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饲养手册》 正文 第1节 白兔饲养手册 作者:小狐狸苏蜀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白兔饲养手册 作者:小狐狸苏蜀 文案 皎如霜辉,温如玉粹。其容炳真,其性怀仁。 ——[唐]蒋防 江湖驿马飞报! 武林盟主家二少爷娶了魔教教主的弟弟! 沈老爷气炸了! 沈大少夫人酸坏了! 死了的魔教教主被气活了! 你问二少爷和傻兔子? 他们两人一马策马江湖去了 随性霸道体贴攻x小兔子受 有江湖,有家,更有兔子! 作者文案废。 一句话就是!水到渠成炒鸡甜!不甜不收钱! 内容标签:恋爱合约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宁,沈晗 ┃ 配角:楚凰,叶泽,叶鹤,唐云飞 ┃ 其它: 第一章 他又见到他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他! 耳边老鸨鼓动着恩客们叫价的声音,楼下恩客们的调笑和秽语,小倌们的娇声啼叫仿佛都因着他的存在而渐渐远去。 娇小的少年坐在二楼的花魁雅间,小模样妍极,然而惴惴的样子像是一只小兔子,红红的眼儿纯澈而稚嫩,一身红衣衬着白玉般的身子只觉得更加纯稚。 老鸨把他从牙子手里买来调/教,就是看中了他艳而纯稚的气质,像是淤泥中的白玉,与蜀中第一青楼的格格不入的气质更激起人的凌/虐/欲。 “啧啧!这弱水公子玩起来肯定很爽!五百二十两!” “我出五百五十两。” “不就是个卖的……”出不起的人不屑。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花魁可是初夜,这孩子还是难得的清纯,这价钱可是值了!”老鸨妖娆地笑着。 “弱水公子!六百两陪爷过夜!保证你三天起不来床啊!” “哈哈哈哈,梁兄,这娃娃看起来就是个不经玩的,你也说得出来。” “六百五十两!” 楼下的恩客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加,老鸨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这个孩子买的太值了,前些天□□这看起来小白兔般软却倔强的楚宁的力气总算没白花。 楚宁只是痴痴地看着楼下那人,眼眶红红的,眼里水雾蒙蒙,却像是久旱逢甘露的人一般,一刻也不舍得移开视线。 那人在一众血气沸腾的纨绔子弟之中端坐着,长剑放在身侧,优美修长的背挺得笔直,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翡翠白玉杯,鸦羽般的墨发束在脑后。 若是视线有实感,他肯定能感觉到楚宁用力地描摹他刀削一般深刻俊美的五官。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抬头,一副懒得言语地态度,带着一丝不耐烦,似乎本不喜欢这样的情景。 然而身边的纨绔子弟激动地与他言语,他却只是一霎皱眉,又漫不经心地应对着。 不知那纨绔与他说了什么,他抬眸似是不经意地看来,楚宁依旧痴痴地没有移开视线,红红的兔子眼里掺杂着绝望的期待。 看着他挑眉移开视线,楚宁细瘦的手指死死地拧着衣角,用力之大,指尖都失了血色。 他果然还是不记得他了吧。也是,那时候他满脸的血,他连他的样子名姓都不曾知道,又如何记得呢,只是随手救起罢了。 场上渐渐地就没了那此起彼伏的喊价声,只有一个冷峻笔挺的黑衣青年和一个年过花甲的老爷在叫价。 楚宁却已被那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已经太久,太久了。他向来逆来顺受,再多点曲折,不过如此。 为何又要叫他遇见他? 本来他已服了气,以后一条烂命如何被作贱都不复波动。 楚宁啊楚宁,你要知足,这是老天眷顾你,让你再见一面,死也瞑目。 你要知足。 他紧紧闭着眼,羽睫颤抖,却没有泪。 他早就哭不出来了。 他的名姓,只是在痛苦间听过那一声,便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 他还记得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却干燥温暖,还有常年拿剑的茧子。那是落在他腐烂流脓的伤口上,竟然也有了痒痒的感觉。 每当他痛苦得难以承受,只要想起那人,只要想起那一天的相遇,过去受的苦都一并化成绵软的糖絮散在风中了。 “两千两啊!还有吗!还有吗!再不喊价弱水公子就要被这位爷带走啦!”老鸨在楼下激动地喊着,显然这个高价让她满意的很。 楚宁没有看那位即将买下他的买主,只是蓦地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楼下的沈晗,像是用尽了一身力气,要把这人刻进骨子里。 那人低着头,绚烂灯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光影,却看不清表情,一副随/性不羁的姿态。 “没有了吗?那弱水公子今晚就……”老鸨有些不甘地扫过一众恩客,脸上还是很欢喜的,毕竟这价钱已经让她欣喜若狂。 “一万两。”淡淡地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叫楚宁这辈子都不敢忘,不能忘。 小兔子般的一夜缩在软塌上的少年似是不能相信般蓦地站起,扶着那红木栏杆,一时痴痴地睁着兔子眼,与沈晗那狭长的黑眸相对。 “啊!”老鸨一脸惊讶,又见那沈晗不是开玩笑的,马上又换了脸,一脸谄媚地上前想去道喜,却被沈晗的暗卫带开。 恩客们和公子们也一下炸开了锅,不过一个看着艳的兔儿爷,哪儿没得玩?用得着万两买回家? “沈二少果然是名副其实啊。” “我/操,现在纨绔少爷都疯魔了吧?玩玩就算了,谁来这天香楼买个这种货色?” “二少?沈晗?你是不是疯啦,要玩兄弟们把自家的借给你啊?” 这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却又觉得及其合理,谁不知道那沈二少向来随心随欲,谁也猜不准他。 回头想找沈晗,却发现人已不在原地。 再看那花魁宝座,红绸落下,层层叠叠,叫人看不清里间。 “哭什么?”声音像是有些不耐,沈晗锋利的眉目间却依旧是那种坦荡的神情。 “啊?我哭了?”楚宁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觉得自己脸上还在笑的,像是已经得到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伸手一摸,却是一脸的泪,一道道止不住地涌出。 看着眼前小兔子一样的少年手忙脚乱的样子,沈晗像是很不耐似地皱眉低头看着,温暖干燥的手在楚宁脸上替他用力抹去那泪。 少年纯稚的眼神痴痴地看着他。 沈晗挑眉,红红的舌尖舔了一下手上的泪。 “真苦。”他英挺的眉皱起。 楚宁颤着手,却抚平他皱起的眉,那温度,是熟悉的,足以温暖余生的温暖。 第二章 曾经武林之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西南唐家的镇远堡,漠北楚家霓凰教,蜀中沈门太极山庄和江南叶家的灵剑派。 当年漠北楚教主修炼魔功,霓凰教堕落成了众所矢之的魔教,然而他魔心爪即将练成之际,被各大教派凝聚而成的武林盟攻入漠北,一举剿灭,从此霓凰教不复存在。 成王败寇,败了楚教主,也成了蜀中沈门,沈仁鸿成了武林盟主,其长子沈博更是众望所归的继位者。 而这蜀中汴都,因其中的蜀中沈门,成了蜀中最繁华的都市。 放眼望去,青楼画阁,绣户珠帘,树木花草染了秋色更给这汴都添了一抹浓重色彩。 街上游人如织,八方来客相聚一城,宝马香驹雕车行于道上人间。 道旁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楼阁姑娘公子娇声软语,笙箫鼓乐,好不热闹。 城西城东两边山脉连绵相对,城东山上正是那依山而建的绵延殿阁,正是那沈门的太极山庄。 然而城西的别院却另有一番雅致风景。虽远离闹市,建筑雅简稀疏,却让人心神宁静。 楚宁正是在这城西别院里。 庭院中,树下石桌上作者的少年身上换了自己的布衣,简洁而泛旧,却难掩姿色。低垂着玉白光洁的下巴,安静又小心地吃着桌上的饭食。 沈晗别院里没有任何管家下人,只有暗一和他手下的暗卫,就连这饭食也是暗卫做的。 蜀中好辣,菜品自然也是十分地红艳,楚宁吃不得,却默不作声地一口一口吞咽着,小嘴辣得红艳艳,喉咙更是觉得有如火烧,但他不想让沈晗觉得他浪费。尽管他觉得沈晗肯定不会在乎这些。 前几日沈晗把他送来,便再无踪影,即便如此,楚宁也觉得自己幸运至极。 楚宁本来担心沈晗真把他带回太极山庄,若让手刃楚教主的沈仁鸿见了面,只怕不只是要把他当厚颜无耻的小倌对待。 然而沈晗却把他送来了自己的别院。本来楚宁还为此难过了一番,结果昨日问了那在身边候着的暗一,才知道沈晗与家中似乎关系略微微妙,平日里在外奔波,即使回来也极少回太极山庄,此处别院更是他特意建造回来歇脚的地方。 说来武林中人也觉得这随心所欲又霸道的人奇怪,沈晗作为沈门二公子,却没有涉身武林盟主之位,反而从了商。他的商号更是遍布江南到漠北。 入夜,楚宁遵照暗一的警告,乖乖地呆在房中,绝不到处乱走。 楚宁就着烛火研磨着药粉,那是他平日里偷偷攒下来的,他的医术好歹也是从药师谷的老神医偷师的,自己为自己研磨伤药当然是没有问题。 少年玉白的小脸在烛光中总算有了些人气,认真地垂着睫,玉指细细地研磨,连沈晗什么时候进来了也不知道。 “你叫什么?”沈晗在他对面的椅子坐着,支着胳膊直接地问。 “啊!你……”少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瞪着无辜的眼儿,手一扫把那药盅都弄掉了。 沈晗伸手稳稳地接着那药盅,连一粒药粉都没洒出,道:“问你名字。” 楚宁看着沈晗在烛光下锋利英俊的眉目,下意识想说艺名:“弱……”却看到沈晗挑了挑锋利的眉,一脸仿佛他要说了就会怎么样的神情,又改口:“……楚宁。” 沈晗听着他嘶哑的声音,想着前几天这小鬼的声音好像不是这样的?看着对面的楚宁还在傻傻地拿着药盅的细瘦的手,心想,这真的十六岁?十岁的手也没这么瘦小吧。 “你认识我?”他问楚宁,俨然那时少年的神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楚宁兔子眼划过一丝失望,他真的不记得了啊。 “在漠北剿魔的时候,您救过我,后来您把我交给了……那药师谷的老神医。”楚宁垂下睫,有些怕泄露那些黑暗的情绪,果然过了这几年,他还是没法,没法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肮/脏。 沈晗听了那老神医的名号,微微皱眉,他对救人一事依稀有些印象,旁的倒是想不起来了。 “容州跑到天香楼来?”沈晗毫不忌讳地捧着腮凑过来问他。药师谷位于容州,在那漠北的边界,离蜀中汴都可是远得很。而且这天香楼…… “我……我本是神医的……徒弟,后来有一回出门……走散了,被牙子拐走了……”楚宁始终低着头,越说声音越低,玉葱般的手指在桌上掐得自己要出血。 沈晗身份这么好,他是不敢高攀的,他只想着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留下,留在看得到他的地方。 他本来就是以小倌的身份让他再见,怎么能,他怎么能让他知道。他告诉着自己,沈晗那人那雪般干净随心的侠客,就算是全新的也不见得接受,何况脏了? “我师兄是陆明则,师父一向都带他出门的。”怕他不信,楚宁又补了一句。 “既然这样,你且休息吧,想想将来要做些什么营生,我可以替你张罗。”沈晗看了他半晌,最后留下这话就走了,留着愣愣的楚宁,还有他听了那话松了手掉在地上的药盅。 他要送他走? 他又要送他走? 已经走远回到中庭的沈晗身后跟着暗一,那平日里对着楚宁的冷酷寡言的暗卫头头。 暗一道:“公子,那日竞价的那个黑衣青年的确是叶泽。” 沈晗听罢无甚反应,那日他就认出了霓凰教左护法了,毕竟当年入霓凰教之前,叶泽曾是江南叶家二少爷,他也打过许多次照面。 沈晗问,却不是问那叶泽的事:“药师谷老神医可有个徒弟叫陆明则?”刚才楚宁的话太理想,他是不信的,那老神医是什么人,他这样的侠客怎会不知,能在他谷里,楚宁这样的姿色,不受委屈怎么可能,更妄论做徒弟了。只是,是什么委屈,让小白兔抖成了筛子。 “徒弟?从未听过,那老神棍什么德性公子还不知道?身边经常带着个娈童倒是真的”暗卫道。 沈晗脸色冷漠,皱眉道:“叶泽我自会处理,旁的你看着办。”他顿了顿,又说:“明日楚宁的饭菜备的淡些。” 午夜汴都灯火摇曳,映得天空都染上灯色,只是那秋风渐渐萧瑟,终是要入冬了。 自那夜沈晗走了以后,楚宁已经几日不曾见到他了。 只是这几日光景,汴都便因着一场细雪入了冬。 浓浓的夜,细雪密密地从天上降下,如细盐,如柳絮。 整个别院早就一片银白。 主卧里,雕花木床上,少年只穿着松垮的中衣。 楚宁像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怕弄乱沈晗的床褥,便只规规矩矩地躺在依稀带着草木香的柔软被褥之上。 不安又安静地从傍晚等到了深夜,身子经不住寒冻控制不住地抖着。 自从那日沈晗说要把他送走,楚宁便终日不得安宁,辗转不安,最后憋不住偷偷外出打听。 楚宁本来还愁要到哪打听,结果沈晗花名在外的纨绔形象和那喜好男风的传闻原来早就满城皆知了,思及此,他心里又酸涩又松了口气。 虽然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自己所见的沈晗,但是,他是好男风的吧? 即便楚宁因为过去的那些遭遇很厌恶这种事,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说服沈晗留下他。 为了让沈晗松口,他这几日天天回忆以前被老鸨调/教的那些痛苦的回忆,在他那仅有的三套衣服里挑挑选选,最后还是因为太破烂而只穿了中衣。 真的好冷啊。 楚宁忍不住得抖着,闭上那颤抖的羽睫,身子却依旧一动不敢动,仿佛皈依般虔诚。 他忍不住开始回忆,那天他浑身都是腐烂发臭的伤口,沈晗却一点都不嫌弃地直接把他扛在肩上,那双手那么温暖,是他平生都没有过的感受。 也是那天,他有了自由,他终于被当做人对待,虽然他不小心把这自由弄丢了,但是他依旧记着那天的温暖。 那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温暖是一种这样的感受,让人甘愿放弃一切求这一片刻的触碰。 像是做梦一般,额上仿佛再次感觉到了那样的温暖,楚宁疑惑地睁开眼,却在看到不知何时坐在床边的沈晗后吓得一个激灵坐起,之前反复复习的那些教学一丝都想不起,头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那戏谑的黑眸和自己额间沈晗的指。 “走错房间了?”沈晗屈指弹了弹他的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把被子从下勾起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没等楚宁开口,像是知道楚宁的难堪。 “我……我不是……我是来……那个……”楚宁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以前老鸨怎么调/教,他都不愿意配合,现在对着沈晗,更加说不出口,挣扎着从那被褥里出来,中衣早就松松地敞开,半露出伤痕交错的白皙胸膛,紧张地小脸通红。 沈晗坦然地伸手把那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破旧中衣掖好,要遮上那伤疤斑驳的胸膛,那伤疤看起来深深浅浅,有新的,也有年代很久远的,目光触及那近心口处那道梅花剑的独特伤疤时,动作微微一顿。 要知道,他哥沈博使的就是梅花剑。 沈晗想想,倒是认出了眼前的楚宁就是那个围剿时顺手从内室救的小鬼,后来沈博趁机想对他下死手的时候小鬼竟然还替他挡了一剑,若不是当时兵荒马乱,他或许会把楚宁带回来,而不是交给随行的人。 后来他再去找,却是找不到了,这倒是在他心里成了个小疙瘩。 然而之后沈博和唐芊芊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也无暇再管其他,慢慢也就淡忘了。 沈博所修习的梅花剑法剑锋凌厉干脆,唯一的缺点便是出剑留痕,凡被梅花剑所伤之人,身上必然留下那独特的梅花印。 那印看起来不失美感,只是沈晗看着楚宁身上的剑伤,只觉得刺眼。 对面的楚宁见沈晗无甚变化的表情,心里惴惴,见沈晗不拒,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他怀里挪。 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难过,期待着沈晗接受,又难过地想起外面的人说沈晗的那些风花雪月,想到他也是这样来者不拒的,心里便揪着疼。 感觉到怀里的体温,沈晗才发现小鬼挪过来,长臂一伸把楚宁重新裹在被子里,看着楚宁那仿佛怕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皱眉道:“大冷天的,你是要冷死吗。” 楚宁听了鼻子一酸,他连外面那些他随便碰的人都不如吗?伸手想解他衣带,却被沈晗抓住手,塞进被子里。 男人低下头看着他,距离之近,楚宁小心翼翼地喘气间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别撩我。”沈晗故意发狠地说。 楚宁红红的兔儿眼看着他,既涩又酸,这人真的是外面的人口中那个天天流连花街的沈晗吗?若真是如此,为什么不能像接受他在外面遇到的小倌们一样接受他呢?自己在他眼里,连那些人都比不上吗?他越想越绝望,不自觉地垂下头,没看见沈晗故作凶狠的俊脸虽然依旧白皙,那玉般的耳垂却透着粉。 看楚宁低头不语,身子还微微颤抖着,从他的角度,他只看到小鬼看起来应该很软的发,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那表情如何凄苦。沈晗好像有点烦躁地叹气。 沉吟片刻,他问:“你不想走?”他本意是想给楚宁找些正当营生,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寄人篱下被欺/辱。现下看来,这反而成了一种残忍。 像是中毒的人得了解药般,楚宁惊喜地抬头,哀求道:“求您让我留下,我什么都可以干的。” 沈晗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起来,男人本来就美的五官有种霸道的野性:“我家里倒是缺个夫人。” 夫人?! 楚宁脑海中一瞬间划过各种问号,他,他是不是听错了?夫人?沈盟主不得气死? 看他不解,沈晗补充道:“只是挂个名头,你也不用因为要报恩就这么做,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楚宁却像是怕他被抢走一样,迫不及待地道:“不,不,不,我愿意的,非常愿意,求之不得。”兔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生怕他反悔,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简直就是美梦成真了,他的脑袋瓜都幸福得晕乎乎的。 沈晗扬起眉,道:“沈家的麻烦事你不必操心,只管照常过日子便是。” 楚宁一脸犹在梦中的神情,水汪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沈晗没有因为他的勾/引而轻贱自己,也不想他以为报恩而这样做。虽不知是何故他要娶一位男夫人,然而只要能对沈晗有用,他做什么都可以,何况这事他求之不得。以沈晗的性格,即使他要为他牺牲什么,沈晗都不会答应吧,这才是他一直所见到的沈晗,至于外面的那些流言,见鬼去吧。 沈晗看着那小鬼真诚得有些笨拙的眼神,一副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心都挖出来双手奉上的表情,伸出长指弹了弹他光洁的额,道:“好了,睡觉。”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细雪从天上飘洒而下,一夜未停,沈晗却早早醒了。 睡在里侧的楚宁像在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整个蜷缩在床角里,十六岁的少年了,无意识地紧紧把自己蜷成一团,原本他该睡的位置空了一大片,宽敞得沈晗昨夜都要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睡的。 把被子给楚宁掖好,沈晗起身穿衣拿剑出了门。 守在门前的暗一一见他出来便跟着他的脚步道:“公子,这是否不妥?楚宁这性/子怕是要讨老爷不喜,而且还被魔教左护法盯上。”其实他还想说性/别的。 沈晗抱剑停下,挑眉不语,那锋利的目光看着暗一,像是他说错了般,半晌才道:“今日你不必跟我去见唐老板了,去给楚宁做几套衣服。”说罢准确地说了几个尺寸,转身走出了拱门。 暗一向来冷静的表情难得愣住,又听到远处由沈晗内力传来的声音:“用我私库里的凌云锦。” 暗一默默地在雪地里站着,沈晗从小时候那次和大少爷闹了就没再碰过那凌云锦了啊。 第三章 一夜大雪,汴都古城白雪皑皑,少了几分轻佻的浮华,多了几分沉淀的庄重。 而这一份庄重却压不住沸腾了的百姓,和那主街上以妻子礼仪从城西别院抬到城东太极山庄的仪仗。 那锦车骏马,暗卫队列,浩浩汤汤;两旁坊间,舞女歌姬,丝竹声起。 细雪撒下,落在那路上的青雀白鹄舫顶上,四角龙子幡被寒风吹起,婀娜起舞。 百姓们更是沸腾,谁不知今日那性格怪异的沈二公子要娶妻,娶的还是个天香楼的小倌倌! 天再寒冻,也挡不住百姓们凑热闹的心,汴都竟比往日都要热闹。 在喜轿里穿着大红喜服的楚宁感觉轿子停下,心中一紧,深深呼吸,要迎接那沈家人了,虽然沈晗说沈仁鸿还未归,但是想到那沈博,楚宁还是害怕。 疑惑那轿子外的喧闹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远,楚宁伸手想去撩开帘子,却听到暗一的声音:“先别出来。” 一个女子的娇声说着,那声音不算娇气,语气却不善:“哟,这小东西这么急呀,来呀,让我看看是哪来的狐狸精,勾得我们二爷忤逆亲爹也要娶。” “大少夫人,二少爷自然是要以正妻之礼迎娶二少夫人,您让人把我等堵在侧门是何意?” 暗一的声音冷静严肃,对着大少夫人也不自称奴才,显然在忍耐,一般人这么做他早拔剑杀过去了,然而对着大少夫人却碍于身份不能动手。 那女子不屑地笑:“呵,二少夫人?人还没进门呢,这是反了天了!也不看看这太极山庄的主母是谁!” 楚宁无助又着急,就差没掀开帘子自己进去侧门去了,大少夫人唐芊芊他是知道的,西南唐家的宝贝千金,从小就被许了沈家的公子。 “太极山庄的主母自然是母亲。”沈晗的声音近在帘外,冷淡却不失应有的尊敬,应是问讯而至。 太极山庄的主母要说也是有两位的,沈晗的母亲以前是姨娘,沈博生母死后才成的沈夫人,只不过她个性太柔,平日里管事的都是唐芊芊。 楚宁刚松了一口气,那门帘便被那修长的手掀开,沈晗穿着和他一样的大红喜服,身量颀长笔直,往日的英俊锋利添了一抹红的美艳。 “啊……”楚宁猝不及防,还没接触到那扑面的冷气就已经被沈晗横抱在怀里,脸颊正贴着沈晗紧实的胸膛,心里不免突突直跳。 手里的重量比想象中还轻,沈晗紧了紧手臂,抱着楚宁走出了巷子,不紧不慢地往正门走。 楚宁看着暗卫们都挡不住的百姓们拥挤在太极山庄正门两侧,目光探究,更有露骨的,看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喜服里头去,要是沈晗浑身刺般惹不起的气场,楚宁毫不怀疑他们要像拍卖那夜那般。 正门内迎接两人的是沈博,他长得极像沈仁鸿,脸上笑着,像是丝毫不知唐芊芊刚才的作为,道:“恭喜二弟,祝你们比翼双/飞,百年好合啊。” 楚宁想到他那时要趁机对沈晗下死手,心里既讨厌他,又很是害怕他。看着那虚伪的笑容,像面具一样贴在脸上,真是让人很想撕下来。 沈晗淡淡地应了一声,手臂依旧抱着楚宁,走进那红烛映得灯火通明的大堂。 堂上正是沈晗的母亲,沈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了,却看得出相貌精致出尘,毫无疑问沈晗那绝世样貌是来自于她的。 沈夫人脸上笑着,眼睛都笑得眯起来,看起来真的为沈晗感觉到高兴。 她把楚宁从沈晗怀里解救出来,像是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儿那般温柔地给楚宁理衣服头发,道:“真是个乖孩子,一看就很适合晗儿。” 楚宁不知所措又受宠若惊地按着婆子的指示给沈夫人行礼,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他从小没见过父母,唯一的亲人又那般对他,这时沈夫人却是真心的温柔,丝毫不介意外头的人的眼光,也难怪沈晗在这种坏境下都没长歪,沈夫人是个好母亲。 拜过高堂,楚宁便被送入了房中,沈晗再随心所欲,还是去了随着母亲招呼宾客。 一天的担惊受怕下来,楚宁没忍住,呆了不多时便倒在床上睡得死死的。 沈晗回来时已是深夜,看见床上熟睡的楚宁,便让拿着喜秤和莲子等物的喜婆离开。 他弯腰给楚宁换了喜服,裹好被窝塞进去,便吹了灯和衣睡在楚宁外侧。 然而,半夜楚宁像是被邪祟附身般在床上剧烈挣扎,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什么。 睡意朦胧的沈晗被闹醒,似乎不耐烦地揉了揉眼,附身过去听,小鬼手脚并用地挣扎踢打,喃喃地在用气音不断喊:“哥……别关我……求你……别打……不……疼啊……好疼……”到最后竟喊出声来。 沈晗皱着眉,一把用力把人捞在怀里,手臂雷打不动地环着那个软软的少年,又伸手顺毛一般捋着少年的长发,那手感一如想象般细软。 直到天泛起鱼肚白,楚宁才慢慢安静地睡着,身子还一颤一颤地抽搐着。 翌日楚宁醒来,一睁眼看到沈晗撑着胳膊在吃莲子,那鸦羽般的黑发倾泻而下,和自己的缠在一起,还有些朦胧不似真实的感觉。 “饿了没?”沈晗一边吃一边捞了一颗莲子塞进他嘴里,楚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呆呆地吃了。 “嚼一下,别咽下去了,要我教你?”沈晗看着他那一脸懵懂还没醒的样子说。 楚宁才反应过来,嚼了起来,嘴巴砸吧像是小兔子在吃食,那莲子是制过的,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想起昨天还没有撒莲子喝酒便睡了,楚宁才觉出这莲子是干嘛的,这沈博还给沈晗和他准备莲子?这是祝谁早生贵子啊。 楚宁心里有些恼那沈博如此讽刺沈晗,却有些羞。他想到那莲子的寓意,便捡了一颗莲子放进沈晗嘴里,沈晗也不说,张嘴就吃进去嚼起来。 莲子,莲子,吾怜子也。 要是平时他肯定不敢这么干。 “想吃些什么?给你拿。”沈晗问他,见他一脸茫然,又道:“难道你想见他们?” 难道不该见?楚宁觉着不合礼数,但又思及沈晗应是不想楚宁应付那娇蛮的大嫂和虚伪的大哥,便道:“都好的。” 沈晗扬起眉,看着他,没动。 “……白粥?”楚宁侧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沈晗出了房间,那丫鬟们便都上来询问需不需要伺候楚宁,他没理会那有些怪异的眼神,让丫鬟们都散去了。 想着楚宁昨夜也没吃什么米粮,沈晗运起轻功到厨房去,却看到了自家母亲正在那亲自候着。 “哎呀,你可算来了,来,娘亲自做的白粥和糕点,就知道你不会去大堂的。”沈夫人了解自家儿子,把手里的一个沉沉的大食盒放到沈晗手里,问:“楚宁还好吧?受得住吗?” 沈晗接过来,道:“挺好的。” 沈夫人却笑了起来,道:“哎,你们不用来请安了,直接把人带回家好了,等你父亲回来再一并过来。你呀,别要欺负得太过分了。” 沈晗看着自家母亲,他欺负什么了? 沈夫人笑的更甚:“昨夜,整个院子都听到了,你以后节制些,楚宁那身子弱,娘以后多送些温补的食材到你府上。”语罢,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笑容淡了些,温柔的眸光带着疼惜看着沈晗,似是想开口宽慰,最终还是作罢,笑着给沈晗理了理衣服,动作如水般温柔。 沈晗了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谢过沈夫人便运功回喜房去了。 第四章 夕阳西沉,天色阴阴的,落日的余晖只能从云层透出那么几道,似乎还要下一场大雪。 院子里一如既往的静,咕噜咕噜的声音就更明显了。那是楚宁看天冷,找了个红泥小火炉温着酒,等沈晗回来正好能喝上。 离大婚那天已经小半个月了,今日沈家老爷沈仁鸿从镇远堡归来,沈晗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 这小半个月楚宁也没闲着,他看沈晗院子里的花圃闲地本来全都荒废着,看起来有些荒凉,便问沈晗从他私库里拿了许多花木草药的种子种上。沈夫人不知从何得知了这消息,便差人送来了许多耐寒的草药苗,还有一批梅花,院子里添了红红绿绿的颜色,上头还落着新雪,看起来颇有些家的味道。 此时楚宁正蹲在花圃边上,拿着个小铲子给一棵小药苗换位置,身上新得的凌云锦外衣上披了一件狐毛大麾,身侧放着一个精致古旧的小手炉。前几日沈晗见他冷,就把这小手炉给了他,说是让他拿去随便玩玩。 “怎么把它放地上了?”暗一难得的疑问,身形一闪,楚宁还没看清他的身影,那个小手炉已经被他捡起放在手心。 楚宁抬头,细瘦的手抹了抹额头的薄汗,不小心抹出了一道泥痕也不自知,只是奇怪一向很少发话的暗一怎么会对这个小手炉这么看重:“我想给这药苗换位置来着,这不是手上脏,怕脏了它么。” 暗一拿出手帕递给他,然后一边仔细打量那小手炉,道:“好久没见过这物了,这是以前公子在灵雪山和他外祖父习武的时候外祖雕的……你以后还是别再把这物随处放的好。” 楚宁一愣,见暗一把小手炉递还给他,忙蹲下身在小水桶里洗了手,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才接过来。 暗一还了小手炉便又使了轻功不知去往何处,楚宁却坐在石桌边上,就着那红泥小火炉的火光看这小手炉。 手炉是用木雕的,说不清品种的木材,在暖热的作用下散着木的清香。其上花纹精致,依稀是一个晗字的图形,那花纹古旧,但却明显一开始雕刻时便刻意打磨过棱角,以免划伤,看得出雕刻这手炉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沈晗没有修习沈家秘籍,反而上了灵雪山习武,师父正是他的外祖父冲虚老人。他广开商号之前,除了在沈家公开露面,其余大多时间都在灵雪山居住。那时,许多江湖人只知道他生性古怪,飞扬洒脱,一人一剑一马独来独往,却是从未见过其真人的。 直到后来沈老教主约战冲虚老人,两人同归于尽,藏身于灵雪崖底,沈晗才回到本家。 楚宁不禁想,那沈晗从小长大的灵雪山该是多么纯粹静美。沈晗长大的地方,真希望有机会能一睹其景致。不然,等沈晗不再需要他时,就去看一看? 楚宁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到那灵雪山,能在那看到沈晗从小到大看到的景致,忍不住弯了嘴角,捧着小手炉痴痴地笑了。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楚宁一抬头便看到拱门外的沈晗。 阴阴的云层透露出仅有的几缕夕阳霞光,落满白雪的庭院开满红梅,心爱的玄衣少侠提那三尺青锋走来,容光绝世,飞扬洒脱,那情景让楚宁一时觉得连呼吸都是打扰。 然而等沈晗走近,楚宁才看到他头上带了伤,急急地站起来,连语气都忘了克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晗伸手稳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看见桌上温着的酒,随手放下长剑便倒了一碗,也不顾自己额头在流血,边喝边道:“只是小伤,无碍。” “我……好在前几日刚制好了药,我去拿。”楚宁急得那向来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都透着粉。 “嗯。”沈晗应他,回答他的是少年跑远的背影。 啧,跑这么快,也不怕摔。沈晗心里想着,面上还是安然地喝着那酒,那酒液带着热度,不知不觉暖了四肢百骸,让人不免又想起跑远的小鬼。 不多时,楚宁手里捧着装着他新制的伤药的瓷瓶回来了,一番跑动,体弱的少年脸上泛红,额上还泛着薄汗,他问:“我给你涂?” 沈晗看着楚宁额上那不知何时沾上的泥痕,伸出食指一抹,把汗珠和泥痕一并给他抹走了。见楚宁愣住,他便把身前的位置让出来,弯了弯腰让楚宁能够到,道:“涂吧。” 这人怎么能这么坦然呢?楚宁被他刚才稍显亲密的动作吓到,然而他现下最担心的是他头上的伤。 楚宁打开那药罐,小心地用手帕沾了热水给他清理,那伤口不深,却挺长一道,横在光洁的皮肤尤为狰狞,惹的楚宁心疼不已。沈晗师从冲虚老人,这汴都里,寻常人是伤不了沈晗的,何况伤在这种地方,他是没还手才被伤的吗?想起他今日是回太极山庄见那沈盟主,楚宁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小脸上表情更是复杂。 楚宁脑内不止想象出多少戏剧情节的时候,沈晗却安然不乱地闭目养神,那梅花的幽香随着呼吸被吸入,那软软的小手在头上的触感又轻又凉。 “好了。”楚宁将布条系好,伤口包扎得近乎完美。 沈晗把桌上的小手炉递给楚宁,满意地看到他冻得通红的指尖慢慢恢复,便转头去研究那药,随意地道:“这药不错,这种纯度的冬棘膏我也只在外祖那见过。” 楚宁心想,那是,药师谷在岐黄医道上的造诣也就仅次于东北逍遥门了,当年忍辱偷生,他也间接得了那老神医的不少技艺。 沈晗黑眸盯了他半晌,突然毫不忌讳地问:“你怎么随身带着这冬棘膏,难道老神医经常虐/待你?”问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楚宁被他问得一惊,道:“老神医对我挺好的,他……嗯……常备着也不见得是我用嘛,今天不是刚好用上了?”他心里犹豫,还是怕沈晗知道了他在药师谷的事之后他连继续装沈夫人的机会都丢了,便认真地盯着沈晗那沉沉的眸,想让他相信。 沈晗听着,脸色却渐渐淡了,起身拿了剑,道:“天晚了,早些回房吧。” 说罢便迈步走了,留下楚宁在原地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入了夜,阴沉了一日的天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垂着眼睫毛,脸色苍白的楚宁端着大半个铜盆刚兑好的温水,在沈晗床前等着。 少年身形单薄,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细瘦的指紧紧抓着铜盆盆沿。 傍晚沈晗突然的冷淡像是一根利刺,横亘在他柔软的心脏,越是去想,越是心跳,便越陷越深,越发的疼。 在他十六年的人生里,为了生存,他被迫讨好过各式各样的人,他的父亲,他的哥哥,霓凰教的堂主们……他害怕犯错,他害怕惩罚,他害怕密闭的空间,他害怕疼,还害怕死,遇见沈晗之前他害怕的好像太多。可是自从遇到沈晗,他可以不怕疼痛去挡那梅花剑,他可以不怕死亡去反抗那老神医,唯一害怕的,好像只剩下得而复失。 沈晗的冷淡让他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害怕,那是一种要将人淹没的窒息的感受,让他想要挣扎,想要挽留,而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只有去讨好。 于是刚沐浴完的沈晗一推门,便看到了这一幕。 沈晗中衣松垮地穿在身上,鸦羽般的长发披下,有几缕还带着湿气,显然没预料到楚宁的到来。 他黑眸盯着楚宁,皱起了眉,身形一动,便到了楚宁面前,想把少年手里的铜盆拿下来,楚宁却抬起头,那兔儿眼里水雾蒙蒙,苍白的唇还有些颤抖,张了嘴想哀求他:“我……” 那“我”字刚出口,沈晗便点了伸指他哑穴,任他张了嘴,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沈晗不傻,看这阵势怎么会不明白他来的缘由,他从楚宁手里把铜盆拿走,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好一会,忽然用右手按着少年玉白的前额,楚宁被按得头都微微后仰,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沈晗另一手盖住那通红的兔儿眼,皱着眉,黑眸有些恨恨地看着他,有些烦躁地说:“楚宁,我不是他们。” 像是不想见楚宁接下来的表情,他就着那姿势把少年横抱到床里侧,抖开了被褥吹了灯,道:“睡觉。” 楚宁侧躺在床里侧,夜已深,主卧里只有雕花窗户外透过窗户纸的微弱光线,他看不清沈晗的动作,却知道他说了要睡之后真的躺在自己身旁,呼吸平缓,像是真的睡着一般。 楚宁心里突突地跳着,沈晗说他不是他们,所以他生气是因为气他自/轻/自/贱吗?可是这样的事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呀,以前伺候父亲是被逼的,可是对沈晗,他是心甘情愿的啊。那他撒谎的事,沈晗又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呢? 大抵是今日经历的事太累,想着想着,少年便陷入了梦乡。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白兔饲养手册 作者:小狐狸苏蜀 第2节 听着楚宁平稳的呼吸,平躺着像是睡着了一般的沈晗睁开了眼,黑眸清明,显然一直都醒着。他侧过身,支着头看着睡梦中的楚宁。 少年的睡姿在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下慢慢地不再蜷缩成一团,而是自然地舒展成舒服的姿态,看起来越来越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然而,沈晗少年气地皱起了眉,抿了抿嘴,拉起被褥盖过楚宁伸出被窝的手。 他想,啧,也只是看着像罢了。 第五章 翌日清晨,一夜鹅毛大雪之后,阴沉了半月的天罕见地放了晴。 银装素裹的汴都本来透着一种古城特有的庄严肃穆,而这古老的城都里,因着这罕见的寒冻晴日,各色商铺乐坊早早开了门,小贩、外商和游人们更是早早便到城中活动。 温度不高的晨曦落下,被积雪反射,寒风吹拂,那雪便从花朵般纷纷飘落,被风带至晨曦之中,纷纷扬扬,落在城里热热闹闹的铺子和行人之中。 而楚宁和沈晗的马车,便是穿梭于这清晨繁忙的闹市之中,从城西别院朝着那太极山庄驶去。 马车里,早起的沈晗抱剑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楚宁捧着小手炉坐在他对面,兔儿眼看着沈晗安静的睡脸。 今早起来,沈晗对他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除了让自己和他回门去见沈仁鸿,便没怎么再与他言语。想起要见那沈仁鸿,楚宁便有些忐忑,自己和楚凰长得还是有七八分像的,楚凰又死在沈仁鸿手里,沈盟主一见他难免要起疑。不过,他想着,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沈凰也不会堕落至他这般田地,若沈仁鸿问起,他不承认便是。 想通了,楚宁便舒展了眉目,又看车里只有常用的物什和自己带给沈夫人的花种子,便疑惑,这不是回门么,沈晗和沈仁鸿都是常常四处奔波的人,两人相聚的时间更是不多,何况这次他还带自己一并回去,真的不需要给沈盟主准备些礼品宝物么? 像是察觉他的凝视,沈晗睁眼,黑眸看着他,淡淡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楚宁一愣,又是这句话。不过他愿意与自己说话,楚宁就松了一口气了,便问道:“我们……真的不用准备些礼品宝物给沈盟主么?” 沈晗似是没料到他要问这句,本以为楚宁会问关于他长相的问题,只随意答道:“不需要。” “可是,这番回去,沈盟主该……”楚宁纠结,下面的词也没想好用哪个合适。 “你还真想讨好他不成?”沈晗挑眉看他。 “可是他是你的父亲啊,而且……”楚宁兔儿眼看着他,急急地解释。 “不必麻烦了,他很难讨好的。”沈晗侧头看着窗外无所谓地道,不知为何楚宁从中听出了一丝自嘲。 看着他逆光的侧脸,黑发垂下,头上缠着白布条,脊背挺直修长。看惯了他一身飞扬恣意的姿态,此时无谓的模样让楚宁心中钝钝地疼,他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马车却停了下来,原来两人对话间,已经到了太极山庄外的大道。 沈晗还未撩开车帘,楚宁便听到那沈博的声音,听起来离车极近,他深吸一口气,见沈晗不动作,便把车帘撩开,原来沈博领着山庄几位暗卫就在那马车头处,也不知来了多久。 见门帘开了,沈博带着那状似谦和的微笑,向沈晗道:“小晗,楚宁,你们终于来了,父亲和姨娘等你们许久了。”说着也冲楚宁一笑,楚宁点了点头,却注意到沈博称呼沈夫人为姨娘,还当着沈晗的面,这未免也太直接了些。 沈晗点了点头,神态自然,却抱剑倚着马车没动。楚宁见那沈博脸上还挂着那笑一瞬不瞬地看着,被他看得发毛,沈博身后那几位暗卫倒是有些不耐,想着今日回门本来就是要受沈仁鸿的骂的,现下还在这耽搁,等会吃亏的还是沈晗,楚宁便扶着门框想下车去。 然而那车架颇高,以往都是沈晗先下车在下面接了他,楚宁看着那离地颇高的车架,半晌没有办法,忐忑地回头看沈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便喊了声:“少爷……” 沈晗见他纠结,本来已直起身要下车去,然而他这一声少爷喊出来,沈晗挑眉看他,问他:“你叫我什么?” 楚宁被他看得心里一跳,看了一眼笑着看戏的沈博,又看着沈晗,惴惴地回:“……相公?” 沈晗脸上表情一顿,最终像是拿他没法,纵身稳稳落地,朝他伸手,恣意道:“来吧,娘子。” 楚宁被他的称呼烫得玉脸一红,放心地跳下,沈晗稳稳地接住他,顺手给他把衣服整理好。 沈博像是看够了,忍不住出言提醒,沈晗从善如流地带着楚宁走上通往太极山庄庄门的大道,仿佛刚才那在车上不下来的人不是他。 停车处离太极山庄正门还有一段路,两旁的景致却是越来越繁华奢美,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和打理的。 大道尽头,那天然而成的巨石被挖空成门,气势宏伟的巨石顶还有积雪,从苍天铺盖而下的巨石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巨石上刻笔锋苍劲深刻的太极山庄四字,那朱红颜色鲜艳如血。 入了山庄,远远便看见那日拜堂的大堂前,守卫们身披锦衣甲胄,兵器在冬阳下反着白光,大堂上设了宴席,正中依稀能看见伟岸威严的中年人还有沈夫人和唐芊芊的身影。 楚宁虽然在马车上已经想了许多让自己不紧张的借口,可是此时感受到沈仁鸿那威仪的气场,心里不禁肃然,忐忑地问沈晗:“那便是沈盟主吗?” 沈晗低头看他,挑了挑眉,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现在是你公公了。” 楚宁听罢呆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沈晗居然在逗他,加快脚步赶上本来就没走快的沈晗,小脸红红的,没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走着,一前一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柔软,害怕渐渐淡了下去。 两人一进门,入了坐,沈博便让丫鬟上菜,唐芊芊倒是没了上次的骄纵阴狠,和座上人一派天真地笑谈,就是不看楚宁一眼,仿佛楚宁根本不存在。 沈夫人笑着捏捏楚宁的脸,道:“小宁气色好多了,上次见面又瘦又苍白,心疼死娘了。” 楚宁被沈仁鸿那仿佛要把他看穿的严厉目光看得有些怯,身边的沈夫人温柔似水的言语倒是让他心里一暖,笑着道:“我给您带了些花木种子,都是可入药的。”沈夫人待他极好,甚至比对沈晗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楚宁才是她的亲儿子,楚宁感恩,心里一直记着沈夫人说过想要的花草。 那沈仁鸿却像是再忍不住,手里的茶盏都被他捏得发响,沈夫人见了,娇嗔道:“你啊,多大人了,还和儿子计较,昨日你把我儿打伤了,我还心疼呢,今日别再来了。” 沈仁鸿看来也是极宠爱沈夫人的,听罢竟只是默默放了茶盏,也没再看楚宁一眼。楚宁心里却一惊,沈晗额头上的伤果然是沈仁鸿所为,昨日沈晗只怕是先独自来向父亲坦白了,只是,只因为娶了男妻就对亲儿动这么重的手,让人不禁奇怪。 “爹,姨娘,你们也别吵了,小晗他喜好男风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以前他花名在外流连花街,爹也没说什么啊。”沈博依旧笑得标准,像是没见到沈仁鸿那瞬间更沉的脸色,又招呼桌上众人道:“来来,菜都凉了。” 蜀中好辣,楚宁初到沈晗别院的时候便领教过了,只是看着这一桌红艳艳的散发着热辣香气的菜品,楚宁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的菜已经都不算是辣了。 众人起筷,饮食间,都是沈仁鸿带笑的声音和唐芊芊的娇声软语,沈夫人时不时插几句应和。 楚宁埋头吃着,努力装自己并不存在,然而光吃白饭不夹菜又不合礼数。他夹了一筷那看起来不那么红的土豆丝,被辣得嫣红的小嘴一张,和着白饭吃了一口,没曾想连那土豆丝都是辣的,他被呛得想咳嗽,又怕引起众人注意,又忍了下去,硬是憋得小脸通红。 那想咳嗽的疼痒却怎么也散不去,只怕一开口就要咳,楚宁伸手拿了一边一碗白乎乎的汤水,想要喝下去,身旁一直安静用膳的沈晗像是受不了他一般,伸手把那汤水拿远了,把自己碗里的白菜夹了一大筷到他碗里,皱眉道:“那是泡椒水。” 楚宁忙不迭地吃了一大口白菜,嘴巴都鼓鼓地,像只小兔子,总算把那疼痒压下去,心想,还好没喝,感激地抬头看沈晗,那人却一丝不苟地吃着饭菜,感觉到他视线,便又给他添了一筷子白菜。 众人交谈依旧,只是唐芊芊脸色再也难掩醋意,沈仁鸿的眼神看着楚宁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只有那沈博依旧笑得灿烂。 第六章 楚宁捧着小手炉,跟着前面的家丁走着,他步子小,身上又穿着厚重大麾保暖,难免走得慢些,家丁虽然嫌弃,但是也不得不放慢步子,只是,他想着,就算他再慢,这花园也没这么远吧? 用过午膳,众人各自散去,没多久就又来了家丁来把沈晗叫走了。楚宁一个人在厅堂,本想询问夫人在何处,想把那花草种子交予沈夫人,结果还没等他开口,便来了个家丁,要来领他去花园见夫人,他自然感谢地跟来了。 只是,上次来,花园明明也离厅堂不远啊。楚宁想着,这太极山庄倚着群山而建,本来就面积广大,路道院落又错综复杂,或许这家丁走了远路也不奇怪,而且上次有沈晗轻功带着,所以距离自然也显得短吧? 楚宁想着,前头的家丁却在一处院落停下,候在那院门前,看着他道:“夫人就在里头等你。”那鼠目中带着些许同情。 楚宁没多想,缓步进了那院门,却只见那一院子常青花草间,唐芊芊一人坐在石桌上,低头摆弄着茶点,也不看他,只道:“来了,坐。” 楚宁见了她心里登时一沉,原来此夫人非彼夫人,然而拒绝又怕不妥,他只得捧着手炉坐在那石椅上。 这唐芊芊向来不待见他,楚宁没忘记大婚那日她的作为,心中更是慌,却见她沉着俏丽的瓜子脸,好一会才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楚宁,道:“长得还挺不错。”那语气却让人脊背发麻。 楚宁对她这种恶意最是没辙,僵直着背看着她不知如何应答。 唐芊芊倒是凑近他,带着长指甲的手指在楚宁略显苍白的脸蛋上划着,那眼神像是毒蛇盯着猎物,像是自问自答又像警告:“晗哥哥肯定只是为了气我,他明明应该是要娶我的,对,肯定是这样的。” 楚宁被她话里的意思一惊,唐芊芊与沈家自小定亲,却是前不久才进的门,沈晗突然娶了个男妻,难道真的是因为这样……越细想,他越觉得心惊,那沈晗好男风的传言,他也没直接承认过……唐芊芊本来定下的是沈家公子,却没说是沈家哪位公子,难道这真是话本写的那般,这一切其实是一出兄弟争一女子的戏? 一想到沈晗可能是那其中一位男主角,楚宁脸色煞白,看着唐芊芊那娇俏的脸,虽然现下满是阴狠,不过那张脸笑起来却算得上是美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唐芊芊身后的镇远堡和她的性/别,和自己一比,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见楚宁白了脸,唐芊芊十分满意地笑了,长指甲在他脸上用力地戳下,留下一个个红红的月牙印子,道:“这种专门让晗哥哥丢脸、毁他名声的货色,要是脏了,正好可以扔了,你就好好享受吧。”说完纵身而起,只给楚宁留下她把院门关上的背影。 还为那唐芊芊的话凄凉的楚宁被那“脏”字刺得心中一痛,那是他如今最怕提起的,那关起的院门碰地一声,让他心惊,何况唐芊芊没说错,他的存在的确让沈晗名声更坏,然而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贴上来一具高大雄壮的身躯,那青筋暴起的手臂紧紧锁着他让不得动弹,手脚生疼。 楚宁只觉得被那人用手死死扣住手脚扛起来丢进院中花丛,那花枝带刺勾破他衣裳,他在那人粗鲁按倒的动作间才看清,竟是一个面目猥琐的壮汉,那人赤着上身,筋/肉纠结,不知被下了药还是如何,眼里全是急色。 楚宁细瘦的手脚猛力挣扎踢打,却抵不过那人大力如牛,手脚都是青肿,被那人一手一脚分别禁锢住,兔子眼徒然绝望地流着泪,身子抽搐。 他以前在药师谷的事后依旧苟延残喘本就让他自卑自轻,若不是再见沈晗,他或许已选择了死路。方才听罢唐芊芊的话,他本存了一丝侥幸,想着即使沈晗不要他了,也要沈晗自己来告诉他。 只是如今,他或许连那拒绝也听不见了。 他闭上哭得红肿的眼,贝齿一合,狠狠地往自己舌根咬下。 几乎是同时,他身上一轻,被人从花丛抱起放在桌上,脸被修长手指狠狠地捏着,不许他再用力,那向来出招精准平稳的手此刻竟有些颤抖。 楚宁睁开那惶恐又茫然的兔子眼,方才的壮汉横尸在远处墙角,口鼻流出污血,死状惨烈,竟是被剑气一招毙命。 眼前是沈晗近在咫尺的俊脸,他脸色深沉带怒,眉头皱得深深的,那捏着自己脸的长指沾了自己嘴里流出的血。 沈晗找到楚宁的大麾罩住他,看着那伤痕累累的手脚和脸上唐芊芊的指甲印,若不是刚才到了书房没等到沈仁鸿,觉察到不妥,这小鬼现在已经香消玉殒了。那指甲印深陷,有的甚至破了皮,现在更是红肿发紫起来,一看便能想象楚宁刚才是怎么对唐芊芊逆来顺受的。 楚宁惶恐地看着他,想到刚才唐芊芊的话,又想到沈晗此时本来应该和沈仁鸿在书房谈话,即使刚才心里千回百转,经历那么多晦涩的情绪,最终还是喃喃地道出他最常说的:“对不起……” 沈晗看着他,本想安慰的话咽下,沉着脸,问他:“你对不起什么?” 楚宁心中余惊未定,看着脸色晦暗的沈晗和他那锋利的目光,只是下意识地接:“对不……” 没等他说话,沈晗仿佛被他气得笑了,那本来捏着他下巴的手松开,撑着身子把他堵在桌上,黑眸盯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自己很伟大?” 楚宁被那话刺得心里狠狠一痛,长着苍白的唇看着沈晗,颤抖着说不出话。 沈晗没停下,只是依旧深沉地看着他道:“明明想要的不去争取,明明想说的全都烂在肚子里,明明没必要牺牲的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性命了结,你敢不敢自私一次?” 沈晗的话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不觉得什么,却全都是楚宁最不敢面对的问题,听在他耳里犹如心上大块的伤疤被狠狠揭起般疼痛,而这些话由沈晗说出来尤其伤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随心所欲的。”楚宁煞白着脸,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了沈晗冲出了院子,途中还差点摔倒。 楚宁捂着脸一路狂奔,泪珠从他指缝流下,也不管前头是什么,只盲目地顺着前头的路跑,直到跑到一处山脚的院子,再没了力气,才捂着脸在大堂前慢慢地蹲下,头埋得低低的。 他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反抗过谁,沈晗说得没错,他什么都不敢,只会逆来顺受,最擅长的是打破门牙和血吞的忍耐。只是从未有人这么直接地质问他,也不会有,毕竟从未有人真的把他放在眼里。沈晗刚才的质问那么直接,那么凌厉,把他的伪装全都掀开,让他无所适从。 他突然明白昨日傍晚沈晗为何突然冷了脸,他看不过眼自己的逆来顺受,看不过眼自己的不反抗,生气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楚宁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反抗了,还有力气推开了沈晗。只觉得在这个人面前,那些深藏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就这么就爆发了。 楚宁撑着膝盖站起来,低头想着,其实自己刚才反应也有些过分。 “对不起。”沈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宁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沈晗抱剑斜倚院门,坦荡地看着自己。 楚宁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吓到,而且沈晗本来也没做错什么,便道:“其实你没说错,我的确活得挺憋屈的。我本来就是……” 沈晗像是不同意楚宁顺着他的话继续贬自己,孩子气地皱着眉打断他,道:“以后你想怎么随心随欲都行,有我护你周全。” 楚宁披着大麾,更显得那身子小小的,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沈晗表情复杂地看了那傻傻的兔子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叹气,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宽厚的胸膛温暖,抱完把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下来,弯腰给楚宁系上,道:“戴着玩吧。” 楚宁看着那玉佩,跟那小手炉如出一撤的雕工和花纹,那个精致的晗字,如同他的拥抱,干燥温暖,像是阳光一般熨帖着他的心,那些厚重的阴霾在他面前都要消散得一干二净。 楚宁像是不信,又像是不舍地捧着看了许久,忽然抬头,看着沈晗那直率坦荡的黑眸和他带着惫懒的笑,笑了起来,笑颜真诚得有些笨拙,映着那如玉的面容,皎如霜辉,温如玉粹。 他说护他周全,那他可不可以小小的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同的? 第七章 “总算找到你们了”沈夫人略有些喘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打断了楚宁的思绪,他转头,只见院门外沈夫人独自站着,像是仓促跑来,略有些气喘,脸上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脸侧还有几缕被风吹散的碎发。 楚宁连忙把沈夫人扶进来坐下,问道:“娘,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沈夫人心疼地检查着楚宁身上的伤,听到他问,又看了一眼沈晗,道:“还不是晗儿,在书房外差点结果了芊芊的小厮,我怕你们出什么岔子,一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来。” 一旁抱剑而立的沈晗听到唐芊芊和她那小厮,眉头深深地皱着,沈夫人见了,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自责又有些心疼地道:“晗儿也莫要在这耽搁了,你爹和博儿在书房等你呢,小宁娘会给你照顾好,你且去吧。” 沈晗看了沈夫人那神情,给沈夫人理好那因为疾走而落下的碎发,又看了楚宁一眼,见他表情如常,才运起轻功走了。 沈夫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有余悸又无奈地叹气,牵着楚宁向内屋走去。 楚宁和沈夫人坐在内屋里的木桌边,桌上都是沈夫人刚才从屋里拿来的药,他本想自己包扎得,奈何沈夫人坚持,便成了现在她拿着药给他细细包扎手脚上的伤痕的情景。 说来也巧,沈夫人带着楚宁走进内屋,才发现这是从前沈晗外祖父居住过的院落。楚宁一直向外跑,本来唐芊芊选的地方就已经离主宅远了,此处更是到了偏僻的山脚,碰巧冲虚老人喜静,当年也正暂居此处。 楚宁打量着这内屋,此处不比主宅,只有简单的木桌椅,摆设都是少的,唯一的就是那墙上的一幅字,看得出来那笔迹和沈晗送的手炉和玉佩同出一人,应是出于沈晗外祖父之手。 内屋不大,楚宁坐得离那字又近,不费什么劲便看清了,上头竟是欧阳修的一首词,写道: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角落还题着“雪梅”二字,想来这是写给那位雪梅姑娘的。 沈夫人见楚宁盯着那字出神,便笑道:“这是我爹写给我娘的字,我娘过世早,我初初嫁到这来,我爹怕我因为出身受委屈,曾来太极山庄暂住,住的就是此处。” 楚宁听沈夫人一说,心中疑惑,冲虚老人在武林中武功声望都极高,沈夫人怎么会因为出身受委屈呢,况且作为姨娘入门,委屈的是沈夫人才对,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问出来,然后自觉失言,下意识捂嘴看着沈夫人。 沈夫人看了温柔地笑了,把他小手拿下来,顺道处理起上头的伤,解释道:“晗儿他外祖父本来也是出身高门的,东北逍遥门你听过吧?” 楚宁点头,心里惊讶,难怪沈晗在外祖父处见过那冬棘膏,东北逍遥门在岐黄医术上的造诣,在江湖中可谓绝顶,连老神医都望尘莫及,若不是逍遥门不参与武林纷争,恐怕这江湖上便没有药师谷的立足之地。 见楚宁点头,沈夫人接着道:“后来我爹在江南遇到我娘,两人一见倾心,我爹给我娘赎了身,不顾家里反对成了亲,便与家中反目了。” 楚宁听了,看着墙上欧阳修那词,写下这词的人必定是深爱那姑娘的,隔着那字仿佛看到了当年少侠与歌姬,英雄美人的痴恋,他感慨道:“冲虚老人当真有情有义,这份情着实让人动容。” 沈夫人看着楚宁那真挚的神情,笑道:“可惜世人不能如你这般想,我钟情于仁鸿时他家中已为他定下正妻,我的出身也只能做姨娘,只是委屈了晗儿。” 楚宁看着沈夫人笑着,那笑带着心疼,心中想着这段日子所见,沈博的虚伪猜忌,唐芊芊的娇蛮,沈夫人在家中又不受待见,不免垂下眼睫深深叹气。 沈夫人见状揉了揉楚宁的发,道:“博儿娘刚去世,仁鸿便把我立为夫人,那时他才六岁,对我难免是……” 她没说出口,但楚宁能猜到,沈博如今对人猜忌、总疑心沈晗和沈夫人要害他的性格可能便是那时而起。 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时发生了许多不愉快,我和仁鸿都对博儿很愧疚,晗儿大抵也是受了这些的影响吧。” 楚宁听了凝着眉,多少明白了如今沈家里这些怪事的缘由,只是那些被沈夫人仅仅形容为“不愉快”的事,恐怕不少是发生在沈晗身上,而这些事,恐怕也不是仅仅这三个字能形容的。 况且,不说沈晗为了家中安宁,娶了个男妻,光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他能看出沈晗不是那种真的花名在外流连花街的人,方才席间听沈博的语气,恐怕也是沈博希望如此,沈晗才这么做的。楚宁越想,心中越是忿忿,想起自己方才还指责沈晗“随心所欲”,恐怕他也不好受吧,心中又多了一分心疼。 沈夫人见他皱眉,便道:“你也不必担心,晗儿像他外祖父,不会真正委屈自己的,你看,他不是有了你嘛,日子过得比博儿都要滋润。”说罢,又像想到沈博和唐芊芊,补充道:“还好晗儿不喜芊芊,不然家里又是满城风雨。你不知道,剿魔归来那会,仁鸿想把芊芊的婚礼一并办了,那会芊芊为了晗儿闹得……哎。” 楚宁兔儿眼听了前半截,脸上本是一红,又听到唐芊芊那事,兔儿眼一亮,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虽然他不太相信唐芊芊的话,但是这么确定了,心中倒是放下一块心头大石。 沈夫人看他表情,笑起来,拿了桌上的衣物递给楚宁,伸手想替他把破了的外衣脱下,看着他那外衣,边动作边道:“这不是凌云锦吗,倒是好久不见了。” 楚宁手脚有伤,动作不便,便依着沈夫人动作脱了外衣,回道:“这要谢谢暗一大哥,这是刚到府上时让人做的。” 沈夫人听了噗嗤一笑,动作倒像个妙龄少女,只听她道:“恐怕是晗儿的意思吧,你不知道,这是他外祖父给我带来的嫁妆,小时候他可喜欢了。” 楚宁疑惑道:“怎么平日里都没见他穿过?” 沈夫人笑容淡了,像是心疼,道:“后来博儿看了后招人把我屋里的锦都搬走了,我便没再见他穿过,没想到他还留着。” 楚宁听着,想着这只是冰山一角,不知道少年时还在沈家的沈晗在沈博手里吃了多少苦,心中钝钝地疼。 沈夫人带着楚宁到了花园散心,谈了许多沈晗幼时的趣事和喜好,又谈起种花草的经验心得,两人聊到日落西山,沈晗才从主宅回来,找沈夫人把人要走。 夕阳洒下,两人并肩走在回沈晗房间的路上,余晖将树木山石和两人影子拉得长长的。 楚宁侧头偷偷看沈晗,还是那一副飞扬洒脱的模样,仿佛这世上百般拂逆在他面前都不过如此。只是方才沈夫人的话让楚宁不得不想,想到沈晗面对兄长的构陷、猜疑甚至谋杀都处理的如此完美,把自己置身于武林盟和家宅之外,还给自己添了那么多莫须有的骂名。这些都是他能做到的,可是却不是他必须做的。 他是这样好的人,不该遭这样的罪。 仿佛早察觉他心疼的视线,沈晗转头看他,长指弹了弹他额头,懒洋洋地道:“别胡思乱想了,没那么复杂。” 楚宁捂着被他弹的额头,还没说话,便看到路过院子前站着的沈博和唐芊芊,下意识地抖了抖,看清了那境况,又忍不住疑问。 那沈博衣衫凌乱,脸上第一次没了那虚伪的笑,梅花剑只剩剑鞘,原来那长剑竟不知被谁拔出,现下正把那唐芊芊钉在树上,那锋利的剑身穿过她腰间衣物,深深埋进了树干,只剩下剑柄,竟像是贴着肉穿过,要想拔出而不脱衣服又不伤肌肤恐怕很难。 沈晗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淡漠地点头打招呼,便牵起楚宁走了。 楚宁回头好奇地看了看,那沈博目露恨意,唐芊芊更是憋红了脸,却不知两人被点了穴还是下/了/药,只能死死盯着不能言语。 楚宁看着两人身影渐渐在身后消失,又回头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的沈晗,心想,沈晗跟他们动手了? 沈晗伸手把楚宁的头摆正,道:“好好看路。” 楚宁心里虽然解气,但是想到因为这次动手,沈晗岂不是白费了之前的伪装?他这么想着,憋不住问了他。 沈晗转过头,看着他担忧的眉眼,直率道:“放心,没人能勉强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况且沈博巴不得我对唐芊芊动手。” 看着他坦然的态度,楚宁又想到沈夫人方才说的,心中替沈晗不忿,撇了撇嘴,问他:“你这样不也是逆来顺受吗?” 沈晗无所谓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他喜欢的正好我都不想要,皆大欢喜。” 楚宁听了,停下脚步,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道:“以后你想怎么随心随欲都行,有我护你周全。” 沈晗听着他方才说话的话从小鬼嘴里说出来,小小少年脸上的神情真挚到有些笨拙,像是要捧了自己的所有来要说服他一般,让他想笑。 这么想着,他便笑了,附身揉乱兔子软软的额发,道:“傻样。” 沈晗不笑的时候总有种锋利的英俊,笑起来却像少年一般恣意,像阳光熨帖着他的心,那种飞扬洒脱都是他没有的,羡慕的,而且心安的。 若心有纸笔,此刻楚宁只想把满心的惊艳牢牢记下。 第八章 在沈夫人的挽留下,沈晗和楚宁两人在太极山庄过了夜。 翌日,天色尚早,昨日用膳的厅堂里,竟只有沈博和楚宁用着早饭,桌上除了那蜀中的热辣食物,还多了沈晗昨日吩咐下的几碟江南小点,正好照顾了楚宁的口味。 楚宁埋头认真地解决那江南小点,虽吃得慢,但是每一碟都吃得十分干净,然而他心里却是在后悔,怎么没等沈晗赖完床一起来呢。 对面沈博倒是恢复了那虚伪的微笑,像是昨日种种都没发生,只当一切如常般用着早饭,时不时还十分关心般叮嘱对面的楚宁尝尝别的点心。 楚宁只得笑着应答,然后低头夹了一件梅花糕,咬了一口,填得嘴巴满满的,满嘴梅花香甜,脸上一脸满足。 “啊!”正当他想把剩下的糕点吃进嘴里,身后忽然罩下一人,张嘴把他筷子上那剩下的梅花糕一口吃掉。 “还不错。”吃了楚宁梅花糕的沈晗睡眼惺忪地在他身侧坐下,皱着眉道。 楚宁有些无奈地看着那空了的筷子,把面前碟子递给他,问道:“只剩一块了,要不要再给你拿一碟?不过吃多了怕是会干。” “不用了,尝个味而已,你接着吃。”沈晗把剩下那一件梅花糕夹给他,自己拿起碗盛了粥喝起来。 “突然想起今日还要和芊芊外出,先行一步,你们慢用。”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沈博微笑道。 沈晗咬了一口糕点,只是淡淡地点了头,倒是楚宁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沈博微笑谢过,出了门。沈晗把碗里糕点吃完,撑着头看着专心用早点的楚宁,皱眉道:“玉佩怎么不戴着?” 楚宁看着他不满的样子,把领口松开些,笑道:“戴着呢。” 沈晗看着少年傻傻的举动,看了眼松开的领口里,那刻着他名字的玉佩被红绳穿着,垂在那如玉的胸膛,被少年的体温烘得更显青翠。 他挑了挑眉,把楚宁的衣服掖好,问他:“饱了没?” 楚宁看了眼自己吃的那堆碟子,其实他早就饱了,就是不想浪费沈晗特意准备的糕点,便诚实地点头。 “走,回去了。”说着,沈晗站起来,两人并肩走出了厅堂。 太极山庄正门。 沈晗和楚宁两人等来的却不是沈晗的马车,而是暗一,只听他冷静地对沈晗道:“沈博果然用了公子的马车,此时正与唐芊芊在往西陵城的路上。”这话听起来,似乎这是早就设计好的一般。 沈晗听了只是一笑,让暗一尾随而去。 看着暗一走远,楚宁疑惑地看着他,问:“马车没了,我们怎么回去?”而且昨日沈晗明明还与沈博动了手,今日怎么马车被那沈博用了还笑了。 沈晗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长指伸至唇边,吹了声口哨,便听那有力的马蹄声由远而至,不多时,一匹俊美的高头大马出现在视线中,步伐飒沓如流星,带起地上雪花,映着那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好不威风。 那黑马在沈晗和楚宁身前温驯地停下,鼻子呼哧呼哧地喷出呼吸的热气。 沈晗执起楚宁的手放在那黑马的鬃毛上,那黑马也不恼,只是由着楚宁一下一下地摸,倒是像是舒服的。 今日虽没下雪,天气却仍是寒冷,此时楚宁摸那黑马温暖的毛发,又暖又干净的触感很是惹人喜爱,他想,这可是沈少侠的马呀,这黑鼻硬鬃的英武模样倒是配极了主人,唉,他多羡慕它,能陪着沈少侠闯荡江湖。 沈晗看了一会,才道:“这是照夜白。” 楚宁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头高大的黑马,叫照夜白,他心里突然觉得,其实沈晗的马也挺可怜的。 “过来,抱你上去。”沈晗道。 楚宁乖乖地由着他稳稳地把自己抱上马,视线黏着地看着地上玄衣少侠一手还在自己腰侧护着,只用一手利落地翻身上马,手臂从他身后把他牢牢围起,执着缰绳催马前行,一气呵成,兔儿眼中满溢着温软的爱慕。 照夜白迈着轻快的步伐,身后是心爱的少侠温暖宽厚的胸膛,楚宁只愿这路长些,再长些。 然而,沈晗带他走到主街便遇上了汴都一月一度的集市,沈晗干脆放了照夜白,两人逛起了集市。 汴都古城历史悠久,又位于蜀中商业交通要道,集市自然是规模盛大。 诺大的古城人烟稠密,商家小贩云集,茶馆饭铺乐坊都是平日里所未有的繁盛热闹。 两人走在集市上,两旁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肆都是各色客人,乐坊香楼美人如云,还有那绫罗绸缎、珠宝香料各种营生。主街两旁小摊贩都是使出看家本领,卖武器的戏耍着大刀,看相先生算起命来,卖糕点小吃的更是现场制作,那糕点形状香味各个别出心裁,小吃都力求新鲜,一时满街飘香。 沈晗状似专心看着各家糕点,时不时还尝尝,楚宁却知道他一直紧抓自己的手,侧身走在他身边,四周人潮拥挤,自己也甚少被碰到。 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沈晗指着一小摊给楚宁,露出一个顽皮的笑,道:“看,那像不像你。” 楚宁一看,那糕点看起来白白软软,做成一个红眼兔子的形状,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买的人还不少。 楚宁一路走来,被这热闹欢喜的气氛烘得整个人都飘飘的,知道沈晗逗他,少年兔子一般抿了唇,不服气地道:“你再说这些话我要生气啦。” 沈晗凑过来笑道:“你倒是生点气来瞧瞧。” 楚宁说不过他,看着他问老板买了整整一底的糕点,把那纸包塞进他怀里,少年抱着纸包,那动作小心,佯装生气的眼里明明带着遮不住的爱意。 楚宁转身正想接着走,却被身旁不知已到了多久的暗一吓了一跳。暗一有些疑虑地看了看他,又看沈晗没有回避之意,便低声向沈晗道:“公子的马车果然一出城便被叶泽跟踪,似是要劫车,可要帮忙?” 楚宁一听叶泽的名字,心里一惊,那马车是沈晗的,本应坐着他和自己,那叶泽想必是冲他来的。他偷偷瞄了沈晗,见他没有看自己,松了口气,心下又犹豫该不该找机会与沈晗坦白。 只听沈晗淡淡道:“不必了,大哥武功高强,自然不会出事,你且忙你自己的事去吧。”一嘴反话说得自然无比。 暗一得令隐去身影,沈晗便牵着楚宁接着逛去了,楚宁心里本来还顾虑着叶泽还有那沈博的事,结果被沈晗拖着这家店试试,那家店走走,最后倒是渐渐顾不得忧虑,专心跟他逛起来。 长街老集,繁华汴都,游人如织,楚宁走在沈晗身后,满心满眼都是那玄衣少侠的身影,只愿这集市长街没有尽头才好。 第九章 人潮拥挤,走了许久也未走出多远,沈晗干脆拉了楚宁坐在一个颇有特色的面摊,点了两碗阳春面吃起来。 沈晗吸了一口面,问他:“不饿?” 楚宁摇头,早饭吃得太撑,走了这么久还未消食,抱着纸袋托着腮,看着沈晗吃。 那人吃个阳春面也是一副潇洒模样,仿佛人生就是一筷一面这么简单的事情。 正发着呆,身后冷不防被撞了一下,楚宁人往前一撞,怀里糕点即使有他手护着,也不免被挤到。 撞他那人看来也是被人潮挤的,身上穿得艳丽,衬着那女气的脸倒是个可人儿,只是此刻被沈晗的脸色吓得不住道歉,楚宁看人也不是有意,而且这种事放在他身上哪有不原谅的道理,嘴里道着无碍,只是有些心疼地把纸包折好收进怀里。 “哟,这不是沈二少吗?自从成亲了就没了影儿,看我新收这小倌如何?要不要一起到那明月楼玩他一玩?”那可人儿身后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楚宁一看,原来是那日沈晗身边那纨绔梁家公子。 沈晗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坐到楚宁身旁,隔开少年与那两人,只淡淡道:“不麻烦梁兄了,内子不喜这些。” 那梁公子笑道:“不喜?这不是还带了一个嘛!以前在明月楼,你可是每回至少要喊上两个小倌呢!弱水公子那弱柳扶风的模样,怕是受/不/住吧?” 沈晗听他提到弱水便冷了脸,长指一下一下敲着剑柄,慢慢地道:“梁兄且看清楚了,这是我沈家二少夫人。” 梁公子眼里沈晗一向一副纨绔模样,何时见过他如此,被他那冷煞的模样一吓,细看了楚宁那姿容,自然认出这人俨然那日的弱水公子,只不过养了这段日子,气色好了许多,方才竟没认出来。他嘴皮子动了动显然还想说些下/流/话,然而被沈晗眼中那冷意所慑,忌惮他势力,便啐了一口,道:“不识好歹。”拖着那小倌便走了。 楚宁看着沈晗一开始那一副不耐地应付的模样,和拍卖那日一模一样,想必那梁公子也是沈博希望沈晗交的所谓朋友,他说的那夜御二人的事,应该也是沈晗为了装那纨绔模样做出来的,也不知是为心中醋意还是在周遭人声鼎沸的环境所刺激,楚宁大着胆子调侃沈晗道:“你不去?明月楼可是汴都第一楼,从来都是妈妈来挑客人的。” 沈晗抬眸,挑眉道:“你想去?” 楚宁说完便后悔了,也不知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这话,沈晗看他愣住,一个横抱把他抱在怀中,运功便向明月楼而去,边道:“走,成全你。” 即使是白日里,明月楼也一向恩客众多,何况今日是一月一次的集市。 沈晗带着楚宁刚踏入花厅,许多人便好奇地看起来,那妈妈像是与沈晗很是熟稔,见是了他便让手下小倌去招呼客人,亲自上前道:“稀客啊,沈二爷这许久不来,可寂寞死楼里的可人儿们了……不知这位是?” “沈夫人。”沈晗安然不乱道,一旁的楚宁倒是憋不住红了一张脸,听那妈妈和沈晗的对话,心中又涩又甜,心想,他刚才就不该多嘴,沈晗那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要是等下还真点了谁,他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妈妈不愧是汴都第一楼出来的人/精,愣了一下,便恢复笑颜道:“沈二爷可还要兰儿和玉儿一起伺候?” 沈晗无甚表情地应了,身子一侧,隔开花厅里恩客小倌们盯着楚宁的目光,带着少年上了楼上雅间。 明月楼之所以能被称为汴都第一楼,不仅是因为那美人的质量和才艺,更是因为这装潢独特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楼里雅间风格各异,装潢各有千秋,然而隔音效果却不甚好,一路上楚宁听着以前在天香楼中无处不在的吟/哦之音,薄嫩的耳红红的。 沈晗带着楚宁沿着楼梯直上,最终在最顶楼的一个偏僻雅间停下脚步,打开门让楚宁进去。 楚宁打量着沈晗的雅间,只见里间装潢极其简单雅致,中间供恩客戏耍的花厅只摆放着简单的桌椅,两侧各有一房间,满屋宁神的木香味,连天香楼必备的助兴香物都没有燃,不像是烟花之地,倒像是书房。 右侧那房间不时传出少年的笑声,似乎是那兰儿和玉儿在他们之前已到了。 抱着怀里的纸包,楚宁好奇地靠着木门探头往里看着,没有看到意料中那般场景。 只见那房中两个样貌中上的少年,手里各捧着一大簇孔雀翎,见楚宁兔子般的好奇眼神和他身后安然不乱的沈晗,其中一个笑问道:“二爷,可以开始了吗?” 楚宁跟着抬头看他,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出去了?沈晗却看着兔子皱着的细眉,挑眉点了头。 楚宁开口正想说什么,却被沈晗把他的脑袋转过去看着那两少年,只见那兰儿和玉儿开始猜起拳来,一个回合罢了,那兰儿输了,便娇嗔着把那孔雀翎给那玉儿。 玉儿得意地笑着执起那兰儿的一双足,用那孔雀翎惨绝人寰地挠了他一刻钟的脚心。 只见兰儿笑中带泪,那还未变声的声音叫起来倒是像极了某种吟/哦。 楚宁目瞪口呆地转头看着沈晗,耳朵被那兰儿的声音叫得血红,这就是那梁公子说的夜御二人?也难怪沈晗每次必叫两人以上,这游戏没两人还真玩不起来。 沈晗挑眉,有些调皮地看着楚宁脸上精彩的表情,捏捏兔子那刚才看起来就红得要滴血耳垂,问道:“看够了没?” 楚宁小脸透着红,点头,那兰儿的叫声实在是……其实放在以前在天香楼,他是听多少都无甚反应的,只是此情此景和背后的沈晗,让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沈晗抱着他从另一侧的雕花悬窗跳下,稳稳落地,两人从另一条小路绕回了主街。 过了明月楼,便离城西不远了,游人和摊贩要比城中稀疏些,远远便能看见群山之间那星罗棋布的宅院。 楚宁抱着那一直小心护着的纸包走在沈晗身侧,刚才被梁公子的小倌挤了一把,也不知道有没有挤坏了。 心里想着,楚宁便轻轻打开那纸包瞧了一眼,那糕点本就软身,不少都被挤得变形了,他心疼地扁了扁嘴。 沈晗皱眉道:“吃不得了,下回再买。”伸手把那纸包从楚宁怀里抽走,要扔到路边。 楚宁着急地从他手里抢过,道:“我爱吃。” 沈晗一怔,楚宁拿出一块已经看出不形状的兔子糕点放入嘴里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还有一段在外面吃不下去,边吃还边防着沈晗夺走,把剩下的整理好,一个个细心地放好保证不被压到,再用纸包包得牢牢地,咬着糕点,含糊地道:“我留着慢慢地吃。” 沈晗看着那努力把点心吃进嘴里的兔子,笑了,低下头凑过来从少年唇边偷走了没吃进去的那截白兔糕点。 楚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咕噜一声竟把嘴里的糕点都咽了下去。 少年看着坦荡走着的沈晗红了脸,真是,从未见过他这般生的调皮捣蛋而又飞扬洒脱的人。 第十章 连着数日的大雪后,汴都古城一片银白。 西山别院里,白雪如羽毛洋洋洒洒落下,屋内暖炉燃着宁神的草木香,心不在焉的少年披衣而坐,手里拿着小剪子,给那不耐寒而搬入屋内的草木修剪着枝叶。 离回门那日已过了小半旬,楚宁身上的伤早好了,苍白的脸色因那地龙烘着也透出一丝淡淡的粉。然而他心里的担忧却日渐加重。 那日集市上游玩忘我,他一时没顾虑暗一提到的叶泽。只是这段时日,沈晗甚少归家,几次楚宁撞见他,即使面上看不出异状,身上的血腥气他也能嗅不出来。商号上的事,沈晗向来甚少操/心,况且能让沈晗动手见血之人,想必也不是平庸之辈。 起初,楚宁还无所察觉,只是后来暗卫渐渐地多了起来,巡防的时间更是变化多次。他几次要出门都被暗一各种借口拦下,种种迹象,让他不得不担心那日叶泽的消息。 按那日沈晗的反应,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对。他想过许多次,若是沈晗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怎么看他?把他交给武林盟?沈晗为人再随心所欲,再不在乎家中身份,好歹也是太极山庄的二少爷。再说,冲虚老人死在沈海清手中,即使是夫人,也是会交出去的吧?况且,沈晗还没对他表过态,夫人身份也只是他的掩饰,再自作多情,他也不敢妄想。沈晗那种种回护的举动,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他怎么忍心就这么打破这份平静。 思来想去,楚宁不由得思索那叶泽究竟为何而来。若是自己能满足他,是不是就不必对沈晗露出自己丑恶的真面目,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留在沈晗身边? 霓凰教中,见过自己的人并不多,数来数去不过是沈家父子、左右护法和六堂堂主。楚凰修炼魔心爪企图突破无明真经最后一重之时,甚至日夜只有他和楚凰相对,也就只有叶泽偶尔探视。 按理说,楚凰已经殒命多时,自己与霓凰教唯一羁绊已经不存在了。叶泽为何又再找上自己?他所知的叶泽,性格冷漠,唯独对楚凰忠诚无比,那人忠于楚凰,而不是霓凰教。楚凰既已不在,即使叶泽要报仇,也应该找当初偷袭楚凰的沈仁鸿,而不是他吧? 越是琢磨,越是觉得剪不断理还乱,楚宁只凝眉有一下没一下地修着枝叶。 “这树是要修秃了来年才能长好吗?”沈晗边把少年手里的小剪子拿过边道。 楚宁被沈晗一惊,只见那盆冬青树剪秃了一片,看起来好不可怜。他愣了一会,才慢慢弯腰蹲在地上收拾那一地叶子。 沈晗皱眉看着楚宁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伸手揉乱他的发顶,道:“该用饭了。” 楚宁被沈晗作乱的手拉回了神志,起身和沈晗一起走向饭厅。 他余光瞥见窗外天色黑沉,原来不知不觉已入了夜,自己沉思许久,竟不知沈晗什么时候回来的,平日里这个时辰暗一早便督促他把晚饭用完了,今日竟也没有来催。 进了饭厅,桌上几道家常小菜竟然还冒着热气,应是刚刚做好上桌。楚宁给沈晗和自己各添了饭,才坐下来和他一并用饭。 楚宁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箸土豆丝,竟是不辣的,味道也和往日暗一做的大相径庭,只道是换了别的暗卫掌厨。只是这暗卫也忒贴心了,往日暗一再怎么控制,市面上的香料中也难免带了些辣,今日的菜竟全是江南一带的清淡口味。 然而,比起菜色,楚宁显然更关心沈晗的身体,埋头用了一碗饭,他憋不住偷偷朝沈晗望去,却不料沈晗正支着下巴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便把面前的一碟糕点推来,道:“还有糕点,尝尝。” 楚宁听话地拿起一小块,那糕点白白软软的,看起来形状有些惨不忍睹,入口却是那日集市上买的白兔糕点的味道,他惊喜地道:“这糕点是哪家卖的?虽然卖相不佳,但是味道真真是得了精髓。”他知道那老匠人平日里是不卖那糕点的,这糕点怕是沈晗在别家买的。 “下回再琢磨琢磨。”沈晗用手拨弄着那糕点道。 楚宁一愣,看今日这菜色与往日不同,这都是沈晗做的?想到刚才他还说了那白兔糕卖相不佳,楚宁又暖又窘迫。 沈晗把那碟白兔糕拿远了些,扫了门旁欲言又止的暗一一眼,道:“早些歇息,我先去处理些杂务。” 楚宁点头,目送他出了门,把那碟白兔糕拿到跟前缓慢又仔细地品尝。 深夜,大街上更夫敲过了三更,刚沐浴完的沈晗才推开房门。 床上的楚宁已经睡下,房内蜡烛依旧亮着,时不时发出噼啪声,蜡烛已燃得只剩短短一截,显然楚宁一直亮着烛。 桌上放着那楚宁用凌云锦做的中衣,沈晗拿在手中,那柔软舒适的触感正如制作它的人,胸口处还用同色的丝线仿着冲虚老人的笔法绣了个小小的宁字,乍一看还看不出来。 沈晗长指细细抚过那宁字,突然露出了一个干净张扬的笑容,半晌才反应过来,见那人还在床上好好地躺着,才把中衣妥善地收入柜中,吹了灯,把床帐放下。 床上的楚宁似乎本无入睡之意,严冬夜里,叠得整齐的被子被压在身下,眉头皱着,睡姿倒是看着舒舒服服的。 沈晗拿了床新的被褥给他盖上,才合眼睡去。 十一章 朝曦初上,屋内安静地燃着安神香,屋外不时传来几声厚雪从枝头落下的声音。 楚宁也不知怎么就睡到了沈晗怀里,那人长手长脚随意地把楚宁圈得紧紧的,脸上安静的神情缓和了那锋利的眉目。 楚宁心想,难得一日沈晗不必早出,便让他多睡一会,且莫吵醒他。楚宁向来浅眠,醒了便没了睡意,默默地一根根数起沈晗那长密的睫毛来。 “叩叩”规律的敲门声响起,见无人应答,门外的暗一道:“公子,该出门了。” 楚宁本想出声应答,又不想吵醒沈晗,便没动作。倒是身上的沈晗听了暗一的话,被楚宁数着长睫的那双眼懒懒地睁开,无意识地皱眉看了楚宁好一会,才边松开怀里的人起身穿衣边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门外的暗一回。 楚宁披了衣起来,见沈晗鸦羽般的发散着,只换了外衣拿了剑正要开门出去,脸上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把他拉回来按在椅子上坐下,找了把桃木梳子给他梳头,那人也不恼,由着楚宁一下一下地细细梳着。 楚宁把手中发一束一束地理好,墨发出乎意料地柔软,那和自己一样的发香引人遐/思。他抬睫看沈晗的额,光洁的皮肤上,上回的伤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新长出的皮肉是嫩嫩的粉色。那锋利的眉眼底下多了淡淡的青色,看得出来这小半旬沈晗在外怕是比在家歇息得更少。 看着他眼下那淡青,楚宁把手上的带子在他发上束好,看着沈晗站起来拿剑推开门,忍不住劝道:“你……在外多保重。” 沈晗闻言转过头,外面天已大亮,逆着光,楚宁看不清他表情,只看见外头鹅毛大雪夹着风被刮进来,楚宁被风吹得眯起眼,沈晗突然低下头,坦然地在他脸颊落下一吻,揉揉少年细软的发,与暗一一道出了门,把那木门紧紧带上,只留下一室温暖,和愣在原地的楚宁。 楚宁拍拍自己红晕满布的脸颊,上头被那薄唇触过的地方火烫火烫的。他转身去床上收拾被子,一颗心犹自怦怦乱跳,沈晗最近的诸多行径,让他不敢深想,只怕最后都是要失望的。 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楚宁认真地叠着被子,企图转移自己的思绪,却发现昨夜自己竟是枕着一床被子睡的,身上盖的竟是一床新的被子,难怪他总觉得身下软软的。 想到是沈晗拿的新被子,楚宁弯了唇,笑着笑着,却垂眸叹了口气,终是换了外衣披上大麾,捧着小手炉出了门。 楚宁种药的药田旁,有一排低矮的闲置房舍,想着不浪费那房舍,他便把许多晒好的药材都挪到那房舍中,分门别类仔细地放好。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白兔饲养手册 作者:小狐狸苏蜀 第3节 推门而入,屋内混杂的药香让他心静了不少,把小手炉放在一旁,楚宁闭目回想了一会。从前在药师谷,陆师兄见了他那一身伤疤,曾经给过他一个红丹白芍膏的方子,只是那会他觉着材料太复杂,便放在一旁了。方才见了沈晗额上那道刚长好的疤,他便又想起这方子来。 在房里拿了白芷、甲珠、雷丸和寸冬几味药,想着那桃仁和红花该是放在了隔壁房间了,楚宁直起身子捧着药材推开门,正背过身关门,身后蓦地传来衣物窸窣声和人的喘气声,他一惊,回过头,正见那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翻墙跳下,肩上的剑伤深可见骨,此时右手执剑撑着雪地,血液沿着长剑染红地上细雪。 楚宁倒吸一口凉气,只消一眼,他便认出那冷峻的脸,是叶泽! 少年手上的药掉了一地,像是见了狼的兔子,撒腿便沿着门廊往院子没命地跑,几乎同时,叶泽身形一动,不消几步路,楚宁便感觉叶泽的带着血气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 从前沈凰和叶泽没少在他眼前过招,叶泽所用的剑招他不能硬抗,躲却是会的,况且他没内力,眼看就要被叶泽追上,心中盘算着,楚宁停下脚步,身子一猫躲过叶泽一剑,不料却被叶泽一爪翻过身子,另一手拿着长剑,本欲向他刺来,见了楚宁那脸不知想起了谁,竟顿了一顿。 楚宁见他满身杀气,知道多拖无益,见他身形一顿,趁机用力一脚朝他拿剑的手上踢去,叶泽肩膀被伤,猝不及防竟被他得逞,长剑哐当落地。见楚宁挣扎着起身要跑,他长剑也不捡,变掌为爪,一把楚宁抓回来压在雪地里,一脚勾起地上长剑,另一手接过,运气内功,长剑朝着楚宁直下,显然要下杀手。 楚宁紧紧咬着牙关,他不是不能反抗,只是他唯一会的招式便是那时沈凰闭关练的魔心爪。如此狠绝明显的招式,他不到绝境绝不会用,况且他专长只有逃跑,与内功深厚的叶泽对战绝无胜算。 然而看那叶泽剑招,招招致命,显然动了杀意,方才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到了他手里,此刻见了那叶泽长剑直下,楚宁心里恐慌又不甘,不,他不想死,以前他可以随时放弃,可是经历这么一场,他怎么舍得死。 眼看那长剑冲着他要害直直落下,楚宁下意识地用那魔心爪的招式反抗,化手成爪,用尽了全身力气,熟悉的招式和狠绝的动作直取要害,竟把叶泽长剑再次打落,手脚扭曲狠狠锁着叶泽脖颈手脚,小脸因为脱力神色苍白扭曲,身子都在发颤。 叶泽见了他招式神情一愣,便回过神来,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你不是他。” 楚宁手脚往死里用力,企图博得一线生机,那叶泽却轻易挣开一手,运起内力正要往楚宁身上拍去,冷不防一玄衣身影从他身后杀来,一掌把那叶泽拍出数尺,另一手稳稳接着楚宁,带血宝剑顺势一换到那出掌的手中,正是沈晗。 楚宁趴在沈晗怀中,早上自己亲手替他束起的墨发此刻散落在肩头,嗅着那熟悉的发香,楚宁脑中轰隆一声,仿佛天要塌下来了,沈晗看见了,他还是看见了。 “沈晗,此乃我教中事务,你莫要多管闲事。”叶泽声音冷然。 沈晗没有回话,楚宁却感觉到他抱着自己,运功单手持剑与那叶泽厮杀起来。 楚凰的魔心爪参与过剿魔的人都见识过,更别说领头之一的沈晗了。 他要如何解释?他还能做些什么让沈晗相信?可沈晗那般聪明……要是他早上和沈晗坦白了那该多好…… 楚宁身子颤抖着,心中一片哀凉绝望。 沈晗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无心恋战,那叶泽身上也伤得不轻,加上后到的暗一,更是越发难以得手,几下收了招式,身形一纵从那院墙翻出,暗一见状,运功便紧追而上。 就着楚宁趴在他颈间的姿势,沈晗紧了紧手臂,挑了就近的药间走进去。 走到桌边,把人放下,楚宁却把头埋在他颈间,像是树懒般紧紧地巴着他,身子轻轻颤着。 沈晗挑眉,染血的长剑放在桌边,云淡风轻地问道:“抱上瘾了?” 楚宁脸埋在他颈侧,鼻端熟悉的发香让他颤抖得更甚,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地道:“叶泽说得没错,这是他教中事务,你把我交给他便是……或者,交给沈盟主,我也……” 沈晗由着他埋首,道:“这是我沈晗的家事。” 楚宁鼻子一酸,哽咽道:“……我……我是楚凰的弟弟……沈晗,我是他弟弟……若没有我,正道当年那么多人,或许就不必牺牲在楚凰手里……若不是我,楚海清就不会练成无明真经,冲虚老人也就不会……”泪珠滚烫,从他眼眶里不住流下。 那泪沿着衣领流入颈间,烫得人心疼。沈晗把楚宁往桌上一放,小小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唯独那兔子眼红红的,泪流满面。 沈晗慢悠悠地问:“人的性命,也可以像债务一般,一笔一笔计算清楚吗?” 楚宁身子颤抖,不自觉地抽噎,抬眼迷茫地看着他。 沈晗弹了弹他额头:“当年正道三百一十四人的命,难道都是你干的不成。” 楚宁愣道:“……不是,可……” 沈晗道:“正道也好,师父也好,他们剿魔本是自愿,要怪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要报也该找楚凰和楚海清。”他看着楚宁红肿的兔子眼,皱眉道:“我不知你如何助他们练功,只是叶泽说,你并非自愿。既非自愿,何罪之有。” 沈晗一番话把楚宁多年压在心头的大石砸得粉碎,十六年了,自他有意识以来,他便是楚海清练功的工具,每一个死在他眼前的人的面容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只要一闭眼,就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出现,午夜梦回,他们一个个地冲自己厉声嘶吼质问,让他无处可躲。第一次,有一个人说,他是无罪的。 少年睁着红红的眼看着沈晗,身子还不自觉地抽搐,半晌,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那……我还能继续装沈夫人吗?” “不能装。”沈晗看着少年瞬间盈满水雾的双眼,眉头皱得更深,接着道:“只能当。” 楚宁愣住,看着沈晗认真的脸色,锋利的眉目带着不耐,那薄薄的耳垂却是泛着粉。 心里有什么像是突破那厚重的土壤,破土而出,如藤蔓般疯狂生长,楚宁犹带水雾的眼眸亮亮的,带着狂热的渴慕,低低地问:“……沈晗,你……你喜欢我吗?”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晗,像是怕看漏了什么。 沈晗好像有点烦躁地叹气,弹了弹他的额,道:“我没有闲到要煞费苦心护一个不喜欢的人周全。” 像是烟火在耳边炸开,楚宁定定地看着沈晗,又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怕打碎梦境般柔声道:“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可好,我要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啧,你怎么这么麻烦。”沈晗抱怨道,双臂却顺势把楚宁圈住,像只猫般低头吻住少年薄嫩的唇,有力的舌顶开少年的齿列,直吻得楚宁眼眶一酸泛起水雾,柳腰软下在他怀中轻蹭才停下。 宁静的冬夜,月色如水,屋内燃着宁神暖身的木香。 楚宁却失眠了,沈晗安安静静地睡在身边,他没有被交给叶泽,也没有被交予武林盟,身边闭目而眠的那人昭示着下午那一切都是真的。 翻了个身,正对着侧睡的沈晗,下午到夜里已好几个时辰,他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面容,却还是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下午那意外的吻,甜得一回想起来便脸红心跳,让人不舍得睡去。 沈晗还是闭目安静地睡着,大手却蓦地拉过楚宁的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楚宁凉凉的小手被那温暖干燥的手压在他结实的胸膛,那中衣上绣着小小的宁字,贴着的胸膛温暖,那心跳明明和自己的一样,如擂鼓般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少年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意外地安眠,于是安心地闭目,很快便睡着了。 一夜安眠。 十二章 翌日,楚宁醒来时沈晗已出门多时,连日大雪停了,那没有温度的朝阳倒是让房间光亮了起来。 楚宁极少赖床,今日却例外了。也许昨日欢喜太过,心中隐隐觉得总有什么要发生。也不知沈晗要如何处理叶泽的事,那人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总让他心中忐忑,担心他要出什么事。 半晌,他披衣起身,正打算趁着晴日晒晒药材,一打开门,门外却站了一个生面孔的暗卫,看那衣着不像是沈晗的人,反而像是太极山庄的人。 那人似是一直候着,见楚宁开了门,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楚公子,老爷有请。” 楚宁愣住,那暗卫也不看他,径自在前头带路,直到那暗卫身影快消失在拱门,楚宁才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上那暗卫,两人出了拱门不远,上了马车。 昨日叶泽闯入西山别院闹出那么大动静,同在汴都的沈仁鸿怎会不知。他作为盟主,眼线肯定少不了,想必早就知道叶泽在城中,只是到昨日才确定了叶泽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便找上门来。 马车一路无阻地驶出西山别院,平日里巡防严密的暗卫竟全被绕过了,看来沈仁鸿是有备而来的。 楚宁许久未出别院,此番马车进了内城,才发现街头巷尾不止多了许多武林盟的暗卫,更是多了不少五湖四海来的江湖人,想来都是听闻叶泽消息而来的,难怪暗一多番阻挠他出门,他要躲的不仅是叶泽,还有那些曾见过楚凰的正道人士。 楚宁深深呼了一口气,也不知那沈仁鸿要怎么安排自己?只是……该面对的始终躲不过,害怕了这么久,到了这时候,他却没了怯意,至少,不必沈晗为难。 下了马车,楚宁跟着领头暗卫的步子走着,一路上竟是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遇到,偌大的太极山庄格外冷清。 楚宁问前头的暗卫:“夫人可在庄内?” 暗卫回头看看他,道:“夫人随大少奶奶回镇远堡避寒了。” 楚宁心中咯噔一声,果然,沈仁鸿早便计划好要与自己会面了。只是,至少他还愿意听听自己的说法,楚宁安慰着自己。 暗卫把楚宁带到书房,便把门带上出去了,留下屋内坐在案前的沈仁鸿和站着的楚宁。 伟岸的中年人脸色深沉,向着眼前的座椅示意楚宁:“坐。” 楚宁坐下,深吸一口气,抬头勇敢地看着沈仁鸿,正要不打自招:“沈盟主,我……” 沈仁鸿摆了摆手,道:“解释大可不必,你的底细我一回来晗儿就向我交代清楚了。” 楚宁听了他前半句一愣,原来沈晗早便知道了?沈仁鸿归来那日,他以为沈晗只是向他交代他娶了一位男妻的事,原来那时沈晗便把他的底细和盘托出。难怪沈仁鸿会对沈晗下那么重的手,难怪次日席间沈仁鸿眼神那般凶狠却未多言一句…… 沈仁鸿看楚宁那神情便知道沈晗并没告诉他,脸色更沉,他顿了顿,眯眼问楚宁:“我叫你来,只是想知道你要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楚宁疑惑,想到以沈仁鸿的身份,最怕的,该是自己不站在正道一方吧,他回道:“盟主不必担心,若是要武林盟需要用到我,楚某随盟主处置。” 楚宁说着,心中想着的却是答应沈晗的话,沈晗最不愿见他如此。 沈仁鸿听罢却没有回应,楚宁疑惑地抬头,却见沈仁鸿面色依旧沉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似乎动了怒:“你由武林盟处置,那晗儿怎么办?” 楚宁呆住,没想到沈仁鸿关心的竟然会是这个,看来沈仁鸿并不是只在乎沈博的。 沈仁鸿看着楚宁的呆相,手一拍桌子,怒道:“晗儿从未主动插手武林盟事务,如今却动身往魔教探路,而你……” 楚宁被他言下之意惊得心都漏跳一拍,沈仁鸿的意思是,沈晗为了他主动请缨去了魔教探路?少年直起身,惊道:“那他……我……” 看了楚宁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沈仁鸿怒气消了些,拉住那彷徨的少年,道:“晗儿从未在我跟前执着过什么,这还是头一回,我只是想要你一个保证。” 楚宁心中百感交集,想起昨日那人才刚表了态,今日却没说上一句便去了自己最害怕的地方,惊怕彷徨间,听沈仁鸿那句话,便抬眸认真地回道:“这点盟主大可不必担心,我便是舍了性命,也不会加害于沈晗。” 沈仁鸿是什么人,那是阅人无数的老江湖,一双利眼早把楚宁看得透透的,方才那一怒不过想到沈晗那固执而忧心,只听他道:“性命倒是不必,只是武林盟于你并不安全,我会派人将你秘密送出城,你大可放心。” 楚宁一怔,送他走?虽然沈仁鸿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这么做,沈晗知道吗,他以后还要上哪找他……正想开口问,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巨响,一股冬日寒风破门而入。 楚宁转过身,只见书房的雕花厚木门被一股深厚内力震碎,铺着庄重地毯的地面全是木门的残骸,一个玄衣侠客长剑出鞘逆光立于门前,浑身杀气,正是沈晗。 见了楚宁,他快步走来,不顾楚宁疑惑的神情,仔细地打量着,确定少年没有伤,才寒着脸对沈仁鸿道:“我不放心他在这里。” 沈仁鸿面沉如水,道:“那你道如何?” 沈晗淡淡道:“他与我一道。” 沈仁鸿像是被气得一笑,看着自家儿子冷淡的脸色,想起之前几番谈话,最后竟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似是无奈地道:“罢了罢了,随你喜欢,记住你答应我的便是。” 沈晗云淡风轻地跟沈仁鸿道了别,也没有等他回应,便牵了楚宁一路向山庄外走去。 沈晗一路沉默,只紧紧牵着楚宁的手,到了庄门的石阶上,楚宁忽然停住脚步,沈晗便转过身看他,少年站在台阶上,正好与他面对面。 楚宁看着那人沉沉的面色,问道:“你真的答应了去魔教探路?” 沈晗没有回答,只深深看着楚宁,道:“方才,我还以为你走了。”那语气带着后怕。 想到沈晗刚才的反应,楚宁大着胆子搂着沈晗的脖子,道:“除了你身边,我哪儿也不想去。” 沈晗伸手圈住身上的人,少年看着他眼睛认真说话的模样像只柔软的兔子,惹得人心痒痒。 这么想着,沈晗自然而然地吻上少年微张的红唇,伸舌感觉少年嘴里甜美的气息。 楚宁感觉到沈晗紧紧的拥抱,被他托着微仰着头,情不自禁地闭上眼,仿佛要被嵌/入他的身体里。上下唇被他温柔的咬/着,然后是那人温软的舌在自己嘴中缠/绵地攻/城/略/池,少年笨拙地想伸舌头回应…… 被沈晗松开时,楚宁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脏微微地痛了一下,那人在寒风中仍温暖的长指抚过楚宁的唇,情不自禁地亲上去,长吻,松开,又亲上,楚宁睁眼时,看到他轻闭着的双眼和长密的睫毛,认真的样子惹人心疼。 一吻罢,两人额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半晌,沈晗才松开他,问:“怕吗?” 楚宁眼中水雾蒙蒙,还沉浸在刚才的吻中,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沈晗是在问他一同去霓凰教之事,他俏皮地勾唇一笑道:“你还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沈晗在少年嘴角落下一吻,给他系好方才弄散的大麾缎带,招来照夜白,带着人往出城的路而去。 羊肠小道,玄衣侠客,剑如霜雪,白麾少年,容色绝丽,银鞍照黑马,飒沓如流星。 十三章 西陵城位于汴都以西,乃去往霓凰教的必经之路。 西陵城不如汴都繁华,却别有一种千年商路特有的包容大气。嶙峋高山包围之中,西陵城如脉络般在其中蜿蜒而建,此刻天色晴好,阳光洒在城中,雪花却在束束阳光之中被烈风刮得翻飞而下,颇有几分“晴天乱雪吹空壑”的意境。 街道狭隘,只容得下三匹马,却让人走在其上感觉心中宽敞。上头的砖石上的马蹄足印,全是千百年来过往商客侠士在其上过路而成,此时已被那厚厚的白雪覆盖,人行其上,印迹很快便被乱雪掩盖。 有走商之处,便多那客栈酒肆,古旧街旁成行酒旗在凛冽风中飞舞,有残破穿孔的,也有崭新的,唯一相同的,便是酒肆上下,聚满了来往的走商和江湖人,耳听各地奇闻,嘴啖烈酒厚肉。 楚宁在这狭隘而热闹的街上,好不容易支开沈晗,找到那小药摊,正埋头想寻些草药制些活血化瘀的膏药。 且说那日,沈晗找了身形相似的暗卫在西山别院替他,沈晗便带着他一路西行。一路上遇见不少各大门派弟子,均是受武林盟召令到那魔教消灭余孽的。此时西陵城也不外如是。 楚宁却管不了这许多,他这几日跟着沈晗快马加鞭,只这几日便路过几座城到了西陵,那马鞍虽被沈晗仔细垫了层褥子,他的两腿/间仍被磨破了,红肿出血实在坐立难安,奈何行程匆匆,他又未带药膏,便哄了沈晗带他到街上逛了。 莫看这西陵城窄/小,因那商路,此处草药竟比那汴都还丰富,楚宁挑了赤芍、丹参、川穹和生蒲黄几味,正付着银子,又想起沈晗额上那道疤痕,便口述了那红丹白芍膏的方子,欣喜地等那小贩找着药材。 方才他专注选药,此时等那小贩找药材,才有了闲心听旁边那酒肆里那桌江湖人们的高谈阔论。 “那楚凰再有能耐又如何,还不是败给了沈盟主,唉,冲虚老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桌边那彪形大汉边喝酒边道。 “就是,教主都死了,一群小罗喽闹什么幺蛾子。”一高瘦青年啐道。 “唉,可惜冲虚老人为那奸人所害,晚辈出道晚,还未曾见过巨侠风姿。”旁边一个小个子少年道。 小个子旁那形容猥琐的青年不屑地排了他,道:“呲!不过一个手下败将,败给魔教教主便能称巨侠?可笑。” 楚宁闻言皱了皱眉,身后飞来一剑,剑去劲急,响起破空之声,笔直地插/在那群江湖人桌子正中。楚宁听得那破空声,轻笑出声,险些错疑是沈晗到了,不过这剑去势虽猛,内力却不如沈晗深厚,他看那剑落于桌中,桌子却安然无恙,便知道不是沈晗。 一回头,果然见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执着剑柄走来,看着楚宁温和一笑,道:“在下江南灵剑派叶鹤。” 楚宁作了一揖,自报姓名,心里却疑惑,江南叶家,那不是叶泽家? 楚宁未问出口,叶鹤却像看透似的,亲切一笑,道:“舍弟给两位添麻烦了吧。” 楚宁客气着,心想,果然是叶泽的哥哥。正想开口探探叶泽一路追杀的目的,叶鹤身后便走来一青年,那人青衫负剑,儒雅彬彬,左手执着的正是叶鹤方才的长剑。 “接着,非要管什么闲事。”青年一手把那剑扔给叶鹤,后者含笑接着。 青年打量了楚宁好一会,便道:“也没有芊芊说的那么狐媚啊。” 楚宁听到芊芊二字,眉头微皱,看着青年儒雅面容,觉得莫名熟悉。 叶鹤点了点那青年的唇,也不看青年的脸色,向楚宁道:“此乃你大嫂的兄长,镇远堡唐云飞,他护短迂腐得紧,若有得罪,还请楚公子莫要与他计较。” 叶鹤一脸谦恭真诚,楚宁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出此言论,道:“叶公子不必如此。” “叶鹤?”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楚宁转头,看沈晗从长窄的古街走来,面带微笑地安静迎上去,接过那人手里的小包裹。 楚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雕花药盒,他疑惑地掀盖一闻,竟是紫玉活血膏,兔子眼惊喜地看着沈晗。 沈晗坦荡地揉揉他脑袋,道:“晚上给你擦。” 楚宁脸一红,他方才去了那么久,竟是寻那药膏,只是,自己伤在大腿内/侧,还是让他自己来吧。 唐云飞却没给楚宁说话的机会,青年见了沈晗原本一派斯文俊雅的脸色瞬间沉下,盯着沈晗带着怒气道:“好你个沈晗,芊芊此番归家又跟我告状了,你又如何我那妹子了?” 楚宁听罢皱眉,正要辩驳,却被叶鹤拉到一旁,楚宁疑惑地看他,只听他低声笑道:“莫担心,云飞自幼疼妹妹,芊芊说一他不说二,你男人自有法子治他。”说罢做了一副无奈相。 楚宁皱眉,可也不带这么欺负沈晗的吧?见楚宁不安心,叶鹤道:“你不信我,也该信沈晗吧?从小到大,那小子何时在别人手里吃过亏。” 未等楚宁反驳他,只听沈晗淡然道:“她不是都向你告状了么。你还不知道?” 唐云飞被他一噎,拔剑道:“光耍嘴皮子没意思,剑如其人,见剑便知人,出招吧。” 沈晗皱眉道:“唐兄有这闲心,不如留着去对付那魔教余孽。” 楚宁一笑,沈晗此刻肯定是在心里嫌那唐云飞啰嗦又麻烦,正好,他也不欲沈晗与唐云飞过招。 唐云飞昂首道:“沈晗,虽你在百晓生那江湖排名上比沈博还后,难道你不服我倚强凌弱?大不了,我让你三招,如何?冲虚老人的徒弟,不会连这也不敢接吧?莫不是怕在你夫人面前……” 沈晗不耐地抿着唇,长剑当胸,道:“让倒不必,请吧。” 那唐云飞听了哼了一声,长剑出鞘,燕子一般一掠而过,凌空飞起向沈晗攻去。 “哎!”楚宁急了,叶鹤一把把少年拉回身侧,道:“不必担心,只是寻常切磋,云飞信剑道甚于言语,若是此番沈晗让他服气,以后你们小两口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楚宁皱眉,只担心地看着战局,心想,这麻烦还不是你给带来的。 那厢唐云飞身子凌空即将落地之时,只见沈晗玄衣被他剑风带动,眼却沉静如寒星,唐云飞只见剑光一闪,如电般刺来,连忙运功,身子一沉落地堪堪躲过,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剑光,心知自己轻敌,他连忙运功纵身而起,身形灵活一纵,上了那挂着一栏酒旗的木杆上。 见沈晗游刃有余,楚宁总算放心了些,想起刚才唐云飞的话,便问叶鹤:“唐公子排多少?” 叶鹤闻言一笑,道:“第三。” 楚宁看着唐云飞在木杆被沈晗追得摇晃的身形,心想,这百晓生也太乱来了吧。 叶鹤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宁,问:“你不问沈博的?” 楚宁莫名道:“沈博与我何干?” 叶鹤笑道:“还以为你会介意沈晗排在沈博之后。也是,若不是沈盟主坚持,你相公肯定不会参与那比武。”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云飞好歹也是镇远堡主,绝非那平庸之辈可比的。” 楚宁心疼沈晗,那人明显是故意输的,嘴上只是淡然地回道:“这世上没人能比他更好了。”那语气像极了沈晗。 叶鹤笑,两人看向空中那过招的沈晗和唐云飞。 沈晗剑出迅疾,唐云飞整个人都在剑气笼罩下,那剑气让人只觉骨髓都冷透了。心知自己无法抵挡,唐云飞脚尖点杆,人急速向后退。 沈晗目如寒星,浑身寒意,剑光如惊虹追击而去。唐云飞一退再退,奈何步伐再快,不及沈晗剑快,眼看他背上贴着那客栈木墙,剑光闪电般刺来,剑气浑厚冷冽。 唐云飞心知避无可避,凝一身劲气于剑,反手迎上。 眼看那一剑向着他胸膛精准而至,剑上本来冷冽而恰好足以杀敌于无形的劲道竟被沈晗撤去,剑光堪堪触及唐云飞心口,只要自己稍有移动便会刺入。 沈晗却垂眸收剑,方才浑身逼人杀意消失于无形,又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潇洒模样,点头道:“承让。” 唐云飞收剑,深深作了一揖,道:“是我误会沈少侠了,唐某心服口服,请沈少侠受唐某一拜。” 沈晗不耐烦地把他扶起来,纵身而下,跟叶鹤对视一眼,带着楚宁便走了。 唐云飞在叶鹤身侧看着那两人背影,心中情绪久久难平。自小他便一直听着自家妹子和自己告状那沈晗又如何如何了,几次都把他气得跳脚,若非镇远堡事务繁忙,他早便亲自到汴都拿沈晗开刀。 但方才一场,他输得心服口服。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所修习唐家剑谱,便是以天下第一快的剑法自居。今日沈晗一剑,却让他怀疑起自家剑谱是否浪得虚名。然而,沈晗最让他佩服的,却是他最终收剑的精准自如。真正的高手,不止是例无虚发,更是收放自如。有此剑意武德者,又怎么会如自家妹子口中的那般不堪呢。 幽幽地叹了口气,他还需要多多修炼才行。 叶鹤看着纠结着儒雅五官的人,不着痕迹地把人拥进怀中,笑容温和无害,心却想着,多亏沈晗,唐云飞幽幽低头反省任他抱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十四章 入夜,西陵城酒肆依旧热闹,灯笼在细雪中摇曳,映照着满街满屋的人。酒香满街,人群熙攘,倒是让严冬暖和起来。 与唐云飞比试过后,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下午,倒是像一双无名侠侣。此时楚宁和沈晗坐在一家酒肆二楼,身边和楼下尽是人们高声谈笑的喧闹,各地方言皆有,那内容更是千奇百怪,楚宁听着却颇有些温馨之感,或许,是因为对面懒洋洋地用饭的人吧。 天气严寒,楚宁听掌柜的推荐特地点了西陵城特色的瓦罐汤,那汤盅不大,上头还沾着焖汤的泥巴,里头不知是加了酒还是什么的,味道不算好,但在这粗野的环境下,喝来却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楚宁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哈了一口气。看到沈晗的汤还未开封,楚宁便伸手拿过他的小汤盅,给他细细地把泥巴都揭干净,笑道:“尝尝这个,喝着很暖和。”说着把汤盅递给他,才拿起自己的汤盅满足的继续喝。 沈晗本慢悠悠地吃着菜,看着楚宁那餍足的模样,附过身像只大猫似地就着他的手腕替他把最后一口喝光了。 楚宁好笑地看着他笔挺的鼻梁都沾上了泥,伸手给他拭去,沈晗坦然地舌尖一扫,道:“还不错。” “哎!那是泥!”楚宁急了,捏了捏他脸,沈晗猫一般盯着他,小鬼最近面对他胆子越来越大了,但他不讨厌,嘴角勾了勾,咬了口少年的手指,把自己的那盅汤也给了楚宁,果然看到少年被自己咬了手指红了脸,看看四周的江湖人,发现没人注意到,才乖顺地低头喝汤。 酒足饭饱,两人沿着羊肠小道踏雪往客栈走去,抬头即是随风摇曳的古旧灯笼,低头便是酒肆夜晚的浮生百态,细雪静静地飘下,楚宁被沈晗牵着,每一步踩在那厚厚积雪之上,心中都有一种隽永之感。 才到客栈门前,小二便热情地出门,道:“两位客官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呀?今日上房不多啦,方才又有两位公子要了一间。” 楚宁听着那“两位公子”,心中颇有些古怪之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随着沈晗要了一间上房。 上了楼,沈晗便让小二自个去忙,楚宁推开那有些陈旧的木门,冷冽的空气带着古木的味道,倒是还算干净,他转过身张了张嘴正想问沈晗拿火折子点灯,沈晗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抱着他身形一瞬躲进了那空置的衣柜之中。 那柜子狭窄,沈晗不得不贴着柜壁弯着腰,楚宁只得紧紧地贴在沈晗的怀中,那人的鼻息洒在自己颈间,温热的感觉让他一进入那幽闭的柜子中便憋不住的颤抖都缓和了许多。 感觉到楚宁的颤抖,沈晗环着他腰的手紧了紧。 楚宁正想出言解释他的颤抖只是因着从前的阴影,外面便响起推门而入的声音。 “这么说来,此次召集我们到霓凰教去,就只对付那右护法了?”那儒雅的声音,俨然是唐云飞! 楚宁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安了心,唐云飞地位不低,对他沈仁鸿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和沈晗的任务的一丝消息,看来沈仁鸿还是疼儿子的。 关门声响起,然后便是叶鹤的声音:“你尽管放心,若是有危险,我又怎会允你出镇远堡?” “哼,最大的危险还不是你这色狼。”唐云飞嗔怪道:“诶,那两人怎地不见了?” “怪我多管闲事,让沈晗得空把那最后一盒紫玉活血膏买了。”叶鹤声音温柔,楚宁听了却觉得怪怪的。听他们只是来求那膏药,以为今日沈晗把人打伤了,便抬头想询问沈晗要不要出去,沈晗却按着他,示意他听。 唐云飞不满地道:“还不都是你!昨晚说了不要做!我不要!你还把我绑起来!” 噗!楚宁心中情绪复杂,差点没笑出来,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伸手捂着嘴笑起来。他实在没想到正直的唐云飞和叶鹤是如此关系,这被迫听的墙角实在是……精彩。 “冤枉啊,卿卿。”叶鹤声音带笑,“明明是昨晚你一直喊着……” “得了得了!闭嘴!”唐云飞说着,外面桌椅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似乎真的伸手捂住叶鹤的嘴,又听他道:“你和你弟弟怎么就差那么远呢!人叶泽那么疼娘子,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你丫下午时也不告诉我沈少侠……唔!” “我告诉你你会信?”叶鹤笑,顿了顿,又道:“不许你叫他沈少侠。” “你怎么解开穴道了?明明你排名比我低啊……”唐云飞不解的声音。 “卿卿说的是,来,我陪你试试我们谁高谁低。”叶鹤温柔道。 “喂!这是别人的房间!你个流……唔!”唐云飞的话戛然而止在那桌椅移动的声音之中。 楚宁在沈晗怀里笑得都缩下去了,捂着嘴一抽一抽的,楚宁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沈晗却能看见他憋着笑得酡红的脸颊,忽然心中一动,就着抱着他的姿势,轻轻拨弄着少年有些散乱的长发,明知他看不见,却仍是看着他勾起了嘴角。 楚宁感觉到头上沈晗作乱的手,看不见他表情,在他掌下拱了拱脑袋,伸手去摸沈晗的脸。 沈晗看着他伸了几下没摸对的手,不动声色地把脸凑到他手边,让楚宁摸个正着,那人还不知自己离他多近,还泛红的脸上一脸信赖,沈晗顿了顿,就着他的手,贴上去吻了他。 楚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差点出了声,沈晗堵着他的嘴,感觉到少年的舌尖滑过他的唇,伸手扣过楚宁的头,楚宁想着外面的叶鹤和唐云飞,推了推沈晗,沈晗难得乖乖放开,把他揽在怀里,脑袋在他颈窝里微微喘着气,温热的呼吸喷在少年细嫩的皮肤上潮潮痒痒的,带起红/潮一片。 沈晗像只慵懒的大猫窝在楚宁颈间,少年小小软软的手紧张地抓着他,那手心有些许汗。外面桌椅的移动声小了,只有唐云飞时不时发出的轻哼,沈晗微微皱眉,不想小鬼听那声音,握着少年的手,修长的指轻轻地滑着圆,楚宁大概是觉得痒,时不时微微抽回,被沈晗拽回来之后把他那手轻轻拍开,扭过脸不说话,小脸绯红,倒是没空去听外面的声响。 沈晗听着外头越来越过分的声响,又不能再逗楚宁,只屈指在柜门敲出响亮的两声,楚宁被他弄出声响一吓,不小心“哎!”了一声,外头声音戛然而停。 沈晗倒是坦然抱着楚宁整理好少年的衣服,没动,半晌,柜门被从外打开,露出外头衣衫整齐的两人。 “沈晗,你真是好兴致啊。”叶鹤愉悦地调侃道,他怀中唐云飞脸颊带红,别过脸不看两人。 楚宁从沈晗怀中抬头,只见房中桌椅倒落一地,床上倒是整齐的,两人方才到底做了什么,整理半晌只穿了衣服。 沈晗把怀中楚宁先放出去,才站出来直起身子,安然不动地道:“叶兄一路尾随,我还以为令弟又赶上来了。”找得一手好借口。 “你们!你们一直在,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呢!”唐云飞儒雅的脸上红晕稍退,脸色复杂地道。 楚宁无辜地看着他,唐大侠,明明是你逼着我们听了墙角啊。 叶鹤安抚着唐云飞的情绪,搂着人要离开,忽然又回头补了一句:“沈晗,我那弟弟护妻心切,连日来打扰你们,你多多包涵啊。” 沈晗看着消失在窗口的身影,一脸若有所思。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楚宁,沈晗低头看着他那顿悟的小脸,知道他和自己悟的肯定不是同一件事,弹了弹他的额,道:“去沐浴吧,不早了。” 楚宁刚想明白,那小二说的“两位公子”诡异在何处,原来说的便是唐云飞和叶鹤。听了沈晗的话,他乖顺地去沐浴,天色已晚,入夜更是寒冷入骨,他只匆匆洗了一番,便回到房中收拾那床铺。 坐在床褥上收拾药箱,精神一放松,那腿间被马背磨出的伤便隐隐作痛。 沈晗沐浴完从那屏风后出来,一看楚宁那皱眉忍痛的表情,心中了然。他随手披了中衣便到包袱里去翻出那盒紫玉活血膏,弯腰把被子叠了双层垫好,对楚宁坦然地道:“趴好,给你上药。” 沈晗中衣只松垮地披着,他一弯腰,穿了和没穿实在是没两样,那沐浴完还趟着几颗水珠的胸膛一览无余,等楚宁反应过来,他已经乖乖地趴平任沈晗给他上药了。 那温热的长指沾着凉凉的膏药在他腿/间游走,楚宁羞愤地一头埋进被子里,耳朵红得滴血。 男色当前啊。 十五章 因着楚宁的伤,两人在西陵城休整了一段时日。起初几日,带伤的楚宁想到一路追着他们的叶泽,心中担忧,反而沈晗永远是那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日子过着,楚宁渐渐也就随了沈晗的态度,年关近了,倒是见识了西陵城的小年礼。 是日腊月二十九,楚宁伤早就好了,两人终于要动身。 楚宁安静地抱着包袱站在客栈前等沈晗牵马,农历腊月二十九,春节脚步渐近,酒家客栈都贴起了窗花,各家妇孺撩起袖子打糕蒸馍,时不时还能听到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满街飘散着糕点香气和硫磺味。 沈晗便是在这年节氛围浓厚的街景中,牵着照夜白走到他跟前,玄衣黑马,三尺青锋,好不潇洒。 楚宁面露微笑,安静地递过手里的包袱,由着沈晗抱着他上了马,照夜白迈开脚步向西而行。 甫一坐上马鞍,楚宁便觉察出沈晗换了马鞍,柔软的皮毛完全不会如从前那般擦伤他,只是这样的马鞍限制了照夜白的行动,漆黑的高头宝马只能在道上缓缓小跑。 楚宁回过头看着目不斜视的沈晗,笑容温软,认真的模样特别像一只柔软的兔子。 沈晗一手拽着缰绳,空出一手把覆上楚宁的脸,遮住那双像是有星星在里头流动般温柔的眼。 楚宁笑了一声,沈晗的一言一行,当时漫不经意,细细想来,其中的柔情蜜意才清楚地显现出来。楚宁腾出双手拽着覆在脸上温暖的手,凑上去用力地亲了一下。 沈晗屈指弹了弹他的额,似是不耐道:“再动,办了你。”却没有抽开手,由着楚宁牵着。 楚宁听了莞尔一笑。相处已久,楚宁早就不怕他,牵着他的手转了回去,身后坚实的胸膛贴上来。 长途跋涉,累的也是沈晗,楚宁自然不会闹什么大动作。何况即便年节将至,越靠近北地便越是寒冷,此时虽是晴日,但天气却是极冷的,加上本就冷冽的寒风随着加速的马儿迎面刮来,如刀锋在脸般扯着疼。 换了马鞍,加上身后沈晗一路直着身子让他依靠,这一路楚宁再无不适之感,看着沿路渐渐减少的植被发着呆,他不禁开始回想在西陵城遇见叶鹤的事。按理说,叶鹤身处江南,要赶至西陵城本就比他们多费一半的路途,而自己和沈晗更是最早知道叶泽动作的人。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那些受武林盟召集的正道人士,几乎都是附近几大派的弟子,叶鹤和唐云飞的出现,似乎有些太过凑巧,像是刻意在等待他们二人一般。 皱了皱眉,楚宁想,叶鹤和沈晗自幼/交好,看他和沈晗相处,不似作假,唐云飞虽然执拗了些,只是为人正直,不似奸诈之人。想起叶鹤走之前对沈晗说的话,楚宁心中疑惑,便问道:“叶泽何时娶得妻?”叶泽其人,对楚凰忠心耿耿,眼里再无其他人,说他可能娶了谁,楚宁怎么也想不通。 沈晗眨了眨眼,只觉小鬼反应也是够慢的,缓缓道:“叶鹤向来喜欢调侃叶泽,不过比喻罢了。他指的是谁,你比我熟悉。” 沈晗与叶泽的正常交流,也仅仅存在于各家弟子相聚求学的日子里。那时楚海清还未入魔,楚凰也是私塾的其中一员,叶泽当然也没有加入霓凰教。虽然与两人不甚熟悉,但拜精于说长道短之道的叶鹤所致,私塾里的弟子都知道叶泽与楚凰出双入对、关系极好。再想想后来叶泽为了楚凰加入霓凰教之事,不难推测叶鹤说的是谁。 楚宁愣了半晌,被自己想到的事情吓到了。所以,叶泽和楚凰,其实是这样的关系?那叶鹤为何独独提醒沈晗这一点?当初沈仁鸿手刃楚凰,魔教众人四散奔逃,六堂堂主皆先后伏诛,唯独左右护法没被捉到。一个念头突然划过楚宁的脑海,他转头问道:“这一路上,追我们的可是只有叶泽一人?” 他们一直认为这次是余孽想要复兴魔教才采取行动,可楚宁知道,叶泽和右护法一向意见不合,尤其到了围剿后期,分歧更是严重。右护法主张趁机扩张魔教肆意掠夺,叶泽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出身还是因着楚凰,主张保守魔教护教主安危。若真的如此,这次行动很可能并不是他们二人共谋。况且叶鹤还刻意提醒,更是证明这一点。 沈晗听了却只是神色如常缓缓道:“我还以为你要迟一些才想到。” 楚宁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早猜到了,难怪在西陵城如此不紧不慢地休整。明白了和武林盟斗争的和追逐两人的并非同一人,楚宁心中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知道了自己面对的不是整个霓凰教,而是叶泽一人。可是楚凰已死,叶泽即使抓到自己又要如何呢?他对楚凰的作用,也只有在楚凰在世之时发挥过,难道无明真经还能活死人肉白骨? 目之所及,渐渐见到了前头拔地而起的厚重城墙,城里喧闹的人声愈来愈清晰。 沈晗驱马前行,城门渐渐清晰,上书“肃北城”三个气势雄浑的大字,此处离魔教已不远,再过一个关口,便是魔教境内,官府的管制更是严格了,城楼之上均设重装守卫,其中两队在城门处检查。 “这位少侠,请出示通关文牒。”排头的一个青年士兵上前来,看起来像是刚入伍的新兵。 “沈二爷?好久不来!这都一年没见您,这不,咱新来的小兵都不认得您了。”后头一个老兵走上来,看军服是个行长,他大力拍了那新兵一把,正想让他回到岗上去查后边的人。 沈晗点了点头,依旧把通关文牒拿出来交给那新兵检查,新兵感谢地查完后,沈晗接过通关文牒,与那行长别过,带着楚宁入了城。 大年二十九,虽然肃北城城如其名,天气寒冷恶劣,北风萧肃如刀,却依旧十分有年节氛围。满街的百姓穿着厚厚的皮毛制的衣物,在街上那琳琅满目的货摊上采购除夕和新年要用的鱼肉青菜、炮仗灯烛等必备品。 喜庆的氛围本应让人愉悦放松,楚宁却从进城以来,总有不知何处有人在盯着的不自在之感。几番忍不住四下查看,却找不到人。然而那人视线如芒,楚宁没有内力都能感觉到,他怕隔墙有耳,便拽了拽沈晗任他牵着的手。沈晗看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眉头微皱,被楚宁拽着的手紧了紧。 沈晗带楚宁到了城中一家宾客如云的热闹酒家,楚宁看着那酒招旗,上头正是冲虚老人那笔走龙蛇的沈字,难怪方才一个行长都知道沈晗,原来沈晗在城中有商号。 时值傍晚,店中正式宾客最多之时,掌柜似是暗卫出身,见了沈晗,身法矫健又不动声色地迎上来,道:“公子,可要探探来者何人?” 沈晗点头,掌柜遣了一人出门,然后引着两人上了雅间,便退下了。 楚宁知道以叶泽的功夫,绝不会做出这等暴露行迹的追踪行动,若来的是叶泽,只怕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都感知不到。那么,方才盯着他们如芒的视线,又是谁呢?那视线熟悉又让人不适,实在是让他心中焦虑。 雅间里,掌柜已经预备好了酒饭。那一桌菜都是楚宁爱食之物,其实楚宁自己从来没明示自己的偏好,每每都是点什么吃什么,沈晗往后点的菜却渐渐都是楚宁喜欢的。看着一桌热腾腾的菜,楚宁心中感动,那焦虑也渐渐淡了,边吃着边给沈晗夹菜。 楚宁用饭细嚼慢咽的,本来就比沈晗慢,况且沈晗用饭向来如其人般爱如何便如何,每每都是他先吃完,边撑着脑袋看楚宁吃,是不是给他添菜。 今日也不例外,沈晗看着楚宁小口细品,乖顺地用膳,忽然起身打开了房中的木柜,从里头拿出了好几个食盒,一一在一旁的桌上打开,蔬果和花的鲜香立马盈满室内。 楚宁闻了眼中像是突然被点亮般,咬着筷子嘴馋地抬头看着那食盒,只见里头都是品相美好的干果、咸酸和蜜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砌香樱桃、姜丝梅儿还有那香药葡萄和糖霜桃条。楚宁喜欢吃的零嘴一应俱全。 沈晗看着楚宁那眼馋得像个小娃娃的模样,有些好笑,小鬼太容易满足了。他慢悠悠地道:“肃北城盛产干果蜜饯,不愁你吃不厌,先吃饭。” 楚宁乖乖地转过头继续用饭,时不时还看看那被沈晗合上了的食盒。 沈晗支着胳膊懒懒地看着他嘴馋的模样,正伸手给楚宁夹菜,忽然听得墙上挂着的鸾铃响起,那是暗卫摇的铃,若非特殊情况,暗卫不会摇铃而非敲门来报。 沈晗安抚地揉揉楚宁的脑袋,起身出了门,留下担忧的楚宁。桌上饭菜都用得差不多,楚宁早就饱腹,此时更是吃不下,捧着热茶一边小口浅啜一边看着那闭着的雅间门。 半晌,沈晗推门而入,脸色平静看不出端倪,楚宁却看见他换了执剑的姿势,长指紧握剑鞘,上次见他这个小动作,还是在沈家怒斩那壮汉的时候。 楚宁放下茶杯,脸色紧张而担忧地抬头看着,沈晗低头看着楚宁,伸手捏他的脸颊,忽然道:“城中不安全,我们今夜上灵雪山过夜吧。” 楚宁本担忧到底是何人让暗卫如此,还不让自己听到,现下一听那灵雪山三字,眼中一亮,那担忧一下被这喜悦冲散,十分理解地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他都未曾想起,冲虚老人隐居的灵雪山便在肃北城郊。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到那山上居住,一想到沈晗在那习武成长,心中便像吃了一大勺枫糖那般甜暖。 鸾铃又响,这次急急地响着,似乎沈晗不走便不停下。沈晗“啧”了一声,皱眉横抱起楚宁,纵身一跃下了楼,招来照夜白,从后巷的驱马而行。 照夜白昂首嘶鸣一声,迈开蹄子奔向城外那皑皑山中,楚宁被沈晗圈在怀中,听着烈烈嘶吼的风在耳旁略过,忽然想起一件事,侧身凑上去对沈晗道:“我的蜜饯……” 沈晗剑鞘轻拍了照夜白一把,看着楚宁近在咫尺的脸,低头咬了一口那玉白的耳垂,道:“下次补偿你。” “哎!”楚宁捂着被他咬了一口的耳垂,下意识想推他,然而沈晗圈得紧紧的,快马飞驰他都掉不下去,别说推了。楚宁叹气,这人怎么跟小狗似的,虽然不疼,痒痒的还挺舒服的…… 十六章 阳光大好的清晨,楚宁只穿了一件薄薄春衫,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灵雪山和他想象之中白雪皑皑的模样差得太远了,昨夜穿过白雪厚布的山脚,来到山中已是深夜,只觉得山上天气依旧如春,温暖宜人,仿佛之前穿过的皑皑白雪都是梦中景象,其他景色笼罩于夜色之中,倒是无缘得见。 次日一早,楚宁被外头许久不见的温暖阳光引诱,早早地行走在这灵雪山上。 居室之外,莺啼,鸟叫,花香。穿过色彩缤纷、散发薄雾的花果林中,凝望着小潭中清晰可见的鱼,仿佛漂浮在空中,仿佛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相融,只觉得身处世外桃源。 水声潺潺,如同琳琅碰撞脆响,让人听了忘却世俗的一切烦忧。楚宁蹲下身子,看着那透明见底的溪水,伸手捧了一捧,竟然是温暖的,难怪这灵雪山上四季如春,低头浅啜,清冽温暖的水入喉,甜如陈酿。 他托着腮看着水底下大大小小的游鱼你追我赶,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上,鱼儿的影子在水底的石头上起舞,暖风吹过,水波粼粼,看得他有些晕晕然,蹲了许久的腿麻了,险些就要一头扎进水里,还好身后沈晗一手把他提起来,扶好了。 楚宁看着沈晗,微风轻拂,那人玄衣微动,人却如松柏颀长而立,不动如山,面容深刻不驯,不知站在他身后多久了。 见他不晕了,沈晗改牵他的手,沿着溪流往前走,笑道:“前头还有比溪水好吃的。” 楚宁莞尔,应了声好。 沿着小溪走了不到半里,一片疏密有致的果林映入眼帘,道不出名字的果子缀弯了枝条,楚宁眼中放光,欣喜地一头扎进那果子林中一个个地看着,果实熟透的幽香沁人心脾,各个果实看着都让人嘴馋,难以选择。 沈晗随手摘下一个果子,啃了一口,毫不忌讳地塞到楚宁手里:“这个甜。” 楚宁捧着那果实,看着沈晗露出一个干净的笑颜,就着沈晗的齿印咬了一口。 沈晗满意地揉揉他脑袋。 两人一路前行,果树渐渐稀疏了,明明四周都是春季景色,楚宁却闻到一阵阵寒梅幽香,和沈晗家中种的如出一撤。 果然,不出几里路,溪流渐渐弱小直至消失,两人似乎走过四季,从春天又回到了满天飞雪的严冬。 只见后山漫山遍野的寒梅,因为远离温泉,天上漫漫地下着飞雪,林中似乎还有一处简陋茅庐。 楚宁想起在沈府所听闻的冲虚老人的事,问:“这是外祖父种的?” 沈晗道:“嗯。” 楚宁看着沈晗垂着的眼睫,心中忽然明白当初沈夫人和攻看到他种的满园寒梅花是何等感受。他温声道:“既然来了,带我去看看二老可好?” 沈晗牵着他在漫天梅花和雪花之中走着,道:“走吧,本就有此意,只是早了些。” 两人走到那茅庐之前,四面寒梅花环绕,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想想当初沈晗走后,外祖父独自在此,该是何种凄清。 楚宁伸手推了推门,门已年久失修,轻轻一推便开了。沈晗走进室内,熟悉地点着了桌上蜡烛,只见房中只薄薄挤了一层灰尘,想来沈晗每年都有来打扫。 桌椅之上的那些梳装镜奁之物却是原封不动,也不知维持了那情状多少年了。楚宁询问过沈晗,才拿了一个小木盆道屋外,和沈晗一起擦那桌椅。 楚宁擦完一张,拉开抽屉,只见抽屉中放的都是木偶、布偶、风筝、丝帕等物,想来应该是冲虚老人和寒外祖母的,每一样都被整整齐齐,尽数好好的收藏。楚宁只觉得鼻子一酸,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楚宁关了抽屉,走进后院,只见沈晗正在看墙上的一幅字,上头正是在沈府所见那首诗,字迹却比那幅更凌乱了,想来是仓促写就,只见上书: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楚宁眼眶微红,和沈晗这一路来,他未曾哭过,现在心中却酸涩无比,透过那字仿佛能体会到冲虚老人写就它的那种心情,不由得紧了紧牵着沈晗的手。 沈晗拍拍他手背,回握着他,低声道:“走吧,带你去见见他们。” 离茅庐不远,便见修整整齐的墓,墓上修了新的石墙,想来是沈晗新修的。墓前有块和石墙颜色不同的石碑,被白雪覆盖依旧能看出它的残旧,上头是以剑气深刻而书的一行字“爱妻寒梅莽夫冲虚之墓”。那字迹是冲虚老人笔走龙蛇的笔法。 沈晗弯腰从旁边的木盒中拿出香火,替楚宁点上,两人各自上了香,坐在墓前。 楚宁看着那自己坐着的地方,那石阶都被坐得陷进去了一块,先前来拜祭的人,一定经常一坐便是许久。茅庐所在的方向,看不见日出,却能看见日落。那从日出坐到日落,看着夕阳一点点西沉,数着梅花一片片落下,该是何种心情? 楚宁看着墓上石碑写的字,冲虚老人立此碑时,想必是想着要与爱妻合葬吧。然而最后,他却葬身灵雪崖底,还是没能在一起。坐在他曾常坐思故人的地方,楚宁忍不住代入自身,如果是他和沈晗呢?眼中酸涩,泪水泪水扑簌簌的直掉下来。 搂着他的沈晗皱着眉,似是抱怨又似是不耐地给他擦眼泪,却一点都没把他弄疼。 楚宁眼都不眨地看着他,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脸上还沾着泪,十分虔诚地道:“若你先走,我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沈晗在他脸上拭泪的长指停住,指尖上的泪带着楚宁温暖的体温,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带着不羁的英俊,道:“那你要走快些,毕竟兔子腿短。” 楚宁被他逗笑,带着水雾的红眼睛弯弯,还有些残泪留下,哭笑不得。 两人就这么从上午挨到下午,又从下午挨到黄昏,把整个灵雪山都几乎闹腾了一遍,终于是饿了。 厨房边上,楚宁蹲下身子拿着网兜,努力地捞着鱼,无奈那鱼都是要成精般聪明,每次伪装着要让他得手然后灵活地游走。 捞到第二十条,未果,楚宁气得地上瞪它们,旁边在洗着蔬菜的沈晗看看他,走过来拿走楚宁手上的网兜,随意地伸手进去就捞了一网,里面楚宁一直看好的两条都在内,把鱼交给楚宁,敲敲他脑袋,道:“笨得你。”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白兔饲养手册 作者:小狐狸苏蜀 第4节 楚宁撇了撇嘴,用内力出千的怎么能算数,捧着鱼跟着沈晗进了厨房。 沈晗生了火在熬汤,把手里的木扇递给楚宁,接过楚宁手里的鱼处理起来。 楚宁坐在矮凳上,炉火稳稳烧着,碗筷锅炉都是沈晗小时候用过的,而沈晗专注地弄着鱼,这场景让他心里甜丝丝的。 见沈晗杀了鱼以后放着便去热锅,楚宁放下木扇,起身默默地替他把随手放在一旁的工具洗干净擦干收好。 沈晗手里沾了血,便用下巴轻蹭了身边的楚宁,然后边洗手边道:“替我拿一下面粉,在柜子里左边第三层。” 楚宁拿了面粉递给他,正疑惑他要面粉作甚,只见他用内力迅速地和好面,用面团做了一只兔子糕点,正式当初他买给楚宁的那种。 楚宁莞尔一笑,拿了碟子装起来,那兔子糕点形状做得比当初买的还完美,仿佛上次的失败品不是出自沈晗之手。看着沈晗熟练地一个个做出来,楚宁忽然想起,今日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便开口道:“还有面粉么?” “有,上回我买了不少。”沈晗低着头专注地做糕点,几缕墨发不听话地垂下,又掀起眼帘问楚宁:“你要做什么?” 楚宁笑着给他把碎发缠好,道:“今夜除夕夜呀,当然要做交子,要是能做年糕更好啦。”见沈晗一脸疑惑,便问:“往年沈家都不做吗?” 沈晗歪头道:“年节我极少在沈府。” 楚宁心中一悸,想起沈晗家中都是些什么人,便婉然一笑,眉眼弯弯:“用过晚饭给你做,正好守岁时可以吃。” 沈晗勾起嘴角,在楚宁唇上轻啄一口。 大年三十除夕夜,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子时将近,楚宁把厨房里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饺子和年糕端到院子中,月色如水洒下,和暖的夜风吹拂。 楚宁陈几设案,把饺子年糕和水果都摆放好,虽不多,但胜在心意。他推开房门,沈晗刚沐浴完,只穿了中裤,背上凝着水珠,头发湿漉漉的,还不自知地看着进来的楚宁。 楚宁只觉得一颗心予以山风拂乱。红着脸去柜子里拿了干布巾给沈晗擦头发,沈晗自然地闭着眼,像只懒散的大猫,待到擦得半干,楚宁把布巾叠好,推推整个挨在自己身上的沈晗,道:“出去吃饺子吧,都要凉了。” 沈晗懒懒地任楚宁给他穿衣服,然后两人出了门,在院子的几案前坐下。 刚入座,天上蓦地炸开一个巨大的光团,绚烂无比。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满天烟焰烛天,烂如霞布,把漆黑冬夜映得亮如白昼。想是肃北城中百姓们在子时放的开门焰火。 “新年快乐。”楚宁笑着,给沈晗夹了个饺子。 沈晗眨了眨眼,弯唇一笑,从碟子里翻出一个饺子,夹到楚宁碗中,道:“新年快乐。” 楚宁看着沈晗咬下那饺子,没有反应,疑惑地看着沈晗,明明他在里面放了福钱啊。他不解地夹起自己碗里的饺子,一口咬下。 “啊!”楚宁捂着嘴,好一会才吐出嘴里的硬/物,亮闪闪的铜钱反射着漫天焰火。 十七章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在灵雪山中度过了小半个年节。 是日正月十二,楚宁正坐在院中检查他前几日制的红丹白芍膏。冲虚老人不愧是东北逍遥门的弟子,山中所藏医书皆是世间难寻的孤本,药田中种植的药物更是独此一家。楚宁前几日按着书中所言改良了新的红丹白芍膏,正好沈晗今日可以用上。 在山中数日,许多必需品都被消耗殆尽,下山采购必不可免,只是沈晗不便带他,楚宁便想着先让他试用上新的膏药。 沈晗抱剑斜倚着门栏,看着楚宁道:“急什么,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楚宁捧着药瓶起身,沈晗配合地低下头让他擦,楚宁边仔细地把那膏药在沈晗额上那道伤疤上抹匀,边道:“既然不急,先擦药又何妨,我擦药也很快的。” 沈晗掀起眼帘看他,挑眉调侃道:“怎么,嫌弃我破相了?” “怎么会,你那么俊……”沈晗话音刚落,楚宁便不假思索地道,说完看见沈晗英俊不羁的脸上缓缓勾出一个笑,没好气地捏了捏沈晗的脸,蹭了他一脸药膏。 沈晗收了调笑之心,从怀里拿出一只鸾铃,和那日在酒家所见一模一样,递给楚宁:“若有异常,立刻摇铃,附近暗卫都能感知到。” 楚宁接过鸾铃,小心地捧着,看着沈晗认真道:“若有危险,记得性命要紧。” 沈晗勾出一笑,揉揉他脑袋,看着楚宁捧着鸾铃和药瓶回了药庐,脸上笑容淡去,吹了口哨召来照夜白,驱马下了山。 正月十二,元宵节将近,肃北城中百姓正忙着搭建灯棚,开始做元宵赏灯的准备工作。 年节过半,街上依旧热闹不减,卖瓜子的解闷声、卖江米白酒击冰盏声和卖合菜细粉声在街上交融,悦耳美妙。路上人们献椒盘,饫蒸糕,呷粉羹,出门“迎喜”。 少侠黑衣和鸦羽般的黑发在风中清扬,手中执着银亮剑鞘,冷厉长剑半出剑鞘,寒星般的眼中带着肃杀之气。在一片喜庆的人群中,格外惹眼。 采办日用品又何须沈晗亲自下山。与楚宁度过半个年节,今日进城,自然是与人有约,解决了这一桩,沈晗也正好带着楚宁逛逛元宵灯市。 还是那家酒楼,凛冽北风之中猎猎飞舞的酒招旗上是笔锋苍劲的沈字。 楼顶雅间之中,一个圆胖的老人坐着,厚唇露笑,目带淫/光,怀中抱着一个脸色平静的青年,那肥脸一笑起来便如松弛的布巾般满起皱褶。 沈晗推门进来便看到此番场景,英挺的眉忍不住皱起。 “沈少侠可真难请啊。”圆胖老人不急不慢地喝着茶,肥手顺便在青年身上揉了一把,才让青年退下。 沈晗没有应答,只是握着剑坐下,看着圆胖老人对青年所为,眉头紧皱。青年却似乎已经麻木一般,面无表情地关了门退下。 “你约我前来,意欲何为?”沈晗声音冷淡。 “呵,无知小儿,真是莽撞无礼啊,若你师父在生尚且喊我一声神医,你屡次回绝便罢了,如今连敬称也不用了,真当我药师谷好欺负?”老神医茶杯砸在桌上,肥脸上满是不悦。 “家师耳清目明,怎会那般称呼你。”沈晗直接得刻薄。 老神医辩不过,便揭过这一页,开始道出他的目的:“不知与沈少侠一同入城的那位身在何处,身子可是好些了。” 沈晗冷道:“我夫人如何,不劳你担心。” 老神医像是听了笑话般,肥肉上的褶子都笑得颤抖,道:“夫人!呵,怎么我认识的是我几年前玩腻的小宠物呢,可惜啊,他身子不禁玩,又调皮,最后还逃了出去,不然啊,我肯定要多玩几样花……呃!” 老神医接下来的话未出口,便被沈晗一剑鞘抵上墙壁,双腿离地在空中挣扎,却逃不脱。 “你……竟……竟敢……”老神医无法呼吸,脸色涨红,双目圆瞪,双手紧紧抠着沈晗的剑鞘,却挣不开,嘴里犹自喃喃,“……不过……是个……烂……烂货……” 沈晗脸色冷绝,一身肃杀之气不加掩饰地外露,见那老神医临死之际厚唇蠕动还欲再说,便拔剑出鞘,寒光乍现,那神医登时头颅落地,被齐根而断的脖颈顿了顿,沈晗推门而出,身后那失了脑袋的脖颈才如喷泉般喷洒出血柱,喷溅在关了的木门上,一时间脑/浆血/液脏了一屋。 屋外暗卫见沈晗出来,问:“尸体如何处理?” 沈晗垂眸想了会,虽然极想挂在城头鞭尸,但思及过几日便是元宵,便让暗卫带回去给刑楼的人做材料。 见沈晗出来,方才麻木的青年走上前来,清秀的眉目尽是被虐待留下的痕迹,眼含热泪,显然是看见那老神医伏诛的情形,只见他深深地给沈晗行了一礼,道:“大侠救命之恩,药师谷毕生难报!感激不尽四字已不足形容我们的感激之情,在下陆明则,不知大侠尊姓大名,将来大侠若有伤,药师谷众弟子定义不容辞。” 沈晗听到他的名字,回头看他,毫不客气地报了自己的姓名,道:“不要误会,我动手之因不在此列。不过,最后一句我收下了。” 陆明则恭敬地应着当然,离沈晗距离不远,自然也闻到沈晗身上红丹白芍膏的气味,便问:“容在下斗胆问一句,不知沈大侠身上的红丹白芍膏是何人所制?” 沈晗疑惑地挑眉看他。 陆明则解释道:“是这样的,这红丹白芍膏乃我家祖传的方子,我曾把他授予我一师弟祛疤,他却没有用。后来,后来他不堪神医所辱,我便助他出逃,只是以后再也没找到他了……若沈大侠方便,可否告知我这制药之人可还活着?”青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带着黯然神伤的哽咽。 沈晗淡淡道:“此药乃我夫人所制。” 陆明则听了,不甘地追问:“不知尊夫人可认识一位楚姓的少年,那人长相明艳,性子乖顺,该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不知,他,可好?”见沈晗脸色冷然,他又解释道:“沈大侠莫误会,我,我只是很想寻回我那师弟,他本来身子不好,又,被那,哎。若能找到他,我定好好照顾。” 沈晗看着陆明则眼中的思念和渴慕,淡漠道:“哦,我见他时他好得很。” 陆明则见沈晗脸色,不便再问,眼睁睁地看着沈晗出了客栈,驱马而去。 是夜,寒雪山上暖风袭人,花香郁郁。 楚宁坐在院中背对着门用着饭,明明沈晗未归,他却仍旧摆了两副碗筷,旁边沈晗的碗中还添了不少沈晗爱吃的菜,显然是楚宁所为。 楚宁在面前那盛着桃花鱼的碟子里夹了一块鱼肉,才发现那鱼要被他吃光了,想起沈晗爱吃,他筷子停在半空中,良久,才嘟了嘟嘴,喃喃道:“再不回来,不留给你吃了。” “哦?”身后传来沈晗的声音,楚宁一惊,回过头来,见了沈晗脸上不自觉地笑开了,沈晗就着他筷子一口把那鱼肉吃了,顺势坐在他边上看着他吃。 楚宁却放下筷子,问:“你用过晚膳了?” 沈晗摇头,又反问他:“你吃饱了?” 楚宁本想让沈晗先用晚饭,然而沈晗身上的腥气却让他心中担忧,便点头应了沈晗。 沈晗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叠食盒,楚宁打开,眼中一亮,只见里头除了上次没吃到的蜜饯果干,还有其余的诸如野鸡爪,鹿兔脯、松榛莲庆、桃杏、瓜仁、狮柑、凤桔、橙片和杨梅等物。楚宁打开下面的几个食盒,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各色零嘴,他莞尔一笑,随手拈了一个砌香樱桃吃了,对沈晗嘟囔道:“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沈晗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勾唇一笑,道:“记得每天还我一点就吃得完。” 楚宁边吃边疑惑道:“怎么还?” 沈晗低头衔住楚宁软嫩的唇,顶开少年的齿列,樱桃的甜香在嘴中荡漾,楚宁睁着眼睛轻轻地拉拉沈晗的衣袖,沈晗松了手,张嘴让楚宁看他红红的舌尖上的樱桃,笑道:“这样还。” 楚宁嘴里还有樱桃的甜味,眼含水雾,点漆般的眼中映着夜色,里头只有沈晗恣意的面容。 十八章 是夜,楚宁在床上支着胳膊听着窗外草木间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响,睡前吃的蜜饯就在床边,空气中依稀能闻到那蜜饯的果香。 不知怎地,楚宁明明精神困顿,身体的感觉却活跃得很,闭上眼无法入梦,睁开眼又感觉疲惫。楚宁转了个身,和沈晗面对面。 那人眼睫密而长,如水的月色映着,在眼下落下扇子般的阴影,与沈晗潇洒恣意的性子格格不入,却又分外和谐。楚宁有个小习惯,每当他睡不着便会数沈晗的睫毛,每次还未数完一小半,便沉沉入睡。 楚宁每数一根,便不自觉地眨一下眼,直到他眼睛都眨得泛酸,眼皮沉沉,快数完一半了,他却毫无睡意。 楚宁眨了一下眼,正要数下一根,那眼睫轻颤,沈晗掀开眼,一副清醒的模样:“数到多少了?” “……一百七十二。”楚宁兔子眼泛着血丝,沈晗忽然睁眼都没有吓着他。 沈晗皱眉,在被窝里伸手握住楚宁的手腕,脉象看不出端倪,体温也没有异样。抽回手,沈晗把身上被子压到楚宁身下,把人裹得紧紧的,才起身到桌前兑了一杯温水,递给楚宁。 楚宁支着身子起来,却在半路动作一顿,又跌了回去。 这种痛感太熟悉了,只是太久不曾经历,楚宁几乎要忘记这感觉。他无力地倒在床上,浑身脏器像是忽然齐齐罢工,那疼痛剧烈又缓慢。来势汹汹的疼痛源自心脏,渐渐随着心跳一滴一滴,汇滴成川般汹涌又缓慢地扩散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最后他身上无一不在叫嚣着疼痛却动弹不得。 他看着沈晗运功灌输内力,却如泥牛入海般徒劳;看着沈晗张嘴,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最后疼痛达到顶点,渐渐地连视线都模糊,最后陷入一片漆黑。 “师弟他应该很快就能醒了,沈大侠不必担心。不过,这几味药,不知沈大侠可能买来?” 楚宁也不知道他躺了多久,只觉得疼痛临界,意识如一瞬间被切断,一切都感知不到,也无法思考。直到方才渐渐地能听到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却只觉得自己在做梦,陆师兄怎么会在这? 几番挣扎,终于把沉沉的眼皮掀开,只见房间还是灵雪山的卧室,青衣的清瘦青年正坐在桌边,正是陆明则。楚宁只觉得自己还在昏沉之中,又闭上眼,再睁开。 那厢陆明则一直都时刻关注着楚宁,自然也看到他醒来,便倒了一杯水,来到床边道:“师弟昏迷两夜,又滴水未进,先喝水,莫急着说话。” 楚宁迷糊地把凑到唇边的水湿了湿唇,又浅啜两口,那水颇凉,他待喉咙不再感觉如同火烧,便不再喝了,看着陆明则放杯子,便问:“师兄怎地来了?……神医他?” 陆明则一笑,道:“这得多谢沈大侠,三日前他手刃那老鬼,如今药师谷弟子们得了自由,推我做了谷主,还说要来谢过沈大侠。” 楚宁闻言一怔,他脑中迷糊,神志昏昏,想了一会才消化了陆明则所言,心中咯噔一声,沈晗知道他以前在药师谷的事了? 陆明则见楚宁一副失魂落魄之相,问:“怎么,师弟你不高兴吗?” 楚宁见了陆明则疑惑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没血色的唇弯出一笑,道:“高兴,大家得了自由,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明则笑了,道:“师弟还是那般迷糊。”说罢,脸色正了正,又问,“对了,我以前只觉得你身子弱,方才检查才发现你身上竟然还带着司凤蛊。这,可是与那魔教有关?” 楚宁脸色如常,从前他为了不泄露自己在魔教的身份,连脉都不愿让师兄把,如今陆明则既已知道,神医也已死,说也无妨,便道:“从前我在魔教不过他人练功之用,他人需要我活,便只得用他的血饲这司凤蛊。” 陆明则听了眼中露出惊色,道:“这司凤蛊虽说是养生蛊,但一旦开始使用,便一生不得摆脱,若没那施蛊人每月以血养之,身子便只会每况愈下。何况师弟你这蛊怕是潜伏已久,当年在药师谷也不见那人来寻你,如此以往,只怕……” 楚宁垂眸,道:“这蛊是从娘胎带来的,那施蛊人两代皆已不在,的确是无解。” 陆明则遗憾道:“若是能找到那施蛊人的后裔,或许那东北逍遥门能帮忙祛除这蛊。” 楚宁抬眸看他,疑惑他怎么提到逍遥门,陆明则一笑:“你师兄武功不济,却不是傻的。沈大侠乃冲虚老人之徒,又是血亲,想得逍遥门相助哪是什么难事?等师兄替你求求沈大侠,定能救你。” 楚宁叹了口气,他还不知道如何告诉沈晗,况且还有神医一事,只觉心中凌乱,也没有注意陆明则话语中的不妥。 陆明则看着楚宁,只觉得他虽然在病中,却相貌明艳,眼带清澈,两种气质矛盾又和谐地结合一体,世间难寻,心想若是此番能带师弟回到谷中便好了,于是问道:“你在这山中可是服伺沈大侠和他夫人?不若与师兄一道回谷?” 楚宁一脸疑惑地看着陆明则。 陆明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说来那沈夫人也是深居简出,我来这山中一日有余,竟然都未见她出现,也不知她所居何处?” 楚宁愣愣地看着陆明则一脸欣然的神情,半晌才咳了一声,道:“……师兄,我便是。” 陆明则脸色一僵,脸色先是疑惑再到愕然,最后一脸怅然,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张嘴发了几个音节,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楚宁正欲出言询问,只听房门被推开,沈晗提着药迈步进来,楚宁看着沈晗鬓边发上的雪已经被山中暖风融化,也不知沈晗已经回来多久了,楚宁心中太多话要问,最后却只化为沉默。 只听沈晗把药交给陆明则,道:“劳烦陆谷主了,药我来煎便是。山中不便,便不耽搁你了,外头暗卫会护送你下山。” 陆明则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起身向沈晗弯腰道别,在沈晗的目送下提着药箱要出门。却见他走到门前,忽然又回过头看着床上的楚宁,只是一瞬,又移开目光,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楠木盒子,递给沈晗道:“此乃老神医留下的麒麟玉,他长生不死、百病不生便是它的功劳,我无意占有,又怕落入邪魔歪道手中,如今交给沈大侠,正好给师……尊夫人使用。” 楚宁惊讶地看着陆明则,撑起身子想要开口拒绝,沈晗却毫不客气地接过,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谢陆谷主了。” 陆明则依旧弯着身子,半晌才直起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拱手道:“还望沈大侠照顾好我师弟。若是可能,带他到逍遥门解了那司凤蛊,才是于他最好的。”说罢也不看沈晗反应,行了一礼便出门随着暗卫走了。 楚宁看着陆明则青色身影渐渐远去,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麒麟玉是神医、乃至整个药师谷的宝贝,让人精神百倍、鹤发童颜,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说,师兄就这么给了自己?他过去只觉得师兄对他极好,却从未对陆明则有过师兄弟以外的感情,更是无意伤他。 沈晗放下药,坐在床边,一脸你只在乎我的模样,把楚宁抱过去,和楚宁面对面,让少年清澈的眼中只有他的倒影。 楚宁看着眼前英俊桀骜的脸,那些问题一个都问不出来,由着沈晗紧紧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像只大猫般轻蹭。 楚宁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沈晗鸦羽般的墨发,强将心中激荡的情绪压下。 楚宁也不知道他怎么睡着的,再次醒来窗外已是夜色如漆。 屋内燃着蜡烛,时不时烧出噼啪一声。桌上还放着空了的两个碗,看那残渣,本是一个装药,一个装粥的。楚宁腹中不饿,嘴里还留着淡淡药味,看了那两个碗便知道是自己吃过了,怎么吃得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楚宁倒了水,喝了小半杯才冲走嘴里的药味。放好了水杯,他抱膝坐在床上,身子疲懒,四肢软绵绵地不听支配,走动一番他居然又觉得累了。 拉过被子侧躺着,楚宁看着墙壁,想到沈晗知道了自己在药师谷的事,虽然不愿意那么想沈晗,也相信沈晗不是这样的人,却依旧忍不住将沈晗只是亲他却不进一步的事和这件事联系起来。他努力地学着不去看轻自己,但是心里长了这么久的疙瘩岂是说抚平就抚平的,况且疙瘩抚平了,还是有个疤痕留下吧。 说到底,他只是太在乎沈晗了。 他专注地想着,丝毫没感觉到身后悄悄爬上一个人,直到沈晗撑在他身侧,呼吸洒在他耳朵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不等我又睡了啊。” 楚宁转过身,眼中清明,咬唇纠结地看着他。 沈晗伸手分开他的唇,不许他咬,又捏了捏他的脸,才把人圈在怀里。 楚宁看着沈晗沉静的眼眸,怀抱的温度让人安心。他看着沈晗眼里自己小小的倒影,忽然仰头,闭着眼轻轻地吻了一下沈晗的眼尾,然后一路向/下,最后停在沈晗唇上,笨拙地轻轻摩挲,紧闭的羽睫不安地时不时颤抖一下。 沈晗只是微微一僵,垂眸看着楚宁不安的表情,反客为主,舌尖缠/绵地描摹着少年美好的唇,然后撬开楚宁的牙关,勾少年和他一起起舞,滑腻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清晰无比,偶尔还听到灯花爆出几声噼啪声。 半晌,沈晗才放开楚宁,胸膛微微起伏,湿热的呼吸与楚宁的彼此交/融,怀中少年眼眶被亲得泛红,带着湿漉漉的水光,迷茫地看着他,呼吸了几下,又伸手拽沈晗中衣的衣带。 沈晗墨眸微沉,按着楚宁的手,声音略有些喑哑:“不想睡了?” 楚宁想起白日里陆明则的话,委屈地道:“……为什么不要?你是不是嫌……” 楚宁还没说完,沈晗狠狠地咬了他还泛着水光的唇一下,没有出血,只是微微肿起。 墨眸深沉地盯了楚宁半晌,沈晗忽然在被子中拉过他的手压在自己身上,淡淡道:“你受得了吗。” 楚宁被掌下触/感一烫,手缩了缩,脸色涨红,那物还未兴/起,却已是块/头不小。 沈晗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把怀里的人紧了紧,在楚宁耳边轻缓又清晰地道:“我沈晗喜欢的人是最好的。” 脸埋在沈晗宽厚坚实的胸膛,沈晗的话带着回音清楚地落入楚宁耳中,仿佛打开了他身体里的某个开关,他不愿面对的一幕幕重现眼前,然后像是被掀过的书页,再不是楚宁现在和将来的挂碍。 楚宁浑身发颤,泪水静静地落下,心中却在渐渐地释怀。沈晗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他一下一下地顺毛,直到少年哭累了渐渐睡去。 夜凉如水,心暖如阳。 十九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夜幕降临,肃北城内华灯初上,只见每家门首悬灯二架,十家则一彩棚。其灯上自彩珠,下至纸画,鱼龙果树,无所不有,家家灯火,光照如同白昼。 灯市沿着蜿蜒河流漫布于城中,卖灯的商贩、买灯的顾客,观灯的游客,车马喧阗,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楚宁便在这密集热闹的人潮之中拉着沈晗走着,娇小的少年走在前头,一路赏灯,一会看绘画故事,一会又上前品诗文书法,时不时赞叹哪家门前的彩灯赞造型精巧。沈晗一路牵着他走在后侧,拧着眉,脸色似乎烦躁却十分耐心地隔开楚宁身边拥挤的游人。 一年难得的元宵,本来连主街都人不多的肃北城中人潮拥挤,街上的人连往回走都难,只能顺着人/流一路在主街行走赏灯,猜谜看杂耍。 身边一个穿白绫衫的妇女扶着一位长者经过,嘴里道:“您再坚持坚持,这元宵节游百病要游完正街,来年才会祛病消灾、健康长寿。” 太平鼓喧闹无比,跳百索的,耍大头和尚的,猜谜语的,还有那围观男女,加起来嘈杂得听不清彼此说话声,也就只有那妇女几乎贴着楚宁,他才听清。楚宁听了那话,回头大声对沈晗道:“听见没,要走完主街,您再坚持坚持嘛,大爷。” 沈晗看着喊得小脸红红的楚宁,少年身后是大大小小蜿蜒的彩灯和汹涌人潮,清澈的眸中映着漫天火树银花,尽管难得大声说话,声音在周遭嘈杂中显得弱,然而沈晗还是听清了,他挑眉道:“等下你别喊累。” 楚宁回以一笑,牵着他要往前走,沈晗把人拉回来,道:“左边走,别迷路了。” 沈晗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没道理的,肃北城花灯模仿汴都风格,百姓用秫秆布置灯阵,人们进入稍不小心,就会迷路,称为“黄河九曲灯”。许多不常来的游客和外商头次见这灯市都会迷路。 楚宁任着沈晗牵着他左转,拐入主街的另一头。 只见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灯笼,尤其是沿街住户和商铺酒家,无一遗漏,竞相张挂。有绢纱手绘大彩灯,也写有商号的大红宫灯,特别是老百姓随心所欲自己扎制的各色彩灯,更是千姿百态,五彩缤纷,与刚才的相比又是另一番风采。 更不同的是,这一头似乎人群更多,有灯谜祭赛,还有社火和台阁戏剧,人潮汹涌,好不热闹。 楚宁看着人潮中间,天空窜出高高的火焰,便拉拉沈晗袖子指着那厢露出的戏台子,咭咭咯咯的又笑又说,沈晗听着,时不时回应他。 楚宁拉着沈晗,挤了好久才到了那火焰处。只见人群围着的是个小广场,正中间垒了火。那基座是用煤砖叠成的一人高的火堆,被人们点燃,那火花如同沿着一轮一轮的灯盏烧着,越往上越窄,直窜天际,真真是“火树银花”。 楚宁没看多久便被前头的小吃街勾走了魂儿,沿着人群挤到那小铺子附近,踮起脚尖看着,看到卖的是正式炒元宵。 楚宁还在后头挤着,沈晗却已经捧着一碗炒元宵回来了,那元宵用糯米细粉制成,圆形,内包核桃仁,白糖为馅,大如核桃。 楚宁惊奇地夹了一块,鼓着腮帮子呼了几口气,没有吃,而是边递到沈晗嘴边,边道:“应该不烫了,快尝尝,这元宵跟汴都的上灯圆子似乎不同。” 沈晗懒懒地就着他筷子吃了,的确是有些不同,肃北城的炒元宵撒糖,甜食,和烧烤摊上的甜口炸年糕挺像,正合楚宁的口味。 那厢楚宁已经捧着元宵在灯谜摊子上猜灯谜了,短短时间,他就连着猜中几个,手上全是摊主送的巾扇、香囊、果品、食物等奖品。四周的人群集中,纷纷夸楚宁,摊主却有些不快了。楚宁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一开始是看到那挂着的玉腰坠精致,想到沈晗的腰坠还挂在自己脖子上,便想赢来给沈晗戴着。 楚宁有些失望地眨眨眼,他一直不去灯谜摊,一路只看看,便是想到沈晗不喜人多。 看着摊主脸色,又想到现下四周人潮拥挤,连肩挨背,人人汗漫,楚宁便拉着沈晗往前走:“走吧,前头有河灯卖。” 沈晗怎会不知楚宁心思,不过还是随着楚宁走了。 楚宁倒是心宽,走到那蜿蜒贯穿肃北城的河道,只见宽阔的河道两侧都是心中有求的男男女女,满满一条河都是灯,粼粼水面,浮灯随着河水缓缓流出城外,如同空中繁星在银河中流动,却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好多,楚宁心情顿时又如之前般雀跃。 两人买了两盏灯,找了个安静的位置放了,楚宁坐在岸边,托着腮看着那灯结着对缓缓随水流远,渐渐融入那星河般的灯群之中,忽然脖子上被套上一个略沉的小玩意。 楚宁看了看懒洋洋地坐在自己身旁的始作俑者,才低头捧起那小玩意,那是个做工繁琐精巧的长命锁,上头匠心独运地镶着祖母绿、鸽血和黑曜等珠宝,看起来繁琐奢华却精致脱俗,显然是出自名匠之手。 楚宁听说过汴都盛行在小孩胸前挂长命锁,其意在锁住小孩的命,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小孩,一旦戴上了锁,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在成年后才取下。这锁上的技艺和用材都属绝顶,楚宁一下便猜到这锁的主人是谁,果然,一翻过面,背面正刻着沈晗的名字。 沈晗看着楚宁一副感动得泪珠眼眼中转圈的模样,似乎烦躁般道:“走百病走过了,长命锁锁上了,这下阎王都不敢收你了。” 楚宁甜甜地笑,兔子眼都笑弯了,凑上去在沈晗脸上轻轻啾了一口。 沈晗俯身轻吻他,却没有深入,眸光盯着楚宁背后人群某处,划过一丝寒意。 楚宁感觉到沈晗身上的寒意,疑惑地抬头看他,见了他视线落处,身子一僵,问道:“是什么人?” 沈晗止住楚宁回头的动作,道:“叶泽。” 楚宁一惊,沈晗却自然地拉着他起来,慢悠悠地沿着小路走着,道:“他迷路了。” 楚宁哭笑不得,说来叶泽极少离开楚凰,没来过这肃北城元宵节也是正常,只是在花灯阵中迷路和叶泽那冷酷又严肃的形象实在是反差略大。 楚宁想到灵雪山,有些不舍地道:“我们不若今夜便动身吧。” 沈晗道:“等你的蛊解了,我们再来长住。” 楚宁疑惑:“可是,楚凰不是已经不在了?” 沈晗忽而一笑,道:“或许吧,不过若是他不在,叶泽何必对你穷追不舍。” 楚宁一愣,心中有些恍然,想起了当初沈仁鸿虽然偷袭楚凰,却没有当众处理尸/身,以正道各派对楚凰的痛恨程度,这着实不合常理。再加上之前叶鹤所说和如今叶泽所为,或许楚凰真的还在。 楚宁想起楚凰,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对这消息不带恐惧,只是不知所措。楚凰和楚海清对他是不同的,楚凰入魔的路,是他一步步看着走过来的,他幼时对楚凰的印象也和剿魔时有着天壤之别。 忽然一声马嘶,楚宁才回过神来,照夜白已等在城门口,楚宁上了马,沈晗圈着他,最后看了满城灯火映得天色如昼的热闹之景一眼,恣意道:“下次再来,我们来日方长。” 楚宁看着沈晗任何处境下总是安然不乱的神态,认真道:“嗯,来日方长。” 黑马嘶鸣,四蹄飞奔;玄衣剑客,潇洒不羁;少年白衣,眉目如画。 夜亮如昼,灯火如星,皆抛在身后。 一马一剑一双人,奔入如漆暗夜,向着曼殊城而去,无愧过往,不畏将来。 二十章 大漠戈壁,放眼只见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大片绿洲。绿洲之上,坐落着融千年西域民俗于一体的曼殊城,曼殊城乃通往西域的最后一个关口,更是连接霓凰教领地和其他势力的关口。入了曼殊城,便等同于身入霓凰教领地。 曼殊城城开东、西、南三门,城楼高耸;城内是历朝历代留上的五条蜿蜒的主要街道,点缀以西域风情的过街楼、当铺、货栈、丝绸店、酒肆、饭馆、住宅等等,明明只隔了一日路程,风格却与肃北城截然不同。 短短一日的路程,因为绕了远路,两人足足到夜幕降临之时才到达曼殊城。 天降薄雪,风沙和雪末在篝火映照下一同缠绵着落下。城内夜市早开,酒肆饭馆聚满了三五成群的西域人和装束气质诡异的人士,其中不少来自霓凰教腹地深处。 沈晗和楚宁挑了一家人相对少的酒肆坐下。店内酒卖得最多,其次便是些本土风味的小吃和小菜。 沈晗要来两碗看着还算正常的驴肉黄面,一如既往吸溜地吃着,似乎那诡异的味道一点都不影响他。楚宁知道那驴肉黄面的味道对吃惯蜀中菜系的沈晗来说肯定好吃不到哪儿去,他见过许多初次到曼殊城的人受不了这儿的口味几日不进食的。 楚宁低调地向老板要了一碗羊肉粉丝汤,那汤是本地人做得算好的了,至少没有腥味。 周遭太吵杂,两人又不宜张扬,楚宁便只是给沈晗添了汤,两人在喧闹夜市之中用着饭。 “你们有没有收到消息?楚教主要回来了。”隔壁桌一个人压低声音问道,奈何西域人士天生嗓音大,况且还有内力深厚的沈晗,这厢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桌人感兴趣地把脑袋靠的近些,有人疑惑道:“哪位楚教主啊?” “呔,当然是小的那位,想当年楚教主风姿卓绝,那叫一个倾国倾城,果然天都看不过眼,要把楚教主放回来了。”透露消息那人感叹道。 沈晗挑了挑眉,那又何足为奇?同父异母的楚宁胜楚凰百倍。 楚宁却奇怪,这些人何来的消息。那厢也有人同样质疑,毕竟楚凰作古已有几年,霓凰教这几年的境况不可谓不荒凉。 只听那人压低声音,胸有成足地道:“现下霓凰教不自量力要去挑战那正道,不过是那右护法占山为王痴心妄想罢了。你们都看到了,左护法大人从不掺和这些事,心里就只有楚教主,那右护法几次邀请都没见左护法大人出手,前些日子左护法大人却孤身一人到了那武林盟,肯定是楚教主有救啦!” 那人似乎在教中有些路子,周遭的人听了不少都一脸深信不疑,其他人即使怀疑也不敢提出,似乎那人以往预言也挺准。 听了一会,隔壁的汉子们酒上三巡,便开始侃天侃地聊些市井话题。 楚宁不再听,只是兀自想着那人所言,越想越觉得挺有道理。忽然,身侧窗户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趁着夜色飞来,落在沈晗的肩上,动作安静低调,倒是没有引起酒肆里高谈阔论的汉子们的注意。 楚宁看那鸽子不像沈晗养的暗鸽,问道:“可是武林盟传来消息?” 沈晗看罢把那纸片化为灰烬,道:“嗯,沈博和正道众人离我们还有三座城池了。” 楚宁想到沈博来信肯定是要知道他们探查魔教结果如何,便问:“我们要如何进教中探查?”他在霓凰教并不呆在总坛,不然此时他还能替沈晗画出地图。 沈晗视线落在楚宁身后,忽然嘲讽一笑,道:“或许不用麻烦了。” 楚宁疑惑,却见身后那桌汉子不知何时散去,只有一个孤傲如鹰隼的黑衣青年,只有一个背影,楚宁却从那冷傲逼人的气质分辨出那是叶泽。 果然,那人转过头,身材修长,同样玄衣加身却是一丝不苟地贴合着,冷傲孤清宛若黑夜中的鹰,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锐利的眼眸冷清地看着两人,却没了上次见面的杀意,只听他道:“此处不便,随我来吧。” 楚宁虽然没有内力,在识人方面却敏锐无比,上次叶泽在别院见面分明心情慌乱而带杀意,此时却恢复了原本冷清的性情,对二人也实在是没起杀心。见叶泽没了威胁,楚宁听了他的话,余光看到酒肆外头那佯装大快朵颐的几人分明是右护法的人,便知道他所言非虚。 楚宁都看出来了,沈晗又怎么看不出来,他和叶泽本井水不犯河水,上回叶泽对楚宁动手后便更谈不上好,只听沈晗道:“上次见面你还欲置楚宁于死地,叫我如何信你?” 叶泽脸色毫无起伏,依旧冷清,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金丝楠木的细长盒子,递给楚宁,沈晗还未拦,楚宁已经满脸惊愕地接过收进怀中。 沈晗皱眉看着楚宁,还未等楚宁解释,那厢叶泽便道:“上次是我鲁莽,若你在意,我可任由楚宁处置。至于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并无加害之意。这盒子,想必楚宁比我熟悉。” 楚宁听罢,无奈地点头,心中情绪尚有些激荡。他怎会不熟悉?那盒中装的是无明真经!世上绝无仅有的孤本,也就楚海清和楚凰二人得见。现下叶泽当着众人面这般张扬,难免招来麻烦,所以他才如此紧张地接过。毕竟进了曼殊城,还是低调为好。 楚宁凑到沈晗耳边,低声耳语,沈晗听了神色自然,他对无明真经没有兴趣,不过既然叶泽表明诚意,便道:“带路吧。” 叶泽身形一瞬,从窗户消失,沈晗抱起楚宁,运起轻功紧随其后。 叶泽把两人带到一处环境清雅幽静的客栈厢房,自己先把剑放在桌上,再在远离剑的一侧清冷地坐着。 沈晗和楚宁在他对面落座,见沈晗不语,楚宁先打破僵局:“你一路追赶,可是为了……楚凰?” 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楚宁的声线与楚凰有七八分相象,叶泽听了脸色一顿,才道:“是,我欲请你相助,唤楚凰醒来。” 沈晗脸色一沉,冷道:“我拒绝。” 叶泽削薄的唇轻抿,才道:“我知你们前来是为打探消息,我有魔教总坛暗道及六部九宫的地图,若要剿何远残党,我也可以出力,其余的,你也可提出,只求楚宁一助。” 何远便是那右护法的名字,叶泽不喜他的激进扩张,向来直呼其名。 沈晗冷着脸,挑眉欲言,楚宁却问:“怎么帮?” 叶泽道:“我知要求过分,只是还请你如以前一般,一次便可。”说罢,那一向无情的脸上竟有一闪而过一丝愧疚,又补充道:“楚凰若能醒来,你身上的司凤蛊我定监他替你解去。” 沈晗道:“若不牵扯楚宁,此时还有商量的余地。既如此,我看今夜我们不必多谈了。” 叶泽神色一肃,正想说些什么,楚宁却缓缓道:“不知左护法从何得来的法子?” 叶泽道:“答案便在你怀中。” 楚宁想起怀里还藏着那金丝楠木盒子,便拿出来,一打开,里头果然是无明真经,封面上头的血迹和残页一如以往。 见楚宁疑惑,叶泽道:“我不欲他再练此功,你们不必担心,只是要他醒来,必须重运他体内功法。” 楚宁心中稍安,叶泽是个死心眼的,好不容易找到法子,自然要坚持到底;但是叶泽出身江南叶家,心里还是带着些正气的,若不是楚凰,怕是也不会在这。 楚宁安慰地捏了捏沈晗用力牵着他的手,对叶泽道:“或许,除了再替楚凰运无明真经,并非别无他法。” 叶泽道:“你有何法?” 楚宁笑道:“药师谷麒麟玉,想必左护法是知道的,现下它就在我们手中。” 叶泽疑道:“麒麟玉活死人肉白骨不过传说,你要如何保证能救楚凰?” 楚宁道:“若是不成,再按左护法的法子来便是。” 沈晗神色更冷,楚宁回头嫣然一笑,轻声在他耳边安慰道:“不是还有你嘛,他那法子用不到我身上的。” 沈晗想到的是要解司凤蛊必须要有楚凰相助,脸色有些微松动,然而依旧冷然,本欲阻止的话倒是被楚宁堵了回去。 那厢叶泽道:“那我们明日启程。”说罢从怀中拿出魔教总坛暗道及六部九宫的地图,当着两人的面塞入那一路随着沈晗来的黑色信鸽脚上竹筒之中,让鸽子自飞去,补充道:“若有其余条件,尽管提。” 楚宁看着他做完,回过神来把手中的楠木盒子合上,推到叶泽跟前,道:“这个还给左护法。” 叶泽神色不变,推回来道:“不必了,此等妖物,随你们处置吧。既已谈妥,我先行一步。”说罢便拿了剑运功消失在窗口。 楚宁看着散发着低沉的气息的沈晗,默默地扯扯他的衣袖。 沈晗看了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楚宁松了口气,笑道:“如此多好,不费一兵一卒便完成任务了。我知叶泽本性不坏,只是他为楚凰牺牲太多。” 沈晗不语,楚宁又道:“若今日易地处之,你是叶泽……” 沈晗捏了捏少年凝白如脂的小脸,道:“我只是不愿你回去。” 楚宁笑道:“我既已跟你来到这了,怎么还会害怕回去。有你在,我怎么有事?” 沈晗锋利的眉微皱着,不反驳他。楚宁看着,忍不住伸手给他抚平了。看着桌上的楠木盒子,便打开来,想转移话题道:“叶泽说答案便在此中,也不知除了我,还需要什么。” 楚宁一直没有说他在霓凰教的遭遇,沈晗便一直没问,这时和叶泽的条件涉及楚宁,他便打开那无明真经,只见前头好几十页都是记载详细口诀,他没有兴趣,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书: 练此功者,众叛亲离,弑其至爱,啖其至亲,历经世间无明之相,方得大成。 楚宁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难怪只有楚海清练成了这无明真经,而楚凰却做不到。楚凰本性伶俐,却没有那狼子野心,曾经楚宁还喊他一声哥哥,若非后来被楚海清带入门练了无明真经,或许如今还是那翩翩佳公子。 无明真经,正如其名。其典故出自佛教。心经所言“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指的便是无明真经的无明。无明本就指世间挂碍,稍微一想,便知这内功练到最后,肯定不得善终。 说来可笑,据说这秘籍是楚海清救回一个疯子之时,从那人手里拿到的。那疯子不日便在地牢爆体而亡,然而楚海清却不警醒,还逼楚凰与他一起练此魔功。要怪只怪无敌的诱惑太大了罢。 沈晗却是被上头那句 “啖其至亲”激起一身杀气,内力不加掩饰,连屋内帐子都微微颤抖。想起楚宁身上那些有新有旧的深刻伤疤,他心如锥刺。 楚宁被他的内力压得喘不过气,扶着沈晗肩头,直直看入他眼中,道:“都过去了,你不信叶泽,也要信麒麟玉呀,药师谷百年基业,起死回生靠的便是这玉。” 沈晗墨眸渐渐清明,内力收敛,手臂把娇小少年紧紧圈在怀中,楚宁也不言语,只是一下一下地顺着沈晗的墨发。 良久,直到两人的心跳声都化为一道的时候,沈晗才恢复冷静地放开楚宁。 少年白玉透着粉的脸带着笑,看得沈晗微微皱眉。 楚宁把那无相真经合起来,却看到背面上一行小字,正是楚凰的字迹: 千回百转行熔宫,知心焦灼恒未更; 炽中悟得凤字诀,满天烈焰催我生。 楚凰的字迹一向大气,这字迹却潦草狂乱,显然是仓促写就。那字潦草得好几个要楚宁仔细辨认才看清。 然而看明白后楚宁却猜到这字应该是楚凰入魔后期写就,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来所谓伏诛,都是楚凰自己设计的。”入魔的样子楚宁是知道的,楚海清后期完全不能自控的模样他见多了,楚宁心里都要隐隐佩服楚凰在如此境地还控制自己回头。 沈晗见了楚宁那深受触动的模样,知他动了恻隐之心,恨铁不成钢地皱眉弹了弹他额头,道:“莫忘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楚宁叹气,道:“那也是楚海清所为,他那时已失了神志……如今再谈也无意义,这秘籍,如何处置?可要交给沈盟主?” 沈晗道:“烧了吧。” 楚宁想到沈家的情状还有正道各派,也不知这秘籍若是再次现世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便按着沈晗的话把手中秘籍靠近烛火,点燃了,放入那金丝楠木盒中。 秘籍残破,数来不过几十页黄纸,很快便被那火舌化为灰烬,只剩那火烧着,最后烧得无纸可烧,留下一堆透着些许火星的黑色灰烬。 长夜,孤灯,曾经搅乱武林的无明真经已成灰烬,至于那昔日凤凰能否涅槃重生,尚不可知。 二十一 曼殊城天微亮。即将进入霓凰教腹地,顾虑到漫天黄沙,楚宁和沈晗两人换了西域装束,同乘着叶泽准备好的骆驼向着城门而去。 天光乍破,城门敞开,只有零星的商人,叶泽孤清地骑着骆驼在门外看着两人,身后是漫天飞舞的无垠黄沙,看到换了西域装束只露出半张脸的楚宁,风吹面纱轻动,其上那双眼不带笑时和楚凰极像,叶泽少有的顿了顿,才向两人点头,勒了骆驼转向大漠,在前头距离恰好地给两人带路。 空气干燥而寒冷,天色灰蒙蒙,远处的山顶都看不见。风起沙舞仿佛天空在下着沙,时不时一阵风来,沙子打在人脸上比肃北城那如刀寒风更刮人。 无边无际的沙丘,漫天飞舞黄沙,两只骆驼避开一列列商队缓缓而行。 霓凰教离曼殊城距离不近,叶泽带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渐渐走到冬阳悬于天际,带着些暖意的阳光落下,前方是绵延的沙丘,看不到边际。 楚宁虽然极少去总坛,却能认出这条路并不是通往总坛的,正疑惑着,沈晗已问道:“不去霓凰教?” 叶泽骆驼没停,只是回头看了沈晗一眼,道:“何远余党都以为教主已死,况且你们不宜出现在教中。” 楚宁看着前方越往深处越阴沉的天,那阴沉与天上乌云密布不同,看起来与周遭暖阳遍洒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意外和谐,然而但凡路过的人都会自然从心中产生抵触之情。 沈晗皱眉,道:“人人都道玄门早已绝迹,想不到大漠深处还有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人。” 楚宁看到那黑压压的地域便知道叶泽要带他们到何处了,那是历代教主闭关之地,不通奇门遁甲之人是进不去的,许多游商误入,最后都没再出现过,不知情的百姓都称之为鬼域。 只听叶泽回道:“布阵之人早已仙逝,破阵之法也只传给历代教主。” 楚宁会意,难怪叶泽会那么放心留下楚凰独自去追二人。想到楚凰,楚宁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人伤势如何。 对沈晗在意的他救楚凰的事,他在意的不是过去楚凰对他做的,毕竟幼时楚凰对他不坏,只是后来入魔之后的疯相把那个翩翩佳公子的印象磨灭了,才让他那么恐惧。强大的武学不吓人,吓人的只是它带来的邪恶和牺牲。 他唯一在意的,大概和叶泽一样吧,他们都不愿楚凰再练无相真经,可那无相真经已在楚凰体内,谁也说不准他会如何醒来,又要作何决定。 随着三人深入,周遭渐渐暗下,两匹骆驼似是不愿再前行,垂着首无生气地原地挖着沙子。 叶泽翻身下了骆驼,道:“跟紧我,若走错一步,我不会回去找你们的。” 楚宁冲沈晗点点头,叶泽话说的绝,楚宁却知道叶泽即便要回头找他们也不会找到的,奇门遁甲之所以强大,正在于此。 鬼域,此行最冷的地方。即使站在眼前也有种遥不可及的错觉。 两人跟紧叶泽,只见叶泽在前头支着一根燃着蓝焰的火把,每走到一个节点便左右挥舞,似乎在辨认方向。 周遭环境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颜色中,有种快要荒废了的存在感,若是注视得久了,便有种要把人吸入其中的诱惑,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要往里头走。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白兔饲养手册 作者:小狐狸苏蜀 第5节 楚宁紧了紧沈晗的手,担心地示意沈晗把他毫不顾忌的视线收回,楚宁知道这里有多么凶险,何况叶泽不是楚凰,对此处也没有熟悉到哪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阵中像是逃脱了红尘世界般,连时间都是凝固的。感觉像是过了一旬,却又似乎只有一刻。 前方的叶泽终于停下,把火把吹灭,侧过身子,原本被高大的身影遮住的光亮一下投射进来,两人走出去,只见清澈的蓝天下,一道湖水如同月牙环绕,枯藤老树旁,独立着的巍峨古旧殿阁,楚宁看着久违的情景轻叹了一口气,沈晗紧了紧牵着的他的手。 冬日里,湖水已进入冬眠了,风沙中那一弯沙漠奇迹凝固成一弯明月。 三人顶着风沙踏上那结冰的湖面,进了那巍峨的殿阁之内。 幽暗的殿阁之内,只见一圈圈火把环绕,可以看得出来里头回廊复杂交错。目之所及,处处刻着各种西域风情的花纹图案,繁复而华丽。墙上屋顶挂着许多琳琳朗朗的金制饰物,大多镂刻着西域特有的神话和动物。 叶泽问:“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楚宁反应了一会,知道他在问楚凰的事,道:“我想先到阁子里找些和麒麟玉相关的记载,毕竟老神医所用的方法只是让他延寿,起死回生确实是史无前例的。”楚宁说的阁子是殿阁里一个庞大的藏经阁,里头有自霓凰教创教以来搜刮的世上各种稀书孤本,不少书中还有布这奇门遁甲之人所留下的笔记。 叶泽听楚宁提到藏经阁,微微一顿,半晌才点头,由着楚宁去了,若是楚宁马上动手医治楚凰他反而不能放心。 楚宁想了想,又问道:“我能先看看楚凰吗?” 叶泽锐利的目光落在楚宁身上,半晌才道:“可以,不过沈晗不能靠近他。”看了沈晗沉下的面色,又道:“我不会做手脚,也不会动手。” 沈晗眉头微皱,楚宁安抚地一笑,才回道:“自然,相信左护法是个守信之人。” 叶泽在前头带路,忽而又道:“霓凰教主和左护法已死,不必称呼我左护法了。” 楚宁应了一声,沈晗倒是恢复那一副漫不经心之相,似乎叶泽是不是左护法都与他无关。 叶泽绕着一条条长廊,一路沿着蜿蜒的窄廊向上,楚宁对着路十分熟悉,顶层正是以前楚凰闭关的屋子。 果然,叶泽带着两人到了顶层,高耸的房顶上挖空一个水池大的月牙圆孔,用琉璃封了口,只有没有温度的日光洒落下来,一屋透亮。 正中间原来楚凰打坐之处放了一个两尺多高的寒冰棺,那冰散发着寒意,却毫无融化的迹象,也不知叶泽怎么弄进来的,毕竟外面的阵法光是独自通过便已经极其吃力。 那寒冰通透,隐约可见其中有个人影,只是那四散的寒气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景,但是毋庸置疑,里头躺着的该是楚凰。只是看着那通透的寒冰棺,楚宁只觉得无比熟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泽拿出一个碧绿欲滴的圆珠子,递给楚宁,道:“拿着,过去看看,不要碰他。” 楚宁看见那珠子,那绿色翠得仿佛要从珠子中滴落,终于明白对寒冰棺的熟悉之感何来了。漠北沙漠绵延,危险又神秘,在这走商久了的人,都听过大日焰心和定海珠的传说。 沙漠炽热烤人,火山众多,也许也是如此,才有了那日炎火山中间有常年不化的一尊寒冰的传说,那寒冰被称为大日焰心。 而行走于沙漠之中,经常会有沙暴流沙等等变数,于是便有了定海珠的传说,定的正是这沙漠中的种种灾厄,也有人曾佯称那珠子通体碧绿,如同沙漠中的绿洲,然而拿不出实物,加之没人见过,便只成了笑谈。 楚宁没想到这传说竟然是真的,毕竟千百年来,那火海沙洲,即便再有勇气的人,也没能活着到达。叶泽脸色依旧冷清,锐利的眼神看着那寒冰棺,不为楚宁惊诧的表情所动。 沈晗却不看那传说中的定海珠,只是把身上外袍脱了罩在楚宁身上。 楚宁回以一笑,然后小心地拿着那珠子走近寒冰棺,周围的寒气遇到那珠子都自觉地消散了。站在棺前,楚宁可以清晰地透过那剔透寒冰看见里头测楚凰。 楚凰还是几年前那副少年模样,闭目的模样安安静静,没了他鲜活的笑容,少了那惑人不可方物之感,却依旧艳丽。再看他身上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目之所及也没有一丝伤痕,竟然像是从未受过伤一般,若不是他没有呼吸,楚宁甚至以为他只是在安静地睡着。 楚宁想到楚凰在无明真经末页写的那四句话,想着这该是凤字诀的功劳吧。抬头看到叶泽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便不再看了,走回到沈晗身边,把那珠子还给叶泽。 叶泽接过,道:“他身上的伤都好了,除了无气息,其余都与常人无异。” 楚宁点头,道:“我需再看看关于麒麟玉的记载再行医治。” 叶泽应了,带着两人出了顶层,把屋门锁好,才对楚宁道:“路你认识的,若要准备什么材料,便到以前楚凰的房中找我。” 楚宁应了,叶泽便沿着另一条长廊走了。 楚宁看到沈晗身上只穿着白色单衣,才后知后觉地把外袍给沈晗穿上,沈晗弯腰认他系着衣带,忽道:“以前你就住在这?” 楚宁一顿,道:“不是,这是楚海清练功的地方,我以前大多被安排在那藏经阁里。” 沈晗英挺的眉皱起,楚宁看了一笑,拉着他边走边道:“楚海清死后楚凰就把我放出来了,后来我和楚凰都是同吃同住的。” 楚宁本意是不欲沈晗等会看到藏经阁里他的住处太愤怒,没想沈晗眉头皱得更深,道:“叶泽不吃醋?”反正他吃了。 楚宁笑道:“莫要乱想,以前叶泽对楚凰哪像如今这般明显。”想到或许到楚凰被诛,叶泽对楚凰而言也不过是个护法,楚宁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沈晗揉揉他的脑袋,随着他在幽幽长廊左拐右转。 藏经阁处于地下,故而走过层层幽深窄长的蜿蜒长廊,才看到一个小小的窄门,两头各有一个火把照明,上头镂刻着许多西域风情的图腾,从外头栓着,门锁却没有落尘,显然有人经常到来。 楚宁熟练地开了门,地下闷潮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条蜿蜒的窄楼梯出现在眼前,楼梯两旁各有一火把,倒是不算昏暗。 楚宁挂好门锁让门不得关上,楼道窄小,仅容一人通过,他正要先走,沈晗拉着他的手,自己先进去了。 楚宁在后头笑道:“这暗道没设机关,我都走了无数遍了,不用担心。” 楚宁在后头看不到沈晗表情,只知道那人捏了捏他的手。 楼梯转过四个弯,眼前才出现了藏经阁的真身。 地下的书架成行成列地放好归类,空气中散发着古籍的气息,目之所及皆是书架,那书架之多,说是书海毫不夸张。 书架前设有一张古朴的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远处还有一个一砖多宽的笼子。 那笼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里头竟然还有几个盘子,沈晗看着,心里不知想到什么,英挺的眉紧紧皱着,问:“那是楚海清设的?” 楚宁感觉到沈晗捏得他的手都痛了,轻轻嗯了一声,回握着沈晗的手。 沈晗不再问那笼子作何用处,心下有了答案,楚宁从不告诉他,他也不需要他说。只是深深地抱了楚宁一会,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才听楚宁的话去替他找麒麟玉的记载。 楚宁看着沈晗终于听话地认真给他找着书,才垂眸叹了口气。其实若说恨之入骨,他曾经也只对楚海清有这等感受。对楚凰,他更多的是心疼和无奈。 他和楚凰同父异母,楚凰却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楚宁是楚海清为练魔功才接回来的。接回来之后,楚海清便瞒着教中上下把他囚禁在笼中,还种下司凤蛊,如此才能不断地再生那被剜去的皮肉。 直到有一回年幼的楚凰无意间进了藏经阁,才发现楚宁,还为楚宁与楚海清起了争执被责罚。楚海清不放他,楚凰便经常偷偷来给楚宁送吃食和药物养伤口。年幼的楚凰是个言语风流却心性纯良的,不然叶泽也不会对他迷恋至此。 后来楚海清逼着楚凰练了无明真经,楚凰性情大变,常常失控,仿佛身体里住了两个人般挣扎。楚海清死前,楚宁见得最多的,便是楚凰受无明真经折磨得以头抢地的疯相。 楚海清走时,楚凰无明真经还未得大成,神志时而还是清醒的,等楚海清死讯传来,楚凰便放了楚宁,把楚宁放到自己房中,自行闭关了整整三年,出关后却成了世人所见那疯癫狠辣之相,魔心爪也即将练成。楚宁想,大概正是那三年楚凰才悟出凤字诀,选择自毁亦不步楚海清的后尘。 楚宁叹了口气,垫脚去抽书架上的一本书,然而光线渐暗,他便走到一侧书架上拿了新的火把,划了火柴点燃,却为书架后面那墙上的景象所惊,轻呼了一声。 沈晗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显然是听了他轻呼运功而至。 只见火把能照见的范围之内,满墙都是密密麻麻的壁画,还有用魔教暗语写的一行行文字,那墙蜿蜒环绕整个藏经阁,楚宁移了移火把,似乎满墙都画满了。 楚宁疑惑道:“这以前没有啊。” 沈晗指着那暗语道:“说的是什么?” 那字写得小,却依稀能见其傲骨,楚宁细细辨认道:“楚……凰……楚凰?”接下去的他没再念,只是喃喃道:“这是叶泽写的……” 沈晗挑眉,叶泽性情冷清,看起来倒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问道:“写了些什么?” 楚宁声音轻轻又带着温柔,看着第一幅边上的字,念道:“……楚凰吾爱,见字如面。昨夜难得入梦,梦及幼时于紫竹院与你习剑之景,思念如狂,特画此一画……”楚宁手指划到第二幅,却声音略带哽咽没有再读,不知不觉已泪流。 楚宁想起叶泽见到自己的怔忡,是有多么思念,才会让叶泽这么严肃自律的人,见到容貌相似的人便受影响?是多么思念,才用这蝇头小字写满了这广阔无边的墙壁? 沈晗皱眉,给楚宁擦去眼泪,道:“不准你为他哭。” 楚宁看着沈晗皱着的眉,忍不住伸手要给他抚平,回道:“当我中了司凤蛊,眼见难愈之时,你也是这样的啊。”他昏迷的时候不知道,醒来看到种种痕迹,怎么会不懂沈晗的焦心。 沈晗看着少年眼澄似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真诚得有些笨拙,自有一番说不尽的可爱。他把楚宁在自己眉间轻抚的手握在手中慵懒地亲了一下,墨眸看着楚宁道:“没有下次了。” 楚宁笑看着他,任他握着,心勃/勃跳动,感到全身温暖。看了叶泽和楚凰数年的阴阳两隔,不自禁想到沈晗,因为亲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还好好的。 二十二 麒麟玉的记载找起来并不难,三天时间,楚宁和沈晗便找到了烹制那麒麟玉的步骤和所需药材。只是上面所言要以不损之器和不灭之火将麒麟玉炼入药液,倒是让人难猜。 楚宁和叶泽研究许久,猜测那不损之器可用制作寒冰棺的大日焰心来雕琢,至于不灭之火,据叶泽所说,那日炎山上的火的确是雨雪不灭。 既然如此猜测,叶泽便动身去日炎山取火种,把定海珠留给楚宁和沈晗两人去雕那不损之器。 是日叶泽动身的第四天,鬼域的顶层,楚宁正举着那定海珠替沈晗散去那寒气,沈晗正用刻刀给那雕成药炉状的大日焰心刻气孔,看着沈晗冻得有些紫的长指,楚宁心疼地想去给他暖暖,无奈手正举着珠子,只得看着。 “什么时候能开始炼玉?”叶泽的声音由远而近,只见他拿着带着日炎山火的灯盏和楚宁写的那些药材,脸色阴沉地盯着楚凰。 沈晗刻药炉的大日焰心是从楚凰寒冰棺的棺顶取的,叶泽制寒冰棺肯定是精准地用料,保证楚凰不会被冻坏经脉,又不会腐化,如今少了那部分大日焰心,楚凰肯定不能再等。 沈晗凿完最后一个气孔,淡道:“我刻好了。” 楚宁闻言把定海珠交给沈晗,边去给沈晗倒热茶,便对叶泽道:“你找好地方,我这就开始炼玉。” 叶泽道:“就在此吧,炼好了就给楚凰服用,我就在此看着。” 楚宁应了,把热茶递给沈晗。 沈晗接过,喝了一口,便撕了外袍的布裹着楚宁的手,才把药炉交给他。 麒麟玉毕竟是宝物,炼了整整一夜,依然还余一点残渣。 楚宁揭开盖子搅着,看着那玉碎在漆黑汤药中翻滚,叹了口气。 忽然屋顶琉璃传来“督督”的声音,三人一看,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在其上啄着。 楚宁认出那是霓凰教的信鸽,那鸽子这段日子来的次数不少,然而每次叶泽都不在。沈晗看向叶泽,挑眉道:“你养的?” 叶泽冷道:“何远的信鸽。” 叶泽让楚宁安心炼玉,自己起身出了门,不一会儿便看见叶泽出现在屋顶的琉璃之上,把那信鸽的信拆了放走。 等叶泽重新进来,沈晗捧着热茶懒洋洋地问:“何远意欲何为?” 叶泽表情冷漠:“为了无明真经。” 楚宁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何远知道了楚凰的存在。 沈晗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向楚宁道:“玉炼好了。” 楚宁听了立马揭开那盖子,里头果真一点玉碎都没有了。他拿了碗乘好了药,和两人对视一眼,手心捏着定海珠,捧着药走上基座。 棺顶被做成了药炉,正好方便了楚宁给他喂药。楚宁盛了一勺子,递到楚凰嘴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感应,楚凰竟配合地让药液渗了进去,楚宁想到他没有咽下去,便用另一只手抬起他下巴让他咽下去。 如此一勺又一勺,药喂了大半个时辰,药碗才几乎要见底,远处的沈晗和叶泽看不见两人,楚宁却感觉到入手时楚凰的下巴温度一次比一次高。 盛了最后一勺,楚宁深吸一口气,心里盼着这一勺下去楚凰千万要醒来,才把那勺药喂进去,再伸手抬了楚凰的下巴。正在他抬起楚凰下巴那一刻,一股浑厚的内力从楚凰体内四散而出,寒冰棺连基座都在剧烈震颤,楚宁一下站不稳,被那内力推到在基座上,惊叫出声。 远处本就紧张的两人看不见其中情景,只感觉到那股强大内力,目之所见只是那弥漫的寒气似乎都在震颤。 沈晗沉声道:“楚宁!”身后叶泽却出掌制住他。 楚宁撑着身子起身,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叶泽冷道:“楚凰呢?!” “我看看。”楚宁摸了半晌才摸到定海珠,直起身,走近那寒冰棺,却见里头楚凰不见了,只剩下一团寒气。 楚宁心中一惊,把定海珠深入棺中,珠子一入,寒气散尽,只见里头楚凰原来穿着的衣服散落在棺底,一个白花花的小人从那衣服堆里钻出来,小小的手脚像是一节节的白藕,那脸跟楚凰一个印子印出来的一般,妥妥地一个美人胚子,只是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楚宁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无话,“涅槃”,不是他想的这样吧。 几乎同时,楚宁身后响起衣物欷歔的声音,楚宁回头,只见脸色复杂的叶泽和一脸饶有兴味沈晗。 楚宁侧过身子,给叶泽让出位置,道:“……把他抱起来吧,冰棺里头冷。” 叶泽听了,半晌,才像是忽然理解了楚宁的话般,动作有些急地把小楚凰用衣服裹好,从冰棺抱出来,楚凰在叶泽手里不舒服地皱眉闹腾着。 楚宁看着他那用力不对的慌张模样,有些不忍地教他如何抱小孩。 叶泽难得听进了楚宁的话,一点点调整好姿势,怀里瓷娃娃一般的小人终于露出一笑,伸手在叶泽胸前搓搓,水汪汪的大眼睛憋了一泡眼泪,可怜巴巴地喃喃:“喝,要喝!” 叶泽脸色一僵,伸手小心地捏着那只小小的肉掌,声音有些僵硬,却破天荒地放软了:“乖,不能喝。”然后询问地看了楚宁一眼。 楚宁也一头雾水,迷茫道:“我也不明白,是因为凤字诀的原因吗?” 沈晗恣意地笑道:“你带上楚凰与我们一道到逍遥门看看,或许能找到解决之法。” 叶泽怀里的楚凰听到沈晗提到自己的名字,像是有感应般,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楚宁,奶声奶气地问:“楚凰是谁?” 楚宁被那天真的大眼睛一看,瞬间被击中,之前担心的什么无明真经,什么正道邪道,全都抛到了天边,伸手轻轻地摸摸楚凰滑溜溜的脸蛋,道:“是你呀!” 叶泽脸色冷然地咳了一声,楚凰还是巴巴地看着楚宁,惹得楚宁再在他脸上吃了几下豆腐。 沈晗挑眉,因为他发现楚凰趁楚宁看不见的时候冲着自己狡黠地笑了一下。再看,楚凰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瓷娃娃相。 啧,错觉吗。 自从楚凰归来,鬼域就没有安静的一天。 是日,楚宁想着过几日便要动身前往逍遥门,以后或许也没有机会再到鬼域了,便坐在殿门口画那月牙泉。 结果刚勾勒了个形状,楚凰便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直接坐到楚宁的膝盖上要看他画画。 楚宁也没想那么多,叶泽不在,沈晗在不远处似乎也没看到,楚凰又实在太可爱了,便由着他坐着,手小心地绕过他作画。 楚凰看了一会,像是不满般嘟着粉嫩的小嘴,把楚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软软的小腰上,奶声道:“要抱!” 楚宁一愣,放下笔摸了摸鼻尖,道:“这样你叶泽哥哥会不高兴的。” 楚凰瓷娃娃一样的脸皱起,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突然凑上去,在他面颊上啾了一下。 楚宁一惊,叹了口气,眼前这个小娃娃叫他怎么也不能将他和以前的大魔头楚凰比。 楚凰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白地问楚宁道:“你不喜欢吗?为什么不要我对你好?” 小孩子的世界永远这么单纯,没有长大后的那些复杂道德仁义,只有简单的好恶和直白的表达。楚宁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楚凰,初次见面,他也一样要对他好,想要当个好兄长。 楚宁笑着,捏捏楚宁的小脸道:“我喜欢的,我也对你好。”俯身在他滑嫩嫩的脸蛋上也轻轻吻了一下。 楚凰咧着小嘴笑开来,就算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还是个小美人的样。 “咳咳。”不知何时抱剑倚在门扉的沈晗皱着眉。 楚宁于是只能和楚凰说,要玩捉迷藏,让他先去躲起来。楚凰嘟了嘟嘴,刚跑出几步又折回来,眼巴巴地问道:“宁哥哥真的会来找我吗?” 楚宁道:“我画完就来找你,放心吧。” 楚凰一脸认真地指着顶层自己的房间,道:“那就是我家,我躲在我家的大冰块后边,你等会就去那里抓我。” 楚宁笑了,没见过这么玩捉迷藏的,但楚凰还怕楚宁不认识似的,又把路线和我说了好几遍,再三确认楚宁会去抓他才跑开了。 楚宁看着他跑开后叶泽小心地跟在他后面的身影,才放心的转过身。一转过身便看到英挺的眉深深皱着的沈晗,忍不住笑了:“你几岁了?跟个小孩子吃醋。” 沈晗坐在楚宁身后,懒洋洋地拦腰把人抱着,脑袋像是大猫一样枕在楚宁肩窝,鸦羽般的黑发落在楚宁颈间弄得楚宁痒痒的,只听沈晗歪头慢悠悠地道:“你不知道吗,我今年三岁啊,宁哥哥。” 楚宁被他逗笑,伸手捏捏他的脸,道:“行了,你以后就叫沈三岁吧。” “原来这位哥哥叫三岁啊。”楚凰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宁转过去,楚凰小跑着过来在楚宁身边坐下,身后跟着楚凰来的叶泽脸色复杂。 楚宁看着楚凰天真的眼神,问:“怎么回来了?去和叶泽哥哥玩吧,我画完就会来找你的。” 楚凰无辜地睁着大眼睛道:“我怕你等会找不到我,还是躲你旁边好了。” 楚宁瞬间就被电击中一般,抗拒不能,却又看到叶泽和沈晗难得一致地黑了脸,于是道:“我画画挺慢的,又不能陪你玩,你在这多没意思啊,你去和叶泽哥哥玩吧,我保证画完来找你。” 楚凰黑漆漆的大眼睛瞬间充满了泪水,托着腮可怜地道:“没关系,我就在这儿,很乖的,不会吵你的。” 楚宁看到楚凰的表情心一下子都要化开来了,当然不会管沈晗和叶泽的意见了,摸摸楚凰的头让他呆着。 叶泽沉默地在小楚凰身边坐下,手在他身后圈着,怕他磕碰到门扉,身上的气息都柔和了。 楚凰也真的像自己说的那般,托着腮,十分听话安静地看着楚宁画画,累了就靠在叶泽的臂弯休息。 天蓝的晴空之下,枯藤,老树,月牙泉,古殿阁,风吹细沙旋舞,吹过殿阁前四个人,安静又恬然。 二十三 是夜,鬼域前,楚宁抱着睡眼惺忪的楚凰坐在门前,等叶泽和沈晗把骆驼牵来。 深冬夜晚,天上散落着零丁数星,弯月如钩,浅淡的月色下,寒风自吹起黄沙曼舞,月牙泉和古老殿阁依旧安静巍然。 楚宁看着这景色,想到这是第二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于鬼域之前回望,心里的感受却是与上回全然相反的不舍。 这几日右护法的信鸽来往日益频繁,楚凰也常常梦到从前,幸好噩梦醒来,依旧记不起一星半点。也不知道是因为体内的无明真经的功法,还是因为凤字诀。 何远一事倒是从未被叶泽放在眼里,只是看不得楚凰痛苦,叶泽属意要尽快出发前往逍遥门,沈晗却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态度,然而没有沈晗这块敲门砖,恐怕叶泽要去也只会徒添麻烦,最后只得留下。直到前日沈博来信,道是正道众人已到曼殊城,随时可以出发,沈晗才决定动身。 也不知是被什么所惊,楚宁怀中的楚凰小小的身子忽然打了个冷战,水灵灵的大眼睛迷糊地睁开,看着远远的天边,蓦地伸出圆圆白白的小指头指着,奶声道:“宁哥哥,那里,火来了。” 楚宁在他冷战的时候便肃然一惊,看着楚凰所看方向,正是霓凰教所在。然而天空依旧漆黑,挂着三四点寒星,侧耳细听,也只听见风沙叫嚣的声音。 楚宁心想楚凰该是梦到从前了,叹了口气,宽慰道:“不怕啊,没有火,宁哥哥陪着你。” 楚宁话音刚落,也不知从哪先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嘶叫声,像是什么人被活活撕开时发出的声音一般,那声音不大,像是极远之处传来的。紧接着那声惨叫,是铺天盖地的惨叫哭喊,像是千百人同时在嚎吼哭叫,寒冽风中,只听得人毛骨悚然,背上直冒鸡皮疙瘩。 楚宁心中一惊,那声音正是从楚凰指的方向传来的,那是霓凰教…… 果不其然,像是应验楚凰的话一般,远远只见那头一条火龙凶猛地忽然窜起,似乎要直到那挂着寒星的夜空之中。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直到漫天被点燃一般融汇成火海,远看像是一股妖气在盘旋,火红夹灰的带着一些狰狞,肆意妄为、张牙舞爪地扩/张飞舞,大漠干燥的空气和寒风成了最好的帮凶,狰狞邪恶的火光映得漫天通红,星也失了光亮,似乎天地也为这股喷涌而来的爆发而放行。 楚宁远远看着,只觉得似乎在这都能感觉到那浓烟与灼热,还有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的嘎巴声。半晌,楚宁才喃喃道:“在鬼域都能看见,霓凰教得烧得多彻底……” 楚凰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楚宁,问:“都是坏人,死了不好吗?” 楚宁看着楚凰那天真的小模样,叹了口气,要是你知道那是你家百年基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楚凰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楚宁,好一会儿,忽然问:“宁哥哥,我以前,是不是也是和他们一样坏?” 楚宁被他问得心中一惊,看着楚凰那瓷娃娃般天真的脸,那纯洁水灵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心都漏跳一拍。他一直只当楚凰是个孩子,让他都快要忘了让这个岁数的孩子梦到那些过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又有多大的不解。 楚宁摩挲着楚凰嫩嫩的脸蛋,温柔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楚凰委屈地低头,嘴巴吧嗒吧嗒地扁着,含糊道:“我总是梦到,醒了之后总是努力想,想了好久,可是我都记不起来了。” 楚宁笑着亲亲楚凰,道:“那你现在开心吗?” 楚凰肉嘟嘟的小脸笑开来,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毫不犹豫地道:“开心!” 楚宁捏捏他肉肉的小脸,道:“那就不要记起来了。” 楚凰还未回答,驼铃声由远而近,叶泽和沈晗骑着两匹骆驼在生门处等着。 楚宁见到沈晗,莞尔一笑,抱着楚凰走过去。叶泽把伸出白藕般的手臂要抱抱的楚凰小心绑好圈在身前,楚宁就着沈晗的手上了骆驼,最后看一眼住了大半月的鬼域,便再没回头。 两匹骆驼出了鬼域迷阵,外面的漫天火光和惨叫更加清晰。 想起前日沈博的消息,楚宁不难猜到这漫天大火是正道所为,低声问沈晗:“你不去帮忙吗?” 沈晗漫不经心地道:“那是武林盟的工作。”若是沈晗一人,像从前那般闯霓凰教那龙潭虎穴又如何,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楚宁,沈晗要照料陪伴他一辈子,怎会再轻易离了他以身犯险。 午夜的大漠,是见识不到的荒凉。一望无际的大海用波涛带走忧愁给人希望;而一望无际的荒漠上两个人紧紧相拥除了苍凉还是苍凉。 然而此夜,霓凰教一场大火,把荒凉大漠变成了无垠火海,把苍凉散作噬天烈火,当真应了沈凰那句“满天烈炎催我生”。 漆黑天幕之下,火海依旧熊熊,恣意燃烧,红光映在缓缓而行的两匹骆驼身上。 直到驼铃声渐远,本来遍布天空红色火舌渐渐被缩小,无边无际的星空越拉越广,终于两匹骆驼成为一个黑点。 无垠大漠,最终归于一片漆黑夜色,长风狂沙犹带呜咽之声。 仿佛这涅槃重生的一夜,就如过去千千万万个夜晚一般,再平常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啦!xd 因为窝没有驾照xd番外就在微博开车啦! 我们六月再见啦!能认识大家真的很幸福xd么么哒! 411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