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 正文 第1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海天一色》作者:禅狐 内容简介 ?双cp,古耽。 ※此处部分章节已设付费。全文试阅请至作者网站。 ※在此故事人物、团体组织、情节设定皆为架空。 ?个志情报:网志。 ?作者情报:网站x噗浪 第1章 楔子 那年白道尘二十九岁,身旁跟着一名弟子月湛清,入道门二年,性格轻浮贪玩,虽说月湛清桀骜难驯,到底还是跟在他门下。 他们是中界山偏东南的悬恒派,虽以道为主,但也以其他宗派为辅,融合各系之精要修炼身心。 中界山,顾名思义就是横亘神洲中央的大山,周边有许多支脉,上空除了终年不化的雪,更有从不流散的云层。据说在云层上有众多浮岛,是仙人们修炼的地方,求道修仙之人趋之若鹜。 说到悬恒派,百年前或许稍有名声,但现在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专以捉鬼驱妖为生。有时这些道士、天师为了混口饭吃,常无中生有,以术法行骗,甚至以此歛财谋求声名,由於悬恒派绝不与其同流合污,因此生活过得相当清贫。 十七岁的月湛清正值发育,他从肩上挎的米白袋里摸出两颗硬馒头,大的给师父,小的自己嗑。「师父。」他喊了声,四周都是枯木林,往村口的道上有个破烂棚子,他跑到前头把一张长椅掸乾净,抓着硬馒头喊:「师父,这儿坐。」 白道尘面无表情走上前,坐了下来,他拿起馒头要啃,瞄了眼月湛清,简短道:「你也坐。」 月湛清笑道:「师父坐就好。那椅子旧,我再坐可能垮了。」 白道尘不再多言,张口咬了馒头一口,他并不像道士一样着道袍,仅是穿粗布衣,但一身净白看起来气质格外脱尘出众,宛如仙人。 月湛清看他细嚼慢咽的好像馒头很香似的,想起刚才抓馒头的触感觉得有点古怪,跟着咬了手里那颗小馒头,竟然无法一口咬下,他接着使劲,门牙居然陷进去,只好半含着它求救:「师父,师呼──馒头咬偶啦!」 白道尘端坐着瞄他,平声轻斥:「胡说什麽。馒头在你手里成精了不成。」说罢便伸手拉他手腕,说也奇怪,馒头不再沾口,而且变得软了些。 「吃饱再进村子。」白道尘将手里剩下半个馒头一并塞给月湛清,後者看他往棚外走,负手而立,仰天观望,不由得暗自嘀咕:「吃这样就饱,难不成真要成仙去?」 就见白道尘回过身来一记手刀劈在月湛清头顶,平静说:「你杂念太多,若不好好修心养性,迟早要给妖魔勾了魂魄。」 这一招看来不疼,可月湛清一时头晕眼花、脑袋空白,整个人倒往棚架的柱子,扶着它把馒头吃掉,再快步跟上走远的白道尘。 白道尘偶尔不免在内心叹息,这个徒弟的个性委实不像修道之人,虽不是罪大恶极,可也和正派良善沾不上边,太懂得察言观色、见势奉承,若非看月湛清一身仙骨,带着修行的天命,断然不会考虑收这种人当门徒。与其放任月湛清在外头大染缸,糟蹋了天赋,倒不如收在身边看管,或许将来真能有所小成。 「师父,这大石太挡路啦。」通往村子的小道中央被一座铁灰色大石头挡住去路,还压垮两旁枯木,月湛清踢了它一脚抱怨:「真是的,怎麽会挡在这儿。」 「这不是什麽挡路大石,是界碑。」 「什麽?界碑?荒野破村子有这麽大的界碑?吓谁呀。」月湛清因其轻浮发言又被赏了一记手刀。 「不是村子。」白道尘探出手,掌心对着巨石隔空像在感应什麽,半晌微微拢眉低道:「是天妖。」 「天妖?」 「祂的浮岛经过附近,界碑即是结界的一环,有一定的法力,碰上地面瘴气起了冲突,就此现形。不过只是短暂的现形,过一会儿就会不见。」 月湛清愣在原地盯着巨石,平常他最不爱记那些阴阳术数的东西,却对其中经典和传说故事特别感兴趣,忽地他惊讶叫道:「师父说的浮岛可是中界山上面那些浮岛?天妖就是上头修行的家伙?真的存在麽?」 白道尘转头看他一眼,接着面向巨石拈起一手印念念有词,对於徒弟的问题虽未回应,也并不否认。 片刻後,巨石果然形影蒙胧,白道尘拂袖一挥便将其抹去,村庄入口立现。然而眼前没有走动的村民,更无饲养的牲畜走跳,围在村外和屋顶是数量庞大的乌鸦、鹰枭,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死气。 月湛清本能退了半步,鸡皮疙瘩全站起来,白道尘转身吩咐:「防身的小锦囊带上了?在这儿等为师,最晚酉时回来。」 「师父,我也去。」 「你只会皮毛,去了也只是扯後腿。」 月湛清不依不挠的央求:「要是我被厉害的妖怪吃掉可怎麽办?我保证不扯师父後腿,我不会做多余的事,真的。」他摊着右手掌心,指尖向天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来他也不是那种自掘坟墓的驴蛋,只不过没那麽乖顺而已,怎麽师父老把他当成祸精,真教人怨叹。 「那好,跟紧。」於是师徒俩就这样一前一後进村。村庄里外甭说人们的身影跟声音,连虫鸟鸣叫的声响都没有,与其说安静,不如说是死寂。 冰冷的空气闻起来有股说不出的酸味和怪异,他们一进村,乌鸦全都飞到高处,居高临下注视他们,月湛清受不了冷凝的气氛,压低嗓音问:「师父,你说以前认识的人请你到村子里驱邪,我们一天只睡两个时辰,赶了三天路过来,现在这村却没人露脸,会不会……」 白道尘深吸了口气再徐徐吁出,转珠一转低道:「恐怕为时已晚。」 「就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嘛。」 「闭上你的嘴,这叠符拿好,有什麽动静贴了便是。」白道尘讲完把袖袋里预留的一叠黄符交给徒儿,眼尖的看到不远处一座亭里有些骚动,乍看是团黑影,倏地飞羽四散,几只体形特别庞大的鸟围在亭中啄食东西。 「孽障。」白道尘目光看定,鸟群抬头展翅扑飞而来,这才看清牠们三个头共有一躯体,又一头生三目,其余罗喽则衔肉块散开。面对猛禽来势汹汹,白道尘一派泰然镇定,连背上剑也不出,仅并起剑指在左掌施符咒,眨眼的工夫朝妖鸟出掌,凭地刮起剧风削飞牠双翼,空中响起惨厉刺耳的嘹唳。 除此之外,白道尘身後冒出不快不慢的掌声,就听到月湛清点头道:「不管何时看师父出手都觉得叹为观止,真是乾净俐落。」 白道尘转头用眼尾冷瞟,月湛清摸摸鼻子即刻噤声,他回头说道:「还是晚来一步。」 「师父,这村子是不是被那只妖鸟给灭了?」 「不,牠们只是来善後,真正灭村的妖魔恐怕已经逃到别处去,这种小妖怪只是跟在後头捡便宜罢了。我们分头去找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你东我西,一个时辰後在这儿碰头。」 月湛清捏着挂在胸前的锦囊,另一手掐紧黄符退怯道:「要是又有妖鸟,我可不敢拿符去贴,那麽尖长的鸟喙怪可怕的。」 「哼。」白道尘不以为然哼声,从行囊里摸出一块板子,展开後是张罗盘,他双眼一亮旋又将它收回袋里,说:「我找过,村里没有妖怪。」 「那张罗盘这麽神?那也顺便看看有无活口行不行?」 「它不寻常物,叫你找就找。」 「噢。」月湛清把手插在短衫口袋,走路样子有点痞,白道尘见状皱眉,终於拿背上的剑隔空抽他背,他疼得哀哀叫,又跳又跑的去找活口。 这村庄说大不大,但小也没有太小,绕完恰好是一个时辰,白道尘回到约好的地方,却迟迟未见月湛清身影,正思忖要不要去找,就听到东北边传来徒弟惊呼:「哇啊,这啥呀!」 白道尘二话不说飞奔过去,循着月湛清连连惊呼赶到一间破宅的院子,晾着的衣物布料落满地,角落堆的大小瓮倒下破碎,一团缠着衣物的布团被贴满黄符并蹒跚爬行,隐约看得出里头是个红色的人。 「闭嘴,别叫了。」白道尘斥道,踱上前来到那东西面前,那家伙抬头用一双无神深黑的眼瞳觑着他,接着眼白一翻晕死过去。「这是人,你叫什麽。」 月湛清咽了下口水说:「可他全身都是脏血,我忍不住。」 「这是条人命,岂容你开玩笑!」 「我……」 「哼,罢了。」白道尘懒得念这有洁癖的徒弟,不顾自己一身白衣,弯腰抱起晕倒在地上的孩子,探其鼻息、脉搏,紧接着抱进屋里查看有无负伤,月湛清则在门口远远观望。白道尘让徒弟取些乾净的水来,将这孩子脸及手脚稍微擦拭,似乎并无受伤,身上的血并非自己的,恐怕是被谁所护,在杀戮过後爬了出来。 「师父,他……」月湛清想问那孩子要不要紧,不过看师父的反应是不打紧,便没讲完。 白道尘在少年胸口摸到一块碎玉,其色白透无瑕,本是他赠给村人供在鬼方辟邪之用,怎知如今碎成一半,另一半不知在哪儿。他目光落到少年紧握的手,试图扳开五指查看,但少年手握得非常紧,他无奈叹道:「看来你是故人之子。」 「师父,我……」月湛清想说要是没他的事,他想去找点吃的,但又怕被教训,只好忍着。 「你去把那些村民的遗体都埋了。」 「噫?全部?」 白道尘慢慢转头看着月湛清,威严而不容有异议的神态,淡淡道:「你还不去。」 「……是。」月湛清不情不愿的去完成师父交代的事,心里忍不住嘀咕:「你根本跟妖魔一样可怕,只不过妖魔通常不能讲理,而你是不用讲理。哼,真是的,也不教我厉害的法术,净是叫我跑腿。」 那时月湛清怎麽也没想到白道尘所救下的孩子,此後会成为他的师弟,而且是个容易给人招灾祸的家伙,桂元洛,月湛清总戏称他为桂圆童子。 第2章 壹 冬至刚过,意味着腊八节将至,桂元洛在院子里晒书,拿了张小凳坐在树下,手上拿本历书,按上头推算都是诸事不宜的日子,看来还是得安份点待在屋里别乱跑。 可是他们这行哪有什麽诸事宜不宜的,有人找上门求救,论人情是该帮一帮忙,就算不讲人情,对方带了银两,师徒三人时常阮囊羞涩,怎麽也是非帮不可了。 悬恒派这代一师二徒,由白道尘领着两名弟子在一个名为芜阳的小镇开了间无忧堂,其实就是买了间屋子,三人住一块儿替人解决鬼神之类的麻烦事儿,偶尔也会应邀到邻县或外地去。 只是近来生意冷清,不晓得能不能过个好年,打从白道尘收他为徒,除了学习道术之外,也帮忙管帐。白道尘只大略分配三人花用的部分,他自身不太花钱,但月湛清标准的花钱如流水,花完找人借,又懒得记帐,不像桂元洛每笔收支都是白纸黑字记在簿上,久而久之桂元洛就成了负责管帐的人。 他阖起历书,换了月湛清的帐簿开始苦思该怎麽替师兄攒些钱娶老婆,余光瞄见前头走道出现的一抹白影,反射性搁下手边所有东西站得直挺,用最有精神的嗓音喊:「师父!」 「嗯。」白道尘看这小徒弟几年来对他都必恭必敬,乖巧听话,样貌端正,怎麽都比大徒弟可爱许多,神色少了点严肃,随口问:「你师兄呢?」 「啊,这个,他、他去布庄。」 「布庄?」白道尘看桂元洛的视线往旁瞟了下,眼睫迅速眨了三两下回答,便知这小子又在替月湛清撒谎,接着问:「去布庄做什麽?」 「前些日师兄说要制新衣过新年嘛,所以买了布,可是回来後发现老板多给了一块不是他要的布,就去布庄退啦。布庄在北门那儿,也不是太远,可是师兄爱聊天,应该午饭前就回来了。」 「那就不等他了。你把这些东西收进屋里,下午会下雨,隔壁殇村有事找上门,随我去一趟。午饭就随便买饼吃。」 「那师兄?」 「回头再找他算。」 「噫。」桂元洛听出师父语气像是知道师兄跑去鬼混,开始後悔刚才自己撒那种谎,既蠢又无谓,但又看师父没骂他,莫非是不与他计较。 桂元洛匆匆将东西收进屋,再跑回自个儿房间拎起常备在门边架上的旧布袋,里面是些法器、符纸、丹药什麽的,随时拿了就能出门。无忧堂里,桂元洛与师兄住一间,对门是师父的房间,院子後方的建物是放东西用的,一部分是拿来处理杂务,有时借放棺材,有时帮人供养婴灵,过一段时间就帮祂们寻觅下个住处。 最後面有个空地,和两个炉子,一边烧给天地神明,一边烧给鬼魂先祖,乍看普通的屋子有着许多讲究的细节,就连看来恣意生长的树木花草也好像有其规则依循。 桂元洛急忙挎了东西往房外跑,看到白道尘站在廊道下阶等待,慌得一脚绊了门槛往前扑倒。白道尘像早有预料,伸手扯他後领把人提住,另一手顺着桂元洛跨出房外把门带上,平静说道:「怎麽老是在这儿被绊倒,又没人捉你的脚。」 桂元洛老在师父面前丢脸,窘得说不出话,就听白道尘转身边走边讲:「你呀,来这儿有七年了吧。还跟当年一样,处处小心,弄得自己紧张兮兮。」 「师父。」 白道尘走到後院和前堂中央的走道,转身朝桂元洛浅笑道:「是呀,我是你师父,不必怕成这样,又不是会吃人的鬼怪。」 「弟子怎麽敢这麽想。」 「要你师兄定在背後这麽讲,连鬼怪都怕我。」 「呃。」桂元洛面色微哂,师兄确实讲过类似的话,还不只一回。 「我师父啊,鬼神闻名就要闪避,不是他长得恐怖,是他整个人都恐怖!」话说月湛清正在茶楼里和其他闲人嗑瓜子讲白道尘坏话,正经事不做,成天跑出来蹓躂。 「恐怖是不至於,我看白师父生得也是俊逸,年过三十还能长成这样的人真是不多,光就这点说他像妖怪还有点可能,不过我也不喜欢和你师父碰面,我觉得他老是冷着一张脸……与其说恐怖,不如说是毛骨悚然。」答腔的男人家中卖香,香公子是这票闲人的有钱人之一,有个十分女性化的名字叫香梦兰,老是被调侃,实际上却是个喜欢四处拜师练拳脚的男子汉,最喜欢表演抖动胸肌。 「对对对,这麽讲就不难想像他是怎样把妖魔鬼怪吓跑的了。」边笑边抠脚的青年外号臭脚,比月湛清还穷,平常没事就在北门有钱人最多的地方乞讨,专门赚外地人的施舍,也不知是怎麽混在一块儿的。 「喂,你要抠脚闪旁边。」月湛清骂了臭脚一句,被香梦兰扯了扯袖子问:「今儿个你约我们来茶楼是有什麽戏看麽?」 「谁约你们了。我本来就自己来,是刚好碰上你跟臭脚。」 香梦兰挑半边眉道:「哦,我看臭脚坐你对面,以为是约好的。你没钱上茶楼干什麽?」 「喝杯茶。」月湛清端起茶水陶醉望着尚未有人登上的舞台说:「等小翠。」 香梦兰和臭脚对看,问:「小翠?谁啊。」 「呵,她呀,她是刚到芜阳镇的小姑娘,今年芳龄十六,唱歌很好听,长得又娇小可爱。啊,小翠唱歌的时候都会往我这儿看,有点害羞的样子真是、真是可爱。」 「……又来了。」臭脚撑颊摇头。 香梦兰皱起鼻子勾着一边嘴角,非常不以为然的怪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为了书铺的玲玉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奇怪你怎麽这麽快振作,原来呀。」 月湛清斜瞟友人,咋舌道:「玲玉姑娘固然好,可我连一首诗都念不出来,只会被她当笑柄。我有点明白那些老家伙讲的门当户对是什麽了。」 「是啥?」臭脚问。 「就是你家门当跟人家的户对数目不同的话,硬是凑合只会被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月湛清拍拍臭脚的脑袋瓜,痞笑问:「懂没?臭脚。」 「我以为是你喜欢的人又被沈笑抢了芳心呢。」 月湛清被香梦兰说中痛处,撇开头冷哼:「什麽沈笑,他是邪魔歪道,专作肮脏勾当,哪能跟我们悬恒派比。喜欢沈笑都是不懂事理的人,我看沈笑表面风光,搞不好他只有一颗蛋,不堪用,才会老耍花招骗人。」 臭脚不知死活的继续话题,疑道:「他看起来不像只有一颗蛋呀。」 「什麽不像,你见过宫里太监没有?没见过也该听过,他们没蛋的都是像沈笑那样,面皮光滑连胡子都没有,讲话不男不女,还很会装腔作势,明明就是不男不女还自诩高尚风雅,我呸呸呸。」 香梦兰听腻了月湛清诋毁人家的话,近来没什麽新讲法,便转移注意力到舞台上,随口问:「跟着琴师上台的姑娘是不是你讲的小翠?」 月湛清顿时亮了双眼,一副花痴样盯着人家傻笑。「小翠。你们看她多可爱,再长大些肯定更漂亮。」 月湛清忽然收起花痴样安静坐下,姿态端正,就连拿起茶壶倒茶的姿势都像颇有教养的公子,一旁臭脚彷佛看见他身上出现耀眼的光辉,揉眼转头问香梦兰:「他怎麽了?」 「八成是想表现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吸引小翠姑娘。」 「哦,真厉害。」臭脚不住佩服,而月湛清则完全不受他们影响,沉溺在「我是贵公子」的虚拟状态之中。 就这样喝光一壶茶,小翠姑娘唱完歌,月湛清拨了拨浏海正想上前去搭几句话,却惊讶发现沈笑坐在另一侧的柱子旁,登时表情扭曲,默默往後退了几步。 「咦,怎麽又跑回来?」香梦兰问。 月湛清翻白眼,咬牙低道:「那个短命鬼居然也在,不晓得坐多久了。我要是表现出喜欢小翠的样子,他一定会去抢。」 香梦兰把茶钱放在桌上,忖道:「是你多心了吧。我看他也没有真的想跟你抢,只是不知道怎的你喜欢的人都刚好喜欢他而已。」 「那就是沈笑下了符!」 臭脚笑着接话:「下符去解不就好了。」 「说得简单。我哪知道他是下哪种符,况且这种事要是被我师父知道,别说屁股被打到开花,我脑袋都会被他轰爆。算了,今天就只好忍,等沈笑不在,哼。」 名为沈笑的男人听着下一轮表演,执扇在手里打拍子,那三人一离开,他侧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月湛清一回无忧堂便发现没人在,也没留字条给他,这情况就要拿个能装水的面盆或容器施水镜术,稍有道行者不必准备其他东西,只要凭意念观想要找的对象便可。 无忧堂的院子中央有个石钵,钵里养了只三花如意,是只巴掌大的锦鲤,平常在荷叶下不常露面,月湛清就站在石钵旁观想师弟,不到盏茶的时间就觉眼前有些模糊,随即浮现某处光景,是一片眼熟的坟场,只是不知何故被搞得乱七八糟。 「原来去了邻村。」知道他们所在,月湛清拿了房里挂的剑就赶往隔壁村庄,隔壁村有专卖棺材、元宝蜡烛的,也有仵作,替人哭坟的,帮人赶屍的,还有一大片埋屍的野地,而且村里有座起码五楼高的观音像,还有很多土地公庙。 附近的人常说芜阳敬鬼神,殇村近鬼神,便是因为芜阳比起殇村多了分生气,殇村则多了些阴森鬼气。 月湛清并非不想趁白道尘不在打混摸鱼,只是白道尘不是省油的灯,师弟又不擅撒谎,最後遭殃的还是他自身,只好稍微巴结一些,随後追上他们。 两地相隔不远,但徒步来回也得大半天,无奈这世道不是谁都骑得上马,马是给有钱有权有势的人骑,庶民百姓有头驴就算不错的,月湛清只得加紧脚步,免得太阳西落,届时在野外难保不会碰上一些不乾净的东西。 话说回白道尘与桂元洛这头,来到殇村後下起绵绵细雨,村子口有个穿青衣的妇人撑着伞等他们,说是青衣,但衣料因陈旧的缘故颜色变得暗沉,远看像灰衣。她见师徒走近,便将立一手的伞递给他们。 白道尘抢在桂元洛伸手前接伞撑开,伞面有几处小洞会漏水,他顺手一转将小洞挪到自己身後。桂元洛蹙眉想说些什麽,就被白道尘把肩头揽近。 「这伞不大,你挨近一些。」 妇人闻言低声怪笑,说:「哼,好心借伞还被你嫌。要不是姐姐说只有你有办法,我可不信你们臭道士那套。」 由於妇人不束发,放任长发披散着,并掩去大半容貌,因此桂元洛看不清妇人的样子,但他能从其浑身鬼气认得这妇人。她是殇村和芜阳镇有名的鬼婆,专替人打胎,没人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只听过她姐姐唤鬼婆阿依,听说姓黏。而阿依的姐姐则叫黏缃,据说曾入过悬恒派,後来不知何故离开,现在於鬼村替人解决一些疑难,收养婴灵孤鬼。 黏阿依对白道尘口气和态度都不好,但白道尘不以为意,一袖护着徒儿跟在她後头走。天气严寒,加上阴雨变得湿冷难受,对比起白道尘看似不经意的庇护,桂元洛只感到温暖安心,好像当初被救时一样,被仙人一般的男人平和温柔的抱着。 「出了什麽事,你给我说说。」白道尘看她走的方向不是去村里,而是要到殇村外的坟场,还有一小段路,於是开口询问。 黏阿依一手提着裙摆,哼了声便开始讲起事由。 「本来殇村平时还不至於这样死气沉沉,白日也跟你们芜阳差不多,最近连续出了几件事,村民开始觉得不对劲,村长就到黏家来请姐姐卜算,结果很不好,是逢大煞,有灾祸降下来。冬至刚过,接二连三有人失踪,大家怕有什麽东西作祟都尽量不出门。可是,平静几天後又有人相继失踪,这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一户、两户,村长带人巡视时发现那几户人家屋里像是被打劫过似的,乱七八糟,但钱财俱在,有发现血迹,恐怕凶多吉少。」 桂元洛听到这里忍不住疑问:「殇村的庙和镇煞之物不是普通的多,妖邪难容,作祟的多半是人,会不会是外来的盗匪?」 黏阿依转头瞪白道尘一眼,歪头觑向他徒儿挑眉说:「你们是不信我姐姐的卜筮?」 「後来呢?」白道尘接着问。「在坟场发现了什麽?」 「接下来你们自己看。」鬼婆讲完转身上坡,通过一小段树林通道,便是殇村西面的坟场,远处山谷间仍可见落日余晖,在即将垂幕的夜色中迅速消逝,坟场中央的人已经事先提了灯笼等候。 白道尘知道那里的人是黏缃,将伞交给桂元洛之後便走向她,白道尘前脚迈出,身後就起了一阵无名风,桂元洛接过伞不经意和一旁鬼婆对上眼,她长发随风飘起,这才头一回看清楚鬼婆掩在长发下的脸。 鬼婆双眼大如牛目,眼光出奇的炯亮,下巴尖尖的是张瓜子脸,虽然生得标志,却绝对不是娇柔弱女子,她对着桂元洛微微勾起嘴角,大概是在笑,本就给人冰冷苛薄的印象,这笑更像在戏弄人,看见桂元洛避开视线表现镇定,她轻哼了声说:「你师父不叫你给他撑伞,还把伞给你,到底是嫌弃我拿的伞破,还是他怕你淋了雨?」 桂元洛不敢贸然应话,怕惹恼她,所以答道:「和师兄比起来我身子较弱,大概师父不想我生病惹麻烦。」 黏阿依把头歪向另一边,兴味的打量这青年,低哼了声说道:「哦,那他很疼你呀。记得他一回带大弟子来,可不是这样亲切慈祥,一个眼神就要人听话闭嘴,不容忤逆。哈哈哈,我就说白道尘不是仙,到底是人,是人就会偏心的。」 桂元洛不认同她的话,握紧伞柄解释:「师父没偏心,他一样疼爱师兄。只不过师兄跟我个性不一样,管教的方式自然不同。师兄像个孩子似的,要是不好好看着他,又不知道会跑到哪儿闯祸。」 「你是帮师父讲话,就不怕开罪师兄?」 桂元洛浅笑,想起月湛清这人,不由得浮现一抹笑,说:「师兄跟我感情要好,就算我是真心讲他坏话,他也不会生我气。」 黏阿依冷冷睇着青年,微微扬眉,轻语:「你下次就试着说些坏话。记着,当面说呀。」 桂元洛忍不住瞟向一旁,觉得她有意挑拨,感觉不是很舒服,因此假装没听进去。他们师兄弟感情好,师徒关系好,与她何干?他不明白鬼婆怎麽好像很讨厌他们似的,老爱说东说西,不给好脸色,这或许是他不想跟鬼婆打交道的缘故。 想到这儿,桂元洛不禁思考起师父他不受影响,大概是修行有成,但令他讶异的是师兄对鬼婆的态度就像对一般女孩子相同,嘻皮笑脸的,莫非师兄早就看过鬼婆的样子? 「唉。」他想了想认为师兄不可能见过,要是知道鬼婆真面目,哪可能不三天两头往殇村跑。 雨水逐渐渗透地面,鞋履踩在坟场草地中不免沾上污泥,衣踞也附了水珠,看着这样的白道尘走近自己,黏缃仍觉赏心悦目,脱口说道:「许久未见,你还是没变。」 「当初你要是没走,如今也是我师姐了。」 黏缃一笑,道:「如今我过的也不差。寒暄就免了,正事要紧。事情应该都听我妹妹提过,我想让你看看这是什麽。」 她让开一步,让白道尘上前看清地面有座不起眼的土丘,这里除了有主坟墓,也有不少无主孤坟,这土丘乍看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往旁绕过会发现有个小洞穴,像小狗扒钻的大小,天色昏暗看不出它多深。 白道尘望着黑洞半晌,对黏缃说:「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多少闻到一股尿酸味,腐败味,这跟一般屍臭不同,夹杂不少生物分泌排泄的味道,这里是这片土地极阴之位,料想是有某种地仙在洞穴里修炼。」 「地仙?」 白道尘点头接着说:「八成是地仙。可能是山野里的某种灵物,山犬,但也可能本来是人。不过就这情形,祂应该已经不在这个地方。地仙还在的时候,要是选对时辰钻洞进入,里面就是别有天地,不过既然祂不在,这就只是普通洞穴。至於阿依讲的那件事……」 黏缃看他脸色不好,忽觉阴风阵阵,下意识拢起大衣追问:「白兄有何看法?」 「还讲不准。」白道尘环顾四周,问她:「附近坟地你或其他人巡过没有?」 「巡过,出事的那几户人家,家中祖坟同样有被挖掘破坏的痕迹,你说这是不是有东西作祟。」 「黏缃,你知道一个人死後,为什麽他的後代光是在家祭祖不够,还得年年上坟。」 黏缃理所当然笑答:「那是因为祖先出了问题,头一个要找他後辈算帐嘛。」说完她表情凝滞,惊讶的看向白道尘,显然明白他想讲什麽。 「这几户怕是祖先都出了问题,姑且不论是怎麽造成的,恐怕殇村里头躲了几只殭屍,那几户人家可能一直没有离开过家里,而是被咬死之後跟着屍变,潜伏在村里。趁天还没彻底暗下,我们得先去把那几家人门户封印住。」 黏缃摇头,指着地面问:「要是到时挖坟确认不是他们的祖先该怎麽办?」 「不必挖了。屍体都不在,挖了有何用。那不是被破坏,是他们自己破土而出。」白道尘双手负在身後,踱回坡上,桂元洛随即迎上来,他平静吩咐:「村里有殭屍,你去义庄准备东西,一抓到他们就火化。」 「师父,我也帮忙抓。」 「先去准备完再来帮忙。」白道尘说完走出伞外,黏氏姐妹尾随其上,黏缃回头和黏阿依也吩咐几句,就看黏阿依被留下,黏缃则和白道尘赶着先走。 黏阿依回头走在桂元洛身旁,说:「姐姐要我带你去义庄。」 「我知道怎麽去。」 「有我帮忙,你可以快点去抓殭屍,有什麽不好。唉,原来是殭屍,怪不得找你们来。我长这麽大没见过,你见过麽?」 桂元洛脑海闪过一些片段,思绪紊乱,用低微的声音回道:「没见过。」 「那你见过很多妖魔鬼怪对不?有什麽让你印象深的,讲几件来听听。」 「师父说敬鬼神而远之,除非必要,否则少打交道。」 见这小子不肯透露,黏阿依觉得没趣,乾脆自己爆料说:「我可是见过一次妖怪。那妖怪还是个女的,而且你师父也见过。」 桂元洛用一副质疑的目光斜瞄她,黏阿依得意笑着说:「我姐姐离开悬恒派,後来另投他门,其中一个原因是她喜欢上白道尘。」 「什麽?」 「另一个原因就是女妖作祟。」 「女妖?」桂元洛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事从没听白道尘讲过,说不好奇绝对是骗人的。 「你们火居道士可以吃荤,又能娶妻生子,可白道尘为什麽不近女色,这把年纪又不成家,难道你没怀疑过?因为他当年呀,爱上了一个女妖,那妖孽还替他生孩子。」 「骗人,胡说,怎麽可能。师父他见妖就收,哪可能和妖怪在一起,还、还……你根本胡说八道。」桂元洛被她言语刺激,气得拂袖跑远,後方传来黏阿依诡异刺耳的笑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也是个女妖。 桂元洛和黏阿依将柴火用推车运至义庄後的空地,接着就要赶去找师父,回头看黏阿依坐在义庄里发呆,喊道:「鬼婆,你在那儿做什麽?」 「我在想等会儿泡壶茶,看戏。抓鬼什麽的你们去,我只是个普通人,慢走不送。」 桂元洛想想也是如此,这就前去找白道尘。雨好像停了,他收伞一路奔跑,想起黏阿依讲的话,觉得胸口闷。 村里的人全都躲着不出门,因此有任何动静都很清楚,桂元洛听见不远处有吵闹声,拐了弯跑进巷里,碰巧看到黏缃提着灯笼转身跃出门外,白道尘则从二楼窗口跳下,提剑将冲出的三具殭屍刺成一串钉到柱子上。 此时黏缃拉下灯罩,白道尘伸中指自其中拈出一点火光,往前一面打印一面走步,两袖挥开,三具殭屍登时燃烧化成火球,半晌烧得焦黑乾枯,白道尘才将剑抽出,和黏缃默契对望後点头要跑出巷子。 「元洛,不是让你在义庄待的麽。」白道尘微微拢眉,虽然没责备的意思,桂元洛却有点难受,好像这人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黏缃接话道:「那三家殭屍已经全灭,还有一户在我们封印前全逃出来,赵家一共四口,两个孩子,两个大人,伤了牲畜不打紧,要是咬伤人,屍毒入心,活人也会直接变殭屍的。」 「分头找吧。」白道尘说完指着南面对桂元洛说:「我往东和北,黏缃往西,你去南边村口找,找到喊我。」 桂元洛不觉嘟起唇有些委屈的应了声,又听白道尘催促「还愣着干什麽」,抱着伞跑走,他知道自己就这样埋怨师父是没道理,但他看到师父和黏缃刚才默契十足的配合着,忍不住吃醋。 这种异样的心情是什麽时候开始,几岁萌生的,桂元洛也不怎麽清楚,但他心里头一直有个秘密,连师父、师兄都不晓得,正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才叫秘密,本来打算永远不讲,把它带进棺材,可是就在不久前听到黏阿依那些话,让他有点动摇。 独自走在湿冷的街道上,桂元洛一脸忧愁,只因他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白道尘。 桂元洛羡慕师兄,喜欢谁或讨厌谁都是那麽随心所欲,不像他连想都感到怯怕不安,深怕稍有不慎就无法再追随师父左右。 听到白道尘不仅曾有一段尘缘,对方甚至不是人,桂元洛吃惊是自然的。说起白道尘这人,别说妖魔难以诱惑他,要他对人动情更是难如登天,否则黏缃这麽漂亮的女人倾心於白道尘,早也该有什麽发展才是。 桂元洛往村子南面慢慢缓下步伐,没有提灯,前途茫茫啥也看不清,天上星月皆被云层翳住,他望着前方一度觉得视野被黑暗侵蚀,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被殭屍伏击,但是手边没有防身法器,仅有腰间系的一叠黄符,这下只希望自己万一碰上也不是一家四口到齐。 然而,月湛清以前常骂过他凡好的不灵坏的灵,通常他这麽想,事情就一定成真。还没走过前方路口,桂元洛就看到三个身影徐徐飘出,两大一小,虽然不是四口全到,也相差不远了。 「呃,呵呵呵。你们好,这麽晚还出门,不怕冷啊?有事啊?」桂元洛一面瞎扯想缓和心情,一面往後退,其中一只男殭屍原地跳起,约有三层楼高,直接扑向桂元洛,吓得他往前仆地闪开,一身狼狈。 女殭屍和小殭屍紧接着上前攻击,他们凭本能追杀桂元洛,虽然毫无人性,偏偏不像普通死屍那样脆弱,而是躯体异常灵活强韧,桂元洛闪过几次就开始乏力,要他画符还行,但飞符却太难为,就这麽一路被追杀到南边村口。 「唔呃。师兄救我!」桂元洛绊到脚往前滚了几圈,失声惊叫,眼看那些锐利可怕的指甲就要刺穿他胸口,一把剑飞来将母子殭屍的十指削断,身後冒出一道清亮嗓音── 「回鞘!」 桂元洛错愕回头,这晚虽无星月,却有个青年宛如明月站在村口,英姿飒爽的朝他笑唤:「嗳,桂圆童子,你这模样比较像黑枣,一身污泥。」 「嗤。」桂元洛脸一垮,骂道:「我差点死掉,你还笑我!」 「看剑!」青年没空理会师弟抱怨,再度出剑迎击男殭屍。 桂元洛终於稍微松了口气,揉揉眼再看,月湛清还是月湛清,刚才一瞬间可能眼花了,要是他师兄有这麽潇洒,也不会老是听他抱怨喜欢的人又变心这种事。 第3章 贰 说来这并非桂元洛头一次见殭屍,正因为见过才觉得吓人。看着殭屍被月师兄打退,桂元洛仍然身心紧绷,殭屍虽能活动却是死物,就算被劈砍也没感觉,不会流血,却有生食气息血肉的欲望,无自觉的无止尽追求。 若说贪婪是有意识,有目标的追求,那殭屍呢?是盲目在世间徘徊的虚无? 「皮肉真厚。」月湛清用剑尖穿了张符刺入殭屍喉间将其烧化,一下子逼出屍体余气,殭屍骨骼发出响亮啪嘎声音,支撑屍体活动的气力一下子被燃尽似的瘫垮下来。 「必须烧掉才行。桂圆,义庄还有荔枝木麽?」月湛清甫转头,看桂元洛两手成拳盯着他,笑着走近,说道:「这不是没事了,瞧你吓的。」 月湛清取出备在竹管里加有鸡血的黑墨,沾在指尖印到殭屍印堂,确认殭屍不再动弹後再和桂元洛回义庄,一会儿的工夫就看到黏缃和白道尘从另一个方向赶来。 「师父。」月湛清堆起笑容很是巴结的喊人。「黏姐姐。」 黏缃望见月湛清,微微一笑,说:「看来你们这儿已经解决,我这就回义庄让阿依找村长他们来善後,各位今晚就先住在义庄,有事隔日再论。」 白道尘走到殭屍旁拿符烧灭他们,同样处理了那对母子,疑道:「印象这户还有一个孩子。」 黏缃疑道:「会不会还没变成殭屍?」 桂元洛好像想起什麽,突然跑往殭屍来的方向找寻剩下的孩子,但就在他闻到浓浓腥味当下,瞥见小巷里有团东西陈在那儿,他直觉告诉自己不要再往前,身後跟来的黏缃提着灯笼往前走,照亮了那团物体。 该户人家最後一个孩子,并未变成殭屍,只是颈子被指甲和牙齿戳穿了一圈,皮肉无法连接,剩骨头接着头颈,袖子破烂,手脚有被扯落的迹象,他成为殭屍的食物,而非他们之一。 桂元洛抽了一大口气,往後踉跄,背抵住一堵宽厚暖墙,他像烫着似的连忙避开,因为他知道那是师父白道尘。 一行人回到义庄,黏阿依早回自个儿房里歇息,黏缃看起来也有点疲惫,给师徒三人指了房间就自行回房。 白道尘走进房间,拿了件厚重的棉被塞给月湛清,月湛清笑笑答谢:「谢谢师父。」 「这棉被够不够暖?」 「应该够吧。师父给的棉被怎麽可能不暖呢。」月湛清一脸高兴,就听白道尘下令道:「那今晚就麻烦你到外头顾守了。」 「咦,师父,我……我……」 「师父,既然没殭屍,让师兄在这里休息好不好,他一定赶路赶得很累。」 「赶什麽路,殇村跟芜阳就在隔壁,倒是湛清,你白日上哪儿去?」 「呃,我去外头顾守啦。你们早点睡。」月湛清抱着棉被逃出房外,剩下桂元洛和白道尘两人。 桂元洛脱了鞋袜跑到床上把枕头棉被弄整齐,接着又跳下床将两张椅子接在一起,白道尘看他忙来忙去便问:「你瞎忙什麽?」 「师父你睡床呀。」 「你也过来,身子弱就别逞强,你以为自己是你师兄麽。」 「我没那麽病弱呀。师父,要不是师兄及时赶来,我就要被殭屍戳死了。」 白道尘掀开棉被比了手势,把人赶到床里面睡,回道:「他算是一员福将,有他在,对你也好。」 桂元洛爬到床里边,叹道:「嗯……可是我老给师兄添麻烦。我真是个祸星。」 「胡说八道。你是祸星,我怎麽从来都没感觉。」白道尘脱下外袍挂着,然後熄了灯火再躺到桂元洛身边,低道:「睡吧。」 幽暗房间里,桂元洛朝师父微笑,原来黯淡无光也有好处,可以恣意表露他真实的表情,师父不会察觉他此刻的神态是充满敬慕与憧憬,虽然他也看不见师父的样子,却感受得到师父平稳绵长的气息,还有逐渐充满被窝的温度。 「元洛,醒着麽?」 「我、我还没睡着。」 「碰上殭屍为什麽不喊我?」白道尘顿了下,补充道:「我带着传意符,听到你喊湛清。」 桂元洛当时听了别人闲言闲语,心里别扭,又不好对白道尘讲明,只好撒谎道:「我以为师父嫌我麻烦才支开我,不会理我。」 一个巴掌轻轻拍在桂元洛颊上,白道尘忍不住多拍了几下,桂元洛连忙求饶:「师父不要,我、我下次一定听话,别打了。」 「你这孩子,到底闹什麽别扭。我何时嫌过你麻烦,何时没理会过你,你倒是现在给我个解释。」 桂元洛两手摀住双颊,其实并不痛,只是困窘得想找地方钻进去躲。 「你不肯说是麽。」 「师父为什麽不娶妻生子。」桂元洛鼓起勇气问。 白道尘沉默了好一会儿,回答:「我有你们两个还不够操心麽。」 「我们是你徒儿,又不一样。」 白道尘拿手指用力戳小徒弟额头,最後用力弹了一下,低斥:「再成天胡思乱想,罚你回去折一万个元宝。」 桂元洛暂且抛开黏阿依的话,搞不好是她胡诌也不一定,被师父斥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不是很怕这种程度的责骂,抓紧机会挨近师父撒娇道:「师父,我觉得还有点冷,你冷不冷?」 「你冷?都给你睡里边了还冷呀。」白道尘疑惑的把一手伸出被外探了探,虽然没风吹进来,但空气确实冰冷,於是顺手搂过桂元洛,隔着棉被拍拍他的背说:「你别撒娇了。再过个年就要十九,别的人家早就已经成家,要不师父请媒人给你找个好姑娘。」 「我不要!」 「……」白道尘很讶异桂元洛这麽抗拒的反应,不住失笑道:「换作是你月师兄,老早高兴得像只猴子跳来跳去。」 「师兄是师兄,我又不是他。我要师父一样,不娶妻生子。」 「住口。为师的事自有分寸,你说这话又是成何体统。」 桂元洛好不容易亲近白道尘,又被推开来,难过得转身背对人,迳自懊恼成亲这话题。在他身後的白道尘有点无奈,过去还不觉得桂元洛有什麽脾气,就算有也只因是个孩子,但近年来常常莫名其妙闹别扭,又不知哪根筋出问题。 同样是徒儿闹脾气,若是月湛清,丢着不管自个儿会好,但换作是桂元洛,白道尘就不免一颗心记挂,明明是月湛清更加调皮贪玩,却不知为何白道尘对於桂元洛的事较为费心。 「师父是关心你,闹什麽性子。这样睡着可是会做恶梦的。你冷不冷?」 「有一点。」桂元洛禁不起白道尘一点点关怀,只要随便搭理他几句话,他就什麽都不会计较。白道尘将棉被拉高,桂元洛趁势凑近,前者微微皱眉,迟疑问:「你这不像有一点冷,是很冷。难道淋到雨,病了?」 「师父,我没有很病弱,就算淋雨也没事。」话没讲完,白道尘的掌心已经贴着桂元洛额头。 「唉,早点睡。」 「师父,殇村是怎麽回事儿?」 白道尘不再搭腔,摆明不想多谈,现在重要的是睡觉,养足精神,有事明日再谈。 夜半,一个盖棺声响传进白道尘梦里,他蓦地惊醒,鞋也没穿就提剑赶到前头察看,堂内无风,连纸紮人偶都没动静,他执剑思忖是不是听错,回头就看到把椅子拼成床板睡觉的月湛清。 白道尘来到他旁边,月湛清抱着自己缝的布偶睡觉,是一只体态像蛇的龙,圆头缝上两个线条笨拙的犄角,两条像塘虱鱼的须,模样滑稽,是月湛清睡觉时抱的东西。 「呵,睡得跟死猪一样,你这种人最适合守夜顾义庄。」 月湛清翻身挠挠颊,把塘虱般的龙抱得更紧,棉被冒出一个大缝隙,白道尘见状将被子掖好,这时有个光亮从屋里慢慢晃出来,原来是黏缃。 「白兄,这麽晚还没睡?」 「刚醒来,就出来看看情况。」 黏缃微微偏首,噙笑说:「该不会是听见什麽怪声了。」 「你指的是?」 「离天亮还有三柱香的时间,这时辰那些妖魔鬼怪也差不多该回巢穴,这时不管听到什麽都不奇怪的。平常听见怪声,我是照睡不误,只是今儿个你们在,怕你们大惊小怪,所以特地出来看看。」 白道尘不苟言笑的回应:「我都活到这岁数,什麽都见怪不怪。你回去歇着,明天太阳没出来就得开始忙,要祭天地,还得去坟场给祂们上香。」 「这种事让阿依去做就成了。至於祭天地,怎麽回事?」 「那块坟地的风水其实不错,会造成屍变,多半是有什麽邪门歪道做了恶法,又把法术施成後的妖风导向殇村,与殇村风水相冲,所以特定几个时辰出生和往生的人才会遭灾。祭天地一来是平顺风水,二来是让殭屍灭亡後的气回归自然。」 黏缃一脸茫然,问道:「殭屍被摒弃在三界六道外,死了就等同消失,哪有什麽回归不回归……」 「在悬恒派,没有任何东西一旦存在过又能回归於无。旦凡出现过的,即便无法以原本姿态活着,也会转化成其他形式存在。这个宇宙,不啻是三界六道。」 「是是是,我受教了。」黏缃掩嘴打了个呵欠,跟他道别後提灯走远。 白道尘听到旁边有个轻鼾声,一掌拍到月湛清额面,说:「醒了还装睡。」 「嗳,师父,我是不想打搅你们。师父怎麽知道我装?」 「你真正睡熟时是不打鼾的,只有元洛睡着才会这麽打鼾。」 「哦,原来如此。」 「刚才的话你听见了?」 「听得七七八八。师父,我一直有个疑问,死屍这麽容易变殭屍麽?」 白道尘一时也没睡意,乾脆拉了张椅子坐下,回道:「当然不容易。殭屍是断不了气,除了煞气、秽气,更有一股怨气。不过这些气平常也很难停聚在屍体里,有些修炼者专门吸收这种阴气为能量,像是夜叉,又或是一些地仙,使之循环。就好像水,存在於大气之中,有时是雨,有时是雪,有时流入海河,有不同样态。」 月湛清理解的点头回说:「明白、明白。所以殭屍就是循环里出现异常的产物,对麽?」 「嗯。事有反常即为妖,你明白是最好不过。」 月湛清见师父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接着聊道:「师父,你说这回那帮抢生意的还会不会出现?」 「不知道。」 「依弟子看,这事已经给我们办得七八成,再出现也没他们插手的余地了。」 白道尘没心思去想月湛清说的事,心里有点在意是什麽人施的恶法导致殭屍出现,又被月湛清打乱思绪,听他说:「师父,你有没有怕过什麽?」 白道尘皱眉瞟向月湛清,脸上好像写着「你又想瞎扯什麽」的表情,月湛清把龙布偶卷起来系好塞到袋里,说:「其实小时候我怕鬼,因为鬼通常好看不到哪儿去,而且要是怨鬼就更可怕。」 「你现在怎麽不怕。」 「现在也怕,但是没那麽怕。」月湛清接着说:「因为我死了以後也是鬼,有什麽好怕的,哈哈哈哈。」 白道尘不觉得哪里好笑,不予回应。天还没全亮,黏氏姐妹已经醒来,请村长召集一些村民准备起祭祀事宜,岂料村口已经聚集一票白衣和尚在诵经,月湛清双手抱胸走上前说:「又是你们,菩提寺的驱魔僧,这次又是不请自来麽。」 村长跑过来搓着手解释:「是这样的,这次事情闹得很严重,所以昨日去芜阳请你们过来之前,也让人去菩提寺请白凤大师过来。给你们的报酬是不会少的,只是敝村也不好得罪大师,我看祭祀是不是……」 白道尘面无表情扫了白衣和尚们一眼,对村长说:「不打紧,祭祀也不是太难的事,我让弟子把注意的事跟准备的东西写下一份,你们照办就成。元洛。」 「师父,你叫我呀。」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2节 「袋里的红册子取一份给村长。」为了不在这种事浪费太多时间,白道尘已经让弟子把这类事项分类抄写成册,有的还开版印制,上头会有悬恒派的印,多由桂元洛负责。 拿了报酬,悬恒派走得乾脆,并没有和白凤大师有所交集。回到无忧堂,月湛清又一门心思想找理由溜出去玩,可惜身上没零花,只能在院子旁走廊绕来绕去。 桂元洛则是把画案搬到院子里,画些雷公像什麽的赚点钱,雷公像在这儿是庇护孕妇孩童的神明之一,地方上的人都爱买来贴,小时候上学堂描红纸,桂元洛很快就腻了,就拿雷公像来描画,不知不觉喜欢画画,又能挣钱,一有空就会提笔作画。 「师兄,你别再附近转来转去,我很难专心。」 「我无聊呀。师父不晓得跑去哪儿,要不我们也去外头,我带你去玩。」 桂元洛磨着墨彩,望天哼道:「除了看戏就是喝茶,你没别招啦?」 「一会儿天又要暗了。师兄带你上妓馆,怎样,这你就没见识过了吧。」 桂元洛停下动作,皱眉睇向月湛清,摀嘴道:「不会吧,师兄你、你该不会和那些女人、你们……」 「哪可能,我也怕得病好不好。」月湛清当即反驳,随後又想了下,补了句:「但是欲望一来还是得解决,只不过是请她们用其他方式代劳。」 桂元洛抱头大叫:「啊啊,你居然这麽下流。」 「这、嗤,什麽叫下流,我就不信你没有觉得寂寞难耐的时候,我也只跟几个熟的往来,同样是用手,自己的手也会酸会累,而且自己安慰自己很空虚,要是有另一个人温柔的安慰自己,不是很好麽。这种事本来就很正常,一点都不奇怪,所以说你根本还没长大才哇哇叫,幼稚。」 桂元洛掀起嘴皮,好像无声念了几句,然後别过脸,月湛清接着跳到他面前单手插腰笑说:「我看你是好奇得不得了,别假装啦。来来,我带你去见识。」 「不要啦。」 「来嘛。陪我玩啦。」 「师父救命啊──师唔唔嗯──」 月湛清拿一张大白符封住桂元洛的嘴,直接把师弟拖出无忧堂,拐到如意居。一入烟花柳巷,过份浓郁的胭脂粉味儿把桂元洛呛得恨不得封住口鼻,他被月湛清拉着钻来钻去,一阵头昏眼花啥都没心情看仔细,没多久进到一座华丽酒楼,听月湛清开心喊道:「春姨──」 「来啦。这不是月公子麽,多久没来啦,差点都要认不出你了。这谁呀?好俊俏的小伙子。」 月湛清把师弟拎到身後护着,笑问:「这是我弟弟。对啦,红绫呢。」 「唷,问得太不巧,红绫她跟着何公子远游去。」 「好吧,那彩璜在不?」 春姨舞着丝帕掩嘴笑答:「你真会找,彩璜今儿个生病,不能见客呢。」 「那……青莲?」 「就说你太久没来吧。青莲她给人赎走啦。」 「呃。」月湛清大傻眼,熟识的都不在,不熟的又是本来就没兴趣、合不来,如果不是春姨坐镇,他还真觉得如意居不做他生意。 春姨看月湛清一脸不快,赶紧安抚道:「嗳,我说月公子,您别绷着脸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意居最近来了一票新的姑娘,虽说尚未调教完全,可是每个都讨人喜欢,破例让她们陪你玩儿,好不好?」 「不用了。我没钱。」月湛清拉着桂元洛转身道:「师弟,我请你去吃醉鸡,走吧。」 「咦咦别急着走嘛。十位姑娘一柱香算你五百文!」 「我想想啊,隔壁街的醉鸡很不错,这期间还便宜了十几文,连酒楼都跟他们订的,晚了怕抢不着。我们赶紧走。」 春姨拱手喊:「一根蜡烛燃完四百文!」 月湛清回头冷笑,说:「我看我还是去吃醉鸡。」 「那,一柱香三百文!」 「师弟我们还是去认识一下新朋友。」 桂元洛懒得应话,月湛清拉着他到楼上厢房,点了几样酒菜,开心的执起筷子挟菜给他说:「师弟,吃点菜再喝酒比较不会醉。」 「你哪儿来的钱呀。还点这麽多菜。」桂元洛怕浪费一桌菜,跟着动筷。 「我是没有,你有嘛。」 桂元洛顿住动作,月湛清僵着笑问他:「难道你没有?」 「……有是有,刚好三百文,多的就没有。我知道这三百文你一定借,我先记起来。」桂元洛拿出纸笔开始纪录,又抬头对师兄笑说:「谢谢师兄请客了。」 「用不着客气。」 「要是花两个时辰都在这儿玩,师父知道又要挨罚。」 「师父不会晓得。」月湛清挟了块鱼肉吃,边嚼边说:「我听臭脚说城东一位老爷请师父去看戏谈事情,这戏唱得长,师父今晚说不定就住外头呢。」 「是麽。」桂元洛低头嚼咽食物,若有所思的样子。 月湛清拈了一颗腰果弹中师弟额头,问:「想什麽这麽入神?」 「师兄,要是有人说师父娶过妻子、生过孩子,对方还是个妖女──」 「噗哈哈哈哈,唉唷,我说师父去听戏,你就在这儿唱戏呀,笑死我了,哪有可能。师父就算喜欢男人也不可能喜欢妖女。」 桂元洛莫名心慌微恼,道:「又胡扯。」 「你才是胡扯。师父哪次不是把妖怪收伏得乾乾净净,误闯人间就驱赶,滞留作恶的就灭掉,哪可能有空闲谈情说爱,还生孩子咧。他老人家能生得出孩子,我早在这里有一窝小驴蛋了。」 门外传来春姨的声音,喊道:「月公子呀,姑娘们来啦。」 「进来吧。」 门一打开,十个穿着各色衣裳的姑娘鱼贯进入,有的抱琴有的执舞扇,月湛清还没看清她们的模样,春姨就站到他面前摊开掌心笑道:「不好意思呀,月公子,虽然之前你清了帐,但是依照你往日纪录,还是得先请你付一些出来。」 月湛清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看向桂元洛,後者扁嘴无奈的交出三百文,月湛清摆手道:「先付这些,你快滚出去吧。」 「唉唷真无情。好好,不打搅你们玩儿啦。」月湛清的笑容随着春姨离开而消失,不是因为他舍不得那个鸨妈,而是因为这十位姑娘生得委实不怎样。 「公子。」十个女人站成一列朝他们打招呼,桂元洛忙着吃东西,箸尖指向月湛清说:「不必管我,我吃东西,找你们月公子吧。」 「慢着。」被十个女人簇拥而上,而且还是十张看起来像男扮女装的脸,月湛清吓得一下子跳到椅子上伸手抗拒:「呃、我说慢着!」 走廊外传来春姨和人讲话的声音,像是又招呼完谁经过,对他们这间房里喊:「姑娘们好生伺候公子呀。」 「是。月公子生得好漂亮呀。」 「皮肤真好摸,吃什麽、搽什麽,真可爱。」 「月公子的头发也好滑呀。」 「别乱摸啊。非礼呀,师弟救我!」 桂元洛嘴里塞了一堆菜肉,得意观望,笑着说:「我怎麽能跟师兄抢呢。」 「混帐!」 「仔细一看她们也挺可爱的,我瞧她们都带了表演的东西,不如请她们表演一下歌舞好了。」桂元洛还以为是打扮美艳,擅长交际的欢场女子,他不擅长应付这种人,但这会儿看见师兄的窘样只觉好笑。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月湛清逃出厢房,拍着胸脯喘道:「娘呀,幸亏溜得早,再被缠下去不晓得会怎样。早知道不带桂圆来瞎搅和,啐。怎麽好像想解手,喝太多东西了。」 月湛清下了楼一路跑向茅厕,哪晓得看到写有「整修中,摔坑恕不负责。」的立牌,当场骂道:「肏你奶奶这也太鬼了,夜半还整修,屎尿急了怎办!」 他臭骂完藉着立灯的光发现旁边有排小字,说是暂借如意居後面宜香苑那儿的用。宜香苑是镇上小有名气的男妓馆,月湛清自然晓得,只是不曾进去过,香梦兰只带他来过如意居,他也没想过去後面逛,这会儿什麽也不想,一股脑儿闯进宜香苑解了人生三急之一再说。 宜香苑和如意居的关系似乎不错,跨过中间那条小径就能看见苑里道旁都放了灯火照明,跟着光亮走就能一路通到茅房,里面分成两边,中央有屏风隔着,月湛清一下就找到小便的地方,那儿有名男子正背对着他,他已经迫不及待解开裤带冲上前喊道:「不好意思,急得很,借光、借点光。」 一阵雨声过後,月湛清阖上眼摇头赞道:「哈,舒坦。」脑海彷佛出现了春暖花开的景象,他抖了下准备将裤子拉好,意识到有个目光落在他露出的重要部位,於是转头一看,是个样貌清秀可爱的少年。 少年被月湛清一瞧,腼腆的收回目光,然後又抿着淡笑朝月湛清瞅了眼,虽然没有如意居熟识的姑娘那样妩媚动人,却是惹人怜爱,月湛清一双眼睛打量少年,心想原来也有男孩子做这种表情不恶心的,比小姑娘还要羞涩可爱。 「公子面生,不像我们这儿的客人呀。」少年话音不高不低,听来还算舒服,一双凤眼不时偷瞄月湛清。 「啊,我是隔壁如意居过来借茅房的,怎麽?」 少年微微笑说:「没有,只是一般如意居的客人不会过来,喜欢女人的,通常不会喜欢男人,就算喜欢男人也,也不想让人知道的。」 月湛清拉好裤子,一手插腰笑说:「我又不是一般人。小兄弟,叫什麽名字?」 「我叫红叶。」 「哦。幸会幸会,我姓月,听说宜香苑是真正有钱人家来的地方,我恐怕无法久留,有空再找你玩,先走了。」 「月公子。」红叶拉住月湛清袖摆,後者回头笑睇他,一派无邪纯良的潇洒笑容,彷佛从方才至今没起过半点邪念似的。 「怎麽?还有事儿?」月湛清表面笑得人畜无害,却暗自起了色心,从没尝过男色,不晓得什麽滋味,要是眼前这少年说不定能有个好印象。不过这只是自个儿想着玩的,哪有这麽便宜的事,想到这里月湛清内心大笑三声,准备潇洒离开,哪知红叶揪着他袖摆一脸害羞。 「月公子,我、我刚才喝的酒下的药太重,怕丢人才躲来这儿。」红叶看月湛清停步,便凑近他,将身子贴上,红着脸说:「月公子若不嫌弃,红叶想请公子去坐坐。」 「我没钱。一文都没有。」月湛清斩钉截铁告诉他。 「不,月公子这般俊俏的人,要能有露水姻缘,半文不取也不算什麽。」 月湛清睁大眼,迟疑道:「有这种事。这要不是做梦,就是撞鬼了。再见。」 红叶拉不住月湛清,就看月湛清往外跑了几步回头望,他夹着两腿站不稳,有点可怜的觑着人,半晌月湛清又踱回来,将他打横抱起,问:「你房间往哪儿走?」 「先从这条路走到底吧。」红叶揪着月湛清衣襟,开心拿脸蹭着,像只小猫。 月湛清没想到自己居然这麽容易就接受这事,这少年抱起来很轻,虽非柔弱无骨,但感觉想多多接触,身上的香味比如意居那儿的淡很多,飘在空气里若有似无,教人心神荡漾,不知不觉就加快脚步来到红叶的房间。 一脚踢开门,进房,把人放下,关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就跟开坛作法一样俐落,月湛清关好门低头吐气,听到背後传来销魂的呼唤:「月公子,快过来呀。」 他勾起单边唇角,将落到身前的发尾帅气撩到肩後,转身走向少年红叶。 人还在如意居和十位姐姐妹妹聊天玩乐的桂元洛,一面剥栗子一面疑道:「怪了。师兄去解手,怎麽解这麽久?」 第4章 参 名作红叶的少年走不到床上,像是药力发作似的腰腿一软坐在圈椅上,屋里有炕不似外头寒凉,他扯松衣带袍衫半褪,露出大半肩臂,一脸无辜的瞅着月湛清。 月湛清走近红叶,心想才刚解了人生一急,又被撩起另一急,前一刻还抱怨每次跟师弟一块儿总没好事,不料一远离师弟就碰上红叶,他居高临下注视少年亲切微笑,戏谑道:「你这妖精,看我不收了你。」 红叶低头羞笑,两手却急着帮月湛清解开衣裤,配合回应:「公子手下留情。」 「会的会的,我一向都是手下留情,别的地方可不一定。」月湛清轻笑几声,端起少年的脸在他脸颊亲了口,舌尖舔过下唇至唇珠收了回去,像在尝什麽新鲜似的又啄了口,目光落到少年已然揭露的部位,虽是你有我也有的东西,但他仍带着些许好奇卸下红叶的裤裆。 「呵,这儿的样貌倒是普通。」 红叶握住月湛清的手覆在自己胯间,神态迷蒙的问:「公子不觉得恶心?」 「恶心什麽?不是没见识过,这东西又不是只有你有,倒是修整得漂亮,才伸手摀着便有了不小的反应。」月湛清一向好奇,自己的身体早就初略摸索过,自然晓得怎麽做才有趣,但红叶似乎没打算让他伺候,拉着他的手往後探,他看红叶挪了坐姿把两腿挂到圈椅的椅臂上,将脆弱处曝露出来,又拿他指头戳着花径入口,再没经验的人看这景象也是福至心灵,顺势进入。 红叶主动揽住月湛清颈项,轻喘唤道:「月公子,快进来呀。红叶心口一团火,等着你来浇熄它呀。」 月湛清闻言忍不住笑出声,看来一少年派清纯的模样果然是装的,那也不打紧,高兴就好,他架起少年一腿往上折,手握凶器抵在小径入口慢慢钻入,起初艰涩难行,那圈嫩肉不停紧缩,而後又顺利斩关,一下子进到深处。 「啊啊……」红叶浪叫了声,不安份的扭着腰臀将月湛清吞没,月湛清深吸口气,浑身皮肤好像有道细微电流迅速流窜,从下腹冲至胸口,再至脑袋,往後流向骨髓再返回尾椎。 「唔,唔嗯。」月湛清压着红叶开始动了起来,健康结实的体魄在灯下彷佛透着薄晕,紮实有力的往少年体内抽送。 「月公子、月,月公子……啊,真、真不得了,嗯,嗯哼……顶着红叶心口了,哈啊啊……」捣没几下,少年便露出淫荡本性,抓着月湛清手臂努力把两腿撑开,嘴巴顾着讲淫声浪语,唾液沿嘴角淌下,淫行媚态毕现。 月湛清看到红叶这副模样有点讶异,莫非真是服了药才这样,他虽然很享受,也还保有几分理智,但看红叶被自己弄得不顾羞耻,难免感到得意爽快,更加卖力的变换角度搅弄红叶里外,最後乾脆把人抱起来压在桌上,其动作生猛厉害,宛如一匹漂亮而危险的野兽。 发泄过一回,月湛清本来没打算玩过火,可红叶自个儿拉着他索求,那处又将他箍得牢密,他有点舍不得退出来,犹豫之际发现眼前一排窗没关,透过窗口能见到对面楼宇的走廊一隅,而且此时那里站了个眼熟的家伙──沈笑。 什麽?月湛清先是惊讶,没想到沈笑会出现在宜香苑,真是何处不风流。他看沈笑在寒冬里还执着扇子,虽然没有搧,只是随意拿在手上,扇子一端握在另一手,但还是觉得这人有病。 虽说是黑夜,可是这一区除了少数角落之外,大部分地方仍灯火通明俨如白昼,沈笑正对着他们房间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嘴脸,看得月湛清心里一把火,月湛清咬牙自语:「笑,哼,你就笑,这回可要让你羡极而妒。」 「月公子?」 「宝贝,继续玩。」月湛清让红叶坐起,搂着他上下其手,红叶同样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热切亲吻,只是要吻上他嘴巴时下意识避开红叶,只让少年碰别处,就在沈笑眼前上演活春宫。 後半局月湛清心思已经不在红叶身上,而是悄悄观望沈笑,就看那执扇男人脸上逐渐没了笑意,好像一脸没趣的走掉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真痛快。」月湛清用力抱住红叶畅快低吼,又一波高潮後在他颊面亲了一大口,告诉他:「红叶,遇见你真好。」 少年恍惚的望着月湛清,两手捧着他的脸浮现淡淡微笑,喃道:「真的?」虽不是没见过人笑,但像月公子这麽开怀的笑,在这儿似乎是头一遭遇到,本只是因为刺激好玩才勾搭的,现在是好感油然而生。 「嗯。」月湛清退开来,左顾右盼,似乎找不到抹身的东西,最後从袖里找出随身的手帕替红叶抹过身子,又摸摸他的头说:「红叶,其实我是没钱进宜香苑的。」 「我知道。」 「可是我或许会想你。」 红叶眨了眨眼睫,看着那张亲不到的嘴唇,咽了下口水说:「要是月公子还想见我,後天这时候在相遇的地方见吧。」 月湛清心里高兴,可一再占人便宜又有点不安心,半开玩笑问:「红叶,你不是鬼吧。」 红叶扬高眉头,疑惑哼道:「吭?当然不是呀。」 「不是就好。」月湛清握着他的手在手背亲了下,回头拉上裤子整理衣着,又恢复飒爽俊朗的模样,朝他挥别道:「後天见了。」 月湛清一离开,红叶背後就冒出一条红棕狐尾,少年用指尖沾起遗留在桌上的精液舔过,迳自笑道:「我不是鬼,可也不是人哟。」 房里滚出两个绑着发辫的孩童,浏海像瓜皮整齐贴额,怪模怪样跑到红叶身边七嘴八舌吵道:「主人怎麽不吃他生肝?」 「他是臭道士白道尘的大弟子,大好机会就这样错失啦。」 「就是他师父打伤主人,害得你要在这儿吸人精气。」 「主人主人快追嘛。」 红叶撤下适才媚人可怜的嘴脸,脸色阴冷的拍桌骂:「闭嘴你们两个笨葫芦。我还没能吸饱精气恢复体力,现在杀死臭道士的徒儿,万一白道尘突然找上门怎麽办,我可是好不容易觅了个臭道士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修养,这个我自有分寸。」 「呜呜主人真凶。」两只葫芦精抱在一起假哭,红叶扯住他们头发拧笑道:「好啦,少装可怜,别说我自私,这就喂一点给你们。姓月的小子真是不错,比起一般男人还要有活力,若是能收他为禁脔长期压榨,倒是个报复臭道士的好法子。」 葫芦精还没能插嘴应话,就被少年胀大的性器堵了嘴,另一只妖精抹了抹嘴巴凑上前,被抱在少年怀里激烈啃吻。 桂元洛等不到师兄回来,又待了两柱香才退房离开,未满的花费恰好抵了酒菜钱。日暮戌时近亥,桂元洛熄了灯笼悄悄进门,深怕师父已经回来,进到堂後确定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把院里的东西收拾乾净,回房躺好装睡。 想起自己对白道尘的态度,桂元洛心里是充满矛盾的,既想当个好徒弟,又不想变得太乖顺,过份乖顺好像会被淡忘,而那也不是他的本性,因而师兄每回拉着他去干什麽小奸小恶的事,他偶尔会跟着去。 其实不想被师父嫌弃,却想讨师父一点责骂,那听来带着关爱,又有些不舍的声频和语调,还有无奈又温和的目光,总教他爱慕难舍。 桂元洛清楚知道这不是受难者抓到浮木的依赖,不是过於执着的孺慕之情,更不是模糊错乱的幻觉,而是他确实对自己的师父感到动心。好几年前某个傍晚,师兄烧了水,难得三个人一起洗澡,师兄愉快的搓着身体,师父则是沉默的沐浴,将一头长发打湿,然後不经意的抬眸对上他的眼。 桂元洛感觉血液比水还热烫,白道尘大方而平静的看他,而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坦然注视白道尘的脸,同样脱个精光,桂元洛却只对师父有了不该有的反应,当下惶恐夹起双腿想藏起身体一部分。 那之後,桂元洛就不再和师父一起沐浴了。 可水气氤氲间,那一幕深刻烙在脑海,每当忆起当时,桂元洛不免浮现那时紧张却又澎湃的心情,在记忆越来越鲜明时躲到浴室把它冲淡,独自逃避。 「唔呃。」桂元洛躺在床间,夹带温度的记忆又一次袭卷心头,他想起之前师兄那番下流浪荡的说词,不觉把手伸到裤裆里摸索,他身上的一部分正愤怒、气急的像他抗议,而他一心只想冷落它、忽略它。 这就是心魔吧。桂元洛想,自己道行太浅,老是敌不过情字,有多少斤两他尚有自知之明,抽手掀被跳下床,一股脑儿奔往浴室,这儿怕是无忧堂最冷的地方,但他燥热难耐,衣着单薄站在冷风里浑然未觉,站到储水木桶旁拿起水瓢舀水往身上淋。 「呵呃……唔。」水冰冷刺骨,桂元洛全身绷紧,两手抓着桶缘皱紧眉眼,跪在地上摀嘴低泣,真怨自己无能为力,虽然和师父几乎朝夕相处,受到关爱很是高兴,但也明白那不是他要的情爱。 加上白道尘虽不年轻,样貌却犹然俊逸,时常招来他人青睐的眼光,就算他只是以礼相待,看在桂元洛心里仍然不好受。起初以为有些酸涩,日积月累压抑下来,桂元洛已经觉得相当疲惫,眷恋爱慕的美好,逐渐被无形的恐惧所取代。 入门问道已有七个年头,桂元洛自觉是越问越迷茫,有时夜半都会惊醒,只因梦见白道尘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 「该看开麽。」开什麽玩笑,能看开早看开了。该死心?可人心容易於一时操弄,却不易掌握控制,要想死心,也得甘愿才成,桂元洛却不情愿,就这样硬揪着情丝不放,苦苦折磨自身。 此地风不起,未必无浪,桂元洛失神抬首,视线全聚到眼前那人身上。 「元洛,你犯什麽傻,这种天浇冰水。」 白道尘从不大声斥骂谁,对月湛清也总是不怒而威,这大概是桂元洛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宏亮浑厚的骂声,没来得及看清他动作,自己已被他从地上扯起来质问:「你干什麽?」 「我……」桂元洛不敢妄动,稍微软下的器官又微微抬头,他忽然挺起身子退远,打起精神回答:「我体内燥热心火过旺,师兄教我浇冷水有用,所以试试了。」桂元洛无意拖月湛清下水,但脱口而出的谎难再收回,只能内心向人说对不起。 「湛清教的?想都知道是胡诌,你怎麽净信他鬼话。」白道尘捉紧桂元洛手肘往屋里带,把身上大氅披到桂元洛身上,桂元洛不安的挣扎起来,拒绝道:「师父我自己回房间换衣服,你不用管我了。」 「你头发湿了,自己能擦得乾麽,还是过来我这儿。」 「我不是小孩子了。」桂元洛甩开白道尘的手,把大氅拢紧缩着肩,低头不敢看他。 白道尘望着他轻声吁叹,放轻动作牵住他的手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被约束,可师父还是关心你们,不管你现在想什麽,着凉都对身子不好,至少让我替你擦乾头发。」 桂元洛被牵着走,进到白道尘房间里,有他熟悉的气味,倒不是说能讲出这里的味道是什麽,严格说来是一种气氛,如果一个人长期住在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就会逐渐染上主人的气息,就好像是个性、思想、习惯的延伸。 白道尘的房间让桂元洛感到安心自在,只要进到这里好像就不必害怕外面的危险,因为是师父的地盘。 「我拿个毛巾,你坐着等我。」白道尘走去拿东西,回头看桂元洛坐在他最常待的书案前,低头窝在榻上,不由得笑说:「小时候你常常坐那儿睡着。」 「师父是说我没大没小麽。」 白道尘没否认也没肯定,一脸温和的走向桂元洛,坐在长榻另一边摊开毛巾替人擦头发,边聊道:「你长大了,可在为师心里始终像个孩子,你师兄调皮过了头,常给我添麻烦,你比湛清懂事太多,有你帮忙看着他,为师很高兴,可你有烦恼也不要闷着,说出来大家能给你出出主意。我年轻时也有过烦恼,那时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而是身边有朋友。人无法时刻坚强,你懂麽?」 桂元洛点点头,其实什麽也听不进去,一心只想努力忽略师父搓着他发丝的双手,那样小心而温柔的动作,说来白道尘对他也挺矛盾,一面说他长大,却又一面把他当孩子看待,既依赖他,又不全然放心他。 「师父。」 「什麽事?」白道尘把毛巾盖在桂元洛头上,仔细贴着他头皮轻轻按压,要把水珠擦乾,不时空出一手把他身上滑开的御寒衣物拉拢。 「你是怎麽看师兄的?」 白道尘动作微滞,思考了下回答:「问这干什麽。」 「我好奇。」 「他天生浪荡不羁,说好听是随和好相处,就算有脾气也是来得快去得快,有乐今日享,有苦明朝忘,遇强则弱,遇弱则强,不算大奸大恶,就是……太随便,太胡闹。偏偏在修炼这事上颇有天赋,要是定下心好好走这条路,就算无法飞天成仙,也能修得长生。」 「原来师兄这麽有天赋。」 「当初就是看中他的天赋,要不这麽个祸头子,就算是我也不想沾上边。不过和他相处下来也有十载,为师膝下无子,或许这还说不上情同父子,但还是把他当一家人。」 桂元洛看白道尘神色温柔的说这些话,替师兄觉得欣慰,师父对师兄严格不是出於讨厌,而是因为关怀和在乎,可思及师父对自己恐怕同样是这种感情,心里好像被人拿桃木剑拼命劈砍戳刺,越发难受痛苦。 「元洛,你脸色不好,我就说会着凉,没事别再做种傻事。」白道尘执起桂元洛双手,将一点真气呵到他手心里摀着,桂元洛情念一动红了脸,咬牙低头把眼神藏起来,又听白道尘讲:「敢情好些了吧。」 白道尘不知桂元洛今晚怎麽回事,几次都低着头不应话,虽然早就长成大男孩的样子,再也不是个子矮矮像小狗,成天在身边打转的男童,可是此刻心里就是觉得桂元洛可爱,伸手隔着毛巾揉了揉小徒弟的发丝。 「师、师父。」桂元洛知道自己耳根已红得不能再红,再被这样碰下去,迟早会被察觉什麽,暗自慌得不知所措。 「唉,要是你不长大该多好。一直是黏着我的小徒弟,不必娶妻生子。」白道尘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劲,默默收手,收束心神说道:「是为师一点私心作祟,不必把话当真。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家直管找师父作主吧。」 桂元洛心里一痛,听来师父是怎样也不可能对他有别的心思,失落应道:「真的麽。那好,要是真的出现,徒儿会告诉师父的。」 白道尘盯着乖顺回话的桂元洛,表情慢慢褪去,不冷不热应:「嗯。不过,就算成家了,还是我徒儿。」 桂元洛一心想逃避,没听出师父话语间细微转折,抓着毛巾跳下长榻,丢了句「师父早点睡,毛巾下次还你」就奔回房去。白道尘还留在榻上,看着方才桂元洛坐过的地方,把手放在上面轻抚,余温散尽,他其实并没那麽积极想给桂元洛找媳妇儿,只是想多为这孩子做些什麽。 既想付出关爱,可谈及将来徒儿可能成家之事便有失真心,而这样的矛盾不知从何而来,许是他习惯让桂元洛跟在身边打点事情,舍不得放人离开,心底有些寂寞吧。 「罢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讲。」白道尘一眨眼便将琐碎絮烦之事抛诸脑後,转身走向书柜旁将一幅丹青连墙推开,原来後头有道暗门,里面是个隐密的空间,放着一座雕刻山水的玉石。 这座玉石有个名堂,是悬恒派尊奉的无极天尊取中界山的灵石所雕琢而成,就叫应天灵石。白道尘从袖里取出一串纸鹤,每一只鹤都封印着鬼怪,只要将其抛向玉石,鬼怪就会被放进玉石里,误闯人间的妖物会被灵石送返他们该去的世界,冤孽过重的则会被封印於灵石中重新修炼。 「吱嘎。」尽管月湛清把推门的动作放得极轻缓,仍发出些微声音,白道尘五官六识敏锐,耳朵灵自是不在话下,关上密室後就到院子里等着,果然见到有人蹑手蹑脚走往他对面房间。 「舍得回来啦。」 月湛清听见师父声音,慢慢直起背,心虚堆起笑容转向院子里,谄媚喊:「师父,这──麽晚还没歇下?」 白道尘直接忽略他无意义的问候,质问道:「去哪儿了?」 「哦,没去哪儿,我去找梦兰,就是找朋友聊聊天。」 「明天我要到香铺,要是他说今晚没见过你,你晓得该做什麽。」 月湛清仍挂着笑容回答:「当然见过呀。梦兰没痴傻,刚发生的事一定记得。」 白道尘站在月光下,唇线勾成浅弧,皮笑肉不笑的说:「要是我发现你们串通好,你也晓得为师会叫你做什麽。」 「师父。」月湛清一刹那迟疑,而後笃定告诉他:「我是跟梦兰去茶楼,没别的了。」 「很好,把天龙镇符写一千张,没写完明日早午不给饭。」 「师父──我没骗你呀,真的没骗。」月湛清最讨厌饿肚子,尤其这种天不吃东西难受得要命,着急的跳脚,跑进院里合掌拜托。「你不信去问梦兰嘛,要不问臭脚,他也有看见我的。」 「即使没事先串通,他们也会看你脸色帮忙圆谎,更何况你以为我带着你这麽多年,看不出你撒谎?」 月湛清目光往旁一瞟,疑惑嘀咕:「不可能,我又不是桂圆童子,哪有破绽。」 「没有不代表我不晓得。一千张,写完才准吃饭。不,你老是乱教元洛一些鬼东西,再罚五百张。」白道尘面无表情说完就回到房间,月湛清垮着双肩臭脸低骂:「什麽嘛,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什麽都赖我。呿,难得想和桂圆一起去玩儿,一凑近果真没好事,真没办法治麽,可恶。我都快忘记天龙镇怎麽画了,现在哪里有这麽多大妖怪可捉,画什麽天龙镇,杀鸡爱用牛刀。」 白道尘房里又传出比寒风还冷的声音道:「再罗嗦写两千张。」 月湛清即刻噤声,摀嘴跑回房里,房里太暗差点给门槛绊倒,他又低骂了句在床头点了盏小灯,幽微灯光照出另一张床,他看桂元洛似乎动了下便问道:「桂圆童子你睡了没?今晚你怎麽自个儿先跑,害我找不着。」 那团棉被动也不动,月湛清哼了声抱怨:「真是的,枉我这麽关照你,你老给我罪受。」 他等不到桂元洛回应,懒得多说,躺回床上翘着二郎腿,想起一夜风流,嘴角不觉往颊上勾,接着想到红叶相约之事。第一次抱男人,想来既刺激又新鲜,当然也是因为第一眼对红叶颇有好感,而红叶也是如此才是。 虽说红叶服了药,但药毕竟是助兴,又不能控制一个人的意志,怎麽说也得自己选择纾解的方法,所以月湛清料想红叶对自己有好感。 另一方面白道尘回房里,指尖拈了几根方才自月湛清身上发现的细毛,朝烛光照透着棕红光泽,他坐到书案旁滑开匣盖,摸出一张符纸将细毛夹起折上三折,单手於前空画一个倒八,凭空抽出一张透着白光的网。 此网是悬恒派法宝之一,名为地网,依持有者的道行高低发挥其功效,罗网如同八卦般飞转开来。白道尘将符纸一抛,符纸碰着白网炸出点点光亮,浮现红狐的形象。 白道尘收起本来高昂的下巴,歛下眼眸忖道:「红狐……你被妖狐迷了去,哼。」 到了红叶和月湛清相约的时候,为了写完天龙镇符,月湛清早午晚饭都没吃,饿着肚子跑来宜香苑外头犯愁。要是去如意居,找梦香兰一起去就成,可是去宜香苑又无同道中人,月湛清有点顾虑,踟蹰半晌还是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这位客人生面孔呀。喜欢什麽样的小倌,我给您介绍介绍,第一次来吧?」 月湛清神色镇定的瞟了眼满脸皱纹的老鸨,拨了下浏海伸手挡开来势,道:「不必,我自个儿找,我来过一次,你不用费心招呼。」 老鸨狐疑打量他,问:「您来过?」 「是。可能人多你没印象。」 「公子您样貌不俗,我不可能没印象。」 月湛清冷下脸,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睨着他说:「我没兴趣对着老脸,行了。」 老鸨点头笑着送他进去,又不解的多瞅他几眼,就看到近来的常客沈公子朝那位生客笑,便当他们是熟人相邀,放心招呼他人。 月湛清走进宜香苑不久就撞见沈笑,一张俊容像是被雷劈到一样扭曲惊讶,呼道:「是你。」 沈笑左右各坐了一名模样清秀的男子,还不如沈笑美貌,但看得出是识趣懂礼的小倌,已经替沈笑斟好一杯酒,沈笑举杯邀道:「这麽巧,没想到你会再出现,过来喝酒,我请客。」 「你请客?」月湛清听到不必花自个儿的钱,眼睛都亮了。「是麽,你真请客,那我一定不客气。」他拉开椅子坐在沈笑对面,虽然讨厌碰见沈笑,可是能白吃白喝这麽好,就算对面是牛鬼蛇神他也照坐。 沈笑温文客气的将手上那杯酒给月湛清,自己拿了一只空杯让旁人斟上,举杯道:「来,我敬你。」 月湛清随意点头把酒喝乾,酒香盈满口腔,他深吸口气觉得通体舒畅,疑道:「这酒似乎没啥特别,可是喝了觉得挺舒坦。再来一杯。」 「月公子为人豪爽不羁,都不怕酒里有古怪。」 「哈,这儿是妓馆,三教九流的人都在这里出入,就算有古怪,也不怕没办法可想。何况我酒都喝了,要真的有问题又怎样。」月湛清酒喝得急,掩嘴打了个嗝,这动作看在别人眼里意外的可爱,本来在沈笑旁的男子看见便笑着凑上,又敬他一杯酒,月湛清没想太多,笑笑的又喝一杯。 「及时行乐是不,月公子说的也没错,这地方本来就如此。」沈笑也乾掉手里那杯酒,接着再斟满,又聊道:「我来芜阳没你久,可你到宜香苑的次数肯定不比我多。」 月湛清抢白:「咦,你是要向我炫耀?」 沈笑身旁一名男子跟着笑说:「沈公子确实风流,可从不下流,我们这样的人也不光是认钱不认人,要是沈公子能多来就好了。」 另一名男伎歪着头叹气。「可惜沈公子忙着斩妖除魔,不能老往这儿跑。那些事情既刺激又有趣,怎麽听都不腻。」 月湛清挑眉说:「原来你们爱听这种事,那我遇的可多了。你们可知我是谁?」 两名男伎互看了眼,掩嘴笑说:「怎麽可能不知道呢。虽然月公子没来过我们这儿,可我们都晓得您是白道长的大弟子,威猛过人,有什麽妖魔鬼怪定是你第一个上前解决的是不?」 月湛清虚荣心作祟,嘴角藏不住高兴的微微上扬,又抿紧唇正色说道:「哈,那当然,只是我为人低调从不多讲,这些事情你们从何而知?」 两名男伎一致的看向沈笑,回答:「是沈公子讲的。」 沈笑微眯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往上扬,很快歛起目光挟菜到盘里,道:「好啦,你们两个别多嘴。」 「原来你,嘿嘿,原来你这麽注意我。」 「虽是同行,也没有一味相互竞争的道理,彼此学习才是上进之道。」 「说的是、说的是。」月湛清开心的又喝了两杯酒。 「对了,月公子今夜来这儿,是想看谁表演麽?」 月湛清蓦地呆滞,随即回过神来站起身,朝三人道别:「我确实有事,先告辞。」 他差点忘了来宜香苑是要见红叶,幸好约定的时辰还没过。 第5章 肆 才来过一次,月湛清却已大略知道宜香苑两处,一是红叶的房间,一是上回借的那间茅房。红叶说要在相遇的地方等他,所以他直接绕到後头,还没走近茅房就在小路前被拉到树丛里,一个略嫌单薄的身躯贴着他,并将他抱住。 「月公子,你真的来啦。」 「呵,我们约好的呀。红叶,我有事想跟你讲。」 红叶抬头,扯开笑颜道:「这麽巧,我也有事和你说。不过,公子你先讲吧。」 「是这样的,我对你颇有好感,但是我不方便来这里,你总不能和我这麽一个穷酸道士混,所以往後我们还是别见面。」 红叶没料到这月湛清是个这麽无情的人,心里有些恼火,低着头一脸埋怨,用委屈的腔调告诉他:「是麽,原来月公子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个。看来,是红叶上回没能好好伺候公子。」 月湛清以为少年受伤,摸摸他的头哄道:「怎麽会呢。你别难过,这也是为你好,况且我要是常来,被师父逮着就惨了。对了,你要告诉我什麽?」 「红叶喜欢公子,就算倒贴也没关系,我知道怎麽溜出这儿,可以到月公子方便的地方见你,月公子不要抛弃红叶。」说完红叶把人抱紧,他不信这麽好的事还会被拒绝。 殊不知月湛清虽然花心浪荡,却讨厌被束缚,一向都是他追人,哪有被追的道理,当下便犹豫了起来,若不是红叶可爱,他铁定把人推开逃跑,但红叶除了可爱,欢好时的风貌也颇吸引人。 「红叶,你真的这麽喜欢我?」 「是,喜欢。」 「可我……」月湛清握着红叶的肩将人稍微抵开,苦笑道:「你不知道我很花心?」 红叶又是一愣,这家伙怎麽回事,好像没受到他媚术影响似的,净讲这种煞风景的话,他嘟着嘴贴进月湛清胸膛,说道:「不要紧,男人哪个不风流。只要红叶能见着月公子便好。」 「对了,你晓不晓得我是谁?」想起刚才沈笑那儿的情况,也许不少人都知道他是白道尘的徒弟,月湛清好奇之下就向他试探。 红叶无辜的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晓得,只知你姓月,我只晓得你告诉我的。月公子说什麽我便听什麽。」讲完他又凑近月湛清,撒娇似的将唇凑近,想窃其精气,哪知月湛清笑着一掌扣着他後脑把头按到颈窝,避开他亲吻。 「真乖。好,今晚我们在哪儿玩?」 「就这儿吧。」 「你不冷?」月湛清很讶异。「这儿虽不是北方,几乎不下雪,可冬季也是会冷死人的。和你站在这儿讲话都觉得冷了。」 「是麽。红叶吃惯了苦头,不怎麽怕冷,要不红叶给你暖暖身子。」少年释出些许妖气将寒气摒除在外,把人按到树丛间的草皮,笑说:「这儿春天时开满花草,现在都枯黄,不过不用担心,不碍事的。」 月湛清半眯着眼,方才一瞬间好像看到红叶背後有个像尾巴的东西掠过,可是无法确定,身上也没带任何符、剑或是法器,不过就算是妖怪,也是个讨喜的妖怪,他懒得多想,先享受眼前乐事。 红叶拉开月湛清衣襟,在他胸前亲了又亲,奇妙的是红叶说不冷,月湛清便觉得没之前冷,红叶朝月湛清讨好的笑着,将自己的衣裤脱下,掏出自身的性器在青年胯间磨擦低吟,一面打趣的说:「红叶第一眼便看中月公子这厉害的桃木剑,一会儿想请月公子捉妖好不?」 月湛清两手撑地瞅着少年,听到这种话不由得摇头笑出来,应道:「好是好,你说的妖在哪儿?」 「在这儿呀。」红叶跪在月湛清面前,打开双腿抚摸下腹道:「这里面有好多妖怪,月公子救命。」 「哦,我瞧是不是很多妖怪。」两个人藏在树丛里戏耍起来,不一会儿月湛清扣起红叶的腰腹提剑捣入妖窟,奋力搏斗,红叶两手靠着一旁树干压抑呻吟,身前孽根早已湿透,躲在树下的葫芦精悄悄探头吸吮,前後刺激让红叶不断颤抖,浪叫:「这剑煞气真重,红叶、红叶要不行了,啊、啊嗯……饶命呀。」 月湛清不打算泄在红叶体内,一手探到前头摸索着红叶那话儿狎玩,葫芦精赶紧缩回影子里躲藏,又这麽折腾了会儿,感觉到红叶仰首喘息并将精液喷薄而出,月湛清便狠狠拿剑刺了几下要害後抽出。 红叶直觉月湛清要将那精华洒出来,连忙反过来低头含住那根滚烫的阳物,灼热的体液除了流入他口腔,还有不少溅在脸上,他贪婪的用手抹下吃进嘴里,一脸饥渴。 连如意居的女子都没有过这一面,一个少年却露出这样淫荡的模样,月湛清不由得讶异又好笑,虽然知道红叶清纯的样子多半是装模作样,但这天生媚骨也太风骚了。 「你吃够了麽。」月湛清笑着捏住红叶下巴,红叶这才收歛一些,腼腆笑着想吻月湛清的嘴,但月湛清侧过身将红叶衣物捞回来,又一次闪过红叶索吻。 红叶接住对方抛来的衣物,暗自恼道:「你又躲我,莫非知道我想做什麽,这不可能,哼,我偏要吻你的嘴,吸取你的元阳!」 「月公子,你怎麽不吻吻我这儿呢。」红叶指了指嘴,撒娇道:「莫非嫌我脏?」 月湛清让红叶坐到身上,抱着他回道:「我看你喘得厉害,要是吻了你不就喘不过气来麽。」 「怎麽会。我现在又不喘。」 「等我有心情再说吧。」 「可我想亲亲你。」 月湛清斜睐着少年,笑得有点暧昧,见少年微启唇缓缓逼近似乎不打算躲避,眼看就要两唇相接,冷不防一道白刃硬生生横切过来,凝着冷光好不骇人,若非月湛清和红叶及时退开,就要唇亡齿寒了。 约莫一寸宽窄的剑刃,映着月湛清不悦的冷脸,黑瞳转动瞅着持剑的家伙,他单手拉起微乱的衣衫起身,沉声问:「沈兄,你什麽意思,就只许你风流,不准我快活麽。」 沈笑一派悠然自若的轻点头致意,解释道:「月公子有所不知,这家伙是妖啊。」 「是魔是妖关你屁事。」月湛清搂着还没系好衣袍的红叶,昂首道:「这妖我会处置,不劳沈兄费心啦。」 沈笑笑容犹在,眉头却轻拢,提道:「难道你就不怕白道尘晓得。」 「哈,我师父不可能来这儿,你一个外人讲的话,他也未必会信。喂,外头妖魔鬼怪这麽多,你怎不去收个乾净,偏要跑来坏我好事!」 沈笑脸上已无笑意,显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语气略带威胁的说:「若非方才我度了些气到你酒里让你抵御媚术,你早就连魂魄都被他勾去。」 红叶装出害怕的样子揪住月湛清衣领呼喊:「月公子别信他,他常到这儿欺负红叶,红叶不肯依他,他便要说红叶是妖孽。」 月湛清抿起大大的笑容摇头咋舌,道:「啧啧,沈兄,做人不能这麽下流啊。」 沈笑见月湛清是这种态度便不再废话,提剑刺向红叶,月湛清抱着红叶在树丛里转圈闪躲,开玩笑说:「要是我俩一起被这剑刺中,那就没得玩了。跟我走。」讲完他抱起红叶踩着树枝借力跃到墙上,身法轻灵的翻进如意居里,又在假山花园里几个起落,企图甩开沈笑。 沈笑追上的同时,目光凌厉的捕捉到树里藏的两只葫芦精,优雅的在空中画一道月弧,凭剑气斩杀他们,好不容易聚养的妖气就这麽逸失在空中。被月湛清抱在怀里的红叶感应到葫芦精消失,抱着月湛清往後头探,两道青气散在夜色里,让他不舍又气愤,那是和他共修的妖精,就算不论感情,要再找到好使唤又适合的伙伴就难了。 「呜呜,月公子一定要替我作主。」 月湛清一路没有说话,带着红叶逃到烟花柳巷之外,来到镇外不远的荷塘,此时没有莲荷盛开,只是冰冷的水塘围绕着进镇的道路,夹道植的是杨与柳,挺拔的杨树遇风便拂得叶子哗啦响,宛如鬼拍手,此季叶已枯落,剩下树枝仍向空延展。 将人放到地上後,月湛清抚额叫道:「唉呀,一个不小心就把你从宜香苑拐了出来。」 「月公子,沈笑应该不会再追来对不?」红叶望着月湛清,拼命透过眼神施展媚术,月湛清同样注视他的眼睛,蓦地却摸他额面道:「红叶,你眼睛有眼屎呀。」 「呃。」 「说笑的。这里没灯,只有月光,就算有眼屎我也看不清楚。」 红叶终於控制不住怒气,抱怨道:「月公子,你怎麽老开玩笑呢!我怕得不得了,要是沈笑真的拿剑杀来怎麽办!」 月湛清抱胸笑应:「怕什麽,他不杀人只杀妖,你若不是妖有何好怕。就算他搞错真把你斩了,那我一定会替你去官府击鼓鸣冤的,安心啦。」 「你、你,我……这怎麽会呢。」红叶不信自己的媚术对这个臭小子毫无作用,揉了揉眼按住月湛清的肩说道:「月公子,你看着我。」 「嗯?」月湛清望着红叶,慢慢歛起轻浮的笑,正色道:「红叶,你……」 「月公子,不如我们就这麽在一块儿,不分开了好不?」 「你好像真有眼屎。」 红叶爆怒,蹦出利爪尖牙,眼瞳起了变化,吼道:「看我直接将你拆吃入腹!」 月湛清两手从中央将其双臂架开,红叶往前扑抓,他蹲低躲开,一道狐尾从旁扫来,他跟着朝後空翻,把飞乱的长发拨到肩後,吁气道:「呼,原来不是眼花,真的有尾巴。」 红叶面色越发狰狞,月湛清站直身,单手插腰眯眼忖道:「咦,你这模样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臭小子,我是八年前被你师父所伤的狐妖。」 「唔。」月湛清平静的眨了下眼睫,无所表示。 「混帐,你不记得了!」 「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伤你,不记得也是自然。」 红叶指着他骂道:「该死的小子,当初若不是你把我苦心布的阵破了,怎麽可能让白道尘找到我老巢,坏我九百年修行!」 「咦,谁知道你会把香菇当成布阵的工具之一,我饿了当然摘来吃,这是怪我罗?」月湛清说完被狐妖以火术轰炸,虽说红叶九百年道行在白道尘的地网下毁了大半,但发火时仍然可怕,月湛清眼下只有逃跑的份儿。 路被炸的出现凹陷和焦黑,红叶气归气却没有真的痛下杀手,到底是舍不得月湛清在那方面的功夫,这麽一个生猛精实的男子,可不是妓馆里那些酒囊饭袋能堪比,一下子杀死委实浪费,还是抓回去养着天天压榨才好。 月湛清自然知道狐妖会怎样盘算,抓紧空隙就要逃回镇里,一转身就看见沈笑站在後头,松了口气说:「沈兄脚程真是快,眨眼的工夫就出现啦。这小子味口重,我今晚应付不来,先交给你好了。」 沈笑瞟他,道:「刚才不是让我莫管闲事麽。」 「有麽,肯定我是中他媚术了。你晓得这狐妖厉害,媚功一上来怎样都难防。看来沈兄下回那杯酒要多度些气过来。」 「不会舍不得这妖孽,需不需要我手下留情,剩条狐尾给你。」 月湛清暗笑,狐妖起码还剩四、五百年的道行,沈笑再厉害不过是一介凡人,而红叶又特别狡猾,要杀死是很困难,他也不怕,便说:「可以是最好的了。若换作我师父来,就连狐毛都不剩了。那我先走,後会有期。」 红叶气红了眼,「呀啊!」吆喝着朝月湛清飞跳,然而沈笑一道剑光扫过把他逼得惊退。月湛清一路跑回芜阳镇里,靠着城墙拍胸喘气,碎念着:「原来真是妖怪,怪不得嘛。一般的男人怎麽会勾起我的欲望,但是那滋味确实不是一般女子能比拟,到底是个妖,真是可惜。」 月湛清把烂摊子扔给沈笑後,摸了摸口袋,半文钱也无,打消了去打酒喝的念头,踱着倦怠的脚步回无忧堂,一走到大道上就惊见白道尘直挺挺站在路中央,左手轻握着右手等着他。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3节 「师父。」 「狐妖呢?」 月湛清不敢欺瞒,尴尬的伸出食指往城门外指。「沈笑也在。」 白道尘踱到他身旁,威严平冷的说道:「回头再找你算帐。」说罢就倏然飞身而去,月湛清起了点鸡皮疙瘩,回头望天,空中一瞬间彷佛炸出整片烟火,原来是师父祭出了悬恒派法宝,那张神秘的地网。 无论什麽妖魔鬼怪,就算能逃过一次地网,地网也会记忆其妖力,并默默蓄足灵气等待下次机会一举捕获猎物。这就是说它认得自己曾经要抓的对象,只要持有者兴起意念,它就会释出相应的咒力并罗织成网。 「看来师父气炸了。」月湛清望着稍闪即逝的白光,忽然觉得被狐妖榨乾死得比较快活些。 镇外传来凄惨吼叫声,定是红叶被地网逮着,遭咒力制服,一时半刻可能还不会死,但绝对比死难受。 「月──月!」红叶的吼声变得低沉难听,月湛清听着竟觉有点可怜,咬牙道:「反正横竖是要被罚,不管啦。师父,手下留情!」 月湛清扭头朝镇外奔去,想给那头红狐求情。 跑到镇外时,水塘涟漪未平,刚从云里露脸的月亮被水波推皱,月湛清没看到白道尘收起地网时网子上沾的一堆红狐毛,却看到收网後飞满天的绒光,还有沈笑那柄剑从白刃变红刃,一手还抓着一条蓬软的狐尾。 「红叶他……」月湛清觉得四周都很冷,冷到肢体发僵,快要讲不出话,每个毛细孔都悚然紧闭。看到白道尘和沈笑彷佛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後悔刚才逃得太快,倒不是舍不得红叶,不,也许真有些舍不得,毕竟没想过红叶会这麽快被解决。 「死了。」白道尘话音没有起伏,将袖子上的毛屑拂去,迳自走回镇里。 沈笑抓着狐尾问月湛清:「一般妖兽的力量皆聚在尾巴和毛皮,这狐尾送你要不?」 月湛清警戒并埋怨的瞪着他,沈笑又讲:「不要算了。我自个儿留着,这是我杀的第九百九十只道行超过五百年的妖怪。」 「你很得意?」月湛清想揍他一拳,把那副讨人厌的嘴脸打歪。 「倒没有。正所谓修炼成仙,法门各不相同,却殊途同归,凭的便是炼尽肉身及魂魄。有的人正直,如白道尘,便是一路往正道,有的旁门走道是偏了,也许和精怪为伍,再邪门儿点的便入魔。」 月湛清不耐烦的飘开目光,哼道:「这些我早就听腻,你想说什麽就说,少拐弯抹角。」 「我呐,没闲工夫感化妖魔,若要积累自己的修为,直接灭了他们是最快的。我觉得你容易吸引妖魔,却又让他们舍不得,要不要跟我合作?」 「你要拿我当饵?」月湛清扯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双手插腰反问:「你认为我会答应?做梦去吧。」 原来沈笑是个白痴,月湛清满腹怒气边骂边回无忧堂,不出所料,白道尘让桂元洛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中央,握着长困等他,早知今日出门该翻一下黄历,看是不是不宜出去了。 桂元洛眉头深锁,虽然不清楚师兄又做什麽惹师父生气,但师父很少会特地为了教训师兄而等人回来。月湛清倒是坦然来到师父面前跪下认错,道:「师父我知错,下次不敢了。」 「哪次你不是这麽说的。」白道尘问:「你真知道哪儿做错?」 「我不该跑宜香苑厮混,坏您名声。」 见白道尘神色略黯,月湛清晓得他绝对不满意这回答,又道:「不该姑息任何妖魔鬼怪,更不该……让沈笑这外人抢得先机。」 「那只狐并未变作女人,而是以男儿身迷惑人们,你。」白道尘气得语气稍顿,又道:「你是怎麽给迷的,以往妖精的媚术於你影响不大,莫非你是故意着道?」 月湛清不看师父、师弟,盯着地上拢拳问:「……师父,红叶他真的给您还是沈笑宰了?」 白道尘二话不说举起长棍打在月湛清身上,一棍、两棍、三棍,每次力道都很重,几下就把棍子打断,这似乎还无法消解他心头怒气,抬脚就朝月湛清胸口踹了一脚。 桂元洛进悬恒派这麽久,从没看白道尘失态过,更没见过白道尘如此激动愤怒。以往白道尘只要拿着鸡毛掸子,月湛清定是调皮溜走,哪会像现在任人打。在白道尘踹第二脚後,桂元洛已经反射性冲到师兄面前护着,第三脚就这麽踹在他身上,白道尘陡然一惊,喊道:「元洛,这是干什麽!」 月湛清咳了几声,道:「元洛,走开。」 桂元洛仍挡在他们之间喊道:「师父,你这样打,师兄会被打死的。师兄说他知错,他不会了。」 「知错?哼,他知错还有胆子问那只狐妖的事,分明给妖孽迷了去!」 「师兄一向心软,定是可惜狐妖修行千百年不易,才多问了句,请师父息怒,徒儿定会多看着师兄不再让他犯错的,求师父罢手,求师父,求您了。」桂元洛担心月湛清的伤势,拼命替他向师父讨饶,不停朝白道尘磕头跪拜。 且不说月湛清令白道尘恼火,连桂元洛都敢出面求情,凭白挨了一脚,白道尘既心疼又无奈,将断了的棍子扔地上,哼了声回房,重重把门关上。 桂元洛看师父回房,赶紧回头看师兄的情况,扶起月湛清道:「师兄你怎样?」 「不碍事。」月湛清虽是吃痛的哀了声,但很快又朝桂元洛咧嘴笑说:「死不了,你也真是蠢,师父罚我是应该,你怎麽冲出来,笨死了。」 桂元洛扶着人应道:「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痛一会儿便过去啦。」月湛清轻轻笑了两声,挣开桂元洛的搀扶转身展臂对他讲:「瞧。你师兄我可没你病弱,不过是打断一根棍子而已,又不是拿剑刺我。可能有点瘀伤,等会儿我自己推几下活个血便没事。」 「骗人,师兄,我找药给你。」 「我自己有药。你先睡。拜托你快睡,每次遇着你便没好事,行行好快去歇着。」 月湛清推拒桂元洛的好意把人赶到床上睡,自己则点了盏灯在床头,放下帷幕才脱了衣服,瘀伤的情况比想像严重,加上後来那两脚而有内伤。虽然拔开药瓶的塞子,月湛清却无奈发现自己连推拿的力气都没有,乾脆收起药倒头先睡一觉再说。 红叶的事,月湛清暂时不敢再问,一来白道尘绝不会告诉他半点消息,再者问了还是自讨苦吃,只能替红叶祈祷,白道尘甚少赶尽杀绝,只是这次他也无法保证红叶有活路。 隔日有祭祀工作,白道尘最晚寅时就会醒来,桂元洛通常不会醒得比白道尘晚,方便伺候师父,月湛清就不同,时常睡过头。然而月湛清和红叶的事惹恼白道尘,他忍着身体不适早起,虽然桂元洛劝过,但他还是一起帮忙张罗杂务,只是白道尘气头上,不让他跟到邻镇替人解厄办事,他就在无忧堂睡回笼觉。 芜阳的邻镇名为孔雀,两镇相隔一条河,过桥便是孔雀镇,也是宝屏县的中心位置,更是知县所在,其繁荣并非芜阳可比拟。 白道尘和桂元洛二人来到孔雀镇,就被安排在一间客栈下榻,抵达时天色已晚,师徒俩早早用过饭,与知县底下的人打过照面,没聊到几句话就各自睡下。隔天白日替知县看风水,怪的是知县并未出现,只是让府里的管家代为商议。 白道尘带弟子跟着管家在知县府上走动,除了请教能招福纳祥的厌胜术之外,又问了几处地方,到知县书房时,管家对白道尘讲道:「这是老爷的书房,若是没出什麽问题,今天便先这样了了。」 「元洛,你看哪里有什麽可讲的。」 桂元洛在屋里走动几步,摇头道:「看起来已经特地布局过,没问题。知县大人还在对的方位摆上一盆柏树求寿,看来不光是我们来这儿看风水。」 管家笑了笑说:「确实请过不少人来,白道长也晓得同样称之为道,却有各种门派,老爷为了尽量避开灾祸,请了不同的人来看过,反覆修整。」 「是麽。」白道尘抬头望着离书房不远的主楼,被盖得日渐高耸,平淡提醒道:「看来请的人不够多,要不就是江湖骗子。有句话,一开始就搁在心里,只是想等最後再告诉你。」 管家有点紧张的绷着嘴角,要笑不笑的问:「请白道长直言,我定会提醒大人。」 「那栋楼宇别再往上建,不管是用来做什麽用的,孤峰独秀总是不好。另外,庭园里的铺石要尽量减少,以免掩藏泥土气息,藏了太多阴气。还有,收了钱该做还是得做,方便的话请带我去看祖坟。」 管家面有难色,说:「大人本不是这儿的人,祖先葬得远,有时一年还不见得能去扫一次墓,只能雇人打理。」 「那就没办法,要不就是画出附近的地理状况。」 「这倒好办。」管家把人带回自己的地方,拿了纸笔开始描绘大概,白道尘不时询问,画出来的图乍看并无任何不妥,风水里最讲究藏风聚气,依这图看该有的都有。只是毕竟没有现场勘察,管家再度确认道:「这样真的能看出阴宅的情况?」 白道尘斩钉截铁答道:「当然不能,只是了解大概,依照这图再做推敲。」他说完阖眼,将掌心向着图纸缓缓移动。 管家正要发问,桂元洛便抢先解释:「师父还在想事情,一会儿再问吧。」其实他知道白道尘是在感应这名管家方才作画时,心里浮现的印象。 不久,白道尘睁开眼指着图上一条河问:「这条河上面是不是有其他墓地。」 「好像有个乱葬岗。」 「还有这里,是否住了几户人家?」 「哦,那几户有的是空屋,专门替人守坟的人盖的,不一定每间都有人住。」 白道尘话题一转,忽然问起知县家里的人近况,管家想了想说:「这几年大人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二房的孩子在去年在异地意外落湖身亡,大小姐被选入宫中,小姐不时会写信回来报平安,只是内容大同小异,不知好或坏。」 「请问哪时能见到知县大人?」 「这个嘛。」管家苦笑,回道:「上个月有宫仆会见亲人的日子,老爷去看小姐,回来就病了,至今仍卧病在床,连政务都交由其他人代劳,虽然请了大夫,可老爷不让大夫进房间,就连我也只是在房外听取老爷吩咐。」 白道尘听完没讲什麽,从怀里取出一张折成五角形的符给管家,说:「这个请你带在身上,可以保你不沾上秽气。」 离开知县家里,桂元洛问:「师父,我们这就要回芜阳是麽?」 「还没有。上回在殇村的事还记得麽,不是说有人施恶法拖累殇村。」 桂元洛睁大眼瞅着白道尘没有喜怒的侧颜,问:「难道是知县?」 「无法确定,只是觉得可能有关。这种寒冷的气候里,却在花园里开满花,可是为师却在花香里闻到一股怪味,就像屍体刚埋入土里不久,慢慢溃烂的味道。也许,知县或是住在那儿的什麽人已经死了,却还不肯入土为安。管家接了五雷符没事,表示他是活人。」 「可能其他人有问题,但回想起来,好像在知县家许久都不见半个仆人走动,实在古怪。」 「所以,入夜之後我要再去一趟。」 桂元洛愣了下,疑道:「师父,我呢?」 「你在客栈休息吧。胸口还疼不疼?」 「……师父若是心疼我,怎不心疼师兄呢。」 「你以为我没有麽。但我对他更是痛心,他越来越荒唐,若不严惩以示警告,难保他下回不会再犯更大的错。我们修道之人最忌受妖魔蛊惑,他非但不反省,还对那只妖同情不舍。这几天把此事了结,回芜阳非得天天严加看管,否则我看他迟早堕入魔道。」 「师父,师兄他──」 白道尘斜睨桂元洛,不悦警告:「别再替他讲话,也别替他开脱,再也不准你挡在他前头。」 桂元洛歛回目光,低头不语,他的脾气是比月湛清闷,就算不高兴也很少做口舌之争。他想,纵使师兄有错,只要好好劝解,师兄多少肯听进去,以师兄的个性,很多时候硬逼只会适得其反,但师父也有师父的脾气,很多时候师父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有些事没得妥协,例如降妖除魔的事。 「元洛,怎麽不回答师父。你听明白没有?」 「听见了。」桂元洛应完话,步伐加大,率先走在前头回客栈,把白道尘远远撇在後头不理。白道尘微愣,他的小徒弟一向乖顺有礼,懂事贴心,只有师兄弟吵架时才难得看见桂元洛生气的样子,没想到今天桂元洛会这样对他闹脾气。 第6章 伍 夜里,白道尘佩剑出门,桂元洛也带了剑和收拾好的包袱,前者回头觑他,质问:「你现在是在做什麽?」 「我想师父会趁间晚把事情都解决,我一会儿去把钱给了,办完事就能一块儿走啦。」 「不是让你别跟来,怎不听话。」 桂元洛不对上他的眼光,咬着唇里的肉,抓着胸前系包袱的结,表情委屈而怨怼,好像要被抛弃似的。 「罢了,脾气太倔该改一改。走吧。」白道尘就是无法对桂元洛摆出对月湛清那套,因为桂元洛不是月湛清。相处的态度因人而异,这是自然的事,白道尘不认为这是偏心。 他们俩再度来到知县府第的门前,由於附近已经没什麽人走动,又无官兵看守大门,他们轻松一翻就到里头,夜晚的知县府毫无生气。此时就连桂元洛都闻到师父所讲的怪味,紧张得倒抽了口气,血腥的气味盈满胸肺,桂元洛下意识摀着口鼻,他们望见大厅里灯火通明,有个血淋淋的东西挂在里头荡来荡去。 「那什麽?」 「别去!」白道尘来不及抓住桂元洛,便和他一同闯进大厅,上面吊着的是一头皮被剥掉的小牛,在他们抬头的瞬间,牢笼落下罩住他们,底部恰好与地毯下的机关嵌合,管家从屏风後头走出来,脸上笑容与白天差不多,但看起来有点诡异。管家愉悦的说:「又抓到了。老爷说修行者的血肉是最好的补品,但数量不多,要省着吃,若是配着牛肝和肉一块儿吃,滋味很不错。」 「这是陷阱?」桂元洛抓着铁栏杆瞪着管家,管家狡猾笑道:「是呀,可你现在才知道。」 「看来这儿的收获一直很不错。」白道尘不惊不慌的讲话,桂元洛无奈瞅他,此时讲这话莫非是在开玩笑? 管家脸上没了笑容,语气低弱阴森的讲:「现在还不是料理你们的时候,前天抓的道士还没吃完,也许明早再吃你们。」 管家讲完拿出白道尘给的五雷符揉碎,咯咯笑了起来,他盯着笼里的两人对虚空下令道:「把他们运到老地方。」 两只体型壮硕的鬼从铁笼两旁现身,将笼子轻松架起来扛到厅外,白道尘抓着桂元洛的手肘让他站稳,朝管家喊:「不管你服侍的人变成什麽,你替他做事,不会有好下场。」 「你懂什麽,我会得到永生,我会长生不老。只要我替小姐做事,替小姐照顾老爷……」管家的眼神充满执着,那已经不是寻常人有的眼神,是对死亡的恐惧衍生出对永生的向往。 师徒两人被两只大鬼运到那栋高楼里,没有任何光线射入,高楼也没有阶梯,只有非人的东西才能上得去,四周的气味又腥又臭,肉眼根本看不到附近有什麽东西。 「对不起,师父,要不是我冲动就不会中陷阱了。」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白道尘问:「你有火石没有?」 「有!」桂元洛从袋子里摸索,接着兴奋的掏出火石说:「师父你等着,我这就点火。」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桂元洛把打火的工具捏在手里,还没点着火绒便先砸伤手指,喊疼的同时将火石掉了。 石头滚落的声响越来越远,桂元洛困窘得讲不出话,眼前忽然炸出一团光亮,原来是白道尘烧了一张符,接着将燃烧中的符纸抛出空中,让火团在四周飞舞,照出事物。 这座楼约有五层,中空,眼前看到的这层放了几个相同的笼子,有些空着,有些关着身上有包紮伤口的人畜,挂在笼外的家伙有尾巴或是体格怪异,看起来多半不是人。 「照这样看来其他楼放的也是这些。这是个粮仓,不过不是人的。」白道尘讲完符纸刚好烧完,眼前再度是一片黢黑,他接着推测:「看来这个吃血肉的东西,不局限在人或兽,也抓妖怪。刚才两只山鬼会听管家命令,可见管家服从的对象能力必在这里的鬼怪之上。」 「怎麽办才好,不能坐以待毙,又不可能再让师兄来救我们。」 「逃出去并不难,只是为师好奇管家背後的家伙。」 桂元洛恍然大悟。「噢,所以师父你是故意被抓的?」 「一半是吧。」白道尘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他一下子就摸到桂元洛的手,将之握在手里问:「你怕不怕?」 「徒儿不是第一天跟着师父,怎麽可能怕。」 「嗯。」 桂元洛的手被师父握着,心里犹豫要抽手还是就这样搁着,又听到白道尘说:「你脉搏跳得有点快,果然还是怕的。」 「没有……可能有点紧张,但不怕。」桂元洛还是把手抽回来,不想被白道尘影响情绪,谁知白道尘凑近坐着,一手把他肩膀揽近,两人紧紧相依。 「你先睡一会儿。」 「师父?」 「我不困。你睡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桂元洛觉得师父的语气比之前还要轻一些,就像在哄他似的。他顺势把头靠在白道尘肩上假寐,多希望白道尘不是把他当成晚辈在照顾,而是……而是什麽呢?桂元洛一想起自己那个渺小可悲的梦想就觉得痛苦难受。 这辈子恐怕不可能,即便知道这点,还是暗自眷恋、爱慕,沉溺这种妄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他忍不住渴望白道尘的注视、关爱,还有如同此刻的碰触。 「我觉得……师父偏心。」 「偏心?」白道尘不以为然的挑眉,问:「怎麽说?」 「师父对师兄很严厉,很凶,就算师兄讨好,师父也从不买帐。」 「你很清楚湛清是什麽个性,一尝点甜头便会得意忘形。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就算不拿我当父亲,我还是必须管教他,哪怕他荒废天赋不修炼了,也不能让他误入歧途,为非作歹。」 「师父为何老觉得师兄会干坏事?」 「你师兄的命格是这样的。太自我,太有主见,亦正亦邪。」 「这个我知道,而且师兄是属土,所以有一方面比我还闷葫芦,师父可别再压抑他,要不哪天师兄憋坏怎麽办?」 白道尘沉默了一会儿,搭在桂元洛肩头的手微微拢紧,嗓音低平的问:「你就这麽在乎他,就不在意为师的感受是麽?」 桂元洛愣怔,一时不明白师父讲这话是什麽心思,答不上话。 「为师从不认为自己偏心。倘若真有偏心,也不会是对湛清比较坏,而是待你比较好。」 「师……是我、我失言,师父别生气。」 「我没气你。」 黑暗里,白道尘的眉心锁出了一根悬针纹,他是不气桂元洛,可有股气闷在胸口,越想向桂元洛解释什麽,他心里就越乱。可能他这番说词不是给别人听,而是讲给自己听。 「胸口还疼不疼?」白道尘暂且不去整理那些烦乱的思绪,不经意又问了遍今天也提过的事。 桂元洛不自觉摸了摸胸口回答:「已经没什麽大碍了。」 「瘀伤没有?可别骗我。」白道尘把手探到桂元洛胸前,正巧覆在他手背,清楚听见桂元洛抽气声,两个人动作同时顿住,气氛有别於以往。 桂元洛慢慢屈起手指,紧揪着衣服,意识到这姿势几乎是陷在喜欢的人怀里,他脑袋热得昏沉茫然,就算现在被挖出心肝恐怕也没感觉。 至於白道尘则把手改而搁在自己膝上,若无其事似的说:「你睡一会儿。」 「好。」桂元洛抿着唇把口水咽下,慢慢把头靠到师父肩上。 这回白道尘收回揽着人肩膀的手,就撑在後方,也没有推开桂元洛,而是静静思考刚才一瞬间好像发生了什麽事。他只是一如从前想关心元洛,桂元洛跟着他起码有七年,这些日子里,他打理元洛的食衣住行,一起住,一起吃,穿的也常是同一块布料做的衣服,从没有刚才那样微妙的气氛。 不是没碰过的手,不是没听过的呼吸声,也不是没这麽亲近的相倚而坐,小时候白道尘还曾把桂元洛抱到大腿上坐,只是後来元洛似乎不喜欢,就再也没那样逗他,以前也曾一块儿沐浴,袒裎相见,但元洛生性害羞,也就很少一起洗澡。 这正是白道尘一时无法捉摸的感觉,好像有个火光在黑暗里闪炽,但眨眼就不见,只是那光亮烙在心上,在那抹颜色里有着独特的温度。 白道尘的心情因此乱了很久,为了莫名其妙的缘故,久久难以平抚。 丑时,管家拿着一串钥匙来到楼外,鬼将关着白道尘和桂元洛的铁笼搬运出来,他们一路走到知县大人的房间,门旁立着两个灯笼,室里晦暗,他们把铁笼放在房里就退出去,钥匙则放在桌上。 管家贼笑着,从走廊离开时哼着歌彷佛很愉快,桂元洛回头看着白道尘,说:「我看指使他的就是知县。要是不把他解决,会害死更多人。」 「所以我们要由被动转主动。」 白道尘刚讲完,知县就从里头走出来,步伐飘忽,一下子就拿起钥匙开锁,张口就能看到他齿间与牙龈残留的血迹和肉渣,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桂元洛吓得急退,白道尘将徒弟拨到身後,指尖点住知县眉心。 这看似平常的动作,实际上凝聚的是足以击散普通魂魄的灵力,知县往後跳开,抚额怪叫:「你竟敢伤我!」知县松手,方才被点击之处出现烧灼的伤口。 桂元洛观察知县面色枯黄,嘴唇乾裂发紫,眼睛无神没有生气,惊呼:「师父,看来他是将死却不死,是谁将你的死魂留在屍体里的?」 知县被看出状态,警戒的往後退,白道尘接着道:「要把死魂强留在屍体里有的是办法,不过维持却不易,你得靠着吞食生物血肉才有力气活动,可此举只会加速屍体败坏。说吧,你最後一刻想讲什麽。」 知县抓起身边摆设朝师徒砸去,想要脱逃,白道尘撒出地网拦截去路,抽出长剑准备收拾他,他虽身死但心智尚存,想起留在世间的女儿便抖着双腿跪下,嗓音粗哑低道:「亦君,爹再也帮不上你了……」 知县说完露出爪牙跳起来扑向白道尘,桂元洛抢在师父出手前使出软剑抽中他胸口,再出一掌将知县打退,知县反射要抓他左肩,被他抓符的一手挡格开来压制,符上朱红字迹一下子全烙到知县掌心,又两张符按在知县双眼,知县咆哮起来,管家带着一帮鬼众闯进来喊道:「大人出事了!」 白道尘蓦然转身,拂袖生风把管家吹得站不住脚,身後是桂元洛制住知县念咒送他往生的声音,他见门外明月露脸,把剑一横借月光挽了圈剑花,剑影如千重瓣的白菊绽开。妖鬼眼前缭乱,一瞬失神换来身首分离,黑血喷洒在门槛前管家身上,管家抹掉脸上血污看见知县倒地并快速败坏的肉身,突然发疯乱叫起来。 「我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水老爷你们答应的,答应过的,长生不老啊啊啊!」 管家的怒吼太过尖锐刺耳,桂元洛抬眼瞥见两个兽首高大的身影拖走知县魂魄,皱眉瞪向後头管家,就见白道尘一脚把人踢晕,微微转头对他低唤:「走吧。」 「是,师父。」桂元洛拾剑跟上,听师父在前头喃道:「世间没有长生不老,除非……」 夜半醒来撒尿的月湛清,因为睡不着,乾脆到前堂折纸,旁边围着一票小鬼,是人家送来暂时供养的婴灵,择日便要送到殇村黏缃那儿。 小鬼们跑来跑去,拿着玩具嬉戏,月湛清嫌祂们烦,忍不住骂:「给我安静一点。」 祂们回嘴道:「又没人听见。」 「我不是人麽。」 「你不算,你是月,是月,嘻嘻。咯咯哈哈哈哈。」其他婴灵也笑起来,还越笑越开心。月湛清脱离孩提时代太远,实在记不清自己是不是也这样神经病,不过他觉得孩子跟猴子是一样不可理喻的,好比现在祂们笑得这麽开心,却让人无法理解有什麽好笑。 如此想来,孩子似乎比猴子还要难理解,可是捉到诀窍便一样的好控制,月湛清把折好的纸层层叠出一个形状,再依同一个方式展开,对他们说:「瞧,这纸莲花漂亮不。」 孩子们不屑道:「去,我们早就看腻了。」 「哼,我有新招。看着。」月湛清把莲花扔进箩筐里,取来更多预先折好的纸开始变化,起初孩童们没兴趣,可後来一个个都围到他身边观看,问:「月,月,这是什麽呀?」 「是船麽?」 「错。」 「虫?」 「别瞎猜。」月湛清两手忙着,看着作品慢慢成形,孩童们兴奋叫起来,原来他做了一只纸龙,得意擦着鼻尖问:「厉不厉害?」 「是龙,是龙,月,月,好厉害,厉害!」 「好,烧给你们玩儿。乖一点。」月湛清把纸龙放在盆里烧化,不一会儿空中冒出一簇烟花,窜出一条长龙在室里游动,婴灵们一个个开心的乘上。 月湛清撑颊望着祂们不觉浅笑,打呵欠道:「呵唉,怪不得说孩子的笑声治百病。」他摸了下胸腹,还是痛得不得了,拿纸龙打发孩子们之後就回房睡觉。 很多时候他虽然困了,思绪却清楚得不得了。有时他觉得师父之所以对自己严格,不是因为把他当大弟子,也不是把他当成传人,而是因为他和师弟感情太要好。 这一、两年师弟对师父态度转变更是明显,以前桂元洛那麽依赖师父,事事都爱跟师父报告,成天师父前师父後的,几乎把师父当万灵咒挂在嘴边,可近来却疏远许多。 「莫非师父是在吃师弟跟我的醋?」月湛清想着笑出来。「呵嗯,什麽混话。哪有可能,他可是白道尘……就算再疼师弟,也断然不会为一个男人吃醋的。」 月湛清是个闲不住的人,翌日,他在庙旁巷口的树下摆摊给人算命,不少经过的婆婆妈妈都为了他讨喜的笑靥停下来关照生意。摊上摆着一张通用的面相、手相图,遇到没客人时为了打发时间,就变些小把戏自娱,因而也有小孩子乾脆蹲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聊。 「我娘叫我了。」脚边的孩子跑远,月湛清拈着唇上两撇胡须,一派惬意的浏览街景,心想最近好像没怎麽看到臭脚,也很少和香梦兰去打混,如果牺牲这辈子跟他们玩乐的时间能不见到沈笑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答应。 正这麽想着,最不想见到的家伙就出现,沈笑远远的提着一个黑布罩着的鸟笼走近,月湛清两手摀着上半脸假装敷眼睛,顺便挡去下半张脸,至多露出一张黏假八字胡的嘴及下巴。 「月湛清。」 「肏,这你也认得出来是我。」月湛清骂了句,抬头瞪着他质疑道:「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找我麻烦,每次一遇上你绝没有好事。」 沈笑一脸无辜道:「没有吧。上回要不是我,你早给狐妖榨乾精气。」 「还说,红叶是不是被你给灭了?」 沈笑眯起眼,略过不答,还反问:「怎麽,回去被师父狠狠责罚过了?」 「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去、去,别碍着我做生意。」 「月公子。」沈笑看似随意的搭上月湛清的肩,月湛清随即往後退,显然有所防备。「怎麽一个人在这儿摆摊?」 「我高兴,我爽,犯法了?挡你路了?碍你眼?有碍到的话我就更爽。」 沈笑偏头瞅他,试问:「你好像很讨厌我。」 月湛清灿烂一笑,回答:「不对。不是好像,是我根本就讨厌你。先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每次我喜欢的人都被你抢走。」 沈笑反驳道:「我什麽也没做,更没抢你喜欢的人。」 月湛清也不想再长他人威风,坐回椅子上摆手驱赶道:「唉,姓沈的你要蹓鸟麻烦去远点,我一见你就心烦,烦得没法儿做生意。」 沈笑把鸟笼往他摊上一搁,偏坐下来说:「替我算命。」 「哦。有钱自然好说。」月湛清伸手,五根手指灵活舞动,一下子就收了沈笑十几文钱。 「你用什麽算?」 「都可以算,你要看命盘、四柱呢,还有面相、手相、脚相,噢,为免生事我是不摸骨的,要不用这个也成。」月湛清边讲边拿起桌上的龟壳和几枚钱币,另一端摆的是算盘。 「先看面相吧。」 「好,每选一样就是十文钱,问一件事加收五文,问三件事可以免费多让你问一件。我数数,你给了十五文钱,那你可以问两件事。」 「你不给熟人打折麽?」 月湛清开心指着沈笑说:「咦,你问一件了。你剩一件事能问。」 沈笑一脸无所谓,问:「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月湛清面无表情瞅着他,冷冷说:「你选面相就只是问这个?」 「面相我也懂。」沈笑执着着扇,拿扇骨轻击手心道:「奉承话对内行人不管用,内行人的见解又大同小异,我不在意。我只是好奇,你说我老是把你喜欢的人吸引走,听口气你似乎是针对我的样貌有意见。」 「你果然是来找碴。」月湛清咬着唇里肉,脸颊微鼓。 沈笑用指节在桌面扣出声响,道:「付了钱的,你姑且说说。」 桌子底下,月湛清不情愿的抖着脚,食指抠了抠人中打量起对面这个不像天师,倒像个纨絝子弟的男人。据他的印象,沈笑似乎是前年出现在芜阳镇抢他们生意的,无门派,来历不明,有时天天出现,有时三个月以上没消息,好像很多人都知道沈笑,但没人和沈笑混得熟,是个神秘的家伙。 从一开始月湛清就知道沈笑有副不错的皮囊,可是他从没有仔细端详过沈笑的模样,这会儿才有机会细瞧。 红黄相杂的树叶在微风里窸窣私语,月湛清目光凝在沈笑脸上,忽来一阵大风把叶子吹落、卷起,两人束在脑後的长发随风飘起,互望着好像在照镜子一般。 「好看也没用。」月湛清两手盘在桌面凑近,边看他耳朵边说:「看你人轮、地轮皆端正清楚且不招风,耳垂又有痣,代表聪明过人,处事俐落不因人影响而妄动。失礼了。」 他伸手轻捏沈笑耳朵,发现沈笑的耳朵原来这麽莹白漂亮,不由得暧昧笑说:「可惜肉薄又柔软,注定会一生孤独薄命。而且你耳略高於眉,难免心高气傲。」月湛清心想,你不听我偏要讲,气死你。 「还有麽?」沈笑心平气和望着月湛清,後者坐回原位接着讲:「当然还有,我再瞧瞧。嗯,这眉毛浓而带清,顺伏细长。」都说眉为君,眼为臣,这眉毛好生教人羡慕,没啥可挑剔,他撇了撇嘴略过,再提及眼又说:「眼睛秀长而藏神,黑白分明,本来是好的,可眼下青筋稍浮,近日恐有灾祸。鼻子高峻,可见你孤高寡情,嘴唇上薄下厚就是说你为人狡诈,又重淫欲。整体看来你就是个爱情骗子,以前被你骗的人可能最近会来找你麻烦。」 沈笑听完,缓缓将浏海撩向一旁,忖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好看得要命。」 月湛清拍桌反驳:「我没这麽讲!」 「可意思是这样。」沈笑又搁了十五文钱在桌上说:「接着替我看看手相吧。」 「我刚才说了很多,眼耳口鼻眉,你得再给我二十文钱。」 沈笑不说他敲诈,乾脆把二十文钱补上,月湛清却只收二十文,不收那十五文,他问:「怎麽?」 月湛清别开脸,抱胸冷声道:「本大爷心情不好,不想帮你算命看相了。你根本就是存心招惹,我到底哪里得罪你?」 沈笑起身说:「我之所以来芜阳,是因为在找一个能助我成仙的人。」 月湛清哈哈笑两声,道:「你去死一死不就成仙了麽。」 「就算是死,也要死对时机,随意了断性命绝非成仙之道。」 「啧,谁跟你认真讨论这个,去、去。」 「来了一年,我才终於找到那个人。」沈笑起身执扇指向月湛清。「就是你。你迟早会跟我走的。」 月湛清不以为然的伸出中指送客,沈笑离开时始终很客气,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凶残道士。他着实讨厌沈笑,讨厌他的神秘,讨厌他的自信,讨厌他所有能拿出来炫耀的事物。 啊,这就是妒嫉吧。沈笑为什麽这麽独立,又这麽厉害,沈笑没有一个伟大而严格的师父,没有一个不经意扯後腿的师弟,沈笑是真正的风流君子,可是在人间彷佛没有任何羁绊,就是这麽一个男人才会想要成仙。 可是他月湛清与沈笑又无情谊,凭什麽无偿助他成仙。 「我才不会被你利用。」月湛清看生意有点冷清,早早收了摊子去吃碗面再回去,接着才发现桌上搁着沈笑留下的鸟笼,他叫道:「搞什麽,这种东西也乱放,你这个丢三落四的臭沈笑。」 他狐疑的看着鸟笼,心想怎麽鸟儿都不叫,便把黑布掀开,里面关的不是只鸟,而是一根悬着的红发簪,他取出来细看,那簪子不知用什麽材质雕琢成兰花的样式,极为秀美清雅,花瓣边缘及花苞有着浓淡不一的莹润玉白,就连缠着簪子一端的叶脉都精细刻画,栩栩如生。 就算月湛清对饰物艺品没有多深的研究,也看得出这东西价值不匪,却被沈笑随便搁在他算命摊子上,难不成想拿这个来利诱他麽? 「那个臭沈笑。」月湛清嘴上骂着,却赶紧将值钱的东西默默收好,回去的途中绕到店铺询问,原来这发簪竟是用海里红珊瑚制成,在这内陆光是取得珊瑚都不容易,也不知沈笑是怎麽取得。 傍晚月湛清在婴灵堂前供了一篓鸡蛋和点心,自己吃着包馅的卷饼,坐在灯下翻阅,看累了便拿出红兰簪子欣赏。不管在什麽样环境下,美丽的事物犹然美丽,沈笑固然惹他讨厌,也改变不了这件东西本质的美好。 外面传来有人急切敲门的声音,月湛清收起红簪前去应门,是臭脚慌慌张张跑来告诉他,听说住孔雀镇的知县横死,知县府中的管家发疯,还在知县增建的那栋楼里发现许多骇人的东西,已经惊动上头官员派人调查。 月湛清让臭脚喝了杯水再讲清楚,臭脚喝水时他问:「知县府里死人关我屁事,有生意做麽?」 臭脚喝乾一杯水,拍拍胸脯道:「阿,你是睡糊涂啦。你师父不是去孔雀镇麽。」 「是啊。怎麽?」 「听说他们就是去知县那儿,而且是最後跟知县他们接触的人,如今下落不明,我看没多久官兵就会查到无忧堂来啦。我是特地跑来告诉你这些,就算你们跟知县的死无关,难保不会被怀疑,快溜吧。香梦兰给我钱,我帮你买了应急的药跟东西,你快跟我出城。」 月湛清表情变得严肃,知道臭脚不是在开玩笑吓他,转身拿起纸笔说:「我写封信,你帮我捎给隔壁殇村的黏氏姐妹,请她们来接这里供奉的家伙。」 「你快写,我怕来不及。」 不必臭脚催赶,月湛清也急得字迹潦草,连信封都没空找就直接塞给臭脚,臭脚则把银两跟一小袋匆忙添购的用品塞给他说:「我看我先替你送信,你知道走哪条路最快离开,分头走吧。」 「也好,那我带几件衣服。」 臭脚骂他:「这时候你还顾得上打扮嘛,真是!」 「哼,我死也要死得漂亮。」 臭脚从後门跑去殇村,月湛清奔到後头房间随便抓了几件衣服,看到枕边柜上还有没缝完的衣鞋,也一并塞到包袱里带走,恼火骂道:「该死的,年还没过净是撞见这种事儿。」 前面又有人用力敲门板,听口气似乎是官兵,月湛清跑到後门想溜,一开门就见十多个当差的已经守在後头不让人跑走,他挎着两个大包袱双手打印,速度快得就要抽筋,即刻朝他们出掌斥道:「定身术!我定、定、定定定定定!」 狗急跳墙,平常拿来玩闹整人的法术此时特别管用,加上处於危乱,效力特别强,所有人都无法动弹,连眼珠都转不动,月湛清便在他们面前逃之夭夭。 第7章 陆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唐虹珞。她的诞生为皇城和这国家带来莫大的希望及辉煌,也暗暗招来了黑闇与邪恶。 为了她,先帝曾亲自到中界山祭天,遇一仙人赠言,说这个小公主将来会成为帝国的支柱,并告诉帝王在她十二岁之前每一年出现的吉兆。 然而就在唐虹珞十二岁生辰的前一晚,在一个冬夜里,她在水边欣赏月下白莲绽放,却被推落水中溺毙。 唐虹珞自幼就清楚在她受到万千宠爱的同时,暗处同样有无数妒恨的目光锁定自己,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因为她总是很小心,只是任性了这麽一回,瞒着水亦君偷偷跑出来赏莲。 落水时唐虹珞还是吓了一跳,在她四周好像又有什麽东西纷纷落下。她本能的想往上游,但不知道何故水面开始结冰,她在冰下摸索生天,可是冰形成速度快过她。 这定是秘术,可宫中禁施秘术,令高僧施结界、天师布阵,让宫中的精灵沉眠,隔绝鬼神,因此除了特定地点之外,没有任何术法可以施为才对。 那是为什麽水面会结冰封去她的活路? 她开始感到四肢沉重,思绪凝滞,脑袋好像被灌进水银,剧痛、昏茫,视线由模糊变得黑暗,冰冷的水体无孔不入的包容,她很快陷入麻痹,失去知觉,耳边却彷佛听到皇兄对父皇提过的要求。 「父皇,听说中界山的星宿湖之一有雪鲤,是能够活到百岁的灵物,不如带一只回来宫中,养在虹珞爱去的池子里如何?」 雪鲤虽是异域灵物,但非当地人就对牠了解不多,只知道雪鲤有个习性,和牠同一水域有其他美味的小型鱼种,天上的水鸟为了捕食这种小鱼会俯冲进水中,而这种鸟又是雪鲤的猎物,於是雪鲤在猎捕时为了不让其逃出水面,会将水面结冰。 随她落水的物体,是要让雪鲤以为有食物,这并不是个意外,而是皇兄要杀她。 她逃不过此劫,再度有所意识时,也是混混沌沌在虚空飘荡,接收到许多声音和景象,好像经过一段漫长的流浪,就在她快要越过中界山往北之前,便听见自己近侍宫女水亦君的呼唤,接着被一股力量强拉回肉身。 她在熟悉的寝宫醒来,之前的意外蒙胧如梦,只有一室白净的布置提醒她曾经历的死亡。是水亦君不择手段把她救活,而她走出寝宫才知道什麽都变了。皇兄在她死後谋反,弑父夺位,水亦君为了让她还魂,悄悄将她屍体运回原来居住的地方,在她苏醒後又是另一个争权夺位的开始。不久,水亦君助唐虹珞夺下帝位,年仅十三的芳龄便登基为女皇。 这是年初的事变,想来却是既短暂,又遥远。唐虹珞每一天都非常忙碌,扣除睡眠和解决生理之急,其他时间全都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学习所有她必须要会的事,一个则是治理国家。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比她年幼的孩子登上帝位,只不过还没有一个像她这麽年幼的女孩子,无论再怎样抑制,党派总是会存在,她必须比自己的父皇还要睿智,而且不能流露喜怒哀乐,更不能表露出任何好恶。 所幸,在唐虹珞身边有个忠诚的仆人,水亦君,获封为女将军,为她奔走。 在京师有个植满梅树的园林,唐虹珞摆驾前往散心,刚下过一场小雨,草皮变得湿滑难行,一行伺候的宫人跟在十几步之远的後方,由水亦君伴随在女皇身旁,宫人之後的则是水亦君所领的禁卫军。 唐虹珞安静了走了一小段路,在一颗大石头旁边停步,青黑色石头上布有许多梅花般的白斑。水亦君极有默契的把掖着的坐垫铺上,让她坐着休息,自己则跪着单膝方便听取女皇的话语。 「记得朕复活後给你一个赏赐,你希望我不要过问任何关於死而复生的事麽。」 「奴婢记得。」 「朕不会问你,但是你能否回答这个问题。」唐虹珞把目光从带着雨珠的梅花移至水亦君平和的脸上。「这样的朕,究竟是不是人?还是……是异类,又或者,朕将来要付出什麽代价?」 水亦君眼神略微游移,接着举目凝视她的女皇,温柔淡然的微笑答道:「女皇当然是人。您的代价就是会福泽绵长,拥有高寿,并治理这个国家,带领臣民走向繁荣。」 唐虹珞看着她若有所思,把手搭到水亦君肩上,道:「你会一直陪着朕对不对?」 「是,在属下的有生之年。」 「为什麽对朕这麽忠心呢?」 「後宫争斗不休,就连当奴婢的,也难免在势力消长间被牺牲。如果不是女皇,属下就永远要在泥沼里打滚,不得翻身。」 「可是朕的身边有的只会是黑暗,一望无尽,比泥沼还恐怖。」 「但是。」水亦君殷切的注视着唐虹珞的眼睛,告诉她:「我可以仰望女皇您。」 「唔。」唐虹珞无奈而苦恼的微笑,在水亦君面前流露出少有的情绪。「戒慎恐惧的活着,你不痛苦?」 「为了女皇,属下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唐虹珞觉得这听来不像是一个臣子会对君主讲的话,倒像是基於别的情感。虽然她很聪明,懂得许多帝王之术,懂得阴阳五行的基本,懂得如何识人并用人,可是关於一个人该有的情感,她还很懵懂,只知道水亦君对她一定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水将军还没来接驾前,朕听说了你父亲的事。」 水亦君收起所有表情,严谨答道:「这件事不敢劳烦女皇费心,属下自会调查。」 「节哀顺便。回宫吧。」 「是。」 恭送女皇回宫後,水亦君出宫时神色凝重,一步入市区就有个穿土色布衣的蓄胡男人走近,她不悦低斥:「不是让你们大白天别找我,存心想惹事麽?」 「那两个逃走的道士可能察觉小姐的秘密,主上要小姐想办法解决。」 「这个我自有分寸。退下。」 那中年男人还想再说什麽,水亦君转头瞪他并微微启唇,隐约可见她口里一对不属於常人的尖牙,瞳色瞬间转为血红,男人便敬畏的退开。水亦君让人把悬恒派师徒当做犯人追捕,自己则另外调查那对师徒的下落,打算斩草除根。 白道尘和桂元洛在返回芜阳镇途中已经察觉气氛不对劲,平时没人看守的城门一下子多了很多卫兵,他俩虽没犯事儿,但也不敢贸然回镇上。桂元洛不知如何是好,白道尘想起管家曾提及知县的千金在宫中做事,便打算北上京师调查此事。 为节省开支,此行多是在破庙或空屋夜宿,帝国的人很是迷信,但也容易渐忘,常迷了一样忘一样,拜了这个忘那个,山林里小庙特别多,有的小到只能容一只猫狗,也有大到能容下他们师徒二人的,就算什麽也没有,至少还有山洞避风雨。 这回他们找到的破庙是拜山里大老鼠的,这只老鼠精不会特地下山做怪,拜的人专求张厚脸皮,希望能够让自己不怕挫折。老鼠精被当地的神官封了个小神位,十多年来相当安份,白道尘看见庙里雕像有挂红色布条,知道祂不是什麽来历可疑的精怪,便没拔剑相向,老鼠精挺上道,端出近来的供品请他们享用,让两人睡在庙里,自己则窝回雕像不出来打搅。 桂元洛手里剥着老鼠给的橘子,仔细将白丝抽掉,只留了三瓣给自己,剩余递给白道尘,唤道:「师父,吃橘子。」 白道尘接过来,留了一半,将多余又塞回桂元洛手里,不容他拒绝。桂元洛看着橘子,叹气道:「不晓得师兄怎麽样了。」 「他不会有事。」 「师父怎麽晓得?」 「因为他太聪明。」 桂元洛点头附和:「这倒是,有时聪明得讨厌,老是整我。」 「记得当年遇见他是在一个杂耍戏班。他跟着一个中年人学变把戏,一样是走绳索,他偏不好好走,非要在绳子上跳,跃上空中时变换方向,不时对着观众得意的笑,甚至出言调戏。」 「调戏?」 「他说了些不礼貌的话,被我教训,知道我会法术又是个道士,想尽办法要拜我为师。在那戏班子里,他常被教训得很惨,他说他不学骗人的东西,想做我弟子。」白道尘忆起往事,看桂元洛一脸好奇的紧紧瞅着自己,顿了会儿想吊他胃口,桂元洛望着自己的样子就像只小鹦鹉,脑袋瓜转呀转,努力想看穿什麽。 「师父,然後呢?」 「我看和他也算有缘,便付钱赎了他,收他入门。不久之後就遇见你,我一直都在找灭你村子的凶手,可是始终没找到线索。」白道尘拿起系在腰间的玉鱼,说:「当时碎成两半的玉,雕成了两只鱼。」 桂元洛腰间系了同一块玉,他也拿起自己的玉鱼笑道:「我和师父一人一个,更是有缘。」 「那之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吧。」 「记不得了。」桂元洛吃了一瓣橘子,舔了舔唇说:「记不得也不要紧。师父,等到了京师,我们该怎麽调查水大人的事?」 「也许不必费心去查,他们自己就会找上门。」 桂元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一手折到身後挠背,白道尘见状问:「怎麽?」 青年面色微赧,小声道:「好像该洗澡了。有点痒。」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4节 白道尘稍微往後倾身,伸手替他挠背,问:「这儿麽?」 「啊。」桂元洛吓了跳,发出怪异的叫声,害羞慌乱的扭开身躯道:「不必,我、我……」 「有什麽关系。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师父给你挠背麽,老是跑来趴在我腿上,给你掏耳朵的事也做过。可你的回报却是拔我腿毛,不让我刮胡。」 「师父!别讲啦!」桂元洛面红耳赤的大叫,把雕像里的老鼠吓得滚出来问:「二位天师有什麽吩咐?」 「没。」白道尘脸色冷凝。「你回去吧。」 「吱,有事再大声喊我,吱吱。」 桂元洛一脸尴尬,白道尘有些困惑的望着他问:「你最近是怎麽了?脾气越来越难捉摸,一会儿像是闹别扭,一会儿又好像在怕什麽似的躲着我。为师究竟做了什麽让你不安恐惧的事?让你只肯亲近师兄,却不愿亲近我。」 桂元洛眼睛不敢看他,拿起橘子塞嘴里,敷衍道:「没有,师父多心了。」 白道尘一手撑着铺了稻草的地方,往前倾身细看他的神情,比起水大人的事情,他更想从这孩子脸上捕捉到什麽蛛丝马迹,他好奇桂元洛对自己藏了什麽心思。 「没有?」 「太近了。」桂元洛连呼吸都不敢,屏息往後挪,有时他真认同师兄的话,在某些层面上师父比妖魔鬼怪可怕许多,因为那双眼睛很犀利,不仅能捉出妖魔的踪影,彷佛亦能揪出他的心魔。 「为师不想逼你,只是不希望你什麽事情都闷在心里,会闷坏的。」 「没有啊。」 「我喜欢你温顺谦和,但不喜欢你躲着我。我是你师父,看着你从小长大,无论你成了什麽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徒儿。」 桂元洛觉得胸口发紧,他抬头问:「要是我和师兄一样喜欢上男人呢?」 白道尘一愣,而後失笑,表情带着不自觉的宠溺,说道:「原来你是被我教训湛清时的样子给吓坏了。」他摸摸桂元洛的脸颊,用长辈的姿态轻捏桂元洛的肩颈,然後抱着他拍拍背。 「你绝对舍不得伤为师的心,为师又怎麽可能那样教训你。何况你是你,湛清是湛清。他不是喜欢妖怪,而是被妖魔迷了去。任何妖魔鬼怪接近人都是因为有利可图,永远也不要相信他们,否则会後悔莫及。」 桂元洛退出师父怀抱,两手交握抓在一起,追问:「倘若我真的喜欢上男人的话……」 「我会看着你。」白道尘眼色冷下,道:「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绝对不会,为师会护着你。好了,别胡思乱想。」 「师父不也曾相信过妖魔?」 白道尘忽地厉了他一眼,质问:「是谁跟你讲的?」 桂元洛不打算牵连别人,只道:「师父後悔过麽?」 白道尘冷漠望向庙门外良久,应道:「没有。因为我从不回头看。」 桂元洛苦笑,他知道白道尘的世界有一套法则绝不容挑战,非黑即白,为了获得师父的认同,他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很乖顺听话的好弟子,他想成为白道尘最认同的徒弟。然而他知道这样的自己,除此之外不会再拥有更多,可对白道尘的爱慕让他矛盾,他想和师兄一样叛逆,渴望占据师父所有的关注及目光。 其实他明白,这麽一个正气凛然的男人,反过来对於离经叛道、对妖邪有多冷酷无情。一想到师父的另一面,桂元洛就打从心底感到恐惧,一旦自毁,师父肯定也不会要他了。到时候,连师徒情谊都没有。 「你看起来很累。」白道尘忧心的望着桂元洛,把橘子包好,拍拍身旁空位说:「睡吧。这儿不会被风吹。」 桂元洛仍然顺从的躺下,然後他感受到身旁铺的稻草陷落,师父就卧在身旁,没来由的酸楚不停冲击他眼鼻,好像有什麽要从眼角滚落。他忽然极度羡慕月湛清,因为师兄从来不把师父的准则当一回事儿,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即便是表面妥协,心里也从来不受影响。 白道尘躺在徒儿身旁,一双眼却瞅着那张愁眉不展的睡颜,他想桂元洛必然有事隐瞒。何以桂元洛这麽记挂月湛清,又何以要一再反覆试探他,莫非──桂元洛喜欢上自己的师兄? 看着小徒弟深陷忧惧的睡容,白道尘一颗心越发冷凉,深怕这个猜想会成真,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有一丝可能性。他悄悄坐起身,拿了自己和桂元洛身上佩带的玉鱼喃喃念咒,下了一道咒。 天底下没有任何符咒可以彻底控制人心,但可以加强一个人本身就具有的意念或情感,他要让桂元洛离不开自己,时刻记着他们师徒间的羁绊。 南方的原野开满芒花,穿着草绿色衣衫的青年在其间奔跑,展臂迎风,冬风固然寒冷,他那飘扬飞舞的长发却极为潇洒奔放。 「呀啊啊啊啊──」月湛清挎着两袋包袱边跑边叫,置身在广阔天地间,开怀的笑得像个孩子。他一点也不担心师父和师弟,虽然被官府追缉,却当是有个理由出游。 月湛清朝北方的省县走,从旧袍子的暗袋摸出一些碎银,在途中找了间小旅店下榻,草草解决晚饭就窝回房里清点身上财物。他将臭脚塞给自己的钱袋小心取出来点算。除了没串起来的几十文杂钱,其余便是一枚一钱,十枚一两,一贯是一千枚,香梦兰给的是一百多枚,相当於十两多一些,对清贫的悬恒派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月湛清数清之後眼睛快瞪突了。 「一百二十枚?」他不敢相信香梦兰这麽讲义气,从头数过,反覆数了三遍,然後捧着钱袋坐在床里傻笑道:「哇,这些钱可以娶好多个老婆了。」 讲义气的香梦兰若知道月湛清是这样换算这些钱的价值,大概会拿一大把点然的香火刷月湛清的脸。 他把钱小心仔细缠在腰带里,再从袋里摸出拿丝绸包裹好的红簪,对着房间中的烛火欣赏,咯咯笑道:「忘了问人估价,这个一定非常值钱,特别是在不靠海的内陆。到时把你卖了,不但有钱还梦兰,还可以留很多自个儿用。咯咯咯咯。」 月湛清摀嘴笑弯了腰,突地嗅到一股不寻常的酸味,正要将东西收起来,手里的红簪便被抽走,「何方妖孽,还我簪子!」他怒叫着跳下床,面前贴近一张乌黑的脸,那东西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白的部分多得吓人,就算是看过不少妖怪的月湛清也不由得吓了跳跌回床上。 「嘻嘻嘻嘻。」那是通身黢黑的妖怪,有手脚,比常人矮短,身长约二尺,由於和乌鸦一样喜爱闪亮的东西,因此捉妖人都叫他们乌鸦,有的成群结伙,有的单独行动。他拿着红簪兴奋而快速的在房间弹射几下就破窗而出。 「给我慢着,你这只死乌鸦!」月湛清从包袱取出一尺长铜金短尺,握住两端转动机关,就成一把长鐧,他踏上窗棂追出去,从二楼跳到外头树上,前面有光亮闪了两下就消失,他追了会儿就追丢了。 「该死的乌鸦,看我不扭断你的手,看你怎麽偷。」月湛清气得边找边骂,忽然有道光束照到他脸上,一时教他刺眼摀脸。 「唉呀。你找这个吧。」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月湛清眯眼睇去,发现是个穿紫衫的女孩子,她手上拿着红珊瑚雕成的兰花簪,眉心贴着红菱状的花钿,头发高高的盘成一个花髻,留了条马尾,样子清丽动人,让他一时看傻了眼。 「你是人还是妖?」 「呵呵呵呵,你说我是人还妖呢?」 「这麽漂亮的姑娘却在这种荒郊野外走动,八成是妖。」 她笑容更加灿烂,嘴角勾开说:「你说我漂亮?」 「啊、我的簪子。姑娘,不管你是人是妖,先把簪子还我。有种妖怪专偷漂亮的东西,你得小心。」 那位紫衫女子听了,把光照到旁边石上一片焦黑的痕迹,说:「你说的是乌鸦,他再也不会偷了。我用我的手镜把他烧个焦黑,看他还怎麽偷。」 月湛清没想到这女子生得虽然好看,对妖怪倒是和白道尘一样不留情,搞不好更心狠手辣。在她说话间,他稍微观察了下,那面手镜并不大,颜色不新,可能是件古物,经年累月都被保存得很好而有了特殊的功能。 但这都不是重点,他只在乎红簪,可对方好像不太情愿把东西还他。那姑娘说:「这枝簪子很精巧,越看越讨人喜欢,与其给你这样的人用,不如我向你买。」 「哦,你出多少?」月湛清看这女子的打扮或许真付得起高价,他在手镜光芒中拨动长发,一派飒爽的踱近她。 女子一手握镜,一手拿簪,本是溜出来散步,哪想到在这种地方遇见这麽一个俊美灵犀的男人,脱口问:「你先说自己是人还是妖吧。」 月湛清瞥见她对自己的眼神好像醉了似的,故意抱胸趋近,微微倾向前仗着身高的优势俯视她,低问:「姑娘认为在下是什麽便是什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拿了这簪子,见了喜欢,要不我给你开个价,或者你把它还给我。」 「我……」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呼吸有些快,一手把簪子握紧,告诉他:「簪子可以还你,你娶我好不好?」 月湛清看着她半晌,慢慢吸了口气再徐徐吐出,他是喜欢美人,可仅限於远观,一旦察觉对方个性不合心意就没兴趣。 「公子?」 「这年头的姑娘都是这样麽?」 「本姑娘看中你,要你做我夫君,这可是很多人都盼不着的。难道你早有家室?」 月湛清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点头说:「是还没成家,但有个论及婚嫁的对象。这簪子便是我千辛万苦攒了钱买来送她的。」 女子皱眉嗤道:「骗谁呀。刚才你说要出价卖我,这麽重要的东西怎麽肯卖。」 「本来不卖,但我想想这簪子不是定情物,钱比礼物实际,我想未来的娘子一定也认同,就觉得卖你也无妨,只要出得起价。」 她嘟起嘴追问:「你说说她叫什麽名字,如果不是诓我,就一定讲得出来。」 「她……」月湛清微笑,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望向夜空,答道:「她叫笑笑。」说完他在心里暗惊,随便掰都好,怎麽不知不觉用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比我美?」 「当然。」月湛清认真表示:「岂止是美,简直天仙下凡,要是给我许个愿,我下辈子也要和她在一起,不,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最好生生世世、长长久久。」 「我不信。带我去见她,要是她不美的话你立刻离开她,娶我。」 月湛清往後一跳,不可思议的说:「哇,我连你是谁都还不晓得,你抢了我簪子不还,又逼我娶你,你是打哪儿来的女强盗。」 女子将手镜插在腰际,秀出莲花指轻托下巴,侧身瞄他,回说:「小女子姓莲,名禾登。就是取自处暑三候里,三候禾乃登。」 月湛清显然没兴趣知道,冷眼诌道:「我未来娘子不在这儿,这趟旅程就是要去找她。你快别闹了,簪子还我。」 莲禾登不情愿的嘟嘴,月湛清上前一步伸手要拿簪子,她见天上红光闪过,两手抱着身子尖叫道:「非礼呀!师父救我!」 月湛清瞪大了眼骂道:「乱喊什麽你。」 乘云经过的赤琏垂眸俯视,见弟子被一个男人追赶便往下拦截,挡在莲禾登面前,手执拂尘凌厉的鞭了下冲上前的人,扬声道:「大胆狂徒,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麽男子汉。」 「我、我才是受害的人,她抢了我簪子不还。」月湛清揉着被打到的左手臂,指证历历:「要不你看她手里拿什麽。」 莲禾登早把簪子藏掖起来,摊开双掌无辜说:「没有,师父我没拿,是这个登徒子想轻薄我。」 月湛清看这道姑就是莲禾登的师父,应是可讲理的人,拍着胸口顺顺气,说道:「我娘子比她好看千百万倍,那支簪子也是要送我未来娘子的,是你徒儿偷走,你让她还我,我就不跟你们计较啦。」 赤琏绷着脸问:「他讲的是真的?」 「师父你别被他给骗啦。根本就没有簪子,他撒谎呀师父。你快修理他,让他不敢再害人。」莲禾登暗自窃笑,既然对方给自己难堪,她怎麽也得回敬一下才是。 「喂,你想护短不成?不然我们去官府讲。」 「师父他是想趁机逃跑,别听他的。」 「臭婆娘,我到底哪里惹你!」月湛清亮出长鐧要教训莲禾登,赤琏抢快一步,拂尘鞭甩到他脸上,他痛叫跳开,俊脸中央染上红霞,又听见莲禾登取笑的声音,气炸吼骂:「臭道姑!」 赤琏不待月湛清还击,挥动手里的拂尘施咒,一面土墙轰然立在他们之间挡住月湛清,她抓住弟子手肘再度乘云飞远,并在空中薄责:「下回不许你再这样无理取闹,倘若再犯必重罚。」 莲禾登惊呼:「师父你都知道?」 「哼。那小子应该是道门中人,却不知是何来历,你就不怕招惹麻烦麽。」 「徒儿知错,师父息怒。」她立刻跪下,捏着双耳道歉。 月湛清刚提足真气,冲得太快,一头撞上土墙,吃了满嘴尘土。那对可恶的师徒前脚刚离开,後脚就出现另一个可恶的男人。 「唉呀,你我真是有缘能在这种荒郊野外巧遇,你说是不是呢?月公子。」 月湛清灰头土脸的拍着衣袖,心想这不正是他未过门的娘子笑笑……才不是,是沈笑。 第8章 柒 「唉呀,你我真是有缘能在这种荒郊野外巧遇,你说是不是呢?月公子。」沈笑把扇子插在腰间,蓝丝缎束着半头,及腰的长发随步伐飘动,在渐深的夜雾里现身。 「有缘?哼,难不成刚才你就在,怎麽不帮忙?」月湛清抹脸瞪去,有一瞬间他觉得沈笑这家伙不像人,但也讲不出像什麽,说像仙人,可总觉得这个人无情又透着点邪气,说像妖,有时又觉得气质清灵脱俗。 「我怕你怪我多管闲事。」 「啐,居然记仇。」月湛清别开脸咋舌,把刚才腹里的话全吐掉。什麽清灵脱俗,根本是小气恶质。 「不过看到你这麽珍惜我给的东西,我心里多少是有点高兴。」沈笑递了条乾净的手帕过去,月湛清不客气,拿了就往脸上擦,发泄似的玷污它。 「少假装,你高兴什麽,我本来是要拿去卖了换钱的。」 「害臊什麽。」 月湛清一脸嫌恶的扭开头,把手帕揉成一团往脖子抹垢。 「不过给你的便是你的东西,你想怎麽处置与我无关。」沈笑一点也没有阻止月湛清蹂躏手帕的意思,反而一脸有趣的观察着。 月湛清皱眉,转头睇向沈笑忖道:「你怎麽会出现在这儿?我看是有问题。」 「呵,你是能助我成仙的人,我自然得好生看照。再者,这个年一过,中界山就迎来六十年一次的罔极之期,不同宗派有不同讲法,也有人称道无量,法无量。总之,每逢一花甲,以中界山为中心,天地之间的感应就特别强烈,想求道成仙的修炼者通常为了获取大量灵气,都纷纷赶往,说不定能巧遇仙缘,一举成道。」 月湛清垂眸想了下,又抬头看着他,说:「关我屁事。」 「你入道门难道不想有机会见识?」 「哼,就因为跟着白道尘修行,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是想学法术,可我没想过要成仙。成仙有什麽好?留给你们这种人去追求吧。」月湛清把脏得一蹋糊涂的手帕递还,沈笑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你留着吧。」 「这麽脏我才不要。」 「那就丢了无妨。虽然质料好,脏了就丢甚为可惜,不过我不缺。」沈笑往旁踱了几步,望着夜空说:「方才二人是丹天教的教主跟教徒,是近年在京城颇有势力的新兴教派。」 月湛清趁对方转身,偷偷把丝帕收进怀里,接着问:「哦,教主居然跑来这种乡下地方?」 「这附近方圆百里的妖魔精怪,全被赤琏收了。」沈笑若有所思的说着,转头笑问:「怎麽,要不要和我一同北上?」 月湛清把鐧收起,不耐烦瞪他。「不要!离我远点,我乾脆跟你挑明了,我相当不喜欢你,一看到你我就心烦,你不要再烦我了!」 「彼此彼此。」沈笑呵呵笑道:「其实我也没有非常喜欢你,要不是算出你是那个能带来机缘的人,芜阳那种小镇我可没兴趣。就算在那儿当官,也无油水可捞,悬恒派要没有你师弟量入为出,恐怕清贫都称不上,而是穷酸。」 「什麽?」月湛清气红了脸,指着他吼:「臭小子,你讲什麽!」 沈笑挂着惹人厌的嘴脸,酸言酸语的道:「那儿且不说物产不丰,连人都长得不怎样。男男女女相貌平平,所幸皮肤身材尚可,每回若有欲火要消解,熄了灯勉强能够凑和。真不懂你和香铺那位公子怎有兴趣老往妓馆跑。」 月湛清又亮出长鐧,伸吸口气沉声道:「你想成仙是吧,我这就叫你成仙!」 沈笑握住腰间扇柄,看月湛清凌空走步,彷佛空中有透明的阶梯,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和月光里流曳而过的长发,在这样幽深的夜里稍嫌眩目。不过他仍收歛心神,抽出扇骨竖在额前,挡下霸道劈来的攻击。 「什麽?」月湛清吓了跳,沈笑握的扇子每次都不太一样,但怎麽看都只是普通扇子,怎麽有办法挡住他长鐧的破坏,扇骨竟没有断裂。他的诧异全写在脸上,沈笑不让他有时间反应,握扇的手腕一转,从鐧旁敲击,看似轻松的动作却让月湛清一时手麻,好像被重鎚冲撞,整个人往旁飞开,摔落地面同时翻滚几圈,再度撞上土墙一侧。 「噗咳、咳咳。」月湛清又一次吃土,他把草根吐出来,听沈笑恶劣聊道:「嘿,你知道吗?我读过一本风水志,里头说道,有个偏远部族的人平常就吃土,因为土里的东西可以保护他们的肠胃。」 月湛清握紧驱魔鐧,气得大口喘息,左手在鐧身上比划并念念有词,施完咒往地面戳刺,叱喝一声,地面尘土像有生命一样流动,并变成椎刺突立,阻碍敌人退路和活动范围,可守可攻。 沈笑果然後退翻跳,扇端顶了下土椎後闪开另一道刺击,退到树枝上展扇掩住半脸,说道:「这样就生气,跟个孩子似的。」 月湛清摸出一张黄符,抹过鐧身喊:「无极天尊敕令,乾坤无极,借法一粟,雷电施来,急急如聿──」 「你不想知道师父和师弟去哪儿了?」 「噫。」月湛清愣住,呆问:「他们去哪儿?」 「料想也是北上。你不是会卜卦,算一算便知道。」 「话虽如此,可我算不出师父的事,师父又不准我和师弟互相占筮。」 「你在这麽远算师弟的去向,白道尘应该不晓得。」 月湛清有点无奈的看着地面说:「不,以前我就偷算过,师父也不知怎样发现的,把我打了个半死。你知道就告诉我,之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 「你说你不跟我计较?」沈笑看出月湛清是拉不下脸才这麽讲话,虽然有时很想欺负这人,但又忍不住觉得月湛清可爱,便不与他计较,说道:「想来你还是挺关心他们的。」 「师父我想是不打紧。」月湛清挠颊。「我是担心师弟。他说帮我存钱,我怕他要是有个万一,那笔钱就泡汤了。」 「……这样吧。」沈笑把扇子收起来,扬袖一挥,所有奇形怪状的土椎再度散落回地面,土墙也崩裂塌下,他提议道:「我在京师有地方住,你随我前往,待我查清他们的去向就带你去相见。不过,你得陪我去一趟中界山。」 月湛清会意道:「哦,帮你成仙是不。早说赏你一剑,自然成仙嘛。」 「不跟你开玩笑。」 「好。」月湛清答应的爽快,看了看自己一身脏,沈笑却还是一身白净如雪,蹙眉说:「我先回去洗个澡先。请人烧水那笔钱你来付。」 「不成问题。」沈笑偏头想了下,喃道:「我看我也该洗澡了。这时辰沐浴应也无妨。」 月湛清刚把驱魔鐧收起来,一双眼瞪得老大,满脸不情愿的瞅着沈笑,沈笑启唇噙笑问:「一起洗?」 「当然不!谁要看你屁股。啐。」 「放心,我也没打算和猴子泡在一块儿。」 月湛清不再回应沈笑,心想等到了京师还得去闹一闹丹天教,把他的红簪子抢回来,顺便教训一下莲禾登那个臭三八。 京师近郊丘陵上有座荒废已久的道观,由於闲置已久,已然成了孤魂野鬼的聚集地,由大门乃至近旁的树木都结满蜘蛛丝,阴气森森景象恐怖,白昼也没什麽人敢接近。 白道尘一身灵气逼人,甫入观里便把那些道行低浅的鬼怪吓跑,桂元洛在他身後拿剑将蜘蛛网撩开,跟在後头问:「师父,你不是说京师有个师兄,怎麽不进京找人,反而进这间破道观?」 「这里就是我师兄待的地方。」白道尘眉心微拢,吁叹道:「看来他不在这里。」 「去哪儿了?云游?」 「不知道。」白道尘走进室里,从里头传出宏亮的话音。「既然来了,暂且借宿下来。」 桂元洛进屋又说:「师伯丢着道观不管,会不会是出什麽事儿?」 「道行高的人往往吉凶难测,说不定是另辟他处修行也不一定。」白道尘和桂元洛两人一起整理了一间房,他让桂元洛先去洗净一身尘埃,自己则点燃薰香,让妖魔鬼怪嗅到後自行走避。 桂元洛找到道观里的小灶烧水,在旁边隔起的空间就近洗澡,回房时就见白道尘左手持咒置在胸前,右掌摊开,掌上浮着一颗青黑色的石头,蓦地从石头里升起一绺绦色烟雾,在空中冉冉成形,落地化为断尾的红狐。 「你可还记得湛清的气息。」白道尘问话,红狐点了点头,他拿了一道护身符挂在牠颈项,吩咐道:「你去找他,叫他想办法前往中界山太平峰与我们会合。」 红狐扭头就从窗子钻出去,一溜烟不见踪影。桂元洛拿毛巾盖在头上,揪着两端晃进屋里,疑惑道:「师父,那红狐是……」 「之前魅惑你师兄的妖孽,被我收进应灵石里,自从断尾负伤後就在里头疗伤,思过反省。我看牠安份许多,这才召牠出来。」 「尾巴是狐狸灵气所聚,可牠断尾了,不会有危险麽?」 「所以我给牠一道符。牠若听话,便可保牠周全。牠若想跑,当下就会五雷轰顶。」 桂元洛不是不知道师父的个性,可是师父只对红狐说那是护身符,却没提及五雷轰顶的事,怎麽想也觉得有些阴损。当然让妖邪肆虐是不好,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一那红狐只是贪玩不肯做事,招来雷术,岂不可怜。 白道尘脱下外袍,仅穿着单衣说:「轮到我去沐浴。你若有事就拿传意符喊我。」 「师父。」桂元洛喊住他,问:「红狐的尾巴是你砍得麽?」 白道尘眯眼,笑得有点无奈。「你认为如何?」 「师父一向教我们对众生都要心存仁慈,红狐的尾巴一定不是师父砍断的。」 「可你觉得不安。」 桂元洛低头,心虚道:「对不起,徒儿再也不敢。」 白道尘神色温和地解释:「为师确时兴起过杀意,但一想到牠修行不易,终究没狠下心。倒是那个叫沈笑的男人,出手狠辣无情,正邪难辨,为师也不敢断言他是不是妖道。他日你若碰上他,最好有多远离多远。」 「是,师父。」桂元洛心底想,沈笑不就是让师兄恨得牙痒的那个天师? 桂元洛坐在房里,拿着玉鱼盯着它发呆,这玉鱼唯独师兄没有,想起这几日和师父朝夕相处,虽然无异於平日,撞见的妖怪也不少,可有师父在他就安心,既高兴能独占师父的关注,又得小心隐藏自己那份心意。 不知拿着玉鱼望了多久,白道尘回房看到桂元洛在发愣,便问:「怎麽不睡?」 「师父,我不成家立室,一辈子跟随你,服侍你好麽?徒儿……不想和你分开。」桂元洛痴痴望着他,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 白道尘踱到他身边,把他当孩子似的摸了摸头,拍拍肩说:「好了。早点歇着,明日我要进京调查水老爷千金的事,看情势再决定下一步怎麽走。也许要整日奔波,会很累。」 桂元洛被催促早点上床睡觉,由於没时间整理出两间房,因此师徒又睡一块儿。每每这时候,桂元洛总是躺着等待师父睡着,约半个时辰之後他会睁开眼望着师父的睡容,他不敢伸手碰,只敢想像自己的指尖轻描过师父的眉眼,画过鼻梁和唇间的触感,然後闭眼假装睡相不佳的滚进师父怀里,慢慢入睡。 白道尘睡到胸口变得沉重,便会睁眼醒来,看到自己疼爱的小徒弟又挨近自己,不觉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把人移回床位。他把桂元洛的头挪回枕上,抚过徒弟脸颊将发丝撩到耳後,清冷月光从破窗透入室里,他瞅着桂元洛良久,觉得心里好像有什麽情绪蒙胧浮动。 「师父……」这声唤得白道尘心里一惊,怕扰醒桂元洛。「原来只是梦呓。」 白道尘看他拳头握得很牢,看着手里露出来的系绳才知道这孩子握着玉鱼睡觉,桂元洛又呢喃了声,重新挨到白道尘怀里,「我……师父,嗯……」不知怎的这语调轻得教人心底发软,白道尘悄悄退开来,离开被窝走到室外,在寒冬里站了整夜未眠。 「为何这孩子如此教人心怜。」白道尘知道自己对月湛清是绝对不会有这些感觉,难道他真的这样偏心,如此想着便开始懊恼,尽管他努力做到一视同仁,可月湛清总爱挑战悬恒派的规范,也一再挑战他的底限,这样一来桂元洛又怎麽不显得乖巧温顺,惹人疼爱。 白道尘毕竟是人,是人就很难不偏心,可近几日他常常感到惶惑不宁,明明桂元洛就近在身旁,他该担心月湛清的情况才是,可是令他满心记挂的却只有桂元洛。 会想起月湛清的时候,多半是桂元洛提起这人的时候。不是白道尘不愿去关心月湛清,而是他不由自主的就想着桂元洛的事,彷佛他的弟子只有桂元洛一个。 想起桂元洛面对自身时常神色忧惧,谈及师兄却满脸光采,白道尘不得不承认内心难以平衡,他是人,不仅会偏心,更会吃醋,可他为人师父,吃这种醋未免太过荒唐无理。 寒风凛冽刺骨,也不比白道尘凝思时的表情沉冷,他看到天空有团云流过月前,并透着淡淡红光,心头一凛直觉有异,便只身一人追上,离开了道观。 妖异的云朵移动得并不快,白道尘一路追赶,不顾衣袖沾染露水湿气,直觉想看看那家伙是何来历。他跑出树林,看到白日经过的石桥上站着一个穿红色道袍,着白裤,发髻盘在头顶的女人。 「你是何方妖孽,浑身怎有一股浓重妖气?」白道尘袖里两手已做好手势,一旦查明对方是妖孽就马上擒下。 女人背对白道尘,语带笑意转身道:「天天捉妖,自然沾得一身妖气。」 白道尘见那女人的样貌,诧异的看着她,迟疑唤道:「你……红萍?」 「呵呵呵。」她执着拂尘笑了笑,神态嫣然的说:「你认识的红萍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叫赤琏,是丹天教的教主。」 白道尘抿唇,感慨地哼了口气,神色恢复淡定对她说:「当年师兄揭穿你是妖物,师父念你有孕在身,命师兄将你封进应灵石里,後来待师父法归道山,师兄将应灵石传予我,我想你在另一个地方或许能潜心修炼,就没再去打搅过你。没想到今夜会在这儿遇上你……」 赤琏听完若有似无的挑眉瞅了他一眼,望向桥下川水,稀薄月光落进水里被冲得破散,她歛眸低应:「是麽,你师兄是这麽告诉你的?那他可有告诉你,我是什麽东西?」 「红萍,不管你是什麽,人间都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竟在人间用丹天教拉拢信众,究竟图什麽?」 赤琏想起以前,她主动追求白道尘,和他相处,与他成亲,盼着结婚生子,做着美梦的时光,那时她不敢奢望天长地久,只想用全部的时间去对他好,谁知道梦总是有醒的一天。梦做的越甜,醒来就越苦。 「当初来不及问你,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人妖殊途。」 赤琏勾起唇角,低头一笑,点头附和:「是。你说的是。现在问这些也没用,反正你我情绝,我也不在乎你要回答什麽。既然你的师兄什麽也没告诉你,那就算了。」 白道尘听出她意有所指,便问她:「我师兄到底有什麽没告诉我的?」 赤琏斜瞟他,冷笑答道:「我不会跟你讲,你没资格知道。」 「红萍!」 「是赤琏,红萍早就死了!」她大声说完,又扬起诡魅笑容说:「还想着你师兄的道观应该早就荒废,却感觉到有个似曾相识的气息,特地过来查看,原来是你。」 「你知道我师兄的道观?他去哪里?」 「他去一个你将来可能也会去的地方。」赤琏语带威胁的说:「劝你打消和我斗的念头,否则连累京师的无辜人们,可就不太妙了。」 白道尘眼睁睁的看赤琏再度远去,那混沌沉浊的妖气确实不属於她,也许如她所说,是去捉妖沾上的也不一定。从以前他就感觉不到她身上有妖气,或其他有别於常人的气息,正因为她这麽自然的和他生活,要是没有师父跟师兄揭破,他永远也不会发现身边看似娇柔美丽的女子是妖物。 被迫断绝和红萍的往来之後,白道尘受罚到中界山某个洞天里面壁,即使师父走後,或是师兄离开自立门户之後,他也没有一天能够忘记红萍,直到收了两个弟子,才逐渐淡忘那些过往。 回到破道观时,白道尘有点失魂落魄的坐在床缘,室里黯淡无光,就像他的某一段记忆一般,他检视自己内心,发现刚才并没有半点和赤琏起冲突的打算,反而很想知道她这些年是怎麽过的,就好像遇见十多年不见的故人。 没有激情,没有思慕,他和她之间什麽也没能留下来,他对她的感觉回归到清淡如水,就像刚认识她时那样,只知道有这麽一个女子。若非红萍主动追求,他想自己这辈子不会成亲,专心修炼,守正辟邪,直到老死为止。 桂元洛嗅到不属於这里该有的香味,那是女子衣身上才有的气味,他茫然醒来,发现白道尘不知何时坐在床边沉思。白道尘想事情想得专注,就连身後的人坐了起来也没发现,一来是白道尘对弟子没有防备,二来是赤琏的事占据他的思绪。 桂元洛悄悄伸手按住师父袖摆,透过衣料湿凉的程度料想刚才师父出去过,他不知道该不该出声,就在这时白道尘回头看他,他赧笑唤道:「师父,你醒啦?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我不困。你再睡会儿。」 桂元洛挪到他身边,抱膝坐着,一会儿觑他侧颜,一会儿撩师父长发。白道尘只是静静的望向黑暗,一语不发,这样的白道尘令人陌生,但桂元洛不在乎,他只要师父在身边。 桂元洛没师兄大胆又调皮,不敢太过造次,最後玩起自己的头发,不时偷偷打量白道尘,想在他脸上找出些许情绪起伏。过了很久白道尘都没反应,桂元洛羡慕师兄那样浪荡不羁,一派无所谓的作风,忍不住拈着白道尘一绺青丝尾端,慢慢拿它轻轻刷着白道尘手背。 这小动作太孩子气,对月湛清来讲是微不足道的把戏,早在三岁之後就不玩,连拿来逗女孩子都觉得羞耻。可对桂元洛来讲,各种亲近师父的方式都很新鲜,虽然白道尘这人的脾气个性不难捉摸,就是严肃、刚正、不苟言笑,但他从不认为自己了解白道尘。 就像从黏阿依口中听到白道尘的往事一样,桂元洛觉得始终触不到师父内心深处,这麽光明磊落的人,也有从不提起的过去,可能藏了更多想法在心里也不一定。 喜欢一个人会变得好奇,在摸索中感到新鲜有趣,愉快无比。但爱一个人容易变得贪婪多疑,在暧昧不明里尝到旁徨不安,苦乐参半。 「别调皮。」白道尘蓦地捉住桂元洛拈他头发的手,轻斥:「怎麽老是像个孩子不肯长大,让为师操心你到几时才好。」 桂元洛退缩收手,穿好鞋袜问:「要不要替师父重新梳头?」 「不必。」白道尘并未交代自己夜里外出,反而取了一把木梳让桂元洛坐好,帮他把散了的长发梳理好,梳没几下,捞在掌心的头发出现几根白毛,仔细看又发现里头藏了更多,当下忧心道:「元洛,你知道自己有白发麽?」 桂元洛闻言一愣,笑笑回答:「那没什麽的。有的人是气血不好,我的白发大概是天生的。」 「胡说。以前我常去你们村子,里面没多少户人家,每一户我都识得,就没见过有谁是少年白头的。」 「没见过不代表就没有。」桂元洛平淡应对,想草草结束这话题,白道尘却扳过他上身与之面对。 「你心里是不是有什麽事,只管告诉师父。」 桂元洛觑着他,眼神闪动了下,坚定回答:「没有。」 「若是对着湛清你就肯说麽?」 「没有的事,要我怎麽说。师父,我没事。不过是几根白头发嘛。」桂元洛抓过木梳自己整理,动作看来有点烦躁。 白道尘不想逼他,有些无奈的看了会儿就走出房外。他们俩收拾好东西就进京,白道尘告诉桂元洛丹天教的事,分头调查该教的事情。一般市井只知见庙就拜,也不管什麽教派,问不出什麽所以然,但丹天教收钱捉妖出了名的厉害,还有个神秘女教主,而且不少朝廷大官进出丹天教的教坛。 日暮时分,桂元洛在约定好的饺子馆等白道尘,在师父到来前先点了些东西,师父一来就能吃些填肚子。白道尘一进馆子就看见桂元洛坐在柱子旁,他撩起衣摆落座,听徒儿说道:「丹天教神秘得很,信众虽然三教九流都有,可是帮人捉妖驱邪的事问不出细末,只知道出得起钱就替人办事。师父,我们查丹天教做什麽?」 白道尘喝了口茶水,接着问:「丹天教有没有闹过什麽事?」 「师父怀疑他们是邪教?这类的传闻倒是没听说,不过据说每年丹天教都会选一批少女入宫,她们精通修仙术,可以指点贵人们养生修炼。」 白道尘不悦的揪着眉头,忧心思考赤琏做这些事背後的目的。攀炎附势不像她的作风,但分开太久,说不定她已经变了。 「师父!」 白道尘瞟了眼桂元洛,绷着脸说:「小声些。」 「我喊你好多声,你都没听见似的。」 「……吃完就回道观。」 「师父你又查得如何?」 「大略在京师找了一下,居然没有妖魔鬼怪的踪影,乾净得教人不可思议。」 桂元洛恍然大悟,点头说:「是呀,怪不得我觉得气氛都不同,原来是跑了大半天连一只游魂也没撞见。可是,总觉得有种压迫感,说不上是什麽,静得教人喘不过气。」 「元洛,道观恐怕也不安全,为师交代几件事,都写在这纸里,你照做便是。」 「师父你去哪儿?」 「进宫。」白道尘说完就走,桂元洛抓着他给的纸条担心低喃:「从昨晚开始就心事重重的,你不也是心底有事不跟我讲,还说我。」 发完牢骚桂元洛就返回道观,途中买了饼,怕师父晚回来肚子饿没得吃。另一方面白道尘来到皇宫,施展登天索和隐身术潜入。白日他化身他人,去了趟少府的掖廷局,假装要查宫中亲属,知道知县大人的千金水亦君由女皇近侍升为将军,虽然会出宫处理公务,但基本上仍留驻皇宫,和女皇的关系好得非比寻常。 白道尘才刚走进花园,尚在摸索环境,就感到有股煞气压顶,一抬头就有阵黑风袭来,他早有备而来,掌心贴着一道无极净气符,那人还没能触及那张黑符就被咒力灼烧皮肤,痛叫跳开。 「赫吼!」弹开的家伙如猫一般退踞在墙头,是个女人,身穿轻甲,佩着长刀,模样清秀,眉宇英气俊俏。她瞪了眼烧烂的掌心,咬牙说:「你是那个悬恒派的道士。」 「你知道我,看来也晓得芜阳的事,你就是水亦君吧。」 水亦君挥手,烧烫的白烟瞬间散去,她抽出佩刀指向白道尘,放话道:「你这人留着麻烦,我便在此了结你。」 白道尘手无寸铁,并不受她威吓,只是摘了花园里一截枝叶竖在面前念咒。「无极天尊敕令,乾坤无极,木神借法。」 水亦君昂首说:「没用的。皇城之中无法施行秘术,所有咒法都行不通。」 「是这样的话,高僧们的结界不也没有效力了麽。看来你对这些了解不深,皇宫里确实无法施展法术,所以咒力得限於其他空间。比如,活物体内。」白道尘将枝叶抛空,断枝残叶顿时化为一名持剑的绿衣男子,样貌混沌,身形却仿傚白道尘自身。 水亦君错愕,很快恢复镇定,兴味道:「有点意思。看招!」 第9章 捌 黑暗里,淡辉闪动的轻甲宛如深潭中的龙鲤,动静间不牵动涟漪,水亦君的刀法并不高深,但她的动作迅捷得不像个人。 被赋予咒法的枝叶化身成舞剑的绿衣男人,在空中飘动的黑发被女将君的刀无声削落,变回碎屑,他面无表情依照白道尘的意志行动,黄绿色长袖摆让长刀划破,成了飘零枯叶。凭她几招工夫,白道尘看出她刀法平平,靠的完全是体内另一种力量的本能在进行攻守。 水亦君察觉绿衣男人的破绽,果断将刀自他腰际横斩,男人变回断枝落地,她执刀往白道尘直冲。白道尘面不改色拿出两道符念咒:「无极天尊敕令,乾坤借法,风雷招来。」 「什──」她只看到他脚下扬起沙尘,顷刻间大风骤起,把她长发和盘好的髻吹乱,雷声大作,就在花园尽处浮现几点火光,就像远海传说中会出现的龙灯那样徐徐趋近,她暂时不敢妄动,质疑道:「你为什麽能够在宫里施法?刚才的变化也就罢了,这些风雷绝不可能无故出现!」 白道尘不是个故作神秘的人,大方答道:「世上没有不能破除的结界和阵法,当然我没打算让皇城陷入危险,所以只是略施小技,偷渡了一点东西。」 他从小麻袋里抓了一小搓东西撒在地上,说:「这是城外的沙土。随手抓的。」 水亦君并不是道门中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绷紧全身戒备,又听白道尘解释:「道家讲求炁。境界高范围深广的法,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影响布局,之後局内的东西就会受到影响合而为一,就好像做面食那样,把水和面粉和在一起揉成团,需要花点时间。但我带的这些土,不属於这里,自然能为我所用。」 虽说如此,但时辰一到,这些土迟早会变成皇宫里的一部分,包括他本身也会变得无法可施,因此得尽快解决此事,这些关乎白道尘自身处境,他自然保留不说,只讲部分用来威吓水亦君,让她心生害怕。 水亦君确实收歛不少,但仍专心在寻找能一刀杀死白道尘的时机,白道尘後方的灯火越来越近,她暗暗吸了口气,灯火簇拥着的人竟是唐虹珞,看来刚才的风雷不啻是逼退她的攻击,还惊扰圣驾。 「你不是人,是什麽东西,又用了什麽手段把自己亲爹弄成行屍走肉,如实招来,我就让你走得痛快。」 水亦君一身狼狈,仍狞笑瞪着他说:「你凭什麽认为我会告诉你。」 「一会儿女皇过来,我就向她揭发你做的事情。」 「她不可能信你,一个擅闯禁宫的死道士。」 白道尘定定看着她藏着惊惧的眼眸,又道:「我自然有办法证明你不是人,让女皇相信我说的事。记得前不久女皇本身就发生过一件神蹟,死而复生,可我怀疑那只是穿凿附会的讲法,实际上,怕是用了禁术还魂。」 闻言,水亦君的佩刀铿然坠地,跪下求饶:「请道长别对女皇提起此事,她什麽都不晓得,一切都是我擅自作主,全是我。女皇是命定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就算让我下地狱永不超生,都要让她安稳坐上龙椅。」 「鞠躬尽瘁,死而後已,却不惜一切代价把爹亲弄得死也无法投胎,沦为孤魂野鬼,甚至连自己都赔上。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这样牺牲值得麽?有时死未必不是解脱,你逆天而为,让她重返人间,又怎知那把龙椅上镶的除了珠宝之外,更是一辈子的孤独寂寞。」 「……在那里的,可是水将军?」唐虹珞在驾上出声呼唤,水亦君淌下两行清泪,伏地嗑头道:「道、道长,你千万别让女皇知道我做的事。我什麽都告诉你,我确实施行禁术让女皇还魂,但代价是施术者必承受一大灾劫,为消缓此劫,所以又行另一术法把业风转向至其他事物上。」 「殇村。」 「是。」 「猎食修行者又是怎麽回事,普通人断不可能像野兽那样茹毛饮血。」 水亦君看有人提着宫灯跑来,仓皇交代:「那是、是因为我成了殭屍,不得不如此维生,除此之外好像也有别人变成这样,她说江湖行骗的术士也是人间乱源之一,吃了他们没什麽,所、所以──」 白道尘追问道:「她?那个咬你的人是谁?」 「不要,不要再说了,不要让他们发现我。」水亦君抓起刀转身想逃,谁知一个动作就让她产生恶心,吐出一只蓝紫色小蜈蚣,下一刻就全身燃烧,成了火团。 水亦君转身向白道尘伸手求助,白道尘长臂圈起一道圆弧念道:「天川之水!」 秘术召来的水未能浇熄她身上大火,每一滴水珠在还没接触到火之前就消失於无,水亦君很快就在炽烈燃烧中蜷缩、焦黑,脸上该是明眸大眼的地方变成空洞的窟窿,提宫灯奔来,瞪着白道尘和焦屍大喊:「有刺客,护驾!」 焦屍很快在晚风里失去形体,烧黑的部分化作夜里的阴影,连烟灰都不剩。宫中禁卫军很快就包围白道尘,而他仅是凝视水亦君消失的地方默悼。 唐虹珞在军队外被宫仆以驾辇抬着,居高临下望着神色忧郁的白衣男人,用平稳高亮的嗓音发话:「先让军队退下。」 身边近侍警觉提醒:「陛下,那可是刺客呀。」 「哪个刺客像他这样手无寸铁。朕要再往前一些。」驾子被抬近了些,唐虹珞睥睨着他,提问:「朕问你,水将军呢。」 「她消失了。」 「消失?」 「陛下知道殭屍死後会如何麽?」 唐虹珞的瞳孔瞬间缩放,虽然这个人没有明讲,只是没头没尾提问,但她忽然明白水亦君这些日子细微的转变是何缘故。「你说看看。」 「没有修为的鬼,死了就灰飞烟灭,反之则为魙。而殭屍死後是消失,但也可能只是用别的形式存在於天地间。」 唐虹珞长睫轻颤,轻叹:「是麽。」 「贫道并非刺客,而是来给妖邪一个结果。」 「擅闯禁宫毕竟有罪,水将军消失也是因你,罪加一等。」唐虹珞重振精神,吸了口气昂首下令:「将他就地正法,以作警示。往後有谁再犯便是如此下场。」 她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没有愤恨不平,只有眼眶微微泛红,强忍悲伤的下场,就是让感情灼烧她的眼,呛酸她的鼻,这样的悲恸不断淘洗她的意志,让她明白身为一国之君必须谨慎拿捏每一分思绪和感受,就算常人无法控制的事物,也必须学会掌握它们无形的流向。 身为孩童的唐虹珞在这样的环境早夭,吸收那枯败後转化的养分,茁壮成长的是这个帝国的君主。她面无表情发号施令,宫中禁军朝这道士蜂拥而上,枪戟刀剑刺进道士体内,却不见半滴血,落空的瞬间只见一张淡淡萌黄的符纸飘在空中。 唐虹珞的近侍接住符纸,上头画了一道符,敕令两侧勉强看清几字写着携壤入宫,其他就像鬼画的一样摸不着头绪。 「摆驾回宫。」 近侍疑道:「陛下,让官兵去追麽?」 「罢了。你们也不知那人根柢。将水将军厚葬,替她筑个衣冠塚,就建在大明寺後的山丘。」 「遵命。」近侍顿了下,又道:「可是那道士既闯入宫中,难保不会又发生什麽……」 唐虹珞微微转头睇了她一眼,所有人立刻噤声不语,皆暗讶年纪轻轻的女娃儿竟有这般魄力,每个眼神和动作都在在提醒他们,这不仅是个女孩子,也是一国之君。 「往後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於此事的传闻,以免有人藉此妖言惑众,无事生非,违令者打入天牢。」 皇宫之外,水畔一座五角亭里,白道尘凭栏观望水面,一手持咒操弄宫里的身外化身。宫里虚幻的自己被消灭,水中景象也消失。虽然得知水亦君背後还有别人在作祟,却没能问出什麽线索。 懂得还魂禁术的人绝非普通江湖术士,白道尘在脑海找寻可能的对象,不经意联想起自己的师兄,随即否认低道:「不可能。师兄没这麽简单误入歧途,但会是怎样的人……」 话又说到稍早前的破道观,桂元洛匆匆赶回来,拿着师父呵过一口气的符纸,施展身外化身做了一个假的白道尘,让他在床上打坐,自己则躲到房间一旁的屏风後头。 要做身外化身并不容易,厉害的术者据说只凭念头就能办到,道行尚可的就利用符咒加强效力,差劲些的就要拿头发、指甲当媒介。 施成的化身只是虚幻无形的影子,其表现依术者道行深浅而有差异,若得一口真气便是最可靠的情况,化身不仅能依本尊的意志行动,还能再施其他咒法,代为应付简单事务。 桂元洛还没能厉害到让化身自行应对各种情况,再者手里的符是师父给的,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发挥多少成效,只是先化出白道尘的形影来。 他找出一个旧座垫,盘坐在屏风後观望,师父说若是有不速之客就让化身去挡,让他不可妄动,於是他乖乖照办。可是这麽等实在无聊,就在打了几个呵欠後,他抬头瞄向床上打坐的白道尘,对方就像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睁眼朝他微微一笑。 「噫。」桂元洛吓了跳,明明是自己施的术法,一刹那却还当那是本尊,白道尘那抹笑不同於以往,神韵风流柔情,倒像师兄喜欢做的表情,正因为这种表情绝非白道尘会做的,他才被吓着。 桂元洛别开脸不敢再看,莫非是他心底的妄念太强,才使化身依了他的心思?抑或是别的可能……不,也没别的可能,师父是绝对不会有那种心思的。 他尚在理清思绪,就听到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嘎声,没有脚步声,好像是风吹的,他藏身屏风後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动静,正欲探头打量,就听到一个女人开口道:「白道尘,你看起来并没有很惊讶我的到来。」 床上打坐的男人闭着眼静坐,半晌应道:「你我无话可说,你找到这里,所为何事?」 「无话可说?哈。我倒是有些话想告诉你,上回我是闹了些脾气,本不想旧事重提,从此与你两清,但你不知道我经历什麽,继续高枕无忧,想来我是有些不甘愿的,而且你也好奇,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 「你我无话可说。」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5节 女人仰首调息,压抑激动的情绪驳道:「不,我非要清楚的告诉你,当年你师父和师兄察觉我不是人,怕我肚里的孩子出世便是怪物,所以联手对付我。」 胎儿?桂元洛暗讶,难道这女子和她口中讲的胎儿,是黏阿依提过的那件事? 这名女子正是赤琏,就是白道尘曾经认识的红萍。她一面回忆,一面往床前踱步,哀怨说道:「虽然胎儿还未完全成形,可你知道我是怎麽眼睁睁看自己的孩子流出体外麽?他们将我打成重伤,不是封入应灵石,而是关到镇妖塔。我虽不怕镇妖塔,可塔里的妖魔凶狠无比,我和他们缠斗几日,勉强逃出来,但孩子保不住了。你师父和师兄压根不打算给我活路……逃出镇妖塔,被你师兄发现,他联合其他道士追杀我,後来,我一个人冒险逃到北方。道尘呐,这个,就是你说的降妖伏魔,天地正气?我虽不是人,可我做错什麽……」 屏风後,桂元洛摀住口鼻,一手掐自己小腿,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恐惧还是难受,这名女子的经历太过凄惨,他心疼之余又觉得师父太无情,多年来对她的事一个字也没提过,彷佛不曾认识这人一样。 「我错在相信你。」赤琏说完朝白道尘隔空搧了一掌,一道掌风拍散幻影,她警觉道:「唔,身外化身?」 桂元洛暗叫不妙,僵在屏风後不敢发出半点动静,赤琏眼珠左右瞟了下,眯眼摊开双掌,上下交错叠合,再突然展臂喊道:「镰风!」 桂元洛从袋里取出壬盘念咒挡住冲击,再以大小姆指、中指触地在周身画弧,气声低吟「云深不知处」隐去身形气息。周遭事物全像被刀剑劈砍过,断裂毁损,赤琏环扫房间并没看到施法的人,以为对方逃得快,转身要追,却在一脚快跨出门槛前回头望了眼。 这一眼,被她瞧出端倪,房间被她毁得七零八落,唯独屏风後一小角落完全没有损伤,旧柜子静静陈置,连它上头的花瓶都没倒下。 桂元洛失去屏风遮蔽,以为还有隐身术能防守,只等对方离开,但他发现她不仅转身,一双眼睛还直直看着自己。映在他眼中是个身穿红道袍的道姑,那身红宛如新鲜内脏的颜色,袖摆和裤的白显得格外刺眼,发髻用黑色长簪盘在头顶。 不得不说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即便是做道姑的打扮,未施脂粉,嘴唇仍像涂了胭脂般嫣红,眼睛秀长,大而有神,怎说都是张招惹人的长相,但这张脸一旦没有笑容,失去温情,就是杀气腾腾,凶狠可怕。 「看来,是我太低估悬恒派的小把戏。」赤琏执起拂尘,用力朝那角落甩去,忽然间飞射出许多弓箭落向桂元洛。 「糟。」桂元洛倒抽口气,这不是单纯的幻术,而是以虚为实,实际上没有弓箭,却让人信以为真,一旦意识到这幻影,就不免要为其所伤。 除非能参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唯有道行高深,意志强韧者才能在这类的秘术前不为所动,不受影响。 桂元洛当即了解对方要置他於死,但这等厉害的秘术及强烈杀意,不是他的壬盘所能阻挡。 「哈啾!」月湛清在马车里打了个大大的喷涕,用手蹭了蹭鼻子後拿出一条乾净漂亮的丝质手帕,抹抹口鼻又擦擦手。 坐他对面的沈笑疑道:「这条丝帕……」 「我的。」月湛清斩钉截铁回应,很快把它收好。 「你的?」 「你说不要,我就洗乾净拿来用。你不要的被我收好,自然是我的。」 沈笑有点哭笑不得,也没想过对方有办法把这麽肮脏的丝帕洗净,想到这里,他默默把月湛清由头到脚打量一遍,不过是洗了个澡,这人却把自己的仪容弄得素洁漂亮。先不说那张鸡蛋一般光滑的脸,很少男人会连头发也养护得这麽柔顺。 「喂,看什麽,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这车里空间又不大,你又坐我对面,我无聊便只能看你,再说你还不是时常往我这儿看。」 「不一样。我是看你衣服布料,鞋子质料,玉佩,腰带,发簪,每一样都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奢侈品。还有,你是怎麽从那个穷乡僻壤叫来马车的,能乘马车都是有身份的人,你,我说你是不是四处招摇撞骗才那麽富有?」 「我没有。」 月湛清双臂抱胸一脸狐疑,噘起上唇摆出欠揍的嘴脸睨着人道:「是麽。我不信。」 马车颠簸得厉害,忽然间月湛清整个人往对面的沈笑扑过去,一颗头冲出窗外,旋又被沈笑拉回车里,两人耳鬓交错间彷佛擦出一簇光亮。 沈笑牢牢抓住月湛清的手臂,後者几乎贴在他身上,距离一下子被意外拉近,沈笑眨着俊眸对上月湛清的眼,他别有深意,在那双眸子捕捉慌乱,打算趁虚而入。 月湛清错愕瞪着沈笑,沈笑露骨回睇,这忽然令他感到害怕,从以前他就摸不透这家伙想什麽,即便这麽近也望不穿深黑瞳眸里藏什麽心思,只知沈笑永远挂着讨人厌的微笑。 就是这样的微笑从沈笑脸上消失,才令月湛清茫然迷惑,为什麽沈笑忽然看得这麽专注,月湛清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动也不动的摄入了惶惑不安,还有其他暧昧情绪。 沈笑定定看着月湛清坐回原位,月湛清心跳得厉害,为了平抚心情,他选择别开脸掀起帘子察看路况,闲聊似的说:「这条路看来刚下过一场雨,土石泥泞崎岖,坐得我屁股疼。」 沈笑没有回应,好像还瞅着人,而月湛清不想和他对上视线,不太自然的看着旁边。 意识到沈笑的注视,月湛清心情无法平抚,脑袋和胸口都热烘烘的,加上马车依旧颠得厉害,为了不再发生刚才那种窘况,他下意识绷紧全身坐稳。 车里的沉默并不教人难堪,难得沈笑没有讲什麽调侃月湛清,月湛清却只觉得更加不好意思,尽管目不视,耳不闻,但仍能想像沈笑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嘴脸,慵懒眯着眼把人看扁,但这回却觉得讨厌不起来。 人的精神意志,对比於身躯是无形的存在。若说人心也有层皮肤,心有所感,那便称之为情绪、感觉。这些点滴累积起来,久而久之就熟成一种感情,有的叫做爱,有的谓之恨,或是仇怨,抑或喜乐。 逐而深切的感受,在胸口怦然跳动,将温热的血打通全身,可是不知哪儿出了问题,月湛清觉得脑袋有些晕眩。 月湛清企图理清思绪,想着这些事,自问对沈笑其实也没到恨之入骨的地步,只不过这人常意外出现,又老搅乱他好事,久而久之变得很难忽视,越来越在意,直到某一刻发现自己没理由再讨厌,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发现原来是有那麽一点羡慕,有点憧憬,甚至是喜欢这人的。 「咳咳咳……」 沈笑问:「你怎麽了?」 月湛清摆手把人挡回去,摀嘴闷声道:「我,我被口水呛到。」喜欢麽?这想法实在惊人,幸好只是他在心里自问自答,还好他很快恢复镇定,毕竟喜欢这种感觉没什麽大不了,他喜欢的人可多着了。 他喜欢香梦兰……的阔气,喜欢臭脚……的鸡婆和八卦,喜欢师父……的法术,喜欢师弟……的关怀和依赖,所以他喜欢沈笑,大概是沈笑…… 奇怪,他的喜欢全都能列出理由,怎麽唯独对沈笑好像讲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镇定的思考着,只是心深处有个小苗在风中骚动。 不对呀。月湛清这麽告诉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沈笑镶金的玉佩,迳自解释道:「我心动的是那个吧。迷人的小东西。」 第10章 玖 箭影如雨,桂元洛一手摸着身後布袋里还有不少已经折好的化身符纸,慌忙抓了一把抛出去,紧急呼喊:「师父、师兄救我!」 许是桂元洛求生意志强烈,眨眼就化出十多道人影,六、七个月湛清挺身挡在前头,其余的白道尘拂袖卷开箭势,其中一个更转守为攻施展天龙镇,浮纸飞空,金光立现,召来青龙破除赤琏的秘术。 赤琏为了躲开青龙突袭,狼狈摔出门槛外头,回头狠瞪了他们一眼,气愤道:「竟然这麽无情。我恨你。」 赤琏仓皇驾云而逃,月湛清们身上被箭影穿出许多洞,透着淡淡月光朝桂元洛苦笑,道:「真是欠你的,这辈子得还清。」 「遇见你准没好事。」 「算我倒楣。」 他们一个个说着月湛清常讲的话消失,几个和白道尘样貌相同的男人也走在一起,身影相叠,最後仅剩一人。桂元洛对方才危急时刻还心有余悸,他咽了下口水,起身扑到白道尘身上抱住,将脸埋到师父怀里喃喃自语:「我以为死定了。还好有你们,还好摸到那些符,我不想这麽快死的,我会舍不得你。」 这距离嗅得到桂元洛的发香,白道尘僵了下身子,本想像以前那样摸他头哄人,手在半空顿了下,改而轻拍背,淡道:「已经没事了。」 桂元洛仍揪着白道尘衣衫,有点发抖,嗓音低微的说:「怎麽可能没事。她……那麽爱你,就算被师伯赶尽杀绝也惦记你,宁可恨你也忘不了你,不会就此没事的。师父,我担心你,不知道该怎麽跟你讲,我觉得好难受。」 白道尘沉默不语的望着门外幽深吊诡的夜色,桂元洛紧紧抱着他,这是自从桂元洛长大懂事後就不曾再做过的事,而且臂膀收得越来越紧。 「元洛。」 「要是师父有个万一,我定也活不下去了。」 「傻孩子。」 桂元洛将脸颊贴在白道尘胸膛苦笑。「师父一定不知道我怎麽想的,要是知道了……」 白道尘迷惑的拢眉眯眼,问:「哦?你怎麽想,告诉为师吧。」 桂元洛松开双臂慢慢退开,不禁茫然的想着身外化身早应像其他人那样消失才是,怎麽就这个维持得特别久,刚才紧张得没能察觉过来,现在仔细端视,莫非眼前的这个不是化身,而是本尊。 「是师父麽?」 白道尘将两手轻轻搭到桂元洛肩上,凑近了些对他说:「对不起,为师来晚,你很害怕吧。」 桂元洛飘开目光,敷衍道:「没有。到底是应付过去了。」 「赤琏的事你就忘了吧。」 「可是……」 「听为师的话。」 桂元洛低头不语,两手垂在身侧不再反应,白道尘静了会儿又问:「好了。你刚刚说你想什麽?」 「没什麽。」 「分明有事瞒为师。说吧,再不说,为师可要生气了。」 桂元洛再度抬头望着白道尘,眼神竟带着怨怼,别扭道:「那你罚我。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师父怎麽问我也诌不出来。」 「你。」白道尘有些动气,施了些力掐他肩又问:「你是不是被湛清带坏,何时学会这样顶撞长辈,以前的你不是这样。」 桂元洛强硬回嘴道:「以前是以前,人都会变,师父就对那道姑变了心不是?」 「你放肆!」白道尘一个巴掌将人挥到柱上,桂元洛背碰了柱身,腿软跪坐地上,浅色衣袍渗出一抹深色。白道尘陡然一惊,赶紧上前扶起桂元洛,薄愠质问:「你受伤?为何不讲?」 桂元洛一手压着胸侧近腰间的位置,吃痛回答:「丢符的时候来不及躲。只是皮肉伤,箭影擦过而已。」 「还逞强!」白道尘骂道,将人打横抱往床上,床架虽然被赤琏破坏,勉强还能躺人,只是没了四边柱子和篷顶。 桂元洛想起身,又被按回床上,白道尘捞起布袋翻找药瓶,那动作竟有点笨拙慌忙,甚少喜怒形於色的人,此刻又急又怒,让桂元洛感到不知所措。 「师父,我这伤没什麽。」 「给我躺好。」白道尘倒出一些细白药粉,确定是该药瓶之後就将它先搁在一旁,动手脱桂元洛衣服,他瞪着徒弟的眼神很严厉且有压迫感,彷佛在讲:「不准乱动,再动有你好看。」 桂元洛心里还为之前的事有点不服气,别开脸不想看人,不久觉得身上有片肌肤很凉,是白道尘小心翼翼揭了他的衣袍,余光能看到师父倒了药粉敷在他伤口,一瞬间痛得他不得不握紧拳头。 这握拳的动作看在白道尘眼里格外心疼,不住哼了声,上完药後将衣物覆上,桂元洛想系衣带被他阻拦。 「就这样睡一晚,别扯动伤口。」白道尘说完回头找了找被掀飞的棉被,温柔盖到桂元洛身上,自己则坐在床边。 桂元洛虽然讨厌刚才白道尘质问自己,还有关於赤琏的事,但他不忍心让师父彻夜守着,开口道:「师父不睡麽?」 「我不困。」 「昨晚你也没睡。」 「我睡过。」白道尘看了他一眼,依然坚持坐在床边守着。「我不想多讲,你就听话一些吧。你师兄已经让我够烦心的了。」 「红狐一直没回来。」桂元洛闭上眼,想起师兄,想起被师父变相遗忘的女人,还有他们未能出世的孩子,突然觉得眼眶又热又酸。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可他身边每个人都这麽不幸,就连遇上他的也从不是什麽快乐的人,可能他真的是个灾星降世。 「师兄说我是灾星,遇上我没好事。我习惯和人保持距离,只跟师兄亲近,因为他不怕我。还有师父,我以为师父永远不会被影响,师父道行高深,好像无所不能,就算我是灾星也不会害了师父。」 「够了,让你闭嘴睡,净扯些混话。」 「师父没有舍不得过麽,叫赤琏的女人,还有你们的孩子。不管她是谁,我看得出她一定曾经很爱师父你。就算为你牺牲付出都甘愿。」 白道尘本不想回应,过了良久,感慨叹道:「她错在相信我。不对,她不该遇见我,我也不该和她在一起。」 桂元洛以为白道尘因为和异类结合而後悔,谁知白道尘又道:「我已经害她一回,不想累她一辈子。」 「她……」桂元洛有些哽咽,没再开口说话。要是赤琏知道白道尘的真心想法,也许不会由爱生恨。但也可能她仍选择恨着,因为放不下。 一如他自身,多年的暗自爱慕不免也偶有怨怼,只因他的不甘愿。不甘愿只是白道尘的一个弟子,不甘愿自己这样隐忍妄念,却清楚明白一切不过是他自寻烦忧,怨不得旁人,只能怨自己。 「我要是有个万一,你也活不下。」在桂元洛累得沉入梦乡时,他并不晓得白道尘回首望着自己,思考他逃过一劫後说的话语。「你这孩子。」 白道尘无奈叹息,伸手轻抚桂元洛脸颊,不懂怎会说出这样暧昧沉重的话语,虽说一日为师如终生为父,却也没到交付生死给对方的地步。 恍惚之间,白道尘察觉自己指尖正描着桂元洛的唇,心神一荡,连忙收手定心。什麽也别想吧。他这般决定,闭目养神。 月湛清在马车上打盹儿,他迷糊撑开眼皮,发现车帘边缘没什麽光线,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夜,颊面枕着的是沈笑的肩,他愣愣抬头望着人。沈笑微偏着头朝他一笑,只道:「已经进京了。这儿是我家,跟上来。」 沈笑先下马车,月湛清从前头跟着走出来,看到沈笑伸手要接他便瞟了眼道:「不必啦。你当我连这点见识也没有,下个车还摔个狗吃屎麽。」 话才说完,月湛清脚一拐,两手伸长用力搭到沈笑肩上,虽然没摔成狗吃屎,但是出了糗,虽然只有沈笑看清楚,他还是硬装得没事发生,皱起眉认真对他说:「这趟路的车钱你不会跟我算那麽清楚吧。车是你叫的,不是我弄来的。」 「呵。行了。进去吧。」沈笑对车夫打了个响指,本来车夫坐的位置站着一只鹰,振翅飞走。 月湛清双眼一亮,问他:「原来你没请过车夫,是对着老鹰施术啊。这招是什麽名堂?教教我好不好?」 「可以呀。不难。就叫摄神术。简单点的可以操控飞禽走兽,若要让牠们办事,就再加上几道咒,暂时给牠们人化。」 月湛清拍了拍掌,比着大姆指赞道:「这比身外化身还有趣。」 沈笑若有所思笑睇他,想这月湛清果然志不在成仙,而是单纯喜欢学习术法,爱接触新鲜事物,一如那花心浪荡的个性。 月湛清抬头看马车停的地方,是在一扇枣红的门前,两端接着粉墙黛瓦,墙随着灰白铺石的道路延伸,没入夜色漫起的青雾中。 「这里看起来庙不像庙,道观更不像,什麽地方?」 「我说过,是我家。」沈笑踏上阶梯扣了两下门环,立即有人来应门,是个守门的仆人,见到沈笑也没特别反应,面无表情喊了声:「大少爷,您回来了。」 「嗯。」沈笑迳自入门,回头看月湛清还愣在外头,两手摆在身侧,仰首打量门上的瓦檐,嘴巴微微张开,懵懵眨了两下眼。 「湛清,进来。」 「咦,什麽?噢。」月湛清往前走,特地留意脚步跨过门槛,免得又发生被绊倒的糗事。「那个人喊你大少爷?」 「这是我家旁门。我们沈氏一家,多在京师任官,家父现在任官於弘文馆。」 「哇、官,官……官呐。」月湛清好奇问:「你呢?你做过什麽?」 「在礼部做过事。後来也到弘文馆,但不久解职回家守丧。现在嘛,就和你一样。」沈笑睐向月湛清浅笑,月湛清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觉得方才沈笑表情有些迷人潇洒。 说起沈笑此人的背景,竟和天师、道长这些称呼沾不上边。 沈氏不乏出任为官者,其父就曾为起居郎,记载君王言行及国事,後迁太常卿、弘文馆,沈笑也跟随父亲脚步任官於礼部主客清吏司,掌宾礼接待外使,後被拔擢至弘文馆。沈家英才辈出,就算无心於仕途也多是经商有成。 可惜沈笑後来因母丧解职,回家後判若两人,开始对道法玄术产生兴趣,就此沉迷不返。身无官职,亦自断前途,以前的同僚旧识几乎不再与沈笑往来,而他则潇洒离家,说是要求道成仙。 「慢着。那你是不是能告诉官府,无忧堂和水知县的事无关?」月湛清拉住沈笑手肘关切道:「既然你在官场待过,一定认识很多人,帮个忙吧。」 「我也想,只不过现在我没和任何人往来。他们只觉得我有病,不会理睬我的。」 「为、为什麽?」 沈笑轻描淡写对他解释:「你想一个官家子弟丢着大好前程不要,成天往外跑,说去捉妖伏魔,求道成仙,这样的脑子还正常麽?」 月湛清慢慢松了手,目光游移了会儿,忖道:「这倒也是。」 「你不问我为什麽想成仙?」 「你无聊吧。」 「呵呵呵。」 「笑什麽你。我是真心觉得,你,无,聊。」 沈笑慢慢歛笑,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月湛清,慵懒的歪着头,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可我现在觉得有点意思。」 「吭?」 「我带你去沐浴。」 「沐浴?」 「你一向爱乾净,比起用饭,现在更想沐浴不是?」 「哦,算你了解我。」 沈笑走在前头背对人无声微笑,他可是观察月湛清不少时日,这点习性又怎麽会不晓得。 专门辟来沐浴的房间,连更衣的地方都另外隔开来,还有仆人负责烧水,月湛清还没享受过被人这样伺候。洗完澡,有人拿毛巾过来替他擦发,但他不习惯被近身,於是接了毛巾自己坐在浴池旁,将长发压几下就披着它想事情。 不久,月湛清看沈笑走进来,後者瞄他一眼,道:「打搅了你?」 「这是你家,随你。」 沈笑唇角若有似无勾起,将玉佩和项链挂好之後,在池畔踱步,一面褪下衣物,腰带、外袍、中衣、里衣、絝,一件件落在木板地上,每个动作自然而优雅,虽不刻意,却紧紧抓着月湛清的视线。 沈笑已走入池中,用眼尾睐向月湛清。月湛清意识到自己目光沾牢在沈笑身上,连忙收束心神,撩着长发将一腿翘在另一脚膝盖抖呀抖,佯装无事。 「太闷。你不和我聊点什麽?」沈笑如此提议。 月湛清没多想,脱口问他:「你到底喜欢男的还女人?」 「没有什麽喜欢不喜欢。」 「吭,那你跟禽兽有什麽两样?付了钱就上。」 「那倒不是。」沈笑拿丝瓜络搓洗身躯,室里虽然水气氤氲,仍能看到他的体魄精壮结实,不亚於月湛清,更不若他俊秀相貌给人的印象。他面如冠玉,但身上有不少伤疤,有大有小,有深有浅,不知怎麽来的。他想了会儿,解释道:「每个人都有能被欣赏的地方。不见得是长相,有的是个性,谈吐,见识,或仅仅是嘴脸顺眼。谈不上喜欢,就是不讨厌,能够欣赏,如此而已。」 月湛清能理解男人没有不风流花心的,对方什麽讲法他不是很在意,注意力早被沈笑浑身的伤吸引去,又问:「你身上怎麽那麽多伤?」 沈笑低头一瞄,继续洗澡,仰首轻笑道:「呵,你看得倒仔细。」 月湛清表情微赧,听他说:「修行时得来的。捉妖降魔在所难免,你就没伤麽?」 「有,但不多,没有你身上的夸张。可能我怕死吧,哈哈哈哈。」 「呵呵呵。」沈笑只是笑了笑没再解释,他洗澡,月湛清单手支颊撑在翘起的腿上,一双眼望向他发愣,他洗完澡转身注视月湛清,没有平日慵懒含笑,而是饱含执着及欲念的眼神。 月湛清在温暖的浴室里莫名打了个寒颤,他心道:「你不是想叫我洗澡、借宿得付钱,将我痛宰一番吧。」 「我头发差不多乾了。」月湛清的头发其实还湿着,他将长发撩到颈侧掩住沈笑视线,匆匆起身欲离,岂料沈笑跃出水中一下子就拦他去路,面对面,眼对眼,距离近到鼻尖快抵在一起。 月湛清往後退一些,沈笑便往前进,就这麽挪了两步後,他蹙眉问:「干什麽?想打架?」 话甫出口,月湛清後脑被大掌往前压,沈笑的唇印在他嘴上,热烈辗磨,他吓一大跳而被乘虚而入,沈笑的吻转为吸吮,就像饥渴的恶鬼要把他魂魄摄走似的,他整个人顿时像溺水者,想推开沈笑,对方竟能纹风不动,甚至进一步将他压在墙边搁毛巾的台上。 「唔嗯嗯,呼、呃沈……」月湛清想说话,但唇齿和舌头都被一顶再顶,沈笑抱着他坐上平台,将自己嵌到他肢体间磨擦,身体本能的欲望被撩拨,却又不太甘愿被牵引,他更用力吻了回去,两手夹住沈笑耳上,如果沈笑是饥渴,那他就是饿疯了。 「呼……呼、呼嗯……」 「呵嗯,呵嗯。」 两个人松口,各自抹嘴互瞅,气喘吁吁。 「你这什麽意思?」 「喜欢你。」沈笑答得爽快乾脆。 「什麽?」 「我喜欢你。」沈笑直直瞅着人,有点腼腆的飘开视线,扯开嘴角,旋又看着月湛清重声:「就是这样。」 月湛清瞠目结舌瞪着他,半晌失笑道:「你前不久说讨厌我,现在改口说喜欢我,你、你不是沈笑吧,还是谁附你身?」 「既讨厌又喜欢不成麽。我没说讨厌你的全部。人的感情和情感都是玄妙的东西,正因它变化是这麽微妙,才难以捉摸和掌握。我是讨厌你,可是更喜欢你。」沈笑边讲边将手搁在月湛清大腿,并往上游移。 月湛清立即按住那只不安份的手,歪头狐疑的笑说:「谁知你是否另有算计。」 沈笑不否认对方说的可能性,扬笑应道:「随你怎麽想。反正一夜春宵,你我皆无损失,这阵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倒是不想勉强自己禁欲。」 「我可不是你泄欲的东西。」 「嗯。你是我喜欢的人嘛。」 月湛清眯起眼有所戒备,企图理清思路,可不知怎的满脑子却被绮思遐念所占据,他这年气又正值血气方刚,心念电转,倏地跳下平台将人压在木板地上,邪气一笑说:「就算是,也没有我应当被你上的份儿。」 沈笑微愣,想了下挑眉道:「就轮流吧。」 「噫。」月湛清没料到这人居然答应,一手胡乱抚摸沈笑的胸膛至下腹,然後一把捋住他胯间宛如睡意蒙胧的黑鳗。 「唔。」沈笑吸了口气,一手搭着月湛清的肩,向来神采飞扬的俊脸此刻有着妩媚的神态,把月湛清看得心神荡漾。 「怎没见过你有这样的神态。」月湛清心里讲着,心情好像花丛冒出许多翩翩蝴蝶,紧张而愉悦。沈笑主动将腿打开,昂首睨了眼月湛清,後者也不甘示弱的挺胸褪了衣裤,亮出他炽灼坚挺的长枪。 沈笑虽生性风流,却还没被哪个人这样碰过,月湛清既知他身份来历却还敢恣意妄为,想来也算有趣新鲜,便任凭他亲吻抚摸,只是那尘柄抵着後庭迟迟没动作,不禁令人疑惑道:「你是习惯细火慢煨,还是着实不行?」 「呵,都不是。我只是在想你这个人的矛盾。」 「矛盾?」 月湛清揽着沈笑的腰,将唇附在他耳边问:「你说你喜欢我,光这点就是个矛盾。」 沈笑退开来笑睇他,挑眉等他解释。月湛清又对他说:「我以为你对世俗一切没有留恋与罣碍,所以才想成仙。可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又怎麽还想成仙?果然有所图谋吧。」 「呵呵呵。」沈笑低低笑了几声,把脸埋在他颈窝,在他颈侧啄了口,道:「成仙是顺其自然的事,不急。我可以先喜欢你,再去成仙。」 「说什麽鬼话。你就不在乎我是怎麽想的?」 沈笑轻轻环抱住月湛清磨蹭身躯,欲火难耐的问:「好呀,你就说说自己怎麽想的。」 「如果你真心喜欢我,就一定会在乎我的感受。」月湛清忽然捧起沈笑的脸,勾起嘴角告诉他:「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有比喜欢还要多的感情。就算是一点点好感,也不足以抵消我对你的反感。」 沈笑凝望着月湛清,有个滑溜的东西试图往身体里钻,他仓促的吸气,昂首瞅着人,叹息般吁气,用略带压抑的磁性嗓音挑逗道:「是麽。你现在不正是因为喜欢肏这窍隙,才硬如刚刀。而我正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容忍你对我这麽做。」 月湛清沉默的凿深那紧窒的小穴,每一下动作都带动沈笑腰臀颤动,他知道沈笑尽量配合自己,甚至是在讨好自己,他身体本能的欲望被撩起,抱着这样一个结实精壮的男人竟比柔弱无骨的女子还要刺激兴奋。 然而他心里始终不是很痛快,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意沈笑,似乎胜於沈笑在乎自己。他知道自己幼稚,但就是不想让沈笑事事如意,因而出其不意抓住沈笑腰侧将人托起,让他重重坐在自己阳物上。 「呃唔!」 听到沈笑惊讶闷哼,月湛清对他有些狼狈的表情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看在沈笑眼中犹然天真单纯,但月湛清很好哄,他只要佯装不甘愿,月湛清马上就会心软。 「很痛麽?」 沈笑不说话,只是低头舔他耳朵,扭着臀将坚挺的家伙吞得更深。月湛清再也无法保留理智思考,箍着人侧卧,架起沈笑一脚的膝窝往体内猛捣。 阳刚气盛的身躯里是意想不到的销魂蚀骨,月湛清很快沉迷其中,彷佛这辈子第一次尝到这种欢愉畅快。 「呼……哼嗯、哼、哈啊……」月湛清舒服的哼喘,沈笑的呻吟就像呵欠一样慵懒,只是多了点诱惑人的磁哑低醇,像一道无法摆脱的咒缚渗透耳膜。 「湛清……」 月湛清好像听见沈笑唤自己名字,但他只顾奋力抖动腰臀,在越发湿滑柔软的密穴进出,像头刚成年的野兽渴望发泄精力。沈笑喘得和他一样急切,他知道沈笑大腿根在抽搐,他那根肉杵同样亢奋的不停弹动。 「唔哼、哼嗯──」快感冲击沈笑,他绷紧肌肉把头别往一侧,月湛清伸手将他的头按在胸怀里,并释出浓浊体液。一瞬间沈笑觉得自己很荒唐,即便是此刻,他也没想到自己愿意被另一个男人上。 这一路沈笑萌生的想法,单纯是想对月湛清表露心意,他确实喜欢这男子,同时认为喜欢或讨厌、爱或恨都不是恒久的事,总有一天会消磨殆尽,也没什麽好隐瞒。 月湛清仍抱着沈笑,他趴在沈笑身上亲着锁骨,一双手还在他身上乱摸。沈笑私密处仍和心脏一样悸动着,他忽然想笑,月湛清嘴上说对自己反感,表现出来的却像另一回事。 「你不是讨厌我?」 月湛清动作顿了下,应道:「嗯。讨厌。」 「那你还不走?」 「留着欺负你呀。」月湛清撑起上身对沈笑贼贼笑道。 「唉。」沈笑摸他脸颊,微笑对他说:「有东西在外头等你,带着白道尘的气息,你走吧。」 月湛清一点都没察觉这事儿,起身抓起衣裤边套上边走出去。沈笑坐起来,一手撑额,将凌乱长发往後拂顺,池水已经不再温热,水气散去不少,但他全身还很烫热,就好像刚才灌注体内的是岩浆,不曾被侵犯过的地方热辣刺痛,高潮的余韵还印在脑海。 尽管沈笑不是没有享受到快乐,但他更想拥抱月湛清,把这种愉快填满那男子的身心,将心里所有的情愫和欲望都交付给那人,然後毫无留恋的……离开。 「我喜欢你,月湛清。」沈笑姆指擦过下唇,噙笑喃道:「因为你是这麽的花心,自私,浪荡,随意。即使你永远孤独也会活得很好,我对你又怎会有罣碍?」 月湛清来到沈家园林一隅,杜鹃丛中跑出一只红狐拦他去路,他和红狐对看了眼,直觉呼道:「红叶?」 「以为君是薄情人,未料还记得有我红叶。」 月湛清展笑上前抚摸牠颈项,开心道:「太好了,我当你被灭了。你还活着就好啦。尾巴没事吧?」他往红狐身後瞄,红狐的尾巴明显短了大半截,长尾变短尾。 「没死已是万幸。断我尾的人在这附近,我不想逗留,只是来传话便要回灵山修行。听着,你师父本来让你前往中界山太平峰会合,没想到你也在这儿,他们现在正在京城近郊一座破废的道观,好像叫无极观。」 「是我师伯的道观!」 「既然你知道,就去和他们会合。我的使命结束,要回灵山了。」红狐说完化作一缕霞色烟雾消失。 月湛清面带笑容,把长发束好之後回头奔向浴室,沈笑刚好走来,他开心道:「原来我师父和师弟就在近郊,我可以去找他们。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让官兵不再把我们当罪犯追捕,我还是会想办法做到答应你的事。我师父好像想去一趟中界山。」 沈笑眼神往左飘了下,点头应道:「你去一趟也好,不过现在晚了,明早再动身也不迟。」 「嗯。不如……你跟我去?」 「也是可以。事情说定,我要去睡,你早点歇着。」 「明早见。」月湛清开心跑开,沈笑原地站了半晌,提脚迈开的瞬间刮出一阵风,杳无身影。下一刻,沈笑已经来到京城南方城门,挡在红狐面前。 红狐惊吓跳远,露齿弓背,张牙舞爪恫吓沈笑,质疑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怎麽有办法一下子跑到这儿来?」 沈笑平音答道:「我当然是人。这对我而言不过雕虫小技,是你见识不够。你最好躲在灵山,永远别出现在我能感应到的地方,要不然,我不保证你还能留这条命。」 红狐紧张得不得了,却不懂沈笑的态度有别於上次,问:「你有这麽好心会放过我?」 沈笑的目光越来越森冷,红狐本就不是什麽乖顺听话的家伙,不住挑衅道:「我在你身上闻到月湛清精气的味道,莫非你在吃那个小道士的醋?」 话刚出口,红狐觉得背脊让寒风剐得刺疼,那是沈笑充满压迫的杀气,他没胆再放肆,拼了命的往城外逃跑。 沈笑对着南门站了好一会儿,良久才用极轻的语调自问:「这样就是吃醋麽?」 第11章 拾 北方冰冷空气南移,一早就把月湛清冷得缩在被窝里,沈府的棉被又厚又软,他一辈子没试过这麽舒适的床枕和被窝,真不愿离开它们。可是已经讲好要去师伯的道观找师父及师弟,行李里面还有东西要给他们,就只好硬着头皮钻出被外。 沈笑提着一个小漆盒踱至月湛清借宿的房外敲门,里头的人应道:「手上没空,自己进来。」 推门看到的,是个平日英姿飒爽的男子,正单脚翘在膝上,手拈一根针在缝衣衫,嘴里抱怨道:「今儿个啥日子,这麽冷。」 「是大寒。」 「怪不得。」 「大寒不冷,春风不暖嘛。」 沈笑双手负於身後,不动声色走近,把桌上、椅上挂的衣裤和鞋都扫视一遍,拿起一件枣色对襟短袄细看,这些东西没有繁复装饰,但每个细部的作工都紮实细致,谁能想到言行一向不羁的月湛清,也做得来如此细腻的针线活儿。 「你先坐一会儿,我把这裤子补强一下就好。」月湛清专注在手上的事,并没察觉沈笑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好奇和欣赏,沈笑也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柔和而愉快。 「这些东西是给你师父和师弟的?」 「嗯。」月湛清应了声,把线咬断,答道:「快过年了,没钱买现成的,买几块料子尚可的布自己做就好。我在芜阳镇认识一间布店,还有那里的绣娘,三不五时去偷学。唉,就凑和着穿用啦。」 沈笑动手帮他叠衣服,月湛清嫌他太斯文,一把捞过衣物迅速叠好,嘴上得意的说:「不过,我连鞋子也缝补,师弟净说我爱花钱,可要是没有我的针线,他跟师父可能要担心没衣服穿啦。你想,干我们这行很容易把身上穿的弄脏弄破,师父倒是不常发生这种事,但我跟师弟小时候常常穿破衣裤,多丢脸。」 「唔。」沈笑抿嘴,忍着笑意看他把东西整理好,拿布巾包起来。原来这一路上,月湛清带的行李有一半都是别人的东西,看来他不是个薄情的人,虽不提自己的忧心和烦恼,实际上还是很记挂师父和师弟。 月湛清留了一件高领的青地短袄套到身上,领襟镶绣锦白的边,是做完师父那件衣服剩的布,他让沈笑看了眼正面,背过身亮出左肩绣的雪白牡丹,说:「你看这件怎样?」 「很漂亮。」 「喂,你不是读过很多书,有没有别的词形容一下,这朵花可是我绣很久的,要把花瓣绣出透光的感觉可真不容易,而且这绣线也不便宜。」 沈笑伸手,指尖描着牡丹花的轮廓,触在月湛清肩背上,牡丹的白和深青色形成对比,确实抢眼美丽,没有男人会选择穿这种有大花绣纹的衣服,但月湛清一向爱美,因此另当别论。 「很美。」 月湛清转身拨开他的手,啐道:「算了算了,你有讲等於没讲。我也知道漂亮,还用得着你讲,哼。」他脱下短袄收好,脸上藏不住的高兴。 「其他两个人的衣服一样这麽……抢眼?」 「怎麽可能。」月湛清将布巾打结,说:「师父喜欢穿白衣,只有在扣子衣带的样式做变化,师弟不太会分辨美丑,完全由我打理,我喜欢看他穿得有精神点,刚才那件枣色就是他的。至於我嘛。」 「一定是最花俏的那个。」 「知道就好。」月湛清扯开嘴角,把东西挎在肩上、拎在手上,咧齿朝人笑道:「我都收好了,走吧。」 「今天也是我生辰。」沈笑忽然提起。「我想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月湛清拍他肩安慰着:「那有什麽,从来也没人记我的生辰,悬恒派的人几乎不过自己生辰的。」 「是麽?」 「骗你做什麽。」月湛清哈哈笑,师父从不会提自己哪天生,师弟也说不记得自己生日,至於他连自己家乡在哪儿都摸不着头绪,生来就已经是被卖到戏班杂耍的了。 他不想沈笑脸上没了笑容和往常神采,岔开话题聊道:「既然你在这麽冷的时节生,个性是外冷内热才对。以卦象来讲,大寒是复挂,地内有雷,我讲的没错吧。」 沈笑其实并不失落,只是刚好想到这件事才随意讲了出来,没想到月湛清会这麽在乎他的感受,心里觉得有点暖。 「你手上提了什麽?」 沈笑把漆盒搁到桌上,滑开盖子,说:「张嘴。」 月湛清还没看清盒里是什麽,就闻到冷香扑鼻,直觉是好东西,张嘴就被塞了一粒艳红的果子。那是颗草莓,饱满多汁,浓厚的甜夹带丝丝酸味,牙齿咬进果肉瞬间,迷人的香甜占据口腔。他一脸惊奇的瞅着沈笑,後者问:「好吃不好吃?」 「嗯。」月湛清点头,伸手又拿一粒塞嘴里,样子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在芜阳也和他们打过照面,但从没真正打过招呼。所以我想就拿些草莓过去,算是微薄心意。」 「是这样啊。」月湛清点头表示了解,目光却无法从盖上的漆盒移开。 「你瞧,嘴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沈笑手里还留了一粒草莓,他将它含在嘴里,捧住月湛清双颊吻住。 月湛清手上的东西落地,两手掐住沈笑的肩,但并没有推开,他不清楚最难抗拒的是草莓还是这个人给的吻。沈笑将舌探到他嘴里,翻搅果肉和他的舌,软烂的果肉一下就被吞咽,但沈笑和他仍积极交流,企图从剩余微涩中汲出一点甜。 掐住沈笑肩膀的手劲缓和,月湛清别开脸喘气,沈笑凑上前想亲他,他松手退开,抹嘴道:「天都亮了。走吧。」 沈笑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间,说:「你这里意外的很生涩。」 「啊?」 「从来都没人碰你这儿?」 月湛清皱眉瞟人,不悦的道:「我不喜欢吃人口水,是,没错,我只和你亲过嘴,你快给我感到荣幸,因为你吃过本大爷的口水啦。废话真多,走啦。」 月湛清抓起掉地上的行李,摆动双臂奔出房外。沈笑拿着漆盒跨出门槛,看着越跑越远的背影,他本来就觉得月湛清挺可爱,但此刻这感觉特别强烈,他想把那人像草莓一样牢密的握在手里,拧烂吞下。 无极道观这头的师徒二人,同样感受大寒时节的寒冷,一个彻夜无眠,一个是睡也没能睡好。 桂元洛的腰伤虽是仅伤及皮肉,没有大碍,但仍隐隐作痛,疲倦让他睡得很沉,却睡得不久,天快亮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看白道尘站在房外,细雪像粉一样无声落在那人身上,树枝积了层霜,景象寂寥。桂元洛望着白道尘背影,猜想那人现在的表情或许很寂寞,但後来又觉得寂寞的可能是自己。 小时候他常希望能体会师父的心情和想法,他们一起生活,自然了解得多一点,但了解并不能满足他对师父的好奇,更不代表他和师父之间有什麽改变,因为人是会变的。 他明白自己要的不仅是了解,也希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但这些都是妄念,他不敢让白道尘察觉自己的心意,又怎能奢求任何回应,哪怕是厌恶。 情深则痴,那些道理桂元洛都懂,却没有一样能做得到。他常羡慕师兄能随心所欲,哪怕师父再严厉,师兄还是坚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打不怕、骂不疼。 桂元洛悄悄下床,从行李中翻出一件比较保暖的外袍想给师父披上,白道尘恰好转身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伤处还痛不痛,一会儿我就进城抓药。」 桂元洛摇头说:「不用麻烦,用本门的伤药就够了。」 「我想还是再找大夫看看你的伤。虽是小伤,但现在是寒冬,要是留了什麽後患就不好。」白道尘看桂元洛低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改口道:「也不勉强,但你若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讲出来。」 「是。」桂元洛摊开外袍走上前替白道尘披好,白道尘见状稍微弯腰让徒弟伺候,他一直很想有机会这麽照顾师父,只是情况从来都相反。师父并不讨厌他的举动,他心里欢喜,立刻挂起笑容。 「笑什麽?」 「我觉得有好事会发生。」 白道尘自己拢着衣领,瞅他说:「我觉得少了你师兄,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自然,师父心里还是惦记师兄嘛。」 「要是我的孩子能出世,不晓得是像他一样调皮,还是和你一样乖。」 桂元洛笑容顿失,好像被兜头泼冷水,讷讷道:「师父之所以收养我,是不是因为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傻瓜,你没事聊这个做什麽。过去都过去了,很多事物和人的感情一样,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但状态并不是恒久不变。我虽然没有孩子,可我有两个徒儿啊。」 「师父从来不会觉得寂寞麽?」 白道尘看这小子越来越多愁善感,不免好笑的摸他头说:「你呀你,怎麽不学学你师兄那样乐天无忧,不时想这些事,迟早闷坏自己。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有白发。」 桂元洛垂首不语,挨近白道尘胸前,白道尘蹙眉问:「怎麽了?伤口疼了?」 「嗯。」 「进屋休息。」 桂元洛知道自己狡猾,所谓本性难移,师兄永远都会让师父不高兴,这样他永远都可以做些让师父高兴的事。他不介意师兄占自己便宜,宠坏师兄也没关系,师兄知道他是这样子的人,他也知道师兄的性子。 他们俩好像共生在悬恒派,同时依附白道尘。月湛清一定也知道,如果和师弟的感情不好,迟早有天会被逐出师门,尽管白道尘并不像个父亲一样疼他,可是悬恒派怎麽说也是他唯一能回去的地方。 这一点,桂元洛同样如此,他无法想像离开白道尘会是怎样。他对白道尘是敬爱、憧憬、迷恋,同时也是戒慎恐惧。 「湛清?」白道尘唤着师兄的名字,桂元洛刚坐定,转头就见师兄和沈笑出现。月湛清走上前说了自身的近况,又关切他们的事,白道尘把桂元洛腰伤的事简略交代,还提到可疑的丹天教,就是没讲起赤琏和自己的关系。 毕竟有沈笑这个外人在,白道尘不会提及私事。沈笑送了一盒草莓,听说是某个地方有名的产物,吃起来特别香甜,白道尘没有主动收下,是月湛清将那盒草莓送到桂元洛面前吵着要塞他嘴巴。 沈笑看师兄弟两人闹了起来,用闲聊的口吻对白道尘说:「你的两个徒儿感情可真好,比兄弟还像兄弟。」 白道尘心里正琢磨月湛清及沈笑稍早提的事,狐疑道:「你真认为湛清能助你成仙?」 「若非如此,我怎会特地到芜阳观察他。你知道我除了捉妖除魔外,在芜阳出现没做过什麽特别的事,要是你怀疑我别有用心,就怕人家说你猜疑心重。」 白道尘不愠不怒,忖道:「湛清是个机伶人,他既然答应你,这是他的决定,我不打算干涉。再者,我正想往中界山一趟,倒是好奇他怎样能助你成仙。」 「道长大可和我们同行。」 「不了。元洛受了伤怕赶不上。还是你跟湛清先行。」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6节 「我可以调来马车。」沈笑的目光越过白道尘,落在月湛清身上。「湛清一路都记挂着你们,我的事并不急於一时。只不过我得先去办好答应月湛清的事,请你们等我三日,三日後我驾马车来迎接。」 白道尘想不到有理由拒绝,既来之则安之,於是应道:「就这麽说定。三日後见。」 月湛清拿草莓塞满师弟的嘴巴,指着他取笑:「哈哈哈,桂圆童子吃草莓,满嘴都是红泥。」 桂元洛不甘示弱抓起几粒草莓揪住师兄衣襟,但师兄太会躲,乾脆一把将草莓压在他脸上,看到师兄僵住不动,他笑起来。「哈哈哈,你再笑嘛。不是爱吃麽,给你眼睛鼻子都尝尝味道。」 白道尘冷眼看着他们,不怒而威的唤道:「食物不能拿来玩,糟蹋别人的心血可是要遭报应的。」 师兄弟两人这才收手,又被师父念了句:「都几岁的人还像孩子一样。」 他俩低头假装反省,互相笑着瞪眼。白道尘无奈摇头,吩咐月湛清道:「你留下来照顾师弟,沈公子有言三日後驾车来迎,这段时间为师要去找你们师伯。」 白道尘讲完就走,月湛清回头摊开包袱,将里头的衣物一件件陈列在桌上告诉师弟:「这衣服裤子还有鞋袜都是做给你们新年时穿的,师父的不用讲一定是浅色或素白,你的就是这些。」 桂元洛看师兄指给自己的净是又红又嫩的衣料,赧颜道:「师兄,你,你别老挑这麽、这麽招摇的布料给我做衣服啊。」 「穿得漂亮才能吸引喜欢的人注目嘛。你知道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哪个不是公的漂亮,况且我的眼光不错,只要你自个儿不觉得别扭,怎麽穿都好看。」 「唉。谢谢师兄。」桂元洛苦笑,但还算是欣然接受,因为他看到月湛清另一个布巾里的衣物更为抢眼,大概是师兄给自己制的行头。他这个师兄一向爱美,又爱乾净,虽然贪玩成性,不过无忧堂的打扫有一半以上都是师兄负责的,因为师兄见不惯自己待的地方有一点儿脏污,说来和蛊的习性颇像,爱极了乾净的地方。 「师兄,这些日子你怎麽过?就是和沈公子一起到京城?」 「哼,他啊。」月湛清脑海快速闪过前些日里的事情,脸皮有点发烫,敷衍道:「一路上确实和他一起过来,算有个照应。」 「听说草莓即使在京城也是奢侈的东西,他舍得拿整盒给你,可见他对你很不错。」 「不过是想收买我啦。而且这草莓不是给我,是给你们。」月湛清拿手帕擦脸,也递了一条乾净的给师弟。 桂元洛瞥见他衣襟露出一小角丝帕,指着问:「师兄,你随时都带两条手帕?」 「啊?」月湛清怀里那条原是沈笑的丝帕,他压着胸口说:「这个很贵,是我拿来炫耀用的。」 「炫耀?」桂元洛笑出来,调侃他:「虽然师兄喜欢做些招摇的事,但我不认为你会为此花钱买一条这麽贵的丝帕。师兄是哪儿来的闲钱?」 「废话真多,这是我捡到的。嗳、你什麽眼神,这、这可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不信你、你问沈笑。」 没想到桂元洛平常温顺单纯,也有这麽犀利的时候,月湛清难得结巴,正想着怎样转开话题,又听他讲:「实在没想到师兄和沈笑会走这麽近。那回师父说你给红狐迷了去,我还担心呢。但这回换沈笑,虽然沈笑是人不是妖,可他是男人,师兄换口味了麽?」 「我本来就很懂得欣赏人,再说就算我跟他有什麽,也是他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他。」 「开个玩笑,何必认真。」桂元洛收起师兄送的东西,并将师父那份也收拾起来,接着走到床边翻找一小本拿来记杂务的簿子,取出夹着的纸鹤递给师兄说:「我还是希望师兄找个好姑娘,生个乖孩子。帮你存的钱,都藏在这些地方,以後你就要靠自己啦。」 月湛清开心接过纸鹤将它摊开,笑道:「干什麽搞得这麽神秘兮兮,直接给我不就好。」看到纸鹤里头条列的藏钱地点,他脸都臭了。 这个师弟不像表面这麽好应付,把钱分批藏也就算了,藏的地方还施术,不以相应的方式解开咒术就无法找到,月湛清虽然感谢师弟替他着想,帮他存钱,却讨厌这麽麻烦的事,不禁抱怨:「你就是存心不想让我花钱。」 「呵呵呵呵。咳、咳。」 月湛清抓起棉被盖住师弟,喊道:「唉呀、你咳嗽,是不是感冒,师父让我照顾你。」 「少来。」 月湛清知道师弟负伤,没再戏弄人,让师弟坐在床边看书,累了方便休息,自己则拿起驱魔鐧到外头练习挥击。从他入悬恒派第一天,这就成为他每日必练的功课,那时他一天挥一千下,手都快挥断似的酸疼,现在自然不费力,因此有空练习时便要挥上五千下。 可是这会儿不到两千下,月湛清就觉心情浮动,静不下来。他想,自己虽然花心,却不是谁都可以有暧昧,比如桂元洛吧,一直当做亲弟弟看待的家夥,就算试着想像也觉得无法接受。但换作是别人和他那般打闹,便容易变成另一种游戏。 月湛清自认是这样的人,他可以很轻松的享受各种乐子,可是很难真正喜欢上谁。喜欢一个人有什麽好的?谁都不能保证付出感情能带来快乐和满足,瞧瞧他屋里那个傻师弟吧,还当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对师父有什麽心思麽。 桂元洛低头练写符,书页被阴影笼罩,抬头看是师兄,他一脸茫然唤道:「师兄什麽事?这麽快就练完啦。」 「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趁师父不在这儿,觉得该跟你讲。」 「什麽事?你说。」 月湛清右掌包着左拳,抿唇思忖良久,开口道:「你师兄我打一辈子光棍也没关系,我喜欢游戏人间,定不定下来无所谓。可你跟我不同,师父要是属意你继承,你要不尽快成家立室,要不就快点收心别再想些无用的事。」 桂元洛没见过师兄这麽严肃认真,失笑道:「我没想过娶妻生子,可师兄怎麽觉得我需要收心?」 「有些事我没讲过,不代表我不晓得。师父见识广,也有没能察觉的事。我没师父厉害,可我知道他从来都没发现的事。」 这番话说完,桂元洛先是一懵,接着脸色泛青,什麽都讲不出口。月湛清看他应该明白自己指的是什麽,没有再点破,而是抓住他肩膀揉了揉,安慰道:「永远盼不到的,忘了也好。」 桂元洛目光失焦的望着前方,看不出听进多少劝说,月湛清退开一步,让外头冬阳洒进屋里,照在他身上,他苍白的脸彷佛快融进炽白灿烂的阳光里,消失不见。 要是就这麽消失的话,也不是件坏事吧。起码他是在光芒之中,而不是陷在无尽蒙胧的思慕里出不来。 「什麽时候发现的?」 「这不重要。」 桂元洛接着问:「是不是你第一次请香公子带你去酒楼那天。」 「怎麽说?」 「因为师兄觉得我没用,所以你不想跟我一样。」别说他喜欢的人是个不会有结果的对象,就算他今天喜欢的是个平凡女子,也不见得能顺利。人心多变,感情自然没有恒常。 所以月湛清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怎麽也要比自己师弟快活。 听到师弟这麽回话,月湛清苦恼瞟他。「要不是你有伤,真想打你一拳。但你讲得一点都没错,我绝对不和你一样。我是我,你是你。只是我是你师兄,我会担心你。」 桂元洛闭眼冷笑,道:「你要我忘,这怎麽可能。天天见得到,是你的话你忘得了?」 「那就麻痹自己。给师父找门亲事怎样?」月湛清忍不住露出不正经的笑脸,被师弟狠瞪。 「师父曾经有过妻儿。他妻子被师伯发现不是人,遭到追杀,腹中孩子因此流掉。」 「有这种事?那师母呢?」 「她不久前来找过师父,充满恨意的找来。师父不打算与她追究,似乎想斩断过往尘缘了。就是不晓得对方肯不肯罢休,如今她正是丹天教的教主,名叫赤琏。」 月湛清喊道:「是她!她徒弟抢了我东西,那个臭婆娘。」 桂元洛觉得越说越心烦,将符纸和笔搁下,躺回床上说:「我想躺一会儿,不聊了。」 「噢。」月湛清转身,骂骂咧咧往外头跑,准备进城去找那个叫莲禾登的女人讨回失物。他没料到的是丹天教消失在京城,别说教主及教众,连教坛都看不见,而这只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问了附近好几户人家都不知情况。 月湛清跑到土地公庙问个明白,才知道原来前一日亥时京城上空出现许多红霞,无数光点朝东北方飞行,可能就是丹天教往东北移动。矮短的土地公被月湛清拎起来问话,祂踢晃双脚慌忙猜测:「我看他们的去向,九成九是朝中界山啦。」 「中界山,又是中界山。」月湛清手一松,土地公连忙抓起掉了的帽子溜走,他食指和中指卷起,用中指的指尖戳了戳额头闭目思考,打定主意後睁开明亮双眼,展笑道:「反正中界山是一定要去的,在这之前就到京城的妓馆开开眼界吧。哈哈哈哈。」 而答应悬恒派要和朝廷交涉,让官兵不再追捕悬恒派师徒的沈笑已经返回沈府。沈家已经放弃要求沈笑上进,只求他不要在外头做什麽招人口舌的事,丢光沈家颜面,其他的一概不管,所以沈笑还算过得自在。 沈笑本就是京城人士,深知皇城无法施行秘术,但皇帝所在之处就有龙气,只要循其轨迹一定能找到缝隙潜入。因此他偷来爹亲上朝的官服穿好,将珍奇古董化作供其役使的精怪差遣,自屏风和古玉变化成的两人各自穿着孩童衣裳,虽着男装却难辨雌雄。 入夜之後,沈笑就对他们两个吩咐道:「好好守在书房外,我要睡一觉,要是有人靠近立刻叫醒我。」 两名童子躬身齐应:「知道了。」 沈笑在书房坐定,案上燃了柱香计算时辰,面前摆着一幅图,画的是御苑宫宴的景象,以此观想皇城一隅入梦。有人说梦是可以互联的,但梦是混沌蒙胧的状态,没有固定的路线,最容易迷失。 真正藉梦来达到目的的秘术已经失传,只剩下细琐的小法术可窥豹一斑,沈笑是头一次尝试,不知哪来的自信认为定能成功。 香烟袅袅飘升,宛如沈笑的意识开始抽离躯体,肉眼所见的画像在闭眼後更加鲜明真实,他低头看到自己衣摆和鞋履,知道自己顺利入梦,接着便是找寻当今皇帝的踪影。 场景换了几次,最後在唐虹珞还是小公主时的住所发现她跟几个宫女在一起,唐虹珞的样子比现在还年幼,大概刚满十岁,她身上披挂着各种金玉及宝石雕琢的饰品,美丽而沉重,坐在一名貌美的宫女腿上。 她唤那名宫女作亦君,露出谁也不曾看过的笑容,和龙椅上无法捉摸喜怒及爱好的皇帝截然不同。看到沈笑出现,唐虹珞先是诧异,场景瞬间变换到气派威严的朝堂,她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睥睨沈笑,沈笑手握摺扇站在阶下,噙笑望着前方,不与她对看。 「大殿之下所站是何人?」 沈笑无所畏惧,拱手作揖,答道:「敝人姓沈,名笑。」 唐虹珞眉头微拢。「朕认得你,是沈学士之子。」她纤细的手搁在椅臂上,指头轮流起伏,像在思考什麽,又问:「你的事情朕略有听闻,看来不像外传是个疯子,而是名真正的术士。朕顺天命登帝,有护法在,你擅入朕的梦境,就不怕朕让祂们收你元神麽?」 沈笑心想她年纪很轻,但皇帝该懂的事她都懂,便不再拐弯抹角说话,直接讲明:「草民已无官职,无法入宫,实在有一事相求,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说。」 「陛下可知悬恒派一事?」 唐虹珞吁了口气,道:「继续讲。」 「在孔雀镇作祟的并非他们,而是另有其人,正是陛下最宠信的将军,水亦君。但她的背後还有别人,草民曾往来芜阳和京城两地,调查水将军的动向,发现她和丹天教过从甚密。」 「你想说的是将军和丹天教勾结是麽。」 「正是。」 「就算你所言属实,擅自入梦还是冒犯朕。」唐虹珞偏头睇着沈笑,思量了会儿下令道:「你去将功补过,若水将军真是受了丹天教影响,就去证明。若真如你所言,朕就下令将丹天教驱逐出境,废除此教。」 沈笑拱手拜谢:「谢皇上。」 「不过,在这国境之外的事就非朕所管辖。要是有必要,就不择手段让那教主伏法。」 「谨遵圣旨。」 「退出朕的梦吧。」唐虹珞拂袖,她与沈笑即刻自睡梦醒来。 第12章 拾壹 京城不愧为京城,入夜後街巷仍灯火煌煌,犹如白昼。月湛清循那点胭脂粉味儿便来到柳巷花街,站在门首献笑者有男有女,他学沈笑买了把摺扇握在手里逛。 酒楼林立,夹道巷弄还有许多熟客才知的乐子。这种地方对月湛清来说,上流的没钱去,下流不屑去,中等的竞争比乡下激烈,不知哪间才好,月湛清信手把人家花灯下缀着的纸蝴蝶摘下,对它施法後抛到空中,让蝴蝶指引。 这术法是小时候练习操控飞符或法器的小把戏,迷途或寻物时可以用,但不保证灵验,月湛清喜欢拿它打赌,或是像这样让它决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帮我挑间好酒楼。」他说完蝴蝶就在夜空中飞舞,他抬头欣赏那些当窗梳理云鬓的女人,有的挥着手绢,不由得开心微笑。他知道自己笑的时候很讨人喜欢,特别是在这种地方。 欢场如人生,真真假假,虚中有实,实里有虚。好比他对红叶的感觉,一起玩的时候很快乐,但那种快乐很肤浅,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严格说来什麽关系都算不上。 月湛清喜欢玩乐,在这种什麽都很虚浮的世界里,他可以抽离自己的角色,不是谁的谁,就只是一个闯入花丛的过客,可以喜欢、讨厌、打架、嬉闹,然後过了一夜恢复平常。 於是他发现自己挺爱做梦,小时候他天天都梦到自己在中界山上的浮岛游玩,有的岛充满危险刺激,有的岛宁静安祥,有的岛是金银珠宝构成,有的住了毒蛇猛兽。可是越长大,做梦的机会就不多,或许他无心求道,学法修炼的日子逐渐变得无趣。有天他看到师弟握着师父送的一枝笔站在窗边,笑得无比幸福,忽然明白师弟对师父的心思。 月湛清觉得这和自己爱观察别人何时出糗的癖好无关,很多事要明白了悟,是需要时机的,这也是为什麽那些修佛之人喜欢说禅机。 总之他知道师弟看待师父特别的不同,因此他也格外关注师父对师弟的态度,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师父很偏心,但在这之後他心里从羡慕妒嫉,变成同情。师父对师弟确实很好,不是讨好的那种,而是从生活细节流露出的温柔,师父自以为有一视同仁,但实际上,没有人能发自内心真正做到一视同仁。 他同情师弟,喜欢上这样的师父,也同情师父,有两个这麽不像话的徒弟。 「公子,进来坐坐呀。」蝴蝶越过一位妆容漂亮的女子,飞进後方更大间的酒楼,那里的女子不特别骚首弄姿,因为她们在月湛清看来已经相当的骚了。 「要不要尝尝敝楼有名的一步醉呀?」 月湛清笑得俊朗,两手双双负於身後点头道:「一步醉?贵不贵呀?」 「不贵,这一杯让妾身请,公子赏脸不?」 他又抬眸瞄了眼,没有妖气,但煞气重,他脸上笑得更开心。「好啊,当然好。」 一跨入该酒楼,就看到两旁种满竹林,其间还有冬季落叶的枫杨木树影,沿墙和楼边生长的是攀藤植物和矮树丛,树丛以弧状围着酒楼,里面空间比想像来得神秘难测。 招呼月湛清的女子牵着他的手,在这麽近距离才发现她穿的衣裳是由几层薄如蝉翼的纱料层叠穿搭,并搭配一些配饰遮掩重要部位,但仔细看就能凭肉眼捕捉到底下曼妙诱人的身材。 月湛清发现之後,忍不住猛瞅眼前这位大姐纤柔无骨的腰身,还有圆翘的臀部,这位大姐把他带进榭台里,阖上窗子拉下帘子,将他推到布置好的座位上坐,接着自然的将屁股坐到他腿上,藕臂勾着他颈子说:「瞧你是生面孔,外地人麽?」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酒。」 「酒?」女子有趣的笑着说:「来这里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也是。」她说完把月湛清的脸捧着往胸口压,咯咯笑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醉翁。你得先把我迷醉,我才知道酒重不重要。」月湛清有点挣紮的把头抬起来吸气,在芜阳他还没遇过营养这麽好的女人,要知道柔软的胸脯能将口鼻密封住,不知道有没有小孩子被奶妈闷死的例子,月湛清如此胡思乱想,还伸手掀起帘幕好奇别人在忙什麽。 女人把他手拉回来搁在身上乱摸,不停诱惑道:「唉呀,有什麽可好奇的。与其关心别人做什麽,你也快对我做点什麽,不然我可要对你做什麽罗。」 「哈哈哈哈,你叫什麽名字?讲话真有趣。对了,我要喝一步醉。」 「一步醉是敝楼名酒,一角便要你十两,喝不醉免钱。」 「什、十两?你刚才说请我。」 「请你可以,你不醉我就不收你钱。」她笑着将披在肩上的罩衫脱掉,隐约可见肩上花鸟刺青,教人眼花缭乱。 「你得先把酒送来。」月湛清不怕玩不起,就怕不能玩,就让女子送酒来。他喝酒从不脸红,就算是醉也不像有些人言行失序,顶多是想睡觉,只要撑住不睡就能喝免钱的酒,这麽好的事他怎麽可能不干,就算不小心醉倒,也只要赖皮的说成爱困就好。 微醺之际女子和其他人开始贴在他身上磨蹭乱摸,他知道她们是摸钱,没钱就赶人,但怪的是摸完并没有轰走他的意思,相互使了眼色後拼命灌他酒。有的开始想亲他嘴,他闪来闪去,心想:「真怪,她们又不是妖精,不吸人精气,干什麽老往我面上扑。」 月湛清的上衣被撩开,一开始那名女子伏在他身上亲吻,一面赞他体格好,他垂眸浅笑,颊边是另一个女人伺机想亲他嘴,她贴近他亲着颈侧,开始张口吸吮。 他眉头轻蹙,拨开身边的人驱赶道:「别留痕迹。」 面对他的女子抹着嘴唇笑应:「公子放心,我们一向不留痕迹。」说完就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嘴角拼命往耳腮裂开,眼瞳迸出青光,牙齿上下各突出一双尖牙,其他人的面孔同样如此。 「赫!」月湛清反射性把她们踹开,翻身跑开座位,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附近的水榭变得如此死寂无声,虽然外头灯火还亮着,气氛却阴森怪异。 她们迅速散开,月湛清环扫她们,各个都露出非人的嘴脸,而且全都有尖牙,但又不是蝙蝠精,风儿将帘子吹开,他看到水边漂浮屍体,榭台上还有几名酒客被女人抱着啃脖子。 「你们──」 「姐妹们,好生伺候这位公子。」 月湛清未竟之语其实就摆在眼前,她们全是殭屍,但他第一次遇到这麽像人,还会变化的殭屍,这跟殇村屍变的那群不一样,而且会集体猎食。 「给我趴下。」月湛清抓起银制的酒壶重击扑来殭屍後脑,管他们是男是女还是殭屍,想吸他血的都讨打。他抓起手边的东西砸殭屍,一出手就毁他们容貌,其他地方的殭屍察觉这里的同伴应付不来,都纷纷集合。 「呼……呼,到底有多少殭屍,你们这些该死的。」月湛清站在亭子上喘气,看聚过来的殭屍少说有几十人,暗骂该死,他手边没有任何能防身的东西,道行又还没高到能凭意志驱动秘术,就算隐身术成功,殭屍闻着血气也会追捕到他。 这可怎麽办才好,他急得满头汗,站在高处忽见远处有青蓝烟雾流动,它快速逼近这里,那是比这间殭屍妓馆还要阴煞气重的东西。 「妖道哪里走!」雾里传出雄浑宏亮的怒吼,如雷贯耳。 月湛清掩住耳朵,看到几道雷光在夜空闪过,须臾间,天空降下雷电劈在殭屍女身上,她们惨叫逃窜,青雾已经笼罩过来,从天而降的是十几名脸上绘有五彩脸谱、着白袍的道士,他们各自持着不同兵器追杀殭屍,带头的那名道士挂着一个金面具,面具下双眼炯炯有神的瞪视月湛清,疑道:「嗯?这里有活人,小子是甚麽来历,竟能在我雾里不被迷倒。」 月湛清左顾右盼,似乎除了自己也没别的活人,於是挺胸答道:「我是酒客。你是什麽人?」 「我?」金面具的道士哈哈大笑,嗓门之大害月湛清又得摀住耳朵。「我不是人,是鬼,孤,魂,野,鬼!」 那句孤魂野鬼满是怒火,鬼道士愤怒咆哮道:「杀光他们,将这些殭屍杀个片甲不留,杀,杀,杀!哈啊!」 月湛清无奈想道:「这鬼道士实在是疯子,上一刻笑,下一刻怒,阴晴不定,我也赶紧溜吧,不然等下遭殃的可能是我。」 「慢!」金面鬼道士瞬间就挪移到月湛清面前,拿一把木剑指他道:「你一定不是普通人,我有事要你做,你要不做,我就吃掉你的肝!」 月湛清不随便回应鬼神之言,只是戒备的盯着鬼道士,四周的杀戮都被这道士的煞气和压迫感隔绝在外,鬼道士继续讲:「你去找一个叫赤琏的家夥,把她杀死。」 「又是赤琏?」 「看样子你知道她,那更好办了。如果你不做,我不但吞你的肝,还要诅咒你,让你身边的人都没一个好死。」 「喂。」月湛清指着他喊:「你这是拜托人的态度啊!」 「哦。」鬼道士抬高下巴睨着他说:「有点胆量。」 「哼哼,最起码我得知道原由,不然莫名其妙帮一票鬼,我不就亏大。更何况我要是一样变成鬼,就是你们同类,我还怕你们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笑死我了。」 月湛清受不了他用这种嗓门笑,蹲下来用力压住耳朵,等他笑够之後才松手。殭屍已经被赶杀得差不多,整座酒楼顿时冷清得可怕,众道士来到金面道士後头,金面道士笑够了终於讲道:「我生前是个道士。很厉害的道士。」 「被赤琏害死了吧。」 「你怎麽知道?你跟她是一夥?」 「别误会,我乱猜的,要不你又怎会叫我去杀她呢。」 「没错,就是她害死我,还把我的徒儿全都害死。愿意投靠她的都被变成殭屍,不愿意的就变成孤魂野鬼,她控制了我们的肉身,害我们无法前去投胎,也没办法留在原本的道观,只能四处流浪,杀殭屍泄恨。」 月湛清挑眉,暗想:「怪不得煞气这麽重。还有这满屋的殭屍,怪不得感觉不出妖气。」 「不管你用什麽办法。小子,你去杀死赤琏,否则我就杀死你。」 「喂喂你们先别走,我、我才一个人──至少告诉我你们哪个道观啊?」 鬼雾很快散去不见,空中传来鬼道士的呼应:「无极观。」 月湛清从高处跳到地面,差点踩了青苔滑到水里,好不容易站稳後挠颊思忖:「无极观,这个很耳熟,是不是在哪里听过。」他边想边找旁门溜出酒楼,免得又卷入是非,蓦地他心里浮现了答案。 无极观不就是师父和师弟待的道观,也就是他师伯,这麽说刚才的金面鬼道士就是师伯,而且已经遇害了。 虽然他没实际和师伯他们接触过,可知道有这麽多同门死在赤琏手下,沦落为孤魂野鬼,就不免感到难受。 「师伯,等着吧。就算你没讲,我也会找到她和那个姓莲的,把她们欠的都讨回来。」 月湛清想起什麽似的摸了摸身上,扭头跑回刚才酒楼,搜括了下酒楼里的饭菜带回道观给师弟吃。桂元洛果然吃得津津有味,问起他:「你怎麽有钱买这麽好吃的酒菜?」 「哦,没有啦,人家看我生得好看,算我便宜卖。」他随口胡诌,所幸师弟没再深究,等师弟吃完他又问:「我说桂圆童子,你多久没洗澡啦?这味道都出来了。」 桂元洛听了别过脸抬手嗅了嗅,绷着脸答道:「大概……就几天没洗。」 「这天气多几天不洗也不会怎样,可是我说你啊。」月湛清摆出讨人厌的嘴脸讥笑道:「你一定很久没洗,师父一直赶路没空让你洗对不?可是真怪,师父从来不会有怪味,我常想他是不是什麽星宿、天仙托世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提起白道尘,桂元洛整张脸垮下,低头不语。月湛清这回真是无心戳到师弟痛处,又不擅长安慰人,只好装蒜。 「我看不早了,你快点睡,我搬张矮榻去门口那儿守着。明儿个我烧热水给你擦澡,那伤口不方便沾水的。」 「谢师兄。」 月湛清捏着把冷汗从屋里逃出来,抹了抹额头还真的冒出薄汗,他常觉得愧欠师弟,打从第一次遇见师弟就没干过对的事。那时师弟身上满是血污,他基於洁癖,不但对师弟置之不理,还相当嫌弃。 虽然小时候不懂事,但月湛清知道不懂事犯错,不代表不必负责。後来师弟对他很好,令他更是愧疚,决心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 无论吵架时把对方骂得多难听,打架时把对方揍得多难看,斗法时又争到什麽地步,下一刻总能很快恢复兄弟情谊。 回想起来,月湛清最感激师父的事有两件,第一件事是收他为徒,让他脱离杂耍戏班,第二件事是收桂圆童子为徒,让他有个弟弟。 「唉。」他低头看着自己鞋尖破洞,大姆指跑出来见人,不知何时破的,但叹气却是因为想起师弟的事,要是师弟不爱上师父就好了。 另一个无奈叹息伴随月下的影子来到月湛清面前,他认得这声音,但这声音的主人不像是会叹息的。抬头一看,沈笑就站在他眼前,伸手轻抚他鬓颊,用很轻的语气说:「身上好浓的脂粉味儿。」 月湛清压低眉头,不悦的错身而过,迈开脚步将人带远。沈笑跟上来,他停在一颗笔直的古杉木下,转身就被沈笑抱住。 「明明有了我,你却让别人碰你身体。」 月湛清冷淡推开沈笑,拢了拢发皱的衣襟说:「你是你,我是我。我又不喜欢你,你就尽量讨厌我,别喜欢我不就得了。还有我告诉你,那晚的事不代表什麽,要知道人世间所有的幸福快乐都很短暂,有过就不错啦。」 沈笑面无愠色瞅着他,接着讲:「就让我继续喜欢有何不可,说不定哪天我对你的感觉会消磨殆尽。」 「唔……随便你啦。」月湛清指着他警告道:「我先告诉你,我最讨厌被约束。你不要干涉我,我也不管你在哪里跟谁风流,明不明白?」 沈笑缓缓垂下眼睫,半晌朝人优雅扬笑,答应道:「明白。」 月湛清狐疑别开脸,心忖:「有这麽好讲话?算了。」 「湛清,我很想你。」沈笑立即挨近月湛清,把人搂住。 「呃、嗯,你……」不是才刚说明白麽? 沈笑在他颊边轻笑道:「别怕。我决定心里怎麽感觉,就怎麽做,直到对你没感觉。等我成仙後你就自由不是?」 听着似是而非的歪理,月湛清还有点迷糊,沈笑的唇擦热他的脸皮,他两手攀住沈笑宽柔的肩背,觉得身体里有个妖魔迫切需要被安抚。 「冷不冷?」沈笑问。 「有些冷。」 「我们到另一间空房。」 「没打理过很脏的。万一我师父突然回来怎麽办。」 「那就算了。」沈笑稍微退开来,抬眸笑觑他,道:「也不必每次都脱个精光才行。」 月湛清目光游移,问他:「怎麽做?」 「还记得你我年少时,对这种事相当懵懂,你想想那时候,躲在被窝里是怎麽用手碰自己的。只是现在,我帮你,你帮我。」 月湛清靠在石墙边听沈笑指示,或者该说是接受诱惑,他一直觉得沈笑的嗓音悦耳,尤其是这种时候特别充满魅力。这个男人确实很有能耐风流,又有本钱。 他想这样做应该没关系,他不想喜欢沈笑,沈笑也不打算一直喜欢他。有一天他们会分道扬镳,在那之前好好相处对他们都好。 「师兄。咳,师,师兄,能帮我倒杯水麽?」桂元洛身子还乏得很,想请师兄倒茶水,但门那头没有任何回应,他喊了几声,勉强爬起来看,并没有师兄的身影。「这麽晚上哪儿了?」 桂元洛一手按着腰伤走下床找师兄,房间里没有,就这麽找到户外,没多久他就听到影壁後传来奇怪的喘息声。那是面雕饰仙神和灵兽的石墙,桂元洛一手抚过它绕到一端察看,映入眼中的景象令他错愕。 沈笑背靠墙身,月湛清单膝跪在他前面抱沈笑大腿,沈笑一手搭着月湛清的肩,一手抚摸月湛清头发。桂元洛双唇紧闭,看着师兄将脸埋在沈笑腿间吞吐着某个东西,那是身为男子都有的家伙。 「啊,湛清不擅长接吻,可舌头倒是挺灵活。」 月湛清的嘴发出吸吮的声音,他松口低骂:「再乱扯,小心我咬断你命根。」 「呵呵。我是在夸你。」沈笑往一旁瞄了眼,戏谑道:「有只小狗好像钻过墙来。」 月湛清恍若未闻,捧着沈笑胯间的肉囊想办法给予刺激,没多久沈笑开始低低喘息,听得他心里有点得意,没多久沈笑推开他,将精液尽数洒在墙脚,被月湛清骂道:「嗳,你这样是不是太没意思。」 「你想吃?」 「谁想吃啊!我是说你弄在这里好像冒犯神明了吧。」 沈笑无所谓的说:「不过是面石壁,上头什麽灵气都没有。」 月湛清用手背擦嘴,有点尴尬的瞅着沈笑,後者上前用下半身磨擦他,端起他下巴想索吻,他本想躲开,却没能做到。 不是沈笑强迫他,而是他望着沈笑的时候,身心总是不太受控制,理智上觉得不妥,但理智跟师父一样管不住他。 「湛清,你不是讨厌亲嘴,而是怕。」 「我怕什麽。」 「怕你动了真情。」 「呵呵哼,我是什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真情。」月湛清轻浮的笑着,换沈笑反过来伺候他,当他脆弱而敏感的器官被沈笑含入口中,温暖滑热的口腔包覆着他,令人舒服得深吸口气。 「呵呼……可,恶。」沈笑总有办法让月湛清不甘心,他愉快的碰着这人敏感的地方,墙边的小狗已经离开。 两人「相亲相爱」完之後,沈笑欺在月湛清身前将其发丝往耳後撩,俊秀的眉眼微弯,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只小狗在偷看?」 月湛清没了笑容,回抱住沈笑,下巴靠在他肩上答道:「他的事向来瞒不过我,我也不喜欢有事瞒着他。」 「你对你师弟真好。」 「嗯,因为他是可怜人。」 「有点羡慕他。」 「你绝对不会想当他。」月湛清靠在沈笑身上,望着夜空,有几颗星特别闪炽,他用一种略带倦意的语气道:「真希望我是你。」 「为什麽?」 「你没有束缚,没有羁绊。想成仙就成仙,想怎样就怎样。」 「可我也有点想当你。你有记挂的人,被你搁在心上的人一定是很重要,很珍惜的人,而那些人同样在乎你。不知你想过没有,我的无拘无束是什麽缘故,你又是什麽缘故。」 「这个嘛……」月湛清收拢手臂,想了想回答:「我不清楚。」 「你知道吗?同样是没有,别无所求,和求之不得,是两码子事。」 「这麽讲,你是哪一种?别无所求你才想成仙不是?至於我,我是求之不得那个?求啥?」 「问你自己。」 「到时再见。」沈笑轻拍月湛清的颊,两人整理衣裤各自分开。 马车内,桂元洛倚着白道尘坐在月湛清对面,月湛清身旁和座位底下收纳着他们的行囊,马车外头看起来简单朴素,里头倒算是宽敞。沈笑在前头驾车,从沈府私自驾走一辆马车对他而言没什麽大不了,反而是月湛清一直想不透沈家的人为什麽这麽放任沈笑。 照理说,沈笑原有大好前途,他要是有这麽一个优秀出众的儿子,绝对舍不得让他跑去当道士捉鬼降妖,可沈家的人却不然,与其说是放任,更像是当沈笑不存在。 月湛清想起和沈笑有过的肌肤之亲,他肯定沈笑是个活生生的人,那样的体温和脉动,光是沈笑站在那儿不动都能教人感受到其神采,沈府却恍若无睹。 白道尘把手放到桂元洛额上,桂元洛赧笑移开他的手道:「只是皮肉伤,我不会因此发烧呀。」 桂元洛讲完和师兄对上眼,有点不悦和尴尬的移开视线,这细微神情变化引起白道尘好奇,白道尘看向月湛清,眼神好像在问:「你小子又做什麽事惹师弟这样?」 月湛清无辜睁大眼,瞅了眼桂圆童子,想起遇见师伯鬼魂的事,本想过要禀明师父,可是师父一向刚正不阿,正气凛凛,万一被师父知道师伯不但化作厉鬼,而且四处杀戮,搞得煞气浓重,不正不邪,还不马上折回京城去把师伯给收了? 说来把师伯收伏对月湛清是没差,但他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师伯和那些同门已经没一个好死的,死後还要被这麽对待,有点可怜。月湛清为自己偶然出现的同情心感到可笑,换个角度思考,师伯杀的是殭屍,暂且不收伏祂也没关系才是。 「噗。」车里出现怪声。桂元洛和白道尘一致瞅向月湛清,月湛清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别紧张。我只是把邪气排出体外。」 桂元洛撇嘴低喃:「放屁就放屁,扯什麽。」 马车似乎停了下来,沈笑从前头掀起车帘对他们讲:「各位,午时二刻日头正烈,附近有条小溪,我们先歇一会儿再上路。傍晚估计能到得了柳家庄借宿。」 师徒三人下了马车,白道尘环视四周,彷佛在看有没有可疑妖氛,半晌对两名弟子说:「我去采些野菜果子回来,湛清,你看着元洛。」 「师父。」桂元洛苦笑,轻拍腰侧强调:「我好得七八成啦。」 白道尘瞅着桂元洛没讲什麽,月湛清拉拉桂元洛衣袖说:「我跟师弟去汲水,沈笑你看着马。」 沈笑挑眉,和那匹纯白的马互觑,眯起眼盯着月湛清拉师弟的那只手,他理智上知道这不代表什麽,但心里有点不高兴,凭什麽用那种态度命令他看马? 白道尘一走开,月湛清就拉着臭脸师弟走去小溪,两人拿着盛水的容器。月湛清蹲在溪边把手往水里放,耸肩道:「唔噢,这水真冰。」 「废话。现在是冬天,越往北越冷,说不定水都结冰了。」 「你今天一早就是这态度,是在不满我什麽?」 桂元洛同样来到溪边,和师兄保持距离,冷冷说:「你心里有数。」 「哦,我知道了。昨晚不睡觉的小狗是你呀。」 「什麽狗。」桂元洛瞪着师兄,他一向觉得瞪人耗眼力,很快回头望着溪流放松,无奈低道:「你喜欢沈公子麽?」 月湛清抿唇不语,似笑非笑的样子有点像沈笑。他把水装好,盖了盖,起身对师弟说:「不知道。不知道就是还没吧,但起码没以前那样讨厌他。」 「师父要是发现,会很生气。」 「气我什麽?又跟别人搞上了,而且还是个男人,那个人还是沈笑?」 桂元洛也起身,低头回应:「舍阴阳之正窍,断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 「所以你不敢也不想承认自己心里藏的事,只是怕那掩鼻之丑?」 「不是。」桂元洛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刚才的话冒犯师兄,但师兄何尝不是刻意刺激他。 「首先我不是妖魔鬼怪,再来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和沈笑做什麽都是两厢情愿,虽然不是值得敲锣打鼓宣告天下那样的事情,但也没有遮羞的必要。你并不笨,也晓得人和妖是殊途,人和人同样不见得可以在一起。既然如此,当下想怎样就怎样,免得将来後悔。」 「够了。我不想听你教训。」 月湛清轻笑几声,点头聊道:「我确实不是好榜样,但没有教训你的意思。」 「我要回马车那儿了。」 「嗳嗳,桂圆童子啊。要是有一天,连师父都不要你,你可以来找师兄,我不会抛弃你啊,谁让我上辈子欠你呢。」 桂元洛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瞟他一眼,冷眼回讽:「你先顾好自个儿再说。」 月湛清指着他後方,白道尘忽然出现喊道:「附近开始起雾,没空在这里逗留,快上马车继续赶路。」 「雾?」桂元洛问:「是精怪作祟?」 「把他们揍一顿不就得了。保证让他们乖乖的。」月湛清随口讲道,被白道尘责备:「入我门下多年还学不会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麽。别节外生枝,赶紧走了就好。」 月湛清讪笑应了声:「噢。」 第13章 拾贰 白道尘带着徒弟,与沈笑一行四人赶在入夜前进柳家庄,这里以前沈笑来过,住的地方由他打点,是一间小客栈。四个人睡木板架高的通铺,将行李塞到通铺下的空间後就下楼解决晚饭。 沈笑叫来两角薄酒替他们三人斟满,举杯笑道:「此刻能共聚一桌也算有缘,我敬你们。」 白道尘瞄了眼酒杯,不冷不热的表示:「若非必要,我不饮酒。沈公子好意在下心领。」 两个已经举杯的师兄弟互看了眼,耸了耸肩把酒喝乾,接着挟菜。沈笑又说:「我已经跟皇帝禀报此行及你们的事。只要我替皇帝办完一件事,陛下就不再追究,包括白道长上回擅闯的事。」 「有劳沈公子费心。」白道尘开始有点後悔让这个男人插手悬恒派的事,这个沈笑虽然也是个道士,但讲话有时带着官腔,言行都像别有用心,和湛清又走得近,让人觉得危险。 「白道长别客气,同为道门中人嘛。」 白道尘不予回应,默默的把碗里清淡饭菜吃完,搁下筷子,冷淡说:「我吃饱,先上楼。」 他们看白道尘一个人走上楼梯,沈笑对桂元洛说:「你师父好像不喜欢我。」 「师父一向如此。」桂元洛乾笑。「大概是有些乏了。」 沈笑只是随口讲讲没放心上,因为他的心思都在月湛清身上,他瞅着月湛清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笑了出来。月湛清嘴角还挂着一根青菜,一手捧碗一手执箸回瞅,问:「你笑啥?」 「这麽清淡的饭菜你也能吃成这样。」 「我怕之後越接近中界山越难得吃一顿像样的,不趁现在快点享用麽。」月湛清讲完又挟菜给师弟说:「嗳,桂圆,你也吃多一点。」 「是,师兄。」师兄弟两人努力扒饭,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食物扫光。月湛清拍了拍肚皮,满足道:「我要去拉屎。」 桂元洛瞪他,低骂:「你别这麽讲话成不成,难听死了。」 「哈哈哈哈拉屎拉屎罗。」月湛清大笑跑走,留下改喝热茶的沈笑,和有点不知所措的桂元洛。 沈笑察觉桂元洛不时偷瞄自己,端着茶杯置在唇边,眼尾睐向他问:「有话想讲就说吧。」 「沈公子……对我师兄可是真心喜欢?」 沈笑喝了口茶,告诉他:「我是喜欢他,你觉得不好麽?」 桂元洛像在思忖开如何开口,最後表情无奈而为难的告诉他:「我不知道该不该讲这样的话。师兄虽然花心浪荡,但他不是坏人。虽然不是坏人,可是师兄从来不会让自己真的去喜爱一个人。」 说到这里,桂元洛神情黯然,他知道这是师兄的个性使然,但自己也不全然没有影响。沈笑仍在等他下文,他接着讲:「要是沈公子喜欢上师兄,迟早会失望。可要是沈公子只是天生风流,就别让师兄对你的喜欢信以为真。」 「信以为真?」 桂元洛点头,朝月湛清离开的方向瞄了眼,倒茶润喉接着讲:「沈公子还没到芜阳之前,师兄喜欢上一个大他好几岁的姑娘,那名姑娘後来嫁到外地去,师兄难过了几天。很多人都说师兄花心,见一个爱一个,可他不是从来都没放过感情。师兄他……别人对他有几分真,他就会回应几分。」 「呵呵呵呵,你把他看得像特地来普度世人的菩萨似的。」沈笑忍不住笑起来,两手盘在桌上凑近他说:「桂圆童子。」 「你……」 「告诉你一件事,你替我保密。我长这麽大,从来没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我不会伤害他的,暂且安心。倒是你师父。」 「师父怎了?」 沈笑脸上仍挂着笑容,但他眼里完全没有笑意,不知是提醒或单纯表示想法,他平缓低道:「他是个相当单纯的人,而单纯的人,往往最是恐怖。」 桂元洛一下子懵住,很多人说过白道尘恐怖,师兄、香公子、邻居……大家的理由都大同小异,因为白道尘不爱刻意经营人际,太不苟言笑,他们讲白道尘的语气略带调侃。唯独沈笑不同,他的理由是因为白道尘很单纯。 「这没什麽好讶异。」沈笑解释:「人们常说正邪不两立,但有谁真正能分得清正与邪的界限?非黑即白的生活是很累的,我想白道长也明白,所以他还不算太苛求你们。他只是默默坚持自己的信念,一旦有朝一日他所坚信的东西消失,你想,这会是多可怕的事。就算是一万只乌鸦,也可能出现一只白的,没人能解释为什麽,牠可能自然被淘汰,也可能自在生活。可是总有人会为此找寻解答,然後替那只白乌鸦决定牠到底该不该存在。」 桂元洛两手交握在桌底下,抢白道:「师父不会替别人决定什麽。」 「是。他不一定是那一类人,但他可能是白乌鸦。异类很难常存。」沈笑噙笑起身,客气的说:「看你样子可能腰伤发疼,还是早点休息。明早就得上路了。很高兴和你聊。」 沈笑迳自离开,桂元洛瞪着桌子不发一语,正因为他听得懂沈笑讲什麽,所以心里不太高兴,好像被揶揄,明明对方一直很客气,却给人像在挑衅的感觉。 他忽然不太明白师兄为什麽和沈笑走得近,沈笑整个人给他的印象都很矛盾,有讨喜的一面,也有惹人厌的一面,难道沈笑故意耍他? 对,一定是在戏弄他,光凭那一句学着师兄喊的「桂圆童子」就算是。为什麽?莫非在吃他和师兄的醋,那是吃醋的话,他就太冤枉了! 「桂圆童子,沈笑呢?你们不是还在聊?」月湛清速战速决,一会儿就回来找他们。 桂元洛冷冷睨他,指着门外,被月湛清关切道:「臭着脸瞅我看什麽,我没把屎拉到你脸上啊。」 「我腰痛。」他胡乱诌了理由摆脱师兄,无奈上楼。师兄果然追在沈笑屁股後头,只希望师兄别真的对沈笑认真,那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对象。 桂元洛踩着阶梯的步伐忽然停住,这柳家庄的人多半务农,像样的客栈只有这间,大部分人很早就睡,所以客栈里的人也不多。然而他却彷佛听见有人在哼歌,是没词的曲子,随兴哼唱那般。 客栈里的人恍若未闻,没有任何骚动,桂元洛心里纳闷,便又走下楼到外头察看。虽说这类的村庄不常有歹人出没,但这麽晚还在外头逗留难免不妥,万一遇上不乾净的东西就不好了。不,比起担心那人,桂元洛更觉得这歌声可疑。 脚步好像被歌声驱使,桂元洛走得颇快,他跟店家借了灯笼照路,路上都是小石子,部分民房沿坡地建,因此上下坡时得分神留意。虽是冬夜,野外还是有蚊虫,他一面挥去那些烦人的虫子,一面找寻哼歌的家伙,走到一处池塘边,可能是附近人家的取水处。 约莫一箭之地的水里站着一个披散长发的女人,这晚没月光,灯笼照不到那麽远,桂元洛看不清楚,他在嘴边拱手唤道:「姑娘,这麽晚就别在外头逗留,遇上危险怎麽办。回家吧。」 下一刻桂元洛意识到正值严冬,水就算没结冰也是冷得冻人,常人怎可能跑到水里,那女的肯定不是人,他心头一凛转身要跑,就被一掌拍到肩上。 桂元洛早有防备,摸出袖里随时准备的符拍到对方额面大喊:「定!」 岂料那人不受定身术影响,手指掐进他肉里,令他大声痛叫,并把他往草地抛飞。桂元洛摔到草里,听到有点耳熟的女人声音细柔婉顺的说:「上回伤你是我不够气度,这回特地来赔礼。」 「赤琏?」 赤琏轻哼,伸手把桂元洛从草里扯起来,笑得不怀好意。「太好了,才见一面你就认得我。听说白道尘有两个弟子,他最疼的就是你,我怎麽能随随便便就杀死你呢。」 桂元洛抽出佩在胸前当项链的短刀朝她手臂用力刺,虽然她流着血,但竟然一点都没能影响她的动作,她仅冷瞟了被刺伤的手臂,血很快没有再流,这使桂元洛惊讶。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7节 「符咒无用,刀剑无用,你是什麽妖怪?」 「问得好。立马让你晓得。」赤琏掐住他肩颈,一手扳过他的头露出颈子,张口现出尖锐长牙咬进桂元洛体内。 「啊啊啊──师、师父……」 赤琏咬了他一口就将他推开,用尾指揩着唇间的血,舔舐道:「尝起来也是个有点道行的小子。往後你就和我一样不惧刀枪,甚至可以长生不老。呵呵呵呵。」 桂元洛躺在草地里,杂草掩蔽夜空,他知道赤琏走了,但她开心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宛如诅咒。他摸着颈侧,被咬的牙洞很快癒合,剩下触感粗糙的疤,一瞬间他明白怎麽回事,赤琏不是妖怪,而是殭屍。 她那种样子根本不是来赔罪,是特地来加诸痛苦到桂元洛身上,将他变成同类。桂元洛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他用力掐虎口和几个穴道让自己清醒、振作,不久听见月湛清呼唤自己。 「桂圆,你在那里?桂圆?」 沈笑第一个发现桂元洛,他在草丛外喊月湛清:「你师弟在这儿。」他一喊月湛清就赶忙从山坡上跑下来。 桂元洛一手摸到破烂熄灭的灯笼,抓着它起身说:「我没事。」 「别撒谎。」沈笑眯眼说他。 「你们不是说丹天教都去了中界山?」 「湛清讲的,我没讲。」沈笑很快会意过来,问:「谁来过?」 「赤琏。」 「她来做什麽?」 「不知道。」桂元洛侧对着人讲话,不想被看清表情,他严肃说道:「也不一定是她,可能是擅於变化的妖怪也不一定。」有些妖怪擅长洞悉人心中恐惧的样貌,藉以骚扰人们。 沈笑显然没接受这讲法,但也没追问,只道:「像她这样厉害的妖道,有办法能日行千里也不奇怪。你没事就好,免得湛清担心。」 月湛清已经跑来把桂元洛的头扳来扳去,两手抓来抓去的关心:「摔下来?伤了哪儿没有?腰伤呢,腰痛不痛?男人呐,腰很重要,会不会伤到肾?」 桂元洛紧张的挥开月湛清,说:「我的腰早就好了。只是一时不慎踩到湿土才滑下来。」 「噢。」月湛清睁大眼觑他,扁嘴抱怨:「这麽凶干什麽。我是关心你嘛。你瞧,灯笼都坏了。」 「客栈老板人很好,不会计较这个。」沈笑边说边打量桂元洛,後者心虚往後退一步,绕过月湛清说要回客栈。 沈笑的目光跟上桂元洛,随即被月湛清扳过脸问:「做什麽那样看我师弟。你要是对他乱动心思,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沈笑竟开心笑出声。 「你怀疑麽。」 「不,你为了桂圆童子而扬言要杀我,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是个这麽疼师弟的人。莫非你心里喜欢过他?」 月湛清表情复杂的觑着沈笑,不是另有隐情的那种复杂,而是好像吞到大便那样窘迫难堪的表示:「就算轮回一百遍我也不可能喜欢他。你别说笑。」 月湛清走了几步,停下来说:「我只是和他很熟,感情很要好,他比师父还关心我高不高兴,关心我将来娶妻生子,希望我一生幸福。嗯,就好像我跟他真的是亲生兄弟。所以我很自然也关心他,爱护他。」 沈笑望着月湛清的背影,想起桂元洛不久才聊到的事,释然淡笑。「他对你有几分真心,你也就回应他多少,是不。」 月湛清微微转头,沈笑看不见他脸上浮现了有点腼腆的笑。 相较於这头两人气氛悠闲,桂元洛匆匆回到客栈,他在站房外迟疑不决,若将赤琏的事告诉师父,等於把自己被殭屍咬的事全盘托出,他不敢想像师父会有什麽反应。当年师父和赤琏已经在一起,只因师伯他们说赤琏非人就赶尽杀绝,如今他只不过是师父一个徒弟,就算师父多少偏宠他,也不容许门下有妖异出现。 「门外是元洛麽。怎麽杵在外头?」 桂元洛下意识摸了摸颈侧,将身上尘土草屑拍掉後推门入室。白道尘盘腿打坐,他踱到师父旁边靠边的位置,放下长发遮掩脖子。 白道尘睁开眼转头看他,问:「你师兄呢?」 「他和沈笑在外头……散步。」 「散步?」白道尘尾音微扬,似乎不以为然,又道:「你打算睡了?」 桂元洛同样盘坐,摇头回答:「还没有。徒儿有疑问想请教师父。」 「说吧。」 「沈公子说世间的事没办法全都分得这麽清楚,包括正与邪。但师伯当年却对赤琏赶尽杀绝,师父那时是怎麽想的?」 白道尘望着他,而後变换姿态,侧卧撑颊睐着这小徒弟,说:「别提那沈公子,你怎麽想?」 桂元洛低头应道:「有人除恶驱邪是为了得道成仙,有人是视为己任。徒儿跟着师父多年,帮人解决不少疑难,对师父做的事从来没有怀疑。只是不解师父是怎样看待赤琏,她对师父一片情深,只因为她不是人就该被这麽对待,师父对她没有舍不得麽。」 「人妖殊途。」白道尘眼神冷了几分。「不管她是什麽,待在人间迟早要招来祸患。如果她因我而留在人间,我就该让她死心离开。既是冤孽,尽早了结也无不好。」 桂元洛听出一身冷汗,手心都是汗。白道尘看他一眼,轻叹道:「你很在意赤琏是麽。我和她早已形同陌路,倘若她危害人间,你对她也不必有所顾忌,只管出手便是。面对妖邪,不必慌乱茫然,也不去执着就是。」 「这就是师父一直教诲的。」桂元洛垂眸,语气略带嘲讽:「遇鬼心慌,痴业未消。遇妖便收,嗔心过重。以鬼谋利,贪念作祟。」 白道尘越发觉得桂元洛样子古怪,伸手碰他握紧的拳,讶道:「你的手很冰冷。」 「外头风吹的。」桂元洛立刻抽走手,扯过旁边叠好的棉被盖住自己。 「元洛,自从离开芜阳镇之後你一日比一日还怪。」白道尘揪住棉被子一角想拉开,无奈桂元洛把自己闷住,他薄怒斥道:「再这麽闹别扭,为师真要生气了。你有事从不瞒着,为什麽宁可自己心烦也不肯找为师说。」 「不要理我。」 「放肆。」白道尘这下真的动怒,左手并起食指中指打在右掌心,右手反掌做出和左手同样的手势,两手剑指画开,桂元洛的棉被自动裂成两半,棉絮乱飞。他揪住惶惑的桂元洛衣襟,严肃瞪着他说:「这是你对为师的态度?」 「放开我。」桂元洛挣扎起来,白道尘恼道:「看来平日将你惯坏了。」 白道尘不由分说把人压制在木板上,心烦想着这孩子长这麽大还没闹到要由他出手教训,一时也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桂元洛仍扭动身躯挣扎,气愤道:「看来你腰伤确实好了不少。」 讲完又抓起破烂的棉被施法将桂元洛裹起来,以指画界,把徒弟圈禁在角落窄小封印里,此咒术名为画地为牢,牢里能接收外界传来的各种声音和碰触,但牢内被禁锢者则无法逃脱,连声音和法术都传不出去。 「给我反省一晚。」白道尘讲完月湛清及沈笑刚好回来,月湛清睁大眼捞住一团飞絮,疑问:「师父,师弟做错什麽事?」 「忤逆。」白道尘简短回答,冷眼扫过那些棉絮。月湛清不忍心的说:「那条被子破成这样,师弟夜里会盖不暖的。」 「那是他应当的惩罚。」白道尘说完躺卧下来,抬眸觑了眼还在封印里捶拳头的桂元洛,心道:「你以为这样为师不心疼麽。」 心疼如此,但还是狠下心来闭眼不看。 月湛清不敢多讲什麽,他知道师父疼师弟,这种惩罚对以前他自己受过的都还轻很多,便跟着倒头大睡。沈笑则躺在通铺另一侧,有白道尘在的情况,他对月湛清没有什麽逾矩的言行,只要知道月湛清在身边就好。 不知何故,沈笑发现月湛清在身边时,会忘却关於自己的事,比如成仙、杀妖降魔,取而代之都是月湛清。 室里一片寂静,接着传出月湛清的轻鼾,沈笑闭着眼但没有睡着,他悄悄撑起上身望向另一个角落,白道尘还躺着没有动静,但没瞅见桂元洛的身影。 咦,画地为牢虽不是什麽厉害的术法,也不算容易破解的封印,只有施术者能解开,那小子怎麽可能跑出来? 想到这里,沈笑脑海浮现赤琏的事,用不足以惊动室内二人的身法轻盈从窗口跃下,从坡上他看到满地是破烂的棉被残骸及白絮,远望有一抹浅白身影,是桂元洛。 沈笑当即追上,桂元洛慢下脚步,他一手拍到对方肩膀,桂元洛转身就露出尖长森然的白牙威吓,他只是愣了下,并不害怕,笑着说:「果然是这样。有种东西几乎不受这类术法限制,就是殭屍。」 桂元洛并无伤人的意思,只是想吓跑沈笑,他看沈笑居然不以为意,垮着肩丧气道:「你说得对,师父是个恐怖的人。」 「怎麽,怕你师父收了你?」 「不会的,他不会。」桂元洛慌忙摇头,替白道尘辨解。 「既然不会,你逃什麽?」 「我……我怕他伤心。」 沈笑轻轻点头,却勾起唇角笑说:「你其实是怕他无动於衷才是。」 桂元洛板着臭脸,再度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沈笑。这种看穿之後更要揭穿的作风,委实恶劣。 「呵呵,我不会多嘴告诉白道尘的,为免他们担忧,你还是乖乖回去先待着,冷静想想该怎麽办才好。」 「为什麽帮我?」 沈笑歛起笑颜说:「我不是想帮你,只是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清贫道士,如果知道最疼爱的弟子是殭屍,会有什麽感人的事发生呢。别急着发火,你想想,这不失为一个试探的好机会,倘若白道尘因而对月湛清好,那就表示他不过是这种人,只要能继承悬恒派衣钵,谁都好,你不也能趁早死心?」 桂元洛倒抽口气,指着他咬牙骂道:「别乱讲,我不像你跟师兄那样!」 沈笑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似在微笑,他没再说什麽,回头看不便循原路回去,只好爬坡。桂元洛不愿对沈笑承认自己对师父的心思,但就这麽离开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於是摸摸鼻子回去假装被封印。 然而回去的时候,白道尘正和沈笑对峙,桂元洛一走进室里就知道自己没好脸色看,沈笑语气轻松的解释:「我看那封印实在太窄小,他这麽过一夜铁定全身酸疼不利赶路,所以擅自解了封印。」 白道尘沉声说:「画地为牢只有施术者能解。你学的什麽秘术,竟能破解?」 「不便透露。」 月湛清抹了抹脸,尴尬缓颊道:「你们别吵,反正师弟回来就好。」 「我不走了。师父息怒。」 「哼。」白道尘走上前掴了他一掌,被打的脸颊不久就红肿,看得月湛清脸跟着痛。沈笑则若无其事回到通铺打呵欠,盖好棉被睡他自己的,啥事都不交代。 「我想此行不便再与沈公子一路。」白道尘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呃,师父,如果就这样分道扬镳,人家会说悬恒派忘恩负义。」月湛清跳出来替沈笑讲话,沈笑毫无反应继续睡,白道尘顿了下又说:「湛清与沈公子之约就以除夕为期。」 那晚除了沈笑谁都没睡好,可以说根本没睡着。月湛清没想到白道尘竟会对师弟这麽凶,师弟脾气也太倔,嘴上道歉,但眼睛还瞪着师父,不知道那两人怎麽闹成这样。 诡异的是这桂圆童子那晚之後不再亲近他这个师兄,也不跟师父多讲一句话,那样子不像是还在闹脾气,而是打算将自己孤立起来。白道尘铁了心不再惯坏桂元洛,赶路的几日里对桂元洛的表情就像对月湛清一样严肃淡漠,不苟言笑。 为了赶在除夕前抵达中界山,他们连住宿的旅费都省下,累了车上睡,钱则拿去买御寒的鞋、帽,还纷纷换上月湛清缝制的新衣。这天傍晚,月湛清抓了沈笑帮忙烤野味,白道尘坐在不远的溪石上沉思,桂元洛则拿串了一尾烤好的鱼坐在车後头发呆。 月湛清小声抱怨:「我快闷疯了。快给我女人跟酒。」 沈笑拍了他後脑一下,冷声说:「别在我耳边乱嚷这些,欠揍。」 「都是你害的,没事把师弟放出来做什麽,看他们两个闹得多僵。」 沈笑没解释,笑得神秘,他忽然岔开话题聊到:「湛清,我想你师父对桂圆是爱之深,责之切。」 「吭?」 「就像我要是也这麽爱你,你又伤我心,我自然会难受得由爱生恨。」 月湛清嗤笑,摇头摆手道:「讲得这麽简单,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明明一个人也没爱过。」 「一定要爱过才懂麽?」 「可能不一定,不一定可能。有时恨只是不甘愿,不见得是爱。」 沈笑轻哼,拿出一小袋盐撒在山鼠肉上,随口问他:「敢问阁下对此有何见解?」 月湛清轻浮笑着聊开,说道:「这个爱嘛,就好比烤肉。你看着火侯和肉,怀疑它熟没熟的时候,其他它正在变熟。」 沈笑挑眉表示:「继续讲,愿闻其详。」 「呐,每个人去吃这块肉的时机都不同,但肉一进口你就知道它熟不熟。熟或不熟,一吃就知道,不就是好比感情,有或没有,发生与否,自己心里明白。」 「万一它烤焦了?」 月湛清指着他点头回应:「没错,就怕它焦了。不管这人是自欺欺人也好,迟钝也好,时机一旦晚,肉焦了,也挽回不了。但你至少明白它熟过。这就是为什麽很多人错过真心相待的爱,可心里晓得彼此曾真心付出过,只是过去就过去了。」 「嗯……似乎有点道理。」 「所以说,没有任何付出是理所当然,感情是需要珍惜、经营的,情爱正因为不是恒常不变,才要花心力去经营。要我说嘛,爱是很多相处片段积累起来,而不是一旦发生就不会改变。可惜太多人一厢情愿的以为有天长地久,真是欠个呸。」 「看你这麽剖析,你很懂嘛。心里爱过谁麽?」 「不知道。没有。这是我观察来的。」 「我开始觉得,为什麽你和我成仙之路有关。」沈笑发现越和月湛清相处,生活越有意思,哪怕只是一段沉默的眼神交流,或是片刻斗嘴,都很有趣。 说来,沈笑决定成仙本就是因为对世间毫无眷恋,然而,他近来常想待在月湛清身边,光是有这男人存在,心里就感到满足。 思及此,沈笑斜睐月湛清,露出有些危险而迷人的笑。 月湛清这个人令沈笑内心动摇,好像一个秆秤摆荡不定,一会儿觉得此人轻浮,一会儿又觉得月湛清的言语和神情,好像在心头多了点份量。 「怎样,觉得我厉害是不。」月湛清得意笑着。 沈笑泼他冷水道:「是挺贴切,但比喻成烤肉很煞风景。」 「那……」月湛清仰首望天,忖道:「那说成是天跟海也一样。如果我爱你,我就是这片天,你就是那片海,我跟你本质就不相同,可是常常有某些时刻,我望着你就彷佛你望着我一样,湛蓝美好。」 沈笑迷惑重覆道:「你望着我,就像我望着你?」 「是啊。这叫海天一色。」 「哈哈哈哈,你乱讲。」沈笑大笑。「海天一色哪能这麽用。」 「怎麽不能这样用。」月湛清突然较真起来,讲道:「这意思就是我爱你,像你爱我这样,虽然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但我们两情相悦,不就像海天一色麽。心意互通,自然什麽都明白了。」 沈笑慢慢收起开玩笑的嘴脸,若有所思瞅着月湛清,後者心里一慌急忙提醒:「我这只是比喻。」 「我知道。要不你师父早就闻讯而至,把剑架在我颈子。」 月湛清这才意识到师父和师弟都在附近,涩然牵动嘴角。 第14章 拾参 中界山位於大陆中心,实为千百座山峰的统称,据传群岳一体是支撑天地的柱石之一。中界山每一处起伏和山水都与星斗流云相对应,不同层天则有无数浮岛,岛上传说有仙人或灵兽修炼。 修炼越精纯者,所在之处越邈远,至山中及山下则多是量如蚁虫的妖魔鬼怪,因而中界山对凡人而言实为险地。 每个修行者或精怪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互不侵扰,好比中界山里的花精姐妹定居的花坞,梅桃李三位花精所属的花树在此季节盛开,繁花如屏。她们靠地灵之气修炼成精,并继续守护此地,然而有日天降红雨,腥风过林,所有花树顷刻间凋敝,随血雨而降的是许多穿红衣的道姑。 她们是丹天教的人,领头的女人叫谢菱,其师妹叫莲禾登,以她二人为首率众和三只花精打了起来。起初她们占不到便宜,就这样战至日暮,後来谢菱让教众退下,收起手上双刀,徒手比画喊道:「起!」 土底下蹦出约莫二十多个道士,他们全都面无血色,唇甲发黑。梅精见状提醒道:「小心这些道士,这是她们的法体。」 谢菱冷笑,和师妹联手役使道士屍体,死人不怕伤不怕死,无论花精出招再狠仍然奋力扑上前攻击,李花精一时不慎被两名道士咬住手脚,惨叫了声,谢菱瞅准时机抽刀砍去,断李精四肢,眨眼将李精砍回原形。 「妹妹!」梅精和桃精恸哭喊叫,她们联手布展枝叶掩蔽天空和四周,不让敌人有逃脱的可能,树枝疯狂刺杀敌人,那些人也非省油的灯,以火术迎击。 从来没有这麽多道士上山围剿她们,花精被杀得措手不及,最後仅剩梅精被擒。莲禾登用浸泡过黑狗血并缠满符纸的绳网套住梅精来到谢菱面前,谢菱两手插腰俯视梅精问:「妖精,你们所守的气穴在何处?」 梅精这才恍然大悟,这帮人要找的是她们赖以修炼的灵气来源,那是个风水宝穴,汇聚灵气的所在有一口低平的井,她们盖了一座小庙保护古井,庙则被她们用结界隔绝,外人看不见、找不到。 「说话呀。」谢菱没什麽耐性,拿刀锋在梅精脸上画过一刀。站在一旁的莲禾登吓一跳,但仍噤声不语,只觉得师姐近年来越来越暴戾,自从师父传授师姐如何制造并操控死屍之後,师姐的性情越来越冰冷。 梅精想起死去的妹妹开始哭起来,眼泪和血一起流,接着抽了口凉气,因为她一只手臂被谢菱劈断,落地变成树枝。但梅精道行算得上高深,仅是断臂不足以造成残疾,手臂很快又生长出来,却是伴随疼痛,谢菱就这样反覆凌虐梅精,直到梅精开始恍惚,这才服软带他们到小庙去。 「穴眼就在庙里……」梅精被两名道姑架着,没力气自己站立。 「庙?」谢菱很快了然道:「我懂了。你们施术把庙藏起来是不。」 「就在那棵烧焦的树木旁。」梅精看着被他们用法术烧掉的树木哭着说。 莲禾登走近焦黑的树木,回头对师姐说:「我感觉到这边气场特别,看来是这里没错。」 梅精惨叫一声,死在谢菱快刀之下,莲禾登惊叫了声,问:「师姐怎麽把她杀了?」 失去梅精的法力,庙很快出现在她们眼前,谢菱笑道:「杀了她,庙自然出现。穴眼就在里头,把它破坏了。」 莲禾登有点闷,但仍照师姐的话做,没想到庙门紧闭,她们怎样用力都推不开门。谢菱走上前拍拍莲禾登的肩说:「你退下。让他们来吧。」 「他们」指的是刚才斗法过後还没损坏的法体,谢菱随手指了一名道士上前,用身体冲撞庙门,一具不够再加一具,轮番上前,不到盏茶时间就把身躯撞得稀烂,骨头从关节岔出。情况惨得莲禾登别开视线不想看。 谢菱则看庙本身防壁松动,出刀劈砍大门,小庙登时被毁,冲撞的两、三具法体同样屍首分离,古井立现,并很快就毁在谢菱刀下。风水灵气失去汇聚点,强烈逸散,一道肉眼不见的白光直冲天际。 「好了,又毁了一处灵穴。呵呵呵。」谢菱笑了笑,下令:「这片区域踏得差不多,回去向师父覆命。」 「是,师姐。」莲禾登跟在师姐身後跑了几步,小声请教:「师姐,师父为什麽要破坏那麽多精怪的居所?」 「我不清楚,反正是师父交代的,我就会去做。不过我知道中界山有很多奇妙的风水,衍生许多精怪和灵物,他们相辅相成,是成为中界山这座支柱的基础。一旦失去过半,这支柱便会动摇,模糊了人与异界的界限。」谢菱边走边说:「正因有中界山存在,南方一直是人类的天下。而北方则是妖魔的世界,天上地下更难以触及。可是我同样好奇,没有了中界山,世界是否会重现混沌,很有趣不是麽?」 莲禾登眨了眨眼,眼睛因思绪飞转而游移,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什麽,低呼:「师父她要重现混沌?那不是天下大乱?」 「乱?」谢菱摸摸师妹脸颊,轻柔低语:「我的师妹,你认为现在还不算乱麽?我们做的只不过是很多人也希望的事。为什麽妖异只能待在北方,为什麽神仙高高在上,为什麽有生离死别这些不得不接受的事。」 「师姐……」 「这儿不会被散失的灵气冲到。走吧。」谢菱说完将刀射飞,一跃而上,其他教众同样驭剑飞行,剑星如雨。 一脚踏上焦土,英气俊朗的青年弯腰抓了把土放在鼻尖嗅,回头朝白衣胜雪的男人喊道:「师父,这里也是。有人用道术火攻树林,土的味道杂得很,死屍味道很浓。看来是有人在驱灭山中的精怪。」 白道尘心里有数,这多半是丹天教干的好事,他指示道:「看来附近妖魔鬼怪全跑光,暂时不会出现,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继续往山上走,直到抵达第一座界碑,了了沈公子成仙的宿愿。」 月湛清看向沈笑,平静应道:「是,师父。」 一路上桂元洛没什麽说话,每次吃饭都自己躲远远,整个人变得鬼鬼祟祟又阴沉,这不光是看在月湛清眼里,白道尘也知道,但就是不晓得该从何管起。 白道尘这个人一向不会找人谈论心事,即便是最疼爱的弟子变成这样,他也没想过要找谁谈,就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观望。他发现自己原来不是那麽了解桂元洛这孩子,从小桂元洛就以他的喜好为喜好。他爱穿浅白的衣衫,朴质的打扮,桂元洛就跟着这麽穿,好像巴不得变成他一样。 这晚他们找到一间破旧小庙,四人借地避风挡雨,入山前白马被放生,沈笑改抓了一只山猪怪拉车。山猪道行浅,还不会变化,怕被宰来吃只能乖乖拉车。沈笑和月湛清另外猎了獐子,一部分喂饱山猪怪,部分烤来做晚餐。 夜里,沈笑和月湛清自愿守马车和山猪,白道尘则和桂元洛到破庙,白道尘看桂元洛留意到自己目光,趁桂元洛闪躲前坐到靠门的地方,桂元洛只好缩回原位,他问:「玉鱼呢?」 桂元洛瞅他一眼,从短袄里摸出和师父成双的那只玉鱼,白道尘藉碰触玉鱼的动作捞住桂元洛的手,轻抚他手指低叹:「瘦了许多呀。这几日怎麽没好好吃东西,清瘦不少。」 桂元洛不知道该回答什麽,总不能照实告诉他自己现在是个以血维生的怪物,他鼻子发酸,转身背对白道尘。 「还气为师?」 「没有。是我不好,让师父操心。」 「你……到底还是长大了,不想再让师父唠叨是不。往後为师不会再那样凡事约束你,你喜欢怎麽过就怎麽过吧。就算想自立门户,为师也不拦阻。」 「不是师父想的那样。」桂元洛蓦地回头抱住白道尘,他枕着白道尘的肩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愁苦的模样,白道尘想挣开,他又紧紧抱住,哀求道:「师父,你抱抱我好麽?就像以前我小时候跟您撒娇那样。」 白道尘苦笑,轻拍桂元洛的背说:「趁师兄不在这儿,你想跟为师撒娇呀。唉,你这孩子。」 「师父,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白道尘心里高兴,却说:「等你遇见喜欢的人之後就不是啦。」 桂元洛靠在他身上,师父看来温雅斯文,仅管不算年轻,但臂膀有力,正值年壮,桂元洛不只一次偷偷幻想他用这副身躯抱住自己,却不敢想像耳鬓厮磨,光是想得多一点,就够让他脸红半天。 「师父,要是有朝一日,我爱上一个绝不能爱的人,那该怎麽办?」 白道尘轻轻推开他,平静答道:「当断则断。既知是冤孽,便不该明知故犯,误人误己。」 桂元洛涩然微笑,淡淡说:「徒儿实在羡慕师父,永远都能这麽沉着冷静。你有没有迷惘,後悔,执着,想要明知故犯的时候?」 「没有。凡事想个通透,便不会有这些事。」白道尘替桂元洛将鬓发理顺,笑问:「这几日怎麽习惯把长发放下,学孩子在後头绑小髻,脖子怕冷是不。」 「是呀。脖子护着不冷,身子就不冷。」 白道尘认同的应了声,搂过桂元洛的肩说:「怕冷就跟师父挨近一些,你师兄不敢笑话的。」 桂元洛低头,压抑住落泪的冲动,他红着脸点头在心爱的人身边,拼命记住此刻窃取的温柔。他知道师父不可能认同自己真正的想法,他无法想像师父知道他越来越多的秘密之後,会不会埋怨他,只知道这一刻很难得,他要好好记牢。 马车上两人听着山猪怪响亮滑稽的鼾声,月湛清拢紧衣领,瞟了眼马车另一头坐着的沈笑,那男人穿得挺单薄,和在京城几乎没两样,忍不住问:「沈笑,这一路你不冷啊?」 沈笑的注意力从夜色回到车里,车里没灯,但月湛清双眼灿烂,很容易就捕捉到其神情,他答道:「还好。这高度不是太冷。」 「你在逞强。」月湛清冷笑了声,凑近抓沈笑的手探温度,没想到意外的温暖,他呆愣住,喃喃:「怎麽这麽暖。」 「我不怕冷的。你的手好冰。」沈笑另一手摸上月湛清的颊,说:「脸也凉凉的。」 沈笑讲完亲了月湛清的脸,接着又讲:「这样你的脸就会慢慢热了。」 「呵。」月湛清笑出声,轻揑沈笑下巴两唇相接,只是浅尝即止。 沈笑心里软塌,不管月湛清是一时意乱情迷或其他原因,光想到这是月湛清第一次主动去亲别人的嘴,他就欢喜得无法自抑。 月湛清察觉沈笑眼神变得如狼似虎,有点紧张的出声:「喂,想什麽你。」 「想……最好不再跟你分开。」 「呵呵呵,你这个风流鬼,想拔我这颗花心萝卜。好啊,等我散播完我满腔的浪漫花心之後,自然倦鸟归巢,最後到你身边。」月湛清扳着手指瞎扯道:「我算算得花多久时间。嗯嗯,这样啊,差不多是下下下、再下下下辈子,哈哈哈哈。」 「为什麽你不考虑是我?」沈笑握紧他的手问道。 月湛清任由他攒紧手心,挑眉回答:「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找个人彼此栓牢,爱不是恒久的,你也明白不是?等情爱逝去……又有谁愿意多待。一定会有个人先离开,但我绝对不想当被留下的那个,却也不希望成了负心汉。倒不如先摊明白,春梦了无痕。」 「沈笑。」月湛清忽然板起脸对他说:「你想成仙,我会真心祝福你,我对你不是没有半点情份的。我想这辈子我都会记得你,可你成仙後心里就再也没有我了。这样你难道还不懂麽。」 「你甘愿为我变成被留下的那人。」沈笑神色黯下,说:「要是你愿意和我共度此生,我并不执着成仙。」 月湛清眉头慢慢揪起,抓起沈笑的食指咬住,口齿含糊低骂:「你耍偶啊!」 「难得有情人不是?」沈笑蹙眉却满脸笑意,显然不在意被咬伤。「湛清。」他唤他的口吻充满宠溺。 月湛清把沈笑手指咬出瘀伤才松口,他看沈笑想起什麽似的歛起轻松笑容,正色道:「湛清,我有事要告诉你。」 「讲。」 晨曦透过断裂的窗棂和倾倒的庙门射入庙里,无声照亮桂元洛侧颜,自从变成殭屍之後他对光暗变得敏感,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一般殭屍肢体肌肉僵化,表皮腐烂发脓,凭本能吸血活动,毫无人性,须要吸收太阴光华才能逐渐拥有意识,否则无异於行屍走肉。但桂元洛知道赤琏不一样,被她咬的自己也成了异类,既不惧光,也拥有原本的意识,可是身体不断处於饥渴的状态,他对熟食一点反应也没有,满脑子只想汲取鲜血和新鲜肉与脏器,那些以前他必然不敢生食的东西突然变成食物,生理上并无障碍,但心里无法接受。 不过此时令桂元洛讶异的是白道尘还在熟睡,师父从来都是天亮前就醒来,今天却不同,而且睡在他身边没防备的模样令人难以置信。月湛清一脚跨进庙里朝桂元洛招手,桂元洛小心翼翼走开,跟着师兄到外头。 「师兄?」 月湛清带他走得稍远,把前一天汲水用的竹筒塞给他,绷着说:「快喝吧。」 桂元洛一脸茫然失笑道:「干什麽,这什麽?」话刚问完他就闻到血腥味,饥渴已经不是肚子的事,而是全身的渴望,晨光里的他微微颤抖。 「我听沈笑讲了。」月湛清很少用这麽沉重严肃的口吻说话。「别怕,我不会告诉师父。但他迟早要发现,刚才我让沈笑想办法让师父多梦,一时半刻他不会醒,但他会察觉古怪,所以我们套好话,就说中界山气场诡变,连带也影响了我们的作息。」 桂元洛两手握着竹筒,咬牙问:「你觉得我是吸血的怪物麽。」 「你是我师弟,不管变成怎样都是。我不能看你饿死,虽然你是饿不死,但你应该不想饿到失去理智乱咬人,到时让师父见你狂性大发可就糟了。」月湛清拍拍师弟的肩,告诉他:「放心,我会帮你收集兽血,不让你发狂的。中界山的野兽尝起来应该比一般平地还补,你别想得那麽糟,我们吃兽肉,你喝兽血,其实没什麽不好。」 桂元洛仰首猛灌兽血,他从来没这麽饥饿过,饿到身体好像完全没有水份,这竹筒的血宛如甘霖,确实如师兄所言,味道很滋补,他忍不住伸舌舔乾净竹筒边缘的血迹,吸吮手指,就好像贪吃的婴孩。 月湛清摸摸桂元洛的头,桂元洛忽然皱起脸扑到他身上抱着哭,因为害怕吵醒师父,所以哭声十分压抑,他拍拍师弟的背,手指勾到师弟长发,无奈哄道:「没事了。师兄在,没事的。」 不知为什麽,月湛清心里又浮现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他嫌桂元洛浑身血污十分恶心,因此弃之不顾,没想到後来最关心他的是这个师弟,因为师弟的存在,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个能回去的地方。 月湛清想,别人讲的家大概是像这样子。有人关怀自己,也有人约束自己,师父像他爹,师弟像他弟弟。换作以前的他,铁定撇清自己和桂元洛的关系,但他早就不是以前那样。 「桂圆,你有何打算?」等师弟冷静下来後,月湛清问他。 「还不晓得,现在只想能瞒多久是多久,我不敢让师父知道,怕他难过,失望。」桂元洛看了眼师兄,苦笑道:「我离不开他……宁可,宁可死在他剑下……」 月湛清吓一跳,抓他肩膀低骂:「胡扯什麽,师父怎麽可能这样对你。你又不是乱咬人的那种丧屍,不会的。只要你不伤人,不发狂,像以前那样乖顺温和,师父不会收了你的。」 桂元洛拢紧十指,对师兄勉强挤出一抹微笑,他不想再让师兄替自己承担什麽,於是点头应道:「顺其自然吧。既然来到什麽都可能遇见的中界山,凡事或许都有转机。」 「对。」月湛清展笑,拍他肩说:「估计师父快醒了,你快回庙里看看。」 桂元洛舔乾净嘴边,拿师兄给的清水漱洗掉血气再返回庙里,白道尘果然已经醒来,他赧颜朝师父说:「师父,你醒啦。」 白道尘一针见血问他:「湛清跟沈公子都跟你聊什麽?」 桂元洛心虚的顿下脚步,摇头回答:「没有,我去洗脸,顺道叫醒他们,没聊什麽。」 「有人对为师施术。」白道尘直接问:「不是他们搞的鬼麽?」 「徒儿去洗脸时看到沈公子还在睡。可能是这附近灵穴被点破,气场大乱所导致也不一定?」 白道尘仍一脸狐疑,但没再追问,他不想桂元洛感到被责难或委屈,後来他到庙外看月湛清正在练习挥剑,清了清嗓,月湛清跑来问候,他顺势提到:「沈公子呢?」 「他还在车上睡。师父,昨儿个猎得山獐子还有剩,我去给您取来。」 「你吃吧。」白道尘从怀里摸出一颗白馒头,说:「为师想起之前买的馒头还没吃完。」 月湛清睁大眼往後退一步,心道:「哇,你居然藏了一个白馒头?是嫌弃我不小心把獐子烤焦了是不,居然,居然啊。是在炫耀麽你。」 由於接下来的路更为艰难,四人吃饱後将马车留在破庙,放了山猪怪,接着就各凭本事。沈笑带路走在最前头,他所谓的捷径并非山道,而是看似无尽的攀爬,遇到陡坡就徒手攀登或抓树根、拿剑取支力点。 要问沈笑为什麽一副知道路的样子,他只会神秘一笑,答道:「我就是知道。」 光是山况就已经令人皱眉,阴晴不定不说,不时有凶禽猛兽拦路。月湛清眺望远方,那几座山头距离没啥改变,倒是山岚比方才还深浓,也不清楚究竟走了多久,阳光出来时热得流汗,没了阳光又冷得打哆嗦。 反观其他三人,桂元洛似乎是因为成了妖异,体力比以前还勇猛,脚力比月湛清稳健轻快,在他之前的则是白道尘,白道尘不愧是妖鬼的克星,至今不见气息紊乱,似乎连汗也没出多少。而最前头的沈笑简直是妖怪,不仅呼吸绵长平稳,瞧他在山间活动的样子根本就像走在自家後院一样。 「见鬼了真是。」月湛清抹掉额面的汗骂了句,大腿开始发酸。沈笑似乎不打算休息,拼命直往山顶,月湛清尾音飘荡的喊道:「师父,就没有能飞跃的法术麽?」 白道尘在前头冷淡回应:「难得能锻链体魄,跟上吧。」 「唔呃嗯嗯嗯。」月湛清咬牙,嘀咕道:「该死,为什麽我是凡人,哼。中界山真不是人来的地方。」 「师父,究竟我们上中界山做什麽?」问的人是桂元洛。 「祭拜无极天尊。」白道尘拿出一块圆滑的应灵石说:「应灵石可用来收容迷途精怪,离中界山每百年则失灵,这块石头传了几代,也快没效了。为师想将此石供在天尊座前,另取其他应灵石来用。你我身上的玉鱼也是由应灵石里挖掘出来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 「祭天尊居然得跑这麽远……」月湛清光想就头大。 他记得以前从典籍读到过,中界山的本身即是无极天尊的化身,天尊并无一定形象,而是代表着自然神灵,传说祂一万年为神,一万年为魔,因而或许也有宗派信奉无极魔尊。 神也好,魔也罢,只是於先天五太等状态後,平衡天地阴阳的一股庞大之炁。说到无极天尊化作中界山成为天地支柱之一,其神形也影响着大陆,概略将三界六道画开分界。 月湛清看着师弟超前的背影,想起宇宙间不啻是这三界六道的众生,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存在,比如眼前这个可怜的新生殭屍。由屍变等成因出现的殭屍,可以说是怨秽等阴煞之气驱使的东西,可是像赤琏和桂元洛这类殭屍还没经历过死就变成这样,想来也是悲哀。 时辰未晚,天色却暗下,远方雷电逼迫。沈笑带着他们沿山壁狭径穿越瀑布下的山洞,洞壁嵌满许多特殊矿石,闪烁淡辉,约莫一柱香便看到前方光亮,没想到瀑布山洞里别有天地,里面有栋华美住宅,宛如宫殿。 「哇啊。」月湛清感到新鲜有趣,发出赞叹。 「这儿是个有缘者才知晓的地方,主人是这座瀑布和附近地域的水神。」沈笑展扇轻搧,走在花开遍地里介绍道:「外头骤雨,就带你们进来躲躲,不少修炼者也会来这里借住,无论他们是人是妖都不必大惊小怪,这儿主人的禁忌就是动武及斗法而已。」 「了解。」月湛清多问:「主人美麽?」 沈笑回头笑睇他,笑里藏刀的答:「美不美我是不清楚,没人看过,但水神性情不好捉摸,劝你别乱动心思。」 「问问而已嘛。」 外头并没看到什麽人走动,但是一进华宅,确实看见不少修道之人打扮的家伙,还有不少奇装异服、飞来跳去的妖精。有的像是常客,主动跑来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点头回应,一个仅有桂元洛腰际高度的女孩跑来牵他手,拉着他指走廊,他疑惑的看向沈笑,沈笑猜测:「她可能是想带你去空房。」 女童点头抿笑,转身蹦蹦跳跳,当下露出兔子耳朵来,原来是只小兔子精。她一跑,旁边就冒出许多少男少女跟着她跳呀跳,大概是夥伴。 兔子精带他们看的是间宽敞舒适的大房间,分作两个房间和中央共用的小厅,月湛清安慰的露出傻笑,门口就出现一阵骚动,几人和兔精跑出走廊察看,居然是赤琏和她十多名教众。 「是赤琏。」一名坐在附近喝茶的道士唤道,看来在场不是只有悬恒派等人知道赤琏和丹天教。在场出现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赤琏的目光立刻捕捉到白道尘一行人,她环扫全场,最後盯着白道尘往屋里走。 「妖道,这地方也能是你来的麽。」一名道姑指着她骂道。 赤琏身旁的谢菱站出来,轻蔑回呛:「好大口气。你这等货色能来,我教的教主就不能来麽。再者,你们这种自诩正道之辈,只知对异类赶尽杀绝,嘴脸比起九流地痞更是恶心。」 「你这臭嘴,看我封了你!」那名道姑一时气结,被身後同门拦下。 赤琏姿态高傲,连看都不屑看旁人一眼,昂首吩咐道:「今日各自安歇,明日丑时一过就动身。」 一等教众齐声应道:「是。」 红袍道姑们三、四人为一群散开找地方休息,赤琏没再看白道尘等人,迳自上楼,谢菱跟随其後,莲禾登则在最後面带着好奇心张望环境,偏巧和月湛清对上眼。 「你。」月湛清指着莲禾登走上前,板着脸说:「东西还我。」 「什麽东西?」 白道尘扬声问:「怎麽了?湛清。」 莲禾登听说过白道尘的名声,刻意拉高嗓子说:「噢,那不是你跟我的定情物麽。」 「定你个狗屁,那是我给我娘子的礼物。」 「娘子?」月湛清身後三人异口同声质疑,逼得他回头乾笑。「这是有原因的,总之她抢了我的东西。」 「你说有娘子是骗人的吧。要是真的这麽爱你娘子,你该在家乡和她卿卿我我,怎麽跑来这种地方。」莲禾登食指卷着过肩的小辫子,噙笑道:「分明是想让人家吃醋才胡诌的,真可爱。」 月湛清脸色铁青,这疯婆子在扯什麽鬼话。无奈鬼话信的人远比想像还多,开始出现挞伐声音,指责白道尘不会教弟子,竟放纵弟子跟妖女往来。 「师、师……」月湛清回头看,白道尘已经和桂元洛走进走廊,沈笑则冷眼旁观,带着戏谑的神情瞟着他和莲禾登,接着露出「你活该」的眼神调头走掉。 「疯婆子。」月湛清转身要抽走莲禾登插在头上的红簪,岂料莲禾登闪过他的手钻进他胸前抱住,开心道:「好想你哦。没想到这麽快就见面了,嘻。」 「嗳、喂喂你搞什麽男女授受不亲!」 「害什麽臊嘛。」 其他人纷纷看不过去,虽不能在这里斗法动武,但没说不能赶人,他们七嘴八舌开骂,挥舞拂尘和兵器排挤他们,连狗男女这麽通俗又无新意的词都冒出来。 「都说是她自己贴上来的,你们不也看见了麽!」月湛清大吼,转身要走出华宅,莲禾登玩闹似的挂在他肩上,死活都要黏着他。 两人终於稍微摆脱那些人的批判声浪和注目,来到水边落羽杉树下,莲禾登松手绕到月湛清面前笑问:「有人生气罗。」 「你也是殭屍吧。」月湛清问。 「……你。」莲禾登愣住。「我不是。」 「鬼才信。丹天教恐怕全部的人都是殭屍,你也不例外。」 「没有没有,我不是。只有我不是。」莲禾登的尾音渐弱,她忽然面色迷惘,自言自语道:「不知为何,师父她没咬我。其实我没特别想法,是不是殭屍都无所谓的,可师父说我喜欢享受美食,当了殭屍便只能吸血,太可怜。她说我不适合当殭屍,我也没特别想当。」 「无所谓。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你师父干了太多坏事,我们连朋友也当不成,甭提什麽让我娶你的事。」 莲禾登对赤琏所做所为并非一无所知,听月湛清这麽讲也无法辩驳什麽,她揪住月湛清袖摆委屈道:「可我没害过你呀。我第一眼就喜欢你,越来越喜欢,你让我怎麽办?」 「时间一久,自然就会淡忘。」这是月湛清的真心话,他对她浅笑:「你根本不晓得我的为人。我很花心,我的喜欢很肤浅,喜新厌旧是常态,就算你美若天仙,我也能很快弃之如敝屣。你对我的喜欢也不过就是这张脸不是?」 莲禾登又愣了,瞅着月湛清的俊容忖道:「你是生得好看,笑起来也讨人喜欢,我没见过像你这麽可爱的人。」 「那就对啦。你看过,欣赏过,已经很值得,何必硬要跟我凑成一对,让我成天折磨你?」 「怎会是折磨?」 「我说小姑娘啊。」月湛清掐住她脸颊,轻浮笑道:「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还多,我又偏偏是个用情不专的人,迟早把你折磨痛苦死。」 说来很奇怪,依月湛清往日习性,和这小姑娘玩玩才是他会干的事,可是怎麽转了心性,苦口婆心开导起她了。 「可我现在还是喜欢你。」 月湛清失去耐性,开始动手脱衣服,莲禾登吓一跳问:「啊啊你干什麽?」 「你喜欢我,应该也想让我上不是?」 莲禾登瞪大双眼,惊呼:「这麽快?那、那你,你是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月湛清皱眉。「要我对你专情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要是想排解寂寞空虚,我随时可以帮忙。脱衣服吧,大哥我会让你欲仙欲死的,乖,还是想让我帮你?」 「咦、呃,你,你……」 月湛清脸上表情一点都不轻浮,他脱掉上衣,双手拉着裤带说:「我确实有了喜欢的人。你硬是要讨我喜欢,我也得试试你行不行,很公平不是?虽不能保证如你所愿,但直奔重点也是不错。」 莲禾登浑身发抖,绷着身躯,双颊烫红。她感觉月湛清态度是认真的,正因如此,她觉得好像被狠狠羞辱。嘴上说有喜欢的人,却还是愿意抱她,这是施舍不是? 「我恨你!」莲禾登摘下头上红簪朝地上扔,骂完他後扭头哭着跑远。 月湛清拾起红簪,套回衣衫後慎重的收在袖里暗袋,苦笑自语道:「有什麽好内疚。我本来就是这种人。」 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这麽认真的追求他,告诉他心里的喜欢。其实莲姑娘是个十分单纯,有着稚子之心的人,所以月湛清尽管不欠她什麽,仍觉得有点内疚。至於对沈笑这人,感觉就太过复杂,无法一语道尽。 「就算你能为我放弃成仙,一旦我们有天感情淡了,你是不是会後悔为我留下。」 第15章 拾肆 飞鹰翱翔於天,在翅膀外缘每根羽翼都能巧妙掌握风的流动,他感到自己和这片无垠苍茫的天地几乎融为一体,又或许他才是这片天空,只是透过飞鹰的视野俯瞰千山万水。 乍看宁和的景象,实际上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无论他是鹰也好,天空也好,海洋也一样,一旦存在之後,就得小心翼翼,戒慎恐惧的面对未知。 他不再俯瞰,将眼光拉到高处,从云层穿射出万丈金光,耀眼夺目,更高远的地方有什麽东西在牵引他,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过是碎片,一点也不完全,一心一意只盼能回归最初的地方。 「呃嗯。」沈笑睁开眼,前一刻的事物不过梦境,现实里的铁锈味飘过他鼻尖,令人心神一凛。 沈笑起身披好外袍往房门看去,虽然肉眼看不穿门板,但有种直觉能让他知道外头走道有人留下血迹。就好像真正的老鹰,凡人肉眼看不见,牠却能看见囓齿类活动和排泄物留下的痕迹。 几乎是本能反应,沈笑压低气息,无声且迅速来到门口蹲低,把门开出一道缝打量外头情况,对面该是白道尘和桂元洛休息的门房大敞,月湛清彻夜没回来,他想那家伙该不会又碰上什麽麻烦,身法如风闪到外头察看。 大厅堆着一座小山,就是它飘出浓臭刺鼻的味道,山後出现一团光亮,是名红衣女子提着灯笼走出来,她满脸笑意向沈笑打招呼:「你就是沈学士之子,沈笑了吧。贫道叫作谢菱,我想你不必记得,因为你要死了。」 灯笼照亮四周,堆成小山的是进驻这儿的住客,有的被吸乾血气,皮囊皱成一团,被挖出脏器的部位还散着肉屑,虫蝇聚集飞舞,场面血腥骇人。 谢菱将灯笼丢高,亮出双刀要砍向沈笑,沈笑拿出腰间折扇挡格,扇柄不长,刀比剑宽,饶是他凝结气力,这扇子也支撑不久。沈笑挡了两三刀就回头奔,跑进走廊大喊:「出鞘!」 此时无光可照明,只见走廊深处传来破空之声,是沈笑那把长剑飞来。沈笑一摸到剑就瞅准时机挑伤谢菱手背,还将指甲挑落,谢菱停下攻击,举起右手看着失去指甲的大姆指,冷笑道:「哼,我要剥了你的皮。」 「且慢。」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8节 「想求饶是不可能的。」 「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利用水亦君,想将势力拓展进皇宫?」 「凭什麽回答你。」谢菱两手握刀翻身旋舞,动作快得无异於白昼,沈笑同样不好惹,剑刃借力刮开刀锋,发出嘹亮刺耳的声响,趁谢菱企图稳住下盘之际,凌空飞踢她侧颜。 谢菱被踹到空中翻腾两圈,重摔落地,两把刀脱了手,她爬向地面闪烁光芒的地方要捡刀,刚伸手就被剑削断四指,从断面淌出血液,痛楚和诱人的血腥同时撕扯她的精神,她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啊啊、赫呃,喝啊啊──」 「闭嘴。」沈笑踱到她面前,揪她头发把人拽起来问话:「回答问题。水亦君被你们利用是不是?」 「啊啊啊、吼哦哦……呼,呼嗯,呼……呼呵呵呵呵……」谢菱怪笑起来,边抖边讲:「不过是个区区凡人,利用她,呵、呵,那是给她面子。都怪她蠢才让孔雀镇的事闹大。你杀不死我的,不只我,我的同门每个都是,只要我有口气在,你们一定万劫不复。」 「嗯。」沈笑平静应了声,若有似无笑着说:「这我知道。」 沈笑将谢菱抛向屍山,谢菱咆哮,她张狂大笑,并在自己的笑声里听见沈笑在念咒,她喊道:「无用的,无用的。寻常术法於我们无用。」 谢凌没再听见沈笑的声音,连风跟树叶花草那些来自於自然的声音都很快消失,她感到奇怪,想抬头看仔细,很快的她惊觉自己闻不见血气,而且视力模糊,最後看不见。 「为什麽会这样?这是什麽法术,怎麽回事?」谢菱的身体仰赖殭屍的特性快速恢复,但她的五感六识受到沈笑秘术的影响,彻底被虚空吞没。虽然她确实存在於此,但她永远也找不回自己和别人,并在漫长的迷失里崩溃。 「我也懒得费力杀你。」沈笑拈指发出一点火光朝屍山抛掷,须臾间屍山燃烧,厅里谢菱与火蛇共舞,沈笑则冷酷离开。 原来早在丑时之前,丹天教的人就暗地诱惑他们,令其走火入魔,恣意啖噬精气血。沈笑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是让白道尘和赤琏相杀,不必他亲自出手,也能对唐虹珞有个交代,可没料到事情发展远比想像还快。 沈笑刚跨出门槛就一脚踩进水里,外面树木草原转眼成了水泽,四处山壁石缝都有水柱灌进来,符咒狂飞的地方是擅於使符的桂元洛和丹天教徒对抗,暗夜冷光画空的是月湛清拿驱魔鐧痛击妖道,师兄弟二人正和丹天教以及幸存的修炼者厮杀,敌我难分,而高处凌空相击迸出火光的应是白道尘和赤琏。 「嗯……」沈笑双手抱胸仰头观望,半晌喃道:「只有我睡得最香,呵呵。」 「红萍,如今收手还来得及。别再错下去。」 「你住口,不准再喊我红萍!」眼看水神震怒想毁掉这里,弱小的道士与精怪慌忙逃窜,赤琏不讳言的说:「我就要看水神出现,闹到日月无光,天下大乱。像你这麽无情的男人,莫非还会心怜众生?哼呵呵呵呵。」 白道尘扬手将地面的水引到上空替那些人辟路求生,水围绕他和赤琏宛如腾蛇,它慢慢浮现出龙蛇般的轮廓,背上有翼,头部绽放精光,张口就朝他们二人吞咬。 「师父!」桂元洛着急大喊,月湛清握着驱魔鐧回头仰望,愤怒的水神忽然现形攻击,白道尘大叱一声靠真气将水冲开。 赤琏同样大叫,水潮散去後她成了满头红发、眼眸碧绿的模样,在她手里抓着一片盘子大小且晶莹剔透的东西。 「你、水神的鳞?」白道尘瞪着她,杀气毕露。 「哈哈哈。」赤琏得意笑着,两手抓住那片鳞往下抓挠,虚空中喷溅出两道绦红血注,水神彻底现形,虚软倒地。 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丹天教的人和她们所操控的法体同样伤痕累累,就在众人及精怪酣战之际,空中响起震耳欲隆的吼骂:「妖女哪里走!」 犹如严冬惊雷,不祥之兆,骂声回荡半晌,虚空中现出无数绘有脸谱的白衣道士,其间冲出来一名戴金面身形是四人高的鬼道士,祂两手各执一剑一网下令其他鬼道士:「杀光妖女!」 「呀啊!」鬼道士加入战场,月湛清困窘抱怨:「居然追来了,那还跟我扯这麽多干什麽。」 「何方妖孽?」白道尘扬声喊住金面鬼道士。 「呵哈哈哈哈哈,师弟不认得我啦。」金面瞪了白道尘一眼,骂:「该罚。」祂说完举剑劈向白道尘,实则朝赤琏扫去,三方混战。 鬼道士为杀殭屍不择手段,难免波及旁人,加上祂们阴煞之气浓重,根本就敌我不分。只见金面道士不停向赤琏近逼,追讨道:「还我屍首!还我屍首!」 赤琏没想到这道士化作厉鬼也如此难缠,转头找到莲禾登,足尖蜻蜓点水般掠过草丛顶端,拎起徒弟来到树冠上放话道:「月湛清,等你我相约之事达成,便来迎娶我徒儿吧。」 「什麽?」月湛清莫名其妙怪叫,只见那对师徒逃逸无踪,等着他的是众人的怀疑、仇视与不谅解。 金面道士率领鬼徒弟们继续对赤琏穷追不舍,跟着消失。 莲禾登被师父提着穿梭在山林间,她疑惑问:「师父和月公子有约定?」 「没有。」赤琏愉快的说:「我要让白道尘对他最亲近的人失望伤心,要他孤单过完一辈子。他最好……永永远远都是个无情的人。」 「师父不管师姐和其他人了麽?」 「该死的就是会死,不该死的丢着也死不了。只要再破坏一样东西,中界山的存在就会失去意义。」 「悬恒派的小子居然跟妖道是一伙。」这样的声音出现,接着有妖怪指证历历说月湛清和丹天教妖女在树下做苟且之事。 面对众人指责,月湛清百口莫辩,无能为力看向师父。白道尘握剑走近,语气平冷的问:「他们说你跟妖女厮混,有还是没有?」 桂元洛怕其中有误会,跳出来接腔道:「这一定她们陷害师兄──」 「你退下。」白道尘推开桂元洛,又问了遍。「有,还是没有。」 月湛清手脚被妖怪和道士们捉住,逼他跪下,他气不过连师父都怀疑自己,吼道:「是,但她不是妖女,她是凡人女子,只不过是唔呃……」 白道尘掴了他一巴掌,捉月湛清的家伙手松得快,让月湛清被打飞落水,呛了好几口泥巴水,满身狼狈。 「这小子太荒唐了。」旁人继续责骂道。 「就是。悬恒派的道士快给个交代,水神被杀,不给交代的话山里其他神明不会放过你们。」 「杀掉妖道。杀掉妖道。杀掉妖道。」 桂元洛跑到月湛清面前护着,他紧张得呼吸急促,不敢相信眼前师父冷漠绝情的模样,师兄抓他的肩想把他推开,他暗自运用殭屍天生的体能挡住师兄,并摇头向师父求情:「师父,不要这样,你听师兄解释。」 「我没什麽好解释。」月湛清捶打桂元洛的背大骂:「你滚开,不用你帮我,滚啊!」 「不要!」 白道尘望着这对可悲的师兄弟,说道:「从小你们就这样。犯了错,相互掩饰,以为能一直这麽混日子。」 水已经漫到膝盖,外头传来落石崩坍的隆隆声,大家情绪激动要白道尘清理门户,沈笑则远远看着他们。 「多傻的一对师兄弟。」沈笑袖手旁观,虽然月湛清很有趣,但他实在不喜欢看月湛清和桂元洛拉扯,彷佛上演什麽闹剧。他不在乎白道尘或那些人怎麽想,但月湛清的个性哪会和丹天教的人勾搭在一块儿。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本门弟子。往後若你用悬恒道术招摇撞骗,行不义之事,必遭天遣。」白道尘此话一出,桂元洛跑上前抱他大腿求道:「不要赶师兄走,师兄是冤枉的,他被陷害的,师兄的脾气师父也晓得不是?」 「正因为晓得,所以为师明白这劣徒再也不受管教。」白道尘和月湛清对看,前者眸光深邃读不出情绪,後者因心情激动而频频颤抖。 哗啦,水花伴随月湛清的动作溅起,他握着长鐧往洞外走,其余人抄起手里法器和家伙蠢蠢欲动,然而狂风乍起将他们吹得全往後仰,定睛瞧去,原来是沈笑拿扇子施法。 「别轻举妄动。」沈笑神色悠然的提醒道:「此人对我有用,在这之前不容你们出手。」 他笑里藏刀,又一直给人深不可测的印象,谁都不敢贸然上前。一只不信邪的鹿精突然暴跳扑上,即刻被沈笑隔空撂倒,仅是动了几根手指的工夫,於是大家噤声,只能眼睁睁看那二人离开。 桂元洛望着师兄离开的方向,白道尘捉他手肘道:「这儿不能待了,走。」 「呃嗯。」桂元洛甩开师父的手,不停发抖,他不能理解师父的作法。 「走。」白道尘又讲了一遍,捉桂元洛的手拖着人走。 桂元洛惶恐不安,就算是这种时候,他还是想死赖着白道尘,究竟是怕白道尘孤单,还是怕自己没这人活不了? 跟师兄及沈笑走散後,桂元洛跟着师父继续往山顶走。细雨化作粉雪,没多久枝叶结霜,他们身上穿的是师兄一针一线缝的衣物。夜晚在山洞避风时,桂元洛捡来薪火取暖,他看着白道尘的眼神有所埋怨,白道尘也知道,却默不作声和他并肩而坐。 「饿不饿?」白道尘忽然问起。 桂元洛不理睬他,觅了个角落倒头睡。 「他迟早会走,谁都留不住。」 桂元洛掩面呜咽,他还是爱着白道尘,但心里也有了怨怒。「若我是妖道,师父同样会这麽对我是不?」 白道尘凝视他背影,皱眉不语。 「赤琏咬了我。我才是真正的妖道。」此话一出,桂元洛忽然间松了口气。「要收了我麽?」 桂元洛翻身,眯起转为异色的瞳眸觑着人。白道尘却冷静如常的说:「怪不得这些日里几乎不在为师面前饮食。」 「现在你知道了。」 白道尘长叹,转身走出洞外很久没回来。桂元洛心想,自己被遗弃了吧。等明日一早,他会去找师兄,也可能自己到北方,自生自灭。 「我会长生不死。哪怕你不要我,我也会永远想着你,念着你。你真残忍……师父……」桂元洛疲倦入睡,再度醒来时,洞外积着霭霭白雪,持续燃烧的篝火旁坐着一名衣袂如雪的男人,是白道尘。 桂元洛惊讶坐起,失神低呼:「师父?」 白道尘抓起垂死的幼鹿拿刀割牠脖子,放了一碗血递给他,盛的是满满兽血。 「为什麽?」看着师父做的事,桂元洛满脸惊慌。 「喝吧。」 桂元洛摀住口鼻,仍落了一滴泪,带着怒气质疑:「你为什麽不是这样对师兄,为什麽还要对我好?」 「你跟他不同。悬恒虽不是大门大派,也容不得他。」 「不对,不是这缘故,是师父太偏心!」 「是啊。」白道尘坦承道:「我是偏心。早知你不对劲,却还是留着你。但就算你成了殭屍,也好过湛清那样。为师只剩你一个弟子。」 「只因为这种理由?」桂元洛荒唐失笑,端起那碗鹿血一饮而尽,抹嘴道:「你能察觉我这点古怪,为什麽都没发现我对你有什麽心思……」 桂元洛说完就将白道尘扑倒,後者面对徒弟突如其来的逆袭仍没有畏惧,表情除了镇定还带着一丝不解,彷佛在对桂元洛说:「你又闹什麽性子?」 直到桂元洛俯首将带着血气的唇贴到白道尘嘴巴,白道尘才瞠目瞪视,一掌将桂元洛拍飞到洞壁。桂元洛抚颊站了起来,咯咯笑道:「还没呢。只是两唇相接,我想对师父做的事还有很多,你现在知道为何我常常避开,不和你亲近,就是怕不由自主的……」 「够了。别再讲下去。」 「我喜欢师父。不是孺慕之情而已,而是像赤琏对师父你一样。」 白道尘上前抚摸桂元洛发红的脸颊,淡淡说道:「都是为师不好,轻忽了你。你放心,为师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桂元洛蹙眉,茫然觑着他,听他又讲:「你定是受了湛清影响,才误入歧途。所幸本门秘术奥妙,有一咒法可解。」 「我没有疯,也没有中邪。」桂元洛生气甩开他的手,失控怒喊:「你为什麽不肯面对我,我打从心里爱着你,已经这麽多年,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白道尘垂眸思忖,手势一比就用地网将桂元洛束缚住,用他一贯平稳不带情绪起伏的口吻告诉桂元洛:「先歇一晚,等明天攀上峰顶,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放开我,放开我──」又是画地为牢,这次不是一重,而是三重封印。白道尘坐在牢外守护,就算他无法接受桂元洛的心意,也决意不放桂元洛离开。 遥想起当初赤琏对他倾吐心意时有何感觉,白道尘只依稀记得自己心情平静而有着淡淡愉快,是能够成家立室,和家人一同入世修行的那种愉快。说来还是无法讲明是不是有过两情相悦的感觉,他只记得赤琏每天都笑得很好看,常常说自己有多幸福,既然她这麽讲,那时应该是很美好才是。 虽然赤琏有时让人觉得古怪,可是白道尘一直不以为意,直到有天他的师父和师兄揭穿赤琏非人,一切都不同了。他想这是自己太过沉迷俗世情爱所导致,在那之後他便不再接受任何感情,包括黏湘或其他人。 更别说是同为男子的对象,无奈这样的人偏偏就近在眼前,思及此,白道尘余光看到桂元洛声嘶力竭的在封印里挣扎,除了痛心之外,有一种和当年与赤琏分开时所没有的感受,那是很深沉的无奈,和无以名状的悲愁。 就好像虚空并非一无所有,而只是在那之中的事物无法肉眼观之、伸手触及,但在其中确实有什麽东西占满了它,并笼罩一切。 上一刻感觉还在冻人的冰水中浮沉,这一刻却从热气蒸腾的水中苏醒,月湛清挪了下身子发现背後还贴着另一副身躯,一只大手抚摸他头顶温声道:「醒啦。」 「沈笑。」 「嗯。」 「这是哪儿?」 「你一身湿走在高山上,没多久就晕过去,所以我带你来泡温泉。」 「温泉?」月湛清感到胸前发痒,沈笑的手轻挠他胸腹,两人赤身裸体泡在温泉里,他却不特别想做什麽,也懒得反抗。「你来过中界山?」 「我自己没来过,只是恰巧知道这儿。」 「恰巧……」月湛清知道沈笑的身份,即便如此他仍觉得这人有太多谜团,难不成有什麽神通麽,知道得这麽多,术法也是无师自通的样子。 沈笑收紧双臂,将下巴靠在月湛清肩上扬起满足的笑容,告诉他:「这一刻真是美好,只有你跟我。」 月湛清不自觉的挣动了下,沈笑想抱他,他拉开沈笑的手往前走,回头问:「我被逐出师门,你却只顾自己高兴。」 「别气恼。」沈笑上前亲他颊,说:「我是舍不得,可是你师父跟师弟不需要你,我需要你。你不需要他们,但你需要我。」 月湛清面无表情瞅他,待他解释道:「因为你喜欢我。」 「哈。我可以喜欢很多人,但我不必需要他们,包括你。」 沈笑笑着蹙眉,摇头揭穿道:「你走得那样潇洒不就是想和我在一起麽。虽然非你所愿,可那时你心里一定闪过这念头,就算被逐出师门你还能跟我在一块儿不是?」 月湛清冷冷睨着他,心思被料中却不想承认,别扭道:「你若真心喜欢我,怎麽舍得袖手旁观。沈笑,你知道自己冷血麽?有时我觉得你不像个人,比妖怪还像妖怪。」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本性如此。你怎能说我不是真心,我若不是真心喜欢你,你师弟早就没了,说不定师父也没有了,我素来不是个禁欲的人,倘若不是顾及你心里还在难受,刚才便乘人之危。」 月湛清听完不觉低头瞅了眼自己赤条条的身子,想来以沈笑的能耐确实能为所欲为,但沈笑没有,只是那些话好像在威胁他似的,他不悦道:「你说师弟没了是什麽意思。」 沈笑朝自身泼了些水,口吻轻松的忆起往事说:「年少时,我性格极端,阴晴不定,有一年立春亲族一起吃春盘,堂弟调皮对我开了小玩笑,我便用玩笑回敬,把他一只眼给玩瞎了。又有一回,小姨见我不顺眼对爹亲吹了几阵枕边风,隔日她最爱的那匹马就成她嘴里尝的肉。」 沈笑叙述几件往事,视线再度对上月湛清的眼,噙笑说:「你想,我的没有是何意。」 一时间月湛清觉得毛骨悚然,虽置身温泉,却恍如沐浴冷雨。他深呼吸以图镇定,差点忘记眼前这男人曾不加思索就砍了红叶的狐尾,斩杀妖邪对沈笑不过是个成仙的过程,没有任何感情能牵绊沈笑。 若不是对他有好感,沈笑可能早和师兄及师弟起冲突?不,不是的,反倒是因为他令沈笑在意,师父和师弟才会让沈笑感到碍眼。这麽说来,离开悬恒派未必不是好事。 「你不知道吧。」 月湛清不解的觑着沈笑,沈笑说:「你可能觉得我冷血无情,风流却不带真心。可我一旦认真就再也不会变。」 「喔。」月湛清敷衍应了声。大概是泡得有点久,他脑袋有点昏昏的。 「我觉得这肉块熟了。」 「肉?」月湛清左顾右盼,问:「你在泉水里放什麽肉?不会是山猪怪吧?」他紧张的拉高嗓门。 「呵呵,是你烤肉的比喻。」沈笑接近他,含蓄笑道:「湛清,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因为水温有些烫,月湛清不太想再贴近另一个热源,轻微抗拒着,沈笑仍朝他逼近,最後他靠到岸觉得一阵冰凉,原来岸上积雪,怪不得冷热间会起这麽浓的雾。 「湛清。」沈笑愉快轻唤,搂着人细碎亲吻,他知道月湛清被自己弄得有点反应,於是将一脚嵌到月湛清腿间。 「嗯……」 「我想进去。」 月湛清疲倦得想有个依靠,也不在意沈笑是怎样的眼神盯着自己,就怕待会儿被折腾得喘不过气,於是冷淡提醒道:「你轻点。」 「好。」沈笑满心欢喜把人埋到怀中,要是能和月湛清这麽度日,成仙就显得微不足道。他附在月湛清耳边说:「给你脱衣服时,我看见之前那柄红簪子。以後我再送更漂亮的给你,你之前满身污泥真可怜,我晓得你最爱乾净漂亮,所以就带你到这里。」 沈笑说话速度和动作一样快,不一会儿就掰开月湛清的臀肉将长指伸入。月湛清上半身躺靠在岸边,一脚在水中,另一脚朝腹部屈折,他在热雾里轻哼,沈笑的手调皮得很,似乎还嫌他反应不够,沈笑低头舔吻他私密处,用手握住他硬挺的家伙套弄起来。 「啊……叫你轻点……」 「一直都很轻。」沈笑按住人,用舌尖在月湛清胸前殷红的突起打圆,挑逗着。他到底是比月湛清风流,几招下来便教月湛清不安份的摆动腰肢,主动附上唇来。 沈笑展臂迎上,扣着月湛清後脑狂热吻着,然後拉开月湛清双腿将自己挺进那处湿热紧窒的小穴。那圈嫩肉比想像来得有力,密合并不停收缩,牢牢吸附沈笑硕长的阳物,边缘细毛和沈笑胯间浓密毛发都湿透贴附肌肤。 「啊、啊,啊呃,嗯……呵嗯……呃……」月湛清後庭从来没承受过这样的侵入,想来上回沈笑同样是这情况,即使知道对方的心意,真要纳入那东西还是相当吃力难受,好像把那里当成一张嘴囫囵吞了什麽,又吐出什麽,吞吞吐吐的真教人抓狂。 「不要了。」月湛清被沈笑抱在胸前,圈着沈笑腰际的脚不时打起水花,他哼哼唧唧的抱怨,沈笑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次比一次顶得更深,正想破口大骂就被那一柱擎天顶了回去。 「爽不?」 「你去死啦。」月湛清趁隙骂了句完整的,紧接而来是破碎呻吟,异样感逐渐被无可言喻的快感取代,大腿因兴奋而不时抽搐,他将腿夹得更紧,又张得更开,无助的绷紧脖子发出陌生的叫声。 他从没听过自己这种怪异沙哑的声音,听得自己羞耻无比,虽不成言语,却彷佛每一声都在叫沈笑用力肏自己。嗯,不全都舒服,却很爽……筋骨有点酸麻,却相当酣畅痛快。 沈笑将月湛清翻过身,从背後进入并抱起他,藉着水的浮力更轻松的抽插肉穴,他架高月湛清两腿让他呈现出露骨的淫态,月湛清两手握拳喊叫起来。 「啊──啊啊啊嗯……好深、太深,别,不……啊、哈啊啊──」月湛清弓起腰不停喘息,有道滚烫的液体冲入腹里,他搞不清楚自己力气都用去哪儿了,只觉得又累又痛快,眼前喷溅出一道又一道白浊,在无法抑制的颤栗後便瘫软在沈笑身上。 月湛清没想到自己会被弄到泄出来,像个娘儿们似的,身体却快活得不行,他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吓自己一跳,如果每回沈笑都能让他这麽舒畅,当个娘儿们也无不可。 沈笑将月湛清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後,在光滑的颊面亲了又亲,手指玩着嘴唇道:「湛清把我吸得可厉害,几次都差点把持不了。」 「……」 「果然和你在一起,好过成仙吧。」 「你这种人是不会成仙的。」月湛清冷笑。「顶多是个色鬼。」 忽地,天空被黑黢黢的阴影盖过,他二人动作一致的跳上岸摸索衣物,沈笑摸着自己的,月湛清不知他把衣裤搁哪儿就摸走他的,让沈笑只能再拿另一套披上。 「什麽东西?」 月湛清嗅了嗅,低语:「有股咸味儿。很多死者跟妖鬼,可能还有……师伯他们。」 「那就是你师伯在追杀赤琏了。有何打算?」 「呿。我们不是要在一块儿,能多久是多久麽,还管那些做什麽。」月湛清嘴上无情,表情却不是这样,若有所思,忧心忡忡。 「那我们下山好了。找个地方厮守,就我和你。南方容不下男子相恋,我们就往北,异族人多是见怪不怪,不会见怪我们的。」 月湛清望着沈笑,虽然这个男人个性有些问题,却不至於失控,又见他一片真心,激情余韵尚存,便赧颜点头。 「你不後悔对不。」 「怎麽会。我还没想过跟人一辈子,你是头一个,不试怎麽知道能不能相守到老。」 沈笑眉眼微弯,笑逐颜开,他捧住月湛清脸颊用力印上一吻,道:「有你这话就够了。」 月湛清有点发愣,忽然觉得沈笑的笑脸耀眼眩目,舍不得移开眼。「这麽有人性又深情,真不像你……」 可能不是不像,只是不晓得这人还有这麽多情可爱的一面,在这之前都觉得沈笑故作神秘、装模作样,可沈笑毕竟是人,所以会有喜怒哀乐,会喜欢也会妒嫉,不是看得开或不受拘束,只是他不在乎而已。 「还是上山看一眼再走吧。」 「咦?」月湛清狐疑瞪大眼。 「难得都到这儿了。」沈笑是想,如果遇见悬恒派那二人,月湛清也该安心离开,这样才算断得一乾二净。 以沈笑对月湛清的了解,就算心里在意师父及师弟也不会表露,要是不让他上山的话,将来也会一直搁在心底。沈笑只希望月湛清想着自己,看着自己就好。 几个眼神交换,月湛清读懂这人也在口是心非,顺势道:「好,也不花太多时间。上山就上山。」 第16章 拾伍 什麽叫上山不花太多时间?月湛清後悔把话讲得那麽轻松,之前的路也没一刻好走,何况接着是要到更高的地方,无论草木或禽兽的种类都越来越单调,月湛清努力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他疑惑的打量沈笑,这人竟还是箭步如飞,虽然也有点喘气,却不像他这般气喘如牛。沈笑发现他在看,便说:「到这儿会累是自然的,别急,慢慢走就好。」 「你不冷啊?」他转头眺望云海翻涌,好不壮观。 「冷啊。要是你也给我做件衣裳该多好呀。」 「我是讲真的。」 「冷是一定会冷的。」沈笑牵住月湛清的手说:「呐,冰冰凉凉的对不。」 「我自己手也冷麻不太觉得,要不先坐着歇一下。」 「一旦停下来就不想动,再走一段路就好,我们快到了。」 月湛清眼睫沾着霜雪,眯眼望向眼前白茫的树林,雪不停降下,好像有谁在恶整他们似的,他不耐烦抱怨道:「几个时辰前你也说再一段路,又一段路,你到底把路分作几段走,我真巴不得一口气走完,今天只摘了果子吃,就这麽过午不食不停走,肏他奶奶腿快断了。」 沈笑回头抱月湛清,摸他後脑笑道:「再信我一回,这是最後一段路。」 「要是还走不到我就把你砍成八段。」 「没问题。」 不久,前方有块巨石挡路,两侧是山壁和陡峻山壁,没得绕路,月湛清无语看向沈笑,後者报以微笑告诉他:「交给我打发吧。这是座界碑,三不五时会出现,定是撞见赤琏和你师伯那股杀气出现的。这是登天的第一道门槛,越过它等於跨进一个模糊地带。」 「界碑?」月湛清蹙眉打量那块生满青苔和蕈类的大石头,他看沈笑走上前对它比画,顿然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笑朝巨石隔空用真气打出一掌,石头的形体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两人继续上山,不一会儿就听见金面鬼道士怒吼,月湛清讪讪道:「果真是师伯。」 「不想见,那就下山吧。」 「赤琏操控师伯的肉身,师伯斗不过她的。莲禾登可能也在。」 沈笑笑哼道:「呵嗯……你担心那个凡人女子?」 「人都有恻隐之心,你不是连这都吃醋吧。我这可不算花心。」 「逗你的。」沈笑伸指点了下月湛清的鼻子,被逗弄的月湛清臭脸以对。他们趁乱悄悄躲在树上隔了段距离旁观,原来丹天教还有其他教众过来会合,声势不亚於金面鬼道士,双方相杀,斗个你死我活。 莲禾登边打边躲,看起来很惊惶不安,嘴里喊着师父,但赤琏无遐顾及她。 另一个方面,白道尘和桂元洛以轻疾如风的身法赶往山上,一见赤琏便出地网追杀,金面道士临时获得师弟助阵开心大笑,岂料白道尘连同师兄一并收进网,赤琏侥幸闪开,并从红袖射出短刀将其钉在山壁里,狞笑道:「早知你会使这招,我也有备而来。你那弟子早就被我变成了殭屍,白道尘,快收了他呀,哈哈哈哈。」 「这事我早听他说过,今日我便是带他上山祭祖悔过的。」 赤琏神色陡变,瞪着桂元洛。「你真有胆和自己师父坦承啊。」 不远处,月湛清紧盯着桂元洛疑道:「我觉得桂圆的样子奇怪,他没有表情。」 沈笑心不在焉应道:「会不会是假的。」 「应该不是。」 「过去确认不就得了。」沈笑拿出一张折成五角的青符塞给月湛清。 「隐身符?」 「含着吧。别小看它,这还能藏起气息,没被你喊出名字的都发现不到你。不过等里面的符文彻底模糊,咒法便会失效,约莫能维持一刻。」沈笑说完也拿出一道含到嘴里。 月湛清把符丢嘴里,突然捉住沈笑的手问:「你爱我麽?」 「爱啊。」 月湛清一愣,有些迷糊的瞅着他。沈笑不解的笑问:「你怎了?」 「你答得真是……轻松。」 「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关於这点你我确认不下三遍不是?瞧,他们又开打,莲禾登跟你的桂圆看着长辈相杀,趁这机会过去问仔细。」 月湛清头一点跟着沈笑跳下树奔向桂元洛,月湛清跑第一个,捉住桂元洛的肘便喊:「桂元洛。」 突然看到月湛清出现,桂元洛紧张得往後跳并露出尖齿,一副剑拔弩张的戒备姿态。「什麽人!」 「你师兄啊。」 桂元洛表情呆滞,狐疑道:「……师兄?」 月湛清吓了跳,又嘻皮笑脸骂:「你个混小子吓谁啊。一会儿不见,怎就把我忘了。」 「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桂元洛搜索脑海仅有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和师父祭完无极天尊後,师父说悬恒派出了妖邪要由悬恒派收,师伯化作厉鬼,赤琏又是殭屍,得去收拾,这才和师父二人一同上山,没听说自己还有个师兄呀。 月湛清看桂圆还一脸茫然,指着他骂道:「给我装什麽傻,就你跟师父身上穿的、戴的哪件不是我一针一线缝的,枉我对你这麽好,连你里头那件也给绣字,现在你说不认得我?」 说完月湛清脑海闪过一种可能,当场吓懵了。 「忘情咒。」沈笑说出了月湛清所想的可能。「原来世间真的有人懂这咒法。」 月湛清一时无从证明,就要被桂元洛当作敌人,他又指着师弟说:「慢着,桂圆童子。」 「什麽?」桂元洛本能停住脚步,心想没人这麽乱喊他,可又听起来耳熟。 「你左肩背有块小胎记,手臂跟脖子各有三颗痣,自己不会掏耳朵老是要我帮你,没喜欢过女孩子但跟女孩子讲太多话会脸红,讨厌吃苦瓜喜欢吃蛋,对衣着打扮没什麽主见却非常讨厌穿土色的衣衫,长这麽大了没一次把腰带的结系好,凡是打结的东西你就头大是不是。」 桂元洛被讲得面红耳赤,回骂:「不要乱讲,你胡说。」 「敢情这忘情咒让人连自己什麽模样都给忘啦。」 「我打你!」桂元洛生气的冲向月湛清,从小他就不太骂粗话,动手前还会喊一句「我打你」来提醒对方,这些习惯不长期相处是不会被晓得的,但桂元洛确实什麽都给忘了。 月湛清拿出驱魔鐧迎击,桂元洛成了殭屍後力大无比,抓住鐧将他甩飞,沈笑接着上阵和其对招,月湛清忙喊:「别伤他!」 沈笑扣住桂元洛手腕回首笑应:「我自有分寸。」 「是他?」莲禾登看到现形的月湛清,欣喜之情溢於言表。鬼道士已经溃不成军,本来打着上原本的肉体,企图摆脱赤琏她们的控制,但赤琏不惜毁坏法体,弟子又有护身咒不让鬼魂近身,三两下就被赤琏用拂尘抽得魂飞魄散。 谁知又来了白道尘搅局,一张法网和数十道天龙镇大符把殭屍们打得形神不复,赤琏不得不败下阵来,莲禾登回头看见师父重伤倒地,赶紧回头护着她向白道尘求饶。 「白道长大发慈悲,放我师父一条生路吧。」 「你问她是否放过苍生。」白道尘沉冷的将问题丢回莲禾登,一眨眼莲禾登被赤琏擒住并扳断前臂,莲禾登当场痛叫哭喊。 白道尘不悦的说:「你连自己徒弟都不放过是麽。殭屍是不怕死的,你折断她的手,我怎会在意。」 赤琏抓住莲禾登威胁道:「是,几乎所有弟子都是殭屍,唯独这个不是。你忍心看一个凡人女子被杀,白道尘,你有办法见死不救?我丹天教还有一批弟子即将赶到,识相的最好快点逃。」 「牺牲她来杀你,苍生得救。放了你,便是後患无穷。」白道尘讲完一剑刺向她们胸口,赤琏推开莲禾登受他一剑,徒手抓住剑刃却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 莲禾登边哭边爬,听赤琏怪笑道:「白道尘啊,我到底还是比你有情,最终仍舍不得害死自己疼爱的徒弟。而你……你真的都是对的麽?」 白道尘把剑抽走,剑上是赤琏的血,她的伤口一下子就复原,但痛还是很鲜明的烙印在记忆里,他忽有感慨的说:「你本来能忘了我,追求自己的将来。」 「将来,哈,什麽将来。你这种绝情绝爱的人,根本不会懂。」赤琏红了眼眶,嘶叫道:「失去最珍惜的东西,要痛一辈子。可我的一辈子没有尽头,没有!」 月湛清被这一幕震慑住,桂元洛及沈笑也停手看向他们。赤琏身上的伤痕再度消失,她像哀莫大於心死,木着一张脸走近莲禾登把她扶起,并握住颤抖得相当厉害的手问:「想当殭屍麽?如此一来你就不怕受伤。」不怕受伤,却还是会疼,而且有些伤是疼一辈子。 莲禾登对这些似懂非懂,她开始有点知道为何赤琏不咬她,也许是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她此刻痛得全身冒汗,几乎要晕过去,她看着赤琏的眼摇头,接着倒抽一口气,胸口有什麽东西被掏出来,然後彻底失去意识。 「什……」月湛清错愕,他亲眼看到赤琏挖出莲禾登的心脏,把弟子杀死。 赤琏将屍体搁到脚下,朝白道尘微笑道:「刚才那个女孩,是我们的女儿。」 「不可能。」白道尘否定的语气依旧坚定沉稳。 「胎儿是流掉了,可我保留了胎儿的魂魄,然後替这孩子夺舍。」赤琏又一次强调:「她是我们的女儿。刚才,是你对她见死不救。我宁可亲手杀了她,也不要她再受苦。」 桂元洛不清楚状况,只觉得白道尘脸上闪过一丝迷惘,那模样令人心疼。「师父。」他轻喃,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厌恶。 「是麽。」白道尘淡淡应了声,说:「那她便是你杀害的最後一人。」 「教主!」另一批殭屍终於上山,白道尘运起九道天龙镇符,赤琏并不闪躲,九条金龙穿心而过,她的身影开始剥离,最後崩解消失,其余殭屍也被神龙追杀,彻底消灭。 金光飞舞,眼看要扑往桂元洛,白道尘及时收回符法,桂元洛愣在原地不动,白道尘瞟了眼月湛清和沈笑,听桂元洛问:「师父,这人说是我师兄。」 月湛清表情复杂的看着白道尘,白道尘已经不再看他,漠然说道:「走吧。」 桂元洛跟白道尘走下身,沈笑上前拍月湛清的肩问:「不追麽?求你师父原谅?」 「桂圆什麽都忘了。」月湛清不知所措,但还是强行振作的说:「这样也好。什麽都忘了,也不记得痛苦的事,至於高兴的事,只要活着就还会再遇到。这样对他……也好。」 沈笑将月湛清扳过身,问:「你会不会一直记得我?」 月湛清眨了眨俊朗星眸,说:「你就在我身边还能到哪儿,想忘都忘不了呀。」 「我们快下山,这儿太多屍居余气,尽管形神已离,啖其为食的东西不久就会蜂拥上来觅食,走吧。」 月湛清跑向莲禾登,脱下身上衣物盖住她,再搬石头压着衣角,沈笑在一旁说:「就算这样她还是会被吃掉,我们也没法子带她走。」 「总比什麽都不做好。」月湛清冷得缩起肩。「看她曝屍荒野,我办不到。况且这一路什麽没见过,你和我怕还打不赢那些妖魔,大不了逃就是了。」 沈笑难得不安的左顾右盼,日暮西山,白雾渐浓,好像有意识那般聚拢,他上前捉住月湛清手腕急切催促:「再不下山就要麻烦了。」 「我走便是,做什麽拉拉扯扯。」他们俩转身要循原路下山,夕阳总是特别耀眼夺目,尽管被云雾蒙蔽,仍有某些东西的轮廓反射金灿余晖。 是盔甲,云里有个像人的家伙披着战甲出现,不仅一个,白茫茫的云雾里冒出许多披着僧袍高大的妖僧,青皮红眼,额上突角。 「他们是什麽?」一瞬间涌现大量的妖物,有夜叉、有山魅,各式各样的恶意朝他们而来。月湛清长眼睛没见过这场面,堪称扑天盖地。 沈笑牵着月湛清说:「他们什麽都是。有不少大概是在此山走火入魔的修炼者吧。方才骚动把他们全惊扰了。」 「逃……无路可逃……」月湛清下意识站到沈笑面前想护着他。「我只剩你,却不想连死都拉你作伴。」 沈笑从背後环住月湛清腰际,浅笑道:「有你这份心我已满足。其实越过界碑已经牵动命里注定好的事,这次我也在劫难逃。」 「别乱讲!」 「听过太极令符麽。」 「什麽东西?有些耳熟。」 「听说某一座浮岛上住着天妖。那位天妖为了修行,曾将自己心神中最易执着动念的部分切割下来投入人间,成为一道令符。要是有谁能执掌那令符,便能让天妖为其效力一次。」 月湛清惊奇的问:「你有令符?」 「有。」沈笑搂紧他,轻蹭他耳鬓低语:「你虽是因我而生,却不必为我而死。湛清,谢谢你。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我就是那令符。」 月湛清听出不对劲,才想回头把人抱住,却被沈笑狠狠推开,且被沈笑以手刀抹颈背,促不及防的晕了过去。 沈笑捞住月湛清,将人抱到莲禾登屍首附近,摸出那支红珊瑚簪放到月湛清手中握牢,然後覆上一吻微笑道:「真有点舍不得你。不过看来,这才是我必然该走的道路。」 沈笑将法器放到月湛清身旁以作结界,然後跑向云海纵身跃下。妖物如浪涛袭卷上峰顶,所有碎屍残骸全被淘洗,眼看月湛清也难以幸免的要被撕开胸膛沦为食物,高空射出万丈金光照耀峰顶,妖魔们再度消融其中,如同短暂幻影。 沈笑那一手力道不重,月湛清这麽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倒下不一会儿就醒来。悬崖峭壁上,月湛清独自伫足凝望深渊,怅然若失低喃:「骗子。」 在他身後遍地腥红,树上还挂着断肢,除了新鲜血肉的腥羶更有浓重妖气弥漫,月湛清却是这里唯一活口。 他握着红簪久久无语的站在凛冽寒风里,心冷,好像死透了一样。曾有那麽一个时刻,沈笑和他相倚在危命之际,他那时候想如果跟喜欢的人殉情也挺不错,谁都不孤单。他没伟大到牺牲自己,也没小人到推沈笑送死然後自己逃命。 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沈笑临时讲了那荒唐无比的传说,牺牲了自己。被留下来的人又算什麽? 「你临死时想的是我,还是成仙?」月湛清嗓音沙哑,终不得解。他将发簪扔下深渊,迳自下山。 桂元洛尾随白道尘脚步下山,下山固然累,仍是比上山轻松。他们发现一间貌似荒废的茅屋,便暂借一宿。夜幕低垂,室外风声犹如鬼哭,室里一灯如豆。桂元洛看白道尘将乾草铺整好准备歇下,一双眼紧瞅着他。 「怎麽了?」 桂元洛答道:「我觉得我见过那人。」他指的是月湛清。 「也许曾在哪儿错肩而过罢了。」白道尘知道忘情咒的效力因人而异,有的人遗忘三天,有人一忘便是三年,也可能再也记不起来。 此咒不影响一个人学习过的事,只蒙蔽情感,但只要记起一人,咒力就会彻底消退。白道尘不想冒险让桂元洛记起月湛清,拿起剑鞘对其施法打在桂元洛後颈加强咒力。 桂元洛被打完一脸无辜的瞅着人,问:「你是谁?」 「我是你师父。从小教养你长大的人,白道尘。」 「噢。师父。」桂元洛恍惚点头,挠颊疑问:「这里好冷,我们在这儿做什麽?」 「这里是中界山,我们师徒上山祭祖,顺道取新的应灵石。你遇上了不好的事,为免你难受,为师才给你下了忘情咒。」 桂元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附和道:「我知道应灵石,也听过忘情咒。不过是什麽不好的事非让我忘记?」 「你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白道尘避重就轻带过某些事,只道:「还遇上殭屍,你被她咬後屍毒入心,跟着成了殭屍。」 桂元洛无措的摸着身体,拍拍脸颊,狐疑的说:「可我身体不僵啊,怎麽会是殭屍,不、不是的,我不当殭屍,师父救我。」 白道尘被徒弟挽住手臂,他将灯火搁在一旁,轻拍他手背说:「不怕。虽成了殭屍,但没丧失人性,往後你可以饮兽血维生,不伤及无辜就好。为师毕竟是人,早晚有一日法归道山,到时还有你在,我会把悬恒派的秘术道法都传授给你,不用害怕。」 桂元洛仍然摇头,单纯浮现一个念头,脱口讲道:「师父你别留我一人。不如……我咬师父?」 白道尘眼神立即沉冷,桂元洛吓得噤声,不敢再多言。 「你若咬人我必收了你。」 「徒儿不敢了。」 「既然都到这儿,趁此时是中界山的道无量之期,就在这儿住下修习道法秘术。」 「是,师父。」 「那睡吧。」 桂元洛乖顺躺好,白道尘熄了灯火,仍看见黑暗里一双明亮的眼眨动,是桂元洛还瞅着他。白道尘不由得忆起从前刚带回这孩子的时候,因为桂元洛每晚梦魇,月湛清哄不了,因此他每晚都让桂元洛和自己同睡一床,哄着他安睡。 那时他觉得桂元洛个性早熟,但偶尔还是在睡梦里撒尿,隔天哭着道歉,又被月湛清笑,他也不怪桂元洛,直到有天桂元洛红着脸说不再和他一起睡,他才让其独立。 现在这样彷佛回到那时,徒弟依赖着他,而他舍不得让这孩子太快独立。 「师父,我从小就跟着你麽?」 「嗯。那年你大概七岁,举目无亲,我便把你带回芜阳镇收作弟子。」 「呵、呵呵。」 「你傻笑什麽?」 「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当你徒弟真好。」他其实是想,有哪个道士生得这般清隽好看,他虽然谁也记不得,但一见白道尘就觉得自己非要跟着这人不可,再也不想走。 「师父,你今年贵庚?」 「过了年就快三十七,问这做什麽。」 桂元洛挪动身子挨近师父,喜孜孜的说:「是麽,师父真是驻颜有术。师父,我不会乱咬人的,可是你有天要是离开徒儿,徒儿肯定伤心死的。」 「有什麽好伤心。谁都会有天人五衰。」 「……可殭屍没有呀。」桂元洛失落嘟哝:「殭屍不会。师父狠心留我一人看尽世间生老病死,就是不肯陪我麽?」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9节 白道尘其实也想过这些,说不心疼是骗人的,但他不允许自己的弟子咬人吸血,自己更不能破例。思忖良久,这才稍微放软态度告诉他:「你若愿意等,为师修道有成之後便回来找你,伴你日夜。」 「呃,师父是说等自己死了之後再炼尽阳魄,成了仙人,那、那徒儿不就得等个几十年或百年以上?」 「睡吧。别净想这些事,庸人自扰。」 桂元洛闭上眼,脑袋还是不听使唤的运转,他就是不明白为什麽师父非得等到修炼成仙才肯考虑和他作伴,直接让他咬一口不成麽?大不了他不吸血呀。但这只敢在心里想着,再讨论下去,师父定会生气,刚才师父的那一眼把他吓傻了。 师父说话语气斯文,嗓音温醇平和,连神态都平静淡薄,只是稍稍抿唇歛起眼眸暖色,就变了个样,眼色凌厉慑人,不怒而威就是这样吧。 荏苒又逢春,浮云翳合间,比翼鸟双飞於天。此景若在南方定会引起轰动,要说那是君主恩德载天载地,一群人大惊小怪的穿凿附会。但对北方人来讲,这种鸟虽然不常出现,但也没什麽大不了。 至少月湛清在这北方异族当起裁缝的几个月里,就看了这比翼鸟飞过四次。第一次见到时他讶异的指着问人那是什麽,别人笑他大惊小怪,第二次他仍然惊奇不已盯着双飞的鸟儿猛瞅,第三次反应淡了些,到第四次仅瞄过一眼就算了。 自离开中界山後,月湛清到北方当起这一手落,即裁缝师。心里不管怎麽想,做人还是得吃饭讨生活,他已非悬恒派的人,没打算继续以降魔伏妖为己任,於是将另一项技能拿来讨口饭吃。 北方多妖异,指的不光是妖魔鬼怪,也统称这些非帝国子民的异域人,他们也被称作妖夷,有自己的传统习俗,文化及信仰。只不过南方人瞧不起他们而已,便称之为妖夷,甚少与之往来。 这些民族彼此有联姻或通商的关系,就好像许多兄弟姐妹,有玩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有结夥打架的时候。 月湛清对政治或经商兴趣不大,只求温饱,唯独本性难移。 「曲家的小姐是麽。」月湛清听到外面人在招呼,俐落的将赶制的衣裳包装好送到外头,果然是曲家的千金,而且这回连妹妹也来了,姐妹俩长得很艳丽,个性不比南方姑娘温良和善,却是月湛清喜欢抬杠的类型。 「曲小姐,你上回订的衣裳都做好了。要不要先试穿看看合身不合身?」 曲家大姐单手插腰,回道:「在这儿试穿,我看你这个南方人是想占我便宜吧。要知道在我们部族的姑娘要是被看到身上的刺青就得嫁,万一被你看到怎麽办。你如不娶,我可是会杀了你的。」 「那就娶啊。」月湛清把衣裳递给那对姐妹,「认真」的抬杠。这成了他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虽然这儿的人刚开始讨厌他轻浮爱开玩笑,但相处下来又觉得并非歹人,渐渐有了些熟客,还会不时跑来和他闲聊,光顾生意。 就好像以前在芜阳的时候,有个香梦兰和臭脚和他一起玩,还有那些熟识的街坊邻居。只不过月湛清已经不打算再回芜阳。 曲家小妹疑问道:「月哥哥,听说你只给女孩子制衣是麽?」 「听说你不常出门,是不是想见识我多俊俏才跟姐姐跑来的?」 「讨厌死了。你快回答我嘛。」少女趁大姐去试衣,和月湛清在柜台闲聊。 「要是东家发现我偷懒,你怎麽赔我呢,不如我给你量身,你也做件裙子什麽的好不?」月湛清笑吟吟的提议。 「好是好。」 「来,站这儿。」月湛清笑着拿出量身的工具,转头喊铺里的伙计道:「先烫我搁在榻上那几件,客人下午就来拿的。」 少女紧追着问:「月哥哥,你只给女子制衣,这是为什麽?」 「嗯,女孩子穿的衣裳变化多,做起来有趣。男子的嘛……除了我自己穿着好看,也不想给谁做衣服。我只要想到亲手做的衣服被你们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穿在身上,就好像……」 月湛清朝少女微笑,只见少女红着脸,伸手打他手臂嗔骂:「你快点量啊!」 「是,小姐。」 曲家大姐换好新衣走出来,月湛清上前问:「还行麽?」 她的视线越过月湛清往铺子外看,丰唇微启,好像见到什麽不得了的事物,曲家小妹也转身往外看,月湛清正蹲下来整理客人的衣摆,抬头发现大家神色古怪,跟着转头。 就是这一回首,粗状有力的鸟爪便抓住他手脚,眼前好像燃起青赤色火焰,是斑斓鲜艳的鸟羽,眨眼间月湛清被鸟给抓上了天,而且是他连看欧懒得再看一眼的比翼鸟。 「喂、哇啊啊啊啊──」初来乍到的南方异邦人,就这麽消失在远空之中。在场的人全都目瞪口呆,虽说他们看惯了天上飞的比翼鸟,但没看过比翼鸟飞这麽低过,而且还把人抓走。翌日,这部族开始了一个比翼鸟其实会抓人吃的传闻。 第17章 拾陆 「你们这两只臭鸟!喝……呼……我要把你们……做成三杯,三杯!」两只大鸟抓了月湛清直冲天际,月湛清惊吓并破口大骂,由於牠们飞行速度太快,加上高空令人喘不过气来,月湛清半空就开始呕吐,抽搐,接着不醒人事。 要说起他为何被从不接近地面的大鸟抓走,要从天上某座浮岛的岛主开始说起,没人知道那位岛主有没有名字,别人不是叫他岛主就是喊他天妖。 天妖为避天劫,因而将执念最重的部分灵识投入凡尘修炼,待其轮回期满便可重返,届时不但避过大劫,成仙对他来说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劫是避过,事情却不如天妖料想得这般顺利。在瀑布形成的天然屏幕里传来天妖略带怒气的质疑:「怎麽回事!」 天妖释出比严冬冷风还霜峻的妖气,瀑布瞬间凝结,并在他往外走的时候让妖气粉碎,由冰碎成的尘埃闪烁光辉,在不安份的风里飘飞,外头凋萎的花树却因他的现身而重现生气,再度展枝布叶。 他神情凝重的环视四周,凌空虚步来到林间一个叫星罗池的地方,池中可看见自己在三界经历的过去。天妖往池里扫了眼,立见因果,眉心微拢出声下令:「阿蛮,你们去把一个叫月湛清的人抓来。」 被唤作阿蛮的就是比翼鸟,是天妖对这种鸟的习惯称呼。这些鸟习惯在这座浮岛吸取灵气修炼,自然认得天妖这个岛主,并有效率的做到天妖要求的事。牠们成双成对飞出浮岛,在北国高空盘旋,数量惊人,却巧妙藏身云中。 不到半个月时间寻觅到天妖说的家伙,月湛清於是被牠们逮到浮岛上,破例成了道行不高深却得以登上浮岛的凡人。 月湛清何其无辜被大鸟们随意扔到草地上,他意识模糊滚了几圈,身上沾了许多草屑及尘土,又被太阳晒了半个时辰,忽地弹坐起来,把一早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呕……噢呕、咳咳咳咳。呼,呼……」月湛清听见附近有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他迁怒骂道:「谁啊,鬼鬼祟祟的快给我滚出来!」 树丛里许多只眼睛瞅着那个脏兮兮的男人,他们看他蓬头乱发,衣衫破烂,说话粗哑难听,都小声批评起来。「岛主让阿蛮抓他干什麽呀?」 「呃咦,好脏的东西。把他踢下岛啦。」 「真是太吵了。我耳朵受不了呀。就算请我吃我都不要吃。」 「岛主说不准吃人。不过这个又脏又无礼的东西是人麽?」 「啊哈哈笑死我了呀。」 「嗳咦那个脏东西过来了!」 「大家快跑。」 月湛清冲向生满青苔的山壁,踩进树丛、拨开芋叶,只见一堆蛇虫四散,有的跑太快看不清是什麽,剩下便是绿苔上站着的梅干色蕈类,什麽也没有。 「啐。」月湛清咋舌走出来,蕈类背对着他庆幸私语道:「没发现我们。」 「没发现没发现。呼呼。」连蕈类都能发出怪笑的地方,大概要有相当旺盛的能量,这座岛能浮在天空也不是没道理。 但这都不是月湛清在乎的事,他只想搞清楚这是什麽地方,还有他也受不了自己浑身脏,一听附近有流水声就开始找地方清理身体。就在他穿梭树林,看到前方飞瀑如雪正要往前直奔,他看到了一双裸足降到面前。 「唔!」月湛清一眼就看出这是男人的脚,他错愕抬头,有个男人高高在上睥睨自己。 他从没想过世间有人生得这麽妖孽,教人羡极而妒的好看,一时愣在当场。 那人乌亮长发及地,眉目端丽俊逸,颈长肩宽,生得高大挺拔,穿着一身赤红衣衫出现。他双手抱胸,裸露的肌肤隐约可窥见斑斓鲜艳的刺青。 月湛清努力回过神来,暗暗可惜这样貌不是女子,不过就算是个男的也算天姿绝色了。只可惜,可惜啊,他早已心如止水。 「这位兄弟想来不是人吧。」月湛清瞅了眼对方略尖的耳朵,在凡间耳朵越尖的人越有鬼才,但这麽特异的形相绝非凡人,他提起戒心,双手负在身後准备随时攻防。 「我是这座岛的岛主。随你喊我岛主或是天妖。」 「什麽岛,什麽天妖……」月湛清突然严肃起来,瞅着他问:「你是天妖?」他还以为这岛是在海上,可对方自称天妖,这里说不定是传说中的浮岛之一。而且这天妖不正是那日沈笑提及的家伙麽! 「是。九九重天里,最接近人间的三十六座岛之一。底下还有七十二座山城,被你们统称为中界山,也是天地支柱之一。」天妖兴味的觑着他,看他有点紧张心慌的模样,又道:「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严格来讲,是我对你有一面之缘。」 月湛清狐疑的回看,天妖又说:「那时你还年幼,跟着一个由星宿托世的男人,经过这座岛的界碑前。那时我还在沉睡,灵识却是清醒的,便感应到你的模样。」 天妖对月湛清颇为好奇似的,伸手想碰触。「我和你,实在有缘。」 月湛清往後退了半步,然後直接把伸来的手打掉,反道:「什麽缘,明明是你让怪鸟把我抓来。放我回去。」 「你……」天妖暗恼在心,从来没有人斗胆忤逆他,这小子竟拍开他的手。若非沈笑没了结因果还招惹月湛清埋怨,怎害他修行不见增长,还得把人带到浮岛解决。 「够了。我什麽也没有,对你来讲不过只是个凡人,没用处的。」月湛清垂眸冷语,表情有些黯然。 天妖扬笑告诉他:「如果我告诉你,沈笑仅是我的一部分,他是我,我是他,你还舍得走麽?」 「我不信。」 「那日沈笑投崖,魂魄便归於我。你要是不信,我随便就能说出几件沈笑该知道的事,好比那支红珊瑚雕琢的簪子。」 月湛清睁大双眼打量天妖,半晌又问:「你真是沈笑?」 「我是呀。」 月湛清抡起拳头狠狠直击天妖颜面,俊美无俦的脸登时淌下两道鲜红的鼻血。天妖摀鼻往後踉跄两步,错愕看着月湛清磨拳擦掌,斜瞪他咬牙笑道:「这是沈笑欠我的,这下你还敢说自己是他麽。」 附近出现窸窣声,是旁观的精怪们逃窜的声音。「快逃呀,天妖大人被打,不得了呀!」风里夹杂着精怪们独有的言语,一种人们听不清也不懂的话。 「你这人……」连天妖都以为自己会发火,岂知他笑出声,说:「不怕死麽。」 「怕呀。可我刚才想过,你想我死的话就不会抓我来。」 「呃。」天妖抹掉血污,摸着鼻梁觑着月湛清,忽然笑开来。除了沈笑自我修炼时积累的那些伤,他还没体会过被揍是什麽感觉,当下虽想捏死这人,可又认为没必要,毕竟杀生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月湛清有些厌恶的遮住双耳抱怨:「你笑声真吵。」 「住下吧。」 「什麽?」 「住在这儿,直到你不再怨我为止。」天妖这回迅雷不及掩耳出手捉住月湛清的手,微笑道:「跟我来。」 「我还没答应,放、放──手!」 天妖不顾月湛清反抗,扯着人走,不觉露出愉快的神情。他告诉他:「这整座岛就介於天和地之间,由我观看世间变化,在适切的时候维持平衡,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访客了。」 「访客?」月湛清冷笑两声,反驳:「我是被你抓来的。你想干什麽,我办得到照做便是,何必强留我。」 「你心里对沈笑有怨不是?我会弥补你的,所以你留下吧。」 「呼,放手。」月湛清开始抠天妖的手,惊见天妖肌肤刺的一只蛇居然开始移动,并朝他的手接近,然後爬到他虎口,惹他讶叫:「嗳,滚开!」小蛇好像活物似的,听见斥责就爬回天妖袖里。 「你怎麽弥补我?我不需要你,也从来不需要别人,你是天妖了不起麽?我不过想安稳过完下半辈子。」 一路上花树盛开,光是山茱萸就分作宛如灯台般的精巧花丛和花姿秀雅的白、粉色大花。其间发出青铜色幼叶的垂丝紫荆,在其老枝生出总状花序,彷佛栖停了万千只蝴蝶。森林边缘叶色斑驳的山楂不知什麽品种,重瓣深粉色的花苞正待绽放。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海棠、石楠木,这些草木都生气蓬勃的沐浴在阳光中,生长在各自喜爱的角落。 天妖不由分说拉人走近瀑布,月湛清还在挣扎抱怨,他蓦地把人拽到怀里箍住,平静命令道:「闭嘴,别吵了。你为什麽想走?」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月湛清努力往後仰,保持和天妖交谈的距离。 「多少人想上来见识,以前你不是很好奇?」 「你不是沈笑。只有内心脆弱的人会被妖魔乘虚而入。」 「我们还没相处过,你就知道我不是?还有,我虽是天妖,却和你所认知的妖魔不同。」天妖松臂後拍了拍月湛清的肩,告诉他:「总之你住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待你好。」 「沈笑。」 「嗯?」 月湛清笑容狡黠,好像别有深意的瞄他一眼,转身抱胸道:「你不是说沈笑只是你的一部分,又不告诉我名字,我便叫你沈笑好了。」 「无妨。随我来。」天妖就这麽沿用沈笑的名字。 「且慢,我暂且答应你留下,不过你还是得送我回裁缝铺,有些事我得交代完才走,做事不能做一半。」 沈笑没想到月湛清也是个负责任的人,点头应好,牵起月湛清的手说:「我让阿蛮送你。」 「呃,又要被那种怪鸟抓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一身狼狈。 「好吧,我亲自陪你。」他将月湛清打横抱起,步伐一迈便达千里之遥,上天入地都难不倒他,眨眼的工夫就带月湛清出现到裁缝铺外。 月湛清双脚刚落地就引起许多人惊呼,他听那些人喊道:「唉呀,这不是被鸟抓走的外族人?」 「就是新来的裁缝,这身脏是怎麽回事?」 月湛清发现他们没有人能看到天妖的存在,也懒得再解释什麽,赶紧找出东家说明自己临时有急事得办,无法再继续原本的工作。东家被搞得一头雾水,正想让月湛清讲详细点,没想到月湛清就在他眼前迅速消失。 原来是沈笑把月湛清抱起,又用他特异的能力「一步登天」回到浮岛。月湛清微恼,吁气质问:「你不是让我去给个交代,怎麽突然又……」 沿用沈笑名字的天妖无辜耸肩,道:「我以为你交代完了。」 这人、不对,这妖分明是故意戏弄他的!月湛清没能耐跟这家伙硬碰,虽然对不起接纳他的异族人,也只好先顺着沈笑的意留下。 沈笑看月湛清似乎愿意留下,兴冲冲的拉他的手往瀑布後的洞穴走。 「这瀑布……」 「似曾相识吧。」沈笑得意的说:「之前我替一位水神仿了个类似的地方,不过那地方给毁了。」 瀑布外水气如烟,月湛清跟着他走进黑暗无光的洞穴里,只听得见水声,系着他带领方向的只有沈笑的手。 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他感觉自己彷佛真的握着沈笑的手,那人从未离开过,月湛清拢紧五指,心里却更加难过。 光芒再现,照射出事物的轮廓,也模糊了月湛清的幻想。 瀑布里的世界超乎月湛清所想的深远,那是片辽阔腹地,其间有许多小户,有的染布,有的种植作物,也有水流、桥梁,远处宅第比水神还要华美庄严,冷硬建筑间有樱树探头,迎风翩然的姿态柔和了画面。 「这座浮岛的精怪跟我基本上只吸收天地灵气,因为你是凡人,所以我特地在这里安排了田地,有人会栽种新鲜的果蔬,想吃鱼肉也随时可以抓,还有人养鸡。在这里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就算这里没有的,我也会想办法替你弄来。」沈笑回头问:「喜不喜欢?」 月湛清不仅莫名其妙,还有点受宠若惊的觑着他,看着那张比原本沈笑还妖孽的脸,既无奈又茫乱。 「你这麽看我,是不是希望我把脸也变作沈笑?」 「不必。」月湛清低声解释:「我只是不习惯。还有,我这人没读太多书,可也明白一个道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 沈笑闭嘴深呼吸,心想这人果真有本事,一再挑战他的底限。 「我受不了了。」月湛清大喘一口气,喊道:「我想洗澡,我要沐浴更衣!」 山上晴朗温暖,桃李争放,桂元洛拿着师父的剑练习挥剑,刚练完一千下,接着开始练写符。许是他体能异常,师父交代锻链身体的课业一点都不费力,倒是练符麻烦得多,符有符道,正式写符前得净身燃香、祭拜师祖、呼请神灵什麽的。 再者符纸不仅颜色分作青、白、黑、赤、黄有其效力,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专注运笔,花的心力不亚於练剑。 所幸白道尘说他以前天天练习,现在驾轻就熟。这天白道尘到山中更高深之处修炼,自从他们在中界山住下之後,每隔几天白道尘就会离开,有时离开一天,或者十多日。 即使如此桂元洛没有偷懒,他只是好奇师父为何在看自己的时候,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有什麽心事。 记得过年的晚上,桂元洛问师父自己和别的殭屍怎麽不一样,那时师父是这麽说的。 殭屍集怨秽邪煞等气,於人死百日内变化而成,可依其道行深浅区分应对之法,其中没有道行的由於尚未吸食血气而畏光,惧人,就连猫狗也怕,因此昼伏夜出。至於有道行的则能飞能跳,不仅吸血甚至会摄魂魄,变幻形貌惑众。 相传远古北方有这麽一个独一无二的殭屍,拥千年道行肆虐大陆,以龙为食,後被菩萨收为坐骑用之降龙,名曰犼。 这类野兽又叫作旱魃,有引起旱灾的能力,一旦祂们出现,人们为了祈雨会抓祂们放血断肢,用来祭天。 已经有好久没有出现过什麽有道行的殭屍,一出现就把桂元洛给咬了。他追问:「咬我的殭屍呢?」 「死了。」 「死了?那下雨了没有?」 白道尘没再回应桂元洛的问题,山里本来就不闹乾旱,下不下雨也不重要。桂元洛好奇得不得了,紧接着又问:「殭屍死了之後变成什麽?也是鬼?」 桂元洛只记得白道尘不太情愿的瞟他一眼,然後说:「殭屍死後就没了。不管再有道行都一样。」 当下桂元洛想不透,但师父不在这几天他想通了。殭屍本就在三界六道外,又可以修炼得那麽强,强大到能上天屠龙、引渡瘟疫旱灾,这麽厉害的存在还用轮回累积道行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话虽如此,白道尘却补了句话。「一般是这麽认定,但悬恒派的讲法是,旦凡存在过的事物,不会再回归於无,而是用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也许就是精气神回归太虚。」 桂元洛握着笔杆挺直腰,想起那段话失笑,他思忖回归太虚,听起来跟消失於无差不多嘛。 「唉。不写了。」才罢手,白道尘就回来了。 「师父。」桂元洛慌乱的整理好衣襟袖子和衣摆,然後跑去拿存放符纸的布袋,凑到白道尘面前打开袋口说:「师父,你闻香不香。」 白道尘瞄他一眼,从袋里散出扑鼻的花香,他不解道:「这是干什麽?」 「我把开始凋萎和飘落的那些花收集起来扔到符袋里,等一阵子再把它们拿掉,就把袋子跟符都薰香。这麽好闻的东西用起来心情一定很好,如果要对付妖魔鬼怪的话,祂们也会掉以轻心吧,哈哈哈哈。」 「……谁教你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白道尘差点无言以对,心想这孩子虽然不记得自己曾有个荒唐的师兄,可是有时一些言行好像染上了月湛清的影子。 桂元洛束起袋子,无辜低头扁嘴,答道:「要是有人教那才好。师父不在的时候,徒儿好无聊。」 「无聊就做这种事情?」 「想不到有什麽能打发时间。我看山看到怕呀,一睁开眼就是山山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座又一座的山,一棵又一棵的树,当殭屍只要不饿到肚子就能活动一整天,时间漫长得吓人。」桂元洛肚子发出紧迫饥饿的声音,他赧颜道:「血也喝光了。」 白道尘拿出汲血的革囊塞给他,说:「也该下山了。喝完东西收拾一下。」 桂元洛双眼绽放精光,故作镇定询问:「下山有事要办?」 「後天就是元宵,为师想带你下山过节。」白道尘看桂元洛拿起革囊灌血入口,喝得脸颊鼓起,神色缓和下来拿指背碰他鼓起的颊说:「为师还是把你当人看的。」 桂元洛收歛喝血的动作,抿起嘴唇把血舔净,讪讪的拿手背摀嘴。每次师父对他有些小动作,都让他相当不好意思,但又十分喜欢师父这些不经意的举动,他心里清楚师父没想太多,只拿他当晚辈一样疼爱,可是心里总因此怦然。 有时他会想问师父为什麽那样摸他脸,或是摸头,要不就是问师父为何有时要凑得很近才讲话,难道师父眼力差看不清他啥模样? 可是这种事一问出口,料想师父也不会解释,甚至懒得理他。他总想在师父面前表现得有点不听话、无赖、任性,这样就有理由做一点稍微令师父伤脑筋的事,让师父多念念自己,多关切他的事。 偏偏桂元洛就是习惯中规中矩的做事,要是可以的话,哪怕一次都好,真想冒犯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我在想什麽。」桂元洛替自己的念头打了个寒颤。冒犯师父,怎麽冒犯?虽然他不记得师父生气是啥模样,但也是想都不敢想。 「还在磨蹭什麽。」白道尘拿指节敲了下桂元洛後脑杓,告诉他:「不必带太多。吃的用的下山再买就是。」 「师父有钱?」 「你怀疑麽。」 结果,白道尘带着桂元洛下山替人算命,赚取旅费。在山脚有许多民族聚落,这时候有为期一个月左右的大市集,往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像白道尘这样的术士自然不在少数,赚钱便各凭本事。 市集一处夹道植满香槐,道路由磨石铺砌,商店摊贩热闹开市,男女皆穿戴新衣帽,衣领及袖子有的缝饰着蓬松的野兽毛皮取暖,戴着同样保暖的帽子,看来新颖充满活力,一点也不像南方人讥笑的蛮荒妖夷那般粗俗不入流。 他们师徒俩在香槐林下占了张石板凳的位置,桂元洛负责招揽客人,嘴里喊道:「来唷来唷,看相论命卜卦一律十文钱,两个人一起问只收十五文钱。」 白道尘坐在椅上,眼前排起长长人龙,桂元洛暗自得意,就算没有他招呼,以师父的样貌自然就会吸引客人前来问事论命。 白道尘的样子比起太多不修边幅的道友讨人喜欢,即便没有刻意堆起笑容,光端坐着就给人仙气凛然的印象,来者不乏同道较劲,也都能令其服气离开,桂元洛只管收钱便是。 半天下来,挣的银两把钱囊都填得鼓鼓的,一些客人没有流通的货币,就拿饮食为酬,黄昏时分他们坐在原来的槐木下歇息,就开始享用别人给的馅饼和酒水,有什麽吃什麽。 白道尘把大饼扯成两半,与桂元洛分食,後者满心欢喜的双手接过并说:「师父,这里的人也过上元节?」 「虽然不像南方那样每岁元夕张灯多夜,士女综观,这里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过。」 天色暗下,大街灯煌如昼,热闹依旧,市集同样张挂各式各样的彩灯,更立起高耸灯树,还有过吉祥桥的活动。 「我知道天官赐福就是指这时,中元是地官赦罪,下元是水官解厄。师父,你看我记性多好,哈哈。」 白道尘微微一笑,取出薄纸包的一颗糖说:「张嘴。」他把一颗莹白漂亮的糖放进桂元洛嘴里,桂元洛含着糖笑得有点傻。 「这什麽?」 「刚才一位妇人给的。好像是她族里的习俗,这时给孩子吃糖,祈求牙齿生得好。」 「啊?」桂元洛用舌头把糖拨到腮颊,张口问:「我牙长得不好麽?」 「别孩子气。」白道尘睨他一眼,自己把剩下那颗糖含入口,说:「一会儿我们去走吉祥桥,然後……」 两名南方人衣着打扮的女子走近他们,她们看起来精明干练,互看了眼後对白道尘邀道:「敢问这位是不是白道尘,白道长?」 「你们是……」 「我们两个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老爷和小姐对悬恒派景仰已久,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遇见白道长,想请白道长前往茶馆一会。」 另一名女子接腔道:「老爷从前曾得白道长同门师兄相助,也常听闻白道长声名,还请道长赏脸。」 白道长本想婉拒,却看到桂元洛亮着双眼说:「这是有人请吃饭的意思?」於是答应下来,他们来到茶馆,看到一个锦衣玉带的中年商人,同桌坐着的娇美女子应是商人的女儿。 简短打过招呼後桂元洛不客气的吃起东西,桌下白道尘拍了下他的手提醒道:「你会闹肚子的。」 桂元洛可怜兮兮瞅着他,低唤:「师父。」 「罢了。想吃就吃吧。」白道尘对这弟子总是心软,反正不是为非作歹,逆天悖理之事,就由他去。 对於商人和商人女儿的招待,白道尘同样客气回应,保持该有的气度风范,商人聊了几件和数术相关的事之後将话题带到成家立室,说道:「悬恒派的道士也属火居道士,白道长可否想过娶妻生子?」 这下商人意图昭然,白道尘表情略带无奈,心想也不好再待着,桂元洛的腹疼来得恰到好处,大掌拍桌叫道:「师父我肚子疼了。」 「谁让你狼吞虎咽的。」白道尘佯嗔训斥徒弟,以此为由摆脱那对父女,拉着桂元洛到茶馆後面解手的地方。 桂元洛忙解开裤带冲进茅厕,白道尘莫名想笑,片刻之後桂元洛神色清爽的跑出来,看到师父站在外头等自己瞬间垮下脸,疑道:「师父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嗯。好点没有?」 桂元洛讲不出话,只觉羞耻欲死。「这外头臭臭的,师父怎麽不到远一点的地方,唉。」 「你一个男人怎麽还拘泥这等琐事。」白道尘不以为意,却看桂元洛仍垮着肩闷闷不乐的样子,边走边问:「你想什麽事,一张脸像尝了楝树苦果似的。」 「师父你想不想娶妻生子?」 又走回香槐道上,白道尘停步看着他,这才想起桂元洛真的什麽都记不起来,释然淡笑道:「不了。要谈这事,也是谈你。」 「我是……」桂元洛嘟哝道:「我是殭屍呀。将来注定要孤单。」 「你还有为师。」 「你是人。」桂元洛抬头与之相视,神色哀愁。「就算师父没那意思,可是将来你走了,我怎麽办。」 「总有办法。」 桂元洛觉得师父在敷衍自己,闹脾气道:「若有办法你早就告诉我了。」 他发现师父的目光无意间飘到茶馆外,是刚才商人和他的女儿走了出来,他不知怎的心里一慌,挽住白道尘手臂说:「我们不走吉祥桥,我们回山上吧。」 白道尘不解的看着桂元洛,桂元洛紧张说道:「我、我不是想埋怨师父,只要能和师父在一起,就算一直待在山里修炼,不下山过节什麽的,那都没关系。我是怕师父离开,光是想都教人心里寂寞。」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是白道尘在摸他头,无奈道:「怎麽长不大呢。还这样黏人。」 後来他们找了间小店入住,店是简陋,和山里小屋比好得多。师徒平时支出不多,正逢元宵节,就拨了些钱请店家烧水,方便他们沐浴。 这间店麻将虽小五脏俱全,也有洗澡的小房,桂元洛在房里为方才的事不快,白道尘喊不动他,就自个儿先去沐浴。桂元洛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对师父不敬,趁师父还在浴室,赶紧去替人擦背赔不是,把毛巾衣物揣在怀里就走。 还以为白道尘真是个活脱脱的仙人下凡,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却教桂元洛透过门缝瞧见了这副光景,水气氤氲的浴室里隐约能看到一个体魄精壮的男人坐在高脚凳上搓洗身体,在舀水冲过身体後,男人一手滑至下腹握住微微瞧首的器官开始磨擦、抚弄。 暧昧的动作实在很难判断那是单纯清理身体,还是处理生而为人都有的欲望。桂元洛收回视线,心想非礼勿视,却在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在附近出现之後,隔一扇门窥探缝里春光。 第18章 拾柒 自白道尘有记忆以来就在吸收一切关乎天地自然的道法,将所学渗透到生活中,化於无形。人的认知和体会是很玄妙的状态,有时因体悟而欢喜,有时又因其迷惘。佛道虽不同宗,但殊途同归,有句话是这麽说的,烦恼即菩提,或许就是为什麽懂得越多,疑问跟着变多,进而继续摸索下去。 执着於问题和答案的人,早晚会陷入迷惘的魔障。所以许多事情,白道尘教导弟子别太刻意去钻牛角尖,凡事顺其自然。毕竟有些事,穷极一生也无法参透,比如感情。 他不是生来就绝情绝爱,铁石心肠,只是太多时候,他不想强求,也无力追求什麽,好比月湛清和自己的师徒情份,早在他接纳这孩子入门时,便已经窥知将来有日会分离。只是就连白道尘也没想到会是以那种难堪的方式,若再强留,恐招引更大灾祸,这也是那日他宁可藉误会放走月湛清,也不想勉强延续这段关系。 白道尘所能做的,只有陪着月湛清走这麽一段路而已。同样的胸怀却无法用在桂元洛身上,一样是有朝一日必须分离的人,白道尘却不想放手,一心只求有办法能留下他,几乎要不择手段。 沐浴时,是一个人最能放松的时刻,白道尘也不例外,在反覆琢磨却不得解脱後,他决定暂且抛诸脑後。他拿着丝络刷完身体,舀水冲洗,许久没有排解的生理欲望悄然汇聚至下腹,牵引着平日持剑卫道的手去抚慰。 他的实际年龄算来并不年轻,却也不到老迈,长年锻链令他样貌和体态仍保持青壮,常有像这样精力积聚的情况,唯有这时他并不刻意压抑自己的欲念和想像,只求尽快了结欲求。 水气笼罩窄狭的浴室,仅有高处一道窗缝可流通空气,白道尘坐靠在浴桶旁的高椅,一臂搁在捅缘,跨开双脚便於自渎,眼前冒出蒙胧美丽的身影,那人宽肩窄腰,黑发披垂下来,一张俊丽的容貌腼腆含笑,接着蹲到他面前。 不知为何,白道尘非但无法兴起警戒心,反而感到慵懒迷惘,对方是名男子,眨着略带不安的长眸仰视他。 「你是谁?」 「幻影。」那男子的回答很轻浅,宛如叹息,得靠嘴型读取意思。「你的幻影。随你处置的影子。」 白道尘无法花太多力气思考,混沌占据所有思绪,只想碰触这个男人的脸、发,还有更多。在他稍稍回神时,男子已然吻上他的嘴,似乎触动着欲望的核,他捧起男人的颊回应亲吻,将舌伸入口腔搅动,捕捉遥远时光里曾做过类似的事,却比过去都还热烈渴望。 「唔,呼嗯,嗯。」这名裸身出现的男人正是桂元洛。 殭屍不仅是怨秽阴煞之气的产物,他们的执着和欲望更超乎寻常的强烈。兽血根本不足以满足桂元洛,他需要更多,透过各种方式来弥补身心空虚,就在撞见师父自渎的景象,他的理智早已被饥渴吞噬。 他就像传说中那些危险的殭屍一样,摄人心魄,迷魅生灵,诱惑猎物。白道尘吻着他,但光是唾液并不够,他和白道尘彼此抚摸身躯每寸肌肤,在白道尘一脸迷惘时,为了不让其有恢复冷静的空隙,他低头含住尚未泄出的性器。 桂元洛一手搭在师父腿间,一手辅助嘴巴含弄那根色深的硕长阳物,往上偷瞅师父的神态不觉流露妩媚,映在白道尘眼中着实是幻想中才有的人,而他则看到白道尘深吸口气动了情的样子,大受鼓舞。 「你……」白道尘的嗓音和平常不同,特别低沉磁哑,他满腹疑惑,但任凭他有多努力都拉不回一丝冷静,这男人的嘴巴湿热包裹住他敏感的器官,他看得出这人努力不让牙齿嗑碰到,那显得笨拙青涩的唇舌,反而令人怜爱,激起更多欲火。 「唔呼,咕嗯,呼……」桂元洛让那长物顶至喉咙,仍吞不下它,只得以手相辅,他不觉翘高臀扭动,忽地感到臀肉被扳开,是师父在碰他私密处,温柔的抚摸他背脊,彷佛是种回报。 是幻影,是春梦,所以怎样都没关系,放纵吧。桂元洛不想思考太多,失去了过去记忆的束缚,他变得大胆,就算他知道自己喊白道尘师父,可就在他第一眼看见这男人时,那种冲击和深刻并没有消逝,更在此时鲜明昭示着他对白道尘的感觉。 这是喜欢,是爱慕,他喜欢上这个男人,就算自己是殭屍,就算对方本该收伏他,他也不管了。 「啊呃。」桂元洛低哼了声,後庭狭径被指尖钻入,他环着白道尘的腰,埋首在其下腹,贪婪吸吮那根生气蓬勃的东西。 白道尘忽地挺直腰,大掌按着桂元洛的头欲拒还休,桂元洛感觉嘴里的东西在跳动,他看到师父仰首喘气很是激昂,於是更卖力讨好,浊白微腥的液体在他口中喷薄,他吞了一口,看见马眼仍在出泪,伸长舌尖去舔舐。 长睫落影在桂元洛眼眸,让他眯起的眼看来更媚,痴醉入迷的吃着另一个男子的体液,虽然愉快,身体仍空虚得发荒。 白道尘让他双手撑着浴捅边缘,背对自己,并重拾孽根抵住已被手指拓弄过的蜜穴。尘柄坚韧如龟蛇之首,它在穴口摸索,像在亲吻桂元洛另一张湿滑苍白的嘴,私处稀疏的毛发被抚顺,接着便钻滑进入。 「呃嗯、哦,哼……呼,呼,呼嗯……」桂元洛急促喘息,师父那降魔剑直捣深处,他努力张腿把臀抬高,手指用力抓紧桶子边缘,他在水面看到陌生的自己,本来不是多抢眼的容貌,表情却极为妩媚诱惑,并且欢欣愉悦,彷佛宿愿得偿。 「这真是……」白道尘模糊出声,这种肉体的欢愉击散他的思维,短暂失去言语,他扣住男子的腰开始碰撞,水面激出道道涟漪,男子被他撞得吟哦低吟。 涟漪在激荡,扩至桶缘溅出水花来,桂元洛仍支撑着,白道尘从背後抱住他亲吻肩背,那样温存柔情,好像他们就该是如此,他知道自己腿间的分身已经硬得顶着浴桶,承欢在师父身下的同时,他有了类似便溺的感觉。 什麽也不想压抑,无法闭紧每一窍,只想为白道尘展开肢体。不知弄了多久,白道尘让他转身坐在椅上,背靠着木桶,把他两脚拉开提高,就着这姿势交媾,他们俩一同喘息、流汗、呻吟,好像野兽那样沉迷其中。 「哈啊啊啊嗯、啊嗯,啊,哈嗯……呃啊,对,发泄吧。」桂元洛被插得有些胡言乱语,他面对白道尘觉得羞耻,又不住为之荡漾,他从未见过白道尘如此沉溺忘我的神情。师父的腰十分有力,每个动作都专注而执着,相较於体内狂热如炬的肉刃,悬在根部的囊袋显得饱满温柔,拍打着肉体的律动和声响就像浪涛打在海岸上。 加剧的动作一下子又如骤雨急下,热切的冲撞着桂元洛深处,他的泪珠被自然逼出眼角,表情无助的哭哼着,情欲熊熊燃烧,脑海迸出白亮闪炽的光芒,好像有什麽冲破心窍,破除了忘情咒。 这一世所有记忆、情念、思慕,还有压抑挣扎与矛盾,全都排山倒海涌入心田,绵绵情爱灌注身心,闭眼沉沦在汪洋中,桂元洛甘愿堕落,就为此刻。 桂元洛反手抓着後方桶缘,在情欲浪尖上哭哼,白道尘解脱一般尽数泄在他体内,然後无情抽出肉柱。「唔嗯。」桂元洛不顾腰腿酸软,上前握住那东西舔吻乾净,突然低头咯咯怪笑起来。 「白道尘……」 一声低唤打破迷障,白道尘突然惊醒,原来被自己徒弟迷走心智,他反射性朝桂元洛的肩打了一掌,桂元洛闷哼顶住掌势,仍撞上木桶并推挤到浴室边角。 「这、孽障!」白道尘愕然无比,不住斥骂了句。 桂元洛用大姆指指腹抹过下唇的精液和血,低低笑道:「真没想到你对我施了忘情咒,会是用这种方式解开的。」 连白道尘也不知怎麽解忘情咒,许是情至深处,误打正着。毕竟不是谁都能解,或有何特定解咒之法。正因为没有特定形式,而无解咒的固定办法。 白道尘和桂元洛四目相对,他看出桂元洛已经恢复记忆,既是恼恨自己大意,亦无法接受自己铸成大错。 「你我将错就错,也不至於天崩地裂,究竟为什麽不允我。」桂元洛站起来,腿内侧淌下另一个男人的体液,他不以为意,眼瞳变化异色,露出尖齿说:「我不信师父未曾对我有过一点点这样的感情。」 「从来没有。」白道尘语气冰冷阴沉,咬牙切齿再次强调着:「我,从来没那样看待过你,从没有。」 「骗人。你刚才不是这样的。」桂元洛指尖轻触嘴唇回想道:「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师父留的痕迹,你明明很快乐,明明很快乐。」 「那是因为你使了手段。」白道尘脸色越发难看。 「你收养我,授以正道,教会我许多,我本该感恩载德,可如今却消磨得只剩痛苦悲愁,只因你只付出自己想给的,却不曾真正知道我想要什麽,哪怕你给不了,也不愿……不愿面对。」 白道尘比出起咒手势,正欲一掌打向桂元洛眉心,桂元洛挺身喊道:「打吧。」 掌心悬在青年眉心,白道尘心惊,难道自己迟疑了麽,难道他其实不希望被桂元洛遗忘。 「你再用忘情咒打我,你让我忘一百遍,我就记起一百遍,让我忘一千、一万遍,我也会把属於自己的意志找回来。你给不了我的,我从不想勉强,但你不该连我仅有的都剥夺!」 「正因为只有这感情我不给,所以其他一切我都愿意付出,只要你不再执迷不悟。为师是为你好,为何你就是不明白。」 桂元洛轻轻拉开面前那只手,对师父牵动嘴角,仅管神色有着邪气,却是温柔而无奈的笑,他涩声道:「从你为我杀了一头野兽,放的第一碗兽血开始,你已经入魔了,白道尘。」 「进来!」桂元洛朝门口展臂,躲在门外偷窥的男子破门飞入,脑袋被吸在他手心。 「不要!」白道尘大喊,眼睁睁看着那名无辜百姓在眼前血肉四溅,他从来没想过生性内向含蓄,温顺和善的桂元洛会变殭屍,更料想不到桂元洛在他面前杀人。 「来不及了。」桂元洛眼神黯下。「我有点明白赤琏的悲哀和愁苦,爱恋思慕,不舍跟怨恨。但我总比她幸运,我跟你起码有师徒之情,灭了我便能让你心痛一辈子,我多想你永远心痛,可是我舍不得咬你一口。你知道,我怎麽舍得让你为我难受呢。」 「元洛,元洛……别再这样……」白道尘彻底乱了方寸,他第一次迫切想解决问题,他痛恨自己无法阻止这些发生。 外头有人听见骚动跑上楼,桂元洛又杀了一人,白道尘哑口无语,见他笑容微涩的说:「瞧。你连个素不相识的人死掉都伤心呢。他们死了倒解脱,可我,我有多久的时光里只能仰望你,活受罪呀。你说说看,我该怎麽办……怎麽办?」 话没说完,桂元洛衣不蔽体迈步,捞起原先带来的衣物披着。白道尘看着他走出去,外面传出惨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桂元洛在杀生,毫无分别的杀光外面的人,只要他愿意哪怕杀光方圆百里的人畜都不成问题。 白道尘火速套上衣裤赶出去,招来飞剑阻断桂元洛下手,他挡在徒弟面前,脸色苍白沉痛。 「你该死。」 桂元洛仅是浅笑,他们都想起一件事,听说殭屍死後什麽也不剩,但他又低头笑出声,说:「师父,换你得惦着我一辈子了。」 那一夜,桂元洛逃走了。此後,他成为白道尘心中真正的魔障。 就在月湛清嚷着要沐浴後半时辰内,天妖的浮岛来了许多访客,有男有女,有公有母,有仙也有魔,还有不少灵兽和大妖怪,为的是一睹月湛清的真面目。 「天妖,究竟你带回岛上的住客是个什麽样的家伙?」 「是啊、岛主,快请他出来让我们看看嘛。好奇死了。」 天妖坐在水晶雕琢成的辉煌座椅,一脚屈起踩在妖兽毛皮制成的银毯上,半眯着眼道:「我道你们是不是都闲得发荒,全都跑来这儿就为了一个凡人?」 「话不是这麽讲的,天妖殿下。」一只浑身鳞甲青蓝如海的小龙雀跃道:「听说殿下从不随便让人滞留岛上,更不允许外来者长驻,可听说有个凡人不但被你亲自迎到浮岛,而且你还要他留下来。」 另一位衣着单薄,身材惹火的雪妖身披绦色轻甲,手持镰扇迈出长腿接腔:「是呀。我还听说那人只是个道行不怎样的小道士,对你修行并无益处,留他做什麽?若你是留妾身,妾身还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一个背上有金翼的妖魔搓下巴抢话道:「是道士?可我听来的消息说那人是个裁缝。」访客们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大家左一句天妖右一句岛主,听得沈笑有些烦乱。 「别再喊我天妖。」他无视七嘴八舌的讨论和起哄,端着玉杯浅酌酒泉的酒水,慵懒说道:「我有名字。往後就喊我沈笑,至於他见不见你们,我得问他的意思。」 所有人傻住,没想到天妖居然这麽重视那凡人的意见,然後不知谁出声提问:「沈殿下的客人到底什麽时候出现见我们呀?」 沈殿下?沈笑挑着眉心哭笑不得,这些家伙甚少接近赤土,连正常称呼都不会,接着有人喊他:「沈、沈大人。」 什麽大人,他又不是在天上当官的。还有人叫得更离谱,沈老爷都出现了。终於开始有人喊得顺耳些,叫他沈公子。 「他在沐浴。不想等就滚吧。反正你们不过是好奇。」懒得招呼,看心情办事,这就是沈笑的待客之道。沈笑让岛上几位花精代为招呼,自己则离开他习惯的座位,绕到宫殿最大的一座浴池。 池子宽敞得像座大池塘,池水是流动的,池畔四方都有阶梯,前後更有用作其他用途的浴池,可供药浴。沈笑绕过迂回的门墙进来,就看到有人在浴池游泳,而且发出玩过头的鬼叫声。 「噗哈──」月湛清忽然站起来喘气,沈笑朝他背影喊了声,他回头张望那个妖美的男人,问:「有事?这儿不准人这麽玩水?」 沈笑望着月湛清沐浴的模样,一时愣住,怎麽也没想过那副摆在仙魔界毫不抢眼的姿色,某些时候看来会这麽样的诱人,或许是以前的沈笑留下的印象,让他觉得月湛清着实的清臒隽爽,英姿飒飒。 「岛上来了很多客人想见你。」 「见我?」月湛清失笑。「都是不认识的,相见做什麽?」 沈笑察觉自己目光沾在月湛清健康修长的身躯上,便移开视线回答:「我怎麽知道,那些家伙就是好奇而已。上得了我这儿的凡人,对他们而言可能比珍奇异兽还稀罕。」 「那不就是把我当成猴子看。」月湛清咋舌,心想沈笑跑来告诉他,就是让他决定要不要见客,他何不藉机试试沈笑的底限,於是他走上岸要求:「先给我乾净的衣裳,然後转告那些客人,想见我可不能两手空空的。」 「你想收礼?」沈笑蹙眉。「想要什麽跟我讲,我送你便是。」 月湛清摇头解释:「不是我自己要,我是替你讨的。他们把我当猴子,照料我这猴子的主人应该收点报酬才对。」 沈笑歛眸想了会儿,应道:「你不是猴子。是天外冒出来的债主。我去跟他们讲。」 月湛清闻言抿唇,半晌勾起嘴角喃道:「这麽回话,跟沈笑的语气一模一样……」能当这天妖是沈笑麽?不,还是再观察。 他站在水里良久,心思反覆不定。观察又怎样?是不是沈笑又怎样?沈笑果断的离开是事实,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再改变。 世间恒久不变的事,除了「变」之外,还有「过去」。哪怕时光真能倒退,注定的事仍然会发生,无法更动。 愿意留在浮岛,可能是自己有所好奇罢了。月湛清好奇这天妖的事,好奇所谓的弥补是怎麽回事儿,更好奇背後的动机。 沈笑再度走回来,手上拿了件柔软舒适的衣服为月湛清套上,亲自帮人系好腰带的结,拉整衣襟和袖子,然後右手朝空中一握变出一枝紫黑笔杆的大笔,潇洒几撇凌空绘出雪白大氅,大氅瞬间化作实物落到他手里,再由他为月湛清披好。 月湛清惊奇看着这些发生,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瞅着沈笑,沈笑对他的眼笑道:「怎麽?」 「你就是这样随手一笔,能把东西画出来再变成真实?」 「嗯。」沈笑双手轻搭在他肩头把人揽近自己,将唇附在他颊边低语:「没什麽好瞒你的,我本就是画妖。不是由画而生,是我以此创造出这一切事物。三十六岛与七十二山,几乎都是我的手笔。不仅如此,只要我愿意,还能左右尘世正邪。」 原来天妖所拥有的能力是创作,即无中生有,其血脉宛如朱砂和黑墨,只要一滴落入凡间,就能影响世间众生对正邪的倾向,虽非绝对,但这後果不容小觑。 沈笑告诉他这些,又一派轻松的安抚道:「你不必觉得我可怕。除了菩萨慈悲曾让我滴过一次血,我是不会管这座岛外任何事情的。」 月湛清自己拢好大氅衣领,垂眸问:「那些客人走了没有?」 「全都送礼。」沈笑堆起笑颜,以为月湛清会露出满意的表情,但却是瞠目结舌。「你不高兴?」 「你,你……把礼都收下了?」 「当然。我觉得你讲的有点道理,收点东西理所当然,往後要到我岛上的家伙全都不能两手空空。」 月湛清乾笑两声,心想:「这下是当定猴子了。该不会还要强求我变把戏吧?」 事实证明月湛清多虑了。沈笑是让访客见着月湛清,可是双方隔着一道结界,月湛清站在宫殿里一座阁楼窗台边,就算访客会飞也接触不到他。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0节 雪妖站在结冰的鲤鱼池面仰望,欣赏并媚笑道:「这个男人不错呀。凡间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男子,改天我也去招几个回来。」 「隔着结界什麽都不能做,沈笑你真不够意思。」 「金翎啊,你是想对沈公子的客人做什麽?」一个少女样貌的天人揶揄那个身负金翼的妖魔,两人斗起嘴来。 沈笑站在楼外双手抱胸,旁边有个头戴牡丹花的少女端着金盏银烛,他瞄了眼烛火後对客人们催促着:「看也看到,时间不早,诸位请回。」 「咦,这麽快,连话都没说上呢!」 沈笑扬笑提醒:「要听他声音,得另外再收点什麽。」 「嗳、怎麽这样,可恶。」场面喧闹起来,竟是嚷着要再回去找宝物献给沈笑。 月湛清觉得沈笑玩过火,忍不住张口喊道:「你们先别走。」 他们立刻抬头,充满好奇的瞅着月湛清,这让他感到十分诡异,虽说那帮妖魔不屑吃他,可这些家伙应该也知道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哪里值得他们送宝物当报酬! 「我……」月湛清觉得自己大概也不正常,他突然觉得他们好像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刚好诞生於天道、魔道或妖道,就好像人恰好投胎生做人,如此而已。仔细瞅着,似乎也挺可爱单纯,便脱口允诺:「你们先留下来,我唱首歌给你们听。」 「唱歌,他说要唱歌耶!」所有访客欢呼起来,沈笑一副看戏的样子旁观,不打算多加干涉,爱怎麽唱都随他。 月湛清在众目睽睽下开始清嗓,沈笑脚边顶着香菇头的妖精在瓦檐上跳跃,递了杯茶水给他,他喝了润喉,深吸口气高唱道:「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包饺子。」 歌嗓悦耳,但内容居然是过年歌谣,不仅如此还配合滑稽表情及即兴舞蹈动作。这一幕看得沈笑傻在当场,脑海泛出这麽一个感想──「猴子。会歌舞的……猴子。」 「咳。」月湛清表演完,拱手作揖。「谢谢指教!」 底下不知谁说:「虽然见识到岛主贵客,但越发的不了解岛主在想什麽。」 「可是这歌谣听完,心情还不错。」 「这麽讲倒是。难道歌谣是藏了什麽修炼口诀?」 然後有人拍手,掌声四起,月湛清背後都是汗,他发现这些家伙意外的很好唬弄。只是随便唱了首年歌而已,有什麽好兴奋的,只见沈笑站在底下好像若有所思,又像什麽也没想的样子,然後抬头望向月湛清微微一笑。 这笑容让月湛清想起了沈笑。不管他做什麽令人意料外的举动,或讲了什麽天马行空的话,沈笑就算会揶揄,却不曾阻挠过他,并在告一段落後给他一抹笑。 彷佛沈笑一直都默默注视自己,从小到大,月湛清都不是最受注目的那个,无论在戏班也好,在悬恒派也罢,甚至出入烟花地,他都不是被关注的人。即便是感情要好的师弟,也就只在师父没出现的时候分点心力和他互动。 月湛清常想,如果有个人一心一意关注他,哪怕不全然了解他是什麽样的人,只要愿意和他相依,他就愿意把真心交付给对方。 说来很单纯,就是找个人相伴一生而已,可实际上太难了。喜欢他样貌的,或他风趣讨喜的个性,那都只是片刻享乐,皆是过客。 在他还没有所付出之前,是得不到任何人回应的笑容和关怀,这点在月湛清年幼时就相当明白。唯独沈笑,许是相遇时情况不同,月湛清只觉这人是存心找碴,笑里藏刀,一点都不屑。 沈笑想玩什麽花招,他月湛清就奉陪,可他始终捉摸不透沈笑的心思,雾里看花,明知对方有目的,却又好像并无多想,最後玩出了感情。 那晚浮岛的访客都被打发走,沈笑让月湛清和自己睡在同一处,他告诉月湛清:「这时辰依人间的习惯,你是该睡了。」 接着月湛清就看沈笑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他纳闷问:「我睡,你呢?」 「陪你睡。」沈笑讲得理所当然,他看月湛清脸色阴沉,解释道:「我是说,单纯就睡觉,不干别的事。这本是我睡觉的地方,为了就近照料你,所以你跟我一块儿。」 月湛清绷着脸看向那张被层层白纱罩住的地方,显然不是很满意,沈笑又说:「放心。位置非常宽敞,随你爱怎麽翻滚都成。你要鼾声大作,我也不怕。」 「你才打鼾。我不跟你睡。」 「为什麽?」沈笑反问的表情和口吻像个孩子,不像刚才对着仙魔们霸道无礼的天妖。 月湛清想不出理由,只是突然心里别扭,其实也没什麽不可以,於是又改变主意点头说:「好吧。那我睡了。」 他脱掉白大氅和外袍,仅披了柔软轻薄的单衣走进帷幔,这个睡觉的场所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用大量棉被和软枕堆起的地方。看起来只有孩子才会喜欢干这种事,前提是有这能耐跟本钱的话,月湛清踩到枕被中央,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觑向随後进来的家伙。 沈笑挺起饱满厚实的胸膛,本就骄傲的姿态,眼底此刻更是得意,好像在和朋友炫耀宝物似的,他手势摆出请的动作说:「来,随便躺。」 「没有正常的床麽?」 「你不喜欢?」沈笑因其反应略受打击,口气不悦的质问。 「不喜欢。」 「……」 「可是不讨厌。」不知怎的,月湛清觉得自己好像心软了。明明这程度的打击是沈笑自己活该,可他现在的魄力没办法做出之前出拳揍脸那程度的事。 沈笑拉着月湛清的手,难掩愉快的神采说:「不讨厌就睡这儿吧。明天我再画你喜欢的东西给你,随你开口。」 月湛清抽手,背对沈笑侧卧,不再管他如何。闭上眼心情还是久久难以平抚,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的事,却让他觉得好累。他心里清楚沈笑只是天妖的一部分,因此天妖表现出来的样子,有沈笑的影子。 如果他曾真心喜欢过沈笑,那麽喜欢上现在的这个沈笑并不奇怪,但他在退怯,什麽情爱或修行,他懒得去想,先睡个够再讲。 「湛清。」那低唤一如沈笑,如果不睁开眼看那张俊逸脱尘的容颜,彷佛沈笑从没离开。 「干什麽?」 「你喜欢以前的沈笑,还是现在的沈笑?」 「不都一样麽。」 「不全一样。」 「是沈笑就好。」月湛清的回应听似敷衍,却亦真心。不加思索的反应,有时最是单纯。 如今的沈笑凝望着月湛清的背,反覆思量过往之事,究竟他做错什麽才让月湛清心系於他,若是纯粹怨怼,又怎愿意和他同床共眠。 睡意渐浓的月湛清,被沈笑的问题激起一些疑惑,他微启双唇喃道:「沈笑,你既然没忘记过我,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你问。」 「沈笑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有。那时不就告诉过你了。」以前也好,现在也是,又同样反应,好像在说自己吃过饭洗过澡一样简单。 月湛清眼睫轻颤,低低的问:「现在呢?」 「唔。」 「现在的你,有那种情感麽?心也是相同的?」 「你若想我同样这麽待你,我不会让你失望。」 「果然不是以前的沈笑。」 「我是沈笑。我有沈笑的记忆,知道他一切的事,我就是他。」 月湛清不再出声,他认同此刻沈笑说的话,却感到无奈和难过。他要的,不是苦苦求来的施舍或报酬。如果本质不再,乾脆不再奢求。 第19章 拾捌 异域高空有一座金光耀眼的岛,叫炽霄。它是各种稀有矿石及金银珠宝构成的悬浮之岛,也是名为金翎这妖魔的住所,任何人接近这里都会被它的光芒夺去双目光明。 因此,沈笑让月湛清用一条黑布罩住双眼,把一份礼物交给炽霄的主人,是日前金翎那份礼的回礼。不仅金翎收到回礼,其他曾到访沈笑那儿的都有一份。 金翎是最後一个收到回礼的,他们离开炽霄又回到不断飘浮流浪的浮岛,月湛清感觉额头覆上凉爽的东西,是沈笑拿手帕给他擦汗,他吁了口气说:「炽霄那地方可真是热。我还以为妖魔会住得离太阳很远呐。」 「谁说的。」沈笑替人解开覆眼的长布条,随手一扔,告诉他:「金翎可非寻常妖魔,炽霄也不是随便就到得了的地方。我与他不算常有交集,但都视对方是可以结交的对象。」 月湛清歪头想了想,不觉笑着点头附和:「这麽讲倒是很像。」 「很像?」 「一样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你跟金翎都这麽待客,不放心上的随便怎样都行,虽然要机关算尽的事也难不倒你们,但就是懒,也就是说呢,呃,这个。」月湛清又习惯性把食指跟中指缠一起戳着额忖道:「对,就说你们都是脑袋聪明也枉然,个性单纯却是懒。」 沈笑睨他一眼,不以为然的岔开话题道:「你说收礼我就收礼,说送礼我也送礼,可我觉得你现在是在拿我寻开心。」 「我是呀。」 「你……」 月湛清迳自走在前头林荫小径,一脸满足聊道:「你说这些天我们拜访的地方全算起来,有多惊人。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天南地北皆在你一念之间。还有啊,他们个性都不同,相处起来既新鲜又刺激。」 沈笑看那红衣男人像猴子似的,开心跳来跳去,一下背对他,一下又转身面对他走路,聊起这几天经历的事。对他而言这些人事物没啥了不起,可是月湛清可以开心很久,好像每件事都特别不同。 看那人笑得这麽开心,沈笑的愠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是不自觉的笑意,盈满眉眼。他对月湛清喊道:「原来你的目的是四处玩。要是你喜欢,不管是哪里我都带你去。」 「真的?」月湛清可开心了。要知道一般人最多就是跑到隔壁村镇办点事,要不是之前出了大事,他和师弟也绝对不会离开芜阳,大老远赴京,又往更遥远的中界山跑。所以沈笑说得轻松,月湛清却很认真。 「当然是真的。对我来说又不难。」沈笑被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灿烂眼光所注目,脸皮微微的热了。「那个,你现在就可以说说想去哪儿。」 「不。」月湛清打了个呵欠,说:「短短几天跑这麽多地方,我有些累,想歇会儿。晚点你带我到人间的城镇好麽?」 沈笑蹙眉问他:「你想离开?」 「我是想买针线,然後挑几匹布。」 「这种东西哪里用得着跑去买,我随手一画就有……」 「不要。」月湛清果断回绝,解释道:「我不要你画的,这不就跟平常找你的家伙一样,反正你什麽都能画给他们,没有损失,可是我不想要这样。我要用我之前攒的钱自己买。」 沈笑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疑惑不解,但又不认为月湛清能溜得掉,索性照办。采买完天色渐暗,月湛清在沈笑眼皮底下把布裁完就搁在原处,然後倒头大睡。沈笑走到被剪成一块又一块的布料旁,瞅了眼又看向随地睡觉的月湛清,默默想道:「宁可花钱买也不屑我凭术法创造的东西?你这些布料也没什麽好,又不是绫罗绸缎,给我当抹布还差不多。哼,臭小子。」 沈笑把人横抱起来,送到该睡的地方。翌日,沈笑在阳光里苏醒,没见着月湛清人影,直觉那小子跑不见,慌忙寻找,精怪们见到那样急切烦躁的岛主都吓得躲起来,最後让他在瀑布外一处草皮发现月湛清。 「你怎麽跑这儿来?」 在月湛清背後躲着许多枯叶一般的蝴蝶,牠们瑟瑟发抖,听月湛清向牠们岛主解释道:「我见你睡得又香又沉,不好意思叫醒你,就自己四处晃。有几只蝴蝶说把鳞粉拍到我身上,我就能自己离开瀑布宫殿,所以我就拿了东西来这里缝,你看这里阳光晒得人多舒服,微风水声,很不错呀。」 沈笑质疑低道:「我睡得又香又沉?」即便这座岛外人难侵,安全得很,但就算先前他沉睡时都保持一定的警觉,从来就没有睡得像月湛清描述那般熟沉。可若不是月湛清讲的这样,他又怎会没发现月湛清跑出宫殿,难道是自己松懈了? 「一个人乱跑容易危险。」 「那不正好。」月湛清笑得狡黠,瞟他说:「我死了,你就摆脱了。」 「又胡扯。」沈笑挥走那群多事的蝴蝶,一屁股坐到月湛清对面打量道:「我说你究竟在忙什麽,这种针线活儿太费心力,何不告诉我想什麽样的东西,眨眼就能送到你手上啦。」 月湛清拈着针线慢条斯理的作细活儿,边回应道:「没关系,我喜欢慢慢来。」 沈笑拿他没辄,支手撑颊,半身往前倾,好奇问:「你在缝衣服?」 「是呀。这块布料要做一件衣裳,你觉得这件天青色的料子如何,好不好看?」 「你问我?」沈笑睨着他手里的布料,说:「好看。很素雅,不错。虽然你适合花俏抢眼的颜色,偶尔换这类的料子,或许别有风韵。」 月湛清抬眸觑他一眼笑出声,笑得上唇微翘,道:「我?」 「不是你穿,我晓得了,是给你师弟不成。」 月湛清没反驳,听对方提起也跟着垂眸叹息。「不知桂圆过得好不好。」 沈笑不想他再回悬恒派,忙拉开话题,提道:「你那件绣了牡丹的衣裳呢?」 「卖了。」月湛清看沈笑有些讶异,笑说:「被逐出师门那时身无分文,总得想个办法先填肚才有力气找活儿干,你当我傻呀。那种东西再做就有,不过就是身外之物。」 「我喜欢看你穿那样。」沈笑面色不悦,月湛清随口回他:「多谢欣赏,不过在下可否请教你,为什麽喜欢?」 「够风骚。」沈笑讲完笑了起来,看到月湛清没啥表情的睨的自己,便有点没意思的歛起大笑,挠颊又说:「近来我常觉得不懂你。你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可还是不够了解。」 月湛清在处理好的地方打了结,咬断线,接着继续缝另一处用许多细针做记的地方。他捏好布边,抬头望了眼应声:「例如?」 沈笑接着讲:「好比现在这样,我都说我能为你做的很多,但你偏不要。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为什麽不屑一顾?」 「哈,因为这麽简单就没必要珍惜了嘛。」 沈笑沉默半晌,哼道:「不懂。难不成费尽心力得到的,即使是价值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视之如宝?」这疑问不是现在才有,打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凡人真奇怪。 月湛清噙笑解释:「我这麽告诉你吧。很多事物,没被艰苦磨练过,怎知是真心所求,还是一时意乱?」 「确认心意後得不到,不是更加痛苦。」 「起码有付出过,也值得了。至少我是如此,别人我就不清楚。但是很多人就是这样,求之不得的最想要,哪怕没有什麽是到手後会珍惜一辈子,但也会是珍惜最久的。以前我自己都觉得这样是犯贱,可看的例子多,偶尔也会觉得有些人因此可爱。」 沈笑就这麽和月湛清闲聊,不经意的发现他透过这个人体悟一些东西。两者的世界好像变得更接近,彼此目光交集,言语相应,经历重叠。 这是种和金翎那类的妖魔往来不同的心境,这个本就相识的凡人,照理说随便哄骗一下敷衍过去就得了,毕竟凡人寿命短暂,轻易就能了此因果。可此刻,沈笑发现自己并不厌腻此人,反而相当享受相处的感觉。 好像能一直这样聊下去,一直跟月湛清这麽相处,在凡尘有句话好像是这麽讲的……相看两不厌? 若说他身为天妖的存在是在浮岛上,看这世间迳自平衡,那麽月湛清的出现,似乎也在平衡他时常倾向极端的内心。 所谓的平衡不是一直停滞不变,而是不断拉扯寻求稳定的状态。人与人之间,物之间,自然之间,息息相关,各有因果业报。 「沈笑。」月湛清忽道:「以前的沈笑本不该在情爱上招惹我,又或者和我同行至中界山了结前缘,这样才对,可他却意外和我纠缠,害你虽然避了劫,境界却没啥进展是不?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只是想让我对沈笑断念而已。」 沈笑心里暗讶,想法几乎被这人料中,但他表面波澜不兴,平静回应:「你真这麽想?」 「我就这麽想。」月湛清抬头看着他淡笑。「我也不想当你的绊脚石,只是想让我不将往事记在心上,恐怕得杀了我才成。」 沈笑凝眸望着月湛清的眼,刹那间似乎掠过一丝杀意,又可能只是月湛清的错觉。月湛清勾起笑痕说:「想杀我是不?」 「没有。」 「对你这样亦正亦邪的存在来说,杀业不算什麽。」 「你多心了。」沈笑又提起:「难道你想死在我手下?」 「试着想像过,但想像不出来。」月湛清抓着手上的衣料,抿了抿唇说:「那个,你别这麽近看我行不行?」 沈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凑到月湛清身边,倾靠着感受对方所有动静。他稍微退开,说:「你继续。我不打搅你。」 「已经打搅啦。」月湛清垮下脸瞟他,抱怨道:「不要一直盯着看,我不自在。别管我,我累了自己会回宫殿。」 沈笑被驱赶,但他不死心,跑到另一头山坡远望月湛清所在,穷其眼力望着人发呆。 「你这臭小子,竟还惦着师弟,哼。」 沈笑危险眯眼的同时,月湛清狠狠打了两个喷涕,左顾右盼确认沈笑不在附近。 白石铺砌的小径,石缝间盈满苔绿,月湛清拿着一颗李子走在惬意迂回的园林小路间,好像听到沈笑和谁说话的声音,於是笑着加紧脚步踱近。 绕过青石小山和树木构成的转角,月湛清第一眼看到的是把秋千荡得老高的女子,她有一头流金似的漂亮长发,明亮水润的大眼和银铃般的笑声。 「呵呵呵,岛主,你那位月公子来啦。」金发女子笑着荡高秋千,双手松开翩然落到月湛清面前,双手捧他的脸端详道:「好俊朗的男子。你住这儿,吃这里的东西,喝这里的水,久而久之会变得更好看,身上的味道也会比在凡间好闻。」 月湛清抱着欣赏的眼光迎视,接着视线落到她身後,沈笑被许多貌如天仙的男女围绕,沈笑一手持剑,一手执笔,看来正在「画」那些家伙讨的东西。 沈笑的剑是用以划破自身皮肉取血为墨,月湛清看他挥剑抹在臂上,讶异上前抓他手臂关切,伤口在其面前迅速癒合。 「你们先退下。」沈笑把那些家伙打发掉,愉快欣赏月湛清紧张自己的表情,说:「你担心我?不是告诉你,我是画妖,这也没什麽。」 「你不痛?」 「习惯就好,我下手自有分寸,伤皮肉不伤筋骨,就算是断臂也不怕,一会儿就好了。」 月湛清稍微退开来,表情怪异的嘟哝:「妖就是妖,说什麽断臂也不怕,怎不想想这有多教人作呕。」 沈笑凑近他试探道:「你衣裳做好了?有空了?」 「是弄得差不多,所以来找你。」 「关我什麽事。」 「跟我来。」月湛清才不理沈笑闹脾气,直接捞住沈笑的手心往自己想走的地方带。到了沈笑辟给他专心裁缝的楼宇,月湛清将那件天青色的衣袍放到沈笑身上比了比,接着要求:「你穿看看。」 「才不。」 「穿。」月湛清板起脸,比沈笑还霸道的把衣服硬是套到沈笑身上,然後迳自品头论足,再将它脱下来,沈笑的脸色明显在压抑脾气,他这才缓和表情拍拍沈笑的肩,笑道:「辛苦你了。我再想想做些什麽花样上去才好,毕竟还没完成。」 沈笑正想发作,又被月湛清灿烂开朗的笑脸逼回。「嗳。」 「干什麽?一脸热切,想必有事。」 月湛清嘴角翘起,鼓起好看饱满的颊说:「嗳,替我镂身。」 沈笑愣了下,纳闷吁气道:「你是第一个跟我提这种要求的,这叫自讨苦吃。说吧,想纹哪儿?」 「随你。」 「那我帮你在额头纹只乌龟,两颊各纹一字,王八。」 月湛清仍旧挂着笑意,咧嘴笑说:「随你啊。你不怕我怨恨你的话,请便。」 沈笑怎敢真拿月湛清的身子开玩笑,他巴不得快了结两人宿缘,方才只是戏言。他带月湛清到谁都无法打搅的地方,是专用以冥想和沉睡的房间,四面及脚下皆以玉石砌成,抬头可见天空,四周植有梅树。 「难得在你待的地方有间这样窄的房间。」 「窄?」沈笑戏谑一笑,扬手施法,不见玉石墙面,入眼是无边无际的梅花林,再打一个响指,幽暗里多了几个灯柱,并且有一张没有边栏的大床。 「该说你的能力叫作心想事成才对。」 「哈哈哈哈,来,坐上。」 月湛清坐上床,沈笑脱掉外衣和裤子,只留一条覆住胯间的兜裆系着,他看沈笑匀称精实的体魄与记忆一样,只是多了在蜜色肌肤上浮动的花绣锦体。现在观其臂膀是琉璃玉枝缠,碧叶如软翠,胸膛白孔雀开屏,牠脚下有金蛇爬动的部分形影。 「我这是天生的。」沈笑告诉他,这一身栩栩如绘的东西如同胎记,与生俱来。「虽然没替人入墨过,可我得告诉你,由我下手,不管弄得再轻,到你身上就会是难以想像的痛楚。而且不能半途而废,直到完成我只会专注你我之间。」 月湛清松开腰带的结,应道:「晓得。我们开始镂身吧。」 犹豫的反而是沈笑,他站在床边看月湛清脱得剩一件,趴在面前,良久他才到月湛清身边拢起长指,指尖变化出入墨用的针。 「我看,就在你背上画一树海棠。」 月湛清浅笑,附和道:「不会太花俏?」 「这样才够风骚呀。」 沈笑打趣的回话,却听出他是真心这麽想。针头刺入月湛清皮肤,起初几针还没特别难受,随时间积累,他额面冒出薄汗,沈笑则拿帕子沾去血与汗,并将身下的男人视作珍贵的画布,谨慎专注。 「呃……」月湛清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哼,忍受这漫长无尽的痛苦。 从他发现沈笑那身漂亮惊人的刺青後,便也想用沈笑的血渗进自身皮肉。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算不上刻骨铭心,至少这辈子他不想忘却,而沈笑亦会在他短暂人生里记得住他。 就当是他从沈笑那儿讨来的最後一件纪念,并在将来跟他一世。世间有忘情咒,阴间有孟婆汤,但他还不想忘记沈笑这个人,哪怕仅留下一种熟悉的感觉也好。 「啊,啊……真、疼。」 沈笑凝神下手,妖就是妖,虽是花费心神的工夫,速度却比常人还快上许多倍,他在月湛清肩背上刺绘一树盛绽的淡红海棠,哀艳玉雨染遍月湛清身後,占尽春色。 「这花叫晴雨,也叫玉雨。」沈笑凝视趴在面前无力喘息的男人,俯下身在他颈背烙上轻浅的吻,两手稳住他腰际说:「终於完成你要求的事。看在我极力忍耐,你让我尝些甜头。」 月湛清用肘撑起身,转头觑人,沈笑眼眸饱含情欲对他说:「我知道你也忍得很辛苦,一直哼哼唧唧的,那声音和呼吸……纵然我与天同寿也要沉沦。」 「吭?」月湛清会意过来,揪着身上唯一的一件布说:「我没那意思。」 沈笑温柔而霸道的把人搂住,扯掉彼此系着的布料,月湛清疲倦却也禁不起他挑逗,腰肢款摆承受他硕长的肉杵。沈笑像在月湛清体内描绘什麽似的动作,不时扳过他绷紧颈子侧首的脸亲吻,掠夺唇舌津液。 「啊嗯,唔唔呼,沈、唔。」 沈笑将人一脚屈起压着,月湛清侧卧在他身下,他吻得热切,愉悦笑语:「我记得你这张嘴很生涩,和下面一样。可我记得这里的滋味,还有你羞耻却浪荡的模样。」 月湛清五指用力掐进沈笑手臂,然後狠狠啃对方的唇,像是不甘示弱,两人缠叠在一块儿作耍了半时辰之久,月湛清再也没力回应对方,瘫在床上闭目养神,一副任凭宰割的样子。 沈笑拉开月湛清双腿舔弄起来,如同野兽用舌头清理身体和私处,他深切忘我的追寻记忆里那些肢体碰触,耳鬓厮磨的熟悉,彷佛唤醒心深处贪恋和此人缠绵温存的感觉。 於是,在月湛清哭着、疲倦睡去後,沈笑又几度雄起,像在深海翻腾的妖龙,对於月湛清他既想小心爱护,又压抑不住蹂躏的冲动,月湛清胸前突起的两点被狠狠揉弄,如同花楸的绯红幼果。 翻云覆雨後,沈笑取回理智,有些愣怔的抱着昏睡的月湛清,警告自己不能再纵欲,怀里这是凡人,可是会被他折腾死的。以口度了些真气给月湛清後,他神情倏地黯然,因为这一刻他明白就算不再是凡人的沈笑,而是天妖的沈笑,仍会受月湛清影响。 会不会真正影响他的不是月湛清心里有怨,而是他自己对月湛清的记挂? 忽然间,沈笑闪过月湛清提起的杀意,他将人搂得更牢,喃道:「不。太荒唐了。」 仲春,天气暖和,沈笑让那些小精怪去打探月湛清究竟在忙什麽,原来月湛清每天都在赶工绣那件天青色的衣衫,据说是绣雪白花树。 一日,月湛清把沈笑找去,还备了香茗,好像反客为主了。他把衣衫挂在架上摊开,问沈笑意见,说道:「你瞧好不好看?」 「这是……梨花?」 「哦,眼光不错嘛。」 沈笑懒得再聊这衣服的事,问:「你又有事要我做?」 月湛清喝了口春茶,抿笑觑着他点头。他从别的精怪口中得知沈笑送的红簪是件宝物,而且沈笑早就找回,只是没交出去,他让沈笑把那支红簪交出来,并带他到阴间找到莲禾登将簪子送她。 沈笑不解,闹了好大脾气,月湛清解释道:「她毕竟是我师父的子女,我虽无法让她死而复生,但还是希望她来世能有好的际遇,这簪子她一直很喜欢,你送我便是我的,我再送她只是出於单纯的祝福。」 月湛清每次安抚不了沈笑情绪,就会故意揶揄道:「你难不成是吃醋?不会吧。你吃醋的对象可是我,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要被你那些相好知道会被怎样笑话?」 他知道沈笑依旧风流,就算欲望不若在凡尘那样,多少还是有几位红颜相伴,可能是怕他介意才让她们别露面而已。 沈笑为此发脾气,月湛清只好到制衣的地方睡,等过几日沈笑气消再谈。衣衫制成,月湛清满心欢喜,其实这衣衫是做给沈笑穿的,虽然以他财力买不到什麽好料子,却是他精心缝绣而成,也许能令沈笑不计前嫌。 荼蘼花开,月湛清途中边赏花边想像待会儿沈笑收他这份礼的表情。来到清池畔,他听到莺莺燕燕和沈笑玩闹的声音,本想跟之前一样突然蹦出来吓他们,却听见有人问起:「岛主啊,你那位月公子听说在做衣服,不理您了是麽?」 「是我懒得理他。」 「岛主本事通天,怎麽月公子还要自己做衣服呀?」 沈笑懒懒的哼了声,轻蔑道:「他总有他的道理,我说根本是愚昧。幸好那衣服不是做给我的,粗糙的衣料我才不穿,绣得再好也一样。」 「原来是送人呐,是送谁呀?」 「八成是他师弟,也不晓得他师弟去哪儿了。」对於妖精的笑闹言语,沈笑心不在焉的敷衍着,突然从横长树身上跃下,疾步奔向楼台转角,在那儿空无一人,却有月湛清余留的气息。难道他多心了? 月湛清早在听完沈笑批评布料那时就走开了。他将新衣叠好,搁在沈笑睡前看得见的地方,面上始终挂着一副坦然释然的笑意。 「其实沈笑没欠我什麽,反倒是我欠了他。欠他一条命,欠他一句喜欢,欠他很多……」月湛清自言自语说了些话,独自来到宫殿外的树林游荡。 「既然两不相欠,还是走吧。可是,不知他肯不肯放了我,现在也不怎麽好同他开这个口。」月湛清摀着越来越难受的胸口,本以为看开,但要面对沈笑还是不容易。 「我来帮这个忙如何?」 「唔?」月湛清吓得弹跳开,出现在身後的竟是金翎。 金翎拨顺长发,道:「放心,我不会害你这种小人物,降低我格调。」 那日,沈笑在枕边收到一件新衣和一封信,却不见月湛清。 第20章 拾玖 中界山往北有座灵栖山,山中有寺庙和道观,不算人烟稀少。金翎把月湛清带出沈笑的浮岛,来到灵栖山睢玹庙後头一座天然石屏,月湛清站定脚步问:「为什麽帮我?」 「帮你?」金翎好笑的说:「不过是想看看天妖的反应而已。月公子怎麽报答我?」 月湛清几乎一无所有,苦笑道:「我什麽也没有,怎麽报答。」 金翎走近月湛清,鼻尖几乎要蹭在一块儿,眨眼来到空中,愉快的说:「看来我还是喜欢女子多一些。你身上有天妖的影子,又不是柔软无骨,我不喜欢。」 「你说什麽?我一个大男人干什麽要生得讨你喜欢,呸。」 「哈哈哈哈哈,报答就免了。只是玩笑而已嘛。」金翎的笑声回荡在空中,人则已在天外。 月湛清看不远处的寺庙无奈一笑,他想这金翎还算有点良心,把他送到这种地方也不至於饿死,先到寺庙请他们赏些斋菜,再另作打算。 「跟乞丐没两样了呀。」月湛清虽然烦恼,但又莫名觉得轻松。他确实喜欢沈笑,真心相待,要说他做这决定离开沈笑,也不是在听见那番话才一时冲动,而是思量许久。 人妖殊途,何况沈笑又非寻常妖怪,心思怎可能会放在一个凡人身上。反过来想,月湛清也不想再无谓纠缠,相忘於江湖不是更好麽? 虽然月湛清忘不了,也不想忘,可那段时光已经够本了。 「我不用他对我愧疚,也不用他同情施舍。是我自己不要他,也是我可怜他,是我自己吃了就跑。」山路上他抿嘴扬笑,看不见自己的笑容,在穿透枝叶洒落的阳光里其实无奈苍白。 既然身无分文,回南方的事也别想,反正他不会再回悬恒派,也没打算重返芜阳。月湛清踟蹰良久,最後尾随几名香客一起进庙里,前脚才刚跨进门槛,就听到里头传出惊呼:「怎麽是你?」 月湛清定睛看去,是以前常跟他们抢生意的和尚,孔雀大师。他差点脱口喊他「没毛孔雀」,幸好吞回腹里,讪笑道:「是啊,大师,是我。」 没想到这和尚和睢玹庙有渊源,还让月湛清给遇上,这间庙同时供奉佛道神明及菩萨,算是这座山香火最鼎盛的庙。所幸孔雀大师不和这小辈计较,暂且收留月湛清,顺便使唤他以劳役代替报酬。清扫、晒经书、洗衣、打饭,还得帮忙捉妖驱邪。 人与妖兽混居於山林,一有什麽问题都往睢玹庙里跑,因而庙里也收了不少落难灵兽或是地仙,只不过凡人平常看不见祂们。 月湛清拿着扫帚打扫被分配的区域,几只大小不一的虎爷在附近跑跳玩耍,他早有准备,把鸡蛋抛到空中喊道:「咦,有鸡蛋啊!」 「呼吼?」虎爷们瞧见鸡蛋都兴奋扑过去,接着在角落抢成一团,月湛清就趁这空隙赶紧扫地。没一会儿厨房的伙头冲出来大骂:「是谁偷了鸡蛋?」 月湛清没答话,只是默默指着角落几只嘴角沾上蛋汁的虎爷,然後若无其事干他的活儿。 在这庙里基本上是不吃素的,有什麽就吃什麽,任何能吃的都不准浪费,自然没有月湛清之前想像的斋饭。睢玹庙的人在这山野里生活,虽不刻意杀生,但也不违背自然,既然有肉为什麽不能吃?既然有酒怎麽不能喝? 凡事顺其自然,倒和悬恒派的宗旨相同。月湛清处得自在,对孔雀也改观,本来以为他只是个讨人厌的和尚,老是抢着捉鬼捉妖,还收人家一大笔钱,接着又要办法事,有时看对方有钱还一连做好几天的法会。 实际上孔雀把攒来的钱,尽数捐到他力所能及的义庄和义学,并不是替自己敛财。可是那使唤人的嘴脸还是让月湛清觉得火大。 「嗳,那个什麽月的。」孔雀走进院子里朝月湛清招招手,说:「先别扫,有事需要你跑一趟。」 月湛清握着扫帚跑向他,问:「什麽事啊?大师。又有人撞邪啊?」 「那点小事还不用你出马。你和我徒儿明棋到栖灵山的东麓,幽洞那儿有户人家,家里来了麻烦的东西,你们去处理。」 「什麽东西?」 孔雀有点神秘的看他一眼,只道:「不是鬼神,也非一般精怪。你去了便知。」 於是乎,月湛清带着简单的行囊,装的几乎是乾粮,和明棋的僧人一同上路。途中月湛清找话题和明棋闲聊,得知他从小就跟在孔雀身边,年纪比自己小,和桂圆童子差不多。 「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年纪。」月湛清是这麽说的,虽然心里一直记挂师弟,却没能再替那人做些什麽,多少有些遗憾,也不知桂圆跟师父过得如何。 「偶尔听师父提起月道长的事,以前也远远看过道长,那时觉得道长身手矫健,却又对鬼怪怀有仁慈之心,着实是了不起的人物啊。」明棋自顾自的回忆起来,却听得月湛清一头雾水。 「呃呵呵呵,你别喊我道长,更别喊我施主,我跟个乞丐没两样,叫我湛清就好。要不喊我一声月兄,算我占便宜。我就喊你明棋。不过你刚才说我对鬼怪心存仁慈,那是……」是跟孔雀一样在揶揄他? 明棋赶上月湛清的脚步,回忆道:「哦。是这样的,有次月兄与白道长一同捉树妖,师父带我和师弟们赶去帮忙,那时师父打算火烧树妖,白道长则想用雷术劈了树妖,可是你却跳出来求情,说树妖是沾了山魅邪气才使坏,只要封印起来,把山魅净除,等有朝一日封印效力一过,树妖也已经恢复本来温和的性子。那时我觉得月兄真善良,我们都没想过这些,更不会替树妖着想,毕竟一棵树能修炼成精是多不容易的事啊。」 月湛清走在前头,压抑笑意。他打从心里发笑啊!那时候他看树妖幻化为少女姿态貌美,楚楚可怜,一口气轰了祂未免可惜,又一时色迷心窍,这才跳出来替树妖讲话。 这个叫明棋的和尚真会想像,把他的色心解释成慈悲心了。但月湛清到底是有点爱面子,暂时不想戳破明棋对自己的好印象,两人经过溪流,月湛清不时瞅向水流喃道:「不晓得现在的水还冰不冰冷。」 「月兄在想什麽呢?」 月湛清挠了挠颈子,应道:「我有十几天没洗澡啦。昨天还把自己给臭醒,真是吓死我了。」他一向爱乾净,居然能忍这麽多天,这点才是他最惊吓的部分。 「会臭麽?」 「嗯。臭死了。」月湛清放慢脚步让明棋跟到身旁,凑近他说:「不信你闻。」 明棋还真的蹭近,却没闻到对方口中的臭味,反而嗅到一股木质香气,恍然道:「噫,是香的呀。」说完他愣住,连忙弹开来,立掌於胸前唱道:「阿、阿弥陀佛,我不是故意冒犯。」 月湛清一脸莫名其妙,瞅着明棋的脸迅速变红,一路红至耳根,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说:「你跟我师弟真像,哈哈哈哈,唉,真想让你们认识,一定会变朋友的。哈哈哈,你是被我臭味薰坏脑子啦,哪是香。」 月湛清扬手闻了下,皱眉道:「嗯,真怪的味道。」确实不是很久没洗澡的臭酸味,但也称不上是香,难道跟他在浮岛待久有关? 「啪哈哈哈──」後来月湛清还是拉着明棋跑到溪里抓鱼兼洗澡。他玩得一身湿,两手施了巧劲将滑溜溜的鱼托到岸上,朝明棋喊:「接好!」 明棋有些慌,但仍用一条布巾接住鱼,他为难的喊道:「月兄,你别玩了。咱们还得赶路,再这麽磨蹭下去……」 「好啦、好啦。」月湛清走上岸,接着像大狗一样打身上的水抖落,拧着衣衫走向明棋说:「我不是要磨蹭,只是肚子饿啦。在庙里不是餐餐都有肉吃,现在抓了条鱼,一块儿吃,吃饱上路。」 「噢。」明棋苦笑,匆忙找了树枝削成串鱼的工具,钻火烤鱼。月湛清把衣服全脱下来烘烤,只系一条兜裆坐在明棋右手边,一双眼睛直盯着那只鱼看。明棋看他一脸嘴馋,不觉微笑道:「月兄喜欢吃鱼?」 「喜欢。」他捡起脚边枯枝添进火堆里,背上凄艳如虹的海棠花树扯走明棋的注目,一时无语。他察觉明棋瞅着自己背後发愣,笑说:「好看吧?」 「这麽大片的镂身,光看都觉得疼死人。」 「是够折腾人的。可是好看呀。」月湛清表情得意的斜睐他,说:「唯独这一树海棠,谁也盗不走。」 明棋恍然大悟的喃道:「原来是海棠啊。」 「鱼快焦了。」 「嗳呀!」 「哈哈哈哈哈,瞧你手忙脚乱的。鱼皮微焦很好吃的。」 明棋把鱼放到洗乾净的芋叶上,由月湛清将鱼刺剔除,再把鱼肉分两份,月湛清把鱼头留给他,自己则吃鱼尾。他时不时偷觑月湛清,心里不免好奇这个人的事,前阵子听说悬恒派遭遇变故,听说月湛清被逐出师门,然後白道长的小徒弟也失踪,不晓得该不该关切一下。 「你想问什麽?」 明棋藏不住心思,一眼就被月湛清看穿想法,他赧颜道:「我听说了你一些事,月兄是个好人,实在不像传闻里讲的那样。不过,擅自揣想,又让你觉得不快,实在不是我本意,若有冒犯还请──」 「得了。」月湛清轻笑两声,和明棋勾肩搭背的说:「客气什麽。你陪我洗澡抓鱼吃,我就当你是朋友。虽然你是佛门,我是道门,可是殊途同归嘛。什麽冒犯不冒犯,若是真心相待还怕什麽是不?男子汉应当不拘小节,来来,我这块焦脆的鱼皮送你。」 明棋被塞了一口鱼皮,焦香盖过了鱼腥,虽然不是他习惯的气味,但还入得了口。他想月湛清这人意外好相处,心里不由得感动。裹腹後两个人走在山里,月湛清哼着歌,明棋不由自主跟着和,也不怕打搅了深山里的精怪。 「啷啦哩啷啷,啷啦哩啷、啷啷啷……」月湛清胡乱哼着,手拿树枝打草惊蛇,另一手则拿起事先带上的卷饼当点心,吃得满嘴油,吃完拿手帕仔细抹嘴。 明棋暗地观察月湛清,虽说个性浪荡不羁,却十分注意仪容和整洁,头发看似随意挽在脑後,可是不像别人会落几绺下来,後颈收得整齐,对小细节一丝不苟,实际上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吧。 「明棋,你师父说的那户人家,是那边下坡被土石冲垮、半毁的民宅麽?」 「啊。」明棋跑上前,用力点头。「就是那户。不得了,好好的屋子怎麽被毁成这样了。」 「你也不晓得是什麽妖孽?」 明棋忙着循找可以到达目的地的缓坡,一面回答:「估计是神灵被弑杀後余下的东西。有的为善,有的为恶,但更多是不善不恶,应该回归於自然的东西。」 「……啊?」 明棋攀着树根慢慢下坡,抬头朝月湛清喊:「月兄,快跟来。」 「唉。这样下坡,晚点我又得换件衣衫了。」月湛清硬着头皮把衣衫弄脏,跟明棋下坡,那户民房好像传出筛豆子的声音,又像海潮声。 不对,根本是雨声。 「这一户人家逃到附近亲族那儿暂避,让人捎信到庙里求救,这屋子已经闲置几日之久,但那东西还在里头。」明棋深吸口气,继续说:「似乎真的是水神的余灵。」 「水神?」 「啊。据传那是中界山某一座山峰里栖身的水神,被杀死後的神灵四散,一部分落到这里,变成作乱的精魅。师父说可以的话试着将祂收为己用,实在不行的话,就将这力量彻底打散,使祂回归自然。」 「唔……」月湛清低吟,暗自猜想这十之八九是被赤琏杀死的水神。怪不得没毛的孔雀那样神秘兮兮卖他关子,原来是和他有些因缘,刻意不讲破。 「这麽说来,那东西就在屋里。」月湛清开始在屋外用竹筷子摆出八个边角,将多余的竹筷折断,好像在算计什麽,有长有短、或直或斜的插在土里。 明棋凑近问:「月兄在做什麽?」 「哦,我没准备符,也没驱魔鐧,法器一样都没有,你师父既然让我来帮你忙,我总得做些什麽。所以我在摆阵,一会儿你就把那东西诱出来,引祂进到此阵,此阵五形相辅,没那麽简单让祂破除逃脱,再者若是水属精怪,一旦入了此阵就触动阵法,不得不与依着此阵形势走,削若祂的影响,你就用你身上那件袈裟捕获,然後大功告成。」 明棋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这些你一早都算计好的?」 「不。临时想的,这叫经验。好啦,我摆阵,你进屋里把祂弄出来就是。」 明棋扫了眼月湛清摆的阵势,他虽没研究过悬恒派的东西,但这类东西大抵有其规则可循,他忽然睁大眼,暗讶这不就像是京城削弱各方精灵力量的咒封麽。难道这类秘术悬恒派也有,那可真是太莫测高深,不然这样一个年轻人怎麽可能只上过一次京就能窥知其中玄妙,还弄出这麽一个仿阵。 「发什麽愣。」月湛清压低嗓音催促道:「快去把那家伙赶出来。」 「噢。」明棋忽然振奋精神,不想落於人後,踩着平稳轻疾的步伐进到屋里。房子里聚了一朵乌云,它在屋里布雨作乱,明棋从包袱里拿出镇邪的经文展开,经文上的字闪烁金光飞窜出来,在他诵读声中变化样貌,将乌云逼到角落。 乌云上头蹦出一个猫一样大小的小人,头上生有独角,穿着深青色孩童衣裳在云端跑来跑去,两手不断抓拢某种东西,接着朝明棋双手放开,竟释出闪电。明棋躲得快,他背後的门槛被轰得发黑,原要束缚小人的经文被一字字打落,明棋重振心情,将经咒念至第二轮,金光里生出无数灵花,其枝叶在屋内迅速蔓延,室里光芒耀眼,几乎要穿透乌云把小人逼出原形。 小人双手摀眼,吱的叫了声乘云飞逃,一冲出屋外就闯进月湛清摆的阵法里,力量瞬间被封住大半,从云端坠落。 「嘿嘿,逮到你了。」月湛清伸出掌心接着小人,朝追出屋外的明棋投掷:「接好!」 「呼噢!」明棋惊叫,连忙卷袖把小人裹在袈裟里,这袈裟并非俗物,而是孔雀从一位佛门大师那儿取得的宝物,并交给明棋保管,此後由明棋穿在身上,能驯化这种迷途的精怪,解开戾气。 明棋袖子鼓起,小人在里头挣扎半晌,慢慢安份下来。他拢好袖口,问:「月兄怎麽知道我这袈裟的用途?」 「没什麽。以前听我师父讲过,我看你没特别带什麽收伏妖魔的法器来,只拿了些经书,就猜想你是另有法宝,这才联想到宝物的事。」月湛清拍了拍掌心,正要开几句玩笑,余光就看见上坡土石崩落,明棋抽气喊叫:「快逃!」 月湛清听到上坡动静,直觉危险逼近,明棋已经拉住他的手拼命往旁逃离,可惜坡地湿滑又有许多突出的树根石块,才跑几步就被绊倒摔下坡。 「月兄!」 「你先──」月湛清没能讲完,人已经伴随土石崩流至山下。 东北方出现了一个妖魔,绝色倾城,白发如雪,眼如墨,见了他的人都会被摄走心神,他吸饮鲜血,食脏器,虽有千百佛道中人前往讨伐,都无一幸存。 「我叫缘落。」这是那妖魔向人报上的名字。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但知道的人都传言他是旱魃,应当消失在远古的妖物。 今夜,北方一个氏族的首领因其陨落,首领的头被妖魔摘下高挂,血被吸乾,心肝俱失,仅剩一具发皱死白的皮囊。几里之外,白道尘举剑与妖魔对峙,妖魔曾是他最疼爱的徒弟,桂元洛。 「你这次同样杀不了我。」缘落舔净指尖血迹,似笑非笑的说:「只要你还记得过去的我,就难狠下心对付我。不如,你对自己施忘情咒如何?那滋味,你自个儿也尝尝。」 白道尘面无表情,持剑的手越握越紧,剑尖忽地一个轻颤,便挑起风中凌厉杀意,拂至缘落的面颊画出三、四道裂痕,但一眨眼那伤口便癒合。 缘落收起轻松的表情应敌,白道尘身形挪动,瞬间闪至缘落身後拿剑扫他背部,他痛叫了声,又笑起来。「没用的。」 「天龙镇!」白道尘召出神龙,一道又一道的符即刻围住缘落,就像剿杀赤琏的场景。不同的是,他面对的人并不是赤琏。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1节 「师父。」缘落回眸轻唤,白道尘心思动摇,无法集中心神支撑神龙现世的法力,天龙镇销毁於无。 「瞧。杀我,你还早得很。」缘落低头摀嘴,咯咯发笑。相较於白道尘犹然面不改色,缘落的情绪起伏一直很随意,就像疯了似的。 「总有一天,我会收了你。」白道尘的语气坚定。「无论天涯海角……」 「就等你讲这样的话。」缘落望天勾起笑弧,说:「可惜你永远办不到。只要你是白道尘,我就这麽,这麽的折磨你一辈子。」 「孽徒,你已丧心病狂。」 缘落面对这样冰冷决绝的斥责,他报以淡薄一笑。 他们都知道被吸血杀害的人,都是道德有所缺失者,有的罪不至死,有的却万死不足惜。但白道尘容不下的,是本来就不该留存於天地间的殭屍。 「丧心病狂,那表示我曾经有心。」缘落低低喃道:「我开始了解师兄为何对世间情爱不以为然,终於明白。」 因为再爱,再真心,很多时候亦是枉然。 那夜,白道尘依旧无法收伏自己亲手教出的弟子。尽管他每次都竭尽全力,不是由他收了桂元洛,就让桂元洛杀死他自己。 他的人生开始只围绕桂元洛,追寻孽徒下次可能行凶的方向,感受那股非比寻常的怨恨和血腥气息,一心一意奔向那疯狂的男子。 这股执念并不单纯,不是以守正辟邪为己任,而是他绝对要亲手了结桂元洛,那不是恨或绝望,而是无以名状的悲哀和愿望。 「何苦。」盛开的千顷芦花在月下摇曳,如暗夜海潮一波又一波,彷佛要淹没白衣执剑的男人。 黎明将至,缘落坐在高原白塔之上凝望沉落月色。背後出现一颗盘着灵蛇髻的女人头,她的脖子就跟蛇一样长长延伸至高塔某一层楼的窗。 「嗳,又不睡呀。」 「原来是榆。」 「每回你出去再回来,都要在这麽高的地方坐上很久。既然出去会不愉快,何必要出去?就让本姑娘我去外头抓几个人回来给你进补不就得了。」 「我要自己挑猎物。」缘落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埃,接着往塔下跳,双脚平稳落地,彷佛只是原地跳了一下再落地那样轻松。 这是个妖魔群聚、偏僻而荒凉的高原,布满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塔,由天然石林雕镂成精怪及野兽的栖身之所,而这座白塔住着高原最恶名昭彰的家伙,也是堕入魔道後的桂元洛仅存的栖身之所。 第一道曙色打亮高原景物的轮廓,缘落走在回廊间,一下子被十多只猛虎包夹,牠们纹路各不相同,这些大猫朝缘落张口叫着,缘落举目仰望,楼上有个以头巾覆住下半张脸的高大男人跃下,落到他面前打招呼:「唷。」 覆面男人穿得一身黑,束在身後的长发透出红玉般的光泽,又配戴许多灿亮的金饰和抢眼的流苏,耳朵像女人一样勾挂华丽的金穗,眼瞳就像海面夕照一样漂亮,他靠在楼梯栏杆上笑问:「又去吃饭啦?小缘。」 缘落抚摸身旁一头白底黑纹的大虎,随口应了声。 「我要带牠们去吃饭,你要不要跟来吃点心?」名叫吕蘖的男人是个虎精,他对缘落一直颇有好感。「你可以骑在我背上。」 缘落眼尾瞟他,好像浮现骑在吕蘖背上的情景,暗自好笑。「不必了。我要睡觉。」 「那我吃饱回来再陪你睡。」吕蘖手一招,朝老虎们喊:「我们走。」 在这里,缘落就只是缘落,舍弃生而为人的道德和观感,和这些妖怪杂居相处。祂们不互相干涉,很多时候各过各的,但祂们对人类都没什麽好感,即便是缘落这种饱食血气变成的厉害殭屍,妖魔鬼怪也不屑与之为伍。但榆和吕蘖是例外,他们喜欢没事就打搅缘落,好奇他曾经是人的那一部分。 榆和吕蘖曾不可思议的问过缘落:「就算你现在是殭屍,可很多人一开始当殭屍都不能接受自己吸食鲜血,你怎麽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缘落眺望星空,好像在思慕着谁,语气温缓的回答:「忘记自己不是人就行了。」 把过去的自我切割,封在血痂里,除却人性,其实谁都能和禽兽一样。初来此境的缘落备受排挤,为了一劳永逸,找个安身之处,缘落打败本来住在白塔中的恶龙,解放较弱小的妖怪,然後住了下来。 人也好,妖精也一样,若不是对他排斥,就是畏惧走避,哪怕他不主动为恶。榆和吕蘖的亲近或许是真心,但真真假假对缘落也没有意义,他只是过着被记忆制约的日子,进食和猎杀固然令他厌恶,久而久之也做得麻木,但每当他犯下恶行,他所期盼的男人就会倾尽所能的追杀自己。 「呵。」待在幽暗的房间里,缘落闭目养神,忽地轻笑出声。他想自己病得不轻,那人明明执意杀死自己,可他在望着白道尘那双眼的时候,身心都兴奋得颤栗,满足得快落下泪来。 那感觉就好像白道尘紧紧扣着他的腰,将欲望和执念发泄在他体内,倘若无法承受,就此崩溃毁坏也甘愿。 彷佛到这地步,缘落才窃得了一点点幸福,就算将来是万劫不复。 「白道尘……道尘……」 即使不再喊那人师父,取而代之称呼名讳,他也不用紧张心虚,这心态委实扭曲诡异,但他实际克制不住自己病态的感动。明明那样深爱白道尘,但见到对方因自己而痛苦,又觉得很愉快。这不是基於仇恨的报复,他对白道尘的向往爱慕,似乎仅能透过这样的方式稍稍弥补。 「将错就错,错到底吧。」 缘落在梦里回味这些感受,静候下次与白道尘的相逢,但他并不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相见。 第21章 贰拾 高原下了第一场雪,细绒的雪花在触到体温前就融化,像风里绽放的短命花朵。白塔外一阵喧嚷,缘落听到榆拉高嗓子畅快开朗的笑,还有吕蘖宏亮好听的说话声,能想像她和他讲话的神情。 天色还早,远方的云被夕阳染得一片粉一片紫,缘落醒得特别早,就走出塔看那帮妖怪都在闹些什麽。这一瞧,缘落彻底傻住,他日思夜想的白道尘被写满妖魔咒术的黑布缠缚,只露出一双阖上的眼,和落出布外的长发、衣摆。 缘落一眼认出黑布是吕蘖的东西,吕蘖站在叠高的石堆上向底下妖魔炫耀他如何生擒这道士,讲得眉飞色舞,大家笑成一团,有妖怪贴近白道尘嗅了嗅,被跟随吕蘖的虎精出声恫吓。 唯独缘落走近白道尘没引起老虎们的威吓,他抬头看吕蘖对上眼,吕蘖立即飞跳下来,兴冲冲告诉他:「小缘,你瞧我厉不厉害,抓到这道士。据说他是相当有名的道士,本来一直在南方,可是近年都在北方,还不知死活的跑到东北来,哼哼,这南方无知道士,难道不怕东北吕蘖麽。饶是天上神仙都要拿我没辄,居然只身闯来──」 「吕蘖。」 「什麽?」吕蘖笑应缘落,不忘提醒手下们:「谁敢妄动我的猎物就把祂们全撕烂。」 「这个男人能不能给我?」 吕蘖笑容微僵,眼神疑惑的问:「你想吃他?也是,道行这麽高深的人,不光是对我们,对你来讲也是极为滋补的。可是,我们可以分食。」 缘落笑得为难,压低嗓音解释:「我不是要吃他。他是我一个故人。」 这下吕蘖更加好奇了。「宿敌?朋友?」 「一言难尽。你把他让给我吧,我再去找几个人来和你交易成不成?」 蛇妖嗅到神秘的气息,忙把脖子拉长凑近他们,一双媚眼不停打量缘落说:「莫非你看上道士了?」 「榆。」缘落面色一沉,吕蘖抢在他之前斥骂:「你这八婆,以为缘落和你一样四处勾搭麽。」 「能否将此人交给我?」缘落按捺不住心急,语气有点不耐。 吕蘖朝缘落爽朗一笑,说:「当然行,你不必抓人给我,跟我来吧。」 缘落被吕蘖和老虎们护送进白塔,榆用蛇身缠着白道尘进塔,她在後头问:「你俩神神秘秘的什麽话不跟我讲呀?」 吕蘖回头朝她射一记眼刀,冷冷警告道:「没你的事,把我猎物搁下。」 「呿,我才不稀罕呐。」榆撇了撇嘴,一溜烟就不见。 缘落有些在意榆,吕蘖却耸肩告诉他:「别担心,她一会儿就消气啦。还是说说我们的事,你若要那道士,我给你。只不过我也有想要的东西。」 「哦?你说说看。」 缘落看吕蘖舔过下唇,一手绕过他腰际收揽臂弯,眸底泛起吕蘖自认潇洒迷人的光采,而那确实好看得紧,只不过对缘落而言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我想要你。」 缘落视线往旁飘了下,然後再度迎视对方问:「你是指心还是指身子?若要心,我肯定是没有的,虽然我吃了不少。」 他们拿这当玩笑话,都笑了出来。吕蘖把人搂得更密,缘落能感受到吕蘖攀高的体温,和略带危险的注视,好像自己成了这虎精的另一种猎物。 「到我那儿,还是在你那儿?」 「我入夜就过去。」缘落扬笑,刻意盯着吕蘖的金瞳说:「那道士……」 吕蘖认为缘落值得信赖,便绝不多加猜疑,扬起下巴吩咐手下们:「你们把那道士给小缘叼去他那儿。」 白道尘就这样辗转成了缘落的囊中物。 缘落一离开吕蘖视线,就迫不及待返回自己房间,老虎们在外头徘徊半晌才走,缘落让白道尘坐到床上。其实那也不叫床,只是个能躺着休息的石台,除了一个硬枕之外什麽也没有,角落堆了不少吕蘖送他的宝物。 他从宝物里找出几端柔软舒适的织料铺好,再把白道尘挪到那上头待着,然後拈住黑布边角深吸口气,屏息凝视着这男人。 白道尘的容貌,几乎和收养自己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眼下略微黯淡,眉头始终紧锁,时间一久竟锁出了一道悬针纹。缘落觉得胸口被狠狠揪扯,这才知道自己仍是心疼白道尘,他压抑吐息凑近人,几乎要能重温这男人唇间温度,又硬生生退开来。 「白道尘。」缘落抽开黑布的瞬间施展画地为牢,白道尘苏醒後的行动再迅捷也赶不上他超乎常人的能力,就这麽被缘落困在无形的牢笼之中。「呵,没想到你居然会被吕蘖抓了。吕蘖把你给我了,你的生死仅在我一念之间。」 白道尘深沉的望着缘落,并不开口说话,在这咒缚里头,受困者的声音传不出来,他所能给的讯息就只有黯淡无光的眼神。 缘落不再挤出嘲弄人的嘴脸,坐在白道尘对面和他相望,竟这样互看到夜晚来临。他不知道白道尘现在是怎麽想的,并不是因为他们分离太久显得生疏的缘故,而是他从来就不知道白道尘的心思。 仅能摸索的只有白道尘的习惯,却深入不到其内心,缘落曾为此苦恼迷惘,但现在他却觉得,或许白道尘此刻并没有在想任何事,只是因为他望着白道尘,所以白道尘也望着他,两人宛如一面镜子。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心如明镜,或许就不会有扰人的涟漪。」缘落说完自嘲的笑了声,低头藏起无奈的眼光,然後嗅到虎精的气味。是吕蘖的小弟们来接自己,他下了床走向房门,回头发现白道尘开始闭目养神,一点也没有在意自己的动向,心情顿时变得沉冷。 好像无论过了多久,白道尘都有办法让他情绪迭宕不定,牢牢栓紧他的悲喜不放,牵动七情六欲。 缘落走出房门外,施了道结界,迳自喃道:「擅入者死。」 老虎们歪着头瞧他,他微笑说:「我们走。」 不到盏茶的时间缘落就来到吕蘖那儿,和他自己单调乏味的住处截然不同,吕蘖住的地方堆满各种金银珠宝,陈设的坐席皆是上好质材的古董,他一出现吕蘖就把那些玩乐的妖怪都赶走,包括尚未习会幻化之术的老虎们。 「坐这儿。」吕蘖拍拍身旁的位置。缘落踏上层层阶梯,霜白的长发随其步伐飘逸,凤眼里没有太多情绪流动,和往常那样自然的来到吕蘖身边。 缘落转头看着吕蘖,吕蘖端着酒盏斜倾在椅臂打量他,将盏里的东西喝了口再递来,他接过酒盏闻了下,说:「只是单纯的酒水?」 「是血。我用妖法变的,不骗你。尝看看好不好喝。」 「没必要搞这种把戏。」缘落失笑。「我早喝惯鲜血,你我相识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不用在这时费力讨好。」 「我是想让你开心点嘛。不喝就算了。」吕蘖拿过酒盏随意扔开,再扑到缘落身上抱着他说:「小缘,你身上味道真好。」 「呵呵,你这样子像只小猫。」 「哦。」吕蘖忽地将人压倒在榻上,眯起眼扬笑道:「那你就看看我是猫还是虎。」 缘落抬高一手半掩着过於明亮的灯火,长指撩开浏海恍惚笑着,蔽体的衣物三两下就被吕蘖徒手剥下,身躯曝露在吕蘖炽热的目光下,他眯起眼,模糊视线里好像映入白道尘的容貌。 「我真的很讶异你会答应这要求。对妖魔来讲没什麽,但你毕竟曾经是人。」吕蘖弯身,双手撑在缘落两侧低笑。「小缘的样子真是秀色可餐,你若还是人,我必将你慢慢啃乾净。」此言语带双关,但缘落根本不在乎,也没听进去。 「别说话了。抱着我吧。」缘落伸出双手勾着吕蘖的颈项,闭眼索吻。什麽都不必讲,他不想听任何声音,不去想事情。 吕蘖尖牙挠过缘落乳尖,陶醉吸吮,将那果实含弄得湿润突起,玩弄缘落分身的手法也略显粗暴,却是他最是温柔的一面。他收起利爪尖牙,用自认最柔和的方式讨好缘落,缘落在他抚慰下发出诱人的喘息声,胯间的家伙和自己一样振奋昂然。 缘落舒服得阖眼,不去思考。有张嘴在吸含自己的性器,发出令人羞红脸的声音,但那是谁这麽做并不重要,缘落只知道这很舒服,有根手指钻到後庭搅弄,他下半身随其摆动,不时将臀抬高,。这麽做会令吕蘖兽性大发,但这也不是他在乎的,吕蘖强忍欲望将他伺候得陶然忘我,这才将那孽根插进蜜穴里。 「喝、呃……」缘落倒抽口气,看着自己两腿折到身前,双膝勾挂在吕蘖肩上,吕蘖张口轻囓他细颈,在喉结那儿不停舔玩起来。「呃、呃嗯,呼……」 吕蘖还没能全没入不停紧缩的孔隙,缘落抵着他下腹弹动的龟首就已泌出不少汁液,反应虽是生涩,却也因此更加淫靡诱惑。 「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就一直想这样做。」吕蘖素来自傲的凶器被小穴吸了几下,竟舒爽得令他沉喘,他双臂和颈子都浮现筋脉,身心亢奋得不得了。吕蘖满心得意,他想不是只有自己这麽觉得,缘落乍看不难相处,防备心却极重,那并非刻意和谁保持距离,而是属於缘落的本能。 当然吕檗从不介意这点和缘落往来,榆也是一样,只是他对缘落肯让自己这麽压着做这档事儿,仍感到意外和惊喜。 这样肉体交欢的事,在不同世界、种族、情况,都有各种意味。有时是表示征服、示威,有时是单纯的感情深笃,但在人间多半是亲昵伴侣才这麽做,或极端的表示一种玩乐行为。 吕蘖是喜欢缘落,但他才不像凡人思考这麽多,只管享受眼前美味且无可挑剔的大餐就好。他托高缘落的腰臀,让自己的欲望更顺利滑入深处,缘落嗓音飘忽的哼了声,像把锋利的小刀挑断他理智。 「啊啊啊──啊嗯、嗯,嗯哼、哈啊啊──」缘落放声叫了起来,清秀的脸紧绷扭曲,看起来既痛苦又沉溺,臀肉被吕蘖撞得泛红,他们交合的地方湿腻腥羶,进出在他身下的是比常人还粗硕凶狠的东西,带着两团同样狰狞的肉冲撞进来。 吕蘖不时低吼,喉咙深处似乎发出畅快的呼噜声,即使缘落在他手臂和身上留下出血的抓痕,他也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从中获得更多快感。 缘落张大嘴露出尖锐无比的牙,脑袋迸发白光,他想不起白道尘和自己共赴云雨的表情,只记得那双眼睛很漂亮动人,充满人性里的执着。 「唔、唔呃……」缘落尚在高潮余韵里,吕蘖握住他性器把体液洒在他身上,一面把玩着,等自己也发泄够了才退出来。 吕蘖又拿手指玩起还没能拢合的蜜穴,低低笑说:「这里长了些毛,全濡湿了。」 缘落听见他说话,一下子抽回理智坐起来,把吕蘖的手拉开,吕蘖却牵起他的手搁到嘴里含舔。「还没玩够?」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麽舍得错过?」 缘落还在喘气,被吕蘖温柔抱到怀里摸头拍背,听他说:「虽然舍不得,可是玩过头的话,你会讨厌我吧。」 「原来在你心中,我这麽小气。」 「我弄得你舒不舒服?」 缘落抬头看着吕蘖,突然摀嘴笑出声。吕蘖双颊涨红,别扭问:「你笑什麽?」 「我以为……你们妖怪只管自己舒服,不会理别人。」 「什麽话!我前面可是先把你弄舒坦才进去的,换作别人,老子才没这麽有耐性。」 「是,我感受到你的温柔,谢谢。」缘落抿紧嘴唇憋笑,不敢看吕蘖,怕又破功。吕蘖忽然扳过他的脸深深一吻,好像在这交易里又多注入了些许好感,缘落只是张开嘴接受,并没有太多回应,他知道自己的样貌在这里还算不错,吕蘖也是喜欢他这样子,却不会再更多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人间是如此,其他地方亦然,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吕蘖吻了许久才松口,稍稍满足的拍缘落脸颊,爽朗笑说:「好啦。放你去见那位故人,你心里想的都是我原本的猎物是不?」 「原来有时候,你比榆还坏心眼。」缘落顺势调侃吕蘖,趁这虎精心情很好的时候顺着毛皮摸,然後回到有白道尘在的地方。 缘落仅套上裤子,衣衫随意披挂肩上,身子大大小小殷红瘀痕在他一进室内就落到白道尘眼中,那一刹那他在白道尘眼里捕捉到惊讶和愤怒。愤怒?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白道尘很快恢复冷若冰霜的样子,如果这男人真有愤怒,是为了什麽? 那理由绝对很有趣,可惜缘落现在累得不想思考,他带了一点乾馒头回来,用指尖推进牢笼里说:「这里给人吃的东西只有这个,明天我再去找来。」 白道尘看了眼馒头,又看向缘落,後者微笑道:「没毒的。你都成了这样,毒你还有意思麽?我又没师兄恶劣。」缘落猜想月湛清大概在某处打了一个喷涕。 「噢。」缘落想起什麽似的,在角落翻找出笔墨和一本空白的册子,同样交给白道尘说:「我听不到你讲话,有事你就用写的。」 白道尘立刻在簿里写道:「你去哪里?身上那些瘀痕是怎麽来的?」 缘落坐到旁边屈起脚,转头朝白道尘勾起笑颜,解答道:「我去找抓你的虎精,这伤是他那张虎口咬的。」 白道尘其实已经对瘀痕的由来心知肚明,却一时无法接受,好像有把恶火在他胸口灼烧,但他无能为力,什麽心平气和都被烧成灰烬。 「因为我的缘故?」白道尘如此写道。 「你真自以为是啊。」缘落摇头笑了笑,他曾埋怨过白道尘,可是自己也晓得一切是自找,就算为了白道尘去找吕蘖,也都是他自身的选择。「不关你的事。如果你在意,早就会察觉我对你的心思。」 缘落还是忍不住回呛了句,白道尘一愣再度振笔,他以为这下又要被写什麽训斥的话,再看到那簿上寥寥几字後他呆滞了。 泛黄纸页上是这麽写的:「若我接受你的心意,你能不再杀生?」 「真的麽?」缘落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白道尘点头,又换一页写道:「吾从不虚言。」 缘落脑袋比刚才和吕蘖在一起时还乱,热烘烘的无法冷静思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解开画地为牢,白道尘简短问他哪儿能解手,他指了个方向,接着发了好久的傻才突然惊觉:「他不会是为了解手才那样写的?还是趁机逃走,我在干什麽……」 「元洛。」白道尘在他身後轻唤,并看到他背影一震,好像吓了跳。缘落蓦然回首,接着跳起来扑向白道尘,把人紧紧抱住。 「我以为你离开了。」 「这座塔的路很迂回,回来时的路才找了好一会儿。」 缘落把门关好,窗子放下,拉起白道尘的手坐到石床上,白道尘只是很平静的回看他,虽然没特别交谈,气氛却好像和早先不同。 「你,你刚才写的都是真心的?」 「是。只要你不再杀生。」 缘落脸上喜不自禁,用力点点头然後靠到白道尘身上,允诺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块儿,我就绝不再杀生,也不吃人。」 白道尘低头看着桂元洛,这承诺说得简单轻松,但他相信这孩子必然会做到,只是近墨者黑,他实在不愿让桂元洛再待在这儿,因而又告诉他:「这里毕竟不欢迎我,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开?」 「好。」青年笑容单纯,少了些邪魅妖艳的气质,似乎连容貌都因而有微妙变化,从缘落又变回了桂元洛。 「何时能走?」 「明天,明天我和我朋友讲一声?」 「你朋友……」 桂元洛看出白道尘有些顾忌,又改口说:「你要想现在立刻走也成。反正我也不想要让他们给我送行,徒增伤感。我收拾几样东西,马上好。」 白道尘坐在石床上注视桂元洛在室里忙东忙西的模样,认真的表情和举止一如曾经,他说要带湛清和元洛去外头踏青,实际上是跑坟地抓妖鬼,不知情的桂元洛很认真的收拾东西,一脸兴奋。 「我好了。」桂元洛把大衣抛给白道尘,自己挎两袋包袱腼腆问:「能不能别喊你师父?」 「随你高兴。」 桂元洛跳了两步蹭上前,挽着白道尘手臂唤着:「道尘。你知道我盼这天多久了麽,我连做梦都在想,可现在我真怕自己就是在做梦。」 「不是梦。」白道尘转身替桂元洛把衣襟拢好,问:「穿这麽少不冷?」 「我是殭屍,没感觉。你不冷我就不冷。」 暗夜细雪莹白,如同邈远星尘散落,桂元洛挽着心上人走在高原,一路南行。蛇妖和虎精踞於白塔高处,直到再也感应不到那二者的气息。 「不告而别的家伙,真不够意思。」榆的语气充满怨怼,她不高兴,是因为在乎缘落这朋友,可那家伙只给他们留了张纸,上头写了告别的话语。她想到就气,忍不住多酸了句:「走得倒潇洒。」 相较於她的怒气,吕蘖反而悠闲慵懒的甩着虎尾,安抚榆说道:「你算了吧。他又不是头一回到外头,哪次不回来的?」 「可这回不同,他又不是去吃饭!」 「呵呵呵,等着吧。他在我们妖魔界就算格格不入,但也绝不会适合待在人间,早晚会回来的。」 榆不晓得吕蘖哪里来的自信,赏了他好几回白眼。 所谓意外,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来的时候避不掉。哪怕是算尽天机运数的高人,终有劫数难逃的时候,更何况是从没特别走运的月湛清。 那日月湛清和明棋到灵栖山东麓办事,未料那片山坡在水精连日作祟下土石松动,他听明棋喊了声,一回头黑影扑天盖地而来,接着只觉浑身宛如陷进又冻又寒的石流地狱,皮肉被刮烂,剧痛和淹入口鼻的泥水呛得人痛苦不堪,然後失去意识。 据说地狱并不是指一个特定的地方,也不在特有的空间范畴,而是指某些时候,某些状态,并确实应验各种因果业报。小时候,月湛清常常想为什麽他要生在穷人家,既然养不起,为何要怀胎十月生下他,又把他卖去戏班子。 他幼时常因而出言不讳,讲话也口没遮拦,老是惹师父不高兴,比如:「我又没拜托我娘生我,她吃饱撑着麽,养不起还生我。我也没求我爹让我娘生我呀,我爹铁定不干好事,他不怕生儿子没屁眼,我还怕没屁眼能拉屎。」 随着年纪渐长,月湛清越来越明白师父当初决定收养他,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无论他再胡闹,再桀骜不驯,再荒唐,师父始终会给他保留一点自尊,并让他有个能回去的地方,哪怕和妖精厮混,师父仍然是护着他的。 虽说偏心,但月湛清知道白道尘已经做得太多,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这麽疼自己的师父,就算让他喊白道尘一声爹也没问题。 在水神瀑布里,白道尘逐他出师门,他满腹委屈怨怼,倔着脾气离开,事後想想,师父定是有其道理在。哪怕没这般道理,月湛清都认了,毕竟那些年所受的照顾,他是怎麽都还不起白道尘。 白道尘总说月湛清是名福将,月湛清觉得自己的福气,或许都是师父和师弟给的,尽管师弟常扯他後腿…… 每一段分离,或许都是一段因缘的了结。谁都无法断言此後不再结缘,相逢与否,相识与否,都只是天机里的一种可能。後来被天妖的比翼鸟捉去浮岛,那段时光他想了个彻底,将这些事看开,以他这人的作为来讲,其实他说不定是赚到了。 「月兄!」 月湛清想叫明棋先逃,但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黑闇充塞五感,六识皆懵。灵魂彷佛被抽离的瞬间,月湛清冒出一个念头,他好想再见沈笑一面。这念头深埋在他心底,只是从没让它见光,既已决心淡忘沈笑,何来执着与牵绊。 於是月湛清用生活奔波和忙碌压着这念头,直到这一刻生死交关,任何意志与坚持在无法抗拒的力量前都变得薄弱可怜。 「沈……笑唔……」每当月湛清稍稍恢复意识,就感到全身如同火烧,从脸到身体、手脚,痛觉如藤蔓爬满全身,又像布满毒蛛,难受得教人抓狂。 真想一刀了断这样的折磨,无奈他动弹不得,只知道在他囚於混沌和苦痛之中时,有个人一直在他身边守着,擦拭他的汗珠,灌饮食进他口中,或许做得更多更多,只有他无法好好的睁开眼瞧瞧对方,更没有清楚讲出一个字。 虚软无力的呻吟里,夹杂着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的名字。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月湛清睁开眼,好像彻底睡饱了似的,再无疲惫困意,刚醒时还呆了好一会儿,坐直身子立刻打了一个大喷涕。 明棋穿着粗布衣提了水从屋外跑进来,感动大叫:「太好了,你醒了!」 月湛清正觉好笑,不经意想伸手摸摸自己下巴看胡子长长没有,明棋连忙冲上前捉他双手说:「别别、别乱摸。你……你脸上有伤。」 月湛清愣了半晌,好像隐约猜到最糟的状况,垂眸苦笑:「脸毁了是不?」 「呃,不是全部,而且这伤还在治,等我把你给治好,一定会好很多。」 「嗯。」月湛清浅笑,着实不信,他明白这话只是安慰,却不忍心戳破明棋一片好心。「我昏迷多久了?」 「一年多啦。你看外面的树木花草,就知道现在是什麽时节,荼蘼花又开满,接着要入夏了。」明棋把水提到屋里,里头飘出烧乾草的香味,那儿大概是厨房。 「这里不像是庙里,我们在什麽地方?孔雀大师特地让爱徒过来照顾我麽?」 厨房里传来明棋的话音,说道:「哦,这不是庙里,这件事我必须想一下该怎麽讲再告诉你。那个,你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哪里疼还是头晕不晕,跟我讲。」 月湛清下了床活动四肢,许是太久没活动,他觉得使不上力,身子虚弱不少,连原有的肌肉和自傲的体魄都变成回忆,掀开衣袍打量,阳刚健朗的线条不复存,不仅清瘦了许多,这单薄的身板连自己都陌生,就好像没有奶的女人。 不,似乎惨上几倍,要胸绝对没有,腰没什麽肉,屁股更别提要像以前那样结实,浑身软得像块水豆腐。 月湛清双手摀脸苦笑,若真是豆腐,他还真想把自己撞烂算了。还他的美貌、还他的身材,这还叫他怎麽去外头招蜂引蝶、风流快活啊! 「你、你干嘛?」明棋两手各端一道小菜,表情明显被月湛清举止吓到,问:「干什麽?你头疼?头晕?想呕吐?失忆?」 「我要是失忆就不会那麽有条理问东问西。」月湛清委屈的睨他一眼,自动坐到木桌旁等着和尚上菜。他用力吸香气,赞道:「好香,我不知道你还会煮饭菜。」 「呵,那有什麽难的。」明棋得意的走出来,看到月湛清愣愣瞅着自己,连忙收起这副嘴脸说:「我从小什麽都要学着自己来,师父教我们不能光会依赖别人,要自立自强,才能帮助他人嘛。」 月湛清点点头附和道:「那和我师父很像嘛。对了,这里究竟是哪里?」 「吃完我再告诉你。」 「别卖关子。」 明棋摆好碗筷,坐到他对面深吸口气,回答道:「那天你被土石冲走,我为了救你也跟着卷入洪流。不过我比较幸运的是有袈裟和水精的力量庇护,几乎没受什麽大伤,接着我们就被冲到幽洞潜藏的深渊里,四处都是断崖绝壁,我一个人没办法逃脱,更何况还得救治你。所以我们已经在深渊里待了一年之久。」 月湛清皱眉头,眨了眨眼有点难以置信,明棋指向一面墙说:「瞧,那上头用石块画出来的记号,是我用来算日子的。这屋子是我慢慢搭建,起初简陋得不成形,现在不仅有这间屋子,外头还有我翻耕的土地,用来种给你用的药草,还有移栽食用的植物。」 明棋讲完开始动筷,月湛清默默思考良久,出声疑道:「要是我们永远出不去,我们是不是有可能真的一辈子困在这儿?吭?你说啊?」 「湛清,你冷静点。」 「呿,这种时候你还叫我冷静!」 「只要心静,无处不自在。何况凡事皆有转机,不必都往坏处想。」 「我、你这麽讲,我实在……嗳呀!」月湛清发泄似的吼了几声,忽地瞅住进餐的明棋,问:「你一向喊我月兄,怎麽忽然改口叫我湛清了。」 「这些日子我为了让你快点醒来,试过各种方式叫你。比起喊你月兄,似乎喊你名字更顺口。」 月湛清捧起碗开始挟菜,似乎已经没在听明棋解释什麽,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昏睡时被灌了什麽,但现在他既然醒来,一定要多吃、多动,把他强健的体魄再练回来! 第22章 贰壹 春壑似锦,苍壁云屏,飞泉玉虹。山崖下轻舟随流缓行,船尾一名白衣宽袍的男人惬意烹茶,船首坐的是名手执画笔在画草稿的青衫男子,他不时抬头仰望山景,船棚里有张小桌则置着一个小钵,两者共饮。 巨石高崖上有松柏林木和春夏之际盛开的花树。晚春的花楸没了团簇的漂亮白花,取而代之是许多讨喜鲜红的小果实,亦有几株夹杂品种不一的白果。棶木、灯台树及山茱萸开着深浅不一的金黄花朵,山楂则绽放白花红蕊,入夏又是另一番生气蓬勃的景象。 林间筑有草舍,一是倚山而立的茅草屋,旁边则是尖顶草屋,底下用柱子架高地基,使其平稳伫立於崖上。群树簇拥,云气所掩,彷佛仙境。 白道尘和桂元洛行走多月,才在西南偏远县城附近找到这麽一个适合隐居的地方。除了采购用品必须走几天路程到县城里,其余都在此自给自足,若有要用钱的地方,桂元洛就会画几幅图到铺里卖,由於卖的是祈雨用的云龙图、贴门窗的门神图和一些功能性的风俗画,因此当下就能拿到钱。 「如此惬意,倒像文人雅士。」白道尘将热茶倒入钵里,朝桂元洛轻唤:「茶好了。」 「你先喝。」桂元洛画完最後一笔,把笔叼在嘴上找出私印盖在纸张边角,再拿颗彩石将它镇好晾乾,接着进到船棚。 白道尘把茶吹了吹,递给桂元洛说:「不烫口,喝吧。」 「好。」桂元洛双手捧过茶钵,喝的时候频频偷觑白道尘的模样。以前也有过和此人相依维命的日子,那时他仍唤这人师父,可现在却不同,他们不是师徒。 「道尘,你煮的茶最好喝。」 「那就喝光它吧。」 「你不喝?」桂元洛别有心思的觑他一眼,把茶含在嘴里倚到白道尘怀里,白道尘平静瞅了眼,低头吻上他的唇,让他将茶水哺进口中。 虽然是须臾间的事情,又是桂元洛先挑起的,但他自己却满脸羞红,至於白道尘脸上只是泛着淡柔的笑意。 「还要喝麽?」明明钵里的茶还有剩,白道尘仍主动问起,他自己也不知为什麽,和桂元洛相处的日子里,偶尔喜欢做些不具意义的事。像是摘下鲜花送给桂元洛,要是以前白道尘绝对不可能主动去折断枝叶花木,可现在若能让桂元洛安心和自己待在这深山里,这麽做也没什麽。 一年多来他们相敬如宾,最亲昵的举止不过是一个吻,别的就没有了。白道尘一向被动,桂元洛不敢奢求,像刚才那样的吻就足以让他满心欢喜很久很久。 他们坐在船里度过午後闲暇,白道尘余光瞄到桂元洛腰间一件饰物,拿起来观看说道:「这玉鱼是你的还我的?」 「是你送我的。」桂元洛不经意反问:「你的呢?」 「和吕蘖打斗时弄丢了。」 「这样啊……」桂元洛把它解下,塞到白道尘手心里说:「那这就给你,当是我给你的订情物。」 「嗯。」白道尘垂眸思忖道:「我该给你什麽才好。」 「不必了。」桂元洛仰首靠在他胸膛,噙笑道:「你把你的心和肝都给我就够了。」 「心和肝啊。」白道尘听出语带双关的玩笑话,轻敲他额头。「等我死後,就全是你的。」 桂元洛笑容有些凝滞,想起过往不怎麽愉快的记忆,讷讷问他:「道尘,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天长地久的在一块儿麽?」 「能多久便是多久。」 桂元洛起身面对他,慎重其事的问:「我能不能咬你?」 白道尘与之四目相视,略微无奈的样子,明显在犹豫。很快的,桂元洛接话笑说:「对不起,是我太自私。谁想变成吸血怪物,我不该再把你变成这样。」 「不是你的错。」白道尘难得主动展臂把人往怀里带,他抱着桂元洛感慨道:「要不是我,赤琏不会咬你。要不是我,你不会误入歧途。要不是我,你也不用强制戒除人血和生肝,只靠兽血度日,搞得这麽虚弱无力。」 桂元洛感动莫名,抬头嗔笑道:「哈哈,你现在知道我多委屈了是不。」 「一直以来,我都晓得。」白道尘俯首在他唇间印上浅吻,没有热情、没有太多眷恋难舍,只是轻轻碰了下,却让桂元洛沉溺痴醉。「所以我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弥补你,待你好。」 这番温柔话语像春风一样,乍暖还寒,桂元洛满腔澎湃的心情也稍稍冷静下来。他知道对白道尘来说,这仍非情爱,而是基於一种愧欠和责任。 桂元洛清楚知道世间多少婚姻和关系都是建立在责任,而非单纯的情感,但他要的偏偏不只於此,因此才说他自己总在痴心妄想。太过强求,便什麽也没有,现在和过去相比,起码白道尘接受他一片真心,愿意用他憧憬的方式对待自己,只是这麽一来,对白道尘是否太过勉强。 他无法割舍这种虚实难分的温柔,却不希望勉强白道尘一辈子。 「绝对不让你离开我。」白道尘收拢臂膀,把人抱紧。 「道尘?」 「答应我,绝对不离开我好麽?」 「我……当然。」桂元洛不知他怎麽忽然严肃起来,暗地好笑。傍晚,他们将船栓在岸边树下,漫步回草舍,桂元洛戴着草帽拿着卷好的画跟上白道尘脚步。不远的山坡有高人疾驶而来,白道尘反射性回头把桂元洛勾到身边压低帽缘,半晌才松手。 「离得这麽远,不会有人发现我是什麽的。」桂元洛轻松笑说:「你太紧张啦。」 「小心为妙。」白道尘表情严肃,牢牢牵紧了桂元洛的手走回家。他们就是怕遇上以往得罪过的术士,所以跑到深山里隐居,虽说东北旱魃忽然就销声匿迹,不代表往後不会出现,找寻「缘落」的术士多的是。 回到屋里,桂元洛开始张罗晚饭,米瓮已经见底,端出饭菜时他对白道尘说:「米快吃完了。除了我那些画,还有几样没典当的宝物,去县城时一并拿去换钱。」宝物是吕蘖送的,离开白塔时随意拣了几样带走。 白道尘应了声,咽下饭後说:「那我明天就去城里。你在这儿乖乖等我,千万别乱跑。饿了的话,还存了些市集向人讨来的兽血和细肠做的点心,先吃那些。」 「知道了。」桂元洛双手盘在桌面,欣赏白道尘吃自己做的饭菜,心情幸福无比,只是眼里仍有不舍。 白道尘不是头一天被这麽看,举止自在的用饭,没多久察觉到桂元洛眼底有些失落,随口问:「想去逛逛麽?」 「想!」桂元洛完全不加思索的反应,看得出他委实憋坏了。哪怕这里再多好山好水,也是会看到怕的,毕竟他曾生活在人间,虽然是个小地方,还算是热闹。 白道尘咀嚼嘴里的食物,反覆思量,终是对那双殷殷期盼的眼光心软,於是提醒道:「到城里,凡事听我的,我就带你去。」 「哇,耶!好啊!」桂元洛开心得像孩子,两手各拿一支筷子开心绕着白道尘又叫又跳。 白道尘笑出声,开口说他:「你这样子,真有点像湛清。」 桂元洛顿住动作,转头盯着他抿笑不语。白道尘回瞄他,一脸不解,他摇头说:「我是在想,你当初该逐出师门的应该是我。虽然师兄干尽荒唐事,可和我相比,他还是特别讨喜的,既有天赋,有聪明机伶,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立刻引起注目。」 「元洛……」 「我忽然好想念师兄。」桂元洛松手,筷子双双落地,他哭着扑向白道尘,模糊喊道:「我好想师兄,好想师兄啊。呜、呜啊啊……哇啊啊──」 白道尘抱着他轻拍背脊,既好笑又悲哀。看来桂元洛积累了太多心事和烦忧,一个安心就让它们化作泪水倾泄而出。 「你还有我。」白道尘哄不住这样大哭的桂元洛,用叹息的唇轻轻碰着桂元洛的眉,和他的眼尾,这样还无法停止他哭泣,便继续轻吻他的颊,还有耳骨,然後抚摸脸侧,直到桂元洛抽泣着用断断续续的哭腔唤他:「道尘?」 「不哭了。」 桂元洛从没被这麽安慰过,他压下情绪,念头一转把衣襟拉下,露出半边肩臂来,怯生生哝道:「可……可不可以……」 「嗯?」白道尘低应了声,神色冷静沉着,却带了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你不是很久没有,没有那样排解过那些需要了,所、所以……」桂元洛说着忽然鼻酸,涌现想哭的冲动,他强忍着羞耻继续讲:「要是你觉得我不行,我只用嘴和手帮你,好不好?」 白道尘端起他下颔,指尖点了点他的唇,问:「不知道你是不是……曾经也为我这样哭过。」他对自己的发问感到困惑,怎麽在意起这事了。 「噫?」 「孩子。」他喊着他,却不是从前拿桂元洛当孩子看待的语气,而是不经意带着宠溺的情感。「帮我解开衣带好麽。」 桂元洛抹掉泪水,两手笨拙的脱掉白道尘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落下挂在肘间,轮到白道尘有所动作,他被温和推倒在室里铺设的蓆间,天气并不冷,却因为被注视得害臊起来而缩起肩。 「我说过会好好待你的。」白道尘轻声提醒,指尖瞄过桂元洛的颊侧,滑至颈子、锁骨,然後欺近他在有呼吸起伏的胸口烙印浅吻。 这次并不是旱魃施术,是白道尘清醒的作为,意识到这点,桂元洛兴起敬畏之心,并且羞涩难当,不住扬手掩住脸面。 「啊。」白道尘碰触他的方式,不再是长辈对晚辈,而是一个男人带着纯粹的欲望,在他凝望的人身上索求。桂元洛的裤裆很快隆起,他只觉身下的衣料把自身绷紧,接着那细嫩的肌肤一凉,单薄的布料被白道尘一一揭露。 桂元洛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他感受对方长年持剑的手覆着薄茧,仔细在自己皮肤磨擦,一阵酥麻迅速在身上流窜,令他频频颤动。 「师父。」那习惯的称呼冷不防出现,桂元洛深感懊悔,过去是无法乾净切割的部分。 白道尘动作一顿,敏锐的桂元洛摀着脸难过害怕,他凑上前拉开桂元洛的手,淡淡一笑回应道:「什麽事?」 「……没。」 「那就继续。若是难受,就喊出声来。」 和第一次的经验迥然不同,白道尘尽量把动作放慢,细腻温柔的对待桂元洛,而非单纯发自性欲,更和吕蘖那种纯粹追求快感的交媾不同。 热浪占据桂元洛的身心,他说不上其中微妙的差别,只知道现在的白道尘很陌生,他望着白道尘那双似是有情的眼眸,觉得恍如梦境,只因此刻的白道尘不再冰冷漠然,更像是个人。 他在白道尘的抚慰里放松,将一切交付给对方,气息、脉动,以及性命。白道尘同样将重要的一部分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在根部生着浓密毛发的性器早已昂然涨立,笔直翘首。 「我要进到你这儿。」白道尘的话是肯定的,语气带着试探,等桂元洛羞涩颔首,他才掏着那家伙挺进紧密湿润的窄窍。 桂元洛侧卧着单脚被架高往上折,他看白道尘压下身,本能迎上前亲吻,明明做过比这还激烈淫浪的事,现在却羞涩得彷佛是第一次这麽亲昵。 「你看你。」白道尘亲他眉心,一下、两下,无奈叹笑:「总是皱眉,我并不是存心想欺负你呀。」 这真的是白道尘?桂元洛眯着眼仔细打量,表情显得懵懂可爱,他不停冒出这疑问,但这确实就是白道尘,如果是身外化身早就露出破绽了。 「啊嗯。」桂元洛不经意叫了声,嗓音充满诱惑,他感觉得到埋在体内那事物粗了一圈,斜眼偷觑白道尘。 原来白道尘早就满身薄汗,宽厚的肩背和精实的胸腰,在灯光下裹着一层金砂似的,漂亮耀眼。这画面看得桂元洛心头一紧,身体跟着反应加剧,牢牢吸着白道尘那热棍。 他们腻在一块儿搂抱亲吻,等桂元洛那处适应了那根粗长肉杵的进出,便换了个姿势跪立背对白道尘,白道尘从後面贴着他臀不时顶弄,大掌覆在他膝上的手背,接着加重力道给予他更强烈的刺激。 「哈……呼,呼嗯,洛……」白道尘从喉咙深处发出深沉磁哑的喘息和低吟,他听到桂元洛的呻吟里带着哭腔,甬道收缩得厉害,不停绞住他的阳具。後来索性将桂元洛下身往前托起,让他坐在身前承受自己的操弄,快感撕扯他试图维持的冷静,他埋首在桂元洛颈间一同呻吟,欢快的叫了起来。 不知将人干了多久,桂元洛浑身体液,却满足的瘫睡在蓆子上,白道尘恢复冷静的模样又与以前差别不了多少,柔情暖意尽褪,默默的望着熟睡的孩子不知想些什麽。 「元洛。对不起。」白道尘无法解决这句对不起是何缘由,只是感到万分愧疚。他以为月湛清才是那个屡次挑战他底限并吓他一跳的家伙,实际上却是看来和顺善良的桂元洛在瓦解他的「以为」。 这句道歉或许包含太多羁绊、矛盾,白道尘一心将徒弟视作自己的孩子,他断然不可能对月湛清再多表现一分这种暧昧的亲昵,可是换作是桂元洛,所有的常理全都崩解。 不仅是如同夫妻般生活,吃住睡觉在一起,更时常暧昧言语,至此连这样的事也做了,而且是这麽顺其自然的进行着,好像他已经熟识桂元洛身体每寸肌肤,该如何亲吻使这人露出害羞的模样,该如何插干才能使这人流出淫液。 几乎不用思考太多,凭着本能就好,因为是桂元洛,所以他好像理应熟悉,包括这种逆伦悖理之事。 「尘,道尘……」 白道尘被桂元洛的梦呓拉回思绪,拿了乾净的布抹净彼此的身体,然後拿来棉被替桂元洛盖上,自己则坐在一旁守着,如同很久以前那样,徒儿发恶梦,他也是这样守着的,很多习惯从来没改变,除此之外的事却悄然更迭。 例如他们的师徒之情。 天空如同深川底石,透着黯淡灰蓝的颜色,东北方一股不寻常的庞大妖气来势汹汹,竟直直逼近白道尘和桂元洛隐居的草舍。 「封。」白道尘扬手在桂元洛周身扫出一道结界屏除外界气场波动,只身来到外头,一棵树身炭黑的古松枝上站着打扮华丽抢眼的男人,来者长巾掩覆半面,露出锋利金瞳,尖长竖起的妖耳垂着金穗,双手抱胸睥睨他。 「又是你。」白道尘着过这妖孽的道,不敢轻忽,他深怕对方是来带走桂元洛,聚精会神提防着。 「看来你们过得还行。」来者是虎精吕蘖,他嗅到空气里有着淡淡栗子花般的气味,讽刺道:「没想到你一介道士,竟也拉着徒弟做这档事。」 对於妖魔恶意的嘲讽,白道尘不为所动,只怕对方此行的意图而已。吕蘖见他不想搭话,又说:「我想你也不是真心对待小缘,何不乾脆放了他。你就回你的南方,当你的道士,我就带小缘回东北,称霸妖界。」 「有我在,他不会跟你走。」 「说的对极了。」吕蘖释出杀意,轻松笑说:「你若不在,他肯定是跟我。你这种人有什麽好的,除了是滋补的食物,我真看不出你哪一点让小缘死心蹋地对你。」 说到这儿,白道尘并不反驳,对方讲的是事实,他确实没资格受桂元洛爱慕追求,但他仍不退让的守在草舍外头,不让吕蘖越雷池一步。 吕蘖还没说够,数落道:「我看你是怕小缘四处杀人,迟早跟我们妖魔同化,以他的能耐加上吸食新鲜血肉,要是我每次都抓有道行的术士给他吃,他必然能重现远古妖兽之威。别说上天屠龙,杀神都没问题,呵呵哈哈哈。」 白道尘沉冷命令:「住口。」 谁都怕了白道尘的冷若冰霜,但今日来的是吕蘖,他怎可能吃这套,接着讲:「就因为你为众生着想,心系苍生,所以牺牲小我,用色相把小缘诱骗走。可是道士,我告诉你,就算他和我们不同类,也绝不是你们人间之物。反正你早晚是死,别霸着他。」 「虎精,对你来说,不也只是把他当作一项工具,帮你站上妖魔界高处的利器而已。就凭这点,你有什麽资格来找元洛。」 「资格资格,谁跟你谈资格。我看你找死。」吕蘖双手握拳举高,周身窜起黑风,形势对白道尘而言相当危险,他动了杀意,心想乾脆不着痕迹吃了这道士,等小缘醒来再留点血肉给他吃,然後骗他道士已经走远。 哪晓得正欲出手,他所识得的缘落就冲出来挡在他和道士中央,他急忙骂道:「小缘,我要是打中你怎麽办!」 桂元洛穿着单衣护在白道尘身前,白发飞扬,曾充满阴郁忧伤的眼,在这时看来乾净澄亮,一点都不是吕蘖熟悉那个人。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2节 「不要伤害他。」桂元洛摇头,用嘴形告诉吕蘖一些话,吕蘖面色不悦的瞪着他,语气闷闷的回应道:「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我走了。」 桂元洛暗自松了口气,回头扑向白道尘,东摸西摸紧张道:「他有没有伤了你?」 「没有。」白道尘若有所思盯着他,问:「你何时醒的?」 「啊。」桂元洛赧颜,眼神飘了下回答:「他想出手打你那时,我刚好醒来瞧见,所以赶紧出来劝他回去。」 「他老远赶来看你,不像会这麽乾脆就离开。」 「因为吕蘖都听我的,否则我生气,他是打不赢我的。」 白道尘不忍戳破桂元洛的谎言,每次这孩子撒谎他都知道,何况现在桂元洛不再吸食人血,哪有力气跟虎精拼命。 「下回别这样,太危险。进屋吧。」白道尘暗自忖道:「看来得多留意你,免得虎精又来诱拐你。」 桂元洛牵着白道尘的手走回草屋里,灯才刚熄,太阳就露脸,白道尘开始收拾几样东西,主动提道:「你休息一下,进县城的事再缓一、两天,我收拾好再叫醒你。」 「真的带我去?」桂元洛拈起自己满头白发讪笑。 「嗯。你的长发我自会想办法。」 白道尘的办法让桂元洛有些害羞,这两天忙了些桂元洛看不明白的事,他让桂元洛对镜子坐,因为要亲自梳理那头雪白长发,接着拿出一罐黑色黏稠的膏状物。 「这是用黑豆和醋浆制的,拿这染黑,够维持我们进城的时间。」白道尘将黑豆浸泡醋浆,熬煮後滤掉豆渣,做成这染发用的东西。 桂元洛好奇的瞅着白道尘每个动作,忍不住笑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寻常夫妇?」 「寻常?怎样叫寻常,每户人家都不同。」 「唔,感情好的那种。」 「算是吧。好到能为彼此梳发。」 「道尘,我是真的……真心爱你。我知道自己自私,又贪心,可……」 「那是人之常情。」白道尘一手搭在他肩上揉了揉,说:「既是人之常情,只要我能接受,你又有什麽好自责。」 桂元洛垂眸抿笑。「嗯。」 「你头发好多。」白道尘仔细梳染,神情不自觉泛着一抹柔和笑意。「真能梳到我老。」 「假使你有来世,一定要避我避得远远的。我也会自己跑远,不再纠缠你。因为我没有下辈子能还你,起码不再缠着你。」桂元洛迳自说着:「你能对我做到这地步,我真的很感动。对不起。」 「元洛。」白道尘不晓得这孩子怎麽忽然讲这些,气氛似乎有点怪异,他念了句:「乖乖坐好,我要把你这头发染好。」 染好的长发虽不如以前乌黑,只要不醒目就好。桂元洛背着白道尘给他做的竹书篓,里头装的是一堆画卷,两人相偕上路。 旅途中,桂元洛不时观察白道尘,以白道尘的个性不管到哪里都能淡然处之,可他离开人群太久,要到人多的地方难免有点紧张兴奋。过了城门口,来到摊贩多的市集,桂元洛神情发亮,忽地手里被塞了一小袋东西,沉甸甸的,是白道尘递过来的钱囊。 「想要什麽就花这些钱去买。来,竹篓给我,我去跟老板谈价。」 桂元洛愣了半晌才应:「嗯,噢。劳、劳烦你了。」 白道尘浅笑摸他缠了布巾的头,说:「一向如此,又没什麽。别走远,我一会儿就出来。」 桂元洛抓着钱囊站在原地目送人走进店铺,心想:「原来之前你都是这样为生活奔波呀。」如白道尘所言,这的确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但那人是白道尘,搁在桂元洛心尖上的人,哪怕这男人只是在呼吸也都变得十分不得了。 打从他被带回悬恒派,就是看着白道尘在过日子,学他怎麽吐呐,学他走路姿态,学他顾盼举止。不管他是不是和师兄玩得一身污泥,还被师兄笑成是黑枣,一有人说他像白道尘,他就能高兴大半天,不理会师兄捉弄。 他是彻底依附白道尘茁壮成长的,直到现在他仍在痴缠白道尘,就在吕蘖千山万水跑来找他时,他好像想通了一些事。对吕蘖来讲,这段路途还算不上非常遥远,日行千里的妖魔多的是。可白道尘却因他滞留北方迟迟不归,更因此与他离群索居。 难道只是为了牵制他这个殭屍而已?只要白道尘不主动,他也没胆造次,拉着白道尘苟合呀。做到这地步,或许是有点暧昧的情感存在是不? 「是啊。为什麽呢。」桂元洛苦思起来,其实前几夜吕蘖讲的那些话他都有听见,就算吕蘖不来搅乱,他也心知肚明。只要白道尘肯接受他,哪怕温柔是假的、柔情是假的、温存是假的,他都算了。 只要一点点也好,他曾经感受过白道尘不经意流露的一丝情意。 「小偷!」桂元洛身旁一个人大喊,他觉得手里的东西被扯走,原来是有人抢他的钱,他拔腿追了上去,把偷儿逼进巷里再施展异逮住。 「呃赫,大侠饶命、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命啊!」小偷被桂元洛一脚往墙上踩,他手上和脸颊有逃逸时碰出的擦伤。 桂元洛看见渗出皮肤的血,不觉抿唇舔了舔,随即收束心神,暗自警告:「不行,我戒了的。」 「这种家伙就是欠教训!」从巷子叉路闪出凌厉妖气将偷儿削得四分五裂,如此残暴行径无疑是吕蘖的作风,他现身在桂元洛面前,舔净指上鲜血,愉快道:「小缘。」 「你怎麽杀了他!」 「你说过几天就近的县城见,我等不及就来找你,可你怎麽凶我,我明明帮你杀死小偷。」 桂元洛蹙紧眉心,跟这妖魔解释再多也无用,眼下只怕被发现,他咋舌道:「随我来。」 白道尘给的钱囊被留在偷儿手里,桂元洛一心把危险的妖魔往远处带,没多久就在无人留意的屋顶上移动来到城外。 「那道士诓你的,你要被他诓一辈子麽。」吕蘖没好气的说他。 桂元洛绷着脸,要是白道尘愿意,被诓一辈子他都幸福。只是他到底是舍不得那人活在虚假里,明明想狠下心来,哪怕折腾白道尘一辈子都想过,可是他心软了。 「走吧。」 吕蘖诧异的瞅着桂元洛背影问:「走去哪儿?」 「回白塔呀。」桂元洛回头冷冷睨他。「你不是很想我回去麽。」 「是啊,我想死你了。」吕蘖像是终於劝回主人的猫儿,蹦蹦跳跳扑到桂元洛背上挂着,开心道:「唉呀我开心死了。你居然愿意跟我走,那你要不要当我伴侣呀?」 「嗯。」 「骗人,你是真的愿意?」 「我再想想。」 「别想啦。当我伴侣好不?」 「……我再想想。」 白道尘赶到死了人的巷子口,官府的人已经把亡者抬到担架扛出巷外,准备送去仵作那儿,亡者一手垂落,碰巧他眼熟的钱囊掉在地上。 里头的钱虽然买不了太多东西,但都是靠桂元洛的画和白道尘卖药材,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如今白道尘眼睁睁看着它坠落,被旁边围绕的百姓争夺、抢走,他只觉得好像有什麽更重要的东西从心里被硬生生掏出来。 彷佛心或肝被取出的痛苦,令人无法喘息,白道尘忽然觉得桂元洛再也不会回到身边,无论是以他徒弟的身份也好,或是和他相依维命的殭屍也好,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桂元洛。」白道尘将这名字含在嘴里,神情沉痛。至今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和桂元洛走到老死,到底是基於责任还是日久生情,他以为没必要去理清,因为一定是责任。如果只是责任,为什麽有种钢刀在心上不停剜剐的感觉…… 第23章 贰贰 清晨下了场雨,地面土壤湿润,月湛清坐在屋前喝着明棋煮的菜汤,仰望四周绝壁生长出的树木花草,附近由於土壤肥沃的缘故,白栀花盛开,香气袭人。 明棋在屋前的土地给作物抓虫,旁边还自己编竹笼关了几只模样花俏的小山鸡,月湛清低头看陶碗里的蛋花八成是牠们生的,看着竹笼的眼神报以感激。 啊,幸好这深渊底下不是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月湛清庆幸的想着,但内心仍充满许多疑惑。比如他手里这个碗。明棋说附近找到能烧制碗的土,所以找来石头堆了一个简陋的窑,还带他去附近看,地上果然有很多失败作。 至於穿的、盖的东西,是明棋去弄来树皮,把树皮捣烂熬煮渣汁,想办法做成的,冬天深谷中没下雪,靠这些勉强度冬,不然就抱着他取暖睡觉。 不管月湛清问什麽,明棋都有个讲法,自然得就像排演过好几回一样。最近时冷时热,他和明棋睡同一处,明棋可以说是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半夜爬起来尿尿,明棋也会立刻醒来拿出像在汲水用的竹筒蹲在前面伺候道:「来,你尿吧。」 月湛清还记得他苏醒後第一次尿尿的情形,当下只想诅咒孔雀大师每一世都没毛,居然害他和明棋摔惨,落魄至此。他感激明棋所做的一切,但对「夜壶」颇有微词,忍不住握着那话儿对准筒口发了句牢骚:「明棋,下回得把这竹筒变化一下,要是误当成是装茶水的就糟糕了。还有,口太小好难对准……」 「所以我才拿好让你对呀。」 闻言,月湛清再度庆幸自己在必要时刻可以毫无羞耻心。反正明棋是和尚,有大爱的精神。还好跟他一同落难的是和尚,换作是别人老早吓跑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月湛清看明棋累得满身汗,出声喊他。 明棋把抓到的虫扔进布袋说:「好,虫也抓得差不多,这些虫可以炸来吃,今天又能加菜了。」 「哦,不错啊。炸之前还可以把地瓜什麽的塞到虫肚里,炸起来会很香。」不只羞耻心,对於虫料理的适应度也极高,月湛清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的野人。 明棋边笑边走向月湛清,天空有群大鸟长唳飞过,他动作顿住,表情僵凝。月湛清立刻从木椅上跳起来,把明棋往树後浓荫里拽,两人躲在树下等鸟群飞过。 「那是比翼鸟。别看牠们好像飞得很高,忽然俯冲下来抓人都有可能。」 「比翼鸟……」 「是啊。南方管这种鸟叫比翼鸟,北方的人也听得懂。你没见过?」 明棋迟疑了会儿,点头说:「第一次见。」 「以後记得躲。那种鸟讨厌死了。」月湛清嘴上抱怨,却有点好奇明棋的反应。一般南方人该和他初见比翼鸟的反应一样,好奇兴奋才是,但明棋的样子就像被吓到,忽然变得寡言。 月湛清拿起空碗走到外头洗,某处山壁有小瀑布流下,水流在地面刻画出一道小溪,然後在他们屋前汇成池塘。明棋曾说他找过水流的其他去向,但尽头都隐没在石缝里,人无法进出,没有离开深渊的办法。 明棋把采到的食材放进厨房,走出来看见月湛清跪在池塘边,像是用水面在看自己的模样。月湛清当初伤得不轻,头脸和身体都是伤,瘫了好几个月,全赖明棋给他舒展筋骨,现在他正面对劫後余生的自己,心情必然难受。 饱满光亮的额有道刮伤的疤,延伸到眉骨、脸颊,原先是半边的脸被撞,肿得像颗猪头,连耳朵也不知被什麽给削伤,脖子倒还好,月湛清开始脱去衣衫,胸口布满大大小小的疤,背後大概也差不多情形。 脱了裤子的两腿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肉疤浮起,新生的皮肉颜色苍白。看着自己的模样,月湛清再看得开也不由得一阵鼻酸,一手摀着脸怕自己发出哭声。 「湛清。」 「天气好,我想洗澡。」他努力不让明棋听出他语带哽咽,然後走进清澄池水里,水底长满丰美水草,看来碧翠温润,实际上仍稍嫌冰冷。泡着月湛清激动的心,恰恰好冷静。 明棋站在门口摇了摇头,转身回屋里做午饭。由於谷底只有他们两人,除了想办法做点让生活便利的东西之外,就没什麽好打发时间,月湛清能花上整天打拳练身体,或是帮忙明棋耕作、搬石头压制腌渍物、修缮房屋。 夜里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勉强看得出是床的木板架子,明棋睡相很端正,月湛清睡相极差劲,不时把脚跨到明棋肚子上,若是换作趴睡的姿势还会流口水。一次月湛清口水泛滥,淹到明棋颊边,害他做了个水漫深谷的恶梦。 这天他们干完农活,两个人跑去附近老龙眼树摘了一盘龙眼坐在屋前闲聊,月湛清吃着明棋剥好的龙眼肉,问:「我瞧你在这儿自得其乐,都不会特别想离开麽?」 明棋苦笑答道:「有什麽办法。一年多来我都没法子联络外头,还怎麽办。既来之,则安之。」 「唔。」 「对不起,光顾着讲我,你一定很想离开这儿吧。」 月湛清不知道明棋是故作坚强,还是怕影响他才这麽镇定,他当然不想破坏明棋的好意,想了下说:「能离开是好,可在这里也不坏。这里没别人,洗澡完光着身子吹风,多舒畅啊。」 明棋笑容复杂,不啻是月湛清那身伤痕看起来很痛,而是他种菜、捞鱼、补墙角时,都会冷不防看到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在外晃荡,连个像样的兜裆布都不系,再怎麽放荡不羁,也不该把「鸡」溜来溜去呀。 「你那样不穿衣服,容易着凉啊。」 月湛清无所谓的耸肩说:「现在天气不会着凉啦。我天天活动,比刚醒的时候健壮不少。你摸摸我这儿,很硬很结实吧。」他讲完卷起袖子,掐着手臂肌肉给明棋看。 「得了。我知道就好。」明棋盯着他手臂吞了下口水,长长吁气。 月湛清开玩笑说:「敢情你是看腻啦。以前我这麽近跟你讲话,你会脸红的,跟我师弟一样,哈哈哈。」 「你还想念你师弟?」 「嗯。毕竟拿他当亲弟弟看待,不只想,还担心。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娶老婆没有,他帮我存的那些钱我用不到,希望他找出来花掉。」月湛清两手摸了摸脸上凹凸不平的皮肤,挤出笑容说道:「我这模样吓人,还是不见他的好。他们可能也认不出是我了。」 「认得出的。」明棋拨开他的手握住,说:「你的眼神还是一样潇洒英气,他们这麽熟悉你,就算你样子变了,只要看到你的表情和反应,马上就知道是你。」 「这是……安慰?」 「不知道。我只是讲出自己的想法。」明棋松手,问:「对了。你背上的皮肤完好无缺。」 月湛清定定看着明棋,认真问:「真的麽?」他开始试图摸索背部,果然没能摸到什麽伤疤,但还是难以置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再说我骗你做什麽。你背上那片刺青是怎麽来的?」 月湛清松了口气,像是从中获得安慰,回忆道:「是我喜欢的人留给我的。」 「哦?」 一向豪放爽朗的男人,一下子露出腼腆含蓄的表情,笑得神秘说道:「是啊。不过他是个男的。不过你不用怕我对你怎样,虽然我意中人是个男的,可我眼光很高,完全不会看上你就是。」 「湛清,要是今日我不是和尚而是流氓,你最好别补後面那句,以免惹来麻烦。」 「哈哈哈哈。」月湛清开怀笑着,又道:「而且他是妖。」 「妖啊……」 月湛清咋舌道:「嗯,他就是,天生妖孽啊。想不到我会和妖孽有关系吧?」 「你们道士捉妖,多多少少会有所牵扯。」明棋仰望清明的天空,聊道:「当和尚有和尚的业报。当道士有道士的业报。卖猪肉的就和猪有关系,卖鱼自然和鱼虾、海河有关系,每件人事物都是这样直接或透过什麽联系着。好比传说中的龙本是水畜,有善有恶,善者飞升为神,恶者堕落继续做毒龙,听起来好像与人间无关,可祂们的每回斗法都关乎人间气象,也不能说毫无关联。」 「那倒是。」 「你还喜欢那妖孽麽?」 被明棋一问,月湛清沉默下来。 「不重要。反正此生我走我的路,他有他的道。本就不是一路人。」 还以为明棋应当就此打住话题,没想到他接着试探:「听起来你似乎对他有怨?」 「怨也只怨自己不够本事而已。」月湛清摇头一笑,说:「世间真不公平。他神通广大,能上天入地,想什麽时候见我就什麽时候见。可我没他这麽本事,想见他时只能闭上眼思念。他离开的时候我深受打击,再相见更是惊吓旁徨。」 「这麽讲,你难道不想再见他?」 「当然想,可是……若是凡间生离死别,我俩轮回,总有聚首的可能。可是後来相逢,却打破了我自以为是。你想,他一心修炼,怎可能与我在俗世红尘打滚。我还好歹有点自觉,这事断不能奢望,还不如死心得好。」 「你……不会舍不得?」 月湛清抿了抿唇,淡薄一笑。「我一介凡夫俗子,不值得他记挂,就算迷惘多回,有天他会醒,但我可能醒不了。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你说是不?」 明棋为难苦笑,念了句佛号不表示意见。 「再说吧。他又好看又有本事,挑不出什麽短处,这样的家伙别说是被谁喜欢上,就算他不将任何人放心上都是正常的。哪怕他忘了我,我也毫不意外……」 明棋定定看着月湛清,直言:「说穿了你是怕他不要你,所以你自己先不要他,是不?」 「迟早要分别。」月湛清瞪他一眼摆手说:「还不都一样。爱过也够本,别的不再想了。我知道他喜欢过我,这就好。」 明棋低头默默剥龙眼,剥好的龙眼还没吃到,又被月湛清拿走,吐出来的都是龙眼仁。 做这调皮举动的月湛清挂着坏坏的笑,明棋抬头瞟他,懒得计较,却听到月湛清用命令口气说:「明棋,你张嘴。」 「啊?」明棋一张嘴就被塞了龙眼肉,是月湛清喂的,他将那些甘甜果肉含在嘴里咀嚼,眉眼盈满暖意。 「你那件宝贝袈裟呢?」月湛清偶然想起这事,随口问他。 明棋脸色微变,答道:「我坠下来时,袈裟勾破不见了。」 「可惜啊。那可是件宝贝呀。我还想你怎麽都不穿它,印象那宝贝除了洗澡之外是不离你身的才是。」 对此疑问,明棋仅是无奈微笑,没再多谈。 「对了!」正和明棋互望的月湛清又忽然大叫并站起来。 「什麽?」 「比翼鸟啊!」月湛清把嘴里余下的东西快速嚼烂吞咽,重新解释:「我们可以把比翼鸟诱骗下来,然後骑牠们逃离这里,你说这主意怎样?」 明棋先是茫然,而後睁大眼瞅着对方,消化这想法後恍然大悟点头附和:「好主意。」 「不知道比翼鸟爱吃什麽。」月湛清兴奋的把食指、中指缠在一块儿拼命戳额头,来回踱步。明棋沉吟了会儿,提议道:「乾脆把附近能找到的所有果子全集中,熟成的气味里一定有几样是牠们爱的。」 「好。」 明棋指向不远的峭壁说:「那方向有一片木棉树,相思树。木棉花和木兰一样大,我看很多鸟在上头盘旋,想吃它们。你去那方向,然後我到反方向。」 「那天黑前回来。」 说定之後两人分头进行,入夜後两人回到屋里,睡前月湛清忽然疑问道:「嗳,我说啊,比翼鸟应该是吃果子的对不对?」 明棋已经闭目养神多时,还保留些许意识回应道:「大概。」 「可是他会不会实际是吃肉的?你看牠那──麽大只,腿那──麽粗壮,万一牠是吃肉的……谷里好像没有什麽大一点的兽类能宰。」 「说得是。你又想到什麽主意?」 月湛清邪邪笑道:「难不倒我。万一牠不果子,我就把你脱光绑到木桩上作饵。」 「……你怎麽不自个儿上场。」 「我丑嘛。鸟都吓跑,比起来你更可口呀。连毛都不必拔,光溜溜的吃起来多方便。」 「这是一个道士该讲的话麽。」明棋下意识的往墙边挪了挪身子,远离月湛清。「别恩将图报。」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本着大爱的精神,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所以──」月湛清不知怎的这晚精神特别好,许是在报复明棋让他想起沈笑的事,他一张嘴叽叽喳喳不停的讲,吵得明棋没能睡好。 隔天他们合力搭了一个棚架,棚盖铺的是大片树皮、树叶,里头堆放果实,明棋拉月湛清到树荫底下观望,後者不时发出吱声怪笑,搭着那张刮烂的脸,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别这样笑。」 「想到有机会走,我开心嘛。吱、嗤吱吱吱哈哈哈。」就这样,月湛清守株待兔两日,耐心全失的问明棋:「我看牠们是吃肉的,我得去找根木桩了。」 「有点耐心。」 「我再有耐心,果子等不了啊,会烂的!」 「嘘。」明棋摀月湛清的嘴指着天空说:「瞧,来了。」 他们手脚麻利抄起事先揉搓好的绳索,待比翼鸟一接近地面就冲刺上前,拿绳子套牢牠们长颈,两人激动叫喊:「套上啦!快、拽好,就这、这样子,哈!」 和尚和道士顾不得手脚粗暴硬是爬到鸟背上骑乘,一人搂着一边的鸟颈惊喘不已,他们互瞅半晌,各自笑开来。 「啊哈哈哈,成功了,我们成功啦!」 「哈哈哈哈哈……」 「哼,怎样,笨鸟,这下不是你抓我,是我抓你们。哈哈哈哈。」 明棋慢慢镇定下来看向乐不可支的道士,问:「我现在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啊。什麽事?」那张伤毁的丑脸此刻眉开眼笑,倒也不那麽吓人,反而有些可爱。 「就是……」 「快讲啦。」 「骑是骑上来,我们怎麽落地?」 「……」 月湛清笑容冻结,抱着鸟颈望向前方云雾缥缈,无言抚额。 「摄神术。」明棋两手比画,用指尖戳了下比翼鸟的後脑并顺着颈背刷下,比翼鸟双双鸣叫,眼睛放光像是受咒术控制,开始往下飞行。 月湛清听明棋大喊摄神术当下,迷惘望着明棋,想起以前有个人也用过这术法把一只鹰变成车夫,驾马车载他进京。 「嗯?」 月湛清眯起眼抱紧鸟脖子,说:「好冷。」 「因为飞得高。」明棋沉着以对,安抚道:「一会儿就不冷,我让牠们往下飞。」 月湛清用眼尾不时偷瞅明棋,直到他们落地,比翼鸟飞远,明棋捕捉到他视线问:「我脸上有什麽?」 「没。我只是在想,那摄神术是不是很容易学。」 「你想学?」明棋笑着指向前方一个村镇说:「走吧。」 「摄神术不是道术秘法麽,和尚也研究道术?」 「殊途同归,偶然就学会了。」明棋忽然旋身两手朝月湛清脸上晃过,噙笑说:「我施了秘术,别人看不清、记不起你的样貌。这法术能维持一阵子,走啦。」 月湛清看着他背影深吸口气,再徐徐吐出,试图将翻涌的记忆压回心底,跟上另一个人的脚步,迈向将来。 他们俩身无分文走在大街,明棋看到庙前有人卖艺,於是走到石狮旁和月湛清对看,两人默契点头,月湛清开始吆喝:「来唷、来唷,异域大师力大无穷,能举石狮。表演得精彩赏点旅费,不精彩也请赏几个掌声,多谢、多谢。来唷来唷──」 他们两个轮翻表演起来,加入了各自擅长的咒术,人潮慢慢围过来,月湛清向人借了一碗茶水,倒下同时叱令:「水神借法!」众人忽然间被潮水淹没,不约而同深吸口气,可他们听月湛清继续讲话并摘下一片绿叶,发现大家衣服都没湿,而且能够呼吸,便放松心情欣赏。 「看倌们,乘船啦。」叶子抛出化成轻舟,惊人的戏法连番上演,所有人看得目不转睛。 不到半时辰,月湛清和明棋将攒到的旅费收好,前者喜孜孜的往一个方向跑,被明棋快手揪住後领扯回来问:「你跑去哪儿啊?」 「我们去吃点什麽,走。」 「好。」明棋拉长尾音被月湛清拉着跑,跑进一间酒楼,他正襟危坐、面色冷凝,问:「你晓得这是酒楼麽?」 月湛清叫了几样酒菜,回头答道:「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和尚,你是道士麽?」 「知道啊。我又没伤了脑子。我们是来吃饭的嘛。菜来啦,来,吃吃吃。」月湛清开心招呼着,一双眼睛紧跟着那些打扮花俏招惹目光的男女,嘴角上扬。 明棋面无表情看着这样的月湛清,随便扒了几口饭菜就将碗嗑到桌面,说:「我吃饱了。你呢?」 「还没呢。」 「你真花心,不久前还说自己那个心上人如何如何,现在就用那轻浮的眼神追着别人跑。」 月湛清收回目光看向明棋,无辜道:「我本来就花心的呀。而且都已经决定分道扬镳,我干什麽苦着脸过日子?那人说不定过得比我还快活。」 「要是他真心喜欢你,还在找你呢?」 「哦。」月湛清把一脚翘到椅子上,端起酒杯饮乾,回答:「那就来找我。」 明棋看着对面那张破相的脸,浮现自在潇洒的笑容,好像这个人骨子里不曾改变。 「如果他对我有心,就来找我。只要他找到我,我就会等他。」月湛清讲完低头吐了口气,再抬起头来又是那张略显轻浮的笑,补了句:「但是不可能吧。就算找到我,我也是这副鬼样子。」 「说不定他不介意。」 「也可能他介意。」 「万一他不介意呢?」 「要是他介意,你怎麽安慰我?」 两人在酒楼吵了起来,而且还是最幼稚的吵法,突然之间,月湛清静下来望着明棋发愣,明棋察觉他异样歪头问:「干嘛?懂得羞耻啦?」 月湛清不讲话,站起来丢了句「我解手」就离席绕去後头。他快步走远,靠在一面墙深呼吸,眼眶里盈满水光。刚才吵架一瞬间,他想起了沈笑,好像不久以前他还在和沈笑斗嘴,那画面鲜明得眩目。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还是会等你。」月湛清用力抹掉眼里湿气,几次深深吐呐後才走出那面墙,正面对上明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着实被吓一跳。「哇!」 「你去厨房解手?茅厕在另一个方向呀。」 「哼,我忽然不想尿啦。想喝水行不?」 明棋挑眉,点头附和:「行,行。」 「啊啊啊啊!」走道上传来尖叫,明棋低呼:「不好,术法没了。」 「什、唉。」月湛清摀着脸,被明棋按到袖怀里,两个人迅速经过柜台付了钱走小巷,由明棋去买有罩纱的帽子让他戴上,再找住宿的地方。 明棋跑去向客栈问有没有澡堂,月湛清独自待在房间,一个人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他想明棋这会儿就能回到孔雀大师的身边,然後他又得自己想办法流浪。若是再和没毛孔雀见面,怕会被那只孔雀念个半死,他最讨厌被罗嗦,还是拿着旅费自行流浪去。 明棋洗完澡回来叫他也去洗,他顾忌自己的样貌,讪笑表示要等夜深人静再去,就这样耗到深宵时分,月湛清终於自在洗完澡,回房的途中看到楼下包厢竟还有灯光,是谁那麽晚不睡在喝酒? 不过是探头多打量一眼,就被月湛清发现是白道尘在喝酒。他先是惊讶,而後高兴,许是大劫过後心境有所转变,坠落深渊前他断然会自行走避,可现在他觉得应当上前和白道尘一叙。 「师父!」月湛清从楼梯上匆匆跑下来,踩着木阶上包厢唤道:「不认得我了?我是湛清呀。」 白道尘带了些许酒气,转动眼珠瞄向来人,疑道:「湛清?」映在眸里是张再丑不过的脸,伤疤像蜈蚣之类的毒物一样爬满半张脸,但剩下的部分仔细打量,确有几分他大弟子的神韵。 「真不认得我啦?」 「湛清。」白道尘低低唤了声,看向对面空位说:「坐吧。为师请你吃酒。」 「嗯。」月湛清扯开嘴角满满笑意,问:「我师弟桂圆呢?」 「他……」 月湛清被白道尘沉痛难受的样子吓着,忙问:「桂、桂圆怎麽了?」 「他成了旱魃。是我害他误入歧途,是我糟蹋他一片真心,都是我,所以他哀莫大於心死,宁可远去。」 「怎麽会是这样……」 「湛清,我没有当人师父的资格了。」白道尘的语气很低沉,略微沙哑,好像哭过一场似的。 月湛清从没见过这男人表露过内心,更没见过白道尘这麽脆弱沧桑的模样,就连赤琏消殒时都能无动於衷的男人,此刻为了小徒弟而悲伤旁徨得像个丧妻的男人,而且喝了不少平生不沾半滴的酒。 因为是头一回见到白道尘喝酒,月湛清不清楚这人到底醉了没有,若是醉,又醉了几分?无言以对。两人在包厢里一杯接着一杯喝,喝到酒瓮都空了,白道尘只是安静坐着,月湛清才想问他要不要休息,白道尘启唇说:「元洛离开,我好像……什麽都不想做,连活着也……」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麽事?」 「我抱了他。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心生欲望那样。」白道尘目光黯然,说:「你是不是觉得荒唐?」 月湛清确实吓傻,愣了会儿才回神忖道:「这事嘛,不好说。可是要我说嘛。」 他分神留意白道尘,好像没啥反应,就接着讲道:「其实呢,喜欢、讨厌、爱或恨,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产生亲近或疏离的念头,找出来的理由跟解释,给彼此安心罢了。」 「解释……只是这样麽。」白道尘茫然若失的盯着空酒杯,久久无语。 月湛清叹气,又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很玄妙,有时一些事发生了,却连自己也没察觉,或是内心不想面对而已。」 「这话是在讲你还是我?」 月湛清想起和沈笑相识那时的事,自嘲笑答:「我罗。」 「唔。」 「也可能是任何人,或者是你。」 白道尘神情阴郁,低道:「过去我时常训斥你,如今,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那又怎样,你只管先弄清楚自己怎麽想的。」 「我?」 「你爱桂圆,不是麽?」 「胡说!」白道尘忽然大声起来。「我,我怎能对他……」 「我没说你对他是师徒之爱还是那方面的情感,这麽激动做什麽。」月湛清使出惹恼人的本事,但又不敢做得过火,紧接着反问他:「好,那你说,你自己是根本不爱他,还是单纯觉得不该那样?」 白道尘脸色变了又变,犯困的月湛清实在没耐性再跟他耗,要不是打不赢白道尘,还真想直接赏这男人几顿饱拳。 「我们换个问法,我问你,你有什麽理由不能爱桂圆?既然他爱你,你想回应他,有何不可?难道你爱上他就会天崩地裂?你爱上他就会害所有人死光?你爱他是碍着谁了,你自己说吧。」 被曾经的大弟子反过来训斥,白道尘完全呆滞,这个性爽朗却自恋,又容易得意忘形的家伙,他其实很胆小,以前他冷冷讲一句放肆,月湛清就会乖乖缩到後面去站,哪有胆子像现在大声跟他说话? 「看什麽,我告诉你,你逐我出师门,我可不是你徒儿了。再看小心我揍你哦。」 白道尘飘开目光,又回眸觑着月湛清,即便如此失魂落魄,这一眼仍充满威严压迫。 「你说,我若去寻他,对他是好还是坏?」 月湛清本能缩肩想了下,慎重回应:「这得由他自己决定。不过前提是你得去见他,当面把事情讲明了。」 白道尘当机立断,起身道:「好。我去找他。」 「现在?呃,师父,你、你这样子在北方异域走闯,会招来危险。还是先睡一觉,紮紮实实睡饱之後再动身,你也不想让桂圆看你狼狈的模样是不?」 「我狼狈?」白道尘回头睇他,月湛清登时噤声,他喃喃自语道:「对,我不该这麽冒失。好,明早就动身。」 月湛清松了口气,扬手深懒腰,用力打呵欠边说:「好,我也呵啊啊啊──该回房睡。」 「你一个人麽?」 月湛清看白道尘心想:「你不是想跟我挤一间?那样我睡不着啊。」 「我、我和孔雀大师的弟子,明棋睡一间。」 白道尘闻言,眉心慢慢聚拢,眸子深处闪烁精光,说:「留意那人。」 「这是何故?」 「我入此镇之前,辗转得知孔雀回到南方,正是因为唐虹珞为了祭天建立佛寺,让明棋作为监工,孔雀此行便是去亲自主持大典。」 「噫。」 「与你同行那人,绝对不是孔雀的弟子。」白道尘歛眸思忖,又迟疑道:「可我感觉不到丝毫妖氛鬼气,不知是什麽东西。罢了,有事便大声喊,今晚我睡这儿。」 听了白道尘一席话,月湛清开始回想这些日里明棋的怪异之举和表现,难免心生疑窦。回到房里,明棋已经睡下,他无奈苦笑,身心都感到疲倦,还是先睡饱再讲。反正是这个明棋救了他,总不可能今晚就害他。 第24章 贰参 花海间一抹红影挥舞拳脚,成群白蝶在大风里闯荡,倾尽全力想乘风寻觅去处,花草皆低头,牠们努力的样子脆弱得令人怜爱。 桂元洛打完一套拳法站定身形,红袖翩翩飞扬,一只白蝶扑到他面上,就这麽停在他鼻梁上不动。原本凛然的神色发懵,两个眼珠慢慢往鼻尖瞅,雪白翅膀的根部泛着雏黄,轻灵翳合,风再度刮起,眨眼只见牠如细小棉屑消失在空中。 蓦地回首,吕蘖站在另一头面带微笑的望着他,喊道:「与其跑来这里练拳脚,不如多吃些补品。听榆姬说你不吃人肉也不喝人血,真的麽?」 桂元洛看吕蘖边聊边走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受,他想起那个满腔悲恨跑到东北来的自己,竟能无谓的以人的血肉为粮食,不仅觉得不可思议,更心生害怕。 因为他成了殭屍,所以血入喉时才觉得满足,但仔细回想,血在口腔流动的情况令人作恶,实际上还有着非常腥浓的气味,谈不上喜恶,而是如同上瘾,发作就想喝。 那时的他丧失人性,迷失自我,直到发现白道尘落入吕蘖之手,他才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有爱,他舍不得那人受半点委屈。 「嗯。我不吃他们。」 「傻瓜,兽血是喝不饱的。」 桂元洛盯着吕蘖忖道:「那得看是低等兽,还是有道行的。跟人一样,没修为的裹腹,有道行的滋补。」 「哦,我的血应该就很补了。」吕蘖勾起嘴角迎视,不以为忤。现在的桂元洛变得虚弱,如果两者相斗,他不见得会输。 桂元洛跟着笑了声,说:「我才不喝你的血。如果要尝妖兽血,我就去宰一只龙。」 「哦。」吕蘖睁大眼,失笑摇头:「不是我泼你冷水,你这样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屠龙……是去送死。」 「说说而已,你当真麽。」桂元洛走在花海间,忽然被吕蘖从後头拉到怀里,吕蘖的身形比常人高大壮硕,他抬头时只能见到吕蘖的下巴。 吕蘖低头告诉他:「我和榆姬去取龙血给你喝。你做我的伴,将来我什麽都会弄给你,只要你开口。」 「可是取血榆姬也有份,我要不要连她也娶来?」 「……她只是把自己的死对头卖了我。」吕蘖抱着比自己相对而言还纤细的身子,想起那次情事不由得春心大动将人压到花海里,动手想解开桂元洛衣衫,突然两边脸颊发出清脆声响,他错愕看向桂元洛双瞳迸发异色,妖冶似火,原来被赏了两巴掌。 「畜牲,不要发春了。」桂元洛冷着脸骂吕蘖,皮笑肉不笑倾着上身警告他:「此刻你不见得打输我,但我也不一定就输你。」 吕蘖注视那双妖美的眸子,和冷冽如冰的神情,瞬间颤栗,基於追求美人的兴奋和对此代价的恐惧,让他无法冷静,但在此刻又动弹不得。 「据说你北方部族还有个公主等你去迎娶,你却跑来跟我谈这事,虎精都像你一样花心?」 吕蘖解释:「那是联姻,不及我对你一片真心啊。」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我师兄。」桂元洛坐在花丛里望天微笑。「他是个花心的人,但他其实很善良,作风乍看大胆,实际上却是胆小。大概是他怕的事物,和我怕的事物不同吧。」桂元洛以前会羡慕师兄,後来才明白师兄怕染上情爱,不像他,一旦爱上便是这样死去活来。但那样的月湛清一旦想通了,大概也比谁都还豁达吧。 吕蘖心生不满的想道:「你又这样,目光又飘走,难道我生得不好看?宁可看着天空就不看看我。还谈什麽师兄,那些低等凡人只配作我的点心,怎麽能将我和凡人相提并论。」 「小缘。」吕蘖强势的抱住桂元洛,死缠烂打央求:「你要是跟了我,我就不去娶公主,你跟我吧,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那你可知,爱是什麽?」 「爱啊……呃,就是质子之首,以纸胁姥。」 桂元洛茫然呆望吕蘖,听吕蘖挠颊乱解释道:「就是如果你不跟我,我就写一纸书信用你项上人头威胁你家姥姥。」 「什麽啊?」 「啊你们凡人不是最常讲这种文诌诌的东西。」吕蘖恼羞成怒抓断身边的花草抱怨:「反正我会对你一心一意,不会花心。」 桂元洛哭笑不得看着吕蘖发脾气,不禁想着妖精的个性是这样单纯,虽然也有精明的时候,可对这类的事情,相较於凡人来得直率不少。要是他和白道尘也如同这般,或许…… 「哪天我想不开再说这事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娶公主好了。我毕竟是异类,你也未必是真正想要我。在我走的这期间,你跟多少对象交合过?」 吕蘖不懂这问题有何意义,竟认真扳起手指,桂元洛看他竖起手指的数挑眉吁气,起身说:「如果你心里有我,自然不会想和别人在一起。感情这回事儿,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彼此勉强而非真心。」 他要的不是妥协,是接受。更不是讨价还价的凑和着,而是自然而然的步调和谐。任何人心里都有一亩田地,七情六欲是再单纯不过的种苗,可心只要一贪,让它茁壮,一切自然复杂。就算只求结果,终难避免它们殒落,和真正的草木不同的是人心一旦变了,它就是变了。 桂元洛走回白塔途中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变成什麽样,既然选择果决离开,他对白道尘的情是变淡了麽? 不,正因为那份爱变得深挚不渝,所以他愿意放手了。就算要面对的是永恒的思慕,他也不後悔。白道尘若对他无心,那就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造就悲剧。两个人悲哀倒不如一个人自在。 「你还跟着?」桂元洛回头,吕蘖早就不见,站在他身後的人是白道尘。他惊讶得发不出声音,白道尘眼神闪动,察觉附近有妖物走动,便拉住桂元洛的手往附近半闲置的仓库里躲藏。 暗处两道身影红白相叠,距离近到桂元洛能清楚听到白道尘略显急促的呼吸,他们周围是一綑綑堆卷成形的乾草和薪柴,不远的角落是这聚落偶尔庆典时用到的东西和大家随便乱扔的杂物。平常没有谁会接近或进到这仓库,蜘蛛虽然是某些妖魔的眼线,可是牠们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结网。 「你怎麽……」 白道尘还抱着桂元洛,压低嗓音说:「我是来带你走的。」 听到这话,桂元洛想起不久前的事,心里稍微起伏,样子并没特别高兴。他挣开白道尘的怀抱,两手垂在身侧低头说:「其实我早知道你对我不是那样的感情,只是为了芸芸众生才牺牲自己和我在一起。我本来也想就这样一辈子,虽然我不会死,你会比我早走,但起码你到死都还是我的。直到那天你冒险带我进县城,我开始问自己为的是什麽,我那麽爱你……又为什麽要折磨你。」 「这都是人之常情。」白道尘垂眸忆道:「当年赤琏也是如此。一切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承担。」白道尘捞住桂元洛的手再度趋近。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3节 「你错了。若非你情我愿的事,谁都勉强不来,你又要承担什麽?」桂元洛苦笑。「过去我以为我们都不及月湛清那样洒脱。但那样的洒脱也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憧憬跟幻想,世上能真正豁达的人没几个,我也办不到,但只要我放手,一切自然会解决。」 桂元洛甩开他的手说:「你快走。就算你有办法消除人的气味,但这里多的是对人类气息敏锐的妖怪,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哪怕我死也一样。」白道尘抓住他双臂激动表白:「你一点都没感受到麽?我对你若无情,就不会做到那样地步,我怎麽可能对自己徒弟心存妄念,怎麽会想与你共赴云雨。那一夜我不是在敷衍,更没有要取信於你。」 桂元洛眼睫翳动,懵懵的凝望他,那一年多朝夕相对的回忆在脑海闪动光辉,似真似幻。半晌桂元洛才揪住对方袖子,话音颤抖的喃问:「那你,你,你是喜……」 有别於对吕蘖和他人的态度淡漠,此刻桂元洛彷佛回到好久以前容易脸红的青年,脸皮烫红,视线乱飘,心怦怦跳个不停。 「不是。」白道尘两个字把桂元洛定住,他在他额头轻吻,低喃:「我爱你呀。」 正因如此,所以天涯海角都要追到。 桂元洛陷在这句话里久久不能自已,他在白道尘深邃眼眸里看见自己,这个人此刻面对自己的态度和心意是这麽明确而坚定,好像在这人心田里埋下的种子终於开花结果。 「我、我能不能有时喊你师父,有时喊你名字?」 白道尘两手夹住他双颊,浅笑道:「都行,我知道你看的、想的是我就行。」 他俩面对面对望,桂元洛脸红也就算了,白道尘的脸颊竟也染上薄晕,有些害羞的移开目光,但又舍不得再多瞅一眼,两个竟像情窦初开的人。 「我跟你走。」桂元洛低头拉着白道尘的手轻晃,想再抬头偷觑他是什麽表情,却见白道尘的目光越过自己并显得紧张,他被推到一旁乾草堆,听到身後拳脚相搏的声音,错愕回望。 「又是你这死道士。」是吕蘖。不仅是他,那几只猛虎同时出现包夹他们,白道尘道术再高明,修为再高深,到底是个凡人,双拳都难敌四手何况是面对一群老虎。 桂元洛立刻加入战局,吕蘖打着白道尘是拳拳到肉,白道尘徒手接招颇为吃力,幸有桂元洛拆吕蘖的招,手上不得闲,脚下同样将地面震得尘土四起。 一只黑虎看准时机要往白道尘侧面扑咬,人的侧身是最难锻链的部位之一,桂元洛看牠一心要将人咬死,抬脚狠狠把黑虎踹飞,其他虎精都惊吓得往後退缩,牠们想这殭屍以前很喜欢顺牠们的毛,今日却杀气毕露,太恐怖。 吕蘖见无法一招致道士於死地,念头电转掐住桂元洛颈子,露爪咬牙道:「既然我得不到,也绝不让人得到。」 「唔咕。」桂元洛的脖子在虎精拢紧的五指里发出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 白道尘瞪大眼怒叱,倾尽道符逼吕蘖松手,吕蘖把桂元洛抛远,自己率虎精逃逸。桂元洛被尘沙呛咳,边咳边站起来,和白道尘两人趁其他妖魔没追来前逃走。 他们一直往南逃,尽量朝人多的方向,远避鬼神妖魔。桂元洛见白道尘似乎有些疲态,顾念他是凡人,硬是坚持把人背着赶路,白道尘虽然不太情愿,还是拗不过这疼宠多年的小徒弟。 桂元洛听师父指点,来到师父提起和师兄相逢的村镇上,找了间小店投宿。桂元洛心想终於远离高原,能稍微安心下来,把房门关好後想和师父享受独处时光,一转身,白道尘已经躺下,只不过他是躺在地上。 「师父你怎麽有床不躺,躺地上?」桂元洛惊叫跑上前,白道尘脸色苍白,嘴唇黯淡,他心里一跳连忙将师父衣袖卷起来,师父双臂都是紫青斑。 「这是吕蘖的妖毒。」桂元洛把白道尘抱到床上,焦急摇他喊道:「师父你为什麽不早说呢?这妖毒已经侵入你五脏六腑啦!」 白道尘虚弱的瘫着,气音说道:「你没事就好……」 「不要讲这种话!」 「人总有……总有一死……死前可知你我互通心意,就已经……死而,无憾……」 「师父,师父,你、你等我,我去找吕蘖讨解药,一定有办法,我──」 白道尘揪住桂元洛袖摆不肯松手。「别离开我。」 时间就从白道尘巧遇月湛清,两人话别那时开始讲起。月湛清回房时,明棋已经睡下,翌朝他醒得比明棋还早,跑出去外头洗漱完回来,明棋还睡得很香甜,他索性坐在床旁矮阶,双肘靠着床铺打量明棋。 窗棂鸟啭,这小店主人有心,在每个房间都摆了一盆兰草迳自吐芳。月湛清望着床上的男人回忆深谷的生活,确有不少奇怪的地方,但最怪的还是明棋真实的身份。那时真正的明棋以为他葬身深渊,所以才返回南方。 如此一来,眼前这个假的明棋是谁扮的,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精魅。精魅妖怪受到人的意念影响而行动或变化并不是没有的事,可是这个假的明棋身上没有半点妖味儿,要是有的话,月湛清早该嗅出端倪。 难道受伤之後连这点感应都退化?如此想着,月湛清双手盘在床铺撑着身,把鼻子往明棋身上挨近,用力嗅了嗅。 假的明棋睁开眼就看到两个鼻孔朝自己逼近,用力吸气,登时出掌把对方下巴推开,害得月湛清往後翻滚一圈直接摔出去,撞上窗边矮柜。 「嗳、唉唷,疼死了。你搞什麽啊!」月湛清气得大骂,明棋走上前扶起他,他立刻掐住明棋的咽喉问:「你是什麽东西,为什麽冒充和尚?」 明棋听出他已经发现自己是冒牌货,非旦不怕月湛清这一手,反而肆无忌惮咧嘴笑道:「你猜。」 看见这张狂傲然的笑,月湛清猜都不用猜,嘴里吐出二字。「沈笑。」 刹那间,明棋的形象转变,化作一名穿着天青色衣衫,长发飞扬,衣袂翩翩的俊美男子,沈笑。他那身衣袍料子普通,刺绣却十分精细,袖摆和後半部衣身都绣有清雅淡丽的梨花。 沈笑满脸欢喜的牵起月湛清双手说:「你一下子就知道是我,真不愧是湛清。」 月湛清反应冷淡,别开脸打了个呵欠,想将手抽回来,却被沈笑握得牢牢的,沈笑又说:「你看,这是你做给我的衣裳。我穿起来好不好看?」 「你穿什麽都好看,所以你还是把它换了吧。反正料子也不怎样,你有的是宝物去换件更好看的,不是麽。」 月湛清本来不想用这方式讲话,好像自己还在计较似的,但面对沈笑他就是很难不被影响,无论高兴、生气、难过、爽快,好像他全部心思绕着沈笑打转。 「你还气我?你讨厌我了?我那时误以为这衣服不是给我的,我、我妒嫉,妒嫉那个人,所以才会跟别人抱怨。你给我的东西才是宝物,我什麽法宝也不要。」沈笑表情认真,月湛清从紧握自己的手感觉出沈笑其实是不安的。 「为什麽你要变作明棋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做的事情,都会把我心情搞得乱七八糟?」 「湛清……」沈笑一脸委屈,不敢反驳。 「不错,你能常常逗我开心,和你在一起多半很快乐,可是细想起来,我最不如意、最难过、最狼狈的时候,也都有你参与。你存心搅乱我是麽?」 沈笑睁大眼,无辜低呼:「反了吧?我又何尝不是因为你心里乱成一团。可我不能没你,我和金翎大打出手,他还把我岛上的长生树给烧了。」 「长生树?」 「这树每三千年开花,再三千年结果,其香可使人返魂延寿,活上八百年。若结出青果,吃了能长生不老,有道行的还可拥有异能。要是吃红果,即能万年不死,更可至天上做神仙。这就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长生果,我本来想把果子炼成丹药给你吃的。」 月湛清眯着眼冷冷应道:「哦,这麽珍贵的东西你留着自个儿用吧。我承受不起,再说,要是那东西这麽好,你不是早就成仙了!还炼什麽丹药这麽麻烦。」 沈笑被问及此事,忙着解释:「这你就有所不知。虽说青果和红果有妙用,可是修为不足的人若想利用它们,只怕会弄巧成拙。以前就有人潜到我岛上偷吃青果和红果,一个虽拥万年寿命,却因此变成妖兽,被菩萨降伏。还有一个她尝了青果,变成旱魃,为祸人间。」 听到这番话的月湛清联想起某些人事物,脸色泛青。 沈笑又接着讲:「不仅如此,他们往後只能吸食人畜血肉,否则饥渴难耐,会引发狂性。所以我才不断钻研,该如何炼制出吃了不会变成妖异的丹药。」 月湛清忽然想笑,传说中的仙山,其实是在缥缈高空上的浮岛,而人们梦想的长生药,其实是沈笑岛上那棵长生树。当然,真相虽然骇人,最恐怖的莫过於人心贪婪。 「幸好,早在金翎把树烧死前,我炼成了一颗丹药。」沈笑眉开眼笑拿出一方锦盒,小心翼翼打开盒盖,里头是比指甲片还小的金色药丸。「送你的。」 「我不要,哼。」 月湛清冷哼,硬把手抽回,转身推开窗门说:「你是妖,来去无踪,从这儿走吧。别让我见到你,我不想跟你有瓜葛,再说……」 月湛清一手摸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脸,咬了咬唇,难堪的说:「我这模样,活再久只是找罪受。」 沈笑绕到他面前搭肩保证:「我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脸。我们去找雪姬,她有一池水洗过不旦能疗伤,就算是你这样的脸也能恢复原貌。等你恢复後再吃我这颗丹药──」 「那又如何。我是人,是人就会老,会死。这很正常,我从来没想过要不老不死。」月湛清态度坚决的告诉他:「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悬恒派的古籍里记载,这世界还没彻底摆脱混沌,但天地清明迟早分化开来,所以中界山原本的殊圣之地剥落浮到天上,各种灵物也随後升天。这就是浮岛的由来,也因此,炼尽阳魄之人便可飞升,因为混浊的尘世已经容不了他们。哪怕神明想再干涉人间的事,也必须透过附体这类的方式……我现在只想当个正常人,要是吃了灵药长生不死,哪天後悔怎麽办?」 沈笑聆听完他的顾忌和烦忧,压抑叹息将锦盒收好,失落的说:「那好,我不逼你。等有天你愿意,随时跟我拿,这药我替你保管吧。」 沈笑讲完看到月湛清仍一副精神紧绷的样子,心疼不舍,也许刚才自己太过强势,把人吓着,这下他放轻语调说:「昨晚我多少感应到白道尘的气息,他怎麽样了?」 「他说要去东北接桂圆。」 「你不想跟去?」 「想啊!」月湛清大吼完,无奈道:「可是我还得搞清楚你这冒牌货的目的。」 「呵呵呵呵。」沈笑愉快笑出来,突然搂着人转了几圈绕到桌边,把人箍在怀里说:「因为你放不下我。你猜到可能是我,舍不得走。」 「放开我,你这死妖怪,干什麽老要捉弄我这个丑八怪!」 沈笑挡住月湛清抡过来的拳头,把人压在桌面,趁月湛清诧异愣怔的时候,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与其说是思考,倒不如说是感受。他不想和月湛清分开,哪怕月湛清容貌被毁,身心俱残,他都不想放开。 「你知道麽,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其实没气了。」这些话出自沈笑之口,月湛清第一次听说。「阴间鬼兵未到,我强行度了真气给你,本想将灵药哺到你嘴里,又怕你有刚才讲的那些顾忌,所以我只能付出自己的修为。」 在沈笑饱含深情的注视下,月湛清一度动弹不得,他抵着沈笑的胸口追问:「然後呢?」 「然後我终於把你救活,将命给吊着,不分日夜守着你,给你处理伤口,清脓,挖烂肉,擦血水,找药草,还不能灌食的时候就回岛上拿清泉水给你喝,那可不是普通泉水,这你也知道。」 「什麽啊,原来不是你施妖术把我变一变把伤治好的。」 「我不能在人间随意施展秘术,除此之外大多术法只是障眼法,治不好你。」沈笑抚摸眼前那布了伤疤的容颜轻语:「不要紧,我还是觉得你最好。不瞒你说,有时我会忍不住庆幸你这模样,这样谁都不能抢走你,我甚至想过,乾脆就和你在那深谷里过一辈子。可你会闷坏,而且又碰巧看见阿蛮,我就让阿蛮来接走我们。」 月湛清再度眯眼,质问他:「但你有犹豫对不对?要不然比翼鸟早就要飞来啦。」 沈笑怕惹人生气,只好拼命装无辜的瞅着月湛清,这时皮肤黝黑、嘴巴歪斜的店小二跑来敲门,喊了句「给客倌送早饭来罗」就推开门进来,原来是月湛清稍早请人准备的。 本来半倚在桌上的两人迅速站定,店小二端着早点走进房间,像是被他俩吓了跳,一双圆眼直盯着他们,把早点放在桌上後硬是向月湛清多讨了打赏的钱才走开。 沈笑代为抱不平,冷哼道:「听过相由心生没有?」 「我说你怎能以貌取人。」月湛清撇嘴一脸不悦,相由心生这话无端刺伤他。沈笑像是发现自己踩他痛处,不再多言。 外人一走,月湛清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筷子拿好,招呼道:「你吃不吃啊?我饿了,吃完再吵吧。」 沈笑坐到月湛清身边看着他吃,不时拿出手帕给他擦嘴,月湛清嫌他烦会挥手拨掉,後来发脾气骂道:「你看够没有?」 「你吃饱了?」 「啊。」月湛清应了声,卷起袖子说:「饱了。想打架是不,我现在可没什麽好顾忌,你若不走,我就打你。打不赢你,我、我──」 月湛清忽然弯腰作势把头撞向墙壁,沈笑身形一闪护在前头,斥道:「你犯什麽傻!」 「谁让你不走。」 「你摆脱不了我的。」 「到底想怎样……再这样纠缠也不会有结果,你蠢到听不懂我的意思麽。唔、沈笑,你做什……」月湛清被拽到床铺上,沈笑按住他身体,强行吻住他骂声连连的嘴巴。 沈笑知道月湛清的不安旁徨全是起因於自己的作为,而他不仅仅是想弥补,他有着原本的沈笑的记忆,记忆里的情感渗透他身心,他还记得坠崖那一刻,他怀抱的不是成仙求道的宿愿,是更深藏心底的愿望。 有朝一日,沈笑此心不变,并会找到月湛清,和他长相厮守。 「唔,唔呵、呵嗯……」月湛清的挣扎被弱化,沈笑含着他曾被刮破的唇,依旧柔软,他的口腔被沈笑的舌探入,津液濡湿彼此的唇间和下巴。 忽地,沈笑扯下月湛清的裤子,大掌覆在其胯间,并用膝将双脚挪开。他试图将自身嵌进月湛清肢体,喘息低道:「你说过,只要我来找你,你就等我。」 月湛清拉长吐息,好像放弃挣扎,任其施为。 沈笑刺激他熟悉敏感的部位,听那不自主压抑的喘息声,自己跟着血脉贲张,他发现月湛清努力别开脸,好像想把脸埋到床枕间,看得他心怜无奈,低头吻着那丑陋的皮肤。 「湛清,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你想,若我和你的脸调换,这样你比较好过的话,我就施妖术,那幻像会使你好受一点麽?」 月湛清想了下,知道沈笑已经卯足心力在对待自己,若这还不算真心,他也认了。他揪住沈笑衣襟仰首,凑上前亲了沈笑嘴唇一下,咽着口水别扭嘟哝:「你又怎麽知道我的心意。」 「因为我想要你,想得快要发狂。要是来生我是你,你是我,你就会知道。」 月湛清被抚弄得双颊微红,眨着迷蒙的眼思忖,忆道:「那是烤肉的比喻嘛。」 「是海天一色。不管你我容颜多变,心里映着的就是对方而已。」 月湛清抱住沈笑,用尽全力抱着对方,既然对方表露至此,这一刻他亦只想面对自己的真心。 「往後不管你在哪里,来找我吧。我一定会等你。」 沈笑亲着他耳朵,喃道:「或许是我等你。」 第25章 贰肆 沈笑不愧为妖孽,体力和挑逗人的技巧亦如妖孽,教人又爱又恨。两人从床上一路吵到桌边,又从桌边谈到床上,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沈笑逮到机会蹭上月湛清,打铁趁热把一个大男人伺候得肢体绵软,喘气连连。 最初占上风的其实是月湛清,沈笑为了让他高兴,主动让他上,可是等月湛清春风得意的勾着沈笑肩笑开时,沈笑把长发撩到肩後说:「你还想上我麽?」 月湛清仰头笑说:「不要。我可不想纵欲过度,你还没尽兴麽?」 接着沈笑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就这样攻守互换。原先月湛清心想,就算让沈笑弄一会儿也没什麽,在上面的那个反而耗体力,岂知沈笑根本不是人,哪能用人的标准衡量。 「嗳、嗳嗯,搅坏了,别再搅了。」月湛清侧卧,两手抱硬枕乱哼,双腿被沈笑拉开。沈笑攻势猛烈,交合之处不停碰撞出淫靡的声音,湿稠的体液使床褥颜色深了一块。 两者且战且停,不知这是第几回合,沈笑就着那龟首深埋於月湛清体内的姿态,让人坐在腿上,边亲吻月湛清的耳鬓、颈侧,一手狎玩其性器,用指尖拨挠顶端马眼给予刺激,从小口中陆续泌出东西来。 「沈……笑、呃、哈嗯嗯,嗯……嗯哼,我、我那里会被你、搞坏的。」月湛清扭着腰臀挣扎,却将沈笑那根热楔绞得更紧,他听到沈笑在耳边深深吸了口气,自己有种快要尿出来的冲动,他慌忙挣动,呜咽低叫:「不要,会弄出来的,太脏了。啊、啊啊、啊,沈笑你,你混帐!」 「别慌张,我会替你清乾净。这有什麽好害臊的,你昏迷那时都是由我在处理一切。」沈笑兴奋喘了口气,收紧臂膀说道:「无论饮食,还是拉撒,那时你就像个婴孩儿似的,可爱之极。」 「丢脸死了。」月湛清抓沈笑长发低骂:「住口,住口啦!」 「好,不说。」沈笑轻笑,一手挤压月湛清子孙袋,那只手恶劣的戏弄,没一会儿月湛清绷紧双腿,根部抽搐着在沈笑眼皮底下泄了一地黄汤,沈笑抱着月湛清的姿势就像在哄孩童撒尿那般。 月湛清摀着脸羞耻闷叫,他真搞不懂是妖怪都和沈笑一样病态,还是沈笑特别有病,但他没有多余空隙能思考,那根凶器卯起来在他私密处进出,仅有的羞耻被沈笑这麽刺激,好像全都飞走了。 「好爽。啊、呼,呼呃呃,笑,好舒服……真、去你的……别停啊啊──」淫声浪语间夹杂骂人的话,沈笑沉溺其中,眼眸浮现柔情笑意,好像听见月湛清压低嗓子嘶叫,自己跟着低吼,精泉汩汩灌注到那甬道深处。 沈笑抱着月湛清双双躺卧在床第间,小歇片刻,两人就这样在小旅店厮混了大半天。 沈笑把积压许久的欲望发泄完毕,搭了椅榻让月湛清休息,然後自己则略施妖术将房间恢复原状。回头瞅了眼月湛清,正支手撑颊打盹儿,沈笑虽然感到过意不去,但身心却是无比舒畅,彷佛活到现在头一回这样欢喜快乐。 将房间和细软收拾完,沈笑轻手轻脚来到月湛清身旁,温柔凝望,此刻他由衷感到宁静和满足,有种无以名状的感动。沈笑脑海有个憧憬,他想要从今往後都这样守望月湛清,直到他自身不再存在。 「我知道你爱我。」沈笑的语气有别於从前,和轻易脱口的情话不同,他的身体、视线、声音,所有言行都被赋予新的意义,因为他的心变得与过去不同。 月湛清仍闭眼休息,良久启唇发了个单音:「哦。」 「我知道的。我知道……」因为他爱上这个男人,所以他知道这男人是用什麽样的心境面对自己。如果月湛清是为了爱他而选择逃开,他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追寻。 有些事不见得有解决之道,正如历史许多问题只会反覆上演,值得欢庆的事、悲伤的事在迥异的时空轮回着,而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湛清真的睡着,他做了一个恶梦。梦里,白道尘被桂元洛咬,变成更厉害的殭屍,他们两个在一起对众生造成莫大威胁,天地已经容不下他们,所以有些上界的神灵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执行天诛。 不惜一切代价,意味着即使赔上这世上多数生灵…… 「师父、桂圆!」月湛清颤了下,整个人惊愕的站起来,一旁睡着的沈笑立刻上前搂住他,安抚情绪的拥抱和亲吻,边关切道:「你怎麽了?做恶梦?」 月湛清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惶恐的呆望沈笑,沈笑替他拨开浏海,他听到那低柔悦耳的嗓音说:「没事,是梦。」 「像真的一样。」月湛清讲出口的话都是气音,看来吓得不轻。 「梦见什麽了?」 「我,我梦到师父和师弟出了事,然後,然後天地尽毁於一旦。」 沈笑眯了下眼,神色陡变,忽地又掬起笑容把掌心贴到他额头说:「哪有这种事,有我在的一天就不会让这事发生。」 天妖试图捕捉月湛清在梦里意识到的残破讯息,但那些片段琐碎而模糊,几乎无法感应到什麽,只能触及浓浓的悲哀和恐惧。 「别想了,只是梦而已。你不是说白道尘去了东北高原找你师弟麽?说不定他们正快乐的在哪儿逍遥。不如我陪你去找他们?」 「说是东北高原,那边听说很辽阔,哪晓得是高原哪里。」月湛清听见窗外有很多人哭啼的声音,走近窗边查看,街上有抬棺出殡的行列,而且看来不只一户,其他不少没钱买棺材的只是将亡者用草蓆盖好抬着。 除了旅店楼下这条街,似乎转角里头那条路也有人在哭,放眼望向远处,有人在烧纸钱,有道士在办事。光是瞄一眼都教人毛骨悚然,月湛清迅速关上窗子咋舌道:「怎麽回事儿。一夜之间怎麽死这样多人。沈笑,你是天妖,没察觉出一点古怪麽?」 沈笑理所当然回答:「没有。我只察觉出你的古怪。」 「呃。」月湛清蹙眉,暗恼:「这家伙是在装傻还是真的白痴。」 他们付了房钱离开小旅店,来到大街上。所到之处丧白纸钱遍地皆是,每隔几户就挂白灯笼,他俩走了一段路就绕进树下亭子里,沈笑说:「确实没有什麽妖气,不像有人施术作乱。」 「是麽,会不会是北方妖魔作祟?」 「应该不会是。在你昏睡的一年里,我偶尔还是会知道外头消息,据说唐虹珞采用一名官员之策,为了节省国库支出,颁了不少法令,其中一项就是针对刑部、工部的开销,说是不再出钱建牢房,更不会让穷凶极恶之徒安稳活在牢里,凡重罪者,无论皇亲国戚乃至庶民,皆发放北方边疆。」 「她、我记得皇帝是个女娃儿,她有办法实施这项政令?那些皇族权贵岂不反了?」 沈笑兴味一笑,接着说:「不清楚,她就是有办法。而且这一年多来已经送了十几批的罪犯流放,流放的地点都是妖魔肆虐的地带。罪犯通常就成为妖魔鬼怪的食粮,取而代之是他们不能随意进犯帝国领土,算是皇帝和北方异族的默契。反正那些犯了重罪的家伙,多半也是无法驱使他们劳动,等於是没用又危险的废物。吃掉也好啦。」 月湛清掀了掀嘴皮,无奈的念了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别把人家的生死讲得这样轻松。」 「我尽量。总之,唐虹珞间接安抚了妖魔,赤琏那种能耐极高的疯子并不多,我想这里的风波大概是时运所致。妖气是没有,病气倒颇为浓重,我们还是快离开。」 「病气。」月湛清回想稍早的见闻,不少人的确像生病一样,看来是很严重的病在这里扩散开了。 「此地不宜久留。」沈笑拉起月湛清的手,後者却有点犹豫的对他说:「有没有办法帮他们?见死不救,好像过意不去。」 「得了吧。你是道士又不是大夫。」 「话不是这麽讲,有些道士兼卖药啊。」 「那你是卖药的那种?」 月湛清乾笑,小声说:「卖过假药。不过是和着面粉什麽的,吃不死人。缺钱嘛。」 最後在沈笑坚持下,月湛清拎好包袱离开,抱着一些期望前往下个村镇,兴许能巧遇师父和师弟。然而疾病的脚步比他们还迅速,睡过一夜,再度听见同样悲戚的声音传遍全镇。 阴霾的早晨,月湛清站在柜台结帐,来到冷清的巷口,他捞住沈笑的手心说:「我有不好的预感。还是快找到师父及师弟吧。」 沈笑默默陪伴,暗自思忖,难道湛清的梦是预见将来? 印象里那个高大沉稳的男人,痛苦不已的瘫在桂元洛面前,他握着白道尘揪衣袖的手,强忍泪水看着心爱的人随时都可能离开自己。 「妖毒没什麽解药……凡人,一碰就只能,等死而已。」白道尘说破事实,努力扯开嘴角,不想让桂元洛看了心痛,他试图撑起身,桂元洛将他扶起,并让他靠在胸怀里,这一刻他意识到那个成天喜欢跟着自己的小徒弟,早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包围他的是无以伦比的温暖。 「我不走,就这样看着你。」 「呃、赫啊啊──」白道尘痛苦扭曲肢体,筋络浮上皮肤,视力迅速消退,他的喉咙很痛很苦,眼眶又乾又热,五脏六腑好像被放进炭火烧炙。这些痛楚轮番折磨白道尘,他知道自己气息衰弱,时日不多,只有桂元洛还紧紧搂住他。 「你哭了麽?」 桂元洛摇头,答道:「没。我没哭。」他微微启唇,露出嘴里噬血的尖牙,喘息间带着悲伤哽咽,他在犹豫是否要咬白道尘,让这人也成为殭屍,和自己常伴左右。 白道尘已经看不清事物,但他彷佛和桂元洛终於心有灵犀,猜到对方沉默的原因,於是用沙哑的嗓音说:「不管你对我做什麽,我都心甘情愿。」 「道尘。」 「咬,或是不咬,都由你。为师……我绝不後悔。」 「我怕自己後悔。」桂元洛终於忍不住抱着人哭号。「我舍不得把你变成殭屍,呜、呜呃……」 白道尘虚弱的靠在桂元洛身上,耗费力气抬手抚摸桂元洛泪湿的脸颊,表情彷佛在微笑,他轻声喃问:「要是有来生,你会来找我麽?要是你不来,想忘了一切,无忧堂里供奉祖师的神桌底下还留了张符,是……忘情咒。」 「我会找你,你等我。」泪珠不停滚落,桂元洛还维持着殭屍的姿态,只有这样他才能拼命告诉自己,殭屍都没有人性,怎麽会伤心。 「就是他们!」有几个持了木棍铁耙的村民闯进来,指着他们怒骂:「就这个白头发的怪物把瘟神引度下凡,害得我们村死人。」 「把他们抓去烧死。」 「怪物!」 桂元洛还搞不清楚怎麽一回事,他焦急发怒,怕他们惊扰了白道尘,朝众人怒吼把他们斥退,紧接着抱起白道尘跳窗逃逸。村民对他们穷追不舍,殭屍的脚程快,但是跑了几个聚落都把他们当作妖怪,他抱着白道尘来到河边放声大哭,怨恨自己束手无策。 「只因为我是殭屍,就连累你,不但救不了你,连一个能够好好话别的地方也没有。」桂元洛搂着人,发现白道尘已经不再有任何反应,他慌张失措的搓着白道尘的衣袖说:「不会的,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没有死,你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我们回芜阳,一定有办法治你,拜托不要丢下我,师父,啊啊啊──」 在东北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发妖夷,抱着一个因妖毒气绝的男人哭喊,胡乱叫着,像疯了一样。桂元洛压抑得太久,从出生的村镇被血洗开始压抑恐惧,从爱上白道尘开始压抑恋慕,从变成殭屍脱离後压抑思念和怨怼,好不容易,白道尘接纳他的一切,却马上遭遇不测。 「我是祸害,我害死所有人我该死、我该死的,我不想再存在了。」桂元洛抱着白道尘哭叫,眼神慢慢变得空洞,模糊视线里他彷佛看见月湛清走来,他恍惚喃喃:「师兄,你说得对,有我在就没好事。你杀我,我该死了。」 「啪!」一个响亮清脆的巴掌落在桂元洛左颊,接着右颊,他被甩了几个巴掌,听到熟悉的话音问道:「醒了没有?桂圆。」 桂元洛睁大眼愣怔的望着人,惊疑低唤:「师,师兄?」在月湛清身後还有一个男人,生得极为妖美,在那人皮肤上的刺青竟然栩栩如生的移动着,而且那男人腰佩长刀,手执折扇,神韵像极了某人。 「醒了没有?没醒我继续打,打完前胸打後背!」 桂元洛再度大哭叫喊:「师父死啦!」 月湛清蹲下来从怀里取出锦盒,身後的男人讶异呼声,他迳自取出盒里的灵药告诉桂元洛:「这药吃了能延寿,趁师父还没死透你快想办法让他服下。」 桂元洛接过灵药,试图扳开白道尘的嘴,但白道尘的状态已经无法自行咀嚼,他索性含住药将其嚼碎,再接了些河水一同哺入白道尘嘴里。 他们只见白道尘喉头滚动,半晌开始恢复血色,死相尽褪。月湛清惊奇回头对沈笑说:「你的药果然灵妙!」 沈笑却一脸严肃,面带愠色不愿回应。 桂元洛目不转睛盯着白道尘,後者眼睫颤动,蓦地转醒。 「觉得怎样?」桂元洛紧张关切道。 白道尘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几处穴脉,起身站立了会儿,说:「好像全身轻飘飘的。」 「当然轻飘飘,你吃了我炼制的灵药,加上你前生宿缘,已经算是半个仙人啦。」沈笑口气不善,拂袖走远。 桂元洛开心得不得了,却被沈笑的态度吓到,偷偷勾住月湛清的肩小声问:「师兄他谁啊?」 「沈笑啊。」 「咦?骗人。」 「沈笑原本是天妖。嗳,说来话长,那药本来就独一无二,是他想给我的,可我却给了师父。那也好呀,师父往後是仙人,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啦。」 白道尘走来握住月湛清的手,诚挚说道:「若非有你,我和元洛已经天人永隔。」 「快别这麽讲啦。」难得被师父夸奖,月湛清开心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他挠着颊笑说:「我是一员福将嘛。哈哈哈哈。」 「以前逐你出师门,是万不得已。如若不这麽做,怕你会遭遇更大的劫难,但其中也有不少是为师的私心,还没求你谅解,又让你救了一命,将来你必有更多的福报。」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月湛清没法子正经太久,拿手肘撞了下白道尘的臂,说:「你们打算怎麽样?」 白道尘和桂元洛互望,双双赧颜,一个别开脸一个低头。 「生死关头走一回,前尘往事慢慢浮现,我的前生来自崑仑,一定能找到和元洛在一起的办法。」白道尘拉住桂元洛的手,坚定说道:「就算是入地狱,也有我护着他。」 月湛清不自觉往後退了半步,一是因白道尘气势强盛,一是因桂元洛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自觉难以介入,讪笑退开。 「天妖在生你的气,你快过去安抚他吧。」白道尘提醒道。 月湛清回头瞟了眼,摊手说:「他拗起来跟个孩子似的,真麻烦。不过要不是他的帮忙,我恐怕来不及找到你们。」 「湛清。」白道尘喊住转身的月湛清,几许灵光闪过脑海,他迟疑问:「我打算带元洛去一趟崑仑,你要不要和我们走?」 月湛清摆摆手,开朗微笑,婉拒道:「不了。那不是我这麽一个凡人该去的地方,我会想念你们。」 白道尘搂着桂元洛,两人形影不离,化作点点白光消失。 月湛清脚步轻快的来到沈笑背後,拍了他背喊道:「嗳。」 沈笑根本不想应声,没想到月湛清越拍越用力,惹得他转身大骂:「够了没有!」 「啪啪。」两个掌心不偏不倚拍到沈笑额头,月湛清嘻皮笑脸的告诉他:「我知道你气什麽,气我把那麽好的药给你讨厌的人不是?」 「明知故问。」沈笑双手抱胸,抬高下巴睥睨他。 「可我从来没说要长生不老啊。你怎麽就不替我想想,我是我,不是桂圆嗳,桂圆和我师父那样的人,把对方看一辈子都看不腻,可是我,我可没那种能耐和信心。任凭你生得再好看,我总有一天会生厌。」 沈笑怎麽觉得自己被嫌得一无是处,想发作也不是,只好别扭的妥协道:「你要是腻了,我换个模样,戴张面具不就成了。再不你把我脸也毁了算啦。」 「你觉得我没想过吗?」月湛清淡淡的说着。「你想过的事,我又怎麽没想过。」 月湛清知道对沈笑来说,自己并不是被毁了脸或身体,只是变了一个模样。沈笑能接受他至此,早已远超乎他所想,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能这麽毫无顾忌的爱着沈笑,但他没有那种能耐。 有修习秘术的天赋,不代表有能耐精进修为,更上层楼。月湛清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想为了和谁长相厮守,特地搞个长生不老来活受罪。 「你到底想要什麽?」沈笑无奈轻叹,伸手摸了摸月湛清的脸颊。 「只求此刻,莫管过去将来,好不好?」 沈笑瞪视着他良久,抚额失笑道:「我彻底服了你。」 不去管过去将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人都是贪心的,更何况沉溺在一段感情里,谁不会怀抱憧憬? 但对月湛清而言,当下这一刻永远是最重要的,也许是他天性花心吧,但他从不虚言,当下说出口的喜欢,就一定是喜欢。 月湛清上前抱住沈笑,亲着沈笑因不满而抿起的唇,一遍又一遍倾吐着:「沈笑,你原来的模样真好看,我喜欢看,先不要变别的样子。来来,让哥哥我、不,以年纪来算我是弟弟。让弟弟我好好哄你啊。」 沈笑傻眼,这男人居然拿出以往哄女孩子那套来哄自己,惹得他哭笑不得。 「和我回浮岛吧。」 「不要。」月湛清拉着眼下皮肤,朝沈笑吐舌。「我不去。」 「你想去哪里?」 月湛清望天想了想,手指南方说:「我想回芜阳镇。沈笑,你画张面具给我好不好?我不想让香梦兰还有臭脚看了吓坏。」 沈笑苦笑,他想月湛清还很眷恋凡尘,那也无妨,他多的是时间能陪伴湛清。 第26章 贰伍 云雾如千层薄纱缭绕山壑飞泉,森林蓊郁,繁花似锦,脚下随手一摘便是奇花异草,吸入肺腑皆是清新微凉的空气,着实是个仙境。 白道尘带桂元洛来到一处山崖边,崖上有木屋,这景象和他们在人间隐居时住的地方颇为类似,只是这儿伫立的并非草舍,而是座古雅朴素的建筑。 他牵着桂元洛的手告诉他:「这是我过去修炼时所待的地方。」 桂元洛四处浏览,好奇道:「这儿就是崑仑?」 白道尘勾起唇畔浅笑,解释着:「崑仑指的是相对於中界山、七十二城、三十六岛之外,更遥远的地方。在这里所遇见的一朵花、一根草,都可能是极有灵性的神灵,不可轻易毁损。」 「怪不得刚才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云气上头。」原来是白道尘在桂元洛身上施了术,让他脚不着地,以免践踏草木。 「等你在这儿待久了,自然会融入。」白道尘发现桂元洛认真的打量四周,好像在找还有什麽不能乱碰撞的事物,那模样让他觉得十分可爱,他忍不住默默观望了一会儿才告诉桂元洛:「不必紧张兮兮,这里清醒的只有我和你,其他事物全都沉眠,就算被烧死也是不会有反应的。」 桂元洛疑惑蹙眉,歪头嘟哝:「这麽夸张,睡着还怎麽修炼呀。」 「那才叫无我的境界。」白道尘牵着桂元洛的手信步在屋里走动,经过一处衔接前後屋舍的廊道,转头便能欣赏远处山水风光,他俩并肩站在走廊间,他忖道:「我以前见过天妖。」 「什麽?」 白道尘睐了他一眼,望向远方云龙绕山的景色忆道:「我和他是旧识,交情矛盾,认真讲来处得不好。他因能力卓绝而自恃甚高,不屑与崑仑诸仙为伍,以为自己就是天地中枢。 他那座仙岛偶尔飘流到崑仑,就会来找我一叙,俗话说泥人也有土性,那时我不免禁不住挑衅,几度与他较量。」 第一次听到这段往事,桂元洛眉开眼笑接腔道:「可我听来怎麽觉得你们感情不错呀。他要是真讨厌你,怕是连进到崑仑都不屑吧?」 白道尘表情有点无奈,澄清道:「要是他能控制,绝对不会来崑仑。那是因为那座岛有意志,就像人必经生老病死,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轨迹,他的岛也不例外,会移动到必然的地方。」 桂元洛双手撑在栏杆上阖眼,深深吐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全然被排除到三界五行外,很多人事物在冥冥之中有其因缘,无论相隔多远的时空,仍然包含在这宇宙里,就像此刻连系着他和白道尘一样。 「遇见你,是我最庆幸的事。」桂元洛回眸,看着白道尘踱来身旁。「要是没有赤琏,我在东北的时候不知道死了几次。道尘,你说殭屍死後会变成什麽?」 白道尘垂眸道:「不知道。」 「希望她能获得平静。」桂元洛睐向白道尘沉默的侧颜,他知道白道尘对赤琏和莲禾登不是什麽感觉也没有。对白道尘而言,那两名女子的事是他莫大的遗憾,但他无法再涉入,不管他做什麽都无济於事。 「那时的我,虽有凡人血肉,却没有人的常性。」白道尘闭眼感慨道:「一生仅此一次相会,而我与她似是缘尽,如此也罢。」 桂元洛不知该如何安慰,犹豫了会儿,轻揪住白道尘衣袖报以温柔的目光。然而白道尘仍似忧心忡忡,欺近前朝桂元洛寻求依靠,埋首在他颈间。 「怎麽了?」桂元洛有些担心,他很少看白道尘这样,一方面意味着自己已经彻底走进这男人的内心,另一方面又感到心怜不舍。 「和湛清分别时,我……在他脸上看到死相。」 桂元洛惊讶得睁大眼,讲不出话来,他倒吸了口气,想转身跑去找师兄,却被白道尘牢牢抱紧,耳边是白道尘低沉有力的央求:「你别去。我不想你再卷入,何况就算是你去也没用。我想过把湛清带来,可他给自己选了将来的路,就算是我也无法左右。」 「你可以提醒他,你可以跟他说,让他避祸啊!」 面对桂元洛的责备,白道尘只能垂首丧气的告诉他:「没有用,有时算尽天机,命里注定的事,总有变数让你算漏。要是我轻易干涉,只怕会招来更多无法招架的後果。湛清不跟我走,而选择那个天妖,或许未必有我料想得糟。」 桂元洛愁眉不展,他知道这不能怪到白道尘头上,可是心里焦急烦忧无处排解,又不愿对白道尘发脾气,当下只好转身走开。 「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何尝不是。」白道尘恼恨自己无能,尽管恢复了以往修为,太多事仍难尽如人意,就连要如何化解桂元洛吸食血肉後的戾气都令他苦恼。他将这口气一拳出在廊道侧倚的山壁,转头一看,走廊另一头出现一名似曾相识的孩童。 那孩子穿着一身柔软飘逸的白纱,那些布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垂落覆盖,宛如鸟羽,身上披挂不少银饰,但最抢眼的却是他泛着雾光的紫瞳和紫发,而且难辨男女。 孩童一脸看穿白道尘的眼神,微微扬起笑痕说:「想化解戾气,你就让他喝你的血,但不能让他咬你。」 「你是何方妖孽?」白道尘提起戒心,虽然只一点感应,他从这孩子身上感受到邪气,同时又具有灵性,一时间竟不知来者是仙是妖,印象蒙胧得就像是面对天妖那样,而紫色,是魔性之色。「你跟天妖有关系?」 「我没骗你,你要是真的想补偿,就献上自己的血。」孩童完全没理会白道尘的疑惑,迳自说道:「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你听过没有?」 白道尘冷着脸注视他,满是防备,孩童歪头自己想了想又讲:「算啦。跑了太多世界,我有点混乱。反正你试试吧。噢,对啦,我可没有半点要帮你的意思,你别四处对别人讲,被知道我又多管闲事的话就麻烦了。脸色别这麽难看嘛,我们见过的呀,偶尔你做梦会来我的茶坊喝茶,嗳,真没记性的家伙。」 白道尘不再和这个疯孩子多说,抽出长剑直直朝他射过去,剑身只穿过一片紫雾,那孩子消失无踪。他拢紧眉心低喃:「太久没回这儿,无端生出的幻影竟如此真实。看来是我修为不足。」 他回过神来,想把剑收回,但剑却凭空消失,方才明明听到剑刺进柱子的声音,循着剑去的方向探索,柱子上虽有剑痕,生在木头里的却是一丛蕈伞圆胖而茂盛的白蘑菇。 现实和梦境间的混沌地带有间交易梦境的茶坊,由於没有名字,茶客便以其主人的名字称之为月牍茶坊。此处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但凡有心者都能到这里喝茶,或是从中掌握天机,寻求梦愿。 尽管能令迷失者寻到出路,但太过依赖也可能令人再度迷失。彷佛反映来者的心性,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它就是这麽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个紫发孩童捉着超越自己身高的长剑冲进来,被一名身形清臒的白发男人捉住执剑手腕,男人全身雪白,连长睫都如凝霜,但面容俊雅,不似白发老者。 「又去哪里蹓躂。」男人话音清冷,语气低柔。 孩童握着长剑噘嘴别开脸,明显心虚,原来这孩子正是混沌里的主宰者,亦是茶坊之主月牍,而白发男人叫白矢,是约束月牍的次主。 他们虽然和各式各样的过客交易梦境,捡拾他们剥落的精神碎片,有的是遗忘的记忆,有的是不愿面对的过去,但从来不超收过多代价,也不付出不符成本的劳动。因为这里一旦失衡,月牍的魔性就会剧增。 「说。」 被白矢逼问,月牍翘着上唇委屈交代:「还不是去看那个白仙人和殭屍怎样了。我招呼都没打完,他就翻脸不认人,拿这口宝剑射我。既然他先这样,我就不客气把剑收走啦。」 「还有呢?」 「噢。我可没有凭白拿他的东西,你放心好了,我啊,送了他几朵又香又肥的蘑菇。吃不死的那种。」 「……你这家伙,其实不是去找他们。」 月牍无辜的脸色陡变,转头勾起神秘笑意,果然什麽都瞒不了白矢。白矢把他抱起来,他揽着白矢的颈项坐在对方怀里,坦然聊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那个天妖的东西。」 「急什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强求不来。」 「我看时机将至,兴奋得有些忍不住嘛。」 他们走在木造长廊间,越过各个包厢,在里头的茶客不仅有神仙妖魔,也有各界凡人,甚至虫鱼鸟兽,只有在混沌里他们能不受局限的往来,用自在的形态出现。 夹道出入包厢的少男少女,是茶坊里专门为茶客引路的人,因为这间茶坊没有固定的姿态和架构,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唯独这里的住客知道该怎样来去。 月牍靠在白矢身上耳语,他身上的银饰清响,彷佛和白矢佩带的那把名为虹刃的利器共鸣,他们一个专司孕梦,一个则能斩梦,是一对不知共同经历多久星霜的伴侣。 「那,你中意的对象如何?」 月牍附在白矢耳边笑语:「哦,你吃醋啊。」 混沌里的事暂且打住,话就这麽说到芜阳镇。镇上有间香铺,香铺小开有个容易被误会的名字叫香梦兰,据说年幼多病,家里怕他长不大,就给取了一个像女性的名字。 打从好友兼死党的小道士离乡後,香梦兰也觉得自己老大不小,该图个振作,於是找了臭脚来铺里帮忙。日子匆匆消逝,他们两个没有月湛清的半点音讯,时常担心那小子是不是在外头碰了谁的女人被盯上,横死街头了。 这天臭脚一样早起开铺子,在门内发现地上一封信,没有署名,拿给香梦兰拆开看,竟是张银票。香梦兰登时摀着发热的眼眶,哽咽骂道:「那臭小子,回来也不露脸,做什麽勾当去啦!」 臭脚歪头忙问:「真是他吗?你怎麽知道是他?」 「那银票上的数目,跟当年我给他的是一样的,另一张纸上头写了利息,混帐,混帐东西呜呜──」 「哈啾。」郊外某棵大树上,月湛清狠狠打了一个喷涕,皱眉忖道:「一定是谁在讲我坏话。」 他底下的沈笑冷冷回话:「正常得很。」 沈笑坐在树下擦拭他宝贝的长剑,肩上顶的是月湛清的光脚ㄚ,他就不晓得这人是怎麽挑的一棵树,刚好有个粗枝是这高度,让人恰好能把脚搁在他肩上。 如果这脚ㄚ的主人不是月湛清,那人早被沈笑用扇子搧到九霄云外去给龙吃,也正因为是月湛清,所以才会这麽得寸进尺。 「沈笑,你猜我现在要做什麽。」月湛清另一脚晃呀晃,脸上堆满笑容,显得很愉快。 「暗器?」 月湛清垮下脸咋舌道:「针线和一块布能做出什麽暗器,你做给我看啊。」 「你的脚很长。」 「现在才知道麽。」月湛清得意的拿脚底板在沈笑肩上抹了抹,沈笑无奈转头发现这人用大姆指翘起来和他对上。 「你的朋友们见不着你不会担心麽?」 「见了更担心吧。」 「我替你画了张假面,有什麽不能见的。」 「就是因为这样,我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怎样交代,反正昨晚你不是带着我偷偷探望他们了。」 沈笑把长剑举高端视波纹,半晌将它收入剑鞘,然後捉住月湛清脚踝问他:「为什麽你能这麽潇洒,离开我的时候是那样,和同门道别也是,现在又对好朋友如此,你心里没有舍不得麽?」 「不舍也得舍呀。我其实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这模样还能做什麽,难道回戏班蒙着假面表演麽?连我自己都保证不了的事,自然没信心在他们面前说我往後也能过得好好的。」 羁绊是揉合纯粹情感和回忆点滴的东西,它随时光深刻,缠绕,虽然美好,但也常令人不知所措。正因为月湛清很在乎他们,所以他变得退怯旁徨,最後选择告别。也许这分离是短暂的,也许哪天又碰面了。 「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闻言,月湛清感动的抿起微笑,拿大姆指拼命蹭着沈笑那令人妒嫉的俊容说:「所以说嘛。我有什麽不能舍得的,我还有你嘛。嘿嘿嘿嘿。」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4节 沈笑抓住那只可恶脚ㄚ,乾脆起身弯腰一口咬在月湛清小腿肚,这囓咬不是充满敌意的攻击,而是撩人的情趣。 可惜月湛清忙着手边的活儿,一脚荡开,说:「别闹啦。我快弄好,你再等会儿。」 沈笑没趣的望着人,不死心继续摸他脚背,或是凌空来到月湛清身旁,就像蜜蜂绕着花儿打转似的,他也不直接打搅月湛清,就在附近不停用关切的目光提醒对方:「快看看我吧。再盯着针线会斗鸡眼的。」 日暮西山,月湛清把针包线圈收进布袋里,拿着一个东西跳下树高喊:「沈笑,我做好了。你过来。」 沈笑慵懒踱步,漫不经心的问:「做了什麽?」 「这给你。」 沈笑收到一个锦白的长条袋状物,听到月湛清说:「我没太多钱,这麽好的料子只够买零碎的布,就做了扇袋。你套套看好不好用,快点啊。」 「嗯。」沈笑摊开掌心召出那柄蓝黑骨的宝扇,变成适合的大小将它收进扇袋里,忽然表情腼腆的看了眼月湛清说:「很不错。」 沈笑向来都是接受赞美,很少对人讲什麽称赞的话,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把扇子不需要什麽袋子,但这是月湛清的心意,他欣然接受,更温暖在心底。 「我想不到能送你什麽。」月湛清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耳根,讪讪笑道:「一直麻烦你,挺不好意思。」 沈笑不悦蹙眉,在意的说:「你在跟我客气什麽。」 月湛清听到沈笑口气不善,心里却很是开心,因为他知道沈笑是在意自己才会如此,他笑容恬静的凝视沈笑片刻,眼神满是倾慕。 「就算我舍得下任何人,却舍不得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并不向往什麽天上的生活,我习惯人间的事物,虽然纷纷扰扰,却找得到能令自己安心的事物。沈笑,你,你若愿意,能不能留在人间?」 「你要我留下?」 月湛清很少发自内心向人提出恳求,他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不能结伙作伴都无所谓,一个人自在开心就好。可现在他能体会当人深陷在另一种感情时,会有多自私贪婪,不顾羞耻。 「对。」月湛清说完又有些懊恼自己的任性,飘开目光小声补了句:「我也不勉强你,要是你想走,我一定会很寂寞,我一寂寞,就孤枕难眠,既然不想孤枕,就得找个伴了。可我这张脸到哪里去找伴呢,唉,大概得请你临走前送张假面给我,好让我去骗吃骗、不,我是说好讨个美人回家睡觉。」 沈笑明知道这小子越轻浮的话语,越是口不对心,但听在耳里就钻进心眼里,他心眼死,一旦认定就不会再改变。月湛清这番话只是想吓唬沈笑,要是沈笑不理他,他就去招蜂引蝶,但听在沈笑耳里根本是想表达「你如果撇下老子,老子就红杏出墙」的意思。 沈笑闻之气结,但不愧是周旋於众仙魔间的角色,喜怒不形於色,当下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月湛清,用那莫测高深的眼光把人看得心慌、心虚,最後月湛清仰首抚额,忽地扑上前抱住他,坚定说道:「沈笑,你留在我身边。」 天妖顺势轻搂着人抚摸背脊,却反问:「那等你百年之後,我该怎麽办?」 「沈……」 「我也会很寂寞,不知道会多寂寞。」 月湛清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把人抱得紧紧的,直到发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在此之前,他曾想不通他们之间是怎麽回事,时常夜里忽然想找个人吵架发泄,或乾脆和沈笑争论,因为他曾认为沈笑只是想要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月湛清,否则何必要弄什麽长生灵药给他。 但沈笑伪装成明棋时,所表露出来的关怀爱护又不仅於此,他知道沈笑的忧虑,因为他自身同样为了异族相恋的障碍不安茫然。 每回追寻解答,都会在一个转折处打回原点。於是月湛清问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他想要的不过是当下和沈笑相知相惜罢了。 「如果来生我是你,或你是我,我们会不会像现在这麽好?」 沈笑解开月湛清的发带,呢喃:「这可难说。我只知道现在还不够好。」 「啊。」月湛清毁伤的半边容颜,本来有着可怕的伤痕,如今被沈笑绘上嫣红的海棠,枝叶沿着伤疤伸展至身上,乃至背後,尽管已经不再那样吓人,但被沈笑亲吻到脸庞时,他仍不由自主退缩。 「你很漂亮。」 「这里是、是户外。」 「没人会到这种地方来。谁看见,我就把他们眼睛挖出来吃掉。」 月湛清捏住沈笑那张嘴唇低声责骂:「不准这麽残暴。」 「开玩笑嘛。」 想起以前沈笑砍红叶尾巴那股狠劲,这种挖眼珠的话一定不是玩笑而已。不过,月湛清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谁,虽说人心易变,但往往不如人意,倒不如自然接受。 沈笑察觉月湛清分心想事情,捏住他下巴提醒道:「跟我在一起时,就只许想着我。」 月湛清对上他不高兴的眼色微微笑,拿额头轻碰对方脑袋,说:「你又晓得我没想着你。」 「这是提醒。」沈笑把人抱起,架着他双腿支撑重要,让月湛清背靠树身胯间嵌着自己,用彼此敏感的部位亲昵磨擦。 「啊,你想在这里呀。」月湛清有些讶异,但也不是真的排斥。此刻身为男人的野性大过任何理智,唯独一件事他忍不住想计较。「上次也是被你做得站不直腰,你、你呃……这回有、有些分寸啦。」 「你什麽都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沈笑舔着月湛清脸颊,一脸邪魅,见对方有意愿和自己温存,愉悦的心情溢於言表。 他们忘我的拥抱、亲吻,沈笑透过抚摸能感受到月湛清日益精实的身躯,他们为对方倾倒,躺在柔软草叶上翻滚,月湛清看到沈笑长发沾了草屑忍不住笑出声,那张不再完美却柔软的唇立即被狂热吻住。 每一次的接触都好像彼此初识,充满好奇与渴望。月湛清被沈笑那根硬杵抵得欲火焚身,主动剥下沈笑衣裤将它掏出来,在那双充斥热情的眼前抠挖起自己隐密的小穴,苍白的肌肉里是一圈薄嫩的皱折,更深处是肉红色的秘境。 轮到沈笑倚着树身欣赏这幕活色生香的诱惑,月湛清偏着头蹙眉低吟,忘记这是郊外,陶醉的自渎着,虽然尚未抵达巅峰却获得短暂纾解,吁了口气靠到沈笑身上。 「湛清,坐上来自己动好麽?」沈笑抚摸他腰际并亲吻给予鼓励,对着神色迷蒙困惑的俊俏男人温声细语道:「我想看。」 再羞耻的样子都被见过,月湛清也觉得什麽不好,但矛盾的是有时放得开,有时又想到沈笑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神紧紧注视,心里难免又浮现羞耻心。 「啊,你……」月湛清的手被带到沈笑那话儿,两人握住怒挺的家伙慢慢抵住火热的穴口,他揪起眉心往下坐,随着沈笑的进入吐息,那种异样感提醒着他的身体一会儿就是欲仙欲死的极乐,双腿就不住兴奋轻颤,那股酥麻一直窜升到腰、胸侧、脊椎。 沈笑并没有闲下,双唇贴附在月湛清胸前用灵活的舌不停打转、舔玩,他能聆听到对方狂跳的心脏,和自己几乎同步的脉动,而自身则有一部分被接纳,真想贯穿对方,将彼此结合在一起不分开。 「有这麽大麽。」月湛清斜倾上身倚着沈笑,双手环着沈笑的脖子嘀咕,慢慢晃动腰臀,他听到沈笑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窃喜,动得更卖力,使劲夹着对方吞吐。 「湛、清。」沈笑抱住月湛清欢快的喘气,眯眼噙笑道:「小骚穴。」 「哈、哈呃,呃……舒服不?」 「很舒服。」沈笑激动的啃吻他肩颈和琐骨,不停留下爱痕,湛清另一张小嘴完全讨好他的分身,圆翘紧实的臀肉不断拍打在他亢奋紧绷的腿上,让他心情激昂得几乎要吼出声来。 没多久两人腹间湿腻,沈笑余光看到月湛清的玉茎吐溅不少淫液,怜宠亲着他说:「看来……你,也没委屈自己,嗯?」 月湛清侧首无力轻晃,长发汗湿的贴着满是海棠花色的脸颊,妩媚诱人,神态使人倾醉。 待月湛清玩得乏力,软软靠着沈笑时,沈笑将他摆弄成另一副姿态,让他面对自己躺卧,两脚搭在自己腰侧,就着交合的状态开始抽送。沈笑知道月湛清欢爱时情绪高涨到巅峰的反应,卯足力冲刺。月湛清屈起双臂弓身呻吟,用尽力气呵出口的却是气声,他看着自己分身被顶得不停甩荡,白液喷薄,不久体内被射了许多浓热的体液,他嘶叫着颤栗,极乐的余韵不断冲蚀他此刻的思绪,无力睁眼,脑海是一波波袭来的浪花,周身的花草香里夹杂着两人情事後的腥味。 眼皮蒙了黑影,月湛清知道沈笑撑着身子在上方注视自己,还用磁性的嗓音问:「痛不痛快?」 「你塞住那里了。快走,我肚子涨。」 「……别浪费,就让我这样待一会儿吧。」 月湛清皱眉发笑,自嘲:「我若是女子早就给你生一窝驴蛋了。」 「你想当女人?」沈笑诧异道:「可是我,我觉得你这样比较好。」 月湛清掀起眼皮冷冷睨他,说:「你听不出是玩笑麽,你去当女人还差不多,哪轮得到我。」 甜蜜没多久,两人又开始拌嘴,似乎改不了这种相处方式。 吵着却也腻着,等沈笑愿意退出来,月湛清害羞的撩过衣衫遮掩下半身,别扭偷觑沈笑,那家伙的视线果然不放过他,但说也奇怪,刚才肚子还有些闷涨,现在就没啥感觉。匆匆整理衣着仪容,月湛清看到沈笑头发还沾了不少草屑,忍不住指着人大笑,对方撇了撇嘴反讥:「你去水边看看你自己。」 原来月湛清身上黏了更多,根本是半斤八两。既到水边,他索性掬起清水洗脸,却在颈间发现有个奇怪的红点微突,既非旧伤也不是沈笑留下的那种痕迹,比较像是蚊虫叮咬。 「咳。」月湛清用袖子摀嘴咳嗽,沈笑走来问他:「你不舒服?着凉?」 「没什麽,就是喉咙痒。回去弄些茶汤喝了就好。」 「要是着凉怎麽办。」 月湛清得意炫耀:「哈,不是我自夸,我长这麽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一帖药就药到病除。」 沈笑不以为然牵住他的手说:「今非昔比,你受过重伤,身子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为了我,你也该保重身子。」 「嗳,你怎麽比我还紧张。」月湛清愣了下,转头瞪着他问:「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愿意留下?」 沈笑似笑非笑的别开脸答道:「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 月湛清大喜过望,拉住沈笑两手跳着绕着,然後扑到沈笑身上用力拍他背。沈笑藏不住嘴角笑意,取笑道:「可以啦,瞧你像只猴子似的。」 「唉唷。」月湛清忽然停下动作,两手插腰弯下身抱怨:「腰好酸。沈笑你背我。」 沈笑不应声,却对他百依百顺,万分宠溺,背着人漫步水畔,闲聊该在哪处落脚,做些什麽小生意,最後决定让沈笑在竹林里画间竹屋先住下,其他日後再议。 那晚他们望着彼此睡着,月湛清本以为当夜会有个甜美安稳的睡梦,熟知在夏夜深宵竟被自己的汗水给惊醒,这样微热的夜晚,流汗并不奇怪,可月湛清却不是热得出汗,而是浑身盗汗。 沈笑睡得很熟,月湛清瞅了他一眼,蹑手蹑脚下床走到屋外才点起烛光,到储水瓮看看自己的脸色,许是病得模糊,这时怎麽可能看得清楚,自嘲了几句又悄悄回屋里休息,刚坐上床就传来沈笑的低唤:「去哪儿?」 「尿尿啦。疑神疑鬼。」月湛清自己心虚,故意用较呛人的口气回应,然後慢慢躺下。他觉得身子异常的冷,冷到令人打颤,沈笑身子动了下好像要凑过来抱他,他连忙翻身背对,只盼睡一觉之後病自己好起来。 第27章 贰陆 如果对一个人的情感深入肺腑,即使处於昏懵之际,仍下意识寻找那人的存在。睡梦里的沈笑便是如此,一个拥抱便将月湛清捞进怀里,可是并没有获得印象中的温度和反应,月湛清的颤抖和病气将他惊醒。 「湛清?」沈笑被月湛清的状态吓醒,念了句咒之後指向桌子的方向,室里无灯自亮,阴影驱散。沈笑把月湛清翻身,发现他满头的汗,连衣襟都湿了。 「冷,好冷。」 「你果然病了。我看。」沈笑用掌心在他身上感应,有股混浊沉重的瘟病之气笼罩着他,可是在此之前他竟没有察觉,现在也不是懊恼的时候,他并起剑指凌空在月湛清面前画符,但那股死气沉浊不散,无论怎样都赶不走。 「沈笑,我,我是、是不是……要病死了?」 沈笑听得心惊胆颤,抱起他紧张道:「有我在,你怎麽可能死。你断气那时我救活你,现在你只是病了,我一样能治好你。」 说完,沈笑吻上月湛清,将一身真气倾注到月湛清身上,然而那真气非但没有促使月湛清摆脱瘟病折腾,反而在循环大小周天後迅速回流至他体内,甚至引走月湛清的生气。 沈笑惊恐松口,看着月湛清唇色苍白,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气若游丝的喃道:「我要死了。」 「谁说的。」沈笑不知这是出了什麽事,以他的能耐竟无力回天,怀里的男子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和自己吵嘴,此刻竟已如此虚软无力,他心疼得鼻子发酸,竟有落泪的冲动,但强忍压抑下眼眶又热又痛,话都不知该怎麽说才好。 「好像,是在之前,之前去过的……地方染上的……」 原来北方那场瘟疫染上之後不会立即发病,而是潜伏一段时日後才会发作,但拖到发作往往已经命不久矣。虽然他们停留得不久,可月湛清到底是凡人,沈笑又一心沉溺在和他相恋的甜蜜里,便让这病魔乘虚而入,让他们措手不及。 「只是小病。我知道很多采集仙草灵花的办法,我立刻去找!」沈笑小心翼翼将人放倒在床铺上,来到房间中央施法,变出一綑红绳念念有词,随後抛出绳索一扯,就这样扯出他所讲的救命灵花。 沈笑拿到灵花高兴一笑,跑到床边说:「瞧,这是能去病驱毒的灵花。」 没想到灵花一近月湛清的身竟然迅速枯萎,沈笑错愕,将没用的东西抛开,重新施术取花,花不行改取草,试了几遍都无法维持花草的新鲜药性,月湛清无法服用它们。 「过来。」月湛清用尽全力呼唤,沈笑仍不停在试,他的全力呼唤实际上声如蚊蚋,或许自己真是无药可医,劫数难逃,起码最後一刻,他想死在心爱的男人怀里。 沈笑听见月湛清摔下床的声音,那副可怜惨状让他彷佛感同身受,连忙跑上前抱起人。本事通天的妖孽,居然没能替这凡人减轻一点痛苦,不知为何他想起不久前桂元洛对着濒死的白道尘失控哭喊的景象,好像自己成了桂元洛,只是这回情况不同。 「别这样。」月湛清举起手,无力触及沈笑的脸庞,是沈笑握起他的手抚上颊,他的微笑凄楚惹人心怜,沈笑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着他。 「不怕。」月湛清有些讶异的发现沈笑原来也会有这麽旁徨无措的表情,他实在很心怜这妖孽,很想多疼爱沈笑一些,可惜他只是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如今不过是病死一块儿发生,都是迟早的事。 「我没怕。」 「等我做了鬼,天天缠着你,你就不寂寞吧。」 沈笑悲痛得接不上话,月湛清迳自反驳道:「不对。鬼到不了你的世界。要是我……和师父一样……可我毕竟,毕竟……」 「我都晓得。」沈笑搂紧他,万分温柔的轻声说:「不必解释,我了解。是我想得太简单,是我自私的想拿灵药给你延寿,把你当作鸟儿一样豢养在我的领域里,在强求的一直是我。」 月湛清的眼皮很沉重,他想多看沈笑几眼,却撑不开眼皮,就连自己是否叹息也搞不清楚,听见沈笑自责,他试图解释:「我只是怕。我怕自己没办法让你喜欢这麽久。」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最受关注的人物,哪怕一开始抢眼,也会因为个性无趣或太过轻浮而被疏远。月湛清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但矛盾的是他本身也害怕与人太过亲近,因为伤害自己最深的,往往是最亲近的人。 就好像他的父母,连样子也记不清楚,可对於爹娘数着他卖身钱的身影仍有稀薄的印象,他朝他们道别,可他们似乎没有听见。 月湛清一直吝惜付出自己的情感,外人眼里的轻浮浪荡成了他的伪装,有时他不是很懂自己想怎样,或许这就是自我迷失,可在逃避时,他能清楚知道自己最恐惧的事物。 唯独沈笑有天离自己远去的面貌,他怎样都不敢想像。因此,那次沈笑对别人讲的那番批评,他明知是无心之言,仍下决定要离开沈笑。并非他洒脱,而是他胆小。 瘫在沈笑怀里,月湛清无助的哭了起来。 「沈笑,我爱你,可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我要害你寂寞了。」 「傻瓜。」沈笑逼自己挤出笑容面对月湛清,用很轻柔的语调告诉他:「寂寞就寂寞呀。这又不是我爱你的代价,是我爱你的收获。有什麽不好的,你说哪里不好了?」 「我心疼。」月湛清连哭都不太有力气发声,只是眼泪不停流下。「不要你孤单……」 「湛清,我会有办法到你身边,不择手段。你放宽心睡一觉,好不好?」 月湛清没听过沈笑用这样温柔万千的语调哄他,平静得令人不安,他不知道沈笑有什麽打算,但听到沈笑不停在他耳畔呢喃情话,倾诉爱意,不是那种直接了当的表白,而是如同平常闲聊说嘴那般,口中讲着:「为什麽你要这样教人拿你没辄呢。但我从不觉得你自私,我们心意相通,无论你怎样,就好像发生在我身上。要是我寂寞,你定不会好过到哪儿去的,一想到这里,我又不觉得寂寞是那样无法忍受的事。更何况,我说过追你到天涯海角,这不过是短暂分别。你安稳睡下吧,我会守着你,看你睡着。」 像这样温声软语的沈笑,平和得让人担忧,可那些话语好像具有某些魔力,月湛清沉醉其中,竟觉得病痛化作轻烟消散了。似乎他真的要做一场好梦,而且能再三回味。 月湛清受够这场人生恶梦连连,是该还他一觉好眠了。他心系沈笑,但不知为何,他有股预感,下次睁开眼,他们会再相见,然後看对了眼,继续缠绵一世。 那一定不啻是个梦或预感,他是这样希望的,因为他知道沈笑也这麽希望。 黎明曙色照进屋内,沈笑跪在地上抱着月湛清冰冷的屍体反覆吻着,竹舍外是数以百计的鬼兵伺机而动,上回他们没能勾走月湛清的魂魄是因为其阳寿未尽,这次提前赶来,正是料到有天妖阻挠,可眼下仍迟迟无法下手。 沈笑没有落泪,只是紧紧搂着屍体,灵魂彷佛被掏空。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出现一个人影说:「你若为了湛清好就放手吧。人妖殊途,勉强在一起,只会为他招徕这样的结果。就算你将阴兵阴将挡在外头,之後还会出现更大的力量强行将你们分开。」 「是白道尘。」沈笑语气冰冷的道出来者姓名,怪罪道:「若不是湛清将那灵药给你……」 「就算他服下灵药,但他只会是个长生不死的凡人,迟早会和你分别。这都是命数,饶是你也无法改变。都是因为你不顾自己身份,擅离仙岛这麽久的时日,才会让湛清提早了结此生。」 「你是来笑话我麽,笑我怎会爱上一个凡人。」 竹舍外的男人长长吁气,他开始有点体会得到当初湛清那样责备自己的心情,眼前这个男人同样茫然怅惘,若无人提点,也许就此堕入魔道。 「要是你反省自己的过错,事情或许还有得挽救。」 沈笑眼睛一亮,抬头问:「你能让湛清活过来?不可能,我试了好多法子,全都没用,反而害他更快死去,你说,怎麽才能让他活过来,说啊!」 「你去混沌里走一遭吧。」 「混沌……」沈笑冷哼。「你果然是来戏弄我。」 「天机里所有可能都在那里,你不是不晓得。做不做由你,我只是来还湛清人情,从此往後,怕是无缘再这样直接见你了。」 语毕,竹舍不再见白道尘身影,只有竹林余荫下鬼影幢幢。沈笑并非不解白道尘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再这麽下去只会抱着逐渐腐朽的身躯,任由月湛清的灵肉在眼前回归天地,重入轮回。 沈笑答应过月湛清会想到办法长相厮守,那时他想起一个或许比自身存在还古老的传说,说是混沌里有个东西能影响万千事物的机变。有人说是个古神,有人说是间茶坊,有人说是个神秘的孩童,也有人说是白发男人,据说那里头还住了只麒麟,那是混沌中自有主宰的象徵。 思及此,沈笑逼迫自己将月湛清抱到床上,他松手退开,慢慢走出竹舍,任那些阴兵阴将勾走月湛清的魂魄。 沈笑知道这次月湛清必须要离开,否则早就让他见到魂魄了。 「湛清,你等我。」 岁月悠悠,星霜屡移,朝代不知几经更迭,百姓依旧为了生活终日奔波,这已经不是那个神魔共存的时代。 三月桃花初出,入夜仍幽香暗袭,放眼所及皆有其踪,白如堆雪,红则嫣然。鬼市唱卖之声艳羡,似是因夜半而合,鸡鸣则散,清晨时曦光微露,景色蒙胧,颇有鬼味而得名,是庶民百姓娱乐休憩的场所。 隔一排楼便是更多达官贵人云集的常胜街,可以骑马行走。街尾市桥能租赁马匹,在这些地方有钱方能获得各种服务。即便没钱,也能走马看花,纯粹观赏新鲜事物,闹腾至天亮才尽兴而归。 沿街林立的商铺无不张挂商标,招幌样式琳琅满目,有的以各色绒线布条罗织成灯笼样式为标志,有的则写上商货特色。抬头张望,从民生乃至文艺所用皆可从市里购得,这儿有彩帛铺、头巾铺、襆头铺、丝鞋铺、裱褙铺、折揲扇铺、画团扇铺、文字铺…… 除此之外,在夜市不少算命先生开个卦肆,打出的招牌花俏招揽注目,博得声名的算命师卜上一卦可得五百钱,以虚得实,因而有不少人钻研此道。 这就是棠奇玠土生土长的地方,只要有钱挣的杂工琐事,基本上都做。棠奇玠主要是在这儿做小买卖的货郎,背着有许多小抽屉的货箱,卖点胭脂绒线,新奇玩意儿,箱边有贝壳和金属做成的精巧钿饰,一端小抽屉的拉环上系着绣花荷包。 棠奇玠左脸有块不小的淡红胎记,幼年常因此遭到讥笑欺负,长大却成了他个人标志,且五官端正,仔细一瞧倒也俊俏,加上一张嘴常能哄得姑娘笑逐颜开,颇受女子欢迎,在东大市或西小市都略有名气。 他常到几个定点招揽客人,这天经过一座象牙色牌楼下,两名男子正在表演惊奇刺激的技艺,一个穿着绦色衣裳,一个则衣冠胜雪。棠奇玠识得他们,每旬都会到此做演出,绦衣的叫桂元洛,白衣的是白道尘。 桂元洛正躺进一口长木箱,白道尘手持长刀切进木箱刻意做出的几道缺口,白刃进出皆不沾半滴鲜血,众人鼓掌叫好。棠奇玠堆满笑容向姑娘们说道:「那儿有精彩的表演看,各位姐妹们要不和我去瞧瞧,不知今日那二人又卖什麽名堂。」 棠奇玠就这样混到围观群众里欣赏,正看到白道尘拿刀刺砍木箱,桂元洛一脸悠哉躺在里头,仅露出一颗头。有人提出疑问,桂元洛便让白道尘将刀子交给对方,让人上台试试这把刀是不是真的能削东西。 等那二人结束表演,棠奇玠凑上前开心道:「你们今儿个拿那把刀刺来刺去的,真把我看出一身汗啊。」 桂元洛对他微笑,轻松聊着:「你哪次不是这麽说。」 「每次都很厉害,呐,上次你嘴里含一颗梨子,让白道尘拿飞镖抛射,看起来都快刺进喉咙,这不光是你们默契好,也得胆子大。」棠奇玠说完把背上货箱卸下,拉出底下大抽屉,拿了一大包纸包交给他们说:「呐,这是你们订制的衣服鞋子。」 白道尘走近,默默伸手把钱搁在棠奇玠摊开的掌心,棠奇玠露出整齐漂亮的白牙咧嘴笑道:「贪财啦。如何,要不要一起去吉祥楼喝一杯?」 桂元洛瞅了眼白道尘,白道尘温柔迎视,浅笑道:「你去吧。我不碰酒,回去等你。」 棠奇玠叫道:「咦,你又不来。」 「还有我陪你喝不是?」 「好吧。对了,告诉你们一件好消息,我上回正式对桦儿提出事亲,把我那传家之宝的红珊瑚簪给她,之後的喜酒,你们可都要来啊。」 白道尘没说什麽,只是意味深长的抿起浅浅笑弧,桂元洛的表情则是笑有点不自然,勾着棠奇玠的肩说:「走吧走吧,吃酒去。我请你。」 「这麽好?」 他们喝个通宵,天亮桂元洛返回租住的地方,白道尘备了热茶等他。桂元洛接过热茶,瞅人的笑眼里盈满甜蜜,那是只有两人独处时才有的神态,不被外人所见。 「你把他灌醉了麽?」白道尘问。 「尽力了。要是他知道真相,铁定会伤心的。」桂元洛拉着白道尘坐下,感慨道:「只是没想到师兄转世成了棠奇玠,还是一样每天被莺莺燕燕围绕,他想娶的姑娘,竟是莲姑娘投胎。」 「他一向花心,一旦开始认真必不会有好结果。都是因为没遇上命定的人,相信这回他也能很快振作。」 「道尘,你真看得开。」桂元洛笑睨他,不经意浮现从前白道尘为了他所付出的事。他们一同在崑仑修炼,偶然间感应到月湛清重新来到凡间,於是相偕入世寻人。虽然月湛清和棠奇玠模样有些不同,还有那片胎记,但骨子里的个性没变,桂元洛因而和白道尘决定在人间修行,毕竟还是难舍过去情谊。 「喝完茶去歇会儿吧。」白道尘接过桂元洛的茶钵说:「既在人间,就过得像凡人一样。」 桂元洛忽然露出俏皮的表情,晃着脑袋嘀咕道:「那就别施法术做表演嘛。」 「你呀。」白道尘轻掐桂元洛嘴边脸颊,轻斥:「越来越顽皮。」虽是被这人责骂,桂元洛却很开心,甚至觉得甜蜜。 白道尘提着剑要到外头练,桂元洛打了呵欠要进屋里睡,蓦地回头问:「对了。那个人也在这座城,你想他俩会相遇麽?」 白道尘背对着他停步,平静回应:「若是有缘,相逢便会相识。若无缘,对面亦不相识。」 他们当时都认为天妖会去混沌找寻古神,没料到天妖付出的不仅於此。天妖为了许下愿梦,倾尽一切,将仙岛、岛上命脉的星罗池、自身修为,全都充作易梦的代价。 「我沈笑不惜一切代价,只求生生世世与月湛清相伴相爱,永不分离。哪怕他入畜牲道、阿修罗道,我此心不变。」 翌朝,常胜街道上一列迎娶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後头有个打扮花俏的卖货郎拼命叫喊:「桦儿、桦儿,你答应嫁我的,你答应过的,怎麽能这样改嫁他人啊!」 那卖货郎是棠奇玠,跑到鞋子掉了一只,被一名经过的白衣画师捡到,嘲笑道:「一个男子汉,穿这样花俏的鞋靴,真是少见。」 旁边有人搭腔说:「你有所不知,那是在夜市里小有名气的卖货郎。他一向花心浪荡,这回难得想对一个女孩子专情,对方却不要他,呵呵呵,八成是太花心的报应。」 花轿上被唤作桦儿的女子生得貌美如花,只是个性实在,她虽然喜欢棠奇玠常哄自己开心,可是一想到棠奇玠做的买卖和那轻浮的个性,又认为无法依靠。碰巧另一位有钱公子上门提亲,人又生得端正,有点家世,自然不考虑棠奇玠了。 可棠奇玠大街叫喊让她丢脸,她实在无法忍受,便让喜娘把轿子停下,她在轿里回道:「就算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莫要纠缠不休。你不要脸,我可还想做人。」 棠奇玠气喘如牛,抹着额上的汗,旁人误以为他在擦泪,忽然有些同情他,众人又听他喊:「那你把簪子还我嘛。」 「有什麽了不起的。这种货色我往後能买的多得是。」桦儿在轿里说完,将簪子往外抛,登时摔成三段。 「啊啊你这个恶毒女人!」棠奇玠慌忙冲上前,骂道:「算我看走眼啦。谁娶你谁倒楣!」 这出闹剧告一段落,棠奇玠跑去认识的工匠那儿问能不能再接好簪子,可是钱带得不够,他又没什麽储蓄习惯,便在街头游荡想办法,垂头丧气骂了几句,这才发现鞋子少了一只。 虽然他立刻重回上午追花轿的地方,但可想而知是找不回来了。就在他摸了摸怀里包好的断簪,思忖该怎样补救的当下,被他瞄到有个男人拿了只眼熟的靴子站在一间画摊前,执笔画鞋。 「那是……我的靴子啊!可恶你个臭家伙,捡了我的靴还乱画。」棠奇玠卷袖要上前理论,放声喊道:「喂,那个、那个穿白衣的家伙,你手上那靴是我的吧!你叫啥?认不认识大爷我啊!」 白衣男人抬头睐向棠奇玠,棠奇玠突然觉得有什麽东西狠狠往他胸口冲撞进来。那男人穿得只是普通文士袍,但俊雅英气,清瘦高挑的形相犹如仙人,神态却略微邪气,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站在棠奇玠面前。 尽管因为胎记的缘故不是没被笑过,可棠奇玠从不放心上,反而觉得这特殊的胎记是他的特色,但站在白衣男人面前,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 「我画的。」白衣男人把绘了棠梨的靴子递给棠奇玠说:「不喜欢的话,我再赔你一双靴就是。」 棠奇玠没察觉自己脸颊染上红晕,用和方才凶狠气势截然不同的客气语调问:「公子怎麽称呼?」 那人像是若有似无的笑了,答道:「在下江玉霜,是个初出茅庐的画师。」 这是江玉霜自谦的讲法,虽然出身贫微,无法从文故而从画,但其绘画天份在当代堪称奇才,早已受各界瞩目。适才捡到卖货郎一只花俏的靴子,临时兴起朝路旁画摊借了文房加添几笔。 江玉霜早就积累不少见识,到过许多地方闯荡,寻常人不容易引他注意,可不知为何,他看见棠奇玠追花轿时,有股冲动想将人吸引过来。 「你呢?姓甚名谁?」 棠奇玠傻笑应道:「棠……棠……」 「糖?」江玉霜扬起兴味笑容,心想这人真有点意思,样子精明却反应傻气。 这一世,下一世,再下一世,他们不会再叫沈笑和月湛清,却犹如海与天,相映相伴,直到时空都失去意义。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