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正文 第1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雪之冠月之影[西幻]>》 作者:在下宫羽 文案: (想想还是改个简洁点的文案吧)这是一个机智的女王带着她能打的妹妹走上漫漫复国道路的故事 有两个命运的奴隶,从觉悟的牢笼中向外看去;一个凝视漆黑的土,一个仰望黄金的星。 一篇不那么正统但尽量是个正剧的西幻,姐妹并没有血缘;世界纯架空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塞勒涅,赫卡特 ┃ 配角:顾一诺,菲碧,侯赛因,雷蒙德 ┃ 其它:无血缘 第1章 楔子 “千万年以前,我们北地人的祖先在平原与高山的积雪中,用斧子和铮铮的铁骨开辟属于自己的家园。从让雪原的狼群屈服开始,我们一步步地成为了无法被轻易摧毁的强大族群,让北地战士的赫赫威名,传遍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这血脉中流传下来的坚韧不屈,是我们的骄傲,也是我们在大陆的纷争中存续千年的倚仗。但是——” 但是这样的坚韧不屈从来不是全部。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北地人也不得不弯下高傲的脊梁,朝命运低头妥协。 罗伊穿着属于诺德王国君主的白色铠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临近国境线的雪地上。而那个看上去仅有三四岁的小女孩被他裹在黑色的毛皮斗篷中,只探出一双眼睛好奇地张望。 父亲怀抱中的温暖让赫卡特有些昏昏欲睡,她掸了掸头发上沾着的雪花,用力扯了一下裹住自己的毛皮斗篷:“父亲,放我下来吧。” 入夜起就下起了大雪,罗伊这样身形高大的北地人,一脚踩下去积雪也要没到小腿,更不用说还是个孩子的赫卡特。但罗伊丝毫没有犹豫地松开赫卡特身上的斗篷,轻轻将她放在了雪地上。 赫卡特几乎霎时就陷入了雪中,她咯咯笑着,在几乎及腰深的雪中站稳,努力地想跟上父亲的脚步。 月亮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照亮雪原上缓缓前行的两个身影,而罗伊眯起双眼,终于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罗伊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对方依照约定的时间到来,还是期盼他们能够临时爽约,让他不用亲手交出年仅三岁的亲生女儿。 除了诺德王国的矮种马,大概没有任何一种马匹可以适应这种环境中的长途奔跑,即使是以精锐骑兵著称的纳格兰帝国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并未打起旗帜并且遮住了车身上皇家纹章的马车在雪地上缓慢行进,车夫紧张地握紧缰绳,将马车停在罗伊和赫卡特身前。 “咳、咳!” 看来是受到了这恶劣天气的侵扰,马车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然后,纳格兰帝国现任皇帝,带着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少年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罗伊今年才刚刚三十岁,即使放眼整片大陆,他也算是一个年轻的君主。而他的老朋友,纳格兰帝国皇帝柯尔,比上次见面时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罗伊伸手扶了他一把,防止他会一头栽倒在雪地上,他用力拍了拍罗伊的胳膊表示感谢,然后把身边的少年往前推了推:“这是约书亚,侯赛因的弟弟。” “我是赫卡特!”赫卡特歪了歪头,思索了一下,“塞勒涅的妹妹。” 大陆最北的诺德王国和它南边的邻国纳格兰帝国,从人类还没有历史记载开始,就是斗至不死不休的敌人。但诺德王国的现任国王罗伊即位之后,一改前辈们尖锐好斗的执政风格,转而开始潜心发展,纳格兰帝国的掌权者柯尔也生性平和,加上西边正在崛起的诸多新兴国家,两国终于意识到这旷日持久的争斗只会消磨双方的国力,于是欣然握手言和,签订了和平协定。 双方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数是柯尔的长子,纳格兰的皇储侯赛因。 今年已经二十三岁的侯赛因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执政天赋和野心,虽然还只是王子,但如今在纳格兰的臣子与民众们看来,侯赛因才是他们真正的王,柯尔只是一个在王座上虚度时光的庸人而已。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柯尔的权力一步步被侯赛因架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要我一天还坐在王位上,我就要确保诺德与纳格兰之间的和平。我们都没有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争斗上浪费时间与精力了,那样只会让塔利斯联盟有机可趁。”柯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了解侯赛因。他也许野心蓬勃,但凡是都讲究名正言顺,不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话柄,正因为如此我才确定,他不会直接将我赶下皇位的。也正因为他的这种性格,才让我们有了阻止他的方法。” 一纸和平协定无法完全抹平两国人民心中的情绪,但如果再加上“交换质子”,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阻拦侯赛因的脚步——这样一个在意“名正言顺”的人,怎么会贸然对自己的亲生弟弟所在的国家出兵呢? “去吧,约书亚。”柯尔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罗伊先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得不在塞勒涅和赫卡特之间做出了抉择,这是我平生所做出过最无奈的决定。”罗伊蹲下身,揉了揉赫卡特刚刚及肩的浅色金发,“这不代表我在内心深处就放弃了赫卡特,我希望你能够尽你所能帮我照顾好她。” 罗伊和站在他身边的约书亚久久地伫立在雪地中,目送载了柯尔和赫卡特的马车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最后,罗伊揽过身旁少年单薄的肩膀:“好了,孩子,和你过去的生活告别吧。” 第一章 神的旨意 “陛下,有纳格兰帝国的使臣求见。” 敲门声和宰相雷蒙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的时候,塞勒涅其实已经梳理好了长至腰际的金发,靠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山崖,但她仍旧百无聊赖地敲着石质的窗台,好像并没有听见门外人的通报。 “陛下?” 敲门声再度响起,塞勒涅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稍微提高了音量朝门外喊道:“让他等着。” 等到阳光越过终年积雪的山麓,落到塞勒涅的房间里,她终于决定了早餐的面包上是要抹果酱还是黄油,这才走出了房门,微笑着迎上等在门边的雷蒙德,没等他开口便又是一句“让他等着”堵了过去。 比起坐在餐桌旁悠闲享用黄油吐司的塞勒涅,坐立不安的雷蒙德根本保持不住一贯的冷静沉稳,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再度尝试向塞勒涅汇报:“陛下,纳格兰帝国不会无缘无故派使臣来……” 塞勒涅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在雷蒙德如释重负的期待目光下又端起了红茶杯:“我知道。老师,我相信你知道我也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怠慢他国使臣的人。” 这倒是。雷蒙德想道。塞勒涅的行事风格总是让人提心吊胆,但在雷蒙德看来,她只是懒于向任何人解释她的任何动机,她只会不做任何解释就就将命令发布给执行命令的人,让事情完全按照她的掌控来发展。 一开始这样的方式给雷蒙德添了不少麻烦,他在罗伊执政时便是宰相,在朝中颇有威望,同时也是塞勒涅在执政方面的老师,罗伊病逝、塞勒涅继承王位以来,他也在努力地去帮塞勒涅周旋,平息朝中对她的非议和怀疑。但很快地,朝中人也都意识到了塞勒涅的能力——而北地人骨子里如同雪原上的狼群,他们本能地会对强者抱有尊敬,怀有忠诚。 那时候雷蒙德忽然回想起他和塞勒涅下棋的时候,这位已经在各个方面超越了他的学生有着难以捉摸的棋路,他总是要等到塞勒涅喊出“将军”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你要一起来吗?”塞勒涅终于喝完了红茶,用餐巾拭了拭嘴角,“这样一会儿的会议上,可以由你来转述具体的内容。” 雷蒙德点了点头,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服:“陛下,您真的……想到该怎么办了吗?” 塞勒涅站起来,在走过他身边时轻描淡写地安慰道:“老师,不必这么紧张,他们不一定就是来宣战的,没准儿只是侯赛因那个家伙缺貂皮了呢?” 即使是早已习惯了塞勒涅这样肆无忌惮开玩笑的雷蒙德,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也不由得心底一凉:“陛下,他们真的有宣战的可能吗?” 走在前面的塞勒涅停下脚步,回过头时已经收起了笑容。 “你仔细想想,如果宣战的话,侯赛因不就真的永远都不缺貂皮穿了吗?” 被晾在大厅中许久的使臣身上纳格兰帝国的纹章在此刻的雷蒙德看来格外刺眼,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站在王座旁等着塞勒涅发话。 “有何贵干?”短短几秒钟之后,塞勒涅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使臣垂着视线站在地毯中央,在塞勒涅发问之后,他彬彬有礼地上前几步,举起了手中以火漆封缄的信件:“我谨代表纳格兰帝国前来,向诺德王国递上侯赛因陛下亲自签发的宣战书。” 果然如此。雷蒙德的心已经凉了大半截,却看见塞勒涅镇定自若地接过信封,用指甲刮开鲜红的火漆印,展开了信纸。 与此同时,雷蒙德也沉下声音质问那使臣:“赫卡特殿下呢?” “她失踪了,而且有人看见她往北边而来,很明显是想回到诺德境内。”使臣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多少感情的波动,“正因为如此,陛下认为贵国已经失去了维系和平的诚意,我们纳格兰也不必再继续退让。” “雷蒙德,你不必多问,侯赛因连约书亚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赫卡特?”塞勒涅慢慢地将信纸折起来拈在手中,“说实话,根据你们的国王陛下那总是给自己的一切行为找到合适理由的作风,我原本期望听到更多让我无话可说的理由,可是现在看来,就是他想打了对不对?” 使臣僵硬了片刻,艰难地点点头。 “好,那么请你回去,向侯赛因转达我的问候,然后告诉他,塞勒涅和整个诺德王国都乐意奉陪,记得不要弄混转达的先后顺序。”塞勒涅扔下了手中的信纸,“老师,麻烦你送客吧。” 在使臣面前表现出面无惧色的镇定神态,主要是想让他感觉诺德王国并不会因为纳格兰的进犯而惊慌失措,同时将这个讯息传达给侯赛因。塞勒涅心里清楚,北地人悍不畏死、诺德武士骁勇善战,但在侯赛因的统治下发展了十年之久的纳格兰,既然有宣战的勇气,就一定有在武力方面与之相抗衡的自信。 距离纳格兰与诺德之间签订和平协定并交换质子,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纳格兰帝国当时的皇帝柯尔于十年前去世,由他的长子侯赛因继承了皇位,而诺德王国的前任国王、塞勒涅的父亲罗伊也在三年前病逝。 罗伊的病逝给整个诺德皇室带来的阴霾,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和柯尔不同,年轻且健康,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战士,从发现病情到逝世不过短短的三个月,令所有人都觉得惊讶惋惜,更不用说他的亲生女儿塞勒涅。 身为诺德王国的宰相,雷蒙德自然是第一时间担忧国家接下来要何去何从,但很快他就想到,更需要去担忧的是他的学生塞勒涅能否有勇气和能力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然而塞勒涅的表现令所有人都感到惊叹。她很快就从父亲猝然去世的悲痛中振作了起来,宣布继位后又立刻让所有不信任她的人乖乖闭嘴。 和菲克共和国的贸易合作、平定境内半兽族对民众的骚扰——这些事情都是塞勒涅在似乎毫无转机的情况下,实现了奇迹般的逆转。 因此会议桌旁的大臣们,心底也隐隐期待着,他们的女王能够再一次带来奇迹,将纳格兰帝国彻底挡在国境线之外。 不过他们毕竟都是自幼在严酷寒风中磨砺意志的北地人,塞勒涅的沉默不语也并未让他们失措,各自开始了小声的讨论,拟定出了几份作战与加强城防的方案,摆在塞勒涅面前等待过目。 塞勒涅抓起那些写满了字和布阵图的纸随手翻了翻,又放回桌上,只是坐在那里支着下巴发呆。 然后,她的下一句话差点让这些满怀期待与惴惴不安的大臣们崩溃。 “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先撑着。”塞勒涅说着就要起身,“方案我都看过了,先按照尤瑟夫和马库斯的来办,碰到什么问题你们自行变通,我不在的时候雷蒙德全权负责一切事务,有异议的人举手。” 方案被采用的两个人都受宠若惊地看向了塞勒涅,而一个侯爵犹豫片刻,举起了手,还一个字都没说,塞勒涅便挥挥手让他把手放下,面向整个会议厅说:“如果连撑到我回来都做不到,那即使我在也救不了你们,所以大家好好努力吧,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诺德的军队。” 她不紧不慢地系上了搭在椅背上的斗篷,走出了会议厅。 雷蒙德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用担心,我亲爱的老师。我会在恰当的时候回来的。”塞勒涅站在门后探出头,朝厅内的人眨了眨眼睛,“这是光明神的旨意。”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会议厅的气氛霎时间松散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子爵小声地问道:“……陛下真的能与神明沟通吗?” 雷蒙德揉了揉眼睛,无奈地朝塞勒涅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开过私下的会议。会议的结果是,无论这一点是不是事实,我们都还是选择无条件相信陛下的决断。” 塞勒涅远远地便看见有人站在马厩旁,她加快了脚步跑过去,用力一拍约书亚的肩膀:“你要逃跑的话,马厩里的马你随便挑。” 约书亚转身看见她,无奈地摇摇头:“也只有你在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了。” “谁说我开玩笑了,我是真的在考虑你的未来啊,虽然我不会这么觉得,但在其他人看来,你的立场尴尬,存在危险,你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趁早回纳格兰去。”塞勒涅选了一匹上好了鞍具的白马,翻身坐上了马背。 白马刚跑出两步,塞勒涅又拉住缰绳,低下头指指约书亚腰间的小手斧:“那个借我用用。” 约书亚解下手斧递给她,还是忍不住询问:“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逃跑。”塞勒涅耸了耸肩膀,将手斧收在毛皮斗篷下,“那再会了,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不必你死我活。” 第二章 窥视者 和大部分人想象中的不一样,塞勒涅从未遗忘过自己有个妹妹这个事实。 诺德王国的神话故事之中,有守护北地的三位女神,满月的塞勒涅、新月的菲碧和冥月的赫卡特。北地人大多不信仰光明神,诺德王国境内流传的神话故事和别处的完全不同,因此这个名字里的寓意,也只是父亲向塞勒涅提起过。 准确来说不是“提起”,而是三番五次的强调,不断地确认塞勒涅有没有牢牢记住这件事。 “她本应该是你的影子,但现在却已经被迫站在你前面,代替你去面对命运。” 正因为如此,塞勒涅才始终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怀有许多复杂的情感,其中最多的就是愧疚。 北地阴冷苦寒,终年风雪呼啸,难得有放晴之日。境内有强大的野兽、有热衷于屠杀劫掠的半兽族,境外有虎视眈眈的敌人,或多或少地都将鄙夷的目光投向这个除了武力似乎一无是处的国家。 这样的环境让诺德王国皇室成员的生活甚至还没有别国的普通贵族来得养尊处优,但即使是这样,塞勒涅也觉得她所遭受的苦难大概不及赫卡特的十分之一。 如果是现在的塞勒涅,被丢进纳格兰的皇室,无法再和诺德取得任何联系,她大概有自信可以让自己不被过分地欺压,这已经是她以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极限,塞勒涅很清楚,失去背后所倚仗的国家,她只是一个能力出众的普通人,在其他地方也许能够谋生,在帝国皇室的强权面前却渺小到根本不值一提。 而赫卡特呢?想到这里,塞勒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十五年前,才刚满三岁不久的赫卡特,对整个质子交换的计划都似懂非懂——或者说对整个世界都还似懂非懂——让人不敢去想她在纳格兰的这十五年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听到使臣说赫卡特已经逃跑,塞勒涅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猜不到是赫卡特察觉到了侯赛因的企图才逃跑,还是侯赛因借赫卡特的出逃来向诺德宣战,只是单纯地庆幸,侯赛因没有将赫卡特的尸首做为宣战的信号,那她应该就无法保持此刻的镇定了。 首都覆霜城位于整个国家的中心,在这种敌军随时可能的进犯的情况下匆匆赶往南方的边境线,就连自认为十分擅长狡辩的塞勒涅也无法为自己找出合适的理由,只能搬出用了无数遍的老套路——“这是光明神的旨意”。 光明神是辛德雷大陆的许多人心中唯一的神明,光明教会也在不断地推崇这种唯一神的思想,但也许是环境与性格使然,北地人从来就不吃这一套,他们宁愿去跪拜家门前耸立的雪山,也不会去信奉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明。 塞勒涅也不例外,她之所以表现得像是一个十分虔诚的光明神信徒,还有意无意地在诺德王国推广对于光明神的信仰,能用“神的旨意”来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是个十分重要的原因之一。 诺德皇家马厩中的马经过精心的挑选和训练,尤其适宜在雪地中进行长途奔跑,让塞勒涅得以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下一个城镇。 塞勒涅长着北地人标准的浅色金发和蓝眼睛,身高也不算太高或是太矮,就算有人知道如今女王的相貌,也绝不会知道她正走在这座寻常的北地城市里,还时不时停下来聆听片刻人们对于纳格兰的宣战是什么看法。 空中的猎鹰和猎隼数量要比平时多了许多,它们的爪子上都还绑着传令的火漆信,想必这个城市和其他地方也将陆续进入战争准备状态,不复往日的安宁平和。 她将自己藏在斗篷的兜帽之下,牵着白马的缰绳穿行过繁华的街道,在一个寻常的小旅馆前停了下来。 见塞勒涅已经走进了院子,一直等候在门边的少年迎上来,礼貌地接过她手中握着的缰绳,朝她鞠了一躬:“我来帮您把马带到马厩里去吧。” 他的目光很明显停留在了白马的鞍具上,那上面清楚地刻着诺德王室的纹章,但他并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平静地转身将马引向马厩的方向。 北地人似乎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总保持着令人十分舒适的淡漠。塞勒涅松了一口气,推开旅馆的大门,摘下斗篷的兜帽。 天还未黑,厅旁的壁炉却已经燃起了火焰,木制柜台后擦拭着酒杯的老板听见木门被推动的吱呀声,抬起头看向塞勒涅:“下午好,美丽的女士,要在这里住一个晚上吗?只要十枚银币。” 塞勒涅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在柜台上,然后看看老板身后的柜子,又添上几枚铜币:“麻烦再给我一瓶蜂蜜酒。” “好的。”老板收起柜台上的钱币,转过身哼着歌给塞勒涅拿了一瓶蜂蜜酒和一个空杯子,“请慢用。” 仅仅喝了一小杯,塞勒涅就带着酒瓶和杯子回到了房间,她迫切地想要休息一会儿,却又不得不为明天的旅程做些必要的准备。 最不必担心的是口袋里剩下的金币,其次是用以防身的单手斧,而最需要担心的则是,此次旅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塞勒涅打定主意要在战争开始之前——至少是自己正式参与战争之前找回赫卡特,不管她对战事有没有帮助,塞勒涅都要在第一时间把她带回故乡,带回她阔别了十五年的诺德王国。 她所知道的全部情报都来自于今天接见的那个使臣,按照他的说法,赫卡特已经从纳格兰的皇都逃跑,而且是在向着北方移动,听起来目标明确,然而要在纳格兰与诺德接壤的长长国境线上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那还算得上是塞勒涅素未谋面的人。三四岁时的记忆十分模糊,塞勒涅能记得妹妹在雪地中奔跑打滚,兴奋地叫喊,能记得许多鲜活的画面,却始终想不起妹妹的任何容貌特征。就算能够想起来,十五年的时光也可能会将这些特征彻底改变。 思考了半天仍未得出结果,塞勒涅只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前往。 才刚刚躺下没多久,塞勒涅就又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北地人与生俱来的敏锐让她觉得有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房间或是房间外的某处,肯定有人在窥视。 自幼接受王室教育的塞勒涅对于格斗其实相当自信,她几乎已经握住了倚在床边的小手斧,想了想却还是决定谨慎行事,不要在孤身一人在外的时候过于冒险。 至少要先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窥视。 诺德最优秀的战士、神秘的蓬莱武者、纳格兰的骑兵部队……这些都是这片大陆上最强横武力的代表,他们所发挥的都不过是肉身的力量,肉身的力量就算发挥到了极限,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依照教会的说法,只要是光明神的信徒,就会被赐予使用“神术”的能力。神术中几乎没有能对敌人造成实际伤害的种类,但这超越了凡人境界的神明力量,让所有人都不觉地感到敬畏和向往。 然而能使用这种力量的只是少数,不是每个神官都能创造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迹,处在信仰体系最底层的普通信徒,能否感受到那微弱的信仰之力的存在都是个问题。 严格来说,塞勒涅生在对光明神没有特殊感情的诺德王国,至多算是一个普通的信众,但她利用自己地位之便,在诺德境内修建了不少光明神教堂,虽说根本没有多少人真的对光明神产生了什么信仰,但这些教堂让塞勒涅能拿到更多的好处——名义上她还是普通信众,可实际上她因为有了对光明神的贡献,能拿到更多的信仰之力,从而使用一些稍微像样的神术。 比如生命探测。 塞勒涅吸了口气,默念着光明圣典,在手心聚集起了信仰之力,微光闪过之后,她抬起头望向光芒所去的窗户。 不是错觉。塞勒涅皱起了眉头,探过手拿起了斧子,另一只手再一次释放了生命探测,清楚地看见光芒仍旧朝着窗边涌去。她赤脚走在旅馆房间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小心地朝窗边靠近。 快要走到窗边的时候,塞勒涅又释放了生命探测来确认位置,那团应该准确扑向敌人的光芒却在空中打了个一个转,又回到塞勒涅手中。塞勒涅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又尝试了好几次,但再也捕捉不到那窥视者的半点气息。 不管了。塞勒涅懒得再去思考这件事背后的蹊跷,转身丢下手斧,一头扑倒在了床上。连生命探测都已经找不到迹象,那不是突然跑了就是突然死了。 奔波了一整天,加上连续用了好几次生命探测,疲惫的塞勒涅抓过床头的杯子将蜂蜜酒一饮而尽,缩进了柔软的被子和更柔软的梦境里。 第三章 边境小镇 越是往南边行进,气候就越适宜人类的生存,至少在诺德王国境内是如此。 此刻正是冬季,地上还是有一层积雪,但塞勒涅已经脱下了厚重的毛皮斗篷和外套搭在马背上。昨夜的大雪留下的唯一痕迹便是这满地的纯白,雪过之后的天空万里无云,暖融融的阳光让塞勒涅有些昏昏欲睡,同时也开始胡思乱想:从小生活在纳格兰的赫卡特,能够适应诺德王国的气候吗? 纳格兰的皇都约达在他们版图上偏南的位置,塞勒涅从未亲自去过,但听别人的描述,再根据地图上的位置来判断,她能够想象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南国城市,街上遍布集市与人群,是一个覆霜城无法比拟的繁华首都。 如果赫卡特不是身为质子,而是身为一个无牵无挂的普通人前往,她大概可以在约达过上十分幸福的生活——只要是白天,打开窗户就可以让阳光照进来,多么让北地人心向往之的生活啊。 知道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能抵达边境线,塞勒涅放慢了速度,也让这几天一直处于疲劳状态的白马得到放松。她回头看了看雪地上清晰的马蹄印,想起了前几日在旅馆的窗外窥视的跟踪者。不过塞勒涅相信,能够避过神术探测的人,她再怎么去掩饰也会被跟上的。 在太阳西沉之际,塞勒涅看见了自己此行暂时的目的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边境小镇,悠风镇。相比诺德王国的几座大城市的名字里散发出的凛然寒意,悠风镇有着一种让人松了一口气的温柔,塞勒涅不得不承认,她所统治着的这个王国和生活其中的民族,承受极度寒冷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渴求着温暖。 冬季的小镇没有在田地中耕作的人,更多的是载着猎物背着长弓的猎人,还有正在处理战利品的毛皮商贩。塞勒涅和她的白马在这个罕有外人光顾的边陲小镇显得十分显眼,路边忙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看向她,有几个比较热情的镇民高声招呼她:“嘿!那边的人,我们镇子里可没有旅馆给你住!” 在别的地方,这样的招呼大概会被当成逐客令吧。塞勒涅在心里笑道。即使自己是诺德的皇室,她有时也不太能理解北地人过于直白的说话方式。 虽然不理解,不过她很喜欢。 塞勒涅勒住了缰绳让白马停下脚步,她甚至没有从马背上下来——反正北地人也不怎么在乎这些——直接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发问:“那么,有哪里可以让我借宿一晚上吗?” 马背上搭着的斗篷和外套、还有她的金发蓝眼无疑都证明了她北地人的身份,镇民立刻展现了自己对于同胞的热情,纷纷凑上来向她发出邀请。 “……能住在我这里吗?” 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踩准了时机响起,刚好让塞勒涅和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按理说这样没有任何敬语,在外人听起来有几分粗鲁的问话完全是诺德平民的常态,可是大家看见发问的人之后,脸上的笑容都微微凝固了。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和大家一起看向了那个女孩。 看见女孩手上、衣服上,甚至面颊上沾着的面粉之后,塞勒涅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叫做瑞塔的女孩,大概是这个小镇的磨坊主。 磨坊主是个辛苦的职业,每天都要勤勤恳恳地守在小屋中推动石磨,没有偷懒的机会,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拿到固定的薪酬,没有任何额外的收入。 仅是如此的话,对北地人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付出体力劳动就可以获得固定的薪酬,这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苛刻。但小麦这种作物,在经过去壳、磨制之后,体积的缩小程度令人震撼,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山包的麦子,磨出的面粉用双手就可以轻松地全部捧起。麦子需要仔细地磨制,才能够在被烤成面包时顺利地膨胀起来,然而越是仔细地去磨,产出的面粉量就会变得越少。 辛苦耕作一整年才收获的小麦,经过磨制之后大大地减少,无论何处的镇民大概都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落差,会迁怒于磨坊主也不奇怪。 这种迁怒不算太过分,至少大部分时候不会影响到磨坊主的正常生活,只是正因为如此,瑞塔养成了十分小心谨慎的言行习惯,可以想见她平时从来不会在这种场合发言,更不用说向塞勒涅这样的外人冒失地发起邀请了。 磨坊主不会拿自己那本就脆弱的人际关系来冒险的。 塞勒涅凝视了片刻站在自己面前,满眼期待和忐忑的瑞塔。她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上前一步,轻轻点了点头,接受了瑞塔的邀请。 悠风镇的镇民们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依旧像对待远道而来的贵宾一样对待塞勒涅,用他们的烤肉和蜂蜜酒来欢迎这个路过此处的旅人。 没有人进行组织和指挥,完全是自发地,悠风镇的广场上在短短的半小时之内就聚满了人,手里或是拿着蜂蜜酒,或是拿着面包和处理好的肉块,几个背后还别着砍柴斧的少年摇摇晃晃地将砍好的木柴堆放在广场中央的地面上,熟练地燃起了篝火。 塞勒涅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进入镇子之前特意磨去鞍具上的皇家纹章,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特殊待遇,哪知道北地人的热情的确是能融化斯诺雪山的坚冰,和她是不是皇室根本没有太大关系。 几杯蜂蜜酒下肚之后,身体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身边的几个人却还是拼命要把离篝火最近的好位置让给塞勒涅,在她婉拒之后,又开始往她的杯盘里添满烤肉和酒。 说到诺德王国,总是会第一时间想到蜂蜜酒,这一点是北地人自己也承认的。蜂蜜酒是北地人从千百年前就开始酿制的酒浆,和它的名字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是一种一杯就足以灌醉酒量不好的人的烈酒,但在绝大部分北地人看来,这大概就像是蜂蜜水一样的饮料,随时可以小酌一杯解解馋。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节 于是随着篝火晚会的进行,广场上堆满了原先用来装蜂蜜酒的木桶,就连一直小口啜饮的塞勒涅不知不觉间都喝下了好几瓶,她眯起眼睛想在广场中寻觅瑞塔的身影,却被一把拉了起来,加入到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的行列。 塞勒涅这才恍惚着反应过来,纳格兰向诺德宣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个边境小镇,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将随时面对来自邻国的进犯,这对这个没有任何驻防的小镇来说等同于灭顶之灾。 而唯一可能救他们的塞勒涅,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将纳格兰帝国引以为傲的骑兵部队挡在国境线之外。 诺德王国人口稀少,军备质量也是和菲克共和国签订了贸易协定之后才有了改善,时至今日,还只是一支靠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支撑的军队。诺德王国还是靠北地人的血性和蛮力在守卫,而这样散兵游勇的军队在纳格兰装备精良阵型缜密的骑兵队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 侯赛因会在战争一开始就像狮子搏兔一样用尽全力,在精锐的骑兵部队里还混杂有光明教会的神官,神术强大的治疗能力和对士气的振奋,会让骑兵部队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可能要等这个机器攻下一座城池,士兵无法再承受过度被使用神术带来的副作用,塞勒涅才可能用自己的指挥能力配合悍不畏死的北地士兵,拖住他们的脚步,不让他们继续践踏诺德的国土。 对于这样的未来,悠风镇的人们还一无所知。 塞勒涅心里清楚,这就是她要守护的国民。身为诺德的女王,这就是她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底线,也是整个国家的尊严。 热闹的篝火晚会结束之后,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瑞塔忽然出现在了广场上,从塞勒涅手中接过白马的缰绳,示意她跟自己来。一路上瑞塔都在盯着白马的鞍具,塞勒涅确信她看见了那个皇家纹章,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只是最简单单纯的理由,想利用塞勒涅的身份给自己混到一些小小的好处? 镇口的小磨坊有三间屋子,一间是放着石磨的房间,一间是瑞塔自己的卧室,剩下那个小小的储藏室里并没有堆放太多东西,墙角那张刚刚换上新床单的小床应该就是给塞勒涅准备的了。 去把白马拴在马厩里的瑞塔终于折了回来,仍是身上沾着面粉,有几分狼狈又有几分滑稽的样子。 “有人……有人要见你。”摇晃的烛火中,瑞塔紧张地开口了,“她说如果见到有带着皇家纹章的人来到这里,就带去见她。” 塞勒涅愣住了。刚才瑞塔去拴马的时候,她习惯性地用生命探测勘察了一下这个屋子,没有任何潜在的危险,连一只可能会半夜打扰她睡眠的老鼠都没有。有可能是瑞塔所说的人并不在此地,但刚经历过一次生命探测失效的塞勒涅,不由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跟着瑞塔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她几乎确信了这种可能性。 如果不是塞勒涅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有自信,她肯定会以为自己喝醉了。院子里薄薄的积雪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在月光的照耀下,她清晰地看见一个人从雪地中站起来——简直就像是凭空现身的。 但很快她就看明白了,这个人在她到来之前一直紧贴着地面伏在雪下,几乎收敛了自己全部的气息躲藏着。 两个人身上最为相像的是那双蓝眼睛,除此以外,有很多不用细看也能发觉的差别。和塞勒涅一样的金色头发被草草地束了起来,贴身的单衣之下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个子比塞勒涅要矮,拜约达城丰沛的阳光所赐,肤色也略深。 “任何生命探测对我来说都应该是失效的。”赫卡特所说的辛德雷通用语带有纳格兰帝国的口音,“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能发觉我的存在?” 第四章 立场 塞勒涅曾经预想过,被整个诺德王国当成人质,在纳格兰帝国长大的赫卡特,对这两个国家究竟是何种看法。 平心而论,她虽然生在诺德,却只在那里度过了短短的三年——那还是生命最初,记忆模糊的三年——而从三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五年,她是在纳格兰长大的。而且这一个十五年大概会比生命中任何一个十五年所留下的痕迹都要深重,它将赫卡特打磨得如同一个土生土长的纳格兰帝国人,如果不是那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五官轮廓,塞勒涅几乎不敢确定那就是赫卡特。 从现在的赫卡特身上,好像已经找不到当年那个妹妹的影子了。 “任何生物都应该逃不过生命探测。”塞勒涅平静地反问她,“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能躲过我的神术?” 赫卡特没有说话。她仔细地打量着塞勒涅,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低声说:“我以为北地人不会信仰光明神。” “大部分人的确不,我只是个例外而已。”塞勒涅耸了耸肩膀,“我倒是很惊讶,一个在纳格兰帝国住了十五年的人,竟然没有信仰光明神。” “我曾经也是信过的,这是纳格兰的传统,而且让一个三岁的、背井离乡的孩子相信世界上有个全知全能的神存在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是后来我发现,这个神其实无法真正把我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她忽然皱起眉头朝着屋内看去,“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她说完这话,塞勒涅才注意到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至少有二十多个人在同时朝这里靠近。塞勒涅知道那不可能是镇民,他们是不会这样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和气息的。 赫卡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瑞塔不要出声,然后看了一眼塞勒涅——塞勒涅觉得这大概是让自己不要碍事的意思。她放轻了脚步跟在赫卡特身后,看见她正压住刀柄,随时准备抽出腰间那柄新月状的弯刀。 穿过狭窄的磨坊小屋,推开大门的瞬间,身着纳格兰铠甲的士兵用力刺出了手中的长/枪,赫卡特的右手依旧按在刀柄上,左手却在长/□□到自己身上之前握住了枪柄,制住了士兵的动作。 北地人的善战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事实,可谁也没想到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人的赫卡特身体里能迅速地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士兵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在往前推,也没法再让枪尖向前移动分毫。 而赫卡特呼吸平稳,好像她根本没有再用力。 然后,她往前踏出一步,顺着枪身慢慢地走过去,抽刀朝动弹不得的士兵挥了下去。 塞勒涅好像听见赫卡特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推开倒下的尸体,冲向了长/枪兵和外围的弓箭手组成的包围圈。塞勒涅心惊肉跳地看着她紧贴着墙壁窜了出去,几乎与箭羽擦肩而过的同时,新月刃上又多了一个长/枪兵的鲜血,失去了队友庇护的那个弓箭手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拿箭支,已经死在了赫卡特的刀刃下。 然后她就没再给剩下的人任何能形成包围圈的机会,力量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她的速度也让人惊诧。新月刃比一般的弯刀和长剑都要短上一些,长/枪和弓箭都可以说是这种武器的克星,但赫卡特似乎十分清楚自己的弱点所在,她总是在长/枪兵发起攻击之前就靠近他们——那是长/枪的死角,却是新月刃可以轻松斩下敌人头颅的位置。 按理说赫卡特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躲开已经瞄准了她的箭矢,可她的动作始终没有一定的套路,有时候还会放弃可以进攻的优势,毫无目的地绕往另一个方向,弓箭手无法进行预判她的动作。自然她也不会停在原地太久,让弓箭手有拉弓瞄准的机会。 这一切的确显示出她在战斗方面那融入了本能的天才,可是要真的完美地执行这些,仰赖的还是她那野兽般的速度与力量,以及惊人的爆发力。 塞勒涅本来不想袖手旁观,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赫卡特的表现让人毫无插手的余地,除了身上的衣服被箭擦伤几处,她毫发无损,面无表情地从塞勒涅身边经过回到屋内,从桌上拿过一片布料擦拭着刀柄。 “我事先听说了他们要开战的消息,才急匆匆地从约达逃跑,一路躲开纳格兰对我的搜寻来到这里。”赫卡特抬起头看了塞勒涅一眼,“你最好不要准备把战争爆发的责任全部推到我头上,我的逃跑只是后来才成为他们的理由之一。” “瑞塔。”塞勒涅从腰间的口袋里倒出十几枚金币,全部塞进了瑞塔手中,“这些钱你拿着,最好是今晚或者明天就收拾好行李出发,往西北方向跑——” “陛下。”瑞塔摇摇头,把金币还了回去,“我跑不掉的。这个镇子里,也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够逃跑。” 塞勒涅没有再多纠缠,她这才转过头面对着坐在床沿上擦拭刀刃的赫卡特:“我不准备把战争爆发的责任推卸到你头上,不过刚才的那些人,也不是为了进犯诺德才来到这里的。他们是追着你过来的。” 屋内跃动的烛火映照之中,赫卡特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姑且会认为你真的像传言中那样聪明……所以麻烦再说得详细一些。” “你在约达皇宫居住了十五年,按理说应该比我更加了解侯赛因,他是这种在正式进攻之前做些无谓袭击的人吗?他只会在一开始就拿出全力,想要一口气将敌人全部碾平。这支帝国小队也不像是一支用来突袭的队伍,没有纳格兰骑兵,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指挥官,而且多是弓箭手和长/枪兵……很容易就能推测出,这是一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而准备的队伍。他们没有回去汇报任务的成功,这些用以追杀你的分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源源不断,总有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那天。” 塞勒涅说到这里便停下来观察着赫卡特的反应,她觉得她已经把自己所想表达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 赫卡特嗤笑了一声:“说来说去,你还是要确保我有足够的理由和你一起回覆霜城。塞勒涅,你最好还是搞清楚,我能对纳格兰保持着憎恨,是因为我始终没有被接纳过,从我踏上约达土地的第一秒,除了柯尔以外的人就在想尽办法刁难我,反正他们只需要我活着。没有人在乎我是怎么活着的。”赫卡特缓缓将新月刃收回刀鞘,“如果纳格兰人对我很好呢?不说当成皇室来尊敬,如果他们能给予我最基本的尊严,让我能平静的生活呢?我不保证我的立场还会被对纳格兰的憎恨推往诺德王国,我没有想为之奋战的国家。纳格兰想将我赶尽杀绝,所以我选择加入诺德对抗它,仅此而已。” 赫卡特说着从床沿上站起来,心里以为塞勒涅对她这样的立场也无话可说,但塞勒涅接下来的话,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你以为诺德王国就很在乎你吗?”塞勒涅轻声问她,“我是诺德王国的君主,并且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我大概是这个国家境内最优秀的指挥官,在指挥大型战役上尤其如此。我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冒着边境线随时会被纳格兰大军冲破的危险来带你回去,你真以为你有这么大的价值?你真以为整个覆霜城都支持我这样冒险,正坐在会议室里什么也不干,眼巴巴地指望我带你回去?” 见面以来,赫卡特第一次露出了无措的神情。她下意识地握住新月刃,但又完全没有要拔刀的意思,好像只是给自己找到一点继续听下去而不是转身逃跑的勇气。 “质子的身份再怎么尴尬,也毕竟是邻国的皇室。我相信纳格兰人大概还是给了你应有的条件,从你的言谈来看,你应该接受的是和其他纳格兰皇室成员一样的教育,可是我想,以侯赛因的头脑,他大概不会让敌国的质子学习任何有关执政和军事指挥的事情吧。”塞勒涅已经能清晰地看见赫卡特眼底的惊慌了,她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你的身手的确比很多年纪相当的北地人要强悍许多,在单打独斗或者是刚才那样的小规模冲突里,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战士,完全可以用天才来形容。可是在战场上呢?你至多是一个冲锋队长,而这样的冲锋队长我光在覆霜城里可以轻轻松松找出来几十个,甚至几百个。” “……那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诺德应该已经彻底放弃我了。” 小屋的门还没有关上,赫卡特的声音在北地的寒风中颤抖着。 “诺德王国就算认可你的战术价值,出现在这里迎接你的也不会是我。”塞勒涅静静地凝视着她,“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必须带你回家。” 沉默。赫卡特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只是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让它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一侧。 “覆霜城很冷。”塞勒涅说道。 “我知道。” 第五章 壁垒 侯赛因要对赫卡特赶尽杀绝的理由不难猜到。 同样身为王国的统治者,塞勒涅很能理解他的心态,如果约书亚表现出不亚于赫卡特的天赋惊人和桀骜不驯,她也会在第一时间为自己除去威胁,不给敌人成长的机会。除去这个原因,还有赫卡特所拥有的话语权:她完全可以宣布自己是听说了侯赛因要攻击诺德王国的消息之后才逃跑的,这场战争完全是纳格兰对诺德的侵略,责任怎么也算不到赫卡特身上。 所以他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而放弃,就算赫卡特现在已经身处诺德境内,他也会想尽办法在她抵达覆霜城、拥有近卫军团的守护之前杀死她。 “别催它。”塞勒涅勒住马缰等在原地,回过身看着一脸不满的赫卡特,“诺德的矮种马是没有纳格兰的马匹跑得那么快的。” 赫卡特皱着眉头扯了扯缰绳:“我没骑过纳格兰的马……他们怕我逃跑,基本不让我靠近马厩。” 塞勒涅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她:“你的意思是你没学过骑马?” 被这么一问,赫卡特的动作明显僵住了,但她没有回答塞勒涅,还坐在马背上乱扯着缰绳,她骑着的马喷了个响鼻,扬起前蹄险些把赫卡特给甩下去。 “好了好了,你快下来。”塞勒涅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了赫卡特旁边,伸手安抚那匹被赫卡特的乱来弄得闹脾气的马,又抬起头看着赫卡特,“快下来,别愣着了。” 赫卡特磨磨蹭蹭地将一条腿从马背上跨过,侧坐在了马鞍上,然后干脆向前一扑,直接从马鞍上跳了下来。因为赫卡特生长在骑兵极其精锐的纳格兰帝国,塞勒涅想当然地认为她肯定精通骑术,看来纳格兰没教给赫卡特的不光是军事指挥,还有其他许多事情。 在危机四伏处处限制的敌国生活十五年,她已经错过了太多应该得到的东西。 塞勒涅把她从雪地上拉起来,拍拍她裤腿上沾到的雪花,把她带到自己的那匹白马旁,特意放慢了速度翻身上马,然后低下头朝赫卡特伸出一只手:“上来吧,我教你。” 塞勒涅把马镫让给了赫卡特踩着,她悬在空中的两条腿似乎是习惯性地晃来晃去,时不时就撞到坐在她身前的赫卡特。而赫卡特几乎是浑身僵硬地死死抓住缰绳,这其中倒没有多少是害怕——毕竟就算真的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她也受不了什么伤——只是塞勒涅的气息 赫卡特之前十五年的人生中,几乎未与任何同性或者异性人类有过肢体接触,印象中她这么些年来碰过的只有约达皇宫庭院里的猎犬,她喜欢在院子里吃午饭,顺便和那只上了年纪的老猎犬分享熏火腿和面包,作为酬劳,那只猎犬会乖乖趴在原地,任由赫卡特抚摸它的皮毛,偶尔还捏捏它的耳朵。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学着侯赛因对赫卡特的漠视,哪怕她就从身侧经过也不会投过眼神,更不会有任何背后的议论。她就像是一颗无关紧要的小石子,得不到半点的关注,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当然,得不到半点关注,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恶意了——尤其对一个孩子来说。 这种恶意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赫卡特完全没有学会与人交流,更加不会习惯这个等于是被塞勒涅拥入怀中的姿势。她有点不确定“这种程度”的亲密到底算是“哪种程度”。 眼角的余光瞥见塞勒涅坦然的神情,反而让赫卡特有些心虚,她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有些紧张地找话题:“就算让我自己来决定,我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所以如果是在战场上,我会绝对服从优秀指挥官的指挥。” 在与塞勒涅短暂的相处中,赫卡特不是第一次在说话之后得到这样的沉默。她有些害怕这沉默里所包含的意味,让她不自觉地会去揣测,塞勒涅是不是在思考她话中的深意,是不是她表露出了什么不该表露的情绪。 然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塞勒涅的沉默只是在想该如何回答,她也不是只在与塞勒涅交谈的时候会觉得慌乱不安,就算是悠风镇那个直爽活泼的瑞塔,也会让赫卡特捏满一手心的冷汗。 但愿这只是太久没有和人类说话而留下的后遗症。 塞勒涅就在她的紧张要到达极限的时候,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开口了。 “你简直就像一只浑身炸毛的雪豹,不愿意信任别人也不愿意被人信任,撕碎了敌人的同时,还把所有人的善意都当成别有用心。”塞勒涅的语气随着说话声渐渐平静下来,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波澜不惊,“我很想告诉你,活着是怎么一回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靠什么维系,什么时候该去评判价值,什么时候不该。可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剩下的旅途中,赫卡特再没说过一句话,她默默地低着头,盯着马鞍上的皇家纹章,好像在想什么复杂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生活在阳光灿烂的约达城那么久,心里的壁垒却比覆霜城的冰还要寒冷坚硬。塞勒涅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将赫卡特拽回正常人的世界的能力,这比她想象中要困难太多了。 她们在夜里从悠风镇出发,抵达城镇时才不过正午,塞勒涅和赫卡特从马背上下来,想要直接穿过城市继续赶路,不再耽误时间。诺德王国人口稀少,就算在稍有规模的城市中,热闹程度也远远比不上约达,但赫卡特一直紧紧跟在塞勒涅身后,就差伸手牵住她的衣角了。 塞勒涅无奈地摇摇头,她随意地看了看路旁的集市,想找找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却在人群中发现几个不太对劲的身影。北地人大多身材高大,这个特征极少会有例外,塞勒涅和赫卡特如果走在纳格兰的街道上,因为和周围人的身高差距,一眼就会被认出是北地人。而纳格兰人如果走在北地的街道上,也会显得比旁人矮小瘦弱了许多。 “赫卡特……”塞勒涅转过头想要警告赫卡特,却发现前一秒还死死黏在自己身后的人忽然不见了。短暂的慌乱过后,塞勒涅立刻判断出,想要悄无声息地将赫卡特掳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如果是想悄无声息地自己离开,对于赫卡特来说非常容易。 塞勒涅不想在路中央停住太久,她戴上斗篷的兜帽,牵着缰绳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她能感觉到那几个纳格兰人也跟了上来,只是他们可能不知道塞勒涅是谁,只想赶紧抓住或者杀掉塞勒涅然后回到自己的国家汇报,不想惹上其他的麻烦。 跟着塞勒涅一路走到另一个城门,仍然没有看见赫卡特的身影,他们这才觉得恐怕是跟丢了,站在原地小声地骂骂咧咧,又折了回去。 走出城还没有几十步,赫卡特在塞勒涅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怎么过来的?” “我从集市离开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小巷子,从房顶上绕了点路,然后再从城墙上翻过来。” “……怎么从城墙上下来?” “跳下来啊。” 赫卡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仿佛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塞勒涅抬起头目测那城墙的高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在集市的时候你就发现他们了?” “嗯,在那边不太方便动手,所以我就躲起来了。”赫卡特摸了摸刀柄,似乎在对此表示遗憾,“等他们发现我们的确不在那座城市里,大概还会追上来。” “以后无论是要逃跑还是要正面迎敌,都要先告诉我,不要一声不响地就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塞勒涅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有责备的意思,“是你自己说你要听优秀指挥官的指挥的,那么你就得听我的。” 但多疑的小雪豹还是能把塞勒涅的话往另一个不太对的方向解读:“你这是以诺德王国女王的名义命令我吗?” 塞勒涅把她拽上了马背:“好,我知道你对诺德还没什么归属感,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以你姐姐的名义命令你,这总行了吧。” 一路上赫卡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直到塞勒涅终于忍不住告诉她:“赫卡特,我说句实话,从心智来看,你真的像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还是不怎么早熟的那种。” 赫卡特猛然抬起头,后脑勺险些敲在塞勒涅的鼻梁上。她张了张嘴,想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于是默默抽出了腰间的新月刃。 “好,我错了,你别冲动,把刀收起来,等回覆霜城我和你打一架,这总行了吧。” 赫卡特歪过头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建议十分合理,于是又默默地收回了新月刃。 还好,她在六七岁的孩子里面属于好哄的。 不过塞勒涅还是很为自己未来的生活而担忧。 第六章 覆霜城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覆霜城很冷。” 这里其实不是整个诺德王国最冷的地方,但对于赫卡特来说,已经非常难以承受。她身上裹着塞勒涅脱下来给她的毛皮斗篷,整个上半身都蜷缩在马背上瑟瑟发抖,紧紧地扯住了斗篷的边缘,生怕一松手就会有寒风灌进来。 看着赫卡特狼狈不堪的样子,塞勒涅认为还是从积极一点的方向引导比较好,她隔着斗篷,用力地拍了拍赫卡特的背:“别这么害怕,你是北地人,生下来就对这种天气有免疫力。” 斗篷之下传来了赫卡特闷闷的声音:“我讨厌血统论。” 而她这样无理取闹耍小脾气的后果是,塞勒涅趁她不备把斗篷直接从她身上扯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扔进身后的雪地里。 “你干什么?!”猛然间暴露在呼啸的风雪中,赫卡特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就不能把首都建在比较适合正常人类生存的地方吗?” “正是因为除了北地人以外的人种很难在这里生存,所以首都才要建在这里。”塞勒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象一下,纳格兰的士兵如果忽然来到这里,大概会有和你一样的反应,整个人缩在毛皮斗篷里面动都不敢动吧。” 赫卡特难得地没有因为塞勒涅的调侃而生气,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眼前阔别了十五年的覆霜城城堡,她曾经短暂生活过,与父亲和姐姐开心嬉闹过的地方。 母亲在她出生之后不久便去世了,父亲和姐姐是她仅有的亲人,而覆霜城的皇家城堡,就是她的家。 无论她在约达住了多少年,这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从远处看,城堡就像是镶嵌在山壁中,依山而立的豪放姿态十足是北地人的风格,和约达的华丽精致形成了两个极端。 “很漂亮。”令赫卡特感到失望的是,自己在看到这个城堡的刹那,心中丝毫没有怀念与似曾相识,她就像是一个过路的旅人,平生第一次来到覆霜城,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产生不了太多的感情,“确实很漂亮。” “雪山和雪、还有山上的松树都很漂亮,可是城堡本身真的挺难看的。”塞勒涅哼了一声,“真搞不懂他们当年建城堡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把外墙收拾得稍微好看些。” 顿了一下,她偏过头蹭蹭赫卡特的脸颊:“感觉不冷了?” 赫卡特稍微活动了一下双手,感觉到它们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刺痛,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在渐渐地能够抵御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塞勒涅所说的“北地人的血统”,但她的确飞快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你生来就该属于这里。” 塞勒涅似乎这么说了,又似乎没有。 平安归来的女王自然是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是没人敢举办什么宴会,但塞勒涅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她连赫卡特的住处都没来得及安排,就让雷蒙德去召集大臣前往会议厅。 这几天孤身一人的行程和与赫卡特一起的旅途危机四伏,对于塞勒涅来说倒更像是一种让她精神松弛的放松,她停在走廊边清理杂乱的思绪,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刚要迈步前往会议厅,又想起了还跟在自己身后的赫卡特。 赫卡特站在走廊的一侧,正假装认真地欣赏挂在墙上的壁画,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丢进了陌生人家中的小猫——真要说起来,这个比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 “你跟我来吧。”塞勒涅朝她招招手,“正好也要让你和他们见见面。” 战前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变成了赫卡特。 整个会议厅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货真价实的赫卡特殿下,先皇罗伊的女儿,塞勒涅陛下的妹妹,相貌上的相似是最具有说服力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罗伊的女儿”“塞勒涅的妹妹”这两个身份就可以简单地帮她获得诺德王国的信任。 比起赫卡特,他们甚至要更加信任约书亚。而约书亚对于诺德王国的亲近让他们对赫卡特的怀疑愈发严重——就连十岁才来到诺德的约书亚都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感情,那么三岁起就在纳格兰生活的赫卡特呢? 以塞勒涅的思考方式来看,这样的怀疑有理有据,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只要过个几天,他们发觉赫卡特在纳格兰的待遇和约书亚在诺德的待遇之间差距有多大,消除了偏见之后再去观察赫卡特的言行,怀疑会开始迅速地消散,在认识到赫卡特的能力之后,骨子里崇尚武力的北地人会很喜欢她的。 塞勒涅可以理解,可是当事人赫卡特无法理解。她满腔的委屈与愤愤不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无端的指责,还无法直接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塞勒涅示意大家稍等,偏过头在赫卡特耳边小声地解释了几句,想尽量稳住她的情绪。 事实证明塞勒涅低估了赫卡特在这方面的固执,无论塞勒涅再怎么简单通俗地解释给她听,她都拒绝去理解这件事,她只关心一个事实——在座的这些人居然怀疑她刚刚勉为其难搜罗出来的忠诚,恨不得她明天就带着诺德王国的情报去投敌。 僵持了几分钟之后,塞勒涅无力地扶着额头:“好,那么这个问题我们先搁置不议,所有有关赫卡特的事情你们都不要管太多,我和雷蒙德会处理好的,不用大家费心。” 在有人提出异议之前,她熟练地转移了话题:“边防的部署如何了?” “如您离开时所命令的,采用尤瑟夫和马库斯的方案,首先对几个主要军团进行了军备的检查与更换,仓库中最精良的武器与盔甲优先分派给了几个一级军团……”雷蒙德在面前的纸张中翻找着,“这是装备的分派情况,请过目。” 雷蒙德做事一向认真,也不会谎报军情来糊弄塞勒涅,纸上清楚地列出了有关军备的各项情况,包括仓库内的储存量、哪些现役军队在检查中大批量地出现装备问题、更换过程中造成的损耗,以及塞勒涅最关心的,军备在各个军团之间的分配。 “这些。”她抓起羽毛笔急匆匆地沾了点墨水,把近卫军团后面的几个数字全部划掉,“给近卫军团的这些全部收回,要么放回仓库以防万一,要么就直接分发到边境线上去,装备那里的三级军团——据我所知他们的装备还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签署分派的,我们从菲克共和国那里买来的盔甲和武器他们一点也没用上。” “可是……这样对近卫军团不是有点不公平吗?” 听见有人提问,塞勒涅头也不抬地回答发问者:“近卫军团的战斗风格我最清楚,他们不是那种需要依靠精良军备来取胜的队伍,这些装备在他们身上所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甚至没有作用。还不如拿去加强边防,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 整个会议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尴尬,直到从面前的纸张中抬起视线,塞勒涅才反应过来刚才提问的人是坐在她身边的赫卡特。 她一脸无辜地望着塞勒涅,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对了,既然赫卡特问起这个问题,我就再向大家更深入地解释一下。赫卡特,如果给你穿上两指厚的钢制板甲,再让你拿着那种以穿透敌方的这种铠甲为主要目的的重剑,是不是会严重影响你的发挥?” 赫卡特看上去还在生气,但塞勒涅所说的确是正确的,她不自在转过视线的同时还是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原因。”塞勒涅把羽毛笔放回了墨水瓶旁,“近卫军团有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不要说兵团整体了,就算按照小队、按照个人来分割,他们各自的战斗风格也是十分不同的。因此,在眼下这种特殊时期,我更不希望看见你们以自己的标准来进行判断,放下偏见面对事实,这才是北地人的作风。” 嘴上说着近卫军团,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赫卡特身上,想必会议厅里的每个人都已经听出了塞勒涅最后那句话的一语双关。 雷蒙德微笑着打破了沉默:“谨遵陛下命令。马库斯对于边防部署的方案我们也初步地实行了,具体的……” 赫卡特坐在塞勒涅左手边的椅子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忽然又充满了讨论声的会议厅,百无聊赖地趴在了桌上,对身边的人声鼎沸充耳不闻。 塞勒涅朝她眨眨眼睛,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假装没看见。 这应该是最简单的回应方式了。 第七章 迷茫 雷蒙德原先安排了整个城堡最为光照充足的房间给赫卡特。说是光照充足,也不过是北地人的看法,就像是塞勒涅的房间一样,能看到日出,能在晴朗的日子里享受片刻的阳光,除此之外和覆霜城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果不是赫卡特还算是清楚覆霜城和约达城这方面的差距之大,她真的会以为覆霜城的人在故意刁难她的。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3节 她没什么行李,也没什么讲究,按理说是打扫一下马上就可以入住了,但雷蒙德考虑到赫卡特的身份特殊,还是让她在门口稍等片刻,先去请示一下塞勒涅。 从边境线到覆霜城的旅途中,赫卡特构想过很多她在覆霜城会拥有的生活。她以为在一段时间内,整个覆霜城里唯一能让她信任的人是塞勒涅,至少塞勒涅没必要害她——如果不想让赫卡特存活于世,大可以直接把她丢在边境线上任由她自生自灭,既然大费周章地将她带回来了,肯定就是希望她活着。 而来到这里以后,她发觉可以信任的人选增加了一个,那就是塞勒涅的恩师、诺德王国的宰相,雷蒙德。 从外表上来看,雷蒙德是个典型的北地人。身体没有因为上了年纪而佝偻与衰弱,仍旧保留着一部分年轻时的高大健壮,蓄着干净整齐长度适中的白色胡须,几十年前他大概也是奋战在前线的战士,能从衣袖的边缘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手臂。 雷蒙德是覆霜城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长大之后参了军,常年在半兽族最肆虐的地区出生入死,因为战功而被授予了爵位,从战场上被吸纳到诺德宫廷中,先王罗伊一直将他视作心腹,也信任他的能力,罗伊一步步稳固了统治的同时,雷蒙德也从一个普通的臣子,变成了王国的宰相。 塞勒涅懂事之后,罗伊更是将教导塞勒涅的重任也交给了雷蒙德。君主有命,忠诚雷蒙德自然严格执行,几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就算是性情乖张的塞勒涅,也总是恭恭敬敬地称雷蒙德一声“老师”。 如果诺德和纳格兰之间没有在达成和平协定之后交换质子,这位可靠的前辈大概也会是赫卡特的老师。 对于赫卡特来说,她信任雷蒙德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仅仅是她凭借直觉就能感觉到,整个宫廷中,塞勒涅最信任的人是雷蒙德。 她倚在门口等待着雷蒙德带回塞勒涅的回答。 “赫卡特殿下的房间,这样安排可以吗?”雷蒙德将画着城堡房间分布图的纸放到塞勒涅的书桌上,指出了自己所安排的房间的位置,“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让人去给她打扫一下了。” 塞勒涅接过图纸扫了一眼,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暂且点头,让雷蒙德就这样安排。 雷蒙德鞠躬行礼之后,塞勒涅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急匆匆地敲了敲桌面,叫住正要从书房里离开的雷蒙德:“老师?赫卡特可以住自己的房间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雷蒙德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塞勒涅兴冲冲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在图纸上找到自己房间的位置,然后把手指往旁边挪了一点:“老师你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就在陛下您的房间旁边。”雷蒙德微笑着凝视手中的图纸,语气里满是怀念,“那时候我们总要在走廊上加强巡逻,以免早上醒过来之后发现你们又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 “说起来很奇怪,我那时候也才四岁多一点而已。”塞勒涅回到书桌后坐下,拿起笔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四岁的孩子已经能清楚地记得许多事情,三岁孩子的记忆却要模糊许多。” “陛下,说到这个,我也不得不问你一句。”雷蒙德折起手中的图纸收回外衣的口袋里,“你对于她的态度……不,准确来说,我对于她的态度,应该如何?” 塞勒涅专注于手上的那份文件,直到写完最后一行字,才放下羽毛笔,抬起头郑重地回答雷蒙德:“不如何。我知道这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我希望你是第一个对她放下成见的人,完完全全地,假装她未曾在纳格兰生活过,假装她一直在我们身边,在这个基础上……给予她一定的优待。老师,我相信只要你这么做,就会加快大家打消怀疑的速度。” “我会照做的。”雷蒙德再次弯腰鞠躬,转身走出了书房。 独自坐在书房里的塞勒涅看着眼前堆满文件却保持着整齐的桌面,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她随手把羽毛笔和纸张都推到一边,忽然想去见见赫卡特。 是的,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她们姐妹分别十五年,才重逢还没多久,攒了许许多多的话可以说。而且赫卡特是个十分安全的人,除了一言不合会导致她抽刀砍上来之外,和她交谈没有任何的危险性。 塞勒涅有些为自己的这种心理愧疚,她知道自己想去见赫卡特的真正理由,这个妹妹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诺德宫廷里一只无关紧要的宠物,不和任何人有利害关系,却又会被所有人另眼相看。这个温和无害的特权阶级可以让塞勒涅安心地与之相处,如同——如同逗弄一只院子里的小宠物。 生命探测不光可以帮助使用者探索周围的生命,还可以让他们明确地辨认生命的气息。塞勒涅平日里所能用到的神术不多,生命探测是十分常用的一个,因此她可以准确地区分城堡中每个人的气息,在需要的时候找到他们的位置。 在赫卡特没有特意收敛起气息的时候,生命探测对她还是有效的,随着神术的指引,塞勒涅走向了后山的皇家墓园,她想了想又停住脚步,折向了正在准备晚饭的厨房。 赫卡特终于凭借着一点含混不清的记忆,找到了十八年前、在自己出生后不久立下的、母亲的墓碑。墓碑上的字迹已经被因为风化而模糊,只能勉强地辨认出名字和生卒年月,那些用较小的字刻出的生平介绍彻底地看不清了。 北地人没有关心逝者的传统,即使在皇室,也只有每年例行的祭拜,持续短短的三到五年,十几年来无人过问的墓碑变成这样也不奇怪,只是赫卡特终究生长在信仰浓厚的纳格兰帝国,很是不满地为母亲拭去了墓碑上的雪花和枯枝,拔出新月刃,用刀尖轻轻抵上石碑,将那些风化模糊了的小字再度加深。 直接用刀刃加深那样狭小的刻痕,以赫卡特的臂力和新月刃的锋利,这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在旁人看来,这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与技巧。 “你是谁?” “约书亚。被纳格兰帝国用来和你交换的那个王子,和你处境差不多。” “……你不是十岁才来到诺德王国吗?” “三岁也好十岁也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约书亚指了指自己的脸,“从表面上来看,我是一个血统纯正的纳格兰人,可是这一点也不能改变我的处境。纳格兰帝国注定不会接纳我,我回去或者不回去,都是他们眼中的叛徒,倒还不如留在这里——我毕竟熟悉这里了。” 赫卡特终于从墓碑上移开视线,抬起头看这位比自己年长七岁却处境相仿的人。她用力刻完了最后几个字,起身收回新月刃,继续寻觅父亲的墓碑。 “在那里。”约书亚伸手指给了她位置。 赫卡特走过去在墓碑前坐下,动作轻柔地拂去雪花:“我从来没想到过,我回来的时候就连父亲都会失去。” 三年前,即使身在约达城,赫卡特也听说了诺德的国王罗伊病危的消息。她从街头听到这个消息,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这传言中生命垂危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而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听着传言一点点被证实,最后那个从未和她说过半句话的侯赛因亲自来到她面前,告知了她父亲的死讯。 “他去世的时候大家都感到不可置信。但塞勒涅告诉我,就像是对这个家族的诅咒一般,诺德王国的君王都很短命。他们总是以惊人的气势领导这个国家前行,然后在最辉煌灿烂的时候死去。也许这只是一句空话,但我……” “赫卡特!约书亚!”塞勒涅的声音远远传来,食物的香味也从相同的位置飘向了他们。 约书亚凝视着雪地里那个缓缓走来的身影,低声说道:“但我衷心希望她能活得长些。” 塞勒涅提着一个小小的餐篮,用带着得意和炫耀的神情打开盖子,向约书亚和赫卡特展示着里面的东西。 赫卡特探过头看了看,毫不客气地先拿过一个环状的甜点,三口两口就吞进了肚子里,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正宗的纳格兰风味。” “怪不得我吃起来有点奇怪。”约书亚苦笑着摇摇头,小口地吃着自己那份。 反倒是塞勒涅一反常态,吃完甜甜圈之后还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指上的糖霜:“会吗?原来北地人和纳格兰人就连对食物的看法都会有不同啊。” “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国家,差异却大到了好像相隔整个大陆。”约书亚点了点头,“这大概也是两国纷争不断的原因吧。” “……你手里那个可以让给我吗?”赫卡特盯着塞勒涅手中最后一个甜甜圈,咽了一口口水。 第八章 棋子 自从来到覆霜城,赫卡特就被迫养成了赖床的习惯。每晚睡前,城堡里的佣人都按照塞勒涅的吩咐给她的房间升好了炉火,床上的毛毯薄且轻,裹到身上时却十分柔软温暖——那是用雪狼的绒毛做的。 北地人在与寒冷搏斗方面的丰富经验让赫卡特能在夜晚安眠,但每当她醒过来,就失去了从毛毯中钻出来的勇气。 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窗外天色微微发亮,阳光却还没有照进来。赫卡特披着毯子,颤抖着起身去拿放在桌上的衣服,外套里也衬着和毛毯材质一样的雪狼绒,姑且是让身体稍微暖和了起来。 咬了咬牙把毛毯从身上扯下来扔到床上, 她活动着冰凉僵硬的双手来到餐厅时,塞勒涅正一手翻着战报,一手端着红茶,轻描淡写地告诉赫卡特,纳格兰的先遣骑兵已经越过了国境线,正在试图突破诺德边境的风刃军团组成的防线。 骑兵军团素来是纳格兰帝国的精锐,侯赛因掌权以来,更是从守卫国家的盾牌变成了侵略他国的锐剑,让纳格兰吞并了周围的许多小国。但诺德王国的战斗力和那些国家的不可同日而语,纳格兰的常年与半兽族作战的风刃军团也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战事应该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僵持。 塞勒涅几乎不会和赫卡特讨论诺德的内政,赫卡特也清楚即使塞勒涅说了自己也搞不明白,从来不去追问。而战场上的事情,无论赫卡特能不能搞懂,塞勒涅都会详细地和她解释每一个细节。 “你来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会指挥军队,而且这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学到的能力。” 明知道塞勒涅说的是实话,赫卡特还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习惯性地握住刀柄。塞勒涅将目光投向她不自觉地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手指,安抚般地摸摸她的头发。 “就算你能学到,也不会有什么大用的,以你的性格来说,不可能迅速地取得所有人的信任,就算是面对崇尚武力的北地人,你也难以服众。”塞勒涅喝完最后一口红茶,放下杯子看看赫卡特的表情,笑了起来,“这样就生气了?” 一旦习惯了这样直白的喜怒无常,就会觉得赫卡特还是挺好相处的。 只不过不得不承认,比起人类她比较像动物。 “总而言之,就像我之前说的。”塞勒涅从桌上的大盘子里拿过一个面包放到赫卡特盘中,“目前的你在战场上不会是指挥官和将军,充其量是一个冲锋队长,按理说没有扭转战局的能力,我和雷蒙德曾经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这几天你的表现让我们觉得,你可以成为棋盘上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之前的几天,塞勒涅从百忙之中抽空,亲自观看了赫卡特的训练过程。 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对赫卡特实力的试探。 新月刃这样的弯刀在诺德是很少见的,身形高大的北地战士偏爱能够发挥自己优势的武器,最常见的就是斧子,还有比寻常的剑要厚重许多的诺德大剑,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比新月刃要更加适合一对一的正面战斗。 在北地人的观念里,弯刀短剑之类,都是盗贼和刺客才会使用的武器。优点在于敏捷与便于隐匿,并不适合发挥武者本身的力量。 这几天里,赫卡特就用手中这“并不适合发挥力量”的新月刃,在硬碰硬的正面战斗中打败了许多优秀的北地战士。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实力了,但还是感觉惊叹。” “的确令人惊叹。可是……她是从哪里学的呢。”雷蒙德捋了捋胡子,“可以看得出来这明显不是纳格兰的战斗风格,倒有点像是诺德的,只是与现如今的诺德武技有不少的区别,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分辨不出。” “怪不得。”塞勒涅看着场内的赫卡特一个就地翻滚躲开对手的斧子,灵巧地用新月刃支起身体,“我总觉得她好像是凭借着本能在战斗,其中却又有包含着很多技巧性。” “陛下,我之前就在想,约达城再怎么说也是纳格兰的皇都,侯赛因又是一个多疑谨慎的人,整个皇城都戒备森严,别说逃出城去,就算是要从皇宫中逃出来,也不是赫卡特殿下以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吧。” “你是说,有人在协助她?” “是的,陛下。不管他是怎么接触到赫卡特殿下,又是为什么要帮助她,但是肯定有熟悉北地武技、而且至少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在协助赫卡特殿下,从教她战斗到帮她逃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连续进行了多场战斗,赫卡特的体力却好像没有任何消耗,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到位,不留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又一个对手被刀背打落了武器之后,雷蒙德清了清嗓子。 “老师?”塞勒涅有些惊讶地看着雷蒙德脱下外套朝着擂台走去,从地上捡起了一柄普通的剑。 “赫卡特殿下,接下来请将我当成你的对手。” 塞勒涅知道雷蒙德战斗经验丰富,但毕竟多年没有参与实战,身体状况也不比年轻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是赫卡特的对手。不过这场战斗不是为了打败赫卡特,而是为了试探。 雷蒙德动作偏向于稳扎稳打,不给赫卡特留出破绽,也不让她有直接正面角力的机会,赫卡特很快就有些急躁了,皱起眉头将新月刃抬高了一些。雷蒙德以为她终于乱了阵脚,正准备趁胜追击,却发现赫卡特只是吸了一口气,将新月刃用力挥下。 做工精良的皇室用佩剑,被新月刃一击从中斩断,雷蒙德特意捡起断刃看了看,切口十分整齐。 “从刚才和赫卡特殿下交手的过程中,我可以确定两点,第一,这不是光有力气就能做到的,那柄新月刃不是寻常的弯刀;第二,绝对有人一直在暗中协助她。虽然还有许多其他的疑点,但这两点是毋庸置疑的。” “疑点确实很多,比如……” 比如,如果赫卡特有个教授她战斗、还会送她礼物的老师,那么她应该不会不通人情世故到这种地步。 比如,如果战斗天赋是血脉中传承的本能,那么这不知疲倦的身体和强横到超出常理的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快吃吧,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赫卡特捏了捏手里的面包,撇着嘴抱怨:“这里的面包好硬。” “没办法,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再怎么也做不出纳格兰南方那样松软的面包。”塞勒涅边说边给赫卡特倒了一杯热红茶,“不然以后都让他们给你准备甜甜圈?甜甜圈是油炸的,受这个影响要小些。” “不用了。”赫卡特低下头咬了一大口面包,然后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红茶全倒进了嘴里。塞勒涅又给她倒了一杯。 等赫卡特吃完面包和煎蛋,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塞勒涅叫来身边的一个佣人,让她把文件都给送到书房去,然后满脸的得意和炫耀,从餐桌下抽出了一个木箱。 “这是那天量了你的尺寸之后,我让人打造的。” 木箱里是一套银白色的铠甲。不同于军队中的制式铠甲,而是细致地考虑到了赫卡特的战斗特点,尽量不去妨碍她的动作,只是护住她的要害,让她免除在战场上的其他后顾之忧。 赫卡特欣喜地拿起散在木箱中的铠甲部件,看见了内侧所附着的熟悉东西,一层均匀柔软的雪狼绒。 “那么,我觉得我最好还是问你一下,你愿意前去战场吗?” 赫卡特蹲在地上的木箱旁边,看了看铠甲,又抬起头看看塞勒涅,脸上孩子般的兴奋飞快地消失,用一开始与塞勒涅见面时那平缓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我能派上什么用场。” “赫卡特,在这里你是诺德的皇室,你拥有无数与生俱来的特权,我也一样。但就算是我,在战场上也不会得到任何的优待,只能贡献我的指挥能力和战斗能力,而武力,就是你目前所拥有唯一的武器。”塞勒涅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使用武器来取得胜利,我相信你擅长。” 塞勒涅有些后悔在之前的训练中让约书亚与赫卡特交手了。 这几天的无数场战斗中,赫卡特只输过一次,输在实力平平的约书亚手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约书亚真的战胜了赫卡特,而是赫卡特的发挥失常。 塞勒涅自然想追究,但是无论她怎么循循善诱,赫卡特再怎么向她吐露心声,也没有说出半点有关此事的原因。 约书亚那双与侯赛因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睛,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赫卡特的噩梦里。 第九章 选择与放弃 除了赫卡特自己的脑袋里,大概就只有一个地方,残留着有关她的零星琐事了。 塞勒涅即位之后,并没有沿用父亲的旧书房,也没有去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包括父亲的藏书和堆积如山的手稿。 和外表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诺德王国的前任君主罗伊是个极其喜欢泡在书房里的人,就连市面上最普遍的英雄传奇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书桌上这边是等待审阅的文件,那边则是用线装订的手稿,塞勒涅小时候经常津津有味地拿过来翻看,里面全是些“北地三神”、“雪原狼的故事”“风刃军团某士兵日记”之类的东西。塞勒涅还曾经有幸在皇宫外的书店里见过那么一两本,她站在书架前,对着这些父亲署了假名的书偷笑,暗暗觉得它们其实真的挺有趣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松完成的筛选,塞勒涅叫来了约书亚,两个人一起坐在了书房的地毯上,耐心地将皮革封面的本子一一打开,以免罗伊把真正重要的事情写在毫不相干的封面之下。 相比专心进行筛选工作的约书亚,塞勒涅时不时就停下来多翻两页,回忆着那些曾经成为自己睡前读物的内容。 她可以确定的是,罗伊不会故意地把什么重要手稿藏得太隐秘,毕竟他的病和去世都来得太突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死,也就没有给塞勒涅留下什么重要的嘱托,只是在弥留之际紧紧握住塞勒涅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告诉她:“我没能留给你什么有用的东西……” 也许之后还有什么话是罗伊想要告诉塞勒涅的,但他没能说出口,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塞勒涅的蓝眼睛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释然,永远地合上了。 在那之后,塞勒涅就下令封存了旧书房,让几个佣人时不时地去打扫,因此房间里的积尘并不严重——就好像它的主人还活着一样。 他们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直到错过了午饭时间,约书亚才终于从一大堆本子中,找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注明的皮革封面笔记本。 如果说罗伊真的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有关赫卡特的文字,那么就在这里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约书亚从地毯上站起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衣服,“你一个人慢慢看吧。” 这似乎是罗伊生前的日记本,厚厚的皮革制笔记本上写满了字,但是塞勒涅能看懂的部分,只有最初的几行。 “神的诞生,来自于其自身的力量和人类的信仰。曾经北地人信仰火神,因为火焰中似乎切实有人类所不拥有的力量存在,照亮黑暗、带来温暖、驱赶野兽。辛德雷大陆对光明神的信仰也是如此,‘光明’的确为我们驱散‘黑暗’,而正因为人们对光明的希冀和向往,让光明不再是单纯的物,而拥有了神格。” 这段话塞勒涅不是第一次看见,或者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在她初次接触到光明神这个陌生的词汇时,罗伊特意让雷蒙德先跳过这个话题,然后抽空亲自向塞勒涅阐述了有关光明神和光明教会的历史,还有诺德王国和其他王国对于光明神截然不同的态度。 “北地人里面,应该很少有信仰光明神的吧?” “是的。我们素来讨厌被强加一些东西,更何况是强加信仰这样很容易令人厌恶的东西。我们和光明教会、和威尔顿圣教国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了。” 要做到“在内心毫不虔诚地情况下窃取信仰之力”是很难的,要么是被剥夺教徒的身份,要么是禁受不住诱惑而真的成为信徒,塞勒涅之所以能巧妙地掌握好其中的平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父亲对她的影响。 然而除了这开头的一段之外,接下来的内容全部是用塞勒涅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写的,继续往下翻阅着,却始终再找不到有用的讯息。 塞勒涅草草地翻了一遍本子,每一页上都只有这样的奇怪文字——除了最后一页。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只有两个辛德雷大陆通用语写下的词。 塞勒涅。 赫卡特。 抓住笔记本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塞勒涅惊愕地凝视着赫卡特的名字被一个温柔的圆圈圈起,而自己的名字被一道力透纸背的斜杠贯穿,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她伸出手慢慢抚过纸张被笔尖扯破的地方,生平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这件事。 父亲十五年前所做出的决定,真的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赫卡特”那么简单吗? 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推开,塞勒涅冲到书桌前,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笔记本合上塞进抽屉里,然后抬起头,心虚地皱着眉呵斥赫卡特:“进来之前不先敲门吗?” 赫卡特回过身轻轻带上门,走到书桌边上:“约书亚告诉我你在这里……怎么了?” 她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敏锐,应该是看出来了塞勒涅的慌乱。塞勒涅努力地想要敷衍过去:“没什么。” 她没料到的是,这一句“没什么”让赫卡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激动。 “你和我不是一样吗?” “什……” “说我不会信任别人,你不是也一样吗?” 她和赫卡特的确是一样的。处在缺乏安全感的封闭小世界里面,用自以为是的多疑和谨慎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几乎对每个人一视同仁地设防。有所不同的是,赫卡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塞勒涅并无察觉。 “对不起。”塞勒涅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对不起……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是我在给自己开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身在这个位置上,我就不能……” 她抬起头看着赫卡特,将语无伦次的辩解全部咽回了喉咙深处。 “你总是特别在乎别人的看法,总是想让每个人都喜欢你。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已经习惯了!”塞勒涅陡然提高了音量,但她很快地又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一贯的礼貌克制,“你不知道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什么状况。他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远在纳格兰帝国,而留在国内的那个才十六岁,谁都不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可以执掌大局。那时候只要出一点点差错,比如诺德王国的臣子们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忠诚于皇室,比如雷蒙德其实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那么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的肯定不会是我。我们甚至都没法活着再见面。” 塞勒涅知道赫卡特不会回应她,也没办法回应。安慰?反驳?好像都不是合理的态度,反而沉默是正确的。 正确又不近人情的。 不过塞勒涅本身也不期待能从赫卡特那里得到安慰,同时她也反应过来,她和赫卡特其实都生活在随时面对敌意与暗算的环境中,她用凡是都滴水不漏让所有人闭嘴, “……所以,你叫我出发之前来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们其实并无不同之处,塞勒涅没有去同情赫卡特的资格。 塞勒涅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当着赫卡特的面拉开抽屉把那个笔记本塞到更深的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支着桌面站起来,习惯性地露出了那彬彬有礼无可指摘的微笑:“跟我来吧。” 城堡某处一个闲置的杂物间,被塞勒涅改造成了自己私人的实验室。狭小阴暗的空间里被摆满了光明神的塑像和其他光明神教常用的祭祀用品,角落里的台子上刻上了光明神的徽记,如果单看陈设,这是一个光明神信徒所用的房间,可是赫卡特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压迫和毛骨悚然,这个房间被装饰得如同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要待在前线,而且你要直接听从我的命令,不用管其他任何人。”塞勒涅脱下外套,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这就需要我们之间有个方便联络的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一对被施加了神术的器物,其中的信仰之力搭起了一道无形的桥梁,传递两个持有者的声音,让他们哪怕远隔千里也能对话。 这是很实用却很少在诺德见到的东西。一方面是因为诺德王国罕有人使用神术,更重要的则是,它必须用海螺来制造。诺德王国虽然也有长长的海岸线,却全部被雪山所阻隔,那交通不便的极北之地少有人居住,更别说大批地捞上海螺来售卖了。 “这两个海螺上已经附有了神术,现在只需要一个让它们建立联络的媒介,最简便的方式应该就是我们两个人各自的血液了,血缘关系可以让传音海螺的联络十分稳定——直接滴上去就好。” 赫卡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抽出新月刃在小臂上划了一道伤口,直接用海螺在上面蹭了蹭。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塞勒涅正在咬破指尖将血滴上去,然后放下海螺等待神术的生效。 就连赫卡特都觉得等待的时间长到有些蹊跷了,塞勒涅拿起海螺在手中仔细感受,惊讶地发现其中的信仰之力完全没有与另一个相沟通,还在原地打转。 她沉默地放下海螺,看赫卡特的神情就知道她明白了问题所在,却没有追问塞勒涅“怎么了”。 “……没关系。”塞勒涅艰难地出言安慰,“我一会儿去找两只雪狼的血来替代。” 赫卡特垂着头站在原地,手中还紧握着出鞘的新月刃,握紧刀柄的动作没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她像个犯了错的、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责罚的小孩子,一动不动地僵立,想让自己的存在被人忽略。 “来杯蜂蜜酒吧。”塞勒涅叹了口气,打开墙角的酒桶。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4节 赫卡特用颤抖的手接过接过酒杯,干脆地将温暖的酒浆灌进了嘴里。 辛辣和甜蜜同时滑过喉咙,带来痛快的爽利感,赫卡特长舒一口气重重地放下杯子,理解了北地人为何如此热爱蜂蜜酒。 蜂蜜酒冲淡了她的恐惧,却冲不淡那个几分钟前刚刚生根发芽,即将根深蒂固的想法。 如果她不是塞勒涅的妹妹,不是诺德王国的公主,那么她究竟是谁? 第十章 行客 简单的送别宴之后,赫卡特穿着她那套银白的盔甲,带好路上所需的干粮,独自一个人出发了。雷蒙德向塞勒涅提出过,可以让近卫军团的一部分精锐随同前往,但塞勒涅思考再三,还是维持了原来的决断。 北地人素来是崇敬英雄的,尤其是战争英雄。只要赫卡特能够带领风刃军团取得胜利,就算她不是皇室成员,也会得到北地人的真心相待,虽然她并不是战争实际上的指挥官,但她在战场上的作用是巨大的。 几乎可以说是超出了人类能力极限的力量和速度,不知疲倦的身体和对于战斗的敏感,即使说她就是一个天生的战争机器也毫不为过。 与其让人们认为胜利都是近卫军团的功劳,还不如给赫卡特一个能被所有人接纳的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塞勒涅也没有把制造传音海螺时发生的意外告诉任何人,包括雷蒙德。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为赫卡特祈祷,愿她接下来的人生能少一些波折。 身为一个信仰了光明神好几年的人,塞勒涅竟是第一次理解,那些在苦难挣扎的信徒是怎样无助地沉入生活的泥泞,怀着最热切也最冰冷的希冀祝福:“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而离开了覆霜城的赫卡特没有想这么多。她惊异于这身盔甲的轻便,即使穿着走在厚厚的积雪中也不觉得累赘,里面衬着的雪狼绒也让还没有完全适应诺德气候的赫卡特舒服了许多。 阳光灿烂的南国城市极少下雪,赫卡特强悍的身体让她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适应了诺德的气候,但她还没有适应这些积雪。 按照塞勒涅的说法“在诺德这样雪无法轻易融化的地方,积雪就是无法供粮食生长、还会让你陷落其中的土壤……对,说是沼泽也没错了。” 塞勒涅还草草地写了一张便条给她:不要在离雪山近的地方大喊大叫、不要直接睡在雪地上、不要去惹野生的雪狼群。不要多事,出了城就直接按地图往风刃军团的营地走。 赫卡特选择了乖乖听话,她很快就掌握了在雪地中行走的诀窍,沾沾自喜自己没有学会骑马也能够在雪地里快速行动。 骑马真的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在马背上作战固然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可如果只是以马代步,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稍加练习就能熟练地掌握。赫卡特的问题不在于她领会不了骑马的方法,而是马匹都不肯亲近她,恨不得都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从背上甩下来,难得有几个肯让她骑着的,走几步便停在原地不肯动了。 塞勒涅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牵出了马厩中每一匹马,试图找到适合赫卡特的,赫卡特本人则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我习惯了,我一向不怎么讨动物的喜欢。” 诺德王国人口稀少,城市和村镇也就不是太多,夜幕降临时赫卡特还身在野外。她不是太累,不过还是四处张望了片刻,瞥见松林中一个小小的岩洞。 岩洞很小,刚够一个人蜷着身子躺下,看就知道睡起来会很难受,但赫卡特看了看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条上写的“不要直接睡在雪地上”,还是小心地钻进岩洞中,掸开地上一些零碎的雪花,躺了下来。 腰间的口袋里放着一点干粮和传音海螺,赫卡特把它取下来塞在自己的身体和岩壁之间,顺手拿出传音海螺,摇晃了几下。 海螺表面因为神术的附加而散发着微光,在一片黑暗中隐约能看见赫卡特留下的血痕,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又海螺放回了袋子里,蜷起身体准备睡觉。 “不和我说句晚安吗?” 海螺中传出的声音吓了赫卡特一跳,不过她还是在原地侧躺着没动:“那,晚安。” “晚安。”塞勒涅轻声回答她。 野外很安静,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狼嗥反而使得整片雪原更加安静。赫卡特本来不怎么困,但闭上了眼之后,不由得就想让自己沉浸在这一片寂静中,不去管白天的一切纷杂烦恼,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时候要是能来上一杯蜂蜜酒该有多好啊。 在半梦半醒之间,赫卡特这么想道。 赫卡特一觉醒来,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她借着日出前的一点微光,重新将袋子绑在了腰上,刚要继续赶路,眼角的余光让她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匹白马。 野马吗?她心里犯着嘀咕,好奇地往白马的方向走了几步,再去看时才发现,白马的头顶长着漂亮的银白长角。 是独角兽。独角兽行动敏捷,奔跑起来如同一阵白色的风,它们比其他的动物要聪慧许多,又不喜欢与人类接触,因此在普通人看来,可以说是非常稀罕的生物。 赫卡特倒不是第一次看见独角兽了,她在纳格兰境内就曾经见过,准确来说,那是被豢养在约达城庭院里的一匹独角兽,据说还是幼崽的时候就受了伤,失去了那帮助独角兽族群躲过无数次灾难的速度,在侯赛因和几个神官的围捕之下被关进了笼子,成了纳格兰帝国皇家庭院里的宠物。 年幼的赫卡特曾经无数次抚摸那雪白的皮毛,暗自觉得这美丽生物的经历和自己是如此相似。赫卡特记得一开始的时候,那独角兽与她十分亲近,甚至允许她坐到它的背上,带着她在庭院不大不小的草坪上奔跑,后来却与她疏远了,一见到她就忙不迭地避开,赫卡特虽然也身手敏捷,但也追不上一匹成年的独角兽,只好作罢。 现在再看到一匹主动接近的独角兽,赫卡特很是激动地迎上去,尽量不让动作因为兴奋而过于粗鲁,小心地抚摸着独角兽角上的螺旋纹。 “啊,你有翅膀。”赫卡特挠了挠头,依稀记得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诺德王国的雪原上,生活着和他处不同的独角兽,它们拥有一双和皮毛一样雪白的有力双翼,可以自由地在空中翱翔,因此诺德的独角兽又被称作天马,“你就不会被纳格兰人关在他们的庭院里。” 天马上一秒还在亲热地去蹭赫卡特的面颊,这一秒却忽然往后退了好几步,它警惕地打量着赫卡特,拍拍翅膀飞到了不远处,赫卡特试着靠近,它又将距离拉开,不让赫卡特再触碰到自己。 “纳格兰的独角兽讨厌我就算了,诺德的天马也讨厌我。”赫卡特低低叹息着,“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在赫卡特看来,这就像是一个隐喻,预示着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她以为从纳格兰离开之后诺德可以接纳她,但其实呢?现状是她连最基本的尊重都要拼了命去争取。 光明神说凡他的信徒都是平等的,所以赫卡特觉得《光明圣典》就是一部鬼话连篇的骗人典籍,你要怎么让一个被命运愚弄的人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全知全能却不肯对她伸出援手的神明? 如果不是塞勒涅写在便条上的嘱咐,赫卡特差点就要大喊着宣泄心中的不满了。她换了一种不会发出声音的方式,抽出腰间的新月刃用尽全力的挥舞着,天马好像是害怕这个人类会冲上来攻击自己,在雪地上轻巧地一跃,飞上高空,彻底消失在赫卡特的视线中。 赫卡特真想丢下新月刃,丢下盔甲,丢下她拥有的全部——反正加起来也没有多少——自暴自弃地跌在雪地中,等待下一场雪将她掩埋,抹去她的存在。 传音海螺中的声音把她从大片涌出的绝望里扯了出来。 “赫卡特?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赫卡特尽量平复情绪,不让塞勒涅能听出她的异常来,“我正好碰见了一个岩洞。” “我忘了告诉你,传音海螺里面的信仰之力是有限的,你又不会补充,所以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轻易使用它。”传音海螺传来的话语带着空灵的浪涛声,让赫卡特真切地感受到,塞勒涅的确在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与她对话,“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判断的。” “应该,如果错了你也不要提醒我。”赫卡特一路小跑着,说话时却没有明显的喘息声。 塞勒涅在海螺那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跟北地人学点好的。” “我觉得你们这样挺好的。我汇报一下,按你给我的地图,我应该再走一会儿就要到了。” “好。风刃军团的军团长和几位将军已经提前收到了我的通知,他们都没有见过你,不过看到你的样子就会知道的。” 赫卡特刚要点头,便想起来塞勒涅是看不见她的肢体动作的,她想了半天居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应答,用手指敲了敲海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真后悔我没有带一桶蜂蜜酒来。” “军营里有的,我会写信嘱咐他们不要让你喝太多,顺便提醒一下他们你不太懂得正常人类社会的社交方式,不用和你计较太多。” 赫卡特想和塞勒涅就这个问题好好地争论一番,可她就要抵达目的地了。她已经能远远地看见火光、闻到烤肉和热汤的香味。 风刃军团的营地就在眼前,她真想快点跑过去,每一步都踩出飞溅的雪花,去喝一杯温暖如拥抱的蜂蜜酒。 第十一章 腥 “喂——”犹豫之后,赫卡特还是出声朝军帐旁的士兵们喊道,“喂!” 坐在火边的士兵纷纷朝这里看过来,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低下头尴尬地往营地的方向跑去。 而在风刃军团这几个放哨的侦察兵看来,这场景是足以令他们惶恐的。 “陛、陛下?”其中一个慌忙想要起身去迎接,却被恰好站在一旁的将军给拦住了。 “不是,你仔细看。”将军仍旧低头侍弄着篝火和火上的热汤,“是另一位来了。” 诺德的军人们对于赫卡特的态度其实是十分统一的。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感激和尊敬赫卡特,珍惜赫卡特的牺牲——无论这牺牲是资源的还是被迫的——为整个诺德王国换来的数年和平。 但这感激和尊敬是建立在“赫卡特”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形象的基础上,真正见到这位在敌国长大的皇女,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只得硬着头皮假装质子交换从来就没发生过,赫卡特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室成员。 他们倒是误打误撞地选择了最令赫卡特感到宽心的态度。 “这里是风刃军团?” 赫卡特的纳格兰口音让走上前迎接她的将军愣住了,但他很快又了然地笑笑,点头表示肯定,回身去军帐中汇报风刃军团的军团长温蒂。 温蒂团长看上去有点像塞勒涅。不过大概只有赫卡特这么认为,她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都是纳格兰人,许多北地人在她看来长得都差不多,蓝色眼睛金色头发配上苍白的皮肤,乍一看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这样标准的北地人长相。而且如果要与塞勒涅的做比较,在世的人当中没有比她更像的了。 “欢迎来到风刃军团,赫卡特殿下。”温蒂尽量打起精神,但还是能看出她满脸的疲惫,“您能适应这里的天气吗?” “这里比起覆霜城要好多了。”赫卡特咕哝道,“还凑合。” 军帐是直接搭在雪地上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毛皮毯子,走在上面感觉轻飘飘的,赫卡特跟着温蒂在矮桌边坐下,拿起了桌上倒好了的蜂蜜酒。 “请随意。”温蒂从桌子另一端抽过一张地形图在桌面上展开,“先遣骑兵队离我们很近。前几天还有很多小冲突,这两天却忽然安分了许多,连侦察兵都没派过来一个。” 赫卡特没有风刃军团的实际指挥权,更没有指挥方面的能力,但温蒂还是如实向她汇报了现在的状况。她大概是整个军团中对赫卡特的态度最为自然的一个,这一点让赫卡特很乐意听从她的命令,并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 她低下头敲了敲腰间的传音海螺:“塞勒涅?” “我知道了。”听见海螺中传出君主的声音,军帐中的几个士兵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才反应过来女王并未亲临,“现在还不知道先遣骑兵的指挥官是谁——” “伯克。”赫卡特说道,“纳格兰皇家先遣骑兵的指挥官是伯克,这是五年前侯赛因亲自宣布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赫卡特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的时候,海螺中传来塞勒涅的击掌声:“谢谢你,赫卡特。恭喜风刃军团的各位,雷蒙德恰好很了解这个人的作战风格。温蒂!前几次的冲突只是伯克的试探,这会儿他应该正在筹备着全力进攻,别放松警惕,他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另外,有一件事我没有在信中嘱咐你,我觉得这样直接告诉你会比较妥当。请不要把赫卡特当成一个普通士兵,也不用顾虑她的身份,把她当成近卫军团的精锐小队。” “谨遵您的命令。”温蒂朝着被赫卡特放在桌面上的海螺微微鞠躬,“我在指挥时会考虑到的。” 按理说,赫卡特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没有人系统地教过她如何去战斗,她在约达城中也不会有练习的机会,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她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自然地知道该如何去应对,知道每一个打败敌人和让自己活下去的诀窍,就好像她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了。 锋利的新月刃和薄却坚韧的白银铠甲,当真正开始作战的时候,赫卡特才了解到前者的劣势,以及后者给她带来的庇护多么重要。 以新月刃的锋利和灵活,足以应付绝大部分的近身战斗,但赫卡特和风刃军团所面对的是手持长?枪身披重铠的精锐骑兵,在没有障碍物的平原之上,这就是步兵的克星了。 积雪多少阻碍了骑兵的脚步,可是诺德最南端的积雪厚度还不至于让纳格兰的高大战马寸步难行,重骑兵方阵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还时不时有身着皮甲的轻骑兵从侧翼结队跑出,阻拦试图突破阵型的诺德战士们。 赫卡特的第一反应是撤退。 她虽然厌恶这个懦弱的想法,但脑海中的声音还是在一遍遍询问——这要怎样才能赢?面对这样的实力差距,难道要冲上去送死吗? 她下意识地去寻觅此刻唯一有指挥权的人,很容易就看见了站在一个隆起雪堆上的温蒂,感觉到赫卡特的视线,温蒂朝她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请你去干掉那几个神官。” 赫卡特在原地僵了一下,差点摔倒在雪地上,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地审视着面前的骑兵方阵。 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他们是制作精良的木偶,而身后正站着一个技艺精湛的操偶人。这个比喻其实很正确,现在的纳格兰骑兵就是几位神官手中的木偶,时刻保持着最高昂的斗志和最整齐的阵型。 这个战术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了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如果人数足够多、装备足够精良,几乎可以碾压这片大陆上的任何部队,然而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神术的效果无法长久保持,在神术散去之后,精神被?操纵的士兵们会陷入短时间的昏沉,完美的阵型瞬间溃散,而在对手看来,对手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的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翻盘的机会了。 对于现在的风刃军团来说,情势就是如此。杀掉神官,是人为制造神术中断的最好方法。 有能力操纵士兵并组织阵型的神官,纳格兰境内找不出几个,又隶属于光明教会的管理,无法轻易被皇帝侯赛因所调动,所以眼前的先遣骑兵部队,应该是用许多神官联合起来支撑起了这个消耗巨大的神术。 在嘈杂刺耳的武器碰撞声中,赫卡特听见了低低的吟唱。她握紧手中的新月刃,活动了一下手腕,在脚下的地面上用力一踩,跳进了几乎密不透风的骑兵阵型中。 单凭新月刃,她有自信战胜任何一个与她单打独斗的重甲骑兵,骑兵阵则要另当别论了,但她还是可以灵活地穿行在骑兵之间,顺着长?枪攻击的死角,来到了被层层保护的某个神官身后。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神官仍旧紧握权杖吟唱着咒文,身上散发出信仰之力的微光,神术让先遣骑兵成了纳格兰征服大陆的强大利刃,却无法让他脱离险境。 新月刃斩下了神官的头颅,赫卡特没有半刻停留,立即去寻找下一个支撑神术的神官。 刀柄上浸满了血液,赫卡特小心地捏着刀背,在雪中擦了擦刀柄。杀掉了三个神官之后,骑兵阵队彻底溃散,纳格兰的骑兵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匆忙地撤退了。 他们也许以为缺少骑兵的诺德王国在纳格兰的铁蹄下不值一提,风刃军团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北地的战士们所拥有的力量。 但是赫卡特还是不敢去想,在她没有到来的时候,风刃军团要如何去处理到那些神官。 “……之前每天都是这样吗?” “之前他们的人数要少。”温蒂俯下身,咬着牙抽出一柄卡在盔甲缝隙间的长剑,“一开始他们没有动用神官,要好对付得多。他们第一次用神术来进攻的时候,风刃军团损失惨重,不过被找到了突破口之后,纳格兰的骑兵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为了保险起见,赫卡特没有把传音海螺带出来,而是收在了军帐里,她很想趁着这个机会问温蒂一个问题。 “你和塞勒涅熟悉吗?在你看来她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你直接询问一个士兵对于某位皇室成员的看法,是会让她很害怕的。”温蒂叹了一口气,“我效忠于诺德王国,同时也效忠于每一任值得我和我的士兵献上忠诚的君主,而陛下,正是值得效忠的君主。” 雪与土壤都被血液染成了沉重的暗红色,因为天气寒冷,刚从身体里流出的热血冒着白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战士们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战场,将敌军和战友的尸体分开,整理他们手中或身体里的武器。 赫卡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血腥味了,但紧接着她又感到一阵恶心与恐惧。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军帐,用还沾着血的手握住了传音海螺。 信仰之力的微光亮起,塞勒涅只听见海螺那一端传来破碎的呜咽哭泣,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声音安慰她:“没事的。” “塞勒涅。”赫卡特还在隐约地抽泣着,“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我身体里面好像有两个部分一样,一个已经完全习惯了战场的环境,还有一个见到血都会受不了……”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塞勒涅的声音听上去也在颤抖,“你还能坚持下去吗?如果不行,你现在就可以回来。” “不用。”赫卡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能坚持住。我们能赢。” 第十二章 僵持 温蒂真的很像塞勒涅。或者说,能得到君主信任的臣子,或多或少地有着与那位君主相似的特质。赫卡特目前所认识的人,都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最令赫卡特印象深刻的自然是雷蒙德,其次就是风刃军团的军团长,温蒂。 比起一直宣扬自由平等的新兴国家塔利斯联盟,赫卡特倒是觉得诺德王国这个君主制的国家更加彻底地贯彻着自由平等,至少塔利斯联盟和纳格兰帝国都极其少见女性军团长——更何况是如此年轻的——而诺德王国似乎将此事当做稀松平常,没有人觉得温蒂接到了塞勒涅的委任状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军中也没有人会不服从或者敷衍温蒂的命令。 温蒂也好、雷蒙德也好、塞勒涅也好,这些拥有权利的北地人同时也拥有让人心服口服的风度,行事温和但从不拖泥带水,手段凌厉但从不下作,不怪诺德王国的平民对于贵族阶层总是带着敬仰与向往。 正因为贵族和平民之间保持了这样微妙的平衡,诺德王国才能一步步地向前走去,不被拽入内乱的泥潭。 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些“贵族”中的一员,赫卡特也开始注意起了言行举止。 之前她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手搭着刀柄,全身的肌肉都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的紧绷状态,塞勒涅每次看到都直皱眉头,却从来没有试图纠正过赫卡特。 前线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危险,甚至比她曾生活的约达城还要安全。今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雪,赫卡特在昏蒙的天色中徘徊着,一边放哨一边练习行走的姿态。 她半是认真半是无聊地踢起积雪,回想塞勒涅走路时的样子,努力地挺直脊背放平视线,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这个强装正经的样子太可笑。赫卡特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尖,打起精神继续巡逻。 “短时间内他们没办法聚集起太多神官,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好好休整。”温蒂停下笔,审视着面前写好的信,“陛下有好几天没有回信了。” “……会不会是还没送到?”赫卡特看了看军帐外的天空,“毕竟最近雪下得这么大,信鸽中途出什么意外也不奇怪。” 温蒂笑着摇摇头:“诺德的一切活物都习惯这样的风雪了,在你看来可能是场大雪,在我们看来就普普通通。不过……适应温暖的确比适应寒冷要容易许多。” 因为连日的大雪和神官的损失过多,纳格兰没有组织进攻,不光温蒂没有接到覆霜城的回信,传音海螺里也没有传来塞勒涅的任何消息。 战事才刚刚开始就陷入了胶着,侯赛因这会儿肯定会非常失望吧。在他的预想里,兵种单一、数量又少的诺德士兵会迅速地败在帝国横行百年所仰赖的精锐骑兵手中。 可是他忘了考虑,“兵种单一数量又少的诺德士兵”能够守护这个国家许多年,就不会不堪一击。 情况还是陷入了僵持,纳格兰不敢贸然进攻,也不会轻易放弃。风刃军团可以通过杀死神官来击溃他们固若金汤的骑兵阵型,却会在一开始的冲击中损失许多精锐的战士,纳格兰骑兵可以在神官被杀死之前拥有绝对性的优势,在局势逆转之后却往往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在等待新的筹码。 一旦新的筹码落在天平的某一段,这僵持的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 会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不光是普通士兵,就连赫卡特也会去胡思乱想。塞勒涅忽然下令派来诺德王国的近卫军团,让这些骑兵见识一下北地战士的强大? 想到这里,赫卡特才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无论她再怎么强大,在战场这个巨大的棋盘上,也只是一颗稍微特殊的棋子,这不是她一个人就可以取得胜利的地方。 这么想着,她颓丧地趴到在雪地里,皮肤一直被雪紧贴着,反而感觉不到过多的寒冷,于是赫卡特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呵斥:“赫卡特?你干什么呢?” 赫卡特趴在雪地里,手臂支起上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银白的盔甲上有了磨损和凹陷,新月刃皮革制的刀鞘破破烂烂的,能看见一段刀刃露在外面。 塞勒涅坐在天马的背上,拍去自己肩膀上的雪花,随手梳理着天马杂乱的鬃毛,带着笑意低下头看她:“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趴在地上?” 赫卡特从地上跳起来,用力地跺了跺脚,二话不说先抬手去摸天马头顶的独角。 天马不耐烦地喷着响鼻,避开了赫卡特的手。塞勒涅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斗篷的帽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满头柔顺的金发。 赫卡特以为塞勒涅是因为自己在传音海螺里所说的“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两个部分”,才会亲自来到前线,可是塞勒涅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把骑来的天马交给几个士兵照顾着,径直去了温蒂所在的主军帐。 “陛下?”温蒂惊讶地迎接塞勒涅,“您怎么独自一个人来了?” “我不会轻易去调动近卫军团的,也不会轻易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给风刃军团。”塞勒涅牵着赫卡特的手坐下来,像是刻意又像是无意地揉着她的手心,“听惯了你的指挥、互相也配合无间的士兵,才能发挥更大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我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那枚能影响整个战局的筹码,不一定是兵力、装备的支援,还有可能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 风刃军团的温蒂称得上是优秀的指挥官,在她看来,对方的指挥官伯克也是个值得她尊敬的对手,但即使抛却所有的私心偏袒,温蒂也可以做出保证:塞勒涅的指挥能力,放眼整个大陆都难见敌手。 “温蒂,你去让大家准备一下,今晚准备主动出击。赫卡特……”塞勒涅将另一只手覆在了赫卡特的手背上,“还冷吗?” 被突然地这么一问,赫卡特莫名地觉得心慌,结结巴巴地答非所问:“可、可是,外面还下着大雪……” “就是因为下着大雪。”塞勒涅往她手里塞了一杯蜂蜜酒,“今晚你不要跑到最前面去,留在我身边,一切行动听我的指挥。” 赫卡特讷讷地接过酒杯,没敢再说话。 塞勒涅很难得地没有去碰蜂蜜酒,她用银质小勺慢慢地喝完了碗里的蔬菜汤,盘中那几个硬面包也全下了肚,然后她笑着擦擦嘴角,回过头盯着正在闷头灌蜂蜜酒的赫卡特:“光明教会觉得酒是背弃了神明的饮料。” “喝几杯酒就能背弃神明了,那倒是挺容易的。”赫卡特耸耸肩膀,“看来我可以放心了,我本来还担心我小时候跟着他们读了太多光明圣典,会不会被光明神默认为他的信徒。” “那你的确可以放心了,光明神对他的信徒苛刻得很,而且除了神术以外,他从来就没提供过什么有效的帮助。”塞勒涅晃了晃手里的勺子,“说真的,我太期待纳格兰的骑兵在大雪中寸步难行的样子了。” 她歪过头看了一眼似乎正在发呆的赫卡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最近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我说不适应,你会让我回覆霜城的房间里去烤壁炉吗?” “不会?” “那这个问题没什么太大意义,而且我觉得你能看出来。”赫卡特指指自己通红的鼻尖,“它太明显了,温蒂每次看到我都想笑。” “其实我也很想笑,但是你和我长得太像了,我的理智不允许我嘲笑你在外貌方面出的问题。”塞勒涅无奈地扶住额头,“就算你的鼻子没有冻红,温蒂也会觉得好笑的,她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我在干一些我从来没干过的傻事。”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5节 “我什么时候干傻事了?” “那我来的时候趴在雪地上的是谁?” 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神态却截然不同的人坐在一起聊天,看上去十分有趣。温蒂坐在军帐的一角,怀里抱着她的长剑,半闭着眼睛休息,等待着塞勒涅的命令。 直到深夜,塞勒涅才终于从矮桌前站起来,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喝了一小口蜂蜜酒,撩开了军帐的帘子,走向帐外的雪地。 赫卡特和温蒂也走了过去,塞勒涅裹着斗篷站在雪中,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朝她们笑着:“今晚就拜托你们两位了。” 赫卡特觉得,在塞勒涅露出笑容的瞬间,这漆黑的雪夜被她照耀成了灿烂的白昼。 “我们会赢的。”塞勒涅上前一步,伸手理了理赫卡特脑后杂乱束起的头发,“这是神的旨意。” 第十三章 救赎 “赫卡特,过来。”赫卡特和塞勒涅一起站在风刃军团阵队最中央的位置,听见塞勒涅叫她,立刻往塞勒涅身边靠了靠,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 塞勒涅放下手中握着的权杖,从斗篷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条长长的布条,把赫卡特的脸裹了个严严实实,只留眼睛和鼻子在外面。 “这样应该就好多了。” 赫卡特点点头,隔着布料揉了揉脸颊,在呼啸的风雪中站直了身子。 侦察兵不断地去前方探路然后带回消息,风刃军团的队伍缓慢地前行,一点点地向先遣骑兵的驻扎地靠近——在他们毫无察觉的境况下。 如果是平常的天气,风刃军团如此之大的一支队伍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这样的风雪中,没有任何的月光星光,也点不起火把,大概也只有习惯了这种环境的诺德侦察兵,才能在这种天气里带回正确的情报。 队伍停下之后,所有士兵都一动不动地等在原地,直到塞勒涅举起手中的权杖,信仰之力的光芒从她身上开始蔓延。赫卡特同样也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暖流迅速涌遍全身,然后塞勒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就站在这里,在我命令你去做什么之前,不要动。” 士兵们应该也听到了塞勒涅的声音,纷纷开始了行动。赫卡特站在塞勒涅身边,终于懂得了塞勒涅的指挥能力有多可怕。温蒂的指挥风格已经说得上是细腻,但也没有像塞勒涅一样,让风刃军团的每个小队都各司其职,看上去像是毫无章法地散开,彼此之间却又能恰到好处地配合。 “这种情况下,你不也看不见多少东西吗?” 塞勒涅深吸了一口气,身上信仰之力的光芒摇晃了几下:“赫卡特,他们越过了国境线,这已经是我诺德王国的国土,我怎么可能不清楚这里的地形。至于战况……”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隔了好久才接上刚才的回答:“别和我说话,我要注意整个战场的情况。” 从深夜突袭直到天边泛白时下令撤退,塞勒涅都没有对赫卡特下达任何命令,赫卡特倒也耐得住性子,乖乖蹲在塞勒涅身边没有自己跑开,也没敢再打扰塞勒涅。 回到赫卡特所住的军帐中之后,塞勒涅还是没有说话,坐在桌边抿了几口蜂蜜酒,忽然地开口:“神术对你不起作用。” 赫卡特愣在原地,茫然地张开嘴:“什……么?” “我说,神术对你不起作用。我勉强能用神术和你说上一两句,但是神术很快就被你的身体给排斥,之后我就再也无法用神术和你说话了。”塞勒涅咬着牙重复了一遍,“不光是生命探测,按现在这个状况来看,大部分神术——甚至所有的,都对你不起作用。” 赫卡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件事让她自己也觉得很惊讶:“那,制造传音海螺的时候,我的血不起作用也可能是因为这个?而不是……而不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不确定。”塞勒涅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确定。” 其实塞勒涅心里是确定答案的,赫卡特还未被送去当质子的时候,威尔顿圣教国曾经派人来访,送给塞勒涅的礼物是一柄光明神权杖,里面事先注入了信仰之力,刻好了咒文,只要握住轻轻挥动,就能用出一些简单的神术。 对神术感到十分好奇的塞勒涅拿到这个礼物,当然是兴致勃勃地开始试用,因为听见威尔顿的使者三番五次对罗伊强调“这里面没有任何能够伤害到人的神术”,她放心地叫来最好的玩伴,也就是自己的妹妹赫卡特。 从小就贪玩的赫卡特当时刚好被树枝划伤了手,塞勒涅第一次见识到了治愈术那立竿见影的效果,妹妹手臂上长长的血痕在光芒的覆盖下飞快地愈合,不留一点痕迹。 赫卡特——或者说塞勒涅的妹妹,没有让神术无效的特殊体质。 天亮之后,持续了好几天的暴风雪终于有了停息的迹象,赫卡特缩在军帐里,这一夜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觉得满身疲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高大的石柱,精致的壁画,长长的拱形走廊,比起北地的粗放,纳格兰的建筑风格十分鲜明。 即使不比教皇统治之下的威尔顿圣教国,纳格兰也从来不缺少对于光明神的信仰。侯赛因脚下所踩着的地砖上,就画着代表光明神的五芒星徽记,而这徽记的中央,站的却不是光明神的信徒。 “放松,赫卡特。不要刻意地去控制身体的每个部分……对,没错,就是这样。” 赫卡特久久地凝视着侯赛因。她尚未具有正常人类所拥有的大部分情感,丝毫不觉得这样长久地直勾勾盯着一个人看有何不妥。 赫卡特同时也在观察侯赛因的动作,但在她真正地学到什么并开始尝试模仿之前,她的眼睛因为这过于专注的凝视而干涩,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有规律的眨眼。 “看吧,她学得很快。”侯赛因用力地拍了一下手,“杰作,真是了不起的杰作!” 周围坐着的人纷纷为这景象而惊呼赞叹,其中也有人惊慌地在胸前画着五芒星,喃喃祈求光明神能够宽恕这罪过。 “宽恕?现在你们难道还需要光明神的宽恕?”侯赛因言语之间满是病态的兴奋与狂热,“我已经证明了,他不是辛德雷大陆唯一的神,更不是唯一的造物主!甚至他没有传说中那强大的力量,不然早在我完成这项研究之前,他就该出现在我面前,将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 终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了,一个白袍神官激动地站起来,举起颤抖的手指向侯赛因:“那是因为仁慈的光明神从来不对迷途的羊羔痛下杀手!陛下,如果你再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神官没有再说下去。刚才还站在侯赛因身边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轻而易举地在窄窄的椅背上站稳身体,她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用手指扣住了神官的脖颈,但即使如此,神官也能感受到这并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威胁。他僵硬地抬起视线,发现侯赛因的权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宝石,和赫卡特的眼睛一样,是纯粹浓郁的蓝色。 他从小被教育要虔诚地去信仰光明神,也同样被教育要忠于纳格兰的君主,他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会发现这两点居然是对立的。 侯赛因放下了权杖,赫卡特的手也随之稍微放松了力道,至少不再让神官感到窒息。事态的失控带来的恐惧太过强烈,他在恍惚之间还不忘了跪倒在侯赛因面前:“陛下,请您务必为纳格兰帝国的安危考虑……” “我自然会的,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成为秘密。”侯赛因在地上敲了敲权杖,赫卡特灵巧地从椅背上跳下来,跑回到他身边,“至于你……我相信在座的神官都还没有忘了,你们是亲眼看见、亲口承认了神术在魔法面前的孱弱无力,才愿意帮助我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撇清关系,未免太过分了。” 在场的所有人要么有爵位,要么是光明教会的高级神官,这个地位上的人,心里都清楚光明教会对于辛德雷大陆的影响有多么根深蒂固。 除了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国和散落各地的城邦,辛德雷大陆上一共有四个国家。 威尔顿圣教国完全由光明教会所统治,教会的教皇同时也是圣教国的皇帝;纳格兰帝国是和威尔顿一样历史悠久的传统帝国;坚韧的北地人在雪山之间建立了诺德王国;塔利斯联盟则是由议会来统治的“自由平等的联盟”。 就像塔利斯联盟乐于和诺德王国进行合作,威尔顿圣教国始终不着痕迹地给予纳格兰帝国以帮助,这样的合作和帮助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建立在利益上,同时还更多地建立在信仰的统一上。 侯赛因再怎么冲动,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死守住有关魔法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被威尔顿圣教国得知,纳格兰帝国就要面对大陆最强大国家的侵略了。 灯光昏暗的地下室里,侯赛因的绿眼睛看上去格外诡异,他低声念了咒文,在掌心中燃起一团火焰,照亮周围的几位神官那惨白的脸色。 与神术相悖的魔法,忤逆了光明神的造物。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参与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赫卡特从混乱的噩梦中醒来时,塞勒涅正坐在她身旁,伸手擦了擦她额前的冷汗。 “什么都别多想了。”塞勒涅在她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我们要先赢了这一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十四章 角兽 纳格兰先遣骑兵来到诺德王国边境线前整整一个月,风刃军团未让他们跨过国境线半步,相反地,还让他们失去了很多骑士、马匹,还有神官。恐怕不光是对侯赛因不好交代,他们对光明教会也不太好交代。 这些精锐骑兵踌躇满领命而来,扬言要在六个月之内攻破覆霜城,现在一个月过去,却连国境线都没越过,上至指挥官伯克,下至每个普通士兵,都开始慌了。 意识到对方的新指挥官比温蒂更加难对付,伯克果断地放弃了原本的战术,不再纠集力量发动正面的攻击,而是派遣小分队,不断地对风刃军团的驻扎地进行骚扰。 这一招一开始是很奏效的,塞勒涅的指挥能力再怎么令人惊叹,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防不住无孔不入的偷袭,伯克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大胆地使用这个计划。按理说风刃军团是驻守边境,纳格兰骑兵却是千里奔袭,这样僵持下去,最先撑不下去的绝对不会是风刃军团,然而这至少可以让伯克递到侯赛因眼前的战报能变得好看些。 伯克没料到的是,对方的军队中有一个超越了普通人类能力的人,赫卡特。除了睡觉的时间,赫卡特时刻都在驻扎地周围巡逻,那些善于偷袭的步兵小队自然不会是赫卡特的对手,偶尔碰见人数稍多的,她含住大拇指和食指,吹出一个长长的呼哨,离她最近的风刃军团士兵会立刻前来支援,将孤立无援的偷袭小队团团包围。 “覆霜城那里没关系吗?” “没关系。雷蒙德在呢。” 和塞勒涅独处时,赫卡特想尽办法地找着话题,但无论她问什么,塞勒涅都能用最简短的一句话回答她的所有疑问,让想要打破尴尬的提问变得更加尴尬,于是她也就识趣地不再说什么,带着新月刃独自去放哨。 雪后放晴的天空格外清澈明朗,阳光甚至有些刺眼,赫卡特眯起了眼睛,懒散地靠在一块石头上。 塞勒涅带来的那匹天马没有被拴起来,但它只是在靠近塞勒涅军帐的雪地上徘徊,没有逃走的意思,像是一只驯服的小宠物。在它靠近的时候,赫卡特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方糖。 纳格兰皇家马厩里面的马都喜欢吃方糖和胡萝卜,独角兽和天马不是普通的马匹,不过在这方面的爱好倒是一样的。天马警惕地打量着赫卡特,无论赫卡特再怎么示好,它还是退后了几步,不让赫卡特接近它。 赫卡特很是挫败地将方糖放在了地上,自己假装转身离开,天马立刻就凑了上来,伸出舌头将那块小小的方糖卷进了口中。 “赫卡特!别再让它为难了。” 赫卡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塞勒涅牵着一匹雪狼走了过来。北地人与狼群的关系素来十分密切,诺德王国的矮种马最多只能适应旅行和负重运输,无法胜任战马的工作,所以当北地人说“骑兵”的时候,他们指的八成是手持战斧的雪狼骑士。 雪狼的体型比一般的狼要大许多,本身的力量远胜于普通的战马,耐力也毫不逊色,唯一的劣势在于数量——诺德王国的几个大型军团中,至多也只有十几个小队的雪狼骑兵而已。风刃军团饲养了雪狼,也有能驾驭他们的士兵,只是温蒂一般不轻易将他们派上场。 现在塞勒涅牵来的,就是风刃军团饲养的雪狼之一,它似乎是新长成的狼崽,还没有经历过实战,塞勒涅给它上好鞍具之后,它迫不及待地发出几声长嗥,窜到了赫卡特身旁,用毛茸茸的嘴吻在赫卡特身上蹭来蹭去。 被天马和独角兽排斥出了挫败感的赫卡特惊喜地抚摸着雪狼,翻身坐在了雪狼的背上。雪狼骑兵所用的鞍具有坐鞍和脚蹬,但没有缰绳和嚼环,只有一个类似项圈的皮带,方便骑士稳住身体和控制方向。 赫卡特想起了她在约达城皇宫的墙壁上看到的一副壁画,须发皆白的老人——也就是人们想象中光明神的形象——满身一尘不染的白袍,手里握着权杖,权杖顶端散发着灿烂的金色光芒,而在这来自云端的光芒照耀之下,地上的狼群四处逃窜,直至坠入永劫的地狱。 根据光明圣典的记载,狼是被光明神放逐了的生物。而就在这行记载的下面一行,光明神慈爱地伸出手,抚摸了独角兽与它们的近亲天马,宣布它们是自己忠实的仆从,理应得到奖赏。 与其说赫卡特排斥神术,不如说她是被神术所排斥,而这“光明神忠实的仆从”,当然不会喜欢她。 “相比之下,我这个‘光明神忠实的信徒’,倒是很讨它们的喜欢。”天马看见塞勒涅,同样也凑上去示好,而对于正坐在雪狼背上的赫卡特,它更加避之不及。 “陛下,您交代的东西准备好了。”一个风刃军团的士兵捧着一套马匹用的鞍具走了过来,眼尖的赫卡特看见了那上面印着的纳格兰纹章,明白这肯定是风刃军团的战利品之一。 塞勒涅点点头,从士兵手中接过了鞍具,走向了那匹天马。天马除了身侧长着双翼、能够飞翔,在其他方面和独角兽没有任何区别,高傲的性格也是如此,要给它们戴上鞍具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塞勒涅就是做到了,天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塞勒涅给它上好鞍具,然后再度翻身骑到了它背上。 “天马的习性比独角兽还要难以捉摸,但我想有两点是可以大致确定的。”塞勒涅还是不断地抚摸天马的鬃毛,安抚它的情绪,“第一,身为光明神的仆从,它们会对光明神的信徒十分友好——是的,我能轻易地驯服它们就是这个原因。第二,它们总是喜欢亲近女性。”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天马骑士没准儿也会像雪狼骑士一样,成为诺德王队中的一员。不过这还只是个构想而已,天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被驯服的动物了。” 赫卡特也不由得有些向往起来,她忍不住去想象,握着长杆骑枪乘着天马从空中俯冲而下,那样的速度和力道应该可以击破辛德雷大陆上的一切铠甲了。 “塞勒涅。”赫卡特难得会主动开口叫塞勒涅的名字,“你真的相信光明神吗?相信他的存在,相信光明圣典上的每一句话?” 理智告诉赫卡特这是不太可能的,可塞勒涅偏偏总是摆出一副虔诚信徒的样子来,让人不得不去怀疑她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赫卡特,你可以想想看,如果我真的是如此,你现在还会活着站在我面前吗?” “你杀不掉我的。” “是吗?”塞勒涅甩了一下缰绳,绕到赫卡特身后,抚上了她的后颈,“如果你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一支羽箭——也可能是很多支——射向你完全没有盔甲掩护的地方,你真的有自信自己可以躲开?” 赫卡特真的在心里认真地掂量了一下:“除非射箭的人离我太近,让我来不及反应,否则我完全可以躲开,但如果他离我太近,在他露出杀气的时候我就会察觉到异样的。” “好啊,那就改晚上去暗杀好了,反正我半夜帮你盖毯子的时候你从来就没醒过。” 赫卡特明显地脸红了,还是试图在塞勒涅面前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其实我是醒着的,只是懒得动而已。” “那就当是如此吧。”塞勒涅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嘴里哼着北地的歌谣,从天马背上跳了下来,给它除下身上的鞍具,“看来这个构想变成现实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不会随随便便就被驯服的。”赫卡特也跟着懒散了下来,将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雪狼的背上,“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听从别人的命令。” 就在赫卡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塞勒涅造访了她的军帐,不知为何她没穿斗篷和外衣,在野外的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呵手一边钻进了赫卡特被体温所温暖的毛毯,把冰凉的双手顺着赫卡特的衣襟放了进去。 “痒!”赫卡特给她让出了一点位置,“来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 按在小腹上的冰凉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颈后同样冰冷的金属触感,赫卡特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塞勒涅狡黠的笑容:“你看,现在我把刀往下一压,就能杀掉你了。” 恼羞成怒的赫卡特抢过了全部的毯子。 哄笑一阵子后两个人安静了下来,赫卡特刚要再次坠入梦乡,塞勒涅握住了她的手。 “赫卡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真正的妹妹,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神术排斥,不知道你强大的力量来源何处,这些事情我会尽我所能去弄清楚。但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我会当做它们不存在。”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可疑分子。” 两双一模一样的蓝眼睛在昏暗中凝视彼此。 “麻烦在我刚才的那串不知道里面,再添上这一条吧。” 第十五章 底牌 经过塞勒涅的深思熟虑,风刃军团后退了。 当然,他们不是完全撤退到国境线以外,也不是逃跑,而是从现在的野外驻扎地离开,前往不远处一座废弃多年的要塞。 裂石要塞在诺德王国初建立时,是一座无法攻克的屏障,堪称是诺德王国的大门。废弃之后年久失修的要塞没有了当年的辉煌,但这并未改变它城墙的坚固,也未改变它伫立在国境线前,是王国第一道防线的事实。 退守裂石要塞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在风刃军团面前屡次受挫的伯克将战况如实汇报给侯赛因,怕是受到了严厉的指责甚至惩罚,他开始疯狂地指挥先遣骑兵扑向风刃军团,好像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撼动风刃军团固若金汤的防御。 这样疯狂的袭击不比普通的正面攻击和偷袭,难以应对或是回避。伯克完全不计自身的得失,飞蛾扑火般地用尽一切办法来削弱风刃军团,不由得也让塞勒涅怀疑,是否伯克知道,他即将迎来纳格兰的援军? 拜前几年与半兽族纠缠的经验所赐,塞勒涅深知不该在战场上和一个疯子硬碰硬,暂且后退一步,避其锋芒、稳妥行事才是上策。 更何况现在的诺德王国,没有那个在战场上冒险的资本,一旦走错一步,面对的就是万劫不复。塞勒涅没有什么要带领诺德王国征服整片大陆的远大志向,可她也没有要当亡国之君的计划。 塞勒涅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目前形势的严峻,除了赫卡特。 无论塞勒涅心里多么私心偏袒,诺德王国在很多方面的落后都是不容辩解的,空虚的国库里刚攒下一点积蓄,经不起战争的消耗。 人口稀少,士兵也就更少,纳格兰动辄调动几万人的大军,放到诺德这里却要拼拼凑凑,也就是强大的单兵战斗力,才稍微弥补了数量上的差距。 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如果侯赛因还是说服了光明教会,伯克不光会得到兵力上的援助,还会迎来一批新的高级神官,那么裂石要塞的陷落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就算诺德王国再有十个塞勒涅也无济于事。 塞勒涅只能庆幸纳格兰并非是威尔顿,是无法随便将高级神官征调入军队的。 每一个战士都需要傲骨,战争却不是光凭傲骨就赢得了。这一点罗伊无数次对塞勒涅说过、对年幼的赫卡特说过。 “我相信是威尔顿圣教国的强大,造就了今天光明教会的兴盛,而纳格兰,正在慢慢地变成第二个威尔顿。” 据说距今两千年以前,人们对光明神的信仰还刚刚萌芽,几个对神明满怀崇敬的年轻人背上行李离开家乡,成了光明教会的第一批传教士——事实上他们也是光明教会的创始人。 这些传教士虔诚的程度远超今人的想象,不光在辛德雷大陆散播对于光明神的信仰,也为大陆的发展做出了不可估量的奉献。用塞勒涅的话来说,如果现如今的每一个光明教徒都像当时那几个传教士一样,那整片大陆早就是威尔顿圣教国的了,其他国家能不能成功建立都是个问题。 威尔顿圣教国诞生的时候,北地人还在极北之地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纳格兰还只是一个小小城邦的名字,塔利斯联盟的第一任议长还未出生,它在广袤的辛德雷大陆上首先扎根,肆意吸取营养,根基越扎越深,后来的国家中,未有一个能挑战威尔顿圣教国的地位。 威尔顿没有皇室,这个国家完全被教会统治,教会的教皇同时也是国家的皇帝。威尔顿的强大让辛德雷大陆对光明神肃然起敬,而这些新被吸纳的教徒又让光明教会继续蓬勃发展。 在塞勒涅看来,纳格兰帝国从来是不足为惧的,真正令她害怕的是纳格兰和威尔顿的合作。如果纳格兰通过威尔顿的帮助和对光明神信仰的推行,变成了第二个威尔顿,她不保证她还能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不当亡国之君。 塔利斯联盟也对诺德王国给予过援助,说是援助,不如说是普通的贸易往来,而且是塞勒涅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争取下来的。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和塔利斯联盟合作,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塞勒涅早已领教到了什么是“在自由平等的塔利斯联盟,你能得到的歧视比你想象中还多”。 要不是贸易协定对于诺德王国的发展来说太过重要,塞勒涅真的要当场用“北地蛮子”的方式来对待他们了。 察觉到赫卡特脸上的担忧,塞勒涅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死都要守住裂石要塞,守住父亲和先祖们留给我的国土。” 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这话一点都不像是在宽慰,反倒像是一种威胁。赫卡特好像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这个前几个月还宣称自己对诺德王国没什么感情的人沉默片刻,揉了揉头发:“我听说,北地人最多的地方,首先是诺德王国,其次便是纳格兰帝国的奴隶市场。” 辛德雷大陆上没有什么太复杂的种族,整片大陆都可以算是同一个人种,只是因为居住在不同的地方而有了细微的差别,一个纳格兰人住在威尔顿,如果他自己不说,没有人会认出他是个外来者,如果嫌麻烦,可以直接将他们统称为辛德雷人。 真正与辛德雷人不同的,只有北地人和蓬莱人。 且不论原本就不是大陆原住民的蓬莱人,北地人往往身材高大、皮肤苍白,长着辛德雷人颇为向往却很难拥有的金发蓝眼,不说纳格兰的贵族,就是侍奉光明神的光明教会里,都有不少人花上大价钱,从奴隶市场上买来相貌俊美的北地奴隶,带在身边炫耀。 这种情况随着诺德王国的发展在渐渐减少,但如果诺德王国输了这场战争,就不是在奴隶市场上会看见北地奴隶这么简单的了。 伯克是得到了纳格兰帝国派来的援军之后,才前来攻击裂石要塞的。 纳格兰帝国北部所驻守的毒蝎军团,加入了剩下的先遣骑兵,成了侵略诺德王国的主力军队,不过毒蝎军团并没有全部被抽调,而是派出了大部分骑兵和一小部分弓箭手。 他们可能也清楚地知道,在步兵与步兵的正面对抗里,纳格兰人绝无办法从北地人那里讨到便宜。 在战斗开始之前,塞勒涅想起了赫卡特曾经说过的话,跑去找她求证:“你是不是真的能在箭射到你之前打落它们?如果有很多弓箭手呢?” 赫卡特的回答是笃定的:“只要不是距离太近,都没有问题。” 这一次塞勒涅没有让赫卡特冲锋在前,而是让她站在自己旁边,毕竟一个站在城楼上使用神术的指挥官,对于弓箭手来说是活靶子。 以骑兵和云梯来攻城,意味着这些擅长于驾驭马匹在平原上冲刺的士兵们必须从马背上下来,进行他们极少接触的攀梯攻城以及巷战,伯克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援兵,按理说不应该再有这样不合理的举动,他也不敢轻易下达这样的命令,毒蝎军团忽然发难,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了。 塞勒涅衷心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新月刃不停地和射向塞勒涅的羽箭发生碰撞,有的掉落在地,有的干脆被斩成了两段,赫卡特一脸的委屈,就好像是觉得把她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是委屈了她的能力。 通过神术命令几个小队和雪狼骑士们优先去消灭弓箭手,然后塞勒涅将目光转向被手举盾牌的圣骑士所簇拥,稳坐在一辆马车上的伯克。或者说,是那个戴着面具向军队发号施令,看上去似乎是伯克的人。 “赫卡特,风刃军团已经解决他们的弓箭手了,你不用担心我,去看看那是什么情况。” 在众目睽睽之下,赫卡特点了点头,顺着城墙的边缘就滑了下来,在厚厚的雪层上滚了好几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花。 她如同一缕握不住的风,钻进了地方的阵地,冲向那个始终戴着面具的指挥官。 “侯赛因!”她看见了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绿色眼睛,“是侯赛因!” 圣骑士的盾牌成了赫卡特的跳板,她在上面用力一踏,跳入了圣骑士的包围圈,站在了侯赛因面前。 没等她动手,侯赛因便主动摘下了面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啧啧啧……”侯赛因夸张地砸着嘴,“北地蛮子就是北地蛮子,在纳格兰活了十五年,还是改不掉本性。” 新月刃就在他额头上方悬着,只要赫卡特将刀刃向下挥去,他就会毫无悬念地命丧当场,而他却完全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害怕与慌张。这已经显得很奇怪,可更奇怪的是,赫卡特为什么迟迟没有挥刀。 “赫卡特!”带着害怕她错失良机的焦急,塞勒涅在城墙上高声喊她的名字,声音通过神术的力量响彻整个战场,“快动手啊赫卡特!” 侯赛因掸了掸身上绣着纳格兰皇家纹章的长袍,慢条斯理地从他的御座上站起来,他故意夸张地咳嗽两声,伸出手推在了赫卡特的肩膀上。 在从马车上跌落的瞬间,一直没有说话的赫卡特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了受伤的野兽般凄厉的惨叫。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6节 塞勒涅、侯赛因、还有大半个战场的士兵——有纳格兰的也有诺德的——都看见了令人震悚的一幕。 一道长长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冰刃,贯穿了赫卡特的侧腹,正在被鲜血浸染成红色。 塞勒涅用权杖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摔倒在地上。从她的位置来看,战场上的情况一览无余,赫卡特用左手捂住伤口,右手无力地将新月刃收回刀鞘,她跌跌撞撞地想要逃离包围圈,可是负伤过重的身体没有了平时的灵活和敏捷,她像个普通人一样挣扎着向前跑去。 只要侯赛因一声令下,随意一个圣骑士都可以将此刻的赫卡特当场格杀。 但是他没有。他甚至还示意圣骑士们给赫卡特让出一条道路,然后目送着她留下满地的血迹,回到了自己的阵地当中。 第十六章 无力 塞勒涅好像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仅仅依靠着权杖的支撑让自己能够站在地面上,低下头看着赫卡特被两个高个子的士兵架住,带往安全的要塞内,然后她迟滞地抬起视线,试图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战场上。 可是她只想到今天没有下雪,诺德的阳光难得灿烂到灼目,照在雪地上,使得赫卡特身后长长的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不必如此。塞勒涅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想平复过快的心跳。还不至于。 你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她受伤而已,所以觉得很严重。她努力地这么对自己说。 没有了指挥官的命令,风刃军团的攻势明显减弱了不少,防守也没有了刚才的滴水不漏。塞勒涅赶紧又往权杖中注入信仰之力,让整个军团慢慢回撤,由雪狼军团断后,确认纳格兰的军队不会乘机追入裂石要塞之中。 在这场战斗之前,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用手中的兵力打一场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漂亮胜仗,让纳格兰能错误估计诺德的实力,只要纳格兰对诺德有了忌惮,她就可以为自己,也为整个国家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纳格兰派出皇家军团来到两国边境线上,是拿出全部的实力想一口气吞下诺德王国;可是诺德王国如果派出近卫军团来到这里,那就是穷途末路困兽之斗。 纳格兰在前线受挫,无非是偃旗息鼓收兵休整,说不定隔几天就能带着威尔顿圣教国的支援卷土重来;诺德如果失去最外围的防线,形势就只会更加严峻,寥寥几座城池和要塞,怎么阻挡得了在茫茫雪原上奔驰的纳格兰骑兵? 到了那个时候,大概也就只有诺德终年的风雪,能让这个国家晚一点灭亡了吧。 阵线在慢慢地回撤,塞勒涅开始专心指挥雪狼骑兵小队。 在指挥方面,侯赛因远远称不上有天赋,更不会有如塞勒涅一般令人赞叹的天赋,可是他在实战方面的丰富经验,不是单凭天赋就可以超越得了的。 在数量悬殊的战斗中,即使是雪狼骑兵也讨不到太多的便宜,眼看着就有一队纳格兰骑兵要进入裂石要塞的城门,几支羽箭同时从塞勒涅身旁飞出,准确地击中了马背上仅着轻甲的骑士,让雪狼骑士得以安全地回到要塞中,再度合上了城门。 塞勒涅感激地看了一眼带领弓箭手前来解围的温蒂,转过头看着城下纳格兰的大军在侯赛因的命令下集结成整齐的队形,开始撤退。 她心里正庆幸纳格兰人没有做过多的纠缠,忽然发觉侯赛因正在盯着她。因为距离太远,塞勒涅看不清楚侯赛因的表情,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视线。 比起冰冷的敌意,更多的是得意的戏谑。 “温蒂。”塞勒涅丢下了权杖,过多的神术使用让她有些站立不稳,她踉跄了一下,又扶住身旁的砖墙,“赫卡特在哪里?” “我们把她送回房间里了,刚才军医也给她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温蒂为难地犹豫了一下,“那片冰刃消失了,但留下的伤口很大。” 塞勒涅在原地缓了片刻,还没等身体完全从透支状态中恢复,便匆匆地去找赫卡特。 她之前甚至都没有想过赫卡特也是会受伤的。 赫卡特像是雪原上一只独行的豹子,是暗夜中敏捷的猎者,也是风雪中屹立的战士,总是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敌人,自己却不会受伤,即使跌落泥潭也保持着猫类的优雅,始终没有败退和重伤的狼狈。 她推开房门看见赫卡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温蒂之前的犹豫代表着什么。赫卡特的盔甲被脱在一边,小腹上整整齐齐地缠好了绷带,然而那绷带上渗出的血却泛着隐约的黑色。 军医还站在一旁并未离去,他惶恐地捏紧手中剩下的一点绷带:“陛下,伤到她的武器上肯定淬了毒,否则不可能无法止血……” “我知道了。”塞勒涅走近赫卡特,把手轻轻放在了她的伤口上,“你先走吧,其他士兵还需要你。” 塞勒涅喃喃低语光明圣典中的祷告词,祈祷治愈的神术可以在赫卡特身上生效。 她这一生还未曾体会过眼下这样的无力。生下来便是王室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虽然只是个除了国土面积无一能称得上“大国”的北方国家,但也是在王宫中养尊处优地长大,在每一个方面她都做到了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塞勒涅人生中唯一的挫折是父亲的猝然病逝,那不像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除了悲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要去承受,而父亲去世之后,她被迫挑起了整个国家的重担。 就算是在那个时候,她也是满怀自信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忠心耿耿的老师和宰相雷蒙德,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身份,有执掌一个国家政权的能力,她不曾畏惧也不曾逃避。 “塞勒涅……”赫卡特艰难地睁开眼睛,她还在因为疼痛喘息,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神术……对我不起作用……” 塞勒涅没有回答她,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徒劳地在手中聚集起更多的信仰之力,治愈术的光芒却无法渗入赫卡特的身体,从她的皮肤上轻轻滑过之后便飘散开来,充溢了整个房间。 绷带下的伤口仍旧没有要愈合的迹象,血越流越多,浸染了赫卡特身下的床单,她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更加地虚弱。 身后忽然传来野兽的低鸣,塞勒涅猛然转过头,看见的是风刃军团驯养的雪狼们——它们正跪在地上。 不是趴下,而是跪下。高傲的雪狼纷纷屈下前爪,朝已经奄奄一息的赫卡特下跪。 它们纯白的、偶尔夹杂着灰色的柔顺皮毛上,还沾染着刚才战斗时留下的血,然后伴随着低低的长嗥,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从它们染血的皮毛上涌了出来,聚集在赫卡特的伤口上。 “这是……信仰之力?”塞勒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心地伸出手触碰着这些光点,清楚地感受到它们虽然和光明神的信徒所使用的不同,却是货真价实的信仰之力。 赫卡特甚至还没有真正乘着雪狼作战的经验,这些雪狼骑兵们的雪狼只亲近特定的人,它们没有理由会特意赶来,给赫卡特进行治疗。 但是塞勒涅知道,赫卡特这个名字,在北地人的传说中总是与雪狼族群紧密相连。 父亲在告诉她她和赫卡特的名字由来时,最喜欢讲的就是北地三位共同司掌月亮的女神的故事。 “满月的塞勒涅、新月的菲碧,一同乘天马而行,冥月的赫卡特也想一起,可天马却不亲近她。她独自去雪原上,捉了一匹雪狼回来当自己的坐骑,然后乘着雪狼与另外两位女神一起,巡逻北地人所在的国土。” 诺德王国不信光明神的原因之一也是他们有自己的神话,天性有让他们不太愿意再去接收外来物,而塞勒涅和赫卡特的父亲罗伊则是更是这些神话故事的忠实爱好者,他书房里的手稿中,有超过一半都是在对这些故事进行收集和演绎。 如果赫卡特和雪狼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那就说明他给两个女儿取这两个名字,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对“北地三女神”这个故事的喜欢。 他在暗示些什么,并且这个暗示可以稳妥地跟随塞勒涅和赫卡特,直到她们自己发现自己名字中的含义。 塞勒涅想起了那个写满了古怪符号的皮制笔记本。 赫卡特腹部的伤口不仅愈合了,而且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被冰刃所贯穿的地方又长出了完整的皮肉,平平整整的,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她打个哈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自己困了,不等塞勒涅回答就趴到在还沾着血的床单上,发出均匀的睡息声。 塞勒涅轻轻地带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了那个被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摊开在了桌面上。她稍微想了一下,拿起纸笔,照着其中一个符号的形状,小心地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画了一遍。 等到风刃军团休整完毕,大家准备去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她让温蒂把士兵们召集起来,然后举起了那张画着符号的纸。 “抱歉了,稍微耽误一下你们的时间。在场的各位,有人认识这个符号吗?” “我认识。”一个终于凑到了那张纸跟前的士兵扶了扶歪掉的头盔,抬起头朝塞勒涅喊道,“陛下,这是蓬莱文字。” “蓬莱文字?” “是的。”周围的人自发地给他让出一条路,让他走到了塞勒涅面前,“我的家乡与一个蓬莱人居住的临海城邦很近……所以我认得出这是蓬莱的文字。” “这么说,你只是知道这是蓬莱文字,无法读出它们的含义?”塞勒涅有些失望地收起了那张羊皮纸,“也许塔利斯联盟可以找到蓬莱人……” “陛下。”站在一旁的温蒂提醒塞勒涅,“诺德王国国境内就有人会蓬莱文字。” “谁?” “您的老师,我们的宰相,雷蒙德先生。” 第十七章 枷锁 虽然十分想立刻回到覆霜城,请雷蒙德看一看那些蓬莱文的内容,但塞勒涅还是要把精神集中在正面战场上。 这几天,裂石要塞中一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氛。 上次的作战实在让他们损失了太多,最后几乎是被纳格兰人赶着逃回了要塞内,这本身就很让心高气傲的北地人难以接受,更何况他们还亲眼看到了赫卡特在阵前被重创。 刚来到风刃军团的时候,赫卡特在风刃军团士兵的眼中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室成员,而且还身份尴尬,多年居住在敌国,甚至举手投足都更多地是纳格兰人的气质,如果不是因为军团所有人都对塞勒涅怀有尊敬,军团长温蒂更是塞勒涅的心腹,赫卡特早就被排挤到无法立足了。 可是除了心高气傲直来直去之外,北地人还有着另外一个根深蒂固的性格——他们永远会对强者怀有崇敬,并且愿意追随。 这也是塞勒涅在彬彬有礼的同时也保持一定程度手段强势的原因,诺德的臣子从来不会欢迎手段过于软弱的君主。 大臣选择忠诚于执政能力强于自己的君主,士兵也选择尊敬善于指挥的军官,尊敬赫卡特这样冲锋在前线的强大武者。 几次战斗之后,他们早已充分了解到了赫卡特的实力,现在赫卡特被侯赛因重创,士兵们为赫卡特的安危而担忧的同时,也不免地隐隐开始畏惧。 塞勒涅知道这不能怪他们,人总是会对未知感到恐惧,对凌驾于强者之上的强者感到恐惧。相信侯赛因也知道这一点,他就像一只吃饱餍足的肉食动物,要将猎物百般□□,看见猎物惊慌狼狈的样子,才慢悠悠地把它吃下肚。 风刃军团——抑或是整个诺德,现在就是他爪下的猎物。那道长长的冰刃也许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杀死赫卡特,而是为了击溃风刃军团的意志。 而他做到了。 侯赛因并不是什么天才,但他最大的优势在于,他比塞勒涅年长十九岁。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那么这十九年的差距算不得什么,但这十九年里,侯赛因登上了纳格兰帝国的皇位,在这个位置上的十九年所积累的经验,让他成了目前的塞勒涅想尽办法也无法超越的对手。 罗伊曾经告诉过塞勒涅,北地人数量稀少,擅长打以少胜多的战役,但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任何技巧都会失效。 要塞外不远处的营地里,对诺德的国土虎视眈眈的侯赛因,是否就是她的极限,是她无法抵抗的力量了? 这一切的不安与彷徨,塞勒涅都不能表现出来。行走在要塞中是,她依旧是自信满满地微笑着,就好像战况未曾吃紧。 她清楚眼下最大的难题不是双方兵力的差距,从开始学习排兵布阵开始,她所接触、所演练的就是一场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她自信自己能用最少的兵力来打出最漂亮的胜仗,这样的胜仗只要有一次,高涨的士气就足以让士兵更加英勇地为守卫家园而战。 最大的难题,是令赫卡特受伤的那道冰刃。 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那显然不是人类的造物,类似的东西,塞勒涅只在神术中接触到过。她刚开始学习神术的时候,空手凝聚出了一朵盛放的鲜花,那是她照着图鉴里的画制造出来的、南国的花朵,在诺德王国不可能见到,她惊喜地让人找来花盆种下,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花盆里只剩下泥土,那朵花已经无影无踪了。 塞勒涅是诺德境内极少数通晓神术的人,虽然神术中没有能凭空凝聚冰刃这样充满攻击性的术法,但二者的原理显然是隐隐共通的,神术没什么稀奇,侯赛因所使用的术法自然也没什么稀奇,只是神术并不具有这样直接的攻击力而已。 这些道理塞勒涅自己心中明白,却无法直接像任何人解释,整个风刃军团——哪怕是军团长温蒂——都无法理解塞勒涅口中的“没什么稀奇”。 在他们眼里,神术已经是普通人无法触及的东西了,更别说侯赛因一出手就重创了赫卡特,说明那术法的威力犹在神术之上。 这一回反倒是赫卡特,用不着任何废话就领会到了塞勒涅的意思。 “魔法。至少我听到的时候,他们是这么称呼那玩意儿的。”进入要塞以来,这是赫卡特睡得最饱的一次,她精神饱满地靠坐在床头,摸着已经看不见伤痕的小腹——据她说还有点痒,“从我很小的时候,甚至是我到纳格兰之前,侯赛因就在秘密地研究这些了,我怀疑他能控制我,也是使用了魔法。” “控制你?”塞勒涅讶异地看着赫卡特,“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我现在正要说。”赫卡特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我在约达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可做,他们又不许我出去,所以我除了在庭院里玩之外,就是在城堡中闲逛,偶尔就会遇到侯赛因。他不会和我说什么,事实上,整个城堡里面的人都不会和我说话的。但如果他没有什么急事要去办,就会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有时候会动一动手里的权杖,然后我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见塞勒涅陷入思考的神情,赫卡特紧张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不是单纯的动弹不得,他完全可以控制我去做出某些动作。” “赫卡特。”塞勒涅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揉了揉赫卡特的头发,“你是肚子伤到了,不是脑子伤到了吧?” 赫卡特委屈地撇着嘴:“确实如此啊,你连光明神的鬼话都能信,我说的话你居然不信?” “好了好了,我信。”塞勒涅赶紧又揉了揉头发以示安抚,“可是如果侯赛因能控制你的动作,我现在还能活着说话吗?” “塞勒涅,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赫卡特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挪了开来,“上次在城墙上的时候,他要是控制我去攻击你,你有办法抵抗吗?就算到了那个位置他也没办法控制我,何况是现在这样的距离。” 塞勒涅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很是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侯赛因可以使用魔法,而且魔法明显和神术是相似的原理,我们姑且认为,魔法的力量来源也和神术一样,是信仰之力。”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碰了碰赫卡特的肚子:“现在从你的伤口上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雪狼之所以能治好你,依靠的也是信仰之力,这也就说明,能提供信仰之力的不光是光明神,大陆上不为人知的其他神明也可以做到。” 塞勒涅叹了一口气,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可是绝大部分北地人都是无法理解这一点的,在他们看来神术都是奇迹。” “所以他们私底下叫你奇迹女王?”赫卡特挑起眉毛,好奇地凑了上去。 “赫卡特,我严肃地和你商量,忘了这个外号好吗?真的太难听了。”塞勒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到这个,你——你干了什么?!” 塞勒涅原本要说的话全被哽了回去,她这才注意到赫卡特为什么一直坐在床上,明明穿了衣服还死死地掖住被子。 那是为了掩盖她脚腕上挂着的锁链和铁球,还有被镣铐内部的倒刺给磨出了血迹的脚腕。 “你疯了吗!”塞勒涅哆嗦着手在斗篷的内袋里寻找着开启镣铐的钥匙,扔到赫卡特手里,“打开它!” 赫卡特好像又回到了塞勒涅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无法从眼神中看出她在想什么,她凝视了一会儿手掌中的钥匙,将它紧紧地捏在手中,然后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回答塞勒涅:“我不能。我怕我会伤害你。” “你还没那个本事!打开!”塞勒涅咬着牙扑上去,想从她的手里夺回钥匙,但赫卡特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无法靠近。 “这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我只要把这玩意儿解开,脚腕上的伤很快就会愈合……”她依旧用平淡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这么解释,“这和冰刃的那种不一样……” “你别想说服我!”塞勒涅气喘吁吁地停下试图从赫卡特手中挣脱的动作,她觉得自己有许多年没有发这样的火了,上一次是发现父亲把妹妹作为人质送往了敌国的时候,“这是命令!” “那看来我们这一点也很像。”赫卡特稍一用力,拧断了握在手中的钥匙丢在一边,“你也别想说服我。就算这是命令也不行。” 赫卡特手上的力道和她的眼神一样坚定,塞勒涅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按住赫卡特的肩膀。 “听着,赫卡特,我有个主意。” 第十八章 交换 在长达五分钟的激烈争辩之后,赫卡特终于放弃了要用新月刃来帮塞勒涅剪头发这个想法,去问温蒂要来了一把普通的剪刀。 “你的腿怎么了?”温蒂注意到了赫卡特一瘸一拐的样子,“要不要去军医那边看看?” “不用不用。”赫卡特把有些脏兮兮的剪刀在衣襟上用力地擦了几下,“一会儿就会好的。” 温蒂有些羡慕地看着她,还不忘细心地嘱咐:“这剪刀好久没用,都有点生锈了,你记得磨一磨。” 很显然的是,急匆匆往房间里跑的赫卡特并没有听见这句嘱咐。 塞勒涅的头发很长,微微打着卷一直长到腰间。赫卡特右手抓着剪刀,左手抓起一缕犹豫了片刻:“怎么剪?” “剪到和你一样长啊。”塞勒涅回过头看着她——在她的角度正好看不见赫卡特手中锈迹斑斑的剪刀——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了。” 赫卡特一旦下定了决心,做事就不再拖泥带水了,她迅速地剪下了几缕头发扔到一边,停下来后退几步端详着,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还不错。” 塞勒涅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头发那仿佛被雪狼咬过的惨状,又看看赫卡特一脸的沾沾自喜,无奈地把头转回去:“算了,你继续剪吧,反正也补救不了了。” 赫卡特丝毫没有听出来塞勒涅的言下之意,拖着那条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腿晃来晃去,就在她觉得越来越顺手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大问题。 剪刀的两片刀刃没有顺利剪开头发,她稍微用力,也没能把刀刃从头发里面给抽出来。在涉及到自己心爱的头发的问题上,塞勒涅总是有些过度紧张的,她捞过赫卡特的手,颤着声音询问她:“发生什么意外了?” “呃……”赫卡特弯下腰,观察了一下被卡住的地方,“这剪刀太钝,你的头发卡在接口里了。” 从这个结果来看,塞勒涅的紧张真是一点都不过度。 又经过了五分钟的激烈争吵,塞勒涅终于愿意相信,除了用新月刃来把那缕被卡住的头发割下来之外,这件事没有其他更体面的解决方法了。 赫卡特抛弃了生锈的剪刀,开始用新月刃给塞勒涅修剪头发,塞勒涅有点不太忍心打扰她哼着小曲儿的兴致勃勃,但还是问她:“你为什么从来没叫过我姐姐?” “我也不是你妹妹啊。”赫卡特低下头吹开刀刃上的碎发,温热的气息扫在塞勒涅的背上,“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可是在我们知道你不是我妹妹之前,你也没叫过。” 赫卡特就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拍了一下塞勒涅的肩膀:“剪好了!你看看效果如何。” 塞勒涅鼓起勇气走到镜子前面看了一眼现在的自己。 “……你的头发是不是自己用新月刃割的?” “是啊。” “怪不得。”塞勒涅干笑了几声,翻出一截绳子把变得和赫卡特一样乱糟糟的金发给束了起来,“像吗?” 赫卡特站在她旁边,视线在镜中的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嘻嘻笑着搂过塞勒涅的脖子:“挺像的。” “对了,这个送给你。”赫卡特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块小小的黑色石头,“纳格兰的特产,碑石。他们用来做墓碑的。” “送我这个做什么?”塞勒涅接过来,随手掂量了一下,“这么重?” “到时候要是实在不行,你就拿着这个朝侯赛因脸上扔。” 真正穿着赫卡特的装束站在队列前方时,塞勒涅心里最为强烈的感受是:新月刃真重。 被她放在口袋里的那块碑石也差不多,都是看上去轻巧,拿在手里却十分沉重,也不知道赫卡特是怎么把新月刃用得那么灵活,还时刻把碑石给随身带着。 赫卡特披了塞勒涅那件印着诺德王室纹章的斗篷,用宽大的兜帽来遮掩头发的长度,站在塞勒涅指挥时所站的位置。为了不暴露她是赫卡特的事实,塞勒涅让温蒂安排了两个士兵,拿着盾牌站在她旁边,帮她遮挡箭矢。 计划执行之前,塞勒涅还特意去询问了温蒂,和她所料想的一样,除了她自己和赫卡特,其他人绝大部分都是通过头发的长短来辨认她们的。 侯赛因一直在故意让赫卡特靠近自己。或者说,一直在给伪装成赫卡特的塞勒涅靠近自己制造机会,所以在几个雪狼骑兵的掩护之下,塞勒涅可以说是很轻松地抵达了侯赛因所在的马车,用最快的速度,抢在侯赛因发现她不是赫卡特之前干掉他。 塞勒涅是个从小就接受格斗训练的王室成员,可是在战斗时的速度与力道这方面总归是比不上赫卡特,也还差了战斗经验丰富的侯赛因不止一筹,在锋利的新月刃就要触碰到脖子的时候,侯赛因适时地抬起权杖,抵住了塞勒涅的刀刃。 侯赛因并未见过塞勒涅,但赫卡特他是熟悉的,停下来仔细一看,顿时明白了这两个人用了什么手段:“我说怎么会失效,原来是另一个过来了。” 塞勒涅清楚自己在正面角力中讨不到太多便宜,她毫不犹豫地收回刀,从另一个无法用权杖去格挡的角度挥刀,但侯赛因身边的圣骑士已经反应过来事态不对,伸出长剑格开了新月刃。 这次侯赛因没有让圣骑士把他团团围住,只让圣骑士小队的队长护卫在自己身边,但久经战场磨砺的圣骑士说什么也不可能轻易被塞勒涅击败,他举起手中的盾牌,坚定地挡在了侯赛因的马车前。 眼看就要错失机会,塞勒涅想起了赫卡特临行前那句很像是玩笑话的建议。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漆黑的石头,在手里掂了两下,以拉开一张硬弓的力道朝着侯赛因扔了过去。 从来是阵前与人交战的圣骑士没想到塞勒涅会玩这种把戏,急忙要举盾去挡,然而那颗沉重的碑石已经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正中侯赛因的额头。 塞勒涅此生还没有用过这么像小孩子打架的把戏,她来不及去看看这招的效果,赶紧转过身吹了一声长长的呼哨,叫来天马好从战场的中心处脱困。 天马带着她平安降落在城墙上的时候,赫卡特伸出手把她从马背上扶下来,指了指正载着侯赛因远去的马车和因为指挥官受伤而撤退的军团:“那一下真精彩,虽然不至于要他的命,但也够他受得了。” “幸好你给了我那块碑石。”塞勒涅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地笑了一下,“不然重伤的还不知道是谁。” “但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是啊。”塞勒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如果那么轻松就能解决掉侯赛因,那么这场战争也不复存在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7节 赫卡特扯下斗篷的兜帽,露出披散在肩头的金发,从塞勒涅手中接过新月刃,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问塞勒涅:“你为什么要留长头发?不会很不方便吗?” “暖和啊。” “什么?” “别人我不清楚,不过我是为了暖和。”塞勒涅将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轻描淡写地回答,“还能因为什么?” 今天的战斗让风刃军团前几天低迷的士气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塞勒涅自然是知道,侯赛因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解决,但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重伤他,起到的效果就和他用冰刃攻击赫卡特类似。 侯赛因的伤没有赫卡特严重,震慑的作用也没有魔法来得强烈,但他的恢复能力和赫卡特远远无法相比,在他彻底恢复之前,纳格兰应该不会贸然出兵,这就给诺德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塞勒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诺德王国现在的状况,和苟延残喘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期待的只能是纳格兰放缓侵略的脚步。 塞勒涅牵着天马,赫卡特带着已经和她混熟了的雪狼,走在回去的路上。赫卡特还非要给塞勒涅的天马取名为小白,虽然天马表示了强烈抗议,但在主人塞勒涅的不作为之下,它只能乖乖接受了这个名字。 在得知身边的这匹雪狼名叫小银之后,它觉得这个名字也没有那么糟糕。 “赫卡特。”塞勒涅停住了脚步,“我要问你一件事。” “嗯?” “你在纳格兰会显得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但你在诺德会过得很好。你终究是个北地人,你属于这片土地。但是无论你到底是不是十五年前的那个赫卡特,你现在都已经站在了她的位置上。所以,虽然我希望你能当个普通人,但我还是要问,你愿意成为诺德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吗?” 赫卡特呆在了原地,惊讶地半张着嘴。 “诺德不比纳格兰,也不比威尔顿,当诺德的君主,甚至还不如当一个富庶小国的国王。”塞勒涅干脆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说句实话,王室成员几乎全是短命鬼,能活到四十岁的都没几个——我应该也不例外……” “我愿意。” 这次换塞勒涅愣住了。 赫卡特躲开她的视线,好像在专心抚摸着小银的皮毛,十分清晰地重复了一次:“我愿意。” 第十九章 计划 “地下室?雕像?”塞勒涅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就在这个要塞里?” “是的,雕像的底座上写着托因比三个字,从雕像的装束和上面的王室纹章来看,应该就是诺德王国的第七代国王托因比。”温蒂走在前面为塞勒涅引路,“如果单是一座雕像还没什么,但雕像的底座上不光刻了名字,还刻了一串蓬莱文。” “确认过了吗?” “确认了那是蓬莱文,但在具体内容方面,我们也无能为力。” 城墙下某处的地面上,有个木制的活板门,如果不注意看,大概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窖,温蒂也是想启用这个地窖,让人擦去了木板上的浮尘,这才看见那褪色到几乎无法识别的王室纹章。 这里曾经是诺德王国的边境要塞,有王室纹章也并不奇怪,可是地窖里空荡荡的,没有架子,也没有任何堆放东西的痕迹,更像是一个地下室,只是因为岁月而蒙尘。 温蒂不敢在地窖里面待太久,匆匆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敞开着活板门等了一会儿,趴在地上将烛台伸了进去,看蜡烛的火焰没有灭掉,才放心地让人下去仔细查看。 而地窖中唯一不对劲的,就是摆在一面墙正中央的雕像。 雕像的底座和墙壁连在一起,花纹也严丝合缝的对上,这明显不是从地面上撤下来之后被丢在地下室的,而是一开始就摆在这里。 “确实。”塞勒涅抓起斗篷的一角,又擦了擦那片铭牌,“诺德第七代国王,征服王托因比。” 诺德的先代国王,自然也就是塞勒涅的祖先,托因比的雕像和画像塞勒涅在覆霜城里就见过许多,但没有一个和面前这个一样。 作为勇武善战,为诺德王国开疆拓土,被后世尊称为“征服王”的托因比,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也都是固定的:高大威武的北地汉子,双手握着巨大的战斧,随时要斩断前行路上的一切敌人。 可是地下室中的这个托因比塑像,如果不是铭牌上写着名字,就连塞勒涅也不敢确定他究竟是谁。 没有标志性的战斧和厚重的盔甲,这座托因比雕像看上去如同一个普通的北地人,身上还穿着一件奇怪的长袍,用带着敬畏的眼光看向前方。 底座上刻着的的确是蓬莱文字,塞勒涅脑子里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支走了温蒂,从口袋里掏出那本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逐字逐句地对照过去,竟然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内容,字符的形状、排列方式完全一样。 塞勒涅用指甲在那句话下面做了一个记号,又抬起头继续端详着眼前的先祖雕像。 这是托因比,别说他即位的那天,就算是他去世的那天,蓬莱人来到辛德雷大陆了吗?如果说雕像是后人铸造的,那为什么要在北地君王的雕像下方刻上蓬莱文字?更何况整个诺德境内,通晓蓬莱文字的北地人,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这种从逻辑上来推论完全错误的荒诞事实只会导致两个结果——可笑和可怕。 塞勒涅感受到的是后者。 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她们的父亲罗伊“选择”了赫卡特。父亲留下的笔记本上的那个选择,也许根本就与质子交换无关,那完全是他在另外一件事里做出的选择。 早在出生之前,早在数百年之前,她们就已经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塞勒涅从来没有立场去怀疑赫卡特的不寻常,甚至没有理由对赫卡特抱有同情和愧疚。她们同时棋盘上的两枚棋子,至少赫卡特还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她却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地下室的活板门敞开着,火炬台上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塞勒涅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用毅力支撑着自己走出了昏暗的地下室,迎面撞上了正好走进城门的雪狼小银。 “小银?赫卡特人呢?” 小银发出闷在喉咙里的低吼声,把眼睛往上抬了抬。 塞勒涅这才注意到赫卡特整个人都趴在小银的背上,她的第一反应是赫卡特在要塞之外碰到了纳格兰的军队,受了重伤,但还不等走近,塞勒涅已经看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她在睡觉。 塞勒涅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她在地下的暗室里发现了先祖遗留的秘密,发现自己以为能够掌控的一切都不在自己手中,发现了命运的重压与现实的无力,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结果唯一能听的人正趴在雪狼的背上,抱着一柄弯刀呼呼大睡。 小银似乎也对主人的行为十分不满,它弯下一只前爪,让赫卡特顺着自己的背滑落到了地上,用爪子拨弄了她两下。 赫卡特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过来,看见的首先是塞勒涅半是生气半是好笑的神情:“你不是去巡逻的吗?” 赫卡特很少会感觉到疲劳,睡眠的时间也比平常人要少,塞勒涅和温蒂都一直放心大胆地把巡逻和放哨的任务都交给她,从未看她出过差错,更别说在巡逻的时候开小差了——这里可是随时会遭遇敌军的前线啊。 “不知道。”赫卡特意犹未尽地打着哈欠,“我忽然觉得困……我都好多年在没受伤的情况下觉得自己困了,所以我就睡了一觉。” 塞勒涅略微思索了一下,决定不去深究这个问题,赫卡特身上一切的怪异,都可以归咎为侯赛因的魔法实验留下的后遗症。 她把赫卡特从地上拽了起来:“饿吗?” 之前赫卡特是她的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们是诺德王室仅有的两个成员,塞勒涅理所当然地把她看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后来她们得知了赫卡特已经不是原来的赫卡特这个事实,塞勒涅却没有改变对赫卡特的看法。 那都没什么关系了。诺德苦寒,北地人的生命在这一片近乎永恒的冰天雪地之中显得多么渺小而短暂,塞勒涅只能选择珍惜回到了自己身边的这一个。 她们是人生长河之上,同船的两个旅人。 纳格兰再度来袭的时间任何人预想的都要短,侯赛因的伤应该还没有愈合,这次进攻他并没有坐着马车,由圣骑士保护着来到阵前,军队的指挥权再次被交到了伯克手中, 伯克带来的骑兵和弓箭手都非常少,裂石要塞前陈起阵型的,是身着长袍的怪异士兵,看上去有几分像神官,却又不完全是。 猜到答案的瞬间,塞勒涅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纳格兰帝国会魔法的,肯定不止侯赛因一个人,他只算是魔法的发现者而已。但塞勒涅没有料到他们的数量已经多到了可以大批大批地编入纳格兰正规军,而这些镇定自若站在战场上的魔法师,究竟是对自己的实力拥有绝对的自信,还是觉得他们只是在纳格兰其他正规军的庇护之下,加重对风刃军团的打击? 在侯赛因下令攻击的那个瞬间,答案便揭晓了。 无数的火球、冰刃、闪电、沙尘像是倾巢而出的黄蜂,前赴后继地扑向了裂石要塞,城墙上站着的弓箭手顷刻之间便被淹没在了这铺天盖地的压倒性力量之中,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绝望的哭喊,然后就只有满地的尸骸,能够证明他们曾经存在。 裂石要塞数百年不倒的城墙,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成了一片废墟。 塞勒涅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赫卡特,还有侥幸逃脱的风刃军团残部,她知道就算她在阵前将侯赛因斩于剑下,也挽回不了眼下的局势了。 但是在风刃军团幸存士兵的心中,已经不再单纯是对魔法的恐惧,还有仇恨——这些仇恨和他们对纳格兰、对侯赛因的愤怒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片无法挣脱的沼泽。 就算诺德王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就算它们再在辛德雷大陆上共同经历数百年的时光,也不可能真正握手言和了。 侯赛因听完伯克的汇报,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把玩着那枚从权杖上脱落的蓝宝石。 魔法和神术最大的区别在于,魔法是无法作用于灵魂的,再怎么高深的魔法师,也利用直接控制人的躯体,来达到控制他人的目的。侯赛因在赫卡特的躯体上,所预留下的就是一道让他可以直接通过这枚宝石来控制的咒文。 这道咒文,侯赛因在许多生物甚至人的身上都做过实验,无一例外都是只能在一开始自由控制,咒文很快就会遭到强烈的排斥,然后彻底失效,只有赫卡特除外。 她的躯体本就是魔法的造物,一个承载灵魂的容器,不会对魔法产生排斥,也就可以让这个咒文一直地延续下去。 顺利地延续到今天之后,竟还是毫无征兆地失效了。 侯赛因丢掉了他的杰作,丢掉了一个最为强大的兵器,但此刻,这些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因为这同纳格兰一起屹立大陆近千年的冰雪巨兽,很快就要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第二十章 信仰之力 塞勒涅很多时候都不愿意承认,在战争真正开始之前,她是自信满满地觉得诺德能赢的。武力是诺德王国引以为傲的倚仗,她满以为他们输掉什么也不会输掉一场战争,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诺德王国的军事力量建立在最为薄弱的基础——种族优势——之上,而这本来就站不住脚的优势,被经济和人口扯着后腿,早已不复数百年前的光辉。 那时候纳格兰人还没发明马镫,没有开始铸造适合马背上作战的兵器,少量的骑兵根本不足以与诺德王国抗衡,在诺德的步兵前一次次地溃败投降。 现在的诺德依旧以步兵为主,依旧使用着除了材质以外未经太多改良的武器,塞勒涅无法去指责风刃军团,他们和数百年前北地人的祖先一样,是最勇敢的战士,却已经无法仅凭自己的热血与忠诚,让自己的国家在这个时代取得胜利。 距离裂石要塞最近的军队是溪叶城,在裂石要塞废弃了之后,一部分驻军被收归覆霜城,一部分则转而驻守溪叶城,留在溪叶城的这部分军队,就是诺德王国的猎鹰军团。 温蒂之前提出过让猎鹰军团分出一部分兵力来前线支援,塞勒涅驳回了这个提议,但事后仔细考虑了一下,决定了再过几天就从溪叶城调兵到裂石要塞,现在看来幸好她没有来得及这么做,否则诺德在这场战役中的损失还要更大。 风刃军团残部从裂石要塞中逃出,赶往的正是溪叶城。 “塞勒涅。”队伍沉默地行进着,赫卡特让小银靠近了骑着小白的塞勒涅,拍拍她的胳膊,“我问你一件事,魔法师为什么也会有信仰之力?他们信仰的是谁?光明神的信仰之力,不是会自发地排斥这些异端吗?” “这可不是一件事,是好多件。”塞勒涅苦笑着回答她,“我只能说一个大致的推测。世界上的确有很多无主的信仰,比如上次救你的那些雪狼,它们的力量来源大概就是对自然的敬畏,事实证明这也能产生信仰之力,而且比人类的要纯粹许多,否则你连光明神的信仰之力都会排斥的身体,是不可能会接受的。这些无主的信仰很难获得,对于本身就是光明神教教徒的纳格兰人来说就更难了,我想他们信仰的‘神’,大概是侯赛因本人吧。” “侯赛因本人?!”赫卡特差点没能控制好音量,她看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小心地又压低声音,“这样也可以的吗?” “如果没有刻意地宣传和引导,仅仅是树立光明神雕像,是不会有几个北地人去信光明神的,他们中对光明神教的态度大多是漠视和难以理解,这种行为完全起不到传教的作用,只是我装装传教的样子,好从光明神那里弄来一点信仰之力。当然,我会这么作是因为让光明神信仰扩散开来,对于诺德王国来说没有半点好处,受益和间接受益的反而是威尔顿和纳格兰。”塞勒涅压低了声音,确定只有赫卡特和自己能听到这段对话,“如果这种信仰对于国家的发展是有好处的,我相信任何一位明智的君主都会毫不犹豫地以整个国家的力量去推行,在诺德这样原先就没有本土信仰的地方,这么做很容易,而在纳格兰也不会太难——谁都不会觉得崇拜自己的君主和崇拜光明神是矛盾的,不是吗?在获得了一部分之后,如果他想要更多,就可以用这部分来做一些会让人们更崇拜他的事情。” “战胜诺德王国。对于纳格兰的人民来说,大概没有比这个更能让他们兴奋,然后顺理成章地崇拜现任皇帝侯赛因了。”赫卡特倒吸了一口气,“可是,他要这么多信仰之力做什么?” 魔法和信仰之力是相辅相成的,侯赛因能够分发下去的信仰之力越多,魔法也就越强大,魔法越强大,他就能获得更多的崇拜——他会顺着这个良性循环不断地走下去,直至站在这个大陆的顶端。 在塞勒涅和其他人看来,这是很合理的渴望,但赫卡特却无法理解,就像她无法理解有人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她的天赋。 她是一个极其稀少的人,这倒不是因为她天生如此,而是在过于残酷的高压环境下长大,只要能自由自在地在雪地上奔跑,她就已经很满足了。也许再过几年,她会慢慢像平常人一样去寻求更多,但现在的赫卡特,还像个孩子一样容易知足。 塞勒涅笑着摇摇头,刚想和她解释,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除了神官之外,需要信仰之力的还有光明神。神明是无法自己制造信仰之力的,只有信徒的祈祷会让他获得信仰之力,然后再根据每个信徒对他做出的贡献分发下去,这分发过程中的损耗十分惊人,绝大部分的信仰之力,按照光明圣典里的说法——“你合眼前每一句虔诚的祈祷,都已成了光明神国里城堡的基石”。 无论这说法多么好听,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这些信仰之力的确都为光明神所用了。 侯赛因在这方面显得比光明神高尚许多,他独吞的信仰之力对于总量来说是很小的一部分,供他自己使用魔法,其余的全部分给了他的信徒们,也就是那些魔法师。 他们使用的全是最粗劣的魔法,拳头大小的火球、并不算太锋利的冰刃……还没有侯赛因的魔法来得高深,能把裂石要塞夷为平地,一部分是拜人海战术所赐,一部分是他们每个人都拥有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数量之多是一个光明神教的神官怎么也不敢想的。 毕竟一开始的时候,侯赛因总要给他们一点甜头,况且侯赛因自己也需要这些魔法师的力量,他们是纳格兰的第一批魔法师,也是侯赛因征服大陆的第一步。 然后呢?塞勒涅怎么也不会相信,侯赛因会无休止的慷慨下去,也不相信人的会因为“足够强大”而停止,她开始思索,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自己,自己所向往的会是什么。 一个建国之初被诺德打压到几乎不得翻身的国度,因为迅速地扩散对于光明神的信仰,获得了威尔顿圣教国的庇护与帮助,这给纳格兰带来的好处是难以估量的,唯一的副作用是,直至今日纳格兰也无力摆脱威尔顿的控制。现在,这个国家的君主拥有了“魔法”,在一个北地人的眼光看来,这和神术一样,是一种超越了人类本身力量的强大武器,但侯赛因是个纳格兰人。 神的力量来源于信仰之力。 魔法是能与神术抗衡的东西。 魔法证明了不是只有光明神的力量才能干涉这片土地。 这些魔法师之于侯赛因,就如同光明教会之于光明神。 这个可能性很难被想到,但出现在脑海中之后,就很难被推翻了。塞勒涅回过头对上赫卡特疑惑的眼神:“我不知道。他也许只是想让纳格兰帝国称霸大陆,也许……是想成为神明吧。” 赫卡特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真的有人能变成神吗?” “据说,光明教会的光明圣女,死后会被召入神国,有的继续当着光明神的属下,有的却自己成了神。” 塞勒涅没有正面回答赫卡特的问题,但言下之意是,从人成为神,是完全有可能的。 猎鹰军团的军团长劳伦斯,同时也是溪叶城的城主,带着一队人马在城外迎接了塞勒涅和风刃军团的残部,向塞勒涅和赫卡特行礼之后,他对塞勒涅说道:“陛下,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暂时没有了。”塞勒涅朝他摆摆手,“这是风刃军团的温蒂,我相信你也认识她的。温蒂,现在风刃军团暂时编入猎鹰军团,由劳伦斯和你共同指挥。” “属下遵命。” 塞勒涅并没有告诉赫卡特她让劳伦斯准备了什么。赫卡特和劳伦斯、温蒂还有其他几个高级军官开完作战会议之后回到给她们准备的房间,塞勒涅已经满脸倦容地躺在了床上,把自己整个裹在厚厚的毛毯里。 “生病了吗?”赫卡特有些担心地走过去,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你身上有点冷……” “没事。”塞勒涅把毛毯裹得更紧了,“把门关紧,窗户也关上。” “外面下雪了,好像还下得挺大的。” “我知道,那是我的神术召来的暴风雪。” “这么大的暴风雪,要不少的信仰之力吧?” “是……我从你那里借了不少。” “从我这里?”赫卡特不解地追问,却没有得到回答——疲倦的塞勒涅已经睡着了。 第二十一章 无用的胜利(霸王票加更) 神术从诞生起就注定了是用于“镇压”,但他们所追求的不是躯体上的胜利,而是精神上的控制,加上光明神一直是个仁慈的神明形象,所以神术之中极少有能够直接造成攻击的方式,就算有,塞勒涅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军队。 于是她想到了召唤一场暴风雪,来拖住纳格兰的脚步。这样的大规模神术要消耗的信仰之力实在太庞大,她再怎么积攒也是不够的,好在她想起来,溪叶城的一角,安置着一个小小的雕像。 那个雕像是年幼的赫卡特。 罗伊从未大肆宣扬过质子交换和赫卡特的牺牲,但就在柯尔把约书亚带到国境线前的那一天,罗伊带着赫卡特,在溪叶城停留了一个晚上。这件事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当时的城主还不是劳伦斯,他按照罗伊的吩咐,只是为他们父女两个人提供了食物,还有一个在旅途中休息的地方。 但城主的女儿是知道这对父女的身份的,她恰好认识城中一个善于雕刻雕像的工匠,自己找来纸笔,画下了赫卡特的相貌,然后送到工匠手中,请工匠为她铸造了这座雕像。 北地人不喜欢旅行或是外出,因此这件事也只是在城内小范围地传播着。溪叶城的人民经常来到城墙下的这座雕像前,为她的付出和明朗的笑容献上花束,自发地祝愿她能够获得幸福。 从来没有信仰的北地人,在雕像中留下的是最为纯粹的,不会被神术排斥的信仰之力。 被暴风雪耽误了行军的纳格兰军队,整整三天三夜之后,才开始进攻溪叶城,这时候风刃军团和猎鹰军团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城中的居民也有了选择逃跑的机会。 诺德军队像是一盘沙子,在塞勒涅的指挥之下看似杂乱,其实有序地散开,这些沙子顺利地融入到敌人之中,然后渐渐地将敌人蚕食。这是塞勒涅一贯的指挥风格,配合神术和诺德士兵单兵作战能力,将这个战术的作用发挥到极限,而这一次也是这个战术最为成功的一次。 一旦近身作战,魔法师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们身上只有长袍,攻击的手段只有粗劣的魔法,在没有了人数优势、无法围攻敌人之后,魔法师们大多不敢正面迎击,而是一看见北地人靠近就仓惶逃跑,这反而让他们的失败来得更快了。 塞勒涅也确信了,纳格兰攻占裂石要塞时所使用的魔法,仰赖于多年所积累的信仰之力,短期之内,他们无法再次重现那样铺天盖地的阵势。 但魔法师的数量是一回事,纳格兰的正规军又是另外一回事,吸纳了风刃残部的猎鹰军团愈战愈勇,却阻挡不了纳格兰的军队向覆霜城推进的脚步。 他们至今所获得的,都是一次次无用的胜利。 溪叶城的沦陷,已经比塞勒涅预期的要晚了许多。劳伦斯执意要同他所守护的城市共存亡,不肯随同撤退,他派了一批人将塞勒涅和赫卡特护送到城外,自己和剩余的军队一起,留在了溪叶城中。 “温蒂,你带着他们先走,把赫卡特和一队侦察兵留给我就行了。” “陛下?” “快去下一座城市。”塞勒涅一字一顿地命令道,“我不会有事的。” 在几位侦察兵看来,塞勒涅要执行的是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但他们还是为她带回了准确的情报:正如塞勒涅所预料的,侯赛因根本没有来到溪叶城,他恐怕在裂石要塞被攻破的时候就回到纳格兰了,现在纳格兰的绝大部分军队都由另一个指挥官带领,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城中只留了少数士兵——还有伯克。 对于赫卡特来说,在入夜之后攀上城墙,再避过卫兵的耳目进入城中,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她像只身手敏捷的猫,不发出任何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灵活地在夜晚的街道上穿行,走向那个现在唯一灯火通明的塔楼。赫卡特是优秀的战士,更是个优秀的刺客,直上直下的城墙都拦不住她,更何况是这座守备说不上森严的塔楼。 伯克正背对着窗口,在桌前坐着处理文件。这个原本属于劳伦斯的房间被除去了所有北地人的痕迹,变得像是纳格兰宫廷的装饰风格,赫卡特害怕伯克会从壁炉上银器的倒影里看见自己,她双手攀住窗台,不让自己的身影能映在上面,确认屋里确实没有动静之后,她猛地用力跳进了窗口,朝早已确定好的位置挥出新月刃。 伯克的房间里没有别人,赫卡特会在他发出任何呼喊之前就干掉他,然后从窗户原路返回城外,即使路上招惹到一两个卫兵,赫卡特也自信自己能在他们发出声音找来同伴之前解决掉他们。这些纳格兰人可能要到半夜甚至明天早上,才会发现他们的军团长死了。 然而,赫卡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她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空心冰块里,就像那天刺伤了她的冰刃一样,这冰块凭空出现,却是切实地存在。 穿着纳格兰军官轻皮甲的侯赛因,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怎么这么惊讶?你们能用的方法,难道我就不能用吗?” 赫卡特的新月刃被冻在了冰块中,一大半刀刃露在外面,她死死捏住刀柄,想把它给□□。 “这么优秀的兵器,真是让人可惜。你怎么就不听命令了呢?”侯赛因的手顺着冰块表面的棱角摸了下去,全然不管赫卡特的挣扎正在让冰块四处摇晃,“不过没关系,等我找到合适的材料,我完全可以再制造一个。光明圣典里说,人类是光明神最得意的杰作,而像你这样被制造出来的人,大概就是我最得意的杰作了。” 听见他话中关键的字眼,赫卡特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你知道独角兽,还有它们的近亲天马,为什么那么排斥你吗?” “……因为它们一般只亲近光明神的信徒。” “不,它们只是在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牺牲而已……独角兽是可以辨认出灵魂的。” 赫卡特成功地抽出了新月刃,冰块也随之碎裂,但侯赛因只是一抬手,就立刻补上了冰块的漏洞。 “是的,独角兽。要抓到活的独角兽可不容易,纳格兰境内最优秀的弓箭手也很难跟上它们的速度,但如果我要的只是尸体,那些没用的神官还是能想想办法的。那些独角兽的尸体,有很小一部分被用来实验,剩下的,被几位最初就加入的魔法师,完美地融入了赫卡特的身体。” 他忽然没有用“你”,而是用了“赫卡特”,被封在冰块中的赫卡特感到一阵恐慌,但她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更加用力地试图用新月刃斩开这冰墙。 然而侯赛因一直紧握着权杖,信仰之力的光芒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冰块加固的速度远比赫卡特破坏的速度来得快。 “赫卡特的确拥有了惊人的速度,就像一只独角兽一样。但是我觉得那还不够,远远不够。”与其说是在和赫卡特说话,侯赛因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好在我是纳格兰的皇帝,我能弄到很多需要的材料。你觉得你是北地人吗?不,你只是看上去像而已,因为我们中没有人有多高深的艺术造诣,所以我们就干脆给了你赫卡特的相貌。你不是北地人、不是纳格兰人,甚至都算不上是个人类——你当然不是塞勒涅的妹妹,我很期待她发现这一点之后的表情。” 赫卡特想要反驳他,想告诉他塞勒涅并没有做出他想象中的反应,可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8节 “多奇怪啊,我从来没有过孩子,但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女儿,这应该就像是光明神把人类当成是他的孩子一样吧?当然了,我没有光明神那么□□,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选择了诺德王国,你就是诺德王国的人,我不会强迫你回到纳格兰,也不会用我对待一般北地人的方式对待你——”侯赛因摩挲着手中的那颗蓝宝石,“相信我,如果你是被拍卖的那个,奴隶市场可一点都不好玩。” “你的体内除了我给你的能力,还有几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灵魂碎片,我想可能就是这些该死的灵魂碎片,经过漫长的排斥作用之后,让我没办法再控制你了。我不知道那群北地蛮子在搞些什么鬼,但既然你无法为我所用,我就要尽快除掉你,不让你落入任何人手中。”赫卡特进入房间以来,侯赛因第一次与她对视了,他能够用来控制她的魔法已经消失,但那双绿眼睛仍旧是她心底的梦魇。 冰块在一点点地向内部蔓延,赫卡特却反而觉得释然了。 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是谁。 第二十二章 剑与盾 赫卡特觉得自己早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是自己天生如此,还是说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侯赛因从她的脑子里剔走了一部分人性,让她对死亡的感受淡漠到了微不可察。 或者说对一切的感受都是如此。 前一秒还在并肩战斗的战友下一秒死于敌人刀下的时候,她的视线只有短短一瞬的停留,再度挥刀时心中也没有愤怒——想的还是完成任务和赢取胜利,仅此而已。 赫卡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缺乏的不是为人处世的经验,而是感知情感的能力。 在旁人表现出快乐的时候跟着大笑,在旁人表现出悲伤的时候跟着哭泣,赫卡特时常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匹混进了狼群的羊羔,在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之下怯怯地观察着四周,努力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因为这是生存下去唯一的方法。 赫卡特心中仅存的遗憾是,她还未来得及体验身为人类的感觉。 她十分羡慕那个真正的赫卡特。一个活人去羡慕一个死人,似乎很奇怪,但至少她曾经拥有过真正的亲人,有父亲母亲和姐姐,而她什么都没有,真正接纳了她的只有塞勒涅。 冰块顺着她的小腿向上攀登,赫卡特忽然觉得自己很开心,她什么都不用去想不了,不用担心自己究竟是属于诺德还是纳格兰,不用担心是否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就像她把自己埋在雪地中的时候,皮肤因为寒冷而隐隐刺痛,却可以放空头脑,把自己也想成一团没有生命的雪。 “陛下!城中的北地人正在发起暴动!” 就在冰块蔓延到腰间,赫卡特整个下半身都已经失去知觉的时候,门被猛然推开的声音和士兵的呼喊声让侯赛因停顿了动作。 虽然缺乏人类的感情,赫卡特的生存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在这个侯赛因无法分心让冰块继续蔓延的瞬间,她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将新月刃挥向了冰壁,砍出了一条长长的缺口。不光是无力修补,而是彻底无力支撑起这个魔法的效果,侯赛因用力地握住权杖试图补救却无济于事,冰块变得和寻常的冰一样脆弱,赫卡特轻松地用刀背一敲,就让自己恢复了自由。 侯赛因在这十几年里不知道为自己积攒了多少信仰之力,但无论信仰之力的储备再怎么多,他的体力也是有限的,这样瞬间用冰块制成囚笼准确地困住赫卡特,难度要比用冰刃攻击要大上不少,他自信于赫卡特一时半会儿挣脱不了,在自己无力支撑之前,就可以彻底地把她封在这冰中。 他还是小看了赫卡特,高估了自己,同时还没有料到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如果没有北地今夜的暴动,如果没有这个士兵的汇报打岔,自己可能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赫卡特心有余悸地用刀背敲掉了残留在腿上的冰渣,处理完毕时刚好抬起刀刃,在冲到了身边的士兵脖子上留下一道致命的血痕。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赫卡特想朝着侯赛因迈出一步,却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来到诺德也有了几个月,赫卡特跟着经验丰富的战友们和塞勒涅共同经受诺德的寒冷,原先她连在雪地中骑马都会冷得直打哆嗦,适应了之后则比许多土生土长的北地人还要耐寒抗冻。 这是她的体质给她带来的先天优势,可是普通的冰雪不比侯赛因这些带有攻击性的魔法,赫卡特的双腿刚才被冰封住那么一会儿,现在已经刺痛难忍,无力到站稳都很勉强。 就在赫卡特慌乱无措的时候,一支弩|箭擦着侯赛因的肩膀飞了过去,就在侯赛因因此而转移了注意力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走廊上跑去。 按理说塔楼内部也该有士兵站岗——准确来说现在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都躺在了地上,头上扎着弩|箭,抑或是脖子正汨汨地流着血。 而这个手持弩|弓,腰间佩着手斧,及时把赫卡特给救出来的人,赫卡特再熟悉不过了。 悠风镇的磨坊主瑞塔笑嘻嘻地踢开地上一把挡路的佩剑,回过头问赫卡特:“能走了吗?” “好多了。”赫卡特拍了拍大腿,“我的恢复速度比别人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悠风镇是下属溪叶城的呀。”瑞塔朝赫卡特眨了眨眼睛,“之前你和陛下离开了悠风镇,我还是通知了大家战乱的消息,虽然要逃离悠风镇的人不多,想来参军的人倒是不少,所以我就跟着镇子里的几个人一起来了猎鹰军团。” “可是猎鹰军团不是……” 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关在纳格兰的战俘营里。 “你不知道吗?你们带着风刃军团的残部刚来这里的第一天,陛下就让劳伦斯团长挑出了一部分士兵,全部假装成普通的居民分散在城中,如果溪叶城被攻破,我们就在当晚动手,在此之前,务必不要露出破绽。”眼前就是塔楼的大门,瑞塔给手中的弩|弓上了弦,“殿下,出去之后我要去和我的同伴汇合,你……” “不用管我!”赫卡特已经握着新月刃,跃入了敌人最密集的包围圈中,“我能搞定!” 的确,赫卡特向往人类的情感,因为她缺乏这些,她身上真正属于人类的部分很少,但是她更加迷恋不用思考,凭着本能去战斗的感觉。 赫卡特的加入让战况变得比刚才还要一边倒了,而且加入了混战的不止是赫卡特一个,整个溪叶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别说那些塞勒涅事先埋伏好的士兵,就连普通人都拿起了武器或者能当做武器的任何东西,勇敢地冲锋在前。 所以塞勒涅会说,让这个国家生存下去的不是王室,而是这些始终愿意为了这片荒凉的土地献上生命的北地人。 赫卡特在混战中偶然抬起头时,看见的是一个纳格兰的士兵,扔下长剑假装投降让瑞塔放下弩|弓之后,抽出了暗藏的短刀。 她眼中的世界似乎被拨慢了时间的齿轮,那个士兵好像十分吃力地将短刀抽出刀鞘,刀尖像是被生长中的藤蔓推向瑞塔的胸膛,除了他们以外的一切更是迟滞到近乎停止。赫卡特拼命地往那个方向跑去,但她跑得越快,刀尖靠近的速度就越快,当新月刃足以触到士兵的身体时,瑞塔胸前已经是一片鲜红。 短刀的刀刃准确地洞穿了她的心脏。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嗡地轰鸣着,刚才放慢到极限的世界现在加快到了极限,赫卡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冲向大脑,头皮隐隐地发麻,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而她清楚这种情绪肯定不是恐惧。 她从愤怒的杀戮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溪叶城的人民已经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伯克不见了,而且是当着好几个人的面,他捏碎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整个人就忽然消失……”看见赫卡特的眼神,那个北地人有些惶恐地补充道,“我没有胡扯,殿下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向另外几个人求证。” 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过伯克和侯赛因,所以把用魔法逃跑的侯赛因当成了伯克。 “我没有在怀疑你。”赫卡特无力地朝她摆摆手,她觉得自己身体里能盛放感情的容器大概就只有那么小,现在因为瑞塔装满了悲痛和愤怒,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我要先走了,你们好好庆祝吧。” 瑞塔应该会和那些在这个夜晚中丧生的士兵和人民一样,长眠于棺木之中。 赫卡特觉得自己没办法去管这些,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希望赶快能走到城门外,逃离今晚的一切,让它变成一场梦境——或者至少变成回忆吧。 她走出城门的时候,塞勒涅就站在雪地里,沐浴着晨曦的微光,还没有长回到原来长度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北地人,等待着她贪玩晚归的妹妹。想必她已经看见了溪叶城的城墙上再度升起的诺德王国旗帜,也早就料想到了这次胜利,脸上带着一点含蓄的笑,朝着正向她走来的赫卡特张开双臂。 厚厚的城墙阻隔了北地人狂欢的碰杯声与歌舞声,赫卡特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她如此热切地希望,塞勒涅能上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一句“没事的”。 哪怕她知道并不是真的没事。 赫卡特跌跌撞撞地走着,在距离塞勒涅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她虚脱般地跪坐在了雪地中。 “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我依旧是兵器,闲置不用就会尘封生锈,但如果有了使用者,就会恪守身为兵器的职责,帮助主人取得胜利。只是我不再是帮助纳格兰攻击他国的剑,我是守护诺德的盾。” 她银白的盔甲上还残留着血迹,修长的手指在积雪的簇拥下微微发红。赫卡特就这样低垂着头,跪在塞勒涅面前,好像等待着宣判或是垂怜,塞勒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赫卡特反应过来自己在流泪,是因为带着她体温的泪水滴落在地上,留下几个小到难以看清的凹痕。 诺德王国这一年漫长的冬天在纳格兰的铁骑靠近覆霜城的时候结束了,春天在仍旧凛冽的风中来得悄无声息,塞勒涅脚边还未退却的积雪之中,挣扎出了一片嫩绿的幼苗。 “赫卡特,赫卡特。”塞勒涅连着叫了两声,“我们回家吧。” 赫卡特抬起头看着她,如同虔诚的信徒看着光明神。 第二十三章 命运 北地晴朗的时候,天空很高。塞勒涅曾经陪着父亲一同去打猎,在无人的旷野上勒住马缰,抬起手中的硬弓,朝着不可触及的天空射出一箭,看着箭羽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野中,过一会儿也许能听见它扎在树干上或是落在雪地上的细微声响,也许就再也寻不到它了。 塞勒涅始终相信,在这片人类无法去探寻的天空之后,一定什么都没有。 没有神明,没有全知全能通晓人间一切的光明神。否则为什么她日日夜夜虔诚地祈祷,母亲、父亲、妹妹,所有的亲人都还是离她而去了。 她就和赫卡特一样孤独,就像在这旷野中,两匹同样失去了狼群的孤狼忽然相遇,于是结伴而行,去寻找一个能遮挡风雪的洞穴。 哪怕是一棵将要倒下的树,那不受风吹雨打的树洞也称得上是一个家了。 让塞勒涅感到欣慰的是,赫卡特似乎在一点点地接近于人类。她和侯赛因期望培养出的那个战争兵器不同,也和塞勒涅记忆中妹妹应有的性格不同,但她确实有了点正常人的样子,虽然身体还是像以前一样排斥神术,但这不影响她慢慢地融入到人类中。 如果不是有这场战争的话,塞勒涅不知道她能不能这么快遇见让她有这样本质性改变的契机,但在这个契机来临之后,战争成了赫卡特的绊脚石。 赫卡特渴望拥有人性,但战场往往是最泯灭人性的地方。 好在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算意识到了,她也会带着她的新月刃和雪狼小银冲锋在前的——现在的赫卡特已经很像是一个诺德王国的王室成员了。‘ 覆霜城倚靠着雪山而建,本来就难以攻下,驻守此地的又是诺德最为精锐的近卫军团,对他们的战斗力,塞勒涅是最有自信的。 但同时,塞勒涅也看得出来纳格兰帝国为这场战争做了很久的准备,魔法师没有了之前用人海战术来攻城的条件,但不依靠大量信仰之力和人数来战斗的魔法师很快就加入到了纳格兰的正规军当中。在几次接触之后,塞勒涅清楚他们肯定经受过专门的训练,不像在战场上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神官,这些魔法师大都能很好地应付近身作战。 这些魔法师军队顶多算是天平上又一枚让局势发生偏转的砝码,对于诺德王国来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威尔顿圣教国。 这个国家由光明教会的教皇来统治,教皇又自称是仁慈的光明神在下界的代言人,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打着威尔顿的旗帜来派出援兵,但明眼人不用细看也明白,纳格兰怎么会有如此大批量的高级神官和圣骑士? 塞勒涅注意到,在威尔顿的援兵到来之后,侯赛因立刻停止了魔法师的使用,取而代之站在前线的又是大批的神官,看来他暂时还没有能力忤逆一直以来需要讨好的威尔顿和光明教会,他也知道过早地暴露,只会被扎根生长多年的光明教会扼杀在萌芽中。 纳格兰一时攻不下覆霜城,诺德也一时等不到翻盘的机会,而在这座坚固的堡垒之中,塞勒涅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在她提出问题之前,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答案的人已经主动找来了。 “陛下。”雷蒙德语气与其说是在发出疑问,还不如说是在确认事实,“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先王的那本手稿?” “我还从来都不知道父亲和蓬莱人有往来。” “诺德一直和蓬莱人有往来,而且关系密切。”雷蒙德在书房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在他们的概念里,天空不是倒扣着的盖子,更不是光明神设下的禁制,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可以触及天空,甚至站在天空之上,成为神明。” 蓬莱人的商船第一次停靠在辛德雷大陆海岸线上的时候,诺德王国正是托因比当政,这位好战的君王正忙着带领北地人开疆拓土,按理说是对这些黑眼睛黑头发的外来种族没有任何兴趣——况且他们的目的明确,就是来卖东西的。 第一天先是辛德雷大陆人从未见过的丝绸、瓷器还有茶叶,第二天就变成了夜里能发光的珠子、贴在额前能安眠的纸条,第三天蓬莱商船前就挤满了人,等着看他们还能拿出什么东西。 先是铃铛,小小的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稀奇,可是轻轻一摇,任何野兽都会变得温驯起来,然后是一些类似的小玩意儿,都是看似寻常,其实暗藏玄机。 最后,领头的蓬莱人从船舱里拖着一个大盒子到岸上,从盒子里拿出一柄巨大的战斧,重重地往地上一敲,斧刃立刻就没入了地面,连带着那柄斧子,直直地立在地上。 “谁能把这斧子拔起来,斧子就卖给谁。”那蓬莱人笑眯眯地将双手拢在袖里,向围观的人群宣布。 整整半个月过去,仍旧没有人成功,托因比这才有了兴趣,前往了海边,当着所有蓬莱人的面,拔起了那柄战斧。托因比不仅买下了战斧,还请了那几位蓬莱人到诺德王国去,盛情款待,和他们成了私交甚密的好友。 于是蓬莱人就告诉了托因比一个辛德雷大陆上无人知晓的秘密。 只要你足够强大,凡人也能变成神明。 托因比是个远见的帝王,他问蓬莱人,要有多强大才能变成神明。 蓬莱人笑着摇摇头,告诉他就算在蓬莱,真能羽化登仙的也用两只手数得过来,托因比虽然是辛德雷的佼佼者,但离神的境界还差得远些。 听到这样的回答,托因比并没有生气。他很平静地询问蓬莱人:“如果是很多个我呢?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蓬莱人一边享用北地的蜂蜜酒,一边朝他束起四根手指:“依我看呐,要四十个。” 从托因比起,诺德有了一代代在最辉煌的时候早逝的君王。他们的灵魂被聚集起来,等待着一个容器,这个容器在接受了这些灵魂——接受了四十个“托因比”之后,将会升格为神明。 而赫卡特,就是他们等待着的容器。 “可是,侯赛因的实验打乱了整个计划。小时候的赫卡特无法承受太多的灵魂一下涌入身体,我们给她放入的第一片灵魂是不完整的,但这片碎片十分重要,那上面留下了蓬莱人教给我们的,控制一个神明的符咒。”雷蒙德小心地瞥了一眼塞勒涅的神情,“这片灵魂来自赫卡特殿下的母亲……” “也就是我的母亲。”塞勒涅的声音反而没有了感情的起伏,“你现在是准备告诉我,诺德王国已经具备了一切创造神明的条件?” “是的。”雷蒙德继续说道,“侯赛因让她变得不受我们控制,但也让她的身体完善到了足以承受所有灵魂的进入,赫卡特殿下距离神明,仅有一步之遥了。” 言下之意两人都是清楚的,如果一个国家忽然拥有了一个尽心尽力的神明,哪怕它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能在绝境中求生。 “她现在变得不受控制了,但要在事成之后消灭掉一个无人信仰的微弱神,是很容易的,只需要陛下您的一道法令,让民众的力量来完成抹杀她的过程。” “我可以保证她是忠于诺德王国的。” “恕我无礼,陛下,您再怎么聪明,也无法确认一个怪物的内心所想。你也说过不能以人类的标准去揣测她。” “雷蒙德!”塞勒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敬爱的老师,“她是我的继承人!你所效忠的王室!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所效忠的是您,女王陛下。诺德的王室现在仅剩下您一个人了。” 塞勒涅清楚雷蒙德所要表达的意思,唯独这一点,她是自己向雷蒙德和盘托出,也无法为现在的赫卡特辩护的。 “我记得神明是没有能力干涉人类的,尤其是涉及政权的问题。” “那是大陆主神才会受到的限制,而赫卡特殿下是北地的守护神。她的职责之一,就是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北地人的诺德王国。” “……这个计划既然是从托因比开始,在诺德王室中一代代传下来的,那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父亲去世之后,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塞勒涅嘶吼着质问雷蒙德,“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全都是这个计划的牺牲品,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赫卡特殿下不是牺牲品。”雷蒙德低下头,不敢面对塞勒涅的目光,“她会成为神明……” “而她却只想当个普通人而已。”塞勒涅心里涌起一阵苦涩,“我一道法令、几句污蔑就能轻易抹杀的神……这和战争过后就被封存的兵器有什么区别?” “陛下,她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走上这条路,现在她也是我们能获得胜利唯一的方法——” “老师,你在逼我。”塞勒涅将颤抖的手用力按在了胸前,像是这样就能掐紧马上就要涌出喉咙的恶毒咒诅,“逼我在赫卡特和诺德王国之间做出选择,而我……而我是诺德的女王。” 罗伊当年被迫做出选择的时候,是否也像她这样痛苦? 如果用理智来思考,罗伊所面临的两个选项是在他心中地位同样重要的两个女儿,而塞勒涅此刻要在一个人和一个国家之间做选择,前者是其实与她毫无关系的继承人,后者是她的祖国,她即位的那天就宣誓要用生命来守护的地方。 她只能选择诺德王国。 “诺德的子民会记住您的英明抉择的,陛下。” 雷蒙德这么说的时候,塞勒涅脑子里其实只想了一件事。如果这场战争胜利之后,雷蒙德仍旧不肯相信赫卡特的忠诚,她也不会去签那道能抹杀掉赫卡特的法令。 塞勒涅决心一会儿见到赫卡特的时候要告诉她:“我会随时动用我身为□□者的权力来保护你。” 她肯定听不明白,肯定只会眨着那双蓝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塞勒涅。 第二十四章 四十分之一 现在的这个“赫卡特”,如果不是披着这一层身份,就只是一个危险的可疑分子,一个只能在战争年代发挥作用的战争兵器,除了塞勒涅之外,任何知道真相的人都不会放任这样一个人继续生活在覆霜城中,并且在塞勒涅去世后继承王位的。 大家喜欢的是记忆中的那个赫卡特,尊敬的是终于从敌国归来的王室成员赫卡特,而不是侯赛因造就的这个兵器。 塞勒涅在诧异于雷蒙德的“冷酷无情”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除了自己之外,整个覆霜城还有谁对现在的这个“赫卡特”怀有什么感情呢。 仪式自然是秘密进行,在场的人只有塞勒涅、赫卡特和雷蒙德。这完全由蓬莱人构筑的仪式完全没有光明神教那样的铺张和浮夸,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四方形桌子,上面放了一张轻飘飘却无法撕下来的符咒。 赫卡特刚在椅子上坐下,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而雷蒙德缓缓伸出手,按在了符咒上。 雷蒙德是不会使用神术的,更不会魔法之类的东西,但他似乎熟知这枚符咒的使用方法,很快地就有大片大片类似信仰之力的东西从符咒中涌出,顺着桌面蔓延,裹住了沉睡中的赫卡特。 “陛下。”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雷蒙德忽然回过身来,只是手还在按在写了蓬莱文字的那道黄色符咒上,“先祖要召见您,请把手放到这儿来。” 塞勒涅是迷迷糊糊地把手给放了上去之后,才意识到雷蒙德说了些什么。 先祖。她的先祖,那就是已经去世了的诺德王国君主。不是一个,而是四十个。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悬崖边上的湍急河流中,水流重重地打在脚踝上,带起一阵钝痛。塞勒涅小心地迈出一步,顺着河底的鹅卵石走到了岸上,就在她踩到坚实土地的瞬间,周围的场景全部消失了,短暂的扭曲之后,变成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室。 准确点说,是地下宫殿。高高的石柱和粗犷的雕纹完全是诺德王国的风格,但架在墙上用以照明的不是蜡烛也不是火炬,而是一颗颗圆形的石头——蓬莱人的夜明珠。 地宫的整个大厅也是圆形的,四十张椅子紧贴着墙壁,同样排列成一个规整的圆,而在最中央的,除了塞勒涅这个外来者之外,还有这里的主人,赫卡特。 她还是小孩子的样子,猫儿一样蜷起身子沉沉地睡着,与外界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让塞勒涅无法触碰到她,也无法唤醒她。 “塞勒涅?” 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忽然响起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别紧张,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事实上,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做好心理准备,别被吓到。” 他话音刚落,地宫内的夜明珠忽然全部熄灭了,但只是短短的片刻,它们重新亮起的时候,那四十张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准确来说,是四十张王座上。 从第七代到第四十七代,这些塞勒涅只在史书上见过的人,一股脑儿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只是他们都显得苍白且疲惫,了无生机。 这些灵魂实在已经等待太久了。 “塞勒涅——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某个人清了清嗓子,塞勒涅认出了他是托因比,“我们把你叫过来,是因为仪式上出了一个大问题。我相信你也发现了,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他属于……” 塞勒涅立刻反应过来是谁没有出现在这里。 “我的父亲罗伊。”塞勒涅轻声说道,“他也应该出现在这里,是吗?” “是的。”托因比点点头,摩挲着王座扶手上的花纹,“几年前他去世的时候,就该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等待仪式的来临……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直到今天也没有。于是那个能容纳灵魂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而这么一点差距,足以阻隔凡人与神明。” 顺着他的目光,塞勒涅找到了他所指的那个“地方”,那就是那道透明的屏障圈出的空间,蜷缩其中的除了赫卡特,还有一个小小的光团。那想必就是母亲的灵魂了吧。塞勒涅跪坐在透明的墙壁旁,看着那温柔闪烁的光团,又抬起头看着托因比:“我父亲的灵魂没有来到这里,是不是就只有我能够填补上这个空缺?” “现在的你还做不到,至少也要等上个十多年,或者说——至少也要等诺德王国在这场战争中生存下来。”托因比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涣散了,他好像又不再是一个亡魂,而是当年那个重逢在最前线的诺德君主,“你赢不了了,塞勒涅,我多年没有过问人间的事情,但这一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承认吧,孤狼输给成群的野狗并不丢人。” “……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塞勒涅知道自己再怎么被称为天才,与这位几乎是个传说的征服王托因比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本来赫卡特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可是现在缺少了一片灵魂。” “去找塔利斯联盟。” “塔利斯联盟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诺德。” “可是塔利斯联盟想对付威尔顿圣教国。”托因比眯起了眼睛,“我很遗憾我活着的时候,大陆上还没有这样一个能撼动威尔顿圣教国地位的国家。” “……放弃覆霜城?” “你守不住覆霜城了。比起让你和赫卡特去送死,诺德更希望你们能活着。”托因比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诺德哪怕再多出三成的兵力,就可以抗衡现在的纳格兰,但哪怕诺德的士兵凭空多出一倍,也无法在威尔顿面前支撑多久。” 地宫里变得寂静无声,这些都曾经当政数多年的君王,除了托因比之外,好像都对诺德王国现如今的一切失去了兴趣,甚至都不关心它的生死存亡。 “灵魂也是会变得衰老的。”托因比叹了一口气,“他们看上去还是死时的样子,可是有的等了好几百年,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9节 灵魂不会死亡,只会一天天地衰弱。然而在托因比的带领之下,这些终于等到了仪式到来的灵魂好像又重新恢复了生机,纷纷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君王们严格地按照执政的顺序站成一个圈,而应该属于罗伊的那个空位,就在托因比和这个青年人之间。 “我是罗伊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青年人和善地朝塞勒涅笑着,“我甚至没能活着见到罗伊结婚,也没能在这里再见到他……” 他有些遗憾,又有些伤感地揉了揉眼睛,好像还想和塞勒涅说些什么,然而在他开口之前,悬在上方的光球再次开始闪烁,将他融化在了刺目的白光之中。 地宫里又只剩下塞勒涅和年幼的赫卡特,然后光球缓缓地从空中降下,没入了赫卡特的身体,她身边那个透明的屏障,也开始发出夜明珠一般的微光来。只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仍旧是没有颜色没有光芒的。 那就是留给以后的塞勒涅的位置。 她燃烧注定短暂的一生换来的全部辉煌,将是一个神明的灵魂中,微不足道又不可或缺的那四十分之一。 塞勒涅一个恍神的功夫,地宫消失了,她又站在了那条湍急的河流中,面前是已经长大的赫卡特。 没有新月刃,没有银白铠甲,没有在纳格兰生活过的痕迹,她的肤色和每个土生土长的北地人一样苍白,挺直脊背站着的时候比塞勒涅还要高上一点,只有头发还是现实中的样子,半长不短,乱糟糟地束起在脑后。 这个不拥有实体,只活在幻想中的形象似乎是来自于赫卡特自己的想法。 “姐姐。”她说起话来没有现实中的赫卡特那样的纳格兰口音,“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存活于世的是没有灵魂的傀儡,和一点残留的虚影。” “赫卡特……” “但我很庆幸,她能代替我留在你身边。” 幻象开始崩塌了,先是远方的景色扭曲,然后是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漆黑,塞勒涅伸出手摸索着,想要找到能去往现实的出口。 赫卡特惊醒时,正躺在一辆货运马车的货架里。马车在一条不宽不窄的林间小道上行进,而驾驭马匹的人无疑是塞勒涅。 “塞勒涅?”她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我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覆霜城那边……” 她没能把话说完就又倒了回去,趴在货架的边沿上干呕着。 “你的身体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赫卡特觉得塞勒涅的语气比平常要冷漠许多,而且她甚至都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坐着别动。” 赫卡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总算稍微弄清楚了眼下的状况,她在晃动的马车上坐稳了身子,惊异地喊道:“你临阵脱逃了?!” 被说中了心虚之处的女王依旧不敢面对赫卡特的视线:“不许说话。” 即使身体还在承受灵魂的反噬,赫卡特依旧没有虚弱到动弹不得,她掰过塞勒涅的肩膀,揪住她的领子,怒不可遏地质问她:“你和我说我们一定能赢,结果现在你要跑?” 第二十五章 心跳 塞勒涅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此刻的愤怒绝大部分都是对于自己无能的愤怒,还有一部分是被赫卡特一语道破真相的羞恼。当然即使她意识到了,也不意味着她就会在心底默默忏悔,认为自己确实错了。 她失败了,但她并没有错。而赫卡特的世界尚还是非黑即白的,赫卡特的认知中,塞勒涅还是那个能够轻描淡写创造无数奇迹的女王,是能在任何绝境中漂亮反击的指挥官,她担负得起一切溢美之词,永远不会成为选择逃跑而不是面对失败的失败者。 这些塞勒涅也能清醒地认识到,因此她不准备和赫卡特争吵下去,而是想让她冷静下来。然而赫卡特接下来的话,彻底毁掉了塞勒涅脑海中仅剩的一点理智。 “你就这么抛弃你的国家?你的士兵在为你送死,你的大臣也在为你送死,他们都在前线坦然赴死,你却连自己的祖国都不要了,转身逃跑?” 塞勒涅甩开了赫卡特揪住她领口的手,轻抚着被揪作一团的布料,似乎是过于激烈的情绪累积到了极限,她反而不大想表现出来了,只是凝视着赫卡特,用比往常还要平静淡漠的语气反问她:“你跟我提这个?你在诺德待了多久?我在诺德待了多久?你觉得你会比我痛苦吗?”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头脑发热的赫卡特就抽出了新月刃,将刀尖指向了塞勒涅:“我要回去陪他们一起。” “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救任何人。”塞勒涅就好像没看见近在眼前的锋利刀刃,“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现在的覆霜城里,纳格兰的军队大概已经办起狂欢宴会了。” “那正好,方便我临死之前杀他们几百几千个人。” 固执是塞勒涅和赫卡特除了外貌之外又一个十分相似的方面。塞勒涅明知道赫卡特的性格就是如此,却始终不肯让步,也不肯放下身段去哄哄她——要哄好赫卡特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 “你要走就走好了,我不拦你,你拿刀指着我是什么意思?你体内现在还有几十个灵魂在互相排斥,对你的身体会产生很严重的反噬,这几天你比普通人还要衰弱,发挥不了平时的实力。”塞勒涅一边说一边将手按在了腰间的突刺剑上,“不过我觉得这都是废话,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也不会乖乖听话坐下来休息的。” 赫卡特的确快要撑不住了,她踉跄了一下,用双手才得以握住了新月刃的刀柄,但很快就连举刀的力气也凑不出来了,她用新月刃支撑住身体,跪坐在地上喘息着。 “就这么放弃吗?”过了很久,塞勒涅才听见赫卡特低声地询问,“我们真的就这么输了吗?” “我们确实已经输了,这场战争里再没有我们翻盘的机会,但是我们还没有放弃。你现在回去,会死,会成为一个悲壮的英雄,但我现在不需要悲壮的牺牲,我需要你活着。你已经是我手里最重的一枚筹码了。” 赫卡特没有说话,她默默地收回新月刃,默默地躺了下来,又陷入了逃避反噬痛苦的昏沉睡眠,直到晚上才被塞勒涅再度叫醒。 “幸好有蜂蜜酒,不然我还不知道我今晚要怎么过。”没有带杯子,塞勒涅直接拔出了酒瓶的瓶塞,凑到嘴边开始喝,“这可是我当亡国之君的第一个晚上。” “还有吗,给我也来一瓶。” 塞勒涅起身从毛毯下摸出了一瓶蜂蜜酒,直接扔给了赫卡特。 “逃亡的路上还在喝蜂蜜酒,真是北地人的秉性。”塞勒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们明天还有一长段路要走。” 她们已经进入了塔利斯联盟的领地,天气没有诺德王国那么寒冷,茂密的丛林中可以找到不少浆果,塞勒涅无法确定那些果实是否有毒性,但赫卡特是不怕这些的,这种野外果实的毒性,再强烈也伤害不到她的身体。 赫卡特就着这些浆果喝了不少蜂蜜酒,又吃了几块面包,爬上马车的货架,准备在这上面睡觉。 一次性将三十九个过于强大的灵魂融入进同一具身体,是极其冒险的行为。这本该是一个循序渐进,走一步看一步的过程,不然普通人的身体绝对不可能承受。 在这个问题上,赫卡特又成了一个例外。她的这具身体本就是用类似的方法制造出来的,纳格兰堆积物质,诺德堆积灵魂,也只有这样被堆积出来的灵魂和身体,才能够在剧烈的反噬中慢慢地取得平衡与稳定。 但再怎么说,这反噬的过程也是极度凶险的,剧烈的疼痛开始有所缓解,却还没有完全消失,赫卡特脱下了被冷汗浸湿的衣服,只裹着一层毛毯睡在马车上,身体也没有平日的抵御能力,在山林微凉的夜风中微微颤抖着,低下头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皮肤所感受到的冰冷和体内散发的燥热却没有丝毫会被中和的迹象,赫卡特先是掐住了自己的手,然后是掐塞勒涅的手腕,一会儿把毯子裹得更紧,一会儿又把毯子扯开来扔到一边,别说睡觉,就算是想坐在原地休息片刻也做不到。 在赫卡特终于被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靠在马车货架的护栏上懒得再动弹的时候,塞勒涅坐了过去,把她身上的毯子稍微掀开,侧过头贴上了她胸前赤?裸的皮肤。 赫卡特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是因为身体内的热量终于散发了出来,还是因为忽然被这样亲密地触碰,敏锐的感官让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耳垂贴上皮肤刹那的柔软。 从来温和有礼不卑不亢的塞勒涅跪在她身旁,闭上眼睛在听她的心跳,披散下来的金发弄得她有些痒,却又不敢出声,更加不敢推开她,最后她无措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塞勒涅的肩膀上。 空气里弥漫着又郑重又暧昧,那种让人忍不住去怀疑去深究的气息。 “心跳没有刚才那么快了,反噬结束的时间应该要比预期的要早。” 赫卡特觉得以自己的经验,还无法应付这么复杂的场合,她一边重新裹好毯子一边急匆匆地转移话题:“你以后准备结婚吗?” 塞勒涅刚把一口蜂蜜酒喝进嘴里,听见赫卡特这么问,直接笑着喷了出来:“我真佩服你选话题的能力,几乎避开了所有正确的聊天方向,选了一个我最不想聊的。”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真的换一个话题,而是灌了一大口蜂蜜酒,缓缓说道:“我小时候,雷蒙德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现在不好好修炼,长大后就只能去联姻。从出生起就拥有贵族的光环,拥有整个家族的倾力培养,无论是神术、学识、武技,或是其他什么,当平民们还在门外苦苦摸索不得其法时,贵族和皇室的后代已经踩着先祖的基业爬到了高处,让人不得不承认,撇去个人的天赋与努力不谈,贵族的优势是显而易见且难以逾越的。” 塞勒涅拿不准赫卡特究竟听懂了没有,但赫卡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她也就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 “世间的事情,从来都是等价交换。就如同我要拥有光明神的信仰之力,要使用神术,就必须一辈子当一个虔诚的信徒。贵族后代们汲取家族营养生长完成之后,就必须成为家族的力量,甚至是倚仗。幸运一些的,像我这样,无非是尽自己所能为家族所用,而那些稍微倒霉一些的……联姻已经是最好的道路了。”看见赫卡特一脸的害怕和凝重,塞勒涅笑着去揉她的头发,“不过这些情况,北地人很少会碰到,毕竟我们没有那么庞大的家族,也不怎么会和外族人通婚,政治联姻就更加少见了。” “你都即位了,应该也没人能逼你去联姻吧。” “是的。”塞勒涅叹了一口气,“但除了联姻,我还没有思考过任何有关婚姻的事情,所以当你问我的时候,我也只能说这些了。” “怪不得你那么积极地想让我当什么第一顺位继承人,你都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结婚,更别说有孩子了吧?” “即使有,你也会是第一顺位的。”塞勒涅喝光了瓶中最后一口蜂蜜酒,又往地上的篝火堆里添了些木柴,“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她钻进赫卡特裹着的那床毯子,拉着她一起躺在了铺了稻草和粗布的马车货架里。 “你、你也睡这里?” “不然你让我睡在哪里?”塞勒涅把毯子往下拽了拽,让自己和赫卡特都能被这床毛毯给裹住,“睡吧。你又不是生病,不会传染的。” 赫卡特觉得现在塞勒涅就算不用把耳朵贴上来,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第二十六章 塔利斯联盟 总是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建得快要和城墙一样高的大楼,随处可见的店铺和商人,人们都行色匆匆,却又都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塔利斯联盟这个仅有三百年历史的国家,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我总感觉我又到纳格兰了。” 这是踏上塔利斯联盟的国土之后,赫卡特所说的第一句话。塔利斯联盟的居民们在外貌上的确和纳格兰帝国的相差不大,但街道和服饰的风貌,还有说话的方式都是截然不同的——虽然都是辛德雷大陆的通用语,但是在文法上和语气上都有着很大的区别,如果不仔细去听,都会以为自己在听另外一种语言。 塞勒涅刚想和赫卡特介绍一下塔利斯联盟的风土人情,却被赫卡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在诺德的时候我老觉得自己是不是长得太矮了,到这儿才反应过来是纳格兰人和塔利斯人都太矮了,不关我的事。” “你小声点,别给人听见。”塞勒涅拍了拍她的手腕,示意她把手从新月刃上拿开,“手别老是放在刀上,塔利斯和诺德可不一样。” 塔利斯的掌权者,也就是联盟议会,塞勒涅是早就见识过的,并且自认为从头至尾没有和他们翻脸全是因为自己能忍,换作赫卡特或者任何一个普通的北地人,恐怕一斧子就要砍上去了。 塔利斯联盟是一个没有皇室却有贵族的国家。最初创立了塔利斯联盟,并且想用议会来统治这个国家的塔利斯第一任议长,是想创造一片没有歧视、也没有平民贵族之分的、自由平等的乐土,然而事与愿违,在几代人的更迭之中,渐渐也形成了派系。 数量最多的是“旧贵族”,他们所在的国家在没有被塔利斯联盟吞并之前是普通的君主制小国,这些人还不能接受自己从一个小国的国王变成了塔利斯联盟的议员,拼命想要让贵族两个字再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高人一等。 其次是“新贵族”。他们的祖国并入塔利斯联盟的方式是十分温和的,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怨气,觉得旧贵族对于贵族身份的坚持很无所谓——然而他们对于议会上的大部分观点也都采用这样模糊不清的态度,以至于旧贵族渐渐地把控了议会的大部分决定权。 说是“议会”,其实只是用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然后多造了几个王位而已。无论是新贵族还是旧贵族,议员的职位都是在家族内部进行着传承,议会的结果更是由旧贵族家族把控,哪里符合他们喊得最响亮的口号——自由平等? 这也是塞勒涅感到奇怪的事情之一,议会如此腐朽的国家,却在短短三百年之内飞速崛起,在经济和军事等方面都可以和威尔顿圣教国相抗衡,甚至可以说略胜一筹;而议会如此歧视异族的一个国家,民众却对任何一族的人都保持着友好的态度。 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明显能看出是北地人的塞勒涅和赫卡特并未遭受太多异样的目光,人们眼中大多数是友善的好奇,要不是她们两个人的高大身形和腰间的武器,恐怕都有人要上来搭讪了。 塞勒涅没空去听他们的低声议论,只在走进旅馆之前忽然被赫卡特拽住,停下脚步顺着赫卡特含笑的视线看过去,听见一个小女孩在和她妈妈说:“妈妈,北地人真的好高好漂亮啊。” 赫卡特身上的反噬作用还没有完全消失,时不时就会发作一次,塞勒涅还是不太敢就这样把她带到议会上,所以先找个旅馆让她住下来,自己也好跟着休息一下。 关上门之后,窗外塔利斯的繁华喧闹顿时恍如隔世,就连刚刚结束不久的那场战争,也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塞勒涅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其实很向往这样的生活,向往肩膀上没有任何责任要担负的感觉。她幻想着可以就此抛下一切,真的就此逃跑,但这也就只是转瞬即逝的幻想而已,她这辈子也不会有从命运的重压下逃跑的机会。 而她的这辈子,也就剩下短短的十几年而已。 “算了,无论议会那群混蛋议员有多蠢,至少这个国家的确没有奴隶市场。”塞勒涅解下了佩剑,从包袱里取出一小袋金币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得去买套衣服。” 塔利斯联盟不像菲克共和国一样完全作为贸易国家而生存,但也不能否认它在贸易和经济方面的发达,这一点从街上随便一家店铺都会直接收下诺德王国的金币就能看出来。 老板娘从柜台后抬起头,拿起塞勒涅放在桌上的那一小袋金币在手里掂量着:“你是北地人?” 她好像特意放慢了语调,怕塞勒涅会听不懂。塞勒涅点了点头:“是,刚从诺德王国过来。” “你们穿衣服特别费料。”老板娘笑眯眯地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一件尺码比其他的都要大上一号的套装,“来试试看这件。” 塞勒涅穿着塔利斯联盟的衣服走进旅馆房间的时候,赫卡特正靠在墙角的大躺椅上,一点点啜饮着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蜂蜜酒。 塞勒涅放下搭在了手臂上带回来的北地服饰,露出了一直抓在手中的酒瓶,举到了赫卡特面前:“不用那么省着,这里也有蜂蜜酒,味道还算正宗。” “嗯。”赫卡特有些恍惚地应了一声,“我一会儿喝。可是诺德王国不是没什么钱吗?” “注意一下你的用词,我们是穷,不是没钱。”塞勒涅看见了摆在桌上的一盘浆果,随手拿过一个抓在了手里,“我这个亡国之君,在别的国家花诺德国库里的钱,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赫卡特喝完了最后一口蜂蜜酒,随手把瓶子放到旁边,也从桌上拿过一颗浆果,一边丢进嘴里嚼着一边告诉塞勒涅:“你拿的那个还没有熟。” “谢谢。”塞勒涅把手中那个有些发青的果实给放了下去,学着赫卡特的样子挑了一个红彤彤的小浆果,“我没怎么吃过新鲜水果。” 以诺德王国的条件,新鲜的水果和海产都是很奢侈的东西,就算是地位尊贵如塞勒涅,也无法轻易享用到,何况她本来就不会去主动要求这些事情。 “这个也熟了。”赫卡特从果盘里抓起一个扔到她手里,“吃完再走吧。” 塞勒涅站在议会厅大门前时,嘴里还留着刚才水果的甘甜,而议会厅门口站着的人似乎已经恭候多时,看见塞勒涅朝议会厅走过来,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自我介绍:“我是纳格兰联盟议会的议员,顾一诺。” “顾……一诺?”塞勒涅尝试了好几次才得以准确地发音,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女议员,有些惊喜地询问她,“你是蓬莱人吧?” “是的。”顾一诺点了点头,扭头看看四下无人,探过头低声在塞勒涅耳边说,“所以他们才派我来接待你。” 塞勒涅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塔利斯联盟的旧贵族议员们看来,蓬莱人和北地人大概没有什么区别。而新贵族们在他们眼中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是塔利斯联盟这片所谓自由平等的土地上,真切存在只是被小心掩饰着的歧视。 “那我们就进去吧?”塞勒涅指了指议会厅的大门,“趁着现在还早。” “别忙。”顾一诺摆了摆手,拦住塞勒涅,“你没看我都穿便装来了?今天议会休息,没有例行会议,新贵族可能到了几个,旧贵族可是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等明天议会有例行会议的时候再来。” 听她这么说,塞勒涅倒有些警觉了起来,她后退一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蓬莱人。塔利斯联盟也有不少蓬莱居民,塔利斯人对蓬莱人也没有什么偏见,可是由旧贵族垄断,就连新贵族都没什么话语权的腐朽议会,能容得下一个蓬莱人当议员? 顾一诺显然是知道了她在怀疑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色的勋章,朝塞勒涅眨了眨眼睛:“你应该能判断出真伪吧?” 塞勒涅接过来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她可以确定这就是塔利斯联盟的议员勋章,只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图案奇怪的塔利斯议员勋章,没有代表旧贵族的十字架,也没有代表新贵族的藤蔓,取而代之刻在勋章上的是简洁漂亮的玫瑰纹样。 “你是平民?”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塞勒涅却更加惊讶了,“蓬莱平民?是塔利斯议会的议员?” 第二十七章 顾一诺 塔利斯联盟的确是整片大陆上风气最开放,大部分人的思想也称得上是贯彻了自由平等这个口号的国家。 而塔利斯议会与它治下的国民恰恰相反,塞勒涅所接触过的那些议员恨不得光明正大地把歧视两个字给写在脸上,近乎是独占议会所有权力的旧贵族普遍如此,自然也就让很多人进入议会变得难上加难。 旧贵族的后裔自然是直接承袭长辈的议员勋章,他们每个家族都在议会中占有固定的几个席位,仔细算起来,这些旧贵族占据了整个议会百分之七十的席位,在这个少数服从多数,用投票来决定事务的议会中,这个数量就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权力。而且,虽然没有人敢明说,但塔利斯议会的每一任议长,必然是有旧贵族身份的。 新贵族则大多没有形成庞大的家族体系,有些还是后来才被授予了贵族身份的平民,他们所拥有的是塔利斯议会剩下的那百分之三十席位。 议员们都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套装,左肩上别着金光闪闪的议员勋章,区别在于勋章上的图案,是掌权的十字架,还是在努力为自己争取话语权的藤蔓。议会建立之初,其实设计出了三枚勋章,不光有旧贵族新贵族的这两枚,还有代表平民的玫瑰。 塔利斯联盟创立至今,虽称不上历史悠久,但也经过了迅速发展的三百年,而这三百年之内,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平民得以进入议会。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一个平民想要进入议会,那么肯定要想办法做出一些功绩来,才能在议会的投票表决中通过,但是早在得以提交申请让议会投票之前,他肯定已经获得新贵族的头衔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规律并非是不可以打破的,三百年来唯一的一个例外,现在就站在塞勒涅面前。 身为经常被骂作蛮子的北地人,塞勒涅不可能会去歧视其他种族,但是她和辛德雷大陆上的许多人一样,对蓬莱人同时怀着好奇和敬畏——以及警觉。 塞勒涅觉得在没有弄清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贸然行动,那么很可能被精明的蓬莱人耍得团团转。她把玫瑰勋章交还到了顾一诺的手中,看她似笑非笑的样子,愈发觉得可疑。 “蓬莱有句老话。”顾一诺随手把勋章塞回了口袋,抬眼看着塞勒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想法。不过还是允许我问一句,我有邀请你共进晚餐的荣幸吗,美丽的女士?” “这也是我的荣幸。”塞勒涅接受了她的邀请,同时有些后悔出门前没有带一把暗刃在身上,“我一向听说蓬莱食物的美味令人惊艳,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这个能见识一下的运气?” “没有。”顾一诺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是每个蓬莱人都会做菜的,就像也不是每个北地人都不怕冷。” 塞勒涅立刻想到了在一层又一层的毛毯包裹之下瑟瑟发抖的赫卡特,了然地一笑。 顾一诺的住处在某条僻静的街道上。这里似乎是塔利斯首都的富人区,街道两边都是形形□□的宅邸,几间商铺中所陈列的货物也很明显比之前所见高级了许多,顾一诺的房子乍一看上去豪华,在其中也显得普通起来。 “别这么看着我,我的确是个没什么钱的平民,唯一的收入来源是议会的薪金,唯一的资产是这栋房子……这还是议会代表塔利斯联盟赠予我的。”顾一诺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院子门,“以塔利斯联盟的富裕程度,给每个议员提供一个这样的住所还是办得到的。当然了,大部分人都是住在他们自己的房子里,而我在塔利斯本来就没有家,所以他们才送了这个落脚处,当成了给我的见面礼。” 进了房子的正门之后,塞勒涅下意识地开始寻觅房子里蓬莱人居住的痕迹,可是房里完全是辛德雷大陆的风格,除了顾一诺本人和墙上那张她本人的画像之外,还真的找不到丝毫的蓬莱风格。 ……塞勒涅不知道在墙上挂一张大幅的画像是顾一诺的个人自恋还是蓬莱的普遍情况,从她的认知来看应该是前者。 “恕我多嘴。”塞勒涅四处张望着,屋内的陈设让她觉得顾一诺大概已经完全抛弃了蓬莱人的生活方式,要完全融入这片辛德雷大陆了,“除了相貌,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蓬莱人。” “事实上,我是遗民。” 蓬莱人本就不是辛德雷大陆的原住民,只是这个种族在远东大陆上发展得十分强盛,拥有装满了奇珍异宝、经得起风浪与海怪袭击的商船,拥有不可思议的道术和精明的头脑,辽阔的远东大陆也满足不了他们的好奇心,他们开始带着货物和蓬莱的文化,立志要走遍每一片土地。 他们有的去到别处,看了不同的风景之后,又回到自己的故乡,而有的却留了下来,在当地繁衍生息。这些留了下来,并且和当地人通婚的蓬莱人,生下的孩子被辛德雷大陆人称为“遗民”。原先,还不断地有蓬莱人来到这片土地,有的售出货物有的在此定居,可是这些年来,塞勒涅很久没有听过蓬莱的商船靠岸的消息了,现如今还活着的蓬莱人,大多是“遗民”。 不知道是否是蓬莱人的血脉格外强悍,这些明明是混血的遗民们,在各方面都更像是蓬莱人,很少有人能被直接看出辛德雷的血统。 “除了语言和长相之外,我没再从我的蓬莱祖先那里继承更多了。”顾一诺拍了拍沙发上的坐垫,示意塞勒涅坐下,然后去窗台边的柜子里拿出了茶叶和茶具,“我的父亲来自远东大陆,他在辛德雷大陆一个临海的城邦定居,和我的母亲结婚,然后生下了我。按理说这是个很好的开头……如果这个城邦没有被塔利斯联盟当成下一个吞并目标的话。” 塔利斯联盟对这个城邦发起进攻的时候,顾一诺二十岁,极有可能是这个几乎没有军事力量的小城邦里,仅有的想要反抗塔利斯联盟的人。 她指挥着一群民兵与塔利斯联盟的正规军周旋作战,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但是塔利斯议会的现任议长那时候刚刚上任,不知道是为了宣扬自己,还是为了再度当着辛德雷大陆的面来强调自由平等,他一念之差就绕过了顾一诺这个战俘,将她召到塔利斯的议会厅来,说塔利斯议会欣赏她的才华和勇气,愿意满足一个她提出的合理要求。 议会这么做,不过是要摆出一个姿态,他们哪里猜到这个蓬莱人眼睛一亮,当场就要了一份加入议会的申请表,趴在桌上兴致勃勃地填完,递了上去。 那张表格被从会议桌的最末席传到最首席,从新晋的议员到议长,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发表异议,因为整个大陆有无数双眼睛要看这张申请表,要看他们做出的决定。 顾一诺不缺才能,塔利斯议会也首先肯定了她的才华,才会给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机会。想将她拒之门外,就只能在其他方面找理由。 而顾一诺的那张申请表真是让人找不出半点理由来。 种族,蓬莱人。性别,女。身份,投降并归顺的敌军指挥官。因为哪一个而拒绝都会遭到非议,含糊地推据则更加会落下话柄。 讨论半天,终于有人犯了糊涂,拍着申请表喊了一句“她是个平民!” 大家先是纷纷附和,然后又一起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用这个理由来拒绝,他们才叫不要命了。于是,议长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宣布全票通过,用颤抖的手在文件上签字,塔利斯议会发出了三百年来第一枚玫瑰勋章。 “我一直觉得以蓬莱人的性格,不会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么多。”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徒有蓬莱人长相的遗民,但是蓬莱的许多文化,都是跟着语言流传下来的。比如,在蓬莱人看来,自报家门是一种礼貌和尊重。” “不知道你的言下之意是不是,我也该回以同样的礼貌和尊重?” “那是自然,诺德的女王陛下,我觉得你知道,合作的前提是诚意。” “合作?” “你需要一个在议会里有话语权而且肯帮助你的人,而我需要有个人帮我争取更多的话语权。”顾一诺慢悠悠地将一杯茶推到塞勒涅面前,“等价交换也是合作的一种,不是吗?” 在塔利斯议会,新贵族都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更别说顾一诺一个毫无势力可依靠的蓬莱平民,她需要一个真正让她融入这个议会的契机。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契机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她才会如此急切地笼络自己这个落魄的北地贵族。塞勒涅抿了一口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顾一诺并非“无事”。 第二十八章 门 塔利斯联盟的初春比诺德王国的初春要温暖多了。透过窗子能看见道路两侧绿意盎然的树枝,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时,让人感受到的不是阵阵寒意,而是舒适的温暖。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0节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塞勒涅就惊叹于这里的街道之繁华,而且据赫卡特的说法,这里的繁华程度不光远超覆霜城,还远超纳格兰的约达城,传闻中的能和威尔顿相提并论,应该也没有夸大。 顾一诺所居住的街道上,多是高级商店和别墅,住的不是富商就是议员,这条街上的房子代表了塔利斯联盟的最高居住水准,就像塞勒涅在覆霜城的皇宫代表着诺德王国的最高居住水准一样,但是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大到了塞勒涅不好意思在这位异国人面前发出任何的感慨,而且很担心顾一诺会提起这个话题。 每到这种时候,塞勒涅就会愈发清醒的认识到,诺德王国能被和其他三个国家相提并论,几乎全是仰赖于托因比几百年前那横扫半个大陆的气势,吓退了纳格兰,也吓退了其他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的人,之后呢?之后的诺德王国在其他国家都迅速发展的时候没能跟上,当以战争决定地位的混乱时代过去,当北地人的天赋再也弥补不了手中武器和身上盔甲的落后,诺德王国除了外强中干,也就没剩下什么了。 交到塞勒涅手中的,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托因比再怎么伟大,也是个凡人,他不可避免地被凡人的目光所局限,没有想到几百年后,“神”所带来的力量和震撼,已经不如当年那般,能用一个国家几百年的稳定发展去换取了。 每一任君王都会在最辉煌的时候死去,对于一个君王个人来说,那是他最灿烂人生的开端,是他要大展宏图的辉煌时刻,而对于诺德来说呢?对于诺德王国来说,这意味着从托因比起,每一任诺德国王接到手中的,都是一个没有处理完全的烂摊子。 塞勒涅还记得自己刚刚即位的时候办成的两件大事:和菲克共和国的贸易合作、平定境内半兽族对民众的骚扰。 这两件事应该会成为后人大书特书的功绩,但这其实都是她在为父亲完成未完成的事情。一方面和菲克共和国的合作才谈了一半,对方恨不得要狠狠敲一笔这个不清楚状况的小丫头,而塞勒涅根本不知道父亲原先的谈判策略是什么,不得不十分保守地进行商谈,事后回想,如果让塞勒涅自己从头开始去交涉,能给诺德王国带来的好处可能要比现在多上一倍。 如果说和菲克共和国的谈判至少可以暂缓,那么与半兽族的交战则是片刻都不容等待的,先前已经开始了对半兽族的清剿,这还未开化的野蛮民族也看准了罗伊去世的时机,拼命想要趁此机会反扑,塞勒涅也是在这个时候积累了不少的实战经验,不然她也就是停留在空谈理论的阶段罢了。 塞勒涅得承认,办完这两件事,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绝处逢生的人,在经历了考验之后脱胎换骨,而诺德王国却已经经历了四十多次这样的烂摊子与收拾烂摊子造成的脱节。 一个即会成为神明的王室后代,和诺德王国这几百年来和平发展的宝贵时间,在托因比那个时代,还是前者更具有吸引力,短短的几百年后,情况全倒转了过来。 塞勒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把玩着靠垫上的流苏胡思乱想,而顾一诺已经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把两个盘子分别放在了桌子的两侧,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 顾一诺是个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人。很巧的是,因为生在王室,塞勒涅对于权力的看法和她基本一致。 顾一诺觉得,权力不是天空之上过于遥远高不可攀的云霞,而是高山之巅的宝石,只要继续攀登下去,总有一天能将它握在手中。而对于塞勒涅来说,这宝石从她出生起就是她囊中之物,她只是暂时丢失了,而寻回自己的失物,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以塔利斯的议会而言,和其他几个帝制国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还比不上。”顾一诺给塞勒涅斟了一杯红酒,“威尔顿有一个教皇,纳格兰有一个皇帝,诺德有你这个国王,而塔利斯呢?塔利斯无非是有好多个□□者,为了保有眼前的这点权力而允许对方与自己共存。而我,就想成为这些□□者中,比较有话语权的——” 塞勒涅忽然从桌前站了起来,有些抱歉地打断了顾一诺:“我去把偷听的人给揪过来。” 偷听?!顾一诺惊讶地回过头,看见塞勒涅走到自己身后的那扇窗前,推开紧闭的窗户,抓住了扒在窗台上的一双手,把原本攀在窗沿上的人都扯进了屋子。 “好了,别闹了。”塞勒涅拍拍赫卡特衣服上的灰尘,“我吃完饭谈完事情就回去,你就不能在旅馆好好等着?” “不能。”赫卡特严肃地摇了摇头,“我得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这是我妹妹,赫卡特。”塞勒涅向顾一诺介绍,“别担心,她只是好奇才会跟着我过来的。” “你们两个可不像是姐妹。” 顾一诺的视线在她们两个人之间来回移动着,塞勒涅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赫卡特和自己:“我们长得还不够像吗?” “长得像又不能说明什么,我还长得像蓬莱人呢,你觉得我相处起来像是典型的蓬莱人吗?你们两个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环境里长大的人,而且区别很大。”顾一诺俯下身,在柜子深处寻觅着什么,“啊,找到了,我就说我应该有蜂蜜酒的。” 酒瓶子抓在手里之后,赫卡特显得自在了不少,她靠在椅背上摇晃着两条腿,小口小口地喝着顾一诺提供的蜂蜜酒,时不时从塞勒涅的盘子里混点东西吃,看上去十分——颓靡。 “别担心她,她喝不醉的。而且没有架打的时候,她需要一点无害的小娱乐。” 身体里多了几十个嗜酒如命的北地君主灵魂之后,赫卡特对蜂蜜酒的喜欢已经上升到了依赖的程度,不过塞勒涅并不为此而担心,赫卡特就算喝酒喝到撑也不会醉的,而且这样廉价好找的东西就可以安抚几十个不知道有没有束缚的灵魂,这笔买卖很合算。 “这整套房子看上去都毫无防备,但我从住进来那天起就布置好了陷阱,按理说,只要你一踩上院子的草坪……”顾一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铃铛晃了几下,“这个铃铛就会响起来,你会立刻被蓬莱道术给困住,动弹不得。” 蓬莱道术就和蓬莱文字一样,是辛德雷大陆人眼中神秘感十足的东西,不过一听到道术在赫卡特身上失效,塞勒涅也明白过来,道术和神术、魔法的原理都是相似的。 塞勒涅抬起头,故作高深的笑容也掩盖不了她的得意洋洋:“你要是派几个蓬莱战士守在门口,她恐怕会闹出很大动静来,什么道术神术之类的,对赫卡特可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顾一诺默不作声地把铃铛放了回去,递了一个空杯子给赫卡特:“用杯子喝吧。” 塞勒涅很早之前就觉得,蓬莱人总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接受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在辛德雷大陆的人看来,排斥神术就意味着是异端,是被光明神所诅咒的不祥之兆,如果赫卡特不是身在诺德的王室,她姐姐不是塞勒涅,那恐怕早就被找个名目——或者早就被安上异端的罪名给处决了。 “反正我还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那就从这里开始说起吧。”顾一诺盯着杯子里的红酒,慢悠悠地说道,“首先,我要告诉你们我这里的详细状况。我虽然是个议员,身份又噱头十足,但是在议会里没什么机会说得上话。” “哦……所以说你准备纯粹靠我们帮忙啊?”一直沉默的赫卡特忽然冒出来一句话,“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个能说得上话的?” “那也得能说得上话的人愿意帮你们才行!”顾一诺用力地用指节扣了扣桌面,“你不先去打听打听,整个塔利斯联盟谁愿意?这个浑水?塔利斯何必现在冲上去和威尔顿过不去?能有我这个倒霉鬼,为了往上爬只能往浑水里走,不然谁愿意掺和你们两个的事儿?” 赫卡特自觉失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把目光投向塞勒涅。 “抱歉,我妹妹冒犯了。”塞勒涅揉了揉太阳穴,抬手捂住赫卡特的嘴让她别乱说话,“那么接下来,我也要和你说清楚我这边的状况。” 她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你身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我当然要让你知道,我们的情况有多糟糕。” 第二十九章 希冀 无论在正面战场上,还是在后方部署上,“化整为零”都是塞勒涅惯用的套路之一。 就像是之前让猎鹰军团分出一部分士兵埋伏在城内,在敌军前往下一个城市的时候组织反攻,在覆霜城完全陷落之前,塞勒涅从近卫军团里划出一批士兵,让他们前往与塔利斯接壤的国境线边,等待命令。这就是塞勒涅目前仅有的筹码。 这支近卫军团看上去和诺德的其他军团没什么太大区别,兵种单一,而且以步兵为主,近卫军团相较之下也只是多了一些弓箭手和雪狼骑兵,但就像塞勒涅说的,如果诺德的所有军团都有近卫军团的战斗力,哪怕兵力保持不变,她也可以继续和纳格兰周旋下去,不会沦落到只身来塔利斯联盟求助。 不过在塔利斯眼中,这一小撮军队所能带来的好处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在是否要帮助塞勒涅这件事上,他们更多地会思考这件事能不能给他们的“自由平等”事业添砖加瓦,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给予纳格兰和威尔顿重创。 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塞勒涅和顾一诺心里都有数,出兵帮助一个被敌国侵略丢掉了王位的落魄女王,这不光是塔利斯议会喜欢的正义,也是塔利斯全体人民都喜闻乐见的正义。 而后一个问题,没人敢充满自信地做出判断。 塔利斯联盟这个在三百年内飞速发展的新兴国家,已经超过了人类以往认知的极限。他们没有威尔顿圣教国那样举国上下推行的信仰,没有光明神的庇佑和种族天赋一般强大武力,却有着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比如不用马匹和任何动物拖动就能在街上跑起来的车子,比如不需要注入信仰之力,只要按入墙上固定的凹槽中就可以发光的夜明珠…… 武者再怎么善战,只是少数;神术再怎么奇妙,也只是神官们的特权,但塔利斯联盟的一切,只要你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就可以用金钱来买到这些——而且价格完全是大部分国民都可以承受的。 而这个国家,才刚刚成立三百年,如果再给它三百年呢?如果给它和威尔顿圣教国一样长的时间呢? 塔利斯联盟和威尔顿圣教国,分别代表着这片大陆上最蓬勃发展的新兴力量和在光明神的护佑下发展至今的老牌帝国,他们之间的矛盾一直没有被挑明,但一直是存在的。但目前的塔利斯议会之内,没有几个人会支持主动挑衅威尔顿这个主意,他们认为现阶段的塔利斯还不能战胜威尔顿,还需要发展的时间。 “我知道我已经因为自己的自负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塞勒涅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赫卡特的动作,她默默地喝着蜂蜜酒,好像不准备再对此发表意见,“要么是战争刚刚开始,要么是战争结束了很久。塔利斯只会在这两种情况下出手帮助诺德。” “现在明显后者更容易达成。”顾一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恕我冒昧,如果你可以等——” 塞勒涅刚想叉起盘中的最后一块牛排,却发现它已经进了赫卡特的肚子,她放下刀叉,支着下巴看向桌子对面的顾一诺:“就算我可以等,顾议员能等吗?” 顾一诺笑了起来,将杯中剩下的红酒喝完:“天色不早了,二位要不要就在我这里住下?” “不必了。” “那么明天早上九点,你——或者你们,先来我这里,然后由我带你们进入议会。”顾一诺慢悠悠地用餐巾擦擦嘴角,“不用我画地图给你们,你们也能找到这里吧?” “说句实话,我还真不太擅长辨认城市中的道路。不过我想……赫卡特,你应该知道怎么走了吧?我是说,在不从房顶上走的前提上?” 赫卡特抬起头看着顾一诺家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她歪过头回答塞勒涅:“明天跟着我就行了。” 而事实上不用等到明天,要是赫卡特没有跟过来,塞勒涅可能还要麻烦顾一诺送自己回那个小旅馆去。 “这不能怪我。”塞勒涅小声为自己辩解道,“这里的路实在是太复杂了。” “我搞不懂你这么没有方向感的人是怎么当指挥官的,我们居然没有被你带迷路,也真是个奇迹。”赫卡特难得找到了在塞勒涅面前炫耀除了武力以外东西的机会,“这路明明就很好认啊,我从房顶上走一遍都知道该怎么走了。” “怎么说话的?”塞勒涅挑起眉毛,“我就算不是你姐姐,好歹也算是你的君主。” “我身体里现在有四十个你先祖的灵魂,还有一个是你亲妈。”赫卡特摇头苦笑,拿手背敲着自己的额头,“有时候他们会干扰我的思想……” 赫卡特在路边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试图让那些灵魂乖乖待在潜意识的深处。天色完全暗了,街道两旁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夜明珠柔和的光隔着灯罩照亮了黑夜。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脸上却多是带着笑容的,这城市里有等待着他们回家的人,或者至少,有他们的安身之处。 赫卡特在约达的时候,偶尔也从皇宫里跑出去,看看街上的风景。约达城的街道上站着许多神官,他们朗诵着光明圣典,对那些停步聆听的人说“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有个胡子头发都花白了的老神官,赫卡特每次偷跑出去都能看见他在同样的地方宣讲光明神的教义,于是没地方可去的赫卡特,就经常蹲在墙角,听他说光明神以神力给予荒芜的土地生机,听他念光明圣典,听他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虔诚地唱起赞美诗。 某天黄昏,他走向蹲在墙角发呆的赫卡特,笑眯眯地在空中画了一个五芒星,对她说:“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赫卡特很讨厌光明神。不过她很喜欢某些很可爱的光明教徒。而现在的赫卡特,对光明神的看法不再像以前那样狭隘了,她更多地倾向于猜测,光明神是吞了多少人的灵魂才变成神的——肯定不止四十个,四百个还是四千个? 塔利斯的街道上没有笑眯眯的神官,倒是有很多卖艺的人,还有很多小商贩。他们在身前铺了一块布,上面摆着形形□□的小玩意儿,有的是蓬莱特产,塞勒涅拉着赫卡特走到一个小摊子跟前,蹲下身在那些东西里翻找着。 “赫卡特,你看这个。”塞勒涅拿起了小铃铛摇晃了两下,“是不是和顾一诺的那个一样?” “那是蓬莱人做的铃铛,据说能驭百兽,可是我晃得手都要断了,连家里养的鸡都不肯听我的。”小贩挠了挠头,“不过这铃铛毕竟是蓬莱人做的,倒是挺精致漂亮,二位要是喜欢,给我一个银币就行。” 塞勒涅付了这一枚银币,随手把铃铛收在了斗篷的口袋里,起身的时候发现赫卡特已经站在了街那头的桥边,盯着桥下人工湖里倒映的月亮。 湖对岸恰好有人在放烟花,绚烂的光芒在夜空中绽放,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隐约能听见人们的欢笑声喧闹声。这平静的生活离塞勒涅很远,从她过了在父亲膝上撒娇的年纪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活在一刻不停的忙碌中,被整个诺德王国压得喘不过气来。 “赫卡特……”塞勒涅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在这突如其来的快乐与悲伤中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们没法再回到覆霜城了,就留在这里好不好?在这里等到我去世,你就可以拿走我的灵魂,然后你再用神明的力量,代替我……不,带着我回到那里去。” “塞勒涅,我离开故乡整整十五年了。我不是真正的赫卡特,但我留下了她大部分的记忆,也保留了她的情绪,我知道她多想回去,就和我一样想。在约达城,听不到任何关于诺德的消息,我对诺德和覆霜城全部的了解,都来自于脑海中一点模糊的印象。” 远处的焰火熄灭,星空又变成一片寂静的深蓝,赫卡特转过身背对着湖面,倚在桥的栏杆上,把头往后仰了又仰,斗篷的帽子垂落下去,然后蓄长了不少的金发也垂落下去,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我只能想象出那里的冬天。被冰雪覆盖的城市与平原,偶尔听见旷野上的一两声狼嗥,人们围着火堆,喝热腾腾的蜂蜜酒……可是我想象不出来其他的时候,也想象不出来我生活在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赫卡特直起了身子站好,握住了塞勒涅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我想看诺德王国的春天、夏天和秋天。我想和你一起,在那里生活。所以,你一定要带我回去。” 夜色中某个人的心跳,像她斗篷口袋里的铃铛一样,摇摇晃晃,叮当作响。 幸好啊。塞勒涅在心里偷偷想道。幸好你不是我妹妹。 第三十章 长夜 塞勒涅和赫卡特磨磨蹭蹭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然而街上的路灯还没有熄灭,城市中的喧闹也还没有停歇,旅馆一楼的客厅里炉火旺盛,还有不少人在勾肩搭背地喝酒聊天。 她们两个人那独特的北地人相貌与塔利斯人截然不同,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格格不入,好像已经飞快地融入了这里的一切,成了这里——成了西曼都市的两个普通人。没有王室身份,没有背负先祖的重任,只是两个无牵无挂的普通人,安静地生活在一座能够让她们过上幸福生活的城市里。 对于民众来说,这就是塔利斯的自由平等,就是吸引他们留在这个国家的根本因素之一。 赫卡特刚才还在顾一诺家里灌了一肚子蜂蜜酒,这会儿又眼馋地看着几个酒客手中的酒杯,还有旅馆柜台后的陈列架上放着的甜品。 “塔利斯人的幸福是自由、平等,诺德人的幸福大概就是酒、甜品和肉干吧。”塞勒涅将手里的干肉条撕成两半,递给了赫卡特一半,“纳格兰人和威尔顿人会怎么觉得呢?” “纳格兰人喜欢打猎。”赫卡特嚼着肉干,给桌上的两个杯子分别倒了半杯蜂蜜酒,“至于威尔顿……八成又和他们的光明神有关系。” “有道理。”塞勒涅拿过其中一个杯子,“有时候也真羡慕他们,哪怕什么都没有,只要牢牢攥住光明圣典,嘴里念叨着光明神,也好像能活得很好。” “你羡慕他们什么?你没有光明圣典,也不会念叨光明神,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可是你还是活得很好。如果你本身就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你为什么还需要光明神?”赫卡特故作高深地凑到塞勒涅耳边,“我觉得你倒是可以考虑当我的第一个信徒,我可以给你点额外的好处。” “我已经是光明教徒了。” “怕什么,光明神都不一定认识你,但我可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赫卡特揽着塞勒涅的肩膀把她拽到自己怀里,神秘兮兮地盘算,“你对光明神教应该挺了解的吧,光明神的第一个教徒都拿了什么好处啊,我给你双倍的。” 塞勒涅没好气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光明神的第一个信徒是威尔顿圣教国的创建者,他谨遵神的教诲没有当教皇,最后被几个叛教者在野外给谋杀了。” “光明神就没有降下神迹让他起死回生什么的?” “当然没有。事实上,当光明神有了信徒之后,他本身就再也没有在这片大陆上出现过了。不过你和他毕竟不一样,他是大陆主神,但你是守护神——而且等你真的有了神格之后,我是没法当你的第一个信徒的,那时候我的尸体已经进了皇家墓园,灵魂在你体内待着。” “那……那诺德王国该交给谁来统治?”赫卡特迷惑地眨眨眼睛,“你是不是还要抽个空去结个婚生个孩子?” “交给你啊。”塞勒涅用十分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还能有谁?” “可是那时候我就是北地守护神了啊?” “怎么,你亲口答应我你愿意当我的继承人的,成了神之后就想赖账?”塞勒涅用勺子切下一小块蛋糕塞进了赫卡特嘴里,“我要求也不高,你一个不老不死的神明,抽出那么两三百年来管管诺德王国,顺便培养一个信得过的继承人,等你哪天不想干了,就把该处理的都给处理处理,然后把整个国家交给他。” “对这方面你倒是很随意。” “我当然很随意,我拼死拼活想打回覆霜城,不是因为我想当国王,是我不想看着诺德王国成为纳格兰帝国领土的一部分。”塞勒涅拍了拍赫卡特的背,“吃好了没?上楼睡觉吧。” 塞勒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其实她和赫卡特也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了,她知道问题从来就不在于她们有没有睡在一起,而是在于她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双方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所以赫卡特对此自然是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塞勒涅却十分心虚。 她时常也会想,赫卡特目前所拥有的情感能不能让她理解这件事?就算告诉她了,她能明白吗?还是说要试试看才会知道? 但塞勒涅很快就会否决“试试看才会知道”这个想法,她宁愿就这样继续下去,让这份感情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成为一份不会惹麻烦的遗憾。 赫卡特终有一天会拥有神格的。她可能无法像大陆主神光明神那样永生不死,但身为守护神,只要辛德雷大陆上还有北地人在繁衍生息,她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也就是说,至少在人类的想象力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她是永生不死的。 现在她的体内还是四十片不太听话,偶尔会抢占她身体控制权的灵魂,当她获得神格之后,这些灵魂就会被燃烧为她最初的、最纯粹的信仰之力,而民众对她的信仰,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这些信仰之力,让她不用依靠这些也能活着。到了塞勒涅死去的时候,她的灵魂不会停留在赫卡特的身体里,而是会被消解为信仰之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塞勒涅觉得自己如今的任何烦恼,都不过是人类短暂生命中更加短暂的一部分,就算她运气好,还有二十年好活,她也只需要默默地忍受着二十年。但如果她向赫卡特吐露这些,赫卡特就要用接下来这近乎永恒的时间来为她烦恼。 塞勒涅不想让赫卡特用永恒的生命来承受这些。 赫卡特如今还不是神明。但塞勒涅感觉到自己与赫卡特之间,早已隔了一道神与人的鸿沟,无法填平也无法跨越。在发现自己喜欢赫卡特之后,塞勒涅不止一次地想要从她们的命运里逃走。她不再去当诺德的女王,赫卡特也不用成为神明,她们拥有相近的寿命,能够在某个和西曼都市一样好的地方,平淡安宁地活到寿终正寝。 但现在她明白,就算她懦弱了退缩了,像个普通人一样贪图温暖了,赫卡特也绝对不会妥协。也许就是这骨子里注定的性格差异,让赫卡特比她更适合成为守护诺德王国与北地人民的神。 赫卡特很少会表现出困倦,不过当她真的想睡的时候,她入睡的速度比在阳光下午睡的猫还要快,塞勒涅还侧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塞勒涅给她掖了掖毛毯,在昏暗的房间中听着一楼的酒客们发出的笑闹声,努力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也能快点进入梦乡。 她终究还是想逃避现实。 也许是这几天来旅途中的劳累积压到了一起,也可能是脑海中过多的思绪影响了睡眠,塞勒涅醒过来的时候,离和顾一诺约好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她急匆匆地起身换衣服,赫卡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北地服饰:“我要不要换一套?” “不要。”塞勒涅一边扣扣子一边看了她几眼,“我负责让他们觉得北地人比他们想象中聪明,不那么好欺负;你负责让他们明白北地人和他们想象中一样强大,一个人可以打二十个。分工合作,明白吗?” “明白。”赫卡特点了点头,挺直了脊背调整腰间新月刃的位置,“这个我擅长。” 在前往议会的路上,顾一诺忽然提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话题。 “赫卡特殿下,我昨晚稍微查了一下你的事情……你有十五年都作为质子,生活在诺德的敌国纳格兰吗?”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赫卡特大方地点了点头。 “是实话,我觉得我们的心态会很像。都是对一个几乎从未踏足,却是自己故乡的地方产生向往。”顾一诺卷着自己齐肩的黑色短发,“我是蓬莱遗民,看上去完全是个蓬莱人,却从来不知道,蓬莱人居住的地方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里应该是个奇妙的地方。”塞勒涅很是真诚地说道,“光是他们卖到别的大陆来的那些小玩意儿,都足够让我们这些辛德雷大陆人感到惊讶赞叹,我无法想象那片大陆上会是怎样的情况,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制造出那些东西来。” “所以,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我也想回我的故乡,在那里和我的同族人们一起定居。” “是。”赫卡特很少如此直接地对除了塞勒涅以外的人提出的看法表示赞同,“所以我一定要回到覆霜城去。” 议会的大门越来越近了,顾一诺收起满脸的笑容,换上严肃认真的神情,从口袋里取出她的玫瑰勋章别上,然后又翻出了两枚勋章,分别递给了塞勒涅和赫卡特。 “旧贵族的勋章上是十字架,新贵族的是藤蔓,平民的是玫瑰。你们两位的勋章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编号,代表外来者,或者是——”顾一诺顿了一下,“塔利斯联盟议会临时议员。” 第三十一章 临时议员 “赫卡特,别拿在手里乱玩了。”塞勒涅拿过赫卡特握在手中把玩的临时议员勋章,帮她别在了肩膀上,“我还不知道那个议会里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一会儿你不要乱说话。” 塔利斯联盟的议员和平民对北地人看法的分歧之大,塞勒涅已经详细地给赫卡特解释过了,但赫卡特显然没有完全理解塞勒涅对她解释这些的用意。 以她睚眦必报和不肯放低姿态的一贯风格,议会上只要有人敢拿北地人这个身份来说事儿,那赫卡特就不光是不乱说话的问题了,直接拔刀冲上去都是有可能的。四十位先祖的灵魂,不仅没有让她变得成熟稳重一点,反而让她更加尖锐叛逆了。 她们两个人走在顾一诺身后,来到了议会厅的大门前,守在门两边的警卫如同两座雕塑,一动不动站得笔直,看见她们靠近,仅仅是扫了一眼她们胸前的议员勋章,便不动声色地放行了。 “他们不怕有人会伪造勋章吗?”赫卡特忍不住问顾一诺,“这样远远地看一眼就放过去了?要是找工匠做个一模一样的勋章别着,那不是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混进议会厅吗?” “因为你们两个是跟着我的,要是你们直接戴两个外来者勋章想走进来,早就被警卫给按住了。”顾一诺放慢了脚步,低声向赫卡特解释,“我还只是个平民议员,如果是旧贵族议员的话,就算不给你们勋章,也能直接带你们走进来。” 议会厅厚重的青铜大门之后,是一条铺了大理石地砖的长廊。和诺德、纳格兰的建筑风格都有所不同,长廊虽然寂静且整洁,却没有让人感受到压抑,虽然是白天,但长廊两侧的凹槽中镶嵌着的夜明珠,还是在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个国家有一半的强盛是建立在蓬莱人的智慧之上,到头来却要歧视蓬莱人吗?”身后的大门已经关上,长廊中只有她们三个人,望着墙壁上的蓬莱夜明珠,塞勒涅也不由得感慨,“不指望他们像菲克共和国那样优待蓬莱人,至少也保持应有的尊重吧。” “你太高估他们了,某些旧贵族还亲口在会议上说菲克共和国对蓬莱人的姿态太‘谄媚’了呢。”长廊的尽头是和入口处一样的青铜大门,顾一诺闭上了嘴不再谈蓬莱的问题,然后伸手在大门上轻叩了两下。 两声闷响之后,大门缓缓地敞开了,露出了整个塔利斯议会厅的中心。这个房间里绝大部分的装饰都是暖色的,虽然摆了一张黑色的会议桌,却还是让人感觉柔和温暖,没有想象中那种庄严且阴森的疏离感。 顾一诺特意提早带她们两个人过来,议会厅里除了她们三个没有别人,顾一诺直接就开口向她们介绍:“坐在首席的是议长,之后是旧贵族,然后是新贵族,然后是我,然后是你们。议长一般等到会议快开始的时候才会过来,有时候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等会议都进行到一半了才会出现。” 塔利斯联盟成立之后,整个国家被划分成了好几个行省,每个行省都有自己的省立议会,等到了有行省议会无法解决或者没有权力来解决的事情,就会被提交到中央议会来。每天中央议会开始的时候,都会先来处理这些被从地方提上来的问题,然后再进行其他事情的商讨。 议员们陆陆续续到齐之后,首先负责发言的就是几个收上这些地方议会申请表的新贵族议员。 塞勒涅很耐心地等待着,同时也耐心地劝说赫卡特也等到他们把这些事情给处理完毕再讨论诺德的问题。塞勒涅知道现在她们两个没有多少能嚣张的资本和底气,何况她们的合作伙伴顾一诺也在认真地参与讨论——虽然看她的眼神,她恨不得把那些旧贵族议员给活吞了。 在塞勒涅看来,这种愤怒也确实是情有可原的。议会的议长虽说是旧贵族,但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每个决策都会从各个角度去考虑,新贵族议员们更不用说,他们怀抱着满腔热血加入塔利斯议会,要将自由平等的口号贯彻到底。然而议长只有一个,新贵族议员其实也是少数,整个议会的绝大部分权力都掌握在旧贵族手中,而这些旧贵族完全没有理会过自由平等这四个字,我行我素地从旧贵族的角度出发来考虑问题。 桌上的一叠表格都已经写上了议长的最终决定,塔利斯联盟议会的现任议长查尔斯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将目光投向末席的塞勒涅和赫卡特:“二位就是诺德王国的王室成员,塞勒涅和赫卡特?” “是。”塞勒涅点了点头,尽量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我们来到这里,是要寻求塔利斯联盟的帮助。” “首先,我代表塔利斯联盟对贵国的遭遇表示遗憾……诺德王国是一个好邻居,我想这一点,塔利斯境内的居民和在座的各位,谁也不会否认。” 查尔斯刚刚说完这句话,席间就传来一阵窃笑,塞勒涅扫了一眼那几个明显不是出于友好而发出笑声的旧贵族议员,没有表示些什么。她悄悄从桌子下方伸手,拍了拍赫卡特的手臂,让她稍微忍耐一下。 赫卡特也大致明白这次会议对于诺德王国来说的重要性,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示意塞勒涅放心。 塞勒涅没有一开始就说出侯赛因和他所研究出来的魔法,她打定了主意,一直保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塔利斯愿意帮助诺德,准备和纳格兰作战的时候,她再说出来,好让塔利斯做好相应的准备。现在贸然说出来不太妥当,还会白白浪费掉这个十分有价值的情报。 不过即使就这么说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相信塞勒涅。 谈判的手段顾一诺和塞勒涅是早已商量好的,她们两个人一个从“塔利斯联盟和威尔顿圣教国之间必然的矛盾”这个角度切入,一个强调诺德一旦成了纳格兰的领土,也就相当于是成了威尔顿的领土,而威尔顿获得了与塔利斯接壤的诺德之后,有很充分的理由乘胜追击,一举拿下还在快速发展期的塔利斯联盟,这种时候只有主动出击,才能在战场上取得先机。 归根结底,邻邦之谊也好,公平正义也好,如果帮助诺德只是举手之劳,这八个字是管用的,现在帮助诺德对于塔利斯来说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冒险,就要让他们觉得这件事对塔利斯有好处。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1节 顾一诺的身份再怎么尴尬,毕竟也是进入了议会的正式议员,没人在她演说的时候公然表示不屑,然而塞勒涅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会议厅里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了一声恶狠狠的咒骂。 “北地蛮子,少占我们便宜!” 赫卡特的手立刻按上了新月刃的柄,如果不是她没能准确判断声音的来源究竟是哪个人,她可能都已经直接提刀冲上去了。塞勒涅赶紧伸手按住她的胳膊,轻轻往下按了按。 “北地蛮子都骂出口了,你还不让我动手?”赫卡特骂骂咧咧地想要挣脱开来,“这也太过分了。” “赫卡特!”塞勒涅低声呵斥道,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知道自己无论再怎么用力,也是无法单凭力量阻止赫卡特的。赫卡特能因为被她按住就不再出手,确实是暂且听从了她的命令,肯继续坐在议会桌边上不动。 将近一整天的会议商讨下来,关于是否出兵帮助诺德还是没有讨论出结果。塞勒涅对此毫不意外,塔利斯议会的办事效率之底她也是早有体会的,而让她觉得毫不意外的第二件事,是赫卡特三番五次地想要出手,要不是她拼命拦着,怕是她早就要血洗整个议会厅了。 赫卡特这个样子,不光塞勒涅紧张,顾一诺更加紧张,生怕塞勒涅一个没能看住,替她们两个人进入议会做了担保的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倒霉。 然而当塞勒涅仔细考虑了一下,让赫卡特明天待在旅馆里等着自己的时候,赫卡特表现出来的愤怒和抵触比今天在议会上的还要严重,几乎是把新月刃贴着塞勒涅的脖子,拒绝了这个命令。 “你乐意被人叫北地蛮子,我可不乐意。” “我知道你不乐意,因为我也不乐意。但毕竟这是唯一可能给我们提供援兵的人,你要是真的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光我们会真的变得孤立无援,为我们做担保的顾议员也会受到牵连……不过我也能理解,你一向不是什么能忍的人。”塞勒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赫卡特咄咄逼人的刀刃,“在这种情况下,你留在旅馆里不去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赫卡特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偏要去。” 第三十二章 不速之客 动不动就以拔刀来威胁人,是赫卡特的一贯作风。直到今天,她也没有放弃她以武力为筹码来和人打交道的行为准则。即使是塞勒涅,也时常会遭遇被她用新月刃来威胁的状况,虽然明知道她不会真的砍下来,但明晃晃的刀刃紧贴皮肤,感觉还是不太好受的。 “你是准备不听我的话了吗?” 她很平静地看着赫卡特。 塞勒涅觉得自己能让赫卡特乖乖听话,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从来没在赫卡特面前表现出害怕。不光是面对赫卡特,她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的样子,并且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当一个这样令人畏惧的亡命徒。 和每一个成为了英雄的北地人一样,她从骨子里漠视死亡。 “我就算真的是你妹妹,也没必要每件事都听你的。”赫卡特往前走了一步,又将刀刃贴近。 “那你现在是准备干什么?你以为你能拿刀威胁我,就能拿刀威胁塔利斯的议员?你觉得每个人都愿意配合着你耍小孩子脾气?”塞勒涅猛然捏住了赫卡特的手腕,将新月刃收回了她腰间的刀鞘中,“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要跟着我去,还是乖乖在旅馆里待着等我回来?” 赫卡特哼了一声,在墙角的沙发上缩着身子坐下:“快点回来。” 塞勒涅离开之后,小旅馆的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赫卡特从窗前探出头,目送她走到了街角的转弯处,然后才关上窗户拉上了窗帘,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嘈杂,脑海中的生意便更加鲜明了。 那四十片灵魂都还没有完全被吸纳,都还保留着自己的思想,他们不会同时说话,但总有那么几个人在商讨着什么事情,或者试图去干涉赫卡特的想法,改变她的决定。随着他们慢慢地融入赫卡特的身体,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赫卡特越来越难以分辨,脑海中出现的究竟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先祖们的。 他们可以在赫卡特的脑海里互相交谈,赫卡特却无法与他们交流,只能被动地听着他们说话——所以他们恐怕也不知道赫卡特快被脑海中的这些声音给逼疯了。 塞勒涅不在,烦躁也无处发泄,赫卡特干脆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睡一觉,来躲避脑海中的这些声音。 “这就是你们信任的后辈?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百年不遇的天才塞勒涅?来这么一个国家低三下四地求帮忙,真是辱我北地名声!”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说这种话?你当真是运气好,在和平年代当即位,没有真正打过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的诺德军队和当年的诺德军队能比吗?我们在世的时候纳格兰是什么样子?你手里的是什么兵,塞勒涅手里的又是什么兵?” “这倒是,诺德的经济确实一年不如一年,兵备方面占不到便宜,数量也没有敌军的多。她凭着这点军队能打出这个结果来,已经很不错了。” “这会儿一个个的倒是帮塞勒涅说话了?之前不是还骂她数典忘祖,去信威尔顿的光明神吗?要我说也确实是如此,一个北地人,成天装神弄鬼地用那些神术。” “是啊,而且这会儿就是想学着纳格兰,大肆扩张对光明神的信仰,好去讨好威尔顿都是不可能的了,北地人从来就不吃光明神那一套。” “这么来看,和塔利斯结盟完全是正确的选择。他们同样不吃光明神那一套,同样讨厌威尔顿圣教国。” “正确的选择?昨天他骂咱们是北地蛮子的时候你是睡着了?” “说到这个……赫卡特今天没跟着塞勒涅一起去?按理说她现在应该能听到议会厅的说话声了。” “以塞勒涅那个性格,八成是怕她闹事吧。”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了解整个情况的还是塞勒涅本人,还是由她自己来做出决定吧。” 赫卡特就在几十个先祖的争吵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她的身体需要的睡眠比平常人要少很多,也很少做梦,这次可能是因为耳边的声音实在太杂乱,她难得地陷入了一个复杂的梦境中。 她好像又回到了六七岁,又站在约达城皇宫的庭院里,只要她稍微动一下,不远处的独角兽就开始拼命逃窜,躲避她的靠近和触碰。周围有很多忙碌的仆人和守卫,偶尔能看见一两个大臣,可是他们似乎都看不见赫卡特——这不奇怪,因为是梦啊。 赫卡特习惯性地想去抽出新月刃,手却在腰间摸了一个空。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柄刀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自己带在身边的,就连是怎么得到的都不知道。 “赫卡特!”有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但她听得模模糊糊,也看不见身旁有任何人开口,“赫卡特!” 她是被敲门声从这场荒诞的梦中惊醒的,揉着脑袋站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她从来没想到能再见过的不速之客。 除了塞勒涅和经由塞勒涅介绍已经熟识了的人,赫卡特见到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先把手给按在新月刃上,约书亚看着她一副要动手的样子,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赫卡特,是我,约书亚,别动手!” 赫卡特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将已经被抽出了一截的新月刃给按回了刀鞘里,回过身将他让了进来,只是手一直抓在刀柄上没有松开,始终保持着警惕。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赫卡特立刻就放松了这没必要的警惕。约书亚是从覆霜城里逃出来,一路询问着“两个长得很像的北地人”的踪迹,来到了塔利斯的。 和塞勒涅相处了那么久,赫卡特多少也学到了一点这方面的思考方式。 从感情上来说,从小在纳格兰被侯赛因所刻意孤立的约书亚,更加亲近诺德;从立场上来说,诺德人觉得约书亚随时会回到纳格兰那边去,纳格兰人又觉得约书亚回随时倒戈背叛投向诺德,而侯赛因,又是纳格兰人中格外多疑的一个。 小时候,约书亚还是一个从未接触过诺德,在政事方面也没什么特殊才能的孩子,年长他十几岁的侯赛因都要想尽办法来打压他,更别说在有了质子这个尴尬的身份之后。 如果再往深层次去怀疑,也有可能是侯赛因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来塞勒涅和赫卡特身边作为卧底,赫卡特想到这一层之后,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毕竟在这方面,她自己也更加相信塞勒涅的判断,不如先按兵不动,等塞勒涅回来之后再由她定夺。 现在约书亚只有一个人,哪怕他的确是侯赛因派来接近塞勒涅和赫卡特的,赫卡特也有绝对的自信能制服他。 等到约书亚坐下,赫卡特又想起来他也算是陪着塞勒涅一起长大的,对于塞勒涅的想法,他比赫卡特要更加了解——赫卡特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不过这的确是事实。 约书亚有些拘谨地在桌边坐下,拿过桌上的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蜂蜜酒,小口小口地喝着。赫卡特斟酌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你觉得塞勒涅真的信任我吗?” 约书亚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杯子,摇了摇头:“不,她对你那不叫信任,那叫偏袒。” 赫卡特还想再继续追问,旅馆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先走进来的是面无表情,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在生气的塞勒涅,她穿着塔利斯的服装,腰间多了一柄突刺剑作为佩剑,而跟在她身后的顾一诺,满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说你啊,怕你妹妹冲动不让她去议会厅,结果你闹出来的动静可比你妹妹大多了。” 塞勒涅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躲开赫卡特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约书亚他怎么会在这儿。 “等一下……你从覆霜城逃到这里来的?”塞勒涅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覆霜城现在怎么样?老师……雷蒙德还活着吗?” “还活着。”约书亚叹了口气,“侯赛因没有大肆屠杀,雷蒙德和其他不愿意投降的大臣都被关押在了覆霜城的底下监狱里,好歹都保全了性命,除了几个反抗特别激烈的大臣,没有被处死的。” “那就好。”这么些天以来,塞勒涅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微放下了。 赫卡特看看她又看看约书亚,冲到嘴边的话又没能拦住:“塞勒涅,万一他是侯赛因派来卧底的怎么办?” 塞勒涅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她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边的水迹:“没事的,我信得过约书亚。” 赫卡特点点头,转过头去问顾一诺:“对了,顾议员,我姐到底闹出了什么动静啊?” 第三十三章 北地人 在塞勒涅特意绕路去买佩剑的时候,顾一诺就知道这把剑今天是不会成为一个摆设的。她嘴上说自己只是蓬莱遗民,空有蓬莱外表,其实一言一行都满是蓬莱人的做派,塞勒涅一直摆出冷静理智又克制的样子来,骨子里却还是个北地人。 “你出来的时候应该带武器了,怎么还要特意去买?”顾一诺抢在塞勒涅去摸口袋之前帮她付了钱,“这里的佩剑都是突刺剑,北地人不会用不惯吗?” “虽然用不惯,但也能凑合一下了。”塞勒涅小心地把突刺剑给别在了腰间,“我把佩剑给忘在旅馆了。我口口声声让我妹妹别闹事,总不能折回去当着她的面把剑拿上吧?那她肯定会说,还不如直接把她带上。” “是不如直接把她带上。”顾一诺收好了钱包,皱起眉头小心地询问塞勒涅,“不过我早就想问了,她真的是你妹妹?” 塞勒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确实不是。” 顾一诺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听她这么说也只是微微点头,心下了然,没有再继续追问。 “今天你准备怎么办?那些旧贵族不会贸然出手的,他们要的不是变革和进取,是停在一个足够舒适的位置上,就此裹足不前。” 顾一诺想要在塔利斯的议会中获得地位和话语权,但她自认为比那些同样想再往上爬的旧贵族议员要更有远见一些,如果光是在议会内部勾心斗角,忽略了塔利斯自身的发展,那就算坐到了议长的位置也没什么大用,半兽族部落的酋长和威尔顿圣教国的教皇,同样是“君主”,二者之间没有可比性。 威尔顿几乎将纳格兰当成了附庸国,纳格兰也乐得成为威尔顿的力量,好倚仗威尔顿继续发展。现在纳格兰攻下了诺德,等到纳格兰将诺德彻底吞下,威尔顿和塔利斯之间的微妙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威尔顿还会不会继续容忍这个“异见者”的存在,答案显而易见。 “光明神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小了点。” “要不是小心眼儿,容不下异见者,哪能成为辛德雷大陆名义上的唯一主神呢?” 她特意加重了“名义上”这三个字,塞勒涅会心地一笑。 放在平时,塞勒涅是从来不会和人讨论光明神的。一是怕暴露自己心里其实根本没在信仰光明神,二则是身边都是不了解光明神的北地人,无从讨论。 顾一诺对于塞勒涅来说,实在是个难得的谈话对象。她是蓬莱人,很多时候都会把自己放在局外人的立场上来看辛德雷大陆的事情,但她同时也是个从小在辛德雷长大的蓬莱遗民,早已融入了辛德雷大陆的生活,没有一般的蓬莱人与辛德雷大陆人常有的隔阂感。 单单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其实很多,不过在塞勒涅看来,能与她平等谈话的人很少。这倒是不是她自视甚高,只是一个人曾经手握整个国家的权力,曾经站在过那个位置上,自然不想放下身段去迁就眼界太低的人。塞勒涅性格温和——或者说大部分时候她表现出来的性格都很温和——喜欢交朋友,只是她觉得她能与大部分好相处的人一起唱歌跳舞分享蜂蜜酒,却无法和他们深入地交流,真要算起来,能够交心的同辈人,半个也找不出。 原先赫卡特可能是一个这样的人选,但赫卡特毕竟不太了解人类,她在这方面如同一张白纸,大概要过上十几年才能理解正常人类的思维,而到那时候,她恐怕早就已经脱离人类,要站上塞勒涅永远无法触及到的高处了。 能这样谈话的好友,顾一诺还是第一个。 不过塞勒涅其实还是很苦恼,因为她身边还是没有能让她倾诉对于赫卡特感情的人,她总不能跑去和赫卡特说“赫卡特,对于我喜欢你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吧? “诺德正是因为停在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上,才落到了今天这个下场。就连发展了几千年的光明神教都还在拼命地传教,诺德的九百年和塔利斯的三百年又怎么经得起挥霍?” “但愿塔利斯那群人能趁早反应过来这点。” 蓬莱人的黑头发黑眼睛,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安静沉稳、可以倾诉秘密的感觉。塞勒涅这才察觉到自己有时候其实和赫卡特一样口无遮拦,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居然不知不觉就抓着顾一诺问:“你对于我喜欢赫卡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让顾一诺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眨了半天眼睛才回答她:“实不相瞒,我也是。” “……你是说也喜欢赫卡特?” “不,我是说,我也喜欢女孩子。”顾一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和昨天正好相反,顾一诺和塞勒涅是最后踏入议会厅的。她们还是同样在末席的两个位置上坐下来,等着其他新贵族议员们处理完地方议会上交的日常事务,然后开始商讨是否出兵救援诺德王国的问题。 “这个议题我们昨天就讨论过了,所以在今天开始之前,我们先来表决一次。”议长查尔斯拿起了羽毛笔,抽过一张事先画好的表格,“同意为诺德王国出兵的人,请举手。” 鸦雀无声的议会厅里,能清晰地听见衣物的摩擦声,寥寥几个新贵族议员和顾一诺、塞勒涅举起了手,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绝对没有超过半数,但查尔斯还是认真地做了一遍统计,将那张表格给在座的所有人传阅了一遍。 如果他们能就此好好开始今天的讨论,那么塞勒涅八成会觉得今天的这柄剑是白买了,但坐在议长旁边的那个旧贵族议员,直接是明目张胆地指向了塞勒涅:“赶紧滚回诺德去吧,这里可没人有空理你们这些北地蛮子。” 他在会议中所坐的位置,就代表着他在议会中的地位,有人这么一带头,议会厅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赫卡特这会儿正在旅馆的房间里听四十片灵魂你一言我一语吵来吵去,塞勒涅则在塔利斯联盟中央议会的议会厅里,听着几十个议员七嘴八舌,句句不离“北地蛮子”四个字。 赫卡特没法和栖宿在自己体内的先祖们动手,几十个议员却是真真切切坐在塞勒涅面前的。 她一言不发地从末席上起身,走到最先开口的那个旧贵族旁边,飞快地扭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往他颈后一扣,稍一用力就把他按在了桌面上动弹不得。 “说我是北地蛮子?好啊,那我就用北地蛮子的方式来和你们交流。”塞勒涅扣在那议员颈后的手猛然加重了力道,顺利地压出了一声惨叫。 “我不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是因为我如果动用武力,你们在场所有人都得听我的。”塞勒涅松开那个旧贵族的手,从腰间抽出了突刺剑,“你们可能觉得我妹妹才是比较厉害的那一个,看她今天没来,所以就格外肆无忌惮?你们确实猜对了,就你们这样的,我妹妹一个能打你们一百个。” 她抬起剑尖,弯下手腕仔细看了看剑刃:“而我呢,今天带着的剑不习惯,又没有我妹妹那么厉害,一个人大概只能打你们五十个吧。” 有个旧贵族刚嗤笑一声,剑刃立刻就贴了上去,塞勒涅歪过头盯着他:“不信的话,你们大可以试试。” 她收回佩剑,重新坐回顾一诺身旁的末席位置,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我希望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我还可以听到有关北地人的侮?辱言辞,那我就可以让你们见识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可以一个人打你们五十个。” 给塞勒涅这么一吓,议会的讨论总算是进入了正常范围,就贵族议员们也开始不情不愿地分析利弊,没敢再说半个字来针对北地人。他们虽然某些方面让塞勒涅气得恨不得掀桌子,但要么是靠自己能力进入议会,要么是出生在议员家族,从小接受家族的悉心栽培,能力上都不会太差,磨磨蹭蹭大半天下来,竟说动了不少旧贵族议员——想必他们也不想让自己的好日子就此过到头——虽然还没到半数,但塞勒涅想最多再来个几天,她就能和塔利斯的军队一起,去和等在边境线的近卫军团汇合了。 回去的路上,顾一诺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好几分钟,然后忽然又提起:“塞勒涅,关于赫卡特的事儿,有个问题我得告诉你。你现在不把她当妹妹,她好像还把你当姐姐啊。” “你确定?”塞勒涅思索片刻,皱起了眉头,“也是,我都不指望她能理解什么叫喜欢。” “我们蓬莱人在情感问题上一向很在行。” “我们北地人在情感问题上一向很简单直接。” “哦?是吗?” 塞勒涅哼了一声:“你觉得我像是一般北地人的性格吗?” 顾一诺回想着刚才议会里的场景,拍拍她的肩膀:“我看挺像的。” 第三十四章 遗民 “你们……不如搬到我那里住?” 听见顾一诺提出这个建议,塞勒涅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她虽然出来的时候带了钱,但没考虑到塔利斯的消费水平比诺德高出太多,短短几天袋子里的金币就要见底了,现在再多加上一个约书亚,过上几天她可能真的要主动开口向顾一诺求助。 那就太丢脸了。 塔利斯的这群议员虽然让塞勒涅大为光火,某些方面也十分迂腐,但他们在本职工作方面还是不错的,也不曾有太多的克扣税收中饱私囊,议员们都只是每个月拿一份足够在西曼都市过上体面生活的薪酬,在西曼都市没有住处的顾一诺得到的那栋房子,也是议长以个人名义而不是议会名义赠送给她的。 但旧贵族议员们背后都有着庞大的家族体系,家族中最优秀的人继承长辈留下的议员位置,剩下的人在家族的支持下在各行各业工作,而在塔利斯联盟目前的氛围之下,他们选择最多的职业就是商人。 因此旧贵族议员们是从来都不缺钱的,一部分新贵族依附着旧贵族,一部分背后也开始有了家族的力量,虽然无法与旧贵族相比,但也是很可观的。 顾一诺这样别说家族,连个朋友都没有的议员,在议会中真是独一无二。不过这并不代表她的生活就有多拮据,她和那些占领了辛德雷大陆大半片市场的蓬莱商人们一样精于此道——而且那些蓬莱商人她多半也认识。 顾一诺出生的城邦被用武力并入了塔利斯联盟,约书亚被亲生哥哥逼到了背井离乡投奔敌国,赫卡特自幼就在敌国长大,可能正是因为这些相似的经历,这三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相谈甚欢。 “我们这里有两个北地人,一个蓬莱人,一个纳格兰人,要是再来一个威尔顿人,我们就凑齐了。” 顾一诺家里的日子,是比旅馆里的要好过多了。诺德王国虽然穷了些,但塞勒涅也是一国之君,从小是在王室中长大,还从未体验过缺钱是什么感觉,更别说要数着金币过日子。 更何况,打死她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让赫卡特少喝点儿蜂蜜酒,那对她来说比开口问顾一诺借钱还要丢脸。 顾一诺给约书亚安排了一个空客房,然后只给了塞勒涅和赫卡特一个房间,朝塞勒涅眨眨眼睛,塞勒涅感激地点点头,把两个人的行李都摆在了墙角,准备晚上再去收拾。 她们还没走到楼下,就听见有人正在敲门,顾一诺正在厨房准备晚饭,赫卡特几步就跳下了台阶,跑到门前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不算是陌生人。赫卡特只去了议会一天,但她认得出这个那天在会议上骂她和塞勒涅北地蛮子,害得她差点就要出手惹塞勒涅生气的旧贵族议员,第一反应就是去拔刀,好在约书亚和塞勒涅都反应了过来,扑上去按住了她,这才让那个旧贵族议员保住了性命。 “别冲动。”塞勒涅靠在赫卡特耳边低声警告她,“乖。” 被他们堵在门口的旧贵族议员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越过赫卡特肩头往客厅中张望着:“顾一诺人呢?” “我在。”顾一诺挥挥手让约书亚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格里芬,亲自登门拜访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你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被称为格里芬的议员压了压他的圆顶礼帽,“别以为带一个北地人进来,就能吓住整个塔利斯中央议会的人,那些没胆量又没实力的新贵族会被你们唬住,我们这些塔利斯正统的旧贵族可不会。难道你们四个人,还能对抗我们十几个家族?” 言下之意无非是他已经勾结了议会内的旧贵族议员,只要这些掌握了议会大部分投票表决权的旧贵族不松口,顾一诺的确翻不出风浪来,立场本来就不坚定的新贵族议员,也会跟着倒戈到不出兵帮助诺德王国的阵营去。 “塔利斯正统?”顾一诺觉得这话已经好笑到她不知从何说起了,“塔利斯,正统?你以为这里是威尔顿圣教国还是纳格兰帝国?自由平等四个字被你扔到哪儿去了?” “塔利斯最该有的自由平等,就是我不用在议会里看到你这个蓬莱贱民。” 顾一诺面不改色地转过身看向赫卡特和塞勒涅:“赫卡特,塞勒涅,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担心塔利斯会不会帮助诺德王国……” “不用说了。”塞勒涅示意她停下,“横竖他都去游说过一圈,让那些议员反对出兵帮助诺德了,那不如我就帮你出一口恶气,顺便让其他人也看看,北地人的‘说服’。” 这个格里芬在亲眼见识了塞勒涅的实力之后还敢前来挑衅,当然不是孤身一人的,他打了一个响指,立刻有两个手持长剑的蓬莱武士跑了上来,护在他身前。 塔利斯和纳格兰不同,建国之初就废除了奴隶制,并严令禁止一切奴隶买卖。奴隶制的废除一向被看作是塔利斯联盟的文明光辉,是这个自由平等的高楼内一块无比重要的砖,格里芬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越过这条界限,也就是说,这两个蓬莱人肯定是自愿为他卖命的。 “你说你是蓬莱人,可你的蓬莱在哪儿?” 这句质问,顾一诺也听了无数次,向她这么机敏善辩的人,碰到这句话也只能哑口无言。不光她没有亲眼见过蓬莱,如今活着的蓬莱人里也没有人见过,两百年过去,遗民们无法穿过无边无际的海洋,蓬莱的商船也再没有带着珍奇货物停靠在任何一个码头。 那个远东大陆的蓬莱国,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传说。遗民们还没来得及让自己在外表上也变成辛德雷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还长着蓬莱人标志性的黑头发黑眼睛,从五官的轮廓也可轻易辨认,但已经不是每一个都像顾一诺这样,将大海尽头未曾谋面的国度当成自己的故乡了,把自己当成一个蓬莱人了。 正因为如此,格里芬这样满口骂着蓬莱贱民的人,才会有两个蓬莱部下。 顾一诺看向他们的时候满眼悲哀,塞勒涅却只觉得心惊胆战。如果她没能收回诺德王国,这很快也会在历史的尘埃中变成一个不存在的国家,再过几代,北地人将不再觉得自己是诺德的子民。 世上不光有蓬莱遗民,还会有北地遗民。 “赫卡特,别弄坏了一诺家的草坪。” “是。”赫卡特点头答应,然后回过头瞪着那两个蓬莱人,“听见没有?到街上打。” 那两个蓬莱人始终一言不发,倒也听了赫卡特的话,各自垂下手中的长剑,走到了街上。 顾一诺的房子挺大,但院子里确实舒展不开手脚,这可供十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反而很适合发挥。 两个蓬莱人对上赫卡特一个人,按理说是占尽优势,然而赫卡特素来是会打破常理的人,这两个蓬莱武士一个出招劲道十足,一个剑术刁钻古怪,两个人又配合默契,怪不得格里芬敢让他们和赫卡特战斗。 只是要和赫卡特比气力,恐怕这世上还没人能获胜。 来到塔利斯以来,赫卡特确实谨慎了不少,用刀背打落了那个蓬莱武士的剑后,只是扭住他的手腕把他扔到一边,然后她干脆把新月刃收回鞘中,顺势在地上一滚,绕到了蓬莱武者身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扣住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他也扔了出去。 体内的四十片灵魂可不光是会在她脑海中瞎吵瞎闹,也不是单单让她的身体由凡人向神明蜕变,这四十位先祖中,多是在沙场上征战多年的北地君王,有着赫卡特无法比拟的实战经验,他们平常吵吵闹闹,这会儿却安静地帮助赫卡特,更好地去使用她的力量和速度。 赫卡特的身体本来就是由魔法造成,接近了人类的极限,只要还没有跨过人与神的门槛,她在这方面就不可能有太大的突破,然而她体内栖宿的先祖们,让她能够更好地去发挥这份接近了极限的力量。 打倒了两个蓬莱武士之后,赫卡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缓缓走向失去了部下庇护的格里芬,揪住他的领子:“你要是懒得走,我可以送你一程。” “赫卡特殿下,请住手。”赫卡特回过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塔利斯议会的议长。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2节 “赫卡特。”听见塞勒涅发话,赫卡特不情不愿地松开手,退到了一旁。 “女王陛下。”议长查尔斯毕恭毕敬地走到塞勒涅面前,摘下帽子朝她鞠躬,“我为塔利斯的部分议员之前的失礼向您道歉,现在,只要您愿意帮助塔利斯联盟,塔利斯联盟也愿意出兵,为您夺还国土。” “议长,这是……”格里芬狼狈地凑上来,被议长狠狠地瞪了一眼。 “格里芬,收起你在和平年代的那一套吧。”查尔斯说道,“边境传来战报,半兽族从原诺德王国境内集结,开始进入塔利斯境内了。” “怪不得议长先生忽然对我如此客气。”塞勒涅笑了起来,“要对付那群野兽,你也只能想到唯一将它们打退过的北地蛮子了?” 第三十五章 高傲 能坐上中央议会的议长这个位置,查尔斯并非是个平庸的人。只是他恪守作为一个议长的行为准则,不轻易地对一件事发表过多意见。他知道自己只要多说一句话,立刻就会引来对他想法的猜测,然后很多人的目光就会偏移重点,从如何更好地解决这件事偏移到了如何更好地迎合议长的意见——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平心而论,查尔斯自认为是个做不到完全公正的人,他心里面是敬佩蓬莱人的,但对北地人,总是怀抱着身为塔利斯联盟人的优越感,将他们视为未开化的蛮族。 他还是个普通旧贵族议员的时候,曾经和诺德王国有过往来,塞勒涅的才能的确让他在感到惊叹,但更多的是惋惜,这样优秀的人才居然会是北地人。想必当时的大部分议员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最终和诺德王国达成了贸易协定的是菲克共和国,这个完全由商会中掌控的国家,只要有利益可谋求,才不会管对方是不是北地人,哪怕是半兽族,生意也一样做。 由于是临时召开的会议,议会厅的长桌并没有坐满,查尔斯默数了一下在场的人,然后宣布会议开始。 “议长,容许我问一个问题。”一个才进入议会不久的新贵族议员举起了手,查尔斯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按照边境传来的汇报,各个部落间矛盾很大的半兽族第一次团结了起来对塔利斯进行侵扰,可是就算它们全部聚集了起来……也只是半兽族吧?” 查尔斯心里一沉,知道情况就如同自己所预料,这些未曾经历战争的塔利斯人,要为自己的高傲付出代价了。 塔利斯联盟的建立就不伴随战争。那是几个君主制国家的君王在其中一位国王的呼吁下放下成见,举行的一次震惊了大陆的会议,那位国王也就是塔利斯联盟的第一任议长。尔后这个国家便开始迅速地发展,他们满腔热血的年轻士兵,有威尔顿圣教国也制造不出的新武器,有翱翔天空的龙骑士,那之后的每一场吞并战争都是捷报频传,都是压倒性的胜利,都印证着这个“自由平等”的新国家是如何的强大。 在塔利斯,别说是普通的国民,就算是议员甚至是士兵,都没有真正体验过残酷的战争。 在召集这次紧急会议之前,查尔斯特意在顾一诺的房子里停留片刻,和他们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塔利斯的之前经历的战争是什么状况,在座的人当中顾一诺是最清楚的。她的所出生的那个城邦完全依靠蓬莱商人和珍奇海产而存活,几乎没有军事力量,当年才刚刚二十岁的顾一诺,凭借着自己的头脑和一群民兵去和塔利斯的正规军周旋。 从那时她就知道,如果她带领的同样是一个国家的正规军,她肯定不会这么快输,她的失败可以全部归结为是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这差距让一切计谋都失效了。之前几个所谓被武力吞并的城邦和小国家,不过是没有顾一诺这样的奋起反抗者,在塔利斯军队的威慑下就投降了而已。 作为中央议会议长,查尔斯也清楚这一点。塔利斯看上去很强大,但塔利斯的军事实力没有经过任何检验,谁也不敢说塔利斯有和看上去一样强大的实力,谁也不敢说塔利斯真的就是外强中干。 威尔顿也不知道准确的答案,这个素来保守的国家决定采用最保险的方案,不轻率的向塔利斯出兵。而在纳格兰吞并了诺德之后,他们发现诺德境内存在着这样一支力量,可以作为最好的试探,让整个大陆都能看清塔利斯的实力。 半兽族——说实话,是因为外界普遍认为它们还有些基本的智力,可以和人类进行交流,才称呼它们为半兽族,在和它们正面交锋过的塞勒涅看来,它们比野兽都还不如。 野兽无论是野外捕猎,还是袭击人类的村庄,其实都只为了填饱肚子这个简单的目的。而半兽族比起填饱肚子,更想要的是杀戮。他们固然喜欢享乐,但更加喜欢无止尽的厮杀与掠夺。 “这一点上您不用多说,身为北地人,我是最了解半兽族的。”说实话,时至今日,塞勒涅仍是心有余悸,“诺德王国对待穷凶极恶的犯罪者,有一种刑罚是把他押送到半兽族的领地去,给他食物、水,给他武器。这些犯人,从来没有能从半兽族的领地里逃出来的。我之前的几任君主,都没怎么能顾及到半兽族的事情,让它们扩张得太厉害了,我这才下决心要动用正规军的力量剿灭它们。” 结果也只是“平定”,而不是“剿灭”。 在半兽族部落散落各处的时候,它们就有这样的力量,当它们集结到一起,被有意识地引导到了某个地方,没人能预料到它们会产生多巨大的威胁。 偌大的塔利斯联盟,竟然找不出几位有实战经验的将领。查尔斯擦了擦满额头的冷汗,将这次会议的主题说了出来:“半兽族的威胁,我们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派出更多军队去援助边境驻防的军团,不让它们让边境的居民蒙受更多损失,而除了原本的军团长之外,我还想额外委任一位总指挥官,塞勒涅。” 话音刚落,议会厅里已是一片哗然,别说本就对塞勒涅有意见的旧贵族议员,就连新贵族议员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看查尔斯又看看塞勒涅,急切地交换各自的意见。 “肃静。”查尔斯清了清嗓子,“肃静!” 议会厅里仍旧充满杂乱的讨论声,直到坐在塞勒涅身旁的赫卡特猛然跳到了桌面上,抽出新月刃,垂下手,让刀尖刚好能够得着每个人,顺着桌子走了一圈,把刀背往每个人的嘴唇上都碰了碰。 她只是这样沉默地走了一圈,然后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让坐下,收刀回鞘,继续抱着胳膊发呆。 “看来塔利斯有必要聘用赫卡特殿下,每天在我们举行会议的时候站在旁边,防止你们再继续这样毫无重点的讨论。”查尔斯叹了一口气,再次重复,“调动中央军团已经是必然的事情,我们只表决一件事,是否同意塞勒涅担任本次战役的总指挥官?有反对意见的,请举手。” 议会厅里骤然响起的反对声几乎要掀掉了整个房顶,塞勒涅朝着赫卡特看了一眼,她立刻又站起来,新月刃还没抽出一半,整个议会厅已经安静了。 塞勒涅摊了摊手,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好,这本该是你们塔利斯的事务,我们北地人也不好多插手,只是承蒙查尔斯先生一番好意,不便开口拒绝,既然有人这么说了,还是请各位另择人选吧。” “那么,有人愿意吗?” 塞勒涅事先就料到,中央议会内没有人敢主动接下这个重担。一是因为胆怯,二是因为他们都自知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和经验。 “我。”顾一诺站起身,缓缓脱下礼帽按在胸前,露出自信的微笑来,“塔利斯中央议会议员顾一诺,愿意担任本次战役的总指挥官,为了守卫塔利斯联盟的国土,为了自由平等的事业,奉献我的一切——包括生命。” 她的声音回荡在议会厅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查尔斯议长凝视她片刻,沉下声问道:“那么,我在此宣布,由顾议员来担任本次战役的总指挥官,带领中央行省军团,前往援助边境驻军,击败半兽族。有反对意见的人,现在可以提出来。” 这一次没有人再表示反对。 顾一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塞勒涅眨了眨右眼。 从议会厅里走出来之后,赫卡特摇了摇塞勒涅的手臂:“刚才靠右手边,从外数起第七个人,一直在小声骂你北地蛮子。” “哎,北地蛮子可不光骂我一个吧?” “我仔细一想,我确实是诺德王国的人,可是严格来讲,我并不是北地人嘛。” “赫卡特,你应该学学我们蓬莱。哪怕是像你这样金毛蓝眼睛的,如果精通蓬莱文字,言行举止都像个蓬莱人,那大家都会觉得你是蓬莱人。”顾一诺看着塞勒涅一脸的窘迫,给她解了围,她知道赫卡特并非是塞勒涅的亲生妹妹,再听赫卡特这么说,想当然地觉得赫卡特八成是个有北地血统的普通辛德雷大陆人,“照这么说,你彻头彻尾是个北地人。” “我像北地人吗?”赫卡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不到一年之前,我除了头发眼睛,看上去都还是纳格兰人呢。” “你像纳格兰人,是因为之前你一直住在纳格兰。你现在像北地人,是因为你一直都是个北地人。”塞勒涅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赫卡特和自己相似的面庞,“一直都是。” 第三十六章 守护神 “如果在我们解决了半兽族又解决了纳格兰,能够以统治者的身份回到覆霜城之后,我还很幸运的活着,我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提前扔给你,自己跑到塔利斯来买一套房子享受生活。” 泡在顾一诺的浴缸里之后,塞勒涅很真挚地向赫卡特表达了自己的热切希望。 “那等你把事情交给我,我就赶紧培养一个继承人出来,把事情再交给他,我直接跑去远东大陆蓬莱国,看看他们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赫卡特正拼命把水面上浮着的泡泡揽到自己怀里,试图把它们堆出一个形状,“到时候我把顾一诺也给带上,让她也看看自己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等我们一个享受过塔利斯生活一个享受过蓬莱生活,直到我去世,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看神国是什么样子了。” 赫卡特抽空从她怀中的泡泡里抬起了头:“我觉得神国一定很无趣。大概只有光明神和光明神的信徒在那里吧?” “准确来说,就算是光明教会,也只有光明圣女死后能升入神国。光明神宣扬了唯一神论这么久,就算有其他神明,也应该因为长期没有信仰之力的供给而消亡了。”塞勒涅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死之前一定要彻底地帮你铲除后患,让你不用依靠信仰之力也能在神国过得很好。” “或者,可以趁着你还活着,让辛德雷大陆的所有北地人都知道他们有了一个守护神,只要信仰我,我就能给他们更多好处。”赫卡特终于放弃了玩泡泡,认真地商讨起了这个问题,“然后让他们世世代代地传下去,这对其他神明的信仰可不同,只要北地人一天还存在于这个大陆上,我也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等他们哪天真的不在了,我估计早就活腻了。” “你有什么好处能给他们啊。”看见赫卡特一脸认真的样子,塞勒涅反而更想笑了,“你是北地守护神,而且是个武神,信仰之力只能让你更强大,没法让你给别人什么好处。” 假如光明神现在现身在辛德雷大陆,那么他完全可以使用自己体内无穷无尽的信仰之力,制造出任何他想要的“神迹”。神官们所用的“神术”,也是最初的光明教徒们,模仿光明神创造的神迹所发明的。 在光明神让自己从名义上的唯一神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唯一神之前,守护着辛德雷大陆的神明除了光明神这样的,还有类似于未来的赫卡特那样的“武神”。这个称呼其实很笼统,因为很多神明虽然武力强横,却是能够给予别人以护佑的——这些护佑的表现形式不一,有的甚至只是“让你的运气变好”,然而人类遇到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还是喜欢求助于更强大的力量,在他们心中,神就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强大。 被称作武神的,都是只能以躯体的力量来守护信徒们的神明。他们有信徒们的信仰之力,有跨过了人类界限的躯体,有了担得起神之名的强大,但他们无法创造出令人惊叹的神迹,他们的信仰之力对于信徒来说毫无作用。 多年以前,辛雷德大陆上还有对其他神明的信仰,而守护神们的雕像,总是有着统一的形象。他们站在自己要守护的事物前面,手持着武器,奋战到遍体鳞伤,也不愿意妥协。 “所以你呢,就安分地在战争时期发挥,等到了和平年代,把自己当成是个凡人比较好。”塞勒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情全部告诉了赫卡特,“守护神在和平年代毫无用武之地,很容易就会被遗忘,对神来说,被遗忘的后果就是死亡,所以有些武神甚至会刻意地去挑起人间的战争,好让自己能继续被人们所铭记。” “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把位子让给我以后,我就带着诺德王国好好发展,等到国家足够强大了,我就带着他们向整片大陆宣战,这样,就算是其他国家的人,一时半会儿也绝对不会忘记我的。”赫卡特深吸了一口气,沉到了水面以下,很快又浮了上来,“对了,明天那个……” “检阅?” “对,明天那个检阅,我能不能去?” “别说你能不能去,我能不能去都是个问题。总指挥官可不是我,是顾一诺,而我们只是两个没关系的闲人罢了。” 正如同他们会议前所商讨的,身为塔利斯中央议会的议员,顾一诺被委任总指挥官名正言顺,而她作为总指挥官,带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到战场上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检阅这种场合,塞勒涅觉得与其再去和那些议员纠缠,不如让顾一诺安心地去,回来之后转告一下大致的情况就好。 “我还想到一个让你不会被忘记的办法。”塞勒涅伸手帮赫卡特把黏在颊边的一缕头发给别到耳后,“把你写进童话故事里,然后让北地人世世代代念下去。” 就像光明神最初的信徒们为光明神著书立传,她也可以给赫卡特写一本神明的圣典。塞勒涅正为自己短暂的剩余人生塞入越来越多的计划时,赫卡特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泡沫,直到塞勒涅抓着她的手腕晃了晃,她才忽然抬起头,露出满脸的泪痕来。 “赫卡特?”哪怕是被赫卡特用新月刃指着,塞勒涅也没有这么紧张过,“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不死?”赫卡特哭起来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她不停地用手背抹着眼泪,脸颊被她自己过重的力道擦得发红,“我不想让你死……” 塞勒涅好说歹说才终于把赫卡特从变凉了的水里给劝了出来,帮她冲干净了身上的泡沫之后,她还在低低地啜泣着。 似乎这种强烈的感情宣泄比实打实的战斗要更消耗她的体力,塞勒涅倒了热水回到房间的时候,赫卡特已经蜷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不过这是在塔利斯境内,塞勒涅不担心她这样会把自己给冻坏了。 这栋房子处于塔利斯的富人区,听不见前几天在旅馆时街上的喧闹声,也没有覆霜城的城堡里常听见的野兽长嗥,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塞勒涅和赫卡特的呼吸声。 赫卡特的头发留长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有些杂乱,比起刚和塞勒涅见面时的僵硬戒备,她的肢体动作越来越放松自然,也许在侯赛因控制的时候,她是一台精巧的机器,而在塞勒涅这里,她正慢慢地变回一个人类。 塞勒涅心底还是有个角落保留着理智,她知道即使在自己这里,让赫卡特拥有太多的人性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她注定要成为神明,那不如让她保留原来那与普通人迥然相异的思想,以免——以免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 但在大部分时候,即使理智上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会带着侥幸、希冀和一点自暴自弃,义无反顾地继续错下去。 塞勒涅清楚这样的仪式不可能中断,就算她和赫卡特都极力抗拒,她也会在恰当的时候死去,成为赫卡特登上神位的最后一份祭品。而她希望,至少在自己离去之前,赫卡特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感受到其他人对她的感情。 “那样你就能知道我对你多好了。” 塞勒涅蹑手蹑脚地关上卧室的门,穿过走廊去找正在等她商讨的顾一诺。 就如同诺德王国的近卫军团,塔利斯联盟的中央军团是国境之内最为精锐的一支正规军。 顾一诺和几位随同前来的议员、议长查尔斯一起站在校场的高台上,顾一诺首先看见的是队伍最前方,身着新式铠甲的步兵。先不论他们的实战能力,塔利斯联盟的冶炼技术毋庸置疑是大陆第一的,士兵们身上的盔甲比其他国家正规军所使用的盔甲要轻便许多,防御性却丝毫不减,武器也是如此,轻便锐利且耐用。 之前塔利斯把和诺德的贸易协定一拖再拖,也因为其中涉及到了武器和盔甲的交易,大部分议员觉得,这是塔利斯人智慧的结晶,怎么能因为一点金币就卖给什么都不懂的北地人?难道塔利斯还缺这一点金币吗? 除了步兵、骑兵、弓箭手这些常规的兵种以外,军中也有一些使用道术的蓬莱人。这些年轻的士兵平时没有怠慢过训练,所拥有的是辛德雷大陆一流的装备,他们满心以为这是此行面对的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等其他人都说过一套干巴巴的例行讲话,顾一诺想起了昨天晚上塞勒涅的建议。 说点有煽动性的话。既然不能让他们立刻知道战场的残酷,至少让他们保有沸腾的热血吧,有时候这种热血在死亡的威胁前也是不会轻易熄灭的。 顾一诺深吸了一口气,面对高台之下的无数双眼睛,高声喊道:“我辈身死后,声名将因此役永垂不朽!” 第三十七章 出战之前 塞勒涅原本是准备让约书亚留在塔利斯境内等待她们回来的。约书亚虽然性格温和却不懦弱,还是执意要跟随她们前往。 “一方面,越快解决这场战斗,我们就能越快得到塔利斯的援助,回到覆霜城去。另一方面,我想辛德雷大陆应该没有人不想彻底地毁灭半兽族,哪怕做不到这一点,能给予它们重创也是好的。”说到这里,约书亚朝塞勒涅点了点头,“说句实话,我之所以如此敬佩你,有部分原因就是你切实地完成了这个很多人心中的愿望。” 约书亚比塞勒涅年长六岁,正好是个有些尴尬的年纪,让人有些不知道该用对待长辈的态度还是对待同龄人的态度,但在塞勒涅的记忆中,约书亚对谁都是彬彬有礼且带着几分敬重的,哪怕是对比他还小上好几岁的塞勒涅。 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约书亚作为一个质子想在诺德王国生存的手段。对每个人都毕恭毕敬,当然是最安全的一种态度。 不过联想到赫卡特的经历,约书亚真的已经十分幸运了,塞勒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约书亚是自己的表哥之类的,懂事后才被告知了来龙去脉,不过她早就没办法彻底和约书亚划清界限,把他当成敌国的皇子来看待了。 现在她也是从朋友的角度来替约书亚考虑,在这方面,约书亚没有什么才华可言,与其让他到战场上冒生命危险,还不如就留在塔利斯境内,反正中央议会也不会亏待了他。 这一阵子,顾一诺找了她供职于报社的蓬莱朋友,写了一篇格外有趣的报道:诺德和纳格兰的王室成员都愿意留在塔利斯,这意味着什么? 塞勒涅不用看内容都能说出答案来。意味着塔利斯联盟的自由平等呗。 “来,让你体验一下塔利斯的特产,没有马的马车。” 由于是要上战场,塞勒涅和赫卡特都换上了来时所穿的诺德服装,而顾一诺还是她那身一成不变的议员套装,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衣柜里存了几十套一样的衣服。 “不过事实上,我们平时管它叫汽车。”顾一诺走到那辆怪模怪样的车子前,掀开了车子前方的一个盖子,向塞勒涅展示里面的构造,“只要燃烧石油就能产生动力,如果是蓬莱人造的型号,还可以直接用道术来驱动。” “如果是用烧油来产生动力的,为什么不叫火车要叫汽车?” “呃……”面对赫卡特的提问,顾一诺选择拉开车门把她塞到车子的后座上,然后在上车之前告诉塞勒涅,“这玩意儿的速度要比马车快得多,所以我们和后面卡车运载的士兵都会很快抵达战场,你想到什么好对策了吗?” “我是了解半兽族,不过我对塔利斯正规军的实力没有太深入的了解,也只有正面接触之后,才能做出相应的决策。”塞勒涅好奇地敲了敲车窗的玻璃,“这东西真的能普及到平民吗?造价这么高,加上还需要石油这样的消耗品,没几个平民都承受得起这个成本吧?” “塔利斯和其他国家可不同,平民不一定就会没钱,贵族里面也有因为家族经营不善而陷入贫困境地的。”顾一诺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上次还有地方议会送上来的汇报,有位旧贵族议员是因为不堪债主们的追讨,深夜投海自尽的——这方面倒是早就实现真正的自由平等了。” “赫卡特,如果你没有选中合心意的继承人,不如就也在诺德使用塔利斯的议会制度吧。”塞勒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转过头看向赫卡特,“也省得成天提心吊胆之后的某个子孙会不会是窝囊废。” 赫卡特抬起视线凝视了她片刻:“我也想坐前面。” 塞勒涅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按回后排的座位上坐好:“前面只有两个座位。” “前线传来的消息足够具体吗?有没有说过主要战斗的半兽族是哪几个类型的?”塞勒涅展开了提前去买的塔利斯边境地图,“如果是亲眼看到了,应该会很好辨认的。” “我特意去问了传达情报回来的那个侦察兵,据说数量最多的是一种长着豹头的,其他的零零散散也有不少,但数量都没有豹头人那样压倒性地多。” “以前它们的数量是很平均的,但在我努力地试图清剿之后,半兽族里数量最多的就是豹头人了。从外表上来看,半兽族除了身体的大致形态,都是像兽胜过像人——可怕的是它们偏偏有了人类的贪婪——举例来说,它们的爪子是这样的。”塞勒涅屈起了右手的手指,“就算它们想,它们也很难抓握武器和工具。” “而人类的优势就在于我们可以使用武器和工具,还有一个聪明的脑子。”顾一诺立刻领会了塞勒涅的意思,“在你的清剿中活下来最多的是豹头人,也就是说在它们中间,豹头人是最有对抗人类的优势的?” “如果人类没有武器和工具,那它们大概就会把人类当成食物吧。力量、速度、灵活性和比人类坚韧得多的……想象一下吧,对面的战场上站着的士兵都拥有和赫卡特相似的体能,而且比赫卡特还不怕死。赫卡——赫卡特?” 塞勒涅这才发现赫卡特蜷着身体在后排座位上睡着了,同时承载四十片灵魂让她能更好地运用自己的力量,但也给她的精神凭空增添了许多负担,以往她即使在保持高强度战斗的同时也能很长时间不休息,最近却连作息都有点像普通人了。 准确来说,比普通人要嗜睡得多,只要让她安静地坐在什么地方,很快就会发现她睡着了。 喜欢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嘴,随时可以在各种地方睡着,总体来说她的习性还是像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我们这么说话会不会把她吵醒?”顾一诺稍微压低了说话的音量。 “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塞勒涅烦躁地收起手中的地图,“还好有一部分近卫军团在边境线附近,不然我真担心整个战场都要交到赫卡特一个人手里。” “有那么夸张吗?” 塞勒涅皱起眉头往后看了一眼赫卡特:“这是最后一句。我们谁都无法保证他们不会转身逃跑。” 如果他们要面对的是人类士兵,塞勒涅还不至于对塔利斯正规军如此没有信心。他们有精良的武器装备,有平时毫不松懈的例行训练,所缺乏的只是实战经验,实战经验可以在与人类的战斗中累积,却无法在与半兽族战斗的过程中累积。 诺德王国的北地战士,回想起和半兽族的战斗,也不免地要心有余悸。 它们的攻击比围捕猎物的兽群还要没有章法,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目标,那就是尽可能地满足自己的杀戮欲,用利爪和尖牙撕碎出现在自己视野内的每一个敌人。它们不会因为受伤而放缓动作,也不会因为看见同伴的死而动摇,它们随时都是饥肠辘辘的野兽,需要敌人的死为食粮,填饱自己的肚子。 眼前又是阔别多日的诺德王国了。重新站在塔利斯联盟与诺德王国接壤的地方,塞勒涅却无法再往前走,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还能嗅到从北方吹来的寒风,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拆成三段的一柄权杖。 当着身后塔利斯正规军的面,她将那简陋的权杖立在地上,注入了信仰之力。 通过生命探测,她已经感觉到了近卫军团的驻扎地,他们就在她事先所指示的地方,忠诚地等待她的召唤,等待能够在她的带领之下,回到祖国的那天。 在塔利斯联盟士兵们的想象之中,半兽族大概就是眼前的近卫军团这样,穿着简陋的盔甲,有些甚至都没有拿武器,他们没有列成整齐的队伍,走路的样子看上去也很松懈,只有从眼神能够看出,这支军队担得起近卫军团的名号。 从覆霜城离开时所带的食物和水早已耗尽了,好在这片丛林里从来就不缺水和动物,这群带着武器的北地人没让自己饿着。他们在这里驻扎期间,唯一的烦恼就是要怎么避开不远处的半兽族。 “自从上次把它们揍得不敢再骚扰人类之后,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多半兽族了。”近卫军团里一个参军多年的士兵掂量着手里的斧子,“以现在的兵力,我们肯定无法与之抗衡,所以只好一直避免和它们产生接触,不让它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做得对。”塞勒涅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惊喜地看见了跟在近卫军团身后的天马和雪狼,“小银小白?” “它们前几天自己出现在了丛林边缘。”有人解释道。 “毕竟纳格兰的军队可不会追着它们不放。赫卡特!你的坐骑回来了!”塞勒涅喊道,“赫卡特人呢?”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赫卡特揉着眼睛凑上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塞勒涅:“打起来的时候,我主要负责干什么?” “赫卡特。”塞勒涅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用力地在赫卡特肩膀上拍了两下,“漂亮地赢给我看吧!” “是!” 第三十八章 自律 塞勒涅曾经私下里想过一个问题。赫卡特没有像普通人类一样感受情绪的能力,而当她通过和其他人的相处慢慢学会这种能力的时候,她是不是也随之学会了控制情绪的能力? 这是在得知了赫卡特与别人的不同之后,塞勒涅最担忧的一件事。她有时候觉得雷蒙德的担心不无道理,也许失去了对赫卡特的控制之后,她真的会成为一个危险分子,因为她没有常人的自律能力,只能用其他方式来约束她,才能不让她做出出格的事情。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半是通过模仿半是通过一点残余的灵魂,渐渐地变得像一个人类了,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学不会控制自己,需要塞勒涅时刻在意她的状况,告诉她该怎么做。 最让塞勒涅害怕的是,赫卡特经常会因为自己的命令和她的想法相悖而反抗她,她其实从来没有能命令赫卡特,只是赫卡特暂且还愿意听她的话罢了。 她的身体像是个空水池,被丢进了灵魂之后,又被灌入了人类的情感,现在,没办法再给这个被灌满的水池加上一个阀门了,塞勒涅也只能指望着她能学会自控,不再像个小孩子——或者说不再那么像个小动物。 塞勒涅下令不准塔利斯的军队主动出击,而是让近卫军团和赫卡特分成小队,深入丛林中和半兽族周旋,主要目的是给予它们震慑。恐惧会在人类的军队里飞速传染,在半兽族中间也不例外,在接触到了近卫军团和赫卡特之后,它们会想当然地以为塔利斯的军队也都像眼前的敌人一样。 如果半兽族有所忌惮,那么士气高涨的塔利斯军队也许能在一开始就抢占先机,不会在遭受打击之后一蹶不振。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千万别指望这种可能性。”塞勒涅回想起了几年前自己指挥军队和半兽族交战的场景,还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和它们扯上关系,但说句冒犯的话,目前我们手底下的塔利斯士兵里面,没有几个能比我还勇敢。” “不算冒犯,这是事实。”照顾到士兵们的情绪,顾一诺宣称塞勒涅只是自己的好朋友,以副官的身份跟随她一同前往战场,毕竟这么突兀地让他们听从一个陌生北地人的命令,也不太可能,“要是他们都有你这么勇敢,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担心这些了。” “要是每个士兵都是赫卡特,我们就可以立刻坐上汽车回西曼都市复命了,这会儿出发可能还能赶得上下午茶呢。”塞勒涅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好在半兽族的攻击从来都是没有章法可言的,要是那群心高气傲瞧不起北地人的士兵愿意好好听我指挥,至少险胜不是问题。” “我听赫卡特说过,你是用神术指挥的?”顾一诺兴奋地拍了一下手,“那无论他们愿不愿意听你的命令,都没什么影响吧?” “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效果会差很多。而且我在神术方面也没有多深的造诣,一个北地军团就算是我的极限了,更别说塔利斯的中央军团了。” 就在塞勒涅忐忑不安于这场战争的走向时,近卫军团和赫卡特已经带回了第一次试探进攻的消息。 赫卡特被当做普通士兵,编入了近卫军团的其中一个雪狼骑兵小队,这个小队也是最早回来的,队长气喘吁吁地从雪狼背上下来,身上沾满了血迹。 “陛下。”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外人,于是就没有改口叫别的称呼,“它们就和以前一样难缠。我们按照您的命令,没有做太多停留,遭遇之后都是全力交战然后找机会撤退。” “只有一点很奇怪。”赫卡特翻身从小银背上跳了下来,走向塞勒涅,“我们从早上出发,一路上至少碰到了有四五波半兽族——全是豹头人,没有一个例外。” “那是因为诺德的半兽族在我扫荡之后,活下来最多的就是豹头人了。”虽然明知道并不需要,塞勒涅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你们要格外小心,豹头人的战斗力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不,陛下,我们之前也向殿下解释过这件事,可是——” “可是他们的战斗方式明显是经过训练来了的,我能看得出来。”赫卡特将手虚握成了拳头,用来表示豹头人的爪子,“它们天生就长这样,它们的本能就是发挥自己的优势,对不对?”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3节 塞勒涅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赫卡特还不太适应在很多人的注视下认真地解释些什么,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朝着眼前的空气挥出一拳:“以人类的身体来说,我们的指甲没有什么攻击力,而且很容易折断,所以我们攻击的时候会收起指甲,利用拳头的力量来进攻。可是半兽族不一样,它们没有要抓握武器,爪子也并不脆弱,更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那么它们为什么要握拳?” 不等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赫卡特就飞快地接了下去:“好,可能这个说法是有些牵强了,但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在这方面的眼力。刚才我们遇到的半兽族,攻击的套路都差不多,都违背了它们的本性,很明显不是出于同族本能而导致的相似,我只能猜测,有一个人系统地训练过它们这些,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是长期训练,不然这群野兽不可能改掉原有的习惯。” 塞勒涅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可能性,会让半兽族接受一个人类的“训练”。还是说在这短短的几年间,它们在思维上已经更加向人类靠拢,开始有意识地去做一些事情,而不是完全依靠本能了? “赫卡特,你过来一下。” 顾一诺专门给塞勒涅和赫卡特安排了一个军帐,对一个总指挥官来说,这也算不上太难的事,但给塞勒涅提供了很多方便,她依旧觉得能和赫卡特保持接触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对别人和对她自己都是如此。 经过一天的战斗,近卫军团的士兵们也不免地显露出疲倦来。即使对他们来说,半兽族也是十分棘手的敌人,需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来招架应对,塞勒涅又给他们下达了格外苛刻的命令——务必要给半兽族一定程度上的震慑。 而和疲惫的士兵们产生鲜明对比的,则是比早上出发的时候表现得还要轻松的赫卡特。 对她来说,越是激烈的战斗,就越是放松。不过这种情况也是在她体内有了四十片灵魂之后才开始的,“放松”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宣泄。赫卡特的身体是侯赛因用魔法制造的,但侯赛因自己也是凡人之躯,造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超过人类的范畴,在一口气接受了那么多先祖的力量和思维后,赫卡特一时间自然是难以消化的,有个能让她在先祖们的指导下正确疏导的战场,这是好事。 真正让塞勒涅担忧的,是赫卡特在宣泄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赫卡特能从无差别的杀戮中获得快感。单论这一点,赫卡特和半兽族有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地人,又是皇室,塞勒涅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战士。他们在杀死对手的时候,所怀的心情都有微妙的不同,有些能做到一直心如止水,也有一些努力地想要压抑自己的兴奋,很多人前半生是万人敬仰的战士,却说不准就在一场噩梦之后迷失,连再度拿起武器的勇气都没有了,也有很多人迷恋上了屠杀的感觉,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赫卡特缺少一个阀门,那么塞勒涅就要在洪水爆发之前,给她安上一个。 “赫卡特,听好。我知道你不愿意每件事都听我的,但我今后也不会每件事都对你要求这要求那……我只要求你答应我。”塞勒涅双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强迫她和自己四目相对,以确保她确实在听,“无论你觉得某件事多么正确,或者你多么想去做,只要我让你停下,你就必须得停下。有问题吗?” “有。”赫卡特学着塔利斯那些议员在会议上的样子,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这个要求能不能五分钟之后再开始?” “嗯?” 塞勒涅迎来的不是答案,是一个格外具有赫卡特个人特色的吻。她感觉自己的上唇微微发疼,在她开始怀疑赫卡特到底能不能分清楚吻和咬之间有什么区别的时候,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的赫卡特终于自己站直,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刚才你说的话,从现在再开始。”赫卡特扯着自己衣领抖了两下,抬起头看了看塞勒涅震悚的神情,“别看着我了……也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塞勒涅反应过来这意味着自己的判断非常正确——赫卡特的确,没有自控能力。 第三十九章 囚犯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塞勒涅一定会现在就把赫卡特揪过来狠狠揍一顿以示教训。好在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只要敢去把赫卡特揪过来,被揍的就说不定是谁了。 在体内有四十片灵魂帮助她控制力量之前,赫卡特经常会在抓握时用力过猛,她的力道和她的思维一样缺少阀门。现在有了先祖灵魂帮她控制好力量,塞勒涅就自觉地承担起了另一个重要的任务,给她的思维也安上一个阀门。 塞勒涅刚刚才想明白,赫卡特会选择在大部分时候听她的话,不是因为她是赫卡特的姐姐,也不是因为她是赫卡特的君主。赫卡特大概从来就不觉得这两个身份会让塞勒涅有什么特殊。 从这个结论里,塞勒涅得到了奇异的满足感,那就是现在就算再有一个北地人跳出来,并且用十足的证据证明她是塞勒涅的姐姐同时也是赫卡特的姐姐,那赫卡特也不会因为她的这一层身份而就对她献殷勤。 要给赫卡特的思维安上阀门,不应该等到战争结束,空闲下来之后。先不论那个时候她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考虑到她孤身一人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这就更加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幸好这片战场,就是最能让赫卡特一直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的地方。 在塞勒涅来得及让赫卡特知道在上战场之前随便草率地亲别人是错误的之前,赫卡特已经穿好盔甲带好新月刃,率领着一支北地小队,跟着塔利斯中央军团从正面攻击了。 近卫军团的士兵之前在覆霜城也有跟随赫卡特作战的经验,他们习惯性地不说任何多余的废话,而且再怎么说,赫卡特的战术也只有一种而已,那就是“你们能帮我杀多少就帮我杀多少。” 因为无法用神术来指挥,塞勒涅即使到了前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她选择和顾一诺一起在后方的军帐里等待消息回报。她故意把扎营地挪了一个位置,让顾一诺命令士兵把军帐全部搭在树林里。 “确实会有点不方便,但是和被豹头人突袭的危险起来,这样的不方便还是可以克服的。” 豹头人保留了许多豹子的习性,它们在半兽族中属于耐力偏弱的一类,而且更加适宜在广阔的平原上奔跑,而不是在树林中和人做过多纠缠。有了这些树木做缓冲,就算它们聪明到了袭击驻扎地,也会因为这些树木的缓冲而无法重现当年让塞勒涅狠狠吃过一亏的突袭。 “我和半兽族交战的过程中,学到了很多教训,其中一条就是不要让软弱的士兵上战场,尤其是在面对半兽族的时候。”在军队出发之后,塞勒涅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不会真的在第一次交锋之后就溃散逃跑,那她有再怎么缜密的指挥计划,也无力回天了,“结果我偏偏拿到了一群最软弱的。” “现在说软弱有可能会冤枉他们,还是等第一次战报传回来吧。”顾一诺搓了搓她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的双手,“不是早就已经是春天了吗?诺德王国的春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诺德王国四季都是如此——准确来说,诺德王国的四季是,冷、不是太冷、非常冷和冷到可怕这四个。它们之间的区别其实不是太大,只有程度上的区别而已。”塞勒涅笑着拍了拍顾一诺的肩膀,“习惯就好,诺德王国边境上的天气还没有那么可怕,现在又是春天。” 战况出乎了塞勒涅的意料。她原以为塔利斯的军队至少也会经历上一两场惨败,才能适应真正的战场,可传令兵带回的消息是,中央军团和少数近卫军团一起,不断地向前推进着战线,相反,豹头人士兵却节节败退,边打边逃。 “……下令,让他们撤退。” “塞勒涅?”顾一诺诧异地回过头,“可是?” “相信我的经验和直觉。”塞勒涅认真地看着她,“这不是闹着玩的,让他们撤退,越快越好。” 赫卡特这下实现了愿望之一,看见了诺德王国的春天。她在心里暗暗地想道,这里的春天和冬天其实只有程度上的区别而已。 就像这些咆哮着挥舞利爪的豹头人,在赫卡特看来只分为四种,弱、不是太强、非常弱和弱到可怕这四种。 直到她在源源不断冲过来的豹头人中,看见了一个人类。 是的,一个人类。他身形高大、肌肉发达,加上戴着仿照豹头人的样子做的头套和拳套,身上的兽皮衣物也和其他豹头人没什么差别,可以说是很好地隐藏在了大群的豹头人士兵中间,毕竟很难有人会在混乱的战场里看见其中一个豹头人没有尾巴。 在赫卡特看见了这位以假乱真的“豹头人”的同时,豹头人也看见了她。他浅蓝色的双眼疑惑地眨了眨,然后透过头套眼睛部分被挖空的两个孔洞,平静地打量着赫卡特。 空气中弥漫开来一种奇怪的气息。赫卡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踩上了神明门槛的人类,还是拥有了特殊的能力,她总能嗅到对手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弱小乏味,是平庸无奇,或是——强大且刺激。 比如眼前的这个。 豹头人对于近卫军团和中央军团的士兵们来说是棘手的,对于赫卡特来说却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然而眼前的这个伪装成豹头人的人类,却比其他豹头人士兵更加让赫卡特感到振奋。 她本来就很少能遇见能和自己周旋的对手,而这种对手在她在体内有了四十片灵魂之后就更加难遇到了。 赫卡特当然听到了撤退的命令,但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小孩子,在她玩够之前,谁也别想把她拉开。她当然也没有把临行前塞勒涅的嘱咐就此丢到九霄云外,但她为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撤退是以顾一诺的名义传到战场上来的,不能算是塞勒涅的命令,所以也不能算是她不听话。 似乎可以察觉到赫卡特想要好好地打一场这个意图,豹头人熟练地摘下了两只手上的豹爪手套扔开,露出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一柄匕首。 “原来藏在这儿啊。”赫卡特压低了上身,做好攻击的架势,“那我就不用担心你要赤手空拳和我打了。” 能被豹头人反握在手中藏在手套里,匕首的刃算不得多长,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锋利的武器,甚至可以说很粗糙,外行人也只需看一眼就明白,豹头人在武器方面占不到任何便宜。他自己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一开始就冲上去和赫卡特近身搏斗,而是同样伏低了身子,谨慎地准备应对。 然而就算把两个人手中的武器交换,赫卡特也绝对不会畏首畏尾,她果断地向前冲去,新月刃连续朝豹头人的要害挥出三四次,每次都被用匕首精确地格了下来。在挡住赫卡特的时候,豹头人踉跄了好几步,这是明智的动作,如果他不后退卸去赫卡特的力道,匕首大概已经被新月刃给压进他自己的身体了。 要论正面角力,赫卡特身为半神,有着整片大陆都没几个人能胜得过她的自负,不过那样取胜确实太无趣了。但她确实不能玩太久,要快点回去以免塞勒涅会生气。 就在赫卡特心里不断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塞勒涅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了。 “赫卡特,在你确保自己不会受伤的时候停下,到我这里来。”因为要花时间确认塞勒涅的位置,赫卡特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豹头人手中的匕首几乎要擦到她的脸颊,但她还是恰到好处地避了过去,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起身跑到了塞勒涅旁边。 “然后——杰拉德,我希望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塞勒涅用嘴型告诉赫卡特“我们一会儿再来说你违抗命令的事情”,然后往前走了一步,用手中长剑的剑尖指向了正在摘下头套的豹头人,“应该不会,因为我在任期间,总共也只放逐了两个人到半兽人的领地。说到这个,我就不得不问一句,兰帕斯在哪儿?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杰拉德是个北地人,从他的蓝眼睛和淡金色头发就能看出来这一点。他的头发已经很长,杂乱地披散在身后,八成是因为在半兽族的部落里没有机会去好好修剪。 值得敬佩的大概是他在半兽族中间生活了这么久,居然没有被他们同化,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还保留着人类的理性,能和塞勒涅正常交谈。 “我哥哥死了。”他的语气里已经听不见什么悲痛,就好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平淡不过的小事,“来这里的第三天,他就被一群熊人给撕成了碎片。” “很高兴我能活着听到这个消息。” 第四十章 复仇者 塞勒涅觉得自己怎么也算不上是一个残暴苛刻的君主。诺德王国本来也没什么国力能经得起瞎折腾,但这似乎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稳定”,即使是没什么执政才能的君主,只要兢兢业业地不去瞎折腾,就出不了大问题。不过他们其实连兢兢业业不去瞎折腾的条件都没有——他们要收拾前任君主留下的烂摊子。 她有时候运气还不至于太差,比如她在任期间至今,除了杰拉德和兰帕斯一案,都还没有任何案子闹大到让她亲自审理。也有的时候,塞勒涅的运气会非常差,比如她在任期间唯一签署流放命令的两个人,有一个已经死去,有一个却创造了历史,不光活了下来,心中的仇恨还丝毫没有被磨去。 “殿下,雷蒙德大人事先交代过我,在和你切磋的时候需要配合你的水平,但是想必他也知道,我不是轻易就能做到配合他人水平的人。”杰拉德从武器架上抽过了一把长柄斧,“所以请您也务必小心,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杰拉德不适合当一个老师,更不适合当一个陪练。他和他的哥哥兰帕斯都出生于世代从军的家庭,想的不是如何打败敌人还是如何杀死敌人,让这样一个不容易控制好战斗力的人当初学者的陪练,确实很冒险。 但塞勒涅那时候还是初习武技的小孩子,心里满是对自己天赋的自得和小孩子的好胜心,握着刚拿到手的开刃长剑,就非要向“北地第一勇士”杰拉德挑战。 还好斧子只有一面有刃,加上杰拉德的确在努力地收敛自己,塞勒涅只是长剑脱手而出,并没有受什么伤,唯一的后遗症是她从此就把杰拉德和兰帕斯兄弟当成了挑战的对象,一直到十一二岁,她才放弃了向两位并称北地第一勇士的人挑战的想法。 塞勒涅偶尔会想到,自己骨子里大概和赫卡特一样,比起肩负重担的统治者,更想当一个自由的战士,为了维护心中的正义而战。 可能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受罗伊的骑士影响,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塞勒涅从来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想法,只要抓到并定罪就必然处以极刑,有的直接推上断头台,还有的就被绑起来蒙上眼睛,带到半兽族的聚居地。 在很多外人看来,后者完全没有前者来得有威慑力,还容易造成罪犯的逃脱,但事实上从诺德王国建国并设立了这个刑罚以来,那些手上有几条甚至十几条人命的罪犯,从未有一个从半兽族的领地成功脱身。也许有几个侥幸留存了一条性命,然而他们再也没有去作案的勇气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四肢有了残疾的人,没什么作案的能力了。 据说制定这条刑罚的君主当时就曾说过:“能有能力从那个地方活着走出来,还有勇气继续拿武器去为诺德效力的,我愿意代表全体国民赦免他之前的罪行。” 杰拉德能够活下来,已经创造了历史,他甚至还在半兽人族群里取得了一定的地位,从刚才的指挥风格来看,整个豹头人族群十分配合地听从他的命令,还在战斗中使用了许多一看就来自于杰拉德的招式套路。 “你现在倒是很擅长教别人了?”塞勒涅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生怕杰拉德会忽然发难,“还是说比起人类,你更擅长和野兽打交道?” 单凭现在获取的情报,塞勒涅还无法确定杰拉德与半兽族之间的具体关系。他是在平等的地位上为它们提出建议?还是说作为高位者对它们发号施令? “人总是会成长的,塞勒涅。”杰拉德倒是垂下了手中的匕首,他布满了伤痕的身体看上去十分狰狞,“至少在某些方面会。” 如果只有塞勒涅一个人在场,她肯定不敢直接举着长剑向杰拉德挑衅。这位北地第一勇士获罪获刑并不代表他的实力会被削弱,在半兽族的领地里摸爬滚打几年之后,他只会更强大,不是塞勒涅一个人可以凭借武力战胜的。 让塞勒涅有勇气直接和杰拉德对峙的,还是赫卡特的在场。 她不太能确定赫卡特是否会听从她的每一个命令,但她十分确信在关键时刻,赫卡特总是会优先保护她的生命安全。从纯武技层面来说,塞勒涅相信辛德雷大陆上没有几个人能站到和赫卡特对等的位置上:她是半神啊。而假如碰到了会使用神术的对手,赫卡特对神术的免疫能让一个神官全无用武之地。就算时运不济,碰到了魔法师之类无法对付的敌人,以赫卡特的身手,要带她逃跑还是很容易的。 杰拉德看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这一点判断敌人实力的眼力他还是有的。 “赫卡特,你感觉你能在自己不受重伤的情况下打败他吗?” “可以。”赫卡特笃定地点点头,“这个把握还是有的。” “好,那么你就——那个懦夫!”塞勒涅恨恨地骂了一句,看着原本站在林间空地中的杰拉德忽然凭空消失了,“他用的是神术,我就知道这事儿肯定少不了纳格兰和威尔顿的掺和。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恨的是我还是诺德王国了。” 豹头人军队和近卫军团、中央军团都已经回撤到各自的领地,杰拉德又用神术逃跑,现在林间空地里只剩下了塞勒涅和赫卡特两个人。 塞勒涅反应过来这是个和赫卡特单独交谈的好机会。 “你要知道,虽然你我都不想如此,但我注定是个没有多少年可活的人了。”说实话,在发现自己对赫卡特的感情之前,塞勒涅早已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忽然死去,最晚也许能拖到我们重临覆霜城,也有可能我在这次战役结束之后,死亡就会来临。” 赫卡特盯着她看了半天,愤恨地跺了跺脚:“反正我一直就说不过你,你不要和我说话。” “我们总不能因为没有多少年好活,就放弃去爱吧。”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了顾一诺的声音,她拿着上了弦的弩?弓从树后转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都是满脸窘迫的赫卡特和塞勒涅,“我本来很担心你们,想着跟着出来找一找,不过冷静下来一想,你们两个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独自在这里乱走才比较让人担心。” 回到驻扎地之后,塞勒涅做的第一件是是召集了所有近卫军团的成员到自己的军帐中开会。回来的路上顾一诺听她说过了杰拉德的事情,知道塞勒涅是要暂且关门处理一下诺德王国的“家务事”,特意命令让其他人先不要接近。 “在座的各位,你们中的大部分,在我即位之前就在军中为诺德效力了,所以你们应该不会忘记杰拉德和兰帕斯吧?” “是,记得。”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回应声,“后来好像判了流放刑?” “首先,我遗憾地通知大家,兰帕斯已经死了,死在熊人手里。”塞勒涅说这句话时,军帐里的近卫军团士兵已经在议论纷纷,而当她说出那个最重要的消息时,怒吼声差点毁掉了这座军帐,“他的弟弟杰拉德还或者,目前……目前在帮助半兽族进攻我们。同时,这次半兽族的大肆进攻显然和纳格兰帝国有关。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塞勒涅理解士兵们脸上复杂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刚才看见杰拉德的时候,差不多也是相似的心情。 完全没进入状况的赫卡特看大家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塞勒涅的手臂,努力地压低声音问她,“这个杰拉德以前在诺德王国时候到底是干什么的?士兵吗?” “如果只是士兵的话,没有这么多人会记住他们的。杰拉德和兰帕斯兄弟两个人曾经一起并称北地第一勇士,但两个人都拒绝了我父亲给他们的官职和爵位,坚决要去军中为诺德效力。按照他们的实力,他们理所当然被分到了近卫军团。杰拉德通过之后的优异表现,被任命为近卫军团军团长。” 杰拉德和兰帕斯兄弟的履历,堪称是闪闪发光无可挑剔的。声名在外的北地第一勇士之一,近卫军团前任军团长,诺德王国的英雄。杰拉德无疑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塞勒涅童年时的偶像。 而他前几年获罪被流放,现在和蛮族厮混在一起,还很有可能成了纳格兰的下属,需要请纳格兰的军队来帮助自己,想要凭借此来打败塞勒涅。确实太讽刺了。 “那……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呢?”赫卡特继续追问道。 这一次,塞勒涅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第四十一章 嫉妒 “相信在在座的各位中也有很多人知道杰拉德和兰帕斯兄弟干了什么。说实话,我原本十分尊敬他们,我早已发现了杰拉德性格上的缺陷,但我仍旧觉得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军人,仍旧对他委以重任。直到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军帐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应和声,赫卡特皱了皱眉头,追问道:“所以究竟是什么?” “屠杀平民。”塞勒涅不得不回答她,“六个孩子,十个女人,十七个男人,当时在那个小旅馆里的所有人都被杀死了,尸体都被埋在后院的土里,血迹也全部清理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当时有个跟着父母和哥哥一起出门旅行的小女孩儿,刚好在和哥哥玩捉迷藏。她躲在一个大箱子里,从木板缝中目睹了这一切,她在兰帕斯和杰拉德走了之后一直等到天亮,跑到了最近的房子敲门求助。了不起的是她居然没被吓坏,在治安官接到消息赶过去之后,她清晰完整地说出了整个过程,和他们可能遗留下的线索。不过那些线索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我听了她描述的那兄弟两个人的相貌和装束,立刻就知道了凶手是谁。” 杰拉德没有天赋。 他的父亲、兄长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而他本人到了二十岁上下,才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好在他不是意识到自己没有天赋之后才开始加倍努力的,他一直就以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凭借着平庸的天资站在最优秀武者的行列中。 “兰帕斯,我觉得在这方面你能比我掌握得更好。”杰拉德晃了晃手中的长剑,“我一向不太擅长用剑。” “可你把匕首用得很好。”兰帕斯抱着自己的佩剑,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擂台上满脸窘迫的弟弟,“你只是陪殿下练习而已,用不着多擅长。” 就好像是能洞悉杰拉德心中所想,雷蒙德一直反对塞勒涅把杰拉德当成练习对象,但谁也阻止不了一个和塞勒涅一样任性的小孩子,她依旧每天拿着剑,孜孜不倦地来向杰拉德挑战。 别说是小孩子,就是一个成年人,也不一定能让杰拉德花上什么力气来对付。他很随意地将塞勒涅的招式一一拆解,就像在逗小孩子玩。 但擂台上的杰拉德和旁观的兰帕斯都能看出来塞勒涅的领悟能力确实让人赞叹,她很快就从雷蒙德教给她的套路中脱离了出来,开始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进攻和回避。短短几天之内,她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急于伤到杰拉德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她更倾向于争取和杰拉德在一次战斗中纠缠更多时间。 小孩子的体力终归是有限的,而随手挥挥手里的剑根本不会给杰拉德带来什么体力消耗,他一个用力过猛就让塞勒涅的长剑脱手而出,落在了擂台之外。 杰拉德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塞勒涅现在毫无防备,她有些懊恼地叹着气,朝剑落下的方向走去。 他厌恶塞勒涅。或者说,他厌恶一切拥有天赋的人。 嫉妒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兰帕斯无数次这样安慰过他,可是他自己也知道杰拉德和别人不同。常人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很难单凭嫉妒的驱使做出太可怕的事情,可是杰拉德的理智冷静经常被嫉妒掐着脖子扔到一边。 他脑子里已经不去想这样做可能造成的后果,也忘了塞勒涅的身份,他现在只想毁掉这个天才。北地第一勇士抓紧了手中的长剑,只为了杀死面前手无寸铁的孩子。 “杰拉德!” 杰拉德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惊恐地看着手中的剑刃,就好像刚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木剑,而是开了刃的长剑,刚才如果没有被兰帕斯叫停,年幼的塞勒涅绝对不可能躲过杰拉德这样不留情面的一击。 塞勒涅诧异地回过头,看见剑刃停在离脖子不远的地方,再往前一点点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正是从这个时候,敏锐的塞勒涅察觉到了杰拉德心中的阴霾。她不再热衷于找杰拉德练习了,但她没有让自己表现出疏远,依旧对这位为北地立下赫赫战功的勇士和他同样骁勇善战的兄长保持尊敬。 在塞勒涅继承了王位之后,她完全有理由更换近卫军团的军团长,让一个更年轻、更有才能、更容易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上任,可是她力排众议保留了杰拉德的职位,并且委任他带领军队去平定境内的半兽族。 留下杰拉德的职位,对于当时境内没有大规模战乱的诺德王国来说是个无伤大雅的决定,但是对于杰拉德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认可。他比那些比他年轻比他有天赋的人走得还远站得还高,而且并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而被甩在后面。 塞勒涅不想随意地就让诺德王国失去两位猛将,她以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让步,希望能换取杰拉德的忠诚。 而就在某个夜晚,杰拉德醉醺醺地从酒馆里走出来,看见在旅馆门前打闹的几个小孩子。他一眼就看出来其中一个远胜同龄人的男孩儿,正在接受同伴的称赞和抱怨。 就像几年前面对塞勒涅的那次失控,杰拉德完全失去了理智。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躺着那几个孩子的尸体,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惊恐地转过身,听见兰帕斯对他说:“我们得抹平这件事。” “兰帕斯……我一直以为你能够约束他。我以为至少你有个清醒的头脑,知道杰拉德的弱点在哪里,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去阻止他。我在擂台上面对杰拉德的时候,你曾经阻止他,救了我一命。”塞勒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凝视着大殿中央两个被层层镣铐和周围士兵的长?枪所控制住的两个犯人,“但是你看看你干了什么?任凭他对同族的弱小下手?甚至还帮他毁尸灭迹?” 军人在首都内屠杀平民。 塞勒涅觉得那是自己平生中最怒不可遏的时刻,她当场就签下了判决书,将他们押送往半兽族的领地。 也许是被塞勒涅派兵镇压过后的半兽族元气大伤,再加上杰拉德的一点点运气,他活了下来。 杰拉德没有人可以交流。半兽族可以听懂一部分人类的话,但他们之间的语言非常粗劣,经常要通过大量的肢体动作才能传达意思,就算他学会了这种语言,他也无法和一个手舞足蹈的半兽族多说些什么。 更讽刺的是,他发现这群他曾经深深鄙夷的野兽,任何一个都比他更具有战斗方面的天赋。或者说,除了人类里那些只能让人仰望的天才,它们所拥有的天赋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类感到嫉妒。 几个刚出生的小豹头人正在食物堆旁嬉闹。半兽族就像是野兽,它们依旧畏惧火焰,不过它们的夜视能力远胜于人类,所以半兽族的部落中从来不燃起火堆,杰拉德只能蜷缩在一棵树的阴影下,看什么都看不真切。 按理说他应该会像那个醉酒的夜晚,被嫉妒和酒精同时冲昏头脑,向这些孩子痛下杀手,但他发现他其实不敢,因为只要他敢这么做,就会被愤怒的成年豹头人们撕成碎片。 塞勒涅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杰拉德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约束和优待,而是让有强大能力能够压制他的人监视着他,以武力的威慑让他听话地待在道德准绳后面。如果有杰拉德无法反抗的人一直监视着他,也许他就不会走到这条道路上,兰帕斯也就不会被他牵连——塞勒涅后悔于自己当初决策的错误,杰拉德却无法面对自己的错误。 他不能接受是自己害死了兄长,于是他自认为十分顺理成章地将仇恨转移到了塞勒涅身上。 大概就是因为心里有这份仇恨,他在没有在与半兽族的聚居中沦为和它们一样的野兽,还渐渐地赢取了它们的信任。身为和平年代的军团长,训练士兵占据了他日常生活的绝大部分,在这些半兽人意识到他的技巧能够更好地帮助它们进行杀戮之后,它们欣然接受了杰拉德的训练。 于是就有了塔利斯和诺德联军今日所面对的困境。 这也让塞勒涅想到了一件与她更加关系密切的事情:因为对赫卡特的偏爱,她从来不愿意承认赫卡特恶劣的那一面。 比如在听到屠杀平民这个罪行之后赫卡特所露出的眼神让她确认,如果她不接着说下去,用一大串与问题无关的话来转移掉话题,赫卡特没准儿接下来就会问“那为什么会判那么重?”之类的话。 杰拉德在失控中放弃了他作为人类的道德准则,而赫卡特一直就缺乏道德准则。 塞勒涅意识到这里面也有自己的错误,她一开始就没和赫卡特好好地说清楚,在没让她弄明白人类之前就让她上了战场。 她让她觉得杀人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塞勒涅相信赫卡特并非全无同情心,她在某些方面的感情充沛得出乎意料——想到这里的时候塞勒涅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她去向赫卡特求证这一点,却发现她是没法分辨平民和士兵的区别,毕竟对她来说,一个普通士兵和一个平民的战斗力也没什么区别。 这让塞勒涅松了一口气,她不是缺乏道德,只是缺乏常识。 在塞勒涅和赫卡特的军帐里,塞勒涅长舒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把这个结论给说了出来。 赫卡特不满地瞪大眼睛:“我又不是在荒郊野岭长大的。” “可是你确实缺乏常识。嗯……比如说,一般来讲,我们在亲吻某人之前,会先询问对方的意见。”塞勒涅加重了语气,“但很明显,你没有。” “这样啊……那么,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赫卡特,一般来讲,我们不会问得这么直白。” “噢,你头发上沾了一片树叶。”赫卡特十分自然流畅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凑过去吹了一下塞勒涅的头发,然后在塞勒涅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亲了她一下。 “……我说真的,我觉得你最大的天赋可能不在战斗上。” 第四十二章 驭兽铃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4节 “接下来应该是一场苦战了。”塞勒涅抿了一口蜂蜜酒,缓缓放下手里的杯子。 顾一诺抬起头往军帐门口看了看:“呃……赫卡特人呢?” “在关禁闭。”塞勒涅若无其事地在桌面上展开了一张地形图,“还好,就算往最坏的方向思考,我们的军队真的被半兽族逼到走投无路,那我们也还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放火?”顾一诺猜测道,“我想即使半兽族不怕火,这一招也一定很有效,丛林会让火焰飞快地蔓延……一直蔓延到我们无法遏制的程度。” “是的。所以我说,那是我们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剩下的最后一个选择。本来我还不至于做这么绝望的假设,可是对方的指挥官是杰拉德,一切都有待商榷。” 半兽族在体力方面远胜于人类,面对它们的时候,人类所能运用的最大优势,就是自己的头脑。 塞勒涅相信自己的指挥能力能弥补人类士兵和半兽族士兵之间的实力差距,然后渐渐地磨出一点微弱的优势来,她、杰拉德和兰帕斯当年就是凭借着这微弱的优势,狠狠打击了一次诺德王国境内的半兽族。 而现在,半兽族有了一个具有人类思维的指挥,杰拉德。 人类与半兽族的战役,从来人类以智慧从强悍的对手那里赢取微弱的优势,这个平衡非常脆弱,哪怕放上一根稻草也能轻易地打破。 杰拉德就是那根打破了平衡的稻草。 “最高指挥官只有一个人,但却是影响战局的决定性因素之一。”看见顾一诺显然有些怀疑的神情,塞勒涅向她解释道,“你看,如果你对指挥一窍不通——其实不用如果,你和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多大差别——我给你一队士兵,全都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都愿意听从你的指挥,让你去围捕一只——一只巨大的怪物,你敢吗?” “当然敢。” “你当然敢,就算我告诉你那只怪物一爪子就能要了你的命,你还是敢,因为你知道自己比它聪明得多。人类的祖先就是凭着这样的聪明去捕猎,去找到能填饱自己肚子的肉食,不用去啃食腐肉的。” “是的,这就是原因。我觉得我应该明白你的意思了……相反地,你就算从你的近卫军团里抽调一支小队给我,让我去追捕赫卡特,我也会断然拒绝的。” “你是承认了赫卡特比你聪明吗?”塞勒涅笑着调侃她,“说句实话,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她会那么聪明。” “不,我是觉得她比怪物可怕多了。能关她禁闭的你更可怕。”顾一诺打了个喷嚏,起身去拿了一件外套来披上,“你们这儿可真冷。幸好现在是春天,不然塔利斯的士兵绝对没有办法适应诺德王国的气候,躲在林子里随时可以攻击我们的那群半兽族却可以。” “假如你愿意好好学,你应该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指挥官的。你比纳格兰的那群蠢货都要早发现,诺德王国最强大的武器其实是冬天。”塞勒涅很认真地表达了自己的赞美,“要是现在是冬天,我根本就不会选择立刻带兵前往和半兽族的战场,哪怕是在离边境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转悠到春天,也不能直接在冬季进攻。他们的指挥官杰拉德则更熟悉该怎么在冰天雪地里把敌人耍得团团转,就像我一样。不过,以他的年龄和这些年在半兽族领地受的罪来说,他的体力肯定是大不如前了……” “经验也没增长多少。”顾一诺接下去说道,“他住在一群半兽族中间,成天过着吃生肉和惴惴不安他们忽然凶性大发杀了自己的日子,脑子不锈掉就很幸运了吧。” “我就是担心有时候人在这种绝境里,反而会成长。在这方面,赫卡特是个绝佳的例子。” “你觉得,要是赫卡特从小就在自己的国家长大,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我之前会觉得她会和现在完全不同,后来想想,很难说,可能和现在截然相反,也可能和现在一模一样。” 这是明面上给顾一诺的答案。而塞勒涅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如果她的亲妹妹,那个真正的赫卡特一开始就没有被送去纳格兰帝国,那么她也就不会死去,而塞勒涅也就不会遇见现在的这个赫卡特。 她们共用名字,共用身份,共用灵魂也共享记忆,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但有时候,塞勒涅更愿意把她们当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各自拥有各自的思想。 “跟我去一趟吧,我怕赫卡特急起来能把整个军帐掀了,来钻不准出门这个命令的空子。” 顾一诺跟着塞勒涅一起走进军帐的时候,刚好看见了赫卡特百无聊赖地躺在地面铺着的毛毡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那个铃铛是哪儿来的?”她走上去朝赫卡特伸出手,“能给我看看吗?” 赫卡特大方地把铃铛放在了她手里,然后继续在地上翻来覆去,时不时地瞥一眼塞勒涅。塞勒涅假装自己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拍拍正仔细端详着那个铃铛的顾一诺:“看出什么门道了吗?神神秘秘的蓬莱人?” “这是驭兽铃,我应该没看走眼。”顾一诺把铃铛举到耳边,轻轻晃了一下,“或者说,我应该没听走耳。” “那个把铃铛卖给我们的小贩也这么说,可是赫卡特回到旅馆之后拿铃铛冲着窗外树上的麻雀晃了半天,没一只听话的。” 其实塞勒涅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虽说眼见为实,但她心底还是相信蓬莱人是个总能带来奇迹的种族——在她知道蓬莱人将创造神明视为寻常之后,她的这个想法更加根深蒂固无法动摇了。 “知道为什么蓬莱人敢把类似的东西带到商船上大批地往外卖吗?因为绝大部分的蓬莱造物都是无法被解构然后模仿的,其中还有一些,只有蓬莱人才能使用,而这个……只有会道术的蓬莱人才能使用,其他人摇起来,它就是个普通的铃铛罢了。” 赫卡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么说我的钱没白花?” “赫卡特,这个铃铛花的是我的钱。” “都一样,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 塞勒涅放弃了和赫卡特的争论,转过头又继续问顾一诺:“只有会道术的蓬莱人才能使用?你会不会道术——或者我还想问,混血蓬莱人算蓬莱人吗?” “至少现在的这拨儿蓬莱遗民都还是算蓬莱人的。”顾一诺又摇了摇铃铛,“道术我稍微会一点,不过非常有限。” 塞勒涅也曾经听说过一点关于蓬莱道术的传说。神术也好,后来侯赛因所创造的魔法也好,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依赖于信仰之力,而信仰之力是无法自身产生的,也无法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就构成一个循环,想要使用神术或者魔法,就必须去信仰光明神——或者信仰侯赛因。 相比魔法和神术,蓬莱道术不仅在应用上十分广泛,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道术所使用的灵力可以被人类在身体里制造出来,不用仰赖于任何外力,就可以构成一个循环。 大神官的最高荣誉是死后升入神国,成为神的仆从,而蓬莱修习道术的人,最高荣誉是在活着的时候就羽化成神。 一般来说,塞勒涅从来不疑惑为什么远东大陆的蓬莱国有那么大魅力,让顾一诺这样从未去过故乡的蓬莱遗民也心向往之。 顾一诺的手并没有晃动,但被她抓着绳子吊在手中的铃铛自己摇晃了起来,发出和普通铃铛一样的清脆铃声。 “有效果吗?”塞勒涅问道。 “不知道。”顾一诺诚实地摇摇头,“我得试试。” 塞勒涅打了个呼哨,就在军帐外不远处休息的小银和小白跑了过来,在门口徘徊着。顾一诺走出去,朝着它们举起了驭兽铃。 铃铛声响起之后,天马和雪狼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顾一诺试图让它们在雪地上跟着自己所预想的轨迹走动,然后发现这丝毫不费力气,连灵气都不用注入多少,就连她这样只学了一点道术基础的人,也可以轻松驾驭。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它对半兽族是不是也能同样起效。”塞勒涅低下头思考着,“它们看上去确实更像是动物,可那不代表驭兽铃就会对它们也起作用。” “下次作战的时候我也跟过去,然后直接在阵前确认?”顾一诺提议。 “那太冒险了。”塞勒涅小声喃喃道,“一定有更稳妥的方法……” “直接抓一个半兽族来试试看?”赫卡特自信满满地提出方案。 “赫卡特,那更冒险——不,如果是你去,那这就是个好主意了。”塞勒涅眨了眨眼睛,猛地拍了一下手,“对,这是个好主意。” 第四十三章 潜入 直接去豹头人的营地,绑架一个豹头人过来实验驭兽铃对它们是否有效果。这个计划光是听就充满了北地人的风格。 “别告诉我你就准备穿这身去。”赫卡特把塞勒涅抓在手里的斗篷拽了下来,“还穿斗篷?豹头人又不瞎。” 对于塞勒涅执意要跟去这件事,顾一诺是很理解的,毕竟这不是那种可以放开手去战斗的任务,换作是她也不敢让赫卡特单独行动。 有上次夺回溪叶城的行动做参照,塞勒涅十分信任赫卡特的潜行能力,但这次的情况和上次有所不同。在溪叶城里,赫卡特的任务是在不惊动敌人的前提下杀掉敌方的指挥官,这次却是要在敌方的领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绑一个豹头人回来。 这些豹头人是天生的猎手,无论是夜视能力还是对周围环境的敏感与警惕,都不知道比溪叶城里那些士兵强了多少,如果赫卡特当时在溪叶城里被发现,无非是没有抢占到足够的先机,她完全可以直接抽出新月刃开始战斗,因为行动本身的目的就不是“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杀掉敌军指挥官”,而是“夺回溪叶城”。而且溪叶城在被占领之前,本来就是诺德王国的土地,塞勒涅对那里的情况完全了解,纳格兰的敌军再怎么样也是普通的人类,她做了足够的部署,也就对自己的计划很放心。 现在她们要潜入的是一片陌生的领地,对手是不能用人类常理去揣度的豹头人,塞勒涅虽然足够自信,但终归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你确定你没问题?不会被发现?”赫卡特上下打量着眼前穿着轻皮甲的塞勒涅,抓了一缕她的头发碾了碾,“我感觉你特别显眼……” “你也很显眼好吗?用这个盖一下吧。”塞勒涅从角落里翻出两件短斗篷,扔给赫卡特一件,“我以前可是专门学过潜行的。” “你有什么是没专门学过的?” “基本没有。”塞勒涅系好了斗篷的束带,耸了耸肩膀,“因为小时候我爸总是跟我说,不好好学习,长大之后就只能去联姻。不过因为我学得很努力,很快我就知道我不可能被送去联姻了。” “为什么?” “你在纳格兰当质子,以后还不一定回得来,父亲只有我一个继承人,怎么可能把我送去联姻。”塞勒涅无奈地看了一眼赫卡特被打成了死结的束带,伸手帮她松开重新打结,“让人入赘还差不多。” 其实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赫卡特,心里也很忐忑。她熟知如何避过人类的耳目,只要隐匿于阴影当中,他们就很难准确判断某个位置究竟有没有人,最主要的是,他们自己也惧怕黑暗,在黑暗中很难安下心仔细搜索,不安地走上来看一看,然后就立刻逃也似的回到灯旁。 人类的耳朵也是容易欺骗的——或者说,他们具有思维这一点,经常让他们不可避免地被自己欺骗。听到异常的响动之后,只要扔出一颗石子,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以为“啊,刚才那应该是小石子滚动的声音”,然后忽略其他的疑点。 可是豹头人不同。 它们缺乏人类这样对事情想当然进行推理的逻辑思维,当它们听到异常的声音,会立刻叫上同伴上前查看,直到确认的确没有外来者侵犯它们的领地。 更何况它们对声音的感知本来就比人类要敏锐,夜视能力更是让试图摸黑接近的人束手无策。赫卡特和塞勒涅都不知道它们是否拥有动物的嗅觉,好在今天晚上没有风,不用再特意去考虑风向问题。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临出门之前,赫卡特又确认了一遍,“这种事情还是人越少越好吧?” “就我们两个人,也不算多。” 放轻脚步在丛林中穿行的时候,塞勒涅想起她上一次和赫卡特一起经过这里的景象。 覆霜城刚刚陷落,她狼狈地带着还在反噬中的赫卡特逃出来,身后是被敌国占领的祖国,面前是一片看不见前路的漆黑。唯一能支持她走下去的,就是她至少还活着。她是诺德的君主,只要活着一天,就没办法抛下身为君主的责任。 还没有人能够接下这个责任,让她能松一口气,所以塞勒涅只能拼命地活下去,拼命地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为后人铺好一条路。 她期盼着就在她和赫卡特再次回到覆霜城之后,能让积弱数百年的诺德王国能不再被整片大陆发展的脚步甩在后面。 “走慢点。”走在前面的赫卡特也放慢了脚步,“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最好是凌晨。” “停一下。”塞勒涅取出了紧贴着手臂绑好的短权杖,“我确认一下我们的位置有没有出错。” 这也是塞勒涅执意要跟着赫卡特一起行动的原因之一。上次潜入溪叶城,赫卡特是事先知道城内的地形的,出发之前也再次确认了地图,无论是方位还是距离她都可以判断,但现在她们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要光是走偏了方位还好说,要是误打误撞直接走进了豹头人的营地,那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是个问题了。 在这种情况下,塞勒涅的生命探测就成了最好的规避危险的方式。 “方位没错,距离我们还很远。”塞勒涅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拖得动一个昏迷中的豹头人吗?” 无论是天马或者普通的马匹都无法迅速地穿过这片密林,她们就算成功绑到了一个豹头人,也得慢慢地把它从林子里拖出来,这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 还是太鲁莽了。塞勒涅有些后悔于自己轻率的决定。驭兽铃的事情其实不用这么着急,哪怕是下次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让赫卡特配合近卫军团抓两个俘虏回来也是来得及的。 但是她已经走到这里了,虽然理智在不断重复着她的鲁莽和轻率,但心里还是有个角落让她跃跃欲试。 “记住,你在正面的角力中不会占到什么便宜,所以尽量避免这么做。”这是雷蒙德教给塞勒涅的第一件事情,“假如你是个普通的士兵,我就不会教你这些了,但你是诺德王国未来的君主,你要考虑的不是荣耀,是如何在付出最小代价的前提下取得胜利。” 北地人总是向往勇敢、荣耀、悍不畏死这样的字眼,军中更是弥漫着这样的气氛,塞勒涅从小也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的,一开始她对于雷蒙德这样的说法也很抵触,但后来她就明白过来,老师只是不想让她去白白送死而已。 “你只有在一种情况下需要牺牲。那就是你确信,你的牺牲所创造的价值,会比你继续活下去创造的价值还要多。” 比如帮赫卡特迈过那道最后的门槛,让她成为真正的神明? “这么说可能会让你生气,不过有时候我挺理解父亲的。”一片寂静的丛林中,塞勒涅压低了声音,“我是说,我渐渐能体会到,坐在这个位置上,经常需要被迫做出一些残酷的决定。” 赫卡特摇了摇头:“我不会生气的。我不是真正的赫卡特,如果不是他做出了那个决定,我也就不会存在了。不过……你上任到现在,有过这种被迫选择的情况吗?” “当然有啊。”塞勒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要那么沉重,“我不得不选择,是留在覆霜城,死守在我的王座上,还是逃到这里来,为诺德王国争取一线生机。或许这样说起来很冠冕堂皇,不过我终究还是逃跑了。” “我反倒是觉得,以你面对的选择来说,逃跑才更加需要勇气。死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活着面对是需要勇气的。某种程度上,死才是一种逃跑——逃离这个人世间的一切。” 塞勒涅时常会觉得,赫卡特看问题的眼光比她还要开阔。她是北地人,却被诺德抛弃,她在纳格兰长大,却在纳格兰受到忽视,她一直以来都像是一个理智客观的旁观者,一旦理解了其中的规则,就以不带主观情绪的方式来分析问题。 不过身为一个人类,她还是有着人类的弱点,比如说,能看得通透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做到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赫卡特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讲道理的人,虽然塞勒涅讲的道理她偶尔会听。 已经接近到了不用生命探测术也能确认方位的距离。兽群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豹头人的所在,按照原先商定的计划,塞勒涅停下了脚步,让更加擅长潜行的赫卡特去完成接近并且打晕一个豹头人带过来这个任务,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到驻扎地。 塞勒涅所做的“最坏的猜测”都没有成真,她还没来得及开始担心,赫卡特就半拖半扛着一个体型较小的豹头人走出来了。 “轻轻松松。”她用口型向塞勒涅炫耀道,“走吧。” “好像是个幼崽。”塞勒涅仔细观察了一下被她扛在身上的豹头人,“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一般来说,一开头顺利到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会伴随着一大波的麻烦,眼看着就要抵达塔利斯和近卫军团的驻扎地,依旧没有任何追兵跟上来,但塞勒涅依旧让赫卡特走快一点,哪怕能早一秒抵达都是好的。 就在她想要去拍赫卡特的肩膀的时候,一阵冰凉从背后开始蔓延,把她的身体固定在了原地。 神术。塞勒涅立刻判断了出来。杰拉德跟过来了。 好在赫卡特发现了身后的异状,把身上扛着的豹头人随手扔在地面上,以快到肉眼无法清晰捕捉的速度抽出新月刃,冲到了杰拉德身前。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杰拉德直接空手接住了赫卡特的刀刃,然后朝塞勒涅点了点头,“仔细看一下现在的状况再动手吧。” 赫卡特回过头,看见塞勒涅的手上,与杰拉德所受的伤相同的位置,正在慢慢地往外渗出血来。而且很明显,转嫁的不仅是伤口和血液,还有疼痛。 “不知道是不是我技术不到家,我所受的伤,大约只有三分之一能够成功地转移到被我施术的人身上,但我想这就够了。”杰拉德松开了紧握赫卡特刀刃的手,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血迹,“至少你没有那个胆子动手杀了我,那样的话,塞勒涅也必死无疑。” 赫卡特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乱了阵脚,就等于是自己认输了。 虽然赫卡特已经算是个半只脚迈进了神国的人,但是在应对神术这方面,还没有塞勒涅来得有经验。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对策,却听见脑海中那些熟悉的声音正在给出建议。 “权杖。”脑海中那些聒噪的先祖们这个时候倒是言简意赅了起来,和生命探测和近距离传送之类的术法不同,发动这样的神术是需要权杖的。赫卡特一眼就看见了被杰拉德握在另一只手中的权杖,将新月刃在手中一转,削掉了他权杖上的宝石。 几乎在宝石碎裂的瞬间,塞勒涅立刻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杰拉德看来也为自己的失败做好了准备,在新月刃砍到自己身上之前,再次用神术逃跑了。 “刚才的那不是神术。”塞勒涅剧烈地咳嗽着,“不光是动不了,几乎都要捏住我的喉咙了……神术不会有那么大的主观攻击性。” “……你的意思是,那是魔法?”赫卡特弯下腰让塞勒涅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是不是就说明,侯赛因在干涉半兽族,或者至少在通过杰拉德干涉半兽族。” “八成是的。我们快点在那个豹头人醒过来之前回去吧,我没受什么伤,缓一会儿就好了。”塞勒涅勉强站稳了身体,“我倒是很盼着侯赛因的胆子再大一点,等他藏不住魔法这个秘密,我看威尔顿圣教国还会不会帮他。” 第四十四章 练兵场 有一件事是所有人一直都没有意识到的。 赫卡特已经有了半神级的身躯,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处在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同时她也多出了一个弱点。对一切都很敏锐的身躯,对疼痛也同样敏感。 但是就像以前那个会死却从来不畏惧死亡的赫卡特,现在的赫卡特要承受加倍的疼痛,却从不畏惧疼痛。她永远是冲在队伍最前端的那个。 在正常的人类社会里——真要说起来战场也不是什么正常的环境——生活了一阵子之后,平日里的赫卡特早已变得可以和常人沟通了,更加令塞勒涅惊讶的是,她的性格居然还算得上是活泼开朗的,完全看不见和她刚见面的时候那个阴郁的样子。不过塞勒涅的惊讶也没有保持太久,她很快就意识到那只是赫卡特为了在纳格兰生存下来而无师自通保护自己的手段:像一只被暴露在了弓箭下的动物幼崽,没有强大的力量反抗,就尽力缩起身子让敌人发现不了自己。 脱离了侯赛因施加给她的巨大压力,赫卡特也就慢慢地以本性融入了普通人当中。 当然,能见到这“本性”的,整个军中也只有顾一诺和塞勒涅,还有近卫军团里少数几个和赫卡特混得比较熟的士兵,在塔利斯联盟的士兵们看来,他们这辈子最庆幸的事情之一就是和赫卡特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 塔利斯的很多士兵都一致同意,如果赫卡特是他们的敌人之一,那他们在经历过第一场战斗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去好好面对了。对于一群在和豹头人的战斗中被渐渐磨砺成合格战士的士兵们来说,这真的是很高的评价,不仅限于实力,还在于她在战场上给他们带来的感觉。 塔利斯的士兵们不会知道赫卡特只是因为童年时的经历对陌生的异国人有了阴影,尽量规避和他们的交流并让自己保持警惕,这一点上只有顾一诺因为获取了塞勒涅的信任而同时成为了赫卡特的例外。 赫卡特总是沉默地用眼神和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前线,有不少士兵在生死关头被赫卡特救了下来,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在看见赫卡特表情的时候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塞勒涅和赫卡特冒险从半兽族营地带回来的豹头人成了最好的实验品,顾一诺让人把它在一个结实的木桩子上绑好,先是在它耳边晃动起了驭兽铃,发现它的身体确实僵住了之后又慢慢地后退,直到退到它几乎要消失在视野中,顾一诺才停了下来,收起铃铛走回木桩旁边。 没有了驭兽铃的控制,豹头人又躁动不安地想要挣脱锁链和木桩,发出充满敌意的低沉咆哮,赫卡特不耐烦地走过去,用新月刃的刀鞘打晕了它。 为了赫卡特干脆利落的动作和力道,围观的士兵中响起一片叫好声。 这几天以来塞勒涅也发现,塔利斯的士兵们害怕赫卡特是一回事,敬畏赫卡特又是另一回事,虽然赫卡特在他们面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一个实力强大值得信赖的勇敢者,在军中总是会树立起威信的。 “驭兽铃对半兽族也有效,可能因为它们本质上来说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属于动物吧。”在士兵们凑上来观察昏迷中的豹头人时,顾一诺告知了塞勒涅实验的结果,“而且我不知道那个杰拉德会不会发现这一点,然后针对持有驭兽铃的人进行攻击。” “这么说因为它们也有不属于动物的那一部分,所以效果会打折扣?” “是的,根据刚才的距离和效果来推算,在战场上单凭这一个驭兽铃没有办法同时控制所有的半兽族,被控制的那部分也不会像你和赫卡特的天马和雪狼一样,顶多是动作迟钝一点、力量减弱吧。还有就是,到时候铃铛是依靠我注入进去的灵气来发挥力量的,储备十分有限,很可能会撑不过一场完整的战斗。” “就算之前不知道有驭兽铃这个东西,杰拉德也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用了什么的,铃铛不像神术可以悄无声息地发动而且隐藏起神官,要让声音传得更远就没法把它藏起来,而听见铃铛的声音之后自己的队伍实力被削弱,杰拉德应该可以很快地想出这背后的联系。” “这么说把铃铛放在我们队伍的什么位置,还是个需要研究的问题。”顾一诺一边说一边回身往军帐里走,想去拿她的地形图和塞勒涅的军队部署图,“我要不是个遗民,是个远东大陆上的蓬莱人就好了,现在立刻去买它个百八十个特大号的驭兽铃,然后把半兽族的营地整个包围起来全部歼灭,然后带着我毫发无损的队伍回去复命。” “你要是真能去远东大陆,还拿什么驭兽铃,拿几个撒豆成兵的口袋啊。” “口袋都是普通口袋。”顾一诺叹了一口气,“都是那些会道术的能撒豆成兵。我认为最保险的方式是把铃铛放到队伍的最后端,放在弓箭手中间。” “要是老用最保险的方式,我们能在这个鬼地方和那群半兽族耗上十几年。”塞勒涅立刻提笔在那个位置上打了个叉,“我看就算我用神术让声音传得更远,放在弓箭手中间能不能被半兽族听见也是个问题。” “什么叫这个鬼地方,往前走几步可就是你的诺德王国。” “是啊,如果这儿不是我的祖国,你就要听到我骂更多句鬼地方了。”塞勒涅抬起头来看着顾一诺,“我一直因为诺德王国气候严酷易守难攻而沾沾自喜,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进攻这块地方。” 赫卡特掀开军帐的帘子走了进来:“商量好要放在哪儿了吗?” “我觉得还是放在赫卡特身上吧。”顾一诺认真地点点头。 “是的,还是放在赫卡特身上吧。”塞勒涅扔下纸笔,摊开手问顾一诺要来了驭兽铃,放在掌心里端详了一会儿,“不过要求赫卡特在战斗的时候还能腾出手来摇铃铛确实也太苛刻了。” “如果你告诉我你准备把它穿绳子挂在我脖子上,我立刻拒绝带着它。”赫卡特拉了个椅子在塞勒涅身边坐了下来,“还不如就让我腾出手来拿着,反正我本来也就是单手用新月刃的。主要还是这个铃铛太小,形状又不好拿,一个不小心就掉在地上了吧?” “不可能让你挂脖子上的,你动作又快又不会拖泥带水,铃铛挂在你身上会摇不出声音,你必须想个办法晃着它。”塞勒涅思考了片刻,忽然全盘推翻了刚才说的话,“算了,我来去前线负责这个铃铛,实在不行我也会用神术逃跑的。” “那我干什么?”赫卡特指了指自己。 “你和平常一样——不,不一样,有个很特别的任务要交给你,接下来的战斗中,你不要在意自己杀了多少豹头人,也不要像平时一样往他们的队伍里钻,你骑着小银去,然后尽力去救那些正在和豹头人交战的塔利斯并且处于弱势的塔利斯士兵,让他们存活下来。” 被驭兽铃所削弱的半兽族,加上一个督导般保护训练安全的赫卡特,这一阵子已经积累起了实战经验的塔利斯士兵。 于是与诺德交壤的边境线,与半兽族争斗的最前线,成了塔利斯联盟军巨大的练兵场。 赫卡特无疑是个最尽职的保护者了,她总能察觉到哪里有人处于最危险的状况,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迅速出手,不会因为在某个地方做过多纠缠而耽误了救其他人,也不会因为太早出手而让士兵们产生对她的依赖。 赫卡特的速度主要体现在短距离的爆发和肢体动作的迅速,在战场上这样长距离的到处奔跑,她还是比不过雪狼的,同时她也意识到,塔利斯联盟军中,伤亡最小的就是骑兵,尤其是枪骑兵们,因为豹头人无一例外全部是步兵,而且没有武器和盾牌之类的东西,它们中的大部分在杰拉德的指挥下也无法躲避骑枪的突刺和冲锋。 只是它们确实拥有强横的生命力,赫卡特就亲眼看见过一个骑兵连刺了豹头人五六枪,几乎次次都命中要害,但那豹头人忽然抓住了长?枪的柄,把骑兵从马上拽了下来,好在赫卡特正好就在附近,这才来得及赶过去结果了那个豹头人。 塞勒涅的这个计划无疑是很周到的。驭兽铃起到的作用确实不大,时间还有限制——顾一诺的实力要上前线是可以的,但在前线成为敌人集中攻击的靶子,连赫卡特也不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总之塔利斯和近卫军团联盟军无法直接通过驭兽铃来打败豹头人,那还不如在利用驭兽铃削弱敌方占取上风的同时,好好地磨砺一下这支队伍。 塞勒涅也清楚自己的私心何在:等她战胜了半兽族,取得塔利斯联盟的帮助,这支队伍中的大部分人都要随着她踏上诺德王国的土地,陪着她夺回自己的故乡。 第四十五章 符号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5节 在战场上弄到上好的羊皮纸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好在最高指挥官顾一诺乐于给塞勒涅提供援助,写了封信给自己在首都的朋友们让他们帮忙,于是塔利斯的前线物资被运到战场的时候,顾一诺交给了塞勒涅一个装满了羊皮纸的小盒子。 在赫卡特的带领之下,塔利斯的中央军团越来越对得起他们“中央军团”的这个身份了,以往可能要十几个中央军团的士兵才能勉强对付一个豹头人,但现在只要五六个人,就可以熟练地击倒一个豹头人。这种改变让优势飞快地倒向了塞勒涅这边,杰拉德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这几年在半兽族营地艰难求生的经历早已让他变得圆滑,他没有带着豹头人军队继续和塔利斯联盟军正面对抗,而是选择尽量回避冲突,然后从附近的半兽族部落调集其他的士兵。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的确奏效了。塔利斯士兵们从来到战场以来,所面对的敌人就是豹头人,他们累积下的战斗经验多是用来针对豹头人的,而半兽族之间的差异不比人类之间的差异,比如被杰拉德急匆匆调到正面战场上来的熊人,和豹头人完全是不同的两个物种。 和人们对熊产生的“笨重”之类的印象不一样的是,熊人的速度也很快,虽然无法与豹头人相比,但要超过人类是绰绰有余的,而他们的力量,恐怕就连同为半兽族的豹头人都要感到忌惮。 最初的时候,已经经历了战场磨练的中央军团没有退缩,近卫军团当然也不可能感到害怕,不过正面接触之后,他们就明白了熊人对比起豹头人最主要的优势不是他们的力气,而是连许多武器都难以穿透的粗糙熊皮。 不得不承认,单论躯体而言,人类并不适合战斗,如果熊人不是半人半熊,没有人类的身体形态所带来的弱点,杀死它们可能还要更加困难。 好在有赫卡特和近卫军团的掩护,大部分人还是完好无损地从战场上逃回来了,塔利斯和诺德联军最大的损失,是军心动摇。一时之间,中央军团士兵们刚刚燃起一点的斗志仿佛又有了熄灭的势头,顾一诺尽她作为总指挥官的责任,每天都在和他们讨论研究熊人的弱点究竟在哪里,想让他们能重新振作起来。 “遇到这一点打击就萎靡不振,的确还是没经过大风大浪。”顾一诺回过头看了一眼在火堆旁沉默地整理装备的几个士兵,“如果没有赫卡特和你的近卫军团,今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 在赫卡特和近卫军团的精锐士兵们看来,他们只要在手腕上多用几分力气,就可以贯穿那层熊皮伤到熊人的要害。正因为如此,顾一诺向他们求教对付熊人的方法时,他们也爱莫能助。 “北地有句老话,上战场前是一千个拿着武器的普通人,上战场后是三百个战无不胜的勇士。”塞勒涅细致地折叠着手中的羊皮纸,“麻烦帮我把放在那儿的针拿过来,谢谢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必然会有这么多的牺牲?”顾一诺把桌角穿好了线的针递给塞勒涅。 “本来是有的,幸运的是,对面的指挥官是杰拉德。半兽族之所以听一个人类的指挥,还不是因为这个人类能给它们带来利益?半兽族不要金钱和权力,它们要鲜血和杀戮。我相信它们一开始都是自发地去模仿杰拉德战斗时的动作,因为这的确让它们变得更为强大,而真正听从杰拉德的指挥,大概是杰拉德和侯赛因搭上了关系之后。他清楚自己可以提供半兽族最喜欢的东西——战争,然后便以此作为条件,让它们听从自己的指挥。” “这本身就是个危险的协议。”顾一诺了然地露出了笑容,“尤其在杰拉德迟迟无法取得胜利的情况下。” 半兽族确实是嗜血的野兽,可是它们身为动物,也是有情感的。它们是半兽族中最愿意听从杰拉德指挥的,相比之下,熊人们明显不像豹头人那么信任杰拉德,它们可不会觉得一个人类会比自己更加懂得如何去杀戮。 如果杰拉德能够再努力些,争取到更多豹头人的信任,豹头人和熊人之间会起内讧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塞勒涅很高兴顾一诺继续去鼓励中央军团的士兵们,这就意味着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和赫卡特独处的时间。 她喜欢和赫卡特独处,除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之外,还因为她要保守的、有关赫卡特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不能因为信任顾一诺就贸然地告诉她这些事情,但因为她其实是信任顾一诺的,所以时常要担心自己在她面前不知不觉地说漏嘴。 “如果那群野兽能够再聪明一点的话,我可以考虑让它们当我的第一批信徒。它们会很乐意跟着我的。”今天的赫卡特看上去比往常要疲惫得多,只是双眼还是神采奕奕——她喜欢战斗,“可惜的是我不想要那么笨的信徒。” “你最好不要那么挑三拣四,越笨的信徒越会为你提供更多信仰之力。”塞勒涅将都对折了起来的羊皮纸堆叠在了桌上,然后在外面裹了一张牛皮,用力将针扎了进去,“不过半兽族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你看,杰拉德无法给予他承诺的东西,半兽族很快就不耐烦了,它们一向没什么耐心。” 赫卡特很快地就发现了塞勒涅手中所缝制的东西,那无疑是一本厚且结实的本子。 “你要用来干什么的?”赫卡特好奇地凑上来,摸了摸用来当做封面的牛皮。 “写你的圣典。” “和《光明圣典》一样?”赫卡特兴奋地搓搓手,迫不及待要发表自己在这方面的意见,“《光明圣典》是谁写的?” “传说是光明神选中了在人间的一个人,把《光明圣典》的内容通过梦境传授给他。” “那好,我的……我的应该叫什么圣典?” “你要是想,叫它赫卡特语录都没问题。” “好,就说这是我亲自写的。” 塞勒涅缝完了最后一针,拿起放在一旁的羽毛笔:“要画个什么符号?” 每个符号背后都暗藏着无数语言,有着它们各自所代表的特殊意义。 光明神的标志性符号是一颗五芒星,现如今要加入光明神教,所学的第一课除了背诵光明圣典,还有就是在空中熟练地划出五芒星。《光明圣典》里也没有半句话提到光明神的符号究竟为什么是五芒星,塞勒涅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他当时只是随意地想了一个好记的形状传授给信徒。 她们最近接触到的符号,塔利斯联盟议会的符号,倒是被赋予了很多含义。 十字架的形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平衡,而且它是一个站立着的人的形象:无论贫富贵贱,根本上都是一个人,这暗喻着塔利斯联盟所推崇的自由平等。而代表新贵族的藤蔓,含义则是蓬勃茂盛的生命力,以及一个很有争议的点:到底是藤蔓的支撑让十字架站稳,还是藤蔓依附着十字架向上爬? 塞勒涅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代表平民的符号是玫瑰,不过她从顾一诺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们想出十字架和藤蔓之后就想不出别的了,所以就挑了个好看又好设计徽章的花。而且他们确实再也想不出来了,所以临时议员的徽章干脆就是空白的。” 按理说这么滑稽的理由应该会被千方百计遮掩,然而顾一诺却告诉塞勒涅,塔利斯联盟的教科书上就是这么解释的——这方面塔利斯联盟的确是个坦荡到有些可爱的国家。 之前塞勒涅想过要给赫卡特写一本圣典,自然也想过,赫卡特作为神的称号应该是什么?应该有一个怎样的符号来代表她?她在人间的形象应该是如何的? 但塞勒涅其实没有细想。她觉得赫卡特是一个活着的神,一个真正能被人类所看见的神,她只需要一本简单的圣典和一个简洁好记的符号,而让人们信服她、让人们崇拜她的,是她本身。 “s。”赫卡特轻声说道,“就画一个s吧,很好记。” “snow的s?”塞勒涅明知故问。 “的s。”赫卡特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回答她。 塞勒涅沉默地在牛皮封面上画了一个标准的“s”,然后抬起头回应赫卡特的视线:“我不太喜欢给出我无法兑现的任何承诺。那很危险。” 赫卡特伸出手抱住了她。仅仅是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日渐强大的神明依旧掌握不好自己的力道,还没有脱下的盔甲和过于用力的双手都让塞勒涅感觉到了疼痛,在她想要推开的时候,赫卡特自己松开了手。 “我去守夜。” 塞勒涅目送着赫卡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的,赫卡特最后抛下的话里,似乎带着隐约的哭腔。 第四十六章 袭击 人在沮丧的时候,会用胡思乱想来让自己加倍地沮丧。 赫卡特一直都觉得,她会活得那么辛苦是因为她的遭遇。如果她没有被作为质子送到邻国,如果她没有被纳格兰的人恶意地漠视,如果她可以在父母和姐姐的身边安稳地长大,她就会像约达城光明教堂里的那个小女孩儿一样,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世界。 然而她却发现,人生本就是如此辛苦的,她不例外,教堂里的那个小女孩儿也不例外。 在赫卡特的身体里,已经有一些部分正在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发生变化。比如她已经不再以人类的尺度来衡量时间了,一百年对她来说是短暂的,十年对她来说也是短暂的,她甚至有些怨恨塞勒涅,为什么就不肯好好珍惜这些原本就不多的时间。她 营地里守夜的人很多,但是在赫卡特轮值的晚上,大家或多或少都放松了警惕,有几个哨兵看见赫卡特过来,便从他们可有可无的位置上退开,回到军帐里去好好休息了。 一个活着的英雄,其实比神明要更容易获得依赖和崇拜。威尔顿圣教国也喜欢将人们对英雄们的信仰转移到光明神身上,以确保光明神教能够生生不息地运转下去——这个国家就像是一台庞大且古老的机器,想要更换新零件就要停下脚步甚至伤筋动骨,然后渡过漫长的磨合期,但好在这台机器原本便被做到了一个完善的程度,统治者们只想着绞尽脑汁去维持这个机器的完整,让它不要生锈,不要停下。 比起塞勒涅只是想重新夺回被占领的祖国,赫卡特心里有更加富有野心也更加恶劣的想法。那是赫卡特一贯具有的小孩子恶作剧般的恶劣,而在她有了足够的能力之后,这些恶劣就足以被称之为邪恶了。 搅得整个大陆都一团糟,对于赫卡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她没有要为诺德开疆拓土的意思,除了侯赛因之外也不恨任何人,但到了那个时候,她没有这么去做的理由的同时,也没有不这么去做的理由。或者说,支撑着她不利用自己的力量去肆意发泄的唯一理由,就是塞勒涅。 “所以我就说,不要给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这么大的力量。”脑海中的一位先祖愤恨地喊道,“人的破坏欲是与生俱来的。” “消消气吧,反正我们都已经死了,而我相信赫卡特不会去做伤害诺德王国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我同意。她和对面那群野兽其实没多大区别。” 赫卡特烦躁地在原地踱着步,然后还是忍不住跑去堆放物资的地方,用新月刃轻松地撬开板条箱,拿出了一瓶蜂蜜酒。 “塔利斯人也知道蜂蜜酒是好东西。”她靠在堆在一起的板条箱旁边,一口气就灌下了大半瓶,不出所料的是,变得连毒素都可以消解的身体快速地消解了烈酒,让赫卡特没有感受到半点醉意。 她拎着酒瓶子又走出去,继续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注意敌方的动向。 到了后半夜还有凌晨的时候,守夜的士兵们或多或少都会陷入疲劳与困倦中,赫卡特不会遇到这个问题,但她却更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忽略了周围的事情。 营地某处的那根木桩上,被锁链捆绑的豹头人终于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把木桩整个从土里拽了出来,然后艰难地让木桩从锁链之间滑落,为自己取回了自由。它在豹头人的部落中还是一个幼崽,没有正式地跟着大人去到战场上过,不过它已经参与了多次的大型捕猎,学到了狩猎的技巧。 正因为如此,它没有选择立即跑回自己的营地,而是想袭击这个人类的营地。 豹头人伏低了身体,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试图寻觅一个落单的猎物。它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在一个本来就和周围军帐有一段距离的帐篷里,有正独自休息的人类。豹头人回想着自己的长辈们接近鹿时的动作,紧贴着地面缓缓向前移动。 恰好没有任何一个哨兵看见它的动作。 这个夜晚连同前半夜,塞勒涅一直在为赫卡特写圣典。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有遗传自父亲的天赋,轻而易举地就用最触动人心的方式为赫卡特编写了一大串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故事,不过不排除赫卡特以后可以照着这本圣典去做,那这本圣典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预言了。 她越想越是觉得开心,难得地哼起了小曲,足足写了几十页纸,耗去了墨水瓶里大半的墨水之后,她才揉揉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困倦,裹上毯子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塞勒涅一贯是保持警觉的,但她还做不到赫卡特那样超越了人类的感官敏锐,她不可能注意到豹头人柔软的肉垫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所发出的微小声息,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盔甲脱在一旁,佩剑就放在盔甲的旁边,塞勒涅早已习惯住在有赫卡特保护的地方,她很久没在枕头下藏一柄防身的匕首,也很久没有在睡前使用生命探测术来确保身边安全了。 她失望于塔利斯的士兵对赫卡特的依赖,却忘记了自己其实也在依赖着赫卡特。 直到豹头人的利爪悄无声息地接触到塞勒涅的脖子,她才终于从睡梦中惊醒,幸运的是她是个合格的北地战士,在生死关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避开了这能直接让她身首异处的致命一击。 豹头人还是个没有和人类作战过的幼崽,它不会知道要阻止塞勒涅去拿到武器,塞勒涅趁着它因为攻击落空而发愣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佩剑。 只要手中紧握着武器,人类就有战胜野兽的可能。塞勒涅深吸了一口气,在狭小的军帐中与豹头人周旋。她在战斗方面的实力也许不如赫卡特,却也要强过绝大部分的普通士兵,在几个双方都没有受伤的来回之后,锋利的长剑贯穿了豹头人的喉咙,它在空中挥动着爪子,痛苦的神情预示着它马上就要断气了。 战斗时的响动引起了守夜哨兵们的注意,也让塞勒涅有了片刻的分神和放松,她低估了对手顽强的生命力,豹头人猛然向前冲了一步,让剑刃在自己喉咙间没到更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爪子挥了下去。 它是豹头人,它知道人类的某个要害所在和豹头人是一样的。豹头人将它尖锐的兽爪,准确地从背后,刺向了塞勒涅的心脏。 听到急匆匆跑来的士兵所汇报的消息,赫卡特彻底地僵在了原地,她无措地半张着嘴,被士兵拽着回到了自己和塞勒涅所住的军帐中。 豹头人的尸体还躺在一边,咽喉被塞勒涅的长剑所贯穿,爪子则沾满了鲜血。在军帐里浓烈的血腥味中,赫卡特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她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塞勒涅身边,试图去捂住她背后那个吓人的伤口,但血还是不断地从那里流出来,穿过她的指缝落在地上。 赫卡特觉得自己仿佛在感受塞勒涅生命的流逝。 医生很快就被喊来做了紧急处理,赫卡特能看出来他只是例行公事地上了药,做了包扎。她想质问医生,却发觉自己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边人的声音、脑海中先祖的声音,全部变成了一片刺耳的嘈杂,和渐渐模糊的视线混在一起,偶尔能从中辨认出的,全是最坏的消息。 “快了吧?” “是快了,我能感觉到灵魂在松动。” “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那这片灵魂到底够不够啊?” “应该足够吧,即使到此为止,她也是个伟大的诺德君主了。” “赫卡特!快让开!”顾一诺的声音打断了先祖们的小声议论,她气喘吁吁地将赫卡特推开一点,从手里的小药瓶中倒出一颗药丸,放进了塞勒涅嘴里,“给她灌点水,看能不能咽下去。” 赫卡特忙不迭地起身去倒水,差点把水杯打翻在地上,幸运的是,塞勒涅似乎没有完全昏迷,还留有一点模糊的意识,顺着赫卡特给她灌下去的这点水,顺利地吞下了顾一诺的药。 “幸好,幸好。”顾一诺用颤抖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来我把保命的药随身带着还是对的。” 她转头看看捧着杯子在原地发愣的赫卡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会没事的。” “谢谢……真的,谢谢……”赫卡特把手撑在了桌上,才勉强地让自己站稳,她转过头瞥见倒在地上的豹头人,那贯穿了它喉咙的长剑让赫卡特想起了曾经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冰刃。 那时候的塞勒涅,大概也是这样的无助,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无法做出任何的挽回。 “你会没事的。”赫卡特在塞勒涅耳边小声重复道,不知道是在安慰她,抑或是在安慰自己。 第四十七章 蜕变 顾一诺给的药确实救了塞勒涅一命。赫卡特是在场的人当中最早确认这一点的,因为她能感觉到先祖们在她脑海中的议论声,知道塞勒涅的灵魂又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她的躯体内,不再四处逸散被其他灵魂所感受到。 也就是说,她不会因为背后的那个伤口而死去了。 松了一口气之后,赫卡特没忘记仍旧要保持表面上的焦虑,时不时把军医喊过来检查塞勒涅的伤势,在医生宣布塞勒涅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的时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紧握着新月刃,刀柄上的纹路都被印在了手心里。 塞勒涅承载着赫卡特身为人类几乎全部的感情。 地面上满是豹头人的血液,墙壁上、桌子上也都溅到了不少,半兽族的血液比普通的野兽血还要难以清除,来回擦洗了很久,还是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先前塞勒涅还处于生死未卜的状态,军医也不让其他人贸然移动她,只好姑且让她在这里凑合一下,现在她脱离了危险,还是把她挪到别处比较好。 顾一诺在看到士兵们吃力地擦洗着豹头人的血的时候就让人去准备了新的军帐,赫卡特去看了一眼具体的位置然后折回,轻松地把昏迷中的塞勒涅给抱了起来。 对于赫卡特来说这个动作当然是轻松的,不过塞勒涅比想象中要重——就算上她的身高来思考这个问题。 力量总是不可能凭空爆发的,至少人类是不可能拥有超出自己躯体极限的能力。如果有个参透了这点的一流武者和赫卡特交手,他就会发现赫卡特并非是人类,这具躯体仅是外表上和人类相似,内部已经变成了另外一样东西。 赫卡特所经历的痛苦反噬,其实就是构成人类躯体的东西一点点死亡,然后在躯壳的里面,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一个神明的身躯被重新搭建了起来。 最初的“赫卡特”,塞勒涅真正的妹妹,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只留下了一部分,被侯赛因用来制造他用魔法控制的兵器“赫卡特”,而如今就连那个兵器都已经死去了,灵魂和躯体又只保留下来一小部分,用赫卡特这个名字在辛德雷大陆上切实生活着的,是未来的神明。 一艘船不断地被换掉零件,从风帆到木板,从桅杆到船舵,当所有零件都被换掉之后,它还是不是原来的那艘船? 这也是困扰了赫卡特很久的疑惑:她到底是谁? 只有见证了每一个零件更换的老水手看来,这艘船才是原来的那艘,只有知晓赫卡特的全部经历,且依旧选择爱她的塞勒涅,才真正地给予了她身份,给予了她生命所应该承载的东西。 赫卡特是塞勒涅信仰的神明。 而塞勒涅是赫卡特的造物主。 “虽然我是外行人,不过那样的伤口一时半会儿肯是难以愈合的,塞勒涅什么时候醒过来都还是个问题,这期间的指挥由谁来负责?你?还是我?” 不是每个人都像赫卡特,被冰刃完全贯穿了腹部还可以迅速愈合,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还是你来吧,我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赫卡特无奈地摇了摇头,“塞勒涅从来没教过我。” “但她其实希望你可以学会。”顾一诺思忖了片刻,商量道,“你看这样如何?塔利斯中央军团由我负责,诺德近卫军团由你负责,不过真正到了前线上,应该也很难分得这么清楚。” “或者,我有个更合适战场实际情况的提议。你还是负责留在后方,把控好整体的局势,你需要帮我决定什么时候该撤退、什么时候该乘胜追击,是集中精力削弱敌人还是稳扎稳打确保己方的安全,这些是我自己掌控不好的。相对的,前线的指挥权就全部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指挥,才能让你的战术实现。” “好,那么就按照你说的办。”自从杰拉德调来了熊人加入作战,顾一诺就没能好好休息过,紧接着又出了塞勒涅的事,她一气之下直接下了死命令:禁止赫卡特再参与夜间巡逻。 战场上有赫卡特的帮助,是帮他们脱离生命危险,就算知道了有人会来救自己,也不会有人试图在豹头人那里蒙混过关,但是巡逻的时候就不一样。有赫卡特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放松警惕,而赫卡特一个人终究无法照顾到整个军营的戒备,不让赫卡特继续参与夜间巡逻,那些士兵反而能够更加用心。 总有一天,塞勒涅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赫卡特也不会再交到顾一诺这样的朋友。赫卡特身边剩下的只有指望着去依赖她的信徒,和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敌人。 到了那个时候,她必须自己决定何时后退何时前进,是优先进攻还是优先保证己方的安全。 上阵之前,赫卡特抽出新月刃看了一眼,十分坚定地把它插回刀鞘中,扔在了军帐里的桌子上,让军医找人过来负责照看塞勒涅,然后从武器架里拿了一把长?柄?斧,腰间原先挂着新月刃的地方,换成了一把弩?弓。 赫卡特没有学过指挥,但认真思考过后,她确定自己无法在平常的状态下顾及到指挥身后的军队。她使用新月刃的方式诡异且圆滑,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弯刀,灵巧地活动在对方的阵型当中,刺入得越深,给他们带来的干扰就越大。 之前她能心无旁骛地这样投入战斗,正是因为她绝对信任塞勒涅的给出的命令。塞勒涅不会因为胆怯而下令撤退,也不会因为鲁莽而下令追击,赫卡特只要依照着她的指令去做,不必分心于其他事情。 顾一诺是名义上的总指挥,真正的指挥官是塞勒涅,这件事在军中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 因此赫卡特也不用烦恼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指挥权的交接,她用长?柄?斧的一端敲了敲地面,尽量让自己显得足够淡定从容:“从今天起,直到塞勒涅的身体完全恢复,都由我和顾一诺来分担指挥的职务。” 赫卡特还是第一次这样在众人注视的情况下公开讲话,她很不自在地转身走下了台子,把接下来要交代的事情交给顾一诺。 “小银,过来。”她吹了声呼哨,叫来自己的雪狼,翻身骑上去想要适应一下在雪狼背上使用长柄武器。 意料之中的是,武器与武器之间的差别并不能困扰到赫卡特,她早就是能够触类旁通的高手了,用军队里的制式武器反而比用新月刃要容易些。 她要面对的挑战是站前的部署,以及在战场上根据状况做出应对,这些她以前从来都不用操心的事情。 “你们手里拿的弩?弓都是能用手直接上弦的?和我手里的这个一样?”赫卡特抬起自己的弩?弓往不远处的一棵树扣下扳机,“弩?弓手全部往前!你们至少要站在步兵后面,不然这种威力是不足以伤到半兽族的。” 半兽族没有远程武器,也没有应对远程武器的手段,在近距离接触之前就对他们予以重创,应该是没错的。赫卡特又在心里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确认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但近距离战斗还是不可避免的,步兵和骑兵部分也要做出调整。 而她手中,还有一张重要的底牌。 “好,塔利斯部分的安排就先这样,近卫军团!”赫卡特停下了行军的步伐,回过身朝诺德旗帜的方向喊道。 “在!”队伍后方传来响亮的应答声,近卫军团的士兵们从最后方追了过来,停在赫卡特身边。 “你们,无论是雪狼骑兵还是弓箭手和战士,全部都跟上我。不要散开,也不要把队伍拉得太长,在保证每个人都可以接触到敌人的前提下,尽量靠拢。” 如果将赫卡特比作是刺入盔甲缝隙的利刃,那聚拢在一起,由她所带领冲锋的近卫军团,就是横冲直撞的战车了。 塞勒涅的化整为零是十分精巧细腻的战术,将诺德军队的散兵游勇从劣势变成了优势,一点点将敌军蚕食入腹。赫卡特做不到这样的指挥,但她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并且清醒地知道该如何去取得胜利。 一个北地士兵,可能要花上一小段时间,才能独自战胜一个半兽族士兵,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受伤,也不能保证在身体渐渐疲劳之后,不会被仍旧处于亢奋状态的半兽族们给击败。 但三四个北地士兵同时冲向一个目标,以他们的实力和配合默契,四个人同时进攻要害,以最小的体力消耗杀死敌人,并不是太难。 塞勒涅的指挥拥有诺德正规军的数量时十分有效,不过现在的近卫军团只保留了一小部分精英,人数只有原本近卫军团的一半不到,塔利斯正规军的实力则不足以让他们滴水不漏地执行塞勒涅的指挥,偏偏塞勒涅本人的应变能力没有让这个弱点暴露出来,她本人也只以为是指挥惯了诺德正规军,再用其他的军队时,难免会有不习惯。 因为没办法做到那样精细的指挥,赫卡特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反而收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战场上赫卡特甚至是不怎么说话的,她前几天才拒绝在脖子上挂铃铛,这会儿却在脖子上挂了个哨子。只要她吹一声哨子,诺德士兵就立刻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命令,也许只是跟着赫卡特冲锋,也可能是顺着她弩?弓的方向转变攻击的重点。 她属于这个战场。 “好了,好了。”在又清理掉了一批熊人之后,赫卡特看着身后不断涌向豹头人的塔利斯军队,让近卫军团原地停下休整片刻,然后低声地自言自语,“我最好还是让塞勒涅以为我没了她就活不下去比较好。” 第四十八章 神明 在一开始的重度昏迷过去之后,塞勒涅迎来的更像是与平时一样普通的睡眠。 稀奇的是,她还做梦了。 塞勒涅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她总是在白天的时候让自己不知疲倦,到了太阳落山才发现躯体和精神都沉在一片浑浊的疲劳里。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她也的确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她习惯了父亲只有自己一个继承人,习惯了身边的每个人对自己的质疑,习惯了纳格兰帝国对诺德王国领土的虎视眈眈,习惯了她生来就应该承担也必须去承担的一切。 于是塞勒涅就不可能会觉得这样的作息有什么问题,忙碌一天之后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点倒在柔软的床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进入无梦的睡眠。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的,白天将那根弦绷紧到极限,晚上再将它慢慢地舒展开来,从来没有哪一次弦因为绷得太紧而断掉,也从来没有哪一次让弦松弛。 她活得如履薄冰,只来得及应付诺德王国的女王这个身份,来不及应付塞勒涅这个身份。 只有在赫卡特面前,她才拥有自己的情感与灵魂,她才是真正的“塞勒涅”。 在塞勒涅的梦境里,年幼的自己被父亲带往了溪叶城,然后在边境线上与约书亚交换。她作为质子被带到纳格兰王国,见到的却不是侯赛因,国王柯尔的大儿子成了一个和约书亚一样温和有礼、不愿意挑起战争的年轻人,在他即位之后,纳格兰帝国与诺德王国迎来了真正的和平,塞勒涅仅仅在异乡停留了三年,就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没有侯赛因和他的战争,没有被魔法摧毁又重新制造出来的赫卡特,也没有北地从蓬莱人那里学来的造神计划,一切都很——一切都很幸福。 但如果是这样,塞勒涅就无法遇见现在的这个赫卡特了。这个人当然不是她的妹妹,她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意志,只是延续着曾经塞勒涅的妹妹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塞勒涅听武者们说,假如白天有训练,或者因为其他原因很疲劳,往往是不会做太多梦的,只有在太放松太悠闲的时候,人会做梦。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6节 所以塞勒涅怀疑自己其实是要死了,大概只有快要死了的时候,她才能放下人世间的一切,痛快地做一场梦。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死亡的态度是坦然的。她只能意识到自己诺德王国君主的身份,意识不到自己身为塞勒涅的存在,她想要达成作为一个君主的愿望,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国家存续下去,不想让诺德王国就此在自己手中灭亡。而她作为塞勒涅的愿望,却被挤压得不剩一点位置,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类的首要是:活着。 塞勒涅现在开始怕死了。因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赫卡特了,虽然就栖宿在她体内,虽然就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看见她,无法拥抱她了。 她以为复国才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但其实赫卡特才是她活下去的支撑。 好在她活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军帐的天花板,身边有个守着她的士兵见她醒了,急匆匆地跑出去叫军医,而军医赶到的时候,塞勒涅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低声说着自己身体的情况:“背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不过不是太疼了,不需要止痛药,只是浑身没有力气,使不上劲。” “好,好,我知道了。”军医放下手里的药箱,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坐着,“我先给你换药。” “赫卡特呢?” “在前线。” “顾指挥官应该在营里吧?帮我把她叫过来。” “好的。”军医剪断绷带,熟练地打好了结,“我这就去帮您叫。” 顾一诺走进军帐的时候,塞勒涅正靠在床头翻看着那本封面上沾了血的圣典,头也不抬地问顾一诺:“我睡了多久?” “有三四天了。” “怪不得浑身没劲。”塞勒涅把书放回了床头的桌上,“这三四天情况如何?” “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前线的情况,半兽族的情况。” “别把表情放得那么沉重,情况比你想象中要好很多。”顾一诺似笑非笑地在她床边坐下来,递给她一杯水,“我说真的,赫卡特要不是在纳格兰当质子,而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话,真不知道最后继位的是谁。” “要是在我和赫卡特之间选,北地人肯定会更喜欢赫卡特的。” “是吗?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他们也挺喜欢你的。” “喜欢是一回事,合群是另一回事。况且……”塞勒涅皱了皱眉头,“虽然我和赫卡特长得很像,但她的外表就给人一种北地人的感觉。” 所谓“北地人的感觉”,一部分是辛德雷大陆的其他人种对北地的偏见,比如粗豪野蛮,也有一部分是北地人的自我认可,比如——雪豹。可以隐匿在雪地中悄无声息取敌人性命,也可以在正面的搏杀中战胜敌人,优雅且强大,美丽且骄傲。 这也基本概括了赫卡特给人的感觉。因此她很快就摆脱了从小在纳格兰帝国长大所留下的痕迹,成了一个比塞勒涅还要“标准”的北地人。 顾一诺耸了耸肩膀:“的确,就像我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塔利斯的议会一样,无论我再怎么表现得像是一个塔利斯人,只要看到我的样子,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排斥我,就好像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习惯似的。” “辛德雷大陆上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有些这样的毛病,只不过我们是互相排斥,而蓬莱人却是被大陆上的所有人视为异类。”塞勒涅把空杯子放在桌上,“你确定赫卡特没问题吗?” 塔利斯中央军团缺乏实战,却从来没有懈怠过训练,在作战能力和装备方面都称得上是一支不错的正规军了,只有一点让他们比其他身经百战的军团要脆弱,那就是易溃散。 塞勒涅可以保证,哪怕近卫军团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个人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用尽全力再杀死几个敌人,直到自己也死在刀刃下。这一点放眼大陆都没有几支军队可以做到,有些正规军甚至只要队形被冲散就会不顾命令地逃跑,许多士兵不是在厮杀中战死,而是在己方队伍的混乱中被踩死的。 诺德王国的军事实力,不仅体现在士兵们的个人实力,还体现在这里,即使是一个最小的地方军团,也不会这样溃散逃跑。 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排成阵型之后的声势浩大总是很能唬人的,无形中也给初上战场的新兵一个安慰,毕竟和同伴站在一起,并肩面对敌人,这个心理安慰消失之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会立刻转身逃跑。能如北地人一般“悍不畏死”的,确实不多。 正是因为他们被彻底打散之后仍能保持的昂扬斗志,才能让塞勒涅顺利地使用化整为零的指挥方式,塔利斯的中央军团也被塞勒涅训练到习惯了这种战术,但初学指挥的赫卡特再怎么天才,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细腻的化整为零,让他们以阵型进攻的话,在半兽族面前反而会暴露出弱点来。 “就算赫卡特没有指挥的才能,她也没什么问题的。她简直能蛊惑人心,只要是她带领的冲锋,哪怕是平时最懦弱的中央军团士兵,也绝对不会有犹豫和掉队。” 这句话让塞勒涅稍微愣了一下,她假装随意地抬手去摸桌上的那本圣典,确认了刚才自己所感受到的信仰之力并不是幻觉。赫卡特是武神,她无法给予信徒以特殊的庇佑,但身为一个神明,她可以在无意识中收集起信徒们的信仰之力,同时也可以调动起信徒的情绪,让他们无条件追随赫卡特。 圣典之中隐约能感受到的信仰之力还很微弱,却给了塞勒涅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也许赫卡特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地迈过神明的门槛。 “塞勒涅!”军帐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喊声和脚步声,顾一诺了然地朝塞勒涅笑了笑,起身走出了军帐。 赫卡特一看就刚从战场上回来。她还穿着那套银白色的盔甲,不光盔甲上满是鲜血,她袒露出的皮肤上和头发上,也都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她没有拿新月刃,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腰间装着弩?弓箭的袋子也空空如也,塞勒涅瞥见她虎口上匆匆包扎起的伤口,无力地挪过视线看向她:“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跪在床边的赫卡特,抓着她的手拼命点头,想想又不对,赶紧摇了摇头纠正自己的回答。 “你拿着这个。拿好。”塞勒涅把圣典塞进她手里,“别动。”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那本未完成的圣典上。 信仰之力在掌心慢慢地凝聚,塞勒涅听见耳边有一个听上去和赫卡特一样的声音,正在喃喃地重复。 “跟我走吧。和我一起,去往永恒吧。” 第四十九章 信徒 “跟我走吧。和我一起,去往永恒吧。” 就像是十几年前,塞勒涅平生第一次触碰到光明圣典的时候,脑海中也同样响起的呼唤。好在那时候的塞勒涅意志足够坚定,也有足够的傲气不让自己屈居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之下。她假装成为了一个虔诚的光明神信徒,却从未在内心深处真正归顺于光明神,如果有人可以检视她的内心,必然会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将她斥为叛教者。 但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没有人可以窥探她的内心所想,也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自由意志。 在寂静的内心世界当中,那朦胧的呼唤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塞勒涅当了十几年的假信徒,然后终于抛弃了那层面具,归顺于真正信仰的神明之下。 “赫卡特。”因为体内还有大量来自光明神的信仰之力,塞勒涅还未能感觉到赫卡特为她带来的微弱信仰流转,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信徒与神明之间的关系,已经被写在了这个世界法则的角落中,除非神明本身被抹杀,不然这种联系永远都不可能消失,“你在凭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前进了,虽然还没有完全迈过那道门槛,但你身上有了越来越多的神明的特质,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完全可以不用任何外力的帮助,顺利地成为真正的神。” 比起凭借外力的帮助,以自己的力量去突破的过程会更加漫长,可能要花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赫卡特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她听到了这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她也许可以让塞勒涅免于被迫的死亡。 但冷静下来一想,她就明白塞勒涅为什么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喜悦来。一是就算她在塞勒涅死亡之前完成了这个过程,早在塞勒涅出生之前就被注定了的献祭仪式说不定也是不可逆转的;二是就算她阻止了塞勒涅的死亡,她们也不可能享有相似的寿命。 之后的道路,她们还是没办法一起走的。真正成为了神明的赫卡特,要么在人间逗留,要么回到神国,她可以选择任何方式来打发她近乎永恒的生命,等到厌倦之后,她就永久地回到神国去,不再在人间传播对自己的信仰,等待善忘的人类将自己遗忘,然后这个世界依循着它千万年的规律,将被遗忘了的神明干干净净地抹去,不留一点痕迹。 塞勒涅却终归还是个凡人。她摆脱不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即使再怎么伟大,也只是个寿命有限的凡人。 “不过,假如我们在每一个环节都很幸运的话,这件事其实也是有转机的。”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塞勒涅说话的声音很轻,“假如你自己迈过了神明的门槛,而我也成功躲过了献祭,然后……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光明教会的光明圣女,在死后可以进入神国?” 就是这句话,燃起了赫卡特全部的希望。 与半兽族之间的战争终于快要进入尾声。当这群野兽不再信任杰拉德的指挥,他们顿时成了极易涣散的乌合之众,在近卫军团和获得了训练之后的中央军团面前,它们的优势越来越不明显了。 塞勒涅本来还担心侯赛因会在这个时候让纳格兰的军队插手,顾一诺却从她的蓬莱人朋友那里带来了一个最好的消息:前不久,侯赛因公开宣布了有关魔法的消息,也就等同于是公开背叛了光明神,他私吞了由威尔顿圣教国帮助他打下的诺德王国的全部领土,准备让纳格兰帝国成为能和威尔顿圣教国分庭抗礼的强大国家。 这也就是说,纳格兰和威尔顿彻底地闹翻了,这种时候侯赛因自顾尚且不暇,更不用说来插手边境线上的事——来攻打半兽族的可是塔利斯联盟的正规军,他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同时去得罪塔利斯和威尔顿,这两个国家虽然一直关系紧张,但侯赛因要是真的同时得罪了他们,临时联起手来对付纳格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神与信徒之间的距离越近,所能感受到的信仰之力就越多,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像赫卡特这样实力还在不断膨胀的神明,让就连坐在军帐中完善圣典的塞勒涅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也就更不难理解为什么她能在战场上那样带动起士兵的斗志。 她确实是在蛊惑人心。 不知道是塞勒涅本身对信仰之力的敏锐,还是她们两个在其他方面的联系足够深刻,塞勒涅觉得自己所能感知到的比一般的信徒要深入很多,也详细很多。 有时候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涌入脑海的不是简单的情绪,而是来自另一个人格的复杂思考。 说是复杂也不太准确,因为她得到的其实还是赫卡特最表层的思想,最多的是对战斗时身体动作的细微控制,以及不断地锁定下一个目标。 就是在这些杂乱的思想中,塞勒涅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杰拉德。 然后就是一片过于浓烈的杀意,让塞勒涅不得不停止去感受赫卡特的情绪。她只愣住了几秒钟,便大致可以猜到战场上的状况。 正如塞勒涅所想的,赫卡特在人群中找到了杰拉德。他戴着他的豹头人头套混在普通的豹头人当中,在混乱的战场上很难辨别出他与真正的半兽族有什么不同,但赫卡特一直在有意识地寻觅杰拉德的存在,轻易就能看出他的破绽。 杰拉德还没有发现赫卡特正在靠近,而赫卡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她知道杰拉德关键时刻肯定会再次利用神术逃跑,可能下次他就不会再出现在战场上,不会再让自己暴露在赫卡特面前。 要小心。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干掉他。 赫卡特从雪狼背上下来,伏低身子丢掉了手中的长?柄?斧,在尸体中拾起了一把弯刀。这是普通的制式武器,没有新月刃那么锐利,但要刺入一个人类的皮肤是轻而易举的。 她握紧刀柄,以最自然的步伐在混战的士兵中穿行着,在不需要去指挥的时候,赫卡特又成了战场上的一个幽灵,除了她现身夺走敌人生命的刹那,没有人会知晓她的存在。 近了。在这个距离跑过去会被发现,但杰拉德很可能会来不及逃跑。 军帐中的塞勒涅听见了逐渐加快的心跳声,赫卡特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马上冲过去的,以最稳妥的步伐慢慢靠近杰拉德。 直到她确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才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弯刀一改平时的诡异圆滑,以凌厉的气势猛然挥下,瞄准了杰拉德脆弱的脖颈。 然而刀刃在触碰到杰拉德的瞬间,像是被扔在地上的玻璃一样成了碎片,赫卡特惊讶地后退了两步,看见杰拉德始终紧握着权杖,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攻击刚才是被神术给挡下了。 杰拉德显然也知道这样的神术可以挡住赫卡特的一次突袭,却不可能让他在与赫卡特的正面战斗中也讨到便宜,趁着她在原地错愕的功夫,杰拉德翻身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朝着诺德王国的方向跑去。 “小银!”赫卡特赶紧又弯腰拾起一把剑,吹了个呼哨叫来自己的雪狼,“能追得上吗?” 小银发出一声长嗥,带着赫卡特去追赶杰拉德。 现在要是冬天,杰拉德随手抢来的那匹塔利斯战马绝对不可能在雪地中甩掉一匹雪狼,但春天的时候,地上没什么积雪,两者的奔跑速度又没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赫卡特后悔刚才太快地用完了弩?弓,不然这会儿她只要抬手扣动扳机,就可以让弩?箭贯穿杰拉德的要害。 杰拉德和赫卡特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杰拉德没法甩开赫卡特,赫卡特也没法追上杰拉德,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结果谁也说不准。 赫卡特看见杰拉德手中还握着权杖,要是再让他用神术逃跑,以后就真的不会再有机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颠簸的雪狼背上艰难地脱下上身的盔甲,在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石头。 那是一块碑石。赫卡特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托人从纳格兰多弄点碑石过来,自己在身上带一点,也让塞勒涅带几块,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 碑石只有一颗,自己和敌人又都是在移动状态,但这难不倒赫卡特,她将碑石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将视线停留在杰拉德的后脑勺上,还不等她去协调好力道,脑海中的先祖们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每一个动作的微小细节,她只要听凭身体的本能,将碑石朝着目标掷出。 杰拉德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再度站起来想要继续逃跑,赫卡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还没等他站稳已经追了上去,用长剑洞穿了他的心脏。 曾经的北地第一勇士杰拉德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没有战死病逝也没有寿终正寝,而是在狼狈逃窜的时候,被人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终结了生命。 “要是他和你堂堂正正地战斗了,他的灵魂应该能提供给你比这多得多的东西。” 赫卡特脑海中声音的种类正在逐渐地变少,剩下的那些听上去和往日也有了不同。先祖们的灵魂之间似乎正在慢慢地互相同化,最后,他们都会被纳入赫卡特的灵魂中,成为她的一部分,而不是她脑海中徘徊的独立碎片。 “无所谓了。”赫卡特站在杰拉德的尸体边,轻轻扭动了一下剑柄,拔出了长剑,“像他这样的人还很多。” 第五十章 光明圣女 就在赫卡特拖着杰拉德的尸首回到战场,准备整顿队伍回到营地的时候,塞勒涅和顾一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准确来说,是迎来了几千个不速之客。 他们都排成了阵型,手中拿着武器,穿着统一的轻甲,看上去像是士兵,可是纳格兰和威尔顿的盔甲兵器都有固定的制式,塞勒涅和顾一诺也都可以辨认的出来,和眼前这支队伍所使用的截然不同。 塞勒涅还瞥见了队伍后方竖起的旗杆,如果他们不是纳格兰军队,也不是威尔顿的军队,那为什么又挂着威尔顿圣教国的旗帜?塞勒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队伍,终于找到了被威尔顿圣教国的国旗挡住的另一面旗帜。纯黑的底色上,绣着一颗端正的五芒星,这无疑是光明教会的旗帜。 光明教会居然能组织起这样一支正规军。这个事实让塞勒涅倒吸了一口凉气,庆幸侯赛因选在这个时候和威尔顿圣教国闹翻,不然这很可能就是她要面对的敌人了。 在队伍最前端的人骑着一匹独角兽,手中握着权杖,她的肤色苍白,身上是和光明教会的神官们有些类似的白色长袍,只是她的长袍明显要精致许多,布满了复杂的金色绣文。 她朝塞勒涅点点头,轻巧地从马背上下来,往前走了两步,确保塞勒涅能够挺清楚她的话,又不至于在塞勒涅还没表示友好的时候越界。她微微颔首,在胸前划了五芒星的图案,温和地说道:“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这句话一说出口,再联系到她在队伍中的位置和她的装扮,塞勒涅猜到了她的身份。 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光明教会的光明圣女,整个光明神教中实际地位最高的人。威尔顿的教皇掌握的只是世俗的权力,而光明圣女直接聆听神的教诲与指示,历史上威尔顿圣教国发生的动荡都证明了一点——在教皇与光明圣女的观点发生冲突的时候,信仰虔诚的威尔顿人民们都选择听从光明圣女的命令,就连军队本身都可能对教皇倒戈相向。 教会每年都会从民间挑选三到四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并加以训练,然后由上一任的光明圣女从光明神那里听取指示,选其中的一个作为继任者。 普通民众可能会相信光明圣女真的是光明神亲自挑选的仆从,但局外人和各国的掌权者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教会的幌子,上一任的光明圣女就是教会内部决定的人选,她只是教会以神的名义办事的借口,教会对外的口舌,那个所谓被她选出的继任者,也只是教会觉得“会听话、好控制”的人。 塞勒涅也正是读到过这段历史,才想到要用“神的旨意”来唬人的。 教会宣称自己是从光明圣女那里直接聆听光明神的指示,不断地干扰宫廷和教皇想要抢□□力,并一度架空了教皇,整个国家都被教会的几位长老所控制——当然了,他们对外所说的还是“光明神让光明圣女为威尔顿圣教国的人民惩戒并监视这个不虔诚的教皇”。 教会和宫廷之间的冲突,一度让威尔顿圣教国陷入泥沼,直到某天,艾丽诺继任去世的父亲成为新的教皇,这位手段强硬的女教皇一上任就开始对教会延伸过多过长的势力开始了不遗余力的清扫,教会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眼看着教会又要用光明圣女的名义来打压教皇,宫廷中的大臣们都为新教皇捏一把冷汗的时候,光明圣女选择了背叛教会。 教会上下顿时一片哗然,纷纷思考究竟是哪里亏待了光明圣女,争吵不休了几天也没能得出结果,因为光明圣女确实在教会内享受最好的待遇,没有什么事可做,至多也就是偶尔向外界传达教会的命令,为教会造势。 他们赶紧停止争吵想要挽回,但光明圣女伊迪斯没有半点的动摇,坚决地站在了宫廷也就是教皇那边,宣称教会内部,早已没有了虔诚的信徒,光明神给她的旨意就是协助教皇清剿教会。 这下教会哑口无言了,他们如果反抗,那就说明他们的确是要违抗神的旨意,而如果他们说光明圣女从来没有什么办法能听到光明神的命令,那就等于承认教会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欺诈。 被艾丽诺出兵清剿过后的教会失去了以往的权势遮天,但艾丽诺也没有为难真正无辜的虔诚信徒,也没有在教会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她安排剩下的人再从各地的教堂内吸纳信徒进入光明教会,然后郑重地请求伊迪斯:“请你认真地为这个国家挑选你觉得最合适的候选人,并让之后的光明圣女们也这么去做。不要害怕,我将永远会是你最忠诚的支持者。” “不要将自己禁锢在枷锁中。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傀儡。” 每一任光明圣女在拿到象征光明神教最高荣耀的权杖之前,都会得到前辈这样的两句嘱咐。这两句话大概就只有光明圣女们才会知道,因为光明神教本身就是她们的枷锁,虔诚的信徒本就是光明神的傀儡,只要说出来,就等于宣布叛离。 但她们一直保持着这种默契,没有任何人说破这个秘密,只有站在光明圣女这个位置上,她们才能最大限度地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在威尔顿圣教国之后的发展中,光明圣女们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每每谈及于此,她们也只是微笑着说“这是光明神的旨意”。 艾丽诺当了三十年教皇,在她六十岁的寿宴上宣布退位,让位给自己的侄子哈里斯。哈里斯是个认真严谨的年轻人,他在宾客散去之后特意去请教了自己的姑姑艾丽诺,她当年到底开出了怎样的条件,才让伊迪斯甘冒生命危险背叛教会帮助宫廷。 “我给了她自由。”艾丽诺轻描淡写地对她的这位后辈说起了这个被猜测了将近三十年的秘密,“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我的命令,而是出于她自己的自由意志。” 又过了三十年,九十岁高龄的艾丽诺在寿终正寝之前,让哈里斯为她办了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把这个故事详细地写下来,然后尽可能地传播出去,传播到连街头巷尾玩耍的小孩子都能知道完整的来龙去脉。 哈里斯本人感到疑惑,大臣们和教会的神官也劝他不要这么做,哈里斯还是力排众议为艾丽诺完成了这个遗愿,然后很快就明白了艾丽诺的用意。 除非知道的人全部死去,不然这世上没有不会传播的秘密。艾丽诺上任之后清剿教会的这段故事成了无数个版本的民间故事,被津津有味地来回咀嚼了快三十年,而详细的版本传播出去之后,民间的风向立刻改变了,相信的愈加相信,不相信的也觉得教会和宫廷都如此坦荡,其中不会有什么肮脏龌龊的勾当,自己之前的猜忌才是误会了他们。 困扰了教会和宫廷三十年的流言隐患彻底被消除了,直至今日,威尔顿圣教国的臣民们还不时期待,会再出现艾丽诺那样的教皇,能与光明圣女一起,将这个国家带领到更加光辉的地方。 不过即使是艾丽诺,也有她没想到的事情,比如塞勒涅有幸阅读过从威尔顿经由蓬莱商人的手流传到诺德的,一本以艾丽诺和伊迪斯的爱情故事为主线的。 现在看到了真正的光明圣女,塞勒涅不得不咳嗽两声,提醒自己把脑海中那些情节全部推到一边,怀抱着尊敬和这位光明圣女对话。 “我想先冒昧地请问,您的来意是?”塞勒涅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眼神。威尔顿圣教国和诺德没有摆到明面上的纷争,但也说不上关系太好,军营内几乎所有士兵都跟随者赫卡特在前线作战,只留下了寥寥几百人,如果她身后的这几千名士兵忽然发难,塞勒涅很可能支撑不到赫卡特带兵回来。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但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光明圣女微笑着站在原地,看得出来她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敌意,“我想等你听到了之后,就会明白我的来意的。我叫菲碧。” 塞勒涅、赫卡特、菲碧。 如果前面两个名字还能说是一个沉迷北地神话故事的父亲有意为之,那么在与诺德相隔甚远,文化差异大到完全无法互相理解的国度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还千里迢迢来到了塞勒涅面前,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了。 “请不必忧虑,诺德的女王陛下。”菲碧的声音始终温和明快,像是在念光明圣典中的赞美诗,“我来到此地帮助你,是遵循了神的旨意。” 神的旨意。塞勒涅知道这纯属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可是她还是一听到“神的旨意”这四个字就觉得对方是在骗人。 第五十一章 人之常情 “作为诚意的表达,请允许我为你治疗。”菲碧小心地前进了两步,朝塞勒涅摊开了手。 塞勒涅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之前塞勒涅也尝试着用神术来为自己治疗,但比起光明圣女菲碧的神术,她的那些只是孩子的小把戏,权杖的光芒刚刚亮起,她就感觉到了疲劳立刻被消解,休息了好几天也没有起色的身体短短几秒之内就恢复到了受伤之前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背上的伤口也不再隐隐酸痛了。 欣喜之余,塞勒涅也庆幸不是每个神官都有菲碧这样的能力。她怀疑这个光明圣女真的能做到活死人肉白骨。 同时,她也忘了要把手从菲碧的手中拿开。 “塞勒涅?”当塞勒涅转过头看见赫卡特,并且急忙收回手的时候,她从赫卡特的眼神看出,她无疑犯了一个错误。 属于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入时,会很生气。 赫卡特从来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野兽习气,她觉得这就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所以她一看到菲碧和塞勒涅相谈甚欢的就生气,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在意的。 顾一诺为此感到很奇怪,在她看来,赫卡特也不是完全的脾气古怪,至少赫卡特对她还是很友好的,而她也是莫名其妙出现显得十分可疑,又迅速地取得了塞勒涅的信任成了塞勒涅的好朋友,怎么没见赫卡特也摆出这种拒不合作的态度来? “因为你目的明确,就是想和我们做交易,我们帮你争取权利你帮我们整齐兵力,不像那个假惺惺的圣女都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还一口一个神的旨意,怪不得不说人话。”赫卡特愤恨地向顾一诺抱怨,磨刀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搞得好像她认识塞勒涅很久了似的。” 这一点某种程度上倒是没错。光明圣女菲碧不会不知道诺德王国的女王,她又是个喜欢去了解执政者的人,不光是塞勒涅,要是有机会,她连塔利斯的议长查尔斯都会想办法去认识结交的。 但在生气的时候完全按照自己的套路去生气,不顾任何客观事实,倒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而且在赫卡特看来,顾一诺和塞勒涅的相处看起来只是两个普通的朋友,但菲碧和塞勒涅却始终让人感觉她们两个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之前神交已久,好像见面还不到几分钟就准备往生死之交的方向发展,赫卡特心里有些犯嘀咕——对,这其实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已经算是个神明的赫卡特,身上还是有人的弱点,或者说,还是喜欢用人的弱点来给自己找理由。 察觉到顾一诺忧虑的眼神所在,她撩了一把水补到磨刀石上,又把新月刃贴了上去:“你放心,我这是要泄愤,不是要用刀。” “那就好。”顾一诺松了一口气,“感谢你一直都这么坦诚,那你就不能坦诚地和塞勒涅说说你为什么生气吗?” “你觉得她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她就是觉得冷落一下我没关系,反正我最后都会原谅她,但怠慢了那个菲碧就不好了,所以要先和菲碧把事情给谈成了。” “道理你不是都懂吗?那你还生什么气?” “道理都懂了还不许人生气了?”赫卡特理直气壮地解释,“我就在这里磨磨刀,又没去砍人,她派你来当什么和平使者?” 伶牙俐齿的蓬莱人给顾一诺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先去塞勒涅那里解释赫卡特没有要动刀子的意思。 新月刃确实是需要磨了。塞勒涅受伤以来,赫卡特上战场所用的就是长柄武器,没有使用新月刃的机会,而这柄只要浸染了鲜血便会一天比一天锐利的凶刃,只要不被使用,就会在刀鞘中飞快地生锈。 在来到塞勒涅身边,有不断战斗的机会之前,赫卡特在纳格兰常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抱着一块平整的磨刀石,静静地打磨新月刃。 “所以你记起来了吗?这到底是谁送你的?”脑海中先祖的声音只剩下两三种,再也没有昔日的嘈杂了,“你不想办法去弄清楚吗?” “我怎么弄清楚?去纳格兰约达城做个调查,问问他们有谁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把刀,又是谁给我的?”赫卡特继续认真地磨着,“总之是把好刀,我会一直用下去的。” 杰拉德之前一直在指挥半兽族的军队,但他并没有被半兽族们视为主将,所以在赫卡特杀了杰拉德之后,半兽族们也依旧继续停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后退,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塔利斯僵持到底。 赫卡特的本意是继续由她带兵,争取将参与这次事情的半兽族完全剿灭,省得它们日后卷土重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出兵,菲碧就带着她和她的几千个士兵走了过来,用空灵到不像人类的声音背诵了光明圣典中的一段话:“神使光明降临了人间。但有了光之后,影子也随之来了。神看见影子里藏着半人半兽的异族,蠢蠢欲动要捕杀猎物,于是夺了他们的神智,让它们沦为野兽,无法来到光下。” 塞勒涅读过光明圣典,也知道圣典中有这个段落,但她还真不知道这段话背后代表着,光明神教有这样的神术,专门针对半兽族。 光明神教的核心是教会,最高深的神术和最优秀的神官也在教会的掌握当中。比起光明教会在这方面的深厚实力,纳格兰的那些神官连半桶水都算不上。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7节 身为光明圣女,菲碧所带领的这支军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甚至还有不少同时精通武技和神术——他们效忠光明圣女的心,大概比其他国家的士兵们效忠自己祖国的心还要虔诚。 于是这最后的一点半兽族,根本轮不到赫卡特带兵去清剿,光明教会的军队以专门针对半兽族的神术和他们本身的实力,不断地消灭仍在负隅顽抗的半兽族。 和负责指挥的塞勒涅不同,和亲自带兵上阵的赫卡特就更不同了,菲碧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的军队多说些什么,只是给出最简单的命令,然后任由他们自己行动。 “光明教会的私兵就是不同,完全不用谈什么士气,只要菲碧随口说句话,他们就前赴后继为光明神献身了。” “我随口说句话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跑去和菲碧聊了一天,完全感觉不到你是我的信徒。” “那神明大人准备怎么降罪于我啊?”塞勒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别提了,聊了整整一天全是互相恭维互相吹捧,我连她到底要来干什么都还心里没底呢。” “这还不简单,都带兵过来了,不是帮半兽族打你,就是帮你打半兽族。不然带几千个人做什么?她自己也会神术,十几个人难道还不够?”赫卡特飞快地帮她分析,“光明教会和威尔顿圣教国又不能等同,一个教会要凑出来几千个士兵来也挺不容易的吧?分明就是卯足了劲想向你示好,实力又不够神兵天降帮你搞定一切,只好在我们快胜利的时候过来,然后给我们扫扫尾善善后,假装自己给我们帮大忙了。” 塞勒涅抬起头递给她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今天怎么忽然这么聪明?” “我一直这么聪明。”赫卡特气呼呼地转过头躲开她的视线,“就是懒得帮你想。” “来,再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帮我想想,既然是要向我示好,菲碧有什么目的?” “她喜欢你。” “……你认真的?”塞勒涅差点被水呛到。 赫卡特憋了半天,炸出来一句:“蓬莱有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赫卡特,别闹。” “好吧……她不是光明圣女吗,那可能是她的一个什么光明神半夜到她梦里告诉她一个预言,说是马上就要有个大坏蛋准备毁灭世界,你要和塞勒涅还有赫卡特凑在一起才能消灭这个坏蛋拯救世界,所以她就带兵过来找你了,想和你合伙拯救世界。因为我看上去就很难搞,所以她准备先说服你和她合作,然后我也就会和她合作了。” “赫卡特。” “嗯?” “你真可爱。”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什么声音?”赫卡特跑到门口,侧耳仔细听了听,“那群人在说什么?” 塞勒涅走过去仔细听了几句,拍拍赫卡特的肩膀:“别少见多怪了,光明教会的那些士兵很多是神官,至少也是光明教徒,这会儿正是他们例行祈祷的时候。” 赫卡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需不需要搞点例行祈祷什么的,好好折腾你一下?” “你敢折腾我我立刻判教,不要以为我不敢。好了,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上床睡觉,好好休息,明天陪我一起去见菲碧。不准对她不礼貌。” “到底谁是神谁是信徒啊?” “那你到底听不听话啊?” “听……” 53第五十二章 疑虑 菲碧身上,最令塞勒涅无法确定的一件事是她对光明神的态度。 从女教皇艾丽诺的故事里面,似乎确实能读出“光明圣女们真正相信的都是自己和自己所能传达的正义,而不是简单地崇拜光明神”,但这不代表她们中就有同时保持着对光明神虔诚信仰的人。 而且身为光明圣女,必然要掌握一些高深的神术,塞勒涅这样的外行人可以不真正相信光明神,但到了这个位置上的神官,真的有办法在完全不相信光明神存在的情况下轻松地用出那么高深的神术吗?信仰之力毕竟是先要贡献给神明,才能从神明处得到回馈的。 塞勒涅甚至怀疑菲碧会来向她示好,压根儿就是因为她不光是诺德落难的女王,同时还是个表面上的光明神教信徒,如今侯赛因选择带着他的国家背叛光明神教,威尔顿便急匆匆地过来拉拢塞勒涅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确实太小,威尔顿圣教国就算没把握能轻松战胜纳格兰帝国,也没必要来拉拢塞勒涅,整个辛德雷大陆都知道,诺德王国信仰光明神的人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光明教会可能也猜得到,塞勒涅远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虔诚。 与其用光明神教当幌子来拉拢塞勒涅,带来一连串后续的麻烦,不如就干脆地和塔利斯联盟达成暂时合作,等消灭了纳格兰帝国之后,把原本属于诺德王国的领土归还一部分给塞勒涅,保证比直接这样上门来拙劣地讨好塞勒涅要来得有效。 光明教会的那三千名士兵,被称为“圣光军团”。他们听从是光明教会尤其是光明圣女的命令,认为自己是侍奉神明的军队,活着的时候为光明神奋战,死去之后便随同光明圣女一同前往神国,成为神国的居民。 光从这一点,塞勒涅就能料想到威尔顿圣教国建国之初是如何有那样强大的军事实力的:一支军队中的,每一个士兵最崇高的人生理想都是“死”。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最初建立诺德王国的北地人对光明神教丝毫不感兴趣,因为即便没有这样的信仰,北地人也能将战死视作一种荣耀。但北地人不是为了死后能获得什么殊荣,而是为了用自己的死亡让同伴活下来,用自己的白骨,铺就一条让生者前进的道路。 威尔顿人从出生起便被周围的环境耳濡目染,将对光明神的信仰刻入自己的天性。北地人没有像光明神教这样“具体”的宗教,但他们的信仰同样随着血脉一代代传了下来,在风雪之中打磨了一千年之后,仍旧在大陆上屹立不倒,没有被光明神教给蚕食,也没有被同样不信仰光明神的塔利斯联盟所吞并。塞勒涅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光辉民族与国家的历史葬送在自己手中。 圣光军团保持着让人脊背发凉的沉默。他们动作整齐地低垂着头,一只手握住武器或权杖,另一只手握成拳放在胸前,看上去不像是三十个独立的个体,反倒是更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由三千个相同又有微妙不同的部分组成在一起,只要向前推进,就能吞噬一切。 圣光军团去清剿剩余的半兽族时,塞勒涅没有亲自到场,从赫卡特的转述中,她知道自己的直观感觉和想象都是正确的。 “附近的半兽族营地全部被清剿干净了吗?” “是。”营地中传来三千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低沉又充满了威慑力。 “那么我这里暂时没有任务要给你们了。”菲碧敲了敲权杖,显然是在让自己的声音能通过神术让每个人挺清楚,“请各位先回到神的身边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为他去做。” 没有疑问,也不用菲碧去解释,圣光军团无条件地执行她的一切命令。三千个人在没有统一口号的情况下安静又整齐地转过队伍的方向,踏上归途。 塞勒涅确信圣教国的正规军不会像教会的军队这样恐怖,但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诺德尊贵的女王陛下……” “不用每次都叫那么长。”塞勒涅摇了摇头,“叫我塞勒涅就好。” “塞勒涅。”菲碧很干脆地改了口,“请允许我随同你们一起,前往塔利斯联盟。” 塞勒涅差点笑出声来。她觉得北地人那直白到近乎无礼的说法方式已经够让外人难以理解了,没想到大陆上还有威尔顿人的说话方式——彬彬有礼的同时不给你任何拒绝的空间。菲碧算是这群威尔顿人中间十分典型的一个,就像赫卡特是十分标准的北地人。 “不要在我们还没明确表示要信任你的时候自作主张。”听见赫卡特不耐烦的声音,塞勒涅就知道自己肯定来不及阻止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赫卡特的新月刃已经架在了菲碧的肩膀上,以她的速度而言,在这个距离上,菲碧没有躲开的可能性,“你要么就跟着你刚走的人一起滚回你的圣教国,要么就在跟我们去塔利斯联盟之前,证明你的清白。” 菲碧要证明的“清白”确实很多,且不说威尔顿对塔利斯那近乎是公开的敌意,她的国家就在前不久之前还帮助了纳格兰帝国,使得诺德王国王都陷落,塞勒涅和赫卡特流亡在外。 撇去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不提,两个北地人,一个威尔顿人和一个蓬莱人,能在不打架的前提下共同完成一趟旅途,都是奇迹。 塞勒涅不得不承认赫卡特的社交手段过于粗暴的同时又充满效率,她和菲碧聊了一整天都没切入的重点,赫卡特一句话就逼得菲碧不得不回答了。 “我很乐意向诸位证明我并无恶意,但可惜的是,我无法拿出肉眼可见的证据让你们相信我。”塞勒涅惊讶于自己刚刚发现菲碧的眼睛和她、和赫卡特一样都是蓝色的,而不是威尔顿人中常见的绿色,光看眼睛,她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北地人,“能证明我清白的,除了我的真诚恐怕别无他物,阁下大可以自己判断。” 赫卡特晃了晃刀刃:“除了亲自切开哪个人的脑壳看一眼之外,我不相信任何判断别人的方式,毕竟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演戏和撒谎方面很有天赋。” “或者,我可以向我的光明神发誓。” “不必了,我相信。要是真是个骗子,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好歹也要编那么一两句出来让我们相信的。”赫卡特收回了新月刃,视线停留在菲碧身上,仍旧留意着她拿权杖的那只手,“连半句话的解释都没有,要么是太蠢,要么是真的问心无愧。” 看见她把刀收回去,没有真的和菲碧动手,塞勒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从前的赫卡特是魔法造就的一件“物品”,因为和神术出于同源,却完全处于两个不同的体系当中,所以她能让绝大部分的神术在她身上失效。现在她的实力增强了,几乎要摆脱人类的身份,走进神明的国度中,可是她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先前对于神术的免疫全盘失效。 要对付普通的神官,赫卡特还是不在话下的,但如果和光明圣女起了正面冲突,她就会明白,她之前所见到的神术,和眼前的这个人所能使用的,堪称是云壤之别。 在赫卡特轻敌,菲碧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胜负真的很难说。 她一上来就用神术给塞勒涅治疗,相信不光是为了示好,还是让塞勒涅知道她的实力。 “赫卡特,别去惹她。”趁着整顿队伍收拾行装的小小混乱,塞勒涅偷偷把赫卡特拽到自己身边,并确认周围没有神术的波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你也不许冲动。” “我不会去惹她的。”赫卡特的回答格外轻巧,“傻子才去惹自己打不过的人呢。” “……你知道自己打不过她?” “放在以前,我对信仰之力很迟钝的时候,我可能会觉得她就是个和你一样会耍点把戏的普通人吧。但是现在,我对信仰之力的感知是超过绝大部分凡人的。”赫卡特难得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活动着手腕,“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要是真和她动手,我能不能伤到她都是个问题。” 其实高手之间的较量,有时候也会有不少运气的因素,一方毫发无损另一方命丧黄泉也是常有的事,但从对自己一向自信的赫卡特嘴里说出这种判断,她指的肯定不会是这种运气不好的状况。 “能不能伤到她都是个问题?”塞勒涅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的,“有这么夸张?” “神术到了一定境界,本来就可以让人间最一流的武者都束手无策的。”赫卡特咬了咬嘴唇,很不情愿地承认,“菲碧就到了那个境界。” 54第五十三章 目的 不可否认的是,辛德雷大陆上也许还存在着许多能让赫卡特低头认输的强者。 更加不可否认的是,即使这些人被找出来向赫卡特发起挑战,赫卡特也不会轻易地低头认输。 她好战、善战且心高气傲,比起轻松地去碾压弱者,她更喜欢以自己的实力向水平相当抑或是强过她一筹的人发起挑战,在危险的边缘游走。 塞勒涅不太敢相信赫卡特这样的人也会在判断了对方的实力高低之后选择回避和退缩,唯一的解释就是求生的本能盖过了战斗的欲望,菲碧对于现在的赫卡特来说是个过于强大的对手。 从理性的角度分析,塞勒涅不觉得菲碧的个人实力有多强大,但比起自己完全建立在人类固有经验上的逻辑和理性,她选择相信赫卡特基于生物本能的最直观判断。毕竟人类千百年来其实都是靠着这种本能而生存繁衍至今的。 “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们到了塔利斯之后再说。”赫卡特点头应允之后,塞勒涅同样找机会把这件事传达给了顾一诺,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与她闲谈,“等回到了塔利斯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菲碧有可能会听见。准确来说,她完全有通过神术来听见这些对话的能力,她能否听见只由她想不想听来决定。 塞勒涅无法直接说出这个警告,好在对道术有不少接触的顾一诺是能领会到这一点的,她默契地接过了话题:“之前我觉得,我在议会能说上话之后要做的事情很多,都一样重要。但经过这次战争之后,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军事,我要真的去推进塔利斯联盟的军事发展,不能让军队只拿着精良的武器,当个好看的空架子。” 顾一诺也笑着承认,这场战斗中她所面临的紧迫,还没有她当年带着民兵在故乡的城邦负隅顽抗时来得多,有塞勒涅和赫卡特在的战场,没有什么让她来发挥的余地。但她亲眼看见了身着大陆最优秀装备的塔利斯中央军团士兵,被一群至多拿着木棍的半兽族打得喘不过气来,如果没有塞勒涅也没有赫卡特,只是她亲自带着这个军团来到前线,她觉得胜负会很难说。 “很不错的选择。只是我一直都觉得好奇,你是蓬莱遗民,平时也都觉得自己是个蓬莱人,你为什么会这么热衷于让塔利斯发展?” 顾一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军营内四处忙碌收拾军备的士兵们,慢慢地开口了:“说出来可能很傻,但我认为,塔利斯联盟是这片大陆上,最有可能变成蓬莱的国家。” “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没这么佩服你,现在我自愧不如。”塞勒涅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会成功的。” “对了,在忙着去发展军事之前,我还要逼着查尔斯出兵帮你。在他签字下令之前,他说得再好听都有可能变卦,万一到时候就重新来一次投票然后操纵结果,就能用不能违抗议会投票做出的决定来当理由出尔反尔了。”顾一诺信心十足地说道,“现在纳格兰没了威尔顿的援助,你的近卫军团加上塔利斯的中央军团,我再为你争取到一部分兵力,应该就够了吧?” “这可不一定。侯赛因不是个鲁莽的人,我以前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和威尔顿圣教国摊牌,但那肯定是在他有十足的把握之后。也许他的魔法师们,已经在他的训练之下可以组成一支优秀的军队了。”说到最后,塞勒涅脸上的凝重又被笑容代替了,“当然,我可以等到冬天再打。” “好主意。” “好主意也只是说说而已。我上次就是在冬天输的,仔细一想还真不好意思再用这个说笑。” 从边境线前往西曼都市,以塔利斯联盟军队的运输能力来说,这不是一段太长的旅程。 相比塞勒涅、赫卡特和菲碧之间的紧张氛围,小银小白和菲碧的独角兽倒是关系融洽,亲昵地一起走在队伍中。菲碧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汽车这个东西,但她连半点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在顾一诺帮她打开车门之后道谢,就像坐上一辆马车一样坐了上去。 顾一诺负责驾驶,塞勒涅坐在她旁边的前排座位上,菲碧和赫卡特共享了后面足够坐三个人的座位,赫卡特尽力地贴在车门上好让自己离菲碧远一点,菲碧就好像没察觉到这种刻意又明显的远离,只是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塞勒涅以为这趟路程除了难堪一些,不会和普通的有什么区别,直到赫卡特猛然握住自己的左手臂,咬牙切齿地转过头质问菲碧:“你试探我?!” 菲碧确实坐在赫卡特的左手边,但塞勒涅也一直注意着身后的情况,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更别说接近赫卡特,赫卡特说的“试探”,大概是菲碧使用了神术。 不过塞勒涅马上就意识到,当赫卡特和菲碧开始进行一次她听不懂含义的对话,那么这段对话只会存在于一个领域之内——有关神的领域。 “是的,我只是想确认你走到了哪一步。”菲碧表露出的仍旧是威尔顿人那令人诧异的坦然,“看来已经很近了?” 赫卡特瞪了她一眼,卷起左边的袖子,露出了小臂上仿佛被灼烧了的痕迹:“你还藏着多少后招?” “实不相瞒,没有了。发动宗教审判的权力在宗教仲裁所手中,我也是来之前提前去申请,他们才勉强发给我了一次机会。” 所谓的“宗教审判”,是宗教仲裁所针对叛教者和异教徒所使用的手段之一。但这个审判成立的前提是,被审判者确实相信有光明神的存在,并且信奉别的神明,然而如今这片大陆上不是光明神教信徒的人,基本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很多年前当然是有的,当年的其他教徒就是在光明教会的宗教审判之下,被迫放弃了自己的信仰,而失去了信徒的神明,也就随着时间,被慢慢抹去了存在。 光明神一开始只是宣称自己是大陆唯一神,在教会开始使用宗教审判之后,他就注定会变成真正的唯一神。 在光明神教的地位巩固之后,宗教审判就仅仅成了针对叛教者的惩罚。曾经也是个光明教徒的侯赛因没有遗漏掉宗教审判对自己的威胁,他巧妙地钻了一个空子,始终没有宣布自己是神,没有以神的名义去做任何事,纳格兰帝国的臣民们,也只是崇拜这位君王,没有成为背叛光明神教的叛教者。 赫卡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光明神存在,且并不信仰光明神——她自己本身就是神明。 宗教审判还没有直接在别的神明身上使用过,但菲碧认为,就算宗教审判对和光明神同等地位的神无效,也能作用于她的人类身份。 “确实很近。但是我还没有完全迈过门槛,不然这点该死的小把戏不会对我有任何作用。”塞勒涅难得看见赫卡特用如此心平气和的态度与敌人交谈,“你是来替你的主人清理门户的?” “可以这么说。”菲碧坦率地点了点头,“但我想你误会我了,我的敌人是侯赛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赫卡特小声咕哝着,低下头处理自己的伤口。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塞勒涅问她。 “如果我想的话,我能知道的秘密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塞勒涅。我相信你也学过很多神术,其中有不少能让你超越人类的感官,来获取更多的情报。”菲碧轻轻晃了一下手中的权杖,像是收回了宗教审判对赫卡特的纠缠,她手臂上的灼伤痕迹在迅速被她的愈合能力抹平,“不过我要获悉这一点是用不着什么情报的,有关光明圣女与光明神接触的一切故事都可能是假的,但有一条是真的,那就是我们会知道谁是光明神的敌人。这是官方的说法,用在座的各位能明白的话来说,那就是我们能知道大陆上诞生了哪些新神。” “嘿,我可不明白。”顾一诺耸耸肩膀,“不过我大致上能听懂,而且也知道这大概没我插话的余地。” “我也是很佩服蓬莱人的接受能力。”塞勒涅先前还在担忧顾一诺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今看来是她太低估蓬莱人了。 “过奖了,只是得知赫卡特其实不是人类这个事实根本就没法给我带来震撼,太理所当然了。” “大多数神明都只是昙花一现,很少有真正获得稳定的力量和信仰供给,从而能一直生存下来的。至少我的前辈们没有遇见过哪怕一个能迈过门槛走到神国去的神,在光明神教对异教徒的清洗之后,他们能够诞生都已经是很幸运的了。我没想到的是,我会倒霉地遇见这个谁也没碰到过的问题,有个真正迈过门槛的神即将诞生,而且他对世界抱有敌意。” 菲碧说到这里,塞勒涅就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谁了。 “侯赛因。”她几乎是和菲碧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那你找我们干什么?”赫卡特放下了袖子,“因为我们和他有仇,所以你想让我们顺路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 “我再怎么强大,也只是神的仆从。我被限制在光明神画好的线后,如果有个和光明神平起平坐的神明出现在人间,我连去对抗他的资格都没有。”菲碧握紧了她的权杖,愤愤不平地解释道——见到她以来,塞勒涅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表露出属于自己的情绪,“我无法通过我的力量消灭他,也无法让一个国家的臣民不去崇拜他们的君主,我所能做的就是找到另一个和他站在同等地位上,有资格对抗他的人来帮助我。”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赫卡特立刻反问道,“我们的目标是夺回诺德王国,不是杀掉侯赛因。” “假如你不想这么做,我无法逼迫你。可是,你想吗?” 赫卡特沉默了片刻。 “塞勒涅?” “由你决定。” “……成交。” 55第五十四章 故乡 威尔顿的光明圣女,塔利斯的蓬莱平民议员,诺德的王室遗族,北地的未来神,纳格兰叛逃的皇子。 桌子边上坐着的这五个人,可以说已经构成了这片大陆上最麻烦的情势。可喜的是,他们目前暂且达成了一致,虽然没有一个统一的、明确的目标让他们聚集在一起,但也没有产生互相攻击的念头。 “说实话,除了你无法亲自杀了侯赛因之外,我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方面。”赫卡特终于还是忍不住抛出了自己的怀疑,“带上你的圣光军团,再不行就通过教会调用威尔顿的正规军,一路杀到约达城对你们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你杀不了他,因为你是光明神的仆从,那其他神官还不行吗?一个搞不定就十个八个一起上,侯赛因没那么能打。” “那只是肉体的死亡,我的朋友。”菲碧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像是在念诵祷文,“如果我夺取一个凡人的生命,他的灵魂会被带往轮回之所,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来到世间,而如果有人夺去一个神的生命——事实上没有人能办到这一点。就算将侯赛因处以极刑,死的也只是他身为凡人的肉体,他身为神明的灵魂安然无恙,然后他可以为自己造出新的躯体,这只会加快他从人类中脱离出去的速度。想要消灭他,就只能由另一位神明,抹杀他的神格,那才是对于神来说的死亡。” “好,我大致理解了,无论这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你只要有哪怕一个办法,也不会来求我帮忙的。”赫卡特始终没有把视线从菲碧握着权杖的手上拿开,“不过,你要对付他是因为他对世界抱有敌意……难道我就没有吗?” “没有。”菲碧的回答十分果断,“你是个好人。” “有意思。”赫卡特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我。” “人爱着某个人的时候,经常会顺便爱一下这个世界的。关于你的危险性,我要等到塞勒涅死去之后再进行重新评估,不过那大概是我的继任者要做的事情了。” 塞勒涅至今无法判断菲碧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读不懂周围的气氛。某些时候她比塞勒涅还要精明,但有些时候她比刚从纳格兰出逃的赫卡特还要不通人情世故。 为什么我就不能认识一些正常人呢。塞勒涅愈发觉得她与顾一诺、约书亚的友谊是如此可贵。 “咳咳。”顾一诺清了清嗓子,也开始把谈话拉回到正常人的范畴,“托各位的福,我马上就可以去找查尔斯议长,拿到我的新勋章了。” 按照惯例,顾一诺会因为战功被授予新贵族身份,自然而然地拿到藤蔓勋章。查尔斯议长也和她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讨论,两个人都有意向要打破这个惯例,但思考过后,他们还是决定维持现状,因为真正让平民和新贵族缺少话语权,旧贵族操纵议会的,从来都不是议会的制度本身,而是运作这个制度的人。 一个平民想要加入议会,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平民身份,不是“放弃吧不可能的”,而是用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去争取。在加入议会后,他自然会获得贵族的头衔,这是国家对于他做出的贡献的认可和褒奖,而不是让他从被人歧视的位置上走到歧视他人的位置上。 如果有一天塔利斯的所有人民都能这样去想,这就真的是一个“自由平等”的国家了。 “衷心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的到来。”顾一诺很高兴能和查尔斯议长达成共识,“我也希望我的同胞们能在这片土地上享受同样的自由平等。” “他们会的。说到这个,是不是还没有人和你说起过,码头边停了一艘蓬莱的商船?” 顾一诺取下了玫瑰勋章,刚想把藤蔓勋章给别在肩膀上,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她的动作僵在了原地,抬起头看着查尔斯,结结巴巴地重复:“码头边……停了一艘,蓬莱、蓬莱的商船?” 查尔斯笑着从她手中拿回了藤蔓勋章:“这个我先替你保管着,如果你决定回来,它还是属于你的,如果你不想再回到这里来了,祝你一路平安。” 顾一诺急匆匆地站起来跑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朝着查尔斯深深地鞠躬:“谢谢!” “我早就知道,塔利斯是留不住你的。”查尔斯笑着向她还礼,“一路平安!顾议员!” 站在码头边的,不止有顾一诺一个蓬莱人。他们有的愣在原地,有的狂喜地摇晃着一同前来的亲友,更多的是赞叹着码头边这艘普通的商船:短短百年,蓬莱的造物再一次给予了所有人震撼。 然后终于,有两个人站在了商船的甲板上。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和她身边略矮她一些的少年,看上去像是一对姐弟。弟弟撑着甲板旁的栏杆,翻身跳到了岸上,敏捷的身手又引来了一阵喝彩。 “各位!有人要买蓬莱造的东西吗?”少年拍着高举的双手,卖力地吆喝着,熟练地接住姐姐从甲板上抛下来的一个个木箱,依照次序排在地上,很是轻松地单手撬开了那些看上去很沉重的木板,露出里面玲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来。 蓬莱人和塔利斯人都等待着这个时刻,他们怀揣着金币一拥而上,迫不及待地一个个发问,少年也耐心地一一解答,偶尔拿起什么来朝船上晃一晃:“姐,这是做什么的?” 短短半个下午的功夫,少年眼前的箱子全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几大箱的塔利斯金币。从前的蓬莱商人就是这样,带着一艘或者好几艘商船停靠在岸边,用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卖掉了所有东西,乘着日落又上路,隔一阵子又带来新的货物。 在姐弟两个人忙着把金币搬回船上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有人好奇地问蓬莱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来过,为什么又忽然出现在了塔利斯的码头,少年便用他那带着蓬莱口音的辛德雷通用语回答:“海里有几条龙和蓬莱闹翻了,成天拦商船的路,我们想来也来不了,前阵子才刚谈妥,以后蓬莱人又能到你们这儿来了。” 等到码头边只剩下姐弟两个人,被塞勒涅和赫卡特同时伸手推了一把的顾一诺,总算鼓起了勇气:“请问……怎么称呼?” “呀,蓬莱人?我姓林,林清淮。”林清淮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何贵干?” “呃……嗯……你们……你们现在要出发回去了吗?” “是,趁着这里的码头还没被同行们踩塌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多来回几趟。” “如果我付给你们旅费,你们能带我去蓬莱吗?” 得知蓬莱商船的消息以来,这还是顾一诺说的最完整流畅的一句话。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8节 林清淮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看你的年纪,应该不是从蓬莱搬过来的吧?” “是、是的。”顾一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是遗民……我父亲是蓬莱人。” 林清淮爽快地指了指身后的商船:“上去吧,有行李就放在船舱里左手边第二个房间。” 顾一诺满脸掩饰不住的惊喜,折回来和等待着自己的好友们道别。 “我是短见的人。”她用力地握着塞勒涅的手,“看到真正的蓬莱出现在我面前,什么自由平等什么塔利斯,管它是不是最有可能成为蓬莱的国家。去他的,我不管了!” “后会有期!”缓缓朝大海中行驶的商船上,顾一诺摘下自己的帽子,扔到了岸上,“等我看到了蓬莱是什么样子,我肯定还会再回来的!” “别回来了!”塞勒涅朝她喊道,“安心待在你的蓬莱吧!” 在道术鼓起的风帆带动下,蓬莱的商船开得实在太快,岸上的人已经听不清顾一诺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她还在用力地挥着手,朝这片她生长的土地告别。 “人的心,终究还是会回到故乡去。哪怕是素未谋面的故乡。”菲碧习惯性地为顾一诺画了一个五芒星,“愿光明照亮她的前路。” “在你看来,你的故乡是光明神国吗?” 这句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肯定会被带上调侃甚至嘲笑,但是赫卡特转过头看着菲碧,眼中满是真诚。 “是的。”菲碧慢慢地画完了五芒星的最后一笔,手又垂落在身侧。 菲碧的光明神国,就像是顾一诺的蓬莱。那个顾一诺从来都没有踏足过,却可以毫不犹豫抛弃一切前往的国度。 “信徒对于信仰的向往,也就是如此了。”塞勒涅小声和赫卡特开着玩笑,“你的神国要弄成什么样?我等着去呢。” “我的神国?”赫卡特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我的神国,不就是你的诺德吗?” 56第五十五章 未来 “塞勒涅,塞勒涅!” 塞勒涅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而且这声音不是来自于地面上,而是来自于茫茫的白雪之下。 她在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被迫离开了祖国,而现在还没过完一个春天的流亡生活,也就是说她其实还没有错过一个祖国的寒冬。但塞勒涅觉得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诺德的雪,也很久没有呼吸过雪原上冰冷的空气了。 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几匹雪狼结伴跑过,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小时候,塞勒涅时常会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匹生活在诺德雪原上的狼,自由自在地在厚厚的雪中嬉闹,捕获猎物填饱肚子,与外敌作战来守卫自己的家族。 北地人所向往的,大概都是这样的生活。但是诺德王国必须学会和别的国家交流,必须融入到辛德雷大陆中,必须让其他国家的人听得懂北地人笨拙的友好,看得见北地人锋利的斧刃。 “塞勒涅!”那个声音又从雪下传来了,好像比上一次要更加靠近一些,塞勒涅在原地等待了片刻之后,眼前的雪地自下而上地被扒开一个空洞,赫卡特从里面爬了出来,抖了抖自己满身的雪花,不好意思地朝塞勒涅笑着,“我忘了往地上铺雪的时候先让自己躲开……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这里……这里不是诺德的什么地方吗?”塞勒涅张望着四周,反应过来这的确不是诺德国土的一部分,看不见远处的山脉,没有树木岩石和地形的高低起伏,这是一片过于广阔的、过于平整的雪原。 “不是,这里是你的梦境。我的梦境有点太复杂了,所以就借用你这里,来试着做一下我的神国。”赫卡特在雪地上坐了下来,“我还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就先堆了一层雪上来,其他部分如果再照搬诺德王国,是不是太无趣了?不过风格上还是可以借鉴一下的,我很喜欢北地人造的城堡,塔利斯人的房子也不错,住起来很舒服,外表看久了也不错……顾一诺要是真回来看我们了,我得问问她蓬莱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赫卡特已经不用塞勒涅再为她引路,教给她如何在人间存活,相反地,她走到了塞勒涅看不见的地方,轻描淡写地说着做着塞勒涅身为人类无法理解与触碰的事情。 “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赫卡特看上去总是很开心的,满足于自己的力量,满足于自己神明的身份,但塞勒涅总觉得自己心底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赫卡特似乎从来都没有自由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她被先祖选为要成为神明的人,被父亲选为送往敌国的质子,被侯赛因当成实验品和兵器,塞勒涅以为自己把她从被迫承受的这些命运里拯救了出来,却无意中给她强加了更多的身份与责任。 “有啊。”赫卡特从雪地上站了起来,她苍白的脸颊在雪下被冻得发红,看上去像是个贪玩的孩子,“你站着别动。” 她根本不在塞勒涅面前试图掩饰她的想法,所以塞勒涅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不过塞勒涅还是站在原地,等待着。 未来要守护冰雪大地的神明,连拥抱与吻也是雪一样冰凉的。 可能是她刚从极深的雪下爬上来,也可能是因为来到塞勒涅梦境中的只是一个灵魂,自然没有人类躯体的温暖。 “你会去想,你让我做的事情我愿不愿意接受,你会来询问我是不是在你这里感觉到了束缚。”赫卡特从斗篷的口袋里掏出银色的小酒壶,灌了一口蜂蜜酒,“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要走你给我选好的路,听从你的命令。我偶尔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做点什么,但真正去思考我该做什么的时候,我又会觉得迷茫无措,我需要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做什么,这对我来说不是束缚,是指引。” 长夜中的旅人终究会走向有灯光亮起的地方,但那从来都不是束缚,是指引。 “我爱你,然后爱有你存在的世界,爱你生长的土地,爱你所爱的人民。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与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全部会消失。所以……所以无论如何……” 都请不要丢下我。 就算是在梦境中,要凭空造出那样的一片雪原,应该也是要耗费体力的吧。塞勒涅醒来的时候,从来是天还未亮就从床上爬起来的赫卡特依旧蜷在她的毛毯里,睡得很沉。 她没有叫醒赫卡特,轻手轻脚地穿衣洗漱,独自去了议会。 查尔斯毕竟要站在塔利斯联盟的角度上去考虑,他可以出兵帮助塞勒涅,从而让塔利斯获得诺德王国这个盟友,但他绝对不会在现阶段参与对纳格兰出兵,假如纳格兰和威尔顿还是盟友,对纳格兰出兵等于向威尔顿宣战,现在纳格兰和威尔顿公然撕破了脸皮,查尔斯就更没有要针对纳格兰的理由了。 只能由塞勒涅的近卫军团、塔利斯中央军团,加上菲碧能够调动的圣光军团援助,先夺回诺德王国的土地,然后再从诺德王国攻向纳格兰帝国。 这个等待的过程会很焦急,但菲碧也只能等。 对于塞勒涅来说,这则是更大的压力,也许有了塔利斯中央军团和圣光军团,要夺回领土不是太难的事情,只是紧接着,她就要把刚从敌人手中夺回来,尚未能休养生息的国家重新代入战争中。 遭受过重创的诺德军队,即使有圣光军团的帮助,能否顺利地攻入约达城也是个很大的问题——或者说胜算渺茫。 “感谢你为我们的国家消除了半兽族带来的侵扰,还让我们意识到了,我们的军队真正需要不是精良的装备,而是真正的实战训练。”会议一开始,查尔斯就站起来郑重地向塞勒涅道谢,“我个人也觉得这些客套话听上去有点假,但让我们先进行一下这些表面上的客套……然后再请你接受我们实质性的感谢。” 一张实实在在的,有议会全体议员签名的,能够让塞勒涅获得中央军团帮助的合约。 当然,议会会另外派遣一个指挥官,由这个指挥官来直接指挥军队,但这没什么,塞勒涅相信经过和半兽族的战斗,中央军团的士兵们都愿意和她一起并肩作战。 如果顾一诺选择了留在辛德雷大陆,那么这个指挥官的人选大概非她莫属了吧。其实塞勒涅有些向往顾一诺的潇洒,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了顾一诺,塔利斯联盟的议会也会照样运作下去,但是如果没有了塞勒涅和赫卡特,那这片大陆上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有能力、也想要让诺德王国从纳格兰的阴影之下解脱。 由于走得太匆忙,顾一诺没有处理她留在塔利斯联盟的一切,只是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了塞勒涅,告诉她她们在塔利斯期间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个慷慨的决定让塞勒涅松了一口气,否则她不光要负担自己和赫卡特的食宿,还要添上约书亚和菲碧……那恐怕最后需要菲碧掏钱应付了。 “你总算回来了。”塞勒涅推开房门的时候,赫卡特正在桌前写着什么——这倒是很稀罕的事情——塞勒涅立刻就凑上去,看见了赫卡特正在画一张地图,“帮我看看这个怎么样?” 她准确地勾勒出了塔利斯和诺德王国的形状,连一些小细节都很清楚,在她标上了地形之后,这完全可以当做一张军事地图而来使用。 “不错啊。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我照着你脑子里的画的啊。”赫卡特放下了羽毛笔,擦了擦自己沾到了墨水的手指,“现在我已经能看的很清楚了——你放心,我不会没事儿随便乱看的。而且你可以可以看到我的。” 塞勒涅意识到赫卡特所说的“看”,和她所理解的像某些神术一样的“读心”可能不太一样。赫卡特所谓的看就像是她成为赫卡特信徒的那天一样,对赫卡特的情绪感同身受,她只能感受到情绪和一些表层的想法,但赫卡特已经能“感受”到很详细的部分了。 在神明与信徒的关系中,毕竟还是神明站在主导地位上的。 “我拿到了。”塞勒涅从口袋里拿出被她小心收好的那张合约,在桌面上展开,“自从拿到和菲克共和国的贸易合约,我还没为了一张纸这么激动过。” “中央军团,近卫军团,加上菲碧的圣光军团……我们有办法知道侯赛因在诺德的兵力部署吗?”赫卡特摸了摸下巴,“最好的情况是他没有在诺德加派任何人手,那我们简直可以一路被北地人组成的军队给迎接回覆霜城。” “但这种最好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侯赛因知道我们两个还活着,不可能在诺德的防卫上如此松懈。” “以前不是你总是信誓旦旦说你会赢的吗?”赫卡特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面上,抬起视线朝塞勒涅笑,“现在你真的会赢了。你有我呢。” 57第五十六章 埋伏 动物身上的保护色能让它们完美地融入周围地环境,更好地躲避天敌也更好地捕猎,但它们的保护色只会在适宜的地方生效,任何动物如果被丢进不属于它的环境中,就会立刻暴露在危险之下。 赫卡特走在街头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被丢进了沙漠的雪豹。雪白的身躯在茫茫的黄沙中暴露无遗,厚重的皮毛和沙漠的烈日带来加倍的灼热,暴露在异类的视线之下,吃力地保持着“不能让人轻视”的高傲。 比起对赫卡特来说真的如同荒漠的约达城,西曼都市其实要好得多了。她在街头看不见同胞,但至少也看不见同胞被摆在奴隶市场上拍卖。 赫卡特的记性很好。她能凭着以前漫无目的乱逛时留下的印象还原出约达城的地图,能在几天之内摸清楚西曼都市街道的每一个细节,而她却不知道覆霜城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甚至不知道诺德王国许多城市的名字。 现在她有了塞勒涅,有了傲人的实力,有了一个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回去的家,但是时间终究过去了。 什么也没法让那漫长的十五年时光倒流。 “到头来,塔利斯议会在某些方面还真是难以改变。”赫卡特沉默地推开门走进客厅时,塞勒涅正在桌前和菲碧下棋,“又是他们无休无止的会议……” “任何制度都是有好有坏的,我的朋友。”菲碧低头观察着棋盘上的形势,“世界上不会有完美的制度,因为人类本身就不是完美的。” “那么神呢?神不也是在人的基础上诞生的吗?我想就是因为他们具有‘人性’,却在很多方面超越人类,所以才会受到崇拜吧。” 有人崇拜“良善、慈悲”的神,也有人崇拜“强横、野蛮”,被世人认为是“邪恶”的神——塞勒涅不得不承认赫卡特应该会被归类为第二种——信徒们崇拜神,因为他们从心底认可神的观点,希望世界能按照这套观点来运作,以他们的力量做不到改变世界,但是神却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至少据我所知,出生在神国的神本身其实是没有什么善良与邪恶之分的,他们从未来到过人间,人类的信仰会赋予他们与人类相似的外表,但那终归是外表。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自然也就没有所谓善良邪恶,只是从诞生起,本能就驱使着他们去笼络信徒,在人间传播自己的名字——就像动物诞生起就知道要靠捕猎获取食物活下去一样,他们要靠信仰之力让自己活下去。” “那……出生在人间的神呢?”赫卡特在她们两个旁边坐了下来,假装只是不经意地追问道。 “两个极端。一种是像侯赛因一样,真的用神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一种是成为旁观者。”菲碧扫了赫卡特一眼,“你八成是后者,就像你们北地神话里的那个赫卡特、塞勒涅和菲碧。” “你应该不觉得这是巧合吧。”塞勒涅将手中的棋子往前挪了一步,“将军了。” “不觉得。我是个孤儿,被带到光明教会作为候选人培养的时候,我没有名字。这个名字是光明神赐予的,所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含义。比如……让我能够想到向你们求助。” “光明神给自己在人间的代言人一个其他神明的名字?”赫卡特帮她们重排着棋子,“其他神官就没什么想法吗?” “他们都是听着唯一神论长大的,哪里会知道这种冷僻的北地传说。我也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直到我继承光明圣女的位置,可以听到光明神的暗示,才在他的提示之下看到了那个传说。” “这么说,光明圣女是真能听到光明神的命令的?” “能。但据说他的声音在一天天变得微弱。教会内部也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只是神国与人间的联系变淡了,也有人认为是光明神的力量在减弱。” “这种消息你也敢拿出来和我们说,真是谢谢你的信任。”赫卡特摆好了棋盘,朝她们摊摊手,“请吧。” “对你没什么可隐瞒的。”菲碧满不在乎地回答她,“过几年等你去了神国,我还想请你去帮我们确认一下,光明神到底还在不在了。” “如果他真不在了呢?” “那我就假装他还在,然后把这个秘密告诉下一任光明圣女,让她接着传下去,等哪天有个胆子大又不嫌麻烦的,就可以公布了。我是没有那个力气来折腾这件事。” 塞勒涅原本是计划在拿到了塔利斯的合约之后,马上动身前往边境线,在侯赛因可能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发起奇袭,然而中央议会在爽快地给予了塞勒涅援助之后,又开始了一次漫长的讨论。 那就是该由谁作为中央军团的指挥官,跟随塞勒涅一起作战。 “早知道就拽着顾一诺等打完了再放她走的,那这个人选就没有悬念了。海路一通,这几天的码头都要被蓬莱商船挤满了,她乘哪艘回去不行?”赫卡特几乎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重复一次这句话,“还真有不少遗民变卖手头的所有财产,要带着家人一起去蓬莱。”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塞勒涅又不好去催促中央议会。无论对于塞勒涅还是塔利斯联盟,这个人选都是草率不得的,要让这些之前完全没关心过军事的议员们迅速做出决定,确实是太难为他们了。 现在留在顾一诺房子里的四个人当中,赫卡特和菲碧在厨房里都算得上是危险分子,塞勒涅也只称得上勉强不会出岔子,做菜的工作被交到了约书亚手里——他在诺德怀念起家乡美食的时候,往往只能自己动手尝试。 “纳格兰人、威尔顿人、北地人,在各个方面都太不同了。但是好吃的东西,我们都觉得好吃。”赫卡特咬了一口塞勒涅沾上了奶油递过来的甜甜圈,“我讨厌纳格兰,但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自己讨厌甜甜圈。人类真好打发。” “动物更好打发。如果我是神,我肯定希望人类能再笨一点,这样我也会很轻松。”塞勒涅帮她擦了擦嘴角沾到的奶油,“或者要求再低一点,只要他们别得寸进尺就好,比如非要吃抹了奶油的甜甜圈。” “反正顾一诺家里就有现成的,不吃白不吃。”赫卡特三两口就把手里的甜甜圈吞了下去,转而开始在桌上寻觅肉类的踪迹。 赫卡特伸向炖牛肉的叉子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又叉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给桌上的其他三个人打着讯号。 菲碧的权杖就放在手边,她用生命探测术在墙壁内侧用红色的微光标示出了墙外人的位置,可以看出这栋房子几乎已经被团团包围了。并且可以肯定的是,来者绝非善类。 然后她用权杖在空中轻轻点了一下,让房子的窗户玻璃后都升起了一层白色的光罩。 “现在这个房子就只有正门这一个入口了,不用担心他们破窗而入。”菲碧起身走到门边,塞勒涅跑去楼上取了佩剑,把□□和箭袋扔给了约书亚。 不用任何的讨论和部署,战斗的中心自然是赫卡特。 “数到三,我就开门。”塞勒涅抓住了门把手,“一,二……三!” 赫卡特、塞勒涅,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门外伏击的人中,有不少是纳格兰的魔法师。自认为能在这个距离格挡住任何武器和空手攻击的赫卡特站在门的正后方,她没有穿盔甲,但就算是盔甲,对这个打在肩膀上的灼热火球恐怕也没多大的作用。 触目惊心的灼伤只让塞勒涅分心了。赫卡特没有因为疼痛而乱掉阵脚,受伤的左肩仍旧有足够的力气让她用左手按住这个已经冲到眼前的魔法师,用新月刃贯穿他的心脏。 放在平时,伤口会疼上一小会儿,然后快速愈合,但有菲碧在场,连这个过程也被省略了。赫卡特仅仅在原地停留了几秒钟,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成了一片平整的皮肤。 “多谢。”她咕哝了一声,微微俯身冲了出去。以那些火球和冰刃的速度来说,他们很难击中有了准备的赫卡特,与此同时,他们本身不可能躲开赫卡特的刀刃。 这些魔法师能熟练地使用魔法,但信仰之力和训练时间的限制让他们无法使用和侯赛因同等级别的魔法,就像光明神教的普通神官无法使用菲碧那样的神术。 在赫卡特看来,他们就只是一些傻乎乎冲到敌人眼前的□□手——只是手中□□的威力大了一些。况且大部分魔法师准备一个火球的时间比给□□上弦花的时间可长多了。 “走。”赫卡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尸体,“到边境线等中央军团赶上来也没什么区别。现在就走。” 58第五十七章 反抗 为了尽快抵达近卫军团的驻扎地,塞勒涅他们没有选择黄昏时就近在城镇中停留,而是在白天尽量赶路,天黑时就在野外露宿——比起不知底细的城镇内部,空无一人的野外反而要更加好防备。 尤其是有赫卡特在场的时候。 “睡吧,我醒着呢。”赫卡特叼着肉干从火堆边站了起来,从地上抓起上好了弦的弩?弓握在手里,“有情况我立刻叫你们。” 三个人就睡在火堆边,赫卡特也没有走远,在火堆旁的半截木头上坐着,保持清醒和警惕。无论有人试图从哪个方向接近,赫卡特都能注意到,唯一的盲区就是她自己身后。 而如果有人在赫卡特身后暴露出杀意,他才会是被杀死的那个。 赫卡特不敢分心做别的事情——例如去翻一翻塞勒涅还在继续给她完善的那本圣典——只好和脑海中的先祖们聊天。 现在已经不能用“先祖们”这个词来形容了,因为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声音,代表着北地的英雄君主们与赫卡特交流,等到赫卡特自己足够强大,连这个声音也会被彻底地同化。 在赫卡特的请求下,先祖低声地哼起了一支诺德的歌谣,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告诉先祖:“你和塞勒涅唱的不一样。” “这首歌已经流传几百年了。”先祖对她的语气十分不满,“当然会有不同。” “那你还是别唱了吧。”赫卡特又继续坐在原地开始发呆,一会儿抬头数着星星,一会儿抽出新月刃放在火堆里,看自己能不能用新月刃来裆下魔法师们的火球。 新月刃确实不会在火中受到损伤,可是它的刀刃太窄,火球又不像具有实体的箭支,只要被打到就会落在地上或者改变方向。 但火球一旦脱离了魔法师的手,就成了被扔出来的石子,虽然无法用武器拨开,但可以躲开,可以用盾牌挡住。 “你居然也会考虑这些。以前这些不都是交给塞勒涅来想的吗?”脑海中的先祖问道。 “无聊而已。”赫卡特从包裹里取出了另一片肉干,小口地嚼着打发时间,“而且我想的也不是一整支军队要怎么对抗魔法师,我想的是我个人要怎么胜过他们。” “这倒变得很像你的风格。但你根本不用去考虑这些,你完全可以避开,就算被击中了也可以愈合——” “我要对付的不是现在的这些魔法师,是侯赛因。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一般的神官,但我无法保证自己能胜过菲碧。我可以战胜一般的魔法师,但我无法保证我可以应对侯赛因。” “说得好像只要你想了就有用似的。”塞勒涅揉着太阳穴坐起身,“你的情绪太强烈了,又离我这么近。”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赫卡特拧开手里的酒壶递给她,“我不能走远。” “你可以停止胡思乱想。”塞勒涅接过酒壶喝了一口,“我们到时候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侯赛因的。只有你能真正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可是其他人也并非对他束手无策。” 赫卡特用深呼吸来调整着情绪,就在塞勒涅感受不到她的情绪波动,准备躺下来继续睡的时候,焦虑又涌了上来。 “我开始担心你了。”赫卡特灌了一大口酒,“显然这才是最应该担心的。” “在有大批魔法师的情况下,我不会傻到硬要凑到前线去。” “有哪次指挥的时候你不在前线吗?” 塞勒涅没有回答她,只是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一把木柴。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我上一次受伤,还是因为你在巡逻的时候开小差——虽然那不是完全怪你。”塞勒涅拍去手掌上沾到的灰尘,盯着眼前又开始熊熊燃烧的火焰,“战场上根本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外行人看来,神官们生还的机率或许会比较大,但神术不是万能的,到了菲碧这个地位上,或许真的能救活只剩下一丝气息的人,普通的神官,至多也就是治疗一下皮外伤,而且在自己受伤的时候,神术的效果还会大打折扣。 在战场上,大部分神官也不被允许将神术大量使用在自己身上,更不允许用神术来逃跑。他们只能拼命地用信仰之力来为身边的士兵治疗,或者增强他们的能力,向光明神祈祷这些战友能够保护好自己。 “他们为什么不穿盔甲?就算他们只是普通人的体格,穿轻型的盔甲也没有问题吧?”赫卡特之前以为这是光明教会内部的什么禁忌,可是之前菲碧带来的圣光军团是隶属教会的军队,而他们却都穿着盔甲,有些还同时是神官和武者。 “没有资格而已。光明神教的等级和阶层非常复杂,光明教会约束教皇,教皇把控着宗教仲裁所,宗教仲裁所又可以对光明教会内部进行审判……任何逾矩的行为,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体系里面都是会付出代价的。” 让赫卡特感到安心的一点是,塞勒涅大可以把信仰之力全部花费在自己身上,现在她身边还有菲碧来帮她应付她的神术应付不了的状况。 菲碧和约书亚都在太阳升起之前就醒过来了,塞勒涅熄灭火堆,拎起了地上的行李:“按这个速度来算,我们今天天黑之前就能抵达边境线,那时候就不用担心侯赛因会派人来偷袭了。” 黄昏时,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塞勒涅看见了不远处的军帐,还有诺德王国的旗帜。 “塞勒涅。”负责殿后的赫卡特追上来拉住她,“那是不是生面孔?” 营地中站着不少与他们熟识的老兵,其中确实有几个塞勒涅完全没有印象的生面孔,他们好像也不太适应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武器,显得畏缩和生涩。 近卫军团有一大半都牺牲在了陷落的覆霜城,事先潜藏在边境线上的这一半是塞勒涅为自己留下的底牌,在经过了和半兽族的战斗之后,他们的数量又有所减少,不说对每个人都熟识,塞勒涅至少是记得自己手底下有哪些士兵的。 “陛下!殿下!”队伍中的一位老兵注意到了塞勒涅和赫卡特的到来,迎上来向她们行礼,然后兴奋地指着营地中的生面孔们,“他们是从诺德境内逃出来的!” 诺德王国原本就相对封闭,在陷落之后,塞勒涅就几乎打听不到国内的消息,别说不知道覆霜城是什么状况,就连边境小城的消息也无法得知。 这些得以逃出来的人大部分是住在靠近边境的村镇,占领诺德王国有了一段时间之后,侯赛因放松了对诺德王国的高度警惕,边境线上禁止诺德国民出入的卫兵减少了很多,这让他们得以一拥而上,赤手空拳地打晕了那些卫兵,逃到了边境以外。 正当他们无所适从的时候,他们看见了近卫军团军营里升起的诺德国旗。 根据这些出逃者的说法,诺德的国民们可以说是让侯赛因焦头烂额。他当然不可能用全部的正规军来控制诺德,这些正规军他还要用来守在纳格兰领土的边境,防止自己在宣布了魔法的事情之后威尔顿直接攻上来,诺德境内的多是一些普通的守卫,没有战斗经验,只经过一些普通的训练,唯一唬得住人的就是精良的武器装备。 但这吓不住北地人。侯赛因不得不加派更多的守卫,不得不拨出一部分正规军来进行镇压,因为他发现北地平民不用人数的优势也能打败这些守卫。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守卫妄图欺压平民,但他们在店里买完东西想要赖账之后,柜台后其貌不扬的金发北地女孩冷着脸走出来,轻松地把两个守卫连人带盔甲全部扔了出去。 即使侯赛因想办法加派了正规军,也不能让北地人屈服。 平民再怎么说也只是没有接触过战斗的平民,没有正面反抗正规军的实力,但经常有正规军士兵在夜间巡逻时忽然失踪,天亮时只能看见地上一杆被折断了的长?枪。 没有标语和呐喊,没有人站出来带领大家,每个北地人都像是一匹沉默的狼,表面顺从安分,却从来不曾真的放弃过反抗。 他们反抗的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杀死塔利斯士兵。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9节 “穿好盔甲的,也难对付一些。”出逃者们也大部分参与了这些反抗行动,“往往我们会三四个人一起从他身后靠近,其他人负责控制住他,一个人负责勒住他的脖子……” “我之前看过很多有关北地历史的典籍。有时候我觉得你们是不是篡改过史书,很多胜利都来得太匪夷所思了,但现在看来,以前的我犯了和侯赛因一样的错误。” “菲碧,这就是北地人。”塞勒涅倒了一杯蜂蜜酒递给菲碧,“让自己活下来,让敌人死去,这就是北地人。” 温暖的火堆旁,北地人和诺德的女王喝着蜂蜜酒,唱着流传了几百年的古老歌谣。 他们是连时间和战争也击不垮的民族。 59第五十八章 深入敌营 “鲁伯特!加布里!”赫卡特从正在熟悉武器的新兵里叫出了两个人,“听说你们以前是猎人?” “是的,殿下。需要我们为你做些什么吗?”鲁伯特恭敬地鞠躬,手上还抓着他刚刚分到手的斧子。 “你和加布里……你们应该都很擅长隐藏自己,在一定靠近到一定程度之前不让猎物发现?” 鲁伯特思考了一下,老实地给出了答案:“在太空旷的地方会很难,丛林和村镇里面倒是没有问题。” “这就够了,你们以后会学到更多的。”赫卡特抓过他们两个手里的斧子和长剑,放在武器架上,“拿着这个。” 鲁伯特和加布里接过了赫卡特递给他们的两柄比普通长度要短上一些的弯刀,随手挥动了几下。 “用法上应该是差不多的——你们问题不大,找老兵们再指导你们一下,下午好好休息,日落之前在这里等我。”赫卡特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动作,“我需要两个熟悉状况的人。” 塔利斯的援兵还没到,塞勒涅不准备靠着近卫军团的这点兵力去打草惊蛇,一旦贸然前进又遇到瓶颈,就给了侯赛因调动兵力将他们困死的机会。纳格兰和威尔顿虽然在对峙当中,但终究还没有正式宣战,侯赛因不是完全调不出军队来。 塞勒涅和近卫军团的老兵们常年待在覆霜城,不过这不影响他们对边境地形的了解,何况近卫军团在这个地方驻扎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片丛林已经被他们摸得十分透彻了。可是村镇内的具体情报是他们无法获悉的。 说到底近卫军团的主要目的是隐藏起来作为塞勒涅的底牌,他们尽可能地不在纳格兰帝国面前暴露军团的存在。几个从雪泽镇逃出来的人也只是钻了巡逻时间的空子,纳格兰在雪泽的兵力部署究竟如何,他们是说不上来的。 “我必须得去亲眼看一下,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赫卡特坚持不肯只在营地里等着中央军团到来,“一开始就要依赖塔利斯联盟,后面就更加甩不开了。” 然而就在赫卡特找到了鲁伯特和加布里和自己一同前往之后,她回过身看到了中央军团的旗帜。被议会选出来的指挥官叫作加西亚,看上去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塔利斯军官,他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没有太为难塞勒涅和赫卡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和友好来。 不过在听到赫卡特要去勘察镇内情况的计划后,他主动要求要参与进去。 “你?” 在潜行这方面,就连近卫军团的大部分士兵也不符合赫卡特心里的判断标准。更别说眼前这个脚步拖沓、拿着斧子和大盾的中年人。 可笑的是,加西亚的斧子拿在左手,大盾拿在右手——赫卡特看得出来右手才是他的常用手。 “我比起攻击,确实更加擅长防御,但我身为塔利斯派遣的指挥官,有权要求参与这个计划。”他忽然摆出了强硬的态度,赫卡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看向了塞勒涅。 塞勒涅也只得耸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就算她们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加西亚,现阶段也需要他的帮助。 “好,你可以跟去,但是不准给我添乱。”赫卡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不和加西亚动怒,“要是你害得我们暴露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们搞得这么招摇……难道还没暴露吗?”加西亚指了指正在训练的近卫军团士兵。 “这片密林比你想象中要深。在越过密林之后还有一段平原,才能看见诺德王国的第一个城镇。别把诺德和塔利斯混为一谈,这两个国家太不同了。”赫卡特懒得再继续理会他,“你要是非要跟去,就快点去准备,否则我们是不会等你的。” 赫卡特换下了塞勒涅送给她的银白盔甲,换上了和鲁伯特加布里他们一样轻便的皮甲。诺德王国的夏季也快要到来,士兵们都拆去了皮甲内侧附着的毛皮,不穿皮甲的人也不愿意整天把自己闷在厚重的盔甲中。 夏季是诺德士兵最倦怠的季节,在诺德境内也没有了冬天的气候来拖敌军的后腿,这是一整年中最不适合对诺德王国发起反攻的季节,但无论是塞勒涅赫卡特,还是菲碧,都无法再等下去了。 即使面对再多的不利,她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 “密林区不会有问题,肯定会一些野兽,也许还有几个残留的半兽族,但那都不是问题,密林区离雪泽镇还很远,我们闹出多大动静来都没事儿。”进入了密林之后,赫卡特才开始详细地说明这个计划的要点,同时也在教给鲁伯特和加布里潜入敌方占领区的技巧,“在穿过丛林区之前都不用隐藏自己,正好也可以练练你们的弯刀,等到出了这片林子,到了平原上的时候……我需要你们先给我指出卫兵巡逻的最远位置,然后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鲁伯特和加布里都爽快地点了点头,加西亚居然也什么都没说,他确实没给赫卡特再添什么麻烦,一直沉默地跟在他们三个人身后,不说有多擅长潜行,至少没有太过分的破绽。 赫卡特选在傍晚出发,穿过密林区需要一整夜,加上他们途中要耽误的时间,他们还可以在充足休息之后,接着在傍晚进入平原区,根据鲁伯特和加布里的情报来慢慢向雪泽镇推进。 放在以前,赫卡特会选择自己一个人直接前往雪泽镇,遇不到敌人就前进,遇到敌人就直接杀掉,然后继续推进,然而这一次她不能这样莽撞地暴露行踪。 即使快要迈过神明的门槛,赫卡特也能感受到自己在战争面前的无力。想要在战争中获取胜利,她就需要士兵,需要依靠军队的力量。 正因为是夏天,平原上已经长了一层杂草,这是唯一可以帮助赫卡特他们在不接触任何卫兵前提下进入雪泽镇的东西。一旦被守卫发现,就算当场杀掉他们也是于事无补的,只要守卫没有回去,他们就等于是暴露了。 平时的潜入中,赫卡特都是有些有恃无恐的。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即使是被包围了她也有能力突围逃出去,这样真的没有退路的潜入,她还是第一次尝试。 不是像溪叶城那样在城镇里,而是在一览无余,除了杂草以外没有任何遮蔽的平原上。其实在这样的平原上,要是杂草长到齐腰深,紧贴地面匍匐前进也是一个不会被发现的方法,甚至比在城镇中还要容易隐藏,然而赫卡特没有碰到这么好的情况。 “你说卫兵的巡逻路线最远到这里……”赫卡特苦笑着看了看加布里在皱巴巴的地图上指出的位置,“那咱们恐怕一进平原就得趴下了,到这个位置,我们只要站着就会被看见的。还有你,加西亚,你不要和我们一起进入平原。”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你的盾牌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如果背着它还不被发现,那我们可以确定敌人都是瞎的。” “所以这是建议?” “这是命令。我警告你,别把我给惹火了,我可不像塞勒涅那么讲道理。”赫卡特揪过他的领子摇晃了两下,“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回去太丢脸了,那就在密林区等我们。” 从出发到现在,赫卡特的每一个判断都很准确。他们确实遭遇了野兽……还有残留的一部分半兽族。 “别害怕。”赫卡特嘱咐鲁伯特和加布里,“先尽可能地发挥,我到了必要的时候会出手的。” 鲁伯特、加布里与半兽族周旋的时候,赫卡特听见了脑海中先祖的声音。 “你在战斗时的情绪越来越稳定了。” “你能感觉到这个?” “当然能。连塞勒涅都能感受到一部分,何况我就存在于你的身体里。” “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一定。或者说,没有好坏,它只是各人战斗时的习惯和心态不同而已。非要说出一点优劣的话,你在战斗的时候塞勒涅不会再受到影响了。” “……我原先对她的影响很大吗?” “赫卡特,你是个神,而她是个凡人。”先祖长叹了一声,“好了,动手吧,你的两个士兵要撑不住了。” 被先祖这样提起了之后,赫卡特反而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像以前一样烦躁了。她皱起眉头冲上去,绕到熊人的身后,准确且有力地从它身后将刀刃刺入它的心脏。 “我的情绪对塞勒涅的影响会很大?” “是的,赫卡特。” “别回答我,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赫卡特没有让自己把烦躁给表现在队友们面前,她特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最后,“有你们几十个人在我脑子里叽叽喳喳的影响大吗?” “没有可比性。毕竟你只是觉得我们吵而已,我们其实没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那叫没什么影响。现在我真的开始担心你口中的有很大影响是多大了。” 60第五十九章 旷野之上 只需要几个小镇,一座像样的城池。只需要夺回这些,赫卡特和塞勒涅就能有足够的支撑,不用再依赖塔利斯的中央军团。 这本来就是她们的领土、她们的人民,夺回之后非但不需要多余的兵力去镇压,反而可以从人民那里获得更多的协助,为近卫军团吸纳新的血液。 中央军团的士兵们在赫卡特塞勒涅的带领之下赢取了与半兽族的战争的胜利,他们很乐意再次与她们并肩作战——可惜的是加西亚似乎并不这么想。 出兵援助塞勒涅是查尔斯和大部分议员的决定,他们都认为既然做出了承诺就不该食言:议会不能代表塔利斯联盟背弃承诺,也不能得罪北地人,这都是很愚蠢的行为。 然而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对此事有着不同的意见。 有人认为如果纳格兰帝国还是威尔顿圣教国的走狗,那他们当然要为诺德王国夺回领地,让这个潜在的盟友变成真正的盟友——“你们中有不少人心底还是瞧不起北地人,可是你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而现在纳格兰和威尔顿从同盟变成了敌人,与其帮助诺德王国,还不如静观其变,保存好塔利斯的实力。 “你认为塔利斯联盟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的国家吗?” “可是我们要把国家的利益、把国民的利益摆在首位。”那位提出反对意见的议员说道,“纳格兰的正规军和半兽族完全是两个概念,谁知道我们会在这次战争中失去多少?最好的情况是,我们胜利了,诺德胜利了,这片大陆上又恢复到之前四个国家的状态……只是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谁也无法推测那时候会如何。让我们用最简单的思维来想,如果我们出兵,我们会获得诺德的感谢,会获得一个恰好弥补了我们劣势的盟友;如果我们不出兵,我们会得罪诺德王国。” “而这个王国现在根本就不存在了……我们为什么要害怕得罪一个不存在的国家?” “就我个人而言。”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新贵族议员举起了手,“我害怕得罪塞勒涅。” “还有赫卡特。或者说,尤其是赫卡特。”坐在他身边的人补充道。 “那么你们就因为个人的恐惧,置塔利斯联盟全体国民的利益于不顾吗?” “安静!”查尔斯敲了一下桌面,“讨论到此为止,下面依照老规矩……投票,请同意出兵援助塞勒涅与诺德王国的人举手。” 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固执地把手放在桌面上。 “看来已经有结果了。” “我怀疑塔利斯是不是故意选了一个会难为我的人过来。”塞勒涅觉得这个想法不无道理,“他应该不会让我有直接指挥中央军团的机会。” “你还没和赫卡特联系吗?”菲碧看了看她满脸烦躁的样子,“就算不问加西亚的事情,也得问问她任务执行得如何了。” “我该让她带个传音海螺的。”塞勒涅低下头,用力揉了几下太阳穴,“她好像在单方面想要隔绝我的情绪……” “这样就行了吗?”赫卡特狐疑地停下脚步,试图去感受塞勒涅此刻的情绪,“这会儿的确感觉不到,但是波动激烈的时候呢?” “相信我。”先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至少现阶段,我对你头脑的控制要比你更细微。” “但愿如此。”赫卡特加快脚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加布里和鲁伯特,当然,还有加西亚。 赫卡特打定主意一走到丛林边缘就把他打晕了绑树上,省得他非要跟上来碍事。 春夏之交的密林枝叶繁茂,遮蔽了天空,让人判断不出准确的时间,但赫卡特对时间的估计很准确:他们抵达丛林的边缘时,天色刚好开始发暗,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好,我们就在这里休息。”赫卡特倚着树干在地上坐了下来,“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到时间我会叫醒你们两个的。” 为了减少负重,这几个潜入者都只带了刚好够维持体力的食物和水,在他们沉默地咬着肉干和面包的时候,加西亚忽然提议道:“你们可以再少带一点,把剩下的部分放在我这里,然后我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我姑且相信你。”赫卡特把自己的食物分成两份,一份继续带在身上,一份交给了加西亚,“别耍花招。” “我不会的。”加西亚这会儿倒是出乎意料地安分起来,就好像一抵达营地就开始挑衅的人不是他似的。 “你也不敢。”赫卡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好,也准备合上眼休息。 她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再需要人类规律的饮食和睡眠了,但她还是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像个人类一样去吃饭睡觉,不让自己过早地完全从人类中脱离出去。 在留在人间的这段时间里,她还是当个普通人比较好。 “赫卡特!为什么切断联系?”脑海中忽然响起塞勒涅带着怒意的声音,赫卡特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她翻过身假装自己只是睡着了,开始和塞勒涅对话。 “先祖说我的情绪对你的影响会很大。” “你切断联系对我的影响才叫大。”塞勒涅的声音比平时要清晰很多,赫卡特意识到这不是她和塞勒涅之间那模糊的情绪感受,被先祖切断的联系也并没有重新联结起来,现在她们八成是通过菲碧的神术在对话,“如何了?按你的计划,应该到丛林边缘了?” “是的,要是我们比预先决定的早行动,你刚才喊的那一声能害死我。” “不可能。即使你不休息,你的三位队友也要休息的。” “事实上是两位,加西亚主动提出了要在丛林边缘等我们回来。” “你确定是主动提出?” “呃……我之前确实提起过,可是他也确实是主动提出要留下来的。” “别为难他,也别被他为难了。” “是,我知道。” “还有……路上小心。” “我不会有事的。” 塞勒涅切断神术建立起的联系之后,赫卡特把头枕在了胳膊上,合上了眼睛。 背后的丛林是最后一片安全的庇护所,眼前就是无尽的旷野和敌人,等待着三位潜入者。鲁伯特和加布里都很习惯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赫卡特不用特意停下来等他们,在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赫卡特掏出了怀中那份地图,和他们确认守卫的位置。 “不是太远了。”鲁伯特抬起头目测着距离,平原上没有什么标志物可以用来辨识,他也只能凭借感觉来判断,“我们逃出来还没几天,但愿卫兵的路线在这几天里面没有变动。” “既然有人逃出来,卫兵肯定会加强巡逻的。”赫卡特收起地图,把新月刃从腰间解下来握到手中,以免在俯卧的状态不方便伸手去拔刀,“进了镇子之后就拜托你们带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这一点请陛下放心,镇子里多得是纳格兰士兵不知道的地方。”加布里和鲁伯特也跟着把弯刀解下来握在手中,“而且雪泽镇的每一个人都会帮助我们。” 匍匐前进本身倒不会耗费什么体力,诺德王国即使是在夏季也没有什么悬在头顶折磨他们的炎炎烈日——而且现在还是晚上,但保持一个姿势这么久,就连赫卡特也不免地觉得身子僵硬。 她很想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可是他们早已进入了敌方的巡逻会经过的位置,别说站起来,就连向前爬的动作都不能太大。 “再坚持一下。”赫卡特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感觉马上就要到镇子里了……” 然而她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刚刚爬过的、好像十分漫长的路程,其实非常短。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咬着牙熬下去了。 赫卡特比常人发达许多的感官在这个时候派了大用场,她最先注意到了正在逐渐朝他们靠近的脚步声,让鲁伯特和加布里先停下,稍作思考之后,带着他们转过了方向,想避开卫兵的路线前进。 “他们是会直走然后折回去?还是仔细地z形搜索?” “我们离开之前,卫兵都是直走然后折回去的,只有在镇子附近他们才会仔细搜索。后来他们有没有加强戒备就不知道了……” “嘘。”赫卡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已经能看见远处的卫兵了,他们没有进行z字形搜索,只是向前直走,简单地左右看看,要避过去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赫卡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在空中画出了行进路线的形状,然后用口型说:“跟着我。” 平原上的草很矮,只勉强遮蔽住他们,一旦过于靠近,就会立刻被发现,好在这是夜晚,以纳格兰卫兵这样草率的巡逻方式,只要小心谨慎地行动,是不太可能会被发现的。 雪泽镇出现在了赫卡特的视线范围中。 61第六十章 雪泽镇 “我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回来。” 这是接近了雪泽镇之后,鲁伯特说的第一句话。这个时间点上刚好没有卫兵出现在周围,赫卡特抓准了这个最好的时机,让他们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半蹲着小跑进入了镇子,躲在某个院子中的稻草堆里。 赫卡特想起了她刚从纳格兰逃出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诺德王国接纳,但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只得在纳格兰士兵的追赶下一路逃往诺德王国的领土,她找到了塞勒涅所在的小旅馆,但她不知道塞勒涅的来意,于是又折回边境线上,在悠风镇外徘徊了又徘徊,始终不敢光明正大地进入。 被充沛的阳光晒成深色的皮肤,说起话时的纳格兰口音,身上穿的还是纳格兰的服饰,这样出现在边境,肯定会被不由分说地当成纳格兰人。傻子都能明白北地人对纳格兰人会是什么态度——何况赫卡特早已见识了纳格兰人对北地人的态度,这两者之间不会有太大的落差。 她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神明之躯,不通人情世故,对约达城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经过几天几夜的躲避追杀,身体和精神上都疲惫到了极限,冒险趁着夜色潜入了悠风镇,就近逃入了镇口的小磨坊。 她从桌上偷了面包和水,狼吞虎咽吃完之后,战战兢兢地躲进瑞塔堆在墙角的面粉袋中间,原本是在里面观望外面的情况,却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被回到房间里来搬面粉袋的瑞塔给发现。 赫卡特惊醒的同时把手按在了新月刃上,但她的本能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并不具有攻击性。 那是来到“外面的世界”以来,第一个对赫卡特表达善意的人。 塞勒涅后来一直想要好好地感谢一下这位小磨坊主,她觉得正因为赫卡特第一个遇见的人是瑞塔,第一次触碰到的是世界的善意,她才会把这种善意根植入脑海深处。 可惜的是,赫卡特和塞勒涅都没能有感谢她的机会。 那时候赫卡特趴在瑞塔的院子里,用那层积雪遮蔽住身体,满心忐忑与恐惧地等待,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是塞勒涅代表诺德王国对她的接纳?还是说诺德王国也会像纳格兰人一样,把她当成不存在的人? 现在她躲在雪泽镇的稻草堆里,为了塞勒涅、为了诺德王国,也为了自己而冒险,距离她们在悠风镇的重逢,其实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而事实也证明,赫卡特只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人,而不是让人感觉危险的异类。 穿过草原所用的时间比赫卡特估计的要长很多,现在已经是白天,直接从稻草堆里出去无疑不是个好主意。赫卡特让鲁伯特和加布里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等到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再行动。 “镇子里的巡逻非常严格,每一次换班,他们都会检视每个街道,但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就不会查得那么细致的。比如来戳我们的这个稻草堆。” “重复了。”赫卡特喃喃地说道。 “什么?” “重复了。按照你说的,每一次换班,都会检视每个街道的这个规律,那么这个镇子上的巡逻兵只有……一百人左右。” “还有一些正规军,他们是驻扎,不参加例行巡逻的。”加布里说道。 “但他们的数量不会多过巡逻的守卫。”鲁伯特补充道。 “那也就是说,这个镇子上全部的纳格兰士兵,加起来只有不到两百人?”赫卡特继续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 这对诺德王国的平民来说,的确是个难以撼动的数字了,在赫卡特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巡逻小队最棘手的,还是他们腰间佩戴的弩?弓。箭袋中放着的不是具有杀伤力的尖头弩?箭,而是可以在空中炸开,向远处的同伴通告危险的信号箭。 但是……雪泽镇周围真的有人可以看到这个信号吗?赫卡特恰好知道纳格兰信号箭的最远距离,在城镇之间距离很短的纳格兰,它们无疑是有效的,但是在北地,雪泽镇发出的信号箭不可能被别的地方看见。她在脑海中回想着从塞勒涅那里看到的地图。 这就像是一座孤岛,只要没有人从岛上出去,就无法传递出任何讯号。 赫卡特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菲碧的圣光军团正在赶来的路上,这个消息让塞勒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一直没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在冬天、在诺德王国自己的领土上,她带领着最精锐的士兵,却输掉了一场战争,让诺德王国落入了侯赛因的手中。 虽然她尽力不去表现出来,但她的确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自信满满,开始瞻前顾后,也开始犹疑不决。赫卡特对此也有察觉,但她从来不会在这方面多说些什么,只是那个把“我们会赢的”挂在嘴边的人从塞勒涅变成了赫卡特。 “仪式和献祭都是建立在一个标记上的,这个标记消失之后,仪式就会自动终止,即使标记再被摆回原来的位置,也不会在进行下去。”菲碧用信仰之力在空中凝聚出了一个形状作为示范,“任何术法的本质都是借用神所设立的法则,在这个法则的基础上耍点无关紧要的小花招,但其实一切都无法逾越这个法则。所以所有的仪式都是一次性的,为了保证你不能钻空子来绕过法则。” “就像你无法亲自杀掉侯赛因……你的神术肯定也没法伤害到光明神。”塞勒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0节 “是的,因为我在借用他的规则来办事。赫卡特就和我不同,要是她接着成长下去,就会有能力创造属于她自己的法则,虽然她身为武神,无法构建让信徒都能够使用的术法,但她创造的法则是会生效的。” “那她完全可以——比如,用法则让自己必然胜利?” “法则的强弱也是要看神明本身的实力的,不然侯赛因早就大量收集信仰之力来创造有利于自己的法则了。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问我这个?” “因为我想,无论神术、道术和魔法,本质上来说应该都是想通的。我起码得关心一下怎么让自己活下去,以及,我父亲的灵魂的去向。” 塞勒涅发现她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件事,罗伊去世的时候,他的灵魂应该会被赫卡特所接收,但是如果事先被“选定”的那个赫卡特发生了改变,彻头彻尾变成了另一个人呢? “那么仪式就会被中断。别说是赫卡特这种程度的改变,一点最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让仪式出问题的。”听塞勒涅大致说完了整个仪式的执行方式,菲碧帮她分析道,“我钻研的是神术,但道术我也了解过,蓬莱人比我们还要更在意术法中的平衡,他们的神明众多,法则的限制也比我们更多,所以仪式只会更加不容易被保持。你父亲去世的时候,这个仪式的第一个条件被满足,所以它已经触发了将这个灵魂从轮回中剔除出来的效果,只是没有强制被置入赫卡特的身体。” “这么说……我父亲的灵魂,应该还在人间?” “在纳格兰的约达城。这样涉及到灵魂的仪式肯定都加了束缚,让他在仪式完成之前无法逃离出某个范围,这个范围大概就是赫卡特所在的约达城。”菲碧笃定地给出了她的答案,“只要我们站在约达城的土地上,我立刻就能把他给找出来。” 处于等待赫卡特回来的焦虑当中,塞勒涅唯一可做的事情是让近卫军团加紧对那些出逃者新兵的训练,让他们尽快能成为合格的士兵。这不仅是为了他们进攻时的实力,也是为了近卫军团能在之后的战斗中吸纳愿意战斗的平民,重新恢复到从前的规模。 菲碧可以轻而易举地帮助塞勒涅和一个相隔甚远的普通人获得联系,然而一切要作用在赫卡特身上的神术都会让这位光明圣女伤透脑筋,就算不去顾忌打扰到潜行中的赫卡特这个问题,菲碧也无法再让塞勒涅和赫卡特取得联系了。 “总是这样。我的生命探测也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生效,然后就再也没有效果了。” “放轻松,我的朋友。”菲碧用神术暂且缓解了她的焦虑,“幸好纳格兰帝国没人有宗教仲裁的权力,不然你肯定会被抓去审判的。” “因为我信了两个神?”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立刻帮你摆脱光明神教徒的身份,对我来说这其实挺容易的。”菲碧建议道,“这对你来说会是个麻烦。” “但是如果没有教徒的身份,我就没法使用神术。在你看来我的神术可能只是小孩子的把戏,但至少目前,我还需要它。” “等你不需要它了,欢迎随时来找我。说实话,作为一个合格的光明圣女,我的职责里有一部分是剔除几乎不提供信仰之力,又过量使用神术的教徒,比如你这样的。” 62第六十一章 以一敌百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雪泽镇,这个任务让赫卡特开始变得谨慎,第一次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做了事先的部署,尽可能地消除不利因素和失败的可能性。 而当她反应过来她可以直接从敌人手中夺回这个小镇的时候,她又变回了平时那个莽撞的小孩子。 “加布里,鲁伯特,你们两个累吗?” “有点。”两个人都诚实地回答,“不过主要是一整夜没睡,太困了。” “那你们抓紧睡一觉。我们今天黄昏行动的时候……需要直接夺回雪泽镇。” 赫卡特尽量用不会吓到他们的语气来说出这个决定,但鲁伯特和加布里还是都愣了一下,鲁伯特结结巴巴地确认:“直接夺回雪泽镇……可是殿下?我们只有三个人?” “如果这三个人当中有我的话,三个人就足够了。”赫卡特自信满满地朝他点点头,“你们两个人只管保存好体力,然后听我指挥。” 黄昏,天色开始发暗的时候,赫卡特掀开头顶上的稻草堆,带着鲁伯特和加布里藏在了街角转弯处。他们三个人都已经从刀鞘中拔出了弯刀,只等着接下来的一批巡逻队抵达此处,打响这场战斗。 “听着,你们不用往敌人堆里钻,也不用杀死多少敌人,这些都是我的活儿,你们只需要让自己活下来就好了,我在这方面其实并不太需要你们的协助——我说真的。”赫卡特恳切地点了点头,“别觉得我在说胡话……我真的不需要。一会儿第一批巡逻队来的时候,你们先不要动手,在这里等着我。” 脚步声距离他们所在的墙角越来越近了。带着盔甲的摩擦,金属的碰撞,正在走来的就是他们等待的卫兵。 在鲁伯特和加布里带着惊叹和诧异的目光下,赫卡特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挥动弯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在巡逻队反应过来并作出反击之前,已经有三个士兵倒在了地上。 而整个巡逻小队其实也只有七个人罢了。有个长?枪兵看来是正规军出身的,看都没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当机立断地将长?□□向了赫卡特,赫卡特轻而易举地抓住枪杆拧断,顺势用握在手中的枪头扎进了他的脖子。 墙角后的鲁伯特和加布里也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他们使用弯刀的动作还不是很纯熟,但北地人体格和力量上的优势,让他们也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就杀死了两个守卫。 “各位!”赫卡特把最后一名守卫的尸体丢到一边,朝着街上的人呐喊,“快回家!躲到房子里去!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千万不要出门!” 所有人都选择了马上执行赫卡特的命令。也许是看见她杀死纳格兰的士兵,也许是看见了她身边的鲁伯特和加布里,也可能只是因为她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证明了她是个北地人。 这个理由足够让雪泽镇的居民信任赫卡特了。他们匆忙地收起摆在外面的东西,奔走着提醒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每个人都在确认了周围人都在准备避难之后,跑进自己家里,牢牢地关上了门。 雪泽镇的街道上,转眼就只剩下了赫卡特、鲁伯特和加布里,还有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的纳格兰士兵。 “你们两个把弯刀收回去!那边地上有长?枪和长柄斧!捡起来!然后跟我来!”鲁伯特和加布里其实还不完全适应弯刀的使用,既然已经不需要再保持隐蔽,赫卡特就示意他们放弃了手中为潜行而准备的武器,“我去给你们拿弓箭!” 鲁伯特和加布里还是入伍不到一个月的新兵,却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比起这些武器,他们更擅长使用的无疑是弓箭。 躲在稻草堆里观察的时候,赫卡特注意到了巡逻队伍里的弓箭手。他们身上的不是信号箭和弩?弓,而是制作精良的普通弓箭,完全可以当做鲁伯特和加布里的武器。 赫卡特也意识到了,自己出发之前所做的准备是为了潜入并且获取情报,现在却成了要和敌人正面作战,于是一切的准备工作都显得十分不充足,她只能尽量一次性消灭敌人获取胜利,以免拖得越久,情况对他们越是不利。 “拿着!”赫卡特把两副弓箭扔给了鲁伯特和加布里,心里一沉,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事。他们和她不同,和近卫军团的精锐士兵们也不同,他们几天之前都还是雪泽镇上两个靠打猎来养家糊口的猎人,没有突出重围的能力。 赫卡特可以一个人与几百个士兵厮杀,却无法在一百多个士兵的围攻下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神术、道术、魔法……她知道许多的术法,也知道它们各自的优势与劣势,但唯独不知道该如何去使用。信仰之力在菲碧、塞勒涅手中可以变幻出无穷,制造出足以改变战局的效果,而在她这里,只能成为她个人的食粮。 现在的赫卡特其实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塞勒涅说她是北地人的守护神,但她其实只有破坏的能力,能做到的只有杀戮,而不是守护。 但信仰之力的流动变得越来越清晰,赫卡特能感觉到它们顺着自己的动作聚集到不同的地方,想要有意识地去操纵时,那感觉却又消失了。 在不断的尝试和失败当中,赫卡特焦躁难忍地嘶吼道:“都给我停下!” 声音就算响到了能震碎鼓膜的程度,也无法遏制住几十个士兵的脚步,能做到这一点的,是信仰之力。信仰之力第一次顺着赫卡特有意识的引导而行进,并且在适宜的时候爆发了。 这不是什么有其规则与规律的术法,甚至连发动都要依靠赫卡特在那一瞬间的微妙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在此刻起效了,让鲁伯特和加布里得以带着弓箭逃到安全距离以外,让躲在门后,手中紧抓着各种杂物充当武器的北地人趁着这个时机,纷纷冲了出来。 信仰之力爆炸产生的威力不仅对纳格兰士兵造成了伤害,也对赫卡特自己造成了伤害。她还是第一次试图去使用这潜藏在体内的力量,又是在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信仰之力的透支过多对赫卡特来说本就如同对生命力的透支,何况刚才,她才是那个离爆炸中心更近,且的确毫无防备的人。 幸好有这些从安全的家中跑出来,全力奋战的北地人。 他们大部分拿着扫帚、板凳之类的东西,也有的想到了切菜和切割皮革用的菜刀和小刀,甚至有人拎了一壶煮沸的水出来,把纳格兰士兵撞倒在地,扒下他的头盔,从他盔甲的缝隙里倒入了沸水。 这些勇敢的北地人,为赫卡特争取到了恢复体力的机会。 体内彻底没有了信仰之力,躯体便没有了比拟神明的强悍,赫卡特的速度慢了下来,力道也变弱了,不过对她来说,要对付这些普通士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鲁伯特和加布里的箭术都很出色, 北地人也抓住这个机会,几乎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在战斗。赫卡特并未让他们有太多的伤亡,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战场上冲锋一样跑出去,在人群中用刀刃开辟出一条路,随手又用同样的方法折回来,接连几次之后,街上已经堆满了纳格兰士兵的尸体。 再没有任何一个穿着纳格兰盔甲的士兵走出来。 北地人互相击掌拥抱,表达着自己的喜悦,鲁伯特和加布里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赫卡特气喘吁吁地用弯刀支撑住身体,自从在诺德王国接受了先祖灵魂以来,她第一次体验到体力透支的感觉。 “你太胡来了。”先祖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和人类不一样……信仰之力才代表你的体力和生命力,在耗尽了信仰之力之后又做出这种动作,简直是在自杀。” 通过刚才的动作,赫卡特也领悟过来,并不是自己的躯体在成为神明之后发生了什么本质性的改变,而是信仰之力无形中帮她突破了属于人类的极限,晋升到神明的境界,对她这样还不算真正神明的人来说,失去体内储存的信仰之力就等于立刻被打回原形,变成和以前一样的人类。 如果赫卡特在成为神明之前没有那样的实力,她在刚刚耗尽信仰之力之后就会死在敌人的围攻之下了。 就在她庆幸自己今晚的好运,想要坐倒在地上让自己的身体恢复的时候,身着黑袍的身影伴随着怪异的吱呀作响,出现在了虚空之中。 信仰之力的爆炸似乎也让赫卡特对于信仰之力能更加敏锐的感受,她马上就感觉到了来自“异教徒”的气息,但眼前人显然不是光明神教的神官,也不是蓬莱的修道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效忠于纳格兰帝国的黑袍法师凝聚起了一个火球,准确地抛向了赫卡特。 赫卡特艰难地避让了开来,火球砸在她身后的墙上,她回过头看着墙体的损伤程度,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比之前的要强大得多。 她握紧了新月刃,准备面对这场苦战。 63第六十二章 盾牌 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引开,不能让他留在雪泽镇里。 “鲁伯特,加布里,你们都不要跟过来。”赫卡特生怕一说话就会被眼前的黑袍法师听出气息的紊乱,她放慢了说话的速度,装出自己仍旧体力充沛,“这不是你们能应付的敌人。” “殿下,我们是你的士兵,无论对手实力如何,我们都不能抛下你临阵脱逃。” “所以就更要听我的命令。”赫卡特不敢将视线从黑袍法师身上移开,“别傻了,你们跟着我也只是累赘,留在镇子里反倒能帮上忙。” 应该怎么做?赫卡特感觉到了自己满手的冷汗。直接冲上去割断他的脖子,或者刺穿他的心脏?可是从刚才的火球来判断,虚弱状态下的赫卡特要是强行这么去做,后果很可能是和黑袍法师同归于尽。 赫卡特没有感觉到信仰之力的恢复,它们在她体内增长的速度极其缓慢,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效用。 “能不能帮我恢复和塞勒涅的联系?就现在。” “怎么,要向她求助了?”先祖很快地回应了她,“我正在试图这么做……但我不保证我能成功。一般来说,神明和信徒之间建立联系是需要一次直接触碰的。” “不然我能干什么?”赫卡特回忆着来时的路线,确保一会儿不会跑错方向,“我会尽力往营地的方向跑。” “你要是真的能跑回营地,我们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那个光明圣女一抬手就能搞定他。要单方面建立起与信徒之间的联系太难了,只要你哪怕能去碰她一下,这件事都会变得很容易……” “我本来就不该指望这个的。”赫卡特叹了一口气,抬起新月刃朝黑袍法师晃了晃刀尖,做了一个简单的权衡,转过身朝雪泽镇外的平原跑去。 那里对于现在的赫卡特来说是最糟糕的作战地点,没有遮蔽物也没有地形可以借用,完全是一个需要硬碰硬的正面战场。 然而她要将黑袍法师带离雪泽镇、要逃回营地,这片平原就是她的必经之路。 黑袍法师跑得比赫卡特想象中要快得多,虚弱的赫卡特别说没办法甩开他,连要保持不被他追上都很勉强。万幸的是,魔法师在奔跑中很难瞄准——至少是这个黑袍法师在跑动的时候准头很差,他接连扔出的火球和冰刃都没有击中,距离赫卡特最近的一次也就是擦着肩膀飞了过去。 这倒是他们很容易被忽略的致命弱点之一。 鲁伯特和加布里还是跟上来了。他们两个人显然比黑袍法师更擅长在移动中瞄准同样不是静止不动的猎物,但箭支每次都在快要击中黑袍法师的时候被他凝聚出的火球燃烧殆尽,除了帮助赫卡特拖慢黑袍法师的动作以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即使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赫卡特也在认真地思考敌方是否有被利用的弱点。 被近身后的战斗力远远不如赫卡特。静止不动时的瞄准也没好到哪里去。信仰之力有限。 认真说起来,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弱点,但赫卡特不敢贸然动手,她不是第一次因为没判断好敌人的实力在魔法师面前吃亏了,侯赛因的冰刃和在塔利斯挨的火球足够让她在魔法师面前保持足够的谨慎。 但是赫卡特现在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信仰之力得不到及时的补充,她又因为在平原上奔跑而消耗着大量的体力,很可能支撑不到跑回营地,就被身后的黑袍法师给追上。 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反而是用尽气力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身体受到了限制,战斗的意识和经验总是不会丢失的,赫卡特转过身停下,不再试图装出有余力的样子,在喘着粗气的同时将新月刃挥向了黑袍法师。 这个法师在学习魔法之前,应该也是个毫无战斗经验的普通人,他想要避开赫卡特的刀刃,身体的动作却跟不上大脑的反应,原本应该落在脖子上的刀刃还是以同样的力道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法师捂住左臂上汨汨流血的伤口,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冰块从赫卡特脚下的地面开始蔓延,将她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这个魔法是法师从赫卡特转身的瞬间开始凝聚的,没能来得及阻止赫卡特的攻击,但还是让战斗的局势彻底逆转了。 法师吃痛地吸着气,犹疑地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飞快地用右手接连凝聚出了两个火球。他在静止状态下凝聚出的火球,普通人毕竟还是难以躲开,加布里被击中了胸口,鲁伯特被击中了右腿,加布里当场就昏迷了过去,而鲁伯特也因为剧痛而被迫放下瞄准的弓箭,跌坐在地上。 黑袍法师长舒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又向后退了几步,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在手中凝聚一个足够大的火球。 赫卡特正在用最快的速度破开缠住身体的冰块,但是有信仰之力注入的坚冰比普通的冰块要结实太多,当她好不容易从里面挣脱出来,巨大的火球已经近在眼前了。 就在赫卡特手足无措的刹那,一面盾牌挡住了她面前,火球撞在金属上发出的声响停息之后,她从盾牌后探出视线,刚好看见一柄手斧打着转,砍在了黑袍法师的胸前。 在魔法师倒下之前,他从他的黑袍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个小小的水晶球——然后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赫卡特是在水晶球落地之前察觉到事情不对的,她立刻从盾牌后跑出去,伸手去接,但水晶球仍旧在她手上碎裂了,球中涌出的黑色烟雾凝聚出来,成了一个黑袍法师的形状,然后这团黑雾升腾到空中,缓慢地飞向下一个城镇。 不懂魔法的人也能想象到那是黑袍法师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去通知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鲁伯特抽出他箭袋里的最后一支箭搭在了弓上,瞄准了空中的黑雾。 黑雾的移动速度很慢,就像是一个人在空中行走,腿上受伤也没有影响鲁伯特瞄准的水平,但箭支穿透了黑雾: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就如同只有神明能杀死神明,恐怕只有同类的术法——比如神术能毁掉它,在场的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会使用神术。 赫卡特、鲁伯特、加布里……还有正从黑袍法师的尸体上,拔出斧子的加西亚。 “你不是塔利斯人。” 赫卡特只见过北地人在战斗中这样掷出斧头,让斧刃准确地击中敌人,如果塔利斯人这么做,那后果大概是斧子只是砸在敌人身上吧。 但问题在于,除去这一点之外,加西亚身上没有半点的北地人特征,任何一个看见他的人至多只需要犹豫他是威尔顿人还是塔利斯人。 面对赫卡特近乎无理取闹的质疑,加西亚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从地上背起了昏迷中的加布里。鲁伯特勉强还可以站立起来,但也没了行走的力气,赫卡特赶紧走上前扶住他,跟上加西亚的脚步。 “快点,不然说不定还会有追兵赶上来的。而且我们还要快点往雪泽镇驻军,不然等纳格兰的军队抵达,那里的人民就完蛋了。”加西亚加快了步伐,身上背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成年人似乎也没让他感觉到吃力,“到林子里就安全了,追兵不会知道我们在往哪个方向逃跑。”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你们一直没回来,觉得担心,所以就想跟上来看看。” “这说不通……” “先闭嘴吧!他们已经因为你的鲁莽而受了重伤。”加西亚猛然回过头凝视着赫卡特,“你还想他们因为你而丢掉性命吗?” “最后一个问题。”沉默良久之后,赫卡特在进入密林之前停下了脚步,“如果当时你离我近到足够把盾牌放在我面前,黑袍法师不可能看不到,我也不可能感觉不到。” “你想问什么?” “赫卡特!”密林深处传来了塞勒涅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天马带着她在树丛中飞快地穿行,来到赫卡特他们面前,“你怎么了?” 经过了刚才的千钧一发,突如其来的放松让赫卡特再也站不稳了,她想告诉塞勒涅自己没事,却在开口之前栽倒在了塞勒涅怀里。 “赫卡特?”塞勒涅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鲁伯特,“她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只是太过疲劳了。”加西亚抢先回答道,“鲁伯特和加西亚受的伤比较重,尽快把他们送到光明圣女那儿就会没事的。我们为你夺回了雪泽镇。” 塞勒涅敷衍地朝他点点头,把赫卡特放在了天马的背上,示意鲁伯特带着昏迷的加布里也坐上去:“放心……它不是一般的马,三个人的重量对它来说绰绰有余。鲁伯特,拜托你带他们两个先回去,菲碧会为你们治疗的。” 目送天马载着三个人消失在树丛中之后,塞勒涅看向了加西亚。 “请原谅。”她生硬地说道,“在赫卡特醒过来亲自告诉我之前,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你没必要这么做。”加西亚似乎丝毫没有为此而生气,“你刚才就可以问问鲁伯特,真实的情况究竟是如何的。” “这只是某件事而已。我指的是,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事实上,刚才是我救了赫卡特。” “我对你致以我最真挚的谢意。但那是另一回事,加西亚先生。”塞勒涅郑重地看着他,“请别忘了我也会神术。” 64第六十三章 脆弱 回到营地之后还来不及做片刻的停留,塞勒涅迅速地在近卫军团里选出了一批人,让他们跟着她先行前往雪泽镇。 “约书亚。”塞勒涅环顾四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约书亚,“你负责整顿一下剩下的人,尽快把他们也带到雪泽镇。” 这是诺德王国从纳格兰帝国手中夺回的第一片领土,也是接下来的战斗中塞勒涅要依靠的阵地,只要有了这个落脚点,塞勒涅就为自己和军队都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她没有吩咐加西亚什么。事实上,塞勒涅是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是按照塔利斯中央军团不存在的情形来考虑的。但加西亚却主动站在了自己的队伍前,用手斧的柄敲着盾牌,朝他所指挥的士兵们喊道:“好好准备!我们一会儿也要前往雪泽镇,从抵达那里开始,战斗才算刚刚开始。” 中央军团的士兵们看上去并不是太喜欢加西亚,他们表露出更多的是对加西亚的不满,认为他没有资格带领这支塔利斯联盟境内最优秀的军队作战。这种不满完全是对加西亚能力的质疑,并没有掺杂太多的个人情绪,所以到目前为止,中央军团也都还是好好地执行了加西亚的每个命令。 据说菲碧真的只是挥了一下手,就治好了鲁伯特和加布里身上的严重烧伤,加布里几秒钟的时间就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想要爬起来,却弄得自己跌下了天马的背,起身一看,身上连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留下。 然而菲碧看见赫卡特时却皱了眉头,吩咐人把她抬到军帐里去。有了刚才她不费吹灰之力治好了鲁伯特和加布里的情景,这种为难不由得让人担心。 直到塞勒涅回到营地,赫卡特还没有醒过来。她走进菲碧和赫卡特所在的军帐,看见菲碧的权杖正发出有些刺眼的白光,光芒隐约指向了赫卡特的方向。 “进来吧,这么纯粹的信仰之力对任何人都是无害的,可能还会有好处。”菲碧看着安静地躺在床上的赫卡特,“她透支太多信仰之力了,就像普通人的失血过多一样。看样子是无意识之间爆发了一次,然后她又想重新和你搭建起联系,这期间又在大量消耗体力……于是就被拖垮了。” 菲碧在把自己体内光明神的信仰之力纯粹化,透过权杖注入到赫卡特的体内。这样对信仰之力的“提纯”中损耗非常大,就连光明圣女菲碧也做不到源源不断地为她注入,在权杖散发出的光芒变弱之后,她晃晃权杖停止了体内信仰之力的纯粹化,继续向塞勒涅解释:“我的信仰之力恢复速度很快,等我恢复之后我就会接着给她注入,这段时间里,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为她祈祷。不要小看虔诚的信徒能给神明提供的信仰之力。” “你的意思是……她没事?只要信仰之力恢复了,她就会醒过来?”塞勒涅下意识地去摸摸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平稳的呼吸,“加西亚说她只是太累了。” “我不确定。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是太累了。”菲碧的坦率在此刻的塞勒涅听来是不近人情的,“不过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的信仰之力进行补充,如果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她就会醒过来。” 塞勒涅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绝望无力的危机了,这一次还没有上一次赫卡特被侯赛因的冰刃贯穿腹部要来到惊险,而她觉得自己恐怕永远也无法适应这些。 从纳格兰帝国对诺德王国宣战的那刻起,她就有预感自己的生活要被彻底扯入另一个轨道,赫卡特的人生也是如此。她们没能幸运地生在和平年代,没能幸运地躲过家族从几百年前就准备好的计划,也无法自信满满地保证战争的输赢,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塞勒涅常常被自己的愧疚和矛盾所纠缠。她是赫卡特的君主,赫卡特的指挥官,她为了赢得战斗而让她去以身犯险,紧贴着她能力的极限去给她安排任务,心里想着不能依赖赫卡特,实际上却一直在依赖赫卡特。 身为指挥官依赖一个优秀武者的能力,身为塞勒涅依赖赫卡特本身的存在。 “假如我是孤身一人,我依旧可以走到这么远,但我可能没有勇气再继续走下去了。”塞勒涅在马背上翻开了未完成的圣典,在角落里匆匆地添上了这句话,合上书,转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雪狼小银,还有它背上的赫卡特。 没有新月刃和盔甲,看不到赫卡特的眼神和时刻保持戒备的姿态,睡着的她就像是个普通的北地女孩,在严酷的冰雪中顽强地保留着一颗柔软的心。 没有祷文,也没有教堂,塞勒涅所做的祈祷只能是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赫卡特的名字,强调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她还没醒过来吗?” 渐渐地,塞勒涅已经习惯了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得到的失望。 优先调用近卫军团和圣光军团,尽量不去对塔利斯中央军团做什么特殊的指挥——因为那必然要通过加西亚来下达命令。即使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塞勒涅也夺回了两个和雪泽镇差不多规模的城镇,在这一晚的休整之后,准备攻下一座“像样的城池”。 那么塞勒涅的计划就完美地走好了第一步,达成取得胜利的先决条件。 但赫卡特仍旧处于深度的昏迷中。菲碧每天注入的信仰之力的总量之大超乎想象,但这些信仰之力就像进入了一个无底洞,别说起作用,甚至都没得到赫卡特的半点回馈。 “越弱小越脆弱,在任何种族中都是如此。赫卡特现在,恰恰就是一个十分弱小的神。”菲碧低声念了一句咒文,权杖上的光芒更加刺眼了,“神格不稳,信徒也少,还是个孱弱的新生儿。” “你从来没有提醒过我。” “我以为你知道。”菲碧低声说,“她是你妹妹……我以为她至少会告诉你她的身体情况。或者,让你从神与信徒之间的联系里感受到。” “她从来没说过这些。她甚至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弱点,更何况是提起这些。等一下……我忽然想到,如果信仰之力已经补充完毕,赫卡特会不会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没有醒过来?” “比如?”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1节 “比如,她自己不想醒过来。” 普通人的精神世界是一团人类无法以一己之力探究的灰暗,但是赫卡特的不是。 塞勒涅想起了那条溪流。 湍急的溪流。 赫卡特茫然地看着脚下的水。她试图弯下腰去掬起一捧,却发现水在一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像是混杂了血液与灰尘,然后周围的风景也随着水的污浊而消失,成了混沌的漆黑。 “这是什么鬼地方?”赫卡特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盔甲,新月刃也不在腰间那个触手可及的位置,她穿着一件寻常的北地服装,赤着脚站在水里。 “你的精神世界,所以才会这么一团糟。”先祖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这让赫卡特感到了一点安心,“那位光明圣女的信仰之力太纯粹了,反而被你的精神阻隔在外面无法进入。只有塞勒涅给你提供的信仰之力在慢慢修复这里,但是还远远不够。” 赫卡特也注意到了,有一丝微弱的白色在慢慢涌入这个漆黑的空间,在角落里以很难被观察到的速度,缓慢地累积着。 那就是塞勒涅作为信徒的祈祷为赫卡特带来的信仰之力了。 白色的信仰之力旁,还有着一座雕像。 “信徒对神的印象会影响神明,鉴于目前你真正的信徒只有塞勒涅一个人,所以这就是塞勒涅想象中的,你作为神明的样子。” 雕像和赫卡特本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穿着银白色的盔甲,右手放在新月刃的刀柄上,望着前方。也可能是望着前方的敌人。 “如你所见,这个地方还很混乱,只有这个雕像是处于稳定状态的,我想在你的信徒增加之前,它会一直处于稳定状态。你需要给你的精神世界一个支撑点,让它能够自己运转。” “为什么我当人类的时候就不用有这种麻烦事情?”赫卡特满脸嫌恶地从污浊的河流中跳上岸,“我昏迷多久了?能让我先醒过来告诉塞勒涅我没事吗?” “恐怕不能。”先祖哼了一声,“如果能的话,我早就让你先醒过来了,这样我也不用老是待在这个鬼地方,可以去你的表层意识里躲一躲。” “那我现在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谁让你干等着了?我不是告诉了你要做什么了吗?”先祖慢慢地重复道,“给你的精神世界一个支撑点,让它能够自己运转。” “举个例子?”赫卡特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什么样的能行?” “自己好好想吧,未来的神明大人。”先祖叹了一口气,“这次我倒是很想帮你,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答案。” 65第六十四章 平静 “塞勒涅?”赫卡特试探性地询问道,“先试试看?” “这就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先祖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奈,“不用试也知道是不可能的,支撑点不能太具体,更别说具体到一个独立的个体身上了。即使塞勒涅可以让你维持住精神世界的稳定,你准备怎么把她拉进来?” “那我就真的想不到别的了。”赫卡特一筹莫展地躺倒在地上,用手背遮着眼睛,“把新月刃放上去?我觉得新月刃也会让我很有安全感……你说支撑点不能太具体,那我应该放一把弯刀上去?” “这倒是可以一试。” 凝聚支撑点的材料是塞勒涅通过祈祷而注入进来的信仰之力,也就是说,总量非常有限,不能让赫卡特一次次地做无谓的尝试。所以赫卡特这几天来都是小心谨慎地去使用那些信仰之力,尽可能不浪费。 她小心地引过一团纯白的信仰之力,在手中凝聚成一把弯刀的样子,然后结束了对信仰之力的塑造,让它们顺着赫卡特的意愿自然成型。 锋利的弯刀悄无声息落在了柔软的地面上,赫卡特把它捡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雕像前。 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周围浑浊的黑色产生了巨大的漩涡,有一两股浊流被吸引着来到雕像前,被弯刀给完全地吸纳。但精神世界里的浊流还没看得见半点消散,弯刀已经承受不住,在剧烈的颤动中碎裂了,白色的信仰之力还没来得及飘散,就被周围的黑色所同化。 “又失败了。”赫卡特颓丧地躺回原来的位置,“那我再想想。” 赫卡特偏偏是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如果她的精神很软弱,菲碧只需要动用光明圣女的力量,就可以以光明圣典中的祷文将赫卡特精神世界里混乱扭曲的部分全部给抹除掉,让她恢复到之前的平衡状态,在下一次扭曲发生之前,都不用去忧虑该如何建立支撑点。 可是正如菲碧所料,别说用光明圣典来让赫卡特的精神回归原位,她就连在昏迷中也没有让菲碧有办法用神术探入她的思想,将自己的世界完全地封闭了起来。 “放在平时,这样是很好,至少不会被一部分神术给干扰到,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很让人头疼了。”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选择信任她。”塞勒涅轻轻地将写完了的圣典放在赫卡特的枕头边上,“相信她不会就让自己这么一直睡下去。” 一个事实是,纳格兰帝国的大部分民众还不懂为什么曾经的盟友威尔顿圣教国现在成了敌人——大部分士兵也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信奉着光明神,也崇拜领导他们“摆脱威尔顿圣教国控制”的君主侯赛因,对于不知道侯赛因是纳格兰人民来说,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只是他们习惯了把光明神和威尔顿划上等号,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个改变。 这场战争面前已经把四个大国中的三个给卷了进来,塔利斯联盟是为了防止诺德覆灭唇亡齿寒,诺德王国是为了夺回领土守卫家园而奋战,而纳格兰帝国的士兵,却是侯赛因的牺牲品。 在吸纳了许多平民作为新兵之后,近卫军团渐渐地恢复到了以前的规模。这部分新兵当然还没有老兵来得那么骁勇善战,但他们也在战场中进行着磨练,自己变强的同时,也在让近卫军团变强。 以前的塞勒涅从未想到过某天,她的近卫军团和光明教会的圣光军团会配合得如此无间。 圣光军团极其稳固、不会被冲散的阵型是战场上吞噬敌人的巨兽,近卫军团则是全员散开之后依旧保持着强大单兵作战能力的异数,这两个军团任何一个都足以在阵前让敌人感到恐惧,更何况是他们的合作。 塔利斯中央军团在经过了半兽族的作战后,也成为了一支合格的军队,在加西亚的指挥下发挥人数与装备的优势。令塞勒涅感到惊奇的是,被中央军团士兵质疑能力的加西亚所表现出来的指挥才能根本不能被归类为“平庸”,他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优秀指挥官。 单从塞勒涅这里来分析,战场上的优势似乎是一边倒地偏向了她这里,然而比之半年前,纳格兰帝国的军队多了一样武器。 那就是已经初具规模的魔法师部队。光明神教的大部分神官因为教内的戒律而不被允许穿戴盔甲,但侯赛因显然没有定下这样的规矩,魔法师士兵的长袍或斗篷下都穿了结实的皮甲,有的还带了一些防身的武器,被近身之后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好在学习魔法需要天赋,而且大部分人的天赋仅仅只能让他们“学会”,赫卡特之前遇到的黑袍法师那样的魔法师,塞勒涅只在正面战场遇见过寥寥数个。 “不将能学会魔法的人才好好加以培养,却把他们一股脑地送到战场上,这个方法能让纳格兰帝国在战场上获得一时的优势,但是带来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菲碧在为士兵们治疗烧伤和冻伤的时候,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有天赋的人终究是有限的,纳格兰送到前线来的魔法师只会越来越劣质。” 神术、道术、魔法,或是其他不知名的术法,一旦形成就变成了一门具有自己复杂体系的学问,缺乏攻击力的神术能成为光明教会的助力,就是因为光明神教内始终有人潜心研究神术,让这门术法得以良性发展,并且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相比之下这半年以来,魔法没有取得半点的进步。塞勒涅半年前第一次看到魔法的时候,感到的绝望、恐惧与震撼早就变成了见怪不怪,就连士兵们也慢慢适应了对手“会发出火球和冰刃”。 相比光明神,侯赛因在神明的层次上应当具有更加广阔的可能性,魔法也确实比神术更加适宜用于战斗,然而他研究魔法这么久以来,魔法师们还是用火球和冰刃在战斗,黑袍法师那样的人,用的也只是更大的火球和更大的冰刃,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 如此想来,赫卡特确实是侯赛因的杰作。直到今天,他都还没有创作出比赫卡特更好的作品。 被困在精神世界里的赫卡特已经先后尝试了许多东西,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在地上的雪狼图腾碎裂之后,她懊恼地踢了一脚自己的雕像:“我觉得这些明明都可以啊。” 塞勒涅对她形象的想象又有了变化,赫卡特的雕像不光穿着盔甲带着新月刃,怀中还抱着塞勒涅给她写好了的那本圣典。可能因为这是在精神世界中,雕像的做工十分细致,就连圣典封面上曾经沾到的血液痕迹和塞勒涅画上去的s形符号都清晰可见。 “我有了个主意。”赫卡特觉得自己忽然找到答案了,她伸手捞过来一团白色的信仰之力,用手在雕像前的地面上写了一个s。 的s。selene的s。塞勒涅赠予她的支撑点。信徒给予神明的符号。 在塞勒涅把它写到圣典上之前,它只是赫卡特随口说出的一个符号,带着小孩子一样天真简单的寓意,但是在那之后,这就是赫卡特身为神明的明证。 真正能够让赫卡特平静下来的,是塞勒涅对她的希冀与信任。 在赫卡特的手离开地面的瞬间,精神世界里的浊流如同海岸边的涨潮,以惊人的气势聚集,朝着赫卡特的方向扑了过来,涌入地上那个巴掌大的s形符号中。黑色浊流退去的地方,更多的白色信仰之力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入,赫卡特刚表示赞叹,就发现这些信仰之力都带着隐约的金色微光,并不是完全的纯白色。 “那是光明圣女试图给你注入的信仰之力,她确实是好意,也事先进行了纯粹化,但想要完全摆脱光明神根本是不可能的。”先祖解释道,“不过没关系,这些信仰之力虽然目前无法被你所吸纳,但是过一阵子就会被你同化掉的。” “你什么时候才会被我同化掉?” “我?”先祖笑了起来,“在你迈过门槛之前,应该都不太可能。” “……我好像感觉到了。”赫卡特在变成了一片纯白的精神世界里踱着步,“附近有一片,足够让我迈过门槛的灵魂。” “好吧,但愿它的所有者是你们的敌人,这样你就可以迈过门槛了。束缚塞勒涅是蓬莱的道术,当你正式成为神明,她被划作是你的信徒,道术的仪式也就会被打断了。”先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遗憾与不舍,“迈过门槛的时候你会获得我们所有人的记忆……不用担心你有什么事情无人可以询问。” “挺可惜的。”赫卡特砸了咂嘴,“我都习惯了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了。” 66第六十五章 加西亚 “需要我帮忙吗?” 约书亚正后悔自己为了图省事而一次搬运了太多的武器,感激万分地转过头,看见加西亚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觉得为难起来。 换作另外一个人,他是乐意让对方帮自己分担的,但这个明确被塞勒涅表示了“不信任”的加西亚,约书亚觉得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的。”约书亚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刚准备迈出步子继续往前走,却被手中的重量弄得踉跄了,险些跌倒在地上。 “别逞能了吧。”加西亚不由分说地拿过了他手中一大半的武器,“你完全可以一点点来的。” 约书亚从小就是个自卑的人。 他觉得出生在皇室就已经花光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所以接下来的人生充斥着平庸和颠沛流离。但假如一个人很平庸,那还不如就出生在随便什么普通的家庭里,反而能过得更加幸福,至少比约书亚幸福——约书亚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纳格兰帝国的前任帝国柯尔有侯赛因这个值得骄傲的孩子。在他发现侯赛因的野心与危险之前,他觉得这是将来继承他王位的不二人选,相比之下,自由怯懦胆小,没有什么出众才能的约书亚,就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柯尔不想太过于偏袒他们中的一个,可是在有能力差距的前提下,偏袒是不可避免的,在兄长的阴影之下,约书亚获得不了太多的关注,也没有给自己闯什么祸,就这样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岁。 早在十岁他就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老老实实地当一个皇子,在兄长即位之后努力辅佐他,抑或是干脆不问政事,去过自己悠闲且优渥的生活。 如果没有十岁那年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对自己人生的预测将会非常准确。 被柯尔带到与诺德王国的边界上时,约书亚依旧迟迟不肯相信敬爱的父皇真的就要这样把自己交出去,他身后是遍地阳光的祖国,是他深爱的纳格兰,父皇却不允许他退后,执意要把他推入面前寒冷的深渊。 在纳格兰人的想象中,北地人的形象总是很单一的:厚重的衣物,粗野的性格,终日带在身边的武器,带着劣化与歧视,柯尔可能会费心思去教侯赛因“不要小瞧北地人”,但不会去教约书亚这一点。 约书亚是带着绝望被推到了罗伊面前,他渐渐发现情况其实没有那么糟糕,质子的身份很尴尬,但一个被无视的二皇子也差不多尴尬。他在诺德王室里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关注和赞赏,日子和从前一样,塞勒涅反而还要比侯赛因稍微友好点,以孩子的敏锐,约书亚偶尔能从兄长那里感受到敌意,不过只要约书亚强调自己对继承皇位半点兴趣都没有,兄长多半就又变回那个亲切微笑的兄长了。 这就是约书亚目前为止的人生,他是个普通人,却老是被推入不适合普通人生存的地方,于是只得一天天浑浑噩噩,不断地不甘于自己的平庸又承认自己的平庸。 约书亚仅有的家人侯赛因大概都快要忘了他的存在,和他应该是敌人的塞勒涅和罗伊又对他——对他挺好的。 于是他又从平庸里被推到了矛盾里。从来优柔寡断的约书亚到底也没有做出自己的选择,他跟随塞勒涅不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而是因为他在侯赛因那里可能会死,在塞勒涅这里死亡的可能性要小一点。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躲在塔利斯联盟西曼都市一座安全舒适的房子里,每天晚上睡前惴惴不安地猜测塞勒涅赫卡特与半兽族之间的战况,一边觉得自己懦弱,一边告诉自己你没有参加这场战斗的理由。 确实是这样的。 “我是因为塞勒涅。如果没有塞勒涅的话,你看我会不会上战场为这些破事儿拼命。”赫卡特曾经这么回答过约书亚的疑问,“当然,一旦参与就没办法脱身了,为了死去的战友,为了那些无辜牺牲的人,再后来……也为了北地,为了诺德。” 没有要守护的国家,没有要守护的人,那么像约书亚这样活着也未尝不可,毕竟大家都想活着。 “好了,以后还是别太逞强吧,别拿自己和北地人比。”加西亚指了指边上抱着一大堆武器轻松走过的近卫军团士兵,“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单从体力上来说,北地人生来就有了先天的优势,如果不是一时兴起,约书亚也不会尝试在这方面向北地人靠拢。他虽然称不上瘦弱,却也和强壮完全搭不上边。 只是他惊奇加西亚居然也有那样的力气,塔利斯人可没给过别人在体力活方面的出色这种印象。 “加西亚先生。”塞勒涅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约书亚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朝她笑笑,但塞勒涅好像没有要管他和加西亚是否亲近,而是以与平时的彬彬有礼截然不同的生硬语调接着说道,“加西亚先生,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谈。” “这么说……赫卡特醒过来了?” “是的,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我想在明天出发去下一个城池之前我们把话说清楚,会让胜利更加有保障的。”提到赫卡特,塞勒涅的语气顿时缓和了不少,“不是吗?” “我同意。”加西亚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麻烦你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早已准备好了。” 塞勒涅准备好的“地方”是靠近丛林边缘的一个角落,这里没什么人会来,塞勒涅遣开了这里负责夜间放哨的卫兵,布置下了一个简单的神术来阻止声音传播出去,然后就在地上坐了下来,生起一堆火。 “我还以为你会搞出一个像样点的地方来。”加西亚似乎在试图让气氛不要那么剑拔弩张,开着玩笑在塞勒涅对面坐了下来。 “言归正传,加西亚先生。说实话这并不是我本人发现的,是菲碧……让我姑且放弃这些外交辞令,采用更加直白的说法吧。”塞勒涅轻声说道,“菲碧发现,你是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准确来说,加西亚才是那个死了很久的人,而现在正在听我说话的人,只是趁他尸骨未寒,占据了他的肉体而已。请问菲碧和我的这个发现正确吗?” “正确。”加西亚抬起头凝视着她,又慢慢地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你既然觉得我是个可疑分子,还敢和我单独在这里谈话?” “想让我害怕,你不仅得表现得可疑,还得表现得更强些。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原因?是否只是因为塔利斯联盟指派了原本的加西亚来执行这项任务,所以才不得不前来?” “不是。我是因为想被派来执行这项任务,才钻进了一个刚刚病逝的塔利斯军官身体里,假装自己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然后向争吵不休的议会主动请缨,在其他人纷纷推脱的情况下,我居然真的顺利取得了这个职位。” “第三个问题。既然你这么想要来执行任务,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接近你。” 塞勒涅停顿了很久。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生前……究竟是谁?” “我原以为你能猜到的。”塔利斯人笑了起来,像是在谈论一件十分轻松的琐事,他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拨动着火焰,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塞勒涅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加西亚才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之下,低垂着头,望着脚下的土地,用塞勒涅无比熟悉的语调,缓缓念出了一段话。 “从前的北地,由三位女神守护着。塞勒涅,赫卡特与菲碧。她们没有分各自的高低,也没有分谁该管些什么,只围坐在篝火前商量,该如何让这片荒原显现生机?” 有时候北地人的战斗方式不能说明什么,这具身体里栖宿着外来的灵魂也不能说明什么, 塞勒涅只是从理性的角度上给出分析,事实上,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超过了塞勒涅的逻辑所能理解与掌控的范畴。 但世界上也有很多事情,是无需理性分析也可以确定的。 “……父亲?” 比如一个父亲给女儿念的睡前故事。 “觉得惊讶吗?塞勒涅。”加西亚——或者说罗伊从炉火前站了起来,收起脸上的笑容和故意摆出的身体姿态,“我的表演应该还算成功,毕竟连你都没认出我……” “挺失败的。”塞勒涅诚恳地朝罗伊点了点头,“不大讨人喜欢。” “我的主要目的是不让你认出我来。”罗伊耸了耸肩膀,“好了,这几年日子可把我憋的够呛,能不能去给我拿一瓶蜂蜜酒过来?” 塞勒涅欣喜地发现,罗伊居然一点都没变。 67第六十六章 身份 “就这样,塞勒涅、赫卡特与菲碧这三位女神消灭了邪恶,让北地人能够在冻土之上繁衍生息……” 北地三女神在诺德王国算不上什么人尽皆知的故事,罗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大堆关于她们的传说,在传说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大堆自己想象出来的情节,写下来作为读给塞勒涅听的睡前故事。 原本的故事里,北地三女神其实什么都没有做。没有需要她们去消灭的“邪恶”,唯一阻挡北地人在这片土地上定居的大概就是经年的风雪——而她们并没有能力来改变此地的气候,否则诺德王国的领土也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了。 三位女神和北地人一起寻找在雪原上生活下去的方法,如何让房子更加坚固,如何让衣物更加保暖,如何战胜雪原上的野兽……与其说她们在故事里是高高在上的神,直接赐予北地人什么,还不如说她们就是北地人当中的一员。 罗伊身为诺德王国的王室后裔,也参与到了诺德的造神计划之中,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神,但他认为北地的三位女神绝对不是大家普遍认知中的神明,她们更像是当时的三位为北地人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的领袖,受到大家的敬仰和崇拜。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敬仰和崇拜就将她们“神化”了。 北地人崇拜的神明,其实就是英雄。是曾经带领他们前进的人,带领北地人前进的人。 “不要操之过急。”听完塞勒涅的陈述,罗伊思考片刻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要刻意地在北地人当中推行崇拜,这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刻意去这样做反而会带来麻烦。” “好,我知道了。”塞勒涅点了点头,“你不去看看赫卡特吗?” 加西亚的体内已经没有了灵魂,这具身体上也没有习惯的残留,表现出的都完全是罗伊的表情和动作,所以塞勒涅能够看出父亲的情绪——他脸上的平静明显消失了。 “赫卡特?”他很轻柔很缓慢地说出这个名字,“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你真的认为,她还可以算作是赫卡特吗? 近卫军团、圣光军团、中央军团,三支队伍正一起聚集在城池中休整,等待下一次进攻。塞勒涅认为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有幸指挥的最强大的队伍了,近卫军团固然强大,可诺德王国是找不出第二个近卫军团的,何况是和近卫军团风格不同却同样善战的其他两支队伍。 正如菲碧所料,纳格兰帝国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往战场上投入魔法师,这些魔法师使用的魔法没有任何改变,和前面每一批被投放的魔法师一样,无论是术法本身还是战斗方式都很粗放。 纳格兰的魔法师们和周围的其他兵种也没有形成有效的配合,火球会误伤到冲锋在前的战士,弓?弩手的箭支经常在空中与冰刃火球冲突,就连纳格兰引以为傲的骑兵都会被魔法师干扰到。 大概也只有神官没有受到魔法师的影响了,可是在菲碧的圣光军团面前,纳格兰的神官只能用不入流来形容。 从另一方面来说,魔法师倒是确实拖慢了塞勒涅的脚步,给她的军队增加了不少伤亡, 但是,用赫卡特的话来说——“接下来我们闭着眼睛都能赢”。 塞勒涅从罗伊那儿离开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带队巡逻回来的赫卡特。 “果然有埋伏。”赫卡特搓着手掌,兴致勃勃地向塞勒涅汇报,“看来是被我们逼急了,人数还挺多,不过我都处理掉了。” 塞勒涅直到刚刚罗伊拒绝去见赫卡特,才反应过来罗伊为什么不让她告诉赫卡特加西亚的身份。 在塞勒涅看来,她真正的妹妹只是四岁以前的记忆里一点模糊的回忆,之后与她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都是眼前的这个赫卡特, 而在罗伊看来,他真正的女儿早已死去了。他被仪式的力量撕裂了灵魂,被带到纳格兰帝国的宫殿,看见的却是已经死亡的女儿,和一个被侯赛因创造出来的生命体。 但是罗伊对于赫卡特,又不完全是厌恶。 赫卡特毕竟是个复杂的存在,可以说她已经有了全新的肉体与灵魂,占据了原本赫卡特的位置存活在世界上,但也可以说,她身体的很大一部分还属于原本的赫卡特,只是被经过了修饰与改造,或者说,她是真正的赫卡特的另一种生命延续…… 罗伊和塞勒涅在这件事上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塞勒涅脑海中没有多少关于赫卡特的、准确清晰的记忆,在后来的相处之中,童年中那点模糊的印象很快就被抹去了,她可以毫无障碍地认同赫卡特是个独立的个体,认同现在的赫卡特也有了自己的人生,不是依附于别人的身份而生存。 罗伊并不是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从来想得通道理是一回事,情感上能接受是另一回事。目前他能做到在赫卡特有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但他做不到像对待塞勒涅一样对待赫卡特。 更加做不到成为赫卡特神国的基石,让自己残留在世间的灵魂与意识被同化消失。 除了塞勒涅之外,军中还有两个人知道加西亚的身份。一是菲碧,二则是约书亚。 约书亚十岁起就被带到了诺德王国,对于他来说罗伊绝对算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撇去两者的立场不谈,他对罗伊的尊敬可能比他对柯尔的尊敬要来得真切一点。 之前的几天,罗伊没用一些琐事来占用塞勒涅的时间,而是选择了从约书亚那里询问到了军队里目前的大部分情况,以及之前塞勒涅与赫卡特的经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部分,那就是塞勒涅和赫卡特的恋情。 “约书亚,你觉得我是罗伊,因为我拥有罗伊的思想,并且用这思想来和你交谈。”罗伊解释道,“而我的外貌完全属于这名叫加西亚的塔利斯军官,如果现在,加西亚的家人出现在这里,我向他们告知了真相之后,他们还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家人,是从前的加西亚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虽然这个答案给罗伊带来的是更多的问题。 而与此同时,塞勒涅觉得自己眼前是半年前纳格兰对诺德宣战时,她想都不敢想的美好未来。 塞勒涅避过了仪式,赫卡特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迈过神明的门槛,那就是说连罗伊也不用牺牲,他可以就继续栖宿在加西亚的身体里——或者是找另外一个身份方便的濒死之人。 她失去的领土将要失而复得,除了母亲之外,她失去的亲人也要失而复得了。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2节 当想到了这个最好的可能性之后,塞勒涅就很难让自己再悲观起来,赫卡特被一群士兵拉去喝蜂蜜酒之后,她哼着曲调轻松的歌谣,去和罗伊一起吃晚饭。 北地的城市大多人口稀少,也都有供军队驻扎的设施,但是容纳三个军团的士兵还是太过于吃力了,大部分军队依旧驻扎在城外的空地,在城中隐约可以听见他们走动时盔甲发出的响动。 面包和山羊乳酪。塞勒涅带来的篮子里只装了两样东西,罗伊心领神会地从桌下抽出一个小小的火炉,点上了火。 因为天气和性格,北地人总是喜欢简单又能吃饱、补充体力的食物,当然,他们更喜欢温暖的东西。 在略硬的面包上抹好山羊乳酪,放在火旁熏烤,当乳酪微微融化的时候,干硬的面包也被赋予了新的口感。然后几个北地人就可以围着炉火,就着蜂蜜酒饱餐一顿。 因为对食物没什么太多追求,北地人的食谱确实比较单一,就算是罗伊和塞勒涅,也常常把面包配山羊乳酪当成正餐。 这么说起来,经过半年的时间,纳格兰帝国的生活给赫卡特留下的烙印就只剩下一个:她接受不了山羊乳酪的味道,但是很爱吃甜甜圈。 “你可以不用把她当成赫卡特。”塞勒涅提议道,“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 “顺其自然吧。”罗伊咬了一口烤好的面包,“我也不知道我该刻意地表现出什么态度,还不如就顺其自然。” “我们离覆霜城很近了。”塞勒涅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但我想还是稳妥一些,先攻下周围的几个城池。因为如果纳格兰还有没有爆发出来的实力,那肯定就会藏在覆霜城,准备在我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咬我们一口。” 罗伊没有回答,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在这方面,他一直承认塞勒涅是远远胜过自己的,无论是战况分析,还是直觉。 “而且……如果幸运的话,雷蒙德老师可能还活着。” “虽然我也希望他能活着,但是不太可能。纳格兰……尤其是侯赛因,喜欢提前给自己灭除后患。” “不,这次例外。”塞勒涅笃定地说道,“他一定很想弄清楚,我们这群北地人在搞什么鬼。” 68第六十七章 月下 “我以为按你的性格,你不会喜欢她那样的。”罗伊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但他仍旧在回避使用直接使用“赫卡特”这个名字来称呼现在的赫卡特,“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你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贵族、平民、军人,甚至一个异族人,都有可能。” “别想了,大部分父亲对女儿的了解都不包括这方面。”塞勒涅皱起了眉头,“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那就别想了。”罗伊把最后一口抹了山羊乳酪的面包丢进嘴里,“风雪悠长,人生苦短,北地人没空想太多。只是对于她,有一件事你务必要好好追查清楚。” “什么事?” “她还在约达城的时候,究竟是谁教了她北地风格的武技,还送给了她那把新月刃。” 比起白天,赫卡特更喜欢夜晚。她不会感到疲倦,夜晚对她来说是痛饮蜂蜜酒,是舒适的寂静,是躺在地上看星辰闪烁,是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等待塞勒涅的到来。 这次塞勒涅俯身想要吻她的时候,被她闪开了。 “我闻到了山羊乳酪的味道,还是烤过的。”赫卡特不满地从脚边拿起装满蜂蜜酒的银酒壶递给塞勒涅,“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那个。” “除了你之外,几乎全北地人都喜欢那个。”塞勒涅接过酒壶喝了一口,“我倒是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在甜甜圈上抹奶油,真的不会太腻吗?” 她在赫卡特身边坐下的时候,刚好撞到了赫卡特挂在腰间的新月刃。 塞勒涅不止一次地见识过新月刃的威力,也在得到了赫卡特的许可之后仔细地研究了新月刃。她不算是冶炼与锻造方面的专家,但她掌握的知识也足以让她判断,这不是诺德王国的锻造水平可以造出的刀具。 一开始她很不甘心地承认了纳格兰帝国在这方面也许领先于诺德,然而和纳格兰开战之后,俘虏身上所佩戴的武器却恰恰证明了纳格兰的冶炼锻造水平要落后诺德王国许多。 于是塞勒涅又认为新月刃是从别的国家流入纳格兰帝国,然后被当时身处纳格兰帝国的赫卡特所获得,来到塔利斯联盟之后,她发现自己一直都误判了新月刃与其他弯刀之间的差距,把新月刃想得过于普通了。 在赫卡特成为神明之后,这仍是一柄与她能够相称的利刃。 最有可能的大概是,这是蓬莱人的造物,经由贸易来到了辛德雷大陆,被前任主人丢失,辗转又被转赠给了赫卡特。 无论如何,这把刀的来历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谁为了什么原因把它送给了赫卡特,这个人是否也是教了赫卡特武技的那个人。 唯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赫卡特本人,可是她的记忆早已模糊,她本人也没有要弄清楚这件事的意思。 假如新月刃有意识,它倒是可以告诉赫卡特和塞勒涅她们一切想知道的事情,但它再怎么锐利,也只是一柄弯刀,无法开口说话。 后来塞勒涅自己也沉浸在对赫卡特的偏袒中,忽略了这个她曾经也耿耿于怀的问题,直到今晚被罗伊提起,她才意识到这是多么关键的事情。 那时候身在约达城的赫卡特没有任何依靠,连自身都难保,更别说有什么利用价值,为什么会有人冒着得罪侯赛因的危险去帮助她?如果帮助她的是纳格兰人,纳格兰人为什么可以教她北地人的武技?如果帮助她的是北地人……这听上去符合逻辑了很多,但北地人为什么可以深入纳格兰的宫廷,且有余力帮助赫卡特? 谜团越想越多,理不出一个头绪。 夏夜的风吹在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塞勒涅和赫卡特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清爽的夜风和静谧的月色。 因为赫卡特的精神世界变得稳定,在重新建立了神明与信徒之间的联系之后,她的情绪不会再因为异常的波动而影响到塞勒涅了。在那之后,她们独处时的对话也变得很少,很多时候只是牵着手在僻静的角落坐着,好像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能完成交流。 “不知道菲碧那样的光明圣女,是不是与光明神建立了这个联系,然后用它来交流。”赫卡特忽然笑了起来,“总不能什么事儿都要光明神亲自跑过来和她们说。” “的确是的,我问过她。光明圣女都没有亲眼看见过光明神,只是在成为了光明圣女之后,就会被光明神授予这样的联系,从而获得神的旨意。”塞勒涅摇了摇她的手,“不过用这种方法传达的信息太容易出理解偏差了,光明神的很多话可能都被错误理解,然后错误执行了。” 能够更加细微地感受到赫卡特的情绪之后,塞勒涅也发现了她总是过于焦虑的根源所在。 说的简单一点,她总是让自己背负太多。 “赫卡特,诺德有句谚语。” “什么谚语?” “风雪悠长,人生苦短,北地人没空想太多。” “意思是,珍惜当下?” “是的。珍惜你永远也不可能留住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太讨厌了。”赫卡特的声音闷闷的,“我还有好长好长时间要活呢……” “那就想想看我们在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的生活吧。”提到这个话题,塞勒涅又兴奋了起来,“我们离覆霜城很近了,等打下覆霜城之后,很快就可以取回对所有领土的控制,让诺德王国变回从前的样子,然后进攻约达城,由你来抹去侯赛因的神格……” “真有那么容易吗?”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总会有一个处在莫名其妙的悲观里?”塞勒涅恼怒地反问,“你对付得了侯赛因!” “不一定。”赫卡特的声音低了下去,但还是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意见,“不要低估侯赛因。就算低估他本身,你也可以想想我在从人类迈向神明的过程中变强了多少。” “我想过了——在他变强的同时,你的实力也没有停滞不前。” “神明的力量还有一部分来源于信徒,即使纳格兰只有一半人在崇拜他……” “信仰之力的储备量不代表什么,你也不是非要耗尽一个魔法师或者神官体内的信仰之力才能杀死他们。” “信仰之力的用处不光是术法。” “赫卡特。”塞勒涅放弃了争辩,“你在害怕。” 塞勒涅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手中的温度消失了,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起身追上赫卡特。 “对不起,我只是……” “可是我确实在害怕。”赫卡特转过身,哽咽着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眶,“我害怕结果不会如你我所愿。” “你办得到的。” 赫卡特沉默地重新握住了塞勒涅的手,塞勒涅看见眼前闪过一片纯白,然后她就被拽入了另一个世界里。有了上次被赫卡特进入梦境的经验,她知道这里肯定也是一个类似的地方。 飘散在空中的信仰之力和赫卡特的雕像告诉了她答案,这就是赫卡特所说的精神世界,差点将她困在昏迷中的地方。 赫卡特把她带到了雕像前,将那个s形的符号指给她看。 “我就是用这个让这里稳定住了。仅仅有稳定是远远不够的,在我升入神国之前,这里就是我的神国,我力量与生命的全部来源,但是你看……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赫卡特咬了咬嘴唇,“如果侯赛因已经有了一个完善的神国,我和他之间的差距会被拉得很大。” 塞勒涅看着周围虚无的白色和很难被辨认出来的白色信仰之力:“你没有尝试着造点什么吗?” “还不行。这里被我用支撑点稳住了,但我是不能随心所欲制造的,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能被这里容纳,就会被摧毁,然后再次影响到稳定。”赫卡特解释道,“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不是我一时半会儿可以赶得上的。” 塞勒涅也沉默了。在这方面她总是会意识到,她能给赫卡特提供的帮助十分有限,身为凡人,她无法真正了解神明的世界。 “所以我说,我可能不会赢。这不是我悲观,只是我实在……”赫卡特捏紧了拳头,又慢慢地松开,“实在没有把握。” “那就别去管输赢了吧。”塞勒涅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无论结果如何,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会陪着你的。” “……塞勒涅,我忽然想到可以先造什么了。”赫卡特笑着招来雕像旁盘旋的信仰之力,“这个一定可以容纳。” 赫卡特歪过头,聚精会神地搜罗着精神世界里的信仰之力——它们大多来自于塞勒涅的祈祷。 然后,纯白的雪花从半空中落下,铺满了地面。 69第六十八章 神术 “父亲,你这是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去吗?”塞勒涅惊讶地看见父亲穿了一身近卫军团的铠甲,正在认真地挑选武器。 “是啊。”罗伊在武器架上选了一把长?柄?斧掂量着,合上了头盔的面罩遮挡住面容,“我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假如太久没有好好活动,就会产生排斥。” 随着他们不断地向诺德王国内部推进,近卫军团也在吸收新血液,要混在近卫军团里还算容易,指挥方面全权交给塞勒涅,中央军团的士兵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那么,你跟在赫卡特身边吧,她绝对能保证你的安全。”塞勒涅建议道,“不过还是要小心。” 赫卡特现在不用再去特意地保护周围的同伴了,但她还是习惯在战场上照顾新兵,让他们能够存活下来获得成长,真正成为近卫军团的战力。而且她总是动作最敏捷、感官也最敏锐的那个,会用最快的速度消灭掉敌方的魔法师,塞勒涅相信除了在对付魔法师这方面稍微有些困难,父亲在战场上还是可以自保的。 “我只是活动活动身体而已。”罗伊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不会赶着往前冲的。” 中央军团作为中坚力量,近卫军团和圣光军团的一部分是队伍的精英,圣光军团中也有一部分神官负责治疗与辅助,塞勒涅则是整支队伍的指挥官。能参加这样一场战斗,罗伊觉得自己身为北地人的血正在激动中沸腾,他嘴上和塞勒涅说着只是活动身体,等到了战场上又不愿意退缩,真的跟着队友一起冲锋了。 圣光军团还是更擅长在平地上的战斗,在攻城这方面,即使队形散开也不影响战斗力的近卫军团是难以超越的,罗伊就在负责第一批向城墙冲击的队伍中,和战友们一起七手八脚架起了云梯。 北地人体格强健,往往能够更快地推动笨重的攻城云梯,在这个过程中减少伤亡。步兵占绝大部分的构成在这个时候更是派上了用场,在有赫卡特在场的情况下,城墙上的敌军就更难组织反击了。 在攻城的时候,塞勒涅会专门派一队人制造出动静来,告知城内的北地人外面攻城的是诺德王国的军队,这样城内的北地人也会开始从内部冲击城墙,腹背受敌之下,塞勒涅指挥的士兵们已经连续打了好几场没有悬念的攻城战。 今天也不例外,有赫卡特一起推动的攻城云梯总是被最快搭上城头的,她抓着云梯的一端翻身跳了上去,抽出新月刃拨开朝她射来的弩?箭,眼看着就要冲上城墙,一个魔法师却用酝酿很久的大火球准确地击中了她。 这么短的距离上,就算是赫卡特也无法硬生生地挨下这一击,她被撞得失去了平衡,几乎从云梯的顶端直接坠落到了地上。 罗伊收回他刚踏到云梯上的右脚,走到了赫卡特身边。 “要小心啊。”罗伊伸手把赫卡特从地上拉了起来,把新月刃递还给她,“拿稳你的刀。” 在拾起新月刃的时候,罗伊切实地感觉到了这把刀的重量,比他这辈子拿过的任何刀都要轻,但他也亲眼看见了新月刃的锋利。 从这一点上来看,新月刃还真的像是蓬莱的造物,轻巧精致,却有着与外观完全不符的杀伤力。 “多谢了。”赫卡特从地上站了起来,匆匆朝面前的人道歉,然后又飞快地跃上了云梯。 就在赫卡特踏入城墙的那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朝面前一个敌军的脖颈挥下了新月刃。 新月刃还没有接触到那人的皮肤,空气中就有血液飞溅了。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赫卡特冲入了敌阵,并且回过头让身后的战友暂时不要跟上来。她手中的新月刃好像是多出了一个无形的、同样锐利的部分,有时候甚至不用她挥刀,只要拿着新月刃靠近敌方,敌方士兵身上就已经出现了和新月刃所造成的一模一样的伤口。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城墙上就被清理出了一个位置,诺德王国联军以比平时更小的伤亡,攻下了这座城池。 赫卡特手中的新月刃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需要以刀刃接触到敌人才能造成攻击,刚才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供给方式,仿佛只是一场幻象罢了。 只有在后方观望的塞勒涅知道,那并不是幻象,而是赫卡特昨晚建立的“神国”所发挥的威力。 一开始,所有的光明神术也都是需要光明神用很长时间来酝酿的,之所以能被神官们迅速使用,是因为光明神在自己的神国中构建了这些法术,并且允许自己的信徒直接从神国将构建好的法术“复制”走。 守护神赫卡特并非没有细致操纵信仰之力的能力,只是她的神国像人类的精神世界一样是封闭着的,她的信徒无法从其中“复制”走什么,这些法术只能由她自己来使用。 菲碧曾经告诉过塞勒涅,人类其实是无法学会怎么去构建神术的,他们的神术学习实质上都是学会直接与光明神国沟通,从那里复制出一个神术的样本来,在人间把它投影,真正的神术使用方法并没有被传授给人类。 赫卡特也无法把她使用的诺德神术传授给任何人,只能在事先构建之后,在战斗时从自己的神国中复制样本,投影在人间。 但“赫卡特能使用神术”这个事实就如同一块沉重的砝码,会让战斗的局势瞬间被改变。 就在刚才,赫卡特在实战时进行了第一次实验,塞勒涅能够通过两人之间的联系感受到她此刻的喜悦——她们又多了一点战胜侯赛因的把握。 “那是——神术?”菲碧急急忙忙地掀开军帐的帘子冲了进来,“赫卡特可以使用神术了?” “是的,看来不能使用神术的只有守护神的信徒,不包括守护神本身。”塞勒涅微笑着回答她,“赫卡特也没有什么想用的名字,所以我姑且将这个命名为诺德神术了。” 直到昨晚赫卡特试图修饰她的精神世界——也就是“神国”的雏形,塞勒涅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方面的特长。 按照菲碧的说法,她没有真正地学到过如何去像光明神那样使用神术,但这些年的神术学习,至少也让她能够更好地驾驭信仰之力。 比如在赫卡特创造精细物品的时候,她可以帮助修饰,在赫卡特的造物无法被空间容纳的时候,她也会在信仰之力飞溅之前聚拢它们,让它们变回平常的信仰之力。 也正是在塞勒涅的帮助之下,赫卡特才在铺满白雪的神国中,真正地开始了建造。 她的思路很简单,那就是依照着诺德王国的样子,把神国建成诺德王国的翻版。即使撇去塞勒涅的私心,她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选择,赫卡特不必再费尽心思地去钻研琢磨一套新的法则。 在此之前,塞勒涅从来没有想到赫卡特能在神明的道路上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刚刚出生的人类婴儿需要长辈的小心呵护,需要其他成熟的人类来教导,他才能学会属于人类的生存技能,融入到人类当中去。 神明其实也是一样的。刚诞生的神明同样需要保护和教导,但他们往往不会碰到这么好心的前辈,只好独自摸索,有的运气好,成为了真正的神明,运气不好的,早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连神格的灰烬都找不回了。 就在塞勒涅沉浸在喜悦中时,面色凝重的罗伊独自前来找她了。 “赫卡特用的是……什么?我当时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看得很清楚。” “那是神术,我想你应该能猜到的。等到她真正迈过人与神的门槛,还能构建出更多更强大的神术来……” “塞勒涅,神术不是问题。”罗伊低声提醒着她,“问题是,不是任何武器都可以承载信仰之力的,更别说完整的神术,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光明圣典上的戒律很多,比如不允许下级神官穿着盔甲,比如只能用权杖来使用光明神术。因为每一次使用神术都要进入光明神国去复制神术的样本,没有光明神的信徒能绕过这些戒律,圣光军团里主修武技的神官,也都是会带上一个短权杖的。 “不,还不能就这么下结论。这些戒律不一定都是神明自己创下的,不然侯赛因为什么不允许魔法附着到武器上?魔法比神术更适合这么干,那会让他的军队比如今强大好几倍。”塞勒涅想到了这件事的关键,“我想,在神的法则之上一定有更高的法则,对神来做出限制,也许只要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无法真正地为所欲为。而赫卡特的神术所受到的限制,不包括这方面。” 发现赫卡特正在朝这里走来,罗伊赶紧合上面罩走向另一个方向。 “但愿如此吧。”他草草地丢下了一句话。 70第六十九章 逃离 覆霜城已经近在咫尺了。 这座倚着绝壁而建的城堡是诺德王国的象征与骄傲,只要它一天伫立,北地人就一天有方向可以仰望。 只要它在纳格兰人手中,北地人的愤怒也就不可能平息。 北地人不信仰宗教,可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不比任何人少,他们为守护身边的人而拿起武器,为先祖而传承北地的意志,随时随地,他们都可以为这个自尊且骄傲的民族而战。 每攻下覆霜城附近的一座城市,近卫军团就变得更加斗志高涨,他们等不及要以手中的武器夺回失去的领土,维护诺德王国的尊严。 诺德联军在一路上的磨合之下配合的更加默契,覆霜城周围的几座城池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被他们攻陷,覆霜城被夺还了的诺德城市团团包围住,然而不光其中的纳格兰军队没有动静,就连塞勒涅也按兵不动,迟迟没有开始发动进攻。 塞勒涅不敢确定侯赛因是不是把全部的实力都保留在了覆霜城,等着对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诺德联军来个致命一击。周围的人越是兴奋,塞勒涅就越是能意识到此刻需要保持冷静。 侯赛因不一定有埋伏,但如果有了埋伏诺德联军却没有戒备,后果则是严重的。 令塞勒涅感到困惑的是,她就在离覆霜城这么近的地方,却无法获悉有关覆霜城的任何讯息。她了解覆霜城,但是却不了解它被占领之后,侯赛因在其中所做的部署。 尤其让她在意的是,整座城市都被过于浓重的信仰之力缠绕着,而这信仰之力明显不是属于光明神或者赫卡特的,那么也就说明,侯赛因确实把他最后的底牌留在了覆霜城里。 “我这边的人数清点完了。”菲碧交给塞勒涅一张写了大致统计结果的羊皮纸,“他们的伤亡很小,人数没有什么大的波动。” 和塞勒涅所猜想的一样,圣光军团总归是“光明神的军队”,本身就善于治疗且生命力顽强,尤其这几次战役当中,早已获悉了圣光军团威力的纳格兰士兵,只要看见圣光军团准备集结冲锋,就立刻丢下武器投降。 近卫军团和中央军团的人数差别巨大,伤亡率倒是差不多,作为中坚力量和先头部队,他们没有圣光军团那样的生存能力,但在连续的攻城战中损失这么小,也可以算是一种奇迹了。 塞勒涅也感觉到了异样。她不是那种喜欢贬低自己对手的人,更认可纳格兰帝国是诺德王国多年以来的仇敌,他们不可能懦弱到如此不堪一击的程度,否则也不配当北地人的对手。 一定有什么东西,彻底地击垮了他们的斗志。 巡逻队出发之前,赫卡特被塞勒涅单独叫了过去。 然后被授予了近卫军团军团长这个职位。 “嗯?”赫卡特不明所以地挠着头,“近卫军团军团长?” “是啊,这一路的新血吸纳下来,近卫军团在人数上差不多恢复到从前的规模了,他们也都很信服你,你来担任军团长再合适不过了。” “我的意思是,我非得和那个杰拉德一个职位吗?”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乖乖收下吧。”塞勒涅拉过她的手硬是把戒指给套了上去,“这可是北地人眼中至高无上的荣誉,女王亲自册封的伯爵都比不上近卫军团的军团长。” “戒指……”赫卡特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杰拉德一直把他戴在手上。” “是的,我让人把他绑到半兽族的领地的时候,忘了问他要回戒指。”塞勒涅摩挲着赫卡特手上那枚崭新的戒指,“我想他早就在半兽族领地把它搞得不成样子了,就没准备把它拿回来,而是重新做了一枚。” 戒指的图纸被存放在覆霜城,塞勒涅的书房里,塞勒涅之前也只是潦草地扫过几眼,虽然经常看见杰拉德手指上的那枚成品,但她无法直接将设计图纸给还原出来,最后还是罗伊帮她完善了草图,在城中找了一个工匠来制作。 “没关系吗?比如杰拉德手上的戒指承载着多年的历史,有些特殊意义之类的……” “没什么特殊意义。”塞勒涅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那个也是新的。崭新的武器比锈迹斑斑的好,戒指当然也一样,北地人都是这么想的。” “我有时候搞不清楚,北地人到底在意什么,又不在意什么。”赫卡特把戒指举到了眼前仔细地观察着,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粗狂风格不同,北地的首饰以银器和有色宝石为主,往往很简洁精致,虽说比不上蓬莱人的水平,但也是十分美观的。 “那是因为纳格兰的生活让你对北地人只剩下刻板印象了。”塞勒涅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吧,你总要弄清楚的,诺德守护神。”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3节 巡逻队的构成往往是十分平均的,三分之一近卫军团、三分之一中央军团和三分之一圣光军团,大部分时候都由感知敏锐又不会在夜晚觉得疲惫的赫卡特来领队。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扫除了许多来自纳格兰帝国的偷袭,而这些日子以来,巡逻队就更像是在例行地巡逻,从未遇到过什么特殊状况。 赫卡特本想带着巡逻队再继续前进,趁着夜色去帮塞勒涅侦察覆霜城的情报,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去做。她是最不想看见无谓的牺牲的人,上次被加西亚骂了一句“你想让他们因为你的鲁莽而死吗”,也变得愈发谨慎了起来,没有带着巡逻队没头没脑地闯入敌军的控制范围。 就在月上中天,巡逻队要按照原路折回的时候,赫卡特拉住了雪狼的缰绳。覆霜城周围弥漫着的信仰之力大大地影响了她的感知,不过这么大的响动还是无法忽视的,她从刀鞘中抽出新月刃,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混在夜晚的虫鸣声中。 巡逻队的队员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也纷纷抽出武器朝向赫卡特的眼神所看的方向,做好战斗的准备。 “敌人人数和我们差不多,全是骑兵,有的带了弓箭……等等,他们好像在追什么人。”赫卡特仔细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该不会是从覆霜城里逃出来的人吧。” 赫卡特翻身站到地面上,解下腰间的号角吹响了。这是与塞勒涅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只要听到号角声,就说明他们遇上了巡逻队无法处理的强敌,塞勒涅会立刻带兵前来支援。 不过现在赫卡特需要的不是塞勒涅的支援,而是告诉那个正在逃跑的人,也告诉他身后追击的纳格兰骑兵——这里有人。 果不其然,在号角声响起之后,最前面的马蹄声不再带着犹豫和迟疑了,一个骑在纳格兰军马背上的北地人很快就出现在了巡逻队的视野里。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上去也十分憔悴,跌跌撞撞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了赫卡特的面前。 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才抬起头看着赫卡特,蓝眼睛里露出了不可置信。 “赫卡特……赫卡特殿下?” “雷蒙德?”赫卡特赶紧把他扶起来交给身边的两个近卫军团士兵,“你们负责照顾他一下,其他人,跟我来!” 人数上“和我们差不多”的纳格兰队伍,在赫卡特的巡逻队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匆忙地四散逃窜,想要逃回覆霜城的城堡中。赫卡特没有下令追击,把新月刃收回鞘中,走到了雷蒙德身边。 “你还好吗?” 雷蒙德年轻时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是个高大健壮的北地人,现在他消瘦了许多,背也有些佝偻着,所以赫卡特才没能很快地认出他来。 他能在这种身体状况下逃出来,实在是令人敬佩,但这也是他的极限了。雷蒙德看上去饿了很久也渴了很久,他接过近卫军团士兵递到他嘴边的水壶,勉强地喝了一口水,就用沙哑的嗓音向赫卡特请求:“带我去见塞勒涅。” “她已经来了。”赫卡特抬眼往她听见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愿她把菲碧也给带过来。” 雷蒙德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棵松树下,又喝下了几口水,在看见塞勒涅的时候,他吃力地让自己直起身子坐好:“陛下……” “先别说话。菲碧,能不能帮他治疗一下?”塞勒涅庆幸自己在听到号角声之后也带上了菲碧,“麻烦你了。” 塞勒涅所学的神术只作用于负伤的身体,菲碧却能够让人虚弱的身体迅速恢复,在金色的微光亮起片刻又消散之后,雷蒙德看上去已经比刚才有精神了许多:“陛下,我拼死从那里逃出来,为的是希望能够告诉你,不要靠近覆霜城。” 71第七十章 赴死的勇者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雷蒙德对搀扶着他的两位士兵说道,“我没有受伤,只是太久没有吃东西,没什么力气……” “幸好有菲碧在,不然这种情况要比受伤来得更加棘手。”塞勒涅让士兵把雷蒙德放在床上,让他们去把加西亚给叫过来,“赫卡特,把门关上。” “陛下?” “老师,请你等一下,有个很重要的人还没到场。” 加西亚推开房门的时候,雷蒙德满脸的迷惑不解,他显然不明白塞勒涅为什么要让这个塔利斯人加入这场谈话——就像他刚才见到菲碧时也搞不明白,威尔顿圣教国的人为什么会帮助诺德王国,而且还是一位看上去地位很高的神官。 “我来解释吧,塞勒涅。”罗伊走到雷蒙德的病床前,询问自己多年的心腹,“你能认得出我吗,雷蒙德?” 论对罗伊的了解程度,雷蒙德甚至还要超过塞勒涅,半张着嘴犹豫了一会儿,迟疑地问:“罗伊……陛下?” “没错,我是罗伊。”罗伊高兴地拍着雷蒙德的背,“好在你能认出来,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解释多久。” 不光雷蒙德被吓得愣在原地,赫卡特也怔住了。她转过头盯着塞勒涅,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回事?” “父亲的魂魄在这个塔利斯军官的身体里。”塞勒涅飞快地小声解释,“他还不能完全……接受你,所以我就暂时对你保密了。” “……是指我们两个的事?”赫卡特思考了一会儿,追问道。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塞勒涅觉得这个问题在这种时候问出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哪知道赫卡特一脸的无辜:“我没开玩笑啊……那还能是什么?” “赫卡特,除了我以外,在其他人眼里,你都不是真正的赫卡特。”塞勒涅几乎是贴在她耳朵边上说话防止被罗伊和雷蒙德给听见了,“父亲,还有雷蒙德,都不是完全地信任你。” 赫卡特叹了一口气,不过表面上仍旧是平常的样子,默默地等待着罗伊和雷蒙德结束他们的君臣叙旧。 “老师,我知道你和外界隔绝了这么久,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大部分问题解释起来也都很麻烦,现在你先和我们说清楚,覆霜城里到底怎么了。”赫卡特搬过房间里仅有的两张凳子让罗伊和塞勒涅坐了下来,自己倚在一旁的桌子上,“我从发现它被信仰之力包围的时候就知道肯定不对了,可是我什么都查不到,就连神术和赫卡特的信仰之力都没法渗透进去。” “因为侯赛因在设立这个结界,将覆霜城与外界隔绝的时候,也考虑到不能让别的术法从外部入侵。”雷蒙德靠在了床头,说得很慢,好像是一边在脑海中梳理着头绪,一边用最易懂的方式来解释,“覆霜城陷落之后,侯赛因接管了这座城市,他把诺德王国的军官和贵族关押了起来,他没有对我们用刑,只是严格限制了食物和水的供应,刚开始,我们以为这只是一种对俘虏的折磨而已……” 侯赛因不接受任何一个军官和贵族的投降,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投降。这些宁死不屈的北地人至今还虚弱地躺在诺德王国的地牢里,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雷蒙德从地牢中逃到城中,在看到了城中的状况之后,他不知道塞勒涅的军队已经到了如此接近的地方,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冒险偷了一匹军马,想要把覆霜城的情报带给塞勒涅——无论塞勒涅身处何处。 侯赛因用结界阻隔了覆霜城的一切沟通,同时也不让任何信仰之力有机会弥散出去,然后他把覆霜城当成了他的实验场,他用的不是平民,而是留守在覆霜城的那一半近卫军团。 近卫军团的士兵有的牺牲在了战场上,还有的在成了俘虏之后,被侯赛因用魔法改造了。每天被运进城的都是野兽的尸体,其中还混杂有半兽人,雪狼骑兵的坐骑雪狼也被侯赛因杀死,用魔法将这些融合入近卫军团士兵的身体。 听到这里的时候,塞勒涅猛然握住了赫卡特开始颤抖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他们和你不同,赫卡特殿下。侯赛因那么做之前杀死了他们,接受注入的都是些没有灵魂的躯壳,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没有保留半点自己的意识。”雷蒙德用双手痛苦地捂住脸,“他们彻底地迷失了自我,成了只知道战斗的傀儡,屠杀他们应该去守护的人民……” 剥夺了近卫军团士兵灵魂的同时,侯赛因给了他们无穷无尽的力量和杀戮欲,现在每个徘徊在城中的士兵都是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只要见到活人就会一拥而上,被困在结界内无法逸散的信仰之力正在慢慢渗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更加不可战胜。相比之下覆霜城里那些为数不多的纳格兰正规军,都不值得被纳入战前计划来考虑。 而侯赛因本人,就躲在覆霜城中央的城堡里,继续积累着他的信徒给他带来的信仰之力。 “也就是说,现状虽然危险,但是越拖下去就越危险。”塞勒涅坚定地说道,“老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们不必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反攻覆霜城,但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下去了,成功的机率只会越来越小。” “我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雷蒙德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我需要再提醒你一件事。那些傀儡还穿着诺德王国的盔甲,拿着诺德王国的武器,他们的面容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如果是曾经近卫军团的战友,一定还能认识他们……” 赫卡特捂住了嘴。被雷蒙德这么一说,她立刻想起了那些曾经与她并肩作战,后来却留在了覆霜城中的近卫军团士兵。赫卡特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相貌,等到了战场上的时候,她绝对不可能还以理智去思考“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在体内了,这只是一具傀儡”,她的动作会迟疑,刀刃也会软弱。 连赫卡特都尚且如此,那些与他们相处时间更长的,近卫军团的老兵们,犹豫只会更加严重。 也许有不少士兵都曾经被迫去执行他不想执行的命令,但人终究无法摒弃感情,在傀儡士兵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一丝一毫的迟疑都可能是致命的。 傀儡士兵只在覆霜城中这个固定的范围内徘徊,他们不会因为城墙上方的僵持就改变行走的路线,因此在攻城的时候,覆霜城只是一座普通的城池,一旦越过城墙就必须正面与傀儡士兵战斗,然后闯入城堡,杀死侯赛因。 塞勒涅和赫卡特心里都清楚,侯赛因在等。 侯赛因知道她们一定会回到覆霜城,知道她们一定会亲自攻入城中,因此他没有回到纳格兰的约达城,而是在覆霜城等待着。 赫卡特与侯赛因之间的胜负,不光是胜负。他们分出胜负的时候也就会分出生死,假如活下来的是赫卡特,侯赛因迄今为止全部的积累都会被她吸纳,她将正式踏入神明的殿堂,不再是一个游荡在人间,未获得资格进入神国的弱小神明。 假如活下来的是侯赛因,那么这片大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光明神会不会出手干涉人间,要是光明神依旧没有出现,那么就全看侯赛因良知的底线在哪里。 塞勒涅决定在完成攻城之后,只让事先挑选好的一部分人进入城中,以傀儡士兵的实力,让更多人进入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这些人基本都是近卫军团的老兵,还有一部分圣光军团的士兵。 在塞勒涅告诉他们城中的情况之后,这些未曾恐惧过任何东西的北地士兵全部沉默了,像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想要逃避又不能逃避,只能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终于,有一个近卫军团的士兵站了起来。她拖着脚步,慢慢走到塞勒涅面前,艰难地说道:“让我们去吧……去让他们解脱……” 塞勒涅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面向在场的其他近卫军团士兵,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道:“让他们解脱吧。” “各位!”赫卡特站了起来,在他们中间踱着步,“如果是你们,被剥夺了灵魂,身体被敌人当成傀儡,屠杀自己的同胞……你们,会不会希望解脱?”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活着走出来。”塞勒涅不得不告诉他们这一点,“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没有人不愿意。”塞勒涅话音刚落就有人回答。 “我们从来没畏惧过死亡。”士兵中响起了一片应和声。 “我们终于要回家了,怎么能在这里停下呢?” 塞勒涅看着他们的眼神,知道明天跟随自己进入城中的,还是那个坚毅果决、悍不畏死的近卫军团。 72第七十一章 覆霜城内 塞勒涅从未想过,自己重新回到覆霜城时所要面对的是这样的场景,就像当初她也从未想过覆霜城会在她手中失守。 城内真正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些傀儡士兵大概除了侯赛因之外,对于其他任何人都是无差别攻击的,就算是纳格兰正规军,贸然接近也会被猎杀。因此,没有人去处理那些被屠杀的平民,这又是在夏天,堆积在街头的尸体早已开始腐烂。 “雷蒙德,你不该跟来的。”塞勒涅担忧地看着走在她身旁的老师,“我了解覆霜城里的地形,只要你给我这张傀儡士兵行走的路线图就足够了。” “托那位光明圣女的福,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雷蒙德坚定地看着塞勒涅,“这场战斗,我说什么也不能缺席。” 身后的队伍里传来喃喃的念诵声,圣光军团的士兵们在胸前画着五芒星,低声为这些枉死的北地平民而祈祷,光明神的信仰之力随着他们的祈祷弥散出来,让塞勒涅感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明明被夏天的阳光照耀着,城内却好像有一层厚重的阴霾,塞勒涅是进入城中才意识到,这些都是侯赛因的信仰之力。 他留在这里等待赫卡特的挑战,因为他确信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积累能让他获得胜利,从而吞噬掉赫卡特。 “从这里开始,就有傀儡士兵了。”雷蒙德开口提醒,塞勒涅小心地对照了一下路线图上的指示,开始指挥军队分散。 傀儡士兵的数量相当有限,是原先近卫军团的一半还要少,但根据雷蒙德的预估,至少要五到六个近卫军团的士兵,才能对抗一个傀儡士兵。 新兵入伍不久尚缺历练,而老兵是凑不出这个数量的,好在塞勒涅也选了一部分圣光军团的士兵、中央军团的精锐,跟随队伍进入了覆霜城。 即使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士兵们按照塞勒涅的指示分散开,每队都至少有一个中央军团或者圣光军团的士兵:塞勒涅终究还是担心,她的士兵们在遇到昔日战友的时候会下不去手。 他们毕竟不是那种在战场上被彻底毁掉,可以无理由去杀戮的人。 雷蒙德也被编入了其中的一队,而塞勒涅与赫卡特则是两个人一起,在尽量保留体力的前提下行动,直接抵达侯赛因所在的城堡,解决掉这一切。意料之中的是,她们没能完全绕开,路上还是撞到了几个傀儡士兵,这些傀儡士兵的力量与速度都远超常人,确实需要五到六个精锐的人类军人才能与之抗衡,不过对于赫卡特来说,就只是要花费时间与体力的问题了。 同样是力量与速度胜过人类,傀儡士兵却要比半兽族要难对付得多,他们似乎保留了许多生前的战斗意识与技巧,正是这些把人类和野兽区分开来,让人类在物种的争斗中取得胜利,成为这个世界的霸主。 “我还能记得她的名字,和她来自哪里,在军团服役了多少年。”赫卡特弯下腰为地上的尸体合上了眼睛,“但……但我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让她解脱而已。” 赫卡特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神为什么要告诉人类神国的存在,为什么要告诉人类只要虔诚信仰他就可以在死后升入神国,因为对于人类来说,活着总是会有太多的遗憾,于是自然而然地期望着死后能有意识继续延续下去,弥补一些缺憾。 覆霜城的城堡前,守卫的不是士兵,而是一只巨大的独角兽——看得出来,是经过侯赛因的改造的。独角兽纯白的皮毛变成了一种奇怪的灰色,眼睛是一片空洞,它不断地发出嘶嘶的咆哮,威胁赫卡特与塞勒涅不许继续前进。 神明需要人们的信仰,就如同人类需要食物。人类为了获取食物学会了打猎和耕种、养殖,而神明则学会了如何让人类来信仰自己。 光明神显然是其中最为精于此道的那个,那时的人类还很弱小,还在黑暗中摸索着要如何生存下去,光明神就给予了他们活下去、奋斗下去的希望与勇气,让他们能不在黑暗中感到畏惧。 现在想来,带领北地人在雪原上定居的北地三女神,虽然不是真正的神,但也是因为这个因由,而被人们所神化了。 然而到了今天,光明神延续千年的权威终于遭到了质疑,那些在一千年前看起来句句都是真理的光明圣典,曾经指引人类前进的教义似乎也将不能成为人类的指路灯。信仰光明神的国家可以嘲笑诺德王国的人都是蛮族,却没法说塔利斯联盟的人也是,没法说大海彼岸的蓬莱人也是。 “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的智慧与勤劳而获取的,我们为什么要去感谢神?神真的存在吗?”这样的思想从塔利斯联盟开始传播,然而它最早的发源,确实光明圣女们一代代的口耳相传。 她们都是最接近神明的人,她们知道神明确实存在,正因为如此她们也知道,神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对人类的爱,而是出于对生存最基本的需要——让人类信仰神。 覆霜城里的傀儡士兵失去了自我,而侯赛因其实也不在按照自己的真正想法在行动了,从他成为神的那一刻起,他的本能驱使他去追逐的就不是他原本想要的一切,而是更多的信徒。 光明神给予人类的是“希望”,赫卡特将会给予北地人的是“守护”,侯赛因的选择则是“恐惧”。 神之上,应该还有更高的存在,或者有一层更高等的法则,决定了他们作为神明的道路。侯赛因面对纳格兰人民都是光明神的信徒,想要让他们脱离光明神教转而信仰他,唯一的方法就是以绝对的力量来施加恐惧。 人天生就不是适合在夜间生活的动物,即使有了火把和夜明珠,他们也恐惧黑暗和黑暗中的未知。侯赛因就是要告诉他们,黑暗确实是可怕的,除非你加入我,我来给你什么都不用畏惧的力量。 指望人类的爱,还不如指望人类的欲望。 眼前的巨兽,就是侯赛因用来展示力量的东西。 每次看到经由侯赛因之手的这些“傀儡”,赫卡特都觉得心有余悸。她曾经也是它们之中的一员,如果不是有赫卡特的灵魂与身躯,她也会是这样的怪物。 被改造过的独角兽身躯变得庞大了许多,也臃肿了许多,但赫卡特刚才见识过了傀儡士兵的强大,她不敢轻率地行动,而是做好随时转身逃跑的准备来上前试探。 赫卡特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她想用对付野兽的一贯方法,跳到它的背上,在它把她甩下来之前用新月刃从背后贯穿它的心脏。这一次她才准备起跳,独角兽就看穿了她的意图,马蹄在地面上重重地一踩,用剧烈的震动制止了赫卡特的动作。 这一击不是单纯的力量就可以造成的,这匹独角兽被侯赛因赋予了使用调用信仰之力的权利,同时还有自己的思维,能够根据敌人的行为作出应变,也就意味着它比那些傀儡士兵要难对付很多。 “搞得定吗?”塞勒涅握紧手中的长剑,“我来当诱饵,你来攻击?” “还不至于。”赫卡特抖了抖新月刃,用信仰之力延伸出一截隐形的刀刃,“只要能让它不知道该管哪一边就好。” 对于现在的赫卡特来说,她必须为之后面对侯赛因而尽量留存体力与信仰之力,可是假如没有一些必要的耗费,她甚至都无法走到侯赛因面前,更别说有机会打败他。 体型庞大臃肿的生物,不可能有兼顾多线作战的能力。塞勒涅和赫卡特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让独角兽无法在不移动视线的情况下看清楚两个人的动向,就在独角兽暂且把视线移向塞勒涅的时候,赫卡特抓准机会冲了上去,独角兽避开了它所能看见的刀刃,没有避开赫卡特用信仰之力延长的部分,锋利的刀刃没入了它的身体,发黑的血液喷溅了出来。 独角兽痛苦地呜咽着,开始不顾一切地在地上乱踩,试图用和刚才一样的办法来阻止赫卡特靠近,但是赫卡特已经稳稳地坐在了它的背上,双手举起新月刃,对准了心脏的位置,果断地刺了下去。 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赫卡特收回了新月刃上的信仰之力,从它的尸体上跳了下来。 “解决了。”她甩了甩手上的血,“走吧。” 城堡内部是一片死寂,每一条走廊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卫兵,也没有任何的其他阻碍挡在她们与侯赛因之间——可是她们也没有找到侯赛因。 那个属于塞勒涅的王座上,只有一个黑色的茧,发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就在赫卡特屏住呼吸上前的时候,漆黑的茧裂开了一条缝,那其中,有双绿色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73第七十二章 茧 被很多人以为无所畏惧的赫卡特,其实有很多害怕的东西。她和塞勒涅骨子里都是同一类人,生来就容易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于是自然地,会对许多事物感到恐惧。 赫卡特害怕独自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害怕她连判断实力深浅都做不到的对手,害怕绿色的双眼。就像动物的幼崽很难改掉自幼年起养成的习惯,赫卡特至今还没有摆脱侯赛因给她留下的阴影。 在制造一个危险的东西之前,任何人都会给自己能够控制它的方法,侯赛因当时选择了用魔法来控制赫卡特,因为他没有想到赫卡特有朝一日会拥有和普通人类一样完善的感情。 要把符咒从一个人身上除去很容易,但想要让她发自内心地克服恐惧,比什么都难。 “赫卡特,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来挑战我的。”茧的裂痕变得更大,但还是无法看清其中的情况,只有侯赛因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你的屠杀就比我的屠杀要正义吗?亲手杀死自己昔日战友的感觉如何?” 想要用这种拙劣的挑衅来干扰赫卡特的情绪,侯赛因确实天真了一些。赫卡特不为所动地抽出新月刃,垂在身体一侧:“你是把自己变成条毛毛虫了吗?” 侯赛因居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可以这么说,因为当我从这个茧中出来,我就会从卑微的人类变成神明,就像毛毛虫变成了蝴蝶一样。” 一柄手斧旋转着飞向王座,掷出飞斧的人力道很足,然而斧刃砸在侯赛因藏身的茧上,就像是石子砸在了棉花上,被轻巧地弹了回来。 “侯赛因,你的人民已经在为你的罪行忏悔了。”站在了大殿前的雷蒙德高声说道,“我很想看看如果没有他们给你提供信仰之力,你会狼狈成什么样子。” “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茧中发出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再怎么说纳格兰帝国里也有一群人在日日夜夜为我提供信仰之力,只要还有他们的存在,我就迟早能让所有人都这么做。” 这是实话。现在的侯赛因做不到的事情,他都可以在过了足够的时间之后去完成,越是拖延下去,局势就会越失控,那时候即使赫卡特还能战胜侯赛因,胜利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也是惨重的。 塞勒涅意识到,那些纳格兰军人不是因为害怕圣光军团,才会忙不迭的投降。 侯赛因是他们的君主时,他们效忠这唯一的君主,而侯赛因告诉他们他是神明之后,他们却无法抛弃光明神。纳格兰的士兵是看见了光明神教的旗帜,看见了代表光明神意志的光明圣女,他们不是在向圣光军团投降,是向圣光军团所代表的光明神投降。 纳格兰帝国的人民,世世代代都崇敬着伟大的威尔顿圣教国,感谢威尔顿告诉他们光明神的存在,带领他们进入光明神教,走上一条铺满光辉的道路。 让这样的一群人来选择是效忠光明神还是效忠侯赛因,恐怕极少有人的选择会是后者。 从人的层面来看,侯赛因作为君主的权威纵然在他成为神之后也没有战胜光明神在纳格兰人心中的地位;从神的层面来看,侯赛因试图直接挑战光明神地位的行为,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光明神甚至没有对人间做出干涉,给光明圣女的指示也只是要“消灭侯赛因”,他可能会担心侯赛因的力量过于强大之后会危害到人间的稳定,却不可能担心侯赛因有可能动摇光明神教。 别说是威尔顿圣教国,就算是在纳格兰帝国,侯赛因也动摇不了光明神教。 但是,他的动摇不了都是暂时的,不然光明神也不会特意让菲碧去“消灭侯赛因”,一个神明一旦壮大了起来,就没人可以再阻止他了。辛德雷大陆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没有神明成功地诞生,真正升入神国。既然光明神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无法动摇,他不介意在这个时代与其他的神明分享这片大陆,只是如果那个神明表现出了对光明神的敌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光明神没有为难赫卡特,就是因为赫卡特并没有要抹杀他取而代之的倾向。其实光明神如果不授意菲碧去找赫卡特,那恐怕他就得亲自来人间处理侯赛因了。光明圣女在光明神教中地位崇高,她们严格来说已经不属于人间,而属于神国,是神国里为光明神传达意愿的仆从,而“仆从”的神术,无法伤害与她的神明同等地位的神。 相反地,哪怕不是自己的仆从,神明也是有资格从信仰的层面上进行惩戒的。 所以菲碧才没有出现在这里,和塞勒涅他们一同对抗侯赛因,这对她来说太过危险了,如果她没有光明圣女的身份束缚,是一个神不能直接从信仰层面惩戒的普通信徒,以菲碧的性格,说什么也会跟上来的。 “老师。”塞勒涅知道她再怎么说雷蒙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去的,“外面的状况如何了?” “所有傀儡士兵都解决了。有很多人都受了重伤,圣光军团的几位神官为他们做了治疗,现在他们去找等在城外的菲碧和约书亚了,不会有事的。” 听见约书亚这个名字,茧似乎稍微晃动了一下。 “多谢你们的提醒,在解决完你们之后,我还要去解决我那个背叛了国家和家族的弟弟。” 茧上的裂缝终于把整个黑色的茧分成了两半,侯赛因露出了他如今的面目。 他看上去大致还是人类的样子——只能说大致上还是了,面色和他用来守护城堡的独角兽一样泛着诡异的灰,身体较之从前高大了许多,除此之外就是他的双手,那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曾是人类的手,干枯焦黑,成了一只尖锐的爪。 “光明神的走狗当了胆小鬼,北地的老头子反而跑出来逞英雄了。”侯赛因瞥了一眼雷蒙德,“你居然没在地牢里饿死。” “是的,而且我还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了。”雷蒙德的手斧刚才被他扔了出去,他拔出腰间备用的长剑,“想必让你很失望吧?” 侯赛因稍微皱了皱眉头,打量着雷蒙德。雷蒙德已经摆好了攻击的架势,他确信只要侯赛因敢靠近自己,他就能对他造成重创。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雷蒙德还没意识到侯赛因的靠近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雷蒙德面前。 漆黑的利爪穿过盔甲,刺入了雷蒙德的心脏。 这个为诺德王国奉献了一生的北地人,最终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老师!” 凭着北地战士的尊严和阻止侯赛因继续扑向塞勒涅的意志,雷蒙德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剑刃朝侯赛因的脖颈挥下。侯赛因还没有完全摆脱人类之躯的弱点,他不得不跌跌撞撞地爬回王座前,将手放在那黑茧的残骸上,几乎要被雷蒙德砍断的脖颈开始缓慢地恢复。 “赫卡特殿下……与其让我的死亡毫无意义,不如让我帮助你战胜我们的敌人吧……”雷蒙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他始终没有放松力道,一直紧握着赫卡特的手腕,“请你收下……”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4节 灵魂。不光是人类的灵魂,还是英雄的灵魂。 生命正从雷蒙德胸前的伤口中飞快流失,随着他放任灵魂被赫卡特的神国所吸引,他眼中的光彩,也渐渐黯淡了。 塞勒涅和赫卡特都觉得这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事实上这是太过短暂的瞬间,塞勒涅都来不及说出任何一句话,赫卡特也来不及反应,她的神国那最后一块缺失的碎片,已经被雷蒙德用他的一生来填补。 当侯赛因修复完脖子上的巨大伤口,重新转过身来的时候,赫卡特听见脑海中的先祖在向她道别。 “再见了。加油吧。” 雷蒙德的灵魂、先祖们的灵魂、赫卡特的灵魂,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神明。 “塞勒涅。”赫卡特加重了握刀的力道,回过头凝视着塞勒涅,“快走,这不是你能参与的战斗了。” 和侯赛因在成为神明之后产生的变化不同,赫卡特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异变,塞勒涅只能感受到她体内的信仰之力在疯狂地涌动。 “快走!”赫卡特催促道,“我不保证任何事情。” 塞勒涅当然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干涉神明之间的战斗,眼下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尽量跑到安全的地方,让赫卡特不用顾虑她的安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战斗。 或许她能做到的事还有一件。回到了军队驻扎地的塞勒涅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翻出了那本她为赫卡特而写的圣典。 圣典被塞勒涅沿着书脊一刀切开,每一页都发到了一个士兵手中,先是近卫军团,然后中央军团的塔利斯人也主动来向塞勒涅索要,依照塞勒涅的指示喃喃念着纸上的字句,为正在与侯赛因战斗的赫卡特祈祷。圣光军团的士兵不能接下异教的圣典,但他们默默地画着五芒星,同样祈祷着,赫卡特能够获得胜利。 属于诺德守护神的、白色的信仰之力,正随着落日的余晖,涌入覆霜城。 74第七十三章 碰撞 赫卡特和侯赛因,都还没成长到能以神明的方式来战斗。他们两个人的决斗,本质上还是两个人类的厮杀,但是他们的力量已经远胜人类,他们的信仰之力对周围带来的影响,也不是人类的战斗可以造成的。 两个都还未掌握神明的战斗方式的“神”,就像是两个不会任何战斗技巧、对身体的控制都还很笨拙的人类,只能凭借着本能选择最简单的方法:直接用全部的力量来碰撞。 这其实是一场纯粹依靠力量来碾压的战斗,然而算上各种因素产生的影响之后,两个人的实力居然相差无几,让这场本该在一开始就结束的毫无悬念的对决,成了一场缠斗。 侯赛因的信仰之力不再包围着覆霜城了,他把这些信仰之力全部收回到了自己身边,就像赫卡特把所有士兵们的祈祷产生的信仰之力也聚集起来,新月刃和利爪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一次信仰之力碰撞的爆炸。 赫卡特庆幸自己刚才执意让塞勒涅逃跑,这场战斗人类不光无法参与,也无法旁观。 在这种两团信仰之尖锐撞击的中心,被不断注入信仰之力的新月刃仍旧没有断裂或变得脆弱,这成了赫卡特最大的优势,侯赛因黑色的利爪速度极快力量极强,但却不能抵御刀刃的伤害。 很快,侯赛因也意识到了劣势所在,同时想起了自己不一定要和赫卡特打肉搏战——这是很愚蠢的行为。 就像赫卡特拥有新月刃,侯赛因也拥有自己的武器,那就是魔法。 菲碧猜得没错,侯赛因妄图以大量劣质的魔法师来换取一时的胜利,但是他并没有停下对魔法的研究,加上身为创造“神术”的神明本身,他所通晓的魔法比赫卡特之前遭遇的魔法师所学会的,可以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光明神术没有去改变信仰之力的性质,光明神信仰之力本就是一种偏向于平和的力量,只要正确地去使用它本身,就可以达到治疗和修复的效果,很大一部分光明神术也都是与此相关的,在很久以前,光明神术都被直接当成是“治愈术”。假如不是威尔顿圣教国为了将光明神术应用到正面战斗中,那恐怕再演化个一千年,也不会演化出纯粹用来战斗的神术。 当初威尔顿圣教国先是提出了一部分神术可以在战场上起到除了治疗以外的增益效果,发觉民众对此好像并没有特别敏感之后,他们干脆就直接越过了红线,开始专门地开发用来战斗的神术。 当时的光明教会确实太高估了人类对于神术的掌控力,最终只是在原本的一些神术上进行了“修改”,让这些神术更适用于战场。 赫卡特能用信仰之力来攻击,是因为她的信仰之力本身就非常纯粹,不像是光明神信仰之力,一开始就具有了偏向性。纯粹的信仰之力可以用来办到许多事情,赫卡特选择了用它来战胜敌人,且确保自己的存活。 而侯赛因,大概是目前所诞生的所有神明中的一个例外。 他的力量和光明神的完全相悖,却又有很大部分都建立在光明神的基础上,于是他就完全走到了与光明神相反的另一个极端上:侯赛因的信仰之力从一开始就是充满攻击性和破坏力的。 但一开始,侯赛因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以为自己的信仰之力也和光明神的一样,不能直接用作攻击,于是他自然就想到了转化,把信仰之力转化成火、成水、成可以对人类造成伤害,帮助他赢取战争的东西。 魔法就是如此诞生的。 但是迈过了神明门槛的不光是侯赛因一个人,赫卡特的实力同样也被提升到了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境界,而新月刃的强度也再一次超乎了她的想象——在与侯赛因的火球正面碰撞之后,这柄弯刀还是保持着平时的状态。 赫卡特干脆放开了手,无限度地在其中注入信仰之力。 随着信仰之力的一次次碰撞,大殿的地面和墙壁都出现了裂纹,这些裂纹也在慢慢地朝着天花板扩散。赫卡特很想把雷蒙德的尸体也挪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她要自保都已经很吃力了,无法抽身去做。 不光是牺牲了的雷蒙德,那些为了诺德王国坚守到最后一刻的将士与大臣,都还被关押在覆霜城城堡下的地牢里,要是城堡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可能连逃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赫卡特,别告诉我你在担心地牢里的那些人。你真的认为他们还活着吗?你以为我的茧是在从什么地方汲取力量?”侯赛因满是恶意地舔了舔嘴唇,“我吃到了很多美味的灵魂。” 自始至终,赫卡特和侯赛因都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们都拥有能避开对方攻击的速度,只要始终保持专注就不会让自己受伤,这场战斗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只是信仰之力的单纯碰撞。 两个初登神位的人都还不懂对信仰之力的精细操作,因此在这场战斗中,信仰之力的耗费比他们成为神明之前来得还要快,带来的影响也比他们预计中的大,当侯赛因和赫卡特都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屹立近千年的覆霜城堡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塞勒涅骑在天马背上朝城堡赶过去,她在远处都能看得出,覆霜城堡的结构在内部彻底被破坏了,现在哪怕是刮起一阵大风,城堡都会彻底崩塌。 更何况其中还有两个神明在继续着他们的激烈战斗。 塞勒涅的猜测没有错,在她还没来得及靠近覆霜城堡的时候,信仰之力的接连碰撞就让这脆弱的城堡彻底倒下了。 倒塌的废墟之中,没有埋着任何一个人。在灰尘散去之后,塞勒涅清楚地看见了侯赛因和赫卡特的身影,他们显然都得以在城堡倒塌之前从里面逃了出来。 看上去这场战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两个人都是很勉强地站立着,身边的信仰之力只剩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光,赫卡特用新月刃支撑着身体,侯赛因则紧握着一片黑色的碎片。 从仅剩的茧的碎片中,侯赛因似乎稍微恢复了气力,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随着他念诵咒文,他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团黑影,他走在这片黑影当中,然后随着黑影的消散一同消失不见了。 “赫卡特!”塞勒涅终于跑到了城堡的废墟脚下,搂住差点要倒在地上的赫卡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覆霜城……”赫卡特靠在她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念叨。 “我们可以再建一个城堡。新的总比旧的好,北地人都是这么想的。” 在匆忙的状态下吸纳了新的灵魂,又马上经历一场新的战斗,赫卡特精疲力尽地在塞勒涅的帮助下坐到马背上,然后如释重负般地陷入了沉睡。 她真正地处在了塞勒涅永远也没办法去理解的世界,但眼下塞勒涅至少知道她肯定需要休息。 赫卡特此刻站在自己的神国中。神国本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疲劳和仓促让灵魂碎片得不到融入,如果不尽快去维护好平衡,神国也会像覆霜城堡一样崩塌的。 在经历了刚才的战斗之后,赫卡特有了让她不得不更加努力的紧迫感,她和侯赛因的实力目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她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要是被侯赛因甩开了距离,胜率还会更小。 赫卡特不能输。 信仰之力的纯粹帮了她大忙,纯粹本身就意味着稳定,加上她在迈过门槛之前的积累足够深厚,她没花多大功夫就让神国重新回到了战斗之前的状态,并且猜测侯赛因八成要在这件事上花费很长时间,毕竟扭曲多变是他的信仰之力的特征之一。 赫卡特没有让自己立刻醒来,她站在原地,搜罗起角落中剩下的那些信仰之力,在梦中的覆霜城里修建了一座同样的城堡。就像光明神在自己的神国中给光明圣女留下了一个位置,她想给塞勒涅留下这个位置。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覆霜城上空的万千星辰。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夜空依旧静谧,星辰依旧闪烁,但覆霜城已成了一座空城,军队暂且驻扎在城堡周围的空地上,赫卡特听见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与异国的战友道别,也有的在说着自己回去之后都要做些什么,也有人独自坐在角落里,喝着酒壶中的最后一点蜂蜜酒。 罗伊不敢轻举妄动,他坐在几个塔利斯人旁边,不知道有没有和塞勒涅商量好,他究竟该如何留下来。赫卡特能看出来他掩盖不住的悲伤,毕竟曾辅佐他多年的忠臣就在今天壮烈牺牲了。 塞勒涅就在不远处,指挥一群人掘开城堡的废墟,赫卡特从毛毯上爬起来走了过去,看见他们正在挖掘的地方露出一只手。 那是雷蒙德的尸体。 “塞勒涅。” 塞勒涅转过身来看见赫卡特,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你还好吗?” 赫卡特摇了摇头,伸出手臂抱着塞勒涅。 她们都知道,对于她们来说,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75第七十四章 葬礼 中央军团向塞勒涅和他们的北地战友道别,启程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度,菲碧和圣光军团则留了下来,他们还要和塞勒涅与赫卡特一起去执行光明神的命令:消灭侯赛因。 但是在开始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让塞勒涅停下脚步。 那就是雷蒙德的葬礼。 塞勒涅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伪善的人。母亲、父亲、雷蒙德,抑或是也曾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赫卡特,她会被他们的生死牵动起最激烈的情绪,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经历都让她悲痛欲绝,但当她身为一个指挥官,决定着军队每一个人的生死之时,某个个体的生死不可能让她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那在她看来就成了一个数字,成了计划的一部分,成了“必要的牺牲”。 那对一个指挥者来说,其实也是必要的冷酷。 人是无法彻底摒弃情感的,这是人类最大的优点,也是人类最大的缺点。 覆霜城里的居民被傀儡士兵屠戮一空,曾经的大臣和军官都被吞噬,侯赛因野兽般啃食着诺德王国的血肉,逃走之后留下的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废墟。 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崩塌的,不仅仅是一座城堡。 任何一个北地人都在以最恶毒的词汇咒骂着侯赛因,这种咒骂很快就发展成了大片大片的群情激昂,士兵们身上还满是战场归来的疲惫,却阻止不了他们想要再次拿起武器,去向侯赛因复仇。 塞勒涅也察觉到了士兵们的骚动,她清了清嗓子,用身边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短期之内,诺德王国再也经不起战争了。” 于是近卫军团的情绪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塞勒涅知道诺德王国同样也会在这场战斗中付出代价,但她没想到代价会这么惨重,首都成了一座空城,确保整个国家能够平稳运行的执政系统如今成了一片空白,她真的就如同她当年的先祖,带着劫后余生的族人站在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茫然而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是故事里的“塞勒涅、赫卡特与菲碧”带领北地人渡过了难关,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的同时,这却又是一件她必须做到的事情。 塞勒涅亲自下令,让人在后山的皇家墓园里,为雷蒙德掘好了墓穴,立起了墓碑,准备好棺木,让他与他效忠的国家的英雄们,一同长眠在这片土地上。 北地人没有什么隆重的葬礼,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仪式,只是将死者装入棺木埋入土中,然后各自为他哀悼。 就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夜里的风开始冷了。诺德王国的秋天很短,北风很快就会吹来,让这里再次变成一片冰雪大地。 冬季,这是北地人最适应的季节、诺德最漫长的季节,却从来不是适合休养生息的季节。 塞勒涅是最后一个从雷蒙德的墓碑前离开的人,她想起来现在约书亚的立场变得不是尴尬而是危险,找到约书亚之后却发现他和几个北地人一起清理着废墟,北地人就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是纳格兰人一样,仍旧接纳着他。 赫卡特也在帮忙,她的效率比平常人要高上好几倍,但无非也就是把土石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露出原本的山体,这些东西究竟要怎么处理,他们谁也不知道。 “这个工程太浩大了。”塞勒涅苦笑着回答赫卡特的问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近卫军团的士兵们大多脱下了厚重的盔甲,好方便搬运工作,这时候忽然有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靠近塞勒涅和赫卡特,自然引起了两个人的警觉,但等到他靠近的时候,塞勒涅立刻就认出来了。 “父亲?你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之前中央军团离开时,罗伊作为加西亚向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先行离开,加西亚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办,过后要回去。由于战争已经结束,精疲力尽的士兵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己的故乡,所以也没有人对这个命令有什么怀疑和异议。 然后,罗伊悄悄地从加西亚的身体里出来,游荡在街上,找到了一个致命伤口不明显的北地士兵,钻进了他的身体。 “你一定要提醒我,提前给查尔斯写信解释清楚这件事。”塞勒涅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是我这辈子碰到的最难解释的事情。” “我知道,否则就变成塔利斯的军官在诺德因为不明原因而身亡了。” 塞勒涅没有回应他。她转过头看着身后忙碌的士兵,看着几乎看不出变化的废墟,还有又一次西沉的太阳。 “我难以想象我们需要多久来重建这个国家。” “我们的祖先,从前就是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从无到有建立起家园的。”罗伊回过头望着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城堡废墟,“现在只是要重新再来一次……让这里变回原先的样子。” “父亲……”塞勒涅只觉得她马上就要被眼前所有的困难和疲倦彻底压垮,“还等着我们去做的事情太多了……” “至少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帮到你们的。”罗伊低声安慰她们,“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覆霜城会比你们当初被迫离开的时候还要繁华……” 是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些北地人会带着他们的蜂蜜酒,冒着风雪来到这座城市定居,清理战争留下的痕迹,然后重新建起这座城市,让覆霜城中央的山上,再一次有城堡代表着诺德王国而屹立。 “赫卡特,能听我说句话吗?” 赫卡特转过身面对着罗伊,默认了他的请求。 “我可能没什么资格将你当作我的女儿,所以我也不奢求你能将我当作父亲。”罗伊的神情十分严肃,“现在我并不是要怀疑你,我是作为一个前辈,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忠告,不要太信任你的新月刃。” 除了塞勒涅,新月刃就是赫卡特最信任的东西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刀柄,表现出了敌意,很快又收敛起来,明显地对罗伊表达出不屑。 “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它是把非常优秀的兵器,而且……兵器本身永远不会背叛你。但是它如何来到你手上,又是被什么人制造出来,你一无所知。别认为你不需要知道,赫卡特!”罗伊加重了语气,“你得去弄清楚,你不能放任自己对自己的武器来历毫不知情。” “我会弄清楚的。”赫卡特明显是在威慑罗伊了,“你的话说完了吗?” 除了塞勒涅以外的任何人,想去和赫卡特探讨新月刃的来历,恐怕都会被赫卡特以为是在向她挑衅。 就连塞勒涅,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得小心谨慎才行。 她们私底下也不是没有研究过,问题是从外形上着手没有给她们带来任何线索。 新月刃是一把极其简洁的弯刀,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表露出任何风格,仅是一把十分纯粹的武器——就像赫卡特的信仰之力一样,纯粹且稳定。 刀柄上没有多余的装饰花纹,刀刃上更没有刻着什么记号,真要说起来,弯刀的弧度有些像诺德王国的制式,却又不完全吻合,而且这个发现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新月刃和纳格兰人的弯刀对比也是如此,相似却不完全吻合。 后来塞勒涅也推翻了这把刀可能是蓬莱人的造物这个想法,假如真的是蓬莱人的制式,蓬莱遗民顾一诺肯定能看得出来,看见一个在纳格兰长大的北地人用一把蓬莱弯刀,任何人都会感到奇怪,但是顾一诺没有表现出惊讶来——她八成以为那是北地的武器。 想了一圈之后,塞勒涅发现自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新月刃不属于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属于大海彼岸的蓬莱。 一直静静听着塞勒涅分析的赫卡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看着塞勒涅:“那是不是就是说,它可能根本就不是人间的东西?它本来就是在某个神明的神国里被造出来的,所以可以承受任何信仰之力和神术、魔法?” 事到如今,这居然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可是如果真是神国的造物,为什么会被当时的赫卡特拿到,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好在这个问题并不那么迫切,她们有的是时间去慢慢研究。 城堡倒塌,塞勒涅和赫卡特只得在满城的空屋子里选了一间住下来。天气还没有太冷,赫卡特睡前熄灭了壁炉里的火,柴火燃烧的声音消失之后,整个房间——或者说整个城市,都陷入了让人心慌的寂静。 她把毛毯裹在身上的时候,发现身旁的塞勒涅已经睡着了,赫卡特还没有感觉到疲倦,但还是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安下心来。 无论如何,她们终于回家了。 76第七十五章 神所给予的 塞勒涅去找赫卡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双手抱在胸前,半闭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 假如这时候有和塞勒涅一样能够感受到信仰之力的人经过,就知道赫卡特是在信徒们为她祷告的时候整理散乱的信仰之力,让神国随时都保持安稳的运行。 现在的北地人就像一千年多年前的威尔顿人,迷茫无助不知道要前往何方,不知道这个种族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光明神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给予了他们希望,让他们有了前进的动力,将威尔顿圣教国一直发展到了今天。 但是如今的威尔顿人已经不再觉得迷茫了,他们成了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其他国家所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要考虑到威尔顿圣教国对此的看法会如何,他们更加相信自己,相信这个国家的力量,对光明神的信仰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习惯,也许某一天就会渐渐消亡——虽然那一天的到来非常遥远。 这其实是必然的,人类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什么东西报以畏惧和崇拜,历经了千年之后,光明神那虚无缥缈的“希望”早已无法让威尔顿人觉得弥足珍贵了。 所以塞勒涅没有让赫卡特直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学着光明神的套路来扩张自己的信仰,套路总是要过时的,等到过时的时候,失去了信徒的神明就会陷入危险当中,可能就会被别的神趁虚而入,连神格也被彻底抹杀。 塞勒涅以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她觉得她终究是个人类,她的一切办法放在神明的尺度来看也许都是短见的,但她至少可以尽量地去做长远的考虑。 塞勒涅为赫卡特得出的答案是,血脉。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未来中,延续时间最长的东西了。 赫卡特不用给予他们什么,她的诺德王室身份,就是她的优势和扩张信仰的武器。 信仰光明神教的国家说我们是蛮族?神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也有啊,她还带我们打了好多胜仗。你们的神呢?叫出来看看? 这几天的传教演说中,塞勒涅都没让那些信徒去崇拜赫卡特,她知道北地人才不习惯这一套。她只是告诉他们,赫卡特是会带领北地人走向辉煌的神,但是她需要信徒们的祈祷来提供力量,你只要有空的时候为她祈祷,就能为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做出贡献。 塞勒涅干脆就把赫卡特和光明神推到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上,没有仪式感,也不需要发自内心的所谓崇拜,那些东西如今看来确实都是和“希望”一样虚无缥缈的,反倒是这样来得比较实在。 赫卡特也不用担心某天北地人会停止祈祷,哪怕那时候她已经去了神国,只要到人间来绕一趟,北地人就会想起来她,知道这位神明还一直守护着北地,那也就是说,祈祷还是能为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做出贡献。 然后他们就会继续了。 在迈过了门槛之后,赫卡特的神国就不仅仅存在于她的脑海中,而是真实存在,被投影到她的精神世界里。她正尝试着在神国里制造出重新建造城堡所需要的材料,然后直接带到覆霜城来。 之前一步步攻向覆霜城的时候,塞勒涅就发现了一个事实:侯赛因屠杀了他抓到的所有北地俘虏。在让傀儡士兵清扫覆霜城之前,他没有对平民下手,但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军人。 在这场战争中,纳格兰帝国损失了很多,但是和诺德王国如今的损失比起来,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人口锐减,执政系统和军事系统都彻底瘫痪,塞勒涅把指挥重建覆霜城城堡的事情交给了罗伊,自己则忙于计划其他方面。 昔日信任的大臣和军官,没有一个还在身边。 城内的尸体和血迹已经被处理完毕,在塞勒涅下达了命令之后,陆陆续续有附近城市的居民搬来了覆霜城,这些人大部分是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失去了原本的家,便来到了这里定居。 有的孤身一人,带着简单的行李,也有的带着自己的家人,希望能在覆霜城开始安稳的新生活。 对于诺德王国来说,这些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轻易放弃的北地人,本身就是诺德的希望。 就在塞勒涅和罗伊忙于重建执政系统和让覆霜城恢复生息的时候,赫卡特已经不声不响地完成了征兵计划,还按照诺德王国从前的习惯重新划分了军团,将一部分新的优秀人才划入到近卫军团中,近卫军团中一些表现平平的新士兵分散到其他军团去,继续保持近卫军团是全国最精锐士兵的状态。 “可是,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最初在国内作战的时候,赫卡特很明显从来没有关心过军团事务,当然,塞勒涅也没有特意地去教过她。 “我不知道,但是先祖们知道。”赫卡特用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所以我就凭着他们留下来的印象来做了。” 虽然军队重新组建了起来,但塞勒涅说什么也不能再带军队出去。北地人禁不起更多的损失了。这些新士兵目前要面对的不是战场,是战争之后千疮百孔的国度,还需要他们去卖力修复。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靠着菲碧的圣光军团突入约达城杀了侯赛因吗?”赫卡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这很勉强。”塞勒涅握住她的手,看着那枚刚打造出来不久的戒指,“但是,近卫军团的事务,决定权在你。” “我们两个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再从诺德王国的骨头上刮肉下来吧。” 圣光军团的士兵都很沉默寡言,除了祈祷之外,塞勒涅很少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和外表相反的是,他们大多都相当地豪爽且容易相处,很容易和北地人处得来,在菲碧没有宣布下一个行动之前,他们也就留在覆霜城,帮助自己的北地朋友重建家园。 “好了,可以出发了。”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5节 在安排好了重建任务之后,塞勒涅总算可以脱身去处理侯赛因,她也害怕这件事再拖下去,侯赛因只会变得越来越难对付。 塞勒涅开门见山地告诉菲碧:这次她坚决不会动用诺德王国的正规军。 “现在看来,情况比我们原先料想中的要差太多了。我理解你的选择,不过目前的事实就是,假如没有你的军队,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圣光军团平时的指挥权几乎全部在光明圣女和少数几位高级神官手中,菲碧更是完全掌控了圣光军团,但是教会的地位再怎么崇高,也在国家之下。作为援助来帮助诺德王国夺回领土,这对威尔顿圣教国来说没有坏处,教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她们要带领圣光军团去攻击纳格兰帝国的领土,那教皇八成就要向光明教会施加压力,要求他们召回菲碧和圣光军团了。 也就是说,她们眼下没有任何兵力,可以用来和纳格兰帝国抗衡。 在这个一筹莫展的时候,是赫卡特想到了一个被菲碧和塞勒涅给忽略了的方法。 “我们非得用军队一路打到约达城吗?纳格兰帝国的人总不可能人人都认识我们三个吧?几万人的军队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约达城,但是三个人要做到这点,还是很容易的,侯赛因再怎么戒备,也不能清空所有街道,让士兵全部上街守着。” “先忽略能不能打败侯赛因这个问题,最大的困难是在进入约达城之后……”塞勒涅思索着这个计划在执行上会不会有问题,“就算我们近距离接触到了侯赛因,他现在还是纳格兰帝国的皇帝,只要一声令下,整个约达城的士兵都会保护他的。”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消息,可能会给我们带来转机。”菲碧把手臂放在了桌面上,“最近,我的信仰之力变得有些紊乱,神术的使用也不那么顺畅了。” “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光明神在召唤我,我得回到穆塞格城光明教会的圣坛去,才能听见他到底要说什么。”菲碧把手臂收了回去,“而且,他从来不会为了无意义的事情尝试与我沟通。” “那也只能先这样了。”塞勒涅瞥见了菲碧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那是?” “我在编新的教义。”菲碧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抬起头看着塞勒涅,“我不觉得光明神会没有意识到老一套已经没有用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做出改变。事实上不是从我才开始的,光明教会试图改造光明神教,让它能继续延续下去已经很久了。人类是会成长的,就像长大了的孩子就不会再相信童话故事,教会必须得跟上这成长的速度。” “赫卡特,等你以后去到真正的神国,而不是通过这个投影来和神国沟通了,一定要去见光明神。我太好奇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了。” “我也很好奇……顺带一提,你们两个的做法很聪明。”菲碧指了指赫卡特,“但愿你以后做个让你的信徒不用这么苦恼的神吧。” “我会的。”赫卡特笑着瞥了一眼塞勒涅,“不过我已经让她苦恼很久了。” “你偶尔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77第七十六章 威尔顿圣教国 “圣光军团还会留在这里帮助你们重建,不过不会太久,战争结束的消息传到威尔顿之后,光明教会会召唤他们回去的。” “他们能帮助我们,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原本就人口稀少的诺德王国,如今更加体会到了劳动力不足带来的痛楚,要不是北地人在体格高大,大多很擅长这种体力活,按现在能够投入重建的人数,恐怕连塞勒涅都会觉得无计可施。 来自圣光军团的帮助让北地人稍微松了一口气,也让塞勒涅开始考虑一件事。如果她们成功地杀死了侯赛因,辛德雷大陆的局势会变成怎样? 塞勒涅自然不会选择兴师动众去攻打纳格兰帝国,现在的诺德王国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野兽,急需的不是扩张而是休息。但是侯赛因没有后代,也没有其他亲人,他不在了,纳格兰的正统继承人就是约书亚。约书亚一直在诺德王国,不过谁也说不清楚他在诺德王国究竟是干些什么,完全可以一口咬定约书亚是被迫的,将他推上纳格兰帝国的皇位,这样纳格兰就等于是成了诺德王国的领土。 就算塞勒涅什么都不做,侯赛因的死也必然会让纳格兰内部大乱,导致纳格兰帝国在四个国家之间的争斗中出局,而且几乎看不见能再度追赶上来的可能性,辛德雷大陆的局势将被全面洗牌,对诺德王国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没有纳格兰再对诺德进行干扰阻挠,坏处在于,在威尔顿和塔利斯面前,诺德一个国家什么也不是。 这一次前往威尔顿圣教国,塞勒涅和赫卡特省去了许多赶路的麻烦。菲碧在走之前就在穆塞格城的光明教会里为自己留好了一个回去时用的神术,现在只要用信仰之力触发,她们立刻就能出现在穆塞格的街道上。 “欢迎来到威尔顿圣教国首都,穆塞格城。这里是光明神庇佑之地。”菲碧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念道。 菲碧把塞勒涅和赫卡特带到了光明教会内的一间客房,她刚要出门去圣坛聆听神的旨意,又折回来问赫卡特:“对了,我之前听塞勒涅说,你想弄清楚新月刃的来历。我可以确认它不是威尔顿出产的,但我认识不少工匠,在这方面,他们了解的可能会更多,假如你不介意,在我去听光明神的新指令之前,我可以带你去请教一下他们,这把刀可能来自于哪里。” “好,那我一个人和你去就好,塞勒涅,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塞勒涅点点头同意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忙于重建覆霜城,确实太累了一点,没来得及好好休整就急匆匆地踏上了旅途,有个机会小睡片刻也是好的。 菲碧和赫卡特离开还不到几分钟的功夫,门口就出现了三个神官。 “……你是?”塞勒涅明显能感觉到这三个人和之前在教会走廊上遇见的神官不同。 “我是想来和你好好谈谈的。”站在中间的女神官回答道。 她话音刚落,两个神官已经朝塞勒涅扑了过去,还没等塞勒涅拔出佩剑,两个神官就冲到了她身侧,钳制住她的手腕反剪在身后,控制住她的动作。 两个神官的力气都比想象中要大,塞勒涅挣扎几下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武力优势,她停止了反抗,打量着面前这个穿着神官的白袍,气质却与光明教会格格不入的人。 白袍的剪裁与制式与光明教会的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这个人所穿的要更加轻便易于活动。相比光明教会那充满仪式性的华丽权杖,她手中的权杖也要短很多,和塞勒涅的长剑一样被悬挂在身侧,随时可以方便地抽出来。 “无论你是谁,这可不是谈话应有的态度吧。”塞勒涅用眼角的余光谨慎地打量着按住自己手腕的两个神官,他们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保持着让她无法挣脱的力道,看来是暂时不准备威胁塞勒涅的生命安全,“而且,我不觉得我会和一个连自己身份都不表明的人说些什么。” “不表明身份?啊,也是,你是北地人,应该看不出来我是谁。但是我以为,身为一个光明神教徒,你应该知道这一点的。”那人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袖子上的符号,“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我的名字,尤杜拉。” 这个名字和她袖子上的符号,都向塞勒涅揭示了她的身份。 那是和教会所用的一模一样的五芒星,只是被一个圆圈给圈住,不是用金线而是用黑线绣出——这是宗教仲裁所的符号。 而尤杜拉,也就是宗教仲裁所的现任“监督者”。 在威尔顿圣教国,宗教仲裁所、宫廷、光明教会所达成的平衡,其实等同于是监督者、教皇、光明圣女之间达成的平衡。 “我知道你是菲碧的客人,不过我不知道菲碧到底为什么那么费尽心思地讨好一个蛮族国王。”尤杜拉走近了塞勒涅,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按理说,她不是喜欢做多余事情的人。” 塞勒涅听菲碧提起过她和尤杜拉的关系——但也仅仅是提起过一些十分浮于表面的东西。 尤杜拉和菲碧都曾经是光明圣女的候选人,两个人都展现出了在神术方面惊人的天赋,上一任光明圣女迟迟都没有做出决定,但是在态度上,更多地偏向于尤杜拉。然而,就在宣布结果的当天,从光明圣女口中说出来的名字是“菲碧”,尤杜拉当然不甘心,当场就追问了光明圣女,但只得到了一个回答。 “假如让我选择,我会选择你,尤杜拉。可是,这是神的旨意。” 以尤杜拉的性格,菲碧早就料到她肯定不会回到故乡去,她在输给了菲碧之后留下来当了神官,半年不到就请求调到宗教仲裁所,又过了几年,菲碧就听说了尤杜拉要升任仲裁所监督者的消息。 把这些事情告诉塞勒涅的时候,菲碧完全没说两个人在此事上的情绪,只是事不关己一般地去叙述,以至于塞勒涅无法判断尤杜拉的来意。 最好的可能性是,尤杜拉其实没有敌意。 这其实很容易解释,就像如果塞勒涅莫名其妙地请了一位“客人”到诺德王国,事先没有透露给赫卡特半个字,赫卡特恐怕也会趁着那位客人落单的时候亲自上门来搞清楚状况,发现对方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之后就会罢手。 最坏的可能性是,尤杜拉一直在憎恨菲碧。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在加上她之前言语中所透露出来的对北地人的反感,那么她不会容忍会和菲碧扯上关系的任何人,也不会在乎塞勒涅的性命。 “你……诺德王国的……塞勒涅是吧?我应该没有记错你的名字。现在先告诉我,你和菲碧在谋划些什么?” “无可奉告。” “那么,你许诺给菲碧的是什么好处?我想不会有人在对自身无益的情况下这样奔忙的吧?即使是那个菲碧。” “无可奉告。” “北地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永远是审讯者的噩梦,你可以敲碎北地人的骨头,但别想看见情报从里面飞出来。”尤杜拉抽出了她的短权杖,垂下手随意晃了几下,“既然你根本不准备回答我,那我也没必要再用这种方式来浪费时间。” “你不肯主动配合,我就要很遗憾地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我想这一点你也能猜到。”尤杜拉斜坐在桌上看着塞勒涅,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根据我的调查,你是个正式的光明神信徒吧?” 塞勒涅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离尤杜拉再远一点。她觉得只要再靠近一点,尤杜拉就能感觉到她体内的、赫卡特的信仰之力。 那么专门制裁叛教者的宗教仲裁所会用出怎样的手段,答案就不难猜到了。 “我想你刚刚来到威尔顿圣教国,还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吧?就让我来帮你分析一下,现在你身处异国,别说寻求援助,连一个人出门会不会迷路都无法保证,而唯一能在这里保护你的人是菲碧,现在菲碧和你妹妹一起出去了……还有谁能来救你呢?”尤杜拉始终朝塞勒涅笑着,“当然了,我平时不会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和菲碧作对,但是她不在的时候,我就可以把要抓的人直接带到宗教仲裁所去。光明圣女可没有资格进入那个地方,更别说从里面救人出来。” 她挥了一下权杖,塞勒涅眼前立刻被一层黑幕给遮住了,只得任由两个神官押着她往前走。 “希望菲碧那个家伙能赶紧发现,否则就太无趣了。” 78宗教仲裁所 菲碧所说的工匠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在老到挥不动锤子之前,他们有的为宫廷铸造武器和器物,有的则为光明教会与宗教仲裁所制造权杖。她要带赫卡特去见的,正是当年为她制造权杖的人。 “权杖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赫卡特问道。 “木头。和长?枪的结构一样,持握的柄是木头,前端镶嵌宝石的地方是金属的,只不过用的是一种比一般的木材都要坚硬许多的木头,不然大部分神官恐怕都会拿不动权杖。”菲碧顿了一下,补充道,“据我所知,只有尤杜拉的权杖是纯金属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带着那么个玩意儿走来走去。” “尤杜拉是?” “我的一个很烦人的朋友,她每天除了和我过不去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但这也不能怪她,她的职责就是和我过不去。”菲碧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赫卡特,笑着解释,“她是宗教仲裁所的监督者。” 对于宗教仲裁这四个字,赫卡特原先心有余悸,现在听到却满不在乎了,她已经真正迈过了神明的门槛,宗教仲裁无法再对她产生任何效果。 纳格兰帝国的建筑风格和威尔顿圣教国很像,但是威尔顿的城市街道要更加宽敞,结构上也更加复杂,菲碧带着赫卡特七弯八绕地走了很久,才来到一条略窄的街上,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门。 房子很大,客厅里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看见菲碧的到来,他们排成一排站在门口,整齐地问好:“圣女大人午安!” “午安,孩子们。你们的爷爷呢?”菲碧弯下腰问其中一个。 “他们都在楼上!我来去叫!”那个孩子飞快地跑到了楼梯口,大喊道,“爷爷!圣女大人找你!” 一个上了年纪看上去却不衰弱的老人很快就从楼上走了下来:“啊,圣女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朱利安先生。”菲碧向他递上了新月刃,“我想请你看看它的来历,最好能告诉我,它是由谁制造的。” “孩子们,让开点,不要靠近。一把弯刀。”老朱利安小心地把刀抽了出来,“这简直太棒了,可惜这并不是我的专业。” “朱利安先生,请不用谦虚。即使这不是你的专业,你对它的了解之深也远胜于某些专业人士了。” “请问,这是圣女大人你所使用的武器吗?”朱利安的手指轻颤着抚过刀背,眼里闪烁着赞叹的光芒,“还是说,是这边这位女士?” 赫卡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朱利安说的是自己,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它很好用,是吗?” “是的。” 赫卡特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过比自己的新月刃更好的武器了,她就像信任自己的武力一样信任新月刃,这是曾经活在恐惧中的诺德质子让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心理倚仗。 “那么,能否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获得它的?” “大概……大概十年前,在纳格兰帝国。” “这就很奇怪了,圣女大人。”朱利安说,“我判断不出这把刀是由谁制造的,甚至都看不出是由哪个国家制造的,但是我很肯定,铸造这把刀所用的原材料来自威尔顿圣教国,叫做奥里哈钢。” “奥里哈钢……”菲碧对这个名字可是印象深刻的,“这种材料由光明教会负责严格管控和使用,从未有过外流。” “是的,圣女大人。我们不能排除奥里哈钢有在某个环节泄露的可能性,但也不排除这其实是由某个光明教会内部的人铸造的,只是,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极小。”朱利安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新月刃收回了鞘中,“恕我无法回答它具体的来历,我所能提供的讯息就只有这么多了。” “十分感谢,朱利安先生,这些对我们来说已经很可贵了。” 菲碧把新月刃交还到了赫卡特手中,向老工匠朱利安辞别。 “假如连朱利安都不知道,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不过我们还是每个都问一遍吧,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然而在把整条街的门都敲过了一遍之后,菲碧和赫卡特还是失望而归。 “塞勒涅,我们回——塞勒涅?” 走进空荡荡的房间时,赫卡特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而菲碧冲到桌前,拿起了那枚她十分熟悉的五芒星徽记。 “宗教仲裁所……尤杜拉来过了。” 整个威尔顿圣教国境内,也就只有尤杜拉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和菲碧过不去了。 “宗教仲裁所?宗教仲裁所有权从你这里抓人?” “那是……负责制约光明教会的机构。如果当时我在光明教会,尤杜拉绝对不可能当着我的面把她带走。但是只要进入了宗教仲裁所,就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 “按照你的意思……”赫卡特将新月刃抽出了一半,“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亲自杀进去救人了是不是?” “是,我会带你去宗教仲裁所。但我作为光明圣女和威尔顿圣教国的国民,请求你不要滥杀无辜。” “我不会的,在我确认了塞勒涅安全之后。在确认她安全之前,我也不会向不挡着我的路的人动手。” 看见赫卡特的眼神,菲碧决定还是不说出那件事来。 塞勒涅之前是个正式的光明神信徒,她加入了光明神教,为光明神祈祷过,使用过光明神术,在任何方面她都无法摆脱这个曾经拥有过的身份。假如她一直就是光明神信徒,尤杜拉也不能对她出手——作为监督者,她不能伤害除了判教者之外的任何一个信徒。 但是塞勒涅现在所信仰的赫卡特是一个真正的神明。 塞勒涅对于尤杜拉来说,是个在宗教仲裁所面前毫无抵抗力的叛教者。 宗教仲裁所比宫廷和光明教会都要低调许多,他们也不希望在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存在,因此也少有人知道,威尔顿圣教国郊外那座和教堂一样的建筑其实不是普通的教堂。 在这座“教堂”的地下,隐藏着宗教仲裁所的无数审讯室——和行刑场地。 塞勒涅此刻正身处其中一个审讯室中,她盯着墙角用神术凝聚成的光芒,等待赫卡特的情绪产生波动的瞬间。 “我受够了被菲碧给蒙在鼓里了。”尤杜拉在绑着塞勒涅的椅子前走来走去,她腰侧沉重的金属权杖也跟着晃来晃去,“亲爱的诺德女王陛下,假如你愿意和我分享一下菲碧从光明神那里听来的小秘密,我真的不介意放了你,多一个叛教者对于光明神教来说算不上损失,对我来说就更算不上了。” 塞勒涅始终不说话。同样曾是光明圣女的候选人,被选中了的菲碧坦率得让人觉得诧异,来到了宗教仲裁所的尤杜拉就不会如此,塞勒涅清楚尤杜拉在这样一个职位上待了许多年,就算原本是被作为虔诚的神官培养,现在也该通晓怎么撬开敌人的嘴获取情报了。 “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塞勒涅,你没有试图用一些拙劣的谎言来蒙蔽我。”尤杜拉俯身与塞勒涅对视着,“我确实没有恶意,我只是讨厌菲碧总是不告诉我任何事情——却会告诉你这样毫不相干的人。” 塞勒涅没有回答,尤杜拉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尽管放心,我和菲碧的关系比你想象中要好,我不会对她不利,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满足一下好奇心,我想你能理解。” 尤杜拉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塞勒涅也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尤杜拉终于对这种方法失去耐心。 她从腰侧摘下了她的短权杖,用顶端那颗鲜红的宝石对准了塞勒涅。 “不得不遗憾地说,我对拒绝和我合作的叛教者都是毫不留情的。”尤杜拉耸了耸肩膀。 塞勒涅知道宗教仲裁所使用的手段肯定不会温和,但她没想到的是这痛楚如此难以忍受。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也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但是面对撕裂灵魂一般的剧痛,她还是满身冷汗地发出了尖叫,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抓住椅子的扶手,期盼着这痛苦能够快点过去。 “我们管这叫灵魂拷问。”尤杜拉放下权杖,让塞勒涅稍微喘了一口气,又重新举了起来,“和其他酷刑不同,这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上的,所以恭喜你已经体会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深层次、也最让人无法反抗的疼痛。” 又过了片刻——对于塞勒涅是漫长到永无止境的时间——尤杜拉再次放下权杖:“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了吗?” 来了。 就在剧痛消失的刹那,神明与信徒之间的联系让塞勒涅感受到了赫卡特的情绪,她开始进入了比往常都要焦急愤怒的状态。 看见塞勒涅脸上的笑容,尤杜拉皱起了眉头。 “你们北地人就喜欢虚张声势。你的子民这样,想不到你也会这样。” “我可不是虚张声势,宗教仲裁所的‘监督者’尤杜拉女士。”塞勒涅仰起头看着她,嘴角仍旧带着笑意,“我只是一想到等会儿赫卡特来救我的时候你会被揍成什么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79第七十八章 营救 郊外的教堂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和穆塞格城内的任何一座教堂一样安详静谧。 只是这里见不到有神官出入来往,偶尔有几个会走进教堂中,也是行色匆匆不想被人看见的样子。附近没什么居民,于是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样的异常,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座教堂其实就是“宗教仲裁所”。 菲碧当上光明圣女以来,光明神教近乎停滞的发展又迎来了一次新的转机,她不再保持以往光明教会的高高在上,而是主动融入到普通的信徒——基本也就是威尔顿圣教国的平民——当中去,让他们拉近与教会的距离,也让他们在心中切实地觉得,光明神是为他们带来了幸福的。 光明神虽然没有对人间做出什么太大的贡献,但是光明教会的确做了许多实际的好事,而且和之前艾丽诺与伊迪斯时代他们过多干涉朝政而造成的麻烦,现在的光明教会已经是个很安分的组织了。 讽刺的是,在艾丽诺与伊迪斯时代,光明教会的扩张根本没有给宗教仲裁所成长的机会,对于光明教会的所作所为,宗教仲裁所也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连自保都显得勉强。 然而到了今天,菲碧兢兢业业地辅佐宫廷,帮助威尔顿圣教国的发展,光明教会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安分守己,宗教仲裁所却也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发展壮大。 当然,这其中不排除有尤杜拉的功劳。 菲碧不觉得自己真正了解尤杜拉,但她至少是整个威尔顿圣教国境内最了解尤杜拉的人了。 和后天环境中形成的不同,尤杜拉天生就性格尖锐,在同为学徒的时候,睡在她旁边那张床的菲碧终日受她不自觉释放的信仰之力压迫,直到半年后更加系统地学习了神术理论,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睡不好。 赫卡特也知道光明神的信仰之力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它本身就很少有攻击性掺入其中。但信仰之力毕竟是非常容易被使用者的性格与情绪影响的,在尤杜拉手中,光明神的信仰之力就格外不稳定。 但这一点,也让尤杜拉能把一切用作攻击与破坏的神术都用得得心应手。 也让她来到宗教仲裁所之后,觉得这里比光明教会要更加适合自己。许多人以为她是嫉妒菲碧,事实上她对菲碧连一点羡慕都没有。 “也就是说,她和你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是的,我们擅长的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所以你也不能把对付我的经验用到对付尤杜拉身上,论这样面对面的战斗,她比我强大太多了。”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赫卡特从马背上跳下来,放慢脚步走向了那座教堂。 夕阳沉没到了地平线以下,没有灯光与火光的郊外一片黑暗,正方便赫卡特的行动。不过她相信即使是白天,也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教堂中只燃了四根小小的蜡烛,但是这样的黑暗反而更加适合赫卡特发挥,她刚推开门就感觉到了两个长?枪手藏在门后,正等着她推开门的瞬间冲上来。 赫卡特飞快地前跑了几步,躲开分别从两边刺来的长?枪,折回去向右边的长?枪手挥下了一刀。长?枪手临死前脸上还带着嘲笑着赫卡特误判距离的得意,然而信仰之力组成的无形之刃轻而易举地让他的盔甲与肉体一同崩溃了。 另一个长?枪手也被新月刃贯穿了心脏,赫卡特面无表情地抽出刀刃,转过身观察着教堂内部。 她抖去刀上的血,一步步走向了墙角那个很不起眼的侧门。门后的长廊很窄,却明显通往一个更加宽敞的地方,两侧的审讯室里不时传来尖叫与质问,赫卡特没有做任何停留,径直走向了长廊尽头的房间。 就在她即将伸手推开门的时候,冰冷的触感从颈后袭来了。 “你就是赫卡特吧?” 纯金属的短权杖,极具侵略性的信仰之力,赫卡特确认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就是尤杜拉。她转身握住了尤杜拉的权杖,稍微用力就将权杖从尤杜拉手中抽了出来扔到远处,然后,新月刃架在了尤杜拉的脖子上。 “放人。”赫卡特的刀刃已经没入了尤杜拉的皮肤中,“放了塞勒涅。” “真是精彩。”远处似乎传来了鼓掌声。 灯光昏暗的长廊中,身着监督者长袍的女人缓缓地走了出来,赫卡特看了看自己没有沾到半滴血的刀刃和地上的木偶,猜到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尤杜拉。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6节 “嘶……幸亏我没有亲自和你说话,不然恐怕会和它死得一样惨呢。”尤杜拉满不在乎地走近,捡起了地上的小木偶,“想见你姐姐?那就跟我来吧。” 在打开尽头的那扇门之前,尤杜拉凝视了赫卡特许久。 “你还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异教徒的气息。” “动作快点。”赫卡特用刀刃抵住她的后背,“别耍花招。” “别耍花招?赫卡特殿下对于宗教仲裁所的期待,是不是过于天真了一点?” “你要是敢玩任何小动作,我就让你知道是谁比较天真。” “你大概也知道,只有用权杖才能使用神术吧。”尤杜拉转过身看着自己被抛到了远处的权杖,“但是身为监督者,我是有特权的。” 她话音刚落,用以鞭笞叛教者的信仰之力就朝赫卡特涌了过去,赫卡特没有躲避,也没有抬起新月刃格挡,就只是站在原地,毫不畏惧地看着尤杜拉。 尤杜拉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信仰之力好像在触碰到赫卡特的瞬间全部消解,有一部分甚至还被赫卡特所吸收了。 “这下你应该也明白了,宗教仲裁所的这位监督者。”赫卡特用刀尖指向了她,“你的宗教仲裁对我没有用,要是想打败我,就得乖乖拿起你的权杖使用神术……可是你觉得我会给你把它捡起来的机会吗?带路吧。” 带着震惊和恐惧,尤杜拉不情不愿地转身为赫卡特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你先进去。”赫卡特不耐烦地用刀背敲敲她,“别以为我会傻到让你站在我后面。” 塞勒涅就被绑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她艰难地抬起头,朝赫卡特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自己没事。 “你受伤了?”赫卡特轻声问她。 “没有,但是现在正被你用新月刃架着的这位女士让我吃了点苦头。” 正如塞勒涅所预料的,赫卡特听完这句话就收起了新月刃,对着尤杜拉的鼻梁就是一拳挥了下去。 相信要不是尤杜拉有信仰之力保护着身体,被赫卡特丝毫不留情面地打完这一顿,后果和被新月刃割开喉咙也差不多了。 趁着尤杜拉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赫卡特解开了绑在塞勒涅身上的绳子,帮她揉了揉手腕上的红肿,而尤杜拉挣扎着抬起头问塞勒涅:“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宗教仲裁会对她无效?” 在去抓捕塞勒涅之前,尤杜拉做了最周详的调查。塞勒涅是光明神教信徒的消息基本上是公开的,她要知道这一点并不难,她要知道赫卡特在纳格兰的时候有没有接触过光明神教就更不难了,每一次祈祷都会留下信仰之力的痕迹,这些痕迹都是保留在神国之中的,却可以用和复制神术一样的原理直接复制到人间,在尤杜拉的命令下,宗教仲裁所在这方面的记录比光明教会做的还要完善。 事实是,有过。 虽然是很久以前,虽然只有几次,但年幼的赫卡特的确曾经是个光明神教徒。 世界上真的相信光明神存在,真的发自内心归顺于他的人不多了。 身为宗教仲裁所的监督者,尤杜拉是最为清楚这一点的。宗教审判大多数时候都不在乎你是否做出过叛教的行为,只要你的信仰不够虔诚,就可以对你进行灵魂拷问——需要判教行为做支撑的只有抓捕而已,她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从光明教会里带走神官,也没必要和老实本分的平民过不去。 在威尔顿圣教国的首都教会尚且如此,更何况诺德王国的两个王室成员?她们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而加入光明神教,但无论如何,那个原因都不会是“对光明神的虔诚信仰”。 尤杜拉怎么也想不通,赫卡特为什么能够免疫宗教仲裁。 难道她真是一个从灵魂层面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的虔诚信徒吗? “尤杜拉。”塞勒涅走到她面前,“这就是我信仰的神明。” 塞勒涅能看见尤杜拉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她和菲碧一样,都是“光明神的仆从”,在人间的地位很高,在神国之内,却只能屈从于神明。 80第七十九章 光明神 在发现宗教仲裁无效、权杖远在长廊那头之后,尤杜拉觉得眼下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尊敬的、来自诺德王国的两位客人……我真的不是要故意针对你们的……”尤杜拉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要偷袭的意思,“我只是履行我身为宗教仲裁所监督者的职责,要时刻注意光明圣女的动向,以防她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比如说?尤杜拉,你每天除了监视我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吗?”穿着雪白神官长袍的菲碧走进审讯室,将尤杜拉的权杖塞回她手里,“我没觉得光明教会里那些神官会让你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要不是我懒得管,就连我也要把他们筛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威尔顿圣教国的优点是,这个国家经过这样漫长时间的发展和光明神教思想的影响,变得非常稳定牢固,就像是一个已经无法再继续改进的机器,只要偶尔上上油润滑一下,它就能持续不断地走下去。 而这个国家的缺点也正在于此。 负责维持这台机器运转的人,根本就不用特意花什么心思,只要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都不敢,偶尔给机器上上油就行了。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变化的是光明教会腐朽的理由,不变的却是光明教会内部的腐朽。 菲碧伸出权杖碰了碰尤杜拉的额头,用神术给她治疗:“为了给你留下一个教训,鼻子就先算了吧。” “别算了啊,菲碧,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尤杜拉捂着自己被赫卡特打歪了的鼻梁,“这点事情对于光明圣女大人来说不是举手之劳吗?” “不行。”菲碧坚定地拒绝了她,“等到塞勒涅原谅你的时候,我再帮你修复好。” 尤杜拉又把祈求的目光投向了塞勒涅,塞勒涅微笑着朝她摇摇头,拒绝了她:“不过,我会考虑原谅你的,你可以再多等等。” 事到如今,要讲清楚局面反而变得很容易了。 菲碧、塞勒涅和赫卡特仅仅商量了一分钟,就决定不再瞒着尤杜拉,她所能提供的帮助不比菲碧能让光明教会提供的少——甚至还要多,纳格兰帝国境内现在有多少被侯赛因蛊惑了的叛教者啊。 听完菲碧的解释之后,尤杜拉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也立刻明白了菲碧为什么要向赫卡特与塞勒涅求助,她们两个身为神的仆从,是无法以一己之力反抗别的神明的。 “那就……让我们先放下成见?”尤杜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毕竟我们现在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你说得倒是很轻巧。”赫卡特轻蔑地哼了一声,“要是你同意再让我揍你一顿,我也可以考虑这个问题。” 菲碧还从来没见过尤杜拉这么害怕的样子。尤杜拉从小时候起就是个嚣张且不可一世,经常心血来潮、行事冲动的人,但就算把什么重要的事情搞砸了,她也能咬着牙不动声色地扛下来。 当了许多年朋友,也在光明神教内部并肩了许多年之后,菲碧对尤杜拉的评价很简单,这个人虽然行事乖张让她头疼,但实在是个有骨气的人。 这一点从她当年输给菲碧之后毅然放弃神官的职位,跑去宗教仲裁所也能看出来。 这么一想,菲碧才察觉到房间里的异常在哪里。 “赫卡特,你先别吓她了,让我们把话说完吧。” 赫卡特还是没有收手,直到塞勒涅拍拍她的手臂,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一直压迫着尤杜拉的信仰之力。 “尤杜拉,你也别想着宗教仲裁她了,她不宗教仲裁你就很仁慈了。”菲碧在桌上展开了一幅画得十分详细的地图,“我们现在最应该想的事情,还是如何进入约达城杀了侯赛因,再安全地从约达城里逃出来。” “最难的是要逃出来。”塞勒涅补充道。 “是的,除非我们做好牺牲的准备,去了就没再像活着出来。” “其次就是杀了侯赛因。”赫卡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直到今天,我仍旧没有把握。” “所以你们还是先跟着我去一下圣坛,听听光明神要和我说什么吧。”菲碧叹了一口气,收起地图,“现在应该可以联系上了。” “应该可以?”赫卡特重复道,“应该可以?” “我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菲碧遇到这个意外已经很久了。准确来说,不是从她开始,而是从她之前的那些光明圣女们开始。 据说千年之前的光明圣女,名副其实是神国的一员,她们能在圣坛前和光明神流畅地对话,甚至能在生前就看见自己向往的、逝世后要去往的光明神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联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减弱,到了菲碧这一代的时候,她每次都需要好几天才能在圣坛边捕捉到来自光明神的信仰之力,然后用自己的信仰之力来与身处神国的光明神取得联系。 “菲碧,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赫卡特在晃动的马车里说道,“但是我已经清楚这一点了,假如有一天,我和我的信徒——比如塞勒涅——之间的联系减弱,那就只代表一件事:我的力量在被削弱。”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菲碧垂下了头,“我只希望光明神至少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讯息。” 圣坛设立在穆塞格光明教会的深处,别说是普通人,就连一般的高阶神官也无法进入这里,在菲碧这个时代,有进入圣坛资格的人就只有光明圣女一个。 当然,光明圣女也可以临时让别人拥有这个资格。 身为和光明神生来就对立的神明,站在圣坛前的感觉让赫卡特觉得很不自在,她往塞勒涅身边靠了靠,尽量让自己耐心地等待菲碧。 终于,一个分辨不出年龄和性别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了。 “来吧。” 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包围她们的已经从圣坛内的大理石变成了泛着金色的信仰之力。 脚下踩着的地面不是土壤构成的,是仿佛云朵一样的东西,信仰之力在这里就像是人间的空气一样充足,她们四个人所站立的地方被许许多多的石碑所包围,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时不时会闪烁着。 神国。这里就是神国。 “每闪烁一次,神术就会被人间的信徒给复制一次。”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四个人同时转过头,看见就在不远处的石碑后,一个穿着宽大长袍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菲碧和尤杜拉的心里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请问……你是?”菲碧艰难地开口问她。 “你问我?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造物主,我是辛德雷大陆仰望的明灯,我是人类的领路人,我是……” 赫卡特走过去,蹲下来让自己和小女孩平视:“说人话。” “……我是光明神。” 赫卡特回过头看着塞勒涅:“我觉得我现在算是知道绝望是什么意思了。” “不,赫卡特。”塞勒涅也报以同样纠结的眼神,“现在你更加要赢了,你要是输了,侯赛因唯一的对手就剩下她了。” “但是,光明神为什么是个女的?那你们一开始就该叫她光明女神啊?”赫卡特直接揪着领子把光明神从地上拎了起来,举到菲碧和尤杜拉面前晃来晃去,“而且她?光明神?光明神?她是光明神?” “冷静,赫卡特,我感觉她们两个受到的震撼应该比我们还大。” 塞勒涅说的没错,菲碧和尤杜拉在原地愣了很久都没想起来信徒见了光明神应该行礼。过了好一会儿,菲碧才结结巴巴地猜测:“是、是不是……因为我……” 神的形象会随着信徒对他的想象而改变,这一点的确不错,但这仅限于神还弱小的时候。别说是光明神,就连现在的赫卡特都不大会受到这个的影响,除非信徒扩张的速度突然以异常的速度增加,那倒是还可以出现一些小小的波动,可赫卡特的圣典里也把赫卡特的形象描述得一清二楚,不像光明圣典始终回避了这个问题,让信徒对神明的形象有了各种下意识的想象。 本来这些想象再怎么多种多样,和神国里的光明神也是没有关系的,可是从他的力量不断减弱之后,这种想象就再度产生效果了。 信徒读完圣典之后,脑子里对光明神的印象依旧模糊,不过人间却有一位传达光明神旨意、代表光明神意志的人。 那就是光明圣女。 随着光明圣女菲碧与民众、普通信徒的愈发亲近,退化成了一个小男孩,无力抵抗任何“想象”的光明神,终于被信徒下意识地当成了一位女性神明。 光明神悲愤地朝着菲碧点了点头。 81第八十章 新月刃 光明神的力量之所以会减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光明神教中,真正能提供信仰之力的人越来越少,过度使用信仰之力的人又越来越多。 圣典中没有直说,但光明神教传达的思想之一是“阶层”,是每个人都应该安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这个位置是神决定的,也是神赐予的。 塔利斯联盟的建立,没有撼动威尔顿圣教国大陆第一的地位,来自塔利斯联盟的思想却对辛德雷大陆原有的思想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因为威尔顿圣教国的氛围与千年的传承,光明神教信徒的数量并没有锐减,但是对光明神教毫无怀疑的人越来越少了。人的思想一旦被动摇,就很难再回到原先稳定的状态,光明神正是从那个时候起,被削弱了力量。 “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大陆主神的位置也没什么好抢的,抢到最后我自己还是变成这样……但是,身为这片大陆的主神,我可以做到其他神明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预言。”赫卡特还是不忍心放任一个看上去最多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艰难地搬运一面巨大的镜子,走上去帮了她一把。 所谓的“预言”,就是把现有的所有条件全部套入人间的法则中,然后让法则在神国里运转一次,要是条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这种推演的结果就会和现实一模一样。 假如是针对个人的预言,赫卡特和侯赛因花上一段时间或许可以准确地做出,但是他们就算再过上几千年也不可能推算出辛德雷大陆整体的局势来,这一点只有光明神可以借用整片大陆的力量来进行。 “我在几百年前,我力量最强盛的时候完成了这套体系,让它一直顺着神国的法则运转下去。” 光明神能从这面镜子里看到的画面是超前的,每当她在镜子里看到什么异常状况,就通过光明圣女来改变人间的条件,从而让真正的结果变得和镜子预言中所显示的不同。 法则的运转也具有其惯性,在连续不断地运作了几百年之后,光明神自己也无力让这个预言停止了,只得任凭它消耗着信仰之力。 “消耗的量实在是太大了。”光明神比普通的小孩子还要容易疲劳,坐在她金色的王座上不停地打瞌睡,“预言、神术、宗教仲裁,要不是纳格兰人的忏悔提供了比以往更多的信仰之力,我差点就要撑不下去了……” 刚才还用了不少神术和宗教仲裁的尤杜拉和菲碧默默地把自己的权杖收到身后。 “所以,你是连和人间联系的能力都没有了,干脆直接开个门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赫卡特上前握住了光明神的手,分了一小部分信仰之力给她,“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赫卡特没有对信仰之力造成过多的干涉,因此她的信仰之力即使分享给了别的神明也不至于造成太多的损耗,但光明神看上去明显精神多了,说话也变得顺畅起来。 “我们现在的目的,都是把侯赛因从这个辛德雷大陆给抹杀,但是无论是我还是你们,现在都做不到这一点,除非我们联手。”光明神努力地坐直了身子,“别看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但我好歹也当了一千多年的大陆主神……” 如今的光明神沦落到勉强维持生存,但她曾经抵达过赫卡特与侯赛因连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除了接受这个条件,赫卡特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光明神……先生,在我们的合作结束之后呢?”塞勒涅问道,“抹杀了侯赛因之后,辛德雷大陆必然会有动乱,比如说,我能想到最稳定的状况是,纳格兰帝国推举出了有能力的人继承皇位,威尔顿圣教国和塔利斯联盟继续保持互有敌意却不起正面冲突的状态,诺德王国则恢复到从前。” “就算不是这种状态,只要侯赛因被抹杀,我也可以帮助你们达到这个最稳定的状态。我们最需要商讨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和这位新朋友之间的利益该如何分割。” 光明神指的是赫卡特。 “我们先假设已经抹杀了侯赛因,也按照你姐姐的想法让辛德雷大陆恢复到一个稳定的状态,那我们就必须提前商量好战利品的分配,否则到时候又会迎来一场厮杀。”光明神从她的王座上跳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地踱着步,但因为她是个小女孩的样子,这个动作看上去格外滑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吵,我建议我们干脆直接以最公平的方式分割。” “侯赛因的力量我们两个各自拿走一半。”赫卡特立刻回答。 光明神点了点头:“是的,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塔利斯联盟还是塔利斯联盟,但我不允许你向诺德王国扩张势力。” “就算我想,北地人在我们中间会选择谁也是一目了然的。” “同理,我也不会去干涉你的威尔顿圣教国。纳格兰帝国也是我不可能争夺的地方,我的要求只有一点,不要向诺德王国扩张势力,一点都不行。” “成交。先让我帮你把新月刃的封印给解开吧?” “新月刃的……封印……”赫卡特就像刚见到光明神的菲碧和尤杜拉,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新月刃是你做的?!”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那根本不是人间会有的工艺吗?”光明神跑到赫卡特面前,把手放在了新月刃的刀柄上,“这层封印解开之后,它就彻底属于你了。” 光明神比任何人都要早看见侯赛因的堕落——透过她那面展示预言的镜子。 但是就算是光明神,也不可能直接改变预言中展示的现实,她只能一点点地去尝试。往日,她一向只会在光明教会之内做出尝试,委任光明圣女去帮她解决人间的问题,然而这一次的危急,肯定不是光明圣女一个人凭借光明神教的力量就可以解决的。 光明神还需要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一个必然可以打败侯赛因的人。 于是,那时候的光明神来到纳格兰帝国,选中了赫卡特。 光明神早已彻底抛却了自己和人间的联系,她降临人间之后,只要不刻意显露出人类的形象,就只是一团庞大的信仰之力。所以她才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躲在纳格兰帝国的皇宫中,帮助当时的赫卡特。 为了以防万一,光明神给新月刃加上了一道封印,让它被烙上光明神的印记,只要不是光明神教的信徒使用,威力就会大打折扣。因为有了这道封印,新月刃的强大才被掩盖住了,让塞勒涅一开始就没有往神的方向去联想。 “完成了。”光明神从新月刃上收回了手,“试试看吧。”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赫卡特身上,看着她慢慢地将新月刃抽出刀鞘,试探着挥舞了一下。 赫卡特再怎么喜欢新月刃,她与武器之间,也必然是有着隔阂的。但是现在,只要她握紧了刀柄,新月刃就好像成为了它身体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信仰之力可以自由地流入新月刃,就像流入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仅仅是解除一个自己之前设立下的封印,就让光明神精疲力竭了,好在尤杜拉和菲碧及时拉了她一把,又给她分享了一部分信仰之力。 “呼……除了新月刃以外,我还能提供一个协助。”光明神跌跌撞撞地倒回自己的王座上,“以你的实力,要和侯赛因对决,最坏的结果是同归于尽,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你险胜而已。所谓险胜,就是你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才能取得胜利。因为你们是以同样的方式成长起来的神明,谁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当然,你已经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了,那就是我,一个和你们的成长方式截然不同的大陆主神。” “可是,我不觉得你还能帮到我什么……”赫卡特干脆把手按在了王座的扶手上传输信仰之力,以免光明神总是陷入疲劳状态,“你都自身难保了。” “光明神大人……需不需要我暂时切断一部分神术的权限?”菲碧询问道,“或者,我直接向光明教会内部下令,让他们限制神术的使用。” “我还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你们看上去可能会觉得很严重,但其实这只是过于孱弱的人类躯体无法承受神明的力量而已……假如我变成神明的形态就不会这样了,不过那种状态下我无法和你们对话。” “你神明的状态并不是人类吗?”赫卡特好奇地看着她,“因为你不是从人变成神的?”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和你还有侯赛因的成长方式完全不同。”光明神吃力地直起身子,人类的躯体随着信仰之力的波动而渐渐消失不见了。 “是光。”塞勒涅环顾着四周,“她是光明啊。” “是的,我是光明本身。”光明神的人类姿态又在王座上显现了出来,“我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改变,哪怕人类要将我遗忘,我也会保持着我原本的样子。人类也许有一天会不再信仰我,然而他们对光明的向往,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82第八十一章 命运 光明神术之中有一种神术,是只有光明神一个人才能使用的。 那就是大预言术。 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利用自己的神力来强行改变未来的走向。 “很多年前我就这么干过一次。在我当上了大陆主神之后,还有其他很多神明存在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迅速成长起来然后把我拉下来。”光明神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还年轻,我太惧怕这件事了,所以我成为主神,稳固了神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大预言术的力量,抹杀了其他神明的存在,无论是从人类成长而来的,还是像我一样因为人类对某样东西的崇拜而出现的。” 光明神这么做,就像是砍伐掉一片森林,要过上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树木才会重新生长起来。赫卡特和侯赛因,就是在这漫长的千年之中,成长起来的树木。 “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我当初的决定实在是大错特错。” 抹去了其他神明存在的同时,光明神也抹去了在人间的自己。她从那以后就只能待在自己的神国里,无法再继续干涉人间,当预言镜向她展示了异变,她也只能七弯八拐地通过光明圣女来传达讯息,一点点地想改变未来。 如果神明就像是树木,那么整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就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不利于生长也不利于扎根,只有依靠人类艰难地存活下去,没有了其他树木,人类确实会专心照顾其中一棵,但没有了其他树木,那孤零零的一棵树在被人类抛弃之后,就失去了自己活下去的能力。 在神国之中,也只有光明神一个神。历年来的光明圣女也升入了神国,一些尤其虔诚的信徒也在神国之内,可是他们就像是光明神国的根系,处在与神明不同的地方。就像树木知道根系与自己同在,却永远也看不见他们。 诺德王国没有精良的武器,就向菲克共和国或者塔利斯联盟购买,塔利斯联盟缺少工匠,就从威尔顿圣教国或者诺德王国聘用,纳格兰帝国需要大量的草料养活他们的战马,于是那些草原上的部族十分乐意纳格兰用粮食来换取他们的草料…… 共同生长在一片大陆上,就注定要争夺这块陆地之内和周围海洋之中的资源,注定要为了利益明争暗斗或者大打出手,所有国家互惠互利互相扯后腿,让辛德雷大陆始终繁荣着,这片大陆上的人类也始终繁荣着。 辛德雷大陆不像是蓬莱国所在的地方,那里的住民只有蓬莱人,所以他们整片大陆上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对辛德雷大陆人来说强大到不可置信的蓬莱国。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7节 相比之下,辛德雷大陆就是个混乱的地方。这里有孤僻高傲的北地人,有热情直爽但就是看北地人不顺眼的纳格兰人,有开创了史无前例新制度的塔利斯联盟,也有固守了千年传统的威尔顿圣教国……曾经,这里还有蓬莱人聚居的城邦。 光明神国有蓬莱国的统一,却没有蓬莱国的实力,仅靠他一个人的神国,维持不起这片大陆。在一千年之后,他即将承受他当年犯下的错误而导致的后果, “我虽然什么都做不到,但我可以把每件事都看得很清楚。塞勒涅,赫卡特,我很早就知道了诺德王国要制造神明的计划,我很高兴我终于等到了我在神国的第一位朋友,希望这次我们能赢,希望在你之后能有更多,希望神国也能像辛德雷大陆一样,变成一个热闹繁荣的地方,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艰难地苟延残喘。” 连续说上这么长一段话让光明神很疲倦,但她还是坚持从王座上走下来,抬起头看着赫卡特:“所以,请坐上来吧。” “这里不是你光明神国的王座吗?” “不,不是。”光明神缓慢且庄严地说道,“这是大陆主神的位置,我现在要将它交给你。这个位置没办法让你的实力突飞猛进,但是会让你的神格变得更加稳固,也让你更有可能战胜侯赛因。” “可是我……” “把最好的武器和盔甲给最好的勇士。这是你们北地人的谚语。”光明神执意要把她拉到王座上,“你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彻底打败侯赛因的人,我曾经给予人类希望,现在,需要你来给我们希望了。” “赫卡特,接受吧。”塞勒涅轻声说道,“我们都希望你能赢,所以都想多给予你一点帮助。” 赫卡特只好坐了上去,她立刻就感受到了改变,她神国之内的一切秩序都变得更加完善且稳固,这也许就是神格稳固的体现,光明神嘴上说没办法给予太多的帮助,但其实是给了她最重要的、必须要以时间去积累的东西。 而赫卡特最缺少的,也就是时间。 “你没办法学我的神术,我也没办法跟你到人间去使用大预言术,所以,我现在给菲碧还有尤杜拉,使用大预言术的权力。”光明神走到石碑中间,弯下腰用手指碰了碰地面,一块新的石碑随之升了起来,“你们两个没有神格,而且地位在神国中也不高,以你们的实力,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直接抹杀掉侯赛因的,但是它对你们来说仍然很有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光明神剧烈地咳嗽着,“在战斗的时候,相信你们的能力,在不知道如何去战斗的时候,相信塞勒涅。” 几乎是光明神话音刚落,四个人就重新站在了光明神教的圣坛前。 其他人都回过了神来,只有塞勒涅还沉浸在光明神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中。 “相信塞勒涅。” 塞勒涅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也许她曾经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也是诺德王国合格的统治者,但是在她的朋友们面前,她的优秀显得平庸而乏味。 她和顾一诺、和菲碧、和赫卡特,甚至都尤杜拉都不同,如果硬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她,那就只能是“优秀”,而有段时间里,塞勒涅觉得连这个都算不上是一种夸赞。 赫卡特从一个连人类都算不上的魔法造物,脱离侯赛因的咒文变成人类,又从人类变成新生的神明,从新生的神明一步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神,然后,现在她接替光明神,坐在了大陆主神的位置上。 短短的两年不到,她已经站在了塞勒涅永远无法直接触碰的位置上。两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也许是天翻地覆,但也可能,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塞勒涅其实改变了很多。 她经历了国家的灭亡,经历了至亲的失而复得,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其他人可能要用一生来经历的事情。 然而塞勒涅身为人类得到的这些改变,在神明眼中可能什么都不是。她在人间走过的漫长一生,在大陆主神的眼里,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塞勒涅在以前就为这个问题不安过,但是赫卡特的回答,和光明神留下的这句话,让她不再因为自己的渺小而忐忑。 “你都不在乎我的改变,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的不改变?”赫卡特委屈地朝她嚷着,“你以为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为了什么?假如你不是诺德王国的女王,假如你的理想只是在辛德雷大陆一个安详宁静的地方活到寿终正寝,那我们今天根本就不会站在这里,我也不会接过光明神主神的位置,我会和你一样,在神明眼中什么都不是。” 但是,她们就是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从三位女神带领北地人在诺德雪原上安居开始,就注定要有后来的诺德王国,从诺德王国诞生开始,就注定要有带领这个国家开疆拓土的征服王托因比,从托因比从蓬莱人那里学到了造神的方式开始,就注定有这样一个人,会寄托着北地人千百年的期望,寄托着这个国家的祈愿,成为守护诺德王国的神明。 这个人就是赫卡特。假如有个比光明神还要强大的神明,可以用预言术看到一千年之后的场景,他在千年以前就可以看见赫卡特的出生,看见这片大陆新的主神的出生。 用同样的方法,可以追溯这大陆上每个人的诞生。每个人的诞生,甚至他要去做的事情,都早已在还没有人类的时候,在这个世界还年幼的时候,有了最初的迹象。 塞勒涅的猜想是没错的,神明之上还有更高的法则,那就是自然。 神明和人类一样,都想看到未来,都想以自己的能力改变未来,但是实际上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这个世界就在按照既定的规则,慢慢地演化下去。 人类把这些从光明照耀大陆开始就注定的事情,称之为命运。 塞勒涅与赫卡特,就是在这样命运的指引之下相爱的。 83第八十二章 阻拦 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就可以休息了。赫卡特时常会这么安慰自己。 她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向纳格兰帝国进发,只是租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通过它去往纳格兰帝国的边境线。 从昨天离开神国之后到现在,赫卡特始终在纠结一个问题:光明神究竟为什么要把大陆主神的位置让给她。 成为了神明的她用不着休息,趁着塞勒涅睡着的时候跑去外面仔细研究了很久,大陆主神的身份让她的神格更加稳定,神国的发展更快,然而这些对于打败侯赛因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上的作用,她不觉得到时候侯赛因会直接放弃人类的战斗方式,只用神格来与她互相碾压。 当然,假如侯赛因真的傻到了那种程度,那么赫卡特就算不用大陆主神的位置也赢定了。 “她可能是怕你会放弃吧。”菲碧始终看着窗外的景色,不过就和尤杜拉一样,手中的权杖始终流转着信仰之力的光芒。她们在尝试使用光明神教给她们的大预言术。 “怕我会放弃?”神格的提升也让赫卡特得到了不少信仰之力,这一次她早已稳定下来的神明之躯不再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而酸痛了,而是可以平稳地接受,“我为什么会放弃?” “原因很多,我也只是猜测。我不知道光明神真正想的是哪一个,但毋庸置疑的是,你有放弃的资本。” “赫卡特,光明神从来没有当过人类,她曾经是超脱于外物之外的光明,当她产生了自我意识之后,她就是神明。”塞勒涅提醒道,“她没办法对人类的感情感同身受,所以也就不能理解我们两个要杀侯赛因的理由。她无法理解复仇这个词。她以为我们只是害怕侯赛因过于强大之后会危及到诺德王国的安全,所以光明神认为,你很可能会放弃。” 在光明神看来,赫卡特完全可以放弃诺德王国、放弃北地人、放弃她在心底想要去保护的一切,于是也就放弃对侯赛因不死不休的追杀,躲到一个侯赛因触及不到的地方去:比如遥远的蓬莱国。 “但是现在你成为了大陆主神,你对这片大陆就负有责任,只要你一天还在这个神位上,你就无法抛下一切逃跑。” “她想得太多了。”赫卡特叹了一口气,“假如我真的想逃跑,还需要等到现在吗?那我大概一开始就不会去找塞勒涅。” “你就安心坐在这个神位上吧,至少从这方面来说,你比光明神更适合当一个大陆的主神。” 塞勒涅说完这句话之后,赫卡特就安静了下来。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没办法对人类的情感感同身受,好在后来塞勒涅教会了我这些。虽然如此,但我终究还是个自私的人。”过了很久,赫卡特才慢慢地说道,“我也许没有守护整个辛德雷大陆的信心和能力,不过我至少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 要承受的东西越多,赫卡特反而越脆弱。明明她是神明,塞勒涅才是信徒,塞勒涅却总觉得是赫卡特把她当成精神的支柱来信仰着。 或者说,依赖着。 这一次,马车没能带着她们顺利地抵达目的地。 就在穆塞格城高大的城门前,一队身着威尔顿正规军铠甲的士兵拦在了马车前。士兵的数量不多,却每个都全副武装,不像是在例行巡逻,更像是——这更像是刻意的阻拦。 塞勒涅和赫卡特自从进入威尔顿圣教国境内之后就没有暴露过身份,尤杜拉也是因为一直都在意着菲碧的动向才会知道她们的到来,但这些士兵,以及下令让士兵来阻拦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菲碧和尤杜拉。再怎么说,他们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阻拦光明圣女的去路的。 “我去看一下吧。” 菲碧走下了马车,领头的士兵看见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从马背上下来向她鞠躬行礼:“光明圣女大人,请问监督者大人也和您同行吗?” “是的,尤杜拉也在。”菲碧回过头看了一眼马车。 “圣女大人,教皇陛下有请您和监督者大人去见他,另外还有……来自诺德王国的两位贵客。” 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士兵也十分紧张,说话时差点就咬到舌头,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偷偷地抬起视线观察菲碧的神情。 “好,你们先回去告诉他,我们很快就会到场的。” 回到了马车上的菲碧立刻收起了对士兵说话时的和颜悦色,愤愤地砸在马车的座椅上:“是卢西恩叫我们回去。” 塞勒涅挑起了眉毛:“教皇卢西恩?” “除了教皇卢西恩,也没有别人能派兵来挡住我的去路了。”菲碧命令车夫回程,然后拍拍尤杜拉的手腕,让她收起权杖上大预言术的运转,“他本来就因为我和尤杜拉关系太好而疑神疑鬼的,这次我们两个忽然插手同一件事,他大概快要吓死了。” 威尔顿圣教国的制度被制定时的本意是想让宗教仲裁所、光明教会与宫廷互相牵制,然而事实证明,这个本意显然高估了人类的自觉性。放眼威尔顿圣教国的千年历史,光明教会从来都是最不安分的,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扩张——这其实不能怪他们,神明是依靠更多的信徒而活下来的,神明从诞生起就拥有不断传播信仰的本能,于是信徒从开始信仰一个神明开始,也就具有了不断地去扩张信仰的本能,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 宗教仲裁所因为性质的特殊,就更倾向于隐匿自身。问题就是从这里产生的,当威尔顿圣教国没有面对外来侵犯,可以集中精力发展的时候,光明教会不停地逾矩扩张,本该在这个时候监督制约光明教会的宗教仲裁所却不敢真的对光明教会下手。 更糟糕的是,光明教会连带着宗教仲裁所也一并拉拢了,那就算教会要颠覆教皇的政权,教皇也无法反抗。因为光明教会代表的可是神的旨意。 尤杜拉和菲碧各自的性格和曾经互为竞争者的关系,让卢西恩以为她们之间一定矛盾尖锐,于是刻意提拔尤杜拉晋升成为了监督者,好让宗教仲裁所真的能去制约光明教会,尤杜拉上任之后,卢西恩才发现,这两个人的关系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菲碧在民间的声望之高在光明圣女当中是史无前例的,这一点从大家都根据她来想象光明神的外貌就可以看出来,所以卢西恩的疑神疑鬼她也能理解,但这次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由得让她觉得厌烦。 “我会很快处理好的。”菲碧保证道,“这次我不和他多说,直接把光明神搬出来就行了。” “菲碧,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就把真相全部告诉他吧,我觉得就算像卢西恩那么蠢的人,听到这些也该明白了。”尤杜拉说道,“他总不能拦着我们去搞定侯赛因——鬼知道再拖下去,侯赛因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好。”菲碧思考了片刻,“好,我会告诉他一切。” “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尤杜拉看上去很是落寞,“无论眼前的这件事对于辛德雷大陆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们解决了之后还是得回到这里来,伺候这个难伺候的教皇。” 她们之前也想过,以她们四个人的声望和手中的权力,是否能发动起各国的正规军,直接攻入纳格兰帝国。先不说这个方案会造成多少伤亡,她们终究无法保证每个人都会相信她们的说辞,假如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侯赛因必然会说这是其他国家对纳格兰帝国的无理侵略,熬过了最开始的那阵子之后,侯赛因会因为有大批愤怒的狂信徒而变得更加强大。 走进卢西恩的书房的只有菲碧一个人。 “啊,菲碧,你来了。”他放下鹅毛笔,抬头亲切地喊着菲碧的名字,“告诉我,其他人是准备不来赴约了吗?” “她们原本和你也没什么约定。”菲碧这次没有保持一贯的礼貌,她把手按在卢西恩的桌上,用权杖的一端指向他,“听着,教皇陛下,我会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你我和尤杜拉在干什么,请你仔细地听完,再想好要不要阻拦我们。” 事情并不像先前想象中那样顺利。这个世界上真的“了解”神明的人实在太少了,教皇卢西恩在听完了菲碧的陈述之后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质问她:“菲碧,你是在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光明神还有别的神明?” 听见这句话菲碧就知道,卢西恩对她们来说,将会是个比侯赛因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烦。 84第八十三章 真实 塞勒涅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很随和的人,待人总是彬彬有礼,不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的态度。这种随和常常会让身边的人遗忘她其实也是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和侯赛因、和卢西恩——也可以算上查尔斯——和他们一样。 在辛德雷大陆四个大国的统治者中,她是最年轻的一个,而菲碧此刻觉得,她也是最聪明的一个。 不过这也不完全怪卢西恩,他就像是在威尔顿圣教国出生长大的每一个普通人,自幼所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他不接受这个世界上有除了光明神以外的神存在,就算把事实全部摆在他面前,他也会欺骗自己这是假象。 菲碧忍不住想在心里咒骂他的愚蠢,可是这“愚蠢”她完全可以理解。 光明圣女也好,监督者也好,菲碧和尤杜拉也曾经对光明神的权威笃信不疑,也曾经和想推翻光明神唯一论的人争辩,她们能够有今天的想法,不是因为她们有多聪明,而是她们的身份与位置,让她们能够接触到真相。 假如菲碧没有当上光明圣女,尤杜拉也不是监督者,那她们肯定还与从前一样,固执地认为光明神是世界上唯一的神明,胆敢反对这一点的都是异端。 所以她们不能责怪别人。 菲碧看着卢西恩满眼的错愕与愤怒,张了张嘴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走出了书房。 “对不起,各位,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这怎么可能说服不了?!”赫卡特按住了菲碧的肩膀,“他难道就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吗?再拖延下去,侯赛因得到足够的力量之后,不光是诺德王国和塔利斯联盟,威尔顿圣教国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他根本拒绝相信……唉,跟你也许是说不清楚这件事的。” “为什么说不清楚?卢西恩不知道事态严重性,你难道也不知道吗?如果你——” “赫卡特,别说了。”塞勒涅拦住了不依不饶的赫卡特,“我们所受的教育、生长的环境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对光明神的笃信程度,北地人确实理解不了。遗憾的是这种笃信,确实与事实无关。” “因为我们所知道的事实,恰恰是他们看不见的。”菲碧整理着肩膀上衣物的褶皱,“别说是普通人了,有些高阶的神官也认为世界上只有光明神的存在,而且真相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太残忍了。” 人对于自己信仰的东西,总是会有下意识的美化。 就像是在诺德王国,因为带领北地人“开疆拓土”而被盛赞,甚至有“征服王”美名的托因比,在其他人看来就只是个喜好侵略扩张的君主,在那些被他吞并的小国与部族看来,更是一个手染鲜血的战争狂人。 北地人觉得半兽族是蛮族,但是在半兽族看来,他们才是这片雪原的原住民,北地人才是侵占他们家园的恶魔,应该被驱逐。 在信徒们眼中,光明神就是完美无瑕的,光明神从来都是大陆唯一的主神,你对他们说光明神为了让自己成为唯一神而抹杀了其他神明的存在,这个错误的决定也让她自己元气大伤,他们只会把你扭送到宗教仲裁所去。 赫卡特与塞勒涅觉得卢西恩的想法荒谬到了不可置信,但是这就是威尔顿圣教国的常态,在塔利斯联盟出现之前,这更是这片大陆的常态。 可以想见的是,当年塔利斯联盟说出“人与神平等”的时候,遭受了来自威尔顿圣教国多么巨大的压力,后来他们把这句话改成了范围更广泛的“自由平等”,然而在教科书上的注解中,他们依然会加上一句“指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神之间”。 今天看来,塔利斯联盟早已是辛德雷大陆的一员,人们都理所当然地接受它的存在。而在三百年前它成立之初,对辛德雷大陆当时的思想造成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 塔利斯联盟撼动了光明神教的基石,就连光明神本人也因为塔利斯联盟的成立而受到了影响,但想要真正地带来颠覆,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让所有人都获悉“真相”,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要说出真相容易,然而有人即使听见了真实,也更愿意相信自己脑海中的想象。 刚才卢西恩露出那样的表情时,菲碧心里其实是绝望的。不光是因为计划被全盘打乱,还是因为她意识到,连卢西恩都是如此,她生前几乎不可能看见人们愿意去相信有关光明神的真相了。 也许他们所需要的,也只是幻想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光明神,然而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们的祷告效果越来越差,所导致的是光明神的日渐虚弱。 “事到如今,也只有试试看别的方法了。”塞勒涅说道,“目前最有可能的,是我们直接不管卢西恩的命令前往纳格兰帝国,只要出了穆塞格城,就不再进入任何城市,直接从野外行进到纳格兰帝国的边境,卢西恩总不可能派人在纳格兰帝国拦住我们。这个计划的问题是,菲碧和尤杜拉回来之后……一定会遭受刁难。” “这一点你还是放心吧,虽然会给我和尤杜拉带来一些麻烦,但光明教会和宗教仲裁所联手,宫廷想对我们做什么也是无能为力的。只是……威尔顿的城墙和诺德王国的城墙可不同,赫卡特可能可以翻过去,尤杜拉也许能勉强做到,但是我们两个人有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越过吗?” “我和赫卡特也是不可能的,过几天就是祭祀大典了,城墙上的守卫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不可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逃出去。如果要打晕守卫……菲碧,卢西恩可能对付不了你,但假如你逃亡在外,不能为自己辩护,追杀我们的可能就会是圣光军团了。”尤杜拉否决了这个提议,愧疚地低下头,“这件事的责任还是在我身上,我不应该让你直接说出真相的,假如从一开始就用神的旨意来作为借口,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僵局。” “神的旨意。”一直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赫卡特忽然说道。 “什么?”其他三个人转过视线看着她,“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刚才说,神的旨意。尤杜拉,你刚才提到,过几天就是祭祀大典?这是你们这里的什么节日吗?” “哎?”尤杜拉疑惑地看着跃跃欲试的赫卡特,“是的,是由教皇带领大家向光明神献上祭品的节日,威尔顿圣教国的节日绝大多数都和光明神有关,也都是强制信徒必须参加的。明天正午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不光是穆塞格城的人,威尔顿其他城市的居民也会在各城领主的带领下进行祭祀仪式。” “强制参加……那就更好了。”赫卡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现在告诉我,祭祀大典都是在哪里举行,具体流程都是什么?” 塞勒涅觉得自己已经猜到赫卡特要做什么了。 祭祀大典的当天,整个威尔顿圣教国都将会停滞下来。除了一部分士兵需要坚守岗位巡逻,穆塞格城的每个人都会将目光朝向皇宫前的广场,教皇所在的地方。 这就是展示真相的最好机会了。 她们只需要再等两天。虽然这两天是如此地煎熬。 “塞勒涅?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塞勒涅揉揉眼睛,“怎么了?” “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我到时候要说些什么。” 赫卡特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她现在有了大陆主神的位置,神格彻底稳定了下来,也就意味着她可以用神明的姿态在人间现身了。每个神明都会决定自己在人间的形象,这个形象往往都是特殊的、与神格绑定的,会被人记住且崇敬的,这并不说明他们就不能变成别的样子。 比如光明神的样子。 可是,到底要以光明神之口说些什么呢? “我发现就算变成大陆主神也不会让人变聪明。”赫卡特黑着脸抱怨,“所以光明神其实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还是有点优势的,她活得比较长。”塞勒涅裹着毯子从床上坐起来,“或者,我来想好说什么,你到时候只要背下来就好了?” “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忽然被赫卡特抱住的时候,塞勒涅愣了片刻,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视角变了。 她就像是身处赫卡特的体内,正在通过她的眼睛看世界,而且她还可以自由控制这个本应该属于赫卡特的身体。 “到时候就这么办,没问题吧?” 眼前的“塞勒涅”露出一个和赫卡特一模一样的笑容来。 85第八十四章 报答 虽然如今的罗伊栖宿在诺德王国近卫军团一个普通的士兵体内,但他的思想是不会因为躯体而受到影响的。凭借着从前的经验,他很快地就在新的执政者们建立起了威信,被委以重任。 塞勒涅和赫卡特正被困在威尔顿圣教国,为了卢西恩的阻挠而焦头烂额,而在她们的故乡诺德王国,覆霜城已经在一片废墟之上再度拔地而起,臣民们心中始终有着一个空王座,等待他们的女王归来。 除了重建之外,罗伊和约书亚还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向人们解释对于赫卡特的一切。 方式很简单,用塞勒涅为赫卡特所写的那本圣典。 罗伊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业余爱好,连着熬了几天把那本圣典上的文字写得更加通俗易懂,又在圣典的最前面讲了赫卡特成为神明的缘由——这个被写到圣典上的缘由当然是经过了加工和美化的。 然后将这本改良版的圣典大量印刷,免费分发了下去。 罗伊知道信徒的祈祷对神明来说的重要性,他只希望他在诺德王国所做的这一切能够让赫卡特多几分胜算,让他能看到她们平安归来,重新接掌这个国度的一切。 就在罗伊每天在紧张与焦虑中等待女儿的消息时,一位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在了覆霜城。 听说有蓬莱商队出现的时候,覆霜城中的人都有些错愕。现在海路畅通,蓬莱人和辛德雷大陆继续着从前的贸易往来,但是断掉的商业链需要时间去慢慢修复,蓬莱人一时半一会儿应该还不会到处在内陆的覆霜城来。 随着商队的接近,近卫军团的士兵们收起满腹狐疑,露出释然的笑容,骑着马带领商队进入覆霜城的人,分明是顾一诺。 士兵们纷纷上前和这位老朋友打招呼,不少平民也好奇地带着钱去看看蓬莱商人带来了什么货物。 “约书亚!”看见人群中那个十分显眼的纳格兰人,顾一诺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好久不见了。” “顾议员?你不是去蓬莱国了吗?”约书亚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我是专程回来告诉塞勒涅和赫卡特一个重要的消息的,她们人呢?” “我不知道。”约书亚摇了摇头,“她们先去了穆塞格光明教会,然后往纳格兰帝国去了,但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可能在纳格兰境内,也可能还在威尔顿圣教国。” “没有什么方式能联系到她们吗?” 约书亚正在思考的时候,罗伊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你好啊,来自蓬莱的客人。”罗伊和顾一诺握了握手,“现在无法得知她们的具体位置,如果你想找她们的话,可以先去威尔顿圣教国看看,假如她们已经离开威尔顿圣教国,那要找到她们就很难了,一旦进入纳格兰帝国境内,她们就尽量不会暴露行踪的。” “多谢了。”顾一诺深深地朝罗伊鞠躬,“在我去找她们的时候,我的商队会留在这里,不用特意关照,只要别把他们当成危险分子……” “没事。”罗伊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覆霜城居民相谈甚欢的诺德商人们,“我能否冒昧地多问一句,你想要告诉塞……你想要告诉陛下些什么?”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8节 “一个坏消息。”顾一诺阴沉着脸回答道,“一个她们必须知道的坏消息。” 小时候的塞勒涅认为,单从故事的角度来看,《光明圣典》十分精彩。稍微长大一点后塞勒涅意识到,《光明圣典》不光是故事精彩,文笔也优美动人,如同一首娓娓道来的叙事长诗。 后来塞勒涅有了自己编写出一本圣典的经历,不由得开始猜测写出《光明圣典》的人该是何方神圣,居然在一千多年前就创作出了这样一本包罗万象的著作。 认识了菲碧之后,塞勒涅得以解决了这个困扰她多时的疑惑。 《光明圣典》并不是被一次性写成的,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光明教会——或者说是光明圣女——一次次增补,如今的光明圣典里还有着菲碧所增补的部分。 在增补完成之后,光明圣女就会到圣坛去把最新的《光明圣典》献给光明神,然后光明神会用神术,来让所有人认为,《光明圣典》从未改变过,内容一直就是如此。 “每个版本的光明圣典都会被作为绝密资料藏在光明教会内部,我成为光明圣女之后去看过初版,和你写的那本圣典的水平差不多,可能比你的还要差一点。” 菲碧说这些的时候,赫卡特也在旁边听着,成为了大陆主神之后她才发觉,光明神用来让所有人以为光明圣典从未改变的神术,大概不是一种神术,而是她身为大陆主神的特权。 大陆主神这个身份,于力量上与战斗上真的没能带来什么好处,但是在精神方面,这个位置上的神明所能做到的事情是难以想象的,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利用现如今的信仰之力,直接让一些原本就不够坚定的光明神信徒叛变,转而信仰她。 也许等到了纳格兰帝国之后,她就可以用这一招,来减少侯赛因信徒的数量,削弱他的能力。 “等成功回来之后,我也要抓紧去选下一任的光明圣女继承人。再不培养候选人,我死了之后就没人能继承了。” “这么急?你的时间还多着呢。” “我没和你说过吗?”菲碧苦笑着低下头,“光明圣女的寿命都是很短的。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们的寿命很短?” “是的,因为经常需要和神明沟通和交流,给人类的身躯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赫卡特会控制好和你交换情绪时的力度,以免对你造成损伤,但是光明神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毕竟她自己没有人类的情绪。” 菲碧的这句话提醒了赫卡特。她不一定比光明神更适合当一个大陆主神,但她却能更好地利用主神的特权,原因无他,无非是,赫卡特了解人类。 所以她选择让塞勒涅代替自己上台演说,然后她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集中精神,直接对人们的思想施加影响,确保所有人都会相信这个降临在人间的“光明神”所说的话。 塞勒涅发现自己不光是可以控制赫卡特的身体,还可以窥探她的精神世界。准确来说,是赫卡特精神世界里的那些记忆,一股脑儿地全涌到了塞勒涅面前,塞勒涅想不看都不行。 展示在她眼前的记忆都是杂乱无章的碎片,大多数来自于赫卡特在纳格兰帝国度过的童年时代。 赫卡特的童年是黑暗且乏味的。支离破碎的画面中,往往充斥着约达城中的人对她的无视与轻蔑,还有侯赛因带来的恐惧。在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光明神来到约达城,赠予了她新月刃,还教会了她许多基本的战斗技巧,从那之后,塞勒涅就能感觉到赫卡特的精神世界不再那么动荡不安,就如同有了寄托一般,在黑暗中挣扎着开始前行了。 其实赫卡特是清楚的。她清楚当初的人类为什么需要光明神,她清楚对身处黑暗的人来说希望是多么重要,同时她也清楚,如果希望落空,那么前方就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了。 就像她曾经也心心念念地盼望光明神能把她从泥沼中拯救出来,让她能够回到诺德王国,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然而她却发现,光明神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只有赫卡特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只有她,才是自己的神明。 一千年了,光明神的信徒们也快要从那个名为希望的虚无中走出来,对他们的信仰,对光明神产生怀疑。 赫卡特以光明神的形象出现,不光是为了让卢西恩放弃对他们的阻拦,也是对光明神的感谢与报答。 毕竟年幼的她,也曾经被光明神给予了希望,这一点希望让赫卡特撑到了能够倚仗自己的实力坚强地走下去。 祭祀大典就要开始了。 和赫卡特塞勒涅所想象的热闹场景不同,整个穆塞格城的气氛都是庄重且严肃的,事先设立好的祭坛之上,站着教皇卢西恩和几位高级神官。 “威尔顿圣教国的臣民啊!”他高声说着祭祀前应有的祷告词,“今日全部聚集于此,向光明神献上我们的礼物……” 塞勒涅现在使用着赫卡特的身躯。她做好了准备,要在卢西恩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停顿里,让威尔顿圣教国的人见证“光明神”的降临,然而就在她想要动身的时候,祭坛上有一团刺目的光芒绽放了。 “请认真聆听,我的信徒们。”空气中传来了光明神的声音,“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86第八十五章 降临 光明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必然是用她神明的身份在释放信仰之力,刚才还因为仪式被打断而一片哗然的人群骤然安静了下来,在短暂的无措之后,他们整齐划一地将目光投向了祭坛中央。 塞勒涅相信不光是穆塞格城,威尔顿圣教国其他城市正在举行的祭祀仪式,一定也被光明神打断了。 在一千年之后,这位曾经的大陆主神终于离开她的神国,将自己原本的形象投影在了人间,直接与她的信徒们交流。 在最初的不知所措过去之后,信徒们心中就只剩下了震撼。 这就是他们的神明。 光明神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他们却因此而相信,光明神确实是唯一的神,确实如光明圣典中所写的一般完美无瑕。 塞勒涅她们还能辨认出光明神的声音,仔细听就知道这些话其实都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只是这声音从太遥远的地方被神术传递过来,变得空灵且缥缈,让人听不出说话人的年龄。 “在我们的西边,有两位新的神明诞生了。” 这句话一出口,菲碧立刻紧张地看向了卢西恩身边的几位神官,他们就像几天前从菲碧口中听到真相的卢西恩一样,睁大眼睛露出了震悚的神情。 但是他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别说是这些信仰光明神的神官,就连塞勒涅都觉得身体变得僵硬——光明神在这方面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其中一个来自阳光普照的纳格兰帝国,他出生在约达城,生长在约达城,如今他坐在他的王座之上,想要把这片大陆卷入他渴求的纷争与战乱。” 塞勒涅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寂静无声。当光明神降临之时,这个国度不敢喧哗惊叫,只是默默地匍匐着,聆听神的教诲。 光明神这样的神明,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就算有朝一日人类不再依赖神明,有朝一日她失去最后一位信徒,意识进入休眠,变成一团飘荡在神国中的光芒,光明神历经千年的辉煌也不会被抹去。 “我想你们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纳格兰帝国的统治者,侯赛因。他一步步把这个我们视为朋友的国度带往深渊,也在把辛德雷大陆带往深渊,到那时候,失去家园的你们该如何自处?” 此刻光明神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像是《光明圣典》中的箴言,被信徒们刻写在脑海中。 “而另外一位,则来自冰霜覆盖的雪原。她生在风雪肆虐的苦寒之地,却在陌生的国度长大。我曾赠予她刀刃,认可她的强大,而现在,轮到她来给予我、给予你们礼物,让这片大陆能够重新回归到往日的平静。”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那个名字。 威尔顿圣教国的人民自然了解他们的友邦纳格兰帝国,知道侯赛因的名字。但是他们对于诺德王国的了解少之又少,更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公主,在诺德出生,又作为质子在纳格兰长大。 光明神喘了一口气,塞勒涅能猜到这样和人间交流肯定让她十分疲劳,但她还是坚持要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你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不,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在前线,将刀刃向敌人挥下的英雄。上前来吧,赫卡特,让他们记住你的长相,你的名字。” 赫卡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塞勒涅身后,无声无息地让两个人的灵魂回归了原位。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迈向那个所有人目光聚集的祭坛。 也许是有人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破绽”,也许是光明神忘记了要一直用信仰之力压制住他们,就在赫卡特走上祭坛之前,人群中响起了质疑声。 “那真的是光明神吗?” 这声质问就如同是丢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打破了光明神刚才所做的一切努力。 塞勒涅注意到那人在发问时抬头望着天空,他甚至连祭坛上那团光芒都看不见。看不见光芒的不止是他一个人,只要没有接受过感知信仰之力的训练,就无法看见光明神,哪怕她已经在人间显现出她的身姿。 更重要的是,她打破了这些信徒所笃信的“光明神唯一论”。 教皇卢西恩在神术方面的造诣不能与专职的神官相比,但他毕竟还是看得见光明神的。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颤抖着靠近那团光芒:“光明神大人……那么您呢?假如您出手的话,侯赛因不是什么问题……”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卢西恩。”光明神依旧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回答他,“我不是在每个方面都顶尖的,比如在战斗上,赫卡特就要比我强大得多。我希望你们好歹在这个时候能够不要那么愚蠢,放下成见和一些无聊的想法,帮助赫卡特拯救你们的家园。” “可是,世界上,不是应该只有您一位神明吗?” “有一段时间,确实是的。因为我在坐上大陆主神的位置之后,将他们的存在完全抹杀了。不过,也不是每个神明都像我一样自私,比如我将大陆主神的位置交给赫卡特之后,她就没有反过来抹杀我的存在。” “天啊。”塞勒涅听见尤杜拉的感叹声,“今天光明神说的每一句话都够她接受宗教仲裁了。” “那你去仲裁她吧。”塞勒涅回过头朝她挤挤眼睛,“说实话,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这实在是太滑稽了。” “作为当事人就不会那么想了。”赫卡特指了指混乱的人群,“从出生起就笃信的事物忽然幻灭,这个打击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大了。” 光明神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你们信仰的不是我,你们信仰的是自己脑海中完美无瑕的光明神,是多年以来你们为我构筑好的完美形象,但那从来不是我。现在你们要选择什么?是固守心中的幻梦,还是回到现实中来,面对真实与残酷?” 塔利斯联盟的思想浪潮,没有让自负且高傲的光明神教真正审视自己,能让他们意识到这一切的,只有光明神。 历经千年建立起的高塔之上,有太多砖石不是出自于光明神自己的意愿,有太多装饰是人类自己的美化。他们宁愿将这一切附会给光明神与光明神教,也不愿意承认这座高塔在渐渐变成人类自身的杰作。 “你们不必再将你们的智慧、你们的勇敢,冠上我的名字。在建造东西之前即使你不祈祷,也要让它对得起你毕生所学和你的汗水;在拿起武器之前即使你不祈祷,你也是在战场上永不退缩的战士,为保护自己身后的人而奋战。我只是个引路人,带你们走了最初的一程,接下来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了。” 卢西恩跪倒在了祭坛前。 从生下来起就根植于脑海的信仰被彻底打破,威尔顿圣教国境内的每一个光明神信徒都跪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或者恶毒的咒诅,其中仍有人不肯相信这就是他们的神在人间现身,哭泣着祈祷真正的光明神降临。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塞勒涅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祭坛后面溜了下来。 “光明神!”她低声叫住她,“你能自己来人间了?” “虽然速度早就放缓了很多,但我也是在慢慢成长的。”光明神拖着比她身体还要长许多的权杖走了过来,“现在姑且是能停留一阵子了,过一会儿还是必须回到神国去。” “我们两个这样的还好,其他人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呢。”菲碧看着祭坛前还未散去的人群,“我会交代神官们用神术来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不过神官里面有多少能不受打击都难说。” “他们会好起来的。”光明神说道,“我相信他们,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实际上都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走下来的。今后的日子里也一样。等到他们认清这一点,不再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之后,反而会给我提供更多信仰之力……清爽的、纯粹的信仰之力,那会让我感到更舒服的。赫卡特,我很羡慕你,即使你向你的子民说出了实情,说出你成为神明的来龙去脉,他们也会照样崇拜你,因为你是他们的英雄,而且即将是整个辛德雷大陆的英雄。我就不行,我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赫卡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光明神,你变得有点像个人类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赫卡特蹲下来小声地回答她:“好事。我一直感谢那个把我变得像个人类的人。” “那是?” “塞勒涅呀。” 光明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假如以后有机会,我也会试着去接触人类的。” 87第八十六章 责任 因为光明神的行动,威尔顿圣教国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统治这个国家的三个权力机构,说起来是在互不干涉的立场上互相牵制和监督,实际上它们还是都属于光明神。 教皇是被光明神赐予了管理人间的权力,光明圣女是传达光明神意志的仆从,监督者是为光明神清理叛教者的下属。 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被毁灭了,威尔顿圣教国这座庞大的机器也能继续运转下去,但抽去了光明神教之后,就等于抽去了根基。 但是,生活总是会继续下去的。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怎样的幻灭,人类都会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下去。 依旧会有人信仰光明神教,也有人会去面对现实的残酷,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再或者二者都不是,这个世界被颠覆了又颠覆,恒久不变的除了光明,还有人类的意志。 “塞勒涅、赫卡特,我临走前看了一眼预言之镜……你们是不是认识一位蓬莱朋友?”光明神摊开手,在掌心中用信仰之力造出一个虚影来,“她正在找你们,并且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蓬莱朋友……顾一诺?!” “似乎是这个名字。”光明神收起手中的虚影,“她有事情要告诉你们。不过我已经猜到大概是什么事情了。” 这次从蓬莱国离开之前,林清淮送了顾一诺一枚道术写成的符咒,里面是一只嗅觉极其敏锐的仙犬。顾一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想到了这枚符咒,在仙犬的指引之下来到了穆塞格城的城门前。 “威尔顿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顾一诺回想着自己一路上所看到的场景,“似乎也不像是什么祭典……” 就在她大惑不解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城门口等待着她的塞勒涅与赫卡特。 “总算找到你们了!”顾一诺勒住缰绳,兴奋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们……” “你是要说侯赛因的事?”光明神问道。 顾一诺低下头看了看站在赫卡特身边的陌生小女孩,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塞勒涅。 “她是……光明神。” 还好,在蓬莱国待了这么久之后,顾一诺也习惯了走在大街上随时会碰见神明的生活。 “侯赛因用神明的身份,挑衅了蓬莱国。”顾一诺喘了一口气,“他应该清楚,这种跨越了界限的挑衅行为,是由辛德雷大陆的主神,也就是光明神负责的。” “她不是。”赫卡特纠正道。 “不是什么?” “我说,光明神不是大陆主神了。”赫卡特面无表情地回答,“现在的大陆主神是我。” “那也就是说……”顾一诺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他们无非是要主神对挑衅的人做出制裁。也就是说,对侯赛因进行制裁。在蓬莱的神明看来,一个主神要做到这一点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假如侯赛因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就会认为这是被主神默许的挑衅。以蓬莱人的性格……” “以蓬莱人的性格,他们是不会畏惧任何挑衅的。” “疯了的人才会去得罪他们。” “是啊,比如说侯赛因。” 赫卡特是幸运的。她有几十位先祖帮她控制成为神明之初庞杂混乱的精神世界,有塞勒涅这样的信徒来分担她越过人类界限之后的迷茫,要以人类的成长作为比喻的话,她从出生起就有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和前辈们的指引。 侯赛因就没有赫卡特这样的幸运。纳格兰帝国在神明方面可没有诺德王国几百年以来的研究与传承,他一开始是为了变得研究光明神术,误打误撞地发现自己竟然也可以成为神明,之后的每一步都完全是靠着自己的直觉去尝试的——后果是,他犯了太多错误。 其中一个就是,他已经失去了大半人性,却也没有光明神那样与生俱来的“神性”。 现在的侯赛因,已经疯狂到了拿整片大陆的命运做赌注,想要逼迫光明神向他出手。 “没有人教他要怎么去神国,他不知道主神的位置被我让给了赫卡特,但他应该能感觉到我力量的削弱。”光明神努力地挺直了脊背,“最有可能的是,他发现了我根本无法在不被大幅削弱的情况下来到人间,假如要对他进行制裁,就只能交给光明圣女和监督者。” “而我们,毕竟受人间的规则束缚。只要侯赛因还是纳格兰帝国的皇帝,我和尤杜拉就对他束手无策。”菲碧说道,“他把所有的路全给堵死了,让本来就不擅长正面战斗的光明神在被极度削弱的情况下去面对他……胜负很难说。” “不难说。我输定了。不过现在,坐在大陆主神位置上的并不是我,而是赫卡特,所以这件事还有转机。比如,你们一直在苦恼的事情其实根本不是问题。” 被公认为是最棘手的那部分,其实是侯赛因纳格兰帝国皇帝的身份。她们有能力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接近侯赛因,然而如果要除掉侯赛因,就必须暴露在他面前,必须面对他的军队对他的保护。 即使都是神明,杀死一个皇帝和杀死一个普通人的难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如今赫卡特的手中还多出了一张底牌,她身为大陆主神,可以在接近侯赛因的一瞬间,强行将他拉入神国。其他人做不到打败侯赛因的皇都禁卫军,但在乱军之中自保和逃跑的能力还是有的,何况除了赫卡特以外的四个人都会使用神术,在确认赫卡特把侯赛因给拽到了神国去之后,她们可以立刻用神术逃跑。 “赫卡特,你也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能再是简单地为了诺德王国或是为了塞勒涅,从你接过主神的位置起,你就对这片大陆负有责任。”光明神的声音听起来是小女孩,语调却能让人感受到她历经的千年时光。 离开威尔顿圣教国境内之后,几个人假扮成了蓬莱商队,进入了纳格兰帝国的领土。 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侯赛因有没有取得突破,谁也不知道赫卡特能否战胜他,只有光明神在预言之镜里看过了推演:假如没有能改变预言推算的意外发生,结果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如果是两败俱伤,至少整件事就结束了。如果我输了,你就逃跑吧。”赫卡特盯着桌面上的纹路,“顾一诺肯定会帮忙的,你可以去蓬莱国……” 赫卡特直到这句话就只能是说说而已,即使最后的结果是她输了,塞勒涅也不会抛下她的国家和人民逃跑,她会陪着这个刚刚从被侵略中解脱的国家直到最后一刻,她会和她的子民一起面对这灭顶之灾。 “我曾经逃过一次,那时候我在想,只要我活着,就有拯救诺德王国的希望。但是当我觉得绝望的时候,当我觉得我活着也于事无补的时候,我会选择光荣的死亡。” 赫卡特拉过塞勒涅的手,轻声笑了起来。 “在责任心这方面,我可能再活上几百年也追不上你。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偶尔自私一下呢?你终究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啊。” 在赫卡特看来,塞勒涅人类身躯的脆弱每一秒都让她心惊胆战。 “你随时可能遇见人类会遭遇的意外,可能会被伤口、被疾病夺去生命,即使没有这些,几十年之后你还是会死去。” “然后我就可以去神国陪你啦,那时候才叫什么都不用管了。要是有继承人就把诺德王国交给她,要是没有就学塔利斯搞一个议会……” 塞勒涅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赫卡特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一个人来到了对面的房间。 她们几个人里面,不用睡觉的不光是赫卡特,还有光明神。 光明神不用通过权杖也能使用神术,她把那根碍事的权杖给丢在了一边,正坐在窗前透过一面普通的镜子进行粗糙的推演。 “呃……”赫卡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光明神。” “嗯?” “神……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 “有啊。首要的是让自己活下去,其次就是依照神格去行事。比如说,我诞生于光明,从一开始我的神格教会我的就是照耀人间和给予希望,比如你从诞生起就背负着族人的期待,你需要去守护北地人。你可以在不违背神格的情况下做许多别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有麻烦主动找上门来,就像侯赛因这样的。”光明神放下了手中的镜子,回过头看着赫卡特,“他的神格是掠夺和破坏。放轻松,你的神格本来也没给你什么限制,看着点别让北地人都死光就行了。你不像我,一直待在人间也没问题,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前提是,这次我要赢。” “不要做无谓的担心。”光明神停顿了一下,“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88第八十七章 崩坏 混进纳格兰帝国的边境线要比她们想象中容易太多了。 顾一诺虽然是遗民,但如今不管是遗民或是外来的商人,只要长着一张蓬莱人的脸,在辛德雷大陆就总是很好办事的。守着城门的士兵仅是看了一眼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顾一诺,没有做其他任何检查就把她们给放了进来。 等进入到城中之后她们才发现,这么轻易的过关可能不是因为顾一诺的蓬莱身份,也不是因为她们运气好,而是纳格兰帝国正在从内部崩塌。 纳格兰没有威尔顿那么强大,但它和威尔顿一样,也是一个全民都信仰光明神教的国家,他们也会在每年固定的日子举行祭祀大典,但光明神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假如被纳格兰帝国的人听到会掀起怎样不可预测的波澜,所以她没有让纳格兰帝国的祭祀典礼也被自己的现身所打断。 “也就是说,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纳格兰帝国也曾是诺德王国值得尊敬的对手,气候温暖繁荣富庶,让人怎么也联想不到现在这个阴暗压抑的样子。街上的人都很消瘦,看起来疲惫且阴沉,甚至时不时还有人在街头公然抢夺财物。巡逻的卫兵也只是象征性地追上去两步,就又变回了懒懒散散有气无力的样子。 “侯赛因到底干了什么?” 塞勒涅真的想不出答案来。侯赛因已经是个神明了,他和普通的人间帝王不同,他没有要这样苛刻对待人民的理由。也许侯赛因可以大肆收税,用那些财物来支撑对魔法的深入研究,也许侯赛因可以强迫所有纳格兰人放弃对光明神的信仰,让他们为自己而祈祷,但是虐待他们对于侯赛因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9节 更加奇怪的是,街道上这些人的态度。 他们表现出的似乎不是对一个残暴统治者的愤怒与不满,连对如今生活的不满都很难找到,就好像纳格兰帝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们早已学会了习惯与接受。 纳格兰帝国可以在一夕之间失去以往的一切荣耀,但纳格兰帝国的人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自尊。即使在最贫穷破败的地方,也会有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的人,也会有为了改变现状而坚持不懈的人,外来者看到的不会是彻头彻尾的黑暗与绝望——就像塞勒涅她们所看到的这样。 “我好像知道原因了。”赫卡特抬起手防止斗篷的兜帽从头上滑落下来,“你们看得见吗,城市上空盘旋的那个玩意儿。” “看见了。”最先回答的是对信仰之力最敏锐的光明神,“那条大蛇……不止一条。” 在纳格兰帝国上空盘旋遮蔽阳光的不是乌云,而是一团团的黑色烟雾,当它们舒展开身躯的时候,就能看出那是一条条由这黑色的烟雾组成的巨蛇。 “我好像见过。”赫卡特眯起眼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约达城的庭院里看到的东西,那时候只是一条黑色的小蛇,小到能被她抓在手里晃来晃去,“怪不得侯赛因养在庭院里的那些东西都是病恹恹的。” “它们所做的应该不止是掠夺。”塞勒涅注意到有几条黑蛇从队伍中脱离出来,飞向了约达城的方向,“仅仅是掠夺的话,侯赛因就不会在纳格兰帝国境内使用这个了。” “的确不是。身为神应该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多少,这些旁门左道倒是被他研究出来了。”光明神摊开手掌,泛着浅金色光芒的信仰之力从她掌心中涌出来,在空中凝聚成了一只鸽子,鸽子扑棱棱地拍着翅膀,消失在了她们的视野之外,不一会儿就又飞了回来,在光明神手中重新变成了信仰之力,“这是每个神明都能做到的事情,在觉得通过祈祷而获得的信仰之力不足的时候,强行从信徒手中拿来更多的信仰之力。本来这对信徒不会有什么影响,除了要使用神术的神官之外,大部分人类都不需要信仰之力,大部分都感觉不到信仰之力的存在。它的危险之处在于,只要你不小心去控制,拿过来的就不光是信仰之力了。” 还有人类的生命力。 在成为神明的道路上,这是侯赛因最早掌握的一个术法,他当初就是用类似于这些黑蛇的东西从其他生物身上掠夺走一切生命力与力量,然后注入到赫卡特体内。 “赫卡特,我之前告诉过你,神是受到神格支配的。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逾越不过神格的范围。侯赛因的神格是掠夺和破坏,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欲望,他没有任何畏惧的东西,心中也没有固守的底线,所以他会用这种方式,拿自己国家人民的尸体,作为让他爬得更高的垫脚石。” 黑蛇所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要让纳格兰的人民不再继续被夺走生命力,唯一的办法是杀死侯赛因。但即使杀死了侯赛因,有些人也已经被黑蛇折磨到奄奄一息。 “一诺,稍微停在这里等我一下。”赫卡特把斗篷的兜帽拉得更低,“塞勒涅,把新月刃给我。” 成为了神明之后的赫卡特看上去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实际上还是保留了大部分她人类时期的性格,所以塞勒涅在进入纳格兰帝国境内之后就替她保管了新月刃,防止她随时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不行。”塞勒涅握紧了新月刃,“假如你想要救他们,我们就尽快前往约达城,杀死黑蛇只会惊动侯赛因,而且他随时可以再派新的过来。” 赫卡特看见塞勒涅的眼神,知道她肯定不会让步,她犹豫了一下,直接空着手跳下了马车。 “赫卡特!”塞勒涅跳下马车跟了过去,“不要轻举妄动。” “我不会动手的。”赫卡特停下脚步,伸手把塞勒涅垂到颊边的一缕头发给别到了耳后,“我只是要去确认一下……” 赫卡特张望了一下四周,拐进一条无人的街道。看她似乎没有要和那些黑蛇动手的意思,塞勒涅稍微放宽了心,跟着她一起拐过了七八个弯,来到一个市场的入口处。 市场的门上没有挂着标牌,塞勒涅也听不见任何的叫卖声,反倒是能听见哭泣。 人类的哭泣声。 “这座城市叫布霍……有纳格兰帝国最大的奴隶市场。我在从纳格兰帝国逃出去的时候经过这里,亲眼见识了一个奴隶市场居然也可以那么热闹。” 站在市场中的商人有的看上去奸诈狡猾,也有的看上去文质彬彬,他们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其他商人贩卖的是箱子里的货物,他们贩卖的就是笼子的货物。 那时候的赫卡特什么都做不到。她孤身一人,唯一可以仰赖的只有手中的新月刃,身后是纳格兰帝国的追兵,面前是不知道是否会接受她的、阔别多年的祖国。 她只能看着和自己一样长着蓝色眼睛金色头发的人被关在笼子里,窄小的笼子让他们无法躺下也无法坐着,只能成日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有的在这样的折磨下还能够反抗,而更多的,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纳格兰帝国的边境,有专门去抓捕北地人作为奴隶的雇佣兵。这些雇佣兵大部分时候都只对孩子下手,偶尔也会抓到一两个成年人,遇到反抗过于激烈的,他们就像对待一只野兽一样把反抗者从笼子里拖出来,给他灌下药物,然后他就瘫软在了地上,眼中满是不甘,但却失去了再去挣扎的力气。 在黑蛇的影响下,布霍城变得死气沉沉,而这个市场居然还处于运转之中,笼子里关着的不光是北地的孩子,还有战俘。 之前的那场战争重创了诺德王国,也让纳格兰帝国元气大伤,唯一只赚不赔的,就只有这些奴隶贩子。市场中人很多,他们沉默地低下头,审视笼中的奴隶,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出现的两个戴着兜帽的怪人。 “塞勒涅?” “拿着新月刃。”塞勒涅把新月刃递了过去,“交给你了。” 赫卡特慢慢地抽出刀刃,走向了第一个笼子后,那个正数着金币的人。 赫卡特和塞勒涅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每个人都闻到了她们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坐在窗边的菲碧向外看了一眼,有不少北地人正从同一个方向互相搀扶着逃出来。城里的卫兵连强盗都不去追捕,更别说逃窜的奴隶。 “好了,一诺,我们继续出发去约达城吧。”赫卡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移开了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事情解决了。” 稍微过了一会儿,她烦躁地擦着手上的血痕,问马车上的其他人:“以人类的法律来看,他们应该罪不至死吧?” “是的。”菲碧轻声回答她,“在没有废除奴隶制的纳格兰帝国境内,他们根本就没有犯罪。即使拿到塔利斯去审判,刑罚也不会严重到死刑的。” “我要是个被抓到奴隶市场上的北地人……我肯定也希望世界上真的有会保护我的神明。” 89第八十八章 梦魇 “其实我离开这里也没多久,大概只有两年吧。”从马车的车窗探出头去看见远处约达城的轮廓时,赫卡特是这么说的。 按人类的年龄来算,她今年二十岁。生命中最初的三年待在诺德王国,从纳格兰帝国逃出之后身处诺德或者塔利斯,但这个三年与两年加起来,也只有她年少时那十五年时光的三分之一。 纳格兰给赫卡特留下的烙印,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重。 她在弄清楚人类生存交流的规则之前,就先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三岁的赫卡特还弄不明白约达城宫廷中的人究竟为什么嫌恶她,后来当她渐渐清楚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种族时,她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的出身。 为什么她偏偏就得是个北地人,为什么她会出生在诺德王国的王室,为什么父亲会将她作为质子送到纳格兰帝国来,假如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就不必一个人在这里承受这种痛苦。 纳格兰帝国也不是完全听不到外界的消息。她偶尔会到城外的街道上去,从传令官的演讲中获得一些有关诺德王国的消息,这些消息无论原貌如何,传到纳格兰帝国来就总是带着嘲讽与荒诞,但至少足够赫卡特明白,罗伊和塞勒涅都过得如何。 她的父亲和她的姐姐,她的两个血脉相连,却在她的记忆中慢慢模糊消失的亲人。 塞勒涅正在诺德王国过着一个王室成员应有的生活,她为了能够担负起统治一个国家的重任,必须收敛起玩乐的心,必须抛下所有的任性,努力地学习她该学会的东西。这听上去也是过早失去了自由,过早被安排好的人生,但是至少她不用承受赫卡特承受的这些事情。 有很长一段时间,赫卡特都痛恨自己的命运,同时痛恨那个过着与她截然不同生活的人。 塞勒涅。 约达城的情况比起其他城市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天色与她们之前经过的城市一样阴暗,黑色的蛇也在城市的上空盘旋,只是侯赛因似乎特意绕过了约达城的士兵,街上的禁卫军还是从前的状态。 顾一诺是个重情重义的蓬莱人。她不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辛德雷大陆来为她们传递消息,还愿意留下来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她们,这一路上假如没有顾一诺的蓬莱身份,她们会走得更加艰难。 她其实没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一个心里对蓬莱国无限向往的蓬莱遗民,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那边长久地安顿下来,凭什么要再回到这里,承担这样的风险? 塞勒涅想着,至少要让顾一诺活下来,让她能回到向往的蓬莱国去,继续自己的人生。 “侯赛因显然还没有蠢到让自己完全失去防备。”坐在马车外部能被看见的人只有顾一诺,她如果也穿上斗篷和兜帽只会欲盖弥彰,她保持着平静,假装成是一个普通的蓬莱商人,要是真的有卫兵来检查,她事先在马车里准备好的一箱货物也可以帮助她们蒙混过关,“但愿我们的运气足够好。” 按照运气最好的情况来推算,她们可以在不用和禁卫军进行任何纠缠的前提下进入约达城皇宫。 “停下。” 事与愿违的是,她们在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被禁卫军给拦了下来,就像她们在穆塞格城的城门前遭遇的阻拦一样,看就知道这不可能是什么例行的检查。 “蓬莱人……前塔利斯中央议会议员,顾一诺。”领头的禁卫军骑着一匹高大的纳格兰战马,在马背上展开了一张名单,“你应该意识到自己有多容易被认出来的。” “要直接动手吗?”赫卡特在马车中低声问塞勒涅,“虽然他们人很多,但是……” “这是最坏的情况。”塞勒涅把新月刃放进她手里,“不过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赫卡特,你负责发起进攻,普通人类应该还不至于伤到你吧?我和尤杜拉会跟在你后面,菲碧、光明神,你们就留在马车里,用神术帮助我们就好。” “那一诺呢?”赫卡特看了一眼马车外正在和禁卫军周旋的顾一诺,“她身上没带任何武器。” “放心,我会把她给拉进来的。”光明神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了信仰之力,“我会保证这个马车内部绝对安全。” 光明神本来就不擅长正面作战,来到人间之后又被削弱了许多,但是她毕竟当了一千年的大陆主神,要挡住一群凡人的攻击还是不在话下的。 “好,我们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会回到马车里来,然后直接冲进去,只要让赫卡特接触到侯赛因,就可以不用和禁卫军纠缠。”塞勒涅将藏在斗篷下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来,“赫卡特,用你的神术。” “没问题。”新月刃的封印被光明神解开之后,和赫卡特的诺德神术更加契合了,无形的刀刃盘旋在赫卡特手腕边,随时准备展开,“走!” 赫卡特冲出马车的瞬间,光明神也伸手把顾一诺给拉了进来,她的信仰之力在马车周围形成了保护层,挡下了禁卫军针对马车的攻击——事实上留在马车里的几个人都是安全的,禁卫军接到的命令针对的是塞勒涅和赫卡特。 “那黑蛇不光是掠夺生命力和信仰之力用的,它们还负责监视。不是因为赫卡特和塞勒涅在布霍城袭击了奴隶市场,我们在进入第一座城市的时候就被黑蛇给发现了,只是目前可调用的军队全部在约达城。”被拽进了马车的顾一诺飞快地解释,“所以他就希望在这里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光明神释放神术的速度比菲碧要快得多,菲碧还在准备大预言术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车外支起了一个完整的保护层,同时还让这个保护层散开一部分,让在乱军之中的三个人不至于毫无防护——她们可都是在没穿盔甲的情况下钻进敌人的包围圈的。 赫卡特自然是不用担心,她经过的地方就像是有巨大的车轮碾过,禁卫军意识到了新月刃周围展开的无形刀刃,却无法躲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或者自己身上多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抑或是被直接斩下头颅。 尤杜拉是宗教仲裁所的监督者,精通神术与宗教仲裁,不过从她平时拿的那根纯金属的权杖就能看出来,她在战斗方面也丝毫不输于塞勒涅这个土生土长的北地人。 “停!” 马车中传来菲碧的喊声。 大预言术起作用了,几秒钟之后,禁卫军的动作全部僵住了,就好像是时间的□□忽然凝固,赫卡特让塞勒涅和尤杜拉离她远点,然后又用了一个诺德神术。 这有点像是她在雪泽镇的时候误打误撞用出来的那个神术,信仰之力被高度压缩然后在她周围爆炸,人类脆弱的身躯在这样的力量碾压之下迅速燃烧殆尽。 要让大预言术同时作用于这么多人,即使是菲碧也延续不了太久,在爆炸还没结束的时候,让禁卫军停止动作的神术就失效了。 “太多了。”塞勒涅喃喃说道。 “而且里面不光是人类。”赫卡特看着那几个在爆炸后仍旧能挣扎着站起来的士兵,“有傀儡士兵在里面!” 侯赛因的目的不是要把她们阻拦在这里,而是要用大量的禁卫军和傀儡士兵削弱她们的力量——尤其是削弱赫卡特的力量。 就在连塞勒涅也一筹莫展的时候,一支羽箭准确地射中了禁卫军的头领之一。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们回过头看见的是正在朝这里走来的圣光军团。 “以光明神的名义,奉教皇陛下的命令,我们前来为光明圣女大人与监督者大人清扫道路。” “卢西恩总算想通了。”菲碧从马车里走出来,朝着圣光军团举起了她的权杖,“士兵们!” “谨遵您的命令,圣女大人。” “你们三个快上来!”光明神探出身子朝塞勒涅她们的方向招手,“这里交给圣光军团,我们直接冲进去!” 禁卫军想要阻拦马车,但是光明神的神术让他们的攻击毫无效果。 在突破禁卫军的防线进入皇宫之后,来自侯赛因的信仰之力变得更加明显了。 “你们感觉到了吗?”赫卡特问道。 “当然。”塞勒涅挤出了一丝笑容,“就连我也能感觉到,越是靠近就越是明显。” 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如今的侯赛因要强大得多,那些黑色烟雾组成的巨蛇残忍冷酷,却让他得到的力量远胜赫卡特。 “赫卡特?”塞勒涅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你没事吧?” “还好……”赫卡特咕哝道,“只是这个地方让我觉得不太好受。” 这毕竟是一个长达十五年的梦魇延续的地方。 90第八十九章 沉溺 皇宫中没有人。加上所有的生命力和信仰之力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汇集,塞勒涅觉得自己的猜测并不过分。 侯赛因用那些黑蛇,掠夺了宫廷之内所有人的生命力和信仰之力。毕竟他们是离他最近最方便袭击的人,也是在阻拦塞勒涅与赫卡特的进攻时最没有作用的人。侯赛因已经忘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职责,完全地把自己当成一个神明而活着了。 就是这样一个堕落的君主,依旧还有他虔诚的崇拜者,还有人愿意为他祈祷,为他提供信仰之力。 “这不奇怪。”菲碧冷静地分析着,“在与诺德王国的斗争中,纳格兰帝国一直处于弱势的地位,直到某一天……他们发现可以依靠别人的力量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那时候的诺德王国国王是大名鼎鼎的征服王托因比,诺德王国在他的带领之下巩固着对边境的统治,同时也在一步步地扩张领土。而光明神教正在威尔顿圣教国达到了饱和状态,光明教会急于寻求一片新的土地来播撒信仰,而最适宜的地方自然就是纳格兰帝国和诺德王国。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光明教会选择了纳格兰帝国。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托因比的难以接近和大陆上的其他人种对北地人的偏见,还有一部分则是当时的纳格兰皇帝十分积极地在争取这个机会,希望自己的国家也能得到光明神的庇佑。 托因比用蓬莱人的方法想为了诺德王国造出一个神明,纳格兰帝国则选择了接受光明神教的庇佑,这两个从诞生起就是死敌的国家在走完了漫长的七百年之后,竟然走向了完全相同的道路。 赫卡特与侯赛因。 他们身上各自肩负着诺德与纳格兰的荣耀,将要在此分出胜负。 “看来侯赛因是准备积攒全部的力量,拼死一搏了。”虽然皇宫内空无一人,但赫卡特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她始终握着新月刃的刀柄,“可是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小心!”蓬莱人的敏锐感官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顾一诺推了菲碧一把,让她避开了那个忽然扑来的黑影,“是……狗?” 依稀还能看出来,它曾经是一只普通的纳格兰皇家猎犬,这些猎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会轻易在没得到主人命令的情况下发起任何攻击,但是现在却浑身包裹着黑色的烟雾,疯狂地扑向它能看得见的每个活物。 猎犬的速度本来就比人类要快,在得到了黑雾之后就更加难以捕捉,加上它的行动没有任何逻辑,就连赫卡特也握着刀停顿了一下,寻找进攻的时机。 在她刚要了结这条猎犬的瞬间,塞勒涅冲了上去。 塞勒涅的动作稍微慢了一步,猎犬险些就要咬住她的脖子,好在她及时地将剑刃向上一挑,刺中了跃起在半空中,无法躲避的猎犬。 她心有余悸地从猎犬的尸体中拔出长剑,然后被赫卡特一把抓住了手腕。 “塞勒涅,你保护好你自己的安全就行了。以你的实力是不可能扭转战局的,与其白白地牺牲,还不如好好活着。”赫卡特握住她手腕的力道越来越重,感觉到了她些微的挣扎之后也没有松开,“我不想让你为了我牺牲,也不需要你为了我牺牲。” “好,我知道了,不会让你担心的。”塞勒涅收回了长剑,“在见到侯赛因之前,能由我们几个来处理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吧。” 赫卡特点了点头,回过身看着眼前的路。 “跟我来吧,这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 人不可能轻易地忘记自己生活过十五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赫卡特驾轻就熟地带她们转过一个个拐角,走下几道阶梯,来到了一条正弥漫着侯赛因的信仰之力的走廊前。 “就是这里……了……”赫卡特忽然感觉到一阵呼吸困难,她好像回到了过往的噩梦中,在一片漆黑里被迫对上侯赛因的绿眼睛。 “赫卡特?赫卡特!”塞勒涅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信仰之力顺着手臂输送了过去,“之前受伤了吗?还是这个地方有什么问题……” “她魇住了。”光明神走上来碰了一下赫卡特的额头,“用人类的方式来说,就是吓坏了。” “什么?”塞勒涅低下头担忧地看着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赫卡特,“难道说她这几天一直都处于这种压抑的状态吗?” “她本身应该是没有这么脆弱的,但是因为以前的生活给她留下的阴影,只要站在约达城里,侯赛因就很容易用魔法来干扰她。”光明神在黑暗的走廊里用信仰之力凝聚出一个光源,“加上……她的确害怕自己会输。” “那现在……”塞勒涅用力地咬着下唇,“我大概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了。” 夜色。断崖。湍急的河川。 这里是赫卡特的精神世界——如今也是她的神国了。 神国完全被赫卡特造成了一个缩小版的诺德王国覆霜城,塞勒涅所站的地方还保留着精神世界的原貌,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迈出几步之后就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北地风景。 不过……似乎和她之前见到的赫卡特的神国有着微妙的差别。 对于赫卡特的神国,塞勒涅从来没有做细致的了解,所以她此刻并不知道,是赫卡特的覆霜城确实和真正的覆霜城有很大区别,还是说她现在重现的十多年前的覆霜城。 直到塞勒涅看见城堡前的旧马厩,这才知道,这里是她记忆中的覆霜城。赫卡特可以进入她的头脑,于是在记忆的深处看见了塞勒涅童年时的回忆,造出了塞勒涅记忆中、她成长的地方。 神国里的覆霜城正是深冬,这让塞勒涅稍微放松了下来。她掸去肩膀上的雪花,小心地迈出了脚步。 然后,塞勒涅看见了赫卡特。她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金发杂乱地束在脑后,背着弓箭,骑在一匹性子很烈的战马背上,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在城堡前的空地上跑来跑去。 “真慢!”她勒住缰绳喊了一声,“塞勒涅!” 塞勒涅看见神国中的另一个自己从城堡里走了出来,一边笑着安慰赫卡特一边去马厩里给自己找一匹马。 根据现在的讯息来推断,现在赫卡特在神国里构筑的,是一个她从未离开过祖国的平行世界。 “纳格兰那边的状况怎么样了?你前阵子就在帮父亲处理了吧?”赫卡特让自己的马稍微靠近塞勒涅的,“要是谈不拢或者向纳格兰妥协的话,还不如直接和他们打仗,反正我们肯定不会输!” “输赢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赫卡特。”神国里的“塞勒涅”耐心地解释道,“就算是诺德王国,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付诸武力。” “真麻烦啊。”赫卡特小声嘟哝着,“还是打猎比较轻松。” “要是每件事都能像打猎这么简单,我也不用学那么多东西了。”塞勒涅从赫卡特背后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瞄准空中正在俯冲的鸟,“……居然没射中。” “因为你在这方面的练习太少了。”赫卡特看见自己的箭准确地击中了塞勒涅刚才没能瞄准的鸟,得意地吹了个口哨,“我们还是分工合作比较好,你做你擅长的部分,我做我擅长的部分。” 两个人一路聊着天,去往了不远处的森林——那是塞勒涅以前常常和父亲一起去打猎的地方。 “她沉浸在自己给自己幻想出的梦境里了。”光明神通过神术让自己出现在了赫卡特的精神世界里,“精神世界已经完全放松了对外界的警惕……就连我都能够轻易地闯进来。” “要不要先让菲碧她们把赫卡特带到别的地方去?如果侯赛因趁着这种时候下手……” “不会的,这里的时间流逝速度和外界不一样,无论过去多久,在外面其实都是短短的几秒钟。而且……” “而且?” “而且害怕的人可不光是赫卡特。”光明神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侯赛因恐怕正躲在地下室里,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魔法彻底侵蚀赫卡特的精神世界吧。但是大陆主神的神国,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他干扰到的。” “也就是说会有现在这个状态,纯粹是赫卡特本人的意愿。只要让她从这种梦境里醒过来,她也就会恢复正常了,对吧。” “对。但是这很难。”光明神慢慢地说道,“再怎么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他们把自己封闭在梦境里时,只会比普通人更加难唤醒。” “光明神,就像赫卡特刚才说的,她做她擅长的部分,我做我擅长的部分。”塞勒涅顺着雪地上的脚印走向了远处的森林,“这就是我擅长的部分之一。” 91第九十章 破灭 北地人的体格高大,即使是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也能看出他们和其他同龄人的差别。正因为如此,北地人的孩子也总是很早地就参与到了耕作、打猎和其他体力活之中。 这不光是为了给父母帮忙,给家里减轻负担,也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身体。 “雪原之上,孱弱的幼崽是活不下来的。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需要保暖的皮毛和猎食的利爪,人类没有皮毛,于是从其他动物身上获取皮毛,人类没有利爪,所以武器就是我们的利爪。” “当你走在雪地里,不可除下你的皮毛,不可除下你的利爪。” 每个北地人自小所接受的都是这样的教育,塞勒涅自然也不例外,如果赫卡特像她想象中的一样没有离开过诺德王国,她也会和每一个北地孩子一样,从小听着这样的话语长大。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30节 “不过,她在纳格兰帝国也同样学会了这一点。”进入了森林之后,地上的马蹄印就开始变得杂乱无章,塞勒涅仔细地从中辨认着最新留下的印记,“那对她来说,比弱肉强食的雪原还要残酷。” “据我这么些年来的观察,人出生的时候就像是一张白纸,周围的人与物会在这张白纸上留下痕迹。可能当人长大之后,会在自己的纸上画出最艳丽的色彩来遮盖最初的那几笔,可是即使盖住了,那些痕迹也是存在的。那是一个人灵魂的一部分,假如非要否认它们的存在,也就否认了自己灵魂的存在……”光明神尝试着在和赫卡特的神国里使用生命探测术,但这里显然对神术进行了封锁,“而赫卡特现在正在否认这些,否认自己的恐惧。” “让她承认自己的弱小、承认自己的畏惧……这很难,所以她选择了逃避。”塞勒涅有些懊恼于自己一直都知道,却忽略了赫卡特在这方面的脆弱,“我以为她已经不再害怕了,但我没想到她只是在逞强。” “等你找到她们,你打算怎么把她从这个梦境里唤醒?” “我想就算是这里的赫卡特,也保有现实中赫卡特的一部分意识,我想要说服她不会太难的,哪怕是暂且让她迷惑,不再坚定地欺骗自己。” “我得提醒你一下。”光明神停下了脚步,一脸惊讶地看着塞勒涅,“你可不是这里唯一的塞勒涅,她确实很相信你,所以会在神国里安排你的存在,让你来说出那些她用来骗自己的话。无论你说了什么,她都可以通过她幻想中的那个塞勒涅之口,把你的劝说全盘推翻。” 塞勒涅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盘算着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最后她还是转过头请教这位经验丰富的神明:“那还能怎么办?直接把她拽出去吗?” “很简单,她的潜意识不会做太多的思考和规划,她只会在不同的人生节点上,给自己幻想出一个完美的分支。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完美的,只要其中有稍微的瑕疵,她就会接受不了,转而逃到下一个幻想中去。”光明神解释道。 塞勒涅明白了光明神的意思:“让她逃几次,她就会毫无退路,或者,中途就发现这其中毫无救赎,从而自己醒过来?” “没错。” “可是……你是让我亲自去毁了她的生活吗?这里是神国,也就是她的精神世界,如果这里的一切崩塌了,会不会对现实中的她也有影响?” “塞勒涅,这里可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国,这只是神国中被赫卡特构筑出来的小小幻境,也就是说,它只相当于一个可以自行控制内容的梦境。你毁掉她的一个美梦,是为了让她醒过来,你根本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光明神耸了耸肩膀,“美梦破碎,至多大哭一场。” “说实话,就算理智上明白了这只是个梦境,但很多事情我还是下不去手。不过有一件事,干起来还是没什么负担的。”塞勒涅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而且很容易办到。” 光明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准备杀了你自己吗?” “是的,我清楚那时候的我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是梦,塞勒涅。万一赫卡特在这方面美化了你呢?” “她不会在这方面美化我的。”塞勒涅自信满满地朝着梦境中塞勒涅与赫卡特的方向靠近,赫卡特跑远了去捡她打中的猎物,现在最好的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她想象中的我只会比实际中要弱小……比如我绝对不会在那只鸟飞得那么慢的情况下射偏那一箭。” 塞勒涅与光明神在梦境中的存在很难是无法被梦中人所感知到的,塞勒涅在发现自己不用偷偷摸摸地靠近之后,立刻果断地走上去,了结了梦中的自己。 在长剑洞穿心脏的瞬间,梦境中的一切都凝固了。 然后,就像是被打碎的花瓶一样碎裂崩塌,光明神与塞勒涅置身于空无一物的纯白之中,只能看见不远处的断崖和湍急的河流。 “快跑!”光明神朝着塞勒涅的方向喊道,“回到断崖那边去!这里的一切都要被重组了!” 确实,塞勒涅长剑上的血迹都已经消失,梦境好像被卡住的齿轮,努力想要直接碾过这两个妨碍了梦境重组的外来者,在光明神和塞勒涅站在了断崖边上之后,断崖以外的世界在瞬息之间被重新建立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覆霜城,而是约达城。 “她已经在降低要求了。”光明神推测道,“这一次的幻想应该是她去当了质子,但是约达城里的生活比她真实经历的要好过很多……” 一进入城中,塞勒涅就知道光明神的猜测是正确的,侯赛因的父亲柯尔的画像还没有被陈列在历代帝王画像中,也就是说他还活着。 这个幻境中没有侯赛因,只有一个比现实中还要和善的柯尔,他们致力于消除与诺德王国之间的隔阂,想要让两个国家放下成见,友好共存。 “糟糕,这个梦境里暂时还没有我的存在……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根据梦中人所说,诺德王国也在改变对纳格兰帝国的态度,但是这个梦境毕竟只局限于约达城,塞勒涅无法去往别的地方,只能在这里影响赫卡特的梦。 “杀了柯尔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我们在梦境里面就像两块小石头,在旁人看来完全和环境融为了一体,只要你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悄悄走过去一击致命,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光明神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提议,“我不太确定杀掉柯尔是否能让赫卡特的梦境崩溃,除非你用赫卡特带着的那把弯刀来干这件事。” 赫卡特的腰间悬挂着一把与光明神送她的新月刃一模一样的弯刀,无论是弧度还是装饰,在辛德雷大陆境内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拿这把刀杀了柯尔,那么这个梦境毫无疑问就会崩塌。 塞勒涅仗着自己无法被别人看见,直接走过去想要拿赫卡特腰间的新月刃,却忽然被握住了手腕。 能看见我?塞勒涅惊慌地想要甩开手,却因为赫卡特的力气太大而没有成功。 “……你……塞勒涅?” 赫卡特迷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应该能辨认出塞勒涅的容貌,但是梦境中的塞勒涅显然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赫卡特看上去还是六七岁左右的样子,年龄完全对不上。 “是的,是我。”塞勒涅弯下腰在她耳边问她,“赫卡特……把刀借给我用一下好不好?” 赫卡特看上去被她给弄糊涂了,但还是犹豫着解下腰间的新月刃,递给了塞勒涅。 “好了,别看了,快回断崖去!”随着柯尔慢慢倒下,梦境再次开始崩塌,光明神拉了塞勒涅的衣袖一把,让她不要站在原地发呆,“晚了就会被梦境碾碎的!” 梦境中最后消散的是赫卡特。塞勒涅站在断崖上,看着她无助地垂着头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祈祷这件事能赶快结束。 再下一个梦境,光明神和塞勒涅再度置身于覆霜城。 这次她们没有再被带到赫卡特的过去,而更像是被带到了未来。塞勒涅看得出这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战乱的覆霜城,就像是赫卡特身为质子的生活结束之后平安回到了覆霜城,然后在自己的祖国安稳地生活了下去。 她确实是在降低自己对生活的要求了。 “走吧,至少我们得先找到她在哪里。”塞勒涅走入了地上厚实的积雪中,抹了一把吹到脸上的雪花,“她应该就在城堡里,天气这么糟糕,我想就算是赫卡特也没有兴趣出来打猎的。” 92第九十一章 清醒 赫卡特的潜意识已经注意到塞勒涅和光明神的存在了。至少是注意到了塞勒涅的存在。 确实,这样在一个人的梦境里晃来晃去地做出干扰,想不被注意到才比较困难。 不过这不意味着梦境中的其他人就可以看得见塞勒涅和光明神,只有保有了梦境主人意识的、梦境中的赫卡特本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她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是不是就不能用这么简单的方式来解决了。”这个幻境中的雪越下越大,身为北地人的塞勒涅觉得没什么,小孩身躯的光明神却快要被积雪给淹没了,塞勒涅把她从积雪里拽出来,把她扛在了肩膀上,“她发现梦境不是自然崩塌的,而是被人为破坏的,她就会自己尝试着去修复外力造成的破损了。” “我终于知道我的信徒为什么没办法来这里传教了,他们在开口之前肯定就已经被你们的雪给淹没了。”光明神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雪,“外人真是难以想象。” “我们的雪……这可不能算是我们的雪,这是诺德的雪。”塞勒涅想起她一直在疑惑却没有机会问起的问题,“光明神,你是创世神吗?” “我不知道我的信徒后来是怎么说的,但我不是创世神。我是伴随着这个世界一同出生的,这个世界太奇妙也太庞大了,就算再给我几千年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更别说是从无到有。这可能是我的短见,但我不认为这是神明可以办到的事情,至少也是神明之上的存在,才能构筑一个实际存在的世界。而我们,就连改变这个世界中运作的法则都做不到。” 雪堵住了城堡的大门,塞勒涅四处张望了一下,背着光明神直接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好啦。”塞勒涅掸了掸满头满脸的雪,“去找赫卡特。” 覆霜城里是有一个给赫卡特准备的房间的。准确来说不是给她准备,而是她在三岁之前,在前往纳格兰帝国当质子之前,一直住着的房间。 “她对城堡内部结构的了解全是从我脑子里照搬的,所以位置应该和现实中一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塞勒涅把光明神从背上放了下来,“如果能让这个梦境平稳结束,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祝你成功,虽然我不抱太大希望。”光明神也像拍去尘土一样拍去了身上的雪粒,“她是个固执的人。” “我会成功的,我可比你要了解她。” 城堡被完整地留存在了塞勒涅记忆中的同时,城堡里的人大多数都被遗忘了,或者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脸和一个忙碌的身影,因此他们也没有被还原到赫卡特的梦境里,覆霜城城堡中的走廊上几乎空无一人,偶尔出现的几个熟面孔都是和塞勒涅十分熟悉的——当然,在这里的他们是不认识塞勒涅的。 塞勒涅在赫卡特的房门前站定,慢慢地压下门的把手,尽量在不发出太大声音地打开门。 赫卡特果然就在她的房间里,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壁炉旁铺着柔软皮毛的椅子上,看上去竟然比现在的塞勒涅还要年长,没有穿盔甲,却还是带着新月刃。 她忽然合上了书放在壁炉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凝视着还站在门口没来得及进入房间的塞勒涅。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卡特不仅注意到她的存在,还注意到是她在不断破坏梦境的稳定。 蜡烛的火焰,壁炉里的火焰,被风吹起的窗帘。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霎时间全部都停止了,周围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昏暗的空间里,只站了塞勒涅和赫卡特两个人。 “……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我是塞勒涅。” 梦境中的赫卡特只拥有对这个梦境世界的概念。她觉得自己是这个梦境的主人,知道这些事都是在自己构筑下发生的,但同时,她也认为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以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赫卡特毫不犹豫地认为眼前的塞勒涅是个可疑分子,她慢慢地伸出手,放在了新月刃上。 “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放不下新月刃。因为它会给你带来安全感,让你能掩饰你的恐惧吗?”塞勒涅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掩饰和逃避永远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赫卡特。” 因为惧怕,所以才会一直紧握武器,如同惴惴不安的旅人在穿过黑夜的雪原时,总是紧握斗篷下匕首的柄。 “我不害怕。”赫卡特抽出新月刃,用刀尖指着塞勒涅,“不准再靠近了。” “承认自己的脆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赫卡特。”塞勒涅轻轻地把手放在刀背上,将刀尖往下压了下去,“即使是你。” 从来没有人教过赫卡特要如何面对恐惧。 塞勒涅也曾经因为窗外呼啸的暴风雪而无法入眠,也曾经不敢一个人去野外狩猎,但是罗伊在她身边,雷蒙德也在她身边,他们告诉了她这种程度的暴风雪撼动不了覆霜城,告诉她野兽其实也害怕人类手中的武器,害怕她百发百中的羽箭。 凡人不可能是无所畏惧的,就像没有人可以逃脱人类的生老病死,生来就无法逃避的东西,就要学会去面对。 “赫卡特,有无数人的鲜血和牺牲,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拜托你,从梦里走出来吧。”塞勒涅知道这是梦,但是这个梦境在赫卡特信仰之力的支撑之下显得如此真实,她用手握住刀刃的时候感觉到了真切的疼痛,“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还有人在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就像布霍城奴隶市场上的那些北地人一样,他们需要我们。我需要你。” 梦境中的赫卡特是听不懂这些话的,她毕竟只是赫卡特在梦境中为自己捏造出的一个“角色”。她隐约觉得这个不是自己熟悉的塞勒涅,但是又觉得她确实就是,她看着顺着刀刃流下来的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是塞勒涅是透过她在向赫卡特说话。 仅有的一点光线在消失,整个梦境变成了一片漆黑,塞勒涅听见了崩塌的巨大声响,然后漆黑变成了纯白。 梦境破碎了。她和赫卡特一起站在最初的断崖边。 赫卡特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梦境破碎不会给她的身体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幻灭的痛楚总是难免的,这里已经是她平常的精神世界,然而她还没有从梦境里回过神来。 “你是个勇敢的人。你害怕我的死亡,更甚于害怕你自己的死亡。”塞勒涅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帮她理了理头发。 “那不是因为勇敢。”赫卡特有气无力地反驳她,“那是因为我爱你。” “那么,就当是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爱的一切,把你的刀拿起来吧。”塞勒涅收回自己扶着赫卡特的手臂,看向了不远处地面上的新月刃,“它是真的很锋利,如果不是在梦里的话,我是绝对不敢拿手去挡住的。” 赫卡特踉跄着走了两步,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步调,弯下腰从地面上拾起新月刃,收回腰间的刀鞘里。 “塞勒涅……”赫卡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她的双手一直都在颤抖,“我不敢面对。我不敢去想如果我输了会有什么后果。” “但如果你逃避,后果和你输了是一样的。很可能会更糟。” “我由衷地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这种奢望注定只能存在于我的梦境里。” “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是的。无论生死和输赢。” 赫卡特凝视着断崖的另一端。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她抬起手凝聚着神国中飘散的信仰之力,让它们全部聚集到了断崖边。 岩石与土壤正在虚空中被捏造出来,严丝合缝地与她们所站立的断崖拼合在一起。 断崖下的深渊消失之时,塞勒涅也被赫卡特带回了现实中。 “一诺,给你的□□上弦,菲碧和尤杜拉,这条走廊上全是侯赛因的信仰之力,神术的力量肯定会被大幅削弱,你们两个人要格外小心……这条走廊里应该还有几个该死的傀儡士兵。”赫卡特用新月刃支起身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它们给解决了,然后让侯赛因见识一下北地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在赫卡特朝着通往地下室的走廊迈出第一步之前,塞勒涅问她:“你的最后一个梦境……你做了什么假设?” “最后一个梦境?”赫卡特回想了一下,“我在想,要是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神明就好了。” “幸好你说到神明。我差点忘了,快把光明神从你的神国里放出来,再困下去她就要被你同化了。” 93第九十二章 无尽回廊 塞勒涅本以为走廊中的傀儡士兵会让她们面对一场苦战,没想到的是,顾一诺用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黄色符纸,轻巧地解决了这些比她们之前遇到的还要凶悍的傀儡士兵。 顾一诺在蓬莱大陆的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收获就是道术的精进。 她原先在塔利斯联盟当议员的时候,也因为自己的兴趣和血统学了一些,但是在辛德雷大陆,就连蓬莱人都是稀有生物,更别说是蓬莱道术,她辛辛苦苦多年的研究和学习,在蓬莱大陆却都是基础和常识,光是随着林清淮的商船一起回去的时候,林清淮就三言两语说通了她从前死活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等到了蓬莱大陆之后,她一方面让自己安顿下来,一方面央求林清淮在这方面多指导指导她,林清淮倒也是好为人师的人,又禁不住她成天软磨硬泡,就将家传的这一脉道术教给了她不少。 相比辛德雷大陆的神术,道术的一大特点就是包罗万象海纳百川,进可攻退可守,从没有一个固定的特征可言,更重要的是,在对付傀儡士兵方面有奇效。 “要是当初我们反攻覆霜城的时候,有几个蓬莱的道术高手在就好了。”塞勒涅苦笑着摇摇头,踢开倒在了地上的傀儡士兵,“也许就不用那么辛苦。” “那倒也不一定。清淮说她们家祖上就是以驱鬼降妖为生,最擅长的就是对付僵尸,可能侯赛因的傀儡士兵,恰好和蓬莱大陆的僵尸是同一种东西吧。”顾一诺收回手中还没来得及用的符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其他方面我可能帮不上忙,接下来要是还碰到傀儡士兵就交给我吧。” 幸运的是,在解决了一开始遇见的几个傀儡士兵之后,她们就没有在长廊中再遇到敌人了。 走廊的地面有些许的坡度,一直通向城堡深处的地下室。赫卡特记得自己还在约达城当质子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地经过这条走廊,几乎每一次都想走进去,身体却不听使唤,现在想来大概是那时候侯赛因在她身上留下的咒文还在起作用,不让她靠近这里。 “一诺的道术,光明神、菲碧、尤杜拉的光明神术,还有赫卡特的诺德神术。”塞勒涅回过身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这三样加起来,居然还是无法与侯赛因一个人的神术正面抗衡。” “这就是蓬莱人所说的世事无常了。”顾一诺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长叹了一口气,“我的道术只学了个入门,和蓬莱国那些精通道术的半神半仙是云壤之别,但是光明神和赫卡特都在这里,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她们更加擅长光明神术和诺德神术了吧。” “说到这件事可真是伤我自尊。”走廊比她们想象中的要长,光明神没走出多远就气喘吁吁地蹲在原地休息,好在有她的两个忠实信徒在场,尤杜拉可以拎着纯金属的权杖晃来晃去,背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行动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在这片大陆上传播我的信仰千年之久,我的信徒构成了辛德雷大陆最强大的国家,在塔利斯联盟出现之前,光明神这个名字就代表了真理和人类前进的方向,其他人都把不信仰我的北地人骂作蛮夷。即使是这样的辉煌,也敌不过侯赛因的疯狂吞噬。” 赫卡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光明神:“这不能怪你,光明神,除了生来就具有的东西,神明的力量都来自于信徒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我比你强大是因为我在成为神之前就在战斗方面有了不少积累,侯赛因是不顾后果透支信徒的生命力和信仰之力来成就自己,而你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团光芒而已,你生来就不应该走上战场的。而且……你我在这方面是一样的,我们都有各自坚守的底线和原则。”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坚守的原则和底线究竟带来了什么?如果坚守原则和底线的后果就是让侯赛因这样的人得到这个世界,那么我们真的还有必要去坚守吗?”塞勒涅似乎是想起了那天赫卡特与侯赛因决斗之后覆霜城的惨状,“争斗的过程也好,争斗的结果也好,真正承受痛苦的都是人民。” “塞勒涅,这就是规律。不择手段的人会变得更强,会更加轻松地把所有人甩在后面,假如连他自己也不在乎什么良知、原则和底线,那他当然也不会在乎有人用这些来谴责他。侯赛因就是如此。”赫卡特说道,“要是我也用他那样的方式来获得力量,那现在我们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我将拥有远远凌驾于他之上的实力。可是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对这个世界怀有爱意,或者至少,我知道,我那么做了之后,肯定就会失去你。” “侯赛因和你不同,和塞勒涅也不同。”光明神伏在尤杜拉背上,抬起头严肃地告诉他们,“大陆主神的神格受到限制,不能直接干涉人类政权的更替,我原本不敢把这个神格交给你,然而……侯赛因早已失去了他君主的帝位。在这个世界的法则看来,他已经不是纳格兰帝国的皇帝了。” “我倒是很希望神也和君主一样有这样的一套判断标准,好让这个世界的法则判定侯赛因不是神。”赫卡特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会让这成为我神明生涯要做的第一件事的。” 塞勒涅很久没听到赫卡特用这么轻巧的语气提起“以后”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赫卡特狐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墙壁和脚下的地面,“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我们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赫卡特没有真正地进入过这条走廊,不知道它具体的长度,不过在这方面,所有人都无条件相信赫卡特的直觉,而且要验证这一点十分简单,就是直接再往前走一段路。 “等一下,我做个记号。”塞勒涅抽出长剑,随手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不用解释也知道,如果一会儿这个记号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那么她们就有麻烦了。 “都别说话,让我计算一下时间。”顾一诺把右手放在了左手的手腕上,默默数着自己的脉搏,“以防万一。” 于是几个人就沉默地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前进着,光明神实在讨厌这压抑的光线,凝聚出几个光球来想要照亮走廊,然而长廊内侯赛因的信仰之力连这一点简单的神术都不放过,很快就将脱离了光明神掌控的光球作为信仰之力的来源吞噬殆尽。 “十分钟了。”顾一诺仍然抓着自己的手腕,“约达城的城堡总共才多大?算上我们刚才进来之后走的路程,说什么也该到达地下室了。” “八成是……现在一定是了。”赫卡特为了防止信仰之力被侯赛因吞噬,将一团光线牢牢地附着在新月刃上,她抬手用刀刃上的光照亮墙壁,“塞勒涅做的记号,在这里。” “好,那就是说我们确实被困在这条走廊里了,大约十分钟一次循环,用蓬莱话来说叫鬼打墙。”顾一诺看了一眼那个记号,无奈地垂下手,“要不我再用道术试试看?” “不光是你要试试看,我们都得试。”菲碧和尤杜拉都已经举起了权杖,各自尝试着不同的神术,“谁都不知道什么方法会真正奏效。” “按理说,这种神术应该会张开一个类似于结界的东西,只要打破了这个结界,神术自然就会失效。”尤杜拉放下手中的权杖,“我这里失败了,别说打破结界,我连结界的存在都没摸到。” “我这里也一样。”菲碧同样失望地放下权杖,“连一点有神术被使用的踪迹都没有找到,更别说想办法打破。” “我能感觉得到。”被尤杜拉放在了地面上的光明神伸手触摸着墙壁,“你们两个人几乎没有接触过光明神术以外的体系,所以对这样陌生的神术毫无敏感度可言。不过,想要打破它,凭我的力量还是做不到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赫卡特。 她抖了抖手中的新月刃:“哪里?” 纯白的信仰之力在刀刃上聚集,新月刃在赫卡特的把控之下顺着光明神所指的方向挥了过去,刺耳的碰撞声过后,长廊看上去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塞勒涅留在墙壁上的记号消失了。 “喂,你们回头看看。”尤杜拉指了指身后,“从我们进走廊开始这个神术就在起作用了,我们现在还站在门口呢。” “不能再耽误了。”赫卡特俯身背起了光明神,“不能再给侯赛因更多时间了,快走。” 94第九十三章 地下室 她们看见了长廊的尽头,终点就在眼前。 这场漫长的战斗,终于要在不见阳光的纳格兰帝国约达城地下,画上一个句号了。 地下室的门没有城堡中其他的门那样高大,也没有复杂的纹路装饰,那看上去就是一扇普通的木门,门后有比长廊中要浓郁数百倍的信仰之力阻挡着,让赫卡特推开它的时候稍微费了一些力气。 木门被缓慢地推开,在她们进入地下室之后又飞快地自动合上了,赫卡特回过身又试着去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塞勒涅早已无数次地在脑海中谋划过了这个时刻,把每一个细节都给想好,应该让谁先去试探侯赛因,假如他的实力和预想中不符该如何面对……然而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之前一切周详的计划都是没用的。 这里的情景已经超出了她身为一个人类的思维。 地下室的墙壁上镶嵌了夜明珠,但是没有一颗是亮着的,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就是赫卡特手中的新月刃。赫卡特在黑暗中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她小心地把光明神给放到地面上,独自一个人走进了黑暗当中。 眼睛渐渐适应了这光线之后,其他人隐约也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地下室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赫卡特正走去的那面墙前,安放着一个和地面上那个一模一样的王座。 王座上的东西其他人可能不认识,但塞勒涅是认得的。那就是那天在覆霜城的城堡里,侯赛因结起的黑色茧。 赫卡特的信仰之力因为纯粹而呈现出虚无的白,光明神的信仰之力因为她本身是一团光芒而显现出些微的金色,这样来看,侯赛因的信仰之力为什么是一团漆黑也不难理解。 他惯于从别人那里掠夺,来自各处的信仰之力和生命力混杂在一起,被强行融合之后就变成了这样污浊的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片污浊的黑色之下藏着巨大的力量。 她这才发现这茧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心脏,同时也在如同心脏一般有节奏地跳动着,时不时有一条黑蛇忽然出现在茧旁,组成身体的烟雾消散分解,进入到茧中。 赫卡特不是会在这种时候犹豫太久的人,她知道这茧的用途是什么,也知道如今的侯赛因可能会多可怕,她毫不犹豫地收起刀刃上的光,凝聚起信仰之力朝着王座上的黑茧用尽全力挥下了刀刃。 新月刃由光明神精心铸造,又跟随了赫卡特多年,它能承载信仰之力,也能突破信仰之力的保护,即使上升到神明与神明的战斗,它也是一把难得的武器。 然而这一击没有对茧造成任何影响。茧的跳动在被击中的瞬间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了刚才的节奏,黑蛇仍旧不断地出现,将体内的信仰之力和生命力注入到茧中。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31节 地下室里充满了侯赛因的信仰之力,不断地对除了侯赛因之外的人施加着压力。就像他在通往地下室的走廊里设置好的陷阱,他在自己的藏身之处也做好了准备,只有赫卡特和光明神能轻松地站在这里,其他四个人仅仅是站着都觉得有些吃力了。 “光明神,拜托你张开一个能阻隔信仰之力的结界什么的……然后你们都到这里来。”赫卡特拍了拍手,再度点亮新月刃的光芒,让其他人能够确定自己的位置,“我一个人应该是打不破这个茧的。” 赫卡特感觉到了,侯赛因的信仰之力似乎具有一种吞噬性。 光明神可以张开结界来保护自己和他人不受外界的伤害,但是在外力与结界碰撞的过程中,她自身的力量会被损耗,结界也会随着外力的不断攻击而渐渐损毁。赫卡特的诺德神术无法保护别人,但也是以同样的原理对自身进行保护。 她们两个的神术,本质上来说都只是一层无形的、更加结实的盔甲。 而侯赛因的茧则脱离了盔甲的层面,刚才赫卡特毫无保留的一击就好像是刀刃砍在了水面上,反倒是赫卡特聚集在刀刃上的信仰之力被掳走了一部分,和那些黑蛇一样被吸入了茧中。 “你们都过来,在侯赛因把茧里的东西全部吸收完之前,再怎么说也要试着阻止他。”赫卡特皱起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方法来,继续用蛮力试图突破只会给侯赛因带来更多的信仰之力,她泄气地垂下了新月刃,“塞勒涅?” “我也只能是试一下。”塞勒涅叹了一口气,看着王座上仍在跳动的茧,“一诺,麻烦你用弩?箭朝着这个茧射一箭,不要用道术。” 顾一诺默默地给□□上好弦,对准茧扣下了扳机。 赫卡特刚才用新月刃去砍的时候,刀刃如同是砍在了水面上,明明感觉到自己的武器没入了敌人的身体,却没有对茧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顾一诺的弩?箭也是如此,弩?箭的前端没入了茧中,在茧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掉下来,塞勒涅俯身从地上拾起被腐蚀得只剩下一半的□□。 无论有没有使用信仰之力,一切都会被眼前这个漆黑的茧给吞噬进去。 不择手段的人,确实要比恪守底线的人要更容易变得强大。 “我说,你们何必那么急呢?我总会从这个东西里面出来的。” 一片黑暗之中,响起了侯赛因的声音。 “刚才最先动手的是谁?”他在茧中似乎是看不见外界的,只能通过茧向他传递的讯息来判断,“赫卡特?我原先还以为我需要多准备一会儿才有可能打败你,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下一秒,茧的表面出现了裂缝。茧中似乎还有没有被完全吸收的黑蛇,大团的烟雾从茧的缝隙中涌出来,在空中又组成了蛇的形状,盘绕几圈之后朝着塞勒涅她们扑了过来,好在这些蛇烟雾组成的身体居然也会被利器所伤害,赫卡特的新月刃和塞勒涅的长剑干脆利落地将黑蛇斩成了几段。 茧的碎片散落一地,侯赛因从王座上起身。他这次没有用斗篷裹住手臂,谁都看得见他的双手连同双臂都已经变成了接近野兽也像是猛禽的利爪,下巴和脖颈上长着鳞片一般的翎毛,身体也更加庞大。 他看上去彻彻底底不是一个人类了。 “你难道已经不记得这里了吗,赫卡特?”侯赛因抬起手,点亮了周围墙壁上用以照明的夜明珠,“不知道看见这个会不会让你想起来?” 夜明珠亮起之后带来的光线让她们看清了这个地下室内部的景象。地面上满是干涸的血迹,黑蛇紧贴着地面游动,和外面的黑蛇有所不同的是,它们都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和侯赛因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睛。 赫卡特并非没有来过这里。 赫卡特害怕的绿色眼睛,一直都不是侯赛因的,而是这些黑蛇。 它们从纳格兰帝国的角落里搜罗着散落的信仰之力,从侯赛因捕获的猎物中汲取力量,当黑蛇的身躯从干瘪变得饱满,烟雾细致到显现出鳞片的纹路,它们就会被侯赛因召回这个地下室,然后在分散成烟雾,进入赫卡特的身体——就如同它们对侯赛因的茧所做的事情。 “你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赫卡特?”侯赛因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看上去诡异而扭曲。 他常年生活在阳光丰沛的约达城,皮肤被晒成了像是成熟小麦一般的颜色,现在却变得苍白病态。 赫卡特的脑子里充斥着杂乱的记忆碎片,她下意识地将新月刃握得更紧,张皇无措地环顾四周,而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嘴边。 “赫卡特。”塞勒涅担忧地抓住她的手腕,“这里难道是?” “就算赫卡特没有想起来,你应该猜到了吧,塞勒涅?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可惜的是……还没有聪明到可以弥补你的弱小。”侯赛因从他的王座上走了下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赫卡特,这里就是你出生的地方。” 侯赛因空手接住了赫卡特挥来的刀刃,新月刃表面的信仰之力被赫卡特凝聚到几乎要炸裂开来,侯赛因的利爪却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他握住刀刃,将赫卡特朝着地下室角落的立柱甩了过去。 “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恨我呢?”尤杜拉的权杖同样也被侯赛因轻巧地接住,“我所做的事情,和你们北地人所做的根本就没有区别。你们的守护神赫卡特,也是在几十片灵魂的堆积之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憎恨我?我只是比你们更好地利用了我所能利用的东西。” “然后把纳格兰帝国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塞勒涅用剑尖指向了侯赛因,“别再为自己狡辩了。我们和你不一样。” 95第九十四章 僵局 单凭在战斗中的实力来看,在场的六个人其实都很微妙。 赫卡特自然是不用说,她可以说是这片大陆顶尖的战士,如果有人能打败如今的侯赛因,那么就是她了。 但是除了赫卡特之外的五个人,就不是那么有正面和侯赛因对决的底气。 塞勒涅还算是能够应付,她虽然贵为王室,但毕竟是长在民风剽悍的诺德王国,又是真的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拼杀过的——而且因为神明与信徒之间的精神世界共通,她和赫卡特的配合极其默契,总是能准确地补上赫卡特攻击的死角。 顾一诺原本应当是她们当中最薄弱的一环,不过她在蓬莱国所学到的道术成了对付侯赛因时最有力的武器。蓬莱道术竟然天生就凌驾于侯赛因的魔法之上,这一点连光明神都赞叹不已。神术都有各自不同的特色,当然也就有优势与劣势,但是那都只是特点和偏向性不同而造成的偏差,还从未出现过一面倒的情况,光明神当年以一己之力抹杀了其他所有神明,也不是因为光明神术能够克制他们的神术,而是光明神教在信徒数量方面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按照顾一诺的推测,这可能是因为道术的核心之一是“无为”,光明神术的治疗与修复是用信仰之力来模拟缺口,生成新的白骨或是皮肉,而道术却是利用信仰之力来让伤口“回归到最初的状态”。 八成是魔法与道术完全处于了两个极端,以道术的眼光来看,魔法是将一切全部搅成了一片污浊,所以道术只要被使用出来,哪怕是个毫无攻击性地术法,都会去试图净化周围空气中侯赛因的信仰之力,同时也就具有了能够化解一部分魔法的效用。 尤杜拉所学的神术严格来说应该是“仲裁术”,除了她在作为光明圣女的候选人期间所学的那些,她的全部神术都来自于宗教仲裁所前辈的传授,而这些仲裁术在一个与光明神平级的神明面前毫无作用。她最终所能依赖的,还是手中比同行们要沉重数倍的权杖——以及和菲碧一起使用的大预言术。 就如同其他一切高深的神术,大预言术的使用要求虔诚的信仰、足够的信仰之力以及……天赋。有时候前面两者都可以被无视或者被弥补,唯有天赋方面的差距是无法被抹平的,在练习的过程中尤杜拉也在猜测,是否就是因为天赋上的差距,当年成为了光明圣女的人才是菲碧而不是她。 这几个人当中,最不适合身处这种激烈交战中的人就是菲碧。她学过一些粗浅的战斗技巧,那些就算拿到与普通人的战场上都不一定上得了台面,更别说这样神明与神明之间容不得半点迟疑和破绽的战斗。 塞勒涅在很久之前就预想过该如何与侯赛因作战的方案,那时候她还是低估了侯赛因利用他的身份掠夺力量的能力,自信地觉得有自己和赫卡特联手,再加上光明圣女的神术,不可能对付不了侯赛因。 事实是,别说光明圣女,光明神的到场也没有让她们多增添几分胜算。 侯赛因一直就站在他的王座前。漆黑的信仰之力密不透风地环绕在他周围,这层极难被破坏的保护让他可以无视赫卡特与塞勒涅无关痛痒的进攻,专心地在保护层内使用他的魔法。 侯赛因是神明,他以魔法来称呼自己所发明的术法,但事实上那还是神术的一种,只是就连活了几千年有余的光明神也未曾见过有哪种神术会如此地具有攻击性。 纵观辛德雷大陆的历史,赫卡特是独一无二的。她生而为人,却走向了神明之位,紧接着又成为大陆主神,虽然背后承载的是北地王室为此做出的数百年努力,但她切实地走完这条路,只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 侯赛因同样是独一无二的。他没有指引者,也没有前辈为他铺垫,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所拥有的潜力也许比赫卡特的还要惊人。即使算上他从别处掠夺来的力量,也抹不去他用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摸到了神明门槛的事实。 光明神一直都是最擅长治疗与保护同伴的,在她的神术庇护之下,战斗开始到现在还没有人受伤——同时,也没有看到任何胜负的偏向。 或者说,赫卡特没敢将胜负的偏向给说出来。身为一个战士,她在战斗刚开始不久,就能看见结局。 侯赛因没有受伤,她们也没有受伤,维持这个局面平衡的不是他们各自的实力,而是侯赛因始终没有认真应对。 他待在他的保护层中,始终都保持着气定神闲,赫卡特和其他人却面临着大量的体力消耗。光明神的信仰之力再怎么浑厚也会耗尽,到了那个时候,赫卡特就真的找不到半点胜算了。 现在,她也只能将胜利的希望全放在大陆主神的身份上。 顾一诺曾经向她们提起过这一点。蓬莱人也是最近才研究出来,在从人成为神,再以神明作为起点不断向上攀爬的时候,除了自身实力的提升会让人变得更加强大,还有境界的提升。 蓬莱人目前普遍的看法是,境界的提升或许会更加重要。 人只是一个杯子,而且是破破烂烂的,你可以通过修炼把这个原本千疮百孔的杯子给修补好,有的人还可以给它加上额外的装饰,但是杯子的容量是不会改变的,它能装下的东西终究就只有那么多,再倒肯定就会溢出去, 这个时候就要迈过门槛,突破杯子的极限,让自己成为更大的容器,才能容纳更多的水。 而境界的提升,不仅是为了容纳更多,也是为了看到更多。 蚂蚁也蚂蚁之前也会争斗,在人类看来那就是小虫子之前的小打小闹,一切破绽尽收眼底,而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战斗在神明看来也是如此。 能够抹杀一个神明的只能是另一个神明,原因就在于此。 假如一只蜘蛛想要杀死人类,它会因为自己力量的不足而思考:“我可不可以从别的途径来杀死人类?比如,我偷偷毁掉他们所有的网,这样他们就会饿死了。” 从人类的角度来考虑如何消灭神明,就像是从蜘蛛的角度来考虑如何消灭人类。 赫卡特也是在与侯赛因战斗的时候才意识到,光明神送给她的大陆主神这个身份,让她有了更高的眼界。也许她还没有来得及用实力来填满容器,但是她的视野确实更加开阔,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侯赛因。 在他黑暗胶着如泥沼的信仰之力中找到破绽。 赫卡特本以为这会是她制胜的武器,她觉得侯赛因不过是个寻常的对手,就像是她曾经面对过的那些人。就算是北地第一勇士杰拉德,在赫卡特眼中也是个满身破绽的凡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做到完美的凡人,赫卡特自己也不例外,只是她总能将自己的弱点小心隐藏,并且在对方发现之前就找到对方的弱点。 这一次她没能找到。她甚至不知道侯赛因是否还拥有和人类一样的身躯,不知道他的胸腔之中,是不是还存在着一颗跳动着维系他生命的心脏。 她们六个人拼尽全力,冒着生命危险和侯赛因周旋——却也只是和侯赛因周旋而已。连要躲开他的攻击都让人应接不暇,更别说对侯赛因造成什么伤害了。 光是这个事实就让人感受到深刻的绝望。 “你们……都让开。这样拖下去是没有结果的。” 除了光明神的神术还环绕在赫卡特周围之外,塞勒涅还站在原地不肯移动之外,其他人全部默默地退了下去。 “光明神,这层东西可以从我身上收掉了……塞勒涅,你也退后,到她们那里去。”在光明神的保护神术飞快退去之后,赫卡特纯白色的信仰之力从她脚下涌了上来,“不用担心。有那么多人在为我的胜利祈祷呢。” 快点结束吧。赫卡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哀嚎着。只要这一切能结束,无论结果如何。 “侯赛因,从你的王座上走下来,和我好好地来打上一架吧,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我就快要睡着了。”赫卡特的垂着新月刃,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这可一点都不像是纳格兰人的风格。” “听上去你觉得自己很了解纳格兰人?”侯赛因轻笑着朝赫卡特走了过去,“未免太天真了,赫卡特。” “我在一群纳格兰人当中住了整整十五年,假如要认为你们阴险邪恶,那大概是因为我所站的立场,撇去这两点之后,我所能想到的就只剩下果断了。”赫卡特慢慢地举起新月刃,“我想,这一点上纳格兰人和北地人倒是很相似。” 96第九十五章 军团 赫卡特知道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在经过了大量的体力消耗之后,胜算只会越来越少,她只会输得更惨而看不见任何翻盘的可能,但如果现在鼓起勇气放手一搏,也许反而可以找到获胜的机会。 所以她让其他人都退后,独自上前向侯赛因发起挑战,结束这个侯赛因以逸待劳的状态, 侯赛因并非是那种谨小慎微到可以凭借理智无视对方挑衅的人,恰恰相反,侯赛因本来就心高气傲,在吸收了这么多力量之后对自己的实力就更为自负,比起慢慢地耗尽赫卡特的体力这样稳妥的方法,他更喜欢用绝对的实力来碾压对手。之前他可能为了稳妥而没有这么做,而当赫卡特主动提出的时候,他就不会再继续坚持这与他风格不服的方式。 “好啊,我接受你的邀请。正好我也觉得,在我们各自的体力耗尽之前好好地进行一场像样的战斗,才更加合乎常理。假如就只是这样看谁能撑到最后倒下的话,未免也太无趣了。”侯赛因慢慢地从王座的阶梯上走了下来,他周围的黑雾没有完全散去,不过比起刚才的状态已经稀薄了不少,他没有拿武器,只是活动了一下已经成了野兽利爪的两只手,“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究竟如何吧。” 想必他看出来了,赫卡特从进入地下室到现在,除了上前去想要砍开侯赛因的茧的那一次,没有一次攻击是真正在用力的。她也一直有所保留,等着需要释放力量的那一刻。 刚才的攻击全部徘徊于侯赛因的黑雾保护层之外,赫卡特还没能准确地了解侯赛因如今这个躯体的特征。侯赛因比以前所看上去的高大了不少,赫卡特怀疑他的身体构造也有异于普通人类——比如他的心脏不一定在那个位置了,没准儿身体上也和手臂上一样有翎毛状的鳞片保护着,又或者要害处的皮肤也变得和他的利爪一样坚硬。 赫卡特总是在一开始就瞄准好要害的。所以她注意到了侯赛因的脖子,那里也有鳞片保护,但是鳞片没有完全蔓延到下巴上去,只要从合适的角度砍下去,赫卡特就可以斩下他的头颅。 别说是侯赛因,可能就连塞勒涅都已经忘了,赫卡特不光是可以在正面战场斩杀敌人的战士,还是个在夜晚身形如鬼魅的刺客,她最擅长的事情除了正面交战之外,还有在阴影中伸出利刃,了结比自己还要强大的敌人的性命。 只要抓到一个侯赛因露出破绽的瞬间,她就可以赢。 “不过,我还挺喜欢我的地下室,还有我头顶的这座城堡的。要是我们在这里打起来,它们肯定就要遭殃了。” 侯赛因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他身上的黑雾慢慢退到脚下,紧贴着地面开始扩散蔓延,一直延伸到了赫卡特脚下。 “没事,我没事。”赫卡特转过身向塞勒涅解释,“他只是想把我带到一个不会影响到这里的战场上去。” 几乎是话音刚落,赫卡特就跌落在了一片草原上。 阳光很烈。因为纳格兰帝国的黑雾,赫卡特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接触过这样清爽的阳光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是纳格兰帝国境内最广阔的一片草原,长满了牧草,为纳格兰帝国的军队贡献了无数优良的马匹。 因为自己的贪婪和不择手段,侯赛因失去了纳格兰帝国的统治者这个身份。也许他内心深处还是爱着这片土地的,不过当他因为一己私欲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施以压迫,夺取他们的力量甚至生命,他就没有资格来谈对这个国家的爱了。 这里不算是真正的神国,就像是存在于赫卡特脑海中的那个精神世界一样,有所不同的是,这是侯赛因架设在自己身体之外的世界,不依附于任何人的精神,不然仅仅是赫卡特与侯赛因的战斗,就足以让一个精神世界彻底地崩溃。 但是他们在这里的一切行为,都不会对外界产生影响。只有他们各自的伤口和疲劳,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到现实中去。 “别站在原地发愣了,赫卡特,我相信这对于你我来说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你最好还是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的军团,想一想要怎么才能应付得了吧。” 幻境之中的侯赛因恢复了他作为人类时的平常姿态,黑色的烟雾也全部消失了,但是赫卡特很快就看见了那些黑雾的去向。 它们先是铺平在了地面上,然后在空中凝聚成团,显现出形状。 身着重甲手持武器的士兵,面无表情握着权杖的神官,还有呆滞地张望四周,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平民…… 过了一会儿,赫卡特反应过来了。那全部都是侯赛因体内的灵魂。 她也明白了侯赛因要用怎样的方式来在这个幻境中战斗,她尝试着梳理自己精神世界里的灵魂,把那些被同化的灵魂提取出来,让他们在幻境中获得暂时的自由与独立存在——说是自由,其实被同化了的灵魂是无法真正被分离出来的,他们本质上还是由赫卡特的信仰之力构成,躯体的操纵权也可以随时被赫卡特收回或者掌控。 侯赛因的军团不断地在黑雾中涌出来,新的不断出现,旧的在侯赛因的指挥之下站成了队形,等到黑雾终于凝聚不出人形,侯赛因抬起头看着赫卡特从体内分化出的灵魂。 “让我看看……只有四十个不到?作为你们北地人的军队,未免太寒酸了吧?还是说,这样的数量就可以让你们的行为比我的要高尚?” 赫卡特没有反驳他。她心里清楚这些诺德王国的君主,她的先祖们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愿的,或者说他们是被迫地自愿了,在国家面前,在家族面前,在所谓北地人的荣耀面前,他们放下了个人的得失,坦然地去面对了托因比为他们安排好的道路,安静地走向毁灭。 “我与你做过同样的事情,不代表我会失去审判你的资格。”赫卡特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扬起了手中的刀刃,“我至少知道这是错的。” “很抱歉,今天谁赢了,谁就是正确的。” 那些被侯赛因强行掠夺的灵魂大多没有在它体内被真正地同化,它们被迫成为了侯赛因的傀儡,听从侯赛因的指挥,发挥不出生前的多少实力,然而侯赛因在数量上所取得的优势,似乎让个体的实力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精神世界里空旷的原野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身边环绕黑雾的士兵,他们有的看上去只是普通人,还有的似乎是神官或者大臣,赫卡特还认出了其中的几个北地人——他们是在覆霜城被侯赛因杀害的诺德王国大臣和军官。 赫卡特的信仰之力太纯粹了,她的诺德先祖们被同化了之后依旧保留着很大一部分生前的实力,只是数量上的差距太过于巨大,一时之间还看不出胜负的走向来。 如果要说在世的人,那赫卡特称得上是诺德王国第一了。但如果算上已经逝去的人,那就不那么简单。比起战斗技巧,塞勒涅的天赋更多地表现在了其他方面,然而诺德王国的历代君王之中,多得是征服王托因比这样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英雄。 “赫卡特,这样是行不通的。” 赫卡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险些就没避开从身后砍来的斧刃,她赶紧闪身避过,收起刚才凌厉的攻势,在新月刃上施加了和光明神所用的差不多的神术,让自己能够稍微在战斗中分心回答塞勒涅。 “塞勒涅?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也能看到我这里的状况?” “声音可以听到,而且十分清晰。你的视野我也能勉强看到一些,有点模糊,不过足够我作出判断了。看来只要不是主动去切断,神明与信徒之间的联系的确十分稳固。”在最初的模糊颤抖之后,塞勒涅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赫卡特收回了一部分信仰之力到体内,生怕这个联系会因为缺少信仰之力的供给而忽然断掉,“接下来你专心战斗,我来负责指挥。虽然现在看来我们还不落下风,但是侯赛因的军团中那些有实力的人一直待在后方观战,一旦侯赛因下令让他们攻击,天平就会倾斜了。” “很遗憾,如果你要指挥的话,那我是没法专心战斗的。”赫卡特不确定侯赛因能不能觉察出自己的异常,她尽量假装自己只是在节省体力,“他们听不到你的指令,你的命令必须由我来转达才行。” 97第九十六章 交换 赫卡特将自己精神世界的控制权交了一部分给塞勒涅,从而让她能够控制诺德王国的王室先祖们组成的军队。要同时控制这么多战斗风格各异的士兵本来已经很有难度了,更何况塞勒涅还要在隔着一层的前提下指挥。 她相当于是操纵着一个提线木偶去操纵另外一群提线木偶,而且在她看来战场上的情况是模糊的,只能透过赫卡特的眼睛勉强判断。 赫卡特不是没有担任过军团的总指挥官。在塞勒涅被一个半兽族偷袭受伤的时候,她就曾经短暂地担任过整个诺德与塔利斯联军的总指挥官这个职责,看似是一段十分锻炼人能力的经历,但事实上赫卡特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尽量支撑到塞勒涅醒过来。 她说到底就是硬着头皮在拖时间而已,凭借着实力、天赋和一点运气,拖到塞勒涅醒过来替自己解围。而这次没有任何人能救她,没有任何意外可以让她凭借运气脱身。 赫卡特不能逃跑也不能输,她只能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诺德王国的历任君王们所组成的军队就像是现实中诺德王国的近卫军团。当然,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拥有比近卫军团的精锐士兵还要强大的实力,但也因为身份上的不同而更加性格尖锐难以合作,都曾是执掌整个国家的君主,谁也不可能接受别人的指挥,更别说是他们的后辈赫卡特的指挥。 打从一开始赫卡特就知道先祖们不会乖乖听话,她不是第一天听他们在自己的脑子里吵来吵去了。她要么就让他们自由行动,要么就只能通过信仰之力抢夺过他们身体的控制权,直接控制他们每个人进行战斗。 后者对于信仰之力的消耗之大都可以算是次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赫卡特做不到那么复杂的操作,因为身体的控制权只能被完整地放入赫卡特手中,她无法在让他们保留一部分心智的前提下操纵他们的躯体,而如果要完全交由赫卡特操纵,她最多同时控制两到三个人,而且还不保证被操纵的人能正常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但是,塞勒涅可以轻易地做到这些。 赫卡特是大陆主神,塞勒涅只是一介凡人,然而塞勒涅的精神世界如果也能像赫卡特那样被构筑成一个具体的存在,那么大概会比赫卡特的和侯赛因的都要强韧百倍。 她是这场战斗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在强敌面前孤立无援的赫卡特唯一的倚仗。 一旦把指挥权交到了塞勒涅手中,赫卡特就可以进入她彻底放松的战斗状态了,她和她的新月刃又成了一把诡异圆滑的弯刀,灵活地活动在侯赛因的军队当中。 侯赛因所召唤出来的军队中,不乏有纳格兰帝国的平民。他们没有盔甲也没有武器,只是表情呆滞地蜂拥而上,然后成为赫卡特的刀下亡魂——准确来说,他们本来就已经是亡魂了。 “赫卡特,只有你的新月刃对他们来说是最有用的,你回头看一眼刚才托因比经过的地方。” 托因比双手持握一柄巨大的战斧,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敌人可以幸免,赫卡特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经过的地方,地上的黑雾正在慢慢聚拢,又形成了几个新的亡魂加入战斗。托因比确实成功地摧毁掉了一部分,但那往往是亡魂中最弱小的部分,其他的总是会在不久之后就悄然聚拢起来,继续加入战斗。 “因为我也是神明?还是说,仅仅因为我的刀上有神术?”赫卡特在猜测的同时尽量跟上托因比的脚步,在倒地的亡魂身上挨个儿挥刀砍过,“没问题吧,塞勒涅?” “没问题。不过是速度会稍微慢一点。” 塞勒涅两句话之间的停顿很长,赫卡特知道她现在不能分心,也就没有和她多说,继续帮助着托因比和几个生前就以骁勇善战著称的君主解决掉即将重新聚拢起来的亡魂。 无论有多艰难,塞勒涅的指挥始终都是有条不紊的,这样化整为零蚕食敌军,从而以少胜多的战术,已经帮助她赢了无数次战役。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塞勒涅!” 侯赛因叫出了塞勒涅的名字。塞勒涅和赫卡特都没有因此而停下动作,幻境中的混战依旧在进行。 纳格兰帝国和诺德王国是死敌,两国的君王也就是死敌,而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之一就是你的对手。对于塞勒涅来说,侯赛因就是这样一个对手。 “这样躲躲藏藏的,真是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还是说我觉得,我的鄙视对你来说没什么作用?”侯赛因似乎确信了塞勒涅可以听见他说话,“我曾经以为你才是会阻挠我的人。而我要用来打倒你的东西,就是我亲手制造的‘兵器’赫卡特,以及我对你的了解。我曾经也很疑惑,为什么纳格兰人和北地人之间的矛盾会如此尖锐,直到最后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 幻境的地面正在颤抖,连同着整个空间之内的信仰之力也变得动荡不安,赫卡特被迫将先祖们的灵魂收回自己体内——好在侯赛因也收回了他的黑雾组成的军团。 要维系与塞勒涅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困难,赫卡特收回全部的信仰之力,想要挺过幻境中的动荡。 在地面一次剧烈的颤抖之后,联系不光没有断掉,反而更加清晰了。信仰之力组成的幻境被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黑色的烟雾把塞勒涅从缺口里拽了进来。 “现在我想明白了,纳格兰人和北地人之间怎样,不关我的事。我也不需要想明白两者之间的矛盾为什么会这么尖锐,我只需要知道,我离统治这片大陆只剩下最后几步,只要除掉你们两个,我前进的路上就没有任何阻碍了。”侯赛因的身体开始扭曲拉长,双手又变成了黑色的利爪,这次他身上的翎羽鳞片所覆盖的地方更多了,赫卡特完全找不到可以下刀的地方,“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们居然还给我带来了光明神。” 同为神明,光明神却不像赫卡特那样擅长战斗。她的神术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威力,加上她前一阵子在威尔顿圣教国降临之后的演讲,实力更是跌落到了谷底,别说如今她被困在小孩子的躯体里,就算她依旧是成年人的样貌,所能使用的神术也肯定大不如前了。 如果侯赛因打败了塞勒涅和赫卡特,回到现实中的地下室里,那么尤杜拉、菲碧和顾一诺也保护不了光明神,这位承载着辛德雷大陆千年变迁,也积淀了千年信仰之力的神明,将会被侯赛因的黑蛇一点不剩地吞噬。 也许,蓬莱大陆的神明会因为侯赛因之前的挑衅而来到辛德雷大陆,就像赫卡特所想要做到的那样,把侯赛因的神格彻底抹杀,但是在他们这么做之前,辛德雷大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假如侯赛因在什么都来不及做的时候就被抹杀,威尔顿圣教国失去了光明圣女和监督者,诺德王国失去了女王和王储,辛德雷大陆失去了光明神和现任大陆主神——而这就是侯赛因赢了之后,这片大陆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过了这么多年之后,诺德王国与纳格兰帝国之间的争斗,终于还是要画上句号了。”赫卡特在手中聚集着信仰之力,凝成一柄与塞勒涅惯用的制式相同的长剑,“就看看到底是哪一方会坚持到最后吧。” 幻境再一次颤抖了起来,原先被侯赛因给破开的缺口再度被撕开,这次进入这个幻境的人,是光明神。 “你来添什么乱?”赫卡特急急忙忙地想要把光明神给推回地下室里去,“快走!你帮不上忙!” 光明神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看赫卡特,又看了看塞勒涅,挣脱赫卡特的手朝着侯赛因跑了过去。 侯赛因自然不可能放过就这么送上门来的猎物,他轻蔑地看着连跑这么一段路程都上气不接下气的光明神,轻而易举地将她抓在了半空中,巨大的爪子开始用力,黑蛇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涌出,钻进光明神体内。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32节 黑蛇不断地吞噬这光明神在身边展开的信仰之力保护层,就在侯赛因专注于此的时候,赫卡特冲了上来。 侯赛因避开了弯刀的刀刃,也避开了赫卡特想来触碰他的左手。 “想把我拽到神国去吗?” “是啊。”塞勒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侯赛因没有放过光明神,他一边试图冲破光明神的屏障,一边躲避着赫卡特。 “抓住了!”一心二用让侯赛因的速度和反应都慢了许多,塞勒涅的长剑深深刺入了他的后背,右手紧握着剑柄稳住身体,左手按住了侯赛因背后的伤口。 “可是抓住你的是我,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背上的疼痛让侯赛因不得不放松了对光明神的禁锢,“你一个没有神格的凡人,怎么可能把我拽到神国里去?” “谁告诉你我是塞勒涅了。”他身后的“塞勒涅”笑了起来,“滚到神国去和我好好打一架吧,侯赛因。” 98第九十七章 神与神 这其实也是赫卡特第一次真正来到自己的神国。那个真正存在的,不是在她脑海中投影出的神国。 不过看上去和她头脑中的那个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信仰之力的运作更加稳定,规模也更加庞大,比起脑海中那个被压缩了的狭窄投影,这里简直就像是真正的诺德王国了。不光是覆霜城,还有覆霜城之外的其他城市,这个雪之王国的每一个部分,都在被赫卡特的信仰之力在神国之中渐渐还原,而且总有一天会像光明神在云上的那个国度一样,广博至无边无际。 前提是,她得先挺过今天。 侯赛因本身所拥有的信仰之力实在太过于庞大,他浑浊的信仰之力又天生就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不可能在主人遭袭之后还毫无反应,在赫卡特以大陆主神的名义把他强行带进神国的过程之中,侯赛因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反抗的。他知道赫卡特有把他拉到神国中去的能力,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抵抗这股将他不断卷入的强大力量,只是身上的信仰之力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剧烈地挣扎,吞噬了背上那把赫卡特用信仰之力凝聚成的长剑。 所以赫卡特落入自己的神国中时,无法确定侯赛因究竟被信仰之力的漩涡抛到了哪里,可能就在覆霜城中,也可能被扔到边境线那些还未完善的城市,甚至是只有茫茫白雪的地方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大海捞针,把侯赛因从神国的角落里给翻出来。 赫卡特从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身上单薄的衣服,十分庆幸塞勒涅是不怕冷的。 纳格兰帝国留给诺德王国的印象之一就是充沛的阳光。要进入纳格兰帝国境内,当然不可能穿那些用来抵御诺德严寒的衣服,因此塞勒涅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连之前在马车上穿着的斗篷也在进入地下室之前就丢掉了。 要是换一个人的身体,绝对不可能就穿着这么一身衣服站在赫卡特的神国里——这里可是和真正的诺德王国一样寒冷,而且常年处于漫天飞雪的冬季。 虽然勉强能够支撑,但人类躯体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赫卡特裹紧身上的衣服,有些狼狈地缩着身子跑了几步,希望让身体活动起来驱散寒冷。 她抬起手尝试着让神国中的信仰之力进入自己的身体,但是信仰之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跟从它的驱使,过了好一会儿,神国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不是闯入这里的外来者,而是诺德神国的主人。 赫卡特赶紧为自己造出一套足够她自由活动的衣服,还有一把和新月刃看上去差不多的弯刀。这样的武器肯定没有新月刃那么锋利,不过至少还是让赫卡特能够用自己最习惯的武器来战斗。 用和塞勒涅交换灵魂这个方法来把侯赛因拖入神国,这个方法帮助塞勒涅和赫卡特达成了目的,也带来了接下来赫卡特要面对的噩梦。 在凡人当中,塞勒涅无疑是令人仰望的优秀,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超越的天才。她出生起就拥有天赋,拥有优渥的环境,有父亲和老师尽心尽力的培养,纵然如此,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凡人的事实。 神格是依附在灵魂之上的,幸好如此,赫卡特才能继续操纵神国之内的信仰之力,像平常一样使用神术。然而这具属于塞勒涅的凡人躯体,说什么也无法企及神明的境界。 但是赫卡特并没有那么害怕,诺德神国完全是由赫卡特的信仰之力组成的,她的信仰之力纯粹、没有攻击性,却又因此而拥有了足够的压迫力,不停地想要将侯赛因的信仰之力同化进来。受到整个神国力量撕扯压迫的侯赛因,此刻一定也处于最脆弱的状态。 赫卡特无奈地调整了一下弯刀的重量,让自己不会在挥舞的时候感到迟滞,然后朝着悬崖外的雪地迈出了第一步。 好在这里毕竟是赫卡特的神国,她闭上眼睛,试图直接感受出侯赛因的信仰之力是从什么地方传来——他是无法在这大片大片纯粹如同白雪的信仰之力中隐藏自己的存在的。 侯赛因似乎没有被甩到太远的地方,至少他就在覆霜城内,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等待赫卡特的到来,也可能在主动出击寻找赫卡特。 在覆霜城的城堡前,赫卡特看见了一个徘徊不定的身影。 神国的基本构造还没有完成,当然不会有住民出现,城堡前的那个身影无疑就是侯赛因。赫卡特收敛自己的气息——这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困难,塞勒涅的身体不像她的一样会自发地与外界的信仰之力进行沟通——慢慢地从身后靠近他。 弯刀的刀刃准确无误地砍在了侯赛因脖子上,然而这次无论是力道还是刀刃的锋利程度,都不足以突破他身上那层越来越结实的鳞片。赫卡特不得不迅速退后,脱离侯赛因的攻击范围,在不远处站定。 他转过身面对着赫卡特,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刚才被砍到的位置:“真危险,要是你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会儿情况恐怕就不一样了。” 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带着刺耳的嘶嘶声,赫卡特这才反应过来侯赛因正在变得像什么。拉长的扭曲身体,绿色的眼睛,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蛇,似乎下一秒就要露出毒牙,吐出鲜红的蛇信。 “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毁掉一个神明的躯体是无法将神明本身毁灭的,因为神格不需要任何的承载也可以在神国中继续存在,但是如果杀死一个凡人……她就真的死了。躯体不在,灵魂也随之灰飞烟灭……我想这一点你不会不懂吧?” 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罗伊一样,本该飘散的灵魂因为仪式而被牢牢地绑在人间,当人类的躯体不再维持运作,栖宿其中的灵魂就会飘散在空中……然后消失。 彻底地消失。 这就是每一个凡人会经历的死亡。 假如赫卡特在这里失败,她的神格会被侯赛因所吞噬,塞勒涅也会因为躯体的毁灭而随之死亡。就算不再去关辛德雷大陆的未来,这也不可能成为她一个人的战斗。 神明背负人类的信仰,于是也就背负他们的期待,对他们负有责任。 “只要赢了你,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赫卡特活动着手腕,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塞勒涅的身体究竟能有几分力量,从刚才的那一击毫无作用来看,可能就算用尽全力也无法突破侯赛因身上覆盖着的鳞片。 刚才在侯赛因制造出的幻境中时,她同样是用信仰之力凝聚成的长剑,同样是使用塞勒涅的身体,却能轻而易举地在侯赛因背上留下一个深深的伤口。现在到了神国,她获得了更多的力量,侯赛因被周围的信仰之力压迫削弱,长剑刺不穿这些鳞片就只会有一个原因,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侯赛因在变得更为强大。 她当然不能暴露出心底的惶恐,若无其事地释放了神术,手中纯白的信仰之力凝聚成的弯刀绽放出一瞬刺目的光芒,里面流转的信仰之力也更加圆滑流畅。 也许凭借着神术的力量,赫卡特能够像往常一样打破侯赛因身上的鳞片。只是她必须要比往常耗费更大的力气。 因为是在自己的神国之中,赫卡特对领域内任何信仰之力的波动都能感知得格外具体,此刻的侯赛因体内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在疯狂地燃烧之前从别处掠夺的生命力与信仰之力。 这应该就是他在短时间之内迅速成长的原因之一,他终于能够同化这些力量,让自己的信仰之力能够真正稳定下来了。 侯赛因释放出的黑雾在赫卡特的神国中没能彻底的散开,但是神国中的信仰之力也没能做到将侯赛因的信仰之力同化,它们只是让黑雾只在侯赛因的身边盘旋,然后在盘旋的黑雾当中,侯赛因的身体再一次拉长,他终于抛弃了作为人类的全部特征,从黑雾之中冲出来的,是一条长着黑色鳞片绿色眼睛的巨蛇。 巨蛇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尾巴不耐地拍着雪地,像是想要把这些雪从地面上全部扫开——冬天冬眠的蛇是讨厌雪的,这一条也不例外。 巨蛇暴躁地在雪地里游走着,似乎遗忘了他的对手赫卡特就在旁边看着他。 不是每个神明都拥有一个与人类相似的躯体,比如火神只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海洋之神为自己造的躯体是永生的灯塔水母,但是他们没有放弃人类的思维,没有抛弃自己的理智。 而眼前的这条蛇,已经不再保有身为侯赛因时的思维了。 终于,他喷吐着鲜红的蛇信,朝赫卡特扑了过来。 99第九十八章 毒蛇 对于赫卡特来说,对手是谁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无论是人类、神明或者野兽,无非是要用不同的方式来对付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一个——将对手击败。 巨蛇的第一次进攻没有任何的技巧,和普通蛇捕食时的动作一样,尾巴留在地面上,上半身猛然地向前扑来。这要是一条普通的蛇,这会儿已经被赫卡特给捏在手里失去反抗能力了,然而这条巨蛇的体型让对付普通的蛇的方法全部失效了。 至少赫卡特只要注意别被毒蛇的牙给咬到,但是现在还得注意不要被这条蛇给整个吞下肚去。 她轻易地闪身避过了巨蛇的第一次进攻,信仰之力再一次注入到弯刀当中,骤然延伸的剑刃刺中了巨蛇的身体,然而鳞片非但没有损伤,反而还折断了赫卡特手中的刀刃。 赫卡特就地滚出去好远才敢重新站起来,不再贸然进攻,而是谨慎地观察着眼前的巨蛇。就如同捕食前的野兽观察自己的猎物。 从侯赛因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力量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一条蛇了。用尖锐的毒牙夺取无辜者的生命,然后将他们完全吞噬,在体内将外来的力量消化成属于自己的部分。 赫卡特不得不承认,诺德王国的先祖们所使用的方法和侯赛因所使用的,某种程度来说是一样的。她可以告诉自己,侯赛因是强制地掠夺他人的生命,诺德王国的计划全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可是他们真的愿意吗?就连这个计划的直接受益者赫卡特,也没有真的愿意得到这些“利益”啊。 也许他们确实是愿意的。 先祖们在得知这个秘密的最初,有着许多截然不同的反应,有的人愿意为了诺德王国的兴盛欣然赴死毫不犹豫,有的人在最初的彷徨与迷惘之后才面对自己的命运,有的人痛恨自己为什么生在王室,然而依旧成为了计划的一部分…… 自私是没有什么错的。自私是人类的本性。人类生来就是利己主义者,可是这种“利己”究竟被允许到什么程度?辛德雷大陆一共就只有这么大,不是平均分配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扩张,来抢夺资源——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斗,本身就是人类的“自私”啊,不然为什么不把东西全部拿出来平均分呢? 这些问题光明神从诞生之初就开始想,想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不光是辛德雷大陆,就连神国之间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和矛盾。光明神为了获得自己的永恒而抹杀了其他所有神明的存在,这样的损人不利己其实比侯赛因的强制掠夺要更加残忍。 赫卡特也不指望自己能想得清楚。 但她至少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她要战胜侯赛因,光明神要战胜侯赛因,首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吞噬他的力量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是为了辛德雷大陆的和平,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能够平安地在这片大陆上生活。 赫卡特也不太想用忏悔赎罪之类的词来形容自己的行为,她所做的一切其实也都是自私的,是为了拯救塞勒涅,拯救同样深陷这个漩涡的自己。 “我回去之后一定要让塞勒涅把这句话给写进我的圣典里。” 如果一个人规定只有圣人才能制裁罪人,那么把他关起来——他八成在谋划自己的犯罪并且想后路为自己开脱了。 信仰之力凝聚成的弯刀足够锋利,不过还远远及不上光明神亲自铸造的新月刃,只要这刀刃砍不进侯赛因的鳞片,那么赫卡特从始至今的一切努力就都是白费的。 比起寻常的野兽,蛇在身体放大数倍之后仍旧十分灵活,它完全可以保持支撑身体的下半身完全不同,用灵活的上半身试图在咬住赫卡特。而赫卡特只要想伤害到巨蛇,就必然要进入它的攻击范围。 不如就放手一搏吧。 在巨蛇再度袭来的时候,赫卡特没有躲开,她飞快地转了一下刀柄,将弯刀反握在手中,集中精力盯着几乎是直线向她扑来的巨蛇。在最恰当的时机,赫卡特闪身避过,举起手中的弯刀,刺入了巨蛇的眼睛。 好在那是信仰之力凝聚成的刀,赫卡特不必再去考虑把它捡回来的问题,她弄瞎了侯赛因的一只眼睛,代价是被他狠狠地撞了出去,整个人砸在不远处的建筑物墙面上。 等赫卡特从地面上站起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赫卡特忘了这是塞勒涅的身体,没有几乎能忽视一切皮肉伤口的愈合能力,也没有可以瞬间爆发的力量,只是因为她的灵魂栖宿其中,才可以使用神术和在神国之中获得一些优待。 要像往常一样战斗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在杀死侯赛因之前就玩死自己。 曾经的赫卡特比起人类更像是野兽,因为她就像是活在弱肉强食被直观表现出来的野外,本能让她优先保证自己的生存而不是其他。野兽在做一切事情之前,都会先填饱自己的肚子,磨亮自己的爪牙,让自己能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这些猎食者的身体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比人类要更加适宜于战斗,假如不借助武器的力量,很少有人类能够战胜它们。而辛德雷大陆,曾经确实也有一种节目,让角斗士当着观众的面空手与狮子老虎搏斗,有人惨死,但同样也有人活了下来,这些活下来的人手中没有武器,但是他们有人类的智慧。 人类的智慧不光是让他们用计谋和工具来猎杀野兽,更是让他们知道该如何更好对去使用自己的躯体。 那些角斗士们就是辛德雷大陆最初的“战士”,他们不是拿着制式武器,在阵型当中朝着敌人冲锋,而是与凶猛的野兽一对一地战斗,以自己经过锻炼与思考的技巧来战胜对手。 野兽并非毫无战斗技巧的概念。他们在不断的捕猎与战斗中学会了技巧,然而这些技巧几乎全部建立于本能和习惯上,只要把它们置于完全陌生的环境,它们就会丧失原本的战斗力。 巨蛇的伤口中涌出了黑雾,这显然是它的力量在流失,不过侯赛因没有浪费这力量,黑雾落在地上之后,就开始变成蛇——真正的蛇,每一条都色彩鲜艳,代表着它们的尖牙可以往猎物体内注射入剧毒的体液。 就像是侯赛因在还拥有人类躯体的时候以鳞片包裹住身躯来保护自己的要害,赫卡特将信仰之力轻轻地覆盖在了伤口上,这丝毫不能减缓疼痛,但至少可以止住伤口的血,并且防止受伤的部位在接下来的剧烈运动中受到更大的伤害。 赫卡特不由得期望此刻她的信仰之力能够像光明神的信仰之力那样天然拥有治愈与修复的能力,即使只是将信仰之力盖在伤口上,也能让伤口缓慢地开始愈合。 侯赛因丢失了人类的智慧,但是动物显然也没有那么蠢。它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地上那些嘶嘶吐着蛇信的蛇也跟着停下来,似乎在认真谋划着下一次进攻。 赫卡特不敢有半刻的松懈,可能就是一个走神的瞬间,这些蛇中的某一条就会以极快的速度扑上来,哪怕只咬到一下,毒液也足以要她的命了。 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的不光是疼痛,这疼痛必然地拖慢了赫卡特的反应速度,她环顾四周,只找到一个适宜于躲避周旋的地方。 覆霜城城堡。 赫卡特苦笑着冲向城堡——这是她第二次要在战斗中毁了这里了,虽然这一次毁掉的不是真的。 你是很难阻止一群蛇进入什么建筑物的,除非这里站着几个光明神官,用他们的神术把整个城堡都给笼罩起来。然而这里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堡,而是赫卡特的神国,她只要消失在巨蛇的视线之中,就可以命令整个神国将自己的气息和信仰之力完全隐藏起来,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时间。 进入城堡的赫卡特一刻也不敢怠慢,她知道这里是自己从塞勒涅的脑海中直接复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经过修改与完善,也就是说城堡内的陈设仍旧是塞勒涅记忆中的样子。 角落里那个塞勒涅用来研究光明神术的房间一定也还在。 谢天谢地塞勒涅的记性很好,她连架子上有些什么药剂都清楚地记得。 那时候的塞勒涅能弄到信仰之力的途径实在是太有限了,所以她的研究方向与普通的光明神教神官有所不同,药剂的效果和实用性都不如神术,但是相比之下,所需要的信仰之力也少了很多。 毫无疑问,角落里那瓶金灿灿的药粉就是治愈神术的简易版。 赫卡特手忙脚乱地打开盖子,把药粉敷在了伤口上。 100第九十九章 雪之冠 最初接触到药物的剧痛过后,伤口的疼痛开始平息,淡金色的信仰之力围绕在裸露的血肉之上。至少看上去没那么严重了,赫卡特想道。 赫卡特不知道伤口愈合的速度和巨蛇撼动城堡的速度究竟哪个会更快一些,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她觉得八成会是后者。 好在她一开始就做好了仍旧要负伤战斗的准备。药粉比起神术的效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是因为其易用性,一直在战场上被当做是光明神术的替代品——他们不能保证每个士兵身边都有一个神官,但是可以保证每个士兵身上都带着一瓶药粉。 而根据塞勒涅的研究,这种药粉根本算不上是光明神术的“替代品”,它的主要功用根本不是治疗,而是镇痛。 让受了伤的士兵暂且能忘记疼痛,带着伤口继续向前冲锋。赫卡特在战场上见过身负重伤的士兵被神官从生死边缘拉回来,没一会儿就可以拿起武器再度加入战斗,但是药粉……有许多人都心知肚明,这仅仅是延长一段时间的生命,让负伤的士兵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赫卡特有点想抱怨塞勒涅。不过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塞勒涅的身体在人类当中已经算是十分适应战斗的了,假如她使用的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躯体,她可能早就死在巨蛇口中,而不是在这里苟延残喘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城堡里走了出来。 就在赫卡特推开大门的时候,她想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边无际的神国之中,开始下起没有停止之期的大雪。 巨蛇将身边的蛇收回了自己体内,它实在是无法应付这样的天气,只能艰难地追在赫卡特的身后。 终于,在某个地方,赫卡特停下了脚步。 巨蛇紧贴地面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它挣扎了一下,选择变回了属于人类的姿态。 赫卡特看见了侯赛因裸露皮肤上的严重冻伤,那些鳞片也许能帮他抵御刀刃和神术,却没法帮他抵御寒冷。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赫卡特抬起手接住空中的雪,“因为没有建筑物,你可以感觉不到,不过我可以准确地知道神国中每一个和现实对应的位置。” 侯赛因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然而彻底冻僵的身体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里是诺德王国的尽头,和你的纳格兰帝国接壤的地方。当年我父亲就是在这里把我交了出去,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赫卡特在雪地里坐了下来,盯着身上越来越多的积雪——她自己身上的,还有侯赛因身上的,“我不太知道我有没有资格把那时候的赫卡特自称为我,但是就当是那样吧,反正也没有第二个存活着的赫卡特来纠正我了。” 侯赛因似乎是不敢相信赫卡特真的会这样,在毫无挣扎的情况下同归于尽。 “你用的是塞勒涅的身体。你现在要是死了,她也活不下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侯赛因。只要我没有彻底将你毁灭,无论是我独自牺牲还是和你同归于尽,塞勒涅都会死。我觉得我对塞勒涅的了解程度,足够我替她做出在生死方面的判断了,从我把你拽到神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心理准备。”赫卡特的声音就像神国中飘散的雪花一样冰冷,“我可能会不管不顾地只为了让她一个人活下去,但是塞勒涅会让我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那条路。她是你多年的对手,你应该知道的,她从来就不怕死。” 赫卡特想要活下去。她是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中成长的野兽,她活下去的欲望比谁都要强烈,在自己求生的同时,她也想让自己珍视的人活下来。她想让塞勒涅活下来。 塞勒涅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赫卡特那样面对强敌的勇气,她是个力量有极限的凡人,在神明这类未知的力量面前,她本能地感到恐惧与无力。她所拥有的只是在死亡面前的无畏。她从认识到自己的身份起,就做好了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度中的臣民献上生命的准备。塞勒涅从来就不怕死。 光明神正坐在她身边,尤杜拉和菲碧正在帮她治疗身上的伤口,顾一诺好像在用什么类似传音海螺的东西在和蓬莱大陆联络,片刻之后告诉大家:“有个好消息,蓬莱大陆的神还没有下最后通牒,赫卡特还有时间。”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即使传来的是坏消息,也不能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侯赛因被拉入神国,他制造出的幻境自然也随之崩塌,几个人留在纳格兰帝国皇宫的地下室里,等待着赫卡特的归来——抑或是侯赛因的归来。 塞勒涅现在正使用着赫卡特的身体。这也是最让她懊恼的事实之一,她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她和赫卡特的灵魂在下一个瞬间各归各位,不是为了自己的存活,而是为了增加赫卡特的胜算。 在等待赫卡特的这段时间里,她尝试着抽出鞘中的新月刃,残存在躯体中的记忆带动着她的动作,她惊异于赫卡特的强大,也同时也惊异于自己和赫卡特之间的差距。 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正阻拦在赫卡特与胜利之间。 随着信仰之力的减少,神国里的雪也变小了,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赫卡特抬起头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她开始摧毁神国中的其他所有事物,只留下这片茫茫的雪原、不断涌出的信仰之力,和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 这雪会一直地下下去,直到把侯赛因和赫卡特都埋葬在雪原之上,当然,赫卡特会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在侯赛因的灵魂从神国中逃跑之前,将他的神格彻底抹杀。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侯赛因和塞勒涅都会死去,而她大概会选择跟着自己的神国一起,陷入永久的沉眠。 “据说我出生的那天,覆霜城就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赫卡特知道侯赛因已经听不到了,不过她这话并不是要说给任何人听的,只是人在死亡之前,总是想要倾诉,总是想要说完心中留下的最后几句话,“就是那场雪把医生拦在了城堡之外,把我们困在了城堡里,所有人都以为我肯定会死在这场雪中,结果我却顺利地出生,健康地活了下来。所以我想让雪成为我的归宿,也挺好的。” 雪就要完全将两人掩埋了。赫卡特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试图撼动神国外围的保护,就在她用全部的信仰之力来制造雪与低温的时候,保护层的力量薄弱到了几乎可以忽略。有个不速之客在这个时候闯入了神国。 雪与致命的低温对侯赛因和赫卡特造成的都是同等的伤害,别说去查看情况,赫卡特如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模糊地思考着会是谁闯入了她的神国,但是大脑好像也被一并冻僵了。 终于,赫卡特的视野之中出现了那位闯入者的身影。 那是赫卡特自己。 准确来说,是正使用着赫卡特身体的塞勒涅,正在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不,你来晚了,用不着帮忙了……其实倒也无所谓,因为你来与不来,死亡都是定局。 等塞勒涅跌跌撞撞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时,赫卡特嗫嚅着说:“塞勒涅,我要害死你了。” “没事的。”塞勒涅轻轻抱住她,她身上从外面世界带来的温暖飞快地消散着,“很高兴你知道我希望你这么做。” 塞勒涅低下头,努力地想要忍住眼泪,但是泪水还是不断地流下来,顺着她的脸颊落在雪地里。 赫卡特笑嘻嘻地伸出手擦去塞勒涅脸上的眼泪,然后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她头顶的金发上落下的积雪。 “北地人说,新的总比旧的好。”赫卡特看着自己用神国里的雪铸就的银色王冠,“我觉得你的王冠也该换了。” “你会活下去吗?”塞勒涅问她。 赫卡特回避着塞勒涅的视线。 “假如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一同赴死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必要费尽心机地筹划这些了,所以你要活下去。” “塞勒涅……我们已经走到最糟糕的这条路上来了。” “你是大陆的主神,你有你应该负起的责任。” “光明神还活着。” “你还有身为君主的责任。” “……什么?” 塞勒涅慢慢地摘下头上的王冠,郑重地给赫卡特戴上。 “你曾经代替了赫卡特活下去,现在我要你代替我——代替塞勒涅活下去。” “……我做不到。”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33节 “总有你能做到的事情的,赫卡特,比如,告诉我,该怎么抹杀掉侯赛因的神格?” 第一百章 月之影(终章 ) 赫卡特的神国是永久的黑夜。纯白的满月悬挂在空中,似乎比现实中的要大上许多,照耀着这片茫茫的雪原,这场景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塞勒涅时常会忘了自己身处神国。 这场大雪也好,骤然下降的温度也好,其实都不在赫卡特的掌握之中,她只是用自己在神国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建立了一个足以杀死侯赛因和她自己的法则,然后往这个法则之中注入着信仰之力。 然后侯赛因和赫卡特都会作为人类毫无悬念地死去,这是在赫卡特的神国当中,她完全能够在侯赛因逃走之前,将他从这个世界上真正地抹去。 从信仰之力开始了这个循环开始,神国被完全冰封的过程就是不可逆转也不可拖慢的。塞勒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急切地询问赫卡特,“抹杀神格”到底是个怎样的过程。 “既然你来了,那么我觉得这件事就有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法。”赫卡特挣扎着握住了塞勒涅的手,她从这具属于自己的身体上感受到了来自于外界的温暖,长舒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们两个中间我才是更容易活下去的那个,所以我要首先保证你的安全。” 光明神曾经告诉过他们,除非是被另一个神明抹杀了神格的存在,否则一个神不会真正地死去,即使被毁掉了,神的“意识”也可以脱离而独立存在,直到为自己的意识——或者说神的灵魂——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于是便重新复活。 但是光明神是作为神明出生的。她从未经历过人类的生活,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不光灵魂和意识是构成的部分,躯体也是生存于世的证明,身边的一切才是存活下去的意义。如果赫卡特在和侯赛因的战斗中丧生,在光明神看来她不过是要在世间游荡上百上千年的时间,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躯体重新栖宿。 那时候赫卡特确实可以重新“活着”了,但那真的还有什么意义吗?她认识的人肯定都早已死去,而千年的时光,足够一片大陆上旧国家的覆灭,新国家的建立。 “赫卡特……你先把雪停下……” 赫卡特摇了摇头:“这早就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了,我一开始可没料到我还需要让它停下。”她就像引爆一个炸弹一样引爆了这场雪,雪究竟要下到什么程度才会停,已经不在赫卡特本人的控制之中。 “不过,我刚才忽然想到,我可能……没必要现在就杀了他。”长时间的低温让赫卡特连说话都很吃力,“只是可能要稍微冒一点风险。” 塞勒涅知道她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带枪闯大唐。 “我这辈子陪你一起冒的风险太多了,不缺这么一次。”她向前探着身体抱住赫卡特,想尽量温暖她的身体,“告诉我该怎么办。” “容易。”赫卡特舔了舔嘴唇,“站着别动。” 在塞勒涅丝毫没料想到的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被白雪覆盖的神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约达城城堡的地下室,她们之前和侯赛因战斗的、等待赫卡特从神国归来的地方。 侯赛因的身影只在塞勒涅眼前停留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在在场的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巨蛇已经在地下室里舒展开身体,卷住了刚刚落在地面上的赫卡特。 看见巨蛇的速度和力道,塞勒涅总算是理解了赫卡特刚才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紧张,诺德神国中的低温和积雪只是限制了侯赛因的行动,并且在短时间内对他造成了伤害,假如回到现实世界中之后拖了太久,侯赛因就会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让赫卡特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 蛇不等到猎物断气,是不会松开对猎物的钳制的。呼吸困难的赫卡特正处于意识模糊的边缘,疲软无力的双手无力将新月刃的刀刃砍进侯赛因的蛇鳞,就在她距离彻底昏迷过去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巨蛇放松了身体。 因为塞勒涅的剑刃贯穿了他浑身上下唯一没有被鳞片覆盖的地方——眼睛。 在这个侯赛因因为疼痛和慌乱而剧烈挣扎的时候,赫卡特成功地从他的控制中逃了出来,她顺着巨蛇的背连着踏了几步,准确地把新月刃捅进了侯赛因的另一边眼睛。 在感受到刀刃没入的瞬间,赫卡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彻底地做个了断,一切就真的可以结束了。 身体在低温中受到的创伤还没有恢复,突如其来的松懈让赫卡特的刀刃慢了一步,正因为痛苦和失去视线的慌乱而挣扎的巨蛇,误打误撞地用尾巴击中了她,超出承受范围的力道将她甩在一边,撞在了地下室的墙壁上。 好在地下室里不光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光明神、顾一诺、菲碧和尤杜拉还等在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能给予此刻的侯赛因最后一击。 神术和道术准确地击中了失去双眼无法躲避的巨蛇,就在负伤的巨蛇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时候,塞勒涅走到了赫卡特身边。 “还有力气站起来吗?” 手腕被抓住的同时,温和的信仰之力顺着接触的皮肤包裹住身体,赫卡特在塞勒涅的搀扶之下慢慢地站了起来。 “侯赛因。”她一步步朝着地下室正中央的巨蛇走过去,将手中的弯刀握得越来越紧,“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赫卡特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声怪异的笑来:“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可以赢得这么漂亮。” 巨蛇的尾巴在地面上扫动了两下,从它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依旧是侯赛因的声音:“我记得你们北地人不喜欢羞辱落败的对手。” “就当我是和纳格兰人学坏了吧。”赫卡特双手反握新月刃,高高地举了起来,对准脚下的巨蛇,“那么,准备好从这个世界滚出去了吗,侯赛因?”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赫卡特都津津乐道于刀刃落下时的感觉——那差不多算是她第一次行使大陆主神的权力,将一个犯了不可饶恕罪行的神明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遗忘国度之秘银王座。 不过,她更为津津乐道的、并且更喜欢挂在嘴边的,还是她和塞勒涅的婚礼。 她一直以为这是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她和塞勒涅在其他人看来是姐妹关系。事实上,在婚礼举行之前,塞勒涅确实花了挺大的力气来告诉所有人,现在的这个赫卡特其实并不是她妹妹。 最让赫卡特感到万分敬佩的是,诺德王国的国民们居然十分顺畅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的事情都是很难被解释给这么多人听的。 不过赫卡特觉得,其中一部分原因是,现在在大家的眼中她确实不再是赫卡特了,而是守护诺德的神明。都已经有了神的身份,在其他人的眼里自然也就被从人间剥离出去,不再拥有原本的亲缘关系。 “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呢。”塞勒涅的看法和赫卡特的又一次产生了微妙的分歧,“你是诺德的守护神,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 “那这个神明听上去真是让人不太敢信任。”作为婚礼的准备,赫卡特正在不耐烦地梳理她那有些杂乱的金发,“你还是诺德的女王呢,你也是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啊。” “女王有时候可做不到这一点。”塞勒涅耸了耸肩膀,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所以我特别想把女王的位置交给你……” “你可别吓我。”赫卡特紧张地缩了缩身子,“我还有一整片大陆要管理呢。” “那就听你安排吧,大陆主神?” 北地人确实不太喜欢多说废话。没有喋喋不休的祝福,也没有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繁文缛节,所有人都欢呼着举起手中的杯子,将蜂蜜酒或者浆果汁一饮而尽。 装饰华丽的马车在人们的簇拥之下前行,赫卡特偏过头指着人群的某个角落:“你看那里。” 在准备邀请名单的时候,塞勒涅才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她和赫卡特的朋友,居然绝大部分都不方便在诺德王国暴露身份。 光明神,纳格兰帝国的监督者和光明圣女,失去了自己身体的罗伊,纳格兰的皇室成员约书亚……他们都只能站在人群中,默默地为塞勒涅和赫卡特献上祝福。 诺德王国还百废待兴,纳格兰帝国和威尔顿圣教国都处于动荡之中,在道路的前方等待着塞勒涅和赫卡特的责任与义务还有很多很多,即便已经是大陆主神,未来也是一个未知数,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她们必然会并肩携手。 “你看,现在你就可以确定自己究竟是谁了。你也许不算是父亲的女儿,不算是我的妹妹,你和从前的赫卡特完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现在你是辛德雷大陆的主神,是拯救了诺德王国的英雄,是我的妻子。” 赫卡特探着身子,准确地接住了被抛向马车的花束,笑着递到塞勒涅手中:“来,拿着。” 塞勒涅似乎很久都没有看见过赫卡特这样无拘无束的笑容了,灿烂又明媚,如同诺德王国上空高悬的明月,把午夜的雪原,照亮如白昼。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