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现代]人偶》 正文 第1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人偶和宿命的故事, 尽管一开始有些魔幻,但最终会归于现实, 故事里只有两种人:骗人的和被骗的。 白玉堂遭遇严重车祸而无法修复的身体,被魔法用人偶的外形取代。 就这样,他变成了一只人偶。 但一切都没有改变,只因人偶里的灵魂依然如昔。 命运的轮转驱使他遇到了展昭。 那个人大概也是一只人偶吧? 平静的空洞,不会欢笑也不会表达, 恶意而充满谎言的生活甚至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去挽留一个人, 白玉堂忍无可忍的告诉展昭:如果你甚么都不说,别人又怎么会明白你的想法?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怅然若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昭,白玉堂 ┃ 配角:展博仲,苏虹,白母,安然,卢方等 ┃ 其它:魔幻,悬疑 ================== ☆、(一)序幕 命运的安排,总有它不可解的宿命。而有些人便是沉沦在这种难以挣脱的宿命里。 傍晚时分,阴雨连绵的现象仍然没有改变,只是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依稀也到了尾声。入了夜的城市仿佛被光怪陆离的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某些特定的区域,提供了人们放纵情绪的沉沦场所。夜生活的族群依旧活跃,宛若延续着白日的喧嚣,浑然神往的各自沉溺在另一个歌舞升平的世界。 霓虹灯迷离的色彩倒影在车子视线前方的玻璃上,刺目的灯火令坐在车子后座的桑采薇有些反感的眯起眼,她不自觉地轻抚自己的腹部。现在还感觉不到甚么差异,不过腹中确实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初为人母的喜悦,比桑采薇想像中还令她心潮澎湃。要不是为了这件她非得早点回家告知家人不可的喜事,她才不让司机走这条路。 “小钟,换条路走捷径,还有,再开得快一些。” 桑采薇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和家里开车的司机提出异议。 “我会尽快将夫人送回家,可是如果说要走捷径的话……”被称做小钟的司机有些迟疑地微微侧首,“从市立综合医院到府上,如果我们不走现在这条路,就得绕道走另外一条相对偏僻的单行道,那条路上的路灯不多,可是有些阴森呢!”作为白家的专职司机,他得确保夫人的人身安全。 桑采薇想了想,“应该没有问题的。” 小钟见自家夫人坚持,便点点头,方向盘熟练地打半圈,从市立大厦后面绕过去,驶进旁边一条蜿蜒的马路。这条路上只有为数不多的罗马式路灯影影绰绰地发着昏暗的光线,很多人嫌此处气氛阴森,于是这里总是极为冷清。 西洋男歌手的歌声从打开的车载音响里缭绕出来,诉说着他的情难自已……她知道我的一切,知道我所想的一切……你为甚么不吻她……你为甚么不告诉她……陌生的声线不若一般男声那般浑厚,反倒有些幽幽荡荡,疏疏离离的感觉。因为她不会知道,如果你不告诉她你所隐藏的感受……独特而诡异的演绎方式将歌声扯出一条缝隙,让压抑的感性乘虚而入。到最后高亢又尖锐的转音,煞似声嘶力竭的呼喊,余音袅袅。 唱得真难听。桑采薇闭起眼睛,拒绝再聆听男歌手纠结的诉苦,然而这时,她身体忽然往前一冲,肚子险些撞上驾驶座的椅背。 “夫人,对不起,有个人突然冲到路上,差点撞到我们的车。”小钟忙不迭地回头向桑采薇致歉,满脸惊吓,他刚才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向前方,只见路旁的树木嘎沙嘎沙地晃动,接着一条黑影猛地朝路中央闯过来,这才一个反射性地踩下煞车。 煞车声震耳欲聋,轮胎冒出一阵卷云,尽管车子本身受到了反作用力的冲击,可小钟感觉上倒是没撞到甚么东西。 桑采薇也是吓了一跳,“撞到人没有?” “我刹车很及时,应该没有。”小钟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查看情况。 桑采薇先是拍了拍差点跳出胸腔的心,喘了口气,然后微微蹙眉,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在车头灯的灯光一隅,有个黑影横倒在车子前方五公尺处,那影子似乎感到了车灯的强烈刺激,微微动了一下位置。 是一名长发女子。 啊! 在小钟蹲身将伏倒在地的女子扶起的时候,桑采薇推开车门,几乎是用跳的,跌撞向车外。“小钟,人没事吧?”她惊呼着跑向女子,“请振作一点,有没有伤到哪吗?”她又改用温和的语气呼唤女子。 女子显然有些微微昏迷的状态,长发凌乱地垂于地面,衣裙的下摆撕破,身上的外衣也满是泥泞。尽管她如此狼狈,可但看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清尘的容貌,简直就好像纯白的郁金香,然而,却也是一朵正在凋零的郁金香。 桑采薇的声音令女子有了反应,她缓缓地睁开双眼。虽然是个美人胚子,但其眼神却毫无生气,宛如人偶。 “咳咳,救救我……那家伙……要来了……”女子挪动唇瓣,抬起手吃力地向她求救。女子似乎在发烧,浑身没有甚么力气。 ……那家伙? 桑采薇疑惑地搂起女子的腰侧,“到底出了甚么事?” 经她这么一问,女子顿时双眼圆睁,急促喘息着攀住桑采薇,声音沙哑:“那家伙……”她似乎处于极度恐惧,身体蜷缩着不停发抖。眼睛深处是红色的,不是正常的颜色,隐隐透露出浓烈憎恨的情绪。 “他是谁?”桑采薇用力抱紧女子。 “……那家伙他……”话还没说完,女子怱然捂上小腹,虚弱地软倒在她的手臂上昏厥过去。 “小钟,我们快送她去医院!”桑采薇大声嚷嚷,她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被牢牢束缚的窒息,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钟脸上变了颜色,弯腰抱起女子急急地放在车座上,待桑采薇上了车。他甩上车门急踩油门,引擎声拉开夜色,绝尘而去。 女子怀有身孕,但羊水已破分娩刻不容缓。 只是一瞬,手术室的门立刻关了起来。门上写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灯牌闪着红色亮光,在桑采薇和小钟眼里跳跃,就好像他们不知所措的心。 生育时间很长,一直持续到接近凌晨时分。 “哇——” 手术室里终于响起了新生婴儿宏亮的哭声。 是个男婴。 产妇躺在床头,“咿唔……咿唔咿唔……”此时,粉雕玉琢的孩子躺在她的臂弯中伸出一只手臂胡乱挥舞,并用那没有牙齿的嘴啃着母亲的衣领。“乖。”产妇轻声哄着,满脸温柔地端详孩子的脸庞。 良久,她忽然叹息一声,缓缓举起了婴儿。“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她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涣散木然,病房外依稀传来倾泻的雨落声,产妇瞥见窗外的雨丝密密串连成一行。水珠溅在窗上,湿意往下滑落,一条条痕迹周而复始,单调无色,如同她空白的心情。 “不是妈妈不爱你,但是妈妈不能让你活下去。” 产妇蓦然紧紧咬着嘴唇,伸出五指掐上婴儿的脖子。 桑采薇推开病房时,孩子已经在产妇的手下面容发紫,然而奇怪的是,他却既不哭泣、也不大叫,一点都不像婴儿被伤害时该有的表现。 “你疯了,快把手放开!” 桑采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股寒气从头直冒到底。她一喝之下吓得产妇全身僵硬,但她依旧死命地用力掐着婴儿的脖子,像中了蛊一样重复□□,“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放手!医生,医生!”桑采薇大声呼唤医生,并奔过去一把抓住产妇,想方设法将这凄厉的女子从孩子身上拉开。产妇骤然抬起头来,眼神涣散之余,那种曾经在她眼底出现的浓烈憎恨又再度浮现,直到医生和护士齐刷刷冲如病房,她依然痴迷一样地不断唤着,“不行!这孩子我非杀不可!”她拼命的摇头,“别妨碍我!”女子疯狂地在众人的拉扯下挣扎、抵抗。“我非得现在杀了这孩子不可!他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她的叫声让桑采薇毛骨悚然,她怔愣地看着女子那像猫一样圆睁血红的眼睛,背脊发寒地踉跄着向后移,后腰撞到上床榻。便待这时,护士在医生的授意下举起一支镇定剂冷不丁地注射进产妇的体内。 …… 暮色四合。 病房里一盏抬灯莹投罩下柔和的光线,在女子的侧脸打下一个淡淡的斑驳印记。空间里充斥着规律的滴滴声。这滴滴声源自她床边的心电图和脑电波仪器,机器旁靠近墙壁的位置,吊架着高悬的软塑胶瓶,透过管子与针头连接着她的手臂,将点点滴滴清澈的葡萄糖液体流淌进她的血管里。 女子并未沉睡,她一动不动地仰躺在病床上,双眼征忡地凝视着淡雅的浅蓝色天花板。她保持这样的动作已经好久好久,眼神征忡到几近空洞,似乎至死也不愿让人猜度到她真正的意绪。 仿若便此夕照昏,夜色渐沉,她的心也沉到世界尽头,直至虚无。 “现在这样多好,有甚么不开心的事大可以说出来。” 一声亲切的试探,遥遥渺渺地震荡进来,撕开迷雾森林的混沌,切割出她半分清醒。 女子的眼珠微微动了一动,然后又动了一动,辗转到身侧的身影,那是个仪态贵气的妇人。她怀中抱着的孩子,此刻正在安然沉睡。他是这样惹人怜爱,别人绝想不到,这样可爱的孩子差些就殒命在亲生母亲的手里。 “我也是快要当妈的人,没有做妈妈不疼孩子的道理。”眼见女子一言不发,妇人又说了一句话,她便是桑采薇。本来桑采薇是要回去告诉老公怀孕的事,她肚子的孩子也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虽然本身身体素质不错,但作为孕妇有一点至少很忌讳——疲劳。可她却因为担心女子的缘故,非要守在医院里,甚至还在半个小时前打发走了老公。 “可无论你有甚么不开心,都不能拿你儿子的命去出气,他既然被你生出来,就有活下来的权利。” 桑采薇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 “我其实没有……并不是想拿他出气……”好半天,女子终于开口,她的喉腔干涩发紧,咳嗽了一下才完美地发出哑音。 “这才对嘛!”桑采薇显然对女子软化的态度感到满意。 “……但是他……”女子迷茫的瞟了一眼儿子,容颜黯淡,“你不明白……”她叹了口气。 桑采薇同样迷茫地看着她,也叹了口气,“你告诉我,我不就明白了?” 然而,她没有等到女子的任何回答。女子仿佛一瞬衰弱,内心深处耗尽了灵魂的全部能量,苍凉得不想再与人有丝毫辩驳。 “对了,孩子的父亲在哪?”桑采薇一颗心总是放不下,凝望过去。“你生孩子的事他不知道吗?”想起前晚女子口中的“他”亦或“她”,桑采薇心有余悸之外还满腹疑窦,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人真的很可怕吗? “我觉得你应该通知他。”桑采薇建议,“我可以帮你联络。” 这句话似乎在女子的百会穴上狠狠敲下一锤,她开始全身发抖抽搐,憔悴的脸孔骇人的扭曲着,闪过无数类似恐惧、惊骇、逃避和不知所措的情绪。“哔哔哔……”心电图仪器发出一声声警报声,显示着女子心跳异常的表现。桑采薇愕然地目睹着,难道她说错了甚么?一时间,桑采薇竟有些手忙脚乱,她不知道该放下孩子去安抚女子,还是按下通知器通知医生来处理。 “别动!”正当桑采薇趋身向前,把指腹放在病床右侧的通知按钮,准备按下去的瞬间,女子忽然出声,音色冷淡。 桑采薇被突兀地吓了一跳。 “我没事……”面对桑采薇,女子五官变柔,淡淡笑了笑。 “哦……”是吗?神魂惊艳于女子偶然绽开的笑容——像吹融苍白冰雪的一抹轻风,桑采薇放下手坐回原位,“没事就好。”她喃喃自语,心里不知不觉浮现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房间里的静谧让人很不自在,桑采薇清清嗓子又自动自发地找出话题,随口攀谈。 “那个,话说你打算给你儿子取甚么名字?” 女子慢慢眨了眨眼,将目光重新投向天花板。 “昭。”她低声说,“他的人生或许始终灰暗而坎坷,作为亲生母亲,我还是帮不了他。我唯一能给他的,只有这个代表光明和美好的名字。” 难道说这个女子就是为了不让儿子一生痛苦才要杀了他? 可是他才刚刚降生,他人生也才刚刚拉开帷幕。 为甚么亲生母亲却已经为他预言了以后的人生——灰暗而坎坷。 桑采薇不懂,她完全没有遇到过如此古怪的母子。 她想开口问清楚,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终究还是把有关谜题的话语保留在肚子里。 病房里再度恢复了安静,仪器 “嘀嘀”地一直在规律发出声响。作为没有感情的冰冷东西,它从不以人的意志而有改变。 萨特在他的存在主义思想里提到,世界是荒诞的,人偶尔来到这个世界,面对瞬息万变、没有理性、没有持续的客观世界,缺乏左右命运的能力。不存在或者不存在,好或者不好,这是个艰难的问题,连上帝都未必可以解答完美。 过了几天,这个女子连同她未满足月的的儿子在医院里消失了。 ☆、(二)人偶即将诞生 白玉堂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临学校一个街区的一家法式风格的疗养院里,一个叫齐木沙的女孩子去世了。白玉堂起先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从小和同龄的孩子玩不到一起,总是嫌他们幼稚单纯,反应迟钝,毫无有趣可言。比起和这些傻瓜一起浪费时间,他更喜欢去疗养院的小树林与比他年长的孩子爬树、抓虫。或许是疗养院的拥有者不拘小节、心胸宽广,就算不是疗养院的病人和家属,也可以自由出入。小树林里种满栗子树和榛树,待到果子成熟,便可以随意摘取。 齐木沙就是白玉堂到疗养院玩的时候偶然认识的。后来,他每次去都会看到她在院子里散步,她好像常常在院子里散步,有时候也会浇浇花、拔拔草,即便太阳最烈的月份,也是这样,可皮肤却总是好像常年不晒太阳那般白皙得几乎透明。每次孩子们玩耍的时候,她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双手交握成歌剧演员的姿态,显得特别享受。 没有人问过齐木沙为甚么会住在疗养院,或许那不是件值得在意的事情,因为小孩子要记住的事从来比不上大人来得多,对外界的感受也自然要单一一些,而齐木沙本人也从未提起。 不过有一点孩子们还是知道的,齐木沙看起来年龄比他们都大,十几岁的样子,但心智却很幼化,就像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的样子。”某一天,有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子指着自己的脑袋神神秘秘地说,“她吃药吃坏了脑子,所以才会待在这里。” 这个谣言流传开后,其他孩子们便不大到疗养院里来玩了,似乎是听了谣言的父母不准孩子接近她。齐木沙脑子有病的这件事让白玉堂感到震惊,但他并未就此打消来这里玩耍的念头。母亲桑采薇虽然也阻止过儿子和一个疯子接触,可她的儿子虽然年纪小,却向来太有主意,所以白玉堂还是会照例三两天就去光顾一次。 其实和齐木沙相处是愉快的,她会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下吹调,音色悠扬而纤细。白玉堂听得高兴了,就会捡起地上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抬手去打结在树上的榛子,等榛子从树梢落到地面上,石头又会重新安安分分地回到他的手心。刚开始时,齐木沙被石头荡过眼前的影子吓得惊魂未定,眼睛睁得老大。白玉堂弯腰捡起榛子剥开给她吃,解释说那只是石头撞到树干又回来了,不用害怕的。 然而,这样安静而愉快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结束了。 听到噩耗的那天,白玉堂看到疗养院门口停了好几辆警车,后来听桑采薇说齐木沙从三楼的的窗口摔下,当场死了。再后来当他抬头仰望齐木沙所住的那间房间的窗口,想象她摔下来的样子,便觉得心里很郁闷,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对齐木沙的死亡的内情,白玉堂终究一无所知。 直到事隔多年之后,他才无意间得到了解。 这是后话。 总之,从那以后好几个月他都没有再去那家疗养院玩耍,之后学校的校区搬迁,家里接送上下学的车所经的路径绕开那家疗养院好远的距离。 直到年末的时候,某天放学,白玉堂故意放了家里司机的鸽子,自己背着书包步行去了疗养院。白家上下事后知道这件事,后怕得要死。一个小孩子走那么远的路,万一路上碰到人口贩子怎么办? 白玉堂闻言却翻了个白眼,“爸妈,人口贩子能骗得了你们儿子吗?我骗他还差不多。” 白小少爷做甚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 事实上,也的确没有发生大事。 这天,白玉堂只是在平时玩耍的树林里碰到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似乎在等人,对旁边站着的陌生人并未有太大的关注。白玉堂莫名地对他产生了微妙的心理转变——一种名叫“挑衅”的心理,在黠谑地瞥了他一眼后,有意站到对方面前。 于是,两人在树林里一语不发,对视良久。 “走吧!”忽地不远处有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插入,掀动起不自然气氛里骚动的意绪。白玉堂循声望去,一名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对这里招手。对面的男孩子脸上带着一迳的淡然,最后侧过白玉堂身边,径直往树林外走去。 两个人错身过的刹那,男孩瞥眼若有似无地看了看他。此情此景,瞬间定格,就像一张照片,深深地烙在白玉堂的脑海中。 命运的安排,总有它不可解的宿命。 二十年后 罗丽德长街 猫头鹰咖啡馆。 这是长街尽头一家陈列满古董的咖啡馆,虽然名义上是咖啡馆,但真正上门喝咖啡的客人很少,仍然是以售卖古董为主。店门前的花园里矗立着白色的法式浮腾廊柱,咖啡馆的外貌是离经叛道的巴洛克风格,弥漫着一股似文艺似奔放的气息。只是少了些矫揉造作的浮躁。门口的路灯每到傍晚之时就会打开,在夕阳西下后呈现出一种光影叠错的诡异夸张,彰显了主人别具一格的品味。 推门而入的玄关上用油彩涂抹着一些奇怪的话,歪歪斜斜的字,字的颜色很深。 黑夜。 月十五。 哭泣的鸢尾花。 指尖迷离的月光,停滞而躁动的塔罗牌。 脚下的光芒星,亦步亦趋的脚印,饥饿的恶魔推开古老腐朽的大门。 欢迎来到猫头鹰的世界。 “靠,老子永远都看不懂上面的字到底甚么意思。” 徐庆抓着头皮啐了一口,“干妈又不是小女生,真搞不懂她故弄玄虚个甚么劲!”也不知她写这些字到底要捣鼓出哪些名堂来。 “干妈的确不是小女生,但是却可以骗骗对故弄玄虚好奇心旺盛的小女生。”蒋平眼珠子溜溜地看了三哥一眼,眯起细细的眼睛,配上他嘴边两撇精心打理的小胡子,整一个贼眉鼠眼的痞子。果然徐庆不屑地瞪过来,“我看你这个贼眉鼠眼的骗子才会想到骗小女生,干妈才不会你一样没知识,没见地。” 蒋平闻言耸耸肩,跑去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三哥,谈生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利索的口才?” 每次想把这个大老粗往谈判桌上推时,这人就蒙了,一张嘴像咬着鸡爪又粘了定型胶水似的,死活吐不出半句有用的话。鄙视自家兄弟长相时倒是巴拉巴拉往外冒各种词汇,整一个外貌协会会员。 “我……”徐庆顿时矮了几分气焰,摸摸鼻子。“人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徐爷我不擅长说话技巧不行吗?”他牛眼鼓得圆溜溜的,看见蒋平在喝酒,不甘示弱地抢过酒瓶给自己到了一杯,喝下一大口,“又不犯法,你管得还真宽!” “行行行,你有理,你凶!你是我哥,我怕你还不成么?!”蒋平把手往裤子口袋一插,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五弟正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们两个居然还有功夫磨嘴皮子!”韩彰一出手,徐庆和蒋平各被赏了一个栗子。 蒋平揉了揉脑袋拍了拍韩彰,“二哥,五弟哪有你说得生死攸关那么严重,他死不了的,干妈就是替他换一个身体。” 韩彰托着下巴翻眼皮,“换个身体难道还是小事吗?”他又翻了翻眼皮,“万一干妈的巫术出了问题,五弟的灵魂飘无定所怎么办?” 蒋平若有所思地回答,“五弟不会那么倒霉吧?!干妈说她有多次的实际操作经验,不会出岔子,我对干妈还是有信心的。”他摇头晃脑,一脸严肃的揉捏着两撇胡子,“怪就怪五弟结仇的能力比交朋友的手腕精良许多倍。” 这并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大哥怎么还不来?”韩彰东张西望转移话题,“大哥本来是最守时的人,可自从大嫂出差回来,他就变得越来越容易迟到了。” 蒋平耸肩,“我们又不是大嫂,大哥自然不会积极地来这里和我们约会。”他再次摇头晃脑,“咱们的大哥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蒋平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句古诗用得很别扭,脸上还得意洋洋。 “约会?”徐庆翻白眼,“谁要和你约会……老四你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还有甚么是‘千胡万还使出来,又抱犁耙扮着面?’”他一脸茫然看人。 这俩洋鬼子地方混出来的家伙中文水准都一样差到死。 “就是……” 正当蒋平要解释的时候,“大哥来了!”韩彰出声打断了他,门口的风铃一响,卢方推门而入。“我来晚了,五弟在里面怎么样?” 卢方、韩彰、徐庆、蒋平,包括他们口中的“五弟”——白玉堂,因志趣相投从而结交成异姓兄弟。本来他们五个就是一起合伙经营创业,做成了如今的sunken基金会。sunken翻译成中文差不多就是陷空的意思。sunken基金会,虽然有着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名声,但实际上,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基金性组织,它有着庞大的基金基础,而这些基金的资本来源,以及基金会本身的成员、结构对外都是一个谜。 起先,他们本身并不打算结拜。都甚么年代了,结拜这种老掉的方式跟不上时代潮流。 可是白玉堂的干妈江宁婆婆却提出,塔罗牌上的占卜显示结拜有利于他们五个人更好的稳固关系和事业发展。江宁婆婆是个善于利用塔罗术占卜预测的女巫,这件真相白玉堂的爸妈至今都不知道,儿子的干妈是个女巫,就算是白玉堂告诉他们,他们也准以为他癫了。 白玉堂也搞不清自己的干妈到底算不算妖精,反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甚么模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变。 这个不变容貌的老妖精的占卜预言术还是相当精准的,五个人最终乖乖地听从她的建议按年龄排行结拜,江宁婆婆顺带占了便宜,又多收了四个干儿子使唤。 一个月前白玉堂开的车被人暗中做了手脚,在半路上发生严重车祸。救到医院后,经过快二十个小时的手术又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观察,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卢方等人等在监护室外,陪他仪器熬过六天五夜后,总算从医生口中得到白玉堂暂时过了危险期的诊断结果。 虽然警方从安装在车库的监控探头拍摄的监控画面上留下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了作案的凶手,顺利将他逮捕到案,并通过此人的口供翻出他背后的雇主——那人曾在谈判桌上,被白玉堂损过一顿,出了大糗,于是怀恨在心,□□。 凶手自然有法律严惩,但白玉堂的身体受到的损害很难被弥补——毁容、烧伤、粉碎性骨折……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伤害,卢方几个人完全瞒着白家的长辈,他们实在难以想象说出去的后果,头皮发麻得紧。 还有,白玉堂还在昏迷当中,凭他那个骄傲的性格,一旦知道自己变成这样的鬼样子该如何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侮辱,表现伤痛也没有甚么不对。即使他能做到能理智地分析所有的得失又能如何?伤痛本身就不是理智的,更不需要单方面的理智。没有经历过身体伤痛的人,很难去真正体会一个人接受残酷事实的无奈,那样的理智,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武器,骗得了别人,却终究骗不了自己。 如何面对未来的状况,让卢方他们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最后,几个人一商量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去求助干妈江宁婆婆。 江宁婆婆给他们的援助是一个惊世骇俗的方法——替白玉堂做一个新的躯体,剥离他本体的灵魂,附加在新的承载体。 偏巧蒋平认识的一个朋友的研究所研发出一种利用人类dna和特殊材料制作出可达与真实人类外观有90以上相似度的仿生人。不仅考虑到基因型和表现型在后天差异,还必须再另外附加其他信息,如果是要做出一个完全能够代替的人体,那么性格和记忆等足以表现出个人特征的信息,绝不能遗漏。 ☆、(三)魔法师 卢方进门的问题,众人都表示无法回答。算算时间,里面的事情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决定往里走一探究竟。 装饰有繁复花纹的墙壁如大门一般向里打开,里面有光线照射出来,不断变化色彩,令人炫目。 “干妈又在搞甚么花样?!”徐庆嚷嚷着大步走向前,韩彰一把拉住他,“三弟,别莽撞!” 蒋平走在最前面,卢方跟在后面,挡住身高马大的徐庆,预防他惹事。韩彰最后一个进门。这间房间一如他们往常来的那样,诡异莫测。迎接他们的先是漫天飘落的羽毛,长长的罗幔窗帘拖在地上,挡住房间里的唯一的窗户,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这里好像刚刚经过一场洗劫,所有的许多法器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和各个角落,随处可见一张张铺盖住地毯图案的塔罗牌,大大小小的水晶球全滚下木架,沙发的缝隙还塞着一页页涂满奇怪文字的纸页,这还不包括摔碎的玻璃瓶,里面有猩红的液体,正一点点流淌出来。 “靠,怎么好像凶杀案的现场,这地上的是血迹吗?”徐庆瞪大眼睛,“只差个死人就可以报案了。” 蒋平摸着胡子,转着眼珠在房里看来看去。“你们没有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开启命运之门的灵魂……”房间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腐朽的人偶走进疑惑的迷宫,左边和右边一样。” “哇靠,这又是哪来的鬼咒语?”徐庆叫出声。 “三哥,我能不能建议你换个口头禅,一点新意都没有。” 这回的声音从一张堆满发黄书册的桌子后面发出,随着他说话声音的起伏,桌上堆叠在一起的书册纷纷掉落,一个人懒懒地依靠在桌子边缘,支着下巴朝面前的人轻轻发笑。 “老子凭甚么换,老子……”徐庆话未说完,突然语塞,他看到了甚么? “老五……五弟……”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出声,纷纷倒吸了口冷气。 白玉堂的模样和车祸前丝毫不差,没有毁容,没有烧伤,没有一点点手术缝合的痕迹……他还是原来的他,难道那场车祸是梦吗?可在场的人都明白清楚地知道,那是事实存在的经历,然而结果比哥德巴赫猜想更不可思议。以至他习以为常的表情,唇边眉间的浅冽犹如无边无际的遥远神情,却又真实的呈现在大家眼前。 “五弟,欢迎回来。”卢方跟入,给从桌子后走出来的白玉堂一个拥抱,满脸抑制不住的惊喜。在随即用鉴定钞票真伪的眼神,匪夷所思地盯着人看了好一阵子后,卢方终于又感慨地说:“这简直太神奇了!” “然而,我现在只是人偶而已。”白玉堂扬起闲谈的语气,轻拍卢方的肩。“大哥,你难道不觉得越是虚妄的表相越容易破碎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卢方连忙从几近失态的讶然中回过神来,“别忘了,中国还有句老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玉堂一笑,“是,我说错话了。” 徐庆哼了一声,“老五,你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换了个身体还那么胡说八道。” 白玉堂上前一步,左胳膊肘架在徐庆的肩头,好整以暇地将一条腿靠在另一条腿上,“三哥,我陪你喝咖啡压压惊,你要蓝巴西咖啡还是牙买加咖啡?” 蒋平嘿嘿一笑,“三哥要静气安神保胎的咖啡,你有吗?” “靠,该死的老四!”徐庆吹胡子瞪眼,拔高嗓门霹雳狮子吼。“我又不是女人,保你外祖母的胎!”他胸腔里的那口闷气可是憋屈得很了,忿忿地嗤了声鼻息,向蒋平使了个你给我当心点的眼色。 “三哥,每次你骂人的时候,中文说得特流利。”白玉堂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我给你做一杯朗姆黑咖啡,多加一点朗姆酒,压惊安神壮胆——”赶在徐庆反应过来之前,他又给了一颗“糖”——“小弟开玩笑的,三哥别当真。” 徐庆摸了摸头发瞪着白玉堂,过度的愤怒让他脑袋钝掉,最后只冒出一句“诅咒”来:“老五你不学好!” “噗哧!”围观的几个全不约而同地笑出声,卢方率先敛住笑,横他们一眼“好了,都适可而止。”他又将目光转到白玉堂脸上,清咳一声。“五弟,尤其是你。” 白玉堂扬起眉,摊手耸了耸肩。 “干妈,腐朽的人偶是甚么意思?”韩彰忽然想起这个,向房间里唯一在场的女人提出异议。腐朽?听起来不太好呢!他心头不仅微微起了点波澜。 “腐朽的人偶走进迷宫的城堡,左边和右边一样。”身着大红斗篷的江宁婆婆重复这句迷咒般的真言,抬起涂抹艳丽指甲油的手指对准韩彰,笑笑,“老二,这是秘密。” 蒋平摸着两撇胡子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江宁婆婆,“干妈,您到底是塔罗占卜师还是塔罗魔法师?”他眼珠在自家干妈脚下发光的魔法阵图案上溜来溜去,这是三角形的阵法,和电影里常见的五芒星魔法阵不同。 江宁婆婆抿唇挑高眉毛,单手扶腰把玩手里的短杖。“我是占卜魔法师。” 徐庆闻言差点被一口气呛到,他睁大眼睛嚷嚷:“干妈,我发觉自己完全不了解您。您老人家这回说自己是魔法师,下回不会说自己是天使吧?”也许下一秒,说不定还会变成王母娘娘。“我真是越来越觉得我们哥几个了不起了,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不吓死!” “我看你小子想说的是你会被吓死!”江宁婆婆牵着嘴角似嘲讽,也似调侃。“你要那么容易死,早死了!” “嘿,也是啊!”徐庆用食指挠挠脸颊,傻笑着。 “妈,您儿子现在可就是个人偶。”白玉堂抱着手臂,以慵适舒懒的姿势斜依墙壁,“腐朽的人偶毫无疑问,应该指的就是我了。”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响起好几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出自除江宁婆婆以外的四个人。他们被白玉堂的话弄得心里有点发毛。 “腐朽的人偶可能是你,也可能不是你,不同寻常的命运决定不同寻常的结果。”江宁婆婆手指一翻,亮出指间夹着的一张黑牌,“我只能说这么多,超越界限的认知是不被允许的。” 也不知道白玉堂究竟有没有听懂,只见他好似兴致盎然地斜挑起眼尾,踩踏着懒洋洋步伐,坐到江宁婆婆身侧的沙发上。 “不管妈说甚么儿子都信,儿子可是个听话又孝顺的好孩子。” “但愿如此。”江宁婆婆喃喃自语,鲜红印彩的指甲捏着黑色的纸牌,目光若有所思地在牌面的红桃图形上顿了一下,接着手腕一翻,纸牌便消失在她的手指和衣袖间。她换上戏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别开脸扫视向蒋平。“老四,那帷幕盖着的东西就交给你处理了,我看了就碍眼。”她用大拇指示意角落的方向,蒋平循着瞧过去,房间一隅地毯之上,一大幅帷幕以遮挡的方式平展开。他好奇地踩着地毯表层的水晶碎渣径直而往,等揭开幕布的刹那,他的抱怨脱口而出:“干妈,您可真会使唤我!” 原来这里面是白玉堂原来的身体。 干妈居然把处理尸体,不,现在算是人形物体的活派给他。 江宁婆婆不以为意地甩甩手。“老四,你认命吧!能者多劳!”她自顾自继续说:“我不喜欢看到有碍观瞻的东西。”口吻听起来十分轻描淡写。 不喜欢? 蒋平半边脸颊的肌肉有些抽搐……靠,您老人家也太任性了!他忍不住学起徐庆的口头禅,又不是只烤鸡,说不好吃就随手扔了!都说“人不可貌相”,可谁想他干妈也是个外貌协会。提出以人偶交换身体,除了帮五弟以外,保不准还有嫌弃五弟没以前好看的意思。 这玩意处理不好,被人看见还以为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他可没兴趣去警察局喝咖啡。 正当蒋平满腹牢骚,江宁婆婆悠然自得地在几个干儿子头上各敲了一下。 “不管是找清洁公司,还是你们动手,记得帮我把房间打扫干净。”她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摆钟,“我约了人喝下午茶,先走一步。”依然悠然自得的声音消失在另一扇门外。 在场的人全部傻眼,连卢方的微笑也无法保持冷静地有些抽搐,阴险的人啊!蒋平干脆无力地坐在地毯上:“我拒绝,我说甚么都不干了!” …… ☆、(四)诡计 预言在命运之轮下,开始转动。 几兄弟最近渐渐发现白玉堂的性格有了变化,他与他们自仍是兄友弟恭,但做起事来却越来越我行我素,完全不怕后果。白玉堂的父亲数年前就就罹患了胃癌,这些年入院治疗做过几次大手术后,身体状况起起伏伏,胃癌一般早期很难发现,等后期开始接受精密检查的时候,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家里人对此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待他去世时并不至于太大的难以承受的冲击。 葬礼以后,律师宣读遗嘱。在白父去世四十多天未满七七之前,白玉堂决定处理掉父亲拥有的刊刻线状藏书和古董。他能自行处理父亲遗物的原因是:根据葬礼后公开的遗嘱,白父几乎将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给了儿子。白玉堂对此始终混不在意,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它们绝大多数放置在与主屋相连的收藏室里,他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请卢方和蒋平帮忙,找来熟识的古董商和收藏家,不计太多的收购价格,只要求他们尽可能快地搬走这些东西。 对于白玉堂迅速处理这些藏品的事,桑采薇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向来主张的观点很明确,该她操持的事她会不遗余力,不该她过问的,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的事,她都绝不插手。倒是卢方和蒋平对此满腹疑窦。 于是找了机会,卢方将话题引导这上面,“五弟,大哥不明白你为甚么要急着把这些古董都处理掉,有些东西现在放在国外其实是有价无市,与其折价还不如留下来,毕竟也曾是令尊的心血。人不在,这些多少还算是个念想。”他开口询问白玉堂。 “大哥,你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惹麻烦。”白玉堂冷淡地回答,“虽然我并不想说家里那些亲戚的坏话,但我很清楚,他们的贪欲都很深。我爸在世之时,和他们在家族事业的权利分配上一直有分歧。而我爸去世后,把家产和事业都留给我,他们自然还是拿不到一分钱。拿不到钱,有价值的古董就是他们感兴趣又很可能想要趁机染指的目标。万一他们各方人马产生内部冲突,把矛头指向我和我妈,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我得确保我家里和我妈的绝对安全,所以绝不能对此等闲视之。” 白玉堂的“独断专行”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亲戚中有许多人毫不觉得那些藏品是遗物,都想分一杯羹,不想到头来却落了空。自然,那些人对独揽所有财产的白玉堂只要见到,就纷纷投以忌妒和愤恨的目光,以泄幽怨之情。 然而很遗憾,除了白玉堂愿意接纳的,任何人在他眼里皆是隐形。 这是白玉堂自己的家务事,兄弟几个固然私底下觉得他处置得过于随心所欲,但不多会儿就把事情搁到了一边。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却牵涉到了兄弟五个自己的事业。这次他们谈到的是纵横药业——一家表面分支机构遍布多地的医药集团,在另一方面却进行着贩毒制毒的违法生意,甚至与境外黑社会有所勾结,拥有杀手、最迅捷的贩毒路径和最狡诈的运营方式。 这家公司的资金来源之一,就是sunken对他们的资助和投资。 窗台上的盆栽在轻风的吹拂下抖动了两三片叶子,放下手里加入牛奶的锡兰红茶,白玉堂往椅背一靠,右手抵在扶手上支起下巴。“作为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有一句话我已经憋了很久了。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良心’,我们为甚么一定要投资一家靠毒品和害人来赚钱的公司?”他慢慢蹙起眉头,看了一眼在场的四个人,“就算当着几位哥哥的面,我还是这句话,我的反感已经到了极度厌恶的程度。” 韩彰第一个出来打圆场。“五弟,有话我们耐心说,好好说,别和吃了枪药似的!” 白玉堂咬了咬牙,十分不快的一个字一个字接腔回答,“二哥,我觉得我的耐心已经很好了。我完全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拿着文件夹往手里敲了敲,他补充道:“这件事已经发展到刻不容缓,必须解决的地步。” 蒋平若有所思,“其实警方也为了纵横的案件头疼了好些年,无奈始终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白玉堂对此嗤笑一声,“警察真无能,恶人竟然受不到法律的制裁。” 卢方一直没出声,直到此刻才轻咳一下,加入交谈。“五弟,不是我们几个哥哥有心纵容纵横,可是sunken已经和纵横签下了三年的合作意向。今年是第三年,如果我们在合同期满以前撤资,就是违约,这样我们得赔付大量的违约金。还有一点,我们可能还要面对社会公信度的舆论压力,我们没有证据直接指认纵横的犯罪行为,他们到时大可以受害者的面目反咬我们没有信誉,损害合作关系。” 听到他的话,白玉堂一脸古怪的表情地左右打量,“这份可笑的合同应该不是你们签的吧?” “也怪我疏忽。”卢方轻叹一声,“合同是由当时的一个事务负责人直接参与签署,我后来得知他从中捞的不少好处,便将他开除了,可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眼见卢方自责,白玉堂拍了拍大哥。“算了大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别再放心上了。” “可是大哥的确做错了,错了就是错了。”卢方摇摇头,很后悔地再次叹了口气,“五弟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大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白玉堂不知不觉换了一个肆意的坐姿,屈起了一只膝盖,那动作有点散漫,但是利落潇洒。别人做了也许显得没有教养,令人讨厌,但是他做了,别有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其实我已经安排了人慢慢潜伏到纵横的老板——展博仲身边,另外我还想从一个人身上打探出对我们有利的关键信息。” “老五,你说的是谁?”从开头到现在几乎很少开口说话的徐庆,忍不住好奇地问。 “一个男人。”白玉堂似笑非笑,“这个人三哥应该也听说过或者知道。” 徐庆迅速接了一句,“谁?你说的肯定不是你爸,应该也不是我爸。”他狐疑地看着白玉堂,“我听说过或者知道的男人多着呢!我爸你亲大哥,你祖父我外祖父,我还知道李世民和朱元璋,那也算我听说过或者知道的男人,如果你说的朱元璋那种几百年前的古人,我下巴都会掉在地上的。” 徐庆的猜测引起韩彰和蒋平一片鄙夷的目光,蒋平更是直接白了自家三哥一眼,卢方则摸摸鼻子望着天花板表示无言以对。 白玉堂刚到嘴里的一口红茶差点喷了出来,他立刻放下茶杯,否则第二次一定会被呛死。“三哥,我能理解你极力想表现自己对中国文化知识积累的心情,可是你扯得实在太遥远了。” 徐庆翻白眼。“我爸不就是我听说过也知道却没见过的男人?李世民和朱元璋也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出谜语,直接说出答案?我最烦抠中文字眼的话了。” “三哥,我说的既不是李世民,也不是朱元璋,是展博仲的养子展昭。”白玉堂扶着有点发疼的太阳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展昭是个精通药剂学的药剂专家,纵横的药物新品研发都由他负责,加上他作为展博仲养子的身份,肯定对那些别人很难从外打探出来的□□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果我能想办法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我就有把握从他身上套得我要的情报。” “展昭这个人,我知道。”蒋平“哈”了一声, “他八岁之前都住在孤儿院,八岁那年被展博仲收养,毕业于康其耐大学生物制药专业,纵横的新药研制的确都要经他手才能生产上市。展博仲似乎也很看重他养子的能力,将公司20的股份给了展昭。展昭个人生活经历简单得像白开水,没有女朋友,甚至连交好的朋友都几乎没有。他似乎从不与人深交,唯一和他还算有些交往的,同一研究所的一名叫安然的女孩子。”蒋平将手放在胡子上,想了想,“我大概也能算和他稍微有点交集的人,他每年有几次会光顾我开的那家店铺。” “就是老四你开的那家卖各种奇怪零碎的店吗?”韩彰一怔,奇道:“连老式鼓风机的零部件都有,展昭居然会有兴趣来你这?” 蒋平回瞥向韩彰,得意地一笑。 “二哥,你别看不起我那家店。我那儿是不起眼,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展昭需要的东西,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家。” 韩彰有些不屑,“我看老四你分明是在钓鱼!东西不怎么样却会磨刀霍霍宰人,展昭又不是省油灯,我可不信他看不出来你在耍花样。” “随你怎么说,我不予置评。”蒋平无所谓地摊手,“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的优点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的,幸好他这个人还有个特点,说话做事除了必不得已,很少顽固。 “切!”韩彰放弃蒋平转开头,看向白玉堂。“五弟,你真要接近展昭吗?万一出事怎么办?” “能出甚么事?”白玉堂狐疑二哥的问题,觉得好笑至极。“我又不会吃了展昭,展昭也吃不了我。你难道还担心我爱上他吗?” ☆、(五)宿命 房间里其他人听到他的话全部呆滞,韩彰就像嘴里被塞进一个鸡蛋,瞪眼看着白玉堂,“咳咳,你小子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他以假咳打断对方的话,“你要是爱上展昭,我不担心伯母吃了你,但是白家的列祖列宗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了你!”韩彰危言耸听,“把你这个不肖子孙撕成一块一块的,你想像一下,多么恐怖啊!” 白玉堂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匪夷所思地说:“二哥,你在哄骗幼稚园小朋友么?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七个月。”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略显诧异地挑起眉,“你怎么不说我亲爱的女朋友苏虹苏大小姐会吃了我?还有,好奇怪,你好像也一副不介意我去找个男人的意思。” “凭苏虹那种范,那种气度,她一定会在你背叛她之前先甩了你。”韩彰看着白玉堂,嘿嘿地笑,“二哥我才懒得管你找女人还是男人,就算你找只猩猩,我也会当看不见!”说着,他转而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摇得椅子吱吱地响,令人怀疑它随时都要散架。 “哈哈哈……”耳边突然听到有人爆出刺耳的笑声,白玉堂循声看去,只见蒋平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不行,不行,五弟要是找只公猩猩还好,要是找了只母猩猩,生出来一定是一个怪胎。” 白玉堂抬眸瞪死快要笑断气的蒋平一眼,作势站起来。 “四哥,我一直在想……”他装模作样陷入沉思。“为甚么我们俩从没有真正地干过一次架?” “干,干嘛?” 蒋平蓦然止住笑,错愕地瞥着白玉堂,“别这样,冲动是魔鬼!” “不不不,怎么能说是冲动呢?!”白玉堂竖起食指,微微地晃了晃,“说真的,我从小到现在真的很少动手打架,但揍过的人还真不少,怎么其中没有一个和四哥一样姓‘蒋’的?”他挑高眉毛似笑非笑,喃喃念算。 “我建议,我们要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任何问题纠纷。” 蒋平笑得尴尬,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兄弟个个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眼神,心里直叫苦,于是面上笑得更是抽筋。 “五,五弟,你现在要考虑的首要任务难道不是如何认识展昭吗?”他话说得飞快,转移话题,“四哥可以帮你的。” “嗯,也行……” 蒋平主动示好,白玉堂见好就收。“信任是连接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他居然说了一个哲学的句子。 收起玩心,白玉堂揉着下巴问蒋平,“四哥打算怎么帮?” 蒋平耸耸肩,“作为一个平和主义的信奉者,我要用的方法当然会和平友好,而且相当安全。”他瞟了白玉堂的手指一眼,“要从展昭嘴里套出口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可狡黠得像只猫。” “咦,狡黠是狡猾的意思吗?”徐庆对这个形容词产生好奇,半个身子欺前,一把抓着蒋平的胳膊反问,“猫很狡猾?我一直为狐狸才是。” “哎呦三哥,你管它狡猾的是猫还是狐狸。”蒋平俨然没有讲授动物世界课程的兴趣,对着人挤眉弄眼,“反正要你去的话,肯定对付不了他。” 徐庆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睛别过头去。 白玉堂的眼睛里很快掠起一道奇异的光彩,伸手拍了拍徐庆,又打量着蒋平。 “猫啊,好像挺有意思的。四哥,把你的想法说一说。” “干妈也有一个想法可以帮你哦!”背后一个声音慢悠悠飘过来,骚动着白玉堂的耳膜。人还未走近,就一阵香风扑鼻,那大概是世界上最贵的香水才能散发的味道。“臭小子,你现在是人偶,人偶就要有人偶的出场方式。” “妈,你到底想说甚么?”白玉堂微略斜过了头,看着指甲点在嘴唇上,眼梢眉角浮起笑纹的江宁婆婆,眨了眨眼。随即却突然眼前一黑,全身软倒摔进她怀中。江宁婆婆半点也不意外,双手一张,将白玉堂接在手中,脸上涌起一丝更为耐人寻味的古怪笑意。其余四人眼见面前峰回路转的一幕,目露吃惊,呆呆地看着,完全搞不懂这干妈葫芦里到底卖甚么药。 “没事。”江宁婆婆笑着把白玉堂递给蒋平,凑到他耳边低语:“老四,我要你把这个臭小子‘卖给’展昭。” “卖?”蒋平瞪大眼睛,“干妈,你真把五弟当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我还没和你抗议呢,五弟可比原来的更不可爱了。” “这臭小子从来就没可爱过,现在更不可爱了,也基本没甚么差别嘛!”江宁婆婆翻了个白眼,“腐朽的人偶无法阻挡命运之轮既定的转动,我告诉你……”她再次对蒋平耳语,却闹得蒋平越听越惊悚。“这样做真的可行吗?”他一瞬不瞬地盯凝干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到能够为自己解疑的答案。 江宁婆婆不笑了,“可不可行要看他自己了,人偶如果不想凋零就要遵循塔罗和星辰的指引。”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2节 …… 车轮疾驰地碾过干燥的柏油路,出租车一路前行,在市区的街头兜兜转转。安然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手肘撑着窗台,惨白着娇容望着沿途的景物不断向后成为远去的布景。她实在不喜欢车厢里皮革的味道,想做一个舒缓的呼吸,可是连吐出的气都是颤抖的。如果她下回出门还得选择这样的车型,她宁愿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后半辈子再也不出门。 “小姐,你要找的地址到了。”司机摇下车窗,透过后照镜瞄她开口道。 “哦?”她瞬时回过神。 窗外,夕晚凉风拂动地面上的落叶,吹进车里。出租车停在在一间独栋别墅的门外,司机的脖子稍向后转,专心等候客人付资下车。 “谢谢。”安然勉强忍下翻涌欲吐的不适感,说话仍然有气无力的。她付完车费,从车座拖下个沉重的袋子下了车。一片沾着灰尘的旧报纸迎面而来沾上她的小腿,她弯腰正要拂开吹贴的纸页,不想脑袋正巧磕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登时眼冒金星,差点腿软地坐倒在地上。 好痛!除了简单的两个字,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真的好痛,痛死了!不幸被打中她眉眼边缘,震动了泪腺。前眼角当即有两颗眼珠不由自主的挤出目眶,额头中央凸显轻微的红肿。 有些委屈地眨开眼瞳上那层泪雾,她揉揉额头试探性的按下门铃,等待。 “哪位?”很快有个男人通过电子门铃对讲机询问,声音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漠。 安然连忙回复,“你好,我是展先生的朋友,请问他到家了吗?”她的声音柔软好听,长相也很有东方女孩子特有的秀雅韵味。 “哪位展先生?”那人又问。 “展昭。” 安然话音落下,对讲机的另一头突然没了声音,一瞬间空气里只余虫鸣唧唧,打破四下微妙的清寂。 “稍等。”是错觉吗?安然感到那个声音变得更冷淡了,这人还真是没有礼貌呢! 不多时,展家有人前来带路,带路的是一位身材瘦小而精干的中年人,“你要找我们少爷有事?”他出言问安然,语气很是不以为意。安然一下子就听出来这人就是刚才在对讲机里和她对话的男人,他问的是安然但又完全不等安然开口,就往里走,好像对答案一点兴趣都没有。安然抿抿唇跟在人身后,心里却是暗暗觉得古怪。这人到底对她有甚么意见?自己初次上门拜访,想来想去,没有得罪对方的地方。 回想他说话的样子,安然好像看到了一个专门抱暴发户大腿的势力小人。好吧,展家不是暴发户出身,但这人嘴脸很难让人心里痛快。 这时,安然已经跟着带路的中年人进了花园。偌大的花园里种的都是极高大的常绿树种,有两个园丁拿着剪刀修剪花枝,还有几个人除了对中年人点头外,就只管低头扫地,也不理睬安然。 “请问。”安然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有些气喘地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挤出点笑,对中年人说:“展昭在哪里?”她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一扇进户门很是古怪,顿时一怔。门框的上部挂着一面八卦铜镜,镜面朝里。她知道有钱人家里都讲究风水,但是这面被高悬的辟邪八卦镜算甚么意思?安然暗想:难道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等她再度回过神,那个中年人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走了。安然伫立原地,继续略显茫然地打量八卦镜,“安然,你找我?”不期然地招呼声缓缓荡进她的耳中,展昭从另一条走廊踱步过来,顺手将她那个很重的袋子接手过去。“展大哥,我来还你借给我的书。”安然的笑容很灿烂。 展昭失笑,“这些药物学的书都是硬壳的精装本,起码两公斤重。你一个女孩子捧着那么重的一叠书跑来跑去,不嫌累吗?” “没事,再不还,这些书得被我占为己有了。”安然吐了吐舌头笑得活泼,眼神不经意又瞟向那面奇怪的八卦镜。“展大哥,没想到在你家会看到这个。”她指了指那个东西。 “那个啊,”展昭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了一顿后说:“那是我的房间。”他的口吻很淡然,好像自己的住处有这样的东西是相当正常的事。 安然当下愕然,“为什么会这样?”她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展昭微笑了一下,笑得很淡,眼底一抹凄凉一闪而过。“我爸一直觉得我像妖怪,所以希望借着八卦镜的能力让我现出原型,这样他就有理由清理门户了。”他那个养父对活人不好轻易下手,但如果是畜生,估计杀一千只也不会手软。 他既需要他帮他做事,又讨厌他,所以必然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充足借口来支撑憎恨,这份憎恶感没有道理可言,全系出自于回荡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这是命运的本身将他雕拟成无可奈何的雕像,他别无选择,从出生一开始,从踏进这个家开始,就注定了他要生活在运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能走错一步。 其实,他早就厌倦了。 “认为你是妖怪?令尊疯了吗?”安然极度惊诧地脱口而出,他这样根本就不把他儿子当个人看。话音落地,她猛然这才发现自己失言,赶紧用手捂嘴,“对不起……”口中呐呐而言,安然有怜惜的感觉流过心里,因为他父亲这样对他,所以当她说是找展昭的时候,那些家里的下人才会表现出冷淡的样子吗?原来就是这样吗?她心里点点头,但转而却不免又是怔了一怔,满是疑惑,展昭绝不是如此逆来顺受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事。”闻言,展昭摇了摇头,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到脆弱的表现。他极少流露不悦的情绪,但现在则显然对这件事非常非常不以为然,“你特意过来不是仅仅还书吧?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和我说。” 安然突然叹了口气,“展大哥,每次你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甚么,但是你每回都能猜出我的心思。”她突然非常有礼貌地朝人微微鞠了鞠身,“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已经收到美国一家研究所的offer,今天刚刚递了辞职申请。” 展昭慢慢点了点头,“恭喜。”然后就不说话了。 “除了这两个字,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吗?”安然轻幽而坚定的低语,“我想听你说别的。” “安然,你希望我说甚么呢?”展昭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连眼眸里的神情都没有变化,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好像是个不懂得感情的人偶。 “说甚么?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你心里会比较特别。”安然深吸一口气轻笑,“我这个人对自己喜欢的就很热衷,无感的就很冷淡。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被惯的有些自私,生气起来蛮不讲理,而且自以为是。最重要的一点,喜欢自欺欺人。” 她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一点点地撕碎,然后张开手,让碎叶肆意飘散。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展昭,安然又笑了笑,“展大哥,我很高兴认识你,和你相处,一起工作的这些时日,我真的非常开心。” 展昭忽然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就见安然又笑了,只是笑得有点明显比刚才勉强。“我以为你会挽留我的,你看我就是这么会自欺欺人。怪只能怪,我没能变成你愿意挽留的样子。” 展昭一时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不起,安然……”默然片刻,他最终只能说出 “对不起”三个字。 “不用说对不起。”安然摆摆手,“你从来没有错,错的是我。”她又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得和之前一样灿烂,“好了,我要走了,再见。”她跑出去一段距离,对着他挥手,“有空来美国看我,我会先去坦桑尼亚一趟的,但很快就会回去。” 再见。展昭也和她告别,然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往回走。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忽然有些苦笑。为甚么别人总希望他去挽留他们,他们总说,他应该留下他们,他应该学会留住人。但是留下人又有甚么好呢?反正到了最后,还是要离开,与其到时候再伤心难过,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存在期待。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谁必须有谁,况且谁哪里没有了他也都能过得好,没有人是没有他就不行,没有他而活不了的,谁和谁都一样生活,甚么都不会改变…… ☆、(六)巧言令色 无论太阳是否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薄落,时间的齿轮依然会往前运转。 究竟是哪些特性构筑成一个“人”?家庭、成长的环境、所受的教育、所交的朋友、所选择的职业……这些东西形成了一个人的完□□貌。 时间线,命运的轨迹一旦改变,牵一发而动其全身,人生的细节也会随之变化。“他”和他会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生活环境、连人生版本也早已分割成不同的模样。唯一相同的仅仅只是分享了同一个名字而已。 比起这万千世界的变化,一个叫“展昭”的人,终究只是再微渺不过的一个人物罢了。 展昭立在房间门口,怔怔地抬头望着上方可笑的八卦镜。很多心事,连他自己也不明了,不敢去推究。但他会负责自己的人生,会尽可能泰然处之地面对各种局面。 这世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扮演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从小到大,曾经有很多人从他生命里匆匆而过,虽然并太不清楚他在别人的记忆里到底是怎样的印象,不过大概也猜测得到——个性虽不算闷钝内向,却也能归于沉默寡言。既不会讨人欢心,更不愿引人注目。 说穿了,他习惯把自己变成一道独立的影子,与周围秉持着若隐若现的距离,飘浮在人们的视线之外。生活在一个与众不同的家里,就必须时刻明了到锋芒毕露的危险性。 他那养父可是正愁找不到机会置他于死呢! “和漂亮的小姐会面完了?” 一股微微刺鼻的烟草味径然地弥散在空气里,展昭的鼻端全是呛人的气息,不由微微蹙眉。走过来的中年男人手里夹着根烟,五十来岁的模样,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出色风流的人物,但眉目之间有种阴冷邪恶的气质。 展昭不置可否,“我很快就走。”他举起右手一挡,明显地拒绝彼此进一步的接触,眼神淡淡地看人。“您不用整天烦恼如何将我打回原形,扔到汤锅里煮成一锅肉汤,拿去喂狗。” 来人正是展昭的养父展博仲,他似笑非笑叼起烟,端睨着展昭静淡清白的神情,照旧吞云吐雾。“你要上哪儿去?可快吃晚饭了,这时候出去,别人会怪我这个做爸的对你不好。” 如果他冀望从养子身上获得某种刺激的回应,那么,他成功了。缥纱翻卷着的烟雾屏障两人的五官,制造出种阴翳的感觉,展昭还是那样淡淡的,没甚么表情。“别人只会认为我不孝顺,绝不会误解您的善意。父亲大人对我好是我的福气,然而我无福消受,只能辜负您的好意了。”稍稍欠身,他握住门把,开门关门,将展博仲刻意带来的纷纷扰扰的不堪暂时挡在视线之外。 带着一丝疲倦地靠在床头,展昭的神魂不知不觉浸淫进半恍惚里,全然以一种格格不入的沉默静谧了好一会儿,不由又想起安然。 他承认安然在他心里是个很美好的影子,他不是对她没有好感,但越美丽的东西凋零的也会越快,在乎到最后,反而成了最无可奈何的。谁让感情是脆弱的东西,如果最后没有相同的感情来回应,一个人会很疼痛,也很寂寞。 既然如此,就没有太去在乎的必要,保持心灵的空白。 这样的意识是长时间形成的性格缺陷,即使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对于安然,展昭心怀歉疚。但他希望她能在美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只要她过得幸福,他会比任何人都感到开心。 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陈放着厚实的精装本,展昭顺手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做工巧妙地凹槽,他抬手轻轻一摸边缘打开盖子,取出一块手表。 手表的表带已经褪色,昭显了年代久远。这是母亲留给展昭的东西,本来还有一盘录下母亲声音的录音带,但展博仲只给展昭听过一次,录音带就消失了,大概已经被展博仲销毁了吧!展昭心里很清楚,他这个一贯端着讥嘲和冷调,以独有的阴鸷傲慢姿态嘲笑他人的养父,从来热衷破坏他的快乐,破坏之后又是非常非常非常刻意的忽视。 因着母亲临终前在录音里留下的嘱咐,展昭被展博仲带回身边,虽然,这个收养关系比起母亲当年的期许要整整晚了五年。 不过,无论展博仲对自己如何不近人情,展昭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满,脸上也几乎甚少流露忿然之色。犹记得他稀薄的幼童记忆里,母亲时常会低声地念着雪莱那一篇《致——当销魂荡魄的欢乐已成过去》,也许在她心里,万物都能如诗歌里所讲过的那样,只要真诚和爱继续,即使那些疯狂的快乐已经过去,生命与爱依然会在紫罗兰花里,重生重开。 母亲必然不想看他成为一个被仇恨蒙蔽的人,如果他变成那样,她会永生永世无法瞑目。但她又何曾会预料,这样荒谬得让人常常以为深处梦魇的生活——她究竟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怎样一个像响尾蛇般吐着腥红毒信,信奉变态美学的男人。 一个孩子起初纯粹又柔软的情感,得不到重视,只好逐渐化为麻木。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你此时的微笑,是真还是假,所以即使不快乐,也再也不会去说。 爱或者不爱,早已斑驳成可笑而恍惚的东西。所谓背叛从来不会在展博仲的意识里构成任何罪名,展昭与他仅以一纸收养协议维系着单薄的法律关系。他不会对他有任何在乎,这个人没有资格让人在乎。 因为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唯一让展昭有安慰之感,是这块手表。只要静静地看它的指针走着,便能感到母亲的生命还在延续,还在陪伴他,因此从小到大,展昭从来没有让手表停过一秒。这是块电子表,每次电池里的电量用完就要更换,但电池的型号慢慢被市面上淘汰,能换到这种电池的修理店越来越少。半年前,展昭在寻觅多时无果后,无意中发现了蒋平开的那家奇怪的店。 当蒋平告知展昭他能长期稳定供应这款手表的电池后,展昭就成了他那里的一名固定的常客。去的次数不算多,但比起从前,展昭所保持的与他人之间的生疏程度,他已然把蒋平当成一个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展昭摩挲这表面,看着手表的指针运行了一圈,耗完最后的能量,停滞不动,就拿起手机翻开电话本,找到一个号码径直拨通。 拨号音响至一遍后便被接起。,手机里传来蒋平轻轻喘息的声音。 “是展昭啊,你待会来找我吗?” “嗯。”展昭接口,“不知道四哥方不方便,如果不会打扰你……” 蒋平刚认识展昭的时候,sunken已经进行着调查纵横的事宜,他怕自己不小心暴露身份,自我介绍时就胡乱称家里有四个兄弟,自己排行老四,连名字都改了,直接叫蒋四哥。连名带姓叫生疏,蒋平索性就让展昭称自己四哥,说是亲切些。展昭当时也没多想,就这么叫了,都叫了快半年的时间。 鬼知道蒋平当时是怎么想的,“四哥”这个名字横空出世,他平白就在口头上占了好些便宜。 “当然不会。”展昭问题一出,就听手机那头,蒋平的音量陡然上扬,回答:“肯定不会,你马上过来吧!我昨晚和朋友喝了点酒,现在准备开车回去,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店里。” “好,我明白了。”展昭应声点了点头,顿了一顿,他微微一笑道:“四哥的心情一瞬间变很开朗,想必是遇到好事了!你路上开车小心,我就先不打扰了。” “哈哈哈,有吗?”蒋平瞪着挂断的手机,嘴里嘀嘀咕咕:“这小子耳朵还真尖,难道我要告诉他,我等他上钩等了好几天吗?上帝、真主、南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帮个忙,事情一定要顺利,真搞不懂干妈,卖个儿子都卖的得这么复杂。” 展昭从车库步行至蒋平的店铺,与几个清洁工人擦肩而过。那几个人干完活,正收拾着清洁工具,囤积了一夜的雨水刚刚被他们清理干净,因着安装地下水管而挖开的路面上还稍微淌着一点红泥泥水。蒋平一边给展昭带来的手表换电池,一边说自己的时候,展昭随口说:“四哥可比我细心多了,我要是夜不归宿,多半也不会记着随身带备用的鞋子和衣服。” “哈?备用的鞋子和衣服?”蒋平一怔,抬起头看了展昭一眼,又低头干活。“我才没那么勤快呢!带备用的衣服和鞋子多麻烦。” “原来如此。”展昭点点头,无意着清真相,继续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凝望蒋平脚上三明治网面布料的运动鞋,而后他打量四周每一座靠墙而立的高脚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工具和零件,还有奇形怪状的机器。“每次来,都觉得四哥这里特别有意思。”他突然有感而发,“只有想不到的,却没有这里没有的。” 展昭这句看似无心之言,蓦然引起蒋平的关注,他做完修复手表后盖的动作,轻咳一声踱步到人身边,“那是自然,我这里还绝不出劣质的仿冒品,就连人偶也是。” “人偶?”展昭不解地挑起眉,笑了笑,“连玩具都有,还真是出人意料。” “不,不,我店里这个可不是普通的玩具人偶。”蒋平摊了摊手,一派骗子特有的轻松自如,慢慢把话题引向重点,“我有个朋友的研究所最近研发出一款和真人具有高度相似性的仿真人。” “果然是不同于玩具的高科技产品,如今的科学水平处于极度高速的发展之中,新产品不断诞生,实在让人目不暇接。”展昭仍然漾着平静自若的淡笑。 然而,这不是科学,是魔法……蒋平偷偷翻了翻眼睛,又是满脸笑意,“展昭,说到这个人偶……四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个忙。” “四哥请说。” “你能不能替四哥暂时保管这个人偶?”蒋平尽量做出循循善诱,不,善导的表情,他又何尝不了解,以展昭的性格,勉强他承诺不想答应的事,只会引出更糟劣的反效果,所以要完成任务,还是得展昭心甘情愿才行。当然,首先第一点,针对人偶这个目标,他是在劝展昭“帮忙”而不是“买”,况且,他还真不清楚白玉堂的“卖身价”得开多少才合适。 “我过几天得出门一段时间,这么贵的人偶放我店里若是没人看着,我实在放心不下,就算小偷不光顾,我也怕被放坏了。” 展昭有些愕然,“得去很久?” “替我朋友办点重要的事情,店里得歇业好几个月。”蒋平点点头,“你看,我也没请人帮忙,临了有了事,想来想去也只能和你开这个口。” “四哥,让我替你照看倒是没甚么问题。但是……”展昭垂低眸光沉吟片刻,“但是”后的停顿,让蒋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展昭抬起头,慢慢眨了眨眼,“仿真人的情况我并不了解,若是因不了解而弄巧成拙,反而是麻烦事。” “不了解又有甚么关系,我告诉你。”蒋平揣着怦怦地飞奏成一长串的十六分音符的小心脏,拉了展昭去推另一扇门,“你看,和真人的尺寸一样,如果我不告诉你他是仿真人,你会不会错以为他就是真人呢?” 头顶上的大灯霍然点亮。展昭明利的眼睛因骤然的灯光而微微的眯起。在穿过砖石结构的走廊和走廊边的门后,他视线所及之处,墙壁以及天花板全贴着木色的边纹壁纸。 蒋平所说的仿生人双目紧闭着躺在金属匣子里面,睫毛覆盖着眼线,轮廓清冽,从外观上完全与普通的成年男子看上去毫无差别,甚至多了一种肆意飞扬的灿烂。 展昭的心头仿佛被甚么突然撞击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口涌出顺着血管走遍全身,这个人似乎不应该躺着一动一动,因为他实在给人一种太过鲜活的感觉。 “不错,我真的会以为他是个真人。”展昭看向蒋平点了点头。 “你看,四哥我从来不说谎吧!”正在撒谎的人大言不惭地继续漫天扯谎,“展昭,我记得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吧?反正也挺寂寞的,让他陪你说说话也不错哦!” “会说话?”展昭的口吻很平淡,眼神很平静。蒋平看不出他是惊,是喜,还是怒。他好像从来甚么也不太大的好奇,不太容易被触动情绪。比起现在还毫无知觉的白玉堂,蒋平觉得展昭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偶。 “不但会说话,还会动,就和真人一样。”蒋平放弃猜测展昭的想法,反正他有他自己的道理,习惯就好。“他可以吃饭,也可以不吃饭,比养乌龟,养青蛙都还方便。” 白玉堂要知道自己四哥把他和乌龟和青蛙等同,不气炸了才怪! “你要我怎么做呢?”展昭微微一怔。 “给我留个你的地址,我回头把他快递过去。关于启动的操作方式,到时候也会有附赠的说明书。无论如何帮我照顾好他,绝对不能让他发霉……”蒋平维持住一副“我甚么也不知道。甚么也不关我事”的良民样子,像念经一样巴拉巴拉往外蹦字,偶尔一瞥眼,看到展昭微微眨了眨眼,眼神深湛莫测。 后面的几天展昭因为工作的缘故,将这件事暂时摆在了一边。等他回家之时,蒋平已经按约定将快递送到了家里。 面对这非同寻常的“代管之物”,展昭不觉蹙起眉头,答应是一件事,真实感受又是另一件事。说真的,他对未来要和看上去差不多同龄的年轻男子相处几个月,还没做好彻底的心理建设。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尽管他随遇而安惯了,但突然多了个人要说完全没问题,是假的。 然而,这些或许有些患得患失的想法,比起他稍后的拿起细读的说明书来都全然算不了甚么。 打开的窗户给了外面气流和房里的空气相濡以沫的机会,它们对流成风,拂掠过他的后背,让他原本有些恍惚的心神稍稍冷却,恢复些许清明。五指用力,不知不觉攥紧说明书,展昭心里随之又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所措,生平第一次有了无言以对的心思。 这启动方式的发明者到底存着多么奇怪的心态,开启的方式居然是——吻。 ☆、(七)初次见面 要按这样的方法完成要求,定要四唇相接,但所要面对的对象却是一个男人。 展昭当然也明白,他虽然不是学医出身,但攻读药学专业的课程之时也辅修过临床药学,这两门学科的基础科目便是解剖学。因此从一另个角度,他应该有把死人活人、男人女人当做手术台上小白鼠看待。 何况,这还是个人偶。 然而,这人偶究竟有甚么特别的地方吗?展昭看着那个金属匣子,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不免又陷入思索。 那位蒋四哥为甚么要倾尽全力把这个人偶托付给自己?这里面前后的联系全然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连着,从前几天自己打电话给他起。对方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俨然有种兴奋,像是期待了好久的心情,突然豁然开朗。展昭并不认为,自己与这位四哥的交情已经升华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近程度。 虽然平心而论,此人的确和他认识的其他人很不一样,颇善言谈,却不会让人心生厌烦。他会将一个话题举一反三,不知不觉滑移向宛如树枝向外延伸的分叉那般的思维,将一件并不起眼的小事讲得万分精彩。而且,无论话题朝哪个方向发展,他都能展现独特的见解,口若悬河,给人一种,他本可以做一名任意游戏人间的游戏者,最后却甘于回到平淡的印象。 一个有趣的人,并不见得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展昭习惯了给心上涂抹一层如影随形的保护色,安然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不被他排斥的人,因为不经意,因为简单,而且就像她自己所说的——自以为是,纯粹到完全不知道掩饰为何物,完全暴露在外,是比水晶更加透明的玻璃,没有深度,一碰就碎,却也极易让人回忆起年少的迷梦,所以不忍伤害。 那位蒋四哥的性格,与安然截然是两个遥远的极端,太过于灵巧,太过于圆滑,太过于不老实。如果用一种有趣的物理原理来形容,就是他擅长设置一种,电矢量绝对值不变下,光的运动轨迹会投影成圆,可顺时针,也可逆时针。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可做得。 能屈能伸吗? 展昭忽然有点想笑。 前几天他在电话里飞扬的音色,让展昭一度有些奇怪,自己做了甚么能够激发他分泌出那么多活跃的肾上腺素。难得好奇心一起,事情的发展也越发像是推开了一扇被燃烧的枝条印上咒言的古老木门,剥去成就天衣无缝的穿针引线后,最终迥荡成的是,回归单一目的,也似乎比较让人愿意接受的结果。 撇去那天整个过程所流露的自相矛盾的破绽不说,展昭为自己难得的好奇心所承担的后果,便是如此显而易见。 人不能太多的好奇,这是教训。 但不管如何踌躇,展昭也不可能做到将这个人偶置之不理,这么一个显眼的目标,无论如何也法视而不见,如果原封不动地退回去,那就是他不负责任言而无信了。 有个柔软的东西这时轻轻地触了触展昭的鞋子,展昭垂低目光看去,是自己养的猫——宾奇。它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用小小的脚掌踩着展昭的鞋面,想要展昭抱它。 其实宾奇并不是一只多么喜欢依赖主人的小猫,但夕阳西下后气温减低,它觉得展昭的怀抱会让它比较舒服。展昭如宾奇所愿,伏身将它抱在怀里,宾奇在怀里抬起头,那目光一闪一烁地对上主人的眼睛,仿佛看穿了甚么似的。 展昭蓦然莞尔起来,探究的神情停顿在它的猫脸。 “宾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宾奇表现出并不以为然的样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前腿举起,轻轻地搭在展昭的臂弯。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又问:“不用太在意吗?” 只见宾奇蹭了蹭人,然后闭起了眼睛,开始睡觉。 好吧!这大概真不能算是甚么太大的问题。端视人偶,展昭叹了口气,与其一动不动,还不如他复苏过来,这样,自己也无需继续犹豫,也算是解脱了。 将宾奇轻轻放于地板,展昭深吸一口气,俯下身闭上眼睛,在人偶的唇上蜻蜓点水地碰触了一下。仿佛“嗒”的一声,像钥匙转动的瞬间,命运罗盘的齿轮被重新指引,人偶第一口略带灼烫的气息喷出来吹拂过他脸颊,又蔓延至下颌,一种不可抑止的奇异感觉随之迅速滚下他的心头。但他没有多想,直接把短暂的微妙的感觉当成紧张。 在对方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展昭直起身后退两步,他面前的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睛,好像从沉睡了一个世纪的梦里被惊醒,有几分迷茫,几分朦胧。 白玉堂眨去眼里残留的迷蒙,扶着略显晕眩的脑袋撑起上半身,第一束视线所及之处,四周陌生的房间装饰,迅速攻占了他一切还未完全摆脱慵懒的神经,“甚么鬼地方?”刚道出一句疑惑,手心里触到的光滑冰凉,促使他又愕然地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金属长匣之中。“……这不会是棺材吧?”吸血鬼的城堡?巫婆的老窝?原谅他平时被奇怪的干妈荼毒得太多,以至于本来天分很好的脑筋秀逗了一点。 眼光从下及上,房间里存在的另一道人影印上白玉堂的瞳膜。这……好像是一张眼熟容貌,他的记忆库即刻开始回溯,翻找他曾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接收过关于这张脸的讯息。 “展昭?!”意欲计划想要接近的目标活生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错然随即荡漾成白玉堂的实际行动,蹙着眉找到人面前,上一眼下一眼地大刺刺打量。“你怎么会在这出现?” “这里是我家……”展昭微微一怔,感到事情似乎有点往他并不知道的方向发展,“你认识我?”这个人偶有被输入有关他的资料吗? “甚么?你家?”这是一个白玉堂想也想不到的答案,震惊的刺激感堪比阿拉斯加的极昼消融,彻底进入永夜世界。当然,也是一个让白玉堂怎么听怎么浑身上下别扭的答案,“五爷怎么为甚么会在你家?” 排行第五的白大爷带着极度不满的姿态,一瞬不瞬盯凝住对方的眼睛,试图找出一星半点的能够让他抓出把柄的蛛丝马迹。 出乎意料的处境使得白玉堂忽略了一些,他本该注意的甚至可以猜测到的事情。 五爷?此情此景,展昭显然已经有些看不懂了。眼前这个人偶,从他嘴里冒出自称以及他表现的态度,似乎对自己很不满,而且不满怀揣多时。 他以前应该没有得罪过他吧? “其实是这样的,我……” 展昭决定还是先采取友好的方式,一字一句地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然而,他的话尚未开始进入正题,就被白玉堂打断。“喂,你难道不知道,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擅自扣留是犯法的行为?这是绑架!”白玉堂冷笑着吐出谴责,眉目轮廓鲜明,又是讥讽,又是不屑。难不成自己原先的打算已经暴露到展昭耳朵里?就算如此,展昭现在这样做,算哪门子意思?四哥还说他狡黠得像只猫,的确是只猫,根本就是只随便乱拐人的狸猫。 “喵呜……” 宾奇的清梦被搅扰,起床气爆满地挥着小小的前爪扑向白玉堂。遗憾的是,白玉堂往旁边一避,就躲开了它的攻袭。然后,反手一捞猫背把它提在手里,再去捏住猫鼻子。这只小猫再不听话,瞎捣蛋,他可就不客气了。他现在看到猫就胃痛、牙痛、脊椎骨痛、浑身痛…… “喵呜……”宾奇落在白玉堂手里,非但没有安分,反而,睁大一双猫眼,咆哮起来。 “它不是故意的。”展昭一伸手从白玉堂手里解救下宾奇,放在地上。白玉堂对此鼻子哼了一声,“真是甚么样的人养甚么样的猫!” 展昭闻言微微蹙眉,这个人甚么口气,甚么态度? “猫不该扑你,这是它不对,我代它向你道歉。”展昭神色未动地看着白玉堂,眼睛眨也不眨,“但阁下也不见得表现得多讲理。”白玉堂被他指责得脸色一变,还没有说甚么,展昭一字一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如果这样,彼我双方恐怕很难达成谈判共识。 白玉堂斜挑起眉毛,瞥了他几眼。“我应该没掐着你的脖子,你要解释就解释吧!” 但展昭好半天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为宾奇辩解,或者为自己辩解,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玉堂,那眼光像是探究,也像是剖析,但也像是甚么都没有看,好像只是在望着白玉堂的这个位置出神。“恕我眼拙,我真看不出,你身为人偶,与真正的人有甚么区别?”展昭终于开口,慢慢摇了摇头,“这样的个性,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人偶?”白玉堂捕捉到展昭话里的关键词,一双眼睛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你怎么知道?”干妈帮他替换身体的事,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他绝不相信展昭会有挖出这种隐情的本事。 “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也是他将你拜托给我照看。”展昭执起一张单据放他面前。“这是快递单,你可以看看。” 白玉堂接过快递单,眉峰陡然皱紧。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把他当快递寄来寄去?然而快递单寄件人的填写区域,只涂鸦了寥寥几笔,可见对方根本是敷衍了事。地址没有,至于名字和电话,白玉堂敢肯定都是假的。 不对劲的感觉从白玉堂脑海中飘晃而过。短短几秒钟的凝思之后,他问展昭:“你朋友姓甚么?” “姓蒋。” 展昭淡淡吐出两个字,只是这两个字,却转瞬震动过白玉堂的心头,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蒋?难道是四哥?对了,四哥说过,他和展昭认识。白玉堂擎着十二万分的狐疑整理回忆,他从展昭家里醒过来,但之前是怎么如何昏迷的呢?好像是干妈说她会帮自己,然后……然后就没有了,搜遍脑海他都想不起来具体发生过甚么事情。 会出现在展昭家里本来就是多么离奇的事,他一转念把来龙去脉全搞清楚了。 原来是干妈和四哥算计他,说是帮忙,却是把他打包,以寄放的名义送货上门。他亲爱的四哥还真是干妈的好儿子,心甘情愿做一个卖掉弟弟的二道贩子。 蒋平要是此刻站在白玉堂面前,白玉堂相信自己一定会很努力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如果眼睛可以说话,他眼睛里必然重复,“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以至如圆周率般无穷延伸。 然而,亲爱的四哥却忘了,出卖他的代价是很大的。他不敢对干妈报复,但一定会找机会为复仇投枚炸弹作为未来的暖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找机会整死他! “展昭,抱歉,刚才我说话态度不好。”白玉堂开口向展昭道歉,虽然他的性格可能恶劣了点,做事会有些莽撞蛮横,说话也容易得理不饶人,但并不是因为骄傲,再说尊重人的教养是从小的教育所成。知错能改,才能善莫大焉。不是他不会得意不会骄傲,而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要是你觉得不满意,尽管提。”白玉堂耸了耸肩,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展昭一起怨怪进去,他有任何不满都正常。 展昭一怔,然后点点头,他也不矫情,不过神态倒是依然淡淡的,一双眼睛看着白玉堂似乎要说甚么,但一直没有开口,又似乎并不打算说甚么。但他沉默的时间不长,很快便问了白玉堂一个问题:“请问你的名字是?” 哦,折腾了半天,名字还没说,“我叫白玉堂。” “白玉堂,我们之间没有仇吧?”展昭很认真地看人,也很认真的想过,不管白玉堂究竟是个人还是人偶,他都没有和他有过接触。 “你放心,都是误会。”白玉堂不自在地挤出这几个字,觉得特别没面子,于是不免有些烦躁,他恶狠狠地想都是四哥不好,害他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闻言展昭吐出口气,心里顿时松了些,“没事就好。”否则以后几个月,仇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日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捱过去。“肯定没事,我这人不讲究甚么,就算连饭省了我都无所谓。” 白玉堂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他现在已很少吃东西,吃不吃东西,似乎对他来说并没有甚么分别。这样也挺符合他的脾气,他自然随心惯了,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既然干妈和四哥敢把他卖了,应该后路都已经铺好,自己老妈那边也估计没甚么好需要担心的,擅长放养孩子的妈,通常心都大,从来都不担心儿子会不会丢了。 要不,他就索性住下来得了? 展昭不知道白玉堂在想甚么,但看他那样满不在乎的模样,展昭笑了笑。“多谢你给我省了麻烦。”他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经快晚上八点了。“生活用品和衣服,我明天再为你准备。你的房间在这里,往里走是洗漱室和浴室。”展昭推开一处门,入眼的地方都拾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子枕头也摆得整齐。这套房子是他新找的,多了套卧房空着也是空着,展昭便随意搬了一些床上用品进去放着,没想到倒派上了用场。 “咿呀”一声开门又“碰”的一声轻轻关上。“如果没甚么问题,我们都休息吧!明天见。”展昭揉着神经痛开始有些发作的太阳穴,准备回房。 “展昭,你没事吧?”白玉堂看到展昭的动作,出于一种人对人的本能问道。 展昭随口说:“快好了。”他并不习惯把自己的不适和别人分享。 白玉堂闻言当即有些郁闷,甚么叫做“快好了”?他开始皱眉,他本来打算接近展昭,是想查他是否有利用自己的专业,帮助他养父从事害人的生意,不过暂且先不管他有没有做哪些,或者没有想到关注别人的好坏,难道他连自己都不会关心的吗? ☆、(八)朝夕相处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白玉堂瞪着展昭,“做男人喜欢装腔作势,撒娇装傻,喜欢打扮,容易怨声载道的确显得很娘娘腔,但是当不舒服的时候,流露一些担心着急或者烦恼的神色不是很正常吗?” “不舒服就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展昭轻轻皱起了眉。“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白玉堂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展昭,“为甚么不喜欢?”这个事和喜欢不喜欢有关系吗?难道不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展昭眼神微微浮动一下,淡淡回答:“每个人都会有些不喜欢的事情。” 白玉堂蓦然用力剜了人一眼,“喂,就算你不是个医生,但总知道怎么样对症下药对吧?”展昭一怔,不易察觉地对白玉堂话里的某些词若有所思,却也没说甚么。“假设现在这里有一地的病人,没有医生,只有你能救,你会救他们吗?又会用甚么样态度对待?”白玉堂投射在展昭身上的,是一种极度看人不顺眼的目光。 展昭对此微微一顿,看白玉堂的眼神甚是奇异,但口气仍是不变。“如果我能救,我一定救,我也会以最认真的态度去做这件事。但这个问题,与刚才所谈到的我的感受有关系?” “当然有。”白玉堂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如果你以对待自己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的痛苦,他们会以为他们的感受和你没有关系。”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小孩子都知道,人是感官动物,外界点点滴滴的变化,都会让人的情绪产生喜怒哀乐的转变。你以为只要医好病痛,心理感受就不用顾忌了吗?” 这个家伙的“镇定”,“谨慎”,“冷淡” 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样——谁告诉他做人要这样才是正确的?他以为自己是庙里的菩萨,只要普渡众生,然后就继续回去做一个木雕泥塑的偶像?真是笑话!白玉堂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起来,觉得很不爽,他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展昭这样的人,长相再好也是浪费,正经得一张千年不变的面孔,看了就让人觉得差劲! 展昭是白痴吗?他说这些,意思多么明确,就是告诉他,关心自己,保护自己是一件做人很基本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会关心和保护,只会一味地去做以为应该做的事,那么付出关心的人,又怎么会放心,甚至开心,又怎么会觉得这是个可以被人信任的人? 作为路人甲,他都快被气死了,真看不下去。白玉堂怀疑自己,要是再被展昭气几次,会不会早死早超生。 白玉堂从来都不想明明是他自己无缘无故在烦,无缘无故掐住一句话不放,接着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继而就理所当然怪在展昭身上,谁叫他看起来那么别扭?脸色也不会变,腔调也不会变,态度也不会变,就只会那样人模狗样地正儿八经。就像哪个童话里一棵会说话的橡树被做成了一个会说话的木偶——故事的名字白玉堂自然早就忘记了,他就是觉得比起他现在的身份,展昭也和他半斤对八两,这下算是同类遇上同类了。 可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有何惊喜,全都是展昭不好,怎么会有他这样无聊的人。 展昭自然不知道白玉堂一瞬间奇思跳跃的想法,“白玉堂,你是想说,有时候做一个会哭的孩子,不但能吃到糖,还能得到别的是吗?”他看得出白玉堂之前的那双眼睛里,是一种关切,是一种很动人的关切,是一个人对一个人出于下意识的留意,不管熟悉的,还是不熟悉,只要是有能力的人,都会这么做。他不是不会关注,但因为这样具体的表达大概太长时间被他锁在箱子里,灵活的性能已经逐渐退化。他曾经无意中在镜子里看过,在挂怀的时候,自己眼里也是同样的神情,但是却很少,很淡。 于是,展昭心里对此升起一点向往,但又一点恍惚。 “我相信,也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他淡淡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一点怀疑,一点犹豫也没有,按着太阳穴眼神有些飘远,飘到很遥远的地方。他忽然感觉自己可以猜测到一些白玉堂的性格,不管他究竟人或者人偶,也暂时不管他之前种种的言行是真实的,还是有伪饰。他能给他一种特别的印象——心灵坦荡明亮得就像阳光。可能从小没有经历过失败,也没有遇到过磨难,有完整而健康的成长环境,从来也没有被伤害过,一直顺风顺水的,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自己想说的话,看到不符合价值观的现象就必须要指出……展昭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白玉堂,这是个让人羡慕的人。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表情失神了一下,他前面已经起码有一两次莫名其妙的失神,白玉堂再次把这些归结为“给展昭气的”。“五爷说的话当然是对的,这还用你说。”他心里有点小得意,却又没好气地瞥人一眼。 “但是对的,却不一定适合我。”展昭用一种静静的,冷冷的,但别人却看不透他心里在想甚么的眼神扫了一下白玉堂,“晚安。” 白玉堂怔了征,然后气结。这展昭居然就这么给他来了一颗软钉子。他是骄子,到哪里都被人重视,被人捧着,但展昭的反应颇杀风景。白玉堂一直都信奉一个道理:如果连自己都不怜悯自己,又怎能期望旁人来施舍一丁点关护?这家伙是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使了不成? “站住!” 白玉堂在展昭走进房间的前一刻,径直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展昭有些意外,他不应该如此容易被人抓到肩膀,白玉堂大概并没有恶意,但他实在不习惯与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于是,一手手指一翻,展昭将手伸向肩头,反扣白玉堂伸过来的手腕,悄无声息地迫使白玉堂放手。 白玉堂吃了一惊,打架这方面他还没遇到过对手呢!真没想到,展昭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反应却极其快。疑思一转而逝,他随即用脚勾过刚才坐的那把椅子,踢向展昭。因为他的动作,椅子朝展昭所在的方向滑去,椅背往后重重翻倒,几乎快要砸到展昭。但见他顺势一个后翻,在有限的空间里,落在了椅子的另一侧。 展昭似乎有一种保持着高度敏感的神经,反应几乎在一秒里形成,他家猫估计还没他的动作快。白玉堂心头震动,不觉好奇地陷入深思,他这种特殊的运动神经到底是在甚么条件下形成的?难道展博仲怕自己树大招风,惹来人绑架了儿子,就让他学了防身术? 白玉堂目中的惊讶之色逐渐退去。 “展昭,不得不说,你身手不错,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对手。” 展昭把倒下的椅子扶起摆好,看见白玉堂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支起一只手撑着下颔,看他。 “明天见。”他把手塞进裤子口袋里,淡淡地朝白玉堂点了点头。推门进了房间。 轻轻的关门声,像一记闷锤敲在白玉堂心上。白玉堂觉得很郁闷,展昭还真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之前怎么没查到他会是这样的性格。若早知道展昭是这般无趣的表现,他是绝对绝对会慎重地考虑是否要亲自出马的。 他真不喜欢外加很讨厌这样,两个人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却是没多少话好讲的无聊局面,难道每次都要他自己去搭讪吗?那样会显得他特没水准,特轻浮好不好,很没面子的。 有人管吃管住的确不错,但是展昭要一直这么不睬他,他会闷死的。白玉堂重新坐回椅子里,将脚翘到桌上发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展昭要是以后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骗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冷静。 宾奇摇着尾巴站在地板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好像还在为刚才被白玉堂抓住的事不开心。白玉堂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过去,嗤笑道:“臭猫,瞧你那个锱铢必较的样子,再惹白五爷不高兴,就把你炖成猫骨汤。” 对一只猫说话,就如一片叶子落在湖面上激不起一点声息。等再次安静下来,白玉堂陡然发觉周围静悄悄得似乎就此进入虚无。 并非是纯粹的安静,而是寂寞。 好冷的房间,好冰的家具墙壁,好凄清的空气!这里面的装饰简单而不失品位,本该是极具悠然的风情。但偏偏一整个空间里,除了冷清还是冷清,并且因为冷清空洞而泛起一股深沉的寂寞。 白玉堂有点怀疑,在这个地方呆久了些,会不会给冻死。 …… 展昭是一个谜团,认识他一个礼拜,和认识他一天是一样的。白玉堂发觉自己无法在朝夕相处中了解展昭更多。当然,这也是有一点特殊的原因存在,展昭那一个礼拜都早出晚归,早上六点三刻之前就出门,晚上不到八点以后,绝对不会有回家的迹象。对,只是迹象,八点以后算他会回家的倒计时,至于要倒计时一个小时,还是两个或者三个小时乃更多,不好说。他回家的目的似乎就只是洗个澡,然后睡觉。 但白玉堂发觉展昭睡得并不好,眼睛里有时候还会有些若隐若现的血丝。这大概就是都市里这个年纪里的人都或多或少会有的问题——失眠。然而尽管如此,他们两个每天还是会有一顿早饭在一起吃。展昭没有因为白玉堂说吃饭不吃饭无所谓,就真的不给他吃饭了,早餐的花样也基本两天换一次,连午饭和晚饭,他也会为白玉堂准备妥当,放在冰箱里,只要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不过白玉堂多少了解展昭的饮食习惯。吃饭的时候,他很少吃辣食或者味道强烈的食品。但其实也并不是坚持素食或者一定不接受刺激性的东西。不过展昭在吃东西方面确实不太过分讲究,似乎只是为了补充身体需要的能量而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起先的一个礼拜,也是白玉堂有意留给自己来观察展昭,顺便联系蒋平用的。为了这一个礼拜,他有意不让展昭帮他去买生活必需品。有些家里有的,可以拿来暂时对付着用,替换的衣服就索性拿展昭的来穿。对于白玉堂这种类似耍赖的行径,展昭倒是异常迁就,也不知是他真的能忍受,还是没空来在意。 一个礼拜以后,展昭空了些,自然又提到帮白玉堂买东西的事。 这天早上,白玉堂再吃早餐之时要求和展昭一起出门,你买我要的东西,当然得是我看中的才行。这个理由展昭完全可以接受,不过他的眼神闪了一闪,露出点商量的神情。 “白玉堂,去超市前,我需要先去一个地方。”展昭认真地看人,“你可以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或者……”他想了想,“我办完事再回来接你。” 展昭安静的眼神对上白玉堂微显疑惑的眼神,白玉堂不知不觉慢慢挑起眉峰。展昭的眼睛静似潭渊,深如海,就这么看着人,眼睛里多了一些白玉堂以前从未看到过的情绪——一种像是感情的自然和烟火气的袅袅拂晓。 大概是对展昭很重要的事吧?! “嗯,我和你一起去。”白玉堂神情微怔,但平静地回答。话音落地,他看到展昭淡淡一笑,从展昭的呼吸之中听得出来,他的心很平缓。 外面的天气干净利落,驱车奔驰而往的地方并不算太遥远,大概半小时多的车程。车轮煞驶在一个坡道下面,白玉堂透过窗前玻璃能望到前面青草葱葱,绿树间或排列,时时有人从前面走过来,环境清雅但气氛肃穆。展昭解下保险带,按开电动车锁,对白玉堂说了一句“你在车上等我”就下车,又拉开后排的车门,从车座上拿起一束白百合。 从看到百合花起,白玉堂便隐隐猜到了甚么,等到了目的地,他已经明白——展昭是来扫墓的,这里是个墓园。白玉堂靠着车椅只考虑了一秒钟,“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他扣指敲敲车窗玻璃吸引展昭的目光,然后自行解了保险带开门下车。 展昭眨了眨眼又动了动眼珠,抿着唇不解地瞅白玉堂。白玉堂看他的表情,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他家里那只猫宾奇,看人的时候似乎也曾做出相似的表情,一下子就想笑。但一想到这里是个墓园,嘻嘻哈哈不够庄重,便敛下笑意将展昭手里的百合接过来。 “一个人等着好无聊,我不想等。”这是白玉堂给出的,不想呆在车里的理由。 展昭看一眼被白玉堂拿过去的花,目光转到白玉堂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 点点头,展昭留下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字,往前头的墓地走去。 白玉堂跟随展昭的脚步,在一块墓碑前停下。展昭蹲下身将白百合虔诚地端放在墓前,白玉堂看到碑上的墓主照片——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长相与展昭似有六七分相似。 展昭随手拔了一把青草,揉成一团,抬手轻轻擦去生长在墓碑上的青苔和落在其上的泥土。做完这些,他双手合十静默了片刻,睁开眼时,看到墓碑顶端有一只蜗牛慢慢地爬行,就伸手拾起放在手心里。 那小小的蜗牛的蜗壳上尚带着些许泥土的湿气,它探出头来,在展昭的手心里张望。白玉堂瞥了瞥蜗牛,目光顺着它再往上,最后看向展昭,展昭似乎有些出神。 “这是你母亲?” 白玉堂轻轻开口,像是唯恐打搅了此时宁静安详的气氛,但展昭的眼神,他却又有些不忍相看,所以必须要发出一些声音。此时的展昭,眼眸深处有种淡淡的柔软颜色,很像是眷恋,又像是魂牵梦萦的精魄摇曳在悠远的云端。白玉堂忽然有些明白,为甚么在展昭的家里,他感到的是一种无言的寂寞,因为展昭的某些东西,遗落在遥远的地方,永远地丢失了。 白玉堂把手放在展昭的肩上,这一次展昭没有再拒绝。虽然白玉堂的身体现在和以前不同,他是个人偶,但他却觉得,比起展昭,他才是活生生的人。展昭本已是太安静的人,他的心不能再寂寞下去,否则就会被寂静彻底封冻,灵魂就永远无法完整。 “我妈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那时候,照理我应该是没有记忆的。”展昭冷不丁开口,声音低哑,隐隐有些梧桐平添细雨的淡愁。“但奇怪的是,我分明记得我妈的眼神,她看我的时候有种奇异的疼痛。”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展昭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后来等长大了,我才知道,她为甚么要这样看我……” 故事里的美人是蔷薇夫人一夕沧桑,或许是因为单身母亲的苦楚,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甚么原因,她早早结束了自己,留下一个孩子,那时候展昭大概还不会说话吧?!具体的故事起始和最终的结局,除了展昭自己,别人几乎都已经无从得知。 但在白玉堂心里,这是一件很残忍又不可思议的事,他无法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原因导致一个母亲会丢下年幼的孩子。但展昭终究还是不怨的吧?他站在他母亲的墓前,看着他母亲的照片时,竟然有一种似于幸福的感觉,从眉梢一直流淌到了嘴角。 展昭又站了会儿,有些起风了,地势高些的地方,风吹得人有些凉意。展昭对白玉堂说:“我们走吧!”白玉堂略微低了低下颌回应,心里泛起一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活了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对待一个人时,所有过的感觉。 ☆、(九)尘封旧案 穿过墓园的一条小径,两边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枝叶簌簌轻摇下,有个小小的榛子从树上“嗒”一下滚了下来,恰好掉在展昭的鞋子上,他用脚尖一垫,那榛子就跳到了他手里。展昭张开手,棕滞的榛子衬着他肤色,有种奇异的感觉。 “吃过榛子吗?”白玉堂停下脚步,笑了笑,伸手将榛子从他手心里拿了起来,“小时候,我常去一个地方玩,那里长着好些榛子树和栗子树。” 展昭摇摇头,“小时候呆的孤儿院隔壁的一家疗养院里的确种着这样的榛子树,不过真正看清楚榛子的长相,还是在快到八岁的时候,只是,始终也没怎么吃过。”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刻意与全世界划分出益形明显的距离,哪还会去留心榛子到底是长还是圆的,壳又到底是灰色的还是褐色的。 “哦,好巧,我看到的那些榛子树也是长在一家疗养院里……”白玉堂随口漫不经心地接话,似乎对展昭的话不以为意,但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是有些深刻。白玉堂没想到展昭会坦然说起小时候呆过孤儿院的经历,世间的事,说起来易,做起来却极难。大概只有像展昭这样小小的年纪便尝到了世情冷暖的人,才会真正了解年幼时就要学会独立,需要忍受多少孤独。 或许造成展昭而今孤僻性格的原因不乏几几,但白玉堂感觉自己至少并没有在展昭眼里看到愤世妒俗的痕迹,如果他是一个精神世界凄风苦雨的人,白玉堂相信自己早就不愿意还与他相处到现在。 展昭发现了白玉堂看过来的眼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怎么了?” 白玉堂盯着他依旧是那样清澈而淡然的眼神,有这样眼睛的人,乍看之下,真的怎么都无法让人想象到,他可能与残酷卑鄙这样的字眼以及相关不耻的事联系在一起。“我担心我的话,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他凝视着展昭的眼神奇异,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并非怜悯,而是两个灵魂在一起的寄托。 迷宫的人偶,疑惑在心灵深处,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展昭听到白玉堂这么说,不自觉微微一笑,“又不是鸵鸟,把头埋进土里就能掩盖整个世界的真相。”他慢慢开口,“都这么久了,就算我一直钻牛角尖又能如何?” “就像这榛子,剥去了外壳,里面的果肉依然藏不住。”展昭又从地上拾起另外一个榛子,用手指捏碎了榛子的硬壳,白玉堂莫名地觉得,展昭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一种无端的平静,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吃吃看,榛子总是能给人一种田园的味道。”白玉堂用下巴指指榛子,然后把它放进展昭嘴里。“对放松心情很有好处。” 展昭怔了怔,发现自己似乎从来对白玉堂没有有所防备。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专心去尝榛子的味道。当咬下第一口的时候,他的眉毛不自觉地微颤,“有些苦,你不会让我苦中作乐吧?”展昭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谁说榛子好吃的?如果不是白玉堂说的,他肯定以为这人是在说笑。 “哈哈——”白玉堂斜扬起上挑的眼尾,忍不住发噱。有个不大的小男孩正巧跑过两人身边,白玉堂招手,给孩子递过去一枚剥好的榛子,“好吃吗?”他笑眯眯地看着人,等待对方的回答。 “好吃。”小男孩鼓了鼓腮帮子,笑嘻嘻地嘴巴动来动去。 “回答得真好,喏,奖励你的。”白玉堂显然心满意足,竟从口袋里找出几粒糖摆在孩子的手心上。“榛子的果肉外面还有一层果衣,不剥开就会很苦。”白玉堂打发走了小男孩,拾了另外的榛子,剥开后放在展昭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吃吃看,真的很好的味道。” 展昭没有去躲开白玉堂的手,他已经有些了解了白玉堂的脾气,不让他拍到,他反而还会发牢骚,况且他完全没有恶意,不过就是——表示亲近而已。 亲近?展昭心里有一刹那的恍惚。仔细想起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表示亲近,他那个“父亲”自然不会,就连对他表示出好感的安然也是对他尊敬多于亲近。尊敬其实是个很可笑的词,他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站在高峰之巅可望而不可及。或许是他本身的一些能力总是让好些人感到尊敬,也或许他刻意制造的距离让人误解了尊敬的意思,总而言之,他们对他并不会有出于真正关心的心意。 但是,白玉堂不同,他对每一个人都不会表现疏远,都很自然,没有要忌讳甚么。就像他对那个小孩子的态度,可以给他吃榛子,然后眉飞色舞地和他说话,显得亲近又自然。展昭将剥去果衣的榛子果肉放在舌头上,牙齿摩挲榛子之后,一股清香的坚果味道充满了颊齿间,果然是一种很温暖的味道,就像白玉堂给人的感觉一样。 展昭心里似乎有点迷惑不解的地方,如此单薄的关怀,对自己造成的意义是甚么?他不愿意被甚么东西所羁绊,因为留不住就会失去,不断重蹈覆辙只会不断伤害自己。在此刻之前,他真的没有把白玉堂当成甚么,最多是一个住在一起的人,但是从此刻之后,对白玉堂,他大概会多一分别的心情吧? 困惑之于人的,是洞察灵魂转变的契机。 疑惑的迷宫,左边和右边一样。 从墓园回去的车况比来的时候要糟糕,路上碰到了因一桩交通事故造成的大面积塞车。车堵在高架上,动弹不得。展昭接到纵横的药物研究所打来的电话,让他回去参加一个会议。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展昭若有所思,比起外头时时回响起的刺耳喇叭声,车里气氛倒是有些开始凝滞。 “展昭,我想问你个问题。”白玉堂手肘靠着车窗,声音起伏不大,“你怎么会想到去从事药物学研究的?” “很奇怪吗?”展昭的手轻轻敲击方向盘,淡扯了下嘴角。 白玉堂以闲适的动作靠着椅背:“你养父经营着一个大企业,你只打算帮他做药物开发,而没想过帮他一起管理公司吗?” “说真的,我还挺好奇,你脑子里到底有多少我的资料?”展昭淡淡地一笑,语气稍微有些奇异,但白玉堂并不以为杵,耸了耸肩。展昭似乎也没有把问题深究下去的意思。“我虽然不是一个乖儿子,却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自知之明?这是甚么意思? 白玉堂怔了怔,就见展昭稍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其实药物研究和企业经营站在敌对的立场。”他的口气不疾不徐但斩钉截铁,白玉堂察觉一种莫名的脉动,和刚才展昭说自己“是个很有自知的人”口吻一模一样。 停顿了一下,展昭接着又说:“企业对人的身体不感兴趣,无视人体健康,日益追求金钱利益。假如病因在时间不断的推延中发生变异,那么药物的疗效改革就势在必行。这就像必须先对幼苗的染色体基因进行变异,使它们的生长性更胜于之前被推土机推倒的那些。” 白玉堂身体微微一震,眼神在展昭脸上打转,“所以你才想只做药物的研制工作?”他有意无意地将‘只’字的发音咬得重些。 “对。”从展昭的语气里依然无法判断,他有没有在意白玉堂的话。这时,堵在前面的车流似乎有了松动的空隙,展昭留意反光镜里反应的路况,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但是,比起推土机,最可怕的还是被有心人倾倒下的工业废料。它不但会改变地貌,还会改变地质。有些地区是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权势和财力都不该染指的。” 白玉堂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展昭,这个人是如此地明白——他所要的,所坚持的,所视为珍贵的,究竟是甚么东西!是作为一个从事药物研究的人的人格和道德,绝不能以伤天害理不折手段来满足个人的私欲。 这些断然与展博仲做的恶事背道而驰,白玉堂偏首一转,瞧望着车窗外,苍穹里,白云冉冉。自己虽然还不能确定展昭的话到底能信几分,他的身上还是有未解之谜,但他却仍然相信自己的眼光,展昭的眼睛明利而清澈,如果他的心是污秽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干净的眼神呢? 拥挤的车道里,偶有几声尖锐的救护车鸣声腾上云霄,为空气平添几许震颤。生与死的戏码在车水马龙间交替上演。人生的纠葛是否幸运,往往只有上帝才能裁判。 墓地和研究所,是南北两个方向。去超市买好了东西,展昭原本想中途放白玉堂下车,让他自己搭车回家。但展昭忽然想起,前几天似乎收到通知,附近几栋楼包括自家的楼层的电力系统都要检修,也就是说,现在回去无电可用。 现代人过不了没有电的日子,展昭无奈地想想,只能把白玉堂一起带去研究所了。白玉堂为此耸了耸肩,上天为他设定的命运没有“停电”这一项!不过,他对那个研究所倒真是挺有兴趣的,这就叫歪打正着的运气。 展昭带着白玉堂进研究所大楼的时候,正是下午上班的时间,所以走道里哪里都有些空旷,某些部门人声虽然喧哗,实际却看不到甚么人走动。展昭按下电梯上楼的按钮,电梯开了,这个时间电梯里只有两个人,他走进去按了30楼的键,看了一眼看着亮起来的“30”,又看到旁边的人又习惯性地看着“29”。 这栋楼里坐电梯的,全是在纵横上班的人,而且乘坐电梯的时候都会习惯的看着“29”楼键。白玉堂第一次来,看到除了展昭以外的两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点上,彼此却默默无语便感到很是奇怪。 他再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了疑点——它的按键下方有一个凹槽。 那是一种很难去形容的凹槽,就像是因为被磨蹭了很多次,被按了很长时间形成的。白玉堂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刚好能容下一个手指的宽度。问题在于这种有钱的大楼里,所有的按键都是使用最考究的不锈钢制成。 按照常理,不锈钢按钮人们可能把它上面的涂漆刮损,或者在用力过猛的情况下,将按钮凹陷下去,但要以一个手指在上面磨出凹槽来只怕是根本不可能的。又不是传说里,少林寺的独门绝技——大力金刚指。相信即使是不锈钢的发明者也没有做过在一块不锈钢上不停以手指戳出凹痕的实验。 当然,一切说起来也并没有甚么稀奇。这个特殊凹槽所在的“29”楼是大楼里的禁区,别人平时之所以容易留意,也是好奇为甚么一个禁区的楼层按钮,却像是被人刻意毁坏过一样。 别人想想也就过了,禁区的“禁止令”是展博仲下的,没有人会忤逆大老板的命令。 但是,如果是白玉堂这种探究心太过旺盛的人,“禁区命令”根本就是一纸空头文件。 在展昭开会的时候,白玉堂在没有人看到他的情况下,去了29楼。 比起其他楼人烟鼎盛的气氛,29楼萧条的好像医院里濒临太平间最近的那个走廊,甚至有些阴森森的感觉。踩在29楼的楼面上,除了白玉堂自己的脚步声外,其他都沉浸在一片暗沉和安静中。但这非但没让白玉堂打了退堂鼓,反而让他油然生起了一阵疑惑与好奇混合的感觉。 铺在走廊里的地砖上留着奇怪的痕迹,像是被受刑的人体上,用奇形烙铁留下的形状不规则的烙印。似乎时间很久了,但此刻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慢慢的爬过布满尘土的地面。走廊对着外面的几扇窗户都是紧闭。白玉堂慢慢走过去试了试每扇窗户,每扇窗户都是锁死的,玻璃上的飞灰和生锈的窗户把手,都显示了这些窗已经好久没有开过了,这里的落寞与纵横研究所大楼的气度相比,宛如两个世界。 白玉堂很快就转了一圈,这层楼似乎除了寂静外,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甚么奇怪之处。整层楼的构造比上下楼层的布置都简单,看风格全然不是当今的装饰的风格,倒是可以把年代往前面推进十年。 前后左右呈十字格局,东西南北四扇门,只有东边的门可以开。白玉堂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开了门。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唯一可以称得上东西的是墙边的装饰柜。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3节 那装饰柜贴墙而立,即使尘封也看得出当年的别致,装饰柜的最底下是几个抽屉,白玉堂把几个抽屉都打开了,抽屉里面有些是书籍,像是人物传记或者演义之类的,有些是杂物,开到最后一个,他在里面看到一本对折的旧笔记本——疗养院离奇死亡调查记录。 死亡调查记录?白玉堂怔了怔,这不是只有警察才会拥有的案情记录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等翻开看了几行,他发现,这本资料不算是正式的警方资料,而是某个警务人员针对那起命案所作调查的私人记录,因此还包含了部分草稿和简单的笔记。 开头的主要内容大致如下: 一、发现尸体 x月xx日上午六点半点过后,一名xx疗养院的值班护士在该院西面的庭院散步时,发现有人倒在地上。经该护士通知,两名正在值班的医生赶来,经诊断发现该名少女已无脉搏和生命迹象。院方马上与本局联系。上午六点五十分,附近派出所的两名警察和两名巡警抵达并封锁现场一带,展开监视行动。八点整,本局刑侦科警员以及鉴识人员到达现场,进行调查。 二、尸体情况 尸体经护士们确认,是该院患者齐木沙…… 看到齐木沙这个名字,白玉堂蓦然睁大眼睛,胃里翻滚地仿佛被塞了一块铅,令他不适。尽管这个人逝去了二十年,但她对白玉堂的意义却很大,那是陪伴他十岁之前的岁月里最好的玩伴。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像是被房间里的灰尘呛到似的。眼光停了停又回到笔记本上。 ……死者身穿睡衣,打赤脚,面部朝上,呈大字形倒在建筑物西面,系她本人病房的正下方。 经法医解剖结果发现,死者因为头盖骨凹陷导致颅内出血。另外,脾脏与肝脏受损。 三、现场 死者的病房在该院西栋五楼。病床寝具凌乱,窗户未关。拖鞋整齐地放在病床内侧。病房内放置了死者的行李,其他并无异状。从尸体的掉落的位置和房间里的情况判断,死者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从病房的窗户坠楼。 四、目击者和证人 疗养院的熄灯时间为晚上九点,此后没人见过齐木沙。随有护士指出,曾经确认窗户关闭,但不排除死者本人自行开窗的可能性。不过,根据住在齐木沙隔壁病房的病人xx证言指出,他在半夜听见齐木沙里有脚步声,还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紧接着是类似女性尖叫的声音, xx曾想通知护士,但懒得下床,后来就睡着了。他当时没看时钟。 …… 白玉堂正看着,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他慢慢回过头朝身后看去,展昭负着手站在门口。 “都看到了?” ☆、(十)谜题的冰山一角 “还没看完。”白玉堂眼见被抓现行竟也不慌,转身不动声色瞧了展昭两眼,“你不是开会去了吗?” “让你发现了这个地方,我还怎么有心思开会。”展昭来到白玉堂面前顿下脚步,“白玉堂,你就这么有恃无恐 ,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吧?”他瞳中一闪一烁的审视,与脸上恬淡的表情全然成反比。 肇事者却彷佛没事人般,抱着手臂迎上对方的目光,“你打算怎么办?悉听尊便!” 但他并没有听到回答。之后有大概好几分钟,两人就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中,维持宁静。一个不说话,一个也就不开口。白玉堂看到展昭的眸子里浮着一种非常奇怪的……非常奇怪的眼神,明明是看自己,但显露出来却像看幻觉一般,静静地,悄悄地,无声无息地看着虚幻里种种的变化。 “这栋大楼,几乎每个楼层都安装了完善的监视系统。”展昭淡淡开口,眼睑垂下又抬起,端然地瞥了白玉堂一眼,“但只有这层例外。怎么,你真不怕这里有鬼么?” 当展昭流露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语调之时,白玉堂眼珠动了两下,“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迷路迷到了这里?” “迷路?”展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其他人即便被枪指着,也不敢来这里。” “对了,你还没有说,你打算对我这种随便乱逛,不懂规矩的,要怎么处理?” 白玉堂耸了耸肩,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表现得无所谓,而是展昭不会给他一种压迫的感觉,虽然口气总是不冷不热的却让人非常舒服,特别是展昭又是一个平时好像不怎么信任别人的人,尤其因此导致他心里生出种说不清的有的放矢。不过也或许是他平时散漫惯了,需要皮紧的时候,却收敛不起来。不过他甚么人都是,就是不是小人,所以该面对的事,他是不会逃避的。 “除了你手上这本我没来得及收起的笔记外,我并没有觉得这里有甚么值得遮遮掩掩。”展昭居然避开了白玉堂的目光,淡淡地道,“规矩只是纵横的老板给底下人所制定的禁锢,你本就不是这里的职员,我不会多管闲事。”白玉堂的话好像一根火针恍似无意间挑起了展昭某些不舒服的地方,使得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生硬,像一口气哽在胸口,压在他心里,无论如何都透不了气,所以不知不觉带起了一点宛若“刺”的东西。 这和他平时平顺淡泊的性格并不相符。 尤其是展昭称呼这里的拥有者时,说的是“老板”而并非“父亲”。差别经意或者不经意,却天差地别。就此参杂了些冷诮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仿若一些躁动而莫名的意绪,良久经年,却无形之间被从封闭的地方里取出,影影绰绰地悬挂在空气里,顾不得心防,顾不得陌生或熟悉…… 白玉堂不觉睁大眼睛看着展昭的一举一动,定定地,一动不动,似乎看见了这世界上最令人震惊的东西。心头乱七八糟,说不清是甚么滋味。他不喜欢看到展昭这样,却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展昭心里的那口不通畅的气就和感冒病毒一样就这么传染到了他的心里,也令他情绪波动,继而影响了他的心情,而他对这样不安定的心理骤变似乎感到很诧异,又似乎觉得在情理之中。 明明彼此的世界完全不同,不管水、呼吸还是思想都不同。 只除了一样——他们两个都是男人。 白玉堂望了一眼天花板,他看自己真是脑袋有毛病了,凭甚么被另一个男人的心思而触动自己心弦的不安。就算他对自己名义上的女朋友苏虹,都从来没考虑这么多这些那些的。 婆婆妈妈的拖沓感一点都不像他的性格。 “展昭,你干嘛把这本笔记放在这里?”白玉堂皱皱眉,努力甩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破房间里一时有着恍恍惚惚火影和光影交错闪烁的沉默,继续之前的话题。“虽然这层楼的气氛的确很古怪。” “这栋大楼想必你进来时也发现了,装修得很讲究,这里是新建大楼,我的办公室一个月前才搬进来。”展昭眨了一下眼睛,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情绪上的变化。他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人某些深根蒂固的隐思,虽然揣着沉重,但半点不会轻易表现出来,这本身也是为了保存自我。应该不至于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被轻易撩动,才对。 按下这些复杂的感觉,展昭将注意力抽拔回来,一字一字地说道:“这层楼面,以前是纵横的药物实验室,历史要追溯到我养父的父亲那个时候,大概十几二十年前。后来关闭了一段时间,继续加盖了楼层建造,直到今年才重新入住使用。不过我养父还是将29楼标示为研究所的“禁区”,连那个按钮都设置的好像在‘恐吓’。”他说话的腔调里带着一丝淡淡悠悠的不以为然。 “实验室……这倒难怪了。”白玉堂想起留在外头走廊上的奇怪痕迹,点点头。这个地方故弄玄虚的西洋镜被拆穿后,神秘的意味顿时减少了一大半。他举起手,手指间夹着那本笔记。“你不会告诉我,你使用了这层楼的权限仅仅是收藏这本笔记吧?这不合逻辑。” “我说过,这本笔记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但我也承认,我对它在此处的安全性还是心里有底的。”展昭淡淡牵了下嘴角,“白玉堂,你是我唯一没有估计到的意外因素。” 这句直白的话让白玉堂滞了一滞,斜睨人一眼,“我给你机会处置,是你自己不要的。” 展昭看着他,连眼眸之中的神采都没有动一下,“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本笔记并没有甚么用。” 这话说的不错,白玉堂原先也只是有些探究的心思而已。可当他在笔记本里看到齐木沙的名字时,这里面的事就不再与他毫无关系了,密密麻麻记载在上面的内容无不冲击着他的心。联想到展昭将这本笔记,放在纵横旧实验室的某个抽屉里的举动,让白玉堂不禁怀疑,莫非齐木沙的死是否真的与纵横的实验室存在着牵连? 心里的疑问越多,白玉堂就越想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但他如今却有一种怀疑,自己用隐瞒的手段来取得真相是不是对的?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始有了心虚的感觉,虽然他是□□妈和四哥设计而接近的展昭,但是接近展昭毕竟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展昭现在对他越是坦白,他就对展昭越有愧疚。面对展昭,他甚至在想以后,当展昭知道他是一个寄放在身边心怀不轨的对象后,该会如何?如此让白玉堂觉得不太好的感觉,晃了晃,一刹那后又冒出些模糊的存在,待模糊过后,再有点微妙的情绪继续增长。 还好失神的时间只有几秒,白玉堂做出一副不在意地摊开双手,用眼角余光瞟人。 “反正我也看过这本笔记了,我们两个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算是天大的事,大不了同年同月同日一起玩完!” 他也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甚么。 展昭回看他的眼神显得奇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而后他又抿了抿唇,“我之前已经说了,对普通人来说,这些不过只是一些废纸而已。” “但,如果我说……”白玉堂迟疑了一下,看着展昭,“这本调查笔记上所写的齐木沙我认识呢?” 展昭闻言微微蹙眉,“你认识?” “笔记上所提到的xx疗养院,我小学的时候常去那儿玩,我和你说过的有很多榛子树的地方就是这里。”白玉堂说话的语调有了变化,似乎很怀念过去般地沉吟着。“齐木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小姐姐,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直到她去世之前……我想问,她是被杀的吗?” 白玉堂问的是展昭,但口气却很肯定。 “原来……你对齐木沙的印象很深刻,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展昭用惊讶的眼神看他,“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被他杀的?据我所知,齐木沙虽然个性敦厚又老实害羞,个人生活方面的大小事宜大部分也都能自理,喜欢小孩子并期待他们来访。但她的智商只相当于小学低年级的女孩子,杀了她,对谁有好处呢?她即使自杀的可能性不高,但也很可能是死于意外。齐木沙半夜打开窗,因身体向外探得太多,以致失去平衡而坠楼,这样的假设并不是不会发生。” 白玉堂甩了甩手里的笔记。“但写这本笔记的某个警察显然对‘齐木沙死于意外’的看法抱有怀疑。”对于展昭提到的齐木沙期待孩子们的到访之事,白玉堂既震惊又感慨,但他继而对齐木沙死因生出的怀疑盖过了震惊和感慨的感情。他在笔记本上看到那个调查命案的警察写过以下几个理由: 齐木沙向来恪守就寝和起床的时间。护士们的证言提到,她不可能在半夜下床。那么她会半夜开窗看外面吗? 住在隔壁病房的病患听见的是谁的脚步声,齐木沙在病房里穿的是软底拖鞋。 齐木沙死时打着赤脚。病床没有紧靠窗口,就算只是开窗看外面,一般也会穿上拖鞋走过去吧?! 据了解,从前有人带齐木沙到医院的屋顶时,她曾大哭大闹,她是不是有恐高症呢?如果有,就不可能从窗户探出身体。 命案发生当晚,有好几个人目击医院大门前停了一辆车。那是不是凶手准备得手后用来逃逸的交通工具呢? “其实最可疑的应该是你吧?”白玉堂拿着笔记本扇啊扇,目不转睛地凝视展昭,似乎撞到了甚么线索。“你又不是警察,这本笔记就算不是正式的警务档案,要拿到也是很不容易的吧?那个警察总不是你亲戚!?”展昭不是向来不喜欢与人接触太多么? “他不是我亲戚,但我有我的办法。”展昭居然淡淡一笑,从白玉堂手里拿过笔记本。“有些事,你暂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很多时候早一秒和晚一秒差别很大。” 他在回避甚么?又在暗示甚么?白玉堂猜测过每个可能,但是,他证明不了。目前只能看到的是展昭说得随性但眼神却是如此郑重其事,一种白玉堂从未见过的郑重其事。 ☆、(十一)难为 但他既然没有明说,白玉堂就假装当那句话不存在。对于那本没看完的笔记,他原先还有些遗憾,并且还有一探究竟到底的心思,但现在比起展昭身上如同笼罩在迷雾里,数也数不清的谜题时,这些有关“齐木沙死因”的内容已经算不了甚么。白玉堂相信,自己只要解开展昭身上的问题,一切就引刃而解,果然所有的焦点还是在展昭身上。 白玉堂不露声色地按下心思,又想了想。“我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知道了你很多事,而你又觉得我不该知道,会把我杀人灭口吗?”他挑起眉,忽然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说。 展昭眼中闪过讶然,像是根本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从白玉堂嘴里听到。“这是个冷笑话吗?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可没兴趣为你担上杀人罪名。” 白玉堂好似有趣地继续挑高了眉毛,“也是,我多此一问了。既然你都拿我没办法,我应该更加肆无忌惮一些才行。” “肆无忌惮?”展昭皱眉,而后释然。“白玉堂,甚么是该知道的,甚么是不该知道的,在没有发生之前,谁也不能准确判断。”他暗自微微叹息,把手轻轻放在白玉堂的肩上,“平心而论,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有麻烦,做任何事都小心一点,你只要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这样的话,展昭大概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说。 虽然,他们彼此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而这样的展昭,居然脱去一些素日淡漠的感觉,露出一点浅而微淡的暖意。 白玉堂有那么一刹那怔愣,他拿这样的展昭完全没辙,向来伶俐的口齿也和电脑死机一样,半天蹦不出一个字。他知道用一句俗话来说,展昭是个好人,虽然这样形容有些矫情,但他找不出第二个恰当的词,因为展昭说话的时候,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他习惯与旁人保持距离,是因为从来还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到他在想些甚么吗? 白玉堂陡然生出了千百种滋味,也不知道是甜的还是苦的,是愉快的还是烦恼的。 于是,那种他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甚么心情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白玉堂感到有点无力,碰到展昭他怎么就潇洒不起来了呢? 翻了个白眼,白玉堂心头百感交集地抱起手臂,没由来地轻叹口气瞟人。“你这说得我好像很不靠谱似的!”这话说完,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挺不靠谱的。四哥把他放在展昭身边的借口是——这是个人偶,然而他好像完全没安分过,不太符合一个人偶的要求? “不靠谱?”展昭漫不经心地问,问的节奏快慢掌握得恰到好处,看似不解,其实是把问题抛回给白玉堂。 “不管我靠不靠谱,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你那个朋友为甚么要把我放在你身边吗?”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睛。 “好奇?”展昭怔了一下,笑笑,“假如他愿意告诉我,他自然会告诉我,假如他不愿意告诉我,我问也没有用,而且当初是我自己答应下来的,他也没有逼我必须接受。”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兴趣。” “就这样?”白玉堂又上下打量展昭,像展昭这种明辨事理的人是怎么和四哥那个痞子凑在一起的?真难以理解。 展昭莞尔,“不然还能怎样?”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们先回去吧!我借口找资料,也不能拖太长的时间。” 之后的日子就像沙漏里的沙子,细沙从流砂池狭窄的管道慢慢、慢慢地滑落着,一天,一天,一天,一天……日子就这样过去—— 又是三个月,蒋平十足十扮着不出大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连个鬼影子都不曾出现。白玉堂在还不能报复的前提下,有时候会骚扰他,以慰心理平衡。除了闲极无聊的事,他还和自己派在展博仲身边的人保持联系,白玉堂越来越确定展昭和展博仲做的事没有关系,那么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撇开展昭,着重从展博仲身上寻找证据。 这三个月里,白玉堂的手下也给他带回了一些很有利的内部消息。于是,借着国内药物研发生产的利益缩水,展博仲寻求更大投资空间的机会, sunken顺势利用基金会下属的相关公司鼓动展博仲不断将纵横的流动资产用于慈善投资项目。这些私底下靠毒品与血腥赚来的钱,大概只有做了慈善捐助才有可能慢慢漂白。 展博仲很是精明,自然不会轻易做这些很可能为他人作嫁衣,打水漂的买卖,于是sunken的游说便着重放在了纵横投资后,得以提高了自身的公众形象与知名度后更加广阔的回报率。 展博仲会被说服的最终原因大概是,像他这样的钱赚的越多野心就越大,等寻求到新的商机时他的野心虽然更大,但是胆子却是越缩越小的。 展昭似乎对这些都一无所知,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做他的工作。空闲的时候,也会和白玉堂一起出去买买东西之类的。但这样的悠闲的日子远没有他忙的日子多。白玉堂感到展昭应该也在做一件事,那件事是甚么,他不知道,但对展昭而言很重要。有时候白玉堂不得不承认,对于展昭的所作所为,他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但人类本身就是之于世界之下的一个谜。人有多少种意图,反应,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究竟会做出甚么事,不到事到临头,谁也不知道…… 白玉堂真正见到展博仲是在马路上,他之前从来还没有正式和展博仲打过交道。那天,展博仲开车经过,巧遇了展昭和白玉堂。 “爸。”展昭看到停下车仍旧坐在车里的养父,整个人就好像一下子又变得和白玉堂最早见到的那样,像泥雕木塑一样,除了那淡淡的语气态度,不会有丝毫变化。 白玉堂则完全不同,他对展博仲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换了白玉堂处于展昭的立场,是死活都不会愿意被他领养的。“伯父好。”白玉堂绝对不是怀着尊老敬老的优良品德叫出那三个字,他完全是看在展昭的面子上,所以他假装做出一副尊敬的模样,为了不想害自己得针眼,还垂低了眼光的角度。不过显然他难能可贵的“礼貌”在展博仲的眼里实在是不怎么礼貌,他大概也察觉出了白玉堂的假意惺惺,便抬起头看了白玉堂一眼,用嗤然的口气问展昭:“朋友?” 展昭点点头。 展博仲眼中的嗤然意味更盛,在白玉堂眼里,全然不像是父亲对儿子那般该有的口吻。“难得啊,没想到你除了认识以前那个我看到过的漂亮小姐外,还有其他朋友。” 展昭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玉堂露出点冷笑,“伯父的话很有趣,一个人有朋友不应该吗?难道伯父从小到大都是形单影只地过日子不成?”他说话一般很看心情,心情好和心情不好时,说话的味道差很多。 这一句显然说得一点也不合适,展博仲似笑非笑的脸色登时有些僵硬,显然已经拉不下脸。他瞟了展昭一眼,“年纪不大倒是轻浮,展昭,你看人的眼光哪去了?” 轻浮?白玉堂瞪着眼睛恨不得在展博仲身上烧出个洞来。他这个人有时候是喜欢嬉皮笑脸,但是分寸他还是懂的。白玉堂是甚么样的人,和他相处过的人谁不知道?连自己爸妈、几个哥哥和干妈都不会轻易说他一句不是,更勿论当面甩出“轻浮”这样贬义的评价,“如果伯父看我不顺眼,我可以走了吗?”白玉堂努力在心中默念“我的涵养很好,我的涵养很好……”咬牙挤出一句话。他本来就讨厌展博仲的为人,现在更是对他厌恶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一个人,睬他个鬼,自然是离开得越快越好。他又无所谓,只是,不放心展昭的处境罢了。 展昭看了他一眼,自然听得出白玉堂的话里有多么勉强和充满火气,虽然自己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多少也了解到,他向来不是忍耐力好的人。展博仲的话有多么不好听,他怎么不会不知道,但他不能当众反驳,结果他最清楚不过,只会火上浇油,让白玉堂的火气更大。最好的办法,还是让白玉堂赶紧走,他回头再代展博仲与白玉堂赔不是。 展昭刚想要拉走白玉堂,就听到展博仲冷冷一笑说:“当然可以,请吧!我也不习惯和轻浮的年轻人打交道。” 这一下,白玉堂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忍无可忍,恨恨地死瞪着展博仲:“神经病!莫名其妙!你算甚么东西?敢说我轻浮,你以为你很有口才,很了不起吗?我爸比你有个性一百倍,有口才一千倍,他也从来不会随便对刚见面的人妄下结论。还说展昭没眼光?看看你对他甚么态度,你要是不愿意养他,当初吃饱了撑着把他收养回去。他只不过是你的养子,你以为你把他养大,自己以为自己很有功劳,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他不是你的奴才,更不是你的狗!你根本就不配对他指手划脚,有你这样的养父才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白玉堂的口齿灵活可不是一般的功力,更何况他在气头,不把气出顺了就难消心头之怒。叽里呱啦骂了一大堆之后,他拽了展昭就走。 ☆、(十二)不欢而散 “气死我了,他算哪根葱在我面前说三道四,评头论足!”白玉堂手下一紧展昭的胳膊,“这种‘爸’你还认他干嘛?赶紧早点和他断绝关系,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在一个没甚么人的街角,待稀稀拉拉个别几个行人从身边经过,展昭用另一只手拉开白玉堂的手臂,顿住脚步。“白玉堂,你可以为你的事生气,但没有必要为我的事生气。”他沉默了一下,很正色地说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白玉堂瞪大眼睛,瞪向展昭。他全然好心好意地说了半天,结果展昭竟然会说,“不关你的事。” “我有说话的权力吧?!”白玉堂火大,“展昭!我对你的反应很不满意!” 展昭稍稍敛起了眉,面对白玉堂须臾变幻的怒色,他一字一句开口:“你当然有说话的权利,而且你已经说了,难道你还想要我称赞你说的很好吗?”看了白玉堂一眼,展昭顿了顿,慢慢吐出几个字:“无论你对我满不满意,你刚才没有必要为我说话。” “好啊!你是嫌我多管闲事,破坏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了?”白玉堂冷笑,更加不悦,“我为甚么不可以帮你说话?你那个‘爸’,先不谈他对我的闲言碎语,就说他对你的冷嘲热讽冷言冷语,摆明了欺负你。就算是个路人,我也会看不过眼,何况你我也朝夕相处有段时间了,我帮你说几句公道话不可以?” “你不该为我在他面前说他养我,就像养奴才或者养狗一样。”展昭心里微微苦笑,白玉堂的“仗义执言”他不是没有感动,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白玉堂,你把话说得那么不好听,还很理直气壮,你清楚这样说的后果吗?” “我说的不对吗?还后果——”白玉堂扬起的眉头染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他以为他是古代的皇帝还是国家元首,容不得人捋他那条了不起的尾巴?”他的话里,脸上,全都是讥诮和不以为然。“他对你的态度,远不如你对你家里的那只猫。那猫再做错事,再调皮,我也没见你打过它一下或有过一句严厉的训斥,更何况你甚么都没有做错。”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有做错任何事。但问题不在于我有没有做错,而在于他的性格。”展昭眼神明利地看着白玉堂,字里行间带着点惺惺相惜的味道,更有些语重心长,也是无法忽略的神情。“我了解他,他是一个自负的人,你刺激了他,很有可能让他露出可怕的一面。我可以告诉你,他做事的确为所欲为,你帮我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想他伤害你,一点都不希望——”他低声叹口气,“所以那些话不值得。” 世情薄,人情恶,人世本来就是一片难。 “你明白我的心意才有鬼。”白玉堂冷笑,他现在心里的火气渐渐聚成了一个火球。他恼怒展博仲,展昭忍气吞声。他替展昭不甘,展昭又说他不用管他,好像他说的那些话从来都不应该出现,他做了很多余的事。“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怕他甚么?为甚么一定要忍受?” “我没有怕他。”展昭摇了摇头,须臾不离地凝视着白玉堂。“我只是有我要做的事,他说甚么由他去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想因为他的几句话而让我的心血全部白费。” 白玉堂恨恨地咬了咬牙,嗤笑一下,“‘忍’这个字怎么解释?”他真的很讨厌这种窝囊的感觉。 展昭一字一句说道:“‘忍’就是当一个人浑身燥热的时候,主动走到火炉边的感觉。” 这其实是很有深意的一句话,然而白玉堂此时此刻听不进去。火炉?他倒是觉得心头那把火烧得更狂更猛。“不要和我说这种似是而非的道理。我就只再问你一句,你觉得我为你说的话都是多余的,是吗?” 这句话让展昭很难回答。如果说不是,那么他之前的劝说全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但如果说是,他就变成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最主要的是,白玉堂会很不开心。展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矛盾,仿佛只要开口,到目前为止维持的某些心境就会随之消失,再也找不回来。他一双眼静默地看了人片刻,心里的百味陈杂几乎快要溢出心胸。“是。”展昭终于艰难地说出“是”字,“但是我……” “好了,不要说了。”白玉堂心都寒了,骤然打断展昭后面的话,“不管你怎么想的,想当木头人也好,当僵尸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他的心意不是让人糟蹋的。“哼,我算甚么?”白玉堂现在看展昭的眼神分外冷诮,把手上的东西交还给展昭,他越过展昭身边,朝另一个方向拂袖而去。 展昭微微一震,陡然睁大了眼睛,“白玉堂,你到哪去?” “反正你想怎么做都与我无关!”白玉堂径直走出几步,头也不回,“不用管我到哪去。” 展昭似是欲言又止,最终依旧甚么也没有说,白玉堂本来就已经走了,所以也不必道别。他站在原地看着白玉堂离开的背影,除了眼里一闪而逝的淡淡苦涩,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其他情绪。 “展昭,”白玉堂走了几步停下,侧首往后看。展昭怔愣一下,用疑问的眼神看他。“你真的没有要和我说的话吗?”白玉堂丢出最后一个疑问,其实他是希望展昭能够好好回答的。但展昭只是黯然地眨了下眼睛,淡淡摇头,像是转眼间又变成无动于衷的,从前的那个自己,连心,也关起来,不想再让人看见。 他又能说甚么?去挽留白玉堂,让他为他留下? 展昭陡然感到一阵凄凉,白玉堂本来就只是暂时留下来的,早晚都要走,他去他的,自己依然是自己,谁也改变不了—— 白玉堂原本心里还存着一丝期盼,他走了几步就有些后悔,但展昭竟是无动于衷,白玉堂狠狠地咬咬牙,带着心里无处排除掉的躁动,这回是真的立刻转过头去,走了。 一阵风把路边的行道树吹得沙沙作响,也钻进了展昭的领口,让他起了一点凉意。好像一个人的时候,连天也变冷了些。展昭嘴边爬上几不可察的不知可谓的苦笑,不过他的心情并未沉淀多久,就被手机的铃声打扰。 打扰他的对象来自后方的车里。 “上车,我有话问你。” 展昭没有说一句话,关了通话,手机收回裤子口袋。转身走向目标的那辆车,将手里的东西堆在后座,主动开了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必展博仲催促。 “我真没想到你身边会有这么个人出现,可真会说话呀!”展博仲照例一迳以深沉莫测的眼神凝视展昭的侧脸,语调凉飕飕的没有一丝温度,“他是谁?” 展昭回答,“我的朋友。” 展博仲冷笑,嘴唇一张一合地道出阴郁的心态。“你也会有朋友?少骗我了,你不喜欢和人接触。” “我改变心意了。”展昭淡淡地看着街上,被风吹起的落叶。 “哦?看来他真的很特别,会让你改变二十多年来从不肯改变的‘习惯’。”在展博仲眼里,展昭本命的轨迹就好像应该亘古洪荒地绝然孤立,安于蛰伏黑暗的本性。他已这样过了二十多个春秋冬夏,难道不应该继续这样过下去吗? 展昭对此没有说一句话,展博仲也并不是很以为然。但他这次会过问,无疑是不想白玉堂破坏他替展昭制造的人生轨迹,“他是甚么来历?” “没有来历。”展昭静静地靠着椅背摇了下头。面对展博仲的质疑,他缄默地避开展博仲的眼光,将自己画分成与他不相连的空间,带点冷眼旁待的意思。灵魂沉潜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角落,拒绝与外面的世界接触,全然不愿理会展博仲任何试探的触角。 “你会放心地让身边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展博仲蹙着眉,“他没有生身家世?没有父母亲戚?这不可能!” 空气里对流的阴冷分子随着展博仲的气息,包拢着车厢里整个空间。 展昭回眸瞥了展博仲一眼,“没甚么可能不可能的,我又不是警察,难道您还要让我调查他的户口不成?” 展博仲哼了一声,“警察算甚么,你与他相处时间肯定不短,会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他似笑非笑,讳莫如深的口吻令人听不出这是一句指责,抑或单纯的评论。 “我为甚么一定要看出来?”展昭无意探究展博仲的情绪,声音疏淡无波。“您不需费尽心思去调查他,实话告诉您,他只是个‘人偶’而已。” 展博仲回以诡谲的眼神,“人偶?你少骗我,他根本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信不信由您,父亲大人!”展昭将目光从“养父”脸上移开,口吻浅浅淡淡的,没甚么感情的平静。展博仲在想的事,他没有兴趣,一颗心好似须臾间就飘到了人永远不知道的地方。 展博仲双腿交叠地换了个坐姿,就着座椅的边缘斜眼睨望展昭,他这个养子虽然向来安静,但自己又如何不知,他有他肚子里的算盘。“不管他到底是甚么,不可能没有来历。” “我不知道。”展昭一个字一个字开口。这几乎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对着展博仲用这样断然、直截了当的口气,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在此之前,他总是尽可能用不温不火的态度来维持和展博仲之间“矛盾的关系”。多年来,他总是“纵容”自己游走在与专业有关的地方,很少很少真正在“家”。这其中十之八九的原因归结于他并不想见到,个性乖张阴诡的“养父”。普通家庭希望父子的关系亲善和睦,动机不外乎大公无私的亲子之情。然而展博仲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的父亲,而他亦从来未曾归属于“孩童”的范畴。 之于二十多年“父子”生活的概念也只基本犹若漫画家笔下的四格漫画。呆板的画面虽然在漫画家的描绘下连续成行云流水的剧情,但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动作、每一幕场景却也仅仅是被限制在四方框这个空间里的定格画面而已。他所能记得的不过是其中几张刻画较为深刻的片断。 现在回头想想,“离家”或许并不算是一个很高明的主意,然后,这却是他远离他的很好手段。 而今天这件事,展博仲已经把手伸得太长,触碰了展昭可以容忍的下限,所以他绝不会有丝毫把“不知道”变成“知道”的意愿,然后解释给展博仲听。即便他以往按照展博仲想法去做的事,也不是此之予取予求,彼之俯首帖耳。 他并不是认命,只是不想被打扰,从来不存在应该,必须要去做的。 展博仲怔了一怔,他没想到展昭会直接反驳,“你不知道?”他一只手狠狠地按在展昭的肩上,口气与神情一起变冷。“我养了你二十年零两个月十六天,据我的记忆,你还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不知道’这四个字。” 展昭看着展博仲,眼睛眨也不眨,对展博仲急转直下的怒意,他全然当作甚么都没有发生。将之前的回答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展昭,你说甚么?”展博仲脸上拼凑起一种异样阴森、隐隐藏着不悦的脸色。 “我不知道。”展昭无声地讽笑一下,“我难道没有‘不知道’的权力?我凭甚么一定要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除此以外,甚么都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的朋友,我为何要去打听他的事,别人的隐私我没有兴趣知道。”他眼中漾起清冷的目光,带着点悠悠淡淡的倦意和讽刺的意味。“您一定要知道他的底细,难道是害怕自己的可疑之处被人察觉?” “你——”展博仲的头脸几乎暴冲成红色,又气又恨的巴掌在几近轰上展昭脸颊的时刻,蓦然停摆在他眼角下延半厘米之处,看人的眼睛眯细成一条线,却爆发出精锐的光亮。“你应该很清楚,我安然无恙,你的麻烦还少些。但如果我有麻烦,你也不会好过。要怪就怪你的亲生父亲吧!”诡怪的动机换入展博仲口中,全化成理所当然的直叙句。 展昭一瞬不瞬地盯凝着“养父”似狼似虎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这么多年了,这个‘把柄’您握在手里很自得其乐吧?”他一直干净而清澈的眼里终于映起一种跳跃的感情,像自过往以来生命里的那个生疼阴翳的影子延长到了如今冷静的眼睛里,掺杂着淡淡的孤倦,和遮掩不住的不以为然。“警察查了纵横那么久都没有对您构成多大的威胁,您现在怀疑他的来历,不过是您杞人忧天的想法而已。” “这些不关你的事,你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必须保证他不会对我造成威胁。”展博仲眼里闪过一丝阴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知道不知道,必须调查清楚。他是甚么来历,然后,你要确定,而且万无一失,他绝不会影响我的生意,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居然是这样说的。 展昭陡然睁大眼睛,“甚么意思?” “这意思,不是显而易见吗?”展博仲冷笑,“你这么有出息,又如此有‘见地’,难道会想不明白?” 展昭面色僵硬地看着他,放在座位旁边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握得很紧。一个人活下去需要钱,一个人为钱而活着,无论出于甚么目的。永远漠视别人的性命、用沾满血腥的手段来争取的事绝不能容忍…… “我不会替您去杀他。”他第一次挑衅的,冷冷的看展博仲,“他刚才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到哪去找他。”回转眼光,展昭扯开展博仲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一眼也没有再向他多看。“我手头还有两个项目不久就会问世,对纵横是极好的收益。如果您还想将这两笔钱收入囊中,最好收敛一下您的脾气,不要试图去找他麻烦,我也不想听到有别人为难他,这对您没有好处。”说完,他开门下车。 展博仲自是很不欣赏展昭的忤逆,但看在钱的份上,他选择暂且后退一步。 “你最好保证他没有问题!” 展昭“嘭”地一声关上车门,作为回应。 ☆、(十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蒋平悠然自得地在阳台上摆了一张单人沙发椅,翘着脚沐浴在舒适明亮的日光下,惬意的不行。半人高的雅马哈25英寸半球音响里飘出一首首中文歌曲,他窝在沙发里就着歌声的伴奏,从旁边的一摞书里挑出本清朝人张潮写的《幽梦影》,随手翻开一页,开始折磨他那一个个方块字看得懂,但一串句子蹦出来以后,阅读理解力就直线下降,颇不怎么样的中文水平。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有人拿钥匙开他家的门,悉悉索索的钥匙碰撞声很快被湮没在门背后传出的音色之下,浑然没有引起蒋平的在意。 “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他看得摇头晃脑,不亦乐乎,正在幻想眼前有一位绝代佳人,有人顺着地毯的花纹分布,一路走到他身边。蒋平摸着唇边的八字胡,好似听到了脚步声。便就着书本的边缘看过去,也没看清,却心里情不自禁兴奋起来。 “美人……” 他砸吧着嘴,在心里自吹自擂,原来自己是这样有先知之明,知道有美人到,先读中国佳词佳句。 “呵,四哥,美你个大头鬼。”来人往落地窗的玻璃上一靠,漫不经心地打量人。“大白天要真有个美人跑你家,你可得当心了,不是狐仙就是妖女,别做个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晚节不保!” 蒋平抬头一看,大为失望,干笑一声,“玉堂?你怎么来了?”他幻想得进来一个秋水为姿月为神的绝色大美人,结果来了一个毒舌的祖宗。 蒋平干笑之余一眼瞧出白玉堂脸色不好,不但不好,他还明显感到其不爽的程度上升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的高度,于是心里又错愕了一下,谁惹毛他了??蒋平上下看人,数秒之间,心里已经不知将把白玉堂气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崇拜了多少遍,简直神人啊!这样的功力实在值得拜师学艺。 “没看到美人很失望是吧?”白玉堂瞥蒋平一眼,这四哥老吊儿郎当的混混模样,做的全是不正经的事情,难得坐下来看书,看的又是这样的书,便随手拍了拍他的肩。“下回再接再厉,一定会有美人来找你。” “五弟,你和人吵架了?”蒋平耸耸肩,吞下心里那个“拜师学艺”的“不厚道”想法,也没怎么把白玉堂的话听进去,只围着人转,探脑袋眼珠一溜一溜看来看去的。 白玉堂面上平静地与蒋平的眼神撞了一下就转了开去,好似若无其事地随便从蒋平那摞书里拿起一本,也没看封面,翻开一页。 “当你觉得我很冷漠的时候,你会否明白那是因为我在乎?” 甚么乱七八糟的……白玉堂目光一冷,甩手把书放回去,瞟了瞟书名和作者对着蒋平嗤笑了一声:“四哥,你看书还真是甚么都不挑,连这种风花雪月的书都有。” 蒋平嘿嘿笑了笑,“我在书店看这本封面好看,就买了来瞎翻翻。” 他低了低下巴盯着白玉堂的脸,“五弟,和四哥说说,你到底和谁吵架了?”他慢条斯理地摸着胡子,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诶,难道是展昭?” “别和我提那个不知好歹的!”白玉堂一听到展昭的名字,原本就徘徊不去的火气立刻被点燃。 蒋平张着嘴一愣,真是因为展昭? “不是这几个月都还挺好的吗?为甚么会突然吵架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因为我多管闲事,所以被雷劈!”他好心关心那个家伙,替他着想,觉得他为了他那个混蛋爸活得辛苦,为他不值感到愤怒,结果——因为他倒好,冥顽不灵,还把事情都怪到他头上。 “我看不过眼他那个养父的态度,说了几句,展昭那个不知好歹的,居然还得寸进尺,说我不该那么说。” 看不到他,不就不会烦了吗?白玉堂心烦意乱,他一这么想,那一刹那就觉得很不舒服,空空荡荡,好像心里塞了一个破麻袋,郁闷而不能呼吸。 这是甚么情况?他得了心脏病? 蒋平端看白玉堂的反应,摸着胡子摇头。 “五弟,我看你是心乱了。” 心乱?”白玉堂先是诧异了一下,背对人而立的身影偏动了几寸,回过脸来没好气地瞥了蒋平一眼,“我干嘛心乱?!” 蒋平“啧啧”摇着头,背着手盯着白玉堂上一眼下一眼,那种端详的眼光,犹如科学家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显微镜底下的微生物,“五弟,人贵有自知之明,你的脑袋平时挺灵光的,现在怎么和个摆设似的。” “四哥,你干脆说我是白痴好了。”白玉堂冷笑地撇了撇嘴,他平生就神烦蒋平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挑拨语气,“反正我脑袋是个摆设,无药可救,你就不用试图传道薰陶我这块顽石了。” “呦,我要收回刚才的话,原来你是有自知之明的,还晓得自己是一块顽石。”蒋平砸巴着“孺子可救也” 的舌音。“瞎子都看得出来,你的心绕来绕去和团乱麻一样。” 白玉堂咬着牙闷哼一声,“那又如何?” “如何?”蒋平一脸古怪地看人,也回应得老实不客气。“你心乱,说明你在乎呀!” “我……我没在乎!”白玉堂僵硬的嘴角泄出了不自然,索性又转过头去。他四哥这是哪壶不开非提哪壶,他忽然想起前面看到的那句——“当你觉得我很冷漠的时候,你会否明白那是因为我在乎?” ……胡说八道,他冷漠的时候是因为讨厌,绝对不是因为在乎甚么。 他讨厌那个完全辜负自己心意的混账。 “你小子没在乎,你没心情不好,你跑我这来干嘛?”蒋平也懒得和他打马虎眼。“我是你四哥。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弟,但我对你的脾气向来了解。你是在乎展昭不领你的情这件事,所以伤、心、了!” 蒋平此言一出,白玉堂蓦然回眸死瞪了人一眼。“四哥,你把话说清楚,甚么叫我伤心了!”阳台上的风吹得他的脸格外得凉,一股被蒋平的话激出的郁闷冲上心头。白玉堂又是咬了咬牙,骨子里自来惟我独尊的性格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化掉“伤心了”三个字。 从来没有人可以伤他的心,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只是气不过展昭的反应,所给他的心寒感觉——他对他的关心,竟如此轻易地变成了一场笑话。 “五弟,口是心非有意思吗?”白玉堂一阵阵的怒火,蒋平蓄意忽略,表现得很不以为然。“明明被展昭伤了所谓的可笑自尊,却偏要用蜗牛身上的壳做挡箭牌,说自己不在乎!” 白玉堂猛一激灵,只觉有点芒背在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的不行。彷佛灵魂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被人翻了出,赤裸裸地地剖开之后,张扬出暗夜底下猝不及防的某个镜面。 “四哥,你这是非要羞辱我是吧?”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所谓的心绪,却被蒋平直截了当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几欲给戳破开来,这该叫他如何忍受,如何是好? “我就不该来你家!”白玉堂无心辩论关于“在乎和伤心”的无意义问题,满腹的浮躁没地方发,干脆便要掉头他顾。 “站住!”蒋平一抬脚拦在白玉堂面前,“四哥这是在摆事实讲道理,怎么到你小子嘴里都快成对你的人身攻击了?” “难道不是?”白玉堂瞪蒋平的眼光里全是“你就是可恨复可恶的一个人”。 蒋平暗自翻了个白眼,叹口气,“你不承认也可以……”在白玉堂做出咬牙切齿之前,他赶紧又补充,“不过我还真好奇,你和展昭之间到底发生甚么,你生气归生气,总不能让哥哥一头雾水是吧?” 这句还算委婉的言词,似乎起了些作用,推迟了暴风雨再次来临的速度。白玉堂迟疑了一下,终于接受了蒋平的“妥协”,将来龙去脉简单地讲述了一通。 “就因为这个理由,你和展昭闹翻了?”蒋平用一种看到出乎意料怪谈的吃惊神情探量白玉堂,“我真是服了你了,展昭哪里说错了?” 白玉堂被蒋平的表情弄得诧然,难以接受地瞪视着他:“怎么?你也站在他那一头,你也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你到底是不是我四哥?” 这个人……蒋平几乎有些无言以对,“我是你四哥,我也得帮理不帮亲!”他立刻呵斥白玉堂的恶形恶状。“展昭完全都是为了你好,他是关心你才说了那些话,你还觉得委屈了,你有甚么好委屈的!” 甚么?白玉堂愕然地看人。 蒋平绕着白玉堂转了好几圈,无奈地环着手臂叹气。他原以为他这个五弟脑袋还挺好使的,没想到一旦迟钝就和颗生锈了的螺丝钉没有两样,根本钻不透问题的关键。 “你别忘了,你在接近展昭之前就知道展博仲的手里有一个贩毒和杀人的团伙,他是个狠角色,是一个藐视人命的人。你用不好听的话激展博仲,难道他就不会因而恼羞成怒,派人对付你吗?” “他要派人来,就尽管派,我还会怕他不成?!”白玉堂眼中闪过的一抹讶异,随即被冷怒的讥诮神情取代。“我倒要看看展博仲会耍甚么花样。” “五弟,你不怕这我信。”蒋平摇着头回答,“但展昭却不想你为了他的事惹上这样的麻烦,他全是一心一意为你好,他担心你。” 真是笨蛋啊! 一个人不和另一个人明说,那个人就不会自己想?就不会明白? 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 “他……”白玉堂没想到蒋平竟做出这样的分析来,怔然地欲言又止,脸色也再次变了,反驳道:“他为我好,我怎么没有听出来……” 问题戛然中止,关于这个他并不像话中显现的那样毫不在意,然而,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毫不在意……胸腔的一口闷气顿时宛如超越地心引力的约束,急遽向上爬升的焰火竹枝,堵得白玉堂好生难受。 “你只顾着和展昭生气,只觉得展昭辜负了你的好意,其他的当然都想不到了。”蒋平送去一记抽筋的秋波,“你以为你和展昭是甚么关系,你要为他出头,你要为他的‘辜负’如此耿耿于怀?” “关系?”白玉堂被蒋平一波接着一波的问题,搞得脑袋都快打了结。他憋着气突然循着蒋平背后,挂在墙上的画框追寻了一眼,若有所思。“我猜我们应该是朋友吧?都认识那么久了……” 蒋平闻言又是叹气,他这个五弟聪明起来极其聪明,笨起来极其笨,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己真正的心情。 以为只是朋友而已……只是朋友……而已……白玉堂怎么会迟钝成这个样子,他何曾真的对朋友的误解,甚至与几个结拜哥哥之间的摩擦有过难以遣怀的时候,即使一时的不开心也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真的生气过,这些和展昭给予他的那些是不一样的,他难道不懂吗? 连自己这个偶然经过的旁观者都看出来了,他却完全没有领悟,以为对方对自己来说,不过是朋友而已。 如果只是朋友,他干嘛对展昭的话生出一种无法排遣的反弹表现。 如果只是朋友,他又为甚么要在说彼此的关系时,用到“我猜”? 虽然连蒋平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当初自己不经意的戏言竟真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成了事实……虽然还不清楚展昭那儿是怀着怎样的感情,但白玉堂这个当局者分明已经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牵绊不知不觉蔓延进灵魂,深到以为原本就该如此,没有丝毫怀疑的程度,仿佛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的。 “腐朽的人偶走进疑惑的迷宫……”蒋平记起江宁婆婆说的那句诡异的预言,不禁脱口而出。 白玉堂支着下巴看他,“四哥,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他的手指僵了一下,怀着不知所谓的心情转向阳台上的沙发,躺倒下去。“不知道我腐朽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德行?” 蒋平摊摊手,毫无笑意的哈哈两声。“干妈不是说了嘛,腐朽的人偶不一定指的就是你。”他走过去扶在沙发的靠背上。“不过疑惑倒真是的,你现如今不仅疑惑而且迷茫之极,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心。” 白玉堂弩扭地飞快偏头看人,感到一种魂不守舍的荒谬之情。 “我为甚么要看不清自己的心?” 蒋平负手微微欠身,揩弹人的肩膀。“那你为甚么要和展昭生气?”他反问了一句,蓦然难得地显现出比冷静更严肃的意味。 雅马哈的半球音响里传来音乐这时飘飘摇摇地荡进人的耳膜:“……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这首歌白玉堂以前也听过,但这会儿无论音调还是歌词都很不对劲,不对劲得让他不安,好像二十多年他都没有这么深刻地不安过,这歌好像就在提醒他,有甚么事绝对弄错了而他却想不起来了。 “别再和我提展昭!”白玉堂心里猛然悚然一惊地对蒋平吼了一句。为甚么今天全世界都不对劲?“展昭”这个名字像魔咒一般,诅咒了他心神安定的可能性,他都快被烦死了。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白玉堂真心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假如,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忘不掉展昭的存在,假如,老是有人有东西提醒他,展昭那个人,那他岂不是根本不用活了? 所幸蒋平并未迎合白玉堂的怒气,他没有马上说话,房间里也没有激起任何的波澜,只是气氛有些压抑。 不和你提展昭,你的心就不会乱了吗?别傻了,别自欺欺人了。 难道展昭放弃了,你就不会争取吗? “我不提。”蒋平顿了顿,体谅地吐出如白玉堂所愿的那三个字。他拍拍白玉堂的肩膀。“对自己诚实一点,再好好想想吧!” 感情的事别人是帮不了忙的,蒋平仔细想过,即使他现在点破了白玉堂的心防也是没有用的,他不会承认,所以还是得靠他自己慢慢琢磨出来。 白玉堂吐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久,不自觉地将目光放空到阳台的外面。他忽然发现坐在这里,如果想要逃避心里的千丝万缕,外面的是惟一一个可以长时间凝视也不会太有刻意束缚感的地方。 “四哥,你帮我个忙。”他转过视线,“替我和展昭说一声,我暂时不回去。” 蒋平一抚额头,“如果我给你打个了这个电话,你也不用回去了。当初我就是和展昭说我不在家,你在他那儿先住几个月。”这个电话一打,一切都结束了,还有何理由继续下去。“电话要怎么打,要怎么和展昭说,你自己去解决,别找四哥。” “这么无情无意!”白玉堂嘴里嘀咕,蹙着眉支着手臂靠在沙发扶手上。 蒋平抓起扔在旁边的沙发靠垫拍在白玉堂脑袋上,啐了一口:“无情无义的是你,我看展昭这回得伤心死了。” 蒋平没有替白玉堂联络展昭,白玉堂也不知道该和展昭说甚么,干脆就放任自流,如同走进一个黑洞,走了就走了,没给展昭留下一点“后来如何”的消息。 但是展昭却莫名觉得,失踪对于白玉堂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展博仲要找白玉堂的麻烦,他走了或许就可以安全了,无论白玉堂是不是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这都不重要,只要他是安全的,这就行了。 况且他本来就是那样洒脱随性的人,他想失踪,然后他就失踪了——说不联络,也就人海茫茫不知何处寻,换做别人失踪或许是件了不得的事,但换做是白玉堂,似乎完全不奇怪。 好几天以后的某天晚上,展昭倒了杯水抱着宾奇躺在床上,就是这样想的,他了解的白玉堂,大概也只有这一方面。 虽然没有白玉堂在的房子,的确挺冷清的,而且也冷了不少。好在宾奇的身上很暖和,展昭抱紧它,便感觉没有那么冷了。“喵呜——”宾奇很少叫,它慢慢在展昭怀里蹭了蹭,歪着头看着他,好像在试图看穿他的心。 展昭淡淡笑了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猫头,心神就又转了开去,有些恍恍惚惚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甚么。 自从白玉堂离开以后,他就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似乎总是老半天呆在同一处地方,不知不觉就陷入了凝固的状态里,然后又不知怎么地就会回忆起白玉堂的一举一动,那些富有生气的表情和满不在乎的态度。以往心底中安定的能力,似乎逐渐模糊,也逐渐退化了。 展昭又拿起水杯,一口一口地喝,他需要这样的动作来分散一些别的迷茫的,甚么都不确定又空荡荡的感觉。或许、大概他也牵挂着白玉堂,就像蚕丝那般的牵挂,可能还要丝丝缕缕不绝不断……但展昭不愿再想下去,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他是不可能去找白玉堂的。 于是,这样低迷的状态,他得去面对然后解决,他太不习惯这种低迷,不习惯得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时,仿佛有口很深的井摆在面前,很想喝,却没有任何工具足以帮助到自己。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这么多年来,展昭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情绪低潮里。 宾奇像是感受到了展昭的心情,体贴地转了个身探出爪子抱住他的手臂。 展昭轻轻地拍了拍它的后背,然后用指尖轻揉着额角,他的神经性的头疼又有点发作了,好像还有些感冒,碰到这样的情况,照理他应该在家里休息几天。但他没有心情,也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来调养身体——他不想呆在家里,也不能呆在家里,他后天要去国外出差,还有很重要的事要抓紧去完成,就连宾奇他也只能先寄放在宠物店,等回国再接回来。 越是想睡着却睡不着是很难受的事,但展昭必须得睡一会儿才行。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出写着安定的安眠药药瓶,倒了三粒药就着水吃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等到药效开始发作,他才舒了口气,关上灯。 第三天他拖着行李箱临出门前,随手将药瓶扔进垃圾桶里。 ☆、(十四)女朋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总是过得特别快,八十多天的日子就这么无声地滑了过去。白玉堂的女朋友苏虹带着学生从佛罗伦萨参加完画展回国没几天,便约了白玉堂去常见面的法式餐厅约会。 这天,白玉堂早到了点时间,坐在餐厅里等一会儿却仍不见苏虹出现,于是拨通了她的手机。手机响了好几下才被人接起,里面传来略显嘈杂的声音,白玉堂怔愣间听到里面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那个……真不好意思,苏老师为我的事和一个出租车司机发生了点摩擦……” 苏虹是美学院教授版画素描的副教授,会称呼她为老师的想来就是她的学生了。摩擦?看来情况不怎么好,白玉堂倒不是担心苏虹,而是担心那个司机会倒霉。问清了地点——就在餐厅隔壁的一条少有人经过的单行道小马路那儿。白玉堂赶紧过去,到了路口果真看到一个女孩子垂着脑袋来回踱步,瞧她走路的姿态便可知其内心极为焦躁,她手里拿着苏虹的挎包,大概苏虹忙着嘴仗不方便接电话,便示意她代接。 ‘白玉堂几步走到人面前,“白先生……”女孩子抬起清秀的脸蛋着急地看向他,“你快帮我劝劝苏老师。” 白玉堂一眼瞧过去,苏虹抱着手臂,脚踩跟大约十公分左右的高跟鞋好整以暇站在一辆出租车前。“别慌,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比起女孩子的焦急,白玉堂显得泰然自若,他尤其好奇事情的起因。 从女学生简单的叙述中,白玉堂得知,苏虹在赴约会之前先约了女学生来取一些美术画稿。那学生接到电话很快就打了一辆车过来,结果路上那司机看她一副不声不响的老实模样,便故意绕路,车资比平时多出快一半的价格。到了目的地,车停在这条少人问津的马路上,等待付费。女学生吃了哑巴亏也不敢言语,想付了钱息事宁人算了。 倒是等在路旁的苏虹眼尖,凭她站的位置,一眼就扫视到计价器上显示的车价不对劲,便不冷不热地揶揄了一句这车是不是从美国开来的,再加上车速比她预计的时间慢了大约快半小时,就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现在的出租车速度与男人的品质一样差劲,让人提不起精神。” 没等女学生先说话,司机已经口气不善的搭腔过来,被如此冠冕堂皇地质疑专业水平之后,他完全无法镇定自若。 “你这个女人怎么说话的?别以为自己长得漂亮,说话的口气就能这么大!” 此话一出,气氛一下子紧张,女学生看见出租车司机的怒意如噼里啪啦的炒豆子般跃跃欲跳,就赶紧拉住苏虹的衣袖劝架。不想苏虹却淡淡地以万般不肖的口吻回答:“有种人明明驾驶水准拙劣,被人说中了的弱点,就试图想以蛮狠态度来掩饰自己的虚伪。” 这句话将原本隐隐点燃的火药彻底引爆,司机暴跳如雷,几乎就要捋袖子跳下车。 白玉堂听到这里都快要笑死了,“白先生,都甚么时候了,您快帮我劝劝老师。”女学生完全不能苟同白玉堂“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哪有自己女朋友碰到着这种事还笑得出来的。 “我跟你说,苏虹不会有事的。”白玉堂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真是没想到原来说实话也会得罪人。怎么?想打架吗?我随时奉陪!连你的驾驶技术和欺骗乘客的缺德行为一块算!”苏虹沉魅的嗓音传了过来,依旧不冷不热的温度。但见她修长的腿向前一跨,动作豪迈而又大胆地一脚踩在车的前车盖上,眉梢微挑,嘲讽地冷笑。 “看,我就说吧!”白玉堂耸耸肩,苏虹可不是只会嘴上逞能。她妈去世得早,老爸身为保全公司的大老板,一直把女儿当宝贝疼,还怕她吃亏送她去学了十年的跆拳道。白玉堂和苏虹算得是多年的青梅竹马,知道她不少“丰功伟绩”。记得她读书的时候,有年夏天,有个男生在她上台阶的时候偷窥她的裙底,还打算拍照,结果不幸被她发现,给拖到走廊的角落里扁了一顿。 白玉堂听闻当时在场的目击者描述:那个男生趴在地上哼哼半天,脸肿的和猪头似的,却半点不敢言语。谁让他当色狼的呢?不过,苏虹还是差点被学校给记过,即便她读书成绩很好还是市里的优秀学生代表,但是违反校规的过激违规举动是跑不掉了,还是她老爸特意跑上跑下给女儿收拾烂摊子,才勉强揽得一个警告处分。这处分在毕业离校之前被顺利撤销,没有耽误她漂亮的履历。 “可是……万一有人报警怎么办?”女学生心惊肉跳地左右打量。 “不会的,这里这么偏僻,哪有人?”白玉堂也是个自由散漫的人,他以从小当惯了苏虹损友的心态来看这件事。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不能太熟悉,太熟了,距离反而远了。白玉堂知道苏虹是自己的女朋友,但很多时候,他与她却找不到男女朋友之间该有的默契。 “不过还别说,她对你真好,比对我都好。”白玉堂随口说了一句,带着似是而非的不以为然。 女学生并不了解白玉堂,深以为他的话里有淡淡的嘲弄和懒懒的讽刺,觉得被别人看成了不懂事的人,于是一下子感到尴尬,原本就拘谨的肢体动作变得更为僵硬。“苏老师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时挺照顾我的,不过哪可能对我比对白先生还好……”她满脸绯红地低下头,恨不得立刻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噗哧!脸皮好薄的女孩子,他好像也没说甚么奇怪的话吧?!白玉堂看着女学生脸上轰地一下像开了染铺,差点要笑出来,不过好在是忍住了,否则就显得太没有风度了。 前面的局势依旧在继续。“你这个女人凭甚么栽赃陷害?”司机像是对苏虹“无理取闹”的举动难以忍受却又不屑一顾,做出撩袖子的举动之后却关上车门稳坐驾驶座。但连白玉堂这个听了半吊子故事的甲乙丙丁的路人都看得出来,他嘴上虽叫嚣得厉害,但眼神不停游移,很明显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那司机一边暗自窥探苏虹的言行举止,一边将左手悄悄伸向计价器,去摸上面的按钮,想消除上面的价格显示。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刚才还在车头前扬言要一对一单挑的女子,转眼就来到车门旁,用厌恶的目光盯凝着自己,接着冷不防拉开车门,探身猛力按住他的肩胛,顿时使其动弹不得。 由此,司机的精神一下子陷入恐慌之中,白玉堂坏心眼地想,恐怕这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女超人吧?!苏虹伸出右手劈向他搁在计价器上的左手手腕。他在哎呦哎呦的哀嚎声中,被楸着衣领给拖下车,像扔麻袋一样扔在地上。 “不许叫,吵死了!你算甚么男人,敢做不敢当,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就不长记性!”苏虹不屑地瞪着他,差点又要挥出巴掌。原本满脸凶气,蛮横之极的司机脸色已转为极度难看的颜色,“你这女人眼里还有没有法律,居然随便打我,太过分了!我要报警,还要到法院告你故意伤人!”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4节 不过短短几秒种,形势急转直下。女学生心中骇怕,赶紧跑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司机,“你没事吧?”她脸色万分焦急地朝苏虹摇了摇头,“苏老师,算了,全都是我不好,到此为止吧!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不行,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不要把甚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苏虹拨了拨头发,眼里透着“你和我不是同一档次,我比你高级多了”的目空一切,冲那个凄惨的男人冷哼一声。“本来没多大的事,偏不认错,明明欺负了人家女孩子还强词狡辩。告诉你,挑衅我的人没资格谈法律!” 白玉堂一双眼睛,这个时候王顾左右而言他地朝着旁边东看西看,以来分散自己看白戏看得快要笑爆的冲动。 司机听到苏虹的话,抖得直哆嗦。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即使价格昂贵,他也会毫不犹豫掏出所有的存款去买,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总好过被这个女瘟神给吓死。再说自己要是被打伤了,即使报了警还得自己花钱去医院验伤,这条路上也没个监控探头,在场的几个人,包括站在不远,围观的那个男人,看样子都是一伙的。好像根本没证据为自己保驾护航,算来算去自己都捞不到半点好处。 只见他张了张嘴,用力吞咽口水,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起来。“我不就多收了几十块嘛,还你就是了。”说着,他伸手掏口袋将钱塞到女学生手里。 “诶?”看着那几张钞票,女学生怔愣了一下,白玉堂却是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司机的脑袋真不好使,那女孩子本来不想计较他故意绕路多收车费的违规行为,可是既然被抓到了,就坦白承认吧!也不至于落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好了,苏虹,既然这位已经把多收的钱退还了,就到此为止吧!你的宝贝学生肯定也有别的事忙,我也等你好半天了,别再为了这件事耽误时间。”白玉堂终于站出来做调解,听到他的话,司机当即被窘迫灌满了一头一脸。苏虹微微抬起眼睑,司机的神色被她尽收眼底。她似乎对白玉堂的出现并不意外,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冷艳的唇角,颇为玩味地看了人一眼,点点头。 “好吧!这种事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也够无聊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她已经没有兴趣了。一旦她觉得了无生趣,也就懒得为这事情多动一根手指头。 一场不经意的“风波”总算是告一段落。 白玉堂挑起眉毛朝计程车司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忙不迭点头,呲着牙揉着摔疼的地方,走到车边打开车门,跳上去赶紧驾车跑了。 “画稿拿好,坐地铁回去吧!”苏虹指了指女学生抱在怀里的纸筒,“到家了给我电话,小心点。” 女学生点头,对苏虹抱歉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别,又腼腆地看向白玉堂,她在生人面前总有点腼腆。“白先生再见!” 当真是个老实的女孩子,白玉堂也对她笑了笑,目送人小跑着离开。 “等久了吧?!”苏虹牵了牵嘴角,勾住白玉堂的手就走,“你还好意思说,几乎放了我的鸽子,在这里替你的宝贝学生打抱不平。”白玉堂一迳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苏虹略微偏首,“那当然,我怎么能看我的学生对那种人妥协。”她细长的鞋跟沿着台阶踩出规律的节奏。在转角的地方,她突然脚步停顿了一下,抬手摸着自己耳垂上的三克拉钻石耳坠,啐了一口。“为甚么到处都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愚蠢家伙,一个男人为了不满百元单位的纸钞斤斤计较,活该开一辈子出租车。” 她的口吻听起来充满了遗憾,仿若在她看来刚才那个司机之所以会从事着夜以继日的服务行业,生活不能达到富足,完全是他不思进取目光短浅的缘故。 为了几张纸钞锱铢必较,算甚么男人。 白玉堂白人一眼,“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可以用一个月薪水喝一杯咖啡都无所谓。”巧妇难为的滋味,像她这样从来对金钱没概念的人是不会懂的。 “难道我花钱很厉害?”苏虹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我没留心,可能也还好……”白玉堂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比起其他以花钱为人生目标的女人,你的开销算节制。” 苏虹抿着红唇一笑,“你没留心?”她目露揶揄的神情,按下电梯按钮,盯住不断闪烁的指示灯,只待听到“叮”的一声响才睨了白玉堂一眼。此时电梯门打开,走进电梯间,她屈指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轻地叹了口气。“玉堂,那你留心甚么呢?” 白玉堂一怔,“你的钱你自己花,有甚么好奇怪的?”他疑惑地反问:“你有能力赚到,就有权力分配。再加上你爸每个月还给你额外的零花钱,手头充裕挺好的。”他几乎有些发笑,“像有些人整天和打‘游击’似的,每次都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弄得每个朋友见到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就和见到黑白无常没两样。” “话是没错,但你一点都不在意真的好吗?”苏虹眼眸上扬,扫过白玉堂的脸。“我感觉我应该想一下,是不是一定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白玉堂奇异地瞅了瞅她,嗤笑道:“呦,嫌弃我这棵歪脖子树了?”他眼中虽显露锋芒,却不知不觉勾起一丝了然的表情。“当初是你奶奶催着你找男朋友,你和我说,我们好歹认识了那么多年,就冲着多年的情谊也得帮你度过难关。” “结果你帮了我,不知不觉好几年过去了。”苏虹漫不经心地点头,却又若有所思地微微凝视白玉堂的侧脸。可是生活真的可以只依靠一句简单的诺言就能撑起一片天吗?她和白玉堂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比彼此更了解对方,小时候她可以简单得将白玉堂留在她的世界里,每天开开心心,甚么正经事也不做,每天都一起胡闹一起玩,只要开心就好。 可是长大了,长大了就不同了。 即使是再了解,也不一定会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奶奶最近问起我,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准备甚么时候结婚?”走进餐厅,在预定的位子上落座,苏虹弹了弹手指,恍若不经意地说,“这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结婚…… 白玉堂正随手翻阅餐厅nu,闻听这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天从苏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尽管他当初答应做苏虹的男朋友,两个人从那时到如今也已经历了好几个春秋,但他竟然第一次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是有可能要面临“结婚”这一关的,就像人长了大,心情就会复杂一样,一切都会不同。 他的脸色不知不觉地僵硬,手指也不觉捏住nu的边缘。说起来,也不是他从未想过结婚这件事,而是他从未认真试想过此后的人生要与苏虹联系在一起。苏虹在他心里,一直一直都只是小时候一起胡闹的玩伴关系。 如果要和她一起,他要怎么办? 端看白玉堂的神情渐渐凝结,苏虹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眼光却落在自己细长的指甲上。“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谈起白玉堂的情绪,从她的语气里分辨不清她的态度是天经地义抑或若无其事,嗓音依旧恰到好处地慵懒磁性。“你四哥曾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劝劝你。” ……白玉堂身体微微一震,“四哥……还说了甚么?”他原想不置可否保持沉默,然而却还是开口,心里也随之开始剧烈跳动,好似被人一下子敲下一击响锤,不可抑止地掀起骚动,连同这几个月刻意想要遗忘的东西也一起被翻了出来,就算锈蚀在角落,长满了坚韧的灰尘亦或已经腐败消涩,就算面对的是残骸,他也放不下,扔不掉。 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倒刺一般已经扎根,即使轻轻的拨动,也会不由地牵筋扯骨。 “没有了。”苏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嗤然道:“你以为他还会说甚么?” “哦,我……随口问问,没甚么不开心的。”白玉堂难以形容心情地用手势随意比划了一下,便避开了苏虹的问题。他想他大概是太敏感了……四哥会说甚么呢?他那个人虽然吊儿郎当,但口风向来是很严的,所以他应该不会说甚么,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的,刚才那一问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玉堂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 ☆、(十五)心里真正的那个人 苏虹一直打量他脸上的变化,纤长的手指抵在弧度柔美的下颚,噙起一抹似笑非笑。“关于结婚的事,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我,虽然我奶奶比较在乎,连礼物也送来了。”她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丝制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条以珍珠配上闪钻镶嵌而成花瓣吊坠的铂金项链。“这是ikioto的新款,你知道的,我奶奶对珍珠向来很有好感。”苏虹挑高半边眉耸了耸肩,招来侍者点餐。 白玉堂慢慢点了点头。ikioto这个日本知名度最高的珠宝品牌一直主打珍珠的设计,苏虹的奶奶又常年住在日本,对日本珍珠充满了痴迷的欣赏,她会选这个牌子的首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是苏虹奶奶催婚的信号,然而,他的心情却很复杂很奇特——一种愧疚的同时又轻描淡写想要置身事外的感情。 “很漂亮。”白玉堂吐出的回答很笼统,那是但逢一个陌生人看到美丽饰品也会表现出的观点,却不是应该给女朋友的。但苏虹甚么都没有说,以毫未察觉白玉堂细微心态的态度收起首饰盒。 “看到这条项链,我就想到baileys,只可惜这里没有,否则我真想喝一杯。”她眯起眼睛淡淡道,那款酒最常的喝法是将vodka沿杯壁缓缓注入百利爱尔兰奶油whisky,随后用一根划燃的火柴把漂浮在表面的伏特加酒点燃,呈现在人眼前的火焰跳跃着飘忽的白色,忽暗忽明摇曳朦胧。 “红酒也不错。”在侍者端上点餐后,白玉堂轻摇着高脚水晶杯里的红葡萄酒,浅呷了一口。“不过有点我不明白,baileys和那条项链之间有甚么关系吗?”他狐疑地望向苏虹。 苏虹的指甲在樱红的嘴唇上点了点,随后执起酒杯端详着红酒浸淫的状态。”vodka色泽晶莹澄澈,不甜、不苦、不涩,充满了烈焰般的刺激,可和baileys融合之后,却转瞬变为了另一种馥郁芳香的味道;钻石原本总是骄傲地炫耀着奢侈光华,然而温润的珍珠却赋予了它出尘典雅的吸引力,它们本都是永远无法交汇的东西。” 她这些话的时候恍若很不经意,有点轻轻的笑意。“说真的,没有必要为了要和我结婚的事而有压力。”淡淡摇头,苏虹沉魅地说,“那又怎么样呢?本来无法交汇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不能结合,对不对?你可以在乎那个你真的想在乎的人,无论那是你心里的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语带双关。“所有的一切,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而我所看重的是你当我是甚么,你要给我一个答案。” 白玉堂望着她,她用这样透彻的眼神看他,仿佛她已经知道了甚么,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将会无所遁形。在白玉堂眼里,此时此刻的苏虹就像一只洞察人心的妖物。“一个人一辈子当然只能爱一个人,爱两个人那是自讨苦吃。”他怔然之后,有些咬紧牙关地蹙着眉头。“苏虹,你到底在说甚么?” “我在向你要答案啊!”苏虹笑了笑,“我问你有甚么不开心的,你也有心避开回答。说真的,虽然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但是,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甚么……”她望着天花板,顿了一顿,耸了耸肩说,“我只感觉,你开心不开心,想要甚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谁说没有……”白玉堂的话说了一半顿住,竟然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他停顿下来,眉心蹙得更紧,看着苏虹的眼神充满了矛盾。“你不觉得,心里有两个人是不对的吗?” 苏虹摇了摇头,奇异地看着白玉堂,看得他不自在的感觉更甚。“你到底在看甚么?” “你心里有一个人。”苏虹凝眸想了想,用一种嗔怪的口吻说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心里有一个人,然而并不是我。” “你别胡说!”白玉堂微微一震,“我甚么时候……” “白玉堂,你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你甚么时候是会仔细考虑心里有两个人究竟‘对不对‘这种问题的人?!”苏虹摇着手指,“不要试图辩解,在我们从前谈论过的任何问题里,你都不会说到这样的话。如今你下意识觉得‘心里有两个人’是不对的,不是因为我和你说要结婚。我们名义上的恋爱关系也维系了好几年了,你难道现在才想到我是你女朋友,我们会结婚吗?如果你有心,你应该是记得的,我和你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非要结婚。难道你忘了?” 她眼神古怪的看人,对白玉堂的“不用心”感到无奈。“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真的,你现在爱上的是一个你真正想要的人,而且你为那个人考虑得很多,居然会说出‘心里有两个人是不对的’这样的话,可见那个人在你心中分量很重。” 白玉堂闻言心情陡然震荡,而后生出一片茫然。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他爱上了谁?白玉堂有点像在做梦,他虽然当初是为了帮苏虹,可这些年却从未仔细思虑过其他,难道是因为那个人,自己才发现和苏虹始终无法从青梅竹马升华为真正的感情吗?他想给那个人一颗完整的心,他究竟……爱上了谁?白玉堂在心里喃喃自语,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心跳乍然狂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人?他一下子觉得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乱,全然只剩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苏虹看着白玉堂端然失神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地安慰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认清自己的心,并且给我自己讨得一个说法罢了。”她又感慨地耸了耸肩,“在我心里,我只在乎我想要的人是怎么看我的。”这并不是无怨无悔的意思,像她这样的人从来不会,那只是因为她是个对感情很简单又利落的女人。 这又和白玉堂对感情的想法不同,他是个甚么都要求,甚么都想要的人。他会不仅仅要求那个人在身边,还要求契合、要求理解、要求沟通,最后还要求自己成为他最需要的人。 苏虹露出一副庆幸又怡然自得的样子,“还好还好,我不用嫁给不爱我的男人,即使我知道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可惜啊,毕竟还是不同的。”走出餐厅以后,她状似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响指,看着白玉堂笑。“待会我就打电话和我奶奶说,我们两个分手了。” 白玉堂沉默的看人,也不知该说甚么好。 离去前,苏虹挑了挑眉梢,弯起唇角露出风情万种的一个秋波。“你啊,从哪来回哪去,把那个人找回来,否则你的灵魂永远不会完整。” 从哪来回哪去? …… 苏虹肯定是和他四哥串通好的。 白玉堂心里有点茫然,有点烦躁不安,有点怅然若失。 但和苏虹之间说通了,他有种解脱的感觉,至于其他的他暂且不去深究,至于心头那抹真正快要呼之欲出,又刻意按住的意绪,暂且交给天边月去窥知吧! 掐指算算时间,好久没见到了展昭了,不知道他怎么样…… 说不惦记不担心,都是假的。 但是做与想不同,想一个人,还能做到泰然豁达,很难。 得知展昭目前还在出差没有回来,白玉堂打开快三个月没进的门。物业公司每天都请人打扫楼梯和过道,房门与对外的玻璃也是打扫的范围之内,所以门上很干净。 白玉堂睡的那间房间,原封不动地维持原样。展昭临走前,将两间房间的床和家具都用布盖住,挡下了不少灰尘。但毕竟是几个月都无人居住的房子,没有遮挡的客厅里还是到处落满了一层灰。 回来的这天,天气的状况也是急转直变。早上还算晴好的天空,到了下午就开始乌云密布,在他到处找清洁用具打扫房子的时候,屋外的风雨越来越大,呼呼的狂风吹得窗户咯咯直响,简直就像随时会爆裂一样。打开手机上网浏览了一下新闻,气象预告提醒今晚是强降水大风的强对流天气。 白玉堂嗤了一下,好滞后的预警。正在这个时候,电灯嗤嗤几声,然后突然间整个房间黑了下来——屋漏偏逢连雨,这种高级小区电路箱漏水是不可能的,但避免不了其他意外事故! 总而言之,一句废话——停电。 打电话给物业公司报修,说是现在风太大,得等雨何时停了才能过来。本着等人救不如自救的想法,白玉堂决定自己去折腾电路箱。等出了门得知,是楼下某家的用电器不慎,电路跳闸,导致上下两层楼的全跟着停电。关掉那家的电源接好烧掉的保险丝,再重新拉开电闸就行了。 待房间里重新大放光明,朝南面的阳台落地窗那里传来“噼里啪啦”类似碎玻璃或者碎陶瓷掉下来的声音。白玉堂记得那里摆着几盆盆栽,但那地方此刻应该已经吹不到狂风了,怎么还会突然有碎片掉下来的声音?而且听起来,不像是自然滑下来的。 有谁在……阳台……吗? 白玉堂一想之下走过去,拉开落地窗又打开阳台上的灯,原来摆在阳台上的盆景果然碎在地上。这时天上一个霹雳“轰隆”一声闪电一亮,白光里有个东西顺势忽然一蹿,带动地上碎掉的瓷片,他凭着感觉朝那东西抓去,“哗啦……劈哩……喵——” 喵?白玉堂一愣,展昭的那只猫躲在阳台里吗?然而待捞起来,他才惊奇地看着那只东西——那不是展昭的那只白猫宾奇,而是一只可能没满月的奶猫,只有手掌那么大,灰灰的毛色。又冷又饿的样子,窝在白玉堂的怀里轻微的“喵呜”叫。 “小家伙,你怎么进来的?”白玉堂挑了挑眉,转身进门找了块毛巾把小奶猫包好,放在沙发里。这猫大概是哪里爬过来的吧?本来他是很不喜欢猫的,看到了就胃痛、牙痛、脊椎骨痛、浑身痛…… 可是现在……这只小猫儿看起来也真是挺可怜的。 白玉堂用另一块毛巾替小猫擦干身体,打算等待会雨停了,去买点猫奶粉和其他东西,把它养起来。小猫用一种很乖很乖的眼神看着白玉堂,轻轻地叫。“不用谢我。”他挠挠小猫的下颚,“要谢,就谢展昭吧!” 清扫了阳台的盆土和碎片,准备往垃圾桶里倒垃圾的一瞬间,白玉堂一眼瞥见垃圾桶的东西——依然干净的垃圾袋里有两个白色的药瓶。他狐疑地拿起一看,两个药瓶一模一样,全是安定的药瓶。 这是安眠药,白玉堂当然知道。 他心里陡然往下一沉,展昭在他不在的时候到底怎么了?他知道展昭向来睡眠不好,但是甚么时候居然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着了? 心里突然好乱好乱,白玉堂也没管目下这个时候的时差,不由自主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展昭的手机,他知道展昭的联系方式,但展昭从来不知道他的。为了不暴露四哥的谎言,白玉堂从来没在展昭面前用过自己的通讯工具。 “喂?” 展昭那儿是快要中午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没有料到是白玉堂的电话。 “展昭,我是白玉堂……”白玉堂开口,他本来想一上来就问展昭安眠药的事,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将两个药瓶紧紧攥在手里,他默然了一下才一字一句道:“……听说你出差好久了,甚么时候回来?” 听到白玉堂的声音,展昭着实怔愣了好久,他沉默的时间比白玉堂还要再长一些,好在并没有太久。“再过四天。” “好,我等你回来。”白玉堂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深吸一口气,“当心点,需要我去接你吗?” “没关系。”手机那头传来展昭的疑问,“白玉堂,你怎么会想到打给我?” “很奇怪吗?”白玉堂问他。 “不是……”展昭回答,“我只是不习惯。”他好像突然也有点显露出心神不定的感觉,“你不必……担心……”他低声说出“担心”这两个字,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因为他很意外。 白玉堂觉得很别扭,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感觉又浮了上来,虽然展昭并没有明确表现他的半点异样,但是他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不能开心起来了。他现在很在意展昭的感受,因为他知道他生性敏感而压抑,太容易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或者因为别人的缘故,而很轻易地扼杀了他自己的心情。 他不会主动去争取甚么,他就安然做着他的本分,从来不会想到别的其实可以改变的事。 白玉堂突然之间,觉得心疼了起来。 两个人没有说几句话就挂断了通话。 另外那头的展昭,凝视了几眼手机,转而看向窗外朦胧的世界。一层白茫茫的迷雾,苍茫得看不见天际的轮廓,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挑拨起人心中那一种无言的寂寥,以及某些放在心底,尘封的回忆,或者心情。 他本以为,不可能再碰到白玉堂了,在自己好不容易能够忘记那个人的时候。 ☆、(十六)难以割舍 或者是说,展昭并不想再遇到白玉堂。然而偏偏这样的天气,将他心中的某些柔软暗处潜藏着的些许细腻的痛楚,流转成了不堪回忆的愁绪。 即使在他回国以后打开家门,见到白玉堂的第一眼时,也是这么想到。 有些感情如果继续沉沦,只有万劫不复。白玉堂大概不知道,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对他来说,将会是怎么样的灾难…… 展昭整个人怔然地注视着白玉堂,一双眼依旧澄澈乌黑,连神采都没有动一下。然而深沉湛然的眼神之下却是心绪的起伏不定。眼前的白玉堂和过往里丝毫未差,人的记忆究竟可以延续多久?以至于努力想要抹掉,但遗憾的是,这个鲜活的印象却从来没有脱离过脑海里存在的轮廓印记。展昭暗暗无力地叹了口气,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他问不出口,于是话只能由白玉堂来说,“……对不起。”深吸了一口气,白玉堂面对展昭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在独自留在展昭房子里的这几天,白玉堂想了很多。他不由分说的离开,对展昭的伤害有多么大,在那之前他虽然能感到展昭的寂寞,却从来没有深刻的体会。他是一个身世经历都健全的人,以一个有优势的人的立场来与展昭相处——直到他一个人真正静下心来,独自品味房子里冰冷的气息,他才更深、更深的了解到,也明白了展昭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和他始终无法燃烧起来的心情。 从身到心都是冷的,独自一个人活着,直到现在,是因为他有绝大的勇气,但人活着只有勇气还是不够的。 没有温度,就会冻死。 展昭有些意外,淡淡地牵了一下唇角,想笑一笑,然而笑意到了唇边,便变了质,成了别的感觉。“干嘛和我道歉?你又没做错甚么。” “我上次不应该那样对你……”白玉堂咬了咬牙,匆惶而温存的矛盾感情从他的嗓音毫无遮掩的坦露出来。 展昭摇了摇头,“你走了也是好事。”想起展博仲那时的嘴脸,他眼中显出厌倦之色,很累得倚着墙。还没能倒过来的时差,几个月来始终没有痊愈的感冒,以及心头纷乱的沉重,压得他身心疲惫。展昭又看了白玉堂一眼,重重吐出一口气,侧过头去。 “况且你本来就是那样的性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也没说自己去哪,我也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就算想要找你,也是无从找起。” 白玉堂的身体重重一震。“展昭!”他握住展昭的手臂,语调奇异的低喊带着前所未有的迫切。“是我不好,你应该怪我的,对不起。” 展昭眼神里全是倦意,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过了一会儿抽开白玉堂的手,方才开口:“白玉堂,我没有怪你。我们之间本来就甚么关系都没有,我没有权利怪你的。”他慢慢转眸,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为了避免以后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不愉快,你还是走吧!”不疾不徐的语言,夹杂着惆怅、怅然,甚至还有冷淡之类的种种情绪……他并不想做挑拨人心的刺猬。 白玉堂握紧空无一物的手心,瞪大眼睛看着展昭,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要我走?” 展昭微微苦笑了一下,垂低眼眸。白玉堂觉得惊讶是必然的,他不能接受也是必然的,只可惜他不能明白……他也并没有做错甚么,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敢去想太多,是自己担心那颗心一旦放纵就会彻底失控再也收不回来了。所以从来不是白玉堂不好,他其实很好很好,然而自己却不能告诉他原因,也不能留下他。 “你走吧!”再次抬起眼睛,展昭重复了一遍,声音坚定。有些东西,就让它心底重复吧!时间会改变所能改变的,而自己会当作甚么都没有听见。这些年的时光,已经把他自己变成了比较自我的人,总是守着自己不肯放弃。所以,感情也不会疯狂,也不会入骨,只要白玉堂能够消失,他就能让自己回到原点,再也不偏离轨迹一步。 既然迟早要走,那么又何必放任?何必相遇?越长久的相处,就越容易生情,而越多情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再给他一点时间。而在此之前,他付不起任何代价。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白玉堂一点点收起震惊,一瞬不瞬地看展昭。“你不用故意摆冷淡的态度给我看。” 展昭闻言,脸上微变,而后蹙起眉心。“我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说完这句话,他又转过头去不再看白玉堂。 白玉堂转而走到展昭面前,逼住他的眼光。“如果我不走,你打算怎么办?” 展昭心里又有些苦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很深的挫败感,为甚么他说的那些话,好像半点用都没有,是不是碰到了白玉堂这样执拗性格的人,他注定要打败仗?微微抬起头,展昭陡然直视白玉堂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白玉堂,你既然能够离开那么长时间,那么证明你有地方去对不对?”忍住脑袋里乱沉沉,开始不断泛滥的敲打。他吐叹了淤塞的气息,微微叹息。“你只是暂时留在我家,我可不可擅自认为我已经很好地履行完了对你的责任。” 反手握了一把白玉堂的肩膀,然后放开,展昭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早已经决定得好好的,心理建设得也好好的,这次白玉堂走了,就永永远远不要再回来,他也不想,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甚么事都一鼓作气,一次就已经足够。 再来一次,他真不知再如何面对,如何是好。 展昭的话也是无可辩驳,白玉堂沉默了一下,决定换一种方式和展昭沟通。“你要我走也可以,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慢慢凝视着人,从口袋里摸出那两个安眠药的药瓶,放在手心。“你为甚么要吃这么多安眠药?是我妨碍了你的心情吗?” 展昭看到那两个药瓶,心里微微一震。“不是,”他抿着唇摇了摇头。“我有些神经衰弱,所以一向睡不好,吃安眠药只是想好好睡一觉,否则头会更疼甚么都做不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养成了一些依赖助眠药物的不良习惯,从端赖身体健康的角度来说,是全然不能允许的。 白玉堂自然也不认可,眉心蹙得更紧,他眼神凛然。“头疼就必须得看医生,你难道不知道安眠药吃多了就等于慢性自杀吗?”他忍住心里澎湃的担忧和怒意,一字一字说,“一百粒一瓶的安定,上面的医嘱是每次两粒,一天不超过三次。而你服用的数量,我敢肯定,绝对显然已经超过医嘱的规定。长期依赖安眠药,你把自己变成甚么了?” 展昭凝视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疲倦,淡淡地回答:“没甚么,我知道怎么控制药量,你不必担心。好了,我都说完了,你走吧!不用来管我这场浑水到底如何!”这几个月来,他是第一次用着这样几乎是无礼的斥责口吻和白玉堂说话。 “何必这么急着赶我走,我要走自己会走!”白玉堂心里揣着心疼展昭的心思之余,火气也被他不断驱赶的举动给挑起,陡然冷然地看着他,“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你东找一个借口,西找一个借口,随便说几句话就想用这种口气赶我走?你把我当甚么了?就算我之前做错了一万件事,至少我关心你没错吧?” 一把抓紧展昭的肩膀,白玉堂牢牢地看人,咬牙冷冷道:“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这么和我说话,就算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养父也同样如此。” 他当然知道,他现在很过分很无理。这本不是他会做出的事,从来不是,他也不可能这么无知,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关心他,谁漠视他,可即便对此……他还是不能避免的……害怕…… 展昭心里,已不知苦笑了几回。房间里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得让人窒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玉堂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有理,冷言冷语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些根本说来说去甚么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完全抓不到一点可以凭据的东西。 这时,放在展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划破了停滞的气氛,惊动了他的茫然。用手指按压越来越疼痛的太阳穴,展昭按下通话键。手机那头的来电从另一个国度穿越了千万条复杂的光纤电路,辗转过来。白玉堂原本狠狠地审视着展昭冥顽不灵的表现,却不想看到他接起手机没多久,脸上便闪过一丝惨淡的神色。 通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挂断手机,展昭感到头疼欲裂,大概是他一直未愈的感冒落下了病根,但是,没想到会发作得这么厉害。转身推开自己卧房的房门,他揭起床上遮蔽灰尘的那块布,卷在一边,而后合衣躺在床上,左手抬高,横遮住倦怠的双眼。 “到底出甚么事了?”眼见展昭如此,白玉堂诧然而担心地跟到床边。 “……安然死了。”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了回答,他稍稍换了一个姿势,不让白玉堂看出他心情的黯淡。 安然……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白玉堂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有关这个名字的讯息。 安然是唯一和展昭有些交往的一个女孩子。 蒋平当初的这句话被白玉堂从记忆库里抽离出来。 据闻她似乎辞职去了美国的某家药物研究所,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她在去美国前,报名参加了国际人道救援组织到坦桑尼亚做采样病毒的药物分析……”展昭慢慢开口,“结果前几天感染了当地的一种热病,很快就死了。如果我留下她,她也许就不会去那吧?”他用力扶住额头,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总是在和他作对,似乎不容许他拥有一点点平静或者近似快乐的感觉…… “你喜欢她?”白玉堂脸色也有点难看,他蹲在床边,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看着展昭的背影。“当初为甚么不阻止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为甚么要阻止她?那是她的理想,即使她死了那也是她的理想。”展昭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有些闷钝。“我不认为喜欢就可以阻止一个人去做她想做的事,况且,我对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但我还是很难过,她还那么年轻……任何我认识的人出了意外我都会难过……” 毕竟这是他唯一能够坦然相待的女孩子。 心里一种空洞到一望无际的感觉让展昭极度疼痛。难道,他天生就只是合适那一种近似快乐的感觉?就像他在母亲的墓碑旁边,在安然还和他朝夕相处的时候,甚至是白玉堂之前陪伴他,而他还不曾明白自己某些心意的那几个月,接着总要到一个阶段就需要做出抉择,难道他只能这样无限接近,却不能完全拥有? 在展昭胡思乱想的时候,白玉堂却似乎被他的话弄得又有些怒了,“你从来不和人说真心话吗?” “我没有……”展昭下意识反驳,但白玉堂却打断了他的话,“在乎就是在乎,这有甚么不能说不能做的?我不明白,你为甚么一定要藏起自己真正的心意,假装不去在乎,让自己逐渐变成一个以为不在乎也可以继续独自活着的人?你这样不累吗?” 话音落下,再也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万籁俱寂中,有人幽幽的语音响起。“白玉堂,你根本不明白……这世上谁不活得很累?又有谁愿意藏起自己,在连明天要以甚么样的面具面对人生都不知道的时候?”展昭一边说一边感到浑身星星点点的生疼,“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因为一个人不在了,而必须要做成一件事不可的心情?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总是在过想摆脱,却无法摆脱的生活?!”他不知不觉地暴露了一些自己不为人知的地方。这是展昭第一次容许旁人听见他的心声,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白玉堂心头猛然跳动,怔然地听着这些,展昭从来没有说过,一直藏在心里,而他从来不知道的那些,心里压抑着的痛苦! “但这个……和你挽留不挽留一个人……甚么关系?”他眼芒闪烁几下,透着疑惑不解的神情。 展昭翻身坐起来,看向他,心头死死笼罩着一分说不清的感觉,“当你在乎着一个人,却发现对方无法回报你同等的感情,你会怎么办?”他突然飞去一个问号。白玉堂心头怦然一跳,还以为他看出了甚么。但展昭的精神似乎有些恍然,得到答案与否其实并无所谓,他早已疲倦的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留意旁人的反应。“一个人如果不愿意留下,不愿意为你驻足,再挽留也是没有用的,更何况留住了又怎么样,该走总是要走。” 这可能就是展昭在母亲过世之后,以及在被那个完全可以称之为“荒唐”的收养之后所体会到的心情。白玉堂面上怔然无语,心里却在看见他眼里几乎是“受伤”的神色以后,忍耐下自己本来已经几度起伏的脾气。他承认自己再问出之前的问题之前,从未真正仔细思量过,展昭到底为甚么会今天这样的性格。 他不坚持,他是一个不强势的人,不喜欢勉强。而且他体贴,太容易因为局面,因为道理,因为不喜欢别人不愉快,而不逾越,不奢求。他眼睛一直清澈而明利,但又有多少情绪是真实的?多少情绪是虚幻的? 最关键的是他总觉得得到也会失去,于是他便认为挽留不是重要的,他便刻意不重视,也从来不争取。 白玉堂不知不觉握住展昭的手,想要给他一点安慰,安慰这个其实对每个人都好,但每个人都往往可能成为他人生过客的人。在这一刻,白玉堂似乎终于明白了他对展昭的心情。只有在展昭身上,他才能找到那些让自己心动的东西,也许是来自于那从早先起,就不知不觉种下的怜惜。“你养父为甚么要这么待你?”这是白玉堂心里一直的疑问,他陡然脱口而出,也蓦然发现展昭的手烫得不寻常,于是心里一惊。 “为甚么?”展昭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脸上略起一种奇异的讥诮,“还记得你在纵横看到的那个实验室吗?那个地方和我的身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为甚么要那样待我,就是因为在他眼里,我本便是一个带着实验‘产品’痕迹出生的人,因为找寻不到我的生父,故而把目的放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必须不可以让他失望,必须要为了满足他的目的而活着,否则就是罪无可赦……”他睁着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玉堂,说话的语气显出一种空虚而恍惚,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了。 展昭的样子让白玉堂感到惊恐,一阵发凉的透心。他喉头发涩,心里的膨胀翻滚已经到了极限,不敢再多问展昭一句话,想也不想地探手把他搂进怀里,在紧张得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吻上他的唇只想让他回神,不要把自己陷溺在因为发烧而混乱的思绪里。无论他到底遇到了甚么,自己都会陪着他,希望可以修复他这么多年经历的折磨。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展昭缓过神来怔然地看着白玉堂忽然与自己近在咫尺,眼中的迷惘闪过之后却是蓦然蹙了眉,一把推开人一巴掌掴了过去。 ☆、(十七)交心 白玉堂反应敏捷地躲开展昭的巴掌,但旋即就被他出手按在床上,“白玉堂,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甚么?”展昭愤然冷笑地紧盯住人,一字一字地吐露,因体温升高而炙烫的手指牢牢扣在他的肩膀上。“我可不是女人,你居然用这种搞错性别的方式加诸于我,真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这不是羞辱,我只是想安慰你。”白玉堂将手覆在展昭的手上,“每个人都有需要被人安慰的时候,你刚才的情绪太低落了,我不想看到你把自己逼死。”他深深地看进展昭余怒未消的眼睛里,“对不起,我没想太多,这样做会让你讨厌或者不舒服。” 展昭强忍着头疼的侵袭,口中呼出的喘息热又急促。“我不会死的,有些事即使死了也不会解脱。”命运就好像罗盘阴阳两极的指针,一方向死,一方向生,究竟何方较为幸运,只有上帝知道。他按在白玉堂肩上的手缓缓松开,明明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能说,于是只能漠然地侧过头去,“没甚么讨厌还是喜欢,你没有必要把同情心放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快走吧!” “毫不相干?”白玉堂心头情不自禁又浮起一种既怒又急的心情,他不想让自己在展昭眼里只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展昭浑然连稻草的影子也不触碰,给予的始终是不愿意接纳的回应。“展昭,你不用费尽心机赶我,我不会走的!” 展昭怔了怔,忍不住咒骂了一句,“混蛋,你留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干甚么?”他情绪一激动,便再也支持不住头晕地倒回床上,因为情绪突然激烈引起的心脏跳动得那么快,快得恍若流过胸口的血都是灼热的一样。 “你这样做到底图点甚么?一定要让我真的讨厌你,你才会甘心吗?”感到身上越来越冷,展昭胡乱地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果白玉堂再不走的话,搞成此刻这样狼狈的局面,为了达到目的,他应该再说些甚么话才好呢? 还能图甚么,就图他在乎他啊!白玉堂看到展昭难受得躲在被子里,甚么深究他心思的情绪全都飞了,“别说话,你发烧了,很严重。”揭开展昭的身上的一点被子,白玉堂将手压着人的额头,感到掌心下的温度烫得吓人。“先把衣服脱了再睡,好不好?” 他倒是开始安静,脑中考虑着到底是把人送医院还是叫医生直接过来家里,可展昭却扭转颈项,竭力避开额头上的手掌,“不用管我,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他闭着眼睛喃喃言语,“白玉堂,如果你觉得我刚才的话还不够明确,那我现在再对你重复一遍,我讨厌你,讨厌到一眼都不想看到。” 展昭将脸埋进被子里,如果这些话可以因此让那个人反感,他不介意当这样的恶人。事情赶快解决吧!他太累太累了,不管白玉堂到底是怎么样想的,他们彼此之间必须不能再有半点牵扯。将自己的命途交由别人背负是不公平的,他不能做这样自私的人。 白玉堂坐起身,微微低头看他。“你要说甚么就尽管说吧!我无所谓。”这家伙真是……明明已经很不舒服了,还说那么多话。他不相信展昭真的能对他狠心,也不认为展昭会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但现在暂时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生而为人,最可怕和最讨厌的是自己不能放过自己,”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神有些无奈,“难道你爱一个人,远比对方爱你更多,你也会这样吗?” “……我不会让他知道。”被子里传来展昭沉闷的声音。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知道得太多就会痛苦,会痛苦而深刻得令他想忘记都做不到,所以他甚么甚么都不想知道。 也永远不会让那个人知道。 仿佛看穿了展昭的抗拒,也或者是说他如此的答案超乎了白玉堂所能承受的某些忍耐力之外,他忽然眯了眯眼睛,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过展昭身上的那层被子,“不论你说甚么,假如你坚持认为我们之间没有关系而要赶我走,那么我爱上你,我们之间不就有关系了?” 展昭被高烧搅得迷蒙的神经,猛然被这句话最后一个消散在耳边的音节径直抽紧,他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一阵无法抑制的抖颤立刻盘踞了心头,刹那掀起翻江倒海的波澜。想不到,事情失控的程度似乎已经远比他事先预想的更加强烈。 只是秒针移动一格的间歇,展昭倏忽回过神推开被子,起身扬手又给了白玉堂一个耳光。这回白玉堂终于没有闪开,他刹那间有些蒙住了,难以置信的眼神须臾不离地落在展昭的脸上。他的话效果有那么惊人吗?竟会让展昭在糟糕的身体状况之下,第二次做出这样的举动,诸如这般一举一动实在很难和平时的展昭联系起来。 便待这时,展昭呼吸吐纳的频率更加急切。只见他眼里溢满了一种藏不住的痛苦,一字一句地开口:“白玉堂,你不觉得你的玩笑开得实在太过分了吗?我是男人,不是女人,就算你说了这样自以为是的话,那又能怎么样呢……” 话还没说完,他喘了几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他感冒了好几个月没好,加上今天又开始发烧,刚刚还一时冲动地和白玉堂生气,身体的负荷全然到达了极限。毕竟这样病菌导致的肠胃型感冒对胃的折腾是很折磨人的,他应该自顾自休息,而不是激动。 “我哪有和你开玩笑……”白玉堂接过话头,刚说了几个字,看见了展昭的脸色从泛红开始变得发白。“怎么了,哪不舒服?好了好了,全是我的错,我忏悔我改正……快告诉我哪不舒服,别吓我!”生病的人是老大,他被展昭的表现弄得心慌意乱,情不自禁地许了一堆这个那个的承诺,只要他不要气得脸色发白,其他的再说吧! 展昭就算想回答也回答不了,他抬手捂住嘴,觉得胃里很是难受…… 白玉堂又是一惊,伸手护住人的身体,“想吐?” 展昭还是无法做出回答,蹙着眉捂住嘴,忍耐着喉咙里往上涌的酸涩感,待勉强抑制住了那一阵恶心呕吐的反应,他才微微摆手,“我想我真的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白玉堂以最快的速度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递给展昭,“来,喝点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展昭接过来喝了一口,但是有东西让他喝下去,反而刺激了他被病菌侵袭的的肠胃。一口水才喝下去,他当即便推开白玉堂,脸色难看地冲进洗漱室,真的吐了。他本来在飞机上就没吃甚么东西,吐出来的几乎全是水,到最后已经没甚么可吐了,还是无法压住恶心的感觉干呕了好一会儿。 白玉堂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展昭。”他抚着人的背轻轻拍着,又拿了一杯水给他漱口。“怎么样?舒服一点没有?”声音听起来含有几分试探,又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展昭依旧头晕目眩,白玉堂说的话在他此刻听来像从遥迢千里远的地方震荡而来的,十分恍惚。他从嘴角掠起一抹古怪的苦笑,居然会搞成这样,谁能想到。 “白玉堂,你先出去。”展昭抽了几张卫生纸拭嘴,“我没事。”他把人推出洗漱室,关上门。吐得一塌糊涂,空气里散发着胃里出来的那种酸气,让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人陪着自己一起忍受。 虽然展博仲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给过展昭良好的家教,但展昭仍是靠自己养成了规范自律的行为,他强打精神将把洗漱室洗干净,然后才出来。就算在非常狼狈的情况下,也不能让自己更加狼狈。 在展昭清理洗漱室的时间里,白玉堂掏出手机联系自家的私人医生。“喂,陈医生,您现在忙不忙?哦,既然不忙,麻烦您赶快过来出一次诊,地址在……对,我现在是不在家,但不是我生病,您见我从小到大病过几次?甚么?我妈?我妈好着呢,她到加拿大找朋友去了……就这样,您抓紧尽快出门,我这里是急诊,病人耽误不起的!汽油费我帮您报销,回头再请您吃饭,挂了。” 收了线,白玉堂对着手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老头才多大年纪,那么多话。 等了一下,背后的门开了,展昭走出来。白玉堂放好手机,转身打量人。“现在感觉怎么样?”展昭摇摇头,表示还好。他进卧房打开衣橱,拿了一些衣服要去换下身上穿的。眼见展昭又进了换衣间,白玉堂微微蹙眉,在人关门前一刻挤过去,伸手把取暖干燥机打开。“要换衣服,在卧室里也可以换,你说你生病了怎么还那么折腾?”展昭闻言白了他一眼,把他挡出去要关门。 白玉堂耸肩嘀咕了一句:“就算被我看到也没关系的吧……”他过了嘴瘾,展昭脸色却沉了下来,“白玉堂,你……”就见白玉堂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你还病着,稍安勿躁,我出去就是了。”展昭一下拨开那根手指,就把人赶出去,门随即关上。 “对了,你现在不许洗澡!”白玉堂收回踏出去的脚步,转回身又贴着门啰嗦道,“换下的衣服放在洗衣篮里就行了。” “白玉堂,你吵死了!” 展昭心烦意乱的抱怨声穿透门板,白玉堂嘴边却是挑起一抹心满意足,从这么小的事上得到了成就感。展昭现在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有意思得不行。虽然他刚才吐得那么厉害,让自己很是担忧心疼,但这么一出横生出世的插戏,无形中搅乱了之前弥漫着的抑郁气氛。展昭应该暂时想不到赶他走的事了,等医生过来诊病之后,自己就陪着他好好养病,相信展昭也是明白自己心意的。 即便他还不承认。 但两个人只要相遇了,感情的产生是没有理由可言的,无论他是男是女,无论他是甚么样的人。 就好像刚才那样的片段,如同一天一天的生活里没有甚么巨大变故,没有甚么夸张钟情的点点滴滴的细节,人和人之间的爱悄悄地,渐渐地,就因为相处,因为很多一点一点的不起眼的小事,就慢慢积累。 展昭心里应该还有很多不为人知、不愿承认的挣扎与叛逆,那不要紧。因为太在乎而受到的伤害,他更不会再让他经历,他会保护他的人、他的心,让他快乐。 其实,连上帝也站着自己这一边,不是吗? 他白五爷的人生里怎么可能会有“失败”这种戏码。 之后不久,陈医生就带着一个女护士应约上门,替展昭看病。诊断下来是多时疲劳过度导致免疫力下降,故而感冒始终未愈,在这个恶性基础上病菌又引发了急性肠胃炎。陈医生为展昭注射了氧氟沙星针剂,又开了其他的药,之后取来按规定剂量服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静养。 “咦,你小子居然也会这么关心人了?”陈医生收拾了医用器材,在白玉堂送他到门口时,他戏谑地朝人眨眼。 白玉堂挑起眉毛,“您说得我好像之前特别不懂事似的。” “你那些哥哥朋友甚么的,我的确从未替他们看过病啊!”陈医生很是无辜的表情,“今天生病的这个年轻人是你朋友,还是家里的亲戚?” “不告诉您。”白玉堂瞪了人一眼,好像生气了可转而又笑了。 陈医生忍不住极度诧异,“为甚么?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因为您很八卦!”白玉堂顺口说,“再问,我就不替您手下的小姑娘介绍男朋友了,让她永远跟着您干,烦死您。” 和陈医生一起来的女护士,整日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话很多。但一听到白玉堂这么说,她看了他一眼,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廓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害羞呢!”陈医生偷笑,和白玉堂咬耳朵,“难道她喜欢你?” 白玉堂哼了一声,“不关我的事。” 展昭躺在自己床上,打了针以后侧身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一动都不想动。他一直迷迷糊糊的,但始终没有真正睡着。曾几何时起,他似乎丧失了靠自己自然而然睡着的能力,即使如今精疲力竭,也依然难寐。 自己到底有甚么是不能真正放下的。 展昭脑袋乱沉沉的胡乱想了一会儿心事,直到白玉堂拿着水杯和取来的药进来。 “吃药吧!”白玉堂按医嘱将各种药放在展昭手里,看他吃下去,拿来水杯喂他喝水。做完这些,白玉堂又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替展昭把被子盖好,把他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去,然后握住手就不松开了。展昭一怔,想要往回拉,但拉了几次都被握得紧紧的,实在不愿意再多费气力,便索性由着去。 “为甚么不睡觉?”白玉堂看他,“刚才医生都说了,你要多睡觉,这样才能病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掌心感受到的温度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展昭摇了一下头,“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呢?”白玉堂不解,“发烧的人都是很想睡觉的。” 展昭没有说话,一只手探出被子,压在额头上遮住日光灯的亮光看着天花板。 白玉堂的身体兀自一动,“你很久没睡着了,我陪你好好睡一觉。”他说着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展昭回神,讶然地看着身边那半边床凹沉下陷,有人躺在他旁边,压在被子上。“我还没答应呢,真是我行我素。”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该怎么办?白玉堂替他把被子掖好,“安安心心闭上眼睛睡觉,你要觉得不自然,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展昭闻言忍不住咳嗽两声,“当你是空气吗?我做不到……”他这句话说得含糊,白玉堂一点一点地看他,眼神里不经意地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缱倦。 很奇怪,有了白玉堂在身边,展昭合上眼睑,渐渐感到平淡和心安逐渐袭上心间,静谧了好一会儿,他不知不觉趋向让他觉得可以放任精神的地方,蹭了蹭枕头,将脑袋靠住白玉堂的肩膀。白玉堂无声地扑哧一笑,四哥说得没错,展昭就是一只猫。“是不是困了,我没骗你吧?”他附在展昭耳边轻语。 “嗯,不能骗我……”展昭睡眼朦胧。 白玉堂心里一跳,“不骗你。”他看着身边的展昭,除了有意接近这件事,他永远不会骗他。 无论如何,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心,是靠得很近很近的。也许一个人此时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另一个人的感情就会彻底决堤,也许只要一个吻,一个人凌乱的心上就会深刻下另一个的影子。 “不许伤害我……”展昭没有再多问,他几乎已经陷入睡梦看不清白玉堂眼里的感情,只是冒出了这样一句——可能一直一直都很在意,但却无能扭转命运的心结。 不管曾经有谁伤害过他,自己都不会。白玉堂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支起身体,伏下头吻了他,然后脱了外衣,翻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轻轻抱住人也闭了眼睛睡觉。 ☆、(十八)腐朽的人偶 这幅画面,像已经共同生活了七八十年的两个人! 清晨的阳光细腻地抚遍落地窗和遮光窗帘的轮廓,从一丝缝隙里偷偷倾泻入房间。房间里的空气静谧地几乎好像停滞了流动,唯余人吐纳出的呼吸,搁浅出一些声音的骚动。展昭难得一夜睡到天亮,他不过微微睁眼开便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他从小就不怕暗,一直感觉,黑融合在自己的生命里,根深成人生的一部分,故而反倒是不适应任何光线的突如其来。 展昭再次睁开眼时,蓦然发现白玉堂不知何时竟和自己盖着同一条被子睡了一夜,那双手也环在他身上,宣誓着存在感,一时觉得很不适应便想要拉开彼此的距离,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指。 然而第一二根手指刚被掰动,白玉堂便突然动了一下,表现出一副很困倦的样子,不由往被子里缩,还把展昭也一起带了下去。展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不过却是放弃了挣扎的念头。算了,打扰人睡觉似乎也是件很残忍的事,他照顾自己不乏辛苦,何况被窝里真的很暖和,靠近白玉堂很暖和。高烧退去后,展昭浑身倦怠松软,这使得他更依偎可以给予柔软和温暖的地方。 其实他更知道,自己是眷赖白玉堂,眷赖得连多年的失眠竟也不知不觉被败下阵来。 作为一个一直冰冷的人,在体会过温暖后,不想再度冰冷。 他打心底不想被冻死。 不过几个月的相处,白玉堂的存在,就让原来冷清冰冷的房子里充满了生气。他的热情,关怀,他的小心他的照顾,甚至插科打诨胡闹的举动,都早已经一点一点暖了自己二十多年来无人在乎的心。和白玉堂在一起,就会不知不觉因为他而震动,因为白玉堂总是会平白给自己一种“美好灿烂”的感觉,就像天如此蓝,空气如此清新,世界多么美妙,他的心情又多么好。而面对白玉堂,他又如何能不快乐呢? 展昭淡淡苦笑一下,他原以为“做人是很快乐的”这样的事,对自己而言是奢望。生得比谁都寂寞的人,大概死得也比谁都痛苦吧?他并非多情之人,也绝非软弱,否则这些年来他撑不过来。但是一念及这些总难免有些心灰意冷,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不是真的腐朽而不自知,而是不敢碰触,只能假装一切都是假相,所以,从来不曾对人动过真正的真情。 就像一个不会爱人的人偶。 展昭看了一眼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白玉堂,心里有些发苦有些心绪不宁。之前说了那么多,就是想把对方从自己身边尽快推开,然而却始终没有成功,事到如今真是万劫不复了。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额头,展昭默然了一阵,有谁可以帮他剪断他缠绕在心里的心动?不是不在乎眼前这个人,而是太在乎,他不愿意再自欺欺人,他是情不自禁地把心中的某些部分寄托给了白玉堂,然后从他身上得到了某种自己一直想要而从未有过的东西。 只是无论有多么在乎他,无论这样的感觉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过,总不能把他一起拉进那个充满复杂和未知的深渊里。 自己是一个带着“特殊标签”出生的人,虽然并不甘心让自己成为实验室里的研究品,但以后的人生会怎么样,连自己也无法完全把握。所以——无论有多少无奈,即使人在这里,心在这里,也总会有必须要做决定的一天。 他知道白玉堂要找甚么东西,他会帮他拿到的,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就好了,他很快都会安排好的,之后,纵然是对这人再有情,也会尘封收藏起来…… 至少他平安无事,这比甚么都好。 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吗?感情突然比以往犹豫了很多,纠缠了很多。展昭心里的感情纷至沓来得快要冲出身体,他难耐地翻了个身,顾不得是不是会吵醒白玉堂,就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你这是不想好好睡觉,还是想赶我走?”白玉堂醒了过来,双手依然不放开展昭,说话的声音有一种初醒之际特有的慵懒,但展昭知道他是认真的。 展昭侧目看了看他,微微叹了口气。“我……甚么都没做吧?” “你甚么都没做?你还想做甚么?你这一点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心思,难道我还不懂?”白玉堂按着展昭,不让他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说了,你休想!我不会走的!” 展昭被迫躺回床上,一双眼静静地看着白玉堂,没有任何流露明显的情绪。好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如果我要赶你走,现在我就把你从床上踹下去,别以为我没有这点力气。”展昭这一句是用力说的,说得很坚定,决不是自欺欺人的软弱之语,他的态度很强硬。白玉堂怔然了一下,面不改色却是放软眉眼,握了一下展昭的手。“没有我陪着你,你始终都是一个人,”他低声道:“你会很寂寞的,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展昭身子微微一震,眼里有一点亮光稍纵即逝。他看着亚麻色的窗帘慢慢开口:“我早就习惯了……”他想解释甚么,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下去,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又沉默了片刻,展昭再次开口,“不过说真的,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他的声音有一种无由来的淡然,听不出真假的意味。 “得了吧!”白玉堂无意去和展昭争辩甚么,随口驳了他的“提议”。现在他知道有时候多说无益,即使强迫展昭承认是他愿意或者不愿意交付真情实意,那又如何?他不会开心,自己更不会,展昭空洞了多年的心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填满的。白玉堂想着,轻轻地笑,那样的笑,也是没有心绪的,既然他决定陪着展昭,就不能心急。“你的借口好拙劣,生病的人就要学会依赖别人,如果我不陪你,还有谁陪你?”他拿手遮住展昭的眼睛,在人耳边留下一句话,“好了,我知道你又想用很多道理教训我,我才不奉陪。” “我就算不说别的,那我总得起来吃饭吧?”展昭拿下白玉堂的手,换了一个话题。他喉咙干涩得发疼,如果可以他其实不想多说。但他担心白玉堂又说出让自己心神不定的话来,他也想暂时逃避脑中的胡思乱想,故而就必须说。 白玉堂挑高眉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目光直盯着身畔的人,看得展昭很不自在,推了他一把,逼迫他与自己保持几公分的距离范围。“别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是人都会饿。” “会饿,就说明你的病开始好转了。”白玉堂笑得有些戏谑,有些安心。“这是个好的开端,以后有甚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他心里莫名的愉悦,这愉悦来源于期待,期待着,他真的会为他做许多事情。展昭太习惯漠视自己的感受,长时间缺乏热情去触及他所想要的目标。并非完全不想企及,只不过,他往往在想感受的一瞬间便已经放手了。所以,如今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改变,白玉堂也满意,他相当乐意无限地纵容展昭的感受。 看着白玉堂笑成这样,展昭也无端地跟着淡淡地笑了笑。“你又不是阿拉丁神灯,有求必应。”这话本来是有点玩笑的成分,他说得漫不经心。白玉堂却得意地横了人一眼,“我比阿拉丁神灯强多了。”说着,他起床穿衣服,如果展昭可以精神好一点,可以时时笑笑,多少事他都可以帮他办到。 “要不要喝粥?”白玉堂下床,用像宠溺着甚么的口吻问道,顺手给展昭盖好被子。 “你还会煮粥?”展昭吃了一惊。白玉堂住在自己这里,算不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模样,但也从来没下过厨房一次,他只负责到点吃饭,或者偶尔对那些买回来的食材恩赐几许吝啬的目光。乍听他说要煮粥,自己岂能不意外。 “那当然,白五爷是二十四项全能型。”对方丢给他一个“你才知道”的眼神,全然一副脸皮没有最厚,只有更厚的模样。 白玉堂这人一旦想起自己的能耐,就会得意忘形,他那个得意的模样既自恋也是很欠扁的。展昭在心里下了结论,刻意忘记一些事情,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 江宁婆婆洗着牌,把牌慢慢聚拢,摆出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阵法。她从一叠牌中间抽出了一张——逆位的高塔。 艳红的指甲间夹着那张牌,“人偶很快就会腐朽。”她若有所思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蒋平原本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拿着咖啡匙在咖啡里搅拌。在耳朵很尖地捕捉到干妈刚才的话后,他心头突然一跳,再也没了喝咖啡的闲心逸致。 “干妈,还是一样的结果吗?”他不安地端详那张牌,“您之前的预言真的开始应验了?” 江宁婆婆摇摇头,“命运之匙的开启我也无法阻止。” “干妈,腐朽的人偶到底是谁?真的是五弟?”蒋平疑惑不解,又极度担心,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安的感觉。五弟是个人偶,塔罗牌预言他会腐朽,难道是说他会死?蒋平越想越觉这件事被一团迷雾笼罩,而且迷雾越迷越大,越来越浓重。 江宁婆婆拿起胸前的黄铜怀表打开,看了一眼时间。“虽然老五是人偶,但我从来没说过腐朽的人偶就是他。” “甚么?不是他……”蒋平迟疑了一下,猛然一激灵,“不是他,难道是……”他立刻想到了另一个答案,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有点犹豫,有点恐慌。 江宁婆婆眯起眼睛,“是展昭。” “完蛋了,果然被我料中。”蒋平烦恼地折向其中一面墙,再转头走往对面那堵墙,来来回回的踱步。“五弟是真的人偶,而展昭原来是不会爱人的人偶。”他晃了几趟,停下脚步望向江宁婆婆。“要是展昭出了甚么事,五弟该如何承受……” 承受失去最重要的那个人的痛苦。 江宁婆婆对上他的眼神,神色如常。“因为那小子对展昭产生了感情,对吗?” 干妈居然这么镇定,莫非里面有甚么惊人的秘密?蒋平愕然开口,“干妈,您对老五爱上一个男人一点都不意外?” 江宁婆婆耸耸肩,“我知道他们会在一起。”这是上帝早就设定下的,无法逆转的命运。 “明知道会这样,那您当初为何还帮五弟接近展昭?”蒋平震惊之下不觉提高了声音,“我也有错啊,我干嘛多事让苏虹撮合他们俩个?”他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越美好的人偶,腐朽的时候,越容易让人心碎。 “不行,我要和五弟赶紧摊牌,让他离开展昭。”蒋平搓着手又是来去踱步。白玉堂现在面临着随时随地会被□□殃及的境遇,作为哥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难过至死吧?! 江宁婆婆叹气地跳上桌,踢掉脚上的金色高跟鞋。“老四你别搅合了,他的感情你决定不了。”她微微挑起眉,“你我都应当很清楚,老五是甚么样的个性,他决定的事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左右的。” “那干妈,您总得告诉我展昭到底会出甚么事吧?”蒋平再问。 江宁婆婆将目光放在自己的指甲上。“他那个养父是个会找麻烦的恶鬼。”她哼了一声,容颜突然间肃杀起来,“ 命运的丝弦能否重来,结点便在他的身上……” ☆、(十九)人心不古? 而在同一时间,比起猫头鹰咖啡馆里有些焦灼的气氛,另一边要缓和很多。展昭起床简单地洗漱之后,尝了尝白玉堂煮的粥,味道居然还不错。 “嘎吱”的一声不大的声响,展昭转身一看,有一团灰灰的东西正往柜子之间的缝隙钻。他疑惑地将它这么一捞,“喵呜——”一只才三周左右大的小灰猫,蜷着爪子怯怯地看人。同样是猫,宾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他孤傲而自立,常常自己跳到窗台晒大半天的太阳,或者自己出门,自己玩耍,到时候再自己回家,全然优雅不理人的傲娇姿态。 “白玉堂,我家怎么会有只小奶猫?”展昭诧异地问人。 “嗯。”白玉堂应了一声,“它大概从哪爬进了你家的阳台,我看它挺可怜的,就留了下来。”他走过来勾了勾小猫的下巴,“是这样吧,猫儿?”说话的口吻有一丝揶揄,但眼睛却看向展昭。 “看着我干甚么?”展昭怔了怔,转开视线。他的眼睛被他隐藏到门的影子里去了,白玉堂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也没有多么在意。“因为你们两个是同类呗!”言罢,他肆无忌惮地笑了两声,“语出惊人”。“猫儿,等待会把宾奇领回家,你这就成真正的猫窝了。” 展昭把小猫塞到白玉堂怀里,拢了拢衣领,好整以暇地背对着人靠在沙发里,当作甚么都没有听到。背后的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决定——从现在起就这么叫你。”绕到人面前,莫测高深的微笑绽露在白玉堂的嘴角。“是男人,就不要当缩头乌龟不理人。” “笑话!”展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别那么无聊,行不行?”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5节 “不行,不好,不可以。”白玉堂回答得很快,然后他支着下巴得意地笑了一下,“难道你真怕了不成?”嘴上说得戏谑,但白玉堂心里却是既冷静又清楚,在展昭心里,到目前为止,他和自己之间终究还是存着距离,饶是同床而眠一夜,他也并没有承诺过甚么,心里依然还有回避,那种敏感的心情始终还未曾收起。所以,无论用甚么方法,就算看起来很耍赖,只要能让他慢慢放下心结,自己也不妨一试。 这人怎么和牛皮糖似的!展昭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白玉堂,你是打算把激将法这种老套的招数进行到底吗?”展昭白了他一眼,有一股不屑随后跃上眉梢。 “越老套的方法越有效,猫儿,你敢说你一点点都不在意吗?”白玉堂哼哼。 “你……”展昭感到一阵头疼,“白玉堂,你给我闭嘴!想害我病情加重是不是?” “猫儿,你怎么可以把话说得这样没良心!”白玉堂无辜地眨眨眼睛,耸肩。“五爷明明是个既有爱心又有人性的好人。生病的人不可以态度这么恶劣,也不可以对着人摆架子,你是存心的,是不是?”展昭扶着头脸色微变,白玉堂一张嘴又把话接了下去,“你还是别指责我了,想想怎么纠正宾奇的饮食习惯吧?” “宾奇的饮食习惯怎么了?”展昭陡然闻言,有点茫然,终于回顾了白玉堂一眼。三个月没功夫管它,难道吃东西出甚么状况了? 白玉堂嘻嘻一笑,神秘兮兮道:“我之前打了电话给宠物店,听说自从老板的女儿给宾奇吃过手工的小鱼饼干以后,它就喜欢上了这种食物,普通的猫粮已经满足不了它的口味了。” 他的嘻嘻哈哈加上说话的内容刺激了展昭的神经。又看了对方一眼,展昭郁闷地倚着下颌,白玉堂虽然有时候说话喜欢添油加醋,故意一惊一乍的,但歪曲事实方面他是不会做的,这点自己相信。 ……小鱼饼干?爱吃这种小女生才喜欢的点心的猫,真的很难搞啊! 正当他长长叹了口气,白玉堂似乎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继续渲染事态的“严重性”——“好像还迷上了狗食的味道,而且还是挑食狗狗专用——美味系列,里面的配料是有机什锦蔬菜混合物以及切块牛肉……” 展昭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皱起来,都觉得反胃了。他现在非常想要投诉那家不负责任的宠物店,把宾奇的口味搞得那么重,光想想那种狗食的味道就让他受不了,他以后还怎么打理怎么管教? 白玉堂见他苦恼的样子,扑哧一笑,还不忘逗人。“猫儿,你家的猫肠胃功能果然潜力无限,不是一般的好,真是异于‘常猫’。” 展昭的叹息似乎还没有结束,已无暇顾及白玉堂到底叫他甚么。就听得白玉堂说:“其实你也不用太烦恼,慢慢纠正它的胃口就好了。目前可以暂时给它先做一点或者买一些小鱼饼干,还有牛肉口味的汉堡啊,馄饨啊,水饺甚么的。”他完全把猫当成了杂食动物,胡言乱语。靠在沙发旁边,白玉堂抬起手臂架在靠背上微微低头看人。“你要不要以后一起尝尝?” “牛肉口味的汉堡、馄饨、水饺?”展昭眉峰依旧一蹙,随手打开电视发呆。他不是很喜欢这些食物,最主要的是他不喜欢牛肉的味道。“不要了……” “不可以挑食,你以前不挑食的。”白玉堂闲闲无聊地扯人头发玩,还不忘动嘴皮子——展昭不开心地拍掉头上不怀好意的爪子,以看虫子的眼光“睥睨”他,他也满不在乎地一脸嬉笑之色说:“做药剂专家的不吃牛肉是不好的。” 这是甚么诡异的理由,风马牛不相及的逻辑关系。展昭斜睨白玉堂,坚持固执己见:“不要就是不要。”他不喜欢吃牛肉,其实是以前吃过煮得很差劲没去掉膻味的肉类,以至于有了抗拒的心理。如果烹调得还过得去他是吃的,但是白玉堂嘛——冷不丁提起这些食物,总让他觉得里面似乎有名堂,所以还是不吃为好。 估计直到感冒彻底痊愈,肠胃恢复正常之前,他看到肉都会起鸡皮疙瘩。 白玉堂的反应是轻描淡写地搂了搂人,随便瞟了一眼电视里正在上演的古装片,鄙夷地批评几句:“现在的电视真是没甚么好看的,成片效果差得不行,武侠片里的人全部都在天上飞来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神话剧。看多了会消化不良的。”他感觉展昭穿得还不够多,担心他又着凉了,便拍了拍人的肩,“你还不如回床上躺着去。” 展昭挑了下眉,摇摇头。“不用,躺多了也难受,你要忙甚么就快去忙,不用管我。” “也行。”白玉堂给展昭加了一件衣服,又把小灰猫放他手上。“我去买东西,顺便绕去宠物店帮你把猫带回来。”他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甩着外套出门去了。 展昭不置可否,轻轻抚着小灰猫,支着下巴看人开门关门,嘴角微微牵了一下。人心真是复杂的东西!他自认看人的眼光不算差,但真的还不够了解白玉堂。此人表面看起来浮躁肆意,做甚么都为所欲为,但就算是感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未必全部都是他真实的想法,有些根本就是混的。 但是人心深一点有甚么不好呢?清澈见底反而很容易就变成一潭死水。 两个多小时后,门铃响起。展昭刚要去开门,“咚”的一声,有人已经踢门而入,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只白猫跟着他一起进门。 “白玉堂,你斯文点行不行,门是用来开的不是用来踢的。”展昭一边帮人接过手里的东西,一边忍不住叹口气。 “家里的门没那么脆弱,大不了坏了再换一扇不就行了。”对方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给人一个白眼,“我能用钥匙就不错了,手里东西多得很,哪里有空慢条斯理地慢慢开门。”他的确买了好多东西,展昭随便扫了两眼便看到了黄瓜卜、大白菜、青菜、莴笋、牛肉、鸡蛋、鲫鱼、高丽菜、玉米、茄子、西红柿…… “……你是把半个菜市场的菜都买回来了吗?”展昭呆了一呆,把购物袋放到厨房的料理台上后,忍不住问。 “笨猫,不要夸大其辞,那么多菜都拿回来,一时吃不完该不新鲜了!”白玉堂哼了一声,睁大眼睛瞪人,“要不换台超大容量的大功率冰箱,把菜市场的东西都给你搬来储存着?”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居然还不错,抱着手臂靠墙笑得那个志得意满。 展昭一声不吭,拒绝和这个脑子里想法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人一起胡扯。这栋楼上上下下还住着别人,家用电器电压万一超过基准电压就全玩完了……再说冰箱功率越大,越费电,电要钱的好不好?!又不是赚回来烧着玩的,你怎么不说国家电网是你家的? 留下晚餐的食材,其余的都按冷藏和冷冻分门别类被人放进冰箱。宾奇轻巧地跃上沙发的扶手,目光穿过客厅,看着厨房里的两个人类就有关它食谱的问题议论纷纷。“听宠物店老板的女儿说,做饼干也不是很难的样子。”白玉堂瞟人,“我来不及去超市,网购也没那么快送来,干脆就给它做一些好了。” “可是我也没做过饼干。”展昭拿着ipad查找做饼干的方法,喃喃自语:“看网上显示的步骤是不难,我这里有烤箱,接下来就是需要准备点做饼干的材料,还有模具。”虽然是很小女生的点心,好在宾奇身量小,胃口也不大,吃不了多少。 白玉堂看了看ipad,不置可否,“我来弄,你到旁边歇着去。”他拿出几个模样可爱的饼干模具,眼见展昭看着有点想笑,他当即有些不自在,赶紧出声:“先申明,不是我买的。谁让你是宠物店的老客户,老板主动送的。好像是他女儿的一个追求者送的,但那个小姑娘压根是个厨房灾星。反正这些被闲置着也是闲置着,我就拿来废物利用。” 展昭忍不住莞尔,原来是几个失恋的饼干模。接受了白玉堂的建议,看到他洗了手,对照着ipad的指导开始打面粉,展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模具,“老板的女儿似乎才读初中的样子,这些小猫小鱼的模具的确挺合适她的年龄。” 说话间,门铃又响了。展昭去开门,来人自报家门是天然气公司的抄表员。对方按规定出示了工作证件,换了鞋进去抄表。这时,已经是快到了晚上七点,外面的天几乎全黑了。 正当抄表员埋头查验天然气表之时,厨房的灯突然闪了几闪,展昭和白玉堂一起抬头看了灯一眼,念头一转:是灯管坏了还是要停电?下一秒,厨房、客厅包括开着的电视就同时黑了下来,刹那间一片寂静,真的停电了。 ☆、(二十)不速之客 抄录员乍见周围漆黑,吓了一跳,有软软的东西冷不丁踩上他的脚背,这人狐疑地低头一瞧,黑暗中之间两点宛若鬼火的圆点正逗留在他小腿的位置。“鬼啊!”他不禁嚎叫一声,一不留神居然脚下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位先生,你还好吗?”展昭循声去扶人,“没有鬼,那是我家的猫。” 瘫在地上,正打算往桌子底下躲的抄表员只得战战兢兢地被展昭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鬼影,没有灯光的屋子真可怕。 “嗒,噼啪”两声微响响起,来自上次钻进小灰猫的朝南面的阳台落地窗那里。 “你住的这个小区硬件也不怎么样嘛,故障频频。”白玉堂小声地在展昭耳边嘀咕。展昭摇了下头,“不太对劲,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今天并没有停电通知。” “估计,大不了又是一只小猫钻进来了。”白玉堂甩甩手,“你这注定得是猫窝了,我去把猫抓过来。” 话音落下,他人已经朝那个方向过去。只过了大概两秒的时间,展昭也过去了。抄表员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只看到往拐角的墙壁上亮起一团光晕,有人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以白光照着四周。 那两个人的动作还真快,他抹了把冒出来的冷汗,也想摸口袋的手机出来照亮,但摸了半天不见手机,只找到一个打火机。 用打火机的火光照亮,抄表员刻意忽略心中夹杂着的稍微不安的感觉——今天不是暴风雨,这种高级小区无论如何不至于停电才对,按他的了解,每层楼每户人家家里的电路都是单独成立,方才进来这家人也没甚么特殊违规的使用电器的行为。 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停电呢? 他正胡乱揣测,只听“啪啦”一声,响起了人体撞击在墙壁上,拐角的手机的亮光乍然暗了,人踩在复合地板上啪啪奔跑,脚步沉重凌乱,就好像背负着二十斤的负重在逃难。紧接着似乎还有东西撞在了门上面,刹那间竟让人感觉有好几个人在跑来跑去,发生了肢体冲突。 抄表员的手猛然颤抖,宾奇正待这时跳上旁边的桌子,正用着一双出奇诡异的猫眼看着他,那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令人毛骨惊然。抄表员的脸色在火焰的映照下变得十分难看,好可怕,好可怕,这一定不是猫,是鬼! 他下意识想抱头,打火机从他的手里掉落在,顿时熄灭。抄表员被宾奇的猫眼盯得像木头人一样僵硬得一动不动地缩坐在黑暗中,听着楼上奇怪的声响。 咚咚咚的脚步声又响起,有人从阳台那头走到客厅似乎撞倒了甚么东西,有人跟着奔过来,有人往厨房这里过来,屋里漆黑一片甚么都看不到。抄表员只知道有人过来,把身体缩成一团,反正他也看不清那个人到底是谁,当然对方同样摸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抄表员全身汗毛直立,心里好后悔哪天不好选,选今天过来抄表,倒霉就倒在这里了。这家人家里又闹鬼又进贼的,他好害怕被人死死盯住,就像被猎人追捕的猎物。 他整个人拱成球形,心中不断念叨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王母娘娘,圣母玛利亚……能想到的神不管中国还是外国的他都求了一遍,这些人去别的地方,快走吧!他强烈地祈祷。请救救他,请救救他。他还上有老下有小,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里啊!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有人按住他的肩,是很温暖的手。 “躲下去”。 抄表员一惊,是那个告诉他不是鬼是猫的年轻人,不知甚么时候回来的,居然没有引起客厅里那些人的注意。年轻人很轻很轻地在他耳边说话,然后把他往桌子底下轻轻地压,要他躲进去。抄表员停摆的大脑有了一星福至心灵,慢慢地,一点一点闭紧嘴巴躲入桌子底下,这桌子被洗碗池挡住,躲进去了暂时是安全的。 就在抄表员长长而无声地突出一口气后,客厅里沉寂在黑暗里的人向厨房的方向挪动了一个脚步,似乎在估量眼前的形势,抄表员微微撩起桌布往外看,刚才暗光的拐角又亮起了光亮,墙上有一个半长的狭窄影子。 他心里发寒——那是刀还是别的……这些入室不知道是鬼还是贼的人好嚣张啊,居然动用凶器。 “这里两个人,其中一个在桌子底下。”楼梯口那里的人突然开口了,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对眼前的局势完全不以为然,“白玉堂先生吗?您躲起来也是没有用的,我过来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请不要做任何反抗,您的朋友还在阳台那边,您的任何举动都关系到他的安危。” 白玉堂?谁?抄表员目瞪口呆,简直就是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才会有的情节。那个白玉堂到底做了甚么?看样子贩毒走私还是杀人放火跑不了,否则怎么会有黑社会找他算账?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他是良民,这种荒谬离奇又糟心的事情通通都和他没关。 抄表员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声响,暴露踪迹——等事情一完,他马上就去辞职,这种活再做下去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有人故意推了一下桌子,发出声音。抄表员以为自己被歹人发现,汗毛直竖,那人却说话了:“谈甚么?” 那个年轻人! 抄表员愕然,原来他就是白玉堂? 说话的其实是展昭,他装作从桌子地上出来的样子,淡淡道:“有话就请说吧!” 这些人大概找到了白玉堂,但不知道房间里的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白玉堂,他们甚至都不了解白玉堂的性格,以为他是那种遇到事情绝对不会冲第一的人。所以展昭将错就错,假扮白玉堂。 “白玉堂先生,我要求不高,只有一个要求。”站在客厅里的人说,“您只要跟我走,我立刻要兄弟们把你的朋友放了。” 原来是绑架呀!抄表员不知不觉张大嘴,能住在这种小区的人都有钱,难怪会变成被绑架的肥羊,不过到家里来冠冕堂皇绑架的,现代社会真没见过,果然和电视里演的好像。 看来,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都有大麻烦了——不管是谁,而且连他都看得出来这似乎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这些人单独切断这家的电源从阳台的窗户下来,还屋外不知道有没有人……要是这些人绑了要绑的人,会把剩下的人杀人灭口吗? 光想想就觉得好恐怖!自己要是被他们发现怎么办……怎么样……他突然怕了,心跳加速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正当惊骇之际,门口“咯拉”一声干净利落的撬锁声,门开了,几个人走进来。 不只一些人从阳台过来,还有人从门口进来。这是前后包抄,让人无路可逃的预谋绑架! 抄表员忽然想起,这几天正逢放假,上下几个楼层的人都出门旅行去了,所以他们才这么放肆,而不担心被人发现。 阳台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抄表员疑惑地竖起耳朵圆睁着眼睛听那边的动静,竟突然忘了害怕,也不知道另外一个年轻人怎么样了,会不会打架?没声音,不会已经被人打死了吧?从之前骚动之后他就再也没听到甚么声音,拐角那边的光线也暗了下来。难道也许是圈套?他心里一阵慌乱,脑袋不慎撞在桌子上,发出声响。 “不许动!”客厅里的人喝了一声,粗哑的嗓音好像青蛙的声线难听之极,但在黑暗中却让人格外发毛。 展昭悄无声息地走到桌子前挡住抄表员,“我为甚么要和你们走?” “您先跟我们走,自然就知道。”客厅的人回答,原来他也不是个主事的老大,而是听人差遣的手下或者助手。抄表员揉着撞疼的额头心想。 “桌子底下人的不许动,白玉堂先生您跟着我们人走,否则您的朋友的安全我无法保证,出了事不要怪我事先没提醒您!” 外面的黑社会继续照本宣科low版黑帮电影的台词,但效果依然惊人。听到威胁,抄表员产生了仿佛被人抚摸着汗毛的感觉,立刻连一根手指都再也不敢动了。真希望那些家伙能因此而放弃就好,话是这么说,抄表员也知道只是痴心妄想,对方有那么多人,在人数上就占了优势,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到底会怎么做? 抄表员尽可能地屏息静气,后背上一阵冰冷,就好像冰块滑进了衣服。 展昭先凝神留意黑暗中的动静,很快确定了别处再也没有生人的气息之后,他迈步往门口走。 楼道里感应灯的光线稍微从开了一条缝隙的门外钻进来一点,模糊不清的角度,使得紧张的气氛更加浓烈。 只听客厅的地板传出“嘎吱”被用力踩动的声响,紧接着“嘭”的一声,非常刺耳的声音,那是一个人被强力飞摔出去撞在真皮沙发上的声音。 “咚!……哎呦,谁和老子过不去!”有人闷哼地咒骂一句,貌似可以猜测是之前摔出去的人从沙发上滚下去撞上了其他人,又碰到了甚么障碍,最后终于倒在地上。 门口起了一阵喧哗,门口的几个人奔着楼梯上来冲进门里,但似乎也是突然遇到拦身路障,纷纷“碰碰”摔出门口。就在这时,“我说那个甚么帮头,你的人在我手里,别说你不在乎。”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的白玉堂终于开口,落地移门被用力推动撞上门条的巨大响声随着他的话音传了过来,“啪”的一声房间里灯亮起。 躲在桌子底下的抄表员被一连串变故搞懵了,透过桌布的边缘,他朝外张望。重新大放光明的客厅地板上躺着好几个人,洞开的门口被一座原本应该横放在客厅角落,但不知何时移动过去的单人沙发挡住一半,门外的走廊上好像还有人翻滚在地上起不来。 另外还有个人以俯身侧倒的姿势倒在那个把自己藏在桌底的年轻人脚边,看样子已经昏过去了。而那个年轻人现在正看着房里唯一个还能站着,却明显发抖的“反派”。 还原眼前的战况,情况是这样的:展昭往门口走过去,走到一半冷不丁抬脚袭击身前一个人的腘窝,待那人踉跄着往前跪下,他伸手一拗一压,以近身搏击的方式几下就把那人掀翻扔在沙发上。 那人被沙发的反弹力弹出,把周围的几个人同时带倒。注意到房里的情形,从门口跑进来一探究竟的几个人,被展昭踢过去的沙发撞倒 ,导致哼哼唧唧地抱着胸口在走道上爬不起来。 至于倒在展昭脚边的那个,仗着自己会拳击,一拳往人展昭脸上打去,被他躲开一拳后,一手刀敲在脖子上,直接劈昏——生病的人没有多余的力气,能省事就省事。 白玉堂在阳台也碰到前来找麻烦的好几个人,但移门一关隔音效果太好,让人误以为他闲着没事可干。他此刻反手制服的男人块头比他大,看起来就皮粗肉厚的模样,也已空有满身力气无处挣扎。 “桌子底下的那个,你现在可以走了,该干嘛干嘛去!”白玉堂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冲,事实上他的心情的确也不太好。 正在偷窥的抄表员蓦然被白玉堂点名,心里咯噔直跳,神情怔愣地揭开桌布,冒出头站起来。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情不自禁开口:“那个……要不要我去报警?” “不用,这里的事你不要管。”白玉堂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展昭似乎转开眼光的侧颜,敦促抄录员。“走你的!” 也对,当着黑社会的面说要报警,他还真不怕人家回头打击报复啊!抄录员一想到恐怖的后果,只骂自己没事瞎正义做甚么,胆战心惊地吁了一口气,移开门口的沙发,无暇顾及躺在地上的人,慌不择路地踩着他们的身体就跑下楼去。 留下房里剩余的人进入僵持状态,除被白玉堂制服以外的唯一还站着的某个帮头见自己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又眼见抄录员的身影消失,“你,谁让你把人放跑的?”他脸上一片铁青又气又急地怒视着白玉堂。 “放跑?他自己长着脚,想走当然就能走了。”白玉堂冷笑一声,放开手里的人推到一边,举起一只手就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你要走也可以走,我不稀罕留你!” 烦死了,这些人没事跑出来干嘛?坏了他的好事! 那人闻言,面色愈加难看,“你这话甚么意思?我们对白玉堂先生客气,但你作为他的朋友也不要太嚣张了。”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和他说话。 “没有甚么意思,意思就是我说的意思,你听不懂怪不得我。”白玉堂没好气地扬起眉,一字一句的说,“你要是还认不出谁才是真正的白玉堂,建议你回去做个检查,看看你眼神是不是弱视,有没有移植了不是人的脑子。” 这话说得刻薄了,这样说,可想而知,老大不动手,某个离得很近,背身倒在地上没人注意,约莫是那种差不多给老大开门垫底小弟也要打抱不平了。 好不容易撑起半个身体自衣服里面摸出了一个东西,外壳在灯光下一闪,准备转身对准了白玉堂。 然而,白玉堂已经脚下运劲揣上他的屁股,他手里的东西——一把枪应声掉在地板上,脑袋则不幸地磕上了旁边的柜子——把自己撞晕了。 强出头的小弟爬不起来了,脑子里进了浆糊的老大掏干了浆糊,终于认清了事实。“难道你才是白玉堂?”那刚才谁冒充白玉堂?他眼光转了转,便转到了展昭身上。 “喂,跟我说话就说话,眼睛乱看甚么?”白玉堂喝了一声喊回那人的注意力。 “怎么?白先生还想和我较量?”他不服气地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较量?”白玉堂嗤之以鼻,“你私闯民宅,手底下的人也已经全军覆没,还敢说较量吗?这最多叫做惹是生非,不知好歹。你要还知趣点,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耐烦地给人一眼,白玉堂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们这些人全轰出去,接下来烂摊子怎么收拾他还有得伤脑筋呢! 被白玉堂一顿抢白,那帮头脸色青白:“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我和我兄弟以后拿甚么脸面混饭吃?你当我们是街边那种不成气候的混混吗?” 嘴上逞能,但这位混迹江湖多年,一眼就看出在这屋里,对方虽然只有两个人,但都是难惹的角色。想不到白玉堂身边还有保镖的,自己带的人身手明显不如人家,再不造造势,他以后在自家兄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你们混黑道的还真抬举自己。”白玉堂哼了一声,抬手看了看表,“顶多再给你们几个五分钟时间。” 甚么五分钟时间?帮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足足半分钟有余。 “还有四分半钟。”久不出声的展昭突然说话,他话说得不疾不徐。 帮头微微一震,望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手下,再看看门口爬起来满脸惊悸的几个人,“走!”他略微估计形势,示意帮里能动的兄弟夹着昏迷的同伴,立刻撤退。 “不送。”白玉堂自言自语,看着匆匆忙忙下楼的一群人,那神态却既不像是讽刺也并非轻松,而是若有所思,似乎等待着甚么。 “滴呜——”远远地,警车的声音传来,他走到被人破坏的,一泄月光俯照的阳台,循声望去,看着一切顺从着他的安排发展。 今晚这些人他已经大概猜测到了背后,应该就和之前害他出车祸的人都是一伙的。本来白玉堂也明白,自己容易的罪人。商场如战场,碰到这样暗地里勾心斗角,请黑帮人物出头的事并不奇怪,或许他也不打算追究下去,但他们会查到他在展昭家里,却是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幸好没有酿成甚么后果。 连累展昭而产生的任何后果,白玉堂都完全不能容忍。以暴治暴当自然不可取,那么只有用司法的手段的来教训这些人。 此外还有一点,白玉堂现在很担心,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是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没有一个黑帮会对叫白玉堂的人偶大费周章,他答应展昭不骗他,他也绝不会骗展昭,但今晚的事一闹,展昭难道就不会怀疑他吗? 白玉堂凝视着眼前的沉寂如水的夜色,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展昭能够猜到多少,他掌握着无数信息影响惊人的事情,看得破商场之中最关键的利害关系,但他却不敢看破展昭的心,他害怕那里面写着展昭对他的失望。 无论曾经有多少人成为展昭生命里的过客,白玉堂都不想自己成为其中之一,他只想陪着展昭,一辈子陪着。 “你叫了警察?”展昭走到白玉堂身边,望着地下架了人开走的警车。白玉堂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打断,猛然有些紧张,“嗯,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展昭点点头,“是应该这样。”风吹动了他的头发,将他的眼睛掩映在一片阴影里。 白玉堂嘴唇动了动,话几次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依然不敢多问究竟展昭对今晚事情感觉怎么样。白玉堂觉得有种可笑的感觉,麻烦是他惹来了的,他却问不出口,真的挺可笑的。最后还是担心展昭着凉,他拍了拍人的肩膀,“这里我来收拾,你回房里去。” 展昭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白玉堂的手臂,立刻变色:“你受伤了?”他看到血,白玉堂的衣背上有血迹,很细微的一点一点,却让他触目惊心。 “跟我来。”他拉过白玉堂的那只手仔细查看,然后带人回房间坐下来包扎。展昭一瞬不瞬地做着每一个清理伤口的步骤,白玉堂扶住他的手臂,一脸伤口浑然长在别人身上的口吻:“没事,他们一开始用了刀,我关了手机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就架住第一刀的时候划破了手。” “别感染就好。”展昭的气息温热地落在白玉堂的手上,他知道白玉堂自己的事情自己会搞定,不用别人替他担心。 但是白玉堂突然把手从他手里抽开,然后抱人。 “其实受伤也挺好的,我以后一定要比你先死,”他轻轻说,“这样我就不用为你难过,而你一定会为我难过的。” ☆、(二十一)疗养院之谜 白玉堂的样子像是说着甚么梦话,神态很惬意,举止很无赖。 但展昭没有如之前那样立刻推开他,“你会活得好好的。”拍了拍人的背,好像安慰似的。顿了顿,他放开人,“那么久以后的事,谁知道。” “猫儿,今晚的事……” 白玉堂端详着手腕那里被仔细地扎上的纱布,咬了咬牙恨不得把心里的事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倒出来。却见展昭用一种不解的眼光看过来,“今晚怎么了吗?” 今晚其实破绽很多的不是吗?看着展昭若无其事地打电话找物业报修被损坏的门锁和阳台,白玉堂心里却涌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觉。在后面和蒋平的通话里,他也全然道出了自己的这种心情。 “四哥,你帮我查查昨天晚上找上门的帮派到底是甚么背景,虽然当时这些人含糊其辞,但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是要败露了。” 只听手机那头的蒋平有些吃惊地回应,“知道了,不过,展昭已经怀疑你了吗?” “他暂时甚么都没有说。”虽然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白玉堂无暇欣赏大自然的恩赐,不但一眼都没有看向窗外,而且像看不惯强烈的光线似的,把窗帘全拉了起来。 “但有些事必须得安排。虽然我估计上次的事多半不会再发生了,我还是已经拜托苏虹,让她和她老爸说,调子公司下面管理的一些人到展昭住的这个住宅区周围,加强巡视可疑的来人。” “呦,看来你没做成苏家的女婿,苏虹他爸居然还答应你滥用他手里的资源,那些人可不是有钱就能随便请来的。”蒋平半开玩笑,但他哈哈笑了两声却陡然笑不出来了。 白玉堂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却自顾自说了下去,“玉堂,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甚么?”感觉蒋平突然正经起来,白玉堂诧异。 “干妈前几天做了占卜,那个‘腐朽的人偶’不是你。”蒋平低声道。 白玉堂蹙起眉头,他静了有那么一分钟,蒋平也闭嘴默然。“是……展昭?”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嗯。”蒋平应了一声,试探地问白玉堂:“怎么办?还是打算不放弃展昭?”这件事非同小可,他担心白玉堂承受不住。“能怎么办?当然不会放弃,我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所以我绝不会让他腐朽的。” 白玉堂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干妈也只是魔法师,不是上帝,塔罗和星辰的轨迹,恐怕连她也是无能为力的。”他倒头躺在床上,把手枕在脑袋下面。“如果她预言了展昭要‘腐朽’,那必定也是无可奈何的过程。” “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担心死,想不到你的反应恰恰相反。”蒋平但听白玉堂竟然那么冷静,完全不能理解。“四哥,急死也解决不了问题。”白玉堂有点出神,“我从不相信这个世上有必须认命的事,干妈一定还说了别的提示,对吧?” “展博仲,展昭的养父。”蒋平郑重其事地吐出这几个字。 白玉堂若有所思,“展博仲吗……” “你有甚么想法了?”蒋平听出端倪,“说来听听。” “四哥,你一定不清楚展博仲和展昭的相处关系吧?”白玉堂的话让蒋平狐疑,“展博仲对外很器重展昭,又不是亲儿子还把公司20的股份给他……”话脱口而出,蒋平猛然意识到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他们之间关系,难道不好?” “外人肯定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怎么样。”白玉堂回答得很快,“展昭没有甚么朋友,所以会主动到他家找他的人肯定极少,展昭又是独自在外居住,会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人数又少了一半的几率。但我可以告诉你,展博仲对展昭很不好,从我对他的印象和展昭的话里,我能感觉到——这个人简直禽兽不如。上回我和展昭闹翻,对你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所以你并不清楚内情。” “但是据我了解,展博仲之所以收养展昭是因为展昭母亲的关系,他很爱展昭的母亲,照例来说心爱女人的儿子,既然愿意收养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虐待吧?” 蒋平听了白玉堂的话大吃一惊,“大概是因为展昭的生父吧?”白玉堂想了想,“自己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虽然还不知道展昭的母亲到底因何怀孕,但这件事必然是触怒了展博仲,他那么变态,断然无法接受如此的结果,于是就把气全撒在了展昭身上。” “既然他那么恨展昭,那为甚么还要收养他?”这一点蒋平始终想不通。 “几天前,展昭发烧烧得糊涂,无意中透露自己是‘带着实验产品痕迹出生的人’,还提到了展博仲是由于找不到他生父,才会想到通过收养他来达到某种目的。” 白玉堂慢慢回想那天的对话,自言自语,“虽然还不清楚展昭所说的痕迹是甚么,但我猜测展博仲不是找不到展昭的生父,凭他的能力不可能找了几年才还没找到,而是找到了也没办法带到身边来。” 蒋平揉着下巴,“难道是那个人在监狱之类的地方?”他想这个推断合情合理,在监狱的话展博仲即便找到人也没办法为己所用。 白玉堂不置可否,“四哥,帮我找找展昭的生父。”他一边琢磨着计划一边和蒋平相商,“先不提展昭愿不愿意和生父团聚,但展昭的生父真正的身份必然和纵横的旧实验室,以及齐木沙真正的死因都有共同联系。 ”展昭也在查那些事,这句话白玉堂没有说下去,很多事展昭不说未必代表他一无所知。“这件事你一定得帮我。” “连苏虹都愿意帮你了,我当然得帮。”蒋平拿着手机耸耸肩,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想到一个办法,如果干妈的预言真的开始应验,如果展昭真的会得不到一个好结果,我要……” “啊?”白玉堂一脸古怪,“怎么样?” “我要买上几吨炸药,炸了猫头鹰咖啡馆,看所谓那些乱七八糟的命运还怎么开启。” 白玉堂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我很期待,你炸之前告诉我,我先帮干妈找到新房子装修。再替你我各买一份人生意外保险。” 展昭请了两天病假,白玉堂觉得两天不顶事,又磨着人接着病假请年假,一连在家里休息一个星期。 难得在家休息这几天,展昭大概算是把前几年缺掉的觉补回来点了。 他已经很习惯在白玉堂的身边睡着了,白玉堂的陪伴胜于安眠药的疗效,他无需再烦恼深宵难寐的状况。 第四天,展昭以前所待过的孤儿院打来电话,说是在资料室的一个柜子后面找到了一条项链,里面镶嵌着展昭母亲的照片。当年是一个粗心的人整理展昭母亲送来的东西时,不慎将项链掉在了柜子的间缝里,那个柜子不可移动,怎么也无法取出项链。 直到这个月月头孤儿院调整内部格局,破拆资料室原有的装饰柜后,才意外让项链重见天日。 因为是多年前的老照片,孤儿院的管理人员也换了好几拨。几经周折到了当年能记住孤儿院所有孩子老院长,经她辨认,最后才确认照片上的女人是展昭的母亲。 对面人一番言语让展昭的心情变得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收线。 “就这样,再见。” 一件衣服披到他身上,“让你多穿点衣服,每次都不听。”展昭转过身,把衣服披在他身上的是白玉堂。“你还嫌自己病得不够重?”把人略显冰凉的手握在手心,白玉堂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展昭略微笑了笑,“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的,不用替我担心。”然后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白玉堂的手背,被握住的手微微一挣,终还是没有挣扎到底,但白玉堂已经主动放开了。他现在对展昭的举动不再抱有明显的异议,展昭甚么都不说,他也便甚么也不说,两个人共同默契地对某些事采取讳莫如深的态度。 白玉堂给人整衣领,展昭开口说:“我要出门一趟。” “不行,你不能吹风。”挑眉着把话说完,白玉堂手里的动作毫不松懈。 “那你帮我?”整完衣领,展昭转身找纸笔写了几个字,“这上面是地址和电话,我以前住过的孤儿院让我去取一条母亲的项链,既然我不能出门只能拜托你替我跑一趟了。” “好,小事一桩。”白玉堂接过纸条揣在口袋里,“我取回来交给你。” 不想展昭却说:“就放在你那儿吧!”当白玉堂用疑惑的眼神看他时,展昭似乎也以斟酌的神情对上目光,顿了一下,毫不拖泥带水地说:“我病没好,脑筋不是很灵光,怕东西放了甚么地方,回头自己也找不到了。” “会吗?你又不是小孩子。”白玉堂讶然蹙了蹙眉。“我帮你保管当然不成问题,只是这项链既然是你母亲的,你留在身边做个纪念多好。” “她去世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她放在心里,有没有项链都是一样的。”展昭这几句话是自言自语,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玻璃杯子映着房里的景色,五光十色,梦境一般。 “其实谁没有谁,还不是一样得活着。人的命运,冥冥之中都已注定。”展昭淡淡笑了笑,语气完全是不以为然的,勿庸置疑的不以为然。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第二次。”这人居然还笑得出来。白玉堂的心陡然震动了一下,已经觉得心情很不好了,像有一股甚么东西压在心里舒解不开,那是比看对方感冒发烧还要令人讨厌的感觉。很快腐朽的人偶……他又皱了皱眉,一股欲言又止的心情缠绕不去,真的真的很讨厌。 “嗯。”展昭的声音有点往后压的飘,他只是笑笑,然后自己回房了。不知是同意白玉堂的反驳还是蒙混他的反驳。白玉堂总觉得展昭有事瞒着他,但他知道,如果展昭不肯说,那即使硬撬开他的嘴也是没有用的。 孤儿院主任办公室 展昭母亲那条项链被人细心地放在一个绒盒里,坠链扣下挂着一个做工精巧的坠子,像一个独具匠心的相框。白玉堂将链子放回盒子,揣进外套口袋后,放在桌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张照片好像是很久以前拍的,经历多年的样子,边缘有细微的泛黄,上面的内容是一栋旧式的,外观呈法国风格的建筑。主任见白玉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照片,“白先生,这照片有甚么特别吗?” 白玉堂的眉毛微微一动,“没甚么,这样的建筑现在似乎很少见了。”他面上回答得得得体体,心里却是充满了吃惊。这照片他记得应该是…… “这栋建筑原来在孤儿院隔壁,听说是一家疗养院,后来突然匆匆被拆了。因为建筑本身的格调独特,老院长事前照了相下来留作纪念。这也是一道美丽风景,要是不拆就好了。”院主任说话的语调有了起伏,似乎很惋惜地眯起眼睛。想必她没有和多少人提起过这件事了。 “突然拆了?为甚么?”白玉堂相信自己脸上写满了问号,他从来没忘记过那张照片中的建筑——果然,正是那所疗养院!虽然齐木沙的命案与疗养院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毕竟有些事时隔太久,线索中断,调查起来并不容易,考虑或许也不算太缜密。但今日得知这栋建筑是突然被拆的……不对劲的感觉立刻浮上白玉堂的心头。 打量照片,主任马上摇头:“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询问在这栋建筑原址上重新建造的私人医院,它是国内一家叫纵横的医药大公司之前赞助改建的,本来还与那家公司是合作关系,不过照目前的情形看,两家分家是迟早的事。 ” 纵横?白玉堂的眉毛拧成了疙瘩。拿出手机照下照片,他告辞离开。 路上,白玉堂拨了一个电话,对手机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随意走进路边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咖啡店,进去找了张座点了杯咖啡。 在他第二杯咖啡喝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推门,迈步走到他身边,递了一个资料夹到他面前。 白玉堂回来的时候,刚好是快要吃晚饭了的那个点。 门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渐渐变成了大雨,展昭好像在厨房里忙甚么,白玉堂本来要叫他,想起手里的资料夹,他转身先进了自己那间房间。外面的雨打着没有关的窗户,一阵一阵的清寒穿过房间侧吹着他的脸颊,隔壁一家人家最近似乎来了亲戚,总时不时会放些唱片活跃气氛。 白玉堂放好资料夹,关窗户,歌声也飘了过来,一首他听不清歌词的粤语歌,曲调优美但莫名带着伤感之意。他竟然刹那觉得身临在那首歌的境界里,有些凄恻的触动,却搞不懂自己在感伤甚么。 不过下雨的时候,房子要是只有一个人,实在是很寂静的感觉。 打开灯,他把资料夹放在桌上打开,从灯光和窗台的影子底下,被白玉堂手臂遮掉一半,印满字迹的文件隐约露出甚么xx医院经营甚么经济现状的字迹。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厨房那里传来动静,突然心头猛跳了一下,差点让他一水笔划破纸张。然后几下拖鞋摩擦地板的脚步响起,既缓又整齐,自是一听就知道是展昭。 白玉堂停下笔把资料塞进资料夹,再把资料夹放好。 打开门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刚才的心情,大概是因为很多事的真相呼之欲出,而自己无论思考到甚么,都会不知不觉留意一个人的感觉,去想他如果知道会怎么样,不管他在不在场,怎么样都不能忘记。 晚上,等展昭睡觉以后,白玉堂悄悄起床回房间去看资料。 过了一刻钟,“格达”一声,展昭起来开了灯。这时候,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二点。他看了身边略有凹陷的痕迹的床单一眼,披了衣服,打开门要去拿水杯,外面的高架上传来的一阵喇叭声完美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经过白玉堂的房间,他看到未关严实门的房里的灯亮着,没见过白玉堂完全认真的模样,但见他翻看着一些大概是文件的东西,全心全意地在思考甚么问题,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文件,偶尔用笔在桌上的某张纸上划点写点甚么。 展昭顿了顿,慢慢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其实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白玉堂,这样的白玉堂应该算得是个很有价值的男人,还是……人偶? 展昭淡淡勾了下唇角,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知的一面,自己其实也没有看到甚么,蜗牛——这个背着蜗居到处走的东西,真的是因为不愿意面对世界,所以才去躲避吗? 懒得去面对,真是它最大的罪过啊! 外面的喇叭声还在持续,展昭很快去倒一杯水喝了几口,略微想了一下就放弃了拿杯子回去的想法。也再也不看白玉堂的房间一眼,轻轻推门进房。 ☆、(二十二)二十多年前的实验 白玉堂心中那幢充满回忆的疗养院早已面目全非。令人怀念的法式建筑成了另一种风格,简直像一栋高级会所,而从前绿意盎然,种上榛子树和栗子树的庭院大部分已辟为停车场。白玉堂饶了一圈,尝试着找寻遇见齐木沙的地方,却遍寻不到,全然是人非物更非。 原来那家疗养院就是私人所有权,所以被收购倒是没甚么太奇怪。只是不知是纵横的意思,还是这个医院经营方针改变了,还是不再只专注单一的经营模式,或者兼而有之,从医院的名称来看——这里是完全是一所综合性医院。只是因为和纵横的经营理念矛盾,和资金的问题,产生了危机。 白玉堂到医院前台报上姓名,表示想见院长。“白先生这边请,院长早上就特意关照我来接待您。”还没等身穿白袍的前台小姐答话,一位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举手投足都充满了职业秘书的精明气质的女子过来,将白玉堂迎了过去。 白玉堂点点头,他来这里之前花了彻夜时间了解了医院的经营现状,并且打过电话以sunken旗下一家公司的名义想要和医院洽谈合作并购的意向,面临生存困境的院长对他的主动联系很有兴趣。那位院长也答应见面详谈白玉堂所想要了解的问题,白玉堂还从由对方口中得知,原本投资意愿运作的的确是纵横,不过当年的院长很早已经去世,这位接电话的是他入赘的女婿,第二代院长。 白玉堂踏进院长室,迎接他的是一个身材有些胖的中年男人,和那人握了手,白玉堂笑笑说:“打扰了。”当他流转目光,看到房间里的一套待客沙发的旁边还站着个女人,年纪看上去和男人相仿。“怎么可以算打扰呢,您是我们医院的贵客!”院长真诚而热情地露出笑容,指向那个女人介绍,“这位是内人,白先生要询问医院改建前后的情况和我丈人的是,我想我一个人可能无法详尽回答,所以找了内人过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妨碍” “当然没关系,不过还是请夫人答应出了门,就把今天的对话全部忘了,可以吗?”白玉堂看了那女人一眼,笑笑。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那院长似乎很想抓住白玉堂这个大金主,忙不迭替太太答应下来,暗暗拉拉妻子的衣袖,还不断朝她使眼色。“还愣着干甚么,这点小事不用犹豫的吧?!” 院长夫人看不起来不像是有很多心眼的女人,微微张着嘴在丈夫的催促下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白先生请坐。”院长伸手邀请白玉堂在沙发上落座,自己则坐在夫人身边,从摆放在茶几的烟盒中拿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没想到,白先生会对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感兴趣。” 秘书适时端进一杯奉客茶,白玉堂回以一笑坐在无比柔软的沙发里,勾起唇角说:“我小时候在这附近上学,好久没过来瞧瞧了。” “请问,您今天来想了解哪些事呢”院长夫人不解地看着白玉堂问道。她大概觉得,如果让丈夫接待白玉堂,话题会进行不下去。“其实,我是想请你们看看这张照片。”白玉堂找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将屏幕放在两人面前。 院长用粗胖的手指点着照片。“这是从前我丈人身体还硬朗时,还存在的建筑啊!好令人怀念。” 白玉堂啜口茶水,好整以暇地将腿在膝盖处交叠。“我无意中听说,这房子是临时提议拆掉的,不知为甚么要拆了呢?究竟是对方公司的主意还是院方的意愿?”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原先建筑颇有古老韵味,又是外国的风情,要改建时,好多人都很舍不得。可它实在残破不堪,不得不改建。”白玉堂感觉院长卖弄深沉的口气很像是在敷衍, “如果院长您不坦言相告,恐怕我们的合作很难推动下去。” 院长的脸色马上慌乱起来,“您别误会,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本想激动地站起来去握住白玉堂的手,表示诚意。手伸了出来,才觉得唐突,尴尬地搓着掌心,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才妥当。“我丈人他老人家还在世,可是罹患了癌症。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所以对我说:‘医院的事就交给你了。’私人疗养院的经营本来就是需要外界的投资,我接下了疗养院后也曾考虑过是够需要一咬牙来一番大改造。正巧纵横医药公司提出投资,要求我们除了建筑要整体改建外,也必须改造内部的结构。我与内人和丈人商量,如果甚么都不改变,可能事业就无法维持下去。身为经营者,我们只能接受现状。” 白玉堂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依旧不满意,挑起眉毛对院长露出一个稍稍深邃平静的试探的眼神,“你知道纵横为甚么要挑中你们疗养院吗?是不是令岳丈和纵横从前就有交情?” “这……”院长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白玉堂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瞅着人,直到窗外传来鸣笛的声响,院长才说:“白先生似乎对纵横的事很感兴趣。”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有些仓促的动作狠狠吸了一口烟,似乎相当不安。 白玉堂十指交握,微微垂低目光,一点点地打量光洁的茶几玻璃。“我需要评估纵横在你们医院改建前后的投资回报率,坦白说吧,我们公司与纵横也处于竞争之中,我想下面我不需要多说,您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虽然白玉堂没有看完展昭留在实验室旧址的那本笔记本,但从之后的调查里也得知了齐木沙之所以会住到以前的那座疗养院,是由展博仲的父亲安排。据说齐木沙的父亲对他有恩,因此代为照顾父亲早亡的她,但她可能有智力方面的障碍,因此拜托交情甚笃的疗养院院长为她治疗。院长一口允诺,为她在西边病房楼的四楼准备了一间个人病房,展开治疗,直至她意外过世。齐木沙的户籍在市郊偏僻乡野之处,父母双亡,询问她户籍所在的近邻,也没人知道齐家。有一名据说曾住在她家隔壁的妇女,只知道齐木沙读过一所小学,具体学校名称不详。 至于展博仲的父亲如何与齐木沙相遇,似乎是在因缘际会之下发现在闹市乞讨的她,得知她没有像样的住所后,决定带她回家照顾她。但她在日常生活中出现了许多问题,于是展博仲的父亲决定让她接受治疗,支付治疗费用并接下监护人的义务,关于展博仲的父亲究竟在齐木沙的父亲那里受过何种恩惠,已无从得知。但历经多年治疗都没有出现显着的效果,齐木沙的智力障碍原因依然是个谜。 “白先生,您别误会,我丈夫既然答应和您合作,您要了解的事他能知道的一定会告知。其实您说的没错,我父亲和纵横的前老板有些交情。”院长夫人急急地替丈夫解释,深深吐出一口气,迷离的视线在空中游移。“只是事情距今太久,别说是他,连我我完全忘了那位展先生和父亲的交情,实在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变亲近的。印象里,只有我小时候,疗养院里死了一名女患者,当时来了很多警察,我好像也看到过那位展先生也来了……” 白玉堂听到院长夫人主动提到了那起命案微微一震,“居然还有命案发生?” “啊!这个大概是意外吧?”院长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头,摸着脑袋讪笑。“我丈人也没怎么提过,我不方便追问。但至今多年过去了,也没看到有关那起命案的报导,大概真是意外,否则怎么会那么多年破不了案呢?” 院长夫人接过丈夫的话头。“感觉我父亲确实不喜欢听人提到那件事。命案解决后,他也没对我们作任何解释。” 她一脸歉意,“只是有一件事……” 白玉堂一怔,“甚么?” 院长夫人顿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更早以前,我父亲有一段时间曾经派驻在纵横医药公司的实验室,那时候这家公司还没有做生物医药的基地。” 实验室?白玉堂突然想起那个有特殊按钮的29楼,展昭所说的旧实验室……想得入神,他不禁呛了一口,一口水还没喝完,就咳嗽起来。 “啊,白先生没事吧?”院长有些担忧地看着白玉堂的脸色,生怕对他有甚么地方怠慢。白玉堂摆摆手,“这件事请说得具体些,我从来也没听说过。” “我丈人的专长是脑外科,我并不清楚他为何会放弃市级医院的工作。事实上,以丈人当时已经具备的医术,除了脑外科,其他甚么病都看。”院长的口吻既骄傲又有点感慨,“可能是医生的职业虽然受人尊敬,但是在收入上对我丈人而言不是能到他心目中的要求吧?”这句话倒是令人心生一些对过去那些人的自身的处境的深思。 “对了,我也问过我父亲为何放弃市级医院的工作, 而去转业去了实验室。”院长夫人陡然想起甚么,双手在胸前紧张地一拍,“他好像回答,因为有很多事情在医院里不能做。” “不能做?”白玉堂纳闷,有甚么事是医院不能做,而实验室里又能做的呢? 院长夫人摇头,“父亲只说他不会一直呆在实验室里不出来,他会把接下来的心里都投注到医疗事业上。但在那之前,比起治疗患者,他更愿意花费更多的精力去从事研究。”她仿佛正忆起当年的景象,眼睛不知不觉移望向天空连片的白云。 白玉堂问她是哪方面的研究。 “我父亲研究脑神经。”院长夫人非常爽快地回答,指了指自己的头,“还有其他研究人员研究器官,如何找到能够完全匹配移植器官标准,不会产生排异的代替品,听起来很异想天开……这是我父亲有一晚喝醉酒后无意中告诉我的,平时他口风可紧了。别人的研究项目他并不十分清楚,毕竟专业领域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他提到自己的从事的领域,提到人类分左脑和右脑,一种脑分疾病也是分左脑和右脑的不同患者。” 这些普通人自然从来不会留心。 院长夫人继续说:“有一种治疗重度癫痫患者的方法,即利用手术切断联结左右脑的胼胝体,我们称那种人为脑分离患者。这种人平常过着和一般人毫无二致的生活。那么,经手术切除的胼胝体究竟是为何而存在呢以这样的人为对象进行各种实验之后,医学界认为右脑和左脑存在着不同意识,而我父亲期望用特殊的药物来实验是否可以达到控制人类情感和行为的目的。很遗憾,他一开始没有实验场所做这些……” 院长和夫人后来稀稀拉拉地说了细碎的闲话,转开了话题。白玉堂觉得也问不出甚么了,就起身告辞,他步出医院大厅之后,准备穿过一条两边长着碗口粗细的梧桐步行道时,院长追了出来,在他身后叫他。“白先生,有件事情一直在我脑中盘桓不去。”院长稍稍压低音量,“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已经继承这里,努力学习疗养院的运作,好为未来作准备。当时,有个感觉像是中学也不知高中生的男孩子来见我丈人。” “十几年前……像是中学也不知高中生?”白玉堂蹙起眉头。 “他好像来了两次的样子。每次他来时我就会被借口赶出院长室。于是我向前台打听那名男孩子的名字。记得她回答我,对方姓展。” 姓展的男孩子……难道是……白玉堂一时没有回答,他沉吟地将目光转到一边,院长为此感到有些局促不安,腼腆地笑着说:“是不是我多事了。” “哦,没事,对了。”白玉堂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深沉的讶异后随即被不以为然的神情取代。“您不能帮我从疗养院时代的病例调一份病例,病人的名字是齐木沙,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去世的女患者,她是我认识的,我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患的是甚么病,当然这件事请您替我保密。” 院长对白玉堂的举动虽然感到不解,但考虑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可是我没法马上去查。晚上之前应该可以查到。” “好,那麻烦你了。”白玉堂笑了笑,“那之后洽谈的事我会让人联系您的。” 院长万分感激地目送白玉堂离开,白玉堂一边走一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这里周围本来到处都是绿色植物,现在只能看到混凝土的颜色。他拿出手机想把刚才的事和蒋平交流一下,但刚刚要打电话手机响了,接起来手机那头传来的竟是老妈桑采薇的声音:“玉堂,我听苏虹奶奶说,你和苏虹分手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妈,您打电话就问我这个事?”白玉堂吓了一跳之后有些无奈。 “就问你这事?长大了,翅膀硬了,我儿媳妇跑了,你女朋友没了对你来说无所谓,是吗?”桑采薇摆出点母亲居高临下的态度吓唬儿子,“别以为我在国外就收拾不了你!” 白玉堂顿时有点头疼,感觉自己会面临被屈打的命运。“妈,这事您就别管了,我和苏虹是和平分手。” “这样啊!”桑采薇怔了怔口气缓和下来,白玉堂情不自禁地深深呵出一口气,以为这关过了,心情刚刚放松。但桑采薇毕竟是把白玉堂生出来的妈,她总觉得儿子的话里有些弦外之音,甚么叫和平分手?早不分晚不分,这个时候分了。于是声音提高八度,“不对,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你劈腿了?身边有别人了?你小子要做感情骗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白玉堂僵住。他妈对他这块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头到脚、巨细无遗了如指掌?现在随便说句话,都能掐出毛病来……“妈,您胡说八道甚么,别坏我名声。” “别废话了,回家给我解释解释。”桑采薇哼了一声。“你妈我回国了,快点回来。” 果然妈的惟她独尊主义比他还厉害,白玉堂望了一眼被挂断的手机只能妥协。 ☆、(二十三)相册里似曾相识的女人 “少爷,太太正在讲电话。”管家李太太恭谨地捧着银盘进入花园。白玉堂看着李太太鬓角的一点银光,心里感叹她衰老的速度实在跟不上自己回家的频率。直到拿起熟悉的咖啡杯,他才发觉,这个家自己快一年没有回来了。 “您还需要甚么吗?”李太太问道。 “不用。”白玉堂坐在藤椅上接过热腾腾的咖啡。 李太太自动退下。 白玉堂又想起了口袋里的那条项链。搁下咖啡杯,他取出链子拿在手里对着太阳看,咖啡杯里冒出的烟雾朦胧了链子的形态,呈现在太阳底下有种异样的斑驳感。 展昭为甚么要将母亲的链子交给他保管呢?这是盘旋在白玉堂脑海里的疑惑。打开做成坠子的相册,他以一种深思的眸光盯住相片的女主角。她神情百般复杂,既似忧愁又有欢喜。不知是谁,当年怀着珍爱的心意将一张小小的照片嵌入一抹流金滩涂。 虽然,一望即知是窥摄的照片。 正看得出神,耳边不远地传来几声交谈,俨然是出自讲完电话的桑采薇和李太太。 “喝……”白玉堂猛然抽了口气,将链子收进绒盒。 然而,他掩盖行踪的举动仍是引起了桑采薇的注意,“玉堂,看到你妈过来藏甚么呢?”来人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好像无所不知的样子。“交出来给我瞧瞧。” “妈,没甚么。”白玉堂起身拉住桑采薇,“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桑采薇忍不住笑,“和你说一声,你还打算去接我不成?” 白玉堂挑了挑眉,“我是孝顺儿子,去接妈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说着,凑近母亲的脸颊亲了一口,“妈,您让我丧失了一次做好儿子的机会,您要赔我。” “你以为装乖,就能打消我看你口袋里秘密的打算了?”桑采薇屈指弹白玉堂的脑门,“儿子,别在你妈身上浪费你的甜言蜜语了,把东西交出来吧?!” 白玉堂躲开母亲的“偷袭”,“都说没有东西了,妈怎么得理不饶人?” 桑采薇静了一下,笑得像没事人似的。“要我亲自去掏你口袋吗?自觉点拿出来!” “妈,您不要太过分了。”白玉堂眼见母亲软硬不吃,微微蹙着眉,“这是我的隐私,您不可以看。” 桑采薇耸耸肩,“我远远看你,瞧那东西瞧了好久的样子,要不是我和管家说话的声音,大概你还在浑然不知吧?” ……白玉堂面色一顿,有些尴尬,自己竟是警惕性那么差了? 眼见儿子一时无语,生了这个儿子二十多年的桑采薇拍了一下人,“儿子,其实妈也不是要看你的东西,如果你在对苏虹的事也这么用心就好了。我们白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被人家苏虹的奶奶说你对她孙女怎么怎么不负责任,妈真是不怎么高兴。丢脸!” 白玉堂闻言心里一沉,嘴角也垮了下来,无语地混,丢脸,是很丢脸。于是如此,平时精怪的观察力被桑采薇的话全打散到了天边,全然无言以对,竟是未见其人叹息下真正的窥探。圈住母亲的脖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白玉堂闷闷地说:“妈,都是我不好,让您受委屈了。” 令人不自察地偷笑一下,桑采薇拍拍儿子的肩。“这有甚么 ,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哪有和谁谈恋爱就必须和谁结婚的道理。我和苏虹奶奶说了,你和她孙女没缘分,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 “道理是说得通,不过……”白玉堂沉静的看着母亲。“苏虹奶奶的气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我是不是要上门解释解释?” 桑采薇撇嘴,“算了吧!你还是去顾着你那张厚厚的脸皮,别添乱了。”桑采薇轻轻地摇头叹气。“玉堂,以前你永远只和苏虹在一起,她给你的感觉太自然,就像甚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所以有些事你一直都不明白。你以前都不知道爱情是甚么,不知道到底爱谁,不知道甚么叫心动。苏虹奶奶再指责你,你也只能忍受,连辩解的资格也没有。”她微笑了,难得露出微笑得有些宠溺而又洞烛人心的模样,“对你来说,这大概是人生中最失败的事吧?一直自以为是的家伙!” “妈,被您一说我真的感觉自己特别失败。我……”白玉堂终于甚么都说不出来,微闭上眼睛,微蹙着眉头,他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无奈。 桑采薇的手动了一下,慢慢地握住赖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冤孽的手。“笨儿子,你甚么时候那么认命了……苏虹奶奶要发牢骚,我们也堵不住她的嘴。但婚姻和感情都是你们自己的,苏虹都放手了,她是那么洒脱又骄傲的女孩子,我看着她长大……感情的事谁也不能委屈谁,最主要的……是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甚么?” “我知道。”白玉堂深深吸入一口气,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还是那一脸笑,“妈,无论苏虹的奶奶对我有多么不满,但您要知道,是苏虹甩了我,她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 桑采薇凝神看了白玉堂一眼,微笑。“所以,你真的有真正喜欢的人了?甚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瞧瞧?” “妈,如果您要见他,我会带回来给您看看。”白玉堂若有所思地看着母亲,和盘托出。“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要和您报备。我爱上那个人或许不是您以为或者想要的,甚至不是一个女人。”他说到“不是一个女人”的时候每一字,似乎都停了一下,“但我决定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这样或许很自私,因为这意味着您将不会有亲生的孙子或者孙女。但我不会让白家绝后的,我会去领养一个最好的孩子回家,把孩子当成亲生的细心培养。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您依然可以和别的奶奶一样……” 一瞬不瞬地看到母亲的脸色骤然有了起伏,白玉堂心情震荡地放开圈住母亲脖子的手,站开两步,“如果您觉得有必要,我会去我爸坟前跪着给他赔罪……” “都是你的真心话?”桑采薇听白玉堂说了很长一段话,终于脸色一沉,打断他的话。 白玉堂心里一跳,紧张得死死咬了咬牙关。“如假包换。” “……敢扯半句假话,你爸在天上也不会饶了你。”顿了一会儿,桑采薇出声,似乎隐瞒了一些甚么样的情绪,也或许在酝酿些许别的情绪。 “知道了。”白玉堂偷眼看人,“妈,您还有别的要训诫吗?” “还训诫呢!训诫甚么?我让你和他分手,你愿意吗?”桑采薇瞪了他一眼,用力掐了人一把,狠狠的。如此,她脸色似乎缓和了些,却让白玉堂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几变。“臭小子,还说要和人家过一辈子,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会要你,说你自以为是,你还来劲了!” “可是,我……”白玉堂欲言又止,微微皱眉,有些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浮动,是甚么他却一时分辨不出来。“妈,我有点看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不是……” 桑采薇斜睨人,“甚么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苏虹说的……”一不小心说漏嘴,桑采薇咳嗽了两声,“反正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苏虹在我回国前一个礼拜就打电话劝我,看在苏虹为你说了很多好话的份上,我就不打死你这个混小子了。我也仔细想过了,说到底,人生是你的,婚姻是你的,把你养那么大,做妈的已经全然尽职尽责。况且你爸如今也不在了,我实在懒得操太多心。” 白玉堂脑子乍然停了三拍,想不到做不成夫妻,苏虹依然接二连三地帮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世界,或许这就是缘分不成,交情在。追溯到甚么都不懂的青春岁月……他很难得感慨,能认识苏虹真的很好。 眼见白玉堂沉浸在情绪里,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甚么好,桑采薇嗤了一下。“玉堂,不打你,不代表你的事就没了。” 白玉堂一愣,“……妈,你又有想做甚么?” 桑采薇把手一张,“把你藏起来的东西给我瞧瞧。” 老妈又一次发扬惟她独尊主义的方针,白玉堂弩扭的不自在感又上来了,“妈,你还真是对那个东西耿耿于怀……那也不是我的……” 桑采薇瞟他一眼,“我看一下,东西也不会掉,那么小气干甚么?” 话说到这份上,白玉堂只好从口袋掏出绒盒,拿出那条项链亮在桑采薇面前。项链的链子并不特别,甚至也不贵重,然而桑采薇还是免不了惊呼出声——引起她注意的是藏在坠子里的相片。 “咦,这个女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她狐疑地端详着坠子相册里的女人,美得有一种清淡、自然的感觉。像茶一般,淡雅清香,却幽幽荡荡得余韵不绝,衬着她身上素色的连衣裙,就像一朵纯洁的郁金香。 白玉堂怔了怔,呆了呆,然后瞪大眼睛。“妈,您居然见过展昭的母亲?在哪见过?” 展昭的母亲是展昭幼年去世的,若是母亲见过她,岂不是多年前的事?难道自己的母亲和展昭母亲曾有何交集? “展昭?”桑采薇揶揄地看儿子,“哦……你喜欢的人?” 白玉堂无奈看人,“妈,您这种眼神看人,让我感觉您很不正经。” “我真的见过……”桑采薇并不搭理白玉堂,状似若无其事地抬起脚上的高跟鞋踩了白玉堂一脚,在白玉堂痛得五官抽搐之时,甩甩头直直地往游泳池边上的路走,走到底再走回来,走回来又走到底,一路都在思索。“应该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起来。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6节 展昭的母亲……吗? 桑采薇回身迎向白玉堂,“稍微给我点时间,我想我能回想起来的。”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白玉堂不放心尚未痊愈的展昭一个人在家,没有留在自己家吃饭就回去了。路上,他接到了医院院长打来的电话,没有找到齐木沙的病例。 “当时的资料保存得很完整,可就是没有找到那份病历。”院长在电话里用试探的口吻询问。“我这么说,您不要见怪,但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呢?” “不可能记错的。”如果记错了,难道他小时候遇见齐木沙的经历从始至终是一场荒唐的幻觉不成?况且连院长夫人也曾提起疗养院的那件命案,只是不清楚死者的叫齐木沙而已。 “是吗?可是,不管我怎么查,就是找不到那份病历表,甚至连那个人住院的记录都没有留下。” 白玉堂听到这句话,心里的一根弦猛然弹跳起来,不知该说甚么好。院长发出“喂喂”的声音时,他才回过神来。 “是不是有甚么麻烦事呢?”院长再度不安地问。 “不,没那回事。如果病例的确没有,说不定是我记错了,多谢。”白玉堂道完谢,便收了线。 他刚才哑口无言,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而是因为他想起疗养院时代的院长在纵横的旧实验室里一定有了某种相当特别的发现。但他命里注定没有将研究彻底完成的机会,使得那项实验不说是成了泡影,但也是半成品的状态。 白玉堂又想到了纵横医药的创办人——展博仲的父亲,一个开辟医药发展新天地,让事业蒸蒸日上的男人。如果是他,即使这项发现源于特殊的脑医学领域,或许也会想到甚么运到药物里活用的方式。展博仲的父亲注意到了院长的研究,根据旧实验室到现在讳莫如深,引人耳目的存在意义,可以想到当初的隐密性。展家利用别的障眼法,比如以医务室甚么的为实验室做幌子,这样就能让研究持续深入。但从展昭说的话里,以及如今的医药现状来看,那项研究应该出于某种原因被保密下来了。 根据情报,现在国内医药的利润受到国外的挤压而缩水,展博仲在以资金外流从事其他的领域,包括被“蒙蔽”把钱投进慈善事业的同时,似乎正在和国内三位在科学领域有杰出能力的大学教授接触。 因为刚和三位教授接触,因此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目的。然而,共通之处在于,他积极地提出共同研究的计划。 江宜大学的教授正在进行以释放化学物质来修复造成大脑疾病的神经紊乱的研究,燕川大学的教授是脑神经外科的权威,而州纪大学的教授则是长期研究人工器官的学者。 展博仲大概是因为原先那家医院没有了利用价值,而欲一脚踢开,另寻别的打算了吧?将三位教授的经历排在一起,好像能看出共通之处,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当然,这些都是白玉堂的猜测,但现在断定,还言之过早。 等过几天找到展昭的亲生父亲,从他口中,大概能问出一些当年的事。 这天晚上,因为下雨的关系,天暗的很早。 白玉堂绕去一个港式餐厅点了外卖打包。打开门,听到里面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似乎是哪个哪个频道在放狗血的言情剧。他刚想笑展昭竟也无聊地会看这些东西,却发现该在电视机前的人,正开着窗,站着望外头天阴阴风阴阴,吹风发呆。 “我才出门一会儿,你就不自觉。”走过去把窗关了,白玉堂嗔怪地瞪人一眼,“再着凉发烧我可不管你了。” 展昭看了他的表情,微笑一下。“吹一下,清醒点。” “要清醒干嘛?又不是要去打仗!”白玉堂微微挑了挑眉,“现在过节,这栋楼上上下下平时连一个半个鬼影也没有,楼上发生谋杀案,楼下也不会知道,就算你有自保的能力,可要是上次的事……”他突然收声,顿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总之,一个人在家还是应该当心点的好。” 展昭忍不住抿唇又笑了一下。“有宾奇陪我,妥帖得很。再说一个人住,时间长了些,有点习惯改不过来了,不过好像也没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再说我身体好多了。” “你真以为你的那只猫可以辟邪?”白玉堂拉人去洗手吃饭。“上次医生说了,你最起码得休息一个礼拜。” “但我明天得去上班。”展昭回答。 白玉堂皱眉,“不是请了假吗?”他用筷子一敲碗。“合着你们研究所没了你,地球就不转了?” 展昭用手支着下颌,心平气和。“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经也去非洲参加过国际人道主义的救援组织。”他看了一眼窗外,好像在回忆。“那些地方医疗条件很差,医生严重不足,连像我这样的做病毒分析的,时不时也得帮忙救人。甚么半夜三更被叫起来处理反政府武装的伤员,各种奇怪的伤都有。甚至有一次半夜医疗站收容了二十多具无头尸体……那是甚么样令人作呕的感觉,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 白玉堂露出些许讶然,然后眉头越皱越紧。以前他还不认识展昭的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过这方面的资料也只当浮光掠影地去看,完全不当回事。但是现在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只听展昭继续说,“在那种环境下,不管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如何疲惫,人命当前,究竟要以甚么表情面对大家和自己,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必须全部从脑子里清空,唯独只想着:如果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难道现在也有很急的事等着你去做?”白玉堂须臾不离地看着他。 “嗯。”展昭沉默了一下,似乎有好多话要说,现在却不能说的样子。“有事我会联系你的,吃饭吧!”说完,他开始低头吃饭。 白玉堂拿起筷子,虽然一头雾水,却有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在脑子里渐渐凝结起来。 …… ☆、(二十四)展昭的生父 第二天一早,展昭就出门了。十点左右,蒋平给白玉堂打了电话,于是他也出门了。门口靠花坛的地方停靠着一辆搬运公司的卡车,大概是哪里又有新住户搬进来。白玉堂看了车一眼也没在意。等他离开半分钟后,卡车也开走了,这时卡车原先的位置停着一辆黑色的房车,在树荫底下,端然是一个诡异的影子。 白玉堂在蒋平的店里看到一张照片。相中人约莫和他父亲生前同龄,可是又更苍老一些。照片拉成短距离的大特写,在高清数码相机的镜头下,男人眼角眉梢的细纹皆逃不过相机的捕捉。 “这就是展昭的生父——姜恺均。”蒋平点着照片,吐出一句让白玉堂目瞪口呆的话。照片上的姜恺均面貌虽然不难看,气质却显得有几分懦弱,再衬上早老的外形,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和展昭产生交集的人品。比起展博仲的相貌,姜恺均的模样与之比起,实在相差太远。 “四哥,你没搞错吧?他怎么可能是展昭的亲生父亲?”白玉堂无论看几眼,都怎么难以置信。 蒋平耸肩,“不管多么不可思议,这确确实实就是真相。” 也难怪白玉堂不敢相信。在外人看来,撇除展博仲那身让人不舒服的气质,说他是展昭的父亲倒的确更容易让人为之信服。而照片上的这个男人横看竖看都配不上展昭那个美丽的母亲,更别说还一起孕育了一个孩子。 “我托顾问公司的朋友反复确认过。”蒋平用手比划着,“虽然多半已经没甚么问题,但改天可以再做一个亲子鉴定。” “要不是你说的,打死我都不信。”白玉堂喃喃自语,慢慢调整心情去适应这样的诡谲,以便聚存足够的理智去考虑相不相信的问题——姜恺均虽然贡献了自己的雄性生殖细胞,但展昭外形特征完全没有遗传到亲生父亲的任何一点。这或许也是造成父子俩多年没有接触的某个不具实际意义的间接原因吧!从这点来说,姜恺均是挺悲哀的。 白玉堂这边浮想联翩,另一边的蒋平摸着上唇的八字胡开口:“姜恺均读书读到高一时因家贫辍学,然后背井离乡在外面讨生活,勉强只能捞口饭吃,搞不出太大的名堂。之前二十来年,他因为重大的毒品案件被牵涉其中,后来当了线人有了立功之举,却也难逃牢狱之灾。我想姜恺均大概是在离开纵横的实验室之后入的狱,既然关在牢里,也难怪这些年展博仲找不到他了。”喝了一口茶,他又说:“今天下午三点,就是姜恺均出狱的时间,有甚么问题到时候你自己问他。” …… “你……你就是接我的人?”充满了迟疑的唤声,从距离监狱的铁门百来米的地方传来。对方的喉嗓有若经过长年嘶吼,喊坏了似的,低低哑哑。 白玉堂抬眼看去时,和上午那张照片里同一张脸的男人马上收回探究的目光,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也屏息以待。 “您就是姜恺均?”白玉堂确认地询问。 “是……”姜恺均怯怯地回应,不安地以手指不停地拧绞着背包带子,此时的他在白玉堂眼里只是一个沧桑狼狈,抱着看起来和他同样败旧的背包,年近半百的中年人。 亲眼目睹展昭生父的现状,白玉堂暗自叹了口气,“我叫白玉堂。”上前扶住人的胳膊,他说:“伯父,走吧!先找个地方暂时坐一下,我有些事问您。” 大概是蒋平事先已和狱中的姜恺均做过多番沟通,待听到白玉堂自我介绍后,姜恺均并不惊讶,只是点点头,看一眼自己的鞋子。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选了最里面位子的包间坐下。这家店挺大,这天客人却很少,服务生送上咖啡和蛋糕之后,也不太搭理客人。白玉堂想,这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姜恺均看着面前的咖啡和蛋糕,低着头默不作声,待白玉堂再次唤他时,他拧扭起糙皱的面孔,彷若要说些甚么,嘴巴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沮丧的低下头。“我……我听说我有个儿子?” “对,他现在二十七八岁。”白玉堂把叉子递过去,“伯父,我看您大概饿了,先吃点点心,我们再聊。” “没想到她会怀孕……我想他一定长得像他妈妈……”姜恺均说第一句话之时,混浊的眼里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说起展昭,他眼里又浮起一丝丝憧憬。长长吐了一口气,姜恺均接过叉子叉了一点蛋糕放进嘴里咀嚼。白玉堂看人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怜悯的目光,连姜恺均都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应该长得像自己,真是可悲可叹。 “您既然已经出狱了,要不要去看看他?”白玉堂问道。 姜恺均叉着蛋糕的手颓然垂下来,连肩膀也垮了下来。“……不,我不能见他……”姜恺均鼻音霎时浓重,削弱的身影彷佛充满了绝望,带着放弃与整个世界对抗的认命。“我哪有脸见他,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出生了,像我这样的人本来不应该有孩子的,是我害他受苦了……” 不应该有孩子?是说展昭不应该出生吗? 白玉堂蓦然蹙了蹙眉。 “伯父,我想请教的是从前的事。”白玉堂一瞬不瞬地看人,“还是很久之前的事。如果我没有算错,当时您应该是十九岁或二十岁。” “……当时是指甚么时候,怎么了?”姜恺均怯懦地微微抬起头。 “当时您在哪里在做甚么,或者从事甚么行业?”白玉堂抛出问题之后,端然观察姜恺均的面部表情,却发现他的眼神突然开始游移不定。 “二十岁左右……我这个人没甚么本事,学历也很低,想找份收入过得去的工作根本不可能。后来和一些人偷渡去了泰国、缅甸这些地方,在道上随便混混……”姜恺均仿佛在回想当年似的开口,但说话的声音很轻,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很抬不起头。“中间为了吸食毒品和偷窃的小案件,进出牢狱不下数十趟……后来被牵涉进件跨国贩毒案,直到……今天才刚刚刑满,我做的这些应该算不得是甚么行业。” “不完全如此。”白玉堂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桌面,“我查过,您在十九岁的时候曾在纵横药业短暂工作过,后来才离开的,不是吗?” “……那可能是吧,毕竟都那么久了……不过白先生你到底想知道甚么?”姜恺均紧张地握住咖啡杯的把手,一脸含糊之后的恐惧。“我这才刚被放出来,眼看自己也是要五十的人了。虽然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但我真不想再做错事,你要是有拉我入伙做那些的打算,还是请你打消念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白玉堂正色地说:“您放心,和您事先接头的人或许没有解释清楚,我只是因为私人原因想向您打听些您过去的事,您只管有问有答。我可以保证,这些绝不会触犯法律。”他的眼芒闪烁几下,“您不用担心下一顿饭的问题,我会替您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您以后每个月的生活开销我也会全权负担。” 姜恺均显然震惊万分,“这……怎么可以呢?”尴尬的客套话从他的口中挤出来,“我们萍水相逢的……” “不管怎么来说,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伯父留宿街头。”白玉堂看出他的极度错愕,啜饮一口咖啡,“就算我替您儿子照顾您,毕竟两个人,血缘这层关系是抹不去的。至于父子是否要相认团聚,到时候再说,您看如何?” 这……这……姜恺均几乎想揉眼睛了。自己落魄地出了牢门,本想着以后的日子铁定难熬,吃政府救济多半也靠不住,正发着愁,未想竟却有人竟会主动伸手,愿意帮自己一把。 “白先生和我的……儿子真的很熟吗?”姜恺均艰困地结巴着,话语下隐隐约约渗下一声伤感而无力的喟息…… “很熟,所以您如果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白玉堂回答。 “那……”姜恺均张开嘴,又闭上,低着头不停地摩挲手掌,显得那般欲言又止的为难。 “您需要钱?”白玉堂试探地问道,这是他所能思及的最大可能性。 姜恺均颓丧的垂着脑袋,嗫嚅低语,“白先生一定以为我是要敲竹杠的,其实……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他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白玉堂便耐着性子听着。“我在牢里有一个朋友,我就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他……他……他妈妈每次来看他,也会很照顾我,但他妈妈年纪也大了,他邻居代他妈妈来牢里探视,说她摔断了腿住进医院要动手术,但住院费和动手术装钢板的钱,他家都付不出来。医院的护士小姐说,如果再不付钱就只能替他妈妈办出院,所以……所以……” “知道了。”白玉堂点点头,答得很快。“您让您朋友写个银行账号给我,我待会就把钱汇过去。” 姜恺均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朋友家里发生的憾事令他寝食难安,于是在白玉堂面前他就厚着脸皮向对方求助,然而事情竟会顺利得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眼里登时泛出泪光。“谢谢……”他喉头彷佛梗住硬物,用力咳嗽了一下,才又得以发出哑声保证。“谢谢,这钱我们会写借据,然后想方设法还的。” 白玉堂马上严明。“不用,我说过会照顾您的,您朋友的事也是我的事。或许您还觉得很难信服,但我完全出于诚意。” 姜恺均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说……”他讷讷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是的,所以接下来,您能回答我以下的一些问题吗?”白玉堂询问。 姜恺均表示同意,于是,他稍微改变了之前话题的方向,“您十八岁时,父亲去世,对吧?于是,由您负责养活母亲和妹妹?这也是我从令妹生前的丈夫,也就是您的妹夫那里听来的。虽然令妹早亡,您入狱,中间很多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见面,但令妹生前依然很感谢您为她们的付出,她说,当家里因为欠债、父亲又去世而束手无策的时候,是哥哥拿钱撑起了这个家。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理解——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能赚钱养活家人,还能还清天文数字的负债。所以我很好奇,您当初到底找了甚么工作?” “嗯,是的……”姜恺均眨回眼中的雾气,用一种极度不安和戒备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微微点头。“问过妹夫”这句话令他相当心慌意乱。“……你怀疑我做了坏事?” 白玉堂摇头。“我想那应该不是坏事,而是憾事。”他的话令姜恺均哑然失声,拿着咖啡杯的手不禁微微颤动,弄得杯盘“咔嗒咔嗒”作响。 “差不多二十多快三十年前……”白玉堂用一种郑重其辞的语调说话,“我想您应该已经清楚您儿子的经历,以及他的一些家世——比如,纵横药业的老板展博仲是他的养父。”在得到对方点头认可后,他继续道:“纵横药业在那个时候正在进行某些实验研究,作为负责脑医学和器官学的学者提出需要找一些人作为实验对象,这当然是不被法律允许的,只能私底下通过外服公司以别的名义招募,伯父您当时正在到处找工作,于是……您就作为了其中之一参与了实验,对吗?” 姜恺均举着袖子擦着没怎么出汗的额头,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对此似乎颇为忌惮。显然多年前曾为此遭遇过一段生鲜热辣的经历,令他畏缩至今难忘。“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遥远的声音干涩异常。 “既然如此,请伯父听我说就好。您当时以实验受验者的身份受雇于纵横药业。您将那笔报酬寄回家,还清了家里的负债。另外,那是关于大脑和器官再生培育的实验,所以伯父,您的身上应该有特殊的外科手术留下的痕迹。当时,一定有人透露过这些手术对你们的影响,尤其是后代生育上的遗传……这或许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当时已经签了保密合同又拿了酬劳,再也无法挽回。”白玉堂慢慢一边思考一边说。 “后来您结束那份小白鼠的工作之后,也试图继续去过风平浪静的日子。但算算时间,想必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件意外,令您和另一个女子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实验虽然没有对您的人生造成主观的负面影响,却影响了那个孩子。我猜这就是您说他不该出生的……原因吧?” 姜恺均半张着嘴,形容憔悴衰老的脸肤上不仅刻着岁月的皱纹,还有掩饰不住的懊悔。“你怎么会知道?” “他告诉我的,他说他是带着实验痕迹出生的人……”白玉堂一想到展昭说的这句话就觉得心疼。 这一字一字钉进骨血的话,让姜恺均悚然惊乱地抓住桌子的边缘,“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白玉堂垂低眼眸。“我想,他大概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做了一些调查吧?”他没有说展昭在展家受到的待遇,没有说展昭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说了也只有增加姜恺均的愧疚,对已经发生的事态没有任何弥补作用。何况,连白玉堂自己目前也不清楚,展昭对这些事到底了解了多少,他身上始终有很多谜团,解不开。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这辈子注定了,要辜负这个孩子……”姜恺均蜷缩起身体,低声的道:“白先生,我知道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不过……以后他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希望尽管开口,即使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会帮他完全,我同样也会报答你的。” 眼看着姜恺均心神激荡,面容悲戚地一时无法回过魂来,白玉堂也默然了一下。断送一生颠沛,只消几个黄昏……人生的事谁又说的清? “伯父真的不打算亲口告诉他这些话?”他把视线游离在对方头顶的寸尺方位。 姜恺均想要开口,声音却出不来,欲语气先咽。直待勉强顺过气,方才喃声的道:“他一定不会愿意见我这个带给他痛苦人生的……父亲的,而我,也真不知该拿甚么脸面面对他。”他微微抬头看向白玉堂。“白先生似乎知道的也不少。” “简单来说,我是基于一些特殊原因才会调查。”白玉堂回答,“如果伯父希望可以改变,目前您所耿耿于怀的遗憾,那么就把那些事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您想想办法。您放心,我再对您保证一次,您说的话我会为您保密,而且绝对绝对是不会碰触到法律界限的。” “听说……他也姓展,叫展昭?”姜恺均抿了抿唇,“这其实很不可思议,我犯了……那样的罪过……展博仲应该会恨死我才是。”言下之意,这样的孩子,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接纳,还让孩子跟自己的姓呢?白玉堂暗自感叹一声,问道:“您是如何与展昭母亲认识的?” “因为实验……”姜恺均仍是带着些许迟疑看人。“如果我说了,你真的……能帮我保密?” “是的。”白玉堂点头。 姜恺均又稍微考虑了一下。不久,他抬起头。“在那之前,我想续杯咖啡。” “好。”白玉堂转而唤来服务生。 姜恺均从他为了养家背井离乡开始说起。他生性有些懦弱,很容易被人欺负。起先在外面找个工也不容易,后来终于开始打工,但赚的钱有限,无法寄回足够的生活费给母亲和妹妹,父亲留下的高利贷债务更是让其苦恼万分。姜恺均当时想,有没有甚么赚大钱的方法呢?于是,他和许多思虑不周的年轻人一样,为了走捷径开始赌博。这使得他更加深陷金钱的泥沼,无法自拔,到后来别说寄钱回家,就连自己的生活费都成了问题。 每个月的薪水很快赌完了,工作单位又不肯预支薪水,姜恺均进出当铺的次数日益频繁。没过多久,身边再没东西可当,每天都三餐不继。不久,工作单位又以他工作失误为由把他辞退,姜恺均想或许自己很快就要客死街头。 就在这时,有一个外服公司的工作人员前来造访。这人对当时的姜恺均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想向你买一样东西。”来人说。 当时姜恺均怔愣,说自己已经一无所有,那人说他代表一个地方要买他的身体,只要住进某家实验单位一年,提供身体以供医学实验之用,就可以每个月获得报酬。那个数字将近普通上班族薪水的几倍,而且每半年还可以领一次额外的奖金。如此丰厚的待遇在当时的年代是极其有诱惑力的,唯一让姜恺均却步的,是要对身体动手术,在身体没有疾病的情况要被动刀子,这毕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然而,经过一天的考虑,他下了决心——比起客死街头,身体受点伤根本算不了甚么。 ☆、(二十五)错位和错误 那间实验室建在纵横药业的一座大楼的里面,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实验室里有各种最新颖奇特的仪器,还有好几个专家模样的人。 姜恺均回忆,当时受雇担任实验对象的年轻人,除了他还有五六个人。其中有一名女性,还有一个外国人。每个人都穷得叮当响。 他到诊所的第一周就动了第一次脑部手术。伤口马上就不痛了,但头上始终缠着绷带,无法自行查看被动了甚么手脚。唯有被带到专家那里进行实验时,才会取下绷带。然而,那时四周也没有镜子,本人还是看不到具体的头部状况的。由于洗澡时不能洗头,所以每当实验时,女护士都会替实验对象吹头皮,清理一些头皮屑之类的。至于其他实验。就是会注射麻醉剂,然后等醒过来,腹部上会多一道伤口,当然已经被处理得很好,也和头上的伤口一样,不是太痛。 有时候专家会问很多奇怪的问题,实验对象只要针对他的问题回答感想即可。但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发生的事总记不清楚,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梦的内容自然就忘了。有时候也会多一些奇怪的,完全不是自己的记忆,但最多维持一个礼拜,就会忘记,就好像记忆是自己流失的一样。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但令人讨厌的是,实验对象都被禁止出入,要始终被关在实验室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这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或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这个时候,姜恺均说到了展昭的母亲,当时她还是展博仲的女朋友,同时也会担任一些实验室的辅助工作。她很善良也很会开导人,姜恺均在与她的交谈中,随着时间的推进,被她的外表和性格日渐吸引,沉浸在里面无法自拔,但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只能把感情压抑在心里,有时候偷偷看着她,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当着她的面,是绝对甚么也说不出来的。 爱人得不到,又被禁足。姜恺均的心情时不时低落,他越来越想逃离这里,这种想法强烈到有时在面对展昭母亲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表现出来。展昭的母亲其实也渐渐觉察到实验的不同寻常,听到他的话便流露出同情,并表示出很想要帮助他的意愿。 姜恺均听到这些话当然很感动,虽然对方和自己没有发展感情的可能,但至少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后来,大约又过去了一个月,这时距离进实验室起已将近过去半年。那个外国人提议大家先预支所有薪水,再一起找机会逃跑。 于是,包括姜恺均在内,有三分之二的人决定参与这项计划。 几个人偷偷拟订计划,为逃出去作准备。最后决定由那个外国人先向上头以想要早点拿到钱的理由请求预支薪水,等到上头答应了,剩下的人再提出要求。 之后没过几天,实验室又对他们进行了一次手术,头上的绷带也被告知在伤口后将会被拆除一段时间,直到新的手术再度进行。于是,等一个月后被允许去掉绷带,他们照镜子一看,头上只留下一点伤痕,和正常人相比,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姜恺均把逃跑的计划也告知了展昭的母亲,她答应协助他们逃跑。滂沱大雨持续不断的某天,大家终于偷溜出来,在雨中奋力狂奔,总算摆脱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这是个看似完美的结局,然而也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其实很简单——姜恺均发现自己预支的薪水不在身上,当时走得匆忙他完全已经记不清到底是没带还是掉了。 钱不在了,他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所有痛苦全都白熬了,心里一片极度的迷茫,还有很大的恐惧,痛苦之类的种种感情。当时展昭的母亲还没有离开,看到他这样也感到很不好受,于是先找了个地方让他吃饭,甚至还陪他喝了一点酒解闷。 当然展昭的母亲只喝了一点,姜恺均喝得更多,他喝了酒胆子也大了些,有些心中憋得很久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虽然钱丢了,但他放在口袋里的一条链子却还在。那是他谎称要送给妹妹,偷偷托护士帮他买的,项链的坠子可以放照片,他便将窥摄之下取得的展昭母亲的照片嵌在坠子里。 本来一直以为这件永远没有机会送出的礼物,被姜恺均借着酒劲给了展昭的母亲。当时她好似并没有收下,也很久没有说话。姜恺均事后仔细回忆当晚的事情,猜测展昭母亲是看他喝多了,虽然并不想再呆下去,但又不能把他扔下不管。吃饭的地方是个偏僻而简陋的店,楼上还经营着旅店的生意,人也很少,老板娘收了钱人就不见了。 后来的事,姜恺均一度惭形晦地说不下去……白玉堂不易察觉地蹙起眉,想起口袋里正放着故事里提到的那条链子,其实不用对方说下去,他也能轻易猜出无言背后的“意外”——展昭的母亲被喝醉酒的男人侵占,于是才会意外怀上了展昭。 这件事姜恺均自然是最大的祸首,而展昭母亲对他的态度或者某些感情或许错综复杂。这之中诸般的恩怨纠葛,局外人恐怕永远无法意会。况且孩子是无辜的,大约就是揣着这般的心情,展昭才能顺利得以在母亲的子宫里孕育,直到出生。 至于展博仲是如何在察觉心爱的女人怀上别人孩子的这件事之后,又为何没有于展昭出生前就将他扼杀……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可能在他内心深处,因为对那个女人的爱而微微动了恻隐之情,尽管从展昭的经历来看,他对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无比后悔。 姜恺均将杯子里的咖啡喝下去一大半,舔了舔嘴唇心绪恍似稳定了些,这才继续后面的故事。 “然后我销声匿迹,在外头和一些街头的混混搅在一起混口饭吃,一边等待风头过去,一边想要和一些人偷渡到泰国做生意。我发现纵横药业似乎没有对我们几个人逃跑的事太过声张,心里估摸说不定那件事真的不能摊在太阳底下,就心定了些。之后我的确赚了点钱,从泰国回到国内,就在我几乎忘了从前的事时,突然遭遇车祸意外受伤,我被救护车送进一家医院,想不到碰到的一个医生竟曾经在实验室里工作过。可是他对我们逃跑一事只字不提,只劝我一定要让一个专家检查。他说,我的脑袋和身体都埋了一些炸弹。” “炸弹?”白玉堂惊讶地看着姜恺均的脸。 “这当然只是个比喻。”他回忆着说,“据他说,因为我们是在实验做到一半时逃跑,所以脑部和身体内部的器官没有完全恢复,不知何时就会出现负面影响,炸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很担心自己的身体,按医生所说的找了那个专家。他就是当时为我们动手术的其中一个脑医学专家,那时候离开实验室在xx疗养院工作了。那专家找了其他外科大夫给我一起会诊,检查下来,我的身体已经不宜动手术了。” 白玉堂一怔,“怎么说?” 姜恺均回答:“专家说,稍有闪失,局面可能会更糟。于是就任由炸弹埋在我脑中和身体里。” 白玉堂抬指做了个手势,“那么现在也……” “对,”姜恺均点头,“炸弹还埋着。其实当时相对地,那位专家说会尽力作最完善的处置,以便随时应变,还问到我有没有孩子……当时我自然不知道展昭的存在,就说没孩子。他似乎还松了口气的样子。他握着我的手,为这件事情向我道歉。说非常懊悔自己当时抵挡不住研究的诱惑,将别人的身体当作实验对象,并说他不期望我能原谅他,但希望能帮我一把,但当时我并没有当回事,做了手术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后面的事也不了了之……但其实这件事不只是他的错,我也不是被骗上当而是心甘情愿为钱卖身。” 白玉堂悄无声息地叹口气。“他有没有对您提及那些究竟是怎样的实验,您的身体被动的手术和对孩子如何的影响吗?” “我不清楚,真的,专家说我不知道更好。”姜恺均摇摇头,然后却又紧张地问道:“难道展昭的身体出了甚么问题?” “没有,我没有发现他有异常。”白玉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应该只是大概知道这件事。” 姜恺均稍微放松了一下,但神情依然紧绷,再度询问道:“白先生……你真的会保守秘密吧?” 白玉堂肯定地点头。“我答应你。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伯父刚才说当时的实验对象里有女性,那她是不是叫齐木沙?”白玉堂将名字写给他看,其实这也是他的突发奇想,齐木沙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而这件事是将二十七八年近三十年前发生的事。从年龄上来说,齐木沙只是个很小的孩子,似乎也有些说不通,但他忍不住想问。 姜恺均沉思了很久,“……嗯,好像有。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就是姓齐,但确实有一个女孩子叫这样的名字,我们当时都叫她小沙。” 果然…… 感受到姜恺均不解的眼光,白玉堂起身说:“伯父,走吧!我先替您找地方安顿下来。” 暂时送走了姜恺均,白玉堂走在街上思索着之前的谈话内容,齐木沙既然也是实验对象,那么展博仲的父亲成为她的监护人,她住进疗养院等事情就说得通了。想来,她的死亡也和实验的秘密脱不了关系。她的智力障碍会不会是实验后的后遗症呢?想到这里,他对纵横药业的不满和怒意更盛。 企业认为只要有钱,即使是人的身体也能随意作为研究,这可不是在战争年代!他转而突然想起自己问起展昭为何从事药剂学而不管理公司时,他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地区是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权势和财力都不该染指的……莫非,展昭指的是这件事? 白玉堂被自己猜测震惊到了,展昭在背地里究竟在做些甚么? 此时,晚霞印染了天边,他走在一处花香树影的绿化带,绿色的西式蔓棚与廊架情投意合,萦成寂静之态。微风吹起他衣角的时候,“嚓——”的一声急刹车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他口袋的手机也同时响了起来,他想,大概是四哥打来的,但耳边却传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是展昭。 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白玉堂,我有话和你说。” 白玉堂心里不知为何开始打鼓,“甚么事?” “过来再说,现在过来可以吗?我在纵横研究所大楼的楼顶,放心,没有人在,也没有人知道我在。”展昭在手机那头说。 他这句似有若无的话,让白玉堂有些很不好的预感。再次确认了地点,他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前去赴约。 纵横研究所大楼……很不祥的地方。 大楼楼顶靠近外面的一圈铁栏杆沐浴在夕照下,呈现出朱红的色彩。白玉堂踏上楼顶时,展昭的身上也沾染着夕阳的余晖,倒映在天台地面上的影子以抚摸的姿态延伸开来。一群的白鸽绕着大楼飞,有一些就停在了他旁边。 似乎听见了白玉堂的脚步声,展昭没有动,仍旧眺望着远方的天空。“事情还查得顺利吗?”直到他说出这句话,而白玉堂正好也走到他离几米的位置之时,他侧首看向对方,微微牵了牵嘴角。 白玉堂闻言心里陡然咯噔一下,脸色也有些微变。“查甚么?”凝视着展昭的脸,他这句话说得很艰难。 看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展昭已经知道他接近他的目的…… 上次那个帮派晚上私闯偷袭的事已经查清楚了,是上次害他车祸的那个家伙的家里人做的,后来打听到他住的地方,便让那帮人不管不顾地实施威胁。本来是件并不相干的事,但这件事大概彻底让展昭确认了自己的怀疑吧? 有几只鸽子不懂得人间的喜怒哀乐,在天台的边缘走来走去,展昭迈步走到白玉堂身边,鸽子随着他脚步的移动扑腾翅膀,迎天飞去。 “查我养父的事,还有纵横背后的事。”他慢慢眨了眨眼,沉静地看着白玉堂的眼睛。“白玉堂,记得我问过你,你真的是人偶吗?” 白玉堂怀着情何以堪,余悸犹在的心情,说不出自己究竟是退是避。“你说看不出我和真正的人有甚么区别……”他终于说话,“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虽然现在问这句话已经毫无意义,但白玉堂依然还是脱口而出。 “蒋四哥……不,应该是蒋平,他是你四哥吧?”展昭不答反问。 白玉堂眼里飞快地闪过一缕思绪。“……四哥也对你有所隐瞒吗?”其实他早就猜到蒋平为达展昭收留他的目的,必定是极尽巧舌如簧,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四哥……白玉堂想,有些事大概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白玉堂,谢谢你没有隐瞒你的真实名字。”展昭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喃喃开口。在白玉堂企图再次看清他的情绪之时,他却转了眸光,“那天他极力让我收留你,我就觉得不对劲,而且之前他的话已经露了馅。” 白玉堂露出些苦笑,“他撒了甚么谎?” 展昭抿了下唇,唇边有淡然纯粹的意味。“那天我要去找他,他在电话里和我说前夜出门了。那天从前夜到当天早上都下着雨,他从外面回到店里,必须步行一段路。而倘若步行,不可能没有踩到雨水。我去的时候,积水才刚刚被清洁工人清理掉,但依旧免不了会经过翻修马路留下的红泥水道。他当天穿的是网面布料的运动鞋,沾了红泥水用布很难擦干净,而且夜不归宿的人,通常也会有备用的衣服。但他却亲口说自己并没有带着衣服和鞋子,可他的鞋子却是干净的。这证明他其实没有出过门,通宵呆在店里。” 他淡淡地看了看白玉堂,“其实,现在我说的这些话,也是没有凭据的。” 白玉堂摇头,“我信你。”他表情只僵了几秒,马上又恢复原状,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四哥会干自掘坟墓的事。”他沉默了一阵,时而看着脚边,时而望向夕阳。“你又是甚么时候看穿我的呢?” “从你问我为何要选择从事药剂方面的工作,而不是经营企业起,还有你会留意到29层按钮的异状,甚至找到了那个被禁止进入的旧实验室。”展昭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看到白玉堂一语不发,似乎打算先听他说完再做出反应后,眼角浮出些许柔软的波纹。“你接近我的目的,我不想再深究了。现在我只想说,我一直在做的事和你的目的相同。” 虽然事前有些猜度到展昭可能会做的种种行迹,但当展昭说出他和白玉堂站在同一个阵营这样的意思时,白玉堂实在难掩吃惊之情。“你也在调查你养父的事?是为了……对付他?” 但见展昭点点头,“我们之间常年不睦,我想报复他。”他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说出这句话。“我也承认,我一直恨他。” 其实这样的答案倒是也不算让白玉堂意外,换了他自己遇到这样的境遇怕是连杀了展博仲的心都有了。“猫儿,其实我……今天见了你的亲生父亲。”白玉堂斟酌着措辞,考虑着如何说才能全然顾及到展昭的感受。 展昭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他终于出狱了吗?” “嗯。”白玉堂应声。“我帮你安顿好他了。” “……谢谢”展昭垂低眼眸,“我知道他今天出狱,但我还没想好要和他说甚么。我并不想让自己介入上一辈的故事。”他低低的道。 “那不只是故事。”白玉堂提出自己的看法。“故事通常会结束,听戏的人会回到现实,但有关你生父的那些过往的一切却根植在现实中,所以连你也很难来形容这些感受吧?” “或许吧?!”展昭想了想,反覆琢磨着那个人,身体或心理上实则产生不了任何具体的感觉,排斥或爱或其他甚么的。因为这个人,他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但二十多年未见,要他对这个“父亲”表现亲身的感情,他还做不到。 他知道当年发生了甚么,纵然那个人是错的,但母亲从来没有教过他仇恨,即使他对展博仲的“恨”,更多的也是愤慨对方的人性沦丧。现实的条件让母亲选择了一条并不宽阔的路,但并不代表可以说明她对谁有情,对谁有怨。 对此,他不想评价,上一辈的人之间产生过甚么样的情爱纠葛,因何而聚、因何而散,再妄加评价只是徒增亵渎而已,已然毫无具象的存意。 “你要找的齐木沙的病例在我这里。”展昭暂且抛下这些繁复的心绪,转了话题。“我很早就拜托那家医院的前院长把病例给我,所以你怎么也找不到的。” 白玉堂环顾四周,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其实有好多事我还是搞不懂,比如你怎么会有那本关于齐木沙命案的笔记本?” 展昭叹口气,“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找到了当年查这件命案的一个警察,他已经退休了,但好在保留着这本笔记本。他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总觉得命案可疑,企图查下去但是被上面的人制止了。当时展家的人生意已经做得很大,因为生产的药品为某些政府的相关人士提供了盈利,便因此搭上了线。案件因为展家的干涉,而被迫终止调查,其实齐木沙会死,虽然不是蓄意谋杀,也有展家的因素在里面。因为齐木沙智力方面的原因,加上她也是当年那些实验的受害者……这个想必你已经从我亲生父亲那儿有所了解过了吧?” 对话刻意顿了顿,在得到白玉堂的认可后,展昭继续说:“我后来通过那名警察,找到当年曾经在纵横担任过实验室技师的老员工,从对方口中得知,展家见齐木沙怎么也治不好,就想要把她带到国外去治疗,这件事疗养院的院长并不同意。但他们依然强行想要带走她,就选了一个晚上,趁她睡着的时候,从楼下爬上楼利用工具从外面把窗打开,进入房间。但齐木沙毕竟是一个智力不健全的人,她在扑向窗口试图逃跑的时候,失足坠落。” 终于得到萦于心胸多年的谜题,最终的答案,白玉堂心里五味杂陈。“这即便不是蓄意谋杀,也是过失杀人吧?”一条人命就这样活生生的陨落——死于一种可笑的“善意”。“明知她是一个智力有障碍的人,这样强迫的方法是根本行不通的。” “你的话也并非不对。”展昭表示出赞同的意思,依旧维持着淡淡的口吻。“她毕竟是死了,无论原本的初衷是不是出于好意,这点我也不会替他们辩解甚么。虽然我的那个亲生父亲二十多年来饱受牢狱之灾,但总算是活下来了,一个人能活着总是比死了要强。”他半合眼睑静默了一会儿,问白玉堂:“当年的事,你从他那里了解了多少?” “实验大致的内容他基本都告诉了我,但实验的目的,他也不知道。”白玉堂坦白地说。 ☆、(二十六)命运之绳 “那我从疗养院时代的院长的事那里开始说吧!”展昭把手□□裤子口袋也靠在栏杆上。“在故事发生的初期,作为脑医学学者的院长接受了一名在抢劫案中头部侧面和身体各中一枪的患者,那名患者经过治疗后,一旦遇到特殊的声音或气味就会产生极为敏感的反应,那些反应五花八门,有时是露出恍惚的神情,有时是兀自发笑,严重发作之时还会大吵大闹。他的记忆也有部分受损,不过他本身也是个孤儿,所以缺失的记忆是对他过去家人的那部分,不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但一旦遇到某些外部刺激,他的记忆似乎也偶然有起伏的时候。另外,院长在请其他医生为患者检查后,发现为该患者做外科手术时,外科医生为他取出子弹,接着修复受损的脏器,便把一段肠切除了一截,将其缝合在动脉位置上。结果肠的内壁每隔六天就会重新长出来。” 白玉堂不是学医的,他不太明白这些状况到底意味着甚么。 展昭的叙述仍在继续。“有关脑部的问题,院长对他进行许多检查之后,发现有关情绪的变化的原因是他头部侧面的神经线路出现了问题,一旦受到某种外来刺激,那个部分就会产生异常电波。而他的脑部海马体受损导致记忆缺失,但因为那些意外产生的电波,海马体因而被受到某方面的驱动,产生了某些特性的变化。好比一台电脑在接触不良的故障下无法开启,但假若接触不良的电路被不经意的外部干扰而得以通畅,则能顺利开启,于是博士提出了一个假设,那部分一场电流不但可以控制人的情绪情感,还能对治疗阿尔兹海默症这些脑部疾病有启发作用。为了确认这亮点,院长刻意对他施加有意的电波干扰刺激,观察他的反应,结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名患者的样子开始变得怪异。” 白玉堂怔了怔,“难道病情恶化了?” 展昭摇头,“那倒不是。变得怪异的是那名患者的行为,他不但说起了有关家人的零碎往事,甚至在接受实验的过程中表示喜欢一个从窗外偶然路过的小女孩。" “他总不是有恋童癖吧?”白玉堂挑起眉。 “怎么说呢……”展昭用手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额发,“都是外部的缘故,那名患者在实验中从少言寡语变的饶舌,告诉了院长自己的私事,还说滔滔不绝地表现出要去找寻那名小女孩的意愿。但他实际是个正常的男人。实验结束后,他平静了好一段时间,说他不太记得实验时发生的事。” 白玉堂感到匪夷所思。“他为甚么会有那些表现?” “院长刺激的神经是主管情感的,这点毋庸置疑,电波又传导到了海马体刺激了某些记忆。至于有关身体其他的变化——那段肠子的自生,是说明他体内的其他的胚胎细胞具有再生功能之外的培育功能,即是能够有望培育新的器官。如果结合□□技术,遗传特征便可发展为与病人完全吻合的细胞、组织或器官,再继续往下推测,那么器官移植治疗方法中经常出现的排异反应问题将得到彻底解决……” 这是太专业的问题,外行人大致能听懂意思却想象不到具体的内涵。 “院长与其他医生一起将病例与实验内容整理成一份报告,撰写出论文,想要发表,他在其中下了结论。这些技术如果可以运用,将是划时代的意义。不过当时,有人和他做对,当院长想把论文在科研杂志上发表时,却始终没有正式的机会。院长一度也感到不悦,但后来,他还是渐渐从不能释怀中转移心力,投身外商投资的那家疗养院的经营重整上。又过了几年,纵横药业的前老板,我养父的父亲,也可以说是我祖父,去找院长,说他对院长先前的研究成果非常感兴趣。” 当展昭说到这里,白玉堂真的不明白了。“即便是药业的老板,也和那些领域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之前我提到展家因为生意的关系和政府的相关人士搭上了线,也是那个人帮忙隐瞒下了齐木沙的事。有些真相摆在阳光底下就是这么肮脏。”展昭一字一句地说:“这人似乎是只老狐狸,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院长的报告,跑来找我祖父商量。他当时正在和科研院的院士叫板,于是想做出一番惊人的举措来让对方俯首称臣。比如将精细的零件植入人的大脑,来复制人的记忆,这样可以让人去做别的事,甚至可以培养成从事特殊行业的人。而器官的自生,则能大量生出不会排异的器官,他以为这样可以遏制黑市倒卖器官的行为,可是牵涉到□□技术这点,一直也是存在伦理的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 白玉堂啐了一句。“听来听去都觉得这个人在痴人说梦!” “的确。”展昭点点头。“但我祖父却同意了对方的建议。他像是着了魔地幻想用科学的力量操控人类。接近院长和几个与院长有共同兴趣的器官医学学者,提供经费让他们在纵横药业的实验室展开研究。为了这项研究,实验室还找来几个贫困的年轻人,进行人体实验。这些人都疯了。” “政府真的允许这些实验进行?”白玉堂狐疑。 展昭微微蹙起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找不到这方面证据,从表面上看,应该是纵横单方面进行的极为机密的实验。实验有头部的记忆和情感操控,还有器官干细胞的培植,实验对象身体内的器官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就在反复实验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事情。有几名实验对象逃跑了。” 那其中包括他的亲生父亲。 “那些人原本就是身份不明的人,实验室除了登记基本的档案外,再没有更具体的身份资料。所以要找到人并不容易。再说,这几项实验也不能让世人知道,于是专家们姑且用剩下的人继续实验。后来似乎终于有了巨大的成果,当他们欣喜若狂地取得资料,将人体修复后却没有发现,背后实则埋了难以想象的陷阱……他们自以为将实验对象恢复了原样,但剩下的受验者中又死了三分之二的人。”展昭眉头蹙得更紧,“具体的死亡原因至今是个谜,唯一留下的一个女性命是保住了,身体其他部分暂且还没有明显的损害,但智力却已经降低,减退到幼儿的程度。” “智力降低、幼儿程度……那个人该不会是……”白玉堂欲言又止。 展昭看了天边即将散尽的昏黄一眼,又看向白玉堂。“是齐木沙。”他仍然着主导谈话的方向,因为故事真的很长。“平白‘害’了那么多人,祖父他们好像终于清醒了,于是决定马上冻结研究,至此变成永远的秘密。不过事情并未完全落幕,负责研究的相关人员不放心逃跑的人。你可能听我生父提起,他的身体和大脑中就像被人埋了炸弹,必须设法处理。为此,首先该做的就是找出这几个人。机缘巧合下,我生父和其他两个人被找到,当时院长和其他专家还健在,他们负责检查他们。我从院长给予的病历资料里找到了几个人的身份和当时症状的记录……” “猫儿,我有个问题必须要问你。”白玉堂开口突然打断了展昭的话,“器官再生改造的研究,对实验对象的后代会造成甚么影响?” “你是想问,因为生父对我的影响吗?”展昭睁着明利的眼睛定然地看着白玉堂,“那些细胞的再生会在后代体内遗传……可能听起来像科幻的情节,但是如果当年的实验再次进行的话,我会是一个很合适的实验对象。”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白玉堂的脸色却变得苍白起来,沉默持续了良久,风从脚边拂过。他想起一件事。“展博仲目前似乎正在和一些专家接触,其中就有器官医学的专家,他是不是……” 展昭又点了点头,证实了白玉堂的猜测。“他想重新启动实验。当年他也曾参与过研究,当祖父的研究计划遭到冻结后,他似乎还有想暗自重新展开的打算,他的怪异和扭曲的心理连祖父也很难理解,但祖父尚健在之时,他有所忌惮,无从下手。但他的计划非常执着,所以看到祖父倒下,公司的权利完全落在他手心之际,便开始一步步着手准备,并且在几年里为了扩大资金的输入,利用非法的手段组建了杀手和贩毒的买卖。但你知道这是绝对绝对不行的……” “当然不行!”白玉堂情绪激动地截口,展博仲如果实行那些计划,展昭岂不是很危险,他已经受了那么多年的罪,自己甚至还没有对他完全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所以,怎么都不能让他继续沉浸在那些可怕的阴影里,无法摆脱。 也不知展昭是否明白白玉堂的心思,只见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白玉堂的肩头,“站在我个人的立场,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展昭移开了眼光。“坦白说,这些年来为甚么我明明忍受不了养父,却没有离开展家,是因为祖父的拜托。其实他还在那几年,对我还不错,虽然我们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但祖父似乎很喜欢我母亲,对她的早逝感到惋惜,故而并没有因为我不是展家的骨血而有所介意……不过他身体不好,对我母亲何时去世的事并不知晓。” 白玉堂马上明白过来。“展博仲的隐瞒?” “嗯。”展昭对身世之事并不多语,但眉目间仍有些流露出怀念的意味。“至于祖父的身体不好,就是每每想起实验者的惨状而夜不能寐,以至罹患了神经衰弱,始终无法痊愈。他知道养父的野心,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之后,说:‘展家的人必须在各方面赎罪。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孙子,这样做对你过意不去,但请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担,有朝一日阻止你父亲的罪恶的行为!’他在的那几年一直对我严格地教育我,连防身的空手道也是在他的授意下学习的,这些教育在他死后依旧一直延续着。有关这些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其实我原本是想学医的。” “你也是受害人,要你赎罪其实是说不过去的。”白玉堂并不赞同展博仲父亲的想法。 展昭语声悠悠,“这和身上流着何种血液无关。而是背负的宿命。” 白玉堂不动声色地看着展昭的侧面,宿命……因为宿命,他的人生那么坎坷,必须牺牲掉人生的大半去做一件本来和他自己无关的事。“但你最后没有学医,而是学了药剂学。”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养父毕竟天生精明,或许察觉到了甚么,故而在我高三要选择大学专业之时再三阻挠,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如此也是好的,无论如何我可以帮助那些人。” 白玉堂接下他的话头,“为了不让他重复那种疯狂的研究?” “那也是原因之一,为了完成祖父的托付,我无论如何必须得先自保。”展昭好似有一声很淡的叹息。“不过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知道还有几名受害者活着。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们。我有义务保护那几人的生活。” 白玉堂沉声道:“况且,其中一人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也很庆幸他这些年都关在牢里,也算是变相的保护了自己。” 展昭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只如此。那几人中的其中一人已经成了如今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要是那个人出了事,怕是天大的麻烦了。”他说了那个人的名字,白玉堂想起姜恺均的话,自动归纳出合理的揣测——计划逃亡的带头人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而且他已经成为某个政党的骨干,果然是很棘手的问题…… 展昭察觉白玉堂好像知道了甚么,语音放轻了些。“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他略有敛容,继而感慨道:“我目下庆幸的是他的夫人一直因为体弱多病无法生小孩,另外领养了孩子。” “可还是有其他几个人不是吗?”白玉堂打量着他的眼睛。“要是他们生了孩子?” “没有。”展昭并没有甚么震动。“其他几个人如今已经先后过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实验的后遗症造成的,没有资料作为依据。” 想不到这些实验对象的后代,居然只有展昭一个人。 “猫儿,你不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白玉堂沉默了一下,突然说。 “缘分?”展昭不答反问。 “我和你,我们之间的缘分。”白玉堂正色地对上他的目光,“我们两个差不多大,你小时候住的孤儿院就在我小学时常去玩的那家疗养院的后面,或许我们小时候就见过。” 展昭闻言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淡淡一笑。“可能真的是这样吧?你对齐木沙的死,心存疑惑了那么多年,我的身世又是如此,我们两个会扯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我们很像。”白玉堂须臾不离地看着他,像是看进他的灵魂深处。“这种相像无关各自的人生轨迹,无关性格,无关很多事,却只关乎我们之间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命运。” 展昭看到白玉堂突然涌进了无数复杂感情的眼睛,陡然沉默了一会儿,唇边微微泛起一抹淡笑,稍纵即逝,淡淡化开。说了那么多话,也是值得了,他的辛苦,他的痛苦,一切只要有一个人可以了解,可以明白就行了。 “这东西给你。”展昭没有回答白玉堂,而是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芯片。“这里面是纵横背后那个杀人贩毒组织的所有内部资料,既然你要对付我养父,这东西交给你带走处理。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我会把我名下纵横的20的股份转让给你们,芯片里还有公司其他一些股东的信息。纵横药业本身是好的,里面的员工也是无辜的,这些与他的事得区分对待,把他从董事会赶下台就好,不要让公司倒闭。” 白玉堂愕然地接过展昭递过来的芯片,“你把这些给我,你怎么打算?” “我吗?” 展昭笑了一下,“继续上我的班,过我的日子。” “猫儿你疯了吗?”白玉堂瞪大眼睛呆愕得差点无法从极端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你把资料明目张胆地给了我,如果被他知道,你会有危险的。” 腐朽的人偶……开甚么玩笑,绝对不行的。 “白玉堂,我在陷害你啊!资料到了你手上,就和我无关了不是吗?”然而,展昭居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玩味。 “胡说甚么。”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展博仲发现出事,第一时间要怀疑的人绝对是你,不是我。”他握住人的手,“不要回去,跟我走,这样你才能安全。” 展昭摇摇头,“白玉堂,你错了。如果他看到我不在,我真的会连第一秒撤退的机会也没有。不用顾及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事情都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将自己被握住的手抽离。“箭在玄上,势在必行。” “不行!”白玉堂喝止。 展昭蓦然蹙起眉头。“白玉堂,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骗我的对不对?虽然我知道这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但你毕竟是在骗我,不是吗?” 白玉堂一下子无言以对,“我答应你,如果我不能骗你一辈子,我就不会再骗你。”他用一种发誓的语气说,“对不起,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接近你是错的,但除了这件事,我真的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诳言,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赋着某种心意和情感的话几欲从白玉堂口中吐出,但展昭闭了闭眼睛,咬了下唇,“……对不起。” 他恍似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看白玉堂一眼,踩着夕阳最后的余彩一步一步地走开了。 ☆、(二十七)对决 “猫儿——”白玉堂目视着展昭离去的身影,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最后的伤害”是这样一个场面!然而,自己全然做不到挽留。 他一改往日的性情,始终怔然地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人,才终于倒退几步,借以身后的栏杆倚靠身体,胸口蔓延着一股刀搅般的疼,一时难以呼吸——展昭,你这只傻猫。 欺骗断然是不对的,最初的邂逅也是动机不良的有意为之。然而那个傻瓜却在递出了所有心血和筹码以后,连赎罪的机会也不给他,就独自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境遇,难道那个家伙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太包容的极端,就等于残忍……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展昭说过的一些话,就像在给他们两个的结局铺垫,他始终表现得不愿意交付太多,因为他……对感情,对未来始终保持着悲观的态度。他不希望别人伤心太多,认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 可到头来,受伤最多的仍然是他自己。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想不到展昭竟是对他自己这样决绝。他如果真的狠心,那么为甚么要对自己狠心,而不去对别的人狠心?他这算是甚么?他不是救世主!他为甚么要逼自己去做一些那么难的事情?自己明明说过,无论发生甚么事,都愿意陪着他。 可是,那个傻瓜却在要求自己离开,而且用了一个最笨最伤他自己的借口。 被骗的人和骗人的人,彼此位置是不是换错了? 在他看不见的楼道里,展昭恍惚地往下踩了一格台阶,却像是突然被甚么绊倒似的,踉跄了一下,以他的眼力和反应,居然会因为踢到嵌在台阶表面的金属条而差点摔下楼去。 幸好他本能地轻轻一个跳步,再往下跳开,得以平衡住了自己的身体。 手撑在扶手上,用额头抵着墙壁停顿了好一会儿,展昭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这才又一步一步往下走,扶手的表面硬生生被他的指甲划下两道深刻的划痕。 …… 凉风吹得白玉堂胸中滚烫的火热逐渐凉彻,手机也在他口袋里震动了好一会儿。 “四哥……”手机被接通的刹那,白玉堂的声音哽咽。 “玉堂,你怎么了?”蒋平轻易地发现了白玉堂的异状。 白玉堂低低地道:“我们要的东西都拿到了,展昭给我的。” “甚么?展昭给你的?”蒋平吃惊万分。“那他真的全都知道了?” 白玉堂闭起眼睛,咬了咬下唇。“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因为四哥很早就露馅了。” “啊,这个怎么会……”蒋平震惊之余顿时觉得尴尬,然而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计较这些了。“玉堂,我担心展昭那儿……” “先把我们要做的事做好,这也是他想做的……有些事等见了面我再告诉你。”白玉堂的声音再次有些发颤。“四哥,我绝不会让他离开我的。” 查看了展昭交给白玉堂的那个芯片,里面果然列满了纵横背后的那个犯罪组织详细的犯罪信息,包括贩毒的交易详情和杀手组织的名单。 从几个月前,展博仲手中的流动资金,就开始慢慢流失,包括最近的一笔四千多万美金的周转资金,这大概是纵横花销最大的一批资金。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在短时间把这么多钱都花掉,然而所谓的投资却是被用于建造好几个设立的慈善项目,包括三个保护区、一座纪念堂,两栋古建筑的募捐修缮。 等展博仲发现,怕已是鞭长莫及,后悔已晚了。 sunken放出展博仲任意消耗股东资产的消息,使得纵横董事会的一票老股东和其他小股东都人心惶惶,一群人一度冲到公司要求展博仲对这些事给出明确说法,并赔偿他们的损失。 所幸展博仲因出差的缘故不在,才暂时逃过被算账的境况。但如此以来,他在董事会董事长的位置是决然坐不住了,股东们纷纷要求将他赶下台,连一些原本支持他的人也倒戈相向。公司势力拉锯展开,展博仲众叛亲离的命运已然无法改变。 趁此时机,sunken提出收购纵横药业,拿出展昭主动转让的20的股份,加上另外转换阵营的一些大股东的支持,在展博仲出差匆匆赶回公司之后,就被迫在董事会上退出董事长的位置,由其他人先暂代此位,再择机推选新的人选。 一切都来得太快,展博仲虽然不想承认,却也必须承认他大势已去。 然而展博仲毕竟是个狠辣而精于算计的人,他手下那些贩毒和杀手组织的买卖并不会如纵横的董事长那般,能够被人轻易地撬了墙角。 虽然白玉堂派去的人在被他发现前就及时撤出,没有被他抓到把柄。但展博仲在短短的时间里带着自己手中的那些势力,在警察到来之前逃走。他甚至找了电脑高手帮自己分析出了信息外漏的原因,于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后,他果然把注意力第一时间转移到了展昭的身上。 早上的晨报散发着油印特有的墨香,展昭坐在桌前拿着报纸翻看。 报纸经济版的首页头条新闻就是关于纵横药业被sunken收购,即将重组的新闻。纵横原本的注册地在国外,于是就连凌晨的环球电视卫星,都宣布了这个消息。 展昭静静地看着这些新闻,眼里空空的,就像一个空心的纸人,甚么都不在乎。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适时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未知来电。展昭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想到了甚么,慢慢扯了下嘴角,按下通话键。 和他想的一样,手机里传来的是展博仲的声音。“马上过来,我有话问你。” 飞入耳畔的声音阴戾地似乎渗出幽凉而嗜血的味道。 “想不到这个时候,您还会打电话给我。”展昭眼里的神色动也不动。 “因为我养了个好儿子。”当展昭见到展博仲的之时,展博仲精瞳里的光催放得更加锐利刺目,仿佛冷箭冰刀。“你早就包藏祸心,存心要我倒台。” 展昭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您就怀疑我了吗?” “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展博仲怒满的冰焰彻底表露出来。“我养了二十多年的一条白眼狼,帮着外人一起处心积虑地对付我。” 他说到后面几乎歇斯底里,犹如一只被倒插了鱼刺的针鼹,进而拿起身边的一个烟缸朝展昭扔了过去,展昭不慌不忙地微一偏头。烟缸打在地上敲得粉碎,刺耳尖锐的声响将屋里的气氛拉至白热化。 展昭黑色瞳孔游移在对方激亢的脸上,“虎父无犬子,您本来就应该相信,我‘不敢’的事情比您更少。”他又漾出一抹无所谓的淡笑。“当然,我从来没有要求您相信。” “哼,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报复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即使你坏了我的好事,你也一辈子脱不了干系,谁让你有那么一个把你毁掉的亲生父亲!”展博仲脸倏地变了一层颜色却是冷笑至极,“他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就算不能亲手复仇,也会让他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东西?”展昭摇摇头,“我妈若是在天有灵,她大概会为曾经爱上过您这样一个变态的男人而后悔莫及。” “如果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展博仲黑着脸,“都是他的错!你母亲原本是多么美丽的女人,然而我后来却想杀了她,若不是那天有人阻拦……你大概也早就已经不在了。”说到最后,他眼睛里涌上一种可怖的嗜血。 展昭对往事不置可否,用一种可悲的眼神看他,“您难道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都不懂吗?就算没有他,您也会由于其他的外因而变成如今的模样。请不要再为您罪恶的行为找借口,纵横药业是出产救人的药品,而不是杀人的武器。我不想再看到它被利用,它的价值不在这些地方。一个杀人者脸上带着伪善的假面具是欺瞒不了世人的,即便您觉得用这些钱会让你很舒服,甚至做更多泯灭人性的事也再所不惜,但这个世界是有良知的,根本不会容许这样为所欲为的犯罪存在。” “少在我面前表现你那套‘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把戏,”展博仲冷笑着用阴郁的目光瞟展昭一眼。“我从来不是讲究仁义道德的君子,在我看来,做事情,只有选择和利用,没有其他的。况且,你心里打着的那些算盘难道就比我干净?” ”这话怎么说?”展昭蹙起眉头,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预感。 “怎么说?”展博仲的语意阴凉,鬼怪般的煞气陡然升起,“我的那些势力还没倒台呢!这世界上只要有谋杀这件事,我的势力就永远存在,只要有人愿意出钱,有人愿意杀人,杀手这种行当,就会一直继续下去!别忘了,我养的是一群狼,在被杀之前,我也可以先放狼把人咬死,你以为警察光有了名单,就可以轻易抓到我吗?” 顿了一顿,他又淡冷而无所谓地道:“我现在并不是穷途末路,既不缺钱,也不缺筹码。没了纵横又如何,我仍然可以把我想做的事继续做下去……对了,我好像得知,你亲生父亲出狱了,是吗?” 事到如今,展博仲依然嚣张地垂死挣扎。展昭闻言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心里却忽然咯噔一下,微微有些不安。“您还想把那些事继续做下去?他不可能是您那些实验的筹码!” 看到展昭的情绪终于有了裂缝,展博仲似乎很是满意,“果然血浓于水,虽然他一天都没有养过你,但要你不在乎他,真的也不太可能呢!” 展昭看着展博仲,脸色虽有些微变,但是担忧的眼神被他好好地隐藏了起来,所以面上依然镇定。“不许碰他!”他嘴唇蠕动几下,像是漫无目的地打量四周的环境,但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猜测却不停地充斥他的脑海。 “我知道,您对当年的实验中断耿耿于怀,但他年纪已经大了,并不是一个好的实验品。” 虽然白玉堂已经帮他安顿好了生父,但他一点都不怀疑那些杀手找到生父的能力。想到可能有的后果,展昭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展博仲漾出高挑的笑意,分分明明的享受着空气里骚动的意绪。“我的确找了一些专家想重新启动当年的实验,但也并非现在一定要做,反正就算没有他那个筹码在,还有你在不是?!好吧!既然你这么建议,或者……我们也可以谈谈那个让你把所有资料心甘情愿交付出去的人——你们一直都住在一起,感情相当不错。” 展昭须臾不离地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但见展博仲随即就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白玉堂,纵横的投资人——sunken基金会的创建者之一。“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7节 展昭一听此言,却冷笑一声。 “你笑甚么?难道不是?”展博仲肆意的神情,立刻被冷怒的容颜代替。 “您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甚么?”展昭优雅地嘲笑他,这几天媒体炒了一票纵横药业的新闻,白玉堂虽然不愿意接受采访,还是无意中被记者拍了下来,展博仲见过他,能认出来并没有好奇怪的。 “呵,以前让你调查他,你不但百般推诿还生怕我对他不利,真在乎他啊!”展博仲又挑高泛着阴冷笑意的唇。“想不到你居然会自己掉进这么一个深渊里,真是太可笑了……” “够了!”展昭眼里强烈的反感迸射出来,打断展博仲的话。“不管我对他怎么样,无论他的身份如何,您在意的只是因为他是白玉堂。” 他觉得彼此的对话让人窒息,移步走到窗边。这里本就离市区很远,外面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纷纷飘零着黄叶,一片一片在窗玻璃上拍打跌落,然后在地上死亡。 “不错,我对白玉堂很感兴趣,我们来谈谈他吧!”展博仲吩咐人送进两杯咖啡,其中一杯就摆在展昭面前的窗台上。“我已经让人在他住的地方周围放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 “李太太,我知道的,没事,就这样了。”白玉堂收了线。 “五弟,李太太怎么说?”蒋平认真看着白玉堂的眼神。 “李太太说了一些有趣的事。”白玉堂把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径直往前走,“四哥,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家,我会让你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蒋平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跟了上去。“难道是炸药?” “也许……”白玉堂接住一朵飘落的紫荆,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口气,“到时候看到了就知道。” 那边遥远的天台上的人也收了线,“白玉堂好像不怎么说话,吓坏了?” 旁边的人摇头。“不好说,看脸色还很镇定的,老大说这小子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 “喵呜——”宾奇身边原本蜷缩着的小奶猫,看到白玉堂进门,从沙发背后探出头来,用它小小的前爪拍击沙发扶手,发出轻轻的摩挲声。“喵呜——”宾奇也擎起诡异的猫眼看了看人。白玉堂经过之时,各自在两只猫头上轻轻揉了揉。 宾奇和小猫都是展昭在前几天通过邮寄送到白玉堂这儿的,他把两只猫给了白玉堂照顾。白玉堂对此讳莫如深,用一种奇异的心情收养了它们,仿佛收养着一种被湮没的心情。 收到猫的那天,他正在劝桑采薇暂时离开家中。“妈,等我事情办完了,您就回来,不会多久的。” 桑采薇虽然不清楚儿子会做甚么,但她知道她应该照顾好自己,让自己平安无事。“好,我知道了,我到日本去逛一圈,忙完了给我打电话。” 宾奇轻巧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她弯身把猫抱起来,突然正色地开口:“玉堂,那张照片里女人我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我怀上你刚满三个月的一天晚上,她在路上差点撞了我的车。当时她也怀着孩子,似乎被一个人追赶显得惶恐不安,我把她送到医院里,凌晨时分她就产下了一个男婴——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展昭吧?!” 桑采薇慢慢叙述着当年的事,“那时候她很奇怪,也让人害怕。孩子才刚生下来,她竟然想把孩子掐死,要不是我及时阻止,孩子大概就死了。” 白玉堂倒抽一口冷气。“展昭的母亲为甚么要杀他?” “那女人说孩子的命运会很坎坷,所以不能看着他受苦……我想她其实是很爱孩子的,但是……”桑采薇叹了口气,“那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我还曾抱过他呢!” 白玉堂对展昭的命运多舛感到种非常复杂的伤痛,但闻听母亲的最后一句话,他又不知不觉笑了一下,仿佛被赞美的是他自己。 桑采薇看着他的眼睛道:“玉堂,一定好好照顾他,好好爱他。” “我会的。”白玉堂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回应,语气也似在风里会飘。 …… 打开电脑屏幕,白玉堂指着控制周围居住覆盖点的图像对蒋平说:“四哥你看,这是附近周围的这一片范围内的红外监控系统,这是温度图。颜色越白的地方,表示温度越高。还有这个,这个是硫化物的操测图,这张是硝烟反应的预测图,第四张是间接脉冲的反馈图。” 白玉堂一边说,一边把几张图叠在一起,“注意重叠部分。” “是□□……”蒋平蹙紧眉头看屏幕,“到处都是。五弟,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太危险了,人来人往一不小心真的炸了就完了。” “我发现他们在对面的楼顶,好像只有几个人,虽然都是专业杀手,但要同时兼顾几十个炸弹是不可能的。” 白玉堂抚摸着下巴,我们要不就和他们来玩一个循环走马的游戏。他按了个键,换了一张图,分格组合,是外头各个角落监视器的视角。 “四哥,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手指指着屏幕上蓝色的部分,“监视器被毁坏的就是他们现在的位置,两个人,一个在街角,一个在停车场。” “只有两个人。”蒋平自言自语。 “专业杀手也有良莠不齐。” 白玉堂想了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会有一个游离的电子信息,电磁波到了这里就消失了,现在对方的集中讯号在街心中央花园那里。” “那里人很多呢!”蒋平突然警觉,“要炸那里,威胁我们。” “应该不会现在就炸,僵持得越久其实对他们越不利,他们应该只不过想要通过那个方位的网络讯号,探查四周的监控系统。” 白玉堂坐下来,支着下巴。“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把这里四周范围的网络监控系统和警局的共享了。” “那就是说,如果他们入侵这周围的网络,警局就会同时看见?”蒋平突然豁然开朗,“也就是说,这些人的行动,警局的人也都一一能看见?包括这些□□的分布图?”他转而又想起一件事,“可万一警局的人来不及抓人,那些炸弹爆炸了该怎么办?” “所以我说,要事先玩一个走马灯的游戏,我家这的地理位置不太好。” 白玉堂拿着手机,按下一个号码,“二哥,你那情况如何?” 手机里传来韩彰的声音,“全部清理完毕。” “二哥,小心了,我看到你周围的监视器已经被破坏,他们走到你那里去了,几分钟内会离开。” 白玉堂看着屏幕上监视器视窗的熄灭情况,慢慢地用手写笔在图谱上画了—条线,那是对方的行进路线,“你往右后方的绿化带走,那里没有他们的人。” “嗯,好。”韩彰赶紧收线。 蒋平捋着唇上的八字胡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情况,“杀手会杀人,却不一定就懂行。破坏监视器反而更容易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展博仲手里手段和头脑兼备的人并不多。”白玉堂又给一起行动的卢方和徐庆拨了电话。 “老五,都搞定了。”徐庆忙不迭冲着手机里汇报现况。 “好的三哥,对了,大哥,有人往我家对面的一栋建筑走过去了,麻烦你过去跟着他,顺便把警察带过去。” 白玉堂在屏摹上画了另外一条线示意。这时候加上原来的几个人,已经是五六个人了。 “知道了,五弟。”卢方应了一声。 白玉堂凝视着屏幕,开口。“四哥,你也会了吧?” 蒋平怔了一怔,“甚么?” 白玉堂扯了扯嘴角拍蒋平的肩,“你脑袋那么活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是很容易的,四哥就这里主持大局,我得去做些准备。” 他站了起来,“记得告诉大哥他们,在对方接近之前迅速离开,引导警方来追捕就行。 ” …… “炸弹?”正在和展博仲谈话的展昭,不经意地握住咖啡杯,闻听对方之言深深地蹙紧眉心摇了摇头,“为您自己的野心,您真是甚么都不管不顾了。即使您要针对白玉堂,和其他人又有何关?您可真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变态角色!”他连讥带讽,“为了赢、虚荣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连自己都可以拿去陪葬。” “那你以为我有多大的胜算?”展博仲露出阴凉森恶的微笑,“其实我也是很惜命的人,但白玉堂又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甚么……”展昭变色,未等他一句话全部说出口,展博仲冷冷地抢白道:“其实你的提议也不错,或许我可以考虑用你来替代我,去赌这场牌局,我相信我一定会赢的。” 展昭斜睨展博仲,咬着牙不置可否。“我不认为您有任何筹码。” “我有,因为你的确在乎他。”展博仲一字一句蛊惑般地道,“我非常肯定,无论你现在如何狡辩,”他眼中闪着冷而奇诡的光,“然而我很担心我的手下手脚不知轻重,到时候把他给伤重了。万一等你看到他时已经血肉模糊,不死不活的……我毁了他,你想必更心痛,更后悔。” 此言一出,展昭脸色骤变,然后他似乎一下子太用力握住那个咖啡杯了,“喀喇”一声,咖啡杯在他手里破裂,滚烫的咖啡溅了他一手,而破裂的碎瓷则一一扎进了他手心里。 血——顺着手掌的皮肤慢慢的,其实也是很快的,渗了出来。 蕴染了,手指,又滴到了地上。 “看来游戏还没开始,你就后悔了。”展博仲端出虚伪的悲哀神情,摇了摇头。叫人带着医药箱进来给展昭清理伤口。“你毕竟也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我可以给你机会,自己动手处理……” 展昭推开那个要帮自己清理伤口的人,自行取了药箱里的镊子一点点地挑出手上的碎瓷。“我后不后悔,不是您应该关心的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很奇异地看了展博仲一眼,“您不就是要我和白玉堂自相残杀吗?好,我答应!” “很好,我最喜欢识时务的人。”展博仲眼见达到了目的,以调弄的口吻推敲出森冷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不过,为了防止你不听话,我还得在你身上下一点手段——cur ore这种药不错吧?!记得早点回来!” 展昭蓦然睁大眼睛,这是一种从几种藤蔓植物中提取合成的植物毒素,为亚马逊流域的原住民使用。现在部分原始部落仍在私下制作。cur ore在部落语中意谓着‘杀鸟’,原是一种专司喂箭的□□,不知道展博仲是从哪里弄来的。中了这种毒,如果几天之内没有解药,会渐渐破坏人体的神经系统,使人慢慢动弹不得,直到最后呼吸麻痹而死。 ☆、(二十八)激战 涂在手心里的止血药很快止住了出血,沁凉的药膏沁入皮肤的感觉凉的透彻,有种难以言喻的揉碎感。“毒我可以受,人我可以去杀,但有句话我也要告诉您。” 展昭沉默了几分钟,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音色既平静又清冷。“等事情过去以后,不管我是生是死,你我之间从此一刀两断。爱也好,恨也罢,我替我亲生父母该还的都已经还了。” 展博仲微微一震,双目之中隐约露出极度的错愕之色,面对展昭,他心头第一次有了别样的触动。展昭的眼里此刻很奇特,像一只平静的猫,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那样的眼神——分明是意料之中的平静,但看者却感到心里充斥着了意料之外的恐惧,还有心虚。 不过展昭完全不在乎展博仲的心思,他眼里的神采一迳不动,甚至面对cur ore被人逐渐注入他的体内时,依然如此,他在想些甚么没有一个人知道。针孔的位置尚还在疼痛之时,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cur ore对人的伤害就像古人常常用来以绝后患的鹤顶红,嗫心食肉,不死不休。然而展昭却从墙后的一个隐秘的暗门放着的冰柜里取出一支装满淡黄色液体的针剂——cur ore的解毒剂。 展博仲是个手段阴险心狠毒辣的魔鬼,而应付魔鬼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展昭虽不清楚他从哪里得到了这种毒*药,但凭借从此事里嗅到的危险气息,自己心里微一盘算,谨慎之下便毫不犹豫地进行药物分析的研究,并尝试着制作解毒针剂。 只是这些来自亚马逊原始部落的毒性植物,尚未被外界完全认识,在世界上目前为止公开的植物列表之中,科学界对它们的介绍也是甚少,所以使得展昭的研究遇到的困难不小,加上时间有限,做出来的解毒剂基本就只是个半成品而已。 或许再多几天,他便能真的做出完整的解药,只是而今时不他与。 不过,此时此刻半成品的解毒剂却是他全部的希望,他必须先以此遏制体内毒性的蔓延,暂时保住自己的性命。 倚着沙发坐下来,闭上了会儿眼睛又睁开。展昭把头依在扶手边缘,眼睛转到摆在阳台上的花盆上。不知从哪里来的蝴蝶正绕着花朵飞舞,他望着蝴蝶敲了一会儿,然后眼力极好得连花粉上的露珠都瞧见了。 外面的阳光很好,让他不由想起了白玉堂,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一切都可以顺利。 希望他可以看到白玉堂安全的样子,至于其他的,他无暇去想。 夜幕很快降临。 在此之前,白玉堂在自家临近游泳池的那栋房子的六七十坪大小的二层室内动了点手脚。一瓶一瓶油腻腻的东西被他一点一点地洒在房间里,窝在角落里的宾奇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诡异的猫眼一闪,又低下头去舔面前碗里的鲜奶油。 最近几天它的情绪不好,白玉堂对此的评价是离家的猫咪很烦躁,因为完全不希望离开熟悉的环境,好在还有奶油可以哄住它。 屋外一片明月照进房间洒满一地之时,它还在伸着猫舌头想把一碗的奶油都扫到肚子里。屋宅里“嗤嗤”一声,远远地一连串低幽的低频声如导体引电的速度传了过来——有人入侵。然而宾奇的耳朵不过稍稍一动,便依旧低头,心无旁骛。 与宾奇所在之处间隔一个天花板的楼下,有一个人的眼睛即使隐在黑暗里也散发着安静的光芒。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他慢慢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就算没有人事先通知他,就算他闭着眼睛也猜度得到,现在这里方圆之处都被警察围得犹如铁桶一样。但杀手却是从来不会畏惧警察的存在。 杀手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在事情开始之前,让眼前的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不让杀戮露出任何一点存在的痕迹。不过白玉堂和卢方他们早就不会坐以待毙,他想。 虽然潜进的杀手目前分成了两组,一边藏匿,一边前后包抄夹击。耳边仿佛万籁俱寂,唯一简单又可行、能够解释眼前这种平静局面的道理,那就是□□。 不过到时候,无论如何,一触即发下动静就会闹得很大,也许警察就会发起行动,双方就会火拼。那么自己又该做些甚么才能让白玉堂平安无事?因为他是最大的目标。 那双明利的眼眸一眨也不眨,留心着周围的动静,心思却有一大半在白玉堂身上。 “展先生,你如果是聪明人,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有人冷冷地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话,“当然,你本来就是聪明人。” 发光的眼睛终于动了下,眼睛的主人——展昭淡淡牵了一下嘴角。“你不觉得现在还来和我谈条件是件很可笑的事吗?我还有被谈判的资本?”他的语调也很非常轻。 “既然你这么清楚,我就不说废话了,只要你不怕死。”那人冷笑,往楼上潜入,展昭心思一转,移步跟在他身后。 就在脚步堪堪踩在二层之时,迎着月光的露台上“碰”的一声巨响,落地窗的钢化玻璃乍然爆裂,碎成成百上千个小珠子瞬间在地板上滚动。好几个人脸上蒙着面罩的黑衣人从露台进入房间,他们身上都因为月光而一闪一闪,那些夜行衣的材质应该是特殊的面料,紧紧贴在身上便于行动。 当玻璃爆裂的刹那,展昭一惊,手指无意间抚到墙上的开关,头顶上的水晶吊灯霍然点亮。眼睛因灯光照射本能地一眯,电光火石间,他眼角余光瞥见靠右手边的另一隔间的门旁露出一对熟悉的眼神。 对方把门一推,几乎同一时刻有个燃起火的打火机被他扔出来,火光影影绰绰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黑衣人群。地板上“呼”的一声一亮,一片火海,那群黑衣人陡然大骇,“地上有油!” 原来白玉堂下午撒着的油腻东西,就是一些相当普通但燃点特好的油。 这些偷袭进来的家伙都不可避免地引火上身,即使身为专业杀手的素质也帮不了他们。 因为恐惧世人的本能,他们不断跳着,拍着,惊呼和怪叫之声不绝于耳,身上紧贴的衣服燃烧起来,比甚么都令人恐惧。展昭站在紧贴着墙边的地方,火还没有燃烧到他的这里。白玉堂在把杀手们“点燃”之后,伸手要将展昭拉进旁边的房间避火。 就在展昭的注意力从窗外转到白玉堂身上的时候,身后突然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他蓦然地转过身去并且一把扣住发出声音的那个杀手的手腕。 那只手刚才正要快速地伸向白玉堂,展昭一瞥之间就看到那支手上握着一根类似钻头的长条物体,那绝不是一般杀手惯用的武器。 这名杀手就是从另一边包抄过来的另一组杀手的其中一员!之前的那一枪也可以说是声东击西,乘机制造机会进行杀人!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即使再观察入微,也可能会对一些出其不意的行动来不及防备。 那名杀手显然对展昭会出手阻拦感到很是惊讶,第一下出手被截,他立刻向前踢出一脚,脚上一块平扁的奇怪的三角状东西就如离弦之箭那般对着白玉堂射去。 那东西不是金属显出灰白的颜色,样子也非常古怪,显然不会是甚么好东西。 展昭微微蹙眉,一只手仍然紧紧扣住对方那握着钻头的手,眼角往旁边一瞟,还有一只手就抓起一个花瓶往那东西掷了过去,那块三角撞上花瓶,竟然如闪光弹一样陡然爆炸燃烧起来,一下子浓烟弥漫了整间房间。 外面的街上因为被警察清空封堵,加上方才那枪的惊扰,已经半点人影都不见。之前被火烧着的杀手们害怕地,争先恐后地被迫从露台往楼下的游泳池里跳。他们之前没有看出危险,这是他们身为专业杀手所犯下的致命缺陷,但如今计较成败得失已经毫无意义,得先灭了身上的火,否则就会被严重烧伤。 那些个杀手纷纷在差不多二十来公分的清水里滚来滚去,溅起的水花有些落在他们口中,让舌头有些发苦发麻,这些绝不是游泳池水的味道。 但杀手们却无暇顾及,只顾翻滚。然而突然之间有人感觉到脚步有甚么东西在滑来滑去,低头一看,是鱼!一条一条约莫两个成人手掌大小,一身红而亮丽的外表,然而鱼嘴一张,上下颚布满了如剃刀般紧紧相连的锋利牙齿。 不想白玉堂竟是在游泳池水里倒入了硫酸铜,将水质变成了酸性。众人一看俱是脸色大变,那些红色的鱼原来竟是一群水虎鱼,大概是因为饿得发慌,一条条狰狞地张大鱼嘴就要扑向杀手们。 楼上有火,水下有鱼! “啊——”黑衣人骇然惊叫,一个个“扑通扑通”跃出水面撒腿尽力往外跑,只希望逃离恶梦,别无所求!他们在此之前大概从来也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奈何彼此身上都有被火烧伤的伤口,而水虎鱼只要闻到鲜血的味道,就会紧追不舍直到把血肉啃食成白骨! 这一点常识,他们还是有的,因此逃命俨然是第一要务。 着火的楼房被警察发现后拨打了火警,消防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杀手们才从白家的别墅里逃命出来就被守在外面的警察逮个正着。 就算外面的警察不知道里面的状况,就看这些人三五成群地跑出来就是可疑。于是这帮杀手全部被警察抓住,至于是先去医院还是先去警察局,这是警察要考虑的,和旁人无关。 火警到达后发现别墅里的火不再燃烧,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说火已经灭了,警察虽然惊讶却不奇怪,房子里装有特质的喷水装置和吸烟器。 说话的老妇人是白玉堂家的管家李太太,因为担心其人身危险,李太太马上被警察带离现场。 警局特勤组已然在白家的各幢楼上上下下搜查是否有遗漏的杀手痕迹。 被杀手袭击的房间里一片湿答答的狼藉,在展昭对付另外一个杀手的时候,有一个黑衣人拿着枪从房间的角落出来,正是此前和展昭在黑暗里说话的那个。 “白玉堂,像你这样的人,绝对是活不长久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白玉堂眼角略略一斜,瞟到一样东西,嘴边嗤然一笑道:“费甚么话,要杀就快点杀,否则待会警察来了,你喊救命都来不及!” “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我喊救命?”黑衣人冷冷地嘲笑,“我看该喊救命的是你,该害怕的也是你!” 白玉堂慢慢地退了一步,眼光不动声色地再瞥一眼,他看的是宾奇那只装奶油的猫食碗。 心下早就打定了一个念头,嘴上却还挂着嘲讽。“五爷讨厌被人威胁,你以为手里拿着枪就很了不起吗?” 黑衣人用枪指着他,还是冷笑着一字一顿:“白玉堂,你不用激我。我不会听你任何话,以免你诡计多端坏事,我现在立刻就一枪打死你!” 就在这个时候,白玉堂抬脚将茶几朝人踢了过去。杀手怔愣地一个翻身躲开茶几,然而眼前一花,装着大半碗黏糊糊奶油的猫食碗扣在他的脑袋上,瞬间眼前一片模糊,甚么都看不见了。他吃惊之余气得要命,迅速一抹脸,“白玉堂你这个混蛋,居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可见你气数已尽,活不了了!” “白痴就是白痴!”白玉堂根本不管对方嘴里骂骂咧咧,满脸不屑地用眼白看人。 黑衣人本来说到“打死你”三个字时就要扣枪,被这么一打搅,脑子着实迟钝了一会儿。但作为专业杀手,他的反应好歹也不算太慢。抹了一把脸,手指往下就真的扣动了□□的扳机! 但就在他要瞄准发射的时候,突然“喵呜”一声,有一只东西体重一压,扑到了他的头上,两只后爪踩住人的脸,两只前爪死命地连着面罩一起,左右开弓地挠黑衣人! 结果,“砰砰砰砰”一连四响,那枪的四发子弹打得又狠又准,然而枪口偏离了白玉堂的位置全部打中了吊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支持水晶吊灯的金属链子断裂。水晶灯目测为三十公分左右,由房间天花板掉落地板。那只又挠又踩杀手的东西及时跳开,破碎的人工水晶与扭曲断裂的金属乘此散落一地并且还“哐当”一下砸在黑衣人头上。 原本好看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变成了利器,割得黑衣人满脸鲜血,砸得整个人栽倒在地上,眼前全是打转着的闪闪发亮的感觉,满天都是小星星。 白玉堂眼见这一幕差点笑死,先头对杀手“施虐”的东西正是展昭的爱猫——宾奇。 他本来是想拿那只装了奶油的猫食碗扰乱杀手的视线以后,再采取别的行动,然而不想被他藏起来的宾奇不悦自己心爱的食物被这么糟蹋了,等不到白玉堂出手,它就把平时的优雅全丢到了一边,将这几天离开展昭而集聚的火气全发泄在了杀手的脸上,为白玉堂解决展博仲手下这名得力杀手出了一把大力。 宾奇看见黑衣人头上的奶油与鲜血混合在一起,非常地不满,“喵呜——”它歪着头瞪白玉堂,好像还在翻白眼。白玉堂朝它耸耸肩,脚上一踢那把枪接在手里,然后又踢了一下杀手。 杀手纵然眼里闪着恶狠狠的凶光,可已然有气无力地瘫倒。宾奇瞪了白玉堂好几眼见他对自己完全没有表示,就转头去走近几步看那个杀手,以一双诡异而闪亮的猫眼看着他。那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令常人毛骨悚然。 杀手此刻完全是一副虎落平阳被猫欺的模样,白玉堂用枪指着黑衣人的额头,他不经意地往后多挪了一步,却不想踩上了一个东西,那是杀手在摔倒以后从怀里掉出的一支特质的□□,正好卡在一个斜角。 上面有一根牵制的绳子做机关,一般人都不清楚。此人毕竟是专业的杀手,他不到彻底倒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白玉堂看不清的散落满水晶碎片的死角。黑衣杀手的一只手慢慢往前抓住了那根绳子,白玉堂站的地方是个射击很好的角度,只要他拉动绳子,□□上的一根又细又长的黑色长针就会往白玉堂的肩头射去。 作为一个专业杀手,他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要破坏他的计划,无论疯狂还是清醒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的狙击目标! “白玉堂让开!”一只手挡在杀手的暗针和白玉堂的肩头之间,也许杀手的眼睛在那一刻不计后果,只是凝视,只是瞄准。 下一秒那支□□上的针就风驰电掣地射出,几乎一针刺入这只手,那只□□的力量不容小觑,那支针几乎扎进那只手一半有余的长度。 “猫儿,你在干甚么?”白玉堂见推开他,代他承受那支针之人,竟是起初一刹那没有反应过来,而是震惊错愕,待他回过神便恼恨地几乎要开枪射杀那个杀手。 “不要这样!”展昭用手拼命阻止白玉堂。杀手也是惊愕万分,叫了一句:“小心你身上的毒……”话没说完,就被展昭一脚踢昏。 “猫儿,你——”白玉堂心中骇然,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只手,黑针插人之后甚至没有流一点血,看起来一点也不严重的样子,然而他却知道事实一定不止如此。 “笨蛋,谁要你帮我挡的?!” 那根针上有奇怪的腥味,展昭一闻就知道上面抹了毒,他已经可以感受到那针孔传来的是冰冷的感觉。 但他至此竟还能露出一抹淡笑,安慰白玉堂:“不过被刺了一下而已。”在白玉堂要帮他把针拔下来的时候,他又阻止白玉堂碰那根针,“你这有没有红酒,赶快拿给我。”想了一下又关照了一句,“还有,记得把枪上的指纹擦干净!快去!” “你……”白玉堂狠狠地咬了咬唇,微微怔仲了之间,一刹忽然想到了一些甚么。他转身就去楼下的酒柜找展昭要的酒,然后跑上楼交给他。 用衣服包裹着针头,将之拔出后接过白玉堂递来的大半瓶红酒,展昭拔掉瓶口的木塞,用里面的红酒冲洗伤口。如果他没猜错,那根黑针上沾着的应该是印度的一种蛇毒,用红酒可以尽可能破坏蛇毒的蛋白,清除残留的毒素…… 递了红酒,白玉堂看了展昭一眼转手就找电话。“喂,四哥吗?他打电话给蒋平,“限你最短的时间内帮我一个最好的药剂专家过来。” 蒋平闻言在那边一头雾水,“甚么意思?你出甚么事?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马上上来。” “不要上来了,快帮我找医生或者药剂专家!”白玉堂的心几乎快从胸口跳了出来,“不是我出事,是展昭!”然后不管蒋平诧异的口吻,他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 白玉堂很清楚,他的最后一句足以令蒋平神经紧张,他绝对会找个医生或者专家过来的。 展昭看伤口清洗地差不多了才放下酒瓶。这时有人过来,猛然地从背后抱住他。那双臂之间,是温暖的躯体,还有急促的心跳。展昭全身一震,失措地微微侧头看向抱住他的白玉堂。 白玉堂的深吸一口气,在那呼吸之间,展昭听见了一种哽咽的声音……一种近乎哽咽的喘息。 “你到底中了甚么毒?”白玉堂哑声道。 “我……”展昭怔愣之余,脸上仿佛被刹那间涂抹上了白垩。但他依然微微眨了一下眼,慢慢扯出个无所谓的淡笑。“其实就是……那根针的确有毒,不过我已经做了急救,等医生过来就没事了。” “除了这个,你没有别的要说吗?到现在还这么自以为是!”白玉堂低声道。这一句之中的那个“自以为是”的评价并无讽刺之意,他的语调很认真,也很悲凉。 环在展昭腰间的一条手臂收紧,将人紧锁在胸怀内,宛若欲要融合进自己的身体,化为骨肉里的一部分,永远分拆不开。白玉堂还有一只手却是握住展昭没有受伤的那个手掌,放在嘴边霍然重重地咬了一口。“告诉我,疼不疼?” 展昭嗓音蓦然发紧,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竟是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来。白玉堂又问他:“我咬你,疼不疼?” “疼……”展昭的叹息轻微得近乎于无,抱住他的白玉堂令他感到心头发颤,发颤得全然不敢去想如果说“不疼”,白玉堂将会是如何反应。 “你疼,我更疼!”白玉堂一句话道出了他心底全部的情意,如同突然一下子破解了咒语一样,深沉得像是战栗。“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承认对我的感情吗?” 展昭又是浑身一震,沉默了一会儿,不觉咬了咬下唇。因为干裂的缘故,鲜血慢慢顺着嘴角流下来,看起来怵目惊心。他最终勉强动了一下嘴唇,“我承认了……”他闭起眼睛,想忍耐这一句话,但终还是说出了口:“我以前不敢面对,是因为我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们的人生不一样,你知道吗?不一样就会有分歧,所以……宁愿让你走。” 白玉堂伏在展昭肩头,沉浸在极端震撼中的他,鼻尖一片紧致的酸涩,甚至有晶体快要冲出闸门。这样的感觉一半是为自己,一半是为展昭,为展昭的不敢,为展昭的压抑和良苦用心。 “猫儿,我知道你在害怕。”白玉堂慢慢说,低吟的调子似担心带给展昭一分一毫的刺激。“我曾经问你,如果你爱一个人远比那个人爱你更多,你会怎么取舍?你回答我——不会让那个人知道。你以为不让那个人知道,你就安全了,所以你放我走,自己——逃开了。” “对,我害怕。”展昭睁开眼睛,微微苦笑道:“你的存在就像阳光一样,你对我的好美好得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我害怕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该得到它,决定收回去,然后又离开……这样的事从前就不断发生过……于是我便觉得如果我主动让你先走,我就不会沉溺,我的损失也仅限于一个轻微的缺口,即使缝不起来,我本身还是可以安全无虞……” “傻瓜,你以为自己是一潭死水,就做了一件自以为正确的事……”白玉堂的语气无法克制的流露出疼痛。“依循自己的答案而做的结果,却忽略了一项很重要的细节——你对我的好,明明比我给你的更多。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骗你,可你仍然愿意对我交付了真心,你一直都在乎我,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我都看得到,感觉得到。” 他的凝视着展昭的发线,语音越发温柔深情得如悬而坚韧的蛛丝。“猫儿,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保护你的心,永远不离不弃,让你一辈子都快乐,别离开我!” 从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展昭说过这样的话,离开的那些人永远只是让展昭伤心。他们责怪展昭不肯留下他们,说他只要开口说挽留的话,谁都会为他留下的,但是他从来不说。殊不知展昭从不喜欢勉强,不喜欢“要求”别人为他做甚么事,在不断循环的伤害中,他已经不知该怎么去留下一个人,于是更多伤心的梦,就像关在象骨里的感觉。 因为彼此没有寻找到足够为彼此留下的理由而更加碎裂。 面对如此的白玉堂,展昭第一次口怯,无法言语。他不知道他希望开口说些甚么。 “无论你回不回答,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白玉堂不管展昭的没反应,自顾自说下去。“你把你妈的项链交给我保管,我本来一直不明白为甚么。可现在我明白了,你要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可你又不知道你会遇到甚么境况,能不能全身而退,所以只能留给我这样的想念。” 他低声地说。“就好像你把你的猫给我,选择自己孓然一身一样……” 用手指摩挲着刚才自己咬在展昭手背上的齿印,白玉堂叙述的口吻心平气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呢?我可以帮你保管项链,可以帮你照顾猫,就连你的生父我同样可以当作自己的生父那样去照顾,但他们都不是你,他们替代不了你的位置,你明白吗?” 展昭心里百转千回,白玉堂说的他何尝能不明白呢?一声淡淡的叹息从口中溢出,展昭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苦笑。“白玉堂,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其实并不在意能不能活下去,我太累了……保护实验里的幸存者,对付和防备养父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活着的唯一目标,我不知道做完了这些,我还能再做甚么?” 展昭的话陡然让白玉堂心里充斥着恐惧,激荡、心痛交织成一团,“你告诉我,你到底中了甚么毒?除了那根黑针以外一定还有别的对不对?” 转过人的肩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双最寂寞的眼睛,白玉堂脸色扭曲着。“否则你不会在那个杀手说出‘毒’字之后就踢昏他,快告诉我!”他揪着展昭的肩,用力摇晃了一下。“你怎么可以那样想,如果没有我,你难道以为,你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就可以轻易地离开?你就不再有牵挂不再有遗憾?” “我,你听我说……”展昭反手握住白玉堂的手臂,却被人带进怀里。 “你说,快告诉我真相。”白玉堂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管你多累,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我陪你休息,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但我不能不知道真相。” 展昭嘴边露出一点淡笑,眼睛里映着白玉堂的影子。“可能有些事我想得不够周全,但我并不是一个偏执而极端的人。”他探手轻轻拍抚白玉堂的后背。 “毒你不要担心,针上的毒我已经做过处理,至于其他的毒……”轻声低语迟疑了一会儿,感到有点疲倦的感觉涌了上来。“我已经用过了解毒剂,虽然解药还不完整,可能会有些说不好的后果,不过可能能解决的。” “谁给你下的毒?”白玉堂握着展昭的手,忽然咬着牙问道:“是展博仲做的对不对?” “他本来就从没信过我。”展昭轻嘲地笑了一下。“他让我杀你,但是我怎么可能会做。” “但他给你下毒,你就心甘情愿接受吗?连反抗都没有?”白玉堂突然充满怒火地反问一句。 “他用你威胁我,我没有办法。”展昭有些失神,淡淡一笑。“你是我的软肋……”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有点神志飘忽。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笨的笨蛋了。”白玉堂的怒火瞬间被展昭的话打散,他深吸一口气又问:“猫儿,你刚才说的不好的后果是甚么?” 但这一次展昭没有回答。 “猫儿?”白玉堂被展昭的样子弄的心慌意乱,“你别吓我,你现在到底哪儿感觉不好?” “啊?”展昭模糊的神志被白玉堂的声音惊扰一下,努力焦距逐渐迷茫的视野。“我还好。” 白玉堂放在展昭身上的手指颤抖,“那个该死的毒到底该怎么解?”还有医生!那该死的医生居然还不来! “四哥,我要的医生属乌龟的吗?怎么还不来?”他抓着手机就对另一头的蒋平吼着,惊恐担忧的情绪到了极点。 “医生马上就来了!我已经给全国最好的急救科医生和一个国外经验丰富的药剂专家打了电话,快到了,快到了!”蒋平也被白玉堂的口气吓得半死,他真的一刻都没有耽误,接到电话就联系人,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过来,路上多少还是会花费一些时间,不过应该差不多要到了。 “没事的……”展昭微合眼睑半扶着白玉堂的手臂,“cur ore全部的药物分析资料我放在我房间衣柜后面的暗门里,和资料放在一起的冰柜里还有一支半成品的解毒剂可以帮我支撑几天。” “我知道了……医生很快就到。”白玉堂在他耳边低低地道。 “如果我后面出现很奇怪的表现……只要解了毒,这些都消失的,不要担心。”展昭昏迷前最后一句话。 “白玉堂……无论发生甚么事,你都会陪我的,对吗……” “无论发生甚么事,我都陪你。”白玉堂握紧他的手,再次轻声道,“不过等你醒了,不许你再连名带姓这么叫我。” ☆、(二十九)du发 这时,迟到的医生和药剂专家终于到了。 展昭被白玉堂弄到床上盖着被子躺着,医生专家进房间会诊。蒋平抹了一把脑袋上急出来的冷汗,“五弟,除了展昭的事,那些入侵的杀手呢?” 白玉堂沉默地靠在墙上,用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不等蒋平过去,两个警察冲过去,用枪对着里面的人,“不许动!把手举起来!”然后才看见里面的两个人恶狠狠地瞪着警察,都被绑得扎扎实实,他们身上的几柄□□,都被白玉堂扔在装满了水的浴缸里,其中一个人浑身上下除了血就是奶油,样子狼狈到了极点,怎么还能“举起手来”? 蒋平摸着胡子惊诧,“五弟,这个家伙你都能制服?你可真厉害!”顿了一顿,他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碰巧而已。”白玉堂注意力全在里面的会诊上,对此兴意阑珊,懒懒地翻了翻眼睛。 蒋平看他的样子叹口气,“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看了心里都难受!展昭会好的,你看连杀手都没把你除掉,那么危险的事都过去了,展昭一定会吉人天相的。”他想转移白玉堂的注意力,随口打岔。“你还真有功夫找绳子把这些人捆得那么紧。” “我应该早点买一台大型的打包捆绑机,省事多了。”白玉堂瞥了蒋平一眼。“用绳子捆人是挺累的,我想如果有打包机,把人扔进去就能打包出炉了。”他有些嘲讽地看了看黑衣人。 “很有道理啊!这种主意都能被你想出来。”蒋平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眨眨眼睛。“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滑头了。”他原意是想逗逗白玉堂,然而白玉堂伸手挡了一下走开一步。“四哥你别费心思耍宝了,我实在笑不出来。” 蒋平追着他走,“五弟,你这样也不行啊!展昭要看到你这样,他也不会开心的。”此时,几个特勤人员根据特警组组长的指挥,把软了脚的两个杀手拖出门去。家里的佣人在白玉堂的吩咐之下,拿着清洁工具,在被毁坏的屋子里开始打扫,逐渐辟出一点还算干净的地方,湿掉的地毯也被全部换下,丢到垃圾桶。 白玉堂烦躁地躲开蒋平。蒋平从左边追过来,他就转到右边,他从右边绕过去,白玉堂就走到左边。蒋平其实很清楚白玉堂的个性,他不想解释和接受的事,就算把他倒过来颠簸磨蹭几十遍,他也不会搭理。但自己又实在放心不下,何况回头大哥他们问起来,事情不是更麻烦。 “好啊,要让我开心很简单!”白玉堂突然顿住脚步。“展博仲死了就行!”他转头看蒋平的眼神里流露一种恶狠狠的感觉。“我不要他五马分尸,也用不着他挫骨扬灰,只要他现在死了就行。无论被雷劈死还是被车撞死我都无所谓!” 蒋平看到白玉堂的眼神,身上的纤毫不由自主竖起。“我知道你恨他!” “我当然恨他!”白玉堂强烈到极点的愤怒涌上心头,想也未想,一句话冲口而出,眉宇间爬上一抹深刻的戾气。“他一直都在害人,妄图启动那种可怕的实验,想要迫害那些实验对象,甚至还逼得展昭的母亲在展昭刚出生就要掐死他!” 蒋平不觉打了个冷颤。“展昭的母亲要掐死展昭,竟有这种事?” “我是听我妈说的。”白玉堂冷哼一声,“除去自私和不怀好意,又有哪个母亲愿意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做出这样的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有甚么错?” 蒋平不解,好奇地问道:“令堂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白玉堂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她只说怀着我的时候,在半路上遇到了展昭的母亲,然后展昭出生后,展昭的母亲说不想展昭受苦,所以……”他似乎隐约皱了下眉头,然后再也不想说下去了。 蒋平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在令堂这个贵人,展昭活下来了。” “贵人?!”白玉堂冷笑。“贵人抵不过煞星的恶意!”他骤然转过身去,“展博仲几乎把展昭一辈子都给毁了,他为甚么不干脆早点杀了他,却要折磨他?如今居然还给他下毒!” “下……下毒?”蒋平这回真被骇得不轻。“你说展昭出事,让我找医生,就是因为他中毒了?” “嗯……他还帮我挡了杀手的伏击……”白玉堂无力地点点头,看向展昭所在的那间房间而后把目光转到蒋平身上。“四哥,这些以后再说吧!我守在这里不能走,有份很重要的□□分析资还有一瓶解毒剂都藏在展昭家里,位置在靠近正门右边的那个房间衣柜的后面。麻烦你取来先交给专家,解毒剂采了样本以后带回来给我,救命用的。” 蒋平敛容,认真地应声。“好,我帮你去跑一趟。” 等事情都做完,警察全部撤退已经是凌晨两三点的时间。 卢方找了几个兄弟一起合计,最后决定连夜开始做一些准备。例如:对外散布消息,白玉堂和展昭在别墅里的那场混战里纷纷遭遇不测而不治身亡,甚至连相关“抢救”的医院内部全部打点妥当。然后sunken还煞有介事地到处追查死亡原因,到处见人就诉苦,把事情渲染得比真的还像真的,连骨灰和追悼会的事也搞了一遍,为的就是让展博仲以为展昭把白玉堂杀了,然后自己也没活下来。这些方法比起另外再想出一千条一万条的计算谋略来,有其高明之处。 当然一切都在告知相关亲朋好友的情况之下才行,否则非把他们吓死不可。 然后白玉堂带着展昭找了自家另一个隐蔽的住处,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加起来的人数连五个指头都不到。 展昭被du针扎的毒伤因他事前及时急救,加上医生下了对症的解du药已经差不多没事了,困难的是下在他身上的cur ore。根据展昭的推测以及医生的判断,du药的成分里还有迷幻植物小美牛肝菌之类的成分,于是du药的du性变得更加复杂。即便有展昭自己研制的解du剂拖延时间,也只能维持最多一个礼拜的风平浪静。如果请来的医生和药剂专家不能够在期限内替他解du,即便展昭不死,他的脑神经也会因为药物干扰大脑健康——也就是说发展到最后会变得痴呆。 “从药物分析资料和我们已掌握的信息来看,cur ore也许已经被改造成了一种刺激脑部的药物,结合□□物的辅助实施,令只幻的效果更加明显且不会消退。这样的du药一般具有强烈的副作用,如果不服用某些牵制抵消的其他药品的话,一不当心当真会造成智力丧失的后果的,并非危言耸听。” 药剂专家斟酌了措辞,然后这么说,“我们会抓紧时间研制解药,不过目前尚未查不出来具体药物成分对具体哪一条神经造成的刺激。的确很棘手,我们会尽力,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凡事没有百分之一百的保障。”他看了白玉堂一眼,“也许一旦发作,患者就会受到不可恢复的严重损伤,请做好心理准备。” 白玉堂脸色相当难看,可展昭知道后却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微微一笑说:“这的确是我养父的风格,他应该恨透了我的多年来和他作对而布置的计划,所以干脆来个釜底抽薪。”检查完身体和精神状态后,他抱着小奶猫坐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看窗外的庭院被海棠包围的地方,花瓣细细碎碎地飘落飞舞。那里有一只看起来心情很好的全身白色的猫咪,慵懒地仰躺着。猫爪枕着小脑袋,显得特别自由自在。“玉堂,你别想太多,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等药剂专家走后,他转过头看着白玉堂,“但是如果我变傻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只怕你这只傻猫嫌弃我!”白玉堂深深地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他真的是毫无芥蒂,而不是强颜欢笑。 “那不就没事了。”展昭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轻轻拨开被风吹起纠缠在白玉堂身上的窗帘,“说真的,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比甚么都高兴。” “如果你真的变傻了,我一定会教你多说话,教你做你喜欢做的事——”白玉堂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嘶哑,将头靠在展昭身上。“宾奇上次的小鱼饼干还没吃到,如果你以后忘了它,它会耍脾气的。所以我也会教你做饼干,这样就能哄住它了……” “不是很好吗?”展昭慢慢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脸上带着淡淡依然安静的神韵,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我做梦都想要,没事的。”他忽然有些莞尔。“你这样的声音很容易让我误会你感冒了。” 白玉堂抬起头,勉强挤出一点笑。“你一直都太聪明了,我怕你变傻以后会变得非常笨,我怎么教都教不好。” “到时候再说吧!”展昭摇了摇头,淡笑:“到时候我已经甚么都不知道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蓦然握住他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的,一个礼拜一晃而过,也许……展昭清醒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并不是的,白玉堂心里很清楚,展昭只是不希望他难过而已,因为他为他付出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 天气越来越热,虽然还没到夏天,但两个人住的房子周围已经出现了蚊子。其实倒也不是大事,看下来大概是这个地方不太经常住人的缘故,虽然庭院的景色有着大自然滋养的美感,但毕竟是草长得长了些,得先做些杂草的清洁再加以其他驱蚊的辅助。 展昭原本就想让白玉堂陪着自己做些别的事,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也免得他老是胡思乱想。于是便提议一起拔草,白玉堂闻言挑高眉毛,却也不置可否,拉着人出门了。 “哐当” 一声,白玉堂正在想办法对付一把扎根很深的杂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这是展昭第三次把搁在花架棚子上的工具弄到了地上,之前他还曾把浇水的水壶打翻在地,还把拂落了两个花盆,敲到地上。第一第二次,白玉堂心里虽然疑惑却生生忍住了没有发疑,他担心自己是神经过敏,有心不愿想到别处。然而此时,白玉堂实在觉得不对劲了,展昭是何等思敏细心又淡然沉稳的人,绝不可能会做事如此手忙脚乱。 白玉堂乍然脸色一变,心头掠过一阵颤抖的不安。他凝眸看人,“猫儿,你怎么了?” 展昭从几个小时前开始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眼前一直有阴影,就好像直视太阳以后泛花的感觉,从之前到现在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明显的感觉了,连着视力模糊,的手就跟着麻痹,就会打破东西。但他不愿意表现自己的不舒服,不愿意被白玉堂看出破绽,竭尽全力拿出第一流的忍耐力,脸上依旧挂着一迳的淡然表情。“大概是我有点累了,休息就——”话还没有说完,他微微失神,一个摇晃,几乎没跌倒在地,他赶忙扶了一把墙做出漫不经心借力的举动,站稳。 不对,绝对有问题。 白玉堂突然并起手掌,一手刀向展昭肩上切去。展昭是空手道高手,遇到了别人偷袭,应该会有反应的!“啪”的一声,白玉堂的手刀干净利落地切到了展昭的肩上!白玉堂下手很是分寸,只是试探,然而展昭只是被不轻不重地切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眼神有些迷离,嘴唇微动着似乎想要说甚么,但是甚么也没说出来就跌了下去。 “猫儿!”白玉堂瞪大眼睛震惊之余,当下也急急上前,随之降低身子,单膝跪地一把扶住了展昭,心下骇然地看着他。“你哪儿不舒服?” 展昭一手把他推开一步,眨了眨眼里闪烁不定的影子,他的精神是胜于变故的。在怔然一下之后,他用力撑着地面一咬牙站起身来,往前走出去三步。 然而,走到第三步时展昭却再次跌了下去,白玉堂在他摔到地上之前接住了他的身体,“猫儿!你这是存心要我看你痛苦,是不是?”白玉堂一双眼睛全是露骨的焦急,展昭的身影反射在他的目膜上,清晰得令他心痛难耐,“你的腿到底怎么了?”他揽着人,说话的声音是哑的。“想急死我吗?” 展昭又动了动嘴唇,他今生最狼狈的样子莫过于此。尽管越来越看不清楚,他还是始终睁着依旧明利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白玉堂,好似有太多太多想说,只是到最后却是掠过一丝淡淡的笑,居然淡淡地道:“玉堂,别急,我大概只是走不了了。” 白玉堂蹙紧眉头,心跳得越来越剧烈,害怕的情绪也越拔越高。“甚么叫你大概只是走不了了?”他稍微一想便想到了一个答案。“因为……那个du?” 展昭点点头。“我虽然没办法完全解了自己的du,但我很清楚会出现这些症状。”他的确心里清楚,cur ore是麻痹肌肉的du药,先令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尽管他短时间内保住了自己的命,还是无法避免别的恶性可能,麻烦——无论他们愿与不愿,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只能等解药吗?”白玉堂幽幽地低声道,脑子里短暂的一片空白。待空白过后,他又闭上眼睛,否则他担心自己无法掩饰心头的震动与激荡,会控制不住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如果痛苦可以交换,他希望能代展昭全部承受,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但无论怎么想,白玉堂都只是放在心里,他发誓不会再让展昭担心难过,因为他的担心难过,便是自己最大的罪过。 “都是暂时的,别担心。”展昭不答,转换话题,“扶我去旁边坐坐,好吗?” 白玉堂吐出一口郁结的气。暗自咬了咬牙,硬是压下情绪,扶着展昭慢慢起来往旁边的花圃走。 展昭走得很辛苦,白玉堂扶着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每走一步几乎都会失去平衡:“到底是不是腿的问题?”他低低地问。 “不是腿的问题。”展昭微微笑了一下,当他发觉自己走不动之后,他就一直在笑,笑得很淡很浅,好似从不曾被这样的劫难迷蒙了眼睛,“是我头晕。”顿了一顿,他用最轻描淡写的理由解释,“走路的时候晕得很厉害,所以站不稳。” 白玉堂听在耳中,万分不是滋味。等眼光转到展昭脸上,看到他的笑,一种无端端的不舒服顿时涌上心头。那样的笑极易让人险险地忽略掉。但白玉堂不能,他注意到了,甚至觉得好似被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猫儿,别笑了!”他想也未想,冲口而出, 展昭一时没答,四下环顾了一下,突然有些怔愣:“为甚么突然这么黑了?天色好暗。” “天……色好暗?”白玉堂蓦然呆若木鸡,现在是阳光灿烂的下午,四下明亮,他……在说甚么? 展昭扶着额头眨了眨眼,脸色微变:“刚刚明明是白天。” 一个响雷又炸在白玉堂身上,他看着展昭的眼,放在对方身上的手跟着声音都在颤抖。他诚惶诚恐地举起手在展昭眼前摇晃。“猫儿……能看得见我有几根手指头吗?” “看不见……”展昭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但口吻就像在说他“走不动”时一般淡然,他刚刚发觉了自己不能走,立刻又看不见,但他既没有惊恐,也没有害怕,他对自己并不担心,但他却很担心白玉堂。“玉堂,你怎么样?”他摸索着轻轻握住白玉堂的手,轻轻笑了笑。“应该只是暂时,很快就好了。” 他想安慰白玉堂,但白玉堂反而为此越发心惊肉跳,身体重重一震,喉咙里的声音撕裂得宛若暗夜的幽吟:“猫儿……你不要笑了!”他猛然低哑地吼了出来,展昭立刻感到手掌传来被紧持住的感觉。“我求你不要笑了,你要是想哭就哭好了,别笑了……”白玉堂的声音里全是深深喘息,心里一片冰凉。 展昭叹了口气,“哭也没用啊,解决不了问题。玉堂,我知道你很难过,很担心我。”握紧白玉堂的手,他微微露出莞尔。“可我心里有数,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在此之前,就算不笑那又如何?我只不过不能走了,看不到了,至少我还活着,还能和你说话,不是吗?!”比起以后智力的缺陷,他现在的情况还是要好得太多。展博仲就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折磨他,一点点剥夺他的自尊和骄傲。然而他又怎么能让那个人得逞呢? 白玉堂知道展昭说的是对的,可是看到他这样,他又能怎么办?他甚么都做不了……白玉堂无言以对,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抱住展昭,慢慢地像他平时安慰自己那样,拍着他的背,希望可以减轻一点他的压抑和痛苦。而他自己却是把脸埋在展昭的肩上,良久良久没有抬头。 “四哥,是我。”后来,在展昭回房休息的时候,白玉堂打了个电话给蒋平。蒋平听着电话那头白玉堂的声音里带着远如幽冥的倦怠,就知道展昭一定是出事了。“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比我们和医生预料的更糟糕。”白玉堂忍着焦虑不安开口,“他忽然走不了路,也……看不见了……” 蒋平倒抽冷气。“怎么会这样?医生不是说,他只会在大脑上出问题吗?” “医生说他这些情况可能是暂时几天,也可能在服下解药之前都会如此。也许不会改善,最多不会再变得更坏。”白玉堂说着说着不禁咬牙切齿。“那帮混蛋医生专家就没有更好的建议么?让我这样等下去,让我看着甚么都做不了,一直这样下去?你知道我是甚么感受吗?” “五弟,现在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蒋平有些抓耳挠腮地劝人。“那帮医生他们已经被我恐吓了一顿,吓得不轻,你再发威,他们恐怕在展昭发病之前就得先进精神病院了,对吧?” 白玉堂冷哼。“那我管不着!” “医生说他之后可能会怎么样?”蒋平又问,虽然这样的话题实在让人很不愉快,但是做人只能面对现实,才能解决问题。 白玉堂在电话那头眉头紧锁。“医生说他可能不多久就会听不懂我的话,失去了和别人交流的能力,不能理解外面世界的各种刺激,必须要有人整天陪着,否则很容易出事。” “这……”蒋平心里一沉,也不知道说甚么才能安慰白玉堂,最后只挤出一句。“我会替你监督医生们的研究进度,敦促他们的。” 白玉堂忽然有些沉默,不知是想到了甚么。蒋平正打算开口询问,却听得白玉堂在电话里说。“……他这样也是因为我,只要他还是他,我也不怨天尤人。”说完,挂了电话。 ☆、(三十)回光返照 因为展昭行动不便,白玉堂一直在房里陪他。展昭住的那间有宽大落地窗的房间,原来是白玉堂父亲的书房。靠墙的一做靠墙而立的高脚书架上摆满了很多书,白玉堂索性拿了一本书给展昭读书。随手拿了一本《唐代诗选》,白玉堂翻了一气,忽然看到画僧贯休的《相和歌辞》里有一句“兔不迟,乌更急”,脑子里一转,有意拿这句开始当笑话说,逗展昭开心。 “猫儿,你知道我三哥和四哥在国外待了好些年,中文烂的不行。有一次我三哥拿着贯休的这句‘兔不迟,乌更急’问我说龟兔赛跑不是国外的童话故事吗?怎么跑中国来了?” 展昭抱着两只猫窝在靠垫里,手指一点点地轻轻抚摸着猫光滑柔软的毛发。闻听白玉堂的话,忍不住好笑。“这句诗不是说项羽的两匹马吗?” “对啊,兔是赤兔马。乌是乌骓马!”白玉堂看他笑了,也笑了起来。“我三哥一听瞪大眼睛说原来兔子不是兔子,乌龟不是乌龟。我当时就笑痛了肚子,结果我三哥还一脸不服气, 说在国外他已经算很有文化了,能知道项羽这个人是骑马的就算不错了。” 展昭摇头笑。“大概你三哥这样,你和他说国外的故事或者电影甚么的,他会比较适应吧?” 白玉堂摸着鼻子,“我三哥口味很怪的,喜欢看那种灵异不像灵异,科幻不像科幻的电影。比如那种一个人家的儿子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儿子得病快要死了,他的妈妈定购了一个和他儿子很像的玩偶,然后儿子等死后就把这个玩偶当成儿子养,结果发生了一连串奇怪的事。其实故事就是故意吓人,一点意思都没有,那种玩偶一看就是假人怎么能当真的儿子呢?”白玉堂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像我这样几乎如假包换的配置。” 虽然展昭看不到白玉堂的表情,但忽然有些怔愣。“玉堂,你真的是人偶?” 白玉堂嗯哼了一声,“这件事我四哥还是没有说谎的,我可是个二十四项全能型。”为了让展昭能够开心,他满不在乎将上回厚脸皮的梗拿出来晒。 “因为会煮粥?”展昭挑起眉。 “谁说的,我甚么都会做。”白玉堂继续哼哼,然后又耸了耸肩。“只是家里有厨师,我又没兴趣为别人做菜,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可没有这样的耐心。” 展昭笑了笑。“可惜我现在眼睛不好,不然就看看你怎么做东西。否则等我变傻了,想必资质就很差了。”其实也没多久了,大概顶多还有五天吧! “不要老是说变傻变傻,你这只笨猫变傻,脑筋一定会走极端的。”白玉堂强忍住心里浮现的心痛和不安,真的是越来越忐忑。现在他只是可能‘假象’的走不了看不见,自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如果再真的丧失智力,他真的可以有足够的镇定和勇气接受现实吗? “大概吧!”展昭似乎尽量表现得不以为意。 “猫儿,你真的不担心吗?”白玉堂忍不住沉默,轻轻地,开口问。 “担心甚么?”展昭低低地问,淡淡笑了笑。“有你在,我有甚么好担心的?”他又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等把那个组织的事彻底解决了,不就好了吗?你和我在做这些事之前其实已经想到过后果,不是吗?” “可是……”白玉堂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是我……”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间越来越接近,他就越来越惶恐,如果等待就已经让他无法忍受,那么当担心的事变成现实,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去接受展昭——变成一个白痴!如果解药的事有任何差池,现在的他还会在吗?如果不在了,那自己——要去哪里——才找得回来? “可是甚么?”展昭把手放在他手上。“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他虽然看不见,可眼里依然准确向着白玉堂流露出歉然之意。 “干嘛是你道歉?”白玉堂咬了咬牙,“该道歉的是我,让你受到伤害的也是我。”如果不是他一开始把他当成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事情就不会是如今的局面,然而事情发生后,才觉得后悔和痛苦,又能挽回多少? 展昭又是轻叹一声。“我没有觉得有甚么伤害,如果我真的会是那样,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要再互相道歉了,行吗?况且我的事情或许并不会像预计的那样。”他轻声安慰他。“而且,你也不会嫌弃变成白痴的我,不是吗?” “对……”白玉堂显得失魂落魄,然而只能无可奈何探手抱住他,“就算你真的变成了白痴,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变回来,说不定你的脑袋会越来越灵光。” ……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8节 时间从日出到日落,一天天周而复始。展昭在黑暗里已经足足过了四天,他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腿不好也许并不是最不幸的,但如果是一个瞎子,说白了和鬼在某种程度上也没有甚么区别,因为白天与他们无缘。 展昭在那几天里再也不提任何关于眼睛的事,他安慰白玉堂一切都是暂时的,然而连他本身在内,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可他只能用如此的借口来说服白玉堂,甚至是说服自己。 第五天的早上,展昭渐渐从睡梦中醒来,当他缓缓睁开眼睛,便无意识地用手去挡住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刺目,那是从一缕透过飘窗直射在他脸上的光线。展昭有些眯起眼睛,脑海里混混沌沌地浮着一个飘渺的念头——外面的太阳好大。这个念头才一闪过,展昭忽然一个激灵,猛抓了一把身下的床单之后怔怔地放下眼睛上的手,怔怔地将视线转向飘窗的方向,那双眼眸全然暴露在灿烂的光线里,亮亮地几乎没去了形状。 天,他又能看见了。 原以为在清醒消失之前,他再也看不到了,原来一切还不是太糟糕。 展昭难掩心绪激动地换了衣服翻身下床,刚站起来时他的腿不听使唤,起了一半又跌坐回床上。移到床头扶着墙再度慢慢起身,他一点点尝试着慢慢走路,在眼睛复明在之后,腿的问题似乎也跟着好转了起来,没有再出现举步维艰的情况。只是好几天没走路了,难免需要多花些力气来恢复灵活度。 支撑着到洗漱间做了梳洗,展昭打开房门,扶着墙往外走。这个时候白玉堂早已起床,正在寻找白玉堂踪迹的展昭听到外面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咯咯嗒——咯咯嗒——”一阵阴阳怪气的叫声,外加“噼里啪啦”的动静。展昭狐疑地眨了眨眼睛,假如他没有听错的话,这个声音似乎是一种会下蛋的动物。 “玉堂,你在做甚么?” 展昭循着声音找过去,目瞪口呆地看到厨房里有一只母鸡正神气活现地扑闪着翅膀到处飞,鸡毛掉得满地都是,还是那些长在肚皮下面,很细很轻的绒毛。白玉堂正十分头疼地扶着额头靠在墙边,展昭讶然之后,忍不住笑。“这鸡是哪来的?” “我买错了东西,猫儿你怎么出来……”白玉堂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可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侧头看向展昭所在的方向,瞪大眼睛地欺身向前,手足无措地抓住人的手腕,“鸡?猫,猫儿……你看到鸡了?”还能自己走了?白玉堂的脸部大特写横在展昭眼前,眼里全部都是难以置信。 “可不是鸡么。”展昭莞尔至至,用眼神示意那只还在企图一飞冲天,将桌上瓶瓶罐罐全扫到地上的母鸡。再这样下去厨房大概就要都被它给毁了。 “这……”比起展昭此刻所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意外以外的冲击表现,白玉堂全然顾不得厨房下一秒会如何惨烈,略有迟疑地,举着手在展昭眼前摇晃,显得有些局促。“来,告诉我,我有几根手指头?” “十根。”展昭淡淡一笑。 白玉堂着实被吓了一跳,愕然地瞪大眼睛。“猫儿,你真能看得到鸡?!”他像面对外星人一样茫惑的瞧向展昭,如果真看得到,可为何又出现这么严重的双重影像? 到底怎么一回事? 展昭用另一只手,抓住他乱晃的手指。“千真万确,我看到了一只乱跑的鸡,还看到了你有十根手指头。”他眼睛眨了一下,忽然极其难得地带着促狭的口吻地摩挲着人的手指,“难道我几天看不到你,你的手指头掉了几根吗” “太好了,你又能看到我了。”白玉堂对展昭的打趣不置可否,脸上眼里全是宛若劫后余生的惊喜之色。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感激,再也没有比展昭能看到他更让他高兴的事了。“干嘛自己走过来,是我吵醒你了?”在确认了展昭的腿也在恢复之中,伸手把展昭拉到怀里的白玉堂,圈住人的腰,手指柔缓地一点点在人的身上挪动,好似要借此动作抚平自己这几日几乎要窒息的神经。 他低头下去吻人,然而温存的气氛刚刚点燃,就在“咯拉”一阵好像六道轮回般讨厌的声音之下被破坏得尸骨无存,那一吻在干扰之下从唇的位置落到了旁边的脸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失误让白玉堂郁闷加不满。他深深地在展昭颈项边吸了一口气,继而蹙着眉头极度不满地转头瞅了一眼身后打碎在地的两只鸡蛋,又瞪向不安于室的母鸡,背后的火焰顿时变成蓝色,咬牙切齿。 “吵甚么吵,五爷待会就一刀结果了你!” “玉堂,你刚才说买错了东西?”耳中听得面前已然抓狂之人的“豪言壮语”,展昭再度露出一丝微笑,轻拍白玉堂的手臂询问。 “我只不过想买能做汤的东西而已。”白玉堂翻了个白眼,满面黑线,满心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在他思绪恍惚搞错购买对象的情况之后,演变成了如此荒唐的现状,居然还要花费一番手脚! “难为你了。”展昭突然感慨,虽然白玉堂号称自己甚么都会,但是像他那样出生优越生活环境的人,要决定亲手沾染血腥地把那只母鸡变成可以吃的鸡,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确实关心他的身体,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让白玉堂在厨房里对着一只母鸡烦恼!他显然根本就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我现在正在考虑,是不是马上把那只碍眼的鸡头剁下来。”白玉堂此刻满身都散发着这鸡很烦人的气息,真是比他应付的任何大问题都麻烦。“要不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个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他看着鸡的眼里除了嫌弃还是嫌弃,如果真有选择,被母鸡碰过的东西,甚至这栋房子他都不打算要了。展昭还是第一次看到白玉堂这样的表情,看了母鸡一眼,他挑起眉低笑下。“你会杀鸡?”感到腿脚的活动性比方才又好了些,展昭想了想脱出白玉堂的怀抱,淡扯着嘴角朝母鸡走过去。 “不然怎么办?”白玉堂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调整了一下因为怀里陡然空虚而极度不自在的姿势,转而用看世界上最小虫子的眼神睥睨母鸡,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干脆把它赶出去好了。”他稍微考虑了一下,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决定换一种方式快刀斩乱麻。 “也得它愿意离开才行。”展昭看着享受在肆虐乐趣之中的母鸡摇摇头,“我帮你。” “当心,它现在就和撒泼的泼妇没甚么两样。”白玉堂念念不忘地瞥了一眼砧板上的菜刀,眼神又不自觉流露出鄙夷的神情。“我居然会拿一只母鸡没有办法,幸好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展昭哑然失笑地接口,“你来帮我开窗户,我抓住了它就丢出去。” “喵呜——”宾奇因为呼呼被干扰,起床气很大地也来凑一脚捣蛋。它一跃朝母鸡扑了过去,猫脸全部皱在一起,圆鼓鼓的猫眼里流露着不满,全然弓起背龇牙咧嘴地咆哮起来。 然而母鸡不甘示弱,“咯咯嗒——”伸出鸡嘴对着宾奇啄了过来。 如此“曲折惊奇”、方糖乌骨鸡的奇遇——应该是荒唐无稽的场面让人忍俊不禁。作为一只自负又特立独行的猫,宾奇自然无法忍受处于劣势。瞪住溜圆的猫眼,在一瞬不动做出面对敌人的防御姿势后,它再次一跳而起反击,“喵呜——”向前一记前爪拍在母鸡的身上。 “咯咯嗒——”母鸡一个不备“啪”地被宾奇推搡一下,张开翅膀摇摇晃晃将旁边的酱油瓶子扫在地上,大有“撒泼天字一号”的架势。 酱油瓶径直落在地上,里面的酱油淌出来连同玻璃瓶的碎片溅了一地,宾奇小小的猫爪毫无顾忌踩在酱油里,又做起了准备攻击的姿态。白玉堂目睹此情此景觉得太阳穴都要炸了,“宾奇你闪开,我今天非把这只鸡大卸八块不可。” 展昭好笑地拉着他,“冷静,冷——”他口中的第二个“静”字尚未出口,局势又急转直下,母鸡还没等宾奇扑过去,就扑闪着翅膀从开放性的厨房飞出,直接冲进后面的浴室——降落的地点是浴缸。宾奇见状跟着冲过去,撞在淋浴蓬头的开关上,猫爪一个拨弄,“哗啦啦”一股滚烫清泉就此喷薄而出,浇在母鸡身上——成了标准的落汤鸡。 于是,母鸡在浴缸里开始疯狂的挣扎,不停地抖动着身上的羽毛。宾奇差点也落在水里,好在被展昭及时救起,白玉堂这回持着早已拿好的菜刀,毫不犹豫地上前,扭着“疯鸡”的脖子,利刃朝下,手起刀落地放血。母鸡吃痛地拼命想要挣脱,奈何徒劳无功为时晚矣。白玉堂随手拿起一个脸盆把鸡罩在下面,又在上面压了重物,红色的血水混着清水很快就漏下浴缸地漏,不见了。 不管如何,折腾了一番后鸡最终是被烫死了。“接下来怎么办?真的要拔鸡毛吗?”展昭手里拎着脖子上的脑袋早已挂不住,晃来晃去的死鸡问道,白玉堂一伸手把鸡接过去,看了人一眼。展昭微微摇头,抿唇笑了一下。“那这交给你,我先帮宾奇洗个澡,免得它踩来踩去把地板弄脏了。顺便把浴室也打扫干净。” 白玉堂闻言又是蹙了蹙眉,展昭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又安慰道:“你先去忙你的,我待会就帮你一起整理厨房。” 然而白玉堂只是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手里那只湿漉漉,死得很丑很丑的鸡,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才懒得拔毛,我不要它了。” 展昭失笑,“那好,随你高兴。”说完,他转身捉着被酱油弄得有些脏兮兮,一看洗澡就好像会被要了命的宾奇,往它身上倒猫沐浴露。 白玉堂倚在门边,虽然厌恶着手里的死鸡,然而当他看到展昭忙碌的身影后,心里的思绪却一飘,蓦然升起另一种微妙而复杂难言的心情。这样的日子,如果可以不结束,即使要他天天拿着死鸡拔毛,他也甘之若饴。 然而,在面对了展昭的眼睛和腿恢复的惊喜之后,他也已经想起,今天是第五天——解药暂时还没有完全做出。如果没有解药,从明天起,一切又将是另一个局面。 ☆、(三十一)如梦如痴 夜幕而至,远处的霓虹闪闪烁烁,天上的星星也闪闪烁烁,分明是纷繁之景,却泠泠地透着一股静谧的清冷,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在走。 厨房的水管不知怎么出了故障,水漫了一地。白玉堂在关水管开关的时候连着天然气的开关一起关了,好在水管只是有一段地方漏水,用生料带缠住就没事了。然后他继续拖地砖,心绪乱糟糟空荡荡的,于是地砖他在漫不经心之下被拖了一次、两次、三次…… 展昭坐在房间里揉按太阳穴。一波波的头疼从傍晚之前开始侵袭着他,就好像偏头痛那样徘徊不去的感觉。他知道这是cur ore的毒性在他体内再度发作的反应。早晨的眼睛复明和腿脚恢复有些像回光返照,平顺的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快。不知不觉放下手,看着房门的位置,展昭怔然了好一会儿,神色并不忧愁,依旧是不变的淡然。他不关心这个,因为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他关心的是,白玉堂在想甚么。 过了一会儿,展昭开门走向厨房。看到白玉堂拿着拖把若有所思。到人近前见他额头上有汗,身上一身汗湿。心里蓦然一沉,展昭牵了一下嘴角挤出一句:“怎么拖个地板,就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白玉堂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人。直到展昭把手放到他额头,用的是那样宁定,而安详的神色时,白玉堂回过神,拿下那只手握在手心。“没甚么,我自己也没留心。” 展昭不自觉微微一笑,“玉堂,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洗澡,我去做点吃的,等你洗完就出来吃饭吧!” 白玉堂深深看了他一眼,“嗯。”他放下拖把去洗澡。 展昭也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打开冰箱拿出一些食材。 浴室里哗啦哗啦水响。 白玉堂怔然地打开花洒,没脱衣服就这么让它冲着头。 不算冷的水直冲过头发、面颊、颈项,直下胸膛,此时虽然不是最冷的季节,但那水如果这样弄湿衣服,风一吹就会很凉。 他就这么冲着,闭着眼睛。 花洒的水哗哗直下。 然而比起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怅然,身上其实一点也不冷。 展昭清晰地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将青菜一层层剥开,用水冲洗干净再切好。准备倒油热锅一开火可怎么也点不燃灶具,折腾了几下然后突然发现天然气的总阀开关没开。 打开阀门,展昭心思一转蹙了一下眉。走到浴室门口叩门。“玉堂,你在里面吗?天然气没开,淋浴器应该烧不出热水,你……” 白玉堂陡然回神,打断他的话。“我在洗澡。” “没有热水,你也在洗澡?”展昭眉头蹙得更紧。“你用冷水洗?会感冒的!”他说着话,听到里面还是哗哗的水声,“外面开关没开,里面淋浴器不可能会有热水……” 白玉堂接口。“我用冷水洗澡,没事。” 展昭还是按耐不住担心地继续叩门。“这样不行,你先开门。现在天气多变最容易感冒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白玉堂披穿着浴袍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珠。“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展昭默默叹了口气,拿了块干毛巾,伸手去试探白玉堂的体温,他身上有些凉但似乎没甚么大问题。坐在沙发上,帮人把头发擦好,拿吹风机都吹干了,又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手里,“有点烫。”展昭下意识地提醒,却看到白玉堂顺势将杯子接过去后,只是拿在手里,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嗯,是有点。”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白玉堂嘴里全化成寥寥数字,轻描淡写的陈述句。展昭心里充斥着心知肚明的不安,点点滴滴在心头拼凑着,“你……”他踌躇着开口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说了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猫儿,我不要水,我只要你。”水杯被白玉堂随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仓促之下,杯底只余些许部分堪堪接触玻璃表面,随着他叹息喃语的最后一个音节,便承受不住地掉在地上,碎了。与此同时,一只手臂拦在展昭背后,隔着沙发靠背,完整地将他簇揽进怀里。白玉堂低头吻人,湿濡的气息继而吹拂到人的面上,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缠绕心头绵绵不去的压抑,像流洪穿越开启的水闸一般,一股脑儿涌向牵绊的根源。他吻得这样灼热,这样缠绵,还带着他的心与神魂的颤抖,展昭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静静地伏在白玉堂肩头一点点地喘息,展昭万分明了白玉堂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一下轻轻的拍抚着人。“我永远都在,无论明天发生甚么。”他又接着加了一句,“不用多久,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恢复它的静与黑。 “你总是都这么说。”白玉堂望着展昭身后墙绘画,眼光不动,口中喃喃自言,却似乎在出神,思绪在静静的流动着。 之后长久沉默像一张保护网,将两个人笼罩在内。 “可是在你的事上,我真的永远也放不下。”有些事并不是坚不坚强的问题,而是深入骨髓的牵扯,根本算不清帐。 直至时间几乎凝滞,白玉堂才又开口,声音悠悠荡荡地,落在展昭的耳中。 展昭轻轻地笑了一下,空出一只手,绕到身后握住白玉堂的手。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你。” 两个人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尽情依偎。 夜更沉了。 “当——”一声悠远的鸣钟声。 十二点了。 第六日的凌晨。 子夜梦回,所有的一切,在跨过这一扇门后,都会不同,深深一凝注间,无限悬疑,无尽迷离。是悲,是喜,凡人都无从得知。 “猫儿,十二点了……”白玉堂在展昭耳边道:“你感觉怎么样?” 展昭微合眼睑,感到脑袋很痛很沉,但他甚么也不说。“我还好。” 白玉堂看出他精神上的不支,抓紧他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还好就看着我。”白玉堂知道展昭如若就此失去意识,等再次清醒过来就不再是展昭了。他说话的口气很轻很缓,态度却蛮横而不容拒绝。“看着我。” 展昭感到很累很累,cur ore在他体内发作得越来越明显,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他陷入虚无的昏睡之中。可他依然努力的睁开眼,露出一点浅淡的笑直直看进白玉堂眼底。“我看着你,我们要说甚么呢?” “我说笑话给你听好不好?”白玉堂竭力忍耐着心慌很快地说,“虽然我三哥四哥不懂,但你肯定明白。”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古时衙门里有个姓朱县令,说话既爱讲忌讳又喜欢文绉绉的……”白玉堂口中说着话,眼睛须臾不离地盯着展昭,“上回我和三哥四哥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就不知道衙门是甚么地方。” “他们在国外呆久了,不知道也正常。”展昭迷蒙地笑了笑,“就算当成动物园也不奇怪。” “是啊——”白玉堂的声音慢慢有些暗哑,“你听我接着说,他对新来的小猪倌说:‘在我家不能说‘朱’这个字,要叫老爷或者自家老爷,吃饭要说‘用餐’,睡觉要说‘就寝’,生病要说‘患疾’,病好了要说‘康复’,人死了要说‘逝世’,但犯人被砍头就不能这样叫,而要说成‘处决’……知道后来发生甚么事吗?” “甚么事?”展昭恍恍惚惚地听着他说,顺着他的口气问。 “第二天,一头猪得了猪瘟。小猪棺急忙来对财主说:‘禀老爷,有一个‘自家老爷’‘患疾’,叫它‘用餐’不‘用餐’,叫它‘就寝’不‘就寝’,恐怕已经很难‘康复’了,不如把它‘处决’了吧!’县令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白玉堂呼出一口气,声音竟是有些不合音准地问人,“这个笑话好不好笑?” 展昭感到脑袋里越来越混沌,微微蹙眉。“玉堂,应该很好笑的样子,但是我有点听不懂……”他闭上眼睛,“我感到我脑筋好像不行了,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猫儿,那我说别的,好吗?”白玉堂有些脱力地抓着展昭的胳膊,“你刚才说到动物园对吗?那我们说你的猫,还是……被我扔掉的那只鸡呢?”他感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像哄小孩子一样病急乱投医地拿起旁边的一本书随便一翻,忽然眼前一亮,把书递交展昭。“猫儿你看,这上面有‘鸡’。” 展昭闻言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字在飘,“甚么?”他很努力地聚集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念:“狙氏子不得父术,而得鸡之性焉。其畜养者冠距不举,毛羽不彰,兀然若无饮啄意,洎见敌,则他鸡之雄也;伺晨,则他鸡之先也,故谓之天鸡。狙氏死,传其术于子焉。且反先人之道,非毛羽彩错,嘴距銛利者,不与其栖,无复向时伺晨之俦、见敌之勇,峨冠高步,饮啄而已。吁!道之坏矣有是夫!”念完之后,他虚弱地微微笑了一下,”玉堂,这些字我还看得懂,我大概还没有变痴呆……” 抵不住毒性的蔓延,他越说声音越低,终于没有了声息。 白玉堂脸上已经苍白一片,他把展昭搂在怀里,也闭着眼睛靠在人的肩头。心里满是浓郁的悲哀,嘴边的扩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有一滴湿湿的液体不知从哪里而来,滑落到了展昭的肩头,慢慢晕染开来。 时针转到中午十二点,蒋平进门后看到展昭坐在椅子里,托着下巴看那只趴在他面前桌上的小灰猫。他看猫,小猫也在看他,一个人和一只猫对视了很久,似乎可以看到恒远。 白玉堂看到蒋平进来,点点头,脸上没甚么表情。蒋平似乎难以置信,走到展昭身边叫了他一声。听到声音,展昭侧头看了看他,慢慢眨了眨眼,仍是纯然澄澈的眼神,却看不到直到昨天,还在他眼里存在的东西。 展昭对蒋平的到来并没有意外,在蒋平再次叫他时,他满是抱歉地对人摇摇头,不知道他在说甚么。 “没有用的,四哥,他听不懂你的话。”白玉堂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吐出一口郁结的气。 蒋平瞪大眼睛。“真的听不懂?”他又想了一下,“能说话吗?” 白玉堂垂低眼眸,点点头。 “可以说话,但是听不懂别人的话。”他面色僵硬。“从他早上醒了以后,我每说一句话,他都告诉我听不懂——症状稍微有点像自闭症。” “好厉害的毒,没想到真的会变成这样。”蒋平喟叹地摇摇头,捶了一下墙壁。 说话间,“哔——”的尖哨声响起,震断白玉堂空茫的心情。他身后热水壶喷发不安的蒸气,怔忡了一下,白玉堂才带着恍惚的思绪转过身,拿出马克杯冲了一杯牛奶。烤箱里的饼干这时也正好烤好,空气中飘过一阵酥松香甜的香气。他拿了盘子,在里面垫上整齐干净印有镂花的白色餐纸,将烤好的饼干放在上面。 “四哥,你等我一下。”白玉堂对蒋平说了一句,便拿着牛奶和饼干摆到展昭身前的桌子上。“猫儿,饿不饿,吃东西好不好?”他坐在人身边,轻声说。 展昭看着白玉堂轻轻笑了笑,“你说甚么?”眼里满是无辜的不明所以。他现在就像是个空壳子,直到昨天还存在着的过往记忆,从前的痛苦,甚至是那份对身边之人的深情,都似乎一点也没有遗留在他身上。 尽管早已在经历最初的愕然震惊后,被迫接受了现实,但白玉堂的心里终究是充斥着黯然和苦涩。收回无言的凝视,他尽量地放柔了声音说话:“吃——东西——我喂你,饼干是照网上教的方法做的。”他拿着一块小猫图案的饼干,慢慢喂到人嘴边。 展昭咬了一口,饼干发出脆脆的声音,香香的,一股新鲜的气息直沁入胃里。他又咬了一口,慢慢眨了眨眼,“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点。”白玉堂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但是他还是把饼干盘子放在展昭面前,又拿过杯子放人嘴边喂了几口牛奶。“慢慢吃,我待会陪你。” 展昭下颔压在手背上,双目不转睛地看着盘子里的动物饼干,就像小孩子第一次看见玩具一样。白玉堂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去,看到展昭把猫鱼兔子之类的饼干从盘子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把玩。脚一软,险些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滋长的疼痛瞬间犹如浪潮陡然席卷,冲刷着他的整颗心,他现在每看展昭一眼,身上每一分每一寸的骨骼都僵了,就像在被凌迟。真的全然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解药,即使展昭不会死,难道一辈子都是这样吗?他该怎么把从前那个人找回来? 蒋平把白玉堂扶到一边,白玉堂微颤着唇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疲累地低下头去。“四哥,外面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贩毒的据点已经被捣毁。展博仲是美国国籍,国际刑警组织也已经介入,如果一切顺利,到月底之前,警方将会把他手里剩下的杀手势力铲除干净。”蒋平一字一句地道,“我也希望事情早点解决,否则展昭所有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他不住地叹气,想到刚才在眼前的一幕幕,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他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第一次觉得安慰其实有多么苍白,可他依然得说话。“五弟,你再多忍耐一下,解药的事应该真的快有眉目了。你也知道这种毒凶险得紧,做解药的时间又那么仓促。但无论如何,展昭不会永远这样的,他怎么舍得不记得你……” “四哥,不要再说了!”白玉堂咬着牙挣开蒋平,心绪烦乱地把额头贴上身后冰冷的落地玻璃,“我觉得我也快要疯了。”展昭中毒,他本就比谁都自责,蒋平这么一说,只不过是让他心里那般无能为力却又寻觅不到的狼狈全部袒露出来罢了。 蒋平也是脸色一变,瞪大眼睛跟到人身边。“玉堂,我知道你心里是最苦的,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别回头展昭好了,你却倒下了。” “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白玉堂闭了闭眼睛着眼睛,竭力平复心里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好的惘然无奈的情绪。 蒋平拍拍他的肩膀,叹气。 …… 最后的几天真的是很难熬,白玉堂决定找些事来分散注意力,排解一不小心就会想东想西的心理压力。期间因着展昭对这几天的饼干似乎很感兴趣,他索性便决定来做这个打发时间。他曾经答应过他,在他变成痴呆以后,和他说很多话,做很多事,还有一起做宾奇喜欢的小鱼饼干哄它开心。 做饼干的第一步当然是准备蛋黄。敲蛋对于正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然而对此时此刻的展昭而言,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把鸡蛋打开,把蛋清放在一个碗里,把蛋黄放在另一个碗里……白玉堂给展昭做示范,然后把一只鸡蛋放在他手里。展昭机械性地敲开鸡蛋,把蛋黄和蛋清分开各放进一个碗。这已经是白玉堂努力教他四天的结果,刚开始的时候,他怎么都不明白甚么叫做“把蛋敲开”。 “猫儿,你知道你现在打了几个蛋吗?”过了几分钟,白玉堂放低声慢慢问,仿若像把一辈子的耐心都放了下去,深怕一个大声就吓到了展昭。医生说展昭现在受不得外面的刺激,与他相处必须得十万分的心平气和。但见展昭眼露疑惑,看了一眼鸡蛋又看向白玉堂,过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对具体事物的判断还是缺乏认识,但让白玉堂欣慰的是,他有慢慢听懂自己的话,只要他不厌其烦地把一句话重复五遍十遍甚至二十遍三十遍,他终究会听懂的,只要他还能懂,他的脑筋就不算笨,虽然学得慢了些,却不是傻瓜。相信只要经过了一个阶段的缓和,他会渐渐懂得,挖掘自身的记忆,学习自己思考。 虽然比起他从前的聪明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但他在学,尽管学得慢,却给了白玉堂很大的安慰。 在这四天里,白玉堂想了很多很多。他期盼着解药快些做出,如此展昭便可以恢复如常,完完整整的属于自己。但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解药有甚么差错,他也不会再一味沉溺在挫败和痛苦里,只要展昭还活着,只要能每天都看到他,就行了。 “我指给你看,一个,两个,三个……”白玉堂把着展昭的手,将碗里的蛋黄悉数清点。“是不是六个?” 在重复了好几遍后,展昭终于明白了他的话,笑了笑点头。“六个。” “然后,把黄油加糖打至发白蓬松……”白玉堂把打蛋器交到展昭手里,也许等到他把黄油打好,就是明天了,蛋黄可能结块已经没有用了,但是那又如何?最主要是他学会了一件事,一个动作。无论有多么困难,过程有多么单调枯燥,多么令人厌倦。 “黄油?”在展昭眼里这又是一样很新鲜的东西,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于是又笑了一下。那种淡淡而点到浅止的笑,让白玉堂想起从前的他,心里又是一番酸酸涩涩。 “先把黄油和糖混在一起。”白玉堂掩饰住自己的心情,慢慢地把黄油和糖混在一起,然后指给展昭看。 “一起?”展昭似乎很爱抓住他觉得可以复述的字眼,可能他认为这样子很好玩。 白玉堂握着展昭的手,将那个打蛋器放到融化的黄油里。“怎么了?”他侧首一瞬不瞬地对上展昭的眼睛。 展昭摇摇头,他依然不明白白玉堂在说甚么,如果只是说一遍他还是不懂。他把注意力放回黄油上,试探着将一根手指伸进黄油里面,软软的。他一边玩一边对着黄油牵起嘴角笑,白玉堂看着他笑,轻轻地伸过手把他手指拉出来,连着另外四根手指一起包裹在手心里。 其实这样的展昭真的没有甚么不好,他做甚么事都那么单纯,再也不用为算计而活着。他的心现在是一块最纯粹的水晶,连笑也是发自内心的纯粹。 “猫儿,抱抱好不好?”白玉堂拉过展昭抱住,无意地额头与他额头相触,四目近在咫尺地相对。展昭慢慢眨了一下眼睛,竟懵懵懂懂地抬手轻轻地触摸着白玉堂的眼睫。白玉堂心里微微一震,眼里微微一热,展昭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莫名地牵动他的心,怎么都控制不住。“你怎么了?”展昭惊讶地看着他眼里有些隐隐闪烁的光,似乎感受到他一刹那的感情,自言自语地平白直铺出一句连他自己的都不知道的话。 “没甚么。”白玉堂深眸锁住人的眼睛,径直看进他的灵魂最深处,然后扶住他的后颈靠在自己的肩上。“我爱你。” ☆、(三十二)最后的最后 市级综合医院专属治疗室 满脸皱纹的老护士拿着从展昭手臂上抽取的血液样本检测报告,交给坐在办公桌旁对着白玉堂笑眯眯的陈医生。拿下脸上的方框眼睛,报告单被陈医生拿在手里,在距离眼前一米的位置停下,聚精会神地浏览。白玉堂撇撇嘴,看着医生的脸。“我说陈医生,你才多大岁数,就老花眼成这个德行!” “天生视力堪忧,没准过几年就瞎了。”对于白玉堂的话,陈医生显然不以为然,还不遗余力地自黑起来。做白家的私人医生这几年,他对白玉堂的脾气秉性是太了解了,混熟了,连说话都和自己人似的。“啊……从目前来,除了有些过敏,血液没有任何问题,体内的毒素也已经在解药的作用下得到基本清除。”把报告单递给白玉堂,陈医生双手交握放在下巴下面。“你自己也看到了,展昭就是有些过敏体质,并没有其他甚么病史,目前的昏睡症状,很可能是解药在他体内分解而导致的一种暂时表现。” 白玉堂已经做好了长时间照顾展昭的心理准备,但医生们同样没有对赶制cur ore解药的任务有丝毫松懈。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展昭毒发的第二十天,解药终于通过成功实验,制作完成。 展昭很快被送到医院进行解药注射并留院观察,白玉堂动用关系把陈医生这个全国数一数二的内科大夫弄到医院给展昭做专属护理。一切治疗进行得有条不紊,只是展昭目前还处在昏睡状态,让白玉堂着实放不下心。 陈医生对此倒是不担心,毕竟他是专业的。“无论如何,cur ore原本就是麻痹损害人体神经的毒药,可能是因为他本身潜意识里也有精神紧张、焦虑甚么的,引起他那些过分敏感的神经发生痉挛,所以对解药的彻底吸收需要一个过程。不过以上全部是我个人的看法。”他笑笑,“回头我会安排护士再给他拍拍片子,做做ct扫描扫描还有血管照影,我保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ct做多了对身体不好。”白玉堂蹙眉,“让他快点好吧,我不喜欢他住在这里,我要带他回去。” “啧啧啧,你老说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在抓住弱点的。”陈医生兴致盎然地看对方。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那又如何,我不会受您威胁的。”他站了起来。“我走了,记得早点给他过去做检查。” “知道了,拜拜。”戴眼镜的医生很欢快的挥挥手,目送白玉堂离开。 白玉堂按下电梯十八楼的按钮,展昭的病房就在十八楼。他盯住不断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是蒋平的来电。“四哥?”白玉堂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墙壁上的挂钟,“你不是说六点过来吗?现在都七点了。” “我这不是有点堵车嘛!快到了。”蒋平坐在车里戴着耳机,手里把着方向盘盯着车前的路况。“我说五弟,我早上走的时候看到你眼里有好多血丝,你在病房里守了两天都不睡,该休息休息才是。展昭要醒的时候自然就会醒,现在没有醒你一直坐在也没有用。” 白玉堂揉揉眉心,“没事,我扛得住。倒是有件事我放心不下,最近这两天展博仲那里一定会有所行动,他们不会甘愿被动挨打的。虽然警察那里也有所应对,但我们都可能是他们的目标,要小心了,不要让我一个人担心好几个人。” 蒋平在手机那头嗤了一下,“谁让谁担心?你自己也要小心,大哥我们几个到处说你和展昭死了,但是展博仲那里信不信,只有天知道。如果他们不笨的话,现在你们在医院里迟早会被发现的。展昭现在还没彻底醒过来,你不仅要看好你自己,还要看好他。” 正说着,蒋平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一辆银色的路虎跟在自己的车后面开得很慢,现在自己的车刚刚向着街道的岔口开去,面前是两个方向:一个是朝市立医院,另一条路转过去没有商店也没有酒店,更没有停车场,是个新的楼盘。但那个楼盘的价位处于中低档,从常理来说,房主不该拥有如此豪华的车辆,并且这里也还没有开始入住。 最主要是他觉得这辆车很邪门可疑。心念一转之间,他把车往车程距离两分钟的医院门口旁边一处拐角开去,作稍事休息,并没有下车。后面那辆车的司机居然也没有下车,就坐在车里静静地等着。 白玉堂只听到手机里传来车子的引擎声,却没有听到蒋平继续说话,感到有些不对劲。“四哥,你还在吗?是不是出了甚么事?” “好像已经有人过来了,我怀疑就是展博仲手里的那些杀手。”蒋平对着手机轻声道:“我刚通知了警方,他们会尽快派特勤组处理。你注意你那里的情况。” 白玉堂心里一沉,“四哥,我这里完全没问题,我只担心你会出事,你可别轻举妄动。” “好,待会联系。”蒋平应了一声,没有把手机挂掉就放进了衣服口袋。他慢慢的把车从拐角开了出去,后面那辆车稍微等了等,也缓缓的跟了上来。蒋平越开越慢,突然拔出车钥匙,车子顿时熄火,他假意启动了几次,随后下车。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地方,他的车一旦停下,立刻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后面那辆车也被堵在人流中,交警的摩托车很快启动,向他这边驶来。 他把车扔在路上,从一家便利商店与医院围墙交集的一条走道走去,背后那辆被堵在人流和车流之中的车挣扎了两下,随后车主也下了车,跟着他向僻静的道路走来。 蒋平往身后瞟了一眼,显而易见,这辆车的人是针对他而来的。走到一半,他忽然转过身去,一线寒光却也同时“刷”的一下迎面向他袭了过来。 还算利落地躲开了那一击,他随即抬头朝袭击他的人看了过去。 身后跟过来的人不知甚么时候换上了黑衣,持着刀站在那里,似乎是存心要拦住他的出路。 靠,现在不是古代,这回不玩枪改成冷兵器了?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吗?蒋平心里腹诽,慢慢动了两步,掂量着对面黑衣人的分量,假意不知所谓地问道:“你是谁?想做甚么?” 对面的黑衣人却不理会他的问话,反而朝他逼了过来。蒋平慢慢朝后退去,心里七上八下。他的身手顶多就够个防身的水准,但这些杀手摆明就是想置人于死地。如今只希望警察早点到,否则他早晚得歇菜。正胡思乱想,一个黑衣人慢慢放低了手中的刀,刀尖仿佛在瞬间闪过冷冷的光,随即刀被他收在手里,然后抬手一个拳头就朝目标推进。 “啊!来真格的?”蒋平爆发出一连串大叫。“这不公平,我很吃亏啊!” 眼见他似乎有些担惊受怕,黑衣人冷笑着脚步一错之后,抬脚挟带着风声已经向蒋平袭去。蒋平脚尖一侧,慌慌张张地转了个身后避开了那一脚,他可没那么傻,与这种在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来个硬碰硬。 眼见自己的一击无效,黑衣人的拳头立即灵活地一转,如影随形般地追了过去,蒋平随即一个后空翻,跳了开去,“不行不行,你占我便宜,我太吃亏了。” “闭嘴!不许跑!”杀手的眼角开始不停地抽搐,索性步步紧逼追了上去,务必要将叫眼前滑溜如鱼的小胡子难看。 “傻子才不跑!”蒋平哼哼两声,借着周围的栏杆躲避,甚至是搬起走道内摆放的花盆砸向对方。“喀啦”一声响后,走廊里的花盆终于正式寿终正寝,他口袋里的手机也一起掉在了地上。 “喂,四哥四哥?” 白玉堂一边走一边对着一直在通话中的手机喊,但手机里除了蒋平隐隐的说话声就是呼呼的风声,终于随着“喀啦”一声后,手机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这下坏了,白玉堂望着手机差点跳脚。 四哥到底跑哪去了?看来已经和杀手在一起了,他要真搅和进去那还了得?正在这样紧张的时刻,突然听到了有人惊声尖叫着开口:“啊!救命啊!杀人啦!”白玉堂已经走到了医院的门口,听到声音他吃了一惊,声音来自医院隔壁的走道,记得之前他在手机里似乎听到有“叮咚”一声的便利商店电子门的响声。走道旁边就有一家便利店,心里当下就觉得不好,白玉堂赶忙循着声音的来处就跑了过去,心里一直打鼓,期盼着四哥千万不要出事。 正在与蒋平纠缠的黑衣人已经失去了耐心。终于停下脚步,身形一晃,伸手往蒋平一比,一张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网顿时兜头盖脸地朝蒋平飞了过去。“这是甚么?”他此时正攀在走道墙壁的铁架子上,见势不好,一个转身朝外从医院的围墙翻进去,但是那张网却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捕获了他,并准备将他拉回去。妈的,就知道还有其他杀手,蒋平啐了一口,他虽然被困在那面网里,但是双手却还是自由的。霍然探出一只手,蒋平将伸出围墙的一棵树的树枝抓住,紧紧攀在了上面,另一只手在身上慌乱地摸了摸去,居然摸到一把匕首,于是赶忙挥着就割网线。 有一个路人正好走过来,大概是某个偶然经过想走捷径的人,见此情景惊声大叫起来,大呼有人杀人。蒋平一阵头疼,手里忙着割网,心想却在想警察怎么还没来,再不来,他小命就要交代了。 当白玉堂赶过去找蒋平之际。正对着那座围墙的病房大楼里,有人自行拔掉手背上的输液管,早已取了之前护士留在病房为他消毒的酒精棉球,找出打火机点燃了酒精棉球对着走道里的烟雾报警器。随着火光闪烁,阵阵烟气飘出,防火系统感应了烟味立刻发出了“嘀——”的一声鸣笛,整栋大楼都响起了火警的讯号,医院里的自动广播一遍又一遍地说:“发生火警,请迅速从逃生楼梯撤离……” 楼道里混乱着,值班的医生护士急急忙忙地疏散人群,帮助住在病房里的病人从逃生楼逃生。这人趁着混乱,拿了椅子敲破玻璃,把从病房里搬出来的被子枕头裹上热水瓶一起从破了洞的玻璃窗往外丢出去,破碎的玻璃连同被增加了分量的棉被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掉落在地。医院的保安以为有人受不了火警,打破窗户跳楼逃生,便循着声跑了过来查看。 白玉堂找到蒋平企图救他,并面对着杀手的攻势之时,终于赶到的警方特勤组也追着骚动赶来,地点正是在距离棉被掉落地点不到五十米之处。警察发现了杀手的踪迹,杀手闻声而逃,四面八方监控局面的警力迅速跟进,特勤肩上的对讲机一直响着。“发现目标……” 突然发生这样危险的事情,人心惶惶,医院一时也陷入到毫无章法的境遇。特勤组长在保障医院安全的情况下下令特勤强攻,也管不得周围到底还埋伏着多少杀手,先抓了那逃跑的再说。果然特勤一发动强攻,抓获那人之后,周围响起了几声枪响,但随即沉默。 白玉堂把蒋平从网里放出来,在与警察交代完事宜,由蒋平前往警局做笔录以后。白玉堂赶往病房大楼,听说大楼里发生火警,想到展昭他直是心惊肉跳。 正要找护士询问展昭的情况,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白玉堂猛然激灵,错愕地抬头。对方顺势把他压到了旁边一颗粗壮的梧桐树下。“还好你和蒋四哥都没事。”展昭的眼睛在他面前不到十五公分的地方,轻轻喘息着露出点笑。他还穿着一身病号服,攀着白玉堂一边肩膀的一只手的手背上渗出了血,正顺着手背往下淌。 “猫儿……”白玉堂握住展昭流血的那只手,拿出手帕替他把出血点压住,一脸难以置信看人,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只手下午还一直在输液。“你醒了?还自己拔了输液管爬起来?”展昭能醒来当然令他惊喜,然而……“谁允许你这么跑出来的?刚才发生了火警,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展昭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呼吸的频率相较往日轻浅,精神看上去也不是太好。“虽然还有点头晕,不过已经没事了。”他用手撑着树干站稳身体,白玉堂跟着一起站好,手臂一伸依旧把身前的人禁锢在怀里。“我是不是变痴呆的时候,让你很头疼?”展昭笑了笑,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有些在他脑子里是模糊而混乱的。“还好总算都过去了。” “甚么叫都过去了,你本来就不会变痴呆。”白玉堂蹙眉,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后还是不放心,想干脆伸手上下摸了一气,又生怕摸出一堆毛病出来,不自在地收紧掌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甚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还当不当你自己的命是命?刚才发生火警,居然不跟着医生走,自己擅自出来……”医生竟也不来管管,太不负责任了。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试图眨去眼里的倦怠。“我没事,除了还有点困,其他一点事都没有。” “我送你回去。”白玉堂放开人,扶着他的手臂要走。“我要投诉这家医院,全都瞎了眼了,可能发生火灾,却让病人自己从病房里出来都不管。” 展昭微微一笑。“医生都被我赶走,去忙别的病人了,哪来的医生!” “你说甚么?”白玉堂瞪着眼睛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捏碎展昭的手骨。“你到底做了甚么?”这死猫想吓死他才甘心。 “‘火’是我放的。”展昭唇齿微动,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也就是说火警是我弄响的,但其实并没有着火,虚惊一场罢了!火警警报器向来很敏感,让它响起的罪魁祸首只不过是一团着了一些火的酒精棉球,我很快就扑灭了它。” 白玉堂一怔,“猫儿,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展昭呼出一口气,慢慢看他。“我担心你出事。睡梦中总是心神不定,醒过来到走廊上,鬼使神差地看到对面路灯下的围墙上似乎很不对劲,我还隐隐听到有人呼救。不详的预感很强烈,于是就……” 白玉堂微微一震,心思一转,目光落在前面已经被清理了一地碎玻璃的“曾事发地点”。“窗子也是你打破的?为的是把警察吸引到这儿来?” 展昭看了看他,点点头。 白玉堂感到心头一颤,又是一软。拿起展昭之前擅自拔掉输液管子而流血的手,揭开手帕端详凝血的情况,“还痛不痛?”他随口问人。 “我没事,我好好的,甚么事也没有。”展昭笑着摇摇头,却感到有细细的刺痛自指尖传了开去,哑然地看到白玉堂居然张口咬住他的手指头。“……玉堂,你干嘛咬我?”他镇静地保持着不明所以的状态。 白玉堂冷哼一声。“下回你再乱来,我就把你手指咬下来,让你变成三脚猫。” 到这个时候,医院才纷纷跑出了医生,个个脸色苍白,像经过了一场巨大的惊吓。他们清点病人人数和点名时才发现,重要的病人居然不在病房里。 一天以后,蒋平来到医院,在得知前夜的真相之后,感叹并感激展昭几乎救了他一命之余,意味深长地评价道:“展昭,你这招还真有犯罪天分,一起床看到现行的状况就能做出这样的分析和行动力。还好你不是个罪犯,否则警察可得头疼死。” 白玉堂撇他一眼。“四哥,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五弟,你要觉得这话不中听,我收回就是了。”蒋平耸耸肩。“不过,我这可是在夸展昭,本来做警察就是一种体力和智力的工作,要是比不过罪犯的能耐,那实在是太悲哀了。” 回想一周之前看到的,甚么都不懂的展昭,蒋平觉得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梦。 白玉堂似笑非笑拍他肩膀。“四哥,你可真逗,搞得好像很了解警察似的。”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蒋平看了一眼闭着眼睛休息的展昭,摆摆手。“好了我不在这碍眼,你们爱干嘛干嘛,当我从来没来过,从来没有出现过……” “既然如此,四哥你赶紧滚吧!”白玉堂笑骂。 送人到病房门口时,蒋平压低声音对白玉堂说:“国际刑警没有找到展博仲,可能逃了,还在通缉中。” 白玉堂点点头,目送蒋平离开后,关上门。 “蒋四哥临走前说了甚么?”病床上的展昭缓缓睁开眼睛问白玉堂。 “他说国际刑警没有抓到展博仲。”白玉堂迟疑了一下,照实回答。 “你猜他会在哪?”展昭眼睛眨也不眨。“我觉得他很可能会来找我们,他这个人不撞南墙是不回头的。”说完,他又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白玉堂替他掖了掖被子,转头看向窗外的一抹流云。 有些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胜败在此一举。 日历又翻过去三页,展昭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再做一次身体检查他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白玉堂在病房等他,心里正有的没的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外面很快传来喧哗声。 “站住!” “不要动,把你手上的人放下来!” 自从上次的突发事件后,警局唯恐又徒生事端,安排了一些警员伏击在医院里,白玉堂听到的声音正是一个警员发出的。 他吃惊打开门,走廊上有个人挟持着一名护士正亦步亦趋往这里走来,那个人一转身的时候白玉堂瞪大眼睛地发现——竟然是展博仲,“我们又见面了,我就知道你没死。”展博仲阴沉地开口,勒紧被他掐住脖子的女护士,用枪对准她的太阳穴。此人大概已经无路可走,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吧?何况这种会乱咬人的野兽。白玉堂判断。警察已经把他手下贩毒和杀手组织全部捣毁,唯有他逃了出来。想不到和展昭说的一样,他竟然真的会找上门来。 “我没死,你想怎么样?”白玉堂回眸瞥视一眼,冷冷的。“警察已经把你包围了,你无路可逃。”在展博仲身前身后,已经站了几个人,每个人都拔枪上膛,黑黝黝的枪口对着人。楼里几位护士惊慌失措的看着展博仲挟持着的血淋淋的人质。就在展博仲往白玉堂这里走过去时,一声微响,有人的枪上了膛。那个女人质之前已经被打伤了,几乎接近昏迷,殷红的血液沿着展博仲的指缝和手腕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我不要逃,我要逃就不会来。”展博仲彷佛没事人似的,仍然勾着阴冷的笑。“白玉堂,你坏了我所有的好事,我今天绝对要你偿命。” 白玉堂还是冷笑一下。“你要我怎么偿命?” 在他身后的警察勒命他退后,白玉堂照做退后几步。“把人放在地上,举起手来,双手按在墙上!”面对展博仲的警员双手持枪,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罪犯,经历不多的他显然惊讶而紧张。 展博仲回过手来,更加用力掐住了人质的脖子。 在场的人都顿住,紧张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句话也没说,拖着鲜血淋淋的人质,一步一步往白玉堂靠近。 “住手!把人放了。”白玉堂忽然开口。展博仲蓦地转身,人质被他剧烈的动作惊醒,朦胧的抬起头,感觉到了脖子上充满力道的手指,她用力咳嗽想要挣扎。展博仲便发狠地勒住她。手里同时伸出一样东西——又长又黑的一根针。 白玉堂蓦然瞪大眼睛。这根针他见过,当初曾在要暗杀他的杀手手中出现过。“不要!”他叫了一声,展博仲听到他的声音,手指微微一顿,眼中突然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杀意,手上加劲,猛地把人质往外推,同时就要把那根针对着她刺下去。他的手劲很大,人质被他掐得一口气喘不过气来,整张脸顿时涨紫,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模糊而嘈杂,仿佛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却又离她很远很远,真的快不行了。 “住手,你不可以杀人。”白玉堂眼看人质就要死亡,旁边的警员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左右为难,咬牙低喝:“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杀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展博仲戾笑道:“白玉堂,难道你有兴趣代替她?”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好,我代替她,你放人。” 展博仲锐利刺目地咧嘴,往身后一间空着的病房里后退,白玉堂往他的方向靠近,开口刚要说话的时候,斜对面“碰”的一声枪响,他感觉到吹过来一阵微风——眼前的人仰身倒了下去,鲜血溅了起来,一点一点如雨般飘洒。那一切都如此的鲜明又如此的缓慢,像一格一格延迟的画面。 人质随展博仲一起摔到了地上,她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白玉堂突然伸手去掰展博仲掐着女人质的手指,手指一根一根从她脖子上离开,留下的是青紫的淤痕,他一把抓起那名女人质推给警察。“快救她!” 一个警察匆忙抱起女人质,按住她流血的伤口,用力点头。 “玉堂……”这时,原先在别的楼层检查身体的展昭,终于赶了上来。警察拦在下面不让他上楼,他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辗转着十八楼的楼层上来。他走到门口,警察依然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过去。 “白玉堂,如果我要死,也不会死在这里。”就在所有人以为展博仲已经被击毙,各个准备退出案发现场之际,展博仲好像鬼一样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光看着窗外,这是第十八楼的窗口。“这个地方比几千米的阿尔卑斯山的山顶可矮多了。” 白玉堂倒抽一口冷气,看出了他的用意。“展博仲,你想干甚么?你这个疯子!” 展博仲捂着流血的伤口不屑地冷笑。“我是疯子,我就是疯子!”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窗前。 展昭心里有很不详的预感,他难道当真想从这里跳下去?虽然这个人不是个好东西,可如果就这么死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忍不住开口。 展博仲听到展昭的声音,怔愣一下,侧首看向白玉堂诡异地笑了一下。“你说,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死了,展昭会有多伤心呢?” “你?”白玉堂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变态偏激,刹那之间,展博仲一把把他大半个人推出窗口,白玉堂人不矮,高过窗口大半个人,猝不及防被这一推,真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推出了窗口。接着展博仲迅速跳出了窗口,踩在十七楼的挡雨板上。 展昭大吃一惊,纵然他千算万算,也完全猜不出展博仲会来这么一招。他要跳楼就跳楼吧!竟然一把把白玉堂拉下水,实在是个魔鬼! 展博仲就像个血人一样把白玉堂从窗口推了半个人出来又整个拉了回来,白玉堂错愕之下,才会着了他的道,半身在半空,脚下是十七层的高楼。 其他警员也是大吃一惊,“快去楼下铺设安全气囊。”有人大叫着,几个人一起冲下楼去。留下一个人奔到窗户边,伸出手,却又不敢轻易触碰摇摇晃晃站在十七楼窗户顶上的展博仲,他失血过多可能快要坚持不住了,但他又拉着白玉堂的衣服,白玉堂双手都攀在十七层的窗沿上,否则两个人都跌下去了。 “玉堂,你可千万不能松手。”展昭的脸色都白了,惊心动魄地看着白玉堂的手一点点地从窗沿上脱开,“我去叫人把十七楼的窗户打开。”只要十七楼的人打开窗户,他就可以顺势翻进去了。 “好,我一定坚持住,你去开窗。”白玉堂瞬间明白了展昭的意思,扬声说。那个警员这时终于出手拉住了展博仲的衣服,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挣扎,想把别人也一起拖下去。 “你要是掉下去,我也和你一起跳下去。”展昭轻轻说了一句,人早就往十七楼而去。 “白玉堂,你也别挣扎了,你活不了了。”展博仲幽幽地对着白玉堂吐出一句鬼魅的话。 白玉堂咬着牙看他。“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死,我等着看你这辈子牢底坐穿。” “当”的一声大响,展昭砸开了十七楼的窗户。 一身衣服撕裂的声音,那个警员抓住了展博仲的衣服,却还是没有阻止他下坠的身体,他落下,白玉堂也被他一把拖了下去,就在这时,一阵玻璃落地声,展昭来不及拉住白玉堂让他翻进十七楼窗户,情急之下,他反应快极地顺着砸玻璃的势,一把推了出去。外面两个人刚刚落下来的身体,速度还不是很快,被通过十七楼的窗户一把推向背后齐楼高的树枝。 “快抓住!”展昭冲着人喊。 白玉堂一把抓住了距离地面十多层楼高的树枝,树枝承受不住人的分量断裂,他就再抓,一下子树枝连连断裂,直到约莫十四楼的高度,他才停了下来,一手抓住了一条比较结实的树枝,另一只手,却抓住了一头撞在树杈上昏过去,不知是死是活的展博仲。 不知不觉之间,白玉堂浑然不觉手指的负重,他着实地在树上挂了十分钟,一直到地下的警察找来消防员的云梯升到了人身边,用防护索绑他的腰他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已经留下来了,谁也不会死了。 展昭来到他身边时,浑身都是冷汗。 …… 江宁婆婆洗着牌,从中间抽出了一张。 和早晨一模一样的抽法。 原本该出现高塔的牌面上却变成了一张命运之轮。 夹在她指甲之间的,那张牌上的罗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命运的丝弦改变了呢!”她摸着下巴反复看着那张牌,忽然笑了起来。“人偶没有腐朽,反而长出了美丽的果实。” ☆、(三十三)尾声 “五弟,你没事就考验你几个哥哥的心理承受力是吧?!”蒋平坐在展昭那张病床的床头柜上,面对着坐在病床外一张椅子上的白玉堂翻白眼,“大哥知道你从十八楼摔下来,差点没吓晕过去。” 白玉堂的双手都涂了药膏,手上全是磨伤和擦伤,手臂肌肉的拉伤比较严重,医生给他上了绷带,要缠几天才能去掉,因为他的双手用了太大的力。“我当时也没料到会发生那样的状况。”他也白人一眼,“既然没甚么事,四哥你还把这个告诉大哥做甚么?” “诶,这回你可冤枉我了,不是我说的。”蒋平耸肩,“甭管谁说的,好在你的确没事,否则……”他停顿了一下,突然上下打量白玉堂,“看不出来你小子居然还有单手举重和拉环的天分,展博仲那个块头可不小,你居然还提着他一起挂在树上好几分钟。” “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白玉堂听到展博仲的名字,嗤之以鼻。“听说他被遣送美国了?” 蒋平捋着八字胡点点头。“反正他虽然死是死不了,但这辈子都得在联邦监狱里过了,除非他有本事越狱,不过也难。” “越狱?”白玉堂嗤笑。“我看不出来他有那个智商,不过他要是稍微不安分,美国的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蒋平哈哈笑。“我知道你恨他恨得牙痒痒,要不要给你个机会咬他几口?” 但见白玉堂哼了一声。“四哥,你不要把这么没品味的事推给我。”我只对咬猫有兴趣……后面这句话他哼哼着说的含糊,一个一个字从牙根蹦出来。不想蒋平耳力甚好,偏偏听得一清二楚,当下揉着下巴笑得那个促狭,满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直到白玉堂斜着眼瞪他,发了好几发眼刀才勉强有所收敛。 “说到猫……”蒋平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朝天花板翻了几下眼睛。“展昭那两只猫,回头你赶紧领回去,再寄放在三哥那里,它们两个得肥死不可。” 白玉堂一怔,挑眉笑道:“三哥到底给喂了甚么?他肯定不敢养死它们。” “哈。”蒋平一摊手。“三哥那个大老粗根本没甚么耐心,要他做养宠物这种细致活,对他来说实在是种折磨。”因为没有耐心,徐庆管了三天就是烦了,甚么猫奶粉甚么猫粮,统统丢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时地就往那两个家伙嘴里塞高热量高脂肪的甜食,管它们吃不吃,反正甜食助眠,吃多了就容易困,睡多了就容易肥。 “我的天。”白玉堂听了详情忍不住扶额。“知道了,我明天就领回来。”本来他还想替宾奇找个老婆配种,这下变成了只肥猫,哪只母猫还会要它?! 说话间,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展昭拿着装了两杯咖啡的袋子走进来。蒋平刚巧接起手机,匆匆说了两句话。“好,我待会过来。”他收了线,对展昭招招手。“你陪五弟,我刚巧有事先走了,我下楼顺便帮你把出院手续给办了。” 展昭笑了笑道谢,又轻轻一颔首。蒋平临走,忽然想起甚么,拿出一个红色信封往床上一拍。展昭送人出门返回,也没去在意床上的东西,拿了一杯咖啡放在白玉堂手边的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拿着折叠的水果刀给洗好的苹果削皮。白玉堂瞟了一眼另一杯还放在袋子里的咖啡。“猫儿,你现在喝咖啡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以前是总睡不好,咖啡又会刺激神经,所以不太喝。”展昭很快削好了苹果,递给白玉堂,但见他并不接,倒是张着嘴一副等人喂食的样子。“玉堂,你的手哪去了?”展昭莞尔摇头,利落地收起水果刀。 “医生说我的手不能拿东西,需要休养。你喂我吧!”白玉堂微微抬了抬下巴,依然耍赖地一动也不动。 这模样真是有碍观瞻,有碍观瞻。展昭无奈地叹口气,将苹果放到白玉堂嘴边喂他。“说好了,不许再咬我的手指。” “我哪有这么没风度,猫儿你甚么时候胆子那么小了?”白玉堂挑高眉毛,嚼着苹果口齿不清地嘟囔。今天先不咬,留着以后慢慢来。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偷笑。 展昭翻了个白眼。“这和胆子之间有关联吗?”他用刚才削苹果的刀冷冰冰地敲着白玉堂,“激将法很老套,对我没有用。” “做人不要太较真。”白玉堂耸耸肩,百无聊赖地把嘴里的苹果吞下肚,眼角飘来飘去,“那床上的信封里装着甚么东西?看上去像是请柬。” 展昭拿纸巾擦拭手指,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张请柬。“玉堂,有人要结婚呢!”他展开请柬看了看,就放到白玉堂面前。 “我瞧瞧……苏,苏虹要结婚了?”白玉堂看清请柬上的新娘名字,顿时满脸俱是吃惊。“这女人上哪找的男人?亏我们两个青梅竹马,她太不够意思了,要结婚居然连个电话都不提前打给我。” “大概想给你个意外惊喜吧?”展昭也有些吃惊,又仔细打量请柬的内容。“地点在日本大阪,婚期定在下个月20号。” 白玉堂哼了一声。“惊喜甚么?我又不会漏了红包。”他抬起胳膊往展昭肩上一压。“猫儿,你下个月陪我一起去。” 展昭怔愣一下。“我也要去吗?” “那当然。”白玉堂斜眼看人,似笑非笑。“你不陪我,难道又想抛下我不管?” 展昭看到他似真似假的表情,扑哧一笑。“好,我陪你去。” “这才对。”白玉堂腿一伸,翘到病床上。“等明天回去,我也陪你去看你爸。对了……”他想了想,忽然打了个响指,“别忘了这几天尽速到户政机关把你的户口上到你爸那儿去,难道你还想继续和展博仲扯着关系?”耸了耸肩,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姓氏改不改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也习惯了你现在的名字。” 展昭好笑地摇头。“谁说我和他还有关系的。”收拾了白玉堂留下的苹果芯子,他转身看人。“知道了,我顺便把辞职报告也打了交上去。” “等一下。”白玉堂收回腿站起身。“甚么辞职报告?纵横药业现在是我负责的公司,老板我有允许你辞职吗?” 展昭微微扬眉。“我不想干了,不行吗?” “不行!”白玉堂哼哼,“哪个公司会傻帽到把人才放走,我可不会干肥水流入外人田的事。” 展昭拿起凉了一半的咖啡喝了一口。“纵横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做事,你以前不是说过,少了我,地球依然能转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白玉堂拉住他的手,“你以后要和我一起上班,这是老板的命令。” 展昭冷眼瞟他的手。“玉堂,你的手突然好了?” 白玉堂微怔之后又是哼哼,全然端出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架势。“我想甚么时候好,就甚么时候好,你管我。”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