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衍生] 爱入漩涡》 正文 第1节 [古剑衍生] 爱入漩涡 作者:朱雅箴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古剑衍生] 爱入漩涡 作者:朱雅箴 周霆琛安逸尘双攻设定 根据b站婆主:琉璃色的枣子 第三世《漩涡》脑洞改编 ,有授权 安逸尘在给周霆琛讲他们过往的两世,尽量措着平铺直叙的辞,让自己也以为那只是一个不知发生在何时,不知发生在何人的一段尘封的故事。 第一世 少恭x陵越(少恭为狐族复仇者,为得到玉衡重建家园封住自己记忆,和陵越相爱后渐渐回想起一切,少恭被天墉城灭) 第二世 刘海x陵越(海妹偶然救了陵越,对他一间倾心,后来被天墉城发现,卒) 第三世 周霆琛x陵越/安逸尘(就是我要表达的故事) 这是一个陵越努力让转世的少恭重新爱上自己的故事。飞蛾扑火的爱情,太过决绝,总是没有好结局。更何况在那个混乱的时代。而他们的爱情,却因那黑暗的背景而骄傲的放着光彩,映出一片赤霞彤天。 一篇情话满分的文章(羞羞)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霆琛/刘海/欧阳少恭安逸尘/陵越 ┃ 配角:闵茹沈之沛 ┃ 其它:越恭家长组民国烽火佳人古剑奇谭 ================== ☆、白雪皑皑1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大雪1 屋外下了雪。闵茹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汤婆子暖手,见窗外白雪飞扬,忍不住走了过去。许是屋里比外头暖了许多的缘故,她舒平了手按在双页平开窗上推窗,用了几次力却并不见效。她皱了皱眉,烟柳般的眉毛扭成了海燕展翅的模样,竟显得她有几分稚气。再加大力,猛地一推,窗户“啪”的震了出去,力骤然失去载体,她被反震的前倾磕在了木框上,硌的有些疼。像是终于等到时机征服这方领土,一瞬间卷席在风中的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雪片铺天盖地的涌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力量与寒冷冲击在她身上,出于本能,她紧紧闭上眼睛。雪片撞在她脸上,睫毛上,头发上,耳朵上,刹那间像是要割裂开她的皮肤。很快它们融化在她热融融的温度下,闵茹睁开眼,两臂撑着趴在窗框上够着头向外看,彻天彻地的银装素裹的不可思议的像是一场梦境。她情不自禁的眯了眼,享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刺得她灵魂与身体一起打颤的快感。雪花团团转转没个头绪,她瞧着它们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正好又有一阵风向她袭来,带来一大波雪花从她头顶倾泻而下,一阵洗骨换髓的寒颤后,她笑的更加开怀,像是喜欢冰雪给她铸的新衣。她撑着头,眨了眨眼睛,看见睫毛上承接的雪花也随之跃动,猜想她现在的模样必定像个笑意盈盈的老奶奶。正发着呆,突然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划破了她的沉醉,她顶住风拢好窗户,掸了掸身上的雪,朝声音传来处走去。 推门进了客厅,见安逸尘醉倒在餐桌上,桌上酒盏酒坛斜的斜倒的倒狼藉的摊满了一桌,有残酒从瓶口中流出,浸湿了他半边衣袖,脚边躺着个破碎的酒坛,想必是酒醉中无意扶落的,便走过去俯身捡起。安逸尘却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吓人,惺忪着眼口齿不清的呢喃道:“你又死了。”闵茹早已习惯了他的疯言疯语,一边敷衍道“是,我又死了。”一边继续清理地上的碎渣。弄完了地上,她将安逸尘搭在酒坛上的手拿开,又收拾桌面。一顿忙碌后,她脱下他的外套丢在地上,将安逸尘扶至房间。把他安顿好,她转身离开,突然又被他一下抓住手臂。“你又死了。”身后人边笑边说道。疯疯傻傻的话语,不知怎么她却心猛抽一下。闵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不再理会他,大步拉开他们的距离,只想着越远越好。 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任务并未因此而终止,事实上,安逸尘绝大多数时间,仍像从前一样杀伐决断敏锐干脆。由于森下龙一的突然死亡,日方群龙无首,他们趁乱大肆出手,搅得四国乱成一团,离彻底瓦解四国联盟的鸦片生意只差临门一脚。不过人前风光过后,他每天都必得大醉一场,醉的颠三倒四昏天黑地似乎才能给这无穷无尽的痛苦划个模糊的句号。当然,期限只是短暂的一天。起初她怕他伤身子,还劝他。慢慢的,她发现了他的酒醉梦呓远远好过他清醒时的无语凝噎。他那睁大眼眶弓着身子像死人一样枯坐在椅子上的样子,是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悲伤。于是她不再干预,给他,给自己一个解脱。 雪似乎有比刚才大了许多。她回到窗前,推开窗,因为才关上不久的缘故,这次容易了许多。像刚才一样,急迫的风雪把她伪装成冰魂素魄的假人,不同的是,那面颊上,手指上沾着的洁白却久久不远化去,不知是雪有情,还是人无情。她依然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扬眉瞬目,擦着的朱红色口红在这雪地映的格外明艳,似乎是不愿辜负这难得的雪景,她笑的开怀并且热闹。那句“你又死了”还隐隐飘在她脑子里,淡淡的只有个模糊的身影,却就消散不掉。她便动着脑袋到处乱看,期望风再狠一点,再猛一点,从她每一个毛孔灌进去,连带着这副躯体和那句话,吹的杳无踪迹。正这么发着呆,几年前他们的一次寻常对话,当时未放曾在心上,此刻却像是破开厚实的冰面,却无比清晰地浮出了脑海。 “如果有一个人,为了他爱的人等待了两百年,你信不信?” “不信。” “如果那个人等到他出现,陪到他死亡,再继续等他出现,陪他死亡,你觉得” “那他等的人不是每次都记不得他了么。” “是呀,可他还是不敢转世,怕像那个人一样,忘了他们的曾经的相知相守。他抛舍不下。” “哦。然后呢。” “如果他们两人注定有一人要背负等待,失去,反反复复绝望的痛苦,那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 “哦。然后呢。” 那天安逸尘喝醉了。 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她的发在脑后舞的猎猎作响,她略略回过了神:哦,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说,他又死了。闵茹呆呆的盯着窗外,视线放空到天际,仍是无穷的白,看久了,不觉模糊了焦点。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都要大,都几个小时了,它们仍然高贵的在这天地间飞舞,以一种救赎者的姿态,像是一定要让她在这极度空无中清醒才肯罢休。有人说,所有谜团,在白色面前都会不攻自破,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她与安逸尘相伴了九年,这久年里她在成长,而他,却依然是她初见他的模样。只是她一直强迫自己忽视这个事实罢了。突然有一片鹅毛大的雪花,本轻巧灵动的左右摇曳着,突然间却变了脸狠心一转朝着闵茹收缩的瞳孔砸来。闵茹正发着愣,恍惚只看见一块黑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竟没想到要去闪躲。骤然间冰雪的刺骨寒意在她眼中侵袭开来,她猛然回过神,捂着眼背过窗户蹲了下来,躲避着不断向里倾涌而入的真相。雪片很快在她的眼中融化开来,顺着她的眼角一串一串的往下流,她抬了手臂去擦,被寒冷撕破了的手腕触到另一面脸颊时感觉到有热痒痒的液体淌下,突如其来的温差刺激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那边眼睛也进雪了吗?闵茹歪着脑袋想了想,蹭在地上的两脚不由自主的滑了开来,她一屁股着地,便索性这么坐着了。也许是大雪冻的她脑袋也迟缓了,想了好久,她才恍然大悟:哦,我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引用自唐李白《北风行》 ☆、桃枝灼灼1 今朝蛰户初开,一声雷唤苍龙起。吾宗仙猛,当年乘此,遨游人世。玉颊银须,胡麻饭饱,九霞觞醉。爱青青门外,万丝杨柳,都捻作,长生缕。七十三年闲眼,阅人间几多兴废。酸碱嚼破,如今翻觉,淡中有味。总把余年,载松长竹,种兰培桂。待与翁同看,上元甲子,太平春霁。 惊蛰1 鄞城刚下了一场雨。闵茹携着草本的芬芳踏露而来,手里握了一叠资料,远远看到安逸尘在屋中看书,一脚踏入门框边走边说:“帮主身边来了个女人,长得很美,你有见过吗?”安逸尘见她来,合了书笑道:“再美又怎样?与我何干?”闵茹见他毫不在意,慧黠的笑着扔了一份资料到他手前,不信他看到那女子照片后还会如此风轻云淡。她故意说的很玄乎:“她美的不是凡人能拥有的。而且她的背景也颇为奇特。”安逸尘抽出资料,细细看了一遍,随口敷衍了一句便不再过问。到是看到闵茹手上还抓着一份文件,他不禁问起。闵茹走到他跟前,有些失落的把文件放到他手中,不再纠缠,自己转到方桌的另一侧坐下:“久闻沈将军有一位黑鹰杀手,情报锄奸,出神入化。” 点了根烟,缓缓抽着,她继续道:“我们这行,做到这般名利双收的,也只有他了。”余光中看见男子看起了那封文件,便将目光投到远处,眯起了眼。这口烟她吸的很慢,许久才缓缓吐出。尼古丁化成烟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脑袋也随之放空,隔了好久才猛然发现身边的男子居然很认真的用手指摩挲着文件中那人照片,小心翼翼的就像是擦拭着珍宝一样。闵茹轻声唤他,他并没有回答,或者说,根本听不到她说了什么。闵茹看着惊奇,明明那么美的女子他毫不在乎,却对一个男子有着特别的兴趣。她本来想开口嘲笑他,可安逸尘的一阵痉挛却让她明白了那人之于他的感受也许并不简单。她又静静观察了会,见安逸尘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不会安慰人,但此刻,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虚搂住他给她温暖。俯身凑近,才听得安逸尘在小声默念着什么。她凝神,想细听,身边人却猛地一下拍案而起,把她吓了一跳。似乎是力气在这一掌中泄尽了,直起身的他却虚脱无力,颤抖着的腿几乎无法撑住他的重量,时刻都有瘫倒的危险。她纠着眉头望向他,见他面孔也不停的抽搐,以致他想把他口中的话语吐露出来都是十分的艰难。那份资料拽在他手里,被他无意识的绞成一团,皱巴巴的。他不泄气,仍执着的表达他想要表达的。几番努力后他终于说出了三个字,又一遍一遍重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当他无比坚定的念出“周霆琛”三个字后,突然如释重负的,开怀,失神的笑了。像久病之人骤得良药,他一下子恢复了正常。衔着纯净的微笑缓缓坐下,他满足的将那纸拥入怀中,他的神情姿态,圣洁柔暖,如果硬要找一种状态来描述的话,闵茹会说,是圆寂。 闵茹看着他,心中不自觉有些痛,便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可发现面前的男子,以母亲保护婴孩的姿态蜷缩着,不知是掩饰自己的失态,还是守护怀中的那个人。 明明是两个长相截然不同的人啊 女子收回了刚刚探出的手,似乎明白了什么,高傲的,冷冷的看着他,以免显得她才是被遗弃的那个。掐掉烟,她掉头离开,转身的一刹那,发现男子眼角好像有些晶莹。许是错觉吧。她这么想着。推开门,正好一阵早春的冷风刮来,还是有点砭人肌骨的凄凉之意。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母亲将她遗弃在遍地洁白的雪地里。她没有挣扎,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世界,有雪不断舞来,一切都是晶莹剔透的,都是彻骨寒冷的。 他将手头上的事全部托付给闵茹,便马不停蹄的只身前往将军府。鄞城离上海那么远,他马不停蹄三天才赶到。白日喧扰,长夜漫漫,他一个人在车中煎熬时,他便从最贴身处掏出一枚双环玉佩,剔透的相扣的玉环,同心结状的绦,裳摆飞扬似的穗。他慢慢撩开那穗,随着那一根一根垂下的黄穗拨开了记忆的帧。不禁游离到了很久以前,地点是崖角,背景是云雾笼后的层峦叠嶂,淡淡的烟青,是他们抹不去的哀愁,他就要远行。互相叮嘱之后,少恭为他亲手他配上了这枚玉佩。他说“戴上这了玉佩,永不许离开我。”当时自己是怎样一种欢喜悲哀交织重叠的感慨?他将玉佩送到嘴边亲吻,一遍一遍亲吻。当他终于瞧见‘将军府’的牌匾后,推开车门,脚迈在地上的那一刻,天旋地转,几欲瘫倒。他笑了一下,原来所谓旅途劳顿,车马颠簸不假,心力疲惫更真。 通报后,厅内虽有周霆琛,但沈之沛并不介意,便让他随着守卫进来了。刚迈进府门,他便觉得豁然开朗。已是春天,沈府的庭院中好似粉雕玉琢,特别是西侧的那几颗桃树,枝杈迈的极大,上面抖满了幼嫩的桃花。他盯着看,不觉失了神,恍惚中,好似有人折枝相赠。他笑了笑,又走几步,便到厅门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 安逸尘将手放在门上,隔着雕花木板,他好像已经感知到了那人的呼吸。只一用力,便可看到那人。然而近乡情更怯,他手像软了一样,怎么力还未发出时便已泄去,尝试了几次亦不得解,他宣告失败,退了回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只余自己“砰砰”一声急于一声的心跳声。须臾,他缓缓开口,嗓子有些干涩:“你先下去吧,我先在这里休息片刻。” 太阳变换着光眼,延伸出一串串金色的波纹划过庭院的万物。东侧的一棵老槐树长得茂密,薄薄的叶片正绿的葱油。那叶片将阳光投射了出去,打在安逸尘面前的屋子上。随着风的吹拂,光斑也似被吹佛的东一阵西一阵,好不惹人恋爱。庭中很静,他只闻得“沙沙”的树叶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闭上眼,有光影掠过他的眼皮,他只盼着那心跳声可以平静下来。只要平静一点点,他便去推开那扇门。 “这次的谋杀案,梅林那边已经有了点眉目。有人看到舞场外有个持枪男子,行踪可疑,我要你找到他,务必把这次的乱党一网打尽。”周霆琛看了眼沈之沛递过来的照片,眉头微皱,微微颔首,便去沙发上拿自己的行装。刚挥开风衣套上,拿过两把枪时,听得门被推开的声响。他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同自己一样穿黑风衣,戴黑帽子的陌生男子,便不再理睬。配带好枪支后,他走到沈之沛面前向他辞行,沈之沛点点头,自然轻拍着他的背伏在他耳边道:“你是我的人,不许出了闪失。”周霆琛有些发愣,旋即应了一声便离开。经过那男子时,余光瞥见那来者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由得再次看向他。他抬起眼,正对那人的眸子,却吃了一惊:明明就是一对眼瞳,却好似容纳了星河与山川——是一种超越了时空的深邃。正恍惚着,他的腿已迈出了门槛,这才回过神来。他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便继续用黑鹰的姿态昂首阔步的离去。刚走了几步,听得沈将军说了一句,“你留下”。又迈了一步,听得一陌生男声道“我是安逸尘”。再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周霆琛突然觉得自己太过神经质了。 安逸尘将洪帮希望与沈之沛合作的事表达后,提出可以以解决这次刺杀风波作为见面礼,沈之沛闻言果断拒绝:“贵帮再有心,走的也是黑的。我若是混到了你们道上,那让我这边怎么看我呢?”说完,沈之沛端起茶杯,用杯盖抿了抿浮在茶水上的茶叶,似是想到了什么,视线飘忽的看着远处,用一种近乎骄傲甚至宠溺的语气说:“多谢贵帮烦心鄙人的事,只是这是我已经交给了我的黑鹰去做,他做事,向来都是万无一失。”安逸尘良久无言,垂目逆光静静的站着,背后清泠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修长的影子映上了刚刚扫过的青石板砖,意态竟有些柔和。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长舒一口气,微微勾起了嘴角,轻轻道:“将军不是猜不到吧。一个月前森下洋行大张旗鼓的摆开宴席愿与将军交好,而将军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此番羞辱,森下龙一岂会忍受?若真是森下龙一所为,沈将军还能保证这次的任务,和你的黑鹰万无一失吗?”果真他闻得沈之沛茶水在瓷杯中晃动的“扑泠”的声响,不禁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但转瞬即逝后更多的却是无尽惆怅。他陵越什么时候沦落到揭起自己的痛楚来报复别人来获得满足?正晃神间,沈之沛搁下杯子,被这声响一惊,脑中一时收敛不住,化成刀光下意识的扫了他一眼。意识到失态后,他慌忙再度垂下眼睫。沈之沛却已捕捉到,旋即越发起了兴趣心照不宣的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透。其实听的安逸尘提到森下龙一,他知道必是洪帮得了消息,心下已有了计算。不过多少年的磨砺早把他锻炼成了一个皮与心分离之人,比方说他经常笑的时候,内心是阴冷的。很久之后安逸尘才知道他,自己,周霆琛以及闵茹都是同一类人。沈之沛现在在笑:“阁下似有杀气。”安逸尘闻言,面不改色:“这是洪帮的规矩。”沈之沛看出对方有杀意无杀心,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戏谑道:“安先生凭什么能够确定,你能动的了我?杀了我后,安先生又打算如何全身而退?”安逸尘冷冷的答道:“这世间没有我杀不了的人,我不在乎能不能全身而退,我只在乎,他死在哪,什么时候死,以什么方式死。”沈之沛微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将全身重量慢慢抵在椅子上。桌边五六步处便是一扇雕花木窗,双页开启。早春的风景似乎竟被这投入屋内的光与影容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元朝吴存的《水龙吟 寿族父瑞 堂是日惊蛰》 ☆、桃枝灼灼2 黑幕洒落,月色迷人,正是杀人的好时机。黑鹰向来喜欢黑夜,不单是黑夜适宜杀人的原因,更是因为头顶上星辰灿烂,他孤独时,躺在屋顶上,那星星便像一位故人的眼睛,用温柔的,看破一切的目光,安抚着他坚强外表下的破碎的灵魂。他此时埋伏在暗中,观察着公馆里的动静,脑中却不自觉的闪过幼时,一位算命婆婆惊异的看着自己,说他命主孤煞,经轮回亦不得解。命主孤煞,现在看来似是真的,虽然现在得到沈将军的器重,但他明白,他要的,自己给不了,所以他们之间,不可能相伴永远。周霆琛被自己的走神吃了一惊,原本冰冷的面孔又惨淡几分。他当然不信什么天命轮回,杀手若信这个,那活着便是对自己的凌迟。只是当他一个人瞧着夜空的时候,繁星几点,他总觉得自己有个前世的羁绊,在看着他。而最近,他总是频繁的想起那卟言和那眼睛来。轮回,似乎都在梦里可以触到。 伏了半个时辰,他终于等到公馆门口的警卫进去换班了。他趁机伏到大门口,听脚步判断接班的二人的位置,等他们靠近自己时,他冷不丁一手攥住靠自己这侧的人的右肩,借力跃上去,用双腿夹着他的脖子,顺势用脚将对面那人的咽喉死死抵在顶着墙的门,把枪往他嘴里一堵,扣动扳机,然后双腿用力一扭,只听得“咔擦”一身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人的身体便软软倒下。整个过程,不过五秒。周霆琛跨过了那两具尸体,环顾四周,迅速靠到楼梯内侧,确认无人后,握着枪,弯着腰伏着前进。快到楼梯尽头是,他注意到二楼居然全铺了地板,不由皱眉,因为很难在地板上做到走路无声。他很快把困难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听着二楼的动静。发现无人走动后,他拖着枪上去了,简单的观察了一下二楼结构,便伏到第一扇房门门后,慢慢扭开把手。门开了一个小缝,他一边往里推,一边往房内瞥。察觉安全,便悄然进入,向着唯一的死角处举枪——然而没人。他退了出来,同样进入第二扇门——仍然无人。周霆琛立刻把目光锁在最后一扇门上,脑中飞速思考着,怎么也转不出来:所有奴仆和换班的警卫怎可能和这公馆的主人处同一间房?恐惧猛然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将枪口对准楼下,发现并无异动,便小小的舒了口气,知道自己至少没有被反包围。突然间更大的疑云将他笼罩:那其他人是逃走了呢,还是留在房内为他准备了一场大战?周霆琛紧紧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的靠近那门,心也随之越跳越快。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希望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声响,然而什么也没有。他慢慢将手移上把手,缓缓扭开。扭到顶时,猛的将门踹开,随着门甩出去,撞到墙壁弹了回来又晃开,他看清了里面:地上堆着仆人警卫的十余具尸体,有人在合上了窗帘的窗边徘徊。听到响声,那人回头向他一笑,说道:“你来啦。” 周霆琛十分诧异,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他收起了枪,向他走近:“胡定稹呢?”安逸尘动动脚,周霆琛正好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要找的人正被捆成一团塞在床边。周霆琛俯身下去摘掉那人嘴里的布团,问向安逸尘;“你问过他什么没。”“没有。”安逸尘脱口而出,“我在等你来一起。”周霆琛闻言动作一滞,略一失神时,刚被抽掉口中布团的那人猛然“呸呸呸”几团口水喷了过来。周霆琛来不及躲闪,口水如数喷在了他身上。周霆琛素有洁癖,顿时绝对恶心至极。他嫌弃的退了一步,想找东西擦身,余光瞥见安逸尘已然递了一块布来,便伸手去接,心中似有说不出的暖意。没想到那人似乎不只是递个帕子,他直接掠过自己的手,像是要为自己擦身。周霆琛慌忙的挡住他,安逸尘这才醒过了神,自觉失礼。猛一抬头,居然,差点擦到了对方的鼻子周霆琛望着他,他也望着周霆琛,他们现在的距离那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感知的一清二楚。安逸尘突然发现,只要再近一点,他便可吻上他的唇。他一定是魔怔了。 胡定稹一声冷笑,打断了他俩间那微妙的暧昧。周霆琛走近那人,弯下腰:“我不喜欢跟人废话,告诉我,指使你刺杀沈将军的人,是谁?”正说话间,安逸尘也走了过来,和他同样的蹲下,看着面前人。周霆琛觉得有些压迫感。那人却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呵呵”干笑了两声,嘲讽的看着他,说:“你就是把我皮扒下来十次,将我骨拆下来百次,我也不会告诉你。”周霆琛微微一惊,但他知道自己吃惊时别人是看不出的,所以他很放心。他将枪顶上了那人的脑门,字咬的清楚:“现在你还这么说吗?”胡定稹毫不畏惧,“哼”了一声,睥睨的看着他。周霆琛觉得这目光犀利狠辣,像是要将自己看通透了一样。他不想承认此时的无可奈何,便握紧了手|枪一遍一遍加大着顶着他脑袋的力度,执着地僵持着。安逸尘突然轻推了下周霆琛持着枪的手臂,轻声说:“让我来。”周霆琛点了点头。 安逸尘直视着他,指向周霆琛:“知不知道,他什么身份?”胡定稹笑道:“沈之沛的黑鹰杀手,谁不知道。”安逸尘又指向自己:“那我是什么身份,你知不知道?”他收了笑意:“我敢说,将军府的,除了黑鹰外,无人能及。”安逸尘有些敬佩那人的判断力,知道他绝不是庸辈,不由得起了些英雄相惜英雄之意。他点了点头,继续说:“我是洪帮的。” “洪帮”听得“洪帮”二字,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呢喃了一阵,突然无比清楚坚定,眼睛依旧瞪的滚圆的说,“不可能!洪帮和沈之沛从无交情,两边隔得又远,你怎可能是那边的人!"安逸尘闻言,不由得偏过头看了一眼周霆琛。周霆琛觉得莫名,又听得他说道:“非逼我把那件事说出来,你才信是不是?”安逸尘等了会儿,见那人不答话,便继续说:“蒋”“够了,够了,你们这群畜生!啊,啊!”胡定稹一听这字,神经立刻被压垮。他如受惊的野兽,疯狂而近乎绝望的挣扎着,嘶吼着,鼻涕与眼泪爬满了一脸:“你们这群不是人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往死路上赶,都去死吧,去死吧!啊!啊!”他的吼声一声比一声惨烈,二人听得这样凄厉的嘶喊,心里都不是滋味。为了任务而把一个英雄般的人物逼到绝境,这不是他们愿意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偏过头去,只听得一声石破惊天的嘶吼之后,骨骼重重的撞击声传来。二人猛然回过神,然而为时已晚。那人以歪着头的姿势静止着,目眦尽裂,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来,“啪哒啪哒”滴到地上,溅了起来。 二人处理好了现场,收好东西,就换了便装,走在路上。夜色越发黑的沉重,他们越走越沉默,安逸尘知道是自己逼死了那人,心中有愧,便向他道歉。周霆琛却很坦然:“不能怪你。他是个好汉。”安逸尘听了这话,怔怔的看着他。醇厚的黑色给他镀上了黑夜的刚毅,他走的挺拔。透过那随他步伐,一起一落的宽大风衣,他似乎看见了这沉默而又冷酷的男子,膨胀着的热血的心。 他看的出神,周霆琛突然开口:“为什么你还要跟来。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的帮忙么。”安逸尘闻言一愣,低首狡诘一笑,:“让我和你一起执行任务,是沈将军的命令。你虽不愿意,也没办法。”周霆琛不答话,气氛又随着风冷下去了几分。走了几步,他才说道:“沈将军那里我来解释,我不习惯有其他人在身边。”安逸尘听着这话本是伤感,然而心中又膨胀起更为浓烈的烦恼——沈之沛对周霆琛的情感时时刻刻不在烦扰着他。他偏过头看着他,做定了打算。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的说:“沈将军也是怕你出了什么事,才让我跟着。他,毕竟那么在乎你,想和你,相伴一辈子。”这话说的露骨,他也知道这做法算是赌。所以还没说完他就忐忑的观察着他的表情。而周霆琛似乎只是停了脚步,冷冷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安逸尘见他这般反应,大出意料,顿时觉得欢喜的快要炸裂开来。这时有风拂过面颊,挠的他略有些醉意。他闭着眼深吸一口,觉得那清凉似乎钻进了他每一个毛孔,一刹那说不出的畅快。暗处的桃树枝丫沙沙作响,抬眼望去,花瓣染着葡萄酒的色泽随着这声响群舞着飘落,洒在他们面前映着晕黄路灯的石板路上。他突然间想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模糊了焦距,说:“能发动那公馆的主人作为杀手的,其实不用问,你也能猜到是谁。”周霆琛似没有带上这耳闻目遇的半分浪漫,并未看他,继续走,脚步慢而扎实:“我要的是证据。”安逸尘觉得有些意外,便笑到:“证据?什么算证据?”“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白纸黑字记载下来的,都是证据。”周霆琛堵地很快,冷冷瞧着他,似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怒意。安逸尘凝视着他的眼,突然一步跨到他身前,爽朗一笑:“心里感知到的,不算证据吗?”周霆琛无言,安逸尘笑着看了眼他,退回到他的身侧,继续说:“有的东西,根本没有证据,根本无法解释。但我们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因为它们,你可以在心里确实的感受到,你的直觉会不断的诉说。你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东西?”周霆琛听着这话玄乎,突然被他问道,又觉得拨动了心中的某根弦。他微微一愣,便立马矢口否认。他不自觉的凝神听那人的动静,可他什么也没说。周霆琛突然意识到,今天与他相处时,有种太多说不出的微妙。他有些恼怒自己的敏感,便告辞离开。大步迈了几步,突然听得身后人问道:“你相信轮回吗?”周霆琛有一瞬间的晃神,一个“不”字,好像要掩饰什么似得急于脱口而出,他猛然意识到了这点,便咽了下去,没有回答,依然大步向着路的尽头走去。路通往何处,此时他已不能思考。他只是想快点离开那人,他不会承认,安逸尘的眼睛就是那璀璨星辰。因为没有证据。他抬头望天,天空中星光绰约可见。他知道自己这生,怕是忘不了那人了。 ☆、桃枝灼灼3 辞别了周霆琛后,他径直前往他在上海暂住的房子。房子是他向沈之沛要求后,沈之沛为他提供的。那是栋公寓楼结构的建筑,他一人占了二楼的整个套间,拥有绝对的宽敞和安全,环境又僻静,所以他一见到就很喜欢。打开门,他摸到墙内侧的开关后按下,开关击在塑料壳上发出一声“啪”的声响,同白昼般明亮的灯光立马塞满了面前的客厅。他将行李顺手放在了沙发上,脱下外套揽在手臂上,踏着轻快的步子去了主卧。主卧的灯光偏黄,把他映的整个人都笑意盈盈的。他迷醉在刚才的回忆里,灯光给他笼了一层离世的纱,有了这片刻的保护,他更加放肆的回想起那人来。如今的他,眉目一如记忆中的那般俊朗,风韵神姿神仙道骨,三庭五眼完美的就如神赐予的那般。事实上,当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必是个仙;然而他若是个仙,必不会背负那般万海深仇痛苦的回忆接踵而至,将他抽醒,他强迫自己遗忘,努力让如今的周霆琛充满他的脑海。他很清楚从他走向惊世骇俗的道路之后,他就是个不能回顾,只能展望的人。 就如戏曲里唱的那样: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 其实如今的周霆琛,他大致也窥出了几分意思。虽只有短暂的接触,他却早就能只凭一眼,断定一个人,不过这些都是对常人而言,他的少恭,每次都是不可琢磨,像是很久以前他们一起对饮的那坛竹叶青,非千尝不能全其味。而然这样的神秘去让他更加迫切的想要了解他,走进他的生活。他发誓这世必要将他们从前所欠下的纠葛,如数补回来。这是天欠他的。 他把外套留在床上,狠狠心拆了一坛竹叶青,酌了杯酒,持着走向窗台,一瞬间眼见顿时开阔。少恭不在的时候,他就如行尸走肉,有一遭没一遭的混着日子,只盼这漫漫煎熬能够尽快走过,半点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兴致与热情。所以他总是以一种落后的姿态等待,执着于过往,在鲜血淋漓之中挑拣出只有他和他的点点温情。等待他再次转世的春夏秋冬,他都错过了这个世界的变化。现在睁开眼因他而生的眼,满目新奇,接踵而至,他倒有些招架不住了。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他——陵越大师兄。安逸尘站定在窗前,正透过那明明瓷质手感,却玲珑剔透的玻璃向外看去,大上海霓虹旖旎,映的人萌生了醉意。他不禁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等待因有了重逢的希望,才会显出它的价值。 简单的休息会儿,他拨通了电话。没想到那边接通的很快,他滞了一下,问向闵茹:“帮主那边,处理好了吗?”闵茹嗯了一声,答道:“葛叔去和帮主请示了。”安逸尘听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知道那事有些为难,便静静的听下去。那边却再无声响,他有些疑心闵茹离开了,便试探的唤了一声。闵茹立马“嗯”了一声回来,却还是无言。他一愣,虽只听得简单一字,他却能察觉到里面裹着无限的疲惫。他咬了咬嘴唇,有些愧疚:“那么多事情都麻烦你帮我处理,真是对不起。”闵茹怕他多想,便立马接口:“没有,反正杀人对我来说也是件乐事。”电话两端又同时陷入了沉默,二人皆等待着,张大耳朵,期盼对方说些什么,却只能听到电流经过的呲呲声,一声一声,本来微弱,听多了,竟觉得刺耳。安逸尘终于准备开口询问,闵茹却突然说道:“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我才知道,洪帮这几年,一直在与森下龙一合作。”轻飘飘的一句,顺着电话线流了过去,却似乎正好击中安逸尘。安逸尘愣愣的说不出话,只觉得脑中电闪雷鸣,手一抖,差点滑落话筒。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帮与日本人合作的组织做事,更恐怖的是,他猛然明白了公馆主人死前撕心裂肺的那句“将我往死路上赶”,是什么意思了。回过神,他冲电话里简单的应了一声便挂下,给沈之沛留了个消息后,收拾东西,星夜兼程地上了路。 电话那头女子,待听到“嘟嘟”声后,才合上话筒。她甩了甩略略发昏的头,拿好武器正准备出门,却又折回去泡了杯咖啡。杯中的磨好的咖啡粉在倒入开水的冲击下氤氲的融进了水雾,就这么模糊的闻着,似乎也不觉得着黑咖啡有多苦。这些日子她的压力大到连她自己都会承认,自己的任务繁重不说,还要突然离去的安逸尘善后。前些日子,她拿自己做借口,向葛叔解释了安逸尘为何私自代表洪帮与沈之沛结盟的事,原以为可以把大部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葛叔什么也没说,隔了好久,才缓缓告诉她洪帮早与森下洋行合作的这个秘密。她愣在原地,只觉得好像有一桶冰水突然灌入自己的脖颈,刺的她皮肤通红,崩裂开来。呆呆的望了会儿,她才颤抖着身子转身离开,似是一不小心蹭到水渍,她啪嗒滑倒,瘫软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还是爬不起来。 闵茹一口一口吞着刚泡好的咖啡,水仍是滚烫,她也不介意。喝完了咖啡,她突然很想抽只烟,虽然安逸尘告诫过她那样对女子身体不好,但她还是想抽的时候,就掏出一根烟来抽。她知道,她的烟都是为安逸尘抽的。她走向卧室掏开了抽屉,捻起一支烟,想着一抽完,便出门完成今天最后的任务。这么想着,她划起了一根火柴。微红的火星映着她的脸,微微跳动。此时已经三更。 关于刺杀案,周霆琛这些日子毫无进展。正好手头上也有些其他事,他便将它搁下,没想到一搁就是大半个月。一日晚间,他正好路过已被查封的那间公馆,想着也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撕下封条便推门进去。按下按钮,骤然打开的灯刺得他眯起了眼,他猛然意识到,公馆早被他们查的天翻地覆,什么都没有。他想进来,只是因为这有过那个人的气息。 掩了门出去,他有些失神。回到家中,听得有谁“咿咿呀呀”的哼着什么,他皱着眉往那儿一撇,见得周鸣昌又在醉生梦死的吞云吐雾,心下又厌恶了几分,便不再理会,朝里走去,周鸣昌却突然“儿子儿子”的叫住了他,走到他面前,将烟管往他嘴边一送:“这批鸦片味道可纯了,来赶紧吸一口吧,吸一口,就舒坦了!”周霆琛骤然背着烟雾迷了心智,深吸一口。回过神后他猛然推开周父,强压着怒气,冷冷道:“你还管我做什么。你和你那宝贝鸦片做父子去吧!” 他扭头,“噔噔噔”的上了楼梯,脚将台阶跺的锃响。回到房中,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点,猛地甩上门,又将手能拿到的所有东西摔了个遍,仍不解气。他知道,那个让他如此憎恨抓狂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大烟鬼周霆琛!想到这里,他突然捂着脑袋歇斯底里的“啊!啊!”吼了起来。那声音凄厉的令人心痛,世间万物听了,好像都能触碰到那人正在流逝的生命。疯狂的发泄后,他站在遍地狼藉中大口喘气,房中骤然离了那“哐当哐当”的砸物声响,他倒有些不习惯。他回头看钟,墙壁上挂着的刻着罗马字符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转动的正欢,他发了会呆,觉得这无穷的寂静快要将他逼疯。喘息渐渐平稳,他颓然跌坐在床上。那床是西洋的进口货,床单被套上绣的都是欧式宫廷繁丽花纹。洋人的东西,其实他并不喜欢,但那被絮却巧的很,不知填了什么,软的似乎随便扔个什么上去,都能把它压成空气。周霆琛刚坐上去,那被絮便深深陷了下去。一瞬间柔软将他包裹,他不再多想,胡乱扯下衣服,打了个滚儿卷进被子,就睡着了。 ☆、桃枝灼灼4 光线透过玻璃窗,打在了床前的地板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满地的狼藉都模糊了形态,隐隐的看不真切,周霆琛被猛然泄入的强光刺痛了眼,微微睁开,视线迷离到地板上时,看见地板上好像浮了一张金色的地毯。简单的梳洗后,他独自一人吃了早饭。不知怎么的,觉得粥有些咸,他吃了几口就撂开了。他套上风衣,压了压帽子准备出门,想了想,还是向里屋喊了声:“爹,我出门了。” 绕了几个弯,走到将军府,门口守卫见是他来了,恭敬地向他行礼:“周先生好。”内院警卫仆人听到动静,也一律放下手头的事,向他打了个招呼,问候道:“周先生来啦。” 周霆琛点了点头,说了句“你们忙”,便朝厅屋走去。推开门,看到沈之沛在写字,说道:“将军雅兴。”沈之沛见是他,搁了笔,笑道:“你一来,我这字便写毁了。”周霆琛闻言拿起那幅字,宣纸由他手中自上而下的展开,见是苏子瞻先生的《定风波》,不由得心中默念: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周霆琛幼年贫困,连字也不会认,直到帮将军府做事,沈之沛才慢慢教会了他,因图的是实用,所以只会写钢笔字。周霆琛不会写毛笔字,却似乎对笔墨有着与生俱来的欣赏力。沈之沛的草书独树一帜,他瞧着这字笔墨雄浑,洒脱自如,光看着就能感受到书写时如狂风暴雨袭来般的磅礴气势,心下暗自出奇。目光逐渐移到最后一个字,看见那“晴”字写失了手,那笔横折弯钩弧度过大,将整个字都圈了起来,便揶揄道:“沈将军的胸襟又旷达超脱了几分,尤其是这最后一个‘晴’字,这一弯竟将整个字都包了进去,足以见将军海纳百川的胸怀,非凡人能比。”沈之沛闻言哈哈大笑,看着他,摇了摇手指:“非君子所为,非君子所为!” 周霆琛也不由得展颜一笑,心中阴霾挥去了大半,又听得沈之沛说:“等咋们功成名就后,便抽个时间。我们两跟竹杖四芒鞋,将这天下的山山水水走个遍!”周霆琛知道这愿望不切实际,也不忍心打断他,便附和着应了一声。沈之沛将桌上东西收拾干净,从抽屉中拿了份文件出来,捻住扣着袋子的线反向一圈圈绕开,敛了笑意:“我接到消息,今天下午金夫人的表演会中,有人想杀我。”周霆琛拿起文件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准备出门布置,突然想到了什么,踅了回来,顿了顿,问道:“今日的行动,是单我,还是有旁人?”他见沈将军不明白,又补充了“安先生”三字,沈之沛这才反应过来,回答道:“安逸尘近些天不在上海。等他回来我再让他和你一起行动。”周霆琛听得那人不在,不由得愣了一下。细想来,着实也有大半月没见他了。见得沈之沛误会,他下定了决心说道:“霆琛恳请将军收回让安先生协助我的成命。霆琛向来独自行事,若有人在旁,反而会处处制肘。况且安先生的底细,我们也不太清楚。”沈之沛其实早已查清安逸尘的底细,听周霆琛这么说,不禁开始怀疑安逸尘的目的。沈之沛点点头:“你说的我明白,一切还是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周霆琛今天起的晚,所以刚布置完便随沈之沛上了车。汽车七拐八绕,好不容易行了一半,进了市区,却被无孔不入的人群堵的无可奈何,司机拼命的按着喇叭,也不奏效。周霆琛倚在后座,觉得着车开的跟挤牙膏一样,挤一点,出来一点,挤一点,出来一点。他怕沈之沛在这混乱中出了什么事,便放下车窗,朝天放了一枪。骤然听得枪响,人们立刻如受惊的小鹿般逃窜开来,躲到两边的店铺里,探出两眼张望着什么形势。沈之沛笑了一下,回头看向他,说了句:“粗暴。” 车逐渐驶近金夫人的豪宅。远远望去,周霆琛那别墅似乎就是西洋书中画着的城堡那样,一砖一瓦,寸土寸金,不由皱眉。他观察着四周可能的阻击点,将目标锁定在西面与别墅隔了一条街的茶馆。一下车,他就吩咐手下前去查勘,自己带着一波下属,绕过妖妖调调前来接客的金夫人,径直进了大厅。此时屋里已来了不少宾客,他巡视了别墅一圈后,将手下分配埋伏在了别墅的各处,自己留了三个人,靠着墙壁站着,仔细地观察着屋里人的一举一动。沈之沛入场后回头看了看他,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金夫人的表演会就在大厅举行。大厅南边被临时堆了个圆弧状的舞台出来,舞台侧边置了架钢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等主持人宣告开始后,有一白人男子着黑色燕尾服鞠了个躬便走向钢琴。音符从他指缝中流下,如淙淙溪水般悦耳可人。周霆琛认得这是上海驻华使馆的史密斯先生,他的钢琴的在上海是个传奇,弹奏的可以痴迷无数名流的心。周霆琛讶异金夫人的手腕,同时又心下佩服。一曲已毕,台下掌声如潮,都高嚷着再来一曲。史密斯推不过,便重新坐了下来,将那手放在奶白的琴键上,随着食指微微一按,所有手指都跟着都跃动了起来,音符行云流水不绝于耳,场内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听完曲子,一波戏子“锵锵贼”热热闹闹的走着台步踏上了来,这时派出去查看茶馆的人回来了,向他报告那边的安全。周霆琛点头,继续观察宾客举动。突然二楼的组长跑了下来,将在阳台角找到的弹壳递给了周霆琛。周霆琛接过,眯起了眼,短暂的思考后,他命三人留在原地,自己随着二楼组长上了楼。 顺着旋转楼梯转上了二楼,一踏上楼板,他们似乎被这楼梯拉伸延展至了另一个空间,与一楼的喧嚣隔离了,他扭过头向下看去,由于被楼梯所挡,只看到一圈一圈螺旋似的扶手和一块孤零零的圆形地面,不见人影,更不闻人声。周霆琛感到此时的气氛明显与之前巡查时的不同,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打了个手势让手下跟在自己身后。他环视了二楼一周,将目光定格在通往阳台的过道上。二楼的结构建的奇怪,那深深过道的两边居然密密麻麻的对称分不了有十个房间。他将子弹拉上膛,将脚步放的很轻,临深薄履,挪步前进。他靠着右侧走,顺着他的缓慢推动,余光看到凸着的门框后是凹着的房门,再移几步,又是凸着的门框。他又这样安全的过了第二个门。走到第三扇门时,身后似乎有些微弱的响动,不等他思考,身后房门猛然“砰”得弹开,身后下属应着门撞到墙壁的声响中弹而死。周霆琛一触即发,条件反射的回头就是一枪,突然瞥见自己身边的门也被从里拉开,电光火石间,周霆琛猛地将持枪的手甩向他,抢在他前扣下扳机。随着那人“呃”了一声重重倒下,过道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周霆琛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判断下一扇开的门。突然间所有房门同时打开,持枪手将枪口齐刷刷的对准他。周霆琛应接不暇,自觉不好,刚想躲进第三间房再做打算。千钧一发之际,二楼小组带队赶到,几枪崩去,将两人干掉。周霆琛见势连开三枪击毙三人,杀手大势已去,很快被制服。周霆琛定了定心神,看着遍地的死人,不由得回想刚才惊魂的一刻,仍是不能释怀。正舒着气,突然一声惊恐的尖叫从楼下传来,划通了整栋别墅,周霆琛冲向楼梯,这才明白他居然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了。 ☆、桃枝灼灼5 原来杀手一开始就扮作宾客的模样,堂而皇之的混在人群里,入座后,竟就在沈之沛身后。等到周霆琛离开,他对准沈之沛脑袋就是一枪。幸得沈之沛在十几年的枪林弹雨中养成了永远都在戒备的习惯,又早有提防,察觉到身后有异响,他本能的躲向一边,子弹擦着他的耳朵扎入了前方浓情似水的花旦胸口。好一芳华,转眼即没。周霆琛带队冲下,瞧见沈之沛捂着流血的耳朵指向右边过道:“朝那边跑了!”周霆琛看了一眼,判断出他是想顺着顶头的楼梯上二楼,再从阳台逃走,便折了回去,奔向阳台口,果不其然那人从那头楼梯口闪出,翻了个身便跳下阳台口。周霆琛也紧跟着跃出阳台。 阳台下不知被谁用装满谷物的麻袋堆出了个坡度,刺客仅仅在袋子上震了一下,便继续向前跑。周霆琛追着他绕了好几个弯子,情急之中也没留意周围。眼看着就要追上,那人却一个晃身不见了,周霆琛停下脚步,这才观察起周围。这是一块他从未来过的地方,像是被遗忘在大上海的繁华中,土地平坦,荒无人烟,明明还是白天,一到这里,整个世界都被周围几栋破败的建筑同化灰蒙蒙的一片。若说这里除了那几个建筑和遍地的碎石沙土之外还有什么,那便是几个看似无意摆着的谷堆了。周霆琛将子弹拉伤了膛,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步子。他明白如果现在有人想将他包围,那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突然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从四周传来,像是波浪般一波荡过一波,荡了一圈后又归于平静,周霆琛终于确定,这次的目标正是他自己。 八个杀手从各个谷堆后突然腾起,以环状的阵型向他靠近,慢慢锁住圈子,拖在地上的长刀将碎石与沙土比直地划出了八道口子。周霆琛见他们虽来势汹汹,但并未用枪,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只盯着他们缓慢推进的脚步来判断突破口。八人本是谨慎的小步前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大吼着极速冲向周霆琛。周霆琛却并不着急。那八人看似步伐整齐,但终究有快有慢,周霆琛果断地判断出最先近身的人,余光瞥见他挥刀落下时,身子贴着那刀锋劈下的弧度敏捷的转开,换步到他身后,绕出包围圈,猛地挥肘将他击倒,趁他瘫倒在地顺势给他一崩。此时第二人已举着刀近了他的身就要砍下,他一惊,立马给他暴露遮着的肋侧就是狠狠一击,那人吃不住痛斜着倒下,正好撞在下一人的身上。周霆琛一个箭步过去夺了他的刀,连带着二人一同刺去,血肉被刺穿,发出“呲”的一声,周霆琛一脚踹开了他们,忙对付第四个赶到的人。第四个人横着刀刃扫向他腰,周霆琛凌空弹起,翻到他上方抓住他的肩向后就是一个过肩摔,此时又有人赶到,周霆琛一枪扫向他后踩着那人的喉咙着了地,脚下一用劲,便将他脖子踩断。又有两个人同时绕到了他身侧,周霆琛迅速拽住两人持刀的手腕,大力迫着它们扭了个圈,把刀抹上他们自己的脖子。与此同时,最后一人站在谷堆顶将枪口对准了他。周霆琛毫不示弱,立马回过去一枪,可扳机却按起来轻飘飘的,他这才发现没子弹了。他一惊,赶紧打了个滚躲开,子弹正好打在他刚才的位置,溅起了一小撮泥花。他无暇多想,继续逃着,只希望天能佑自己躲过这一劫。那处却突然起了一声枪响,有谁支吾了一声从高处摔下的声音传来。周霆琛吃惊的回头,看见安逸尘站在远处低着头沉默着,人虽然已死,可他那持枪的手臂还笔直地指向那端,久久不曾放下。 周霆琛乍一见他,脑袋晕晕的,有些发愣。待那人走到身边,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他发现身上都是污泥,觉得十分恶心,便拂手去掸。他人长的高,风衣又长至膝盖,胡乱的掸了几下,灰尘只是从一个地方弹到了一个地方,再跳到另一个地方。又试了几次,仍是不见效果,他觉得很是尴尬,便索性将外套扯了下来揽在手上走了起来。经这一下午的动魄惊心,此时隐约可以瞥见皎洁的月亮露了身影。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傍晚裹着水汽的风从地底不时窜来,安逸尘瞧着他刚出了汗,怕他着凉,便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周霆琛见他突然伸过手,有些吓到,生硬地回了句:“不用。”但安逸尘仍是坚持,周霆琛本就不会推辞,又忌惮着刚刚的救命之恩,怕再拒绝辜负了他的心意,便干脆挥开自己那脏兮兮的大衣强忍着重新套上。安逸尘见他孩子般赌气的举动,愣了一下,觉得傻气的可爱,不由得笑了出来,把刚刚的烦恼消去了大半。不过他还是很生气。他穿上外套,装作不在乎的问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周霆琛没有答话,安逸尘见状心中不免又沉重了几分。他想了想,认真地问向周霆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乱党的头目是森下洋行,按照将军的脾气,是要杀无赦的。这分明是你让你送死去啊。”周霆琛听了这话,很不舒服,便重重的回答:“我奉道义,不为自己。”安逸尘听他这么不在乎自己,心中担忧,刚想说些什么,周霆琛却开口打断:“不用如果。乱党的头目,就是森下洋行。”安逸尘自然明白,但不知道周霆琛是如何确定。周霆琛见他神态疑惑,以为自己终于抢先了他一步,微微骄傲地说:“当我看到那些刺客选择用□□而不用枪杀我时,我便知道,森下龙一是要我死的明白。”安逸尘听了,隐隐猜到森下龙一只是想抓住周霆琛去逼沈之沛就范,稍微放了放心。他点了点头,不说话,周霆琛却比了一个“四”的手势,正过来反过去看了看,冷冷笑道:“四个,哼,他们计划的真是万无一失。”安逸尘不明白,便问他。他却摆摆手,偏头看向安逸尘:“别说我了。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猛然听得他提及自己,虽知道他不是关心自己,可心中还是像灌了刚刚融化的蜜糖一般又暖又甜。他情不自禁的笑了笑,不想让周霆琛担心,便岔开了话题,问道:“你平时使匕首吗?”周霆琛觉得有些莫名,点了点头。安逸尘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白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周霆琛。周霆琛犹豫地接下后掀开帕子,正听得安逸尘温和的说:“这把匕首送你。以后若遇到紧急情况,也能拿它防防身。”那匕首的钢柄被褐色软皮细心的包着,手感极佳,匕刃用了罕见的合金钢,精心的设计成子母刃,刀锋上暗有流纹从柄处流畅的延伸到刀尖,一气呵成似浑然天成,周霆琛看着就觉得畅快无比,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安逸尘见他没有拒绝,继续试探道:“如果你执意要与森下龙一为敌,那就让我和你一起行动,不为别的,就为提高任务的成功率。不要再拒绝,好不好?”周霆琛一愣,本能就要吐出一个“不”来,可不知怎么迟迟开不了口。也许是他也觉得这样有利于任务,他思考了会便点了点头。安逸尘见他这么轻松地就答应了,大出意外,开心的几乎不能自已。他终于松了口气,说道:“我手头上有森下集团的详细资料明天约个时间,我给你吧。”周霆琛近来正为森下龙一戒备太甚,难于探索而头疼,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吃了一惊。转念又想到毕竟洪帮根深树大,势力渗透全国,想必即使是租界也不在话下,便也释然。他们定了个时间地点,两人便各自回家了。 ☆、桃枝灼灼6 约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工厂,虽远了些,好在风景宜人,又安静的惬意,因此周霆琛走着,也不觉得累。被鸟儿携带着的各色种子在周围等待生命的土地中扎下了根,一到春天,便齐齐地窜了出来,姹紫嫣红,吐露芬芳,时不时随着那掠过的风羞涩的颤抖起来,宛如闺中少女,刚满了岁数便被媒人拉着手夸赞漂亮,好不可爱。周霆琛目光一路掠着它们,不知不觉就到了工厂门口,门锈了大半,他一推,便发出吱呀呀的声响。黑暗的工厂随着推开的门,打入了一方光亮。那光起头时是梯状,再呈矩形向里延伸直至对面的墙壁,周霆琛隐约瞧见右边无光处站了个人,以为是安逸尘,便毫无戒备地走了过去,那人却一晃,消失在黑暗中。周霆琛一凛,立马转到身边储物箱掏出枪埋伏着。黑暗中他看无法判断对方有多少人,只能凝了耳朵仔细分辨。突然地上的光影一闪,一道人影斜着窜了出去,周霆琛赶紧追去,那人却回头丢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只看到燃烧着的火星下是一小截白色的烛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后却猛然有人起身,大吼了一声“快跑”就扑过来揽着他的手臂往外冲。二人几秒亡命逃亡后身后炸药猛地炸了开来。被压缩许久的热力一瞬间涌了出来,化成火红的蘑菇云翻滚着膨胀,火舌甚至沿着厂门吐了出来。与此同时,呈弧状扩散的冲击波向他们迅速袭来,击在他们背后。他们一个踉跄,险些被震倒。又狂崩数秒,正好到了一座木桥上。桥下小溪淙淙流淌,如鸣佩环,他们松了手,各次或靠着或站着休息。口鼻中火药的呛味还未散去,安逸尘扶着栏杆大口喘着气,突然感到背后有一股力猛地袭来,他本能的避开,黑色风衣摆随着他的转身如波浪般荡了一圈。他稳了脚步,难以置信的看着那用枪指着自己的人。他看见那人看他的眼神,跟看任何一个罪犯,别无二致。 安逸尘突然间连反抗都不想了,他苦涩的叹道:“你连我都信不过。”那人听了这话,却嘲讽似得冷冷一笑。他举着枪绕安逸尘踱了半圈,将枪口顶在他的后脑勺上,冷冷开口:“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我遇险,你都会出现?”安逸尘没想到他会这么误会自己对他的关心,心中凄凉,本想立刻解释,可千言万语盘根错节在一起,他开了几次口,愣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个赌气的念头突然冒出,反正又解释不清,他也干脆闭嘴,到想看看那人会把自己怎么样。正发着呆,身后人却突然“呃”了一声倒了下去,安逸尘猛地回头,见他倒在地上不住的抽搐,像是发了什么病,一瞬间脑中天崩地裂,赶紧把他揽在怀里,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周霆琛此时孱弱非常,却依旧倔强地说道:“我不用你管!”安逸尘觉得他就像丛林中的刺猬,全副武装用刺保护着自己,也不介意是否扎伤了别人。他替他感到心痛,也不理他,拉过他的手帮他把脉。信息随着那人的脉搏传入了他脑中,短暂的失神后,他难以置信的望向那人——那威风八遍正气凛然的周霆琛,居然会吸食鸦片。发愣间,周霆琛一阵抽搐,竟从他怀中滚了下来。安逸尘为自己一瞬间的分神感到耻辱,连忙将他搭在自己身上,拼命向家跑去。跑了会儿,又怕他震的难受,只得改成小步,可路途本就遥远,他越跑越觉得永远到不了头,心里急的像是又十个鼓同时在敲,就要将他逼疯。幸好途中遇到辆黄包车,他一路催着车夫,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家。他喘了口气,差点要跌倒。他扔了一袋钱给车夫,便赶紧驮着周霆琛上楼。 安逸尘学过化学和中医,也曾了解过鸦片对人体的刺激,大体知道该如何配药来缓轻疼痛。他把周霆琛安顿在床上,翻箱倒柜的找出各种药品,判断成分后择出需要的,药品便捣碎投入容器中,胶囊便拧开胶衣,掂量着分量,对准容器口用手指弹着那胶衣的底部,将粉末一点一点的抖落出。安逸尘闻着周霆琛不住的□□,心中愈发焦急,可又怕力度大了撒的过头,越想越急,不由得频频回头看向那人。那人面色苍白,被咬破了的唇鲜红的渗着血,分外鲜明。发着毒瘾的他像是不断的承受着雷击,一阵接着一阵地抽搐,刚开始还能忍着,将声音呜咽在喉咙里,可不时有着要将他撕裂般强大的力量袭来,把他整个人扭得乱七八糟,他实在吃不住,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破碎的声音也将安逸尘的心扭得乱七八糟。安逸尘觉得他就像溺在海里的人,海水将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堵的严严实实,尽管拼了想吸入氧气,却只是吸入了一肺的海水。绝望将他塞满,他双手不住的扒着,努力的扒着,徒劳的想抓住什么似得。安逸尘看着他这般痛苦,心如刀绞,恨不得换了自己来承受这些。好不容易药调好了,他赶紧端了药,把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将药沿着他的嘴角灌了进去。见他咕咚咕咚的吞下,安逸尘紧张得等着着他的反应,那人服了药后却似乎好转了许多,安静的靠在他身上不再动弹。安逸尘终于舒了一口气,正想放他躺下休息,周霆琛却不知哪儿来的力,一把推开了他,挣扎着就要起来。安逸尘一惊,怕他疯狂中出了事情,连忙站上了床将弹起来的周霆琛箍住。猛的一下,二人失去了重心,以合抱的姿态一起摔倒在床。安逸尘见他挣开自己,用手肘支着床想借力爬起,连忙压在他身上,抓着他手腕将之紧紧按在床上,周霆琛挣扎不停,混乱中,安逸尘竟被他一个翻身反压了,见他要逃脱,连忙拽住他的手臂拖向自己,周霆琛猝不及防重重倒在他怀里,安逸尘顺势又翻了个身重新把他压紧。如此反反复复好多回,二人皆是筋疲力尽,大口的喘地气,无可奈何地看着对方,了然于心的短暂休战。安逸尘发现他们的喘息现在是一样的重,他吐出的气体,带着湿意与溫意,喷在周霆琛的脸上;周霆琛也同样将他呼出的气体打在他的鼻子上,向他脸颊两边挠去,直挠到耳朵。经刚才的一番动作,他们二人皆是衣冠不整,露出大片肌肤。安逸尘看着他敞开的衣领,发现已经脱落了三个扣子。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隐约可以看见他小麦色的起伏着的胸膛,脸不自觉越来越烫,越来越烫,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染上了身下那人的毒瘾,血气噌噌噌地涌上大脑,堵的他无法思考。他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不知要做出什么来,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从他身上起来。周霆琛却突然又是一阵抽搐,失声喊了出来。他一把抓住安逸尘的手臂,不让他离开,颤抖着呢喃道:“把我绑起来,快,快!” 安逸尘听着他近乎挑逗的要求,觉得自己就快失去理智。躺着的人还浑然不知,大口喘着气,不时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弥漫着这封闭的卧室中,熏得气氛暧昧旖旎。他见他没反应,又哀求似得重复了一遍,那声音软蠕蠕的,就像西餐厅里的布丁:“快把我绑起来!”这声催促像是一声号令,似用鞭子抽打着他体内的欲望,着急的命令他冲破理智的封锁。事实上,他等这一刻,真的等了很久很久了。安逸尘再也忍不住,猛地俯下去吻住他的唇,用嘴将那人死死抵在床上。周霆琛一瞬间被他的举动懵住了,忘了抵抗,任由他在自己口贪婪汲取。等反应过来,他惊呼着推开安逸尘,可他下游的位置难于使力,力气又早已耗了大半,根本推不动他半分。他呜咽着想说什么,刚从喉咙里发出的话语却立马被那人的舌包裹卷住,化成了一道甜美的纠缠。安逸尘察觉他微弱的反抗,情|欲更浓,吻了许久觉得不够,又伸手去接那人的扣子。周霆琛慌忙中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安逸尘享受的正欢,也不愿认真的去甩开,便索性将那手囚在自己掌中,腾了另一只手继续解去。扯下了他的衣服,安逸尘又去解自己的衣服,很快便扒下。周霆琛猛然见得他的身体,脑中热血膨胀,竟又触发了毒瘾,被卸去了力气,难受的只想找个东西发泄。半昏迷中他主动环住了安逸尘的背,将他按紧在自己身上,手不住地蹭着他的后背磨来磨去。安逸尘也兴奋的赶紧回应,二人肌肤相拥了一会儿,又蹭下裤子,扭倒在床上翻不停的翻滚。缠绵中不知谁挥手关去了灯,在黑夜的遮蔽和诱惑下,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将身体的美妙完完全全的释放给对方。他们贴在一起像是在燃烧,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化在对方身上,可偏偏谁也舍不得离开,就算这毁天灭地的欲望将他们推向地狱他们也毫不在乎,他们现在只贪恋这片刻疯狂。安逸尘闭着眼睛昏天黑地的亲吻着,突然听得周霆琛一边颤抖着回应他着一边呢喃:“这个世界上,我在乎的东西很少很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离开我。”安逸尘正情到浓处,听他这么说,不禁腾起一片怜爱之心,前两世的求而不得又浮上了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动作,似要将那么多年的欠下的纠缠都补回来一样。伴随着周霆琛一声声心痒难耐的呻|吟,安逸尘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和谁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极富磁性:“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要你,至死不休。” 他们持续到了凌晨才结束。缱绻过后,安逸尘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在黑暗中感受着他的温度。察觉他有些异样,便温柔的问道:“怎么了?”周霆琛没有答话,安逸尘便又问了一遍,他才缓缓开口:“我想洗个澡。”安逸尘这才想起来他有洁癖,赶忙起身开灯:“我去给你放水。”说话间,灯已经亮起,把他赤|裸着的身体暴露的一览无余。安逸尘十分赧然,好在他们背对着,看不见彼此,便随便从地上捞了件衣服,裹着去了卫生间。周霆琛躺在床上歪着头,听着水流哗啦哗啦放了一阵,便拿了件衣服准备起身。没想到一动,下身便如被扯裂开来一般的疼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正好撞到安逸尘进来给他拿毛巾。安逸尘见他这样,知道是自己下手重了,不由得有些歉疚。他道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么疼。要我扶你过去吗?”周霆琛本疼的厉害,听他这么说却不觉有些高兴。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接过毛巾,装作无事地自己走去了。刚进了浴缸洗了几下,听见安逸尘敲门,便问他什么事。安逸尘踌躇了一下,问道:“你,明天有任务吗?” ☆、桃枝灼灼7 许是因为太累,这一觉,两人都睡的前所未有的安稳。等第二天醒来,已是正午。安逸尘翻了身,面对面地瞧着那人,看着他睡着的神情毫无防备的像个小孩一样,心生爱怜,又挪了挪,靠的更近,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过了会儿,他起身去卫生间,一推门,却被满地的狼藉吓了一跳。瓶瓶罐罐四处躺着,有的索性碎了个口子,乳白色的液体躺了大半出来。地上残留着大片的积水,漂浮着色彩斑斓的气泡。浴缸那边更是惨不忍睹,墙壁的瓷砖上到处浮着花白的的泡沫,有的堆得比枕头还大,“啵啵”的炸着。安逸尘猛然想起昨夜的荒唐,情不自禁的的笑了出来,赶紧拿着龙头将它们冲了个遍。一番忙碌后,他终于洗漱完毕。他自己垂着自己的背走回卧室,发现周霆琛还未醒,便索性搬了张凳子,定定心心地坐着看他。那人的眉目如画,依旧是记忆中的那样完美无瑕。视线不由自主的渐渐模糊,他恍惚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拉着少恭求他不要离开,那人却头也不回,无情的推开了自己。他一惊,着急地扑过去,周围却突然扭转起来,再睁眼时,正是他辞别刘海回天墉城之际。那单纯直白的人在他身后哭着,他知道他刚为他做了一把琴,手都磨得出血了。可他强迫自己不能回头,他怕他一回头,便不舍得走了。他必须回天墉城,这样才能保护他。回忆戛然而止,他不敢再放纵自己的记忆继续下去。他去柜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取出里面的双环玉佩,放在嘴边轻吻,那温润地触感很是舒服,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一世,就算天崩地裂,我也不会放开你。 正出着神,电话突然想起。他怕吵了周霆琛,赶紧过去接。电话里是一件有点紧急的事。他挂了电话,给周霆琛留了个条子,便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刚准备出门,他又蹑着脚步走回卧室,恋恋不舍的看着周霆琛。见他眉头不知怎么皱在了一起,他有些心疼的俯身下去亲吻了他的眉心,希望可以吻开他的心扉。他边吻边轻声说:“我希望你可以轻松一点,好好休息,忘记时间。” 安逸尘一直忙到晚间才回来,开了门,发现周霆琛还没走,安逸尘一时间有些发愣,明白后感觉心中似有烟花“嘶”地窜起,继而炸开般的热闹的喜悦。他随手放了提包,便坐到他对面,笑盈盈地盯着他吃饭。见他用筷子夹起一口菜,放到嘴里,边嚼着边挑起一口饭又要塞进嘴,赶忙拦住:“怎么吃的这么急,小心,别噎着了。”周霆琛滞了一下,没有抬头,仍是自顾自地吃饭。安逸尘又问道:“怎么还没走?才起吗?”周霆琛嚼了几口,将口中物咽了下去,才说:“我吃完就走。”安逸尘见他依旧这么淡淡的,不知哪儿惹怒了他,又不敢明着提,便装作无事地问道:“家里没人烧饭吗?”话正说着,他便偷偷观察起他的表情。见他似乎被这话噎住,便知道这饭也是为自己而烧,心中便似那热腾腾地菜,升起一片暖意,不由得偷笑出来。他伸手捏住他的手腕,笑道:“好啦好啦,我为我回来的晚向你郑重地道歉,辜负了你的心意是我不对,我这就去盛饭。”他说着便转身向厨房走去,却听得身后周霆琛嗔怪似得说了一句:“我为什么要给你做饭。”安逸尘听他语气不像有假,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做什么。周霆琛看他像是认了真,自己的心不知怎么也堵起来,怪不舒服。他用腿踢开板凳,索性绕开他,自己去厨房舀了一碗饭,又盛了一大碗汤,端到他面前重重的放下,走回座位,扔了句“不好吃”便不再理他。 安逸尘见状舒了口气,知道他虽不知为什么堵着气,但至少无大碍。扒了两口饭,他终于忍不住搁下了筷子,小心翼翼的问向他:“怎么不开心了?”周霆琛闻言愈发冷了脸,不说话,安逸尘陪笑着挪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他,却被他猛地推了开来。周霆琛起身站到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少恭?刘海?两人的身影在脑中立马闪了出来,他因得一滞。周霆琛见他迟钝了两秒,不由得冷笑两声,拿起外套转身便走。安逸尘被他这举动吓得回过来神,着急地拽住他,把他手膀掐的生疼他也不知:“我喜欢的只有你啊!”见周霆琛仍是要走的样子,尘封在记忆中的生离死别瞬间涌了上来,好像这次再不抓住他那人永远地又会离自己而去。他几乎是从心底吼了出来:“周霆琛你凭什么总是这样,在我以为我拥有你的时候绝情离开,玩我玩上瘾了吗?吃定我不管怎么样都会粘着你是吗?我”他越发失控,表情也狰狞地吓人,比了个乱糟糟的手势疯狂地甩了起来,抽尽了全身力气像是要将它甩断才肯罢休,“是!我是被你吃的死死的,所以想怎么样都来啊!来的痛快点!给我一刀,别让我又要命地找你个几百年!我要疯了,周霆琛我被你逼疯了!”他突然又颓废下来,凄厉的自顾自笑了起来,“这次连原因都不告诉我了”周霆琛听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竟不怎么觉得唐突,只是心中隐隐作痛,又被他发疯般的晃得难受,脑中晕晕的,似刚学车那会儿一闻到车味儿就想吐。他终于奋力推开了他,瞧着他这么着急,心中不免软下了几分。回身去了书房,拿了个东西走了回来,他捏着杏黄的绦,玉佩软软的垂了下来,在安逸尘眼前荡了两圈。安逸尘心中登时明白是他接电话时顺手将玉佩留在桌上,被周霆琛看到起了误会,一瞬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苦涩。安逸尘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解释,周霆琛却强忍着怒气开口,然而还是急的一个字没蹦完下一个字又跳了出来:“这样直白的样式,你别告诉我是你祖上传下来的。”安逸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无从解释玉佩就是周霆琛自己给他的定情信物,潜意识又不想随便编个缘由糊弄那人,他纠结了半天,苦着脸拉住周霆琛,哀求似得说道:“我不想瞒你,那玉佩是很久之前,我的恋人送给我的。但那人早就离世了。你要相信,我现在心中只有你。”周霆琛见他承认的这么爽快,气消了大半。但他还是故作姿态,等一个台阶下。他装作生气的说道:“既然你说你现在只喜欢我,那你就把那玉佩给我,我便信你。”安逸尘闻言脑中訇然作响,恍惚中觉得周霆琛就像是隔在他与少恭之间的一个陌生人,要将他和少恭仅有的一点回忆都无情剥予。他本能地拒绝,神情戒备的向护崽的母狼:“不要!” 周霆琛没想到他是这般反应,再看到他那瞪的吓人的眼,气噌噌地蹿了上了,猛地甩开他摔门便走。门闾相撞的重击声震醒了他,安逸尘愣在原地,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短暂的失神后,他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觉得不够,又抽了一掌。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卧室,面朝下就倒在了被子上。这样的姿势把他压得难以喘气,他却像是在折磨自己不愿起来。他努力的捕捉被子缝隙中隐约的空气,放空了脑袋绝望地发呆。他知道他和他的关系,很难修复了。 ☆、桃枝灼灼8 经过这次的矛盾,二人皆没和对方联系。到了第六天下午,安逸尘正在书房处理情报,突然听得有敲门声,没多想,收了东西便去开门。没想到门一拉开,日思夜想的周霆琛就站在眼前。见不到他时,安逸尘曾在脑中无数次勾勒过他的模样,一根眉毛,一颗小痣他都的记得无比清楚。待真看到他却觉得不甚清晰,那身影似乎一直在眼前晃着晃着,模糊着总不像真的。他呆呆的看了会儿,终于确定门前站着的真的是他,突然傻子般咧嘴笑了开来。周霆琛见他举动失态,也不睬他,盯着脚尖说:“我来拿东西。”安逸尘回过神来,赶紧回卧室帮他拿,见得周霆琛也跟着进来,知道他必是在等自己开口道歉,心中压着的担子终于放了下来。一瞬间,心中倒有些轻飘飘的,步伐都不稳了。他打开床头柜,将空无一物的弹匣递给他。周霆琛接过看了一眼,放在兜里转身就走。安逸尘突然从背后一把拥住他,贴着他耳朵柔情蜜意道:“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鼻息热融融的喷在周霆琛耳后,周霆琛有些受不了,连忙挣开他。安逸尘见状一脚跨到他身前吻住他,趁他没反应过来便顺势将他压在床上吻,周霆琛起初有些反抗,手脚并用但都被安逸尘轻松化解。他本也没想认真推开他,便干脆搂住他深沉的回应。二人唇齿交缠,余香绵延在嘴角怎么也绕不出去,他们不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后,安逸尘突然觉得脸上沾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他睁眼,一下子那个人的五官放大在他眼前,显得更加完美无瑕,他觉得这张脸简直是鬼斧神工的艺术品。他一时迷了眼,突然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划破了这精致,他这才看到离他还没有一厘米的周霆琛,眼中竟在不住的垂泪。沾在他脸上的眼泪点去了他燥热的□□,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心疼的捧起周霆琛的脸,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瓷器。他看见又有泪水从周霆琛闭着的眼中流了下来,微微净湿了他又长又密的睫毛,溢出了眼眶,凝成似露的一滴滑了下来。安逸尘瞧着他这样子,心痛的厉害,不知不觉自己也渗出了泪,他俯下头吻去他的泪珠,自己倒“啪嗒”滴下了眼泪。周霆琛睁开眼,见那人同样的泪眼模糊,似是报复的开心起来。他捏住安逸尘的下巴,把他头扳向自己,努力睁着眼眶不让眼泪流下来。他想故作霸道,可话没说一半泪水便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他表情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他说:“你既然招惹了我,便一辈子不许离开我,我在你心中还不够资格让你忘记过去那人,但我有权要求你向我保证你的未来除了我不可以有别人,半个影子都不许有。你保证不了,我现在就走,与你永无瓜葛。你保证了却做不了,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安逸尘远没想到自己在他心中竟有这么重的地位,欢喜的想将心将肺全部掏出来给他看,他亲上了周霆琛的额头,又亲上了他眉间,看到他又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便顺着那清凉一直吻下去直到泪水没入他的鬓角。他拉过周霆琛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下,明明还在流着泪,他却突然笑了。一笑,眼眶便一抖,眼泪失去了堆积的载体登时全部淌了下来。他看着周霆琛,一字一句,无比温柔的说道:“这辈子能遇上你,让我立刻死了也不为过,若能死在你怀中,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好结局。”周霆琛不说话,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委屈的像个孩子,一瞬间眼泪决堤,映的他像个晶莹剔透像个玻璃人。他歪过身子坐了起来,掩住面哭着不让他看见。安逸尘从背后环住他,将头轻靠在他背上,闭着眼感受着生命中有他的时光。他们静静依偎了一会儿,周霆琛将他的手臂拉开,抹去眼泪站了起来便往外走。安逸尘赶紧叫住他:“你去哪儿?”周霆琛开口,声音还是像有东西堵着一样闷在喉咙里:“我回家了。”“不留下来吗?”安逸尘有些诱惑性的问道。周霆琛不做声,过了会儿低声道:“我的东西都在我家里。”安逸尘闻言连忙起身抱住他的手臂,柔情似水:“我陪你回家搬东西,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周霆琛垂下了眼睛,光打在他睫毛上,尾端泛起了一串细小的金涟。他不答话,安逸尘也不急,换了个姿势搂住他的腰。周霆琛腰间极其敏感,被安逸尘这突然一环不禁痒了起来。他动了动腰,像是认输似得说:“那我要一个单独的房间。” 安逸尘开车送周霆琛回家,周霆琛就坐在他右手侧。车窗两边皆开了一半,他偷偷透过反光镜看向周霆琛,那人像是被风吹的磨去了柔情,依旧是黑鹰的坚毅冷峻的脸庞。他不禁怀疑那人刚才的失声痛哭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车才开到路口,周霆琛便让他停车。周霆琛让他在车里等着,自己进屋收拾。他看着那人的身影转进了周公馆,大门微启,露出温柔的一线灯光,随之被夹在门框中。他倚在车窗上,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楼的窗户里,又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他抬头看向二楼,果然那到颀长的影子连绵到了二楼的窗户里。他看见那人来来回回的走个不停,知道他这一切全为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一笑,他便像是开启了心扉的匣子,止不住了,靠在座位上不停的笑,挪动着笑,一会儿伏在方向盘上一会儿仰在两个座位拼出的沙发上笑。有一对男女经过,陡然听到车中的诡异的声响,都吓了一跳。两人躲开后,才发现车中有人,便鄙视的朝他瞪了两眼。二楼的身影忙了一段后便消失了,安逸尘知是他已经收好了东西正在下楼,赶紧坐直了身体等他出来。谁知等了好久都不见屋子里有反应,他将车开近了些,听得屋子里有人在激烈的争吵。他漠然,又将车倒回来了原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依旧热烈的等候他出来。过了会儿,大门后有人拖了个箱子出来。见他摔上了门,他赶忙下车跑到他身边接过行李,自己拖着走回了车。他将行李放在后车厢中,转身进了驾驶座。正好周霆琛也从右边拉了门坐了进来,他定定的看了会儿周霆琛,觉得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车驶了起来,随着码数的加大,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抛在了脑后,他见周霆琛依然皱着眉头,便随便寻了个话扯道:“今天睡我屋子里好不好,我睡地板,你睡床上。我就想静静地看着你。”说着又腾了只手搭在周霆琛的腕上。周霆琛听了这不正经的话,虽觉得有些变扭倒也真心笑了。他推开安逸尘的手,靠到右边无可奈何地扶着头闭眼摇了摇,嘴角衔着笑意缓缓说道:“不好。不要。” ☆、桃枝灼灼9 安逸尘醒的很早,一睁眼,翻了个身便去卫生间洗漱。洗完后他走在穿堂里,经过周霆琛房间时发现门是虚掩的,这才知道那人竟比自己起的更早。他清了清嗓子,靠在门边向里问道:“我能进来吗?”门里人“嗯”了一声,他便推门进去。清晨的光是透亮的色彩,照进屋子,疏疏的笼着那坐在凳子上扭衬衫扣子的人,映的他模样干净清爽,竟像是个满脑子救国救民的大学青年。他看痴了眼,不由自主的走到他身后,俯身下去环住他的腰,倾着身子,缓缓地把全身的重量都抵到他的身上。安逸尘起的随便,身上只着前一件睡觉贴身穿的白背心,虽周霆琛也套着两件衣服,但也都薄得很。他就这样贴了上来,隔着这三层削薄的布料,周霆琛能清楚感觉到他硬朗完美的线条。他没有作声继续扭,从中间的扣子往下扭,直到下摆处的最后一颗。安逸尘突然转到他面前捧过他的脸便吻了起来。他们蜻蜓点水般的接吻了几下,周霆琛推着他轻声道:“我要走了。”安逸尘微有些吃惊:“早饭都没空吃吗?”周霆琛摇了摇头,走到柜前收拾东西,安逸尘心中郁结,又追问:“你平常都走的这么早吗?”周霆琛停了手,转头看向他:“最近有些事情,所以我要去的早。平常,我虽去的略迟,但也都习惯早起。”收好了东西,他走到穿堂里换鞋,安逸尘跟了过去,看他正俯下身拔鞋跟,心中有些不舍。“中午,晚上,能回来吃饭吗?”那鞋有些不合脚,鞋跟拔得有些费力,一下没拔上去,周霆琛抖了下,也不知是不是顺便摇了摇头:“都不吧。”安逸尘十分失望,但很快调整了心绪,轻松道:“哪天你有空,我烧一桌菜给你吃。我的手艺绝对让你称赞!你烧的,真是”周霆琛愣了一下,才想起上次为他做过一回饭,那味道如何自己不是不明白,只是好歹一片心意,竟被他如此嫌弃。他瞪了他一眼,作势要走。安逸尘赶紧抱住了他,语气一下温软下来,贴在他耳后说:“以前,有人评价过你的厨艺吗?”周霆琛不作声,安逸尘心中隐约猜到几分,衔了些笑意继续吹起如兰:“是不是那你那次,是第一次给别人做饭?”周霆琛被他呼出的了然于心的气息蹭的怪难受,低着头不敢回话。安逸尘见状,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又搂紧了他几分。周霆琛挣了挣他,安逸尘却不放,反而拽着他的手绕到他身前吻他。周霆琛趁他移动中松了力气,赶紧一步退出门外,半笑着说:“我真的要去工作了。”安逸尘倚在门闾上瞧着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突然被这种寻常人家的幸福弄酸楚了眼。虽红了眼睛,他却仍沉浸在自己编织出的日常生活中,幸福不自觉的从心底溢上了嘴角。他不知不觉闭上眼,陶醉在那个虚无的世界中,自己被自己感动:若我们能这样平淡一生,也是求之不得的幸福。 因为刺杀案涉及到森下洋行,难以动手,沈之沛便先放下,让他陪同自己去皖系军阀郭培处。周霆琛这一去,不知不觉竟就是大半个月。从奔波中解脱后,他心力憔悴了大半,只想快点见到那人。回到上海时候是下午,他想着突然回去给那人一个惊喜,这么想着,倒不自觉的神采奕奕起来。但自然这些别人是看不出的。只有沈之沛,见他临走时收着东西,虽依然有条不紊,但频率却比平时快了几分,不由得开口调侃道:“看来我真是把我的黑鹰累坏了,我得给他几天假期好好调整一下。看那人一结束,就这么急切的想离开。”周霆琛闻言,大方的回道:“将军知道就好。” 走过巷子,经过医院时,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周霆琛见他提着个巨大的袋子,走的不急,料定他并不是执行任务,便快步从人群中穿到他身侧。他不叫他,待走到和他齐肩时才冷不丁压低了声音,恶作剧般的喊了一声:“安逸尘。”安逸尘一惊,见是他,喜出望外,差点当场抱住他。他也压低了声音,好像在配合他玩接头游戏:“怎么会遇到你?正好执行任务?”周霆琛装作平常的淡淡一笑:“将军府的事已经忙完了,你的大餐呢?我可等着呢。对了,这么一大袋是什么?”安逸尘敛了笑意,微微颔首:“回家再告诉你。”周霆琛点点头,便没有追问。 到了家,安逸尘提着东西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周霆琛见着古怪,便也跟着进去。里面人正在将袋中的东西一一掏出,先是一袋针管,针头单独的置在另一个袋内。再是一大堆药水,有盒装有瓶装,大大小小摆满了一桌。周霆琛终于看不下去了,眉头扭到了一起,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安逸尘停了手,看向他缓缓道:“原谅我没经过你允许。我想帮助你戒毒。”他紧张地盯着周霆琛的表情,见他脸色一点一点堕的微妙,心中更加七上八下。一个人越是在意什么,就越害怕提起什么。吸毒,戒毒在周霆琛心里都是个禁忌,甚至是只要提到沾边的事,都足以让他羞耻的想扒掉层皮。他怕周霆琛因此与他生分,但他更怕他被毒瘾束缚控制一生。出乎他意料,周霆琛只是沉默了会,便点头答应。他有些不安的踱了几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跨开两腿,双手抱合无力的搭在两腿中的空隙处,头也随着这弓着的身体深深地垂了下去。他不会骗人的身体毫不保留地陈述着他的自卑,羞愧,安逸尘却觉得欣慰,因为一个人如果愿意在另一个人面前承认自己最羞耻的一面,那么那个人不是陌生人,那一定是,他最亲密的人。他已经默认了自己,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熟练的将药水配入针管中,对着光小心翼翼地把空气推走。他努力让自己笑的很自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人的不安。他向周霆琛挪近,认真说道:“戒除鸦片烟,单凭我的药力是做不到的。周霆琛不是一向很自信么,能做到吗?”周霆琛闻言嗔着瞪了他一眼,又推搡了一下他,安逸尘顺势倒在了床上,故意哎呦起来,周霆琛这才心中畅然,笑着向他伸了一把手,边拉起他边说:“我要是连这点痛楚都受不了,我怎么做周霆琛。”两人闹了会儿,就紧挨着坐到了一起,安逸尘将药物一一拿过向他,解释戒毒过程,周霆琛仔细的听,他说一句,自己就认真的点一下头,等一遍流程过去,周霆琛突然问道:“你为我做这一切,动机是什么?”安逸尘细心地为他注射了药,才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治疗完后他便催周霆琛赶紧上床休息。周霆琛便依着他上了床,本来很累,但不知怎么躺了好会儿也睡不着,便唤了声安逸尘。安逸尘赶紧进来,周霆琛见他紧张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我等着你的饭呢,睡不着。你去做饭给我吃。”安逸尘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坐到床沿,握住他的手哭笑不得:“不是才说了嘛,刚注射完药剂不能进食。”周霆琛又说:“那我要喝酒。”安逸尘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酒更不行。”像是计划好了一样,周霆琛立即又要求道:“那你就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安逸尘愣了一下,看着他满脸的期盼,慌忙的避开,推辞道:“我没有什么故事。”周霆琛也不强求,循循善诱的开口:“那你随便说点什么吧,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安逸尘想了想,缓缓开口:“我只会将三个故事。”周霆琛点了点头,他继续: “第一个故事是,从前有一个修仙之人,他以除妖救人为己任,未曾动过儿女私情,可他有一天见到了一个让他一见倾心的人,他起初不承认自己喜欢他,后来在和他的相知相处中,无可遏制的爱上了他。他们起初一起除妖,非常快乐,后来那修仙的人带着那人一起回了家,家中人却很反对他们。因为压力的增大,而修仙之人又发现那人瞒着自己好多事,他们逐渐生了越来越多的嫌隙”“所以他们分离了?”周霆琛打岔道。安逸尘摇摇头:“他们虽有很多嫌隙,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克服了一切困难。可是后来,那人发现自己与那人的家族有着血海深仇”周霆琛闭着眼听着,见他许久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然后呢?”安逸尘从恍惚中醒了过来,疲惫的开口:“那人最终被他的家族杀了。那修仙之人放弃了修仙,用自身灵力撑在这个世上,反反复复地,等着那个人转世。”周霆琛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心中有些郁结,便抱怨:“这算什么故事。”安逸尘将他的手塞回被窝,帮他掖了掖被角:“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又谈何修仙。”他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又吻了吻他的嘴唇,柔声说:“那不过是个故事。好好休息。我们有的是未来。” ☆、桃枝灼灼10 夜里下起了雨,淅沥淅沥的打了下来,将整个世界熏成一片氤氲,似乎仍觉不够,跨过了窗户,绵绵地淋起了周霆琛的被。已经是这样暖透了的时节,才会有这样的雨;因为有这样的雨,他才会在这暖透了的时节中被冻醒。世间万物循天道而成因果,人亦如是。他模糊的睁开了眼,黑蒙蒙的,窗户就紧挨着他的床,他抬手去掀窗帘,灯芯绒揉着他的手心,起了一层暖意,手膀却一阵酸痛,几乎无力,这才想起来几个小时前的事。睡眠就是这么神奇,明明只有几小时,却可以让你感觉遥远的如同上一世。外面乌黑一片,星月都被那潮潞潞的雨蒙住了面色,分辨不出是几时。总是两三点吧,他这么想着。这么想着,这冰冷的数字却随着这淅沥浇灌着他,刺的他连打了几个寒颤。他缩回被窝中,手脚在里面努力探寻着温暖,却是无果。他索性下了床,摸黑沓上拖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按下,光一瞬间笼罩了房内,顺便还溢出去许多。借那线状散出的光,周霆琛判断出安逸尘房间的方向,走出房门后啪的关下了灯,呲着拖鞋跌跌撞撞走了一段,开了门,扑上了他的床。床上人被这一压惊醒了,摸到是那人的身体,困意散了大半,笑着把他拖进自己被子里。安逸尘的身体暖和的像是热原体,周霆琛满足的搂着他,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便睡去。那人却很不满意,用肩顶了顶他,见他只是不耐烦的转了个身继续睡,便把他强行扳到自己面前,一面亲吻他脸颊一面笑意盈盈道:“把我吵醒了自己却去睡?今晚谁都别想睡!”周霆琛实在困倦,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对他咧了一下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安逸尘见他仍没反应,也不管什么君子小人,把手直接从他的睡衣中探了进去,不停的摸索。周霆琛嫌痒,扭动了几下,正好让安逸尘刮到了针口。虽不疼,但那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涨涨的麻麻的,好像那是一块借居在自己身上的生命。周霆琛也怕那处出什么问题,便嘟囔道:“疼。”安逸尘闻言也想了起来,赶紧老实了手脚,规规矩矩的回搂住他。不一会儿睡意伴着沉重的夜色压来,二人皆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安逸尘迷糊着眼随意支着坐起了身,手不小心硌到一个又软有硬的东西,瞬间清醒了,挪开手,见身旁的周霆琛依旧懒懒的躺着,不由得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还说什么每天都早起呢,每次和我睡,不都是我先醒么。”没想到周霆琛其实早就醒了,只是眷恋着这片温暖不想起。听他这么诋毁自己,立刻摸了个枕头便去砸他,砸吧嘴想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便干脆混着些许的睡意不再理他。安逸尘一愣,旋即开怀的笑了起来,见他仍没有起来的意思,也想让他多休息会儿,便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道:“你好好睡会,我去给你做早饭。”周霆琛乖巧的点了点头,蜷在被子里,那么孤傲的一个人,此时竟像小猫一样柔顺。安逸尘没想到能看到他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爱不释手,一时间竟移不开目光。他忍住想吻他的冲动,狠狠心,翻身离开了。 淘玩米,将米与水倒入锅中,掩好锅盖,在灶下煤球的熏烤之下,一锅粥扑噜扑噜烧起来了。玄色的锅盖下不时有气泡冒出,“嗞”得一下冒出水面,又“啵”的炸出了一串涟漪。安逸尘无聊的倚在墙上,歪着头发呆,虽看不见,却能想象出锅盖底下的画面。锅底会生出气泡,只有鱼卵般大小,悠悠荡荡的浮了上去;过一会儿,气泡越来越多,它们便争先恐后地往上窜;最后气泡会变得有小碎石那么大,化成大把的沫子将锅盖顶了起来,这便是要好的前奏了,只待安逸尘移开锅盖,散出些热气再关上,反复数次,那米与水便完成了神奇的化学变化,融合成了粥。完成这一切,就是半小时后。他挖了点小菜搁在盛粥的碗里,端着进了卧室,见周霆琛还胡乱一通卷着被子,叹了口气,搁下碗,一边贴着他坐下一边推搡:“起来啦,半天都要过去了!起来吃饭!”周霆琛翻了个身,躲得他远远的:“吃中饭了吗?”安逸尘一愣,哭笑不得,手加大了力度又拍了过去:“还想真睡半天呐,早饭!起来吃早饭!”周霆琛拗不过,便终于委委屈屈的起床了。 裤子衬衫领结,刷牙洗脸梳头,一切一丝不苟的如钟表般精准,完成这些后,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面部如刀削斧凿般硬朗,他抬起下颌,调整出一个面无表情的表情,短短五分钟,周霆琛又回归那个不苟言笑的周霆琛了。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形象,那样的眼神,自己看了都能被自己睥睨到。吃了早饭,他回房坐下,打开抽屉拿出些文件分析,就像平常一样,他应该能瞬间投入进工作中,只给旁人一个不敢靠近的剪影。但不知怎么,明明一切都如常进行,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挠他,挠的他痒痒的,定不下心。又勉强撑了一个小时,他彻底败给自己的欲念,推开板凳向厨房间走去,他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大餐,仅此而已。 煤炉袅袅燃着,那人站在灶头前,抡着勺翻炒,还是半成品的肉丝炒木芹的香味儿就化成缕缕白烟向外飘去,挟持住煤球燃烧的刺鼻味儿,香味四散,以至于周霆琛站在他身后,都闻不到半分呛味。他进来的轻巧,见安逸尘如此认真,也不打扰他,便静静的等着。安逸尘家的厨房贴了新式的白瓷砖,一块贴着一块铺开,被擦的一清如水,周霆琛望过去,满都是干净爽朗,心中不由得也敞亮开来,正好见他一锅菜烧完,便蹑着脚走到他身后,一把环住他轻轻他平时环住自己一样。安逸尘愣了愣,笑道:“正做菜呢,抱我做什么。”周霆琛不答话,又贴紧了他几分,安逸尘便去扯开他的手,周霆琛突然把头靠在他肩上:“头疼,什么都做不下去,就想抱着你。”安逸尘闻言脑中一震,半晌才压着嗓子道:“你故意的。”周霆琛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边吻上了他的脖子,从喉咙中弥漫出一个“嗯”字。尾音还没拉伸完,安逸尘猛地转身把他推到墙壁上,一步逼到他面前碾转深吻起来,周霆琛甜甜的笑了,热情的回应,才吻了几下,安逸尘不知被什么推了一下,头磕到了重物,睁开眼,见周霆琛两手撑在墙上把他圈起,眯着眼笑的贼坏,然后猛地倾过去吻住他。安逸尘被他的舌堵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后,止不住的笑了出来,边推开边道:“我还要做饭呢。”周霆琛也不恼,安安静静的见他烧完了所有的菜,便坐到饭桌前像个小孩子似得晃着腿等着。安逸尘端菜出来,见他这般好吃懒做,不由得责怪:“周先生,麻烦帮我端点菜好吗?”周霆琛装作听不懂,睁大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索性把头靠在支在桌上的手臂上,懒懒的望着他,安逸尘无奈,只得自己忙完了所有的事,当最后一道菜摆上桌时,周霆琛突然问道:“有酒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安逸尘内心,他低眉浅浅一笑,便到储物室里扒了半天,小心捧了一坛酒来。是最老式的赭石色储酒坛,顶头红红的布塞子,他将酒往桌上一放,坛底与玻璃台板相撞,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他又回房摸索出一套青瓷茶具,小心翼翼地将盖碗摆放到彼此面前,为周霆琛斟上一壶酒,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满足地做完一切,他终于安稳的入座。周霆琛忍不住开口:“还以为是什么好酒呢,白兰地威士忌,没想到是自己家里酿的。你喜欢喝这种酒?”安逸尘哂了一下:“你喝一口再下定论。”周霆琛见他神神秘秘的,便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霎那间只觉得满口清香,继而微辣的感觉从口腔中散发开来,将这清香冲入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最后是香甜,回荡在口齿间,喉咙里,贯彻入心间,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他惊喜的又抿了一口,才问向他:“这是什么酒?”安逸尘见他这样喜欢,噗嗤笑了开来,答道:“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那个杜康。这么纯正的古酒现在已经难寻了,若不是你来,我也舍不得动这最后一坛。只可惜,好酒却没适配的酒杯,也只能拿着宋代官窑烧制的盖碗,顶替一下了。”见周霆琛神色更加迷惑,他不禁问道:“你没喝过古酒?”周霆琛愣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道:“从前哪有这个条件,后来跟着将军,与名流打交道的多,喝的便是洋酒,地位稍次一点古酒到看不上了,也没喝过。”安逸尘的表情很是惋惜,说惋惜也不对,他那神情更接近于悲悯。他摇了摇头,自饮了一杯,闭了眼感受了会那老酒从喉管流淌至心间,才缓缓开口:“老酒就像老人,它的故事,大约也没几个人能懂。”周霆琛听他这话似乎另有所指,怕再问下去会触到什么不开心的,便提了精神:“总觉得安先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倒像,从古书中走出的一样。”安逸尘正晃神,陡然听他这话脑中訇然一炸,差点以为那人想起了什么,连忙扭头瞪住他,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而他只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一瞬间心坠入谷底,不过很快又调好心续。他自嘲的摇了摇头,说道:“茶酒食色,琴棋书画,皆有通晓。我在鄞城有一把上好的古琴,取自瑶山以北的小叶紫檀和百年梧桐,江南蚕丝为弦,跟了我也有很多很多年了,下次我让人带来,我给你弹奏。”周霆琛听了越发觉得这人不可思议,惊讶道:“你居然还会弹琴!那不是只有姑娘才会学么!”安逸尘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不答话,夹了一块鱼肉搁他碗里。见了鱼,周霆琛立马夹起那块嚼了起来,边嚼边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鱼。”又吃了几口,余光发现安逸尘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他偏头看过去,见他整个人朦朦胧胧的,明明是看着自己,却好像透过他和另一个人交流。周霆琛心中疑惑,便唤了他一声,安逸尘从梦中惊醒,似被窥破□□赧然地随便笑了一下,赶紧扒饭试图掩盖住他的失神。扒了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问道:“我的手艺没让你失望吧。”周霆琛思索了会儿“嗯”了两声:“勉强能及得上我吧。”安逸尘大笑着扑过去,把他从板凳上撞下,两人扭打在地,安逸尘一面拽着他的胳膊一面挠他的腰,笑道:“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周霆琛笑岔了气,还是捱了半天才肯求饶:“好吃好吃,我说真的,你烧的饭我吃一辈子都不够。”安逸尘此时正好跨在他身上,闻言松了力气,定定的看着他。周霆琛见他这样,心中默数三秒,果然第三秒的时候他就猛地俯身咬住他的唇,缠绵的撕扯起来,又不由自主伸手解他的扣子。周霆琛也不阻止,盈盈的笑道:“吃了饭,再来。” 安逸尘扶着额头,笑着从他身上起来了。因为他的许诺,他们这一顿饭吃的很不自在。周霆琛还故意装作平常,自己吃的欢快不说,还不时帮他夹菜,搞得安逸尘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猥琐。好不容易吃完饭,周霆琛先去房中等着。安逸尘收好碗筷后走进屋子到他身前搂住他的脖子,思考着该从哪里下手。大约是白天,他有些放不开,便柔情蜜意地看着他,酝酿情绪。好不容易有点感觉,他将周霆琛轻柔的推倒下去,自己也顺着他的身体俯了下去,二人眼鼻相贴,就要吻上,突然一串嘟噜噜的铃声袭来,安逸尘就要抓狂,叹了口气,起身向书房走去。偏的周霆琛歪在床上,眼中秋波传动,道:“快一点,接完电话就来。”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周霆琛一瞬间心里说不出的空虚。正发着呆,突然听得安逸尘叫道:“你的电话!”听到是找自己的,刹那间脑中浮起了周鸣昌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似乎那人就要划破他好不容易获得的美好幻境,他冷着脸走了过去,安逸尘见他这般,也猜是家事,便自觉的替他关好门,退了出来。过了会儿周霆琛表情凝重的走了出来,见他等在门口,便说:“将军接到了森下龙一今天五点有一笔大生意出手的消息,命我见机行事。”安逸尘闻言一惊,脱口而出:“将军府打电话到这儿来找你?”周霆琛见他反应,忍俊不禁地推了他一下:“是我家的仆人转给我的。我离开时已有吩咐,任何找我的人都说我出去了,记下什么事,然后打你的电话找我。”安逸尘也尴尬地笑了,不过很快严肃起来:“我们现在便去准备着吧。我们一起,你没意见吧。”周霆琛看着他不说话,一只手却绕道他背后从他衣摆处探了进去,摩挲着他结实的背,顺着他肌肉的纹路蹭着下去,轻笑道:“你说呢?”安逸尘不禁暗暗叹道:这个男人,真是太会勾引人了。 ☆、桃枝灼灼11 根据沈之沛的线索,森下几天前便已谈妥了生意,不过内容十分保密,只探得他们今日下午五点在东运码头交接货物。码头五点时正是繁忙点,无数货轮卸货于此,加之人员往来频繁,的确很适合暗中交货,当然也适合他们埋伏作敌。他们扮作平常商人,各执一份报纸假装谈话,实则暗中观察身边各人。时间一直在推移,五点过了十几分钟却还未有可疑目标出现。周霆琛突然放下报纸,压了压帽沿便往江口走进。他摸出一跟烟,慢慢悠悠的点着,在口岸踱来踱去,像是在等自己这方的货轮。安逸尘不懂他作何打算,突然周霆琛快步走了回来,边唤安逸尘离开边小声说:“他们已经离开了。是十六号货轮。”安逸尘不知他从何判断而出,连忙问起,周霆琛答道:“三个停站口,一号站牌杆上被系上了很不显眼的白条带。记得靠五点的时候,有一着褐色西装,穿黑色马丁靴的男子吗,他转身的时候,項间银链跟着甩了出来。我注意到,那项链坠着的是一个“x”字图案,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符号有点眼熟,但以为是宗教信仰方面,便没细想。如今想来,那是日本的一种吉祥符号。布带的颜色,也是日本推崇的色彩。”安逸尘闻言细细回忆,的确如此。正好走到了车前,他们左右拉开车门,坐进车内。发动起引擎,周霆琛向右转着方向盘,安逸尘顺着回忆半陈述半疑问的说道:“十六号货轮我记得运下的是一批木材,没见其他容器。那他们交易的东西在哪儿?”周霆琛眯起眼睛,他思考的时候向来如此。正遇一路口,他反手拨动方向盘打了个转,二人迫着这强大的惯性倾向一边,这震荡像是摇醒了他,他突然想出了此中的机妙:“工人门扛下木头搬到卡车上的情形,你注意到了吗?”安逸尘恍然大悟:“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两个工人可以扛下那么多两尺长的木桩,却也不乏累。关节竟在此。那么那物品该是又轻又小的了。”周霆琛点了点头,看着路:“这个方向共有四个可能的仓库。其中奉运厂的每天都得承接他们生产出的大量钢材,应该没有空间存放其他东西。成光区的荒废多年,若选那儿,可能是隐蔽安全可能是引人注目,要看他们怎么理解。其他两个我无法判断。”安逸尘道:“他们载着那么多的货物开的不会快,安顿也要花很长的时间。我们追的也不算晚,即使最后一个才是目的地,应该也来的急。”周霆琛默认,此时开出了码头区,驶进了灰白色的水泥大道上。因为此处偏僻,道路修得极其随便,二人的视线随着波浪般的地面上下起伏。飞转的轮胎蹭起了蛰伏已久的沙土,一瞬间万千尘埃随风卷起,灰色黄色密密的凑在一起,形成一道骇人的屏障,迎着疾驰的汽车,好像就要砸进他们的眼睛里。安逸尘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听得挡风玻璃上沙霰击过的声音,才睁开。周霆琛皱眉道:“怎么不来一场雨!”安逸尘愣了一下,旋即接口:“把他们货物都淋湿,哈哈哈。”周霆琛无言,斜了一眼他,不明白那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开口:“这样车就干净些了。” 很快他们就驶进桐城路,隔着一排排的松树,远远的可以看见蓝皮盖的仓库顶。仓库周围是大片的林地,被他们行的东西向的路和仓库所在的南北向的路切割开来。周霆琛放慢了码数,郑重道:“观察那个仓库,你只有车驶过的时间。”安逸尘知道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便点了点头,警觉的竖起了每一个毛孔。视线逐渐绕出浓密的枝叶,硕大的仓库腾了出来。借着黄昏的光,安逸尘仔细搜寻着蛛丝马迹。“仓门被锁住了。”“没有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没看到有人埋伏。”周霆琛闻言就要放弃此处,突然听得安逸尘自顾自的呢喃:“树丛里好像有个人”不等他思考,安逸尘无比清晰地喊了出来:“不,仓门前有车辙痕迹!” 流水线条的黑皮福特车,在路口松松打了个转,很随便的往北边去了。行了几百米,周霆琛把车停到了隐蔽处,二人下车小心翼翼的向前步进。到了这个点,上海的天色就堕的特别快,刚才还是晕黄,几分钟后却已昏暗。安逸尘边走边感概道:“若是再晚一点,我势必发现不了破绽。”二人移到了林子的边缘,躲到树后观察前方,周霆琛看不真切,便问道:“埋伏的人在哪?”安逸尘极尽目力,还是摇了摇头:“太黑了,完全看不见。”周霆琛思索了会儿,排除了各种方案,道:“要想看到仓库里的东西,只有从外面的人身上取到钥匙。你左我右。”安逸尘一惊,连忙拦住他:“开了门又能怎样,我们进去不会被他们发现?里面有一辆大货车,也许还有无数个杀手,什么都没有看到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周霆琛陈述性的说着他的决定:“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乱查看情况,顺便跟着他们回去进一步探看。”安逸尘闻言,难以置信地咬着牙:“你疯啦!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他扭头看向另一边,又道:“我们对调。”周霆琛却没有太多反应,往前试探着迈出了一小步:“别做无谓的赌弈。森下洋行与将军府势同水火,他们的人多半认识我,黑鹰独来独往,他们不会猜到还有你。”没等安逸尘回话,他一个打滚翻进了对面的林子里。安逸尘无奈,只好依法炮制。进了对面的林子,草木压在他身下悉索作响,他赶忙戒备的伏起,怕有人发现了他。听得没异动,他拨开树枝匍匐移动。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身后有凉气逼来,他下意识转身跨腿劈了下去,那人大约只想确定他的身份,没过多杀意,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机敏,那人猝不及防,被踢中肩膀重重地摔了下去。安逸尘迅速踢开他脱落的□□解决了他,确定周围无旁人后,便伸手到地上人的腰间掏钥匙,然而只有几件寻常之物。他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收拾好心情,他蹑脚埋伏到厂门前的树后看向周霆琛那边。见对面树影婆娑,人影憧憧,他心中担忧,忙将枪口对准那边。突然听到物体砸到树干上,激起枝叶沙沙回响的声音传来,他心提到了嗓子眼,见黑暗中一对熟悉的星眸一闪而过,他暂时安了安心。目光紧追着那人若隐若现的身影,直至他停止在和自己对称的位置。周霆琛也看到了他,二人不约而同地比了一个“一”的手势,不禁都有些错愕。周霆琛很快捏起一把钥匙,光线在那银白的金属上注成一轮月亮,亮得刺眼,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周霆琛从对面走来,他知道他要去开锁。他突然很想很想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罢了罢了。既然改变不了他,那便支持他,全心全意地襄助他。 ☆、桃枝灼灼12 周霆琛走到门前,蹲下将钥匙□□朝下的锁头。那是铁链锁,矩形的铁环横竖相扣,一节一节拼出一米之余。扭开了后,他捏着锁头小心的将链子一圈一圈抽出,绕到自己手上,努力不让它与铁门相碰。抽完最后一节,他慎重的把链子安放在地上,勾着把手缓缓拉了道缝。铁门吱呀的厉害,一瞬间厂内的吵杂在拉动中起,又在拉动中收。周霆琛知道不妙,抓紧时间向里望去。可无数的手电筒交错的照着,刺的物品都失了真。有人举起一个手电筒向他照来,随着光斑的越移越近,周霆琛果断掏出枪来向光线来源射去——光圈掉落下来,砸在地面又弹起,将他全身照了个遍。。隔着铁皮门,周霆琛感到里面有力量隐隐作动,他当机立断,随便往里射了几枪,转身就跑。在他调头的一刹那,里面有人歇斯底里地吼到:“是黑鹰!杀了他,杀了他!”一瞬间身后如雷声滚滚,不知有多少人正推门冲向自己。周霆琛不给自己怯懦的时间,一边狂奔着,不时还回头给他们几枪,又跑过了两条道,他见机滚入了林中埋伏,骤然失去目标的杀手们,一时放慢了脚步,同他小心周旋。与此同时,安逸尘将一具靠着自己这侧的尸体偷偷拖到身边,换上他的衣服,低着头进了仓库。里面已经全开了灯,他一进去,立马有个人威风凛凛地问道:“什么情况了!”安逸尘盯着他的鞋子,猜测他的身份,说道:“组长那边已将黑鹰包围,组长判断这次没有问题,便派我先回来报告。”那人闻言怒摔手中茶杯,狠狠骂道:“钱洋这个蠢货,还真他妈自以为是!我们派了多少人都没用用,他就靠他的一个组,就没问题?”他恨恨地骂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平静地说道:“你把头抬起来。”安逸尘闻言一惊,只能乖乖的抬起头来。那人锁着眉头看了看他的脸,突然一把把他推到其他人面前:“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他。谁认得他?”里面人面面相觑,都在摇头,安逸尘自觉在劫难逃,连忙开口解释,突然有一爽朗的女声响起:“我见过他,车里他就坐在我身后。他是a组的,b组的不认识他也不奇怪。”那人闻言点了点头,指着b组让他们出一半的人协助抓捕周霆琛,安逸尘退到了那个女子身后,闵茹道:“你也别闲着,去那边帮忙干点活。安逸尘点了点头,朝木材堆放处走去。他见周围工人皆将木头劈了开来,倒出里面黑乎乎的块状物体,又小心的将他们存放入木头箱子中。安逸尘往那块瞥去,那种规格的箱子成山成海般紧实地堆在一起,硕大的仓库,竟被这东西占去了一大半!这时有两个工人在小声交谈,商量上批鸦片和这批鸦片摆放的问题。他脑中訇然作响,差点失了意识:原来上海的鸦片生意,竟有这么多都出于森下洋行!正呆愣着,闵茹看似无意的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拾起一块作废的木柴细细打量,周围人见她这样也都没有在意。安逸尘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闵茹尽量简短的表达:“洪帮派我保护这趟交易。其他的稍后再跟你细说。你这是做什么打算?”安逸尘道:“我只是要查清这次交易内容是什么。你都清楚?”闵茹思考了一下:“知道四五分吧。待会我还要和他们去森下府,能帮你探索到更多也说不定。”安逸尘道:“我和你一起。” 很快仓库内鸦片都安置妥当,领头人派人开走货车,催促闵茹他们准备离开。正好有一杀手捂着手臂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给黑鹰逃走了。”安逸尘听了暗自放心,领头人虽很气愤,但结果大约也在意料之内,没过多责难,继续对其他人道:“我们先走,其他人各自回家。”闵茹,安逸尘和另外两个人坐同一辆车,到了森下府,安逸尘给闵茹打了个手势就悄悄闪开,无人注意他的离去。一行人各自行事,其中一人转头对闵茹说道:“多谢一路上闵小姐对我寸步不离的保护,我在此向您,向洪帮表示谢意。今天闵小姐就安顿在森下府吧,一路舟车劳顿,想来肯定累了。”闵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也不纠缠,微笑着答道:“宋老板真是客气了。不过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不方便留在这里,还请你们见谅。”领头人万昱也开了口:“闵小姐见外了,既然闵小姐有去处,我们也不强留。那么三天后我们再见。”他们握手告辞,闵茹便转身向大门走去。那二人看了眼闵茹的背影,才向里走去。 走到转角处,闵茹一个闪身没入了黑暗中。万昱走的好好的,又不放心的回头,正好门口有一女子走过,他以为是闵茹,终不再疑心。 闵茹伏在车库后,见他们不再回头,便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二人转了几个弯,进了后院。院落是半中式的设计,不只是出于革新的思想还是什么,圆形的院门被凿的极小,还用青灰的砖石贴着洞围装饰了一圈,远远看去就像白墙青瓦上的一个污点。两个警卫两边夹着,她看着都揪心,真担心稍胖一些的人会挤不进去。绕到一边,她准备翻墙进入,后退了几步,想借着奔跑的惯性越过这面墙,刚摆开了姿势,胳膊突然被谁抓住了。她条件反射地一记肘击,猛地瞥见不是旁人正是安逸尘,赶紧松了力气,拉着他到墙角躲了起来。“在里面?”安逸尘问道。闵茹点了点头:“他们以为我已经离开了。你哪儿去了?没人发现你吧。”安逸尘瞄着周围道:“我把森下府基本上逛了一圈。这下我们终于有了森下府的地图了。”闵茹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是你,不是我们。”安逸尘闻言五味杂陈,说不出话。闵茹突然道:“你一进院子,就能找到他们。我在外面帮你把风。”听了这话,安逸尘心中更不是滋味,拽着她的手臂,半强迫性的说道:“从前我们一起行动,哪里分过彼此。就算我如今和你不再是名义上的搭档,但在我心里,我的身边永远站着你。”闵茹被他的热忱堵住了嘴,不再多话,像以前一样由安逸尘把她送过墙壁,她再接应安逸尘过来。二人确定安全后,小步前进,避开巡视的警卫,伏在花丛中,此时的他们离内屋及近,却不会有人发现。大约森下他们觉得此处绝对安全,连门都没关,正让他们看清了屋里光景。屋内有三个人,其中狭长脸上棱骨分明,事不关己坐在一边的便是森下龙一,虽早在资料上见过他的模样,见到了本人才知道有的人的精明是刻在骨骼上的的。闵茹看着另外两人,低声道:“秃着头,就是在仓库里怀疑你的那个,叫万昱,是日本人,从小在中国长大,所以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鸦片交易都是由他负责,是森下的心腹之一。另一个,是商州英国领事馆的一名使者,叫宋智达,鸦片交易的源头便是英国,他们开设那么多领事馆的一层原因就是如此。”安逸尘没想到中国鸦片交易竟然牵扯到英国这个大国,顿时毛骨悚然,闵茹瞥见他如此,噗哧一笑:“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接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发现还是杀人最简单。”这时屋内背对着他们坐着的万昱起了身,走到一边拿出一个密封的箱子,小心的放在桌上打开,一瞬间三人的脸上都被映的金光灿灿,宋智达礼貌的起身,核实了金额,关好箱子把它移到自己这边,向森下龙一拱手作谢。森下却不被他的喜悦感染,只抬了下眼皮,含糊的点头作为回应,他见状有些尴尬,万昱立刻接过话题:“宋老板还道什么谢,我们两家合作了那么久,彼此怎样,心里不都清楚嘛!”这时森下慢悠悠的开口:“上海是中国的经济命脉,若我们控制住此处,那对我们占领整个中国都有极大的好处。现在我们靠鸦片生意收拢了上海四五成的资金,只要我们再多两成,便有资本断绝他们的军火交易,轻松夺下这块土地,管他多厉害的军阀,都不堪一提。”宋智达微微一笑:“听闻先生对如何增加这两成早有打算,不知具体是?”“大世界,金楼,昌玉隆等名流商务会所,按原计划统统开始。尤其要把沈之沛拖下去。”宋智达没想到他这么狠绝,摇了摇头:“把罂粟混入饮食中,让他们无意识的吸食,太过有违道义,不单是我们两方生意人的事,日英两国都会受到国际上的谴责。况且鸦片利润本就是不断滚大的,只可能增加不可能缩小。我们只要局部做一点功夫,再等等,应该就可以增长两成。”森下闻言拍着宋智达的肩膀哈哈大笑:“怕国际谴责?你们英国都把这种罪恶的生意强行施加给了多少国家,早就被骂成一片了!一不做二不休,这个世界上,只有绝对地位,你才有资格定义什么是正义!成大事者不能手软,我们日本都有这种魄力,你们泱泱大国,岂会比不上我们?”宋智达讪讪道:“这么大的事,我们必须上报给英国政府,要促成此事,贵国也得帮忙啊!”森下龙一点了点头:“该方案已经被我们天皇认可,我们自会联系你们首脑进行洽谈。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再拉德法入伙。”万昱此时站起来帮宋智达解围:“这等大事,也难怪宋老板难以接受。今日的话就谈到此,反正我们两方友谊长存,等下次我们亲自去商州拜访你们再细谈。宋老板就在我们府中休息,在上海玩两天,我们再护送你回去。” 门外二人皆是听的目瞪口呆,半晌,闵茹咬牙切齿道:“我定把你们几个禽兽撕成肉沫。”她前所未有的恶毒让安逸尘吃了一惊,见她气的浑身颤抖,安逸尘赶忙道:“我们先离开再说。”幸得闵茹还有些理智,二人安全的出了森下府。彻底离开日本租界的视线后,安逸尘知道她就要发作,便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她。果不其然她突然放慢脚步,仰着头看天,然而她的眼中没有焦点,好像是要从那鬼魅丛生的夜空吸取力量。像是携着诅咒的魔灵,她的笑容美丽的令人颤栗:“中国由得他们这么来去自如?我不图釜底抽薪,扬汤止沸还是会的。”安逸尘闻言赶紧扳住她的肩膀,迫的她与自己直视,却被视线里突然撞进一副玻璃珠模样的眼瞳吓了一跳。他的搭档灵魂的阴暗面按回心神,他认真的注视她:“不要冲动,这件事既然被我们知道,那我们就必将负起这个责任。这一次,是为了我们民族而战,所以我们要看的长远,共谋划共帮衬,谁都不可以放弃自己。”听他一席话,闵茹幡然醒悟,见他伸了只手来,便领会的握了过去。二人十指紧紧相扣,凝视着对方,安逸尘道:“我们是最好的搭档。”闵茹也回道:“永远是最好的搭档。” ☆、桃枝灼灼13 闵茹松了手,长舒了口气,手臂随着步伐的迈动随意的荡了开来。她望向天际,缥缈的蓝色层层叠叠压在一起,给夜空赋予了独有的深度与广度。因此仰头看上去,那黑暗中像是藏着许多东西,引得谁都想前去探索。她道:“我饿了,请我吃顿饭吧。这么久没见,我有好多东西都想问你。”安逸尘笑道:“我们的确要好好谈谈。” 二人没多久就走到了一家餐馆。找了个包厢坐下,叫了些菜,很快伙计哼着悠长有力的吆喝将菜品一一摆上桌。待他离去后安逸尘谨慎的合紧了门,闵茹见状终于开口:“那宋智达居然是由我护送他回商州。我不好好处理处理他都说不过去了。”安逸尘回到位置上坐下,问道:“这次鸦片交易是怎么扯到你的?和洪帮又有什么关系?”闵茹夹了个东西,放在嘴里边嚼边摇头:“关系不大。宋智达带着货物来上海交易,森下怕他路上出了意外,正好他途经鄞城,便让洪帮派人护送宋智达。知道森下与洪帮关系的帮内人员不多,往年都是葛叔,今年他有事,我们又知道了这秘密,便换成了我。说起来,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亏得你这次出事。”安逸尘思索了会儿道:“所以你这两天你是自由的,只要再送他回去就行?”闵茹点头,安逸尘又问:“你打算怎么做?”闵茹低眉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扬了个弧度:“挑起日英两方矛盾。”轻飘飘的八个字,安逸尘听了却有醍醐灌顶般的畅快!抛去一瞬间的欣喜,他仔细琢磨起这个方案,越想越觉得毫无纰漏,不禁不可思议的赞叹起来。 闵茹有些害羞,咬着嘴唇斜眼看向他,灵动的眸子对上他的眼,隐隐有些挑衅的意味,她却又迅速垂下眼皮敛住光芒。安逸尘看出了她的骄傲,不由得笑了出来,不理会闵茹嗔怪的眼神,安逸尘问道:“你计划怎样?我需要做什么?”闵茹道:“他们的阴谋涉及到国际问题,要想谈成,最少也要一个月。所以我们不用着急,一步一步来。不过我怕他们近期就会对沈之沛动手,你提醒他注意饮食,没问题吧。”自然没问题,安逸尘点了点头,二人吃了会饭,闵茹问起他来:“你离开洪帮的事有告诉沈之沛吗?”安逸尘闻言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样子:“还瞒着呢。这事难以解释,就算说开了,那我现在一切的生活都会被打乱。所以能拖多久是多久。”闵茹很是惊讶,搁下筷子叫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帮沈之沛做事了。那你为什么要趟这次的浑水?幸得我在,不然你都没法活着出来!”明明是很自然的问题,安逸尘却态度极其扭捏,就像看到一条缎带,你随手扯了一下,那头却有些费劲,丝丝连连就是不想下来,才知道是个蝴蝶结。安逸尘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缎带的结处。见他反应,闵茹更加重了她的猜疑。她装作很轻松地问他是不是因为周霆琛,可是那三个字一吐出口,气氛就立马变了味儿。余音咬在她舌尖,涩涩的吐不出来,见安逸尘终于僵硬的点了个头,她果断绕过这个让他们俩都尴尬的名字,继续之前的话题:“若这次是洪帮其他人去了,你真的是没有问题都要被他们害出问题来。” 安逸尘很是吃惊:“我没得罪这么多人吧。”见他犹不自知,她无可奈何地扶额笑道:“他们嫉妒你呀。谁有你这样的待遇呢,帮主三番两次上门请你入帮,最后你也只答应做半个洪帮的人,执行任务要必知原委,有违正义的不做,还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里有个杀手的样子。”说道这里,闵茹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像是发呆般的撑着头,百无聊赖的感慨:“也亏得你这特殊的身份,才让你毫发无损的退了帮。帮主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见你那么义正言辞的大谈民族道义,道德操守,自己先理亏了大半。”安逸尘闻言,这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帮派问题上的粗枝大叶,如今想来还真是后怕,不禁握住闵茹的手:“这些年多亏了你在我身边,我才能逃过那些暗箭。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骤然见他对自己这么温情,闵茹很不习惯,抽出了手不敢看他:“哪有多少难处。对了,这次帮主来还让我给你带了钱来,说洪帮的事,帮忙保密。”安逸尘见帮主这样举动,心中很不自在,却不提,开玩笑道:“算退休金?”闵茹一愣,哈哈笑了起来:“是是是,退休金,再过几年我也要考虑考虑要不要退休了。”明明是玩笑话,安逸尘却认真思考起来,过了会儿郑重地开口:“从今以后我不打算为任何人效命了。从前就已经攒了不少钱下来,这次你还带了些来,可以够我度过一辈子。闵茹,杀手逞一时之勇,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我想着等这次事情解决,你也退下来吧,把将来的时间留给自己,好吗?” 话还没说完,闵茹刷的冷下脸来,有些不耐烦,推开板凳来回跺脚:“退退退,你以为谁都像你想退就退?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你对于这个世界都置身事外,不论是洪帮还是其他什么,都是你暂时借脚的一个站台,你要的车来了,立马离开,转身便可以投入一个新的生活。可我呢?我退了,去做什么?”一瞬间屋内静了下来,这无声刺的她头有些痛。她拢了拢头发,重新坐回了位置,扬起风情万种的眉毛直视着他。暖黄的灯光打在她额头上,她的脸在这光芒下笼的平静柔和,一瞬间她的身影与他记忆深处里的女神重合。她微微仰起头,她的目光透亮的似乎能照进他的心底:“安逸尘,我也不怕你笑话,说心里话,我在洪帮打下的地位,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唯一拥有的,我舍不得。” 安逸尘没有答话,垂眼笑了笑,闵茹也笑了笑,动筷子吃起了饭。这是他们俩之间特有的默契。菜点的豪爽,一盘挨一盘摆满了一桌,正是他们的风格。杀手的体力消耗的极快,不一会儿菜都扫了一半。吃到芙蓉酥的时候,心似乎也被这甜食融化了,越吃越开心,闵茹享受着这种身体上的愉悦,悲伤都变得都有些俏皮。她边嚼着边说道:“这次事发突然,你的琴没法带,下次再捎给你。你连它都要拿走,当来真是不打算回去了。”安逸尘不动声色,眼里依旧笑意盈盈,柔声安慰着:“你来,我永远都在。”闵茹睨了他一眼,便仰头笑了起来。他们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天马行空的聊了起来,近状,任务,未来,什么都谈,但更多的还是他们的从前。二人不禁谈到了许多趣事,各种令人嗔目结舌的巧合误会,一件堵着一件,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闵茹扳了扳手指,“十八岁那年,混成了三等杀手,我便去找葛叔道谢,结果误以为你是他,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安逸尘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去,边擦嘴角边说:“我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突然听到身后有谁朝我跪去,我回头,见得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眉眼间楚楚可怜,吓得我赶紧伸手去扶,然后你发现跪错了人,一下子脸涨的通红”闵茹被他说的羞了起来,掷了一块馒头打他:“怪我啰?我这种小杀手本来又没见过葛叔几面,你又少来,见你背对着身量和他差不多认错了有什么奇怪的?”安逸尘连忙躲开,笑道:“那时我就想,你那么傻,一定会被欺负,所以我才会把你调到我身边来呀。”他们笑累了,便伏在桌上喘气,灯光熏得他们迷离了眼。安逸尘见闵茹套着一件灰色西装外套,想起她为了行事低调一直穿的暗色,不由得惋惜:“你穿红色很美。”闵茹没反应过来,打开双臂看了看,确是是灰色,不由得“啊?”了一身。安逸尘眯着眼睛回忆着说道:“有一次我们扮成宾客去舞会执行任务,你穿了一件火红的晚礼服,那晚全场的目光都被你吸引了,害的我们都没法执行任务。”闵茹想了想确有其事,脱口而出:“对,那天我们扮的是情侣。” 话一出口,二人皆有些错愕,很快又岔开话题继续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他们结账离开。出了馆子,安逸尘道:“你往那边去?”闵茹挑眉:“自然去你家啊,你不是有房子么。”安逸尘看着她不知该怎么说,见他神神叨叨,闵茹不由得提高了分贝:“怎么啦!从前就算只有一张床我们也能挤着睡,现在你几个意思?”安逸尘认真的思考,决定好了,对她说:“我当然不会把你往别处赶,只是我家中现在还住了一个人,他骤然看到你,定会吃惊,你多包涵。”闵茹愣了愣,语气不由自主的轻了下去,自己都没察觉语气有些怯怯:“所以你之前问我要治鸦片的配方,是为了他?”安逸尘点了点头,闵茹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偏过头不让他发现:“是谁?”青石板的路,不知被谁泼下了一盆水,前方的砖上明显比旁处颜色深了许多。“周霆琛。”安逸尘边看着自己的一只脚跨过了那沾水处,又一只脚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绕了出去,平静地答道。 ☆、桃枝灼灼14 走到了家门口,他从腰间掏出钥匙环,拨出需要的那把用指腹捏着,边插|进锁眼边向右扭动。正紧张间,突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整个人不自觉地被钥匙连带着向前倾去,站定后,他局促的抬头,见周霆琛仍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写满千言万语的脸同他的动作一样僵硬的竟有些可笑。唯一不同这份尴尬的是他投向身后闵茹的始终清澈的目光,像是一个遭遇巨大打击的孩童。他眼中波动的光泽映的他更加内疚了几分,事实上,他的歉疚来自于他的在乎,他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都会将心中的每一点动摇放大一万分。安逸尘清了清嗓子,为二人互相介绍后说明了她的来意。周霆琛缓过神,打了个招呼便回房。随后安逸尘领着闵茹进行各种衣食起居的关嘱,走过穿堂时,瞥见周霆琛偷偷从自己房间抱了个枕头出来,一时怔住了。安顿好闵茹后,他便想进去释开他的芥蒂,没想到门给锁了,他沉默了会,调好心绪,一边轻敲一边唤他。第五下时门终于被拉开,里面人腾入了他的视线,见他冷着脸,仅着一件白背心,登时眼括里连带着脑袋皆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事?”周霆琛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言唤回了他,见他堵在门口没半分让他进去的意思,也不急不恼,他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一边亮澄澄的看着他一边强行前进把他抵在桌沿上。用脚关上了门后,他倾到他耳边温言软语道:“吃醋了?” 周霆琛不答,挣脱开来退了几步坐到床上。安逸尘跟了过去挨着他坐下,陪着笑道:“是不是我与男人女人关系亲密,你都会吃醋?”周霆琛如醉初醒,才意识到自己一看见安逸尘还和别人举动亲密火气便窜上脑子堵得他无法思考。然而安逸尘的话却不止让他意识到他的冲动,他别过脸去,不得不面对起一个再无法忽视的困扰:他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刻意忽视他的性别。若真算开了,他们有悖伦常的爱情给他带来的负罪感不比他从他身上得到的愉悦少。他惨然不乐,不知道安逸尘是否与自己有同样的烦恼。安逸尘见他怔忡,便小声唤他,却被他突然抬起的愁云密布的面容吓了一跳。安逸尘以为他仍是不满他带回闵茹的事,便想继续好言宽慰,周霆琛却摆摆手,绕开这个话题:“说正经的。”“好,说正经的。”安逸尘愣了一下,很快答应,郑重道,“我担心你。”周霆琛不言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安逸尘微妙的笑着将手滑到他的腰上,压低了声音:“这次变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咋了咋嘴,继续道,“我们的生活充满太多变数,所以我们要把握我们拥有的每一段时间,把该做的,想做的都做了。”周霆尘不答,抿着嘴唇看他,半晌才道:“家里有人。”“那又怎样?”安逸尘笑道,“她是我的好朋友,知道不会去触犯她不该触碰的空间。”正说着,一个枕头突然飞来将他砸了个满怀。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此刻双臂抱拢于胸前,皱着眉倚在书桌缘的周霆琛,听得他忿忿道:“那洗澡怎么半?半夜让她听到放水声?她怎么想?”安逸尘一愣,的确没想到这层,再看他气恼的样子却有几分可爱,不禁伸了只手去拽他的衣角,周霆琛扭身避开,过了会儿又转过来苦大仇深的看着他:“别闹了,告诉我他们的交易。”安逸尘闻言若有所思,低头瞬目了会儿,缓缓开口:“我说过,我要珍惜每一刻有你的时间。若现在告诉了你,你势必又会烦恼。所以我们匀一晚给自己好不好?从现在起,没有世界,只有彼此。”周霆琛听了他的话也有所触动,安逸尘见他还在犹豫,便主动走过去搂住他,把他往床上揽。周霆琛没留神,随他一齐倒在了床上,刚想反抗,安逸尘又柔声道:“今晚我就在你床上睡,我抱着你就好。” 关了灯躺着,安逸尘的手就搭在他的腰,窗外隐隐浮起的蝉声叽啾着,似乎那压在春末脚底的清凉吹了进来。明明困得很,可周霆琛却不舍得就此睡去。难得的清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和透彻的心静来思考自己的内心,歪着脖子想了会,他拉过安逸尘的手,用指尖轻挠着他掌心的纹路。“怎么啦?”安逸尘柔和的笑道,黑夜中的似水柔情简直是一种犯罪。他定了定心神,压着嗓子徐徐道:“我在想,我现在真的很危险。”“嗯?”安逸尘用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背脊一直摸下来,周霆琛顿了顿,继续道:“你看,你从一开始就是莫名的接近我,忍受我的坏脾气,百般护着我,直到现在让我再也离不了你,我却丝毫不知你的底细,只知你是洪帮数一数二的杀手。除此之外还有性别,便没其他了。我有时在想,如果你是为了某个难以告人的目的利用我呢?然后当我被你耍的团团转时你再一刀捅向我?可我不敢往下想,一想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碎裂,掉落下的碎片一道一道将我割开。现在我算明白了,你是我的毒瘾。如果有一天有人也要帮助我戒掉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我宁可死在你给我编织的幻境,也不愿意活着忍受真相给我的钝刀慢剐的痛苦。所以如果你为了某个目的接近我的话,请你有始有终,做的出色些。”安逸尘听了他这番表白,一瞬间又是欢喜又是心痛。见他仍是背对着自己,撑着一副坚毅的外壳不知在想什么,刹时间无数情愫千萦万绕着涌上心头。混着身体的情|欲,他搂住他的脖子缠绵的吻了起来。烫人的温度灼化了他的神志,他的唇顺着他脸颊,脖子,一路移了下去。得不到他回应,他便一脚跨过他的身子翻到他面前,在黑暗中对视他闪烁的眸子,胡言乱语也不知说了什么:“我若是你的毒瘾,那我便毁了自己来救赎你。然后等下辈子,被你深种情根。”周霆琛听了这话百感交集却也不知真假,登时只想干脆死在他怀里。等不到他回话,安逸尘便俯下去咬住他的唇,未将他压倒,自己倒被谁一把推了回去。周霆琛欺身压在他身上,笑的诡异:“我在上面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洗了?”安逸尘下意识答道:“你会被你自己的弄脏的。”周霆琛听他话说的赤|裸,一时怔住,仿佛看到了过程,自己倒先害羞起来。他翻了回去蜷成一团躺着,又挪了挪,离那人更远些,不再说话。安逸尘哭笑不得,一把搂住他挠他的腰,周霆琛呼了一声一边躲避一边回击,二人闹了会了,实在吃不住睡意,互相拥抱着,在彼此均匀的鼻息中终于沉沉睡去。 春日在这酣眠悄悄的流过去了。 第二天,安逸尘便如实告知他昨夜的情况,不过抹去了许多,只余下货物是鸦片,源头是英国,提心沈之沛当心饮食这三件事。果不其然周霆琛还是怒不可遏。周霆琛离开后,如他所料闵茹还是未起。又过了一个钟头,女子才悠悠转醒,一番梳洗后,闵茹搬了个板凳坐到安逸尘房中,就如何破坏森下阴谋这件事做起严密的讨论,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三点。这时有人开门回来,他们停了话题望向那边,见是周霆琛便都打了招呼。安逸尘看他回来的早,心中欢喜,但也没说什么。见他回房去忙自己的事,便回过神继续全神贯注的继续谋划起来。 看了会报纸,不觉有些渴,他便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穿堂时见安逸尘房门不知何时关起来了,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堵,盯着那门不自觉的就出了神。门上凹刻的是欧式花纹,绝对的对称,花纹自四角划开慢慢凹深曲折流向中心,又向四周散开了尾巴。被裹在中心的是法国路易十四的宫殿,尖顶修长的建筑物紧凑在轮|盘大的空间里,浓缩出了皇家城堡的气派与威严。突然一阵内锁旋起的声音惊醒了他,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他逃脱似得快速离开。将自己锁在屋内后,他坍坐下来。上午沈之沛的话此刻一遍一遍地在抽着他的耳光。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事无巨细地叮嘱沈之沛饮食一事时,沈之沛突然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他惋惜地摇头叹道,说的话像雷霆击穿他的脑袋:“你如今怎么婆婆妈妈的了。” 玲珑心窍,百转千回,身似浮云,气若游丝。 是啊,自己不知道怎么心思细密的同女子一样了,就像现在,明明知道他们只是朋友关系,明明刚刚彼此剖露了心迹,见到他们相处却还是忍不住的会去怀疑。这是他从前最嗤鼻的。 到底怎么开始的呢?他撑着头发怔。窗外玉宇渺渺,游云袅袅。突然电话响起,被这突兀的铃声一刺,却是给他脑中注入了一股力,霎时间一抹虹光冲天而上,裂云破天。他明白了。 安逸尘的感情是给黑鹰的,如果过份沉迷于爱恨嗔痴,所失所得,失去了本来模样,那他便再没资本留住他要的人。 所以从现在起,他要做回原来的周霆琛。点到为止,无情即有情。 门突然被谁推了一下,因为锁着,那人被迫中断了动作。周霆琛过去开门,安逸尘道:“你的电话。”他点了点头走去书房,听筒那边是自己家的仆人黎邵峰。黎邵峰道:“沈将军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行动了’让你快过去。”周霆琛脸上不露声色,只有眉头微微皱起。挂了电话,便离开了。 安逸尘并不知道短短几分中有什么变了。看着周霆琛的背影消散在门外,他走回房,继续问闵茹:“好好的上锁做什么?”闵茹觉得莫名:“若他不小心进来听到我们的计划怎么办?”安逸尘摇了摇头:“他会敲门的。”闵茹丝毫没领会到安逸尘的意思,撸了撸嘴:“保险点总是好的。” 所以后来他真的以为,他的心对自己锁上了。 ☆、玉簟沁凉1 芒种初过雨及时,纱厨睡起角巾欹。痴云不散常遮塔,野水无声自入池。绿树晚凉鸠语闹,画梁昼寂燕归迟。闲身自喜浑无事,衣覆熏笼独诵诗。芒种 匆匆赶到将军府,问情形,沈之沛道:“已经查到了,森下买通了我一个厨师。他刚在我的点心中混入了鸦片,便被汤医生查出。”“那厨师与森下洋行什么关系?”沈之沛答:“利益关系。”周霆琛思考了会,又提了寥寥几个问题,每个问题都一针见血,很快将其中的来龙去脉搞透。他点了点头,便询问沈之沛需要他做什么。沈之沛从桌上抽出一沓表格又并几张资料,指着范例让他一一对应填。周霆琛踟躇的接过,看了一眼,似乎不相信,又看一眼,才试探的问道:“将军让我来就是让我做这个?”沈之沛不答,做自己的事。周霆琛皱起了眉:“这不是我分内事。” 桌后人微微笑起,停了笔看向他,眼中有几分责备,戏谑道:“从前放你假,你都窝在我这儿,没事做便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现在让你休息,你便立马离开,毫不停留。我这当上司的,看着心累啊!”周霆琛闻言有些羞愧,心中正好也余点对闵茹的排斥,便留了下来,忙了几个小时后,又看了会书,硬是挨到八|九点才回了家。接下来的两天皆是如此。第三天晚回到家,见闵茹不在不禁停住了脚步。正发愣间安逸尘踏着步子从里屋向他走来,踱到他面前时突然抓住他双臂,眨着眼狡黠道:“又是我们的世界了。”周霆琛抑住笑意,看了他一眼便推开他的手往里走。安逸尘却不依不饶追了过去,一晃绕在他面前,伸开双臂挡住去路:“这三天你都在外面,两个人虽住在一起却也见不到几面。所以,想我不想?”听了他这话,周霆琛终于无可奈何的笑了出来,斜着眼大量着他。安逸尘也明亮的回视,表情调整的愈发微妙。突然间一个酿跄,他不得不扑入那人怀中,等反应过来才感受到周霆琛紧紧搂在他后背的手。周霆琛的主动使他倍感惊讶,他诧异地盯着他,因为身高相当,二人又一瞬不瞬,很快热融融的温度蒸腾上来,将他们的目光灼化在一起。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下,那人的眼眸被放大了一万倍,由于他的眼瞳大的出乎常人,安逸尘痴痴看着,一时间被那片黑幕上撒着的许多光点迷住了眼。那光泽缓缓流过,镀在眼珠上一起汇聚成一面黑瓷。透过那光亮他照到了此刻心荡神迷写在脸上的自己,下意识躲开他目光,才发觉此举逼得他更加赧然。他垂下睫毛挡住那熠熠的光彩,为他心中所有秘密做起了最后一道防御线。周霆琛见他这样更存了几分逗弄的意思,目光流连在他眼上,过了会儿慢慢下移,停在安逸尘微微翘起的嘴唇。他反复琢磨着那粉红的唇色,情不自禁道:“你呢?”被他的话一惊,安逸尘刚要回答,猛然间却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气势被反超了。他暗自咻了一口气,挑了下眉,无畏的直视他的眼,挑逗着说道:“我们是不是要把该做的事,做了?”周霆琛一边抚着他的腰一边点头听着,听完后终于抬眼再次与他对视:“我也不喜欢拖拖拉拉的。” 车子开出了上海,驶入了一片黄沙密布的荒地。被激起的沙子模糊了视线,闵茹不由得更加仔细的观察着前路,然而她还是间或瞄着身边愁眉苦脸的人,从他隐约的胡渣到他的蹭着泥土的鞋,反复琢磨该从他身上那一点下手。宋智达倒好像是专心致志的陷入了什么事,丝毫没注意到女子不时投来的阴冷的目光。他凝着眉斜仰着头发呆,车一震他也跟着一震,有时靠在后背椅上有时倚在车窗玻璃上有时扑在车前桌上,总之什么姿态都取决于车抖的方向,像是灵魂离开躯壳飞往天界度化,他毫无反应。突然间他身体活动开来,像是三魂七魄依次回归了他的体内,他动的极其缓慢,一个关节一个关节扭动开来。终于摆出了朝向闵茹准备说话的姿势,他的眼珠突然一转,直愣愣的瞪向闵茹,才彻底活了过来。 “闵小姐,我想问你个事。”闵茹不看他,心里一阵冷笑,点了点头。宋智达依然没有注意到女子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苦恼的说道:“有一个人,他从小被父母虐待,在打骂之中苟且残活,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翻身做人,他的上司却决定杀了他的父母。虽这个任务与他无关,但到底没出手救助。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闵茹想也不想直接回道:“恶心。”宋智达见她接的简单,以为她没放心上,便急忙强调道:“可是他的痛苦全都是由他的家人带来的,他父母轻贱他,殴打他,让他活的像老鼠一样卑微”闵茹却突然厉声打断他:“不管他父母对他做了什么,都不可以忘本!”扔完,她敛了敛目光里的刀锋,回过头继续看路,缓了口气意味深长道:“这是做人的根本。你父母是不把你当人,但你如此,却是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家如此,国更是这样。”前路又是一片曲折,听得闵茹一席话,宋智达又枯朽下来随着那震动而左摇右晃,前倾后仰。女子的话萦绕在他脑中,每随车晃动一下便惊觉的如闪电劈过头颅,他等待着这种刺激积蓄到一个点刺醒麻木的自己。良久,想通后,整个人如脱胎换骨般焕然一新。他猛地看向闵茹,激动的点头道:“谢谢你,我明白了。”闵茹有些吃惊,回过神后细细思索起他的转变,随后一个想法在脑中逐渐成型。她眯着眼打量起身边魁梧粗犷的男人,眼珠在他身上滴溜溜的转着,一圈又是一圈。那人被他盯得不好意思,问她怎么了。闵茹开门见山:“宋先生认为解决森下龙一鸦片阴谋的事,只有你一个人就能办到?” 宋智达回道大使馆,就这件事发出了铿锵有力的谴责,怒言森下不顾国际正义大行龌龊之事,并大骂森下龙一态度傲慢,诋毁英国,力图让外交官大卫罗伯塔先厌恶起这个交易。罗伯特颇有愤怒,然西蒙爱德华力辨森下并无此意,并将矛头指向宋智达。二人争辩许久,罗伯特叱下他们,只措了一封口吻中庸的电报致电英国政府,但仍有“日方疑似傲慢自大”的言语。这一风波过去后,宋智达立刻把情况转告给闵茹,重点有三。 1、未在罗伯特身上取得明确成效 2、使员西蒙爱德华是森下龙一的人 3、自己身份多半暴露了 十五天后,闵茹再度收到宋智达的消息。宋智达言英方大体持赞同态度,联系森下龙一五月六日前往商州鸿昌大酒店与商州使馆进行洽谈。闵茹心中已有一番打算,待挂了电话,她立刻联系安逸尘,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和上海英国使馆联系的怎么样了?” 回到十六天前。 安逸尘睡的朦胧,隐隐觉得眼皮上有些痒,眨了眨,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离开了,痒是不痒,就是这突来的温差弄得他凉飕飕的。过了一会,那热融融的东西又贴了上来,他更用力的眨了几下,果然那又离开了。又过了几秒,它又贴了上来安逸尘睡意醒了大半,忍无可忍,猛地一下瞪开眼,见周霆琛一只手肘撑在床上,侧着身子躺在他身边,用恶作剧成功的表情坏笑着盯着他。他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推向那人胸口,周霆琛毫无防备,一下仰面倒下。被偷袭后的周霆琛却重新翻了个身,双手撑在他脖子两侧,将安逸尘整个罩了起来。欣赏了会他无奈的笑脸,他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感觉怎么样?我可忍着许多了。”安逸尘闻言细细回想起昨夜的感觉,痛是痛了点,但当真别有一番滋味。其实只要是和他,每一秒都妙不可言,谁上谁下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他不禁笑了出来。他想要,那便满足他。见那人很是从容,周霆琛吃了一惊,很快他扳住他的下巴,镇定道:“动一动。”安逸尘依言扭了几下,感觉还好,突然间脑子一冲,不知怎么猛地回道:“你下次不用忍了,我可以。”于是那晚周霆琛真的无所顾忌,导致第二天安逸尘瘫在床上没法起来。当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望眼欲穿地等着周霆琛下班回来时,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后来他们每一天都睡在一起,主要是周霆琛在上,但有时安逸尘也会怀念起那种滋味,反压过去餍足一番。一日晨起,安逸尘问认不认识上海英国使馆里的人,周霆琛知道是为了某个任务,便不多问,认真思索了一番,却也只想到上次在金夫人宴会上弹钢琴的那个史密斯先生,不过倒是听说这个史密斯似与商州大使馆的公使罗伯特先生颇有交情。安逸尘听后起了兴趣,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钢琴艺术家?”周霆琛初听这称呼愣了一下,旋即应道,过了会儿又补充道:“他的钢琴令人闻之忘俗,似胸中万千江河,只开一隅,碧水清泉从着口子潺潺泄出,漫过俗尘凡人,带走一切纷扰。”安逸尘闻言,已然做出决定。艺术是从心中淌出来的,他的音乐至纯至净,其人也该如此,又怎会忍受他的国家做出肮脏龌龊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唐陆游的《芒种後经旬无日不雨偶得长句》 ☆、玉簟沁凉2 安逸尘临时选了一把蕉叶式古琴,递了名帖前去拜会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听说是个擅琴之人,喜不自禁,立马邀见。二人行了礼节客套几句后,终于就古琴之事漫漫展开。经史密斯邀请,安逸尘取出琴案安好后将琴置上,左手取音右手弹弦,试了个音便奏了起来。那琴通体呈芭蕉葉状,又如波纹绵绵荡过,线条流畅一气呵成,对木材及工艺都十分挑剔。琴身左窄右宽,宫商角徵羽文武七线自龙龈处脉脉流出,其势愈走愈似滔滔奔腾,涌到岳山处似呈瀑布一泻而下,再右侧是琴额,恬静的木色,隐约可见山川轮廓气象万千。宫弦最粗,是七弦当中的首弦,其上琴面上布落着十三个白色原点,是为十三徽。史密斯见他起初指法转换颇为从容,右手抹挑勾剔打摘,左手吟猱罨上下,调子在他拨撩中闲闲响起,有一搭没一搭,似很随便。史密斯初听不是很能理解,但出于对中方文化的向往和宿久以来对这种古老乐器的崇拜,便更认真地凝神细听,又是这样几节慢三弦荡过后,突闻一阵珠圆玉润之声,在沉闷中尤为悦耳。史密斯一惊,见是滑音之妙,这才始有领会。 不及他暗自回味,弦却突然三两共振开来,发出雷声滚滚之音,余震未绝再添激越,大有金戈铁马,铿锵相碰之感。被这琴音碰撞,史密斯的灵魂一时间也随之共震,訇然之间,只觉悲壮萧索,不觉皱眉。突然间见他几指并用,一瞬间缤纷错乱,轮、锁、叠涓、撮、滚、拂、历、双弹、打圆轮番而至,砸的他迷住了心神,以至于再看琴前那人时,竟觉得他身形缥缈,恍若离世。安逸尘突又复位起调,闲闲响起,有一下没一下,似是随意,不同于开篇,史密斯却猛然捕捉到其中隐约的叹息,似不平,似愤恨,却又似空无。 一曲已毕,安逸尘双手抚弦而终。待他离了席,史密斯这才惊醒,脑中那仙乐绕梁三尺,他起坐,仿着中国人那般拱手行过大礼后本想惊奇地赞叹,话到了嘴角却又觉得怎么都不对,便临时换了话题,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安逸尘微笑不答,反让史密斯猜。史密斯却如临大敌地细细思索起,对于古琴他其实只知个皮毛,本以为想不出,突然有三个字在他脑中浮起,起初淡淡的,愈想来愈清晰。他几乎是喊了出来:“《广陵散》!”安逸尘也略有吃惊,点了点头道: “广陵散全曲共有四十五段,又分为: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组成部分,曲子取自古篇《聂政刺韩王曲》,因此又有“井里”、“取韩”、“冲冠”、“投剑”、“长虹”等分段标题。曲子中讲的是一位世俗屠户,为了为父报仇,遁入太山遇仙人教授古琴,七年学成,终于闻名天下。韩王听闻邀请他来演奏,聂政趁机杀了韩王,复仇成功后载物所牵挂挥刀自刎,然又怕牵连家人,便自毁形貌而死的故事,所以曲调才悲愤激昂,使得儒学家谈虎色变,宋代朱熹就曾怒斥此曲‘大有臣凌君上之意’。聂政报仇记被民间广为歌颂,被编成《广陵散》共世人传唱。” “而谈到《广陵散》,却不得不提到另一个赋予这曲子新生的人——嵇康。”说道这里,安逸尘停了一下,见史密斯听的入迷,又继续道:“嵇康乃我国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首,为人旷达洒脱,愤世嫉俗,比如说就因好友山涛推荐他为官,他怒写下举世闻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其心烈烈,由此可知。他的修养近乎仙人,同伴王戎曾慨然言‘与康居山阴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由于史书的模糊,嵇康形象在各种文学作品中被塑造的更为神秘和扑朔迷离。其中《太平广记》一篇中曾记载嵇康与广陵散的渊源。一次,嵇康夜宿月华亭,夜不能寝,起坐抚琴,琴声优雅,打动一幽灵,那幽灵遂传《广陵散》于嵇康,更与嵇康约定:此曲不得教人。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就他与此曲的惊世配合下,我倒更相信是真的。其实嵇康与《广陵散》都具有一种打破常规的美,给中国传统文化崇尚和谐平衡当头一棒,却意外在温情脉脉的传统文化长河里谱写出一番绝尘的美。嵇康与聂政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他们的悲剧却有共鸣之处。嵇康死前,要来一把琴,于人生最后扬手弹下《广陵散》,脱离了现实的苦痛,他将自己从生的烦恼中终于解脱出来。他大胆地抒发心中所想,再无左右为难之牵绊,就此,《广陵散》净化了嵇康复杂的感情,同时嵇康也升华了《广陵散》,是它傲立于中华文明之中。” 安逸尘讲的尽兴,史密斯也兴奋的如获珍宝,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傍晚,两人仍意犹未尽,便前往一家由安逸尘提议的中餐馆。到了餐馆,二人定了个包厢吃了起来,安逸尘见周围没人,终于开口:“史密斯先生,不瞒你说,把你约出来吃饭,是有事相求。”史密斯微微瞬目,笑的了然于心:“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便知道。刚开始只是想领略安先生古琴的玄妙,没想到后来自己都卷进去了,莫名其妙的和你畅聊一个下午,直到现在中了你的套坐在这里,给你机会说出来意。不过,我依然不觉后悔。此生能有机会与安先生度过这样一个灵魂碰撞的时光,实属天恩,所以安先生想要我帮什么,我必定不会有丝毫推脱。”安逸尘闻言有些惭愧,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此事是帮我,也是帮您。”见史密斯不解,他将森下阴谋和盘托出,末了,他顿了顿道:“国家的名声便是国人的名声,先生这么风骨清傲,必不会容得自己面子上沾得一丝灰尘。”话刚说完,没想到史密斯却怫然作色,起身告辞离开。安逸尘连忙挽留,史密斯回头怒视他道:“国家之事岂容我胡搅蛮缠!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仍何人。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我与安先生以后再无瓜葛。”安逸尘凄声恳求道:“我并非是要先生做什么有损国家之事,只是在这件事上站在中方一边,不敢有其他奢求。”史密斯停住脚听他仓惶说完后,继续下楼。皮鞋踏在木质楼梯上啪啪作响,异常刺耳。安逸尘脑子停留在刚才的把酒言欢处,一时懵住,久久不曾离开。 闵茹听了他的话,思考了片刻,缓缓道:“他的意思也许只是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安逸尘恍然大悟,这时又听得森下龙一前往商州与安逸尘会面之事,二人商讨许久,一场谋杀嫁祸案应运而生。 安逸尘相信史密斯的人品,在闵茹的怀疑下坚决推动由宋智达出面证明一事。确定此事为真后史密斯大恸不已,毅然决定无条件的帮助他们。依计划他们给包括彼此在内的四人分配好任务,各在上海鄞城两地为了同一目的不分昼夜的奔波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安逸尘动身离开上海的日子,周霆琛听他要远行,惊讶道:“我也要出去办事!”安逸尘不便提及此次任务,就一带而过,匆匆离去。几天后他到了商州,与闵茹会面后具体布置起来。短暂的休息后,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随着蜿蜒而入的豪车缓缓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广陵散》见解来自互联网 ☆、玉簟沁凉3 商州使馆的人列双队站在门口迎接,森下龙一,万昱,并几个翻译及顾问在人头夹出的过道中鱼贯而入,刚进酒店,一直候于内侧的罗伯特和几个亲信立马热热闹闹的迎了上来,一边嘘寒问暖一边领着他向包间走去。双方都入席后,森下龙一见罗伯特右手边的人很是面熟,不禁多看了两眼。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也坦然回应,再次起坐向森下伸手行礼:“森下先生好。”森下也起身握住他的手回礼,语气三分怀疑七分确定:“阁下是史密斯先生吧。”史密斯点头微笑,森下龙一大喜过望,灰灰的小眼珠难得放出光彩来,竟有些紧张:“早闻史密斯先生琴技出神入化,鄙人也曾有幸听过几回,没想到今日在这种场合可以遇见,当真是荣幸之至!”史密斯却没太多回应,依旧淡淡笑着,敷衍几句便坐下,森下有些讪讪,罗伯特赶紧离席赔笑着解释道:“史密斯是我故友,当初我们还是搭同一班轮船来的中国,却因工作关系,一直分隔两地,至今有八年零五个月了。没想道前几日他却来找我,我们”他看了一眼罗伯特,继续道,“我们促膝长谈几乎几夜未眠,今日便让他也来,一起接待森下先生。”森下闻言知道他是怕自己这方吃了亏多找一个人参谋,心中很是鄙视,但并不显露。见桌上铺开的山肴野蔌奇珍佳酿好不丰盛,寒暄过后大伙立马招呼着吃起。 森下史密斯都对中国美食有着浓厚的兴趣,今日宴席又由西蒙全面负责,将重点放于尝鲜,二人自然是更感新奇。酒过三巡,彼此一步一盘算的态度也渐渐放松下来。森下趁着兴头起身向史密斯敬酒,将日英合作的具体细节,如何通过经济权控制上海进而得到上海,以及最终向全中国投放鸦片等娓娓道出。 因宋智达与史密斯之前再三强调抓紧利益分配一事不松口,罗伯特便对森下提出的所有涉及到利益之事犹为关注。听他讲到鸦片收入日英仍旧三七分,好心情登时散去了大半,皱眉道:“英国在此事上几乎揽着国际全部责任,付出的多必然要得到更多,况且你们也只是提供一个推销途径,拿三分于理不合吧。”森下龙一一愣,但好在日方之前就明确强调重点在领土,而非一时分益,便没太多争执,同意变为二八分,罗伯特心中稍稍缓和,便问森下事成时候上海怎么划分。森下凛然,唤侍从拿过地图,用笔头从上海版图的底部滑了一道圆弧过去,换手指着那块不足五分之一的领土严肃道:“交口这块最富裕的土地,归贵国,先生决定怎样?”不及史密斯答话,宋智达却拍案猛地弹了起来,眼中燃着的雄雄火焰似要溅到他身上来:“您也太会打算盘了,当我们罗伯特先生好糊弄?鸦片收益不过是蝇头之利,我们英国岂会在乎这些。真是生钱的是上海这片土地!敢问森下先生,按您的计划三年之内占领上海,您还会用鸦片生意压榨您的新国民吗?那到时候我们得到什么?您坐拥上海几乎全部土地,而我们为了这微末一隅继续顶着国际轮番,最高外交官天天赔笑道歉满世界乱跑。所以您好意思说这是‘合作’?”森下冷冷扫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挑拨,递了个颜色给万昱,自己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张纸巾擦拭金属勺。万昱会意,起身冷冷道:“先生对英国的考虑真当是无微不至啊,我差点就要相信了。不过,您先剥了您这张中国人的皮再说。”这时西蒙也在旁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宋先生似乎之前就对贵邦有所偏见了。”“嗳嗳,”罗伯特心下虽郁结,但还是出言维护自己的爱徒,“宋先生早已入了英国籍。他对英国的忠心,不必怀疑。” 万昱冷冷瞪了宋智达一眼便作罢,西蒙却又鼓鼓囊囊的小声絮叨着什么,宋智达立刻火炭般与他吵了起来,紧接着万昱也加入,一时间火药味呛得几乎可以熏死人。罗伯特心中烦恼,却又不好意思打断。史密斯、森下龙一静静地吃着美食,如看戏般冷眼瞧着。很快宋智达寡不敌众败下阵来,森下清了清嗓子,像是好心帮他解个围。 他看向罗伯特,郑重道:“首先我要强调,关于国际舆论,不单是英方更有日方在担着。所以刚才那位朋友所言太过偏激,希望不要影响到睿智的罗伯特先生”宋智达却又不依不饶,立马回击,不过语言却明显经过组织:“我不懂您什么意思。您说贵邦也会负起国际诘难,您尊敬自己的国家,想把它抬到一个能入列国眼中的位置没有错,可贵邦的地位不是您想抬就抬就会变高的,贵邦的势力地位就摆在那里,一个小小岛国,一个地震说不定就举国覆灭,总是扬言要占领中国,可中国一个省的人一人一脚就能踩死贵国的全部国民。这样的国家,您谁会把他当回事?也只有贵国国民被天皇洗脑的自卖自夸,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叫嚣,真是笑话!” 日本人对天皇有着绝对的敬仰,丝毫不能忍受有人对天皇不敬。森下本知道他是故意,可是他句句挑战他底线让他再无耐力忍受下去。“哗”的一身,一抹寒光闪过,森下龙一一怒之下竟拔出武|士|刀架在宋智达脖子上。灯光打在刀锋上泛出凌厉的银白,顺着刀刃一脉流过,刺入了每个人的眼。刀锋贴在他裸|露的脖子上,隐隐已经割破了一层皮。宋智达却毫无畏惧,高傲地直视他:“干脆您说,是日本强大还是英国强大?”森下不语,超过极致的愤怒让他再无法说出违心的回答,虽然他明知道应该怎么做。见他拉风箱似得睁大鼻孔喘气,胸膛起伏的似乎随时要爆裂开来,知道他是在强忍着怒气。宋智达见势火上浇油,仍不顾性命地继续逼问,吼声如森下涨红的脸一样炽烈,使得森下不能再回避:“是日本强大,还是英国强大,说!说!”话未吼完,森下握着刀的手阴冷一转,刺耳的血肉分离之声一下子打破僵局。一片热血扬出悲壮的弧度高高抛了出去,跨过大半包间,依次淋过每个震惊着的人。果真太过决绝的音调只有用断裂才能收尾。森下狠狠抽出刀后,宋智达的头颅失去了平衡,顺着光滑的横截面向后歪去,吊在还连着的后半边颈脖上,锦匣半启似的张开赤|裸的血肉和被割断的管道一类器官,鲜红红触目惊心的一片,间或有血从肉的纹路中渗出,盈在肉的纹路上,远远看上去又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在座的无不抚了一下自己脖子,发现完好,居然都生出了几分庆幸。在这番变故冲击下,罗伯特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人溅在自己身上的鲜血。接触到的滚烫的触觉一下灼醒了他对那得意弟子的回忆,多么阳光,热情,活力的一个人,刚才还眉飞色舞的指点江山睥睨苍遒,此刻居然化成这样一副血肉模糊状,死在他的面前。他猛地瞪向那个罪魁祸首,硕大的眼球若不是暴出的血管连着,下一秒就要蹦了出来。他边歇斯底里的呐喊出来,一只手契合着他吐词的节奏扣击在桌上,随着语调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要将木板扣穿,罗伯特整个人都有时时刻刻扑过去将他噬碎的趋势,他腾出另一只手疯狂的指向森下龙一,对身边侍卫喊道:“把他给我杀啰!”一时间所有人被这不是常人的嘶吼声震醒过来,立马举枪相对,双方行动一致的将场面冰固僵到极点,唯有气血的热度伴着血腥味在此间丝丝流淌。 这时闵茹终于扭过了头,悄声顺着墙壁的凸处一个一个缓冲跳了下去。她携着之前杀死日本守卫后夺过的两把枪,悄然奔向五里桥旁的一座碉楼,跑上四楼找到埋伏已久的周霆琛。借着冷冷月光他们目光交汇了一下,便已知结果。闵茹一边递给他枪一边与他同样的伏在楼板上,将从森下手下衣服上撕下的碎片随手扔在一边。 窗外夜色迷离,偶尔闪过的几个星转瞬及逝,月亮像是被什么啃过一样,一个狠辣的牙印后怯弱弱的只余一小半身子,随着夜色的推移,那月亮被逼得越发单薄了,像是逐渐逐渐被啃噬尽了一样。安逸尘注意到女子的异常,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了。似被男子突然间唤回了魂魄,她一直梆着的身子猛地一阵哆嗦。她缓缓转过头,凄切的看着安逸尘,一字一顿颤抖着道:“宋智达死了。他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他是故意的。”安逸尘闻言也是一惊,突然余光中瞄到外面有车灯闪过,他提醒闵茹,二人均立马锁住心神。 ☆、玉簟沁凉4 待车驶到可在他们攻击范围内,二人以极其优越的目力对罗伯特之外的地方猛射一通,连番霹雳的子弹一瞬间将车逼得停下,很快车内保镖发现刺客来源,竭力保护着罗伯特硬是是九死一生冲出了这片火海。枪林弹雨后车内人惊魂未定,怕还有埋伏,转入一道巷子后赶紧下车就地躲避,由最后一个保镖继续开着这车转移视线。罗伯特搂着史密斯进了一间民居求宿,直到第二天,商州使馆派人护送二人回去。 终于安全后,罗伯特震怒之下派人彻查此事,在枪手埋伏的碉楼处找到一块衣角碎片并几个蛋壳。经验证,子弹型号是森下手下同一配备的那种,衣服碎片也与那晚他手下的穿着吻合。宋智达那满是鲜血的熟悉面孔并着昨晚的耻辱经历一瞬间涌上了脑袋,他猛地一手拂下桌上所有东西,玻璃瓷器砸到地面发出玉碎般刺耳的声响,西蒙闻见动静赶紧跑来,跪在地上拉住罗伯特的双手急切道:“此事不一定是森下先生做的。你想,他如果将你杀害,那英方决定不肯与日本合作了呀!他没有动机呀!”罗伯特一掌捆在他脸上,把他扇倒在玻璃碎渣上,吼道:“他都可以当着我的面把我的亲信杀了,还怕暗中杀我?”这时史密斯坐在一旁悠悠道:“森下若杀了罗伯特先生,那大约就是‘罗伯特抱病身亡,爱德华(西蒙)临危受任,推动日英友好’吧?”史密斯的话点醒了愤怒的罗伯特,西蒙自知大限将至,惊恐的望着发抖着就要发作的他,连背上碎片刺入肉中的痛都忘了。罗伯特猛地一指袭来,像昨日指向森下那样给西蒙判了死刑书。他如野兽般狰狞着愈加发狂的嘶喊,似要把森下给他施加的侮辱全书发泄在那个瑟瑟发抖的人身上:“杀了他!杀了他!快!” 护卫拖走绝望着喊冤的西蒙,拖过的地方留着数道鲜红的狰狞的血迹,一如此刻滚在罗伯特脑中的怒火。反应过是史密斯的功劳后,他忙起身向他道谢。史密斯却淡淡的起身,并不理睬,垂着眼睫道:“我要走了。”听他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宋智达却一瞬间忘了刚才所有烦恼,脑中眼中只余他静默单薄的身影。他一把抓住他,手指抚过他脸上残余的若有若无的血痕,柔声道:“都怪我不好,让你被我拖累犯了这么大的险,你这么洁净,从来不曾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你先离开一阵也好,森下龙一还指不定又要对我做什么。等这次风波终了,我再派人接你来。不,我要向上申请,把你调到我身边来。”他又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语气更加温柔,“我再也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了。”与他的真情表白相对,史密斯却依旧冷冷站着,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等罗伯特说完了后一下抽出手,仍旧不看他,声音清泠不似凡间所有:“我不会再来了。约翰,你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专注于艺术的你了。你为了名利,抛开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踏身于虚与委蛇的官场之间,又因艺术出身处处畏首畏尾,懦弱的连身边人都保不住,却又急于想证明自己的热血,只能发狠报复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这个人,魄力不足头脑欠缺,而唯一擅长的音乐也随着你日渐堕落的灵魂而猥琐无比。如今的你,真是处处可笑。” 说完,史密斯居然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罗伯特在他身后,原本高大的身材却突然间显得那么萧索脆弱,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成碎末飘走一样。商州多山水,使馆正前方几百公里外便有一道山脉连绵的舒展过去,有一道碧水伴山而生,阳光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滑出金色的涟漪打上青山,湖山相映,好不秀丽。从前他学过中国的一句古诗,背了许多遍都记不住,不知怎么现在却浮现在他脑子里,一声一声反复回响,似在嘲笑他,他不觉揉了揉头。他不由自主的开口重复到: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刺杀过后安逸尘与闵茹立刻撤离现场,回到之前定好的旅馆住下后,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地伸出右掌击掌庆祝,手掌第三次相合后安逸尘却五指顺着她的指缝抓了过去。闵茹疑惑的看着他,安逸尘却温柔一笑,似有几分怜意,款款宽慰道:“他的人生如他所讲支离破碎,就像冬夜里的流浪者,明知时刻会有反噬的危险却还是不断加柴火中取暖。因为他明白没有身后身,只能进,不能退。我想,是他真累了。为国而死,脱离一切苦难。当刀挥向他脖子的最后一刻,他是幸福的吧。”闵茹愣了愣,似乎有所感悟。她看向他,旋即释然的笑道:“是啊,生与死,我们都很有心得。” 第二天接到史密斯的消息,言此次挑拨已经让罗伯特与森下势同水火,他便先行离开商州。计划的成功在他们预料之内,不过只有史密斯确切的报告才能让他们真正放下积压在心头上的重担。但史密斯的突然离开让他们便彻底失去了罗伯特那边的消息,而这无可奈何又在分外明显的提醒二人宋智达的死亡。这样拂之不去的郁结很自然的将矛头指向任性离去的史密斯身上,果真见闵茹眉间隐有不平之色,他赶紧劝道:“史密斯此番帮助我们本就是意外之喜,以他的不涉世事的处事态度,已是我们做了许多牺牲了。”闵茹细想也有道理,可骤然失去的迁怒的对象,她更加难以排遣。安逸尘见状丢了一件衣服到她怀里,震醒了正在发呆的她:“快收东西准备撤了。”很快二人收好东西,各自开车离去。尽管闵茹的忧愁有些扰乱他的心智,但计划第一步的大成功带了的成就感此刻令他倍感开怀。 商州的景色极美,而他终于有时间和心静去好好欣赏一番了。只见车驶过的周围满眼碧水青山,烟云缭绕,无形的细风被声音出卖,可以探知是扑过挡风玻璃,散成两半向后滑去的姿态,似要将那鸟语花香递到他面前一样。秀景通过他的目眶,潺潺流入他的心间,他触手皆是自然的魂魄,不自觉抬了抬手,轻盈的几乎有种飘然欲仙之感。沿路的景色混然天成,所以鲜少艳色,通天的鹅黄嫩绿烟灰柔粉钴色,每一步目所及处皆有洞天之妙,他眼花缭乱几乎诧绝,所以就算有一辆熟悉的车与他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在意。驶到常宇山脚处,他偶然瞥见山坡上居然还有一片盛开的桃林,无数的柔粉重叠在一起,视觉的丰盛刺激着他的大脑,竟移不开目光,不由得打了个转顺着山路闲闲绕了上去,开门要下脚,见满地皆是殷嫩的花瓣,心中爱怜,怕玷污了这梦幻中的春日,一时间竟无从安放已探出一半的脚。他垫着脚尖,只往那空隙处踩去,好不容易近了树腰折下一只桃枝,小心翼翼的揣在怀中下山离开。继续行路,扑面而来的精致玲珑继续兴致勃勃地拨撩着他的眼。 因为不知此时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有这么鲜少的欢愉,他孕育出的笑意融融与商州的暖阳相映生辉,谁见了,都不忍心打断他。 常宇山的另一边是索山,它们属于同个山系,以幽鸣涧为界,各领一方风骚,就像他们俩一样。周霆琛伏在索山脚的丛林处,等待森下龙一的出现。终于那追踪了一半的豪车出现,似被这美景耳闻目遇的都浪漫开来,它的姿态娴雅而祥和。周霆琛微微扯了扯嘴角,拉动套筒窥好时机,时刻准备这打破这山内山外的虚假和谐。他扣动扳机,“砰砰”枪声响起 今日一早商州大使馆发出气势汹汹的电报,质问森下为何刺杀罗伯特大使。万昱不答,立马出动留在商州的所有人员前去营救先行一步的森下龙一。 十点接到消息,森下龙一回上海途中被上海军阀势力伏击埋伏,生死未卜。 三日后又接到消息,森下龙一命悬一线时被赶到的万昱相救,此时以移入上海医院进行救治。万昱专门打电话来感谢。 罗伯特思量许久,虽很痛恨森下,但仍实事求是给政府上报情况,说明此刺暗杀者另有其人。但因史密斯之故,发誓此生与森下再无瓜葛。 森下康复后,因刺杀自己的是黑鹰,并且沈之沛与自己过节很大,便认定此次自己与罗伯特遇险皆是沈之沛所害,发誓不杀沈之沛不罢休。 至此,安逸尘闵茹的任务和周霆琛沈之沛的任务,统统彻底失败。 ☆、玉簟沁凉5 晚间周霆琛回到家,见安逸尘仍没回来,原本因任务失败而压抑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像是在打发时间,他到了杯茶发呆着一口一口抿了下去。杯中瓷青的液体将要尽时,听到门外有钥匙插入锁眼,金属细微的扭动之声化为木门的震动声,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那人终于回来了。 推开门,一幅周霆琛坐在对面,呆呆望着他的画面猛地猝不及防地腾了出来,他本能将东西藏到身后,看着那人,并不言语,隔了好久才装傻似得突然咧开了嘴。周霆琛本对他不能在他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而微有埋怨,见他如此神神叨叨更添了几分怒气,他跳下椅子走过去一把拉过他的手。安逸尘虽知藏不住,但还是不情愿乖乖交出,不过到底经不起他的再三拉扯下。一不留神,东西“唰”地被抽走。周霆琛惊讶的盯着手中桃枝,翻来覆去,并无异常,硬要说最突出的,那便是枝上零星的吊着几团蔫了的桃花给之笼罩的几分死气。他不禁皱眉:“这是什么?”安逸尘神情有些尴尬,抢过桃枝随手扔在了门外。见周霆琛疑惑的眉头又皱深了几分,赶紧摆摆手,道出实言:“我一直想送你一只桃枝,本想和你一起在桃林赏花时当面折一只赠与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挨到现在,昔日如胭似霞之景却不复在见。前几日偶遇一恍若世外仙境,竟仍有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灿烈桃花,我想到你,便折了一枝下来,路上甫有机会便用湖水浸润一番,好生呵护,没想到到了你面前,还是成了这副模样。我想着这样丑陋的东西自然不能给你,但可以留在我身边,做个念想。”说到后来他的表情愈发怅然,语气也随着这回忆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周霆琛没想到他对自己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听的发愣,不禁感到歉疚,想了想,算是安慰的说道:“今年谢了明年又会复开,那时你再送我,又不迟。”安逸尘却猛然抬头看他,目光竟有说不出的凄厉悲凉。周霆琛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再凝神细辨时,安逸尘却自嘲式的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从前我也常常以为会有明年。” 周霆琛不答,转了个话题:“前几日我也瞧见有一处地方桃花开的浓烈,可见就算到了夏日,也还漏着许多春光的。”安逸尘闻言来了神:“哪处?”周霆琛想了想,道:“一座小山的山腰处,我去商州的时候看到的。”说完之后他瞬了瞬目,舔了舔嘴唇悠悠看向安逸尘,刹那间被他死灰般的面色吓了一跳.他反复思考刚才的话,还是没发现哪里不对,只好补充道:“将军收到森下龙一秘密前往商州之事,命我趁机将他暗杀。不想半路他们发现有人跟踪,便处心积虑甩开了我。于是任务耽误了几天,再找到他时,他在旅馆和人商议返程之事,听得森下他们几人先行一车,其余人留在商州处理什么事物,便赶紧埋伏起来。拦截到森下车后我射穿了轮胎,击毙了除森下外的所有人,就要得手时,那边像是得到消息一样,突然涌出不少人马前来解救,我只好撤退。” 安逸尘闻言,神情越发恍惚的不可捉摸,明明是看着周霆琛,目光却像是中断在空气中,没有焦点,没有生气,仿佛听到世间最恐怖的事。模糊在闵茹三言两语中的宋智达的鲜血史密斯放下身段做出的牺牲闵茹焦头烂额的大半月未眠最后是数万国人颓靡在鸦片中,被列国踩在脚底践踏蹂|躏的灰影似是有一团酽墨自上方滴入空白如宣纸的脑袋,迅速洇成一片,渗开的墨迹突然变成狰狞的血红,一边嘶吼一边滚滚灼烧,他脑袋热的就要爆炸 猛然间周霆琛的声声呼唤累成了一个极点,他在最后一声中终于回过神来。像是刚才噩梦中惊醒,一时间血腥斑斓的画面仍萦绕在他脑子里,他大口喘着气,还是惊悸不已。休整了会他回过神来,澎湃散去后只余一丝绵稠的苦涩。是自己一开始就刻意绕开这个话题的呀为什么,他不等周霆琛把他说完明明他的下一句话,肯定要提到目的地了呀又怎么会闹得现在这样彼此将彼此败毁 无尽凄凉充斥满了他的胸膛,千言万语化作嘴边一缕苦笑,也只能苦笑苦笑解嘲罢了。不理周霆琛的疑问,他将所有难堪咽在肚子里,他沉寂着,周霆琛等待着,一时间空虚落寞包围了他们,猛然意识到这点,安逸尘想了想努力憋出了一句生硬的话。虽是真情,但此情此景听来却倍感怪异:“我爱你。”周霆琛闻言很不自在,见他扯开也不追问,张开手臂顺着他的话滑入他的怀中吻他。安逸尘很快回应,一边焦灼的汲取一边推搡着他进入卧室。两人的急于遗忘使得他们的欢爱尤为浓烈,一番昏天黑地地颠鸾倒凤之后,他们终于忘却了所有,只记得枕畔之人,和他们依然紧紧相扣的十指。 电话嘀铃铃的响起。他走过去拾起听筒放在耳边,电话那人的汉语有些怪异:“该把她用起来了。”他闻言猛地一惊,竟有些舍不得。须臾才涩涩的开口:“森下先生,请您放心,我们洪帮从出过差错。” ☆、玉簟沁凉6 第二天醒来,什么烦恼都消失了。他发现他的手一直搭在周霆琛的胸口上,赶紧撤了回去,生怕太久的压迫把他胸肺压出个好歹来。周霆琛却在半梦半醒间摸索起那片热度,寻得后依旧拉着往自己身上搭,安逸尘见状不由得噗哧笑了出来,一下惊醒了周霆琛。 见周霆琛一副像小猫般戒备的神态,他爱怜的笑了开来,伸了只手抚住他的脸庞,拇指摩挲起他眉间皱起的纹路。在他一遍一遍专心的轻揉下,周霆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卸去了防卫软塌下来,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翻了个身又裹进被子里睡去了。安逸尘撑着头凭在榻上看着他,过了好会儿见他仍没回应,索性掀开一角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挪进了些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凑到他脖子里深深吸了起来。周霆琛的味道非常好闻,是淡淡沐浴液的香味和他的甘洌的体味,因得周霆琛独特的习惯,于是他在选沐浴露上对味道很是讲究。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开来,把头埋得更深,轻轻咬了咬他的脖子,他的味道裹在舌尖打转,一圈一圈被沉淀分出了好多层,他闭着眼细细层层品味起来。到最后一层时,他突然睁开了眼。他现在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没有辨错,是,冷清对,是冷清这时周霆琛睁开了眼,用肩顶了顶他:“你做什么。”安逸尘有些怔怔,突然觉得心累到了极点,一下子脱口而出:“今天陪陪我好不好?”周霆琛从未听过他有什么任性的要求,闻言立马猜到他心中必是烦忧到了极点,不自觉软下了语气,柔声问他发生了什么。安逸尘沉默了会,只是道:“我好累。”轻轻一句话,却如万斤沉重的名斧,他所有的应该与不应该都在这势如破竹的劈砍下轰然坍塌。几乎是一瞬间,周霆琛已经做了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陪他度过一个完整的一天。毕竟他们之间,不知怎么,似乎越来越远 “好。”周霆琛依旧背对着他,不看他,但从不代表他不在感受他。安逸尘闻言,一下扫去了阴霾,喜不自禁地又啄了一下他的脖子。周霆琛转过了身,柔情似水的眸子立马荡漾入他心波,他挑眉,像是泛起一阵波澜:“所以你想,怎么度过呢?”安逸尘道:“下棋,品茶,饮酒或者就这么躺着,聊聊天也好。”周霆琛觉得有些无聊:“那你给我弹琴吧!”没想到安逸尘却立马拒绝,须臾又和声解释道:“那把琴不配给你听。你要听,只能听我们的九霄环佩。”周霆琛虽有些不悦,但也只是小声嘟囔着:“那你何必买那琴呢?”安逸尘不答,但将手从他衣角探入挠他肚子,周霆琛痒的上窜下跳,连哭带笑地叫了起来,一瞬间欢声笑语荡满了屋子,许是笑的太用力,很快,他们就累了。 书房门的锁有些松动,时常会不自觉地弹开来,吱呀着开一小角,门里藏着的秘密都泄出去了也不知。午间吃了饭后,周霆琛洗了手出来,见书房门虚掩着,知是安逸尘在里头打电话,便轻敲敲的走过去想帮他关上门。刚停住脚将手搭在把手上,一声突然高起的话语顺着着缝隙猝不及防的传了过来。周霆琛本无意探听他的秘密,但那句“我实在没有办法跟沈之沛交流”却让他不得不停住脚步。张大耳朵,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在他极度紧张下都能化成锤敲打着他的心鼓,近乎死寂的空间下一秒延伸到了一分的长度,他越发焦灼。等了会儿他还是什么也听不到,着急之下猛然回过神智,他对刚才的念头感到无比可耻,便想疾步离开。然而手还搭在那把手上,关又不是,不关也不是他不自觉又发起了呆,突然间里面传来的“我们再也禁不起失败”这句将他击醒,他实在不敢再听到什么,撤了手匆忙地逃开。过了会儿安逸尘表情郁结的走了回来,见周霆琛躺在床上看报,走过去推了推他:“嗳嗳,刚吃了饭就躺着不好。”周霆琛却好像早憋着一把火,他一推搡正给了自己发泄的机会。他立马直起了身,忿忿道:“还说要我陪你呢,结果自己不知道和谁打了半个钟头的电话。”安逸尘闻言僵了一下,很快笑起来,像乍暖还寒时融化开来的水波,一圈圈荡着涟漪拍打着周围的浮冰:“都是工作上请个假,你不是也给沈之沛打了许久的电话么。”周霆琛从他反应中找不出太多端倪,见他言语又提及沈之沛,有些不自在,便一时无言。安逸尘突然来了兴致,脱鞋上了床将单手他禁在床头上,挑了一边嘴角邪邪的笑道:“别以为不我知道沈之沛对你什么心思,他虽有了你前几年,但你的未来全是我的,并且我能对你做的,他永远也做不了。”周霆琛却没他那番情趣,闭上眼狠狠推了一下他的小腹,待他吃痛松开了手才睁眼,无奈道:“你跟他叫什么劲。”安逸尘没听出来他无意中漏出的意思,仍是笑意盈盈的对他做那沈之沛做不了的事。 周霆琛突然有些嫌烦,绕开了他坐在床边发起了呆。安逸尘见他这样,隐约猜到他听到自己的电话,可却也不提,压在心里,只留满腹误会徐徐揣度着自己。可周霆琛就算问出来又能怎样?自己无法解释,又会是更多的误会。滚滚悲凉突然从天际涌来,漫住了他世界,任由他溺在其中。于是他不禁有些庆幸,然而他们的这份默契却让他不知不觉鼻头有些酸涩,他抱过了他,把头抵在他的背上,一行无声无息的清泪刚滑下便濡湿了那人的衣衫。阳光透过窗棂打了进来,过亮的光曝的这一室更加沉寂,满室只闻得安逸尘一声幽幽的叹息:“对不起。” ☆、玉簟沁凉7 夏至之后,是周鸣昌的五十岁寿辰,周霆琛已有躲了他许久,今日却不得重新面对他,和那种生活。安逸尘知道他的烦忧,便出言道:“我在这儿等你,你回来我才睡。”周霆琛闻言一颤,想到不管怎样生命里还有他一直陪着自己,暖意流淌出来涌上心头,他回身搂住他脖子深深吻了起来。缠绵了一阵后着实已晚,他狠狠心,终于开车离去。周公馆一别几月,周霆琛下了车看着,却觉得再过十几年都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推开门,还没迈出脚,周父突然冲过来亲亲热热的拉住他的手,不停嘘寒问暖起来。久违的脸在眼前生动的晃了开了,与记忆的那番模样重合。掌心相触的一霎那,周父如炭火般烫人的温度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轰然间他脑中嗡嗡作响,这个地方给他的无数黑暗回忆滚滚逼来,压得他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的扶上了栏杆,而周父仍紧紧拽着他的手,他试着推开了几次,可那人不知哪来的蛮力与执拗,硬是不肯松开。周霆琛只能投降,有气无力道:“你这样我没法换鞋。”周父才“哦哦”地松开手,又蹦达着去鞋柜翻了双鞋来递给了周霆琛。 入座后周父叽叽喳喳的问起他的近况,过了会,周父听的出来周霆琛语气敷衍,便不满的叫了出来:“你这儿子怎么对你年迈的父亲这么薄情!爹这么久没见你,有那么多话想跟你说,结果你却唉唉!”周霆琛听着心中也不是个滋味,终于缓了缓语气:“爹,我只是被吵得头有些疼。”周霆琛从小就有习惯性的头疼,遇不得吵,也没法照太久的阳光。可偏的周父一说起话来便喋喋不休闹个不停,闻言,他有些赧然,立马讪讪笑了起来:“爹的错!爹的错!来吃饭!” 周霆琛暗自叹了口气,随手尖了个东西搁嘴里嚼了起来。一时间二人无言,在如此可悲的空虚下他更加清醒地想起他的安逸尘,那人以从未有过的明艳跃动在他脑子里,让他不知不觉陷了进去。他在周公馆的生活就像一段讽刺,所有人都装的热热闹闹,然而就像大人冷眼看着孩童的把戏,一眼就能看到那苍白底下的止不住的悲凉;而他与安逸尘,皆是喜静之人。因周霆琛易头疼的毛病,便特意在家中遍地铺了厚达数寸的氆氇毡,人寻常走在上面,几乎无声。他们常常并排坐在床沿上,赤脚踏在那氆氇上,绵软的茸毛轻柔的揉着他们的脚,似乎一直挠到他们心里去一样。他们微微侧过身,看着彼此,无限情意但透着那眸子便能叙叙淌出,漫过心际,心中柔暖的就要融化开来。 收回了神,他咽回刚刚溢出的笑意,随口问起周鸣昌的起居,父子俩气氛这才缓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周父问道周霆琛什么时候回来住,周霆琛模棱两可道等一段日子,周父又问他现在到底住哪儿,周霆琛顿时警觉,见他没有别的意图才缓缓开口,依然答是朋友家。而具体是谁,再怎么问也问不出。周父有些自讨没趣,舀了一勺鸡汤喝起来,见周霆琛碗中空空便抢过他的碗要帮他盛。周霆琛伸手拦下,一字一句道:“别给我舀,里面有香料,我在戒毒,吃不得那个。”周父闻言,如遭雷击一般僵在原地,原本流畅的画面被强行截了个画面下来,周霆琛见他仍保持着弯腰一手持碗一手搭在勺柄的姿态,越看越觉得那人拱手缩背,越看越觉得那人形容猥琐。他心中膈应的也吃不下饭,搁了筷子站起来,以一个儿子最后一次的孝心道:“我在戒毒,快要成功了。我劝您也一起戒吧,您抽的这么厉害,迟早会死在这上面,就算活着,也不像个样子。” 周父闻言愈发不敢相信,直愣愣的盯住他,瞪大的眼珠在周围枯木般的皮肤的衬托下,竟似下一秒就要蹦出来。突然间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猛地一下扑到周霆琛身上,鼻涕眼泪纵情的蹭湿了周霆琛的衣衫,大恸道:“儿子啊,你让我戒毒是要了我的命啊!从前你娘在的时候,合尝不规劝我,我也依她戒了几天,可毒瘾发作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像被撕裂一样啊!现在你爹老了,真的经不起折磨了,你就放过老爹吧”他又想到了什么,抹了抹眼泪睁着污浊的眼悲悯地看着周霆琛道:“儿子,你怎么受得了那种苦啊!一定忍的很辛苦吧!居然这几个月一口鸦片的香味都没闻过,那番销魂蚀骨的滋味,啧啧啧”周霆琛本听他提及母亲,心中柔软了几分,而听及后语,仅存的亲情轰隆一下彻底荡然无存。他挣开他的手,冷冷道:“坐回去吃饭吧。吃完了我就走。从今以后这里的一切都留给你,每个月我也照样花钱养着你,你还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不过你活你的,我过我的,彼此再也不要联系。” 周鸣昌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怯怯道:“你母亲走的那天,嘱咐我父子俩定要相依为命”周霆琛见他为了他龌龊的私心再度把母亲搬上来,更加反胃,不及他说完便打断:“你现在有房子有仆人有鸦片,和他们相伴不是更好吗?”周父一时被噎的无言,默默坐在吃了几口饭,半晌悻悻道:“我去撒泡尿。”他的粗鄙差点逼得周霆琛呕吐,口中佳肴似乎也染上浸上了一番骚味,如果周鸣昌与他只是陌生人关系,那他顶多觉得那人恶心。而偏偏自己却是那样的人生出的儿子,尽管他极力洗脱这层身份带给他的羞辱,但看到周鸣昌那嘴脸,他就不可遏止的觉得自己也带着他的臭味,自己也是那样恶心的人。看着周鸣昌进了卫生间,他不停用“安逸尘还在家等着他”来麻醉自己,灯光一簇一簇朦胧的闪着,金色暖红熠熠肆虐,他不自觉散开了焦点。这时侍在外围的黎邵峰信步走到了厕所旁,突然被门缝里探出的凶相毕露的眼吓了一下。他急忙捂住嘴,见周霆琛发现,在周鸣昌的示意下一闪晃进了厕所。黎邵峰不算高,但在矮小的周鸣昌面前竟然高出了一大截。周鸣昌不得不掐着他的脖子按到自己耳边,狠狠道:“去我房中拿一袋鸦片混入海参汤中,务必要溶解到一个颗粒都没有!”瞬时间黎邵峰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无可遏制的头皮发麻。见他一副没见过事的样子,周鸣昌不由得一阵嗤笑,松了松语气,继续道:“我们要不是抓着他吸鸦片的把柄,还能牵制住他?他到时候没了鸦片的束缚,想去哪儿去哪儿,由得他怎么任性怎么来,到时候我们怎么办?跟着他喝西北风?”黎邵峰怔怔,半晌才言:“可少爷毕竟是您的儿子。”周鸣昌闻言冷冷道:“不过是前半生他利用我,后半生我利用他的关系。” 很快周鸣昌哼着曲子回来,好像在叙述刚才的过程有多畅快一样。周霆琛并不理他,努力让食物填满他的脑袋。过了会黎邵峰端着还翻着气泡的海参汤上来,周鸣昌指了指,殷勤道:“海参汤,没放任何香料,特意为你煮的,尝一口吧。”周霆琛此时已决定不再与他说一句话,便机械地舀了一勺喝了起来。汤入嘴的一霎那,香味猛地冲进了他的脑子,他一个激灵醒了神,不由得多吃了几碗。汤汁顺着食道缓缓淌着,渗入了他每寸血管;而芳香萦绕在他身边,他遍身沐浴香甜,每一个毛孔酣畅都极力吮吸起来。周父看他吃的欢快,自己在旁看得也欢快,不禁出言问道:“好吃吗?”周霆琛被吗啡支配着,连黎邵峰刻意添进的一大勺盐都没尝出来,他一边扒着,一边机械地点了点头。 窗外已夜幕低垂,周霆琛辞别了周父,出了门,夜间清凉的露气迎面扑来,想到终于可以回到那个人身边,脑袋晃晃的不觉有些薄醺之意。夜路宁静的像是一片静谧的湖泊,蜿蜒的车如一泊小舟,淡淡的划出了道水纹来。终于进了门,他脚步居然有些虚浮,像是踏入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待见到从房中迎出来的安逸尘的一霎那,所有委屈苦闷都无所谓了,他微微扯了个笑容,身子一软,竟瘫倒在他的怀中。安逸尘一愣,将他搂稳了,才拍拍他的头,轻声道:“累了吧。”周霆琛本柔顺的点着头,瞬时间胃中食物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他一把推开安逸尘,冲到卫生间,拚尽最后一丝理智打开水龙头,再也承受不住呕吐下来。门外安逸尘只听得水哗哗冲下的声响,得不到回应,焦急的拍着门,恨不得登时冲进去看他情况。可他知道为了周霆琛的尊严他无论如何都得忍着。门内终于安静下来,安逸尘紧紧贴着门调动每一个毛孔探索起他的动静,突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他一时失了重心,待站稳,却见周霆琛低垂着一副煞白的面孔,唇上也泛出了青白。他赶紧搂住周霆琛,着急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周霆琛定了定神,平静地看着他:“我没事,今天吃多了,怕是晕车吧。”晕车是一方面,但周霆琛知道更多的是周鸣昌给他的污秽和他自己给自己的恶心。他不愿这种情绪外露在那么洁净的人面前。安逸尘也不追问,连忙照顾他上床睡觉。转身离开时周霆琛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绝望的拼尽了力,手拽的都隐约可以看见皮下森森白骨。好似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跟稻草,他眼里迸发出一线微弱的火光,呢喃道:“别走。” ☆、玉簟沁凉8 周霆琛今天发现沈之沛看他的神情很不一样,平时冷静到面部永远波澜不兴的沈之沛,今日的眼中居然繁纷复杂,低沉沉的眸子中有无数东西不安分的闪动,周霆琛皱眉辨了会,而然那些东西如波穀荡荡,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暗流滚滚这么盯了半晌,回过神后忽然意识到什么都没看到,不觉心中也有些空落。再细细回想,只觉得那眼神深邃的像是被世事戳出了千疮百孔。他不禁开口询问,沈之沛只是否认。到第三次发现沈之沛又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之后,他忍无可忍地低声吼道:“将军您到底是怎么了!” 沈之沛一愣,伸了只手本想挥挥作罢,可摇了半节他却突然想通了什么,坐正了身子,用灼灼的目光逼视着他的眼:“前几天你去安裕时,安逸尘也一道去了?”周霆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本想解释,突然明白了他的异样多半是他已经猜到他和安逸尘的关系,再解释也是欲盖弥彰,想到这里不由得耳后一热,几天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 梅林的老家就在安裕,前几日梅森回家探亲时无意发现有人将疑似鸦片的东西藏在码头,沈之沛思量后觉得事关重大,让他继续探听,等周霆琛到了后再动手。他们俩到了后却暴露了踪迹,鸦片迅速转移,周霆琛安逸尘无奈之下只能先到梅林家休息一晚。那是一座老式的南方土楼,标准的两层构造,墙体老化的将砖块的砌合痕迹都暴露的一清二楚,屋瓦上滴答的渗着昨夜雨后的积水,有的落在门口,有的打在家中。梅林讪笑着解释是精神不好的老母死活不愿搬家,这才一直住了下来。跟着梅森转弯要上楼梯之时,周霆琛衣摆突然被谁拽住,他下意识就要会身一脚踢去,安逸尘赶紧按住了他,示意他往那方向看,周霆琛这才注意到花褐色老沙发上躺了一个披花褐棉衣的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梅森回身走了几步,没好气道:“娘,您没事睡沙发做什么,还吓到我朋友了!”梅母不答话,只呆呆地看着周霆琛傻笑。梅森赶忙招呼着二人往楼上走,边走边道:“我娘现在痴呆了,时常疯疯傻傻,你们不用管他。”安逸尘瞥了一眼周霆琛,果真他眉中悒悒,便岔开话题,聊起任务的事。因房间不多,在征得周霆琛同意后梅林将二人安排近了一间屋子。晚间就要睡时,忽然听的门口有敲门声。安逸尘起身便去开门,周霆琛一把拦住他:“这不是梅林。” 安逸尘背脊一凉,与周霆琛对视着点了点头,一人躲在衣柜后将枪口对准门外,一人蹑脚伏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扭开门。拉开的一刹那夏夜楼道的幽暗与寒凉倾泻而入,二人不觉弦又绷紧了几分。屋中灯光打在门外未知访客的身上,将她的模样原原本本的映了出来。门外老妇人见门虽开但不见半个人影,不由得“咦”了出来。周霆琛见是她很是疑惑,确定她身后没有人,向安逸尘打了个手势。将梅母请进来后安逸尘从后走出搀扶着她,等周霆琛再三确定门外没有异动后关好门转身,梅母已经被扶到了藤椅上。“您来是有什么事吗?”安逸尘谨慎地问道。梅母神秘的缄默着,待周霆琛走过来与安逸尘并肩坐下时才缓缓开口,神态冷静的与下午的她宛若两人。她眼珠盈盈的在他们身上来回荡着,突然拉过他们的手合在一起:“你们一定很相爱吧。”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古剑衍生] 爱入漩涡 作者:朱雅箴 第2节 埋藏在伦理底下的情|事被突然挑开,他们一愣,皆是慌乱的否认起来。而然越解释就觉得越破绽百出,他们不知不觉弱下了气势,苍白的话语愈渐黯淡,到最后二人脸上皆是一片绯红。梅母微微扬起的嘴角扯破了这尴尬的沉寂,带动一抹清凉拂过二人的脸庞。他们猛然意识过来这不过一个痴呆老人的一时疯话,倒是他们过份在意,面上便一下褪去了色,随便解释开来。那梅母却不依不饶,执着的重拾刚才话题,认真的教育起来,俨然一个饱经情场风霜的红尘中人:“人年轻的时候呢,要珍惜眼前人。否则眼前的人啊,都守不住了。”二人闻言都有些感触,相对着看了一眼后,心领神会地同时起身送梅母出去。梅母被推搡着往前走,不禁“嗳嗳”起来。周霆琛怕她惊到梅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我们都是男的。”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那潜在的意思。空气瞬间凝固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慌忙看向安逸尘,果真那人怔在原地,如风化多年,一碰即碎的石雕,全身上下之余一对眼珠还是活动的,正在他脸上不可思议的打着转。周霆琛一触到那样的目光就像被烈火灼烫了下,匆忙的偏开头,但那目光还是不依不饶追出去的探着他的眼,将他的侧脸打量的燃烧起来。这时梅母终于踉跄地跌出了房间,周霆琛一把甩上门,门梠撞击的咣当声响从框边震动开来波及到他们身边,空气灵魂一时都随之共震。周霆琛忽的猛然泄下了气,转身一把扑在他的怀里,从他脖后伸出的双臂扒紧他的后背,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努力不要让自己失控的情绪被他发现。 他的唇与他的耳里的那么近,一句幽幽的“对不起”轻飘飘地浮到了他的耳边,“倏”地一下钻了进去。安逸尘内心刚织出的防线也彻底压垮,他叹了口气,捧过他的头靠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没事。” 才五六点的样子,门被谁砰砰地敲击起来。周霆琛猛地睁开眼,掀开被子过去开门,见外面的梅林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他见只有周霆琛,便不自觉向里探了一眼,见安逸尘仍躺在床上,一双眸子却睁的圆亮,他的枕巾虬成一团压在他的颅下,旁边是另一个枕头——是周霆琛的枕头。 像是在窥视秘密时突然被人逮住,他一下垂了头,讪讪的竟红起脸来。明明周霆琛是极不愿被人触碰的,为什么会与他贴的那么近?昨日他同意与安逸尘同房时他就在想这个问题周霆琛的一声咳嗽震回了他的神志,他慌乱的掩饰自己的失态,赶紧道:“刚得的消息有人看到他们开着货车往黄塔方向去了,预计是直接去上海,你们赶紧回去吧。”周霆琛点了点头,后头安逸尘支起了上身向这边问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吗?”被子滑下他的身体,露出雪白的一大块,梅林见此更加赧然,抛了一句“我留下有事处理”便仓惶逃开。明明他极不愿被别人触碰的啊 安逸尘听他动静奇怪,一个翻身起来察看究竟。见那人已经走,安逸尘撸了撸嘴,猛然发现周霆琛正拧着眉来打量着自己,须臾他推开自己往里走,拾了件衣服扔他怀里:“赶紧收拾我们就走。”安逸尘一边套着袖子一边“嗯嗯”起来,忙了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不觉得梅林很奇怪吗?”“谁知道呢。”周霆琛一边套鞋一边说,“反正不会背叛将军就是了。” 顺着方向一路开去,到了星光点点,也只有一半的路程。不巧的是他们此刻正好是在半山腰上,方圆百里皆无人迹,安逸尘见开车的他强支体力来掩饰自己强弩之末的精神,便出言相劝:“天色这么晚,我们又行的是山路,实在不安全。不如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吧。”周霆琛这些天一直奔波,没吃好也没睡好,此刻体力就要撑到极点。听他这么讲也觉得有道理,便停了车倚在靠背上望着天色发呆。此处虽名为山,但其实就只有土丘大小,植被以草本类居多,甚少数木,所以更不用提野兽一流了。但见玻璃外天色酽蓝的醉人,漫天的星辰银银闪耀,似是安逸尘那晚给他准备的烛光晚餐,高脚杯中的鸡尾酒在晃动之下逐渐分离出了各种色泽,浓紫,宝石蓝暖红的烛光照在杯中佳酿上,泛起波光粼粼周霆琛问安逸尘为什么今夜不喝古酒,而安逸尘是这么回答的。 “洋酒醉人,古酒醒人。” 不自觉的偏过脸看向安逸尘,见安逸尘也眯着眼看着他笑,他不禁伸出手推了一下他的额头,突然打开门,踏了出去。踩着湿漉的芳草走了几步,安逸尘追了上来,从后背一把拥住他,两人不言语,但看这深夜山色,别有一番情趣。月光并未完全隐去,并且有碧星相辅,借着光亮他们看到那足所能落处是一片巨大的草毯,只有一颗傲世的翠松,树影婆娑将月色筛成了一地的碎玉。忽的一阵风从脚底刮来,刺的他们皆是一凛。察觉到彼此细微的颤动后他们都笑了,安逸尘闭眼吻了吻他的脖子,似乎打算用这唇的温度来抵御那份寒凉。正吻得出神,周霆琛却略略向前迈了迈脚步。安逸尘一下支撑不住,他压着周霆琛就向下倒去,着地的一霎那听得到草慌忙躲开的沙沙声响,潮露沾上了周霆琛的风衣,给身下的他染了股清甜的味道。安逸尘扶着额,笑了笑支着就要起来,周霆琛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天中星星闪烁着眼,便如躺着的那人灿若星辰的眸子一样,安逸尘瞬时间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脑子刺激的有些发热,还是强忍住,只轻轻压下去,寻着他的唇交缠起来。周霆琛却嫌不够,索性勾住他的脖子按下,安逸尘支撑在两侧的手“噗”地一下垮倒,这样二人彻底贴合到了一起。热度在他们之间点燃,越燃越热,安逸尘一边焦灼的深吻着他一边把唇游移到他耳边,毫无拒绝语气的拒绝道:“不行,那样你会冻着的,而且太脏。”周霆琛却勉强忍住吻他的欲望,抽出嘴巴“咯咯”笑了开来,推开他坐起,将自己衣服一件一件扒下摊在草地上,又凑过去脱安逸尘的衣服。待终于铺出一个差不多的床后,二人是真的冷到只能做那种事来取暖的地步了。而周霆琛却还有意志力,认真地打量起安逸尘,挪了挪靠的更近,突然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那床上按。身下的安逸尘一边笑岔了气,一边还拳打脚踢起来,而他的反抗只激的周霆琛更加兴奋。情到最浓时,周霆琛伏在他耳边贴心的问道:“今天你想要什么程度?” 第二天醒来,见天边绮霞宛若淡妆的少女,而日还未露身影,便知将要日出。周霆琛赶紧推醒了安逸尘,唤他起来看,而那人只是勉强启了道缝看了一下,撂了句“很美”便歪在他肩上继续睡去。周霆琛仍是很激动,反复用肩颠他:“你以前看过日出吗?”“嗯。”安逸尘被硌的可难受,但还不肯起,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接口道:“有啊,和你啊。”周霆琛一愣,又伸手拍了拍他双颊:“说真的,别开玩笑了。”安逸尘闭着眼笑了起来,似漫口信谈的胡诌道:“我说的就是真的。和你,看过好多回呢。”周霆琛觉得无趣,也不再管他,举目投向那滚滚红霞中。缭云缤纷错杂的变换着颜色,耍宝中不禁意却走漏了太阳的行迹,忽的一下金轮冲破浓烈似血的烟霞澎湃而出,一瞬间满天金光璀璨,被浸染出五光十色的云霞团团托举着那金轮,煞是壮美。他不禁有些感动,心也跟着天与地一起颤抖起来。 ☆、玉簟沁凉9 周霆琛点头“嗯”了一下,沈之沛没多说什么,待他出去后唤来梅林,单刀直入:“你现在立刻安排人联合吴永权、郭培、张稼乐、陈安渠浙系皖系奉系江苏各个军阀,向他们说明实情后商议向中央汇报的事。”梅林没有立刻答话,思索了会迟疑道:“将军相信安逸尘的话?”沈之沛背对着他,他宽广的背影中看不到一丝喜怒哀乐,半晌掷地有声的扔下话:“他不会以那个为借口欺骗我的。”说完,他徐徐叹了口气,又道:“我们这几年在军阀上做下的功夫倒提前派上用场了。”虽说着这个,可他脑中回想的全是昨日他与安逸尘字字戳心的对话。 “所以你发现了森下洋行的秘密,毅然脱离与森下勾结的洪帮,将此事告诉我,来让我联名其他军阀向上给国际施加压力?”“是。”安逸尘点头。“弱国无外交,中国抗议有用?”安逸尘很不喜欢沈之沛的绕圈子,冷冷道:“将军不是不知道,何必再来问我。向国际抗议的目的是在激起其他国家愤怒。日英若事成,跟从他们身上挖去大块肉没有区别,它们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将军问这些,只是在怀疑我是否造假。”沈之沛故意仰头逼视他见他目光炯炯毫无躲闪之意,才缓了口气:“明人不说暗话,来龙去脉我都听先生说过了,那烦请先生拿出些令人信服的东西来吧。”安逸尘盯着他,思量了很久,缓缓开口:“我不会骗您,因为我爱这个国家,您不受森下龙一的威逼利诱,所以您的赤诚之心也昭昭可见。”沈之沛歪头,似是不满意他的答案,示意他继续。安逸尘虽已准备了好久,可是话到嘴边后还是不自觉地梗咽了一下,连带着双目一瞬,索性低了头不再看他:“您是这样,周霆琛也是这样。在这些日子与周霆琛的相处中,我爱上了他。我拿我和他的未来向您发誓,我没有骗您。您不用假惺惺的问,两个男人说什么相爱,因为您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他。” 寸步不离的跟着前方的普利茅斯,将军府的四辆车赶了一天,此时已近六七点。周霆琛坐着的凯迪拉克的车头打出的熏黄色灯光,紧紧锁在普利茅斯的车尾上。有时路面崎岖,车灯无意晃入后挡风玻璃,在沈之沛的后脑勺上拉了一道迅速消去,周霆琛反复怀疑、确定沈之沛的安全,不觉时间过的很快。就快驶近浙系军阀吴永权境内了,周霆琛略微定了定心,此次他们的目的正是与吴永权亲善。路有些窄,前方是个坡顶,周霆琛盯着普利茅斯闪了一下便顺着下坡没去了车顶,他直起了身打算阔大些视野,突然伴随着炮雨连珠的金属冲击车身之声,周霆琛所在的车猛烈的晃动开来。车内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摇跌了座位,待周霆琛抱头起身分析清了情况后,他果断下达命令:“你们赶紧追去保护将军,我下车对付他们。”车内人一时间被他的话吓傻了,很快梅林抱住他的腿拦着他:“你这样太危险!我和你一起!”周霆琛冷静道:“现在敌方将后面的护卫与将军切断,而这断口便是我们,你必须赶紧追上将军让后面的车也顺利跟上。你要留在这里保证这辆车的安全,不要卡在半路堵了后面的道。”连绵的车,车灯迤逦在一条线上,照出两侧光景,虽有空缺但周霆琛仍能大体看出边上树丛里的埋伏情况。他的以身犯险从来不是一时冲动,他判断出左右两边皆有五位枪手,便迅速开门滚入丛中。夜色仍居主体,纷乱的弹火与绵延的车身一时恍住了林下刺客的眼,仅有几人注意到了悄然逼近的周霆琛。最近的一人赶紧移开枪口惊慌的向疑似藏着周霆琛的地方开火,噼里啪啦一顿乱轰并无作用。正踌躇间周霆琛已吊着树枝骑在了他的头上,不及他反应双腿紧紧箍合,在他脖子上借力将他拉倒在地。失力向后倒去的一瞬间,周霆琛一腿踩在他胸口,边扭断他的脖子边借力跃起,平稳落地。有人立刻向周霆琛开枪,失手却打在了从背后伏击周霆琛的同伴身上。周霆琛迅速向那人冲去,在他因错杀同伴而起的震惊为平息时踢过他的膝盖,手握成拳状对着他的小腹一阵猛击。那人被打的向后跌倒,周霆琛抓住机会抢过他的枪,对着目所能及的刺客处流畅的扣动扳机,一时间所有站着的身影都倒了下去。此刻因车中其他护卫的回击,另一个方向的枪声渐渐趋于平静。最后一辆车追着前面的车,很快抛下了周霆琛。见远处还有人,周霆琛思量沈之沛应该安全了,便提脚狂追那人。那人也不回击,在不时被丛林枝叶的遮挡下周霆琛追得越发起了兴致。到入了一块平坦的滩头处,那人居然停了脚步,缓缓转回身。在周围路灯醇酽拂照下,如周霆琛所想,那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人向他鞠了个躬,慢慢向后退去,与此同时有个身影沿着他后退的路径向他走来,周霆琛下意识的举枪相对,待那人入了灯光所及范围内,窈窕的身影在他面前愈摆愈近。那人的面庞逐渐清楚,在迷离的灯光打映下,周霆琛愕然——那是一位美到出乎凡尘的女子。 女子见他发愣,冷冷一笑,半启朱唇,那空谷黄鹂般的仙乐便从中潺潺泄出:“我是来杀你的。”周霆琛方才清醒:“我与姑娘并不相识。”女子微微昂了昂头:“我丈夫死在你手上。”周霆琛疑惑:“你的丈夫是?”“胡定稹。” 关于那个人,关于那一晚的记忆顿时冲上心头,周霆琛想到那个被他们逼死的好汉,不禁有些愧疚。他不曾问过安逸尘公馆主人死的真相,那一个让胡定稹发狂的“蒋”字成了他心头的阴云,今日这女子站到他面前,他不得已重拾这段回忆。认真思索下他猛然猜到了什么,眼前的女子应该姓蒋,应该就是胡定稹宁死也不愿周旋的原因。而洪帮,与这个瘦弱女子有何关系?还有她既然能为父报仇,必定不是寻常人,那她到底是何身份?女子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答道:“我是蒋氏形意拳第二代弟子蒋玉楠。我那丈夫不知道我的身份,傻傻的一直嚷嚷着要保护我,可即使丢掉了性命,他的努力也微不足道的如蝼蚁一般可笑。他费劲心机得到我,将我禁锢在他身边,可他却根本不知如果我要走,没人拦得住我。他如今死了,我也乐的解脱。只是你到底是我的杀夫仇人,我在彻底走出这段生活前,得以你的鲜血来收尾。”迷雾被拨去了大半,他品悟到这个女人对胡定稹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感情,点点头:“您的丈夫是个豪杰。对于误杀了您的丈夫,我表示道歉。只是我们各为所主,行事并非自己本意,就像他为了森下龙一杀沈将军,我为了将军抓你丈夫一样。乱世之中谁对谁错无法言清,否则这浩荡国家,人人都是垂死之人。蒋夫人不知可想知道你丈夫是怎么死的?”听了这话,蒋玉楠眼中逼人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一习晚风从海面悠悠倾来,吹动她发际处的几缕碎发,揉着面庞,她不答话,但看向渺渺海面。那从颅后一直垂到腰间的麻花辫随着她的转身荡了半圈,平静之后依然是一丝不苟,空荡的滩头,一脉的夜色,岑寂之下只听得的清泠的风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她点了点头,周霆琛尽量把胡定稹的死措的委婉,把安逸尘在此中的位置抹去,伴着浪头拍打暗礁的失落之声,那日情形便犹如一页信笺缓缓铺展开来。 不知说了多久,周霆琛嘴巴都有些干涩。蒋玉楠点点头,也把他的不解告诉他:“我丈夫是个极重义气之人,森下龙一的一个手下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推辞,知道此番行动凶险便再三强调我的安全。森下龙一便将我送到与他暗中结交的洪帮处保护。听你说我丈夫听到‘洪帮’二字彻底崩溃,是因为他一直怀疑我的安全,听此言便以为洪帮实际与沈之沛结交,送我过去却是让我成了人质,他既不能违背道义出卖森下,又不能保持缄默推我送死,他那么蠢的人,一时间只能想到咬舌自尽的办法,期望沈之沛他们放过我吧。” 周霆琛盯着她萧索的身影出了神,蒋玉楠突然目光一转,后退几步摆了个“请”的手势。周霆琛一愣:“你还要坚持吗?”蒋玉楠道:“你选择追逐这现世权利中,而我留在我的时代。你不懂,但至少可以尊重。正巧我也想看看叱咤风云的黑鹰先生,离了枪,会是怎样的模样。”周霆琛敛目摇摇头:“我不欺负女人。”蒋玉楠闻言微微一笑,有些狡黠:“周先生没听说过,武林有四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么?我劝先生还是慎重点,你的命,可就系在我这女人身躯上。” ☆、玉簟沁凉10 周霆琛已是凛然,不再坚持,深吸一口打开步子,脚跨肩手同时运开扎稳,对面蒋玉楠也舒开阵势,周身上下像是拧绳一般毫不松懈,光看着就能感受到她气从丹田灌入了全身的过程。周霆琛本就不擅拳法,此时见她气势架势更加不敢轻敌,突然间她转步换手飞速欺来,转眼间一手已插向自己天突,他赶紧一手摊去,刚化解,她又顺势转了个身肩带动肘击向他的肋侧,周霆琛连忙抽了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肘上向旁推去,刚触到,她便轻巧的移开,周霆琛力不得着不觉身形不稳,与此同时突然一股大力从斜下击上他的腹部,这力猛如摇山振岳,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被顶飞出去,两三米后才重重落下。脊背的痛感火辣辣的袭来,见有人影靠近,也顾不得疼赶紧起身再次迎战。蒋玉楠却不动手,只是拧着眉头看他:“原来是个全副武装的废物。”周霆琛向来容不得半点羞辱,听她此言不知怎么也没多气,只是挥手狠狠擦去嘴角血痕。蒋玉楠回身走了十几步,站定后转身道:“要看周先生的领悟力了。”话未落地,她扎开步子双手从背后提到肋处向胸前推去,其姿稳如泰山: “学拳先学步,看拳先看步,步不稳则拳乱,步不快而拳慢,步不合则拳散。形意拳要求习拳者沉着稳健,身正步稳,进步要低,退步要高。进步时,以前带后,以后促前,行如槐虫;退步时,以后带前,以前促后,前后相随。出入磨胫,快而敏捷,谨防敌手从中门而入。前后两脚,有虚有实,可起可落,可进可退;进中有退,退中有进,以退为进,可守可攻,虚实变化需见机而作。落步时,要做到胯塌、裆圆、膝扣,脚趾抓地,犹如大树生根,上下束身如一,防护严密,下盘稳固。此为练步”她边说着边将所有步法一一演示,周霆琛看得入神,这时蒋玉楠收了身,突然比了一招“转身蛇形”: “人之身躯,以腰为主宰,无论进退转侧,吞吐化泄,侧身调膀,均由腰来协调。身法,身躯变化之法。”她又一换,上三节下三节如流水般扭转换出“上身蛇形”的招式,继续道:“身法,有十二法要,即纵横、高低、进退、反侧、吞吐、趋避,这十二法皆有其具体的含义和要求:纵则放其势,其勇如猛虎;横则裹其力,开拓无阻拦;高则扬其身,九天摘星辰;低则俯其身,刁拿显其能;进则乘其隙,出招不留情;退则领其气,回转伏敛身;反则顾其后,后面变前迎;侧则要调膀,左右皆顾及;吞则身未退,胸腹向里含;吐则身向拥;单双手推击;趋左也避右,避实击虚隙。此为练身。” 周霆琛听她讲述拳理,只感觉有万千清泉灌入脑中,眼中溢出兴奋的光彩示意她继续下去。蒋玉楠微微一笑,气运全身,双手摆出山川之势左前右后推于胸前:“出手如钢锉,落手如钩竿。手有拨转之能,两手打遍全身,其为攻防之本,故谱有“手如刀枪”之说。出手时要求肩垂肘坠,腕塌手灵,两臂似屈非屈,似直非直。两肘不离肋,两手不离心,出洞入洞紧随心;手高不过头,肘高不过口;一手攻击,一手顾破,拧裹而发,包裹严密;手之一发,打有目标,招不虚发;手之一回,肘护两肋,手护心前,各归其所,手起撩阴,拳从心出,起如猛虎扑食,落如鹰抓猎物;肩催肘、肘催手,力达筋梢如钢钩。此为练手。” “五行真如五道关,无人把守自遮拦,蔽住五行克他人,四两可以拨千斤。头为六阳之首,五官百骸,头为总领,所以,在演练时必须做到头要上顶、颈项要直、下颏要微收,以利领起全身,上下协调一致。此为练头。” “拳理拳法中更讲究心一颤而四梢齐,内劲出。毛孔的开合,可使血液循环畅通而力量充实,舌顶上腭,可使津液生盈而不气浮,不口干;手指脚趾扣,可使气注于筋而四脚有力,齿叩可使精神贯骨,而身坚力发。此为练梢。” “此外精力意气功在于平时的积累。我想周先生应该都不成问题。施形意拳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快速完整,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上法上身,手脚齐到,一发即至,一寸为先。” 说完,她重新运身,将形意招式一一展示一遍。她出拳直来直往,朴实自然,将工顺勇疾狠真六技鲜辣地挥舞出来,在她手脚所触之处力之所迫都震起一片尘土。周霆琛远远看着,那周身扬起的尘土被她迫人的力道逼着永远隔着一拳远,在熏黄的路灯映衬下,似一件仙人的披帛,随时要飘扬入天。很快,招式完毕,周霆琛仍沉浸在丰盈的武学世界里,恍惚看到有一小人模仿着她的招式继续施展,本是重复,突然手一摊打破了固定招式,发乎于心竟自己随性打的越来却流畅。她收回了力,向他走近:“开始了吧。” 瞬时间她一脚移出半丈距离开始换步借力,同时力从肩部涌到肘再到手,卡成虎口状出其不意向他腰袭去。周霆琛含住胸腹躲过,她又一换步手脚从下同时掏来。周霆琛这次领悟了窍门,单脚施力向后跃起,拉开距离后一脚踢上她的腕一脚踹住她抬起的髌骨,她也不躲,受了一脚后拉住他的手二人一起向后倒,同时用一腿盘住他的股骨的方式借力,在他身上翻了半圈后卯足了力将手掌扣向他胸口将他击飞,自己稳稳当当着了地。 周霆琛撞在路边长椅上,将那椅撞的迸裂开来。金属与木板的碎屑在他背下硌的他生疼,他强撑着站起,动骨之间只觉得浑身筋骨几近断裂。然而两次交手让他更加熟悉形意的出拳招数与精妙之处,这种如获至宝的惊喜赋予了超人的毅力,精神支配了他的全身,他盈盈充满了力量。他摊开步子,无比认真地施展身体,力从梢节起,中节随,根节催,施出标准的推山之姿。攻即是守,他咽回体内涌出的腥血,决定必须要翻过这座高山。 不及蒋玉楠出手,他率先换步向她击去。他出手如闪电,招招都攻向她面门,蒋玉楠出于被动一方,一时间只能不断向他劈过来的手摊开,迫的向后退去,完全没有还手余地。周霆琛不敢大意,然而他势如破竹的惯性总给他一种下一秒就要胜利的错觉,不觉攻势越来越猛,越来越暴躁。蒋玉楠捕捉到他的急于求成,果然在他胯间找到破绽,当机立断单脚扎地,胯部股骨带动髌骨狠辣的击向他的左胯。周霆琛承受之后跌退两步,一时间将更多的空隙暴露出来。蒋玉楠趁势换脚将力蓄于双手,绷直手指顺着他的下颌向上推去,这股力从下颌一直震到了顶骨,似将他整个脑子捏碎,待再次清醒时,已是被洗髓换骨的撞击的疼痛给刺激醒的。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败后,仍是不甘心,挣扎着起来准备再战。然而站起来后才发现衣服被大量的磨蹭开来,撕拉开来的口子后是撕拉开来的皮肉,他浑身滴血,血是粘稠稠又热乎乎的,他的骨头几乎散架,是那种一割开皮肉就能掉出来的那种。视线被剧痛的大脑同化的也嗡鸣一片,周围一切都模糊成了滚烫的白色,只有隐约的黑点在上闪动。恍惚中有个黑影越来越大,就要占据那白色的一半空间,他猛然意识到危险,出手接招,可身上哪一处都不听自己调动,不及他伸手,膝盖早被狠狠踢中,脚底一滑,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支撑,重重扑倒在地。 “起来。”蒋玉楠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谁都不敢违拗的魄力。绝不服输的原则以及对生命的渴望让他透支全部体力爬了起来,还没直起身,她猛地踢起腿抬到他上方用后跟暴击下去,伴随着从胸肺之间源源涌出的血,他再次扑倒在地。蒋玉楠松开脚,平静之中多了一分鄙夷:“起来,再来!” 刚才蒋玉楠的一脚将他拚命聚集起的力量击的烟消云散,此时他只能瘫软在满是自己鲜血的青石砖路上,眼里鼻里口里都流着不知从哪个器官渗出的血。血堵住了他的毛孔,将他与外界一切音像隔绝,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清晰的体会到自己生命的消亡过程。周霆琛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总以为自己有很大能耐,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取掉其他人的性命。没想到自己也有奄奄一息被仇家踩在脚下的时候。他要死了吧,还是这么屈辱的姿势只是可惜,可惜再也无法体会那种为安逸尘烦到痛不欲生的快乐了 血在汩汩流淌,漫成一片湖泊,有的地方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粗一看还以为是骇人的岩浆,于是海风想吹去那残忍的温度,夜色想遮住那刺目的颜色蒋玉楠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被刚出的一身汗浸的凉飕飕的:“森下龙一已经买通吴永权身边最亲近的人,命他在沈之沛的食物中下毒。”周霆琛听了这话,顿时惊的忘了浑身的疼痛,一边呢喃着“不”一边死命用几根手指撑在地上试图支起全身的重量,不知是血太滑还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试了好几次都半途滑倒在地。“不要这样”周霆琛绝望的渗出了泪,那声音破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突然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清凉的触感瞬时让他清醒。蒋玉楠抚着他的脸,满腹愁肠化作淡淡一缕叹息,散开在丝丝风里。“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少有的依然坚持为中华民族抗争的人。”说完,她转身决绝离开。晕黄的石板路向前一直绵延伸入天际,雾气也被洇成暖黄,缥缈在她衣袂翩翩中。她身姿娉婷,步步生莲,很快便消散在这场惊鸿的梦境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形意拳中并无蒋氏一支,形意拳拳理参考自互联网。 ☆、玉簟沁凉11 她躲在门后,听室内悉索出动的声音,便赶紧逃开。见无人发现,她上四楼进了保密室。保密室位于办公楼最偏僻处,为了隐藏洪帮甚至都不敢派人把守,她掩好门,仅有的微弱光线一下被隔绝在外,极度机密的空间不曾设窗,让她顿时感觉置身黑夜。她摸索着找到电话,拨开一串号码,随即听筒里“嘟嘟嘟”冰冷的声音响起,她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这么想着,额间不禁急出了细密的汗。 “喂,蒋玉楠出动了就是帮主身边的那个女人森下引她出来解决周霆琛,同时在吴永权的饭局上给沈之沛下毒他已经走了?那你啊!” 身后突然逼近的气息将恐怖的阴云投射在她头顶,闵茹猛地摔上话筒转身想挡住,然而那笨拙只是欲盖弥彰,他的了然于心的气度迫的她心跳的更急。漆黑中只能模糊辨出他的身形,因为太过熟悉,她还是很快认出了他。死寂与黑暗凝滞住了原本留动的空气,那人静止着,她也不动,在没做好攻击的准备之前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见那人依然没有举动,她悄悄伸手摸向至于腰间的手|枪,等待时机杀死他逃走。事已至此,即使是如父之人,也不能留情。 “你现在在帮沈之沛?”他问着,辨不出一丝喜怒哀乐。闵茹也把身体拉上了膛,时刻准备开出致命的一枪。因为此时已有把握控制住了局面,所以她不再掩饰她的杀意:“葛叔,我帮的是中国人。”“你知道多少?”那人的音调依旧不带任何波澜起伏,闵茹盯住他慢慢向一旁挪去,寻找最佳攻击位置,冷冷道:“你无须知道。”出乎她意料,葛叔突然转身,将后背完全暴露给她,她一时惊得都不敢开枪,伴随着“啪”的一声,天花板上排列整齐的灯管瞬时将室内每一寸都曝的赤|裸。她下意识的眯上眼,待睁眼后,但见一张安详柔和的脸呈在面前。闵茹一愣他的眼里,十足的明澈,仿佛能一眼望穿自己的鄙陋闵茹不敢继续直视,慌乱的偏过头去。过了会儿,她将手中枪扔到墙角。 葛叔微微一笑:“你还是选择相信我了。我曾说过,易放下戒备是你的致命弱点。你很容易拿性命做赌注。”闵茹置若未闻,只是答道:“我也以为我可以对你下手。”沉默了会,听他没有动静,她仰起头长吁一口:“没有谁可以指责我,我忠于自己,忠于国家,反倒是你,被所谓的道义缚住了手脚。”葛叔摇摇头,也舒了口气,瞥了她一眼,轻松地笑了起来,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聊:“你这么做,是护送宋智达那次听到了什么吧。” 他的洞若观火让女子不敢相信,她瞪眼怒视他,像是个被冒犯了领地的小兽,这么看着,倒有几分记忆中的稚气,就是这份固执的稚气,让他几度心甘情愿的沦陷。他笑的有些慧黠:“别忘了,你可是接的我的活。他们的秘密,之前我也听到、猜到一些。”云淡风轻的模样,激怒了女子,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居然懦弱的什么都不做。葛叔依然淡淡的笑着,几欲飞扬入鬓的眉眼中多了一份怅然:“我已经老了。许多事情,要靠你们年轻一辈。”闻言,女子愕然,不敢确定他的意思是否如心中理解的一般。葛叔见状,向她肯定地点头:“你走吧。你的身后事,我帮你。” 解脱来的太突然,这过份容易而膨胀出的不真实感爆炸在她脑子,顿时脑中嗡鸣一片。她无法控制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待渐渐找回现实的重力,沉入心头的却是她潜意识里对他不敢承认的情愫。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消散这种会令她窒息的感觉,郑重向他鞠了个躬,又打了通电话联系好安逸尘,然后告辞转身大步而去。她的素色旗袍后摆却似乎染上了一些莫名的东西,钩在门前的钉子上不舍得离去,闵茹想把它抽出,可刚准备蹲下可姿势尴尬的让她进退两难。那赧然混着她就要冲破心际的自暴自弃,将她脸一瞬间逼的通红。于是葛叔赶紧过去,蹲下身子轻柔的帮他取下。柔软的衣角握在手里,尽管知道那只是须臾的停留,但他贪恋此刻温暖,好像抓住了一瞬间的幸福。倏地一下,手中一凉,连带着心里也被抽的空空荡荡。而那始作俑者只下一句谢谢,便跌跌撞撞的几步逃开。葛叔其间一直专注的盯着她,直到那身影没入深深过道尽头,才回过神志活动了下身子。他努力让自己微笑,可还没笑出来,鼻头先酸了。不,他不应该难过,她走了,她终于把他的心魔带走了。 跑出楼的一瞬间,明亮顺着每一个毛孔直接插入她心中,将她剜得钻心疼痛。极度的痛苦刺醒了她的神志,她猛然明白,他目光中前所未有的透亮是源于对执念的彻底放下。 吴永权放下了酒杯,配合他装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而还是不为所动:“两方友好固然是好,只是听闻沈将军这些年与各处军阀都有往来,唯独不交钟将军,您的意图,有些太过明显。”沈之沛没想到他对自己这么了解,一时怔住,突然有人敲门进来,只见是一个护卫模样的人。那人先向吴永权行了礼,继而转向沈之沛道:“门外有个称是安逸尘的请求见您。”骤然听到他的名字,沈之沛背脊一凉,知道必有大事,下意识扫了眼吴永权,便让安逸尘进来。进来后,安逸尘朝所有人行了个礼,随后掷出的话如晴天霹雳:“接到消息,有人在沈将军饭菜里下毒,烦请吴将军审慎处理。”扔完这话,他看向沈之沛,努力不让自己的颤抖表现的那么明显:“周先生落入森下陷阱中,请将军立刻派出人马去救。” 沈之沛闻言脑中轰然作响,他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原以为不会出事的强烈的冲击竟然让他不由自主扶住桌沿才能站稳,突然又有一护卫冲进来报道道:“门外有一女子和一气息奄奄的男子”不等他说完,安逸尘一下拨开众人冲往门外,提步狂奔了许久,但见那让他时刻煎熬之人瘫软在闵茹怀里,赶紧抢过去将他搂在怀中。见怀中男子浑身浴血,心痛的无可复加,一遍一遍亲吻他的头,任由泪汹汹滚落没入他的发中:“对不起,没保护好你对不起”他的味道和线条竟让周霆琛奇迹般的清醒过来。见周霆琛费力的说着什么,他连忙把脸凑到他嘴边,零碎的呢喃逐渐拼凑起来,竟然是一句“你滚。”轻飘飘的一句,瞬间将他割的血流如注,他瞪大眼睛盯住他,试图寻找出玩笑之色,可那刺心的结果却更让他倍感苍凉。周霆琛涣散的眼神中突然爆发出一抹骇人的火光,恨恨的喷在他脸上,纸片般薄脆的脸庞上,皆布着因愤怒而扭曲的折痕。他一愣,随后被他眼中凄厉的刀锋剜醒,这时周霆琛挣扎着推了推安逸尘,他不懂,还是顺着他意思挪开一步。这小小的猛然想到什么扭头向后看去。果然,是自己挡到周霆琛看沈之沛的目光了。他心一凉,自觉的让了开来。 “将军”周霆琛像是终于等到光明,眼一眨,几乎落下泪来,又突然偏过头看了眼安逸尘,竟有些歉疚的意味。沈之沛也赶紧迎了上去,尽管极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然而那模样却如碎冰,悲凉仓惶,让人看一眼就不得不偏过头去。幸得他此时弓着的身子将这禁忌隐藏,他没敢再放纵自己的情绪,毅然起身请吴永权安排他进行治疗。 水落石出后,吴永权主动杀副官谢罪,又殷勤相待,但热情之后隔着一层玻璃,他始终没有深交的意思,经沈之沛努力也无解。因为周霆琛伤势缘故,沈之沛不得不自己先回上海,留安逸尘在此照顾周霆琛。沈之沛直到走也没再见周霆琛一面。安逸尘每天为他解衣擦身,侍奉的几近于奴仆般卑微仓惶。闵茹本想留下来帮忙,可见他如此,忍了几天终于毅然离去。她要了安逸尘的钥匙,先回上海进行打点。而自周霆琛清醒后,再也不曾对安逸尘有那样的目光,反而柔顺乖巧的近乎迎合,似在补偿着什么。 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三面围着镂空雕花木板,顶上的纱缦闲闲的垮在褥上,一角被卡在床柱上,可以清晰的窥见里面人的容颜。“所以我背脊裂了一段?”那人眼眸璀璨的出奇,语气有些顽皮,仿佛是一个孩子在谈论他的恶作剧。他的清澈竟让安逸尘感到心虚,慌忙躲过他的目光后,安逸尘才意思到自己的莫名。他心中苦涩,将他的手又握紧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安慰道:“休息两个月就好了,谁让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周霆琛咯咯笑了起来,病痛缠的他柔和的像只兔子:“那我可做不到,别说两个月,我两天都闲不下来。”安逸尘怒其不争地瞥了眼他,摇摇头,起身离去。周霆琛赶忙叫起来:“别走!”安逸尘转回头:“我是帮你去拿药。”“不行!”周霆琛摇头,若不是他使不上力气,此刻一定是拨浪鼓形状,“我不准你走,什么原因都不可以”安逸尘突然狠狠瞪住他:“那你还把我推开看沈之沛?眼泪都要下来了!”说完随即撇开头不再看他。周霆琛一怔,很快被他气鼓鼓的模样逗的笑出来。他伸了手努力去够他的衣角,安逸尘怕他费力,便忍着满心不愿坐回了床边。周霆琛摸到了他的手,满意的将指塞入他拳中,好言相解:“我怕他中了森下的阴谋,发现他没事,自然有些激动。你想到哪儿去了?”安逸尘一听也有道理,继续赌气也着实说不过去,便岔开话题,一边将他的手抽出一边道:“别说话了,该睡觉了。我就在你旁边不走。”周霆琛却执着的不放,安逸尘一推开他便扑食般按住,一推开便扑食般按住,毫不泄气。见他就要发作,周霆琛赶紧甜甜一笑,将他怒气堵在喉间:“我睡我睡,就是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第二个故事。”安逸尘一愣,望着他期盼的眼,居然一时间没法推辞。“好”他缓缓开口,尽量措着平铺直叙的辞,让自己也以为那只是一个不知发生在何时,不知发生在何人的一个尘封的故事。 “还是那个人,他没有修仙,执着的等着他爱人再度出现。后来真的等到他了,真的很巧,就像昙花一般,你一睁眼,他便出现在眼前,再一转身,他便再度不见那是一个,同他爱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品行截然不同之人,他善良乐观,仿佛把世间一切丑恶都隔绝在那个村庄之外。这样的人,应该拥有完美无缺的生活,有真心爱他保护他一辈子的人,可那人明白自己,自己只是想在他身上找到原来爱人的影子,所以他害怕了,他不敢爱,他不能将爱分给两个人,让他们都付出全部却只得到残缺。他陷入了极度痛苦之中,那人死去之后,他才明白那样的痛苦却是上天的恩赐毕竟是旧人的转世,他最终还是被自己家族找到了,而自己拼尽一切想保护他,却如蝼蚁一般无能为力。自己被关押后,那样一个傻人,居然为了救他主动送上门他那么傻,那么弱,怎么可能救得了他” “你哭了?”深深陷入回忆的千丝万缕,周霆琛的话如一记耳光将他打醒。他猛地抹去眼泪,将周霆琛的手紧紧箍于掌中,抱到嘴边绝望的亲吻起来。他的泪如断了的珠串,泠泠脆脆砸落下来:“不要离开我,一定不要,不要” ☆、玉簟沁凉12 在浙江养伤的这些天,吴永权对他们很是周到,安排了闲置的私宅给他们休养。暂时逃开了现实的泥淖,他们每日便如神仙眷侣般逍遥自在。一日午后,周霆琛已经能起身,下床拿水果时偶然见安逸尘在擦拭琴弦,顿时来了精神。“外,现在可以给我弹琴了吧。”琴是闵茹带来留在这里的。那人微微一笑,外面忽的起了一场风,窗外光驳顺着他扬起的嘴角滑进了屋里,通天插地的一道似将时间拉伸开来,霎那间满室金辉,把一切笼的柔和静谧。在朦胧的光幕下他隐约辨出那人点了点头,忽的屋外又平静下来,树影回归了轨迹,将那金幕撤去。安逸尘的脸褪去了遮挡,于是那自己最喜欢的模样便完完全全展现在周霆琛面前。 撩开弦,他起了几个调子,闲闲散散,悠悠荡荡。复揉吟开来,又添了几分意思,周霆琛把头靠在廊柱上,闭了眼顺着这清扬的旋律晃了起来,他身另一侧是一片花圃,夏日美人蕉开的浓艳,满地赤红缤黄浓情蜜意,灼热的释放着美丽,像是伸长了舌头要舔起那阳光的香甜。金光涟涟的光纹,一串串撩过那扑扑的花瓣。再往上,是镶着金刚石的碧天。安逸尘的曲子如流水,脉脉蜿蜒出来,闭了眼张开心灵的耳朵,只感觉那音乐澄净的可以洗净一切铅华。曲成琴,琴全曲,周霆琛从未见过这世间有哪两个东西可以浑然一体的如此彻底,像是从远古就长在一起一样。他将全身心付与这纯净之中,感受着那仙曲从他毛孔淌入他躯壳的轨迹。那声音一层一层涤荡过来,缠绕上他每一根血管,卷起躯壳剥离开来,使他无比清晰的看到只剩下的心。曲闭,他睁眼,安逸尘也睁开眼睛,他窗后的流阳随着他的眼缓缓流淌进来,映的满室灿烂柔蜜。他的琴的确很美,很美,能弹出这样味道的人,一定是个内心丰盈之人吧 安逸尘扶着弦,只看着他笑,笃定他必会未之前的玩笑而惭愧。周霆琛却想到了更多。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这琴叫什么?”安逸尘勾了一抹嘴角:“九霄环佩。是盛唐开元年间四川制琴世家雷氏第一代雷威制作,共做了九把,现存不过五把,这一把,有幸被我一直带着。曲子是榣山遗韵,是我一位故人所创。”周霆琛却愀然不乐,安逸尘紧张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眸中熠熠生辉:“要过来试试吗?”这句话飘过去,钻入他的耳朵,一瞬间竟将他的心紧紧攥住。不知不觉心跳的越来越厉害,砰砰砰砰,势如破竹地从胸腔一直往上蹿,猛地卡在喉咙口突突胀着。淋漓的温度炙烤着他,血液刹那间达到沸点,烫的他不能思考。心底的向往与灵魂深处的某片记忆重合在一起,这样的兴奋让他蠢蠢欲动;然而他不敢去试,怕一尝试真相就会残酷的击碎他愚蠢的幻想。那一种都足以让他晕厥的矛盾在折磨着他,他酿酿跄跄的走过去坐下,腿、手哪儿都是虚无的触感。他身子抖得厉害,似是重病之人随时都会瘫倒一样。一直默默立于他身后的安逸尘突然半跪下把他拥在怀里,一边寻着他的脖子亲吻一边呢喃道:“你是太欢喜了,你可以的,它是属于你的。”这话压垮他最后的防线,他再不能掩饰,转身把头埋入他的怀中,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孩,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我不会,可是我不会”在他情绪几欲崩溃之际,飘来的定定几个字却让他奇迹般安稳下来。他的宽慰吻进他的耳朵给了他力量:“我教你。” 整理好自己,二人依次坐好后安逸尘细心的指导了他的坐姿、手型和缭乱缤纷的指法。不愧是他的少恭,练过一遍之后,竟像将灵魂里游离于上古的部分与这副躯体打通,安逸尘为了他,学了几年才有规模,而他居然已经能弹奏自如了。像是对一个将死犯人宣布了无罪释放,又像是在干涸的河床里掘出了新水,他发现体内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隐隐发着光彩,这感觉让他激动不已,瞬间起身紧紧抱住安逸尘。短暂的失态后,他松下了搂在他脖子上的双臂,退了几步,神秘而豁然的看着他。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安逸尘,真的很感谢。 “安逸尘,你年纪是多少?”他突然开口。“啊?”骤然被问到这个,他一愣,想了想,就在周霆琛的年龄上加了两岁,“二十九。怎么,终于想到要问我这个了?”周霆琛没有笑,继续用那种极认真的目光盯着他:“在你二十九年的生命里,你又没有什么是给自己的?就是不是给这个身体,是给你的心,你的灵魂的。”安逸尘脱口而出:“你啊。”他与周霆琛意思背道而驰的话一时将他噎的无言,他勾指刮了刮嘴角,也刮去了那丝苦笑。重新整理了下思绪周霆琛缓缓开口:“我活了二十七年,几乎是人生的一半,可细想来,我的生命太过苍白。我是一个莽夫,只会用身体去维持生命。在我朝不保夕的人生战场上,我为了别人而活,为了活而活,却连一席墓地都没给自己留下。脱离了身份,我是贫瘠的乞丐,内心的枯涸让我面露土色。而你是富饶者,你的世界到处是丰盈的谷穗,你将收获馈赠给奄奄一息之人,以此收获更多的愉悦。我羡慕你,嫉妒你,同时也对你感激涕零。直到得到你的救济,我才听到了自己心跳动的声音。”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继续道:“等我将森下的事处理好,我们都退出江湖,离开一切是是非非。我要你和我一起采菊东篱下,用余下的半生,在我心中播下收获的种子。安逸尘,我想如你所言,与你纠缠在一起,至死不休。当初说过的话,现在还作数吗?” “你知道美人蕉的花语是什么吗?”安逸尘终于开口,视线掠过他,投入那片花海之中。不待周霆琛回答,他自言自语道:“坚实的未来。周霆琛,你终于让我看到了我们坚实的未来。” ☆、玉簟沁凉13 据中央广播电台报道,日本欲与英国联合在上海地区将鸦片混入居民饮食的阴谋在国际中曝光,两国极端下流的作法遭到了国际的一致抵御,作为赔偿,国际要求日英必须减少一半在中国的鸦片规模。这也意味着昔日森下势力在上海再构不成威胁。他与周霆琛,都成功了。 安逸尘关掉收音机,巨大的欢喜在心里爆炸开来,他终于等到这胜利,胜利之后,他的幸福已触到指尖。他长长舒去了一口气,吐得缓慢而欣慰,似也将长时间萦绕在心头的愁云尽数吐去。阴霾散去,一瞬间脑中豁然开朗,不知不觉有种漫步云端的轻妙之感。周霆琛见他这么愉悦,不禁打趣:“怎么,我伤要好了,这么开心?”安逸尘也才意识到自己外露的过份,便拢了拢嘴想咽住那从心流淌出来的源源不断的喜悦,然而心潮滚滚如决堤之江,时刻有覆灭之险。他很吃力的憋着,转念一想干脆现在把这几个月的猜忌误会都解释清楚。毕竟他为了这一天的冰释,已经等了很久了。仰头清了清嗓子,正好有一阵风吹来,扑的他发丝浮动,满面清爽。在这徐徐吹拂中,那秘密也随风悠悠飘散出来。 他边说着边观察周霆琛,那人的表情在纷杂的信息中瞬息万变,以为他终将喜极而泣的抱住自己,然后感动的献上一个绵长香甜的吻。可他并不明白周霆琛此刻内心的崩溃,正兀自点头微笑,突然被那人狠狠掐住脖子逼到了墙角。周霆琛眼中喷发出的怒火似要将他吞噬,他咬牙切齿道:“安逸尘,别把你的隐瞒美名为保护我的借口。我要让你知道你若再敢瞒我,我会让你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痛不欲生。” 没等安逸尘反应过来,周霆琛大力将他甩到床上。柔软的硌跘让他一时迷入其中,竟忘了抗拒,只觉得视线中有一黑影越投越大,越投越大,猛然反应过来后他赶紧推住他的胸口:“你的身体!”周霆琛不买账,一脚跨上他的身,突然将眼迫近他,笑的诡异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了。你若是再挣扎一分,我便如你所愿,再加一次。”瞬时间安逸尘的衣服从中间“呲”的撕裂开来,被周霆琛拽着的两半残布,手一松,便随风飘向两旁。安逸尘一愣,热血瞬间涌上脑袋,居然伸出手指从周霆琛衬衫底的扣缝中探了进去,挠了挠,许久未碰到这块禁地,这样熟悉而迷醉的感觉一下点燃了他全身,见周霆琛在解自己衣服,也终于忍不住帮他一起。明明只有短短几秒,他们却觉得过了好几分钟。两具如火的躯体终于贴合在一起,触手皆是滚烫,他们纠缠的轰轰烈烈,被对方身体刺激的温度和鼻中喷出的热融的气息夹在他们的翻滚中升温,在炎热的天气下本就呼吸费力,而他们忘乎所以的兵戎相见更让他们几度濒临窒息。又一回合颠鸾倒凤后,腾腾热气堵住他们每一个毛孔,安逸尘缺氧缺的面红耳赤就要晕厥,却还舍不得放开他,直到实在憋不过去,才终于把头歪到一旁抓紧时间奋力汲取着空气。 氧气顺入大脑,这清凉一瞬间让他回了些神志,然而那人却不放过他,用诱人的身体沿着他的背继续环了上来,安逸尘只感觉体中火苗霎那间汹涌成毁天灭地的地狱炼火。他已无法思考,他已无暇思考,只是一边转过身疯狂的回应他一边将仅存的理智从牙缝中挤出,然而那声音萎靡的自己听了都不会信服:“别疯了,再这样我们都会死的。”周霆琛将他身上每一寸都死死咬过,松了牙,才道:“我就是要你知道你把我心弄的有多痛。”虽是放了那样的话,但安逸尘明显感受到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太用力,看似凶狠的啃噬都是含着牙的温柔旖旎。二人昏天黑地灼烧了不知多久,被浸满从对方身上榨取下的汗液的床给黏腻回了一丝神志。周霆琛抽出眼睛瞥了眼床单,忍了忍猛地勾住安逸尘的脖子把他拽下床,拉换场地再战。地板凉凉触感的冲击让他们舒适无比,安逸尘一边亲吻着他的肚子一边还问道:“你的背要紧吗。” 周霆琛此时沉浸在身体的交缠中难以自拔,闻言顿时暖意溢满心田。他闭着眼睛笑了,动作不禁放慢下来,抵着他的头缓缓道:“一想到我们从今天起就能永远在一起,我就觉得恍若梦境一般。安逸尘,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引我入了一场幻梦,和你在一起我的足底都是轻飘飘的,也许只有此刻,在你的温度中我才真真实实感到你的存在。我享受着现在,期盼我们的温度可以将我们我们熔化的相互渗透,那样就再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他的话如玉壶清泉,泠泠清清醒了安逸尘的脑,让他明确的品味起此刻的幸福。他抽了手搂在他的脖子上:“明天我们就回上海,我陪你处理好一切,然后我们云游四海,彼此赖以为生。” 他们难舍难分,直到筋疲力竭才勉强结束。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个床躺下,此时窗外赤黄浓烈的漫延进来,迷人的透着几分情|欲之味。看出了这一层,周霆琛身上又燥热起来,索性扒下睡衣背对安逸尘躺着。安逸尘又痛又累,即使此时看着他的肌肤也实在没体力承受住挑逗他的后果,便只拍了拍他的肩,问他要不要吃晚饭。周霆琛摇摇头,怅然道:“才这么早,我们居然就要睡觉了。估计半夜就会醒吧。”安逸尘突然心弦一动,然而又立马强迫自己消散那自虐的念头。他想了想,问道:“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同沈之沛还有你父亲说?” 周霆琛愣了愣,心不自觉沉重下来,思考许久,他缓缓道:“我欠将军知遇之恩,我想着不如趁森下失利,我们一鼓作气端灭为好,也算报了将军的恩。而我父亲那边,同他说一下便好。”捕捉到周霆琛谈及父亲时语气有些凝滞,安逸尘猛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温度和他的话语暖暖沁入他的毛孔,给予他最丰盈的力量:“你父亲那边,你不便面对,我来。” ☆、玉簟沁凉14 一别一个半月,再踏入这片土地,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从碧波中窜起直入云霄的白鸥。周霆琛盯着那优雅,直到最后一点白色没入团团云雾中,才回了眼,感概道:“要不是你,我怎么忍得住这么久的闲散。”闻言,安逸尘腾了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我们求的不就是现世宁静么。” 闵茹见他们回来了,主动提出搬走。安逸尘赶紧拦住,闵茹不肯,只道自己要回广东表亲家。她从小颠沛流离,哪来什么亲戚?连周霆琛也曾听安逸尘谈过她的身世,便出言挽留:“虽然现在森下阴谋被瓦解,但后续如何还得观察,并且我与安逸尘已经决定,趁势将森下势力端灭。”闵茹闻言难以置信的望着安逸尘,周霆琛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紧道:“是我听到新闻,逼问他才猜出一二的。”闵茹忽的泄下气来,不耐烦的踱起步子摆了摆手,安逸尘此时也出言,她终于勉强答应留下了。 次日,二人都起的很早,吃完早饭后周霆琛行将离开,安逸尘恋恋不舍道:“跟沈之沛说清后早点回来,我会为你细细铺排开一桌菜,期待当最后一样菜放上桌时,抬眼正好可以看到你。”周霆琛闻言心弦一动,撇了眼闵茹房门,飞快的扑进他怀中,猛吸一口他的气味。那味道熟悉、香甜,唤起他脑海深处最缠绵的回忆,嗅觉与回忆的双重刺激,让他不由自主迷醉其中,竟舍不得放开了。安逸尘低首看着他,将指插入他顺滑的发中,五指并拢夹起那乌色爱怜的抚了起来,将下巴抵到他头上,蛊惑道:“她起的晚,不会发现的。”有了这担保,周霆琛的心跳的更狂,他努力压住那突突碰撞给他带来的晕厥感,猛地直起身寻到他的唇将舌探入其中。舌尖卷起他的芬芳,刹那间口中传到心田皆是甘冽清甜,他吻得深沉浓烈,似要将安逸尘的全部都品味一遍。唇齿在激烈的交合,无意启了道缝,有甜意从中漏出。猛然失去载体,它们急吼吼想钻回去,可那原径却紧紧闭合起来。它们便只能顺着嘴角爬了脸,拽住面颊上的线条往上拉,给自己搭建起宫殿来。意识到这点后安逸尘偷眼瞄周霆琛,见那人此刻神色陶醉,平日一丝不苟的脸上竟洇着羞嫩的粉红,俨然一个沐浴在爱情中的少女,登时好笑的胸腔中涌出一口气,就要喷上来。可这样的氛围多么美妙他怎么舍得破坏呢赶紧强压住,可再小的异动也瞒不了与他融合在一起的周霆琛。 他像是从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安逸尘那似笑非笑的脸,气愤害羞混在一起,他挣开他怀抱一拳砸向他胸口。安逸尘也不躲,待承了这轻轻一击后,伸手钳住他的手腕,将他逼至墙角又饕餮地享受了一番,才勉强餍足。他们缓缓松开彼此,周霆琛柔声拾起他们几乎都要忘记的话题:“当然,下午我们还要一起面对我爹呢。然后过了今天,再用一个星期灭去森下势力,我们的生命便永远捆绑在一起了。”他一路揽着周霆琛将他送至车中,又索取了个吻,才放他离去。车渐行渐远,他知道他需要给周霆琛与沈之沛时间。他把他送给了沈之沛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车驶过的轨迹,这么想着,心不自觉的有些痛。 他二十七年的生活对他来说皆是噩梦一滩。如果说有什么割舍不下的,那就只有这个的地方、这个人给他的近似逃入避风港的回忆。这么发着愣,他已行至将军府。一如既往地与侍卫打招呼,跨入府门再走几步便进雁门。再往里去便是四方的庭院,满眼皆是蓊蓊郁郁,偶藏几株淡紫木槿花,神采奕奕,让你想不到会有颓败的一天。东侧是休息所,沈之沛曾在那里教他认字;西侧是练身室。看着那雕着回纹状花式的门,只见规则的暗色一圈一圈密密布着,转来转去绕花了眼,他视线不知不觉模糊在了回忆之中。 大约数很久很久以前,他初来将军府。弱小的他为了证明自己,整天没日没夜的借着木人桩练武。桩子一次次击中他的身躯,他并不叫苦,反而更加发狠的操练起来。在他身体撑到极致,又一次被木人桩打到腿时,他终于跌倒在地,忍不住疼痛张着嘴无声的发泄了一番。也仅仅是躺了几分钟,他挣扎着就要站起来,那肌肉腿骨在活动中被拉的生疼,不知是错位还是什么,突然小腿一软,他在惊慌中就要倒下。忽的有人在他肘上推了一把力,使他轻松的站起。猛地扭头,见是将军,他开怀的笑了。阳光顺着他的嘴角漫延进屋内,他俏皮的瞬了瞬目,那灿光便随着这开合而扑灵起来。那时他以为,他这个残破的人,所能奢求的幸福的模样,大概就是这般吧。还被回忆的浮云缠身,不知不觉就到书房前。他闭了眼,强迫自己调整好心绪,方推门入内。 听得门有异动,他停住手凝神盯住那端。不知怎么,他太阳穴跳的厉害,像是要蹦出脑子一样;心也像急鼓乱击,一时间竟堵的喘不过气。他突然发现自己潜意识认定了那是周霆琛,所以自己才会有这样的异样。他沈之沛,是个再理智再镇定不过的人,就算梅林举着枪顶住他的脑门,他的情绪也必不如此刻激动。果不其然,他推门踏光而来。常年紧皱的眉头此刻舒平了纹路,他笑的璨若夏花:“你身体好了?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见他行动无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几步跨到他面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和声道,“好了就回来工作,但也要记得休息,别再伤了自己。”待感到周霆琛在他肩上点头回应,他像得到了什么珍贵的保证,开心的几乎忘了一切忧愁。退后一步放开他,沈之沛又唤人去酌鸡尾酒又唤人去烘焙曲奇饼,忙的不亦乐乎。周霆琛本满腹心思,见他如此,心中的话更难吐出。不久东西都上了,沈之沛持了一杯酒递给他,兴致勃勃道:“我敢说这样的品质,整个中国找不出五个。”剔透的高脚杯,里面盈着的液体潺潺波动,将细漏的阳光反射成许多光怪陆离的斑驳。他盯着那晶莹,不知不觉迷离了视线,忽然一个想法猛地跳上了脑海。不管多难堪,总是要开口的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盯着沈之沛缓缓道:“多谢将军的美意。只是霆琛现在只喝古酒。” 沈之沛一愣,刹那间知到他另有所指,心咯噔一沉,不接话,只等他自己慢慢提起。周霆琛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将军这些年对我的养育、知遇、授业之恩霆琛一直铭记在心,霆琛也一直追随将军打天下。如今我们形式如日中天,盛世美景指日可待,所以现在霆琛斗胆向将军提及辞职一事。霆琛在势力圈中浸淫了近十年,厌倦了一切,所以霆琛决定退出江湖,过平凡人的生活。在此之前我会以个人身份处理好森下的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中掏出那象征着权利与枷锁的黑鹰徽章,交付沈之沛手中。沈之沛出神的望着手中金光灿灿的胸针,忽然猛地屈掌将之合于手中,将目光移到远处,只是呢喃道:“养育,知遇,授业?” 周霆琛见他如此,虽已有准备但还是不可遏止的内疚起来,沈之沛错付的情感他对沈之沛的依赖而又不敢依赖沈之沛的心知肚明他曾经差点以为这就是爱情如此种种万般情绪堵在心间,它们似被抛成了绵稠的丝,一圈一圈缠住他心头,让他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能吐露分毫。而沈之沛不及周霆琛回答,自己倒回复如初,反而用他那低沉宽厚的嗓音宽慰起他来:“我不会多说什么。因为你同我一样,只要做定了打算,就算刀锯鼎镬也绝不退缩。不过你既打算离开,这里的事就不要再管了吧。”周霆琛言不由衷的应了下来,沈之沛望他了一眼,转了个话题:“未来要去哪儿?”听到未来二字,他心中忽然豁然明朗开来,不自觉的低眉浅浅一笑:“去西边。”沈之沛点点头,转身走到桌前将酒杯搁下,又拿出盒子将徽章小心的放了进去:“西边好,没战火,也许可以得到你们想要的。” 周霆琛闻言一惊,猛地看向沈之沛,而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收着东西,模样专注认真的好像只是谈着家常。收着收着他突然摊开了手,用一对沉淀了沧桑的琥珀眼牢牢的盯着周霆琛,意味深长道:“决定好便要承担住所有后果。”被那样的目光迫视着,周霆琛忽然有些局促,而沈之沛至始至终只是淡淡的笑着,那笑容淡的近似缥缈。临走前,沈之沛突然道:“若你有需要,随时找我。”周霆琛点点头转身离去。踏出门阶的一霎那,光从四面涌来包裹了他。待他适应这亮度睁开眼睛,看见前方黑的屋檐似燕角般微翘,刚换不久的砖瓦光亮,院中有一株老槐,绿的慈祥和蔼,老的精神抖擞,像是自娱自乐的记录着纷乱的人事变迁。出了这门,他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 回道家后,一切阴霾都被那人和煦的笑容给瞬时拂去。安逸尘喜出望外:“怎么这么早!我还想给你和沈之沛多点时间呢!”周霆琛闻言勃然变色,扭头就走,安逸尘急急追去揽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回来的早更好,我也舍不得把你送到其他男人身边。”正说话间,闵茹推门出来,见此情形尴尬的愣在原地,很快随便扯了一句装作无事的走开了。见她身影没入书房,周霆琛一肘击上他的小腹,听见安逸尘“嘶”了一声出来这才畅然,回头瞪了一眼,幸灾乐祸道:“你的女人,伤了人家的心了吧。”安逸尘沉默在他身后良久无言,周霆琛忽然觉得有一丝凉意爬上了背脊。果不其然安逸尘突然将手□□他衣角,对着他腹部就是一阵猛挠。周霆琛欲哭无泪,一面挣扎一面还要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太大响动惊到闵茹。这么分着心,他很快抵不住安逸尘的攻势瘫软下来,无力的从他怀中滑落。安逸尘赶紧搂稳他,对着他的耳吹气如兰:“我们出去买食材吧。之前不过是开玩笑,你回来的早,我什么都没准备,我愧疚。” 午间忽的下了一场雨,炽热的天空被阴云遮住,那豆大的雨点轰轰烈烈从天际笔直的砸下,刹那间摧枯拉朽的洗刷尽了蒸腾在地面的暑气,倏地一下又停住了,浮云散去天地重沐金光,一切都被抛光的锃亮。安逸尘离席,打开紧闭的窗子,只见到处是流光溢彩。几里外有一高耸入天的灰白建筑的尖头顶上盛着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似给这清雅明丽的油画增了点睛一笔,让人移不开眼。周霆琛见他看得痴迷,不禁走到他身后想看个究竟,双臂不知不觉就环上了他的腰。安逸尘猛地回过神,一方面舍不得他的温度,一方面理智让他侧首向他低低道:“注意点。”周霆琛一愣,方才赧然松开手。安逸尘低眉浅浅一笑:“我们走吧。” ☆、玉簟沁凉15 出了公寓楼,才知道适才窗中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草木清甜的芬芳扑面而来,直钻入他们每一个毛孔。这滋味将他们沁的神清气爽,二人不自觉享受的哆嗦了一番。缓缓睁眼,触目皆是翠玉流油,嫣容盛放。刚露出的光线是幼儿的怯怯,小心翼翼的巴望着是否这温度合人心意。水风吹处,落英婀娜,摇曳起铺天盖地的花雨惊鸿。周霆琛踏在那缤纷上,盈润的水珠顺着那鞋顶渗进他的脚尖,微微一动便是泠然入仙之感。他被这雨后素凉洗回小孩子的烂漫,张开双臂转了个圈,笑盈盈对安逸尘道:“我们走去吧,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安逸尘其间一直宠溺的看着他,眸中似是倒映出了太阳,那样的暖意融融,让人看一眼就会溺毙其中。他负手静静立于他的身后,缓缓点头,笑容与这淡雅的柔光相映,像是一个家长无限的纵容。 他们故意避开了人行处,尽捡奇险处行进,一路十指相扣,踏着天地的魂魄乘风而行,劈荆斩棘拓荒开道,处处皆得拨云见青天之妙,五步石潭幽谧,十步百妍喧嚣,自然最美的偶遇,大抵如此吧。终于出了郊外,举步便是熙来攘往的街市了。周霆琛松开手,一脚迈到砖石砌的台阶上继续前行,却听得安逸尘突然叫住他。他不明所以回过头,那人却一把把他拉至怀中深吻了起来。待他们的鼻息逐渐平稳,安逸尘略松了松揽在周霆琛身上的臂,盯着他的眼,极认道:“不用担心,我是你的屏障,会替你挡住一切惊涛骇浪。”猛然听得他的表白,周霆琛竟有些害羞,缓缓低下眼皮,须臾甜甜的笑了。安逸尘又将他拥在怀间,在他额上烙下一吻,拉过他的手,义无反顾的走入人群中。 刚停了雨,空气格外清新,无人舍得辜负这清凉,都潮水般涌了出去。人们挤在巷道中,或单纯的享受或顺道买点东西,一时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他们走在当中,吃力的好似逆水行舟,流水般的人们冲在他们身上,拨了一茬还有一茬,而安逸尘至始至终都将周霆琛护在身后,虽不时有人诧异的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而他们无所畏惧,被爱情支配的毅然决然。终于走到周公馆门口,周霆琛不自觉放开了他的手,抬眼向上望去,乌蒙蒙的高楼呈了个倾斜的角度,似随时要塌垮下来,将自己永生永世困在其中。这绝望的气息无孔不入的缠进他的心口,越绕越紧,裹的密不通风后,再拉着丝头猛地一攥,整个人便在这钻心疼痛中眩晕起来。安逸尘赶紧捏了捏他的手,将力量与暖意源源不断的传过去。周霆琛蓦地回首看他,但见他的面庞如暖阳般坚定和煦,紧绷的神经在眼波交汇中,不由自主的舒缓下来。须臾周霆琛也微笑回应,鼓了鼓气,砰砰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黎邵峰。见是周霆琛,他却吓得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唰得煞白,忽然又通通的红起,二色在他脸上交替的跃动起来,像在他脸上敲着小鼓。周霆琛看着疑惑,然心思沉重的让他无余力追究下去。一步已踏入屋中,黎邵峰这才回过神,匆忙与他打了个招呼,便立马唤起“老爷老爷”逃脱开来。周鸣昌骤然听得他回来,不知是否是他发现自己做的手脚而兴师问罪,转念间想了数十种应对方案,便腆着笑脸迎了出去。一溜串的套话滚到嘴边就要脱口而出,猛然见得还有一人,不由得一时怔住。想到这次是最后一次与他见面,周霆琛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递了一声有气无力的“爹”出去,软绵绵的一句,却点活了里外都似朽木的周鸣昌。他很快活络开来关节,顶着张油腻的笑脸继续走了过来,一手指向安逸尘问道:“是霆琛的朋友吧!怎么带朋友回家也不跟老爹说一声?你们先休息着,今晚一定要留家里吃饭!我这就派人准备去!”他转身唤起黎邵峰,黎邵峰闻言像是被烫了一下,哆哆嗦嗦起来。周鸣昌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缓和一些。见他们不知在配合着什么把戏,周霆琛心中厌烦,直接切入正题:“我已经向将军辞行,准备离开上海。你的生活费我不会少给。”这话对笃定扒紧周霆琛的周父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他当即呆愣在地,过了会儿也不顾及外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浑浊的眼挤成了两条缝,大约因触到自己利益问题,还真有几滴泪被挤了下来,蜿蜒在他死皮上,让人看一眼就浑身难受。周霆琛被他这么一搞,心中烦闷至极,登时扭头走开了几步。安逸尘静静跟着他,待他停下后温柔的伸出双臂挟住他胳膊。猛然感到那人的触碰,周霆琛一时忘了一切,好奇的回头看着他。而他冲他坚定一笑,周霆琛被这暖意融化开来,这才再度平静。 “伯父,周霆琛这些年为了您,一直在委屈自己,吃了不少苦。如今您生活也走上正轨,有仆人照看。以后每个月我们会打一笔可观的钱给您,所以”“你们?”周鸣昌捕捉到他话的破绽,忽然停止了嚎叫,眼珠诡异的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看向周霆琛,“儿子,你这几个月一直就是同他住在一起?”周霆琛不想多事,随口敷衍道:“他是我几年前战场上的兄弟,互相皆有救命之恩,前几月重逢结为兄弟,所以是‘我们’。所以您想到哪里去了呢?”周父见他颇有怒色,不像有假,才“哦哦”起来:“儿子啊,你们可以一起搬回家住嘛!跟义兄弟感情再好也好不过亲生父亲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不及他说完,周霆琛轰隆一下挥手掀倒桌子,似再也受不了这虚情假意粉饰出的苍白太平,轰轰烈烈扯开周鸣昌恶心的伪装。桌椅倒塌的声响回荡在因过份大而空旷的屋子里,反反复复,在他们心中剜了一道道口子,待望着那发泄物以一抹恹恹的姿态终于躺好,他猛地抬赤红的眼恶狠狠盯住他,鼻中喷着粗气,走到他面前逼问道:“你说为什么,我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躲开你!我活到现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都是你带给我的!我”安逸尘见势赶紧抱住他,伏在他耳边小声宽解一番,待周霆琛胸腔起伏越来越小,一转身对周父道:“对不起伯父,这时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我们只是过来给您说一声而已。现在话说完了,我们也该走了。告辞。”见二人突然无情转身,他一急像是母鸡扑食般追过去掐住周霆琛的手臂不放,干枯的手上因长期吸毒而浮现出骇人的紫色血管,大恸不已:“你可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你娘”安逸尘周霆琛面色烦躁,而周鸣昌又拽周霆琛拽的像是要将他手臂活生生掐断一样,一时间怒火中烧,转身狠狠推开周父,用凌厉的如淬染寒光的刀锋的眼瞪着他,明明是盛夏,周鸣昌竟不自觉打了个颤:“他走不走你说了不算。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撂完这话,不管呆若木鸡的周鸣昌,他挽着周霆琛大步离开周公馆,走了几步,那人对周霆琛的欺辱仍历历在目,心中依然烦闷。忽然听的周霆琛在一旁幽幽道:“我从未见你对别人那么凶过。”安逸尘闻言猛然惊醒,吃惊的望向他,而周霆琛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眼中有几分狡黠,突然展颜一笑,“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只有为了我才会动怒?”安逸尘有百年多没像刚才一样失控过了,听他这么一讲,也觉得今日太过鲁莽,一时赧然,不知该怎么回口。突然耳边又传来他淡的近乎缥缈的话语,周霆琛长长舒了口气,轻快道:“你对我这么在乎,这样我一点都不气啦。” 说完,那人发呆般的盯着天际,安逸尘看向他,只能见得一个侧颜,当然就只这侧颜也够他迷醉千百年的。周霆琛此刻仰着头,将他那优美的下颌线无比清晰的突显出来,顺着这曲线向上看去,那弧线一气呵成没入耳后,安逸尘咽了咽口水,忍住想吻那儿的冲动,索性从他额头重新看起。他的发际线非常漂亮,轮廓流畅,额顶有个小尖头,装点的原本就英俊的他更加气宇轩昂;他的额头虽平,但也带点圆润的弧度,算是最完美的额型之一;他眉此刻是完全舒展开的,原本英气逼人的剑眉,因为仰头的缘故,所以看起来弯弯的,竟有些可爱;他眼也是亮晶晶的璀璨着,眼形说不出到底是那种,反正十分漂亮就是了。虽只看到一半眼瞳,但就那一半的大小常人也摇不可及。那近乎孩童的尺寸的眼珠,使得他认真的看向别人时,满满的欺骗性和蛊惑性,比方说自己就经常会被这双眼睛攥去了魂魄;他的鼻梁自眉间一脉滑下,高挺净直,无可挑剔;人中至下巴,流利的接近一条线,薄唇微翘,桀骜在此可见端倪。总的来说,这个男人美的无懈可击,不光是他的脸,还有他的身材,逆天的上下比例,穿衣显瘦,脱衣还是瘦,不过肌肉的规模还是很可观的这样的男人,到底是归了他这么放纵地游荡着神志,他不禁傻呵呵的笑了起来。忽的见周霆琛奇怪的偏头看着他,他才惊回了神,赶紧拼命拢住嘴咽回笑意。然而那欢喜从心底源源不断的淌了上来,他实在忍不住,扑到他身上放肆的狂笑起来。周霆琛被他的莫名感染,也忍俊不禁起来。见他头闷在自己肩上呼哧呼哧颤着,他反手拍了拍他的头,见他没反应,又大力揉了起来。揉了揉见还没反应,也便就这么由着他去了。忽的一阵风刮来,他下意识闭了眼,待这劲头过了后,发现有几簇紫薇被递了过来。它们柔嫩的瓣儿在飘摇中散了开来,紫的粉的黄的白的,煞是好看,就那么乖巧的夹在他的指缝中,贴在他的脖颈处,粘在安逸尘的头发上。阳光正好,玉宇中几层薄烟筛过赤阳,只漏下懒懒柔光洒向大地。阳光穿过乔木,滗下光眼笼在他们身上,似一件华丽的袍子。在不时的微风浮动中,枝桠沙沙舞动,那光眼也随之一轮一轮撩过他们。蝉叫累了,只无精打采趴在树中,想起来就吱几声,想不起来也就闲闲眯上了眼。不远处有一只打着盹儿的猫儿,黄白相间,糅在草丛里,不细分辨还真看不清。这才发现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滚回被窝午睡了,安逸尘在他耳边的喘息熏的他也起了些困意,又一阵光驳远处缓缓滚近脚旁,忽的一下滚至天际,与天接壤,天与地便在这闲散中谱写出难得的宁静安好。 ☆、秋蝉瑟寒1 “安逸尘,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闵茹话虽对着安逸尘,眼睛却不住的偷瞄周霆琛。见他并未流露出什么不满,才放宽了心。安逸尘闻言放下手中扫把,揩了揩手,便冲她扬眉一笑,顺着她进了房间。 钟表挂在墙上,滴滴答答极有规律地摆着,一下一下,敲的这屋子又寂静了几分。刚关了的收音机隐约还在嘶嘶着,窗外远远有鸟啼,脆灵灵的声响鲜活的闹腾在耳边,听多了,却也闹心了。他像是被雷劈中,保持着那弯腰倾听的姿势僵在原地,唇角还滞着他一贯的微笑,而目光却渐渐涣散。联想到他平日的轩然霞举,现在这模样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痛。当然,原因可想而知。他的未来一瞬间云消雾散,他被打回原形,再度成为一个迷茫的摆渡者。闵茹见他如此,自己也心痛不止,小心翼翼的唤着他,轻柔如细羽的话语在担忧的包裹下竟也刺人起来。尽管如此,反复叫了好多回,他才回过神来。安逸尘依旧神色淡淡,用垂下眼睫的方式掩住眼底的失魂落魄,只是固执的确认道:“葛叔告诉你的?”“是。”闵茹刚才讲的急了,口干舌燥,如此便有些不耐烦。安逸尘又问:“他怎么会告诉你?”闵茹终于怫然变色,唰得站起来不住的跺脚:“我已经告诉你了!”安逸尘摸索了个位置坐下,呆呆呢喃道:“哦,你告诉过我了。”闵茹的忍耐在他的漠视中一瞬间达到极致,似是燃炮,砰的一下膨胀开来,呛鼻的硝烟翻滚着铺天盖地充斥了满屋,被这焦灼相逼,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竟奇迹般的泄下来。闵茹突然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手:“安逸尘,你先别放弃。我们一定有办法应付过来记得吗,从前有一次我们两个人被几百人追杀,不还是逃了出来这次情况没那么遭,只是失败的后果比较重,而已我们可以,可以先销毁他们的鸦片存货,突然损失那么多鸦片,一定可以延缓甚至破除他们的阴谋,然后再慢慢来,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再说”女子苍凉一笑,雪白如纸的面上竟泛出不健康的潮红,“我不是还没走么。”听了这话,安逸尘猛然醒悟,回过头再细细品味,女子的故作坚强和她对自己卑微的爱护浮现的更加清晰。他一时心中五味杂成,愧疚的将闵茹扶起,清了清嗓子道:“对不起,这些事都要你同我背负。”闵茹只是垂首摇头,忽然抬头盯住他,眼中隐约跃动着期盼的火光:“你打算告诉周霆琛吗?”这话却让安逸尘霎那间面如死灰,他挣开闵茹跌退两步才勉强站稳,直起身子,凄楚道:“我不知道,不,我不能”闵茹闻言扭过头自顾自的点了起来,眼中的那簇光亮不知不觉黯淡了下去:“哦。哦。” 敲开周霆琛的门,那人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要与安逸尘按约定现在去森下库房打探情况。安逸尘突然笑了起来,然而笑的很难看,一看就知道是藏着什么事。他一边吃力的笑着一边将他推进屋内,转身关上了门。 周霆琛见他这样,也不急,上前搂住他,徐徐诱他开口:“怎么了?”安逸尘摇头,随手拿了桌上一本书,见是一本古诗词,翻了开来还没看清,周霆琛便朗声念了起来:“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言毕,他顿了顿,随后笑的温柔旖旎,“就像我们,就要到达我们的桃花源了。我们现在就扬帆启航,破开最后一障风浪。”说完他转身去收东西,绕过安逸尘时忽的被他拽住胳膊,自己顺惯性继续迈完了步子,那手便滑到手腕处正好卡住。他疑惑的扭头,见安逸尘笑的局促不安:“等一下,我们可以重规划一下。”周霆琛这才觉得问题很严重,不由自主叫了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不是已经计划的很严密了吗?你在想什么!”他的话如锋利的刀片,句句刺到安逸尘心中,戳的他渗出一层冷汗。周霆琛一直皱着眉盯着他,忽然冷静的问道:“是不是局势发生了变化?”安逸尘闻言却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立马否认起来,然而这模样却确定了周霆琛的猜测,周霆琛攥住他双肩,逼迫他直视自己,一字一句,不容半点欺骗:“到底怎么了,你别再瞒我。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让你永生永世再也得不到我。” 因知道一切,所以这话在安逸尘听来是最恶毒的诅咒,暗无天日的恐惧滚滚压来,吓得他喘不过气,赶紧扑过去抱紧周霆琛。将他拥入怀中的一霎那,那人的存在才明确起来,安逸尘释然的舒了口气,没想到力气在那一扑中用尽,此刻他浑身绵软无力,竟要坠下。周霆琛见他这样顿时心软,弯腰将他揽紧,柔声宽解起来。安逸尘在他的引诱在终于丧气的垂下头:“日方在收到各国阻挠后,不甘放弃,前些天周旋各国,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利益共同体。也就是说,日英法德是鸦片利益共同体,也是瓜分中国共同体。”刚说完,他舔着嘴角的苦涩发怔,突然被谁大力推了个趔趄。站定后,他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周霆琛,却见那人赤红着眼凶狠的瞪住自己,模样像是要把自己撕碎一样,不由得一慌,大脑嗡鸣起来。周霆琛弓着身子步步向他逼近,待拽住安逸尘,他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往墙上撞。随着“咚”的极大一声响动,安逸尘脑后被撞的生疼,刚想推开他,才发现脖颈已被死命卡住,渐渐呼吸不得,意识也模糊起来,只瞧见他虎口后爆裂出来的青筋,一根一根鲜明的耀在他视线中。出于求生的本能,他疯狂的挣扎起来,可那人也用尽全身气力与之抗衡。见安逸尘气喷的愈来愈粗,脸也愈涨愈红,周霆琛猛的松开手,看着安逸尘滑落在地后边咳着边喘气。冷眼等了会,他突然蹲下拽住安逸尘的头,将之扯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耳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说过让你不要再瞒我!你到你把我当什么,女人?金丝雀?我没用的要你来保护?你以为你很厉害?我周霆琛在你眼里就一无是处吗!我有多恨鸦片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外国人你不是不知道。那你为什么知道一切还是连这么大的事都瞒我,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与我坦诚相待?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意识到你一直在用你的自以为是羞辱我!”安逸尘被他吼的头痛欲裂,奋力推开他起来,却又惭愧的无言以对。这时周霆琛发疯的按住他的胳膊死命摇晃起来,破碎的话语的一声比一声凄厉,割在安逸尘心上,霎时间血流如注。就在安逸尘被逼得就要崩溃之际,忽然听得有谁“咚咚咚”敲着门。这清泠的声响使得他们不约而同的向那边看去。 闵茹又敲了会儿,听不得回答,便扭门探了半身进来:“安逸尘,我就跟你说让周先生去,你偏舍不得他,也真不怕我累的慌。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了,呐,我已经退休了。顶多我好心做一回萧何。这是最大程度了啊!别得寸进尺!”她一边说着一边鄙夷的撸着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时,她冲安逸尘翻了个白眼,接着边阖门边缓缓退出身子。就要关上时,她突然停下,猛地对周霆琛咧嘴一笑,然后“嗖”的一下闪出屋子。然而那僵硬的笑容却关在屋子里,萦绕在他们脑子里,挥之不去。沉默了许久,安逸尘道:“她从来不是个会演戏的人。” 周霆琛忽的泄气下来,放开他转身坐到床上,安逸尘连忙跟过去握住他的手,诚恳道:“对不起,我一时昏了头对不起,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直起身子右手比出三来竖在与头顶平行处,信誓旦旦道,“我若再瞒周霆琛一次,便让我堕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忍受烈火灼烧之苦。”不期他发这等毒誓,周霆琛一下消去了怒气,胸腔皆是悲戚心疼。然而只一瞬,那恼火又漫延上了心头,两种或者更多说不清的情绪交替支配着他,他被折磨的头疼,于是不耐烦的抽出手,撇过头不去看他:“好了好了,瞒了就瞒了,发那样的誓做什么。刚才的誓收回啊,背着这样恐怖的东西在身上,我听了都觉得会折寿。”安逸尘这才舒怀的笑开,像是久阴后出了太阳,一瞬间将所有烦恼都驱散开来。他紧挨着周霆琛坐下,将他搂在怀中,缓缓的将具体经过娓娓道出,周霆琛枕在他肩上安静的倾听着,待他说完,二人思量许久,决定找闵茹一起商量。 三人经激烈又冷静的讨论后,已是星夜当空,而对策已悄然无息的爬上了他们的心头。意识到这点后,他们两两相视一笑,取了些点心添了茶,话题不知不觉纵横开来。一时屋内欢声笑语,三人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再度聚首,不知疲倦的又聊了几个小时。“就按你说的,我们明天就去炸仓库,有多少鸦片我们就炸多少,昔日林元抚先生虎门销烟,而今周安闵三人申城散毒!”“好!”安逸尘率先接口,不假思索的好像周霆琛说什么就是什么。见气氛这么融洽,闵茹也笑了起来,螓首上的蛾眉此刻舒的如远山一般秀丽,更称的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桌上的茶因搁置太久而沉淀出了一杯铜黄,灯光打在茶面上,亮澄澄的一面,这么看着,便好像女子对镜顾影。她不由自主的在杯中反复端详起自己那样的笑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或许自己一直以来固执的,就是这样的快乐吧 ☆、秋蝉瑟寒2 灰蒙蒙的天地,有偌大仓库如凌空飞来,浩浩荡荡架在地面。四面周围忽然腾起一片尘土,似这摇天撼地的着落而致——原来是一阵狂风。黄沙扬起,密密麻麻翻滚着摇到了及檐角处,拉出了一道骇人的屏障。有人影在这朦胧中隐隐绰绰的晃动,依稀见的是着褐帽黑袍,来来回回不停走动,约莫有了十来个。周霆琛又凝神琢磨了会周遭的坏境,便朝向对面那人,比出口型,虽听不着声,可安逸尘知道那分明是在说:“一人一边,三分钟冲到仓库。”安逸尘领会后冲他点了点头,即使远远隔着,周霆琛也能看到他目中的坚定与关切——那不是看到的,是两个灵魂交汇感受到的。 默契的三下倒计时后,二人急速向前方守卫冲去。巨大的漆皮铁栏门,由两旁门卫拉出了个梯形,静默在阳光下。午后正是无心人倦怠之时,同时日头也极毒。骄阳如火般漫延下来,将门上的精致纹饰拉长延伸在地上,在灰白水泥地面映衬下,那门曾经冶炼的精巧此刻被无比清晰的烙刻下来。一道道栏杆横竖相间,把地面割成许多方块,兼有烂漫的曲线在此盘旋舒展,若非被拉长的有些畸形,也许真会觉得此景颇有意趣。门影近处是黑幢幢的人影,对称的两人,体态相当,职业操守也相当,毒日下立了许久仍是一动不动。而烈焰其实上已烤的他们眼中发黑,忽见得有人影愈晃愈大,似是朝自己飞速冲来猛的按住腰间枪套,余光却见对面也是相同的情况,来者步调一致,身量也相当,似苍柏与之湖中倒影,不禁眯上了眼,疑心是否是这太阳把自己晃的头晕眼花了。正发着怔,耳边越来越近的“踏踏”步蹄猛然抽醒了他的神志,赶紧继续掏枪,然自己先被击中心口。周霆琛安逸尘二人没有丝毫停滞,举枪冲进槛内对目所及者皆是一通枪击。 硝烟在午后祥和中嘭然爆起,一团夺命白雾中只见火光四溅,隐约映出人形几分。安逸尘便应付眼前边计算着时间,果不其然到点后突然有一炸药在仓库后侧訇然炸起。这一突变吓的守卫无心再对付他们二人,忙奔去仓库后侧察看情况,其间间或回头自保的开上几枪。二人趁势又击中几人,见无人注意到他们的行动,立马一个打滚翻进了仓库正门。近门处是一排排的货架,层层堆叠高至仓顶,又以极规律的间隔依次向里铺排开来,仓库深处拉着帘布,因此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满仓库全是鸦片。库内也有守卫看管,见有不明者闯入,他们举枪逼近。而二人毫不停滞,由周霆琛开枪掩护,安逸尘则取出大捆的火药点燃,分别扔至仓库两侧。电光火石间导火线已近燃尽,他们扭头狂奔出去。因保证能销毁全部鸦片,他们采用了这威力接近普通炸药数十倍的特质炸药。鸦片遇热极易燃烧,奔出仓库门的一霎那,他们已经感到身后火海的一片炙烤,不及顿步,再狂奔几下,伴随着巨大的爆破声与地动山摇的震荡,强烈的冲击波震在他们背后,力道之大似要将他们扭曲一样。而身后没来得及逃出的守卫瞬间被滚滚火团吞噬,不留一丝皮骨。逃离火海后,不待喘气,已被发现中计的守卫追住,锁在他们围的包围圈内。 安逸尘发现身旁人喘的似有些厉害,猜是跑急了,便没太在意,只问了声:“你没事吧。”话未落音,他踩着自己的节拍,如豹子般灵活的不停躲避、回击,转眼间已破开了个缺口。冲周霆琛比了一下,他便一鼓作气拧住身子往那出翻。顺利逃出后,他偏头去看,却惊恐的发现周霆琛并未随他一道出来!焦急之中回头寻找,只见那人此刻匍匐在地上躲闪,缓慢而吃力的举枪回击。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止,他吓的模糊了神志,忽的一发子弹擦过他左肩呼啸而过,猛然间痛醒回神,他急忙冲回圈子去寻那人。耳边子弹在他的狂奔中如疾风嗖嗖飞过,他将目光死死锁在周霆琛身上快躲!还好还好左边!小心!后边!恍惚瞥见愈来愈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道道填在人缝中,将这屏障堵的更加严实。与此同时弹光迭迭亮起,炮火串成珠串,将刺眼的光亮投在他身上,投在那个失去反抗力的人身上。依旧沐着弹雨狂奔,身上中了多少枪,他已无力思考,躯壳中绷到极致的肌肉胀的酸软,头颅内鲜红滚烫的肆虐着,霎那间将身子滞重起来,拴住他的步子。容不得一刻延缓,安逸尘恨的只希望剖开这身体解脱开来,立刻飞到他身边。待终于驰到他脚边,他如释重负,腿一软顺势将他罩在身下。那人此刻抽搐着瘫软在他怀中,安逸尘定定地望着他,觉得那人像是一块布,被人用指顶在中心后绞旋起来他被痛苦扭曲的模样就有那么狰狞。心痛到极处,脑中胀忽忽的,连忙察看起他的伤势。他焦灼而认真的在他身上检查着,怕漏过什么伤口;而又不敢细看,怕真看到什么鲜血斑斓。粗粗略过一遍后发现并无大碍,他松了口气,提了倍精神再度扫视,然后越来越细致,一连四遍目不转睛的移下来,终于确定他并未有过重的枪伤,只是不知怎么,毒瘾复发。安逸尘提着的心轰隆落下,瞬间回归外界的危机中。他用锐利如鹰隼的眼飞速判断周围,找到突破口果断搭住周霆琛一边开枪一边往外冲。这么勉强支持了两三步,忽然肩上周霆琛一软,他的体重压在身上,连带着自己也倒下去。窥中时机,无数弹头狂笑而来,打在他身上,蹭飞大块大块的皮肉。安逸尘本还可以忍着,突然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镞入背心,它定格后以燎原的速度灼烧起来,火辣辣的疼痛使得他身体暂有一瞬间的失控。这刺激拽回他的神志,安逸尘明白发生了什么后赤红了眼疯狂的扣着扳机。一时围者被他玉石俱焚的气势迫的不敢靠近,他们因得了数秒的安全。这时周霆琛也勉强回复了些意志,持枪乱轰一通,只希望多少能少拖累他一点。又僵持了会,突然察觉扳机轻飘起来——竟是弹尽粮绝了。正失神,忽的有谁拽起他的裤管。周霆琛拚命将自己的枪递到他手中,然后再无力气,以最省力的姿势静止起来。垂下头的一霎那,他气若游丝,那话轻的风一吹就能消散,似一把极细的刀子,一下一下磨着他的心:“对不起。我没法陪你了。好好活下去。” 再也承受不住,他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即时滚滚而下。为首的守卫见他们失去了反抗能力,挥手下令停止攻击,睽睽众目,皆一瞬不瞬的盯着奄奄一息的两人。但见尚有子弹的手|枪从安逸尘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啪噔”一下,复翻滚几圈才停住。安逸尘紧紧环住周霆琛,爬满脸的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倒模糊了底下仓惶悲戚的模样。那么英武坚毅的一个人,此刻竟脆弱的像瓷人,让人情不自禁的猜测什么时候会碎。阳光撕拉着天地,轮下光锥一帧帧刺目。静默中只闻得安逸尘的抽泣:“不,让我解脱好不好?我要和你一起,共赴黄泉。”众人皆被他们超出兄弟的情谊震住了心神,忽然有一东西嘶着舌芯,从空中翻滚着砸向他们,众人惊呼着躲开,待那东西落地后才看清是个炸药火团猛地膨胀开来,以摧枯拉朽的趋势翻滚着向外腐蚀。慌乱中有一凄厉的女子声响划破天际,形势骤然好转,安逸尘猛地回过神志,用尽毕生力气拉着周霆琛往外逃去。很快女子赶到帮他们垫后,三人上了车,终于逃出生天。 “你伤势怎么样?”闵茹盯着反光镜里的安逸尘问道,窄窄的镜面,映出那专心致致照顾周霆琛伤口的人。那人恍若未闻,眼里心里只有周霆琛。闵茹有一瞬的失神:幸得自己在后围扔出炸药后,不放心他们又跑到正门自作主张的接应,否则今天他们都会死了吧后视镜中突然有一点鲜红漫延开来,迅速洇成一片。被这刺眼灼回神,才发现安逸尘已是遍体鳞伤,稍稍一动便有血渗透衣衫,于是焦急道:“你这样怎么行!我先送你去医院,周霆琛我带回去救治。”安逸尘只是爱怜的凝视那人,须臾才缓缓摇了摇头:“我要看着他好起来。”未等闵茹接话,半昏迷的周霆琛突然睁开了眼睛,卖力的启开了嘴。安逸尘忽然感动的泪如雨下,抚住他脸庞,拇指反复摩挲起他的脸:“我不准你出事。”周霆琛像是没听到,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因而旁人听起来有点滑稽:“我不准你出事。” 车绕到医院,安逸尘坚持留闵茹保护周霆琛,自己联系就医。闵茹没反对,载着周霆琛回到安逸尘家中,将他拖至床上安好,拉过他的手腕把脉。周霆琛没过多外伤,要紧的是他莫名复发的毒瘾,而且此次状况明显强于任何一次。她认定自己配的戒毒|药方不会有副作用。正这么想着,她指腹下那人的脉搏突突直跳,信息通过这细微的震动传到她脑子里。果真,如她猜测的一般。略一失神,她很快去配制缓解疼痛的药。待服下药,周霆琛气息逐渐平稳,歪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虽此刻如幼儿般孱弱,然而这身躯也同时承载了他的镇定宁静——是他明澈的眼透出的。他开口,声音清泠的让人不自觉猛抽一下心:“请告诉我,我怎么了。”闵茹慌乱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道:“你在戒烟期间服食了大量鸦片。”轻轻的一句话,如棉似絮,飘飘荡荡缠进他的心,竟将之缠得再无法跳动。见他不答话,闵茹问道:“你怎么会有人陷害?”这话却是点醒了周霆琛,那周鸣昌生日夜晚和随后他搜肠刮肚的情形无比清晰的浮上了脑海。他忽然一下噗哧笑了出来,这一笑便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刻意折磨自己似的。笑完后他如死人般坍倒在床上,脸上苍凉的虚浮着笑容,明明毫无生气的眼,却突然迸发出似垂死之人凄厉的火花。那簇诡异的光像把凌厉的刀子,将所有看过的人都剜下一块肉来。这么静默了许久,周霆琛忽然开口:“我当然会如此。我的亲生父亲都让我去死了,我还能有救么。”闵茹一惊,看着男子毫无血色的面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他比起来还算幸运的这时周霆琛又开口,他已无力掩饰,于是声音抖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闵小姐,你同我说实话。我还我会怎么样。我要实话,我身体怎样,自己清楚。”闵茹忽然跌退一步,畏畏颤颤不舍得答话。在周霆琛又一次有力无气的逼问下,她忽然垮下所有防线,腿一软,连忙扶住桌缘。她抬手抹了抹酸涩的眼眶,突然背过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氧气灌入她的大脑,使得她有一瞬间清明的勇气:“周先生,你的毒瘾是戒不掉的了。而且,你之前服食鸦片过重,后来戒的猛,又再服食了大量鸦片你的身子已经被折磨的空了就是说,你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像是已经猜到结局,周霆琛没有太多反应,将视线放空在天花板上,继续歪着头躺着。过了会儿他无比清醒的说道:“不要告诉他。一定不要。”闵茹猛然抬眼看他。他继续道:“闵小姐,麻烦你帮我收下东西,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不要告诉他真正原因。” ☆、秋蝉瑟寒3 无波枉陼若堪凭,白露青苹更可陵。 过尽秋风独不见,此时肠断柳吴兴。——白露 进了车,闵茹问他:“你打算去哪?”周霆琛闻言一怔。是啊,他只想着离开,却没想到要去哪那去哪呢?他有哪儿可以去呢?回周公馆?回到那个只恨自己死的不够快不够决绝的地方?他一眨眼,偏正了靠在车窗上的头,神志就在这微小的动作中回复清明。然而就像自己给自己宣判死刑,他声音还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去沈宅。”末了,他画蛇添足的添了一句:“你不要说。”闵茹听了,心像被攥住一样,一直疼到骨髓里。 沈之沛虽权势显赫,但也只置了两处宅子,一处被辟为办公场所,另一处才算严格意义上的私宅。而耽于事务的他几乎整日整夜泡在将军府,另一处只承接晚觉,等同虚设,所以人皆以“将军府”、“沈宅”来区别。 这是个半欧式别墅,位于上海林茂区的街市,此处原本如名一样,满地皆是如云的大片的绿色吞吐而起。沈之沛当初相中这块地就是因为幽谧的风景,不想房子刚建好,周围便被外国势力强行拓成商业街,白日喧扰夜间聒噪,哪得半日清闲,他便开始不爱回家,周霆琛还不止一次的嘲笑过他。又过了一年,他的妻子萝弋因病去世。周霆琛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不知为什么,他见他的时候沈之沛浑身沐雨。他看见狰狞的水痕蜿蜒在他脸上、身上,将他割成一道一道,而那水幕之下的脸,是怎样的破碎,反倒看不真切了。周霆琛不禁想,是不是这样,就没人看出他曾经哭过,至少,许多许多人。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从那以后,沈之沛归家时间便越来越少。 周霆琛也因各种原因来过此处几次,又兼他威名赫赫,宅中无人不识他,乍见他来,皆慌忙向他行礼。以折成直角的恭敬姿势保持了许久,听不得答复,管家老许不禁提了眼悄悄看他。这一看却看坏了,他吓的抖了一抖,闵茹赶紧开口道:“先生,请立刻安排周先生休息,另外请帮我联系沈将军。”老许点了点头,却首先给沈之沛打电话。闵茹只道周霆琛于炸鸦片的行动中受伤,搬到他家中修养。沈之沛听得出来话外有话,没有多问,反而让她把电话移交给老许,让他依言照做并火速联系医生。在周霆琛基本安定后她开车离开,拐到医院时,她无意识的停下就要上楼。周霆琛的死境命运一直如阴霾拂身,缠的她透不过气来,走了几步突然被着陆的真实感惊醒:自己在做什么!现在见他不就等于告诉他周霆琛有事!那他怎么会留在医院继续接受治疗!想到这里,闵茹跌跌撞撞的跑回了车内,猛地甩上门扭开发动机,车抖动起来,像是她跳动如鼓的心,然后“呼啦”一下,她被不知名的大手死死扼在靠背上。车子立刻疾驰而去。 这晚沈之沛不同于往常,才七点便回了家,饶是如此,医生也已经离开了。但就算还在,他也听不到最致命的一点——周霆琛再三嘱咐他不要将他的身体状况透露出去。他敲周霆琛的房门时,周霆琛经过一整天的折腾身心疲惫至极,早沉沉昏睡而去。沈之沛又敲了几下仍听不见他答应,刹那间无尽恐惧滚滚涌上脑海,忽然惊恐的扭门而进,见那人正和着被子安静的躺着,覆在胸口上的蚕丝被随着他的呼吸悠悠默默的起伏,似微风中的湖面波动,也将一片惬意宁和荡入他心田。他不由自主的展颜而笑,转身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然后蹑着脚步,轻柔的坐到了他身边。 被褥上绣得的是鹅黄的花鸟样式,交织团簇的华丽精致,有大把大把的蚕丝填充其中。尽管沈之沛将动作放的很轻,身子触到被胎的一霎那还是让它迅速陷了下去了。席梦思轻轻叫了一声,却让周霆琛有了点模糊的意识,他皱了皱眉,翻了身子转到另一边睡。沈之沛一愣,旋即扬起了嘴角,又绕到另一边继续看着他。淡金与奶白水乳交融,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大约是睡久的缘故,他脸上泛出两抹红晕。他的眉很快因为再度陷入香甜的梦而舒展开来,因侧身的缘故,他压住了一半脸,嘴唇被迫微微翘起,沈之沛怕再坐下吵到他,便一直立于床前静静的看着他,这么看着,倒觉得他像嘟囔着嘴,又见他垂着细密的眼睫,憨态可掬,宛若一只冬眠的小兽,满足的窝在自己的洞穴中再不管外界纷扰。他一时被这毫无防备的模样迷了眼,竟不由自主的伸手抚向他的脸,似想看看那粉嫩是什么做的。触到他面颊的一霎那,暖暖的温度顺着指腹传上了心头,他不禁竖指在那芬芳上打起圈来,一匝一匝,正起劲,忽的被他拽住。这温柔的触碰透过现实糅合进了他的梦中,他确定了有他的庇护,更安心了几分。沉醉在酣甜的梦与爱情的羞涩中,他的脸不知不觉晕的更粉,像是府邸桃花曾经的光景,使人光看着都能感到他的幸福。他握紧沈之沛的手,像梦里那样将它按至自己脸颊。触碰的霎那他整个人都前所未有的柔和开来,他无意识的喃喃起来:“多好,你还在我身边,我们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安逸尘。” 房中空气霎那间冷至冰点,周霆琛却没意识,等了会,听不得回复,他忽然噗哧笑了出来,敲碎着一室的浮冰,“安逸尘,你为什么不说话?那我就当我可以拥有你一辈子,好不好”说到后来,他声音愈来愈轻,表情也越发难看起来。忽然一串晶莹从他眼尖滚出,迅速滑落至沈之沛的手背,砸出清凉的一片。似被这坠落刺痛,他倏地抽回了手,慌乱转身掩饰起自己的失态。周霆琛在这幻想的得到又失去中猛地惊醒,他立刻睁眼,戒备的盯着前面人的背影,反应之快似是从未睡着。判断出是沈之沛,他又没精打采起来,闭眼躺了会,忽然长长的舒了口气,好像要将所有烦忧一并吐光。沈之沛听他幽幽叹气,怜意又起,抚着他的头柔声安慰道:“怎么了?”闻言,周霆琛眨了眨眼睛,苦涩的笑了笑,道:“将军,我一辈子逃不开鸦片的束缚了。”在沈之沛的震惊下,周霆琛不去看他,把视线模糊在空中,尽量平铺直叙,到底还有些梗咽:“我之前告诉过您,有人用很好的方子帮我治鸦片。的确,疗效很好,我也以为我就要戒毒成功了。如果这期间没有误食鸦片的话。是我父亲。” 周霆琛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低低的,缓缓的,带着提神的清冷,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然而他此时只觉得刺耳难听。沈之沛在此之前想过一万中可能,也曾想过鸦片,可偏偏不曾想到有这样的结果更没想到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让他万劫不复血淋的真相砸过来的一瞬间,他瞳孔极剧收缩,目无焦点,像个死人般惨白着脸枯愣。过了会,他被心中决堤的凄凉冻回神志。忽然模糊在脑海的某些点被这句话挑的前所未有的明确起来,种种细节缠绕在一起,让过份聪明的他立马想通,他有时真的很恶心自己的聪明。他悲从中起,启了启口,终于问了出来:“你打算留在我这儿,是因为安逸尘吧。”他顿了顿,努力的向他笑起,因为太过努力而笑的很僵硬,“因为你太爱他,所以没法让他见到狼狈的自己,没法让他陪你一起疼痛,所以你宁可离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宋】晁说之 《近作小池颇有野意日晚临流吟柳浑独不见慨然》 ☆、秋蝉瑟寒4 周霆琛从哀伤中一下惊醒,他不敢相信的盯着沈之沛,不知道那人怎么随时可以透过他的皮囊、透过他的伪装,直达他心底,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又被他眼中的炯炯光亮迫的移开了眼。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觉得一个将死之人,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撤下心墙,不想身子没了这份固执的支撑,立刻瘫软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活在这世上的坚持,皆是因为对那人的执念。见周霆琛不答话,沈之沛忽然着急的脱口而出:“你以为离开就不会割伤他吗?”扔完话,他忽然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个酿跄,他保持着从容的气度,转身走到窗前,一手抚上冰冷的窗户,将视线投在楼下漫无边际的霓虹荧荧中:“如果你真的很爱一个人,那就不要让他看出了你有多爱他。乱世当中世事无常,朝不保夕,总有一天你们会在世事的鲜血淋漓中模糊了当初坚持的模样,到时候你对他的爱会化为一把利刃,你曾给过他多少欢愉,等价的,你也会在他心上剜多少血口。所以如果你真的很爱很爱一个人,却又没法给他永远,那不如放手。至少,在走投无路之前,我会先选择放手。”周霆琛闻言像被灼了一下,浑身一颤,缓缓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把头埋在膝上啜饮起来。起初还强忍着,到了后来哭声愈来愈大,眼泪也越发汹涌,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汩汩坠下,濡湿了大半床单。沈之沛将他揽在怀中,拍着他的头叹了口气,又道:“况且,你对那个人的爱越明显,就越是把他推向万劫不复,胡定稹对蒋玉楠是如此,我对萝弋也是如此。所以,你明白吗?”周霆琛一愣,忽然心里透亮的发寒,猛地盯住沈之沛。见他脸上没有太多情绪,登时又悲从中起,泪眼汪汪,闪动着一星侥幸的光亮怯怯的看着他:“我只能那么做吗?”见沈之沛如他预期般点了点头,他又瞬时泪流满面,口齿不清的呢喃道:“我会死的,我这么做会死的。”沈之沛继续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哄道:“只有让他知道你不曾爱过他,你才能救他。” 天濛濛亮,周霆琛却再也睡不住,翻身便起了。家中仆人早已为他们准备好早点,洗漱完后他坐到餐桌旁,正好沈之沛也来了。他拿起一片面包嚼了两口,又喝了口牛奶,淡淡道:“果真来到这儿就像进入了一个新生活。”沈之沛低首不答,须臾缓缓道:“彻底离开过去,这样不好吗?”周霆琛一下被堵得无言,愣了会继续吃早饭,忽然觉得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才发觉心也被塞住了。沈之沛突然拍拍手,便有个仆人递了个精巧的盒子过来。周霆琛一凛,盯着沈之沛打开,果真是那个熟悉到刺眼的黑鹰徽章。沈之沛却没即时给他,只冲他神秘一笑:“上次我们去安徽找郭培,与他谈事时我特意让你守到门外——你又没有怀疑什么?”周霆琛没想到他会翻出这件事,摇了摇头。沈之沛继续道:“不光是郭培。这些年我陆续找各系军阀,都不让你参与我们的话题——你真的一点也不怀疑?”周霆琛立马正色道:“将军处事,皆有一番道理,这也是霆琛一直敬仰将军的原因之一。”沈之沛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前时机未到,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在计划打倒钟昶。” 江苏军阀分为南北两支,一只为北面的陈安渠集团,另一支就是贴着上海的钟昶集团。这两位将军早期是生死兄弟,打下江苏后各执一方,时间久了,竟因权利问题而渐生嫌隙,二人又未曾调解,终于闹到现在的不可开交的地步。周霆琛刹那间想通一切,忽然有什么在心中蠢蠢欲动,挠的他怪痒的。他眼中迸出一抹耀眼的光,一如他的雄心勃勃:“动兵前线必定得安稳外患,所以您一直在与其他将军结交,作战期间,能威胁上海的让他不能威胁,能支援郭培的让他不能支援,这时再与陈安渠两面夹击,将他逼至绝境,便能轻松拿下苏南土地。”沈之沛欣慰的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男人,不禁颔首微笑。周霆琛只觉得那对眼睛满目含情,辨不清此中有多少感情交杂,一时晃了神,又听得沈之沛道:“事成之后,我与陈安渠以商河为界,割分苏南。之前因为某些事情耽误了一下,不过现在一切都雨过天晴,现在只差一把东风——吴永权那边一直不愿与我合作,而且看他光景只怕会助郭培。尽管我现在在加紧对他的行动,只是收益甚微。只要吴永权处一做好,我就立刻开战。”周霆琛凝眉思考了会,摇了摇头:“要我说,陈郭二人未必真会拔刀相向,很可能会反过来对付您。”沈之沛微微一愣,旋即大笑着摇了摇头:“陈安渠不是你,衣冠禽兽这四个字不给他真是暴殄天物!你以为他与郭培为何会到这一步?他可以在一无所有时与他共患难,却无法在金盆满钵时与他同享福,他就是这么贪婪,没有的时候自然不怕失去,一旦有了,渴望也就源源不断的来了。郭培见不惯便与他疏远,正给了他动刀曾经兄弟的借口。”周霆琛恍然大悟,这时沈之沛收敛了笑容,取出徽章递至他面前,郑重道:“我想营造一处乱世盛景,我想你以后辅佐我纵横天下。”这话带动一丝苦涩,在他心头轻轻飘过,不觉有些冰凉。然而只是一瞬间,周霆琛已经决定好了——沈之沛的野心他一直都了然,既然自己只有三个月生命,那就用最后的时间来助他一臂之力——他接过黑鹰徽章,那熟悉的轮廓与质感一瞬间与融到了他心里,从黑鹰兴起,从黑鹰终结。 “是。将军。” ☆、秋蝉瑟寒5 “喂?闵茹他,身体怎么样了?哦嗯你要好好照顾他不不,我是想说” “当他问起我的时候,你就说,我在沈之沛家里。” “沈之沛将我接走对对,就这么说我只能这么做,我要救他请你,务必也如此” “我把他交给你,你一定要让他开心,每一天都开心我求你” 因得安逸尘躺在病床上不知实情,周霆琛难得的过了十几天清闲日子。他不再喝古酒,不再听琴弹琴,不再去回想过去任何的事,每日闲在家中,晨起后伏在窗前品一杯牛奶,翻翻时事日报,脑子便在接踵而来的各项消息中高速运转起来。他紧紧盯着那些油墨印出的蝇头黑体字,要从字里行间中找出可能与沈之沛相关的内容,他满意这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起来的感觉,唯有如此,他才能暂忘那人,暂忘那人给他的无止尽的折磨。上午九点有汤医生按时为他调养,虽然他已看淡生死,但他知道多撑一会,便能多帮沈之沛一分。中午沈之沛会回来陪他一起用餐,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中他领悟到了一种新的家的感觉,是绝对的信任,和彼此默默的关心。然后沈之沛会把新的情报告诉周霆琛,讨论至一点,沈之沛离开,然后晚上七点回来,二人将下午几小时内的成果汇报分析,决定下一步的所需和目标。九点准时睡觉。唯有一次,沈之沛不知起了什么兴趣,一回来便拿出一坪棋嚷着非要与他下。见他小心翼翼地从包中将那棋局掏出摆开,周霆琛认出那是极罕见的蓝玉棋子,棋盘是老梨花木的材质,要把整个一套买来,怕花费是不下百金。这时沈之沛已经摆好了棋盘,他扬眉,兴致勃勃道:“我们来一局大盘灭国。” 周霆琛鲜少见他愉悦可以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被他的情绪感染,遂很快微笑颔首了。沈之沛的棋艺说巅峰造极也不为过,而自己的不过是拜他所教,又在与他一次次较量中磨砺的更加成熟。与诸如安逸尘一辈交手还能腆着脸取胜,与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撑三十个回合而已因此这场对弈的胜负结果,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周霆琛笑起:“我扮郭军?”沈之沛摇了摇头:“你扮我,我扮郭培。”周霆琛有一瞬间的错愕,他马上回了神,嘴角的忧虑擦了一半,还留一半:“不,将军,您知道我只有输得份,就当是讨个吉利吧。” 沈之沛知道只有当他心中完全接纳自己的时候,才会将称呼不自觉的转为“你”;而平常,他会不露声色的给所有人筑了道墙,那时则称自己为“您”或“将军”。他注意到他在“你”和“您”之间的措辞转换,不禁泛了一丝苦意,不过很快若无其事继续道:“不,我们就这么来,这局你会赢。” 果不其然一个钟头后周霆琛夺得一子先机,侥幸获胜,虽然其间一直在琢磨他的意图,但最后看到沈之沛那么开心,似乎也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一个噬棋之人得到一副绝世棋具的喜悦,于是他终放下心结,也舒心笑了开来。沈之沛为纪念周霆琛第一次胜利,又拉着他非要不醉不休。那晚他们都很开心,葡萄美酒一杯一杯穿肠而过,他们享受着琼浆从口中滋滋流入心田,又沁润入他们每一个毛孔的奇异感觉。沐浴在美酒的香甜中,他们皆迷醉的面色绯红。恍惚中他听见沈之沛说了什么,大概是:“我希望你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只可惜,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所以我注定了,只能享受着疼痛你生命一天一天流逝的幸福。”也许是酒醉幻听吧,周霆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跌跌撞撞的摸着墙壁往房中走去。他不能多想,他要赶紧睡觉,将一天的完美无瑕定格在最后的记忆中。第二天起来,他果真忘了,只记得生命的最后时光,还有能这么完整的开怀大笑。 磨了十来天,他的身体状况终于达到医生与闵茹允许让他出院的最低标准。坐着车中,他一路上不停问周霆琛情况,闵茹只道他身体已经康好,而上次的复发只是一回偶然的副作用。安逸尘听了这回答却很不满意,不依不饶道:“你骗我。他但凡能起身,再强支病躯都会来瞧我。不只是没来看我,在我们这度日如年的十几天里,他也从未与我通话。他到现在还没有意识么?”闵茹闻言一怔,故意昂起了头,向他表示自己在专心看路:“不是的,你你回去见到他自然就明白了。”见那人点头,她才舒了口气,又道:“也注意点自己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伤随时有崩裂的可能。”车越驶越近,两地的距离不断缩短,也将掩藏谎言的纱布逐渐抽开,前方柏油大道波动绵延,她的心也在这起伏中狂跳起来。 闵茹不安的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进了屋子,走了几步扭开周霆琛的房门。空荡荡的房间使他有一瞬间失神,他不气馁,又一间一间打开其他门去寻那人。忽听得闵茹在身后说什么,这清亮的话语传入他的耳朵,渗进他的脑海他无法忽视了。“周霆琛早就被沈之沛带走了。他会在那里养伤,直至康复,然后过他的生活。”见安逸尘难以置信的扭头看自己,她控制不住浑身一颤,旋即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他的东西已经全部带走了。你没必要怀疑我。”“你说谎!”安逸尘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句,他的脸因愤怒与绝望而扭曲的骇人,就那么以通红的眼睛与呼哧的鼻息相持,他忽然身子一软沿着墙壁滑倒在地,悲哀道:“他是不是死了?”闵茹也不去扶他,冷冷站在原地,须臾道:“他很好。你可以打去沈之沛家中问。”那伏在地上喘气的人听了这话,眸子爆出一抹光亮,身子随之也点活,一边挣扎着起来一边道:“那我去找他。”他踉跄着跑过她身边时,闵茹一把拽住他,用尖锐的话语残忍的割开他最后一抹幻想:“何必自讨没趣。他若想见你,早见了千百回了。”说完,她松开手进书房拨通了电话,过了会她提着话筒遥遥喊道:“安逸尘。” 他不自觉的颤抖反应在手上更加明显,试了几回,才勉强把听筒按到自己脸颊。那熟悉的声音穿过漫漫空间清泠传来,驱散了他所有的不安,霎那间前所未有的安宁将他包裹,他神色迷离的恍若离世。他忽然和煦的笑了起来,就像他在眼前一样,隔着冰冷的机器,他柔声问道:“身体还有要紧吗?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电话那头却忽然间什么也没有,安逸尘一瞬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端却有了些模糊的音节。他立马紧张起全部细胞细细分辨,无数音节组合在一起,拼成了许多字组成的一串句子,这才放下了心——他还肯给自己一串句子。然而短暂的满足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字有含义,组合在一起,居然是一顿狠辣的鞭笞。“我早就没事了。忘了问候你,对不起,那现在补一下。”他随口敷衍的一句后,又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吧。对于之前我给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是我生命太过枯暗,贪恋你给的明媚而错以为这就是爱情,因为从未见过,我陶醉于这新奇的感觉,迫不及待的想更深的了解,更多的得到于是我努力说服自己这就是爱,于是刻意去爱,用力的爱,导致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而我和他的爱似流水,似平淡若流水,也绵长若流水,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况且,你我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你的强迫,我们根本就不会开始。这次的九死一生让我猛然醒悟过来,谁才是我真正在乎的。” “我和他十几年相知相伴中发生了多少事,你一无所知。而我们不过认识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当之沛打电话来,怯怯的问我要不要更他回去养伤,我忽然心中酸的好甜,是那种你很在乎他,猛然间知道他爱你比你爱他更深的那种幸福与感动我说,我想你哦,对不起,我只是想说,我们都继续自己的生活吧。这段差点让我们误入歧途的插曲,便留做人生的一个点缀,当我们两鬓苍苍抱着心爱的人倚窗静坐时,回想这段往事时,也许会释然一笑”安逸尘忽然焦急的打断他,他的声音在颤抖:“你瞎说什么?周霆琛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出来我们当面说好吗?别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浑话”“别了。”周霆琛拒绝的很果断,“安逸尘,我们都别见面了吧。我爱沈之沛,我不能再让他受伤。”“啪嗒”一下,安逸尘猛地甩上话筒。短促的声响后是无尽的空寂,忽然间无限凉意从心肺中漫延开来,渗的他打了个寒颤。他不自觉的抱住了肘,蜷在角落,凄凉的发慌。他从来没有安全感,正如自己一直凄楚的明白的那样:他是他活下去的目的,也是他活下去的意义。没有他,他怎么会有安全感。 模模糊糊昏睡了过去,安逸尘做了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好像把所有与他的日子又过了一遍。画面推进到与现实交轨时,他从恐惧中猛然惊醒,睁开眼,黑洞洞的世界,只闻天地一片哗然,不禁扭头看去。但见窗外夜蓝如酽墨,有银亮的雨丝一道道从中滑过,记忆如扇面展开,拨到那一帧,透过千山万水穿到他面前,与此情此景融为一体。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雨,他摸黑爬到自己身边寻求庇护。那样的温度,隔着单衣源源不断的传入体内,只觉得整颗心都要暖融的炸开了他去挠他的腰,刚一触到他便唰得弹开,像只受惊的小鹿于是他变本加厉,一番大动后钳住他的双腕将他压在身下。周霆琛忽然睁眼,一对明眸闪亮如宝珠,在黑黢黢的夜中熠熠生辉,那样的光泽,可以一直映到他心底去夜凉如水,有风拂过他的面颊,他不禁打了个喷嚏。这么低的温度,大约是一两点吧。他歪在床上这么想着。可算来明明已经睡了三四个小时,为什么自己更加累了?意识到原因后他匆忙闭眼,催眠自己赶快无知无觉。窗外雨声如旧,极有规律的漱漱着,听着就似乎感到寒风如刀般在他身上一道一道划着口子。像是一场仓促的摇篮曲,他躺了会,终于因为太累又再度沉下去了。 ☆、秋蝉瑟寒6 那晚似乎好长好长,无边无际的黑暗滚噬而来,将他吞没在时间暗河中。昏迷中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抓住了一些不属于周霆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片段。第二天醒来,发现昨晚窗帘忘记拉上,深蓝繁花织锦帘布逶迤拖地,大大方方的将光芒万丈抛了进来。 甩甩胀痛的脑袋,他看向窗外,但见瀑布般的光线从中一倾而泻,金光璀璨,耀得他迷离了眼。忽闻屋外人声炸起,嗡嗡扰扰一派热闹,却什么也分辨不清,突然一阵没由头的眩晕铺天盖地倾来,他不由自主的扶了扶额头,恍惚中清晰的意识到他已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之外了。心中忽然空荡起来,这空虚的情绪啃噬着他,他再也躺不下,一撩被子,麻木的起来了。 趿了脱鞋,他无意识的顺着那光影走过去,待止在窗前,他“哗啦”一下推开双扇小窗。阳光猛地洒在他身上,被瞬间涌入的光亮与喧杂而刺,他本能侧首避开。阳光在他身上烘烤,熏得起了一种奇异的反应,他忽然惬意起这种生理带来的简单的愉悦,缓缓睁开眼,发现连带着那身纯白真丝睡衣,都被镀成了暖黄。他将头倚在窗槛上,草木腥甜,鸟啼清悦,他不由自主的闭了眼,迷醉在嗅觉与听觉的丰盈世界。 一只误打误撞的麻雀擦着他的鼻尖闯了进来。他猛地惊醒,举目追着它扑棱的轨迹看去,见它只顾向最高最远处笔直的飞去,“咚”的一下砸到墙缘又不气馁的继续扑腾起来。周霆琛被那可爱的模样逗笑了,走过去挥开双臂想将它赶走,可那鸟却是倔强的扑到东又撞到西,闹闹腾腾不知在做什么,忽然停在书桌处,张开小小的爪子扒稳木缘,又跳着翻了个身,将屁股对着自己。周霆琛歪着头盯了会儿,见它真没动弹的意思,忽然起了玩心,把脚从拖鞋中抽出,蹑手蹑脚向它猫去,眼瞅着就要就要成功,他猛地双手扑合而上。那鸟却突然啼叫着一冲入天,周霆琛快步追到窗口,举头望向高处,哪知浩宇茫茫,一时无数脆啼四面八方将他包裹,却再无那鸟的踪迹。周霆琛忽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猛然仰头深吸一口初晨的芬芳,清凉的气丝扑面而来,他感觉到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张大了嘴用力吮吸,一直畅快到心里去。他满足的睁开眼,随意瞟了眼底下,这一看,却看坏了。他像是见到什么最恐怖却又最着迷的东西,浑身上下都被扼的无法动弹。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底下那人,正如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一样。有多久,没见他了? 他,看起来好憔悴眼圈都是青黑的是没睡好吗?还是为自己烦心的? 他的五官怎么都扭在一起啊明明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扭得这样纠结,他一定心里很难过吧对不起,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你的眸子为何凌厉的凄楚着?冰冷的波纹在中微漾,泛起刀光精寒,你的痛便与这目光一起刺到我心底啊,虽然痛彻心扉,可是我沉醉其中呢!这样不加掩饰的真心,仿佛让我回到了我们赤诚相对的那段日子那时,我与幸福离得那么近安逸尘,我好想你,虽然我强迫自己不要想你,可午夜梦回时,你的身影便如鬼魅般缠入我梦中,于是你我天天相见,醒来后却更加空虚其实我早就拿唯一的一颗心做基底,在上雕镂出的你的模样。我现在在拿磨砂纸一层一层模糊你的模样,可当初刻得那么深,大约等一颗心碎成齑粉时,才能彻底将你遗忘现在我在这里看你,一个过道,与两层楼的距离,可我依然可以把你的悲伤看得那么透彻,我能读出你每一个姿势,每一个晃动。我懂你,并不比我了解自己的少安逸尘,其实我常常不用眼睛看你。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而心中感知到的才是却是确实存在的。咦?我什么时候成了一个不在乎证据的人了? 安逸尘,移开你那傲人自大的目光吧,别笃定我会心软下来,丢盔弃甲,感情的战场上,我已经满副武装与伪装了不,别再看我了,别,别了,求你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我会崩溃,我就要崩溃了安逸尘,放过我吧,你是天神般高大威猛的将领,在你面前我如蝼蚁一般卑微,你将我收做你的俘虏,殊不知,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已经甘愿沦陷你的爱是一条锋利的鞭子,劈在我身上道道入骨我的皮在崩裂,我的心在滴血,你听到了吗?那所以可怜可怜我你快走吧 就要晕厥之时,忽然听得身后有什么轻微的响动。他打了个激灵,心里瞬间涌出了什么恐怖的念头。自己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这样感觉,应该也很有趣吧 “将军。”他依然看着楼下那人,努力不让任何一丝情感波动在脸上。“嗯?”沈之沛扔去揩手的毛巾,疑惑的走了过去。待二人并肩挤在窄小的窗口时,沈之沛也注意到楼下那盯向这边的人,启了启嘴:“安逸尘?”此时周霆琛已将视线悄无声息的移到了那人的脚旁,让那人以为自己在大方、无畏的看着他。沈之沛这声再自然不过的询问,却成了压垮他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巨大的坍塌声轰隆直冲上大脑,他再也承受不住,扭头急速逃开。沈之沛盯着他萧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凝重的深锁了眉头,又复而继续看向安逸尘。隔得远,他看不清那人是什么表情,只发现他有很长时间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仰着面对着自己。 很长时间再也见不到那人的身影,他拖着早已麻木的腿,失魂落魄的向来时的路走去。头顶骄阳放肆的大笑着,投下光线万千狠辣的刺进他每一个的毛孔。它们在他血肉的摩擦下迅速升温直至膨胀,嘭嘭嗙嗙一通乱炸,炸的他四肢百骸脱离开来。最后有什么清脆的声音,在一片滚烫的嗡嗡声突兀响起,他用几百年时间建筑的坚固如壁垒的心,此时正一片一片剥落下来恍惚中,他只记得两个身影,亲密的并排站着,那曾经扑在他怀中失声痛苦的人,那曾经霸道的命令一辈子不许自己离开他的人,那曾经要把自己□□进他的骨血的人现在,却站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清晨的太阳啊,将阳光温柔的洒在他们身上,二人一模一样的纯白睡衣,同他们的表情一样被拂的柔和美丽才这么早,是昨晚就睡在一起了吗?周霆琛,你我分别才十几天,你就和别人赤躯相拥了你对我说的掏心掏肺的情话,是否如一的又对他说了一遍?还是更露骨,更缠绵?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相信你从没爱过我,可如果你爱过我,那为何可以忘得这么快周霆琛,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沈之沛给你的关怀与感动,我会加倍给你我一定,好好的弥补你 “叮铃叮铃” 老许跑过去,接了电话,听了会儿对着周霆琛房间叫道:“周先生,你的电话!”又来!周霆琛恨恨的把手中甩了出去,那银白的派克钢笔,在地板上弹了几下,溅出墨汁团团。他急步走了出了,抢过电话啪嗒一下合上:“他的电话别向我通报了,一律挂掉!”老许一时愣住,直到周霆琛走回房间摔上门才回过神。这时电话又焦急的响起,叮铃叮铃划破一屋的死寂,老许纠结了会,终于拿起听筒,捏着声音怕里面人听见:“喂,安先生,不好意思周先生真的不愿意听你的电话嗳对,对,您还是不要打了吧,他真不会接的。”电话那头像是早准备好一样,冷静道:“我没有让他听。你只要别把话筒挂了,我说就好。”老许意识到他的意思后,微有动容:“您这是何苦呢!他没这个心思,我们又何必去触霉头”安逸尘毫不留情的打断他:“你能让他听到的。别以为张萝弋的死,你们做的天衣无缝。”猛然被揭起心头的隐患,老许霎那间面白如纸,过了会,他哆嗦的应下,将话筒搁在桌子上,拍开周霆琛的房门。 才拍了几下,忽然一个满脸忧愁的脑袋探了出来,身子夹在门缝里,他问:“怎么了?”老许吓了一跳,忽然尴尬的笑了开来:“将军打电话来让我拿h23号文件,我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再哪,先生能帮一下忙吗?”周霆琛没有回话,而是绕过他直向书房走去。快进书房时,老许突然一拍脑袋:“先生,我定的菜忘拿了!您找好了就搁台上吧,我先去后门了。”周霆琛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一脚跨过书房的门槛。 对着书架的编号,他仔细的搜索了一圈并未见那h23,不觉“咦”了一声。忽然瞥到桌上的话筒背着搁在一旁,猜想是沈之沛的那通还未挂,便走过去将之举到耳边。刚要开口,电话那边却有不遇期的声音率先响起,他霎那间神经绷到极致,猛得缄口。“周霆琛,尽管你装的很像,但我还是不信。就像你早就放言不听我的电话,可不还是举着话筒,一直听到现在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我已经放出话去,十点就去森下府刺杀森下龙一。来不来,随你。”周霆琛闻言脑中訇然作响,只觉得有一只大手要把他的心扭成粉碎。他再无法遏制,几乎是从心里吼了出来:“你疯啦!你”还想继续说下去,可话语的间隙中,那冰冷的“嘟嘟”声无情的向他泼了桶水,周霆琛焦急中拨起他的号码,忽然意识到停下手。他只会给自己选择,救他,还是不救他的机会。安逸尘,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为什么,你不能成全我的心愿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开我 ☆、秋蝉瑟寒7 十点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马上汤医生就会来为他进行两个小时的治疗,再半个小时沈之沛就会回来,一点再走这是他原本的一天,为什么,他一句话就将自己的生活打的七零八落,他要怎么不让沈之沛担心,不在那人面前露馅的保全那人?他率先想到联系闵茹,只是闵茹与他住在一起,若电话是安逸尘接就坏了,而直接去找的话,更是怕遇到那人或者让沈之沛派人去救?没有了情绪崩溃时获得的孤注一掷的勇气,自己能开的了口?而他,愿意折兵损将去救他的情敌?不,他为了自己会愿意的,只是自己不能这么做,他的宏图霸业不能因为自己而有丝毫耽误。这时听得老许回来的“踏踏”脚步声。一瞬间他心中做好了决定,就像潜意识一直希望的那样。周霆琛招呼他来,待他站到面前,他冷冷道:“我最讨厌被别人设计了。”不期他如此生气,老许刹那间腿软了下去,只是不停地一边撇开责任一边求饶。周霆琛压着恶心瞥了他一眼,道:“要我不追究,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我要出去,怕是不到傍晚回不来。你帮我瞒过所有人,汤先生、将军,以及堵住所有下人的嘴。”老许只觉得自己被栓上了个磨盘,任由他们把自己驱使,只好揪着眉头点头应下。周霆琛又命他打开军械库,顾视了一圈,挑了两把勃朗宁1900并弹匣一类装配在身。退出库门,他忽然又回卧室从箱子底层掏出一把匕首,隔着那鞘,他也能回想起这精光湛湛的子母刃上曾经沾了多少敌人的血。那人自己都不知道,他救过自己多少回吧收回思绪,周霆琛将它别入腰间,心中暗暗发誓,他不绝能失败,不管是战场的,还是情场的。 树顶枝叶挤在一起,风一来便沙沙作响。有冰凉的气息从脚底拂上了背脊,他们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退了一步,分不清这种莫名的恐惧感是源自林中秋风还是那人视死如归的气势。“杀了这个疯子。”森下退上了一片高地,远远睨着他道。这个男人孤身一人冲入自己府中说要杀他,结果被自己的护卫逼退到这里他冷冷一笑,话锋一转:“来刺杀我,连枪都不用,你是在玩?”面对着慢慢将自己包围住的武士,安逸尘不耐烦的摸了摸脖颈,忽然斜挑着一笑:“你不也是?追出来的时候还特别命他们换成□□。我还得感谢你。不过,还是得说,你的中国话真蹩脚。”森下不露声色:“死之前,能告诉我你的真正目的吗?你看起来生无可恋,好像活下来的是哪一个,你都无所谓似得。”闻言安逸尘仰头大笑了起来,阳光打在他脸上,金光迷离,遮掩住了他笑容里的阴鸷:“我的目的随着故事的发展而变动。在此之前,我要一直等下去。”森下垂下眼睫,狡黠道:“只怕你要的人,再也等不到了。” 身体无法遏制的晃了一晃,安逸尘瞪大眼睛盯着他,希望搜寻到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愈努力分辨,就愈看不清。森下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你与黑鹰,这段超越伦常的爱情,真是令人动容啊。只可惜,从你们屡次坏我大事的开始便该明晓,这美丽故事,不会有相配的结局了。”“你把他怎么了!”安逸尘一瞬间颤抖的吼了起来,他的模样像是一只坠入陷阱的野兽,无助的等待自己命运的审判。森下摊开手耸了耸肩,玩味一笑,随后退出武士的包围圈。 那令人憎恨的面容消失,安逸尘立刻回过神,猜到森下只是故意激得自己发怒。一颗心随着脚步沉稳下来,找到最佳攻击防守位置,安逸尘恍惚中想到他还没来,瞬间又视死如归起来。武士捕捉到时机,立马涌了上来,殊不知却成了那人发泄的对象。安逸尘诡异的打量着他们,边打量边移步,那长刀拖在地上,便随着他的步子而泛开嶙峋碎石。忽换步逼到他们身边,他身子与刀锋拧绳般一转,便留下道狭长的口子。血在他们顺着刀锋旋转的途中抛开了迷人的涟漪,像断线的红玛瑙,只听泠泠脆脆的一声哗响,那些珠子便洒上了他的身,周围的树,以及惊弓之鸟般避在外围的同伴的脸。刺鼻的血腥伴着林中的草木腥味弥漫开来,激的安逸尘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他舞的更快,招式与心齐速,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将许多年前刻于骨髓的如数拨撩开来。众人只要擦过他的身,都会惊恐的发现身上多了一刀伤口,而自己压根动不了他分毫。而他的力度随性所欲,时浅时深,看到谁来便顺手给上一刀,陆陆续续便有人因失血过多而倒下。安逸尘见拖到现在他还不来,突然阴郁至极,索性扔掉刀,赤手空拳的打了起来。恍惚中无数光影贴着他的皮肤冰冷的挥下,他扭在刀刃的空隙中,随着心底的招式任意游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手臂被划了一道伤口,血珠渗在细密的划痕上,点点触目,余光又见柳絮摇曳而下,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战场,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古诗,怪矫情的。“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一想,就收不回来了。 刹那间眼眶前所未有的酸涩起来,他不自觉慢了动作。忽然“噗”的一声,刀刃来回在他血肉的声音刺回他的神志,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他瞬间明白在背上的这一刀砍的有多深。身体的疼痛彻底激发了他心里的怒火,他瞬间暴怒起来,一把夺过他的刀,另一手捏刀尖平行着割上了他的咽喉——滚烫的血立刻泼墨似得溅了他一脸。在粘稠的鲜血中睁开眼,他的神情狰狞的似魔鬼。抽开刀,伴随着那人软绵绵的倒下,安逸尘忽然改变了计划,出手快如闪电,招招直攻要害,好像非要血液才能稀释开他的满腔恨意。众人一时被迫的变为自保,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死在这个疯子手下。森下见势不对,赶紧示意身边人护送他离开。安逸尘立马追了出去,一时却被死士形成的血肉屏障滞住了脚步。待杀出一道重围,却不见森下身影。这时又有一把刀顺着他的眼睛划去,他不耐烦的踹开了他,视线依旧紧追前方,一刀解决被踩在脚底的那人。终于确定了森下的确逃走,一瞬间心里空落的也荡到了脑子。他不觉模糊了视线,恍惚中周围人影又如蚊虫般隐隐作祟起来,心中烦闷至极,扬手随便解决了几个前来送死之人。又这样几下,忽然脑后有极强的寒意迫来,猛然意识到危险,他弹簧似得横着刀锋扭身劈了过去,然而却快不过他的来势汹汹。手腕一阵剧痛,随着长刀的飞落,他也跌退着倒了下去。右手腕滴答滴答留着鲜血,那人的身影却已逼近。刹那间他瞳孔急剧收缩,敏锐的捕捉到死亡的气息。忽然一声枪响,子弹从背心簇入,安逸尘看见那人胸前迸开了一朵血花。紧接着又是一连串不容思考的枪声霹雳,一瞬间所有站着的人都瘫软下去。武士倒下,褪去了他见他的最后一道屏障。安逸尘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像个孩子般笑了出来:“你怎么才来?”周霆琛不自觉咬紧了嘴唇。 自己怎么才来?告诉他自己其实被困在了森下布的天罗地网中,全因对他的执念,才能冲出重围来到他身边?而实际上他却面不改色,只是皱眉道:“把手包起来。”安逸尘这才想起来,赶紧“哦哦”着依言照做。待用撕下的布条裹到最后一圈时,他将布头小心的别到之前的圈子里,忽然感觉心头有柔柔的蜜意泛滥而出。他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嘴角,刚想抬头跟那人好言相哄,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举目追过去的同时听得一声沉闷的、金属插入树干的声响。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那把匕首,那把他亲手送给周霆琛的匕首,匕身几乎完全没入树干,只见细心贴着褐色软皮的刀柄突兀的斜刺着。忽然听见远处有秋蝉叽啾不停,安逸尘意识到它们已是朝不保夕。这时听得周霆琛开口,他的声音冷峻渺远,似从天际飘来:“你救过我一命,我也还了你一命,我们扯平了。你给我听好了。”微微地咽了下口水,他继续道,“你最好全部都忘掉。” 蝉在这空隙中抓紧时间沙哑的嘶鸣起来,苍白的证明着鲜活的曾经。远处的翠鸟也看不惯见他们的死寂,便欢啼开来粉饰热闹。周霆琛见他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怎么自己也失落起来,他撂了句再见,便扭头离开。 那人却猛然激动起来,见他越行越远,滚滚恐惧瞬间冲上他的脑袋。他怕失去,他再不能失去了!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他拼命吼了出来:“站住!” 还好,事情还没到最糟,周霆琛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他,虽然面容平静的就像是看戏。安逸尘暗中发誓一定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将他留在身边。这么想着,不觉有些摇尾乞怜的光景。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又温和,捏着嗓子柔声道:“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好好说吗?”“我不喜欢废话。”周霆琛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他的语调和眼神一样寒冷如九天冰雪。盯着他的脸,安逸尘分辨了好久也不见情感波澜。那一瞬间他什么忽然都不在乎了,直接了当的问起,似乎希望的就是那个残忍决绝的答案:“我只问你最后一件。你和沈之沛,上床了?”话抛到耳朵里的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为了伪装的更好,也许是潜意识气愤他的不信任。几乎是一瞬间,他很快做了回答:“是,我们每天会□□。” 忽然一阵风刮来,穿过芃芃枝杈,打在他脸上,像是一记狠辣的耳光。安逸尘笑了起来,一滴泪水不露痕迹的滑过他的脸颊:“那他是真的很照顾你,你看,你那么早就能起来。”周霆琛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笑了笑,风吹过他嘴角,拂了句若有若无的“是啊”出去。转身离开的一霎那,身子还是无法遏制的一颤——如果安逸尘那时没有因遮掩泪水而撇开脸的话,他会注意到周霆琛的异常的话,那他们之间,一定不会走向那样的死局。 ☆、秋蝉瑟寒8 忽然一阵风刮来,穿过芃芃枝杈,打在他脸上,像是一记狠辣的耳光。安逸尘笑了起来,一滴泪水不露痕迹的滑过他的脸颊:“那他是真的很照顾你,你看,你那么早就能起来。”周霆琛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笑了笑,风吹过他嘴角,拂了句若有若无的“是啊”出去。转身离开的一霎那,身子还是无法遏制的一颤——如果安逸尘那时没有因遮掩泪水而撇开脸的话,他会注意到周霆琛的异常的话,那他们之间,一定不会走向那样的死局。 那天他喝的很醉。大马路上,捧了罐酒坛子,一边喝一边漏着。酒从他的衣领往下渗去,一直灌到他的裤管,再滴滴答答在地上蜿蜒出了一条细长的曲线。自己喝了多久?离开那个残忍的骗子后,他就找了个酒馆醉酒。浊酒涩嘴,他也不在乎,只想拂去脑中那憎恶之人的脸,于是愈喝愈急,愈灌愈猛。好不容易熬到日暮西沉,他看时候不早,便拿了两坛酒边出了酒肆。不知行了多久,忽然腿一软,他倚墙瘫了下去。没有他,自己呆哪儿也无所谓吧。他模糊的这么想着,便也不再起来了。把身体缩成一个球,他将自己缩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恍惚中,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归属,嘴角便在这安宁中,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恍惚中有人走近。他忽然兴奋起来,然而被酒精所滞,他的表情与动作看起来迟缓而柔和。他一把抓过来者的手,搁在自己胸口,嘴咧的像是初阳迸放:“你来啦。少恭。”那人无法避免的猛地一颤,站稳后他仔细盯着他眉眼分辨一番,待确定他当真酒醉,忽然晃着他的双肩焦灼的催问道:“那周霆琛呢?周霆琛是你什么人?”那烂醉如泥的人却哈哈大笑着拂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调皮道:“周霆琛就是你呀,另一个你,你自己都不知道吗?”听了这话,周霆琛一瞬间万念俱灰。他脸煞白如纸,愣了好一会儿,他勉强勾了勾嘴角,苦涩道:“原来我只是他的替身。”“不!”不给这种苍凉漫延的机会,安逸尘果断的打断他,似是感受到了那人的目光迫视,他忽然花枝乱颤的扭了起来,“什么替身!你就是你!不就是转了几次世嘛,我都不在乎,你又较什么真呢!少恭刘海周霆琛对吧?都是你,满满的,装在我这里。”他胡乱而又郑重的指了指心口,继续胡言乱语起来:“我不是对你说过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要你,至死不休。哈哈哈!唉,你说你死后,又会变成什么身份呢?嗯不过变成什么都可以,你总是出乎我意料,给我许多许多惊喜。不过我真的好舍不得现在的你啊,外表看似坚强,可实际上比谁都需要照顾咦,你怎么不说话啦?少恭?还是刘海,周霆琛?”心中有什么被豁然打通了,他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忽然间,泪流满面。那个修仙之人他未曾成仙原来至始至终你都在爱我玩弄造化的上天!明明都走到尽头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这些淋漓的真相?曾经有多绚烂,就让我更清楚的明白如今有多黯淡,为什么,在我人生的最后一段,还要倾压来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不,你既然都能跨越轮回来等我,就一定不会因为我现在的死亡而放弃等待的 所以我的伪装没有用,干脆,干脆我把什么都跟你说了,我成全你,你成全我,三个月就三个月,好歹我们还能有三个月甜蜜幸福沉浸在疯狂的幻想里,他觉得一颗胸腔都要爆开来了。突然他失控的笑了出来,眼角噙着泪水,倾袭而来的理智将他的脸扭曲的令人害怕。不不安逸尘,虽然我不记得之前和你发生了什么,但看你的模样,总归是痛苦大于欢愉吧在我们无休无止的纠缠中,拥有回忆的你总是背负了最多的那个。记忆是你的附骨之蛆,没有我的日子,你总是在无边无际的苦痛中挣扎度日。而命轮反复,就算你再次找到我,且不说途中的千辛万苦,单讲你每次面对着崭新的我,心中百转千回暗潮涌动,而我给你的却只有冷漠孤注一掷的付出所有,却得不到回报,那该是,怎样的疼痛? 我要你彻底忘了我,忘了少恭将军说的对,如果做不到给你永远,那不如放手,让彼此解脱在这场感情折磨中,你所受到的痛楚是我的千百倍,我不能自私,所以如果有什么痛到无可复加的,就换我来承受吧。 想通了这一切,他突然失控的从心底喊了出来:“安逸尘!”狠狠将他搂在怀中,那咬在嘴边的下半句“就让我最后再任性的拥有你一次”,又被他苦涩的咽了回去。他的下巴抵在那人的头上,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任凭泪水汹汹坠落他发间。“叫我陵越。”那人突然口齿不清的呢喃起来,周霆琛低头看去,只见他微皱的眉间,写着不满。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颤,他启了启嘴,只觉得那两个字堵在胸间就是出不来,不由得焦急起来,一遍一遍尝试着,脸也涨的通红。忽得那两个字不知怎么就蹦了出来,霎那间只觉得整个身子都畅通起来。这声“陵越”,他憋得太久,也欠的太久了 “嗯”安逸尘用力的点了点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再叫一遍?”听得他果真依言重复,安逸尘满足的仰起笑脸,忽然紧紧攥住他的手,怯怯道:“少恭,原谅我好不好?我真不知道他们会屠你全族”周霆琛怔了一下,旋即低头苦笑:“傻瓜,你这样待我,我怎还会气你。”抚弄着他手背的纹路,过了会儿还不得他答话,不禁边唤“陵越”边抬头望他。但见一张绯红面色的脸,安详的呈在他的面前。他的鼻息暖暖的,均匀的舒在他脸上,身上还带着股不知名的甜香,幽幽的,朝他身上袭来。他一边将他扶正,一边自言自然道:“我就送你回家。”不知怎么他忽然无法克制,猛地俯身吻上了他的唇。再一次,最后一次少恭和陵越,永远的再见吧 ☆、秋蝉瑟寒9 他将他挎在了自己肩上,拖着那人向公寓走去。路还有点远,安逸尘醉酒后走岔了一条巷道,然后就彻底瞎撞起来,周霆琛一路跟在后面,看着都揪心。好不容易把他从心头暂时拂去,露出关于方向的模糊的记忆,曲曲折折转进大道。又走了好久,他的劳累渐渐透漏出来。可他只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他能拥有他的最后时光,仅此而已了。后来那座建筑腾于眼前。他上了楼,敲开门,在女子疑惑地注视下突然将安逸尘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他卧室。闵茹跟了进来,见周霆琛专心的凝视着床上那人,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周霆琛视线依旧流连在安逸尘脸上,轻声答道:“他喝醉了。我扶他回来。”闵茹分析这话,将这信息与安逸尘此刻的模样、这些天的情况联系在一起,一边思考一边习惯性的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忽然周霆琛猛地抬眼,用冷到冰点的眼神盯着她,把她吓了一跳。正晃神,那人紧接着的质疑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更让她天旋地转:“安逸尘去刺杀森下龙一,你知不知道?” 这信息太过突然,她呆在原地,眨巴眼睛,视线在周霆琛与安逸尘身上来回游移,忽然失控的喊了出来:“他怎么会做这样事都不和我商量!”继而猛地盯住那总让她担惊受怕的人,她颤声问道,“他,有事没事?”周霆琛见她反应不想有假,也觉得自己的怀疑太过份了些,遂有些羞愧。闵茹此时也意识到了这点,心中微有膈应,却反而问起他来:“你的病有转机了吗?”周霆琛似是没有听清,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准备再度开口的一瞬间却做了答复:“闵小姐,一定要照顾好他,千万别再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他回头寻住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嘴角扬起一抹不可琢磨的微笑,此时窗外繁星点点,透过玻璃映到他脸上,渲成了一种闵茹从未见过的神色。忽然有一抹低低的叹息如风般拂过耳廓。“对不起。”闵茹猛然抬头,盯着他看许久,才明白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屋子很静,是一种的山重水复的心死之声,忽然听得他又道:“别说是我送他回来的。”闵茹不知自己怎么就仓惶起来,匆忙低头,然后唯唯诺诺的应下。周霆琛见得到应允,便勉强放心离开了。后来有一天闵茹回忆起那日,一不留神,突然懂了他那时的神情。 隔天他醒了,一睁眼,听得钟表转动的滴答声、屋外喧嚣的人声鸟啼声、隔壁屋子里细微的簌动声、炉子上水烧着的嗡鸣声就是不闻自己的心跳声。他掀开被子起身,疲惫猛然摧枯拉朽的袭来。他头一晕,又栽回了床上。脑中的空荡给了那些残忍回忆繁衍漫延的机会,它们很快占据了大脑。再度压来的绝望几乎扼的他窒息,他只觉得脑中眼中一片黑暗,不禁慌乱起来,双手狂乱的挥舞起来,他只想抓住什么解救自己。于是触手之物皆糟了罪,杯子、台灯、手表、后来是花瓶霎那间暴起的层层声响刺透墙壁,直撞到闵茹心里去,她立即冲来,见安逸尘还在发疯,赶紧上前一把箍住他。可她本就力不及他,又兼他此时发狂失控,几次差点就要被他挣脱开来。闵茹觉得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用尽,像是把这辈子所有力气都聚集在一起,灌注在细瘦的臂上,那常人无法承受的力量将她暗藏的血管顶的突起出来,几乎要蹦出表皮。硬是如此,终于让他平静下来,她默默的舒了一口气,哪知力气也顺着这口气消散殆尽,登时瘫软下来,那人却也是同样的光景,一头倒在她肩上,她赶紧用手支住,才没有一齐瘫倒。又等那人歪了一会,她绕出手环住他腰,柔声劝道:“他有他的选择,你既然爱他,就该尊重他。” 安逸尘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所以闵茹见不到他就要决堤的泪水,只是机械道:“我不相信。”闵茹并未回答,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头,好似母亲哄小孩子睡觉。果真一会儿安逸尘自己开口了:“你觉得,他当初是真心爱我的吗?”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斟酌了会,缓缓答道:“我原不该多说,但既然你问了,我总不能敷衍。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冷眼瞅着,总觉得他不似你般发乎于心,像是在强迫自己投入,因为他很多时候,都因一时得不到想要的而气急败坏,所以经常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你们的相处就给我这种感觉。他焦急的在你身上索求,却忘了去打开自己的心。” 忽然有一丝凉意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冷不丁扫过安逸尘,他无法控制的颤抖了一下,心却猛然清明开来。然而真的很凉,风凉、真相凉,凉的他心揪痛起来,一滴泪水潸然而下:“所以他自己也忍不了,对比我与沈之沛给他的感觉,才最终明白他才是他的心之所钟?”不及闵茹回味,他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眼泪一边汹涌而下:“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我们之间有那样的纠缠,明明我好几次都能看到他的心,透过他拒人千里之外的躯壳,我看到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我的模样”闵茹也不知怎么回答,想了会儿,霎那间心豁然通亮起来,于是语气带了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苍凉:“你太过决绝的感情遮蔽了你的眼,也混淆了你的判断。你将心里的渴望自动带到他身上,于是他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心里想的那样。” 隔了好久,安逸尘“哦”着麻木的点了点头,忽然坐正,然后一下下床向门外走去。“你做什么!”心头忽然窜上一抹难以言说的恐惧,她立马失声喊了起来,果真安逸尘缓缓回头,冲她诡异一笑:“杀森下龙一啊。”这话同他的模样一样,狰狞刺进闵茹头皮。霎那间脑中滚烫一片,她哆嗦的站起,忽然一下泪流满面:“别你恢复正常好不好你是安逸尘,是泰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的豪杰安逸尘,你永远是那么明朗温柔,将救赎的光辉撒向大地。你是伟大的救世主,我一直仰慕你,却又自惭形愧,像飞蛾之于火焰,我怕靠的太近,只会万劫不复在你普渡众生的路上,后知后觉,我才发现你救活了我的心。”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慌忙掩住口,然而为时已晚,明白这一点后,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那人的反应。而那人的模样却柔和起来,像是陷在了什么事中,而且是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你永远是那么明朗温柔,将救赎的光辉撒向大地。你是伟大的救世主” “你是富饶者,你的世界到处是丰盈的谷穗,你将收获馈赠给奄奄一息之人。” “我一直仰慕你,却又自惭形愧” “我是贫瘠的乞丐,内心的枯涸让我面露土色。我羡慕你,嫉妒你,同时也对你感激涕零。” “在你普渡众生的路上,后知后觉,我才发现你救活了我的心。” “直到得到你的救济,我才听到了自己心跳动的声音。” 两个声音截然不同,却又惊人的相似。它们叠合在一起,一时间,脑中、心里、眼前哪儿都是周霆琛全部都是周霆琛他给他承诺的那天,那是自己最开心的一天。美人蕉绽放在他们身后,红的黄的,大片大片迸发着美丽,而他的美在此面前却毫不逊色。阳光下他将手伸到自己掌中,也是在将未来交付给自己,很快他们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淌过了时间,源源不断的传来可如今呢?周霆琛,如今你在谁的怀里?全都是骗局,全都是笑话!我不过是无聊时候的玩物而已!霎那间他头痛欲裂,在剧痛的扭曲下,他变得更加激动与狰狞。他不顾一切的嘶吼起来,整个人都随着吐词跳了起来:“我成全他!我牺牲自己成全他不是更好吗!我杀了他和沈之沛共同的仇家,然后他们便可以永远幸福的在一起了哈哈哈,这样岂不是更好!周霆琛,你若知道我为你做了这些,你会开心吗?许久之后的某一天,你是否还会想起我?嗯,我便知足了!”见他如此,闵茹只觉得自己也要发疯,全身热血猛然冲上脑子,滚烫的灼烧,一时间脑中猩红一片,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忽然余光中瞥到一把水果刀,她眸中寒光一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它对准安逸尘胸口。 因神经绷紧到极致,那刀便跟着她的手一起颤抖,煞白的灯光打在匕刃上,反射到墙角,银光泛泛。她身子也在不停抖动,她知道自己的模样肯定扭曲的吓人,可她无能为力,也顾不得了,拼尽最后一抹意识,她撕心裂肺的吼了出来:“别自欺欺人了!他不爱你,就算你为他而死他最多也只是愧疚而已!别以为你在他心中有多大地位!而且我告诉你,你若敢自残”她突然将匕刃欺到自己脖颈,“我便先你而死。”转眼间那白皙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横向的血痕。有东西源源不断的从里面渗出,汇到一起倏然滑下,鲜红数道,触目惊心。安逸尘眼瞅着那刀身一点一点陷的更深,猛然醒了神志,一扬手便打下她的武器。粘稠的血附着在银冷的刀上,随它坠到地上,弹起,再落下的运动轨迹而溅了出去。安逸尘脸吓得苍白,一把把她抱在怀中。他想说什么,可是嘴里什么声也发不出来。须臾感到有什么热融融的东西渗入衣衫漫上胸口,他心中一颤,腔中一下豁然打开,低首幽幽叹道:“对不起。”闵茹心一抽,并未有什么举动,安逸尘赶紧松开她,一边命她回房休息一边去找消□□水、绷带之物。待拿好后他走进房间,只见闵茹坐在床边,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而眼却呆滞的看向前方。他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细心的为她包扎。忽然感觉那人声带动了动,当他凝神时,却又立刻悄然湮没。他什么也没问,但已经知道那句话是什么。闵茹忽然见他流畅的动作滞了一下,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了。“你好久没有这么专注的为我做一件事了。” 过了会儿,安逸尘怯怯道:“我想喝酒。”闵茹一愣,旋即苦涩的笑了开来:“这是你的屋子,酒也是你的,想喝就喝,还问我做什么。”安逸尘于是便去储物室将他积攒了许久的酒全部捧出,铺在桌上,斟出一杯一饮而尽,斟一杯又一饮而尽。闵茹看不下去,挥手开了坛离自己最近的酒:“我陪你喝。”“不要。”安逸尘笑意盈盈拒绝她,眸中似是澧酒一样深情漾漾,只怕再看一眼她就会溺毙其中,继续道,“喝酒伤身。”闵茹瞬间酸涩了眼眶,转念一想的确不能任性。按照她现在的模样怕是一沾酒就停不下来,而那人也铁定烂醉如泥。如果自己都醉去了,那还有谁能照顾他呢? ☆、秋蝉瑟寒10 后来闵茹过了五天太平日子。安逸尘不吵也不闹,就是酒喝的多了点。之前取出的酒,本就不多,经过他的闹腾,很快就见底。闵茹起初很不放心他,整天留在家中照看那人,后来见他每天起来便是喝酒,喝个几个小时便醉倒,起来再喝再醉,一天便这么混沌过去了,虽伤身,但总好过之前的寻死觅活。所以若有什么事,她也略略放心暂时离开他身边。一天她出去办事,哪知没多久天降暴雨,她不得不打道回府。回到家中,因雷声滚滚,她听不见安逸尘动静。她也没多想,换鞋推开他的房门,却不见他踪影,忽然没由头的恐惧爬上了她的背脊,正好一个闪电劈来,被寒光一刺,她冻的心慌。就要大叫,猛地听见浴室有放水的声音。她舒了口气,回身走入客厅去拿手包。 经过浴室门前,她不自觉的停住了脚。黑云压境,虽是白天却也昏暗如傍晚,何况是这密不通风的狭小浴室。那他为什么,不开灯呢?一陷入思考,闵茹就情不自禁的呆住了。忽然瞥见底部门缝里有水荡出,上面泛着一抹诡异的颜色,随水的漾动而呈丝絮状飘散开来她刹那间只觉得天崩地裂,浑身沸腾。一个雷轰然而至,震的她不由自主的溢出了眼泪,几乎是连扑带爬,她猛地上前扭开门,脚踏在和着血丝的开水渍上,竟也不觉得烫,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那人,见他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见他欲盖弥彰的背过身去。闵茹忽然冷静下来,大步跨到他跟前,一边劈开他的刀,一边拽着他转向自己。腰间的五道伤口鲜血淋漓,此刻便一览无遗的展现在她的面前。“五道?”闵茹轻轻的笑着,尾音上挑,带有一种邪恶的诱惑。安逸尘一时无言,闵茹又盯了他许久,突然眼珠一瞪,霎那间整张脸置换成了魔鬼的模样。她甩尽全身力气一掌捆向他的脸颊,清脆的拍打声瞬间淹没在那凄厉的狂笑里:“你他妈没有一天是正常的!你这个疯子!神经!你去死吧!啊!”安逸尘知道自己着实过份,便默默忍受她的发泄,等了会儿却不见有更深的举动施加在自己身上。正疑惑,忽被揽住腰,一下拖了过去。闵茹凑近了眼仔细的分辨那五道伤口,见那上面几道伤痕也是红通通的,但周围有黑色的小结块物体,分明是结痂之后又掰开的她心如刀绞,忽然有一抹清冽的,不同于那血液的黏重的奇异香味从伤口传了过来。猛然猜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闵茹颤抖的移开视线,绕过他挡着的身子,果真后面浴缸的角落处,立着一坛开着口的酒。因为被浴室水汽所蒸,那酒香被洇的模糊,以致于她一直将它忽视。若不是她这么贴近的看他伤口,她也许就被糊弄过去了安逸尘,你还要浇酒来刺激你好狠 安逸尘被她盯的极心虚,刚想用道歉来分散她的注意力,突然面上承了火辣辣的一击。她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理智与克制已被碾碎在脚底,眼窝赤红,目眦尽裂,粗重的鼻息穿过滞胀的水汽喷到他面颊,光看着就能感受到那人想扑到他身上将他撕碎的恨意。他心中硌噔一下,果不其然她的巴掌立马如狂风暴雨般落了上来,狠辣急速,就像她一直以来受的培训一样。他一时被打懵,视线中只见一个魔鬼在肆虐的狂舞。血不知不觉从皮肤中崩裂开来,渗出表皮流淌下来。突然他被拽着头发按倒浴缸上,骨瓷相撞的巨大声响与因此而得的疼痛相匹。紧接着“砰咚”几声,他的头又被甩向墙壁,磕向钢制篮框,撞向这四方空间的每一寸,那白到虚无的浴室,一时间血色一片如此许久仍不解气,恍惚中见浴桶里斜置了一把短刀,上面还有血迹,已被不时洒落的洒头的水泡得发福——就是安逸尘用来自残的那把。霎那间脑中热血肿胀,有时刻冲出颅脑喷薄而发的趋势,她彻底失去理智,一把抄起它砍向那人。安逸尘却不躲,竖直了脖子准备迎接。刀离他额头还有一毫米的时候却奇迹般的停下了了。安逸尘无法理解的盯着女子,她却松开手,刀脱落出去,几乎是一瞬间便摔落在地,留下一串清泠脆响。她像被刺中,打了一个颤栗,突然哆哆嗦嗦的后退起来。她的肩像抽搐般不停地起伏,待退到墙角,猛地抱头蹲下,与此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整栋楼房。 浑身力气像是在那发狂中散尽,她登时瘫软在地上,忽又瑟瑟抽泣起来,那样子脆弱而凄楚,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痛。安逸尘见状更加愧疚,恨不得她把自己打残了才好。正犯愣,视线中却有一个黑影倏地弹起。闵茹不说话,只是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的盯住他,二人僵持了一会,突然鼻涕眼泪爆发出来,爬满了她一脸。她本来就瘦,而这些日子更将她折磨的骨瘦如柴,又兼今天的刺激,她此刻毫无人色,近似骷髅。她凭什么要忍受这些?凭什么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反反复复的忍受折磨与羞辱?似是报复,一瞬间她做好了决定。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她踱步踏出了门槛。前方便是一扇巨大的窗,闪电在屋外亮起,她的半边脸便骤然过度曝光起来,另一边脸因背光而阴沉到极致,煞是骇人:“安逸尘,实话告诉你,周霆琛离开你,不是那些屁话理由。”见安逸尘瞳孔急剧收缩成个点,她刹那间心中无比痛快。而忽然她又心软下来,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怎样,也只能继续下去。周霆琛,我已经够对得起你的了。思绪晃了会,她继续道:“他曾再三恳求我别说出实情,我也一直遵循他的意思。可你仗着我对你的怜惜,无止境的挑战我的极限。你知不知道你没死,我倒会先心力交瘁而亡?索性我就遂你心愿,告诉你真相:周霆琛快死了。他的父亲在他戒烟过程中将鸦片混入他饮食,给他原本虚弱的身体再也强烈刺激他的身体十几年来被反复折磨,内里已经朽烂了。你不想想,他劳心竭力摆脱你,为的是什么。他带给你的疼痛,不可能多于自己承受的那些。” 雨忽然更大了起来,铺天盖地的倾倒着,堵成一道厚实的屏障,将他们与世间隔绝。只有雨声,漫山遍野的冰凉的声音,连他的心跳都给冻成冰砖。良久,他才觉得体内有一丝热血开始流淌,突然一下漫延过全身,瞬间将他融化开来。他一把捂住心口,这时天地是一连炮的电闪雷鸣。他的眼在闪电的映照下忽然起了抹火光,一下推开闵茹,他猛地冲出屋子,昏暗的楼道,轰鸣的天地,疯狂的奔驰将一切都甩在脑后。脑与眼皆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他的目的光芒万丈。似乎还有闵茹在身后的破碎的尖叫:“不要!” ☆、秋蝉瑟寒11 通天彻地的雨,灰暗的雨,刺骨的雨,哗的一下从他头顶砭到脚底。大雨无情的冲刷着,将他遍体血迹掩埋在过去,寒意起先啃噬着他每一寸肌肤,忽然直钻到心里去。身子猛地一颤,头脑在这刺激着竟也明澈通透了。他伸出手,看着雨点在他掌中坠下、溅起,坠下、溅起,不知不觉暖起了眼眶,突然间多重反应在那地方作用起来——又暖、又酸、又凉。现在去找他?举目望向天际,满天的苍凉凄惶。他一直在瞒着自己榨出那么多借口,耗了那么多血泪来掩饰住的心,一定几近枯萎了吧我要救活它。周霆琛,你不明白,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保住你,也就是留住我那颗残破的心。我的往昔,早已被秋月春风冷出记忆,几百年的孤独找寻,冀升幻灭,得到失去,此种痛苦岂比不上一百次的炼狱炙烤?可是我依然留在世间等你,因为我抛舍不下我们的回忆,那是唯一,执着在我脑海里,不肯离去的。你是上天给我的劫难,也是恩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一场加法,别说三个月、三天,就算只有三个时辰也是我人生中再绚丽不过的篇章,过少的拥有让我经不起一点失去,所以,再不能被剥夺了。周霆琛,你几番因为我对你的隐瞒而暴跳如雷,我也因此尝尽了身心之苦,为什么摊到了你身上,你反而做起蛮横的执行者了呢?况且这次你指导的,是一场旷古绝伦的屠杀。 衣衫早被净透,黏成薄薄的一层贴在皮肤上,那淡青似乎也被泡的花白开来。忽然间浑身筋脉都与心剥离,失去控制,一下瘫倒在地,响雷在他头顶炸起,为他镀上时隐是现的金黄,他看起来,就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周鸣昌,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他虽从未跟我提过你,但从一谈到你,他就微皱的眉头和生寒的眼瞳中,我能看到你给他的伤害如九丈深渊他刀尖舔血,为你供衣食,为你拼来高等的地位与优越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折磨他你是他爹,还是他仇人,还是一 个派来□□少恭的变态残忍的恶魔! 忽然脑中又无法抑制的滚烫起来,淋漓的、走样的回忆在中翻江倒海,掀起血雨腥风,他再度沦为愤怒的奴隶。找到他,为周霆琛讨回公道不,杀了他!为周霆琛报仇!杀了他,杀了他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杀了你,千刀万剐! 不知行了多久,他依然在滂沱大雨中健步如飞。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蜿蜒下脸庞,给他沸腾的脑子降了下温——保护好颅壳,以更持久的滚烫。终于雨纱水雾中见到了周公馆的大门,他看见自己的腿交替抬动,将脚依次踏在门前阶上,积沉的水像被利刀斩断,倏地分离开来。再踏一步,他迫不及待的敲打起那门来。其势汹汹,狂愤磅礴,大有将之砸出洞来的意思。周鸣昌被这震破雷声的声响吓得莫名心悸,正巧黎邵峰也不再,为了门的安全,他只能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最后一道屏障,被彻底打开。死亡的火焰,将要噬的他不存一点骨肉。 忽然脑壳无故承了一记暴栗,他支持不住,一下摔倒在地。不给他一丝反应时间,那人一步逼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领口拽到眼前。望着如沐浴在火海里的安逸尘,他腾空的上身瑟瑟发抖,突然间恐怖的密云笼到了他的头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模样更加凄楚,让人看着都不自觉的想将他的脸撕在块肉来。安逸尘忍住冲动,压着嗓子道:“你给周霆琛下了毒?”周鸣昌听出他明显是质问,一时想不出借口来推脱。忽然身体又被大力向后抛去,短暂的失重感后是背部几近折断的痛楚。他反应过来形势不对,拼了命想起身逃跑。没等他直起身,忽然一个烟灰缸砸了过来,头一缩,幸好避开了,然而失去支撑的身体猛地又倒了下去,磕到掉落地上的果盆,他不由自主的哎哟起来,龇牙咧嘴,丑恶更加。安逸尘将枪口顶在他脑门上,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狠!你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周父吓得手掌支在地上连连挪动着后退,才几下便抵到沙发沿,而那人只轻轻伸长手臂,便将这距离补了回来,他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忽然淌出了一串浊泪:“你就看在,霆琛的面上。饶了我”“你还敢提他!”安逸尘甩出全身力气,用枪背摔上他的额头,那处顿时破了一个大口子,“我就是把你活剐都抵不了他的痛!”脑中已是嘲杂一片,忽然听见子弹上膛的清脆声,他一凛,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东西穿过脑袋,脑浆脑壳迸飞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他赶紧遏制思想,然而愈刻意,画面便愈加清晰。无数血腥斑斓的画面如书页翻飞起来,霎那间神经绷紧到极致,突然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喊起:“你做什么!” 背后是连绵的雨线雨柱,水风萧瑟,水雾空濛,那人冷冷立于门框中,蒸腾的水汽从脚底一直拂上面颊,也把他笼的模糊起来,从安逸尘这个角度看,竟像是一幅流传在世人口中的传奇江南水墨画。随后那人破框而来,拽住安逸尘的手臂将他甩至一边,恨恨的看了眼周鸣昌,继而猛地转头瞪住那人:“你发什么疯”话未落音,忽然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覆上了他的唇,随后有东西从中探入,将他紧紧裹挟住,一边交缠着一边将他压倒在地。再不能思考,再无法推开,他是比那鸦片更可怖的东西,一沾上,一切都将崩塌。 任由那人汲取口舌的芬芳,他忽然回过神,双手按住他肩,将他往一侧推开。安逸尘却不知怎么生了那么大的力,压在他身上竟有泰山般重,试了几次亦不得解,他的脸在羞耻与愤怒中急速升温,很快赤红的如熔融的铁。这举动倒是惊扰到了一旁的周鸣昌,他不可思议的盯着二人,忽然绯红了脸,急速冲了出去。被窥破的惊世骇俗很快掩在迷雨重重中,屋外积水被踩的汲汲作响,不同于脑中轰鸣,他忽然起了一种孤勇,寻到缺口,终于一把推开了那人。像害怕似得,他站起后赶忙后退几步,一手指住安逸尘,毫无气势的怒发冲冠。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安逸尘忽然惨兮兮的看住他,眼中波光粼粼,直泛到他心里去。周霆琛心中一颤,忽然就被他抱住了腿,他连忙伸手试图拂开,忽然听得他道:“我都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你为我独自承受的伤痛,以及你即将逝去的生命,我都知道了。”他缓缓直起身,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皮肤,亲吻住他的心,“你听我说,你的事我不会不管的,我和你一起面对。我会竭力为你医治,就算最终失败,那我也庆幸,我拥有你,直到最后一刻。周霆琛,跟我回家,好不好?” 周霆琛看着他,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心里忽然有一个魔鬼低低喊道:“沦陷吧,周霆琛。”。理智游离于躯体之外,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万劫不复。他忽然挣开安逸尘,倏地一下冲入雨中,瞬间浑身皆透。安逸尘紧接着也追了出去,忽然见他开怀的笑了,他张开双臂仰视天空,雨水顺着他的发、他的手指、他的嘴角流淌下去,他在雨中转了个圈,溅起雨珠琳琅,忽然一把搂住他脖子,猛地吻住他。安逸尘先是呆住,继而欣慰的、幸福的回吻起来。二人如鱼得水,唇齿交缠,雨势不知不觉褪了下去,安逸尘突然抱起周霆琛,向家的方向走去。周霆琛却轻吻了下他的锁骨,指了指前面:“我有车。” ☆、秋蝉瑟寒12 一路吻着,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上了楼,开门后,又心照不宣的,一边扒着对方的衣服,一边向着那床互相推搡而去。黏糊糊的、碍事的衣服被剥下,像是果皮之于果实,露出盈润可口的果肉,如火般滚烫的身体立刻贴合在一起,翻滚上了柔软的床。 此处为肉,自行脑补 没有节制,赤|裸的人性,羞耻的喘息,禁忌的味道,和没有明天的贪欢。忽然看见有泪水从那人眼中留下,他立刻倾过去,将之吮入体内。他以为是他太粗暴了,便放缓了节奏,那人也随之柔和起来,缓缓闭上双目,盈在目眶中的泪水尽数溢出。晶莹的、冰凉的、绝望的泪水,他早就醒过了神,在他的第一次冲击后已经彻底清醒了。最后一次,就让疼痛永远烙在心里,这样也许过了奈何桥边,多少还能存点他的模样。夜,把我们灌醉吧。 终于他不再进攻。鏖战后的安逸尘伏在他胸口,大口喘着气,身下那人被压得难受,手臂顶着他的脖子把他撞开,二人各自瘫着,休息了片刻,不约而同的伸手揽住对方腰。夜凉如水,透过窗隙飘飖而至,掀起纱绡帷帐,悄无声息的融入旖旎风光中。他们的鼻息逐渐均匀,混着晚风,打在对方脸上不觉微醺起来。不知不觉就要沉入梦境,忽然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安逸尘感到那人身体明显缩了一下,立刻按了按他的手臂,安慰道:“没事,我去接个电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坐起开灯,忽然光亮将他们□□的身体清清楚楚展现在对方面前。一时间他们呆在原地,从没有,这么直接的看过对方身体,即使是在那个新野之晚,也是有夜色的遮蔽,姣好的身材掩在深蓝薄纱之中,是一种极致诱惑。从前只在身体交缠中感受到的,摸索到的,猜测到的,而今却是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放荡的罪行被骤然揭示,羞耻心让安逸尘迅速拉过被子遮住自己,铃声还在继续,可是没人听得到了。忽然周霆琛认真道:“安逸尘,让我看。”像是没听清,安逸尘瞪大眼睛看着他,又听得他的重复,踌躇了许久,还是依言照做。周霆琛让他站起来,一遍一遍从上看到下。见他终于偏过脸去,安逸尘松了口气,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惆怅,随便批了件衣服便往书房去。那拨号的主人似乎等不及了,铃声一遍比一遍急切,安逸尘赶紧拿过话筒,听到那人声音的一霎那冰冷下来。 “周霆琛,是不是在你哪儿?” 安逸尘听出了其中的愠怒。他居然能听到他的愠怒。他一凛,挑衅般的回道:“是,怎么了?” 出乎他意料,沈之沛“啪”的直接挂断电话。安逸尘心中莫名塞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走回他身边,周霆琛说道:“是将军吧。”安逸尘不露声色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旋即笑道:“看来我还得好好整治你一番,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他。不是啦,就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周霆琛很不相信:“全中国有电话的也不过千人,怎么会打错?”安逸尘不耐烦的压到他身上扬手关了灯,一边呵了口气在他腰上挠起来,一边道:“如果不是打错,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周霆琛听着有理,又兼安逸尘来势汹汹,他躲避中也无法思考,便差不多相信了。又闹了会,他们支持不住,纷纷阖上眼皮。突然听得安逸尘道:“我已经,决定好了。无论未来是黑暗还是光明,既然我们不能逃避,那我就跟你一起面对,不会背弃你。”周霆琛登时心乱如麻,待终于想好回答,却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他歪在他脖子前,衔着笑意,沉沉醉入梦中。话到嘴边不禁转了个弯,一个一直在隐隐作祟的念头忽然明澈起来。他轻轻起身,走到惯常的地方取出枪,上了膛,再回去,将枪口对上那人的眉间。 星月幽光映出那人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好看与柔和,他将拇指扣上扳机,轻声道:“最快乐的时光,总会有结束的时候。时间和生死,本就是凡人无法超越和想象的,也无法超越的。陵越,忘记这荒唐,走回你自己的道路吧。”倏地一下,时间像是被攥住,被他流连不舍的心攥住,定格在了尚有他和他的素风细露中。那一刻他思绪万千,突然想起他们去炸鸦片仓库的前一个晚上,他问起安逸尘那第三个故事。那人“啊”了一声,继而摇头道:“不行,我说不了。”在自己冷冷目光的逼视下,那人嬉皮笑脸地将他搂至怀中,忽然认真起来:“我说不了,是因为这个故事我自己也不知道结局。”周霆琛当然不相信,但想了想也没继续逼问。反正未来长着呢,他可以寻着时机慢慢诱劝,总会让他说出来的。 呼吸忽然一滞,心脏被扼住,他泪流满面,手指哆哆嗦嗦,就是扣不下去。他杀过无数的人,独独对他下不去手他是在救那人。不能因一时懦弱,而让他永无止境的痛苦下去直面手中枪吧,周霆琛,一秒之后,那人便会重生在血泊之中。那将是他这辈子所见到的最绚丽、最难忘的花朵,带着凄美的妖娆和死亡的诱惑,攀上他的骨骼,渗进他千疮百孔的心。又拚命将意识逼到指端,然而不知哪儿出了一股大力,二者相迫,迟迟占不了上风。他渐渐明白了那力量的意味。 那些道理早在心中重复了一百遍,可他做不到完全的理智,他是他自己,不是什么的奴隶。遇到安逸尘后,他才明白,七情六欲才是人活着的趣味。爱,让他品味世间最香甜的滋味;恨,让他轰轰烈烈,释放本真;嗔,让他于患得患失处认清心之所向;痴,让他迷醉,让他疯狂。所以,有时候即使知道正确的路,他也会故意走错吧。因为没有遗憾,人生该多黯淡。就算注定痛彻心扉,他也选择这样流光溢彩的活着,更何况,他杀不了他,他一直知道的。 终于,他猛地转身,将东西放回原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蹑脚上床,再次钻入他怀中。夜将月色裁剪成一抹锦绣,覆在大地身上,于是万籁俱寂。睡去吧,回归天地当中,回归那当初将你蕴育而生的地方。忘了这一切烦恼,在梦中,我们一杯茶,一局棋,我陪你到老。 ☆、秋蝉瑟寒13 “怎么这么看着我?”周霆琛的眸中灿若星河,怀着某中期待,于是光华宛转,夺目绚烂。 “你说呢。”他的语气颇有不满,然而箍着他手的掌却没松开半分。周霆琛忽然叹了口气,一下埋入他怀中,等待那薄薄的衣衫在他脸上升温,才开口:“我一直都负你良多。” 安逸尘有些发怔,抽了只手轻拍起他的背,抬眼望向窗外,茫茫一片碧蓝,他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我们之间,彼此彼此。”秋日九、十点的光景,拂风剪碎铺落的阳光。他们不约而同地闭眼,静静享受彼此的拥抱,金色屑子散落在他们身上,随着屋外树枝晃动而波荡撩过,浩荡天地,只听见“沙沙,沙沙”,还有两人平静而均匀的心跳。沉浸在这宁馨中,他们都舍不得让思绪移开分毫。忽然感到周霆琛的心跳有一丝紊乱,安逸尘一下睁开眼,却听得那人好听又平和的声音响起,刚起的不安立刻沉下。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多疑。“我不在的时候,你看那玉佩做什么?”安逸尘一时无言,周霆琛见状狡黠笑了起来,也不逼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床头柜,一打开就是。” 安逸尘不作答,继续拥着他,他发间的芳香萦绕在他口鼻之中,简直要将他迷醉。那刚才的话却如摇篮曲,一遍一遍在脑中不疾不徐的回旋着,安逸尘忽然意识到那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味,不由心漏了一拍。回过神,他眨了眨眼,边揉他的头边道:“我们得去找一下闵茹。她之前被我气走了,我怕森下的人认出她的模样。”周霆琛直起身子,不露声色的推开他,不让突如急鼓的心跳被他察觉。他笑的很是俏皮:“你们的事,两个人说清吧,我就不搀和了。森下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挽救局势,应该无暇对她下手。”安逸尘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刚走几步,周霆琛忽然叫住了他:“帮我和她道个歉,再道个谢。” 一阵没由头的恐惧突然涌来,通天彻地把他溺在其中。这种感觉,分明和分明和那别无二致。他惊恐地扭头盯住他,紧张地捕捉这他脸上任何一丝异常,窥不见丝毫端倪,不由得长舒了口气。一时失去重心,他边捂住胸口边站稳。周霆琛却一下迎了上来,隔着他的手掌安抚心口:“好端端的怎么了?” 安逸尘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将他压在墙头吻了起来,周霆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如此许久,也终于被逼到极致。将滚滚悲戚爆发成银铃一笑,他忽然发了狠,一把将他推开,又立马掩住脸,不让他瞧见自己颤抖的面颊。安逸尘只以为他是羞涩,毕竟这个男人每次都有新花样,他也很享受这种时刻揣摩他心理的情趣。心头阴云彻底散开,他将他双手重攥入掌中,眼眸如一剪秋泓,水光漾漾的注视他,柔声道:“我尽快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榣塘,那可是个人间仙境。我们就住在那里,不管一切外界纷争。每日钓鱼赏花,无聊时候就投壶对弈,曲水流觞。你可以弹琴,我就为你烹茶,我还会教你书法,那样我就可以帮你研墨了到了冬日,你也不必担心寒凉,我每天都会温上一大壶酒,还会侍在你身侧,时刻准备为你呵手。然后到了春天”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立刻缄口,仓促结束的尾音刺进了他的神经,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小心地看向那人,见他仰着脸闭目微笑,脸上两抹红晕兀自绽放,安逸尘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周霆琛索性背过身去,小声道: “走就走了,还那么多废话。” 安逸尘认真的点点头:“我走了啊。”周霆琛已经有眼泪抑制不住的奔下,控制住声音努力不让它颤抖:“嗯。”安逸尘扬起一抹微笑,还在逗他:“我真走了啊!”周霆琛重重地点头:“走就是了。”察觉到身后那人正在逼近自己,他几乎崩溃,边大步迈开边吼了起来:“安逸尘你婆婆妈妈的干什么!闵茹要真出了事你这辈子都自责不以!”听了这话,安逸尘愣在原地,半晌低下头,像一个孩子委屈的说道:“我只是没见你太久了,乍然重获你,总舍不得放开。”纵然紧闭双目也止不住那从几百年前奔腾而来的泪水了,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耳边不合时宜的响起。好在他再没多言,一个转身终于离开了。听着他“嗒嗒”离去的步子,无尽的绝望轰然倾来,再也承受不住,他颓然瘫倒下来。对不起,安逸尘,我杀不了你。但愿在你这次的失去中,你能走出这段孽缘吧千万,别再有下一次的相见了 听筒握在手上,泛有着机器惯常的冰凉。他嘴唇微抿,有诡异的紫色在中游弋。面白如纸的他心也冰凉。极端的空虚侵蚀进他内壁,只有听筒里“嘟嘟”的声响,终于那声音被一男子声音取代。他眸中忽然迸出一丝精光:“将军,前些日子吴永权终于同意与您合作,但要求您送去一名骨干人员。我知道您一直为了人选而头疼,我去吧。” 沈之沛立刻斥责起来:“你说胡说什么!吴永权什么意思你我都清楚,你又是我唯一想要执手天下的人,我怎可能答应!”忽然想到什么,他愣了愣,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若你是为了那个原因,那我无法阻拦。只是,你放得下这一切羁绊吗?” 周霆琛注意到他的停顿,不由得梗咽了一下,想了想,将“我”改成“我们”,然后道:“我们这种人,注定要孤独终老。” 沉默了会,沈之沛不再恳求:“你放心,就算动用整个上海来施压,我也会保你无事。唐医生一直照顾你,我让他和你一起去。” 周霆琛拒绝道:“吴永权对我没有恶意。从我留在他哪儿的那段日子,可以感觉到。” “怎么说?”沈之沛多余的追问起来。他可是知道答案,就不会问为什么的人,而现在他只想把他的心多揽在自己身上一点。所以周霆琛也是一个不擅长解释的人,他想了想,终于憋出了回答:“他将他私宅给我住,隔几天都会来看我,我们言语也颇多契合。” 两端又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沈之沛再想什么,也没有精力与时间去思考,便直截了当的开口:“能让我尽快离开吗?”听筒孔隙散发出的声响将那处的情形绘声绘色的递了过来,他判断出沈之沛在命令梅林去查,便耐心等待。似是过了好久,沈之沛终于再度开口:“今日下午两点的。” “可以。”周霆琛一口咬下,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 挂了电话,他不自觉的将这房子的每一处角落走遍,最后定格在大门前,看着那胡桃木的肌理,伸手搭上门把却怎么也按不下。再快乐的时光,终有一日也得迈出去的,从他以黑鹰的身份认识他,从他承载了不该由他承受的记忆开始,便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他最后见了沈之沛一面。沈之沛一直在忙于公事,所以连他来了,也没提几眼看他,只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手下去收拾周霆琛的行李过来。而此间周霆琛便静坐在那倚墙的松木沙发上,宛如一个最平常的下午,他斜凭着,叠交的腿上摊了最新的实事报纸,左手旁的茶几上,他最爱的蓝山咖啡在悠悠脉脉的散发着馥芳。沈之沛便在不远处专心的做着事,二人没有丝毫言语却也不觉得尴尬,时光悄然流逝其中。忽然心一颤,他提眼看那白烟自一片褐色中扶摇而上,行至半道旋出万缕丝帛,思绪也随之飖飏去了。如果他们未曾相遇,那他还是黑鹰杀手,一辈子遵循着自己的原则与道义,闲暇时抬眼,有时撞上沈之沛的眸子,他们便相视一笑。如果他们未曾相遇,那他也许会放弃等待,也许闵茹毫无保留的爱终会让他感动,他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就算没有,至少也会寻着有安宁的轨迹。心里装了那么多东西的人,总不会让自己大喜大悲的。 后来他走的时候,沈之沛终于理睬了他。装作只是上司对下属出门办事的叮嘱,那人再平静不过的说道:“为了避开耳目,我让梅林送你至西口,你便自己走至码头吧。”这话像极了他一贯保护自己的态度,可未尝也不是存了一份情谊付水东流的赌气。周霆琛麻木的点了点头,上了车,惆怅忽然肿胀起来。 ☆、秋蝉瑟寒14 风驰电掣的速度将一切过往抛在脑后,他被这股大力拉着前进,忽然有些头晕恶心。上海的景象如老照片般在车窗中翻飞开来,他轻声念起了一首诗,一阵酸楚无法遏制的涌上心头。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立于江浦舟头,疾风舞的他衣摆猎猎作响,江面水波澹澹,渺远延至天际,美的空无一物,有熙熙攘攘的行人与工人不停穿梭在他眼前,构成一幅连绵的画,在周霆琛模糊的余光中似一道波动的屏障。他就立于那儿,像是被隔绝在世间外,眸中没有任何生气,空动的看着远方。一会儿有轮船靠岸前的提示声轰鸣而至,与此同时那庞然大物映入眼帘,为眼瞳添了一抹亮色,使他看起来像是复活一般。他向前微微迈开一步,触脚处如踩刀尖般疼痛,这才意识到秋的寒意与肃杀。 说有万贯家财也不为过,我也偏只点一碗馄饨,想吃?我喂你啊!老实点不是说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你那不时的乱瞟又怎么说?张嘴对哈哈,我偏不给你吃嗳嗳你从我嘴里抢是什么意思嗳嗳,注意点,有人呐! 他发现之前等于岸边的旅客皆聚集到一起,时刻有挤开旁人一冲而上的趋势。 嗳,安逸尘,怎么气着了?别不说话啊,我给的?我看荷塘啊,多美啊?哦!是是 是,我错了我错了,不如你美是是是,一定好好看你,晚上好好看你,怎样?哈哈哈!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古剑衍生] 爱入漩涡 作者:朱雅箴 第3节 船越行越大,仿佛是敌军压境,周霆琛盯着那东西势如破竹的逼近,忽然感觉有有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几乎无法喘息,就要晕厥。 你挑眉是个什么意思?给我暗示?拜托我们俩下棋你这是误导呢还是让着我?什么情趣?你没个正经!外外外,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哦,说道脚,我还没和你算账!你昨晚吻我脚尖做什么,翻来覆去,搞的我现在都痒!哇,你还踢?还踢痒死我了!看我 突然身后气息有些紊乱,太熟悉的感觉,他猛然回过神急速蹲下。子弹在他颅侧呼呼而过,与此同时他已转了半边身子将枪口对准那人,下一秒就要扣动致命的一击。忽然他怔住了,浑身上下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眼睛睁大到极处,似不相信。时光和着光芒停止在那人脸上,一时间与脑海中千百拂又还来的模样完美重合。那样的温柔俊朗,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你来了 恍惚中,有一黑色原点从那人下方提至与自己心口平行处。安逸尘与那把枪都幻化成无数重影游移叠荡在一起,透过百步距离,撞进他眼眶后一直冲击进去,将他心牢牢缚住,所以一时他没辨的出来。周霆琛心里突然起了异样的反应,瞳孔霎那间收缩至圆点,身体本能的偏开,却无法开枪回击。几乎是一霎那,有一股强大的力自他右肩撞了过去,血自伤口渗出,在他衣衫上绽成一朵地狱之花。他难以置信地用目光剜住他,却忽然呆住了——怎么是,森下龙一?不,也对,他怎么可能向自己开枪?想通了这一切,与周遭惊呼奔跑的人们相对,这个无数枪口对准的目标竟笑的如偶尔泻下的暖阳。头脑瞬间恢复清明,他锐利的判断形势,见森下身后还有无数武士全副武装,便知是森下知他要离开上海,于是赶紧来杀自己。能在这么短时间探知道消息并告知森下的,只有一人。周霆琛扬手擦去嘴边血渍,扯出一抹不属于他的诡异微笑——我与将军竟都看错你了。 平坦开阔的码头,可躲避处几乎没有。弹药人手相差悬殊,先机被已占去,连接到轮船舱口的移动楼梯已经挤满了人,要想在轮船开走前护住性命、寻到时机上船的概率更何况,自己早就想将森下千刀万剐了。 那就这么做吧。 他挺直了腰板,昂着头,将枪口对准他胸口。他身材高挑削瘦,即使是现在半跪的姿态,脊梁至 脖颈的弧度也优雅的如同谪仙一般。很快,他就要挥开衣袂,将俗世遗在身后,泠然飘至天际。 就如机器运转,所有部件一环扣一环,一经发动,再也不能停止。他便是一枚小小齿轮,从出生伊始就迫在其中,他从来选择不了命途,他亦深明此点。对他来说自己唯一的自由,便是在外力推动下判断出最佳作法,然后纵千难万险也绝不后退。这便是一个泥淖中人如何成为爬到千人之上的原因。而之前安逸尘以身卡住机器,换自己一方宁静,如今这副身躯已是惨不忍睹,他舍不得他为自己这么做,于是他推开了他。 食指关节微微曲动,他瞧见同样持枪对着自己的人震惊得五官都绷张开来,同时那人也做了相同的选择。一时火光四起,如烛焰如明珠,两边子弹纷沓而至,做着玉石俱焚的较量。而他们下手皆犀利很辣,枪枪瞄准心口,一个、两个、三个周霆琛盯着他身上血痕一簇簇绽开,似乎已经看见他的死亡,脑中每个细胞都激昂起来,连自己的伤痛都忘了。哪知森下也是这样,纵鱼死网破也决不退缩,强大的意念支持着他们,不知不觉承受的竟以超过了凡人的极限。因还有一干枪手帮忙,周霆琛终于支持不住倒下。森下见状,吊着的弦松下,自己也一下瘫软入血泊。霎那间躲避的忘了躲避,上船的忘了上船,所有人被着壮烈的景象所震撼,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森下手下率先打破沉寂,七手八脚的将森下抬至车内,送去医院,企图挽回他的生命。这时周霆琛竟睁开了眼,勾了一抹微笑:谁的坚持先散,谁就先消散性命,森下,是我赢了。 他将手伸向怀中,拚命掏出一枚梅林相送的怀表。完成对沈之沛的交代后,他又去摸索另一样东西。此时全身血液几乎流尽,脑中炸裂耳中嗡鸣,身体的每一丝痛楚都被放大成千百倍,稍稍一动便如万千虫蚁在啃噬。他将那东西终于握在手中,举手想提至唇边,却再无力气;想移眼向下看去,眼中却早是黑乎乎的一团,他忽然一声喟叹:世间纵有千娇百媚,再也不会见了。 他索性闭上了眼,极近触觉感受它的模样。通过这一点点模糊的感知,那东西竟在脑中鲜活起来,他仿佛见到了它的模样,听到它环佩清琮的声响,甚至可以闻到那淡雅清冽的芬芳。双环相扣的玉佩,如同他们解不开的命运交缠,这是他从安逸尘家唯一拿走的。本来打算扔至江中的,现在却陪着他,流尽生命最后一丝气息。 鄞城一个避世的小屋,设置奇巧,一壁掩在茂密丛林中,而一壁门前一尺便是峭壁,这是他和闵茹一次执行任务中偶然发现的。找到她已是三天后,安逸尘蜿蜒而上,小心的推开门,见她侧着坐于堂中,不由自主的笑了开来。也不关门,就敞着那一框秀丽山川,他大步踏到她跟前坐下,温和地盯住她。他坚信只要找到闵茹必能解开他俩的心结,那他就可以安心的和周霆琛度过余生了,至于两个月后会有什么,那再说。所以他竟没注意到闵茹恍惚的神态。极大的喜悦冲击的他有些语无伦次,他咧了咧嘴,千百话语涌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合适,想了想,终于冒了一句勉强像样的话:“一切已经结束了,我决定隐居,无法再照顾你了。闵茹,对不起。”待听完这话,女子终于有了些反应。她微蹙秀眉,眼眶似有水珠滚动,将哀痛化为愤怒,不由分说的发泄在那人的身上:“你说对不起,是因为你今后会拥有全部幸福,而在此对比下,我的人生愈显得惨淡悲哀,所以你心生同情,于是愧疚倍增。”安逸尘一愣,也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心理,一时瘪嘴,很是尴尬。忽然注意到茶几上收音机在嗡嗡着,便故意岔开话题:“刚才有什么新闻吗?收音机都还没关。”闵茹猛地扭头避开,一行清泪随着晃动旋开了水花。 “没有。”她冷冷道。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