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森林》 正文 第1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节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书包 bookbao 】 《微光森林》作者：子不语殇 晋江201648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830 文章积分：14,227,208 文案 越是深山老林，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越容易接触到不可思议的生物。 微光森林就是这样的地方。 那是在地图上都看不到的，异常偏僻的地点。茂盛的绿色遮住了头顶的天空，只有斑驳细碎的阳光散落下来；空气干净的仿佛带着甜香，在其中萦绕飘荡着的，是清凉的微风和悦耳的蝉鸣。 人们在被绿色包围的森林建立起了小小村落，用世代相传的手艺谋生，并依赖着滋养着他们的土地。 他们与神、妖和谐共处在这一小片净土中。看见的，或看不见的，都坚信着神与妖的存在，信仰从未断绝。 故事所讲述的，是发生在这个村落中，竹马竹马的平凡又不平凡的日常。 为了防止各位踩雷我觉得还是提一下，文章中部会画风突变有大虐，作者是个神经病所以各种阴晴不定。等中部结束继续回归温馨向，结局必然he【合掌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锦 ┃ 配角：吴浩 ┃ 其它：梦幻，小清新，竹马竹马，治愈，温馨 xebookphp?novelid=2594586 第1章 伊始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苏锦就被房顶上传来的敲打声吵醒。 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抬头发现屋顶上那个可以看见星星的小洞，被一块崭新的木板堵上了。 披着床单走出屋外，他略有些茫然的望向屋顶。吴浩正兴高采烈的挥舞着锤子敲打，他穿着土色的马甲，手臂上坚实的肌肉清晰可见。额上的汗水在清晨温和的光线下，微微闪着光。 “哟，书呆子，你醒啦？”见到他走出来，吴浩咧开一个笑容，牙齿在小麦色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洁白。 “你在干嘛，肌肉男？”苏锦仰头看着他，迷茫的眼神中多了些不满。 “给你家补房顶啊。”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吴浩的洪亮的声音在捶打的嘈杂声中格外的清晰：“快下雨啦，再不补上就等着漏雨吧！” “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 “看天空就知道啦。”用手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他鄙夷的对着苏锦竖起了中指：“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这都不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动物的直觉的。”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苏锦慢悠悠的回到屋里，又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一本书。 笨拙的爬上屋顶，他坐在还在制造噪音的吴浩身边，旁若无人的看起书来。 “又在看什么书啊？” “小黄书。” “小黄书？骗人，书皮明明是白色的。”吴浩终于放下了锤子，好奇的贴了过去，在看到书上的内容时候，又匆忙的跳开，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哇啊，这是什么啊？那些女人为什么不穿衣服？” “都告诉你是小黄书了。”苏锦只是若无其事的斜了他一眼，继续钻研。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吴浩骑在房脊上，像躲病毒一样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大概是我父亲藏的吧。”翻过了一页书，苏锦回答的漫不经心：“上次地板坏了的时候在木板夹层里看见的。” “你……明明看起来是个害羞的书生，竟然也会看这种东西呢……”吴浩忍不住又凑了过来，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他可是画家，研究人体是必修功课。”扔出了两句算是解释的话，苏锦全神贯注的盯着书页，捏着下巴喃喃自语：“果然还是成熟女人的曲线更美啊。” “成熟？你喜欢年纪大的？”按下他手中的书，吴浩指着自己的脸，笑得无比灿烂：“我比你大一岁哎。” 苏锦抢回了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眯起眼睛问：“你有曲线吗？” “我……”想要辩驳些什么，又无从辩驳。他略有些焦急的挠了挠头发，然后忽然站起来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一脸自信的说：“至少我有胸肌！” 苏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由于熟知了对方的缺心眼程度，很快又觉得他实在傻的可以，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啊？”大概是被嘲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吴浩红着脸虚张声势的指着他，气得直跳脚。看对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脸更红了些，只好装作满不在乎的又拿起了锤子：“切，我才懒得理你。” 他像泄愤一样又开始“叮叮咚咚”，苏锦注视着他宽阔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 等到日上竿头的时候，房顶终于被补好，而苏锦也无趣的扔下手中的书，与吴浩一起躺在瓦片上，盯着天空发呆。 天空是透明的蓝色，洁白的云朵不停的变幻着形状，层层叠叠的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厚重而充实。蝉鸣和风声融为了一体，温柔的擦过两人的耳边。 灼热的阳光带来丝丝倦意。在吴浩将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旁边的人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望过去，他赫然发现对方若无其事的解开了床单，赤条条的站在阳光下。白皙的皮肤似乎和阳光一样耀眼。 “哇啊啊啊，你干什么啊？”被他惊人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吴浩顿时睡意全无，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拿起床单将他裹上：“为啥你只披了床单啊啊啊，为啥不穿衣服啊啊啊！” “因为很热啊。”淡然的回应他的咆哮，苏锦歪了歪头，似乎在好奇他为何这么慌张：“现在大家都在山上或者田里，也没人看见吧。” “那也不行啊啊啊，快披上啊啊啊。” “我是小孩子，所以没事的。” “你都14了，不是很小了啊啊啊！” “……”苏锦又歪了歪头看他，然后松开床单往下看了一眼，认真的说到：“恩，确实不是很小。” “我说的不是那个啊啊啊啊！”几乎被他的无神经气到捉狂，吴浩揉着头发咆哮：“你脑子进水了吗啊啊啊啊？” “你脑子才进水了。”不甘示弱的骂回去，苏锦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眼神都明亮了起来：“说到水……对了，喝点汽水不就能凉快下来了吗，现在就去小卖部里买吧。” 话音未落，他便抓着床单□□的房顶上跳了下去。 “求求你别这个样子去啊啊啊，阿婆她年纪大了经不住吓了啊啊啊！”大喊着随之跳下，吴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面抱住了他。 苏锦回头注视着他，刘海下的眼睛无比清澈干净。手掌上光滑灼热的触感，莫名的让吴浩红了耳根。 “恩，你说的也有道理。”认真思索了良久，苏锦巧妙的掩去嘴角一丝促狭的笑意：“我进去穿衣服。” 看着他穿戴整齐出来，吴浩默默的舒了一口气。苏锦这家伙虽然读书很多博闻强识，但实在是太没有做人的常识。自己真担心他会不会哪天真的果奔在森林了。 “哎，对了。”两个人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吴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那边的山上有个特别凉快的地方，跟我来。” 语毕，也不等他回答，就直接拉着他的手狂奔了起来。 两旁重复的森林景色不停倒退，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呛没了苏锦抱怨的话语。他感觉自己几乎飞了起来，虽然越来越沉重的双腿不断的提醒着地球强大的引力。 飞奔了良久，吴浩终于停了下来，他兴高采烈的四处张望，刚才的运动并没有消耗他多少的体力。 而苏锦则被累的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恶狠狠的瞪着他。 “怎么样，有没有凉快一点？”满意的看着他那张白皙的脸变得通红，吴浩得意的笑了起来。 “更热了，笨蛋。”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苏锦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都告诉你平时要多运动了嘛，每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若无其事的摆摆手，吴浩奸笑着指了指他身后蔓藤缠绕的洞穴：“就是那里了，洞里很凉快的。” 苏锦回头看着身后那仿佛张着血盆大口一般的，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穴，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你确定要进去？” “当然了，洞里没有阳光，又潮湿，肯定很凉快的嘛。”吴浩将双手背在后脑勺上，一脸灿烂的看着他：“好了好了，我们开始洞穴冒险……乘凉之旅吧！” “……”看着无意间说出心声还洋洋得意的某人，苏锦已经懒得生气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你带了蜡烛没有？” “要蜡烛干嘛？我带了手电啦，放心放心。” “笨蛋，蜡烛不是用来照明的。”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苏锦自顾自的解说了起来：“燃烧需要足够的氧气，山洞越深处，氧气越少，不能提供燃烧的基本条件，要是蜡烛的火灭了就代表前面已经没有氧气了，我们要赶快返回才行……” 沉浸在解说中的苏锦，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吴浩已经大摇大摆的走进洞穴里了。 “……这个笨蛋。”狠狠的骂了一句，他也只好无奈的跟了上去。 洞穴里十分阴冷潮湿，脚下的路颠簸而陡峭。刚开始还能借助洞穴外的光隐约看到脚下的石头与青苔，慢慢的，周围就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吴浩打开手电，明亮的光芒充盈着洞穴，但却很快就微弱下去，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该死，没电了吗？”他不满的晃了晃手电筒，借助那微弱的光芒，可以看清墙上长满了苔藓。那些苔藓有着十分恶心的粘稠触感，苏锦不满的在吴浩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嫌弃的说：“脏死了，我们回去吧。” “……好吧。”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手电的电量不足，为了安全考虑，也只能先回去。他只好牵着苏锦的手，悻悻的往回走。 漆黑让这段陡峭的路变得非常非常漫长。吴浩在单调的黑暗中走到几乎睡着，手电筒的光也开始时断时续，他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奇怪，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没走出去，明明没走多远的……” 牵着的手变得越来越冰凉，甚至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吴浩停下脚步，捧住他的手轻轻呵气，声音中充满担忧：“怎么了，很冷吗？” “有一点。”昏暗的灯光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对方的声音依然如常平静：“我只是讨厌黑暗。” “怕黑就直说嘛，还说的这么文艺……”吴浩小声嘀咕了一句，结果不出意外的被砸了个头槌。 “也不想想是因为谁我才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好好，我错了，别生气，应该马上就到出口了。”听到对方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的话语，吴浩感觉到了与洞内不同的阴冷之气，识趣的道歉闭嘴，然后默默找出口。 又前行了一段时间，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连吴浩都觉得有些疲惫了，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妙：“怎、怎么办苏锦，我们好像走不出去了。” “这就是那个吧，村里人常说的。”文艺少年的声音倒是意料外的平静：“鬼打墙吧？” “什、什么啊，你可别吓我。”勉强的勾起笑容，吴浩颤抖着举起手电，准备再走一段时间试试，却赫然发现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是双泛着白光的眼睛，在漆黑的洞穴中格外的显眼。 “啊——”手电被扔在了地上，三个惊叫声交织在了一起，空寂的山洞中回荡着这震耳欲聋的喊声，久久不能平息。 等等，为什么是三声？反应过来的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的向声音来源望过去。 第2章 黑暗洞穴 前方物种不明的一团黑漆漆圆滚滚的东西正在摇晃的光芒中痛苦的打着滚：“呀——有光——要消失了要消失了！” 或许是它圆滚滚的样子太过可爱，也或许是这傲娇的喊声太过喜感，紧张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吴浩连忙捡起手电关掉，哀嚎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呼，唔……好可怕……”圆滚滚的物体长舒了一口气，笨拙的坐了起来：“原来是人类啊……怎么跑来这里了，迷路了吗？” “是妖怪吗……”苏锦也顺势盘腿坐了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生物。 “对啊，我这里很少会有人类来呢。”圆滚滚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好奇的凑近两人闻了又闻：“你们的身上带着外面的气味……是掉下来的吗？” “掉下来？”吴浩挠了挠头发，不明所以：“没有掉下来啊，我们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就走不出去了。” “嗯……我不是说那个啦，我是说、我是说……”圆滚滚手足无措，指手画脚的，极力想表达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清楚。 “蠢材，是说我们掉进异界了。”苏锦白了他一眼，帮它解释了起来，还不忘顺便抱怨：“真是的，都说了不要乱跑，幸好这家伙是吃素的。” “这么说，这里是妖怪的世界喽？哇，我第一次来！”完全没有在意对方的抱怨，吴浩做恍然大悟状，兴高采烈的环视了一圈，发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后，又略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什么啊，这不是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吗？” “我、我是影子妖怪，不能见光，所、所以……”圆滚滚小心翼翼的解释着，像是对此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虽然它并没有什么错。 “可是好好的，我们为什么会掉下来呢？”粗神经的吴浩并没有发现这点，自言自语的追问起来。 “唔……我不知道……”圆滚滚仰着头思考了良久，才小声的说。 “这里是远离尘世的森林，也是离异世最近的地方。经常有妖怪与神明四处游走，所以从这个地方出生的孩子，也更容易感应到它们的磁场和波长。”苏锦抱着肩，一副认真思索的成熟样子：“我们所在的地方又是异的交界处，迷路的时候心智慌乱扰乱了磁场造成短暂的空间扭曲，也就掉下来了。 “咦？磁场？异世？”吴浩的脑子已经明显不够用了，一脸呆傻的重复好不容易记下来的几个词，茫然的看看圆滚滚，又看看苏锦。 “那……我们该怎么回去呢？”苏锦则无视他投来的求解目光，略带担忧的问。 “现在现世是白天吧，等、等到晚上我会送你们回去的。”圆滚滚伸出黑乎乎短短的手，费力的挠了挠头：“白天的光芒太烈啦，即使在洞穴里也能感觉的到，好可怕的。” 吴浩早已按捺不住说话的冲动，虽然依然没有听懂他们说什么，但还是强硬的插入了话题：“你也可以到我们的世界去吗？” “恩，你们的村子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处，我们可以自由出入……只不过我不能走出那个山洞……” “为啥？”迟钝的吴浩并未察觉到对方话中的一丝伤感，继续没心没肺的追问。 “因为怕光啊……”圆滚滚凑过去使劲闻了闻他，像是想通过他身上的气竭尽所能的味感受外面的世界。 “就只有一次，我忍不住从山洞探出头去，无意间看到了那里的星空。”圆滚滚将目光望向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远方，眼中满是向往：“细碎的光点洒满深蓝色的天空，像散落的宝石一样，很漂亮的。” “可惜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月亮的光芒刺得浑身痛，就赶快跑回来啦。”像对刚才自顾自的沉浸到回忆里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它笑着挠了挠头：“虽然星星的光芒无所谓，但月亮就不行了。” 圆滚滚嘿嘿的笑了起来，声音中却多了一点失望和向往：“那么美丽的景象，真的想再看一次啊。” 不再忍心破坏它的想象，一直聒噪的吴浩也难得的安静下来，两人抱膝静静的望着它。 也许是察觉到了它内心深处寂寞，两人不再警惕与恐惧，反而与它聊起天来。聊一些村子的事情，妖怪的事情，漆黑的洞穴变得不再那么阴暗，从白天到夜晚的过渡，也并不那么漫长。 等到入夜后，圆滚滚像承诺的一样，将他们带回了人间的洞穴。告别的时候，它站在原地不停的向他们挥手，那样子看起来格外不舍和寂寞。 “真是个好妖怪呢。”吴浩握着已经彻底熄灭的手电慢悠悠的往前走。 “嗯。”苏锦回应的漫不经心，像是在思考什么。 “那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却一生被囚禁在黑暗里，真可怜呢。” “嗯。” “不过，没想到真的有妖怪，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货真价实的，以前都只是听村里的人说过。” “嗯……”终于停止了单音节的应答，苏锦望向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惊讶和鄙夷：“你是第一次看见？” “是啊。”黑暗中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表情，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向苏锦望了过去：“怎么了？” “你这家伙，果然迟钝的很啊……” “咦？”对面传来的轻微的嗤笑声让他惊讶了起来：“你不会经常看见吧？” “我们的村子处在那样的地方，看见有什么奇怪。” “哇，为什么没听你说过？” “你又没问过。” “不公平啦，我也想看见啊啊啊！” “谁让你是笨蛋呢！” 一路说笑着走出洞口，迎接他们的，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 “肌、肉、男。”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苏锦脸上的笑容阴森的仿佛要将对方吃掉一样：“你最好想个办法让我们安全到家哟~” “啊哈哈哈哈，别担心。”虽然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去，但吴浩的后背早已渗出了冷汗，他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了折叠的小伞，笑嘻嘻的说：“你看，我带了伞的哟，早就说过今天会下雨的嘛。” “恩，动物的直觉还是有点用的。”满意的点了点头，苏锦一把抢过他的伞，自顾自的撑开伞走近了雨中。 被独自扔下的吴浩敢怒不敢言，毕竟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是怪他一时兴起。眼看着那人自顾自的越走越远，他只好咬了咬牙冲进了雨中，可怜兮兮的跟在苏锦的后面。 “……书呆子……雨好大哦……” “恩。” “衣服已经湿透了……” “恩” “好冷哦……” “恩。” “那个伞是不是挺大的？” “恩。” “那让我进去行不行……” “不行。” “……”引导失败的吴浩不服的鼓起了腮帮子，很快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失魂落魄起来。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苏锦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一起撑吧。” “嘿嘿。”前一秒还阴霾的脸此刻笑得分外灿烂，吴浩厚脸皮的挤进伞里，顺便抢过伞柄撑起伞来。 “满身都是水不要贴过来，湿哒哒的难受死了。”手上没了伞柄乐得轻松，但苏锦还是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凑合凑合吧书呆……小少爷，再往那边躲你就要被淋湿了哟。” “哎。真是的，怎么这么倒霉。” “不要生气了嘛，小少爷，你看我都给你撑伞了。” “想让我原谅你？那就请我喝汽水。” “好啊好啊，我刚从我爹那里拿来了零花钱，走吧走吧！”豪迈的拍打着苏锦的后背，触到掌心一片冰凉。吴浩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臂为了执行拍打的动作，下意识的将伞柄挪到了左手边，失去了大伞遮挡的苏锦站在雨中，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 “肌、肉、男。”再次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已经变成落汤鸡的苏锦彻底变身，恶狠狠的一拳挥了出去：“你、给、我、去、死！” “哇啊啊，我错了，真不是故意的！”利落的躲开他的攻击，吴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跳出了三米远，一边跑着一边回头道歉。 两人追闹着到了阿婆的小卖部，疲惫的吴浩把伞往地上一丢，直接就趴到了地板上：“阿婆，我们来买汽水啦，要渴死啦。” “不要把水弄到人家的地板上。”苏锦余怒未消的踹了他一脚，然后直接坐在了他的后背上：“啊，累死了。” “哎呀，你们两个娃娃，怎么淋的那么湿。”阿婆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两个湿漉漉的小鬼，又重新回屋里拿出两条毛巾来。 “快擦干哟，小心感冒。”阿婆念叨着，将一条毛巾递给吴浩，而另一条毛巾则覆在了苏锦的头发上，用皱巴巴的手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起来。 “阿婆你也太偏心了吧，为啥不给我擦。”吴浩佯装不满的嘀咕着，糊弄的用毛巾揉了几下头发。 “这娃娃比你体弱，当然要更照顾他啦。”阿婆咧开嘴笑了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带上了笑意。 “哎？当竹竿真好啊……”话音未落，他便从毛巾下透出的那只眼睛里，看到了了浓浓的杀意，顿时惊得他虎躯一震，惊慌失措的的转移了话题：“阿阿阿婆、要、要两瓶汽水……” “淋雨啦就不要喝那么凉的东西。”锤了锤腰，阿婆慢腾腾的走回了里屋：“我去煮一点热果汁，你们等等哟。” 为了防止对方趁机报复，吴浩机智的闭了嘴，老实的用毛巾擦拭起身体。店内的灯光有些昏暗，苏锦漫不经心的擦着头发，无意看到了灯光照射不到的，阴暗的角落里，微微透出些光亮。 疑惑的走过去，他才发现，在角落的箱子中放着荧光粉，五颜六色的颗粒被分开装在小小的、透明的瓶子里，晕开的光芒温柔而梦幻。 “什么啊，这不是荧光粉吗？”可惜吴浩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很快就忘了刚才的危险，死皮赖脸的贴过去嘲讽起来：“你要买这个吗？是不是晚上太黑了怕的睡不着所以想用这个照明啊？” “……”苏锦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皱眉盯着瓶子良久，才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一脸认真的问：“你会做伞骨吗？” 第3章 “伞骨？”吴浩眨了眨眼睛，因为话题跳脱的太快而反应的两秒，很快又滔滔不绝的自夸起来：“当然了，我可是村里最优秀的木匠的儿子，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可能不会做！” “那么。”苏锦将瓶子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微微勾起了唇角：“明天我们一起做伞吧。” “哎？做伞？”眼前这个书呆子的思维跳跃的太快，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吴浩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你不是觉得黑乎乎很可怜吗？”苏锦在箱子里挑选起颜色来，嘴角的笑意更深：“我们做一把伞送给它，让它开心起来吧。” 苏锦是个聪明又博学的书呆子，在陌生人面前不太爱笑也不太爱说话。虽然身体瘦小的像竹竿一样，但是那小脑袋瓜儿里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让人猜也猜不透。只是这奇思妙想之后伴随着的总是吴浩的倒霉。 就像现在，吴浩顶着炎炎烈日在院子里削木头，而罪魁祸首却悠闲的躲在屋檐的阴凉下调着颜料。 “我说……书呆啊。”虽然有‘为啥非得送伞送点别的不行吗’这样的疑问，但他此刻更不能不能理解的是，苏锦那货他何要把一瓶一瓶的荧光粉倒进颜料瓶里用水和得那么稠：“荧光粉那玩意兑了水就不亮了吧？” “店里的荧光粉是从妖怪身上收集的，不是普通的粉末。”专注于手中的动作，苏锦心不在焉的解释着：“因此可以融水，光芒也会更持久，很适合用来当绘画的材料。” “哎？是这样吗？”一听说与妖怪有关，吴浩扔下手中的棍子，兴高采烈的贴了过去：“这东西是从妖怪身上收集的？什么妖怪？” “和萤火虫类似的妖怪，叫做光眼。经常在夏天的水岸边与萤火虫一起出没。不过萤火虫的光是绿色的，光眼的光芒却是紫色的。” “哦哦，好神奇……仔细一闻还有股很香的香味呢。”吴浩燃起了兴致，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仔细嗅了嗅：“还是很好吃的香味。” “当然了，光眼是食用花粉为生的，所以身上也会有香味。” “那……这个能吃吗？”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吴浩此刻两眼放光，淌着口水问出了一句及其没出息的话。 “……你要不试试？”苏锦的斜了他一眼，已然一副鄙夷的神情。 “吃了会不会看见妖怪？” “不知道，试试看？” 话音未落，吴浩已经抢过他手中的瓶子，直接把一瓶荧光粉倒进了嘴里。 苏锦的嘴角抽了抽，继续若无其事的做他的染料：“这东西无毒无害，吃了也没事——不过很少有人会食用就是了。” “为什么？这个吃起来甜甜的唉！” “因为这个荧光粉的原材料是光眼的粪便嘛。”苏锦抬头注视着他，笑得天真无邪。 吴浩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沉寂了几秒，还未完全咽下去的荧光粉从受了打击一脸呆愣的吴浩的嘴角，随着口水一起流了出来。 “呜哇，脏死了，你这笨蛋！”苏锦惊怵的从板凳上摔了下来：“骗你的啦！” “呜呜，我就知道书呆你不会这么坑我的！”吴浩装作感动的样子用力抱住了他，顺便将口水使劲蹭在他的脸上，完全不管对方嫌弃的死命挣扎。 “放开我，脏鬼，肌肉男——”苏锦一边骂着一边用力推开他，怎奈力气实在敌不过这个每天干力气活的肌肉男，只好用转移注意力大法：“伞柄做了好了没？” “啊，对了。”这个方法明显起了作用，吴浩忽然想起了正事还没干完，又屁颠屁颠的跑到阳光下继续挫木头。 苏锦叹了口气，顺便用袖子擦掉被沾上的口水，无奈的看了看已经陷入狂热工作中的吴浩，提起笔继续在透明的塑料遮布上绘制起来。 微风阵阵，蝉鸣声声，阳光充盈的小院内显得格外寂静。两个少年时而聊天，时而打闹，无比的悠闲和惬意。 等到傍晚的时候，苏锦的画已经绘制完毕。转头看了看依然在认真工作的吴浩，他决定还是先不去打扰那人，而是回到屋中翻看起家中的妖怪书籍来。 书已经有些年头了，封面古旧泛黄，但保存的很完好。里面记录着他们家族人绘制的妖怪图案及文献，他们世世代代都要用自己的见闻和画笔，填充这本书的内容，也必须尽心尽力的维护这本书籍的完好，仿佛是他们一生必须完成的使命。 他忍不住想，他的父亲常年出游在外，是不是为了收集世界各地的妖怪的资料呢？ 而他某一天，是不是也必须为这个使命，离开村庄，四处漂泊？ “在看什么？”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吴浩的声音便在他耳边炸了开来，震的他头脑嗡嗡作响，也震没了他刚刚萌芽的疑惑与伤感。 “原来是你们的传家宝啊！这是啥？影追……啊，这不是圆滚滚嘛！”不等他回答，吴浩擅自抢过他手中的书，毫不客气的翻看起来： “嗯？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可以蜕变吗？变成巨大圆滚滚？” “人家有名字的，叫做影追。”难得没有生气，苏锦又快速将书抢了回来，看着不远处堆在一大片木屑中的伞骨：“东西做好了？” “是啊，我看看你画了什么。”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话，吴浩将透明的遮布举起来，兴高采烈的放在阳光下观看，却只看到了一片空白：“什么啊，你这不是什么都没画吗？” “荧光粉只有在黑暗的地方才能显示出图案来，笨死了。”苏锦用力敲了敲他的额头，顺便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伞骨旁，仔细的擦干净上面残留的木屑，转头对吴浩说：“快点来把伞装上。” “好嘞。”吴浩应声跑过来，蹲下身将布装在伞骨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为啥要送伞啦？” “等下你就知道了。”苏锦抱肩蹲在一旁，微笑的看着他利落的动作。而吴浩也回应了一个傻笑，没有再追问。等到伞完全安装好，太阳也完全下山了，吴浩举着伞，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哇，书呆，你真是天才。” 苏锦满意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拍了拍已经发麻的腿：“我们走吧。” “恩？去哪？” “去找圆滚滚啊。” “可是它住在妖怪的地方，我们能找到它吗？” “当然了，只要心中想要见到它，就自然能见到。”苏锦伸了个懒腰，将目光恍惚的放在远处，很快又落回了吴浩的身上：“这是村里人的特权。” 那带着骄傲的微扬的唇角与语调，被夜晚朦胧的光线勾勒出温柔的轮廓。苏锦沐浴在月光之中。微乱的柔软的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那样的景象，吴浩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 两个人又来到了那潮湿阴暗的洞穴，大概是因为他们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所以都没有觉得可怕或者寒冷。 顺利的来到洞穴深处，吴浩转暗了光线，隐约觉得前方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于是尝试着唤到：“圆滚滚？” 圆滚滚的身子艰难的回了个头，那双原本疑惑的眸子，在见到他们的瞬间放出了光彩。 “哇，是你们！”铜铃般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圆滚滚笨拙的起身，慢腾腾的跑过来搂住了两人：“你们怎么来这里啦？” 第4章 “来找你玩啊！”圆滚滚的身体格外柔软，摩擦起来有些细微的痒，让吴浩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才几天不见，不要抱的那么紧啦！” “哎？可是、可是……”圆滚滚着急的想表达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慌张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苏锦手中的伞，注意力又立刻被那东西转移了过去： “那个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啊，是伞。”苏锦被它一提醒，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于是微笑着将伞递给了它：“送给你的。” “哎？真的吗？”即使是黑乎乎的影追，此时也能隐约看到脸颊上，因太过兴奋而呈现出的粉红色：“这么漂亮的东西，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了。”苏锦脸上的笑意更深：“撑开看看。” “恩……撑开……撑开……”圆滚滚拿着伞仔细研究了起来，摸索了良久之后，终于找到了撑开的方法，于是小心翼翼的，慢慢的、探索着打开了伞。 呈现在眼前的，是布满星屑的小小夜空。那些如宝石般的银色星星，细碎的散落在浓郁的黑暗中，微微闪着光。 影追睁大着眼睛，呆呆的注视着那一小片夜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些小小的，细碎的光芒，闪烁在每个人的眼中，在黑暗中展现出最美的模样。 随着那些光芒闪烁着的，还有影追颤抖的、细小的，不断重复着的声音。 好漂亮。好漂亮。 “圆滚滚，以后打着那把伞，出来找我们玩吧。”苏锦蹲下身，托着下巴注视它，声音格外温柔。 “咦？”影追明亮的眼中燃起了细微的火光，很快又被失望的雾霾掩盖：“我、我不能接触光的……” “没关系，那上面涂了妖怪的麟粉，会吸走照射到身上的光芒。” “真的吗？”刚想将喜悦表露在脸上，它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可、可是，我还是害怕……” “如果不吸收光芒的话，伞上的星空就会消失掉。”苏锦歪了歪头，做出思考的样子：“这样也没关系吗？” “不、不行！”几乎下意识的握紧了伞柄，圆滚滚的眼神异常坚定。 “那么，为了让伞上的星星一直亮着，就从夜晚开始，一点点去接触外面的光吧。” “我、我……”虽然很想痛快的回答，但内心的恐惧还是让它不由得挣扎起来。 “影追，看着这把伞。”苏锦走进伞中，与它并排站在伞下，伸手指着已与黑色融为一体的星空，明亮的眸子里装满了温柔：“还觉得光是可怕的东西吗？” 顺着他的手指向伞上望去，闪烁的繁星让人格外的平静。它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无意到走到野外的那个夜晚。风轻拂过脸颊，茂盛的稻草在微风中翻滚着波浪；月光氤氲，繁星低垂，世界看起来如此梦幻而清晰。树叶的声响、蝉鸣的声响，与风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与无声不同的寂静。 “不。”重新回归于漆黑洞穴之中，它注视着那熠熠闪烁的繁星，不再有犹豫和颤抖：“一点都不可怕。” “那么——在那把伞的光芒消失之前，就出来找我们玩吧。”苏锦勾起了小指，对着影追笑得灿烂：“约定好了哟。” “恩！”圆滚滚勾住了他的小指，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去找你们的，一定会的。” 这次的离别不再有惆怅和伤感，送别时的影追也不再显得那么寂寞。吴浩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缠着苏锦问个不停。 “那个东西竟然是虫子的麟粉啊！听人说，吃了蝴蝶的麟粉是会变成哑巴的。” “要真可以那就好了。” “切！原来荧光粉竟然有吸收光芒的作用，那我吃了是不是以后就能吸收到光了？” “怎么可能，荧光粉没有那样的作用。” “哎？”吴浩像是知道了什么大新闻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嗯……”苏锦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像是想在自己的词汇库里搜索出适当的词语来：“这个应该是心理暗示……吧？” “啥？心理暗示？” “影追并非不能接触光芒，只是它从来生活在黑暗中，所以对未曾体会过的光亮感到害怕。”无聊的踢着地上的石子，苏锦的回答随意又漫不经心：“我这样告诉它，是想让它有勇气走出那个洞穴而已。” “哎哟，没想到心狠手辣的书呆子竟然会这么温柔？”装作惊讶的样子，吴浩在一旁笑得格外欠揍：“要是能对我也这么温柔就好啦。” “不可能。”瞪了他一眼，苏锦的回答斩钉截铁。 “别回答的这么快，很伤人心的哎。”不满的嘟了嘟嘴，吴浩环视了一下周围，才想起不对的地方：“哎？这次不用圆滚滚送我们了吗？” “恩，因为走过一次，所以我知道路了。” “为什么走过一次就能记住啊？而且路在哪里啊？周围有什么不一样啊？不都是黑漆漆的吗？” “……你问题还真多，吵死了。” “什么啊，你才真是奸诈，我也想学会认路啊，也想随时去找圆滚滚玩啊！” “谁让你是蠢材来的。” “我才不蠢，一定是你耍了什么诈！不甘心啊啊啊，为啥你能看见啊啊啊！” “硬要说的话……”苏锦居然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会，然后微笑了起来：“大概是遗传吧。” 微扬的弧度，狡黠的，成熟的，带着一丝骄傲。让吴浩的心没了着落。 “切。”急切的想掩饰那突如其来的一丝心慌，他绞尽脑汁的想要转移话题：“对对对了，我我记得，圆滚滚说过它被月光照到身上会会会会痛的……” “当然会痛了。”并不在意他突然的慌乱，苏锦失神的望向远处，轻声的低吟随着微风，缓缓飘动：“因为那是蜕变啊。” “蜕变？” “光和影是依存的，只有在光芒之下，影追才能逐渐蜕变。”苏锦从随身的背包中取出那本古旧的书籍，炫耀般的在他面前晃了晃：“书上是这么写的。” 月光温柔洒落，勾勒出苏锦柔和的轮廓。他将书高高的举起来，大步走在森林中，轻柔的短发随着微风晃动着，像田野间稚嫩的小草。他转过头，望向伫立在原地的吴浩，在微光中微笑的样子，梦幻而遥远 “等到它蜕变的时候，我就可以将它的样子记录下来，绘进这本书里了。” 那一刻，吴浩忽然明白，苏家世世代代珍惜和保护这本古籍，不仅是因为它记录了数不清的，妖怪的身影。 也是因为，它是记录人与妖那段相处的时光的，重要的记忆。 第5章 盛夏的时候，本来多雨的森林陷入了难得的干燥季，太阳变得格外的毒辣，仿佛要将整个森林点燃一般。苏锦半裹着窗帘，坐在窗台上一边翻书一边吃着冰棍，老旧的风扇发出吱吱的声音，与吴浩的咆哮交织在一起，格外让人烦躁。 “书呆子啊啊啊，你为啥裹着窗帘啊啊啊啊！窗帘也就算了，为啥要裹半透明的啊啊啊！” “因为家里只有这种窗帘啊。”苏锦头都没抬一下，津津有味的吃着冰棍，回答的理所当然：“裹床单太热了。” “重点不在那里！你就不能好好的穿衣服吗啊啊啊！” “不能，好麻烦。”嫌弃的皱了皱眉头，他放下书伸手去解缠在腰上的窗帘：“人类最早都是不穿衣服的，我要回归本真。” “啊啊啊住手！不要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家窗台上做这种事啊啊啊！”吴浩连忙阻止了他的动作，惊慌失措的大喊：“我错了啊啊啊啊！你就穿着窗帘吧啊啊啊！” “吵死了。”苏锦瞪了他一眼，从窗台上跳进屋里，然后直接躺在了地板上：“好热，好想泡在水里。” “恩？那去湖里游泳怎么样？”吴浩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旁摇着蒲扇，漫不经心的应和着。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2节 “好主意！”原本已经神志恍惚的苏锦瞬间清醒，猛的坐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走。 “等等！”吴浩头上青筋直冒，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给我穿好衣服再出门！” “嘁。”不耐的发出鼻音，苏锦解下窗帘，将它像罗马人的托咖长袍一样，斜系在身上。也不管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大踏步的出了门。 “你给我——”深吸了一口气，吴浩狂追上去，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地上：“站住！” “死肌肉男，痛死了！”苏锦下意识的骂出口，十分极其非常剧烈的挣扎起来。 懒得再对他费口舌，吴浩把他拖回房间，强制将他按在床上，然后拿起床边的上衣硬生生的给他套了进去。 “好了，我穿还不行么？”在他的蛮力压制下，苏锦只好认输。愤愤的瞪着一脸满意的吴浩，他不情不愿的慢腾腾的穿好衣服，边穿边不爽的抱怨：“真是，游泳的时候还不是要脱下来，麻烦死了……”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终于出了门。吴浩浑身无力的跟在苏锦的后面，头一次知道夏天的t恤和短裤需要穿这么长时间，真搞不明白穿个衣服有什么痛苦的，难道真跟他爹说的一样，艺术家的思维和常人不一样？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猜测起苏锦父亲的样子。听他爹说，苏锦的父亲是个正直又温柔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两家人经常聚在一起聊天吃饭。但吴浩对此却没有多深的印象。在他的记忆中，一直是苏锦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那个简陋的木屋中，无论他如何的威逼利诱，都倔强的不肯离开。 他想，或许因为苏锦是个异于常人的聪明的孩子，所以总是牢记，并努力守护那些停留在屋中的，宝石般珍贵的过往吧。 正思索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湖边。那是片宽阔而干净的湖泊，充盈的淡蓝色的湖水，清澈见底，在茂盛的杂草中间，呈现出完美的圆形。 由于长时间没有下雨的关系，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兴致。在吴浩摩拳擦掌准备下水的时候，抬眼就看见苏锦利落的脱掉了衣服，赤果果的准备跳水。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住苏锦，眼角都忍不住抽搐起来：“说是游泳不用脱的这么干净吧，你至少穿条泳裤啊！” “啊？”苏锦转头看着他，一脸迷茫：“游泳还需要穿衣服？” “少给我装傻！”将他按在地上，吴浩从他的包里翻出泳裤，强制帮他穿上，一边念念有词：“幸好我机智的多带了一条。” 虽然心里极度不满，但知道自己的力气肯定赢不过吴浩，他也只好老实的穿着泳裤，一边拉扯裤腰一边一脸的嫌弃：“啧，好难受。” 吴浩已经懒得再理他，迫不及待的跃入水中。湖水仿佛能隔绝阳光一样，四季都维持着让人舒服的冰凉。 虽然湖水已经并不很深，但为了安全起见，吴浩只在接近岸边的地方游泳。而苏锦却并不满足似的，往更远的地方游去。 “喂，书呆子。”吴浩匆匆忙忙的跟上，忍不住担忧起来：“别去那边，那边太深了，很危险的。” “没关系。”苏锦在不远处向他招了招手，自顾自的往湖中心游过去。 苏锦的运动神经并不是很好，但是游泳却很厉害。他总是能轻松的穿梭在波浪间，甚至在水下也毫无阻力，像是真正的鱼一样。 也正因此，他向往着更为广阔的，有着更多“同类”的水域——大海。 可惜森林里是没有海的。听村子里的人说，大海在森林之外，是需要坐飞机才能到达的，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还真的很想把那家伙丢进海里，看他会不会变成鲨鱼。吴浩愤愤的想。 “喂，肌肉男。”苏锦不知何时已经游到了湖中心，兴奋的对他招手：“快来看，这边有好东西！” 难得看见他这么开心，吴浩仅有的那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他悠哉的游过去，被等在那的苏锦迫不及待的拉进水底，往更深处游去。 就在吴浩开始怀疑那厮是不是想暗杀他的时候，苏锦牵着他的手掌用力握了握。他回过了神，顺着对方手臂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水下的沙硕中，埋藏着一个蓝色的玻璃球。 明明是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水底，珠子却闪烁着细微的光芒。还来不及好奇，苏锦便将它拾了起来，然后又不由分说的将吴昊拉回了水面。 回到岸边，两人对这个在湖底捡到的宝物研究起来，那是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珠子，碧蓝的颜色如同圣湖的水，清澈而明亮。 将珠子放在阳光下，苏锦隐约看见了上面细小的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海水的波纹一样，随着光的变幻而轻轻摇动着。 “这是什么？玻璃球？弹珠？”吴浩忍不住凑过来，猜测这东西的用途。 “不知道，说不定是龙珠呢。”苏锦玩笑着说出口，然而话音还未落，那玻璃球中的波纹便缓慢的涌动起来，微微闪光的蓝色液体流入手臂的血管中，清晰的血管脉络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龙珠？”吴浩眨了眨眼睛，大笑了起来。“那我们再去水里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六颗！”等了半晌都没听见苏锦的吐槽，他这才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的望着那颗玻璃球，满脸的震惊。虽然这人经常莫名的发呆，但他那副灵魂出窍的样子还是让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呃……书呆子？怎么了？” “嗯？”被他一唤，苏锦才回过神。手臂上的脉络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错觉。他顺手将玻璃珠塞进了包裹里，下意识的回答：“没什么。” “好啦，走了走了，我肚子饿了。”吴浩从来是单细胞生物，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一路上不停的催促着慢悠悠的苏锦，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他只好观赏周围的风景来转移注意力，却无意间在土路中央发现了一只巨大的独角仙。 “噢噢噢噢，好大的独角仙！”吴浩的眼睛都放出了光，他捋起袖子，兴高采烈的奔过去，却由于脚步声太大惊动了虫子，独角仙就扑棱扑棱的飞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想跑？”他并未气馁，咬牙切齿的追了过去。苏锦站在原地，无奈的问：“……喂，吃饭呢？” 然而吴浩早已经没入草丛中没了影子，他叹了口气，也只好跟了上去。 土路渐渐被茂盛而浓郁的杂草淹没，那些杂草几乎与苏锦一样高，而且有些植物还带着刺，在其中行走是非常艰难的事。他在心中将吴浩骂了个遍，深一脚浅一脚的总算到了略为平坦的地方。 吴浩背对着他，微弓着身，像在聚精会神的研究什么。他顿时怒从心头起，飞奔过去对着他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呜哇，书呆子，你干什么？”完全没有准备的吴浩趴在了地上，正准备抱怨两句，抬头看见对方逆光下的狞笑，以及被按的“咯吱咯吱”的拳头，他识趣了闭了嘴，并颤抖着试图转移话题：“那那那个你看，这里有个龙头的雕塑哎！” “我管它什么龙头虎头。”用力踩着他的后背，苏锦将他的脸按进了泥土里：“你少来——咦？” 无意间看了眼龙头雕像，苏锦立刻就被它吸引住。龙头栩栩如生，张着的嘴里仿佛会发出吼声。虽然已经稍微有些风化，但完全掩饰不住那细致的雕工。而它的身体，则被埋在身后的小山丘里。 “啊啊啊啊要死要死了！”嚎叫着的吴浩已经做好被痛殴的准备，却猛然间感觉到身上一轻。疑惑的抬起头，发现苏锦已经走到龙头旁边，仔细的观察着。 第6章 “怎么了书呆？”吴浩一骨碌爬起来，蹲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 “你看这里。”苏锦指着龙头舌头上的凹槽，眼里充满惊讶：“是不是和我们捡到的玻璃球差不多大。” “好像是哎？”吴浩忍不住伸手进去抠了抠，然后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你把那个球放进去试试？” 苏锦的犹豫了一下，因为抵挡不住好奇心，所以还是将玻璃珠放进了凹槽里，结果发现果然大小正合适。 “哇，好像是龙衔着龙珠一样！”吴浩忍不住惊叹，很快又莫名的兴奋起来：“我们会不会开启什么机关了？” 两个少年蹲在雕塑旁边，神采熠熠的紧盯着龙头。三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什么事发生。 “书呆。”在暴晒下，吴浩的声音都蔫了下来：“热死了。” “……回家吧。”有些失望的去取龙嘴里的玻璃珠，苏锦的手掌刚碰到它的瞬间，一大股水流从里面喷了出来。 “呜哇，龙头吐口水了！”水流不偏不倚的喷到了两人身上，吴浩连忙退开了两步：“呸呸，好咸！” 水流很快停止，地上留下了一大片水坑。苏锦向龙头里看了看，确认不会有水喷出来，才伸手取下了玻璃珠。 “奇怪，这里有什么引水的管道吗？”他念念有词的向里张望，龙头喉咙的部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嗅了嗅喷到身上的水，有些淡淡的腥味。苏锦握着那颗珠子，微微皱起了眉。 “啊，好难受，别闻了，赶快回去洗澡了。”以为苏锦是在嫌弃水的味道，吴浩不由分说的拉起他就跑。 留下那碧蓝色的水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深夜的时候，苏锦恍惚的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 像是在湖水中时，上升的透明水泡，所发出的“咕噜”声。那声音一开始很模糊，逐渐的在耳边清晰起来。 周围变得越来越寒冷，薄薄的被单已经无法御寒。他略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有只红色的鱼从眼前悠闲的游过。 精神瞬间清醒，他猛的坐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不已。屋内充盈着蓝色的水，像他们常玩耍的，湖里的水一样，非常清澈而干净。在遥远的水域上方，隐约有阳光照射进来，如金纱般缓慢的晃动。 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在那个湖里。许多没见过的，五颜六色的鱼在欢快的游荡着，穿梭在茂盛的珊瑚丛中；透明的水母搅动着气泡，在绿色的海藻中，随着波浪轻轻摇曳。偶尔可以看见躲藏在石硕下一张一合的贝壳，贝壳里是色泽明亮的珍珠。 那是在海底才能看见的生物。 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慢慢漂浮起来。那带着阻力的失重感，像真的在水中一样，可他并不觉得呼吸困难。 他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身在梦中。但是这样的感觉并不坏，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想看一看海底的世界了。 推开房间的门，屋外也同样变成了海洋的世界。整个森林仿佛都生长在海底之中，与那些神秘的海洋生物共存着。 他尝试着去抓手边的鱼，然而小鱼非常机灵，迅速从他的手掌间穿了过去，残留在掌心的滑腻手感格外真实。有海蟹从他身边匆忙跑过，他好奇的碰了碰海蟹的壳，结果被那坚硬的钳子夹痛了手指。 巨大的瑶从头顶游过，投射下模糊的阴影。他仰头注视良久，兴奋的追了过去，在鳐的背上与它同行。而鳐也对他格外友好，任由他扶着自己的胸鳍。 他一边□□着，一边尽情欣赏海中的风景。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充满了吸引力。原本模糊在海洋之上的光芒，渐渐强烈起来，仿佛在呼唤着他。苏锦好奇的抬起头，向着光芒游了过去。 在他接近光芒中心之时，强烈的光芒刺得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躺在自己的小屋里。 床单被他踹到了地上，老旧的风扇依旧在吱吱扭扭的苟延残喘。敞开的窗户外是那颗熟悉的老杨树，太阳的光芒强烈又霸道，毫不客气的闯进屋里，灼烧着他每一寸皮肤。 像是从梦里醒了一般，但刚才的记忆与触感又格外真实。他已分不清自己只是做了个梦，还是真的经历了这一切。 掀开枕头，蓝色的玻璃珠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枕下。他对着那颗看似平常的玻璃珠，陷入了沉思。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像是被这声音唤回了现实一样，他稍微有了点真实感。周围的声音、触感、温度，都渐渐清晰起来。 敲门声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伴随着吴浩略带焦急的呼喊，显得那么紧张。 在那个笨蛋破门而入之前，他连忙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的吴浩一脸着急到快哭出来的样子，见到他出现在面前，激动的一把抱住了他：“啊啊啊，吓死我了，为啥你这么半天才开门？” “热死了。”苏锦嫌弃的推了推他，实在推不开也就只好任由他抱着，无奈的解释到：“大概是睡的太沉了吧。” “怎么会，你睡觉不是一向很浅的吗？”吴浩终于舍得放开他，担忧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昨天游泳着凉了，感冒了？” “才不是。”苏锦拨开他的手，一脸的不耐烦：“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是找你来游泳啊！”吴浩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一向认真的家伙也会有这么迷糊的时候：“昨天不是约好了么？你睡傻了？” 苏锦快速回忆了几秒，隐约想起来仿佛是有那么回事。他用力抓了抓软绒绒乱糟糟的头发，然后若无其事的当着吴浩的面换好了泳裤,又若无其事的走出门：“那么，走吧。” 吴浩忍不住激动的感慨：这熊孩子有进步终于懂得遮羞了……当然如果不是只遮羞就好了。 苏锦大摇大摆的走过集市，村里的人们早就见怪不怪，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而吴浩走在他后面，隔了几米远，尽量想与他撇清关系。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为了抄近路竟然直接穿过村里人最多的地方，这家伙真的没有做人的羞耻心吗……？ 一路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下煎熬的到达了目的地，前面阔步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吴浩一个没留神就撞了上去，不满的抱怨起来：“呜哇，干嘛突然停下啊！” “肌肉男。”苏锦转头看着他，一脸疑惑的指了指不远处的湖面：“你有没有觉得水位上升了一些？” “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吴浩才发现，原本只剩了一半的湖水，此时竟然已经上涨到岸边，几乎要溢出来，他顿时惊讶不已：“昨天下过雨了？” “怎么可能。”苏锦觉得这个猜测实在傻的可以，忍不住叹息出声：“地上还这么干燥，一看就没下过雨吧。” “那就是暗流吧？”吴浩将手放进水里搅了搅，湖水的温度好像升高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他玩乐的兴致：“我们下去找找入水口吧！” 也不等苏锦回答，他便钻入水中兴致高昂的寻找起来。苏锦也懒得再理那单细胞的生物，坐在岸边陷入思考。 虽然暗流之说确实有道理，但他们在这里玩这么久，也从没见过有什么入水口。地下水的话又不会恢复的这么快，以前也从未发生过水位忽然上升的事情，难道说…… 灵光一闪，苏锦舀了一口湖水。虽然很淡，他还是尝出了其中淡淡的咸味与腥气。 “喂，书呆。”吴浩不知何时游到了他身边，一脸羞涩的挠了挠头：“刚才没忍住小便在湖里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苏锦一手将头按进了湖里。猝不及防的吴浩死命的挣扎着，扑腾的水花四溅，湖面上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骗、骗你的啦……”好不容易挣脱魔手出来透了口气，他忙不迭的解释着，很快又被狠狠按了回去。 看那作死的家伙差不多快挂了，他才消了气松开了手，托着腮再度思考起来。 “咳咳，真是的，想杀了我吗？你这小心眼的……”吴浩忍不住抱怨了两句，无意间瞄到对方那恶魔般的视线，又把话咽了回去。 知道这个时候再去搭话绝对是引火烧身，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他决定还是暂时不招惹那个书呆子。于是自己又回到湖中心愉快的玩耍起来，仰泳蝶泳自由泳果泳玩了个遍，那人却还是一个人坐在湖边专注的思考着。 “我说，只不过是涨了水位有什么值得思索的啊……”过了半晌，吴浩实在忍不住自己的作死之心，跑回去搭话：“你再晒下去就变成人干啦，快下来玩啊！” 周围灼热的空气吸收了水分，把森林变成了巨大的蒸笼。被他一提醒，苏锦才意识到汗水正不断冒出，后背也被阳光灼的发痛。感受到他的担心，苏锦对他的嫌弃稍微少了一点，语气也缓和了些：“好啊，我们找找吧，或许真的有暗流。” “什么啊，你还没放弃吗？”吴浩显然也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那就来比比看谁先找到吧” 两人不断的潜入水中，一开始是真的为了寻找暗流，后来就慢慢变成了比赛。湖水并没有那么深，水性很好的两个人都可以潜到湖底。底部的水草格外茂盛，大概就是因为如此，这里的湖水才能常年维持清澈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两人理所当然的没有找到什么暗流，倒是打打闹闹的玩了个开心。苏锦回到家，疲惫的将身体摔在床上。可能是运动过度的关系，回家后他觉得格外的累。 “好安静啊……”喃喃低语着，他在意识模糊之前，听见了水流动的声音。 猛然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再次进入了海中。只是屋内的影像变得模糊，像是隔着水面望过去一样。反而水的触感越发真实。 他慢慢漂浮在水中，惊讶的环视着周围，每一个侧转都缓慢如梦境。金色光线不知从哪里投射而来，映照着墙上浮动的龙的影子。 他微怔了一下，急忙追出门外，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平静的，美丽的大海，无边无际。 第7章 在那之后，苏锦每个晚上都持续着，在海底游泳的梦，而每次都是迎着光芒醒来。由于他睡的越来越沉，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没有精神，吴浩变得担忧不已，不允许他再出门，责令他必须在家休息。 第二个星期的时候，梦境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他仿佛潜进了海底更深处的地方，房子不知何时不见了，五彩斑斓的海洋植物如原野一般，茂盛的生长与覆盖着。周围渐渐多了些长相凶恶，牙齿尖锐的鱼。然而这些鱼并没有攻击他，只是好奇的围着他转游来游去。 龙的影子时常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于某处一闪而过。他努力捕捉龙的痕迹，觉得自己会追逐着龙，往更深，更深的海底追去。 他开始习惯于漂浮在海水中睡觉，温热的海水让人安心。唯一不安的，大概就是预示着醒来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微弱。 “书呆，你有听我说吗？”似乎对他的心不在焉不满，吴浩提高了音量，试图用他的大嗓门将苏锦拉回现实。 “什么？”尽量忽略耳边不时响起的水流声，苏锦艰难的问道。 “我们常去玩的那片湖里钓到了石鲷哦！”终于成功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吴浩来了兴致，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有这——么大的石鲷哦！” “怎么可能，石鲷是海里的鱼吧。怎么可能出现在湖……”话还未说完，他隐约看见有彩色的鱼从眼前游过，四周朦朦胧胧的流淌着水流，他瞬间怔住。 “是真的啊，有人还在湖边捡到贝壳！湖水变得越来越咸，而且我前天去的时候，还看到有红色的珊瑚！”看着惨白着脸的苏锦僵坐在那里，喋喋不休的他终于发现了异常：“书呆？怎么了？” 苏锦还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吐出了透明的泡泡。声音被水隔绝起来，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吴浩焦急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被汹涌的海水淹没。 又一次毫无征兆的来到了大海深处，苏锦惊慌失措。 这次是漆黑的深海之底，周围已经没有一丝光。但很神奇的，他还是能看得见海中的景象。海水异常的热，有黑色与红色的烟，从两旁的石缝中突突的冒出来。海底已经没有五彩斑斓的草原，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沙硕与矿石，如同戈壁一样荒芜。 很多发光的鱼在周围围绕，如同深夜中的繁星。这里的鱼大多数都巨大凶猛，和黑暗十分相衬。不远处的岩石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白蟹，有巨大的蠕虫在深海的洞口缠绕移动。除此之外，也有很多形态奇异的生物，比如长了耳朵的章鱼，以及体型硕大的鼠尾鱼。 说不上美好，但也没有那么恐怖，只是没有了光芒，他不知如何醒来，只能置身于黑暗中，不知所措。 不知为什么，那天从湖边回来之后，苏锦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一开始吴浩以为他只是感冒了，还嘲笑过他体弱多病。后来他却渐渐变得嗜睡，常常失神，脸色惨白，而且越来越严重。虽然已经竭尽所能的照顾他，但最令吴浩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苏锦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在他晕倒之前，吴浩看到他张开嘴努力的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垂死挣扎一般。他慌张的不知所措，还是赶来的父亲请来了村里的大夫。 大夫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他的身体根本查不出什么毛病。 他寸步不离的守在苏锦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呼喊他的名字，生怕一松开那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害怕的滋味。 第三天深夜的时候，他终于抵挡不住疲惫睡去。半梦半醒之间，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摇晃他。 他慢慢转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苏锦熟悉的声音：“肌肉男，醒一醒。” 揉眼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猛然清醒，看到苏锦正站在他身边微笑着，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柔和。 “书、书呆……”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在顷刻爆发，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吴浩一把抱住他，泣不成声：“书呆，你终于醒了，哇呜呜呜……”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这次的苏锦倒是没有嫌弃的推开，伸手擦去了他的眼泪，笑着问：“吴浩，想去看看海底的世界吗？” “海底？”沉浸在喜悦中的他还没有回神，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我带你去。”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苏锦并不想征求他的意见，不由分说的拉起他的手奔出门外：“走吧。” “等等，书呆，现在已经很晚了……”吴浩茫然的跟在他后面奔跑着，苏锦的手格外冰冷，但那急促的气息，与微扬的唇角却写满了兴奋，让他拒绝不了。 两人在那个有着龙头雕塑的地方停了下来。之前龙喷出的一小洼水还在原处，被氤氲的月光蒙上了银色的霜。 “咦？这么热的天，这水洼竟然没有干吗？”明明只是一个一脚踩下去就会把水渐飞的小水洼，竟然能如此坚强，吴浩惊讶不已。 “这不是水洼。”苏锦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都格外认真：“这里是通向海底的入口。” “书、书呆……你没事吧？” “来，拿着这个。”并不打算多解释些什么，苏锦将那天捡到的玻璃球，放进了两个人的手中，笑得灿烂无比：“好啦，出发！” 还未等吴浩反应，苏锦便牵着他跳入水洼中。 那是个浅的太阳一晒，马上就会干涸的水洼。跳下去的瞬间，吴浩却猝不及防的坠入了冰冷的，深深的水中。 水底是五颜六色的的植物，仿佛水中平原。鱼儿在惬意的游荡，从他们身边穿梭自如。水洼下的世界广阔无垠，隐藏在地表之下的海洋世界，无边无际。 “哇、这、这是……”吴浩忘记了自己身处于水里，张了张嘴才发现可以自如说话。 没有呼吸不畅，行动甚至比平时还要敏捷。除了漂浮的失重感和水的触感，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水中。 “是海底。”苏锦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忍不住嗤笑出声。 “可是……为什么？那明明只是一个小水坑啊……”吴浩左右环视着，惊讶之余也不免兴奋起来：“是因为那块玻璃珠吗？我们真的发动了机关吗？” “……那不是机关。”苏锦移开目光，将视线放向遥远的深海某处，仿佛在追忆那遥远的时光：“那是上古的龙，一直镇守着水域，为人间带来雨水和恩泽。随着时间流逝，龙慢慢失去了力量。在它彻底沉睡之前，它将最后的力量融入水晶球中，而自己则长眠于石像里。” “你是说……那个玻璃……水晶球，真的是龙珠了？” “恩，算是吧。”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他忽然眼前一亮，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啊，找到了。” “咦什么？”今天的苏锦总是这么唐突，让他摸不着头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吴浩看见，在海底的沙地上，有一个圆形的凹槽，泛着蓝色光芒的水流像喷泉一样从中不断涌出，清澈明亮，源源不绝，很快又与海水融为一体。 “呜哇，这是什么？”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吴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埋藏在海底更深，更深处的，生命之源。”苏锦将水晶球放在掌中，像是与那水流产生了共鸣一般，幽蓝的光芒渐渐变得明亮：“它本该由结界封存在深海之底，滋养世间万物——” 停顿了一下，他望向一头雾水的吴浩，忽然转移了话题：“吴浩，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咦，哪里？”话题切换的太快，让吴浩有些适应不能，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更加觉得迷茫。这里虽然像是海底，但却肯定不是普通的海。想起之前无意间掉到漆黑洞穴的事……难道这里又是什么异世界？他疑惑的看着苏锦，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是在森林的湖底。”像是知道他一定猜不出答案，苏锦微微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吴浩一脸的不可置信，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能不相信。 “龙将最后的力量封印在这片湖底之下，将这颗满载着能量的水晶球，变成阻隔湖泊与海洋之间的结界。它本应该被埋藏在更深的地方，却由于龙的力量流失，而逐渐显露于现世。湖水能一直那么干净，也是多亏了这个水晶球的力量。” 水晶球的光芒微微转动着，映衬着苏锦流淌于海水中的，模糊的声音，格外让人入迷：“一旦水晶球被移开，结界便会失效，海水就会涌出来，逐渐占领这个湖。然后，慢慢的溢出。一开始只是浅海，之后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生命之源也汹涌而出，最后淹没村庄，树林，甚至让整个世界都沉入大海。” “我们真是干了件大事呢。”听起来是会毁灭世界的，让人心惊肉跳的大错。苏锦却说的无比轻松，甚至带有一丝兴奋：“幸好最后还是发现了，现在将它放回去还来得及。” 说着，他将水晶球放到了海底不断涌出生命之源的喷泉上。水晶球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整片海底仿佛都被光芒填满，变成了光的海洋。 等到光芒褪去，周围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海底的景象慢慢消失，重新变回湖泊中熟悉的景色。阳光闪烁在头顶，像是呼唤着两人一般。吴浩还未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在光亮起的那个瞬间，他看见了在水中隐约浮现的，龙的影子。 不，那更像是苏锦本身的影子，静静的，紧紧的贴在他的身后，与他如影随形。 第8章 “好了。”并不理会他的震惊，苏锦仰头望着那明亮的，久违的光芒，微微眯起眼睛，释然的微笑：“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向着吴浩伸出手，在光芒之中的微笑的面容，让人无法抗拒。掌心交握，那只手虽然冰冷却真实。两个人一同向着光芒游去，龙的影子渐渐从苏锦身上脱离，隐匿于湖底的黑暗中。 强烈的光芒占据了视线，当吴浩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他正坐在自己熟悉无比的床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他与苏锦的手掌紧紧握着，而那人并没有醒，紧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 好像经历了一场梦，却又真实无比。那些梦幻的景色被抛诸脑后，巨大的恐惧再度铺天盖地的袭来，他握了握苏锦的手，颤抖着，尝试着唤了一声：“书呆？” 熟睡的人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继而睁开了眼睛。也许是由于太过虚弱，他想说些什么，但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张了张嘴。 即使如此，吴浩也能知道他所表达的是什么。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床沿上。他亲吻着那双冰冷的手，微笑着说：“嗯，欢迎回来。” 午后的阳光悠然洒落，充盈在这小小的木屋里，映照着两人微笑的脸。蝴蝶翩跹，树影摇曳，微风衔来远处的低语。 苏锦的昏倒，被两人糊弄成了睡眠不足以及饮食不周造成的低血糖。于是他就被吴浩的父亲强制性的留在了家里，在他身体完全康复之前决不允许回家或者独自行动。 一直独居的苏锦表示对此并不习惯，申请回家居住，并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可是吴浩的父亲却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喋喋不休的说着“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向你爹交待他不得一画笔戳死我”云云，加上吴浩那货恨不得连他上厕所都跟上的紧迫盯人的架势，回家的要求也只能暂时被搁置。 村里的人听说苏锦病了，都陆续送来一些鱼肉蔬菜药草之类的东西，走的时候也不忘数落吴叔两句，说他没把孩子照顾好之类的，吴叔就挠着头笑得一脸尴尬。这让苏锦觉得万分愧疚。 由于吴叔的保护过度，他的一日三餐被加成了四餐，每天大鱼大肉外加放了各种珍贵药材的滋补汤。一个月下来苏锦的体重没什么变化，吴浩倒是胖了几斤，让吴叔十分怀疑是不是那些鱼肉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在苏锦休息期间，他忍不住好奇的追问起那天所见到的惊人景象。才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捡到水晶球的时候，苏锦的身体涌入了一些龙的力量，这力量引领着两人找到神龙所沉睡的地方，并支配着他将水晶球放进龙的身体。 感受到力量的神龙知道结界被解开了，所以打开了入海的栓口，想让他将水晶球放回原位，将结界还原。 可惜神龙的力量已经太弱了，只能借助梦境给他提示。当那些流淌于他体内之中的力量，与海底最深处的生命之源产生共鸣之时，苏锦才从那力量中感受到它残留的记忆，找到了封印的方法。而随着神龙力量的流失，它已经没有办法唤醒苏锦了。所以他晕倒的时候，其实是被关在了梦境中。 吴叔似乎隐约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尝试着问了苏锦几次。但他和吴浩一样是个直肠子，所以询问的话也委婉不到哪去，套话的意图明显，所以苏锦每次都能巧妙的糊弄过去。他几次想追问，又顾虑着苏锦的心情，不知如何开口。 苏锦或许是觉得他这样实在憋屈的让人看不下去，也许是因为那露骨的担忧让人不忍在隐瞒，也或许……是因为吴叔给他的感觉，太像父亲。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苏锦还是犹豫着，小心翼翼的，向他讲述了那段不可思议之旅。 “在我陷入黑暗中的时候，听见了吴浩呼唤我的声音。”苏锦斜倚在床上，注视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微风掀起他的刘海，那双如宝石般清澈的眸子，流露出淡淡的温柔：“明明是把灵魂困住的幻境，明明已经不在同一个空间，却依然能听见他的声音，那家伙真的是，阴魂不散啊。” “哈哈哈！”吴叔摸了摸他的头，爽朗的大笑了起来：“大概是龙神听到了他的‘愿望’吧。” “愿望？”从未想到，眼前的大人会相信他的话语。苏锦惊讶之余，也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人们的愿望和信仰，是神明力量的源泉。一定是神龙听到了我的愿望，所以重新获得了力量，将你送回我们的身边吧。” “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也许了愿啊。”那人的手掌宽厚而粗糙，让人安心。他闭上眼睛，轻柔的声音夹杂着细碎的风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扩散开来。 “嗯？什么愿望？”温馨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吴浩便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疑惑的问。 “秘——密。”苏锦将手指放在唇边，笑的一脸狡黠。 “好了好了！”恶作剧一般的，用力揉乱他的头发，吴叔的笑容多了一丝认真的意味：“等到你病好的时候，两个人带上礼物去还愿吧。” 等到苏锦的身体完全恢复之后，他终于在吴叔的千叮万嘱下出了门。吴浩带他去南边的花田中采了些花，然后跟着他一起去了龙所沉睡的地方。 那是个阳光充盈的，温暖的午后，青翠的树叶随风摇曳着，金色的光芒穿透碧绿的树叶，在草地上涂抹上清晰的倒影。微风拂过，一地光影微漾，恍若隔世。 连接着大海的，神奇的水洼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杂草在茂盛的生长。苏锦将鲜花放在雕像的之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而庄重。 “对不起，打扰了。以及——谢谢。” 树叶的摩挲声响，巧妙的融进他微小轻盈的声音中，窸窸窣窣，如同时光流逝的声音。吴浩再听不见世间的嘈杂声响，再感受不到除他之外的事物。一切都沉浸在午后阳光所赋予的幻觉里，寂静而温柔。 他牵住苏锦的手，与他并肩站立在那一片金色的阳光之中，飘荡在风中的声音，也多了些温暖。 “我们还会再来这里的，所以，也请您继续守护这个村落。” 原本灼热的烈日温和了下来，风渐渐变大，碧绿的树叶与青草轻轻摇曳着，绿色的草地翻滚着波浪，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滴水珠，从清澈的天空之中洒落下来，随着阳光一同闪耀着，慢慢连成一条直线。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仿佛是在回应他们的，低声细语。 下雨了。 第9章 夏季的庙会即将开始的时候，苏锦阔别七年的父亲回到了村子。 那时两人正在屋外的走廊上玩着弹珠，即将输掉的苏锦刚要把弹珠塞进对方的嘴里。而吴叔正在房顶上利落的敲敲打打，完全不在乎正在飘荡的细雨。 他踏着水声，那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院前的空地中，若无其事的说：“我回来了。” 那是个看起来干练而白净的青年，黑色的短发细软微卷，狭长的眼深邃晦暗，上扬的唇角透出些轻佻。 吴叔震惊的连锤子都掉到了房檐上。而苏锦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人，或许是思考这个人是不是个诈骗分子，或许是由于震惊而大脑空白，也或许，他只是忘了惊讶。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人忘记一个人的样子。 直到那白皙而温暖的手掌，覆上苏锦的头发，轻轻摩挲的时候。苏锦才回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到下雨天，父亲就会抱着他坐在玄关，一边讲着故事，一边轻摸他的头。那温暖宽厚的手掌，所带来的温度与气息，格外让人安心。 那是他父亲独有的魔法。 眼中的冷漠渐渐散去，他闭上眼睛，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了弧度：“欢迎回来。” 没有吴浩想象中，父子久别重逢的痛哭流涕的场面。两个人看来都如此平淡，仿佛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仿佛他们彼此，从未离开过对方。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用力的揉乱他的头发：“你长大啦。” “当然了，在你寻花问柳的时候，我可是在努力的成长着呢。”拨开他的手，苏锦已经对他兴趣缺缺，兀自玩起手中的弹珠来 “嘁，真不可爱。”手掌尴尬的停在半空，他不满的抱怨了一声，收回手挠了挠头发。 “苏井然啊啊啊啊啊！”吴叔激动的咆哮着从房上跳下来，直接将他抱进了怀里：“你回来了啊啊！” “呜哇，老吴，你还是那么臭啊，哈哈哈哈！”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还是很开怀的拍了拍抱住他痛哭流涕的人。 “啊，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狠拍的手，兀自对着身后喊：“我给你们带了个朋友。小雨，快出来。” 沉寂了良久，一个小女孩才从他的身后慢慢探出头来。 看起来7、8岁的少女，梳着蘑菇头，眉毛浅淡，圆圆的脸有点婴儿肥，粉嘟嘟的脸颊看起来格外可爱。 “大、大家好……”少女紧紧抓住苏井然的衣角，紧张的和大家打招呼。 吴叔一下子从他的身上跳开，原本欣喜的笑容瞬间转变成了鄙夷：“苏井然你……终于连小孩子都出手了吗？” “在我可爱的儿子面前瞎说什么呢？”他笑着一拳招呼过去，也不管对方疼的在地上捂着脸打滚，自顾自的向着苏锦介绍起来：“这是我在城里的学生，骗过来给你当童养媳的……” 话音未落，一旁的吴浩恶狠狠的丢过来一个眼刀，四周都弥漫起乌黑的杀气。 而刚刚还在他身后颤抖的少女则淡定的拿出手机，按出了11o三个数字。 “呜哇，住手！我骗你的！”苏井然连忙上前抢走手机，紧张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现在的小鬼，真是太危险了。” “笨蛋老爸。”苏锦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笑的一脸邪气。 “臭小子，别瞧不起大人啊。”额上已经蹦出了青筋，苏井然一脸人畜无害的笑着用力扯他的脸。 “那、那个……”少女恢复了慌张不知所措的模样，轻轻扯了扯苏井然的衣角。 “咳，我来介绍一下。”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苏井然总算想起了她的存在，开始为彼此介绍起来：“她叫江小雨，暑假期间要在咱们家暂住。” “呐，那边那个黑卷毛面瘫脸是我儿子苏锦，他旁边的呆傻小黑是吴浩，那个躺在地上的凶神恶煞的大黑是小黑的爹，你叫他吴叔就可以了。” “大、大家好。”大概是被另外三人瞬间黑下来的脸镇住，小雨又将脸往他身后缩了缩。 “嘿，挺可爱的孩子嘛，有这么一个不正经的老师很辛苦吧？”这孩子紧张的样子让人格外怜惜，吴叔暂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弯下身微笑着看着他。 “不、不会，老师画画很厉害，也……也帮了我很多。”也许是不太习惯陌生人的靠近，小雨的整张脸脸全都涨红起来。 “就是啊，我可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别抹黑我啊！”若无其事的挖了挖耳朵，他将小雨从身后拎出来，放在苏锦面前，亮眼放光的说：“好了好了，小雨和小锦好好的握个手认识一下吧。” “为什么一定要握手啊，而且——”看着不断想往他身后躲的，脸已经红的快冒蒸汽的少女，苏锦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家伙明显讨厌我吧？” “什么啊，小锦你真是不懂少女心啊。”苏井然摆了摆手，捂着嘴笑得一脸欠揍：“小雨，你讨厌小锦吗？” 江小雨通红着脸以奇快的速度摇起头来，苏锦甚至能感觉到她用力摇头时扇起的微热的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头要掉了啊，再摇下去真的掉了啊！”为了防止那家伙因为摇头过度而晕过去，苏锦急忙制止了她。看着对方已经头晕脑胀气喘吁吁的样子，他轻叹了一声，主动伸出了手：“对不起啊，我父亲是个奇怪的家伙。以后，请多多指教。” 小雨慌张的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隔了良久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握了上去。通红着脸用力点了点头。 “喂！别、无、视、我、的、存、在、啊。”一旁被晾了良久的吴浩突然站到了两人中间，黑着脸咬牙切齿。 “哎哟，氛围正好呢，臭小子别捣乱啊。”苏井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着他看了一阵之后皱起了眉：“这张脸真的跟你爹一样啊，越看越让人火大啊。” “你才让人火大呢，死鱼眼轻浮男。”吴浩贴上他的脸，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 “好啦好啦，我是个文弱书生，打不过你们。”被他的气势震的退了几步，苏井然连忙举起双手示弱：“大家和谐共处吧。” 就这样在他的半糊弄下，江小雨住进了苏锦的家，自此之后吴浩夜夜担忧的不能入眠。 从前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吴浩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却也不好总欺负女生，只好忍耐了下来。 小雨话不多，总是低着头玩手机，被搭上话就会脸红。总体来说是个不会招人讨厌的可爱的孩子——前提是如果她不总是跟着苏锦的话。 “你总是在玩手机呢。”正当吴浩跟在两人身后咬牙切齿的时候，毫无察觉的苏锦凑过去看了看小雨的屏幕：“那东西有那么好玩吗？” “不、不是……”被这样靠近，小雨的脸又红了起来。 “那么是不喜欢和我们两个人玩么？”看着显示着桌面和时间的手机，他微微皱了皱眉：“话说，这东西在这里根本没信号吧？” “咦？咦？”江小雨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摇晃起手机，在确认它真的没信号之后，才慌张的说：“好像、好像真的是呢！” “噗……你都没有发现吗？话说你到底是在玩什么啊？” “不是的，因为，因为，如果不低着头，不盯着手机的话，就会觉得，人群很可怕。” 小雨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即使是和朋友一起吃饭，出去玩，也会找不到话题，找不到聊天的时机……这个时候，只要玩着手机的话，就不会觉得尴尬，也不会觉得自己可悲……” “什么啊，你只是在逃避而已啊。”即使是吴浩，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来。只是他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加上积怨已深，所以话语直白了些：“人群有什么可怕的啊，你太自我中心了吧，谁会特地去注意你啊？聊天这种东西需要时机吗？只是你一直不说话所以大家以为你不喜欢说话了吧？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太胆小。” 小雨的拳头微微握了起来，头埋的更低了。 “喂，别总是低着头，抬头看看吧。”苏锦瞪了那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一眼，温柔的拨开小雨的刘海，指着广阔的天空，微笑着说：“怎么样，和城里不一样吧。” 淡蓝的天空清澈通透，白云像轻纱一般，从厚重的云团中抹开，勾勒出美丽的形状。阳光闪耀在云层之间，逆光之中的，苏锦的笑脸，格外温暖柔和，让人沉迷。 流海下的世界，渐渐清晰起来。脚下是平整的土路，道路两旁，茂盛的绿草随风翻滚着波浪；树木粗壮而高耸，仿佛能直入云霄；嫩绿的树叶蓬勃而旺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淡淡的景色。绿草的旁边是清澈的河流，河水潺潺的流淌着，清凉而干净。即使只是望着这片景色，也能让人平静下来。 “嗯，是啊。”她第一次收起慌张迷茫的模样，温暖的微笑起来：“完全不一样呢。” 或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温和与纯粹，以至于让吴浩内心的不满也慢慢的烟消云散。两个人带着她去抓蛐蛐，打水仗，抓蝴蝶，捉迷藏，原本局促的少女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直到夕阳西下，三个人才手牵手的回来，氛围看起来异常和睦。 “喂喂，不妙啊，为什么变成三人行了啊，那明明是我的儿媳妇。”苏井然蹲在房顶上，叼着烟不满的嘀咕。 “比起那个，麻烦你不要打扰我工作好吗？”强忍住将锤子扔到他头上的冲动，吴叔不耐烦的抱怨。 “没办法，谁让我家的宝贝儿子讨厌烟味呢。”吸了一口烟，故意吐到吴叔的方向，他一脸的无辜。 “我也讨厌好吗？讨厌死了啊！你从早上一直抽到现在，我都快被呛死了啊！”忍耐已经快到极限，吴叔站起身咆哮起来：“你也好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呛的我头都晕了啊！” “什么啊，谁管你那么多。明明是只大黑不要这么多事好吗？大黑只要汪汪汪的叫或者铛铛铛的敲就行……” 话音未落，吴叔已经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悬空在房檐上，一手举起了锤子，满头青筋：“碎掉脑袋或者碎掉全身，任选其一。” 第10章 “喂喂喂，快别闹，你已经完全一脸流氓相了好吗？”悬在半空让人非常的没有安全感，苏井然的嘴角抽搐着，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快把我放回去啊，哪一个选项都会死人的，真的会死的。” “啧。”不满的将他重新拎了回来，吴叔继续在房顶上敲敲打打。 “呜哇，太可怕了。”长舒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向房顶上蹭了几步：“我怎么会把我的宝贝儿子托付给你照顾。你不会背着我虐待他吧？” “瞎说什么呢？”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吴叔恨不得将手中的钉子全插到他身体里去：“幸好苏锦一丁点也不像你，那孩子比你正经多了。” “哎呀哎呀，这么说可太伤人了。”手指间夹着烟，苏井然托腮望着远处的夕阳，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小子的oo和他老爹我可是一模一样啊——” 话音未落，他就被吴叔从房顶上一脚踹了下去。 而刚刚回来的吴浩则毫不留情的踩上最狠的一脚，脸埋在地里的苏井然听到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声音：“不好意思，没看到这里有人。” “哦，五体投地的欢迎我们回家吗？”走在他身后的苏锦幸灾乐祸的笑了几声，然后把他扶起来，帮他拍掉身上头上的土：“你被他们父子俩讨厌的真彻底啊。” 苏井然盘坐在原地，看着那微笑着的帮他擦去污渍的人，低声的自语中，多了些无奈的意味：“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苏锦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擦拭起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3节 “……苏老师？”突然沉默的氛围莫名的伤感，小雨有些不安的唤到。 “怎么样，玩的开心吗？”苏井然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笑容，揉着她的头询问。 “嗯，我们去抓了鱼。森林又大又漂亮，大家也都很和善。在这里好开心。” “这样啊。”苏井然脸上的笑意更深：“那就差不多把婚事定了——噗——”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苏锦以及吴浩一起踢回了土里。 “好了好了，吃饭了。“吴叔拉走了脸红的冒着蒸汽，站在那不知所措的江小雨：“晚饭我做好了哟，快来吃吧。” 众人扔下了将脸埋在土里的苏井然，围坐到桌边其乐融融的吃起了饭。小雨习惯性的拿出了手机，吴叔好奇的凑了过去，毫不客气的将手机拿走，研究起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机啊，用这么一个小盒子就能联络到远方的人吗？好神奇。” “嗯……”小雨局促的点了点头：“说、说起来，村子里没有人用手机吗？” “没有啊。”将手机还给他，吴叔笑得一脸开朗：“村子这么小，想找谁直接去家里就好了。” “在这里的话，试着不用手机去交流怎么样？”苏锦夹了一口菜，漫不经心的说：“等吃完饭，我们去村子里串门吧。” 小雨的脸更红了，点头如捣蒜。 “这个主意不错。”吴浩对此表示十分的不爽，但还是勉强应和着，顺便给吴叔找麻烦：“爹，给我零花钱。” “你要零花钱干嘛？” “要去阿婆家串门。” “……你只是想买东西吧？”苏锦毫不客气的拆穿了他。 “我们总要带客人去玩一玩，买点当地特产吧？”吴浩无辜摊手。 “你自己的钱呢？”吴叔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问。 “我要攒着娶苏……娶媳妇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小的饭桌上欢乐不断。苏井然揉着头发注视着他们，眼中多了一丝落寞。 等到晚饭吃完，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三人跑去挨家挨户的蹭吃蹭喝。 村中正在筹备庙会，本该冷清的街道此时热闹非凡。人们敲打着装饰房屋和摊位，筹备着庙会要买的货物。 村里人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每家都要拉着她说上几句，并且塞给她一堆零食和玩具。小雨的怀里很快就抱满了东西。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局促样子，开心的跑在前面。两人跟在她身后，吴浩盯了那背影良久，才用手肘戳了戳神游天外的苏锦：“我说，书呆，你干嘛对她这么好？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怎么可能。”苏锦斜了他一眼，拒绝的倒是肯定：“你不觉得那家伙的性格，很像圆滚滚吗？” “……”本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吴浩，听到这个理由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又产生的新的担忧。因为比起人来，这家伙好像更喜欢妖怪……同为人类竞争力倒是还能小一点。 前面欢快奔跑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注视着不远处的树林。那目光，像是望着什么遥远的，虚无的东西般，带着不解和迷茫。却又忍不住的，想只要追逐和向往。 “怎么了？”苏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夕阳的余光将天边染成了绛紫色，不远处的树林中，隐约洒落着一些昏黄的金色。许多穿着古代华服的人，提着花灯，踏着光芒，整齐的列着队伍，安静的前往深山中。他们衣服上繁复的花纹，像蝴蝶的纹路一般，妖娆美丽，即使在远处也能看得清晰。 “小锦哥哥，那里有好多……唔……”小雨指了指森林的深处，未说完的话语，被堵在了冰冷的掌间。她抬起头，苏锦的将手指放在唇边，逆光中的表情模糊不清：“嘘——我们有过约定，彼此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互不干扰。所以，只要静静看着就好了，不要好奇，不要谈论。” 他的声音，轻柔而飘渺，在夕阳的余晖中晕染开来，让人无法抗拒。两个人并肩站立着，默默注视着那些列队前行的人，金色的光线笼罩在他们的身上，神圣而高贵。 直到那些人消失在森林的尽头，苏锦才注视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悠悠的叹息：“这样啊，原来你能够看见……难怪啊……” “小锦哥哥？”那若有似无的叹息，像隐藏着不能诉说的千言万语，让人在意。小雨抬头望着他，眼中透出疑惑。 “再过不久，庙会就会开始了。”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苏锦握起了她的手，笑容温柔：“好期待啊。” 小雨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吴浩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吃醋的，可是苏锦反常的言行里，却透出让人难以捉摸的压抑。这压抑铺天盖地而来，让人难以呼吸。 “入夜了。”然而吴浩并没有询问什么，只是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回家吧。” “我说，大黑，我只吃了剩饭，为什么还要帮你收拾东西啊？”苏井然叼着烟，用抹布糊弄的擦着盘子，不满的抱怨。 “别叫我大黑，还有，饭是做给孩子们吃的，你一个蹭吃蹭喝的少给我抱怨。”吴叔头上青筋直冒，这个万事不挂心的家伙总是让他非常火大。 “哎呀，别这么小气嘛。”将盘子随手扔到旁边洗完的一堆锅碗瓢盆里，苏锦吸了一口烟，脸上带了点促狭的笑意：“说起来，你家小黑是不是太粘我家儿子了，这样下去会走上不归路的哦，你不管管吗？” “事到如今还有管的必要吗？”吴叔斜了他一眼，眉头都紧紧的皱了起来：“这就是命吧。” “你还真是看得开啊。”若无其事的吐了一个烟圈，苏井然斜倚在桌角，笑意更深：“我家的儿子是必须要娶一个温柔可爱的媳妇传宗接代的哦，这也是我们的宿命。” “所以呢？”吴叔擦了擦手，拿起了下一个盘子，问的完全心不在焉。 “所以，在他们陷的太深之前，赶快阻止吧。”苏井然微微低下了头，让刘海遮住眼睛，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那些你所经历的痛苦，还想让你的儿子经历一遍吗？” 看着吴叔瞬间僵住的背影，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是因为命运无法逃避。而你们，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吧。” “没办法啊。”吴叔继续着刷盘子的动作，嘴角勾起了无奈的笑容：“谁让我们父子，被你们父子吃的死死的啊！” 苏井然握着烟的手指顿了顿，略有些吃惊的望着他，看到他通红的耳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不是挺好的么？” 吴叔回头瞪了他一眼：“真恶劣。” “抱着这种心情和别人结婚的你，就不恶劣了吗？”苏井然将视线转向窗外，仿佛心思已经不在这对话上面。收敛起笑容的严肃神情，看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你还会在意这种事吗？”用抹布擦干盘子上的水，吴叔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说起来，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啊？如果是想劝说我儿子对苏锦死心的话，你还是别想了，那小子可是更甚于我的死脑筋。” “谁有心情管你们家的闲事，反正我儿子那么乖，只要我稍加阻止就不会上你们的贼船了。” 猛吸了一口烟，又叹息似的吐出来，苏井然看着窗外的夜空，连声音都变得懒洋洋的：“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就算是我也会想家的。而且夏季的庙会也要开始了，庙会上有很多外面的城市买不到的好东西。” “你啊，最好对那孩子停止以宿命为名的洗脑。”脏兮兮的盘子终于被整理干净，吴叔拿起一旁沾着血渍的菜刀，擦拭起来：“我们都没有权利替他们选择要走的路。” “可是，如果不那么说的话，那孩子会更不好受吧？”将脸隐藏在烟雾之中，苏井然的声音变得干涩而颤抖。 “你什么意思？”吴叔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狠狠的盯着他。 “……没什么。”弹掉长长的烟灰，他尽力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出了他的痛苦与不安。 “喂，你少来。”丢下菜刀，吴叔径直走向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闪躲的眼睛：“你会这么突然的回来，绝对不是为了庙会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逼视的目光，灼得人眼睛生生的痛。沉寂良久，苏井然别过他的目光，犹豫着低声说：“山神祭……要开始了。” 第11章 “开什么玩笑！”吴叔突然提高了音量，激动的揪住他的衣领：“那孩子才14岁！” “你以为我想吗？”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悲伤，苏井然紧紧贴在墙壁上，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为什么偏偏是那孩子啊？为什么不是我？我现在能做的，只是让那孩子快点结婚，生下一个小婴儿替代他。” “如果是婴儿的话，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吧？”他用一只手压住眼睛，想阻止那满溢出的悲哀：“有着这样想法的我，是不是疯了呢？” “你这个傻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对什么都装成无所谓的样子，却总是独自承担着一切。”吴叔的声音渐渐温和下来，他抱住对方逐渐下滑的身体，像安慰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后背：“那个孩子啊，这点和你一模一样，所以才让人放心不下。” 屋内重新归为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剪影映在窗上，看起来温馨却清冷。门外的苏锦将手掌贴在门上，又慢慢滑下，神情落寞。 “书呆？”刚刚回来的吴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楼梯下担忧的望着他。 “恩？”苏锦回过神，看着那人担忧的脸，勉强的让自己笑起来：“他们两个正打得火热呢，还是别去打扰了吧。” 也许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吧。但那明明快哭出来，却强装微笑的神情，吴浩却清晰的看在眼里：“书呆……” “今天一起睡吧。”苏锦走下楼梯，强制性的扳过他的肩膀，让他背对自己，然后将头靠在了他的背上：“别回头，也什么都别问” 苏锦难得如此主动，他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夜幕低垂，明月高照，如霜一般冰冷的月光，将两人孤独的身影，无限延长。 一夜无眠。 天亮之后，苏锦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然毫无掩饰的嫌弃着吴浩，与他打打闹闹。 吴浩心里十分在意昨晚的事情，但他已经答应了苏锦什么都不问，所以也就没有再提起。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什么不可碰触的东西。 苏锦和江小雨的关系变得更为亲昵，然而他意外的没有觉得不舒服，或许是因为，那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兄妹吧。 小雨已经完全融入的村子的生活，不再动不动就脸红，学会了捉蚂蚱和独角仙，也知道主动和人打招呼。即使没有那两人跟着，她也会去别人家玩，回来的时候怀抱一堆零食。 ……不如说，是被苏锦带的更厚脸皮了。 偶尔，她和苏锦也会并肩坐在河堤旁，失神的望着，遥远的某处。 吴浩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总能看见同样的风景吧。 “哟，小黑，终于不当电灯泡了吗？”看见远远望着两人的吴浩，苏井然叼着烟卷踏步而来，笑得一脸欠揍。 “少胡说了，死变态。”吴浩斜了他一眼，在河堤旁抓起一把土就丢了过去。 “咳咳，你那是对长辈的态度吗？”苏井然迅速用手捂住鼻子，退开了几步远。 “你有长辈的样子吗？”吴浩拍了拍手掌上的土，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着他，眼神格外认真：“说起来，书呆最近有点反常，你知道些什么吧？” “……没想到你这个呆小子观察力还挺敏锐嘛！”苏井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揉他的头发。 “观察力啊，我没那种东西。”不耐烦的拍开他的手，吴浩直接在河堤上平躺下，望着头顶上广袤的天空：“只是对书呆的事太在意罢了。”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苏井然在他的旁边蹲下，皱眉吸了一口烟：“我们家族有世代相传的使命，他是必须要留下子嗣的。” “使命？” “什么啊，你老爹果然没告诉你吗？” 弹了弹烟灰，苏井然望着远处，于言语中隐去了一丝叹息： “你应该清楚吧，这里是与异界的边境地带，所以有很多异世的生物出没。这之中除了和蔼的妖怪，也有许多凶暴的家伙。” “我们家族的人，世代承担着让两个世界的生物和平共处的重任。”停顿了一下，苏井然收起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深邃的眼眸格外认真：“一旦我们的血统断绝，将会发生多么恐怖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吴浩回答的果断而坚决：“我只知道，对我来说，最恐怖的事，就是失去苏锦。” “喂……你认真的吗？”夹着烟的手顿了顿，苏井然略有些吃惊的看着他，见到那丝毫不为他的疑问所动容的模样，只得深深叹了口气：“别这么自私啊，你是觉得放弃整个村子的生命也无所谓吗？” “可是，让一个人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太不公平了。”别过他的目光，吴浩小声嘀咕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 “他没办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所以，注定要背负起这些沉重的东西。这就是他的命运吧。” “命运……”踟蹰良久，吴浩才思索着，缓慢的，犹豫的问：“是那么无法违抗的东西么？” “没错。”以为他终于有所动摇，苏井然默默舒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么我与苏锦能够认识，也是因为的命运吧。”吴浩挑了挑眉，挑起的唇角多了分狡黠：“所以，我也不会放弃他的。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与苏锦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 “他一直与人保持距离，是不想在这里留下牵挂。总有一天他也要和我一样，背井离乡，去收服那些在人世捣乱的妖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外面。”苏井然将烟按灭在地上，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你只是个普通人，什么都做不了。别那么固执了，现在抽身而出还来得及。” 吴浩看着他快笑岔了气的样子，黝黑的皮肤泛出些红色：“你笑什么！” “哈。”轻咳了几声，苏井然用手掌遮住眼睛，声音中听不出是嘲笑还是欣喜：“你跟你那个笨蛋老爹，真的是太像了。”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还未等他反驳，听到动静的苏锦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在聊你的终身大事啊。”苏井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怎么把你那么可爱的小新娘一个人撇下了？” “你还在胡说啊？”苏锦一脸的无奈，却没有被调侃的慌张：“小心小雨真的去报警。” 苏井然笑笑，望向不远处的河堤。江小鱼正卷着裤管在河里抓鱼，发现到他们的目光，她笑着跳起来招手。 “你发觉了吧，那孩子的不一样。”又抽出一支烟，苏井然从衣兜里取出打火机，将烟点燃，自顾自的讲述起来：“她因为能看见妖怪受了不少苦。外面的世界和这里不一样，没有人相信妖怪的存在，她被当成了骗子，甚至是精神病患者，每天被排挤，被强迫吃一些抗抑郁的药物。还要遭受一些讨厌的妖怪的骚扰。” 苏锦点了点头，望着小雨在水中欢快玩耍的样子，不禁担忧起来：等她回归到城市之后，还要回到那样的生活吗？ “在那个抛弃了信仰的外世，人们抗拒着一切在自己的理解范围之外的东西，自以为是的相信凭自己的力量可以做到一切，所以不再相信和感受到除自己以外的生物。”叹息着吐出一口烟雾，苏井然发觉到他的担忧，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担心，人也是适应力非常强，非常懂得随波逐流的生物。等小雨成长了，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之后，估计也会慢慢看不见了吧。” “我不懂。”吴浩怄气般的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我明明那么努力的，想和你们看到同样的风景。为什么在那个地方，会觉得看不见更好呢？” 没有人回答，或许也不需要答案。三人静静望着远处，看着夕阳缓缓溶解在地平线上，将河堤晕染上淡淡的红色。绛紫色的云朵缓缓飘动，如同一抹叹息，晕开在低垂的天际。 清晨的时候，江小雨就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 懒懒的推开门，揉了揉眼睛，呈现在眼前的，是热闹繁华的街道景象。 还算宽敞的道路两旁整齐的排满了摊位，人们匆匆忙忙的穿梭在街道之间，手上抱满了各种制作吃食的道具；工匠们在摊位上敲敲打打，打下手的人来来回回的寻找和递东西。 “哦，你醒了么？”苏锦正好搬着箱子从她面前经过，也就顺便打了个招呼：“早安。” “早。”睡意褪去，她清醒了大半，好奇的环视周围：“这是在做什么？” “准备庙会。”放下箱子，苏锦伸了个懒腰：“夏季要结束的时候，一定要举办的。” “庙会？”小雨歪了歪头，仔细思索了良久，很快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听我母亲说过，是能买到很多好东西的地方，但是从没有参加过呢！” “是吗，那就等着准备工作结束后，玩个遍吧。” “臭小子，别偷懒啊！”有个围着头巾的，胡子密集的大叔过来踹了他一脚：“你这臭小子不是每天都在玩乐吗？” “别这样啊，老王叔。”苏锦拍了拍身上的土，极不情愿的又搬起了箱子：“只是和朋友聊个天而已。” “哦哦，是小雨啊。”王叔这才发现站在一旁慌张不已的小雨，顺手将扛在肩上的木柴扔在地上，走过去揉她的头：“要开开心心的啊，今天可是大家放下一切工作，尽情玩乐的日子。” 王叔的手大而粗糙，有着总是洗不净的尘土与木头碎屑，却温暖的想让人哭出来。小雨用力憋回眼泪，使劲点了点头。 “死老王，你在干什么？”不远处的王婶飞奔而来，一脚将他踹倒，然后蹲下身怜惜的用抹布擦她的脸：“看看都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 “哎哟，我的老腰。”王叔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扯开嗓子哀嚎：“臭婆娘，我才没有吓唬她。喂，那边那个臭小子，别偷着乐了，倒是给我证明一下啊！” 苏锦收敛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移开视线事不关己的吹起了口哨。 “那个……”还未等老王叔发怒，小雨弱弱的声音便打断了这无谓的争吵。她抓住王婶的袖子，仰起头，虽然羞怯却很坚定：“我……我也想加入，请让我帮忙。” “咦？哎呀……”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的想要参加群体活动，让王婶惊讶之余又不免开心起来：“是吗？不要勉强自己啊。” “没有勉强。”小雨红着脸，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愿意帮忙。” “这样啊。”王婶的站起身，与另外二个人笑着望向他，那笑容却不管怎么看都有些阴森：“那你就做好被使唤到死的觉悟吧，小姑娘，呵呵呵呵……” 第12章 事实证明，王婶的话是认真的。江小雨自申请帮忙之后起，就忙得死去活来。虽然都是简单的四处端茶倒水打下手，但由于平时运动量严重不足，她依然累得人仰马翻。 手中端着茶壶慌慌张张的在人群中穿梭，她不小心撞到了慢悠悠的行走在路中央的人。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沾湿了那人白色的华服。 “对不起……”小雨连忙鞠躬道歉，却从那绣着古怪花纹的汉服的衣角，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她怔了怔，视线上移，看到一个古代装扮的男子，带着蓝色的，奇怪的戏曲面具。 无论是气息，还是装扮，都昭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她震惊的站在原地，却发现周围不知不觉间，多了很多装扮奇怪的家伙。他们混入人群之中，模糊了身份，让人难以察觉。 “小丫头，不要站在路中间。”商店的阿婆似乎看出了什么，将她拉到一旁。 而带着面具的男子只是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微微鞠了一躬，便默默的径直走开。 “阿婆……我打翻了水，您不责怪我吗？”小雨低下头，看着地上晕开的一圈水渍，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眼眶红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那位大人并没有生气吧？”阿婆蹲下身，轻轻的擦拭她裙子上的水渍。 “阿婆……您也能看见吗？” “看不见哟。”阿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微笑着说：“但看你的动作，就知道你肯定撞上了什么吧。” “看不见……为什么也会相信呢？” “因为他们与我们，一起生活在这，已经几百年了。”阿婆略有些费力的站起身，轻柔的摸她的头：“所以，别害怕，他们不是那么坏的家伙。” 虽然一开始就察觉到，自己那些在城市的人们看来“古怪”“可怕”的行为，在这里却并没有被批评和排斥；虽然隐约知道苏锦也能看见妖怪的事情。但她没有想到，会有大人相信妖怪的存在，会这样摸着她的头，告诉她，那些外表奇怪的异界生物，其实并不可怕。 不知道为什么，泪水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她嚎啕大哭。 “哎呀，小娃娃怎么哭了呢？”一旁的阿婆有些惊讶，连忙慌张的替她擦拭眼泪。 嘈杂声渐渐散去，只有阿婆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的重复：“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等到哭够了，阿婆帮她把眼泪擦干净，让她去休息一小会。 她坐在河堤旁，望着远处茂盛的树林，碧绿的颜色连绵成画卷。天空蓝的通透，白云层层叠叠，如海浪般翻卷。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金色的光束中灰尘飞舞，恍惚如同梦境。 沉浸于景色中的时候，莫名感觉到脸上一凉。她回过神，发现苏锦正将汽水贴在她的脸上，微笑着注视她：“辛苦你了，这是报酬。” “谢谢。”她接过汽水，轻啜了一小口，冰冷辛辣的气息在嘴里扩散开来，却意外的让人觉得舒适。 “在想什么？”看她发呆的样子，苏锦在她身边坐下，出声询问。 “在想，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只要坐在这里，望着这里的景色，就会觉得格外平静。”微风拂过，撩起她长长的发帘，露出那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睛：“真想一辈子都不离开。”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小锦哥哥，你也能看见的吧。”收回远眺的视线，小雨抱膝望向他：“那些和我们不一样的生物……不会觉得可怕吗？” “不会可怕的。但是，还是不要和将它们牵扯进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 “那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物，如果走得太近，就会不自觉的陷入它们的世界里。它们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刻意的与人们保持着距离。”苏锦舒服的躺在草地上，望着头顶上的蓝天：“如果感觉到你寂寞，它们就会出来陪伴你。只要你一直无视它们的存在，它们会慢慢的淡出你的生活，直到你看不见为止。” 苏锦侧过头注视她，眼里微微闪着温柔的光：“他们是非常温柔的生物啊。” “原来是这样啊。” 对方的笑容太过温柔和干净，让她无法质疑。从未想过，那些总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打扰她生活的古怪生物，只是为了让她打起精神，让她不再那么寂寞。回忆汹涌而来，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暖意，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走吧。”苏锦站起身，对着她伸出手，晨曦的光芒格外柔和，模糊了他的身影：“庙会要开始了。” “哎呀哎呀，那两个孩子不在一起真的可惜了。”一旁手里捧着爆米花，躲在树后偷窥良久的苏井然不禁感慨。 “死变态，这么忙的时候不要偷懒！”吴叔毫不客气的用膝盖顶了他一脚，揪着他的领子就往回走。 “……他怎么又在这里啊。”听到响动的苏锦，刚好看到他老爹被吴叔拎走，无奈的叹气。 “如果是小锦哥哥的话，我愿意的……”小雨望着他的背景，用非常小的声音喃喃的低语。 仿佛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愿望，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脱口而出。等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脸立刻红成了苹果。 幸好，但又可惜的是，苏锦并没有听见她说话，只是兀自向前走着。 正午的阳光灼热剧烈，将从树叶下散落的光影，铺满在那段异常接近，又异常遥远的距离。 吴叔摆了个卖木雕的摊位，之后扔下摊位跑去别的地方混吃混喝。苏井然被胁迫着看店，他躲在凉棚的阴影下一边漫不经心的上色，一边喋喋不休的抱怨：“为啥我一定要在这帮忙啊，今天可是庙会哦，夏天结束的纪念哦，我还要好好陪我可爱的儿子，留下美好的夏日记忆啊！” “你能留给我的只有悲剧的记忆。”苏锦不知何时站到了摊位旁边，舔着冰棍鄙视的看着他。 “……别这么说嘛，你其实很想和我一起玩的吧？”苏井然见到他，直接丢下手中的工作，一脸兴奋的抱着他使劲蹭他的脸：“放下你可爱的未婚妻跑来这里，是觉得寂寞了吗？” “才不是。”苏锦嫌弃的用手肘支开他：“我是来找吴浩的。” “什么啊，竟然是找那个臭小子吗？”有些无趣的放开了手，苏井然半开玩笑的说：“你不会真的对他动心了吧？” “谁会对一大坨黑色的肌肉动心啊。”逃脱成功的苏锦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衫，漫不经心的说：“小雨要找他一起玩。”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苏井然不满的嘀咕了一番，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哎哟，要是小黑喜欢上了小雨，就不会缠着你了，也挺好的嘛。” “你在说什么呢？”像是早就知道他的目的，苏锦故作惊讶的看着他，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那家伙除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 那带着骄傲和狡黠的，微扬的唇角，太过自信和坚定，让苏井然瞬间怔住。良久，他才注视着苏锦远去的背影，轻笑出声：“哈哈，你真的，跟你老爹我一样差劲啊。” “一个人在这笑什么呢，真恶心。”不知何时回来的吴叔黑着脸踹了他一脚。他揉了揉头发，顺势在竹椅上躺下，望着摇摇晃晃的风铃，轻声叹息：“没有，只是觉得，不管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都比我们有勇气多了。” 第13章 村子里的庙会热闹无比，小雨跟在苏锦和吴浩的后面，开心的啃着玉米。那两人走走停停，套圈、扎气球、拍画片儿、弹弹珠，赢了不少的奖品。而小雨则盯着小吃的摊位，从街头吃到街尾，再慢慢吃回来。苏锦看着她沾的一脸的食物和鼓起的腮帮子，忍不住笑出声：“白天不要吃那么多，晚上还有烧烤呢。” “没关系！”小雨依然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着，口齿不清回答：“多少我都吃得下！” 于是两人也不再管她，三个人一路玩玩闹闹，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天黑了。”吴浩仿佛已经等这一刻很久，激动的拉起苏锦的手，抬腿就跑：“走啦走啦，去买烟花吧。” “哎？这里可以放烟花的吗？”小雨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跟着，笑容灿烂。 “当然了，我们去买小孩子玩的烟花。等到更晚一点，大人们就会放礼花了。”吴浩连头也不回，只是拽着苏锦狂奔，急切之意溢于言表：“烟花只在这个时候限量供应，去晚了可就没了！” 一路狂奔到商店，苏锦与小雨气喘吁吁的瘫倒在半路，吴浩却一点疲惫的样子也没有，心满意足的抱了一捧线香烟花走出来。 “哟，小黑，玩得开心吗？”苏井然不知何时出现在商店外，贴着墙伫立着。看到吴浩那出于条件反射的回头狠瞪，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也差不多别当电灯泡了吧？” “我才不是电灯泡。”苏井然本想一拳支过去，但又担心怀里的烟花会掉，只能在言语上反驳：“就是因为她要走了，我们才要陪她玩的。” “有小锦一个人陪她就够了。”苏井然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以近乎挑衅的目光注视着他：“毕竟，当某一天苏锦像我一样离开村子，去到那个城市的时候，还可以和她再续良缘。” “我不会给他机会的。” 并未被他带刺的话语激怒，吴浩以坚定的目光回应他的眼神：“如果他必须离开村子，我就陪着他一起走。他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是吗？”本只想挑逗他一番，没想到这个呆傻的小子，却总是能说出让人出乎意料的话语。苏井然顿时玩心大起，一本正经的胡说起来：“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可怕的，满大街奔跑的都是包着铁皮的怪物，被碰到就非死即伤，这样你也不怕么？” “不怕！” “还有披着人皮的浓妆艳抹的女妖怪四处吃人，你也不怕？” “不怕！” “好吧。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苏井然终于产生了那么一点愧疚之心，他弯下身，将烟按灭在地上，笑容在氤氲的月光中格外温和：“你愿意与苏锦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珍惜，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直至生命尽头吗？” 看着对方格外认真的眼神，吴浩收敛了鄙视的神情，认真回答道：“我当然愿意。” 苏井然满意的点了点头，于夜色中隐去了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而吴浩显然已经懒得再理他，捧着烟火一路小跑。 “你又为难我儿子了？”看着吴浩渐行渐远的身影，来找苏井然干活的吴叔咯吱咯吱的按起了拳头。 “才没有，我可是很认真的把我的宝贝儿子托付给他了。”并没有被他的威胁震慑，苏井然靠在墙上，心事重重的望着头顶的天空。 “你才没有这么好心吧。”收回了要揍他的手，吴叔与他并肩立在墙下。沉默了一会，才悠悠的问：“庙会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办？” “暑假快结束了，我要把小雨带回去。”猛吸了一口烟，苏井然低下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等山神祭快开始的时候，我会再回来的。” “是吗……”吴叔想，也许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是却又想不出说些什么，只能陪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伫立着。 烟花升腾于空，在夜幕中，绽放成璀璨的光影。震耳欲聋的声响，夹杂着人们的欢呼与惊叫，湮灭了他的轻声叹息：“原来，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其实是我啊。” 一整天的玩乐吵闹。等到庙会结束，众人聚集在一起讲鬼故事，喝着小酒聊着天，一起放放小烟花，依然玩的不亦乐乎。 等到深夜，众人散去，苏家父子久违的谈谈心，而后相拥而眠。 天亮之后，苏井然带着江小雨和众人道别，村子里的人都到村口送别他们。小雨拉着苏锦的手哭了很久，以致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而苏井然则摸了摸苏锦的头，叮嘱了他一番，便带着小雨离开了村子。 离别的场面总是让人难过，但只要想着，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见面，就也不觉得那么伤感。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森林深处，苏锦才悠悠的开了口：“肌肉男。” “嗯？” “今晚去你家住。” “好啊。”吴浩欣然答应，握起了他的手：“怎么，觉得寂寞了吗？” 话音未落，苏锦面无表情的，用力将他的头按在了土里。 “疼疼疼，书呆我错了。”吴浩挣扎出他的魔爪，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这个给你。” 苏锦本能的伸手去接，对方却突然抓住他伸过来的手，他惊讶之余不免疑惑：“你干什么？” “这个……”小心翼翼的撕开物品的包装，一颗戒指糖出现在眼前。吴浩轻柔的，将它戴到对方的无名指上，神色庄严而认真：“听你爹说，只要这么做，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蓝色的糖果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苏锦眼中的惊讶，慢慢融化成和这糖果一样甜腻的温柔。沉寂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什么啊，想凭这个就收买我吗？” 吴浩红着脸支支吾吾起来，或许是想解释些什么，那样子实在太过窘迫。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苏锦忽然握住他的手，将戒指展示在他眼前，笑容明媚如阳光：“我收下了，笨蛋。” 那是尘世之外的碧绿树海。天空澄净通透，宛若蓝色的宝石。从翠色的树叶缝隙间，洒下温柔的金色光束。草地青翠而稚嫩，铺满了斑驳细碎的光芒。 微风拂过，暗香浮动，树叶微响。吴浩低下头，轻柔的触碰那人的唇边，低声说，天长地久。 第14章 初秋之时，夏日的繁盛渐渐褪去，茂盛的草木也渐渐染上了娇嫩的黄色。但即使如此，也抵不住秋老虎的肆虐。吴浩躺在地板上，将风扇开到最大，然而伴随着吱吱扭扭的噪音而来的，只有一波又一波的热浪。 “啊，热死了。”面对难以抵挡的酷热，好动如他也变得慵懒起来。嘀嘀咕咕的抱怨着，他懒洋洋的爬上阳台，想着能不能蹭一点过堂风，却意外的看见那个怕热娇气体质虚弱又事多的苏锦，正蹲在太阳暴晒的院子中央，兴致盎然的搬弄着空气。 吴浩顿时就吓得从阳台上摔了下去，以为是天气太热把那家伙晒的精神失常了，连忙奔出门外，抱住他哀嚎：“书呆啊啊啊啊，你醒醒啊啊啊！” “醒你个头。”苏锦毫不留情的将他一脚踹开，继续全心全意的钻研手里的“空气”。 “……书呆啊……”看到他的反应，吴浩就得知他肯定没事，又忍不住好奇的凑过去：“你在干嘛？” “啊，你看不见吗？”苏锦这才意识到吴浩古怪行为的缘由，将手里半握着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咦？咦？什么东西？”吴浩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疑惑的发问。 “果然是个迟钝的家伙。”笑着嘲讽了他两句，苏锦将手上的东西举到半空中，然后转头问他：“这样呢？” 太阳的光芒明媚而刺眼，吴浩眯起眼睛，隐约看到，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的圆形玻璃球，在阳光中半隐半现，微微泛着光泽。 “哎？这是啥？”新奇的东西总能引起单细胞的强烈兴趣，他迫不及待的想抢过那玻璃球，却像捕捉气泡一样抓了个空。 “这是一种叫“若隐”的，异世的石头。”早已预料到他的行动，苏锦幸灾乐祸的笑了笑，继而解说起来。 “只要将它放入水中。”说着，他捧着石头放入水中，一个真空的透明玻璃球便显示出来：“你看，就能看到了吧。” “呜哇，好神奇！” 那玻璃球如同固化的气泡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芒。吴浩尝试着用手去抓它，并成功的将它捞了起来。 石头非常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而且脆弱的表层像冰一样冷。他忍不住拿着石头在脸上蹭了蹭：“好舒服。” “别蹭上你的臭汗，恶心死了。”虽然这么说着，苏锦倒也没有抢过若隐，而是拿起另一团看不见的石头，放进了水里：“既然都被你弄脏了，那个就送给你好了。” “哎？这么大方？”知道那别扭的人是想送礼物给自己，吴浩开心的有些得意忘形。他眨了眨眼，突然抱住苏锦使劲蹭起他的脸来。 “痛痛痛……你突然干什么，死肌肉男！”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苏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怀里挣脱开。 “因为如果把你弄脏的话，你是不是就把自己送给我……”吴浩笑得一脸满足，只可惜话还未说完，苏锦硬硬的拳头就立刻招呼到他的脸上。站起身，苏锦黑着脸在太阳下揉着拳头：“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吴浩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知道那书生下手的狠毒程度，他连忙道歉，并试图转移话题：“话话话说，这东西你在哪找到的？” “后山啊，那边奇珍异石还挺多的，只不过你这种迟钝的家伙看不到罢了。”注意力被成功转移，苏锦身边的瘴气也随之散去。 “你这几天总往后山跑，是去找这个了吗？”吴浩翻来覆去的玩着石头，爱不释手：“这个东西有什么用？用来当装饰品吗？” “当装饰品太浪费了吧？”苏锦拿起石头，笑得一脸神秘：“我们带着它去抓星星，怎么样？” “抓星星？”吴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无论多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在苏锦嘴里说出来，都变得那么可信。 “对的，那是连你这种迟钝的家伙，都能参与的好玩的事情哟。”满意的看着他一脸震惊的表情，苏锦继续说道：“不过，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得住到山顶上去了。” “山顶？”吴浩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因为星星会在最近出现，错过了就不好玩了。”苏锦伸了个懒腰，好好活动了一下筋骨，才继续问：“你要去吗？” “当然了。”和苏锦孤男寡男的去那么人迹罕至的地方，这绝佳的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但担忧也随之而来：“可是山上有地方住吗？” “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苏锦一脸将他拐上贼船的得意表情，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住宿的问题就交给我吧。” 由于山顶距离村子较远，吴叔多少也有点担心两人的安全。但经不住两人的软磨硬泡，加上想到苏锦和各路神仙妖怪的良好关系，也就不再阻拦。 两人各自背着装满零食的大包，整装出行。山路并不是那么陡峭，在密林和杂草丛中，隐藏着被人们开垦出的蜿蜒小路。树木的枝干茁壮粗狂，缠绕的树枝一直蜿蜒到地底；山脊逶迤绵延，黄绿相间的草木簇拥着，缠绵着那一片被风雨侵蚀过的残垣断壁。 吴浩平时很少到山中来，倒是苏锦，看不见人影的时候多半都是跑来山里，去寻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因为山路复杂，山又广阔，找人这件事实在难度太大，让他多少有点郁闷。 如今要在群山之中寄住，他决定要好好看看，这深山的魅力在哪里。 不知不觉，已夕阳西下，殷红的色彩自天际慢慢晕开，毫不吝啬的泼墨在贫瘠的山脊之上。崖谷之间，云海浩瀚，翻涌的红色透出灼热而旺盛的生命气息。余光笼罩，浮光跃金，蔓延着火一样温暖的色彩。 在悬崖的顶端，伫立着一间木屋。它树立在悬崖旁边突出的巨石上，看起来突兀而摇摇欲坠。屋内干干净净，生活用品与家具一应俱全，像是长期有人居住一样。有楼梯通往阁楼，阁楼上视野开阔，从上面望向天空与群山，更觉得波澜壮阔。 苏锦随手将包一扔，疲惫的直接躺到了地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啊，秋天晚上潮气很重，不要随便躺在底板上。”吴浩略有些无奈的叮嘱着，将他扔在地上的包的拿起来放到衣柜上，四下张望了一番：“这地方东西好全啊，竟然连电视机和游戏机都有？” “嗯，我说想来这里住，吴叔就把东西都买了。”苏锦舒服的翻了个身，枕着手臂注视他。 “……他也太宠你了吧？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儿子啊……”就算是吴浩，也忍不住不满的嘀咕了两句。想当初他可是跟老爹磨了很久才勉强买到一个游戏机……虽然他工作的钱早就够买了。 “啊，对了。”顾不上反驳，苏锦突然想起了什么，去包里翻翻找找，然后掏出了一团空气。 “嗯？若隐石？”吴浩觉得他手握的形状似曾相识，尝试着问。 “没错。”将石头放在地上，苏锦不耐烦的拎起包，将东西全倒出来，总算在一堆零食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眼镜框。 “哎？书呆你带眼镜框干嘛，耍酷吗？”用手指穿过镜框，吴浩甩着眼镜玩了起来。 “笨蛋，那个是给你的。”苏锦点燃一根蜡烛，将镜框一把抢过，然后将若隐石放到了火焰的上方。 吴浩顾不上询问，就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去。若隐石受到热度之后，变得绵软起来。苏锦将镜框压在上面，粘下来的部分，刚好罩成了透明的镜片。 将镜框放入凉水中，若隐石凝固成了玻璃，一副自制眼镜便完成了。 “唉唉？这石头还有这作用么？”吴浩惊奇不已，迫不及待的抢过眼镜戴上：“为什么要送我眼镜啊？” 苏锦俯撑在地上，对着他伸出手。那原本白皙的手臂，渐渐有蓝色的脉络开始蜿蜒向上，直到指尖：“现在看得见了么？” 脉络散发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如同流淌在血管中的生命之源，从根茎开始，慢慢生长成参天大树。吴浩惊恐的握住他的手臂，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什么？” “别担心。这只是残留在体内的，龙的力量而已。”并不打算解释太多，苏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知道这眼镜有什么作用了么？” “咦？”吴浩这才反应过来，尝试着摘下眼镜之后，那原本清晰可见的脉络果然不见了。 “你可以把若隐石当成一面结界，而结界的另一面，就是另外的世界。它能让你看到一些异世的生物，不过由于力量有限，也只能看到一些弱小的家伙罢了。”苏锦将力量再度隐藏起来，手上蓝色的纹路渐渐褪去：“当然，故意想让你看见的例外。” “哦哦，好神奇。”将眼镜紧紧贴在脸上，他直奔门外：“我去看看外面有什么不一样——” 未说完的话语，消散在了秋夜微凉的风里。出现在门外的，是漫山遍野的，散发着光芒的植物与山石。如荧光灯一般的石岩，五光十色，璀璨绚烂；玫瑰般的花朵上，露珠仿佛冻结成了宝石，细碎的闪烁着光泽；透明的草柔弱晶莹，连绵不绝；带着发光斑纹的冰色蘑菇，如同凝固的冰雕，被手轻轻一碰，便化成了一潭水。天空中，成群的光眼以螺旋的形状，规律的，缓慢的飞翔着。 “书呆，你——一直看着这样的景色吗？”那些美丽的，神秘的生物，如此突兀的出现在眼前，美丽的让人忘了惊讶。吴浩开始理解，为何苏锦一直那么热衷的，开心的，维持着和异界的联系。这不可思议的景色，能轻而易举的让人沉迷。 “是啊，无论看几次，都觉得震撼。”与他并肩立在风中，苏锦将目光落在遥远的青山深处，被清风晕开的声音，格外轻柔温和：“所以也想，让你亲眼看看。” 第15章 “书呆……”那被月光勾勒出来的，无意间流露出的温柔笑容，让这璀璨的景色瞬间黯然失色。他扳过苏锦的肩膀，认真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鼻血吧嗒吧嗒的滴了下来：“我们来滚床吧！” 咣—— 回应他的，是狠狠的头槌。苏锦站在逆光中，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你不如滚回土里吧。” “好痛痛痛……”哀嚎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不死心的再度扑上去，狠狠搂住对方的腰：“不是我的错，这么浪漫的场景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非常适合发生什么——噗——” 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上他的脸，将他踢了个人仰马翻。苏锦居高临下的冷冷瞪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挖着耳朵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啊，肚子饿了，做饭吃吧。” “你想吃什么？我来做就好！”不放弃任何提升好感度的机会，吴浩连忙爬起来，直奔厨房。 苏锦却已经先一步进到厨房里，拿起菜刀，侧过脸注视着他，眼中杀气腾腾：“不用了，我来做就好。” 那扑面而来的杀意吓得他虎躯一震。苏锦不知在剁些什么，狠狠一刀下去，红色的液体喷了一墙。规律的剁菜板声，夹杂着磨牙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小屋中。吴浩终于被震慑的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瘆人的剁菜声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蒸煮食物的声音。半敞的门缝中，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映照着苏锦平静的侧脸。寂静的深山中，唯有这一束光，这一点声响，这一间木屋，宣示着存在，仿佛这里是他们自己的家，仿佛世界只剩下了彼此两个人，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相守到老。 可惜温馨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苏锦的迷之料理打破。三个烧的焦黑的，煤球一样的东西，被苏锦端上了桌子。他若无其事的在吴浩对面坐下，笑容灿烂：“来，吃吧。”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4节 吴浩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但实在不敢尝试这迷样的毒物，只能目光游移的寻找着推托的借口：“那、那个，我还不饿……” 苏锦则微笑着举起了菜刀：“吃，还是不吃？” 阴影下的笑容实在太过可怕，吴浩深深觉得招惹这个书呆子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比起被对方当菜剁了，似乎还是服毒能死得舒服点。他咽了咽口水，把心一横，抓起一个煤球便咬了下去。 意料之外的软糯口感，巧克力散发着浓郁的香甜味道，白色的奶油从咬开的开口中流了出来，清甜可口。 “怎么样，我的特制糯米团子。”苏锦支着下巴望着他，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啊，好吃！”他这才发现外面那层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细碎的巧克力。香甜的味道足以让他忘记刚才的恐惧，大口大口的狂吃起来。 “怎么样，长记性了吗？”收敛了笑容，苏锦拎起刀子晃了晃：“你还是老实一点好，再惹怒我，我就真的把你当原材料剁了。” “知道了！”口齿不清的应承着，但他完全没把话听进耳朵里，只是专注的啃着食物：“好粗，好粗！” 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苏锦的怒气也随之散去。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微微起身，用手指擦去粘在对方脸上的巧克力残渍，然后将残渣舔进嘴里，喃喃自语：“嗯，还满甜的。” 几近诱惑的动作，吴浩顿时血气上涌，一口团子噎在喉咙，拼了老命才咽下去。想着苏锦刚才的动作，再香甜的食物也难以再吃出味道。但看了看对方手边明晃晃的刀子，他还是识趣的将欲火压抑了下去。 山上并没有电视信号，所以那台游戏机充分发挥了娱乐的作用。两个人吃完晚饭，就扔了张毛毯在地上，直接盘着腿坐在地上一起打游戏。 由于没有大人的管制，两个人过上了十分惬意的生活。晚上打游戏聊天到后半夜，正午的时候起床漫山遍野的玩，入夜后两人一起观赏发光的植物，吴浩会一直问个不停，苏锦就不耐烦的讲解，到最后吴浩也没记住几个植物名称，其实他只是喜欢对方卖弄知识的样子罢了。 就这样玩玩闹闹的过了三天，第三天的深夜，熟睡中的吴浩被苏锦一巴掌拍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的转醒，看到苏锦在窗边，兴高采烈的扒着阁楼的窗户向外张望，还不忘回头喊他：“肌肉男，快来看！” 对方少有的灿烂又激动的笑容，差点晃瞎了他的狗眼。他看着一片夜色的窗外愣了几秒，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摸出眼镜慢慢带上。 阁楼外的景色，被一团团雾气掩盖住。那雾气有着深浅不一的蓝色，不断的萦绕，融合，变幻，最后揉成了厚重的，蓝色的云。 有星星点点的东西从其中钻出来。银色的，黄色的，像是夜幕中的星星，散发着光芒，缓慢的萦绕在云朵周围。 “呜哇，这是什么啊？”看着塞满窗外的鼓动的乌云，吴浩惊讶的喊出声。 “笨蛋，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苏锦说着打开了窗户，牵起他的手：“跟我来。” “咦？可是下面是悬崖啊啊啊啊啊啊啊——”还未说完的话，在对方拉着他跳下去的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叫喊。 惊慌失措的好一阵，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掉落到悬崖下，而是正漂浮在半空中。 深蓝的夜空，被雾气蒙上了一层纱。薄纱般的蓝色云朵缓慢晕开，被五光十色的光点渲染上缤纷的色彩。小小的光点，带着细碎的，发光的碎屑，四处飞舞。所及之处，留下了如流星一般，闪烁着细碎光芒的划痕。 那细碎的光芒，闪耀着，扩散着，晕染成闪耀的星云，涂抹成浩瀚的银河 飞舞的光点聚集起来，变幻成各种形状。绽放的烟花，旋转的星系，很快又四散开来。有些光点零散的飞舞在夜色中，无数光芒萦绕闪烁，如同身处于宇宙之中。 “真是超级漂亮啊！”吴浩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悬崖之上，他伸展开身体，平躺着悬浮在半空，出神的望着，这无数光芒组成的浩瀚星空。 有光点从他身边飞过，他试图用手抓住，那光芒却悠然自得的从他的手掌间穿了过去。 “笨蛋，这样是抓不住的。”苏锦鄙夷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拿出若隐石，将石头小心翼翼贴近光点。 那是个实心的，完全没有缝隙的石头。闪烁的光点和深蓝色的薄云，却轻而易举的被吸了进去。 光点在里面慢悠悠的飘荡着，移动路线上留下闪光的碎屑，又涂抹晕开。光点的移动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与那碎屑一同静止在石头中。 苏锦举着闪耀着璀璨光芒的若隐石，得意的在他面前晃了晃：“要这样做才行。” “原来你说的抓星星是真的啊！”吴浩震惊的语无伦次，急忙拿出自己的石头试了试，果然顺利的抓住了光点。 “好神奇！”他像捧着珍宝一般，举着石头仔细的查看，又兴致盎然的抓了一些，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呼：“咦？为啥我能到天空上？为啥能抓到星星？我死了吗？” “白痴。”苏锦狠狠捶了他一拳：“这个不是真正的星星，是花粉而已。” “花粉？”吴浩惊讶的张大了嘴，指了指手中的璀璨光球：“这个？” “这里的山崖下长满了星尘花，每年入秋的时候都会开始授粉。”看着对方怔住的傻样，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在窗子那里看到的蓝色的云团，是它们为了防止花粉飞散而制造的结界。” “又是异界的生物吗？”吴浩将目光投放在这星海之中，失神的喃喃自语：“真是神奇的景象啊……” 两人在半空中摆出飞翔的姿势，像游泳一样努力向前飞动。细碎的光芒围绕着他们，不停的变幻萦绕。他们学着太空人，试着在半空中走起路来，仿佛在进行真正的宇宙之旅。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锦看了看逐渐散去的蓝色云彩，对着吴浩伸出了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咦？我还没玩够呢。”吴浩捧着若隐石，显然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授粉结束后，结界就消失了，你要是想掉到悬崖下摔个粉身碎骨，就尽情的留在这吧。”苏锦无所谓的耸耸肩，佯装要走。 “唉？我去——书呆等等我！”反应过来的吴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追上他，惊恐的拽住他的衣角。 苏锦计谋得逞，露出了得意的奸笑，然后转身拉住了对方的手，用力一拽—— 吴浩从云团中迅速冲出，直接就掉到了屋里，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 苏锦坐在窗边，好笑的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窗外的雾气不知不觉散去，呈现出深蓝色的，布满繁星的，真正的夜空。 纵使遥不可及，也依然美好。 他平躺在地板上，举起载满星空的石头，仍未从那美丽的景色中回过神来：“好像做梦一样。” 苏锦难得的没有吐槽他，捧着自己的石头在他身边坐下：“所以才要留下点什么，证明那些美丽的事情，是发生过的。” 吴浩想，或许苏锦一直游离在异界边缘，见到过太多亦真亦幻的景色，所以总是有着强烈的不安感。也总是费尽心力的，留下那些相遇和相处过的证据，生怕哪一天，连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 “这大概就是，异界植物的琥珀吧。”苏锦将若隐石举起来，对着月光轻轻旋转，那闪烁的光芒也随之旋转起来。他悠然的声音，和被月光勾勒出的，温和的侧脸，都如梦境般美好。 吴浩忍不住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像是要将他嵌进身体里一般。柔软的发摩挲过脸颊，让心里细微的发痒。 感受到那随着温度而来的，真实的触感，他迎着皎洁的月光，微笑起来。 也许，再没有比拥抱更真实的东西了吧。 第四天早上，两人便整装下山。虽然吴浩还没过够两人独处的日子，但不管怎样总要回归平凡的生活。 再说了，无论在哪里，他们都是会在一起的，这点毋庸置疑。 而满载着宇宙的若隐石，则被他摆在了卧室的桌子上。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如梦境般，温柔而美丽的夜晚。 初秋的记忆与少年的心意，如同珍贵的琥珀。 凝结在这小小的，璀璨的星空中。 第16章 入秋之后，苏锦的父亲曾经与他通过一次电话。 听筒那边的，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陌生。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事情，村子里的琐碎，城市里的见闻，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苏井然问他：“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兀长的沉默。看似随意的问题，却直击到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提醒着他，总有一天，他要离开村子，离开森林，去到未知的地方。从此居无定所。 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在商店的阴影里伫立了良久。等待在外面的吴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也并不走进屋里，只是担忧的问：“书呆，怎么了？” “肌肉男，你有想过去外面的世界吗？”苏锦干涩的声音，自黑暗中缓缓响起。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没有。”几近本能的回答，答案在瞬间脱口而出。吴浩怔了怔，忽的又想起了什么，轻声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如果必须离开的话，我想去哪里呢？苏锦自己也不知道。 而到了离开的那一天，我真的舍得这片充满了回忆的，出生的森林吗？ 悠悠的叹息声，随着未寻找到的答案，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从那之后，每到夜晚，苏锦就会听到有人歌唱的声音。 那声音一开始非常遥远，只能模模糊糊的辨认出轻柔的曲调。但一旦被那声音吸引，就会觉得声音逐渐清晰，如同烙印在脑中一样，久久不肯散去。 是非常动听且温柔的男声，干净清澈，清冷飘渺，带着一丝迷茫。缓缓的，低低的，轻声的哼唱着什么。 仿佛在呼唤，又仿佛在倾诉。 苏锦每次听到的时候，思绪都会忍不住随着那声音游走。忍不住想，那个人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又到底想唱给谁听呢？ 他每晚开始下意识的等待那声音出现，越来越沉迷于那飘渺的声音。 像是能逐渐吞噬和占据他的意识一般，只要那个声音响起，他的大脑就会立刻变得一片空白，只沉溺在歌声里。 等苏锦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片冰原之中。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到这的，想不起这是哪里，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 明明是冰天雪地的世界，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举目望去，世界仿佛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天空清澈而干净，夕阳在地平线上洒下明晃晃的金色，天空的色彩有着强烈的层次感，橘黄色，粉色，淡紫色，逐层递进又相互融合。 四周的是枝叶茂盛的常青树，树尖上堆满了洁白的雪。枯木的树枝上结了满满的霜，如同冰雪做成的枝叶。眼前是一大片冰河，蓝色的冰块纯净而璀璨，毫无杂质。冰块上有着细细的裂痕，如同海洋的波纹。 夕阳的余光，映照在雪原上，将洁白的雪映照成淡淡的粉色。细细的风吹过，衔来冰凉的雪粒。 每一口空气都是冰的。他忍不住驻足，出神的望着眼前的冰洋，茫然而流连。 不知不觉间，天空开始落雪。铺天盖地的雪花，悠悠而落，将原本平静的雪原渲染的更加寂静。他仿佛迷失在这一片纯白之中，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该去往何处。 有清脆的铃声恍惚的响起，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醒目。那铃声由远及近，慢慢连绵成悦耳的音乐，清澈而动听。 他循着声音寻找着，从远处的冰面上，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缓缓向他走来。 那是个能带来寂静的男人。与冰雪融为一体的白色的长发，白色的眼眸，白色的长衫，面无表情的英俊的脸。他就那么安静的，旁若无人的，带着如歌赋般的铃声，与他擦肩而过。 他走过的瞬间，落雪仿佛停止，只留下一片洁白的空寂。唯有那纤细如丝的发，那白色衣袂，随风纷飞，提醒着他，时间并未静止。 铃声空寂的回响着。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像在呼唤什么似的。让人沉迷。 渐渐的，那让人迷失心智清澈的声音中，融入了什么杂音。 那杂音太过细小，让人无法辨认，可是却成功让他回过神来。 “等等！”他转身呼喊，因为太过焦急，所以声音中多了些命令的意味。 前面的身影停顿了下来，背对着他，单薄苍白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在大雪中消失。 然而他却犹豫了。自己为什么要呼唤他？要说些什么？焦急都变得没有任何理由，似乎那声呼唤只是本能的反应。 “你要去哪里？”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冷漠的注视着他。声音宛如夹杂着凝结的冰雪，散发出寒冷的气息。 我要去哪呢？他被这突兀的问题问的一怔。继而开始询问自己。 无名指隐隐发热，他疑惑的望过去，发现自己的手指上带着一枚形状奇怪的塑料戒指。 自己为什么要带着这枚戒指呢？他不明白，只是隐约觉得，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灼热的温度自指尖传达而来，他注视着那枚戒指，喃喃的说：“大概是……温暖的地方吧。” 那人或许根本不想听他的答案，兀自走开。铃声渐行渐远，将他的神智也吸引了去。 他追逐着那铃声前行着，不知不觉，身边的冰雪融化。脚下延伸出一条绿色的台阶，向高处无限延伸。 再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变成了绿意盎然的小镇。二人宽的石阶上布满青苔，规则不一的石头被磨得光滑明亮。路两旁是蔓藤缠绕的欧式房屋，每家房屋的阳台上都摆着花。而房屋下也都被五颜六色的鲜花覆盖。阳光正好，在前方的榕树后闪耀着，鲜明而刺目。 是个十分漂亮的小镇，他莫名的有些熟悉感，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向往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开着，他好奇的站在门外呼唤了几声，没有人应答。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了进去。 是温馨而拥挤的小屋，古旧的电视摆在柜子上面，正播放着动画节目；木质的矮脚桌上摆着方格的桌布；碎花的沙发柔软而温暖，还残留着人坐过的痕迹。壁炉里的火熊熊的燃烧着，迸溅起零星的火花。地毯上的摇椅轻轻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屋子里面有热腾腾的食物，烤炉上的火还未完全熄灭。 屋外的石板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追出门外，只看见榕树下的吊床，随着风轻轻摇晃。 无论是这个房间，还是这个小镇，都残留着人们生活的痕迹，然而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但不管怎样，这里都是个非常舒适的居住地。他可以随便找到哪家的房子，在柔软的，散发着馨香的床上睡觉。早上的时候，明媚的阳光会洒落到床铺上，呼唤他起床。 而厨房和桌上也总是会摆着食物，牛奶，面包，草莓蛋糕，荷包蛋，牛排。像是有人在他睡觉时准备的。他会故意打碎一些东西，早上的时候那些东西的碎片会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前一天制造的垃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被收走。就像一直有人在与他平行的世界里生活着，却总是无法遇见。他也尝试着在夜晚等待着有人出现，但总会不知不觉的睡着，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榕树下的吊床上晒太阳，看着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碎成无数的光茫。只要细细的数着，就会觉得莫名的怀念，让人安心。 仿佛这样注视着，就会想起些什么。 在小镇游荡的日子里，他会挨家挨户的串门；读放在木质书架上的厚厚的书；在浴缸里洗泡泡浴；用壁炉的火烤红薯；在长梯上，那长满鲜花的拱门下荡秋千。 不知过了多久，空无一人的小镇，让他渐渐觉得孤独。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就会响起非常悦耳动听的男声，那声音轻柔而细微，却让他十分在意。 他像被控制着一般，追逐着那声音而去，脑海中变得空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流失。 每次接近声音来源的时候，那莫名的杂音就会响起，重新将他的思想唤醒。 而每当杂音响起一次，就会有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越是去在意，那声音就响起的越发频繁。 像是两股力量抗衡着，一个试图湮灭他，一个试图唤醒他。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每一天，他毫无进展的在原地打着转。直到某一天，他枯燥的爬着满是绿色的台阶的时候，听到了某个人呼唤的声音。 那声音实在太小了，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来，是在呼喊着什么。或许是那杂音变得清晰了也说不定。 本能的回过头，身后是长长的台阶；台阶两侧的生长着茂盛的鲜花；路两侧是有着红色屋顶的建筑；高大粗壮的榕树，在正午的阳光中，璀璨的闪烁着。 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他在童话书上见过的小镇。 第17章 那时候他还是个只会乱爬的小孩子，有个人捧着书，笨拙的给他讲述着书中的故事。与他分享着，每一页精致绚丽的画面。 那个人是谁呢？他想不起来。 悠悠的歌声再度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循着歌声，一步一步的，向着台阶的顶端行走着。 他从未到达过这长梯的尽头。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无论行走多久，周围都没有任何变化，长梯无限无限的延长着，像是个循环和重复的世界。 “这里不是你想到达的地方吗？”冰冷的声音再度从他的身后响起，那么让人猝不及防。他打了个冷战，猛的转过头去。 依然是在冰原中见到的，惨白的青年。他打着一把绘着梅花的油纸伞，伫立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之下，面无表情。 苏锦还来不及回答，一只海鸥从碧蓝的天空经过。他猛的抬起头，视线追寻着海鸥离去的方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达了长梯的顶端。 眼前是闪耀着光芒的，美丽的大海。海域广阔无垠，一直连绵到天空的尽头。海水清澈无比，荡漾着金色的波纹。白色的浪花自远处缓慢推进，从碧蓝渐渐过度到透明色。海滩的沙硕柔软而细腻，泛着金色的光泽。 “如果想不起来自己想去的地方。”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空旷而孤寂。白衣人与他并肩而立，夹杂着冰雪的声音悠悠扩散，消逝在他的耳边：“就会一直旅行下去。” 长久的寂静，海风轻轻拂过，带来海水腥咸的味道。 “一直旅行吗……”出神的望着眼前广袤的大海，他被这不可思议的自然之美深深震撼：“好像……也不错吧。” “好……烫……”手指上的戒指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像是被烧红的铁块一般。他捂着手指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奇怪的是，另一只手触上戒指时，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 灼热的疼痛感让他清醒，像是故意唤回他的神智。模糊的呼喊声，再度从他耳边响起。 他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那小镇已经消失不见。身后是茫茫无际的金色沙滩，在阳光下，耀眼而璀璨。 他听不清那声音是在呼喊些什么，却莫名的让他怀念。于他来说，那声音甚至比不时响起的歌声还要美妙，仿佛在召唤着他，引导着他，让他去到该去的地方。 可是，他到底该去哪里呢？问题回到了原点，和他总是在进行的，莫名的旅行一样。像是一个循环不止的莫比乌斯圈。没有尽头，找不到出口。 他将脸贴在带着温度的柔软沙滩上。独自倾听海浪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如同生命脉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大海是有灵魂的。它温暖，汹涌，博大，寂寞，阴晴不定，不被世人所掌控。它如此潇洒，值得敬畏。 所以每个来到海边的人，都被它果露直率的灵魂所吸引。所有的生命都源自这里，来自这地壳深处的，最本真的世界。 呼吸中带着海水的腥咸的味道，让人怀念。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许下过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和某个人，一起看看这宽广而美丽的大海。 可是无论苏锦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也不知自己的愿望是否实现。他唯一清楚的是，一旦这样的念头闪过，他就无比的希望见到那个人，希望想起那个人的模样，希望找到他，与他并肩站立在海岸线上。 他脱下鞋子，赤脚站在这片沙滩上。阳光将脚下的沙子灼烧的滚烫，带来真实的温度。 海浪席卷而来，不断拍打在赤果的脚上。流沙自脚下快速抽离而出，像是想邀请他，一同进入大海的深处。 他追逐着流沙跃入海中，没有丝毫犹豫。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游泳，却没有任何的恐惧。苏锦觉得，他就像是一条鱼，天生就该生于水里。在经过漫长漫长的旅途后，渴望着回归到大海，回到那寂静神秘的深处。 海中的世界静谧而绚烂，鱼儿在身边悠然的游荡。水草随着海波浮动，透明的气泡蒸腾上升。 闭上双眼，阳光让人晕眩。他捂住耳朵，蜷缩在海水之中，如同未出世的婴儿，等待着下一场轮回。 耳边的水流声渐渐变弱，他听到从戒指中传来模糊的声音。 “你游泳这么好，就像锦鲤一样。所以才叫——” 声音戛然而止，然而突如其来的怀念感，却不可遏制的汹涌而出。 轻柔的歌声断断续续的响起，依然那么缥缈动听，却不能再让他提起兴趣。 他渴求着那个模糊而熟悉的声音，渴望着找回那消失殆尽的记忆。唯有沉沦于这一波又一波的温柔海浪之中，才能让自己感受到他的存在。已经不用再刻意想起。因为它变成了呼吸。变成了血液。溶化在了每一寸自己能感受到的物质里。 他鲜明无比的，生活在他心底的那一片大海之中。 戒指的温度再度灼热起来，却不再将他灼痛。他将戒指贴在耳边，熟悉的声音透过戒指传达而来，无比清晰，无比温暖。 “苏锦——”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回忆如海水般汹涌而入。 出现在脑海中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苏锦总是在寂寞中看见那个人的影子，于是不停的追逐，不停的想要抓住。然后终于在这样神奇的海中，知道那人一直在他的心底，像大海一样融合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他睁开眼睛，看见白衣人在他的头顶之上，面无表情的问：“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他张开嘴，一字一句的说出答案。海水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他甚至听不见自己在说话，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能否传达到那个人的耳中。 而白衣人那原本冷漠的脸，突然轻柔的勾起了弧度。如同卸下了长久埋藏在心中的重担，神情柔和而温暖。 然后，他像泡沫一样，缓慢的消散在大海之中。 苏锦闭上眼睛，听着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海水逐渐褪去，风声轻轻响起，凉意渐渐袭来。睁开眼睛，他看见月光温柔的铺洒在这一片芦苇荡上。微风轻拂，芦苇轻摇，泛起轻柔的沙沙声响。 月下的河边静谧无比，星星低垂，明亮仿佛泪水。河水的波纹上，微微闪烁着光芒。浓郁的绿意褪去，与微嫩的黄色斑驳的交织着，满地堆积着掉落的树叶。 这是他熟悉无比的，家乡的河边。明明不久之前还在这里，与吴浩一起抓蚂蚱，钓鱼，采花。现在，却像是在回忆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莫名的让他，无比的怀念。 仿佛离家的游子，在历经千山万水的游荡之后，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书呆——苏锦——”芦苇荡里远远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他迷失的时候，一直呼唤他的声音。如今终于能听得真切。 “我在这里。”他高声回应着，向着茂密的芦苇丛中摆手，知道那里一定会有人出现。 果然，一颗挂着泥巴的脏兮兮的脑袋，从芦苇丛中伸了出来。他拍了拍裤管上的泥，疑惑的问：“你跑哪去了？我找你半天了。” “去玩了一会儿。”他抱膝坐在原地，轻声回答着，笑容温柔。 光芒穿透他的发迹，在他的脸上跳跃成快乐，吴浩不禁看得入迷。 “书呆，我想过了，我不想去外面的世界。”停顿了一下，他将抓来的一尾鱼仍在地上，注视着苏锦，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最想去的，是有你的地方。” 短暂的震惊。苏锦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向他，像跨过漫长漫长的时光一般。一步一步，都无比坚定。 他拥住吴浩的身体，掩饰不去唇角的笑意。淡淡的暖意透过薄衫传达而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翻滚着海浪的海水中，悠悠的响起，无比清晰与温暖：“原来，我们的答案，都一样啊。” 闭上眼的时候，我随着声音旅行。走过蔓藤与鲜花缠绕的童话小镇，走过荡漾在金色月光下的芦苇丛，走过蓝天下闪闪发亮的平静大海，走过冰雪覆盖的凌冽而纯净的北极。不会迷失在那些瑰丽的风景中，是因为我知道，只要睁开眼睛，你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是比任何，任何，都值得留恋的，绝美的风景。 第18章 那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厚重的云朵一层层的渲染着颜色，粉色，红色，绛紫色，斑驳的色块交织着，映衬着天边金色的余光。几缕落叶自空中飘过，翩跹如蝴蝶。 苏锦伫立在秋风中，仰头望着遥远的天空，那目光缥缈而专注。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他身上，挺拔瘦弱的身影，自然而然的融入这风景中，烙印成画卷。 那真是让人流连忘返的风景，如果不是已经这样在冷风中站了半个小时的话。 还穿着薄衫的吴浩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终于忍不住开口：“书呆，你看什么呢？” “这里。”苏锦神情恍惚的指了指天空，在意识到声音来源的时候，又猛然清醒：“你的眼镜呢？” 已经被冻傻的吴浩看着那片空空如也的天空，愣了好一阵，才想起了什么，从衣兜中摸出眼镜戴上。 绛紫色的天空中，一条透明的长梯险险垂下。它看起来轻盈而柔软，在苏锦的对面随风微微晃动着，一直延绵到天空尽头。 一伸手就能触到的距离，吴浩仰头努力的向天空张望着：“这是天梯吗？” “大概吧。”看出了他跃跃欲试，苏锦提醒道：“爬太高的话，或许就会直接到另一个世界去哦。” “不过，稍微爬一点点倒还是可以的。”话锋一转，苏锦邪邪的笑了笑，然后跳起来抓住梯子，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 吴浩不甘示弱的伸起手来，手掌却穿过梯子，扑了个空。 “笨蛋肌肉男，看来你和这天梯没有什么缘分啊。”苏锦不忘低头嘲笑他，很快目光又变得严肃而深沉：“不过对你来说也许是好事，如果没有力量还随便接触异界之物的，就会被它带走的。” “带走？”吴浩仰头望着他，神情疑惑。 “你把眼镜摘下来试试”苏锦单手扶住梯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 吴浩虽然很好奇，但还是听话的摘下了眼镜。而摘下眼镜的同时，梯子和苏锦一同消失了。天空上空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他有了瞬间的惊慌，连忙将眼镜重新戴上，果不其然，人和梯子都还好好的停留在半空中。 “嘛，就是这么回事吧。”苏锦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恐惧，一脸好笑的望着他：“一旦能接触到它，就会被它判定为同类，连同接触到的生物一同隐藏起来。” “那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吧。”对于苏锦刚才的消失还心有余悸，吴浩连忙催促起来。 “没关系，我和你又不一样。”觉得他实在大惊小怪，苏锦忍不住笑了笑，继而将目光转向天空深处：“而且，总觉得那里有什么……” 喃喃低语着，他扔下吴浩兀自向上攀爬起来，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引着一般，渐渐远离地面。 “书呆——快下来——书呆——”吴浩在下面焦急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慢慢的，长梯从底端开始消散，消散时的碎片，像是发光的花瓣一般，燃尽在空气里。而苏锦浑然不知，头也不回的向上攀爬，任由对方如何呼唤，也不曾停止脚步。 长梯一边消散着，一边渐渐变得透明，而苏锦的身影也随着那天梯，一同消失在夜幕下。 只留下吴浩的呼喊，孤独的盘旋在村庄的上空，久久不散。 或许是夕阳下燃烧的云朵太过美丽，才会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索。 探索那云朵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世界。 不知攀爬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了像水面一样晃动的隔层，他才停了下来。 有人隔着水面望向他，那是个青年男人，束发玉冠，穿着青色的长衫。虽然面容平凡，却自有一种儒雅温润的气质。而那个人的眼里，此刻充满惊奇：“咦，这是什么……？” 苏锦本想回答，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的低下头。 长梯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能容自己攀附的一小块地方。他突兀的悬在半空中，看起来摇摇欲坠。 “啊，是从人间来的小客人吗？”男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笑容温和：“来，把手伸上来。” 来自异世的邀请，危险却充满了魅力。苏锦犹豫了一下，却无法抗拒眼前人温柔的笑容，鬼使神差的将手穿透了水面，握住了那人伸出来的手。 对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拉上来，瘫倒在一旁气喘吁吁：“你、看起来、那么、那么清瘦，没想到，还挺重的……” “……是你太缺乏锻炼了。”苏锦也没想到，原来这个人，真的只是个丁点力气都没有的书生。 他无奈的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从脚下的池塘里爬出来的，那水面原来就是池塘的水，而他的身上却没有沾染到任何水渍。 “那个不是真正的池塘，只是结界罢了。”看出他的疑惑，青衫人随手敲打了一下水面，水面上发出撞击玻璃的声响。他勾了勾唇角，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无奈：“我们是没办法穿透结界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并未发现这个小细节，苏锦疑惑的环视周围。这里看起来是某个古代府邸的庭院，院内布满鲜花与奇石，布置的规则有序。 “……对你们人类来说，应该算是天宫吧。”男人注视着池塘的水面，回答的心不在焉。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每到正月十五，天宫就会降下天梯，设宴招待异界的客人。” “原来如此。”早就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天宫招待客人的故事，没想到真的被自己遇上了。苏锦兴奋之余，也不免好奇起来：“你是什么人？” “在下肖青寒。”被问到名字，对方几乎本能的拢袖行礼：“是暂居在这殿里的……客人。” “客人？”苏锦怔了怔，这倍感穿越的场面，与明显隐瞒着什么的说辞，让他隐约觉得自己会被牵扯进麻烦的事情里。于是只是稍加思索，他便转身直接要往水池里跳：“我觉得我还是回家好了。” “等等等等！”肖青寒被他果断的动作吓得一愣，连忙上前搂住他的腰：“你如果掉下去会摔死的，真的会摔死的！” “那……”苏锦沉思了一会，避开了一堆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疑问，直截了当的问：“你有没有能再次打开天梯的方法？” “那个……应该比较困难……”赶不上他思维跳跃的能力，肖青寒稍愣些许，拢袖一脸认真的回答：“天梯只在特定的时间里打开，若你想回去，恐怕只能等中秋之后了……” “哎？这可不妙啊！”苏锦抓了抓头发，一脸的困扰：“说好了要陪那个肌肉男一起过的……” “没关系的，难得到这里来了，不如好好玩一玩。这对人类来说，是很难得的体验吧？”肖青寒并没有听清他话语的内容，热情的邀请着：“你应该也饿了吧，不如来屋里吃点东西？” 温润磁性的声音，虽然只是普通的讲述，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似乎能牵引住他的意识一般，让他无法拒绝。 而被他这么一提，苏锦才想起来，爬天梯的时候消耗了不少能量，确实有些饥肠辘辘。反正现在也回不去，还是应该补充好体力再想办法。 看他有所犹豫，肖青寒才微微松了口气，将他带进了屋子。 屋内看起来简朴冷清，却也宽大舒适。桌子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窗边的塌上放着榧木的棋盘，就连伸进屋中的树枝也被仔细修剪过了。看来，这个人确实是个客人，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请便。”招呼他坐下，肖青寒就自顾自的进了里屋。苏锦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犹豫了稍许，确认那人应该没什么威胁性，才拿□□心，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苏锦出神的望着剔透的水晶糕，喃喃自语：“真想给肌肉男也尝尝啊……” “什么？”刚好从内屋出来的人听到了他的自语，疑惑的询问。 “没什么。”随便应付了一声，他转头望向肖青寒，在看到他手上的一堆衣物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你刚去……做什么了？” “哦，去拿这个了。”肖青寒边回答着，边将手中绣着金丝的白色长衫展开：“你的装扮太显眼了，还是换上这个才……比较应景。” “……换这个是必须的么？” 苏锦嘴角抽了抽。对于一个平时连衬衫都懒得穿的人来说，这衣服复杂的简直就是场噩梦。 “当然了。”对方完全无视了他的不愿意，温和的笑容此时看起来格外阴险：“入乡随俗，也是礼仪。” 苏锦百般不情愿的接过衣服，服装的质地柔软而凉滑，摸起来格外的舒服。但即使如此，也抵不过他心里的抗拒。 “怎么了？”看他皱着眉头看着衣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正在倒茶水的肖青寒好奇的询问，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笑道：“难道……你不会穿？” 虽然有那么一点丢人，但苏锦也只能老实的点头承认。 第19章 “噗——”那人忍不住笑出声，看到他尴尬的样子，又很快收敛了笑容。 “好了。从他手中拿过衣服，肖青寒转身进入内屋，掀起帘子回头呼唤：“来吧，我帮你穿。”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帮忙穿衣，但眼前的人要比那粗鲁的肌肉男柔和的多了。苏锦这么想着，忍不住观察起他来。对方的动作熟稔而认真，刚好可以看到纤长的睫毛，随着眨眼微微抖动。苏锦头一次觉得穿衣服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事。 他张开手臂，等待着对方缠好腰封，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你这里为什么会有小孩子的衣服？” “是我小时候穿过的。”穿衣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肖青寒抬头望向他，眸中含笑：“怎么，你嫌弃？” 那双总是充满温和的眼睛，让人无法抗拒。苏锦侧过头去，错开他的目光，小声回答：“没有。” 而肖青寒也只是笑笑，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将铜镜递给了他：“好，穿好了。” 苏锦略有些吃惊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微卷的头发，被安抚的又顺又直，还绑了玉冠作为装饰；白色的长衫妥帖而修身，勾勒出挺拔的轮廓；衣摆上金丝绣出的波浪，精致而华美，让他从头到尾都透着贵气，俨然一个小少爷。 “嗯……”肖青寒捏着下巴观察了良久，微笑着称赞到：“还挺适合你的。” 而苏锦则扯了扯衣领，一脸的嫌弃：“热死了……” 对方完全无视了他的抱怨，拢袖兴致盎然的看着他：“怎么样，要不要出去走走？” 身上厚重的衣服让他完全没有行走的欲望，可是环视四周，房间又没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想想难得能来到天宫，要是只待在屋里实在太可惜了。 犹豫良久，他还是点了点头。肖青寒好像早就料到了他会答应，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顺手就推开了门：“走吧。” 衣角有些长，他迈步走出门槛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衣摆，整个人都跌了出去。走在前面的肖青寒连忙接住他，让他直接撞进了自己怀里。 “你们在干什么？”低沉浑厚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隐约夹杂着压抑住的怒火。 两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来人身材高大，三角眉微微上挑，仰头而视，显得盛气凌人。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带着几分随意和慵懒；身上的玄色的长衫，预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就显得冷峻威严，而此刻那双狭长的眼睛，更是透出浓郁的杀气。 而苏锦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对方的杀气对他来说没什么震慑力，只能让他觉得非常不爽。 没错，非常的不爽。所以他直接随手抓起一团泥巴就向着那个人的脸上丢了过去。 短暂的寂静。震惊不已的肖青寒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笑岔了气，努力平息下来，他伸出大拇指断断续续的说：“干……干得漂亮……噗……” “喂！”来人伸手甩掉了脸上的泥，瞪了他一眼。又单手拎起苏锦，仔细打量起他，不满的询问：“真是的，你又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被扔了泥之后，这人反而没有了杀气。苏锦有些好奇，但现在被个人像拎兔子一样拎着，实在是丢人。他手脚并用的使劲挣扎着，最后狠狠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放开我！” “嘶——”来人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捂着自己手上的牙印强装冷静：“我不说过，不准养带有攻击性的动物吗？” “不要乱说话，这可是我重要的客人。”笑够了的肖青寒又恢复了平时样子，扳过苏锦的肩膀，一本正经的介绍起来：“他叫苏锦。” “那么，这位是……”抬眼看了看脸上还沾着泥巴印的人，他别过脸去，憋笑憋的双肩都颤抖起来：“玄……玄……凌霄……噗……” “……你够了。”擦掉脸上的泥，玄凌云的眉毛都皱的打起了结：“说什么客人，还不是养的什么奇怪的玩意……” “算了，你高兴就好。”看到对方笑到微红的脸，他再也生不起气来，无奈的叹了口气：“等下有宴会的事情要商议，你折腾够了就赶快过来。” 语毕，略带疑惑的看了苏锦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啊啊，看那家伙吃鳖实在是太痛快了。”肖青寒拂去了眼角笑出的泪痕，郑重其事的拍了拍苏锦的肩膀：“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这天宫的主人吧。”苏锦拍了拍手上残留的泥，若无其事的回答：“因为我的印象里，只有黄帝才可以穿黑色的衣服。” “你知道还敢那么对他？”肖青寒拢起了袖子，好笑的望着他。 “他是你们的老大，种族不同，管不到我。”苏锦无所谓的耸耸肩，视线转向他的时候，眼中莫名的多了丝锐利：“再说了，你不也是一样找茬的气场全开？” 似是发觉了他语调中深藏的试探意味，肖青寒微愣稍许，唇角的弧度变得越发诡异：“总觉得……你有些时候根本不像个孩子。” 对方明显有着什么意图，但却也不打算隐瞒他。苏锦不禁觉得有些好奇，毫不忌讳的以怀疑的目光打量对方，而对方也毫不示弱的回应他，眼带笑意。 对视良久，苏锦依然揣摩不透那人想做什么。觉得这样大眼对小眼的实在没什么意思，他终于收回目光，叹息了一声：“不是说好带我去玩的么？现在去哪？” “走吧，带你去后面的花园看看。”肖青寒又恢复了平时儒雅的样子，转身向着花园走去。 苏锦安静的跟在后面。不再追问，并不是苏锦觉得他没有威胁性。而是知道，这绝对不是个自己问就会老实回答的人。 反正也追问不出什么，打草惊蛇未必是个好办法。来日方长，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思索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传说中的花园。这里异常的开阔平坦，像天宫的草原一般，长满了奇花异草。 许多动物在肆意的玩耍着，狐狸、兔子、白犬、青蛇、鹦鹉，五颜六色，应有尽有。与其说是花园，不如说是动物园。 动物们躺在草地里打滚抓挠，乱草满天飞；仙果被丢的满地都是，有的已经被踩烂，露出红色的浆汁；粗壮的树干被爪子挠得破破烂烂，成群的飞鸟飞过，下起了鸟屎雨。 “太好了，孩子们玩的很开心。”肖青寒站在一片狼藉之下，语气欣慰。 说什么玩……就是在搞破坏吧……苏锦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啊啊啊啊，老子的仙树啊啊啊啊……”震耳的咆哮声响起，一个和玄凌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抓着兔子的耳朵，满身鸟屎的从废墟中爬了起来。 “哎？”苏锦以为自己的脸盲症发作，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是玄凌云，凌霄的弟弟。”看出了他的疑惑，肖青寒主动介绍到。 苏锦这才发现，眼前的人虽然和那面瘫长着一样的脸，但散发的气质却与他完全不同。应该说，更……逗比一点？ “有那家伙在玩不痛快的，我们还是走吧。”肖青寒笑了笑，牵起他的手便走，一副要落跑的架势。 “肖青寒，你给老子站住啊啊啊啊——”玄凌云咆哮着从远处飞奔而来，按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把别人的后花园搞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赔老子？” “二皇子家财万贯，不会在乎这点小钱的吧？”肖青寒转过头去，笑得一脸纯洁。 “小钱？你知道一颗仙树要养多长时间，要浇多少露水吗？啊？”玄凌云揪起他的衣领，额头上蹦起了青筋。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压抑住怒火，捏住了那人的下巴：“这可不是你这卑贱的身份赔的起的东西，虽然脸挺平凡的，但还勉强能入得了本皇子的眼，不如就用你这身……”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5节 话音未落，苏锦扬起一脚直踢其身下。玄凌云一时疼的说不出话，捂住身上某个重要的部分，缓缓蹲下身。 “哎呦，不好意思，脚滑了一下。”罪魁祸首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挖了挖耳朵，虽然对肖青寒稍微有那么点警戒之心，但他也看不下去有人如此恬不知耻的开黄段子。 “我……靠……”倒抽了一口冷气，玄凌云颤颤巍巍的转过头，一脸惊悚的注视着苏锦：“你……又……捡了什么东西……” 被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问了同样的话，苏锦心中的不满指数急剧飙升。他还来不及报复，那人就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以轻蔑的语气低声说：“你也稍微有点做人质的自觉吧？” 肖青寒的身体猛的一僵，像是被触及了不可碰触的底线。他低下头，将脸埋进了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但苏锦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察觉到了什么。 “别以为皇兄娇惯你就能为所欲为。”玄凌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蔑视着他，威胁的指了指他的胸口：“限你今天之内把这些家伙给我赶走，否则，我把它们，连同你，一起清理了。” 第20章 故意撞着他的肩膀走过去，原本慵懒的目光中此刻装满了杀意。直到他走远，肖青寒都没有抬起头，只是紧紧的握着拳头。 原本想给他些冷静的时间，但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苏锦上前握了握他的手指，轻声唤：“肖青寒？” 那手指的温度凉的入骨，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已经流失。苏锦仰起头来，看到阴影下的肖青寒的脸，只有一片骇人的平静。 像是所有的仇恨和愤怒都已经冻结的平静，强大到扭曲。 苏锦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没事了。”那张如寒霜般的脸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甚至若无其事的微笑起来：“我们回去吧。” 苏锦还想问些什么，看着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识趣的住了口。 这趟天宫之行，还真是让人心里堵得慌。他忍不住想。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屋中之后，肖青寒也只是象征性的客气了两句，便回屋休息了。 苏锦没有再游玩的欲望，老实的躺在床上，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进入了某个设计好的圈套里，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响动。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将窗子打开一个缝隙。 是个穿着仆人装束的人，正躬身递给肖青寒一碗药。肖青寒并不肯喝，然后那仆人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更加惨白，抢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将药碗丢了回去。 仆人躬身离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肖青寒伫立在院子中央，仰头望着天空，神情落寞。 仿佛只有一个人时，他才会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 苏锦默默关上窗子，陷入了沉思。 晚上的时候，他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轻咳的声音。 咳嗽声断断续续，极轻又极虚弱，就像是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到隔壁的房前。停顿了一下，他还是下定决心般，敲了敲紧闭的木门，轻声唤道：“肖青寒，没事吧？” “没事。”屋里的人轻声回答，微弱的声音中带着困难的喘息声。 “……不舒服的话就叫我。” “好。” 简短的回答，似乎多说一个字都会消耗自己的力气。苏锦不想再打扰他，扯了扯肩上的衣服，静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睡意已全无，他耳边不时的响起，那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十几日天，每天下午的时候，都会有人送药过来，让肖青寒喝完之后才走。 而肖青寒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有几次甚至咳血。 玄凌霄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两次，每次都被他以陪苏锦为由打发走。 被当成挡箭牌的苏锦表示压力极大，因为玄凌霄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甚至透出了杀意。 也许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肖青寒才寸步不离的把他带在身边。 肖青寒待他很好，每次有什么精致的食物都第一个拿给苏锦吃，赏赐下来的物件给他第一个挑，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由着他，甚至还会将赏赐的衣服修改一下给他穿。 就像玄凌云说的，那个皇帝确实很娇惯肖青寒。各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言语间也会不经意流露出关怀，但肖青寒似乎并不想领他的情。 而玄凌云上次虽然放了狠话，但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把那些动物处理掉，而是依然由着它们四处祸害。不过该找茬的时候他还是会找，几乎每次到会把那人气的快昏过去了才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肖青寒不顺眼，所以被连累。玄凌云看他的眼神甚至都充满了挑衅和敌意。 偌大的宫殿里，危机四伏，没有一点节前喜庆的氛围。苏锦确定自己一定是被骗了，那个垂下的天梯，根本不是什么异界的邀请，而是异界的陷阱。 正思考着，窗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是每天逼着肖青寒喝药的仆人，他捏起嗓子拿腔拿调的宣令，邀请肖青寒和他去参加一场宴会。 肖青寒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不行。”仆人仰起头，一副傲慢的样子，咄咄逼人：“主上说了，要您和苏公子一起去。” 鸿门宴这么快就来了？苏锦叹了口气，趴在窗边上，对着正准备推辞的肖青寒说：“有好玩的地方为什么不带我去。” “回去！”肖青寒第一次对他用命令的语气，异常认真的神情中，带着压抑住的怒气。 “那可不行，宴会上一定有很多好吃的食物，你一定要带我去。”苏锦并没有退缩，直视着他的眼睛，唇角的笑容古怪异常：“你可是很疼我的，对吧——？” 明显暗示着什么的话语，仆人的表情瞬间就僵硬了下来。肖青寒也是个聪明之人，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用意，只得叹息一声：“真拿你没办法。” 语毕，他转头望向脸已经变成绿色的仆人，语气略微缓和了些：“请你回报，我们会准时到达。” 待到仆人走远，他信步走到窗边，拢袖皱眉望着他：“你知道那宴会代表着什么吗？” “无非是鸿门宴而已。”苏锦收回已经压麻的手臂，轻轻揉了揉，回答的漫不经心。 “知道你还往火坑里跳？”对方的眉头皱的更深。 “不是你把我拉进这个火坑的吗？”苏锦无辜耸肩。 “我本没想把你……”本能的想辩驳什么，但在话出口的瞬间，肖青寒猛然回过神来，将未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那声音虽轻，但苏锦还是从他的神情和语调中听出了什么。微愣了一会，他伸手舒展开那人的眉毛，轻声说：“放心吧，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人。” 明明只是个孩子毫无根据的自信，却让肖青寒觉得格外可信。他怔了怔，看着对方轻松的表情，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回答他的，只有一抹温柔的笑容。 正午时分，宴会准时开始。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坐满了人，每个人看起来都虎视眈眈。 苏锦在肖青寒的身边，还未坐定，就听见玄凌霄的声音冷冷响起：“青寒，来我身边坐。” “不必了，在下身份低位，还是坐在这里就好。”肖青寒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丢出去，摆明了跟他对着干。 “什么啊，其实是不舍得离开你身边那个小鬼吧？”玄凌云一手托着下巴，邪笑着望着他：“为了那个小家伙公然违抗王命，你们感情还真深啊。” “二皇子，您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说就是了，别牵扯到其他人。” “哎呀，还为那个小鬼开脱起来了，真让人感动。”玄凌云灌了一杯酒，脸上不知因为酒力还是因为气愤，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怎么，我皇兄满足不了你，你就找嫰的开荤了？” “请您住口，他还是个孩子。”肖青寒握紧了拳头，压抑着不让自己喊出声，身体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 “噗哈哈！”对方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指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是孩子的时候不也照样……” “凌云！”未说完的话语，被高高在上的玄凌云及时喝止住：“你太过分了！” “是啊是啊，我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忘了皇兄你其实很宠这个书生的。”猛灌了一口酒，他打了个酒嗝，语无伦次起来：“可是你看啊，你这么疼他，人家自己找了个小的。” “啊，这样吧！”他并不打算收手，握着酒杯打量着苏锦，眼睛里多了些促狭的意味：“这孩子到底有多可口啊？不如扒光了让我看看？” “你——”肖青寒的容忍已经到底线，反驳的话语即将破口而出。而一直默不作声的苏锦突然站了起来，一脸淡定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脱光了衣服。 宴会上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他在一片震惊的视线中若无其事的脱掉了最后一件里衣，然后释然的舒了一口气：“呼——凉快多了。” “苏……苏……苏锦？”完全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肖青寒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从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痛快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服，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 “我靠，让你脱你真脱啊？你特么有没有廉耻心？”原本的罪魁祸首吓得捏碎了酒杯，连忙捂住了眼睛。 没想到这个动不动就开黄段子的人会如此纯情，这倒是让苏锦非常意外。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一脸无辜的望向他：“什么啊，明明是你让我脱的，那我就脱了。” 反应过来的众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有的捂着眼睛念叨着“罪孽啊罪孽”，有的人用手遮住眼睛，但还是忍不住张开手指看一看；有的熊孩子想要效仿，立刻被他们的家长拉走教育。 “你在干什么啊……”这孩子的行动实在是超出了肖青寒的理解范围，他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解下长袍裹到苏锦的身上，一脸的疼惜：“即使是为了保护我，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 “没关系。”长袍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味，让人安心。苏锦将脸埋进长袍里，语调轻松：“反正我在家乡的时候也时常这样。” “是、是吗？”肖青寒的唇角不自然的抽搐起来：“你的家乡还真、真是个开放的地方啊……” 第21章 “够了！”将桌子上的器皿拂袖扫至地上，忍耐了良久的君王终于发怒，不知是因为这混乱场面，还是因为看到了两人亲密的互动。 怒气与杀意几乎就要从眼里喷出来，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两人，命令的口吻不容反抗：“肖青寒，跟我走。立刻，马上。” “可是，主上，宴会还未开始。”并未被那杀气所震慑，肖青寒依然应对自如。 “那么，你是想要那个小鬼祭天吗？”不知道是不是愤怒让这帝王失了理智，他毫不避讳的公然说出了威胁的话语。 沉默了良久，肖青寒才站起身，恭敬行礼：“我知道了，但这孩子毕竟是我的客人。还请主上让我尽了待客之道，将他平安送回去。” “好。我就给你这点面子。”看他如此护着苏锦，玄凌霄更是气氛不已。他不管不顾的扔下这一片狼藉，拂袖而去。 肖青寒牵起苏锦的手，神情如常温柔：“走吧。” “好。” 两人沉默着一路前行，苏锦看了看对方平静的侧脸，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青寒。” “嗯？” “玄凌霄好像很生气。” “是啊。”对方回答的漫不经心，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安慰道：“不过放心，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能平安结束宴会真是太好了。” “是啊。就是结束的方式有点……噗……超乎寻常 ……”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心里压抑了那么多苦痛，他还能如此谈笑风生。他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开口：“青寒……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你知道的吧？那个人喜欢你。”苏锦停下脚步，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将疑问说出：“为什么明知会被惩罚，也一定要惹怒他。” “别被他所骗了，他只是在享受折磨我的乐趣。”微微回应一笑，他的牵着苏锦的手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他留下我，也不过是为了——” 话语戛然而止，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用手掌遮住了口。 “青寒？” “没什么。”肖青寒蹲下身，替他裹了裹身上的长袍，笑容温和“等我这次回来后，就送你回家。” 即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苏锦还是轻易的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悲伤，让人窒息。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 两人牵着彼此的手，默默的回到了小院。 “好了，送到这里应该就安全了。”将他送到房间门口，肖青寒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在这里设下了结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进来。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 看到苏锦点了点头，他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等等！”只是还未走远，苏锦便唤住他，略有些惊慌的握住他的手腕：“你……还是别去了吧？” 肖青寒怔了怔，继而微笑起来，轻拍他的肩膀：“放心，没事的，等我回来。” 那苏锦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的，纯粹又温柔的神情。像是卸下了所有的怀疑与防备，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一般，苏锦慢慢松开了手，看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不安渐渐弥漫开来。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肖青寒都没有归来。 他忐忑不安，又不敢妄自行动。但无论如何，再继续等下去也不是明智的办法。 他将之前所学的防身技巧重温了一遍，然后整装踏出院子。 路上偶尔也会遇到端茶倒水的仆人，或是威严巡逻的守卫，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拦住他，也没有人上前找麻烦，甚至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恭恭敬敬。 仿佛他在这里真的是最高贵的客人，没有人会去管他，他在这里是完全自由的。 难道是什么陷阱吗？ 思索的时候，他恍惚听见了细碎的低语声，好像有一个反复的念叨着肖青寒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的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发现玄凌云坐在桃树之下的石凳上，喝得酩酊大醉。 他猛的灌了几口酒，然后捶桌大喊：“凭什么是皇兄啊！” 苏锦吓得打了个冷颤，很快就意识到那人只是在发酒疯。他想着或许能从这家伙的自语里听出点什么信息，也就躲在石像后偷听起来。 “我玄凌云哪点不如他了！”醉了的二皇子完全不顾形象，愤恨的拿起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口：“皇位被他坐定了，连老子喜欢的人都被他抢走了！” “老天爷偏心不带这么玩的啊！倒是分我一个好处啊！” “那个死书生！为什么一见我就一脸见到屎的表情，但看见那个小鬼就笑得那么开心啊？” 毫无头绪的胡言乱语着，他抱着酒坛恸哭起来：“你倒是也对我笑笑啊！是想让我像皇兄一样，对你来硬的吗？啊？” 将酒坛摔碎在地上，玄凌云毫无形象的仰天长啸：“肖青寒——我爱你啊我——嗝——每次看见你就像【哔——】了你再把你【哔——】【哔——】【哔——】啊！” 在一连串的粗言秽语之后，他终于安静了下来，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躲在石像后偷听的苏锦表示压力很大。 虽然早知道玄凌云对肖青寒抱着心思，但没想过他是真心喜欢那人。 难怪他会这么容忍肖青寒的动物们在他名贵的花园里瞎折腾，哪怕是说了狠话，也并没有实际做什么。 当然更没想到的是，他总是对那个人说些粗言秽语，原来是真的怎么想怎么说啊…… 该说他情商太低活该被人甩吗？苏锦叹了口气，对他不免同情起来。 然而酒后吐真言，他猛然想到，或许能从这个人的嘴里套出有关肖青寒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结界桌边。原本睡死的人却突然起身，拿起一块酒坛的玻璃碎片，横在他的喉咙上。 那带着杀意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个醉汉。正当苏锦准备豁出去一搏以脱身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对着他的脸打了个酒嗝。 “臭小鬼、嗝——来看老子笑话吗——” 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苏锦差点呕吐出来。他捂着鼻子，连忙退开一步，连话都不想说了。 “老子、才没输呢。老子是、只是不愿意抢——你那么本事，也特么，抢不过我皇兄啊——” 苏锦又退开几部才得以喘息，只是对方的话槽点太多，让他不知如何吐起。 “唔，老子也可以让他【哔——】【哔——】以及【哔——】……”话音未落，他突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左右查看了一会，就抱着一棵树猛吐起来。 而苏锦此时已经没有了看戏的心情，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对方呕吐不已的背影，轻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你喜欢他的事……” “怎么说出口啊，他可是皇兄的东西。”玄凌云扶着树干低着头，用手腕轻擦唇边，笑容无奈：“我这个人啊，只会让他不高兴，说些让他讨厌的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力让人情绪不稳，他突然捶地痛哭起来：“呜哇哇哇，皇兄到底哪里好了，就因为是皇帝所以滥用职权，明明是我更……唔呕呕呕……” 未说完的话语被不停的被呕吐声打断，连苏锦也看不过去，稍微同情起他来。 “不管是皇兄也是，还有你这个臭小鬼也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想得到他罢了。”用手擦去嘴角的污渍，意识已经完全被酒精剥夺，他扶着树慢慢的倒下去，声音也越发的微小。 “毕竟……他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青鸟啊……” 那天深夜里，肖青寒终于回到了小院中。 苏锦坐在石阶上等着他，对方却连个招呼也没打，直接走进了屋里，将门关了起来。 即使如此，苏锦还是看见了他脖子上的，青紫色的吻痕。 苏锦贴着他房屋的门坐下，望着天上的月亮，沉默了良久，才悠悠开口：“……他一直都对你做这些事么？” 屋里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寂静如死水。 而苏锦也似乎并不需要答案，只是低下头，盯着地面，平静的问：“青寒……我所见到的那个天梯，并不是用来迎接客人的吧？那是你想用来逃走的法术。” “但是你生病了，已经没有力量打碎囚禁你的结界。而这个时候，你却意外的发现了我。” “再想造出天梯，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法力。你以为我有那个能力帮你逃出去，至少玄凌霄再来找你的时候，可以用我当个挡箭牌，所以留下了我，对么？” “我曾听父亲听说过，青鸟是能带来幸福的生物。所以人们会将它们抓起来，囚禁在自家的家中，借以获得一生的幸福。” “可是……”停顿了一下，他将头靠在门上，似乎是在问别人，又似乎是在问自己：“代表幸福的青鸟，本身又是幸福的吗？” 沉寂了良久良久，寂静的仿佛连时间都已经凝结。他听到肖青寒带着苦涩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你果然……聪明的不像个孩子啊。” “青寒。”苏锦将头贴在门的缝隙上，一字一句的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第22章 自那日之后，又过了七天的时间，肖青寒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过。 偶尔有仆人能看到他在屋内读书或写字的身影，也偶尔会从屋里传出落子的声音。 每天送来的药都是苏锦代为接受，等那个人喝完了再将空碗送出来。 前来送药的仆人想用此事做些文章，但是碍着玄凌霄下的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玄凌云虽然很想来找茬，但是肖青寒一律采取不理会也不见面的态度，他自觉没趣，折腾一会也就跑回去了。 而玄凌霄大概是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太过分了，也就不强迫他出来。每天都在他的院外徘徊，驻足良久后才离去。 而在第八天的时候，他的不安已经突破了忍耐的极限，在门外试图说服无果后，他强行破门而入。 屋子里只有苏锦一个人，穿着刚来时的衣服，悠闲的在写字。 也就是说，无论是读书、写字、下棋，抑或处理药物，这些天在屋内的人，一直都是苏锦。 “青寒呢？”玄凌霄控制住自己已因愤怒而颤抖的右手，用毫无感情的冷漠声调询问，眼神中饱含着杀意。 “我放他走了。”苏锦依然事不关己的写着字，回答的随意而自然，仿佛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就凭你？”对方的，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 “不信你就找找呗？”他放下手中的笔，无所谓的耸耸肩。 “混账！”忍耐已经到达极限，玄凌霄揪住他的衣领，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他去哪了？” “天下之大，他去哪里都可以吧？”这种粗鲁的举动并不能造成苏锦的恐惧，他依然回答的淡定自若。 “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求死不能！” “能救青寒也就值了。” “你以为你是在救他吗？”愤怒已经超出了他的理智，玄凌霄的吼声响彻在寂静的屋中：“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出了这个宫殿立刻就会死！” “那也好过一生被囚禁在这里。” “闭嘴！为了让他活下去，我废了多少的努力，这些全被你毁了！” “你杀了他所有的族人，将他囚禁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得到所谓的幸福罢了。”苏锦直视着他，眼神冷漠而充满挑衅：“如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什么又要做这种事？” “混账，我没有杀了他的族人！” “那可是青寒从你的狗——”瞄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送药仆人，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的仆人那里亲耳听来的。” “没错，是我下令让他这么说的！”将他的衣领揪的更紧了一些，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玄凌霄将真相全盘托出：“不然呢？你想让我告诉他，他是因为身体虚弱在族内已经没用了，所以才被族长送来这里求和的？” “你让我怎么告诉他，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族人背弃了他……”紧握着衣领的手慢慢松开，他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让他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如果他恨我的话，如果他要为他的族人报仇的话，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哪怕是他时刻都想着杀了我，只要能让他活下去……” 那声音越发的轻微，直到最后一个余音消失。苏锦忽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转头轻声问：“你听见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肖青寒从窗帘后慢慢的走了出来，神色平静。 “青寒？”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态的发展，饶是玄凌霄也不由得惊讶起来。他震惊的注视着那人良久，直到确认那人并非是幻影，才冲上去用力抱住了他：“原来你还在这里。你没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肖青寒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拥住他，神情从未有过的柔和与释然。 那横亘在二人之前的障碍，在此刻轰然崩塌苏锦想，剩下的事情，那些误会和爱，让两个人慢慢说清就好。 他微笑着，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眼前的门。 “明明是个小鬼，还挺能干的嘛。”带着挑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是夸奖的话，但仍然于轻蔑中饱含着些许不满。 转过头，他发现玄凌云正斜倚在门外，一脸蔑视的注视他。 一如既往的挑衅话语，却并没有了以往的敌意。苏锦也回应一笑，难得的没有发怒：“那还多亏了你‘喝醉’时透露的信息。” “切，我只是不想少一个吵架的对象而已！”知道自己的小计谋被识破，玄凌云别过头去，虚张声势的大喊着：“不过，我是不会把那个家伙……把幸福拱手相让的！” 望着他耳根泛起的红色，苏锦忍不住笑了出来，悠悠的说：“那最好不过了。” “什么啊，你这个小鬼，真让人火大！”好像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一样，玄凌云有些气急败坏的叫嚷着，试图转移话题：“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将青寒带出去的吗？怎么？办不到就改主意让他和皇兄和好了？” “我已经做到了吧。”叹了一口气，苏锦转头望向紧闭的大门，悠悠的开口：“将他带离那个充满痛苦和仇恨的，‘心’的牢笼。” 那天晚上，肖青寒与苏锦两个人秉烛夜谈。对方沏了一壶好茶，将泛着热气的温热茶水放到他面前，良久之后，才慢慢开口。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你不觉得，作为一个人质，他给你的自由度太高了吗？”苏锦喝了一口茶，环视着周围，最后将视线落定在他的身上：“这个小院干净而精致，最适合来疗养。仆人们……除了那个送药的，都对你恭恭敬敬，即使是我这一个外人，也能依仗着你自由出入，被人恭敬的对待，甚至连皇子的花圃都可以去。” “我以为……他只是因为怕我死了，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才……” “你早就知道的吧？”打断了他的话语，苏锦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只是你怕自己喜欢上他，你不能忍受自己爱上杀了自己全族的仇人，所以才作茧自缚。” 肖青寒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没有回答。 “那个关于玄凌霄杀了你族人的流言，原本就破绽百出。只是你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所以才看不到。”并没有在意他的沉寂，苏锦继续说道。 “你……”肖青寒放下茶杯，眯起眼睛注视着他，似乎是想问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抹微笑：“真不像个普通的孩子……” “你已经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苏锦回应一笑，将茶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然后站起身：“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就要回家去了。” “这么急？”肖青寒也随之站了起来，脸上的惊讶渐渐转变为柔和： “一直都没有好好招待过你，本想在你临走之前，开一场真正的宴会的。” “不了。”虽然苏锦本身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但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如果我再不回去，估计等我的人会疯掉吧。” 沉默了良久，肖青寒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到了他的手中：“既然你坚持的话，我就不强留了。这是饯别礼，希望它能为你带来幸福。” “……谢谢。”接过那嵌着玉石的精致木盒，苏锦并不打算拒绝，只是像捧着珍宝一样，捧着那个盒子，然后轻声说：“等你治好了病，就来到人间找我玩吧。我会让你看个遍的，我那美丽的，让我引以为傲的家乡。” 惊讶渐渐罩上眼眸，很快又转变成了温柔的笑意。肖青寒握住他的手，坚定的说：“好。” 宫殿与肖青寒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地方。 是他曾经看到过天梯的地方，天边的云彩依然晕染着绛紫色。而他最熟悉的那个人，就站在夕阳的余光之中，看起来憔悴而彷徨。 “书呆哇哇哇……”还来不及开口，吴浩就直奔而来，搂着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你爬上梯子就不见了，吓死我了！这一整天你去哪了啊啊啊！” 短暂的震惊，苏锦回抱住那人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只是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宴会而已。” “宴会？”吴浩猛然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鼻涕：“我这么担心你，你自己倒是跑去玩的开心！” “好了。作为道歉，晚上我给你做特制糯米丸子怎么样？”苏锦擦去他眼角的泪，难得的没有嫌弃他。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所有的不安与疲惫，在见到他的瞬间都消失无踪。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尽快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书、书呆……”吴浩惊讶的注视着他，连话都磕绊起来：“你是在宴会上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么？竟、竟然这么温柔……” 话音未落，苏锦抬起腿就给了他一脚，面无表情的说：“再傻也该有个限度吧，死肌肉男。” “痛痛痛……”捂着肚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连忙又一骨碌爬起来，死死的抱住了苏锦：“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笨蛋。”任由着他抱着，任由他的鼻涕眼泪都落到了自己的衣衫上。苏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份让人安心的踏实感，轻声说：“我回来了。” 在那很久很久之后，苏锦才将肖青寒送给他的精致木盒子打开。 里面摆放着一根青色的羽毛，密集而完好，微微泛着光泽。 每当注视着它，就会想起在天宫上，那段不可思议的日子。 而每到夕阳西下，他都忍不住望向天空，希望能从某处，看到熟悉的，青色的身影。 有谁知道呢？那只挣脱了枷锁的青鸟，获得幸福了吗？ 第23章 当第一场雪悠悠降落的时候，森林迎来了银装素裹的冬季。 雪花细密的布满天幕，又簌簌落下，悠扬婉转，铺了漫山遍野的洁白色彩。树枝上落满了白雪，如同生长的银色枝叶。冰凌结在房檐上，璀璨剔透，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 身为村里最会玩的两个小疯子，苏锦和吴浩当然不会浪费这么好的天气。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在雪地里疯跑，打雪仗，躺在雪地里打滚，玩得不亦乐乎。回家之后，就会有吴叔准备的热腾腾的烤红薯或者烤玉米，三个人围在壁炉旁，一边吃着食物，一边聊天和观赏雪景。 雪连着下了好几天，苏锦偶尔会捧着杯子在窗边伫立，像是在欣赏着雪中洁白的森林，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说，书呆啊。”吴浩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苏锦依然维持着他睡觉前的姿势，出神的望向窗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在等……”神游天外的苏锦本能的想要回答，话语刚刚出口，又很快回过神来。他望向伸着懒腰的吴浩，转移了话题：“你的眼镜呢？” “嗯？外面有什么好东西吗？”吴浩一下来了精神，翻箱倒柜的找到了眼镜，还不忘了喋喋不休的解释：“因为冬天带着会有哈气看不见东西嘛亲亲的时候也会被挡住所以暂时没带……” 苏锦忍住想要踹他一脚的冲动，用力捏了捏杯子，额上青筋直冒。 吴浩找到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箱子，打开箱子后，是稍小一点的纸箱。他就这样一层层的把箱子拆开，拆了大概有5、6个纸箱，最后才从一个木质盒子里，将眼镜取了出来。 “我说你……”苏锦的怒气顿时全消，眼角忍不住抽了抽：“也太夸张了吧……” “那可是你送我的宝贝东西，万一损坏了可怎么办。”吴浩擦了擦眼镜框，才小心翼翼的带上眼镜，向窗外望去。 在白色的雪花之中，飘荡着像粉尘一样，闪着光的，五颜六色的颗粒。那些颗粒随着雪花洋洋洒洒，如同无数星尘从天空上洒落，在白色的积雪中闪烁着光芒。 “哇！这是什么，又是花粉吗？”吴浩惊讶而兴奋，恨不得将脸贴到玻璃上去观察。 “不，这是异界的雪。”早就预料他的反应，苏锦只是笑笑，将头贴在玻璃窗上，神情缥缈：“就像你在后山所看到的奇异植物一样，异世的事物是与现世‘共生’的……但两者之间，却也划分着明确的界限，一旦跨过这条界限，就会变成异世的生物……有些人在偏僻的雪山里迷路，大概就是沉溺于异界的景色里难以自拔，所以才迷失了吧。” “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迷失在异世里。”透着迷茫的渺小的声音，随着那缓慢而沉重的叙述，消散在空气里。苏锦依然出神的望着窗外，原本清澈的眸中，此刻透出淡淡的迷茫与失措。 “不会的！”对方的话语成功的勾起了吴浩的心理阴影，他紧紧抱住苏锦，仿佛一松手那瘦弱的身体就会立刻消失一样：“我会紧紧抓住你的！” 毫无根据的自信与坚定，却让苏锦莫名的安心。 仿佛他们之间，早已牵起了一条线。他站在异界的一端，而吴浩站在现世的另一端。无论他走得多远，那个人都会死死的握住那条线，牵引着他回家的路，不让他迷失在彼岸。 他想，大概是因为吴浩太过娇惯他，所以他才会变得越来越大胆。 无论何时，那个人都会站在原地，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对方的身影。这样他就会知道，自己在现世有所留恋。而留恋着现世的人，是不会被异世吸引走的。 温暖的气息从对方身上传达而来，融入他的皮肤纹理，甚至是血脉中，轻易的驱散了冬季的寒冷，苏锦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轻骂道：“笨蛋。” “不要老说我笨啊，人都是越夸越聪明的！”像是听出了那两个字中所包含的宠溺与爱意，吴浩佯装不满，将脸埋进苏锦的脖子里，轻嗅着他身上奇异的，清香的味道。 和总是满身汗味的自己不同，苏锦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他并不知道这香味来自于哪，只是觉得，每次一闻到，就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头昏脑涨，浑身的热度蒸腾。只想循着那个香味，嗅过对方的每一寸皮肤，找到香气的来源。 “我看你是没救了”发觉到了他的小动作，苏锦狠狠用手肘捶上了他的肚子。 “痛痛痛……”吴浩倒抽了口冷气，真不知道这看似柔弱的人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微风拂过，卷起晶莹闪烁的雪粒，轻轻旋转着，慢慢汇成了雪雾，美丽而剔透。两人沉寂下来，静静望着窗外。良久，吴浩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知道风是什么形状的……” “我说……”站在一旁观望了良久的吴叔，制止了仿佛随时会发生的限制级画面：“你们两个臭小子在腻味什么呢？” “啊，吴叔！”原本在众人面前赤果狂奔都面不改色的苏锦，此时竟然红了脸。他猛的推开了搂着自己腰的吴浩，手足无措的想解释些什么：“不、不是的、那、那个……” 吴浩被突如其来的冲力，狠狠推在了地板上，疼得差点昏过去。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啊疼疼疼疼死了……” 吴叔见到苏锦红着脸慌张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哎，算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这俩小子。” 说完，还不忘上去踢了打滚的吴浩一脚：“臭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少对人动手动脚的。” “啊疼疼疼……”本来就疼得眼泪直冒的吴浩，加速打起滚来，嘴里还不忘了嚷嚷：“老爹你嫉妒吗？你是嫉妒吧？你倒是也去找个伴儿啊，我又不拦着你，死单身汉！” “没大没小的混蛋，你妈妈要哭了哦！真的要哭了哦！”吴叔按住他，一傅要开始暴揍的架势：“看我不代她收拾你！” 苏锦微笑着望着吵闹的两人，壁炉的火噼啪的燃烧着，热气缓缓扩散开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微红的暖意。 “书呆，别看热闹了啊！快来帮我！”见他依靠在窗边微笑，吴浩还以为他在幸灾乐祸，略带不满的呼唤他帮忙。 “我才不管。”干脆利落的回绝掉对方的求助，他继而转头望向窗外。落雪已经渐渐变得细小，厚重的乌云裂开了缝隙，有隐约的光芒穿透。 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漫山遍野的洁白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泽，随着异界之雪一同闪烁着；碧蓝的天空如被雪洗刷过一般，清澈而透亮；树木和房屋上，覆满的白雪中，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闪烁的颗粒，仿佛被挂满了细碎的彩灯；就连房檐的冰锥里，都冻住了那漂亮的，发光的颗粒。 “喂，书呆，你慢一点！”而苏锦正试图从房檐上将冰锥完整的敲下来，吴浩则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由于积雪很深，木梯放得并不稳，他在上面摇摇晃晃，一副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 “放心。”心不在焉的扔下一句话，苏锦依然举着胳膊，专心的琢磨着怎么将冻得严实的冰锥完好的敲下来。 举着锤子琢磨了半天，他害怕下手过重直接把冰锥敲碎，于是就顺手扔掉了锤子，直接用手去掰。梯子摇晃的越来越厉害，大冷的天，吴浩却紧张的额上都冒出了汗，死死握住梯子两端，生怕他掉下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苏锦终于成功的将冰锥完好无损的掰了下来。同时由于过度用力，他整个人在掰下冰锥的瞬间就飞了出去。 吴浩看着他在天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之后重重落地。那画面太美让人简直不敢直视。 他花了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连忙扔下梯子狂奔过去：“书呆啊啊啊啊啊——” “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嚎叫着奔到苏锦旁边，他却看见苏锦一脸平静的注视着天空。 “吵死了！”苏锦不满的皱了皱眉，看见他一脸担忧过头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噗哈，雪积得那么深，你怕什么啊？” “我、我只是……”难得看到他如此开朗而纯粹的笑容，让吴浩萌生一把抱上去的冲动。但毕竟昨天被老爹修理的那么惨，他还是要长些记性的。所以他只是别开目光，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这样平躺下望着天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苏锦出神的看着头上一片广阔的碧蓝，轻声说：“感觉真的很不一样啊” 那样温柔的神情，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苏锦虽然待人亲切，却似乎总与人维持着距离。即使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吴浩，也能感觉到，他就像是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总是用硬刺包裹住自己，将最柔软的部分留在里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偶尔也会像这样，将温柔的、脆弱的部分，展现在吴浩的面前。 而这无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难以抗拒。吴浩不自觉的低下头，吻了上去。 第24章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匆忙退开，手忙脚乱的想遮住脸：“不、不是的、因、因为……” 因为什么呢？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想说，只要看到他的脸，就忍不住想要做一些更亲密的举动？这话要是说出来，大概会被眼前这人暴揍到毁容吧……这说的话……刚才的举动其实也差不多要被揍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6节 他本被的捂着头，退开了几米远。 “笨蛋肌肉男。”让他意外的是，苏锦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一脸幸福。 “书呆……”阳光下的笑容让人痴迷，他不禁看得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急忙奔过去，想要顺势做些更亲密的举动。然而苏锦早已看穿一切，直接将尖锐的冰锥横到他脖子上，笑容纯洁，却隐隐泛着寒气：“你看这个。” “哎？啥……啥？”吴浩颤颤巍巍的斜视着快要刺进脖子里的凶器，感觉到夹杂在这冷气之中，锐利的森森阴气，冷汗顺着额头滴了下来：这书呆真是惹不得啊…… “你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么？”知道他这次肯定老实下来了，苏锦不再打算吓唬他，直接将冰锥放到他面前，若无其事的说。 “嗯？”被他这么一问，吴浩才仔细的观察起这个“凶器”来。 冰锥像被雕琢过的一般，呈现着规则的棱形橫面，晶莹剔透。异界之雪在其中闪烁着，与其说这是一根冰锥，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名贵的宝石。 “这又是什么宝贝？”早已看到了太多神奇之物，吴浩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惊讶，却依然对这东西充满了好奇。 “这是打开异界之门的‘钥匙——”话语戛然而止。苏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走吧，这次我们一起去。” 吴浩看着他在阳光之中的身影，恍然间觉得，哪怕是地狱，他都愿意去。 两个人磕磕绊绊的来到森林中央，找到了一片圆形空地。在密集的树林中，那空地像是被特意留出来的一样，呈现出完美的圆形。 “就是这里了吧？”苏锦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环视了几次周围，才确定下来，转身对着吴浩说：“你最好把眼睛闭上吧。” “咦？为什么？”吴浩眨了眨眼睛，本能的开口问。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猥/琐的笑了起来：“你不会是要爆衣变身……噗……” 话音未落，他便被苏锦的拳头狠狠的打在脸的正中央。沉默了两秒，他捂着脸在地上打起滚来：“书呆啊啊啊——说好了不打脸的啊——” 苏锦已经懒得再理他，事不关己的挖了挖耳朵，一脸嫌弃的说：“好了好了，开始了。” 说着，他将冰锥捧在手心上，闭上眼睛，念起了古怪的咒语。冰锥悬浮在他的掌中央，慢慢旋转起来，同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光芒渐渐强烈，苏锦睁开眼睛，握住并准，用力向地面插了下去— 如同爆炸一般的剧烈的金色光芒，瞬间充盈在视线所及之处。雪花被震起到半空中，连粗壮的树干都狂舞起来。残留的树叶，在金色的光芒中，燃烧成白色的光点，融入进这一片耀眼的金色之中。 吴浩再度捂住了眼睛，继续打着滚：“要瞎了，要瞎了啊啊啊啊啊啊——” “笨蛋，所以说让你闭上眼睛的啊!”苏锦事不关己的耸耸肩，上去踹了他一脚：“好了，快起来！” 吴浩又挣扎了一会，确定那光芒消失不见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掌留开一个缝隙。 出现在眼前的，是伫立在悬崖边上的，巨大的旋转的冰雕。冰雕程螺旋状，一直延伸到悬崖尽头，如同被冻结住的龙卷风。清澈剔透的冰雕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仔细观察的话，能从那冰中看到包裹着的，大大小小的气泡。冻结住的气泡，像是透明的宝石，细碎而璀璨。 “这、这是……”在这不可思议的景色面前，所有的思绪都聚集在一起，化为了震撼。吴浩震惊的注视着这悬崖边的壮丽景色，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接下来还有更好玩的东西哟。”打断了他的震惊，苏锦站在悬崖边挥了挥手：“跟我来。” “咦？等等……”还未等他问些什么，苏锦就直接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吴浩的大脑断片了几秒，咆哮着飞一般的冲过去：“书呆啊啊啊——” 脚下一滑，他直接就跌了下去，奇怪的是。那看起来原本冰冷坚硬的冰雕，却轻而易举的将他包裹到其中，变成了一条透明的通道，让他顺着那条通道，像滑梯一样飞奔而下。 苏锦在前面坏笑着看着他，很快又张开双臂，欢呼着在滑梯上旋转。 这个死书呆……吴浩握住拳头暗自咬牙切齿，不过……还是算了，这么好玩的又奇特的事情，很难有机会遇到，一定不要浪费时间，好好玩个够才行！ 这么想着，他也学着苏锦张开手臂，欢呼着迎接这飞速的刺激感。 等两人到达崖底的时候，苏锦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呼，终于到了，好玩吗，肌肉男？” 一脸阳光灿烂的扭过头，他看见吴浩蹲在地上狂吐不止，对方用手臂擦了擦唇角，颤抖着说：“实在是太刺激了——呕……” “亏你还自称运动健将，白痴肌肉男。”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苏锦深吸了一口干净而冰冷的空气，出神的望着这被白色覆盖的冰原，轻声自语：“好久都没有来过了啊……” “你说啥？”吐够了的吴浩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直接挂在他的身上。 “说你脏死了。”苏锦嫌弃的推开了他，额上的十字路口又冒了出来：这家伙，真是随时随地的想着占便宜啊。 吴浩脚下打了个滑，重重的跌坐在地上，振起了细碎的雪。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发现脚下铺的一层细碎的雪，被自己的脚划开，露出了镜面一般光滑的湖面。 那是深蓝色的的湖，清澈而透明。各种各样奇异的鱼在里面游荡。湖面与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看着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吴浩好奇的用手敲了敲，里面传来了结实的“咚咚”声，而水波也感应到了他的触碰一般，四散开来。 “好了，别玩了。”看他玩得上瘾，苏锦皱着眉阻止他。看着他一脸委屈又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要开始了哦，你要是错过了我可不负责。” “……什么要开始了？”吴浩一头雾水，但想到前几次见到的神奇景象，他很快又提起了兴趣，眼中闪光的握了握拳：“我要看！” “嘘。”苏锦制止了他即将开始的，没完没了的询问。他将食指放在唇边，像在聆听着什么，神色认真无比：“来了？” 吴浩依然疑惑，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学着苏锦的样子仔细聆听起来，听到了什么轰隆的声响，由远及近，连湖面都震动起来。 “哎？哎哎？”吴浩极其害怕湖面会突然裂开，这大冷的天，他可不想冬泳。但看着苏锦兴致盎然且淡定自如的样子，也不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只得鼓足勇气向着声音来源望过去。 一个只有一人多高的，小型的龙卷风，踏着波纹席卷而来。卷起的白雪围绕在风的周围，看起来闪亮而美丽。但吴浩还是紧张的搂住了苏锦：“书、书、书呆，它、它好像要过来了！” “别紧张，我们的观赏位置是很安全的。”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苏锦摸摸他的头算做安慰，顺势用手肘支开他。 那小型龙卷风的速度越来越慢，蓝色的水像穿透了冰层，席卷到风中，无数水珠迸溅。那水从风的底部开始，逐渐冻结，到达两人面前的时候，完全变成了风的雕塑。 “这、这是……”惊魂未定的吴浩，吃惊的看着这冻在眼前的龙卷风，那形状与悬崖上的“滑梯”如出一辙。他忍不住用手戳了戳，手指却穿透了表皮的冰层，直接伸入了水中。 “小心点，还没冻结实，一会把你的手指也直接冻在里面了。”苏锦双手支着后脑勺，一脸好笑的望着他。 他连忙将手指抽了出来，果然，手指头上已经结满了密集的霜。而冰雕上被手指穿透的部分，慢慢愈合，变成了完整的，晶莹的冰雕。 来不及惊讶，轰鸣声再度响起。许多的小型龙卷风从远处席卷而来，水珠漫天飞舞，落地的时候已经结成了冰珠，像弹珠落在玻璃上一样，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些风先后冻住，整个湖面上都是形态各异的，被冻结而成的，蓝色的风，飞舞时卷起的雪汇成了雪雾，场面恢弘而壮观。 “肌肉男，你看。”看着早已震惊到失去神智的吴浩，苏锦满意的笑笑，指着静止在眼前的风的雕塑，呼唤他过来。 吴浩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看到在冰蓝色的雕塑中，有着一些十分细微的，狭长的，金色的线。这些线随着风的轨迹而转折描绘，绘制出不同的花纹。 吴浩潜心研究着那美丽的花纹，手指一寸寸的，从冻结的冰雕上拂过，像抚摸着珍宝。苏锦淡然的声音，从他耳边轻轻响起：“这就是风的形状。” 触摸的手，因惊讶而停顿了下来。吴浩从未想到过，这个看似心不在焉的书生，竟然将他随口的一句话记在心里。 刚想把感动表露于脸上，苏锦却移开了目光，望向非常遥远遥远的地方。 “终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的景色了。” 那个时候，吴浩才明白，苏锦其实一直都是孤独的。这个村落相信着异界之物的存在，却从没有人能与他共享这片景色。而他也害怕着，有一天会独自沉迷在这美景之中，直到某天消失不见。 而如今，他竟然会带着自己来这里，恐怕是因为，他是完全相信和依赖着自己的。 相信着两个人只要互相扶持，无论再美丽的景色，也不会迷失。 笑容不知不觉爬上唇角。寂静的冰湖上，传来少年坚定而温柔的声音。 “我会陪着你看的，无论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直到永远。 第25章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之前打开异界入口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力量，苏锦最近变得有些颓靡不振。 他接连几次的出事着实让吴浩有了心理阴影，这家伙仗着自己懂得多，总是随便乱来，出其不意又让人担心不已。 于是吴浩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嗯……好像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两个人并肩而行的时候，吴浩一定要牵住他的手，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又乱跑去了。 察觉到了他的担心，苏锦虽然表面上依然嫌弃着他，但也不再抗拒牵手这件事。 只是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促狭，一见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忍不住捂着嘴窃笑，嘀咕着调侃：“哟，小两口感情真好。” 每到这时，苏锦就会一个眼刀恶狠狠的吴浩，而对方也只能讪讪的躲开目光。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感觉……也不是那么坏吧。苏锦暗自想着。 当然，这个想法他是绝对不会让吴浩的。不然那蹬鼻子上脸的肌肉男还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更缺德的事儿来。 两个人最近一直都呆在屋里，偶尔也会在附近的街上转转，时间长了，难免觉得无聊。 等到苏锦精神好一点了，两个人商量着，又跑到森林深处去玩。 森林实在是太大了，对孩子们来说一直都是探险的圣地。而在这神奇的地方，确实也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两个人围在一个无意间发现的湖泊面前，面面相觑。 那是非常宽阔而美丽的湖泊。湖面波平如镜，倒映着天空清澈澄明的蓝，微微泛着神圣的光芒。 他们被那光芒所吸引，向着湖泊走过去，却发现这湖泊，很像在异界发现的冰湖。 但也只是像而已，湖里并没有游来游去的鱼。而湖面上也覆盖着厚厚的冰，冻得十分结实。 应该与异界没有什么关系吧。苏锦尝试着站到湖面上，并没有感受到有任何异常。 湖面非常平顺，像是镜面一样。两个人在湖面上滑起了冰，不甘示弱的比起赛来。 然后，猝不及防的，冻得结实无比的冰面突然裂开，毫无预感的苏锦就这样坠入了湖中。 吴浩惊慌失措的跟着跳了下去。湖中深不见底，浓重的墨绿遮住了视线，隐约可见升腾的透明气泡，模糊如梦境。湖水冰冷刺骨，身体仿佛被这湖紧紧抓住，往更深，更冷的地方坠去。 阳光离得越来越远。恍惚中，苏锦感觉到有一只手握住了他，阻止他继续下沉。那如陷入污泥般，沉重拖沓的感觉,慢慢消失。身体在纠缠的水草之中缓慢上升，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呛了一口水，眼前的世界在水中轰然熄灭。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湖边的岸上。而原本晴空万里的树林，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雪 。 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是严寒无比的冬季，暴雪却慢慢转变成了雨水。雨水连成了密集的线，铺天盖地的洒落，毫不留情的砸下枯黄的叶子。天空上乌云密布，黑色的云团翻滚着，涌动着，被划破天空的耀眼闪电照亮轮廓。急促的雨声，夹杂着闷的雷声，响彻在耳边，将森林所有的声音掩盖。 苏锦浑身湿透，雨水与湖水混杂在一起，让原本厚重的布料，变得更加湿润而沉重。脚下的泥土绵软粘黏，让他寸步难行。 他茫然的呼唤吴浩的名字，已无法透过这重重雨幕辨别方向，却也无处可避。他茫然的站在雨幕里，迷失在这无边无际的森林中。 这混乱嘈杂的时候，却奇迹般的，出现了一抹白色的光芒。 在这仿佛能淹没一切的瓢泼大雨中，唯有那模糊微弱的光亮，清晰的闪烁在视线里。 当光芒接近之时，才能辨认出，包围其中的，人的轮廓。 那是个苍白而高挑的男人。蓝色的长发，白色的皮肤，白色长衣，面容却年轻。 眉毛细长而舒扬，蓝色的眸子清澈而平静，如同刚刚化冻的湖水般，泛着微凉的气息。 轻盈的发丝与衣裳，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如同将雨水与污泥蒸发了一般，纤尘未染。 他经过的瞬间，声音就从这片森林中消失，狂风骤雨戛然而止。 那微微闪烁的，温柔的光芒，摇晃着，前进着，在视线中缓缓的扩散开来，仿佛将苏锦也包裹其中，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意识不知不觉间已被牵引，苏锦觉得自己，在那虚无却令人安心的白色中，行走过了兀长的时光。 茫然没有目的，不知该去向何方，却如此焦急的，坚定的，渴望着想要到达哪里。 不知走了多久，男子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望着他。 和冰雪一样冷漠的神情，却泛着和那光芒一样柔和的气息。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光芒一点点晕开在周身的空气中，轻柔的，温暖的，带着欲言又止的悲伤。 只稍微一个失神，男子便消失了。他下意识的张望找寻，却在不远处，发现一间石屋。 是简陋又古旧的屋子，石块堆积成半圆的形状，孤零零的，摇摇欲坠的，伫立在暴雨中，显得如此渺小而突兀。 他尝试着推了推木门，门并没有锁，被轻而易举的打开。 屋内温暖而整洁，一张雕花的木床紧贴着墙壁；窗子紧紧关闭着，镂着奇怪花纹；窗下放着一把崭新的摇椅，一张檀木的圆桌；桌子上是老旧的烛台，以及绘着波纹的白瓷碗。 而吴浩也一脸茫然的望着他，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冲上去就抱紧了他。 对方的衣服是干燥的，看来已经来到这里很长时间，散发着温暖的，熟悉的气息。 苏锦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隐隐觉得，似乎连这个肌肉男，都被卷进了什么麻烦的事情里。 墙角堆积的新鲜蔬果，散发着清新的香味。连同这突然出现的房屋，都仿佛是森林之神的赠与。 两个人简单聊了一会，他发现对方也是同样的情况，在遇到那个蓝发的男人之后，被牵引着来到这里。 无论如何，外面不寻常的暴雨，一定隐藏着某种危险。这里或许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他将吴浩打发到墙角。褪下潮湿的衣物，躺在干燥而舒适的床上，沉重的倦怠感慢慢袭来，他聆听着激烈沉闷的雨声，忍不住祈祷，希望在身边熟睡的吴浩，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萦绕的清香抚平了内心细微的焦躁，带来了丝丝倦意。他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大概是不习惯这陌生的环境，苏锦只稍睡了一会，便醒了过来。 吴浩在他身边没心没肺的打着呼噜，手自然的搂住了他的身体。他推开对方的手，下意识的望向窗外。 暴雨还在持续着，雨帘遮住视线，模糊了周围的景色；乌云将天空遮蔽的严严实实，分不清昼夜。规律的雨声，与嘶哑沉闷的雷声单调的重复着，掩盖了森林中的一切声响。 时间仿佛停滞，唯有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像是蔑视众生般，淹没吞噬一切，切断了他与世间的联系。 雨幕中，有脚步声响起，像是有很多人在绕着房子奔跑，踩水声，吵闹声，孩童的欢笑声，从雨声的间隙中，若有似无的传来，飘渺而虚无。 他循着窗子望去，隐约能看见雨幕后，模糊的人的轮廓。那些轮廓生动而活跃，带来一两声低语，又迅速消逝，如同某种古怪的残影。 苏锦没来由的，想起森林中遇到的那抹白色身影。 无论是那个人，或是这场永无止境的暴雨，似乎都在冥冥之中，向他传达着什么。 雨丝飞溅到脸上，带来丝丝凉意。苏锦依靠在窗边，出神的望着这连绵而猛烈的大雨，忍不住自言自语：“雨为什么不停呢？” 他被那神秘嘈杂的乱象吸引，想出去一探究竟。手贴在门上的一瞬间，屋外隐约的声响戛然而止。 仿佛是一种默契，屋外的人知道他将要出去，所以停下来，静静在门前等着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那些人整齐的站在他的门前，目光直直盯着屋内。 毫无掩饰的锐利眼神，穿透的草屋的门，刺在他的身上。 像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而就在此时，他意料之外的，在森林的边境看见了那抹光芒。 恍惚的，微弱的，温柔而寂静。只是这光芒仿佛要被雨水浇熄了似的，太过模糊而惨淡，转瞬便消失不见。 苏锦微怔，继而推开门，冲入雨幕中。想要透过雨帘，确定那个人所在的方向。 茫茫的大雨，连仅有的一点视线也都阻隔掉。那些直视着自己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他独子站在暴雨中。 吴浩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不在身边，连忙四下寻找，却发现他站在暴雨之中失神。 他连忙爬起身，很快跟了出去，为他打好了伞：“书呆你干什么呢？怎么了？” “好像看见那个人了……”苏锦向着那光芒所在之处张望，似是在喃喃自语：“大概是看错了吧。” 即使只停留了稍许，身上也被淋的湿透，雨水冰冷彻骨。瓢泼的雨水遮住眼睛，堵住口鼻，仿佛溺水般，让人窒息。 第26章 “就算是看到了,也不能就这么跑出来啊!”吴浩为他撑开了伞,拽着他回到了屋子,一边用毛巾擦拭着他头发上的水,一边小声嘀咕着。 苏锦越发觉得不安,不是因为被隔绝在森林中,也不是因为这古怪的大雨,而是因为,连吴浩都被卷进这危机四伏的地方。 他察觉的到,那些在窗外奔跑欢呼的人,绝非善类。他们的眼神漠然又充斥着杀意。 仿佛想让自己加入他们。 他开始怀疑,让吴浩接触到异界,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吴浩。”握住他擦拭的手,苏锦注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们出去吧。” “去哪”吴浩怔了怔,本能的问。 “回到真正的森林。”松开了紧握的力量,苏锦转而望向屋外的滂沱大雨。 雨水依然汹涌而激烈,树枝在风中狂乱飞舞。乌云浓郁翻滚,雷电闪烁其中,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全部淹没。 苏锦有种直觉,只有回到他们掉落的湖边,找到那个召唤他们来的人,才能回到原本的森林。 如果,必须要留下的话,至少要让吴浩安全的回家,并且,远离这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世界。 吴浩本想再多问些什么,但看到他认真而坚定的目光,又将询问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了解苏锦,一旦那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说明他意识到了某种危险。 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陪在这个人身边,并且,竭尽全力的保护他。 他撑开雨伞,握住那冰凉透骨的手,轻声说:“走吧。” 两个人闯入暴雨中,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风雨越发激烈,将那原本纤细的伞撕得支离破碎。他们互相扶持着,像是紧贴在树枝上的,脆弱的叶子,在滂沱的大雨中,摇摇欲坠。 “书呆!”雨声太过嘈杂,雨水压迫着不断的袭来,连说话都变成困难的事。吴浩费劲力量大喊着,脚下的泥泞阻隔着两人的步伐,似乎想让他们沉入泥土之中:“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苏锦却早已发不出声音,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只能更紧更紧的,握住那个人开始颤抖的手。透过模糊的雨幕,努力辨认着,这不断重复的景色,并将全部的力气用在对抗这暴雨之中。 他循着那个人的气息,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森林的尽头,找到了那片湖。 即使是如此激烈的大雨,也无法让这片湖泊激起任何涟漪。它就像是一面平滑的镜子,倒映着森林的天空,见证这场,仿佛永不会停止的大雨。 雨水渐渐变小,至少已经可以看清眼前的事物。湖边不知何时盖起了一座座的,半圆形的屋子。灰色的砖头整齐的砌着,从屋子的窗户里映出温暖的光。有模糊的人影映在窗户上,偶尔传来低声细语。 “太好了,有人在这里!”吴浩恢复了意识,兴高采烈的拽起苏锦就跑:“书呆,我们不如去避避雨……” “等等!”苏锦猛然停下脚步,阻止他继续前行。 “怎、怎么了”吴浩不敢再轻举妄动,连忙又退了回来,略有些紧张的问。 “我们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些房子。”他紧紧握住吴浩的手,手心中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而且……你不觉得这些石屋的形状,很诡异吗” 诡异发现避难所的兴奋,让吴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奇怪的景象。被苏锦这么一提,他才发现,湖泊的两边布满了形状大小都规则异常的石屋,石屋整齐的排列着,一直向着远处延伸。 就像坟墓一样。 模糊的低语,格外的缓慢而黏稠,夹杂在雨声中,古怪至极。 湖面上微微泛起了白色的光芒,那光芒慢慢汇集成了人形,变成了指引着他们到来的,有着奇异的蓝色长发的陌生人。 男人望着他们,微微的笑,眼神却冷漠:“你们要去哪里” “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苏锦几乎本能的将吴浩挡在身后,回答的斩钉截铁。 “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人能回去。”男人仰起头,飘逸的长衫随风而动,,唇角的笑容越发冰冷:“你们要留在这里。一生，都逃不出去。” 低语的声音戛然而止,瓢泼大雨倾盆而至。石屋的门缓慢的打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有着同样蓝色长发的人,陆陆续续从石屋里走了出来。面色惨白,眼神空洞。 “肌肉男。”明明是让人寒毛直竖的恐怖场景,苏锦却毫无惧意:“到湖中心去。” 冷静的声音,清晰的传达到了吴浩的耳中。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先行动,奋力奔向湖中央。 “别白费力气了。”男人冷眼看着他们的行动,眼神中透着蔑视:“这里是由我掌控的世界。” “是吗”苏锦以同样的目光回望他,举起了手臂,蓝色的血管脉络逐渐显现,散发着强烈的光芒:“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个将自己关在幻觉里的懦夫罢了。” “你是龙族的……”男人眼中透出了惊讶。话音未落,苏锦便用力锤向湖面,刺眼的光芒亮起,湖面像镜子一般,出现了巨大的裂痕。然后,轰然碎裂。 吴浩猝不及防的落入了湖中,湖水冰冷刺骨,衣服吸入了水分，潮湿而沉重;湖水遮住眼睛，模糊了视线,堵住了口鼻，让人窒息。 他震惊的望着,微笑着站在湖边的苏锦,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疯狂的向上游去。 但是,有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他,将他带往湖的更深处。他看着苏锦越来越微小模糊的身影,渐渐被绝望感淹没。 他放任身体向下沉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开始慢慢上浮。有股巨大的力量冲进水面,将他从冰冷的湖中拉了上来。 “臭小子!”吴叔的脸突兀的出现在眼前,眉目间透着极度担忧后的气急败坏:“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在湖面上乱跑!幸好我出来找你们了,不然你就被淹死了!” 寒冷让他的大脑有了几秒钟的停顿,直到淡淡的暖意传来,他才找回了神智,用力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爹,苏锦还在湖底,快救救他!” “你说什么”刚刚缓和的神情,瞬间变得铁青。吴叔望着他,一脸的震惊。 “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一直下雨……那不是雨,是湖水,是想溺死我们的湖水!”头痛欲裂,吴浩捂住头,惊慌的语无伦次“还有那淤泥……那些人……都是尸体……被淹死的……” “吴浩,你冷静点!”吴叔扳住他的肩膀,这个时候,不能连他都担忧到失去理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龙神大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语,吴浩突然想到了什么,狂奔而去:“龙神大人一定能救他!” “等等!”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惊慌失措,吴叔隐约意识到,苏锦这次真的遇到了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是那个小子已经慌张无措,完全没办法好好交流。他并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跟着他一路追过去。 而被留在湖底的苏锦,此刻正与那些蓝发的人对峙着,气氛一触即发。 “为什么要留下”沉寂了良久之后,男人轻轻开口,却已经没有了敌意:“你本可以和那个人一起走的。” “是你召唤我来这里的。”苏锦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的回答:“我不能这么离开。” “有意思。”冰冷的笑容再度爬上他的唇角，男人的掌中聚敛起白色的光芒，杀意渐渐弥漫：“那你就和我们一样，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光芒渐渐汇聚成了巨大的光球，将男人的脸映照的阴气森森。他邪笑着，眼神疯狂，带着嗜血的快感。 用力将光球推出，光球席卷着雨水与落叶，直奔苏锦而去。 那是异界的光，被触碰到的瞬间就会灰飞烟灭。苏锦却淡然的伸出一只手，迎着光球飞奔而上。 泛着蓝色血脉的手掌上，隐约显现出龙的鳞片，原本平整的指甲渐渐变成了尖刺。他轻而易举的撕透光芒，握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没有意料中的反抗，男人安逸的闭上了眼睛，平静的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为什么要扮演坏人呢”苏锦收回手，手臂上的纹路逐渐消失:“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们留下,就不会提供舒适的避难所给我们，也不会故意露出破绽。” “你……”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发展,男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在试探我？” “只是确定一下我的推测罢了。”蓝色的纹路已经消失不见，他微笑了起来，直视着那个人的眼睛，认真的说：“既然将我卷入其中，就请告诉我原因。” “这些孩子……是和我一起被淹没在洪水之下的。”也许是他的笑容太过柔和，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男人长叹了一声,终于将原因娓娓道来，神情落寞无助:“我……不愿意相信他们都已经死了,所以在这里,重新创建了一个村落,让大家依然可以住在这里。依然……在我身边。” “可是,毕竟已经不一样了。这里是湖底,潮湿冰冷,再没有阳光和空气。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把水域幻化成暴雨罢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样……我本不想讲他们囚禁在这里的……”男人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无比清澈而坚定:“也许,只有我消失了,他们才能离开这里。” “所以,拜托你,用龙的力量,让我消失吧。” 第27章 男人低着头，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还是从那夹杂着叹息的语调中，隐隐透出些不舍与无奈。微风拂过，蓝色的长发轻轻晃动。耳边挥之不去嘈杂的雨声，如同缓缓叙述的，人们的低语。 一双小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周围的人都慢慢像他聚集过去，围绕在他身边，仰头望着他。 没有言语，眼神亦是空洞的，但男人还是从那微冷的手指上，感觉到他们所传达来的，重要的心意。 “你应该懂得吧。”苏锦背过手去，望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比起离开这里，他们更希望和你在一起。” “就是因为，这些都是温柔的孩子。”男人注视他们的神情越发柔和，却也越发落寞：“所以我才不能，再将他们囚禁在这里。” “人啊，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付出，自以为是的，替别人选择道路。”苏锦捂住耳朵，听着被隔绝下来的，细微的，模糊的雨声。低声的话语，随着微风扩散开来：“你知道吗，这些孩子想将我永远留下来。” “什么？” “他们曾经出现在我的屋外，但那时你正好路过，他们又很快四散离开了。”直视着他惊讶的目光，苏锦的神情认真而严肃：“也许，他们早就发现了你的目的，所以想让我留下，这样我就没办法伤害你了。” “原来是这样吗……？”男人蹲下身，抱住握着自己手指的孩子，闭上眼睛，低声说：“你们这些傻子，如果这么做了，就会被神惩罚，万劫不复。” “对，他们就是想要万劫不复。”那低声的呢喃清晰的传入苏锦的耳中，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和你一起。” 空气慢慢沉寂下来，只有雨声在单调规律的重复着，如同计时的沙漏，将那些温暖，不舍，恐惧，犹豫，一点点沉淀其中，渗入泥土。 “结果还是要我来当这个坏人吗？”身处其中的人总是难以找到答案，苏锦大抵觉得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歪头注视着那人，手臂上又渐渐浮现出龙的脉络。 而那些原本平静的，蓝发的人们，突然齐齐的将目光射向他。浓郁的杀气弥漫，狂风大作，雨水急躁密集，让人窒息。 “虽然很想帮你，但是很抱歉，我不是真正的龙，没有净化的力量。”脉络的光芒渐渐强烈，最后燃烧成了蓝色的火焰，苏锦透过摇曳的火光注视着他们，轻柔低语：“你们是要一起离开这里的。” 那火焰，随着脉络里的蓝色光芒，慢慢脱离苏锦的手臂，向着天空飞去，缓慢的，飘忽的，闪着细碎的光芒。在接近厚重的云层之时，又猛然炸开。 就像是湖泊中惊起的波纹，耀眼而绚丽。整个天空都被明亮的蓝色覆盖，那光芒破开了乌云的正中央，明亮的金色穿透下来，洒落在明镜一般的湖泊上。 苏锦仰起头，望着头顶上的天空，唇角的笑容带着玩味与傲意：“是吧，龙神大人。” 一条巨龙从乌云中穿透而出，在天空上缓慢盘旋着，蓝色的鳞片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金色的光束，不断的穿透厚重的云彩，斑驳的洒落到地上。乌云缓慢消融，露出如水洗过一般的，澄净明亮的天空。雨水渐渐停息，然后下起雪来，又化为寂静。 那被深埋在湖底的人们，沐浴在光芒之中。齐齐的抬头，痴迷的望着这久违的天空。微风轻轻拂过，树叶的声响细微沙哑。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神龙在苏锦身边降落，将头贴在地上，直视着那些茫然的人们。那双如宝石般的眼睛，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魔力。 “离开这里吧。”苏锦站在巨龙的旁边，随龙降落的风，拂起他的长衫与黑发：“这里不是你们的归宿。” “噗哈哈……”男人却突然笑了起来，很快那笑容又变得无比柔和与清冷：“你真的跟传言中的一样，是个喜欢多管闲事，又温柔的人啊。” 那是带着释然与叹息的语调。苏锦知道，他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男人缓慢攀上了龙背，而其他的人，也像被召唤了一般，排着队伍，整齐的走到了龙的背上。 神龙重新回到了天空中，在苏锦的头顶盘旋了几圈，便向着更远、更远的天空深处飞去。 苏锦仰头望着龙的身影，金色的光芒之中，有人逆着光芒，轻轻的挥手，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他闭上眼睛，湖面上的结界轰然碎裂。再度沉入寂静的湖水之中。蓝色的水澄净通透，点点阳光漂浮其中，随着透明的气泡蒸腾破碎。繁星在水底闪烁，缠绕在碧绿的水草之间。触手可及。他在包裹着金色光芒的湖水之中，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拥抱住他，从胸膛传达过来的，细微却有力的声响，穿透寂静的水流，穿透流淌的时间之湖，温柔而缓慢的渗入心中，与血液融合，再也无法分离。 那是生命脉动的声响。 他随着那份温暖，缓慢的在水中上浮。即使是无法呼吸的，冰冷的水中，也变得不那么可怕。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熟悉的蓝天，微风，阳光。天空高远，通透明亮，簌簌下起了细雪。吴浩拥抱着他，嚎啕大哭。 眼泪滑进脖子里，是温热的，唤醒了他的知觉。他艰难的抬起手臂，拥住吴浩的脖子，像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竭尽全力的感受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你这个笨蛋！”更用力的回应他的拥抱，吴浩的身体似乎都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湖底！”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遇到危险就把我推开……”吴浩将脸埋进他的脖子里，泣不成声：“比起独自逃走，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啊……” 惊讶浮现于眼中，很快又被温柔所取代。苏锦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将自己包裹起来的，温暖的气息，笑意忍不住爬上唇角：“原来我也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啊。” 苏锦忽然明白，他擅自的将吴浩与异界联系起来，又擅自想让对方与那个世界撇清关系。一切都是他在自作主张，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为那个人选的路是正确的，却从未想过，那个人真正的需要什么。 “吴浩，你害怕吗？”他微微仰起头，温柔的气息划过吴浩的耳边：“异界虽然美丽，却又充满着危险。会不会不再接触那里，会比较好呢？” “笨书呆，能和你看到一样的景色，我开心还来不及！”吴浩将他抱得更紧，泪水不断涌出，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我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你。” “原来是这样吗……”眼前的天空越发的模糊。苏锦想，原来自己真的是个笨蛋。只要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可怕的吗？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是要那个头脑简单的肌肉男告诉他。 疲倦感如狂风暴雨般袭来，逐渐吞没了他的意识，他慢慢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那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阳光明媚的草原上，那些在湖底的孩子们，欢快的玩耍着，四处追逐着蝴蝶，神情快乐，眼眸清澈，再也没有了空洞的目光。蓝发的男人坐在树下，手中捧着一本书，微笑着望着他们。光芒映照在书页上，风吹过的时候，几片树叶悠悠落下，落在他蓝色的长发上。静谧的湖水，掀起了波纹，缓慢缓慢的晕开，再也不是一潭死寂。 静止的时间，终于流动了起来。苏锦想，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定能看到吴浩那张充满担忧的脸。那个笨蛋肌肉男会小心翼翼的，细致的照顾他，有些风吹草动就会紧张万分。两个人依旧会手牵着手走在街上，被村里的人八卦，看到美丽的景色，就会停下脚步，并肩伫立。 然后，知道彼此，再也不需要去任何地方。 朦胧之中，他看到那个人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望向他。他听见了敲击玻璃的声响，努力睁开眼睛，出现在窗外的，是一只蓝白相间的孔雀。 那是只非常美丽的孔雀，白色的羽毛纤细舒扬，纤尘不染，微微闪烁着白色的光芒；长长的拖尾华丽而繁复；蓝色的眸子中，泛着湖水般微凉的气息。 它张开巨大的翅膀，伸头规律的轻敲着玻璃，就像是在说，谢谢。 在屋顶盘旋了几圈，那只孔雀重新回到夜幕中，与那圣洁的光芒一起，消失在天际。 意识逐渐清醒，苏锦看见，吴浩就睡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脸的疲惫。 他微笑着亲吻那个人的额头，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对着孔雀消失的方向，轻轻说，再见。 第28章 连续的暴雪之后，村子里忽然开始忙碌起来。 家家户户都在房檐上挂起了大红灯笼，门框上贴起了喜气洋洋的对联。人们坐在屋外，在晴日的天空下晒米，揉面，包饺子，剪窗花，顺便聊聊家常。 在一整年的辛苦之后，迎来了好好犒劳自己和家人的日子。 苏锦身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肩负起了撰写对联和福字的艰巨任务。每天不断的有人送来红色的纸、彩色的窗花，以及一些蔬菜水果鱼肉，用来换取他的对联。 他的字很漂亮。这是词汇匮乏的吴浩绞尽脑汁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形容。他喜欢在苏锦写字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支着下巴望着他。看着他沐浴在氤氲的光线之中，微笑着提着笔，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充满着幸福和平静。 午后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在地板上铺洒成温暖的金色。疲惫而慵懒的气息，在寂静中缓缓扩散开来。耳边的歌声温柔清澈，隐约透出树叶晃动的沙沙声响。手指纤长白皙，气息温暖灼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水香味。 吴浩想，这兀长，慵懒，又短暂的午后时光，大概就是人们一直所追寻的“永远“吧。 “你是想把眼睛粘在我身上吗？”写完最后一个字，苏锦收起了笔，终于有闲心嘲讽盯着自己笑得恶心的吴浩。 “要真能黏上还好了呢!”吴浩伸了个懒腰，很快又贱兮兮的笑着贴过去：“写完了，出去玩吧?” “天快黑了，最近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 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的提议，苏锦将写好的春联放到阳台上，小心翼翼等待晒干。 “为什么？我们不是经常晚上偷跑出去吗？” “快过年了，一些找不到家的游魂会出来游荡，遇见了就会被当成家人缠上的。” “你、你少吓唬我了！” “谁吓唬你了？再说你不是不怕吗？”苏锦瞪了他一眼，余光无意间瞄到窗外。赫然发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站在窗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 “太阳还没下山呢就跑出来了啊……”苏锦眯起眼睛，被刻意压低的自语声中，满是威胁。 那个白衣的女人发现了他的注视，瞬间就消失了。 “嗯？你说啥？”吴浩以为他又看见了什么神奇的景象，连忙凑到窗边张望。 “没什么。”拍掉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苏锦嫌弃的退到了门口：“我还有正事要做，先走了。” “又有事啊？你最近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吴浩不死心的贴了过去，厚脸皮的握起他的手：“带我一起去吧？” “臭小子，别缠着小锦了！”吴叔走了进来，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走：“快出来给我干活！” “呜哇，爹快放手，别在书呆面前这样！丢死人了！” “你那么厚的脸皮还知道丢人？”吴叔不为所动，直接将他丢出了屋外，然后又重新回到屋里，将一条灰色的围巾，一圈圈的，温柔的缠到苏锦的脖子上，认真叮嘱道：“你去忙事情吧，今年，村里人的团聚也要靠你了。” “……我知道了。”苏锦将脸埋进围巾里，耳根泛起淡淡的红色。只是那眼中，隐约透出些许忧伤。 吴浩注意到了，也就没有闹着要跟去。目送着苏锦走远，他才不满的嘟囔起来：“书呆去哪里啊？” “他去等列车了。”吴叔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神情有些怅然。 “列车？”吴浩睁大了眼睛，语调中是明显的嫌弃：“他爹又回来了？” “不是去等人的……”这发自心底厌恶的语气，让吴叔有些哭笑不得。他用力拍了拍吴浩的头，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也可以说是去等人……吧……？” “……到底是怎样？”吴叔很少有这么颠三倒四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承载着异界之人的列车往来。”吴叔叹了一口气，目光遥远而飘忽：“列车里，会载着从异界归来的，村子里的人，让他们与家人进行短暂的团聚。之后，再将他们载回去。” “那……为什么要让苏锦……”吴浩的疑问脱口而出，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小锦他每年都会等候在那里，指引那些下车的人回到村子。”吴叔低下头，寂静的空气中，只余下他长长的叹息声：“他是有，非常想见的人吧。” 吴浩望着远处缓缓下沉的夕阳，微微皱起了眉：“爹，我陪他一起去。” 他和苏锦一起长大，他们对母亲的概念都很模糊。虽然每个人都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不谈，但吴浩本身却觉得无所谓。在他的生活中，有父亲，有苏锦，有村子里的人，这就够了。或许是因为，那是一开始就没得到过的东西，所以也就不想去奢求，更没有失去的痛苦。 而苏锦不一样，他生来就比别人敏感的多。吴浩想，苏锦其实是很想见到他的母亲的。所以每年都会来到这里，等待着那一班归家的列车。 很早很早的时候，苏锦会兴高采烈的来到这里，不停的向车轨的远处张望。慢慢的，那份高兴被流逝的时光，与不断重复的失望，缓慢的消磨，消磨的只剩下了平静。 曾经，吴浩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无法填补苏锦心中的孤独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哪怕真的不能填补，至少自己要守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等待。苏锦失望的表情，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车站离村子有些远，等吴浩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7节 苏锦伫立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中，注视着铁轨的尽头。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他的身上，微雪映照着的容颜格外的孤寂。铁轨上寂静而空旷，向着乌云低垂的地方无限延伸着。 “……书呆。”他在原地观望了良久，才犹豫着唤道。 苏锦怔了怔，花了好半天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向吴浩的眼中多了些笑意：“你怎么来了？” “怕你一个人寂寞嘛。”吴浩跳到站台上，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 苏锦难得的没有揍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笑了笑，继续将目光落定到远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沉默了良久，吴浩小心翼翼的问出口：“……你……是在等自己的母亲吗？” “大概吧。”苏锦像是冷极了一般，将脸埋进了围巾里：“我啊，从没见到过她的样子。家里甚至连她的照片都没有。小时候，我曾经问过父亲一次，但一直吊儿郎当的父亲，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从那之后，我就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是不可触碰的事情……” “但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那个人的事情啊。”苏锦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吴浩的身上，微笑着问： “你呢？不想见见吗？” “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吴浩挠挠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即使见到，恐怕也认不出来吧。” “是吗……但我总觉得，血缘这东西，会将家人们联系到一起的。”苏锦从衣兜里伸出冻僵了的手，小心翼翼的呵着气： “可惜每年都等不到她……今年也希望渺茫了吧？” “没关系，你不是还有我们呢吗？”吴浩理所当然的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气，又握着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咧开嘴笑了。 知道这个笨拙的人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安慰他，苏锦也忍不住回应了一个笑容。飘着雪的冬季夜晚变得不再那么寒冷，融融的暖意在彼此的掌间交织着，似乎连路灯的光芒都变得暖了起来。 两个人在站台上手牵着手聊了一小会，苏锦终于舍得将脸从围巾中抬起来，伸着脖子向铁轨延伸的远处望过去：“啊，车来了。” 远远的，吴浩听见火车鸣笛的声响。那声响逐渐接近，随后带来巨大的温暖气流。但他的面前始终空空如也。 他摸出眼镜带上，发现眼前出现了一辆长长的绿皮火车。车上透出温暖的灯光，而鸣笛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有半透明的人从车上陆陆续续的走下来，整齐的列着队伍。而苏锦的身边站着另一队等待着上车的透明人。 “呜哇、书、书、书呆！”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幽灵集体列队，吴浩害怕的躲到了苏锦的身后。 “怎么，你害怕啊？”苏锦好笑的看着他，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谁、谁说我害怕了！”吴浩硬着头皮挺了挺胸脯，虚张声势的吼道。 那些幽灵像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齐刷刷的向着他望了过去。他被吓得打了个冷颤，又迅速缩回了苏锦身后。 “没事的，他们都是过来找亲人团聚的，没那个闲心吓唬你。”苏锦耸了耸肩，然后指了指还在等待的队伍，继续解说道：“那些等在这里的人是想去别处寻亲，或者回到异界去的。列车不断的往来循回，让每个幽灵都可以探望到自己的亲人，当然，只限过年和这几天了。” 第29章 “话说，书呆，为什么他们都是半透明的？”吴浩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下意识的推了推眼镜：“是本身就这个样子的吗？” “当然不是。”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好玩，苏锦一边嘲笑着他一边解释起来：“他们并非完全的异界生物，而是死去的人们的灵魂。所以即使拥有镜片，也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而已。” “原来如此……”看着那些人整齐的走过，吴浩觉得格外瘆人，忍不住拽了拽苏锦的衣角：“书呆……你不害怕吗？” “没什么好害怕的吧。”苏锦弱不可闻的叹息了一身，眼神温柔的注视着行进的人群：“我看到的，都是他们活着时的样子。” 这些人也曾鲜活的活着，也曾是身边熟识的人，只是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而已。这样想着，吴浩也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安静的等待着所有人都上下车，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的苏锦忽然望着他，严肃的开口：“你为什么不上车？” 吴浩被问的一愣，四下看了看，疑惑的指了指自己：“咦？你说我？” “当然不是说你了。”苏锦耸耸肩，用看傻瓜的眼神打量着他：“我说过的吧，如果它们故意想隐藏自己，你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还未等吴浩反应过来，苏锦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不上车？” 吴浩的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2、30岁的女人，穿着长长的红色风衣，微卷的长发遮住了脸，只能看见干裂发白的嘴唇。她正向着吴浩伸出一只手，意识到苏锦是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看得到我？”女人像是很久都未开口说过话了一样，舌头微卷，声音有些嘶哑，充满了惊讶。 “你应该也有想见的人吧？”苏锦并没有回答她，追问的话语咄咄逼人：“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坐上列车的权利？” 女人握紧拳头，紧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大哭着转身跑开。 “……奇怪的人……”苏锦本身以为她是怀着敌意的，但现在看她的行为却完全不像。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想去拍吴浩呢……？ “书、书、书呆？”被晾了良久的吴浩此刻已经脸色铁青，紧张兮兮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我、我、我这边、是、是有什么吗？” “嗯，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不过已经……”苏锦如实回答到，话还未说完，吴浩就惊叫着跑到了他的身后：“呜哇，在哪里啊啊啊啊啊！” “……已经走远了……”苏锦不满的捂住耳朵，好笑的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子，事不关己的开口。 “咦？是、是吗？”怀疑的回望了他一眼，看到他促狭的笑意，吴浩又连忙跳开，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明明在湖底的时候，都不怕那些异界生物的，为什么遇到鬼魂就怕了？”苏锦挖了挖被震痛的耳朵，忍不住问到。 “这两种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一说起妖怪啊，神啊，想到的都是穿的稀奇古怪但长得很漂亮的人吧”吴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该怎样形容：“说到鬼的话，就都是些披头散发面无血色的可怖样子了……” “那都是以讹传讹罢了。”苏锦对此嗤之以鼻：“他们本来就和活着的时候没两样。” “那是因为你能看见他们嘛……再说鬼的形象在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很难扭转了吧？” “说得也是，毕竟更多的人看到的都是他们不完全的样子，所以难免断章取义。” “不完全的样子？” “如果能看清楚的话，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知道这个傻帽肌肉男肯定没听懂，苏锦继续解释道：“比如，你只能看见有半透明的人整齐的列队上、下车，但是看不见他们其实也在聊天，有说有笑，而且还和我打招呼；再比如，你刚才大叫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些半透明的人在看你，但是你看不见他们其实是在交头接耳的嘲笑你。” “什么啊……明明都是鬼魂了还不忘嘲笑人……”吴浩有些不满的嘀咕着。话题一扯起来，吴浩顿时就来了兴趣，忍不住追问：“说起来，为什么有的人完全看不见他们，有的人却只能看见一半？” “怎么说呢？其实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我是属于鬼魂和异界居民都能看见的类型；也有少数只能看见其一的类型。”苏锦难得耐心的解释起来：“当然除了本身的能力，也与当时的环境磁场，或者执念有关系。” “执念？” “比如，你特别想念某个人，那个人的灵魂感受到共鸣，就会在你面前显现出来……”描述的声音越来越小，苏锦的神情渐渐恍惚：“但是，我为什么看不见她呢……” “书呆……”虽然是极微小的声音，但吴浩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感情变化，小心翼翼的呼唤道。 “没什么。”很快收敛起情绪，他狠狠拍了一下吴浩的后背：“回家了。” 吴浩的背被拍的生疼，他知道对方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放心，所以也就没说些什么。只是一路心惊胆颤的，与他带着两队排列整齐的半透明人队伍回到村子。 村中家家户户的门都是开着的，每家的房梁上都悬着一个红色的小灯笼，像是在等待归家的人。身后跟着的鬼魂渐渐四散开来，回到自己的家中，回到有亲人等待着的地方。 苏锦一直走到村子的尽头，直到最后一个幽灵也进到了屋中。 “好了，收工。”苏锦如释重负的伸了个懒腰，回过头，看到空空如也的身后，眼中多了一丝落寞。 “书呆！”吴浩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将头重重搭在他的肩膀上：“晚上去我家住吧！” “疼死了，肌肉男！”差点被他的蛮力勒得断了气，苏锦强忍着没一拳支出去。略微挣扎了两下：“我回家去住。” “那，我陪你。”完全不理会他的挣扎，吴浩将他搂的更紧。他知道，苏锦每年的今天都会坚持回家去住。那是因为，他还在期待着，期待着他的母亲会在某个夜晚回到那家中，与他团聚。他们彼此，一定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吧。 吴浩的关心总是这么直白、笨拙，但却让人发自内心的觉得温暖。苏锦轻握住搂着自己脖子的手臂，神情逐渐温和下来：“随便你。” 第30章 两个人回到苏锦的家中，在暖洋洋的屋子里斗嘴聊天，一起吃饭/看电视/打游戏。夜晚的时光变得不再孤独和漫长。 “书呆。”盯着屏幕上出现的幽灵怪物，吴浩握着手柄，一边紧张兮兮的躲避一边问：“我记得你好像问那个女的为什么不上车来着？什么没有上车的资格，是啥意思？” “因为她是孤魂野鬼，没有进行过异界的审判，所以也就没有乘坐列车的车票。”苏锦轻松的将扑过来的幽灵一个个轻松打死，漫不经心的回答。 “孤魂野鬼？”差点被对面的幽灵抱上，吴浩躲避的时候用力一扯手柄，差点将手柄扯掉。 “人死后都要进入异界，等待审判和轮回，而如果那个人执念太深，就会被心魔所产生的迷雾包裹住，找不到异界的入口，一直在原地徘徊。” “一直……徘徊吗…？”询问的时候，吴浩一个失神，控制的人物便被幽灵杀死了。 “是啊，如果徘徊的时间太长，就会忘了自己和身边的人，被永无止境的孤独逼疯。”苏锦放下了手柄，注视着他，言语异常认真：“然后，他们就会变成恶灵，开始四处作祟。” “感觉……这样的话……”吴浩干脆将手柄扔到地上，平躺下来，呆呆的注视着天花板：“有点可怜啊……”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对那个女人的事情感兴趣了？”苏锦重新开始了一局，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嗯……不知道为什么……”吴浩抓了抓头发：“就是有点在意。” 刚想嘲笑他两句，苏锦就听到了窗外有奇怪的响动。本能的向着窗子望去，车站遇到的女人此时正在窗边凝望着他们，发现到苏锦的注视，连忙惊慌逃跑。 苏锦追出门外，女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疑惑的望向窗边，他看到窗台上，放着一个叠得整齐的红色纸包。 纸包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他犹豫了一下，将纸包拆开。被撕裂的白色花瓣，一片片的掉了出来。 “书呆？怎么了？”吴浩连忙追了出去，见到他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纸包发呆，凑过去询问：“这是什……” 话还没说完，一股浓郁的香味便扑面而来，他捂住鼻子跳开了几米远：“哇咧，百合花！” “嗯？”苏锦这才回过神，好笑的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子：“你认识这种花？” “当然了，闻香味就知道了。”见对方一副要拿着纸包走过来的样子，吴浩连忙又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快拿走啊，我对百合花过敏！” “你竟然会对这个过敏？”听到他这么说，苏锦放弃了要捉弄他的想法，转而嘲讽起他来：“不但怕鬼还对花过敏，你还真是……噗……娘炮……” “什、什么啊！我又不是喜欢花！只是过敏而已！”被苏锦这么说让他觉得及其郁闷，气红了脸手忙脚乱的解释：“再说了，谁没有几样害怕和过敏的东西！” “噗……别解释了……”苏锦将纸包放回到阳台上，一脸明显欠打的笑容。 “那你要不要试试，我的男子汉威力？”吴浩却突然欺上身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抵在墙上，眼神里满是认真。 那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认真神情，也许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见惯了他玩世不恭的样子，所以眼前的人此时看来才会有些陌生。苏锦从没有仔细注意过，那个总是呆头呆脑傻笑着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慢慢拥有了这样一张坚毅而英俊的脸。 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灼热的咄咄逼人。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有力的震动着，几乎要穿透耳膜。唇与唇几乎就要贴在了一起，苏锦本能的别过头去，本想就此打住，繁星点点的天空上，却突然掉下来一个花盆。 “小心！”还来不及思考，苏锦便用力推开吴浩。花盆在半空与花朵解体，泥土落了两人一身，掉下来的花茎划伤了他的手指。 花盆重重掉落在地上，瞬间支离破碎。吴浩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上前查看苏锦的伤口：“书呆，没事吧？” “没……”安慰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苏锦的脸色便开始泛白，他像是疼极了一般，紧咬住下唇。明明是个小伤口，血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落下，渗入泥土之中。大滴大滴的汗珠洒落，混进血液中，晕开一圈圈水渍：“好……痛……” “书呆？书呆？”吴浩惊慌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徘徊着。在陷入黑暗之前，苏锦看到的，是 红衣女人被长发遮住的，阴气森森的脸。 苏锦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还是婴儿的时候，有个女人抱着他。梦境非常模糊，他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阳光明媚而温暖，晒得人懒洋洋的，红色风衣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百合花的香味。 “妈妈……？”他尝试着呼唤那个模糊的影子，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她。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画面突然开始变换。他变成了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摇摇晃晃的在一片模糊的空间中茫然穿行。 争吵的声音隐隐响起，世界忽然变得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橘红色的烛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身影，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狠狠甩了高挑纤瘦的男人一巴掌，捂住脸低低的哭起来。 虽然看不清脸，但苏锦还是辨认出来，那高挑的，父亲的轮廓。他摸索着走过去，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却依然不能接近到他们身边。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无论怎么努力的行走，都无法到达。 他不知疲倦的/执拗的追逐着，那景象却随着光芒逐渐熄灭。他被留在了一片寂静无物的黑暗中，孤独而又茫然。 黑暗慢慢褪去，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置身于一大片森林之中。他茫然的环视周围，却发现不远处，黑色浓郁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影子。 “妈妈！”他呼喊着追逐过去，黑暗渐渐吞噬了森林。女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的向前走着。他追逐了走了很远很远，身影却依然不曾接近他一分一毫。 在最后一丝光芒湮灭之前，一直无视他的女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猛然转过身。 密集的/微卷的黑色长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白的异常的肤色与毫无血色的嘴唇。那嘴唇一张一盒，发出沙哑而冰冷无比的声音：“我不是你母亲。” 苏锦打了个冷颤，猛然醒来。 “书呆！”吴浩欣喜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苏锦还未从那梦中的恐惧回过神，条件反射的惊叫着一拳支了上去。 “呜啊啊啊！”吴浩捂着鼻子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疼的已然不能正常交流。吴叔恰好端着水盆推门进来，见到这一幕怔了一下，才又笑着开口：“有力气打人了，看样子应该没事了吧。” “吴叔……”苏锦神志恍惚的望着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回过神：“咦？我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吴浩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担忧的说：“你突然把我推开，然后就喊疼，晕过去了。” “是……吗？”仿佛回想起来什么，苏锦下意识的看了看被划伤的手指。身上没有血迹，而他的手指上，也并没有什么伤痕。 “书呆，你是看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吗？”吴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尝试着问道。 “嗯……是个花盆。”苏锦努力的回想着晕倒前发生的事情，犹豫着说：“花盆里面，有长满刺的花。” “长刺的花？是什么样子的？”吴浩对此万分好奇，兴致盎然的追问道，连眼睛里都闪出了光芒。 “臭小子，别打扰人休息！”吴叔一脚把他踢开，将水盆放到床边的椅子上，坐到了苏锦的旁边。 “疼死了……”吴浩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不满的嘀咕：“到底谁是你亲儿子啊……？” “用湿毛巾敷一敷头会舒服点。”完全无视了他的抱怨，吴叔从水里捞起了毛巾，拧干后温柔的贴在苏锦的头上，放轻了声音说：“你一说带刺的花，我倒是想起来了。” “嗯？什么？”吴浩立刻来了兴致，一步跨到他面前，俨然一副准备听八卦的样子。 “你小时候啊，有一回在床上睡觉，莫名的就开始大哭。”吴叔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继续说道：“我们都不知道你哭什么，后来就听你说‘花’啊，‘刺’啊，‘疼’啊什么的。从那以后你就对百合花过敏了。” “咦？百合花……？”苏锦的视线又变得迷茫起来，陷入了思索。之前刺伤他的花朵，确实很像百合，不同的是，那花朵是黑色的，长满了茂盛的尖刺，像是被魔物污染过的样子。 “嗯，你可能不记得了吧。”吴叔轻抚着他的头发，目光渐渐黯淡下来：“你母亲最喜欢的就是百合花，在后院种了一大片，经常会搬来一些送给我们家。” “我母亲喜欢吗……”苏锦闭上眼睛，感觉巨大的疲惫感渐渐袭来：“我完全不知道……家里也并没有……那种花……” “在你母亲离开之后，苏井然就把花田铲平了，可能是怕再想起你母亲吧。”叹息了一声，他注视苏锦的目光充满了疼惜：“而因为吴浩对那花过敏，所以我们家里的也都送人了。” 手指又变得刺痛起来。苏锦打了个冷颤，看到自己的手指里渗出黑色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窗外发出簌簌的古怪声响，他本能的望过去，发现那个女人正在窗外，颤抖的注视着他。 她的手紧握着窗框，几乎要将窗框捏碎。而窗框的木头也渐渐变黑，变旧，变得腐朽。她连忙松开手，像是哭泣一般发出“呜呜”的声音，转身仓皇的逃走。 “等等！”苏锦忍住疼痛跳下床，追出门外。景色在身旁飞速的后退着，女人脚下出现了黑色的影子，那影子像是烙印在了地上一般，留下粘稠的痕迹。 痕迹缓慢的扩散开来，触碰到的花草树木，都变成了张牙舞爪，长满毒刺的古怪植物。她的哭声越发凄厉，而那黑色的粘稠的物体，从她的前方一点一点的接近着，似乎连她都想吞噬掉。 “请停下！别过去。”苏锦加快了脚步，竭尽所能的高喊着：“如果跑过去的话，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女人像是终于听见了他的呼喊，脚步渐渐慢了下来。黑色的痕迹逐渐褪去，而植物也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第31章 “为什么要追来呢？”那慎人的模糊嗓音也逐渐褪去，变成了女人纤细而颤抖的声音。 “我是来送回礼的。”苏锦长舒了一口气，让呼吸平复下来。他绽开温和的笑容，将一朵百合花放到女人面前：“窗子旁的那个纸包是你送的礼物吧。” 那是如雪一般纯净的白色百合，花瓣微微卷曲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迷人的香气。 女人注视着花朵良久，像是被它吸引住一般，手掌不自觉的想要触碰。 可是伸出去的手掌，却停留在半空中，犹豫了良久，又慢慢握成拳，收了回去。微凉的风中，夹杂着她带着叹息与悲伤的，轻声自语。 “不能被我弄脏啊，这么漂亮的，圣洁的东西。” 苏锦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吴浩焦急的声音：“书呆！” 他本能的向着声音来源望过去，看见吴浩慌慌张张的狂奔而来。再回过头的时候，女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破碎的百合花瓣。 “怎么了,突然跑出来？”吴浩的眼中含着焦急看到地上的百合花瓣,眉头深皱了起来:”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哎呀，臭小子，干嘛一言不发就往外跑！”吴叔也紧随其后追了上来，见苏锦安然无恙才放心舒了口气。 还想再说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却很快被地上的百合花碎片吸引。吴叔蹲下身，捻起一朵花瓣，嗅了嗅：“咦？这不是我养的花吗？怎么会在这？” “哈？”吴浩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震惊的望着他：“老爹？你竟然会养花？” “那是之前小锦的妈妈送给你妈妈的，很珍惜的品种。她宝贝的很……所以在她走了之后，就留了几盆睹物思人……“吴叔揉搓着那已经开始褶皱的花瓣，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妈妈喜欢的花啊……“吴浩蹲下身，注视着花瓣低声喃喃。他伸出手，拾起一枚花瓣，红色的疙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了起来。他连忙扔掉了花瓣。 “就是因为你过敏太严重，所以才没敢搬出来养。“吴叔叹了口气，看到苏锦还在盯着花瓣发呆，不由分说的他拎了起来：”好了，你这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赶紧跟我回家！竟然穿得这么少就跑出来，你要是生病了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吴叔关切的，微愠的话语在耳边不断萦绕，苏锦却早已神游天外。他能感觉的到，空气中依然萦绕着那个女人的气息。淡漠的，悲伤的，带着百合花的香味。 “吴叔。可以将你养的百合花放进院子里吗？”苏锦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脚步虚浮，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意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的说：”我想见她。“ “……只能放一会儿啊，不然冻死就糟了。”吴叔虽然有些疑惑，但他知道这孩子不会无故的提出莫名的要求，所以便答应了下来。 意识逐渐模糊，耳边充斥着惊慌的呼喊声。在浓郁的黑暗之中，女人低声的啜泣在一片嘈杂之中，格外清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眼前的世界变得阴暗而模糊，周围嘈杂无比，响彻着无数灵魂说话的声音。 “你醒了？”吴叔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眉头皱的紧紧的：“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事。”压抑住巨大的不适感，苏锦努力辨认出他的声音，低声回答。 “脸色都这么白了，还说没事。”吴叔将手覆到他的额头上，感觉到掌心一片灼热，眉头锁的更紧了：“怎么还是这么烫，明明都吃药了。” 因为不是单纯的感冒发烧啊……苏锦在心里嘀咕着。大概是沾染到了女人身上的污浊气息，所以被感染了吧。那个女人，已经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游魂。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能压抑住自己的思想，没有完全的恶灵化。但是她的状态……恐怕也支撑不久了吧。 “你让我想起吴浩小时候了。”看着他惨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吴叔心疼的抚摸他的头发：“有一次，他也是发烧了很长时间，说是被花刺了什么的，一直喊疼。直到你妈妈来了之后，才渐渐转好。” 是因为孤独吗……？一直守在重要的人身边，不舍得离去。明明能看到却无法触碰，只是想把最好的给最重要的人，却不小心伤害了他。所以只是远远的看着，远远的守护着，不敢再接近。渐渐得，变得无法承受了吗…… 苏锦闭上眼睛，掩饰住那自心底汹涌而来的悲伤：“吴叔，把百合花……搬出去吧。” 吴叔怔了怔，却也没有再问些什么，只是以宠溺的目光注视着他，轻声应：“好。” 看似柔弱的碧绿枝桠上，盛放着即将被大风吹熄的白色花朵。苏锦注视着窗外，女人像是被百合花的香味吸引了过来，伫立在寒风中，久久的注视着花朵。红色的风衣清晰的映入眼帘，如血一般鲜艳而热烈。 她蹲下身，颤抖着将手指，一点点的接近花瓣。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花瓣自被她触碰到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变得漆黑，腐烂，长出可怖的，尖锐的刺。 女人震惊的注视着那花朵良久，终于放声大哭。 黑暗的洪水从远处咆哮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周围变得漆黑一片，而她的手指也一点一点变得干枯，长出长长的，尖锐的指甲。 “阿姨。”身后传来苏锦微小而温柔的声音。女人猛的回过头来，长发下隐藏住的脸满是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因为恐惧还是愤怒，她剧烈的颤抖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嘶吼着：“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吗？” 脚下散发出黑色的雾气，逐渐将女人包裹住。她狠狠的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哭喊起来。 “阿姨，你冷静点，我没事的！”苏锦连忙奔过去，紧紧抱住她。 “不要碰我，不然连你也会……连你也会……”她的声音与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带着哭腔的恐怖声音中，夹杂着痛苦与绝望。 “阿姨，冷静下来！”苏锦更紧的抱住她，手臂上的蓝色脉络渐渐显现出来。 明亮的，微蓝的光芒，圣洁而静谧，让人平静。喷涌而出的黑色烟雾逐渐消散，女人也慢慢冷静下来，惊讶的注视着他的手臂。 “我有龙神的庇佑，所以没事的。”苏锦微笑起来，轻握起她长着尖锐指甲的，枯桠的手。蓝色的光芒亮起，从指甲开始，逐渐将手掌吞没。当光芒褪去，又变成了白皙而娇嫩的，女人的手。 “阿姨，我，还有吴叔，都会好好照顾吴浩的。我们现在非常幸福。”蓝色的光芒渐渐强烈，微风浮动，掀起女人的发帘，露出那双和吴浩一样，透着坚毅和纯净的眸子。苏锦注视着她良久，发自心底的微笑起来： “所以请你安心的，离开吧。” 惊讶在女人的眸中浮现，她沉浸在如海水一般，温柔的蓝色之中。 她闭上眼睛，泪水自脸颊滴落，一滴一滴的，落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唇角扬起的，是掩饰不住的温柔笑容：“你……和她真的一模一样啊……” 随着那低声的轻叹，女人的身体在蓝色的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为了无数光点。弥散在寂静黑暗之中的，是女人清澈而甜美的声音：“谢谢。” “老爹，你看，书呆在笑哎！”吴浩拧干了毛巾放到苏锦的额头上，看到他唇角不自觉浮现的笑容，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了下来。 “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情吧。”吴叔在一旁用暖炉煲着汤，忍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 “会不会是梦到了他妈妈呢？”吴浩趴在床边，注视着他温柔的笑容，低声喃喃。 “唉……”吴叔叹息了一声，用手锤着酸疼的腰，似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她妈妈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是啊，不知道他……”吴浩本能的想重复一句，很快又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吴叔：“啥？在外面？他妈妈不是去世了吗？” “谁告诉过你他妈妈去世了？”吴叔显然比他还要惊讶：“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之前不是说吴浩去接列车就是为了等他妈妈吗？” “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再说不管是人还是鬼，不是都会坐列车回来吗？”吴叔极力解释着，很快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望向苏锦：“咦？有那么容易让人误会吗……这孩子不会也一直以为……” “那他妈妈去哪了？”吴浩惊讶之余也忍不住好奇起来：“为什么不来看他呢？” “因为他爸爸太不靠谱所以一气之下离婚回老家了……”吴叔有点尴尬的样子，伸手挠了挠头：“估计是现在有新家庭了吧。” 本以为峰回路转，氛围却再度凝重下来。吴叔抚摸着苏锦的额头，叹息的说：“人啊，真是不知道珍惜的生物，明明活着的时候，想见就能见到的……不像我们，想见都没办法……再见到了吧……” 一定能见到的。苏锦在心里轻声回应。 等到明年的时候，吴浩的母亲，一定会乘着列车，前来看望他们，与他们团聚吧。 那天苏锦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与小小的吴浩一起抱着打滚。两个人的父母都聚在壁炉旁边，聊着天，做着饭，时常传来欢笑的声音。橘黄色的火光，映出温暖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烙印在雪白的墙壁上。 就像他们从不曾分离。 第32章 当喧哗的鞭炮声驱走冬日的寂静，满地红色的碎屑消融了冰雪，万物复苏的春天便也悄悄接近。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吴浩便拿着一挂鞭炮悬在了屋外的树上。过年最开心的事情，除了拿压岁钱，就是放炮了。他喜欢鞭炮那剧烈而清脆的声响，热烈的声音，仿佛能驱走一切寒冷与寂寞。 刚迫不及待的划着一根火柴，就看见王叔家的臭小子王小二，举着二踢脚跟在苏锦的身后，一副想把那危险物品扔进苏锦帽子的缺德样子，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手里的小炮仗点着扔了出去。 鞭炮在王小二的脚边猛然炸开，吓得他丢下二踢脚摔了个人仰马翻。吴浩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幸灾乐祸：“哈哈，遭报应了吧！” “怎么又是你！”王小二见到他立刻就来了火。他们俩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还在地上爬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对又白又嫩又呆的苏锦一见钟情，于是就上去揪了他两根头发，然后苏锦的哭声就震慑了云霄。再然后吴浩就怒气冲冲的爬过来扇了他一嘴巴，于是两个人的哭声一起震云霄。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和吴浩一样一起追着苏锦屁股后面跑，但苏锦是个冷淡的性子，对他爱理不理的。为了得到苏锦的注意，这家伙时不时的就往他帽子里塞个甲壳虫或者青蛙，在他鞋子里塞满泥土和杂草，在他吃饭的时候将他的脸塞进饭盒里。没事还上人家后院的草垛里点个火什么的，闹得村里的消防队都来了。这么几年下来，自己是被苏锦讨厌的彻彻底底，倒是那个老蹦出来给苏锦报仇的吴浩捡了便宜，眼看着他们两个的关系越来越好，王小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你自己讨打的。”吴浩一把抢过他的二踢脚，颠在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十分严肃：“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不知道这个很危险吗？” “我当然知道了，又不是真的想塞进他帽子里……”王小二撇了撇嘴，嘀咕着爬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 话还未说完，苏锦一脚又把他踹躺在地上，不由分说的抢过二踢脚放在他的裤裆里，笑着划着了火柴：“听说这样就可以体会飞翔的感觉了，想不想试试？” 王小二颤抖着后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村里的孩子谁不知道苏锦是“村头第一狠”，胆敢一直追着他骚扰的也就只有王小二一人了。 看他鼻涕眼泪汗水一起在脸上流淌，也差不多快瘫了，苏锦才站起身，在逆光里笑得一脸灿烂：“开个玩笑而已嘛~” 牵着在一旁讪笑的吴浩走了几步，他着将二踢脚顺手丢在地上，引线不偏不倚的落在燃烧的火柴上。他抬起一脚就将二踢脚踢到了王小二身旁几米外，“咚”的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王小二则吓得打了个骨碌，看着另两人相亲相爱离开的背影，只能悲催的在原地嘤嘤嘤。 “我说……书呆啊……”巨大的爆炸声吓得连吴浩都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同情起已经快尿裤子的王小二来：“你这是不是太狠了点……” 第33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苏锦无所谓的耸耸肩，望向吴浩的时候，眼里多了些狡黠的笑意：“再说了，我下手一向有分寸的，对吧？” 身为经常被揍的人之一，吴浩多少有点理解王小二的心情。苏锦虽然看起来很弱，又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模样。而一旦报复或者耍起坏来，那带着危险的眼神，与狡黠的笑容，却总是透出让人难以抵御的，魔性的美。 吴浩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直到确定没有鼻血流出来，才讪讪的别开目光：“好啦好啦，服了你了。” 像是知悉了他的想法一般，苏锦回应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便将目光放到热闹的街市上面。 家家户户的房门上都悬着大红灯笼，整齐的贴着红纸金字的对联。窗子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窗花，繁复而艳丽。路的两旁摆满了小摊，人们匆匆忙忙的在摊位间穿梭着，购买做年夜饭的食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让人垂涎。 耳边响彻着鞭炮的声音，挂鞭连续清脆的声音与双响炮竹剧烈的声音交映在一起，时刻都在宣告着新年的到来。村子正中的广场上摆放了许多礼花，准备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上演一场火树银花的交响曲。 那些久居深山的异界之物，也被这热闹的景象吸引，纷纷来到村庄内。很多穿着古怪服装，带着面具的人，在街上来回走动。因为别人看不见，就肆无忌惮的捣乱起来。 “书呆，看什么呢？”见他望着街道发呆，吴浩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疑惑的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村子里的客人变多了。”苏锦收回视线，柔和的笑容逐渐浮现于唇角。微风掀起他柔软的发帘，那双清澈的眸中所注视着的，是不属于世间的，非常遥远而美丽的东西。 吴浩仿佛读懂了他话里眼中的深意，也就不再追问，牵着他的手全身心的投入这热闹喜庆的氛围中。 不远处的摊位上传来甜腻的味道，循着香味的来源望去，他看见麦芽糖做成的糖塑，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吴浩的口水险些留下来，拽着苏锦一路小跑到了摊位前。 那是王婶为了好玩才开的转糖人的摊位，很多小孩子都围在这里，等待着转动那精巧的转盘。转盘的边缘上绘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中间则是灵活的指针。拨动指针，转到哪个就会将糖做成哪个动物的样子。孩子们的脸都红红的，满眼的期待与焦急，希望自己能抽到最厉害的龙或者凤，紧握的掌心里都是汗水。如果抽到了普通的动物，就会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失望或者气氛的接过糖人，再愤愤不平的吃掉。 “哟，你们也来啦？”王小二见到不停往人堆里扎的二人，贱兮兮的凑过来打招呼，脸上还挂着鼻涕。 “怎么又是你？”吴浩一见他便提起来十二万分的警惕，横眉怒对。 “我怎么了？又没和你打招呼，别上来搭茬。”见他采取敌对态度，王小二自然也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 “别说的好像谁愿意和你说话一样！”忍住招呼他一拳的冲动，吴浩的怒气在看到他手上小鸟的糖人之后变为了嘲讽的笑意：“怎么，运气这么差，抽的全是鸟？” “少瞧不起人了，这只是热身！”被一语戳到痛处，王小二恼羞成怒：“我马上就会抽到龙了！” “是～吗～？”故意拉长了询问的语调，吴浩斜着眼睛打量他，一脸怀疑的神情。 “哼！不然比一比，谁会先抽到龙！”被死对头蔑视，王小二怒上加怒，放言挑衅：“输的人是小狗！” “比就比，谁怕你啊！”吴浩也早就看他不顺眼，撸起袖子就准备开抽。 周围被起哄的孩子围得水泄不通。苏锦也不顾那边两个冤家吵得火热，只是悠闲的站在人群外，微笑着注视他们。 薄薄的青色长袖拂过眼角，触感冰凉而轻柔，带来让人怀念的熟悉感。他怔了怔，猛然回过头去，却只看到热闹而嘈杂的人群。 “看错了吧……”他眯起眼睛，在来往的，密集的人群中努力辨认着什么，喃喃自语。 “书呆，快来抽！”吴浩一把将他扯入人群里，迫不及待的催促，强迫的让他加入战局。 苏锦本来想抱怨一两句，你们两个打赌管我什么事儿啊？但是看到王小二那挂着鼻涕虎视眈眈的样子，他心里就十分极其的不爽。 随手拨动了转盘，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紧紧盯着不停旋转的指针。指针快速的转了几圈，越来越缓慢，最后定格在了龙形的图案上。 沉寂了几秒钟，孩子群里爆发出欢呼声。王婶利落的做出个龙形唐人，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递给了苏锦：“这可是今天的第一条龙，运气不错嘛！” 运势确实挺不错的，随便一转就是龙了。苏锦心里嘀咕着，看见身旁的吴浩一副双眼放光口水欲流的样子，他顺手就把糖人递给了对方：“给你吧。” “耶！书呆你太好了！”吴浩抱着他亲了脸颊一口，接过糖人喜滋滋的吃了起来。被小伙伴们围着叫小狗的王小二更觉悲伤，再度嘤嘤嘤的跑走了。 吴浩也懒得再理他，啃着糖人抓着苏锦往另一个摊位跑去：“书呆，那边有扎气球！” 吴浩的力量握的他手腕生疼，苏锦咬了咬牙，心里骂着只会用蛮力的肌肉男，刚想动手教训他，但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又默默松开了拳。 毕竟今天是除夕，难得村子里又这么热闹。所以，还是算了吧。苏锦这么想着。 “哟，小娃娃，来玩扎气球吗？”卖鱼的孙大爷正悠闲的抽着烟袋，看到他们两个奔过来，高兴的裂开一嘴黄牙。 “书呆，你想要什么奖品？”小小的，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几米开外的墙上，围成了一圈。眼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奖品盒子，盒子里塞满了对应的奖励物品。吴浩转头兴致高昂的询问，还不等他回答，就弯下身去看奖品盒子上写的奖励字条：“五个给红包，十个给钥匙扣，十五个给布偶……” “噗……”念着念着吴浩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举起一个黑色哈士奇的钥匙扣，放在苏锦眼前晃了晃：“这个长得和你有几分神似……” 话音未落，苏锦眼中就射出了锐利的光芒，他连忙将钥匙扣放了回去，慌张的说：“呃……我开玩笑的……” 苏锦瞪了他一眼，举起钥匙扣左右看了看。呆萌的哈士奇歪着头，吐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看起来分外可爱。他的怒气顿时全消，看似随意的将钥匙扣穿进了手指上：“就这个吧。” “咦？”吴浩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却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打不中的话——”话锋一转，苏锦看似灿烂的笑容瞬间蒙上了阴影，连话语中都罩上了威胁的气息：“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唉？一、一定能打中的！”被他看似阳光的笑容吓得出了冷汗，吴浩连忙附和着，颤颤巍巍的拿起飞镖就投了出去。 五声清脆的气球破碎声之后，便是飞镖不停的剁在泡沫板上的声音。二十支镖丢出去，不多不少，正好扎碎了五个气球。 “挺厉害的嘛，不愧是肌肉男。”苏锦满意的将钥匙扣塞进衣兜里，就算赢了也不忘挤兑他。 “奇怪……我准头没这么差吧……”吴浩本想20镖全中炫耀一下给对方看看的，没想到手滑了几下，刚刚好只中了五镖。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故意让他的飞镖偏离方向似的。 “技术不好就不要抱怨了。”虽然苏锦心里也清楚吴浩那肌肉男向来百发百中本事，但谁没有手滑的时候呢？反正想要的东西也都得到了，别的他也懒得再去琢磨。 “刚才是手滑，我再来一次！”被苏锦这么说让他多少觉得有点不甘心，于是又买了20镖准备让对方看看他的本事。 “好啊，再中5个和我的钥匙链凑一对吧。”苏锦将手塞进衣兜里，一脸好像的望着他，随口说。 看着他的笑容，吴浩陷入了纠结。到底是让对方看他百分百中的本事呢？还是和苏锦一起用情侣钥匙扣呢？ 举着飞镖犹豫了半天，还是孙大爷看出了他的犹豫，咧开嘴笑着说：“全中的话可以额外送你个钥匙扣。” 吴浩顿时乐开了花，心想孙大爷我真是爱死你了，于是专注的丢飞镖。没想到的是，这次的状况和上次一样，连续中了五个之后，其它的飞镖全部扎偏了。 “我说……孙大爷……”吴浩一脸黑线的望着笑嘻嘻抽烟袋的人，抽搐着嘴角问：“你不会动了什么手脚吧？” “小娃娃，乱说什么呢？你孙大爷是那种人？”孙大爷佯装发怒，在旁边的椅子上磕了磕烟袋：“准头不够莫要怪我咯！” 第34章 无论如何，只射中5个是不争的事实。吴浩多少还是有些不爽，但至少得到了个和苏锦一样的情侣钥匙扣。以前书呆这家伙很不愿意与他亲昵或者用一样的东西，如今竟然会主动要求，让他惊讶之余更是开心不已，唯一一点小小的不爽也就烟消云散了。 小吃的摊位不断散发出好闻的香味，吴浩拉着苏锦吃了一路，铁板鱿鱼，烧烤，糖葫芦，卷饼，酸奶……直到两个人的肚子都变得圆滚滚，也不愿意停下来。 “书呆，那边有射击，要不要去？”吴浩嘴里还塞着爆米花，看到不远处有射击的摊位，便用力拽了拽牵着的苏锦的手。 话音未落，苏锦已经跑了过去。像很多男孩子一样，他对枪支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虽然不可能拿到真枪，但用□□过过瘾也是可以的。 “书呆，加油，赢个大满贯哟！”吴浩见他兴奋的样子，也随之高兴起来，在一旁加油打气。 “当然了。”苏锦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将枪架好端正，对准奖品射击。最上方的巨大布娃娃便被轻易打中。 “哇，好厉害！”周围忽然响起了女孩子的尖叫声，吓得苏锦打了个哆嗦。疑惑的回过头，发现村子里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都聚集到了这里，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女孩子们不由分说的推开了吴浩，围到他身边叽叽喳喳起来。苏锦有些尴尬，但他对待女孩子一向温柔，也就随意的与他们聊了起来。 而吴浩则打翻了醋坛子，拼了老命挤进女人堆又很快被轰了出来。反复几次后，他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终于放弃，坐到一边支着下巴生闷气。 注视着苏锦的侧脸，吴浩渐渐陷入沉思。他拥有着一张很吸引女孩子的脸，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也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笑容，永远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吴浩想，如果不是自己从小一直缠着他的话，或许他也会和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结婚，生子，过上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 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能否给苏锦带来幸福。还是说……不知不觉间，将对方推向了一个深渊呢？ 原本愉悦的心情，被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吴浩注视着苏锦在人群中从容微笑的样子，抿了抿嘴，默默的离开了。 独自来到夜晚的芦苇丛，微风徐徐，干枯的芦苇沙沙作响。不远处的街市热闹非凡，隐隐传来欢笑的声音，将这河边衬托的格外寂静。 吴浩揪下一小支芦苇，拿在手里胡乱挥舞。等到发泄的累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漫天的星星发呆。 他曾经坚定的相信，自己能够和苏锦一直走下去，能够与他相互扶持，直到生命的尽头为止。而他至今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然而为什么这份坚定，却在看到苏锦对女孩子微笑的时候，轻易的就瓦解了呢？ 这么患得患失的，真不像自己啊……吴浩抱住膝盖，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身后忽然响起了，陌生的，温柔的男声。 “你的愿望是什么？” 温润如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吴浩像被这声音引导着一般，缓慢的，真挚的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语：“想让书呆只看着我一个人……” “噗。”身后响起了轻轻的笑声，与那柔和又理所当然的话语，一同弥散在空气里：“这是不需要许愿的事情吧。” 吴浩刚想说些什么，却猛然回神。迅速转过头去，他看到自己的身后，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 “刚、刚是谁在说话……”冷气瞬间自脚底蔓延，吴浩连忙站起来四处张望，吓得说话都打了结。 而还在人群中挣扎的苏锦，发现吴浩离开之后，正想着如何脱身寻找，却无意间看到熟悉的青色身影，自人群中缓缓走过。 那个人穿着青色的长衫，微风掀起衣摆，晕开了轻柔而飘逸的淡淡青色。他的脸上覆着带有鹿角的，白色的古怪面具，似是停下来望了苏锦一眼，又缓慢走开。 “等等！”苏锦连忙拨开人群追了上去。青色的身影就在前方不紧不慢的行走着，不远离也不接近，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不知不觉间，青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四周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苏锦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集市，来到了满是芦苇荡的河边。 而不远处，吴浩也像自己一样，一脸茫然的在寻找着什么。 “肌肉男！”苏锦呼唤了一声，走过去疑惑的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吴浩还没回过神来一样，本能的回答了一句。发现苏锦在他身边，他愣了愣，才别开目光，一脸郁闷的说：“你才是，不是正应该和女孩子聊得开心吗，来这干什么？”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8节 “噗……你吃醋了？”看到他别扭的样子，苏锦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就是吃醋又怎么样。”一见到他笑，吴浩仅有的那点郁闷也烟消云散。知道自己的心思完全藏不住，他索性就不去遮掩。 沉默了一会，吴浩注视着他，视线又开始游移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和女孩子在一起比较好……” “啪！”话音未落，苏锦便双手一起拍到他的脸上，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呜哇！”突然的袭击让他猝不及防，吴浩连忙捂住被拍的生疼的脸，委屈的问：“书呆，你干嘛啦？” “笨蛋！”苏锦强制性的扳过他的脸，用力揉捏着：“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人了。” “可、可是……”知道他话中隐藏的意思，吴浩的心情多少也恢复了一点，继续委屈的解释：“你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温柔，又总是很开心的笑着……” “那，我问你。”强迫他正视自己，苏锦注视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问：“你会在不熟的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本性，任意的发脾气、直接指出不满、随便的肢体接触吗？” 吴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傻傻的看着他。 “这就对了。”苏锦满意的松开了手，耐心解释着：“正因为不熟，所以才会摆出礼貌又疏离的姿态。人啊，只会在最信任的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真实的样子。因为知道无论怎样任性，那个人都绝对不会嫌弃和离开他。” “我对所有人都是亲和的，微笑的，疏离的，只有你才能看到我最真实的样子。” “你是特别的。” “现在知道了吗？”苏锦不解气似的，又上去拧了拧他的脸：“笨蛋肌肉男。” “嘿嘿，我知道了。”头脑简单的吴浩很快就散去了阴霾恢复了笑容，厚脸皮的贴上去紧紧抱住苏锦，贴着他的脸蹭来蹭去：“我最喜欢书呆了！” “放开我！”苏锦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也就索性任由他抱着了。反正现在这么冷，在他怀里取取暖也是挺好的。 “啊，对了！”蹭了半天，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嗯？”苏锦一时反应不过来，眸子里多了几分茫然：“没有啊。” “我跟你说，刚才吓死我了。”吴浩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指着刚才所坐的地方说：“刚才我在这里坐着，莫名的就听见一个声音跟我搭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随口就回了……不会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缠上了吧？” “他跟你说了什么？”苏锦眨了眨眼睛，隐约好像想起了些什么，接着问道。 “他好像问我有什么愿望……”吴浩支着下巴努力的回忆着，当时明明很清楚的听到声音，但却只剩下了隐约的记忆，像是当时被控制了一样。 “果然吗……”苏锦思索了一小会，喃喃低语：“难怪今天运气会这么好。” “什么？是你认识的家伙吗？” “嗯……”苏锦点了点头，继而将目光转向吴浩，眼含笑意：“应该说，是我们都认识的家伙。” “啊？”吴浩快速在大脑里思索了一遍认识的人，琢磨了很久也没想出那个声音像谁：“我也认识？” “对的。”苏锦将目光望向芦苇荡的远处，眸子里装满了月光：“因为那个人是‘春’啊。” “咦？春？”吴浩又迅速思索了一遍，确认自己认识的没有名字带春的人之后，复又追问道：“那是谁。” “说你是笨蛋你还真是笨啊。”苏锦鄙夷的横了他一眼，以无奈的口吻叹息着说道。 “哎呀，书呆，别卖关子了！”他迫不及待的追问：“到底是谁？” “春。就是——”话语还未说出口，就被烟花绽放的巨大声音掩盖了下去。苏锦与吴浩本能的抬起头，看见一条金色的光线划破夜幕冲上天空，在夜空中绽放成巨大而华丽的花束。紧接着，更多的烟花绽放，明亮的光芒映照着夜空，连银河闪耀的繁星都变成了陪衬，美丽而炫目。苏锦收回视线，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慢悠悠的，一字一句的说出口：“别着急，等除夕夜过后，我带你去看他。” 第35章 “你们两个臭小子，躲在这想干什么坏事呢？”吴叔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拎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兴奋的搂住苏锦的脖子哈哈大笑，俨然已经醉了。 “……在河边还能干什么……”吴浩嘀咕着反驳，看到苏锦瞬间杀过来的犀利目光，他连忙转移了话题：“爹你又喝多了？” “什么叫‘又’……我才‘嗝’——”话还没说完，他就迷迷糊糊的对着苏锦打了个嗝，浓重的酒气熏得苏锦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又用力搂了楼苏锦，面向吴浩略带挑衅的说：“没喝多。” “爹你别闹了，书呆讨厌酒味的。”见苏锦俨然一副要被熏晕过去的样子，吴浩连忙上前把他从吴叔的“魔爪”里拽了出来。 “哎？呵呵，我忘了，不好意思哈！”吴叔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原本就醉醺醺的脸变得更红了。 “就说是除夕夜，也不能喝的这么多吧？”吴浩不满的抱怨起来，顺势搂住苏锦的肩膀，将头懒懒的搭在他肩上。 “哈哈哈，过年嘛，一高兴就喝多了。”吴叔豪迈的笑着，将两个人全都搂进怀里：“好了好了，快12点了，我们回屋去吃饺子吧！” “哎？”听闻此言，吴浩一脸的不愿意：“可是我们还没玩够呢……” “唔……”原本还爽朗大笑的人忽然用手臂挡住脸，哭泣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成双成对的，只有我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饺子……呜呜……” “哎呀，好了好了，我们跟你回去还不行么？”吴浩实在拿这个醉鬼没辙，只好答应着，一边无奈的望着苏锦。心想平时明明挺稳重的人，怎么一喝多了就跟小孩子似的？ “哈哈，这就对了！走走走！”前一秒还在哭的人下一秒就乐开了花，搂着两人迈开大步往回走：“吃饺子过年喽！” “竟然装可怜，太卑鄙了！”吴浩被强行拖拽着走，奋力挣扎了几下，怎奈抵不过对方的力气，也只好认输。 苏锦倒是很老实的跟着吴叔的步伐，反正他也玩累了，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回家歇歇，吃点暖和的东西。 进入屋中，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将一身的寒气缓缓驱散；壁炉里的火旺盛的燃烧着，火舌舔舐着锅底，从锅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桔黄色的灯光铺满屋里的每个角落，渲染上温暖的色彩。 吴叔将一大盘饺子放在桌上，准备上腌好的腊八蒜，泡在醋里的蒜瓣被腌制成了翡翠般的绿色，看起来十分诱人。 三个人围在桌子前，吃着香喷喷的饺子，看着电视里缤纷有趣的晚会，听着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庆贺一年来临的方式，虽然平淡，却温暖无比。 时针刚刚指到12点，本来零散的鞭炮声瞬间齐鸣。轰鸣清脆的声响，夹杂着礼花巨大的炸裂声，震耳欲聋。苏锦推开门，鞭炮亮起的红色光芒，映照着喧嚣的小小村庄。人们兴奋的注视点燃的鞭炮，脸上都映上了微红的光芒。 孩子们拎着线香的烟火四处奔跑，五彩的光芒散落在夜幕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光线；有人对双响炮情有独钟，点燃之后就捂着耳朵迅速躲开，望着在天空炸开的炮仗大吼大叫；烟花大朵大朵的绽放，为村庄的天空描绘出了一张百花齐放的图卷。 吴叔也随之走出门外，抱着两个孩子大笑着喊道：“新年快乐！”之后就直接挂在他们俩的身上睡着了。 “哎呀，醉的真是厉害啊……”吴浩的一边叹气一边抱怨，眉头都皱的打成了结。两个人合力将他拖上床，盖好被子，看着他口水横流的样子哈哈大笑。 等到外面差不多静下来了，苏锦才神神秘秘的对依然精神无比的吴浩说：“‘春’该来了，我们去看吧！” 吴浩早已按捺不住，拿起眼镜屁颠屁颠的就跟了出去。两个人爬到了后山的山坡上，坐在冰雪还未消融的，干枯的草地里。冷风徐徐而来，但依然无法冷却两个人的热情。 “书呆书呆，他什么时候来啊？”等了不到5分钟，吴浩就已经开始着急了，催促着问道。 “……嘘！”苏锦本来还想嘲讽他两句，很快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是的，立刻严肃了起来：“来了！” 吴浩迅速向着他所注视的方向望过去。那是和山坡一样大小的神兽，微微泛着白色的光芒；神兽的毛皮像是青色的小草，一层层覆盖在土色的身体上，稚嫩而泛着光泽；纤长的角如同树木的枝桠，生长着绿叶与五彩缤纷的鲜花，长长的延伸；粗壮有力的尾巴，有着像鱼一样的绿色的鳍，轻薄而柔软，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如同萦绕的绿色烟雾。 它在两人的面前停下来，对着苏锦点了点头，像是示意一般，而后俯身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 身上的毛皮慢慢生长蔓延，与周围的土地融合在一起，如同覆盖在雪地中的植被；粗壮的根茎在它绿色的毛皮之下蔓延，一直延伸到大地深处；微风拂过，拂起角上的花瓣，所及之处，落地生花，落叶成木。 原本一片荒芜的山坡，瞬间变成了绿草如茵的世外桃源。野草稚嫩青翠，成群的簇拥；鲜花开遍山坡，五颜六色，花瓣纷飞；枯萎的树木抽出新芽，泛着带有透明感的青绿色。 神兽的周身的光芒渐渐强烈，慢慢吞噬了周围的色彩，将一切笼罩在强烈的银色光芒之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等光芒褪去，这里又变成了冬天荒芜的山坡。而在半空中，一粒绿色的种子缓缓漂浮着，散发着微弱的绿色光芒。 “看到了吗？”苏锦走上前去，像对待珍宝一般，拿起那枚绿色的种子。他转过视线，微笑着望向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吴浩：“这就是‘春’。” 像是不需要回答，他收回视线，将种子放在地上。地面像湖水一般，激起一圈圈涟漪。这颗种子沉入“水面”之中，微微泛起绿色的光芒，之后缓慢消逝。 苏锦注视着那微漾的水面，自语般的轻声说：“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这里一定会是最先生长出嫩芽的吧。” 当光芒消失之后，一切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苏锦上前掐了掐还一脸呆样的吴浩的脸，笑着说：“回家了。” 语毕，也不再管他，径自向着相反的地方走去。吴浩失神的望着神兽俯身的地方，良久才回过神，匆匆忙忙的追上已经走远的苏锦，牵起了他的手。 不远处，如墨般黑色的天空微微泛起了白色，那白色渐渐蔓延，遮蔽了繁星。而后太阳升起，金色的光芒笼罩大地。燃烧着的太阳从山后探出头来，缓缓上升到半空。日月交替的景象，仿佛在讲述着，那数不尽的结束与新生。 第36章 除夕已过，但新年的余韵仍未散去，街上依然喧闹异常。村里大多数人摆放摊位都只是为了好玩和热闹，所以也只是象征性的收很少的钱，放任孩子们各种折腾 苏锦和吴浩每天漫无目的的乱晃，在摊位上吃吃喝喝玩玩，原本就惬意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但吴浩总觉得，苏锦最近有些奇怪，虽然这家伙平时就总是心不在焉神神秘秘的，但最近这样的症状更甚。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经常会停下来，向着人群中注视良久，像在寻找着什么一样。 而且，两人的好运莫名的一直持续着，无论是想要什么奖品食物玩具都能很快心想事成。运气好到都让吴浩开始害怕，等好运过去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惊天灾难。 他把自己的担忧提心吊胆的说给苏锦听，然后意料之中的，被那家伙毫不客气的嘲讽了一番。 他开始隐隐觉得，两人的好运与苏锦的失神有什么关联。 在苏锦第一百零一次盯着人群发呆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我说，书呆啊。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嗯？”苏锦本能的发出疑问，恍惚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没有……” 明显闪躲的眼神，让他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这家伙不会搞外遇了吧…… “是~吗~？”故意拉长了语调,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苏锦。 这次苏锦没有回答，视线闪躲的更厉害了。 吴浩一直觉得，苏锦是个能将感情隐藏的很好，遇到什么事都能冷静处理的人。没想到面对自己开玩笑式的追问，却露出了如此紧张的样，这让他反而有些窃喜。因为，那个在旁人看来神秘又难懂的书呆，总是会在他的面前表露出最真实的感情，从不曾掩饰。 “说起来……”吴浩顿时玩心大起，准备再看看这家伙紧张的样子，假装望着天自言自语：“最近的运气好的真异常呢……” “这是‘春’的赐福吧……”苏锦小声的，心不在焉的回答着，视线又变得缥缈起来。 也许是之前‘春’所带来的景象，太过美丽而震撼，所以才让吴浩忽视了对方这小小的失神，转而回味起当时震撼人心的景色。 两个人手牵着手安静又若有所思的前行着，完全无视了周围投来的目光。走了好一会，突然有人站到了两个人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人这才回过神，齐齐向前看过去，王小二正挡在马路中间，一脸严肃的样子，手里还握着一个小树枝。 “你干嘛？”吴浩皱了皱眉，本能将苏锦挡在了身后。这王小二，讨厌归讨厌，不会真干出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吧？ “我是来找你挑战的！”王小二用树枝指着他，挺直了背做出击剑的姿势：“你不配拥有他的爱！”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吴浩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才、才不是！”王小二被戳中了软肋，虚张声势的否定。脸红的像泼碗水就会冒起蒸汽似的：“你是不是怕了，到底接不接受挑战！” 吴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树枝，沉默了几秒，一手招呼上去，直接抽飞了他的树枝。 “你、你……”没了“武器”的王小二气势顿时骤减，显然又被吓愣了。但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颤抖着说：“我、我才不怕你！” “是——吗——？”吴浩蔑视的看着他，将拳头按的咯吱咯吱响：“胆敢光天化日下抢我的人了，胆子肥了啊？是该给你点教训了。” “呜哇……”王小二抖的更厉害的，吓得马上就要哭出来。但他还是努力憋住眼泪，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忽然大喊道：“我才不怕你，你这个搞外遇的混蛋，凭什么不让我抢走苏锦！” 那一句话的气势以及声势实在是太足，以至于包括吴浩在内的街道上的人，都震惊的大脑短片。原本热闹无比的小街瞬间安静，将视线齐齐的投降马路中央的三人。 “咦？现在连小孩子都开始搞外遇了吗……”不多时，街上开始传来女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太可怕了啊，本来以为老吴家的孩子挺正经的呢……没想到……” “就是，人不可貌相啊……看着挺老实的孩子……” “平时还那么粘苏锦，哎，竟然办出这种事来。苏锦那孩子真可怜。” “他们可是村里看着感情最好的一对了，感觉不会再爱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接连不断的涌入吴浩那吓得空白一片的大脑里，慢慢变得乱糟糟。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用力狠的仿佛要掐进他的肉里。凉意甚至透过厚重的衣料直接传达进血液中。吴浩颤颤巍巍的回过头，看见苏锦笑得一脸纯洁，但周身围绕的浓黑的气息里，却透出了浓重的杀意：“这是怎么回事呢？请你给我解释清楚。” “等、等……书呆……”看着马上要黑化成魔鬼的苏锦，吴浩艰难的张开了嘴，被双重的震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等什么？”苏锦继续笑，手掐的更狠了。 “你给老子说清楚，谁搞外遇了？”吴浩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猛然回头，拽住了准备看戏的王小二的衣领，额上青筋暴露。 “威胁别人不好吧？”苏锦贴身上前，将脑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言语间透出瘆人的凉气。 “你、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心里不清楚吗？”王小二已经双腿打颤到站不起来，索性就被吴浩拎到半空中，自暴自弃的说。 “你再怎么嫉妒我也不能这么诬陷我吧？”吴浩现在恨不得狠狠掐住这人的脖子，让他直接去见阎王爷：“你给我说明白了，我不清楚。” “这可难办了啊。”苏锦猛然松开了手，顺手从旁边卖猪肉的摊位上抄起一把菜刀，轻轻擦拭着，还不忘喃喃自语：“我是杀了他还是杀了你呢……？” 第37章 “等等等，书呆你听我解释！”天知道这个小恶魔会不会真的挥刀砍人，吴浩连忙稳住他的情绪。另一方面则揪着王小二的衣领来回使劲摇晃，表情狰狞的像要把他吃掉一样：“混蛋，我一直跟书呆在一起，哪有时间搞外遇！” “除夕夜的时候你明明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去了河边……”王小二被晃得几乎吐白沫，晕眩感太强以至于让他完全忘了害怕：“真恶趣味，搞外遇还要spy吗……” “我才没有啊啊啊啊！”吴浩觉得自己真的要捉狂了，他嚎叫着像扔东西一样将王小二狠狠扔在地上，又踩了两脚。 “青衫人？”苏锦停下了磨刀霍霍的手，微微挑眉，一脸疑惑的望向两人。 “你要相信我、那、那个，你看我这个模样，也不可能有人愿意当我外遇对象是、是吧？”现在对方说的任何话都像是威胁，吴浩连忙停下了脚下的动作，讪笑着问。 苏锦眯起眼睛狐疑的打量着他，良久之后，又默默的擦起了刀。 “而且、你、你也知道嘛，我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哪有心情搞外遇？”见劝说不成，吴浩干脆装起可怜来。 “……算了，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哪来的搞外遇一说。”苏锦看着他委屈的样子，顿时就没了杀意，顺手把菜刀一扔，转身就走。 “书书书书呆啊啊啊啊！”吴浩连忙嚎叫着追了上去。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就证明这个书呆是真的生气了。他咬了咬牙，被砍就被砍吧，总得把误会解释清楚才行。 “你听我说呜呜呜，我真是冤枉的啊呜呜呜……”吴浩从背后紧紧抱住苏锦，哭得要死要活，鼻涕眼泪全流在了对方的衣服上。 苏锦嫌弃的皱了皱眉，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向前一扔，狠狠来了个过肩摔。 吴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天旋地转后背狠狠一疼。他躺在地板上，眨着眼注视着天空，沉默了几秒，忽然反身抱住了对方的大腿：“书呆，你一定要相信我！” “放手。”苏锦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 “我不放！”吴浩的眼神异常坚定，颇有就算被打死也要坚持到底的意思。 苏锦瞪了他一眼，懒得再和他废话，用尽全身力气迈开了步伐，拖着他向前走。即使如此吴浩也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 “我说……你们两个这是在闹哪出？”吴叔拨开人群露出头来，满脸的郁闷。本来是看这边围了一大群人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是自家的两个臭小子在耍宝。 “爹你听我说……呜呜呜……”吴浩抹了抹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倾诉着：“书呆他以为我搞外遇……呜呜呜……” “搞外遇？”吴叔瞬间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搞外遇？你？” “您也觉得我不可能吧！是不是！”吴浩总算盼来了救星，也不管他明显的嘲笑态度，连忙求救。 “当然不可能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吴叔连忙正色，义正言辞的给自己儿子解围：“世上怎么可能有人那么不长眼呢？” 一句话毫不客气的评价将吴浩的自尊心击碎成渣渣，但他现在觉得只要能让苏锦相信他的话，别的全都无所谓了。 “……”苏锦皱眉看着吴浩鼻涕眼泪泥土糊在一起脏兮兮的脸，还有那死皮赖脸抱着自己的腿视死如归的样子，由衷的想将他一脚踢飞。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感受到了这傻肌肉男的真诚的，加上吴叔也在这，不太好驳长辈的面子。他只好慢慢叹了一口气：“好啦，我相信你。” “书呆，呜呜呜呜！”吴浩连忙爬起来抱住苏锦死命的蹭，生怕他跑了一样。 “走开，丢死人了！”苏锦一边狠狠推开他的脸，以防鼻涕蹭到自己脸上，一边踢着他，让他离自己远点。 “好了好了，回家秀恩爱去，别在马路上，影响不好。”吴叔跟在两人身后督促着，背着手笑着注视他们的身影。 一家三口相亲相爱的离开了，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开，留下王小二坐在原地，远远望着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吸着鼻涕弱弱的喊：“唔……苏锦……” “我说，小朋友啊～”正在伤心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温润的声音。他本能的回过头去，青色的，如烟雾般轻柔的布料擦过脸颊，带来清凉的触感。 他循着青衫抬头向上望去，那是个带着古怪鹿角面具的人，身形削瘦而挺直。虽然看不见容貌，却自有一种温润儒雅的气质。 那人微微躬身，注视着他，轻声说：“你这样断章取义不太好吧？” 王小二还没有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无辜的注视着他。良久之后，才从眼前人的装扮上，得知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他吓得连忙退后了几步，躲在树后面指着他大喊：“奸夫！” 话音未落，青衣抬起一脚直击其门面，在王小二的脸上印上了一个大大的脚印。 “喂！”在他继续施行“暴行”之前，身着玄色长衫的人从人群另一边奔了过来，连忙扯过他的手臂试图阻止：“别对人类出手啊，这可是破坏规定的。” “人间的熊孩子果真讨厌啊。”愤愤不平的收回脚，青衫人又恢复了儒雅的模样，撑开扇子自言自语：“还是苏……那个孩子更讨人喜欢点。” “哼！果然是奸夫！”王小二听言立刻又爬了起来，捡起刚才被拍掉的树枝，直接就冲了上去。 “碰！”这次贴上他脸的，是玄衫人的脚。那脚印与青衣人的脚印交叉叠合在一起，在他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臭小子，本王以神的名义给你天罚。”说出了一句十分中二的台词，玄衣人从袖子里抽出匕首举到了半空。逆光下的刀刃闪烁着寒光，光线顺着刀刃向下滑动，在顶端汇聚成明亮的光点，又迅速炸开。 在匕首落下之前，青衫人适时的伸出扇子挡住，声音中充满了无奈：“……说好的别对人类出手呢？” “我出的是脚。”玄衣人若无其事的将匕首收回了袖子里，还不忘补了一句：“还有刀子。” “……” “好了，我只是吓唬他而已。”看出对方的无奈,玄衣人摊了摊手，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那你真是成功了。”青衣人调侃着，扬了扬下巴。对方随他的指示望过去，看见王小二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向远处移动着，打算悄悄溜走。 “算了，先不管他。”玄衣人懒得再搭理他，拢着袖子望向身边人：“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去解释误会？” “嗯……还是不要……直接见面了吧。”青衣人望着苏锦消失的方向，犹豫着说。 “为什么？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他吗？”玄衣人发出一声鼻音，挑衅的话语里飘满了浓浓的醋意：“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 第38章 “那孩子……离我们的世界太近了……”青衫人收回视线，原本落寞的语调忽然微微上扬：“所以，还是在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比较好——你说对吧？” “他已经明显意识到你来了，如果你不出现，凭他的个性，一定会追根究底的吧。”玄衣人别开目光，像是在刻意回避他的询问。 “你什么时候也那么了解他了？”青衫人不甘心的再度贴过去继续追问，语气里多了些促狭的意味。 “还不是拜你所赐！”对方一字一句的恶狠狠的回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那你可得感谢我了。”嗤笑着应答。在对方彻底爆发之前，他适时的停止戏弄，重新回到了话题上：“没关系的，就算我不去解释，他也是相信着那个人的。” “他们之间的信任，不会凭外人的一句话就轻易瓦解。没有人能介入他们的世界。”停顿了一下，他望向身旁之人，唇角微微上扬：“就像没有人能介入你我之间一样。” “……”玄衣人回望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人总是莫名的惹他生气，在他即将发作之前，又总会说些好听的话，浇熄他的怒火。 这样反复着，像是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更可气的是，自己竟愿意欣然接受。 “……真是败给你了。”他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挣扎。青衫人仿佛早就意料到他的反应一般，唇角的笑意更深。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并肩望着路的尽头。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铺洒开来，烧红了天边的云霞。 夜晚的时候，苏锦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望着满天的繁星。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些许响动，于是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出来吧。” 草丛里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像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出现。过了一会，吴叔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挠着头傻笑：“哟，小锦，你也在啊，好巧啊……” “您在那蹲了有一个小时了……脚不麻么……”看着意图伪装成偶遇的吴叔，苏锦的嘴角抽了抽，毫不客气的拆穿了他。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吴叔倒也不再打算隐瞒，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怎么？在这思考人生呢？” “没，看星星而已。随口回答了一句，他抱膝歪头注视着吴叔，单刀直入的问：”“……是吴浩让您过来的么？” “……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意图被拆穿，吴叔大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那个怂小子怕你看见他不高兴，所以让我来劝你。” “……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吧……”苏锦漫不经心的说。 “你要相信那怂小子啊，我一手把他带大，非常了解他。”吴叔以为他还在郁闷，连忙拍了拍胸脯劝说：“他是绝对不会搞外遇的！” “……我知道啊……”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吗？听到外遇这两个字他头都大了。当时在街上一个没忍住就发了飚，结果闹得整个村子的人挨个跑来开导他。好不容易在河边躲个清净，好嘛，吴叔又跑来念叨了。 “你知道怎么还不愿意理他啊？”吴叔掏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耐着性子问。他觉得这个臭小子真是又别扭又难搞，说不在意吧，他在大街上发怒谁都看见了；说在意吧，他现在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真搞不懂小孩子的想法。 “……吴叔……”苏锦视线恍惚的盯着地面的某处，闷闷的开口：“我……有个许久不见的朋友。” “然后呢？”见他是真的在烦恼，吴叔也就引导着，示意他说下去。 “我很想念他……也能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但是他却不肯出来见我。” 苏锦思索着，慢慢的，缓缓的叙述，不知道这件事找吴叔来商量，是不是真的合适。 “……是异界的朋友么？”吴叔仿佛听出了什么门路，尝试着问。一直以来，他都害怕苏锦会迷失在异界中，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试图隔开他与异界的距离。但不知不觉间，他还是和异界的生物结下了深深的羁绊。这说不清是好事是坏事，却让他仍然担忧不已。 苏锦点了点头，没有否定。 “那他不出现，是为了你好”吴叔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安慰着。 “我知道啊……”感受着他宽厚而让人安心的手掌，苏锦闭上眼睛，喃喃的说：“但是……真的很想再见他一面，与他像之前那样一起聊聊天……这样若即若离……总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远。” “不管距离如何遥远，他都是你重要的朋友吧。”吴叔注视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怜惜：“因为是很重要的朋友，害怕你会沉迷异界，所以不想让你们之间有太多的交集。” 停顿了一下，他回应着苏锦的视线，微笑起来：“他之所以在你身边出现，是想告诉你他过得很好。所以，你也要过得幸福。” “即使不见面，他也依然向你传达着重要的心意。”他用手指轻柔的梳理起苏锦的头发，连声音也柔软下来：“真是温柔的朋友啊。” 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被他轻柔的话语慢慢抚平。是啊，那个人来到这里，却又如此小心翼翼的避开，饱含着体贴和对他的重视。他却一直纠结在见面这件事情上，而忽视了对方重要的心意。 “您说的很对。”苏锦的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洒满了星光。“没想到，您也很会安慰人嘛。” “哈哈，活了这么多年，总是有些人生阅历和感悟的。”吴叔倒是丝毫都不谦虚，大笑着回应：“好了，烦恼解除了就好。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吴浩那臭小子不开心呢，原来是为了别人啊！” “这么说的话……”苏锦将视线移到繁星闪闪的夜幕上，低声喃喃自语：“搞外遇的那个人，好像是我啊……” “噗——”吴叔刚喝进嘴里的茶一口气全喷了出去，本来只是想劝这小子不要闹别扭的，没想到却有了如此的神展开。他震惊的注视着还没回过神的苏锦，吓得连忙跳起来劝说：“不不不不不会吧小锦，我家那小子有什么做得不好吗？不对不对，你要想清楚啊，吴浩那小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的好你也清楚吧？他喜欢你喜欢的要死啊，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吴叔手足无措颠三倒四的劝说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苏锦终于完全回过神，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解释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还在滔滔不绝神智混乱的吴叔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那是什么意思？ ” 苏锦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轻声说：“……满脑子都是别人的事情……总觉得有点……对不起肌肉男……” “噗！”吴叔从未想到，这个看起来早熟，又万事不挂心的家伙，会有这样的烦恼。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更用力的揉乱对方的头发：“原来你在烦恼这个啊！” 第39章 “……我可是很认真的在烦恼。”苏锦拍掉他的手，若无其事的别过脸去，耳根微微红了起来。 “哈哈，你既然觉得愧疚，是不是要好好补偿补偿那臭小子啊？”看出他在强作冷静，吴叔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调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已经补偿过了。”他被拍的差点栽进草丛里，稳住身体略有些别扭的回答道。 “咳咳……”吴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脸的震惊注视着他：“你……你们不会已经……” “……您想什么呢……？”苏锦鄙夷的翻了个白眼。该说是遗传还是传染，每次和这父子俩聊天话题就会拐到莫名的地方去。 “哎，不是就好，我不是怕你吃亏嘛！”吴叔傻笑了两声，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老实了一会，很快又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问：“是什么补偿呀？” “……”苏锦对他的样子甚是无奈，无语了好一阵，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带他去看了‘春伏’。” “什么？”他的眼睛瞬间瞪的老大，过了半天才回过神，又是觉得遗憾又是觉得震惊：“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为什么不带我去？” “因为您睡得太死了嘛。”报复成功的苏锦托着下巴望着他，笑得一脸无辜。 “啊啊啊，可恶可恶！”吴叔十分恼悔的揉着头发，抱怨了很久之后，才无奈的叹了口气，扶着膝盖站起了身：“算了算了，那不是重点，只要你们两个能和好就行了。” “吴叔我……对肌肉男撒了谎。”苏锦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抱膝望着远方。清冷的声音融入微风中，带着几分不安，几分犹豫。 “嗯？”话题转变的太突然，以至于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吴叔愣了愣，看着他恍惚的神情，又静默的重新坐下。 “他一直追问我，是不是在找什么人。我一直在否认，让他以为我见到的那个人是‘春’。”苏锦趴在膝盖上，盯着地面想事情：“但是……他并没有相信吧。” 吴叔像是听出了什么门道，尝试着小心翼翼的问：“小锦啊，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人？” 沉默了良久，苏锦才犹豫着回答：“大概……吧？” “那……你更喜欢那个人还是吴浩？” “……”苏锦歪头想了想，如实的回答：“肌肉男。” “这样啊……”吴叔用手指搔了搔脸颊，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要是他选择的不是自家儿子，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继续说道： “你看啊，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诱惑。谁也不敢保证，一辈子只对一个人死心眼。人嘛，谁没那么点花花肠子呢？”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难免有摩擦，难免审美疲劳。这个时候，如果有个志同道合的人出现，你就会觉得相见恨晚，觉得对方才是你的知己，才是你在等的人。” “但那只是因为，你和他刚刚相识而已。两个人越来越熟络之后，能聊的话题早已聊完。一起相处中，会慢慢发现他的行为习惯和你当初想的不一样，进而产生新的摩擦，当初的激情所剩无几。就这样陷入恶性循环。” “到头来，发现最后你所需要的，还是那个时常陪在你身边的，最需要的人。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他的一切，习惯了你们彼此之间的相处模式。换了一个人之后，又要开始新的磨合。你会发现，这个新的人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自顾自的说了许多，他再想不出什么可以劝说的话，抓耳挠腮了很久之后，他才做出了总结：“就是那个……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噗……”苏锦从没想到能从这个人身上听到人生哲理，忍不住笑了出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臭小子，你耍我是不是。”吴叔顿时青筋暴露，绞尽脑汁的废了那么多口舌，竟然被这个臭小子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肌肉男他，即使知道我在撒谎，也没有戳破，时刻都在意着我的想法……他实在是，太骄纵我了。”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苏锦再次叙述起来：“可是我却对他有所隐瞒。但……这些奇妙的感情，真的能说给他听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然后，离我远去呢？” “我因为害怕失去他而选择隐瞒……是不是……很卑鄙呢？” “什么啊……”意料之外的问题，吴叔的眼中浮现出点点惊讶，很快又被温柔所取代： “你这傻小子，不是也时刻在意着吴浩的想法吗？” “傻小子，这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啦！”重新抚上他的头发，吴叔的语调中也多了些温柔的味道：“我呢，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如果他知道你这么烦恼，一定会高兴的大哭的。” “原来……如此吗……” “好了好了，傻小子，别这么纠结了。”看他再度陷入沉思，吴叔上前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背：“早点回家吧，那小子还等着你呢。” “……好。” 那夜之后，苏锦和吴浩又和好如初，村里的人见到他们两个开启日常的斗嘴以及秀恩爱模式，也终于都放下心来。 两个人的身影再度和睦的穿梭于街市之间，并且依然持续着诡异的好运。只是苏锦不再时常盯着人群，寻找什么了。 “书呆，那边有抽奖！”大冬天的舔着雪糕的吴浩，见到不远处的抽奖摊位双眼放光，拉起他的手就奔了过去。 在摊位前停下，吴浩搓着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奖品，笑嘻嘻的问：“书呆，你想要哪个呀？” “……肌肉男，问你个问题。”苏锦并没有回答他，像是完全心不在焉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我喜欢上了别人，你会怎么办呢？” “嗯？”吴浩愣了愣，一脸迷茫的望向苏锦。本以为他会哭哭啼啼啰啰嗦嗦的抱大腿让自己不要移情别恋，没想到那个肌肉男却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认真：“那当然是展现我男人的魅力，把你再抢回来了。” 那是从这个傻傻笨笨的少年身上，很少才能见到的，成熟与自信的笑容。那看似随意的话语，字里行间都透出了坚定与相信。 本以为这家伙只会哭哭啼啼抱大腿，却没想到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自信满满的答案。苏锦忍不住笑出声。 “什、什么啊，书呆你是不相信我吗！”发自内心的话语被嘲讽，吴浩多少有点伤自尊，脸红到了耳根：“我只是现在还没成年，等成年之后一定会变得高大英俊，一定……” “好了，我相信。”打断了他语无伦次又慌张的话语，苏锦依然微笑着，轻摇起滚筒：“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是笨蛋啊。” 他的声音极其轻柔，以至于吴浩完全没有听清。但他还是从那洋溢着温柔笑容笑的脸庞上，读懂了什么。 清风拂过，绿色的长衫轻擦过脸颊，如水般轻柔而冰凉。苏锦怔了怔，眉宇间的温柔晕染开来。他随着那风声，轻声自语：“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 毫无征兆的，一双白皙的手覆上了他的双手。淡淡的药香气息从身后传来，他听见温柔而清冷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你的笑容吧。” 那是太让人熟悉和想念的声音，苏锦在那一瞬间怔住，猛然回过头去。 青色的长衫在金色的阳光下晕染开来，随风而舞，如同翅膀。那青色的身影缓慢的穿梭在人群之中，回头微笑着注视着他。 白色的面具被掀起到头发上，露出一张平凡但清秀的脸。纤细的身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带着儒雅和温润的气质。 那人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微笑着，缓慢将面具重新放下来，与身旁玄色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阳光充盈的，道路的尽头。 苏锦出神的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小路的尽头阳光铺洒，偶尔有飞雪被清风拂起，如同金色的沙。 良久，他才向着那空空如也的，小路的尽头，扬起了笑容。 再见了，青寒。 第40章 当第一缕嫩芽从大地深处破土而出，春天便也到来了。 阳光变得越来越接近和温暖，苏锦也不再懒洋洋的躲在壁炉旁喝着吴叔熬的汤。他和吴浩将湖上的冰砸出一个窟窿，每天挥舞着鱼竿，坐在湖边钓鱼。虽然一天也钓不出几条鱼来，但两人依然乐此不疲。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情趣。 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格外舒适，苏锦抬起头，张开手指，从指缝间透出的阳光璀璨而明媚，灼热着手上的皮肤。 “书呆，快快！鱼上钩了！”吴浩毫不客气的打破了此时的静谧，看着苏锦已经快抖的快断掉的鱼竿干着急。 “咦？”苏锦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鱼竿在抖，慌忙用力上扯。然而鱼早已经跑没了影子，几滴湖水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闪耀过如水晶般的光泽之后，重新坠回了湖中。 “啊啊，真是的书呆，你怎么又在发呆？”吴浩略有些失望的抱怨着，刚才那个抖动的频率，看起来绝对是条大鱼啊！ “你管我。”苏锦瞪了他一眼，重新将鱼饵扔回了湖里，支着下巴望着水面。 “你这随时随地都发呆的习惯还真是个本事……哪有那么多事情可想的……”吴浩讪讪的躲开他的目光，顺手又钓了一条鱼上来，扔进了竹篓里：“还是多学点生存技能吧，万一哪天漂流到孤岛还用得上。” 苏锦看着他收获满满的竹篓，对此嗤之以鼻：“不愧是肌肉男。这种体力活你干就行了，我等着吃就可以了。” 说罢直接将鱼竿塞进石缝里，顺势在石头上躺下，晒起太阳来。 “喂！”吴浩对他懒洋洋的样子十分的不爽，却也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娇惯苏锦了，再这样下去会让那家伙完全失去生活能力的。虽然很多次下定决心不管他，但看到他的样子就会又忍不住帮他做。 “怎么，你不愿意分给我吗？”苏锦侧过身子，支着头望着他，笑容里多了几分邪气。 “那倒也不会啦……”吴浩僵硬的别过目光，那偶尔会露出的坏笑带着十足的诱惑力，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吴浩觉得自己真是天生被奴役的命，不过，算啦，一直这样娇惯着他的话，他就会离不开自己了。这也是件不错的事。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苏锦的唇边的笑意更深。他伸了个懒腰，注视着碧色的天空。几团棉花一样的白云随着风缓慢移动着，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 温暖的阳光总是让人变得慵懒，他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恍惚觉得自己站在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他彷徨的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有。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渐渐的，黑暗裂开了缝隙，光线透露下来，铺开了氤氲的金色。有金色的光点四处飞散着，缓慢的围绕上升。 他疑惑的环视，试图能找到些什么线索，耳边忽然响起了呼唤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微小，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达而来，但他还是能辨认出，那个声音是在一遍一遍的，呼喊他的名字。 黑暗忽然破碎，大片的光芒闯入眼睛。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挡，耳边响起了吴浩熟悉的声音：“哎哟，你醒啦？” 苏锦本能的望过去，茫然的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他。 “睡傻了？”吴浩咧开一个笑容，将鱼竿收了起来，边收拾边催促他：“好了好了，今天收获不少，回家吧。” 苏锦抬头，看着依然高高在上的太阳，疑惑的说：“这么早就回去？真不像你的风格。” “哎呀，钓累了嘛！”将鱼篓背起来，吴浩整理了一下遮阳的帽子，跑过去帮他收拾了起来：“先回家煮个鱼汤，然后再出来玩。” “你还真有精力啊……”苏锦无奈的说，心想不愧是肌肉男，果然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玩。 “好了好了，快背上。”吴浩帮他背好竹篓，然后笑着牵起了他的手：“回家喽！”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的鱼腥味。那人还沾着湖水的湿润的手，却比阳光还要温暖。苏锦注视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两人手牵手回到了家，吴浩将钓到的鱼一股脑的扔进冷柜里，只拿了一条准备熬汤。苏锦坐在壁炉前烤着手，温暖的火焰销蚀着身上轻微的寒气。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苏锦顺着门缝望去，看到吴浩独自忙碌着。熟稔的将鱼去鳞，去内脏，然后切成片，扔进锅里煮。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将他所站立的厨房角落，铺满了暖洋洋的氤氲光芒。 那样的身影不知道看过几次了，每次注视着，都让苏锦无比的安心。他觉得最适合吴浩的，应该不是木匠，而是家庭主夫吧。 将目光移向窗外，他莫名的响起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即使如何微小，他依然能听出那声音里的清澈与悠然，十分动听。 就像是神的声音。 他怔了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9节 “书呆，想什么呢？”并没有看出他轻微流露的失落，吴浩端出两碗鱼汤，一碗递给了他：“汤好喽。” “……谢谢。”苏锦结果汤，小啜了一口。暖意在口中缓慢融化开来，在唇齿间留下了鲜美和辛辣。 “怎么样，好喝吧？”吴浩傻笑着，一脸想要被称赞的样子。 “……马马虎虎吧。”无视了他渴望的眼神，苏锦故意淡漠的说。 “切。”吴浩自讨没趣，惺惺的退了回去，泄愤般的喝了一大口汤：“以后不要给你做了。” “那我就饿死好了。”苏锦无所谓的耸耸肩，美滋滋的戳着汤。 “哎呀，你真是气死我了！”吴浩真是拿这个书呆子没辙，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想不出表达的话，于是愤愤的说。 而苏锦只是满足的笑了笑，不再理他，目光又慢慢落寞下去。他端着汤碗，将视线转向窗外的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总觉得时间流逝的变慢了。” 第41章 “因为春天来了吧？”吴浩大口大口的喝着汤，心不在焉的回答着：“不是挺好的嘛，可以有更多时间玩了。” “臭小子，居然敢在这里偷懒？”吴叔扛着斧头踹门而入，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就往外走：“活没干完就想着玩，想不想赚钱了！” “呜哇，爹！让我也歇一天嘛！”吴浩端着碗徒劳的挣扎着，还不忘匆忙喝了几口汤：“哎哟，至少等我把汤喝完吧！” “噗！”苏锦看着他像八爪鱼一样挣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书呆啊啊啊！别看热闹了！快帮忙劝一下我爹啊啊啊啊——”吴浩嚎叫的声音渐行渐远，他则若无其事的，悠闲的品起汤汁来。 从窗外某处传来了紧盯的视线，他端着汤碗的手顿了顿，猛然向窗外望去。 窗外的世界静谧而空旷，只有刚刚抽出嫩芽的粗壮杨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他眯起了眼睛。 无所事事的闲逛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苏锦去接吴浩下班，顺便故意炫耀了一下一整天悠闲的行程。吴浩气的张牙舞爪，但也奈何他不得。 吴叔收工比较早，早早的在家做好了饭，等着两个混小子回家。他用今天两人钓的鱼做了烤鱼，被考得酥脆的鱼皮上洒满了红红绿绿的辅料，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哇，我要饿死了！”吴浩的口水险些流出来，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拿筷子。 “洗手去！”吴叔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一脸的严厉。 “什么嘛……下手轻点不行么，疼死了……”吴浩抱怨着，三步一回头的盯着桌上的烤鱼，恋恋不舍的跑去厨房洗手。 “这臭小子！”吴叔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笑着骂道。回过头，看到苏锦正站在身后注视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吴叔皱了皱眉，按他对苏锦的了解，这小子应该是又摊上什么事儿了吧？ “吴叔……”犹豫了良久，苏锦才慢慢开口，尝试着小声问：“我父亲最近有跟您联系吗？” “嗯？没有啊？”吴叔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好奇起来。要知道，这小子可是从来不担心他爹的死活的，也很少去联系和过问对方的事情。冷不防的这么一问，忽然让吴叔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苏锦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兀自陷入思索。 “你们干什么呢？”吴浩从厨房出来，看到两个人神情严肃的对视，愣了愣。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桌子上的烤鱼牵引走，手舞足蹈的跑到桌边端起了碗：“我先开动啦，哈哈哈哈！” 看着他狼吞虎咽大吃特吃的样子，再郁闷的心情也烟消云散。苏锦注视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温柔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无奈的意味：“笨蛋。” 吴叔从他的视线中读出了什么，只是没有再追问。三个人围在桌边和和睦睦的吃起饭来，吴浩还时不时的炫耀自己钓的鱼有多大和多鲜美。 苏锦心不在焉的应着，烤鱼鲜美的滋味足以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恼。细嚼慢咽着口中的食物，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呼唤的声音。那声音十分轻柔而缓慢，但只要一响起，就能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弱化下去。 “书呆，怎么不吃了？”看他抱着碗发呆，吴浩一边扒拉着饭一边问。 “我听见了。”苏锦捧着碗，目光变得呆滞和诡异，像是昏昏欲睡般，轻微摇晃：“他在呼唤我。” 吴叔夹菜的手顿了顿，猛的抬头吃惊的望着他。 “……啥？”吴浩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没有得到回应，他再望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苏锦的反常，连忙放下碗担忧的呼唤：“书呆？” 手中的碗掉落到桌子上，在寂静的房间中发出巨大的声响。苏锦打了个冷颤，猛然回过神来。 “书、书呆？”吴浩把食物的美味都抛到九霄云外，担忧的问：“怎么了？没事吧？” “哎？没事。”苏锦眨了眨眼睛，本能的回答，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低下头的时候，看到桌上打翻的饭碗，黯淡的目光中透出些许愧疚：“对不起。” “你啊，怎么搞得啊？”看着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吴浩担忧的将手贴上他的额头：“真的没有不舒服。” “没有。”苏锦握住他的手，渴望从那温暖的手掌中再多获得一点点安心与踏实感：“可能只是太累了吧。” “噗……”没有看出他眼中透露的伤感，吴浩忍不住笑着嘲讽道：“玩了一整天还能有什么累的……” “……哎呀，不小心浪费粮食了。”苏锦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这个不长心的白痴。不过也多亏了他，才能让自己不会在抑郁中消沉下去。 看着苏锦漫不经心又一脸不爽的收拾桌子，吴浩疑惑的用手肘戳了戳吴叔：“爹啊，书呆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吴叔啜了几口酒，脸颊已经有了微微的红色：“可能是睡眠不足？” “睡眠不足？”吴浩彻底愣住，看着苏锦慢腾腾的移动到厨房，又将视线移了回来，满脸的疑惑。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吴叔总算回过神来，一脸严肃的注视着他问：“你们晚上都干什么了？” “晚上？”吴浩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睡觉啊还能干……” 话语戛然而止，吴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突然就红到了脖子根：“爹爹爹你说什么呢我们晚上就是在一张床上睡睡觉而已别的什么也没干啊书呆不愿意我才不会出手呢啊啊……” “行了行了，吵死了。”意料之中的反应，吴叔强忍住笑意严肃的用筷子指了指他的碗：“我就问问你们晚上觉睡的怎么样，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坐下吃饭！” “咦？您问这个啊？”吴浩总算冷静下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在自己的座位上端正坐下，还不忘思索一下后回到：“我睡得还行……书呆不知道，我好像每次都比他先睡着……” “噗……”吴叔终于忍不住把饭喷了出去，拍桌狂笑，那张脸不知道是笑的还是醉的，已经满脸通红。 “咦？咦咦？”吴浩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头问号的盯着他。 “吴叔啊，您一大把年纪了就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苏锦端着碗从厨房走出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忍不住鄙视了一番。 “哈哈哈哈，这小子太好玩了，实在忍不住啊！”吴叔完全起了兴致，兴高采烈的嚷嚷着，还故作神秘的碰了碰他的肩膀：“不过，说真的啊，你们真的只是睡觉吗？”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苏锦皱起了眉头。这人真是的，一喝多了就变得毫无形象。苏锦不紧不慢的夹了一口菜，漫不经心的说：“对了，吴叔。上次我和吴浩一起睡觉的时候，听到你和我父亲在隔壁发出了……” “啊啊啊啊——”吴叔忽然咆哮起来，连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小祖宗，我错了还不行吗？” “呜哇，爹你干什么？吓死我了。”吴浩装模作样的拍拍胸口，搞不懂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做什么……像说相声是的。 “哎呀……你这小鬼真是惹不得啊……”吴叔被吓的酒醒了一大半，讪讪的退回去用毛巾抹了一把脸。 “噗哈哈哈，爹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虽然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吴浩对这点深表赞同。看到苏锦射过来的眼刀，他立刻又把笑憋了回去。 苏锦叹了口气，实在懒得再去吐槽这笨蛋父子俩，转而将目光移向窗外。屋外阳光正好，未融的雪被微风拂起，闪着光芒悠悠然的经过。 在那粗壮的杨树下，隐约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那身影如影子一般漆黑而模糊，很快就消失了。 “书呆书呆，看什么呢？”见他眼睛又开始发直，吴浩伸手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吃饭这么不老实？ “总觉得好像有人盯着我似的……”苏锦拨开他的手，好像在自言自语。 “是王小二吧。”吴叔头也没抬，将一块烤鱼夹进了自己碗里，不忘了接话：“那家伙可在家附近转悠好几天了。” “哈？他来干什么？”一提到王小二，吴浩便气不打一处来。 吴叔抬眼看了看苏锦，又看了看他：“你说呢？” 见两人都不说话，他继续悠闲的夹菜，还不忘补了一句：“哎，咱家小锦太受欢迎了，说不定哪天真被人抢走喽~” “王、小、二！”吴浩将手里的饮料罐捏得咯吱咯吱响，衬着他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倒是格外应景：“看我不弄死他！” “哎哟，气势挺足的。”吴叔拍了拍手，在一旁幸灾乐祸。 真是笨蛋父子啊……苏锦顿时觉得头大。屋外的身影应该和王小二没什么关系……那倒霉催的熊孩子没事到家附近晃悠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么？不过无所谓，反正自己看他也不是太爽，让肌肉男收拾收拾他，早点让他死心也好。 这么想着，苏锦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第42章 不管再怎么郁闷气愤醋意浓浓，挑衅找茬那种事吴浩是不会做的。所以他只是和平时一样寸步不离的跟在苏锦身后，每天自带红外线扫描是否有陈小二的出现，顺便加强了在家门口的巡逻。一旦发现敌情，便不由分说的上前发动袭击。 当然这中间也被吴叔以工作之名揪走了好几次，毕竟已经开春，天气渐渐温暖，也到了该工作的季节。 最悲催的不过陈小二，每天不是被揍就是差点被揍。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跟踪苏锦，而是因为他如果想回家的话，必须要经过吴浩的家门前。 每天都吵吵闹闹，但苏锦并不觉得烦。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样的日子，还是好好珍惜的吧。 他叹息了一声，斜倚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注视着白云从蓝天中央缓慢的飘过。 “书呆，你最近常常叹气唉。”吴浩从房顶上露出头来，贼笑着搭话：“常叹气会长不高的，难怪你个子没我高。” “你长得高只是因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吧。”苏锦仰头瞪了他一眼，然后眯起眼睛慢悠悠的威胁：“怎么，干活的时候跑来聊天，想偷懒吗？” “才不是，我可是兢兢业业好半天了！”吴浩连忙为自己解释，生怕他去和吴叔打小报告，不然自己的休息时间可就泡汤了。 虽然如此，但工作了半天的吴浩还是觉得有些疲惫和无聊，所以懒懒的趴在房檐上，一只手臂耷拉了下来：“为什么做了这么久太阳还不下山，是不是时间真的变慢了？” “……那只是因为你变懒了吧。”苏锦继续瞪他，觉得这笨蛋简直无药可救。他故意移开目光，看着太阳条理分明的光束，目光渐渐迷离。 时间流逝变得缓慢这件事情，连迟钝的吴浩都发现到了，也许真的不是他的错觉吧。 “才没有，我可是为了攒钱娶你一直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吴浩本能的反驳道，他对工作这件事一直是持认真态度的，在这小村落里虽然用不着买房买车，书呆那家伙也肯定不要婚礼，但至少他要有养家糊口的能力，能让苏锦过上更好的生活。上进心这东西可是很重要的，不然就变得和废物没两样，谁又会喜欢一个废物呢？ 只不过话刚出手，他就意识到自己触到了苏锦的怒点，连忙捂住了嘴。 “谁，娶谁？”果不其然，苏锦抬起头逼视着他，微眯眼睛里充满了威胁与危险。 “哎呀，书呆我错了！”在被拖下来暴揍之前，他赶忙开口道歉。这个书呆可是迂腐的很，嫁娶这种事嘛，默认是可以的，说出来可是万万不能的。 “……你真的想过一直养着我？”对方慌张的就差跪下道歉了，苏锦看着好笑，忍不住开口问。这个肌肉男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被他打。明明很多次这家伙都可以躲过去的……果然这肌肉男，太骄纵他了。 “嗯？”见苏锦完全没有生气，还一反常态的主动追问起来，吴浩惊讶的张大了嘴，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当然了！你这么瘦弱的书生，只适合在家当米虫，我哪舍得让你出去干活……” 感觉到屋檐下传来的森森杀气，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 苏锦以锐利的目光瞪了他良久，觉得这个肌肉男果然太不会说话了，简直笨到了极点。但想想他为两个人的未来，在这么脚踏实地的努力，就觉得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 两次说错了话居然都没有被揍，吴浩表示十分惊讶：他们家书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和了？ “肌肉男，再说说吧。”苏锦斜倚在柱子上，将目光投放在远方，轻声说：“说一说你想到的，我们的未来。” “啊？”苏锦常常不按常理出牌，这点吴浩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他还是本能的愣住。低头努力想看到苏锦的表情，怎奈那家伙背对着他望着远处，思绪仿佛在神游。那柔软的，微卷的发，在风中轻轻晃动，吸引着他想要触碰。 一时间，所有的杂念都烟消云散。他注视着那微微晃动的发，缓慢的叙述着：“我们……会住在你的家里，如果你爹回来的话，就把他赶出去住。有工作的时候，我就出去上班。你呢，偶尔会来给我送送水，擦擦汗，聊聊天，开心的说着今天做了什么，故意气我。等我回家的时候，你已经做好了饭等我吃。吃过饭后，两个人一起收拾碗筷，一起打游戏，一起相拥而眠。没工作的时候，我们漫山遍野的去玩，一起游泳，爬山，抓蟋蟀，戏弄讨厌的人……” 他被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想象。苏锦一直都没有接话，倔强的不去看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远方，压抑着眸中即将涌出的悲凉。 很久很久之后，一直没有听到答话的吴浩停了口，大抵是以为对方听烦了，害羞的挠了挠头：“嘿嘿，好像和现在也没什么分别。” “是啊，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好像也不错。”苏锦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唇角微微扬起。 “书呆，你今天怎么了？”吴浩从房顶上爬下来，总觉得今天的苏锦坦率的有点奇怪。只不过这样的坦率倒是让他很高兴，忍不住想得寸进尺：“是不是没有陪你玩，寂寞了？” “有点吧。”苏锦不怒反笑，应了一声之后反问他：“如果以后没有我陪，你会寂寞吗？” “你不陪我？”吴浩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对视上对方含笑的视线，目光又渐渐平静下来。他歪了歪头，仔细思考了一会，继续说：“我没想过。我所设想的所有的未来，都是有你存在的。” 那样自然而然出口的话语，仿佛早已将两人一直在一起，当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当做了不可改变的事情。仿佛两个人的生命，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连在了一起，没有什么能使他们分离。 暖意从心底涌出，轻易驱散了身上的寒冷。苏锦迎着阳光，在温暖的清风之中，笑得如光芒般灿烂：“笨蛋。” 笨蛋，可惜，我们没办法一直在一起。 那时候的背景，是一望无垠的，碧色的天空。 可能是春天的阳光太过温暖的关系，苏锦渐渐变得嗜睡，每天都要睡很久才能醒来，起床也越来越困难。 吴浩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这家伙除了玩的时候，平时都很懒。现在也只是比平时懒了一倍。 倒是吴叔担心的要命，每当看到苏锦睡着，都要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唉声叹气好一阵才走。 而这种担心，在收到苏井然寄给他的信之后表现的更甚。 吴浩几次要信去看，都被打发走了。他以为那信上写了什么不好的内容，偷偷翻出来看了一眼，但是那上面只是写了苏井然近期会回来的事情。所以他也只当自己的爹对苏锦保护过度，以及十分不想见苏井然罢了。 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养成了喜欢陪在苏锦身边，等他醒来的习惯。因为每当他一起来，看到自己坐在身边，那还未睡醒的，迷茫的神情上，都会透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像是每天醒来能看到他，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这样撒娇一样的笑容，也只能在对方将醒未醒的时候看到，吴浩当然要格外珍惜了。 奇怪的是，那个整天催促着他干活的老爹，竟然也不会强抓他去上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乐得轻松，有了更多和苏锦一起玩的时间。而苏锦也变得不再那么暴力，言语行动之间温和了不少，十分珍惜和他相处的时间。当然，他只当是因为苏锦变懒，已经懒到懒得和他生气了。 而村子里的时间，流逝的仿佛也越来越慢，他们甚至爬完一个山头之后，还能看得到悬挂于高空的太阳。这种奇怪只在于一开始发觉到的时候，慢慢的，他就觉得这只是由于春天白天变长的原因，这样的时间流逝非常正常。 村子里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到最后，唯一觉得这不正常的人，只有苏锦。 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像是被人施了某种法术，故意拖慢了时间的速度。他隐隐觉得不安，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山神的事情，并为听从山神的召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他从未听说，或者从文献里读到过，这件事会干扰到时间的流逝。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他听到了召唤却没有给予回应的原因。但除了偶尔能听到的声音，山神明明就没有告诉他进山的确切的日子，这太奇怪了。 为了确定这时间的漫长感不是错觉，他找了一块表，对着太阳的移动轨迹，计算着时间。最后的结果是，太阳轨迹的移动时间与手表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时间线被莫名的拉长了。而且这被延长的时间，还巧妙的变成了正常的时间。村民们刚开始会不习惯，但有股神奇的力量，将新的时间线潜移默化的移动到了人们的思想及习惯当中。 而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苏锦。这就证明，改变了时间线的，是某种强大的异界力量。 到底是什么力量呢？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不止是时间，连人们的行动也都变得缓慢。无论是奔跑，走路，播种，说话，每个人都变得慢吞吞，像是年老的人一般，不再有活力。 但，每个人都不曾对他的行动或者说话速度产生怀疑。也就是说，对那些已经变得缓慢的村民来说，苏锦的速度也是正常的。 也可能在他们眼里，苏锦的行动看起来也很缓慢，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不过很快就有现象打破了他这样的推测。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未被变得缓慢的人，那个人就是王小二。 第43章 这让苏锦不得不注意起这个平时最烦最讨厌最欠最不想搭理也最不想看见的人。 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依然是平时傻二欠抽的样子，和村民们说话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 苏锦甚至推想，可能是因为王小二已经迟钝到了一种境界，感应不到异界所带来的异状。 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如此庞大的时间控制，他不被影响是绝不可能的事。 那不知何处而来的视线，像要自背后刺穿他，带来阵阵寒意。他打了个冷颤，猛然回过头去。 王小二不知是路过还是故意，悠闲的穿过新芽刚出的树林，迎视上他的视线，对方并没有躲避，而是扬起了唇角，笑容诡异。 他觉得自己好像见过那样的笑容，像小时候走失在山中时，遇到的某只野兽。那野兽一直以观察猎物的目光注视着他，却从不曾伤害他。 “干嘛盯着本大爷，是爱上我了吗？”只是走了个神的功夫，王小二已经迎面走了过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见苏锦不说话，他立刻蹬鼻子上脸的挥起了手中的树枝：“哎呀本大爷魅力无穷，你这样的我还看不上眼呢！当然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的话，本大爷也可以考虑……” 话音未落，苏锦便一拳支到了他的脸上。满眼疑惑的念叨着“错觉吧”，便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留下王小二流着鼻血趴在地上，平静的神色中多了几分落寞：“又失败了吗……” 走出几步的苏锦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惊慌的回过头。王小二依然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见到他回头，还挂着鼻血傻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苏锦顿时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觉得这个人有什么不寻常。 在那不久之后，村里人的行动变得更为缓慢，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绵长而拖沓。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场充满了慢镜头的电影。苏锦已经完全没办法和他们交流了。 他想不明白这场变故的原因，但在村子变得彻底静止之前，他决定去山中寻找山神。 兀自闯入神栖息之地是大罪，谁也不知道会遇到怎样可怖的惩罚，可是他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这个与异界共存的森林。为了这静谧而美丽的小镇，为了那些重要的人们。 临行的前一晚上，苏锦对吴浩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吴叔。 吴浩被吓了一大跳，惊讶的扯了扯方锦的脸：“你没事吧书呆，吃错药了？” 然后苏锦一拳就招呼到了他的右眼上，右眼立刻显现出紫色的瘀青。 这一拳苏锦用力格外的狠，吴浩早有预感，但不知是身体变迟钝了，还是苏锦偷攻击速度变快了，导致他完全没躲开。 “好痛，书呆谋杀亲夫了！”他捂着脸边嚎叫边在床上打滚。苏锦已经懒得再理他，翻了个白眼兀自在他身边躺下。而原本打滚的吴浩一看有机可乘，连忙欺身上前，用力按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身下，一脸的坏笑：“怎么样，这下打不到我了吧？” 本以为对方会像平时一样用尽全力死命挣扎，没想到对方的表情只是由惊讶渐渐变得平和，最后化为了一丝温柔与无奈。 “笨蛋。” 轻声骂着，苏锦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这样的场景太适合发生些什么，吴浩咽了咽口水。 寂静的屋内，他的耳边充满了鼓噪的心跳声，他自己的心跳声。吴浩注视着苏锦，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貌，在与柔和的月光中，显得那么脆弱而温柔。像是褪去了尖壳的刺猬，惹人怜惜，却也，充满了诱惑力。 他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几乎本能的低头吻了上去。 他以为他会被打得半死，但对方并没有推开他，而是搂住了他的脖子，笨拙的迎合他的吻。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成年人的吻。吴浩惊讶不已，但他的意识很快被由内升腾的灼热消散。他的吻顺着唇游走到苏锦的下巴，再移向那白皙的脖颈。 然后，停止了动作。 苏锦察觉到了，微微睁开眼睛，发现吴浩像被定身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 他坐起身，走到了屋外。没有风拂过，树枝半歪着，像是刚刚还随着风摇摆；有鸟儿张开翅膀停留在半空中；喷泉喷出的水像被冻结住，无数碎裂的水珠悬浮散布，在月光下微微散发着光芒。 村落的时间被彻底静止了。 一旁的树后再度传来了热切的，锐利的视线。他循着视线望过去，看到王小二正站在那里，像是等待着他发现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锦眯了眯眼睛，对视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危险。 “王、小、二。”对方像是没有听懂他的问话一样，傻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村子的人吧？”无视了他的装疯卖傻，他继续自语般的追问着：“或者……根本就不是人吧？” “你说什么呢？”王小二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但微扬的唇角却饱含着危险的气息：“我可是从小就在村子里长大的。” “有意思吗？”苏锦望着他已经明显改变的气质与神情，微微皱起了眉头：“既然静止了时间，说明你已经不打算隐瞒了吧？” “哈哈哈哈，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对方依然像平时那样，傻乎乎夸张的笑着。但那笑声此刻听来，却十分刺耳。 “果然是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苏锦紧紧握住了拳头：“为什么要让村子的时间停止？”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王小二歪着头看他，神情依然是无辜的：“你舍不得这个村落，想一直留在这里吧？只要时间静止下来，你就不必去山里，永远留在这了。” “你……竟然知道山神祭的事情？”由于涉及到与异界的契约，山神祭这件事是要绝对保密的，只有极少数的人和异界居民知道。而具体的运作细节，大概也只有苏家的家族，和山神本身清楚了。 而这么保密的事情，却能轻易的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异界之人所知，这太不寻常了。 “哈哈哈哈，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呢？”王小二继续大笑着反问，很快那笑容又沉淀下来，变得阴森无比：“你总是觉得自己很厉害，那些弱小的家伙也都这么认为。但是我很清楚，你一点都不厉害。” “……为什么这么说？”那逻辑混乱的语言，稚嫩的语调，如梦魇一般，萦绕在苏锦的耳畔。他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个疯子，十分聪明而可怕的疯子。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让时间恢复的方法，你也没有能力让时间恢复。”王小二依然是笑着的，他停顿了一下，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如果是他的话就可以。” “他是谁？” “你的父亲啊！叫什么来着……？”王小二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头，很快就想了起来：“对了，苏井然。” “……你……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王小二呢？” “真正的？”王小二眨了眨眼睛，非常不可思议的样子，又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就是真正的！你果然太弱了，什么都不知道。” 毫不掩饰的赤果的嘲讽，与王小二平时那同样毫不掩饰的恶劣行径如出一辙。苏锦的思绪有些混乱，他搞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而他所做的一切，是否又带着恶意？ “我讨厌弱者。”像是不在意苏锦的无视，他继续用直白的语言挑衅着。还未等对方说什么，他又像是觉得自己必须补充点什么似的，继续说了下去：“啊，但是你不一样，你很有趣，我喜欢你。” “……我讨厌你。”夜晚的空气有些冷了，苏锦将手塞进衣兜里，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如果说之前的讨厌只是孩童的玩笑和任性，那么此时此刻这句话，充分传达了他内心深处对这个人唯一的感觉，甚至包含着些恶毒。 “我知道。”那人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很快又消失殆尽：“我知道你讨厌我，这是你的本能。我喜欢你，这是我的本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他说着，走近了苏锦，凑过去打量了他良久，直到确认从那冷静的眸中找不到一丝丝恐慌，才满意的离开，继续问：“你喜欢村子还是山里？” 这人的思绪跳跃的太快，以至于苏锦完全抓不住重心，现在的情况下，也只能被他牵引着走。 他犹豫了一下，虽然十分不想回答，但还是勉强开口答道：“村子。” “是吗？”王小二望着天空，挠了挠脸颊：“那就在这里吧。” 还未等对方再问些什么，他便扑了过去，直接将苏锦按在身下，潮湿的唇贴在了他的身上。 第44章 “你……干什么？”苏锦恼怒的，本能的挣扎，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干什么？”那人舔舐着唇，一脸无辜的表情：“当然是做你和那个男人没做完的事了，你不是很想要吗？” “不行……住手……”冰凉的手神进了衣服里，在他身上摩擦着。如被蛇摩挲般的恶心感。苏锦忍住呕吐的感觉，依然试图阻止。 那人已经不再理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疯狂的渴求着他的身体。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头顶飞快的掠过，带起了原本静止的风。压在身上的力量猛然一轻，他打了个冷颤，睁开眼睛，发现王小二已经跳开了几米远。而他身后的树上，没入了一把明亮的短刀，只有刀柄还露在外面。 “敢攻击我，胆子不小嘛。”那人像是被引起了野兽的本能，眼中泛起了浓浓的杀意。 “多谢夸奖。”身后响起了冷淡的，平静的声音。无比熟悉又怀念。 苏井然的声音。 “……父……亲？”像是从绝望的深渊中被打捞出来，苏锦望着父亲那张难得严肃起来的，充满担忧的脸，艰难的张了张口。 “……没事吧？”苏井然将他扶了起来，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皱了皱眉，之后握紧了对方的手。 温暖的气息自宽大的手掌间传递过来，传达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苏锦颤抖的手渐渐平静了下来。 白色的光芒逐渐显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被缠满了闪着光的白色藤条。苏井然用手中的匕首隔断了藤条，那藤条立刻消散，而苏锦也变得可以自如行动。 “居然对我动手，你是想破坏契约吗？”那人蹲在地上，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父子二人的互动。 “想破坏契约的是你吧？”苏井然脱下外套裹在苏锦身上，将他挡在了身后：“不但擅自静止村落的时间，还想在仪式之前强行结印，是不是太过分了——” 故意拉长了语调，他轻蔑的注视着那随时蓄势待发的人，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山神大人？” “哈哈哈，不愧是苏家的传人，果然够气魄。”苏锦还来不及惊讶，山神就已经开怀大笑。他站起身，拍拍膝盖，兴致盎然的盯着站在他身后的苏锦：“反正早晚都会是我的东西，现在做和仪式的时候做又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契约成立的时候就已经写清楚了，必须通过仪式来完成‘结印’，如果有任何一方违反，那么双方都有权利，进行制裁——”苏井然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掌，发着光的手在掌心旋转起来，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那光芒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视线锐利如同罗刹：“——你说对吧？” 那是毫无修饰的强烈杀气，让山神都被震慑的后退了几步。然而惊讶很快又被狞笑所取代，他拍着手兴奋的大喊起来：“哈哈哈，有意思，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敢威胁我。” 察觉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撤退：“算了，就这样完成契约也确实可惜，我再多等两天好了。” “对了，还有。”黑色的烟雾自山神的脚下蒸腾而起，缠绕至全身，他的目光穿透烟雾，落定在苏锦的身上：“苏锦，你是我的东西，如果在仪式举行之前，你被别人占有了，我就算违背契约，也要屠尽全村——” 当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眼前的人也在烟雾中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微风轻轻拂过，树枝随风摇曳，鸟儿重新煽动起翅膀，险些从半空中掉下来，疑惑的环视着周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好吗？”看着脸色惨白的苏锦，苏井然的心中升起了几丝酸楚，轻柔他的头发，低声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不，您回来的很及时。”看出了他的担忧，苏锦勉强的勾了勾唇角：“我没有受伤，时间也恢复了流动……真的，太好了。” 他那超越年龄的成熟和乖巧，此时此刻分外让人心疼。苏井然将他依然颤抖的身体搂进怀里，紧紧拥抱着他，竭尽所能的想传递给他一丝温暖。 连苏锦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抖得有多厉害，他又在害怕什么。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也没有了思考的力气，只是任由父亲抱着，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吱——”身后的门缓缓打开，吴浩从门后探出头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刚刚睡醒，醒来之后发现苏锦不在身边，于是担心的出门找，却发现这父子俩在院中央彼此拥抱着，苏锦身上还披着苏井然的衣服，不禁觉得疑惑：这俩人搞什么感人相会呢？ “苏井然？”吴叔不知何时战到了吴浩的身后，见到院中的两人惊讶不已：“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了么。”苏井然松开了手，慢慢的站起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你倒是也在意点我的事情嘛！” “……搞什么……？”吴叔嫌弃的瞪了他一眼，面露茫然：“我是说你为什么大半夜的跑回来……” 话还未说完，他就看见了披着衣服伫立在初春的寒风中，面色惨白的苏锦，顿时就担心的忘了吐槽，连忙想跑过去：“小锦？你怎么了？” 可惜他脚步刚一动，就被苏井然拦住，推回了屋子：“没事没事，见到他父亲我太激动了，所以出来相迎而已。” 苏井然的举动有些反常，吴叔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苏锦，却也没有继续追究。 倒是吴浩紧张兮兮的跑了过去，拉住苏锦担忧的问：“书呆，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发抖，很冷吗？” “啪！” 苏锦几乎本能的拨开了他的手，惊恐的后退。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寂静的小院中，三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吃惊的望着苏锦。 短暂的寂静，他愣了愣，然后低下头，隐藏起目光中的不安，轻声道歉：“……对不起。” “书、书呆？”吴浩第一次被他如此明显的抗拒，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活该，谁让你调戏我宝贝儿子，被打了吧？”苏井然适时的横插在两人中央，蹲下身为苏锦带好帽子，遮住他落寞不安的脸：“我们今天先回家吧？” 苏锦将脸隐藏在阴影之下，沉沉的点了点头。 “好了，那就这样。”并不打算给另两人什么解释，他牵起苏锦的手，挥手道别：“我们先回家了，你们可不要来打扰我们父子团聚。” 语毕，便牵着他的手径自离开，往家的方向走去。 留下另一对父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爹……”吴浩失魂落魄的望着错愕不已的吴叔，神情恍惚：“书呆的身上很冰……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连这傻子都能看出他出事了，吴叔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太寻常。但那两父子明显是要瞒着他们，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好安慰道：“应该不是，我觉得小锦只是单纯的讨厌你了而已。” “是吗，那真是太……”吴浩刚想把开心表露于脸上，很快又回过神，一脸要哭出来的神情，委屈的说：“爹……我被书呆讨厌了……呜……” 吴叔叹了口气，心想傻子果然是傻子，自家儿子这智商，落到苏锦那精猴的手里，真是前途堪忧。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安慰：“没事，反正只是被讨厌了而已，你脸皮厚，又不怕。明天再粘上去就行了。” “……”吴浩本来欲哭无泪，听到他父亲这么说，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很快又振作起来：“爹你说的好有道理！那我先去睡觉了，明天起来再战！” 说罢便屁颠屁颠的跑回屋里睡觉去了，吴叔注视着他的背影，为他的智商担忧不已。怎么都觉得这小子今天都格外的傻，是不是吃错药了？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突然就天黑了呢？他今天做了些什么，昨天又做了些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最近太累了吧……”吴叔望着夜晚黝黑的深处，自言自语。比起这个，他更担心那父子俩深更半夜的在他们家院子里干什么，感人相会？也只有傻子才信吧。苏井然那家伙，一旦有了不想告诉他的事情，总会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搪塞过去，完全是骗人都懒的废功夫的状态。 而苏锦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很少会看见那孩子，露出如此恐惧的表情。 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担忧过度吧。 叹息着回到屋中，他轻轻关上了门。 另一边，苏井然已经带着苏锦回到了屋中。他让孩子坐下，烧壶热水泡了杯茶，让他轻轻捧着暖和身子。看到苏锦低头轻啜了茶水，他才轻声询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第45章 苏锦长出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慢慢平复下来。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没事了。” 显然是在危险中历练出来的恢复能力，苏井然有些释然，更多的是心疼。他抚上对方的头发，目光中不自觉的透出一抹悲凉：“害怕吗？” 苏锦笑笑，挑眉若无其事的问：“你指什么？”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不是在对个孩子说话。”意料之外的答案，苏井然挠了挠头发，思索了一会继续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听从他的声音，履行契约。”啜了一小口茶，苏锦回答的漠然。 苏井然静默了良久，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还能说什么呢？纵使再心疼再舍不得，与山神的契约都是必须完成的事情。这不仅是苏家的使命，还是关系到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历代都抱着这样的觉悟，守护着村落，守护着森林，守护着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却无法守护自己。 苏井然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痛恨这与生俱来的力量。 为什么不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苏锦？他紧紧握住了拳，从心里咆哮着质问着，却不知道该质问谁。 “时间……”没有发现到他的异样，苏锦盯着桌子上的日历，思索着缓慢开口：“时间应该恢复到了在变慢之前的那一天。” 停顿了一下，他像是发觉了苏井然的伤感，于是面对着他，扬起了安慰般的笑容：“看样子山神又要多等几天了，谁让他性急要乱改时间的。” 明明已经清楚这难逃的命运，却依然努力的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试图劝慰着自己。心中被不安和歉疚所填满，他心疼无比，用力抱紧了苏锦。 没有想到这突入起来的拥抱，对方的心情透过那强烈有力的心跳，一声声的传递过来。苏锦忽然觉得舍不得，回抱住他，闭上了眼睛，唇角的笑容却带着一丝释然：“我从懂事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觉悟。所以，没关系的，父亲。” 回应他的，是更为有力的拥抱。 “不过，吴叔好像已经有所察觉了。”轻拍了拍父亲的背，苏锦仰头望着天花板，目光平静：“也许当初，你不该告诉他的。” “没办法啊，当初还年轻，所以没忍住就说了。”苏井然松开了手，叹息着按住他的肩膀，勉强露出平时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只是想不出别的借口拒绝吴叔的求爱吧？”苏锦注视着他，鄙夷的说。 “臭小子，别把长辈的情史搞得那么清楚啊。”苏井然略为不满的掐了掐他的脸颊，十分好奇这个小子是从哪打听来的这段黑历史。 “说起来你为什么拒绝吴叔啊？”苏锦拨开他的手，对父辈的感情纠葛展现出十足的兴趣：“你……应该也喜欢他吧？” “哎？”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真的追着问下去了，苏井然愣了一会，看着对方那充满期待的眼睛，才叹息着说：“当初……不，即使是现在，我的心思也都在你的身上，所以无暇去顾及别人的感情。” “父亲……”苏锦的目光中升起了淡淡的问清，在对方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感动和拥抱的时候，他鄙夷的说出了余下的话：“你真恶心。” 感动的氛围一扫而空，苏井然头上青筋直冒，继续掐他的脸：“……你毫不留情这点还真像你妈妈啊！” 苏锦没有拨开他的手，微笑起来。 苏井然这才明白，他只是想让自己摆脱刚才凝重的心情。真丢人啊，明明是个大人了，还要小孩子在体量自己。 “好了，言归正传。”叹息着放下手，苏井然坐回位子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在山神正式现身的七日之后，便是祭祀之日。那天会天降红雨，应该是只有你才能看见的红色之雨。” “我知道了。”苏锦抿了抿唇，头微微低了下去。 苏井然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或者叮嘱些什么，然而那些都只是徒劳。他能说些什么呢？唯一能说的大概也只是让他好好珍惜这七天的时间，和最重要的人们好好的道别。 道别。这是多么无奈又让人伤感的事情，就一如他一次一次的离开家乡。不同的是，这个孩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心脏猛然抽痛了一下，周围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过，还真的没想到啊。”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苏锦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话题：“山神竟然会是王小二，为什么会是小孩子的形态呢？还起了个这么随便的名字……” “他只是因为好奇自己祭品的样子，偷偷跑下山，然后对你一见钟情了吧。”苏井然笑笑，拿过他的茶杯，兀自喝了起来。 “一见钟情？”听到这个词，苏锦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继而变得有些愤愤：“明明只是王小二！” “他的力量很强大，所以能掩饰自己的气息，无法让我们察觉到。”嗤笑了一声，苏井然手捧着杯子，悠悠望向窗外：“不过，也看得出来，他非常的喜欢你。” “喜欢？”联想到自小到大王小二的纠缠不休，以及之前他的表现，苏锦对此嗤之以鼻：“我可不觉得那是喜欢。” “……只是因为他不懂吧。”听出了他的不满，苏井然叹息着收回了视线：“他不懂人的想法，不懂得爱人，只会本能的表达自己的喜欢……” “但也因此，才会觉得他可怕。”停顿了一下，他注视着苏锦，神情异常严肃：“他不觉得自己所作的事情是错的。” “……”苏锦眯起眼睛注视他，半晌才开口：“总觉得你很了解他的样子？” 苏井然怔了怔，轻啜了一口茶，静默不语。 “对了。”像是没有发觉到他的异样，苏锦兴致盎然的追问起他武器的来历：“刚才你攻击山神的那把匕首好像很厉害，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看那个做什么？”苏井然的眉头都皱成了结，难得的严厉起来：“那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我只是听说，世间有一把其貌不扬的匕首，一旦以世间的精华开刃，便锐利的可以切开空气和时间。”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苏锦挑了挑眉，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精华，大概要走遍世间的每个角落，才能收集到吧。” “父亲，您……”停顿了一下，苏锦注视着他，唇角的笑容透着些许无奈：“原本可以不用离开家乡，四处奔走的，不是么？” 苏井然放在唇边的茶杯顿了顿，没有回答。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0节 第46章 “……说起来。”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苏井然的笑容忽然泛起了凉意：“你还真是长大了啊。” “……哎？什么意思？”被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吓得寒毛直耸，他本能的退了退，疑惑的问。 “都学会诱惑人了？”苏井然继续笑，手上稍一用力不小心捏碎了杯子：“还给吴浩那个臭小子投怀送抱，嗯？” “哎？哎哎？”苏锦一惊，完全没想到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回来了，纵使淡定如他也羞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慌张无措的解释着：“不、不是的，那个我只是想引出山神而已！” 很少见到自家儿子这么慌张的样子，苏井然觉得好玩，挑逗之心又起：“你怎么知道山神就一定会出来，对自己的魅力这么有自信？” “我之前一直觉得是王小二搞的鬼，整个村子只有他和我没有被影响，太不正常了。”知道他并非是真的误会，苏锦无奈的叹了口气，重新冷静了下来：“而他也总是在我的视线范围里出现，但他掩饰的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我推想，如果我做出什么引诱举动，他应该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毕竟这么处心积虑的做了一件事情，而我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给了别人，他心里肯定不会平衡的。”苏锦顿了顿，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但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他就是山神。” 看出了他的伤感，苏井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和吴浩尽情的玩吧。” 停顿了一下，他蹲下身，注视着对方的眸子，小心翼翼的问：“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吗？” 苏锦愣了愣，意识到他是在说山神祭的事情，又坚定的点了点头：“他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背负这么多沉重的东西。” 苏井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着平常的生活。苏锦和吴浩漫山遍野的跑着玩，偶尔去河边钓钓鱼；而苏井然这个闲人则专挑吴叔干活的时间去捣乱，每每将吴叔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吴叔甚至已经开始觉得，之前他察觉到的异样，只是错觉罢了。 美好的时间总是很快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很快就到了离别的前一天。 趁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苏井然坐在家里，心事重重的擦拭着发光的匕首。来送鱼的吴叔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吓得当场怔住：“你要去杀人吗？” 苏井然擦着刀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时，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这么好的宝贝拿去杀人，太浪费了吧？” “嘁，不过是把破刀子而已。”吴叔不屑的瞥了一眼，顺手将鱼扔进了门口的铁盆里，自顾自的刮起鱼鳞来：“你最近没事就拿着那玩意摆弄，我还以为你看谁不顺眼想砍人了呢！” “不过啊，看你那瘦弱的样，谁也打不过吧！”吴叔头也没抬，利落的刮着鱼鳞，全然不管鳞片飞到了脸上：“我记得你小时候提个水桶都把胳膊拽脱臼了，最后还是我带你去了医院，顺便把水给你拎回了家。” “……一直以来，承蒙你照顾了。”苏井然将匕首塞回衣兜里，目光怅然的注视着那宽阔的背影。那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格外的恍惚而缥缈。他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两个孩子一样，玩遍森林的每个角落。每当他疲惫不堪的时候，对方宽厚的背就会撑起他，背着他从玩耍的地方走回家。无论那路有多远，风雨无阻。 可惜，那段时光，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客气？真不像你。”吴叔略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到对方的微笑，他的耳朵红了红，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对不起。”他注视着那背影，歉疚的，哀伤的，轻轻开口。 我热爱这个村落，热爱你们，但我无法牺牲我唯一的儿子。所以，对不起。 “嗯？你说什么？”吴叔没有听清他的话语，兀自摆弄着手中的鱼，漫不经心的问。 “……没什么。”随便回应了一句，他将目光转向窗外。屋外太阳高照，几缕白云慵懒的在天空中飘荡着，碧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洗，充盈着金色的光芒：“明天……大概会下雨吧。”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苏锦已经换好祭祀的服装，早早的等在大厅。 那是件白色的汉服长衫，衬着苏锦干净的气质，看起来格外的挺拔英俊。见到苏井然走出来，他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像平时那样打了招呼：“早。” “早……”苏井然回应了一声，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金色腰封，他顺手拿起来，然后蹲下身，慢慢将它缠到苏锦的腰上：“你……不打算去和他们道别吗？” “不了。”苏锦淡淡的回答：“那样只会让我更舍不得。” 苏井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是此时此刻，他的意识都被巨大的悲伤感所占满，已经找不到能出口的语言。只是默默的，轻轻的，帮他缠着腰封，希望时间也能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缓慢。 “对了，父亲。”等到腰封缠好，苏锦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您一直很喜欢我泡的茶，很久都没有喝过了吧。今天……就当是鉴别了吧，以后恐怕再也喝不到了。” 茶汤清澈碧绿，清香四溢。氤氲的雾气遮挡住视线，让眸子也变得分外潮湿。苏井然接过茶杯，压抑着那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手，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真是暴殄天物。”似乎非常不满他的囫囵，苏锦抱肩望着他，眉头皱的紧紧的：“你就不能好好品一下吗？” 苏井然的眸中多了一丝不舍，他伸手摸了摸苏锦的头发，没有说话。 “父亲，从今以后，您不用再颠沛流离了。”苏锦仰头注视着他，神情里满是认真：“请代替我，在这个村落，一直生活下去吧。” 一直隐忍着的泪水，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倾泻而出。苏井然紧紧抱住他，像是要将他镶嵌进身体里一样：“孩子，你可以一直留在村落里的。这一切，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可以了。” “我知道您想做什么。”苏锦回抱住父亲的身体，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从看到那把匕首的时候就知道了。” “苏锦？”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松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苏井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注视着他的容貌，意图能从他那平静的目光中读出些什么。 “如果试图杀了山神，就等于破坏了契约。一旦失败，整个村子都会万劫不复。”用轻柔的语调缓缓叙述着，他显得那么事不关己：“即使成功了，您也会因为破坏了契约，而受到惩罚。” 直视着对方的目光，他一字一句的问：“您是打算以整个村子作为赌注吗？” “那我能怎么办呢？看着你陷入炼狱不为所动？如果是你，也不可能做得到吧。”苏井然握住他的手臂，那充盈着泪水的目光中，甚至透出了恳求：“就让我，赌这一次吧。” “可是我赌不起。”苏锦轻轻笑了，笑容却是那么悲伤和无奈：“您也好，吴浩也好，吴叔也好，我希望大家就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生活着，这就是我的幸福。” “苏锦？”苏井然还想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疲惫感逐渐压垮了他的意识，眼前的世界变得重重叠叠，他几乎被巨大的睡意所淹没。像是发觉到了什么，他略有些惊慌的握住对方的手，惊恐的问：“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好好睡一觉吧，因为我的事情，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苏锦继续微笑着，那笑容在对方的眼里越来越模糊。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燃烧的烈日，悠悠开口：“下雨了，我该走了。” 松开对方紧握的手，他转过身去，素白的身影写满了悲戚与决绝。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苏井然听到他的声音，随着轻舞的风，缓慢的消散在耳际。 “再见了，父亲。” 第47章 迎着山风，一步步踏上登山的阶梯。微红的雨水在晨曦的光线之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清风拂面，细雨微澜，雨水沾湿冷青石板路。远处青山连绵，朦胧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青绿。他在半山腰驻足，望向山脚下的村落。雨幕中的村庄，无比渺小与遥远，几缕炊烟升起，模糊了青山的轮廓。他听见空灵的风声在耳边反复回响，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般盘旋。他想起吴浩，想起父亲，想起他们陪着自己走过的，无忧无虑，又充满冒险的，幸福的日子。 那样的生活，已随着这飘荡无依的风，飞到了无比遥远的地方，再也找不到归宿。 “你来了？”身前响起了和山风一样冰冷淡漠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眼前的山神已经没有了孩童的样子，狭长的眼角绘着古怪的红色花纹，轻合的唇角，微微露出了尖锐的牙齿。那人穿着与他一样的素白的长衫，勾勒出高挑挺拔的轮廓，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怎么，已经等不及，亲自来接我了吗？”苏锦迎着光望向他模糊的身影，回应了一笑，已没有太多拘束。 “当然了，万一你后悔怎么办？”山神并没有否认，只是戏虐的微微勾起唇角，之后转身，兀自向着山上走去。 “我不会后悔的。”苏锦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细微的声音，却与他迈出的每一个步伐一样，坚定无比。 “真搞不懂，这个村子有什么值得守护的。”山神没有回头，声音中隐隐透出了疑惑与不满。 “当然有了。”苏锦停下脚步，站在悬崖边突出的顽石上，举目眺望那已淹没在森林之中的村庄，留恋的目光中，透出些许释然：“那是孕育我，包容我，并充盈着温暖与回忆的，重要的故乡。” “在我看来，那里所居住的，不过是一群自私的人类罢了。”山神的脚步顿了顿，冰冷的声音中，隐约透露出不屑与恨意。 “为什么这么说？”苏锦好像察觉了什么，注视着那孤独而坚毅的背影，面露茫然。 狂风忽起，素白的衣袂纷飞，鼓动的声响模糊了他的话语，杀伐声与战鼓声随着随着狂风席卷过耳边。周围的景象在脑海中飞快回溯，变为了狼藉的战场。战场上的人一袭白衣，与眼前的身影重叠，又在呼啸的冷风中烟消云散。 苏锦怔了怔，然后跟随着那身影，迎风向上。 苏井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周围寂静无声，窗户开着，老旧的灯泡被风吹得左摇右晃，昏黄的光线不安分的变幻。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 吴叔正守在他身边，一脸的担忧。 头脑昏昏沉沉，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扎出来。清醒的一瞬间，苏井然猛然坐起身，死死抓住吴叔的手臂：“苏锦呢？” 吴叔平生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恐慌的表情，那纤瘦的手臂此时掐得他生疼。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抚上那只手算作安慰：“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晕倒在地上，至于小锦，吴浩出去找了。” 苏井然焦急的翻身下床。大概是药效还没退，他的身体在踩到地板的一瞬间，便瘫软了下去，吴叔连忙扶住了他。 “该死！”气恼与急躁让他的不安倾涌而出，他愤愤的骂道“那个臭小鬼！” “你先别急。”感染到对方所弥漫出来的不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忧心忡忡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吴叔温暖的手让他找回了一丝丝温度与理智，他回想起苏锦话语，知道那孩子并不想让这家人参与到这事件中。深吸了一口气，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没什么事……我家小鬼的恶作剧罢了。” “……真的？”明显在掩饰什么的神情，吴叔绝不相信他如此慌张只是为了一个恶作剧。 他没有回答，尝试着下床，身体已经稍稍恢复了一点，勉强能站稳。他推开搀扶的吴叔，径直走到窗边，打开抽屉，取出那泛着蓝色光芒的匕首。 “你要去哪？”吴叔想要阻拦他，却有种奇怪的力量牵制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不安感越发强烈，他的声音中也有了丝丝慌张：“带着匕首干什么？” 他将匕首别在腰间，望向吴叔的眼神冷漠而坚毅，不容置疑。 那是这一直随随便便浑浑噩噩度日的人从未有过的眼神，那双如罗刹般的眼里，写满了愤怒与决绝。 “去带苏锦回来。” 不知为什么，每接近山顶一点，怀念的感觉便越强烈。 苏锦恍惚的注视着前方忽远忽近的身影，那白色的衣角在眼前不停的晃动着，轻纱拂起，与那若隐若现的记忆一起，吸引着他的神智，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就仿佛许久许久之前，他曾这样渴望过一般。 战鼓声在耳边响起，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晰。他仿佛站在了空旷无垠的沙漠之中，遍地都是残破的尸体，有人伫立在这些尸体中央，鲜红的色彩泼墨在白衣上，映着那张平静到骇然的脸。 他看见那个人微微张口，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然后，耳边响起了清晰的声音。 “苏锦。” 他打了个冷颤，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头发擦过他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视线逐渐清晰，他隐约看到眼前人带着担忧的神情。 山神正压在他的身上，查看他的状况。他不知何时睡着了，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真奇怪，他明明记得刚刚还在石阶上行走的。 思维逐渐清晰，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之时，他猛的警惕了起来，本能的抓起被子后退。 那人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受伤。很快的，又恢复了如常的冷漠：“躲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对啊，祭祀仪式已经完成，他已经正式成为了祭品，没有反抗的权利。他无奈的笑了笑，紧抓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 掀开他的被子，山神强制的将他按在床上，不由分说的吻上他的唇。 肆意而缠绵的吻，像是焦躁不安的想从他那里获得什么，又像是拼命的在传达什么。 他不懂，也不想去懂。只是本能的想要反抗，本能的觉得恶心。 他闭上了眼睛。 “把眼睛睁开。”耳边响起山神命令的话语，带着一丝威胁与恼怒。 他置若罔闻，依然紧紧闭着眼睛。 山神粗鲁的将他的衣服扯开，伸手肆意在他身上摩挲着，声音已经降到了冰点：“我再重复一遍，把眼睛睁开。”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祭祀已经完成，即使是山神也会忌惮着契约，不会对村子里的人出手。 至于他自己，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最坏不过是生不如而已。 他倔强的不去睁开眼睛，坚定的做着最后的反抗。 第48章 本以为会迎来狂风骤雨般的愤怒与疼痛，那人的动作却忽然停住，接踵而来的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锦觉得身上的重量一轻，骇人的压迫感也烟消云散。 他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山神负手背对着他，伫立在窗边的朦胧光线之中，素白的衣衫上晕开了几分悲凉。 “算了，那毕竟已经不是你。” 他听见山神的声音幽幽的，缓慢的传来，极其细微，与他光线中的身影一样模糊。 说完这句话，山神便离开了，没有再看他一眼。 苏锦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始终有着一丝庆幸。 后来的几天，山神偶尔也会来找他，与他聊聊天，说些无光紧要的事情，给他拿一些宫殿里特有的吃食。 若是闲的无聊了，他便在院子中四处逛逛，院子里的侍从见到他都毕恭毕敬，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祭品，待遇实在是不错。 他莫名的想起了肖清寒，他们的身份和处境，以一种极其相似的方式重叠了起来。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而是自愿来到这里的。 他忍不住好奇，山神这莫名的态度，是不是也有着某种感情在里面。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轻吸了一口气，青草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他环视着周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让人无比的熟悉和怀念。他敢肯定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院中，却能隐约的记得，在某个长亭的拐角摆放着他喜欢的花，哪个池塘里的哪株睡莲已经枯死，哪个房间又装满了他喜爱的书。仿佛他很久很久之前，就曾在这里居住，熟悉到闭着眼睛就能走遍院内的某个角落。 从王小二，再到山神，他的身边充满了数不清的谜团。他抱着决心来到这里，虽然没有不甘，但也绝不会对山神心怀什么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情，随着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缓慢消散，慢慢被一种难以压抑的怀念敢所取代。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开始频繁的梦见尸首成山的战场，熟悉的白色身影平静的伫立在夕阳之中，晕染开的红色，泼墨在那人的身上，分不清是光线还是鲜血。 那个人总是平静的，深情的，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他的名字。 “苏锦。” 再度醒来的时候，山神正坐在他身边，悠然的喝着茶。 他本能的坐了起来，满眼的警惕。 而山神只是挑了挑眉，喝着茶水若无其事的说：“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动你的。” 他怔了怔，这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契约还没开始之时，一副迫不及待的强横样子，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装起深情的好男人来了？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山神险些被茶水呛到，但很快又强装冷静，略为不满的注视着他，困惑的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强忍住笑意，苏锦皱起眉头，故作认真：“只是在想，明明只是王小二。” “……能别再提那个名字了么？” “为什么，你不是用这个名字给别人当儿子当了好多年？”苏锦继续装傻，满脸疑惑的问：“我以为你对那个名字已经有感情了。” “你——”山神气得险些捏碎了杯子，不过这个一直保持着警惕，对他冷漠相向的人，终于也摆脱了顾忌，开始对他开玩笑了，这也许是件好事。 他的气恼顿时消散，甚至有了那么点开心。 “我怎么样？”山神被气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实在是好笑，他顿时来了兴致，眨巴着眼睛无辜的望着他。 “算了，懒的理你。”山神愤愤的喝了一大口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般的说：“跟以前真是一个德行” 话音刚落，他便怔住，仿佛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 苏锦也随之一怔，联想到之前注视着他背影时的熟悉感，以及那不断重复着的梦，他小心翼翼的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认识啊。”意外的是，山神并没有否认，转而望向窗外。那幽深的目光，像陷入了久远的温柔回忆般，充满了惆怅与向往：“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有多久？”褪去了犀利与杀意的，被氤氲光线勾勒出的柔和的侧脸，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忍不住继续追问了下去。 山神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轻柔的，悲凉的声音，犹如一抹叹息，缓缓吐出：“久到我都快要忘了。” 看似无意的叹息，却饱含了无奈与寂寞，像是长久压抑的感情，终于稍稍打开了一小块缺口。苏锦莫名的竟有些心疼。来到这里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可思议。就像他本能的厌恶和抗拒山神的存在，潜意识里又会在意和接近他。 微风拂过，掀起山神如绸缎般的长发，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握住那飞扬的头发，恍惚的问：“那……你的名字呢？你真正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问题与举动，山神的戾气在被他触摸的瞬间消散殆尽。他轻柔的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目光里满是温柔：“你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 “父亲说过，你是不懂的爱的人。”笑容在唇角缓缓舒展开来，没了原本的戏虐。苏锦抱着膝盖望着他，眼神中多了些朦胧与迷茫：“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像是非常不满他的言论，山神皱了皱眉，愤愤的喝了口茶，理所当然的说：“我可比他懂得多了。” “嗯？你对我父亲也很了解吗？” “当然了，毕竟是苏家的人。你们一族的力量，可是我们的天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说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苏锦停顿了一下，注视着他微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呢？” “你指什么？”山神目光一凛，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祭祀的事情。”苏锦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入主题：“跟随你来到深山中只是完成契约的第一步吧，真正的祭祀，其实——” “住口。”微愠的怒喝声打断了他的话语，山神瞪视着他，眼里隐隐透出了怒火：“这样就已经够了，一旦契约生效，我就已经不能对你们村子的人动手了，这还不够吗？” “明明非要我们一族签下契约的是你吧？”对于他的态度，苏锦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笑的问：“干嘛你是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我——”山神本能的想辩解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恼怒的摔碎了杯子，然后不发一言，摔门而出。 留下苏锦注视着那摇摇欲坠的门，轻轻叹息。 再这样耗下去，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啊…… 夜晚的时候，吴浩匆匆忙忙的跑回了家里。撞开家门，他看见吴叔正坐在大厅中央，把玩着茶杯，一脸的凝重。 “爹，找不到书呆！”吴浩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茶杯，将水一饮而尽，又重重将杯子拍在桌子上，随便抹了抹嘴：“已经三天了，他不会又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吴浩。”吴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神情复杂的注视着他，犹豫着问出口：“你知道山神祭吗？” “山神祭？”吴浩愣了愣，快速的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苏锦曾说过的话，然后傻傻的摇了摇头。 “果然，那孩子，什么都没告诉你啊……”吴叔轻轻叹息了一声，粗糙的手抚上了怀中那本老旧却保存完好的古籍。 “什么？”正处在慌张中的吴浩没有听清他的话语，本能的问出口。看到他手中的古籍，吴浩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了过去：“那不是苏家的宝贝嘛，为什么在爹你这里？” “我啊，有着一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倾听吴浩的话语，吴叔专注的，一寸寸的将手指抚摸过古籍，像在抚摸某个人的容貌：“明明可以和他走得更近的……现在，忽然觉得好后悔啊，如果当初我能像你一样，那么义无反顾的话，也许，也许……” 有透明的水滴落在古籍上，在舒展开的褶皱中，晕开一圈圈水渍。 “爹？”平生第一次那个坚强的，努力支撑着这个家庭的人落泪。吴浩有了顷刻的震惊，很快又被浓烈的不安所取代。他蹲下身，握起父亲粗糙的手，尝试着小心翼翼的问：“你和苏井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孩子。”反握住他的手，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吴叔全身的力量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缓缓开口：“小锦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什么？”那是毫无根据的悲伤与恐惧，对吴浩来说，却宛若晴天霹雳。他睁大了眼睛，脑海中迅速回想过和苏锦在一起的日子，直到确认离别前的苏锦没有任何异样，才带着一丝希望的，尝试着开口：“你……开玩笑的吧爹，书呆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是苏井然吧，一定是他把书呆藏起来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的焦急与不安急剧膨胀。他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以近乎恳求的语气说：“爹，我们去把他们找出来吧？” “这件事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然而吴叔的话语却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伸手抚上他的脸，吴叔的眼中充满了遗憾和愧疚：“我一直以为你们还有时间……可即将离别的时候，你们之前的感情，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我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呢？”他痛苦的捂住头，不知是在寻求答案，还是在质问自己：“或许早应该像苏井然说的那样，将你们分开的话会比较好呢？” “一点也不好！我从不觉得和书呆在一起是错误的决定。”像是一时意气说出的，气愤的话语，然而吴浩的神情却坚定无比，透出不可动摇的决心：“所以，爹，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49章 吴叔从未想到过，这个总是慌慌张张的傻小子，在关键时刻竟能如此镇定。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傻，他的一根筋，才能不去瞻前顾后，没有任何顾虑的去喜欢一个人，并坚信能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 而这个一直被他当作孩子保护的傻小子，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却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吴叔有力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思绪慢慢清晰。他注视着远处，缓缓开口：“你……也知道苏家背负着使命的事情吧？” 吴浩思索了一会，想起从苏井然那里听到的一些事情，然后点了点头。 “这里曾经流传过一个传说。在很久以前，村子被巨大的怨气所包围着，这里土地贫瘠，天地无光，寸草不生。生在村里的人，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忍受饥饿与痛苦，永远也无法走出去。” “某一天，有个村子的人突然说，他接到了神的旨意，说村子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祖先惹怒了神明，这是神明的诅咒。如果想解开诅咒，就要将一个人献祭给山神。后来村子里一个年轻人主动要求自己作为祭品，独自进了深山，再也没有回来。” “而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之后，一直笼罩在村子里的雾气散开，村子里的草也长出了嫩芽。森林变得生机勃勃，人们也终于可以开垦荒地，不用再忍受饥饿。” “祭品？”吴浩重复的念着这个词，像是在确定什么，眼中透出丝丝慌乱：“那么……书呆他……难道……？” 吴叔的眸子暗了暗，没有回答。 吴浩只是顿了顿，便站起身，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你去哪？”吴叔回过神，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略有些惊慌的问。 “当然是去带书呆回来了。”吴浩转身注视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眼中却写满坚定。 “你怎么带他回来？”这孩子的一根筋让他又气又觉得好笑，他忍不住开口质问：“你知道他在哪？你打得过还是说得通山神？” “那你又怎么知道，苏锦真的是山神的祭品？”吴浩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传说毕竟是传说，没有人知道或者探寻过真相，我凭什么为了一个谣言就要放弃苏锦？” “就算那是真的，您……”停顿了一下，吴浩握了握拳，继续说道：“真的能安心用他的自由或生命所换来的安宁，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吗？” 吴叔低下了头，沉默了下去。他怎么可能会心安理得。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要阻止苏井然，阻止苏锦，然而那个人每次都将他伸过去的手狠狠推开。对方那明显拒绝别人接近的态度，让他不知不觉间就相信了那个传言，相信了古籍中所记载的东西。 为什么，他都不曾想过，去真正探寻事情的真相，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呢？ 吴叔站起身，再望向吴浩的时候，眼神坚定而清明。 “我和你一起去。” 大概是吴浩的意念太过强烈，以至于苏锦在梦中都能看到他们的行动。 苏锦想要阻止这两个人，可是他只能在一个异常遥远的地方，默默的注视着，什么也无力改变。 他在无奈与焦躁中醒来，山神正坐在床沿边，喝着茶漠然的望着他：“怎么，梦到你的小恋人了？” 苏锦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闯入，慢腾腾的支撑着身子起身，邪邪的扬起了唇角：“怎么，你吃醋？”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山神将茶杯放置一旁，微眯的眼睛里充满了危险：“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梦中的焦躁感一直延续着，让他此刻的心情糟糕透顶：“既然跟着你来到这里，我早就做好了觉悟，明明是你一直拖拖拉拉的。怎么，那么舍不得我？” “你——”山神被这明显挑衅的话语激起了怒气，狠狠将他按回床上，钳制住了他的手腕：“你就那么不想待在我身边吗？” “不想。”苏锦已然没有了恐惧，冷眼注视着他：“一秒也不想。” “好！”山神的身体因气氛而微微发抖，掐住苏锦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他守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无法回心转意，宁愿为了守护那些村落里的人而牺牲自己。他嫉妒得几乎发狂：“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早知道就先玩够了你！” 他强迫的撕开了苏锦的衣服，将他整个人翻过去，背对着自己，然后欺身压上前，粗鲁的揪起他的头发，让他强制性的扬起头。 苏锦乖乖配合着，没有任何挣扎。他只祈求在那两个人找到自己之前，祭祀仪式能够尽快完成。 房间忽然猛然摇晃了起来，像地震一般，顿时碎裂声四起，尘土飞扬。山神一惊，松开手翻身下床，警惕的环视着周围。 颤动的房间慢慢平静下来，安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轻微的撕裂声，他猛的向着声音来源望去，目光隐隐透出些杀气。 “谁？” 让人不安的寂静持续了几秒，有蓝色的光芒迅速闪过。房间像一块布一样，被割开了巨大的缝隙。 苏井然握着匕首，从缝隙中慢慢走了出来，满身的伤痕。 “父亲？”惊愕溢于言表，苏锦猛然起身，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哟，我的乖儿子。”苏井然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招呼，目光却在瞬间锐利的如同罗刹：“竟然敢给你老爹下药，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您为什么会来这里？”苏锦显然没有听进他的话语，惊慌的奔跑过去：“快点回去！” “好了，感人的父子相会到此为止，”山神粗鲁的将他推回了床上，继而转头冷冷的望向苏井然：“又跑来坏我的好事，你还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岳父大人啊。” “哎哟，山神大人的岳父我可当不起。”苏井然舔了舔手腕上还在滴血的伤口，眼中压抑的怒火渐渐转变为浓重的杀意：“别恬不知耻了，谁会把宝贝儿子嫁给你这个变态啊？” “哈哈哈，有意思。”山神竟然并没有发怒，开怀大笑起来，那充满煞气的笑声格外慎人：“你能找到这里也不容易，那我就陪你玩玩好了。” “等等，山神大人，父亲他……”苏锦慌忙想要阻止，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抱住山神，试图劝说他。 “这么等不及了吗？”山神却并不打算听他说话，顺手搂住他的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等下我就把岳父大人抓起来，观摩我们的洞房，然后——” 话音未落，一股凌厉的剑气便劈头而来。山神淡然的伸出右手，手中化出一把金色的刀，轻松接住了攻击。 “哎呀，岳父大人真是恐怖——”微笑着回望已经杀气四溢的苏井然，山神推开苏锦，握紧了长剑向他奔了过去：“万一伤到了我重要的祭品怎么办？” 屋内猛然响起兵器碰撞的剧烈声响，苏井然一只手臂握着匕首挡下他的攻击，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充斥着杀伐的快意：“我才不会伤到我的宝贝儿子，没礼貌的家伙。” 语毕，他双臂用力，直接将山神推了出去。 没有想到他能如此轻松的应对自己凌厉的攻势，并且反守为攻，山神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很快又站稳，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不愧是传说中能弑神的剑，还是有几分威力的。” “多谢夸奖。”毫无感情的说出四个字，苏井然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跳起用匕首刺了过去。 而山神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在他还未落地的时候，便化为烟雾消失。 苏井然一惊，刚刚落地站稳，脖子便被冰冷的东西抵住。随之响起的，是比长剑更为冰冷的声音：“游戏结束。” 异常接近的距离，苏井然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只一个瞬间，他迅速压下身体，从长剑下钻过，反身挥过匕首。山神躲闪不及，胸前被花开了长长的伤痕，血珠打着旋飞散出来，喷到了苏井然的脸上。 “要结束，还早得很呐。”扬起得意的笑容，苏井然舔了舔唇边的血，如蛇一般危险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怎么，这种程度的攻击都躲不过去。太过安逸的生活，让你的力量退化了吗？” “嘿，有意思。”鲜血的味道让山神失去了理智，他的眼中哦涌出浓黑的雾气，手掌变得像干枯的树枝一样，长长的指甲生长出来，隐隐泛着紫气：“本来只想玩玩而已——看来不认真对待不行了。” 话音未落，人已冲到了苏井然的眼前，而苏井然也并不逊色，迅速接住了攻击。两个人的动作都快得让人难以捕捉，闪烁的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屋里不时响起物品的碎裂声与兵器的碰撞声。尘土四处飞扬，遮挡住两人的视线。但他们依然能凭着气息分辨出彼此的方位。 十几个回合下来，苏井然体力渐渐不支，稍微落了下风。山神抓住了机会，趁着他身体迟钝之时，从背后劈下，将对方的背后划出了伤痕。 苏井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本来因为长久战斗而迟钝的身体，此刻变得更为疲惫。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捂住伤口，转过头恶狠狠的瞪视着山神。 “这下扯平了。”山神满意的笑了笑，杀意逐渐自眼中弥漫：“接下来，是该让你这碍事的家伙消失了。” 手中慢慢凝聚起黑色的雾气，他将雾气缓慢托起，又用力向着苏井然丢了过去。 一阵浓烈的烟雾腾空而起，将苏井然包裹其中。 看样子，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啊……叹息了一声，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过了一会，他才疑惑的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正被一层蓝色的结界保护着。而苏锦就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手里握着闪着蓝光的匕首。 “苏锦！”苏井然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被无尽的恐惧所笼罩。他试图起身阻止眼前的人，可背上的伤让他无法动弹。 “放心吧，父亲。”苏锦并没有回头，那单薄削瘦的背影，此刻看来却格外高大而坚毅：“我可是苏家的后人。” 明明是即将生离死别的悲伤场面，苏井然却莫名的有了丝释然。那个他一直努力想要保护的，幼小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能站在他面前，保护他的，优秀的大人了啊。 “怎么，你想跟我打吗？”山神眼中的黑气逐渐散去，又恢复了如常的样子，他扬起头，蔑视的注视着苏锦：“那就不用废太多功夫了。” 苏锦显然也不想多说什么，握紧匕首冲了上去。 “果然还是这样，你还是宁愿保护他们吗……”唇角勾了一抹自嘲的笑，悲伤与寂寞自那明亮的眼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冷漠：“那我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在长剑刺出去的一瞬间，他有了顷刻的犹豫，他到底还是不想伤害苏锦的。但只是这一丝犹豫，也足以致命，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锦已经冲了上来。 竟然要死在他的手里吗？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打从心底觉得悲凉。 算了，反正这个人的心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反正他早已忘记自己，反正，反正早就没有什么需要留恋的了。 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身上格外温暖，眼前的世界被红色所覆盖。他惊恐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泼墨一般的鲜血，铺天盖地而来，鲜艳到失去温度。 那是苏锦的血。 手中的长剑穿透了苏锦的胸口，殷红的血液顺着剑刃蜿蜒向下，染红了他紧握着剑的手。 脑海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山神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知道。 苏锦忽然伸出手来，抱紧了他，任凭长剑向着他身体更深的地方刺过去，直到剑刃完全没入胸口。 精致的剑柄果露在身体外面，喷涌的鲜血覆盖了他原本的颜色。山神颤抖着伸出手来，想去触碰那伤口。他无比的希望此刻只是这个狡黠之人的恶作剧，或者，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他一直都一个人徘徊在噩梦中，等待着醒来的时刻。 耳边传来苏锦虚弱而断续的声音，像在吟唱着某种咒语。山神任由他抱着，震惊的伫立良久，才猛然回过神，推开了他：“你在干什么？住口！” 突然的动作扯动了伤口，鲜血再度喷涌而出。苏锦已然无法站稳，在他的怀中瘫软了下去。他咬了咬牙，强忍下疼痛，继续吟唱着咒语。 有金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体中缓缓飞出，涌入山神的身体里。在他倒下的瞬间，山神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下去。他拼命捂住那不断流着血的伤口，脸上的血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连声音都因恐惧而嘶哑：“我叫你住口！” 吟唱的声音终于停止，苏锦依然拥抱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虚弱的声音充满了释然：“契约……完成了。你不能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咳出一口血来，苏锦紧紧抓住他的衣衫，努力抬头看清他的容貌，唇角微微扬起了笑容：“对不起啊，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想起……你的……名字……” 浓重的黑暗沉沉的压下来，覆盖住眼前的鲜红色彩。他听见惊慌失措的喊声划破了耳际，震得他耳朵生疼，然后，一切都归为了无声的寂静。 第50章 方无衣是在霸陵村的河边捡到这个年轻的白衣书生的。 那时他随着将士们清理战场，看见这人安安静静的躺在乱尸丛中，神情平静而安详，是唯一一具看起来还完整的“尸体”。 他的装扮并不像是军中的人，却也有着不同于普通百姓的温润气质。方无衣想着，遇见也算是有缘，不如就帮着把他埋了，也算是让这人有个安息的地方。 奇怪的是，这人的身上并没有伤痕或者血迹，干净的很。方无衣皱了皱眉，犹豫着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轻微的气息划过手指，微弱却温暖，原来是还活着的。方无衣不知怎的，竟有些庆幸。在这血染天光的战场，一个凡人能如此完好的活下来，需要多么好的运气。 出于对他的好奇，方无衣思量了一番，便将这人带回了村子，交给军医诊治。 军医说，这人并无大碍，只是因为血气不足太过虚弱而晕倒。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需要长期调理才行。周青山忍不住在一旁嘲笑他，平时总捡些猫啊狗啊的，现在竟然捡个人回来了，而且还是个病怏子。 方无衣也懒的理他，兀自将这人留在了自己的屋中。忙忙碌碌几日之后，那人终于醒来，见到他的时候，眼神茫然的轻喊了一句什么，他并没有听清。方无衣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将来龙去脉告诉他，而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疑惑，很快又归于平静。 交流之后得知，那人的名字叫苏锦，这是唯一能从他身上得到的讯息。因为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军医说苏锦没什么外伤或者疾病，会忘记一切，大概是得了什么心病。 是什么心病能让人痛苦到湮灭一切记忆呢？方无衣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他已无暇去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经过长坂坡一战，军中损失过半，物资缺乏，伤员众多。无论是食物还是医药都极度缺乏，他忙着收拾这残局，又要时刻提防敌军的偷袭，早已疲惫不堪。 偶尔闲暇的时候，他会去找苏锦聊聊天，说一些平常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坐在这个人身边，就能让人觉得平静。 他想，大概是那个人有着能看透世间一切悲喜的，平静的眼神吧。 等到苏锦身体好一点了，便欲辞行离开。而方无衣也并没有做挽留，毕竟人各有志，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分别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事。 走出门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席卷着黄沙扑面而来。苏锦皱起了眉，望着眼前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尸体散布在路边上，面容沧桑的士兵拖拽着尸体艰难的前行；每个人都神情凝重，或悲伤或气恼；有零散的伤员倚靠在树旁，望着天空，目光呆然。 “……这里是……战场吗……”苏锦迎着风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叹息。 “张远！张远！”焦急的呼唤声打破了他的思绪，苏锦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长满胡须的粗壮男人，正抱着怀里的少年，歇斯底里的哭喊。少年的脸已经被灰尘和鲜血涂抹的看不出模样，而他的左肩上，则不停的流着血。 少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从胸口的轻微起伏看得出，他还是活着的。苏锦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大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苏先生？”壮汉抬头看他，微微一愣，很快又变成了哭丧焦急的脸：“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过去了，伤口一直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伤口被壮汉用一块脏布捂着，鲜血不断渗出。苏锦拨开他的手，看见少年的伤口溃烂着，伤口四周的皮肤微微翻起，像是箭伤。 “箭头还留在伤口里，在这样下去肉就要烂了。”鲜血染红了他的手，顺着虎口蜿蜒向下，滴落在地面上。苏锦小心翼翼的查看着伤口，疑惑的问向身边慌张无措的人：“军医呢？” “军医差不多都死了……只剩下几个，刚刚去支援战场了……”壮汉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微微带了些哭腔。 “……你有带刀子或者匕首吗？”沉默了一会，苏锦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问向身边之人。 “带了。”壮汉愣了愣，满脸的疑惑。 “给我。”他将目光转回到受伤的少年身上，对着壮汉伸出一只手：“他的伤口如果再不处理，就算活下来，手臂也废了。” “先生你会医术？”壮汉彻底怔住，很快又回过神来，匆忙将匕首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他：“给给给！” 苏锦将匕首在一旁的篝火中烧红，撕开少年的衣服，准备取出留在肩膀里的箭头。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过医，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生了这样的悲悯之心。那些有关医术的知识，仿佛天生存在于他脑海中一般，控制着他的行动。而少年突然呛了一口血，微微转醒。恍惚间看到有人拿着刀向他刺过来，便本能的挣扎拍开了他的手。 苏锦躲闪不及，被推的坐到了地上。手一松匕首便飞了出去，落地的时候，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支着地面的手掌上。 他听见了肉皮被烫伤的滋滋的声响，接踵而来的是灼热的疼痛感。 “张远，张远别怕！”壮汉连忙安抚着怀中的少年：“先生是在给你治伤！” 见少年稍稍安定下来，他又急忙的询问被烫伤的苏锦：“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苏锦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像是那伤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样：“你扶好他，不然匕首偏了可就糟了。” 壮汉连忙听他的话禁锢住少年，苏锦看着少年奄奄一息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问：“还醒着吗？” 少年虚弱的点了点头。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1节 他将袖口的布料撕下来一块，卷起来塞进少年的口中：“疼的话就咬紧它。” 少年紧紧咬着那块布，继续点头。 苏锦用匕首轻轻划开少年的伤口，感觉到少年的身体明显一僵，他的动作顿了顿，便继续治疗。鲜血喷溅在他平静无波的，惨白的脸上，格外骇然。 每一刀，每一声细微的□□，对彼此来说都是无尽的折磨，缓慢消逝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箭头终于被取出来，苏锦已满身鲜血，而少年也因为剧烈的疼痛昏死了过去。 血终于被止住了，伤口被他用衣服的布料好好的包裹起来。他释然的吐出一口气，用沾满血的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淡淡的说：“好了，暂时应该没有危险了。” “多谢先生！”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丝欣喜，看到对方手上的烫伤，他的目光中微微透出了担心：“先生你的手……” “小伤罢了。”下意识的遮起受伤的手，他淡然的开口询问：“留在这的伤员很多吗？” “恩，能动的基本都去前线了，有些伤的比较重的都在后院。”男人连忙回答道。 “是吗……那我去看看。”苏锦擦了擦手上的血，又交待了男人几句，便起身前往后院。 院子中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他皱起了眉头，苏锦看见，几十个伤员七横八竖的躺在地板上，有些人断骨断肢，有的人伤口皮肉外翻，露出惨白的骨头，有的人肠子都流了出来，而有的人……早已没了气息。 即使是从战场上残存下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罢了。战久了沙场，才会知道生命是何等的可贵。 他开始隐隐了解，方无衣将他捡回来的原因了。 叹息了一声，苏锦便帮伤员们治疗起来。 等方无衣回来的时候，那些伤员基本已经被安置好，活着的人伤口已经被妥善的处理，而后院也被打扫的十分干净。 他有些惊讶，询问后才得知，原来这都是苏锦做的，但苏锦已经不见了踪影。有伤员告诉他，苏锦去野外了，说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药材。 对此方无衣十分感激，但时逢战乱，一个书生独自在外实在不安全。正思索着是否该派人手去找人时，苏锦已经抱着一大捧药草回来了。 给他治疗过的军医连忙跑过去，仔细翻找着药草，都是些止血疗伤的好药，不禁对苏锦也生出几分尊敬来。 方无衣恭恭敬敬的道了谢，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如今军中急缺医师，先生医术如此高明，不知能否留下来，帮我军渡过难关。” 苏锦微微一怔，从没想过对方会留下他这身份不明之人。这副本该已死的身体，却又在纷扰乱世中重生，大概，这就是命运吧。 叹息了一声，他在唇边轻轻勾了一抹笑：“也好，就当是报答您救我的恩情了吧。” 对于他的加入，方无衣和将士们都十分高兴。而苏锦也凭着高超的医术与温和的性格，在士兵之间建立了威望。 他的生活变得十分忙碌和充实，每天不停的奔波在伤员之间，奔波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之间，没有丝毫的退却与抱怨。 第51章 苏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疼痛的感觉漫长而又短暂，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而后陷入了无尽了黑暗之中。 那是异常枯燥又孤独的黑暗，他在黑暗之中茫然的摸索着，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向何方离去。 他渐渐忘了一些事情，忘了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忘了为什么不停行走，忘了为什么悲伤。却莫名觉得，意外的平静。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微微透出了亮光。像在漆黑的山洞里透出的，通向外界的光芒，终止了这枯燥漫长的黑暗。他向着光芒奔跑了过去。 光芒渐渐收敛，变成了燃烧在天空上的，巨大的太阳。之后碧蓝的天空收入眼帘，几缕白纱般的云朵晕染在蓝天上，天高云淡，让人心旷神怡。雕工精致的木格子窗也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薄纱的白色帘帐微微扬起，在阳光下渲染上淡淡的橘红色。 他下意识的用手遮挡住眼睛，并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还来不及思考，耳边就响起了无比熟悉的，沉稳的声音：“你醒了？” 苏锦的手顿了顿，偏过头看着坐在身边的人。他穿着银色的战甲，面容冷漠英俊，轮廓分明，一如初见。 只是那脸上，没有了古怪的花纹和尖锐的牙齿，眼角下有黑色的泪痣，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茫然，注视那熟悉又陌生的容貌，尝试着开口：“山神大人？” “什么？”山神一脸疑惑的望向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苏锦迷茫了一会，才发现这里并不是那富丽堂皇的山神宫殿，倒像是个简易的旅店。 他在脑海中快速的思考着事情的始末，在正式完成山神的祭祀之后，自己应该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的自己又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纠缠，他偏过头注视着身边一脸担忧的人。太多的记忆在脑海中纠缠交错，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你……是谁？” 男人怔了怔，注视了他良久才回答到：“在下名为方无衣……公子你呢？” 公子？苏锦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新鲜，但他也只是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回答道：“苏锦。” 算了，不管这是梦，还是其他的什么，已经无需求在乎。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想要保护的东西，也再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吴浩那个笨蛋，看到自己的尸体……会如何的伤心欲绝呢？不过，没关系的吧，那家伙很坚强，所以一定能够振作起来的。 就这样让一切都结束吧，然后在一个没有彼此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也只是，活着而已。 “你……为什么会晕倒在战场上？”方无衣犹豫了一下，尝试着问。 “我不记得了。”苏锦别过目光，回答的平静。 那么多的事情，根本无从解释，也疲于解释。干脆就将一切撇开吧。 方无衣皱了皱眉，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苏锦本打算就此辞行，毕竟在家乡时的事，让他对山神还心存芥蒂。哪怕现在的人只是和山神长着同一张脸，自己也与他，再不想扯上什么关系。 但方无衣执意要他身体养好之后再走，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莫名的就和那人撕破脸，所以也就多留了几日。 而在这几日里，他发现那个方无衣和自己印象中的山神有着天差地别，对人温文有礼，博学多识，谦逊而善良，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战场上统领千军的大将军。 除此之外，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无意间看见铜镜中映着的，自己的容貌。那是一张褪去了稚气的脸，弦乐眉修长而优雅，桃花眼狭长眼尾略弯，脸的轮廓坚毅。 分明是自己成年后的样子。 他那些对于医术的知识，像是烙印在了脑海中，流淌在他的血液里，看到那个小小的伤兵，就本能的显现出来。他深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只是那些故事，早已无从知晓。 不过，罢了。他本也不知道去往何处，不如留在这里，帮助那些受了伤的将士们。 新的生活忙碌无比，却并不能让人心生期待。他每天奔波在沙场上，淡然的穿梭于刀光剑影一般。看着狂风席卷着沙粒，随着鲜血一起泼墨在干涸的土地上。夕阳西下，将每个人的侧脸都渲染上耀眼的红。 那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壮丽和悲戚。 “苏公子？” 身后响起方无衣呼唤的声音，苏锦微微一怔，回过神来，转身注视着他。 “在想什么？我叫了你这么久都没反应。” 方无衣一边跨步上前，一边微笑着问。 “没什么。”淡然回应一笑，苏锦继续将目光投放在远处的山河之中。他已习惯了这人无时无刻不在的打扰，好像自己无论躲在哪都会被他找到，不能得半刻清净。 虽然努力和他保持着距离，但方无衣对他十分友好，经常带给他一些上好的茶，上好的药。他四处采药的时候，也一定要跟着，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明明是个将军，却意外的毫无架子，甚至有些死皮赖脸。 更意外的是，苏锦本身觉得这样并不讨厌。方无衣是个聪明人，知道给他足够自由的空间，懂得适可而止，不会太打扰到他的生活，但又可以时刻监视着他。 无论如何，他的突然出现以及高超的医术都太过不合情理，方无衣会警惕他也是理所当然。 “方公子，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思及至此，苏锦那点对新仇旧恨的不爽的小情绪就涌了上来，话也就说的直白淡定干脆利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方无衣显然没想到对方察觉到了他的监视，并且毫不绕弯子的直接表达了不满，除了惊讶，多少还觉得这人有那么点意思。 “噗——”没忍住笑出了声，方无衣看着对方的怒瞪讪讪的收回了笑容：“我说，苏公子啊，你是不是坦诚过头了。” 本以为对方那心思缜密的人会说点什么打马虎眼，没想到竟也这么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苏锦越来越不理解这个看似纯良无害的人起的什么心思。但他只是疑惑了一下，对此没有太多的兴趣。于是他再度瞪了眼方无衣，然后就别过头继续欣赏风景去了。 “别生气啊苏公子，毕竟全军人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上，我不谨慎一点也对不起他们。”察觉到了他小小的不满，方无衣在唇角勾勒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再说，你这么好的医术，万一被人拐跑了，那我们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苏锦气结，这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唬人的功夫真不亚于吴浩那个死肌肉男啊！ 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苏锦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一旁的方无衣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笑容，低眉不语，与他并肩伫立在冷风之中，沐浴着如血般鲜艳的残阳。 对于苏锦的到来，方无衣的副将周青山一开始还对他抱有些敌意，毕竟这人来历不明，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没啥用的样子。但相处久了之后，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人，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他似乎没有任何害怕的东西，无论是战场上呼啸而过的箭雨，还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他总是那么平静的，淡然的应对一切，兢兢业业的为伤员病患治伤，仿佛从不知疲惫。周青山渐渐对他敬佩不已。他甚至开始庆幸，当年方无衣所作的决定了。 又是一场大战，周青山由于在战场太过活跃而被当成目标群殴了一番，但凭借着他多年的实战经验，也只是稍微伤了点手臂。本打算放任不管，但苏锦对血太过敏感，于是强拉着他治疗。在对方密密麻麻的银针以及苦了十倍的药剂的威胁下，周青山还是乖乖的坐在了椅子上，任由他摆布。 “我说，公子啊。”周青山斜倚在椅背上，看着苏锦苏锦低眉为他缠着纱布，动作轻柔缓慢，让人心生温暖。他注视了一会，觉得安静的实在是没意思，于是没事找话：“公子虽然失忆了，但对医术还记得这么清楚，还真神奇。” 苏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睫毛微微颤动。方无衣像是看出了什么，轻轻踢了身边的人一脚。 而周青山浑然不觉，一脸不满的望向他：“喂！你踢我干嘛？” 方无衣也就只有叹气的份了。 “大概是对医术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才会让身体自然而然的记住这些吧。”察觉到方无衣的心意，苏锦微微一笑，剪断了剩余的绷带，起身揉了揉蹲麻的腿：“好了。” “多谢公子！”终于不用坐着不动了，周青山忙起身道谢。 苏锦回应了一个笑容，便望向方无衣：“伤兵已基本安置，我先告退了。” 语毕便抱着药箱向营帐外走去。 “苏公子！”方无衣在身后唤住了他，神色中有了丝丝担忧：“如今战事并不紧张，您还是多歇息下吧。” “没关系。”苏锦神色疲惫，神情却出奇的平静：“还有些重伤员，我放心不下，还是去看看吧。” 看着他缓缓离开的背影，方无衣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何尝察觉不到，对放无论何时都如此忙碌，不肯稍微放松，不过是想籍此忘记一些事罢了。 “你觉得苏公子是真的忘了之前的事了吗？”周青山看了看包扎完好的伤口，皱眉注视着苏锦离开的方向。虽然他平时总是玩世不恭万事不走心的样子，但不代表他是真的傻。 “那重要吗？”方无衣微微勾了勾唇角，于声音中隐去一抹叹息：“与其说他是想欺骗我们，不如说是想欺骗自己。他所遗忘的，大概是非常不想触碰的事吧。” 第52章 “总觉得公子有点可怕啊。”周青山抚摸着刚刚被包扎好的伤口，喃喃的说出口。绷带被缠的仔仔细细，轻柔的毫无触感。 “可怕？”方无衣有些好笑的注视着他，实在搞不懂一个医术过人身材削瘦毫无半点功夫的人哪里可怕了。难道是上次周青山受伤时，苏锦给他戳了满背的银针，让他产生心理阴影了？ “你没有发现到吗？”将视线移回被风微微拂起的帘帐，周青山总是含着笑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惆怅：“公子他无论何时，神色都是那么平静。无论是穿梭在箭雨之间，还是被敌人的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好像完全不在乎生死一样。” “就是那种平静，让人觉得非常可怕啊——”停顿了一下，周青山皱着眉仔细思索了良久，才不耐烦的揉了揉头发：“哎呀，我说不清楚啦，那种感觉，总之很可怕就是了。” 隐隐了解了他话语中的意思，方无衣斜倚在墙上，心底隐隐泛起了不安。 “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让他在乎起来呢？”周青山支着下巴，恋恋不舍的望着苏锦离开的方向，思索着将心里话自言自语的说出口。 “你好像很在意他的事？”方无衣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吗？这只是平常的关心而已啦！”他摆了摆手，唇角的笑容却充满了挑衅：“对他太过在意的人应该是你吧？” 方无衣怔了怔，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人会如此敏锐，轻易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他不禁自我检讨起来：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不过啊，你总是慢吞吞的，苏公子应该更需要主动型的人吧。”像是从这短暂的沉默中发觉到了什么，周青山舔舐着手臂上残留的血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一直维持着谦谦君子模样的方无衣眯起眼睛，眸中透出只有面对敌人时才会散发的危险气息。 “哎呀，没什么意思。”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威胁，周青山笑着摆了摆手，支起下巴若无其事的说：“我只是觉得你对他的兴趣，不如我对他的兴趣更强烈，仅此而已。” 方无衣的目光锐利的如同剑刃一般，狠狠刺了过去。他当然知道这位玩世不恭的老友到底在暗示什么，他也知道，那个人一直趋居于自己之下，多少还是有点不爽的，所以总想在别的地方扳回一局。而这家伙向来我行我素没心没肺，他威胁也好，利诱也好，这人断不会放在眼里。 既然那么喜欢和自己对着来，那自己顺着他的意思去说，也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是吗？”收回那要剜肉的目光，方无衣拢袖恢复了平时谦和的样子：“那随便你。” 果不其然，周青山立刻变成了一幅兴趣缺缺的模样，扔下句“没趣”，便出门找乐子去了。 方无衣何尝不想主动，但苏锦对他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无论平时自己怎么示好邀约，对方都一幅礼貌疏离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他走进半分。而且他隐隐的，能从那个人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敌意，好像自己与他有仇一样。 但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对他或者对他的亲朋做过什么。毕竟他一生杀人太多，不会个个都记得的。 他多少会有点担心苏锦的目的，但时隔了这么久，对方都没有什么动作，他的警惕也慢慢放松下来。毕竟凭借苏锦的医术，想让他死的不动声色，实在是太容易了。 太多的想法在脑海中纠缠错乱，方无衣有些疲惫。他揉了揉眉间，忽然就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为了战争以外的事情这么闹心过了。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自己第一眼看到那人之时，就有根无形的线将彼此串联起来。让他们之间的联系，密不可分。 那大概就是被称为“缘分”的东西。 他叹息了一声，摊开手中的地图，默默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苏锦其实第一眼看见山神——哦，方无衣的时候，就觉得这人不是善类。 倒不是因为之前事件的先入为主，而是因为那个人的背后，黑压压的一片死不瞑目的冤魂。 身为一个常年驰骋在战场的人，这其实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有些冤魂大概是怨恨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忘了自己为什么跟着他。加上大概实在是百般无聊，所以总在他身后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讨论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有时候因为他们实在太吵了，苏锦连好好和别人说话都做不到。 终于某一次，苏锦忍不住本能的瞪了那些人……幽灵一眼，看到幽灵们兴奋到两眼发光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一定犯了大错。 果不其然，那些幽灵迫不及待的追过来，围着他不停的问：“你能看见我们吗？你能看见我们吧！别装了你一定能看见我们！” 苏锦对此不胜其烦，忍住让他们升天的冲动，微笑着从牙缝间吐出了一个字。 “滚。” 当时正在和周青山研究战略的方无衣同时吓得虎躯一震，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苏锦惆怅不已，为什么即使到了这里，他被赋予的特殊的能力也不会消失。好在他后来及时冷静下来，装作什么也没有的样子继续喝茶，而另两人也神奇的没有追问，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不过在那之后的几天，他被不怎么喜欢动用权力强迫人的方无衣下了死命令，让他必须休息几天。 他觉得大抵是对方以为他压力太大得了精神病出现了幻觉，虽然无奈却也无从解释，也就顺其自然的想着借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毕竟他来了这么久，每天都处在忙碌紧张之中，即使是铁人也会觉得累。 没想到那些幽灵开始时不时的跑来串门，说一些有关方无衣的事情，让他一刻都不得清闲。他本就没什么兴趣知道，思来想去，为了避免骚扰，于是在门上贴了符咒。然而这符咒一丁点作用都没有，那些多嘴多舌的幽灵还是悠闲的在他房间进出自如，让苏锦以为是不是自己的力量退化了。 其实说是幽灵，但苏锦只能看见一缕白烟样的东西上，长了两个眼睛，那模样甚是好笑。由于几乎每个人……幽灵都长得一样，所以他只能依靠声音来分辨，今天来捣乱的到底是谁。 长久下来，苏锦竟然也慢慢接受和习惯。他觉得自己真是天生被虐的命，竟然会和这些来历不明本体不明的家伙混成朋友，说不定哪天就真的被带走了。 唯一奇怪的一点，就是只要方无衣一开口说话，这些家伙就变得格外安静，死死的盯着方无衣，一脸期待的样子。等到聊天结束，它们便满脸或失望或鄙夷的模样，又开始叽叽喳喳。 苏锦感觉他们就像是方无衣的传话筒，每天传达给他一些莫名的信息，比如“我家主人喜欢桂花香的茶”“我家主人觉得洗澡水还是烫一点的水”等等等等。 而让他不安的是，随着时间的增加，这些“幽灵”在方无衣的身后，变得越来越多。而他本人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时常觉得疲惫与恍惚。而对方的休息时间，时常用来盯着他发呆，那眼神呆滞却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而每次被他发现之后，对方就会突然回过神，匆匆忙忙的移开视线，继续自己手中的工作。 为了阻止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苏锦决定调查这些幽灵出现的原因。 第53章 慢慢的，苏锦发现这些幽灵其实并没有怨气，十分和睦的聊着他们寄主的一些私人信息。 而这些小家伙们，也全都会在发现他的时候，时常跑过来串门，一开始只是零零散散的到来，后来干脆就不走了，像一群小鸟一眼全部跟在他身后。 一般来说，幽灵都是有所牵挂或者怨恨才会留在人间的，但是这些家伙的身上却完全没有排放什么有毒气体。加上他们对方无衣的事了如指掌，并且每天都在“我家主人”“我家主人”的叫个不停，让他开始怀疑，这些家伙到底是不是幽灵，还是和幽灵长得很像的什么生物？ 它们拥有着自己的意识，但也并非那么聪明，只是很聒噪的一直说着方无衣的事情，好像非常想强迫自己了解他。 而事实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想，随着时间的增加，它们由一团烟慢慢变成了像毛球一样的东西，白白的，软软的，甚是可爱。 他想，或许是因为受到它们身上所携带的异界气流的影响，才能慢慢看清他们的模样。 好在这些家伙没有什么怨气，所以苏锦的身体并没有觉得沉重和不适。而且虽然吵了点，但这些小家伙们已经懂得在谈话的时候减弱音量，而晚上睡觉的时候则安安静静。 ……不过被几十双眼睛盯着也实在睡不着就是了。 他叹了口气，厌烦的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些恼人的小家伙们，不禁开始思考起来。 可惜那本祖传下来的宝典不在身边，不然的话，他或许可以搞清楚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 那本书，曾经陪他度过了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如今的父亲，是否也会因为孤独，而拥着那本书入眠呢？ 应该不会了吧，毕竟还有吴叔，有吴浩，有村子里的大家。他们互相扶持着，一定能够幸福的。 一定……但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呢？ 那本书里的内容，应该好好记住的。还有吴浩的事也……早知道会有今天，自己就应该对那个傻小子温柔一点的。还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近他，这样分别的时候，大家就都不会难过了吧。 为什么呢？早知道会分离，早知道不可能长久，但还是无可救药的陷了下去。从彼此一点点接近的时候开始，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斩断。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本以为能够豁达一点的，但是……那些已经当作回忆，当作梦境埋葬的事情，却在这漆黑冰冷的夜里倾泻而出，从脑海中满溢出来，变成汹涌的洪水，让人无法呼吸。 他终于想起来，终于肯承认，那些在村子里的，平静又幸福的时光，真正的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真正的，再也回不去了。 胸口猛然抽痛起来。他紧紧抓着衣襟，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你很难过吗？” 一直安静着的家伙忽然开了口，没有感情波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很难过吗？”没有听到回答，其中一个小家伙好奇的凑了过去，贴在他的耳边又再问了一遍。 “……有点吧。”他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依然紧紧裹着被子，回答的恍惚。 “是身体不舒服吗？”小毛球不甘心的趴到他的被子上，跳来跳去：“主人说了，不舒服的话就要吃药，苏公子开的药很厉害。” “噗……”天真又荒唐的话语，让苏锦忍不住笑出声。他转过身，抚摸着那小幽灵的头，微笑着说：“我就是苏公子啊。” “那你治不好自己的病吗？”小幽灵歪了歪头，疑惑的问。 “是啊……心病是没办法治好的。”苏锦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笑容也多了些无奈的味道。 “那……你会死吗？”本以为没有感情的小家伙，空灵的声音中却第一次透出犹豫，有些懵懂，又有些恐惧。 “我也……不知道啊……”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疲于去思考。他的心早就在那个瞬间，随着山神的那座废墟一起埋葬了。留下一具空壳，在人间飘飘荡荡，每一天都是那么恍惚和无趣。如果再死一次，他又会去哪里呢？ “你不能死！”原本冷静的小毛球忽然紧张了起来，毛茸茸的身体也变成仙人掌一样的刺：“你死了的话，我们也会死的！” “为什么？”苏锦被刺的收回了手，略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们的主人不是方无衣吗？” “因为、因为——”小毛球踟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圆球样的手捂住了嘴：“那个——那个不能说——” “没错、没错，不能说！”其它的小毛球也躁动起来，吵吵嚷嚷的说这些莫名的话：“那句话很重要，所以要亲自说出口才行。” “什么啊，你们——”苏锦被他们搞的一头雾水，惆怅的情绪也因此化解了些许。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谢有这些家伙在身边。如果在难受到极点的时候，有人可以陪着自己说说话，也就不会觉得那么孤独了吧。 门外忽然响起了徘徊的脚步声，苏锦怔了怔，望向门外。月光将修长的身影烙印在门上，那身影来回的摇晃着，似乎已经在门外犹豫了很久。 看那身影像是方无衣，但是已经深夜了，他不睡觉跑来自己门外干什么？ 会不会是有伤员的伤势恶化了呢？但是应该有执夜的军医才对，用不上他吧……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所以还是无视好了。 苏锦躺回被子里，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毛球一起盯着他看，满眼期待的样子。 “不开门吗？”其中一个小毛球凑了过来，贴在他的脸上问。 ……苏锦思考了一会，决定连这些家伙也一并无视，用被子蒙住了头。 “不开门吗？”看他开始装死，小毛球们不满的在他身上蹦跳起来，一边兴致盎然的问。 就在他处于爆发边缘之时，门外忽然想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呃，苏公子，你睡了吗？”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小毛球都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睛，齐刷刷的望向苏锦。 既然已经来敲门了，也难以再无视下去。苏锦叹息了一声，揉了揉略有些杂乱的头发，起身开门。 方无衣其实没想过要大半夜的来扰人。他只是想些事情，越想越睡不着，便起身走走。绕来绕去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苏锦的屋前，想着这人肯定是睡了，但又有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想离开又觉得难以甘心。徘徊了良久，他终于还是被那莫名的力量打败，伸手敲上了门。 本想着如果无人回应便离开，沉默了一会后，他略有些失望的移开步伐，门却在他刚刚转身之时发出了“吱呀”的声响，而后轻轻打开。于是半敞着衣襟，杂乱着头发，还带点随意慵懒的苏锦，就这样意外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那半敞的胸口，锁骨精致而弧度优雅，白皙的皮肤如凝脂一般光滑，方无衣眯了眯眼睛，一股莫名的野火在体内灼烧起来，他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对视上了苏锦的目光。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很久，苏锦大概是吹了冷风稍微清醒了一些，才缓慢开了口：“方将军？有什么事么？” “呃……”方无衣微微收回神，略有些窘迫的别开了目光。他实在是没想好有什么借口能完美无瑕的解释他为什么大半夜扰人清眠，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像是一切都在凭着本能行事，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了，仅此而已。 他的反应多少有些反常，苏锦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是伤员出了什么问题？” “呃，不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很快方无衣就被自己的诚实蠢哭，虽然现在伤员都很稳定，但是至少自己可以以此为话题，和眼前的人稍微聊两句，也不至于一直这样干瞪眼。 “那是……？”看着对方沉思的模样，苏锦更加茫然了。 方无衣低头沉吟了半天，正当苏锦觉得自己要被这夜晚的凉风吹得快感冒的时候，对方才一本正经的开口：“我只是觉得，你大概想找个人聊天，所以就来了。” 这话要是旁人说出来，估计苏锦会微微一笑然后用力关上门把那人隔离门外。但现在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平时那个温文尔雅谦逊礼貌做事井井有条严谨过头的方无衣方将军。即使苏锦再怎么不关心他的事情，也能察觉到异常了。 于是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身后异常安静的小毛球们，而小毛球们则瞪着明亮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他，像在期待着什么。 “呃，那个……不用在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当时方无衣的第一想法就是不能让氛围一直这么尴尬下去，没想到的是把话说出来之后氛围变得更加尴尬了。他刚刚说的确实是心里话，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眼前这个人需要陪伴，所以他被那个声音牵引着过来了。但话一出口，他那些莫名的自信顿时就烟消云散。 第54章 语毕，他尴尬的笑了笑，便利落的转身离开。苏锦叹息了一声，斜倚在墙上看着他的背景渐渐走远，也并不打算挽留。 “哎？走了吗？”小毛球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嘀嘀咕咕着，眼神也渐渐失望下来。 “……都是你们搞得鬼吧？”苏锦关上门，皱眉望着这些小家伙们。 “我们什么都没做！”毛球们异口同声不满的反驳。 “他的样子很那么反常，你们又是从他身上跑过来的，不让人怀疑也是不可能的吧？”苏锦蹲下身，将手指贴在毛球的脸上揉来揉去。 “是他想让我们过来的！”毛球很享受一般的，闭着眼睛蹭着他的手指，但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他？”苏锦怔了怔，他从没想过如今方无衣也会有这样的能力，于是略为惊讶的问：“难道是他派你们来监视我的？” “不是监视！”毛球们继续跳出来抗议，叽叽喳喳乱成一片：“‘我们’就是‘他’！” “什么”毫无逻辑的话语，让人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苏锦本能的问出口。 “你不懂‘他’，所以也就不懂‘我们’。”小毛球跳动到他的肩膀上，蹦来蹦去。之后不管苏锦再怎么追问，也不理他，只顾满屋子乱跑。像恶作剧成功一般的，笑嘻嘻的望着他。 苏锦十分无奈，虽然对它们的身份充满了好奇，但这些家伙看起来也没什么害处的样子。这样一直相处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吧。 对着遍地乱跑的毛球们，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好好休养生息。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被门外的杂乱声吵醒。询问了站在门前的士兵，才知道前线的军营受到突袭，现在要立刻整队前往救援。 对此苏锦自然义不容辞，收拾好药箱便跟随着军队前去。倒是那些小毛球们不安的扯住了他的衣角，一直在劝阻他。 “不行，你不能去，很危险的。”小毛球看起来很拼命的拉扯着他的衣角，可惜它实在是太小太轻了，只能被挂在布料上来回飘荡。 “没关系的。”明明应该是远离人类的异界之物，却对于身为人类的自己如此关心，让苏锦不禁心生温暖。他俯身摸了摸走在最前方的小毛球，微笑着安慰：“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哎？我们不能去吗？”毛球小心翼翼的问，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失望。 “对，不能去。”苏锦回答的坚定无比，战场上充斥着太浓的血腥气与怨恨，也就容易滋生庞大狠毒之物。像这些没什么力量的小妖怪跑去了，或许会成为那些狠毒之物的粮食。 在几十双泪汪汪的小眼睛的注视下，苏锦步履维艰的离开了。而方无衣也是平常的样子，并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显得异样。也许是因为战场从来不给人喘息的时间，所以才能让他们自然而然的化解那难以言喻的尴尬。 每天不停的在战场上奔波，寻找幸存者，治疗伤员。箭羽擦着耳边呼啸而过，留下的气息冰冷而锐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兢兢业业的人，但周青山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就是不顺眼，每天不但将他使唤的死去活来，动不动还要嘲讽两句“体弱多病”云云。他气得咬牙切齿，为了大局也就忍了。再加上，周青山虽然为人差劲了点，但无论是治兵还是布阵都颇有谋略，每每征战都是亲自上阵，他也便多了几分敬意。 战斗持续了几天几夜，对于他来说，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压力都太过于巨大。不是因为害怕战场，生与死早已无所谓。但他却总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证着别人的生死。 这充斥着杀伐与鲜血的战场，不停的提醒着他，人的生命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他坐在帐篷外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清冷，明亮圆满，却寒冷入骨。他想着那一年的中秋，被久别重逢的吴浩紧紧的抱着，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却滚烫而温暖。他贪婪的感受着来自那个人怀抱中的温度，知道自己再也不需要去任何地方。 如今，他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做着陌生的自己，看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在瞬间死去。看着那些干涸的灵魂被鲜血浸泡的麻木，只剩下一副空壳不停的做着杀戮的动作，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真的……很冷啊……”他低下头，裹了裹身上的衣衫，不自觉的喃喃出口。 “冷就回帐篷里去啊，你坐这干嘛？”身后突兀的响起了周青山欠揍的声音，苏锦一惊，连忙回过头去，看到那人不羁的笑容，与他的个性一样热烈的红发。 “周将军这么闲么，闲到有空来挖苦我了？”苏锦勾了勾唇角，云淡风轻的丢出一句话：“不好意思，我现在没心情陪你吵架来打发时间。” 忍着不耐烦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走，手臂却被对方拽住。他一个眼刀扔了过去，对方完全无视，捧着酒坛子笑得死皮赖脸：“哎呀别这么冷淡嘛，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拿了酒想让你消消愁~” “不好意思，我未——”刚想将我还未成年说出口，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未说出的话语就这样突兀的停顿住，消失在空气里。 “我靠，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方无衣那小子我都不舍得给，你竟然不想喝？”完全无视了他那似说未说的话，周青山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 “我说你啊……好歹是个将军，这可是战场，你不怕醉酒坏事吗？”被他的粗神经磨得没了脾气，苏锦叹了口气，无奈扶额。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醉？”周青山对他的质疑嗤之以鼻，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好啦，来陪我喝啦，那些胆小的家伙都害怕被方无衣惩罚不肯陪我啊！” “你就不怕我被惩罚吗？”苏锦的眼角抽了抽，但依然淡定的拨开他的手。 “哈？那小子才舍不得罚你……啊不对，你可是这个军营里最被尊重的人了，那臭小子不会罚你的！”周青山咧开嘴笑得开心，不依不饶的粘了过来。苏锦抵不过他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和他一起躲进营帐喝了起来。 酒的味道清甜可口，苏锦不小心就多喝了些。他平时很注意不让自己喝醉，因为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很容易吐露出自己内心的秘密，而今天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周青山的怂恿，抑或只是酒劲太大了，才会让他喝得晕晕乎乎神志不清。 “哎呀，公子你酒量真差啊！”喝了十几碗下肚的周青山若无其事的说着风凉话，一点要醉的意思都没有。看着对方红着脸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他忍不住捶桌狂笑：“哈哈哈哈，找你喝酒果然是对的，你喝醉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啦！” “我就知道……”就知道这小子是故意想看他闹笑话，才找他喝酒的。苏锦心里早就清楚，可惜意识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把话说完。他勉强起身，想要上前去打对方，脚下一晃，却直接扑进了周青山的怀里。 “哎呀，平时那么冷淡的苏公子喝多了竟然这么主动啊！”周青山促狭笑着，玩弄之心又起，毫不客气的扳起了他的下巴。 苏锦不耐烦的拨开他的手，也许因为对方是习武之人，体温才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也很高。那温度像极了某个人，让他心生怀念。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抱住了眼前的人。 周青山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自己抱住，心里七上八下：这场面要是让方无衣那小子看见，自己可就死定啦…… “喂，我说，虽然我对男人没兴趣，但是你这么主动我也会把持不住的哦！”周青山试图推了推他，但对方像八爪鱼一样紧抓他。和他们这些武人不同，苏锦的身体纤细而瘦弱，衣襟上还有这淡淡的墨香味。这让周青山的心理有些奇妙的变化。 他在内心稍微挣扎了那么一下，再次托起苏锦的脸，笑容里充满了邪气：“这可是你主动的啊，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他便靠近对方的唇，准备吻下去。 然而苏锦却突然捧住他的脸，含糊的喊了一个名字：“吴……浩……” 亲吻的动作赫然停住，周青山慢慢放开手，任由对方死死的抱住自己，眼中多了些失望：“什么啊……这不是都记得吗……？” “算了。”看着对方昏昏欲睡的样子，他一把扛起苏锦扔到了床上，顺手给他盖上了被子，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睡觉，嘴里还不忘了抱怨：“你快点好好睡觉吧，我要是真忍不住了占你便宜，方无衣那小子绝对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躺在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周青山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悻悻离去。 第55章 天亮的时候，苏锦勉强爬起床，觉得头疼的厉害。还来不及骂周青山两句，便有小兵满身是血的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苏公子，不好了，敌军奇袭！请快点起来，我们掩护您撤离！” 是当时被他所救的那个孩子，他是后来才知道这孩子叫做赵天磊，如今也不过14岁，长了一张白净又纯真的脸。对方一直将他当做救命恩人尊敬，时不时来找他聊天，和他学读书写字，只有那个时候，苏锦才能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 而如今他的脸上已经被鲜血和乌黑所覆盖，看不清容貌，眼神果断坚毅，早就没有了孩童该有的纯真。 冷风席卷而入，吹得苏锦打了一个激灵。他顾不得宿醉，本能的抱起药箱，向营帐外走去：“我不能走，走了伤兵怎么办？” “苏公子！”赵天磊有些无所适从，明明是个柔弱的书生，却在很多时候倔得让人难以招架。他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说出事实：“外面已经……已经没有多少活着的人了，跟我走吧！” 语毕，也不得那人回答，拎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去。掀开帘帐的一瞬间，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漫山遍野的尸体映入眼帘，不远处传来野兽般的低吼，兵器碰撞的交织在一起，如此悲壮刺耳。 “……方将军他们呢？”苏锦别过目光，却无处躲避这尸横遍野的战场。殷红的鲜血四处流淌，灼痛了他的双眼。 “他们早上就去前线那边了，我们去找他们会合！”前方的少年没有回头，步伐匆忙却坚定。 少年的手心满是伤痕与厚茧，如同一个老者的手。本该无忧无虑放肆玩耍的年龄，却日夜在鲜血与杀戮中磨砺，褪去了孩童该有的纯真柔软，变得像岩石般坚硬刚强。苏锦不禁心疼起这个少年来，他原本所在的时代，那些在村子中与吴浩生活的时光，真的要幸福的太多了。 一路砍杀，躲过箭雨，护送他的人最后只剩下了那个孩子。艰难的到达前线，终于和方无衣及周青山会合，却发现了十分不妙的事情。 那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周青山还好，虽然伤痕布了满身，但也只是些皮外伤。而方无衣的腿伤得很厉害，已经伤及筋骨，若耽误的时间太长，恐怕难以保住。 连寒暄和庆幸都来不及，追兵便接踵而至。苏锦只是简单的给他们治疗了一下，周青山背起方无衣，在一些残兵的保护下逃离战场。 然而残兵也越来越少，退到悬崖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苏锦从来没想到过，这种电视剧里经常看见的桥段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也就是因为电视剧看得太多了，所以他才无谓的拽着另几个人不由分说的就跳了下去。 然后，果然就没死。 周青山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从来没想到过这个看似柔弱的人居然会在关键时刻这么冷静果断，完全不像没用的书生。 山崖下路况十分复杂，一时半刻也难以找到出路，加上还有伤兵，行动也并非那么方便。好在众人在离掉落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宅院，他和赵天磊便将宅院收拾了一番，和伤兵一同暂住，等众人身体稍微恢复之后再前行。 山崖下暂时不会有追兵，他们还算安全，但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因为方无衣的腿伤越发厉害，加上他因受伤和惨败导致的心情不稳定，已经高烧几日不退。 好在这是在山谷里，基本的消炎止血的药材应该还是有的。苏锦找了个山洞安置他们，留下赵天磊照顾两个伤患，独自出门寻找药材。可是山谷如此之大，找到需要的药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在苏锦一筹莫展之时，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隐居在崖谷中的神医——胡雨泽。让他不禁感慨方无衣实在是走了狗屎运。 那是个看起来削瘦而散发着仙气的年轻医生，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却透着十足的冷漠。两人对医药都颇有研究，聊得也算投缘。苏锦提出了治疗伤者的事情，他说自己有灵丹妙药，便引着苏锦到达居处。 而苏锦万万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两个人在山谷中行走了一会，忽然起了大雾。苏锦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脚下像被什么控制着一般，跟着前面摇晃的身影，缓慢的行走着。 意识逐渐变得空白，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在哪里停了下来。四周昏暗的看不清人的表情，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感觉到胡雨泽将什么东西塞进他的嘴里，笑容古怪而诡秘。 “这是我特制的药丸，多少帝王梦寐以求之物，食之可长生不老——” “你想尝尝吗，苏锦？” 最后停留在记忆中的，是那个人噩梦一般的笑容。 “……子……公子？” 耳边恍惚的响起呼唤的声音，胸口猛然抽痛了一下。苏锦微微睁开眼睛，汹涌而入的光芒耀眼而炫目，接踵而来的是蔓延至全身的疼痛感。 “苏公子啊，你没事吧？”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周青山完全没了挑衅的气势，略有些担心的问。 苏锦稍微缓了口气，眼前人的容貌渐渐清晰。他勉强坐起身，在唇角扯了一抹笑容：“没事。” “公子，您很累吗？”一旁的少年从周青山的身后探出头来，满目的担忧：“我叫了您好久你才有反应，我们都吓得想去找大夫了。” “没什么，只不过天气渐冷，有点懒罢了。”苏锦回应了一个笑容，伸手掐了掐他的脸。 “哎呀，公子您怎么又掐我的脸？”赵天磊本能的逃开，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这个公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掐脸的毛病不好。 “掐你那是喜欢你，一个大老爷们，那么娇气呢？”周青山不满的敲了敲他的头，玩笑般的呵斥道。 “算了算了。”看着那小鬼委屈的样子，苏锦忍不住嗤笑出声，又接着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嗯……方无衣，好像有点发烧了。”周青山这才想起了正事，连忙说道。 “无衣？”苏锦的眉头皱了皱，虽然对方的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但毕竟腿伤及了骨头，若是稍有怠慢便有可能会废掉，所以他特地嘱咐这二人，时刻观察方无衣的状况，若有异样无论何时都要迅速告知他。 “走，去看看。”他匆忙起身，胸口却如撕裂般，剧烈抽痛了一下，让他险些站不稳。 “啊！小苏！”周青山连忙扶住他，情急之下就直接喊了昵称。明明还未入秋，却有凉意从那薄衫中渗透出来，冰冷入骨：“你真的没事吗？总觉得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可不能忍着啊！” “没事，起来的太急了。”苏锦强忍住痛，在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容：“快走吧。” 三人来到正厅，方无衣躺在屋子的角落里，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痛苦。苏锦轻步走过去，伸手搭上了他的脉。 如冰一般毫无温度的手，方无衣被凉的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睛。 身为久经沙场的将军，难免会有些本能反应。苏锦倒也不介意，搭过脉之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的伤口，虽说不见明显好转，倒也没什么大碍。 “怎么样？”一旁的周青山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什么，伤口有轻微的炎症，是正常反应。”苏锦头也没抬，一边查看着伤口一边问：“药呢？” “用完了。”周青山在他身后略有些为难的答。 “用完了？”记得上一次用药还是三天前的时候，那时应该还有剩余的药，竟然会这么快用完？他望向周青山，眼里多少有了些怒意：“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周青山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苏锦的手却猛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苏锦怔了怔，回过头的时候，看见方无衣正握着他的手，一脸的冷漠：“每拿一次药，你的身体都会变得更差，你以为我们没发觉到么？” 明显感觉到他的手臂一僵，方无衣手上的力道稍微紧了紧：“你每次寻药都出去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能把药带回来在这里调制？” “比起这个，你还是担心一下你的腿吧。”苏锦强制性的抽回手，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话。这些精兵都是聪明人，瞒到这么久已是不易，他也不知道药的事情，他还能瞒多久。而他的身体，又能撑多久。 “哎呀，小苏，你别生气嘛！”见气氛尴尬，周青山连忙过来打圆场：“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说话一直又臭又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有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啊。” “我知道。”苏锦拂了拂袖子，淡淡的回了一句，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去找药。” “现在？”周青山看了看高挂在天上的月亮，惊讶的问。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2节 苏锦也不再理他，抬步便走，还是赵天磊机灵，匆忙跑了几步拦住了他：“公子，现在天太晚了，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他的伤可是不能耽搁的。”苏锦指了指方无衣，一脸的严肃。 “但、但是……” “别拿我的伤当借口。”沉默了半晌的方无衣冷冷开口，剑眉已经拧成了结：“找药不需要这么急，反正你也是三五天后才回来。还是说，你想对你身体的事避而不谈？” “哎哟方小子，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周青山瞪了他一眼，连忙也跑到了门口，嬉皮笑脸的拦住苏锦：“小苏啊，现在天确实也已经晚了，而且大家也真的担心你的身体……” 估计接下来又是什么长篇大论，苏锦叹息了一声，转而望向还守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赵天磊：“你要是真担心，就跟我一起去吧。” “哎？”赵天磊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之前苏锦可是一直独自寻药的，决不允许别人跟随，今天竟然主动要求他陪同……看样子这药是非找不可了。 赵天磊看了看周青山，又看了看苏锦，最后还是横了心答应了下来。他若是不答应，恐怕这倔公子真要自己大半夜的跑出去了。 其他人知道苏锦在生闷气，现在想拦也拦不住，加上他也答应让人陪着，多少也放心了些，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56章 “傻小子跟紧一点，小心别把我们聪明绝顶的苏公子跟丢了。”方无衣斜倚在柱子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冷冷的说。 “什么啊，我才不会跟丢呢！”并未读懂他话里的含义，赵天磊本能的反驳道，还不忘给他做了个鬼脸。 苏锦的身影只是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说你……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伤就乱发脾气的人，到底怎么啦？”直到确认再也看不到那身影，周青山才退了回去，蹲坐在方无衣的身边，蹙眉询问。 “那个人……苏锦他……”方无衣犹豫了一下，注视着空荡荡的门前，满目的担忧：“似乎也受了伤。” “什么？”周青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连忙跳起身：“小苏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太确定。”方无衣叹息了着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自己受伤的腿：“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有关苏锦的事情。但说是声音，又没办法听到……该怎么形容呢……” “……我说你啊……是不是相思成疾啦？”周青山无语扶额，都说人生病或者受伤的时候会变得十分敏感，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这和那个没有关系。”就知道说出来旁人也不会信，方无衣瞪了他一眼，准备闭目养神。 “怎么，害羞了吗？”周青山不依不饶的上前追问，看到对方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才无趣的放弃，转而将目光移向门外，眼中也多了几丝不安：“不过他脸色确实是不太好，可能真的是受伤或者生病了吧。” “估计小苏多半是怕我们担心所以才不说的，毕竟我们两个都受了伤，他不能再倒下了。”自言自语了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握了握拳：“等他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逼问一下。” “即使你逼问也没用的吧。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也对。”周青山皱着眉思索了一会，才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一脸严肃的说：“那就只好扒光他好好看看了。” 方无衣瞪了他一眼，在对方不断逼问的“你吃醋了吧？你吃醋了吗？”的声音中，和衣睡去。 希望那个声音真的是错觉吧。他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事实证明，方无衣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赵天磊与苏锦在路上有说有笑的走着，凭空的起了一阵大雾。而苏锦忽然就不说话了，丢下了他径自快速在雾中穿梭。无论他如何呼喊追赶也不停下。 他觉得这太反常了，凭他的脚力怎可能连个文弱书生都追不上。更诡异的是，那身影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一直在前方行走着，距离不曾变远也不曾接近。 等到雾气散开之后，苏锦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而他依然站在原地，仿佛自己从没有行动过一样。 他伫立在寂静的森林中，惊慌失措。 “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好吗？”胡雨泽把玩着精致的剑柄，慢慢的将手指移动到剑刃上。剑刃上沾着殷虹的血，没入了苏锦的胸口。 苏锦紧紧咬住下唇，忍耐着难以压抑的剧痛，没有回答。 “真没意思啊。”他握住剑柄，轻轻抽出了部分，鲜血也喷涌出来，溅到了他的黑衣上。他皱了皱眉，又用力将剑刺了回去：“我还以为那是你新给我带来的玩具。” “你说过的。”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剧痛不断提醒着那把剑的存在，他压抑住即将出口的□□，咬着牙挤出声音：“不会……对他们出手……唔……” “当然了，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我对别人也没兴趣。”将剑柄轻轻下压，他满意的注视着对方痛苦的神情：“你可是我最成功的试验品。” “唔……”苏锦疼的几乎昏厥，但他依然拼命维持着意识，几缕血丝从唇角滴落下来，在地板上晕开成妖冶的花瓣。 胡雨泽是个性情极为古怪残忍的药师，他愿意提供给苏锦疗伤的药物，但前提是，苏锦要成为他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实验品。 听起来荒谬无比的事情，但当时有几人伤重，苏锦也顾不得其他，只得答应了下来。 所谓实验品，就是胡雨泽让他吃下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之后肆无忌惮的伤害他，直至他昏厥。 远离尘世的山崖之下，药物短缺，伤员奄奄一息，而胡雨泽的药确实是灵丹妙药，苏锦别无他法。 随着每一次的到来，药量和折磨便双双加倍，而他留在这供对方折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时候苏锦真的很想一死了之，但他不能死，因为胡雨泽告诉他，如果他死了，那么自己就从那些伤员之中，再找一个人来当试验品，直到他的长生不老药研制成功为止。 他只能活着，一次次重复这不断袭来的痛苦，永无止境。 “你知道吧，心脏是人体的中枢，供给人体血液和养分。”胡雨泽轻声说着，试着将深深没入他胸口的长剑拔出：“一旦心脏破损，那么人就会立刻死亡。” 剑大概刺的太深了，只稍微出来了一小部分。他不满的皱了皱眉，加重了手上的力量：“而我的药，可以让心脏受损的情况下，依然维持着血液和养分的供给。” 锐利的剑贴着心脏内壁缓缓抽出，像是故意增加他的痛苦。苏锦已经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疼痛在全身蔓延着，他已经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在疼，意识也已逐渐混沌。只有疼的感觉，不断的蔓延膨胀，牵引着他的神经。 稍一用力，长剑便被完全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鲜红的色彩。胡雨泽淡漠的望着已经痉挛的苏锦，满足般的扬起了唇角：“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苏锦已经无法听清楚他的声音，只有血液流逝的声音不停的在耳边回响着。眼前的景象重重叠叠，什么都无法看清。 “我在问你话呢，听不见吗？”非常不满他的反应，胡雨泽一脚踢上了他的伤口，用力下踩。 “唔……”苏锦的身体猛然颤动了一下，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地板。 “对了，我昨天找到个好玩的东西！”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将对着一旁的手下发号施令：“把燃剑拿来。” 手下微微颔首，同情的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苏锦，随后拿来了剑。那是一把像是刚冶炼好的长剑，剑体亮红微透，铁水在滴落着，泛着滚烫的气息。 “这可是个宝贝啊。”示意手下将苏锦扶起来，他用剑贴上对方的胸口，舔了舔干裂的唇，然后用力将剑刺入，剑尖迅速没入了胸口。 鲜血化作血雾喷了出来，苏锦的伤口燃起了白色的烟，燃剑与皮肤缓慢的触碰交织着，发出焦灼的气味。压抑着的痛苦冲破齿间，化成了虚弱的低吟：“唔——” 剑还在缓慢的，向着胸口的更深处推进，每刺进一分，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苏锦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夹杂着疼痛没入胸口，穿过心脏，穿过后背。他看见天花板剧烈的旋转着，最后融化成一片黑暗。 等苏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与赵天磊分开的地方，而自己的手中握着精致的白瓷瓶。 那是胡雨泽给的疗伤的药物，但这药物对他身上的上完全不会起作用。那个人每次都是这样，将他伤害至晕倒之后，便将他扔在野外，将答应给他的疗伤药塞进他的手里。 他稍微起了起身，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撕裂的伤口里血液喷涌。苏锦无法支撑住沉重的身体，重重的摔了回去，一缕血丝从唇边溢出。 胡雨泽是绝不会对他的伤口做任何处理的，也绝不允许他治疗，只能依靠着之前喂给他的药丸，等待着伤口缓慢的自愈。但即使伤口愈合了，疼痛感也不曾消失，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可遏制的衰弱下去。 已经没有起身的力气了，他呆然的注视着天空。金色的阳光温暖而耀眼，他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曾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小木匠坐在河边，开心的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金色的阳光笼罩在两人的身上，模糊了唇齿间低声倾诉的天长地久。 真的太遥远了啊，那样平静而温暖的日子。如今即使躺在这暴烈的光芒下，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苏锦莫名的笑了起来，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怀念。 不知道他离开了多久，如果不快点回去的话，可能会被来寻找的周青山或者天磊发现吧。如果被他们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可就糟了。他闭着眼睛休息了良久，直到觉得身体可以动了，才扶着树缓缓起身，每一个步伐牵动起的，都是剧烈无比的疼痛。 拖着受伤的身体勉强回到废弃的宅院，隔着很远就看到赵天磊飞奔而来，不由分说的抱住了他的腰大哭起来：“苏大哥你可回来了！哎呀你去哪了？吓死我了！呜呜呜……” 苏锦被迎面扑来的重量压得险些站不住，勉强支撑着身体。看着他哭泣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无论在战场上如何英勇，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胸口的灼痛感牵扯着每一寸神经，让苏锦无法听清他的话语。轻轻分开紧紧搂着自己腰的手，他蹲下身，将白瓷瓶放进他的手里，勉强维持着平缓的呼吸，轻声说：“我将药拿回来了，去给方将军涂药吧。” 第57章 “好。”赵天磊抹了把眼泪，接过药瓶转身欲走，听到后方没有脚步跟上来的声音，又转过头泪眼朦胧的望向苏锦：“苏公子，你不去吗？方将军很担心您。” “啊，我有点累了，想去休息。”苏锦努力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是不是不舒服？”看着对方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赵天磊隐隐不安起来。 “有一点吧，可能只是太累了。”苏锦勉强扯了扯唇角，压抑着喉中涌上的一股腥甜：“我先回去休息了，稍晚一点再出来。” 无暇去顾及对方的反应，苏锦必须在自己昏倒之前回到房间里。好在身后的赵天磊并没有追过来，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回到房间的那一瞬间，像是所有的力气都从体内流失。他勉强的，摇晃着走了几步，重重将身体摔在了床上。 手掌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冷汗从额头上密集的渗了出来。胸口的痛感灼热无比，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无法吸收到一丁点的新鲜空气，只有蔓延在全身的疼痛感，像巨石一般紧紧压迫着他。 “好……痛……”他捂住胸口，紧紧闭上眼睛，身体虚弱的蜷缩在一起。 “很痛吗？”空灵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的响起，夹杂着疑惑与担忧。 他怔了怔，长久的疼痛让他的感官与思维变得麻木和迟钝。直到一只白绒绒的毛球落到他的枕边，他才能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 “毛球？你们怎么在这里？”勉强维持着清醒，他艰难的开口。 “不知道，回过神就在这里了。”毛球摇了摇头，很快又将毛茸茸的身体贴向他，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不依不饶的问：“你很痛吗？” “……是啊，疼的快要死了。”毛球天真可爱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将实话说出口。 “会死吗？”毛球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点点的水珠渗出来，用圆滚滚的身体轻轻蹭他的脸，像是想要给予他一些温度似的。 “我……不知道……”轻柔的毛球摩擦着脸颊，十分的舒适而温暖。苏锦享受般的闭上眼睛，断续的话语也越发微弱。 “很糟糕呢。”“这样不行！”耳边响起细碎的嘈杂声音，毛球们开始躁动起来，像是十分担忧他的状况。有几只小毛球跳上他的脸，想要让他维持清醒。细细毛让皮肤轻微的发痒，半睁开的眼中，恍惚的看到有几个家伙蹦蹦跳跳的从门缝中跑了出去。他想开口阻止，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算了吧……怎样都无所谓了……疼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终于压垮了他仅有的意识。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晕过去了的，但是疼痛却一直缠绕着他，让他十分清晰的的感受到，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恍惚的看到围在自己周围的，毛球们的影子。只是一切都像是逆着光，存在于摇晃水面后的黑色剪影，晦暗不清。 他听见敲门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十分细微，又十分沉闷，忽远忽近。 敲门声渐渐变得急促，夹杂着某个人的呼唤声。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焦躁的情绪从紧闭的房门外涌了进来。 他想去起身开门，或者干脆吼一声，叫那个烦人的家伙不要敲了。但身体却无法动弹，周围十分冰冷，很多人在身边来回走动，四处响动着拖沓绵长的模糊声响，让人不适。 一声巨响之后，门被撞了了开来。有人向着自己奔过来，像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四处行走的人很快不见了，晃动的，逆着光的景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他像是被人从深海中捞出了水面，水中的景象轰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充盈在屋内的刺目的光芒。 熟悉的容貌在眼前逐渐放大，他看到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周青山，此刻惊慌的像个孩子。他正将自己抱在怀中，焦急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眼中写满惊恐。 “喂！苏锦！”看到他幽幽转醒，周青山提起来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尝试着小心翼翼的问：“你还好吗？” 之前看到赵天磊那傻小子拿着药进门，他就多半知道苏锦已经回来了。而那个人每次都是将药交给赵天磊，自己先回去歇息，这虽然让他有些起疑，但想到那人找了那么多药材，肯定废了很大功夫，会觉得累也是理所当然，便也没有多去在意。这次听了方无衣的猜测，加上从赵天磊那听说他不舒服，自己多少也有点担心。加上方无衣听说他不舒服后坐立难安，所以自己才想到过来看看这人状况如何。 没想到敲门敲了那么长时间，屋里还是没有动静，纵使睡得再熟的人也不可能听不见。不安感逐渐蔓延，他二话不说就踹开了门，看见苏锦惨白着脸，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那样子简直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犹豫的探向苏锦的鼻息，直到感觉到那虽微弱却真实存在着的呼吸，才稍稍放下心来。 在这么紧要的时候，若是苏锦真出了什么事，方无衣小子说不定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 虽然人还活着，但眼下的情况，怎么看都像是人已经晕过去了，他还是没办法放下心。他们几个人都对医术一窍不通，即使苏锦生了病或者受了伤，这些人也全无办法。 还好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苏锦总算是给面子的醒了。 “你……”苏锦眯了眯眼睛，努力从刺眼的光芒中辨认出眼前的容貌：“周青山？” “是我。”周青山连忙答应，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怀中的人体温惊人的高。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夹杂着细密的汗珠，在掌心晕开成一片湿润。 烧得这么厉害，难怪他会昏睡过去。周青山不禁觉得有些心慌，连忙轻轻晃了晃他：“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风寒罢了。”知道这种情况下，再说没事反而会惹人担心和怀疑。反正对方也不懂医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真的？”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周青山还是相信了大半，毕竟风寒发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加上苏锦在外面跑了那么久，积劳成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看到对方虚弱的点了点头，他才小心翼翼的将对方放回到床上：“退烧的药应该还有一点，我让天磊去熬药，你先休息一会吧。” 周青山起身欲走，苏锦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腕，声音略有些慌乱：“等等！” “怎么了？”周青山皱了皱眉，本能的回握住了的手，蹲下身一脸担忧的注视着他。 “我生病的事，还是别让天磊和方将军知道了。”凭着方无衣的敏锐，发现他受伤只是迟早的事。现在只能尽力的不让消息传开，能瞒一天是一天吧。他勾了勾唇角，勉强让自己露出笑容：“毕竟只是伤寒而已，很快就会痊愈的。” 周青山知道他在担心那两人知道了会大惊小怪，皱眉注视了他一会，才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的，我亲自去熬行了吧？” “……谢谢。”听到对方答应，他稍微舒了口气，轻声道谢。 “你啊，真是的。”那为了不让人担心而勉强扬起的虚弱笑容，让人格外心疼。周青山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和莫名的烦躁，注视着他说：“我等下会把药拿过来煎，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不要强忍着。” 他点了点头，周青山才合门而去。苏锦隐隐有些担心，这个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支撑的住。一次可以用风寒糊弄过去，下次该怎么办呢？ 大概是由于失血过多，即使是阳光普照的房间里，也让他觉得无比寒冷。疲惫感与疼痛如雪花一般铺天盖地的袭来，他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周青山几时回来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对方将他扶起来，一勺一勺耐心的喂药给他喝。在他喝光了药之后，就一直坐在他床边，陪他聊着天。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看起来轻浮毛躁又万事不挂心的家伙，也会有这么温柔和细心的一面。 对方的手掌十分温暖，他紧紧握着这唯一的一丝温度，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放开。 “哎呀你握得这么紧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虽然我也觉得没所谓，但是方无衣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砍死我的。”周青山不忘了在一旁打趣，他知道苏锦现在十分的难受，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或许还能让对方心情舒畅一些。 然而高烧的苏锦已经无法听见他的声音，只有温暖的气息从对方宽厚的手掌中传递而来，蔓延在他的掌心，渗入每一寸皮肤纹理。这灼热温度，手心中细微的粗糙感，像极了某个人。他不禁将那个人的名字喃喃说出口：“吴……浩……” 还在喋喋不休的周青山怔了怔，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视线中透着连他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与一丝丝失望：“又是吴浩啊……你这样喊着别人的名字，方无衣可要伤心死了。” 第58章 大抵是药真的起了作用，睡意渐渐袭来，他在对方的絮叨声中，缓缓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轻擦他的脸颊，似乎是在唤醒他的样子。 他下意识的伸手轻擦微痒的脸颊，胸口的抽痛却让他猛然清醒。 毛球毫不客气的在他脸上蹦蹦跳跳，看见他醒了，才稍微安生了一点，退到一旁注视起他来。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偏过头，看见方无衣坐在他身边，一脸五味掺杂的复杂表情，手中还捧着药碗。 苏锦怔了怔，在脑海中快速思索了一会，直到确认坐在身边的人确实是方无衣而不是周青山或者别的什么人，才缓缓开口：“呃……你的腿没事了？” “……已经可以行动了，虽然还是不太方便，但也好了大半。”没想到这人醒来的一瞬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他的伤。在责怪他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同时，方无衣的心底也升起了丝丝暖意。 “是吗……”苏锦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在喃喃自语：“那就好。” 无论胡雨泽多么残暴，但至少没有骗他，那药确实是有作用的。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比起那个，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方无衣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话，舀起一勺汤药放到了他的唇边。 还在半梦半醒间的苏锦本能的张开了嘴，微苦的汤汁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叮嘱过周青山，不要告诉别人他不舒服的事情。 “你昏睡了三天，青山想瞒也不可能瞒得住吧？”像是读懂了他内心的想法一般，方无衣理所当然的将话语说出口。 而后，两人同时怔住。方无衣握着汤匙的手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而苏锦则本能的看了看满床的小毛球。 小毛球们像是什么都不懂一样，歪着头回望着他，一脸的好奇。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到举着汤匙陷入沉思的人身上，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青山他们呢？” “他们去寻找离开山崖的路了。”方无衣回了神，重新将汤匙放回药碗里：“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难为你们陪我在这荒凉之地，照顾了我这么久。” 停顿了一下，方无衣搅拌汤药的动作缓慢了下来。沉默良久，他才踟蹰着缓慢开口：“之前……你明明十分照顾我，我还对你发脾气……” “没事的，人在受伤时难免不安，这也是人之常情，方将军何必在意？”没想到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还会将这件事记在心里。苏锦多多少少有点惊讶。 一句看似平常的客气话语，却将方无衣所有的心思都堵了回去。方无衣很想告诉他，自己当初的不安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察觉到了苏锦的异样。他越发惨白的脸色，和那虚晃无力的步伐，都让自己担心不已。自己更多的，是在生气自己受伤的身体，让他费心，成了他的累赘。 但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苏锦这礼貌而疏离的回答，就是为了不动声色的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所以他将那些担心与不安的话语，全都埋进了心里。 他的心思，苏锦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的心很小，除了那个皮肤黝黑的木匠傻小子，谁也容不下。 而即使没有吴浩的存在，他也不可能对曾经摆布着村子并间接杀了自己的人产生什么好感。 即使现在的方无衣并不是什么山神，他依然会心存芥蒂。 他想，大概方无衣是察觉了到他的抗拒的，所以总是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的注视着他。 方无衣确实是个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人，可惜，相遇的时机并不对。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周围又重新归于寂静。只有各怀心思的两人，轻轻发出了叹息声。 周青山和赵天磊很快就找到了出山的路，方无衣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但也勉强可以走动。苏锦的烧已经退了，不想再躺在床上，执意推脱了众人要他休息几日的建议，催促着众人上路。 因为方无衣的伤，众人的行动比较缓慢。苏锦外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所以也不必再费心思遮掩，只是那疼痛感一直在他身上蔓延着，他几次几乎昏厥，但都勉强硬挺了过去。 缓慢的前进了几天，周青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们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打转，迷失在了这漫无边际的山崖中。 但，奇怪的是，只要周青山或者其他人独自去找路，就能顺利的找到出口，一旦众人聚在一起，就无法走出眼前的这一片森林。 周青山提议让大家一个一个的走出去，但方无衣担心是进了什么诡异的阵法，独自行动会有危险，所以建议大家还是一起行动，以免出什么状况。 而大抵是药物失效，苏锦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即使是最迟钝的赵天磊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苏公子，你真的不要紧吗？”赵天磊将从衣襟上撕下来的一小块布当作方巾，沾湿了盖在他的额头上，担忧的问。 已经说不出安慰的话，每一次呼吸都能让苏锦感受到疼痛，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点了点头。 “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啊！”周青山瞥了他一眼，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眉头紧紧皱起来：“额头烫的可以热白薯了。” “明明身体不舒服，还逞强奔波了这么久。”方无衣的话里隐隐有些抱怨的意思，他气愤眼前这人太不懂得照顾自己，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疼痛让苏锦觉得疲惫异常。他并不害怕会死，或许，在他的心底深处是期盼着死亡的。如果死了的话，也许他还能回去，回到有吴浩在的村落里，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毛球们忽然躁动了起来，像是十分害怕似的，焦躁不安，叽叽喳喳。 “原来你在这啊——” 耳畔忽然响起了冰冷的声音，如同深夜游荡的鬼魅，阴森而诡异。苏锦打了个冷颤，惊慌失措的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毛球们尖叫着作鸟兽散，而胡雨泽就站在对面，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唇角的笑容嗜血而残忍。 “苏锦？”发觉到他眼中的惊恐，方无衣本能的转过头，循着他所望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随着微风摇曳的树影。他收回视线，满脸疑惑的望向眼前的人：“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吗？” 而苏锦眼中闪烁不定的恐惧，在听到他话语的瞬间转变为了震惊。 “哎呀，瞒不住了呀。”胡雨泽笑着挠了挠投，而后从腰间抽出尖锐的匕首，剑尖轻贴在苏锦的胸口上：“没错，我不是人类，所以他们看不到我的。”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剑尖就被用力刺了进去，完全没入了胸口中，只剩下沾着血的剑柄突兀的悬在胸口外。 苏锦的身体猛的一僵，努力压抑着的痛苦的声音，还是冲口而出。 “唔——” “苏锦！”看到他明显痛苦的样子，众人瞬间变得惊慌失措，不知道他的身体为什么突然恶化，只是徒劳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别担心，我稍微用了点障眼法，他们看不见你的伤口的。”上扬的唇角笑意更深，胡雨泽将剑柄下压，用力划了下去：“这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怎么，不需要药了就想抛下我，离开这里了吗？” 胡雨泽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模糊，与众人焦急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他已经听不出他们说的是什么，意识被剧烈的疼痛感占据着，他只是紧紧的抓住方无衣的手臂，艰难的开口。 “请……至少……让他们……离开……” “哎呀，这是你许下的第二个‘愿望’吗？”胡雨泽抽出匕首，粘稠的血液随着被拔出的剑刃涌出，他舔舐着手掌上的鲜血，兴奋的欣赏着苏锦痛苦的样子：“和我做交易，代价可是很大的。” 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指指向对方不断涌血的伤口，邪笑着贴近他的脸：“你——知道的吧？” 不等他回答，胡雨泽的手掌变成了枯木一般，尖锐的手掌刺进他的胸口中，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 鲜血在眼前绽放开来，模糊了苏锦的视线，剧烈的疼痛感将他淹没。意识消失之前，他听见胡雨泽的声音，如同咒语一般，清晰的回荡在脑海中：“那么——契约达成——” 他被带回了胡雨泽关押他的地方，日日夜夜的施以刑罚。 冰冷的铁链穿过他的心脏，将他缠绕在身后的石柱上。鲜血如注，遍布了他的全身。 他扬起头，看到从天花板的缝隙中透出的唯一一缕光，那样明媚，那样遥远。 身体没有一刻能得到停歇，疼痛感不断蔓延膨胀，渐渐累加起来，直到麻木。 他的目光变得空洞而无光，慢慢的，他变得什么都无法看见。除了疼痛，没有任何的感觉。 但他还是本能的会向着光照耀的地方望过去，日复一日的呼唤着一个名字。 吴浩，吴浩，吴浩。 第59章 明知得不到回应，却也只能依靠着那个名字，度过这地狱般的每一天。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连这个名字都要忘记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他一直期盼着的，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你在呼唤我吗？” 他怔了良久，万般思绪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又化成了一片空白。他抬起头，看见房顶上原本有着缝隙的地方，被打开了一个窟窿。大片的阳光涌入，而隐藏在那阳光之后的，是他朝思暮想的，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黝黑的肤色，轮廓坚毅的脸，已经褪去了稚气，变得十分成熟和可靠。 “啊……这是梦境吧……”泪水自脸颊滴落，说不清是感动或悲伤。从未想到过，从未想到过，在这无比遥远的过去，这已经无法延续的时间夹缝里，还能再遇见他，那个心心念了很久很久的人。 他曾以为，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抱着对他的思念孤独的生活下去。不是没有奢望过，不是没有期盼过重逢。只是漫长的时间消磨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他变得不敢再去想，不感再给自己期望，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而这奢望，却在他抛弃一切光芒，陷入无尽的痛苦之时，又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你受伤了？”那人从房顶跳下来，看到缠绕在他胸口上的铁链，眉头都拧到了一起：“呜哇，谁这么残忍，我帮你解开。” 铁链摩擦着身体所带来的疼痛，并没有办法消磨他内心的欣喜。他将头靠在那宽厚的肩膀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细碎的木屑味。温暖的温度，让他无比的安心，融化了这黑暗中浓郁的冰冷气息。 “……你在哭吗？”眼泪透过薄衫渗透到吴浩的肩膀上，灼热而滚烫，带着难以言喻的怀念感。他放轻了手中的动作，纵使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依然觉得心疼无比：“很痛吗？” “不……一点也不痛……”苏锦闭上眼睛，竭尽全力的感受着他的温度，唇角的笑容温和而满足：“哪怕是梦也好……太好了，能遇见你……太好了。” 吴浩的手顿了顿，几乎是本能的，回抱住他。 真是奇怪啊。纵使时间开了一个天大的的玩笑，搞错了相遇的顺序，纵使是在那遥远而陌生的时光中，我也能认得你。 经过一夜细润绵长的雨，清晨的树林变得格外静谧祥和。晨曦的光线透过木窗洒落下来，笼罩着床上昏睡的人。 是个非常削瘦和白皙的男人，长眉若柳，五官分明，看起来像个书生般，温和而清秀。 吴浩是在山中伐木的时候找到他的。那时候他正在找地方避雨，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而他几乎本能的，顺着这个声音的召唤，寻了过去。 大概是精力太过集中，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慢慢泛起了雾气。等他发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深处在一片浓雾当中了。 眼前只能依稀看到脚下的杂草，雾气像是从杂草中渗出的一般，蒸腾在叶面上，左摇右晃。 没有风声，没有雨声，听不见虫鸣。安静的仿佛一切都被雾所隔绝，将他滞留在一片停顿的空间里。 大概是处于混沌的空间太久产生了疲劳，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似乎有人引领着他的脚步，身体不由自主的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渐渐稀薄。他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看起来十分破旧而阴森的房子外。呼唤的声音在此戛然而止，他绕着房屋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门窗之类的东西，房子像是一个密封的，巨大的盒子，十分可怖。 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他耐着性子寻找了良久，爬上房顶的时候才发现有块木板破开了，他正好就用随身携带的木匠工具，撬开了屋顶。 也不出意外的，看见了那个满身伤痕的人。 那一个瞬间，他忽然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仿佛能感受他胸口的疼痛一般。 真奇怪，明明只是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让他产生这种感觉呢？ 他是个遵循本能而行动的人，所以没有多想，就将这个人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带回来之后怎么办呢？ 这个人的胸口上，层层叠叠的布满了伤口，而且都是一剑穿心的致命伤。按照常理，他早就死了。 但他确确实实的还活着，只是身体虚弱异常，气息微弱的随时都有可能断绝。 村子里向来抗拒外人的进入，要是知道了他的存在，说不定会把他当成祭品献祭，他也没办法去给这个人找大夫。 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这么严重的伤，肯定会死的。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昏睡的人忽然渐渐转醒。 吴浩迎上他迷茫的视线，声音有轻微的欣喜：“你醒了？” 意外的是，青年的第一句话并非询问自己在哪，亦非询问他是谁，而是“谢谢。” 这声答谢太突如其来，以至于令吴浩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并非全是因为愧疚，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悲伤。 为什么会悲伤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看到这个人醒来的一瞬间，自己感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还在思索之时，那人就已经尝试着起身。也许是动作太大牵扯了伤口，起身到一半的时候，他皱眉捂住了胸口，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吴浩见不惯他这个样子，略有强势的将他按了回去，面容严肃：“你还不能起来。” “可是，我必须要回去了……”苏锦并没有抵抗的力气，眼神却坚定异常。他以为他陷入了一场甜蜜的梦里，梦醒之后，他还是会在那个孤独的，漆黑而冰冷的房间中，独自承受着疼痛。这温柔的梦境，清醒之后，只会让他觉得更为可悲罢了。 希望破灭时的绝望感，他已经承受不起。 “我不管，你现在是病人，必须听我的话。”听说他要离开，吴浩莫名的焦躁了起来。 “你在梦里也还是那么蛮不讲理啊。”那人意外的微笑了起来，唇角的笑容几分欣慰，几分疲惫。 “什么啊……”像是不满对方将他当作梦境，吴浩伸出双手，用力拍了拍那人的脸颊：“现在醒了吗？” “哎？”手掌的触感十分清晰而真实，苏锦怔了怔，脑海也清楚了许多。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人，泪水毫无征兆的涌出，夹杂着他断续的话语，自脸颊滑落：“这……不是……梦吗？” “哎？别哭啊，我打疼你了吗？”看到对方落泪，吴浩顿时惊慌失措，连忙手忙脚乱的安慰。 “不……我只是太开心了啊……”那些长久以来压抑的痛苦和孤独，在见到眼前之人的时候倾泻而出。仿佛世间只有这一个人，才能让他展现出最为脆弱的一面，才能让他任性的去哭，去笑，去面对那个最为真实而脆弱的自己。 吴浩絮絮叨叨的安慰了他很久，苏锦或许只听进去了一部分，也或者一句都没有听。细雨已经过去，阳光明媚而充盈，笼罩着简陋而温暖的小屋。屋外的白杨树茂盛而碧绿，晶莹的水珠散发着晶莹的光泽。他们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在某个平淡温暖的午后，许下彼此的天长地久。 注视着那张英俊而陌生的脸良久，在苏锦对视上他的目光的时候，他本能的别开了目光，拘谨的挠了挠头，犹豫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你好像认识我的样子……我们见过吗？” “啊，大概吧。”他微微低下头，唇角勾起了浅浅的笑。轻柔的语调中，没有悲伤，也没有失望，有的只是难以言喻的欣喜。 脸颊莫名的热了起来，吴浩并不在意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他继续局促的挠着头，思索了一会，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锦。”唇角的笑意更深，苏锦注视着他，一字一句的念出自己的名字。 “呐，好吧，不管以前是不是认识，反正现在是认识了。”吴浩对着他伸出手，咧开了一个笑容：“我叫吴浩，以后要多指教啦～” 彼此的温度在掌心中纠缠交错，传递着不可取代的温暖。 吴浩将苏锦安置在那个小屋中，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不要出门，并且不顾他的阻拦执意的买了药来煎。 用汤匙小心搅拌着汤药，床上的人一直在注视着他，那视线像是有着温度似的，让他耳根发烫。正心思混乱的熬药的时候，恍惚间听到床上那人在小声的嘀咕：“应该是人吧……” 吴浩握着药碗的手僵了一下，知道这人大概以为自己还没从梦中醒来，继而一脸不快的望向他：“苏公子，我长得很像孤魂野鬼么？” 于是苏锦也就很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修长的眉，狭长的眼，直挺的鼻，虽然浑身散发着一种土包子的气息，但也比小时候长得好看了不少——若是孤魂野鬼的话，连气质都能模仿的这么像，也太邪乎了。 第60章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认真盯着自己打量，吴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正当他思索着要不要将药量加倍的时候，对方却适时的开了口：“恩……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锦的语气太过诚恳和认真，以至于让吴浩忍不住想要调侃一下。 对方沉默良久，像在为了解释而绞尽脑汁，那张原本惨白的脸因此而显得更加虚弱。他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有太多的疑问，但……还是暂时搁置那些，让这个人好好休息一晚吧。 他端着药碗坐到苏锦的旁边，想要喂药给他，又觉得不太合适，踟蹰了半天，还是把药碗放在了那人的手里，轻声问：“还能动吗？你自己能喝吧？” 苏锦点了点头，继而望向热气氤氲的药碗，神色犹豫。 “放心，我是不会下毒的。”以为他是怕苦，吴浩开起玩笑来，试图让他减轻一点心理压力。 “我知道。”苏锦回应了一个笑容，笑容却多少有了点无奈的味道。盯着药碗犹豫了良久，他才尝试着喝了一口。 身体因为长久的折磨而变得没办法摄取食物，只是轻啜了一下，恶心的感觉便涌上喉咙，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在床单上，晕开朵朵鲜红。 “苏锦！”吴浩连忙接过药碗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扶住他的肩膀他他靠在自己身上，话语都有了丝丝颤抖：“你怎么样？很痛吗？” “没关系，别怕……我……没事的。”从那颤抖中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苏锦用尽力气回握住他的手，像是要给他安定的力量。 明明已经疼得连话都无法说完整，却还是在逞强说没事。他紧紧皱着眉，扶着苏锦平躺在床上，小心翼翼的解开他的衣襟。 那是无论看几次都会觉得触目惊心的伤，伤口在胸前重叠交错着，每个伤口都像是崭新的，鲜血不停的涌出来，染红了被褥和衣服。 吴浩将捣好的药草轻柔的涂在他的伤口上，虽然已经尽量放轻的动作，但严重至此的伤，是不可能不痛的。 苏锦轻微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他。 半梦半醒的桃花眼，朦胧中荡漾着水光；长发略为散乱的铺展着，有几缕沾在了那张清秀的脸上。微微敞开的衣衫，裸/露出白皙而光滑的皮肤；一时间春光无限。 吴浩下意识的擦了擦鼻子。 “你……那是……药？”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苏锦的注意力都被他手上的绷带转移了过去。 “没错，你的伤口裂开了，自己都没有感觉么？”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吴浩用心的将绷带一圈圈的裹在他的伤口上。 这个人的伤看起来很严重，但治疗起来却比想象中容易，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已经习惯了……”药物的刺激让伤口加诸了几倍的疼痛，苏锦的额头沁出了汗水，但依旧勉强微笑着：“谢谢你。” 吴浩的手停顿了一下，心疼无比。他叹了口气，熟稔的将绷带缠好，轻声询问：“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是谁把你绑在那里的？” “……”苏锦并没有回答，眸子上罩上了一层阴影。 吴浩像是发觉了什么，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一边为他包扎着伤口一边转移了话题：“放心吧，有我在，没有人再能伤害你的。” 苏锦一怔，明明于他来说，自己只是个刚刚熟识的陌生人。但这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如此顺理成章，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傻小子。只会傻笑，粘着他，明明半点情商都没有，却总是会无意间，说出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你对自己还真是自信啊。”苏锦将手搭在额头上，眯起眼睛望着他，眼含笑意。 “这点自信都没有，我还怎么出来混？”若无其事的错开那略为蛊惑的眼神，吴浩将手伸入水盆中清洗。鲜红的血缓慢的晕开在清透冰凉的水中，将水渲染成透明的红色。 他从小时候起就讨厌这种颜色。明明是鲜艳而温暖的色彩，离开身体之后，却逐渐变得干涸与冰冷。随着体内剩余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 它比黑色更接近死亡。 “真是讨厌的颜色啊……”微弱的声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适时的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将手擦拭干净，转而看向床上之人。 苏锦神情有些恍惚，视线像是穿透了他，落到无比遥远的某处：“可是，这大概是我所能看到的，最多的色彩吧……” 感叹的话语，清冷而又波澜不惊，却如同潜藏着魔力一般，将悲伤而又无能为力的心境，完整的传达给了吴浩。 像是安慰一般的，吴浩在他身边坐下，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他的皮肤和他的心，冰冷一片。 “但……即使如此，也比那满目的黑色，要好得多……”病痛总能在不经意间，挖掘出人内心最软弱的部分。苏锦平静无波的声音，终于有了丝丝颤抖。 褪去了笑容与无谓的假面，只剩下了脆弱。他想要遮掩什么一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虽然只有一个瞬间，但吴浩还是看清了那双眸中隐藏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想起了与苏锦相遇的时候，对方神色平静的注视着天空，即使身受重伤，眼中也依然透出欣喜与渴望。 他俯下身，轻柔的话语在对方耳边摩挲着，柔软而飘渺：“在这个小镇里，有随着气候而变换色彩的四季，有满是琳琅商品的喧闹小巷，有清澈如洗的蓝色天空，有浮动着花香的清透空气。当微风拂过，柳絮漫天飞舞，即使是春天，也可以看到不可思议的雪景。那样的地方——”吴浩温柔的移开他的手，与那双清澈的眸子对视，低沉的声音温柔而蛊惑：“你愿随我去看看么？” 原本空洞的眸子渐渐闪耀出光芒，他的眼中填满了惊讶与欣喜，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千言万语在眼眸中流转，却也只化成了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字句：“好。” 跃动的烛火氤氲了光线，却依然能清晰的看到那双清澈的眸中所倒影出来的微光，如同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微弱到奄奄一息，却异常坚定而决绝。吴浩想，自己大概是被他的余烬点燃，灼烧得头脑发热，才会做出这样荒谬而突兀的决定。 被这样的目光直视，吴浩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伸手捂住对方的眼睛，感觉到手心微凉而湿润，却不再感到惶恐不安，唇角兀自勾了一抹笑。 吴浩并不明白自己为何突兀的做了这个决定。但是，管它呢。 他从来都只跟随自己直觉而行动，或许眼前这个人，真的曾与他相识相知过，才能让他的每个眼神和微笑，都成功的填满了自己的思绪。 他想要救苏锦，想要让他快乐，想注视他的笑容，哪怕这些感情到来的是多么古怪和突兀。他不想去管这突如其来感情从何而来，只是与苏锦的眸子对视的瞬间，那些无家可归的想念，像是跨越千山万水，迢迢而来，像苦苦盼了几辈子似的。 “真奇怪。”他注视着苏锦的眼睛，几乎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你，却感觉，好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确实是很久了啊……”苏锦只是笑，轻柔的话语声中夹杂着弱不可闻的叹息。 “是吗？有多久。” “久到我已变成了残魂，依然不依不饶的来缠着你。” “残魂？那么能触碰到你的我，是不是也早就死了？” “你就没想过吗？我或许根本不是人类——”莫名的起了玩弄他的心思，苏锦唇角的弧度变得诡秘而怪异。忽然压低的声调，透着某种警告般的危险意味，让屋内的空气骤冷。 吴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恐惧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他又恢复如常。他几乎是本能的认为，那个温和无害的家伙，是绝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3节 所以他只是斜睨了对方一眼，若无其事的挑了挑眉：“不是人类，那你是什么？变异了的猴子？” 对方怔了怔，眸子又渐渐恢复了光彩。苏锦兀自在嘴角勾了笑，笑容温和，带着些许释然。 吴浩的心脏钝痛了一下。 身受这样的重伤，怎么还能露出这么云淡风轻的笑容。 或许他早已经习惯伤口的痛。而习惯这样的疼痛，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喝完药早点休息吧，我明早再来看你。”不忍再打扰他，吴浩想，或许给他充足的时间休息，才能让他的身体早点恢复。 看到苏锦点了点头，他才起身。走到门前的时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是的，严肃的叮嘱道：“对了，你独自一个人，千万不要出门。” 第61章 “为什么？”疼痛侵蚀着他的神经，意识朦胧间，苏锦本能的询问 “在这个村子里，知道的太多并非好事。”吴浩并没有回答他，原本明朗的笑容里多了些阴霾。 模糊视线中的他的面容，和那徘徊在耳边的，若有似无的话语声，隐隐透着些陌生与诡异。 原本是最熟悉的人，如今却散发着让人不安的陌生气息。苏锦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眼前这个人，毕竟不是那个和他一同成长起来的，他的吴浩。 就像方无衣不是山神，他也不是最初的那个自己。 吴浩阖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对方正注视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扶着门的手停顿了一下，但还是轻轻关好了门。 夜幕悄然而至。 夜半的时候，苏锦恍惚的感觉到有人坐在他的身边。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透过眼睑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本能的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吴浩，想睁开眼睛确认，身体却梦魇了般，动弹不得。 冷气从每个毛孔间渗入了进去，他仿佛听见吴浩的声音透过重重阻拦，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递了过来。 “书呆——” 意识瞬间清醒，他猛然睁开眼睛，慌张的环视周围，身边却空无一人。 胸口的疼痛已经缓解，而那听到呼唤时的悸动，却依然如此清晰。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心跳了。那颗心脏原本就在与山神的祭祀中停止了跳动，又在鲜血的洗礼与漫长的时光中，变为了死灰。 他从未想过，心脏还会有如此清晰跳动的一天。就像他从未想过，能与那个人再度相遇一样。是曾经的吴浩在呼唤他吗……不，也许只是因为太想念了，所以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吧。 毕竟他已经无数次无数次，在梦里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只不过这次尤为清晰而已。 他起身打开了窗子。天已经亮了，不知何时又下起了下雨。空气潮湿发霉，冷气萦绕不散。 轻叹了一声，回身将被褥叠好，将房屋内收拾的整整齐齐。 胡雨泽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即使那个吴浩已经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自己也不想给他找麻烦。 那些痛苦，或许原本就是他一开始就应该承担的东西。 轻手轻脚的将门锁好，他仰头注视着这间曾居住过的小屋，感谢着曾在那里发生过的，短暂而真实的梦境。 转过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在窗中看起来清晰明亮的外界，此时正被浓浓雾气笼罩着。 这天气太异常了。明明在下雨，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雾？ 他本能的警惕起来。 摸索着在雾中缓慢行走，能感受到冰冷的雨丝滴落在身上，让他十分不适。地上满是泥泞，滑腻而潮湿，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像是故意拖延着他的步伐。 他觉得自己在原地一直打着转，无法辨别方向，却也不敢停下来。 脚步越来越沉重，随着时间的流逝，雾气渐渐稀薄。眼前开始模糊的出现人的轮廓。 当最后一丝雾气散去，他的意识猛然清醒。环视周围，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萧条的街道上，他揉了揉眼睛，让视线不再那么恍惚，才发现，这些路人竟然都是村子的人们。 王叔，王婶，商店的老婆婆，卖鱼的大叔，每张脸都如此熟悉又陌生。 来不及感动或者震惊，他就发现，这些人的眼中，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他想或许自己应该找个路人问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该往哪里走。但人们那防备恐慌的眼神清晰的提醒着他，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温柔又善良的人们。 他只能与他们对峙着，行人越来越多，渐渐将他包围起来。他们的眼神空洞而充满敌意，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仿佛随时会变成嗜人的怪物。 “你来这里干什么，外乡人。”瓮声瓮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虽然沙哑但充满了威严。 他下意识的望向声音的来源，说话的人是个老者。白色的头发如同杂草般干枯凌乱，脸上布满了如刀割般的深壑皱纹。枯瘦干瘪，握着厚重的枯木拐杖，像干尸般可怖。 “呃……我只是不小心误闯进来的。”并不是他认识的人，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在村子里十分有低位，他必须冷静以对。 “哼，误闯？”老者冷哼了一声，用拐杖重重的震了一下地面：“自古只有罪恶之人才能进到这里来，而来到这的人，没一个能走出去的。” 他不太理解这位老者话中的意思，但他确实曾经听父亲说过，这个村子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个被诅咒的，荒凉而可怕的地方。 “我无意打扰各位的生活，真的只是误闯而已。这位长者，可否为我指条出路？”他依然试图解释，言语间毕恭毕敬。可惜对方并不买账，下令般的挥了挥手，人群渐渐围了上去。 他们的行动异常缓慢，小心翼翼的靠近着，像是非常害怕，但又不得不前来。 “你们在做什么？” 正当蓄势待发之时，熟悉的声音适时的出现。人群的动作停了下来，从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让开了一条路。 “吴浩？”看到人群尽头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苏锦诧异的轻唤出声。 “苏……公子？”吴浩也并未想到来人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圣者，你认识这个外乡人？”老者的言语虽然客气了下来，但却带着质问的意味。 “没错，这就是我上次梦到过的，带来神旨意的人。”吴浩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微笑着回答。 “什、什么？”老者瞬间变得惊慌失措，周围的死寂的人群骚动了起来。他扔下拐杖，五体投地的跪在干涸的黄色土地上，诚惶诚恐：“对待神之来客，我们竟然如此失礼，快跪下，都跪下。” 人群也很顺从的听从他的旨意齐齐跪下，每个人都把脸深深墁在土地上，虔诚而可笑。 苏锦识趣的没有说多余的话，疑惑的望向那个笑得一脸狡黠的人。 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礼节，吴浩对此没有任何的不习惯。他走过去不由分说的牵起苏锦的手，大步的走开，留下村民们兀自跪在那里。 “你究竟是什么人？”苏锦与他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询问。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吴浩的神情异常严肃，随之加快了步伐。 苏锦也不再出声，紧跟着他。 这条路从刚才开始就让苏锦失去了方向感，笔直的土路一直延伸到远方，看不见尽头；路两旁整齐的排列着一模一样的草屋，天空也是黄色的，仿佛整个村落都被茫茫风沙笼罩。 身处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让人感觉到枯燥和压抑。 二人安静行走良久，终于在一个木屋面前停了下来。 略为破旧的木屋，看样子会是两人的落脚之处。吴浩推开吱呀乱响的木门，尘土就簌簌落了下来。 苏锦本能的后退了一下，继而疑惑的抬头。常住人的地方不会有这么多土，难道吴浩从来不打扫么？不止如此……整个村子都萧条的不正常。 “这里常年风沙，所以门上一直都有尘土。”像是回应他的疑惑般，吴浩轻声低语。看对方眼中的警惕仍未散去，他只是侧过了身，淡淡一笑：“进来吧。” 苏锦踏进屋里的一瞬间，吴浩重重的关上门，将他整个人按在了墙上，眉宇间隐隐带着怒气：“我不是说过，独自一人的时候不要出去吗？” 撞上墙的时候毫无意外的触碰到了伤口，苏锦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从未想到过，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对自己惟命是从的烦人精，竟然也会有对自己这么强硬的时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上有伤！”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又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样子，眼中透出些许的慌张。 苏锦拍开了他伸过来搀扶的手，这时而陌生的吴浩让他觉得有些可怕。无视了对方局促的样子，他环视起屋内来。 屋中如他所想的一般，简陋粗糙至极。漆皮剥落的斑驳墙壁，一张木床，一张八仙桌，一把座椅，一盏油灯，这就是全部的东西。 “你就住在这里？”虽然门上很多尘土，屋内却干净的一尘不染。他转过头，不动声色的的问站在一旁神色有些落寞的吴浩。 “啊，不是。”吴浩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住在我家……太危险了，我想还是先把你安置在这里。我在这里布了结界，你应该会很安全。” “为什么会危险？”苏锦皱了皱眉，出声询问。这个村落带给他的谜团太多，以至于冲散了这久别重逢的感动。但无论如何，能避开吴叔都是好事吧……若是吴叔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对待他，恐怕即使知道那不是同一个人，自己也会有些……伤心的吧。 第62章 “这个村子是阴阳交界的地方，经常有鬼怪出没作乱，所以村子的人都人心惶惶，对外来者很反感。”吴浩兀自摆弄着手中的火折子，回答的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我们家是负责镇压鬼怪的家族，如果父亲知道你不是真正的神之来客……恐怕会将你处刑的。” 负责镇压鬼怪的家族吗……苏锦忽然意识到他的身份，竟然与久远之后的自己重合。这个天生迟钝的家伙，竟然也能看得见并掌管那些异世之物吗？ “你所说的神之来客是什么？”苏锦好笑的看着他认真燃起蜡烛的样子，继续追问。 “嗯……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吴浩慌张的将快烧到手的火熄灭，认真思索起来：“听我爹说，是能听见神的旨意，并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人。” “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村子一片荒凉，据说是因为被神所诅咒了。”不等苏锦再追问，他自顾自的解说起来：“村子每年都会有一个人消失，等找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面目全非的尸骨。后来村子的人虔诚的祈祷，神才显灵，告诉我们每年都会有新的神使前来，只有神使才能让村子免于灾难。等神使举行过祭祀，就会由父亲将他们平安送出村落，并消除村里的一切记忆。” “如此，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总有一天会有神使能完全净化村落，解除我们的诅咒。” “真是无比天真的想法啊……”苏锦安安静静的听完，忽的笑了起来。不等对方听清他的话语，他便继续说道：“可惜我不是什么神使，这件事也不可能瞒得住吧，要是被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通往外界的路已经被封闭了，七日之后才会重新打开。只要在这个期间里不被发现就好了。” 并没有对他不停的追问表现出丝毫的厌烦，吴浩咧开嘴，对着他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等到七天之候，我就将你带出这里，并且告诉村里人，仪式已经举行完成就可以了。” “七日吗……”苏锦仰头望着天花板，有深浅不一的红色手掌似乎意图穿透房顶，留下了古怪的印记，却又像胶一样被弹了回去。收回视线，他将目光落在了吴浩的身上：“若是仪式没有完成，村子里还会有人失踪，不是吗？” “……”吴浩的笑容渐渐阴霾了下去，上扬的唇角多了几分无奈的味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承担后果。既然这个村落被诅咒了……我们也必须去面对，而不是借助别人的力量……去逃避吧。”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像是曾经那个天真而正直过头的人所能说出的话。苏锦怔了怔，脑海中的记忆片段飞快回溯，那些有关想念的千言万语堆积在胸口，冲口而出的，却是难以压抑的笑声：“噗……噗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啦！”并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吴浩的脸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气恼，瞬间变得通红。 “没什么，只是觉得，无论是曾经的你或者现在的你，那份固执，真的毫无变化啊——”故意拉长了语调，苏锦眯起眼睛注视着他，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那时候屋内的烛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晕开了如纱般的昏黄色彩，温柔的映照着他微笑的侧脸。 吴浩注视着身处于那微弱光芒之中的人，若有似无的笑容隐藏在光晕之后，莫名的让他失了神志，忘记了疑惑。 直到苏锦轻唤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慌忙别开了目光，转移了话题。 “床只有一张，既然你是客，就睡在这里吧。” “那你呢？”苏锦发现了他刚刚的失神，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心里藏不住事情。 吴浩视线依然闪躲着，无意间瞥见了角落里的草垛，连忙指了指那里：“我睡在那边的干草堆就好。” “你不回家吗？”苏锦扬了扬眉，倒也没有推辞，转过身径自整理起床铺来。 吴浩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手上，那是非常白皙的手，手指纤细修长，骨骼明显，每一寸挪动都像是抚进了他心里一般，让他心底微痒。 “嗯……父亲不在……所以不回去也没所谓，而且我留在这里，你也会比较安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只白皙的手上，吴浩回答的话语已经漫不经心。 “是吗……但你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你睡在那里呢？”话锋一转，苏锦转过身，看了看已经铺好的被褥，望向还在神游天外的吴浩：“床铺让给你——” 停顿了一下，苏锦指了指房屋角落的草垛：“至于那边，我去睡就好了。” 吴浩也就顺势抓住那只手，像是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手的触感冰凉而硬朗的，像冰块一般，感觉却并不坏，甚至让他有些贪恋。他对视上那双疑惑的眼睛，神情中是不容反驳的严肃：“我怎么能让伤者睡在地上？” 忽然贴近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擦过彼此的唇角，彼此的呼吸缠绕，心跳渐渐乱了分寸。吴浩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香味，像是书香世家的公子，经年累月染上的墨香，清淡，柔和，让人安心。 他迎着那张平静而清秀的面容，想要在那薄唇上深深的吻下去。直到对方微微偏开头，躲过他即将进行的亲吻，他才彻底回过神，惊慌的松开了一直紧握不放的手：“那个……所以，我睡在地板就好……你早点休息吧。” 语毕，也不管苏锦的反应，便径自躺在了草垛上。 稻草干燥而柔软，比想象中要舒服许多。闭眼假寐，屋内变得安静异常。他想，自己一定是被那柔和的光线恍惚了神智，才会想要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情来。对方会有抗拒的反应也很正常，但是……还是稍微有点难过啊。 “暖的……”恍惚间听到苏锦在念叨些什么。他疑惑的睁开眼，发现那人正直挺的站在床边，手掌轻抚着刚才被自己握住的地方，眼中跳跃着烛火的光芒：“即使到了现在……你依然……这么的，温暖啊。” 他的话语模糊在了氤氲的光线之中。吴浩只看到，他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向往的，遥不可及的事物一般，从脸庞和声音中，透出无法言喻的幸福感。 那笼罩在微光中的笑容太过干净柔和，让吴浩的心底有顷刻的震撼。 强忍住上前拥抱住那人的冲动，他翻个身去，控制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只不过是被自己不怀好意的握了一下手……为什么要露出那么开心的表情呢？难道是一直被折磨着，所以对于自己的拯救心怀感激吗？还是说……其实他一开始就将自己当成了某个熟识的人，才会用那样隐藏着千言万语的目光……注视自己？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抱着那种半吊子的心情去触碰他啊。 吴浩觉得十分后悔，又十分的在意，如果真的有那个熟识的人存在，那个人与苏锦，又是什么关系呢？ 萦绕的墨香抚平了内心细微的焦躁，带来了丝丝倦意。他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并不习惯潮湿而阴冷的陌生环境，苏锦只稍睡了一会，便醒了过来。 蜡烛已经熄灭了，一切都陷入了浓郁的黑暗中。 屋内是有窗子的，即使烛火熄灭，也应该能有月光照进来，不会漆黑的如此彻底。 有指甲轻划木板的声音，非常细微。如果不是在这样黑暗而寂静的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听到。 黑暗蒙蔽了视线，却放大了听觉的作用，让他无法忽视那些不想听到的声音。 轻划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重。苏锦无法感知到声音的来源，亦无法感知到吴浩的存在，这让他毛骨悚然。 苏锦是感受异常敏锐的人，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吴浩的位置。可是现在，他确实感受不到一丝对方的气息，仿佛对方在黑暗中消失了一般。 不，不止是吴浩。这个屋子，这个村庄，这片森林，都被这黑暗吞噬掉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越来越快速。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又尝试着唤了一声：“吴浩？” 眼前突然出现了微弱的红色光芒，黑暗从光芒所及之处慢慢融化。周围的景物渐渐映入眼帘，烛火欢愉的跳跃着，吴浩站在桌边，手中还握着未熄灭的火折子。 指甲划过的声音于顷刻间消失，仿佛被光芒压制了下去，只有吴浩略带慌张的话语传来：“糟了，忘记了不能让屋内的烛火灭掉的。” 第63章 重新燃起的烛光，如同兀长的漆黑洞口透出的阳光，将眼前的世界慢慢点亮。吴浩下意识的望向床上的苏锦，对方正一脸震惊的望着他，脸色惨白。 “嗯？怎么了？”解释的话语全部抛到了脑后，吴浩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隐隐发觉到了不安。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苏锦询问的声音中带着不合时宜的淡漠与冷静，漆黑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中格外清亮。 “没什么……只是蜡烛烧完了……”吴浩燃烛的手顿了顿，望向他的眼中写满了茫然。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看他并非像说谎的样子，苏锦的语调变得柔缓了一些，尝试着问道。 “声音？”莫名的质问让吴浩本能的一愣，之后才摇了摇头：“没有。” “是吗？”苏锦望向身边带着划痕的老旧墙壁，指甲疯狂的抓挠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没有散去。沉默了稍许，他将视线移回对方的身上，又恢复了如初的笑容：“大概是错觉吧。” “……嗯……村子里的规矩是夜晚的时候绝对不能让烛火断绝，否则会有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可怖之物趁机而入……”吴浩走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张望了四周一番，才咽了咽口水，紧张的问：“你……不会是看见什么了吧？” “……那倒是没有。”他紧张的样子让苏锦觉得分外好笑，于是扬了扬眉，眼中含笑的回答。 “啊，那就好。”吴浩夸张的吐了一口气出来，一脸严肃的叮嘱他：“就算听见有人敲门，或者门外有声音，也一定不要回答。而且，戌时之后，辰时之前，千万不要外出。” “我知道了。”很少看见他这么认真的样子，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锦也不得不谨慎起来，认真点了点头。 “好啦，早点休息吧。”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吴浩又恢复了平时大咧咧的笑容，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径自回到草堆上呼呼大睡起来。 没过多久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苏锦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说这家伙是迟钝，还是太没心没肺。 他重新躺回床上，刚刚沾到枕头，门外就有脚步声响起，像是有很多人在绕着房子踱步，嘈杂而混乱。 苏锦觉得奇怪，刚刚吴浩还说，村里有规矩，不能半夜出门,那这么多人大半夜是出来干什么？ 他掀开窗帘，屋外漆黑一片，仿佛除了这间房屋，一切都已经被黑色所吞噬。这让他觉得不安。 下意识的望向吴浩，对方正在熟睡着，神色安稳，呼吸均匀，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走过去，轻拍对方的脸颊，尝试着唤他的名字：“吴浩？” 对方只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应。 这家伙睡得像死猪，怎么也叫不醒的毛病，还真是从古延续到今啊…… 苏锦叹了一口气，踱步走到屋门前，犹豫良久，决定还是一探究竟。 手贴在门上的一瞬间，屋外嘈杂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仿佛是一种默契，屋外的人知道他将要出去，所以停下来，在门前等着他。 苏锦有这种感觉。 那些人整齐的站在他的门前，目光直直盯着屋内。 毫无掩饰的锐利眼神，穿透的草屋的门，刺在他的身上。 像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手离开门的时候，屋外的脚步声又变得烦乱和嘈杂起来。 那脚步声像是很多人在赶路，散步，玩闹，听起来再正常不过。 也正因为如此，刚才那一瞬的安静才更为可怖。 这个村子，太不正常了。 他收回了紧握成拳的手，望向疑似在熟睡的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夜无眠。 天刚亮的时候，吴浩便从草堆里爬了起来，打开窗察看窗外的状况。 屋外还是被黄色的沙雾笼罩着，隐约能看见黄沙之后的昏黄日光。土地荒芜而干涸，布满了裂痕。 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连续几天萦绕的浓雾，是“神”给予村落的警告。若是再没有圣者前来，恐怕又会有人失踪，被神带走变成了祭品吧。 “你在看什么？”苏锦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轻贴在他的后背上，手轻扶着窗边向外张望。 长袖拂过吴浩的脸颊，如水般轻柔而冰凉。他本能的侧开脸，看见了苏锦半敞开的衣衫中，清晰可见的锁骨。 视线不自觉的向下，他甚至想象起那包裹在绷带之下的白皙的皮肤。脸毫无征兆的开始发烫，他匆忙的别开了视线，慌慌张张的回答：“没，没什么！” “天气还真差啊。”像是没有发现他的慌张，苏锦望着看不到的远处，轻声叹息：“在这样的地方……真的存在吗……？” “什么？”那自言自语的声音虽然微小，却还是被吴浩轻易的捕捉到。 苏锦收回了远眺的视线，清亮的眸子望向他，眼眸含笑：“你说的那个，色彩斑斓的地方。” “真的有的！”吴浩愣了愣，未曾想到他会将自己的话，如此清晰的记进心里。他焦急的大声回答，想借此掩盖自己的狂喜以及不安分的心脏：“我带你去。” 语毕，不由分说的握起他的手，飞奔起来。 苏锦已经跟不上他的反应速度，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苏锦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在弥漫的浓雾中飞奔。雾气弥漫的村落里，只有前方的身影无比清晰，苏锦跟随着他的脚步，已不知前进了多久，他隐隐觉得，只要一路奔跑下去，就能穿过这漫漫的时间长河，重新回到那曾经年少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脚步变得轻松虚浮起来，连身上的疼痛也渐渐淡去。他恍惚记得，自己跟着吴浩穿过了漆黑的山洞，山洞中发着光的奇花异草为他们照明，在道路上投影下斑驳的光影。 不知走了多久，璀璨的光芒从出口的地方投射而入，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潺潺的水声在耳边流动着，缠绵悦耳。 离开山洞的瞬间，清风席卷着缤纷的花瓣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皆是璀璨盛放的杏花。远处的青山连绵，翠绿的青草与树叶夹杂在这米分色与白色的海洋中，缤纷而艳丽。天空碧蓝，浮云翩跹，不远处的山崖上，银瀑飞流而下，坠入清澈见底的深潭，溅起氤氲的水雾。 多像他生长的家乡。 吴浩站在他的身后，望着那伫立在花海中，削瘦挺拔的身影。他转身的一瞬，狂风忽起，树影摇晃，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响，花瓣铺天盖地的散落。青山绿水的世外山谷中，下起了纷飞的花雨。而苏锦静静的伫立在这花雨之中，薄薄的衣衫轻盈飘逸，晕开一片青绿，融入这飞花漫天的山谷，在眼中烙印成画卷。 回眸一瞬。而那一瞬，足以让人许下一生。 翩跹的飞花之中，那人的唇齿张合，唤的是他的名字。 吴浩迎着风，一步一步走向他。花瓣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却已无心风景，只有苏锦的容貌，在视线中逐渐清晰。长久的沉默，两人隔着纷飞的花雨对视，苏锦苍白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清亮的眼眸温柔似水。 他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印上苏锦的唇。那唇湿润而柔软，如花瓣一般散发着芬芳。 唇与唇的碰触，舌与舌的交缠。一切发生的都是如此自然。飞花漫天，青衫褪尽，如花一般红艳的吻痕，烙印在洁白的皮肤上，盛开成绝美的风景。 苏锦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吴浩的，真实的力量与温度。汗水在吴浩黝黑的皮肤上，微微闪着光亮，又沿着轮廓坚毅的脸颊滚落，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圈圈水渍。 他想，这花海中的情动，这样不息的纠缠，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明媚的阳光让人晕眩。吴浩紧紧拥住他，灼热的气息，随着温柔的话语，在他耳边轻轻拂过：“呐，苏锦，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全都带你去。” 苏锦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呼吸间残留着轻微的汗水味道。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在唇边勾了一抹笑。 最想去的地方，其实，早已到达过了。 和煦的阳光散落在大地上，两人相拥着，在这漫天的花雨中，和衣睡去。 第64章 苏锦从未想过，这辞旧迎新的团圆日子，竟要在战场上度过。 昨日的杀伐之气还未散去，今日的营帐中已然一片祥和。每个人的帐篷前都挂起了红色的灯笼，人们围绕在篝火旁，聊天打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炮竹声声，渐出金色的火花，在浓郁的黑暗中轻轻闪烁。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无法驱散眼中若有似无的阴霾。 在这血染的战场上，苦总是多于甜的，苏锦不是不懂。只是，这满目的红色，实在太过沉重和刺目。以至于让这看似热闹喧嚣的营帐，无法透出一丝丝温暖。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惧怕红色。那是无数生命，在干涸的大地上描绘出的色彩。灯笼中所映照出的红，反而更像是喷薄的血雾，笼罩在每个人被刀光刻出来的，历经沧桑的脸上，近乎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苏锦推掉了一杯又一杯的敬酒，独自踱步到湖畔。湖水平静无波，如同平滑镜面。湛蓝的天空上，绛紫色的厚重云朵重重叠叠，隐约透出银色的光芒。云朵未遮蔽住的地方，五光十色的繁星熠熠闪烁。 有人踏着歌声踱步而来。他回过头去，看到方无衣提着酒壶缓缓接近，那人的身形摇晃，脚步虚浮，已经有些微醉了。 “为何独自对月叹息？”将酒壶放在一旁突起的石块上，方无衣兀自在他身旁坐下，微笑着询问：“怎么，想家了？” “想家？”苏锦怔了怔，嗤笑着将目光重新移回天空上。忽然想起，这新年其实在哪里过都无所谓，他本也无家可归。 “啊，是我失言了。”发觉到了他神色微妙的变化，方无衣及时缄了口，拎起酒壶灌了几口，望着天空沉默不语。 “没什么吧，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无家可归的人，又不止是我一个。”知道在这团聚的日子，漂泊在外的人心里都不会太好受。苏锦并未阻止他近乎酗酒的行径，只是望着从云中透出的朦胧月光，浅笑轻叹。 醉酒后的方无衣变得格外多言，他开始讲起他那隐藏在深山之中的故乡，讲起留守在家的年迈的父母，讲起他小时候常去的清澈池塘。苏锦只是静静的听着，那遥远而令人向往的故乡，在方无衣的轻声描述中，逐渐展现在眼前，渐渐变得真实和清晰。 苏锦忽然觉得，方无衣的存在有了那么一些真实感。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将这个人当作存在于天地之中的，不寻常的存在，从未细细想过，曾经，这个人也是有家的，也像平凡人一样，出生在幸福而温馨的家庭中。 他一开始就对方无衣带着偏见，所以不愿去了解和接近。方无衣是个很坚强的人，无论是杀人的时候，还是将士死去的时候，都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坚强的仿佛已经丢失了感情。而此时此刻，苏锦从他那朦胧的叙述，与微醺的眼神中，终于了解到，眼前的方无衣，不是统治着村落，统领着异界之物的，毫无感情的神。而是和他一样有着感情的，努力对抗着命运的人。 他清晰的看到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所透出的向往和痛苦。那些伪装起来的坚强，在这团圆的日子，在浓烈的酒气之中，逐渐瓦解。只剩下最真实的自我，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感情，一一吐露。 脆弱的，悲怆的，孤独的。 方无衣又灌了几口酒，原本满满的酒坛已空了大半。待到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了，他醉醺醺的问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锦：“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攻打这里吗？” 苏锦看了看他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轻轻摇了摇头。 方无衣从衣袖中取出一块布料，那是上好的绢布，质地柔软而轻盈，色泽亮丽，如波浪一样的花纹在金色的绢布上纠缠交错，秀工精美细致。 “这是天蚕布，材料稀有，工艺十分复杂，只有这里才能做出来。皇后十分喜欢，但这里的人不肯将布料上缴，所以皇上派我们来到这里，让我们将布料抢回去。”方无衣苦笑着，将绢布狠狠扔在地上：“我们背井离乡，牺牲了无数将士，杀伐征战，就为了这一块布！” “汉武帝曾为了汗血宝马，率领骑兵数万人，行军数千公里，出兵大宛。”苏锦从他手中抢过酒壶，囫囵的吞了几口，任凭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咙：“帝王总是这样，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活得自私而随心所欲。但其实，他们也一样，背负着沉重的东西，在已定好的命运中挣扎着。” “为什么要挣扎呢？”放下酒壶，辛辣的酒气醺得他视线朦胧：“挣扎只会让自己变得更为焦躁和痛苦，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顺应着命运，随波逐流吧。” 方无衣支着下巴，愣愣的注视他良久，忽的笑了：“总觉得你应该活得很久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冷漠和超脱吧……好像什么都能看透，又好像什么都不去看透。” 方无衣红着脸摇摇晃晃的样子格外有趣，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其实并没有你活得久。” “咦？”方无衣拎着酒壶的手顿了顿，一脸疑惑的望向他，很快又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我年龄确实比你大。” 苏锦只回应了一个笑容，便无视了他的话语，捡起地上的布料揉搓起来：“说是什么上好的天蚕布，在我看来不过是块普通的布罢了。” “普通？”方无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可是皇帝派兵百万，死伤无数也要得到的绢布，你竟然说普通？” “我见过比这更好的布料……”苏锦眯了眯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微微皱起了眉，很快又舒眉一笑，自言自语起来：“只不过带不回来就是了。” 抬头正好看见方无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眼角的笑意更深：“怎么，你不信？” 方无衣知道苏锦是个从来不说大话的人，但酒精的作用让他的思绪略为混乱，以至于说了前半句就已经忘了下半句是什么，只能愣在那里思考。 “那，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吧。”苏锦忽然站起身，微笑着对他伸出了手。而在苏锦身后，绛紫色的厚重云彩缓慢有序的散开，露出隐藏在其后的，如银钩般的巨大的月亮。云朵后繁星密布，五光十色；银色的光芒穿透云朵，温柔洒落，细碎的光芒，如同由繁星组成的银河，蜿蜒在湖面之上，铺展开由湖岸通往月宫的道路。 那闪烁着的道路在方无衣的眼中逐渐清晰，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良久之后，才握住了苏锦伸过来的手，低声轻语：“我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吧？” “是啊，你喝醉了，所以这只是梦境而已。”月光微摇，将苏锦唇角的笑容，映照的神秘而古怪。他将方无衣拉起身，牵着他的手，缓慢的走向湖面。 “你啊……是想和我一起殉情吗？”方无衣的脚步有些虚晃，看着前方人行走着的身影，半开玩笑的问。 “怎么？你害怕？”苏锦连头都没回，询问的声音中含着笑意。 “我才不怕。”醉后的方无衣像个的孩子一般，夸张的晃了晃手。脚下一软，他险些摔倒。 低下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湖中央。繁星闪烁在如镜面般的湖面上，脚步走过的地方，惊起圈圈的涟漪。繁星的影子在清澈的水中闪烁又破碎，水天一色，如同置身于繁星之中。 有繁星从水中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晶莹剔透，熠熠闪烁，如萤火虫般舞动。平静的湖水缓缓泛起波纹，红色的灯笼自水波中冒出头来，上升到空中。 那是未点燃的孔明灯，以平缓的速度，不慌不忙的，规律的上升。悬浮的星星围绕在这些孔明灯的周围，像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盏灯，待找到后，便会飞进灯笼里，将灯点燃。原本空寂的灯笼里燃起了火光，一盏，又一盏。红色的光芒在其中跃动着，带着灯笼飞向天空的更深处。 “这是人们的‘愿望’。”发觉到方无衣的震惊，苏锦不慌不忙的开口解释道。他仰起头，注视着漫天飞舞的红色灯笼，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散去：“每年今日，人们许下的愿望便会随着天河，一直漂流到天宫。当愿望实现之时，它们就会变成真正的星星，永恒的，闪烁在夜幕中。” 那时候，苏锦的侧脸在晕开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美丽而柔和，轻易淡化了这绚丽的风景。方无衣望着他良久，终于忍不住勾起唇角。他握紧了苏锦的手，和他并肩望着天空，喃喃低语：“这里……会有我的愿望吗？” “会有的。”苏锦将视线放回到他的身上，眼神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他捧起方无衣的手，温暖的气息透过皮肤传达而来。那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想念，慢慢从胸口涌出，在掌心汇成晶莹的，闪着光的星。星星散发着金色的璀璨光芒，旋转着从他的掌中缓慢上升，飞向天空顶端的某一个空荡荡的灯笼里，将它点燃。 “来吧，我们看看它会飞到哪去。”苏锦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收回远眺的视线，才发现对方已经坐到了那巨大的，明亮的弯月上，微笑着对他伸出手。 第65章 方无衣惊奇不已，本能的握住他伸出来的手，轻轻一跃，身体便轻盈的飞起，落在了月亮上。 弯月变成了船。船的中央是一张精致的方桌，桌上摆着翠绿的玉质酒瓶，两边是精致的雕花酒杯。两人席地相对而坐，方无衣好奇的摸了摸泛着光芒的月亮，如玉一般滑腻而冰凉的触感。 再扬起头的时候，早已寻不见自己的那盏灯。月亮随着飞舞的繁星与孔明灯，在湖泊上缓缓前行。他看见自己离岸边越来越远，繁星闪烁的湖面上，一片连绵的璀璨，明亮的光芒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苏锦毫不客气的倒起了壶中的酒，酒水如地面的湖泊一样，散发着温柔的银色光芒。如同缓慢流淌的月光。 淡淡的酒香弥散开来，醇香中散发着谷物的香味，甜美而醉人，让人垂涎。 “尝尝吧，这才是真正的玉液琼浆，人间绝对喝不到的美味。”将酒放至鼻尖轻嗅，苏锦闭上眼睛，享受着酒所散发的清新香气，神情专注而陶醉。 方无衣注视着杯中发着光的酒水，银色的光芒十分柔和，随着杯子的摇晃轻轻晃动。他低头小啜了一口，清甜芬芳的味道自舌尖扩散。那些大地孕育出的果实，被时间所包裹沉淀，酝酿出生机蓬勃的味道。只要喝过一次，就绝对无法忘记。 渐渐的，方无衣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只是像平常一样，和苏锦聊天打趣，举杯畅饮。月亮还在繁星闪烁的湖面上前行着，穿过星海，穿透云层，随着那些闪烁的愿望一起，飘向无比遥远的某处。 待到最后一滴酒水喝完，苏锦拂袖起身，轻言浅笑：“到了。” 眼前是闪烁着银色波纹的大海，海水碧蓝通透，有白色的海浪轻轻推着海水涌上海岸。海岸上金色的沙，被漫上来的蓝色缓慢浸染，展现出渐次的色彩变幻。身后的月亮徐徐上升，慢慢化成完美的圆，在遥远的地方高高挂起。那些随着月亮上升的孔明灯，有的化成了星星，有的则飘飘荡荡的，继续向着天空中的更深处飞去。 月亮的光芒闪烁在海水之上，即使是夜晚也显得如此明亮。脚尖落到地上的瞬间，海水急速褪去，露出长满了青草的，富饶肥沃的土地。鲜花盛开在草地上，仿佛吸收了月光一般，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微风拂过，摇晃的花朵连绵成了银河，泛着光芒的波浪，一片星火璀璨。 “这是什么地方？”方无衣收回远眺的视线，终于从长久的震惊中回过神，问向在身旁静默不语的苏锦。 “那重要吗？”苏锦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只是淡然一笑：“你在梦中，身处何处，所作何事，皆是虚妄。即使我现在告诉了你，你依然会忘记。” 方无衣注视着他，那人的容貌在这氤氲的光线之中分外朦胧而虚幻，随风而起的青衣透出几分仙气，趁极了这光怪陆离的景色。他不禁莞尔，重新将目光放回这闪烁着光芒的草野间：“也对。” 跟随着苏锦的脚步来到河岸，河水清澈凌烈，有萤火虫一样五光十色的光点，在河面上空飘荡洒落。芦苇在风中摇摇晃晃；孔雀蓝的水草一碧十里，不辨两岸。 在河岸的上游，有着白色岩石的台阶。那像是天然风化而成的阶梯，巨大的白色岩石被风雕刻成不规则的椭圆形，蜿蜒向上。登上台阶，散落的飞花夹杂着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凌乱的飞舞在夜空中。 待到长阶尽头，展现在眼前的，是位于悬崖之上的，空旷的白色石亭。石亭的圆柱上雕着繁复古怪的图案，翠色的蔓藤缠绕在石柱上，如同蜿蜒的龙。蔓藤上盛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微微发着光。纱帐随风而舞，彩色的流光映照在纱帐的褶皱之上，如同夜空中轻轻晃动的极光，飘渺而梦幻。 有女子隐藏在重重纱帐之后，月光将窈窕的身影投映在纱帐之上，若隐若现。空寂的亭子里，萦绕着风声以及规律的机杼声，如同交织的曼妙音律。 方无衣在石亭外停下脚步，静静的听着机杼声。苏锦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他举目四望，却无法寻到那人的身影。空旷的山谷中格外寂静，女子的身影在纱帐之上交叠错落，像是烙印在其中的画卷。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轻柔纤细的声音穿过纱幔随风而来，如同回荡在山谷中的泉水的声音，寂寞而空灵。 方无衣回过神来，疑惑的注视着纱幔之中的身影，不知该作何回答。 有恍惚的灯火在头顶上方摇晃，他抬起头循着灯摇晃的方向望过去，发现亭子的的飞檐上，挂着一盏缓缓旋转的琉璃花灯，灯内的火光随着微风跃动着，将七彩的琉璃渲染上温暖的光泽。 “那是我的灯。”像是发觉了他所注视的方向，亭内的女子兀自开口，平静声音中听不出悲喜：“已经在那里燃了几百年了。” “你……许了什么样的愿望呢？”他的目光并未从那旋转的琉璃灯上移开，只是兀自注视着灯，喃喃开口。 “和你一样的愿望。”机杼声从未断绝，将她话语中的一抹叹息轻易掩去。 “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如果实现了，那盏灯就不会还挂在那里。” “为什么……一定要执拗的让这个愿望实现呢？” “你呢？你为什么要选择让这个愿望实现？” “我……只是现在，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仅此而已。” “我是，即使到了现在，也从未遇到过比他重要的人，仅此而已。”纱幔后的人声音清冷而淡漠，平静的话语中透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你和我一样，所以你能来到这里，能见到我。” “我们不一样，至少你们是相爱的。” “那又怎么样呢？我和他依然是聚少离多，相聚的一晚，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瞬。那短短的一瞬又能得到什么呢？” “那一瞬，还不够吗？你又可知，那一瞬对我来说，是多么奢侈。” 机杼声戛然而止，女人的身影静止了下来。周围瞬间寂静，只有微风拂面而过，证明着空气还在缓缓流动。 “那么，我问你。”沉默了良久，女人再度悠悠开口。悠扬的声音中，夹杂着叹息与疑问：“你是想要那一瞬呢，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在他身边守护一辈子？” 方无衣低下头，静默不语。 这确实是无法选择的事，无论是聚少离多的爱情，还是相敬如冰的友情，于他来说，都是痛苦。 “我还说你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已经找到这里了。”苏锦的声音自身后突兀的响起，方无衣转过头去，看见已站在自己的身后，笑意盈盈。 “你们是凡人，再美的布匹到了人间就会化成虚无。”女人仿佛早已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淡漠的转移了话题，淡漠的就像她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 “我们知道。”苏锦并没有因此退却，迎风而微微眯起的视线中，透出些许向往：“所以只是想来看看而已，看看您所织出的，这世间最美丽的布匹。” “见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只能看到，不能带走。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在做无用功，但无用，不代表毫无意义。”像是知道她话语中所暗喻的内容，苏锦微笑起来：“很多人都在坚持着那外人看来无用的事情，不管是我们的请求，人间的愿望，还是你的等待。” “奇怪的人。”机杼声再度停顿了一下，又缓缓响起，女人的声音中带上了些笑意：“既然如此，就让你们看看吧——” 一条长长的绸缎穿过飞舞的纱幔，落在了两人面前。苏锦伸手接住，冰冷的绸缎如水流一般，柔软而滑顺。落在手上的瞬间，白色的绸缎被慢慢浸染上了深深的蓝色，然后细碎的光芒缓缓浮现，规律的散布着，在绸缎上闪烁出彩色的光芒。 细腻的绸缎，仿佛将整个夜空都吸收到了其中。方无衣甚至都忘了惊讶，怔怔的望着这散发着光芒的，美丽至极的布匹。 刚刚伸出手想去触碰，绸缎便微微扬起，在他的眼前展开成耀眼的夜幕。还来不及疑惑，苏锦便将绸缎披到了他的身上，眼眸含笑：“这可是天界最美的布料，披上它，或许能带来些好运气。” 那时候，苏锦的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倒映着闪烁的繁星，明亮而温柔，绚烂至极，吸引着他无法移开目光。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抚摸上苏锦的脸颊，轻声低语，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那纱幔之中的人：“我的愿望，最终会化成闪耀的星吗？” 苏锦微怔，轻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唇齿张合，刚刚想说些什么，布料上的繁星却泛起了剧烈的光芒。那光芒将一切闪耀的颜色都化成了刺目的白，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等光芒褪去，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军营的河岸。苏锦在一旁，支着下巴微笑着注视他，轻声问：“你醒了？” 他怔了怔，梦中的景象逐渐在脑海中消逝，却总有些片段挥之不去。肩上有着轻柔的绸缎触感，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上披着的，是苏锦的青衫。 “睡傻了么？”见他一脸茫然，苏锦只顾轻笑，随后叮嘱道：“更深露重，还是回营帐里休息吧。” 语毕，也不再管他，径自向营中走去。 方无衣在河岸静坐了良久，直到冰冷的河风稍来了一丝冷意，才让他渐渐清醒。 他寻来火烛，点燃了一盏孔明灯，看着灯在河岸的上方孤独的飘荡，缓缓的飞向夜幕之中。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4节 他想，也许他的愿望，一直都会像灯笼一般，摇摇晃晃的飞到夜空的深处，更深处，一直飘荡下去，找不到归宿。 第66章 吴浩牵着苏锦的手，穿过铺满杏花的小路，向着花海的深处走去。 斑斓的色彩逐渐褪去，茂盛碧绿显现在眼前。密布的草丛柔软青翠，高耸的树林遮天蔽日，几缕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散落下来，映照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碎成一片金色的光芒。 那是太过熟悉的景象，苏锦的手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吴浩似乎发觉到了他的变化，宽大粗糙的手掌有力的回握他，带领着他继续向前。 穿过茂盛的树林，路过清澈而闪过的湖泊。那些熟悉的景色一一经过眼前，散发着让人怀念的气息。吴浩在前面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而他已无心聆听，满目满心都被这一片翠色所占据着，生怕只是眨眼，都会让这些景色消失掉。 树林逐渐稀疏，丛生的杂草中出现了土色的小路，有独角仙在路上大摇大摆的经过，草丛下的某处还静静的躺着金黄色的蝉蜕。 待到道路尽头，一个繁荣而生机勃勃的村庄出现在眼前。略为老旧的房屋整齐的列在道路两旁，人们在道路两旁支起摊位，敲敲打打，像在筹备着某一场盛宴。 见到他们到来，吴叔从房顶上利落的跳下，大笑着揉着苏锦的头发：“哟，你回来啦。又被我们家的臭小子拐哪去了？” 苏锦没有回答，削瘦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已经……够了。”唇齿间的字句断断续续，苏锦的下唇因紧咬而开始泛出淡淡的红色。 “书呆？”意料之外的反应，吴浩迎着光呼唤他的名字，笑容明朗，一如少年时的模样。 “真的……已经……够了……”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晕开了水渍。苏锦的话语因痛苦而破碎不堪：“为什么要再让我看见呢……明明是那么努力在遗忘的东西……你……究竟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原本喧嚣的村落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直直的注视着他，神情淡漠。 “即使这样也不行吗？”询问的声音透出些稚气，那张原本熟悉的脸，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阴森表情。然后虚假的表象逐渐褪去，变成了胡雨泽那冰冷的令人恐惧的容貌：“让你尝遍痛苦，让你获得幸福，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将命心甘情愿的交给我吗？” “果然是你。”泪痕已经干涸，苏锦的声音变得无比淡漠而平静。周围的景象像是一块巨大的帷幕，缓缓被掀开，露出隐藏在其下的，雾气萦绕的村庄。村子里的人隔着迷雾，漠然的注视着他。只是那如死人一般死灰无神的神情中，再没有一丝熟悉感。 “真是有意思的人。”胡雨泽走到他的身边，扳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视自己：“我觉得这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会被你看出了破绽。” “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所以才让人怀疑。不然我怎么可能在最痛苦的时候，见到最想见到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见到那个我心心念村庄。”苏锦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眉头紧皱，目光里充满了憎恨与警惕。 “原来如此吗？我以为人都是愚蠢的生物。”并没有因他的眼神而恼怒，胡雨泽反而微笑起来，以鄙夷的神情环视周围：“就像他们一样。” 被他的目光巡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后退，原本漠然的脸恐惧到狰狞。只有那个面容枯槁的村长一样的人颤抖着走出来，在他面前跪下，头几乎埋进土地里：“山神大人，这次是我将人引入村落的，请给我赏赐，让我离开这个村子吧。” 山神大人……多么熟悉的称呼。苏锦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人，他从踏入这个村子的瞬间就知道，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也知道胡雨泽就是支配着这个村落的神，但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竟是和那个人有着同样称呼的山神—— “怎么了？一脸吃惊的样子。”无视了村长恳求的话语，胡雨泽扬了扬眉，对他现在的神情十分感兴趣：“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如你所闻，我就是这个村落的统领者，被村落里的人所敬仰的山神。”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胡雨泽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自顾自的解说起来：“说是神，也不过是被发配到这诅咒之地的流放者罢了。” “这是阴阳的交界之处，人心之恶引来妖物的肆虐和蚕食，才让这里如此荒芜贫瘠。所以需要‘神’，来镇压那些异界之物，维持人间与异界的平衡。”胡雨泽退开了几步，在他周围悠闲的踱着步，继续说：“但是，我不喜欢这些畏畏缩缩，只顾自己而活的自私的人，所以继续放任妖魔，让这里越来越可怖，让人们越来越痛苦。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连这个游戏也让我觉得无趣了。” “后来我听路过的妖魔说，只要有人心甘情愿的把命给我，我就可以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为此，我要求他们献上活祭，为了让活祭愿意心甘情愿的把命给我，所以折磨他们，让他们祈求我将他们杀死——但是这样好像没什么用呢。” 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睛，苏锦胸口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渗出殷虹的血迹，很快将他胸前的衣衫晕染成深深的红色。 “看样子这次又失败了。”胡雨泽微笑起来，从掌中幻化出一把闪着蓝色光泽的匕首，用剑尖对准了他的胸口：“很痛吧，马上就让你解脱。” 苏锦并没有反抗，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咔嚓。 在寂静村庄的某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细微声响。苏锦的身体一僵，他恍惚觉得这个声音曾经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所发出的。 胡雨泽握着刀的手瞬间顿住，他警惕的抬起头，视线穿过苏锦，向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浓雾弥漫的天空上，像瓷器般出现了裂痕，那裂痕慢慢扩大，然后一支长剑猛然刺入，将天空撕开了巨大的口子。 有人从天而降，长剑一扬，便挑飞了胡雨泽手中的匕首，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无衣？”苏锦的眼睛赫然睁大，艰难的张口，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嘶哑。 一些小毛球从缝隙中陆续的跳了下来，落在了苏锦的面前，将他包围了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小毛球们欢呼着，绕在他身边蹦跳起来，完全不顾此时剑拔弩张的氛围。 “……你们？”苏锦略有些吃惊的去触碰眼前的小毛球，毛球则温顺的贴了过来，在他掌心里摩擦。 “居然能让思念体化形……你还真是痴情啊。”胡雨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危险的狞笑又划过唇角：“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是神，你不过是个凡人，想救走我的猎物，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方无衣并不理会他的话语，直接拔剑向前劈去，眼中是如冰块般的凌冽和坚定：“我会打倒你。” “打倒我？”胡雨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手掌一挥，轻易挡住了他的攻击，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如果没有‘思念’的力量，你根本都没办法看见我。还想打倒我？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 方无衣也不再理会他，只顾提剑攻击。那双冰冷的眼逐渐泛红，透出在战场杀伐时所积淀的残忍与疯狂。但毕竟人与妖实力悬殊，他很快就伤痕累累。但他像根本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疯狂的投入战斗，满眼杀戮的快意，已不管生死。 苏锦知道他已怒到极致，却不知他为何如此生气，气到连命都想搭进去。他挣扎着想要阻止，却已疼痛的连话都说不出。 方无衣被胡雨泽一掌震开，在他身边重重摔下。他呛了一口血，努力的爬到方无衣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然而他太虚弱了，拼尽全力也只足够喊出他的名字，便再也无法说下去：“……无衣……” “我都看见了。”方无衣艰难的起身，长发下看不清表情，他抱起苏锦，声音中满是淡漠：“看见了在那个野外，他是如何的折磨你，伤害你。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紧低的头微微抬起，那刘海下的冰冷的眼眸，透出不可动摇的坚定。 “对了，还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苏锦还来不及惊讶，那眼中的冰便迅速消融，透出一丝暖意。他将唇贴在苏锦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夹杂着他轻声的话语，清晰的流入耳中，刻进了他的心里。 我爱你。 围绕在身边的毛球忽然化为白光，光芒昼起，接连不断的涌入了方无衣的身体里。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 “什么？”原本在享受着乐趣的胡雨泽顷刻间满眼的震惊：“你竟然能将‘念’转化为力量？” “不过，你的那些‘思念’沾染了异界之气才会化形。”他眼中的震惊又很快消散，被嗜血的笑意所取代，他扬起了手，手中沾着血的匕首微微闪着寒光：“你吸收了异界之气，也代表着你放弃了人的身份——有意思，已经很久没人给我当对手了。” 第67章 方无衣面无表情的接下他的攻击，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两人杀气弥漫，各自的力量仿佛都已失控，满脑都是想将对方杀死的念头。整个村落都在打斗中被夷为平地。而苏锦只能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什么都无法阻止。 也许是方无衣的意念太过强烈，胡雨泽竟然逐渐落了下风。失去了他力量的支撑，苏锦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命，随着鲜血逐渐流逝。 最后一击，方无衣轻松的握住了胡雨泽的脖颈，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握在他的手中。而胡雨泽则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以为苏锦是靠着什么活到现在的？如果我死了，他也会和我一起陪葬的！” “是么？”方无衣并没有半点的动摇，平静的语调毫无变化：“也就是说，如果我吸收了你的力量，就可以延续他的生命，让他活下去了吧？” 胡雨泽还来不及惊讶，方无衣便将闪着寒光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里。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他的身体逐渐碎裂，最终米分碎成黑色的雾气，被方无衣吸收进了体内。 他扔下匕首，重新走回苏锦的身边，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呢喃：“已经没有人能伤害你了，一切都结束了。” 苏锦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抱住他，唇角微扬，写满了释然：“谢谢……” 方无衣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像是害怕他会消失一样。按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方无衣原本漠然的神情此刻满是慌乱：“没关系的，我有着神的力量，所以一定可以延续你的生命……可以的……” 鲜血染满了掌心，从指缝间渗了出来，方无衣的声音开始剧烈的颤抖，以至于话语都变得断续。他明白的，苏锦的身体一直都依靠胡雨泽的力量才能活下去，即使自己杀死了他，吸收了他的力量，依然无法维持苏锦的生命。他发现的太晚了，苏锦的心脏早已千疮百孔，即使胡雨泽活着，恐怕他的身体也已经是极限了。 他明白，可是不想承认。他痛恨自己的无力，无法得到苏锦的心，无法让他脱离那腥风血雨的战场，无法制止胡雨泽对他的伤害，无法留住他的生命。那些爱，那些无法逃脱的绝望感，如大雪般铺天盖地而来，将他们深深掩埋。 “你知道吗……”疼痛感已经被淡去，苏锦轻轻吸了一口气，望着那根本看不见的天空，喃喃开口：“我的家乡，有着有随着气候而变换色彩的四季，有满是琳琅商品的喧闹小巷，有清澈如洗的蓝色天空，有浮动着花香的清透空气。当微风拂过，柳絮漫天飞舞，即使是春天，也可以看到不可思议的雪景——” 停顿了一下，苏锦仿佛看到那一直心心念的人，迎着阳光微笑着对他伸出了手。他闭上眼睛，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了弧度：“好想回去啊——” 那轻声的呢喃，犹如一抹叹息，无声的消散在了冰冷的空气里。短暂的寂静，方无衣紧紧拥住他逐渐的冰冷，压抑在心底的痛苦化为了疯狂的哭喊声，冲向云霄，回荡在空寂的村落中。 待到余音消散，一切又归于寂静。方无衣贴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我会将这里变成你想回去的地方，你会在这里，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生生世世。” 一滴水珠落在这空寂的黑暗之中，晕开了圈圈涟漪。 有冰冷的东西落在苏锦的脸上。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又全部回到了身上。他缓慢睁开眼睛，方无衣的容貌在眼前逐渐清晰。只是那张脸不再纯白无暇，眼角勾起了古怪的纹路。 还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朦胧之中，那人的眼神寂寞而悲伤，隐藏着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 “……无……衣……？”他张口，尝试着唤对方的名字。方无衣怔了怔，握住了他贴上自己脸颊的手，冰冷的目光渐渐温和了下来：“嗯，是我。” “你还有想念的人，有不想离开的人，所以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将生命交给我。”眼泪顺着方无衣的脸颊缓缓滴落，但他却依然是微笑着的，那笑容满足而幸福：“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太好了……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方无衣的声音在耳畔逐渐消失，苏锦已经无法听清他所说的是什么。明亮的光芒充盈着这寂静的一方天地，方无衣，与刺在苏锦胸口的剑，都化成了光点缓慢消散，融入那强烈的光芒中。 温暖的触感还残留在掌中，苏锦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了一把银色的沙。最后的最后，连那银色的沙也随风而去。 微风自耳边轻抚而过，如同那人在耳边轻声低语。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而你，会在这里过着你想过的生活，生生世世。 有人握住了他向半空中的手，熟悉的温度透过指间传递而来。待光芒散去，那张熟悉无比的，在脑海中回想了无数次的面容，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个人大声哭泣着，脸上泪水混合着泥水，脏兮兮的一片，用那令人怀念的温暖的声音，呼唤着他。 “书呆——” 明媚的阳光，清新的，带着芳草气息的空气，以及笨拙却散发着温暖的人，让他莫名的安心。他伸手搂住那人的脖子，微笑着在他耳边说：“脏死了，笨蛋。” 回应他的，是更有力的拥抱，和更大的哭声。 他在那令人安心的怀抱之中，安然睡去。 醒来之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锦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兀长又残酷的梦，这场梦实在是太真实了，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醒来，还是依然身处于梦中。 他侧过头，看见吴浩的睡颜。那人眼角还挂着泪痕，不停的抽泣着，像在做着噩梦。但即使如此，也一直坚定的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他轻轻勾了勾手指，吴浩便像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打了个激灵，猛然醒了过来。 “书呆……书呆……”吴浩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看着那疲惫却含着微笑的眸子，却在瞬间失了言语，只能放声大哭：“呜哇哇哇——” “笨蛋，吵死了。”虽然是抱怨的话语，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透出几分温柔。苏锦坐起身，紧紧抱着他，直到那温暖又熟悉的气息从对方的身体中传来，才稍微有了一些真实感：“我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更紧的拥抱，与更放肆的哭声。 苏井然与吴叔站在门外，微笑着注视相拥的两人，眉宇间写满了释然。 窗外的杨树已经抽出了新桠，碧绿的色彩通透稚嫩。清风自窗边拂过，听闻塌前轻言低语。阳光缓缓铺洒，笼罩两人相视而笑的脸。 那天，吴浩陪在他身边，说了很多很多话，有关村子的人，有关吴叔，有关父亲，有关村子的诅咒。苏锦第一次不觉得他聒噪，只是静静聆听着。那曾经每天回响在那脑海中的声音，如今终于再度真实的在耳边响起，让人格外怀念与依恋。 大抵是这次的事件让众人产生了心理阴影，苏锦从此失去了一个人的时间。三个人轮流陪着他，无论他却哪里都紧跟不放。吴浩有一阵子竟然推掉了所有工作，后来在吴叔的威逼利诱与苏井然的嘲讽之下又夹着尾巴重新上岗。 后山成了他的禁区，每次他提出想去那里时众人的脸色都风云大变并且极力阻止——即使那里已没有了危险。 偶尔他会注视着后山的方向发呆，不自觉的想起那些曾和方无衣在一起的日子。想起那遥远缥缈，又真实存在的过去。想念起那个白衣飘飘，又执拗的，孤独的人。 虽然没有过什么快乐的回忆，但那互相扶持的时光，依然在他晦暗的，不见天日的日子里，闪闪发着光。 他不知道为何当初的自己没有选择他，亦不知道为何如今的自己选择了吴浩。也许这世上，真的没有比感情更不合理，也更难懂的事情了。 苏井然像是从他偶尔的失神中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告诉他说，山神在最后的关头倾注了所有的力量，救回了他，也因为破坏了规律而受到惩罚。但山神是不会消失的，他一定还在深山的某处，默默的守护着村落，守护着他。 末了，苏井然问他：“你和山神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让他为你如此不顾一切？” 他听了，只是笑着摇摇头。那久远时光里的故事，太过漫长而复杂，无法诉说，也无需诉说。 那些故事，那些心情，只需要被他埋进内心的深处。在某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里，独自默默品味。 他重新回到了每天和吴浩疯跑的日子，森林中的一景一物都变得格外新鲜与美丽。他们在清澈的湖里抓鱼和游泳，在柔软的草丛里打滚，在枝叶茂密的树枝上张望远处，在寂静的夜晚里观看飞舞的萤火虫。一切又变得美好而惬意。 他想，更多的时候，他并不是执着于这个村落，而是执着于那个，一直陪在身边的人。他们和方无衣其实都是一样的，心甘情愿的陪伴着自己喜欢的人，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份情感，温柔而执拗。 最后，为了值得守护的人，画地为牢。 第68章 第一场春雨到来时候，村子里罕见的，迎来了一个外地人。 那是个十分高挑纤瘦的青年男人，高领的黑色风衣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带着褐色的帆布帽子，将帽檐压得极低，背上背着墨绿色的画袋。 与村子格格不入的装扮，无论走在哪里都十分惹眼，看起来却静默又孤僻。他从不与人说话，生活规律而刻板。他会在天微亮的时候，独自背着画板走入茂盛的森林中。待到夕阳西下的傍晚，又会迎着红霞独自归来。 苏锦在他擦肩而过之时，无意间看到帽檐下遮挡的脸。神情恍惚，肤色惨白，眼神孤独。 他很好奇那个人都在画些什么。但父亲说，每个独自来到树林中的外乡人，都想从这里找到自己曾失去的东西。不要去打扰他，不要在彼此间留下羁绊，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苏锦对此谨记于心，不再刻意关注他。而村子里也并没有流传起与那人有关的话题，依然过着平常的生活，说着家里的繁琐小事。他的融入那么突兀，又那么自然而然，仿佛他本身就是村子里的一部分。 时间久了，苏锦对他的兴趣也逐渐淡去。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在树林中遇到那个外乡人。 当时对方正坐在一片碧绿色的草丛中央，聚精会神的在画布上涂抹着颜色。他挣扎了良久，终究还是抵挡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走了过去。 那人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只兀自将翠绿的色彩，一笔笔的，随意的涂抹在画纸上。洁白的纸张上遍布着色块，斑驳又深浅不一的绿色，堆叠交错，如同将整个草原的色草都收入了那小小的画纸之中。 他注视着那深奥又充满了艺术感的画，下意识的问：“你在画什么？” 苏锦其实早就做好了被无视的觉悟，那个人却停下了笔，回头望着他。阴影下的眸子中透出轻微的光。 他说，我在画大海。 “大海？”苏锦望着眼前连绵的青色草丛，神情疑惑：“这里并没有大海。” “不，它在这。”他重新将目光放回连绵的草野之上，寂寞而空洞的眸中，带着坚定和向往。 苏锦怔了怔，似是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说话。 那人也并不在意，重新提起了画笔，兀自涂抹了起来。而苏锦则伫立在他的身后，静静的注视着，那耀眼的青色，斑驳交叠。 良久，他忽的笑了，轻声问还在奋笔的人，言语温柔：“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人并没有回头，苏锦却在那张合的唇齿间，得到了答案。 云曦。 自那之后，苏锦便与这个外乡人熟络起来。 说是熟络，也不过是见面会互相点头打个招呼，不再将彼此作为空气。偶尔，苏锦也会去深林的草野中，与他并肩伫立，看他日复一日的描绘着青色的“大海”。 很神奇的，苏锦只要想要见到他，就能知道他在哪里。就像他们不需要言语便可以交流。 吴浩多少有些吃味，但他知道，苏锦不是一个随便会对陌生人感兴趣的家伙。而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羁绊，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疏离和动摇。 苏井然则看着他郁闷的样子幸灾乐祸，用力的揉乱他的头发，邪笑着说：“你们两个，都是不听话的小鬼，到最后只会自讨苦吃。” 吴浩则毫不客气的踢过去，一脚直击要害，完全不顾对方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从苏锦的口中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并开始下意识的注意起他来。云曦总是在固定的时间段外出，神情漠然，眼眸空洞，脚步虚浮，如同行尸走肉。经常无视他的招呼，常常神游天外，反应极慢。 那个人，只有见到苏锦的时候，眼中才会透出一点光，让人知道他还在活着。 他隐隐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怕，于是尝试着询问苏锦：“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不太正常。” 而苏锦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却也没有生气。 慢慢的，云曦也在苏锦静默的陪伴中，打开了话匣。 他说，他有遗忘症，早已记不清家乡和旅行的目的，可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来到这片大海。 他说，他在寻找一个人，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莫名的坚信，那个人对他非常重要。即使那个人穿着不符合时代的古怪装扮，即使模他的面容从来都模糊不清，但每每见到那身影时，那渗入骨髓的怀念与心痛让他清楚，这个身影就是他行走的理由。 他说，也许他们曾经是非常熟悉的朋友，只是他的世界中，时间流逝的太快，以至于冲淡了对这个人的印象。 他说，他已经忘了开始旅行的目的，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停下来。他总是在追逐着视线中那抹青色的身影，他像是他的引路人，牵引着他的思绪，指引着他的方向。 他疲惫不堪，却不能停下。 他开始画画，笔下充斥着青色的大海和天空，以及那抹随时闯入视线的身影。他的世界被青色包裹起来，纯粹而炫丽。一开始表达思想的唯一方式，渐渐转变成了习惯。神圣而乏味，像某种老套的仪式。 苏锦静静的聆听着。眼前的原野随着他缓慢而低沉的叙述，缓缓铺展开来。他听见海浪声在耳边轻柔翻涌。微风轻拂，青草微摇，将这草木茂盛的广袤原野，变为了绿色的大海。 有谁静静伫立在海洋中央，回眸相望，面容模糊。 第69章 云曦悠闲的坐在海边，海水轻柔的拍打在沙滩上，溅湿黑色的风衣。墨色的天空上繁星璀璨，天际与海的另一端和缓的相连，勾勒出宁静而澎湃的一方天地。他闭上眼睛，任凭时间定格在风声与海声之中。 于他来说，声音所衬托出来的宁静才更加的舒适美好。悄无声息的死寂带来的只有恐惧，仿佛随时会将人吞噬。 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身后有声音若有似无的飘入耳内：“你很喜欢大海？” 他用了很大的功夫辨别，声音是来自真实，还是来自他的幻想。他的体内似乎缺失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变得健忘和幻觉丰盛，也由此不再相信自己听到的任何声音，见到的任何人。 苏锦一直安静的等待他的回答，似乎习惯了他偶尔的失神以及漫长的沉默。在断续的接触中，他逐渐了解到了云曦的不同寻常。 也许正如吴浩所说，在别人眼里，他的行为多少有些不正常。但什么又是正常呢？那不过是人们自己所制定的，名为“常识”的枷锁罢了。 也许人本来都是会飞翔的，只是因为枷锁太多，才束缚住了那双可以自由翱翔的翅膀。 云曦是那个会飞翔的人，他是与众不同的。 当脑海中那些虚幻与现实交错的光与影，令云曦疲惫不堪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思考，缓慢而轻声的回答：“说不上喜欢，但这是一切生命起源的地方，值得瞻仰和尊敬。” 他是个不擅于交流的人，身处于人群常常不知所措。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看见那些一般人看不到的景色。刚开始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将这些景色他人分享。慢慢的，从别人的言语和看向他的眼光中，他察觉到了异样。从此便缄口，不再提起这美妙世界的只言片语。 那本不是存在于世界的美，不被世人所察觉和接受，是他专属的景色。 人们开始将他关在那封闭的空间内，每天喂给他大把大把的白色药片。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他仰头望着从房屋的一小块缝隙里，透出的明亮的光。光芒温柔的铺洒在地板上，慢慢扩散开来，将狭小的空间融化成了广袤无垠的，青色的大海。 和青衣人相遇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是缺失了某个部分的，空空荡荡，无法被填满。 所以拼命的想要追逐，想要去抓住。 也许是对青衣人的执念太过强烈，以至于让他对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心不在焉。 他时常茫然而恍惚，记忆十分之差，总会忘记很多很多东西。 就像眼前的苏锦，面容非常陌生，却和这绿色的大海一样，透着莫名的怀念感。 所以他并不抗拒。 对于那个青衣人的存在，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知道除了异样的眼光，他换不来任何的理解和支持——纵使这些东西他从未需要。 但身边这个不解风情的人却让他相信，如果对他说出那抹青色身影的存在，他会轻而易举的接受，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并未发现他表情上细微的变化，苏锦自顾自的坐在画架前，观赏起那副画来。 碧绿色的清澈大海，与天空巧妙的融合成一体，规矩的色块铺展出一派平和安稳的景色。 苏锦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他说：“这么宁静地方，根本没有大海的气势。” 于是云曦也忘了之前的一点疑惑，顺其自然的接下去问：“那你眼中的大海，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苏锦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见过夕阳下的大海么？” 并没有夕阳的印象或者概念，他所见到的大海，要么青翠如草野，要么黑暗如死寂。夕阳下的大海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要略微一思索便会头痛欲裂，所以他只是木然的摇了摇头。 “当夕阳缓缓溶解在海平线上，整片大海都晕染成炫丽的红。翻涌的红色透出灼热而旺盛的生命气息。余光笼罩，浮光跃金，蔓延着火一样温暖的色彩。那才是象征生命的，彭勃的大海。” 随着他低吟般的叙述，夕阳的余光渐渐在眼前铺展开来。原本平静的大海霎时波涛汹涌，翻滚着灼热的红色波浪。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壮阔景象。 他从未对如此温暖的颜色提起过兴趣——事实上他已经对任何事都没有了兴趣。追逐着青衣人的那些年，已经将他所有的激情与迷恋全部燃烧殆尽，只留下冷冷清清的色彩，孤独的占据着他内心深处。他是个疯子，可他看不见梵高眼里扭曲的世界。那个人青衣人所带给他的，只有日复一日乏味的平静和淡然。 他疯狂的如此安静和清醒。 有人在氤氲光线中小心翼翼的唤他的名字，他猛的回过神，看见苏锦在夕阳下模糊的面容。金色的光线勾勒出温和的轮廓，那样静谧而安稳。他想说，你不适合红色。可是这话说起来却显得如此莫名而突兀。 苏锦只是喜欢红色的大海，这个颜色本身其实与他无关。就像云曦此时认为，红并不是一种颜色，那只是一种感觉。炫目，温暖，并且不可或缺。 如同血液。 而这种感觉，仅仅只针对眼前的人。 他无法用话语解释此时的感受，所以只是微笑着应：“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岩浆？” 那是苏锦第一次看见他微笑的样子，温和而干净，透出阳光的气息。 温柔的让人忍不住想沉溺下去，不小心失了言语。 沉默太过突如其来。苏锦别过目光，注视着翻涌着波浪的翠色草海。风起时，阳光随着那微波重合破碎，白色的蒲公英从草丛间缓缓飞起，透明的绒毛闪闪发亮。 他听见云曦的声音，飘渺的，轻柔的，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荡而来。 云曦说，我多像那蒲公英，随着风起的方向，飘飘荡荡，找不到归宿。 但蒲公英终究是有归宿的，它会在某个地方停下步伐，落地生根。而我的归宿又在哪呢？ 他说，我觉得孤独。所以不停的走，不停的走。 他说，我有一个预感，只有那个青衣人能填补我缺失的部分。如果我能拥抱住他，或许……就不会再觉得孤独的了吧。 他说，苏锦，你说，我缺失的，到底是什么呢？ 短暂的寂静，苏锦重新将目光落定在他身上，笑容温柔。 你丢失的东西，不需要那么大费周章的寻找。 他伸手，指了指云曦的心口，一字一句的说。 他就在你这里。 第70章 那天晚上，云曦做了一个梦。梦中的青衣人在熊熊燃烧的火种平静的伫立着，最终融化在这片炙热的红色里。 醒来的时候，手心里握满了腥咸的海水。 他站在一片碧绿的大海中央，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着睡着。 青衣人与他擦肩而过，轻薄的布料擦过他的手掌，带来清凉温柔的触感。 他是第一次与对方如此亲近的接触，哪怕只有一片衣角碰触，也格外让他满足。 青衣人忽然停下，静默的伫立在青色海洋的中心。海浪并未沾湿他的衣角，只是如同烟雾一般与他的青衣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 他忽然有种预感，预感对方会回过头来。预感他这么多年追逐和疑惑的东西，都会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得到答案。 他屏住了呼吸。 海浪声与风声此起彼伏，海水包裹着他，寒冷至极。他在晃动的水波中，看到了青衣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记忆的碎片拼接在一起，又迅速融合成空白。而云曦突然明白，他这么多年执着追求和相信的，并不是什么信仰，而是一直触碰不到的，虚妄而真实的另一个自己。 他只是在找一个行走的理由，逼迫着自己追寻那个人的身影前行。他追逐着幻影走了太长太远，以至于忘了原本出发的地方。 他记得哪本书上说过，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的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他变成这只鸟，为了活下去，不停的前行飞翔，没有丝毫退路。 他已经不需要用大把大把白色的药片来维持记忆或者清醒。体内和心中所缺少的东西，并不能被药物填满。 这是不可治愈的绝症。 海水冷的窒息。他突然开始想念苏锦，想念从他口中描绘出的温暖的大海，想念他在阳光下微笑的模样。大概是这个脆弱的梦境世界里，唯一真实的东西。 或许，这一切才是真实的，只有苏锦才是他幻觉中的产物。是他在这个充满青色的冰冷世界里，幻想出来的唯一救赎。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优雅的指着平静的青色海面，微笑着说，这里是归宿。 青色的世界瞬间轰塌，墨绿色的海水拉扯着他的身体，生怕他逃走。 他捂住耳朵，试图从手腕间听到那如火山般脉动轰隆的声响。 时间在耳边哗哗流淌，终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云曦消失了。在那场恍惚而平淡的对话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偶尔有人念叨一两句，说，那个青年人不见了啊。 从没有人因为他的到来不安或者疑惑，亦没有人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或者释怀。 其实云曦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这一次，苏锦知道，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寻见那个人的身影了。 那是种强烈的预感。 他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却也不甚在意。 就如父亲所说，那个人本不属于村子的，所以迟早会离开，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他无法走进那个人心中的世界，唯一能知道的事情，就是云曦是个特别的人。 自从第一次看到那张布满了斑驳翠色的画布之时，他就这样确定。 在云曦离开之后的那一天，苏锦再度去了一次草野。 画架还放在原地，布满了翠色的画布安安静静的摆放在上面，与背景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那场景太过熟悉和自然，自然到仿佛下个瞬间那个人就会回来，重新站在这画架之前，规律的重复着涂抹的动作，日复一日的涂抹着青色的海面，青衣的人。 即是到了现在，苏锦偶尔过去的时候，也能恍惚的，看到那人在画架旁，浅浅微笑的样子。 他莫名的相信，有那么一瞬间，云曦是听到了他的描绘，并看到了那片朝气蓬勃的大海的。 如此，也便能满足了吧。 行者终究是行者，随心所欲，随风而行，了无牵挂，自由自在。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倾尽一切所寻找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找到。 也许那个名为云曦的人，已经忘记了这片虚妄冰冷的青色海面，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继续模糊却执着的向前。 云曦，云兮，辗转无依，奈何奈何。 他闭上眼，紧拥着那副画着大海的图画，沉沉入睡。 许多年以后，苏锦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并没有地址和署名，一片空白。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封口，信里只有一幅画。画布上铺满了炫丽温暖的红色，翻涌的浪花透出灼热而旺盛的生命气息。余光笼罩，浮光跃金。蔓延着火一样温暖的色彩。 他记得，那是他曾和那个人描述过的大海。 第71章 最近的天气总是出奇的晴朗，天空清澈的如同被水洗刷过一般，白色的云团悠闲的散布在天空上。阳光将云团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展现出由明亮到黯淡的渐染的色彩变化。在背光的地方，云团像吸收了天空的颜色一样，被晕染上了淡淡的蓝色。纵使是见惯了美景的吴浩也不禁感叹起它的美丽。 苏锦躺在湖边的石头上打着盹儿，黄褐色的草帽扣在脸上，从草帽的缝隙间透出些轻微的鼾声。 还在泡在河里的吴浩见状迅速游上岸，毫不客气的掀开了他遮阳的草帽。苏锦像是已经睡着了，头发上的水并未干透，散发出水藻的气息。那纤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在明亮的阳光下微微闪着光。 看起来像只完全无害的兔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吴浩突然有了想要吻上去的冲动，但他知道苏锦的睡眠极轻，也不喜欢自己做些什么亲昵的举动。他要是偷偷亲上去，一定会被打个半死。 纠结了半晌，他还是放弃了打算，回到河边掬了一捧水，恶作剧般的泼在了苏锦的脸上。 接踵而来的当然是苏锦那完全不知轻重的暴打。 吴浩觉得十分委屈，早知道都会被打得这么惨，还不如直接亲上去。 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遗憾的错过了苏锦那蔓延到耳际的红晕。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所以吴浩也就郁闷了那么一小下，就又死皮赖脸的贴上去，两人又快速和好，相亲相爱的沿着河畔漫步。 赤着脚走在河边，任凭清澈的河水沾湿脚面。初春的水还泛着凉意，两人却毫不在意，一边缓慢行走着，一边打打闹闹，聊些琐碎的小事。阳光晒干了身上残留的水气，在彼此的脸庞上跳跃着。无论是晴朗的天空和冰凉的脚掌，都透着春季的清爽。 脚下的鹅卵石凹凸不平，踩上去格外舒服。吴浩对这些石头十分感兴趣，蹲下身挑拣。石头的样式繁多，五颜六色，堆满了河岸。鹅卵石光滑而细腻，放在阳光下就会闪耀出美丽的光泽。那些细微而斑斓的花纹篆刻在顽石之中，是大自然精雕细琢出的宝物。 苏锦对此兴趣缺缺，只是微笑着看着吴浩认真挑拣的样子。嘲笑他明明已经快成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懒散又贪玩，只对自己工作之外的事情感兴趣。 “书呆，你看！”正走神的功夫，吴浩略带惊喜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是琥珀哎！” 他下意识的望向对方，看到了他手中所握着的，金色的宝石。透明的琥珀，呈现出不规则的水滴状，一只蓝色的蝴蝶在其中展翅，金色的纹路与宝石一同闪着光，鲜活美丽，栩栩如生。 “这个很值钱吧？”吴浩小心翼翼的捧着宝石，将它放在阳光下反复观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们不是商人，不需要像商人一样去估值。”苏锦抱膝坐在河边，将头搭在膝盖上，笑意盈盈：“这是大自然的宝物，沉淀了上千年时间的，无价之宝。” “嗯。”吴浩认真的点了点头，爱不释手的摆弄着晶莹的琥珀。虽然森林中充满了奇珍异宝，但毕竟能让他们遇见的不多。苏锦则心不在焉的注视着那只美丽的蝴蝶，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蝴蝶的翅膀，轻轻颤动了一下。 “……好像不是普通的宝石啊……”苏锦怔了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自言自语：“说起来，时间也快到了吧……” “嗯？什么？”吴浩全神贯注的把玩着琥珀，并没有听到他在嘀咕些什么，于是好奇的询问起来：“什么时间？” “你想不想看到更多的琥珀？”苏锦并没有回答他，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 “哎？”吴浩愣了一下，很快眼中就泛出惊喜的光，来不及疑惑就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当然想了！” 苏锦仿佛早就知道了答案，得意的扬了扬唇角：“那么傍晚的时候，一起去找找吧。” 吴浩知道他那独有的本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开始心痒难耐坐立不安起来，并不厌其烦的缠着苏锦问东问西，急切盼望着傍晚的到来。 打打闹闹的一天很快过去，苏锦牵着吴浩的手，来到寂静的田地之间。人们都早早的扛着锄头回家休息，只有零散的几个人还在田间劳作着，夕阳的余光映照出那微小又模糊的剪影。 渲染在天际的米分色逐渐加深，变为了温和的紫色。远处的房屋中所透出的灯光，将那紫色均匀的涂抹开来，远远望去，如同晕开在茫茫天际的一抹轻纱。远离夕阳的地方，早已变成了深沉的蓝色。繁星在天空中闪烁着，细碎而明亮。 深蓝色的天空下，被铺满青草的小路割开的田地，规律的分布着，一直连绵到天空的尽头。 吴浩强迫着自己静坐良久，也不见苏锦有什么动静。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冒着被打的风险再催促一番的时候，一直望着天空发呆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笑了起来：“来了。” 吴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天空。本来深沉的蓝色泛起了光芒，将夜空映照的一片明亮。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从衣兜中取出苏锦送给他的眼镜，慌忙带上。 戴上眼镜的瞬间，鼓动的风声席卷着巨大的轰鸣声破空而来，惊得他捂住了耳朵。深蓝色的天空上，一辆列车从远方的天际缓缓驶来。 那是非常古老的绿皮火车，车顶上闪烁着圆形的照明灯，从列车的窗口中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亮。无数金色的光点从列车的窗口洒落出来，晶莹闪烁，仿佛下起了星雨。 还来不及惊讶，苏锦便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泥土，逆着车灯闪耀的光芒，微笑着对他伸出手：“走吧。” 无论是眼前这不可置信的景色，还是苏锦微笑的脸，都让他无法抗拒，他恍惚的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双手交握的瞬间，苏锦轻轻一跃，便来到了半空中。他们仿佛变成了两只展翅的鸟，在浩浩的天幕中自由翱翔。吴浩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迎面的风温柔的拂乱了头发，身体有着微妙的失重感，却并不觉得难受。吴浩挥舞着另一只手，胡乱的捕捉着空气，感觉空气在掌中有了鼓动的，充盈的质感。 两人向着列车缓慢接近，吴浩睁大了眼睛想看出那金色的光芒到底是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待到了列车前，车门像是感应到了他们似的，自动打开。 两人落入车中，又回归了平时在地面的稳定感。吴浩忍不住好奇的张望起来，车内比普通的老火车要宽敞的多，只有朝着车头方向的单向车座，每一排能坐的下两个人。座位前是宽敞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糖果和果汁。 车厢内的人寥寥无几，有的穿着古代的服装静坐喝茶，有的则穿着现代的服装聚精会神的看报纸，没有人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你看。”苏锦轻轻拍了拍还在四处张望的他，指向列车的窗外。吴浩也随之望过去，看见苏井然正捧着书，坐在光线昏黄的路灯下，看见他们从列车中探出的脑袋，微笑着挥了挥手。 “你老爹对你还真是放心啊……”吴浩不禁感叹，自家的儿子搭坐上了一趟不知去哪的列车，他竟然还能如此淡定。该说他是少根筋呢？还是该说他对苏锦的能力太自信了？ “当然了，反正不管列车开去哪，都要路过这里的。”列车离地面越来越远，苏锦将半个头还搭在车窗外的吴浩拉了回来，顺手关上了车窗。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便兀自在座位上坐下，拆开了盘子里的糖果。 “我说……”吴浩知道他向来是个礼貌而谨慎的人，从未想到他会在陌生的地方，做出这样毫不客气的行为，因此感到十分震惊：“可以这样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吗？” “这些食物都是为车上的乘客准备的。”苏锦一边剥开糖纸，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列车上的人可以随便吃，不过不能带走就是了。” 吴浩看着那如宝石一样的，晶莹的蓝色糖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问：“吃了异界的食物，不会就回不去了吧……？” “你希腊神话看多了吧？”苏锦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将水果硬糖扔进了口中，咯吱咯吱的咀嚼起来。 吴浩不好意思的笑笑，放下了心理负担和拘谨，大吃特吃起来。 盘子里的糖果好像怎么也吃不完，总是堆积的满满当当。瓶子里的果汁也一样，倒出一杯之后，又会缓缓的回复到瓶口的位置，十分神奇。 第72章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5节 列车慢慢上升，飞向天空的更远处。举目向窗外望去，云海在列车之下涌动，厚重的云层翻滚着波浪，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芒。墨色的天空之中，星海浩瀚，熠熠闪烁。五光十色的星星聚集成了螺旋状的星系，悠然的旋转；涂抹开的星云渲染着繁星的色彩，如静止的烟雾一般，缓缓晕开。绚丽而璀璨的色彩，布满在了这广阔无垠的寂静空间里。 列车缓缓驶向星系的中心，无数的繁星在窗外飞速划过，连绵成了七彩的光线。身处于其中，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只要通过这里，就能到达那久远而陌生的时光。 眼前的世界渐渐明亮起来，就像是从黑夜到白天的过度。列车的前方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光芒，光芒慢慢推进，晕染在天际的一端，将夜色包裹驱散，之后碧蓝的清澈色彩渐染开来。 列车轻微摇晃了几下便停了下来，吴浩还身处于震惊之中未能回神，便被苏锦毫不客气的拖下了车。 眼前是明亮的云中世界，大团大团的白云铺展在脚下，踩上去轻柔而绵软。空中亦有云团悠然的漂浮着，金色的光芒将白云也渲染上了耀眼的色彩。 身体变得和云朵一样轻盈，即使脚下什么都没有，也依然能在天空中穿梭。他们变成了展翅的鸟，以天空为海，与白云为伴，自由的翱翔。 吴浩凭借天生强大的粗神经，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两人在空中不停的变幻着各种姿势。时而扑棱着手臂学着鸟振翅的样子，时而悠闲的躺在半空中，时而将白云当做跳台，从几朵云之间来回跳跃。 待到玩得有些累了，苏锦才想起来到这的目的，便牵起还在兴致盎然的吴浩，匆匆向白云深处飞去。 在云海的尽头，有着漂浮在空中的岛屿。岛屿上生机蓬勃，清澈的瀑布自浮岛之上悬空垂下。岛屿的深林之中，一片金光闪烁，如同耀眼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进入岛屿之中，吴浩才发现，那光芒来自树上的果实。这里密布着巨大而透明的树，像是用冰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却比冰更为轻盈和通透。在茂密的树叶之间，生长着小小的，金色的果实。果实散发着强烈的光芒，远远望去，如同星河一般，熠熠闪烁。 “哇，这是什么啊？”吴浩惊叹的同时，便踮起脚尖伸手去摘，想要看看那闪闪发亮的果实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住手！”苏锦毫不客气的拍掉了他的手臂，眉宇间隐约有些怒气：“那是还没有成熟的‘果实’，不要乱碰。” “哎？你刚才又没说……”吴浩揉了揉被拍红的手臂，一脸的委屈：“书呆，你下次打我的时候能不能轻点，太疼了。” “不能。”苏锦拒绝的果断又干脆，看着他委屈至极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轻轻托起枝桠上的一枚果实。吴浩疑惑的望去，仔细的观察着他掌中小心翼翼托着的东西。 那是金色的透明果实，呈现出不规则的水滴状。色彩鲜亮，通透纯净，泛着温润的光芒。 “是琥珀！”吴浩高兴的大喊了起来，一脸兴奋的望向发着光的茫茫树海：“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琥珀！” “不是哟。”苏锦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反应，笑着摇了摇头。 吴浩看了看他，疑惑的四下望去。虽然这些看起来就像是成色上等的琥珀，每个都是晶莹剔透，其中包裹着的昆虫也都十分鲜活而完整。但是真正的琥珀不会发出闪耀的光芒，也不会在触碰时有温热的触感。撇开这些不谈，光是琥珀长在树上这一点，就已经足够神奇了。 他稍微思索了一会，便好奇的开口问道：“不是琥珀，那这些是什么？” “这个是‘卵’哟。”苏锦将食指放置在唇边，勾起的唇角透出神秘的气息。 “卵？”吴浩看看他手中的琥珀，又看了看他，一脸的疑惑。 “跟我来。”苏锦带着他飞向树木的中央，小心翼翼的在树叶茂盛的枝桠中穿行。透明的枝桠都被果实的光芒渲染上了淡淡的金色，连绵而闪烁，像洒落其中的斑驳阳光。 “你看。”苏锦在一颗粗壮的枝桠上停下，蹲下身指着生长在上面的琥珀。琥珀中有一只小小的蚂蚁，蜷着身子像是在睡觉。 “刚刚那个还是正在孵化的‘卵’。”看出了吴浩的疑惑，苏锦便慢悠悠的解释起来：“而这个，是快要出生的生命。” “有谁在上面？”吴浩还没来得及询问，一个警惕的声音便从树下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苏锦愣了愣，从茂盛的树枝间向外探出头。树下有个孩子模样的人，正以危险的目光注视着他，琥珀一般金色的眼眸，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什么啊，是苏家的小子吗？”小男孩眼中冰冷和警惕瞬间散去，变成了慵懒的死鱼眼。他挖了挖耳朵，不屑的说：“你怎么每年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也该看腻了吧？” “不可能看腻的吧。”苏锦回应一笑，干脆在树枝上坐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没有什么，能比这孕育着生命的庄园更美了。” “切。”小男孩虽然依然十分不满的样子，但也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只是兀自别开头，不再看他。 “你们认识？”吴浩听着两人高深莫测的对话，终于找到时机插上了嘴，疑惑的询问。心里还嘀咕着，不愧是苏锦啊，在异界的人脉之广泛真让人汗颜。 “哈？这又是谁啊？别把外人带到我宝贵的园林里来。”看到有不认识的面孔，小男孩不满的皱了皱眉，吹了吹刚才还在挖耳朵的小指，慵懒的问。 “是我的朋友，放心，我们会小心不把果实碰掉的。”苏锦对此司空见惯的样子，十分诚恳的说。 “不行不行。”小男孩却完全不买账，穿过枝叶飞到了他们所在的树枝上，毫不客气的两脚把他们全都踹了下去。 两人的脸狠狠亲吻了地面，呈“大”字状摔落在了草地上。苏锦摸了摸被摔疼的鼻子，不满的抱怨起来：“好痛……我们也算老朋友了，稍微给点特权都不行么？” “不——行——”男孩特意拉长了音量，无辜的耸了耸肩：“我有责任和义务守护它们的生命，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存在。” “那个——”吴浩摸了摸被磕青的额头，小声的问一脸郁闷的苏锦：“这个嚣张的家伙是谁啊？” “臭小子，你说谁嚣张呢？”再小的声音也没逃过男孩的耳朵，他懒洋洋的质问了一句，很快又挺起了胸脯，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我可是这座园林的看守者。” 还未等吴浩再发出疑问，男孩便收敛了慵懒的神态，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严肃的望向苏锦：“你知道的吧，这里游离在生死之外，是生命轮回的地方，不能停留太久的。” 苏锦想说些什么，刚刚张口，便从不远处的云雾间隐约看到了到来的列车。男孩轻易的拎起两人的衣领，将他们直接扔进了列车里：“好了好了，少废话，列车正好来了，你们哪来的回哪去。” 语毕也不管两人的反应，他便用力“砰”的一声将列车门关上，站在小岛上目送他们远去。 “所以说……这嚣张的小鬼到底是什么人啊……”被强制赶走的吴浩依然一头雾水，转头望向旁边面带遗憾之色的苏锦，郁闷的问。 “他可不是什么小鬼，至少要比你大个几百岁吧。”苏锦悻悻的坐到了座位上，懒懒的解释道：“他是照看那些‘卵’的人。” “卵？琥珀？”吴浩从刚刚开始就有点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的问。 “真是可惜啊——”像是对他的迟钝失去了耐心，苏锦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只是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自言自语：“本来还想一起看看的，生命的‘出生’——” 引擎的轰鸣声掩盖了他的轻声低语。高速前进的列车穿过茫茫的云海和宇宙，带着他们回到了熟悉的家乡。 苏井然好像早就知道了他们下车的时间和地点，在田野边等待着。见到两人回来，微笑着打了招呼：“哟，欢迎回来。” 吴浩不禁在心中感叹，不愧是父子俩，虽然个性迥异，但拥有的力量都这么神奇。 “怎么样，玩的开心吗？”苏井然一边用力的揉乱了苏锦的头发，一边笑着问。 “还好。”苏锦虽然语气有些不满，但也没有躲开。倒是一旁的吴浩不由分说的将他的手拍开，伸手扯开苏锦，不满的说：“不要随便碰他，书呆可是我的！” “臭小子，敢和你岳父大人顶嘴了是吗？”苏井然依然笑着，额头上却冒气了青筋，他将苏锦推到自己的身后，伸手顶住了吴浩的头，不让他靠近：“不要小看大人！” “可恶，我才不承认你是我的长辈！”吴浩张牙舞爪的挥动着手臂，怎奈力大如他也抵不过苏井然的力气。苏锦在一旁看着热闹，良久之后才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你们两个，适可而——” 话音未落，他便被吴浩的衣兜处吸引住。那里有什么东西，微微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哎？你们带回了什么？”苏井然显然也注意到了异样，疑惑的问。 “啊。”吴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发着光的宝石取了出来，递在了众人面前：“是之前在河边捡到的琥珀。” “在河边捡到的？”苏井然满脸的惊讶，从他的手中拿起了石头，仔细观察了起来：“那家伙也太粗心了吧……” “嘛，算了。”自言自语了几句，苏井然将琥珀覆在了掌中，轻轻闭上眼睛：“让我来孵化它好了。” 吴浩还未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他就轻念起了咒语。光芒从他的指缝间透出来，越来越耀眼和强烈。 待到光芒褪去，从苏井然松开的手掌中，一只蝴蝶悄然出现。那是只蓝色的蝴蝶，艳丽的翅膀上有着金色的纹路。它抖落掉一身的金黄碎屑，迎着风翩翩起舞，舞向碧蓝的天空之中。 “这些小小的生命，在经历了短暂的一生之后，便会沉睡于琥珀中，等到来年初春之时，又再度复活，周而复始。” 那是微小的，明媚的，震撼的，生命的轮回。 第73章 村子里的人说，最近南面的山丘里有妖怪出没。人们在半山腰时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回头过去的时候又看不到人。山中总是回荡着某种十分悲戚的嘶吼声，而劳作的人每次坐下歇息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放在地上的食物不见了。 没有人见过怪物真正的样子，只是偶尔有人恍然看到，有两条腿的家伙从草丛里蹦跶着路过。 由于并没有发生什么袭击人的事件，村里人对这种事也早就见怪不怪，所以虽然大家都好奇怪物的真身，除了偶尔谈话时提到一两句外，倒也没有造成什么骚乱。大家甚至还自发的准备了食物放在怪物出没的地方，上山的人也会记得多带一份食物，免得被偷了午饭后挨饿。 久而久之，大家慢慢发现，摆放着食物的地方，总会出现一些山里的小玩意。比如鹅卵石和野花。村里人都觉得这可能是那个总是偷吃食物的害羞的家伙所留下的回礼，也就欣然接受。 苏锦虽然好奇怪物的身份，但也遵循着森林的规则，没有去寻找。既然它总是偷偷的避开人群，就说明它不想被发现。加之它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家伙，苏锦便也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不想去打扰它的生活。 但一向好奇心都很重的吴浩却不想放过这个见识新事物的机会，每天缠着苏锦想去山丘上一探究竟。苏锦抵不过他的软磨硬泡，只好跟着去了。 而此时此刻，他十分后悔这个决定。因为自认为对山丘了如指掌的两人，竟然在这个面积不大又没什么陡峭险境的地方，迷路了。 说来也奇怪，原本出门时还是阳光明媚的晴朗天，在他们进入山丘的时候，却突然下起了大雨，像是大山早就洞悉了他们的来意，故意不让他们进入一般。 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从山的另一端翻卷接近。浓郁的灰白色逐渐遮蔽了天空，掩盖了太阳的光芒，将整个山丘隐入一片阴霾之中。闷雷在乌灰的云朵中翻滚汹涌，明亮的闪电将山丘寂静的天空划开了一个口子，而后大雨倾盆而下。 两人完全没做防雨的准备，被瓢泼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雨水随着狂风不停的拍打在两人的身上脸上，很快就将薄薄的春衫打得湿透。脚下的山路变得格外湿滑泥泞，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 吴浩索性脱了上衣搭在肩膀上，走在前面帮苏锦挡雨顺便探路，牵着苏锦的手慢慢前行。雷声和雨声太过激烈，掩盖了山谷中的一切声响，连对话都变得困难。 雨幕越来越大，遮蔽了视线，让人寸步难行，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苏锦渐渐觉得吃力，早已在心里骂了吴浩几千遍，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努力的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做抗争，找不出教训那人的时间。 然而无论再怎样小心翼翼，最坏的状况还是发生了。苏锦不小心踩到了松动的石头上，脚下一滑，便跌到了山坡下。 吴浩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急促又短暂的惊叫声，而后手中一松，再回过头的时候，苏锦已经不见了。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呼喊着苏锦的名字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好在山坡并不是很高，两人顺着斜坡滚下去的时候又被树枝挂住，稍微有了一下缓冲。可惜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树枝就因承载不了二人的重量而断裂，将两人狠狠抛在了地上。 吴浩顾不上身上的擦伤，连滚带爬的跑到苏锦的身边，扳住他的肩膀焦急的问：“书呆，你没事吧？” 苏锦微卷的黑发已经全部湿透，紧紧的贴在了脸上。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有低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吴浩并没有听清，以为他因为坠落而受伤或者有不舒服的地方，更加紧张起来，扳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书呆啊啊啊，不要吓唬我啊啊啊，你怎么样了。” “肌、肉、男。”遮天蔽日的茂密树丛多少阻隔了些嘈杂的雨声，苏锦从唇齿间一个一个蹦出来的字颇有些咬牙切齿。他抬起头，将拳头按得咯吱咯吱响，脸上是温柔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让雨停下来或者让你暴尸荒野，任选其一。” “呃……”吴浩打了个冷颤，猛的缩回了手，眼神漂浮不定的闪躲起来，连声音都带上了丝丝颤意：“哪个好像都不太好……” 话音未落，苏锦便毫不客气的挥拳上前，来不及躲避的吴浩被他硬生生的按在地上一顿暴打。他完全搞不明白，这个瘦的像柴火棍一样的弱书生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无奈事情确实是因自己而起，他也只能默默的被揍了。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想想苏锦亲的这么猛烈，他还有点小激动呢。 本来怒气冲冲想直接杀人毁尸灭迹的苏锦，看着他万般复杂的表情变得一脸暗爽的样子，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而吴浩抓住时机逃出他的“魔爪”，连忙蹦起来跳出几米远，边跑边喊：“书呆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能带你出去。” 这个迟钝的肌肉男每次被打的时候都会变得异常灵魂和聪明，苏锦顿时怒火又起，挥着拳头就追了过去。脚腕忽然传来了阵阵刺痛，他还来不及思索便向前方倒了下去。 “小心！”吴浩完全没了玩笑的心思，连忙扶住了他。失去了支撑的苏锦便毫无意外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吴浩在感慨幸福来得太突然的同时，无意间看到了他有些微肿发红的脚腕，顿时惊慌失措：“你的脚扭了？” “你说呢？”苏锦恶狠狠的瞪着他，继续咬牙切齿。 吴浩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难得一脸严肃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后，便背过身去，毫不犹豫的将苏锦背到背上。 “你干嘛？”苏锦对他突然的转变有些惊讶，边锤他边不满的挣扎：“放我下去！” “不行。”吴浩完全没有了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态度，回答的强硬且坚定：“你的脚扭了，我们得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看看你的伤势情况再做打算。” 苏锦怔了怔，这个肌肉男虽然平时呆傻又黏人，总是给他找一些莫名的麻烦，但在关键时刻，又会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冷静而可靠。他的怒气消了大半，想想要不是这家伙非要跑到山丘来看什么妖怪，自己也不会掉下山丘扭了脚，也就理所应当的任由他背着。 山中的路并不好走，苏锦早就有些累了。他将头靠在吴浩的背上，即使被雨水打湿，他的身上也有着温暖的气息，让人安心。 吴浩像是察觉了什么，偏过头小心翼翼的问：“书呆，很疼吗？” “疼死了，你这个白痴。”脚腕的疼痛一跳一跳的，让人焦躁，苏锦毫不客气的扯了扯他的头发。 “呜哇！”吴浩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散了注意力，脚下一滑仰倒摔了过去，将苏锦重重压在身下，溅起了一大片的泥水。 “啊啊啊啊啊，书呆啊——”吴浩的大脑停顿了几秒，咆哮着爬了起来。身下的苏锦完全嵌入了泥地里，已经变成了泥人。吴浩连忙扯将他扶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帮他擦脸，结果越擦越糊，已经看不清样子，只有明亮的眼睛里发出恶狠狠的光。 “那个，书呆，我不是故意的……”吴浩颤巍巍的举起了手，下意识的看了看他越发红肿的脚腕：“那个……脚没事……吧？” 苏锦沉默了良久，如今又累又疼又湿又冷，已经没有力气生他的气。他默不作声的抢过吴浩的上衣，用还算干净的那面狠狠的擦了几把脸，勉强站起了身。 “呃……书、书呆……”吴浩想上去扶，但知道他在气头上，又不敢动手帮忙，手臂尴尬的挺在了半空中，进退两难。 苏锦自动搜索了脑海中所有的骂人的词，在心里将他骂了个体无完肤，之后狠狠的将沾着泥的衣服丢到了吴浩的脸上。吴浩被泥糊了一脸，也不敢做声，讪讪的拿下了盖在脸上的衣服。 衬衫已经完全湿透，沾着雨水和泥水的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苏锦索性也将上衣脱了下来，用力拧干。 赤果在雨中的皮肤格外白皙，吴浩的视线顺着瘦削的锁骨一直下移，零散的水珠沾湿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说不出的性感，让人着迷。 “白痴。”发觉到了他目不转睛的注视，苏锦索性也将自己的衣服丢在了他的脸上。 那张黝黑的脸在这寒冷的雨中，不合时宜的露出了淡淡的红。苏锦无意间看到了他红透的耳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促狭的笑了笑，走过去拿掉了还盖在他脸上的衣服，故意贴近了他的脸。 “你看什么？”他眯起眼睛，仰头注视着吴浩那张呆然的脸。微湿的发，如同深海的水藻，散发出潮湿而芬芳的气息。 第74章 “我……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加上苏锦说脱就脱的个性，吴浩本该司空见惯。但此时此刻，微润的雨水将那洁白的皮肤衬托的格外诱人，他觉得周围瞬间变得燥热起来，灼烧的温度让他的思绪混乱，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 “你怎么样？”故意搭上他的肩膀，火热的温度便迅速传达而来。苏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玩火自焚，只顾享受着吴浩局促的样子，继续得寸进尺。 吴浩的脑中混乱一片，正当他横下心做好被打死的心里准备想要强上的时候，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苏锦忽然严肃了下来，伸手捂上了他的唇，眼神警惕。 手掌微凉而柔软，适时的让吴浩冷静下来。他怔了怔，本能都握住了苏锦的手，回头望去。 身后茂盛的草丛晃动了几下，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颗巨大的叶子突然从里面飞了出来，落在了草丛前的地上。 看起来像是荷叶，椭圆形的叶子微微上聚，变成了一把天然的伞，刚好能遮住两个人的样子。 在茂盛的草丛之后，一颗头小心翼翼的钻了出来。那是只黑白相间的杂毛犬，圆圆的眼睛十分明亮。它正努力的将那个巨大的叶子推向两人更近的地方，试图让他们发现。见到两人回过头来，它又连忙缩了回去，隐匿进草丛里。 “是狗？”吴浩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疑惑。 苏锦没有理他，走过去拾起了叶子注视了一会儿，又望向了草丛里。 那只狗并没有离开，而是将自己隐藏在草丛里，偷偷的看着他。见到他的视线望过来，又十分害怕似的，向草丛里躲了躲。 苏锦知道它在警惕，便没有继续接近。他将叶子撑起来，微笑着注视那只黑白的狗，轻轻说：“谢谢。” 花狗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一般，歪了歪头，尾巴慢慢摇动了起来。 “啊，还挺可爱的嘛。”吴浩并没有看到他们的互动，毫不体贴的拨开了掩盖着它的杂草。花狗受了惊一般跳开，跑出了几米远。 他们这才看见，这只狗是没有前腿的。两只短小的前腿搭在胸前，断裂地方已经被绒毛包裹住。它只能靠着后退蹦跳着行走，像是一只袋鼠一样。 “笨蛋！”苏锦重重锤了他的头，一脸的嫌弃：“别吓到它。” “哎呀，我只是好奇而已啊……”吴浩捂着头一脸的委屈，心想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一只狗。抬头看见那只花狗并未跑远，而是站在不远处歪着头看着他们，他连忙合了掌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吓唬你的意思。” 花狗又在远处观望了一会，才犹豫着向前靠近了一点，像是想要接近两人，又不敢接近。 苏锦翻了翻裤兜，里面只有一颗快被雨水泡烂了的糖。他将糖果放在手上，蹲下身对着那只花狗伸出了手：“不好意思啊，我身上只有这个，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 花狗站在原地观望了稍许，才犹豫着接近，轻嗅了嗅他手上的糖。 大概是被那依然香甜的气息所吸引，花狗一口吞掉了糖果，咯吱咯吱的咀嚼起来，吃得很香的样子。 苏锦抱膝望着它微小，待到它吃完了，也对苏锦完全放松了防备，走到他的身边，用圆圆的头蹭了蹭他的膝盖。 “还是挺亲人的嘛。”吴浩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这次花狗并没有受到惊吓，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也许是这里树木茂盛的关系，花狗的身上并没有变湿，绒毛柔软而顺滑。吴浩已然忘了两人还身处于山丘下，很快就和花狗混熟，一把挠着它的下巴一边问：“奇怪，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狗了，大概是被谁丢弃，流浪到这的吧。”苏锦疼惜的抚摸着它的头，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与怜悯。 “遇到不负责任的主人，真可怜啊。”吴浩对此愤愤不平，继而转头望向身旁若有所思的人：“书呆，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苏锦将花狗抱起来，任由它爪子的泥水沾湿身体。他将脸贴在花狗的耳朵上，轻声询问：“你的意思呢？想和我们走吗？” 花狗一开始有些害怕，身体微微颤抖。它注视着苏锦的笑容，明亮的眼睛十分清澈。慢慢的，它在对方的笑容中放松了下来，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脸颊，像是在回答。 “那就走吧。”苏锦早就知道了答案似的，脸上的笑意更深。 花狗忽然跳出了他的怀抱，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回头看着他们，像是叫他们一起走。两人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苏锦忘了自己脚上还有伤，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还好吴浩及时扶住了他，才没让他再一次栽进泥水里。 花狗见状又蹦了回来，担忧的舔了舔他的脸颊。苏锦回应一笑，轻抚它的头，轻声安慰着：“放心吧，没事的。”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这么温柔啊。”吴浩知道苏锦一直都很喜欢狗，看他对待狗的态度与对自己的态度，还真是判若两人，忍不住怨念起来。苏锦还没来得及还嘴，吴浩就再度将他背上了背。 温暖的气息传达而来，将雨幕中的寒冷一扫而空，让苏锦的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吴浩的脖子，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那是不用言语就能传达而来的情感。吴浩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花狗的头：“走吧阿花，我们会跟上的。” 阿花听闻也不再担心，张着嘴开心的跑到了路前面，完全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 “阿花？”苏锦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前面欢脱奔跑的花狗，忍不住询问起来：“这么快就起了名字了？” “既然要养它，当然要起个名字了。”吴浩背着他慢慢前行着，雨渐渐变小，脚下的路似乎也不再那么艰难。 “它可是男孩子。叫这个名字会不会有点娘炮？” “怎么会，你看阿花不也很高兴吗？” “我觉得还是叫小浩或者小小浩比较好。” “……为什么不叫小锦或者书呆？” “你本身就是大型犬类，用你的名字也没什么违和感吧？” “……我要把你丢下去了哦，真的要丢下去了哦！” “你才不舍得。” 太阳的光芒穿透了云层，洒下的金色光束，铺展在这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归家之路上。 在阿花的带路下，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通往村庄的路，回到了家里。 吴叔因为天气的原因没有出工，无语的看着并排站在自己面前的，脏兮兮的两人一狗。而苏井然则是动了真怒，将两个熊孩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言语里皆是极度担忧后的气急败坏。 两个人都听出了他的担心，所以都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听着。阿花看起来有些害怕，听到苏井然的声音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犹豫着走到了苏井然的身边，蹭了蹭他的裤腿，想让他别再生气。 苏井然察觉到了腿上细微的痒，怒气冲冲的低下头。阿花被吓得退开了几步，夹着尾巴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苏井然见它可怜兮兮的样子，顿时火气散了大半，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你们知道错了就好，别再有下次了。” 两个人人慌忙点头，连忙围上去抱住了阿花，激动的称赞：“阿花你真棒！” “说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流浪狗啊？”恢复了理智的苏井然终于关心起它的存在，蹲下身勾了勾它湿润的鼻子，被它嫌弃的躲开了。 “在山里捡到的。”苏锦搂着它的脖子迟迟不舍得放开：“前一阵子村子里流传的妖怪的传闻，大概就是它吧。” “咦？”苏井然怔了怔，再度仔细观察起阿花来，良久之后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两个腿像袋鼠一样的妖怪……嗯，确实很吻合。” “这就是传闻中的妖怪吗？”一直没有说话的吴叔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弯下腰惊讶的看着阿花，完全不可置信的样子。 “它对山间和通往村子入口的路也很熟悉，一直在那徘徊的，应该就是它了。”吴浩也跟着回答道。 “那真应该带它去跟大家见识见识啊。”吴叔笑着摸了摸阿花的头：“毕竟也是被当成怪谈的风云人物了。” “这家伙还是很亲人的。”苏井然完全无视了他的话，继续伸手捏阿花的鼻子，然后挑眉望向苏锦：“怎么，你想养它。” “当然了。”苏锦回答的斩钉截铁：“既然把它带回来了，我就要对它负责。产生感情之后再丢掉它，对它来说太残忍了。” “那，书呆，你也把我带回来了，是不是也得对我负责一下……”吴浩忍不住上前想宣示自己的地位，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苏井然一拳支到了脸上。 第75章 吴浩疼的捂住鼻子蹲在了角落，只有吴叔一边轻拍他的肩膀一边叹息着关心他。 而苏井然则完全无视了这两人，轻轻抚摸着阿花的头，言语轻柔：“这狗很老了，不再那么活泼可爱。它会变得慵懒和嗜睡，每天的喂食和散步都需要人照顾。而它又行动不便，身体虚弱，也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一丝莫名的情绪他的眼中渐渐弥散开来，他停顿了一下，继而望向静静聆听的苏锦，严肃的询问：“即是这样，你还是要养它吗？” 苏锦恍惚之间，从他那比平常要认真和温柔的语调中，察觉到了疑问和担忧。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看似随性，但对待任何生命都十分负责和谨慎的人。于是苏锦也同样认真的回望他，一字一句的回答：“没错，我要养它。” 像是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苏井然会心一笑，站起身伸了懒腰：“那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准备的啊，狗粮啊，除蚤液和狗链什么的。” 他转头望向在墙角处关心自家儿子的吴叔，又恢复了平时慵懒的模样：“走吧，采购去。” “又要我出钱吗？”吴叔难得的眼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他。 “啊——”苏井然对此视而不见，只是用手捶了捶腰，故意拉长了语调：“腰好痛——唔——” 未说完的话就被突然冲上前吴叔一掌堵了回去。他用手臂架住苏井然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对方的嘴，满脸通红的面对着两个孩子，慌张的语无伦次：“哎呀大家都是朋友出这点钱也是应该的我们现在就去买东西你们要乖乖玩耍别再乱跑啊哈哈哈。” 一口气扔下句毫无断句的话，吴叔便驾着苏井然扬长而去，留下吴浩与苏锦面面相觑。 “我爹他怎么了？”很少看见吴叔这么失常的样子，吴浩忍不住好奇起来，一脸疑惑的指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询问。 而苏锦只是笑了笑，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太年轻。” 于是吴浩的眼神更茫然了。 苏锦从来不喜欢给他答疑解惑，也就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蹲下身看着和他们一样脏兮兮的阿花，勾了勾它的鼻子：“看样子我们都要先洗个澡了。” 语毕，他便抱起阿花往浴室走去，吴浩在他身后屁颠屁颠的跟着，笑得一脸欠揍：“书呆我们一起洗吧——” 话音未落，浴室的门便在他的眼前重重合上。他摸了摸险些亲吻上大门的鼻子，失望的抱怨着：“切，小气。” 无所事事的坐在浴室门前，哗啦啦的水声自屋内缓慢响起，逐渐变得清晰。他仰头注视着天花板，脑海中却莫名的出现了苏锦洗澡时的样子。氤氲的水气遮挡住那削瘦的身体，白皙的皮肤在雾气之后若隐若现。水流自上而下溅落下来，淋湿的发贴在了脸上，水珠沿着脸颊滴落下来。手掌中的白色泡沫一点一点的被涂抹在身上，散发出芬芳的气息。 “糟糕啊……”热度自脸颊弥漫开来，将黝黑的皮肤晕染上了浓郁的红色。吴浩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将头埋进膝盖里。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吴浩本以为，已经不会对那再熟悉不过的身体有任何的不纯想法。但此时此刻，却因这潺潺水声所引发的想象，勾起了最本真的欲望。他甚至有些庆幸，两个人不是一起洗了。不然，他又该怎么面对苏锦呢？ 等到苏井然和吴叔回来的时候，两人一狗已经洗得干干净净。阿花正坐在地板上，老老实实的让苏锦给他擦毛。湿哒哒的毛全都贴在了阿花身上，露出了米分红色带着斑点的皮肤，而那双眼睛衬托在一张小瘦脸上更显得大和水灵，像变了一只狗似的。 苏井然将狗粮倒在手上，伸手递给了阿花。阿花本能的向后退了一下，又踟蹰着上前，小心翼翼的闻了闻狗粮，之后抬起头，歪着头注视他。 “怎么了？”吴浩以为它是不敢去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想都没想就拿起一颗狗粮扔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了起来：“这个很好吃哦。” 阿花依然歪着头看着他们，而另外三人则无语的注视着将狗粮嚼的“咯吱咯吱”响的吴浩。 “大概是一直吃着和人类一样的东西，所以不习惯这种特制食品吧。”苏井然拾起一小块狗粮放在看了看，又没趣的丢了回去，转头望向眼神依旧凶恶的吴叔：“说起来，大厨，是不是该吃饭了？” 吴叔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得将拳头握得关节作响，但在两个孩子面前又不好发作。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娇惯这个死皮赖脸的无赖了，所以才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是该吃饭了。”吴叔回答的咬牙切齿，不等对方再说些什么，他便拎起苏井然的领子，拖着他缓步走向了厨房：“所以来、做、饭、吧！” “哎？等等！”还没完全回过神的苏井然一边随着他的脚步后移一边试图阻止，怎奈气头上的吴叔力气太大，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硬生生的被拖进了屋中。 厨房的门关闭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而后油在锅中沸腾的声音剧烈的响起，掩盖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苏锦挑了挑眉，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继而望向一脸茫然的吴浩，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狗粮问：“什么味道的？” “很香，但是没什么味道，干干的。”吴浩一边回味着一边一本正经的回答。 “很香吗？”苏锦一脸怀疑的样子，拿起被放在地上的狗粮包装袋，仔细查看起来：“成分有鸡肉和维生素……营养倒是很高，不过这么多东西混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原来成分里有这么多东西啊。”吴浩凑过去查看包装上的字，还不忘继续往嘴里塞着狗粮，神情疑惑：“奇怪，这么多东西混在一起，怎么会没有味道？” “是你味觉失灵吧。”苏锦鄙夷的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从他手里抢过一颗狗粮，仔细品尝起来：“有点腥啊……味道确实挺淡的。” “我就说吧。”吴浩顺其自然的将狗粮一颗颗往嘴里塞，虽然抱怨着狗粮的味道太淡，但这又硬又脆的口感真的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天，顺便把狗粮当做了零食，话题慢慢延伸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阿花一直在一旁立着耳朵听着，看看狗粮又看看他们，歪着头满脸困惑的样子。 说到兴头上的吴浩开始手舞足蹈，一颗狗粮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阿花慢慢凑过去闻了闻，之后才慢条斯理的捡起那颗掉落的食物，仔细咀嚼起来。 还在讨论着狗粮到底要不要咸一点的两人愣了愣，继而相视而笑。 等到吴叔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一条狗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吃着狗粮的场面。 “……你们在干什么啊……”吴叔的唇角抽了抽，无奈扶额。 “啊，爹。”吴浩转过头看着他，塞满了食物的脸颊微微鼓起，从飞出残渣的唇齿间发出了模糊的声音：“饭做好了？” “呃……”吴叔愣了愣，尴尬的挠了挠头，目光游移起来：“还没……” “还没好？我都快饱了。”吴浩向他展示了一下已经空了半袋的狗粮，言语间多少有点不满：“啊，苏井……书呆他爹呢？” “还、还在里面做饭……”吴叔下意识的将整个身体贴在了厨房的门上，像是极力想隐藏起什么：“应该马上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我们还是吃狗粮就好了。”苏锦舔舐着手指上的食物残渣，笑容古怪而意味深长：“他们做的饭啊……小心从里面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吴浩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从小到大都是他爹在做饭给两人吃，也没吃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如果这次是苏井然下厨的话……吴浩莫名的想象到了他拿着一尾鱼剖尸血溅三尺的场面，顿时打了个冷颤。 吴叔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见到吴浩疑惑的样子，苏锦上前一口咬住他拿在手指间的食物，舌头恶意的在他的指尖滑了一下。之后舔舐着上唇，目光望向局促不已的吴叔，笑意盈盈：“是吧？” 吴浩的身体一僵，猛的站了起来，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肌肉男？”苏锦仰头望着他，薄衫下的锁骨若隐若现。 “我、我去厕所！”热度从脸颊蔓延到耳际，吴浩下意识的用手臂遮住了脸，落荒而逃。 “喂喂……”一旁的吴叔稍微有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真是跟你爹一样坏心眼啊……”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苏锦舔舐着手指上的残渣，笑着眯起了眼睛，一语双关。 吴叔心虚的躲开了视线，苏锦倒是也没有再调侃他，伸手摸了摸阿花的头。吴叔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已经快见底的狗粮，和一旁吃得津津有味的阿花，犹豫着问：“这个真的很好吃？” “……你尝尝？”苏锦倒是大方把袋子递给了他，一副慷慨的样子。 吴叔皱眉思索了一会，还是拿起狗粮咬了一口，边吃边说：“恩……又腥又淡，还硬……倒是也能吃？” “……” “……” 第76章 吴浩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苏锦和吴叔两个人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还没来得及询问，他就被自己的亲爹强制赶走到苏锦家住。当然他是十分欣喜的，只不过对他父亲的异样感到有些好奇罢了。 直到两个人离开都没有看到苏井然从厨房出来，而苏锦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推着他从屋里离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 两人决定先带着阿花散散步，熟悉一下村落再回家去。村子很小，阿花就是“妖怪”这件事，在吴叔和苏井然买了狗用品之后很快就传开了。每个人见到阿花都要上前打个招呼，笑着说“原来这就是那个偷食的小家伙。” 阿花很害怕陌生人，每当有人靠近就会躲在苏锦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张望。因此牵着它的绳子总是绕在苏锦的腿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像要将他绑起来似的。 吴浩忍不住嘲笑它，明明偷吃的时候胆子挺大的，怎么现在明目张胆的上街反而变胆小了。是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亏心了么？ 阿花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歪着头听了一会，疑惑的轻轻舔舐苏锦的手。 苏锦则摸了摸它的头，轻笑着说，别在意，那家伙只是同类相斥罢了。 吴浩对此表示十分不满，吵吵嚷嚷的试图辩驳，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炸毛的大型犬。苏锦则冷言冷语的回敬他，句句犀利。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完全没有在意散步的路径，只是跟着阿花随意的走。等苏锦意识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与后山交接的入口处。 阿花忽然停下了脚步，在入口的地方坐下，向着远处张望，眼中充满了期待与迷茫。 “阿花？”察觉到了它的异常，苏锦疑惑的呼唤它的名字。 阿花只是吐着舌头回头看了看他，就起身往来时的路折返了回去。 苏锦注视着入口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傍晚时分，两人回到家中。吴浩本想给阿花在院子里搭建个狗屋，但怎奈时间不足材料也不够，只好先找个纸箱当做临时的小窝，将阿花安置在屋里。而苏锦则取出一些老旧的衣服铺进纸箱，让新窝变得更温暖和柔软。 阿花绕着狗窝徘徊了很久，抬头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向着两人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住宅。它跳进去兴奋的打了好几个滚，久久不肯出来。 “它能这么喜欢真是太好了。”一旁的吴浩对此表示十分欣慰。 “天色晚了，我们也休息吧。”苏锦伸了个懒腰，难得主动的将床铺铺展好，像平时一样利落的脱掉了衣服，爬上床钻进被窝里。 平时总是笑着扑上来的吴浩，却半天没有动静。苏锦疑惑的望向他，看见他红着脸站在床边支支吾吾。 “怎么了？你不想睡？”对于这样扭捏的吴浩，苏锦多少有点好奇，侧身支起头看着他，顺便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我很累了，不想再玩了，快来睡吧。” 被子自肩头缓慢滑落，半遮半掩中透出白皙的肤色。苏锦大抵是真的累了，半梦半醒的睡眼微微眯着，透出些许水色，像极了某种邀请。 那些吴浩极力想忽视和隐藏的东西，在此刻毫无防备的，又浮出了水面，并且汹涌上升。他压抑住内心无名的燥火，堪堪的别开目光，强迫自己不去注视苏锦：“那个……书呆……我还是睡在地上吧。” 像是发觉了他刻意隐藏的尴尬，苏锦微微一怔，很快又了然一笑，故意发出了疑问：“为什么？” “那、那个……因为、太挤……”完全不知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的吴浩，慌张的找借口搪塞着。语毕，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能躺下三个成年男子还绰绰有余的大床，急忙红着脸改了口：“啊不，因为太热了！” 归来时的霜气还未散去，让初春的夜微微泛着凉气。苏锦扬了扬眉，终于不打算再捉弄他，所以并没有戳破他的谎言：“那好吧。” 他将一席被褥铺展到地上，吴浩愣愣的看着这个为自己打点着床铺的，比平时温柔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苏锦知道吴浩是个极度单纯的人，也知道他正因为对自己有了那样奇怪的想法，而觉得不安和羞愧。 懵懵懂懂的少年，对一切未知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但又充满了恐惧，所以才会不知所措。 两人各怀心思的睡下，将一切都隐藏在无声的夜色之下。 苏锦想，其实自己并不反感他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只是在意识到有这些想法萌生的时候，莫名的失落。他一直想让彼此之间的感情维持着曾经的美好和单纯，一旦掺杂了某种欲望进去，这份感情就会变得不再纯粹。 也许吴浩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拼命隐藏着自己的内心，不想让人发觉。毕竟他那么珍惜苏锦。 唇角微微勾起，那些莫名而起的失落，也在苏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尽数散去。他仔细的聆听着，在那起伏的，不自然的粗重呼吸中，沉沉睡去。 夜半的时候，苏锦被一阵迎面而来的微风惊醒。昏昏沉沉的望向窗口，原本紧闭的窗户此刻正敞开着，阿花不知何时跳上了桌子，站在窗口向外眺望。 阿花明亮的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充盈着迷茫和失落，却又隐藏着某种向往。 他走下床，轻抚着阿花的后背，与他一同望着屋外小路的尽头，轻声问：“阿花，你在等什么呢？” 阿花转过头看着他，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泪水。 “放心吧阿花，我会陪你走到尽头的。”他抱住阿花的脖颈，轻吻他的额头：“你已经不会再孤独一个人了。” 阿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语一般，用额头轻蹭着他的脸颊。 “阿花也很亲人啊。”吴浩的声音在身后懒懒的响起，苏锦转过头去，看见正抱膝望着他们，睡眼惺忪的样子：“为什么对陌生人就那么害怕呢？” 第77章 “可能是长期的流浪生活让它觉得不安吧。”苏锦下意识的看了看它那只剩下一小截的前臂，断裂的伤口已经愈合，被绒毛覆盖住，但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他将阿花抱到了床上，伸手轻轻的抚摸它的毛。阿花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满目的惶恐。 “哎——竟然占了我的位置！”吴浩将头搭在床上，愤愤不平的抱怨，完全忘了是自己提出睡地板的。见苏锦只是笑而不语，他有点惴惴的问：“书呆，你要抱着它睡吗？” “对啊，因为很暖和。”苏锦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个白痴肌肉男，不会连阿花的醋都吃吧…… “对了，你怕冷嘛。”吴浩说着就笑着爬上了床，张开了怀抱：“我体温一直都很高，也可以给你保暖的！” “不不，抱着它跟抱着你没什么区别吧。”苏锦觉得这家伙简直无药可救了，一脸正直的拒绝了他，转身抱住阿花，将脸埋进那柔软且温暖的身/体中。 “毛茸茸的，又很柔软，好舒服……”绒毛擦在脸上有些细痒，但并不能阻止这份舒适所带来的睡意。苏锦轻声呢喃着，本就微小的话语声越发模糊。 阿花像是感受到了他从心底所传达而来的东西，抛弃了那些彷徨与不安，温柔的轻贴着他的额头，沉沉睡去吴浩有些气闷，但又无可奈何。他看着两个家伙拥抱着安睡的样子，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 “算了。”无奈的挠了挠头，他贴在苏锦身后，将对方轻轻拥住，微笑着说：“晚安。” 感觉到身后传达而来的温度，半梦半醒间的苏锦恍惚的想，如果能一生都这样生活在一起，该有多好。 夜色漫漫。朦胧的梦境之中，有模糊的人影，在焦急的寻找着什么。那焦躁感弥散在梦境狭小的空间里，迅速蔓延而来，将苏锦淹没。 大抵是流浪的生活过得太久了，阿花的行为一直都很小心翼翼。 它从不会在院子以外的地方小便，不会主动跳上床，每天只吃很少的一点点食物，会跟着人的作息时间睡觉，不吵不闹，安静的让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在散步的时候遇到人，他会很警惕的绕开很远，低着头弓着身，夹着尾巴迅速走过。 有些事情一旦形成习惯之后便很难更改。就像阿花总忘了自己是条有家的狗，所以每天醒来的时候都格外的茫然，焦躁的转了一会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在哪。每次见到垃圾堆都想去翻一番，看到地上有疑似食物的东西就会凑过去闻。它也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知道，水喝完的时候是会被填满的，所以不用在渴到极限的时候才去碗里啜一小口。 它十分乖巧，苏锦说什么便做什么，对于两人的亲近也毫不抗拒，但却从不曾主动依赖他们。 闲来无事的时候，它多半都是坐在院子里发呆，目光忧伤的注视着门口的方向。而只有在散步时，它才会唯一任性一下，带着苏锦去后山的入口，坐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去。 苏锦说，它或许经历过相信与背叛，所以总是心怀恐惧和警惕，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幸福。它们和我们没有不同。 吴浩想，他大抵是明白苏锦这话中的含义的，也明白阿花的不安与患得患失。知道它害怕失去的，它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与他确实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让阿花相信这里就是它的家，苏锦和吴浩付出了很多的心思和努力。一直对他们放任不管的苏井然也忍不住调侃，笑着问苏锦：“你是不是太宠它了？” 苏锦则回答说，多宠一些没什么不好，它一生受过太多的苦，总该有苦尽甘来的时候。它所缺失的东西，我会在剩余的时间内，全都给予它。 苏井然挑了挑眉，声音中多了几丝忧虑：“这样下去，你会舍不得它离开的。” “为什么它要离开呢？”苏锦回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疑惑。 他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了下来：“你忘了吗？它是要去列车上的，你也只是在列车到达之前，照顾它罢了。” “不行。我答应过它，要陪它一起走到最后的。” “你知道等到最后的结果吗？” “知道。”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6节 “那你也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我们是不能干预的。” “知道。” 苏井然看着他那在阳光中微微闪烁着的，格外坚定的眼神，终于还是沉默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这大概是他这总是懂得审时度势，又过于早熟的儿子，唯一一次的任性。 第78章 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懒懒的开口，声音略有些怅然：“你啊，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书呆——”远处而来的呼唤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苏锦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见吴浩正牵着阿花，站在朝阳渲染的云霞之下，兴高采烈的挥着手。 “我喜欢狗，也喜欢有着狗属性的人。”苏锦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身边的父亲，温柔的笑容在晨曦的光芒之中晕染开来：“我希望我所喜欢的家伙们都能幸福，仅此而已。” 不等对方再说些什么，他便向着吴浩所在的方向奔跑了过去。泛白的天际线慢慢晕染开了艳丽的红色，如宝石一般的太阳从天际边缘缓缓升起。被金色与红色渲染的云朵轻舒漫卷，悠闲的涂抹在被霞染渲染的天际线上。 苏井然注视着他笼罩在温暖光芒之中的身影，微微笑了起来。 阿花是只非常聪明的狗，在两人的教育和娇惯下，很快就学会了一些生活常识。 比如饿的时候，它会叼着饭盆去找苏锦，寂寞时候就蹭蹭他的腿，吸引他的注意；渴了的时候就不停的舔嘴；想要出去玩的时候就去门口趴着，一脸期待的看着两人。 阿花的目光里渐渐没有了忧郁和阴霾，也变得有一点点任性，很喜欢黏着两人。看着它慢慢的变化，苏锦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的说，它们和我们还是有着不同的，或许是比我们……更不长记性一点。 明明被伤害过，还是这么心甘情愿的去相信。 在阿花终于适应了新家，逐渐融入了这个家庭之后，生活却微妙的起了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夜半时分，屋外都会响起徘徊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细碎而犹豫，总是在门前停顿一会，又继续焦躁不安的走动。像是想要进入屋中，却又不敢进入。 而平时乖巧安静的阿花，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反常的大叫起来，撞开门冲出去，在院子里四下寻找。 吴浩和苏锦被吵醒过几次，匆匆忙忙的跟出门，却什么也没发现。他们也试过在屋外彻夜等候，而徘徊的人却像是知道他们在等一样，故意不再出现。 诡异的是，只要他们一回到屋里，脚步声就会凌乱的响起。每当听见脚步声，阿花就会跟着叫起来。 它的声音充满了愤怒，警觉，或许还有一丝恨意。 一开始阿花的叫声仅仅出现在脚步声响起的晚上，慢慢的，连白天走在路上，它也会突然的吠叫起来。 它的身体总是紧绷绷的，耳朵一直灵敏的竖立着，时刻都处于紧张状态中。它不再乖巧和温顺，但凡有人接近便蓄势待发。 而它的不安和依赖性也越发严重，只要看不到他们，就会焦躁的原地转圈，吠叫着引人注意。 以前接近着和疼爱着它的人们开始对它退避三舍，它也敏感的察觉到了人们的感情，除了苏锦和吴浩，几乎见人就咬，变得十分具有攻击性。 直到某次吴浩喂食的时候差点被它咬到了手，苏锦才终于发觉，阿花已经在不安和焦躁中逐渐失控，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发疯，再也认不出他们。 一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苏井然，也无法再视而不见，将苏锦和吴浩唤到屋中，促膝长谈。 他说，一直徘徊的声音，是阿花潜藏在心底的不安与惆怅，是它内心的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在一开始还得以压抑，但却永远无法消除。它一直留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膨胀。那是它的心魔。 “当它被心魔所吞噬，就会成为真正的恶魔。”他停顿了一下，望向阿花的眼神充满了怅然与怜悯：“时间也好，你们的爱也好，都无法抚平它内心的伤痛。无论是它的不安，它的憎恨，还是它被抛弃的痛苦。” “那是你所养的犬，你要对它负责。要让它得到真正的幸福，也不能让它伤害任何人。” “放它离开吧。”他将目光放回到苏锦的身上，平缓的语调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无论对它还是对你们来说，都是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 苏锦望着被关在铁笼中嚎叫的阿花，那声音如同哀绝的鸣泣，撕心裂肺。 他终是点了点头。 带着阿花来到了后山的入口，苏锦呆呆的注视着那无限延伸的土路，仿佛看见初遇时的阿花，开心的笑着，奔跑而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牵着阿花踏上了这条道路。 阿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急速的后退着。嘈杂的草木摩擦之声，夹杂着它呜咽的低吼，映衬着那张格外狰狞可怖的脸。 “阿花，听话！”苏锦轻抚它的额头，试图消除它的不安，让它冷静下来。 草丛中的声音嘈杂的异样，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冷风阵阵，扰乱了原本安静的小路。 有人影从草丛后缓缓走出。那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所化成的人形，它的手中握着刀子一样的东西，蒸腾着黑烟向着阿花走过来。 阿花的视线不再清明，黑色的烟雾迅速蔓延到双目，汹涌而出。它嚎叫着，疯狂的挣扎起来。 苏锦紧紧抱住阿花，任由它失控的咬住自己的肩膀。锋利的牙齿穿透了皮肤，顿时鲜血淋漓。 人影以扭曲的姿态急速的接近着，高扬着手中的刀子而来。 吴浩一时间惊慌失措，见苏锦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便咬了咬牙，蹲下身抱住了他们。 “别怕，阿花，别怕。”苏锦闭上眼睛，尽力忽视那刺骨的疼痛，让声音温和而轻柔：“我们不会让它伤害你的。” 阿花紧绷的身体渐渐平复了下来，它将头埋进苏锦的怀里，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明亮的光芒忽然闯入视线，有人悄然无声的站到了两人面前。苏锦勉强迎着光线望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他悠闲的将手塞进衣兜里，毫不畏惧的迎向黑雾所化成的人影，坚定的背影没有丝毫动摇。 光芒逐渐强烈，将那团阴影撕成了万千碎片，随着刺耳的尖叫声消散而去。 阿花眼中的黑雾也逐渐散去，逐渐清晰和明亮。 它的眼中闪烁着欣喜，摇动着尾巴想要扑上前，却在距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下头鸣泣起来。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男子转过身，白皙的脸上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笑容在光芒之中格外温和。 他蹲下身，将狗链撑开放在地上，笑着说：“阿花，快过来。” 阿花的目光逐渐被光芒所填满，它又变成了初遇时的样子，兴高采烈的的扑过去。满眼都是久别重逢后的欣喜。 跑了几步，它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苏锦和吴浩。见到他手臂上的鲜血，它眼中的欣喜逐渐散去，又踟蹰着挪动脚步走了回来，呜咽着舔舐他的伤口。 “没关系的，阿花。”苏锦轻轻抱住它，摩挲着它的脸颊，唇角的笑容带着释然：“太好了，你并不是被丢弃的，太好了。” 泪水自眼角滑落下来，说不出是欣喜还是伤感。阿花舔舐着他的脸颊，让泪水在温暖和柔软都是舌上逐渐融化和蒸发。他轻拍阿花的头，微笑着说：“已经没事了，所以，阿花，回到你主人的身边去吧。那才是你真正想停留的地方。” 阿花轻吟了一声作为答复，之后转过身，义无反顾的向着光芒之处奔去。 男子将狗链套过它空气般的双腿，那双原本断裂的腿随着链子的上升而逐渐显现了出来。他轻抚着它的头，温和目光中写满了歉疚：“都怪我，如果那个时候，用链子拴好你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丢了。” 阿花仰头看着他，舌头从张口的嘴里伸出，哈吃哈赤的喘着气，尾巴用力的摇动着，像在说，没关系。 男人回应了一笑，望向还坐在地上的两人。光芒逐渐蔓延，覆盖住的地方，伤口逐渐愈合。 他张了张口，沉浸于光芒之中的笑容格外明媚：“谢谢你们帮我照顾它。” 像是不需要两人的回应一般，他兀自收回目光，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阿花的身上，扯了扯手上的狗链，微笑着说：“走吧。” 阿花的笑容从未散去，它和男人一同伫立了一会，静默的望着苏锦和吴浩所在的方向，摇晃着尾巴，仿佛是在道别。 苏锦站起身，挥了挥手。它便随着男子一起，走向了那洁白的，温暖的光芒之中。 吴浩与他并肩站立着，看着一人一狗相携离去的身影，直到那身影融化在了光芒里。 苏锦久久的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在心里默默祈祷。 愿温柔的它和它们，亦被世界温柔的对待。 第79章 天高云淡，白云轻舒漫卷。风和日丽，阳光清透璀璨。河水叮咚，虫鸣悦耳。柔和的春风抚平了内心的疲惫和焦躁，抚不平少年们跃跃欲试的心绪。 苏锦和吴浩站在巨大的洞窟之前，正讨论着是否要进行一场充满刺激的大冒险。 这是村子里被称为“魔窟”的巨大洞窟，隐藏在茂密而高耸的草丛之后。洞窟如腐烂在山石之上的伤口，漆黑而深不见底。洞口虽然高耸，越向深处却越狭窄。有冷风从其中缓缓涌出，夹杂着某种古怪的低声细语。 据说这里是连接着异界的入口，从这里走进去，就能看到那个古怪的，神秘的，充满危险的，真正的异界。 而每年初春之时，也会有可怕的妖魔从这个洞窟出来，依附上它第一眼看到的人，吸走那个人的幸福，带来深深的痛苦。 两个人一开始只是对彼此不服气，所以来到此处想要比比胆量。但见到那个漆黑又透着冷风的洞穴，他们不约而同的退却了。 毕竟不服归不服，要真是为了这个可笑的赌把命搭进去就不值了。 思及此，两个人握手言和，决定不再较真，恩恩爱爱的准备离去。原本静寂的洞中，却忽然传来了异样的尖叫声。 两个人身体同时一僵，一脸惊恐的向着洞口望去。 冷风席卷着尖叫声破空而来，一声比一声更清晰。如雨点般杂乱的脚步声夹杂其中，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接近。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苏锦，也被如此强烈的煞气震慑住。他本能的将吴浩挡在身后，目光紧盯着洞口，准备念起咒语。 泛着光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飘忽不定，还来不及惊讶，便有一个人形的东西跑了出来。 两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真的是个人。看起来像是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梳着蘑菇头，脸上脏兮兮的，金丝框的圆形眼镜斜挂在脸上，白色的衬衫已经破破烂烂，看起来无比狼狈。 “原、原、原——”少年一脸惊魂未定的指着他们，不知是太累还是被吓坏了，不停的喘着粗气。 “原？”大脑已经当机的苏锦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变化，只能被他断续的话语带着走，满脸疑惑的重复道。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跌坐在了地上，颤抖着指着他们，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原始人！” 撕心裂肺的喊声还萦绕在山谷上空，久久不肯离去。另两人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一脚直接踹了过去，将他踹翻了一个跟头。 “好痛痛痛痛……”脸上印着鞋印的少年抱头打着滚，吴浩则毫不客气的揪起他的衣领，额上青筋直冒：“说谁原始人呢你这土鳖？瞧不起乡下人吗？” “呜哇、对、对不起……”原本还处于混乱中的少年被吴浩黝黑的大脸吓得打了个激灵，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浑身战栗着，怯生生的道歉，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 饶是再火大，见到他一副快尿裤子的样子，吴浩也没办法下得去手，干脆直接将他扔回了地上，一脸鄙夷的问：“城里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你来干什么的？” “我、我是和同学一起去山洞里探险的……”少年顾不上身上的土，连忙坐起身，战战兢兢的回答：“但、但是中途和他们走散了……” “探险？”苏锦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了看黑漆漆的洞口，继续追问：“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不、不知道，同、同学说山里有学习之神，只要来到山里祭拜就能不挂科……”少年咽了咽口水，视线四下闪躲着：“我跟着同学到了山里，他们看到这个山洞就把我推进来了，说学习之神就在这里……” “你——”苏锦注视着他，眼中泛出些许同情来，悠悠的问：“是智障吧？” 不知是因为堆积在心里的恐惧，在见到两人时完全释放了出来，还是因为被朋友耍了，感到难过和不安。少年在被彻底鄙视之后哇的大哭起来。 苏锦面无表情的堵住耳朵，颇有些不耐烦的说：“外界的人没事别到处乱跑，真是麻烦死了。” 见他完全没有收声的意思，苏锦走过去扯起他的手臂，转过头皱眉对着看热闹的吴浩说：“我们把他塞回去吧？” 吴浩点了点头，刚抬步就看到少年像抓住救星一样，死死抱住苏锦的大腿大哭起来：“救、救救我！我绝对不回洞里了，死也不回！” “给我放手！”原本还能淡然应对的吴浩看见他类似于占便宜的动作，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走上前去搂住苏锦并强硬的用脚踢开了他，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 “这里可不是你能留的地方。”苏锦拍了拍吴浩的肩膀，示意他松手，继而一脸严肃的望向少年：“顺着这个洞一路走回去就能回到你所在的城市了，赶快离开吧。” “我、我不会再回到那个洞里了！”少年忽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稚嫩的脸因惊恐而扭曲：“那里又幽深又黑暗，我走了好久好久才从里面出来！我不会回去了，死都不会！” 他的眼白翻起，脸上的肉微微抽动，身体不知是在颤抖还是在抽搐，那疯狂的样子格外瘆人。 苏锦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洞穴，又看了看已经接近疯癫的少年，漠然的开口：“既然如此，那就先留在这里吧。” 少年的抽搐停止了下来，神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泪水遍布在那脏兮兮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模样。他抹了把泪，才抽咽着确认：“真、真的么？” 见苏锦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他连忙爬起身，受宠若惊的做着自我介绍：“那、那个，我叫刘小舟，你、你们呢？” “苏锦，吴浩。”苏锦指了指自己和吴浩，做了极度简洁的介绍之后，便转身打算离开：“走吧。” 刘小舟愣了愣，连忙跟上了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他们。 吴浩这个自来熟开始打探起他的底细，聊起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而苏锦则停下脚步，望着黑黝黝的洞口，驻足沉思。 “书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挺了下来，吴浩回头望向他，看见他蹙眉深思的模样，忍不住呼唤道。 苏锦回过神来，回望着他疑惑的视线，微微笑了起来：“没什么，走吧。” 那是十分不自然的笑容，像是在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套上了奇怪的面具，看起来僵硬而虚假。 但那笑容只出现了一瞬，快速到让吴浩来不及察觉异常，便迅速消失无踪。 刘小舟初来乍到无处可去，吴浩家常年被苏井然霸占着，他只能到苏锦家暂住。而吴浩当然不会让一个陌生而且还占过苏锦便宜的人与他的宝贝书呆独处，自然而然的也留了下来。 苏锦难得的没有多大的抱怨，使唤着吴浩去做了饭，与刘小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从对话中，苏锦了解到，刘小舟是城里人，家庭一般，父母感情不是特别好。他在班里成绩也处于中游，是个平凡到没什么特色的人。不过由于太过胆小和害羞，所以他在班级上也没什么朋友。 只听到这里，苏锦就已经大概猜到，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 他觉得自己招惹上了一个大麻烦，然而这个麻烦躲避不开，推卸不掉，解决不了，所以成为了某种巨大的隐患。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了。 叹息了一声，他静默的看着刘小舟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作业本，规规矩矩的做起了作业。 吴浩在厨房叮当了一阵，以最快的速度做完饭，端着菜盘子上桌的时候，才察觉到一丝异样。 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人竟然什么都不去了解，只顾坐在那里淡定的写起作业，好像他还有地方去交作业一样。 他端着盘子从身后接近的时候，刘小舟忽然猛的合上了作业本，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那是和初遇的印象完全不同的表情，五官都因极度的愤怒而皱在一起，阴狠的如同野狼。连那空洞的眼中，仿佛都闪烁出了狠毒的光。 任谁也无法将他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但那个表情在他看清吴浩的样子时，很快又消失不见，恢复了正常。 吴浩下意识的看了看苏锦，而苏锦也像是发现了什么，示意般的摇了摇头。 于是他也就什么都没问，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桌上。刘小舟则下意识的扶了扶眼镜框，唯唯诺诺的道了声：“谢谢。” 三个人各怀心思的吃着饭，正当气氛尴尬紧张而又静默之时，苏井然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四个人同时一愣，还是苏井然先反应过来，注视着刘小舟，威胁般的眯起了眼睛：“哎呀……你是……” 刘小舟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目光四处游移着，差点握不稳筷子，但还是强装震惊，一口一口的塞着饭。苏井然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转而将目光落到苏锦的身上，微笑了起来：“捡个猫猫狗狗的也就算了，这次竟然捡了人回来么？” “没办法啊，他不肯回去，我又不能把他丢在那不管。”苏锦看似轻松的回答着，余光却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 第80章 “对、对不起……”刘小舟慌慌忙忙的站起身，半张脸都隐藏在长长的刘海之下，微小的声音中透出丝丝颤意。 “唉？开玩笑的，不用介意啦。”他局促的样子倒让苏井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挥了挥手打圆场。 刘小舟退到了一边，小声的说：“叔、叔叔请坐……” 明明是个浑身都散发着戾气的家伙，却意外的很有礼貌。苏井然多少有些疑惑，吴浩倒是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噗……竟然还会有人把你这吊儿郎当的家伙当做长辈……果然还是因为不了解吧？” “臭小子！”苏井然大踏步的走过去，直接将他的脸按进了剩菜的盘子里，笑得阴气森森：“看不起大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那个……”刘小舟看着互相找茬的两人，想要阻止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不用在意，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习惯就好。”苏锦无所谓的耸耸肩，若无其事的继续淡定吃饭。 “那个叔叔，是、是你的父亲吗？”桌子的那边已经锅碗瓢盆乱飞，刘小舟下意识的向着苏锦的方向靠了一点，小心翼翼的问。 “没错啊。”苏锦头也没抬，将注意力全集中在食物上，漫不经心的回答。 “真好啊……”刘小舟出神的注视着他们，满眼的羡慕。 苏井然取了点东西，顺便和吴浩打了一架之后便离开了。刘小舟一直坐在桌子前写作业，而另两人则无所事事的打起了游戏。 他的眼睛总是下意识的向着那绚丽的打斗画面瞟去，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又总是努力的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作业本上，安静的奋笔疾书。 秒针的声音规律的回响着，被按动手柄的声音轻易的覆盖住。电视的音量被调到了最低，打斗的声音中夹杂着两人的低声细语。 刘小舟抬起了头，看了看刚好指向9点的时针，唯唯诺诺的说：“那个、该去休息了。” “哦，你去吧。”苏锦依然全神贯注的打着游戏，随便敷衍了过去。 “可是爸爸说，一定要在9点之前睡觉。”他却依然不依不饶，只是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更小了一点。 “恩，所以你去吧。”这次回答的则是吴浩，他刚刚被对方一个螺旋踢踹飞，语气多少有些不善。 “你、你们的爸爸都不会生气吗？”见两人完全没有兴趣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刘小舟沉默了一下，压低的声音中透出些颤抖。 “恩？”两人同时放下了手柄，转过头望着他，苏锦的脸上写满了疑惑：“生什么气？” “如、如果不按时睡觉的话，不、不会被打吗？”像是不太习惯被人注视，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犹豫着询问。 “当然不会了。”吴浩对他的言论惊讶无比，隐隐的意识到了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思及此，他也就忘记了之前的那点不愉快，一脸友善的问：“要一起玩吗？” “我、我可以吗？”一丝光芒在刘小舟的眼中迅速闪过，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写满了惶恐不安。 “有什么不可以的？”苏锦将手柄直接塞到对方的手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先帮我玩，我去洗个澡。” “嗯……谢、谢谢……”他的答谢声及其轻微，那张总是写满拘束的，惨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笑容。 苏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扬起的唇角多了几丝温和。 三个人吵吵闹闹，一直玩到了深夜，吴浩和苏锦实在抵不过汹涌而来的困意，终于决定休息。 刘小舟虽然被安排睡在了地板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燃起的兴致，兴高采烈的说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说，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痛快的玩过。每天父母让他做的事情，只有读书和写作业。 他说，父亲是个十分严厉和可怕的人，只要不按照他的话行动，就会被打的很惨很惨。 他说，我知道那些人是想把我骗进洞穴里，想看我出丑。但我依然去了，我真的以为，只要这样就能融入他们，只要这样就会有人把我当做朋友。 他说，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呢？我好孤独啊，好孤独啊…… 缓慢叙述的话语，随着叹息之声倾吐而出，越发断续和微小，终于在浓郁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吴浩躺在床上，握住苏锦的手，迷迷糊糊的说：“书呆，总觉得他有点可怜啊……” 苏锦回握了他的手掌，低沉的话语淡漠而意味深长：“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均匀的呼吸声从身边之人传来，苏锦知道他已熟睡，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将头埋进他的臂膀中，沉沉睡去。 天还没亮的时候，刘小舟就爬了起来，站在院子里大声念着英语课文。 苏锦在睡梦中被直接惊醒，抓起枕头就冲了出去。他听见响动，回头刚想露出一个笑容，就被对方的枕头糊上了脸。 苏锦憋着一肚子的起床气，黑着脸使劲把枕头放在他脸上拧着蹭，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堵了个严实，呜呜哇哇的说不出话，直到吴浩匆匆忙忙跑出来抱住苏锦，他才得以解脱，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你——活腻了吧？”苏锦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摇摇晃晃又披头散发的样子，像极了电影中的丧尸。 “呜哇，对不起！”刘小舟被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不停的道着歉，双腿的颤抖根本停不下来。 “你到底在干嘛啊……”吴浩从背后架住已经因为严重起床气而彻底失控的苏锦的胳膊，一脸无奈的问吓得快尿裤子的罪魁祸首。 “这、这是早上的功课……”刘小舟勉强扶好眼镜，已经不敢直视两人，慌慌张张的回答：“因、因为不念的话，会被、被打的……” “念了才会被打死好吗？”苏锦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发疼的太阳穴。皱眉看了看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刘小舟，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走了过去。 以为自己又要被打一顿，刘小舟下意识的缩成一团，伸出手臂挡住了脸。苏锦却一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小舟，看着我。” 他身体的颤栗并未停止，只是本能的听从对方的话，犹豫着，小心的望向了对方。 逆光之中，苏锦的容颜温柔而模糊，金色的光芒铺洒在柔软的发上，与那张清秀的脸巧妙的融合，仿佛这光芒与生俱来。 刘小舟有了瞬间的惊讶，一时竟忘了害怕，只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人。 “听我说。”苏锦轻吐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柔和平缓。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在这里，没有人会去伤害你。” “所以，不必给自己套上枷锁，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柔和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轻柔的拂过耳际，融化在晨曦的光芒之中，让人痴迷。如同拥有着某种神奇的魔法，让刘小舟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而吴浩则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一旁腹诽：刚刚你打人打的多么起劲，现在还真好意思说啊…… 并不知他所想，刘小舟注视着苏锦的容貌，迎着光微微眯起眼睛，迷茫中又滋生出了些许的期待：“真的什么都行吗？” “真的。”苏锦认真的回应着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那……你……”刘小舟的目光依然未从他的身上移开，犹豫着，踟蹰着，向着那光芒伸出手，轻声询问：“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苏锦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温和的回应一笑，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当然了。” 迟钝的吴浩并未因此滋生危机感，反而感动万分的握住了两人交握的手，明媚笑了起来：“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三人相视而笑。 苏井然抽着烟站在院子的角落里，慵懒的依靠在漆皮脱落的墙上，轻吐烟圈，唇角的笑容古怪而神秘：“连‘恶魔’都想驯养吗……不愧是我的儿子。” 在吴浩和苏锦的带领下，刘小舟渐渐改掉了一些“毛病”，不再每天只埋头写作业，不再按时睡觉起床打扰四邻，不再战战兢兢不言不语。他学会了不客气，学会了抢游戏机，学会了拒绝做自己讨厌的事情。 他渐渐变得像个完整而真实的人，有了感情和兴趣，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的苏锦渐渐竟有了做父亲的心情。 但事情的发展多少有些出乎苏锦的意料，他本来想开到刘小舟，等他平静下来，一切都恢复正常之后，再将他从洞窟送回去。 但随着刘小舟对他的依赖的加深，他开始害怕，再继续这样下去，那个人恐怕无法再回到原来的世界。 第81章 他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吗？苏锦自己也不知道。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负起责任，将刘小舟引回正轨。 当然那并不是最麻烦的事情，最麻烦的是，三个人在兴趣爱好上的的磨合。 也许是刘小舟一直在城里生活的关系，很多事情上都和他们有着巨大的差异。比如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游乐场，电脑，外卖，以及演唱会。 而苏锦和吴浩更多讨论的，是哪座山里来了新的妖怪，哪家的花又抽出了新芽，哪家的稻谷今年一定会丰收。 他们彼此的共同语言本来就不多。而这种差异，在彼此的了解深入之后，越来越明显。 刘小舟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也尽可能的让自己融入村子。和他们一起下河摸鱼，了解抓鱼的方法和种类；一起爬山，记住每一种植物的名字；一起去田地里看别人种庄稼，学习有关种田的事情。 他很努力。但这种为了迎合而付出的努力，显得太过刻意。 苏锦希望他能更为自然和轻松一点，这样一直小心翼翼，实在是太累了。自己想让他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不需要彼此迎合的。即使没有共同语言，只坐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无聊和尴尬。 他还是缺失着人很重要的某部分，像是身体中曾经拥有的部分被挖走后，覆盖上了与之相应大小的阴影，却永远无法填补。 苏锦知道他怕孤独，怕被丢下。但这样付出而得来的友情，真的会让他觉得幸福吗？ 也许他只是太过脆弱了，所以宁可拼尽一切也要维持着虚妄的假象，这随时都会一碰即碎的关系。 而在三人的关系越发微妙之后，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之前苏锦和吴浩的相处模式实在是太过自然，所以才让刘小舟忽略了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在众人越来越熟悉之后，逐渐浮出了水面。 刘小舟几次想问，但都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出口。 而虽然不再那么频繁，但他依然每天准时的在某一时刻，翻开作业本，奋笔疾书。 苏锦并不知道他写的什么，只是有一次假装无意的从他身后路过之时，对方露出了初遇时那恐惧到狰狞的表情。 那一刻，苏锦忽然明白，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他都不可能让眼前的人，穿过那个迷宫般的洞窟，回到原本的世界中。 刘小舟只会在那个洞窟里逐渐迷失，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最终成为真正的恶魔。 苏井然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纠结，那家伙天生就是不被人喜欢的存在。你想饲养他倒是无所谓，但切记不要被他所影响。 没什么可恐惧的。那家伙不过是个恶魔，而你是这个村子真正的主人。 苏锦明白这一切的道理，但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 刘小舟像是察觉到了他内心的变化一般，更加努力的讨好他，黏着他。他忽然想起，自从这个人来到了村庄之后，已经完全没有他和吴浩独处的时间了。 吴浩一开始还觉得无所谓，但后来也逐渐滋生了不满的情绪。尤其是看到刘小舟越发不客气的对苏锦勾肩搭背，动手动脚的时候。 就像故意在挑衅似的。 他不像苏锦是会隐忍的人，也不知道刘小舟的真实身份，所以便毫不客气的将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 刘小舟依旧唯唯诺诺的样子，回应着笑容，用带着嘲讽的语气轻声说：“……你怎么像在吃醋一样？” “我们本来就是恋人。”对方的态度让吴浩长久以来积攒的不满瞬间爆发，连声音都高了几度：“吃醋有什么不对？” 苏锦知道他说了最禁忌的一句话，却也只能无奈扶额。本就狭窄的小路上回荡着吴浩咆哮的声音，路人纷纷驻足，惊讶的看着对峙的他们。 刘小舟像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具已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静默良久之后，他忽然疯狂的大笑起来，指着他们向着路人兴奋的大喊：“你们听见没有，他们说他们是恋人哎！明明是两个男人，竟然说是恋人？” 像在期待着路人能有着和他一样的反应，他的兴奋近乎扭曲。但他的话语与行为，换来的只是路人们不解的目光罢了。 “恋人……有什么不对吗？”苏锦歪了歪头，询问的视线那么纯净和无辜：“我喜欢他，所以和他在一起，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 “你们为什么不惊讶？”像是半点也听不进苏锦的话，他因路人平静的反应而陷入疯狂，揪着头发失控的大喊：“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他们不可能被接受！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依旧平静的路人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他揪住头发缓缓蹲下身，抗拒的话语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了低声的哭诉：“如果你们能这么容易被接受的话……凭什么我要……凭什么……我经历的那些……到底算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他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嗷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也许是情绪的崩塌太过激烈和突然，所以才让刘小舟太过疲惫而失去意识。 两人将他带回了屋子，吴浩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一头雾水，忍不住询问。 而苏锦并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反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洞窟吗？” 见他点了点头，苏锦才继续说了下去：“那是村子的禁忌之地，连接异界的入口，每年都会有恶魔出没。依附在人们身上，让遇到他的人不幸。” “那么……小舟是被恶魔附身了吗？” “不。”苏锦利落的否定了他的猜测，一脸的讳莫如深：“他就是‘恶魔’。” 吴浩看了看昏睡的刘小舟，又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苏锦并不打算做更多的解释，毫不客气的将他打发走。他一脸郁闷的回到了家，发现苏井然正坐在他的家里蹭吃蹭喝，于是心情就更差了。 他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给苏井然听，苏井然皱着眉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才悠悠的说：“外面的世界和这里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和约定俗成。那里充满了束缚和规矩，人们被所谓的常识关在狭小的框架里，循规蹈矩，稍有逾越便会被当做异类。” “刘小舟在那个框架里长大，然而这个世界太自由了，推翻他之前所有的认知。如果他能全盘接受，便可以涅槃重生，如果不能，就会迷失自我。” 吴浩并不是那么懂他话中的意思，所以继续问：“那么，在外面的世界里，我和苏锦的感情……是错误的吗？” 从来没心没肺放吴浩，却总在和苏锦相关的问题上，变得那么胆小和患得患失。苏井然看着他眼中透出的不安与悲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们的心足够坚定，所以不会被束缚住。无论在哪个世界，喜欢一个人都不是错误的事情。错误的不过是人们的无知和愚蠢。” 见他眼中的迷茫和不安仍未散去，苏井然唇角的笑意更深：“放心，你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没有什么能让你们分开。” 虽然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总是吊儿郎当的人，偶尔也会说一些貌似很有道理的话，打消他的疑虑和不安。于是他拍开苏井然的手，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自信满满的说：“这点你不说我也知道。” 苏井然难得的没有生气，只是回应了一个笑容，便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屋外的天空蓝的透明，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喃喃的说：“希望小锦那边，一切顺利吧……” 刘小舟睡得很沉，像是在那场爆发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书包斜斜的搭在桌角上，平时总揣在包里的作业本掉了出来。狂风席卷而过，本子迅速的翻着页，仿佛故意掀开了某个故事的序章。 苏锦看出这是他平时总在奋笔疾书的作业本，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了过去，将本子捡了起来。 他随手翻开某一页，本子上写的像极了某种古怪的异族文字，扭曲着，浮动着，散发着金色的光。那光芒逐渐强烈，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这光芒迅速吞噬。 待到光芒散去，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奇妙的，异样的天地。 天空碧蓝蓝，清澈澄净,澄净的甚至有些冰冷但是阳光却明亮而温暖。在这里看得到光线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条理分明，散布在天地之间。 耸立在眼前的，是玫瑰红的水晶城堡，它在阳光下熠熠的闪着光，反射的光芒映红了半个天空，蓝色的天和红色的光芒混合在一起，有时辉映成淡淡的紫色，那仿佛夕阳西下时，凄迷的美感。 城堡的后面是一大片花园，各种各样的鲜花紧紧簇拥着，五彩斑斓，让人眼花缭乱。清风缭绕的时候，花瓣会随风起舞，漫天飘落。 这里仿佛没有季节之分，生机勃勃的土地上飘着雪。阳光下的雪反射着七彩的光芒，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有时候雪花中会夹杂着茉莉花幽幽降落，空气中到处都是清甜的味道。 “我就知道的，总有一天，你能来到我的世界。”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夹杂着某种危险的冰冷。 苏锦猛然回过身去，刘小舟正在花丛中注视着他，笑容古怪而冰冷。 第82章 只是一个转身的瞬间，他便毫无征兆的来到城堡深处。=午后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在地板上铺洒成温暖的金色。窗外的云朵都像是被这温暖的紫红色所渲染，如晚霞一般缱绻而美丽。在窗边的位置，是一张白色的办公桌。密密麻麻的书整齐的塞在桌子的书架上，几摞作业本厚厚的堆满了桌子，有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桌前，一边批阅着作业本一边小声的哼着歌，手指上香烟的烟雾萦绕。 疲惫而慵懒气息，在寂静中缓慢扩散开来。耳边的歌声温柔清澈，隐约透出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手指纤长白皙。气息温暖灼热。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烟草香味。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大概会是一副十分悠闲而美好的景色。 “他是我的老师哦——”冰冷的声音再度从耳边响起，如蛇一般缠绕着苏锦的身体，让他一听到就浑身不适。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使是对成绩平凡又懦弱的我，也会微笑，会温柔以待。”并不在乎他是否倾听，刘小舟继续兴致勃勃的说了下去：“很多时候我都会想，如果他只属于我一个人就好了。” 停顿了一下，他望向苏锦，眸子里闪烁着光，那纯净而灿烂的笑容在此刻看来格外可怖：“到最后，他也真的只属于我了。” 眼前的城堡随着他轻述的话语而慢慢消失，夜幕突然降临。银蓝色的月光泛着浅浅的光泽，大地像笼了一层纱，梦幻朦胧。繁星五颜六色，明亮而耀眼。萤火虫围绕在身边飞舞，照亮脚下的路。海水的波纹里看得到月亮支离破碎的脸。 “这里是大海，是所有生命开始的地方，我近乎疯狂的崇敬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在享受大海所带来的腥咸的气息，毫无逻辑的话语中带着莫名的感慨：“大海的另一端，是红尘滚滚的陌生的世界。传说那里车水马龙，霓红闪烁，喧嚣吵闹，但却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蓝绿色的海水翻滚着泡沫徐徐而过，时而汹涌时而温柔，有极强的生命感。有什么自海水中缓慢浮出。刘小舟走到海岸边，蹲下身将手放进温热的海水里，神情格外温柔。 “我最喜欢的那个人，在某一天忽然跳海自杀了。”他平缓的叙述着，平静的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老师的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浮肿的不成样子。后来从他腐烂的地方，慢慢开出了绚烂的花。五颜六色的花朵簇拥着，疯长着，鲜艳夺目。盛放后，又燃烧成五彩斑斓的泡沫，如同生命一般，循环不止。那就像——”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那个人柔软的发，在泛着墨绿的凌冽的海水中，盛放成黑色的花束，又一点点浸染成浓郁的绿。他微微笑了起来，将目光放到了苏锦的身上，继续说。 就像你一样美。 第83章 “你真像他。”刘小舟歪了歪头，空洞的目光里闪烁着异样的光：“不，你就是他。一定是命运让我穿过了那条时空隧道，让我和你重新相遇。” “见到了之后，你又想做什么呢？”苏锦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他微微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刘小舟被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问得怔住，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再次见到那个人之后要做些什么。只是一味的想要再见到他，拼命不让他从自己的世界里离去。 “小舟。”清风夹杂着呼唤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徐徐而来，温柔的滑过耳边，仿佛带着咖啡的香醇与浓郁。 他本能的抬起头，站在对面的，是个年轻而高挑的男人，微卷的黑发，斯文的黑框眼镜，白色的衬衫微微褶皱。 夕阳的余光将天边渲染成了玫瑰红，他双脚赤果的站在海水之中，清亮的眸子被阳光渲染上淡淡的金色。 一如初见。 “老……师？”刘小舟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大脑因剧烈的冲击而无法运转。他曾经心心念的人，一直想要见到的人，如今却以初遇时的姿态，清晰的展现在自己面前。 “啊，你是我们班上的学生吧？”发觉到他的目光，年轻的老师转过头来，熟稔的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温和如初：“刘小舟吗？” “你怎么在这里？”见他呆愣着没有回答，老师拾起扔在沙滩边的夹趾凉鞋，走到他面前，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有没有好好做作业啊？” 手掌沉重而温暖，带来真实的触感。他扔下手中的作业本，忽然大哭起来：“老师……老师哇……” “呜哇，怎么了？”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老师惊慌失措的询问。而对方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只顾大哭着，任由泪水肆意滑落。 “别哭了哎……我不就是问了句作业……就算没做我也不会吃了你……有这么害怕吗？”老师一脸无奈的样子，局促的挠了挠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的！老师！”刘小舟扑进他的怀里，片段的话语在哭声中断断续续：“我一点……也不害怕……老师，一点……也不害怕！” “哎？是吗？”老师为难的拍了拍他的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了看已经被泪水弄湿的衬衫，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真的！”听到对方玩笑般的质疑，他激动的揪住老师的衣衫，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对老师——” 未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被泪水哭花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震惊。 对方却完全没了刚才局促为难的样子，支着下巴微笑着注视他像，笑容古怪而诡异。 “对我怎么样呢？”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询问的慵懒而随意。那双原本温柔的眼里被可怕的漠然所笼罩着，说不出的诡异。 “说话呀。”老师扳起他的下巴，轻佻的注视着他，扬起的唇角充满了不屑。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7节 “我、我——”刘小舟的双腿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想要躲开那几乎能剜骨削肉的锐利视线，却像被下了某种魔咒一般，无法动弹。 “看来你还没有想好啊，想对我说的话。”老师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似乎十分享受他恐惧的样子。 对方的脸已因恐惧而开始扭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用力推开了刘小舟。冰冷的话语如同梦魇一般，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在没想起来之前，不要来这里——” 刘小舟的目光依然锁定在他的身上，身体却失重的像后坠去。原本柔软的沙地不知何时变成了无底的深渊，急速的失重感将他紧紧包围。老师的身影逐渐模糊，他也只能任由自己在深渊中，疯狂的堕落下去。 不知下坠了多久，他的后背猛的撞到了地上，让这场仿佛无止境的噩梦终于停止。 他猛的从床上弹起，惊慌失措的环视周围。这是熟悉的苏锦的小屋，大片的阳光从窗口涌入，将树叶破碎的影子投影在空旷的地面上。 他满身汗水，浑身颤抖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却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 下意识的望向一旁的书桌，作业本还安安静静的躺在桌子上，崭新的如同从未被使用过。 他发疯了般冲过去，抱紧了作业本，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老旧的木门轻轻晃动了一下，响动着扰人的吱呀声，慢慢被打开来。 他紧紧抱着本子，缩在角落里打着颤，目光紧紧盯着逐渐敞开的大门，像是害怕有什么怪物会跑进来抓走他一般。 苏锦和吴浩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他这个样子，同时愣住。 “你在干嘛？”苏锦将端着的碗放到了桌子上，一脸疑惑的问。 刘小舟的脑袋一时有点转不过弯，迷茫的盯了他们良久，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下头静默不语。 “小舟？”苏锦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眼睛里满是担忧。 刘小舟向后缩了缩，沉默了良久，才小声的说了两个字。 恶心。 在苏锦怔住的功夫，他便用力推开了对方，夺门而出。 “哎？他干嘛啊？”吴浩本来就对他有一万个不满，听了苏锦的劝说才勉强过了看他。没想到这个人一点都不领情，还将苏锦推了个跟头，让他心里更不爽了。 “书呆，没事吧？”吴浩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拍去他身上沾染的尘土，担忧的询问。 “没事。”被人说了难听的话多少有点受伤，但苏锦依旧回答的云淡风轻。他注视着在微风中摇摇晃晃的门，低声自语：“蜕变要开始了啊……” “哎？什么？”吴浩没有听清他话语的内容，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一脸疑惑。 “没什么。”苏锦回应了一笑，将目光落在了那翻开的作业本上，微微眯起了眼睛：“只是觉得，该让他回到原本的地方去了。” 第84章 刘小舟恍惚的走在夕阳笼罩的小路上，迎面而来的风鼓动起薄薄的衣衫，在耳边反复回响。森林的另一端，太阳不遗余力的散发着最后的光芒。霞光万丈，热烈的红色燃烧在天际，灼热了厚重的云层。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漆黑的影子被拉得冗长。 他徘徊于陌生的街道，看着夕阳仿佛一颗血红的安眠丸，缓缓溶解在大地上，愈发觉得清冷和孤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匆匆跑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 无数次无数次，在即将触碰到自己内心的时候，选择落荒而逃。 街上的人们偶尔投映在异样的视线，说不上是同情，厌恶还是嘲讽。他木然的在这些视线中穿梭着，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他极力想要忘记的地方。 为什么呢？他努力的完成父母的期望，努力的融入人群，却因为不小心流露而出的情感，成为了人们眼中的异类。 他来到了新的世界，学会了伪装，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然而即使到了这里，依然没有人肯接受他。 他低下头，避开迎面而来的刺目光芒。那绚烂夺目的光，如同他人的视线，遍布在每一个角落里，无法逃离，无法躲避。无论去何处，都能狠狠将他刺痛。 耳边逐渐嘈杂了起来。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声音，书本翻动的声音，树叶摩擦的声音。远处欢笑的声音。米分红色的光芒穿透玻璃，映亮了课桌上密布的，咒骂的话语。 恶心。 如同梦魇般的细微声响，穿透嘈杂的教室，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那声音原本及其细小，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反复说着同样的话，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塞满了他的大脑。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圈圈水渍，在夕阳的余光中，如血般鲜红。 “小舟，过来。”有谁的声音，撕裂了这一切疯狂的假象，徐徐而来。清澈如歌，温柔似水。 原本嘈杂的教室不知何时已空空如也。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老师，站在教室的门口，轻声呼唤着他。 微卷的发，微皱的白色衬衫，笑容明朗而干净。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容貌。 他像是被那双眼睛所吸引着，抬起脚步一步步走过去，风鼓噪着，揉乱了他的头发。温柔的光线笼罩，周围寂静无声，像是在完成一场庄重的仪式。 “小舟。”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呼唤，他顿了顿脚步，转过头去。看见苏锦牵着吴浩的手，站在道路的另一端，焦急的阻止：“别过去！” “真的够了。”泪水已经逐渐干涸，刘小舟望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木然的眼神里再没有丝毫情感：“我已经厌倦这里了。” 语毕，他迎着明媚的光线，坚定的走向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书呆。”笼罩在光芒之中的身影格外的模糊，让人心生不安。吴浩下意识的握了握苏锦的手，低声询问：“那个家伙，是小舟认识的人吗？” “不。”苏锦注视着翻开的作业本，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远处模糊的人影上：“那是停留在他内心深处的，最重要的影像。” “不安，恐惧，压抑，悲伤，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压抑在内心的深处。为了得到救赎，虚妄的假象出现了。” “那假象吸收了他所有的负面感情，然而终于因为累积了太多的痛苦，开始膨胀和释放。” “不允许别人比自己幸福，将身上的痛苦散播给每一个遇到的人，希望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不幸——” 随着他低述的话语，老师被夕阳拉伸的影子开始发生变化。从微卷的发上出现了尖角，张开的嘴中伸出了尖锐的牙齿。而后巨大的翅膀在它身后绽放开来，抖落出和影子一样漆黑的羽毛。 苏锦握了握拳，紧紧注视着刘小舟离开的方向，低声说：“那是真正的恶魔。” 刘小舟恍若未闻，意识被逐渐吞没，只剩下一副虚假的皮囊，跟随本能而前进着。 眼前的老师展开了温柔的笑容，伸出手拥抱他。他恍惚的回应一笑，回抱住那个人。 黑色的烟雾从老师身上散发开来，逐渐融合进刘小舟的体内。他被那黑色的气息包裹着，虽然也会害怕，但那温暖的感觉让他不想逃离。 正要抛弃意识之时，有谁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手掌柔软微凉，却像拥有着某种魔法，成功的唤回了他的神智。 “小舟，别让它占据你。”苏锦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坚定无比：“它始终是虚假的，一旦你被吞噬，就再也见不到了。” 苏锦将作业本在他眼前翻开，那里面一张张所绘的，都是老师的身影：“你真正想见的那个人” “我一点也不想见他。”黑雾在他身上蔓延着，想要将他吞噬掉。泪水覆盖着脸颊，啜泣声中夹杂着他断续的话语：“这个本子已经被他看到了，我没办法再面对他。他一定……会用和别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没错，除了我，没有人会接受你。”黑影扳住了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的说着，沉闷的声音如同魔咒。 “对啊，我是……扭曲的……不应该存在的……”他闭上眼睛，任由黑烟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小舟！你没有错！”苏锦冲上去，紧紧拥抱住他，一字一句的说：“扭曲的不是你，是那些以正常为名，肆意伤害你的人。” 怀中的身体瞬间僵住，黑雾依然萦绕不散，却也不再继续吞噬。苏锦闭上眼睛，轻声说：“你有想回去的地方吧？” “想……回去的……地方？”空洞眼睛已经逐渐被黑雾所笼罩，他仿佛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机械的复述着别人的话语。 “那个总是散发着烟味的办公室，有着老旧的木桌和杂乱的书籍。夕阳西下的时候，橘黄色的光芒会洒落在某一张书桌上。”感觉到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苏锦拥着他，以温柔的口吻低声轻述：“你最在意的那个人，总是支着下巴坐在那张书桌旁，微卷的发上盈盈闪烁着一小层金色的光。” 包裹在他身上的烟雾逐渐褪去，空洞的目光中有了闪动的光芒。他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摇曳的白杨树，恍惚回到了那间狭小又温暖的办公室里。老师坐在旁边，手中捧着精致的白瓷杯子，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敲打着什么。他趴在桌子上听着歌，被光芒所映亮的角落，如同橙子味道的水果硬糖，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对啊，我怎么会忘了呢？我还有那么想要回去的地方。”黑色的烟雾消散，他回抱住苏锦，泪水缓缓滴落：“谢谢你让我想起来，谢谢。” 夕阳将少年们相拥的身影拉得冗长，深沉的紫色逐渐蔓延，浇熄了原本燃烧着的，火红的色彩。 经过了漫长漆黑的夜晚之后，光明逐渐到来。 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刘小舟便收拾好书包，随着苏锦和吴浩一起回到了初次到来时的山洞。 看着他在洞口踟蹰不安的样子，想必是有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苏锦忍不住笑出声来，略有些担忧的问道：“真的没关系了吗？” “嗯，我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所以，不会再迷路了。”刘小舟的脸上没有了阴霾，望向他的眼神格外清澈而坚定：“谢谢你们，再见。” 做了最后的道别，他深吸了一口气，径直的走进了洞穴之中。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没入深深的黑暗里，吴浩才牵了牵苏锦的手，担忧的问：“书呆，你说他能够顺利的回到家吗？” “谁知道呢。”苏锦回握住他的手，视线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摸索着，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没有淡去。 “即使顺利的回去了，他还是要面对现实的生活，真担心啊……”吴浩注视着洞穴，目光流露出些许的不安。 “没关系的，他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苏锦伸了个懒腰，向着与洞穴相反的方向缓慢的行走着：“他曾经一次一次的试图让那个幻影消失，又一次次的失败。最终还是完成了蜕变。” 苏锦转过头，温暖的光线映照在他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上，格外柔和：“他已经不是恶魔了。” 吴浩呆呆的注视了他一会，才随之微笑着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浓郁的云海之中，一抹红色的光芒缓缓亮起，淡化了浓郁深沉的墨绿色。而后光芒绽放开来，撕开了厚重的云朵，将闪烁着繁星的天空映成了一片温暖的红。 天亮了。 第85章 每逢春末之时，森林的深处都会出现一间木屋。 那是简洁而平凡的二层阁楼，五颜六色的花朵装饰在房屋之上。斑斓的色彩交叠簇拥，盛开的热烈而烂漫。金色的阳光缓慢旋转，笼罩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将透明的玻璃映照的闪闪发亮。 那间木屋的主人总是不停的更换，他们多半时间都是在院子中打理着花，或者仰头注视天空发呆，鲜少与人交流。 今年住进来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将头发包成了一个髻，穿着粗布的上衣，踏着已经有些发白的黑色布鞋，看起来慈祥而干练。 苏锦遇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悠闲的读着书。金丝的眼睛松垮垮的搭在鼻梁上，似乎随时都会掉下去。见到他在院墙上偷偷向内看，老妇人怔了怔，眼中浮现出一丝丝担忧：“哎呀呀，好淘气的小娃娃，这里不是玩的地方，赶快回家去吧。” 苏锦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索性直接坐到了墙上，一双腿在半空中晃啊晃：“我没关系的。” 老妇人将眼镜下拉一点点，眯起眼睛盯着他注视了一会，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它们常常提起的，‘特别’的孩子吧？” “它们？”见她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苏锦从墙上直接跳进了院中，疑惑的问：“它们是谁？” “这个森林里的居民啊。”老妇人轻轻闭上眼睛，金色的光微微映在她的眼镜上，看起来格外轻柔与温和：“小鸟，小鹿，远处的而来的风，这些花花草草。它们都会和我聊天，说一些森林里的事情。” 她抬起头，迎着光望向苏锦，笑容里满是幸福：“大家都是好孩子呢。” 明明只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幸福的气息却自她的周围弥漫开来，清晰的传递到苏锦的身上。午后的阳光朦胧而恍惚。风起时，门前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断续的散落在树叶沙沙的响动中，安静的让人失了言语。 “难得有小客人来。”老妇人放下手中的书，慢腾腾的站起身，捶了捶腰，笑着问向他：“要不要留下来喝点汽水？” 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散发出熟悉而怀念的气息。目光中的慈祥与言语中的温暖，让人无法拒绝，于是他也就毫不客气的接受：“当然要。” 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老人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弓着身走进屋内。屋内如想象中空旷而简洁，一张四方的桌子摆在窗边，铺着格子的桌布；映着彩色花朵的沙发柔软又舒适，充满了清新的气息；桌边的竹筐里放着一些水果和长面包；不远处的柜子上，老旧的电视“滋滋啦啦”的闪烁着雪花。 “来啦。”老人将一瓶汽水放在他的面前，透明的水蓝色里闪烁着细碎的气泡，晶莹的光芒与光线交织在一起，柔和而梦幻。 汽水中漂浮着小小的冰块，入口清凉香甜。门敞开着，大片的阳光倾泻。老人摇着小蒲扇，和他聊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漫不经心的调着台。偶尔有风拂过，风铃响声清澈。这样的相处慵懒舒适，而又自然而然，仿佛他们本身就是一家人。 自那天之后，苏锦便成了这里的常客。他时常从家里带一些书籍和食材过去，老人就会笑着拍拍他的头，用这些食材做出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有食物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吴浩，毕竟这个狗皮膏药苏锦是怎么也甩不掉的。于是每天都去老奶奶家蹭吃蹭喝捣乱的就变成了两个人。 老奶奶倒是也不在意，一见到他们就会笑得开怀，拿出很多好玩和好吃的东西招待他们。 虽然很少见她出门，但她的屋子里面，却有着多到数不清的孩子的玩具。弹弓，画片，摔炮，陀螺，溜溜球，应有尽有，满满的塞在纸盒子里。每个都像是写满了故事的，童年的记忆。 两人从一开始的规规矩矩，渐渐变成了现在的肆无忌惮。老奶奶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也会跑进屋里毫不客气的看电视和吃零食，走的时候搜刮掉好几包；会趴在地板上看老奶奶的书，光着脚举着飞机的玩具满屋子里乱跑，在茂盛的花丛中扑蝴蝶。 当然除了捣乱，他们也会帮助老奶奶干一些杂活。毕竟老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是那么方便。 “书呆啊，你说老奶奶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呢？”吴浩拧干抹布上的水，在木质的地板上细心的擦拭着，疑惑的问。 “听说她的孩子们都住进了城里，她并不想去，所以独自留了下来。”苏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全然不顾抹布上的水滴在手臂上，回答的漫不经心。 “那在我们没有到来的时候，她一个人，一定很孤独吧？”吴浩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手中的动作，一边擦拭着一边轻声询问。 “不会孤独的，这里是森林，有许许多多的生物存在。”苏锦慢条斯理的回答，平静的声音中凭空的生出几分叹息来：“看得见的，抑或看不见的，都会守护在这里，陪伴着她。” 他抬起头向窗外张望，老奶奶正在提着水管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见到他望过来，笑着挥了挥手。 “真好啊。”并未听出他声音中的异常，吴浩握着抹布直接躺在了地上，懒洋洋的伸了伸筋骨：“我们也找个只有彼此的地方隐居，盖一间木屋，种满院子的花，用盛放的花朵来装饰房子。” 停顿了一下，他侧过身，望向苏锦的眼里几分笑意几分认真：“你说怎么样？” “笨蛋。”苏锦淡淡扫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将抹布丢到了他的脸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别趁机偷懒。” “呜哇，这个很脏哎！”吴浩猛的坐起身，抹布也顺势掉了下来，在他脸上留下了黑色的长长的痕迹。 “噗！”本来还打算一本正经的教育他的人，看到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笨蛋！” 第86章 微风拂动刘海，露出清澈如水的眸子。树叶轻声响动。金色的光轻轻旋转。碧蓝的天空清澈如洗。花瓣萦绕纷飞。少年的笑容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如画的景象，嵌入画中的人，一切都如此美丽而自然。突然沉寂下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比花香更为动人的味道。 吴浩伸手拂去沾他头上的叶子，目光始终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彼此的脸贴近着，微湿的发上滴落下晶莹的水珠，滑过眉侧，滑过脸颊，定格在略显干涸的唇边。 “辛苦你们喽，来吃西瓜了。”老奶奶不知何时进了屋中，花香中所掺杂的暧昧空气，瞬间一扫而空。苏锦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吴浩身上。 虽然被重重的砸了一下多少有点疼，但吴浩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个别扭书呆很少如此主动又热烈的拥抱他……哪怕只是个意外也能满足了。 苏锦将脸埋进吴浩的怀里。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他发烫的体温。脸皮本来很厚的吴浩也跟着脸红起来，坐起身轻抚他的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呀，没事吧？”老奶奶像是完全没有发觉到两人的异常，端着盘子步匆匆忙忙的走来，满脸的担忧。 “没事！”苏锦连忙推开吴浩，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慌慌张张的站起身。 “是吗？”老奶奶疑惑的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倒也没有再问些什么。无意间瞥见吴浩脏兮兮的脸，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从衣兜中取出手帕，蹲下身擦拭对方脸颊上的尘土：“你们这些小娃娃哟，真是淘气。”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苍老的手掌，带来淡淡的温度，让人的心都跟着温暖起来。吴浩看着站在她身后，轻轻微笑着的苏锦，也随之傻傻的咧开了一个笑容。 三个人坐在地板上，悠闲的吃着清凉的西瓜，看着院内盛放的花海，聊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天高云淡，阳光明艳，微风习习。水珠残留在柔软的花瓣上，在金色的光芒下，闪烁成一片璀璨。 也许真的是上了年纪，老奶奶慢慢变得无法灵活走动。吴浩做了一根拐杖送给她，她虽然看起来很憔悴，但依然露出了十分开朗的笑容，不停的道着谢，像是十分喜欢这个礼物。 打扫房间和管理花园这两项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苏锦和吴浩的身上。他们越发频繁的出入这间小木屋，利用一切闲暇时间来陪伴和照顾老奶奶。他们搀扶着她，让她坐在最喜欢的花园中，听她慢慢的说着，哪一株花又开了，哪一株需要施肥，哪一株要多浇些水，哪一朵会变得更加鲜艳。 吴浩看着老奶奶满足的笑容，悄悄对苏锦说：“书呆，奶奶还是喜欢花啊，我要不要把老爹养的百合搬过来几株，种在院子里？” “这里已经变成了花海，恐怕没有地方再种了吧？”苏锦忍不住嗤笑。 “怎么会，还有很多地方能摆得下。” “奶奶她……已经没有余力照顾那么多花了。” “没关系，还有我们在！” 吴浩对于一切事情，总是过于简单和乐观，苏锦无比羡慕他这一点。他轻轻晃着摇椅，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老奶奶睡着，望着在风中轻轻摇曳的花簇，轻声问：“你知道花朵所代表的含义吗？” “花朵？”苏锦的问题让他摸不着头脑，于是他稍微思索了一会儿，便继续询问了下去：“什么含义？” “它们代表着美丽，祝福，热爱，喜悦还有——” “还有什么？” 苏锦的眸子暗了暗，目光温柔的落在熟睡的老人身上，没有回答。 老人的睫毛微微颤动，很快又转醒。她抬头看了看站在摇椅后的苏锦，目光中带着睡意和茫然。 “怎么了？”苏锦向前躬身，微微为她挡了些阳光，微笑着问。 “没什么。”老人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回应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哟。” “什么样的梦？” “梦见我一个人走在沙漠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沙子，我走啊走啊，走啊走啊，一路又晒又渴，但就是走不出去。” “然后呢？” “然后一个带着斗笠的渔夫，递给了我一碗水。”老奶奶皱着眉认真回忆着，很快又绽开了笑容：“喝下去之后就舒服多啦，我就醒过来了。” “是吗？”苏锦将头搭在老人的肩膀上，轻轻搂住她瘦小的身躯，闭上眼睛，隐藏眼中一抹悄悄的弥散苦涩：“那太好了。” 老人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脸上的笑容从未散去。她仰头注视碧蓝的天空，喃喃的说：“大概……快下雨了吧。” 从那天之后，老奶奶的记忆力和身体，变得越来越差。 她渐渐变得无法走路，变得少言寡语，无法自如的进食。每天躺在床榻上，目光迷茫的盯着天花板。天气晴朗的时候，苏锦就会推着轮椅，带她在院子中晒太阳，给她讲每种花的名字。 她忘记了很多很多事，鲜花，阳光，自己的名字，喜欢的书籍。苏锦每天都在一旁，将书中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带着她抚摸每一朵她曾经照顾过的，美丽的花；将她最喜欢的点心，泡软之后，一点点喂给她。 他们努力的让她记住，这花的触感，阳光的温暖，空气的芬芳，微风的清凉。以及，无声的陪伴。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老人身体和记忆的恶化。她忘了改如何进食和行走，忘了花朵的品种和盛开的样子，忘了叮嘱他们去照顾这些鲜花。最后的最后，终于连他们的名字也忘了。 苏锦坐在摇晃的秋千上，像老人一样，茫然的，执着的注视着天空。他听老人说过，难过的时候，只要仰头望着天空，太阳就会晒干眼中的泪水，照亮心中晦暗寒冷的角落。 花瓣随着风四处飞舞。远处的云，自太阳的两侧，慢慢堆积起来，涂抹在开阔的蓝天上。暗金色的光慢慢流动开来，渲染着云朵，铺洒于大地。 如夕阳一般沉稳而温暖的光，将整个世界都镀上了淡淡的金色。周围不知何时起了变化，花瓣依旧飞舞着，脚下却变成了柔软无比的云朵。他被包围在轻柔的云朵之间，细碎的星河在其中闪烁飞舞，有红色的鲤鱼自碧色的天空中缓缓游过。 苏锦怔了怔，跳下秋千，伸手触碰周围的空气。空气像是平静的水面一样，晕开了一圈圈涟漪。 不远处，有人坐在岸边悠然的垂钓。那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渔夫，破旧的草帽低低的下压着，看不清容貌。 渔夫的脚下，是流淌在洁白的云朵中的湖泊。湖泊清晰的倒映着天空的景象，无风无波，如同静止，分不清哪里天空，哪里又是水域。 他将竹竿插在石缝里，支着下巴静默的盯着水面，并没有因为苏锦的到来而产生丝毫的变化。 苏锦注视了他一会，才迈步走到他身边，犹豫着问：“你在钓什么？” 渔夫没有看向他，支着下巴动了动鱼竿，懒懒的回答：“还能钓什么，当然是鱼了。” 他转头看了看悠然游荡在半空中的，五颜六色的鱼，继续追问：“这些都是你钓来的吗？” “是啊。” 苏锦注视着包围在身边的鱼，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忍不住感叹：“真厉害啊。” “厉害吗？”渔夫像是斜了他一眼，冷漠的声音平静无波：“那对我来说是再沉重不过的事情了。” “沉重？” 鱼竿颤抖了两下，一直百无聊赖的渔夫终于打起了点精神，手臂一扬，一只金鱼便咬着鱼线飞了出来。 渔夫将金鱼取下来，放进苏锦掌中，压低的帽檐下看不见表情：“每一条鱼都是一条生命，它们敏感脆弱，又恋恋不舍，照料起来，真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那……”白色的金鱼在他的掌中悠闲的吐着泡泡，头顶上红色的冠，鲜艳的如同盛放的花。他轻抚着金鱼，仰头问向渔夫：“我可以带走……并照顾它吗？” “不可以。”渔夫扬了扬下班，拒绝的果断而干脆：“你没有权力决定它的去处。这是自然的规律，无可避免。” 苏锦失望的低下头，金鱼扭动着身体，对视上他的目光，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给予他安慰。 他闭上眼睛，竭尽所能的感受着游荡在掌中的，是沉甸甸的，生命的重量。良久之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轻轻松开了手。 鱼儿在他身边游荡了几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之后才扭动着身体，向着天空的远处游去。 “它们会在这里停留，等待着下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游向大海。”渔夫又重新坐到了湖边，将空荡荡的鱼线丢回了湖里，于唇边掩去了一抹笑意。 苏锦恍惚的聆听着，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鱼儿离开的方向，轻声说，再见。 “呆——书呆？” 耳边响起了呼唤的声音，苏锦猛的回过神，看见吴浩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你怎么了？在发什么呆啊？”吴浩见他依然没有反应，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在想些事情罢了。”苏锦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漫不经心的问：“你怎么出来了，老奶奶呢？” “啊！”吴浩像是刚想起来自己出来的目的，拍了拍脑门继续说：“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了，可是老奶奶怎么叫都不醒，你去看看？” 苏锦怔了怔，目光又渐渐平静下来。他在花丛中摘下一把白色的山茶花，捧着花束走进屋内。老奶奶正闭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大概是闻到了花的香味，她的鼻子轻轻吸了吸，慢慢睁开了眼睛。 “奶奶，这束花送给您。”苏锦将花放在她的胸前，声音极轻又极柔，像是怕破坏了这份静谧似的。 “谢谢。”老奶奶艰难的笑了笑，眼中又变得浑浊而茫然：“但是，你们是谁啊？” 苏锦微微扬起了一抹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奶奶，我们是您的孙子。” “孙子？”老奶奶想了想，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很快又绽开了笑容：“哦哦，想起来啦，是小龙吧……不对……我的孙子……是小锦……” 那开朗的声音随着她的气息，逐渐微弱下去。老人慢慢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熟睡般安详。 “书呆？奶奶怎么了？是累了吗？” “你还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花朵的含义。”苏锦并没有回答他，轻握着那布满老茧的双手，平静的叙述着：“它们代表着美丽，祝福，热爱，喜悦还有——” “离别。” 微风轻拂，门前的风铃发出清脆悠长的声响。他将视线转向窗外，花海随着微风摇动着，花瓣纷纷洒落，漫天飞舞。碧蓝的天空中，仿佛有一条顶着红色花朵的金鱼，悠然的游向云层，游向天空，游向天空之中那一片清澈的水域，游向波涛滚滚的大海。 那是一切生命开始的地方。 第87章 苏锦其实是个十分惧怕黑暗的人。每当夜幕降临，喧嚣的声响便会随着暮色消逝，将光芒所照耀着的一切景色，都隐于夜晚之中。 就像是连他都会吞噬了一样。 而他会恐惧，不是因为黑暗中游荡的魑魅魍魉。那些异界的生物已接触过太多，他早已司空见惯。 他害怕的，是独自一个人，被遗留在黑暗中的，孤独和寂寞。 那时的父亲还不在身边，他执拗的留在这间小屋中，独自度过了无数个夜晚。 这个伫立在森林中的小小村落，即使在白天也十分安然和静谧。于是他以为，夜晚之后，便不会有繁华落幕后的空虚感。 然而他错了，黑暗如一头猛兽，挖掘出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让不安与孤独疯狂滋长。 父亲说，很多事情越害怕便越会到来。如果你因惧怕黑暗而身陷恐惧，便会被一种名为“永暗”的妖怪纠缠上。它会寄居在你的眼睛里，吞噬掉目之所及的光，将你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国度中。 而一旦进入那个黑暗的世界，便会体会到一种让人窒息的，绝对的，安静。人长久的停留在黑暗中，会逐渐忘记光芒的存在，慢慢与那一片浓郁的漆黑所融合，成为新的“永暗”。 很少有人能从那黑暗中逃离出来，即使真的成功离开，也会忘记那片黑暗的存在。因此没有人知道从那里离开的方法。 对此苏锦不甚在意，他只是注视着树下那一片摇摇晃晃的阴影，忽然想到这个事情而已。 从奶奶家带回来的淡蓝色的风铃，悬挂在窗户上，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发出悦耳清澈的响动。阳光无比明媚和刺目，天空一碧如洗，金色的光芒从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之间投射下来，汇成了明亮的光束，在青草地上晕开摇曳的光影。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窗外少年熟悉的容颜。 “……你就不能从门口进来吗？”被那张黑漆漆的脸破坏了景致，苏锦别开目光，不满的嘀咕。 “哎呀，从这里进来比较快嘛。”吴浩对他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嬉皮笑脸的从窗户爬了进来，还不忘对着窗外招手：“进来吧。” 苏锦疑惑之时，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便从窗口出现，正艰难的向上攀爬。 蘑菇头，眉毛浅淡，圆圆的脸有点婴儿肥，米分嘟嘟的脸颊看起来格外可爱。 太过熟悉和怀念的脸，苏锦不禁惊呼出声：“小雨？” “哎呀！”小雨被突然提高的音量惊的脚下不稳，一个跟头就摔了进来，好在吴浩反应够快，扶住她站稳。 “嘿嘿，我又回来了。”少女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羞怯惶恐的样子，傻傻的咧开笑容。 “你怎么会来这里？”苏锦下意识的用床单将身体裹好，惊讶的询问。他可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又离开村子去诱拐少女了。 “我也不太清楚……”江小雨挠了挠头，一边思索着一边回答：“只是在那边非常非常想见你们，想到哭累了才能睡着……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躺在村外的椅子上了。” 少女轻擦了擦略微发红的鼻子，肿胀的眼睛肿也被欢喜所填满：“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哎呀，是无意识来到这里的吗……还不算什么好事啊……”苏锦迎着耀眼的光芒望向她，呢喃的话语融入了金色的光线中，格外飘渺而恍惚：“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勉强维持着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小雨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总觉得，你像是有魔法一样……” “哎呀，书呆，哪有老朋友见面说这种话的！”完全看不懂周围气氛的某人不合时宜的跳了出来，毫不犹豫的搂住了小雨的肩膀：“既然来了，就像以前一样，一起到处去玩玩吧。” 大概是熟知了这人没心没肺的个性，苏锦并没有因他的举动而产生丝毫的醋意，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即便绽开了一个笑容：“也对。” 笼罩在光线中的少年的容貌，被氤氲的光芒勾勒的十分温和，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轻易就能让小雨羞红了脸。并未发现她细微的变化，苏锦从床上跳下来，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轻声询问：“那么，你想去哪？” “那、那个……”小雨因他无心的举动而惊慌失措，脸更红了，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 “哎？你很热吗？”吴浩以为是天气的原因，才会让她的脸变得那么红，所以好奇的问。 小雨用力点着头，尽力隐藏着自己的小小心思。苏锦觉得她脸颊红扑扑的样子十分可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那我们去婆婆的商店那里买冰棒吧！”吴浩撸起了袖子，兴致冲冲的提出建议，口水都险些顺着嘴角流下来。 “好啊。”苏锦十分鄙夷的瞪了他一眼，随后牵了牵小雨的手，笑着催促：“我们走吧。” “等等！”两人刚迈开步伐，吴浩的手便搭到了苏锦的肩膀上，让对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干嘛？”苏锦斜视着他，一脸的不爽。 “你——”吴浩看了看他裹在床单之中，隐约露出来的赤果的皮肤，已经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先把衣服穿上——” “唉？麻烦死了。”对方果不其然的露出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这样的对话在夏天到来之后要反反复复的重复几十次。大概是连他自己都已经懒得再去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吵嘴，苏锦竟然只是抱怨了一句，便磨磨蹭蹭的走到床边，无视了还站在门口的小雨，直接松开了床单。 “呀啊啊啊啊——”寂静的村庄中，异口同声的响彻起尖锐的男女高音。小雨的脸已经红的要冒出火来，而吴浩则第一时间捂住了小雨的眼睛，慌张的差点咬到舌头：“书呆啊啊啊——太突然了啊啊——你好歹也照顾一下女孩子的想法啊啊——” “吵死了。”苏锦若无其事的挖了挖耳朵，看了一眼头顶开始冒白烟的小雨，慢条斯理的在床边寻找起来：“咦？我的衣服呢……放哪里了……？” “算了，书呆，你还是裹上窗帘吧……”吴浩已经彻底放弃了生气，无奈扶额。不管怎样，总比在女孩子面前赤条条的要好。 “……所以我都说过了，只要遮住就行了。”刚才还懒洋洋的苏锦忽然抓起床单重新披了上去，一副神清气爽神采熠熠的样子，对着吴浩笑得挑衅。 吴浩只能在一旁咬牙切齿，却也实在拿这个坏书生没什么办法。感觉到手中的温度逐渐升高，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还被自己捂着眼睛的江小雨。那孩子的脸像被晒伤了一样，红色一直连绵到脖颈。待到他松开了手，小雨仍然迅速背过身去，捂住眼睛不敢睁开。 发觉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苏锦轻拍她的肩膀，略带歉意的说：“啊，对不起。为了表示歉意，我来请客好不好？”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那淡淡的清香气息，让她焦躁的思绪慢慢平息下来。她注视着苏锦的眸子，看着阳光笼罩着那双清澈的眼，映出点点金色的光，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驱使着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苏锦笑了笑，重新牵起她的手。吴浩跟在后面，死皮赖脸的纠缠：“书呆，连我也一起请吧！” “不要。” “为什么？我也被吓到了哎！你给我也表示一点歉意！” “哈？我还没收你观赏费。” “什么啊，谁会对你的果体感……兴……趣……” 苏锦回过头去看他，裹在身上的床单有些松弛了，慢慢的滑下来，露出白皙的肩膀。初夏微热，他的额上密布着汗水，水珠沿着脸颊的轮廓滚落，滴到了削瘦的锁骨上。逆光之中，少年的笑容多了些邪恶的味道：“你说什么？” 吴浩不小心看得出神，反应过来的瞬间，连忙别开目光，捂住了通红的脸。那些未说出口的嘲讽，就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没、没什么？” 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苏锦笑得心满意足。三人缓慢的行走在午后寂静的街道上，灼热的光芒穿过淡薄的云层，铺洒在大滴上，像为这村落铺上了一层轻纱薄雾。，蝉鸣声声，模糊了他们低声交谈的话语。 有说有笑的来到商店，阿婆正躺在摇椅上，在树荫下打着盹。听到脚步声接近，才慢慢睁开眼睛，却被围了她一圈，好奇盯着她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 “哎哟，你们这些娃娃，是想吓死婆婆吗？”平时经常被这些熊孩子恶作剧，阿婆早已习惯，佯装发怒。看见一脸不知所措的，拼命道歉的小雨，她愣了愣，神情又温柔了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哎呀，是小雨呀，你怎么回来这里了？” “恩，因为……真的十分想念这里啊。”小雨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阿婆的轻抚。那手掌粗糙而温柔，仿佛能帮助她，抚平埋藏在内心的寂寞与不安，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第88章 “阿婆，我们想要冰棒！冰棒冰棒冰棒！”吴浩吵吵嚷嚷的在冰箱里翻找起来，之后举起双色冰棒对着苏锦笑得开怀：“找到了！” 将冰棒扔给苏锦，他继而转头望向小雨：“你要吃什么？” “和……和你们一样的就好。”正在盯着苏锦发呆的小雨被这一声唤回了神，脸又微微的烫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回答。 “哎？一个人吃两个吗，好奢侈……”吴浩嘀嘀咕咕的从冰箱里又取出了一根冰棒递给了她，一脸羡慕的模样。 小雨笑着说了声谢谢，小心翼翼的撕开包装。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见吴浩将冰棒拆开整齐的两半，将另一半递给了苏锦。 那场景实在太过温暖而自然，让她的心底泛起丝丝莫名的情绪。记忆中，更多的时候只有她独自一人，望着空空的房间发呆。父母都是忙碌的人，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无暇顾及她。 她曾经是个非常喜欢学校的人，只有在学校里，身处在热闹的氛围中，才不会觉得孤独。慢慢的，她渐渐能看见一些奇怪的生物。它们会主动和她说话，陪她玩耍，追逐她，或者欺负她。 一开始她只是以为，这些家伙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但当她将这些家伙的存在告知于他人的时候，人们看她的眼神便越来越防备和奇怪，最后就连学校里少有的几个朋友，也不再理她了。 直到重新回过于孤独中，她才明白，那些家伙的存在，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她将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那些奇怪的生物身上，而后再没有可爱的家伙陪她一起玩耍。她真正变成了孤单一人。 一个人吃冰棒是奢侈的事情吗？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分享吧。这真的是，非常，非常寂寞的事情。 她低下头，将一丝落寞隐藏在眸中，呆呆的注视着逐渐融化的冰棒。苏锦的脸却突然出现在眼前，他蹲着身，抬头看了看小雨，便毫不客气的向着冰棒的一角轻咬了下去。 “吃不了的话可以分给我，化掉就太可惜了。”趁着小雨发呆的时间，苏锦将她手中的冰棒拿起来，自顾自的拆成了两半，将另一半递给了她。 清风拂碎了树影，在一片斑驳的交错中，轻轻摇晃。风声沙沙，在耳畔反复回响。阳光将大地映成了明晃晃的金色，炫目的仿佛能让一切都随之融化。 有什么冰封在心底的东西，在那光芒之中，一点一点的溶解着，融化在了原本干涩的眼角。 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砸在了扬着尘土的水泥地板上，晕开了水渍。 “哇啊啊，书呆你把女孩子哭了，快道歉啊啊！”吴浩第一次看见女孩子在面前哭，一时间惊慌失措。吵吵嚷嚷了好一会，才将自己啃了一半的冰棒放到了她的面前，慌慌张张的说：“小雨别哭了，我的冰棒给你怎么样？” “不是的……不是的……”小雨用手臂遮挡住脸庞，泪水灼热而滚烫，滴落在唇角，竟然也有了几分甜意：“谢谢……谢谢你们……” 吴浩不知所云的望向苏锦，而苏锦只是轻轻拍了拍小雨的肩膀，微微笑了起来。 阿婆将三瓶汽水分给了他们，随着他们一起坐在店门前的老杨树下，轻声哼着古老的歌曲。蓝色的天空中，纱般的白云悠然涂抹，玻璃瓶中隐约透出气泡破裂的声音。慵懒的气息缓缓扩散开来，温暖的阳光让人渐渐生出了睡意。 那个时候，小雨注视着苏锦熟睡的样子，默默的想，那些喜欢，热爱，孤独和想念，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定，全部都要说出来。 以后的时间，总是三个人在一起。慢慢的，对于小雨来说，三个人共同行动，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去阿婆的商店买冰棒，一起去邻居家蹭吃蹭喝。而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想念和语言，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想，或许有些感情根本不需要表达出来，它只要存在于那里，就能成为世间最闪耀最温暖的光，照亮独自前行的路途。 只是，偶尔，她注视着苏锦的侧脸，就会觉得那些无法说出口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将她的内心和脑海填满。 “在看什么？”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江小雨才回过神。下意识的望向声音的来源，她看见刚刚还在晒太阳打着盹的苏锦正笑眯眯的望着她。 “没、没什么啦！”小雨慌忙的别开目光，将白色的草帽压得低低的，试图遮住那张已经红透的脸。 “是不是太热了？你的脸已经被晒红了。”小雨平时总是局促不安的样子，所以苏锦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小心思，顺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我……我……”小雨已经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脸更红了。 “嘘，你们不要吵！”正在集中精力抓甲壳虫的吴浩，不耐烦的做了啜声的动作。看见小雨的样子，他神情凝重的抿了抿嘴，但也并没有说什么，继续将精力放在了草丛里。 “怎么，你还没放弃么？”苏锦拍了拍头上的叶子，懒洋洋的走了过去，将手臂搭在了吴浩的肩膀上，向着草丛深处张望。 “当然没有！我一定要抓到最大的甲壳虫！” “虫子有什么好玩的啊……搞不懂你……这么好的天，还不如在太阳底下睡觉。” “书呆你最近总是犯懒，不会是怀孕了吧……” “你……活腻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小雨听在耳中，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她注视着两人相携的背影，总觉得他们看上去是要好的朋友，却又不止于此。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小雨也说不清。就好像是，两人彼此之间都有着看不见的羁绊，他们因此紧紧相连……就好像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别人的立足之地一样。 胸口猛然的抽痛了一下。她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这种疼痛是为了什么。 “你喜欢那个人吗？”耳边响起了极其细小的声音，那声音轻易的被微风掩过，却清晰的响彻在脑海中，无法挥去。 她打了个冷颤，四下寻找起来，才发现有一小团黑色的圆球隐藏在树叶的阴影之下，眨巴着眼睛注视她。 “……是啊，我非常，非常，喜欢他哦。”那些深深埋藏在她心底的话语，却在她曾经最痛恨的异界之物面前，轻易的脱口而出。 她想，大概是那个圆圆软软的小黑球，实在是太过可爱，所以才让她的心都随之温软了下来，卸去了内心深处的防备。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8节 “你喜欢他，所以胸口才会痛吗？”小圆球歪着脑袋注视着她，圆圆的眼中透出些许好奇。 看似无心的话语，却让小雨瞬间怔住。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觉得胸口痛呢？这两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她总觉得，像被这一句话戳中了要害，那些莫名的酸涩又重新翻涌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安然和喜悦。 “我有一个好的方法。”小圆球像是看出了什么，跳上她的手指，无邪的眼中微微闪烁出光芒：“只要看不见的话，就不会觉得痛了。” 还未理解它话中的含义，就被一声呼唤唤回了神。小雨下意识的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见苏锦和吴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远处，手里提着抓着虫子的袋子，兴高采烈的对着她挥手。 再回过头的时候，小圆球已经消失了。她虽然有点疑惑，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微笑着向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奔跑过去。 对她来说，有人陪伴已经实属难得，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那些酸涩的滋味，只要被压在心底，等待着它缓慢的，一点一点溢出，又被甜苦的滋味所吞噬。 这样就好。 “我们一直都在抓虫子，你觉得很无聊吧？”苏锦将甲壳虫握在手里，又装作无意的从吴浩敞开的衣领中丢了进去，微笑着问她。 “不、不会，一点都不无聊。”小雨将头摇的像拨浪鼓，完全顾不上吴浩在一旁张牙舞爪大声惨叫。 “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么？”苏锦终于大发善心，揪住吴浩的衣领在他身上摸索起来，试图帮他抓到在全身游走的虫子。 “想要做的啊……”其实只要这样看着你，就已经足够了。小雨抬起头，看着他的眼中映出的，碧蓝的天空，无比清澈而美丽。她觉得内心的某根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轻声说：“我想要……绘画吧。” “绘画？”苏锦不再捉弄已经精疲力尽的吴浩，歪着头思索了一会，之后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来到一片广阔的草原。碧色的青草茂盛的生长，在风中卷起一层一层的波浪，连绵到天空的尽头。 而在这一望无垠的绿色之中，伫立着古旧的画架。黄色的木头已经有些破损，在上面搭着画板和洁白的纸。 第89章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留下来的。”看到她眼中透出的疑惑，苏锦将目光落定在画架上，神情有了些许的恍惚：“从他离开的时候，一直放在那里。” “一直……在这里吗？”那古旧的画架像是有着魔力一般，吸引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她轻抚着画架的边缘，木屑的粗糙感便自掌中蔓延开来。 她想起自己狭小又乱糟糟的家，即使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也总是昏暗又阴冷。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要将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才能安心。 她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小小的匣子里，那里没有光，没有温暖，没有空气。她一个人孤独的在黑暗中生活着，不上学的时候，抱着布娃娃，看着泛着白光的电视。或许只是盯着墙壁发呆。 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趣。直到某天，父亲送给了她一堆彩色的画笔。她将那些颜色一笔一笔的铺在白纸上，看着斑驳的色彩辉映交错，她才知道，原来色彩是可以由自己绘出来的。 她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笑了起来，轻声说：“我来为你画张相吧。” 那是她的第一张作品，名字叫做“朋友”。 “你有什么想要画的吗？”苏锦的声音打破了她略带惆怅的思索，她回过神，转过头去，静静的注视着那个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要画出你的样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的从喉咙间一一吐出。她想，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诚的，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少年只是微微怔了怔，便微笑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她提起画笔，规律而柔和的，在白色的画布上轻轻涂抹着。太阳渐渐西沉，夕阳的光芒融化成温柔的暗金色，笼罩着微风轻拂的草原。微蓝的天空被那光芒覆盖，映成了美丽的淡绿色。绛紫色的云朵如线一般晕开，整齐的排列着，延伸到森林的远处。 耳边只有风声拂过，满目的翠色让人心旷神怡。微风拂去了内心的不安和焦躁，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哪怕一切不过是虚假的幻觉。 她开始害怕。害怕离开这个村落，害怕离开苏锦，亦害怕在这闪烁着微光的森林中迷失自己。 夜色已至，可是画并没有完成。于是三个人便手牵着手，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在路上，小雨问苏锦，朋友离开之后，会不会觉得寂寞？ 苏锦回答说，当然会寂寞啊。但是我从那个人的手里，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小雨又问，那……有一天，当你有了新的朋友，会忘记他吗？ 苏锦摇了摇头，低声说，即使一个人离开了，那些记忆，发生过的事情，眼前的一草一木，都会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停顿了一下，他将温柔的目光放在小雨的身上，眸中闪烁着星辰的光辉：“人的一生真的非常短暂，短暂到很多事情来不及遗忘。不论是他或者你，曾经相识的记忆是会留下来的。” 就像是在对她说，哪怕你有一天离开了，也还是会一直留在我心里。 苏锦是如此温柔而敏锐的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掩饰，她的不安。知道她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所以对于拥有的这一切，格外的珍惜和小心翼翼。 苏锦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小声的哼着歌。天空中繁星闪耀，断续的歌声柔和而婉转，温柔的让她几乎落泪。 她紧紧握住苏锦温暖的手，默默的在心中下定决心，等那副画完成的时候，她一定要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全部都向眼前这个人，好好的表达出来。 夜深了，她怀抱着温暖与那小小的心愿，沉沉睡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闯入屋中，小雨便无比精神的背起画板奔向那茂盛生长的草原。苏锦与吴浩闲散的跟在她的身后，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散琐事。天高云淡，阳光明媚而耀眼，如同少年们雀跃的心情。 小雨将颜料整齐的排在脚下，认真的在调色盘中调和着颜色。苏锦支着下巴坐在画板对面的石头上，而吴浩表情复杂的注视了他们一会儿，便到一旁捉虫子去了。 草原的色彩斑驳而多姿，深浅不一的青色在画板上涂涂抹抹，很快就用完了。小雨看着已经见底的颜料盒子，郁闷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颜色用完了吗？”发觉了他神情的变化，吴浩抓着独角仙便奔了过来，看了空空如也的颜料盒。发现自己的疑问被确认后，他将独角仙扔回草丛里，抢走了苏锦头上的草帽，拍着胸脯说：“我去阿婆的商店里帮你买回来就好啦！” 还未等小雨说些什么，他又严肃的加了一句：“我才不是为了你哦，我是不忍心让书呆在太阳底下晒那么长时间。” “那就把帽子还给我啊！”苏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毫不客气的捶了他一拳。 “好痛！”吴浩躲闪不及，捂住头用力的将草帽下压，挥着手跑走了：“小气书呆，就是不还！” 吴浩的身影渐行渐远，漫漫草原上只剩下了他和小雨两个人。风吹过的草原十分安静，小雨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与草地和树木发出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连同那极力隐藏起来的心意，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不断发酵。心跳的声音渐渐掩盖了一切声响，世界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小雨低下头不停的搓着衣角，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她从未像今天这般紧张过，那些本来打算在绘画完成之后表达的心意，涌上心头，不断的在唇边徘徊，再徘徊，找不到出口。 “别介意，虽然那家伙是个笨蛋，但却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哦。”像是没有发觉到她的紧张，苏锦微笑着开口。他将目光放到远处，吴浩消失的地方，目光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的温暖：“他啊，又懒又蠢又笨拙，连对人表达关心的方式都这么欠揍。但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那时候阳光闪烁在他的眸子里，在眼底融化成一片温柔。小雨抬头注视着他，仿佛懂得了什么，又仿佛不懂。她只是知道，那份温柔，和对待自己时是不一样的。苏锦是个温柔的人，他的温柔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分给各种各样的人，但最耀眼最温暖的那一份，却永远是留给他眸子中，所注视的那个人的。 对啊，她怎么可能不懂呢？那个人一开始就没有看着自己。他会对自己温柔，只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像个可怜鬼罢了。她早就应该知道的，那两个人在一起时，契合又温馨的氛围是为了什么。他们两个人一起长大，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没有事能让他们分开。而她，竟然还怀抱着一丝希望，妄想着她的喜欢能得到回答。 她和苏锦一样，能看到那些异界的生物。他们备受那些生物的困扰，又同样被它们支持和温暖着。他们都游离在人群之外，踏在连接异界的那条模糊的线上。于是她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们是彼此的同类。 然而那个唯一接受她，与她相同的人，早就有了另外一个人陪伴。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的温馨而幸福。那么她呢，有谁会陪在她身边呢？ 微风拂过，卷起细碎的灰尘，钻入了小雨的眼睛里，带来阵阵刺痛。她下意识的捂住眼睛，低低啜泣起来。 “小雨？”耳边响起了苏锦担忧的声音，她只是捂着眼睛，用带着哭腔的断续的声音，轻轻说：“没关系的，只是灰尘迷了眼睛。” 眼中的灰尘逐渐扩大，一开始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从眼中开始逐渐晕染扩大，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黑色。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黑色的泥土里，风声和树叶的声响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无声的寂静。 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在哪里都没关系，即使这个世界都变成黑色的也无所谓。 漆黑的世界空无一物。没有画笔，没有风，没有光，没有森林。她抱着膝盖坐在一片漆黑之中，呆呆的盯着天花板，觉得内心如死水一般平静。 不知道坐了多久，远处有了点点荧光。荧光缓慢的亮起，映照出狭小房间的轮廓。她坐在家里那潮湿的地板上，缩在墙的角落里。墙的另一端，电视机微微闪烁着，发出窸窣的声响。 眼前是那面平滑的镜子，镜中映着她惨白的脸和哭的红肿的眼睛。黑色在镜子中一点一点蔓延，将她吞噬，最终化成了一团漆黑的影子。 那影子古怪的笑了起来。幸灾乐祸的对她说着，没有人喜欢你。 她将脸埋进膝盖里，放声大哭。 “觉得难过吗？” 耳边突兀的响起了熟悉的说话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格外冰冷，透出某种危险的诱惑。 “只要把眼睛遮住，就看不见痛苦。”有人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黑色手如同一团淤泥，冰冷而黏稠：“只要把眼睛遮住，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遮住眼睛吧。”冰冷的声音充斥在脑海，逐渐吞没了她的意识：“只要忘记‘光’，就不会觉得黑暗可怕了——” 第90章 冰冷至极的手掌，几乎要将她冻结。她却没有任何恐惧，仿佛即将前往自己真正的归处。 周围开始下起了大雪，铺天盖地的雪花几乎将她淹没。她仰头，从视线仅有的缝隙中，看到雪花悠悠扬扬，洒落在每一个角落。她身处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彻骨寒冷。 黑色的影子则从背后拥抱住她，黑色黏稠的液体逐渐扩散，将小雨缓缓包裹了起来。 她的视线和记忆被一同吞噬着，她渐渐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忘了苏锦，忘了吴浩，忘了那片闪烁着微光的森林。 最后，连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 “这样可不行。”狂风席卷着温柔的男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小雨努力睁开眼睛，有几滴泥水一样的液体滴落下来，持续的模糊着视线。 周围依然是一片漆黑，苏锦就站在她的面前，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真难办啊，果然是被永暗缠上了吗？”苏锦挠了挠头，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困扰的样子。见小雨只是注视着他发愣，苏锦蹲下身，轻柔的抚摸她的头发：“对不起啊，我没有早点发觉。” 小雨并不知道他所说的对不起是针对什么，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胸口彻骨的疼痛。她将脸埋进膝盖中，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却还是有泪水涌出。 “你知道吗，小雨。”苏锦收敛了笑容，在她面前蹲下身，声音格外的轻柔：“永暗寄生在人的内心深处，总是伺机想将人吞噬，带到那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中去。” “它们本身也是渴望着光明的。只是在黑暗中太久了，忘记了光的样子，渐渐变得憎恨一切。” 苏锦在唇角勾了一抹浅浅的笑，继续说：“它和你——不，和我们一样，一直都很孤独。” “我们？”小雨空洞的目光中闪烁出些许的疑惑，她喃喃的重复着这个词，似懂非懂。 “对啊，回想起来吧，在森林中的生活，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苏锦拥抱住她，轻轻闭上眼睛，任凭那黑色的泥水沾满了身体：“即使它不记得了，你还是会记得的吧，‘光’的样子——” 那轻吟的话语，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将她遗忘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展现在眼前。 那是雨后初晴的森林，璀璨的阳光映照着绿叶上的水珠，整片森林仿佛都闪烁着光。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伫立在茂盛的树木之下，温柔的笑容如露水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有金色的光点从黑暗中升起，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这些萤火虫一样的光，在黑暗之中漂浮上升，又聚敛在了一起。 覆盖在身上的黏稠液体便逐渐融化开来，影子跪坐在原地，痴痴的望着这光芒充盈的黑色世界。 “一个人很孤单吧。”苏锦拥抱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声音无比轻柔与温和：“我明白的。独自在黑暗中的孤独和绝望，一个人承受一切的落寞。那对我们来说，太沉重了。” “不想回到原来的家也没关系，我们会陪着你的。”吴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格外的庄重与认真，完全无法与平时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重合起来。吴浩从身后拥住他们两个，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了笑容：“你们都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所以，”苏锦停顿了一下，轻柔的声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回来吧。” 回来吧。 小雨无数次无数次，渴望能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这句话。至少，这样说明那个早已不像样的冰冷的家里，还有人在等待着她，还有人在乎着她。还有人证明，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她拥抱住苏锦，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沾湿脸颊。周围的风雪与冰冷逐渐散去，被温暖的体温所取代。 泥塑的影子逐渐化成了光点，与那些明亮的光汇合起来，在半空中汇成了明亮而闪烁的光团，又猛然绽放。 刺眼的光芒炸裂开来，如同太阳爆炸一般，强烈而灼热，仿佛能将人融化。 光芒向着高处渐行渐远，变成了悬挂在天空中的，温暖夺目的太阳。 小雨扑在苏锦的怀里，沉闷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来呢？不要再给我希望了。” 苏锦将下巴搭在她的头发上，轻拍她的后背：“小雨，你会回来，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还有期待。” “我无法成为你期待的那束光。所以，让自己成为那光芒吧。让你所期望的那束光，在你真正想要回去的地方，真正的闪耀起来。” 他的话语如同魔法一般，渗入了她的心底。小雨想，她大概是太自私了，所以总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温暖，却从未想过让自己也成为温暖的存在。她其实并不讨厌那个家，不害怕异界那些友好不友好的家伙，不害怕黑暗。 她所害怕的，是再见到孤单的自己。 怀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让人安心，小雨渐渐觉得疲惫。苏锦和吴浩小声的安慰着什么。微风轻拂，草丛翻涌着波浪，掩盖了那鼓动的心跳声，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卧室里。 母亲正坐在她的身边，轻拍着她，小声的哼着歌，见到她醒来，微笑着掐了掐她的脸。 一大片温暖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投射进来，笼罩着木质的小床。灰尘在光芒之中飞舞，屋外高大的白杨树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起身望向窗外，大街上车水马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干枯的树木抽出了绿色的新芽，粉红色的花鲜艳的盛开着。人们褪去了厚重的衣服，在如雪般纷飞的柳絮中，匆忙穿行。 她想，生活或许就是这样。你总以为还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因为惧怕寒冷所以穿着厚厚的衣服保护着自己。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早已春暖花开。 在那之后很久，小雨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依旧在碧绿的草地上绘画，苏锦心不在焉的当着模特，吴浩捣乱似的打着抓虫子的名义在周围乱蹦乱跳。画板的白纸上绘着苏锦的画像，她歪了歪头，迅速挥动着画笔，从天亮画到了天黑。 结束的时候，她将那张画递给了苏锦。画面上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吴浩，另一个是她。小雨看着苏锦疑惑的样子，微笑着说：“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我们三个要在一起。” 那时候，苏锦的笑容，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唤醒了赖在床上熟睡的人。耳边响起了规律的敲击声，苏锦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的向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吴浩正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切着西瓜。吴叔与苏井然坐在窗边的桌子下，小声的聊着一些什么。 屋外阳光正好，他推开窗子，一缕清风夹杂着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涌入，投射在墙面上装裱着的，色彩鲜明又略显稚拙画上。画中的三个人手牵着手行走在碧绿的草地上，身后是一大片洒落的阳光。 他重新将目光放回屋外，门口的老杨树在风中轻轻摇晃，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浓郁的绿。茂盛的绿色遮住了头顶的天空，只有斑驳细碎的阳光散落下来；空气干净的仿佛带着甜香，在其中萦绕飘荡着的，是清凉的微风和悦耳的蝉鸣。 又一个夏天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断断续续的写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完结了。 本来想写多一点的字来着，如今实在是分不出精力。 梦做完了，我也得回归现实，苦逼的赶工去了。 等哪天有时间重看的话，大概会全文重修吧 ~ 感谢一直陪伴到最后的你们。【鞠躬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书包 bookbao 】 第1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