」秋灿愣了会儿才消化这些话,才想回答就被裴清和截了话头说:「不要紧。就算不会,我还是这样。本来就这麽打算,想怎麽待你好,都是我自己的事罢了。」 「不对。」秋灿立刻反驳。「我要是没这个意思,你再喜欢我都是你的事。可我现在已经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裴大夫啊,你这人心思也太纤细了吧。不要因为我思考得久就退缩,你是男子汉吧!」 「嗯。」 听到裴清和迟疑的应这一声,秋灿想起什麽似的,小心翼翼问他:「呃,是了。就是那个,你退婚那个理由,是不是真的……不行啊?」 「你说呢?」 秋灿声若蚊蚋的嘀咕:「就是不知道才问。」 「要是我真的不行,你会不会失望?」 秋灿沉吟了声,思考道:「其实还好啦。本来我就没想过要被男人上,不过我也没想过要上男人,所以裴大夫你大可安心。总有办法嘛。何况,咳,何况每晚你都握着我的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真的?」 「裴大夫,深夜聊这些不觉得身子很热麽。」 裴清和浅笑道:「很热。就是深夜才聊的,我很想要你。」 这句表白大方坦白到秋灿以为自己听错,像是怕被偷听一般,他小声问:「现在?」 「等你手好一点再说吧。」这事又无疾而终,此後秋灿过了好长一段饿肚子的日子,对他而言这就像地狱。很多伤痛他能忍,但饿肚子是忍不住的。 想起当初严桦死的时候,秋灿可是一天三餐外加宵夜都没停过,失去亲人已经够伤心的,要是再加上饿肚子那还不把人逼死麽。 「秋灿,你还会不会常常想起那人?」 「不会啊。」 「一点儿都不会?」 秋灿哼声,好笑道:「想了又如何,况且我现在有你。裴大夫你就安心吧,我这人虽然常被骂薄情郎,可我这次绝不会始乱终弃。我的命是你的嘛。要是我负心,你就杀死我。」 「别讲这种话。不许你这麽讲,我要的不是取你性命。」他想要的,无非是秋灿的心。 「呵呵,好。不讲就不讲。裴大夫,你知道麽?要是严桦还在,真不晓得会怎样。可他不在了,所以我对严泓之是早晚会死心的。在他心里我比不过死人,在我心里又怨他害死了我弟弟。也许你会觉得自己没严泓之这麽吸引我,可是裴大夫,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会变得……比死了还要可怜的。我怕死,又厌世,没有你的话,我到底会有多凄惨……」 秋灿的声音渐弱,裴清和听出他困了,转身抚摸秋灿的脸庞,柔声低吟,哄他入睡。 以前秋灿羡慕别人有人疼,有人爱,他也想受人喜欢,但那些最终是逢场作戏,伤了人,也损了自己。 後来在龙霜城,他遇上一个人,一样作戏,却假戏真作。可他明白这出戏迟早要曲终人散,也知道他们不会真正交心。 离开严泓之的时候,秋灿才觉得自己真的很爱这男人,正因如此,他不可能再回头。他知道严泓之最爱的始终是严桦,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被搁在心尖上的。 有些东西注定不是自己的,就一分一毫也取不走,更代替不了。 这一生还没疯狂,失去控制,都是因为有裴清和在看着他,并肩走每一步路。 第19章 拾玖 时序流转又逢春,酒楼厢房里,裴清和倚着环廊手执瓷杯,观望街头人车喧嚣,这是南方最繁华的古都丰姜,入了夜还有这麽一个煌煌如昼的街区。 各处都在庆元宵,没走几步就有人搭棚猜谜,还有富商趁这机会办招亲会,酒楼茶馆满座,不乏外地客。 裴清和喝了口酒,这间酒楼虽不是紫月楼,但酒是向紫月楼批来的自酿酒,取料比例精实准确,不仅以米粟酿造,更加了麦子,桌上还有以酒料理的菜肴,这天和秋灿约好到外头吃顿好的,却迟迟不见人影。 心里刚犯嘀咕,一个手掌就拍在裴清和屁股上,他不愠不火的走回桌边说:「摸那儿是没有钱袋的。」 秋灿笑眯眯,屁颠屁颠跟在裴大夫後头回嘴道:「我不是偷钱,是偷香。」 「那儿只会有屁,没有香。」裴清和坐下就替人斟酒,秋灿把琵琶放在旁边椅子,拿了一串钱币摊开说:「瞧,方才凑热闹赚的外快,猜谜猜中的。这可不是我摸来的。」 「知道啦。」裴清和笑容尽是暖意,再没有从前温中带寒的模样。 现在的秋灿两手已经恢复得像从前一样,回想那时为了让两手复原,逼秋灿做各种训练,把秋灿气得像只咬人猫,有时夜里还被秋灿抓着手啃,哪像现在这麽乖顺可爱。 秋灿把收获给裴清和看过就立刻收好,财不露白,接着开始聊这天去哪儿给人弹琵琶,打从他手康复至今,靠的就是请紫月楼的人当仲介,帮他介绍乐师的生意。 裴清和听了听,手没停过一直帮秋灿挟菜,等秋灿停下要喝酒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碗,原本的碗是饭,另一个碗是菜。 「你喂猫还是狗啊?我怎麽吃得了这麽多?」 「可以的。」裴清和给予坚信的目光,听秋灿充满别扭的抱怨,他知道秋灿嘴上说吃不完,但心里开心。 「你何时弹琵琶给我听呢。」 「随时啊。你想听什麽?」 裴清和饮酒笑睐,待酒气升上头顶有了点醉意,方开口道:「我要听你想弹给我听的曲。你没有特别想弹给我听的麽?」 秋灿嘴角勾上双颊,露出一抹古怪又俏皮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该有的嘴脸,他点头笑着,吃了些东西填肚,然後抱起琵琶往裴清和身边坐,两手戴好金属甲片撩拨,悠悠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秋灿重覆唱了两遍,用这歌比喻喜爱的人美如月兮,他唱得脸不红气不喘,想看裴清和害臊的样子,但裴清和神情自若的反问:「见不到我,你心里会烦忧麽?」 「可我天天都见得到你。」 「不腻麽?」 「那你天天能赏月腻不腻?」 裴清和极有耐性的回答:「我不会天天赏月。」 情人出乎意外的镇定,秋灿扁嘴睨人,把琵琶摆一旁又自顾自的吃喝。 「气什麽?」 「你真是木头。」 「哈哈哈,这就不高兴了。你真小心眼。」 「我就小心眼,你怎样?怎样?哼。」 「我不赏月,但我心里只有你的,秋灿。」 秋灿一双眼盯着面前的糖醋鱼脍,不是因为发馋,而是感到害羞,他以为自己脸皮厚如铜墙铁壁,可有时裴清和只是这麽望着他,他的心脏就怦怦乱跳,跟着气息渐乱。 「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去游湖。」裴清和如是提议,一手不着痕迹的环住秋灿的腰,那身板不比自己厚实,腰又比他纤瘦,他心忖真该再把秋灿养胖一些。 秋灿蓦地转头在裴清和颊上啄了一口,低头窃笑道:「好。不过哪儿来的船?」 「向紫月楼租。」 「租画舫,你租得起?裴大夫,你藏多少私房钱啦?」 「不是画舫,只是小船,楼主私人的。」 秋灿咬着箸尖狐疑道:「他那麽好心?」 「别老是这麽想他。」 「他上次讹我,害我损失了一单生意,哼。」 「这便是他的赔礼吧。你就别气了,再这麽易怒,容易老。」 「我要是变成全身皱巴巴的老人,你会抛弃我麽?」 「那时我也发白齿摇,抛不开啦。」 秋灿闻言失笑,勾着裴清和的肩说:「你放心,我以後要是落魄到当乞丐,也会把讨来的饭分一半给你吃,不会抛弃你的。」 「不当盗贼了?」 秋灿摇头道:「我要重新开始。裴大夫,你以後也不要当杀手,我不当盗贼,你就继续给人行医治病,我呢,四处弹琵琶赚零用,凑和着花。其实活着不就图个睡饱、吃饱而已,再加上我有你,别的我都不需要。你、我,嗯,我是说。」 裴清和见他忽然结巴,依然维持端正坐姿听他讲,秋灿抿嘴深吸口气,两手在大腿裤子上抹了抹掌心的汗,紧张腼腆道:「你愿不愿意这辈子跟我这样过?身是凡俗人,不问江湖事。」 「一辈子……」 「嗯,嗯。我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想清楚。我是已经想得够清楚了。」 「秋灿。」 「啊?」秋灿还很紧张,一手被裴清和执起,那人轻轻吻了他左腕的卯花玉饰,又亲了他手背,神情慎重。 「我以此信物立誓,今生今世与君相守,至死不渝。」 秋灿的笑容非常复杂,好像吓傻一般讪笑道:「哇,裴大夫你每回的答覆都如此夸张,教我如何是好。」 「不如你下辈子也许给我吧。」 秋灿露出一个滑稽的笑脸说:「要是下辈子我是畜牲怎麽办。」 「那就和你一同坠入畜牲道,只求再续姻缘。」 「真贪啊。你要是跟我同样当盗贼,岂不害我没油水捞了。」 「呵呵。」 裴清和转身向他,认真问:「秋灿,你爱我对不?」 秋灿温柔微笑,他知道裴清和容易不安,并不是怀疑他还念着严泓之,而是对自己缺乏信心。看起来从容自若的裴清和,就算看见伤者皮开肉绽骨头岔出也不眨一下眼,却会因为秋灿而旁徨,深怕自己留不住心爱的人。 人都是有弱点的,裴清和亦不例外。 「有些话讲出口就是一生一世。」 裴清和握紧他的手,揪着眉心疑道:「你是说……」 「将来要是我们谁先走了,想起这些话,必然更加伤心。我没问过你这样的话,我怕自己承受不了。」 「可我还是想听你讲。」 秋灿愣怔,相当意外裴清和如此执着,他还以为这人比自己寡情淡欲,其实不然,只是不常表露得那麽深刻而已。 虽非为了秋灿而生,但裴清和愿意承担秋灿的一切,为了这个人笑和哭,为了这人清醒或疯狂,就算将来毁灭也不退怯。 「呵。」秋灿低低笑了,然後展臂抱住裴清和,两手越收越紧。他开始有点明白自己为何受此人吸引,因为裴清和这人虽有心眼,个性却很简单,谈起感情更是纯粹。 「秋灿?」 「裴大夫,我患了绝症,你要不要陪我一块儿病死?」 「嗯。什麽病?」 「一种沾染上的时候没什麽感觉,等发现却为时已晚的病。我恐怕这辈子都要惦念着你,想到你的时候,尝尽人间各种滋味,就算酸涩也觉得甘愿。」 裴清和垂眸淡淡一笑,然後轻拍秋灿的背脊,再走向一旁地板架高处,将那扇小拉门敞开,这样环境清雅的厢房往往会有间耳房,给醉得不醒人事的客人休息。 藉由门扉两端的小立灯能看到小房间里已有铺好的床被,裴清和迳自脱了靴袜,褪去外袍到里头正坐,然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轻唤:「秋灿,来这儿。」 秋灿直直看着那间小房间,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乾,喉音怪异的应道:「来了。」 他一样脱了该脱的,来到裴清和身边,藉着酒意扑上前抱住裴清和用自觉潇洒的语气说:「裴大夫,有些话不讲也是一生一世,你就会惦着我一辈子。」 「哼呵,诡辩。」 秋灿把裴大夫的发髻松开,自己长发披垂,轻浅的吻慢慢加重,对方的手伸进衣襟里抚摸身躯,一下子就被摸到突起的两点。裴清和神情温柔,却不手软,直往那两处施巧劲搓弄,隔着单衣磨擦得发烫,他退开了些想避,又被裴清和拦腰扣回身前。 「别躲我。躲什麽?」 「不要弄那里啦,又挤不出乳水,当我女的啊。」秋灿抱怨,裴清和好笑的啄他脸颊,轻轻囓着颈子和锁骨,秋灿在他怀里不住的往後仰,两手抵着他的肩,两人姿态颇像是县老爷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报插画。 「呵呵呵。」裴清和搂着人低低笑起来,秋灿又羞又窘的瞟他问:「笑什麽?」 「不说,说了你会生气。」 「哦,那我不问,直接咬你。」秋灿欺到他身前,捧着他的脸啃吮唇瓣,好像那是两片蜜汁肉片,尝来却比鲜嫩的鱼肉还柔软。 他总觉得裴大夫的样子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体魄和武功却不然,这落差令此刻的他想来很兴奋,也伸出两手在裴大夫身上乱摸一通。 裴清和抽开秋灿腰上的束缚,揭了衣衫拉下他裤子,将里头兜裆扯掉,秋灿同样手脚麻利把裴清和剥个精光,衣物散落在两人之间,肌肤相贴越来越火热,粗重的喘息伴随低沉呻吟。裴清和抽身把一盏翦花小灯拿进室里,将门掩实,并从随身锦袋里取出一小盒油膏挖取些许在手里。 「噫。」秋灿盯着裴清和胯间肿胀之物错愕道:「你不是不行麽?」裴清和的阳物又粗又长,大得不像话,跟那张无害温和的脸差太多。 裴清和尔雅一笑坐到秋灿身边说:「对你以外的人确实不行。」 秋灿佯装镇定,却藏不住心里高兴,赧颜道:「既然如此你怎麽不早点讲?」 「你很想要?」 「什麽话。」秋灿把衣服一件一件抓回来遮身体,裴清和又把它们抛开,将他压在床被间亲昵吻着,一手挠着秋灿胸侧和腰肢,逗得人频频发笑,另一手则在秋灿腿间挑逗,沾了花香油膏的手指在穴口那圈细折按弄,试图进出拓软,其余手指则捧弄秋灿男根悬着的囊袋。 「唔嗯,裴大夫,你这手真、不像第一次做这个。」秋灿被吻得啧啧有声,眯眼喃道:「好色。」 「食色性也。」裴清和简短回应,秋灿还是问题不断,问他油膏哪儿来的,他想敷衍带过,秋灿却问个没完,他只好交代了下由来。其实就是拿蜂蜜和一些果油炼制,吃下肚也不怕坏肚子,所以拿来涂私处。 「问够没有?」裴清和无奈道:「别再调皮。」 秋灿嘻嘻笑了笑,主动躺好拉着裴清和前臂说:「裴大夫,我,我觉得应该可以了。」 「是麽。」裴清和把秋灿双脚并拢往胸前折,轻压着他再握着自己滚烫如铁的肉棒抵住秋灿小穴,秋灿紧张的样子就好像之前镂身时看见他拿针。 「秋灿,不怕。」裴清和淡柔哄道,深肉色的蕈冠端顶在泛着油光的穴口钻凿,只进了半截手指就听见秋灿疼得喊出声,他立刻停下动作,顿了下退出来。 「裴大夫,对不起。」 「不用急,又不是你的错。紧张是在所难免,在者你那儿本来就不是做这事取乐的地方,所以──」 「啊啊别讲啦。你不要这麽冷静的讲这些,羞死人了!」 「当大夫的老毛病犯了。」裴清和苦笑,两人又重新试过,秋灿这回虽然憋着不吭声,但抓他前臂的力道很大,颈子和手臂都浮出筋来,而他也被夹得死紧,几乎无法再深入,那小洞把他绞得发疼,两人都不好受,只好退出来。 秋灿表情黯淡,内心十分挫败,不仅自己吃苦,对方也没享受到,当下不知所措,连裴清和的脸都不敢多瞧一眼。 倒是裴清和态度坦然,搂着他的肩安慰道:「是我不好,没做足准备。改天再试好不好?今晚就──」 「不要,不行!」秋灿反过来把裴清和压倒,压下那些惹人心烦的羞耻心,红着脸看裴清和说:「我、我想要裴大夫。你何必迁就我?干什麽小心翼翼?就算你伤了我,我也不会跑啊,顶多打你一顿。」 裴清和愣住,听秋灿跨坐在身上又道:「我就喜欢你,也讨厌你这样,你坏起来真的很可恶,可你对我有多好,我心里都知道。不用这麽迁就我……」 「没有谁迁就谁,只是接受你这样。」裴清和摸摸他的脸,神情温煦。「你现在想怎麽做?秋灿。」 秋灿往裴清和身下挪动,握住已经有点半软的阳具套弄,裴清和深呼吸,那东西在秋灿手里很快硬挺翘起,秋灿不安的望了裴清和一眼,而後张口含住它。 「不必……」裴清和来不及阻止,就因为性器被湿暖的口腔包覆而倒抽口气,仰首长叹。他听得见秋灿吸舔性器的声音,在秋灿喉咙深处不时溢出令人血脉贲张的低哼。 裴清和双肘撑着上身,眯起长眸睐去,便能见到秋灿含吐自己男根的模样,努力而专注的讨好自己,红着脸投入的舔弄,一手扶着它用舌头来回刷过细嫩的皮肤,他实在控制不住内心澎湃,一个失神便射得秋灿满嘴,浊白汁液溅在情人头脸,秋灿还握着弹动的肉棒一脸呆愣的望着它喷薄。 如同吓傻的呆子,秋灿僵住不动,很快就被裴清和拥入怀里安抚着:「对不起,一时没能忍住。对不起,吓着了?我不是有意的。」 秋灿咽下嘴里残余的东西,摀嘴低头,半晌恢复冷静才闷声道:「我没关系。你舒不舒服?」 裴清和哭笑不得,这家伙头一句竟是关切这事,他点头拍拍秋灿的脸说:「犹如天上极乐。只是太委屈你。」 「哪有什麽委屈。」秋灿声音轻颤,握住裴清和的手说:「我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委屈。能让你舒服就好,身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照顾不了,要那肤浅的男儿尊严又有何用。」 裴清和讪笑道:「说得是,换我帮你吧。」 「咦?」秋灿脑袋像是快烧炸的水壶,连忙谢绝。「我没关系,不用,不、不必啦。裴大夫……裴……嗯、裴大……夫、呼嗯……你的嘴跟手一样邪门,啊、邪门、啊啊……」 少顷,裴清和已经反客为主将秋灿下身托起,俯首对其私处含弄。秋灿手指伸入他发间欲拒还迎挣动着,裴清和的舌钻舔湿滑张缩的小穴,惹得他浑身酥麻,连连呻吟。 「呃嗯嗯,裴大夫!」 「何不直呼我名,都坦裎相见数回了。」裴清和语带笑意的说:「以前替你洗澡的时候,你也这样,容易有反应。」 「少说这个。」秋灿挣脱开来,红着脸被裴清和抱到怀里坐,背部贴着这人结实的胸膛,一手往後勾着裴清和的颈回头索吻,自己昂首的器官在情人手中亢奋颤动,吻了许久才低头看着被玩弄的茎干,裴清和两根手指搓它端顶出口,那里像张着小嘴说话般,不停泌出体液。 「瞧,你不说情话,我便让你用这儿讲。」 「裴大夫好下流。」秋灿喘得厉害,陷在裴清和怀里身心激动,被对方指尖拨弄的小口随後喷出不少白液,泄了自己下腹一小滩湿腻。 「感觉如何?」裴清和抱着他关心道:「还难受不难受?」 「挺爽快。」 裴清和轻笑了声,让秋灿躺回床间,用他腿根夹着自己重新胀大的阳物磨擦,秋灿的哼吟变得细软,一手半摀着脸任凭对方处置,过了一会儿又一波热液洒在身上,裴清和才松手躺回他身边,眷恋难舍的亲他眉眼和嘴巴。 秋灿一手摸裴清和脸颊,一脸犯困的眯眼觑他,说:「不进来?」 「下回吧。你今晚太紧张,弄伤你就不好了。」 「裴大夫,你真好。」秋灿翻身侧卧,埋首在对方怀里,相拥小憩。 裴清和听他这样讲,大概猜到秋灿又想起严泓之了。裴清和并不打算和那人相比,秋灿同样无此意,只是对象不同,相处起来也不一样罢了。 从前秋灿与严泓之做这事,多半是半推半就,虽然最後很痛快,可一开始还是惊怕不已,他只是懂得调适,懂得苦中作乐,再加上对严泓之又一见倾心,并非宁死不从的情况而已。 和裴清和相处,便没有谁迁就谁,或受了委屈就得有人牺牲,做什麽都是自愿的,秋灿相信裴清和不勉强他,同样不会勉强自己,就连谁上谁都是顺其自然成了这样。 碰巧两个人就在各自的位置,受对方的影响是难以察觉的事,发现染上对方习惯的时候,会莞尔一笑,觉得自己某个部分有着对方,反之亦然。 「裴大夫。」 「嗯?」 「小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有个小孩叫阿角,因为他有棱有角。他有个弟弟叫阿圆,因为生来就很圆润。」 裴清和抱着秋灿,闭眸噙笑,一脸满足的聆听他说话。 「世上有很多像阿角这样的孩子,也有很多像阿圆这样的孩子。阿角老是和周围不合,因为他有太多角,所以想翻身或是转头都需要别人帮忙。阿圆就不一样了,阿圆生得圆滚滚,想做什麽都能自己来,四处滚动,讨人喜欢。」 「这故事长不长?」 「听我讲嘛。」秋灿拿额头轻碰裴清和的额,接着讲:「阿角常碰撞别人,搞得自己满是伤,可他早晚都会遇到一个能跟自己嵌合着的另一个角,他需要别人,别人也需要他。阿圆就不同,他只要还是个圆,一个人也没问题,除非他把自己撞出洞了。」 「然後呢?」 「我问我娘,那个阿角是不是指我。她说,我不是阿角,只是像阿角,有天我也可能磨成阿圆。但不管我是阿角还是阿圆,我都是她的宝。」秋灿顿住,像在消化有点激动的情绪,平缓後又说:「我想我现在还是阿角,我以为你像阿圆,结果你也是阿角。我们一碰头便在各自都该在的位置,娘说,没有谁该变成谁,也没有谁是不应该存在的。需要依赖他人没什麽不好,不需要依赖也没什麽好遗憾。没有你我一样能活,可我还是庆幸自己能和你相遇。你想想那个大年夜,客栈空荡荡的,我要是没有一时兴起留你吃火锅喝酒……」 「那我会厚着脸皮坐到你对面。」 「也许吧。但你也可能背着药箱,离我远远的,失了相知的机缘。」 「还好我将信物交给你。那时我对自己的举动有些迟疑,呵。」 「偷惯了东西,有人把财物交到我手里,我也愣住。还好盗贼的本能驱使我收下,哈。」 他们聊到睡着,醒来时抹了身子,整理仪容後离开酒楼,那时天才刚要亮,灰蒙蒙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正是这样的时候,他们一同想起过年时在热闹的桥上观赏丰姜烟火,趁着人多大家都观注夜空火树银花,裴清和牵住秋灿的手。 此刻和当时相反,街道冷清,秋灿主动捞住裴清和的手,十指相扣晃呀晃,没有人会责备他们有违伦常,没人惊异於他们,斥骂他们悖德。 「裴大夫,我前阵子请工匠给我雕小玉佛,好挂在身上,往後我就念经替你消了杀业。」 「那我也念,消了你的业。」 「越是感到日子幸福,我心里越慌。」秋灿神情放松的望着天边曙色乍现,淡淡说道:「自己做了不少错事,就这一回做对,拉着你的手。我真怕只是场梦。」 「傻瓜,就算是梦,我会陪你一辈子的。人生如梦嘛。」 「不是人生如戏的麽,早晚曲终人散。」 裴清和眼尾斜睨秋灿佯嗔道:「你非得这麽跟我唱反调?」 「我怕乐极生悲啊。」 「起码悲之前有乐过,你说是不?」 秋灿失笑,点头认同。「也是呢。认识你之後才觉得一生真短暂,我怕过太快,又怕过太慢。」 「所以才让你将下辈子也许给我。」 秋灿但笑不语,他不敢做认识保证,只想努力珍惜此刻手里握着的。 第20章 贰拾 玄草堂的梅树开花,裴清和和秋灿两人自酿了一小坛清酒,几个春夜里挑灯赏梅,卿卿我我,虽然只有搂搂抱抱,情难自禁时总有一人会先忍下,因为想起上回的事,各自觉得不好意思。 裴清和担心秋灿有阴影,秋灿则是单纯的害臊,两个正值青壮年的男人理应善用本钱热衷情事,却各怀心思,又怕被认为放荡,或是顾虑太多。 他们原先都是快言快语,有话直言的个性,却不知何故变得如此迂回含蓄,自己也感到困惑。只能说情爱就是这麽玄妙的东西,自己还是自己,却会发现彼此新的面貌。 天气渐暖,但昼夜还是温差大,玄草堂开始忙碌,秋灿把几个带回家里做的活儿停下,开始帮裴清和的忙,有时大半夜也有病患来敲门。 就算只是单纯小感冒,裴清和也会亲自看病,其余杂务和记帐的事就交给秋灿打理,即使同处一室没有交谈,两者都有了一样的默契。 在一个晴朗舒服的日子,秋灿约了紫月楼的朋友郊游,裴清和则到外地看诊。桃李争春,秋灿等人拿了一块白布铺在草皮上,三五好友躺在上头晒暖阳,望着伸长的树枝上满是花苞、花朵,在阳光下好像会发亮。 山坡上满满都是花树,花瓣随风飘飞,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吃了特地准备的点心,秋灿开始跟他们说笑,然後抱怨商杪杪还是没笑容,最後把沾满花瓣的白布收好,打算带回去给裴清和看,纯粹炫耀。 走在夕照下的斜坡道,石板像撒过金粉一样耀眼夺目,迎面来的是邻舍的小兄妹,他们瞧见秋灿也不打招呼,加紧脚步想闪过,秋灿虽然觉得古怪,还是扬手喊道:「嗳,你们吃过饭没有?」 小兄妹从他身旁错身而过,充耳不闻,秋灿轻哼了声,懒得跟小孩计较,回去时发现裴清和已经在家里,厨房飘出卤肉香,他开心的钻进厨房拿碗,跟裴清和在窄小的空间里磨蹭,像是一只玩累跑回来撒娇的猫儿。 裴清和不忘买邻镇的甜点喂秋灿,秋灿笑着讲今日趣闻,还说了那块白布落花的事,接着问:「对了,旺财那老狗是不是死啦?」 「什麽?死了?没这回事,我刚才还见到牠在路上睡觉,两只麻雀在牠背上跳来跳去。」 「那为何那对小兄妹见了我也没打招呼,跟见了妖怪似的跑走?」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2节 「是麽?」 「就是啊。算了,不提他们,你前两个月说要游湖,船呢?紫月楼的老板不会又乱放话讹人了吧。」 裴清和笑着回他:「你今天没问杪杪?」 「忘了。」 「後天吧。我明天要去那附近出诊,顺道去紫月楼一趟,没别的事我们後天就去镜湖。」 秋灿点点头,下巴靠在裴清和肩上盯着这人手里端的卤肉说:「哇,裴大夫你可真贤慧,什麽都会做。」 「因为有人什麽都不会做。」 「你讲谁啊?」秋灿笑着咬他耳朵,轻啃他脸颊,裴清和冷静把他抛在後头,迳自端菜饭到前头。平常是在室里吃,偶尔天气闷或是想赏月、赏花,就在後院摆小桌在户外吃。 他们从不缺话题,什麽都能讲上几句,遇上意见不合快要吵起来也有许多办法论输赢,简单的就一人一手比起剑、盾、鎚的猜拳,复杂的就棋局对弈,交流不同玩法。 多半就像兄弟、朋友,偶然对上目光,又相望不语的时候,才觉得眼前的人比天上的月儿美,比星辰亮。秋灿对裴清和讲过,每个人都觉得月亮美,可每个人看的月亮样子就不一定相同,而且也不会妄想要霸占月亮。 当时裴清和还在消化秋灿的天马行空,只附和了句:「是啊。」 这回秋灿又想起此事,吞下嘴里的卤肉饭对裴清和说:「裴大夫,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人人都能赏月,却谁都没办法拥有它麽?」 「嗯,记得。怎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赏我自己的月亮。」 「你做梦啊?」 「才不是。」秋灿哈哈笑,盛了一碗清汤对他讲:「瞧,这汤上面有什麽?」 「油光。」 「是月亮啦!月亮!」 裴清和浅笑,告诉他:「千江有水千江月,江水映月,它始终不专属於谁。」 秋灿撇嘴道:「可这碗汤里的月就是我的,我把它喝光。」 「像孩子似的,呵嗯。」裴清和开始收拾桌上空碗筷,也收拾秋灿的空碟,并在秋灿身边蹲低,亲了他脸颊一口。秋灿拿喝乾的空碗盖脸,半晌不语,後院挂的小灯笼底下却见秋灿耳根极红。 「一会儿帮忙洗碗。」裴清和迳自走进厨房,不忘交代一句。 「厨房那麽小,挤来挤去的,你洗要不就我洗啊。」 「过来洗碗。」 「裴大夫你真麻烦,该不会是想我陪你吧,嗯?」 「是啊。」想念和寂寞时绝不忍耐,这方面裴清和倒是很坦然,有次到了较远的地方,几天无法见到秋灿,他就在想念秋灿时画一张像,回来时把一小叠的画像收着,秋灿打扫时翻到便打趣的问:「你画我做什麽?」 裴清和兴味反问:「怎知我画你?我画工好?」 「这眼尾的痣。」 「画你又怎了?」 「你想拿去做符不成。」 「是啊。做几道符,烧了化了给你喝,让你日夜都离不开我。」 裴清和的坦然是最直接的表白,虽然直率得让人有些无措,却是秋灿最喜欢的方式,这些玩笑、争执、细琐的日常事务,有时消磨精神,但又因此振作。 当晚秋灿先睡下,裴清和巡了屋里门窗之後才熄灯,後者睡了两个时辰醒过来,闭眸聆听深夜出现的细微动静,接着用不扰醒秋灿的动作摸走挂在墙上的软剑到外头。 屋顶伏着一人,来者像是很意外自己被发现而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清和不带杀意的剑气扫过头脸,惊吓跃起之际又中了颈肩几个穴道,再回头时裴清和已经贴在身後拿剑刃贴住咽喉。 「何方人士?」 那人沉默,裴清和便低道:「不说杀了你。」 「我只是来探情报,有人在找一年多前忽然失去消息的通天飞贼,後来丰姜出现梦魔,所以、呃!」 裴清和长剑一抹将此人格杀,扛着屍体施展轻功到外头去,到无人的林子才点了支小脂烛,把死人剥光发现身上的刺青,原来是帮鬼灯做事的人,有一种暗地探取情报的叫萤虫,还有一种能出面打杀争斗,抢夺地盘或各种猎物的,叫火星子。 「看来这人是萤虫。」裴清和决定杀与不杀很乾脆,有风险就一律杀死,这和他平日当大夫的身份与观念是很矛盾而极端的,拿剑迎敌时,他不会将敌人看成是人,杀人只是一个决定。 萤虫是为了调查秋灿的消息来的,出钱买情报的人可能是仇家,不管理由为何,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太平日子,裴清和下手时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此时便将萤虫的屍首卸成几大块,各自点了一滴化屍水,让屍首融成血水,再舞动软剑扫下树上花叶覆盖其上。 在此之前也有两三回,有的是他自己招惹的仇家,因为失去杀人香的庇护网而泄露踪迹,有的就如同此次是为了找秋灿而来,裴清和都一并解决,之前还会逼问来意,现在裴清和认为没必要,反正就是烦人的虫子,往後发现一并抹煞便是。 「唉。」裴清和叹的这口气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是因为化屍水的调配既麻烦又不便宜,再加上他答应秋灿不再干杀手这行,如今却犯杀业,看来怎样念经都抵不掉这业报了。 裴清和回玄草堂时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对,他将剑藏在屋檐下排水小沟里,佯装一脸困意的回房,秋灿坐在床边望着他问:「去哪儿了?」 「哦,没事。我方才去小解,以为听到老鼠的声音,便去找了找,後来猜想可能是小偷,又到外头巡了下。」 「那发现什麽没有?」 裴清和微笑摇头,回答:「什麽都没有。你怎麽醒了?」 「因为身边少了个暖暖的……一个人躺着睡原来是这样……」秋灿低头喃喃自语,裴清和脱了鞋坐回床里,歪头凑近秋灿面前噙笑问:「你说什麽?」 「裴大夫,往後别管外面老鼠还是小偷,反正我们这儿没啥好偷。不要出去那麽久,要不我会睡不好。」 「这个意思是你孤枕难眠?」 秋灿躺下来打了一个呵欠,敷衍道:「你说是就是吧。」 秋灿心里觉得挺奇妙,以前莫名其妙就想赖着裴清和,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现在更觉得自己往後没办法再回去过一个人的日子,他比从前还不能接受孤独。 这不是脆弱,秋灿带睡意思忖着,这是因为他确确实实拥有了一个专属於自己的月。 裴清和见秋灿一脸迷糊的躺回去,跟着凑上前亲嘴角,秋灿模糊哼了声拨开他的脸然後翻身背对,他就从背後搂住人贴着睡觉。 其实秋灿念的片段字句,裴清和感觉得出在讲什麽,一旦知道对方是需要自己的,裴清和心里就很高兴,同时有些不舍。 爱上一个人,会变得连那人最细琐的小事也舍不得,哪怕是一刹那的寂寞和旁徨。 翌日,秋灿去紫月楼搬了些楼里淘汰的树栏,心想可以架在後院。将板车固定在坡道上正在卸下物品时,养旺财老狗的那对小兄妹出现,小哥哥揪了揪秋灿的袖摆,秋灿忙手上的事,头也不回问:「干什麽?」 「哥哥对不起,是我爹娘不准我们接近玄草堂的。」 「哦,原来不是针对我。玄草堂怎麽了?怎不让你们接近?」 「爹娘说玄草堂两个男的同吃同住还同睡,一定是有问题才让裴大夫娶不了老婆。我、我不清楚那种事,可我跟妹妹都觉得裴大夫和哥哥你很好,可是对不起,我们……」 秋灿停下手边的事,有点愣住,看小兄妹俩都一脸无辜又为难的模样,他向来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唯独对小孩子多了那麽一点儿温柔,便噙着温和的笑告诉他们:「不要紧,我跟裴大夫都不怪你们。这事也没什麽,往後你们不必特地跟我打招呼,免得你们爹娘生气。快回去吧,乖。」 小兄妹手拉着手慌忙跑走,秋灿叹了口气,心忖:「还觉得丰姜既热闹又好住,可邻里间依然闲话多,看来我跟裴大夫挤在这间玄草堂,难免不妥。」 其实秋灿也能就近另外找地方租住,但这就能够避嫌?再者他更不甘心为了他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如此一来岂不是应证了谣言确有其事。 然而裴清和已经在玄草堂、在丰姜紮根,秋灿不忍心勉强裴清和跟他走,他自己也不想离开。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秋灿暂时不打算思考这些烦心事,还是想想明日游湖该做的准备。 *** 镜湖在丰姜南面,传说是古神相斗时引发灾变,天摇地动下的产物。湖面倒映两山,中央有几座宛如盆景的小岛,四季交替的景象各有特色,从前高耸的杉木林淹没於湖水里,加上雾气时常弥漫,而有不少神秘故事。 这座湖是官家地,仅有一隅被紫月楼买下,平日没人管理,偶尔会有钓客出现,而能够搭船游湖的人更少,因为以前总有谣传说这湖里住了吃人的妖怪,加上到此一游必须到郊外爬上一天以上的山路,久而久之就被淡忘。 普通人入山後天色都暗了,欣赏不到什麽风光,但秋灿又岂是常人,他有一身轻功,花不到半天就抵达镜湖东北岸,裴清和已经在相约的古木下等他。 因为白日秋灿说有事要出门一趟,让裴清和先过来,裴清和没带什麽东西就上山来等秋灿,反观秋灿不仅背着小医箱,手里又拎得大包小包,裴清和不由得好笑道:「你怎麽带这麽多东西上山来,想多过几天再下山?」 秋灿的脸红通通,太阳穴和额头都是汗,浏海及鬓发湿得贴在肌肤上,站在原地等裴清和走来,嗓音微微沙哑道:「帮我拿。」 裴清和顺手接过东西,秋灿一手带的是酒,一手拿了早先买的点心跟几样冷食,他瞄了眼秋灿背的医箱问:「带那麽多东西,里头都装什麽啦?」 「换洗的东西,御寒的衣物被毯大氅跟毛巾帽子。」 「噗。」裴清和失笑,发现秋灿脸色颇怪异,往前凑近想看仔细,秋灿空下两手便往退开问他:「干什麽?」 「你的脸真红,不是一向自诩轻功厉害,这山又不是太高,怎麽流这麽多汗?」 「上船啦。」秋灿直接无视裴清和的话,一手被对方捞过去号脉,他抽回手别扭道:「我没病。大惊小怪。」 裴清和眯眼觑他,觉得秋灿的模样相当古怪,说不出的……妩媚? 「船停在附近,走几步就到。」 「帮我。」秋灿把医箱也拿给裴清和,後者奇怪的多扫了眼,接过医箱带路,上船之後两人把东西搁船舱里,虽然不是漂亮的画舫,但也不是单薄的一叶扁舟,船舱狭小而隐密,一边有个床板可供休息,底下是两格的拉柜,其他收纳格柜则是隐藏在两侧壁上,桌子得从地上立起,平常就拆解收在底下。 放好东西之後,裴清和就把船撑离湖岸,就他们俩没有人负责控制方向,反正湖再大也不通海河,任它漂流亦无妨。 裴清和迳自上甲板吹风,过了会儿发现秋灿并没有要出来赏景的意思,担心那人身子出状况,於是回船舱里查看,他发现秋灿正在铺床被,认真的样子相当可爱。 「你这麽早就要睡,天色都还没暗下。」 秋灿回头瞅他,讷讷道:「我先整理好,免得晚上还得点灯。」 「随便吧。就算不带这些也能睡,你我都是练武之人,现在又暖和,岂会怕冷。」 「裴大夫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讲什麽风凉话。哼,晚上你不准盖被子!」 裴清和抿笑睇他,发现秋灿屁股上的布料有一小片深渍,走近查看道:「你衣服怎麽脏了。」 「哪儿脏?」 「是不是坐了小店没擦乾净的椅──」 「啊!」 裴清和一手摸秋灿屁股,听到秋灿发出惊吓而尖细的叫声,便知道秋灿裤裆里八成有什麽玄机,於是坐在床缘两手撑在後方壁面,不让秋灿逃脱,压低嗓音问:「你做了什麽,都交代出来吧。一早你是不是去找杪杪了?」 秋灿瞳孔张缩,讶道:「你知道?」 「他那家伙看起来一板一眼很正经,其实最会出馊主意。他让你干什麽了?」 「我只是跟他说,你怕我疼,没怎麽碰我……」秋灿自己也觉得跟商杪杪聊到这事很可笑,八成是在闲聊瞎说时,无意间提到了这事,反正商杪杪是不可能笑他的,而且又不会四处乱生话,便有些口无遮拦的聊天。 「然後?」裴清和揪起眉心睨秋灿,目光往下挪,秋灿主动解了自己腰带。 「讲不出口,你自个儿看就晓得。」 秋灿扁嘴,臭脸宽衣,但这对裴清和来说俨然是诱惑。 「我来。」裴清和接手替秋灿揭开衣衫,此时不像冬天穿得多,两三件衣裳轻松就撩开,因为两人都流了些汗,蒸散些许淡淡的药香味,并不难闻,加上秋灿身下有股麝香味儿,将底下蔽体的衣物全解开後,裴清和面无表情的盯着秋灿胯间。 「你这是……」裴清和喉音乾涩,神情和表情明显有起伏,无法如上一刻那般淡然沉着,只因情人下体插着一根角先生,那是拿来自渎的情趣工具,看外露在秋灿穴口的底部应是白玉雕琢,用细丝揉成的绳子绑在大腿根,底座中央有个软塞,里头用来填药或其他东西。 「我……我想这样你若想要,便随时……」 裴清和阴沉着脸挑断系绳,将角先生抽出来,因为动作太快,秋灿冷不防一阵颤栗和呻吟,他立刻便心软,皱眉轻斥:「谁要你这麽傻,你就带着它上山?你、真想狠狠揍你一顿!」 「可是它那麽小,我以为还行。」秋灿抹了额头的汗水,裴清和轻轻拍他脑袋,他低头问:「那你不想要麽?」 裴清和瞪了眼被自己扔到一旁的工具,那东西确实不大,像嫩笋似的,只是有别於一般雕成龟首,那根东西是雕成蛇首,通体玉白有蛇鳞,蛇的唇窝正流出乳白膏油,带了点甜的气味,光看都觉得秋灿会受不了。 「里头装的什麽?」 秋灿抬头,一脸无辜的回答:「普通的、润滑的东西。我以为你会高兴,结果……哼。」 「我不喜欢你伤害自己,也不喜欢你拿那种东西捅自己。」裴清和心里暗骂:「商杪杪你这浑帐!」 「再乱听商杪杪的鬼主意,你跟他就惨了。」裴清和委实气恼,但他更气自己。「对不起。」 「啊?」 「我以为自己够体贴你,没想到反而让你不安心。一厢情愿的忍耐并不算是真正对你好,唉。」裴清和握住秋灿双臂,在他额头吻了下。 「裴大夫……」 「还这麽喊我。你把命都给我,还不肯改口?」 秋灿赧笑,确实如裴清和所讲的,从前喊裴大夫还觉得能保有一点距离,现在又何必如此,於是张口唤道:「清和。」 这一声清和意味着他不仅命交给此人,心亦然。 裴清和搂着秋灿慢慢躺下,低声问:「那东西还没我的大,你怕不怕?」 「怕还主动勾引你,我又不是白痴。」 「你把自己弄得这麽湿,是怕我不好进去?」 秋灿抿嘴把脸别开,僵硬点头,整张脸发烫,脑袋也晕呼呼的,他伸手摸摸裴清和的脸,余光瞄见裴清和给自己褪下衣裤,不久便觉得後庭塞进滚烫坚挺的东西,一下子就将甬道填满,受刺激的穴口不停抽动,绞着裴清和的阳具。 「啊、啊嗯……清和、呼……真,你真表里不一。」 「什麽?」 「明明一脸什麽也不会的,的样子,可……什麽都、都跟你这张脸不同……啊啊嗯、嗯,啊……真坏!」 裴清和感觉到自己被彻底接纳,紧紧包覆住,舒服得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抽送起来,并不停亲吻秋灿的脸轻声道歉。 「秋灿……对不起,真舒服,你真舒服……呼,呼……」 裴清和架高秋灿两腿,欺压在秋灿身上,两人抱在一块儿喘息、呻吟,销魂的滋味难以言喻,一时间谁都没办法讲话,只有私处毛发和细嫩的肌肤磨擦,肉体相击的声音,体内血液沸腾,彷佛还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嗯、呃嗯!嗯!」 「啊啊、清和。啊──」秋灿忘我的浪叫着,不仅股间湿稠,下腹也一小滩湿,原来自己泄了出来,裴清和那根粗长的肉杵仍执着捣弄,过了会儿才缓下动作,趴在他身上轻喘。 裴清和红了脸,有点困扰的望着秋灿,秋灿觉得那眼神别有深意,小声说:「你没尽兴?」 「可以再要麽?」裴清和撑起身,觉得身躯紧贴好像快烧起来似的,怕秋灿不舒服。 秋灿在对方让出的小空隙里转身趴着,微微点头,自己抬起臀蹭着裴清和,两人亲昵拥吻了好一会儿,裴清和才握着彷佛比刚才肿大狰狞的东西插进殷红的穴口。 秋灿低声呻吟,浑身轻颤,裴清和宠溺的亲他,一手和秋灿手指相嵌撑在床板上。 「好深啊、啊啊嗯、呃,呃嗯,清和……到我里面……嗯、嗯唔……」 「叫得这麽……甜,呼……你嘴也不是特、特别坏。往後就这麽……不分开了。」 秋灿觉得这时讲也不能讲,勉强想回话的裴清跟他一样言语变得零落散乱,十分好笑,张口哼笑了声却又皱着脸哀哼,其实是舒服得欲仙欲死,他忽然发现原来最舒服快乐的时候,扭曲的表情跟痛苦的时候很像,甚至差不多。 裴清和做完这回同样浑身是汗,秋灿身体因高潮余韵变得极为敏感,好像龟头被风拂过都要他蚀骨销魂似的,受不了这余波荡漾的诱惑,秋灿转身仰躺,两手抱起自己大腿,架着膝窝朝裴清和露出求欢的姿态。 「你这妖……」妖什麽的实在骂不出口,裴清和倒不担心被榨乾,自己早就积欲已久,便趁秋灿想要时解决了吧。於是又提枪入穴,要将洞里妖怪杀得一只不留。 秋灿於是哭喊起来,牙关挤出片段词语,有时下流露骨,像是让裴清和蹂躏他,恣意干他小穴,将精液丢在体内。 他渴望裴清和的全部,也不再怕表露出淫荡放浪的模样,虽然平常会害羞,但此时又有什麽好保留?他知道裴清和绝不会唾弃他,就算他下流也不会是为了自己。 宛如野兽般交媾,漫长的拥吻和抚摸,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船已经漂到湖心,隐於浓雾里,窗口洒进幽微月光,他们还陶醉在对方所给予的温柔和激情中,难分难舍。 直到秋灿趴在床板上,连呻吟声都哑了,裴清和才忽然惊醒退出来,找了蜡烛点燃灯光,秋灿躺卧的姿态委实淫靡,两腿屈起张开,曝露出私穴来,小洞皱折填满了白浊液体,一旁布料有乾了的痕迹,刺满桂花与卯花的身躯密布吻痕,连腿根也不放过,裴清和紧锁眉心,觉得自己真是禽兽。 反观裴清和背上那只火凤,其实也留了不少爪痕,但凤羽火红,看起来自然不明显。 「秋灿,还醒着麽?」裴清和把秋灿两脚并拢,轻轻拍他脸颊。 「唔……饿……」或许是这地方偏僻,不怕惊动别人,秋灿喊叫时没什麽收歛,便伤了嗓子。 「你饿,我去弄东西吃,你躺着休息一会儿。」其裴清和自个儿的嗓子虽然沙哑,比以之前还低沉,但却是神清气爽的模样。 「来,喝点水。」幸好他带了茶水,添了些野蜂蜜和了之後先倒给秋灿润喉,自己才拿了块布沾湿抹身,迅速穿套好衣裤就去准备晚饭。 那晚秋灿闹肚子又发热,裴清和开始庆幸他们带了医箱来,要不只得连夜折腾回玄草堂,扫了出游兴致。然而罪魁祸首是裴清和自己,他没有丝毫怨言,反而觉得能和秋灿逃开尘俗到这样僻静的地方很好。 秋灿熟睡到隔天近午,躺在整理乾净的床上展开手脚,一边怪哼一边伸懒腰,觉得筋骨好像前一天被全部拆解又重新组好似的,虽然还是有点酸疼,但更觉得畅快。 睁开眼想喊:「我饿、裴大夫,饭!」的时候,裴清和刚好进来,有点雀跃的走过来喊他。 「秋灿你醒啦,快跟我出来看。」 「啊?什麽?」 「有东西给你瞧。」 秋灿望着裴清和闪闪发光的脸,体会到何谓容光焕发,他觉得裴清和整个人都在发亮,观音菩萨也没这麽高调,但那张眯起长眸的表情很殷切,像是急着分享好事。 「你这模样真可爱。」秋灿嘿嘿笑了两声,像调戏妇女似的摸裴清和下巴,後者不恼火,拉他的手把人往外带,秋灿抱怨道:「还没洗脸梳发呢。」 「有什麽要紧的,这地方没别人。」 「说得也是。」秋灿点头就被裴清和往外面拉,并发出疑问:「到底要我看啥?」 第21章 贰壹 从幽暗船舱朝光明处走,几阶之距便宛若另一个白雪纷飞的世界。 眼前有无数纤薄雪白的光点在飞舞,它们不断自秋灿和裴清和头顶飘起,与风缱绻,又飘零於雾里,那是一朵朵、一片片的卯花。 原来天快亮的时候裴清和就醒来,发现船漂到了开满卯花树丛的盆景岛之间,於是收集许多卯花枝条到船上,费了番工夫装饰在船顶,水面铺满粉雪般的白色花瓣,随水流动,彷佛船行走的轨迹。 秋灿两手高举,让花瓣落到身上,抓在手里,前一晚他哭的表情和此刻的笑颜,看在裴清和眼里单纯得像个孩子。 「瞧,不会融化的雪。」 「呵呵。」裴清和拈了一个指甲大小的花瓣贴到秋灿眼尾的小痣上,蓦地烙上轻吻,秋灿用眼尾觑他,眼角眉梢盈满悦色,笑得极开心。 裴清和被秋灿拉着双手绕圈,秋灿忽然腿软,他及时把人捞到怀里,那人开怀大笑,靠着他叫喊:「裴清和!裴清和,你好样的,竟敢把我当姑娘哄啊你!」 「呵嗯。」 「可我真开心,有人爱有人疼,真开心!裴清和,裴清和啊啊啊!」 裴清和笑着深吸口气,也抱着人学他喊:「秋灿!秋灿!」 「裴清和!」 「秋灿!」 「蠢死了你!」 「你才是!」 「可我喜欢!」 「喜欢什麽?」 「喜欢你啊,喜欢你,也喜欢你喜欢的我──裴清和,哈哈哈哈──」 两个人相拥笑成一团,傻瓜似的,也不怕被取笑肉麻,更羞耻的事都做过,也不在乎更蠢一些。 秋灿举起左腕说:「我知道你在里头藏的药。」 「哦?」裴清和心里讶异,不动声色问他:「所以?」 「你要是敢比我早走,我就把毒药吃了。」 「那里头的药不是给你的。只是以防万一放进去,许久没换,料想也失效了。」裴清和说的话半真半假,药效过期这话是假,他怕秋灿哪天闹脾气吞了毒药,那可是见血封喉,要命的毒。 「既然失效了你紧张什麽?」秋灿扬笑道:「逗你的,我哪这麽傻吃毒药。只是想跟你说,你没有事能瞒住我,我永远不害你。」 「我知道。」 秋灿哼哼笑了两声,默默去拉裴清和的手,乘了一艘开满卯花的小船,好像是座小雪山,远看又像糖霜糕点。 两人静静相望微笑,秋灿想起什麽似的又提起:「对了。夜里的老鼠就随牠们去,你一个一个杀,牠们还是会记恨的。」 秋灿跑回船里从医箱里拿了一盒东西,里头装的物品发出不少金属相击声,他对裴清和说:「这是我以前的吃饭家伙。以後不偷东西便用不到它们防身,今天把它们扔了,彻底改头换面。」 他讲完捧着盒子站到甲板前端,作势要扔掉,但就这样定住动作,裴清和过来拍他肩笑道:「别扔了吧。毕竟费了不少心血制的东西,留下作纪念也好。」 「真的可以麽?」秋灿回眸,眼睛泛着水光好像快哭的样子,看来相当舍不得这盒暗器跟私藏的利器。 「嗯,留下无妨。」 裴清和没讲的是在玄草堂地砖下、檐瓦间各种能想像得到或想不到的空间,都藏了他的兵器与剑。他自己舍不得扔,又有何立场要秋灿舍下呢。 「我睡觉时想到一事,其实我以前跟恶棍们混的时候,学会不少钓鱼的技巧,要是有天你不想当大夫了,我想我可以养你。呐,一整天都钓鱼,河海溪川我都钓过,还曾经到矶石熬过几天几夜,不怕的。这麽多年是一定生疏,可让我练练应该成,吃不完的还能拿去卖。你就在家当贤夫,打理家务,管管帐,我用多的钱给你买琴,闲暇时合奏娱乐,多好啊。」 裴清和听得一直微笑,没说好或不好,看起来是挺开心的,秋灿年纪比他小,他一直想照顾秋灿,但是对方有这份心,实际上也曾被照顾过,那感觉着实是温暖难忘。 「你哪来的闲钱买琴。」 「偷偷跟你说。我在别的地方有私藏财物,一直没别人知道,可我不再干盗贼,有机会就把它们都卖了,换笔钱做点小生意也是可以。」 「不喜欢玄草堂?」 秋灿微愣,想起邻里间的闲话和眼光,随即摇头扬笑道:「没有。我只是讲讲,随便想的。反正将来的事难讲,这些不过是一个可能性吧。」 这种时候裴清和的直觉见鬼的敏锐,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吭?什麽事,你说呢?我能有什麽事,哼呵呵。」 「秋灿。」 秋灿本来轻松笑着,後来摆出认真的表情望着裴清和,抱住对方说:「我可是什麽都给你了。你千万不能不要我。这话说来很见笑,可我是认真的。裴清和,我就只有你,你知道不?」 裴清和紧紧回拥,心疼道:「我知道。」 裴清和知道的不仅如此,他还晓得秋灿偷偷去钱庄存钱,用的是裴清和的名字,那庄票藏哪块砖哪块瓦,裴清和都心里有数。 尽管秋灿平日吃住用的都是裴清和的,乍看就像裴大夫在米缸养了只肥老鼠,但秋灿把所有攒来的财物全记在裴清和名下。 他还晓得秋灿默默记下他爱吃的饮食,有时跑去买,带回来就说是别人送的,其实是怕被他唠叨乱花钱。若要出门到外地出诊,秋灿一定前两天就帮裴清和薰衣物,缝补衣鞋,自己做乾粮,跑去寺庙求护身符再偷偷塞到他医箱跟行囊里。 他们都是孤独惯了的人,习惯没人照顾,更没学过怎样照顾人。裴清和还好一些,因为大夫的这层身份还懂得与人交际往来,秋灿却不同,有些付出讲了更别扭,因此只是默默做,裴清和也不提,他知道那会令秋灿尴尬。 他一直都明白秋灿很努力想照顾他,哪怕真的很笨拙,好几次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倘若来生……」裴清和自知贪心,他实在太想独占秋灿,下一世、再下一世,竭尽所能的跟着秋灿。但他晓得秋灿爱自由,这句话只起了头,便没了尾,无疾而终。 秋灿等不到後半句,歪头觑他,笑说:「来生怎麽?」 「没有。」 「奇怪啦。今日不贪心啦。」秋灿调侃他,嘻笑道:「你该不会想说,来生我若是女人便娶我,你若是女人便要嫁我吧。先讲清楚,我绝不会是个好夫君的。」 裴清和无言以对,面色微哂,脸皮微微泛红。秋灿睁大眼指着他笑说:「真给我讲中啦!啊哈哈哈。」 「就算来生你我仍是男人,我还是会这麽看着你。」 秋灿挑眉,双手抱胸问他:「你怎麽看着我?」 裴清和不好说自己是充满爱意,秋灿便顺势拿来调侃他,邪笑道:「知道啦。裴清和,原来你一直都色眯眯的看着我,怪不得眼睛老是眯成那样。」 「……」裴清和无奈叹气,懒得辩驳了。 他们在镜湖度过了三天,一同返回丰姜玄草堂,越是接近平常活动的范围,裴清和发现秋灿离自己的距离越远,起初以为是错觉,但走在坡道上时,秋灿远远在後头十几步的距离,假装忙着拎东西没空看裴清和一眼。 加上一些人远远对他俩指指点点,裴清和便把秋灿心里藏的顾忌猜出一个大概,乾脆停下脚步原地等人走来。 秋灿慢吞吞爬上坡瞟他,问:「干什麽?」这态度和在游湖时落差极大,冷淡又无礼。 「一回来就躲我,你是不是怕别人误会什麽,所以刻意疏远。」 「你多心了。」 秋灿冷漠的扫了他一眼准备往前走,手里的东西就被裴清和接过,两人都空了一手,裴清和当街就握住秋灿的手。 「干什、干什麽?」秋灿像沾到脏东西一样忙着甩手,却甩不掉。 「我不介意。你介意?」 「我……我怕你会被……」 「怕我被唾弃,没人肯上玄草堂?」裴清和笑道:「顺其自然吧。我有你,什麽也不怕。你也不怕,你有我。」 秋灿的眼光原本还畏缩退怯,听了这番话就只是盯着裴清和衣襟,瞄了眼他挂着的平安扣,而後低道:「你小声一点。」 「害臊?」 「我怕别人受不了你肉麻啊,裴大夫。」他故意这麽喊,窃喜在心。 直到现在,秋灿仍认为他与裴清和的发展是不可思议的事,当初相识并没料到会成为这种关系,不过与严泓之那段路依然是避不了,他怎麽都放不下亲弟弟。 话说回来,丰姜是个繁荣的地方,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也许有无法接受他们这种感情存在的人,但应该也有接受得了的人。不管怎样就如裴清和所讲,现在不偷不抢又不杀人,怕他什麽? 想到这儿,秋灿安心许多,跟在裴清和身後等着他开门,余光瞄到有人站在坡道高处注视他们,他转头一望就这麽愣在原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裴清和开门跨进玄草堂,将东西往屋里摆,却不见秋灿跟进来,回头看的时候发现秋灿侧首一脸恍惚,好像非常惊讶的看着什麽,他朝门口唤了声:「喂。不进来?」 秋灿恍若未闻,转身跑走,裴清和立刻警觉的绷紧精神,立马追出去。他对秋灿见到什麽并无头绪,只是出於一种本能,他觉得有事要发生,而那会破坏他们还算平静的生活。 究竟是什麽让秋灿看懵了。关於这点裴清和不知道,更不敢想,但他必须去探究,秋灿会有那种表情,连他的呼唤也没理睬,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不对,裴清和的记忆反驳了自己,他想起自己曾看过秋灿那样,彷佛丢了三魂七魄一般,他见过的。那时他们在龙霜城,他借住在秋灿家里,一天秋灿睡在门口浑身酒气,烂醉如泥,醒来之後便像丢了魂魄。 後来裴清和才知道严桦的事,将当时的情形做联结,知道秋灿当时伤心成那样是因为死了弟弟。如今,如今还能有谁让秋灿不顾一切追上去的?严泓之?不,那不可能。 「秋灿,秋灿──」裴清和开始慌了,他沿河川跑,追到一座林子里放声呼喊。忽地听到林子里传来哀凄的哭声,沙哑又悲惨的叫着,他听出是秋灿,找到人的时候秋灿趴跪在地上发抖,哭得不能自已。 「你怎麽了?」裴清和跑上去把人扶起来,秋灿靠躺在他身上仰首呐喊了一个名字,是严桦。 「不要走──你不要走,严桦,咳、原谅我……」 无论裴清和怎样哄劝,秋灿都无法冷静,眼泪鼻涕一直流,整张脸胀红,像是发疯似的,甩着头将发髻弄乱,最後昏倒。 裴清和的心脏跳得又快又乱,他从没见过秋灿这般失控,而且他根本没见到任何人出现在树林里,只有一种可能,秋灿被下了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裴清和立刻给秋灿把脉,抱回玄草堂做了各种检视。然而,检查不出任何结果,顶多就是秋灿浑身发烫,像感染风寒,累得昏睡而已。睡梦里秋灿不停梦呓,喊的都是严桦,裴清和真的很害怕,怕秋灿就这麽让严桦的鬼魂给勾走了。 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也有许多奇人,就算秋灿真的这麽走也有可能。裴清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书案和架上的书册被他翻得乱七八糟,因为不知病由,他实在不敢给秋灿下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要是秋灿走了,他还能活麽? 「裴……哥?」 听到有人喊自己,裴清和抬头看向房外,商杪杪一脸错愕站那儿,商杪杪没想到裴清和居然没发现自己,更被裴清和可怕的表情给震慑住,裴清和像深山妖魔般踱来,两手搭在肩上阴沉质问:「你都给秋灿做了什麽?除了角先生你还给他做过什麽?」 商杪杪疑问道:「没有啊。他怎麽了?」 「他出事了,病卧床榻。你要是不能救他就滚。」 商杪杪不怪裴清和这态度,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到房里查看秋灿情形,问了裴清和几句,裴清和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商杪杪,接着就听商杪杪再度叹道:「裴哥,你是关心则乱啊。还记得许多年前,有人从外域引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麽,用得好便是药,用不好即是毒。」 「关我何事。你想扯废话就滚。」 「其中一样是虫草,当年我见识过整个村子因此灭村的情形。虽然对年纪轻的孩童才有毒性,可是把它跟异邦一种怪虫的屍体烧成灰,就会让你我这样的大人产生幻觉,严重的话……」 裴清和闻言愣住,狐疑的瞪着商杪杪说:「我记得那批东西早就给销毁了。」 「谁知道呢。黑市可能有。说不定负责销毁的人自己藏了。」商杪杪走出房外,在院里说:「我这就去查,其他的你想办法。这毛病不会马上死人,秋灿平日又健朗得很,但拖越久越不利。我先走了。」 裴清和的手心都是汗,指尖发凉,回头看着秋灿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这事有了一个方向,但他越来越旁徨,因为秋灿若真是中了那种古怪的迷药,以他所知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取用龙霜莲花及花露服下。 当年中毒的人没能到龙霜城,就算到了,也没有这麽多龙霜莲,而城主更不会把这样的东西交给外人,中毒的人意识徘徊在梦魇和现实间,最後发疯,有的被自己的梦活活吓死,有的会自残,或是失去生活的能力虚弱、饿死。 心会废掉,肉体自然跟着残败,就算活着也只是累赘,或许连自身是谁都遗忘。 尽管裴清和六神无主,但手上已开始收拾东西,拿了几张没到期的庄票去向熟人换现银作盘缠。他知道秋灿不想回龙霜城,野外说不定还找得到龙霜莲,他心忖到时请绦草堂的人帮忙安顿秋灿,自己上高山找。想定之後裴清和就去借盘缠,顺道找来马车,连跟商杪杪当面交代都没时间就驱车往北。 路途本就遥远漫长,裴清和一心记挂秋灿的毒症,路上连换好几匹马,连车轭都因此折断,裴清和不敢耽误,以往节俭的人顾不得这些,乾脆又换了新的马车,雇了人在前头驾车,自己则抽了空闲在车里陪秋灿。 不分昼夜赶路,几乎花光借换来的钱财终於到了绦草堂,叶云隐跟一个医童看到裴清和的时候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筛子掉到地上。 「怎麽搞成这德性?像逃命似的,裴师父要杀你是不?」 裴清和笔直冲上前抓了叶师弟的手说:「拜托你照顾秋灿,他中毒了,我得再往北上山找龙霜莲。」 「他中毒?」叶云隐听到他要找的东西,心里就有了底,转头说:「我去叫蓝大夫看。」 「苡浱他吃太多闹肚子,谁急着找他?」魏大夫从屋堂小道绕出来,看见裴清和狼狈的模样,胡子都没刮,以往眉清目秀的样子荡然无存,惊讶的呆在原地,半晌吐出一句:「云隐,这你朋友?山上来的?」 「是裴师兄!」叶云隐大叫,气呼呼的跑去马车把秋灿抱下来。 魏大夫跟进屋帮秋灿把脉,问身後站着的裴清和说:「还以为谁能把你搞成这样,除非是裴素炘要杀你,或是跟其他古氏族的後裔反目,要不然……他这样几日了?」 「四、五日。刚开始还能清醒一个时辰左右,然後嗜睡,醒来的时候一直说他看见自己弟弟的亡魂,可谈别的事脑子都清楚得很。昏睡时多梦,只能趁醒着给他进食,但这两天醒来就剩一柱香的时间,甚至更短。」裴清和看秋灿的情况越来越差,提了肩上的包袱扭头要走,丢了句:「我去找龙霜莲。」 「直接去求严泓之吧。」魏大夫说。 「不成。他跟秋灿……」裴清和曾听秋灿提过一些关於严泓之的事,那个再不相见的话也讲过,他很怕,他怕一旦让严泓之知道,自己会永远失去这个人。 「野外是没有龙霜莲的,要是有的话,龙霜城还会煞费苦心的培育它?」魏大夫不停泼冷水,叶云隐在旁使眼色要他讲话婉转点,魏大夫偏偏不理,又接着讲:「再说,龙霜城就算现在没开花,城内说不定还有以往保留下来的乾制花叶什麽的,去求严泓之快一些。野外的花,少说得等十年才开,你等得了,这小子等不了。」 「把整座山翻了我也会找。」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要找多久?你急我们就不急啊!」魏荆澐破口大骂,和裴清和互瞪,叶云隐怕吓着孩子,早就将少年们赶到外头去,一回头就见他们俩怒冲冲狠瞪对方,活像要把对方宰来吃似的。 「你们别这样,容我讲一句吧。」叶云隐问裴清和道:「你想让秋灿少吃点苦,还是舍得他活下来却变成一个神智不清的人?若他安稳活下来,就算遇上困难,总还有个希望的……」 裴清和冷冷看着叶云隐,眼眶烫红把腰间的剑扔到地上,身无寸铁的跨出门槛说:「我去龙霜城。」 叶云隐有些尴尬无奈的叹了口长气,回头时魏荆澐给秋灿盖好被子,还以为魏大夫要他去打盆水来给秋灿抹汗,却听他道:「你刚才跟你师兄讲了不只一句。」 「我啐!」叶云隐啐了声,骂骂咧咧去打水。 魏大夫挑眉哼了声,回头神色凝重的看秋灿。 相较於裴清和仪容全无打理,满脸胡渣、青影吓人,连头发都披散乾燥,脸色苍白,秋灿虽然状况不好,但看得出被裴清和仔细照料着,嘴唇色泽红得不太寻常,但并无乾裂,几天没洗澡却不臭,想来是裴清和付出全副精神在照料。 「清……和,清和……」秋灿唇间低喃的不单是严桦这名字,还有裴清和。 魏荆澐摇头叹道:「你们的事我在这儿也听说过,莫非真是生来就注定好的,他前脚刚走你连梦里都惦着。冤孽啊。啧、啧。」 龙霜城周围千亩山地开满春天花树,梨花林雪白花枝交错,自高处观望宛如白浪,嫣红杜鹃依旧抢眼,其间还有白花荆桃、杏花、桃花,城里同样有它们的芳踪,更有棵树龄近百的紫丁香,衬着它的是白丁香。 一向给人寒荒冰冷印象的龙霜城,亦有繁花盛开时的风情,刚下过一阵细雨,城门外湿软的草地上跪了一名样子狼狈狰狞的男子,正是裴清和。 「我们城主不在。」守门的护卫是这样讲的,眼里对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充满鄙视。 裴清和握着双拳忍耐,既要求人便不该有任何冒犯和冲突,他依然用饱含内力的声音喊道:「在下裴清和有事相求,恳求城主出面一见。在下裴清和有事相求,厚颜请城主出面──」 城门忽然有了动静,能听见里头门轴转动声,沉重的大门远些看像是开了一道缝。严泓之双手负於身後悠悠从里头踱出,像是吃饱出门散步似的悠然来到裴清和面前,神情冷漠的打量裴清和,眼中有着一丝嘲讽,慵懒问他:「所求何事?」 低沉浑厚的嗓音略带笑意,想起以前在绦草堂与这人有些不快,眼下看到的景象让他有点好奇,等着想看好戏,这念头有些恶毒,但男儿膝下有黄金,看到此人跪着相求,严泓之心情甚好。 「求你赐我龙霜莲。」 「不可能。」严泓之扬起嘴角,忍不住哼出笑声。 「秋灿中毒。」裴清和握紧拳的手臂都浮出青筋来,再一次强调:「若没有它,秋灿恐怕……他……」 「我跟他已经毫无关系了。你凭什麽为他跑来求我?」 裴清和朝严泓之叩首,趴在地上哽咽道:「求你救他,不管你要我付出什麽代价,要我死也可以,求你救秋灿。」 听到这儿,严泓之再迟钝也嗅出不寻常的暧昧,他不想多问,只道:「他在哪儿?」 「绦草堂。」裴清和听到对方问,想来是有所动摇,高兴的抬头望着严泓之想道谢,却看到严泓之厌恶而冷漠的扫了他一眼後望向别处,对他说:「我还没讲我要你付的代价。」 「你说。只要我办得到──」 「秋灿得留在龙霜城。一生一世。」 「你……」 严泓之眼尾瞄他,慢慢扬起一抹浅浅笑痕说:「你可以选,看要他发疯、死去,还是要他活得好好的,哪怕没有自由。」 「裴清和,我不会要你死,天底下哪有这麽便宜的事。」严泓之知道失去所爱的苦,裴清和若死了,秋灿只会记着别人一辈子。 「求你……救他,我会走,我永远都……咳,不会再与他相见。」 「好。」严泓之转身说:「我回城带上解药,你先回绦草堂,等秋灿服了药之後你就得走。」 裴清和怨愤瞪着他,这人太过歹毒,就连最後一面也不让他们相见。他撑起疲惫的身躯要站起来,严泓之想到什麽似的又喊住他说:「且慢。还是等他醒了你再走吧。」 「真的?」 「既然你要离开,就该亲口告诉他不是?」 裴清和气得快呕血,漫天飞花,他却无心多瞧一眼,满腔怒火与悲哀都为了对方一个承诺忍了下来,他想起秋灿,硬是把这些委屈吞下。 「好。」裴清和表面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在严泓之兴味注视下颓然离去。 之後商杪杪飞书到裴清和手里,信里提及一些过往机密,列了几个可能保存毒药的嫌疑者,其中一人便是靖王。而引进那些东西的人亦是靖王,好像在炼制某些东西,为了试药而秘密把药下在几个村子,其中一个村子就是秋灿的故乡。 然而这些事对裴清和而言已经不那麽重要了。也许哪天他临时兴起去将靖王一干人等杀个精光,但那又如何?他要的东西,从来不是杀完人就能获得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3节 第22章 贰贰 他困得睁不开眼,照着眼皮的光有时是白昼的日头,有时是烛火,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但还是被梦魇困扰,很多人喊他的名字,有爹娘、叔叔伯伯跟娘亲的姐妹,也有邻居,还有弟弟,更多喊他的人是那些死了的恶棍。 有时努力试着清醒,掀开眼皮却只见到模糊的世界,看的听的全搅在一团,成了噬人的漩涡,日头像火球坠落在地上,有时月亮像是嵌在脚下的地里,变成他和弟弟画的图,上面有丛生花草,藤蔓树根把它们重重缠綑。 他掉进无底深渊里,被心里的黑闇侵蚀着,有个人丢了一个微微发亮的东西下来,好像是朵花,冰雪般薄透漂亮,忽然间自己就落在花间,在梦里熟睡。 「他醒了。」 听见叶云隐这麽喊,严泓之立刻赶到床边握着秋灿的手,秋灿像是不习惯见光,眯眼涩声问:「清和呢?」 这句话深深刺在严泓之心头,分离不到一年,秋灿眼中便全然无他,但他仍不动声色的回答:「让人去通知,他一会儿就来。」 秋灿听见裴清和会出现才松了口气,而後才讶异床边的人是谁,疑道:「怎麽是你?」 「只有我城内才有你中的毒的解药。」 「毒……」秋灿心里浮现了严桦的身影,立刻坐起来,掀了床要穿鞋跑去找人,他喃喃念道:「他没死,我要找咳、找……」 严泓之把眼前虚软的人捞回怀里,秋灿下意识避开他怀抱往床的另一头坐,他压下心里的情绪温声关切:「还好麽?」 「没事。清和呢?」秋灿认得这儿是绦草堂的一间空房,以前他打扫过,余光瞄了眼严泓之後,撑着柜子或家具有所顾忌的往门窗移动,严泓之并没有起身逼近,只是静静坐在床边望着他惶惑的样子。 「你在怕我?」严泓之苦笑。「从以前就是,我真这麽可怕?」 秋灿并没看他,只道:「你的心思难以捉摸,喜怒无常,又武功高强,谁知道你下一刻会想做什麽事。」 话刚讲完,裴清和就推开门进来,他见到秋灿清醒的样子惊喜的睁大眼,但又由於严泓之在场而什麽都不能表露,只是冷静的说:「看来你已经无事了。」 秋灿愣住,笑了声跟他说:「你怎麽啦?这种语气。」 「等你精神好些,我有事告诉你。」 「现在讲吧。是不是查出谁对我下毒?还是别的事情?」 裴清和看着秋灿有些迟疑,秋灿身後的男人无关己事的附和:「是啊,有什麽话现在讲无妨。毒既已解,秋灿身子也无大碍了。」 裴清和收在身後的一手握紧拳,五指在掌心压出鲜红的伤痕来,他垂眸低道:「我今天就要回丰姜。」 「啊,这麽快呀?那我得赶紧收拾,打理一下自己,清和,我──」 「我自己回去。你自己如何,便自己看着办。」 秋灿被裴清和冷漠疏离的态度吓了一跳,也不管严泓之在不在场,有点慌张的问:「是不是我中毒期间给你添麻烦,惹你生气啦?你告诉我,我给你赔不是。」 严泓之起身慢慢踱近他们,来到门口与裴清和错身之际轻哼了声,像是识相的走到外头透气,实际上确是给裴清和一个警告。 「不必。」 「清和别走!」 解秋灿中的怪毒并非服一次解药,而是逐日驱除体内余毒,费了两日,期间裴清和曾问严泓之道:「你打算我如何跟他讲?」 严泓之简短要求:「你得让他死心。对你,对南方。」 「严泓之,你就赌定我不会等他清醒後抢人麽?你我实力相当,倘若我不履约亦是可能。」 「是,我们实力相当,但你多了一个秋灿,哪怕要跟我同归於尽,你顾得上他?」 其实裴清和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没能耐把秋灿安然带走,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严泓之能留秋灿一命,他认为严泓之宁可毁掉得不到手的东西,也绝不便宜他人,他已经习惯腥风血雨的日子,原本就对世间没有罫碍与留恋,唯独秋灿他没办法赌。 裴清和想到秋灿还昏迷不醒,就知道自己根本别无选择,他知道秋灿愿与自己生死相许,但他狠不下心。 严泓之甚至恶意嘲弄裴清和,说道:「你是不是想过要跟秋灿一起死?只不过你舍不得吧。秋灿这个人一旦跟他相处过,只会越来越希望他好。你是杀手,但也是个大夫,又怎舍得秋灿为了你的私心而死。」 想到那时言语交锋,裴清和像是惊怕过了头,心情异常的平静,他甩开腕上秋灿的手,对秋灿说:「千江映月,可我不是明月,你也不是江水。」 「清、清和……在讲什麽呀你?」秋灿的声音在颤抖,他不晓得怎麽梦醒之後,现实里还有一场恶梦在等他。 「我还是不能为了你这样一个男人放弃凤京氏和族人,也不想被除籍。这些日我受够你惹出来的麻烦,我俩如此折腾并不会有好结果。」 秋灿用力捉住裴清和的手,睁大眼瞪他,虽不想轻易落泪,但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他难受得喉咙炙疼,哽咽道:「你乱说,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你、你是不是也中毒?你傻啦?你别吓我,我生气的!」 「走开。」裴清和用力甩开他,秋灿撞到一旁墙柜,红着眼眶斜瞪他,神情充满怨怼。 「裴清和!」 「长痛不如短痛,就当学个教训。」 「你是假的,你是冒牌货!」 裴清和淡淡凝视秋灿,怕自己忍不住会想抱着秋灿,收回目光跨出房门外,冷漠道:「随你怎麽想。一切情爱不过镜花水月,何苦执着。」 这话彷佛讲给自己听的,裴清和说完就走,一点回头的余地都没有,他疾行至绦草堂後头,穿过放餐饮器皿的膳棚和厨房狭道,一远离秋灿便浑身乏力的跪在地上,一手撑靠砖墙摀嘴闷咳。 蓝大夫悄悄留意他们情况,并不清楚裴清和方才在楼上与秋灿说什麽,只见严泓之出来就跑来关切他们,熟不知裴清和自个儿跑下来,他又因此跟过来,就看到裴清和不对劲。 「清和?」蓝大夫走来要拉他手,裴清和躲开,逞强道:「我不要紧。」 「你这是……」蓝大夫探到裴清和的脉象大乱先是一惊,接着裴清和就跪在墙边失去意识,他神情凝重的把人一手搭在肩上扛起来,带进屋里对叶云隐质问:「他们几个到底搞什麽?」 叶云隐错愕反问:「怎啦?」 「我看你师兄他可能走火入魔了。」 就在此时,秋灿在楼上哭号怪叫,怒吼道:「裴清和你有种别走,把话讲清楚!你个浑帐!」 绦草堂的人有个默契先将裴清和及其物品藏好,由蓝大夫出面去对秋灿撒谎,说裴清和已经先走了。当然,这是裴清和预先就交代叶云隐的说词,叶云隐如是转达给蓝大夫知道。 秋灿向来比较亲近蓝苡浱,便信了这番假话,拿了随身衣物就独自在街头晃荡,一个人走在春景无限好的街路,与之格格不入。 他根本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抛弃,毫无理由,裴清和就是不要他了。 秋灿在河边停下脚步,走到柳树下坐,就这样坐了一整天,直到严泓之接近他才用低微的话音问:「怎麽还在啊?」 「担心你。」 「有什麽好担心,怕我跳河寻短不成。」 「我就是这麽猜测。」 「死了也好。」 「你甘心?」 秋灿沉默了会儿,忽地跳起来扑向严泓之,两手死揪着他的衣襟咬牙问:「是不是你,他这样对我是不是因为你威胁他,你做什麽手脚?你若不交代,我就跟你拼了。」 严泓之平静注视他,蹙眉苦笑道:「原来你心中的我是这麽不堪。我能怎样威胁他了?你想想他对你的态度,像是我威胁的麽?」 「你……你用我的命威胁他,他舍不得跟我一起死,就狠心抛下我,等我将来再去找他!」秋灿有些语无伦次的讲着,两手一松开始慌张打转,喃喃道:「对呀,一定是,他是演的,作戏给我看。我不怕你,他更不怕你。他舍不得我,绝对舍不得,我死也要跟他在一块儿,他在等我去找他……清和在等我,我怎麽能误会他……」 秋灿咯咯笑着,诡异的看向严泓之说:「不管你耍什麽心计,我都不会上当。我去找清和,不管他怎样伤我,我都有办法揭穿他。」 「秋灿,他要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怎麽忍心伤你?你认识的那个庸医,难道是这麽容易动摇的人,只凭我威胁就对你冷言冷语?」 秋灿背对严泓之沉默下来,说实话他不敢深思,他知道裴清和的个性、脾气,了解裴清和一旦认定什麽便是什麽,想要改恐怕得换个脑袋。裴清和一向聪明,许多事情一点就通,但正因为裴清和太聪明,所以认定的事难以被破除。 正因如此,当裴清和对他表露情意,他也愿意交付一切,只是没想到对方竟会亲口说出要抛弃他的话,他根本没勇气面对现实,无论真与假,裴清和都不该这麽对他。 「关你什麽事!」秋灿红着眼睛瞪严泓之,像是死不认输,实际上他输得一蹋糊涂,连怎麽输的都摸不着头绪。 「自然关我的事。」严泓之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一点都比不上那人?我不计较你这麽快就变心,为何你不肯回头多瞧我一眼?」 「感情的事跟时间无关。」秋灿垂眸道:「我不想谈这个。别管我。」 「那今晚你住哪儿?你想回绦草堂?」 「不,不要。」秋灿不希望再麻烦那些人,也不想让他们操心。「他没拿走给我的信物,我现在就去追清和,赖着他!」 严泓之眼神一沉,喊住秋灿,然後朝他伸手摊开掌心,躺在他手里的东西正是秋灿送给裴清和的平安扣。 「他连这都不要了。你说,他是演戏?还是被我威胁?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回头多望你一眼?有些人爱着的时候甜言蜜语说不腻。不爱了,就什麽也不是。」 平安扣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秋灿过去拿了它,扬手想投进河里,但始终狠不下心来,两手垂在身侧动也不动,过了很久才转身迈开脚步。 「去哪儿?」严泓之问他。 「把它拿去当铺换钱。」 秋灿一转身就紧促的抽了几口气,接着蹲下来放声大哭,不顾旁人侧目。哭得太久太用力,秋灿一度脑子空白,等稍微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被严泓之带回龙霜城了。 「先回我那儿,我再让人给你整理新的地方住好不?」严泓之搂着他的肩,像朋友一般轻松坦然的讲话。 秋灿心情低落没想太多,加上对方还算言行有分寸,他便没有当下拒绝,宛如迷途幼兽跟在严泓之身後走,回到他曾待过一阵子的地方。 虽然不是头一回住龙霜城,心里还是感到有点不自在,他想这里不是他憧憬的归属。他此生难得鼓起勇气去梦想的归宿,是在更温暖的地方,在那样的将来里本该有个叫裴清和的男子。 「累了先睡一会儿,用饭再叫醒你。秋灿?」严泓之一回头就看到秋灿满脸是泪水,一手搭他肩轻问:「又想那事了?」 「不是我要想。是它一直跑出来,一直跑出来……我没办法。」 很多事无法遗忘,只能搁置,等它逐渐淡薄,褪去,并在内心深处不安的想着,有天它会不经意的再浮现,只是那时也已经不像当下这般激动了。 然而很多事越想确定是不是淡忘,它们就会越鲜明。 住在龙霜城的头几日,秋灿双眼常常是肿的,把自己闷在室里掉泪,谁都安慰不来,就算严泓之取笑他像个娘儿们,他也毫不在乎。 心爱的人不仅离开自己,还用最伤人的态度跟言语,被旧爱说像娘儿们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或许这才是自然的……」一日秋灿在榻上睁开眼,嗓音微哑的喃道。他想,自己本来就不是多讨喜的人,严泓之执着於他也不过是因为这张脸给的魔障,裴清和说不定也只是一时意乱情迷。 秋灿给这件事找遍理由,想尽各种方式解释,但似乎比让人信服世上有鬼神还难。幸福甜蜜的时候他不是没害怕过有天一切会结束,宛如梦幻,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麽突然。 「又发懒不想醒来?」严泓之很自动的开门进秋灿房里,秋灿从不栓房门,大概是因为也没什麽好被拿走的,严泓之端了饭菜进来,外面太阳对秋灿而言太过眩目,这几天秋灿只关在屋里不出门,连夜晚都如此。 秋灿坐起来把衣襟拢好,长发拨到後头,几绺青丝落到颊边,已经哭不出来眼泪,双眼不再红肿,取而代之的是眼下泛着黑影,他用憔悴不振的语气低道:「搁着吧。我饿就吃,多谢。」 「何须客气这个。只是今天我得盯着你吃完才走。」 「你忙你的。」 「先前你也说饿了就吃,吃一、两口算什麽?」严泓之叹道:「你照照镜子看自己瘦得像什麽了。」 「太瘦不像你的严桦是不?」 「秋灿。」严泓之压低嗓音喊他,显然不太高兴秋灿的态度这麽带刺。 「你没必要收留我。我在外头漂泊惯了,随便都能活的。饿个几天死不了人,这几年也不闹乾旱,渴了哪儿都有水。」 严泓之宠溺一笑,捉到破绽说他:「那你怎麽不走?」 秋灿抬头看他,然後笑哼了声点头喃道:「说得也是。」语罢就走下床榻套上旧鞋,目光停在鞋尖补丁的地方呆了会儿。 那块补丁是裴清和给他缝的,以前他老说自己有许多宝物能变卖钱财,裴清和要他节俭一点,什麽都舍不得扔,亲手给他补了衣鞋裤子。 「这就走。多谢你。」秋灿淡淡说完,走没几步就被严泓之从背後抱住。此刻的秋灿实在太过脆弱,精神罔罔,没有力气再思考自己该不该借助他人的帮忙。 「别再对我好了。我还不起人情,什麽都还不了。」 「没要你还。留下来。」 「我爱的是别人。」 「往後我会再让你爱上我。」 秋灿两手贴在对方环抱自己的手臂上,怎样都扳不开对方,失笑道:「何苦自欺欺人。你,唉。」 「你相信我没对那庸医做什麽了?」 「不管你有没有做,我都不会接受他离开我。」 严泓之叹气,又告诉他:「若是我想抢回你,把他杀死不就得了。」 「你会麽?」秋灿回眸一笑,眼里满是嘲讽。「虽然不是很懂你的心思,但我多少能猜。你自尊心比谁都高,这麽骄傲又是一方霸主,岂会为了情爱之事轻易动了杀意,更何况你根本不将对方看在眼里,杀了裴大夫,不就等於你承认他是我爱的人。」 严泓之双臂有些松了力,面色愁苦长情,心里却是狼狈不堪,只因为秋灿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绝不会承认秋灿心里有别人比自己更重要。 「你一点都没喜欢过我?」 秋灿挣开严泓之怀抱,往前一步想了想回答:「何止喜欢,简直入迷。只不过我想到你,心里就难受。你根本分不清楚我跟严桦,不,就算你分得清,可我心里始终有我弟的影子。你永远不会只属於我。」 「那个大夫就是这点赢我?」 秋灿转身偏头,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光觑着他,徐徐吐呐後,无奈的说:「你想赢什麽,我这儿可是什麽都没有。不就剩副臭皮囊了麽……」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严泓之上前搂住秋灿的後腰,让人贴着自己,秋灿双手抵在他胸口一脸茫然,愣了下才会意过来他的意思,再秋灿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堵了那张要拒绝自己的嘴。 「唔、呃嗯。」 秋灿吓得推开严泓之,两人直接在室里过招,先前有裴素炘替他打通阻滞气脉,虽然真气精纯许多,又跟裴清和学过一点功夫,但只是皮毛,出严泓之教过的招更是没有胜算,但他赢在严泓之处处相让,对他心软。 趁着严泓之出手迟疑的空隙,秋灿取出挂在墙上装饰的软剑朝严泓之画过,锋芒闪烁,严泓之眯眼後退,秋灿握着剑一脸惊诧,严泓之伸手抹过自己脸颊,原来被破了相。 「呵呵呵。」严泓之不怒反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向秋灿,後者步步退怯,被逼到墙面没有退路,只能皱眉瞪他,问一句:「你想怎样?」 「你不杀我?」 秋灿无语,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毕竟曾对此人有过感情,何况对方又百般包容相让。犹豫之际,严泓之霸道的将人压在墙面索吻,秋灿的剑落地,双手成拳拼命殴打对方,但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加上几日没好好饮食,气力大不如前。 严泓之尝到嘴里漫开的血腥味,他不在意秋灿咬伤自己,秋灿自暴自弃瘫着不回应,他将人抱回榻上,指背抚过他鬓颊把发丝撩到耳後,轻语:「你还有我,秋灿。」 听到这句话,秋灿悲从中来,只因这话不是裴清和对他讲,偏偏是不敢也不愿妄想的人,他鼻子一酸强忍住哭意,看着严泓之如何脱了他们俩的衣物,见了他身上的刺青先是一愣,但还是那样沉迷的亲吻自己。 严泓之给予的碰触对秋灿而言变得很陌生,尽管他一再安抚,秋灿依然恐惧发颤,就算身下的人精神已经禁不起更多打击,他还是渴望不已。 而秋灿却不敢去想是谁在吻他,是谁的手指正奸淫他的私处,他闷哼压抑,开始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单纯想要被喜欢、被珍惜,他想要的只是自己喜爱的人能回应自己,哪怕只是一个略带暖意的眼神。 严泓之把秋灿的小穴拓软,掏出粗长的阳根插入,一想到那里还可能别人碰过便有些恼火,努力的插到深处,顶得秋灿痛哼了声,他紧张低头查看,发现秋灿无助的望着自己。 那张满是惊恐旁徨的表情像在求饶,但严泓之哪可能为此心软,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无论怎样他是不会妥协的,只把秋灿双眼拿衣带蒙着,狂热粗暴的侵略他唇舌。 「唔唔嗯、呃嗯,不,哈呃,啊嗯!」 严泓之一口一口嘬着秋灿的唇,慢慢挑逗他耳朵和身上敏感的地方,往下轻囓着乳尖,秋灿沙哑的发出尖细呻吟,抵在两人下腹间的阴茎兴奋肿大,看见秋灿有如此反应,严泓之不禁狂喜,卖力往甬道深处捣着。 这对秋灿而言只是件无力抗拒的事,身体有时不怎麽受控制,就像心里悲伤欲绝,但肚子还是会饿,若是他就会选择吃饭,生存的本能若没有那麽强烈执着,他也不会苟活至今。 对於自己被严泓之侵犯还能获得快感,秋灿的揪结比起以往来得短暂,内心矛盾撕扯的痛楚不亚於肉体,只是他乾脆就放弃了。 这不是他讨的,错不在他,何况又不是没被这人干过,现在不过是历史重演,错一次是错,错两次也是错。反正他心里最爱的那人不要他了,他又何必爱惜自己,谁会心疼? 很多事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却又太过自信,往往被自己给骗了。自欺欺人只是因为不想认错罢了。 蒙着眼谁也看不清,秋灿开始觉得自己不是自己,那人不要他,他也不要这身体,只要当下快乐就好。於是他放纵,跟着严泓之的情绪一同起伏,或许没能如想像中快乐,但这一刻他可以不必思考,不必感受那些痛。 严泓之做了他想做的,秋灿累得又睡去,他帮秋灿清过身子、换了衣裳,躺在一旁静静凝望,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描绘秋灿的五官,他心里很清楚这是秋灿,但正如这人所言,严桦的模样还在,深深刻在心里不曾消失过。 「你回来了。」严泓之低喃,菱唇扬起浅弧。他怀疑过自己有没有怜悯之心,但有没有都无所谓,他不需要,只是知道有人比自己悲惨的时候,他会特别安慰。 他认为秋灿该是他的,别人碰不得,谁碰了就得付出代价,於是他让裴清和尝尝分离的滋味儿。因为他痛恨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更妒嫉裴清和让秋灿念念不忘。 「秋灿,你有没有想念过我?」 问着一个睡熟的人,并不是因为想要答案,正是怕答案不是自己要的,所以才故意这时问。严泓之凑上前含着秋灿下唇,吮吻半晌退开来叹息,一手贴在秋灿掌心注入自己真气。 「我一直很想你。梦里也是,以为自己梦见你,可梦里的人说自己是严桦。我可以平静对他笑,可我没办法沉着的看你转身走开。」严泓之想呀想,他知道秋灿无心听这些,就只能自己想想。 「秋灿,你听我说好不好?你仔细再看我一眼行麽?」 他想问的,其实是他自己想听到的,但是秋灿绝不会如他所愿,只好不说了。 过了一晚天刚蒙蒙的亮,秋灿感觉身旁无人,又怕自己没发现严泓之在,两手在床间摸索了会儿才睁眼,他不想面对严泓之,看到室里空荡荡的松了口气,可户外却是亮的。 太阳还没彻底升起,那光亮是灯笼的火光,秋灿纳闷,本不想管,可想想也无事可打发,就想去外头绕绕。 秋灿披了件水蓝色外袍,长发随意束在後头,慵懒的迈出房门,随即一名仆人凑上来传话道:「城主说,秋公子醒来便让您到西楼花厅一趟。」 「何事?」 「城主没交代,秋公子一醒就会有人通报,请您即刻过去。」 「你们偶尔偷懒不行麽。」秋灿吁了口气,脚步变沉重。现在城里的人不喊他二当家,改口叫秋公子,而且完全没有任何不妥或狐疑的脸色,这点倒是严泓之驭下有方。 秋灿走在矮花丛修剪成的小道上,听得附近有人喊了声「二当家」,不觉蹙眉,心想是哪个糊涂虫乱喊一气,拐个弯就撞见严泓之跟一个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在花厅外的小桥上闲谈,方才就是伺候主人的仆役在出声,喊得却不是秋灿。 严泓之目光落到秋灿身上,一脸喜色的朝他喊:「你看这是谁。」 桥上柳色衣衫的男子笑容温雅的注视秋灿,张口唤道:「秋灿哥哥。」 这一幕把秋灿彻底吓醒,他面上不是惊喜,而是错愕。 「弟弟?你不是已经……」 「说来话长。」严桦跑过来,一下子就把秋灿抱住,双臂越收越紧,并附在他耳边用气音道:「哥哥,这可不是梦。」 第23章 贰参 「他真的是严桦。」严泓之向秋灿和他的双生弟弟走来,伸手摸摸秋灿的头说:「高兴不?原来他让靖王的人给救了。」 严桦松手放开秋灿,回头笑着睨人说:「哥哥你可松了口气吧。」 「谁是你哥哥。」 「你呀。」 秋灿看他们俩斗嘴,好像自己是多出来的人,两手垂在身侧呆呆站着,心想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那两人分明就是该揪结的关系,严泓之曾想杀死严桦,严桦是聪明人应该心里有数,此刻却在他面前谈笑风生。 「起得早了,肚子还空着吧。」严泓之对秋灿笑道:「我已经让人准备早饭,你先回去洗漱,晚些再过来严桦那儿一起用饭。」 秋灿看那两人相偕走远,自己跑回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弟弟还活着他该高兴、该狂喜,但也把他吓得不轻,因为在高兴之前他已经开始思索其中的谜团。 对於这样的自己,秋灿觉得很可悲,一年多前他还认为严桦跟小时候一样没变过,但方才又觉得对方变得太多,那张皮相底下彷佛藏了另一人,但是连严泓之都说那是严桦,又不像是谁易容出来的。 声音、容貌、说话语调,全都是严桦,但秋灿感到陌生疏远。 抱着满心怀疑和防备,秋灿到了以前住过的地方,二当家严桦的居所。在那儿,严泓之跟严桦两人已经有说有笑,他离门口还有几步之距,本想折回去别打扰他们,但严泓之察觉他到来已经出声喊人。 仆人们伺候秋灿入座,严泓之说秋灿气色差该多吃点,严桦同样给秋灿挟菜,秋灿的碗已经堆到无法动筷,无奈的说:「再给我个空碗。」 「哥哥,你怎麽了?愁眉苦脸的。」严桦摸摸秋灿脸颊表示担心,秋灿摇头挤出微笑,不经意的扫了眼严泓之。 秋灿心里尴尬苦闷,前一晚还被严泓之抓着做了那样的事,现在要他拿什麽脸面对严桦,他真是想都不敢想,只能埋首吃饭。 饭桌上严桦提及自己获救的事,并没揭穿过往严泓之的意图,只是说了在白总管显露杀机的时候,靖王得到消息说是他的政敌蠢蠢欲动,怕敌人找龙霜城下手而暗地派了人过来,因为先和严桦交涉,双方利益交换,严桦才获得帮助诈死。 至於水里发现的屍体不过是具被砍烂的替死鬼,严桦没多讲,严泓之也没问,秋灿觉得这两人未免太过无情,但也只是闷在心里想,终於把一碗菜饭解决就打了一个嗝,看了他们一眼说:「饱了。我想先回去。」 严桦跑来挽住秋灿的手说:「哥哥留下来陪我。」 「你还是跟他叙旧吧。」秋灿指着严泓之,後者却道:「我霸占了你亲弟弟这麽久,这次就让着你。你们聊,我去忙。」 严泓之识相的走开,严桦面带微笑的目送他走,像是确定那人走远才回头看秋灿,秋灿望着前方神色平静的问:「那天在林子里对我投毒的是你吧。」 「是。」 秋灿讶异严桦的乾脆,蹙眉问他:「为什麽?你真是我弟?怎麽做得出这样的事?」 「唯有这样,你才会来到北方,那个双面大夫才会离开你,我们才能在一起。我知道他不会让你死的,严泓之也不会。」 听到这儿,秋灿不觉露出一脸纳闷,抽开了被挽住的手臂退开几步,不太愉快的抱怨着:「你这玩笑开得太过份了。你……」 有个联想在秋灿脑海一闪而过,他狐疑的盯着严桦,质问道:「全都是你设计的?」 「我只让你中毒,什麽别的都没做过。」严桦无辜回瞅,两手搭在秋灿肩上把脖子伸长,凑近看他。「真的。哥哥,我们心有灵犀,从小到大都是你最懂我,我最懂你,你怎麽能怀疑我。」 「怀疑一个害过我的人,很正常。」 「我跟你赔不是,你不肯原谅我麽……我真的死了你才开心是不?」 秋灿看严桦委屈低头,语带哭腔,加上多年离别,难得聚首,一下子就心软了。 「你活着就好。」秋灿长叹口气抱住严桦,枕在他肩上倾靠着,就算心里有过诸多怀疑和猜忌,怀疑思慕多年的亲弟弟还是太可悲,也非他所愿。 「哥哥,我好想你,一直想见你,只是我怕你不想我出现。」 「怎麽会。」秋灿苦笑,仍抱着人倾诉道:「还好你活着。我以为我什麽都没有,但起码有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跟依靠,以前总是执着要带你回南方,但是既然你在这儿,我就留下陪你吧。」 「真的?」严桦开心的撑开对方肩膀,仔细盯着秋灿。 「嗯。」秋灿点头对他说:「有人盼着的地方,才是故乡。」 秋灿想起玄草堂,想起紫月楼的朋友们,想起在丰姜过的日子,尽管短暂,但那是除了爹娘还在的童年记忆以外最开心的日子。 哪怕像一场梦,秋灿还是不舍,但都过去了。现在弟弟活着,他就在这里守护严桦吧。 「我想,再去找点事做。」 严桦问他:「为什麽?」 「找事做才能挣钱,付房租。」秋灿歛眸低道:「我不应该赖在这座城里。」 「放心吧。城里的人绝不会乱讲闲言闲语,哥哥你安心住。」 「不了。」 严桦紧紧抱住他喊道:「不准离开,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秋灿有些愣怔,接着失笑道:「这麽大了,还跟人撒娇。去跟你的泓之撒娇吧。」 严桦浑身定住,然後松手退开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秋灿,秋灿歪头回瞅,问他:「怎麽啦?」 「我在京城的时候就知道你们的事。」 这下僵住的人是秋灿,完全不知该怎麽解释。 「靖王的人说严泓之跟你在一间客栈,但是我没让他们更进一步查,怕严泓之发现,但多少猜到是怎麽回事儿。後来,靖王府的人伤了你,我就让靖王卖个面子,自己另外找人处置了。」 秋灿听得一头雾水,严桦笑笑拉起他的手带他往外走,他们经过亭台楼阁,来到城外廓的广场,几个青年在广场上踢一颗球,认真练习着,但仔细一瞧那并不像普通的球,整个黑褐色又脏兮兮,看不清原貌。 两方攻防进入对峙,一人将球踩在脚下,秋灿眯眼仔细看觉得那颗球好像有五官,有鼻子、嘴巴,鼻子上还有两个窟窿,他惊讶低呼:「那颗球莫非……」 「哦,认出来了?是假和尚的,就是他当年把我们卖给牙人,死前让鬼灯仲介的杀手将他凌迟,片下的皮肉跟伤口都抹了盐,整个人泡在缸里腌了几天。」严桦轻笑出声,一脸无邪的说:「唉,没想到他又害你的手受创,真该死。可惜我想不出其他方式,要不得让他再多受点罪才行。」 「严桦,你不觉得那麽做有些,嗯,有点太过了。」 严桦笑着看了秋灿一眼,两手交握在身後,嘟嘴说:「怎麽会过份。他对你做的才过份。失去的东西,我一定会一样一样讨回来。」 「唉。」 「往後你有我,我会照顾你的,秋灿。」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秋灿戳严桦额头,淡然笑道:「直呼我名字,失礼。」 「严泓之也喊你名字啊。我能不能也喊你名字?」 秋灿挑眉睨着他,半开玩笑道:「你就这麽讨厌当我弟弟?」 严桦抿嘴不语,看着秋灿的眼神,让秋灿心底有点怪,有些发毛。 「怎麽了?」秋灿拍严桦额头,又说:「我不想看人踢死人头。走吧。」 「噢。」 两人一前一後走在城里,各怀心思。秋灿心想这弟弟怎麽跟以前不太一样,是之前没察觉弟弟的转变,还是严桦因他受伤的事太打击,所以才有些偏激? 他们走到花园一座亭子里,秋灿随意坐了一隅,有点尴尬的起头说:「其实我跟严泓之,也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不清楚你了解到什麽地步,但他只是把对你的情感投射到我身上。」 「我都了解。」严桦的反应出乎秋灿意料的镇定。 「既然你活着为何不早日现身,你晓得我多伤心麽?」 「没能露面是因为各种缘故,反正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了。知道秋灿这麽关心我,我心里感动得要命。」 秋灿微微勾起嘴角,感慨道:「哪会不关心,惦了你十多年了。你我打从娘胎里就相处,要不是因为这麽想见你,以前的苦日子我又怎麽熬得过来。」 严桦听见这些,彷佛感同身受的揪着眉心,心疼不已的望着秋灿附和道:「我何尝不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很努力。你喜欢泓之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其实不先让他知道我活着,只是有点想报复他而已,我待他这麽好,他却忍心要我死……後来又想娶妻,哼呵呵。」 秋灿观察他,不由得开口问:「你恨严泓之麽?」 「不,我还是喜欢他。只不过,有些事看开了。对我来讲最重要的人还是你。」 最重要的人麽?听这几字,秋灿便开始恍惚,他又想起裴清和,他不想死心眼,但就是忘不了。就算痛苦,他还是想记住裴清和,毕竟是爱着的人,怎样也没办法真心去恨。 「哥哥?」 秋灿回过神,严桦已经坐到他身旁轻轻摇他肩,他面色微哂,往後靠着亭栏,微风轻拂带起了他鬓颊细软的发丝,严桦凑在他颊边说:「真羡慕你。」 「羡慕什麽?」 「自由啊。」 秋灿莞尔,神情有点酸涩的回应道:「那是因为你不懂我的自由要付出什麽代价。」 严桦不甚在意的耸肩,歪头靠在秋灿肩上说:「不懂就不懂。这麽多年,你也变了好多啊。真是让我又恼又急,不知该怎麽办。」 「嗤,蠢蛋,你恼什麽?急什麽?」秋灿觉得严桦此番言语越来越古怪,以为只是孩子气的发言,一笑置之。 「因为你心里重要的人已经不只我一个。以前我肯定你心里只有我,看烟火的时候你一定想起我,就跟我想你一样,可你现在看烟火还会想着别人。」 「那不会是严泓之的,你安心吧。」 「是那个大夫。」 「是又怎样。」秋灿有些疑问,试探道:「你对他都知道了些什麽?」 严桦并不回答,只是两手撑在座位上望着秋灿,秋灿转头睐他说:「干什麽这样瞧我,不都同一张脸麽?」 「不同的。」严桦指了下秋灿眼尾的痣,然後凑上前亲了那儿一口。 秋灿整个傻了,严桦看着他说:「我喜欢严泓之,也喜欢你。」 「我与他怎能相提并论。我──」 「我的东西就一定是我的,我不喜欢那个姓裴的家伙!」 恐惧开始在秋灿心里生根,它的丝蔓延着,并不断深入。秋灿忽然感悟到单纯的人一旦扭曲就能变得这样偏执、可怕,将不同的情感混淆,不择手段的争取。 他给了严桦一巴掌,严桦看他还是那样偏执而充满占有欲的目光,他狠下心揍了严桦,严桦出手捉他手腕,咬牙道:「你真舍得打,就为了才相识没多久的男人?我跟你做兄弟多久,你跟他又认识多久?」 「你也晓得我们是兄弟,就别再说那些话,我当你是脑袋糊涂就算了。还有,感情不是靠时间积累,有些人或许一见如故……」 秋灿说着自己愣了下,胸口刺疼,便再也说不下去。 感情不是靠时间积累的,思慕才是。哪怕再也见不到裴清和,日子过越久,他就越想念那人。 严桦埋怨的瞪视秋灿,甩开他的手跑走。秋灿不去追他,而是仰首喃道:「又是什麽报应麽?明明不欠他们,可每个人都怨我。」 他从衣怀里掏出挂在身上的平安扣,指腹来回抚摸温润的白玉,静静的想念这东西原本的主人。现在想想,裴清和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就是发现自己错爱而已。 「想把你拿去当了换钱。毕竟花过心思才有了你,怎麽样都扔不开手,握久了还烫手心。像我这样没用的人,连弟弟都瞧不起吧。但……」再怎样都不该用近似於严泓之的目光看他,他们是有血缘的兄弟,而且生得一模一样。 直觉告诉秋灿别在这里停留,他虽然才刚对严桦说过会留下陪伴,可是严桦就算没了他这个哥哥,不也活到现在,况且还有严泓之。那两人虽然在一起也是有违常伦,但怎麽说都算是得偿宿愿,多了他一个秋灿还真是麻烦的。 「还是走吧。」秋灿打定主意,将平安扣收好,把卯花玉饰拢进袖里,左手负在身後佯装散步,其实是在找巡逻松散的地带伺机逃跑。 他身上没带暗器或防身的东西,只有拿来弹琵琶时戴的指套,心里还庆幸自己轻功了得,一会儿就像燕子般飞出城,回头再捎信给严桦赔不是好了。 他悠悠晃到了一处小门,平日那扇门好像是运输城内外的用品,以前看过几次仆人运酒桶、满车的食材,现在只有两个护卫在,一批巡逻的人刚过去。 秋灿瞅准时机,想给那两人来个措手不及,却发现自己的气海毫无动静,他的真气难以凝聚,而且开始觉得有股寒气窜了上来,好像有人在他体内埋了块积压多年的寒冰,凛冽刺骨。 「呃唔!」秋灿受不了恶寒侵袭,两手抱着自己跪下来发抖,小门的两个看守人察觉他异状便跑过来关心。 「秋公子你身子不舒服?」 「通报这一区管事的吧。」 「我去找人过来。」 他们很快沟通完跑去找人来扶秋灿,留下的人要扶秋灿起来,却浑身僵了下说:「秋公子身体好凉……」 「没、没事。」秋灿觉得有针在扎心口,眉心紧锁吼道:「叫严泓之过来!快叫他过来!」 卫兵被吼得往後踉跄,爬起来握着长枪答道:「这就去找,秋公子莫要乱走动,他们很快赶来。」 秋灿一拳拳揍一旁树干发泄痛楚,接着浑身瘫软趴在地砖上,忽然有个人不知从哪儿出现的,一手把他捞进自己怀里,他觉得这人的怀抱既温暖又熟悉,把头埋在对方胸口蹭了蹭。 「清和……」 「嗯,是我。」 「你不是嫌弃我,走了麽。」 「我有苦衷。」 抱住秋灿的人穿着龙霜城内护卫的衣装,样子清瘦矮小,长得非常不起眼,秋灿努力抬头想看他,疑惑道:「咦,你是清和?矮了呀。」 「是独门秘术,易容,你不懂的。」裴清和把人抱着,用自己的内力给秋灿取暖,暗骂严泓之心狠手辣,为了不让秋灿跑,竟下了这种毒手。 「严泓之逼你离开我对不?」 「嗯。」 「现在我们走吧。」 「你这样逃了还是会被抓。我们约下次新月,我在这里接应你。」 「平安扣。」 裴清和低头望了眼,秋灿把平安扣抓在手里往他怀里塞,他怜惜一笑握着秋灿的手把它包住,说:「你比我需要,先留着,等逃脱了再给我。」 秋灿凑上前环住裴清和的颈子,用力吻住人,并粗暴的啃了嘴唇,眯眼威胁道:「你再敢这麽伤我心,我一定、一定没这麽好饶过你。你知道我宁可跟你一起死,也不想独活的。」 「嗯。」 「嗯什麽嗯!」秋灿又凑上前咬他唇,裴清和急忙推开他,用眼神示意他有人赶来,秋灿回神时只听见宛如鸟儿展翅的声音,裴清和已不见踪影。 「听声音动作不够俐落,受伤了麽?」秋灿望着天空发呆,不晓得裴清和在外头并不好过。 赶来的严泓之见到秋灿的模样若有所思,心里觉得不太踏实,人已经在眼前,但秋灿仍不属於他。 严泓之走近秋灿伸出右手,秋灿下意识要避开,严泓之停下动作把旁人遣走,然後温声告诉他:「寒气反噬了吧。」 「你教我心法却留了一手,为的就是这天?」秋灿痛恨自己因小失大,以前他就爱偷秘笈自己乱学,以为学了很多武功就不怕被欺负,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才会深受其害。 「我确实留了一手,但没有算计到这一步。昨晚我探了你的内力和气脉,有高人为你化解浊气阻滞,我便又将自己的真气注入,与之相抗。其实只要你不强行运气就好,什麽事都不会发生。」 秋灿摇摇晃晃站起来,靠着树干斜瞟他,咬牙道:「意思是我现在无异於凡人了。哼、呵呵呵,你不如直接废我武功算了。」 「我无心伤你,但你老是想从我这儿跑开。」 「有严桦还不够麽?你们俩不是冰释前嫌了。至於我,一开始就不该来。」 严泓之把秋灿拉到怀里,扣着脉门。秋灿有些晕眩,靠着他沉默不语,适才裴清和并没有彻底驱走体内寒气,只是稍微减缓秋灿的痛苦,应该不会发现什麽。 「你乖一些就没事了。」 「罗嗦。」 「我找人带你回去。」 秋灿低低笑了起来,严泓之狐疑回头看他,他揶揄道:「你就是这点比不上裴大夫。他敢大庭广众牵我的手,你敢麽?就算能断攸攸之口,也断不了他们的念头。」 他知道幸与不幸并非比较而来,感情之事亦然,但就是想拿来刺激严泓之,稍微报复一下。严泓之回头就将秋灿横抱起来,抱一个虚弱的人回房并没什麽大不了,秋灿知道这对严泓之无伤大雅,刻意相避才真的是心里有鬼。 秋灿被一路抱着,城里的人多少面露讶异,他闭起眼休息,快昏睡的时候被轻抛到软床上,原来已经回来客房了。 他顺势滚到床里背对严泓之,知道严泓之还盯着他看,於是开口问:「你究竟想怎样?」 「你休想再离开我。」 「严桦呢?」 「那是我跟他的事。」 秋灿气愤的抓了一颗枕头用力砸,严泓之侧身避开,淡淡说:「好好休息,我走了。别再运气,下次发作会更厉害的。」 「卑鄙下流!无耻!道貌岸然!你欠人干啊!」 严泓之踱到门口脚步稍停,秋灿还以为他要回头教训自己,却看他推开门走出去。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4节 「欠人干。」严泓之低哼,没想到秋灿气到这麽骂自己,竟不觉得生气,反而认为秋灿就像从前那样有精神,不觉面露悦色。 *** 「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耗费内力给人驱除寒气!」 魏荆澐对堂里榻上的裴清和破口大骂,蓝苡浱在一旁为师侄疗伤,待裴清和情况稳定後蓝大夫忍不住朝一旁魏大夫翻白眼,平音回呛道:「我专心运功你能不能离远点,口沫横飞的多脏。」 「哼!」 「两位师叔别为我吵起来,确实是我自不量力。」 魏大夫用力哼声,又说:「你还晓得。净是给我们惹麻烦。」 「对不起。」 「好啦,清和也不是故意的。」蓝大夫说完魏大夫又回头睨了眼师侄,摇头劝道:「你呀,凡事看开点,秋灿和你一样都是男人,也不是个孩子了,凡事他自有分寸,若他心向着你便会回头找你。」 「师叔,你不懂。是我伤了他,我一定得亲自去接他。」 魏荆澐听见又恼了,嗤声说:「哈,你伤成这德性打得过严泓之?根本就是去送死兼出糗。」 裴清和没再回话,默默算着下次新月的日子,还有三日,这三日他得尽快养伤,不管到时如何,他知道自己若错过这回恐怕会真的失去秋灿。 秋灿是个不敢奢望幸福和归属的人,尽管穷极一生追求,却不见得有勇气拥有。而裴清和了解秋灿,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一旦拥有就会恐惧失去。 那晚叶云隐拿了几封商杪杪用几只飞鹰传来的书信给裴清和,里头说裴清和已经被凤京氏除籍,而杀人香亦打算退隐江湖不管此事,要裴清和凡事自律,莫要牵连他们。 「那帮人真无情。」叶云隐坐在窄廊给裴清和倒茶,一旁是裴清和看完再拿给他看的信。 裴清和不可置否,但又说:「杀人香能存续至今,靠的就是无情,无心。」 「唉,这倒是。无欲则刚。」 「做人得像虚竹,再大的树、再紮实的根,有天还是会倒。」 叶云隐拿细夹换了一旁炉里的沉香木,按捺不住心里好奇,裴清和像是能看穿他人心事般提了句:「有事就讲。」 「师兄,那秋灿……你何时中意他的?」 裴清和坐在躺椅上凝视夜空宛如猫爪的弦月,想了会儿说:「不晓得。等察觉到的时候,眼光就已经离不开他。」 叶云隐一脸茫然,尴尬的吞了下口水又道:「我是说,他是男人,你以前不像是会在意男子的人,本来还要娶亲不是?」 「呵嗯。」裴清和轻笑,闭眸淡道:「你问再多也无法给自己解惑的。是男人又怎的?等哪天你遇上一个既是你一切问题来源,也是你一切答案的对象,你可能就懂了。」 叶云隐眉心微结,这话听来像在唬拢他,但又不尽然像是这样。罢了,反正他只是好奇,别人的私事莫要多管。 倘若能够,裴清和真想立刻杀去龙霜城把秋灿带走,但他的情况不允许,贸然行事只怕害惨秋灿,为了秋灿他什麽都能忍,只是现在每一刻都思君如狂。 「千江有水……」裴清和细细低吟,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抚过自己唇间,回忆着白日里秋灿给予的吻触。 叶云隐见他那样不由得摇头苦笑,感觉这师兄简直是病入膏肓,没药医了。他默默的走回自己屋里,留裴清和一人,绦草堂很安静,裴清和一阖眼就能想起许多他和秋灿的回忆,然後眼睛慢慢变得热烫。 爱一个人会如此痛苦煎熬,裴清和能想像爹亲遭受娘背叛时的心情,就算那样爹也没有想过要伤害娘,那时他还不懂,就算懂了,他还是会弑母。 因为她不配当他的娘亲,不过现在裴清和想起生母已经没有什麽情绪,完全记不起她的模样,就连亲爹的长相也有些模糊了。 他真的很怕遗忘自己重要的人,很怕遗忘秋灿,他怕万一失去秋灿,往後的日子也挽留不住脑海中秋灿的样子,徒留悲伤。 「这次我也会带你走。等我吧,秋灿。」 另一方面,商杪杪虽然传了那些信来,但杀人香也不全然是无情无义。近期鬼灯释出了不少消息不利於裴清和,有关於裴清和以卯花香的名义在江湖行走树敌不少,那些人得知卯花香负伤又出现在北方,都纷纷想找到人报仇。 涉及杀人香的事,杀人香就不会不管,在商杪杪信到绦草堂前已经解决不少当初没铲除乾净的後患,只是信里隐晦带过,并没讲明,就是不想让裴清和过度依赖杀人香。 而龙霜城内的情况,秋灿因寒气反噬而被关在房里好生休养,严桦一听消息就赶到他床边守着,伺候吃喝,拉撒的事秋灿尚可自理,虽然想把严桦劝回,但严桦硬是赖着。 「你安心睡嘛。」严桦把杯子搁在一旁,替人拉好被子。 「有人在我睡不熟。」 「哈,那你还不是跟那个姓裴的,你们没一起睡过?」 秋灿有点恼他提这些,一声不吭,严桦知道自己讲错话,自打嘴巴赔罪道:「你别气我,我口无遮拦,哥哥你别气我。」 「别撒娇。没用。」秋灿转身背对严桦,心里已经没怪他,只是不想惯坏弟弟。 说是弟弟,他们来到这世间不过差了会儿,若换了顺序,床边撒娇的成熟男人就成了他哥哥。秋灿无聊的想着这些,又为严桦那软声软语感到好笑,他自己是从不撒娇的,可是严桦好像天生就懂得讨人欢心,逗人开心,讲这些话从不害臊。 以前他常想像严桦娶了媳妇儿会怎麽哄弟媳,现在就认清现实,不会有什麽弟媳了。 「别气嘛。」严桦小力戳了戳秋灿的背,接着没出声音。秋灿还想他怎麽安静了,就觉得身後的床陷了一个重量,是严桦脱了鞋爬上床,从後面环抱他。 「真热啊。天又不冷,别这样闹我。」秋灿苦笑。 「我们小时候都一块儿睡的。」严桦喜孜孜的说:「我偏要这样。」 「呵嗯。是了,你还能预见麽?」 「不能了。」严桦答得乾脆。 秋灿不怎麽意外,也没应声,以前他听说自己生长的村子偶尔会出现一些人身怀异能,不过长大能力就会消失,因此村人们不以为奇,怕招惹麻烦也鲜少与外人提起。 「你呢?还能给人孵梦?」 「不晓得。有时好像可以,有时就没感应。」秋灿闭目养神,淡然说:「当凡人好啊。只怕当年假和尚就是知道我们村的秘密才抓人去卖的。」 「和尚都有假的,所以我才谁都不信。」严桦搂着秋灿,脸颊在他背脊蹭了蹭说:「我只信哥哥。」 「你是指严泓之呢?还是我?」 「都是啦。」 秋灿打了一个呵欠,想为了之後无月之夜的逃跑做准备,努力想入眠,便懒得思考严桦对自己怀有怎样古怪的心思了。 第24章 贰肆 室里点了两盏灯,一个是镂刻花样的铜灯罩,一个贴了翦花,蒙胧的花鸟图样就落在墙壁和床帏间,拥有相同容貌的两人亲昵相倚,同床共卧。 眼尾多了颗小痣的男人偶尔发出梦呓,身後的人将手探到他衣襟里抚摸,轻捏了他的乳首,小力搓揉,熟睡中的他仍禁不起刺激而模糊哼了声,挪动身躯想躲开,只是怎样都逃不掉那只手的骚扰。 胸前两点被玩弄到突起,那只手转而往下游移,钻进裤裆里掏弄起两团囊袋和垂软的器官。由於那里更加敏感,呻吟也比之前还明显,甚至呼应着现实喃道:「别弄了。别……呼嗯……」 「是不是觉得舒服?」清醒的人含着他的耳垂询问,那是动情後的嗓音,磁哑而低沉。 「痒死了。」 「是麽。」严桦宠溺一笑,伸进秋灿衣里的手更卖力讨好,不一会儿便觉掌心湿润,他浅浅笑道:「真是可爱,反应如此高昂。」 「啊……」秋灿的衣衫被撩开,露出大半边肩膀和胸膛,严桦从後方环抱他,一手揉胸肌并张口吮啃他肩头,秋灿往前挠床被挣动,却不觉撅起臀磨擦对方下体硬热的事物。 严桦受不了这般诱惑,匆匆脱下身上衣裤,抓起肿胀的性器便往秋灿後庭插,秋灿大声痛叫并生气骂了什麽,只是还没能够醒来,哼哼唧唧的又失去动力。 「对不起,是我太粗暴了。」严桦拍拍他的背安抚,知道秋灿还睡着,这回才耐着性子把秋灿的私处用手指拓软,加了些润滑的东西,费了些工夫才把自己挺进肉穴里操弄。 严桦抱着亲生兄弟紮实的抽送自己阳根,一手不忘撸动秋灿胯间与自己相同的性徵,让秋灿於梦里沉溺在肉欲中舒服呻吟。 看见秋灿被自己干得颇爽快,严桦心里感到满足,秋灿趴在床间把屁股翘得老高,严桦盯着他们交合的地方,看自己不断进出秋灿身体,兴奋不已,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或许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件可怕而恶心的事,但此刻他只是想抱着此生最重要的人。 「我曾经为了严泓之而抛下你。」严桦加快抽插的速度,将秋灿牢牢扣在身下艰涩吐露着:「往後不会了。」 这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严桦从前也是懵懵懂懂,他喜欢上义兄严泓之,但碍於各种立场和艰困的环境,他有必要谨守本分。他爱严泓之,为其牺牲也在所不惜,可他在京城的时候察觉严泓之与秋灿的事,便把他们三人之间的情况又重新思考过。 严桦感悟到感情的事,光想是没用的,而在那段期间秋灿落难,靖王瞒了他,他无法即时与靖王翻脸,於是利用靖王的势力布署自己的局,做他所想的事。 他关心的事太多太多,可是最想要的还是把秋灿找回来,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预见将来的异能是有禁忌的,严桦跨越了不该越过的界限,看到了美梦的尽头。 「哥哥,我好怕。」严桦抱紧秋灿忘我的在对方体内驰骋,他恣意的撒娇,将不安和扭曲的感情倾注在亲兄弟的体内,然後趴在对方背上喘息。 严桦亲吻了秋灿身上的刺青,不管这人身上曾被留下怎样的痕迹,都是他唯一的兄弟。 别人不能明白,恐怕连秋灿都不懂,严桦怎麽会如此眷恋着与自己拥有相同容貌的男人,而且还有血缘关系。对严桦来讲,这要他想破头都难以交代出个所以然,只是有天他发现自己握着身下孽根泄慾的时候,满脑子想的不再仅仅是严泓之,还有他的哥哥秋灿。 严桦意犹未尽的顶了顶秋灿,秋灿趴在床上舒服的哼了哼,小声抱怨:「够了,别再弄了。清和,别太贪心。」 严桦浑身一僵,妒火在听见别人名字的瞬间油然而生,他退出来扳过秋灿身子,狠狠甩了他两巴掌,压着嗓子低吼:「给我醒来!药效也差不多该退了,你看清楚我是谁!」 两巴掌在秋灿脸上留了红痕,他本就从小吃苦吃惯的,只是严桦下手重,加上迷药正慢慢消退,他一脸迷糊的撑开眼皮,恍惚了会儿。 有个男人跨在自己身上跪立,空气间有近似栗子花的气味,室内光火蒙胧,秋灿感到脑袋嗡嗡作响,难以聚集精神,愣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对准身上那人,骤眼一看竟是另一个自己。 「你……干什麽?」秋灿猛然意识到那是严桦,吓得脑袋有七、八分醒。严桦衣衫不整的模样,薄愠的神情带点妩媚,秋灿自己又衣不蔽体,後庭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发生了什麽事已经昭然若揭。 美梦的尽头往往是恶梦的开始,秋灿失控咆哮唾骂,但严桦拿布条环过他後脑把嘴巴绑着,虽然能出声却听不清楚讲了什麽。 「哈哈,看样子你现在认得出我了。」严桦对秋灿的反应颇为满意,拉开他双腿架到肩上,将再度雄起的凶器插回湿润的小穴。 「我要你永远都忘不了……忘不了我的事。」严桦愉快的欺压秋灿,语气很温柔,做的事却极为残忍,他知道秋灿绝不可能接受,而他不管怎样面对这兄长就只有後悔的份。 秋灿痛苦摇头,拼命想抗拒,但身体因迷药的关系使不上力,才会连严桦都打不过。房里一片骚动,严桦专注在秋灿身上,自然注意不到外头的事,秋灿却觉得有人逼近这儿,外头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光亮,是严泓之提了灯笼进房。 严泓之的出现并没打断严桦正在进行的事,他表面平静的将灯立在灯架上,而严桦则一面侵犯秋灿一面对着他扬起挑衅的笑容。 「哥哥,嗯、呼……还没睡?」 「睡不着。」严泓之优雅的解开肩上披的黑色大氅,挂在一旁衣架,然後踱近他们,边走边褪下衣物,来到床边时就剩一件单衣和长裤。 严桦主动拨开自己臀肉,一手沾满油膏挖弄自己未曾被进入过的小穴,亢奋而短促的喘息,轻声道:「帮我。」 严泓之无奈吁气,带着对弟弟长年的怜宠,又望了眼哭着摇头的秋灿,温声说:「你没把他弄伤吧?」 「怎麽会。我把他当成宝,就你把我当草。」 「以前我错了。」严泓之脱了靴到床间,搂着严桦的腰柔声说:「认错不行麽?」 「又不……不怪你。」严桦两手按住秋灿的肩,佞笑道:「你不忍心怪我的对不,以前你说我对你很重要,你爱我的。」 严桦尖叫了声,是严泓之的手钻到他私处里进出、转动,偶尔微微屈起指节,第一次被人玩弄那里,尾椎窜起一阵酥麻,严泓之在他身後低声笑道:「天生媚骨。」 「才不……啊、呃唔。」严桦对秋灿的动作变得迟钝下来,臀部随着严泓之的手而起伏,只觉得自己埋在秋灿体内的东西因後穴刺激而更加胀大,秋灿哭哑了嗓侧首瘫在他身下粗喘,好像灵魂被抽空一般。 严泓之留意秋灿的气息,持续挑逗严桦的身体,严桦胸口悸动不已,弓着背发出几声吟哦,接着四肢发软的坐到严泓之怀里磨蹭。 两人缠抱在一块儿亲吻,严桦开始玩起自己的男根,严泓之粗长的阳具抵在他身下,严桦握着那家伙试着要坐上,但怎麽都错开。严泓之让他撑好身子背对自己跪立,不动声色盯着秋灿,在他面前上了严桦。 「哥哥,真大……快裂开似的,好疼。」 严泓之温柔的将人抱回怀里安抚,一手将严桦的分身弄硬,轻声在他耳边说:「来,用这儿干你哥哥。」 「唔、嗯嗯……哈嗯,好舒服。」严桦再度重覆稍早的事,秋灿激动挣扎、怒吼,就像濒死的鱼只不停弹动身躯,严桦则死死抱住秋灿并吻住,舌头隔着布条感受口腔的热气,身下的器官让秋灿紧紧绞住,相当疼痛,却更加舒服。 抱着思慕之人的同时,又被心爱的人抱着,严桦感觉到此刻无比幸福,尽管身体承受着强烈的痛楚,但涌上心头的又是更剧烈的欢愉和快感。 严桦认为自己和秋灿有同一张脸,又喜欢上同一个人,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撕扯秋灿的精神实在迫不得已,他想毁掉秋灿原本看待自己的眼光,他已经不甘心只是这人的弟弟,而希望秋灿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存在,一个依恋着他的男人。 「泓之,好舒服。」严桦靠在秋灿身上欢快的叫着,严泓之卯足了劲撞进严桦体内,一解宿愿,看见秋灿软弱哭泣的模样,严泓之感到不可思议的矛盾,既心疼又亢奋。 严泓之想起秋灿一再逃离自己,不由得心中生怨,他不只一遍想像过把秋灿的手脚折断,将这人弄得终生伤残,无法自己存活,只能一辈子依靠他。 「严桦小穴真骚。」 「讨、讨厌。」 「叫吧。」严泓之舔了严桦的耳窝,气声怂恿道:「别再压抑,这麽多年你我忍得不够?你常常想我怎麽上你不是?」 「啊啊嗯。」严桦软腻哼了声,理智被肉体感受到的快感浪潮驾驭,磨着秋灿的身躯并忘我的叫着。 「真会摇,像有尾巴似的。」严泓之浅笑,发现秋灿开始出神,又狠狠往严桦甬道里一顶,严桦跟着深深插进秋灿体内,惹得秋灿无措的叫了声。 如此玩了会儿,严桦不由得蜷伏在秋灿身上泄了不少精水,严泓之抓着他的腰猛撞,也注入自己的体液,两人将秋灿扶起来,秋灿又开始想逃,被严泓之捉着两手抱在胸前,严桦压开他双腿俯首吞吐起他软弱不振的东西。 「嘴酸了吧。」严泓之噙笑,用嘴咬开秋灿脑後的结,松开他嘴巴的束缚,立刻就听到秋灿恨恨骂道:「你们两个禽兽不如!」 严桦松口微愣,接着抬头朝秋灿微笑道:「能与你共赴云雨,做畜牲我也甘愿。」 「严泓之,你们究竟怎麽教我弟弟的,竟让他成了这样的、啊,住口……严桦,我……我不能原谅你,你们、唔。」 严泓之扳过秋灿的脸用力吮吻,尝到了苦咸的泪水,他已经不想再诸多顾虑,只要能得到秋灿,又能留下严桦,一时的残忍不算什麽。 就算秋灿疯了也没关系,他想要秋灿这人,而他知道严桦也是。 「认命吧。」严泓之在秋灿颊边低吟:「不管你,怎样逃,还不都要回来我、身边。」 秋灿守不住精关,皱紧眉头不去看他们,严桦吃了满嘴白浊液体,一副单纯的样子问严泓之:「还继续麽?」 「秋灿身子还有些虚,让他歇着吧。」 严桦点头,两人拿了乾净的布替秋灿简单擦拭过,又给秋灿灌了些许安眠的药,让秋灿意识蒙胧的躺在床里,严泓之才又搂着严桦在同一张床上演活春宫。 秋灿看了眼那景象,不忍再多瞅一眼,严桦用那皮相与严泓之交欢,就好像是自己做的一样。他曾经也这样快乐过,但那时的他只求一晌贪欢,不想投入太多。 或许就是那种轻浮的心态,才换来此刻报应,万劫不复。 他恨,不是针对某一人,而是深刻沉重的恨意要将他淹没,他恨这一切,恨自身的存在,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被生下来,恨自己是严桦的哥哥,恨自己无力给裴清和任何承诺。 他和裴清和想追求的不仅仅是一场梦幻,因为他们都知道梦早晚会醒来,而真正想握在手里的是将来。 然而这时的秋灿,连做梦都没有勇气了。 「清……」秋灿怀抱恐惧,又一次陷入昏睡。 察觉秋灿安静下来,严桦和严泓之互看了眼,默契的点头离开那张床,转移阵地再战。严桦腿间一片湿淋淋水光,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严泓之乾脆将他横抱起来,一跃至高处避开城内夜巡的人。 严桦累得睡在严泓之床间,严泓之一个人走去打开窗子,坐在窗台上吹风。风里有桃李花的香甜,天上繁星无数,月亮被云翳住,才刚走开严桦身边,严泓之就想起秋灿,看着严桦无瑕的容貌和一点印记也没有的眼尾,竟有点不太习惯。 若是以前他撞见严桦与别人厮混,大概一出手就要对方性命,但对方是秋灿,他并不气恼,好像能体会严桦的心情。他与严桦互相喜欢,但对於秋灿都是一种执迷和依恋。 秋灿不欠他们的,但他们还是想讨,所谓的恋情便是心有所求之物,一旦陷落就会变得贪婪,除非对方消失。 秋灿的出现,对严泓之而言是救赎,也像诅咒。 严泓之让严桦睡在房里,天刚亮就出去,龙霜城毕竟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城,尽管行事作风低调,但不代表平常龙霜城的人都是无所事事,即使城主在城里,有时也忙到连水都忘了喝。 他知道秋灿曾在靖王那儿受过怎样的待遇,严桦必然也晓得,可是他们没有人去帮秋灿讨公道,公道或许会在历史上长存,却不见得能让人过得更好。 秋灿大概不稀罕,他们俩同样没意思做那些伤人又自损的事。近午的时候严桦才睡醒,严泓之住处周围都是干练的仆人,一听房里有动静就马上端来盆水给他洗脸,接着伺候饮食,严桦让他们把午饭一并端进来,吃相很好看,举止很优雅,但掩不住脸上的悦色。 「二当家心情很好啊。」 严桦笑睇了眼伺候的人,点头温和道:「是啊。昨晚和秋公子叙旧,又和哥哥夜里聊了不少事儿。」 人前的严桦依然是斯文客气的二当家,待人谦和有礼,谁都不曾想过这麽一个翩翩君子暗地却奸淫亲兄弟,又与义兄逆伦。 「二当家,这是城後面山泉泡的茶。」 「这香味是……」 「城主说让您先尝。」 严桦抿笑没说什麽,先闻了茶香,然後端杯就口浅抿,心思却不在茶的滋味,只觉得严泓之越来越大胆,城里何时开始私藏贡品了。 是他不在龙霜城的期间做了什麽好事不成,抑或是一直以来都在做暗处的勾当,只是没让他这个二当家知道? 如此想来,以前严泓之并不那麽信赖他,那时想借刀杀人抹煞他也是情理之内,不管当时如何,现在的严泓之似乎对他没有这分防备了。 毕竟连私藏的贡茶都让他尝,许多事就尽在不言中。严桦心里还在琢磨自己往後和严泓之的关系,不经意抬眼望去,秋灿仅着水色薄衫的身影就立在眼前。 令严桦诧异的不光是秋灿主动找来,更是秋灿那副什麽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你一人用饭,怎麽不找我。」秋灿把长发随意束在颈後,浏海拨往左颊,发丝半掩去他俊朗如昔的面容。 严桦吓得站起来,看秋灿自动自发坐到对面拿了旁人递上的筷子,抬头跟他相望微笑道:「做什麽这样看我?」 「秋灿哥哥,你不气恼麽?」 「恼什麽?」 严桦噤口不语,默默坐下来帮秋灿挟菜,他想会不会是秋灿前一晚惊吓过度忘了? 「昨晚的事,我确实受了不小的打击。」秋灿淡笑,伸脖子嗅了嗅说:「什麽茶这麽香?」 严桦见他并没有大发雷霆,或许有机会原谅自己的作为,甚至和自己、严泓之一起在这儿生活,指尖高兴得发颤,急忙回答:「是茶、年初新摘的。哥哥你尝尝看,这个外头绝对喝不到。」 秋灿接过斟好的茶杯闻了闻,望了眼茶色噙笑道:「呵,确实只有这儿才有的东西。看来严泓之有通天之能,吃穿不必讲,连喝的用的都跟皇宫相差无几。」 严桦闻言愣住,秋灿并没点破他心思,只道:「你忘了以前我是干什麽的?比这还夸张的东西,我早就见识过,虽然这些是略懂皮毛,也够我闯荡至今。」 「唔,哈,是呀,你没讲我都忘了。」严桦低头笑了笑,秋灿提起茶壶要替他注茶,他有些慌忙的把杯子端好,没想到秋灿是这样溺爱自己这个弟弟,难道连那些事也都接受得了? 尽管严桦心里充满疑问,却无法忽视眼前的人对自己微笑示好,就算秋灿只是不反抗,他都会十分感动。 「喝吧。」秋灿抿起浅浅笑痕,神情相当复杂。「茶会凉的。」 「哥哥也喝,多占一些严泓之的便宜,呵。」 「嗯,我不贪求,这一杯就够了。」 「什麽嘛,哥哥你是在跟谁客气呢。」严桦让旁人退出房间,自己坐到秋灿旁边,见秋灿并不反抗就得寸进尺想靠上去亲那张嘴,然而他只是倚近秋灿,就觉得喉咙好像有什麽开始在灼烧,异状漫延得很快,眨眼就就讲不出是哪里难受,因为浑身都很痛苦。 「哥哥、哥哥!」严桦不敢置信的瞪着秋灿,眼眶刺痛、盈满水光,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可怕,喉咙好像遭受千针刺击,然後是颈椎、背脊,毒发的过程秋灿只是静静凝视他瘫软,滑落到秋灿腿上。 「很快就没事了。」秋灿轻轻摸严桦的头,好像在安抚孩童,此後严桦没有再出过任何声音,安静的靠在秋灿腿上宛如沉眠。 秋灿仰首将眼里的泪忍住,深吸了口气之後将严桦抱回床上,拉下帷幕,隔着轻纱佯装若无其事的对里头说:「忘了告诉你,下毒我也学过皮毛,足够在外头混。严泓之一时大意,以为我没用内力就什麽都做不了。」 他坐回饭桌吃那些饭菜,偶尔望向床榻,彷佛严桦只是在睡觉而已。再悲伤的事发生,肚子还是会饿,秋灿对自己从来都很好,因为爹娘死後一直颠沛流离,没人疼爱,所以他有机会就会善待自己。 若是饿肚子,秋灿就容易觉得自己可怜,一旦觉得自己可怜,就算实际上没那麽悲惨,也会真的变得可怜又可恶。他认为有些人之所以不能振作,往往就是自怜自艾罢了。 未时末,严泓之回来,外面守着的人跟他说二当家和秋公子午时用饭後就一直没出房间,他还以为两人又怎麽了,一进门的景象意外的静。 秋灿端着不再烫口的茶瞅了严泓之一眼,然後视线落到床榻,严泓之见了便往他看的方向走,揭开床帷伸手往里探了严桦的鼻息和脉搏。 一时间,房间静得可怕,秋灿面无表情的撑颊望着严泓之的侧影,严泓之双手垂於身侧,涩声道:「为何杀他?」 「他本就该死。」早在严泓之起了杀意之时,严桦就在被白梧习杀死。 「从前你不是一直想跟他回家乡,怎麽……」 「以前是以前,那时提家乡,我会想到小时候的生活。」 秋灿嘴角缓缓勾起,告诉他:「杀他的是你。昨日你可以阻止他,但你没有。」 「他是你弟弟!」 「对!」秋灿瞪大眼吼了回去。「可你把我弟弟,把他教成什麽样了,跟你一样,你们。」 秋灿以为自己已经能平静说话,但喉咙因悲伤而灼烧难受,话语破碎,仔细想想他对严泓之其实也无话可说了。 过去错误的邂逅下产生的情份,消磨至此只觉悲凉沉重,多余而无奈,说得再多也只是伤心话,谁都不好受。 「你活该。」秋灿说给自己听,也说给严泓之。「爱你的人,已经没有了。我也不爱你,你也想杀我?」 严泓之迈开沉重的步伐,越行越快并来到秋灿面前,他给秋灿的不是致命的拳脚,而是让人肋骨泛疼的拥抱。 「哭吧。」 秋灿眉头一低,便扭曲了面孔喊叫,从身体深处发出了悲鸣,眼泪在还没流出前就被蒸乾,眼眶又红又痛,他失控的叫着,在严泓之怀里动弹不得。 「就算你不会爱我,我还是想要你。」严泓之用力抱住秋灿,努力留住他所渴望的事物,他知道现在要是松手,秋灿可能会不见。 不见,有可能是秋灿寻短,或是发疯,也许只是恢复平静站着,不管怎样严泓之只觉得松手之後秋灿就会消失了。 遇上秋灿之後,严泓之发现对着这人就用本能去相处,因为太多的算计只会徒劳无功,他明明就很用心的了解这人的事情,很努力讨好和挽留,也曾经与秋灿两情相悦,可是秋灿老是要离开。 「松手吧。」秋灿用叫哑的破嗓子说道。 严泓之见他已经没了方才那股疯劲才试着松开双臂,秋灿低着头发出细微的声音,像风在枝叶间绕,教人听不真切。严泓之凝神倾听,才听得秋灿小声说:「你们真傻。都能在一块儿,偏要搭上我。看吧。他死了,你铁定伤心了吧。因为你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那麽爱你,可你却比以前还喜爱他。我不会可怜你们,你们都活该……」 严泓之一手轻轻覆在秋灿头顶,秋灿拨开他的手冷冷说道:「拿开你的手。别以为只有你是男人。你不想给严桦报仇?」 「我不想失去你。」 「有这麽多还不够?」 「在你眼里我什麽都有,但我渴望的却只有你。」 秋灿冷哼,嘲讽道:「我以为你会气疯了。严桦听了会哭的。」 「并非如你所想。」严泓之一手搭到秋灿肩上,将秋灿按在原地,秋灿定住脚步漠然道:「怎麽?又想干那事?也对,你本来就跟禽兽没两样。」 秋灿觉得肩上一轻,对方并不强留,於是迳自走出房间,严泓之的手就这麽停在半空良久。是夜,秋灿坐在走廊上的廊栏望着夜空,察觉到附近有衣料磨擦的声音,便出声喊:「出来。」 现身的除了严泓之几乎没有其他可能,严泓之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夜幕说:「今晚云多,星月无光,你看什麽?」 「就看它一片黑。」秋灿对着夜空痴痴傻笑,自言自语道:「有时迷途不打紧,找对了方向就一条路走到黑。」 「夜深了睡不着?」严泓之试着想与他搭话,秋灿仅是扫了他一眼,又抬头望天。 两人一时无话,秋灿觉得院里多了一人不自在,又问:「到底来干什麽?」 「看你而已。」 秋灿冷漠不应,仰天发呆,又过了会儿严泓之转身要走,临走前背对他说:「不要想着离开。只要你再逃一次,我就挑断你的手脚筋,以後我不会再让你走,不择手段也要留下你。」 「嗳。」 听到秋灿喊住自己,严泓之回头看他,秋灿一脸兴味的问:「为什麽这麽想要我?我到底能给你什麽?」 严泓之与他相视良久,答不上来,秋灿笑哼了声撇嘴道:「罢了。我也不在乎。」 那之後,严泓之想了很久,其实他以前就想过,但就是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很纯粹的想和秋灿在一起而已。 他拥有的很多,对许多人来讲是太多,但他渴望的却不多。睡梦里,严泓之想了许多答案,但连自己都不满意,三餐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只有夜里才提起勇气去见秋灿。 和前一晚情形相同,秋灿望着没什麽光亮的夜色,笑得宛如傻子。那不是一个丧失亲弟的人该有的反应,更何况秋灿向来害怕失去自由,昨晚严泓之的话却没有对秋灿造成阴影。 「又是你。」 严泓之这回不跟着睇向天空,而是问他:「要是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你会不会,试着考虑接受我?」 「不会。」 「如果当时我就这麽跟你说,你会不会动摇?」 秋灿收回目光,低头蔑笑了声再看向严泓之,反问他:「可那时你没有,现在亦然。我始终都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你的爱我担不起。」 说完,秋灿不再多瞧严泓之,而是仰望头顶虚空,深邃无尽的黑闇,却充满了他微薄的梦想和希望。 忽地,严泓之怒斥:「你再看天空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秋灿的视线慢慢挪到严泓之愤怒不堪的脸上,带了点戏谑和恶意告诉他:「你生得很俊美,我曾受你魅惑。但现在我觉得恶心。你想挖我双眼?嗯,无妨,那样一来我就不必特地跑出来看夜空,更不用看见你。」 第25章 贰伍 小满末候,北方的春天来的迟,也走得晚,户外夏花始生,时序悄然推移。这天严泓之推掉所有事务跟着秋灿,但不亲近人,只是远远望着。 秋灿在水榭里抱着琵琶,严泓之就在园里的五角亭观察他动静,两人都在做各自的事,却又不时留意对方。 秋灿觉得自己像只笼中鸟,虽然不会被抓在掌心玩弄,可是很不自在。他抱着的琵琶,是以前严泓之说烧了的那把,今早一醒来就看它静静靠在窗边屏榻,上头不染纤尘,而且弦就跟当初一样不紧不松,明显是有人特地维护过。 严泓之身旁的侍童不时观望秋灿,忍不住在他喝茶时搭了句:「秋公子抱着琵琶半天啦。他不弹麽?」 「随他吧。」严泓之把杯子搁下,埋首浏览信件。 忽地,一声弦音盖过虫鸣鸟叫,榭台里的男子悠悠唱着《月出》。严泓之听了几句便觉有异,此时的秋灿怎样都不像是会弹唱这首曲的心情,莫非还没忘了裴清和,思及此,严泓之不禁停下手里的事务走出亭子,往水榭的方向过去。 秋灿垂眸低吟,听得有脚步声接近就罢手,抓着琵琶的鹿颈站起来面对严泓之。 「你是不是──」 「是。我在想家。」秋灿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到一旁。 「这曲子不是思乡。」 「你不像我一直流浪,你有龙霜城,有故乡。但我的故乡早就毁了。」秋灿勾了下嘴角,笑得凄艳。「所以思乡时,心头浮起的人便是我的故乡。以前是小桦,可现在……」 秋灿当着严泓之的面将自己从前心爱的琵琶摔毁,再将残骸踢到水里,严泓之愕视他,问:「干什麽?」 「你这人没几句真话,说烧了的琵琶,却还好端端的。我帮你了结一个谎言,彻底让它消失,你就感谢我好了。」 「你今天话真多。」严泓之不怒反笑,心里还是对秋灿的言行非常不以为然。 「严泓之,做人还是别太贪。你很像我小时候,我记得有一阵子我特别爱吃栗子,天天嚷着爹带我跟弟弟上山捡栗子。我专挑大个儿,可是没用,因为不仅被它刺伤,而且还吃不到,因为里头被虫蛀蚀了。」 「你就是那颗大栗子?」 秋灿坐回椅子上喝茶,歪头调侃道:「你真是个特别古怪的人,刺了又吃不着,何苦来哉。」 「因为记得那味道。」 秋灿笑容凝滞,听严泓之又道:「就算吃不着,可毕竟已经尝过那滋味,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你就记着味道,别去捡不就好。傻子。」 「痛才知道还在。」 秋灿闭眼慢慢吁气,半晌露出苦笑。严泓之真是个可怕的人,就算他对严泓之已经没有留恋,只要想到这人还是觉得有点心痛,以前是痛在求之不得,所以宁可自己先放弃,现在则是抽离了自我,单纯觉得这人可悲。 「笑什麽?」 「其实你真是个可怜人。」秋灿起身走过他身边,又道:「可我已经不会再同情你。设计逼走清和的事或许我讨不了公道,但我恨你一辈子。」 秋灿冷漠斜瞟他,错身而过,严泓之没再跟上来。正因为他知道严泓之毕竟不是禽兽,所以刻意用这样的态度伤害严泓之,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没能消除,严桦的死都令他们心痛,只不过这次是共业。 从秋灿亲手下毒的那刻,亲眼盯着严桦断气时,他心里就已经缺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他还是逼自己进食,不过夜里实在吃不了多少,常常吐出来,虽然吃得比以前多,却好像更清瘦了些。 严泓之忍耐秋灿对自己冷言冷语,他甚至庆幸秋灿还肯对他说话,或是看他一眼,他再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城主,而是努力藏起卑微恋心的男人。 他还在心里反悔,那些暗地里的事情明明就能做到不令秋灿察觉,为何与秋灿有关他就变得盲目驽钝。然而秋灿从头到尾要的就不是他精心布好的骗局,严泓之不过在自欺欺人。 白日里处了一段时间,秋灿思量严泓之夜里或许不会再过来,哪怕是来了也不敢进他房里,於是在房里点了灯火假装有人在,自己则换了轻简装束偷溜到上回那道小门。长发紮了辫子用布巾缠头,穿着软底鞋,虽无轻功,但城里格局还算熟悉,一下子就摸到了目的地。 秋灿躲在树丛里压抑气息,深怕城里其他懂武功的人察觉到他,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满头大汗,每一刻的等待都越觉漫长,精神的煎熬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把脸埋在腿间休息,体会到何谓度日如年,天空仍是被云覆盖,不见星月,究竟什麽时辰也不清楚,打梆子的人不会经过这附近,他开始感到害怕。 秋灿心想裴清和会不会遇上危险,还是裴清和有什麽意外,又或许裴清和突然不想冒险,不来了? 「不会的。」秋灿心道:「你既然都冒险过一次,一定会守诺言的,是不是?」 肩上突如其来搭上一只手,秋灿摀嘴差点叫出声,裴清和换了一副扮相,但仍然不起眼,穿着杂役的粗布衣对他说:「跟我走。」 秋灿的手被裴清和牵起,裴清和带他往小门走,守门的人早已躺在地上昏睡,他们成功离开龙霜城,而他逐渐跟不上裴清和的脚步,在後头喘道:「清和,我不行。」 裴清和停下步伐,猛地想起秋灿不能用武功,於是在秋灿面前蹲下来拍拍肩背说:「上来。」 「噫、可我,呃。」 「让我背有什麽好害臊?你不愿意?」 秋灿点头应了声,别扭的靠到裴清和背上环住他颈子,小声说:「谢谢你。」 不知怎的,秋灿虽然看不见裴清和的脸,但他知道裴清和表情一定是在微笑,可能还在想这种时候客气什麽。 但秋灿还是想让裴清和知道自己有多感激,因为裴清和真的出现,不负所望的来带他走。 「还记得我们第一个约定麽?」 裴清和背着秋灿在树林间奔驰,速度之快让人察觉不出他的内伤还没全好,听到秋灿的问话他应了声,答道:「当然。」 「还有两条命,你欠我的。」 「自然是。你想杀谁?」 「呵。」秋灿笑着贴近他耳边说:「我要你的命,要你长命百岁。」 「这简单。」裴清和疾行如风,说话简短有力并不喘。「你活多久,我活多久。」 「不,你得活比我久。」 「……嗯。」 「又是嗯!」 裴清和纳闷的顿了会儿,才淡淡应了声:「好。我答应你。还有一命呢?」 秋灿想了下,侧首贴在他肩背上说:「守护好你心里重要的那个人吧。」 「嗯?」裴清和只觉好笑,语带怜宠的回话说:「不正是你麽。真是个傻瓜。」 「会一直是我麽?」 「不只这一世,下一世也会是,再下一世也是。」 「清和啊,你怎麽也这样贪心。」 「人的一辈子太短暂。」 「可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已经离够远了。等会儿便走出这林子,先到山下的村子躲一躲,师弟寄了马在那儿接应我们,我们就这样一路回丰姜吧。」 秋灿抱紧裴清和说:「我们绕到别处走走看看,迟一些再回丰姜好不?」 裴清和有些疑惑,但还是温柔应了声好,没有多问,或许秋灿有自己的理由也说不一定,想讲的时候自然就会讲的。 天快亮的时候,他俩到了和叶云隐相约的村落,裴清和不敢缓下步调,只得稍微委屈秋灿和他共乘,赶路远离龙霜城。 马儿跑了半天,裴清和带秋灿到一间小旅店下榻,秋灿立刻累倒在床上,朝裴清和招手道:「东西随便搁着,你快来休息吧。」 「就来。」裴清和走到床边伸手抚摸秋灿的脸,心疼道:「瘦了。」 「不好看?」 「还是好看。」裴清和想起一事,望着秋灿若有所思,秋灿睁开眼看他这样又问:「想问就问吧。」 「二当家真死了?」 「我杀的。」 裴清和闻言沉默,不晓得该说些什麽,乾脆脱了鞋躺在秋灿身边搂着人,相伴亦是种安慰。 「已经没事了。」秋灿不想提,他知道裴清和迟早会猜到端倪,但有些事还是不说得好。说了没意义,凭添烦扰。 「昨晚等很久是不?」 秋灿闭眼微笑,低语:「心里觉得很漫长,很怕又是场空梦。但你还是来了,不愧是我的月。就算云多,但月亮也不会消失不见。」 「这算甜言蜜语?」裴清和轻笑了声,睁开眼轻轻的亲了下秋灿的唇。 他们之间多是蜻蜓点水的碰触,秋灿知道裴清和也有激动狂暴的一面,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烧得像乾柴烈火,细水长流也很好,哪怕没有这亲昵的接触,只是同枕一床,秋灿也觉得满足了。 「搂着我不好睡的。」秋灿主动退开,躺回床里,然後伸手去牵裴清和,两人相视一笑,闭眼补眠。 裴清和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虽不敢太掉以轻心,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感谢天地、神明,感谢一切,让秋灿能再回到他身边。 *** 天色暗无光亮,四周黑得几乎连他都看不清路,只能凭本能背着最重要的人奔逃,忽然间他觉得背上轻了,而他慌乱寻找。 「秋灿……秋灿,你在哪儿?在哪儿、在哪里,秋灿?」 「清和。」秋灿听见裴清和不断梦呓,放下手里刚倒的茶水踱回床边握他的手,轻拍裴清和脸颊唤道:「我在这儿,清和,我在这里。」 裴清和平静下来,慢慢睁开眼,眼神是清澈的,他起身把秋灿抱住,自言自语着:「太好了。我以为我把你落在哪儿了。」 「呵呵。」秋灿忍不住笑出来。「怎麽可能,要是那样我就会喊你呀。」 「嗯,说得也是。」 秋灿见裴清和还有些疲倦,额头与之轻碰,噙笑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去买早饭回来。」 裴清和反射性去拉住秋灿的手,後者回眸笑道:「怕什麽呢。都跑这麽远,而且也不急着回丰姜,那人找不到的。我没事,你等我。」 裴清和被哄回床上躺,舍不得闭眼,直到听见秋灿阖上门的声音才睡下。等醒来的时候,秋灿就躺身边望着裴清和微笑,裴清和伸手摸他脸颊,把他鬓发往後撩,问:「怎麽了?」 「你真的是武功盖世啊,背着我还能跑这麽久的路。累坏了是不?」 「你不重。」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5节 「怎麽不重,我怎麽不重了?」 「我扛得起就不重。」 「哼呵呵,那扛不起怎麽办?」 「扛不起就用抱的。」裴清和目不转睛凝视秋灿,看得秋灿不好意思,秋灿赧笑把视线挪开,又忍不住回瞅。 「起来吃点东西。」秋灿拉裴清和的袖子,翻身下床跑去拧毛巾给人擦脸。 他们喝店外头卖的菜粥,秋灿还买了馅饼,配着一块儿吃。东西不比龙霜城里,那儿锦衣玉食,外头只有粗茶淡饭,可是只要在裴清和在的地方,秋灿的胃口永远都这麽好,吃光了饼还忍不住吮指回味。 裴清和看着这样的秋灿不觉莞尔,接着褪了笑容就是一句抱歉。 「对不起。」 「什麽?」 「我该更早去接你。」 「噢。」秋灿懵懵的望着他,接着会意过来。连龙霜城的人都未必知道的事,裴清和就是晓得,不光是因为他最了解秋灿,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秋灿。 秋灿在龙霜城多待一日就有可能遭遇到不堪的事情,裴清和或许猜不完全,但多少能拼凑出一点模糊轮廓。 「你没错。」秋灿摇头对他微笑,把多买的馅饼递给裴清和说:「你多吃些。」 「以後我会保护你。」 秋灿头往後仰,眯起眼笑睇他,然後点头应了声。 「不急着回丰姜,想去哪儿?」裴清和牵着秋灿的手走在路上,不顾旁人目光。 秋灿也不想理那些眼光,歪头想了想,随便回答:「好玩的地方。你见识比我多吧。」 「哪有,你天南地北的偷,不是见识更广,而且更有机会晓得哪儿好玩?」 「行,跟我走。」 他们边走边玩,把一身盘缠花光,秋灿带裴清和到他私藏宝物的秘密据点,花了几天将它们搬运出来丢黑市卖钱,换得巨额。 秋灿与裴清和向鬼灯交易时都易了容,一个扮成胖胖的大胡子,一个扮成戴面纱的女子,离开前还联手把鬼灯消遣一番,两个存好钱领了银票後跑去酒楼玩,秋灿拈着胡子把手伸道裴清和披帛里,对裴清和的腰臀又摸又抓,惹来一记眼刀。 「嘻嘻嘻。」 「你等会儿死定了。」裴清和笑着告诉秋灿,秋灿才不管,怎样都要被教训,趁现在摸个够! 他们在酒楼订了间厢房,不要姑娘坐陪,两人进房里就嬉笑打闹,手上拎的是楼里最贵的酒,裴清和一向不爱浪费,在酒被秋灿打翻前就收歛下来,秋灿蹦蹦跳跳冲向床,嚷嚷着:「这床真软!枕头真软!没有那种恶心的脂粉香,很不错,你快来躺看看。」 「孩子似的。」裴清和哼笑,摇头给自己倒酒喝,秋灿这会儿脱了鞋光脚跑来,抢走他手里的酒壶说:「哪有人自己给自己斟酒,来来,我帮你哦。」 裴清和抬眸笑看他,顺手将秋灿捞到腿上坐,然後说:「大爷坐得舒不舒服?」 「啊?」 裴清和从胸口掏出两块肉包问:「配着酒吃麽?」 秋灿这下才意识到他们是易了容的,一个胖胖大胡子坐在姑娘腿上吃肉包,都成什麽滑稽画面了。 「哈哈哈哈。好啊。」秋灿接过肉包,裴清和让他乖乖坐着吃,自己则去调药水要把脸、颈子跟手上的妆给卸下。 裴清和拿沾药水的布给秋灿抹脸时,秋灿抓着咬过的肉包紧闭双眼让他处置,他觉得秋灿真像只小狐狸,鬼灵精怪却十分可爱,而他并不会想死死的抓住秋灿。 只要真心相待,秋灿会感受到的,如同他所感受到秋灿的付出那样。 「擦好没?」秋灿闭紧眼睛问他:「我肉包快凉了。」 「嗯。」裴清和弯腰在秋灿唇间啄了下,告诉他:「好了。」 秋灿睁眼笑眯眯的觑着人,低头咬肉包边嚼边笑,裴清和逗着他说:「满嘴油光啊。」 「嗳!你这人怎麽这样!」 裴清和低声笑着,回头收拾一下,又坐回桌边喝酒吃小菜,秋灿来到他身边歪头觑他,然後把头歪得更低,好像在找什麽角度,接着将嘴唇往裴清和嘴巴凑。 「秋灿?」 秋灿亲他一口,认真问:「猪油香不香?」 「不错。」 「还要不要?」 「嗯……再来。」裴清和大掌揉着秋灿後脑,两人越吻越深,秋灿把手摸到裴清和衣襟里,裴清和压住他的手说:「还是到榻上吧。」 「不用。就这儿。」 「急成这样。」 「嗯。」秋灿把裴清和的脸贴在自己胸口说:「听,我心跳得很快。」 「你啊……」 秋灿不等裴清和唠叨自己,一脸认真的开始松开腰带,然後偷偷抬眸觑着他问:「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只是担心你。」 「以为我有阴影?」秋灿失笑,摸摸裴清和的脸,轻掐他颊肉说:「对你是不会有的。应该说……被你抱着才能摆脱这些。」 秋灿揪着裴清和的衣衫低语:「清和,我也不是厚颜无耻到跟你要求这种事情,只、只是……唔……」 裴清和没让他再接着讲下去,而是用亲吻回应,望着茫然无措的秋灿笑道:「我都晓得。你再解释天都亮了。还有,还是到榻上吧。」 秋灿身子一轻被横抱起来,男人抱男人的画面是挺诡异,但他其实很喜欢裴清和抱他,从前也常被这样抱来抱去,这样就能多闻到裴清和身上的味道,一种清雅的花草香。 裴清和拿壶酒往嘴里灌,酒壶被秋灿拿去,秋灿拎高它往嘴里倒,然後哺到他嘴里,舌头在酒液里搅动,喝得两人一身湿。 隔着衣料把身子也搓热,裴清和弹指就将四周灯笼的火熄灭,仅剩桌上一盏小灯,秋灿拿了一小盒油膏出来,自己沾了些在指尖就探到身後。裴清和坐靠在榻上一端,搂着身上的人往下瞄,问:「何时有这个?」 「偷偷弄来的。」 「我帮你?」 秋灿把盒子交给裴清和,主动转身抬起臀,裴清和的手指相对凉,钻到穴里时他本能退缩,裴清和一手的手指钻他小穴,另一手则在他臀峰游移揉捏,而他全然抛开世俗之见、男子尊严,只知道心爱的人正在抚摸自己身躯,不由得轻轻哼着。 「忍着点。」 「你、还是一样邪门儿。」 裴清和愉快浅笑,接着觉得胯间覆上一股温湿的感觉,原来秋灿不让他独自平静,张口对他有些反应的器物舔弄,下身一下子忿起将裤裆撑起。秋灿拉下裴清和裤子,那东西有精神的时候总往上翘,这下便蹭到秋灿脸上,秋灿握住它亲了亲,裴清和仰首吸气,低斥:「你偷袭。」 「那你只管放马过来。」 「岂只放马。」裴清和邪气一笑,拨开秋灿臀瓣往那里嘬弄,秋灿惊慌失措的抓着男根哼叫:「别用、别用嘴,那儿脏。嗯、不得……清和……嗳、嗳嗯……」 手指刚退出小穴时还觉得空虚,可是一意识到裴清和的嘴和自己不堪的地方接触,秋灿心里就感到过意不去,直想扭腰摆脱,但裴清和牢牢扣着他腰臀,舌头执意钻舔进来,羞耻的同时竟有种酥麻感传遍四肢百骇,这一刻只想快一点与裴清和结合在一起。 「唔、唔嗯。」秋灿张口吞下那滚着一圈浓毛的性器,卖力讨好,但身後的刺激令他不时将臀撅得更高并颤抖着,他开始觉得这样做腰有些发酸,裴清和忽然停下来架住他腋下,把他捞到身前亲吻。 裴清和轻啃秋灿唇瓣,汲取他唾液,也被渴求着,良久才松口问他:「还觉得脏?」 秋灿满脸通红瞅着他不知该回些什麽话,又挣开他怀抱钻往裴清和身下说:「你不要再讲啦。」 裴清和从身後环抱他的腰胸,两手轻拈秋灿乳尖低吟:「哼嗯?讲什麽?」 「清和,你其实挺坏心眼。」 「一直都是。」裴清和藏不住悦色,亲他颈背说:「可是你爱。」 「嗯。」 裴清和握住自己硬热的家伙往湿润的小穴钻,秋灿只觉得那里好像要裂开似的,火热痛麻,虽然还撑得住,却有些勉强,於是脱口抱怨道:「比以前还大,好像咽不下。」 「唔。」裴清和一脸似笑非笑的顿了下,虽被埋怨,但只是觉得秋灿更惹人心疼,才想退出来再抱着人哄一会儿,秋灿却又道:「没关系。就这麽来吧。」 「你好像很难受。」 「不要走……」秋灿趴在榻上喃喃:「不要出去。进来。」 裴清和实在忍不了这诱惑,早已满头大汗,秋灿又这样邀请,於是他抓牢秋灿的腰把自己往里顶,秋灿发出轻软的尖叫,那是被突如其来的刺激惊吓到又压抑不成的喊叫。 「清和、清,嗯,烫,好烫。」 「是……里面真热。」面对久违的快感,裴清和素来傲人的理智快被秋灿的魅惑征服,自己被紧密包覆住,而且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得到秋灿正激动回应,尤其圈着他阳物的穴肉随着抽插的动作剧烈张缩,几次差点要害他泄出精液。 裴清和亢奋喘息,低头一见就是秋灿绘满雪白卯花和浅金桂花的背肌,汗珠如雨,优雅摇曳,而他则往树下猛力进出,秋灿体内狂热的挽留,他停了下来将秋灿翻身面对自己,然後抓住秋灿双腿奋力操弄。 此刻的裴清和气势格外凶狠,他听见了秋灿破碎的呻吟,心里不忍,停下来舔他泪珠戏笑道:「好了、好了。一个男人,哭成这样怎像话。」 「又不是我自己要掉泪。」秋灿的意思是眼泪自己就冒出来,他也控制不了。他揉着眼,两手抵在裴清和肩膀哽咽道:「你还没,我、我也还行。」 裴清和往他身下看了眼,秋灿早就射了一小滩浊白精液在身上,却仍想着他快活。他不会辜负秋灿一片好意,而且他确实无法罢手。秋灿又自己抓起两腿,这姿势相当淫荡,裴清和不会主动让他做这种事,但他知道裴清和受不了这种引诱。 只听裴清和颇无奈的闷声轻哼,接着抓起秋灿脚踝往上提到肩膀,一手护着他不让他落下床榻,紧接而来便是身下紧促猛烈的撞疾,每一下都拍出响亮的声音,身躯间有莹白液体拉扯出丝,秋灿的叫声显得低柔软腻,逐渐出现明显颤抖。 裴清和并没有因此缓下动作,还动得更狠,他用身躯罩住秋灿,压着人忘我的发泄一切,是情、是怨,太过纯粹的情感有时反而难以诉诸言语。 秋灿绷紧身躯,脚趾屈起,张大嘴巴却叫不出什麽声音,大腿根不停的抽搐着,裴清和竭尽所能的留在他体内,而他近乎崩溃的承受这些,就连自己的男根不停泌出汁水也未觉,意识被浪潮打到九霄云外,这时就算灰飞烟灭也值得。 他们都觉得这一刹那间好像穷尽人间极乐,不枉此生。 两人都瘫在床间休息,不知过了多久,秋灿昏昏欲睡之时听到裴清和浅浅笑了笑,跟他说:「你刚才快乐的时候,模样实在是──」 「不准讲!不准!」秋灿慌忙喊停,要他别描述出来,他很怕裴清和说他淫荡、骚货什麽的。 「很可爱。这都不能讲?」 「……不行。」秋灿别扭道:「不能讲这麽大声。你只能在我耳边小声讲。」 裴清和搂过他头颈,凑到他面前愉快道:「秋灿真是可──」 「啊啊啊!」秋灿忽然大叫,又纠正他说:「不是秋灿。刚才那个不、不是我。」 「那是谁?你的分身?」 「对。」 「哈哈哈,好吧,请问他叫什麽名字?」 「呃……他叫、叫这个,唔。」秋灿板起脸认真回答:「他叫秋烨。」 「秋叶?叶子?」 「不是啦。火烧花的烨。」 「呵,哪有你这样说这字的。」 「彼此知道不就得了。」 裴清和满足眯眼抱住秋灿说:「我真喜欢秋烨的屁股啊,真会吸,也喜欢腰,很会摇。」 「慢慢慢、慢着,你、你给我住口。一一、一,堂堂一个大夫讲这什麽下、下流话,而且……你真的有够下流!」 「呵呵呵。我是真情流露。虽然你一会儿可能会想把我灌注的情液给解出来,唉,可惜我那千百位无缘子孙了。」 「……」 秋灿决定先保持沉默,他猛然发现这人嘴上工夫不输自己,倒是他结巴得太厉害,话都讲不清楚了。 「啧。」秋灿起身找鞋,抓了早先扔的衣裳套回身上,裴清和不解的问:「去哪儿?」 秋灿红着耳根背对人呛了句:「去送你无缘子孙们归西啦!马的。」 裴清和在後头轻笑,秋灿关门之後露出一脸惆怅,他想起秋灿刚才随口说的名字,秋烨,便知道秋灿心底其实没能忘掉自己的挛生兄弟,潜意识才将两人的名字结合在一块儿。 「不论你心里的创伤得花多久抚平,就算用我一辈子,我也会尽力陪你。秋灿。」 第26章 贰陆 棋院内两名棋风奇巧的高手对奕,一位是东方晓郡的施海宁,另一位即是季璎城本地的裴素炘,裴素炘众弟子则在周围观望局势。这两人已是多年之交,师承同门,但能看他们同局争锋还是件难得的事。 施海宁与裴素炘二人表面谈笑风生,但都没忘了手里掌握生死,虽说只是场游戏,然三百六十一路棋路宛如繁星,算尽天星、遍知棋势,亦能运用在谋略之中。 杀人香表面说是退出江湖,但此事并不容易,放出去的网已经捞满鱼虾,想收回就只能有所取舍,况且杀人香的存在对大多数人是传说,但却不是世间的秘密。 施海宁便有所感慨的说:「现在跟师兄下棋,吾已经感觉自己有些老了。」 「师弟,你说这话不就是间接损我老麽。」 「啊哈哈,师兄多心了。」 他们还是不放心後辈的安危和将来前途,虽不再涉险干那些损阴德的勾当,但还是尽可能想找活路,若这些弟子们能成才,不管最後是否出仕经商,总有办法能照顾自己。 「呵,多心。」裴素炘轻哼,没讲什麽,施海宁手执一白子迟迟不落,启齿问:「师兄,吾觉得有些事不必做得这麽绝。」 「你想要我让你?」 「是说你侄孙的事。」 裴素炘伸手端茶,喝了一口微笑应道:「师弟,这是我族之事,不必你费心。」 「你是不是觉得卯花香彻底斩断跟我们的因缘,对他比较好?」 裴素炘挑眉,噙笑催促:「该你落子了。师弟。」 「是、是。人老了,就变得鸡婆啦。」 「裴师父──裴师父──」商杪杪打扮得像邻家少年一样,抓着一叠信件跑来棋院,院里一个青年笑着跑去迎接,笑着说:「你这回扮成跑腿的啦?」 「啊,是啊。」商杪杪把信件发给他们,裴素炘走来朝他招手,回头跟施海宁说了声失陪一下就绕到东边耳房。 施海宁深吸口气,闭眼倾听,捕捉到了关键几个字眼,忍不住失笑道:「还装什麽绝情,不就是让人打听卯花香的消息了,哼呵呵。师兄为人真不坦率。」 半晌施海宁脸色铁青,只因裴素炘在屋里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商杪杪一头雾水却没多问,等人出来之後,裴素炘来到施海宁身边,一手搭上师弟的肩微笑道:「师弟,耳力不减当年,没有多老嘛。」 施海宁一脸尴尬,赧笑道:「啊,吾不是有意偷听。」 裴素炘坐回施海宁对面,笑里藏刀的说:「请。」 「呃呵呵,请。」施海宁可不想惹恼师兄,但他觉得裴师兄个性实在不好,这分明是等着自己的侄孙在外混不下去再来投奔,可裴师兄的侄孙压根不是软骨头,又怎会没骨气的回头呢。 裴素炘虽然知道这点,却也不打算给人台阶下,因为不主动施压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 「看你样子好像还满腹疑惑,师弟?」 施海宁笑了笑,点头道:「确实有一事不解。」 「问吧。」 「师兄不像是会为了世俗之见就拆散他们的人。吾以为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那个飞贼的面相不好。」 「啊?」 裴素炘浅笑,探手连吃施海宁三子,在对方尚未有所反应前又道:「那张脸生得不好。满是桃花劫,迟早累我侄孙。」 施海宁从没听裴素炘这样批评他人样貌,对着这一手失误也无言以对。 此时裴清和已经和秋灿回丰姜,打算收拾一些许物品重新上路,本想去紫月楼找商杪杪,但商杪杪远行到了外地,他俩就留了封信做交代。 裴清和把玄草堂的地契和东西全交付给商杪杪处置,并写了张告示贴在大门口,秋灿在一旁看了看,问他:「你会不会舍不得这儿?」 「舍不得。当然。」 「那你还跟我走啊?」 「我更舍不得你。」 「肉麻死了。」秋灿哈哈大笑,怕吵到邻里又收声,上前一步端视裴清和的字迹,感叹道:「可惜这麽多年街坊邻居啊。往後他们就找不到你这便宜的大夫啦。」 裴清和斜瞟他说:「你住这儿还不满两年,还有我不便宜。」 「我说的多年是指你嘛。知道不就好了,老挑我语病,呿。」 裴清和抿笑,他常觉得他们俩越来越相像,有时是他像秋灿,有时是秋灿像他,不光是说话的方式、神韵,连一些小习惯都像。 「看什麽?」由於秋灿一直瞅着裴清和侧颜,裴清和拉他的手走在坡道上问了句。 「我觉得你越来越潇洒啦。一定是越来越像我了。」 「什麽?」 「夫妻脸啊。」 「是夫夫脸。」 「呼呼呼哈哈哈哈。」 「又笑得怪里怪气的。」 秋灿开心蹬着步子,趁没人留意偷亲裴清和脸,走没几步又拉起裴大夫的手亲手背,中指在对方掌心挠呀挠,裴清和面色沉静的转头看他,扬起一抹关爱的微笑说:「你欠教训是不。」 「你不是说纵欲过度老得快?」 「我可以忍,不碰你的法子多的是。把你脱光吊起来,或是当螃蟹一样綑绑,然後给你欣赏那些不错的春宫图。要不,也可以念几篇好文章给你听。」 秋灿嘴角抽动,说到念文章,之前裴清和好像忽然开了窍似的,开始钻研房中情趣的事物,料想是之前从黑市接触了这些,有次夜里临时兴起说要给他念床边读物,这一念就像传说故事里那般,大神怒烧东海,火攻蛟龙,欲火焚身啊! 「怎麽不讲话?」 秋灿脸有点红,手心发汗,害臊的问他:「今晚你念不念文章?」 「……其实没文章了。」 「啊?」秋灿一脸失望。 「我试着写,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秋灿掩嘴窃笑,回道:「听啊。我想听。不过你不会写得太艰深吧?知乎者也什麽的我可不喜欢。」 「很浅白的。故事是两条蛇。」 「啊?」 「蛇能缠绵许久。」 「噢……」 「蛇精啦。」 「哦!」 「大意说的是──」 秋灿津津有味的听裴清和说大意,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主动松手,裴清和低头看了眼又去牵他手,他摇头苦笑,告诉裴清和:「别撒娇了。我不想惹麻烦。」 「我是麻烦?」 「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秋灿睨他一眼,迳自到棚子前喊道:「老板,我来付帐。麻烦把两匹马牵到西门。」 「好的,这就叫人牵去。」 他们已经决定将财宝换成现银,作为旅费,在旅途中寻觅一处将来能落地生根的地方,可能是海边,也可能是山里,此後过着半隐居的日子,若是幸运还能避开朝廷徵税的地带。 但也有可能就这样飘流一辈子,秋灿这麽问过裴清和,他问:「一个人流浪难免会不安,你若跟着我流浪,怕不怕?」 裴清和那时回得淡然坦白,他说:「一个人确实容易旁徨。但我有你,怕什麽?再说,你原来私藏了这麽多宝物。」 秋灿被捏了鼻子,笑道:「以前我就是一个人,所以有钱才安心嘛。现在可好啦,我们两个人花都花不完,不怕啦。」 「我要的是人。我只怕没有你。」 秋灿仍挂着笑,眼神却变得复杂。他并不奢求和这人过一生一世,将来万一只剩裴清和,有这些钱傍身他才安心一些。 只是裴清和回了这话,便让秋灿心里更不安,有时夜里他会做恶梦,有时自己吓醒,有时梦呓不绝被裴清和喊醒,他记不得梦里有什麽,印象只有灰蒙蒙的天色,而且非常寒冷。 偶尔他望着平静的池水或杯里自身蒙胧的倒影,会不经意想起在遥远的北方还有一个可怜人。并非该不该去想,而是有些东西太深刻,过往的创伤有可能侵蚀了身心,难以痊癒。 一个背着医箱,一个抱着琵琶,看尽无数山光水色,每个夜里一起观星赏月,轮流张罗吃食,有时银两告罄又换不到现银,就一块儿到山里猎野味,或是由秋灿下水捕鱼虾蟹。 他们老是取笑对方狼狈滑稽,落魄时谁都没松开手、移开过目光,享乐时更是腻在一块儿,秋灿自己也爱讲肉麻话,一手勾着裴清和颈子对他讲:「你知道我们不分日夜都黏在一块儿叫什麽?」 「什麽?」 「如胶似漆啊。是不是这样讲的?」 「嗯。」 「你又嗯!又嗯!不要再嗯嗯啊啊的啦!」 裴清和把视线从书上移开,将鬓发往耳後撩开,转头对秋灿道:「你还不是一样。」 「何时、何地,我有麽?」 「常常,随时随地,就说前天借住人家染布坊的空房好了,仗着广场晾的布多没人察觉,你就拉着我在角落嗯嗯啊啊不是?」 「噫!」秋灿呆滞。 「还有大前天混到人家府里吃喜酒,你拉着我在假山里头也是一阵嗯嗯啊啊。」 「呃,那是……」 「就说昨天吧。」 「昨、昨天我可没拉你。」 「是。昨天是我拉你跑到戏棚对面的楼顶看霸王戏,但是你先偷摸我,我才不得已压着你嗯嗯啊啊。你现在没有武功,那种地方摔下来会死人,下次得看场合,知道没?」 秋灿已经忘了一开始是在吵什麽,脑袋热呼呼的,傻愣的点头应道:「噢。可你又不会让我摔。」 「只怕万一。」裴清和迅速伸手到秋灿面前,秋灿以为他要弹额头而闭眼,接着就觉得鼻梁被轻轻刮了下。 秋灿再度睁眼的时候,裴清和又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在翻看书籍,两人搭着人家的牛车要到下一个村落,板车上捆了许多稻草,里头夹了不少作物,天上的云层被无形的风掌搧开,有些刺眼的阳光洒落下来。 在这无形无影的时空推移间,秋灿觉得和裴清和是确实相处在一起的,这幸福平淡得教人难以察觉,一旦感受到就会忘不了这气氛。 裴清和感觉秋灿的视线沾在自己脸上,抬头发现秋灿用一种很温柔的眼神注视自己,他也报以微笑,继续低头看他的杂书。 「别再盯着猛瞅了。」裴清和忍不住翘起嘴角。 「又不会少块肉。你难不成还害臊啊。」 「嗯。」 「又嗯。」秋灿说完才发现裴清和的脸在阳光底下微微泛红,实在说不出的可口,趁驱车的村人没往後头看,他趁机勾过裴清和亲嘴。 这下招来的确实是裴清和的弹额惩罚,不过给了一鞭再赏糖吃,裴清和又伸手轻捏秋灿鼻子暗示,秋灿若摇头就是拒绝求欢,只是秋灿从来也没摇头过,还会一脸殷切的点头。 尽管他们旅途中一直很逍遥愉快,秋灿还是常受梦魇所扰。裴清和常想把他养胖一些,但秋灿的身板仍嫌单薄。裴清和嘴上没讲,也没反应过,但还是心疼。 南方夏日炎热,但他们往山里去走,听说山的另一头能看到大海,夜里就借住山腰人家的柴房,秋灿刚念完佛经,裴清和守在烛火旁写帐簿,这一路不仅拿钱吃喝,也将部分的钱财捐给义学或贫苦人家,给对方积阴德。 秋灿把经书收好放到医箱抽屉里,蹭到裴清和身边屈起双腿抱膝问他:「嗳,你相信神佛?」 「宁可信其有。」 「我也是。」 「怎麽问这个?」 「我最近偶尔会想,要是有来世会怎样。不过想到最後又觉得没有也没关系,只是很可惜。我今生能遇见你就很满足了。」 裴清和也收了笔墨纸本,静默良久,转身摸秋灿的头温声道:「我们睡吧。」 「熄灯?」 「我想看你嗯嗯啊啊的样子。」裴清和兴味一笑,搂秋灿的背将人轻轻放倒。 「……裴大夫,你脾气真的很好,可是个性真的很不好。姓裴的是不是都这样?」 「姓裴的?哦,讲我叔公坏话。该罚。」 「噫?我、慢着我没那意思,听我解唔、唔嗯……」 这一晚秋灿又在裴清和怀里哼哼唧唧的累得睡着,秋灿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习惯这男人,情事之後并没有以往那样不适,就是觉得腹里有点热热胀胀的,但没急着跑茅厕。 有时睡得熟,裴清和怎麽逗他也不醒,裴清和这人表面斯文尔雅,两人作乐时却很放得开,有时让秋灿裸身抱着琵琶坐在他身上弹唱,哼出来的自然是让人血脉贲张的叫声而已,不成曲调。 後来他们只在山间远眺海洋,裴清和长吁口气说:「还好我们都生在海的同一边。」 「为什麽?」 「才有机会相识。」 「好吧,下次要是生在不同的两端,我会搭船找你的。」 裴清和失笑,指着他提醒:「说得出做得到。」 「下辈子你才不会记得。」 「我记得。」 「若能一同白首就好了。」秋灿连在梦里都这般祈祷,可是心里被侵蚀的黑洞并没消失过,从前发生了什麽都鲜明的烙在脑海里,反覆煎熬撕扯他的意识。 入秋的时候,秋灿就这麽病了一场。虽说病得不重,但咳嗽一直没好,裴清和坚持他留在该镇休养,秋灿却天天嚷着想到下个地方泡温泉。 午饭过後一个时辰,裴清和盯着秋灿喝完一帖药,秋灿小声嘀咕,跟他闹脾气,他端着空碗坐在原位思量什麽,等秋灿察觉他不对劲,房间才彻底安静下来。 「虽然你没说出来,但你是不是……想逃避什麽?」 秋灿看了他一眼便移开注视,模糊低喃:「我听不懂你想讲的。」 「过去你主动得太频繁,我以为你只是想跟我亲近,但你有时忍着羞耻也想做……不像你的个性。除非你是希望自己累得不做梦,你怕自己又发恶梦是不?」 秋灿坐在床上安静了会儿,告诉他:「那不只是梦。我觉得我能预见得到他追来。」 「什麽意思?」 「我弟弟,是我弟弟给的包袱,他要我梦到,要我知道不管在哪里都知道那个人都不会放弃。」 裴清和无奈苦笑,上前拍他肩说:「不会的。我们跑得这麽远,离他不知多远了。」 「我们还是走好了。」 「你想让恐惧控制一辈子?」 秋灿甩开裴清和的手,恼道:「你不相信我!」 「我信。但,你得说说你梦见什麽,梦见他追来了?还是他做了什麽?」 秋灿像是打了冷颤,压抑声量低道:「没有。我梦里什麽都、都没有,黑黢黢的,但我知道他就在,他在那里,用很哀怨的眼神看我。我又不欠他。」 秋灿两手摀脸开始慌了起来,说话语无伦次,裴清和怕他太逼迫自己而将他抱住,拍着背脊哄道:「没事了。不会的,有我在,我会护着你。别怕,有我在。」 「清,清和。」 「嗯,我在这儿。」 「我是个麻烦。」 裴清和不清楚秋灿想讲什麽,但心里有点害怕,他怕秋灿再胡思乱想,於是接腔道:「我们等下就走吧。好不好?」 「嗯。」 秋灿点头,决定不与裴清和计较方才的事,不管裴清和信不信他的话,这人都还是愿意接纳他,这样就够了。 *** 自那日秋灿和裴清和把话说开之後,两人都没再提龙霜城的事,他们在西南方一个热闹的小镇租屋落脚,两人平常分房睡,不过天气慢慢转凉,裴清和总是给秋灿暖了床,等人睡着才走。 有时裴清和睡到半夜会察觉有人潜进屋里,他会认得那是秋灿移动的习惯和吐纳,便由着秋灿,醒来的时候秋灿往往还睡在身边,双脚和他相缠,一副黏腻撒娇的睡相。 「真爱逞强。」裴清和心里这麽想,但不敢出声让人听见,只是一次又一次用指尖隔空描绘秋灿的睡容,然後悄悄下床做饭。 这天亦是如此,秋灿又摸上裴清和的被窝里取暖,两人有好几日没同度良宵,裴清和伸手轻捏秋灿的下巴若有所思。 秋灿意外的没有熟睡,可能是闭目养神已久,张口说:「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杀弟?」 「没有想与不想,你肯说我就愿意听。」 「他……」秋灿只道了一字便觉得喉咙有些炙疼,一手在床铺间摸索,触到裴清和的手就握住,藉着和最信赖亲密的人碰触寻求安心。 「嗯,不勉强。我在这儿陪你。」 秋灿沉默许久,始终无法张开眼看裴清和,就这样闭紧眼皮涩声说:「我被他下药,奸污了。」 此刻,秋灿感觉得到裴清和慢慢收拢五指将他握牢,有股温暖自掌心传来。裴清和一定很惊讶吧,就算心里有底,但亲口说出来、亲耳听见,还是会有所冲击。 裴清和当下有些无措,但他不希望自己的沉默让秋灿不安,努力思考该做什麽回应,可他总不能说「杀得好」或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马後炮。 「对不起。」最後,裴清和还是选择这样无力的话。他确实无能为力,就算秋灿不怪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错不在你。」 「如果我能早点带你走……」 「是我自己没用。」秋灿苦笑。「我弟弟比我聪明,比我懂事,比我会看人脸色。但他的个性其实很单纯的,他若喜欢上、认定了,就会努力争取,也不是到手就不珍惜的人,跟喜新厌旧的我不一样,是个很好的孩子。」 「秋灿……」 「所以我一直很疼他,很喜欢他,想保护他。」秋灿拉过裴清和的手,用它掩住自己的脸,长叹了口气又说:「可是单纯的人,就像我弟,他的情感这样纯粹,有时也能变得很可怕。那天我觉得,他不再是我认识的小桦。」 「你们虽然兄弟相称,但差别只在你先来世间。他的转变不是你的责任。」 秋灿睁开微红的眼,又说:「那天他也在。」 「我要杀了他。」 「不行。」 「你担心我去送死?」 秋灿拉住裴清和的手,摇头道:「不想再跟那里和那些人有任何牵扯了。我们逃吧。到很远的地方去,到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可是你心底始终都会有阴霾。」 秋灿愣了下,失笑说:「裴大夫总是这麽一针见血。」 「放手吧。」 「不。」 「我不去了。放手吧。」 秋灿并没放手,而是把人拉回身边坐下,靠在裴清和肩上低道:「听说,海上有不少神秘的岛国。海的另一端也有像这儿一样的国家,说不定比这儿繁荣。还有,越过西北沙漠也有很多国家,以前我听来的。虽然讲的话可能不通,但我们这儿也有很多地方讲不通,比手画脚也成。裴大夫,你想我们这回去远一点的地方好不?」 「都好。」裴清和摸他头温声回应。「天涯海角,我都奉陪。」 秋灿见裴清和下身衣料隆起一小包,会心一笑,抬头亲了下裴清和嘴角,裴清和眉眼皆是笑意回瞅,又脱了鞋回床里,一手拉下帷幕与之耳鬓厮磨。 「大夫实在好色。」秋灿取笑道,被裴清和从後方搂抱着。 裴清和轻笑,大方的说:「那是对你。对别人我可不行。」 「让人听了会笑的,这麽大声。」 「笑吧。」裴清和一手滑到秋灿腿间,被那双有力的腿夹着,他开玩笑说:「下盘这麽有力啊。」 「我以前靠这双腿在江湖上走闯的,自然练过。」 裴清和逗着秋灿,试图令秋灿忘了那些伤心事,一手捉着秋灿的手挖弄自己小穴,低柔引导着:「想像我是怎麽进去的,这香味,你沾了不少油吧。」 「啊,是、嗯嗯,大夫,还不行麽?」 「试着弄出一些声音。」 秋灿听到裴清和语带笑意,便知他在戏弄自己,他想抽手,可裴清和握着他的手撸动,为了便於手里的动作,他不由得张开双腿并屈起,没人抚慰的男根很快硬挺竖起,随着两人动作轻晃。 「真可爱。」裴清和伸手拨弄秋灿阳物,手指不时挠刮根柱,抚玩两团殷红囊袋,顶端泌出的液体很快将根部的毛发濡湿,他刻意舔着秋灿耳根低吟:「你闻,床里都是你的味道了。」 「哪有,哪有味道,呃哼……啊嗯、嗯……哼,你、最好分辨得出……」 「我分得出来。尝过的滋味,我都有印象。」裴清和的呼吸声变得沉缓,一指连着秋灿的两指深到穴里转动、弯曲指节刮过肉壁。 「裴、裴大夫,清和……啊、嗳嗯……我、唔嗯……」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6节 「想要了?」 秋灿点头,一手往後探着裴清和的头脸哽咽道:「别折腾我了。每次都这麽、个性真差,真是,唉。」 裴清和喜欢和秋灿调情,秋灿也喜欢裴清和细腻的互动,只是太温吞,快把人磨疯了。加上那炙人的尘柄抵着秋灿,直教他心痒难耐。 「真是、坏心眼。」秋灿低哑抱怨着,裴清和才松了腰间束缚让他跪立,他的腰臀被裴清和大手扶着,穴口被烫热的肉棒堵住,两者徐缓契合在一起。 「秋灿……」 「呃嗯嗯、啊。啊啊啊──」 随着异物进入甬道,秋灿下身不由得抽搐,乏力的陷在裴清和怀里,裴清和抓着他的手环住身躯,下巴靠在他颈肩舔着耳垂低喃:「每次都觉得不可思议,你我皆是男儿身,却能如此紧密结合。」 「嗳嗯。」秋灿因为怕痒缩了脖子,裴清和轻挠他腰,惹得他扭动腰肢,两人同时获得强烈的快感,喘息和叫喊凌乱交杂在一起。 秋灿轻唤着裴清和的名字,努力回头索吻,裴清和的回应越来越热切,无法咽下的津液顺着嘴角淌下,嘴里被伸进修长的手指,他本能含住吮啃,不知不觉便呈现趴跪的姿态,而裴清和则压在他的臀上起伏,那根凶器宛如巨蟒在穴里钻动,拼命想滑至深处。 裴清和握住秋灿揪紧床被的手,背後贴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就这样在情潮间浮沉,几乎一同攀至巅峰。秋灿听见裴清和低沉的鸣吼,而他咬牙颤栗,自喉咙深处逼出了最脆弱无力的哭哼。 他只会对裴清和示弱,因为他只想让这个人心疼不舍,就像他这麽的心疼不舍裴清和,并且希望留在这人身边一样,哪怕过着很久以前最平凡、甚至有些穷酸的日子。 光是维持那样的平凡普通,对他俩而言都是难得的事情,亦是最为幸福的时光。 「秋灿。什麽也别想。」裴清和抱住秋灿侧卧,一脚嵌进他腿间,从後方牢牢箍着人。「想我就好。」 「唔……那你想着什麽?」 「秋灿。」 「什麽?」 「你身上的花很美,我闻到它们的香味了。」 「呵,还没睡就发梦。」 「梦里若无你,我还不想睡呢。」 秋灿闻言赧笑,抓着腹上裴清和的前臂说:「裴大夫不仅色,还会甜言蜜语。」 「嗯。只对你讲得出口。」 然而,天长地久有时尽,凡事都会有所终了。有些事逃得了一时,却难逃一世。 天际飘过雪白长绫,十数人成队凌於其上抬着一顶紫轿翩然落地,宛如神祈。 两人揭了轿帘恭请道:「城主,后镇已到。」 迈出轿外的男人一身雪白锦衣,平冷的问了句:「确定是这儿?」 随侍的青年严肃强调:「消息是跟三大鬼灯之一的头子买的。比千韬山的灵通千百倍,准没错。」 「城主,此行是给二当家报仇麽?」 严泓之冷冷扫了妄自胡言的人一眼,那人立刻瑟缩低头,他不想有人误会这趟的目的,简短说道:「是迎亲。」 底下人各个面色讶异茫然,纳闷道:「迎亲?迎谁的亲?怎麽回事儿?」 严泓之又道:「管好你们的嘴,莫让它永远用不上。还有,也管好你们的脑袋,要不哪天冻坏了找不着。」 众人明白这不是打趣的话,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第27章 贰柒 白花带紫斑,形如钟铃,萤虫常栖於花中,故又称萤袋。虽已是金秋时节,北方中原一带在稻收之时,萤虫便杳然无踪,但南方尚暖,山野溪畔仍有淡绿流火飞舞在花草间,宛如星屑。 一名缠头作大夫打扮的男人和一名抱琵琶衣着花俏的男子相偕入山,曲径通幽,俗情成空,他俩不时相望而笑,好像成了山里修行的精怪。 潺潺水声在耳,点点萤光指路,悠悠徐行便来到传说的天水潭。看到萤虫繁如天星,布满四周,潭水倒映明月光影,秋灿开心对裴清和说:「看,那就是这儿的人传说的地方。」 相传天上的仙人和远海的龙女苦恋,这座山的主人是祂们的朋友,为了帮助他们在一起,就在这儿辟了一座能使海天相通的道路,亦即天水潭。 「没什麽特别的。」 秋灿斜睨裴清和啐声道:「裴大夫真不识情趣啊。」 「我其实不怎麽喜欢虫子。」 「啊哈哈哈,你该不会怕萤虫吧。」 「怕是不怕。量太多了有点,唉。」裴清和扬袖一扫把许多淡绿光点挥飞,秋灿在旁幸灾乐祸笑开来,两人觅了树根旁一块大石头坐,秋灿就靠在他身上弹琵琶。 话说到他们为何到这儿来,只是秋灿无意间从山下的居民口中听来一个传说,碰巧传说中的地方他以前也听人提过,据说要是能在天水潭看到当年天上仙人和龙女相会的道路,自己的感情也能顺利结果。 於是秋灿就拉着讨厌虫子的裴清和上山,希望能在潭水里看到一条道路。 耗了大半夜也不睡就跑到荒山野岭,裴清和心里是不愿的,裴清和狐疑问他:「你真的信啊?」 「为何不信?」 「为何信?」 秋灿笑了出来,往他颈侧小力咬了一口,被裴清和拍额,他像小狗一样拿头顶乱钻裴清和,亲昵玩闹间听裴清和说:「真的有。」 「有什麽?」 「有条道。你瞧。」 秋灿转头往裴清和指的方向凝眸望去,确实发现不远处一条微微发亮的隧道,他们两人一同沿岸边绕过去,才发现原来那儿有个不起眼的山洞,平时生满藤蔓树根,里头洞壁有许多漂亮的石头和结晶,洞外则是一棵十分古老的树和对岸的老树缠着枝叶共生,久而久之长得像是条小桥,底下则像隧道,两旁便是树根与藤蔓构成的帘幕。 由於底下的花草聚了许多萤虫,加上明月相映淡辉,使这儿此时此刻就像有个暗道通往神秘的彼端,然而实际上隧道恐怕只有孩童勉强钻得进去,洞里又不知是否藏了什麽蛇鼠,八成没人找到过,就算找到也不敢一探究竟吧。 「现在呢?」裴清和问。 「嗯,反正进不去,就再慢慢走回山下了。我不想夜宿野外给狼叼走。」 裴清和笑着点头,牵秋灿的手顺原路回山下。其实不是非得找到什麽发光秘道,裴清和知道秋灿的目的或许只是想和他两人逃离尘俗喧嚣而已。哪怕是一下子也好。 下山途中,秋灿问裴清和:「你怎麽不会想跟我讨平安扣?」 「想等你想到再给我。不过後来又觉得你比我更需要。」 「哈哈,那我不还你了。」 「呃,秋灿。」 「不还你。」 裴清和苦笑,笑里多是宠溺,他想起一事而聊道:「你腕上戴的卯花玉子,里头的药放着也没用,不如掏空了吧。」 「无妨,放着也是放着,以备不时之须。」秋灿晃着裴清和的手说:「我贪生怕死,你难不成怕我想不开?」 「这倒没有。」裴清和心虚答道。实际上裴清和还是担心秋灿哪天糊涂把毒药吃了,不过秋灿难得糊涂,他更怕秋灿钻牛角尖,否则为何迟迟不肯把卯花里的毒药取出。 秋灿笑得有些坏心眼,故意告诉裴清和说:「你是不是想趁我不注意把药取走?可是你确定它们还是放原位?」 「莫非你──」 「啊。我早就看过了。两种药刻意做成一样的颜色,你是怕我犯糊涂吃错了是不?」 裴清和轻哼,不太高兴的说:「我不爱你拿这种事开玩笑。」 「好啦,你别恼了。我好困,早点回去睡觉。」 裴清和听了主动绕到秋灿面前蹲下,秋灿看了眼会心一笑,靠在裴清和背上让人背下山,毕竟现在的秋灿连轻功都派不上用场。 「清和啊。以前我觉得自己很倒楣,也倒楣惯了。靠别人行不通,还会惹更多麻烦,所以我尽可能靠自己,不敢依赖谁。」 「嗯,现在你有我。」 「是啊。我现在有你,之前我老是想,会不会害你跟着倒楣,不敢一股脑儿赖着你。」 裴清和莞尔道:「那现在?」 「现在觉得能依赖多久,就依赖多久。」 「我也是。」 「呵嗯。」秋灿贴在裴清和背上,山风猎猎刮在脸上,但裴清和的发丝很软,一丝丝在面前飘动,微启的唇沾上几根发丝,他真想吞下它们,吞下裴清和的味道,接纳这个人的一切。 一路上不多交谈,裴清和有了背上秋灿的重量而感到安心,风则在秋灿脸上刮出泪来,说再多的甜言蜜语都不够表露心里的情意,言语的倾吐远远不及心里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於是他们沉默,聆听风里情人的吐息和心跳。 一个甘愿成为对方眼尾的泪痣,提醒他未了的情缘,一个则愿藏於眉宇间,默默守候。 回到租住处,睡前秋灿蹭到裴清和身旁问:「要是你没遇到我,你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裴清和静默片刻,答道:「世间任何事都可能改变,唯独时间不会倒流。」 「那你不就可能变得不喜欢我?」 「是变得越来越喜欢。」 秋灿不敢吐露太多感动,他怕,怕这份感动会压垮彼此。 「清和啊。」 「何事?」 「你对自己人太好,越贴心的越不会提防对不对?」 「这……或许是。」 「一定是。」秋灿肯定的说。 裴清和浅浅笑道:「你怎知……」 「现在应证了吧。」秋灿侧身撑颊,笑睇裴清和说:「好好睡一觉吧。你记着,不管将来如何变化,我……唉,罢了。你还是别记着,全都忘了吧。全忘了也好。」 「秋灿,你对我、对我……」 裴清和昏睡过去,秋灿淡淡答道:「我下药迷晕你,没想到吧?不过药性只有半个时辰,动作得快。」 秋灿在裴清和身上摸出一个五角的剔红小盒,是凤京氏一族的秘药五色朱雀磷,但真正能称为药的只有一色,其他四色皆是毒性凶猛的粉末。而秋灿佩带的卯花玉子里也放了相同的东西,只是将毒药刻意调成与解药同色。 将这物品窃走之後,秋灿转身点了支蜡烛,留书一封,然後来到窗边望向夜空,低喃:「和梦里的月色一样。」 此刻秋灿的心情异常平静,好像是因为看到了尽头,觉得终於能松口气一般。他手执蜡烛踱回床边,凝眸注视裴清和,然後吹灭了烛光,替人把棉被掖好才来到屋外。 有别於屋里温暖,户外森冷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紫红暖轿、龙纹雕窗、十多名着黑袍的跟班,和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负手而立。 「穷乡僻壤,搞这阵仗做什麽?娶妻啊?」 白衣男人翘起嘴角,挑眉道:「正是。」 「严泓之。」秋灿本想让他别太过份,随即又因想到屋里熟睡的人而将话吞回肚里,改口道:「换个地方说话。」 「可以。」 秋灿指着那些黑衣人说:「让他们别来。」 「他们负责抬轿。」 「好,到了山上再让他们走。」 严泓之不冷不热的应了声,侧首示意,一名青年掀起轿帘请两人乘坐,就这样浩浩荡荡上山,虽然是去有天水潭的山上,但走的路是另一条,而且到的地方更高。山路凶险,饶是黑衣人有一身武艺也难以抬两人再往高处走,秋灿乾脆下山自己走。 「你到底想去哪里?」 「到一个只有我和你的地方。」秋灿语气平静,天早已亮了,他想这时裴清和应该清醒,而且忙着找人却没有头绪吧。 他不是想让裴清和那样狼狈,但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熬过了就会海阔天空,虽然他还是无法保证,但只能这样相信。 「然後呢?」严泓之的问话打断秋灿的思绪。 「然後听你想讲的,我则做我想做的事。」 严泓之无奈一笑,但他有绝世武功,面对失去武功的秋灿有恃无恐,应该不怕秋灿变什麽把戏。他拉住秋灿的手度内力,希望替秋灿取暖,秋灿淡淡扫了他一眼什麽话也没讲,乖顺得让严泓之不习惯。 严泓之想起之前的事,秋灿说他是个可怜人,但秋灿不会同情他,他也知道自己可恶,可是历史重演一千万遍,他不会後悔。 「这里够冷了。」秋灿满意的说,然後抽手到山崖边眺望。 严泓之有意识的护在他身旁,对面的山头积了白雪,这里虽然没有下雪,可是非常冷,冷到他们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冰凉刺骨。 「你禁不住这儿的气候。」严泓之不免担心。 「我需要冷静。」秋灿转身面向严泓之说:「你有什麽话一并讲了。我可能不会记得,但这麽做好让你没遗憾,将来我不再欠你。」 严泓之对他的话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我想迎你过门,我知道你怪我不够坦荡光明的面对感情,那个人能做的事我也可以。我会公告天下,说你是我的人,我也愿意把龙霜城的一切与你共享,就算你让我放弃,我也可以。」 「呵。」秋灿失笑,不住掩嘴背过身,咯咯咯的发笑。等他收歛笑声回头时,发现严泓之还一脸认真的等他回应,他蹙眉苦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麽、只不过,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就像拿了金银财宝换来一片乾屎橛。你会後悔的,就算你不想……」 「你不是。」 秋灿淡笑,又说:「我想起你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是会痛。以前是求之不得,现在是怜悯较多了。再怎样,我们之间还是有些情份,但我只爱裴清和一人。」 秋灿连忙摆手要严泓之冷静,温柔笑说:「你说完了就听我说,我恐怕也是最後一次跟你讲真心话。不管有没有别人,我一定会离开你,要是当初你就决定跟我走,我绝对是会动摇,但很多事就像一杯酒,喝乾了就不会再有,就算你倒第二杯,滋味也不见得就跟第一杯的情况相同,可能第二杯飞了只苍蝇进来,或是你想起了些什麽。」 「我不懂,也不想懂。跟我下山,我们回龙霜城。」 秋灿长叹,望着被严泓之拉着的手,他怅然若失的说:「要是小桦没死,你跟他……」 「逝者已矣。」严泓之开始不耐烦了。「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想积点阴德。」秋灿抬头朝严泓之微笑,指着自己眼尾的泪痣说:「这张脸是你的心魔,也是那个人,更是我的。自从发生了那些事之後,我花了许多力气抵抗,最後才发现我抗拒的事物,正是我本身。」 望着一脸坦然潇洒、言笑晏晏的秋灿,严泓之好像有种错觉,他竟有点发寒,本能好像预料到会发生什麽事而毛骨悚然,不由得将秋灿的手捉牢。 「你到这儿来怎麽积阴德?不要讲这些奇怪的话了。秋灿,你疯了不成?」 「可能吧。我有时觉得疯了跟顿悟没什麽差别。」秋灿轻笑,忽地朝严泓之撒出白色粉末,风里闪烁细微光芒,同时响起连串爆炸声。 严泓之一时气急败坏,伸臂在火花里捉住秋灿,秋灿佞笑道:「你有真气护体,不怕白涟玉轰炸,总该忌惮这个!」 秋灿摸出盒子一角的金属片画过严泓之皮肤,立刻产生青蓝火光,後者本能抽手愣愣看自己右手虎口,上头表皮焦黑,是凤京氏的青焰毒磷,烧出的气有毒且易燃,水气和平地都能将周围的空气烧尽。 「你想同归於尽?」严泓之眼前又是白茫茫的飞尘又是不时迸发的青焰,只听秋灿哼笑道:「我虽薄情,但还没这样绝情。」 严泓之站定马步朝四周出掌,逼走恶毒的风火,就见秋灿站在悬崖边,手拿刮出青焰的金属片贴着自己脸颊低柔道别。 「回去你的北方吧。往後不会再有秋灿这个人。」说完,秋灿拿利刃将脸画破,青蓝火焰伴随惨叫再度绽放,刹那间他往身後跃下,深渊是河谷,底下地势险恶难测,水流又通往山底神秘洞穴,伏流与迷宫般的洞穴结构复杂,没死也不可能有机会活着离开。 连当地人都不轻易进入,只有野兽可能出入,秋灿陷落必死无疑,且寻获屍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秋灿的自灭之举快得像是演练过几百回,严泓之再怎样灵敏也无法救到他,只在他跳崖时扯下袖摆一片衣帛,接着就见到秋灿的脸被青火笼罩,消逝在云雾之中。 当下严泓之没有什麽情绪,因为他根本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如同幻影,要不是手里抓着一块破布,他还不能确定秋灿刚才就站在面前不到三步的距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啊啊──」 退下的黑衣人听见山里传出叫喊,各个面面相觑,他们不清楚是严泓之还是秋公子的声音。那是严泓之痛苦的咆哮,耗着内力狂吼,好像整座山都为之震撼。 *** 天光透过窗照进室里,枝叶间筛出的片片光影在裴清和眼皮上晃动,他蓦地睁眼、跳下床,喊了两声秋灿的名字,屋里空荡荡的无人回应,眼尖的他立刻发现桌上压着一封书信,抽出瞅了眼是秋灿留的字,墨已乾,他拿了信跑到屋外,又踱回屋里展信浏览,一时间忐忑不安。 信里头一句便说:「信看完就烧,免得你笑我字丑。」 起头看来戏谑轻浮,是秋灿平日的口吻,前面也扯了几句玩笑话,接着笔锋一转忽然开始发牢骚,大意如是:「我厌倦了这些爱恨纠缠,也不想今後都倚靠另一个男人安生。裴大夫,恳求你忘了我,回南方找个好姑娘,生几个娃儿安度余生。平安扣我不还了。卯花还你。」 结尾字迹潦草,遣词随意冷漠,裴清和反覆看过几遍仍难以置信,秋灿有什麽不能跟他谈的,非得留书走人还做得这般绝情! 对於秋灿可能的去处,裴清和毫无头绪,他像无头苍蝇一般在镇上找寻秋灿,然而秋灿是天没亮出门,谁都没瞧见。 过了午时,裴清和摸着乾涩的唇,取了几文买茶喝,接着回屋收拾细软,打算边走边找,背着药箱又抱琵琶,离开前瞄到了角落一个纸团。他本是不在意的,跨出门槛後想了想又折回来捡纸团。 那是一团揉烂的纸,笔墨未乾时就扔的,有不少脏污,裴清和将它摊开来读,发现信里秋灿的语气和原来那封天差地别,尽是柔情。 「世事无常难料,很多事不能接受,可我开始明白当时你离开我的心情,也理解严氏兄弟的作为。我曾同他们一般,以为爱就该攒牢不放,可原来不是。 我曾自以为是伴月的星,却只是烟花过後的余烟,虽只能照亮你一晚,却是我此生最为美好的时光。倘若真有来生,我恐无能耐作你的明月,但愿化作一只萤虫,在夜里给你指路。 至於报酬,还是你一船的香花吧。」 后镇郊外,裴清和追上了严泓之一行人拦截其去路,十多名黑衣人排成两列摆出阵势,裴清和却无出手的打算,只问道:「告诉我秋灿在哪儿,是不是你──」 「放肆,岂可对城主如此无礼!」 「你们安静。」轿里传来严泓之的声音,他只从轿里扔了块布出来。 尽管隔了段距离,裴清和仍一眼看出那水色地绣了细藤紫花的料子,正是秋灿的袖摆。他正要误会,就听轿里的人开口说话。 「他说我是他积的最後一件阴德,接着便在我面前自毁容貌、跳崖。」严泓之的语气冷漠,恢复成从前冷若冰霜的人,平音道:「这破布你该认得,我不要了。」 说罢,黑衣人重新起轿要离开,裴清和突然转身大吼:「你为什麽不救他?你怎麽能丢下他?」 轿子越行越远,没有任何回应,严泓之听是听见了,却觉得很疲倦。他已经不想再追逐亡者的影子,先是严桦,後是秋灿,他以为自己什麽都有办法挽留,但这些作为只是他不想承认自己太过天真。 毕竟秋灿跳崖那时,严泓之就似乎明白了一件事,他们所求的从来都不是对方,也许欣赏、恋慕,却只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事物的影子,因而每每拥在怀里,就生了无数的矛盾与疑惑。 再这样不顾一切的投入,最後他只会和那双兄弟一起变成水中幻影而已,感情於他皆是虚假,对情爱从此再无贪求。 两年之後,严泓之娶了邻国一位公主,後来生了一对儿女,然这已为後话。 裴清和拾起沾了尘土的破布,从刚才严泓之的话里捕捉到跳崖这字眼,便赶紧往后镇周边的山间找寻,还雇了当地较为熟悉山况的人帮忙。 人们告诉裴清和,不管在哪座山往深渊跳都没什麽活命的可能,因为后镇地形和地质奇特,地底下有个大迷宫,穴内通道及伏流错综复杂,就连野兽都不太敢进入。 然而裴清和依然执着,找了整整半年,当地人再也不想陪他耗,也不想拿钱没命花,裴清和几乎将后镇每座山头都踏过数十遍,也曾差点困在地底幽谷深穴回不来,后镇的人起初同情他,後来疏远他。 他们都觉得裴清和疯了。不是胡乱闹腾的那种疯癫,而是太过执着,终日心神罔罔,就算和他讲话时互望,也觉得裴清和一双眼不知在望向何方。 半年前的裴大夫虽不及秋灿的翩翩风采,但仍给人十分好的印象,温雅有礼、眉清目秀的大夫,後来却成了不修边幅的男人,成天往山里和河谷间跑。 有一日,裴清和重回有着天水潭的山,仲夏酉时正,天边云霞紫里透红,他想起一同观星赏月的往事,就依印象绕着潭边走。 景物犹存,人不复在,岸边还开了一丛丛的卯花,比其他偏北的地方开的久,裴清和在其间觅了坐下,仰首远望天际,慢慢倒在白花似雪的花丛里。 裴清和一直不愿面对、不敢多想的就是秋灿已死。他不去算何时该是秋灿的头七,不思考任何关於死亡的可能,只是一迳的找寻,他认为自己能找一生一世的。 「我以为我可以,寻你生生世世,但我现在就快撑不住了。」 与其说是身体的劳累,不如说是精神上的消磨,裴清和经过潭水边的时候,难得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以前对着水面也视若无睹,他连自己都瞧不见,却在方才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满脸的胡子,穿着陈旧褴褛的脏衣,蓬头垢面像山中野人。 倒在山野间无人打扰,裴清和一闭眼就能想起秋灿的模样,而且鲜明得刺痛心口,於是他又睁开眼,这是他不太爱睡觉的原因,一入梦虽能见到秋灿,可那只是虚影,触不到。 他望着日暮的天空,脑海浮现了些许往事片段,包括他曾跟秋灿相许来生。他们都明白人一旦转世,即便灵魂一样,那还是不一样的人了。 会有那些打趣的讲法,只是因为太过不舍秋灿而已。就算没了前生记忆,变成两个陌生人,他还是想和秋灿相遇、相知,哪怕不再是这样的关系也无妨,他只是很想一直与秋灿在一起。 但是令裴清和挫败的,却是他的执着与妄念。 「半生杀业,与你一生的桃花债,看来我们终究不能奢望一同过那平凡的小日子。」裴清和吁气浅笑,拿出秋灿留下来的杀人香信物,从雕琢成卯花的玉饰里扳开隐密的机关扣,搁解药的小槽空着,另一个凹处放了一粒药丸,他将它取出,含笑咽下。 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裴清和静待良久也没有毒发,只觉浑身精气通畅,神清气爽,消解了一点积累多时的疲惫。 这是秋灿的心眼,早知裴清和有可能自寻短见,就把药换了位置,而原先的毒药早就被严桦服下。 人已故,情还在。缠绕裴清和心尖的余情,化成了一滴泪落下,消融了裴清和想下九泉寻人的念头。 裴清和勉强逼自己回后镇,将满脸胡子刮乾净,洗了脸,仔细沐浴一番,再将房租塞到屋主窗里,破晓前收拾好离开后镇。 「我答应过你还有两条命的。」裴清和回首望着后镇低喃,黯然自语:「可将来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我必须守护。」 他知道人心善变、无常,新的不会与旧的相同,但旧的往往能被取代。裴清和心中舍不下,便弃绝了再去接纳新人的心,就算从今往後活同行屍走肉…… 於是,裴清和回到了丰姜,在商杪杪的帮忙之下,玄草堂重新开张,加上其他人不时关照,裴清和与裴素炘的关系稍稍趋於和缓,至少去信问候没再被退回来。 所有事物彷佛重新回归正轨,除却秋灿的存在,裴清和则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又是邻里熟识的裴大夫。因为不再和杀人香有直接关系,不再出任务,没有用得上武功的场合,裴清和的生活很快就与一般市井小民无异,柴米油盐酱醋茶,镇日为三餐奔波、为伤病的患者看诊医治、所有开销得自己打算,也得老实缴清朝廷各项税赋。 一个人过着从前梦想的生活,独缺了他曾算在其中的另一个伴,过得还算平顺宁静,但仅此而已。 每个无月的夜,裴清和都会想起有个人可能在云的彼端,在花间,或藏身光影里,这空幽的小宅子中,每扇门、每道窗,就连桌角撞伤的地方,地上被踱裂的痕迹,木架、柜子的隙缝,都藏着秋灿曾经在这儿的记忆,还有裴清和绵绵不绝的思慕。 「秋灿……米快没了,得记得买。钱我先给了陈记……」 这淡然模糊的梦呓,透露了什麽,就连裴清和自己都不了解,他心里一直惦着,最深的刻痕并不在这宅子里,它只是宁静的存在在暗处,等他松懈时趁虚而入。 等这情毒麻痹了他所有感知,总有一天他会真的变行屍走肉的,迟早有一天,除非,人死而复生,或是裴清和如愿长眠九泉之下。 第28章 贰捌 遥遥红尘路,寥寥孤影行。江湖数载又是一番新光景,却不再是裴清和所关心的。 这四、五年来裴清和就连和紫月楼也甚少往来,前两年三大节还会回族里宗祠祭拜、邀同辈人相聚首,今年也没空闲回去一趟,只在丰姜自宅祭天了事。 由於裴清和的医术有所精进,这几年渐有名声,还有人远从外地来求医,门槛踏坏也没空修缮,逢冬依然外出义诊,春秋则以杀人香其他医馆、药铺的名义到外地奔走,连待在丰姜的时间都少了。 今年重阳,商杪杪早就收到裴清和要回来的消息,一早就埋伏在玄草堂的斜坡附近,等裴清和一出现就登门造访。 看到商杪杪无声出现在大门口,裴清和卸下医箱笑说:「这是巧合,还是你刻意来这儿堵我?」 「不刻意还能遇见麽,过年时你怎麽讲的,说往後我们兄弟们多聚聚,要是我娶妻时一定到,结果我都成家半年,你一个人影也没有。」 裴清和满脸尴尬,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特别精致的刺绣娃娃说:「这是送你和弟媳的。祝你们早生贵子。」 商杪杪本想再念他几句,但还是接过礼物忍下来,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这儿会想起他,所以你害怕回来玄草堂,可是又舍不得把它卖了?」 裴清和苦笑,全让商杪杪说中,对於熟人来说他的心事并不难猜,本来就对自己人少心眼,他将东西先放下,回头问:「你还有事?」 商杪杪皱眉埋怨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非得我伤了病了才能找你?裴哥,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知道这种话对我没用。不要学你们楼里的人讲话。」 商杪杪深吸口气,长叹道:「走,跟我去喝一杯吧。」 「嗯,走。」 商杪杪与之并肩走上坡道一间老茶馆,不经意扫了眼裴清和发白的鬓发,心里难免为之感慨,短短几年正值壮年的裴清和,为了秋灿的事老了不少,神态沧桑不说,头发都白了不少。 两人就在茶楼窗边的桌席入座,店小二送了一小碟瓜子,推荐几样新到的蜜饯,点完东西不久就把东西上齐,裴清和吃了一口点心,笑说:「我以为你说的喝一杯是指喝酒。」 「大白天喝什麽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醉生梦死?」 裴清和目光往左侧窗外飘,一脸无辜道:「我可是很认真在讨生活。」 「认真的逃吧。」商杪杪又叹气,喝了口茶看裴清和盯着自己笑,不悦道:「笑什麽?」 「你叹得气比我还多。我过得很踏实,你们其实不必担心。这不都好几年过去,除了有时碰上一些棘手的病人跟意外,大多时候无风无雨的。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偶尔打理玄草堂。」 商杪杪嗤声说:「我只是付钱请楼里的家伙去打扫,谢我什麽,那钱还是你先寄着的。」 裴清和只是微笑,端起杯子又喝了口茶水,用怀念的语气品尝这儿的茶食说味道没变过,不是特别好吃,但就是已经吃惯了。 商杪杪自己也脱离杀手和细作的日子一段时间,他知道自己天生就对秘密和危险的事物很敏锐,也许这种太平日子再过久一点,他也会像裴清和一般惬意、慵懒,他不知道裴清和是不是真的舍弃从前磨练出的谋生技巧,但他知道裴清和现在就是个大夫,毫无矛盾的活着。 「那桌的人聊得特别起劲,隔壁桌的人也凑过去讲。」裴清和不谈自己,习惯性的观察周围事物。 商杪杪听了就随口应道:「是在聊皇族绯闻。据说靖王和小皇帝关系暧昧,有超乎寻常的情谊。」 「小皇帝如今也不小了吧。」 「管他的。」商杪杪一口把杯子的茶喝乾,自己倒了一杯新的,然後连塞两、三个蜜饯进嘴里,接着跟店小二要了一小包蜜饯,准备晚点走的时候带上。 裴清和见状纳闷道:「你以前也没多爱吃这个,怎麽临时想到要买?」 「给我媳妇儿的。」商杪杪面不改色的说,然後轻哼道:「她就爱吃甜,也不怕牙黄,懒得刷牙,天天得我伺候着。」 「刚才你是在笑?」 「没有吧。」商杪杪偏头反问:「怎麽可能,我有笑?」 「可能是我看错了。」 「希望你没看错。」商杪杪说:「她老希望我笑口常开。你不晓得她为了逗我笑费了多少事儿,虽然我心里觉得好笑,可就是没有她想看的表情。如果有天我会笑,我想让她第一个瞧见。」 裴清和看商杪杪说得投入,不由得欣慰一笑,心里很是羡慕。以前他不敢想像自己或其他杀业深重的兄弟会有成家立业、幸福度日的一天。 商杪杪看他表情细微变化,就说:「其实现在的日子,以前就没特别想过,等遇到了想作伴的人就会忍不住开始想。当自己觉得很幸福的时候,又害怕这都是在做梦。世事无常,想太多也没用,我现在觉得我想好好对待家里的人,以前如何、以後又怎样,那都在掌控之外了。」 「嗯。」 「要是他还在,你是不是就会找个地方落脚安生?」 裴清和不想在商杪杪面前装傻,那样的作法太拙劣,也把对方当成了外人,他顿了下,抿起浅笑答道:「他若是还在,为何不来找我?」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他?」 这话让裴清和愣怔无语,商杪杪接着又讲:「你自己可能没察觉吧。人性有诸多可悲的面貌,但也有时单纯可爱到令人怜惜。」 「杪杪,你觉得我可怜?」 「是可悲。我说,你乾脆就找了新的伴了。又没什麽。」 「我也不觉得有什麽,但就是没这打算。」裴清和剥着花生,反问他:「若你媳妇儿哪天没了,你也想讨个新的?」 「当我失言。」商杪杪脸色一青,讷讷道:「抱歉,裴哥。是我心急了。」 「不怪你,你也是为我好。」裴清和把剥好的花生倒进对方面前的小空碟里,说:「只是往後别提这个了。」 「好。」 裴清和想到了什麽,又开口关切道:「她知道你以前干什麽的?」 「她什麽都不知道,那也不重要。我不想凭白给她添包袱,有些事真的没必要,我只希望她快乐,还有我们将来的孩子,这样我也就快乐了。」 这番话不太像商杪杪会说的,应该说,裴清和所认识的商杪杪是个非必要不多话的人,但这些年碰面总会跟他说许多话,就好像怕他哪天不见了似的。 裴清和心里清楚,这帮人不是没血没泪,抛开了杀手和细作那些危险的身份之後,他们也慢慢活得像正常人一样,至少把古怪的一面隐藏起来还算正常,而且会关心伙伴、兄弟。 两人聊了近况,商杪杪才从袖里取出一封信说:「裴哥,我有事……应该说是裴师父有事要你做,这是他的亲笔信。」 裴清和接过书信,暗自讶异,他以为裴素炘对自己早就心冷,虽没有退他寄去问候的信,但也很少让人捎来什麽讯息,何况这次还亲笔来函,莫非有什麽要事? 「裴师父说信的内容跟交代我转达的事差不多,他怕我忘了,所以写了封信要我交给你。」商杪杪连喝两杯茶,接着讲:「他去年在外地收了一名弟子,教了些东西,想让那人在京城医馆做事,因为对方容貌不佳怕吓了人,你跟京城的人熟,所以裴师父要你过去带他。」 「有些古怪。他不熟京城那儿的人,跟我也不熟,谁带他不是都一样?」 商杪杪耸肩回道:「你晓得京城的家伙,多少是会以貌取人的。虽然不至於干得太过份,可是裴师父还是不想听到那里出麻烦,因为京城的万济医馆连续退了好几个老的,缺人手,所以要裴哥你一并过去。至於玄草堂嘛……它都让你空习惯,又不肯租,不然你租我吧。等我媳妇儿临盆之後,让她带着孩子住进去,我就不必另外找个清幽的地方给她。」 裴清和有些纳闷道:「你是说……你要当爹了?」 「哦,你算来是第三个知情的。我是第一个,裴师父是第二个。待会儿再去跟紫月楼老板讲,省得我一个一个告知,你晓得老板最爱四处说这些闲话。」商杪杪扔几粒花生入口,把钱放桌子就起身说:「信你慢慢看,我得去给她买东西了。」 裴清和送商杪杪走下斜坡道,那人蓦地回头跟他说:「看着你这麽过来,我就觉得武功再强、城府再深,终究还是得栽在一个人手上,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冤家。」 「所以你娶妻生子?」 「这不是结果,只是个感触。」 送走了商杪杪,裴清和还站在坡道上,看着阳光在坂道上洒了金粉,邻里的墙垣、藩篱的秋日花草迎风摇曳,他的心跟着有点浮躁。 其实他们都清楚根本没什麽好担心裴清和,只是越来越捉摸不透裴清和这人,倒不是要了解他,而是抓不到脉络,看起来好像平凡规矩的生活,偶尔也会在外头酒店喝个烂醉,或是临时兴起把身上的钱赌光,又或者跑去哪儿大闹一番。 但是混乱後的隔天,又恢复成众人习惯的裴大夫,其实连裴清和也不太懂自己想干什麽,心里空了一处,做什麽都没办法定下心。 「做什麽都不像自己了。」裴清和低吟失笑,转身进屋。 从前没有秋灿,他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可是失去之後,他才发现这事不能这麽想,就好像一个人从前大病一场,原本的身子骨就好,当时没钱买药也勉强熬过,可後来老了,没体力再承受相同的病痛,就需要常期服药,否则只好等死。 裴清和把外袍脱了准备明日再洗,接着烧水沐浴,坐在浴桶里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在等死而已。 很多时候,身在何处并不重要,而是在於此後要往何方。 「往哪儿跑都一样。」裴清和泼水抹脸,苦涩低笑。自从那事发生过後,自己去哪儿也已经不重要,因为没有秋灿。 *** 在这年代,到外地不仅需要足够的盘缠,有些地方还得向官府申请通行令,当然体力也是个问题,水土不服客死异乡的人不在少数。若非生来从商的人,是不会轻易往外跑的。 从前因为身份的关系,裴清和跑遍大陆,又因为秋灿的缘故,天南水北走了许多地方。然从丰姜到京城,虽说比到偏远的北方近,却也没比较近多少,京城与丰姜之间地势复杂,无论走哪条路都麻烦,着实是隔了千山万水。 京城不南不北,但是偏东,裴清和抵达万济医馆时已经比信里说的时间晚了五、六天。万济医馆就剩一个莫老头儿在作主,可年底莫爷爷就要回老家,剩余时间就要把医馆的事务交给其他年轻人。 裴清和心里有数,裴素炘是想让他来接手,正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但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医馆除了莫爷爷,还有三名年轻大夫,两位药师,以及他们底下学习的孩子,就不知道那儿的情况如何,但裴清和并无相争之意,心里打算去了再见机行事。 大清早城门刚开,裴清和入城後便熟门熟路找到万济医馆,门外两个孩子拿扫帚打闹玩耍,见到裴清和是个熟面孔就立刻装认真,低头扫地,等他走近才开口喊:「裴大夫!」 「乖。」裴清和在他们心里的印象就是个温雅和善的叔叔,他没罗嗦什麽,只问道:「听说新来了一个人?」 一个孩子立刻答应:「他住後面边角的房间,本来屯杂物的,没位置给他住,他自己清理,现在都听马大夫的安排做事。」 「嗯。」裴清和点头表示听见,接着说:「往後他归我管。我会跟马大夫说。」 「知道啦。」 裴清和跨进医馆门槛,回头又问:「是了,那人姓甚名谁?」 「叫阿叶,听说只记得小时候的事,连名字也忘了,所以裴师公给他起小名叫阿叶。」 另一个孩子神秘兮兮凑到裴清和身边揪他衣角,一手拱在嘴边小声道:「听说他长得好可怕,棋院的朋友说他脸上肉都是烂的,裴大夫你心里要有个底才好。」 「唉呀,裴大夫什麽都见过的,哪会怕。」 裴清和摆手笑着让他们去扫地,自己进门往客房卸下物品。万济医馆的人在京城都有自己的住处,馆内二楼两间房是莫老头儿和单身的马大夫住,忙得太晚的人则直接睡在一楼耳房,阿叶住的则是屯物的小仓库,明堂另一侧旁舍则是客室,因为裴清和要来而预留给他。 他印象中那间小仓库空间狭窄,堆满杂物,医馆东西多又没别处搁,料想那阿叶只是将灰尘蜘蛛网清掉就睡进去了吧。 「果真如此。」裴清和打开小房间的门,就见阿叶睡在杂物堆间,乍看像床板的地方是拿了两个木箱架了块木板,天气逐渐转凉,所以木板上垫了旧棉被,睡觉时就连人一块儿卷起来,枕头则是一本厚重的医书垫着。 信中提到的丑人阿叶睡得天塌不惊,侧卧蜷起身,嘴巴微微嚼动好像梦见在吃东西,至於样貌很平凡,裴清和踱到阿叶面前打量,发现鬓发边际有古怪,脸皮有点浮起,他皱眉弹了下阿叶的额头轻斥:「你戴着面具睡,知不知道这多伤脸?」 阿叶吓醒,发现有个陌生人再骂自己,两手赶紧从旁边摸索出一个布袋套住头,袋上挖了两个洞,隐约还能见到洞里的眼睛紧张害怕的瞅着人,看得裴清和好气又好笑。 「我是裴清和,往後你归我管了。跟我来。」 阿叶揪着布袋拉须的边缘发愣,裴清和回头又喊道:「过来呀。怕什麽?又不会吃了你。」 裴清和把他带到自己待的客房里,让阿叶坐着等,阿叶见他像在调什麽东西就问:「裴大夫,你、你在弄什麽?要不要我帮忙?」 阿叶的嗓子是细微而沙哑的,大概是被嫌过声音难听,他说话音量并不大。裴清和答道:「我在调药水帮你把面具卸下。叔公说你脸上的伤费了好些时日才重长出来,虽然不太能见光,但也不该用这方式把脸皮闷着,容易患病发烂。」 阿叶尴尬道:「我以前不这样遮,裴师父他们拿有遮纱的帽子给我戴,可进城时帽子跟细软一并掉到桥下河里,冲走了。剩肩上一个小包袱,里头有假脸皮,我怕吓人就先戴,再拿布剪两个洞套着好出来活动。」 「其他人不管你?」 「他们太忙。」 裴清和端了药水走来,哼气道:「你对他人不好意思,就好意思委屈自己?枉我叔公费事儿医你了。把头仰着,我上药。」 阿叶无辜的扁嘴仰首,裴清和看他一副可怜的模样,蓦地想起从前秋灿向自己讨糖吃的模样,动作顿住命令道:「闭眼。」 「噢。」 假脸皮被卸下来,裴清和才看清楚阿叶的模样,虽然不像一般人对烧伤的脸的印象,称不上恐怖,但非常怪异。阿叶这张脸的皮肉曾经严重烧伤过,烂了之後又要它重新长好,医治的人在这期间定是费不少心力,但裴素炘有众多弟子,想来不必经他叔公的手,就是阿叶自己应该吃不少苦头。 裴清和看着那过於苍白又颜色不均的脸皮还有颊边、眉眼几处曾深刻过的伤疤,不由得愣住,他不是怕这张脸,而是对於阿叶脸上出现这种伤感到讶异。 「好了麽?」 「嗯。」裴清和拿拧过的毛巾把阿叶的脸抹了抹,捏着阿叶下巴端视一番,看看有没有起了疹子或奇怪的斑,又平静问他:「你怎麽伤的?」 阿叶答道:「我在山上被熊追,爬到树上躲,树干里头腐朽断了,我摔下山,就被师父救了。」 「……干什麽上山,哪儿的山?」 「我全不记得,是师父告诉我的。我只记得小时候一些事,六、七岁後的事我不记得了。」 裴清和越看越觉得这轮廓熟悉,虽然听到阿叶说的话,世上的事无奇不有,但他还是不由得望得出神。 阿叶的下巴被捏着,脖子发酸,他尴尬的别开视线把脸退开,裴清和才回过神来。 「那种仓库住不了人的。今後是我关照你,你睡这间房吧。」 阿叶双眼绽光,高兴得两手交握喊道:「真的?」 「嗯。」 「裴大夫你人真好,要把房间让我。」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7节 「谁说我要让的,我只是让你睡过来而已。」 阿叶笑容僵住,突然又缩起肩膀往门边挪动脚步,不安的斜眼瞄人,小声道:「不好吧。」 「一会儿我去给你加张床榻,应该傍晚前就能送来。」 「还是、我还是睡仓库好了啦。」 裴清和一脸不解的觑着阿叶,竟听到阿叶嗫嚅道:「我、我听师父跟别人说,裴大夫兴趣特别,我怕打搅你。」 原来阿叶在季璎城的时候就被那些人灌输了许多戏谑不实的绯闻、谣言,其中一件便是裴清和喜好男色。 熟识的人才开得这种玩笑,但阿叶根本不识裴清和此人,久而久之信以为真,这下听到裴清和的提议就往别处乱想,吓得脸色发青。 裴清和联想到季璎城的人多半染了裴叔公的恶习,爱一脸正经的乱放话,八成给阿叶说了什麽才会吓成那样,於是无奈吁气,说:「不管你听了什麽谣言,先想想你自己有什麽值得人图谋的再怕吧。」 阿叶听了一想觉得有理,接着又觉羞赧,因为刚才自己失态,误会裴大夫好意,才讷讷低头道了声谢,但裴清和似乎不以为意,已经走到房间里整理东西,不久拿了条抹布出来对他说:「帮个忙替我清理房间。今天你就做这些事,我会去跟他们讲一声的。我去买早饭。」 「啊、好,唔……谢,谢谢。」 裴清和出门前听到那声谢,不经意回头看了阿叶一眼,莞尔一笑。 走在街上,裴清和迳自纳闷,他不是个有医德不算高尚的大夫,就算有可能出让房间,也不可能和人长期共处一室,或许就住这两、三天,之後再找地方租了搬走吧。 裴清和的思绪又从私事转移到阿叶这个人身上,他仍认为阿叶这人很神秘,尽管裴素炘在信里已经把此人的来历和事由交代过,但亲眼见到阿叶还是让裴清和着实吓了一跳。 那脸生得根本不是秋灿,可却勾起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裴清和一度茫然、错愕。或许是伤疤的缘故,记得从前秋灿的身子也是伤痕累累,虽然男人不在意这些,反而觉得有伤疤更显气概,但脸上也能受这麽多伤的人委实不多。 阿叶此时就在裴清和暂居的客房里待着,或许会因此不安而拿布袋套在头上,但怎麽都比戴假面皮好。 裴清和走到之前光顾过的摊子,拿了竹篓取出大碗,买了两人份的粥汤,再要两种馅饼,回去时经过卖糖的店,当时他什麽都没多想就来到铺子前,一位少女笑盈盈跑出来招呼,他就这麽买了一盒水糖回去。 阿叶没想到裴大夫这麽快就买回来,扔了抹布在找布袋套头,裴清和轻哼了声笑对他说:「套什麽,多此一举。过来坐,吃早饭先。方才我遇见马大夫,跟他讲了你的事,他们到外面用饭,我们吃我们的。」 「好。」 两人围着圆桌面对面坐,阿叶捧着碗稀哩呼噜喝粥,相对於他,裴清和细嚼慢咽,优雅进食,顺便观察阿叶。 阿叶则是边吃边看桌上搁的小木盒,裴清和顺他视线看到有点好笑,就说:「那盒水糖你吃吧。」 阿叶一脸受宠若惊的猛瞅着裴清和,裴清和随口道:「卖水糖的姑娘生得标志,又会说话,就忍不住买了一盒,可我又不怎麽吃这种东西。」 其实医馆和糖铺常有往来,有些药会和糖和在一块儿,好哄人吞服,这些阿叶也知道,便开心道:「谢谢裴大夫。我从小就爱吃这个,记得小时候常吵着爹娘买给我。」 「吃完继续打扫。我下楼顾着,你……今天自己看着办吧。」 「是。」阿叶应了声,发现裴清和早就离开房间,他心想裴大夫嘴上说不嫌弃他这样,但还是多少感到他难看恶心吧,如此想着,阿叶又把布袋拿在手里,套到头上继续打扫房间。 裴清和在前头盯着那帮顽皮的孩子们练字、学习,等莫老头儿和马大夫等人吃过饭回来,其实他无意接管万济医馆,今天见到阿叶後有了更深的感触,他并不适合做这行到老死。 大概是有所厌倦,生老病死不过如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但其实还没死透,心里还是很怀念秋灿。因此,裴清和害怕自己因为见惯了伤病痛苦的人们,连自身的心都麻痹,万一哪天他想起秋灿时也是这样平静淡然,那会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好像此生并没有留下什麽值得一生回忆的美好。 裴清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是叔公认为阿叶身上有些许秋灿的影子,故意找阿叶来试探他什麽,毕竟这些年他只有过年时能见到叔公,叔公那个人并不会直率的问他到底想什麽,喜欢迂回试探,更爱找些法子戏弄晚生後辈。 「唉。」一声长叹,裴清和懒得多想了。 记得从前裴素炘教导他一件事,是这麽讲的── 「人生来都像一颗棋子,每颗棋各有命运,没有人能决定一盘棋局的输赢,执棋的是上天,而人只能影响自己将来的路怎麽走。但无论输赢,棋局总会结束,赢了得面对,输了也得面对,大家都在局里走过一遭。」 他还记得当时是因为一个前辈出师不利,虽然将目标结果了,自己也在那次任务里丧命,叔公就讲了这番话。 每个人都是棋子,但没有人能精准的算到真正的局势和结果,就算料中了,至多也只能让自己换个位置,避免被时代的洪流吞噬。 如此想来,他是颗怎样的棋,秋灿又是颗怎样的棋? 这天忙完了医馆的事,上床就寝时已是亥时末,回房时阿叶已经依他的命令躺好睡下,裴清和没点灯怕扰醒人,在黑暗里脱了外袍和鞋袜坐在床边,长长叹了口气。 「裴大夫,累了麽?」房间另一头传来阿叶的问话。「要不我给你捶肩?揉揉?」 「还好。你睡吧。」裴清和有些意外,他以为阿叶睡了,方才的气息明明就像睡着了。「慢着。」 「有什麽吩咐?」 「不必讲话如此拘谨,算来我们亦是同门。」裴清和套了鞋子走到阿叶榻旁,忽地扣住他脉门,阿叶吓一大跳,他安抚道:「莫慌。我只是给你号个脉象,叔公让我关照你,总得让我了解你身子的情况。」 阿叶听了才乖乖坐好,他并不晓得裴清和其实是在探他真气,实际上他根本不晓得万济医馆里的人全都会武功,还有棋院的人、季璎城里卧虎藏龙。 室里一片宁静,外头有孩童们说笑打闹以及大人喊他们快回家的声音,阿叶只觉得裴清和的手很温暖,轻轻搭在腕上很舒服,只是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怎麽裴大夫都不出个声,他於是讪笑问道:「如何?」 「你手脚易冷,得长年调理才不会再更差。受这身伤的时候,怕是难以动弹,缠绵病榻已久吧。」裴清和要阿叶和自己握手,这一握又道:「力气不小,只是很久一段时间没锻链,我看也不必太勉强身体,跟在我身边帮忙就好。你识不识字?」 阿叶点头,想到房里黑黢黢的改而开口回答:「识得,可是不多。」 「明天我考考你,可以就帮我整理文书,抄些东西。叔公教你什麽?」 「很、很多!师父教我念书,打算盘,还教我认穴道、推拿,还有强身的气功。」 裴清和不觉苦笑,看来裴素炘待阿叶挺不错,如此听来阿叶绝不是秋灿了。毕竟,裴素炘对秋灿没有好感,就算再怎样的笑里藏刀,裴素炘断然不会救秋灿,即便是救了也不可能善待。 「裴大夫,我觉得房间黑黑的说话看不见脸,不如点个蜡烛吧?」 「也好,就聊一会儿。」眼下两人聊得兴起,裴清和又没睡意,乾脆找了蜡烛点亮,拉了张椅子到阿叶床榻边,打算好好了解一下彼此的事,以便往後相处。 然而,裴清和没想到他坐定後抬头看阿叶,会看到阿叶挂在颈上的一条项链,那是秋灿曾经特地订制给他的平安扣,白玉镶金,日月同轮,中央是花鸟样式。 「你那是……」 阿叶察觉裴清和诡异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项链,微笑道:「它呀。它是我爹娘给的,裴大夫不知道平安扣麽?」 「你爹娘?」裴清和狐疑瞪着那东西,心道:「不可能,世上不会有第二件同样的东西,怎麽可能。」 「嗯。虽然我没印象了,但我被救起的时候就戴着,师父说是我爹娘给的,我想一定是。这个圆里有太阳,也有月亮,很特别吧。」 裴清和思绪全乱,眼前这人并非秋灿,却带着秋灿给他的平安扣,难道是阿叶和秋灿又有什麽渊源是他不知道的? 「裴大夫?」 「你小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秋灿的人?」 阿叶笑着摇头,答道:「不认识。我连自己叫什麽都不记得,哪还记得别人。你是不是知道我以前该认识的人?」 裴清和看阿叶不像撒谎,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失落的说:「我不晓得。我认识一个人,他和你有点像。」 「像?」阿叶诧异的说:「那太可怜了。我这麽丑。」 「是神韵。」裴清和苦笑,心想阿叶虽然自卑,但心地单纯善良,有其可取之处。 「那个人叫秋灿?」 「嗯。」 「你们是朋友?」 「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那是怎样的关系?」 裴清和但笑不答,避重就轻的敷衍阿叶。 这个夜晚,裴清和对阿叶聊了秋灿的事,多半是阿叶提问,他回答,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或许是因为阿叶与杀人香无关,也和秋灿无关,所以裴清和难得对一个初识的人稍稍敞开心房。 恐怕仅此而已。裴清和无奈一笑,对好奇心旺盛的阿叶说:「晚了。该睡了。」 阿叶一脸抱歉的点头说:「裴大夫你困啦。对不起,不该缠着你问一堆私事的,我不打搅你休息,这就躺好。」 裴清和吹灭烛火,同时灭了自己心头的希望,他知道自己与秋灿相知相爱已是奇蹟,要是再有一次希望成真,那必然是梦吧。 虽说这是他第一次和秋灿以外的人同房,但他心想,余生大概再也不会有秋灿以外的人进驻到自己心房了。 「睡吧。」 裴清和祈求一夜无梦好眠,他不敢再去梦里找寻秋灿,因为醒来时会更加失落,他只想把这思慕藏在连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如商杪杪所言,无尽的逃避。 因为他真不知道该怎麽活下去,没有秋灿,他还能活,却已经不知该怎麽活才像自己。 「曾经有个人说他想当天上的星星,後来他又想当天上的明月,最後只求当只萤火虫。」 阿叶还没睡,听出裴清和在讲秋灿的事,接腔道:「那他到底成了什麽?」 「成了烟火。我和他邂逅时,恐怕是他跟我人生最精彩的时候,我归於平淡,他则像烟火一般过完一生。」 阿叶听出些许端倪,识相的没再追问。 秋灿的一生绚烂而短暂,裴清和则从那之後就让自己盲目,只求安度残生,以完成他允诺秋灿的承诺。 床帏里,裴清和细细低喃,宛如梦呓,分不清他是梦是醒。 「我是你的影。」 他是烟花底下的影,有时情爱如火光,让什麽都现形,丑陋的,美好的。细水长流的希望,原来不过是漫长的梦。 第29章 番外 壹 万济医馆,是京城里有名的医馆,人数不多却各有专精,就连学医的孩童都有各自擅长及负责的工作,再加上医馆的人口风紧,不少大官患病亦都私下来请。 大清早医馆的少年们就开始忙着按照穿堂里一面公告和各自纪录的行程开始做事,有的学识足、经验够的就听从药师的命令制剂,依病患情形做水丸子、蜜丸子,也捣碎糯米饭用以裹药。 经验不足的在旁帮手,还在学的就在深长的建物一隅听大夫或药师们讲课,不远处就传来正在教他们炮制的声音── 「凡药火制有四,煅、煨、炙、炒。水制有三,渍、泡、洗。先考考你们……」 今日一药师有事请假,教课的是马大夫,阿叶两手提着大竹篓,里头满满的药包,经过走廊时就认出是马大夫的声音,心想等会儿若是得空就能去旁听。 阿叶来万济堂不满一个月,裴清和则晚他几日到,裴大夫是丰姜玄草堂的大夫,听说人手不足有意把玄草堂收了,又由於万济堂的老大夫们都要还乡,所以前来支援。 阿叶则是局外人,几年前他遭遇一场变故失去了记忆,在南方偏远小镇被裴素炘所救,裴素炘即是裴清和的叔公,在季璎城经营棋院,但也精通医术和其他数术,是个神奇人物,只要脾气古怪。 裴素炘救了面目全非的阿叶,就让阿叶到京城万济堂来帮手,又写信交代裴清和关照,於是阿叶就辗转来此和裴清和生活在一块儿。这医馆说大不大,房间本来刚刚好,多了一个阿叶只能睡小仓库,裴清和看不过去就让他搬到客室同住。 现下,裴清和正在另一个诊间给病患针灸,而阿叶将事先调制、包装好的药提到穿堂,等约定好的病人们来领。 「深秋之後的老茄子少吃,伤胃。」医馆作主的莫老头儿坐在穿堂里给来就诊的人看病,余光瞄到阿叶就吩咐道:「药搁在架上老位置,你去裴大夫或马大夫那儿看看吧。」 「是。」阿叶说完就把药搁下,让其他人接手,他想到马大夫那儿听课,其实他没那麽好学,只是单纯贪新鲜,他在裴素炘那儿学了点皮毛都是用来照顾自己的,那些艰深的医理、脉学、方剂他都不懂,想了想还是到裴大夫那儿看有没有什麽帮得上忙的。 念头一转,阿叶就拐弯绕走,经过诊间窗子时发现另一名韩大夫也在里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儿很多余,似乎什麽忙也帮不上。站在门外呆了会儿,就听见裴大夫在里头说:「呆着做什麽,阿叶,进来啊。」 阿叶有点讶异,裴大夫是怎麽晓得他站门外,後来又想:「会不会刚才瞄到窗缝,知道是我?」 实际上裴清和靠的是听力,听出了阿叶的脚步声和气息,习武之人的感官特别敏锐,然而阿叶并不晓得这间医馆以及棋院那儿的人,多半都会武功,那些人隐瞒了行走江湖的身份,自然不轻易显露一身武功。 阿叶进门,韩大夫给他让了位置坐,他看韩大夫也没帮什麽忙,就是站在一旁看,偶尔安抚病人几句。 後来阿叶认出这病人本是韩大夫负责的,患的似乎是长年难除的顽疾,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却不清楚韩大夫怎麽把人交给裴大夫了。 「接着这几针能缓和你咳嗽喘息、长年腰酸背痛的毛病,共三十四穴。」裴清和不知是讲给病人听的,还是说给韩大夫听,话没说完手已经开始下针,动作沉稳流畅,一旁韩大夫的表情从镇定慢慢浮现一抹诧异和佩服,似是因其运针自如。 阿叶对此一窍不通,只是观察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和气氛变化,心想裴大夫大概是专精於此,韩大夫一开始或许是想切磋、见识,後来看了裴大夫给病人治疗後便一迳的说好话,可能是希望和裴大夫多交流这方面的医术。 阿叶替病情转好的病人感到高兴,也替裴大夫高兴,但他发现裴大夫的笑容不是发自内心,虽然算不上是敷衍假笑,但他常觉得裴大夫的情绪很表面。 韩大夫送走病人,然後和背了医箱的少年一同到外头出诊,裴清和则坐在原来的诊间喝茶,另一名医童到外头请下一位病人进来,一时间房里就剩裴清和跟阿叶。 「怎麽一直盯着我看?」裴清和抿完一口茶把杯子放下,问话的神情略微慵懒。 阿叶尴尬的收回目光,问他:「我在等你吩咐事情做。」 「边看边学就好。」 「太难了。我学不来。」 「真快放弃。」 阿叶移开目光有些翘唇嘀咕:「这叫我有自知之明。」 尽管阿叶有张伤得可怕的脸,但那表情有点俏皮,裴清和不觉微笑道:「好啦。你去帮我端午饭吧。等会儿可能没空吃饭,你一并把饭菜端来这儿,一起吃。」 「噢。」阿叶晃着脑袋瓜走掉,有一刹那,裴清和把他的身影举止和秋灿重叠在一块儿。 秋灿,裴清和思慕多年的人,虽然同为男子,却是知己,本已相许终生,最後还是避不了命运的磨难。 「唉。」裴清和闷闷哼气,靠在椅背上仰首,闭目养神。他知道不该再怀抱希望,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屍,可是他内心深处也晓得秋灿八成凶多吉少,而且这麽多年过去,相逢於人世的机会已经太过渺茫。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在找寻秋灿的踪影,而今大概忍不住将一些感觉投射到阿叶身上了。每当裴清和意识到这点,就想疏远阿叶。 阿叶的个性不会刻意讨好谁,因此即使察觉裴大夫态度忽冷忽热,也不会反应出来,虽然端来饭菜一起吃,但两人一句话都没聊,等茶跟汤都快凉了,裴清和才说:「你若想待这儿做事,多少学点皮毛吧。」 「唔,嗯。」阿叶点头,回想道:「裴师父也是这麽讲的。他说我这麽丑,外面人肯定不会轻易用我,就叫我来这儿投靠,他说京城什麽人都有,地方又大,早晚能找到安生之所。」 「你不丑。」裴清和淡淡的说:「叔公讲话是不中听,那种话你听过就算了。他说你丑,你不见得就要接受。」 阿叶呵呵笑了笑,赧颜道:「可我是真的丑。」 阿叶的脸曾被烧伤、割伤,视力和声音在当时都受了些损害,虽然看得见,但太细小的字或太远的东西常得眯眼瞧,声音沙哑让他自卑,所以说话声音细微而模糊。裴素炘说他是在山上给熊追又摔下河谷受重伤,这讲法阿叶曾经怀疑过,但不管真相为何都改变不了他此刻的情况,也就不再细究了。 因此阿叶对自身的容貌有点自卑,之前会戴了罩纱的帽子,现在则是拿布缠头、遮脸,幸好天气转凉不再闷着,但裴清和看不下去,常要他不要遮遮掩掩的。 「你不热麽?今天日头有些晒。」裴清和这麽讲就是暗示阿叶快把头脸的布都卸下。 阿叶拉整了罩脸的缠头和围在颈子上的一圈布说:「还好,我能忍。」 「忍什麽?又没人让你忍。」 「我不想吓着外头的孩子们。」 「他们拿针拿刀面对伤口患处都不眨眼的,你以为他们怕你这模样?」裴清和冷笑,一个少年领了几个病人过来,裴清和懒得再说阿叶,迳自看病。阿叶就在旁边帮忙,不敢多嘴。 傍晚阿叶沐浴完拿了药走出和裴清和同住的房间,裴清和正好忙完回来,随口问:「匆匆忙忙到哪儿?」 「去上药。」 「上药?」裴清和瞄了他怀里的药罐,了然道:「哦。脸跟身上的伤,我帮你吧。」 阿叶连忙摆手,讪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之前就都让阿辰帮忙上药,他是我来万济第一个认识的朋友,最近也没跟他聊,正好能和他好好聊天,所以不麻烦你了。裴大夫你今天累了吧,早点用饭,我先告辞。」 阿叶不等裴清和回应,迳自抱着药跑远。裴清和望着阿叶的背影,发了下呆,开始想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阿叶好像开始对他有所疏远和退怯。 「是因为我对他太凶了麽?」裴清和反省了下,他知道自己有时表情不算凶狠,只是冷漠了点,但天生的邪气足以教人怯怕,以前为了藏起自己这种神态还不时练习一番,大概是和阿叶相处一室、混得够熟,不知不觉便露了些本性吧。 「也只是叫他不要再遮盖头脸而已,有什麽好怕的。」裴清和摇头失笑,回屋里小憩。尽管阿叶的伤处由裴清和负责调理医治,但以阿叶的情形来说也只是简单观察,不出大碍也没什麽好让裴清和挂心的毛病。 因此以往上药确实都是由他人帮忙,阿叶从不麻烦裴清和,起初裴清和只认为阿叶是怕生,但现在他俩也不陌生,阿叶依然对他有点顾虑,这点让裴清和有些不是滋味。 裴清和知道自己又开始钻牛角尖,因为他若将阿叶当成病人,只要能让病患获得良好的医治,那麽负责的人是谁都没关系,就像韩大夫为了见识他的医术而将病人让给他一样。 偏偏阿叶又不单是外面来就诊的人,而是叔公亲笔信交托的家伙,他知道叔公心眼多,和那人太过认真是徒劳,也没啥好事,所以不放心上,但渐渐的发现自己还是难以置身事外。 同住一间房,再生疏冷淡,裴清和还是有点在意阿叶这个人的事。 隔日裴清和拨了空找到阿辰,请他吃了点心,闲聊几句,又貌似不经意的告诉他:「是了,往後给阿叶上药的事还是我亲自来吧。他毕竟是你裴师公托给我的人,我怕没将人顾好挨他骂。往後就不麻烦你了。」 於是过了半个月,阿叶又拿药去找阿辰的时候,就被阿辰说:「咦,裴大夫让你往後都找他的。」 阿叶一头雾水,只好又回去跟裴大夫请教原由。裴清和原话照搬,没多解释什麽,拍了拍阿叶的床榻说:「坐过来吧。你刚才沐浴过了吧?」 「是啊。」阿叶坐到榻上面对裴清和,裴清和望着他苦笑,将那些盖脸的布取下,又继续唠叨道:「你这皮肤闷着不好。从前叔公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子对不?」 「棋院的人见惯了。而且以前我的伤还严重,当时受不了。」 裴清和眯眼睨他,摇头取了一瓶药仔细抹在他伤痕和肤色相异的地方,又说:「其实这脸不可怕,是你自己多心了。」 「可是它丑。深一块、浅一块,还有浮出来的肉疤,跟个怪物似的。」 「你这麽想自然古怪。」 阿叶闭眼噙笑道:「要不你让我怎麽想?」 裴清和的指腹在阿叶脸上涂抹药膏,沉吟思忖了会儿,接着说:「你把它想像成一条铺了青石的斜坡道。清晨、午後、夜晚,每个时候都不同模样,现在这样比较像清早时,旭日东升把坡道照亮,光芒穿过树枝花草的间隙,落在坂道上光影错落,就跟你这脸一样风情万种。」 「噗呵呵。」阿叶掩嘴憋笑,实在忍不住笑意,两手都摀嘴转头大笑。 裴清和一手拿药罐一手顿在半空眯眼觑他,等阿叶笑够了才说:「当我没讲,转过来吧,给你抹肩膀和脖子。」 「风、风情万种。」阿叶笑到眼角出泪,虽然他声音沙哑,但笑的方式还是相当孩子气,一点也没有和人初识时的含蓄。 裴清和心想,这个性倒和秋灿颇为相像,熟了之後就不计形象了。 「别笑,够了你。」裴清和被笑得有点恼羞,一手勒了阿叶的脖子把人拽过来,阿叶扑到他胸前笑得更厉害,并且胡乱挣动,他只得把阿叶翻身背对自己,轻斥:「真是的,适可而止啦。我还没吃饭,上完药我就要去吃饭了。安份点!」 阿叶掩嘴仍发出噗呼的怪笑声,身後的男人伸手探到他前面衣襟里抹药,怕痒的阿叶立刻又激动的挣扎。 「哈、哈哈好痒啊,住手,裴大夫,对不起我不敢啦!」 「原来这麽怕痒,看我教训你。」 「不要啦!」 裴清和故意挠人痒,欺负了会儿就罢手,拍拍阿叶的背说:「嗳,背上还有伤吧。脱了上衣比较好上药,顺便让我看看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噢。」阿叶开着眼角的泪珠收歛笑意,随意拉开衣襟把上衫褪了大半,露出双肩和大片的背肌。 裴清和隔着衣料还摸得出阿叶不像看起来那麽清瘦,实际上还算结实,虽然曾经受过重伤,但可能在裴素炘的要求下不时锻链体魄,所以并不病弱。 只是这下裴清和见到阿叶的背部还是面露诧异,并非是讶异於阿叶结实的体格,而是那一身淡雅清丽的刺青,不同时节的两色花木出现在眼前,是出自於裴清和之手的桂花与卯花。 「裴大夫,背上的伤如何?」 裴清和默不吭声,一双眼直直盯着阿叶的背,此刻他才知道阿叶是秋灿,相处多时他一直以为是巧合和错觉,找尽了理由自我解释,但这人根本就是秋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大夫?」阿叶又一次叫唤,裴清和勉强回神应了声,把药涂抹在他背上。 「有起疹还是怎麽了麽?」 「没有。疤痕意外的淡,只是靠近肩膀的地方曾经烧伤得太严重,颜色略深。」 「也没办法,幸好那里穿了衣服看不见。」 「还有你这一身的……」 阿叶知道他意指什麽,赧笑道:「那个,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不过……好看麽?我啊,大概就这镂身漂亮了。呃,可是平常又不能袒胸露背的,唉。我之前得意的跟阿辰讲,他还笑我呢。他说我以前一定不是个正经的家伙,哼,我可能只是贪玩吧。」 裴清和搭不上话,他无法再多说什麽,只是满腔的心疼不舍,颤抖指尖,努力让自己平静的做完眼前的事。 他怕吓坏了阿叶,毕竟现在的阿叶就只是阿叶,而不是拥有过去记忆的秋灿了。 如果能够,裴清和多想紧紧的抱住这个人,亲吻他每一处伤口,告诉他这些日子积累的思慕,倾吐衷肠。但这些都硬生生的哽在喉头,他无法提出来,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好了。」裴清和说完就搁下药罐匆匆离开,阿叶喊了他一声,用那受过伤的嗓音,但他逃跑了。他不敢让阿叶看见自己的脸,否则将找不到适合的藉口交代过去。 「裴大夫怎麽走那麽急,肚子饿坏了啊?」阿叶歪头思忖,想到饿成那样的裴大夫不觉失笑,自己将药收好,一边拉拢衣衫。现在的他只是阿叶,也不曾好奇自身的过去,尽管他拥有旺盛的好奇心,却不想探究自己的事。 出於某种直觉,阿叶一直觉得想不起来的事不用勉强,哪怕他是因为受了伤才忘记,若真的那麽重要,总有一天他会记起来,但若不值得他追溯,忘了未必是坏事。 更何况裴素炘以前说过,人之所以活得痛苦,就是因为不好的事记得太多。 *** 裴清和走得很急,彷佛有急事等他处理,他仓皇无措逃到外头,钻进一间酒馆缩在角落桌席间,叫了一合酒喝。 大白天喝酒为的只是让自己冷静下来,裴清和摊开双手凝视,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一天再见到秋灿,可是那人如今已经不叫秋灿,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男人,而是一个会为了容貌自卑、得过且过的伤者。 裴清和把脸藏在两手心里,掩面不语,倘若四周无人他或许会痛哭失声吧。他很高兴秋灿活着,但心中仍有庞大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从没能为秋灿做过什麽,就连一分一毫的痛苦都无法分担。 这并不是在计较谁付出的多,只是纯粹想为所爱之人付出,却又无能为力而已。 待在酒馆不到半个时辰,裴清和已经稍微恢复冷静回到万济医馆,问了馆里的人阿叶在哪儿,接着绕到後院找人。他站在檐廊里望见院内阿叶和几个孩子正在玩,少年们精力旺盛,休息时间就跑到这儿活动,院里有几样锻链身体的工具。 只见阿叶抓着架高的铁杠灵活翻跃,少年们在旁叫好拍手,阿叶跃高着地後姿态得意的站了会儿,被大家簇拥。 那几个孩子和阿叶一样没练过什麽功夫,但阿叶仍保留了部分身体的记忆,这点特技容易施展。裴清和知道阿叶根本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会武功的,可能连怎麽运内劲都忘记,只是有些长年学习的技能上手得快而已。 几个孩子瞄到裴清和在後头看,兴冲冲跑来说:「裴大夫、裴大夫,阿叶好厉害,你刚才看见没有?」 裴清和点头微笑,答道:「看到了。」 阿叶发现裴清和不晓得在那儿站多久,赧颜无措的呆站在原地,揪着头脸的罩布好像怕被念,但裴清和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他一下就转身走了。 阿叶觉得裴清和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但说不上是怎样的差异,当下并未多想,只是後来和那人相处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觉得裴清和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没必要的时候不太闲聊,有时若有所思的望着某一处,而且有意无意的避开他,但又常在他不经意回头时发现裴清和在附近。 马大夫说裴清和近来和糖铺的人在谈生意,莫老头儿说裴清和不打算接手万济医馆,可能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所以才没空关心阿叶。 阿叶却觉得没这麽单纯,一定是他做了什麽让裴大夫不高兴,一日他特地晚睡,在房里等裴清和回来,亥时初的时候裴清和进门就见到阿叶从榻上跳起来跑向自己。 「裴大夫!」 裴清和淡然凝视他,看他样子是特地等自己,於是问了句:「你有事?」 「嗯。我有事跟你谈。」 「说吧。谈什麽?」裴清和迳自踱到桌旁倒茶,阿叶尾随其後,在他身旁拉了椅子坐下,脸上没任何遮蔽,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瞅着他说:「你是不是生我气?」 「何出此言?」 「你最近不太跟我说话,也不太理我,我是不是做了什麽让你讨厌?」 「没有的事,你真是多心了。」裴清和淡笑,轻叹,内心满满的无奈和怜惜,但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最近忙,比较没空。」裴清和扫了阿叶一眼又问:「我不想再当大夫,如果去糖铺的话,你要不要乾脆跟我走?」 阿叶歪头愣愣注视裴清和,良久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应声。 「嗯、嗯,我跟你,好啊!我爱吃糖!」 裴清和失笑,提醒他:「我们是谈买卖,可不是叫你去吃糖的。」 阿叶红了耳根,讪笑道:「呃呵呵,我知道啦。」 想到裴大夫主动邀自己,阿叶忍不住开心笑了起来,蓦地,裴清和伸手把他鬓发往耳後撩,他睁大眼一脸不解的回觑,裴清和便说:「像这样不是很好,无拘无束的,从前的你可不管旁人眼光的。」 「唔……从前?」 裴清和不打算就此解释什麽,起身说:「我想去沐浴。」 「我帮你烧水。」 「不必,我自己可以。你先睡吧。」 阿叶点点头也准备上床睡觉。 由於裴清和平常就这态度,对谁都一视同仁、不冷不热,加上现在聊了几句,阿叶也觉得自己太多心了。阿叶发现自己挺在意裴大夫的想法,不想被讨厌,其实再仔细回想裴大夫的个性跟脾气,就知道裴清和并不容易有情绪起伏,总是温温淡淡的,就连表情也是。 裴清和虽然不算英俊抢眼,但阿叶很喜欢裴大夫的样貌,尽管初见几次还记不清长相,但是顺眼,就想多看几眼。阿叶觉得看了裴清和这人就觉得安心,还有那平稳温润的嗓音,就算有时低沉说话也好听,跟裴清和相处一直是这样的感受,彷佛天塌了也不过如此,没什麽好大惊小怪。 月亮又比先前升得更高,晚归的鸟儿也不再啼叫,空气一下子比白昼还冷凉,裴清和拿布裹了长发放轻脚步回房,屋里较暖就随手将毛巾拿掉,扫了眼榻上睡着的阿叶,就从门边矮柜的抽屉暗格里取出一根细长蜡烛点燃,只手掩鼻。 这是迷香的一种,在医馆很常见,有时给年幼或有痴癫的病患看诊时会派得上用场,配制的味道较淡,能让人安眠。裴清和点着它,半晌又将蜡烛灭了,并来到阿叶床榻边俯视。 裴清和只是想确认之前所见并非梦境,又怕惊醒阿叶而难以解释,才用了这种方式把人迷昏。他坐到榻边把人扶到怀里,让阿叶靠在身上,再伸手去揭对方微敞的衣襟,衣里的肌肤有部分是曾经烧灼的伤痕,完好的地方则是他曾给秋灿刺上的花木。 「叔公……」裴清和苦笑,他知道裴素炘并非满怀恶意,而是那人天性如此,又难以捉摸。他仍不解裴素炘究竟想他怎样,是想折磨他还是让他高兴,又或是单纯想救这个人而已。 无论裴素炘怎麽想的,裴清和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将自己的心思从怀中人身上挪开。即使知道现在的阿叶没了从前记忆,不会是他的秋灿,裴清和仍会挂心。 「活着就好。」裴清和重新将阿叶的衣服拢好,小心翼翼放回榻上,他两手撑在阿叶两侧静静的待了很久,只是聆听这人的吐息。莫怪他一直觉得阿叶不管做什麽都能吸引自己注意,就连睡着时的呼吸都和记忆里的秋灿相同,这样的温度和气味,与印象里的重叠在一起。 等裴清和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凑得太近,几乎要碰上阿叶的唇,他内心焦着不已,最後只是退开来,想用指尖轻碰,但手停在虚空的黑暗中良久,无法再更进一步触摸阿叶了。 「你只是阿叶。」 裴清和不经意的想起以前和商杪杪在茶楼里闲聊的内容,当时他好奇问商杪杪,是否让自己的妻子知道自身过去是做什麽勾当的,商杪杪笑着摇头,只说那都不重要,知道了也只是凭添包袱,只要将来一家子平安快乐就足够。 现在裴清和能体会商杪杪说的,伤心事何必再记起,若能获得幸福,舍弃一点包袱是难免的,而他并不希望自己成了阿叶,或秋灿的包袱。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醒来,什麽事都没有,你还是你。」裴清和深深呼吸,他并不认为这是自我牺牲,他确实爱着这个人,一心希望秋灿好,就算秋灿变成阿叶,他的想法不曾改变。 没有委屈,没有牺牲,这个人能活下来已经是裴清和能感激一辈子的事情。 就算阿叶一辈子想不起自己是谁、裴清和是自己什麽人,裴清和也会记得这些,将记忆珍藏在心底。 第30章 番外 贰 隔行如隔山,自阿叶答应跟裴清和一起做糖铺生意後,裴清和就和糖铺讲好让阿叶过去当学徒,不必再在万济医馆帮忙,但裴清和还是留在医馆分担事务。 正值多事之秋,每个人都忙到少有空闲做点娱乐,甭提到近郊出游散心,一直到京城入冬变得乾冷,天气不再冷热无常之後,他们才比较清闲。 紫月楼的人上京办事,受裴清和去信所托带了把琵琶,正是裴清和以前送给秋灿的礼物。裴清和拿到琵琶只摆在房里,接着到小巷一间窄小店面领了件物品就来到糖铺外等阿叶。 糖铺并不忙,於是让阿叶提早休息,阿叶两手抹着围在身前的衣兜走出来,拉下围在脸上的布问:「裴大夫,今日怎麽特地过来找我?」 裴清和噙笑道:「过来看你在这儿做得如何。」 「很习惯。铺子的人都很好。」 「还没用午饭吧。一起去吃。」 「好。裴大夫请客?」 「嗯。」 「我开玩笑的。」 「我请客。」裴清和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 「可是我没那麽饿,随便吃点什麽就好。」 「那就买些面饼吧。」 於是他们买了点食物,带了茶水就来到租马匹的地方,阿叶离十几步之远瞪着高大的马儿们,裴清和安抚他说:「不怕,有我在。」 阿叶这时自尊心强,逞能说:「我没说我怕啊。」 「那一人骑一匹马?」 阿叶连忙摇头说:「不行,我、我们该省点钱,共乘吧。」 裴清和笑得有点戏谑,轻哼了声说:「哦,那你驾马?」 「不行不行,我技术不好。」 裴清和有点坏心的笑了笑,摇头付钱跟店里人说:「要一匹马,到近郊,随便你挑。」 阿叶和秋灿一样害怕马儿,一双眼睛咕噜咕噜转,不时偷瞟牠们,越接近马就越是发窘。裴清和先上了马背再朝阿叶伸手,阿叶被拉上马的时候还算镇定,但马一动他就立刻抱紧裴清和的腰。 裴清和想笑又觉得阿叶可怜,以前秋灿会武功还能装模做样,但阿叶只是个不识武的平凡百姓,怕成这样并不奇怪。 「我们走了。」 说完裴清和就驾马直奔郊外,但速度不是很快,一路上阿叶有些习惯就开始睁开眼看风景,风吹在他脸上、发间,裴清和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趋於平稳,於是跟他聊:「怎样,没想像中的可怕吧。这样吹着风不是挺舒服的?」 「我又没说我怕。」阿叶试着不把人抱紧,两手依然揪着裴清和背後的衣服,一面顾好用布包裹挎在肩上的食物。 他们把马绑在河畔老树上,沿河岸漫步,拿起面饼分食,聊起了各自近况。笑语稍顿,阿叶提问道:「是了,今日所为何事,怎麽特地跑到这儿来?」 「单纯散心不行麽?」裴清和应对自然,不像别有用意。 「确实很久没这样惬意。」阿叶拍掉手上的饼屑,用力伸懒腰,接着就看裴清和转身的时候,脸变成了一只白面狐狸。 「哈哈哈,裴大夫真是童心未泯,怎麽想到戴这样的面具?」 裴清和摘下面具报以浅笑,把狐狸面具递给阿叶说:「送你的。这个透气许多,特地请师傅把面具画得亲切点,孩子们看了也会喜欢的。我看你就乾脆戴着他去上工好了。」 阿叶笑着接过面具,不好意思的说:「裴大夫取笑我是不?」 「不喜欢?」 「喜欢,可是要我一个大男人戴这个,委实有点……」 「太孩子气?」 阿叶歪着头打量面具,抿笑注视了会儿说:「不,我觉得也好。谢谢裴大夫,费心啦。」 「不必客气。」 「嗯……噫、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特地骑马把我带到这儿?」 裴清和仰望晴空,若无其事答道:「没有,不都说了只是散心麽。你又多想了。」 阿叶戴上狐狸面具跟在裴清和後头嘻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裴清和走在前头不时回头觑他,内心无限感慨,因为他只是不知道还能为阿叶做些什麽。 像这样微薄的付出与关怀,恐怕就是他仅能做到的事而已。裴清和清楚这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实际上阿叶没有他的关怀也不至於沦落到什麽不堪的境地,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平抚心情。 「你若喜欢医馆,就待医馆,要是觉得更想待糖铺,就去那里。不管你怎麽选,我都会帮你安排。」裴清和说完回头,发现阿叶双眼盈满水光,纳闷问他:「怎麽了?」 「裴大夫,你跟裴师父都对我太好了。真不知道该怎麽报答你们。我来世一定、一定给你做牛做──不能做马,我可能会吓死自己。」 「哈哈哈哈,唉,你还是做人好。」裴清和笑着用指背轻刮阿叶鼻梁,一时忘了彼此之间的界限。 阿叶摸着自己被刷过的鼻子发愣,两人都有点尴尬,裴清和转头走向马儿说:「该回去了。」 「嗯、噢。」 有一瞬间,阿叶觉得裴清和看自己的神情太过温柔深情,而那碰鼻子的动作亦太过亲昵,像是有什麽温热的东西陷落到心里,触及记忆深处。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暖意,但阿叶想不起来是什麽,也许在很久以前有人曾给过他相似的温柔,或是他对谁做过这样的事情。 回程时阿叶已经不像来时这麽紧张,两手拉了拉裴清和的衣衫问:「裴大夫,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裴清和心里一惊,怕阿叶若想起过去也会连带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於是答道:「不曾见过。怎麽这样问?」 阿叶又摸了摸鼻子赧笑道:「我觉得我们好像相熟很久了。呵呵,要是我有亲人,像你一样就好了。」 「傻子。」裴清和轻叹。「那你把我当作亲人吧。」 「真的可以?」 「嗯。你不是觉得我们一见如故麽?」 「裴大夫,我真高兴。我、今天晚饭我请你吃好吃的。」 「把钱省下来。」裴清和淡淡说道:「要是将来你想娶媳妇儿……」 後头阿叶咯咯笑起来,回说:「哪有姑娘肯嫁我这样的人。」 阿叶又自嘲了说了些话,裴清和没回应,阿叶又喊他名字,他才说:「不管怎样还是留点钱能防身养老。」 「唉。」阿叶点头,整个人软趴趴靠在裴清和背上。「说得也是。不过,到时要是裴大夫也没成家,我们可以一起住,有个照应。」 「再说吧。」 「裴大夫你这年纪怎麽不娶妻?人家马大夫都请了媒婆介绍亲事呢。」 「嗯。」 「嗯什麽呀。」 日暮时分,阿叶走进医馆里的房间,发现高背椅上摆了一把漂亮的琵琶,落日余晖洒在它身上,透出琥珀色光泽。 「怎麽有一把琵琶?」阿叶语气惊讶,觉得很有趣。 「托家乡的人带来的。」 「哦。大夫你会琵琶?」 「不怎麽会,我会弹琴。」 阿叶蹲下来打量它,他的脸好像都在发亮,抬头用灿烂的目光看向裴清和问:「我能不能抱它弹?」 裴清和不晓得阿叶对过去的事还能记得多少,虽然担心阿叶,但又觉得阿叶只是好奇,於是随口问:「你会弹?」 「不晓得,说不定我以前学过呢。就跟那些游戏一样,我觉得我以前一定是个很爱往外跑的人,身手灵活。」 裴清和知道阿叶在说之前和孩子们玩耍时的事,莞尔道:「或许吧。你想弹就弹,不必再问我。要是你能弹它,这把琵琶就给你。」 阿叶一脸错愕的张嘴,良久才挤出声音问:「可,可是,真的?」 「嗯。」 阿叶没想到裴大夫不仅脾气好,意外的关照自己,而且非常大方慷慨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8节 「裴大夫对别人都这麽好?」 「好的定义是什麽?」裴清和一面换下外出衣服,声音自屏风後传来。 「就是让人觉得心里温暖吧。」 裴清和站在屏风後想了想,又问:「你觉得我对你好?」 「是啊。」 「但我不是个好人。」 「可是对我来讲裴大夫是个很好的人。」阿叶抱起琵琶坐在椅子上,对门口随便拨了几个音愉快道:「我啊,越来越喜欢你。怎麽不早点认识裴大夫呢,要是能早点认识你这麽好的人,我一定就不会蠢到跑去给熊追,不会干这麽多蠢事害自己受伤了。裴大夫又细心、又周到,人又好,就差没成家,我要是女的肯定赖上你。」 「够了。」裴清和话音清冷,希望这话题就此打住。因为阿叶每讲一句话,都深深刺到他心里,他自觉窝囊,就因为当初没能挽留、阻止憾事发生,所以秋灿遭逢不幸,就因为他不够好,所以他无法让秋灿忘了那些不好的事。 「裴大夫你生气啦?我不再提你没娶妻的事,别恼我啦。」 裴清和安静下来,须臾开口说:「你想在医馆还是糖铺做事,仔细想想再告诉我,我好替你安排。」 「我想跟着裴大夫。」阿叶又拨了一条弦,拉开嘴角腼腆道:「裴大夫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行不行?」 「你有你的人生。」屏风後的暗处,藏着裴清和黯然神伤的模样。「我有我的要过。」 阿叶听了相当失落,不觉嘟着嘴低喃:「真的不行啊。那,我还是在糖铺做事吧。」 「少偷吃糖,免得牙黄。」 「裴大夫你知道?」 「猜都猜得到。」裴清和笑叹,走出屏风,就看见阿叶斜背对他抱琵琶坐着,徒手弹拨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露脸的月儿明亮皎洁,而我思慕的人儿美丽至极,见了美人便得以舒展纠结愁苦的情思,见不到时便又满心的烦忧。 阿叶哼唱着秋灿以前用来调戏裴清和的曲子,微哑的嗓音更为柔缓,眉宇微结,彷佛倾注了自身的思慕和情念於其中,但他只是不自觉的唱了起来,以为是从前学的曲子,大概还用来追求过人家姑娘吧。 对此阿叶没有太多想法,当他唱完一曲回头时,发现裴清和两手垂於身侧有点恍惚的望着他,虽说裴清和两眼注视他,但又好像是放空的在凝望着哪儿。 裴清和空洞的双眼,填满的只有无尽的思慕和茫惘。 阿叶不晓得该讲些什麽,裴清和语气低柔平和的表示:「那琵琶是你的。」 「真的给我?」 裴清和点头,迳自往房外走。 「裴大夫去哪儿?」 「拿药。」 「拿药?」 「助眠的药。」 阿叶探头看裴清和背影,自言自语道:「最近他也睡不好?我好像也变得多梦,是不是也该吃上一帖。」 他忽地想起一事,就是关於以前听过裴清和的绯闻,关於那人与男人相恋的事,突然感到懊恼。不知何时开始,他压根忘记那种事,倘若裴清和心里还惦记着对方,或是无法喜欢女子,提起成家娶妻的事不就会让裴清和误以为他出言调侃? 「真是多说多错。」阿叶敲打自己脑袋,又打两下嘴巴,见裴清和回来就紧张跑上前盯着人,裴清和一脸莫名回看,问他:「干什麽?肚疼?」 「我不是有心提那些事,什麽娶妻啦、成家啦,你就当我没说吧。我真的是没记性,忘记裴大夫你爱男人的。」 「……我……唉。」裴清和无奈,仰首苦笑,懒得解释了。他不是爱男人,但结果而言无所谓了。 望着阿叶的眼睛,裴清和忍不住就会想,眼前的男子是秋灿,却又不是秋灿。就好像这世上有另一个人拥秋灿的灵魂,但没有相同的记忆。 当这想法浮现时裴清和总是很旁徨不安,他害怕自己会变得像严泓之一样。只因为两个人相像,就认为历史重演的话就能相恋,在一开始交往就有企图,就算真的得到也不过是陷在回圈里,迷失方向。 正因为知道有严泓之这样的人,裴清和并不想成为那样,假使阿叶永远想不起来,裴清和已经有所觉悟,他绝不会再因为私心去绊住阿叶。 只是他们朝夕相处,就算忙到一天没能讲上几句话,阿叶都会想办法和裴清和打招呼。因为脸伤的缘故,阿叶的个性没有秋灿那麽大方直率,但是对自己信赖的对象会相当依赖,这点是一样的,所以阿叶越来越主动亲近裴清和,而裴清和难以抗拒。 霜月接近尾声,天气越来越冷,一大清早阿叶就到糖铺做事,裴清和醒来时人已经不在,桌上留了字条说铺子忽然有单生意要变得很忙,夜里才能回来。 当天晚上,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裴清和撑了伞过去糖铺接人,他站在外头长椅等待,不过去打搅,是糖铺的人看到裴清和才叫阿叶出来,阿叶提了一个小竹篮跑出来看,狐狸面具斜挂在头上笑眯眯的跑来。 「裴大夫,你是过来找我的麽?」 「路过。」 「真不坦率啊,分明是来找我对不?」 裴清和抿笑,起身把伞撑在阿叶头上,问:「忙完了?」 「嗯,老板娘送我这一篮子点心,回去我分给大家吃,这是新试做的东西,吃完了得问你们感想。」 「原来是功课。」 「下雪啦。」阿叶发现周围细雪飘落,开始的跑出伞外望着天空,两手高举。 「阿叶。」 「下雪啦,哈哈哈。」阿叶又跑回裴清和伞下跟他说:「以前裴师父那儿也下雪,可是我从来都只能在屋里看。」 裴清和微笑倾听,把伞交给阿叶拿,然後解下身上的衣氅披到阿叶身上,仔细把衣领系好,阿叶则像个听话的孩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不知该看哪儿。 「下次穿暖一点,染了风寒就不好。」裴清和浅笑道:「药材不便宜,别浪费。」 「呿、原来是怕我浪费药啊。」 「要不你以为我想说什麽?」 阿叶又把伞交还裴清和,两手抱胸走路,因为裴清和一脸兴味的观察他,他别扭的拉下面具罩住,不时回瞟。 裴清和收回目光暗叹,他不是有意要逗阿叶,如果有天他能把阿叶和秋灿当作两个人看待,也许能和这人成为家人,有个新的寄托也不一定。 但这想法只是不切实际的想像,裴清和早在心里默默有了其他的打算。 「阿叶。」两人并肩走在幽暗的巷弄里,绕着路回医馆。 「啊?」阿叶对京城的路不熟,每次和裴清和走在城里,即使是到一样的地方,裴清和也会习惯性绕不同的路径,不知道是裴清和想让他多熟悉城里环境,还是单纯裴清和的习惯使然。 「你怎麽不怕我?就跟一开始那样。」 「因为一开始不相熟嘛。」阿叶挠了挠额头,讪笑道:「再说就算那个、你对男人,呵呵呵,我这模样又没什麽好顾忌的是不。」 「怎麽说呢。」裴清和轻笑,阿叶不经意对上他微弯的眼眸,巷弄建物间的光影错落在他身上,一下子好像有两种表情。 刹那间,阿叶彷佛看见裴清和流露出妖魅邪气,让人难以挪开眼,又一次浮光掠影,阿叶便认为只是错觉。 「我说裴大夫你啊。」 「嗯。」 「不只是平民百姓,也替不少大人物看过病,毕竟是在京城里头。就算看到貌美如仙的人,也没传过什麽事儿。听说连有名的艺伎都对裴大夫青眼有加,却连你的袖摆都沾不上边。」 裴清和好笑道:「那只是谣言罢了。我貌不惊人,一介凡夫,有什麽好让人青睐。」 「可是你顺眼啊。越看越讨人喜欢。就像、像桂花一样。这桂花生来就香,就算它细小不起眼,就算没风吹,它还是那麽香。」 人如金雨,无风自香。 裴清和想起了秋灿,垂眸一笑。 「谢谢,过奖了。」 阿叶腼腆笑着,觉得自己好像逗这人开心,自己也跟着心情愉快。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做了以前就做过的事,说了从前也说过的话,也慢慢有了以前就有的感触。 然而裴清和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若有心,阿叶可能会再爱上自己,但他害怕,他要的是秋灿而非阿叶。因为他与秋灿走过一段路,许多事才能一起承担下来,而阿叶则是个局外人。 「你喜欢糖铺的工作麽?」 阿叶转头笑睇,用力点头答道:「喜欢,多亏有你。裴大夫,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人,人家说江湖路险,险在人心,可是我觉得只要认识你这麽一个好人就够了。」 「我不是什麽好人。」 「可是你对我好!」 裴清和虚心抿笑,看了眼阿叶破洞的鞋说:「晚点把鞋脱了给我。」 「啊?」 「帮你补鞋。」 「裴大夫真是看不出来。」阿叶一脸崇拜的望着他说:「生得这张脸,但是什麽都会呢。」 裴清和笑着睨他,揭破他的心思道:「你是想说我这张脸看起来好像什麽都不会是不是?」 「呃、咳,没有哦,我可没这麽讲。」阿叶指了指裴清和撇清。「你自己讲的。」 两人有说有笑回到万济医馆,过了一晚,京城被白雪覆了一层霜雪,阿叶打开窗开心喊道:「裴大夫,快看,下了一晚的雪,外面好漂亮!」 喊了几声只听到裴清和模糊呻吟,阿叶纳闷的跑到裴清和床边伸手探他额温,吓了跳,惊呼:「你头好热啊。」 「躺一会儿就好。」 「一定是病了。你等我,我去找人来。」 「阿叶……」 莫老头儿亲自过来给裴清和看病,交代人去煎药,阿叶跟着人守在煎药的炉火旁,再亲自给人端药送去。 虽说裴清和亦是凡人,难免有病痛,但除了莫老头儿,其他人对裴清和病倒的事都感到意外,毕竟裴清和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病了才想起他是个人。 「裴大夫,该喝药啦。」阿叶把人扶起来,裴清和坐着问他:「你怎麽还在这儿,糖铺呢?」 「我请跑腿的送信,说我今天有事不能过去了。」 「你去忙吧。医馆的人会照顾我。」 「不行啦。」阿叶坚持留下来,医馆的人都很忙,有点空的又都是孩子,阿叶实在不放心。 「我没那麽虚弱。」裴清和浅笑,接过药汤喝了几口,然後一脸不悦的冷声道:「难喝死了。」 「瞧。我要是不盯着你,你准把药给倒了。」 「你怎麽晓得?」 「我就知道。」阿叶挺胸不肯退让,裴清和只得在他面前把那碗苦口的药喝完。 「我检查。」阿叶收碗看到碗底剩了一点药渣,把它搁在一旁,裴清和迳自躺回被窝嘀咕着:「又没什麽大不了,我只是趁机偷懒而已。」 「裴大夫,你张嘴。」 「不是喝过药了?」 「还有,这次是好吃的。」 「嗯?」 裴清和回首瞟人,不情愿张口,阿叶往他嘴里扔了一颗糖礅。 「这可以吃的。」 「我不爱吃红果。」 「等你好了再给你做橘子。你好生歇着。」阿叶仔细把被角掖好,一副可靠温厚的样子。 裴清和不想花力气赶人走,闭了眼休息,但没能马上睡着,思绪飘着思索起上一次生病是何时的事,好像已经很久没露出需要依靠人的脆弱面。 这次毫无预警发作,就像他发现阿叶其实就是秋灿一样教人措手不及。 「……灿……秋灿……」 听见裴清和发出梦呓,阿叶不觉温柔一笑,拿手帕替人擦汗,双手抱胸倚在床边望着他低道:「秋灿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连梦里都喊他名字。可你的秋灿不在这里,恐怕也不在人间吧。」 阿叶守在床边,连打了几个呵欠,从坐着到趴在床畔,不知不觉睡在一旁,梦里喃喃低唤的,是裴大夫三字。 就像陷入充满镜面的梦,一个不断追寻,另一个迷失自己,却触不到彼此。 後来阿叶又醒来伺候裴清和喝药,夜里一样醒了两、三回给裴清和留意病况,真如裴清和所言,只要一直睡就会好转,没有别的症状,阿叶乾脆把自己棉被搬到同一张床,挤在裴清和脚边睡觉,天没亮就跑去张罗早饭和药汤。 裴清和察觉得到阿叶的动静,虽然不是常态,但他毕竟长年习武,就算再累再想睡也存有三分意识,只是不知该怎样面对太过关怀自己的阿叶,只能让自己睡得更沉。 隔日阿叶去了一趟糖铺,近午又回来,裴清和已经看不出病人的样子,气色明显好转,他被裴清和调侃几句,说他藉故偷懒不去糖铺,阿叶只是笑着没反驳。 「我可是关心你啊,裴大夫。」 「用不着。」 裴清和发现自己和阿叶说话时笑得太过开心,忽地歛起笑容,假装有事要忙先走开。他只是不习惯罢了,不习惯对着秋灿以外的人表露太多情绪,知道秋灿活着他是真的很开心,因为珍惜这人,所以他绝对不能再拿阿叶的人生去赌了。 「再怎麽说,阿叶是阿叶,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裴清和在心里提醒自己,外头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少年跟大人们抗议一些事,阿叶和孩子们一起向莫老头儿喊话,莫老头儿不耐烦摆手喊:「要去就去不管你们啦。」 裴清和等那些孩子跟阿叶走了才去问,原来今天有许多使节来朝,京城的气氛比以往还要不同,热闹非凡,所以孩子们和阿叶都想去凑热闹。 韩大夫两手一摊说:「没办法,跟他们说危险了还是想去,讲不听啊。」 「有危险,那莫老头儿还让他们去玩。」裴清和叹气,韩大夫连忙解释:「我是说放那票孩子到外头晃,别人有危险啊。一票鬼灵精,啧。」 马大夫经过他俩身旁,搓着下巴一脸认真的表示:「真羡慕他们,我也想去。」 「你都几岁了还这样。」韩大夫出言取笑。 「这跟年纪无关,我就是想见识见识,机会难得嘛。」 「每年不都有这时候麽。」 「又不是每个国家都是每年来的。」 裴清和看他们两个斗嘴,并不想加入一块儿吵,晃到穿堂浏览了几面告示,看了下自己今天该忙的事并不多,於是对打扫的孩子说:「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有人问就说我去采买了。没人问就不必多言。回来给你买糖,乖。」 使节们走在开放的官道上,两旁均有士兵隔开百姓人潮,阿叶和医馆的孩子们就混在其中,一双眼睛好奇新鲜的打量外国来的车马和人们,一辆又一辆漂亮又风格不一的马车,还有领在车前的马队,听说有个国家还是女人做主的,於是阿叶他们就看见女子着一身戎装,气昂昂的坐在马上入城。虽然他们没有人配带兵器,但仍气宇不凡,贵气逼人。 几片雪花飘零,取走了阿叶的注意力,他抬头望天发现又下起了细雪,再回神的时候看见有辆车相当素雅,着实不像一国代表,而车旁各有人骑马护送,但护送的人比起他国来得少,最前头的男人骑了匹全白的马,又一身飘逸白衣,长发简单的用浅色丝縧绾束在身後。 不仅城里的百姓、官兵,就算仅瞥见那男人侧颜的人都为之神往,阿叶自然也看傻了眼,天底下怎有男人生得那般英俊漂亮,宛如仙人。 一个孩子用手肘顶了顶伙伴问:「瞧见没有?刚才那些人,最前头那个。」 「嗯,好白啊。」 「讲什麽你,什麽好白。」 「我是说,那个人很……好看。」 「听说是龙霜城的城主亲临,城主娶了邻国公主,这次是公主要求他来的,要不城主从不往外跑。」 阿叶歪头看那几个孩子,茫然道:「龙霜城?」 「是啊。在这大陆的人都该知道龙霜城,你别说没听过。」 「阿叶哥哥──」 「是阿叶叔叔吧。」 阿叶从没计较这些称谓,好奇追问:「随便吧。你们给我讲讲龙霜城的事,好像很有趣。」 「说到那儿,我只知道马乳酒好喝。」 「马乳酒?」阿叶双眼绽光,似乎很感兴趣。 离他们不远的巷子里,裴清和藏身暗处,握紧双拳盯着远去的严泓之身影,深怕那人会察觉人群里有秋灿的身影。 第31章 番外 参 几国的使节同时入城,百姓们争睹其风采,阿叶和医馆的少年们看完了热闹,回去途中开心聊着,阿叶则把他们送回医馆就去糖铺,夜里才回来。 裴清和见阿叶回房,跟着搁下手边的事回房里,表情有些严肃的对阿叶讲:「今天你该替莫老头儿劝那帮孩子,人多的地方危险,你一个人顾不了那麽多孩子。」 阿叶坐下把茶喝完,闻言失笑道:「可是他们也不算是孩子,都懂事了,自有分寸,我想就算走散也自己知道找路回来吧。」 「那你呢?」 阿叶蹙眉,要笑不笑的说:「裴大夫你真奇怪。我和你可能差不多年纪呢,你难道担心我不成,虽说我这脸吓人,可是我有你的面具嘛。就算以为我是卖艺的,也不可能那种情况叫我在街上表演。」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 「啊?」阿叶搞不明白裴清和到底在担忧什麽,清了清微哑的嗓子,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好啦,我知道裴大夫很关心我,我知道。可是我不是你儿子,你不是我老子,我很感激你,但这不代表我不能给自己做主,你听了可能心里不舒服,我只是……就看个热闹而已,你有必要这麽不高兴麽?」 裴清和面无表情望了阿叶一会儿,冷淡地丢了句「随便你」就又走出房间。这回阿叶没追上去,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做得过份,连医馆的人都只是稍微不放心他们去看热闹,相较之下裴大夫这反应实在太大了。 「哼。」阿叶一脸不快叠着刚收进屋的衣服,把裴清和的衣裤排成人形,对着它拍打几下出气道:「你说清楚啊,到底怎样你讲清楚啊!」 裴清和忽然又回房里,看到阿叶迅速抓起几件衣衫,自己拿了灯笼又迳自往外,阿叶把门关上,小声嘀咕:「裴大夫你太闷了。跟娘儿们似的,都不说清楚在想什麽,唉。啊、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找他一块儿,所以他恼我了?」 尽管阿叶这麽解释,心里还是闷得很,他决定暂时不跟裴清和讲话,免得又惹对方不快。过了两天,裴清和拿了一件包裹给他,要他回房里再看,那包裹并不小件,他迫不及待跑回去拆,原来是三、四件冬衣。 每一件都符合阿叶的喜好,款式很新但花样低调又好看,有些压花刺绣虽然不抢眼,却非常细致,每套都别出心裁,而且用手一摸就知道料子不差。 就算阿叶平常穿得朴素,心里还是喜欢花俏漂亮的东西,他不那麽穿只是因为自己脸面不讨喜,实际上看见别人穿漂亮衣服还是羡慕得要命,但他从没对任何人提过,就连裴师父也不会关心他这种事。 「这个。」阿叶忽然有点哽咽,听见附近脚步声连忙揉眼,把眼眶里的水气揉掉。 「还中意麽?」裴清和刻意走出脚步声,站在门外问他。「这种天穿得太单薄是会着凉的,你来这儿的时候,细软全给河冲走不是?八成也没带多少御寒的衣服,所以给你订了几套衣裳,就当是……你的生辰贺礼。」 「生辰贺礼?」 裴清和有点俏皮笑了声,告诉他:「找个藉口送你东西,你就别追究了。」 「裴大夫,我、我、我我──」阿叶感动得扑向裴清和,抱着人大喊:「真想你当我父兄呜啊啊啊。」 「我才不要。」裴清和长叹,哭笑不得,两手举着不知该摆哪儿,他怕自己一旦抱住这人就不想再松手了。 阿叶忽地收声,退开来问他:「你不会是同情我吧?还是有什麽事要我做?」 裴清和用手刀敲他额面,轻斥:「你这蠢蛋。」 「嗳唷、疼啊。」 「前些日子跟你闹得不太愉快。」裴清和歛眸,藏起眼神说:「我不是想约束你,只是担心你。」 阿叶懵懵的望着他,然後扬起一抹笑,脸上尽意暖意。 「嗯,我知道啊。是我不好,下次凑热闹一定约你。」阿叶回头仔细把衣服叠好,开心的哼着歌儿,用他微微沙哑的嗓音。 裴清和看阿叶心情愉快的背影,好像松了口气,他从不觉得那哑了的嗓子难听,相反的,很惹人怜爱,就算受了伤再也不会好,阿叶仍然努力的用那双眼看这世间种种,用可能被嫌弃的嗓音和人交谈,精神饱满的活着。 「阿叶。」 「嗯?」阿叶哼着歌,背对门口晃头晃脑收衣服。 「多亏有你,我才觉得活在世间有了方向。」 「哈哈,怎麽忽然说这种话,好奇怪。」阿叶害羞笑了笑,回头已不见裴清和人影,他翘着嘴纳闷道:「真奇怪,裴大夫怎麽说走就走,也不出个声。」 阿叶停下动作,跑去把门掩实,回头又取出新衣跑到镜前试着,一脸藏不住的欢喜。他穿上了裴清和为他订制的衣裳,脸上的笑容慢慢被迷惘取代。 他知道裴大夫绝对非看上自己才如此善待,八成是出於同情与友情,只是裴大夫对他太好,他只觉得无以为报,渐渐衍生出无以名状的无力感。 「真想替裴大夫也做点什麽。」阿叶走近铜镜扯出笑颜,却是满脸的苦涩,他真希望裴大夫能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可是从裴大夫透露出的态度看来怕是天人永隔了。 「那人就叫秋灿吧。」阿叶盯着镜里容颜丑陋的自己,黯然低道:「同是天涯孤独,鄙人是本来如此,他却是无可奈何。」 一个午後,阿叶抱着琵琶弹曲逗少年们,那些孩子自己做了各种面具,手工虽然粗糙,但是玩得起劲,边唱边演起民间流传的乡野奇谭。很多时候,阿叶会给他们讲故事,现在有了琵琶更方便他弹唱,空闲时的傍晚他们会聚在院子树下听阿叶讲故事,连大人们都来凑热闹。 天气一天比一天还要冷,阿叶却觉得被这群人包围,心里总是很暖和,特别是他回首时,裴大夫常在身後用温柔的目光守着他的背影。 他们并不会天天都这麽悠闲,医馆对无法独当一面的学生会给予各种考验,不仅是问答、书写,还得拿假人或自己练习各种筋脉穴位的手法及针法。这时候阿叶就没有观众,会在房里抱琵琶对裴清和弹,就算两人不交谈也不觉无聊。 一晚,裴清和在给学生出试题,阿叶又抱着琵琶坐到他附近,看到他搁下笔喝茶便问:「出完题目啦?」 「算是吧。」 「这麽快?」 「嗯。」 「裴大夫啊。」 「什麽?」 阿叶瞅着人,犹豫了会儿启齿道:「那秋灿是不是、是不是你意中人?」 裴清和愣了下,勾起浅浅笑弧,目光飘向远处,好像在想些什麽,对於阿叶的提问并不否认。 「那他,是男人吧?」 「你不是早有耳闻了,明知故问。」裴清和斜眼睐人,又靠在椅背望着窗外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当晚寒冷却没下雪,他习惯给窗子开个缝流通,但不忘提醒阿叶添衣。 「你不去找他,是不是因为……」 「嗯。」 「我还没说完呢。」 「很多事不必说完,我知道你想什麽。」 阿叶结巴道:「你、你觉得自己能看穿人心麽?」 「不。我只是知道你刚才想什麽,那不叫看穿人心,而是因为我跟你相处了一段时日,这叫默契,你懂麽?」 「默契……唔,默契啊……可是你见不到秋灿,难道不寂寞?」 「谁说我见不着他。」裴清和淡淡扫了眼阿叶,然後双眼一闭,温声低吟:「像这样闭起眼睛,我立刻就能见着他了。每回寂寞的时候,就像这样,可我不常这麽做。我不想因为他而变得需要人同情,我是为了他振作的,为了秋灿,我可以变成任何模样。」 阿叶只是静默的聆听裴清和说话,谈起关於秋灿的事情,不知怎的,他不想同情裴清和,却彷佛感同身受,就好像他自己也有个渴望牢记却无法触及的对象。 或许只是很羡慕裴大夫能有一个这样珍视的对象,阿叶多希望自己在这世间,能有个人和自己有同样深刻的羁绊。 「裴大夫对那人很是执着啊。」 裴清和眯眼,慵懒睐向阿叶浅笑,应道:「是麽?」 「越寂寞的人,对情爱之事越是执着吧。」阿叶移开视线,余光感受到裴清和的注视,慢慢红了脸道歉。「对不起,我大言不惭的讲这种话。」 「不要紧,你说得很有意思。寂寞啊。」裴清和低吟了声,似乎颇为认同。 裴清和并不否认自己对秋灿太执着,他知道严泓之也曾是如此,只是他们面对感情的态度截然不同。 「秋公子他是个怎样的人啊?」阿叶实在好奇,听到这问题,裴清和脸上笑意更甚,哪有人打听自己的。 「他这个人啊。」裴清和感到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知道秋灿活着,所以他能平静的说起这些事。他故意用戏谑的口吻对阿叶说:「在我跟他认识以前,据说他也是个风月老手,不过是贪玩,倒没有欺骗别人感情,是个自诩风流的小痞子。」 「噫,真没想到啊。」 「还有,他嗜甜。虽然任性又有些浮躁,不喜欢思考太复杂的事,讨厌麻烦。」 「跟我还真像。」阿叶说完不好意思笑了笑。 「可是意外的讲义气。有时惹麻烦,也爱看人伤透脑筋的模样,但又不是存心使坏,教人没办法打从心底记恨。可能外头有不少仇家,但我是这麽看他的。」 裴清和聊起秋灿,话就变得有点多,聊到後来发现阿叶没啥回应,原来抱着琵琶坐着睡着了。 他走过去把阿叶打横抱起,踱到床榻轻放,把棉被盖好,又看了眼阿叶的睡容,低柔道:「岂只是相像。」 此时裴清和早已淡忘之前使节入京的事,他万万没料到糖铺的人会叫阿叶把精心制作的点心送往招待使节们的迎宾馆,只因为坊间流传一则趣闻,说西京的百年糖铺有只会弹琵琶的狐狸,於是让那狐狸把点心送去。 其实人们都知道阿叶为何戴上狐狸假面,因为脸上曾经受了严重的伤,因此只是拿这点当个噱头,增加趣味罢了。阿叶本人毫不在意,反而因为能表演琵琶而感到高兴,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学的,但身体记得怎样弹奏琵琶就够了。 蜡月的某一日,扮演糖铺狐狸的阿叶就带了整车的点心到迎宾馆,发送糖铺师傅精心研制的甜食,裴清和没料到自己送的东西,会成了让阿叶与严泓之见面的契机。 阿叶弹奏轻快曲子和铺子的人将东西送到邻国使节等人面前,在座的严泓之地位显然不亚於一国代表,使节看着严泓之的脸色,严泓之兴味打量来者,问道:「这就是那只有趣的狐狸?」 糖铺的人代为答道:「是的。」 「我问他话,不是你。」 「他声音难听,因此由鄙人代为开口。」 严泓之不以为意,糖铺的人行了礼就要退下,他目光却牢牢沾在抱琵琶的狐狸身上,那身板怎麽瞧也不像他曾认识的人,太单薄清瘦,但抱琵琶和一些细微举止太眼熟,当他回过神时已经开口喊了对方。 「你,把面具摘下。」 听到严泓之开口要求,阿叶不住浑身微颤,糖铺的人面有难色的解释,说阿叶脸伤吓人怕扫了大人们的兴致,阶旁卫兵本要叱责,都被严泓之压了下来。 「罢了。都退下吧。」 严泓之并未勉强他们做任何事,糖铺的人都松了口气,然而阿叶心脏还是跳个不停,身心处於紧绷状态。 「太可怕了。」阿叶只有这个感想。他不识龙霜城,只听说是在遥远北方一个长年冰雪笼罩的地方,虽然有繁花绽放的时节,但冰天雪地是常态。 今日得见城主一面,阿叶就被城主不怒而威的气势所震慑,他想是自己见的世面太少,严泓之虽然没有什麽霸道专制的言行,还是让他背上狂冒冷汗,手心都湿了。 回程时,阿叶一语不发,糖铺老板看他这样就安慰道:「那些人是这样的,也没什麽,你不必想太多了。我们小老百姓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放心上,安心、安心。」 阿叶戴着假面点头,老板体恤他为铺子帮了不少忙,拿了点钱塞给他说:「大伙都累了,你去乌日巷口那间老店买茶回来大家喝,随你挑,买好一点的。」 「噢。」 阿叶把钱收在钱袋里攒着,绕小路去买茶,他只觉得脑袋晕呼呼的,彷佛从见了龙霜城的城主後冷意就缠遍周身,明明穿得还算暖和,身体却不住发寒。 「呼……」阿叶在一条暗巷停下来休息,靠着砖墙轻喘,擦了额际薄汗,身後忽地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 「这样的天也能走得满身是汗。」 「赫?」阿叶甫回身就被那人大掌抓着肩头压在墙上,他惊慌失措的挣动,在看清对方的样子之後就呆住了。这不是龙霜城那位城主大人麽? 「别怕。」严泓之放轻语调,掌心伸向阿叶低道:「让我看一眼,你面具下的样子。」 「呃不、不,不好,我、唔嗯。」阿叶紧张得连话都讲不清楚,恐惧得闭上眼,他无法说清楚这是什麽感觉,明明对方没有攻击的意图,但他直觉这人相当危险,好像随时都会被杀死。 严泓之如愿摘了阿叶的面具,藏在阴影里的容颜教人惨不忍睹,虽然不是腐烂屍体般的程度,可是看得出曾经受了严重创伤,因烧灼的缘故肤色深浅不均,而且额头、眼窝至鬓颊有一道深刻的割痕,现在看来生了有些浮起的肉疤,但仍能想像当初受伤时恐怕脸皮都被割到翻出皮肉来。 阿叶低头,此刻比起被杀死,他更感到羞辱,好像被剥光了扔在街上一样,他痛恨自己有这种自卑心,痛恨自己只是一味的软弱逃避。 严泓之沉默良久,像是被眼前惨状吓到,回过神才启齿问:「这是……怎麽伤的?」 「够了麽?」阿叶忽然抬头,用盈满水光的眼睛瞪人,充满生气的双眼炯亮灼人,教人挪不开眼,让严泓之就这样愣了好一会儿。 「请你松手。你我素昧平生,我虽然其貌不扬,却也是爹娘生养,怎可让人任意羞辱!」 严泓之面色微冷,轻声反问:「你可知我是谁?」 「你要凭仗权势欺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是不?那你动手,不怕贻笑大方就动手啊。」 严泓之松手,忽地垂眸失笑,退开来讲了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像谁?」 「啊?」 「罢了。恕我失礼,在下只是一时将你认作故人而已。我想,不管他是否在人世,都不会轻易原谅我,或与我沾上任何关系。」 阿叶听不懂那人在说什麽,只能悄悄挪动脚步远离对方,两手贴在墙上摸来摸去好像以为自己能穿墙开溜一样。 严泓之又抬眼睐向阿叶,乍看有点埋怨,但眼神很快变得平静,甚至让人觉得他将所有七情六欲都抽离了躯壳,变得像一尊冰冷神像。 「对不起。」 阿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前衣袂飘飞,扑棱一声,城主像鸿雁般飞身消失了。他说不上当下的心情,总之松了口气,事後回想起来,觉得那声抱歉听起来相当的绝望,那样无奈的语气让他想起裴清和初来万济堂的样子。 阿叶抹掉额上的汗珠,买了茶回铺里,老板见他脸色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摇头跟他说:「你下半天回去休息好了。反正今日我这儿不忙,回去吧。」 於是阿叶收了面具,戴上帽子又在颈子缠了布保暖兼遮脸,有些恍惚的走回医馆,才刚来到石桥,就见彼端裴清和焦急跑来,不让说话便将人抱住,并拍着他肩背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阿叶一脸莫名奇妙,失笑道:「干什麽了?裴大夫。」 「糖铺千金来医馆抓药,听她说你们今天去的地方,我怕你……」裴清和顿了下,松臂解释:「我怕你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惹了麻烦,刚才老板又说你去买茶,我找你没找着,所以有些烦恼。」 阿叶见裴清和慌成这样,又不肯坦率讲出口,反而神色淡定的浅笑道:「我可不是三岁娃儿,只是没了以前的记忆,裴大夫不必挂心的。再说这张脸啊。」 「阿叶?」 「我也受够遮遮掩掩了。不计较我这模样还这样关心我的,才是我能拿出真心交往的对象,不是麽?」阿叶说着,潇洒笑了。 裴清和望而失神,彷佛见到从前的秋灿。不,其实秋灿一直没有变,受了那样的重创会自卑、痛苦、烦恼,都是人之常情,但在裴清和认识的人之中,恐怕只有秋灿能这般洒脱,这麽快就让自己走出阴霾。 「嗯,是啊。」裴清和转身把眼里的泪光藏着,他打从心底祈求老天爷,希望秋灿此生不会再遇到任何的磨难,别让他再为这人如此心疼不舍。 「裴大夫,你知道龙霜城的城主,严什麽的?」 裴清和身子一僵,慢慢转身问他:「怎麽?」 「也没什麽,只是。」阿叶思忖了下,不知该不该讲,最後还是开口说了早先在暗巷的事,然後重声疑问:「他将我误认成他的故人,那人是不是也认识秋灿?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麽巧合,他是不是也在找秋灿,可想了下又不对呀。裴大夫是南方人,很少到北方,最远也就定星川绦草堂了,龙霜城还要更远,秋灿再怎麽天南地北的跑也跑太远了。」 裴清和垂眸附和:「嗯,确实是太远了。」 「是吧。又非商队,呵呵。」 裴清和望着他的笑容,渴望牵起他的手,但又必须提醒自己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也不该有所发展。光是像兄弟、朋友、伙伴,如此往来就已经让裴清和感激万分了。 「老板叫我休息一天,我没事儿做,裴大夫忙不忙?我们去哪儿兜兜。」 在这之後,裴清和刻意拨出空留意阿叶的事,担心阿叶被严泓之盯上,所幸那些使节在年节到来之前就纷纷归国,让他着实松了口气。年末时,莫老头儿将医馆交给了马大夫,趁还有时间就回乡过年去了。 冬至,有家的回家,独身或无家可归的就在医馆聚在一块儿吃元宵,不久之後又迎来岁末,韩大夫有了意中人,不跟那帮独身的过节,自个儿去会佳人了,马大夫则是到兄长家守岁,剩下裴清和守着医馆,还有一个阿叶。 阿叶把食材洗乾净端到穿堂,烧水煮火锅,裴清和将周围东西收拾乾净,搬了两张椅子同桌坐,阿叶兴奋喊道:「滚了滚了,汤滚了。快把肉涮一涮。」 「急什麽。先扔些菜吧。」裴清和把各种青菜撕了扔进锅里,优雅的举箸涮肉,将熟嫩的肉片挟到阿叶碗里,端了小碟酱料说:「沾这个。我调过的。」 「就你懂得吃,哈哈。」阿叶尝了一口连声称赞,要裴清和也吃,谈笑间,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寒冷的夜里与一个如裴大夫这般的男子同桌吃喝,相谈甚欢。 「怎麽了?阿叶。」裴清和察觉他表情有些呆滞,好笑的喊了声。「咬到舌头?」 「没有。只是忽然有点好奇我以前的事,不知道以前我认识的朋友里,有没有一个像裴大夫这样的人。要是有的话,他会不会想念我。」 裴清和听了淡淡抿笑,摇头说:「别想了。也许有天你会记起来,或是在路上遇见,他会记得你,跟你打招呼。」 「可是──」 「有缘千里来相会,不都这麽说的?」 「哈哈哈,真俗。」 裴清和莞尔,转眼间阿叶的碗里已经满满都是汤料,阿叶大笑,也给裴清和挟了满满一碗的食物,倒了酒喝。 「琵琶。」裴清和用眼神扫了眼枕在榻上的琵琶说:「今夜不弹?」 「也可以。」阿叶得意开心的抱起琵琶,弹了首平缓温柔的曲子,没有词,就他自己随意哼着。 余音犹在,阿叶忽然双眼一亮开心奔到门口喊道:「烟火,裴大夫你瞧!哇,真漂亮,住京城就是这样好,有烟火看。那是皇城外头广场放的吧?真了不起。」 裴清和一样来到门口,站在阿叶身边观赏,余光瞅了眼阿叶,取笑道:「你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跟个孩子似的。」 「噫,裴大夫知道我岁数?」阿叶疑惑的发问,眼睛仍舍不得离开绚烂烟花。 裴清和心里一凛,胡诌道:「猜的。我看你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哼哼,一定比你年轻啦。裴大夫的鬓发都白了呢。」 「是呀。早晚都要白的。」 阿叶听那语气充满感慨,转头尴尬道:「我没那意思,只是跟你说笑的。」 「又不怪你。」 「可你听了不舒服吧。我真没那意思,其、其实你就算满头白发也是好看的,我是认真的。唉,你知道我最不会讲话了。」 「我怎麽觉得阿叶很会讲话。」裴清和故意戏弄他,噙笑说:「针针见血啊。」 「嗳!裴大夫你别糗我啦!」 「呵呵呵。」 阿叶见他笑忍不住捶他手臂,裴清和用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接住拳头,掌心包着他的手,他吓了跳,惊呼:「哇、你,裴大夫你出手之快,吓死我了。」 那是本能反应,裴清和一时松懈,也没想到自己这样,面色一哂转开话题说:「你那锅东西还没吃完呢。」 「先看烟火嘛。对了,裴大夫是丰姜人士,听说那里的烟火跟京城一样盛大又漂亮是不是?」 「嗯。」裴清和回头给人盛汤料,这回用了更大的碗装,端给阿叶,两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烟火,阿叶吃得正开心,裴清和用闲聊的口吻告诉他:「这个年一过,我就要回乡了。」 「哦,这样啊。怎麽大家都要回乡呢。我挺想念莫老头儿的,你……要回乡?」阿叶这才意识到裴清和讲了什麽,张着嘴巴讶异盯着裴清和。 「你嘴巴张这麽大做什麽?」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9节 「为什麽?」 「我本来就是受叔公所托来照顾你。现在你独立了,自然就不必我了。」 阿叶勉强把东西咽下,皱眉嘟哝着:「你是嫌弃我,想摆脱我?」 「呵,话怎麽这样讲,你又不是孩子了。」 「你可以留在这儿,你的玄草堂不是给别人了。」 「没有给。杪杪生了双生子,嫌地方小不够住,那儿还空着。」 「啊?」 裴清和想了下改口道:「不是杪杪,是他娘子。」 阿叶不看烟火,沉默而略带埋怨的觑着裴清和,裴清和笑得一脸无奈,回屋倒了酒喝。 「有人说,分别的时候会舍不得,是因为邂逅的时候很美好。」裴清和温柔看向阿叶,对他说:「谢谢你用这表情送我。」 「裴大夫,我能写信给你麽?」 「当然好。」 第32章 番外 肆 「裴大夫,许久不见,丰姜还冷麽?」阿叶握着笔杆盯着刚写完的字句,抓着没绑的长发咋舌,把纸张往一旁作废的纸叠上,他也不想浪费,所以废纸还要再利用。 「阿叶,你有没有空,下楼帮个忙。」 「啊,韩大夫,我就来,你晚点能不能帮我看个信,我怕我写不好。」 就这样,自裴清和离京回乡後过了两个月,又到春暖时节,期间阿叶每天都写信给裴清和,但信先收在抽屉里,就等月圆时候寄出,据说能在新月之夜送抵丰姜的信局。 阿叶心想月圆的时候,裴大方可能赏月也不想看他的字,但是没月亮的夜里,或许能拿他的信打发时间。 这天阿叶赶在天色暗之前写完一封信,省点油灯钱,抬头望着天边蒙胧月色,很长一段时间脑子是空白一片的,像这样不刻意思考事情,脑海也会浮现许多东西。 那些在阿叶心里旋绕的事物中,有一大半是裴清和的事,虽然他曾在裴素炘那儿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可都抵不过和裴清和相处的短短几个月。 「好像……能看到。」阿叶清醒时就已经面目全非,他不晓得自己原先是啥模样,也不太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变不回去。 但今晚这样望着月亮放空心思时,他觉得记忆深处有什麽悄然现形,就像深潭暗处有只庞大的鱼在游动,虽然不会带起过大的涟漪,但确实有什麽在底部骚动。 「阿叶,吃饭啦!」 「噢,来啦!」 马大夫的呼唤打断了这些想像,阿叶收着信纸暗自好笑,自己原来还是会好奇过去的,这是人的天性,总想知道自己根源何处,就算生来就像浮萍一样,还是会希望哪天能有个归属。 阿叶很感激裴素炘和这儿的人,因为他们的帮忙和包容才让他得以有安身之所,但阿叶还是觉得心里有处空荡荡的,并不怎麽踏实,对此他有点困扰,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得寸进尺了。 写信给裴清和,对阿叶来讲就是在写自己日常记事,他知道裴大夫不会见怪,几乎三天两头就写好一封信,等日子到了再一并寄出。裴清和回信的时候不一定,有时一个月一封,有时两个月一封信,信里总是写道:「这儿一切安好,勿念。」 每回的内容相差无几,阿叶虽然有点牢骚,信里也调侃了裴清和,但还是很高兴对方能有回音,就算往後只有这样的信,阿叶还是很开心能收到裴大夫的信。 来自丰姜的信,不知为何有着淡淡花香,偶尔裴大夫的信里会夹着一、两根草或是一小搓压乾的小花。刚开始阿叶发现里头的草还莫名其妙,後来才觉得有趣,因为能从这些东西感受到丰姜那儿的四时流转。 裴清和的信字句不多,所以阿叶就从其他讯息得知裴大夫的近况,他想,裴大夫大概是不晓得该讲些什麽,而不是懒得理他。 春去秋来,阿叶已经习惯在京城的生活,医馆和糖铺两头跑,越来越多人依赖他,发现他其实脑子灵光又可靠,还替糖铺绘制了新的商标,给每一种糖制品都做了不同的包装,赏心悦目的外表让糖铺的东西一下子又在京城风行。 阿叶写信的空闲便少了许多,这天好不容易提早回来,趁着沐浴完精神不错就提笔写信,对着新买的信纸想了想,写道:「裴大夫,近日可安好。我在京里一切顺遂,前些日学了陈贝糖梨膏的制法,比想像中麻烦许多,但是我好像也成了老手,老板让我教新来的学徒,有机会让你尝我的手艺。我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怕火了。」 阿叶一如往常把信折好收着,忽然对自己写信的习惯感到不可思议。他和裴大夫感情确实要好,可一般人再怎麽说也不会每天都记挂着远方的朋友。 夜里他抱着琵琶坐在院子发呆,韩大夫经过,好奇问他:「你怎麽啦?抱着琵琶坐这儿。」 「韩大夫,什麽样的人会让你天天都惦记在心的?」 韩大夫挑眉忖道:「天天想,那一定是新婚夫妇,只有那时才会天天想着新媳妇儿,哈哈。要不就是刚出生的孩子,要是我一定迫不及待回家。怎麽啦?你想成家?」 阿叶乾笑两声,摇摇头。 *** 「什麽糖都卖,水糖、姜糖、芝麻糖,还有各种梨膏糖、糖瓜条、萝卜糖。」 又过了一个年,丰姜少年胸前後背挂着画有糖铺招牌的薄木板在街头走动,并一面叫喊着。大约是初春开始,街头开始出现这样打着招牌宣传的人,年纪小的孩子做不来粗活,就替人扛招幌干这些闲差。 丰姜本是盛产米麦等作物的大城,也以糖铺闻名,新年开春时裴清和听说附近又开了间新的糖铺,铺子店面很小,不比玄草堂大,可是卖的东西种类多,而且包装新颖有趣,店铺里弥漫京风,吸引不少客人。 只是裴清和没什麽心思去尝鲜凑热闹,因为自去年十月之後就没再收到阿叶的信,让他担心阿叶是不是在京城出了什麽事。尽管去信想关切那边的状况,但都没回音,又没听说近来出什麽大事,至多就是东南沿海一带有较严重的灾乱、流寇,可也影响不到京城那儿。 如今都已是二月,裴清和决定收拾些东西上路,去一趟京城。虽说有门路能早点打听到阿叶的事,但那都是以前干杀手勾当用的手段,他早就不再涉入江湖,更不想贪方便而害阿叶有危险。 这天裴清和把玄草堂的事忙到告一段落,午後出门想找些伴手礼带过去,出了坡道就是一条药铺、糖铺林立的街路,丰姜东南这区又被称药糖之乡,每间店裴清和都认得,於是习惯性朝老去光顾的店家走,但是有块招牌抢了他的目光。 那块招牌很普通,用不怎样的字墨写了春秋药糖铺,材质就和它店面那扇的门一样单薄,店面也只有那扇单开的门的大小,简单说就是夹在两间铺子中央的小缝,狭长深邃。 这间店之所以引起裴清和注意,门口排队的大人小孩是其次,主要是招牌上头装饰了桃花枝条,让他看了皱眉失笑道:「真是花枝招展的店家。」 裴清和摇头笑了笑,心里好奇,但不想人挤人,正想离开的时候,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喊住他:「裴大夫、裴大夫,过来尝尝吧,这些药糖现作的,是小子儿的不用钱,好吃了再进店里买,不好吃不勉强。」 裴清和回头看发现是之前邻居一对兄妹其中的妹妹,如今是个小少女,却着男装笑得一脸甜,拿了药糖招呼客人试尝。 「多谢,可是我……」 「裴大夫你先吃,先吃看看,味道特别好的。我们铺子什麽样的糖都卖,往後你的病人也都能来这儿买,保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绝对用料实在,小症状吃我们这个绝对管用。」 裴清和含蓄一笑把糖含进嘴里,淡淡人蔘味和药草香就在嘴里漫开,不由得又抬头看了眼缠满桃花的招牌,几片白里透红的花瓣翩然落下,他暗地运了真气不让它们沾身,向少女道谢後说:「好吃。这儿的人一直这麽多?」 「是呀,新开的铺子嘛。我们老板雇了咱兄妹帮忙招呼生意,我负责店里的,哥哥负责外头送货,一会儿就回来帮忙。老板生得有点儿吓人,可是人很好,又风趣,呵呵。」 「你啊。」裴清和忍不住念她:「虽说别以貌取人,但哪有姑娘家像你这样贪玩调皮,跟男孩子似的。」 「唉呀,裴大夫你比我爹罗嗦。噢,不过今天春秋糖铺会早点收店,裴大夫你再过来看吧。我觉得这铺子的东西着实划算。」 「好。」 裴清和改变心意去买了别的东西送礼,黄昏时特地绕到春秋糖铺,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斜背对他在收店,将外层门板仔细立好只开了一小道能进出的缝。 「秋──阿叶?」裴清和一时有点错乱,那人听到他喊阿叶就回头露出微笑。 「终於盼到你了。」 「真是你?」裴清和踱上前搭着阿叶肩膀仔细打量,一手拍了拍阿叶脸颊,又诧异又高兴,但随即皱眉道:「怎麽一点音讯也没有,忽然就跑到这儿。」 阿叶笑而不答,指着头顶的招牌问他:「好看麽?我做的。」 「太花俏了。」裴清和说着笑了。「不过挺像你的作风。唔,慢着,这店是谁开的?」 阿叶挑眉,扬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罗。」 再度相逢,阿叶脸上没有当初的自卑退怯,而是更如以往秋灿那般潇洒自在,尽管英姿俊朗的容貌不复,自信飒爽的神韵依旧。 一片桃花瓣落到有些失神的裴清和头发上,阿叶伸手拈起它,亲切笑说:「本想让你惊喜,看来你是惊大过於喜啊。见了我不高兴,怕我缠着你?」 「不是。」裴清和脸色有些沉郁,语气略带埋怨的说:「好久都没你的消息,我还担心你出什麽事。要来这里做生意怎麽不说一声,我好照应你。」 阿叶心虚笑了声,拉着裴清和袖摆邀道:「好啦,别恼我,进来喝杯茶吧。」 春秋糖铺里就和裴清和想的一样深狭,两边墙面都是格柜和勾挂物品藤篮的架子,後面是熬煮糖膏的两个小炉灶,阿叶一进屋就赶紧去看着火侯,然後回头给来客倒茶,各坐在中央柜台的里外。 「位置小,别见笑。」 裴清和抿了口茶,应道:「还好,我习惯小地方了。」 「还不错吧?这里。」 「嗯。怎麽有钱做这生意的?」 阿叶愉快聊道:「自然是生财有道,加上京城赚得多,丰姜这儿却花得少。京城一碗面十六文,加一片肉就要再加两文钱,肉片还是薄的。丰姜这儿一碗面才十二文,加肉一文钱,加汤加葱花都不用钱。其他东西差的价格就更多了。」 「真会精打细算。」 「当然。」阿叶一脸得意,也喝茶润喉接着聊:「可是,还是跟人借了点本钱。这生意要是做得顺利,明年估计能还掉。」 「借多少,我先替你清了债,不算利息。」 阿叶支手撑颊笑睇他,问:「你这样帮我是为什麽?」 「出外靠朋友。」 「少来。」 「我关心你。」 「好吧,呐,说好不算利息的。」阿叶噙笑指着裴清和强调,拿出算盘拨珠子,把借款单据都清出来叠好,动作俐落,裴清和愣了下笑说:「原来你早有预谋啊。」 「嘿嘿嘿。不能反悔啊。」 裴清和已经忘了之前烦忧,放松浏览这间屋子,疑问道:「你住哪儿?」 「这里。」 「就住这儿?」 阿叶抬眼觑他,应道:「是啊。」 「看不出哪里有地方能让人睡的。」 阿叶指着厨房深处无光的地方说:「後面有个小空地,是人家院落间空出的地方,长着两棵大槐树,我在树下搭了小棚子,搁了块床板就能睡啦。至於拉撒嘛,得跑远一些到外头的茅厕了。」 阿叶看裴清和无言以对,有些不太认同的盯着自己,堆起笑颜说:「没什麽关系的,以前刚到万济不也睡小仓库,能挡雨就好,有那棚子也不怕鸟拉屎。」 「近日天气忽冷忽热,感染风寒就不好。要不,来我那里住。」 「可是你玄草堂也没地方啦。才一间房,又我们俩挤?」 此话一出,阿叶和裴清和都愣住,阿叶接着说:「我听朱小妹说的,就白天替我招呼客人的女娃儿,她特别爱聊这些,讲了不少你跟玄草堂的事情。」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又我们俩』?」 「啊?」 裴清和看了他半晌收回目光,握着杯子不发一语,阿叶又将茶重新泡过,没打搅他,过了会儿才听裴清和问:「为什麽会来这里?」 「刚才不是说过?这里东西便宜,什麽都好,而且又有裴大夫相照应。你送的琵琶我带来了。」阿叶说着把脸凑近,关心道:「你是不是又在闹什麽别扭?」 「阿叶,我累了。明天再……你白日忙,有空你来我那儿坐坐吧。我还算空闲。」 「好。」 阿叶上前送客,关门时对裴清和的背影喊了声:「裴大夫。」 「嗯?」 「我一直有件事好奇,想问你又怕冒犯,可今天又想到,不知能否……」 「问吧。」 「要是秋灿有天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他伤得和我一样严重,再也变不回从前那样,你会嫌弃他麽?」 「好奇这个做什麽。」裴清和没什麽表情,语气淡漠。 「也是啊。像我这样子,当朋友还行,要是想再重拾感情恐怕──」 「够了。这与你无关,你先顾好自己的事。」 阿叶目送裴清和离开,那人连背影都让他觉得沧桑,他把门关好栓牢,额头抵着门板喃喃:「还是会嫌弃的吧。」 如此又过了一日,阿叶关店门前,裴清和打着灯笼出现了。 「裴大夫,啊哈哈哈,因为我没上门,所以你过来了?」 裴清和拎起一小袋包子对他说:「出门买吃的,路过就绕来这儿。反正顺路,要不一块儿吃?」 「那先谢啦。」 两人进了店里,阿叶倒茶给他,茶水温热却不烫口,就像早算好时候等客人上门一样。阿叶则倒了另一壶喝,裴清和闻见酒香一脸纳闷问他:「你喝的是酒?」 「是啊。你想喝酒?」 「我喝茶。阿叶,别喝多了。」 「不怕醉的,反正你不是外人。」 阿叶一杯接着一杯喝,不见醉意,也没多聊什麽,边喝酒边吃包子,裴清和一脸古怪的瞅他,两人一时无语。 「我擅自到丰姜,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裴清和放下杯子回道:「我没讲过的事就别自己乱想了。」 阿叶苦笑,拿了一件用白色刺绣手帕裹好的东西放到桌面说:「这个给你。」 「是什麽?」手帕被接过摊开,里头是阿叶平常挂在衣怀里的平安扣,裴清和讶异看向阿叶,投以不解的眼神。 「给你作抵押,收着吧。等我把欠你的都还了,到时再拿回来。」 裴清和沉声低喃:「你没欠我什麽。」 「我啊,去年冬天至今才慢慢的想起一点点从前的事情。」 这话让裴清和一脸茫然的望着阿叶,阿叶温柔微笑,接着说:「我想起了很多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多数是不开心,还想要不乾脆死了算了,可是心里还是惦着那些开心的记忆,不甘心就这麽走了。」 「……阿叶?」 「裴大夫,我跟你说,原来以前我也爱过人的。但我还是太自私,什麽都没能为那人留下。」阿叶摸着脸上起伏的伤疤感慨笑说:「况且自己又成了这模样,就算对方不嫌弃,我自己也不想露脸了。可能对方心里还有疙瘩,我不想强求,只希望能远远的看着那个人,知道他过得好就好。」 框啷,椅子因人猛然起身而滑开碰撞的声音。裴清和捉住阿叶手腕问:「你想起来了?你想起什麽?」 阿叶神色从容,一脸淡然的微笑道:「该想起来的,大概一件都没忘吧。裴大夫,紧张什麽?坐啊。我以後还是这麽喊你,你就当我是阿叶,有些事勉强不来,我懂。」 「你懂什麽?秋灿!」 阿叶轻叹,抽开自己的手绕到柜台外翻好椅子,无奈道:「就知道你会埋怨我。早知道还是不说,但是你安心,欠你的我会──」 「你什麽也没欠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裴清和从身後紧紧抱住他,声音由於太过激动而轻颤。 「傻瓜。」 「我没嫌弃你。」 「那你为何不和我相认?」 「我怕你想起伤心事。」 「那些我确实不想记得,但我不想连你都忘了。」他拉开裴清和手臂,迳自拿了酒壶往屋後走,交代道:「我累了,先睡一觉。走的时候把门掩着就好,你先回去吧。」 「秋灿!」 「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 翌日清早,秋灿早早把店收了,近午买了些吃食带到玄草堂,刚跨过门槛就听到病人向裴清和道谢,裴清和先送了病人才回头看他,接着把他拉进来再将门掩上、上门栓,一副怕人消失的样子。 秋灿别过头藏起笑意,忽地又被裴清和抱进怀里,他两手拎着竹篮和油纸包说:「你冷静,篮子里有热汤,小心洒了。我功夫好也不是这麽耍的,嗳。」 裴清和听了有点不情愿的松手,两人进屋把食物摆上桌,他问:「要不要我再去炒两个菜?」 「你不够吃就去吧。够吃就坐下,我们谈谈。」 「嗯。」裴清和这人其实心眼多,但到了今天面对秋灿,他只觉得自己几个心眼都不够,只得先装乖。 「买了烧卖,以前去过的馆子一出笼就有人抢,我今儿个特地提前去,抢了一整笼,哈。」秋灿挟了几个烧卖到裴清和碟里,开始分享刚才采买的收获。 「谈什麽?」 「哦。我自己是没特别想谈的,倒是你应该有话对我说不是?」 裴清和点头,一开口就说:「搬回来住。」 秋灿筷子顿了下,抬眸有些腼腆的笑道:「真是直接。你不怕夜半睁眼给我这脸吓坏?」 「夜里没灯看不清楚,无妨。」 秋灿蹙眉叹道:「拜托你稍微、稍微有些情趣好不好。」 「我不在乎你的模样。将来我们七老八十了不都一样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牙齿说不定也没剩几颗。」 「好惨呐。」 「我还是会照顾你的。」 「你当是孝顺长辈啊。」秋灿用手背掩嘴笑了笑,知道那人目光锁在自己身上,无奈又不好意思的低头嘀咕:「你看够了麽?」 「没有,只是很高兴。」裴清和大方展颜微笑,对他说:「只是我现在不用闭上眼就能看到你,心里高兴。你别住那个遮不了风雨的小棚子,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用什麽名义?」秋灿吃了一个烧卖,单手撑颊笑睇裴清和,像在刻意刁难,但也只是提出了现实问题。 裴清和听出他的意思,只是贸然同居一定会再衍生出各种问题,旧事重演罢了。 「找个名义就好。只要能和你相守到老死,我愿意不择手段。就连叔公都把你送到我身边,从今往後我绝不会再辜负你,让你孤单寂寞。」 秋灿越听越抬不起头,耳根已是烫红,用微微沙哑又模糊的声音问他:「你叔公、我师父他说不定根本不知道是我。」 「他知道,以他的能耐及本事,世间能瞒过他的事不多。何况他对你身上的刺青必然有所耳闻,却给你取了别名,他对我们的事大概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秋灿搁着筷子,两手在大腿抹了抹,深吸口气又说:「许久不见,裴大夫你说话越来越直接了当了。」 裴清和被这麽讲也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讪笑道:「别怪我心急,你也不想我这是盼了多久……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叔公定是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才……秋灿,我有尽力守着和你的约定,没有再寻短。」 说着,裴清和注视秋灿在等回应,秋灿的头却低得不能再低,他不解的问:「你怎麽了?」 「你刚才说不能没有我,就算我这样?」秋灿抬头望着裴清和,发现对方丝毫没有动摇,於是拿起筷子粗的一端顶着鼻孔说:「那这样?」 「……你存心要这麽闹是不?别忘了我虽不动武,但功力却都还在。」 秋灿拿开做鬼脸的道具,俏皮一笑,把自己这副筷子跟裴清和的换过,裴清和皱眉看他,他说:「爱我就用我插过鼻孔的筷子吧。」 「不要,换回来。」 「还说爱我!」 「我没说,是你说的。」 「哼。」秋灿用力放下筷子,起身要走,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裴清和打横抱起,他慌张揪住裴清和衣襟问:「做什麽?」 「罚你,年纪不小还这麽顽劣。」 「开玩笑而已,你别较真啊!」 秋灿被面无表情的裴清和抱进房间床铺,裴清和欺身上前,两手撑在身边让他无处可躲,他紧张瞅着对方,鼻梁被对方指背轻轻刮过,嘴唇让人碰了下。 「别再走了。」 秋灿苦笑,仍提及方才中断的疑问:「你找什麽名义让我留下?」 「结拜。我们结拜为义兄弟,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哪里名正言顺了。」秋灿失笑,却也颇有同感的表示:「确实,如果是我这模样认你作义兄,娶不到老婆也没什麽,而你嘛,带着一个累赘,想嫁给你的人就难有罗。」 「我不觉得你累赘。」 「知道啦。」秋灿小力推裴清和肩膀说:「快起来吃饭,都要凉了。」 裴清和退开一些,忽地又凑上前亲了下秋灿嘴角,转身走回前头,秋灿虽然不能施展武功,眼力不如从前,但还是瞥见那人转身时自己偷着乐的笑意。 秋灿手背贴了贴脸,确定自己脸皮不烫之後才走出去吃饭,并发牢骚说:「大白天又是在这儿,你就别老是戏弄我啦。」 「我有把门关好。」 「关了人家就不会敲?不会从窗子偷看?」 裴清和往外面窗子扫了眼,笑说:「上头只站了两只麻雀,你怕什麽羞。」 说完立刻有病人敲门,秋灿一脸好笑的摆手说:「你先去忙吧。我吃饭,哈哈。」 当日,裴清和写了一份手信寄往季璎城裴素炘手上,告知他与阿叶结拜一事,再请紫月楼的老板为其主持结拜祭天之事。 办完这些事,已是春末夏初,秋灿在外仍叫阿叶,只有与裴清和相处时才以本名相称,而他也已经从春秋糖铺搬到玄草堂住下。 仅有少数几人知道阿叶就是秋灿,裴素炘、商杪杪、紫月楼的老板。 说是搬家,其实也没什麽东西能搬走,只是秋灿直接去玄草堂睡觉的时间居多,糖铺的小棚子还舍不得拆,想着哪天吵架的话有个地方窝。 第一天回玄草堂的晚上,裴清和煮了满满一桌饭菜,秋灿见状哭笑不得,感动是感动,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最後又邀了商杪杪一家人来同聚。 商杪杪和他妻子抱着一对双胞胎前来,裴清和开门时便听他开玩笑说:「裴哥,不会打搅你吧?」 「你若在乎这个又怎会上门呢。」 「因为太恰好我们一家住在同一个坡道上,又这麽恰好我妻子还没开伙。」 「真是恰好啊。」裴清和乾乾地笑了两声请他们进屋,秋灿便关心起商杪杪那一对双生子,还一手抱一个娃对裴清和笑说:「清和你瞧,这两个孩子不怕我。」 「小孩哪懂分辨美丑。」商杪杪此话无心,秋灿并不在意,倒是裴清和紧张的看了眼秋灿的反应,见他没事才松口气。 秋灿逗着婴孩玩,问:「他们是姐弟?」 商杪杪的妻子亲切答道:「是兄妹。」 「哦,兄妹啊。」 「是啊。」她一进门就忍不住打量秋灿的样貌,和秋灿聊了会儿,饭後和商杪杪一同走回家时聊到:「我觉得那个阿叶人挺好,本以为相由心生,脸上受过那样的伤,心里多少会有所转变,但意外是个很好相处又风趣的人。」 商杪杪听她所言,觉得自己选的人着实善良温柔,也认同自己的兄弟、朋友,心情愉快的附和道:「是啊。」 「相公。」 「什麽事?」 「你在笑是麽?」 商杪杪愣住,摸摸自己嘴角偏头觑她,挑眉道:「是麽?」 「嗯,笑了。」她抱着妹妹,一手挽住商杪杪的手说:「很好看。」 玄草堂里,秋灿还在吃,一副开心的样子在聊方才那对婴孩多可爱的模样,裴清和只是平静的挟菜、聆听,秋灿於是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找他们?」 「没有。」裴清和不想闹别扭,所以坦言道:「可是一有别人在,你就不管我了。」 秋灿有些傻眼,忽地掩嘴噗哧笑出声。他坐到裴清和身旁,食指勾了勾裴清和下巴取笑道:「我们裴大夫吃醋啦。」 裴清和绷着脸不回应,秋灿仍在身旁嘻笑,他突袭了秋灿的唇,顺利让人闭嘴。 「你想夜里被我教训是不?」 秋灿摸摸肚皮尴尬笑说:「不行、不行。我刚才吃多了,今晚不可以。」 「那就乖一点。」 「噢。」秋灿歪头发现裴清和其实眉梢嘴角藏着笑意,於是自己也厚着脸皮蹭着对方,搂住裴清和的腰哼哼唧唧。 「裴大夫啊,你心跳得真快。」 裴清和轻拍秋灿脑袋,问他:「如今我俩有兄弟名义,倘若我对你做那些事,你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秋灿听了真觉好笑,回答道:「怎麽会呢。阿叶才是你弟弟嘛。我又不是,我是秋灿。」 「嗯……今晚不行,那明晚?」 秋灿坐直面对他,想了想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那儿不行,你要是急了,我用嘴好不好?」 裴清和一脸复杂,长长吁了口气说:「当我没问吧。」 是夜,裴大夫遭义弟骚扰,彻夜不得安眠。 第33章 番外 伍 天蒙蒙的亮,裴清和便醒来料理早饭,秋灿闻着饭香醒来,到厨房把下巴枕在裴清和肩上说:「好香啊。娘子。」 「……你睡到哪一世去了?」 秋灿眯眼哼哼傻笑,回答:「前世。不过呢,将来你我都还要生为男儿身才好。」 「怎说?」 「要是你是女的,或我是女的,我不就会怀疑你娶我只是为了繁衍子孙,而不是出於喜欢我这个人?」 「能生喜欢的人的孩子也是好事。」 「那你生吧。生啊。」 裴清和直接无视秋灿一早的玩笑,秋灿像孩子似的贴在他身後,被他赶去洗脸漱口。秋灿东摸西摸了好一会儿才回房里,拉开门边抽屉挑拣自己以前收藏的薄纱,上头刺有各种素雅的花纹,就这样盖在头上跑去饭桌。 「你看这个怎样?」 裴清和抬头打量了会儿,说:「不会看不见路?你眼睛没以前好。」 「所以才没什麽差别。我想这样就不至於让店里的客人第一次受到惊吓,如何?」 「你要我说,我也……」 秋灿已经在桌旁摆起自认潇洒的姿势,裴清和忍住笑意没把饭喷出来,点头连声赞好,秋灿才肯罢休。後来,因为春秋糖铺老板的打扮让附近的裁缝师有了灵感,那会儿开始流行起缀了各种刺绣薄纱的帽子或头饰。 自两人同住一屋檐下以来,许多事就和多年前一样没什麽改变,还比从前更有默契,但又存在着细微的变化。秋灿自身并没有明显的感觉,裴清和却有所感受,尽管秋灿平素还是那样言行幽默,偶尔还有些招摇,但夜里同睡一床时却变得相当收歛。 就算有时秋灿故意和他开玩笑,但是从来都不会太过火,他几次都想更进一步和秋灿做点什麽,秋灿反而会收歛言行说要睡觉,草草敷衍他几句。 「我要去开店啦。」秋灿朝裴清和挥手,裴清和喊住他,他有些茫然的歪着头回觑,让人伸指把嘴角的饭粒给拈了吃进嘴里。 「裴大夫,你真像我娘。我娘就会这麽做。」 「去。」 「嗳、你拿点穴的功夫欺负我!」 裴清和微眯起眼凌空出招,只见一头罩面纱的男子在斜坡道上跳起舞来,边跳边逃下坡。 「可恶,给我记住!」 「呵呵呵。」裴清和适时收手,不想教人瞧见这景象。他觉得他们算是苦尽甘来,就算秋灿不想做那些事,他也不会勉强,虽说夜里难熬,就当是修炼定力好了。 「还是太伤身啊。」裴清和无奈长叹,算算日子开始打扫家宅,窗纸什麽的都要更换,丰姜四时分明,这儿的人习惯季节更替就要给家里换合适的布置。 这天秋灿也提早回来帮忙,晚上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觉,熄了灯室里还有薄薄月辉,夜渐深,院里草上的露珠宛如真珠。 「睡了麽?」秋灿轻声问。 「嗯。」 听见裴清和慵懒的习惯性回应,秋灿忍不住勾起嘴角,温暖的笑容柔化了脸上可怕的伤痕。他转向裴清和,睁开眼望着眼前蒙胧幽暗的地方,伸手摸索并找到裴清和的脸颊,手指移到那人耳朵,细细摩挲玩耍。 「别调皮了。你啊……」裴清和曾想过,他想让这个人一直保有孩子般单纯无邪的一面,至少在秋灿面对他的时候不必有任何顾虑和戒心,即使表露出最幼稚的部分也无妨。 秋灿像小老鼠那样吱吱窃笑两声,听裴清和随口问:「其实我以为你会一直待在京城,再也想不起我的。」 「唔。」 「不可思议。」 「因为我不觉得京城是故乡吧。」 裴清和忖道:「那麽之前你当季璎城是故乡了?」 「也不是。我想起裴大夫的时候,心里才有故乡的感觉。那时还没能想起你,只是希望哪天可以再和你相见,所以我想尽办法攒钱。直到有天,我太累了,不小心把正在熬糖的锅子给撞翻……」 「伤了哪儿没有?」裴清和闻言紧张的撑起身想关切秋灿的情况,秋灿笑着轻推开他。两人同床至今,都还只是搂搂抱抱,也没进一步袒裎相见,裴清和自然不知道秋灿是否又有新伤。 「我没事啦。」秋灿让裴清和躺回去,解释道:「虽然没武功,可是我反应还算快,当下就躲开,也没伤到别人,算是幸运。可是还是着实吓了跳,可能受了刺激,一时间很多记忆都涌上来,我脑袋昏沉沉的跑到店外求助,说完话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记起自己是什麽人,也记起你。」 裴清和安静听他描述,心里不敢提及关於龙霜城或严泓之的只字片语,秋灿却像看穿他心思,又开口谈:「还有严泓之。」 「秋灿……」 「我没什麽。」秋灿不觉把棉被拉高,盖到剩一双眼,闷声说:「我知道他记得,可能还认得我,但幸好当时我不记得他。以後再没瓜葛了。」 裴清和也侧卧,一手横过秋灿身上当作是安慰,秋灿往他怀里钻,凑上唇亲了他一口,接着又轻轻啄了几下。他心头一悸,沉着嗓音提醒:「秋灿,你不必勉强的。我不想勾起你阴霾。」 「今晚可以。」 「嗯?」 「我、我今晚可以。」 「可以什麽?」 秋灿把手伸进裴清和衣襟里,暧昧道:「可以任你作为。」 「可是之前你不是老在避我?」 「我害臊。」秋灿的声音已经微弱到自己都听不清楚,那沙哑模糊的声音闷在裴清和怀里说:「太久没有这样,我毕竟也是男人,又要跟你做那档事,怕自己有所生疏。」 生疏?裴清和一脸疑惑,他不觉得秋灿生疏,光是那几次调情的手段就相当高明,难不成那是秋灿天生的本事? 「担心什麽。」裴清和把人按回床间,噙笑道:「我脑子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你忘光了,我也会记着的。」 秋灿赧笑道:「说得也是,我没想到。」 「这种事不用人教。」 「哪种事、啊……清和。」 「心有所属,相处过,便慢慢会晓得……自己该做点什麽,不是麽?」 他们相视一笑,裴清和亲秋灿鼻子,要他稍等一会儿,接着便下床点了盏小灯搁在床头旁,再去翻抽屉。 秋灿看不清楚床帷外的景象,但听得出裴清和也是紧张的,翻找物品的声音很仓促,好像连手都在发抖,也许是为了让他安心,裴清和才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沉着冷静。 少顷,裴清和拿了润滑的香膏回来,秋灿问:「这是新的?」 「加了蜂蜜和一些配方,不会害你闹肚疼的。」 「哦。」秋灿点点头,好奇打开盒盖闻,那药膏有股淡淡甜味,裴清和把它拿到一旁备着,搂住秋灿相望一眼,秋灿主动吻了裴清和脸侧,两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秋灿亲了几口笑说:「有胡渣子。」 「你不爱?」 「爱。」 裴清和故意用有点胡渣的下巴去蹭秋灿脸颊、颈窝,把人逗得发笑,一面宽衣解带,褪了秋灿的衣裳,秋灿陶醉的抱住他嗅,像在确认味道是否熟悉的小动物。 「你是在闻我有没有沐浴?」 秋灿被裴清和捧起脸取笑,他咧齿笑,双臂一展用力抱住人说:「是因为好闻才想多闻几下。」 裴清和笑着拉开他,秋灿被按到床上躺着便晓得接下来的发展,不好意思的侧卧背对,裴清和拿了刚才的东西挖取在指上,一样侧躺到秋灿身後喃道:「不必紧张,我又不会弄伤你。」 「我年纪大了,你得轻一点。」秋灿一手伸到腿间,裴清和沾了膏油的手则自後方伸到他胯间,两人的手在那儿胡乱搅和,指间揉着稀疏毛发,裤子被裴清和扯开,秋灿握住自己有些硬起的男根套弄,舒服得掩着额面轻喘。 裴清和则按磨他大腿内侧,再慢慢游移至臀缝间摸索到小洞揉按,惹得秋灿呼吸开始短促紊乱。 「清和。」 「我在这里。」 「唔……清和……手指真长。」秋灿自觉胡言乱语,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裴清和的手退了出来,抹上更多香甜的东西往他小穴涂抹,他不由得蹙眉回首,迎来的是裴清和温柔深情的吻。 由於夜已深,偶尔有远处鸟儿夜啼,那些事物都被隔在床帷之外,里头只有他们彼此的动静,裴清和贪婪的吸吮秋灿的嘴,缠着柔软的舌,好像在秋灿嘴里舔食蜜糖,直到秋灿有些喘不过气才松口。 「呼、呼,咳嗯。」秋灿靠在裴清和胸前,腿间仍被那双手抚弄,他安慰着自身越来越有精神的阳物,裴清和一手移来胸口掐揉他乳首。 「啊──清和。」 「硬了。」裴清和噙笑,指尖拨弄秋灿胸前突起的两粒乳珠,张口轻嗫他肩上曾被烧灼的肌肤,就算这副身躯被烧毁,他也爱不释手,这人的全部都是他所珍爱的。 裴清和觉得自己的魂魄里也烙下秋灿的存在,就算最初并不契合,嵌在一块儿磨蚀久了,就变得不能缺失任何一方。 「清和、清和。唔呃,我、唉……」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20节 「快好了。」裴清和修长的手指抠挠秋灿穴里,秋灿又翻过身两手挠抓床被,而秋灿腿间的事物并没能出精,只是一迳流出透明液体,他捞住秋灿的腰身出手套弄那根半途而废的家伙,秋灿不安份的扭动起来。 「哈啊、啊啊……不、等下,我还、还没有要……」 「憋着难受,先让你舒服。」 「可我想和你,唔嗯嗯、嗯、呼,呼……不、不行,你的手好烫,清和,我忍不住的。」 「不用忍。」裴清和执意给予秋灿那事物刺激,温热的掌心刷过细嫩的皮肤,一下又一下的套弄,并用指腹抹着顶端肉冠,或故意加重力道轻撞根部肉囊,秋灿跪立起来想挣开,又抵抗不了情人温暖的拥抱和激烈的爱抚,两手撑在床间粗喘、呻吟,姿势像猫一般。 「啊、清和,这麽久没、你还是一样恶劣、邪……邪门呐……啊、啊嗯嗯。」秋灿上身往前趴伏,两手挠呀挠像猫一样,臀部则翘高不时蹭过裴清和的身体,他觉得脑袋一热,跟着一道浊白液体喷洒出来,脏了眼前的床铺和帷幕,帷幔外的灯火恰好将布料上浓稠的体液照得晶莹剔透,秋灿背对着人面红耳赤不知该做何反应,随即就感觉到有个滚烫的东西往自己私穴塞了进来。 「秋灿。」裴清和温柔轻唤,动作却很乾脆,掏着硕长的阳物便往秋灿毫无防备的身後插入,他听见秋灿倒抽一口气,四肢发软的颤动身躯,那沙哑的声音还很压抑,习惯性的想克制自己,听得他满心不舍,刻意粗暴了些将自己往甬道凿得更深。 「出声也无妨。」裴清和被夹得死紧,一时也不好受。 「唔呃、呃,哼嗯嗯,轻点。好烫。」秋灿还跪着,上身则趴下,侧首想往後觑,着实不像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大概是久未经此事,反应好像回到了从前青年时、不,更像个少年吧。裴清和如此想着,虽然想好好疼惜,但欲望高张,他只能努力保留一丝理智欺上前亲吻、爱抚秋灿的身体给予安慰。 「好烫。」 「你的也是,很热,夹得我又紧。」 「你活该。」秋灿语带埋怨,却非真心怪罪。 裴清和双手箍着人,贴在秋灿身後满足道:「可是,我们终於能在一起了。再也不让什麽拆散我俩。」他说着,开始动起腰臀,将这多年疯狂思慕和渴求诉诸於肢体交流。 秋灿张口呻吟,像是承受不过这庞大的爱慕而皱着脸,喘息声像在哭,又逐渐低微,大喜无声,他看见自己绷紧手指,指甲泛白的抓着被单,後方覆上了裴清和的手,与之相嵌。 每一下的碰撞都好像要将两人骨骼撞得粉碎,那根铁柱无数次在幽深的肉穴里烙印,埋葬从前的不堪与伤痛,又覆上新的温度和磨擦,秋灿腿间的性器再度欣喜而泣,用最淫浪的姿态解放自己。 秋灿并不再觉得裴清和身体烫热,他们彷佛一同化作火球,不分彼此,然後裴清和恣意的在他体内倾泄,那时他还以为自己会因此喘不过气晕死过去。 「真是老了。」这是秋灿完事後第一个感想,他毕竟很久没有练武,顶多就是打打裴师父教的气功什麽的,用来强身而已,要被男人上还真是吃力,而且裴清和表面生得斯文无害,实际上的体魄却精实如虎,就算比他虚长几岁、鬓发白了几搓又如何?还不是不显老态。 裴清和很快缓过气息,将秋灿横抱在怀里度了些许真气。秋灿闭目养神,开口说:「真是欲仙欲死……差点死了一回。」 「别乱说。我怎麽可能害死你。」 「我是夸你,这都听不出,哼哼。」 裴清和无声微笑,又在秋灿脸上亲了又亲,或执起手碰唇,秋灿虽然觉得肉麻,同时又感觉裴清和可爱好笑,抓过裴清和的手有样学样,但却是小力啃咬裴清和手指。 「你当自己在吃鸡爪?」 秋灿故作一脸嫌弃,抛开他的手说:「这还没鸡爪好吃呢。」 裴清和邪魅勾起嘴角,把手伸到秋灿腿间说:「可是它能让你舒服。」 「呃、走开,我、我明早还得去铺子,别玩啦。」 「让那兄妹顾一天吧。我明天可以陪你。」 「什麽你陪我,是我陪你吧。你是不是、呃、哼嗯,是不是见不到我心里寂寞?」 「是。」裴清和垂眸,淡淡倾诉着:「寂寞得要命。所以,我们慢慢来吧。」 秋灿好气又好笑,用力捶了裴清和的肩背两下,佯嗔骂道:「你这家伙真不能轻忽,如狼似虎啊。」 「不是早知我真面目了?」 「真混帐。」秋灿两手乱挥,要他暂且住手,接着吞了口水後赧颜低道:「你这次想怎样,说清楚。」 裴清和一脸不解的觑着秋灿,後者屈起一脚抱住,掩着半张脸说:「你说我就配合,不要老是戏弄我啊。」 「哦。好。」裴清和露出温和无害的笑靥,搭着秋灿双肩恳切的要求:「那你坐到床边来,两腿打开。」 「也不用讲得这麽明白。」秋灿自觉话语矛盾,抚额长叹,然後顺从裴清和的话照做。「这、这样?然後?」 裴清和撩开衣摆一脸客气的说:「然後,我就不好意思,又要再打搅了。」 「呃呃嗯,你这禽兽不要说着说着、就做啊你、呃、嗯嗯啊、啊啊──」 裴清和站在床边又一次和秋灿交合,秋灿往後仰倒,双手成拳被顶得发出尖细沙哑的叫声,双囊拍打着秋灿臀肉发出清亮水声,秋灿下腹的肉柱根着甩动起来。 「裴大夫我错了,呜、不敢了。裴、裴大夫,呜呃、啊啊啊、哼嗯嗯!」 「我没怪你呀。」裴清和同样低沉喘息,专心床事,又反问:「你何错之有?」 「不、我不会乱骂你了。你、不快不慢的真,真折腾,哈啊啊、哈、啊嗯。」 「你想快还是慢?」 秋灿两手摀脸叫道:「不知道啦!」 裴清和宠溺轻叹,把人从床铺扶坐起来,轻声说:「把我抱好。」 「唔?」秋灿窘着脸,无辜的瞅了几眼才伸臂勾住裴清和颈项。他被裴清和托着大腿抱起,全身重量一时都落在交合处,裴清和让他背靠在床边墙面,一下又一下往上顶,顿时觉得腹里和腿根一阵酸软温热,那男人的凶器好像要整根贯穿。 「呜呜,清和。」 裴清和吻住秋灿,两人满头大汗,像共同承受某种苦刑,实则极乐欲死,他的背脊让秋灿挠出一道道红痕,肉体所有的痛楚被交合的快感同化,成了一波波欢愉的浪潮。 秋灿下身开始抽搐,绷紧双腿、屈着指头,须臾,自两人紧密绞合的私处淌下精液,压在他们腹间的性器还断断续续的泌出淫液来。 裴清和抱着秋灿倒回床间休息,秋灿伸手摊到裴清和胸口抓了抓,裴清和笑出声问:「干什麽?」 「我把平安扣还你了,也该还我信物吧。」 「信物啊。」 「是呀,那可是我俩约定三生的信物。」 裴清和转头看他,秋灿也回视,扯开一抹俏皮的笑。 约定三生,感受到秋灿对这段感情的渴望和贪求,裴清和深有感触,回握住胸口的手心,自床头细长暗格取出一条玉饰塞到秋灿掌心,闭眸深呼吸,说道:「这是我最有价值的聘礼。你收了,将来不能反悔。」 「我还怕你反悔呢。」秋灿抽手打量他的卯花玉饰,不加思索将其中的机关扣撬开,原先置药的微小空槽掉出一小粒乾制的卯花果乾。 「唉?」 「噗。」 秋灿瞟了眼发出笑声的裴清和,找到那粒小乾果捡起来扔他,微恼道:「你乱装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可恶!不要笑!」 裴清和还在笑,越笑越大声,也不管会不会吵了邻里,外头的狗儿像在呼应他似的亢奋吠叫,这是他此生少有的几次,能这般开怀大笑,不过他知道往後还会有的,只要秋灿还在他身边。 而秋灿好像也被那笑声感染,跟着笑了起来,但还是不甘心被捉弄,於是把方才的果子找回来喂到裴清和嘴里,裴清和嚼了嚼又哺回他口中,也不嫌恶心。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斗嘴,不知不觉睡着,又是黎明将至,秋灿梦见好多泥鳅,开心得想抓来烹煮,牠们摇身一变成了大鳗鱼,他更加开心,鳗鱼更是补身,於是撒网想捞捕,没想到鳗鱼们破网变成龙,往厚重的的云层飞升,云间有个洞,阳光自云洞落下,龙就这样消失在金灿灿的光芒中。 「啊,补品,补……别飞。」秋灿下意识揩着嘴角的口水,意识逐渐清醒,发现有人两手不安份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早啊。」 「……早……早个鬼啊!」秋灿惊见自己下半身赤裸的张开环在裴清和腰际,臀部枕着他大腿,自己被那人弄得一柱擎天,下腹汁水横流,裴清和两手在他髋骨间滑动、抚摸,微微前倾上身笑觑。 「早。挺有精神的。」 「你不是说纵欲会老?」 「能和你一同衰老,想来也是人生之幸。」 「呃、呃嗯,我可不想早死。」 「我会好好给你补一补的。」裴清和弹了下秋灿的命根子顶端,戏谑说着。 秋灿忽然觉得方才的梦,原来可能是春梦的序篇。 「啊、好了不要!」 「不舒服?」 「舒服也得歇一歇,你,清和、清和……」 「对不起。」裴清和苦笑,他也没想到自己比以前还要勇猛,几乎整晚兴奋得睡不着,但也不想吓坏秋灿,只能温声哄着:「再一回就好,嗯?」 「不要不要啦!」 裴清和竖起食指,垂着眉梢凝望秋灿,秋灿咬牙别开脸说:「装可怜也没用。」 「一回也不成麽?」 「……只能一回。」 那一回裴清和可是温火慢熬,硬是和秋灿消磨了大半天才结束。 爱恨情仇不过如此,走了那麽远、绕了这样久的路,为的只是与所爱之人相聚、相守。 回首前半生,虽曾过得精彩,但秋灿并无眷恋,他已经找到了此生最想拥有,也只想守护的东西,那就是和裴清和一同相处、点点滴滴累积的平凡日子。 以後每个年节,身边都有个最爱的人陪伴自己,吃火锅、赏烟火,一同度过四季,感受事物兴衰,再不寂寞孤单,因为心里已经住了人。 後迎来初夏,各种卯花盛开的时节,紫月楼的人自季璎城带来一件礼物,是裴素炘要送阿叶的,捎来的信只道阿叶与裴清和结拜,便也成了和凤京氏一份子。然裴清和遭到除籍,虽未能在族谱留名,却会在师徒传承时的系谱载下他们之间的事情,裴素炘备了一份薄礼,作为代表情谊的信物。 那是条漂亮而工艺精巧的坠子,镶金的细长玉条生了小小簇的金穗,原来是一段桂花,花朵是黄金,在有光的地方便闪烁光辉。 裴清和见了就对秋灿说:「就说叔公早已洞悉世事了。我们的事自然瞒不过他。」 「清和。」 「嗯?」 「我还想和你一同做梦。」 「真贪心。」 「呵呵。彼此彼此。」 「会是同一个梦?」 「会的。」秋灿握着裴清和的手说:「忘了我身怀异能了?」 裴清和莞尔,明知故问:「什麽?」 秋灿笑而不语,他的异能就是不管相隔多久、多远,梦都能牵引现实,因为梦里是他最赤裸而深刻的意念。秋灿执着裴清和的手,语气淡柔的轻吟:「愿此无尽之梦,终能结果。」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