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正文 第1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文案 === 无暇白凤金笼禁, 缺怜寡助冰宫寝。 最冀明月览芳华, 爱挽兰枝系痴情。 鱼戏莲叶花溅露, 儿有灵犀终为幸。 ==== 怜星删掉,导致移花宫nightare生存模式开启。完结了,两个he,中途23个be,不知道够不够用。 基本还坚持bg操守的粮食文,前半貌似比较轻松,逐渐开虐。 有点心理悬疑的味道,对于作者的智商而言,有点烧脑子。只希望有爱一些,不喜欢烧脑子的同志,请看下89、90的剧透,再回来看第一章。 本文当新文来看,或者当成轮回二周目来看皆可,闲了的话可以看看一周目 ==== 设定重要调整: 江枫=江枫+燕南天(活的) 张菁=张菁+苏樱 怜星,删掉 内容标签:武侠 相爱相杀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无缺,江小鱼,铁心兰 ┃ 配角:张菁,慕容九,邀月,江枫,江别鹤 ┃ 其它:绝代双骄,心理,悬疑,人格分裂,伦理 01断崖仙子 血红的新月,挂在梢头。抬头望这月亮的人,嘴角在淌血,心里,也在滴血。 抬头望月的英俊公子,一身白衣,可他惨白的脸色却比这白衣更白,一头黑发,可他失神的双眸却比这黑发更黑。 他如玉的面庞上,泪水和血水早已融成一片,他脆弱的身躯,似已受不了任何人轻轻的一掌。 他,受了重伤,马上便要死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即便是如此,他仍不想放过自己。杀掉自己,赶在自己还未断气之前,亲手杀掉自己,为他报仇! “无缺!别做傻事!你不想一辈子陪我了么?”一位被点中穴道的年轻女子哭着哀求道。 无缺?此人便是移花宫的少主花无缺么?无法可想。 花无缺用他黑洞洞的眼睛望了望那高树上面挂着的一具死尸,呓语般的道:“不……小兰,你选错了人,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本就不该是我。当年……你若是不曾好心来与我讲话。小鱼儿,他一定……是可以陪你一辈子的。” 铁心兰本还想劝无缺几句,却猛然发觉,无缺……他又伸手过来夺剑了。铁心兰手中正提着一把青幽幽的短剑,虽然她很想躲,但此刻穴道已被封,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中之剑被人夺了去。 花无缺的手,抖得似已拿不动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提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闭上了双眼…… “不行!”铁心兰失声喊:“别!别……求你!”那呼喊声撕心裂肺,令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不免心软。 花无缺听到铁心兰的哭求,终于忍不住还是张开了双目,又深情的望了她最后一眼,带着一丝不舍,含泪笑道:“我也求你……求你不要再拦着我了……花某知道,今生欠你的很多,但我欠他……我欠他的更多,既然我已决心用命来还他,便就无法还你了。你我注定今生无缘,来世,等来世……” ========= 六年前。 四月十五,月似银盆。青云峰,陡峭入云的绝壁上。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不会有人相信这悬崖峭壁上会穿梭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娇俏少女。只见她左攀右跳,身形轻盈,好似一只燕子,不一会儿就又爬高了不少。 她,就是铁心兰,轻功是她最得意的一门功课了,她自信就算现在出了恶人谷,这世上也没有几个偷儿能敌得过她。 这会儿她正一边爬,一边用她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左顾右盼的找着什么,口中嘟囔着:“这只臭鱼,又被他摆了一道。” 是啊,铁心兰已经不是八岁那年被人送回恶人谷铁战身边的那个羞涩的小女孩儿了,这几年她和小鱼儿疯玩,调皮捣蛋的能力俨然超出普通男孩子的十倍。不过这妮子果然还是敌不过那个脸上带疤的魔星江小鱼。因为小鱼儿不是普通男孩子……他犯坏耍无赖的时候简直不是人。 今天是小鱼儿的十五岁生日,那家伙挤眉弄眼的跑过来要礼物,铁心兰一不留神随口问他想要什么?那人居然开口要白绛株草,还说有人在青云峰上见过这草。一顿“你轻功就那么回事”的激将过后,自己居然头脑一热真就答应了。 绛珠草,顾名思义,果实红艳如血,哪里见过什么白色的?这白绛珠稀有的很,却是治那个药罐子叔叔所需要的最后一味药材。万伯伯一直在给那叔叔尝试各种药方,好不容易寻得良方,药材却一直都配不齐。别的方法几乎都试遍了,那叔叔的伤势却不见一点起色。这白绛珠的方子会不会有效呢?小鱼儿一直在四处搜寻这稀罕药材,这一点铁心兰倒也是知道的。于是她心一软,便应承了下来,还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既然寿星都开口了,那姑娘我就试试……就知道累我这个傻“小子”。 这傻小子当起来还真的是很累,断崖越爬越高,铁心兰的脑门已经见了汗珠,到底爬了多久,她自己都估摸不出来了,哪里有白绛珠的影子?寻寻觅觅,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爬到了峰顶。 翻上了山顶,铁心兰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边喝水边连连喘气,心中感叹:双脚落地的感觉真好。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凉爽的夜风,觉得这夜风中掺杂的些许淡淡花香,甚是醉人。 她如此歇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定了定神,睁眼环顾了下四周,猛然发觉,这崖边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此人背对着她,没有绾髻,长发披肩,一袭白衣,微风袭来,在满月的映衬下,那人的头发和衣角被风拂动着,那袅娜的背影看上去,有点孤单,好像要被这黑夜吞没了一般。 铁心兰看那人站在断崖的最边沿,还有些摇晃的样子,失声喊:“姑娘!姑娘!等一等,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说出来,别想不开啊!” 那人转身回眸,男孩子,竟然,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一个玉砌一般清秀的男孩子,此刻正凝视着铁心兰,眼神中带着几分空洞和迷茫,他的脸上挂着泪,虽然在哭,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泪珠儿还在不断的涌出眼眶,顺着之前泪痕的轨迹,一颗颗的往下掉。没想到男孩子哭,也会如此楚楚可怜。 铁心兰一下子懵了,从来都只有小鱼儿把她气哭的份儿,现在却似是完全反过来了。女孩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男生这种节奏,她从来没遇到过,也没想过,有点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嗯……啊……你别哭啊。有什么事情说给我听听,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你?”铁心兰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却见那少年根本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她继续默默流泪。 “哦,对了,不如这样,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啊,好不好?”铁心兰想转移一下这孩子的注意力,她虽不太会讲笑话,但总是经常听小鱼儿讲笑话的,就随便抓了个他曾讲过的,张冠李戴的改了改,绘声绘色的开始讲起笑话来: “话说,有两个姑婆在聊天。 王婆问:你看巷子东口那卖猪肉的小伙子挺英俊的,怎么总是哭丧着脸?怪不得他家生意不好。 李妈答:只因那小伙是位孝子,不过他娘都死了五年了,却还总是思念亲娘而闷闷不乐,八成是已经不会笑了。想让他笑?比登天还难。 王婆来了兴趣,说:我能让他先笑再怒。李妈怎么也不信,于是二人便打起赌来。 王婆笑嘻嘻的跑到那卖猪肉小伙子的摊子前,对着他案板上的一个猪头就亲热的喊:女儿啊!原来你在这里!小伙子见这疯婆子居然把猪头当女儿,不禁就乐了。 但王婆马上就问那小伙:女婿啊,你傻乐什么呢?小伙子发觉被耍了,居然被她骂自己娶了个猪头?顿时暴跳如雷。李妈乐得不行,开心的服软认输了。” 扑哧,听了这笑话,那少年竟然破涕为笑了。他起初笑得很伤感,随后笑得很解恨,而后又笑得有些释怀,笑的声音居然还越来越大。笑声朗朗,但他马上便察觉到自己笑得声音太大了,慌忙捂住嘴,似有几分慌张的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松开手又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他极力想忍住笑平静下来,憋了一秒,发现自己竟然忍不住,居然又抿嘴笑出了声。 太配合了吧,铁心兰心想,她没料到这如仙般的翩翩少年笑点会如此之低,这个笑话有那么好笑么? 看着这少年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铁心兰侧过头来,也笑着对他说:“这样才对嘛,多好看,没人说你笑的样子很可爱么?” 听了这话,少年的表情僵了一下,笑意渐渐淡去了。 看着这少年被眼泪弄花了的脸,也分不清哪些眼泪是哭出来的,哪些是笑出来的,铁心兰忍不住拿出帕子想替他擦擦,但帕子靠近他脸的时候,却停住不敢碰了。铁心兰见那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眼带笑意的望着她,却没有躲开她手的意思,算是默许,才用帕子轻轻在他两颊上盏了盏。 四目相对,居然定住了一会儿,没人说话。铁心兰看着这少年的眼睛,他的笑意淡去,双眸中带着半分忧郁和哀伤,但又似掺杂着半分冀望和渴求,不禁疑惑起来:他到底因为什么才如此伤心呢?他又渴求我给他什么呢? 少顷,那少年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铁心兰面带桃花,红着脸微笑道:“我叫铁心兰,朋友们都叫我小兰。” 然后,又静默了。 小兰在那少年的眼中竟又找到了一丝笑意,她不明白那似能穿透一切的眼波为何会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如此之久。那人如水的目光令小兰有些心神不宁,小兰觉得脸越来越烫,有点窘的问:“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那少年听她如此问,竟也有些害羞,搪塞道:“嗯……哦,姑娘你头发有点乱了。” 的确如此,小兰爬了半天断崖,难免头发散乱,听别人如此提醒,赶忙伸手想去整理。 “别动。”那少年上前一步柔声道,一边竟闪到小兰的身后,解开了她的发髻开始帮她整理。 香气,醉人的香气,小兰之前只闻过小鱼儿身上的臭汗味,却从没想过,男孩子身上也会有一股幽香……不由得脸更烫了,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不曾想有这恍惚的工夫,一转眼,那人已把小兰的头发盘好了,发髻上还被别上了一根兰花簪子。更奇特的是,这少年居然还随身携带镜子,给小兰照了照,发髻盘得很精致,带着点俏皮,很符合小兰的气质。 “梳得真好,簪子也好漂亮!”女儿家总是爱美的,不禁兴奋的开始夸赞起来。 那少年嫣然一笑,若有所思的道:“这簪子已经送不出去了,却似和姑娘很相配,姑娘若是喜欢,就留着好了。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来这悬崖上做什么?很危险的,快回去吧。” 小兰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看这公子应是熟悉此地的,眼珠一转,便试探的问道:“我,我是来给我爹采药的,我爹病了,据说这边有白色的绛珠草,所以今天我拼了命也要把这东西找到!你知道哪里会有么?” “白色绛珠?……”那少年皱眉回忆了一下道,“有的,不过在花房那边”,思量之后,顿了顿又说,“姑娘若真的急等救命之用,我可以帮你拿,不过你要在这里乖乖等,千万不要乱跑,可好?” 小兰惊喜万分,连忙点头说好,那少年便匆匆转身离开去取了。 === 少年手握着几支白绛珠,那成串的果实,果然如珍珠一般洁白无瑕。他回青云峰的步伐好像也比平日里轻快了不少。 远处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那少年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青云峰崖边,却见崖边已没有了小兰,只站着六个宫女在向崖下张望。 “怎么回事?”少年心头一沉,问这几个宫女。 六个宫女见这少年来了,马上齐刷刷的跪倒,领头的宫女道:“启禀少主,适才奴婢们巡夜,发现这崖边有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 “女子?那女子现在何处?”少年故作镇静的问。 领头的宫女答道:“奴婢们不知来者何人,便想合围活捉她,没想到她受了惊吓,竟失足掉下去了。” 少年走近崖边,向崖下望去,只见万丈深渊,云山雾绕,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皱了皱眉,有一点怅然若失,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端庄高贵的样子。他挥挥手,把那束白绛珠草抛了下去,望着黑漆漆的崖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少主?……少主?”领头的宫女站起身,问:“少主你怎么了?” “啊?……没,没事……”少主从愣神中如梦初醒。 “少主,夜深露重,你只穿一件中衣就这样在外面走,会着凉的。” 少年微笑着答道:“……我知道了,萍姑,马上就回去。哦,对了,刚才的女子……这种小事,我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再向上禀报烦扰宫主,懂了么?” 六人齐声道:“是!” ======= 此刻,崖下的小鱼儿真的是很烦躁。他本想刁难一下小兰这个死丫头,狠狠挖苦她一番,才出了什么白绛珠的难题的。没想到这死丫头的脾气这么倔,真就杠上了。她非打肿脸充胖子,敢上那山崖?上就上去吧,怎么还这么久,害得自己为她担心,生日都没过好,还得在这里守着,不禁骂道:死丫头,待会等你下来,看我怎么数落你…… 还不下来……不会真出什么事情了吧。 这时忽听树枝尘土什么的扑棱扑棱向下掉。铁心兰在高空使出挠钩套索,左腾右转,三跳两蹦,像猫儿一样翻了个跟头,稳稳的落地了。 “十分!”小兰美滋滋的夸奖了一下自己。 “哼,什么十分?这一宿你跑哪玩去了?我的礼物拿到没有?”小鱼儿见小兰下来了,一扫刚才的焦虑之色,马上叉起了腰,摊开手要礼物。 小鱼儿果然看到小兰面露尴尬之色,又来劲儿了:“哼,上去之前是哪个家伙来着?拍胸脯跟我说一定能弄到的?弄不到就是乌龟王八?我还诚心诚意、沐浴更衣、感激涕零的等着药草给我药罐子叔叔治病呢,怎么样?” “这……”,小兰正有点下不来台,却见几支白绛珠飘飘悠悠的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小兰脚边。 小鱼儿惊呆了:“怎么弄的?你这是变的什么戏法?!”捡起来看了看,果然是真的,狐疑的问:“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铁心兰张口要讲,才发现刚才完全懵了,连那个少年叫什么,那是什么地方都没来得及问。一转念,得意洋洋的对小鱼儿说:“这上面是仙境,我碰到了一个仙子,这草是找他要的~”说完竟然又有些脸红。 “我看八成是这山上瘴气多,把你给熏晕了。仙子?还玉皇大帝嘞。”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赢了吧。说!你佩服我。”铁心兰鼻子要翘到天上了。 “切!还不知道你找的对不对呢,先让万伯伯看看。”说着,小鱼儿一溜烟得跑走了。 “诶?诶!——你耍赖,别跑!小鱼儿!”铁心兰一路追打开去,笑闹声越来越远。 02再次初遇 四年半后。 一个响晴的下午,繁华港口四海镇,车马人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四海镇的中心,四海赌坊二楼,已经热闹得要翻了天。 “各位不好意思啦,这张图是我的了。”一位疤脸年轻赌客赌赢了,得意洋洋的摸起一张地图样的羊皮,就往怀里揣。 江小鱼,这说话的人居然是恶人谷的江小鱼。 江小鱼如今已长成十八九岁的俊俏小伙子了。他的坏笑对每个女人来讲都是毒药,令女人们想戒却总是戒不掉。虽然乍一看,这小鱼儿只是个爱调皮捣蛋的小流氓,其实却很不简单。这个从小被扔在恶人谷的小伙儿,已深得当世最坏的 “十大恶人”的真传,精通各种旁门左道。他终于青出于蓝,成了恶人谷的一害。如果不是这样,那些恶人师父们也不会因为受不了他,而好言将其“请出”恶人谷,搭上盘缠,含泪送他踏上了祸害全天下的旅程。 “你出老千!”同桌的一位红衣姑娘一把抓住小鱼儿的手,完全没有愿赌服输的意思。 这姑娘便是小仙女张菁,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容颜娇美欲滴,总是身着一袭红衣出现在人们面前。但在她看似单纯俏皮的眼神中,却时不时透出深不可测的智慧。江湖有人戏称她为小仙女,她不讨厌这个绰号,却很忌讳别人说出她“慕容盟主侄女”的身份,然后巴结她。因为她不屑于用门第去压别人,自认为即使仅凭自己的聪明和武功,走到哪里也都是不会吃亏的。 但是张姑娘今天运气不是很好,她碰到了专门让别人吃亏的小鱼儿。 “嘿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你哪里看到我出千?怎么出的千?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你一个姑娘家,却拽着本大爷,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小鱼儿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摸了摸下巴,抛了个媚眼,令张菁又气又羞。 小仙女见小鱼儿不是善茬,而自己在赌坊里未抓到真凭实据,就大叫“出千”这种最忌讳的词,确实未必会占到便宜,便赶紧改了腔调,眨了眨眼,娇滴滴的说好话央告:“这图是我娘的遗物,关系到她未了的遗愿,对人家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想此物三年前却丢了,此次好不容易在赌桌上看见,怎能错过?这东西,小女子今天无论如何也必须得到手,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这位壮士,你就有点君子之风,把这东西让给我,好不好?”她说着说着便扁了扁嘴,作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楚楚可怜,这模样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不免要心软。 “这是你娘遗物?上面写你娘的名字了么?”小鱼儿完全没搭理张菁的煽情,他盘算了下,笑笑说:“让给你?好啊,出五十万两就给你。” 张菁听他狮子大开口“五十万两”,就知此计失败了,恼羞成怒道:“你这刀疤男,硬心肠!漫天要价,分明就是耍无赖!”她见软的不行,抽出鞭子便想干仗硬抢。 江小鱼笑道:“姑娘,你不去打听打听,我这天下第一聪明的江小鱼,对姑娘家耍无赖,却也是天下第一的!”话音未落,一掀桌布,拔腿就跑。 张菁哪里会轻易放他跑?挥鞭便抽。小鱼儿见此女说不过便耍横,也忍不住要伸手教育教育她了。二人在这赌坊二楼大打出手。张菁鞭子的功夫之高,出乎小鱼儿的预料,看来她的确得过名家的指点。 几招过去,小鱼儿却似力敌不过,缩脖便逃。张菁见对手武功平平,便更来了自信,挥鞭乘胜追击,但在这拥挤的赌坊之中,想捉到左躲右闪、滑不溜手的小鱼儿竟也是很难。 二人连打带躲的过了几十招,张菁竟没能赢。抢夺之间,小仙女的鞭子一勾一甩,那图居然从小鱼儿那里脱手,顺着窗口被甩到窗外去了。二人赶紧飞奔下楼去捡。 楼下便是热闹的大街,只见那羊皮舒展开来,小鱼儿寻着那图飘的轨迹,直接从窗台一步蹬出,踩着屋上的瓦片,就地十八滚直接就落到了街面上。 那图随风而走,飘飘忽忽的落下,不偏不倚,正向一位路人脸上蒙了上去。 透过图的缝隙,小鱼儿隐约看见那路人有一双如秋水般带着笑意的眼睛,正温柔的望着自己,但他还未看清,地图已劈头盖脸的蒙在了此人的头上。小鱼儿撇了撇嘴,心想,大白天的有功夫观察老子,居然躲不过一张飘得这么慢的布?这路人也真够呆的!武功定然不怎么样。 小鱼儿把图从那人头上掀下来,赶紧攥在手中,斜眼得意的瞧了瞧十步之遥、已经来迟的小仙女。却见那丫头目睹东西已落入他人之手,居然没再来纠缠,打也不打,直接闪身退走了。 小鱼儿暗自得意:这图是我的了,张菁那丫头果然还是争不过我。他随眼一瞥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倒霉蛋,却见这倒霉蛋是个身着白衣的俊朗公子。 只见这公子手拿素白纸扇,文质彬彬,身形飘逸,气质甚是脱俗,似是出自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这相貌……小鱼儿惊呆了。梦境中无数次出现的身影在小鱼儿的脑海中闪现。是他?原来多年梦里千万次相逢的那个少年,竟然真的确有其人!!!! “你梦见过我么?”小鱼儿痴痴的问。 那公子微笑反问:“梦?梦见你?”他微微皱了皱眉,似是十分不解的样子。 小鱼儿有些懊恼失落了,心中苦笑,我梦到过他已是稀奇,他怎会也碰巧梦到过我?不禁觉得自己刚才问的话真的是有失水准。好逊,在大街上问一个路人是不是梦到过自己……一定会被人当成痴汉。若是问个姑娘嘛,还有可能被认为是搭讪,问男人这个问题……说不定会被人当成变态。 小鱼儿是不会让这个陌生的呆头公子看出自己的窘态的,为了挣回面子,他忙开始骂骂咧咧的岔开话题:“你这人在大街上梦游么?怎么走路不长眼?这图是我的,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好不好?你……” 小鱼儿虽想讨便宜再多骂对方几句,但见那公子对自己莞尔一笑,那笑容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和蔼可亲,骂他不但不觉得爽,反而会令人觉得很心虚,不知怎的,竟骂不下去了。 那公子见小鱼儿不作声了,便笑道:“哦?这东西是兄台的?兄台既然将其从楼上抛给在下,在下就以为是您送给在下的,难道……是在下会错了意?真是恕罪。” 小鱼儿看这公子气度温柔洒脱,甚是和气,让人不好意思再计较,但话中却带着刺,招惹起来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便开口道:“算了,这次饶了你,下次小心点儿。你可知老子是谁?老子便是天……” 他想说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却听那公子竟拱手抢白道:“在下移花宫门下弟子花无缺,在找一个叫江小鱼的人,敢问兄台是不是此地人?您怎么称呼?是否认得这个人?” 小鱼儿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盘算:“移花宫?传言中那个只盛产比女鬼还厉害的女人的魔窟?怎么会出来个男人呢?找我?移花宫的人找我……听上去好危险。” 但他表面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笑嘻嘻地问:“移花宫?久仰久仰,不过据我所知,这移花宫主邀月生平最恨男人,门下皆是女子。莫非……姑娘你是女扮男装?你为了走江湖行事方便而女扮男装,这主意倒是不错,但如此一自我介绍,岂不说走了嘴?” 花无缺却似没听懂“女扮男装”这句话是挖苦,又拱手笑道:“兄台此言差矣,在下并非女子,而且,单凭移花宫三个字,即使是女子外出办事,又何须需女扮男装?” 小鱼儿尴尬的笑了笑,自知仍然没讨到便宜,倒也没明着生气,又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江小鱼?你找那个叫江小鱼的人做什么?” 花无缺坦然的微笑答道:“那恶人谷的江小鱼,是我奉师父之命要找的人,师父命我找到后务必亲手杀掉。可惜……他已离开恶人谷,不知所踪了。” 小鱼儿的脸轻轻抽动了一下,心想:笑着说“我要杀人”,这人和哈哈儿有一拼,不过随便就和一个路人老实交代自己要杀人……不怕我是那个人的朋友而通风报信打草惊蛇么?呆头书生果然就是呆头书生。还笑?你笑我也笑,看谁笑到最后!于是他故作回忆状,转而笑得更灿烂了,道:“这个叫江小鱼的人很有名么?怎么完全没听过?我便是天天在这市面上混的海大龙,可是这一带响当当的人物哦。既然见面就是有缘,不如认我作大哥吧,我罩你,兄弟的事便是我的事,不管什么人,指定能找到。” 花无缺又没理会小鱼儿托大的言辞,只是礼貌的答道:“原来是海兄……”不料他才刚开口,却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 红马,一匹矫健红马朝他二人疾驰而来。红马之上有一红衣美艳女子,正是张菁,她瞅准了小鱼儿两人聊天分神的空隙,驱马掠过二人身旁,弯腰顺手就夺下小鱼儿手中的地图。 图已在手,缰绳一勒,那英姿飒爽的姑娘回头对小鱼儿轻轻的一笑,那笑容中透着点讥讽神气的狡猾,像个刁钻古怪的魔女,但却又是如此纯情甜美,恍如下凡的仙女。张菁见小鱼儿看自己看得已目瞪口呆,笑容变得更加得意,只闻一声马嘶,那一人一马又如离弦之箭般的飞驰而去了。 无论是抢图、回眸一笑还是驱马逃走,一切尽在转瞬之间。小鱼儿来不及反应,怔在了原地。他见那红衣女子已走,手中也已空,望着马踏的尘土,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小鱼儿转回头来,见自己面前的花无缺也在远眺那红马疾驰远去,似是有些不明就里的样子,便马上又从挫败感中回复了过来。那一位走了,这里不是还留了一位么? 小鱼儿的眼珠又转了转,他不去追那已跑得没影的张菁,反而一把抓住了花无缺的腕子,开口骂道:“哼!都怪你!看!都怪你问我寻人,我的东西被人抢了!你赔!” 花无缺见小鱼儿无理取闹的兴师问罪,翻脸不认人,却丝毫不急。他望着那马远去的方向,蓄势待发,问:“海兄莫急,这东西要紧?现在可要在下替你去追她?”似是只要海兄“追”字说出口,他便能飞身掠起,比那马跑得还快,有把握追上那疾驰的快马,立刻将那图寻回来一般。 小鱼儿赶紧拽住他,轻蔑的答:“哎,别吹牛了,她骑的可是宝马良驹,追不上的。”心中却知此人一定是轻功了得,才敢如此讲,追倒是能追上,不过…… 小鱼儿思量了一下,斜眼笑道:“这东西,我看是追不回来了,我的东西被抢……虽不能全怪你,但你也休想脱开关系。所以你必须帮我做件别的事情当作补偿。你若做到了,老子便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便是。” “何事?说来听听……”花无缺丝毫没觉得这是在敲诈,仍只是一脸无辜状的笑着。但他却未料到小鱼儿是如此的不见外,自己还未琢磨过滋味来,已经被人拖进了刚才的那家四海赌坊,并被摁在了赌桌旁的一把椅子上。 03无懈可击 小鱼儿往赌桌上放了一粒碎银子,对花无缺随口道:“去,帮我赢一百两回来,赢够了,就当你补偿我了。若是输了,你就自己填赌本,继续玩,直到赢够为止。” 花无缺眼带笑意的看了看小鱼儿,对他的刁钻安排并没提出什么异议,便开始观察旁边赌客是如何下注的了。不多会儿,他似乎看会了其中的规则,这骰子压大小点本就是最简单赌法,小鱼儿又给他讲了讲,便完全弄懂了。 小鱼儿看花无缺在聚精会神的学习赌场规矩,暗自得意的坏笑。这几天在这赌场玩,他早已摸清了这张桌子上庄家的技术,深知花无缺这新手,一旦陷入,必定只赔不赚,距离这一百两的目标只会原来越远。那时候…… 花无缺看庄家开了三次,便也学着别的赌客的样子,开始开口下注了。站在旁边的小鱼儿看他下注,自己手低下却也没闲着,他正暗施自己最得意的一门功夫——妙手空空之术,开始全身搜查了。这公子身上的银子袋,到手了,除了银子袋之外还有一叠帕子、镜子、梳子……果然是移花宫出来的,带的居然都是女人用的东西!真的是娘娘腔!一点都没冤枉他!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他已没了翻本用的银子,待会就等着看好戏吧! 一刻钟之后,这台赌桌却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庄家摇晃完色子,“呯”一声,落定了。 “幺,二,三,小。”花无缺一边轻轻扇着扇子,一边又开口不紧不慢的下注了,声音低沉却底气十足,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只见那庄家听闻此注,先是汗如雨下,随后嘴角却泛起一瞬的笑意。 在庄家喊“开”的一瞬间,花无缺猛的把扇子合了起来,扇骨似是无意的磕了一下赌桌的桌面,问小鱼儿:“结果如何?” 小鱼儿伸脖看了一眼,就神气活现的吆喝起来,喊:“正是幺二三!来来来,给钱!” 花无缺听罢似笑非笑的站起身道:“海兄,一百二十两了,收拾下,咱们走吧。” 那庄家现在还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样子盯着骰子,听了这句,如获大赦一般的赶紧让人客客气气的将他俩送出了门。 出了赌场的门,小鱼儿仰天大笑三声,开心的不得了,竟还有点意犹未尽,心想,虽然让那冤家输光欠债后求自己帮忙的计划没有成功,不想却拿到了真金白银,出乎意料的有趣。 小鱼儿一边摸出了几粒赢来的碎银子,扔了些到路边乞丐的破碗里,一边欢喜的问花无缺:“嗨,花老弟,你看见没?刚才那庄家的脸都绿了,他用灌了铅的色子诈赌,害人无数,今日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栽在了你手里。哈哈痛快!你怎么弄的?教我一招?” “什么……叫诈赌?”那公子似是没听过这个词,笑着问。 小鱼儿差点喷了,这公子想装傻却连谎都不会撒?忍着笑问:“不会吧,你真不懂还是装的?什么是诈赌都不知道,怎会赢他?我没猜错的话……你凭借着自己耳力超群,内家功夫又练得不错,暗施内力变了那骰子的点数?” 花无缺笑道:“海兄果然眼力不错,真是瞒不过你。那只是一些暗器的基本功罢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打开折扇又扇了两下,似还是有几分不解的问:“海兄,这赌钱很有趣么?看你很兴奋的样子。在下试了这几轮,却还没看出什么端倪。” 小鱼儿眉飞色舞道:“赌钱当然好玩了,赢了就是一本万利,有钱之后就可以花天酒地,赢了兴高采烈,输了就垂头丧气,玩的就是心跳刺激。银子一直装在自己袋子里虽然没什么意思,不过赢钱拿到银子的那一刻,还是很开心的,就算转手就去打发要饭的,也还是很有趣,总比急等钱用的时候却身无分文,还需要别人施舍的好。”说着他神秘的对花无缺挤了挤眼睛,拉长声道:“就比如说老弟你,现在日头已经偏西,差不多该找地方投店了,如果你现在身无分文的话……又当如何?” 花无缺不答,也没有去摸自己已经消失的钱袋子,只喝了一声:“萍姑!” 一阵香风吹来,不知怎的花无缺背后已跪了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 花无缺的眼睛仍看着小鱼儿,对萍姑只说了两个字:“银子。” “是,少主。”萍姑递上了一袋银子。 花无缺接过银子袋,继续对小鱼儿微笑道:“拿到银子的瞬间令人喜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提起银子,在下便突然想到,适才海兄既然已答应帮我寻人,必是需要安排人手、费力气打点的。海兄如此古道热肠,花某心下已是感激万分,怎有让朋友为自己出过力之后,还要自掏腰包破费的道理呢?薄银二百两,不成敬意,请笑纳。”说着便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小鱼儿。他挥了挥手,身后那婢女又飘一样的退下,没了踪影。 小鱼儿假装没在意那婢女是如何走的,伸手忙接过银票揣入怀中,他的心花怒放已经写在脸上,但实际上胸中却很是不爽,刚才赢钱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赌博嗜好,也被浇了一瓢凉水。暗骂:原来他是移花宫的少主,难怪会问银子有什么用这种怪问题。像他这种没挨过饿的人,是不会体会到赢钱的快乐的。小鱼儿现已完全相信,梦果然都是反的,那梦境中的小伙伴虽敦厚可爱,现实中的真人,却越看越令人火大!! ==== 小鱼儿火大归火大,却也深知自己的身份若被当面拆穿的话,这个花无缺将会是自己出谷以后、遇到的最扎手的仇家,就凭赌场露的那一手……力敌恐怕也还是有些困难的,便思忖着一边拉拉交情,一边找他的突破口,以后若是不走运被逮到,也好早有个防备。而且……移花宫为何会派少主这么厉害的角色专门跑来对付自己?小鱼儿心中也甚是好奇,想套些情报出来。 找突破口,必然是要投其所好,男人的喜好,无外乎酒色财气,由刚才看来 ,这财是不行了,不如去找他喝酒。已是晚饭时分,于是小鱼儿以答谢花无缺帮他赢钱为名,请他去了四海镇最有名的酒楼——四海春。 四海春依然是高朋满座,喧嚣热闹的不得了。花无缺以为二人要在堂内找个地方坐下,却见小鱼儿已买好酒菜,让伙计包好,便提着东西晃里晃荡的走出了门外。 小鱼儿拎着酒菜,大大咧咧的向镇子外面踱去,他心中微微有些纳闷,这一路上,花无缺居然乖乖的跟着自己漫无目的走,饶有兴味的听自己东拉西扯,时不时的搭上几句话,却始终没有唧唧歪歪的问海兄这是带自己要去哪……好耐性,也许他并不需要去问,因为无论去哪里,他都是不怕的。 踅摸了一阵,小鱼儿停在了郊外一棵大树下,朗声笑道:“这里,就选这里好了。从这儿上去,景致会不错哦~”于是二人一对眼色,两条人影便嗖的到了树上。 小鱼儿选的是镇外山顶上最高的一棵树。他站在这树的树梢上,极目远眺,灯火通明的四海镇一览无余,那镇子,看上去是如此的渺小。树林之中清爽宁静,令人身心都很放松。微风徐来,隐约带来了些人声,客栈酒楼的笑闹?烟花之地的吆喝?串街游商的叫卖?这些喧嚣之声混杂在一起,已弱得几乎听不见。 圆月皎洁,小鱼儿在树梢上坐了下来,看见花无缺也已很自觉的坐在了自己的身旁。如水的月光撒在他的白衣之上,白衣胜雪,就像世上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把他弄脏一样,他如玉般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更是找不到一点瑕疵。 花无缺深吸了一口树林中的空气,神色安详的欣赏着眼前的风景,就好像愿意永远欣赏下去一般。陶醉了,他脸上浮现出由衷的微笑,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里,很喜欢这种远望人烟而不去接近打扰任何一个凡人的感觉。 小鱼儿脑中瞬间闪过“谪仙”二字,不过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别被他的外表骗了,眼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开口便要杀人的冷血魔头而已。自己猜得一点也没错,这位仁兄看似谦逊,但实际上傲得不想和凡人待在一起,而且还孤僻得很! “在这里空气不错,看月亮也很不错。比看酒楼上那帮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推杯换盏强上百倍了。”小鱼儿可不喜欢赏月的时候只喝西北风,打开一坛酒的酒封递给了花无缺。 “此处果然甚好,在下也很喜欢看月亮。”花无缺接过酒坛,学着小鱼儿的样子尝了一口,品了品,却皱眉问:“只是这活血化瘀的东西,在下又没有受伤,喝它做什么?” 小鱼儿大笑:“没想到啊,你这公子哥儿竟没喝过酒?!这酒可是好东西,高兴的时候喝,可以更高兴,忧愁的时候喝,可以忘掉忧愁。” “忘掉忧愁?”花无缺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好奇,他运足了气喝了一大口,立觉热气上涌,赶忙运功相抵,化解了酒气,道:“这酒里竟有少量麻痹神志的成分,不化解的话,恐怕多喝会有凶险吧……” 小鱼儿摇摇头:“一醉解千愁。你一边喝,一边运功化解酒气,怎么可能喝醉?你不喝醉,喝酒又有何乐趣呢?浪费了这坛好酒!” “原来如此,受教了。那在下再试一试。”花无缺那边倒是很认真的在听、在记小鱼儿胡扯的内容。他尝试着喝了三口,喝到第三口的时候,终于不再本能的运功相抵,去化解酒气了。 小鱼儿看他努力克制自己运功相抵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这步计划也基本失败了,暗叹这公子完全不懂享受,他的人生,果然是很无趣。 牛肉、烧鸡、花生米,下酒小菜被小心翼翼的摆在了树枝上,二人因陋就简的吃了起来。小鱼儿可不顾及吃相是否优雅,用油乎乎的手挥舞着鸡腿便开始指点江山。三滴酒沾唇,他闲扯的功夫变得更棒了,如此的边吃边聊攀交情,果然是会越聊越亲近,二人感觉渐渐熟络了起来。 酒过三巡,小鱼儿又开始思忖,看这家伙的面色……果然还是没什么醉意,不借酒劲儿虽然不容易套出真话,但此情此景,气氛不错,试着问问,倒也无妨,便随口套辞道:“花老弟,你这次远道而来,还真是辛苦。不过找到我,算是你的运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凭老子在这地面上的本事,管他是老鼠还是小鸡,只要他还在这镇子上,我就一定能帮你把他翻出来。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杀鸡焉用宰牛刀?移花宫的邀月宫主那么有名,你又这样厉害,为什么要你千里迢迢来杀江小鱼这个无名小卒呢?” 04三人同船 花无缺咂了口酒,似醉非醉的答道:“不知道。移花宫的人做事从来都不需要理由。我当你是朋友,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我师父……她特别不喜欢别人问为什么,很多人对她问了为什么,那句便成了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海兄若还想常喝这美酒的话,最好也别问那么多了……”注意力却还是在研究这活血化瘀的东西上面。 小鱼儿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听出花无缺谈笑的言语之中,暗示着自己不知目睹过多少人已命丧邀月之手了,早已司空见惯,根本不会在意,哪敢再多问?只能装傻的一笑,继续自己无关痛痒的轻松话题了。 吃光了菜,喝光了酒,聊够了天,赏够了月,已是深夜。二人互道珍重,就此别过。小鱼儿虽热情的喊着“后会有期”与花无缺挥手道别,心里却盼望自己幸运,这一生都不要落到这师徒手里的好。 ============ 翌日清晨,码头。好大一艘船。 十分不巧,在这大船的甲板上,小鱼儿和花无缺竟又不期而遇了。他们既然在这同一艘船上,自然就意味着他们将一路结伴,去同一个目的地。 “花老弟,这么巧啊,好像才刚道别,睡了一觉,居然又见面了。”喝了一次酒,小鱼儿已经完全进入了称兄道弟模式,心里却暗骂自己运气怎么这么背。 “海兄?是啊,好巧。昨晚你睡得可好?”花无缺微笑着回应,说话的口气也亲近了些。 “好,好……”小鱼儿笑眯眯的应声,心中却暗骂:昨晚噩梦被你追杀了一宿,竟还来问爷爷我睡的好不好,是来故意气人的吗?!于是他咬着槽牙笑着问:“老弟你不是要找江小鱼么?怎么又要坐船出海?” 花无缺笑道:“昨夜在下收到师父的指示,说江小鱼会在此坐船去无名岛。刚才打听了一下,近日雇船的人猛增,这港口只剩这一艘船到那岛上去了。在下自然是要去一探究竟的。倒是海兄你,怎么也要上那岛上去?” “我帮你打探到了同样的消息啊,正想找你说呢,却找不到人了,便想先探听到更确切消息再与你联络。拿了你的银子,总不能不出力吧。”小鱼儿随口胡诌,却看见花无缺竟然面露感激之色。果然好骗……小鱼儿找回了些自信,心想自己生存的希望其实也不是那么渺茫。 此时只见一清秀少年飞身从岸上一脚踏起,轻盈的落在了甲板上,径直朝小鱼儿走来。不是别人,正是身着男装的铁心兰。 铁心兰如今出落成一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了,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波如一泓清泉,灵秀动人,还是一点都没变。这位簪着兰花簪子的清秀“少年”在小鱼儿的身前站定了,亭亭玉立,唇红齿白,身着男装不但没有使她的美貌黯淡,反而映衬出一种不施粉黛的天然美感,令她更加光彩夺目。 但这美貌少年现在的举止却不怎么优雅,只见她一把拧住了小鱼儿的耳朵,像个教育顽皮孩子的凶悍母亲,气喘吁吁的骂道:“我只不过是在集市摊子上多看了两眼,你怎么就闷不作声的把人家丢下?没良心,东西买不够,路上别想找我要零嘴!听见没有?小鱼……” 小鱼儿见谎话要露馅儿,赶紧打断她的话抢白道:“小鱼小虾的零嘴什么的,我才不要嘞,你别在这里咋呼了。给你介绍一位了不起的新朋友,从今以后,他也是我海大龙的小弟了~” “什么海大……?”铁心兰正有些摸不着头脑,松开了拧住耳朵的手,但见小鱼儿朝她迅速地挤了三下右眼,知道其中必有文章,就住嘴了。转而看面前那位白衣公子,才发觉这公子,已然盯了自己许久。 “他是移花宫少主花无缺,专程来杀一个从恶人谷出来的、叫江小鱼的败类。”小鱼儿如此向铁心兰引荐,看到她暗惊而后故作镇静的样子,知道彼此默契已经达成,便对花无缺道:“我海大龙和花老弟一见如故,而这位老弟铁心男,也与大哥我有过命的交情。今日咱们三个上同一条船结为旅伴,自是有缘,不如就地结拜三兄弟吧。我大哥,你二哥,这位铁兄弟是三弟。” 铁心兰心中暗骂:臭鱼,谁想跟你结拜?!这些年来明知道我最讨厌兄妹、手足、亲妹妹什么的字眼,拿结拜当幌子想摆脱我是不是? 不过人命关天的,她也不敢发作,抬眼又看了一眼那位花公子,居然还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已经看了多久了?铁心兰不由得觉得浑身不自在,看他仪表堂堂的,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兴趣?想想不由觉得恶心…… 小鱼儿面前有一丝寒风吹过,他兴致高昂的提出了结拜的倡议,居然就这样冷场了,不由得“嗯嗯”干咳了两声。花无缺才如梦方醒般的将视线低垂下来,忙对铁心兰深作一揖:“对不起,在下唐突了。” “在聊咱们三个结拜可好的话题。”小鱼儿提醒花无缺,知道想必刚才自己说的话他没听见,忽然觉得“酒色财气”,这个“色”字上面,是可以做些文章的。 “哦?哦……”刚才的话花无缺果然是没听见,此刻他已恢复常态,带着点歉意的说:“对不起,结拜这种大事,在下觉得还是要禀明师父之后,再做定夺比较好……” “让你结拜又不是结婚?还要回家禀明师父么?”按理说,小鱼儿是不应该这么挖苦人家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了,说出口之后,不免有点后怕。 “在下很乐意与两位结拜,但如果师父不希望在下有结拜兄弟的话,这结拜可能便不是什么幸事……”花无缺没有说下去,小鱼儿在心里又流了一身的冷汗,“……为了两位,稳妥起见,目前还是不结拜的好,待在下禀明师父,若师父应允,在下必定将二位请到宫中……” “好了好了,下一个话题……”小鱼儿懒得再听这公子解释,也已摸清他温吞的个性不会轻易发脾气,说话更加随便了:“还没找到睡觉的地方吧,咱们先进去看看,这船到底如何?干不干净。” 花无缺笑着拱了拱手,转身去放行李了。 铁心兰拉住小鱼儿却没有动,见那公子已走远,怨气终于压不住了,气恼的问:“你就那么希望我做你的妹妹?随便拉个人就要一起结拜?” 小鱼儿吐吐舌头,压低声音对小兰道:“你不是妹妹,是亲姑奶奶,行了吧?那个花无缺,听他移花宫的名头就知道吧,肯定厉害得紧,现在若不认兄弟攀个交情,等他发现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哥哥我就真变成条死鱼了。” 小兰不懂:“那人如此厉害?那你还要和他套近乎?不是自寻死路么?” 小鱼儿眼珠一转,竟拉住了小兰的手,摇晃了摇晃,开始发嗲道:“好妹妹,这次我真的快死了,你既然知道,就救救我吧。” 铁心兰是禁不住小鱼儿发嗲的,心果然软了,问:“你怎么来求我?我又如何能救得了你?” “你是女人么?心这么粗?没看出来他很喜欢你么?”小鱼儿酸溜溜的说:“你要是和他处好了,以后万一被他发现我就是江小鱼。你求求他,说不定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还能饶我一命呢?” “处什么处?你把我当成什么?!我的心思你不知道么!”铁心兰的脸立刻气得通红,挥手想打,却发现小鱼儿已窜到十丈之外。 小鱼儿叉着腰,比手画脚的道:“那公子其实人不错的,你不妨去试试看。兴许你一不留神,就真的看上了他,也算好事一桩。到时候别忘了谢我这个媒人啊。”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小兰本还想关心一下小鱼儿的生死,听他如此说,便要跺脚走人,让他爱死不死去。 “话别说得太满,你要是有一天真的爱上了他,说不定胳膊肘就会往外弯了。”小鱼儿如此讥讽,是在打预防针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兰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小鱼儿继续道:“女人向来都是最没良心的。真要到了那天,我也不稀罕你替我求情,你最好快让他快把我杀了,这样我就不会碍你们的好事,他也永远不知道你那些糗事了,比如你十五岁的时候……”铁心兰一把宝剑砸过去,小鱼儿赶紧逃进船舱,没影了。 “滚!”小兰除了对着小鱼儿消失的方向怒吼,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05故人重逢 铁心兰安顿好了随身细软,在船舱里晃了一圈,这船着实挺满,光船客就得有四五十人吧,热乎乎、闹哄哄的。她待久了觉得实在烦闷,便决定出来透透气。 她刚回到甲板上,抬眼便看见那位花公子正倚着栏杆在眺望海面。夕阳西下,那身影竟似有几分熟悉……不过她脑中马上又响起小鱼儿“处一处”的歪点子,有些恼了,便想掉头回船舱,躲得远远的,离这人越远越好。 谁料想花无缺正好转身也要回船舱,扭头便看见了铁心兰,竟开口叫住了她:“铁……姑娘?” 铁心兰下意识的回头,见花无缺正是在叫自己,心中一惊,想:自己女扮男装的事竟如此轻易的就被识破了?!那……刚才这家伙明明看出了自己是女儿家,竟还如此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哼,果然是不怀好意的…… 铁心兰见这公子当面戳穿了自己,分明就是在搭讪,不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女儿身已被识破,说话反而可以更轻松直白了,怕他做甚?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逃跑示弱,挫了锐气,便又走回了花无缺的身边,不冷不热的问:“花公子,真是好眼力。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儿家的?”心下却骂自己当初为何不好好跟着屠姑姑学,变装的本事一点都不过硬。 花无缺笑盈盈的答道:“姑娘扮得是不错的,只是这兰花簪子出卖了你。” 铁心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恍然大悟:没错,一般哪有男人用这种发簪的?不过自己实在是太爱这簪子了,精铁打制的簪身,簪头配了一朵小小的兰花,猛一看虽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但细看则是精致无比。而且……这簪子正与铁心兰的名字呼应,简直已成了自己的标志。这簪子,自从她得了之后便几乎簪不离身,即使是扮男装,竟也舍不得换下来,确实是给人留下了破绽。但,只是这一点点小细节,竟也被这公子一下子就逮到了?果然不简单,他若要杀小鱼儿…… 小兰自顾自的怨念身份被识破,不再言语了,无缺注视着她,犹豫了一下,稍显愧疚的问:“铁姑娘还在恼在下的唐突之过么?刚才在下确实是鲁莽了,请姑娘恕罪。”说罢恭恭敬敬的深深一揖,等着铁姑娘发落。 “哪……哪有?”小兰见他道歉态度诚恳,气也消了一些,想着小鱼儿的嘱托,也打算不再追究,随便与他闲聊两句,却完全找不到话题,只能这么干着。 “铁姑娘……真的不记得在下了么……”无缺打开扇子,看小兰回忆而无果的样子,忍不住提了句:“你还记得当年青云峰上的白绛株草么?” 小兰“啊”的叫了一声,指着花无缺,差点跳了起来。 “当年在青云峰上的人是你?!”小兰的脸瞬间变得绯红,她兴奋的重新上下打量着花无缺,围着他转了一圈。老实说,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当日那公子的模样她已记不太清,小鱼儿又整天“幻觉幻觉”的敲边鼓,有时候她也怀疑那天的奇遇,难得真只是个梦?不是梦,当年那个仙子现在就站在自己眼前,她反复搜索着那已模糊的记忆,还是不禁叹道:“真的是你?那个爱哭鬼真的是你?你若不提,我绝对认不出来!” “嗯,你的变化也很大,变漂亮了不少,若不是这根簪子的话……我也根本认不出你来。那天我未来得及赶到,便听说你坠崖,我还以为你已经……”无缺的脸在夕阳的映衬下竟也有些红了。 “哼,我是谁?“半人半鬼”阴九幽有没有听说过?我跟着他练得轻功一绝,只要给我几根套索,再高的山崖也休想摔得死我。”小兰就仅有这几样拿手绝活,被人提起,当然不能错过炫耀一番的机会。 不过她想了想,觉得又有些不对,眨眼问:“你不是移花宫的人么?那天怎么会出现在青云峰上?” 花无缺笑道:“移花宫地处隐秘,世间少有人知道其所在。姑娘有所不知,这青云峰绝壁,正是移花宫的后山。” 小兰暗惊,心想:“移花宫真是太神秘了。原来恶人谷和移花宫离得竟如此之近?大家在恶人谷住了这么久,居然也完全不曾知晓?” 花无缺关切的问:“对了,那日的药草,我没能直接交到姑娘手上,我又不便出宫,只是将其抛下山崖……你瞧见了么?后来令尊的病……” “拿到了,托公子的福,多亏公子帮忙,我爹早已痊愈”,铁心兰忙应声答,暗自却想,药罐子叔叔的伤确实已经好了,但自己当年就是在扯谎,此事又很复杂,还是不要细说为妙,便开始问他旁的事情了:“公子是怎么认识那个坏坯的?” “坏坯?姑娘说的是海兄?昨日……” 既然二人的误会已解,话题也已打开,那接下来的谈话,自然也是一片谈笑风生,融洽得很。在如血般通红的晚霞映衬之下,二人的斜影长长,投射在甲板上,直到太阳落山,那影子才渐渐淡去。 ============= 晚饭时分,三人按照兰、鱼、花的顺序同桌吃饭。小鱼儿觉得他右手边的小兰非常不对劲,她自己低头一个劲儿的吃饭,也不夹菜,不知那不太灵光的脑子里的在想些什么,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而小鱼儿左手边的花公子,他虽还是一边举箸用餐,一边与“海兄”从容的谈笑,却时不时用余光偷瞄对面小兰的窘状。小兰却不敢抬头看他,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说晕船要回房去睡。花无缺拿出一只安神的香瓶给她,小兰却婉拒说并不严重,睡会就好。 小鱼儿把眼睛眯了起来,心想:二人举止如此诡异,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有机会一定要查探查探。 晚饭后,夜幕降临。小鱼儿在船舱里把那些人五人六的船客们捉弄了一溜够,闹得鸡犬不宁,终于被人踢出了船舱。 小鱼儿揉着屁股上了甲板,他也一眼就看到了花无缺。船舷上已没有什么人了,他坐在栏杆上还是在看海,也许他真的从未看过海,也不知这世上有这么一望无垠的辽阔风景,这大半天了,竟没有看厌。 小鱼儿笑道:“花老弟果然喜静。这么晚了,还不回船舱,你果然还是怕船舱里吵么?这样下去,难道老弟你要睡甲板不成?”说罢便凑了过去。 花无缺知他又要逗闷子,微笑着问道:“睡甲板也是不错的……海兄,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小鱼儿笑道:“简单得很,我去船舱报上你移花宫少主的名号,那样的话……估计咱们就可以清静的在船舱里睡了。因为其他人绝对都会景仰移花宫的威名,很自觉的来甲板睡才对!” 花无缺笑答:“海兄想睡安稳觉?那这种事最好还是不做为妙。因为若是有人景仰我移花宫的威名,非要来找我来讨教武学的话……估计你一整夜都只能听见刀剑拳掌之声了。” 小鱼儿借刀杀人之计没能奏效,笑道:“一整夜?解决掉船舱里那些半吊子的武林豪杰,要花一晚上的时间?” 花无缺似漫不经心的笑道:“解决掉他们自然不用花一晚上,但在下若是不想解决掉他们……” 小鱼儿摇头笑道:“原来你不爱赌钱并不是因为你不缺钱,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赢。” 花无缺淡然道:“即使喜欢,也总要找几个强点的人赢才有意义。” 小鱼儿都快拍手叫好了,道:“不欺负弱小?没想到你们移花宫的人,还挺侠义的。如此说来,莫非……那个江小鱼很强?” 花无缺将自己视线从海上转到了小鱼儿脸上,信誓旦旦的道:“他?我倒希望他很强,这样杀起来才不觉得亏心。我若真找到了他,无论他有多大的本事,都会让他把自己的本事都使出来之后再死的,这样,起码能让他死得甘心些。” 小鱼儿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朝自己袭来,花无缺,表面如海一般的平静,却又暗潮汹涌令人无法抗拒,他真的是个强者,强到对手竟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无助。不过小鱼儿是不会被这种虚张声势吓倒的,便又问道:“听口气,他已必死无疑了。你怎么这么优待他?让他把本事都使出来再死?就算他单打独斗胜不了你,难道他为求活命,就不能暗中使诈害死你么?” 花无缺又转回头去眺望海面了,良久才叹了口气,幽幽说了一句:“他……他是杀不了我的。” 侮辱!小鱼儿觉得这种怜悯的口吻是自己人生之中受过的最大侮辱。花无缺此时虽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同情的眼神……对一只将被踩死的蚂蚁的同情,谁稀罕! 小鱼儿强压住怒气不愿意再说一个字。二人沉默着,只听到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海兄……”这次却是花无缺先开口打破沉默了,只听他似有点怯生生的问:“那位铁姑娘……你们很熟识么?” 06杀人救人 “啊?!好无聊啊,被你看出来了。花老弟,你对于女人,果然了解得很多……”小鱼儿的思维马上就跳出了死胡同,问小兰?他觉得这“色”字计划完全可行,道:“不过你的口味还真独特,居然会喜欢这一型?那个铁心兰,我和她从小玩到大,跟亲哥们儿一样。这丫头人如其名,心野的像个男人,我天天被追打,苦不堪言。谁要是娶回去,十成十是个母老虎,一般男人,躲还来不及呢,你要是真不嫌吃亏要了她,我可要替她爹烧上三柱高香,阿弥陀佛,感谢佛祖保佑……” 花无缺冷冷打断道:“呵,那只是你没眼力,不懂欣赏罢了。” 这是小鱼儿第一次听到花无缺直截了当反驳他的话,似乎还有些气了,心想,这公子哥该不会是玩真的吧,真能对这野丫头一见钟情?不自觉的反唇相讥道:“我不懂欣赏?好,把你的那个叫萍姑的丫鬟保镖找出来,问十个男人,肯定会有九个觉得你的丫鬟都比她强十倍。”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节 “丫鬟?你说宫女?这船上狭窄,这次我没让她们跟。” 她们?到底有多少个宫女啊……小鱼儿在心中吐槽,不过说明他在船上没有帮手,倒是个好消息。 “那些宫女虽然相貌还算周正,但和铁姑娘比起来……都是没有颜色的。”花无缺这话说出口,竟也有些吃惊,他从不曾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这么直白的说与外人听过,此话一出口,自觉脸上竟又是有些发烫。 小鱼儿拍了拍胸脯道:“保媒拉纤我最在行了!”终于抓到了这强敌的第一个死穴,岂可放过?于是他用胳膊杵了杵花无缺,坏笑道:“来说说,让我帮你参谋参谋,看小兰的样子……刚才你表白过了吧。” “表白?”无缺有些迟疑,不解的问:“表白是何意?不知这算不算表白,刚才我送给她了一个香囊……” “香囊……香囊?香囊!噗哈哈哈哈……”小鱼儿大笑,不行了,肚子疼了,疼得在甲板上打滚。 无缺还是一脸呆萌的样子看着小鱼儿,等他笑完,真的等了好久…… “哈哈,诶呦,哈哈,这天底下哪有男人送女人香囊的?” “之前有宫女在消失前曾与我说过,“不求长相思,唯请佩香囊”。在下便以为互赠香囊是男女是表达情意的意思,难道风俗不该如此?是在下会错了意?”无缺眨了眨眼睛问。 “唔哈哈哈哈……”小鱼儿看到花无缺还一本正经的与他讨论“男人送香囊有什么不对”的问题,竟忍不住又在甲板上滚了一圈。娘气,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娘气还不自知?不过这“娘气”二字小鱼儿是不敢明说的,只问:“嘿嘿,送香囊,这世上估计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那小兰?她当时是不是也笑惨了?” “嗯……她看起来有点吃惊,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收下了,还说很喜欢。”花无缺回忆刚才的情景,脸竟又微微红了,似有些惴惴的询问道:“送这个不对么?那应该送什么?” 小鱼儿听到这话,那止不住的狂笑终于可以止住了,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刚才笑得真是老泪纵横了,肚子疼,这会儿居然觉得鼻子也有些发酸。 “我说,花老弟,大丈夫何须为了儿女情长如此纠结?她说很喜欢,便已足够,不是么?她若是中意你,你送块石头她都会高兴,但若是不中意,就是送金山银山给她,人家也未必会买账的!”小鱼儿一边给对方吃定心丸,一边忍不住想起两年前的情形。那年铁心兰生日,他忘了准备礼物,便随便找了块石头送给了她,然后胡连八扯的一顿喷,居然就把小兰给喷晕了,欢天喜地的收下,还说很喜欢,要一辈子珍藏。“我很喜欢”难道是这女人的口头禅?这女人心还真是难测……小兰,你入戏速度还真是快啊。好,很好! 不爽!我就不信他没有破绽!小鱼儿面对眼前这个似乎没什么破绽的对手,自觉忍耐极限已经被冲破,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是不行的了。 === 夜深起风了。小鱼儿正在暗自郁闷,思考着如何整花无缺一下出口恶气。他盯着花无缺的背影看,突然间乐了。那家伙还是没有任何要回船舱的意思,仍是脚冲外、背朝自己坐在栏杆的最边缘,望着海面出神,也许还在回味着刚才与小兰的谈话?如此没有防备,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风徐来,船微微晃了晃。小鱼儿借着这个摇晃,竟“诶呦”一声失去平衡摔倒了,借着这失足踏空的瞬间,他冷不丁的从背后推了花无缺一把。天助他也,恰巧同时一阵狂风突然卷来,船猛烈的晃了几下,那花公子居然躲闪不及,连惊呼都未发出一声,便直坠了下去。 伴着一声“噗通”水响,人已应声落水。 小鱼儿高兴得差点拍手,只觉得十分解气,这几天的火大,刚才的酸溜溜,瞬间都云开雾散了。心说,要你在我面前耍帅?要你在老子面前抢女人?也不看看爷爷我是谁?这次让你变成落汤鸡,算便宜了你,下一次,哼哼~!! 小鱼儿心满意足的迈步要回船舱,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而且他直觉事情有哪里不对劲……没有声音!那家伙掉下去后,便完全没了声响,既没有叫骂,也没有呼救,更没有腾空而起回到船上。他忍不住低头去看看海面,一切如常,没有人,连个白色的衣角都没看见。 那家伙用轻功抓住船板从别处跑了吧,一会儿要小心被他报复了……想到这里,小鱼儿又想回船舱睡觉。 更强的胸口憋闷感觉,心慌,小鱼儿觉得自己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难道那家伙不会水? 小鱼儿咬牙笑着自言自语道:“你要杀我,自己却先被淹死了?淹死了正好,难缠的对象居然不用大爷我亲自动手,轻松搞定……”又瞄了海面一眼,平静如常。 但这一次,他虽然还是想回船舱,但脚却如钉在甲板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救命啊,有人失足落海啦!”小鱼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呼救,船上的人闻讯立刻聚拢了来。 总会有人去救吧?小鱼儿在心中盘算。 被招呼来的好几个水手提着灯笼,使劲儿盯着黑咕隆咚的海面找了找,连个鬼的影子都找不见。船老大也赶来了,他们合计了一下,有人说出了小鱼儿刚才捣蛋的劣迹。所有人都转头不信任的盯着小鱼儿,好像认定了他又是在恶作剧一样,船老大骂了两声,便要安抚船客们退去。 呼救、搜寻、商量、推诿,这些事情已费去了不少工夫,而且有这工夫,船已经又开出去了不少距离,再等下去就真的……小鱼儿顾不得别人埋怨他什么,暗骂:什么移花宫的高手,掉水里居然连扑腾两下,喊两声救命都不会么?! 头脑一热,小鱼儿一跺脚,竟甩掉鞋袜,“咚”的跳入海中了。他的水性,人如其名,如游鱼入海一般。只见小鱼儿下海之后,先是拼命朝船的后方游了一段,然后便一猛子扎入了水面。 海面之下,耳边轰轰作响,眼前模糊一片,要在水中认清事物本就很难,由于是晚上,更是伸手只能看见五个指头,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小鱼儿却似乎知道那个人在哪个方向,他不断用力向下潜着,终于在广袤无尽的幽蓝海水深处找寻到了一丝白色的踪迹。 那个人漂浮在海底,层层叠叠的白色衣袖撩起,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大朵白色的莲花,他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了,双目轻合,似乎是沉沉的睡着,在他的眉目之间已找不到任何痛苦挣扎之色,只露出些许寂寞的忧伤。 小鱼儿见他缓缓的越沉越深,赶紧游着追了过去,他奋力伸手,再伸手,够到了!他的手用力抓住那人已经松弛无力的手,转身拉着他拼尽全力向着正上方光亮的方向游去。 头从水面上露出来,小鱼儿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船已经在不远处停着等他们了。由于小鱼儿刚才跳船的举动,现在甲板上已经聚满了人,铁心兰自然也在其中。 小鱼儿拖着花无缺游到了船下,扛着他顺着水手抛下的缆绳爬上了船,重重的把他扔在了甲板上,自顾自的扶着栏杆喘着粗气。 铁心兰见二人回来了,赶紧奔了过来,跪在花无缺的身旁,边摇晃着他的身子,边“花公子,花公子”的叫着花无缺的名字。小鱼儿喘着粗气瞪了她一眼,心中暗骂:老子为了救这家伙也差点死掉,你理都不理?真当我空气? 只听小兰叫“花公子”叫了好几次,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焦急,似还带了些颤抖。她拍了拍花无缺的脸,那脸已冰冷得白中泛青,又摸了摸他的鼻息,居然已是气息全无。难道公子就此……?小兰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鱼儿听小兰语气不对,回头看了看花无缺的脸色,果然不妙,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很厉害的人,在游泳的问题上会如此的不济。不过自己恶作剧弄死一个人……果然还是会害怕梦中恶鬼索命的,不禁也开始有些担心。 小兰又叫了几声便突然收了声音,在旁观察的小鱼儿立刻预感到这姑娘又要有些惊人之举了。只见铁心兰望着昏迷不醒的花无缺眼波流动,像是在做什么决定,然后居然撩了一下头发,慢慢把脸向花无缺的脸旁边凑了过去……搞什么! 小鱼儿一把薅起铁心兰,把她搡得老远,嚷:“妹子,渡气什么的,根本轮不到你出手!” 07岛上奇遇 花无缺皱了皱眉,猛的喷出了一口水,缓缓醒来。眼前一片模糊,只觉着小鱼儿脖子上挂的玉佩正打在自己的脸上,凉凉的,很舒服。小鱼儿头发上的海水,此刻也滴了两滴在自己的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是……是你救的我?”他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趴在花无缺身上的小鱼儿见他醒了,一惊,马上跳得老远,然后使劲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心想:还好他只记得是我救的他,没记着是谁推的他……小鱼儿啊小鱼儿,这次手欠救了索命的仇家,居然还赔上了自己的初吻?!娘的,真心是亏惨了。 想归想,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小鱼儿还是要砸瓷实的,忙道:“是啊是啊,刚才把我吓坏了,花老弟你不会水?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捞上来,要不是我水性好,咱俩的小命,就都玩完喽!” 花无缺望着天痴痴的问:“你为什么要救我?”言语间竟似带着一丝的不解。 小鱼儿很诧异,心想,这家伙已经呛傻了吧,脑子进水了?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什么要救你?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救你?” 此时花无缺确有些神志不清,听小鱼儿如此问,似清醒了一些,便一脸感激的看着他道:“谢谢……海兄为救在下只身犯险,实在令人惶恐。今日救命之恩,无缺记下。日后海兄如有所求,无缺必万死不辞……”他现在虽然还在这里转文,但觉得确实是头晕脑胀、四肢无力。 “好了好了,既然老弟已没什么大碍了,就赶快回去换衣服吧,别再着了凉。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小鱼儿一边安排花无缺,另一边张罗着看热闹的人散去。 小兰扶着花无缺回船舱去换干衣裳,几个路人夸赞了一下小鱼儿的水性和人品,人群散去,只剩一个浑身湿哒哒的小鱼儿站在甲板上。 小鱼儿只觉得自己,现在非常想骂人。 还好旅程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天就能到达目的地无名岛了,这憋屈的日子,该有个头儿了吧。 ================== 无名岛,这岛非常大,却没有什么名气,不过这里出了一个有名的人——武林盟主慕容正德。慕容正德运气是不错的,如果不是江枫失踪,邀月蛰伏,他也不见得会脱颖而出、力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这小岛是慕容的老家,他家的祖坟修建于此,为了看护祖坟,他家在岛上还修了一座别院。每年到这个季节,他们都会举家来祭拜先祖,今年是正德先父的十年整祭,而慕容正德的五十大寿也在这几天,拜访的宾客却尤其之多,不过其中有多少人是冲着江枫的宝藏而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清晨,船马上就要在无名岛靠岸了。小鱼儿看到陆地真的是很兴奋,无缺似乎也没什么大碍了,但看小兰那个体贴劲儿,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无缺看到小鱼儿还想道谢,小鱼儿却说,真要谢他,就帮他照顾这位铁兄弟,然后自己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他只觉得自己一会儿是吃醋、一会儿是出手救了仇家、一会儿是撮合别人、一会儿是人工呼吸的,现在一看到这对白痴情侣就肉麻,自己的智商直线下降,下降到自己都忍不了了。一定要走开除除晦气!同时也好调查江枫宝藏的事。 另一方面,靠岸时小兰见到小鱼儿居然溜了,把自己扔给了花无缺,自是又气又恼、六神无主。无缺见小兰如此,便建议她与自己同去拜访慕容世家,因为自己还有别的任务要办,海兄应该也是要去找慕容世家的,兴许顺路还能碰见?铁心兰同意了,一路上二人甚为融洽,无缺对小兰更是照顾得体贴入微。如此这般,三个人便在这岛上分头行动了。 =================== 小鱼儿这边,小鱼儿独自上了无名岛,便开始寻宝了。其实张菁手上的那份藏宝图,早已刻在了小鱼儿的脑子里,所谓的江枫的宝藏,就在这无名岛上。传言这江枫的宝藏颇为丰厚,钱财和武功秘笈应有尽有。我爹的宝藏,我爹这个闷葫芦会有什么宝藏?这宝藏是真是假?里面又会有什么呢?既然抓不到爹的影子,就看看这宝藏是什么名堂吧。 而且这藏宝图,铁心兰那里早有一份。小鱼儿记熟了这图的路线便懒得再带着小兰,自己开溜来寻宝了。怎么遇到张菁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份一摸一样的图?藏宝图也是量产的? 想着想着,小鱼儿居然就真看见了小冤家张菁。这姑娘又在用鞭子抽人,抽得别人抱头鼠窜。小鱼儿在暗地里盘算,上次在赌坊挨鞭子的仇还没报,这丫头来得正好,正愁没人撒气呢。于是他烧了张菁爱马樱桃的屁股,但张菁坠马的时候又忍不住出手救了她。张菁不领情,仍旧用鞭子抽,二人再次大打出手。张菁武功虽不弱,自然还是没有小鱼儿狡猾的。最终,小鱼儿成功的点了张菁的穴道,结结实实的抽了她几个耳光,撕破了她的衣服,羞辱了她一番,并夺走了她的初吻。 小鱼儿看着张菁泪水横流的眼眸,抚着她已气得红得发紫的脸颊,吻着她颤抖而火热的酥软嘴唇,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征服的快感,很兴奋,很刺激。而张菁渐渐不再挣扎了,她居然把眼睛闭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她不想面对自己现在可怜的处境而逃避,还是渐渐也有一点懂得享受这接吻的陶醉感觉了。小鱼儿突然觉得,东方不亮西方亮,老天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不过他马上就发现了,老天对他不错的事情还在后面。这时一个身影熟悉的女子从转角处跑了出来,站在了张菁的身后,当她看到小鱼儿和张菁热吻情景的时候,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血都要凝住了一般,整个人都骇在了那里,除了铁心兰,还会有谁? 小鱼儿的脸正对着铁心兰,他看见此时小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先是一惊,随后却莫名的感到心里很是舒服,一想到前几天小兰在花无缺旁边满脸花痴的样子,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正是报复的好机会。于是小鱼儿亲张菁亲得更起劲儿起来,边亲着张菁,他还得意的向小兰挑了挑眉毛,一副炫耀的嘴脸。 看着小鱼儿这挑衅的表情,小兰知道,这个混蛋现在与这红衣女人竟如此亲热,起码有三分是在故意气她,虽明知如此,但此刻撞见此情景,自己还是完全承受不了。 愤怒!她觉得自己的肺要被气炸了,她除了愤怒的转身狂奔着跑开,没有任何别的念头。不要让小鱼儿再看见她不争气的泪水,因为自己的泪水,只能令这混蛋更得意。 小鱼儿见小兰跑远了,终于撒开了嘴,松了一口气。 张菁的嘴被放开,眼睛也睁开了,见眼前这流氓还恬不知耻的在对自己笑,便声嘶力竭的哭着喊:“小鱼儿你这混蛋,世上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待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小鱼儿看着这红衣残破又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样子真是可爱,便死皮赖脸的笑问:“后悔?我好怕呀。小姑娘,你要我如何后悔?” 张菁流着眼泪,竟娇羞的说:“娶我!” 晴天霹雳般的两个字。小鱼儿吓得无话可说,自觉这一句,比说要将他千刀万剐还要可怕上十倍。 岂料这张菁也懂解穴之法,刚才趁着小鱼儿沉醉的功夫,她已经自解了穴道站了起来。小鱼儿赶紧后撤了两步,以为她还要开打,却发现这姑娘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了。 张菁翻脸如翻书,她擦干眼泪,娇媚的对小鱼儿笑道:“怕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娶我虽然有你苦头吃。不过好处也是大得很,我不但人长得漂亮,武功不错,头脑不错,家世不错,医术不错,机关术不错,而且,厨艺也不错。娶我一个,顶上十个人了!怎样?你是不是……” 小鱼儿没等张菁把话说完,便拼命甩开了她,夺路而逃,这女人太可怕了! 小鱼儿躲张菁,慌不择路,却被追逃到了慕容九的住处。慕容九,慕容世家唯一待字闺中的幺女,却是个蛇蝎美人,也是张菁的好友。二人虽为好友,但张菁来要人的时候,经过小鱼儿一通的挑拨,二人居然翻脸打了起来,缠斗许久,张菁决定不吃眼前亏,暂且撤退了。 张菁走了,慕容九让小鱼儿自行离去,不要污了她这地方的干净,便不知所踪了。小鱼儿却不理她那套,在慕容九的住处瞎转,转来转去,却撞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小鱼儿发现了一间可疑的密室,便把那沉重铜门的锁捅开了,只见慕容九在密室中赤裸着身子,正醉心修炼一门邪门武功,化石神功,练此功需守身如玉、裸体卧冰修习。小鱼儿在冰窖里看到慕容九裸体时,她正练功到关键时刻,自然不能立即动真气去灭他的口。小鱼儿自知不妙,吃了慕容九精心收集的药材和炼制的丹药之后,扬长而去。慕容九气急败坏的追杀小鱼儿,江小鱼却自作聪明的跑回了冰窖,被慕容九锁了起来。慕容九给冰窖放了火,要冻死烧死他。好在张菁最终从九妹口中得到了口风,及时赶到,小鱼儿才得以逃脱。脱险之后,小鱼儿谢也不谢便继续逃,但他越是逃,张菁却越有兴致,笑骂着追了过去。 ====== 铁心兰这边,铁心兰看见小鱼儿和别的女人亲热,伤心欲绝,撒着泪跑开了,她不想再看那混蛋欠抽的坏笑表情,也不好奇那红衣女子的脸蛋长得是否标致,跑远一点,越远越好。 “骗子!大骗子!”铁心兰在无人的野地里边哭边跑边大喊:“五年前那个誓言算什么?如果想亲女人了,就亲小兰。你亲口说的!为什么!为什么又骗人家?求我帮你?顺势便把人家丢给别的男人,自己却开溜?才出来几天?就跑到这里来拈花惹草!混蛋!呜呜……” 铁心兰虽然不想再想那混蛋,但脑子里现在却偏偏堆满了那混蛋毫无节操的得意笑容,她只是随意的狂奔着,却鬼使神差般的往之前她与花无缺投宿客栈的方向折返而去。 小兰抹着眼泪低头跑着,不料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这下撞得太狠,自己竟眼冒金星有些站立不稳。那个被撞的人却一把把她扶住了,小兰抬头一看,居然正是花无缺。 08重要的人 委屈,小兰从未想到,看到这个对她微笑的男人,自己会觉得如此的委屈。此刻,她是脆弱的,完全顾及不到什么矜持和骄傲的问题,她只想找个依靠,只想扑到这个男人的怀里痛哭一场。 她确实这么做了,她真的扑到了这个男人的怀里,尽情的嚎啕大哭,哭到自己没有力气再哭为止。 不知自己哭了多久,铁心兰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她不禁有些纳闷,从刚才到现在,这公子只是抚着自己的头发和后背,静静的将自己搂在怀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什么也不说,让她尽情的哭,却真的是她刚才最需要的。 她现在渐渐冷静了下来,对自己刚才不管不顾的举动,不禁有些脸红,有些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小兰抬起眼帘,看见眼前人正温柔的望着自己,那沉静的眼波令人心醉,不禁又想在这怀抱中多待一会了,竟没有挣脱。 她抚在花无缺的肩膀上,看见雪白衣裳的肩头部位已满是自己的泪痕,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向花无缺道歉道:“公子……我失态了,刚才哭得太狠,似乎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对不起……” 说话间仍有些抽泣。 花无缺微笑道:“衣服脏了可以洗。况且……有幸被铁姑娘的泪水沾湿,这衣服应该也很荣幸的。” 小兰听他如此打趣,竟噗哧一声破涕为笑了,道:“公子待我真好……”她想说“要是小鱼儿能待我有你十分之一好我就知足了”,但想到此人是会要小鱼儿命的,这话决不能提,便把话咽了回去,只幽幽道:“公子,你为何不问我为何哭泣?” 花无缺见小兰似乎已经哭够了,便取出汗巾,轻轻为她擦去了脸上还挂着的泪,道:“姑娘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有什么打紧?看样子,刚才姑娘是伤心难过极了,最需要的便是没人打扰的痛哭一场,然后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其他的事情都没有这件事情重要,是么?” 小兰在心中又感动了一下,这公子如此温存,令她觉得自己的任何心事都是可以找他诉说的。但想起小鱼儿拜托自己做的事,那骗子虽坏,但若真的被杀……果然关于小鱼儿的事情,还是不透露半点风声为妙,便又怀着歉意问:“我若不想告诉你我难过的原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花无缺抚着小兰的秀发笑道:“在下为何要生姑娘的气?当年姑娘遇到在下……在下也没有告诉你,我为何会难过,不是么?姑娘有难言之隐,哭得如此心碎,让姑娘不再伤心便是在下的本分,穷根究底问原由,再惹姑娘难过的话……便是在下的罪过了。” 小兰猛然想到花无缺当年在青云峰上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竟萌生了一丝同病相怜的酸楚,叹了口气幽幽道:“公子有过这种经历么?如果一个人对于你来说,非常重要,你曾也以为,他认为你也很重要。但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在他眼中,居然什么都不是……!!呵呵,你就知道我现在为何会这么伤心了。”说着她苦笑一声,想到小鱼儿刚才的行径,眼泪竟又掉了下来。 令小兰感到些许意外的是,花无缺听此言竟然骤然就把自己搂紧了,那紧而有力的拥抱之中,竟还微微有些颤抖。 沉默。 小兰不知道花无缺对自己这句话为何会有如此强的触动,难道他当日伤心之时,为的也是这种事情?不过铁心兰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她正被这男人紧紧的拥在怀里,自己好像已经进了世上最安全的港湾,好像只要这样被他搂着,便什么都不用怕了似的。很安心,她不禁把眼睛闭了起来。 小兰闭目抚在这男人的胸口听着,她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那怦怦的声音,有一点急促,而且越来越急促。少顷,她听见他缓缓答道:“会伤心,当然会伤心……不过他觉得你不重要,没有关系,这世上总会有人觉得你重要的,一定有这样的人存在。你这么好的姑娘,你一定会遇到珍惜你的人!” 说着花无缺松开了自己的双臂,双手扶住了铁心兰的肩膀,让自己真诚的目光与这姑娘的视线相对。铁心兰看着他的目光,这目光,烫得像火。 铁心兰顿觉那目光像一股暖流冲进了自己的心里,他是想说“铁心兰对于花无缺很重要么?”,尽管她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还是忍不住想听本人亲口说出来,她现在太需要被别人肯定了,非常需要。 铁心兰羞涩的问:“重要?我身份低微,武功也低微。谁会认为我重要呢?” “铁姑娘对于在下来说,很重要。”铁心兰听到了花无缺非常痛快和明确的答案,她却没想到,这冷静男人一字一顿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居然也会微微有些泛红? 铁心兰心中是窃喜的,但又忍不住暗自叹息:“这话……要是小鱼儿说的该有多好……”不禁又沉浸在失落之中。 花无缺见铁心兰聊着聊着又恍神了,抚了下她的额头,没有发烧,便问:“那……铁姑娘,你是怎么想在下的?是不是姑娘还是很讨厌在下?姑娘若是信不过在下,或是在下做了什么无礼之事惹怒了你。姑娘不必忌讳,直说便是,在下是断然不会纠缠于姑娘的。”言语间竟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铁心兰回过神来,忙道:“怎么会?我怎么会觉得公子讨厌呢?”却猛然回想起自己昨天做的蠢事来。 虽然下船后铁心兰答应与花无缺同行去慕容山庄,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为了找小鱼儿,同时也为了调查宝藏的事情,昨天她便在客栈的茶水里下了迷药,才甩掉了花无缺偷偷溜走的,这公子这么快便追来了,想必是并没有被迷药迷中。他是根本没有喝茶,还是已经发现茶水有问题了呢…… 想到这里,小兰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讨厌你才不辞而别的,其实我……” 小兰还没编好借口,却发现两根手指已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双唇之间,他示意她不用再说了。她有些惶恐的看着花无缺,发觉这男人看似和蔼,但其实还是很强势的。他不想听,也不必听,也许他已经知道,自己即使说,也一定是谎话吧,如此一来,自己的谎话竟真的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花无缺止住了小兰的发声,轻声问:“你不讨厌我么?真的?” “真的!不讨厌,绝对不讨厌!”小兰忙摇头对 “不讨厌”这三个字进行进一步的确认。 花无缺听小兰如此说,长吁一口气道:“姑娘不讨厌在下,在下便放心了。”说完竟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得很天真,天真得像一个孩子。 小兰完全没料到这公子会笑如此天真,好像还带了几分羞怯,不禁有些诧异,难道仅仅 “不讨厌”三个字,就已经足以让他相信自己了么?在恶人谷里,没有几个人值得信任,就连小鱼儿也已冷不丁的坑过她好几万次了。她不相信一个如此厉害的男人竟可以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的话。她也从未觉得下迷药是多么不光彩的事情,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行径简直丧尽天良,这公子对自己一直如此之好,自己却恩将仇报,现在又如何有脸面对他?但这人……此刻竟然只用“不讨厌”三个字就被如此轻松打发了,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莫非……他是真的很爱自己,才完全不计较这些?!小兰明知道这个念头自己是不应该有的,想到这里,竟抑制不住的脸红了起来。 小兰真的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红着脸忍不住半开玩笑的问:“公子说笑了,这世上有几个女子会讨厌公子这样的人?公子为何这么介意我的想法?难道我说不讨厌公子,对于公子很重要?” “很重要。”对方的回答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铁心兰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疯狂的跳,她的情感已经要完全脱离自己理智的掌控了,不可以真的心动,不可以!他一定只是在甜言蜜语,这种天之骄子,怎么能指望他对自己动真情?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她平稳住心绪,似是要想让自己彻底死心,竟话中带刺的对花无缺发问:“公子真是错爱,小女子惶恐。我不讨厌公子又如何?难道我说不讨厌公子,公子便会一直陪着我么?” 花无缺果然无言以对了。铁心兰脸上的红晕立刻褪去了,这本就是她意料中的答案,但真的得到了这答案,自己居然还是有些失落。 “姑娘真的希望在下一直陪着你么?”花无缺在沉默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问这句时,声音竟已带了几分哽咽。 09当场现形 小兰疑惑的望着这男人,她完全猜不透这男人深邃的眼眸之中此刻流露出的是怎样的情感。是兴奋?是期待?是纠结?是痛苦?似乎都有一点,但似乎又都不太像。一直陪伴,这承诺关系重大,小兰是不敢轻易回答的,于是她低垂下眼帘,完全不敢再去看花无缺的眼睛。 花无缺见铁心兰不敢回答,却并不失望,也许小兰没有断然否认,在他看来,已经非常欣慰了。 花无缺柔声道:“姑娘不必急着回答在下。姑娘若真的不嫌弃在下……在下是愿意一直相伴姑娘左右的。虽然这件事情,在下也是身不由己,不太容易办到,但只要姑娘真的需要在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试着办到……” 小兰信了,刚才这公子说自己对他很重要这句话,她现在终于完全信了。是啊,就算是移花宫的少主,也总会有宫主管着的,哪里会轻易的就许诺与一个平凡女子如何如何呢?不过自己随口一问,对方竟如此认真的考虑是否要对自己承诺,回答得竟还如此老实,也已属世间罕有。小兰只觉得自己若是意志再薄弱一点,那句“真的需要”便要脱口而出了,她知道自己若如此说,对方一定会很高兴,但这四个字,她不能说。 沉默。 小兰眼波流动,等她再次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两人又已沉默许久的时候,却发现花无缺还是在微笑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看着我,却不说话?”小兰发问的时候脸又红了。 花无缺神秘的笑道:“因为铁姑娘……太可人。在下一看见你,便忘记自己该说什么了。” 小兰的脸色立刻从桃红变为了绯红,羞道:“公子休要取笑于我!据说你们移花宫内全都是美人,难道你每个都天天盯着看不成?” 花无缺眼中的笑意更浓,他见自己逗小兰一句,她的脸色竟红得如此迅速,性子简单得像湖水一般清澈,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竟也噗哧乐出了声,道:“移花宫的美人虽多,但她们都是不会脸红的。铁姑娘是在下见过的第一个会脸红的姑娘,而且~脸红的时候,尤其的可人……” 小兰的脸色已由绯红变得有些发紫发烫,只在那里扭捏无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花无缺见自己恭维她,让她羞得直跺脚,欺负得似乎有些过分,便不再继续夸她,只是目不转睛的欣赏她害羞的样子了。 而此时铁心兰也不想一直如此面红耳赤下去,很想找个别的话题来缓解自己的窘态,忽然灵机一动道:“公子,你可听说过江枫的宝藏么?” ==== 小兰对无缺已经很信任了,她拿出一份江枫的藏宝图,称江枫家财万贯却消失多年,而这藏宝图指向他的宝藏就在这个岛上。 半日之后,二人到了慕容家,正堂没有人,顺着藏宝图的指示,却来到了慕容家的祖坟禁地。这坟地外围还真是热闹,一片刀光剑影,原来很多门派因争夺宝藏欲进入慕容家祖坟禁地,而慕容正德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众人已然开始交手乱斗了。无缺出现,气度非凡,引人侧目,他施展移花宫移花接玉的绝技,以一己之力竟止住了众门派的干戈,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他问大家到底有多少份藏宝图,众人交换情报,才知上当,纷纷感谢无缺公子化解误会。 慕容正德与众人冰释前嫌,在正堂邀大家一聚谈心。花无缺才自报身份来历,表明移花宫多年前曾与一些朋友有过过节,但都是误会,本派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动,师父觉得如此下去甚为不妥,此次是特来代表师父祝寿,并与大家交好,未曾想偶遇此节,才顺口说和了两句。众人被公子的气度折服,对移花宫的形象有所改观。 正在此时,张菁进了门,一眼便发现了正在梁上偷听的小鱼儿,舞着鞭子追打,喊:“江小鱼!你别跑!” 慕容正德喝止他的侄女张菁不要胡闹,却见花无缺不知何时已飘忽而走,挡住了小鱼儿逃跑的去路,并用纸扇抵住了他的咽喉。 花无缺愤怒的颤声道:“海兄……原来你就是江小鱼?!” 小鱼儿见事情败露,被逮了个正着,便知不妙,不过不妙又能如何呢?他见花无缺既愤慨又心痛的纠结模样,竟做了个鬼脸,笑道:“是啊,就是我。你要杀我,难道我还明着告诉你不成?海大龙对江小鱼,多明显的提示,你没猜到,是你对字学得不好,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事已至此,你想怎样?立刻便杀了我么?” 花无缺低头叹了口气,抬头慨然道:“在下正要这么做。” 小鱼儿转而向厅内的众人吆喝了:“诶,大家来评评理。这移花宫的少主花无缺,与小人素昧平生,便要追杀于我。日前他差点落水身亡,我不忍心见死不救,还救了他一命。结果你们看怎么样?现在他还是一样要杀我。什么叫恩将仇报?他刚才还满口仁义道德,说要与名门正派交好。现在便急着要杀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他的话怎么可信?” 花无缺见众人听小鱼儿喊冤,都开始议论纷纷,开始有点面露难色了,道:“那我今天不杀你,算是报恩,明天……” 小鱼儿哼了一声,道:“就让我多活一天,这一天里还要担惊受怕的,想着明天就要死了,难过得吃不下睡不着。这是报恩么?明明就是折磨人。” 无缺无奈道:“那你若不愿意受折磨,现在就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说罢便要动手取小鱼儿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铁心兰已几步上前挡在小鱼儿身前惊呼道:“你不能杀他!他不是救过你的命么?求你!他就像我的亲哥哥,就当为了我,饶了他好不好?” 无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说:“绝无可能……这人既然是师父令我杀的,就一定要杀,而且必须我亲自动手。”转而对小兰决绝的说:“我不想伤你……但如果你决心陪他死,那我……也没有办法。” 小兰流着泪跺脚怒道:“好吧,那你就杀了我吧!原来你口中说的“重要”,不过如此!”她觉得这个死脑筋居然如此不近人情、不可理喻,自己之前真是看错了人,竟然差点就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小鱼儿则是被“亲哥哥”的称谓打击,没想到靠着女人活命,还被说成亲哥哥的滋味,居然是如此的难受。 亲哥哥?小仙女张菁在暗中偷笑。她见此三人说话时的神态,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玄机,这铁姑娘明明就是哪个也放不下嘛。不过她见小鱼儿那羞愤嫉恨的样子,也了解到,小兰对于小鱼儿,是个很特别的存在。铁心兰……此等资质的对手,怎么可能敌得过我? 三人陷入僵局,众人议论纷纷,却无一人出来说话。此时只听一人朗声道:“花公子,听我一言如何?”众人分开,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丰姿绰约的君子,此人约莫四十上下,从众人看他时景仰的眼神来看,应是成名已久的大侠。他所到之处,时不时有人“江大侠、江大侠”的问候着,他也颔首向对方回礼。 花无缺见江大侠如此气度,忙收了架势,对来者正色长揖道:“敢问您可是江南大侠江别鹤?” 江别鹤从容笑道:“花公子过奖了,大侠不敢当,正是在下。” 花无缺笑道:“大侠过谦了,晚辈初出江湖,江湖前辈不识得几位。但您的事迹,我走了一路,便听了一路。您若有所指教,晚辈必洗耳恭听。”看客们听此言心中皆喜,移花宫的少主对江大侠竟如此大加赞赏,人人皆觉得扬眉吐气,颜面有光了。 花无缺顿了顿,似带着几分歉意的继续道:“不过大侠若只是想劝晚辈莫杀这江小鱼,便还是免开金口了。这江小鱼是恶人谷的恶人,杀他并不影响与各位武林同道交好。而且此人是在下恩师亲命在下要杀的人,只要我活着,此人便一定要死于我手。” 10 点到为止 江别鹤听花无缺拿话堵他的嘴却并不急,笑道:“花公子误会了,江某所说的并非此事。江某只是提醒花公子:此处,是慕容盟主的府邸,今日,是慕容盟主的寿辰。” 花无缺听言马上变了颜色,忙对慕容正德致歉道:“盟主,晚辈的江湖阅历果然不够,思虑不周,刚才真是多有得罪了。若不是江大侠提点,险些冒犯了盟主。既然如此……看在盟主和江大侠的面子上,在下便承诺,在盟主的岛上和回去的船上留着这厮的性命,决不惊扰盟主和各位宾客。在下与他的事,等上岸后再解决。晚辈如此行事,各位是否满意?” 众人听花无缺如此说,都松了一口气,恶人谷一个无名鼠辈的死活,他们其实并不太在意,只要移花宫的人肯妥协,他们挣到了面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不满意!”小鱼儿总有办法让大家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他看着花无缺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依旧对他自信的笑着,道:“既然上岸之前你都不能杀我,那上岸之前你还必须作我的朋友,这样我才算满意!” 这个奇怪的要求令在场的每个人费解,但更令人费解的是,花无缺居然答“好”。 小鱼儿还想继续他的侃侃而谈,却已被铁心兰一边骂着“不知死活的东西”,一边拖着走出了山庄的门。花无缺继续恭敬的向盟主及江大侠探问求教,故意没去看小兰离去的背影,他不敢看小兰的表情,那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山庄之中,花无缺先后结识了江玉郎、黑蜘蛛、慕容姐妹一干人等。寿宴之上,盟主与众人交谈甚欢,席间有人私下议论花无缺,说他酷似当年的江枫,众人皆有同感,江别鹤对花公子更是赞不绝口,说他深明大义,十年之后必为江湖翘楚云云。但当无缺背对江别鹤的时候,这大侠却暗暗露出令人不安的凶狠表情。 拜寿和藏宝图的事情都了结了,众人踏上了回中土的船。这三个人竟又在同一条船的甲板上打了个照面。但这一次,除了小鱼儿还在悠闲的问“花无缺,你打算让我怎么个死法”之外,根本就没有人再说话。小兰狠狠瞪了花无缺一眼就转身钻进了船舱,而花无缺望着她的背影,也只能对着小鱼儿默默的苦笑。 ============ 深夜,不知是几更天了,归程的船上,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小鱼儿内急起夜,却睡不着了,随意的上甲板走走,抬头却发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花无缺。 没有月亮,这次花无缺是躺在高高的桅杆上去看那漫天的星斗了,想来这次也没那么容易再掉下水去。 小鱼儿心中嘀咕,这家伙到底睡不睡觉啊?难不成每次都不是他在梦里追杀我,而是本人钻到我的梦里亲自动手?什么邪术?不由得一激灵。不过转念一想,今夜一过,就再没有机会和这家伙在这夜空下聊天了,竟有几分伤感,不由得也跳上了桅杆,想再去搭讪最后一回。 独自仰望夜空的花无缺,眼睛有点红,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但见小鱼儿跳上了桅杆,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坐起了身,竟开门见山的问起话来:“小鱼儿,明日一别,再见面就要决生死了。你的能耐,我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你也无需再装,不如亮些真本事出来,如何?” 小鱼儿仍佯装不知,笑问:“装?我装什么了?” 花无缺微笑道:“你虽平日里一副嬉皮笑脸的泼皮样子,见我要杀你,也只是耍赖动嘴,从未与我动过手。但你心里其实很自信的,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会轻易的被我杀死,因为你自认为自己武功并不弱,对不对?” 小鱼儿心里暗惊,这花无缺看似有时木呆呆的,但眼光却真是很毒,自己满以为已将武功底子隐瞒的很好,却还是被看穿了。 事实上,小鱼儿在江枫的指导下,嫁衣神功已练至第五重,不过在他看来,凭力气打架的都是笨蛋,瞧热闹、敲边鼓的才是聪明人。况且,凭江枫的儿子这一句,就足够给他树立成百上千的仇家了,自己出来闯江湖是找乐子的,又不想变成杀手招待所,没公开身份还总有这个索命的家伙形影不离呢…… 花无缺见小鱼儿不做声,又继续道:“可惜的是,你内功虽不弱,外功却差得很,举手投足之间,漏洞百出,杀你根本无需废我两招。另外,抛下你招式太差不谈,即使你和我内外功的实力都相当,却也不可能赢得了我。” 小鱼儿不服气的冷笑道:“不可能?没交过手怎知不可能?看来从不吹牛的人,若是吹起牛来,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花无缺神色之中没有任何吹嘘之意,皱眉道:“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这就是移花接玉的厉害。因为使用移花接玉的功夫,可以借力打力,把攻击者的力量返还给他本人,如果我自己再发力推波助澜,对手便更加无力抵挡。你给我一分力,我便还你两分,如此推算,力道在我三倍之内的人,都不会是我的对手。你若不信,要不要试试看?这次我们点到为止,我不会伤你性命。” 小鱼儿见花无缺主动要与自己切磋武艺,还承诺不伤自己的性命,又送来了一个大便宜,岂能不占?坏笑一声,招呼也不打,伸手便上,但他的自信,在三招过后便已荡然无存了,因为事实与花无缺所说的不差分毫。每次小鱼儿满心认为已攻击到对方要害的时候,却都扑了个空,只是撩到了衣角。但一旦自己的攻势被花无缺接住,便会凶险异常,起码要花两倍的力气去防守,以阻挡自己刚才攻过去的力量,而且他反攻速度极快,稍不留神,便会猝不及防被自己的掌力所伤。 白衣飞舞,白扇飘摇,时而柔若烟尘,时而又如巨浪拍岸。浩瀚的天穹之中,繁星璀璨,而在这繁星映衬下的人,却比这繁星更光彩夺目。他的眼睛亮得像星,透出的不是寒意,却是柔情。他的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杀气,却也找不到一个破绽,仿佛你永远也伤不到他,如果不是被人命令,他也永远不会伤害别人一样。 “你这是在跳舞么?跳得还挺好看的。不过如此过招,我都没办法好好欣赏你的舞姿了,赶明儿个找个机会,让你自己给爷爷我认真跳个舞,我也好好欣赏欣赏!”小鱼儿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嘴上也仍在懒散的打趣,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懒散,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狠似一式,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完全抓不到一点机会。 “一次、两次……”,花无缺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数着纸扇点到小鱼儿要害的次数。 你退我进,你攻我守,二人在桅杆上不知过了多少招,东方竟已露出了鱼肚白。 “二百五十!”花无缺觉得够数了,终于收住了招式。 小鱼儿早就累坏了,见对方罢手,便散架子似的就地摊坐在桅杆上。他边擦汗边喘着粗气,嘴上“那么拼命干嘛”的发着牢骚,心里却在回忆刚才所过之招。他在比试中虽多少悟出了些端倪,却感那飘忽诡异的招式,确实是很难琢磨,骂道:“这闹鬼一样的功夫,哪个名门正派会练?怪不得他们都说你们移花宫是邪门歪道!” “哼,他们这么说,只是因为恐惧而已。”花无缺仍是吐纳如常,额上也没出什么汗,他说这话时的平静,令小鱼儿真的有些绝望了。 花无缺又将扇子打开,有点同情的看着小鱼儿,幽幽道:“一探才知,原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若不是有言在先,上岸之前不杀你。我刚才真有点忍不住想出手结果掉你的性命了……” 小鱼儿心中虽被激得火冒三丈,但嘴上却仍是耍赖般的答:“怎么?后悔了?迫不及待的想杀自己的恩人了?” 花无缺摇头道:“错。杀你正是为了想报你救我的恩情。因为被我杀死……总比被我兄长杀死,要舒服上千倍。” “你还有兄长?”小鱼儿意外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劲敌,连忙打探。 “有的。他也奉命要杀你,你上岸了说不定就会碰到他。” 花无缺轻轻从桅杆上跳了下去,接着道:“我们的关系不好,他的脾气很差,而且他比我要厉害狠辣得多。所以我诚心诚意的奉劝你一句,你若见了他,最好还是不要等他出手,赶快先自行了断了吧。”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不过自行了断可不是我的风格。” 小鱼儿也跳了下来,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和即将到达的岸边,不由得拍了拍花无缺的肩膀,笑道:“后会无期了,朋友。” 花无缺也望了望依稀可见的码头,他眼中闪过一瞬的伤感,听小鱼儿仍以朋友相称,竟有些感动了,道:“就冲‘朋友’这两个字,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吧。从现在开始,十个时辰之内,我不会去追你,十个时辰之后,各安天命。保重,朋友。” 小鱼儿看花无缺又主动让了十个时辰给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那讥诮的笑容似是在说“再装,明明舍不得杀我,你就继续装吧” 。花无缺见他如此没紧张感的神情,眼中的忧虑也越来越浓。 船靠岸了,铁心兰来找小鱼儿下船,发现他竟和花无缺在一起,又满怀戒心的瞪了花无缺一眼,扯着小鱼儿的胳膊,头也不回的拉他走了。花无缺目送二人远去,把扇子合了起来,口中喃喃道:小鱼儿,希望真能借你的吉言,能与你二人从此后会无期…… 送走了小鱼儿,花无缺并不忙着下船,他见江玉郎也在船上,便过去寒暄了几句。二人结伴下船,边走边聊,谈得甚是投机。江玉郎随口说想与花兄讨教棋艺,花无缺便真拉着他去四海镇的棋社下棋了。 花无缺与江玉郎边聊边下棋,一下就下了十个时辰。江玉郎总是赢,花无缺便说,只要自己赢一盘便作罢,但无论江玉郎怎么故意让棋,自己却总是会赢,十分的无奈。眼看江玉郎拿着棋子就要睡着了,实在是困得不行,花无缺摇头苦笑,终于还是放他输了一盘,让他离去了。 看着江玉郎远去的背影,对着空无一人的棋室和这残局,花无缺不禁有些黯然,将手中的白子撂在了棋盘上,喝道:“萍姑,我有些倦了,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 11 嗜血狂花(怕黑请跳到下一章) 一个平常的下午,偏僻宁静的小村子里,阳光明媚。 这村里本就只有三五户、十余口人,远离大道,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外人,应是一片祥和的。小桥流水人家,听到的应该是潺潺流水、鸡鸣犬吠。 但现在这里,却充满的凄惨的叫声。 村子正中的场院里,站着一个人。远看,还是那个白衣公子,近看,才觉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不是人,简直是一条怨气冲天、大白天便在现世上游荡的冤魂。此人身上完全寻不到一丝温柔儒雅之气,甚至没有一丝人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凶煞之气。 他的手上不是飘摇的素白纸扇,而是银光闪亮的铁扇,而且是两把。这扇子扇骨和扇面都如利刃般的锋利,甩手出去,如银蝶飞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两把扇子左右开弓,飞了一圈,只听老者、妇女、小孩、壮汉的各种惨叫声此起彼伏。银光一闪,扇子回到手中,那些惨叫声也随之停止了,只留下一片死寂,还有在这条村前小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具尸体。 那人拿着沾满血污的铁扇,轻轻一抖,血污被甩在尸体上,而扇面也又闪亮如新,光可鉴人了。 那人站在这血溅四处的地方,身上竟没有沾到一点血迹,仍是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他对着扇子照了下自己,邪神一般的冷笑挂在嘴边。暖风徐来,他合上扇子,闭目闻了闻略带血腥之气的空气,觉得心旷神怡,十分爽快。 忽然,一阵抽泣引起了他的兴趣,在这死人堆里,一个□□岁的小孩居然缓醒了过来,挣扎着想要逃跑。那孩子见仇人正向自己缓缓走来,也发觉是自己的哭声引来了仇人,惊恐的拼命想逃,但受伤的腿却还是不听使唤。 “求,求你放了我……”那孩子挪不动步,终于意识到逃跑是没有可能了,只得哀求他,殊不知,这哀求的声音,只能让这人更兴奋,更有杀人的冲动。 白衣公子走到这孩子的近前,淡淡的问:“我问的那个脸上有疤的小伙子的去向,你说还是不说?” 小孩哭着答:“刚才我娘已经全都告诉你了,那脸上有疤的人只是来我家里讨碗水喝,一瞄到你过来,他就跑了。我们都没看见他跑到哪里去了。真的!”看来他真的不清楚小鱼儿的去向。 “娘啊,快救救我……”这孩子见那恶鬼已迫近了自己,胆子都快被吓破了,拼命的摇着身旁母亲的尸体,希望母亲还能够醒过来保护他。 这白衣公子一边玩儿着扇子,一边用眼角瞥着这哭泣的小孩,听他如此哭母亲,竟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是你娘?我杀了你娘?那我若放了你……你长大了敢不敢回来找我报仇?” 孩子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仇恨,但马上又转回哀求乞怜的眼神,道:“不……我没那个本事……” 白衣公子略带嘲讽的阴笑着又问:“我若是愿意收你为徒,教你武功,日后你不就有本事来杀我了么?” 孩子听音觉得有了一丝生还的希望,眼珠一转,咬了咬牙,眼中乞怜的神情更加谄媚了,忙道:“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您要是肯收留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绝对不会背叛您……” 白衣公子冷冷打断道:“你在这世上真的没有亲人了?” 孩子忙答:“呜呜,没了,全都……不过主人您别担心,只要您不嫌弃我,我可以把他们都忘了,以后踏踏实实为您做牛做马。” 小孩表了忠心,却发觉那白衣公子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恐怖,一个冷如坚冰的声音道:“既然你已无亲人,那……那我又何必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那铁扇的扇面又打开了,寒光如雪,亮得刺眼。小孩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嘴唇发白,抖如筛糠,裆下已是一片潮湿。 正在此时,躲在暗处的小鱼儿亮了一嗓子:“这孩子看上去没我聪明,教着费劲儿,不如收我江小鱼为徒吧!”他虽又在心中暗骂自己多事,自寻死路,却还真不能眼睁睁的看到这村子的最后一条性命,也因自己而死。 小鱼儿吼了这一句,拔腿就跑,想把这凶神引来追他。这凶神听人自报家门,心头一喜,刚欲飞身跃起去追,却忽似忆起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停了脚步。他转回身又对那小孩笑了笑,提起他向前轻轻一抛,人便被抛到了半空中。一把银扇飞出,只听一声哀嚎和利器碎肉之声,被抛到空中的人已化作漫天的血雨,再也找寻不到踪迹了。 白衣公子又收回了扇子,甩干了血迹,竟望着天痴笑道:“你若是个敢替母亲报仇的女孩儿,兴许我真的会收你为徒。但你,偏偏让人一看就很不顺眼。你这样子,长大了也必是个窝囊废臭男人!窝囊废臭男人最该消失!别人我都可以让他们幸福的去投胎,但你不能,你只配彻底的消失!魂飞魄散!省得污了这世上的清白!哈哈哈哈!!” 说罢狂笑着转身掠起,循着刚才小鱼儿说话的方向去追他了。 12 死里逃生 “啊!”小鱼儿惨叫一声坐了起来,他冷汗如雨,惊魂未定,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嘴唇还在颤抖,却发现坐在自己面前之人也被自己的大叫吓了一跳。 面前之人虽被小鱼儿吓了一跳,见小鱼儿大叫着醒来,却瞬间转惊为喜,扶着小鱼儿的胳膊,哭出了声。小鱼儿见她双目注视着自己,这双眼睛是如此的熟悉,她清澈的瞳孔中照出了小鱼儿的影子,眼带笑意,而眼眶之中却全是泪水。小鱼儿终于确定了,这个女人,无论自己怎么欺负她,都是不会被欺负跑的,已经无数次了,只要自己受伤,守在自己床前等自己醒来的,永远都是铁心兰,现在自己已经死了,陪在自己身旁死的,竟然也是铁心兰? 小鱼儿失声道:“小兰,你也被他杀了?这恶鬼好狠毒!”他话虽然荒诞,但这次居然不是在开玩笑。小兰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发烧,拭了拭自己的眼泪柔声笑道:“大白天的又说梦话。没死,我没死,你也没死。” 小鱼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在,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也还在,浑身的伤口都被包好了,那伤口碰上去……诶呦,还很疼。环顾四周,自己正坐在一处草舍房间里的床上。他定了定神,似乎想要回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这一回忆,却不禁又打了个冷战。 小鱼儿赶快把思绪从那恐怖的回忆中抽了回来,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问:“不可能……落到他的手底下,我不可能还活着。你是怎么把我从那移花宫疯子的手里救出来的?” 铁心兰听到“移花宫”三个字,顿时恨得直咬牙,道:“移花宫?不要再提那两个移花宫里出来的怪人了。尤其是花无缺的那个兄长,可恨!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小鱼儿惊问:“两个?难道你看见花无缺和他的兄长动手了?难道是他救了我?” 小兰惊道:“原来,你早知道花无缺有个兄长?看来他果然没骗我……”言语间似还有些惭愧。 小鱼儿更不懂了,着急的问:“怎么你越说我越糊涂?难道你没看清那兄长的相貌?当日究竟是怎么个情形?那疯子怎么会平白的放过我?” 铁心兰其实对当日事情的原委,也没有完全理清,边回忆边道: 三天前,咱们下船走小路逃避追杀。你不是说去村子里去弄水,让我在道旁等么?我便在道旁等你。不想你一去不回,我等得太久,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去村里寻。进村一看……太惨了,村子里到处都是死尸,没有一个活口。 我吓坏了,慌乱搜索之时,找见了你的一只鞋子,鞋旁断断续续的有串血迹,便怕你也遭人毒手,赶快顺着血迹去寻。 我追着那血迹,一边追一边大声喊你的名字,却见花无缺站在村口。他似乎听见了我在喊你,转身看着我直发怔。我见他人已追来,便冲到他面前质问他:“花无缺!难道村里的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小鱼儿呢?你把小鱼儿怎么样了?”他仍是愣在那里不回答。然后……然后我便发现你躺在他身后的地上,遍体鳞伤,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我愤怒之下便抽了他一个耳光,他似乎真的是傻了,居然动也没动,更没有还手。被打之后,他似是清醒了过来,扭脸看见你倒地满身是血的样子,竟也似十分震惊,眼眶居然红了,捂住脸开始默默的流泪,我骂他“哭有何用?人是你杀的,现在还有何颜面在这里哭?” 我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怪可怜的,便不再理他,赶忙看你是否还有救。万伯伯的药浴没有白泡,你的命果然很硬,居然一息尚存,我十分惊喜,一不留神便脱口而出“还有救!”他听我说你还未死,看似欢喜了一下,但转瞬之后便又闪到你的身前,想置你于死地。我急疯了,扑在你身上喊:“你这畜生果然只是假仁假义,要杀,便连我一起杀掉好了!这样,在这世上知道你真实嘴脸的人就又少了一个!”他随手一挥,不知怎的,我整个人便飞了起来,被挂在了树梢上。 他口中喃喃道:“铁姑娘你不要再阻拦了,江小鱼已必死无疑,与其让小鱼儿被他人折磨至死,倒不如让我来动手,让他死得痛快些……也是好的。” 我在树上见他已要出手取你性命,便顾不了许多了,一时情急便喊:“你敢!如果你敢杀了他,江枫一定不会放过你!必然叫你不得好死!” 没想到说了这一句,他真的就停手了。他垂手站着思考了一会儿,便一步跃上了树梢,也不管我如何死命的挣扎,就把我从树上抱下来,柔声问我:“姑娘!你说江枫?难道江枫他还活着?” 我赶紧答:“怕了吧!江大侠不仅活着,而且他还是小鱼儿的师父。你若杀了江大侠的徒弟,休想活命!” 他听了似乎很高兴,便继续问:“那你们是否知道江枫的下落?” 我曾答应过你对江伯伯的事情保密的,情急之下才说出江伯伯的名字来吓吓他,他这样一追问,我自然是不敢再多说半句了。他见我不说,也不勉强我答,只把你带来这间农舍疗伤,让我好好照顾你。 你昏迷的这三天里,他把这村里的人都好好安葬了,每顿饭的时间都带些吃的喝的回来,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基本不出这房门半步。他不限制我四处走动,只是不许我把你带出这间屋子。他总呆在这房间里不走,我自然也不放心离开这间屋子太久。我觉得此事蹊跷,此人行为举止更是怪异,只能时刻监视他,不让他再伤你,不过……他守在你床前看你重伤昏迷的样子,似乎也很难过。我骂他为何如此心狠手辣,问他为何又猫哭耗子的不杀你了,他都不太答话,只说一切等你醒了之后再说,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曾想趁他出去准备饭菜的时候带着你逃走,却每次都出不了这屋子十步就被发现了。他入夜后便让我在屋里休息,自己靠着门在屋外调息打坐。我满心以为凭自己的轻功,在三更的时候背着你跳窗户,这个计划是很可行的,但才靠近窗口,就又已经被拦了下来。 他见我逃的心思太重,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这村里的人都是我的兄长杀的,而江小鱼也是我兄长打伤的,我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十分抱歉。江小鱼必须被我或我的兄长杀死,这是师父的命令。但现在江枫没有死,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我找到江枫之前,江小鱼,不能死。我这话,姑娘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以目前的情势而言,我不仅不会伤他,还会救他。所以……你还是不要试着带他逃走,又动了他的伤口的好。” 我又没亲眼看见他的兄长,当然不敢贸然相信,但即使不信,也还是逃不出去。不过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却有点相信了,他确实是在救你,每日都用移花宫的灵药为你疗伤换药,还很细心。 刚才你说他确实有兄长,也许……他不是在骗咱们?……诶呀,无论事实如何,既然你已经醒了,咱们还是速速离去吧。听他的口气,恐怕是要对江伯伯不利的。 === “咚咚”两声扣门声,打断了小兰的倾诉。 柴门吱呀呀的打开,花无缺迈步站进了屋内,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仿佛这三人中间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那微笑都永远不会变一样。 13 三道命令 小兰看见花无缺这张脸,立刻把自己的脸扳了起来。而小鱼儿看到这张脸,身子不禁抖了几抖,脸上才刚褪去惊惧之色又浮了出来,他蜷起腿来又向床的后方缩了缩。活鬼!他强忍着没把这两个字叫出口。 “你们有事要讲?那我先出去了。”铁心兰见花无缺站定后没有言语,知道他是想和小鱼儿单独谈话的,也不知刚才自己的话他在门外偷听见了没,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走了。 “我带了些上好的伤药来,你又该换药了。”花无缺见小兰已经出去并带上了门,终于开了口。 花无缺边说边掏出了一只精致的小盒,不客气的直接坐在了小鱼儿的床边,伸手想解开包扎好的伤口为他换药。 小鱼儿见他的人就坐在近前,手也伸了过来,竟又怕得往后缩了缩,一直缩到床的犄角,再无处可缩为止。花无缺见对方如此惊惶失措,笑容僵住了,手也不进不退的僵在了空中。 静默。除了小鱼儿之外,谁也不会见识到花无缺此刻的笑容,这笑容竟会是如此的苦涩。 过了一小会儿,小鱼儿稍微从本能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他瞧着眼前这位仁兄的神态,想着他曾经提过的“兄长”和刚才小兰说的话,终于问出口了:“说吧,你本来是要来杀我的,为何如今不杀反救,还跑来示好?难道是你有求于我?……为了江枫?” 花无缺笑道:“正是。铁姑娘说她和你知道江枫的下落,若这一情报属实,我现在就不能杀你了。实不相瞒,这次下山,师父交代我们的事情一共有三件:第一件,和江湖人士交好,恢复移花宫的声誉;第二件,打探江枫的生死下落;第三件,亲手杀你,如果江枫还活着,就找到他,在他的面前杀死你。第一件,我已经在做了,第二件,我之前去恶人谷找你的时候,偶然在恶人谷里发现了江枫的墓,而且无名岛上江枫宝藏的风波,事实证明那只是别有用心人的讹传。所以我本以为,江枫确实是死了……” “所以这第三件,你觉得直接杀了我就行了,”小鱼儿接茬道:“却不想小兰吐露出江枫其实并没有死,而且我们两个还知道他的下落。因此在你找到江枫之前,我就不能死?” 花无缺点头道:“不错,所以我现在非但不能杀你,还要救活你。留下你的性命,当作找江枫的线索。不如你我暂时休战,你带我去找江枫,如何?” 小鱼儿嗤了一声,装傻道:“江枫?小兰唬你的,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江疯江傻的。” 花无缺冷笑问:“哦?原来铁姑娘是在骗我?她是在故弄玄虚?江枫其实已经死了?既然江枫已死……那我现在就应该杀了你,是么?” 小鱼儿冷笑答:“哼,又扬言要杀人?这话说得老子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实话告诉你,江枫确实还活着,我也确实知道他在哪。不过你倒是用脑子想想啊,我了解了你师父对你下的全部命令,就更不会告诉你江枫在哪。我不告诉你他在哪里,你就会一辈子跟在我后面求我告诉你,还要当我的保镖不让别人杀我。我要是真告诉了你他的所在,你找到他之后,就要亲手把我给杀了。给你带路就是自寻死路,谁会那么傻?” 花无缺无奈的笑道:“你果然聪明,确实如此。那……咱们先不谈这个,你既知道他的下落,现在又不能死,那在我找到江枫之前,你就得好好活着,不能有什么差错。况且……又是我兄长伤的你,那我帮你治一下这皮外伤,也算是替他赔罪吧。来,先换了今天的药,别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小鱼儿还是不敢再瞧花无缺,这张脸现在只能令人勾起炼狱般的回忆,把头别向了墙角,不再言语。花无缺见自己再动手为他解开纱布的时候,对方不再躲避抗拒,知他已算是默许,便开始小心的敷药了。 只见花无缺解开小鱼儿浑身上下包的纱布之后,便将手中的小盒子打开了来。他把盖子放在桌上,左手持盒,用右手的指尖轻轻沾了些药膏,认真地在小鱼儿的全身各处涂抹起来。小鱼儿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自是不少,他聚精会神的沿着伤口的形状轻轻抹着,涂重了小鱼儿疼得咧嘴的时候,他还将脸贴近伤口用嘴吹了吹。 他一边涂,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道:“这次能侥幸活下来,真的算是你的运气,看这些伤口,有的虽然很深,但全部都只是皮外伤而已,料想他是想在杀你之前先痛痛快快的折磨一番,舍不得你死得太快,才故意避开要害的。好在我来得及时,你的骨头、内脏、经脉和五官,他还完全都没来得及动,否则……恐怕即使是我也很难让你完全康复了。这宫里的断续膏,对皮外伤向来是最灵验的,只要不伤到筋骨,基本上就是百试百灵……不是我夸口,只要你自己愿意的话,即使是脸上这道旧疤,如果重切个伤口再涂些药上去,三天之内也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鱼儿只觉得一根纤细而冰凉的手指在自己全身上下又疼又痒的轻轻蹭着,一股不知是花香、药香还是脂粉香的气味萦绕在自己的身旁,身上某处伤口刺痛之后,便会有一阵凉风吹在那刺痛之处,耳边又一直有人在低声下气唠唠叨叨的说着些不知所谓的怜惜词句,那感觉……就像一千只蚂蚁在心上爬。 小鱼儿看花无缺如此小心翼翼的服侍,竟像个奶妈或者使唤丫头,忍了一小会儿之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只见他“啪”的一声拨开花无缺的手,然后用力把他向后一搡。花无缺完全没有躲闪或招架的意思,立时被他推倒在地,手中的药盒被打翻,滚落开去。 只听小鱼儿声音略带颤抖的怒吼道:“江枫的下落我是不会说的,你再讨好我也没有用!真是让人受不了,要杀便杀,一刀杀了倒也干净!你很强,很了不起,所以别人就必须任你摆布?你到底是不是变态啊!前阵子像恶鬼一样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这会儿却过来低眉顺眼的充好人?!是想像猫玩耗子一样玩死我么?” “对不起……不过,折磨你的并不是我,那……那个是我的兄长……”花无缺咬了咬嘴唇爬起来又坐回了小鱼儿的床边,头根本就不敢抬起来,就像一个被迁怒的孩子,委屈的小声嘀咕道:“我早说过,要你留意我兄长,你但却还是让他知道了你的行踪……我拖住了他十个时辰让你逃,但你,你怎么不到一天就让他找到了呢?” 小鱼儿听他居然还敢说起自己的不是来了,顿时火冒三丈道:“哦,他比鬼还厉害,是我的错?我跑不过他,活该被他杀死,也是我的错?他不一刀利落的杀人,却要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也是我的错?”说着便薅起了花无缺的前襟想揍,却触动了自己的伤口被痛得直叫。 花无缺被小鱼儿拽住前襟却没有挣脱,见对方挥拳来揍也没闭眼,只是直视着他。但他见小鱼儿的伤口被触动而痛得停手时,却不忍心看了,又低下头去,小声回了句嘴:“你学艺不精,逃都逃不了,是我的错?我劝你自行了断,你舍不得死,非要受他的折磨,也是我的错?” 小鱼儿怒目圆睁,又扯着花无缺的前襟骂:“对,就是你的错,伤我即使不是你亲手做的,也是你那个什么双胞胎的兄长做的。说不定你们哥儿俩也像那张菁和慕容九一样,在玩谁能抢先杀死我的游戏,谁赢了,便能到你们师父那里去邀功请赏,都是同样的货色!!让人看见就恶心!!” 花无缺听言气得直发抖,他霍的长身而起,转身背对着小鱼儿沉默了片刻,仰天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好……你说得一点没错,确实都是我的错……我们是同样的货色,令人作呕。既然如此……花某也不便再打扰了,恕罪告辞!”说罢径直就要向屋外走。 14 胆小如鼠 小鱼儿刚才这一通强词夺理的骂,酣畅淋漓,火气已消了大半。他见花无缺要负气而走,才觉得刚才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眼前的人,一直是在尽其所能的全力帮自己的,但他那个孪生的兄长实在是……令自己对这张相同的脸着实很有阴影,可能的话,他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了。但小鱼儿此刻见对方真的要走,不知怎的,竟为自己刚才所说的气话后悔得不得了,赶忙伸手拉住了他。 花无缺的手被拉住,没有挣脱,却也不转身,似是气还未消,小鱼儿用力拉了一把,让他再坐回自己的床尾,才发现此人的眼圈已然红了,眼泪竟在眼眶里打转,咬紧牙关用力吸着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样就被气哭了?不会吧!这么强的男人竟然也会为这芝麻绿豆一点的小事,只为了自己一句埋怨就气得哭鼻子?他怎么会比小兰还爱哭千倍?小鱼儿真的憋不住想说出这句话,但看他咬着嘴唇、真心委屈却强忍眼泪的样子,这话竟说不出口了。 “我说错了还不行么?他做的坏事,我却找你来撒气,是我的不对。他是他,你是你,他是丑八怪,你帅得不得了,他是大奸大恶,你是正人君子,他是索命仇家,你是救命恩人。我以后一定分得清清楚楚,总可以了吧。”小鱼儿自己三魂七魄还没归位,却已不得不哄别人开心了。 小鱼儿见自己哄着说了这几句,那人非但没笑,在眼眶里打转儿的眼泪,居然一颗颗的掉了下来,他眼神中的委屈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看上去更加痛不欲生。小鱼儿只觉得自己捅了马蜂窝,把这人惹哭了居然这么难哄?和他说话要比和小兰说话还要加小心?不禁挠了挠头,妥协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到底要怎样?”此句一出,却见对方已泪如泉涌。 花无缺抬头似有点不敢相信,抽泣着问:“怎样?我说什么……你都答应么?” 小鱼儿听这抽泣的声音竟觉得比听小兰哭还要令人揪心上千倍,忙应付道:“答应答应,你快别哭了!” “那好……带我去找江枫……”小鱼儿听到花无缺扁着嘴、委屈的将这句说出口的时候,发现自己遇到花无缺之后,智商确实退步了不少,竟然已经退步到被这个呆子骗的地步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节 “行!算你狠!”小鱼儿吹胡子瞪眼的说出这句的时候,花无缺也终于破涕为笑了。 === 铁心兰刚才虽然洒脱的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却还忍不住魂不守舍的在这房间外围打转。她支着耳朵听着屋内动静,时刻准备如果屋内有异响开打的话,就进去帮小鱼儿的忙。 没有异响,一片平静。时不多久,铁心兰见花无缺红肿着眼睛从房中走了出来,以为他又下了杀手,赶紧望了下窗子,却见小鱼儿似是心情很郁闷,翻了个身倒头就睡了,看上去完全没再受伤。 这两个死敌独处竟相安无事?铁心兰挠了挠头,完全不解其中缘由。花无缺见她一头雾水的可爱模样,脸上又云开雾散的笑了。他见小兰的敌意减少了,便轻轻挽了她的手,找了个僻静的所在,原原本本的给她解释了自己要找江枫的事情。 铁心兰听后,板着的脸却并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仍是忿忿的道:“所以,这次你又是遵从师命,才放他多活几天的?等你利用完我们,找到了江枫,就还是要杀他?” 花无缺面有难色的微笑道:“嗯,可以这么说。” 小兰见他如此大言不惭,嗔怪着问:“你为什么总是对师父惟命是从?你是她的棋子还是刀剑?作为一个成年男人,难道对是非都没有个基本的判断么?” 花无缺答:“有的。” 小兰哼了一声,冷笑着问:“有?那我问你,小鱼儿生在恶人谷却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他该不该杀?” 花无缺幽幽答:“不该杀,但该死。” 小兰诧异:“为何?” 花无缺答:“因为我师父想让他死。” 小兰皱眉问:“那你和他曾是那么好的朋友,你愿不愿意杀死他?” 花无缺低头答:“不愿意。” 小兰怒问:“那你为何又要杀他?” 花无缺望着远方道: “因为师父想让我杀他。” 铁心兰终于压不住火了,吼道:“师父,师父,师父,你就知道师父。如果你师父让你杀我呢?你又会怎么做?” 花无缺看着小兰的眼睛一字一顿的答:“杀,然后自行了断,下阴间去陪你……”他说此话时的目光,仍是那么平静如水。小兰甚至希望能在他的目光中多找到些痛苦……没什么痛苦,也许他已经痛到不知道什么叫痛了,但那淡然的样子,却更是叫人心疼。 “你!”小兰见此人竟如此不争气,真想赏他一个耳光,但自己与对方目光触及时,又下不去手了,掌掴的手停在了空中。下阴间去陪你……铁心兰知道,花无缺从不对她说谎,但他竟将这个“死”的答案答得如此爽快坚定,完全不假思索?难道这件事情他已经想过很多遍了? 小兰的脸又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她又跺了跺脚,用手指着花无缺的鼻子骂道:“枉你武功这么高,居然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反抗么?” 花无缺仍旧注视着小兰,咬牙道:“……在下不懂。” 铁心兰眼圈红了,他还是人么?他真的除了师父谁都不在乎了么?不可能!竟问:“你我萍水相逢,相知不深,我可承受不起你陪我死。但如果邀月让你去杀你的父母兄弟,你是否也是同样的回答?” 花无缺低头不再敢看小兰的眼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父母兄弟,我只有师父……” 小兰见花无缺又红了眼眶,立刻觉得自己失言了:“对不起……我只觉得,你与其在这里伤心自责,为何不回去好好问问你师父,问她为何非要你去杀他?也许一切都是误会?可以化解?你可不可以回去试试看呢?” 花无缺微微苦笑之后,低头不语了。 小兰恼得要抓狂了,急道:“孬种!小鱼儿有四个师父,这四个师父也吓人得很,但即使他们一起下命令,让小鱼儿来杀你,他也是根本不会干的。当日小鱼儿救你的时候,你曾亲口承诺过,万死不辞,现在只是让你去向师父问个问题你都不敢,你这男人怎生得这般胆小?” 花无缺听小兰如此激将,这次却没有对答如流,似被戳到了痛处,他闭目运了一会儿气,失控的情绪却仍有些难以平复,诘问道:“你只道是我的师父也如同小鱼儿的师父一般。我贵为少主,回去向师父撒个娇,或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些江湖道义的大道理,她就可以看在我替他求情的份上网开一面,放过那小鱼儿了,是么?” 小兰一怔,她确实是如此以为的,但花无缺从未用过这种口气和她讲过话,样子稍稍有些吓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词了。 花无缺猛然张开眼,带着几分嫉妒的质问小兰道:“你只知道每次你出面护着他,我便不好意思动手,他就不会死。但如果我不杀他,我师父就会杀我,你又当如何?如果我死了,师父便找我兄长那样的人来杀他,你又有什么主意?”如果不是小兰一再追问,花无缺是绝不会把这种残酷的事实露骨的说给她听的,因为他不想伤害这么单纯的女人。但被小兰如此苦苦相逼,这口气,任再高的涵养,现在居然也咽不下去了。 15 四人同行 “这世上哪会有这么不可理喻的师父?带我去移花宫,我去找她理论!”小兰大惊,思考并不是她的强项,她从未考虑到过事实会有这种情况。 花无缺冷冷道:“你若急着想让宫女们杀死你,我现在就可以叫来几个,何必跑那么远?”他虽未伸手拉住铁心兰,那言语却如藤蔓绊住了她的脚。小兰隐隐回忆起青云峰上那些面无表情的宫女,那确实……不似一个可以讲道理的地方。 铁心兰哭了,她把原先的事情想得太简单,面对这种抉择,她前思后想了好几遍,却真的无法应对!自己护着小鱼儿便是要把花无缺推上死路么?事实怎么会是这样?她不禁在心中责骂自己:我真是糊涂!公子的人品,根本就无需怀疑的。我怎么会一直偏袒小鱼儿而怀疑他?他有如此苦衷,却一直怕我纠结作难,而不忍心告诉我,即使我再误会他、打骂他,也从不解释…… 小兰羞愧难当,自知错怪了花公子,赶紧拉住他的手,道:“花公子,对不起,我一直如此逼你。我只知道这世上你对我最好,凡事你都依我,料想这次也一定是会依我的。你不依,我便任性起来。我从来都没有设身处地的替你想过。我……” 一个温柔的吻打断了她的忏悔,这个吻似乎是在说,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一个轻轻的拥抱消除了她的不安,这个拥抱似乎是在说,没关系,你的一切缺点我都全盘接受。小兰感觉到自己已快要被融化在这温柔里了,她现在正被世间女子都艳羡的幸福……搂在怀里。 但,她对小鱼儿十年的感情呢? 从八岁到十八岁,她觉得自己会一辈子爱小鱼儿,永永远远,无论小鱼儿怎么对她。她生平最鄙视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而现在,她自己居然要变成这种女人?她不愿意。这一切难道是在考验她?考验她是否对自己的爱忠贞不二? 不过忠贞?……张菁,铁心兰想到张菁,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丝怨恨。我忠贞,但他呢?小兰自认为自己是世上最了解小鱼儿的人,她完全了解,即使自己把全部的爱都交给小鱼儿,她也不可能得到小鱼儿全部的爱,没有女人可以得到小鱼儿全部的爱。因为小鱼儿不属于任何女人,他只属于他自己。 相形之下,眼前这一份爱就完全不同,这份爱不但热情,而且绝对是完完整整的。她相信花无缺永远不会对她变心,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千般思绪笼罩在铁心兰的心头,这种犹豫令她吻得不够投入。 花无缺发觉了她的恍惚,仍旧搂着她,却睁开眼柔情万种的问:“你在想什么?” 铁心兰慌忙答:“在想……找到江伯伯以后,我们三个该怎么办。”此话一出口,却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真切的忧虑。 花无缺似还陶醉在刚才的香吻之中,将小兰搂得更紧了,近似撒娇的道:“既然现在还没找到,那就先不要去想了。” 铁心兰忧心忡忡的道:“不想又能逃得了几天?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人总不能得过且过吧。” 花无缺竟然反问:“得过且过?得过且过有什么不好?” 小兰忍不住笑道:“哈,你不想着天长地久,却只想着得过且过?这话真不似从你这种一本正经、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得过且过……”无缺觉得用这次词形容自己倒是真的十分贴切,又重复了一遍,幽幽道:“得过且过有什么不好?起码说明,还过得去。” ===== 林间小路,小鱼儿、花无缺、铁心兰三人同行回恶人谷。几天下来,小鱼儿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利落了,他与花无缺并肩而行。而铁心兰前几天也与花无缺重修旧好,心中存有五分与花无缺的甜蜜和五分对小鱼儿的愧疚,竟有些不敢看小鱼儿了,只走在花无缺的另一边。 小鱼儿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女人在穷纠结些什么。他此刻正盯着花无缺,心中懊恼的完全是别的事情:哼,前几天居然被这个笨木头摆了一道,被迫要带你去找我爹……不过我是不会乖乖就范的,就凭你这根笨木头,进恶人谷?我这几个师父自然会把你给整得七荤八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当年即使厉害如江枫,不也是吃了大亏么? 想罢,小鱼儿偷偷坏笑了一声,又开始拐弯抹角的打探消息了。人群之中,只要有小鱼儿在,从来都是不可能冷场的。 小鱼儿笑问花无缺:“花老弟,咱们三个人就这么用腿走?我和小兰已经穷惯了,走走倒是没事。你……不骑马或者雇辆马车么?” 花无缺手敲扇柄,把纸扇合了起来,对小鱼儿笑道:“你想骑马或者坐车?好主意!在下见铁姑娘走得辛苦,一直很想以马代步的,只怕你不乐意,所以刚才才没敢提……那咱们这就去前面镇子上买马、雇车好了。确实,骑马或坐车会省力些,到恶人谷也早些,让你死得也快些……” 小鱼儿的手心有些出汗了,干笑了两声。试探之下,他意识到那天被这木头耍,绝非偶然,原来他一直是在装傻,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玩了。但小鱼儿是不相信自己会被人玩的,忙回嘴道:“走路好!还是走路好!走路最好了!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这么厉害,还怕我跑了不成?既然你没怎么出过移花宫,我又是助人为乐不怕死的主儿,那我就在死之前,发扬一下风格,给你当回向导,咱们多游山玩水一番再回去,如何?小兰,你是不是也想多游山玩水一番?”小兰赶紧点头。 花无缺冷笑道:“我若是不乐意呢?” 小鱼儿冷笑道:“那我也不乐意带你去找江枫。” 花无缺瞪眼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可出尔反尔?” 小鱼儿无耻的笑道:“我就是卑鄙小人,我就不讲信用,你能奈我何?” 花无缺无奈的笑道:“好好好,你想玩就玩吧,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就好。” 小鱼儿会意的笑道:“行行行,到时候别我已经累了,你还没玩够就好。” 铁心兰在旁边听得有点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鱼儿和花无缺同时问:“你笑什么?” 小兰忍俊不禁道:“你们俩在这里一团和气的说相声,怎么不许旁边听相声的人笑呢?” 花无缺看着小兰,眼中的笑意正浓,却忽听林中树杈微响,脸立刻便沉了下来,问:“铁姑娘,在下突然想起一件事。一直不太明白,不知可不可以问……” 小兰笑问:“什么事?你问吧。” 花无缺肃然问:“当日你为何说江枫不会放过杀小鱼儿的人?小鱼儿和江枫有什么关系?这江枫是一代大侠,他现在为何又会在恶人谷呢?” 此话一出口,小兰立刻也把笑容收了,她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小鱼儿,似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鱼儿的笑容倒是完全没变,他笑着答道:“你师父让你当着江枫的面杀我,你居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便过来杀?还真是糊涂。” 花无缺笑道:“我早说过,师父不喜欢别人问为什么。你不愿说便罢,我也不是太在意。” 小鱼儿想了想,这次竟然没有选择敷衍胡诌,而是坦言道:“这事你问小兰不如问我,实不相瞒,这江枫便是我爹,让你当着老子的面杀儿子。八成……你师父恨的其实是我爹才对吧。要不她费那么大劲儿让你来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混混干什么?但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恨我爹呢?” “江枫!你是江枫的儿子?”树梢上传来一个活泼娇媚的嗓音。 小鱼儿还没缓过神来,眼前赫然就多了一张倒过来的脸,这脸与自己鼻子贴鼻子,他若不是立即停住脚步,自己便要与这张脸撞到了。 这张脸娇笑道:“怪不得本姑娘能看上你,我还真是很有眼力!你是江枫的儿子……好,好极了!” 全然不顾小鱼儿已经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张菁!干嘛装神弄鬼的倒吊在树上?看把人给吓的!”小兰边给小鱼儿顺气,边恨恨的瞪了张菁一眼。 伴着银铃般的笑声,一名身着红衣的小姑娘翻身落地,这七窍玲珑、艳若桃李、眉目生情的女子,不是张菁却是谁? 张菁也蹲下身子去扶小鱼儿,一字一顿的道:“亲~爱~的,我~来~了,惊~喜~么?” 小鱼儿都快吐了,怒道:“这是惊吓!没皮没脸的婆娘,你知不知道姑娘家不应该偷听别人讲话?更不应该在树上倒挂金钟的吓人?!” 张菁有些委屈的道:“哪个姑娘家喜欢这样?……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会觉得普通女子(看了看铁心兰)会比较无趣,才想了个主意给你惊喜的。”她说着便挽着小鱼儿的胳膊蹭了蹭,撒娇道:“听说你们要结伴旅行游山玩水?带上我,好不好?我可是非常能干的……” “滚!别把花痴病传染给我!”小鱼儿挣脱了张菁的手,近乎惊恐的吼道。 张菁见小鱼儿下逐客令了,却并不着急,转而问花无缺:“花公子,你不希望我与你们同行?难道你喜欢小鱼儿?……” 花无缺微笑道:“张姑娘真风趣,花某怎么会不希望张姑娘……” 张菁打断道:“铁姑娘,你不希望我与你们同行?难道你也喜欢小鱼儿?……” 小兰惊道:“不!不不!你胡说什么!” 张菁又开始娇笑了,对小鱼儿道:“你看,两票对一票,他们两个都希望与我同行,你……” 小鱼儿怒道:“那你们三个一起好了,我走不行么?”说罢抬腿便走。 张菁微微笑道:“你不想知道邀月为什么会恨江枫么?” 小鱼儿立刻不动了,眨眼问:“为什么?” 张菁故作神秘,小鱼儿凑到了她的耳边等她开口,只听张菁压低声音道:“那……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了么?” 小鱼儿知道自己被耍了,气道:“腿在你身上,想跟着谁就跟着谁呗。” 张菁兴高采烈的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我,而且若让我跟着你,你会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我!喜欢得一步都离不开了!” 16 江枫邀月 四个人并肩继续在郊外古道中步行。其他三个人的顺序没变,张菁很自然的占据了小鱼儿无人的那一边,悠闲的欣赏着小鱼儿百爪挠心的样子。 小鱼儿急道:“别再卖关子了,快说吧。他们有什么仇怨?” 张菁冷笑道:“你真的是江枫的儿子?怎么连自己父亲的事情都会不知道呢?你若不先老实交代自己的出身,姑娘我是不会平白告诉你消息的。” 小鱼儿闷闷的道:“我爹要是肯说,我还会问你么?问我的出身?好,那我便告诉你。我和小兰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这个你知道吧。这恶人谷里,集结着世上最奸诈的恶人。他们个个都很凶悍,青面獠牙,杀人如麻,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欺负我……” 张菁打断道:“好啦好啦,你师父们怎样我不管,说说你和你爹。” 小鱼儿继续道:“别急嘛。师父们一直对江枫二字讳莫如深,因为当年我爹进恶人谷被人暗害而重伤,变成了活死人,就是我那四个师父干的好事。万伯伯断言我爹已无药可救,只是把这活死人当作试药的试验品,师父们才留他活命的。师父们忌惮江枫有朝一日伤愈会寻仇,也忌惮我知道了真相会报复,我爹的事,自然不肯提一个字。若不是几年前万春流万伯伯告诉我,药罐子叔叔就是我父江枫,我会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这些恶人养大的一个孤儿而已。” 张菁叹道:“一代大侠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天道不公。那他现在还是个活死人么?要不要姑娘我去恶人谷帮大侠去诊治诊治?” 小鱼儿道:“急着拍我爹马屁?想当老子的恩人?没你卖好的机会了,万伯伯四年前就寻得良方把我爹救醒了。说起来,我爹还真不愧为一代大侠,胸襟宽广,他苏醒并与我相认后,虽然一度想杀了我那些师父为自己报仇,但我一求他,他便念在师父们把我养大,也算是良心未泯,居然没与他们计较,答应我放他们一条生路。” 张菁奇道:“江大侠四年前就醒了?那怎么不见他在江湖上走动?” 这问题问得小鱼儿有些犹豫了,他有些防备的看了一眼花无缺,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爹虽然醒了,但受伤太重已武功尽失,为了不让师父们起疑心加害于他,我便给他立了个墓碑谎称药罐子叔叔终于被万伯伯试药给试死了,却根本没骗倒他们。嘿嘿,虽然没骗倒师父,却骗倒了某个木头!”说着小鱼儿瞄了花无缺一眼,却见他虽被挖苦成“木头”却仍是一点不急,只耐心的等着听自己还未说出口的下文。 小鱼儿其实也着急想听张菁那里的情报,没心思再逗花无缺了,懒洋洋的道:“我立的假墓被师父们刨开了,我把尸体易容的伎俩也被屠姑姑揭穿了。我见事情败露,便虚张声势给师父们传话,说我爹不计前嫌,愿意饶了他们,让他们安分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们虽将信将疑,但见多日过后仍风平浪静,便没有逃走,继续在恶人谷里住着。” 张菁仍是不解的问:“你爹既然已武功尽失,恶人谷又如此凶险,为何不早些带你出谷,你还又耗了四年才从恶人谷出来呢?” 小鱼儿神秘兮兮的道:“你有所不知,我爹虽被害得武功尽失,却反而因祸得福。他本练了些嫁衣神功,却因这内功气势刚猛不易掌控而用不了,遭遇此劫恰恰挫掉了这神功的锐气,有利于他冲破关口,而练至最高境界了。他以墓明志,这几年专心练嫁衣神功,练此功是很怕人来打搅的。而我那些师父们的肚量……我爹虽不忍杀他们,却也怕他们这些小人会变卦再来害他。所以他这些年来行踪隐秘,飘忽不定,我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 小鱼儿又看了一眼花无缺,假惺惺的笑道:“所以,花无缺,咱们有言在先,这次如果你去恶人谷扑了个空,没找到人,完全正常。绝对不是我故意把我爹藏起来了,实在是我自己也找不到啊……” 关于嫁衣神功,有一点小鱼儿留口没有说,那就是:练嫁衣神功确实很怕人打扰,尤其是练第五和第九重的时候。练这两重的时候练功者必须找人合练,一人把全部内力输入他人体内,内力在二人之间反复运转而挫其锐气为己所用,使两人的功力都能更进一层,所以这合练之人,必须也是信得过的人。江枫两年前练第五重的时候,便是找的小鱼儿合练,小鱼儿身上上乘的内功,根本是从爹爹那里投机取巧白捡来的。而招式方面,江枫常年闭关修炼不曾传授武艺,那几个恶人师父也没有一个人真能提得起来,所以小鱼儿的武功总是半瓶子逛荡,这一点也不能全赖他偷懒。小鱼儿心想,花无缺之前说我内功还行外功太差,确实是一语中的,江枫的宝藏里要真能有个剑谱就好了…… 花无缺听说江枫行踪飘忽,刚欲开口问话,却又被张菁抢了个先,张菁打趣道:“怪不得,你这无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玉侠江枫的儿子……那你娘呢?说了半天你爹,江伯母到底是谁?” 小鱼儿听此问居然面露哀愁之色,幽幽道:“我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不知为何,虽然我曾一再追问,父亲却从来不提他的旧事,就连我的母亲是谁都不提。只说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其余的事情不要多问,等我长大了再说。直到有一天我偷偷看见,我爹把自己的剑埋入了我之前立的假墓之中,还隐约听到他念叨:‘小鱼儿现在很好,我是不会让他知道实情,再卷入到上一代的恩怨之中的,爱妻请勿挂念。旧日不辨忠奸的江枫已死,待我神功练成,定将此剑启封,替你报仇!’我听此言,便知自己母亲必是被人所害,是谁呢?我爹不想让我知道,只想自己去报仇,但我,还是很想知道……” 小鱼儿见张菁听这忧伤的身世,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便释怀的对她笑道:“我说完了,该你说了,我爹和邀月有什么恩怨?” 张菁愣了一下神,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出来也许会给小鱼儿带来危险,便又装作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笑道:“既然你已经说完了,我已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我若不说……便是我赚到了,是么?” 小鱼儿瞪眼气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还想怎样?” 张菁耍赖道:“叩头叫三声姑奶奶,说:上次欺负姑奶奶是小的不对,以后什么事情都听我张菁的。” 小鱼儿还未回嘴,花无缺便不紧不慢的笑着说道:“看在在下的面子上,张姑娘还是莫要再逗他了。江大侠和我师父的掌故,在下其实也略有耳闻,在下也很好奇,想知道我听的和姑娘听的是否一样……” 小鱼儿感激的看了一眼花无缺,但那感激之色瞬间又变成了狐疑,心想:原来你也知道这事,刚才一直都是在装傻,若不是怕我栽面子,说不定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呢?!他转念又想:如此看来……这花无缺看似懵懂忠厚,其实知道的秘密说不定比谁都多,不过他嘴倒真是很紧,心机颇深,若非时机成熟,就绝对的守口如瓶,他……到底知道多少秘密呢? 张菁瞪了花无缺一眼,没想到这里会有抢生意的,不过这揭开真相的功劳,她是不会让给别人的,忙道:“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了。这江枫和邀月本是一对恋人,江湖上知道这事的人其实并不算少。” 小鱼儿立马就被骇住了,只等张菁继续说。张菁边走边讲,娓娓道来: “这玉侠江枫,堪称世上最完美的男人,无论武功、才貌还是家世,都只有别人艳羡的份儿。二十多年前,所有人都相信,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扛得住他轻轻的一剑,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扛得住他轻轻的一笑。 但这个男人却在二十三年前的一场大战中被邀月俘虏了。不,也许是他们把彼此都俘虏了。 移花宫的邀月宫主,武功盖世,艳压群芳,却是个行事乖张的冷血女魔头。她才二十出头便练成了明玉神功,在武林之中难逢敌手,正道人士只要听见她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江枫欲为武林除害,与邀月约战,虽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顶尖高手的生死一战之中发生了什么,但有很多人都知道,此战以后,邀月便宣称自己改邪归正了,而江枫……则欣然答应与她回移花宫居住。 据说此二人在移花宫如胶似漆的热恋了一年,一度也曾被人传为了佳话,但好景不长,移花宫突然无缘无故的又开始危害武林,灭门屠户,手段凶残,令人发指。江枫认为邀月不守信用、本性难移,愤而离去。 但杀戮却没有因为江枫的离去而停止,相反的,江枫走后,邀月迁怒于他人,为了泄愤,血洗名门的屠杀不减反增。一年之后,当时的武林盟主虽不愿向妖女低头,但名门正派的精锐已损失大半,实在无力再与移花宫抗衡了,他决定忍辱负重、休养生息,欲与邀月和谈,邀月却指名要江枫一个人来移花宫谈。盟主找到了江大侠,江枫虽知此去有诸多凶险,但作为正道武林的唯一希望,还是去赴约了。但他这一去,却再没有回来。很多人传言江大侠已经被这妖女害死了,若不是今日听到小鱼儿的消息,我也会这样以为。” 小鱼儿听张菁讲罢,脑中早已是一团乱麻,他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问:“花无缺,你听到的传言,是这样的么?” 花无缺点头道:“张姑娘比在下知道的详细多了。” 小鱼儿咬着嘴唇思索道:“此事过于蹊跷。我爹最后一次找邀月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另外,既然我爹和邀月曾一起生活过,又是很恩爱,以我爹侠义的心肠,是不大可能朝三暮四的……那他们是否会有子嗣?我会不会是邀月的儿子呢?” 17 绝非兄弟 小兰和张菁惊出一身冷汗,但小鱼儿马上又否定道:“不大可能。一般的女人,是不大可能自己派人去杀自己亲儿子的……除非她真的丧心病狂到宁可杀子,也要让我爹痛苦?如果我不是她的儿子……” 小鱼儿又看了一眼花无缺,问:“那……花无缺,移花宫明明一直没有男人,你却是个特例,你会不会是邀月和我爹生的儿子?” 小兰和张菁又是一惊,觉得小鱼儿的推测极有可能,那……花无缺便是小鱼儿同父异母的兄弟?大家都疑惑的望着花无缺,却见花无缺脸上完全没有一丝惊异之色,仍是平静如常。 小鱼儿见花无缺不信,便挡在了他的身前,推测道:“对对对,如果真是如此,一切都能解释得通。我爹为了大义与邀月决裂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有孕在身,她在宫里生了你,却把真相隐瞒了下来。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邀月让你在江枫的面前杀我,骨肉相残,然后告诉我爹真相,想让他痛苦难过,报复他。你是我爹的亲骨肉,就算你杀了我,我爹也没有办法把你怎么样,因为他若杀你,也是骨肉相残!” “不可能。”花无缺斩钉截铁的答道。 小鱼儿急道:“怎么不可能?” 花无缺纠结道:“我不能说……” 小鱼儿急得快冒火了:“这事情关乎你我的身世,为何不能说?” 花无缺义正辞严道:“这事关乎我师父的名誉,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说!” 听这话铁心兰最着急,若他俩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太好了!他们绝对不用再自相残杀了,忙道:“你师父的名誉?公子顾及这个的话,我们发誓,一定保守秘密。请公子如实以告。” 小鱼儿、张菁也连连点头,表示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花无缺见他们不听到理由便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好答道:“我信你们,你们一定不要乱讲,否则,无论是谁,在下都是要灭口的。”见三人再三保证,便继续道:“原因很简单。江枫最后一次去移花宫,重伤了我师父,这伤使她终生不能生育……” 三个人的心,立刻拔凉拔凉的,只这一句,就把小鱼儿刚才的猜想完全推翻了,大家只能再次重新回到□□。 小鱼儿想得头晕脑胀,有些垂头丧气,怨道:“木头,这次你怎么回答得这么快,让我多期待一会儿不好么?” 花无缺幽幽道:“让你期待?期待越高,失望越大,你晚些知道,也只是更加自寻烦恼罢了。” 小鱼儿好奇道:“你否认得那么干脆,难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 花无缺摇头道:“身世?不知道。我自小就生长在移花宫,应该也是个孤儿吧……和所有的宫女一样。蒙师父深恩才能够活到现在……” 虽然小鱼儿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了,但张菁却不知道,还是打断了花无缺的感恩语段,问:“难道你对自己的身世就一点都不好奇?也没问过你师父么?” 花无缺不答,转而对张菁冷笑道:“张姑娘,既然咱们有缘同行,在下便告诉你一件非常有用的事情,也是所有移花门下都知道的事情。” 张菁好奇的问:“什么事?” 花无缺道:“若是有人知道了移花宫主认为是多余的事情。无论那人是宫里的人,还是宫外的人,无论是你,还是我,我师父都有办法让他消失……”那话中的寒意冷得像冰。 张菁不禁打了个寒噤,嘴唇都吓白了。她嗅出了死亡的恐怖,这邀月……到底会有多恐怖呢? 空气瞬间如凝固般的冰冷,四人默默走了一阵,小兰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了,问:“花公子,你说你师父曾受重伤不能生……这消息可靠么?” 花无缺笑道:“就算不可靠,也还是能根据咱们手头知道的情报,推算出相同的结论的。” 小兰奇道:“哦?公子如何推论?说来听听?” 花无缺思考道:“在下不才,知道的江湖事确实很有限,不过这宫里的事情我大略还是知道的。咱们可以把刚才小鱼儿和张姑娘说的事情梳理一下:江枫和我师父分开了一年才又回宫和谈,这一年之中,我师父若是怀有身孕,她最可能做的应该是安胎待产,怎还会有精力去征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张菁不禁点头,道:“有道理,孩子对于女人确实是很重要的,平常女子若是怀了孕,不信佛的也往往会信佛为子女求平安才对。不过邀月并不是平常的女子……”她见花无缺又开始冷笑了,吓得赶紧收了声,不敢再多讲邀月一句坏话,怕自己就此被人弄“消失”了。 花无缺继续道:“好,假设我师父真的能在怀孕期间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那江枫回来找她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应该已经出世了,江枫也许就能看见那个孩子。那孩子若留在宫里,绝不可能是我,因为江枫再回移花宫,这事情发生在二十一年前,对么? 张菁回忆道:“是的,他们二十三年前认识,共同生活了一年,江枫又出走了一年,他再回去的时候……确实是二十一年前。” 花无缺摇头道:“怀胎仅需十月,我今年不满二十,这年龄根本就对不上。” 铁心兰笑道:“公子不满二十,就如此沉稳?不像某人……”说着瞪了小鱼儿一眼。 花无缺摇扇继续道:“师父若真生了孩子,那孩子应该是个女孩,因为宫里除了我之外,没有男子。此外,依着我师父的性子,她不惧怕任何人,更不在乎别人讲不讲闲话,她的亲骨肉若住在宫里,她断然不会不敢相认,必会作为尊贵的小宫主抚养,但宫里……却根本没有这样一位师姐的存在。小鱼儿说的骨肉相残的计划,如果师父真的能想到,可能确实不会认那位师姐了,不过她的地位绝对还是应该在我之上,杀小鱼儿的任务也应该交给我那位师姐去做才对。” 张菁点头道:“照此推论,那孩子确实不可能留在移花宫里了。不过,若是江枫把那孩子带走了,那孩子倒有可能是男孩……” 小鱼儿摇头接道:“就算我爹带走了一个男孩,那孩子也不可能是我,也是年龄问题,我今年也不满二十。而且我爹入谷也未满二十年,他若是带我漂泊了一年多才入恶人谷,我入谷的时候应该已经一岁多了,而万伯伯说我入谷时还在襁褓之中。” 花无缺继续对小鱼儿道:“照此推论,当时他们并没有孩子,即使有,也不可能是你我。你的亲娘一定不是我师父,而是另有其人。而且依我看,你必为江枫的独子,不可能有什么兄弟姐妹,除非……江大侠浪得虚名,是个阳奉阴违之徒。” 小鱼儿脸部有些抽筋,干笑道:“你说话若是不注意点,老子可是会生气的~” 花无缺却不急,道:“江大侠带你一进恶人谷便被你的师父们暗害而神志不清了,所以你必为幺子,断不可能有很小的弟妹,只可能有哥哥姐姐。大侠若多有子嗣,无论是不是你娘亲生的,你爹他自己又怎会不知?他恢复神志之后,怎会不管不顾自己的亲骨肉?不去寻他们?你出谷之前也不嘱咐你去寻你的哥哥姐姐?难道他风流成性,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子女?或是,他在我师父与正道武林厮杀的时候,不去帮正道人士,而是与一群女人风花雪月?或……” 小鱼儿打断道:“我爹才不是那种不顾亲情道义的人!……不过如此说来,我确实不大可能有兄弟姐妹了。但你师父的命令……”说着便似有所悟的道:“既然我娘另有其人,我的年龄又这么小,多半邀月杀我便是出于嫉妒,她嫉妒我娘……” 花无缺笑着打断道:“还有一种可能,似乎不太中听,怕你生气,所以我一直未敢提……” 小鱼儿急道:“讲!什么可能?我绝对不会生气!” 花无缺幽幽道:“江大侠带你入恶人谷,你的来历只有他知道。也许你并非江大侠亲生,而只是与他渊源颇深,他见你孤苦,又愿意把你当亲儿子看待,才骗你的。也许江大侠的妻子确实是被我师父所杀,她若是夺了我师父的爱人,说不定她的全家都会被我师父所杀,但……你不一定就是那位可怜女子的儿子,也许只是她的侄子、外甥,家族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孩子?而恶人谷的人见江大侠对你呵护备至,也误以为你是他亲生的儿子……” 小鱼儿不做声了,眼神中有了罕见的一抹黯然。 花无缺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所以,咱们现在知道的事情不够,真相的可能性太多了……你与其在这里绞尽脑汁的凭空猜测,庸人自扰,不如直接带我去问你爹。一切谜团就都可以解开了。” 小鱼儿听他的口风,肚子马上又气炸了,想:这只白狐狸,看似体贴,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如此花心思千方百计的说服我去找江枫,你对你师父果然是忠心不二!不过如此说来,这么多的疑团,也确实应该好好问问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好…… 小兰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花无缺,感叹他平时不卖弄小聪明,关键时刻对事情分析得竟如此透彻,不像某人……不过小鱼儿的惊人猜想转瞬之间就被人全盘否定了,令小兰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他们若真是兄弟就好了…… 小兰叹了口气,刚才这一大堆江湖恩怨的旧闻也令她感到应接不暇。她原先根本只知道小鱼儿很担心药罐子叔叔的身体,后来这叔叔醒了,小鱼儿便偶尔跟着他学几招功夫。后来在巧合之下才听说他们是父子,药罐子叔叔就是江大侠。接着,她便被小鱼儿要求要保密,因为江伯伯与恶人谷的师父们似乎有仇……移花宫,谁能料到江枫父子与移花宫会有如此的渊源?而且移花宫与江伯伯的恩怨情仇纠缠如此之深,要想化解,确实不像自己原先想象的那么容易,不禁又为鱼花二人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张菁见小鱼儿有点蔫儿了,不失时机的打趣道:“无论你是谁的儿子,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天下第一聪明人,这些事情最终都是难不倒你的,是么?” 小鱼儿终于又自信的笑了,答:“你这疯丫头,说了这么久,就只有这一句,还算是有见识~” 18 江府一夜 江南小镇,日暮黄昏。 四人见这小镇虽很平常,但河畔绿柳成荫、桥下棚船成排的恬淡景色也甚是宜人,便寻了家客栈便住下了,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四人聚在一起吃早点,顺便商量下面的行程。 “我今天有点事情……”四个人居然又异口同声的说话了,声音如此之齐,每个人也都感到很意外。 四个人不禁都笑了,张菁笑道:“怎会如此赶巧?要有事,竟然每个人都有事?小鱼儿,你有什么事?” 小鱼儿嬉皮笑脸的答:“能成功躲开你,一个人消遥自在的玩,就是最大的事!” 张菁也不气,转过来问另两个人:“花公子,铁姑娘,你俩的事情是不是同一件呢?”眼睛却在瞄小鱼儿会不会吃醋。 “我……”小兰露出尴尬的神色,看来她确实有事,并不是想和花无缺一起行动。 “张姑娘误会了,今日在下确实有些宫中的事情要处理……”花无缺见张菁听“宫中”二字又微露惊恐之色,便笑了笑,不再向下说了。 铁心兰知道无缺是在为自己解围,感激的望了他一眼,四人吃过早饭便分头行动去了。 小鱼儿神神秘秘的要做什么事情?他要夜探江别鹤的老窝。原来昨天他来到这镇子,发现铁战伯伯在一家店的墙上留了记号。他进店铺查探,原来这店铺卖的是仿古字画。他随意的看了看,却见一张硕大的羊皮挂在墙上,十分显眼,而且质地十分特别……对,这明明就是江枫藏宝图用的羊皮。奸商见小鱼儿盯着这羊皮看,知他是行家,压低声音问是否需要将羊皮做旧的药水,绝对正宗。小鱼儿拔出匕首便逼问这奸商:谁还买过这药水么?奸商吓得面色苍白,答:江别鹤江大侠家的家丁曾买过……小鱼儿好奇的问:江别鹤?他家难道就在附近?在哪?奸商答:转过两道巷子,有一栋破旧的老宅便是。 知道了这一条,小鱼儿还能不去江别鹤那里搜查一番么?他翻墙穿院,竟在江府之内偶遇了慕容九。小鱼儿为了报复九妹之前火烧冰冻之仇,化妆恐吓了她几句,把那姑娘吓得一溜烟的跑了。小鱼儿嘿嘿笑了两声,不再管她,便摸进后院一间残破废弃的书房。果然,在书房机关之中,小鱼儿搜到了藏宝图、□□、□□、江湖人黑帐等阴损的东西。这江别鹤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阴谋家!不料此时小鱼儿却被主人逮了个正着,点了穴道,扔在了江别鹤卧室的床上。 张菁去做什么了?张菁去赴约了。她早就收到了慕容九向她求救的飞鸽传书,约定的地点正是这个镇子。九妹在信中说自己被江玉郎绑架了,好姐姐快来救我!张菁虽知道这丫头多半又是要害人,还在这里装可怜,颠倒黑白的拉帮手,但也无法袖手旁观,便也在天黑后翻进了江别鹤家的院墙。 “啊!”张菁刚翻进拐角处的院墙就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惊异之下,竟忍不住小小的叫了一声。 “张姑……”张菁听来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惊讶的发现面前的竟是花无缺,顾不得许多,赶紧捂住了他的口并“嘘”了一声。 张菁被这一吓,心跳都快停了,翻江南大侠家的墙头,她本就有些惴惴不安,一下子见了熟人,来不及多想,蹑手蹑脚的就拉着花无缺去寻江玉郎的房间了。花无缺见张菁这个样子,知道她是想找个靠得住的帮手,便也没再多问什么,跟在张姑娘后面潜行。 张菁和花无缺走了几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惊恐的叫声,“鬼!”,赶紧循声而去。 找到了,这声音是一位清丽瘦削少女发出的,只见她眼神中充满着恐惧和彷徨,口中不住的念叨:“鬼!鬼!索命的鬼!滚开!不滚开就打死你!”她手举一根门闩,胡乱的挥舞着,而地上正躺着一个男人,额头渗血,不省人事。 这少女,当然是慕容九。而倒在地上的男人,居然是江玉郎。 “哈哈,索命鬼!打得你魂飞魄散!看你还怎么害人!”慕容九猛挥门闩,就向江玉郎头上砸去。 只见白影一飘,花无缺已站到江玉郎的身前。他左手轻轻一接,右手轻轻一扶,慕容九手中的门闩不知怎的已碎作木屑,而那慕容九的人也恍然间被拉开了五步。 张菁赶紧上前去问慕容九:“九妹,你怎么了?” 九妹浑身发抖,疯狂的喊:“鬼!鬼!江小鱼的冤魂,他来找我索命了!” 二人眉头一皱,张菁惊道:“江小鱼?” 九妹指着后院的方向哭道:“对,他被我冻死烧死了,我刚看见他的冤魂来找我索命!就在那边!他青面獠牙、满脸流血,好可怕啊!” 张菁立即变了颜色,对花无缺道:“公子在这里看着九妹,我先去看看!”未等花无缺答话,她已跑得没了踪影。 花无缺见张菁已走,九姑娘的样子又如此令人担忧,知道此刻是不能离开的,便安抚九妹道:“九姑娘莫怕,江小鱼未死,他是不会害你的。” 九妹却似根本听不懂花无缺说话,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哭道:“别骗我了!他明明被我闷在冰窖里死了,死得很凄惨,现在化作厉鬼来找我索命!好怕!我好怕啊!”而她搂在花无缺身后的手中却拿着毒针,谨防这个男人贪图自己的美色而趁人之危。 花无缺正疲于安抚疯疯癫癫的九妹,却忽听高屋之上瓦片响动。抬头一看,只见屋上有一婀娜的人影,那人影一晃便消失了,但只是在这不到半秒的瞬间,他便认出了此人。她虽黑衣蒙面,但那双如秋水般动人的眼睛……那眼睛中瞬间闪烁出的恼恨……小兰? 花无缺赶紧点了慕容九的昏穴,抱着九妹便纵上了屋顶,去追那黑衣人。踏着房上的屋瓦,他见那蒙面人身形轻盈……没错,看这身法不可能是别人,绝对是铁心兰。只见铁心兰回眸又瞪了花无缺一眼,轻身落进了主宅的院墙。 花无缺见张菁还在主宅院外寻找小鱼儿,便赶快把九妹交给了张菁,道:“张姑娘你先照看一下九妹,万事有我,莫要心急。”便纵身进了江别鹤的院门。 花无缺刚来到江别鹤卧室的窗前,便见那黑衣人已然进了屋。她看江别鹤的床上的确躺着个人,二话没说,挥刀就往床上砍。花无缺情急之下,暗器一发,只听“叮”的一声,柳叶刀立时被暗器截断为两节。 “你来做什么?”铁心兰见白影已云一样的从窗口飘到了自己的面前,忍不住恼道。 花无缺不紧不慢的道:“那你又来做什么?” 铁心兰气道:“我做什么,无需公子操心,公子今后都无需……” 花无缺打断道:“你要杀江别鹤江大侠?” 铁心兰咬牙道:“他害死了我爹,为何不能杀他?” 花无缺自是一惊,但惊诧之后却问:“你怎么就能确定这床上的便是江别鹤呢?” 小兰来行刺江别鹤,不巧却撞见无缺与九妹纠缠,已经快被气糊涂了,比平日里更加毛糙,只想手起刀落,赶快杀了江别鹤。听无缺如此问,她才意识到,若床上的人便是江别鹤,必定耳聪目明,自己二人在这里争执了好几句,早该醒了,怎么会全无反应?她忍不住掀开帘帐一看,却见躺在床上的赫然是被点了穴道的小鱼儿,大惊失色。 “二位深夜到访,我这里真是蓬筚生辉啊!”一直躲在暗处的江别鹤,终于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微笑道:“花公子,铁姑娘,别来无恙啊~” 小兰骂道:“惺惺作态,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吧。说!我爹是不是已经被你害死了!” 江别鹤却一点都未动怒,儒雅的答道:“铁姑娘,令尊到底是谁?我现在还是不太晓得。而且,你为何断定是我害了他?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小兰怒道:“误会?我爹便是狂狮铁战,他明明留下暗号告诉我来寻你,按暗号所示,他来你这里已经有十几天了,他进了你的宅邸却再也没有出来,不是被你害了是什么?” 江别鹤一脸无辜的答:“狂狮铁战?只有耳闻,却无缘见面。不过我若是杀了十大恶人之一……应该更无隐瞒的道理才对吧。” “你!”小兰听自己的父亲被人暗中挖苦名声不好,更是火冒三丈。 二人正在扯皮,花无缺却开口问别的事情了,他冷笑道:“江大侠,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这江小鱼怎么会……” 此言一出,铁心兰和江别鹤便不再吵了,他们恍然想起,原来床上还躺着一个活人。 江别鹤知道这小鱼儿和花无缺仇怨颇深,便赶紧探头拍了拍床上的小鱼儿,问:“江少侠,醒醒。”顺便解开了他的穴道,同时却又把手虚点在了小鱼儿的死穴上,谨防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小鱼儿懒洋洋的开口道:“江大侠,这么晚了,吵我干嘛……啊?花无缺?你怎么又找了来?江大侠,救命啊!” 他嘴上虽然喊着救命,脸上却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江别鹤偷偷瞪了小鱼儿一眼,恨得牙根直痒痒,心想:“我本来以为碰到这花无缺,他自会帮我灭口,解决掉你的小命,结果你却先声夺人开口求救,让我替你出头?”转头却和颜悦色的真的开始为小鱼儿开脱了,他对花无缺道:“花公子,实不相瞒,当时在无名岛,江某出头替这位少侠讲两句话,不光是出于公理道义,还是有些私情的。因为这位少侠,长得实在是和我的一位已故的挚友很像,有些疑心他是我的故人之子,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对他倍感亲切。我和这位江少侠也算是有缘,今日又巧遇了他,便招待他在我的床上下榻。花公子,能不能看在我的薄面上……” 小鱼儿笑着打断道:“江大侠真是好人有好报,对别人总这么好,所以才能总逢凶化吉,遇难成详。这么说来,我刚才若是一刀就被人宰了,当了您的替死鬼,也算是还大侠人情,并不冤枉。”他瞪了一眼小兰,见小兰已羞得直跺脚,便继续道:“结果刚才这铁姑娘虽然没杀成我,我却又要被这位花公子杀了,还要劳烦江大侠再替我求情……这花公子对他师父忠心耿耿,上次是要摆出移花宫改过从善的姿态,才勉强暂留了我的性命。这次,自然是不会再给大侠面子的了,大侠怎么劝都是没有用的,白费口舌。但我这一死……岂不是欠大侠的人情便越来越多么?不安,不安啊!” 花无缺狠狠瞪了小鱼儿一眼,似是在说:“你又调皮!想看我和他打起来是不是?” 19 何谓女人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挤了挤眼睛,似是在说:“每次都用相同的借口岂不无聊?不杀我的借口,换一个,再换一个新鲜点的。” 花无缺看着小鱼儿耍无赖的笑容,有些无奈了,他见江别鹤也在那里思索托词好不淌这汪浑水,便似恍然大悟道:“江大侠,刚才这边情势惊险,在下便忘了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在下适才见令郎不知被谁偷袭了,现已昏倒在地,才急着想来通知您的。您,要不要去看看……” 江别鹤大惊失色,道:“真的?怎么回事?多谢公子相告,我这就……” “且慢!”江别鹤听见花无缺说这句的时候,心又提起来了,转头不知他还有什么事。 花无缺微笑道:“仙子香,素女丹,对令郎的伤势应该会有效的。”说着便把两瓶药塞到了江别鹤的手里。江别鹤连连称谢,故作镇静的逃之夭夭了。 小鱼儿见江别鹤缩头逃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了身,骂道:“这老狐狸,真是个伪君子,阴险毒辣,吃人不吐骨头!别跟他玩了,咱们赶紧撤退吧。” 小兰担心道:“那我爹呢?” 小鱼儿不耐烦的道:“铁伯伯没事,待会再说。” 花无缺微笑道:“张姑娘和九姑娘也在此处,咱们离开之前别忘了她们。” === 江别鹤手握着那两个小瓶,找到了已昏倒在地的江玉郎,却并不着急救儿子。他摊开手,发现手中除了药瓶之外还有一张封好的字条,拆封观瞧,只见上写:“三日后,如升客栈天字房。——铜先生。” 江别鹤看见这字条,又回忆刚才那几个人的言行,眼珠子转了又转,却百思不得其解。江小鱼?花无缺?铁心兰?铜先生?移花宫?江枫?他脑子里的需要算计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有一步计划是迫在眉睫的:这两个祸根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都不能留!在他们翅膀变硬、连成一气之前,让他们一起下地狱去陪那个贱女人! === 五人逃离江府,张菁扶着昏睡的慕容九。 张菁道:“九妹这次的事情不小,你们救了她,便是慕容世家的恩人。各位请随我来。”众人便随她走了。 一路上,小鱼儿讲述了自己在江府打探到的一切,断定江别鹤就是藏宝图骗局的幕后主谋,同时也告诉小兰,她没有看见最新的记号,铁战伯伯刚才已经离开了江府,安然无恙。 小鱼儿走到花无缺身边,笑着问他:“你对这江别鹤怎么看?” 花无缺笑道:“他是义薄云天的大侠,我相信他的为人。” 小鱼儿撇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相信他?” 花无缺笑道:“就算江大侠家中真的藏有这些东西,说不定是大侠深谋远离,另有隐情,又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得到的?” 小鱼儿摇头道:“就算你再聪明,只要你轻信他人,也必然是会吃亏的。这江别鹤有这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有许多不可告人秘密的人,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花无缺嫣然一笑问:“那……你信我么?” 小鱼儿嫣然一笑答:“你?你不一样。” 花无缺会心一笑,没再言语,他抬眼见张菁扶着九姑娘甚是吃力,便问:“张姑娘累了么?是否要在下代劳……” 只听“腾”的一声,铁心兰已又窜到房上,轻身疾走了。 花无缺见小兰无缘无故的突然跑了,有点发愣,却听张菁气道:“公子是真傻?还不快去追?” 花无缺自然是追得回小兰的,虽然追回来了,但小兰还是青着脸一语不发,似乎还是在闹脾气。 小兰回来了,人已聚齐,大家在张菁的带领下,进了一座庄院歇息。这庄院地契的主人,自然是姓慕容的。张菁对下人们说了句“好好招待这三位客人”,便联络了慕容姐妹,护送九妹回家去了,留下鱼、兰、花三人在此府上做客。 === 翌日。 小鱼儿白天在这庄院里瞎晃了两圈,觉得这庄院虽然宽敞气派,却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有些无趣。晚饭过后,他又出来溜达消食,却忽然嗅到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小鱼儿闻着酒香溜上了一座露台,发觉一个白色的背影又坐在露台的栏杆上,在对着月亮喝酒,花无缺。 “好香啊,有这么好的酒喝也不叫上我?”话音未落,小鱼儿已经不客气的坐到了花无缺的身旁。 “这酒搞到不容易,陈了二十年的杜康,果然名不虚传。料想我酒封一开,不用请你,你便会过来了吧……”说着,花无缺拿着酒瓶仰脖刚想再来一口,却发现手中一空,酒瓶已经被小鱼儿夺了去。小鱼儿咚咚咚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擦了擦嘴,连声赞“好酒好酒”。 花无缺看小鱼儿喝酒时豪迈的样子,会心的笑了笑,酒已被抢,无事可作,便又去望那挂在梢头的月亮,似是有些恹恹的。 小鱼儿拿胳膊肘杵了杵花无缺的胸口道:“怎么?拿这好酒引我过来?有事求我?和小兰吵架了?想让我帮你出出主意?” 花无缺眼睛惊得都圆了,似醉非醉的问道:“你怎么又知道?难道,你偷听到了?” 小鱼儿坏坏的笑道:“这还用偷听么?小兰在后院木桩子那里卖力的练习她那个撒泼般的疯狂一百零八打,响声震天,你却躲在这里喝闷酒?不是吵架?我的脑袋就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此言一出,花无缺不得不佩服得作揖了。 小鱼儿嘿嘿一笑,得意的问:“你们能吵架?还能整整吵了一天?真是罕见啊。什么事情?难道是因为慕容九?” 花无缺把酒瓶抢了回来,痛饮了一大口,凝眉问小鱼儿:“我见九姑娘被你吓得一时有些精神错乱,还出手伤了人,便欲安抚她一下,让她冷静下来,好送回到安全的所在。小兰看见我帮她,不知为何却要负气而走?我见她不说话便突然跑了,担心她深夜单独行动,会有危险,又不能弃九姑娘于不顾,于是便带着九姑娘去追她……” 小鱼儿笑道:“带着九姑娘?莫非小兰看见你和慕容九的时候,你正抱着慕容九?” 花无缺不解道:“九姑娘当时心智未复,根本不听我说话,我怕横生枝节,便点了她的昏穴,抱着她去追小兰,直到遇到了张姑娘,才将九姑娘托付给她,进了江大侠的卧室……但刚才无论我怎么解释,小兰都很生气,而且我越解释,她似乎便越生气。却不知是为何……” 小鱼儿用力拍了拍花无缺的肩,颇为同情的对花无缺道:“好酸,小兰这女人,又在吃醋了!女人若是吃起醋来,可比平时可怕上千倍了,连宝剑都会被融掉的。老弟,你惨了!” 花无缺摇摇头,纳闷道:“我跟她讲,这九姑娘虽清丽脱俗,但我与她并无瓜葛,也无非分之想,有越礼之处,也是为情势所逼。小兰便突然勃然大怒了。除了阻止我杀你这件事情之外,她从来都没对我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 小鱼儿听此言,笑得肚子都痛了:“哈哈哈哈!你还当着小兰的面夸慕容九清丽脱俗?!她没气得跺脚把地都跺穿么!哈哈哈哈!木头就是木头!” 花无缺眨了眨眼,百思不得其解的问:“这句只是顺口一提,整个事情的原委我已好言解释过许多遍,但……小兰为何完全没有消气的意思呢?” 小鱼儿白了他一眼,又抢回了酒瓶,灌了一口,不耐烦的答道:“你夸别的女人这一句,她已经气炸了,后面你说的话,她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说了也是白说。顺口一提?你是顺口一提,她可是在意得很呢。解释?讲道理?呵呵。你要是能和女人讲通道理,这世界就太美好了。我也不需要成天躲瘟疫一样躲着她们了。” 花无缺觉得小鱼儿找到的症结似乎是正确的,似是松了一口气,道: “她果真是在气这个么?子虚乌有之事,若真如此我便不担心了,清者自清。她如此恼怒,真的只是在吃醋?” 小鱼儿笑道:“十成十是吃醋,还是干醋!不过换个角度来讲,女人越是吃醋,就表示她越在乎这个男人。” 花无缺不作声了,取回酒瓶,又喝了一口酒。 小鱼儿瞄到了,花无缺听自己这一句讨巧的话,脸上竟开始微微泛红,在心里忍不住又狠狠的鄙视了他一番:这男人真的太容易满足了,枉有一身俊功夫,凭他的实力,可以轻易的在江湖上作出几件令人叹服的漂亮事,然后名震武林。但他现在居然仅仅因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耍性子,而爷爷我只是顺嘴哄了一句,就如此开心?暴殄天物,这武功不如传给我!唉。 花无缺的心里确实有点美滋滋的,他边喝酒边思索道:“吃醋是因为在乎我么……如此甚妙。既然如此,我便明白了。她若是不喜欢我讲道理,以后我就不和她讲道理,让让她,哄哄她,让她消气便罢。男人生来就是要保护女人的,男人若是足够强,自然不需计较这些小事……” 小鱼儿刚才喝的酒都要喷出来了,拍大腿笑道:“老弟,你确实很强,从各种意义上来讲,你都很强!我没你强,所以我更喜欢欺负她们。” 花无缺一脸的不信任,笑问:“小鱼儿,你说的是实话么?有一点,我一直搞不懂。你真的讨厌女人么?你若真的害怕、讨厌女人,为何还要欺负、招惹她们呢?你欺负她们,为何有时候又忍不住要出手救她们呢?” 小鱼儿有些□□的眨了眨眼,道:“男人生来就是要保护女人?这话是谁教你的?你师父教的吧,胡扯!男人生来就是要占女人便宜的,她们有便宜,我当然要占,她们要是死了,我不就没便宜可占了么?所以,该救的时候还是要救一下的。” 花无缺嫣然一笑道:“谁说男人和女人走得很近,就一定是男人在占便宜呢?说不定占便宜的是她们。你曾说过十大恶人里有个萧咪咪,她甚至唯恐你不去占她的便宜,我没记错吧?” 小鱼儿同情的看了看花无缺,断定他已彻底无药可救,估计他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男人偷腥时的愉悦和快感了,叹了口气道:“好好好,花老弟,女人能碰到你,是她们占了你的便宜,你的便宜偏不给别的女人占,只给小兰占,行了吧?大哥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对一个女人太好,她现在之所以如此撒娇生气,就是你平时对她太好了。你对一个女人越好,她的占有欲就越强,就越容不下你对别的女人好。” 说着,小鱼儿拍了拍胸脯,继续道:“学学我,绝对不给任何一个女人好脸色看,不要让她们缠住你的手脚,这样,她们反而没有醋可以吃了,你越欺负她们,她们却越忘不了你~要知道,那些女人,温顺时虽然看起来像忠诚的小狗,但其实个个是饥饿的豺狼,你成天守着她,总有一天会被她吃掉。” 花无缺听此言竟好像有了几分失落,道:“你说女人可怕得像狼,我是知道的。不过女人变成狼,还不都是被男人逼的?我就是因为知道她们很可怕,才更要对她们好。我若一直都对她们好,让她们顺心,让她们一直都是可爱温顺的狗狗,忘了自己是狼,才会永远像狗狗一样乖乖陪着我,我自己才会真的安全,是么?所以小鱼儿,我也想奉劝你一句,男人若注定必须和狼睡在一起的话,果然还是只养一只比较好,你若仗着自己聪明俊俏而招惹得太多,说不定有一天就被狼群围攻分食了,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20 鬼节观花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节 小鱼儿听他如此危言耸听,真有些汗毛倒竖了,不过他转念一想,搔了搔头道:“你说得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我与你的性子完全不同,不能忍的事情也不可能一样。若让我必须被一个女人管着,一点都不自在,成天围着老婆孩子转……也许还真不如随性而为,多过几天风流日子。就算哪天真被狼群啃了,也认了,好过天天伺候老婆,活像个奴隶。” 花无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他望着月亮小声喃喃自语道:“奴隶……你若真爱她,便不觉得自己是奴隶了,倘若不爱……” 小鱼儿不知道花无缺又在发神经说什么鬼也不懂的话,不再理他,抢过酒来喝干了。 花无缺见已无酒,自己和小鱼儿的争辩也没什么定论,便站起身道:“好吧,今日议论之事,你我算是各自占理,不分胜负吧……其实我也想知道,你我二人,究竟哪一个会先被吃掉……”说罢转身欲去。 小鱼儿笑道:“先被吃掉的当然是你。因为你对女人,完全不了解。” “我?不了解女人?”花无缺觉得小鱼儿这提法倒是很新鲜,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小鱼儿,等着他的下文。 小鱼儿挑了挑眉毛,对花无缺得意的一笑,悠悠的道:“乍一看,你一直都只和女人在一起,应该最了解女人才对。不过通过这些天你的言行来看,我能断定,移花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女人。” 花无缺有些诧异了,问:“真正的女人?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小鱼儿笑道:“你看那慕容九,你以为她是真疯么?骗骗你还可以,却骗不了我!” 花无缺问:“九姑娘不是真疯?是装疯?她为何要装疯?” 小鱼儿笑:“我听张菁讲,江别鹤父子再三与慕容家示好,暗示要与慕容家联姻,慕容正德似乎也没明着表示反对。我看这慕容九和江玉郎,谁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次九妹出现在江家,到底是谁招惹的谁还说不定呢。这毒蝎子哪那么容易疯?八成是怕拗不过她爹真的被许了亲事,又正巧遇见了我,借机装疯逃婚、谋杀未来的未婚夫。九妹在你和张菁面前装疯,你们便算是人证,她即使一棍子打死了江玉郎,也不需要负责抵命,只可惜她运气不好,遇到了你这个老好人,才没有得逞。” 花无缺听此答案,颇为同情的道:“被迫被指婚事……原来九姑娘也有此苦衷,难道……她已经有了意中人?” 小鱼儿摇头,他已经懒得和这个滥好人解释,慕容九逃婚根本就是为了练阴邪武功之类的事由了,只笑道:“所以,慕容九的手段,你根本就看不透。这尘世间的女人,比你们移花宫里的女人要复杂得多。爱财、爱嫉妒、爱虚荣、爱生是非、爱传闲话、爱管男人、欺软怕硬,女人身上的臭毛病可多了!你却都没怎么见识过。” 花无缺听言感到有些心惊,质疑道:“此言差矣,铁姑娘就不是这种女人。” 小鱼儿笑:“倒也是。小兰……她还没有聪明到生出这些臭毛病来,这么说来,你们倒是很般配的。” 花无缺听小鱼儿夸他俩般配,这话十分顺耳,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微笑道:“你说的无德女子,世间纵有千万,又与我何干?我对她们以礼相待,不招惹她们便是。只要铁姑娘不是这样的人便好。” 小鱼儿见花无缺竟如此冥顽不灵,现在真想把这根木头撅折了烧火,气道:“老弟你还是太嫩。你不招惹她们,她们却来害你,怎么会不干你的事?”不过他话一出口,便想道了答案,笑道:“难道?难道你又要说,只要你足够强,她们便害不到你?” 花无缺又笑而不答了。 小鱼儿忽然觉得,老天还真是很公平,对女人如此没有防备的男人出来闯江湖,他若是武功再不厉害些,估计早去阎王老子那里报到过千万次了,不禁叹道:“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一到了小兰这里,就傻得跟实心儿木头似的?” 小鱼儿见自己说了这句,花无缺那白如凝脂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之下竟微微泛起了红晕,也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害羞,心中不禁感慨:原来你这白狐狸竟也能露出如此憨厚的神色。 只听花无缺笑道:“当局者迷,也许真如你所言,一遇到小兰,我便完全无法思考了……不过这样也好,人若是想得事情太多了,有时反而会想不开,不是么?” ==== 从小鱼儿那里补课归来,花无缺还是鼓起勇气,进了铁心兰练拳的后院。 小兰见花无缺来了,笑容只在脸上浮了一瞬,就把脸一绷,气道:“你又来干什么?” “……姑娘今天好刻苦。在下便想来陪姑娘练练功……”花无缺话音未落,小兰一拳便打来了。 闪?挡?扛?还是用移花接玉返回去?都没有。铁心兰一拳便打中了花无缺的前胸,打得花无缺退了三步,口中连连称颂:“厉害!未料到姑娘资质竟如此好,才练了这一小会儿,出拳的速度就比平时快了这么多……” “呸!你这装得也太假了吧!”小兰气得直笑,道:“你以为故意被我打一下就能完事?哪里有那么容易?” 花无缺不答,只对小兰又绽放出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似是在说:好老婆,不容易没关系,别太难行不行? 小兰看他如此,只能红着脸干瞪眼了,叹了口气,问:“你知道错了没有?” 花无缺还只是微笑,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笑……笑笑就能蒙混过去么?小兰没有办法,只得气道:“你既不摇头,我就当已是默认了。你既然已经知了错,那以后准备怎么做?” 花无缺笑道:“除了杀江小鱼这件事以外。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不会直接反驳你……行么?” 小兰又被气笑了,心想:不直接反驳,就是说全部会变成拐弯抹角的反驳?!这哪里是认错??赤裸裸的只是个台阶,这嘴脸明明就是一副“这台阶你爱下不下”的样子……唉…… “不行!”小兰想了想,继续道:“除此之外,你还要为我做件事情才行!” 花无缺如获大赦般兴奋的问道:“哦?什么事?” 小兰神秘的笑道:“我要你明天晚上,陪我去看花。” ==== 次日晚上,花无缺跟着铁心兰在夜市里逛着。 小兰逛得兴致勃勃,一会儿买糕点零嘴,一会儿瞧簪花水粉。花无缺跟着她东游西逛,心里不禁有些纳闷,他虽知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但这大街小巷为何会张灯结彩如此热闹呢? 小兰见他满脸疑问,便解释道:“我昨天打听到,此处中元节的风俗甚是奇特。本地人大多信佛,又好喜丧,所以把这鬼节竟搞得跟元宵节似的。咱们路过此地,若不来看看,岂不可惜?” “原来如此……那看花又是怎么回事?”花无缺问这句的时候,赫然发现小兰手里已多了两盏荷花灯。 小兰笑道:看花?便是看这荷花水灯啊。既然来过中元节,怎么可以错过观赏水灯呢?中元节,佛家又叫盂兰盆节,它的来历可是有个故事的。相传,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目连,想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即用道眼视察,看到已逝去的母亲在饿鬼道中受苦,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目连十分伤心,于是用钵盛饭,想送给母亲吃,但是饭刚送到他母亲手中,尚未入口即化为灰烬。目连无奈,哭着请求佛祖帮助救救他的母亲。佛祖说:“你母亲贪念太强,贪念使食物变成灰烬。她罪孽深重,你一人是救不了的,要靠十方僧众的道力才行。”于是目连广传此言,立下中元节,让大家在这一天纪念先祖,祈祷已逝的父母离开苦海,得到快乐,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摆好饭食,告慰先祖。若是谁的母亲过世了,子女便在河中放入写有自己名字的荷花水灯,让这水灯能把母亲的灵魂指引过奈何桥,让她能早日脱离苦海,投胎转世…… 花无缺见小兰刚刚逛夜市的兴奋神情,转眼就笼上了一抹哀思之色,便也有些怅然。只听小兰幽幽道:“这盏荷花水灯,是给我娘的。而另一盏……是小鱼儿托我帮他放的。” 花无缺什么也没问,只是拉了她的手,静静听她继续诉说。二人说着说着已走到了河边。 小兰含泪道:“我小时候根本不怎么记得父亲,只知道他行踪飘忽,不怎么管我们。我一直与我娘相依为命,直到七岁……若不是我娘死得早,她是绝对不会让我进恶人谷那种地方去投奔我爹的……”说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她在纸签上写下“铁心兰”三个字后,便点燃灯中的红烛,将纸签别在灯上,蹲下身子将那荷花灯轻轻放入了水中。 铁心兰将水灯向前推去,闭眼双手合十,对着这盏灯祈祷道:“娘,女儿现在每天都很开心、很快乐,有很多人都很关心照顾女儿,请您放心,早登极乐……”她目送着那一点烛光,随水漂流,汇入了如星般浩浩荡荡的水灯队伍之中。 花无缺照着小兰的样子也写了纸签,蹲下身子,将小鱼儿的灯放入了水中,依依不舍的目送那灯远去了。 花无缺默默的挽住了铁心兰的手,让铁心兰靠在自己的臂弯之中,二人眺望河面上千朵荷花绽放,千点烛光闪烁,颤颤巍巍的渐渐向下游漂去。 沉默。小兰看着小鱼儿的荷花灯,拭了拭眼泪,终于打破沉寂自我安慰道:“我其实应该知足了,起码我和娘一起相依为命了七年,而小鱼儿比我更可怜,不但没见过自己的亲娘,甚至连娘是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无缺微笑着安慰道:“小鱼儿的亲娘若是能收到这荷花灯,又见他每天都过得精彩而又开心,还有你这么善良体贴的妹妹照顾他,应该也会感到安慰吧……” 21 生如花火 小兰本还有千般哀愁在心头,听到“妹妹”二字,瞬间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表露了对小鱼儿的过度关心,不免有些心虚尴尬,忙岔开话题道:“对不起,要你陪我来看花,却总说这么伤感的事情。”又见花无缺眉宇之间透出的感怀哀思之色也越来越浓,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恍然道:“对了……看我真是糊涂,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岂不是更……对不起。” 花无缺见小兰低下了头,一副懊恼自责直跺脚的样子,便望着那河面柔声道:“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我自小就在宫里长大,不知父母是谁。不过师父曾提过一句:移花宫的上上下下,都是没娘的孩子。也许……” 小兰见花无缺虽还是在对她淡淡的微笑,言语中却透着些寂寞和悲凉,甚是让人心疼,忙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既然你不知自己的身世,说明你的父母还有可能活着?说不定你在世上还有亲人?我相信只要他们还活着,总会有相见的一天的。就算他们都不在了,最起码,你还有师父啊,你师父从小便收留你,应该也算你的亲人吧,她待你可好?” 花无缺幽幽道:“我是她唯一的入室弟子,也是宫里唯一的男人。她很严格,她希望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小兰想到邀月其人在江湖上的传闻,又想到花无缺问自己的那句“我若不杀他,师父便要杀我”时那委屈而无奈的神情,不禁有些心寒,暗暗自责,自己真是很不会说话,问的问题总是如此的不讨喜,便想赶紧找辙换个话题了。 小兰的目光凝注在他们放的那两盏河灯上,那两盏灯漂得已经很远了,她仔细端详了端详,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问:“诶?小鱼儿的灯,那名签上隐约似乎有很多字?” 花无缺忙笑着解释道:“是的,写了六个字。“恶人谷,江小鱼”。我想,天下重名重姓的人那么多,不写清楚,万一被先人们弄混了怎么办?便加了恶人谷三个字。” 小兰跺了跺脚,气道:“有道理。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写上恶人谷三个字,以免被人弄混……” 花无缺笑道:“江小鱼很常见吧,不知有多少人都叫这个名字。姑娘的闺字……比他的贱名雅致多了,应该没那么容易重名……况且,你娘若是不希望你去恶人谷的话,也许写上反而会令铁伯母生气……” 小兰点了点头,认为讲得有理。 === 此时只听空中传来几声炸裂之响,二人的目光不由得转向空中。只见天上瞬间绽开了无数朵巨大的花,这些球形的花,五彩缤纷,璀璨闪亮,夜空顷刻间便亮如白昼。伴随着“乒乓”的爆竹之声,一条条流星向上飞入云霄,陆陆续续炸开作一朵朵大大小小的花。这花,每一朵在炸的一瞬都炫目耀眼,在空中展开成一个完美的圆,随后又化作点点星辰,缓缓飘落,消失不见了。那星辰消失到了哪里?极目远眺,那星辰飘落的方向似与河面上的水灯光流交汇在了天水之间。就这样,天上的花火,水面的灯海,水中烟花的倒影,交相辉映,动人心魄,此情此景,绝对的美不胜收。 “赏花,除了荷花水灯还有这个,烟花。怎么样,很漂亮吧!”小兰仰着下巴,美滋滋的向花无缺邀功,却发现自己身旁的人看这烟花已经完全看呆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竟然也微微张开了,满脸皆是惊喜赞叹之色。红色的火光把他的脸也映得通红,他目不转睛的欣赏着天水之间的美景,那星星闪闪的花火映在他的清澈的双眸之中,使那双眸变得更加闪耀动人。他完全看得痴了。铁心兰转头抿嘴偷偷笑了笑,不再出声,默默的依在他的身旁一同观赏。 === “已经结束了么?”花无缺望着天空中残留的缕缕白烟,等了又等,见河边观火的人群渐渐散去,终于意犹未尽的问铁心兰。 小兰侧目笑问:“莫非你……没有看过烟花?” 花无缺带着半分羞赧半分遗憾的笑答:“是啊。说来惭愧,这烟火,我确实没看过。“烟火”二字是宫里的忌讳,宫女有妄提烟火、烟花二字者,一律当诛。” 小兰听着又有些同情起花无缺了,打趣笑道:“今天带移花宫的少主来看花,居然这两种花,你都没见过。怎么样?我厉害吧!” 花无缺微笑着柔声道:“多谢姑娘。姑娘今天确实令花某大开眼界了。只是……”他又仰望了下那黑漆漆的夜空,回味着刚才梦幻般的美景,不禁叹道:“只是这烟花虽美,却是我见过的,开得时间最短的一种花了。” 小兰见他感慨,虽知他又在为某事忧愁,也不猜不出他忧愁的是哪一件,便开解道:“这烟花的生命虽只有一瞬,但这花,只要你看见了,我看见了,你记得,我记得,便永远开在我们的记忆里。是么?这烟花每逢佳节都会有的,如果你真喜欢看烟花,我以后每年都……” 铁心兰的话,又被温柔的吻打断了,一个比上次更加温柔缠绵的吻。此等男子,让人如何不销魂?小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快漂浮起来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全情投入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那个令自己唾弃的词,“水性杨花”,总是在脑子里盘桓,现在她只能靠这个词来鞭策自己了。 无论小鱼儿对我多坏,我都……无论别的男人对我多好,我都……但在小兰的心里,她越来越不能把花无缺当成“别的男人”了。她觉得自己很需要无缺,而无缺,竟也需要自己,非常需要。 同时,小兰也觉察到了,花无缺的这个吻虽然柔情万种,却是一种无奈的拒绝。在无名岛上他不敢许诺一辈子陪着我,现在他不敢让我许诺每年带他来看烟花。如果他是自由的,他一定是不会拒绝我的…… “师父很严格”,小兰回忆无缺刚才的说法,竟有些义愤不平,强逼自己的弟子去杀朋友,真的仅仅算是“严格”么?邀月这个女魔头真的考虑过无缺的感受吗?她值得无缺违背自己的良心而那么为她卖命?想到这里,居然气得有些发抖。 “你在想什么?”花无缺又发现小兰不是很投入。 小兰迟疑了一瞬,幽幽道:“在想……你昨天那句‘不反驳我的话’是不是真的。” 花无缺听这话弦外有音,便笑问:“怎么?你想到难倒我的方法了?” 小兰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了:“如果我要你别回去了,和我……” “萍姑!”花无缺打断了小兰的话,沉声喝道。 “少……少主……”萍姑飘然而至,跪倒在二人跟前,她的头低得几乎到了地上,虽强作镇静,仍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花无缺冷冷的问:“什么时候来的?又有命令么?” 萍姑忙答:“奴婢才刚到。少主……又到日子了……”说罢抬头看了一眼铁心兰,没敢再说话。 “知道了。”花无缺叹了口气,转身对铁心兰柔声道:“我有点事情,你先自己回去,可好?”却没等小兰说“好”,便跟着萍姑匆匆离去了。 看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铁心兰吓得有些脱力。是的,花无缺在自己面前的百般温柔,竟让她一时昏了头,忘了他是移花宫中威严的少主,他对萍姑那强硬冰冷的语气……也许那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刚才自己差一点就把“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得咱们的地方”这句话说出来了。看他刚才投入于宫中事务的样子,根本就不太可能答应……答不答应倒在其次,自己这种拐带少主私奔的话,若是恰好被那个宫女听到了……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不禁汗如雨下。不能提,试图让无缺背叛师父,这种话绝对不能再提了,提了必是杀身之祸,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 === 花无缺跟着萍姑走街串巷,避开了灯火通明的街道,进了一座僻静的凉亭。如此夏夜,本是免不了有虫鸣之声的,但此处凉亭却意外的清幽凉爽,全无嘈杂之音。 四下无人,花无缺没有言语,只是坐了下来,撩开袍袖,露出雪白的胳膊。 萍姑见少主已准备妥当,赶紧从行囊中取出一只铜壶、一根银簪,用银簪在少主的胳膊上一刺,一股殷红的血便流到了铜壶之中。她替少主把伤口敷上药,毕恭毕敬的将铜壶封起收好,又取了盏茶来递给了少主。 花无缺喝过了茶,闭目又定了定神,见萍姑办完公事,仍似惴惴不安的候在身旁等着被问话,便开口问:“师父她还有别的吩咐么?” 萍姑答:“宫主只是带话给少主说……说她不着急,江枫可以慢慢找,只要她交代的事情,您没忘记就好。还有江别鹤那边,如果他还需要您给他面子,您酌情处置便罢,并不怎么打紧。” 花无缺微微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却见萍姑并没有马上退去的意思,而是戳在原地似有些纠结,便转头瞧着萍姑问:“萍姑……你还有事情?” 萍姑见少主看自己时那虽威严却不失温和的目光,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少主!听奴婢一言,不要再泥足深陷了!您爱惜江小鱼和铁心兰,但他们对您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宫主她放您跟着他们,根本就是想让您杀江小鱼的时候更……” 萍姑还未讲完,只见花无缺轻袖一拂,暗器已然出手。 22 连环毒计 三点银星闪烁,银星飞入亭边的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中,一名宫女的尸体,应声落地。 萍姑惊恐的捂住嘴不敢叫出声,连忙跪倒,泣不成声,叩谢道:“多谢少主救命之恩!” 花无缺飘然走到了那宫女尸体的身旁,俯下身子,却未验她的脉搏,他很有把握,无需勘验,此女必死无疑。他惋惜的凝视着那尸体,看着那仍稚气未脱的遗容,轻轻抚上了她还未瞑目的双眼,叹了口气,平静的道:“……可惜了,好年轻,超不过十四岁。”又问萍姑:“她是新来的?怎么没见过?” 萍姑答:“上个月新来的霜降,她感谢宫主帮她灭了仇家的满门,对宫主誓死效忠,而进了宫。此女虽然年幼,却是带师学艺很不简单,做事狠辣,杀了好几个比她资格还老的姐妹,宫主觉得她似乎有自己之风,所以将她提拔得很快……万没想到,她会被派来跟踪我?一时失察……” 花无缺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派人跟你……看来宫里有人已经开始疑心你了。好吧……你回去回话就说,我第一眼看见她,觉得她有几分像宫主,便很喜欢,想要了她,她却不依,我便……” 萍姑含泪道:“谢少主!为保奴婢贱命,竟想得如此周全!但如此说,宫主万一大怒要罚您……?” 花无缺目光深邃的望着萍姑道:“你……还有闲情管少主的事?没事的,即使是受罚也是回宫之后的事情了。你若不如此说,万难活命。” “是……” 花无缺训导道:“你可记清楚了,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次。这次我能保得了你,全因这凉亭周围只有她一人,若是再多一人,我杀的便会是你。” 萍姑愧疚道:“奴婢知道少主生性纯良,体恤我们下人,却还是一时疏失,竟害得少主要替奴婢杀人……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花无缺摸出自己的一块帕子,盖在了尸体的脸上,叹道:“她若不是一听你开口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便逃,我也不会立取她的性命。她不死,回去告密,你便要死。我知道你敢开口劝我,必然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又怎能忍心让你……” 萍姑道:“其实少主刚才不必亲自动手的,您只要制住她,奴婢可以自己来……” 花无缺站起了身,苦笑道:“亲自动手?我若怕亲自动手……只伤她的脚便可。我若命她自尽,她敢不从么?但她若是被逼自刎,死前难免会受恐惧怨恨的煎熬……不如我死穴一敲,连疼都没来得及疼便去了,一点痛苦都没有。” 萍姑自责道:“奴婢能遇到如此慈悲的少主,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花无缺望着已无烟花的漆黑夜空,幽幽道:“萍姑,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早知道我的脾气,那些安慰人的话,我是不需要的。福气?你和她若是真有福气,便不会来做宫女了……慈悲?这个词根本就和移花宫的人没有任何的联系。我若是真慈悲,就不会下杀手灭她的口。她只是听命行事,并没什么过错,而我……” 萍姑哭着打断道:“少主!少主您为何每次都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您就是心地太好,总硬不起心肠,才会总是被人欺负!那些贱人,杀了便杀了,有什么可惜?旁观者清,奴婢刚才所说之事,句句实言,那江小鱼……” “你还敢提!”花无缺眼睛一瞪,萍姑立刻低头,不敢再发一声。无缺见她自责难过,心也有些软了,语气缓和了些,道:“你冒死劝谏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不过你以为,师父是什么想法,我会不知么……就算是泥足深陷,也是我心甘情愿,你是根本劝不动的。你若为了劝我这件事而死,死得一点都没有价值。” 萍姑听言已无所适从,哭得瘫坐在地上,除了重复着“谢少主”、“少主又何苦”之外,完全说不出别的话来。 言尽于此,花无缺转身欲去,但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柔声留了一句:“萍姑,等眼睛消肿了再回去,耳朵好用些,脑子也再放聪明些,不要以为能出宫,便自由得没了管束……当年我房里你那几个要好的姐妹,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人了,你……就活得再久些吧,就当是为了帮我……既然我为了保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你自己就别再轻贱自己,如此容易的就断送了性命……” ======= 花无缺回到了张菁安排的宅邸,听家丁说铁姑娘已然睡下了,便和小鱼儿随意聊了几句。他发觉小鱼儿说话的时候似有些心事,不过这家伙一直都是神经兮兮的,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也未太在意,二人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歇息,自不必讲。 三人就此在这宅邸住了下来,一住竟就是十几天。花无缺问小鱼儿,在此逗留有何风物可观?小鱼儿却总是笑而不答,只说专一的泡你的妞去吧,江南的美女多的是,此处美女尤为多。老子多瞧几天美女不行么?花无缺知道他准又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也不当面拆穿,任由他自己瞎闹吧。 专一的泡妞,小鱼儿确实没有说错。自从那日观花之后,花无缺与铁心兰确实已快形影不离了,他甚至连拜访江别鹤的时候,都带着这位铁姑娘。铁心兰虽然开始对江别鹤还心存芥蒂,但随着二人变成了江府的常客,便也慢慢的对这位君子有所改观了。江别鹤见兰花二人情投意合,曾开口问过铁姑娘可否需要媒人,但见铁心兰神色慌张,而花无缺也抢先开口澄清关系、婉言谢绝,便知趣的一笑,不再多言了。当然,江玉郎被九妹打晕的事情,花无缺也是要探问一下的。江玉郎用了移花宫的素女丹,转天便没什么大碍了,他感谢移花宫少主的救命之恩,一番客套,乏善可陈。 某日,平静如常。花无缺修过晚课之后,却猛然感到一阵烦闷心慌。他心烦意乱,想找小鱼儿聊聊天解解闷,却根本找不到人。 花无缺在府内寻人无果,便心神不宁的去问铁心兰:“小鱼儿回来没有?” 小兰见他神色有异,才开口说“之前明明已经回来了,难道又出了门?这么晚了,他还要跑出去疯?”便有家丁进了门。 家丁送来一封匿名的书信,拆开信封,信内只有一行字:“欲寻江小鱼,城南十里,殒玉崖上可见。” 铁心兰见信立刻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花无缺赶忙问家丁:“你是否看见送信人的面貌?” 家丁言:“这送信的人小的认得,只是常年游荡在府外街上的一名乞丐,而且一个时辰之前,他也送了一封信说要给江少侠……” 无缺和小兰赶忙让家丁带着他们去找人,却发现送信之人早已被人一掌打死。 花无缺知此事是被人预先算计好的,忙嘱咐小兰乖乖回府守候,不要出门,免得被仇家再钻了空子。二话没说,轻身疾走,直奔城南。 ===== 殒玉崖,陡峭险峻,深不见底。 无月无星的夜色之中,山崖周围一片寂静,不知有多少危险隐匿在这黑暗之中。 崖上只立着一条人影,看那剪影的侧颜,似是一位英俊少年。他头上胡乱的扎着个辫子,那辫子总是在不停的东摇西晃。他一会儿左右踱着步,一会儿叉着腰站着,像是不耐烦的在等谁,他似等得实在心烦,便随手扯了根草棍儿衔在口中,也不知在抖腿盘算些什么。 那信没有写错,花无缺在那崖上真的找到了小鱼儿。 小鱼儿见花无缺来了,竟然有些吃惊,不过这惊诧之色转瞬便消失了,笑道:“那写信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我原以为他是想干掉我,没想到,他原来是想干掉你!” 花无缺怒问:“你既然知道是陷阱,那为何还要来?” 小鱼儿苦笑道:“觉得有意思,所以才来啊。我若不来,他便一直在暗处躲着等机会害人,让人防不胜防,爷爷我偏来,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没想到反而把你也引过来了……” 花无缺沉声道:“无谓的冒险,我是不会做的。现在此人却正是算准了你这一点,知道就算诱饵拙劣,你也会因为好奇而上钩,据此设计害你。此人心机太深,我们还是速速……” 小鱼儿见花无缺如此谨小慎微,打断道:“你怕了?之前从没见过你害怕,没想到你的胆量越来越……难道你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我死?” 花无缺急道:“别人杀你,我绝不容许!若要讲话,何必非在此险境讲?你……” 小鱼儿看着石壁上刻的“殒玉崖”三个字,悠然道:“殒玉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刚才我已经问过了附近的樵夫,此崖在附近非常有名,素来是痴男怨女们殉情的首选之地。据说在此崖下的鬼鸳鸯不下百对……” 他调侃的话音未落,已有几点银星“嗖”的打来,却只见花无缺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圆,那些暗器都如泥牛入海一般的凭空消失了。 “好一招移花接玉,漂亮,让人百看不厌!”小鱼儿笑道。 花无缺见仇家已然出手,小鱼儿却仍不逃,不仅怒道:“你还不走?” 小鱼儿却无逃跑之意,对暗器来的方向喝道:“哪里的乌龟?怎么不露头?”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却依然没有第三个人的踪迹。 飞针、袖箭、梅花镖,暗器如雨点般的砸来,花无缺如法炮制,不但令这些暗器消失,还让它们顷刻之间返了回去。只听几声惨叫,发暗器的人应是已被返回去的暗器所伤。 “果然是不错的保镖,我本来还是有些怕的,既然你来了,我又何须逃?”小鱼儿发现花无缺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用,更加安心了,藏在了他的身后。 但暗器仍不断的从四面八方飞来,没有丝毫放缓的趋势,他们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呢?敌暗我明,久战之下,小鱼儿似心生胆怯,不由自主的向崖边退去。 花无缺喊:“你无须退。”小鱼儿却根本不理。花无缺为了不拉开自己与小鱼儿的距离,也只得跟着他退到了崖边。 此时只听暗处传来一个女人揪心的呼声:“小鱼儿,娘在这里!” 娘?二人立时一愣。 与此同时,一把飞镰回旋而出,冲着小鱼儿飞去了。花无缺赶忙去接,却还是迟了一步,漏了个空,只是拨了那暗器一下,却并没有接住。此暗器与之前的力道完全不同,应是内力深厚的高手所发。 “呲”,小鱼儿虽勉强避开了要害,但脚腕已被飞镰勾出一道血痕。更糟的是,这暗器是躲开了,但躲这一下,他的身体却完全失去了平衡,一脚踏空,竟“诶呦”一声失足滑下了山崖。 花无缺大惊,忙伸手去拉。他探头向下望,却见小鱼儿就在眼前,他已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戳进了峭壁的岩石,正朝他挤眉弄眼,似是在说“配合一下演技,就当我已经跌落山谷了吧”。花无缺会心一笑,但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机簧声响,接着便是地震般的轰鸣。 二人所处的崖边巨岩,竟已从崖上整块脱落了下去! “啊!”二人急坠,随着那整块巨岩和无数的碎石尘土,陷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23 山腹迷途 小鱼儿闻着淡淡的花香,蒙蒙胧胧张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昏暗而狭长的洞穴之中。他感到眼前洞穴的山壁怪石在向后移动,自己的双臂正搭在一个人的肩头,自己的脸正蹭着他的头发,谁在背着我么?这味道…… “花无缺?”小鱼儿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答。 “怎么……啊!疼!!”小鱼儿缓醒过来,刚一想动,却觉得自己右脚踝后面剧痛难忍。 只听花无缺道:“别乱动。你若不想变成瘸子,就听我一句。你这脚上的划伤,有毒。不过无须担心,我已帮你把毒吸了出来,对好伤口,敷上断续膏了。现在只要不用力,三昼夜便无大碍,但你若是现在乱动,让根腱断掉的话……” 小鱼儿确实不喜欢当一辈子的跛子,于是乖乖不动了,问:“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花无缺答:“一看便知,山腹中的洞穴。” 小鱼儿气道:“我没瞎,我是问咱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花无缺答:“咱们二人从殒玉崖上掉下来,这情况我倒勉强还能应付。你虽未有摔伤,却还是被碎石砸中头部,晕了过去。我正想看你的伤势,却见从崖上面的人已开始丢大量的硝石桐油等开山炸石之物,还有成包的火药,便知大事不妙。这崖底狭窄,显然是崖上之人早就选好的地方,他引咱们坠崖,却还是怕咱们坠崖未死,要用这些东西把这崖底炸平以永绝后患!所幸的是,这崖底居然有个洞穴。” 小鱼儿打断道:“估计是因为这悬崖太深,那恶人也没来过这崖下,竟不知这里有个洞窟。你找到了这个洞穴,赶紧带着我躲了进来。于是崖上的恶人引爆了那些雷火之物,把这洞穴的入口封死了,你为了另寻出口,才在这洞里瞎转?” 花无缺道:“没错。呼……既然你醒了,来,干点活儿,帮我拿下火折子。” 小鱼儿接过火折子看了看,摇头道:“真是个木头!咱们既然不知道有没有出口,出口还有多远,这救命的东西,你也不知道省着点用。我身上这火折子明明是新的,现在竟已用去了一大半,你……起码在这里已经转了四个时辰了。” 花无缺:“……那就熄了吧,反正点着也没用了。这洞的石壁上最开始有些指向的标记,料想是先人留下的,虽然那标记指向的是已经被炸塌的入口,但我以为逆着指向的方向走,起码可以找到有食物和水的地方……不过现在这路越走越窄,也再看不到标记了。我虽也在石壁上按了些标记,但除了让自己不兜圈子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火折子熄了,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听黑暗中小鱼儿道:“之前的标记料想是曾有人进来探过路,洞太深,那人害怕自己出不来了,才顺原路返回的。你既然已经看不到记号,就说明咱们已经比他进的更深。这山腹中的洞窟,多半是水道冲成的,纵横交错,百转千回,如蛛网密布,想找到别的出口,还真是需要很好很好的运气才行。” 花无缺边扶着石壁,边背着小鱼儿继续摸黑前行探路,道:“是啊,深入洞窟太冒险了,确实是下策。只是这山的泥土太松散,石壁又太硬,那仇家送给咱们的火药又太多,否则直接想办法挖开原来的出口就可以脱身了。我曾试过破石,一块石头被破,立即有更多碎石漏了下来,而且越漏越多,便怕若用蛮力硬来会引起塌方,才背着你更深入了些。行进不多时,便听见身后巨响,那洞口附近果然已塌方,后路断绝,所以我除了顺着洞中微风的方向向前走,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良策。” 小鱼儿笑道:“下策?你能随机应变保住了咱俩的小命,应该已经算是很聪明了。我倒觉得你真正蠢到家的下策,却是别的事情。” 花无缺好奇道:“哦?什么事情?” 小鱼儿用手在花无缺的脖子上蹭了一下,发现果然已是汗津津的,笑道:“就是你现在做的这一件啊!被困在这山腹之中,明明已经死到临头自顾不暇了,却还白耗体力背着我这个累赘满山的乱转!”说着便打了个挺,要挣脱花无缺下地来走。 挣脱不了,竟怎么都挣脱不了,小鱼儿的脚无论如何都够不到地面,几番挣扎无果,小鱼儿终于怒道:“放老子下来!” 花无缺道:“不放!你越不老实,我便越费力。”随手三个穴道点下去,小鱼儿立马又变得奇乖无比了。 小鱼儿无精打采的把下巴又靠在了花无缺的肩头,气鼓鼓的道:“小花你何时学得这么霸道?也不听听我这聪明人的主意?你先去找出口,找到了再回来救我,不是能走更多的路,希望更大些么?” 花无缺并未对“小花”这个随口起的外号做任何反应,只是冷冷答道:“你又想骗我,想把我支开之后逃走?不找到江枫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小鱼儿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又抬找我爹那件事情出来说事?说实话吧。你就这么怕我死?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我的运气超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花叹了口气笑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带着你呀。我的运气确实一向没你好,也许带着你,咱们便可以走出去,而丢下你……我一个人反而会更找不到路了,也未可知。而且……你真的会乖乖呆在这里等我么?你若是不管不顾的乱闯,落下终生残疾不说,我即使找到出口折回来,也根本再也找不到你,就此错过……那我找到出口又有何用?” 小鱼儿开始哈哈大笑了:“说走嘴了不是?落下终生残疾?这似乎不妨碍找我爹吧。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却怎么都不肯承认呢?” 小花冷冷道:“好?我怎会对你好?少自作多情了。你若是死了……” 小鱼儿不耐烦的打断道:“行了行了,又是那一套,咱俩都到这步田地了,你就不能说点真心话?反正困在这里早晚也是死,你不说真心话,我现在就咬舌自尽好了。” 小花无奈的笑答:“真心话?好吧,那就说一句。我虽平日里看上去很和气,但其实仅仅是看上去而已,事实上我脾气坏得很。你别忘了,我是移花宫的人,移花宫的人做事都是不需要理由的,说杀谁就杀谁,说救谁就救谁……” 小鱼儿打断道:“扯,这不是真心话。” 小花想了想,换了一个理由:“你曾救过我的命,这次就当我还你人情。”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救命?把你从水里捞上来那次?其实……” 小花打断道:“其实是你推我下去的,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小鱼儿惊道:“你!你原来早就知道!装傻的本领可真强! ” 小花笑道:“我当时并不知情,只是隐隐感觉有人推我,但既然是你救的我,我自然不会再怀疑你。” 小鱼儿笑道:“但你后来知道我就是江小鱼,才恍然大悟之前的一切,其实都是我别有用心来找你套近乎的?那你应该更恨我才对,为何还……” 小花摇头道:“是我先无缘无故要杀你的,你为求自保,想先下手为强,是很自然的事情,但令人吃惊的是……你居然会出手救我?” 小鱼儿满不在乎的道:“你以为我人格很高尚?太天真了,我只是手欠而已。那件事情如今再回想起来,还真是让人很后悔呀。当日我若不救你,刚才就可以醒都不醒,舒舒服服的被炸死了,一点痛苦都没有,现在却要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等着饿死渴死?苦啊……” 小花不言语了,沉默了半晌,忽然低声道:“不许说死……你为何总是喜欢说自己死?即使是说笑,我也不喜欢听。”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道:“呵呵,说你霸道,你还来劲儿了,爷爷我自己咒自己都不行?连个“死”字都不允许我说?” 小花竟然有点急了,道:“不许!让你死,这句话,只许我来说,让你死,这件事情,只许我来做!” 这回轮到小鱼儿无语了,半天才回嘴了一句:“小花,别再嘴硬了。就你这个状态……见到我爹之后,你真的会下狠手杀我么?” 小花笃定的道:“会,一定会,而且绝对不会手软。移花宫的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手软……如此说来,现在我背着你,其实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是恶人么?想背后插刀的话,最好现在就插,既然上次你错过了见死不救的机会,这次,最好就不要再错过。” 小鱼儿:“……” 小花用略带讥讽的语气笑道:“你真的是从恶人谷里面出来的么?怎么连个人都不敢杀?难道你的师父们养你活命,是用来吃斋念佛的?” 小鱼儿不屑道:“他们为了什么目的养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出来了,怎么行事我自己说了算,没必要按他们嘱咐的去做。我的乐趣是害坏人,因为坏人一般总是比好人聪明,既然我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害的人,自然水准要高一些的。” 小花幽幽的问:“坏人?我是移花宫的人,你看我很像好人么?” 小鱼儿答:“就算你是坏人,也是有意思的坏人,杀了你,我会寂寞的。” 小花冷笑道:“到底是谁嘴硬心软,现已立见分晓。言尽于此,过时不候。遗憾啊遗憾,他日你命丧我手,再后悔今日的妇人之仁,我也不会再给你这种活命的好机会了。”他话虽平静,但词句之中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小鱼儿后脖子居然有些发冷,干笑道:“暗箭杀你?这话既然你自己已经说出口了,肯定早有防备,我怎么还可能得手?” 小花冷笑道:“你若现在决心出手,那我便不防,任你宰割,我说到做到……如何?” 24 嘴硬心软 小鱼儿倒抽了口凉气,咽了口口水,道:“……屁话!我现在走都走不动,要靠你背着,我杀了你自己便也会被困死在这里,杀你和自杀有什么分别?” 听小鱼儿疲于找借口的语气,小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道:“呵呵……你坠崖撞到头,昏迷了那么久,我以为你已经被撞傻了。还行,没怎么傻。” 小鱼儿发现自己居然被这木头绕晕,上了当,又气又笑的喊:“你!你才傻了呢!刚才完全是在耍笑我?找打!该罚!罚你……刚才那句真话不作数,重说!你为什么总老妈子一样的跟着我?真的只是因为我救过你?” 小花面对小鱼儿的穷根问底只能摇头,幽幽道:“你这人真奇怪,喜欢审问自己的恩人,别人帮了你,难道还是别人的不对?……既然你一定要被我杀死,那我在杀你之前,对你好一点,不行么?” 小鱼儿叫道:“不行!” 小花不解道:“为何?” 小鱼儿道:“杀我前对我好点?与其这样,不如不杀我。因为你越是对我好,你杀我的时候就越痛苦,我被你杀的时候也越痛苦。” 听此言小花停住了脚步,立住沉默了半晌,然后用略微颤抖的声音答道:“你求我也没有用,就算我不杀你,我兄长也会来杀你的。死在我手里,我起码可以让你一点都不疼……” 小鱼儿笑道:“疼?你以为爷爷我会怕疼?就冲这句,要死我也不会找你,宁可去找你那变态兄长。” 小花骂道:“你这疯子,居然敢嫌弃我?我兄长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他……” 小鱼儿幽幽打断道:“因为我有种感觉,你若是硬逼着自己下手杀我,我真死在了你手里,你会比我,还要疼上一千倍……”小鱼儿说这句时,那伏在小花耳畔温柔的语气,虽仍有几分戏谑,但却一点儿都不调侃。 小花又沉默了。黑暗的死寂之中,除了两个人心跳的声音,已没有了任何的声响。 小鱼儿感到小花的肩头在微微抽动,有两滴水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又在哭么?我又把他惹哭了?一个随手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强悍男人,被自己半真半假的说了两句好听的,怎就这么没出息的总被我感动? “看来本大爷的魅力还真是非同凡响,迷完女人,迷男人。你是不是也爱上我了?不过,小花……你似乎确实比张菁还要顺眼些,也投我的脾气。你若是个女人,她就完全没戏了,说不定我会娶你。你若真是因为动了春心才这么疼我,而又羞于启齿的话……本大爷将就将就,现在就娶你,怎样,高兴不?”小鱼儿不知为何自己眼眶也会有点热,赶快找了个找抽的话头开始耍宝。 只听小花大口吸气的声音,尽力掩饰住自己哽咽的嗓音,笑着答道:“正经话说不到两句就又不成体统了。原来你有断袖之癖?不好意思,我可没有。而且……即使你是女人,我也不会娶你。除了铁姑娘……我不会和任何人成亲。” 小鱼儿又骂了句“真没幽默感”便也无奈的笑了,心道:“情痴真是没的救。玩笑话应承两句都不愿意?不过这句确实也算是真话吧。你既然一定要和小兰成亲……那我就连小兰也一起娶了算了!啧啧……”不过这么没底线的话,他是完全不敢对小花说出口的。 ==== 花无缺又摸黑走了一会儿,小鱼儿无聊了,道:“现在咱们有大把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讨论一下那个设计害咱们的恶人是谁吧?” 小花问:“猜不透。你已经知道是谁了?有何高见?” 小鱼儿道:“不知道。但是一定和我的身世及移花宫都有关系。” 小花问:“哦?何以见得?” 小鱼儿答:“他找人冒充我娘,又对你下狠手,想一箭双雕置你我二人于死地。必然和咱们二人都有深仇大恨。” 小花问:“你娘?你又去查你娘的消息了?” 小鱼儿答:“是啊。也许是这几日我暗查江别鹤的恶行和我爹的旧事,而露了我不知道亲娘是谁的马脚,才着了那人的道。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写着:“殒玉崖上,可见亲娘。”事关我的身世,无论真假,我是一定是要来的。而且,他既然敢作假来骗我,我也想将计就计把这个仇家揪出来,不想却连累了你……” 小花柔声道:“呵呵,我倒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这胡乱冒险的习气,真的很要命。这次若不是我赶了来,任凭你如何聪明绝顶,面对此等连环陷阱又怎能应付得来?你若还不接受教训……” 小鱼儿打断道:“好好好,花护卫教训得是!我一个亡命之徒,就是喜欢凭运气拼死冒险,这习气,这辈子估计改不了了。反正我孑然一身,即使死了,估计……也没什么人伤心。” 小花质疑道:“没人伤心?你若死了,你那些师父会伤心的。” 小鱼儿答:“他们?自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们巴不得我快点死!” 小花道:“你爹,你爹会伤心的。” 小鱼儿牢骚道:“他?常年都找不见人。在他心里,也不知道是我重要,还是那个什么破袈裟的功夫重要。” 小花道:“两位姑娘,两位姑娘会伤心的。” 小鱼儿不屑道:“我的命是我的,难道为了不让她们伤心,我便什么都不敢做了?我又不是你,那么怜香惜玉。” 小花:“……” 小鱼儿听小花不言语了,又开始调笑他,问:“难道……说了一圈,花无缺,你心里想的是:我死了,你一定会伤心,却强忍着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小花:“……” 小鱼儿见他默认,心里也是一暖,不禁叹道:“这次明明是我过于冒险,弄得咱俩差点一命呜呼,现在更是身处绝境,生死未卜。但从刚才到现在,你只是劝我下次不要再这么冒险,居然一句都没埋怨我害了你?脾气好得也太过分了吧。” 小花小声道:“……埋怨你又有什么用?你我二人现在都没事就好……话又扯远了,刚刚不是在谈论那个仇家么?你那个仇家,究竟是谁?等咱们出去,查清了,我定然不会饶了他!” 小鱼儿笑:“我的仇家?那个人十成十也是想置你于死地的,你素来可有什么仇家么?除了我以外?” 小花问:“我的仇家……置我于死地?何以见得?” 小鱼儿推理道:“他准备的太充分了,设埋伏纠集众多高手发暗器、找人假扮我娘乱人心神、在崖上设陷落机关让人插翅难飞、还用火药炸平崖底,陷阱这么多,手段这么狠辣,若是仅仅为了对付我,根本不会引你过来,也根本无需大费周章准备得这么充分。他给我送信是觉得我会好奇,必会上钩,而给你送信,是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他对你我二人的情况都了若指掌,此人城府之深……这十里八乡之内,除了江别鹤,我想不到别人!” 小花迟疑道:“江大侠?不可能是江大侠。昨日我还拜访过他,谦谦君子……” 小鱼儿怒道:“木头!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不信我?真是傻得不透气!不对,你不是真傻,你也绝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信他而不信我……无名岛,江府,难道江别鹤和移花宫有关联,你才会如此袒护他?” 小花:“……” 小鱼儿听他迟疑,添柴道:“我都猜出来了,你还要瞒?他差点把咱们炸成灰,你还不说?” 小花幽幽道:“你果然是聪明得可怕。不错,我是听了师父的命令,才在无名岛上给足江别鹤面子的,而前几日我去江府,也正是为了给他送信。我虽不知他和我师父在做什么,但他既然听命于我师父,也就是我移花宫的人……” 小鱼儿得意道:“哼!果然如此,你果然是个装傻的天才!不过你还是不够聪明,他这次用这么狠毒的方法想除掉你,根本就是背叛了移花宫!除非……除非是你师父派他来杀你的?” 小花果断答:“不可能。” 小鱼儿笑道:“不可能的话,就意味着他一定是移花宫的叛徒了。他敢出手害你,说不定还能把痕迹消灭得很干净,让咱们两个就此人间蒸发,让你师父永远也找不到人,然后继续留在她身边,等机会害她……” 小花不解道:“你的猜测,十分合理,如果这背后主谋真的是江别鹤的话,的确很可怕,但……他怎么敢自不量力和师父作对?” 小鱼儿冷笑道:“人心歹毒,有时候比什么武功都可怕的。这世上有的人武功练到登峰造极,不也还是斗不过小人暗害?我是怕你被他玩死才好心劝你两句,你不听,偏要找死,就接着被他耍吧,我也没什么意见。” 小花低声道:“你劝我防着他些,我便防着他些好了……此次阴谋的背后主使,也许是另有其人,只是他从未露过面而已。没有证据就贸然禀报师父的话,很有可能错怪了好人。你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过,先静观其变再说。” 小鱼儿笑道:“哈哈,静观其变!我也是如此打算的,咱俩不谋而合啊。不过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不同,我是期待江别鹤哪天真能窝里反把你师父做掉,黑吃黑,狗咬狗,看他们斗,我乐得开心……” 小花嘟囔道:“嘴巴……稍微收敛些。江别鹤……他没胆子做这种事的,做了也不可能成功。” 小鱼儿居然开始训话了:“你的缺点,就是过于自信,你太相信自己的实力,总以为自己不会被别人害到,总相信移花宫不会有叛徒。如果你师父也和你的性子一样,早晚是要在这件事情上吃亏的。移花宫不可能有叛徒?你这么自信,我倒真想策反下试试了……” 小花道:“江别鹤并未正式入宫,我不敢保证。但移花宫的门下,我却能断言,无论你策反谁,绝对不会有一个活人能够被你策反。” 小鱼儿笑道:“怎么?你以为你成天跟着我,我若真的要勾引宫女,一和宫女们搭讪,你便阻止就行?万一真有人动了心,你便清理门户杀了她?那……我若是要策反你呢?” 25 不眠不休 小花冷笑道:“策反我?你倒是可以试试……” 小鱼儿见他似很不屑,无奈道:“你当真那么忠心耿耿?从没想过和我一样无拘无束的到处去玩么?要不,我去找你师父商量商量,我替你当这个移花宫少主,也威风一下,你去和小兰远走高飞,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小花幽幽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就算师父答应收你为徒,也是不可能允许我带着师艺在外面任意胡为的。何况,你只是她要杀的一个人。” 小鱼儿叹气道:“只是开个玩笑,又答得那么一本正经。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幽默感培养出来呢?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虽看似终日悠然自得、处变不惊,却从来不曾真正的放松过,永远处于一种很警惕的状态,却又硬要装作一副永远不着急的样子,总这样,不累么?” 小花苦笑道:“……累,不过警惕惯了,倒也不觉得太累了。也许,只有到我死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吧……” ==== 不知过了多久,小鱼儿伏在花无缺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五次,又醒了五次。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他们精打细算的吃了五次干粮,喝了五次水。火折子只剩下了一点,自然是要省着些用的,这几日走路吃饭喝水,居然二人都忍着未用。 小鱼儿终于闲得快发疯了,感到在这漆黑山洞里无聊得能要人命。看,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听,除了两个人呼吸、心跳的声音和回荡在山洞中的足音之外,几乎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好安静。你听见我心跳的声音了么?”小鱼儿见小花又很久都没有说话了,他的步法也没有之前轻盈,知道他其实已疲惫不堪,便忍不住又开始打趣几句。 小花:“……” 只听咕噜一声,小鱼儿问:“你听见有人肚子在叫的声音了么?好像不是我的肚子在叫……” 小花:“……” 又是咕噜一声,小鱼儿羞笑道:“这次是我的肚子在叫了,我的脚若是好了,就去抓些田鼠、蟑螂、蚯蚓什么的来吃。抓到了就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小花:“……” 小鱼儿笑道:“哼哼,估计你宁可死也是不会去吃蟑螂蚯蚓的吧……老子才不忌讳,老子可是李大嘴的徒弟,饿了说不定连人都吃。” 小花居然忍不住开口了:“别白费心思了,这里太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我已找过,没有。” 小鱼儿惊问:“你什么时候找的?我怎不知?趁我睡觉的时候找的?” 小花:“……” 仍旧是死寂,小鱼儿道:“不说就不说。你喜欢听什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 小花打断道:“省些力气,再睡一会儿吧……”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幽幽道:“睡?再睡就可以饿着肚子直接睡死过去了。不被饿死,也被闷死。这脚伤要等三天……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三天了?我是不是可以下来了?” 小花答:“不知道,即使已经到了,你下来走也还是会疼,既走不多,也走不快,只会误事。我走三步就得等你半天的话,何时才能出去?”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问:“……你不累么?不想停下来歇歇?” 小花极力压住气喘,轻蔑道:“累?你太小看在下了。我厉害的很,怎么会累?你还没有见识过我的真本领,你可知我每日在宫里的早课要修……” 小鱼儿打断道:“再厉害的人也是血肉之躯,你不眠不休,没水喝没饭吃,又背着个人……难道能永远这么走下去?总会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吧。” 小花幽幽道:“……若真如此,就更不能停下。因为停下,可能便会再也走不动了。” 小鱼儿怒道:“笨木头!难道你想自己累死的时候才放我下来?一个累死的人,是杀不了别人的!” 小花:“……”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5节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不理我算了。来,放我下来,老子要解手。” 小花奇道:“怎么又要解手?你明明没怎么喝水,哪里有那么多手要解?” 小鱼儿嗔道:“还敢说我不喝水?你喝完水,这水袋子的分量却基本没减,这是在骗谁?” 小花不答,把小鱼儿放下,却听到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忙问:“解手……你跑那么远去做什么?” 小鱼儿笑道:“解个大手,不行?难道你连爷爷我的屎味儿都喜欢闻?”小花只能不言语了。 小鱼儿这次居然真的没撒谎,找了个拐角,酣畅淋漓的拉了一大泡屎。拉完之后,他抖了抖脚,感叹移花宫的灵药确实很是神奇,这脚虽还有点痛,但应该已无大碍了,那傻木头……分明就是逞强,找个借口不让我下来而已!敢骗我,看我不吓唬你一下来出出气! 想罢小鱼儿蹑手蹑脚往回走,足尖点地,不发出一点声响,他估摸着已经离小花很近了,猛然擦亮了火折子。 这一亮不要紧,小花自是被小鱼儿吓了一跳,而小鱼儿自己却被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只见小花背对着小鱼儿,反手拿着一把锥子,那锥子上居然还在淌血,他的左臂上被锥子刺伤的伤口也在淌血。他被始料未及的光亮刺到,本能的用拿锥子的手挡住了眼睛。 “疯子!移花宫的人果然都是疯子!”小鱼儿走上前去一把夺过锥子便骂:“你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和气,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忘自虐的奇怪爱好?” 小花被这猛然的一亮刺得睁不开眼,感觉手中之物被夺,又听小鱼儿如此骂,已然骇得呆住,居然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不置可否的皱眉望着他。 小鱼儿不解的看着小花臂上的刺伤,又看了看他眼窝深陷的憔悴面容,问:“不对,你绝不是疯子。说吧,为什么如此自残?” 小花听他如此问,竟有点发嗲的笑着答道:“你真的去了好久,等得人好困。我怕自己睡着……” 小鱼儿快气晕了,骂:“原来你不是疯子,是傻子。困了就睡会儿呗,何苦这么想不开的为难自己?这么说来,进了这山洞,除了我解手的时候,你就一直在走,根本没睡过。你是故意要把自己累死,然后让我给你陪葬么?你难道真的不怕死?” 小花的后背靠在了山壁上,凄然道:“谁说我没睡过?起初几天是睡过的。怕你趁我睡觉的时候逃走,在你睡着之后睡,在你醒来之前醒,你不知道而已。怕死,当然怕,正是因为怕死现在才不敢睡的,因为我怕自己一旦睡着,便再也醒不了了……” 小鱼儿拿着火折子贴近了小花,见他坐在地上嘴唇干裂、汗流浃背、已近虚脱的样子,知道他不是说笑的。 时间。在这寂静的幽暗中,时间是很容易被混淆的。而且自从进了这地洞之后,小鱼儿就总是犯困……难道小花身上那股陌生的淡淡花香,竟会是移花宫独门的安神迷香? 这个男人背着我到底走了多久?又到底走了多远?小鱼儿真的估算不出来。他明白,即使自己开口去问小花,他也一定不会老实回答。只知道从风声来推断,小花的脚程很快,也许他们只走了三天、一二百里,也许他们已走了五六天,六七百里。这个男人真的很会逞强,自己刚才那句“累死的时候才放我下来”,也许真的不是在说笑。 小鱼儿掏出水袋子,在小花面前晃了晃,命令道:“就这些了,你,现在喝掉一半,不要再装样子了。” 小花喘息着摇头笑道:“这一半的水……属于我,我决定找到出口再喝。” 小鱼儿威胁道:“死撑无用,你已经出现脱水的症状,待会想喝都喂不进去了,这水要是再留,就要留成孟婆汤了!水在我手里,就都是我的。我数三下,你再不喝,我就全部倒掉,一,二……” 小花一把抢过水袋子,仰脖喝了一半,喝完又狠狠瞪了小鱼儿一眼。 小鱼儿得意极了,忍不住摸了摸小花的头道:“乖马儿,你若是听话,我待会便给你找青草吃。”也不顾对方已面露气恼之色,抚着他的头发接着柔声道:“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不……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咱们便继续……”小花不再理会小鱼儿的调笑,咬牙还想起身继续前行。 “扑扑扑”三声,这回轮到小鱼儿点小花的穴道了,小花本已力竭,哪里还防得住这种冷不丁的趁人之危?他穴道被点,又摊坐在地上,怒道:“你做什么?” 小鱼儿怒道:“本大爷好言劝你休息一会儿,敬酒不吃,你偏吃罚酒,能怨谁?” 小花想了想,道:“……好,既然你的脚已经好了,那就在石壁上做好记号,先行去探路吧。等你走后,我自会休息一会儿,等我休息够了,你这穴我自己便能解得开,再去追你。可好?” 小鱼儿断然拒绝道:“不好。” 小花不解道:“为何?” 小鱼儿皱眉道:“你是不是又在骗人。” 小花笑道:“这句话有什么可骗人的?” 小鱼儿思索道:“没理由,只是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不看着你睡着,你就根本不会去睡,也根本不会解穴去找我。对不对?” 看到小花变得有些僵硬的笑容,小鱼儿觉得自己又猜对了。 小鱼儿不解道:“你就那么怕一睡就死过去?既然怕死,为何还这么不要命的护着我,省我的体力?你的言行怎么总是自相矛盾,到底哪句才是真的?” 小花不答“哪句才是真的”,只是笑道:“省你的体力?只因你实在是太弱了。这出口若是离咱们很近,那我即便背着你,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脱险。若是很远……无论是吐纳还是体能,你都无法与我相比,死得必然很快。可惜这洞口……我的赌运确实很差,这次就当是便宜了你吧……你只管向前走,不要再理我便是,我对于你而言,已经没什么用了。所以我睡不睡觉,喝不喝水,你根本就无需再过问。” 小鱼儿叹道:“你果然不怕死,不然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怎会不求人帮你,反而让别人舍你而去、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呢?” 小花笑道:“我有我的骄傲,我不愿意求你,不行?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在此绝境我才发觉,自己确实是怕死的,很怕……所以我才不敢睡。因为我知道,现在若是睡了,就再也见不到铁姑娘了,也再没办法照顾她了。临死之前舍不得睡,想多回忆回忆和她的点点滴滴……不行?” 小鱼儿见他打马虎眼又是头头是道,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也笑道:“也对……说起小兰,我也希望小兰在这里,有个美女陪我死,总好过和一个男人死在一起。”说着又色迷迷的眨了眨眼,咧嘴对小花笑道:“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小花的眼中滑过一丝忧虑,道:“铁姑娘……也不知道她和张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让小兰也被困在这里……” 小鱼儿吐吐舌头道:“开个玩笑而已,一本正经真的是你的招牌!好好好,你的爱,最伟大,最无私,行了吧。” 小花听言脸上竟闪出一丝苦涩,幽幽道:“无私……谁说我无私。也许我恰恰是这世上爱得最自私的一个人了。我明明知道和小兰不可能有结果,却还总是情不自禁的对她好。我对她好只是为了满足我喜欢她的冲动,却从来没替她考虑过将来……” 26 同生共死 小鱼儿反驳道:“你怎知你和小兰不会有结果?你担心你师父不同意?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找到解决的法子的。” 小花苦笑道:“不……不可能的。所以有时候我情愿小兰一点都不喜欢我,只是不反感我在她身边照顾她,那样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些……如果,她真能找到一个与她真心相爱的人,那我……死也瞑目了。” 他真的绝望了!小鱼儿心想:他若不是认为自己必会命绝于此,这种气短的话,是绝对不会从花无缺口中说出来了,这简直,就是在交代遗言…… “你武功高强人长得又俊,对女人又是体贴得没边儿,想让女人被你照顾而不喜欢你?简直比登天还难。你以为自己现在死在这里,小兰真的能随便再找个人而忘了你么?”小鱼儿说这话,近乎是在拍马屁,却见花无缺内疚自责的神情越来越痛苦,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也有不擅长说的话——不擅长说鼓励别人的话。 对女人好,却不想让女人喜欢自己?这移花宫怪人的奇怪之处又多了一点,小鱼儿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却也不太忍心让眼前这个精疲力竭的人再沉浸在忧伤之中了,便笑道:“你喜新厌旧了,不想让小兰陪葬,想换一个,就直说,怎么还整出这么一大套情圣歪理出来?那我问你,假若一定要选一个人和你困死在一起,你会选谁?不选小兰,难道选你师父不成?” 小花听到“师父”二字居然抖了一下,转而幽幽道:“我才不像你这色鬼,死到临头还不忘找个女人来陪。我……我谁都不需要,若真要死在这里,我情愿自己一个人,落个清静……” 小鱼儿觉得眼眶又有些发热,他默然了半刻,突然张开怀抱搂住了小花。 小花很想推开他,但穴道被点,根本动弹不得,完全无力反抗,怒道:“干嘛?你……” 小花的话只说到一半便顿住了,因为小鱼儿的拥抱是那样的紧,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小花的胸膛感受到小鱼儿砰砰的心跳,他的心跳是那么的快,和自己的一样快。小花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嵌到小鱼儿身体里了,不禁闭上了双眼。值了,即使现在就死,自己也值了,和他死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再寂寞,很熟悉,很温暖,很踏实。 小鱼儿也感受到小花心跳的悸动,打趣道:“心跳得这么快,还说你不爱我?” 小花闭着眼睛居然得意的冷笑了一声,道:“心跳得快……总比不跳了要稍微强些……哼,莫不是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以为我快死了,料想我死前也没碰过女人,才这样安慰我的,是么?……你又太小看我了,其实我对付女人的经验比你要丰富得多……而且,我也没那么容易死,不当着江枫的面杀你,我是不会……” 小鱼儿知道他又要说那一套老说词,便打断道:“诶,你说,你师父命令你杀死我。若是让她看见咱俩被困死在这里,你的尸体被我的尸体如此搂着,就像一对情人,鼻子会不会被气歪?” “哈哈哈,会会会,绝对会!”小花忍不住又被逗得大笑了,他张开眼,望了望天,眼泪居然又没兜住,夺眶而出。 小鱼儿松开了怀抱,看着小花的笑脸上又挂了泪珠,却再未耻笑他,柔声问道:“你师父为什么非要让你来杀我?你虽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为什么却又那么听她的话?她要你来杀我的原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觉得……你一直有事情瞒着我,现在咱们都快死了,能不能在临死之前告诉我些秘密?好让我死前也明白明白?” 小花咬了咬嘴唇,思量了一下,道:“秘密……好吧,我告诉你一个。” 小鱼儿兴奋的问:“什么秘密?快说快说。” 小花肃然道:“练明玉功的人可以驻颜,这一点你听说过么?” 小鱼儿答:“听过听过,听说你师父现在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几岁。明玉功,厉害不说,也是令世间女子都眼馋的武功啊,但据说练起来很苦很麻烦。” 小花神秘兮兮的道:“但世人不知道,想要长生不老,不一定非要亲自去练那明玉功,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 小鱼儿一听来了兴趣,拍手道:“长生不老,好啊好啊,什么法子?” 小花压低声音道:“就是找到一个练明玉功的人,死的活的都可以,然后吃他的肉……” 小鱼儿汗毛倒竖了,干笑道:“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李大嘴!他若是知道,一定会为了吃肉而去移花宫,然后被移花宫的人一掌拍死,送了性命。” 小花淡然笑道:“去移花宫?不用那么冒险,你出去以后便可以带一块给他……” 小鱼儿马上意识到他是在诓人,骂道:“你是说你?说了半天,你是想让我等你死了,然后吃你的肉,再去找出口?开什么玩笑?长生不老什么的,根本就是胡扯的!你……” 小花笑着反问道:“你怎知我是胡扯?移花宫门下武功都很高强,你见没见过一个人吃过我们的肉?” 小鱼儿道:“这倒是没有……” 小花苦笑道:“那你不妨去做那第一个人,来验证一下我是不是胡扯……试一试,又何妨?” 小鱼儿怒道:“你……你在帮我编一个吃你尸体的理由?!你刚才不是说你死不了么?怎的又改了口?你怎知你会先死?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花眯着已经快睁不开的眼睛,凄然道:“我会先死,而且马上就会死……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明玉功的弱点。移花宫的人,之所以大都以花为名,而且喜欢穿白,是因为练了明玉功以后,就像花儿一样,离不开阳光了。我们需吸取日精月华来化为己用,若是被困在这种不见天日的洞里,过不了几天就会气衰而亡……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大限已至,估计活不了半个时辰了。但你若是有了力气,就还有可能找到出去的……” 小鱼儿愤怒的打断道:“信口开河!谎话越编越不像样!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姓花的不晒太阳就会死?胡编一个破理由就来糊弄我?你就那么想让我吃你的尸体?” 小花见小鱼儿完全不配合,只能遗憾的憨笑道:“编得很差么?我觉得还可以啊……看来想学你把瞎话说得圆满,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不过你若是想吃我的尸体,再差的理由都是愿意信以为真的。寻不到出路,这样下去,你我二人早晚都会撑不下去……我若是先死了,那尸体对于我而言根本无用,烂掉也是烂掉。不如让你……” 小鱼儿打断道:“咱们结拜吧!”此话一出口,眼泪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小花被这种突然的话题转移弄得有点茫然,见他落泪,便释怀的一笑,假装嗔道:“怎么……怎么突然又要结拜?你脑子里除了结拜和结婚,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了?有空想想如何出去的事情不行么?” 小鱼儿赶紧胡乱的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道:“我可从来没对别人提过这两件事情。出口?用脑子想就能找到出口的话,咱们还用在这里抱头痛哭的说遗言么?只是我觉得……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朋友实在难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我有缘,一起掉进来,又一起被困死在这绝境,患难之中,你又如此待我,我还不和你结拜的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咱们现在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就是兄弟,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如何?” “同生共死……”小花苦笑着重复着这四个字,眼泪又止不住的滑落,但还是拒绝道:“我才不想和你共死。无论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都是不会和你结拜的。” 小鱼儿嗔道:“为何?” 小花喃喃道:“既为知己,又何须结拜?况且……结拜是束缚不了我的。你别看我现在对你好,那也只是你的错觉而已。我比你想象中要心狠上千倍,我保你,纯粹是为了完成杀你的任务。如果咱们就此结拜,又能侥幸逃出去……见到江枫,我还是能下得了手杀你的,但你却未必,是么?这样便不公平了,我是不会做的。” 小鱼儿笑道:“原来你为的是这个,好,那就等咱们解决掉那件事情之后再结拜好了。” 小花:“……” 小鱼儿见小花似有些失神,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便与小花并排坐下了,顺着自己提起的话头又开始侃侃而谈:“我都想好了,等咱们从这里出去,料理好我爹和移花宫的恩怨之后便结拜。然后挑几个世上最漂亮、最温柔、最有钱的女人当老婆,带上这些老婆们,找个风景秀丽、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一起生活,男女搭配的生他十个八个孩子,妻妾儿女成群。咱俩闷了就把孩子甩给老婆,出去闯江湖,若是名气太大,总被人求着帮忙,或者祸闯得太大,总被人追杀,就逃回来躲悠闲。你可以多带些移花宫的花种过来种,把那地方布置得和仙境一样。对了,最好那地方本来就开满了鲜花,你比较喜欢哪种?山茶?杏花?桃花?还是……” 小鱼儿感觉有人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不禁看了一眼小花。只见他轻轻合着双目,睫毛显得越发的修长,他的脸色有些泛红,幸福的微笑挂在嘴角。他的头靠在小鱼儿的肩上,整个人倚了过来,身体已软得似没有了一丝力气。 小鱼儿赶快查看了一下他的呼吸……呼吸虽然很微弱,却很均匀。不是装的,他确实累得睡着了,睡得很沉,就像是一万年都没睡过觉似的。 小鱼儿见小花睡熟,终于忍不住骂出口了:“白狐狸,都快困死了还瞎话连篇!你真的找不到江枫就死不了?你真的不晒太阳就会挂?我倒想看看这哪一句是真的。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断气。”说罢摇头叹了口气,把小花的身体轻轻放平,解开了他的穴道,熄灭了火折子,边在石壁上做记号,边前行去寻出路了。 27 劫色女王 小花惺忪的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却猛然发觉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在眼前三寸的距离眨着,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小鱼儿!”他不禁一惊,轻轻的呼了一声,刚想向后撤步,却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小花刚刚苏醒,见小鱼儿就在眼前,似放心了些,便开始四下观察起来。他发现此间陈设虽不及宫里考究,但也还算阔绰。自己浑身上下已被人梳洗了一番,这几日在洞窟之中沾染的泥土和汗水已然没了踪迹,身上被人换上了宽大通透的青衫,这衣裳……跟小鱼儿身上穿的衣裳一模一样。但自己的双手却被绳子绑在了背后,而两只脚更是夸张,和小鱼儿的双脚绑在了一起。再看小鱼儿的双手也已被绑,绑的样子竟然也和自己也一模一样。 两人就是这么脸对脸的被绑在一起躺着,躺在不知是哪里的一张床上。 “你醒了!妙极!真是妙极!”小鱼儿高兴的欢呼。 “这种状况你还笑得出?……”小花不禁恼了,不过他还是有涵养的,“你果然是个疯子”这几个字吞了下去,并未说出。 “嘿嘿,我只是太高兴了,看来情况并不是最糟。”小鱼儿喜上眉梢。 小花摇了摇头,笑道:“这情况还不算糟么……你这人真怪,无论何时都不会害怕的样子。” 小鱼儿仍是嬉皮笑脸的道:“最糟的情况是,我和一个人被脸对脸的绑在一起,但和我在一起的人却不是你,而是你那兄长!那样就连个聊天的对象也没有了,那人如果在此……就算是被如此绑着,说不定也会把我给活活咬死!” 小花思量了一下觉得也对,那确实是最糟糕的情况了,便问:“别再说笑了……咱们,是怎么到的这里?” 小鱼儿见小花醒得差不多了,便神气活现的讲了起来: “我就说过我运气超好。你是不是个扫把星啊?难道我和你在一起,便折了我的运?我才离开你,往前走了没几步,便见到了人。确切的说,是被人看见了。 也不知这山腹之中怎么会有个绿裙子的少妇,这女人提着灯,灯火发出了亮光,我见前面有光亮,赶忙上前想呼救。不曾想这光亮之处的绿裙少妇居然正在抛尸!好吓人!她看见了我,先是一惊,然后二话不说,便伸手擒人。我见势不妙,赶紧掉头就跑,却还是被她捉到了。 她拿住我问:俊后生,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还会好好待你,跟我回去吧。 我答:我弟弟渴晕了,我是来给他找水喝的,你要好好待我,也要让我带上他才行。 她笑道:你真有趣,跑到这地洞里找水喝。 我答:句句属实,他人就晕在前面,不信你去看,往前走两步便是。 她听我如此说,竟真的来寻你。我想借机逃跑,不想她却不笨,硬拽着我找到了你。 她看了看你,说:这便是你弟弟?人倒是长得不错,可惜快死了,没什么用了。 我忙说:他没病没伤,平时力气可大了,什么活儿都会干,我俩现在只是被困在这洞里迷了路,才渴晕了过去,您赏他几口水喝、几口饭吃,过两天就能当牛使了!” 噗嗤,小花实在是忍不住了,乐出了声:“你才是牛!” 小鱼儿见小花一觉睡醒,精力似乎恢复了不少,也有些宽慰,接着道:“她点头似是信了我的话,便掳着我、扛着你来到了这地方。我一路看这里还挺豪华的,像个宫殿?其间有几个妖里妖气的男人给咱们梳洗打扮,换了衣裳。我吃饱喝足之后,那些妖里妖气的男人竟把我和你绑了起来,说:大王早看出你不老实,没一句真话,所以命我们把你二人绑起来,乖乖等她过来,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玩什么花样了。” 小鱼儿见小花一面听自己说,一面暗用内力想挣脱绳索,却毫无成果的样子,又笑了,开始说风凉话:“你别白费力气了,这地下宫殿里到处弥漫了卧龙香。只要是男人,休想使出半点内力。要不,她怎么能让江湖上众多高手都成了她石榴裙下的乖孙子呢?这五股的牛筋绳要是容易解开的话,不等你醒,我早就解开了。” “对了,”小鱼儿见对方仍旧在用力挣扎,忽然道:“我都吃饱喝足了才被绑起来,你才刚醒,没吃没喝的怎么会有力气挣扎?你还渴不渴?要不要我再用嘴喂些水给你?” “你!”还未等小花憋红了脸来骂他,小鱼儿又嘿嘿一笑道:“骗你的。老子才懒得理你。” “……”小花被小鱼儿这么一诈,气得直瞪眼,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鱼儿笑道:“你干嘛?才醒,就又这么着急?你体力尚未恢复,现在又使不出内力,所以怕保护不了我?这种情况下,小鱼哥我可以罩你啊,不会让你吃亏的。这里有吃有喝,多在这里休息两天多好。” 小花气道:“与其在这里逗贫耍嘴,不如想想逃脱的法子。此地既然有人居住,必然有出口。你见此地主人抛尸,又将咱们捆绑起来,料想她绝非善类。难道你又好奇此地主人?觉得她有趣,便不急着找出口,又不顾死活的想一探究竟?你我消失了这么些天,张姑娘和铁姑娘一定心急如焚。你却还要在这里玩,耽搁回去的时间?” 小鱼儿不屑的笑道:“她们若了解我,自然知道我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心急居然是为了怕小兰担心你!你还未娶到她便妻管严?难道你现在用不了内力,又被人绑起来,就一点也不为自己着急么?” 小花被耍笑一番过后,也意识到劝小鱼儿有紧张感一点,是不大可能的了,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笑道:“为自己着急?那人既然救了咱们,虽将咱们绑了起来,却也未伤咱们的性命,又何须着急?”但他听小鱼儿的言语间似乎一直话里有话,便问:“难道你知道这人将咱们绑起来的缘由?难道你们认识?她是你的仇家?” 小鱼儿神秘的笑道:“她为何把咱们掳到这里。我知道正确答案,你倒是猜猜看。提示一下:她不认得我们。与我们也无冤仇。” 小花有点恼的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她与咱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若要劫财,却为何又要给咱们吃穿?若要找苦役,却为何要换这种不利于干活的衣服?若……你笑容如此诡异,一定是认得她……你既知道我心急想回去,却还在这里卖关子?!” 小鱼儿见小花虽然很恼却仍旧无可奈何,笑容越发诡异了,伏在他耳边逗他:“再猜猜,你马上就要猜对了。不是劫财,当然……就是劫色!” =========== “两位美人,你们在聊什么?别的没听到,我只听见劫色二字。哈哈,你这鬼灵精倒是猜中了我的脾气,算你有见识。”小鱼儿口中那位绿裙少妇此时换了件更光鲜绚烂的衣裳,一把推开了门扇,气派十足的踱了进来。 绿裙少妇走到了床边,继续道:“我听人禀报,另一位也醒了,就过来看看二位美人。” 她一抬手,将二人手背后的绳子解开,脚上却未松绑,发话道:“都坐起来,让朕瞧瞧。” 绿裙少妇望着在床上坐起身的二人,左看看,右瞧瞧。只见他们身着相同的宽松青衫,脚被绑在了一起,相互依偎着促膝而坐。他们不但都是百里挑一的俊秀少年,而且五官相似,身段相仿。却是一位外向,一位内秀,一位狡黠,一位纯良,一位狂野,一位纤弱……好一对绝代佳人!旷世难求的一对璧人!世间再难找出另外一双这么漂亮的姐妹花了,自己宫里从未进过如此上等的货色,心中不由得乐开了花,口中不禁嘟囔道:“不错,实在是不错。” 小花见她盯着自己,满脸尽是茫然不解,小鱼儿见她盯着自己,撅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飞吻。 绿裙少妇吞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道:“咳咳,两位美人,你们在朕的寝宫休息得可好?二位无需再等了,今日便是吉日,朕立刻封你们作皇后,陪王伴驾!” 小鱼儿眨了眨眼,打岔道:“皇后?皇后不是只有一个么?我们有两个人,到底是我大还是他大?” 萧咪咪见小鱼儿撒娇争宠,居然开始哄他:“小美人,你还挺爱吃醋的,居然连自己亲姐妹的醋都吃?你俩生得都如此国色天香,我哪个都很难取舍,这样吧,不分大小,都是皇后,朕绝对一视同仁!而且朕只玩……只垂幸一位皇后已有些厌倦了,今天给你们换换花样。怎样?高兴吧?还不谢恩?” 小鱼儿听她左口一个“朕”,右口一个“朕”,实在滑稽,扑哧一声乐了:“高兴!真高兴!不过我怎么觉得……这“迷死人不赔命”的萧咪咪,今儿个怎么好像要被咱们给迷死了呢?” 萧咪咪惊道:“你小子厉害,居然认得我,知道我的绰号?” 小鱼儿答:“岂止是认识,你的底细,我知道个底儿掉。” 萧咪咪好奇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从谁那里听说到我的名号的?” 小鱼儿答:“江小鱼的名字你没听过?太老土了吧。”于是把恶人谷师父们告诉他的事情如数家珍,叭叭叭一说,还说了自己的来历,学了几个恶人师父的口气说话。 萧咪咪睁大了眼,惊道:“你真的认得他们?是他们的徒弟?……”不过她一转念,竟爬上了床,撅着屁股凑近了小鱼儿,拽住他的衣带娇滴滴的笑道:“既然你是那几个老妖怪教出来的,自然屠娇娇是教过你几手的吧……我今天就想验收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28 庵中子弟 正在此时,只见一人跌跌撞撞从门口闯进,惊呼:“不好了!不好了!” 床上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小鱼儿和小花皆惊,此人不是江玉郎却是谁? 江玉郎见此二人也在此处,也是一惊,不过他见萧咪咪正满脸厌恶的盯着自己,就赶紧收了心神回禀道:“死了!全都死了!” “什么死了?!”萧咪咪不耐烦的问。 “他们,所有的妃子们都死了,不信您来来看!”说罢,江玉郎转身便跑出去带路了。 小鱼儿听江玉郎言自是非常好奇、想跟着他一探究竟的,却听身旁忽的有人喘着粗气“嘤”的□□了一声,接着便是重物“咕噔”坠地的闷响。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萧咪咪已满脸绯红的倒在床上晕了过去,但她的神情却似是很舒服。小鱼儿晃了晃她的胳膊,没有反应。 “是你干的?你点了她的穴?”小鱼儿吃惊的问小花。 小花忙点头憋笑道:“是,是啊……” “卧龙香令男人使不出内力,而你居然还能点穴?你能点穴怎么不早点她?还让她威风了这么半天?你!你跟我耍心机倒是挺顺溜,怎么一遇见女人,就又变成傻实心木头了?”小鱼儿恼了。 小花一脸无辜的问:“你之前虽提过这萧咪咪,却从没如此详细的讲过她和你师父们的江湖来历。这十大恶人……果然有趣,我也不由得想听听长长见识。而且我看你和她聊得兴致勃勃、言语间攀亲带故的样子……她不是你师父的朋友么?便以为你既然与她熟络,自然误会已经化解,不会再起争执,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兴致……未曾想这女人居然如此□□,竟连自己的师侄都不放过!” “笨啊,刚才和她套近乎,只是缓兵之计而已。师侄?这婆娘□□是出了名的,只要这男的长得帅,说不定她能把自己的亲舅舅都累死在床上呢!”小鱼儿一边教导小花,一边解开他们脚上的绳子。 “走啦!还愣着做什么!”小鱼儿想拉小花的右手去寻出路,却见对方居然把手缩到了背后,让他扑了个空。 小鱼儿只觉得自己被人嫌弃了,有些气恼,“切”了一声:“搞不懂你!刚才那么急,怎么现在却突然不急了?爱走不走,你若想陪这老妖婆呆在这里,尽管坐着别动好了。”说罢径自去寻江玉郎了。 =============== 小花望着小鱼儿出门的背影,转眼冷冷瞥了一眼床上昏厥的萧咪咪,见她没什么动静,便转身用左手将床头案桌上的酒壶拿起,用酒冲了冲自己粘糊糊的右手,又掏出帕子仔细的擦了擦,一脸厌恶的将帕子丢掉了。他擦完了手,又瞧见案桌上摆了满满一盘糕点,忍不住用左手捏了一块,放到了嘴里。 小花如此文雅而迅速的把桌上的糕点吃了个精光,刚想起身从床上下来,脚尖才接触地面,却觉突然被人从背后搂住了脖子。 “是谁把我弄晕的?”萧咪咪在他耳边轻声问,听上去竟像雌猫在打着呼噜,令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花忙答:“在下不知……” 萧咪咪用舌头舔了一下上唇,暗暗思忖道:“哼!江小鱼,果然屠娇娇的徒弟就是厉害!想我萧咪咪身经百战,竟然也会被人摸了一把就爽得晕了过去……有意思!待会抓住他,一定要让他好好……” 她馋着锅里肉,现在却还是要吃嘴边肉的,搂着小花的脖子接着问:“小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在下并未想去哪里,只看见姑娘晕倒了,想去拿水来给姑娘喝而已。”小花转身恭敬的一揖,对萧咪咪微笑道。 萧咪咪刚才只粗眼一扫,觉得这公子生得文弱俊俏,然后注意力就完全被小鱼儿吸引住了,未再注意他。 现在此处只剩他一个男子,萧咪咪猛然发觉这公子对自己的淡淡一笑,竟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不禁痴楞了一下,又听他唤自己为“姑娘”,而非“女王”、“大王”、“陛下”什么的,真有些与众不同,便问:“你叫我姑娘?许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小花听她问,不紧不慢的微笑赔礼道:“在下非江湖人,所以有些眼拙,竟不识得夫人,看夫人的装束……不知您已为人妇,真是失言得罪了。” “我有男人无数,却未碰到值得我嫁的人,也从未许过人家。哈哈,不错,你刚才叫的完全没有错!”萧咪咪心花怒放,觉得自己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萧姑娘若不喜欢此称谓,在下应如何称呼为好?”小花又深深一揖求教。 “你喜欢叫我作什么?”萧咪咪现在的兴趣,已完全被小花勾了起来,似乎已经把小鱼儿和江玉郎给忘了。 小花有些羞涩的道:“在下的习惯?姑娘恐怕不爱听,在下是习惯叫‘施主’的。” 萧咪咪咯咯的乐出声了,这话经由这公子口中一本正经的说出,就越发觉得可乐:“施主?莫非你是和尚或者是道士?对了,还没敢问小哥,你姓甚名谁?”萧咪咪竟不自觉的也开始转文,似乎显得自己有学识,知书达理,才好和他谈话一般。 小花又向萧咪咪行了一礼:“在下姓江。” 萧咪咪惊道:“姓江?莫非你和刚才那孽障江小鱼真的是兄弟?我见他瞎话连篇,不着边际,你昏厥时又是一副世家公子的装扮,以为他只是信口胡诌呢,难道……” 小花皱眉道:“江小鱼?那江小鱼与我素不相识,我也是刚听他自报家门才知道他的名姓。巧合巧合,不过同姓本是一家,也算是缘分吧。” 萧咪咪暗恨:怎么这么多人都姓江?看来这辈子,真的要毁在姓江的人手中了。不过这只是一闪念,她看着眼前这个有趣的公子,忍不住想听他继续介绍自己,便问:“我就知道他是在胡诌,他居然告诉我你是他的兄弟,根本就不像嘛。那公子……你落难到那山腹洞穴之中,到底是何缘由?” 小花不解的答:“在下自己也不甚知晓。当日我遇蒙面歹徒拦路抢劫,未看清那歹徒面目便遭他们刀剑胁迫。我天生体弱,受了惊吓,便发病昏厥了过去,迷蒙中也不知被人辗转带去过哪里,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已来到此地。姑娘,难道是你救了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萧咪咪心中疑惑:这江小鱼带着一位昏迷的公子……他到底是要害这位公子,还是要救他呢?不管他,反正这公子,似乎认定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便附和道:“公子不必谢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小花笑道:“恩公何必过于自谦?对了,恩公刚才问我的名姓,在下姓江,单名一个瑕字,王叚瑕。 萧咪咪又咯咯的乐了,她也不知道为何这小哥镇定自若的说什么,她都想乐,也许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爱听吧。于是她娇笑道:“瑕?公子温润如玉,又不是一脸麻子,为何取这么个名字?” 江瑕道:“不怕姑娘嫌弃,只因在下先天不足,心有顽疾而不得根治。家父虽有遗憾,但对在下疼爱有加,视作珍宝,故而给在下取名为瑕,意为‘瑕不掩瑜’”。 心有顽疾?怪不得被歹徒吓一下就会昏过去。此等公子竟生得如此苦命?看着“江瑕”饿得脸色苍白、娇若无骨的风流模样,萧咪咪不禁也萌生出一丝怜爱之情。“江瑕”见她眼神中透出的一丝怜悯,对她释怀的一笑,似是要感谢她对自己的关心,而这一笑,更让萧咪咪魂不守舍了。 江瑕继续道:“这心之顽疾固然不好医治,郎中都断定我活不到满月。不过上天怜我,我出生还未满月,便有个游医上门,留了个方子,这方子虽不能根治顽疾,但竟十分管用。只是……” “只是什么?”萧咪咪揪心的问。 “只是这方子,药材虽然易得,这药引却着实古怪。” “是何古怪药引?” 江瑕叹了口气,边踱步边道:“那游医言,峨眉山中有座枯木庵,枯木庵里只有一棵逐日树,这树非常罕见,在这树旁边的其他树基本上都会枯死,这枯木庵的名字便是由此树而来。树旁有口井,唤作映月。这游医方子上的药,必由这映月井中的水煎服,加上十滴逐日树上新采下的无根露水一同送服,方可保七日平安。” 萧咪咪奇道:“这么刁钻的药引啊,无根露水?每次配的时候都会很费事吧。” 江瑕叹道:“岂止是费事,此药七日便要服一次,药引必须是新的才会见效。这枯木庵地处偏僻,进山出山就要两日。但别的方子都不灵验,家父只好将在下寄养在这枯木庵之中了。” “所以?公子你竟是在尼姑庵里长大的?”萧咪咪忍不住又扑哧乐了。 江瑕对她的嘲笑却完全不在意,道:“姑娘为何发笑?您有所不知,在下自幼寄宿在庵中,虽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但在庵中读书清修,也并非全无好处的。枯木庵里的师父们慈悲为怀,尤其是住持师父,对在下更是爱护有加,在下受她们的点拨,能静心于佛法,为父母祈福,应该算是因祸得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吧……” 这话要是从小鱼儿口中说出,自然是鬼扯,绝对不会有人信,不过从江瑕的口中说出,娓娓道来,萧咪咪竟是深信不疑,心想:怪不得此公子脱俗如仙,似一尘不染,原来是有此际遇。他既然是佛门中人,似乎应对他更客气些才是,起码不该以寻常皇后的礼遇待之。他终日在那尼姑庵里吃斋念佛,所以才会听不懂自己和小鱼儿刚才那些□□的调笑之言,误以为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吧。而且看他这样子……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似的,恐怕是受不了房事操劳的……也罢,此等贤德的美人,又饱读诗书,能逗人一笑,我的后宫里似乎正缺这样的一位。就算只让他陪自己聊天解闷散散心,也还算是个难得的佳丽。房事方面,这几天就用那小鱼儿吧…… 小鱼儿!闲谈之间,萧咪咪发现竟然已经过了许久!她猛然想起江小鱼和江玉郎不知所踪,暗骂自己记性太差,转身便要出门去寻。 “在下刚才说错了什么?惹萧姑娘恼了?为何突然急匆匆要走?”江瑕与她聊得正欢,却见其突然起身便走,似有一丝意犹未尽的不舍。 萧咪咪见江瑕有些扫兴,便赔笑道:“那两个小畜生!……不不,刚才那两位小朋友出去了,却还未归,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迷路了……”她自然还是很花心的,不过现在这气氛,令人不由得想保持一下形象。 江瑕有些忧虑的问:“萧姑娘要去捉拿他们?……” 萧咪咪料想这公子要劝自己,便抢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他们的。” 江瑕关切的道:“在下不是此意,只是……在下虽阅人不多,但粗看便知,那二人十分狡诈。姑娘,你只身一人去抓他们的话……可要万事小心呐。” 一股暖流冲到了萧咪咪的脸上,“万事小心”,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人对自己说过这句话了,这孩子太贴心了!她不禁心花怒放,好像自己真的又变回芳龄二八的少女一般。 29 琴箫合鸣 地宫里所有的妃子都是江玉郎毒死的,他制造混乱,只是为了找一个机会。 昨日,江玉郎发现有人在茅坑里挖好了密道,还在密道里备下了粮食和酒水,就将那挖密道的人杀了。他现在下毒害死了所有的妃子们,就是计划借此混乱的机会,扰乱萧咪咪的视线,自己躲进密道里,让她找不到人,一直躲到萧咪咪离开地宫去抓新的妃子为止。 而江小鱼拽住了江玉郎,也钻进了茅坑躲避,却忘记了盖盖子,被萧咪咪发现了密道的入口。萧咪咪推倒了墙,把茅坑的洞口封死了,想活活闷死他们。 洞口封死之后,萧咪咪便离去了。过了许久,小鱼儿和江玉郎在那狭小的地洞里已感到呼吸十分困难,现在连灯火都熄灭了。 此时只听远远的忽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回响,有谁在搬动出口的砖头么? 小鱼儿在这洞穴深处虽感受不到风,但过了片刻,憋闷的感觉居然缓解了些。 =========== 地宫茅厕,一堆碎砖的旁边。 “公子在这里做什么?”萧咪咪总是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江瑕的身后。 江瑕回过身的时候竟已是满脸通红,他对萧咪咪稍显尴尬的笑笑:“人有三急,在下也不能免俗……只是,不知这五谷轮回之所,此刻为何变得如此狼藉?” “哦,这茅……五谷轮回之所年久失修,现在竟突然塌了。不巧我那些妃子,刚才居然也突然都死了,暂时是没有人过来修的。公子若是着急的话,从这里出去直走,第三间房,恭桶倒是有的。如今只能委屈公子一下了。”萧咪咪觉得自己突然闯到这茅厕,撞见江瑕,好像自己是专门来偷看他如厕一般,令对方如此羞涩脸红,竟有些过意不去,让他自己去找地方方便吧,跟过去似乎不大好…… “让姑娘见笑了,在下在此谢过。”江瑕拱手施礼告退。 “等一下……”萧咪咪叫住了江瑕。 江瑕转身回眸,却没有开口问“姑娘何事?”而只是含笑注视着萧咪咪,等她开口。 萧咪咪又被这微笑打动了,她想了想,竟用商量的语气问:“江公子,我老公子公子的叫你,你老在下在下的自谦,难免显得生分、别扭。要不……以后我就叫你小瑕吧!可好?” 江瑕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道:“小瑕记下了,萧姑娘叫得顺口就好。” 江瑕见萧咪咪说完话,自己回完话,又应该转身离去寻找恭桶了,脚步却有了些迟疑。因为他似乎感觉到了,这堆碎砖后面似乎有他要找的人,而这女人如果守着这茅厕入口,怎么都不离开的话……里面的人是不敢出来的。 江瑕缓缓走了几步,忽似有了奇思妙想的点子,又转回头来,略带羞涩的对萧咪咪微笑道:“刚才小瑕发现南边有一处高大空旷的所在,待会萧姑娘忙完了,不妨去那里等小瑕,小瑕有东西送给姑娘。” ============ 萧咪咪听这江瑕神神秘秘的有东西送给自己,心又被挠得有些痒,不禁想快瞧瞧这身无长物的公子,在她萧咪咪的地宫里,到底能送什么稀罕物件儿给她。礼物,对于女人而言,无论她是五岁还是五十岁,这个词都会勾起她们无限的好奇和期待。 于是,萧咪咪又把洞口封死后,便离开了那臭气熏天的茅房,如约去了那间高大空旷的石室。 石室之内,空无一人,他还在准备么?萧咪咪更加期待了,等着江瑕来给她惊喜。 片刻之后,江瑕飘然出现了。萧咪咪眼见这轻衫公子向自己款款走来,风姿绰约却不妖媚,眉目含情却不矫揉,不禁心中赞叹:真乃人间一景,没想到他仅仅是走路,也能勾魂。只要有他在,那些妃子就算都死光了,却也没什么可惜的。他居然不嫌我粗俗,还想着送东西给我,他带来的东西……定然不会是俗物。 玉箫,萧咪咪一眼就看到了江瑕手中拿着的玉箫,脸抽搐了一下,竟有些发怔。 江瑕察觉到她不自然的神色,忙致歉道:“在下无礼,不应乱动姑娘东西的。惹姑娘生气了?” 萧咪咪幽幽道:“没,没事……” 江瑕把玩着手中的玉箫,叹道:“这玉箫……果真是难得的良品,小瑕虽知擅动主人家藏品有失体统,竟也未能忍住,见到便爱不释手了。萧姑娘既然收藏有此等良箫,想必是爱箫之人。小瑕不才,为姑娘献曲一首,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萧咪咪一听此言,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似是有点出神,幽幽道:“你还有此才艺?这箫,我是不会吹的,不过十分爱听。小瑕你若有此雅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江瑕笑道:“姑娘既然不嫌弃,那小瑕可就要献丑了。” 玉箫声起,百转千回,时而婉转悠扬,时而如泣如诉。而在这空旷的石室之中,箫声与石壁相碰,似石子激起千层涟漪,回响之声层层叠叠。即使现在吹箫的人停了,那声音似还可绕梁三日一般。 此等箫声,萧咪咪出神的听着,她并不是痴了,而是哭了。这眼泪,只要流下了第一滴,便似决堤的洪水,泛滥而再也无法控制。她自己也无法想象,半老徐娘,到了这个年纪,自己还会仅仅因为听到箫声而哭泣。 江瑕本还一曲未了,但听萧咪咪哭得悲切,便立刻停了乐声,款款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望着她满眼泪痕的双眼,致歉道:“小瑕罪该万死,本想让姑娘欢喜的,不曾想却惹得姑娘如此伤心……”那平和的语气中竟夹杂了一丝内疚的慌乱。 萧咪咪摆了摆手,抽泣道:“这不怪你,你的箫艺果然超群,我此生未曾听过更好的了,甚至比他还……”说到此句,已是泣不成声。 江瑕听萧咪咪话有所指,便探问道:“小瑕莫非是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姑娘口中的他……莫非也是精通箫艺之人?” 萧咪咪似乎不想谈这个人,只随口夸赞小瑕道:“人间居然会有如此箫声,即使当年传说的江枫,也未必能更好……” 小瑕惊道:“姑娘口中的他,难道指的是江枫江大侠?” 萧咪咪掏出自己的帕子拭了拭泪水,叹了口气道:“江枫?世间女子皆仰慕他,又岂是人人都能见得到的?不过当年……我若不是年幼春心萌动,慕江枫之名,想去结识,也不会中了歹人圈套,而被江琴那畜生骗了!!!”话到此处,萧咪咪已牙根咬碎,眼中迸出了无尽的怨毒怒火。 江瑕轻轻握住萧咪咪的手,柔声道:“小瑕没猜错的话,莫不是那江琴,当年负了姑娘?姑娘虽然嘴上怨气难消,但时隔多年,竟还一闻这箫声便黯然垂泪,想来,姑娘心中对此段旧情,还是难以忘怀的吧……” 萧咪咪不说话了,只是也握紧了江瑕的手,又垂下了两行泪。 江瑕同情的看着萧咪咪的双眼,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拭着脸上的泪痕,缓缓道:“姑娘虽然恨那负心之人,但今日听箫仍有所感,说明姑娘心中其实还是爱他的。你得不到他的爱,心中怨恨,便想占尽天下男人,让他们都臣服于你……但姑娘,听小瑕斗胆一言,即使你能虏获一千个男人,你真正想要的,却不在其中,其实你想要的只是他。即使你能让一千个男人都臣服于你,但你真正想要的臣子却也不在其列,你想要的臣子其实也只是他一人而已。你心中空的这个窟窿,用多少男人都是补不了的,又何必饮鸩止渴呢?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 萧咪咪脸已哭花,泪如泉涌,小瑕用帕子替她擦眼泪,不是越擦越少,而是越擦越多。 江瑕见萧咪咪的帕子已然湿透,不能再用,便用自己的袍袖继续给她细心的擦眼泪,道:“小瑕其实第一眼就感觉到,姑娘你有佛缘。今日见姑娘对小瑕的箫声竟有如此感触,是个知音之人,便越发觉得姑娘原本应该是个慈悲心善的女施主,可惜遇人不淑才会误入了歧途。施主,听我一言,与其执着于心魔而日夜痛苦,何不把该放的放下?” 萧咪咪自己擦了擦眼泪,自嘲的笑道:“老了,我这把年纪,已经习惯了自己现在的生活,觉得就这样也不错,纵情逍遥,好似神仙。也许我秉性原本就是如此吧,改起来太难,也懒得改了。这根玉箫,小瑕你喜欢就拿去,姐姐我不要了,连那段情一起不要了吧。那畜生的心根本就没给过我,我空留这根箫,又有何用??” ========= 萧咪咪把玉箫送给江瑕后,心绪似宁静了不少,谈话间她不经意又瞥到了沙漏,竟发觉时辰又过了许久,心中寻思:小鱼儿和江玉郎那边,到底如何了呢? 于是她翻脸如翻书,刚才还痛哭流涕,此刻又眼睛放光了,道:“不说那些不高兴的话题了,换个轻松的。你想不想见刚才那两位小朋友?他们似乎在神神秘秘的不知在鼓捣什么。你想不想随我去瞧瞧热闹?” 她抬眼看江瑕,等听他如何答复,不曾想此时却只见江瑕忽然一捂心口,竟踉跄了一步,要不是萧咪咪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就险些跌倒了。 “你怎么了?”萧咪咪看他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十分痛苦的样子,不由得关切起来。 江瑕捂着心口,忍着痛咬牙说道:“暂无大碍,老毛病。敢问姑娘,今日是初几?” 萧咪咪答道:“什么初几,已经八月十一了,再过四日便是中秋……想起来了,你昏迷了许多天,确实有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你有要紧的事?不打算在这里陪我了?” 江瑕听到“八月十一”这个日子之后,脸色都快吓得透明了,失声道:“糟了。原来我已睡了这么多天……我这次出门,本是要回家给父亲贺寿的,不想家人没有见成,却遭飞来横祸……如此算来,今天竟已是我出寺的第八日了。” 30 水中脱困 萧咪咪恍然大悟道:“哦对!每隔七日必须服药!你不说我都忘了。现已过了七日……没有服药,那!那该如何是好?”她有些慌了手脚,赶紧找把椅子扶他坐下。 江瑕坐下,用力吸了两口气,惨然笑道:“姑娘无需过度担心,上次服药的七日已过,虽已发病,但再撑几日,还是撑得……”话到一半,似猛有一阵钻心绞痛,痛得他咬紧牙关,无法继续讲下去了。 “那……那到底还能撑几日?”萧咪咪猛然发觉这公子要是不放出去,不日便要香消玉殒了,心中有了一丝挣扎,不过终究还是不太舍得放他走。 江瑕黯然道:“能再撑几日,小瑕不知,我最长撑到过七日。为我娘服丧的那次,小瑕服药晚了七天,已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想来若是再过了这个期限……小瑕怕是……再没机会吹这玉箫给姑娘听了……现在才刚刚发病,快马加鞭算上路程的话……两日内动身,我也许还有命回去见师父……” 萧咪咪纠结盘算了一会儿,放下了一瓶丹药,摸了摸小瑕的头,道:“别担心,两天,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如今我的妃子都死了,人手不足,找快马什么的,还是要花时间的。而且,你那两个朋友我也还是要去招呼一下的。这定痛的丹药你先服下,委屈一下,在此等我。” 江瑕感激的看着萧咪咪,连声谢道:“萧姑娘果然宅心仁厚,如此疼惜小瑕,此等救命之恩,来日小瑕必……”话到一半,又痛得说不出话了。 萧咪咪点了点头道:“不必多言,我都明白。”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江瑕见她走远,心口绞痛的症状便停止了。他虽不稀罕萧咪咪的那瓶药,不过还是将药揣入了怀中。但见那玉箫……却摇头叹息了一声,也收了起来。他望了望萧咪咪离去的方向,起身向相反的方向去寻出路了。 ======== 茅坑绝境中,江小鱼和江玉郎在水酒渗入地面的地点挖掘,挖通了,他们意外的进入了一座更加宏伟的地宫——欧阳亭的地下宫殿。二人了解了地宫的秘密,找到了一本绝世的武功秘笈,却被萧咪咪截获了。萧咪咪将二江锁在了一起,想独吞秘笈,杀掉这两个小子,却被小鱼儿骗着拉下了铜环机关。 铜环拉下,洪水灌了进来。锁在一起的小鱼儿和江玉郎,加上萧咪咪,三个人都泡在了水里。 江玉郎骗萧咪咪拿出秘笈却不救她。秘笈到手,江玉郎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过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这淡黄绢册却被小鱼儿一把夺走,塞进了怀中。江玉郎狠狠盯着小鱼儿,看小鱼儿也回瞪了他一下,但竟没有胆量再伸手抢回。 小鱼儿目睹了萧咪咪从惊慌失措到头发浮在水面一动不动的全过程,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觉得忘了的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他心中不禁担忧:糟了,那木头也不知逃出去了没有,不过幸好他不在此处……不然,他要是在这里沉底,我拖着江玉郎可也救不了他了。 这水越灌越多,水位越来越高,江玉郎心急的找小鱼儿出主意:“到底怎么办啊?!” 小鱼儿思索道:“那石头坟墓有道门是向上面开的。” 江玉郎急道:“废话,那坟墓的门是从外面开的,从里面怎么出得去?” 小鱼儿笑道:“既然现在等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去瞧瞧,碰碰运气,我运气一向不错的,说不定有人恰好路过,就把门给打开了呢?” 江玉郎气道:“不可能,妃子们都已经被毒死了,怎么还会有人……花无缺?有可能。好吧,反正闲着也确实是等死,不如就碰碰运气吧。”于是他们潜水搬动了绞盘,一道门打开,火折子被浇灭,黑暗中二人随着水流被冲进了这坟墓。 二人将头露出水面,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尸臭不尸臭的,现在已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但见这黑暗之中,一道光柱投了下来。 小鱼儿的运气真的不错,果然有人路过将门打开了,他不禁佩服自己。 他抬头望去,那光亮刺眼的门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只能看到轮廓,不过看那熟悉的身形,和那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料想就不会是别人了。 小鱼儿大声吆喝道:“嘿,木头!你别下来了,这下面都是水!等这水涨上去,我们自然就能游上去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这水就漫到洞口附近。小鱼儿和江玉郎已经可以扒到门的边沿了。 小花伸出双手,一人一只手将此二人拽了上来。 湿哒哒的二人喘着粗气,似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自然是要歇息片刻的,不过重见光明的感觉,确实是太好了。 “玉郎兄,你没事吧……”小花站在江玉郎面前,关切的问他,却斜着眼睛,目光一直在小鱼儿身上,上上下下的打转。 江玉郎心中吐槽:喂喂喂,仁兄,名字记错了吧,江玉郎在这里…… 小花马上便发现了江玉郎已微露不悦之色,意识到他已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方向不对,忙将目光转向江玉郎,一揖向他致谢:“多谢玉郎兄,玉郎兄救了这江小鱼,也算是帮了在下一个大忙,真是感激不尽。” 江玉郎听小花似认了自己的人情,奇道:“这江小鱼虽坏,我也确实没忍心让他就此一命呜呼,不过,我救他,怎么是帮你?” 小花解释道:“玉郎兄有所不知,家师有命,我不但要杀他,还务必亲自动手,他方才若是溺死水中,我便无法亲手杀他,就等于是有违师命了。” 江玉郎嘴上说着“花兄不必客气,好说,好说”,心里却暗暗合计,原来如此,不过……看来这花无缺若是留在江小鱼身边的话,他反而不会让别人出手去杀江小鱼,也不会让江小鱼因为任何别的理由而死了,这一点……倒是有些棘手,若要除掉江小鱼,只能让他自己动手了。 小鱼儿甩了甩头上的水,打趣的问:“嘿,木头,你这次的运气居然比我的还要好,居然先找到了出来的路?” 小花似还是有些迷糊,笑道:“我从那卧室出来追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已经不见人影了,然后我似乎就在这里迷了路,既找不到那萧咪咪,也找不到你们。运气?也许真是运气吧,如此乱走,居然被我找到了出口,出口就在前面左转。我找到出路,便来寻你们,路过这墓门,却听见里面隐隐传出了水声,便好奇打开一看……不过,你们怎么会跑到这坟墓里去了呢?” 江玉郎本以为,小鱼儿既然现在已经脱险,花无缺便会遵从师命,轻易的帮自己干掉小鱼儿,现在却发现花无缺竟亲切的与他聊天,而且对小鱼儿“木头”的称呼居然完全不在意,对面前这二人有些诡异的和谐气氛,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小鱼,怎对花兄如此无礼,花兄哪里像什么‘木头’?”江玉郎质问,他此刻若不出声,基本那两个人已经要忘了他的存在了。 小鱼儿嘻嘻笑道:“木头?就是呆木头呗。他生在移花宫,却不是花,又会移花接什么的,不是木头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倒是不太像……”小鱼儿心说“见水就沉底这一点真的不像”,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死穴真要是被狼崽江玉郎知道了,这呆木头哪天或许真被他玩死了也说不定,就住口了。 “那……萧咪咪呢?”小花望着已经漫出石门的水问。 小鱼儿撇了撇嘴道:“怎么突然提她?泡在水里翘辫子了”,然后又对小花眨了眨眼,似乎在说“你要是被泡在这下面,也是一副德行”,却见小花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失落,竟似有些感伤。 “怎么?只要是个母的,就都在你的保护范围内?连这老妖婆萧咪咪也不例外?”小鱼儿摇了摇头,觉得这木头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小花幽幽道:“只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不过小鱼儿的话倒提醒了小花,他忙问江玉郎:“玉郎兄,你在陷落这地宫之前,可曾听到过张菁和铁心兰二位姑娘的消息?” 江玉郎道:“花兄可算问对人了,张姑娘不知道,那铁姑娘……现在却恰好在舍下。” 小花问:“哦?铁姑娘怎会到了玉郎兄的府上?” 江玉郎笑答:“当日铁姑娘因花兄你突然失踪,在镇上到处着急的找你,正巧被家父遇见了,家父见姑娘与公子失散,担心公子的安危,便派了些人手帮她寻你,顺便邀她在我家住下了。花兄不必担心,家父热情好客,他一定会好好款待铁姑娘,替公子好好照顾她的,不会让铁姑娘出半点差池。”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6节 小兰在江别鹤府上?小鱼儿和小花对了对眼色,觉得事情十分不妙。 小花问:“玉郎兄,刚才来不及详问,你怎会在此地出现?” 江玉郎笑道:“花兄,你前前后后已失踪了十多天了,家父派人在镇内找寻无果,便派我去镇外搜寻,不想我在半路上却被萧咪咪这个女魔头抓了回来……” 小花忙致歉道:“原来是花某连累的玉郎兄,花某真是……” 江玉郎摆手道:“花兄不必自责,去给铁姑娘报平安要紧。” 小花拱手道:“多谢玉郎兄相告,那我们即刻启程,一同回府上,可好?” 小鱼儿没等江玉郎开口,便搭茬道:“好啊~”,说罢晃了晃和江玉郎定情的锁链:“我们和这狼崽一起去找小兰,这主意是不错,不过你可别嫌慢哈。以现在的情形,估计我要和这狼崽骑一匹马了。而且……你找你的女人,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我也要日夜奔袭着赶路呢?” 小花才注意到这锁链,江玉郎简述了一下萧咪咪锁他们的经过。 小花又问江玉郎:“玉郎兄,此地距离贵府到底有多远?” 江玉郎道:“这里距离我家路途遥远,步行起码要向北走七天的路程,快马加鞭也要三日才能到。花兄你为何会失踪?又怎会到了这里?” 小鱼儿心惊:原来小花背着自己在山腹之中已走了这么远,直路尚且要走七天,那山腹洞穴曲曲折折,路途可能比地上长几倍都不止……不过他见小花忧心忡忡的样子,知道他担心的事情可能远不止于此。 31 意外之人 小鱼儿见小花沉思而不答江玉郎的话,便又搭腔道:“我与这木头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却不为世间所容,更不被他师父允许,于是决心跳崖殉情,不想却被这萧咪咪救了……” 江玉郎懒得听小鱼儿的信口胡说,冷笑了一声道:“花兄与你殉情?花兄,玉郎知你器量宽广,不愿与这小人一般见识,但此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他若出去胡说,传将出去,怎还得了?世人若是不识花兄为人,不仅花兄的声誉会有损,连移花宫的威名都……” 小鱼儿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笑话我是不会再说第二遍的,别人又怎么会听见呢?除非你替我去传谣言……” 小花却根本没理会此二人的吵闹,他犹豫了犹豫,望着小鱼儿沉吟道:“既然你二人已经脱险,不如咱们分头行事。我脚程比较快,先去找张姑娘和铁姑娘,你和玉郎兄不必心急,找找这情锁的解锁之法。等你解开了这情锁,再去江府与我们会合?如何?” 小鱼儿点头敷衍道:“唉……看你急的,就这么办吧!”心想:这平时慢条斯理的木头,一沾到小兰的事情,果然便急得要冒火了,估计此刻任谁也是阻止不了他的。 江玉郎吃惊的发现这两个仇家竟一搭一唱,似成了同路挚友,觉得势头越来越不对,忍不住问:“几日不见,花兄便与这江小鱼化干戈为玉帛了?就说本该如此嘛,你们不打不相识,也真算是美事一桩。” 小花听到这句,转眼向江玉郎拱手,正色道:“玉郎兄莫要再劝我,我要杀他,无名岛上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这件事情是无法更改的了。只是……现在要让他帮我做件事情而已,做完了,就不会再留他的性命。” “我知花兄心怀坦荡、仁厚重诺,所以你才会被这小人花言巧语所蒙蔽。但此人奸诈狡猾,根本毫无信义可言。你信他?我现在倒是可以帮你看着他,但他若真找到解锁之法的话,定会逃之夭夭,绝不会信守诺言再去与你会合了!”江玉郎觉得自己这句根本就不是在挑拨,而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这木头居然真的不懂。 “逃?江小鱼,你觉得你自己逃得掉么?”小花斜眼轻蔑的瞧了瞧小鱼儿,小鱼儿吐了吐舌头。 这公子果然自信,江玉郎也快没有办法了,不过他眼珠一转,忙道:“花兄光明磊落,但这江小鱼的奸诈程度令人难以想象。我本在这地宫里觅得一本绝世武功的秘笈,却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想拿来给花兄看看,让花兄指点一二。怎料被这小鱼儿抢去,还威胁在下,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让他永远闭嘴。此人阴毒,可见一斑,他若暗自练成了那旷世奇功,又与你结伴同行,必会暗害于你!不得不防啊!” 小鱼儿恨得牙根直痒痒,这江玉郎颠倒黑白的本事,果然是人间第一!他紧张的看着小花的反应,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小花竟然真的伸手去小鱼儿的怀里去摸了摸,摸出了那本绢册。 小花垂眼翻阅那绢册秘笈,江玉郎心里十分得意,寻思着,只要是练武之人,都不可能逃出这本书的诱惑的,虽然这秘笈便宜了别人,但总比放在小鱼儿身上要安全得多。反正这移花宫的人原本就打不过,而且这秘籍落在这木头手中,改日自己脱身,再管他要,他也未必不会还给自己…… 怎料江玉郎还未盘算完,这公子却把绢册合上折好了,原封不动的塞回了小鱼儿的怀里。 “花兄这是何意?玉郎不明!花兄练此功,可行侠仗义,造福苍生,但落到这歹人手里,岂不害人?”江玉郎真急得快吐血了。 小花悠然笑道:“这武功的确有趣,不过若真要练成,必须内外兼修才行。玉郎兄有所不知,我派移花宫的内功,自成体系,与别派的心法截然不同,所以我派门人从不屑去偷学别派武功,也学不了。不过……这武功之奇,令人匪夷所思,光看是无法体会的,在下也很感兴趣,想领教领教。既然这江小鱼似乎什么都不会,又必定与我死斗,不如就让他学学。不怕玉郎兄笑在下狂妄,只是在下坚信,凭我移花宫的绝学,无论对付何种厉害的功夫,都未必会输!” 小花说着用挑衅的眼光注视着小鱼儿,道:“江小鱼,你莫要贪玩,这秘籍确实不错,和玉郎兄一起好好练,我是很期待的,莫要再说在下不感念救命之恩而相欺于你,希望到我杀你的那一天,你真的能练得稍微像点样子……” 江玉郎感到小花说话时候有一股强大的气场,令人侧目,但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傲气,还是傻气。 小鱼儿听此言,就算知道小花实际是偏袒自己的,现在肺也快要被气炸了,瞪眼嚷:“好好好,你等着!等我练成了,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到时候你可别哭着鼻子来求我饶命!” 小花笑道:“哦?那我拭目以待了。玉郎兄,那花某先行一步告退了,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匆匆离去了。 江玉郎望着小花离去的背影,无力的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这两天真的是很倒霉,总是失算。更可气的是,失算并不怨自己笨,而是怨自己遇到的计算外的人,实在是太多。眼前这小鱼儿是聪明得令人难以理解,而那位离去的无缺公子,却是傻到令人难以理解了。 “你是为了找花无缺才被萧咪咪抓起来的?这话,蒙蒙他还可以,却蒙不了我。我没猜错的话,趁着你爹要你去找花无缺的机会,你从你爹那里偷了欧阳亭的藏宝图,来寻宝,却被萧咪咪给抓了,是不是?”小鱼儿问江玉郎。 江玉郎狠狠瞪了一眼小鱼儿,只觉得这聪明得令人难以理解的人,真的是一根眼中钉。 ====== 小鱼儿和江玉郎这个狼崽锁在一起,几番试探之下,才知江玉郎对他乌龟老爹的事情,其实也不甚了解。江别鹤,果然是深不可测。 二江一路同行,斗智斗勇,两人各自暗练绢册的武功,经历了轩辕三光的赌局、乘船而行、江玉郎朋友们的招待等事件过后,二人终于都背把秘笈背熟了。小鱼儿扔了秘笈,开锁逃走,他边练边走,却还总是会遇到江玉郎。暗查才知,江玉郎似乎与丢失的镖银有关。 小花出了地宫,却没有真的马上回江别鹤府上去找铁心兰,而是赶回了移花宫,就好像他真的就是那位江瑕,他也真的要赶回去见自己的尼姑师父救命一般。邀月见他回来,提起了霜降的事情,自然还是照宫规要好好教导他一番的,小花不得不在宫里又留了些时日。小花本还想托萍姑给铁心兰捎个消息,报个平安,却再也寻不到萍姑了,他不必找,也不必问,只是有些神伤。小兰……只能再委屈一下她,让她继续等自己一阵子了。待小花领命再出宫去,已又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 小花归心似箭的到了江府,终于又与铁心兰汇合了。二人久别重逢,深情拥抱、互诉衷肠似乎是免不了的。但不知为何会如此的巧,小花回到江府的第二天,铁心兰便被人在荔枝中投了毒,中的毒还很是刁钻,用移花宫的素女丹都无法解。江别鹤请来有名的郎中为小兰诊治,又派人去为小兰抓药,抓药的人却空手而归,所需药材均已被人买走,小花料定必是人有意而为之,江别鹤? 江别鹤殷勤的探问铁姑娘的病情,却逐渐把矛头指向了德高望重的铁无双。小花不动声色,跟随江别鹤去铁无双那里寻解药,却看到了一场热闹的好戏。铁无双的住处堆满了药材,小花赶快取了解药,将解药喂入铁心兰口中,并为其运功化药。此时却来了一名轿夫,指认铁无双是劫夺段合肥镖银的幕后主谋。劫镖下毒,铁无双被江别鹤栽赃陷害、百口莫辩,几欲自刎。好在半路杀出了一个易了容的小鱼儿,揭发出了江别鹤的恶行。鱼花二人巧妙配合,成功的为铁无双洗刷了冤屈,虽然众人还是不太相信江大侠会是个伪君子,但此事好歹也算是圆满解决,没有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 空章 四人同行的段子,又想不出来了。 情侣四人去恶人谷取经……没体力编西游记或者柯南,暂时歇歇吧。 前面这些,原著段子搬过来了一堆,99版电视剧也有搬吧,其他版本的没怎么看过。 谁要求章节点播么?或者有好的灵感? 。 。 。 。 。 没有的话,我攒攒文,上主线了。 日更3k多,弹尽粮绝,先停下来攒攒…… 33 愿赌服输 一番周折后,四人汇合,小鱼儿继续绕路游山玩水,花无缺竟似完全没注意绕过这些路,继续跟着他闯江湖,遇到了不少人和事。日子过得飞快,鱼花菁兰四人患难与共,感情已非旅伴这么简单,他们俨然已成了一支默契十足的队伍。小鱼儿背熟了那本绢册秘笈之后,经过自己的暗暗研习,武功已大有长进。不过他也还是装成一个武功平平的混混,不轻易外露自己的本事,反正有花无缺在,即使自己不出手打架,也还总是有人替自己出头的。 叠翠仙境。 道人见此四人玩得如此尽兴,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了,道:“这次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似乎比上一次更好啊……” 仙童:“……” 道人见仙童不答,不解的问:“只是这花无缺被上仙点拨,投胎之后,果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心事,我怎么有时候会读不出来呢?您在他身上用了障眼法?故意让我读不出?” 仙童:“……” 道人见仙童仍是默不作声,便带着半分威胁的语气道:“难道上仙让他们如此尽兴的游历,是可怜这花无缺,想让他与兄弟和爱人多亲近亲近,多留些美好的回忆?也不是不可以。但您莫忘了,千世之内,他的阳寿从未超过过二十二,您若要破这死局,可要抓紧时间了……” 仙童听了这句,忍不住抬眼狠狠瞪了下这变态的老家伙。道士见她如此神态,知她已被说中了心事,倒也不急,只嘟囔着:“观棋不语,散人又多嘴了,不急,不急,您慢慢下。” 仙童垂眼望着此盘自己的布局,又前后思索了一遍,狠了狠心,过河卒向前一拱,终于又摆在了那“马”与“炮”的近前。 她,要开始出杀招了。 ======= 一个晴朗静谧的秋夜,月光还是那么皎洁,金黄的稻田边。 四个人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张菁在篝火上烤着烧鸡,小鱼儿边喝酒边讲着笑话,花无缺和铁心兰正在听着他吐沫横飞的神侃。 小鱼儿侃累了,觉得总是自己一个人在说,很是无聊。他看了看铁心兰,她果然听得还是那么聚精会神,而她身旁的花无缺虽也在笑,却隐隐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心不在焉。于是他眼珠一转,又开始动歪脑筋了,笑道:“花无缺,你别总是在那里闷头喝酒了,来,咱们打个赌如何?” 小花笑问:“好啊,赌什么?” 小鱼儿道:“上次在赌坊时已领教过,你的暗器功夫确实很了不得。无论是骰子还是铜钱,你都稳赢,不过老子倒想了个法子……让你无法诈赌!” 小花真的好奇了起来,问:“哦?什么法子?” 小鱼儿得意的指了指铁心兰,笑:“就赌她,拿她当人肉骰子!” 铁心兰嗔道:“你才人肉骰子!” 小鱼儿笑道:“小兰,你男人太厉害,还总是耍赖,我相信你不会偏袒他,才给你这机会当骰子的,不要不识抬举!骰子姑娘,你在心里想一个点数,或单或双,我和花无缺各押一边,然后你再公布你之前想好的点数,如何?” 小花对小鱼儿笑道:”果然有趣,若是这样,确实什么暗器功夫都影响不了这骰子了。不过,不知你到底想赌什么?” 小鱼儿得意的介绍:“我这此设的赌注,可有趣得很。而且对输家也还是很体贴的,还有的选择。谁输了,就在三件事里面挑一件做:第一件,学三声狗叫,第二件,跳一段舞,第三件,亲对方的女人一下~” 听了这赌注,小兰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只觉小心脏“扑通通”直跳,心想:我当骰子?那岂不是输赢都是我说了算?这赌注……不知道小鱼儿设了一个如此刁钻的赌注,是不是想亲我一下……不过她转念又一想,才恍然大悟:差点又被这混蛋骗了!他是不是料定了我会偏袒无缺而让他输,然后对“亲对方的女人一下”有所期待?那时候他八成会“汪汪汪”三声就了事,狠狠的害人空欢喜一场!到时候丢面子不说,免不了还要被他阴阳怪气的挖苦耻笑两句?哼,谁会上当啊!偏不让你得逞! 小花听这赌注也觉得很有意思,他扫了一眼张菁,张菁也一副无所谓的自信样子看了看花无缺,神秘的对他笑了笑,似是在说:等着输吧,我的男人绝对会赢~ 小花见张姑娘并不在意,便开口了:“那让我先下注如何?我赌‘双’”。 小鱼儿懒懒的应:“那,我就赌‘单’喽。” 看这二人马上便要开赌了,张菁忍不住咯咯笑出了两声,心想:这花无缺无论如何都是算计不过天下第一聪明的小鱼儿的,他果然中计了。只要他愿意打这个赌,就必输,这是小鱼儿算计好的稳赢之局。小鱼儿,这小坏蛋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小兰会因为怕被他耍,而赌气不让他输。他把那最后一条定出来,其实已经是在调戏铁心兰了。不过他也算准了,知道小兰就算再想被他亲,在花无缺的面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真做的,他现在一定是在看这笨女人纠结的样子,而且边看边偷着乐! 张菁瞟了小鱼儿一眼,他果然在乐。小鱼儿也发现了张菁在瞟他,知道自己的巧妙点子又被这丫头看穿了,对她坏笑了一下,二人心照不宣。 而花无缺却还气定神闲的望着小兰,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张菁瞧了瞧花无缺那如一汪湖水般平静的眼神,不禁摇了摇头,这男人果然只是个平凡的好人。不过与这男人相处久了,也让张菁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男人,他越是全心全意的爱一个女人,便反而会成为这世上最不了解这个女人内心的人?如果小鱼儿也像花无缺爱铁心兰这般爱我张菁的话……他是不是也会变得像花无缺一样的笨呢?……自己果然还是喜欢聪明的男人,因为自己就是个一样聪明的女人。比起那只专注眼前女人的殷切目光,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坑人一下的淘气眼神吧。 四个人此刻竟都鸦鹊无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铁心兰的身上,等着她宣布结果。铁心兰低头羞涩的宣布:刚才我想的点数,是三…… 小鱼儿哈哈大笑:“哈哈,看来我今天的运气真的是不错!妹子,这次不算你重色轻友,哥哥也没白疼你!” 小花淡淡一笑,沉吟道:“果然是“单”么……在下愿赌服输了。”语气中却不免有些失落。 小鱼儿向小花炫耀:“怎样?不诈赌的话,你运气果然还是没有我的好吧?来,认罚吧,这三件事情,你挑哪一样?”其实他心里早已清楚得很,除了跳舞,另外两样,学狗叫和亲张菁,花无缺根本就不可能选。 小花想了想,果然回答:“那就跳舞吧,可惜没有人为在下伴奏,在下行囊里倒是有根玉箫,上次从地宫里随手带出来的。不知你们谁会吹么?” 小鱼儿笑道:“玉箫?亏你还带那么累赘的东西!老子吹小调最拿手,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 于是小鱼儿伸手从草丛里揪了片叶子,衔在口中吹了起来,声音清脆,曲调时而欢快俏皮,时而婉转悠扬,变化无穷。那似鸟儿游戏山间无拘无束的意境,任哪个礼乐乐师都是模仿不来的。 张菁也来凑热闹,搬过来一只空酒坛,用手拍着坛口,竟能敲出非常浑厚的“嗡嗡”鼓韵,这律动鼓韵配合着小鱼儿的树叶声,居然水乳交融,为乐声增色不少。 小鱼儿吹了一小段便停了,笑道:“怎样?够不够格给你伴奏?” 小花不答,站起身走到了旁边的空地上,手持他那把素白纸扇,稳稳的站定了。 小鱼儿清脆的树叶声起,他便随着那乐声翩翩起舞起来。 乐声的节奏时缓时急,他的动作便也随着那节奏时而刚劲有力,时而舒缓飘逸。 月光撒在他的身上,地上的影子很淡。青丝和长袖随着他的动作而飘舞,衣袂飘飘停停,飘的时候像从天上泻下人间的银河,停的时候如初立水面的睡莲,那睡莲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一尘不染,来去不留一点痕迹。而他手中那折扇随着鼓点时开时合,上下翻飞,好似一只白色的蝴蝶,游戏花间。 一阵清风徐来,那人便迎着风,仰望苍天,开始飞快的胡旋,衣角飘起,人如白色的风车在旋转,令人眼花缭乱。那清风似通人性也要助兴一般,竟突然转成一阵旋风,满田的蒲公英和萤火虫被这旋风骤然卷起,和着回旋的舞步从地面骤然飞升向空中。 风停了,蒲公英已被吹散,而萤火虫却如金黄色的飞雪,悬浮着,慢慢的落回地面。 “好美啊!”铁心兰看得痴了,赞叹声脱口而出。 34 旅途尽头 那舞蹈和乐声便也随着这声赞叹而渐渐停止了。无缺收势,飘舞的衣袂重新落了下来。他又恢复了平常恬静的高贵姿态,脸上没什么汗珠,吐纳如常,就好像刚才从未跳过舞一样。 他眼带笑意的望着铁心兰,铁心兰早已满颊绯红,自觉刚才情不自禁的赞叹实在是有失体统,忙掩饰道:“我是说这萤火虫,这萤火虫真的是好美啊……” 无缺听此言,转头去看这田里飘着的点点萤虫之光,也不禁赞叹道:“是啊,真的是好美……”他对着这金色的绒雪,看得似也有些痴了,喃喃道:“各位,你们相信鬼神么?据说这萤火虫,每个皆是人的灵魂变的,人死后若是对这世间眷恋太深而不能投胎,便会化作萤火虫,永远徘徊在人间,为他牵挂的人照亮一点微光……” 铁心兰瞅着无缺说这话时望着萤火虫田的背影,那背影看上去竟有些形单影只?他言辞之中也带着些许悲天悯人的感伤,不禁有些担心。 她眼前突然闪现出五年前的那个背影,那个站在悬崖边上、看上去似乎要被黑夜吞没的瘦小无助的背影,那姿态与现在居然有几分相似?与其平日里永远自信沉稳的气韵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小兰不知小花为何会忧郁,也不知该如何为他排解,只得幽幽道:“这支舞,你是为了他们而跳的么?这些萤火虫,他们若真的是心存善念的孤魂野鬼,如今看了你刚才的舞,也应该对这世间没什么牵挂,可以安心去投胎了才对……” 小鱼儿却不喜欢这么丧气的故事,听小兰此言,酸溜溜的打趣道:“超度亡灵?你想夸他跳得好看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小兰被小鱼儿一句话挤兑的无言以对,一跺脚生气不吭声了。 而小花却似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用带着些许忧伤的眼神看着小鱼儿,问:“我跳得真的好么?” 小鱼儿笑道:“老子今天运气又是不错,若不是灵机一动,和你赌上这一把,你还不露这一手让我们饱眼福呢。说正经的,跳得很棒,惊为天人,令人终生难忘。” 小花目光与小鱼儿相对,眼神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期待,笑问:“终生难忘……?在下今天献丑跳了这舞,你们看了这舞,当真便会一生都会记着我么?” 小鱼儿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他嗅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但不知他是何用意,也不便当众开口问。更令他费解的是,刚才花无缺虽然是在跳舞,但身形斗转腾挪,平缓的舞步之中,有时竟会骤然露出几分杀气,那点点划划之间竟似是十分厉害的杀招?!此等凶险的招式,他平时从未用过。他……又是借机在教我武功么?他既然要杀我,为何还要暗暗教我武功?教的还是自己雪藏已久的杀手锏?教我武功为何又不敢明说,而只是把这一招半式掺杂在舞步之中?若是武功修为浅些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张菁见小花发问,小鱼儿却那里恍神,气氛有些诡异,便插嘴替小鱼儿答道:“当然会记着,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观?就是太短了,若不是小兰打岔中途停下的话,我们还想接着看呢!小兰,你说是不是?” 小花听此言便又把目光转到小兰身上,微笑着问:“真的?小兰……你还想看?” 小兰忙用力的点了点头。 小花温柔的对她一笑,又将扇子拿了起来,问:“既然今日各位都如此有雅兴……那张姑娘、小鱼儿,我们再来一曲如何?” 于是,那树叶之声和酒坛子的鼓点又在这秋夜的田间响起了。那舞姿的淡淡影子又开始飘动。四个人闻着风中的稻香气息,赏着月色和这舞乐,陶醉于其中。没有别人,没有一切的束缚,就像从来没有过束缚这种东西一样。那乐声就像有魔力一般,令舞者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舞动着,什么都不需要去想,用心的舞着,尽情的舞着,舞到忘我为止,似乎只要鼓乐不停,他就一直会变换着舞姿不停的舞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时间要是因此而静止,该有多好。 ====== 夜深了,小兰终于还是没熬住,靠在张菁肩膀上睡着了。无缺看着她带着幸福笑容的睡脸,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把她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曲终人散,张菁和小鱼儿也灭了篝火,各自回房去睡了。 蟋蟀鸣叫。小花安顿好小兰睡下,从她的房间走了出来,却发现小鱼儿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 小花笑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小鱼儿不理他的客套,开门见山便开始审问:“‘一生都记着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有什么秘密,又装傻瞒着我?” 小花笑道:“你就没有秘密,在装傻瞒着我么?你这一路带着我七拐八拐的耗时间,你真以为我不认路?我早说过,我去过恶人谷的,咱们现在与恶人谷相距不过十里,要走,明天就可以到。你……又要三过家门而不入么?” 小鱼儿自知伎俩已经露馅儿,难免有些遗憾,道:“你既然那么爱装傻,为何不索性再多装几日?却要现在就说破呢?” 小花虽似也有些遗憾,但还是无奈道:“别再考验我的耐性了,就算我有足够的耐性,我师父未必也有我这么好的耐性。此次任务耗时之久,已属史无前例。既然我的人已经到了这里,便是定要进谷去找到那江枫的。” 小鱼儿挤眉弄眼的笑道:“进谷?可以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进恶人谷,但是一辈子都找不到江枫……” 小花却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道:“要找到,而且必须找到。别忘了,执行任务的不止我一人,江枫若真的就在附近,我若不出手,难保我兄长不会出手!” 小鱼儿大惊,道:“你兄长难道会跟踪咱们,然后去恶人谷滥杀无辜?好把我爹逼出来?那可真是很难办,若真如此,你可愿出手帮我?” 小花踌躇道:“……不帮。” 小鱼儿怒道:“朋友的忙,为什么不帮?” 小花作难道:“为何要帮你?帮你就是背叛师门。” 小鱼儿一脸狐疑:“骗人,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现在你又不提“只能我杀你”的理论了?你完全可以帮我,然后对师父说:这项任务我花了很多心思,怎能让兄长抢了我的功?如此说来……你和你那个神神秘秘的兄长好像从来就没碰过面!之前我问你那兄长为何再没出现追杀我,你总是不回答,这次休想再蒙混过去!” 小花沉吟了半晌,道:“这是师父的命令,师父不允许我们两个见面,我也不知道为何。” 小鱼儿奇道:“你们两个不是双胞兄弟么?居然会没见过面?怎么可能?” 小花边踱着步,边思索回忆道:“没见过,真的没见过。我们自小就被师父分开,在宫中不同的殿里长大,所以我一直不知自己有兄长,只知道这宫中有不可以踏足的禁地,近年来才机缘巧合,隐约了解到这个人的存在,原来那禁地便是他住的地方。” 小鱼儿听此言有些同情他俩了,道:“你师父刻意让你和兄长骨肉分离?为什么?你不思念他么?” 小花不屑道:“思念?我才不会思念那种禽兽!据说我那兄长为人狠毒,又唯师父马首是瞻,甚至滥杀无辜取乐,欠下血债无数,他若杀你,是绝对不会让你死得舒服的……” 小鱼儿笑道:“所以你之前要杀我,就是怕我落到你兄长手里被他活活玩死?然后再大卸八块?对了,我还有一点很好奇,你一看就是个努力用功的好孩子,又比你兄长聪明,武功应该比他更厉害才对,之前你却说自己没有你的兄长厉害,却是为何?” 小花羞道:“说来惭愧,我听宫女讲,论外功我们虽然是在伯仲之间,但若比内功心法,我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心无旁骛,内功精进得很快,明玉功据说已修到第七重,而我却十分不长进……所以我即使想斗,也斗不过他。” 小鱼儿还是觉得事情不太能说通,问:“他既然如此厉害,怎么上次我差点被他弄死,你却能救下我呢?” 35 逐出师门 小花又想了想,道:“这……师父似乎不希望我们相认,之前分开教养,后来事情败露,便命令我们不得相见,他非常听话,真的从不见我。上次他欲杀你,被我无意中路过撞见,我听有惨叫之声,刚想赶过去探看,他似是瞧见了我,便逃了?我却只见人影闪动,还是没有见到真人。” 小花说罢眨了眨眼,似有些好奇的问小鱼儿:“那人的相貌你看真切了么?……他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小鱼儿点头叹道:“长得真的一模一样,连头发丝都看不出差别,不过你和他,也仅仅只有长得一模一样这一点相似之处而已……你刚才说他不敢见你?此话当真?如此说来,只要你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他便永远不敢出来?原来拽住你寸步不离的和我在一起,反倒成了我的护身符!哈哈,你师父居然派两个不可以见面的徒弟同时来杀我,自找麻烦,还不如只派一个,真是蠢!原来女人武功越高,就越蠢!不过……她为什么规定他不许见你呢?” 小花搪塞道:“我说过,师父不喜欢别人问为什么,我不敢问,你若敢问,可以去问问……” 小鱼儿吐吐舌头道:“这邀月宫主,真是个有怪僻的神经病,你都不敢问,我去问?问了怎么会还有命在?对了,你兄长叫什么名字?你从未提过他的名字。” 小花幽幽道:“他叫什么?我不知道。不知为何,师父没有起,我们便一直共用这同一个名字了。也许,在你眼前的这个人叫花无缺,那个兄长没有名字。也许他才是真正的花无缺,而我,其实没有名字吧。如果我真的从来就没有过名字……倒也干净。”说到这里,竟不禁叹了口气。 小鱼儿拍了拍小花的肩膀道:“没名字也是他没名字,你花无缺的大名在我心中可是响亮得很呢,想忘了都难。话说回来,刚才你那句“一生都记着你”还真是吓人,就好像你知道自己已经快死了似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花叹道:“我只是有感而发。既然是人,便终有一死,有人记着,总好过没人记着吧……小鱼儿,你“对了、对了”的问了这许多,现在可不可以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 小鱼儿也觉得自己问得确实太多了,也该回答几个问题才算公平,便道:“好啊,什么问题?” 小花问:“你爹江枫,他练嫁衣神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武功较二十年前,究竟是进是退?” 小鱼儿挠头道:“上次我没提么?我爹在练嫁衣神功的第八重,他现在的武功较二十年前,不但没有退步,反而是更上一层楼了……呓?!!等一下!!!” 小鱼儿说着说着突然恍然大悟,惊出一身冷汗道:“既然我爹当年伤了你师父,料想他的武功应在你师父之上。他的武功如今已然恢复,你要在他面前杀我?几乎不可能!你若一心要完成任务,在他面前取他儿子性命,与他拼了起来,那……简直就是送死!你不知道这一点,师父自然也不知道这一点,才会下令让你来杀我吧。我现在既然已经把这事情告诉了你,你不如回去求你师父……” 小花打断道:“不用告诉她。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改主意。” 小鱼儿不解道:“不可能不改,除非她是存心让你送死??!!” 小花淡然一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是送死,该做的事情,也还是一定要做的。” 小鱼儿愤然道:“你师父既然辛辛苦苦育你教你,为何还要你来送死?难道你做错了什么?她讨厌你了便想借刀杀人?没有道理啊……” 小花苦笑道:“师父那边我不敢问。不过既然你爹和我师父非常相熟,等咱们明日到恶人谷里见到了他,我倒想问问他,为什么我师父似乎很讨厌我,让我来送死。兴许,他能知道些线索也说不定……” 小鱼儿点头道:“我爹的秘密的确也很多,他也是不爱说的闷葫芦。既然你要见面问他事情,我也想听了呢。放心,我爹又不是老虎,就算是,我也是不会让他吃我朋友的。” 小花看小鱼儿拍胸脯打包票,确似安心了一些,笑道:“其实我还有别的事情想问他。既然你也想听我问他话,那明天就乖乖带我去恶人谷找他,别再东游西逛的瞎晃了。” 小鱼儿同意,两人便各自回去歇息,准备明天动身回恶人谷,去找江枫问事情。不过小鱼儿照例还是在三更起夜的时候,去小花的窗前偷瞄了一眼,那家伙果然还是在整夜打坐…… 花无缺,果然高深莫测,满身都没有破绽,但又似乎,满身都是疑点。 ====================== 小鱼儿和小兰带路,四人终于要回恶人谷了。山路曲折,飞沙走石,穷山恶水,寸草不生。恶人谷的入口,果然很隐秘。 眼前一块硕大的石碑上刻着:“入谷入谷,永不为奴。”这里便是恶人谷的入口? 恶人谷口,白骨成山,恶人谷中,断壁残桓,一片破败肮脏的景象。 但出乎花无缺意料的是,进了恶人谷,这里的恶人的样子却不都是狰狞可怖的。沿途之上,许多人脸上都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山谷之内,常年阴冷,谷众们很珍惜这正午时分难得的阳光,三三两两的晒着太阳,喝着酒,吹着牛,做任何他们喜欢做的事情,他们的生活看上去似乎过得比谁都惬意闲适。 不过这惬意中却时刻透着杀机,也许某两个人前一秒钟还称兄道弟的耍钱,而后一秒钟,其中一个就已经把刀插入了哥儿们的后心、杀人越货了。而周围的人却并不怎么指责那个杀人的人,而是在笑那个死者笨。因为这恶人谷里,每个活着的人都很聪明,也很懒,他们很聪明,所以觉得笨人就该死,他们很懒,懒得装正人君子。他们知道,这谷外的人们其实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勤于伪装,总还是要编个说辞,才能让这杀人的人,杀得光明正大罢了。 “这便是恶人谷?”小花轻摇纸扇不禁叹道:“这白天的景致,与晚上的还真是不同,不过……这地方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神秘嘛,为何却是移花宫门下的禁地呢?” 小兰奇道:“禁地?怎么回事?我和小鱼儿在恶人谷住了这么久,也没听说过这传闻。” 小花道:“此事你们还是不要问得太深,也不要传扬出去为好。恶人谷是移花宫门下不能踏足的地方,这是我们祖上定下的规矩,具体是何缘由,师父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前代宫主曾许下誓言‘移花门下入恶人谷者,格杀勿论’,此后每代宫主都必须遵守罢了。” 小鱼儿忍不住问:“那你怎么还敢来?不怕违背了先祖的遗命,你师父会大义灭亲,清理了你么?” 小花笑道:“怕啊。所以师父命我来恶人谷杀你的时候,我便求她把我逐出师门了。” 三人皆惊,小花笑得还是悠然,道:“我一求师父,师父便答应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逐出师门只是走过场,完成任务之后回来重新拜师便是。而且这件事情完全没有被宣扬出去,宫女们在外面还是习惯称我为少主,我倒也没反对。” 小鱼儿咬牙笑道:“真有你的,被逐出师门了还那么替她卖命?你是多想好好完成任务杀掉我啊!” 小花装可怜的笑道:“没办法啊。我若不求师父将我逐出师门,你若一辈子都躲在恶人谷里,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完不成任务回不了家?我被逐出师门来杀你,若是拿不到你的头,我也无颜再回宫求师父重新收我为徒了……” 小鱼儿狐疑的笑道:“那这件事情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们?难道你是想暗示我,恶人谷是我逃避移花宫追杀的最佳避难所?你们有祖训,你又是少主,邀月才破例做此权宜之计,假意把你逐出师门,进谷来杀我,而且没有把此事张扬出去。所以,移花宫是不可能大举进犯恶人谷的,难道邀月要把她门下的人都逐出师门来杀一个江小鱼?那还不笑掉了别人的大牙?而且,因为有这祖训,你若进了恶人谷,便不会再有宫女跟着你,你反而算是暂时自由了,对么?” 小花摇扇笑而不答,那笑容似是在说:反正我又说了一个秘密,是真是假,是何用意,随你怎么理解。 小鱼儿嘿嘿乐了两声,笑道:“怪不得,怪不得移花宫如此神通广大,邀月要找我爹,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根本没有人敢进谷来找人。不过……你被逐出了师门,可以进谷来杀我,本来是有机会发现我爹未死的真相的,却被那个假墓给骗了。你若是再聪明些,肯刨坟掘墓看一眼的话……” 小兰快人快语道:“刨坟掘墓这种事,无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呢?”但见小鱼儿在对自己冷笑,那神情似是在说:“我和你男人开句玩笑你便要替他出头?秀恩爱不要这么明显。”马上低头不敢吱声了。 小鱼儿见小兰此等神态,也转过头不愿再瞧她半眼,只去悠闲的看天看地看美女便罢。 乡情未改,小鱼儿溜溜达达的带着一行人回了自己的家。花无缺要找江枫,这是天大的要紧事。 36 四大恶人 一间草房,进门迈五步就能顶到墙。房里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几口破箱子,和一条堆满杂物、凌乱不堪的案几。家徒四壁?算不上吧,起码还是有床的。小鱼儿一跃扑到了自己的狗窝里打了个滚儿,抱着被子闻了闻那熟悉的味道,果然还是狗窝最好。 不出所料,他们扑了个空,家里空无一人。小鱼儿心中甚是欢喜,脸上却是一副作难的表情,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说着“遗憾呀,我爹还是没回家”的风凉话。 小鱼儿翻身趴起,用手支起了脑袋,想好好瞧瞧小花寻人无果后的复杂神情,却见他找了两圈,便似乎很轻易的放弃了,只对着这完全没有可称道之处的陋室,认真的观察了起来。 左右观瞧之后,小花的目光停在了那张凌乱的案几上,他似乎对那上面的每个物件都很好奇,正要伸手去摸一只看似很精巧的小盒子。 “别动!”小鱼儿一喊,小花的手便僵住了。 “那里面装的是臭药,一打开就会让人臭上五天!而且怎么洗都消不掉味道!”小鱼儿一解释,小花的手便缩了回来。 小鱼儿见小花这副心惊胆战的样子,又得意的捧腹大笑了。小花被他取笑得有点窘,皱了皱眉,忙用“既然江枫不在,那恶人谷里谁会了解他的行踪”的问题来转移视线。小鱼儿眼珠子一转,信口把十大恶人的名字推了出来,说这恶人谷里的事情都归他们管,要问江枫下落,就得拜见一下自己那四个师父。小花虽知小鱼儿又是在故意整他,倒也没什么别的良策,便同意跟着他去了。 张菁对其他的恶人都没兴趣,除了一个人。她说想去会会传说中的神医万春流,小鱼儿便给她指了万春流家的方位,放她一人前去拜会了。小鱼儿、花无缺、铁心兰则去找剩下的几位师父去打探情报。 ==== 在小鱼儿和小兰的指引下,小花到了一家酒店的门口,这酒店的门匾上题着“娇奢淫欲”四个大字。 迈进店门,只见宽敞的厅房里摆着十多张桌子,桌旁坐着的食客们,饮酒谈笑,耍钱嫖娼,喧哗热闹。两层的酒店,顺着窄窄的楼梯望上去,二层想必便是几间客房或者雅座之类的隔间了,非常的普通。 小鱼儿站在门槛之内,挑着眉毛向小花介绍道:“这便是屠娇娇开的黑店,虽不奢华,也算是谷里最高级的了。这时辰,我那几位师父多半是在这里碰头聊天,交流害人的心得吧。我先来看看,今天来的人齐不齐。” 小鱼儿踅摸了一圈,见该在的差不多都在,便蹿到了厅堂正中的一张桌子上,站在桌上兴冲冲的吆喝了起来:“各位叔叔姑姑们,小鱼儿回来了!” 果然,一张桌子前,四个原本趴在桌子上闲聊的人,都立刻来了精神,回头站起了身。一位玲珑乖巧的少女、一个圆脸胖子、一位大嘴大肚的厨子、一位缺手的铁钩冷面剑客。 小鱼儿笑了,心想:看这几位师父刚才这一副蔫儿蔫儿的样子,他们准是又闲得蛋疼了。不被我耍的日子虽然悠闲惬意,但也着实没啥新鲜的乐子了,对吧? 小鱼儿见师父们的情绪被勾了起来,没等他们开口,便继续道:“我这次不但回来了,而且还从外面带回来一位了不起的好朋友!这段时日你们过得如何?看你们似乎无聊得紧,不如和我的高朋也认识认识,长长见识。” 师父们见小鱼儿带了新鲜朋友回来,越发好奇,眼睛都放了光,纷纷离座聚拢了过来。 小鱼儿见小兰和小花已站到自己身边,谷内的观众们也都聚拢了过来,便跳下了桌子,拍了拍小花的肩,开始眉飞色舞的介绍起来:“来来来,让我来给各位引荐引荐。这位,移花宫的花无缺公子,风流倜傥,武功盖世,与我机缘巧合的邂逅,被我的气度和机智所折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交情……别提有多铁了,真可谓是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海誓山盟……” 那玲珑乖巧的少女忍不住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臭贫了,快点说点正经的!” 小鱼儿扫兴的脸一沉,继续道:“总之是过命的交情,他连养老送终的事情都已经替我想好。他此次来恶人谷的目的,便是奉师命专程来找江枫,然后在江枫面前,亲手杀了我!”边说边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比划,作出卡嚓一刀后死翘的表情。 铁心兰听了直摇头,心想:如此介绍,意思是说移花宫门下来咱们恶人谷,上来便要指名杀人?杀的还是他们的徒弟?这几位师父的面子上怎么过得去?一上来就如此挑拨,是直接要让两边动手掐么? 花无缺知道小鱼儿又是在耍诈捉弄人,也不理他,一步上前,深深一揖,毕恭毕敬道:“晚辈移花宫花无缺,给各位前辈见礼了。” “移花宫?来找江枫?杀小鱼儿?”四大恶人立刻把小花围了起来,但他们居然不是上来动手打架的,而是开始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了。 “杀小鱼儿?太好了!”那玲珑乖巧的少女一把便挽住了小花的胳膊,柔声道:“这个小鱼儿,太能折腾人了,当初真后悔把他留下来养大,你把他杀了,大快人心!”她又上下打量了下小花,接着道:“你是移花宫的少主?一看便知,厉害得紧,听说……江枫和邀月宫主有仇?怎么样?能不能把江枫也给杀了?这正义感过剩的大侠,和我们结怨颇深,他成天在这边神出鬼没的,完全成了咱们的一块心病,你除了他,我们睡觉也安稳啊。你若是肯做,又怕一个人敌不过他,我们可以一起帮你!大家说好不好?”周围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对小花投以期待的目光。 “她便是‘不男不女’屠娇娇,易容术名冠天下,我至今也不知道屠姑姑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小鱼儿向小花介绍道。 那大嘴大肚的厨子却没说话,只是借着屠娇娇说话的功夫,用鼻子在小花身上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闻,口中喃喃道:“极品,真是极品,好嫩,要吃这一位的话,热水滚一滚直接吃就行了,用任何作料都会遮住它原本的鲜甜味道啊……”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便是‘不吃人头’李大嘴,你不是说练了明玉功,别人吃你的肉可以长生不老么?你要不要送一块肉给他?”小鱼儿如此一说,李大嘴果然更加两眼放光、垂涎三尺。 “大嘴叔叔,你是想白灼虾仁,还是想水煮鱼片啊?不过小兰还是奉劝叔叔一句,凭叔叔那点本事,一百个李大嘴都只能是被吃的份儿!”小兰说罢,忍不住在旁边笑出声来。 小花被这么闻来闻去,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发痒,很想躲开,但考虑到他是小鱼儿的师父……闪躲似乎不太礼貌,只能暂且流着冷汗硬忍。 小花正在考虑应该如何婉转的防备李大嘴的‘贴身闻肉功’,又不惹他生气,却忽觉眼前一黑,不知怎的,自己的脸竟似被一张黏糊糊湿哒哒的皮子盖住了,他想将皮子从脸上掀下来……“别乱动!”屠娇娇的声音喝止了他。 片刻之后,小花脸上的皮子被揭了下来。人皮面具,屠娇娇仔细整理查看着手中的人皮面具,用嘴轻轻吹干,竟赞不绝口,对小花妩媚的笑道:“谢谢啦,这张人皮面具,完美无缺,将会是我‘小生’类别里面最棒的藏品了。” 那圆脸胖子眼见屠娇娇和李大嘴都得手了,便知这花无缺武功虽厉害,但人却木讷,似乎挺好欺负的,于是也来了兴致,站到了小花面前,干咳了两声,笑呵呵的自报家门道:“哈哈,我是小鱼儿的哈师父,‘笑里藏刀’哈哈儿便是我,还不快行礼?” 小花被李大嘴和屠娇娇耍得有些狼狈,听前辈如此挑礼,忙施礼道:“晚辈见过哈师父。” 哈哈儿居然罕见的把脸绷了起来,道:“你这后生,懂不懂我这里的规矩?见长辈行礼,为何不笑?要笑,来,灿烂的笑一个!” 无缺被问得一怔,他本来是会笑的,但冷不丁被这么强人所难的硬逼着笑,竟不知该做何表情,只能“呵呵”干说了两个字。被哈哈儿当场认定为不合格,而勒令其重笑。 几人纠缠之中,忽听一人冷冷问:“你来过恶人谷吧。”问话的人一出声,那几个老不正经的货,马上停止了嬉闹。 37 人见人爱 小鱼儿道:“ ‘血手’杜杀杜伯伯,这里的老大……杜伯伯,花无缺,难道,你们见过?” 无缺似见主事的来了,忙正色答道:“正是。原来前辈还记得我……晚辈真是荣幸之至。” 杜杀眼中亮出兴奋的青光,杀气腾出,道:“我看得不错,上次深夜墓地中的不速之客,就是你!这轻功……移花宫一派的轻功,果然可以。上次我既然没有追到你,这次便不能再错过,你我过两招如何?我倒想见识一下,移花宫门下,除了轻功之外的功夫,到底有多厉害!” 花无缺拱手行礼,正色答道:“前辈指教,晚辈自然是求之不得,请前辈手下留情。”说罢便好像得救了一样,赶紧和杜杀出去比武了。 留在屋里的人纷纷摇头,料想花无缺遇到这死不服输的杜杀,想要与他点到为止,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屋里的人聊天还没超过二十句,杜杀竟然就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然后将茶杯用力磕在桌子上,一语不发,只顾着运气。小花看似有些心急的追回来,问:“晚辈与前辈输赢未定,为何不比了?” 杜杀怒道:“不比了不比了,什么鬼功夫,好像在和自己打一样,一点都不痛快,打得太窝火!没意思!” 小花忙道:“前辈武艺高强,晚辈还想讨教一二……”已经在放水了,却还是放少了?小花深感后悔。但他现在后悔已经迟了,那几个怪师父又聚拢了过来,小花虽还是谦和的与他们寒暄,但已显得有些招架不住,应酬之间,他还是不忘瞥了一眼铁心兰。 小兰见小花看自己的眼神居然有些无助,那狼狈样子还是挺可爱的,竟忍俊不禁的捂嘴笑了起来。小花见小兰笑,居然也是有两分欢喜的,对她会心一笑,不再多言,转而又去回答那些怪师父们的怪问题了。 小兰看这闹哄哄的场面,忍不住偷偷对小鱼儿咬耳朵,道:“这几个师父都是怪人,不过看上去,他们都很喜欢他嘛。” “嘿嘿,花无缺就是块唐僧肉,我们这几个师父,无利不起早,他们这么积极,都只是在抢肉吃罢了。”小鱼儿早知道师父们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恶作剧再次得逞,得意的坏笑了起来。 不过小鱼儿乐观小花被欺负,但见这几个师父闹了很久,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有些看厌了,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他挠了挠头,那令人心烦的正事,毕竟还是要问的,便开口问:“行了行了,几位师父,逗小朋友也不要逗得太狠,差不多就收敛些吧。人家是来找我爹的,我爹现在何处?最近有没有人看见过他?” 屠娇娇搔首弄姿道:“江枫?前两天还出现过一次,听说你还没回来,便又不见人影了。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必然还是会出现的吧。让你这位小朋友在这里多住几天吧,多住几天,总会等得到人的。” 小鱼儿心中欢喜:屠姑姑果然最懂我,她想必……是觉得在小花身上能赚到便宜,拿话把这小朋友留住,然后慢慢的把他整得七荤八素吧。 于是小鱼儿忙附和道:“屠姑姑说得没错,花无缺,多在我们这里留几天,让小兰带着你多看看转转,尽一下地主之谊,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你不是被逐出师门了么?正好,别回去了,拜我这几个师父为师,让他们教你点移花宫绝对不会教的东西,如何?” ===== 小花还是满听话的,果然答应在恶人谷里住下了,他虽然没有答应小鱼儿的提议正式拜师,但这几天却也经常去小鱼儿那几位恶人师父家里串门儿讨教。 小鱼儿很期待看小花被捉弄的好戏,期待得不得了。不过几天下来,他却有些失望,因为小花不但没有被整,反而被那些师父们当成了宝贝。 屠娇娇那里。屠娇娇本来是要向这小朋友显摆一下她高超的易容术的,却被小花发现脖子下面起了几颗红点。 小花盯着这红点,关切的问:“屠姑姑,这几个红点疼不疼?我这里有去专去粉刺的良药,您要不要试试?”说罢便敷了些上去。 这灵药果然有奇效,屠娇娇见这药灵验,破天荒的把妆卸了,还诉苦说,最近脸上的粉刺太多,有的已经肿得直痛了。 小花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屠娇娇的真颜,微笑道:“姐姐,你本来就生得标致,而且肤质也不错,比起那些稚嫩的女娃来,这真面目,更有成熟美人的风韵。何须总用□□?这面具的透气性非常不好,戴得时间久了,会把皮肤弄糟。看,这里的肿包,完全都是捂出来的,如果继续在这样捂下去,很可能就流脓留疤了。您若是必须戴这□□的话,最好也不要整日都戴,不戴的时候,要注意保养、除垢、补水……”说着便取出些移花宫美容养颜的瓶瓶罐罐,仔细介绍起护肤的要诀来。屠娇娇泪眼婆娑,立刻把他当成了闺中密友,拉到镜前连连讨教,两人竟就此话题聊了一整天。 李大嘴那里。李大嘴本来是要让这小朋友参观一下自己烹饪人肉的后厨的,不想被小花却误入了他的书房。小花见李大嘴书房所挂的书画佳作竟是他的真迹,大为震惊,他又翻阅了李大嘴收藏的典籍,顿时如获至宝,对李师父的才华赞不绝口。李大嘴都快热泪盈眶了,提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当年他也曾经是金榜题名的状元,虽相貌丑陋,却被岳丈赏识,将女儿许配于他,岂料妻子嫌自己丑,竟红杏出墙,自己捉奸杀妻却不忍让岳丈蒙羞,才编出自己喜欢吃人肉,把老婆都给煮了的瞎话为他遮掩,成了十恶不赦的十大恶人。这些年来,他在这恶人谷中,没有一个人能与他讨论风雅之事,他这才子难觅知音,一直有种曲高和寡的寂寞之感。李大嘴见小花能赏风月,立刻把他当成了诗友,互赠佳作,两人竟就此又聊了一整天。 杜杀那里,非常简单。小花只告诉杜杀一句:“无论多厉害的高手,都有个无法战胜的敌人,那就是他自己。晚辈用移花接玉与前辈交手,如果哪天前辈赢了,就等于是战胜了自己。”杜杀听后认为十分有理,开始潜心参悟自己武功中的漏洞和不足,思考如何破解自己的招式了。几天下来,杜老大居然都没看见人影,恐怕是还没有想出破解之法吧。 哈哈儿那里。哈哈儿初次见小花,以为他严肃恭谨,不苟言笑,便把他拉到自己的家中给他讲冷笑话听,并强迫他笑。不曾想小花的笑点竟然非常低,也许是移花宫里从来就没有人讲笑话,他也从来没怎么听过人讲笑话吧,无论哈哈儿的笑话有多冷,他都能开怀大笑,连连夸赞哈师父风趣。哈哈儿终于重拾了自信,对小花道:“我就说嘛,我很有曲艺天赋。这些年来,我的天赋全都被恶人谷这帮没幽默感的人给埋没了,这谷里总算是来了一个正常人。原来凭我的口才讲出的笑话,可以令正常人这么开心!” 小鱼儿都快气晕了。几天下来,屠娇娇变得只关心如何保养自己的皮肤,李大嘴又开始了他尘封已久的文学创作,杜杀醉心于突破自己达到武学的更高境界,而哈哈儿,就要变成一个说单口相声的艺人了!小鱼儿头一次觉得自己带来的这个人,给恶人谷带来了灭顶之灾。小花原来这么会卖乖,我小鱼儿人见人嫌,而他却人见人爱?长此以往,恶将不恶,谷将不谷!不过,看师父们忙活这些新爱好倒是很高兴的样子……恶人谷变得从此不再恶人谷,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 38 人言可畏 别的师父那里倒还算了,小兰那里,令人看了更加窝火。这几天小兰有空就当向导,拉小花去谷里的各处走,走就走,每到一处却都还给他讲小鱼儿曾在那里出过什么样的丑!在哪里掉了粪坑、在哪里裂了裤裆、在哪里被马蜂蛰、熊瞎子追,全都如数家珍的掀了一溜够!把小花逗得前仰后合,羞得小鱼儿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灭小兰的口。不过小鱼儿一冲上去撕这小蹄子的嘴,那小蹄子便马上躲到了小花的身后……打不过,小花护起自己的女人来,天底下能打过的人,基本上就没有。哎…… 这些人看着就来气,果然还是继续欺负乡亲们比较欢乐么?灾难,小鱼儿一上街才发现,带花无缺进恶人谷所引发的灾难,没有最大,只有更大。局势完全失控了,小鱼儿上午亲口说出的介绍词,加上小兰下午公然拉着花无缺在谷里出双入对的行为,马上成了当日最轰动的大新闻。一传十,十传百,晚饭之后,乡里乡亲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了。小鱼儿若是上街,没走两步便会有个熟人,神神秘秘把他拉到路边,低声问话,问的当然便是关于小兰的八卦,而且这些八卦还越传越离谱,什么“移花宫少主看上了铁心兰,所以要杀江小鱼”,什么“江枫欲为儿子争儿媳,与移花宫少主约战”,什么“江小鱼迷恋移花宫少主,铁心兰为了挽救江小鱼,欲勾引移花宫少主以拆散他们”……总之越传越不像样,狗血程度,令人发指。 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粗看起来,是挺可疑的,小鱼儿安慰自己:别人瞎猜,也属正常。令小鱼儿哭笑不得的是,这些乡亲们虽都贱兮兮的想听八卦,但他们毕竟还是很惜命的,而且很有默契,“小兰到底爱谁”这个问题,没有人敢去问花无缺,也没有人敢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甚至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同时提铁心兰和江小鱼两个人的名字。因为,小花看上去虽然很平易近人,但谁能保证他不是第二个“笑里藏刀”哈哈儿呢?移花宫少主的身份,足以让这些胆小如鼠的恶人们,望而却步了。所以每个怀揣着好奇的人都只问小鱼儿,在他们眼里,小兰毕竟是姑娘家,现在还有了很强大的靠山,而小鱼儿是男人,一个没皮没脸、臭名昭著、总是喜欢鱼肉乡里的男人。 人言可畏,小鱼儿完全没见识过人言竟是如此的可畏。他只觉得,这些年自己树立起的浪荡子、万人迷的形象已经轰然倒塌了。否认自己被小兰甩了?根本不会有人信。找那些幸灾乐祸人的茬、报复一下?报复了几个人,但不多时,坊间就又蹦出了几条 “江小鱼被铁心兰甩之后,恼羞成怒,已丧失人性,请大家不要靠近”之类的新闻。所以,最后他给那些瞧热闹人的说辞只能是:“花无缺只好男色,追求我未果,所以他因爱生恨,想要杀掉我泄愤。但他其实对我还是不死心,想见我爹,求我爹为他做主。他和小兰在一起,只是想从小兰那里打探消息,找追求我的突破口,顺便寻求些安慰。” 街不想上,呆在师父们那里,小鱼儿竟也很不自在。因为自从小兰和花无缺的事情被传得满城风雨之后,师父们看小鱼儿的眼神,就总是带着几分同情,罕见的同情! 屠娇娇的同情语段是:“想把小兰抢回来?以你的条件来讲,我看不霸王硬上弓的话,是不行的了。屠姑姑我最疼你,所以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虽然有点舍不得,我这独门的迷药,你若是想要……” 李大嘴的同情语段是:“大嘴师父最疼你,小兰,你还抢得回来么?不行的话我就把那小子给吃了?但我若是吃了他……你心疼不?” 哈哈儿没有同情语段,只是一看见小鱼儿一脑门官司的样子,就哈哈的乐个不止。 杜杀……仍是完全没有踪影。 不打搅任何一个凡人,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小鱼儿忽然觉得,花无缺最初的生存方式,对于现在的自己,竟然非常合适。 === 最糟糕的几天过去了,八卦风云终于有了平息的迹象。又到了晚饭时分,大家还是照例要围桌吃饭的。小花除了轻描淡写的又问了一遍“江枫回来了没有”之外,居然还试探性的向小鱼儿问了一句:“铁世伯,他也出谷未归么?这几天怎没见到他老人家?” 小鱼儿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只是对小花抛媚眼笑了笑,似是在说:原来你这些天讨好我那些师父,又多在谷里走动,都是为了改善大家对你的印象,好让大家都同意你和小兰的事?你最想讨好的未来老丈人却恰好不在,所以你有些不安了,才来找我探探口风? 小花似乎也感觉到小鱼儿已猜中自己的心思,见他只是鄙视的冷笑而不答话,也只好腼腆的笑笑,又瞥了一眼旁边胃口似乎不错的小兰,垂眼自己闷头吃饭,不再言语了。 正在此时,一位医者打扮的清癯老者进了门,他胡须花白,浑身散发着药香,万春流。 小鱼儿看见万春流来了,便打招呼道:“万伯伯,怎么这几天都没看见您出来走动?您和张菁交流行医心得,交流得怎样?” 万春流道:“张前辈?她……” 小鱼儿笑喷道:“张前辈。你管她叫张前辈?哈哈哈哈……” 万春流答:“我的医术虽主要为家传,但也曾经为了求学而拜师,我那位师父,却正好是张菁姑娘师父徒孙的徒弟……这,我不想乱了规矩,而张姑娘却不喜欢听师叔祖之类的称呼,只说叫前辈就好……” 小鱼儿对这些论资排辈的俗理本就不感兴趣,见不苟言笑的万春流现已面露尴尬之色,更懒得深究,便转而问:“张菁她人呢?我以为她进了谷就一定会缠着我东问西问,岂料她这几天都没见人影。” 万春流笑道:“张前辈不愧是药王嫡传,她的大名,我早有耳闻,而且见面才知,她竟这般年轻,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博学多才,令我辈汗颜。这些天我与她钻研医理,废寝忘食,我二人也算是一见如故,成了莫逆之交吧。她似乎对迷药和麻药特别感兴趣,在我们谈论的过程中,我随口告诉她,说咱们恶人谷里曾采到过金丝洋金花。她听到后似非常欢喜,说此药材她寻遍大江南北都未曾找到过,居然会在这里出现?说罢便上山采药去了,至今未归。” 小鱼儿笑道:“阿弥陀佛,金丝洋金花,感谢你!你再多躲张姑娘几天吧,我也好耳根再多清净几天。” 万春流答完小鱼儿的问话,便不理他的说笑了,目光停在了铁心兰的身上,神色变得有些纠结,低声道:“小兰。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爹刚刚回谷,现在我那里。他叫你过去一趟。”说罢便转身回去了。 小兰看万神医走时神色凝重,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疑惑:我爹回来了?他不回家,却去了万神医那里?小花和小鱼儿也听出事有蹊跷,见小兰忧心忡忡,自然也是要陪同前往的。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去了万春流的住处。 万春流的住处,根本是一家医馆,除了床之外,就只有满地的草药、满柜子的瓶瓶罐罐、满架子的医书和各种医用器具。屋里屋外,都散发着浓浓的药香。里间的病塌之上,躺着一位赤眉赤须的短粗汉子,“狂狮”铁战。 躺在病榻上的铁战,已完全看不出狂狮的影子,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小兰一看到爹爹竟如此虚弱,大惊失色,立刻扑倒在他的床前,哭道:“怎么回事?我走之前您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病得如此……” 铁战抚着铁心兰的头,凄然道:“人各有命。这病来得太急,万神医刚才已经瞧过,他都说……顶多只能再撑上三天啦。好在有几个朋友把我送了回来,不然,我们父女恐怕连最后一面都……” 小兰拼命的摇头道:“我不信!不会的!爹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对了,我们这次回来,恰好也带来了一位精通医术的朋友,我求她帮您……” 铁战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黯然道:“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但爹从你小的时候……就没好好照顾你,对你心中一直有所亏欠。不过上天待我还算不错,这些年……你回到我身边,我能看着你长成大闺女,本应很满足,没什么遗憾了才对……但现在,我却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想在我死之前,看见你和小……” 小兰哭着打断道:“爹!您瞎说什么?死什么的,怎么能乱说!您再如此说,女儿可不依!”她不敢让铁战现在就说出来,她知道爹想说的是什么:“想在我死之前,看见你和小鱼儿成亲”。爹非常敬佩江枫,也非常喜欢小鱼儿,他催小鱼儿娶自己,都催了两年了。小鱼儿每每推三阻四,他只当这孩子贪玩,想再多玩两年,并认定了这个乘龙快婿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但今时不比往日,眼下无缺就在自己身边……怎么办?不想让无缺以如此的方式知道自己和小鱼儿的事,也不能让爹在病重之时还生气…… 39 南柯一梦 铁战见女儿不回话,又无力的咳了几声。小鱼儿忙上前给他顺气,就手把脉一听。果然,脉象虚弱,似有似无,气血双亏,万伯伯都说只有三天的话……他摇了摇头,给铁心兰使了个眼色,似是在说:你爹看来是真的不行了。他和花无缺都在这儿等着呢,你赶快回句话。脑子放明白点儿,有我在,我帮你圆就是了。 小兰见小鱼儿此等神色,心里稍微有了些底,狠心咬了咬牙,连忙站起身走到小花身旁,柔声向铁战介绍:“爹,这位是移花宫的花无缺公子,这次出行,一路上对女儿甚是照顾……” 无缺上前一步行礼,但还未等他说“晚辈不才,前辈可否请脉一听”,便差点被铁战丢过来的药碗砸中了。 只见铁战强支起自己的身体,用颤抖的手指着花无缺,气喘吁吁的吼道:“移花宫?!咳咳,小鱼儿!去,快帮我把这个人杀了!” 小鱼儿一听也变了颜色,不过他转脸便嬉笑着耸了耸肩,问:“杀他?能杀的话早杀了。他正是来杀我的,现在留着我的小命,只是要去找我爹而已。我可打不过他。”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7节 铁战怒道:“你不敢动,那我自己来!”说着要挣扎着下床,却已站不起身,反而险些跌落床下。小兰赶紧将其搀住,又扶回床上,盖好被子。 小花见状忍不住道:“前辈现在气虚,切勿动了肝火……” 铁战瞪眼怒骂:“移花宫的恶狗!你假惺惺的在这里做什么!滚!滚!还不快给我滚远一点!咳咳。” 小花见铁战情绪激动,只好与小兰和小鱼儿对了下眼色,先行行礼告退了。 铁战看花无缺离开了房间,仍无法顺气,指着铁心兰的鼻子问:“你!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见铁心兰低着头没有否认,便痛心疾首的道:“女儿啊!你好糊涂啊!我们和移花宫,可是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啊!” “血仇?”小兰无所适从,向后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只等着爹继续说。 铁战老泪纵横,开始细细诉说:“我们祖上创立的铁掌庄,在江湖上原也是显赫一时的。二十多年前,移花宫本已号称改邪归正,但却突然出尔反尔,围祸武林,一批原与她们无冤无仇的武林人士都遭到了灭门的血腥屠杀。咱们铁掌庄,也在其列。铁掌庄,上上下下五十一条人命,除了我铁战因出门在外,而侥幸逃脱之外,无一幸免。这些年来,我虽娶妻生子,但却对你们母子疏于照顾,就是背着这血海深仇,心中义愤难平,想苦练武艺,练成之后,找机会去寻仇。未曾想,我生性鲁莽,自己的仇未报成,却结了更多的仇家,只能躲进恶人谷避难。你娘不愿再跟着我,带着你受尽了苦楚,最后连她的性命都……是我对不起她。你若是跟了这个移花宫的小子,又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祖父和娘亲!” 小兰已哭成泪人,问:“这么大的仇,这些年,您为何不告诉我实情?” 铁战哭道:“爹都报不了仇,你又如何能报?我知你性子刚烈,若知此仇,定然会去寻公道。你去移花宫……去了也是枉送了性命。” 小兰已有些绝望,不过还是求情道:“移花宫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可……当年灭门惨案的时候,无缺还未出生。冤有头,债有主,和咱们有仇的,应该是邀月才对。无缺虽然是移花宫出来的,但他和他师父行事的风格完全不同,为人正直谦和,侠义心肠,不似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而且,他现在还被逐……” 铁战怒喝道:“糊涂!女儿你怎能被仇家勾引?这世上你什么人都可以嫁,唯独不能嫁他,嫁了我便死不瞑目!我已快死,管不了你了,所以我要你现在发誓……” “如果嫁了花无缺,生的孩子,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小鱼儿笑嘻嘻的打断了铁战的话:“外公何苦要诅咒自己的子子孙孙啊,想要小兰不嫁那小子,那还不容易?我娶了小兰便是。” 铁战听这一句,瞬间转怒为喜,好像病都没了,心花怒放道:“小鱼儿,你终于想通了?此话当真?哈哈,早该如此嘛。你既肯点头,那我……” “那您就什么都别操心了,只等着当岳父吧。”小鱼儿见铁战眉开眼笑,似是很满意,便又瞥了一眼铁心兰。 小兰惊得呆若木鸡,但见小鱼儿正朝她眨眼,又知是计,干笑着点头答应了。 铁战颤微微的握住了小兰和小鱼儿的手,激动的强打精神笑道:“明天!既然你二人都点了头,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 小鱼儿安抚好铁战,又私下与小兰合计了合计,二人最后认为这个瞒天过海的“假拜堂冲喜计划”,其实还是可行的。小兰忧虑的“花无缺那边怎么说”、“张菁万一回来了怎么说”、“我爹病好之后又该怎么说”等问题,都被小鱼儿一一解答了。 等小鱼儿解答完小兰的问题,从万春流家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夜静时分,所有的人都已睡下,而小鱼儿,照例还是要跑到花无缺的房外去偷窥一下的。 唾沫一蘸,手指一戳,这窗户纸自然便被捅破了。小鱼儿一只眼对着这个破洞望进去……他果然在那里,双目轻合,面沉似水,小花果然仍在床上打坐入定。 小鱼儿不禁摇头,他和铁伯伯才刚一见面,就被未来老丈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家伙拉不下脸来趴墙根偷听就算了,此刻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不慌不忙的打坐?我看这白狐狸根本就是焦虑得睡不着,才故作镇静的在这里调息吧。不过…… 又在打坐?小鱼儿心中疑惑,小花与自己同行的时日已然不短,自己无意中发现,无论是二更还是四更,每次偷看他,他都只是在打坐,从未见过他躺下……难道,移花宫的人都是不需要睡觉的?小花的解释是,移花宫的内功秘法,夜夜吐纳调息,武功精进得会比同辈中人快很多,真的假的?是不是又在唬人?如果把他放倒……会怎么样呢? 小鱼儿坏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根小竹管,伸进了那个窗纸洞里。 一股迷烟被吹了进去,迷晕花无缺,小鱼儿完全明白,一般的迷烟肯定是不行的。不过这屠娇娇的迷烟,无色无味,药力又强……品质应该还是很有保障的吧。屠姑姑对这宝贝护得很紧,若不是想看□□小兰的好戏,她才不会忍痛割爱呢,老天送给小鱼儿这么厉害的迷药,此刻不试试怎么行? 小鱼儿屏息观察着那榻上之人的动静,只见那白衣之人的头渐渐低下了,整个身子晃也未晃便向侧一歪,无力的瘫倒在床上。 小鱼儿心下欢喜:新仇旧账一起结,这次绝不会再饶过你……他轻轻推开了花无缺的房门,蹑手蹑脚的溜了进去:白狐狸,我来了~ ======== 小花从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便望见了床顶。看此天光,难道已是日上三竿了?他伸了个懒腰,感觉神清气爽,似乎很久都未睡得那么舒服了。 小花掀开被子,头从枕头上离开,坐起了身,似还要带着几分睡意的醒盹儿,却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定神之后,猛然大惊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腾的站起,一把推门冲出房间,不顾一切的扑到了门外去查看: 恶人谷中,一切如常。屠娇娇半躺在藤椅上,脸上敷着些瓜果蔬菜的片儿,李大嘴和哈哈儿又在抬杠吵架,而杜杀在“亲切”的给小朋友讲“故事”,小孩儿吓得把糖葫芦送给了他。这几个老妖怪稀稀拉拉的汇到了一起,四人聚齐,看了看天色,成群结队,大摇大摆的向谷外走去。 “别看了,他们都没死。”小花忽听背后有人发声,回头一看,小鱼儿,他正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口里还是衔着那根草棍儿,语气还是那么吊儿郎当。 小鱼儿从房上跳下,大摇大摆的走到惊魂未定的小花面前,皮笑肉不笑的道:“白狐狸,别再装了,老实交代吧,那个爱杀人的兄长,就是你自己吧,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兄长”!” 40 如此兄弟 小花的颜色微变,不过他转瞬之后便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态,微笑着问:“有趣的观点。但……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小鱼儿不慌不忙道:“我不但这么想了,现在还拿到了证据。我第一天遇到你,就趁你在赌钱的时候,把你浑身上下摸了个遍。除了掏走了你的钱袋之外,我还摸到过两截硬短的铁器,后来回想起来,似乎是铁扇之类的东西……刚才用迷香把你迷倒之后,我便又搜了一次身,找找那东西到底还在不在。嘿嘿,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小鱼儿便从腰里掏出两把铁扇,打开其中一把的扇面,照了照自己,又暗叹了一下这兵器的实用性,这扇子……确实是可以当镜子用的。镜中的小鱼哥……嘿,我可真帅! 小鱼儿玩着扇子,斜眼瞥了下花无缺。花无缺,他终于开始发抖了,没想到永远沉稳冷静的花无缺,也会有发抖的一天。 “这镜子这么好用,你平时怎么从来不用呢?我只见你“兄长”用过一次,用来杀人。”小鱼儿合上扇子,对花无缺讥诮的道:“你确实很自信,自信没有人能轻易近你的身,否则这东西便不应该还留在你的身上才对……” 无缺垂手而立,身子却抖动越来越厉害,连嗓音也开始颤抖,冷冷道:“呵,第一天……原来……你自始至终就没有信过我。我真是自作聪明,自以为可以骗到你,却不知你……你只是一直在欣赏我演戏而已……好!很好!”他把头低了下去,眼睛看着地面。绝望,他并不想让世上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此刻绝望的眼神。 小鱼儿得意的笑道:“我早说过,你是个装傻的天才,但我若装起傻来,却也绝对不会比你差~” 花无缺浑身发冷,带着哭腔道:“天下第一聪明人……你果然聪明!既然被你戳穿,我便认了吧,那天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一个喜欢杀人的疯子。但我直接杀人杀得太久,有些厌烦了,想偶尔装装好人慢慢折磨你们,先把你们耍得团团转,再,再,再……”他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冷汗从额前淌到地上,浑身的真气变得狂乱而不可自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小鱼儿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神色似十分痛苦,完全不像是装的,有些吃惊,关切的想上前探问一下。 “别过来!”无缺见小鱼儿向他走来,竟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了?不舒服?”小鱼儿不再逼近无缺了,只是不解的望着他。 无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毛病……没……”说罢哆嗦着塞了一颗药丸入口,那狂乱的真气,也随之渐渐褪去了。 小鱼儿眨眼问:“你有心悸哮喘的旧疾?怎么从未见你犯过?吃了你自己身上带的药,好些了么?” 无缺却根本不理小鱼儿的探问,脸色刚一回转,转身便撤。 小鱼儿一步蹿到了花无缺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道:“话没说完,你跑什么?” 无缺冷笑道:“你敢拦我?”话到掌到,一掌拍向小鱼儿的面门。 小鱼儿,完全没动。 无缺掌带风声,却见对方竟似完全没看见自己这一掌,而只是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眼睛,皱了皱眉,立时化掌为指,点了小鱼儿五处大穴。 “这次怎么这么温柔?点穴?上次不是从摘脱臼开始的么?”小鱼儿竟觉得有些不过瘾,他全身虽已动弹不得,但嘴上,却仍是不饶人。 无缺背对着被点穴的小鱼儿,颤声道:“你想被我折磨?我偏就懒得动你了。你要求个明白,我便全告诉你好了。我早说过,我的脾气根本不好。师父派我来杀你、来找江枫,这件事情不假,但我若执意不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就是个嗜血如命的恶徒,这一路上惺惺作态,完全是在骗你们取乐。此外,我也是个好色的男人,有过很多女人,对铁姑娘……也不是真心的。现在我已经玩儿腻了,你的命,我也不稀罕要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我既然已发话饶你一命,自会信守诺言,不再来追杀你。你若是识相惜命,便乖乖躲我远一点,休要再来纠缠!” 小鱼儿见他撂下这一堆狠话又要走,忙喝道:“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替别人认帐?你果然没有见过你的兄长,学他说话做事,根本学得一点都不像!” 无缺被说得一愣,猛回头惊异的望着小鱼儿,不知这家伙转瞬之间为何又会推翻自己的论断? 小鱼儿一字一顿的道:“我承诺过你,再也不会把你和你的兄长搞混。我承诺过你的每一件事情,一定都会做到!” 无缺凝眉问:“……搞混?什么意思?” 小鱼儿边回忆边道:“我记得万伯伯曾经说过,人若是伤心寂寞极了,有时候会得一种怪病。生病的人会生出两种性情来,这两种性情各自都是独立思考的,所以在别人眼里,这个人的行为举止会变得阴晴不定,就好像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样。这病虽罕见,但在他家传的医书上,是有记载的。你……你是不是得了这种病?” 基本任何人听到这种无稽之谈都会认为小鱼儿是在开玩笑。但无缺却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嘀咕道:“你……你开什么玩笑?” 小鱼儿仍是嬉皮笑脸的道:“嘴硬无用,你心知肚明,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当日你在船上是真心不希望我死,所以才故意透武功路数给我看。而那天你替我上药,我不但不领情还骂你,你不生气却只是哭,是真的自责内疚,是不是?当日在船上我从未看过你睡觉,这些天咱们一路同行,晚上你也只是打坐,我就怀疑,你是怕自己睡熟了,那个所谓的兄长会跑出来杀人?调息运功,这理由听上去也还不错,你平时确实可以用这个借口。但咱们被困在那山腹之时,你已累得虚脱,却还要用锥子扎自己而不敢睡,便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了。难道,你是怕自己若是醒来变成了那个兄长,他肚子饿了找不到别的东西吃,便会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再自己去找出口?” 小鱼儿见花无缺虽未答话,但听到“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几个字的时候,竟恐惧的闭上了双眼,便更加确定了,道:“所以这次用迷香来试你,根本不期待能找到扇子之类的证物,而只是想看看你睡醒之后的反应。看你刚才慌乱的神色,明明就是担心别人会被发狂的自己所害,我猜的,应该没错吧?” 小鱼儿见小花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异神色,得意得不行,看来自己的聪明程度,已远超过小花本来的预想,不禁更加神气起来,道:“其实你早已说漏嘴过一次了,当日在船上告别的时候,你说要让我十个时辰,但在替我上药时候,怎么又说成拖你兄长十个时辰?你的拖,莫非就是熬十个时辰不睡觉?你日前骗我说,你与那兄长从不见面,其实倒也不算完全的说谎,你睡他醒,你醒他睡,确实是从来见不了面的,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知晓的事情,他不记得,他做的事情你也不一定记得。你甚至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另一个性格是什么想法,也预料不到他要做什么。” 无缺冷笑道:“呵,荒谬,你又不是我,你怎会知道我的想法?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找此等凭空推测的借口来替我脱罪?” 小鱼儿分析道:“不是凭空推测,我有根据。料想你师父与你朝夕相处,她应该是知道你有这个毛病的,我猜,她对你的两个不同人格,下过两次内容相同的命令,才放你出宫的。所以你兄长若是也知道了江枫还活着的事情,自然也是不敢立刻杀我的才对。但你怕他性格过于急躁暴虐,怕他不等我将江枫的事情说出来,就手快先把我给杀了。所以你不敢冒这个险,宁可自己不眠不休,也不敢让他醒。是么?” 41 服毒自尽 小鱼儿的每句话都令无缺感到惊诧,他一边欣赏着无缺的惊异表情,一边继续道:“你是真心希望与我们作朋友,却不敢让我们知道你有这个疾患,担心我们会嫌弃你,又惧怕自己与我们过于接近,会害死我们,才只能通过不睡这个笨法子来强行遏制住他?!” 小鱼儿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一通,有点累了,停下喘了一口气。而小花听了这一大通,却仍是惊讶的看着他没有动,似是半天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一般。 小鱼儿拍了拍小花的肩膀,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不明白的只有一点。你虽生在移花宫那个鬼地方,人娘了一点,性格闷了一点,心思重了一点……但怎么样也算是正直善良、人畜无害的好孩子,再怎么孤独寂寞,也不应该找那种变态来跟你作伴才对。你这病是天生的还是……” 小鱼儿如此料事如神,小花还是觉得令人难以置信,如梦方醒的打断道:“你……你真的信我?!” 小鱼儿蹭了两下鼻子道,“我当然信你,我在梦里就常说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一向是最自信的~” 小花攥紧拳头,垂下双眼,半晌才缓缓道:“谢谢……这句话,我会记住的。” 小鱼儿嘿嘿笑道:“伪君子个个皆是人前殷勤,背后狠毒,哪有你这种照顾别人却死不承认的?看你亲妈一样的照顾我们,光看就觉得累死了,这哪里又是在捉弄别人?你待我好,却强装冷漠,一天两天还可以,只要超过三天,便逃不过我的法眼!” 小花叹了口气,凄然笑道:“我之前给了你一点甜头,你便信了我?你不该信我的,因为就算你肯信我,也决不该信他!” 小鱼儿笑:“我信你。只要你肯信我,我自然有办法去对付你那‘兄长’。” 小花摇头道:“你不懂,他比我强太多了,我根本胜不了他。这身体,他若想抢,便一定能抢走,若要还,便一定能还回来。我若不一直保持半分清醒,你们早就死无全尸了。你可知,刚才……他差点就……” 小鱼儿笑道:“他差一点就要把这身体抢走了?抢走之后,我便会立毙于此?他哪里有那么强?” 小花低头不语,回想刚才,仍心有余悸。 小鱼儿笑道:“我只知道,我在船上把你救醒的时候,你还是你,你在萧咪咪床上醒来的时候,你还是你,刚才你醒的时候,你也还是你。也许……我天生便克他,你若一直和我在一起,就会变得比他强,他便永远也抢不走你的身体了?怎么样,既然你已被逐出师门,便在恶人谷住下来呗,和我、和小兰一直在一起,就当是在治病,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花微笑着摇了摇头,小鱼儿仍不死心,奸商招揽生意般的劝诱道:“你看,这恶人谷应该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了。血手杜杀,他杀的人很多吧,但他若知道了你的事迹,说不定会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要不,我也给你起个绰号?‘不男不女’屠娇娇、‘半人半鬼’阴九幽,这两个名字虽然也很适合你,但已经被人用过了,你……要不就叫‘早睡早起’? ‘早睡早起’花无缺,怎么样?很别致吧。” 小鱼儿说到“早睡早起”三个字,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却见小花没有大笑,而只是苦笑凝望着他。 “迟了,你说得太迟了……”小花有些遗憾的说这句的时候,小鱼儿却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小花又转身欲去,不想被点住穴道的小鱼儿此时却突然身形一晃,又挡在了他的身前。 小鱼儿见小花对自己为何能动,似有些疑惑,便美滋滋的解释道:“移穴大法,移穴半寸,我已学会,以后你再也无法靠点穴来制住我了。” 小花挤出一抹微笑,道:“武功果然精进了。恭喜你……”仍低头想绕开小鱼儿。 小鱼儿伸出胳膊又拦住了他的去路,笑嘻嘻的问:“刚才你说迟了,什么迟了?是不是你心里想说,你刚才已经服了移花宫特产的□□,无药可解,马上便会毒发身亡,想后悔也没有机会后悔了?” 小花又是一惊,还未来得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却见小鱼儿的手里多了一颗丹药。 小鱼儿盯着自己手上捏着的丹药,坏笑道:“好不容易迷晕了你,搜身当然要搜彻底。你不离身的丹药,除了那仙子香、素女丹,没想到还有这一颗九霄极乐丸。当日你跟我吹嘘这□□如何能沾唇封喉、无药可解,又如何能令人死于美梦而且死相漂亮的时候,我见你的陶醉神情,便知道,有朝一日,你自己一定是想尝一尝的……这剧毒这么危险,你脸皮又如此的薄,我既然要揭你的老底,不趁机掉包一下怎么行?啧啧,我掉包□□的初衷,九成只是为了偷一颗厉害的□□收藏一下,岂料你居然一发觉心智难以自控,便真的立刻服毒,想赶在我被你杀死之前先自己毒发身亡?!你服毒便服毒,居然还装成一副病发吃药的样子掩人耳目,不让我拦着?!难道你还盘算着,若是在死前还能恢复自我的话,便还编些旧病复发之类的破死因给我?!……你果然比我预料中的,还要爱我……” 小花此刻已憋得脸通红,咬牙怒道:“无赖!自作多情!还爱管闲事!我杀人无数,死有余辜,现在事情败露,只是想畏罪自杀,你居然连让我选个死法的权利都……” 小鱼儿打断道:“不给!就是不给!移花宫少主,你一直都很霸道,想让谁活,就让谁活,我憋火憋了很久了。你的小辫子偏偏又很难抓,好不容易抓到一次,不趁机多欺负欺负你,怎么行?” 小花失神道:“死不死是我自己的事,你又何必管我?” 小鱼儿不屑道:“死这件事情,既无聊,又简单,为什么要做呢?” 小花木然的望着小鱼儿,幽幽道:“死……真的很简单么?” 小鱼儿见小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些气愤,竟掏出匕首,抵在了小花的咽喉之上骂:“你输给我一次,便不想活了?那我便成全了你!” 小花纹丝未动,只闭上双眼,等着引颈就戮。 小鱼儿大骂:“想不到你竟如此死硬。你真以为老子舍不得杀你?”说着便真要将匕首割下去了。 “我虽死有余辜,但你……你亲手杀我,不怕我的血脏了你的手么……”小花感到颈上的白刃已开始有了力道,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望着小鱼儿的双眼,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一句。 小鱼儿听他求饶,撤刀笑道:“这样才对嘛,蝼蚁尚且偷生,死了,还怎么娶媳妇呢?你今天被我气得想死,我能理解。但你若是不服输的话……可以住下来继续和我斗啊。斗到能欺负到我的一天,就能一雪今日之耻了。” 小花叹了口气道:“住下来?你不稀罕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却要所有人都陪你丧命?你可知,那兄长一醒,整个恶人谷便不会留下一个活口,除非……” “除非什么?” 小花道:“除非江枫现身,替天行道,杀掉他。” 小鱼儿皱眉想了想,又展颜笑道:“你若是怕自己发狂杀人,那我便在你发狂之前把这病治好便是了。这病,万伯伯的医书上既然有记载,他说不定会治?你若是不希望小兰或别的人知道这件事,那我可以替你保密,不说出去。你若是……” 小花打断道:“糊涂!你为何要如此使尽手段非要把我留在你身边?我是个祸害,一个专程来杀你的人,你如此软硬兼施、苦苦相逼,到底居心何在!” 小鱼儿幽幽道:“服毒自尽,我刚已阻止了一次。但你若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便阻止不了了,是么?我揭穿了你,你若无颜面对我们,就此离开,就等于是我逼死了你,是么?移花宫没有一个活人会被策反,你若是开口说不杀我了,便等于是背叛了师父,她定然不会留你的性命。但你即使是失去了栖身之所,又因我而死,却都不肯吐露半个字,偏要自己一个人死得远远的,故意不让我看见、也不让我知道真相,是么?” 42 调虎离山 小鱼儿见小花无言以对,便用力捏住了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总用各种谎言来保护我,为的是既与我们交好,又不违背师命,这个我知道。但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骗我?你怎么跟我爹一个德行,总把老子当成一个又傻又弱的小孩子?我又不是你的儿子,你若当我是朋友、看得起我的话,为何不把自己的难处说出来,也让我替你出出主意?” 沉默。小花垂眼沉默,咬紧了嘴唇仍不说一个字。他此刻委屈却又倔强的缄默,把小鱼儿都要憋疯了。 小鱼儿用力摇晃着小花的身子,吼道:“你!你还是不说么?到底还要死撑多久?!你根本已经撑不下去了!认输吧!观察了你这么久,你已完全被我看穿,现在你只要看我一眼,我便立刻能知道你的当时真实的心情。你只要笑一笑,我便立刻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开心。你只要说一句话,我立刻便能听出来里面掺没掺假!你信不信?” 小花深吸了一口气,忙拨开小鱼儿,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那似能射穿自己内心的目光,第一次令他感到如此的畏惧。 沉默。小花背对着小鱼儿沉默了良久,才不服气的嘟囔道:“又在吹牛……” 小鱼儿笑道:“怎么是吹牛?今天你的每句谎话都被我给戳穿了,遮遮掩掩的心事也全部都被我猜中,你还不服气?你若不服气,便说说我哪句说错了?说不出的话……就留下来,乖乖认我作大哥,以后所有的事情,也都要听我的!” 没有回应,小花仍然没有回应小鱼儿的恳求,而是步伐沉重的缓缓离去了。 小鱼儿知道,硬拦是拦不住他的,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焦急的等待。 回头!快回头!……没有回头。 停住!快停住!……停住了。 小花走了几步,居然真的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反驳道:“我想到你哪句说错了。小鱼儿……你确实厉害,但你今天说对了一千句,却还是有一句不对。” 小鱼儿好奇道:“哦?哪句不对?” 小花的背影哽咽道:“你刚才说我根本没有兄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没有父母兄弟,你怎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兄长?” 小鱼儿笑道:“呵呵,你还真挺会挑刺的。是,这句确实不一定准。那你便留下,我们打个赌,你继续我的挑刺,老子是很有自信的,下一次,我一定每一句都说得很准,让你再也挑不出毛病来!” 那背影哽咽着问:“……你要赌什么?” 小鱼儿嬉笑道:“你若挑不到,便认我作大哥,若再挑到一次,我便永远不再提认我作大哥这件事情了,如何?” 那背影哽咽道:“好……时限……仅限于寻见江枫之前……” “好,一言为定!”小鱼儿欣喜若狂,但他的口气却并未软下来,仍只是不客气的吆喝了一句:“咳咳,你既然为了打赌,决定留下了……那便是新来的,要听我这恶人谷一霸的差遣。喂!喂!新来的,现在有个粗活儿,正等着你去干呢。” 那个背影哽咽道:“请讲……” 小鱼儿嬉笑道:“刚才那四个老家伙出谷,是要到谷外的雁回集去采买生活必须之物,这半年一次的采买,东西很多、很沉,需要苦力,他们本来是叫我去的,但既然你是新来的。新来的,去,替我去应付一下这苦差事吧。他们现在还没走远,你要追他们的话,应该很快便能追上。” 那个背影匆匆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去。”便抹了抹眼睛,施展轻功,纵身去追那四大恶人了。 小鱼儿望着小花离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那家伙……一直都没回头,听声音,他此刻的脸……应该又已经完全哭花了,却还死要面子偏不让我看见?去吧,飞奔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感动的哭鼻子去吧……小鱼儿又有些沾沾自喜了,觉得自己煽情的本领越来越高强,对小花的脾气,摸得也越来越清楚。 那白影子果然两纵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小鱼儿见人已走远,终于收起了笑容,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咬着手指,反复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万般忧虑笼上了心头:好险!癔症杀人?服毒自尽?今天若不是自己嘴快哄住了他,手快掉包了□□,后果确实不堪设想,太刺激了,稍有不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此掀他的老底,果然是太狠了么?这一招险棋下次若非必须,最好还是别走了。这木头貌似一直都雷打不动般的坚强,原来自己高估了他……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但他这种与世无争的人,怎么会得上这么棘手的毛病?难道这真的是天生的?难道……这世上真有恶鬼附体这种事情?不可能,他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火红的衣裳,火红的唇。镜前的伊人,正将淡淡的胭脂,轻轻涂在自己泛着红晕的双颊上。 这不是张菁,却是铁心兰。 日近黄昏,小鱼儿倚着门,看铁心兰对镜梳妆,看得竟有些痴了。他心中不禁有些纳闷:这假小子,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打扮了呢?在自己的不经意之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女人味儿了?谁教她的?张菁?还是花无缺?也许爱美本就是女人的天性,女为悦己者容,恋爱中的女人,更是如此。 还没画完?也不嫌累?这成亲本就是假的,哄铁伯伯开心而已,描眉画眼的瞎折腾!铁伯伯他老人家病重,根本也不会太在意,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他女儿长得基本就是那个样子了,怎么画都…… 淡淡的一笑。铁心兰梳妆完毕,收拾好镜台前的各种零碎,对着镜子淡淡的一笑,令小鱼儿完全没工夫暗自发牢骚了。此等笑容,令人心醉……真是跟着谁就像谁,她之前跟着自己,不是气疯就是傻笑,何时露出过此等柔情万种的微笑?呃……也许露出过,只是自己从未注意过而已。是的,不注意,开始只是懒得注意,花无缺出现之后,便是不敢注意。不管是神仙眷侣,还是白痴情侣,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样子,都令人不忍直视。 小鱼儿很久都没有正眼瞧过铁心兰了,因为他知道,只要花无缺在她身边,自己一正眼看她,她便会像做贼一样的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了。自作多情!你爱和谁打情骂俏都不关老子的事,心虚个什么劲儿? “花无缺,他……走了么?”铁心兰终于回头站了起来。她凝眉问小鱼儿这一句的时候,小鱼儿瞬间竟有些把持不住了。从屠娇娇箱子底下翻出来的嫁衣,穿在她身上竟会如此的合适?她正用她那双大眼睛注视着自己,眼神之中,除了半分忐忑、半分忧愁之外,居然还夹杂着半分期待?除了担心被花无缺发现,担心他爹的病情之外,她居然还会对这种家家酒式的小骗局有所期待? “我让他跟着师父们去雁回集了,三天之内,不可能回得来。”小鱼儿赶紧掩饰住自己的恍神,又显摆起了自己的小聪明,懒洋洋的答道。他见小兰似是松了一口气,便又挤兑小兰道:“怎么?那么怕他知道?你这傻妞儿之前不是个贼大胆么?怎么现在胆子变得这么小?帮你爹冲冲喜,假装拜个堂,他又不是那种醋坛子男人,就算跟他直说了,又能怎样?” 小兰羞红了脸反问:“你呢?你有没有跟他讲?” 小鱼儿竟有些语塞,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嚼舌,我也懒得多嘴。况且,我们有过什么么?你要我讲什么?” “你不爱多嘴?哼,哼哼!”小兰的脸又憋得有些红,恨不得又要开始吼了,她想在小鱼儿保持淑女做派,果然还是不太容易。她顺了顺气,幽幽道:“我们确实没有过什么,即使有过,既然开始没有跟他讲,日子久了,便更无法开口了,是么?” 说着小兰将一件猩红喜服丢给了小鱼儿,道:“别的先别讲了,把这身行头先换上吧。” 小鱼儿“哦”了一声,解了裤带就要换裤子,吓得小兰跺脚赶紧转过了身去,口中骂着:“混球!多大了还玩这个!” 小鱼儿换着衣服,却听背对着自己的小兰自言自语道:“拜堂……当初刘半仙的卦,原来是这么应验的……” “神经病!……我换好了,走吧!”小鱼儿不耐烦的丢了一句,不等小兰答应,抬腿便出了小兰的闺房,向铁家的正堂走去。 43 骗婚悔婚 铁家正堂,其实没怎么布置,挂了几条红绸,点了两根红烛,贴了几幅喜字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这喜堂居然很热闹,宾客竟然已经来了一屋子。事实上,小鱼儿根本就没请宾客,但不知怎的,消息居然漏了出去。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谷内第一风流韵事,居然有了惊人的后续进展?!和铁战沾亲带故的朋友,自然是要厚着脸皮来蹭一顿喜酒的,即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三姑六婆,居然也在门外围满了。人们伸着脑袋,一边等新郎新娘现身,一边窃窃私语着: “江小鱼要和铁心兰拜堂了?这消息可靠么?” “可靠,你看这喜堂都布置出来了。看来这江小鱼,最终还是讨好了铁战,让铁战替他出头了!” “那花无缺呢?” “不知道,没看见。也许被江枫干掉了吧……” “唉,这铁心兰可是咱恶人谷里的第一美女啊,嫁给这个瘪三,真是可惜了。” “可不是么,那花无缺文武双全,其实人也是不错的,却落得如此下场?连我这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想给他烧点纸钱……” 掌灯时分,拜堂的时辰已到。 小鱼儿已经没有力气再与这帮无聊的人辩白,见铁心兰已蒙好盖头,便拉着她迈进了喜堂的门槛。 铁战,无力的歪坐在这喜堂的正座上,等着被“二拜高堂”。他胸闷气短,面如死灰,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万春流,正站在他的旁边。 新郎新娘站定了。主婚人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始行礼。小鱼儿的脸上仍旧带着得意的微笑,漫不经心的扫视着这屋子里的每个人。 就在主婚之人高喊“一拜天地”的瞬间,小鱼儿发现万春流面露忐忑之色,竟把头背了过去! 万伯伯一定知道些什么,这拜堂……一定有诈! “万伯伯,你怎么了?”小鱼儿果断打断了主婚人的宣词,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万春流的面前。 “呃……”万春流在大庭广众下被如此逼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小鱼儿皮笑肉不笑道:“铁战伯伯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你的病人都快病死了,昨天你叫我们去你家之后,人便不见了踪影,您怎么也不和小兰解释解释他爹的病因?” 万春流被这么一问,更是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铁战见万神医已经顶不住了,只好解围道:“这不关万神医的事,是我求万神医帮我骗你们的。”又望了望满脸疑惑神色的铁心兰,微笑道:“小兰,你爹没事,只是在装病而已。” 小鱼儿惊道:“装病?怎么会是装病?不对啊……铁伯伯你现在真的是很虚弱,昨天摸脉象也根本不似装病……” “是气竭散。”万春流见铁战已承认,便解释道:“我这几天才研制出来的,能令人看似气血两亏,实则服了解药便没事了。小鱼儿,张前辈这些天经常问起你,我知道她对你……我这么做,虽然有点对不起张前辈,但我欠过你铁伯伯很大的人情……”说罢摇了摇头,给铁战服了一粒解药。 铁战服了解药之后,脸色果然回缓了些,底气也足了些,对小鱼儿笑道:“小鱼儿,我刚一回谷,就听说你和小兰回来了,还有那个花无缺……心想此事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当机立断。我知道你不好骗,便求万神医用药帮我装病。不这样诈你一下,你俩还要这么别别扭扭的磨蹭多久?今日你既然已经就范,对小兰果然还是有情的,这喜堂和喜服都已经备好了,我在,宾客也在,索性就拜堂把这喜事给办了吧!” “哼!开什么玩笑!我小鱼儿岂是铁伯伯你能糊弄算计的!”小鱼儿火冒三丈,立眉跺脚吼道:“铁伯伯你够狠!居然装病骗取别人的同情,以后你要是真的病得快死了,看我还理不理你!”他气冲脑门,一把扯下胸前的红花,扔在了地上,未看小兰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众人哗然。铁心兰一下子也懵了,转身一看,身边已空,回头再一看,小鱼儿已拨开门口的人群,冲了出去。 “江小鱼!你娶我,就这么不情愿么?!”铁心兰这句脱口而出的呐喊,却完全没让小鱼儿停下脚步。 铁心兰楞楞的干站在那里,只觉得无数目光和指尖瞬间都指向了她。爹爹装病逼婚的真相被小鱼儿揭穿,铁心兰自然也是非常生气的,不过她是闺女家,这事本应是她自己最生气才对。小鱼儿现在却未看自己一眼,便径自夺路而逃了!如此一来,就好像是她上赶着想嫁人,与爹爹一起串通骗夫婿一般。如此不顾及女儿家的颜面,小兰觉得他比爹爹更气人十倍! ======= 小鱼儿跑出了那该死的喜堂,愤怒的一路狂奔,头脑发热,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这几天,他一直都很郁闷,自打他把花无缺带了回来,基本上每天都很郁闷。不爽!把这个木头带回来,竟会让自己无法在恶人谷居住了么?小兰……我为什么一看见她,就会变得越来越烦躁呢?我居然会被如此鲁莽的铁伯伯算计!这个骗局,其实破绽还是挺明显的。答应和小兰假婚冲喜,自己是不是在闪念之中,还是想借机占占她的便宜呢?好险,刚才若是真的和小兰成了亲,谁知道花无缺回来之后会怎么样?那个闷蛋,根本就是个打掉牙都往肚子里吞的家伙,上午才差点自尽。况且,他若是受了刺激发了狂……后果不堪设想!还好我把他给支开了,但是不是正因为知道他不在,我今天才会对小兰尤为的…… 小鱼儿暗暗告诫自己,全天下哪个女人的便宜都可以占,只有小兰的便宜,是绝对不能占的。 “江小鱼!你站住!”小鱼儿听见背后小兰呼喝自己的时候,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恶人谷的谷口。 夜晚的恶人谷口,寒风呼啸,好似鬼哭,冷风吹在人身上,那凉意好像都能渗进骨头缝里一般。谷口那堆白骨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小鱼儿停住了,喘着粗气,回望铁心兰,没好气的道:“叫我站住?站住便站住。你还想干嘛?” 听此言铁心兰竟愣了一下,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何要来追小鱼儿,也许她也只是想逃避那尴尬场合众人的目光?那自己跑了便是,为何要追他?对了,自己有一个问题想问小鱼儿,这个问题问过之后,也许所有的怨念和烦恼,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铁心兰转到小鱼儿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别的都不讲了,我只想问你一句。娶我真的那么恐怖?我当真令你如此讨厌?如此避之不及?” 小鱼儿冷笑道:“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原来只是这个。没错,你就是很讨厌,你这女人既笨、又没本事、还喜欢强出头,总给别人添麻烦,这些年一直被你烦,都快把人给烦死了。现在好了,花无缺他总能替你出头,又是有耐心、不嫌烦的性格,你俩正合适。他能帮我解围,我终于可以省省心了。” 铁心兰点了点头,颤声问:“好,很好,那我再问你,你……你当初对我,真的……就一点点都曾未动过心?真的一直都把我当亲妹妹看?” 铁心兰含着眼泪,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鱼儿。小鱼儿真想挺着下巴趾高气扬的说“没错!”,但这句话此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是的,铁心兰和自己在一起太久了,就算她再笨,自己再聪明,现在也还是被这双大眼睛给看穿了。那莫名的感情确实很难永久的隐藏。他不想再说谎,即使现在说了,也无济于事。 静默。铁心兰觉得足够了,她不奢望得到小鱼儿什么肯定的回答,这种默认,已经足够了。 铁心兰捕捉到了小鱼儿眼中的一丝动摇,幽幽问:“今日闹剧收场。你我二人若就此永为兄妹,你真的甘心么?” 44 以吻还情 小鱼儿似被触到了痛处,怒吼道:“你这女人,给我差不多一点!不要得寸进尺!你要移情别恋,老子说‘我不在乎’的权利都没有么?我说‘我不甘心’又有何用?难道我现在说‘我不甘心’,你的心便还能收得回来?” 无言以对。是的,收不回来了。小兰又低下了头,只得愧疚的默默流泪。良久,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石头,那石头的中段被整整齐齐的缠了红绳,红绳的颜色已磨得有些发旧。小鱼儿接过了石头,感觉那石头上……似还带了些女人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气。 小兰依依不舍的望着小鱼儿手中的那块石头,缓缓道:“这石头,当初是你送我的,如今我还给你。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但你却还欠我一件东西,你还我之后,我们就两清,以后就真的是好哥们了,好不好?” “什么东西?”小鱼儿记不清欠过小兰什么,似乎很多,但似乎都不是很重要的。 “一个吻。”小兰的脸已红到脖子根,咬牙道。 吻……小鱼儿感觉自己的心猛然一阵狂跳。 小兰怯生生的道:“既然你没有不甘心,那就当是我不甘心好了……‘想亲女人了,就第一个亲小兰’,那个诺言,你其实还是记得的,是么?我知道,当日你在无名岛上违背诺言,先亲张菁,实际上是看我与花无缺的关系亲密,而在故意气我,是么?虽然现在让你兑现诺言并不代表什么,但我竟还是有些不甘心!那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张菁你都可以亲,我当初那么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却总是耍我……这次,就当是哥哥给妹妹告别的礼物算留作纪念,此后于你,只有兄妹之情,前缘尽断,再无念想!行么?” “亲就亲一个呗,啰嗦这么多干什么?……好吧!如果这样真的能让你心里舒坦些的话。我倒也是不吃亏的。”小鱼儿嘴上虽又爽快的答应了,但声音中却也有了些颤抖。一个告别的吻,行吧,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 一对穿着火红嫁衣的男女,在这阴风怒吼的黑暗谷口,放纵的热吻着,就像两只火苗,终于汇聚成了一把熊熊的火焰,铁心兰和小鱼儿。 他们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吻,会如此的火热,如此的“旷日持久”。 铁心兰只觉得,这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她就可以完全放下小鱼儿,一心一意的待无缺了。她坚信,了了这桩心愿之后,自己再站在无缺身旁的时候,便可以不再回避小鱼儿的目光,自己再与无缺缠绵的时候,也可以不再去想小鱼儿那句该死的戏言。但不知为何,那剪不断的情思,此刻却一股脑的翻涌而出:那一年她中了蛇毒,小鱼儿喂她喝自己的血,说常年药浴的人的血能解百毒。那一年她在山里被狼群围住,小鱼儿为她解困,还背她回家。那一年…… 而小鱼儿此刻心里想的,竟是也是类似的事情,这个女人真是没少给自己添麻烦,自己为她吃的苦头自是不少。一个既累赘、又不能看着不管的女人,小兰在他心中,原本只是这样一个形象。但自从花无缺对自己说“只是你不懂欣赏罢了”之后,却不知为何,铁心兰的一颦一笑似乎都变得美了起来。虽然美,却不敢看,虽然美,却不乐意说,只能继续挖苦她,让她抓狂,似乎只有看到她抓狂的样子,自己才能认出,她还是原来的小兰。 小鱼儿搂着铁心兰,边吻着她,边暗自比较:这对唇……果然比张菁的还要烫。上次自己亲张菁的时候,她还是很抗拒了,而小兰……她居然会如此的主动、热情?这对唇……花无缺有没有亲过呢?不知道,反正亲过也不会让我看见。料想是亲过的吧,不然小兰现在也不会这么熟练。我和花无缺,她会觉得吻哪个人的感觉更好呢?花无缺的唇……上次救他溺水的时候,其实也是碰过的,那时候他湿哒哒的都快断气了,嘴唇更是凉得要命……呸!我想这事情干嘛? 小鱼儿沉浸在这放纵本能而丧失理智的热吻之中,已有些飘飘欲仙、不辨是非了,他情不自禁的想:小花若是看见我现在如此对小兰,他会气成什么模样呢?脸会不会被憋得很红?小兰、张菁、小花,自己其实还是最喜欢看小花生气的,因为让他生气,最难。他…… 痛! 小鱼儿的心上像是被谁扎了一小下,这微微的痛感让他从陶醉中清醒了过来。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的放开了铁心兰,四下打量张望,猛然发现远处那白骨堆的后面,居然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他,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一身白麻衣衫,白色的衣角和飘动的发丝在山谷的狂风中乱舞。 不是别人,正是花无缺。 一见到这白色的身影,小鱼儿便立感自己的脑子马上就要炸了!只觉得这是他迄今为止,能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了! 但事情,远远比他预料到的,还要糟上百倍。 45 一吻断魂 五十步之外的白骨堆后,花无缺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穿着红色嫁衣、搂在一起的小鱼儿和铁心兰。 花无缺,完全怔住了,他垂手而立,浑身僵硬,面无血色,睁大了双眼,嘴唇微颤,唇色已白得像一张纸。从他脸上已读不出他此刻任何的心情,甚至找不到一丝的愤怒或怨恨,能看到的,只有惊诧。 小鱼儿失声惊道:“花无缺!” 铁心兰听到小鱼儿的呼喊,转头也发现了他,血液瞬间凝住了,傻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走!”小鱼儿大喊一声,来不及多想,立刻向花无缺狂奔了过去。 小鱼儿朝花无缺的方向奔去,他脑中瞬间蹦出千种可能:小花他此时会一跺脚转身负气而走么?以他的轻功,我是绝对追不上的。不行!一定要赶在他走之前,拦住他。他会一怒之下丧失理智么?他的兄长若是出来了,我此刻必会死无全尸。不行!一定要赶在他丧失理智之前,劝住他!这是个误会,必须解释清楚,我和小兰并不是串通一气存心要骗他的,这事情若想解释清楚,应该还不算太难。 小鱼儿狂奔着,他发现“别走”二字喊出口之后,花无缺的身子便晃了一下,把目光移向了自己,他似乎回过神来了?心情愈发紧张起来,边跑边注视着无缺的一举一动…… 无缺,他在看我。似心怀感激,又似依依不舍? 无缺,他落泪了。似肝肠寸断,又似喜极而泣? 无缺,他居然笑了?淡淡而温柔的一笑,那笑容简直难以形容,比平时的笑容更浅,却是无比的幸福,似乎了却了世间一切的遗憾一样,诀别式的笑容。小鱼儿不知道这笑容自己是否见过,但他知道,这笑容令自己本能的惧怕,他在心中呐喊:“别!求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笑?” 就这几步路,怎么长?好像跑这几步,已经跑了好几万年一样。 无缺,他把眼睛闭上了……不对! 小鱼儿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无缺面前,却见他的人一口气未喘上来,竟已脱力般的直挺挺向后栽倒了下去!小鱼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却根本无法阻止他栽倒的趋势,只得赶快揽住了他,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坐了下来。 无缺的头无力的枕在小鱼儿的臂上,他似感觉到小鱼儿把自己扶住了,微微睁开双眼,抬眼温柔的望了望惊慌失措的小鱼儿,那浅浅笑容的嘴角又轻轻向上扬了扬,却未等小鱼儿开口说任何一个字,便又轻轻合上了双眼,一滴眼泪滑落,头骤然垂在了小鱼儿的胸前,全身瘫软,完全没了知觉,但嘴角还是挂着那一抹令人心碎的笑容。 小鱼儿已经被吓傻了,他完全未料到,无缺竟会被这一幕当场气昏过去?难道他真有头风休克的毛病,是受不得惊吓也生不得气的?他忙摇晃着无缺的身子轻声呼唤:“花无缺?花无缺!” 无缺……完全没有应声,好像他的魂魄刚才已被鬼差拘走了,此处只留下一个空的躯体,无声的摊在了小鱼儿的怀里。掐人中……没有苏醒。小鱼儿看他脸色白得吓人,感到事情越来越不妙,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急。 热乎乎的液体,小鱼儿只觉得无缺身子靠着自己的地方,有一滩热乎乎的液体渗进了自己的衣服,伸手一摸,粘粘的,抬手一看……血!小鱼儿惊恐的发觉,自己满手竟都已沾满了鲜红的血!不是气昏,无缺他受了重伤! 这血令发傻的小鱼儿如梦初醒,先别管别的,赶快验伤!伤在哪里?找到了,无缺两胁部位的衣裳……此时业已被血染成深红色,而且那从白衣之下渗出的殷红血迹,仍在不断的蔓延,但衣服没留下大的破痕。不是刀剑,而是暗器!刺人软肋?好阴毒的暗器!好刁钻的手法! “啊!血!……怎么会?!无缺?无缺!究竟是谁……?”此时已赶到近前的铁心兰,见状也忍不住惊呼,她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血,竟有些头晕,身子晃了晃,皱眉闭上了眼睛,咬牙勉强支撑着才没有晕倒。 没有时间瞎猜“究竟是谁干的”了,小鱼儿此刻已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去找万春流,马上! 万伯伯现在人在哪里?会不会还留在铁家的喜堂上?! 小鱼儿封住了无缺的穴,抱起他就疯也似的狂奔折回铁家的喜堂,铁心兰也顾不得头晕,在后面紧紧跟随。 一路上,小鱼儿用力捂着无缺胁下的伤口,这个部位,就算用点血截脉点他的血脉,也还是……热乎乎的液体仍不断的从小鱼儿的指缝间涌出。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自己怀中不省人事的无缺,见他气息越来越弱,自觉胸中的苦涩难以言表,却仍气喘吁吁的笑着低声挖苦道:“花无缺,你的身子怎么这么轻啊?你和小兰,到底谁比较重?” 怀中之人,微笑着轻合双目,没有答话。 小鱼儿又自说自话的问:“呼,我上次把你从海里捞出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见识过你的份量了,那时就觉得你轻得离谱。呼,但这次与上次相比……怎么又轻了不少?你嫌和我们在一起,呼,吃得不好,就饿瘦了么?” 怀中之人,他的嘴角没有动,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小鱼儿继续瞎猜:“难道你也想学女人们,偏要饿出个细腰来?呼,你再这样饿下去,就要轻得不像个男人了!” 怀中之人,没有气得憋红了脸,仍只是微笑着静静的听着。 小鱼儿哽咽道:“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晕!你生气了不理我?装睡?看你还能装多久!” 怀中之人,他这次,装得好投入啊…… 小鱼儿的眼睛看着前路,在竭力的狂奔着。但他的耳朵却在听,他想听到一丝回应,哪怕只是哼一声也好……没有,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奔跑大口喘气的声音,听不到任何回响,就好像此刻这世上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样。 难道他……已经死了么?来不及了? 小鱼儿没空腾出手来去查无缺的鼻息,也不敢。不会的!小鱼儿坚信,无缺还没有死,只要他的血还在流,这血还是热的,他就还没死! 小鱼儿咬牙强忍住泪水,笑道:“……撑着点,铁家的喜堂,马上就到。” ===== 铁家的喜堂,宾客们已散得差不多了,铁战的药劲儿已完全褪去,正坐在那里,边骂边拍着桌子生闷气。大庭广众之下,竟闹出此等笑话,老脸究竟要往哪里搁?铁战面红耳赤,骂声震天,万春流在旁边和颜悦色的开导他,却完全不起作用。 满头是汗的小鱼儿,怀中抱着满身是血的花无缺,身后跟着满脸是泪的铁心兰,风风火火的闯进了铁家的喜堂,立刻使众人哗然。 小鱼儿进门便喊:“万伯伯!万伯伯!救命!”万春流一见小鱼儿怀中花无缺的伤势,马上皱起了眉头,忙道:“不能再耽搁了,小鱼儿,快,去我家……” 万春流刚欲急匆匆带着小鱼儿他们回家,却忽觉被人拽住了的衣袖,铁战。 铁战起身拦住了万春流,冷冷道:“万兄,你为何要救他?他可是……” 只听“仓琅琅”一声,铁心兰已拔出铁战身上的长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之上,面露凶光的吼:“爹,你若敢拦,女儿现在便死给你看!!”吓得铁战一愣,竟不敢动了。 “万伯伯快走!”小鱼儿趁铁战恍神的功夫,赶紧带着万春流出门,而铁心兰仍拿刀抵着脖子,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铁战,直到小鱼儿他们退出门外,才急匆匆跟着跑了。 铁战吓得有些懵,因为他从未看过小兰的那种眼神,他不明白,在自己面前一向乖巧的女儿,怎么会用看仇人的眼神来看她的父亲? 46 两肋插锥 四人出了铁家,连忙赶回万春流的住处,万春流一进屋,便马上忙碌了起来。 里间,小鱼儿帮着万伯伯翻箱倒柜的找各种应用之物、打下手。外间,铁心兰换下了红嫁衣,正泪水涟涟的焦急等待。针石之术她不懂,进去也只是捣乱让人分神,除了在外面守候之外,别无他法。 一声门响,李大嘴闯了进来,急匆匆的问小兰:“那个小白娃,怎么样了?” 接着闯进来的是屠娇娇,询问的语气也很急切:“对啊,那个美人模子有救没有?” 然后是哈哈儿:“哈哈,这笑娃娃要是归了西,我就让万春流这老头天天听我讲笑话!” 最后杜杀竟也进来了,冷冷挤出了一句:“死了么?” 小兰见四大恶人来了,还问自己花无缺到底伤势如何,料想他们知道这事情的原委,忙问:“听说无缺和你们一起去雁回集了,他怎会突然受重伤?各位师父……” “我说”,“不对不对,还是我说”,四大恶人挤在此间,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喳喳闹哄哄的回答,小兰却完全不知该听谁的好。 人命关天,他们居然还在这里起哄?铁心兰猛然一吼:“别闹了,找一个明白人说!到底怎么回事?!” 四人顿时安静下来,互相递了一下眼色。李大嘴开腔道:“那还是我来说吧。这次我们四个居然会在阴沟里翻了船。都是哈哈儿惹的祸。我们出恶人谷十里,在客栈歇脚,发现那客栈的老板换了,新东家是个寡妇。哈哈儿看这寡妇姿色不错,便上去挑逗寻开心,不想那寡妇竟会是个厉害的狠手!”说着瞪了一眼哈哈儿,哈哈儿笑着挠了挠头。 “狠手?谁?”铁心兰万没想到,这方圆百里之内,竟会有四大恶人联手也对付不了人。 李大嘴道:“马亦云,听说过没有?十二星相的虎妻,暗器一绝。没想到她会来此地谋生。” 铁心兰皱了皱眉道:“这女人的臭名和种种劣迹,果然是想没听过都很难的。不过,她不是两年前就销声匿迹了么?还有人说她死了?没死?她很厉害?” 李大嘴道:“这女人要只是暗器厉害倒也不足为惧,但再加上阴险无耻的话,便是厉害得不得了了。这次,我们四个居然也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儿,被她在筷子上下了迷药,给麻得不能动弹了。这次的面子,我们真是栽大了。” “说重点,无缺是怎么受伤的?”铁心兰有点心急了。 李大嘴道:“屠娇娇昨天是叫小鱼儿来帮忙的,我们被蒙倒,便想着小鱼儿会不会过来救急,没想到他没来,来的却是这小白娃。他来之前,我们差点就被这马寡妇给宰了。” 小兰急问:“难道无缺为了救你们,和那白夫人动起手来,才受的伤?” 李大嘴道:“如果他们直接动了手,那马寡妇怎么会打得过移花宫的少主呢?那小白娃进了门,不知怎的,他看上去竟有些魂不守舍,眼睛似还有些红肿,但见我们四个被人撂倒了,赶忙收了心神,上前问那马寡妇,我们四个究竟怎么得罪了她。这寡妇见他来了,而且还是来找我们的,态度却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这骚女人装柔弱,向小白娃哭诉,说我们几个人如何欺负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寡妇人家。那小白娃忙赔不是,马寡妇夸他明事理,只要他罚酒三杯,就放了我们几个。” 小兰紧张道:“无缺,他不会信了那马寡妇的话,喝了那杯酒吧……” 李大嘴道:“那小白娃自然是不傻的,罚酒即使是要喝,但也得提防是不是毒酒。马寡妇见他不动,便哭着说自己受了欺负居然还被人猜忌,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竟掏出匕首要自尽。小白娃上去要阻拦的时候,就着了她的道。那骚货拉下衣服,一拿肉去贴那小白娃,他便避嫌闭上了眼。只这一瞬间,他两侧软肋的笑腰穴里,便各被这女人插了一枚暗器。当然,这马寡妇几乎同时也被这小白娃点住了穴道。” 小兰惊问:“暗器?什么暗器?” 李大嘴道:“闺女,你可问着了,这暗器,确实很有讲头。那寡妇被小白娃点了穴道,虽浑身不能动弹,却得意的很,告诉那小白娃,说他中的是自己精心研制多年的独门暗器——游丝锥。这暗器两头尖,打造成鱼形,通体光滑可鉴,一旦没入笑腰穴,便很难拔除,而且这东西在穴道里,会随着气血运行,越扎越深。中暗器者不但真气无法汇聚,无法运功,而且气血流动越快,暗器在体内游走得就越快,必须屏气凝神、尽力用真气相抵才会让这暗器走得慢些。但即使如此,不消半日,也必会刺入脏腑,锥心刺肺,让他脏腑出血不止而亡。若是猛烈运动或是运功岔气,那暗器便立时会刺入脏腑,更是神仙难救。那寡妇还叫嚣,这锥子不但致命,而且会让他死得很慢,血流干之前很难死透,让他死前饱受痛苦…… “别说了!”小兰哪听过这种东西?听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惊恐的哭道:“……那,那女人与无缺到底有何冤仇?她为何如此歹毒?杀人便罢,竟还要让人如此痛苦?” 李大嘴奇道:“嘿,别说,还真就有。那女人口口声声说是小白娃儿杀了她丈夫——十二星相的白山君。” 小兰惊道:“十二星相的白虎?无缺虽然武艺超群,但白山君此等厉害的角色,又岂是他一个人能够对付得了的?况且他初出江湖便遇见了我和小鱼儿,根本不可能招惹上他的……”她觉得这绝对是个误会。 李大嘴道:“我开始也这么认为,但那马寡妇说的有鼻子有眼。 她对那小白娃说:“你这恶鬼,你杀过什么人,自己都忘了么?你忘了我,我可忘不了你。两年前,你闯到我白虎居,说我丈夫强掳妇女,便杀了他。 你本还想杀我灭口,灭口之前却阴阳怪气的问了我一句:‘你爱你丈夫么?想不想去陪他?’ 我不想吃眼前亏,便答:‘我丈夫是个臭男人,朝三暮四,我才不想去陪他。’ 你便似乎很开心,又问:‘那你以后若是遇见一个比你丈夫还好的男人,他又真心爱你,你愿不愿意改嫁呢?’ 幸亏我机敏,哄你说:‘愿意,那个好男人难道是你么?你若喜欢,我便从了你~’你似乎很受用,但却未将我掳走,而是冷笑着扬长而去了。怎么?想起来了没有?” 小兰气着打断道:“胡说八道,无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来?那女人竟含血喷人?” 李大嘴皱眉道:“但那小白娃儿听了马寡妇的诉说,却没觉得她是在胡说,只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情他虽不知情,但料想是他兄长所为,还替他兄长向那马寡妇赔罪,问她愿不愿放过自己。” 小兰跺脚道:“无缺怎可如此心软?他兄长结的仇为何要他来还?后来呢?” 李大嘴道:“后来?后来马寡妇当然说不会放过他,还说‘这游丝锥,除了药王,没有人能拔,药王已死,所以,你就什么也别想了,乖乖等死吧,哈哈。就算我杀不了那仇家本人,能杀了他的兄弟,也算报了些仇的。’那小白娃见劝说不动,叹了一声,说夫人若需自己为她夫君抵命,他也绝无怨言,便不再理她,只用他的那个叫什么的香?” 屠娇娇插嘴答:“仙子香。”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8节 李大嘴接着道:“对,就是那个,解了我们的麻药。我们闻了解药之后,便可以动了,杜老大还是不信那女人,上前想逼问她说出解这暗器的方法,还要挟她,说她要是不乖乖招认的话,就活活整死她,没想到那女人竟吓得咬舌自尽了。”说着又谨慎的看了杜杀一眼,虽想埋怨,又怕他动怒。 杜杀并未动怒,只是冷冷道:“这白夫人为夫报仇而自刎,也算是个女中豪杰了。她这杀夫之仇,看来是确有其事的。” 47 锥心刺肺 小兰并不关心那白夫人怎样,只关心该如何拔这暗器,问:“药王可以拔此暗器?那无缺定然是回来找张菁的……”她又想了想,转而怒道:“那仇家既然已经死了,无缺又救了你们的命,你们为何不陪他一起回来?果然是一堆忘恩负义的……” 李大嘴打断道:“诶?丫头,这次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可是破天荒的想知恩图报的救他啊。是这样的,小白娃他确实说张菁兴许能救,我们便想赶快折回恶人谷。但出门才发现,马厩里的马都不见了,估计是被马寡妇派伙计给偷偷放跑了吧。找来找去,只找到马寡妇为自己逃跑而藏起来的一匹马,我们知道他这伤耽搁不了,看他似乎还勉强能骑马,便让他骑上马自己先赶回来救命,我们几个药力还未全散去,腿儿着走回来,自然是会有些慢的。山路崎岖,我们回来时,见那马正在谷口外吃草,便以为他人已经回来……怎么?没回来?难道坠马了?” “李大嘴,你傻啊,你听这里面的动静,肯定是回来了呀!”屠娇娇听李大嘴这一通罗嗦实在是等不及了,忙问铁心兰:“好了好了,事情基本就是这样,小兰,花无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那暗器,赶在刺穿脏腑之前取出来了没有?” 铁心兰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又听屠娇娇问自己,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猛然明白竟是自己害了无缺。她立时脑袋发沉,两眼发直,摊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缩成了一团,呜呜的抽泣了起来。 屠娇娇见状催道:“你别只是哭呀,说话呀,你要急死我?”她无意间发现小兰身边叠着的嫁衣,拿起来瞧了瞧,问:“这是……我的衣裳?是你拿出来的?你拿这个做什么?” 小兰泪眼婆娑的招认:“我爹……他装病骗我和小鱼儿成亲。我们中计了,便想趁无缺不在,假意成亲哄我爹开心。他撞见我们的时候,我们正穿着成亲的衣裳,然后还……”声已哽咽,说不下去了。 小兰已无颜再说,屠娇娇仍没有眼色的追问:“还?……还什么?还正在拜堂?” 小兰捂着脸摇摇头。 “不在拜堂,难道你们还能正在洞房不成?!” 事情虽然没有屠娇娇说得那么下流,但也不算是太冤枉她,小兰已无力辩白,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嚎啕大哭,真恨不得现在地上就裂出个深渊来,好让自己纵身跳下。 屠娇娇双手拍着膝盖,惊呼道:“诶呦,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真是比唱戏的戏本还精彩十倍!你们俩会偷情,这并不算是稀奇,但怎么非挑这个节骨眼?他那么宝贝你,看见这,想必立时气冲脑门,暗器戳进心窝子里,直接撅过去咽了气?”她这嘴是没有把门的,说的话,刺耳得令小兰想马上上吊。 哈哈儿正巧从里间溜达了回来,乐呵呵的道:“哈哈,娇娇,这次你可说错了,看里间那两个人还在忙活,那笑娃娃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是咽不了气的。佛祖保佑,让他再多受一会儿罪再死吧。阿弥陀佛……” 屠娇娇瞪了一眼哈哈儿,转而又看了看心痛欲绝的小兰,知道她也有难处,竟也生了些感慨,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幽幽道:“这一次,恐怕他,是真的要死在你俩的手上了。不过他即便是死了,却也怪不得你们,只能怪他的命,实在是太不好了。” =========== 小鱼儿和万春流这边,虽然小鱼儿不肯承认,但他已开始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此刻,小鱼儿的浑身上下都已经沾满了无缺的血,只是这些血沾在他鲜红的喜服上,没有沾无缺的白衣上那么刺眼罢了。 暗器,要从无缺的身体里取出来。小鱼儿将不省人事的无缺轻轻放平在床上,慌忙解开他的衣带,扒开血迹斑驳的白衣,无缺凝白如脂的细嫩上体便露了出来。肌肉并算不上健硕,肋条若隐若现,无缺实际的体型比小鱼儿想象中的还要清瘦上许多。怪不得他如此的轻,穿着衣服,光从脸上看不出来,他居然是此等身量?那可以断木裂石的深厚掌力,真的是从看似如此弱不禁风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么?无法可想。 与小鱼儿这滚刀肉的满身疤痕不同,无缺清瘦的身子上没有半道疤痕,这没有半道疤痕的身子上,如今却多了两道伤口。小鱼儿搬开那细瘦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掀开浸透鲜血并已贴在肉上的布料,无缺腋下三寸,两条肋骨之间,被人开了个洞。这一左一右两个洞,其实并不大,但伤口出血的速度却是猛得吓人,看这流血的量,那暗器里面的一头,即便不是已刺入了脏腑,也必是扎到了要紧的血脉,而外面这一头也已入肉很深,完全找寻不见踪迹。 麻沸散……已然是不需要用了,万春流切了切无缺的脉象,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但他见小鱼儿急切催促的神色……最终还是挽起袖子,做好了拔暗器的准备。 小鱼儿最初问万伯伯能不能用黑石将这暗器吸出来,万神医又验了验伤,却认为不妥,因为这暗器入肉太深,已不知方位,若贸然使用黑石,那吸出暗器的同时,就等同于用暗器又把身体刺了一次。所以万神医只能选择更笨、更稳妥些的办法。 只见万春流将所用之物在火上烧红、晾凉,便用细刀将右侧的创口轻轻切开,然后用钩子扒开血肉,命小鱼儿帮他扶住这钩子,自己则将细刀和镊子伸进这创口,一寸寸的深入,去找那暗器。那白皙的皮肤被钩子扒开了,露出了鲜红的血肉,异物却仍不见踪影,那创口被搅得越来越大,血肉模糊,惨状令小鱼儿都忍不住闭上了眼。万春流目不转睛的寻觅,花了很久的功夫,终于隐约看到了一点闪亮锋利的锥尖。小鱼儿刚有些欢喜,却听万春流说,这暗器,他不敢碰。 小鱼儿急问:“为什么不敢碰?” 万春流摇头道:“我已听到刚才李大嘴所说之词了。这暗器果然阴毒,这东西打造成鱼形,而且外面的一头竟也是尖的,用意便是阻挠别人将这暗器取出来。这暗器在人身体里,即使找到了,也不可妄动,尤其不可夹取,一夹便很容易像鱼一样游走滑动,使其陷得更深……” “陷得更深?那岂不更糟?”小鱼儿试着用黑石吸那暗器……那锥子并非铁器,无法吸取。 小鱼儿急得眼泪直掉,跺脚骂道:“张菁……这丫头,她到底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谁?谁在叫我啊?”这声音现在在小鱼儿听来,真的是仙女的声音。 只见张菁的人已笑盈盈的坐在了窗台上,她本还想开口和小鱼儿多臭贫几句,却被一把抓进屋来。 小鱼儿一把把张菁抓到花无缺的血床之前,哑着嗓子嘶吼道:“他中的这种暗器,你有办法拔么?!” 张菁看到无缺的伤势,也是惊得立刻变了颜色,立眉咬牙恨道:“马亦云,她居然还没有死!” 小鱼儿惊喜的问:“你知道这下暗器的人?你能拔?你能救他?”他的眼神近似哀求。 小兰听到张菁的声音,也冲进屋来,哭道:“菁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求你,救救他……” 张菁把了把无缺的脉,神情愈发凝重,带着哭腔摇头道:“迟了,太迟了……万神医,您没告诉他们么?伤成这样,人怎么可能还救得回来?两根暗器,左面那根已深至心包络,右面那根也已把他的右肺刺穿……” 万春流低下了头,但没等他回话,小鱼儿却抢白道:“既已深入,不拔岂不是会扎得更深?快……” 张菁含泪道:“这暗器,即使我能把它取出来,人也……” 小鱼儿吼着打断道:“乌鸦嘴,少废话!快!把这暗器先拔了再说!” 48 含笑九泉 张菁见鱼兰二人已快急疯了,又见无缺已深睡不醒,知道自己就算不拔这暗器,他也不可能再睁开双眼和大家说上半句,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试一下吧。 只见张菁迅速将手洗干净,取出了自己的青囊,从里面摸出了一锭“银子”,将那银子放在火上烤了烤,便将其轻轻抵在那枚万神医已找寻见的暗器上。融为一体了,张菁并未用力,那暗器的锥尖顷刻之间便软了下来,并与这锭银子牢固的融为了一体,天衣无缝。 “拔这一下,一定要稳、要快,而且力道不能偏,是抖不得的……”张菁自言自语道。如此鲜血淋漓的场面,她虽不是没见识过,但躺在这里的人是无缺,此刻……她心跳也不免加速了起来。她斜眼瞟了下小兰,见她脸色早已煞白、手足颤动,正惊恐的望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便皱眉道:“这个有可能尖叫的,谁先把她拉出去?”屠娇娇忙又把傻在那里的小兰拖回了外间。 张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听我号令,这锥子取出的瞬间,伤口定然会大出血,万神医,您若有好办法止血,就请尽力止血便是。”二人急忙准备止血应用之物。 张菁屏气凝神数着:“一,二,三!” 一团红乎乎东西,被猛的从无缺的腔子里拽了出来,同时红花点点四溅,伤口血流如柱。三人已被溅得满身满脸是血,但谁也顾不得这些了。张菁擦了擦汗,移步到了无缺的左侧。一番看不懂手法的点穴、针刺、推拿、催功运气之后,无缺左侧伤口也露出了一根锋利的锥尖,她如法炮制,也将此根暗器拔出。 两侧的异物都已取出,但,这血,哪里止得住啊? 外用内服的药已不知用了多少,点穴、包扎、针刺也都已试过,这血,一点止住的迹象都没有。小鱼儿眼睁睁看着无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胸口已完全见不到起伏,鲜血从床上一直淌到地上。他盯着那不断滴落血,呆呆的看,突似灵机一动,忆起了什么,忙问万春流:“记得您之前提过,您曾试验过活人输血?您能把我的血送入他的体内么?现在可不可以试一试?” 万春流凝眉思量道:“我没有把握。不过现在这情形,若真无计可施,倒是可以一试……” 小兰在外间听见小鱼儿这么问,又发疯似的从外间冲进来吼:“需要血?我的血很多,用我的!用我的!” 小鱼儿骂道:“女人别瞎起哄!” 万春流道:“你们先别争,我先要验一下,看你们的血是否与这伤者的血相溶。上次我没先行试验,那受血的人便立时凝血毙命了……” 二人听罢便不再争抢,只等着万春流来验。万春流取清水来验,小兰与无缺的血不能相溶,但小鱼儿的血与无缺的血溶得似乎却很快,万春流自然挑了小鱼儿。 只见万春流命小鱼儿在无缺的床前正坐,取出一根空心的细硬竹管,那竹管两头尖锐,似锋利无比。万春流将小鱼儿的左腕划开,将这竹管一端插入小鱼儿腕上的血脉,而另一端刺入无缺的经脉,然后用纱布将两人的手臂,紧紧的绑在了一起。纱布上渐渐开始渗出鲜血,小鱼儿虽知自己的血会这样白白浪费掉不少,但只要能多几滴进他的身体,也总比一滴都没有要强些吧…… 万春流和张菁还在紧张的尝试各种止血的办法,而此刻小鱼儿的腕子已被绑住,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坐在无缺的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臂,静静的守候。 无缺床边的地上,已满是鲜血,每个人的脚上,都踩着血,不知是无缺还是小鱼儿的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血还在一滴一滴的流,如此送血,无缺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回缓,但小鱼儿的脸色却已变得同样的苍白。 张菁虽知小鱼儿急火攻心、已近疯狂,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放弃吧。血这边从你身体里流进,那边却又从伤处流走了。他失血得太快,你给他血也只是杯水车薪。况且他的脏腑已伤,即使血未流净,人也……再这样下去,他的命救不活,而你的命……” 小鱼儿骂道:“啰嗦!老子死不死轮不到你来管!……我只知道,他如果现在就这样死了,我这一辈子,会比死还难受!”张菁暗自垂泪,不再言语。 不过小鱼儿心知张菁说的是对的,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强忍住泪水又瞥了一眼面前这重伤之人,竟有些不敢看他的脸了。此刻无缺的脸,已白得没有颜色,他脸上的泪痕已干,嘴角却仍挂着那昏厥前的一抹微笑,令人绝望的微笑。“如果小兰真能找到一个与她真心相爱的人,那我……死也瞑目了。”无缺在山腹中说的话,此刻回荡在小鱼儿的耳边,那话现在听来却已利如尖刀,割得他痛不欲生。 小鱼儿从来都是不愿意放弃希望的,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开始仔细的观察起无缺的眉目来。他渴望无缺的脸上能忽然出现一丝疼痛的神情,只要他还知道疼,就还有希望……没有,那家伙的神情是如此的安详而幸福,一副含笑九泉的样子,似乎正在做一个很美的美梦。从他倒下直到现在,任小鱼儿如何奔波把他送到万伯伯这里,任万伯伯和张菁如何剜肉、针刺、敷药、拔暗器,那神情都丝毫未变过。 “你脸上有什么?好像是脏东西!”小鱼儿仍用颤抖的声音,在玩着他平时惯用的小伎俩。但他知道,自己即便是如此说……对方也不可能再扬起手去慌张的擦脸了,更不可能在发现自己被戏弄之后,再无奈的摇摇头,微笑着看着他耍宝,而不发一句牢骚。能包容一切的微笑,是花无缺对自己最常用的表情,从第一面到最后一面,他要把这微笑永远的保持下去么?直到盖上棺盖,埋进黄土里的那一刻?小鱼儿凝视着这张并没有沾上任何脏东西的脸,看着那似乎已永远僵在微笑表情上的嘴角,不禁想用手去摸下那嘴角…… 那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终于沾了些血色,小鱼儿手上沾的鲜血,终于也沾在了无缺的嘴角上。小鱼儿恍惚间又在纳闷,他的脸上……为什么连一滴汗都没有呢?不仅是脸,浑身上下有没有一丝的汗。他若是没死,受如此重的外伤,不会痛得流汗么?难道,早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在那个谷口,他便已经暗器穿心,不治而亡了?……不会的!小鱼儿犹豫了犹豫,要不要把手指移到无缺的鼻下去查他的鼻息……手,已完全抖得不能动弹。他在心中苦笑着告诫自己,根本不用查,他的血还在流,他还没有死。 小鱼儿把手缩了回来,攥紧了无缺的手,那细滑而松弛的手,丝毫无汗,而且越来越冷。那伤口流出的血,也越来越少…… 他要耍赖!小鱼儿槽牙咬碎,闪着惊恐的眼神对这躺着的人怒骂道:“白狐狸!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今早才设的赌局!我还没有赢你,你还未叫过我大哥,现在怎么可以耍赖先死?!起来!我们继续赌!……你若是气我抢了你的女人,不想认我做大哥了,那就告诉我,你不想赌了,再骂上我两句!你摆这么一副笑眯眯的臭脸算是怎么回事?在嘲笑我么?!你若是个男人,就骂出声来!多骂我两句!怎么难听怎么骂!或者打我、折磨我、杀我,都可以!随你……”说着便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悔恨,他现在不知道自己除了悔恨之外,还能够做什么。 一滴眼泪!小鱼儿欣喜若狂的看到一滴眼泪从无缺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他拽住张菁的手,指着这眼泪兴奋的问:“看!他听见我说话了,他醒了,他还有救!” 但小鱼儿最不敢做的事情,还是被张菁做了。张菁见这眼泪也似看到了些希望,赶快将手抚在无缺的颈上摸脉,却是半晌无言,终于忍不住垂泪道:“那是他的最后一滴眼泪。人……已经没了……” 只听“嘤”的一声,外间的铁心兰已然厥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49 不死神功 小鱼儿听这噩耗,似完全疯了,他完全没理张菁所说的话,拼命的摇着无缺未僵的尸体,在他耳边语无伦次的嘶吼道:“哈哈,花无缺,你听到没有?这庸医居然说你死了!快!别睡了!醒一醒!不许死!老子为你费了那么多血,你若还是活不了,我不就赔本了么?你若血流干,那我也陪你血流干。但我,我还没玩够呢,我并不想陪着你一起死!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么?你不是要杀我么?你不是曾说过,不找到江枫,不在江枫面前杀我,你就死不了么?!快醒醒!你若现在醒,我明天就带你去找江枫!” 奇迹,出现了!诡异的奇迹。 听到“江枫”两个字的时候,那苍白的脸竟然真的皱了皱眉头,口中轻轻的哼了一声。 “你醒了?”小鱼儿兴奋的去摸他的额头,却发觉,冰一样的冷。 冷的不仅是额头,这冰冷的真气迅速蔓延开去,无缺的整个身体都泛起了白霜。小鱼儿赶快撤回了手,张菁马上解开了绑在一起输血的手臂,还好动作快,不然恐怕小鱼儿真的会被冻伤。 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仅仅一会儿的工夫,寒冰就遍布了花无缺的身体,他整个人像是被冰封起来了一样。那坚冰寒气逼人,令人不敢靠近。他周身冰雾弥漫,令人辨不清那冰里人的模样…… 张菁不禁叹道:“好厉害的功夫,移花宫的武功,果然高深莫测。” 小鱼儿惊异的盯着这个冰人,完全不明就里,听张菁如此说,便眨眼问道:“这是……移花宫的武功?你又知道?” 小仙女道:“具体不详,我只听过谣传,说移花宫密传有一种疗伤心法,若练至最高境界,人便可以长生不死。刚才那暗器未拔出之前,暗器截住经脉,无缺的真气无法汇聚,是无法运功的。难道刚才你一喊,无缺他便醒了?莫非……他现在这情形,便是在运功疗伤?” 小鱼儿居然也开始有些发怔,他虽不相信眼前所看见的奇异现象,但除了“无缺是在自己运功疗伤”这个解释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因为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拥有阴柔内力的花无缺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滴水成冰这一点。无缺之前曾演示过,催动明玉功,他确实曾让掌心中的水结成了冰,但把自己整个人都冰封起来……他能做到么? 张菁见面容憔悴的小鱼儿正在发傻,便宽慰道:“小鱼儿,无缺他在运功疗伤,你就别打扰他了,先回去歇息,如何?有我在这里守着,你就放心吧。” “我才不……”小鱼儿腾的站起了身,但他反驳张菁的话还未出口,竟就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张菁大惊,赶紧将其扶住,诊脉才知他只是失血过多,贫血晕倒,便帮他包扎手腕止血,给他嘴里塞了几粒补血的药。张菁请李大嘴等人把晕倒的小鱼儿和小兰二人各自送回了家中,也请万神医歇下,而自己则彻夜留守。 血腥的一夜,终于沉寂了下来,所有的人终于能够缓口气了。所幸的是,所有的人,还都有气。 ===== 清晨,小鱼儿从梦中哭醒,发觉自己竟在自家的床上。他看了看缠着纱布的手腕,回忆昨天的事情,猜到自己大概是昏倒了。无缺到底怎么样了?小鱼儿一想到这个,便顾不得其他任何事情,他立刻翻身下床,奔去了万春流那里。 “嘿!醒醒!无缺他人呢?”小鱼儿晃醒坐着打瞌睡的张菁,心急的问道。 张菁迷糊的揉了揉眼,应道:“不是在床上呢么……”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床。 昨夜无缺伤重,张菁不敢擅自移动他,这床上……仍是一床的血迹,却是空无一人!张菁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人呢?” 人不见了,张菁马上反应出这是自己的疏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惊慌失措的瞎猜:“他……会不会是运功疗伤之后,自己走了?” 小鱼儿怒道:“胡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能走到哪去?这里是移花宫的禁地,也根本不可能有宫女跑进来救他,他,他一定是被别人劫走的……” 张菁失声道:“劫走?我是被迷晕的么?不像啊……”二人查看了下屋中是否有迷烟的残留,或是别的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小鱼儿想了想张菁说的疗伤秘法,转念又道:“他若是被谷里的人劫走的,我就去一间房一间房的查。那疗伤秘法要真如你所说,厉害得离谱,他还能自己走……重伤如此,他也必然走不远……不如去找找看。哼,打瞌睡?你还说让我放心?怎么连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看不住?!”小鱼儿瞪了张菁一眼,夺门而出,跑得没了踪影。 张菁望着小鱼儿的背影,摇了摇头,她伸了个懒腰,洗漱梳妆,仍是不紧不慢。一大清早的就被如此数落,这姑娘怎么也不生气呢? ===== 清晨到正午,正午到黄昏。夜幕,又降临了。 依旧是在那个阴风怒号的恶人谷口,依旧是在那堆白骨山的旁边,一个男人靠坐在一棵大树上,望着那堆白骨在发怔,江小鱼。他似乎已经空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傻傻的坐在这里,为什么会听着那鬼哭般的风声叹气,究竟是在等着谁?还是在躲着谁? “你,居然会躲在这里?你不是常说么,烦心的东西少见为妙,为何现在还要呆在这个烦心的地方呢?”一个温柔娇媚的声音问小鱼儿,张菁。小鱼儿却扭过脸去,假装没听见。 张菁见小鱼儿不理她,仍旧不客气的爬上了树,坐在了他的旁边。 小鱼儿斜眼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骂道:“我已经在这烦心的地方了,不想再看见你这烦心的人。你……” 张菁笑着打断道:“哦?人让你烦心。那酒呢?”说着便拎了壶好酒出来,在小鱼儿眼前晃了晃。小鱼儿一把抓过酒瓶,自顾自的仰脖就灌。 张菁眼带笑意的望着小鱼儿喝酒的豪迈模样,道:“花无缺消失了,你怎么也消失了?这谷里的上上下下,我和你那些师父们找了一整天,都找遍了,既没找到他,也没找到你。你,你居然躲在这里一个人生闷气?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小鱼儿骂道:“我什么作风,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张菁不接话,只轻笑着问:“你这一走,倒是清闲,却不怕铁心兰她寻短见么?” “什么?”小鱼儿一惊,不过他瞬间反应过来,哼了一声,笑道:“你这么问我,难道是你帮我把她给劝住了?” 张菁笑道:“你果然聪明。我不但劝住了她,还顺便劝住了她那死脑筋的爹。” 小鱼儿问:“铁战伯伯?怎么回事?” 张菁笑道:“好险啊,小鱼儿,咱们四个人,差点一夜之间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我们这头只急着找花无缺,却忘了小兰未看见无缺运功疗伤,便已经昏倒了,她根本就不知无缺未死。早上你前脚刚走,铁战后脚便来了。他神色慌张,求万神医救救他女儿。原来,小兰以为无缺已死,醒来便哭着想去见他尸首最后一面,铁战却执意拦着不让,说‘移花宫的人,都死有余辜,你若敢去见他,我便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小兰苦求未果,便说了一句‘女儿确实无颜再活着,爹就当作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冷不丁的就服毒自尽了。” 小鱼儿惊道:“小兰!她真服了毒?” 张菁笑道:“是啊,这对父女的暴脾气可真像,一语不合便拼起命来。无缺要是回来发现你没照顾好小兰,让她白白殉情了,不杀了你才怪。” “无缺……他还能回来么……”小鱼儿苦笑着叹了口气,又咂了口酒,只等着张菁继续说。 张菁不再卖关子,仍是笑盈盈的道:“我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便示意万神医别说话,然后跟铁战讲‘她既然一定要和您的仇人在一起,那她就是您仇人的女人,死了正好,为何要救?’ 铁战被问住了,支支吾吾的答:‘女儿毕竟是亲生女儿,况且,那小子已死,小兰她已经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我又说:‘您有所不知,花无缺其实并未死。而且小兰是我的结拜姐妹,她的心意我最了解,我将她救醒后,她也一定还是要非花无缺不嫁的,必将成为您仇人的妻子。所以,咱们还是别救了吧……’ 他似明白了我是在要挟他,十分气愤,但只思考了一瞬,便答:‘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女儿死,或者女儿活着和仇人的徒弟在一起,非要二择其一的话,果然还是选女儿活命比较好,因为我死去的亲人有很多,但活着的亲人,却只剩下小兰一人。别再耽搁了,救人要紧。’” 小鱼儿不禁叹道:“铁伯伯粗中带细,他终究还是明事理的,只是平时急躁了些……” 张菁道:“他能明事理自然能让我省些功夫。我去救小兰,她手头果然没什么稀罕□□,只是□□而已,解起来一点都不麻烦。不过,麻烦的事情并不是解毒,而是我救醒她后,她还是执意要自尽。我和她讲了,无缺未死,而是运功疗伤后出走了,她却根本不信,以为我是怕她自尽,才哄骗她的。我只好又找了所有的师父来帮我作证,好说歹说,才勉强把她劝了下来。” 小鱼儿点了点头,又灌了口酒,没有言语。 张菁问:“怎么不说话?” 小鱼儿哼了一声,冷笑道:“说?说什么?夸奖你聪明,会办事么?” “你知道我不会计较这些,我的意思是说……小兰,你不去看看她么……”张菁略带忧伤的问,却见小鱼儿眼中也划过了一瞬的哀愁。 50 真言迷药 小鱼儿没好气的笑道:“哼!你这女人,还敢妄称自己聪明?我昨天差点就和她拜堂成了亲,你现在居然还劝我去找她?” 张菁笑道:“你若想去看她,我即使要拦,也是拦不住的。怎么?你开始恨她了?才不愿意去见她?” 小鱼儿烦道:“你有功夫在这里瞎猜我的想法,不如去找找你弄丢的人,或者回山上去采药去,干什么都好。老子现在心情很差,不想和你在这里磨嘴皮!” 张菁拉长声道:“采药?那金丝洋金花,我已经找到了,本来还想用在花无缺身上的,结果……” “花无缺?”小鱼儿不禁好奇道:“你采这药用在他身上,难道……?” 张菁笑道:“没错,你之前不是怀疑无缺他知道你的身世,问我有没有一种可以让人讲真话的药么?我冥思苦想,能让普通人丧失说假话能力的迷药,倒不算太稀奇……但对付无缺……无缺意志那么坚定的人,普通的忘魂迷药是不会有效果的,除非是传说中的迷药至尊——迷魂曼陀。” 小鱼儿幽幽道:“那金丝洋金花便是其中重要的一味?这草药你虽然找到了,可惜……他人却……”说罢不禁又灌了一口酒,道:“还有事情么?没事情了就……” 张菁抢道:“你这人,怎么和花无缺一个脾气?” 小鱼儿被气乐了,问:“我和花无缺一个脾气?你的眼神儿可……” 张菁又抢道:“怎么不一样?你俩都爱口是心非,而且又都好面子。花无缺是不爱说话,说也是总说真话,这样,料想他偶尔说一句假话,也不会人能想到他居然也会说谎,我开始以为他很笨,但时间久了,却发现他偶尔语出惊人,原来他是在韬光养晦,好像唯恐别人发现他心机很深似的。他好面子,是摆在明面上的。而你,你总是喜欢说天花乱坠不着边际的谎话,偶尔把一两句真话藏在里面,也没人能听得出那句其实是真的,故意让别人觉得你心机很深,为人很坏,怕别人发现你居然是个好人。你装作二皮脸,什么都不在乎,但你其实在乎的事情很多,比如,争强好胜,你其实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比花无缺差,所以这次才会……” “够了!你叽叽喳喳的说够了没有?能不能滚远一点叽叽?你不走的话,我……”小鱼儿吼出了声,抬腿便想走。 张菁挽住了小鱼儿的胳膊,柔声道:“被我说中了?说中了也别这么急嘛。其实……你现在很难过,其实很想让我留下来陪你,是么?但你又太好面子,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在女人的面前,所以又想赶我走,是么?” 小鱼儿奋力的甩开了张菁的手,又把头扭了过去,干坐着运气。 张菁仍旧不急,只掏出一只小瓶,倒出一粒丹药,神秘的道: “本姑娘现在过来找你,除了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其实还另有旁的事情。我刚才说的,那让人只讲真话的药,其实……我已经配好了。这药我没在人身上用过,据说药性很猛,但究竟有多猛,我也不知道。咱们下次再碰到花无缺的时候……若欲用此药引他说出真话,会不会把人给毒傻了呢……?我有些不敢用……你,愿不愿意先替他试一试药?” “再碰到……”小鱼儿眼中的愤怒渐渐化成了失落,他把头仰了起来,用手捂住了眼睛,张菁别过头去,静静的等待,不去寻找他的眼眶里究竟有没有闪着泪光。 小鱼儿深吸了几口气,盯着张菁手中的药发呆,良久,他脸却突然多云转晴,竟似对这药十分好奇,苦笑着问:“这药,真能让人只说真话?而且还很有可能有毒?能把人毒傻?有趣。替他试一试……好!”说罢便把屁股又挪到了张菁的身旁,从她的手里接过药丸,一仰脖吞了下去。 张菁好奇的观察着小鱼儿服药后神情的变化,眨眼问:“怎么样?这药有效果么?你现在什么感觉?” 小鱼儿耸耸肩道:“不知道,似乎还没什么感觉,你先问个问题试试吧。” 张菁问:“那就刚才那个问题,昨天的事情,你恨不恨小兰?” 小鱼儿幽幽道:“恨她?连我都被万伯伯他们骗了,就她的脑子,怎么可能不被骗?不能怪她的……我虽然不恨她,但一时之间,也还不太想见……” 张菁打断问:“那个吻呢?是她向你要的……” 小鱼儿幽幽道:“我若是不乐意,她又怎会勾引得到我?那个傻女人,她是怕我的气不顺……”说着又猛灌了一口。 张菁叹气道:“那你便是全怪自己了?小兰她虽心不坏,但毕竟还是有错的。她怕伤害到你们两个,但这样遮遮掩掩,只能使你们两个心里更难受。她若是选择花无缺了,便应该和你断得再干脆一点。不过……”张菁又含情脉脉的望了一眼小鱼儿,笑道:“想要一个女人干干脆脆的放弃你这个小无赖……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鱼儿叹道:“你其实挺可爱的,可惜太聪明了,要知道,男人都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张菁笑道:“看来你还是只知其一。这笨女人固然不会害男人,还能满足男人的保护欲和成就感,但是笨女人容易做蠢事,经常要男人替她们善后。所以说,找个笨女人,省心却很费力。”说罢又把胳膊搭在了小鱼儿的肩头,趴在他耳边细声笑道:“找个像我这样的聪明女人呢,虽然费心,但是却很省力,不是么?昨天和今天,你还没看出来?我很能干、很好用,对不对?花无缺只是个普通的好男人,心眼不够多,但实力却很强,他自然喜欢小兰这样的笨女人,但你不同,你……”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去找个对你千依百顺的笨男人,而非要来烦我呢?”小鱼儿听张菁在这里闲侃,晃了晃酒瓶,打断了她自卖自夸的言论。 张菁又笑了,笑声清脆如银铃,道:“哈哈,因为我也喜欢挑战高难度啊,就像你,明明知道小兰是你朋友的爱人,根本就不能碰,为何还要去碰……” “啪!”张菁话未说完,小鱼儿已把酒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粉碎,眼中满是怒火,胸中满是懊恼之气。 张菁见小鱼儿暴怒,忙转移话题问:“算了,算了,咱们不提小兰了,说说花无缺吧。我一直很不明白,你一向自命洒脱不羁,随性而为,对什么事情都不是太执着,什么事情也都很难做得长久。但……为何一碰到花无缺的事情,你就乱了方寸,患得患失,完全变得不像自己了呢?” 小鱼儿气道:“有么?” 张菁笑道:“昨天你差点就给他抵命了,还说不乱方寸?我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小鱼儿甘心情愿的为他而死。” 小鱼儿苦笑着哽咽道:“我欠过他很多条命,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我觉得……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即便是当时就抵了命,也无脸去见他。他其实告诫过我的,‘无畏的冒险’确实是不该做的。这次若不是我自作聪明,应承下来假婚的事情,又以为无缺他绝对不会回来,而与小兰……我自认为自己的运气很好,而且理所应当的认为会一直好下去,没想到,这次运气却突然变得不好了。运气变坏,哪怕只有一次,也是致命的,我本不太在乎,觉得愿赌服输,自己若是赌输,死了也就算了,没想到害死的人却是他……无可奈何,无可挽回。我小鱼儿曾以为自己一辈子做任何事都不会后悔,没想到今天,居然也尝到了这追悔莫及的滋味儿。” 张菁安慰道:“这事情不能全怪你们,主要是那白夫人阴毒手狠才重伤了他,而且……也怪无缺他自己太笨了,咱们一路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你和小兰有没有男女之情,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小鱼儿望天长叹了一声,摇头道:“小兰是怕事不敢讲,我是不愿意讲,故意瞒他的。没错,我是个混蛋,为了调查自己身世的事情,心中确有三分是想利用小兰,把他一直栓在我身边的。他很相信我,当初我告诉他,我只当小兰是妹子,他心怀坦荡便就信了,而且一直深信不疑。其实……我也是有点怕的,因为我猜想,小兰对我的想法,这事情他只要一知道,便会立刻消失。” 张菁不屑道:“不见得。就算你也明着追求小兰,无缺是人中龙凤,对小兰又是如此痴心,他怎么可能比也不比就退出?” 51 毁尸灭迹 小鱼儿的眼圈又红了,咬牙道:“你看见他昨天那副微笑的死样子了么?他难得受伤一次来找咱们求救,却发现自己被我调虎了离山,还在和小兰……我如此待他,他竟一点点都没生我的气。天底下看到自己爱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会如此毫无怨恨、坦然赴死的男人,估计就只有他一个!他若是死前肯皱下眉头,骂我几句,我也许心里还会稍微好受点……” 张菁也有些动容,哽咽道:“也许……他那时认为自己伤重不治,已活不成了,才想把小兰托付给你吧……” 小鱼儿哽咽道:“你不懂,他即使不中暗器,也是不会和我争的。邀月是那样一个女魔头,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和小兰没有缘分,虽然他对小兰情有独钟,但却从来都不敢奢求什么。如果我和小兰的事情让他知道了,无论小兰是不是已经属意于他,无论我如何解释,料想他都是会退的。花无缺,他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样自信。他必须要杀我,但他忍心下手么?即便他心狠杀了我,那杀了我之后呢?小兰还会和他在一起么?他若执意不肯背叛师父,小兰会愿意去移花宫听邀月的号令么?他们两个,确实不大可能有结果……他对小兰用情至深,但我那么多次试探他是不是愿意离开移花宫,和咱们一起远走天涯,或者回去问邀月下令杀我的原因,他居然都不回应。他是个君子,也知道邀月做的都是什么样的事情,拒绝我却总是拒绝得很决绝,真的仅仅是为了报答师父养育之恩这么简单?或仅仅是惧怕被当成叛徒追杀?我猜,这其中一定是有秘密的。” 张菁问:“什么秘密?无缺知道的秘密,你让我找的药……难道这秘密和你的身世有关?” 小鱼儿答:“是啊。所以我千方百计,想把我的身世、我爹与邀月纠葛的谜团解开,解开之后,也许他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了。失策!我根本不应该被他磨得心软,答应带他回恶人谷的。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其实很怕见到我爹,但为何他如此恐惧,却还是执意要见呢?……或许,我应该先诓他带我去移花宫,先去探探邀月的口风才对,但他……他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很介怀。其实……你既然觉得与无缺和小兰同行会尴尬,不如当初就让他们二人独处,咱们两个独处,分头去查线索便是。”张菁红着脸羞道。 小鱼儿道:“我身世的线索?无非就是移花宫和我爹。花无缺是移花宫的人,还要去找我爹问话,他本人就是最大线索,我放着最大的线索不用,跑去别的地方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可惜……这个线索现在被我害死了。” 沉默。小鱼儿把自己的右手摆在了眼前,出神的盯着那手的每个指缝,仔细的看,他噙着泪水的眼睛里似已有了些幻觉,明明是已洗得很干净的手,就好像那手上还满是鲜血一般。 小鱼儿看着这手,喃喃自语道:“昨天早上他出门前还问我,我若亲手杀他,不嫌他的血会脏了我的手么?我的手……这手现在确实很脏,却不是因为他的血太脏,而是因为我的心太脏!” 苦笑。张菁从如今小鱼儿的脸上,也只能找到苦笑了。 小鱼儿又把头别了过去,哽咽道:“他还真是心疼我……他似乎早知道,我若是亲手杀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可惜……他心疼错了人。” 张菁见小鱼儿自责得都快有些魔障了,忙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去回忆昨日自己满手鲜血的情景,她捕捉住小鱼儿游离的目光,大声道:“别再想了!” 张菁用力搂住了小鱼儿的脖子,再次解释道:“醒醒!并不是你亲手杀了他,而且他现在只是失踪了,你怎么总说他已经死了?你为何如此的确定?” 小鱼儿没有再挣脱张菁的怀抱,只是趴在她的肩头,痛心疾首道:“无缺他伤成那个样子,他真的还能动么?我还是不信。我知道有种□□,叫作雪魄精,中了以后浑身也会像是被冻僵了一样……好吧,就算他当时没死,只是在运功疗伤,随后被谷里的人劫走了,那劫他的人是谁?为何要从医馆劫走一个受重伤垂危的人?重伤垂危的人根本就不宜移动。这行径看上去根本就不是想救人,而是想杀他。今天我问过很多人,没人看见过有人出谷。谷里只有这么大点地方,我找了整整一天,甚至悬崖深涧的边儿上都瞧过了,一无所获。之前只要他在附近,我每次似乎都能隐约感到他是在的,可如今……虽然很不愿去想,但现在我脑子里,总是闪过‘毁尸灭迹’这几个字……” 张菁柔声道:“明玉功匪夷所思。无缺他能点水为冰,怎么就不能走动呢?而且……万一那‘移花宫禁地’的话是谎话,移花宫还是有可能有人进来,救走他的。” 小鱼儿没提关于无缺“兄长”的事情,只是哭道:“他若是还能动,那便更糟了。他说不定会想不开,为了成全我和小兰,而寻了短见?还怕我们伤心内疚,死在了一个让我们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的地方?他跳了河?投了井?是我没及时向他解释,才惹得他寻了短见?是我害死了他?” 张菁见小鱼儿眼中充满了惊恐,忙扶住他的肩头道:“冷静,冷静一点!他很强的,哪里那么容易寻短见?哪里那么容易被你害死?” 小鱼儿眼中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减退,颤声道:“事情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他虽然很强,似乎抬抬手就能干掉我,但我却觉得,他很想不开,很容易死,我只要自己稍微不留意,他便被我给害死了。他虽然是来杀我的,但实际上却比谁对我都好,平时看不出,但到了生死关头,便是把我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这根本无法用师命来解释。他为何会待我好得如此离谱?……甚至令人感到有些不自然。” 张菁侧目一笑,禁不住打趣道:“看昨天那情形,你对他好得也很不自然。” 小鱼儿想到了昨天,忽似回忆起了什么,一惊一乍的问:“对了!万伯伯那活人输血的方法,你听说过么?那溶血的方法,是不是仵作用来认亲的?滴血认亲?那结果准么?” 张菁道:“仵作认亲有很多猫腻的,那水中加点明矾就什么血都可以溶了。而且,我师父还专门研究过,滴血认亲,根本就是谬误,即使不是血亲,也有很多人的血都可以相溶的。另外,花无缺不是说过么,你们不可能是兄弟……” 小鱼儿失神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道:“那只是他在散播烟雾,不想让我向下追问而已。当日他信口瞎猜,说我有可能不是我爹亲生的,确实,但如果是这样,我是孤儿,他也是孤儿,我们是兄弟的可能性就还是有的,是么?我偷听到我爹在墓前的讲话,但并不确定我娘是谁,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我爹以为我娘死了,而她本人却未死,而是改嫁生子,或者我娘在认识我爹之前就生过孩子的话……他也有可能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是不是?最可疑的事情是,我问无缺的生辰八字,他居然也说不知道,又拿‘师父不讲,我也不敢问,也许师父也不知道吧’的破理由来搪塞。就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还是很蹊跷。他看上去……比我小么?能小上一岁?顶多两岁?或者是比我大?可能性太多了,我爹、我娘、邀月,只要能捉住其中一个人来问,这秘密似乎就有可能真相大白。可惜现在……我有点不敢查下去了,我怕万一查到了结果,自己根本承受不了……” 张菁忍不住质疑道:“你为何执意认为他是你的兄弟?就算没有任何凭据,你似乎在心里就一直是这样认定的。” 小鱼儿摇头自言自语道:“就算我什么证据都没有……我还是觉得我和他的关系不简单,不然他师父为何指名要他来杀我?如若不然,为何……我从小到大都会做那种怪梦呢?” 张菁问:“怪梦?” 小鱼儿回忆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经常做一种怪梦。这些怪梦我本来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不知为何,今天一整天,我满脑子里面都塞着这些断断续续的碎片。” 张菁越发好奇起来,问:“什么样的梦呢?” 52 魂牵梦萦 小鱼儿道:“记得不全了,我只说现在还能记住的:我常梦见一间黑屋子,里面有个穿着雪白衣裳、满身是伤的小男孩儿,躲在屋子的角落里哭。有一天,我走过去劝他:别哭了,你看我身上这些伤疤,我也经常挨打,但我就总是笑,哈哈儿教我的,他告诉我,越是难受,就越要笑。他好奇的问我:你也天天被打?那你怎么还笑得那么欢?莫非你活得很开心么?我答:开心啊,每天都很开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我可以让你每天也很开心。他便跟着我一起跑出去疯玩了。” 张菁道:“这梦也不算太奇怪啊,这孩子是你们恶人谷的人?” 小鱼儿答:“在梦里我看不清楚那个孩子的脸,但感觉是个没有见过的孩子,跟我的年纪差不多,怪就怪在,这梦我几乎天天都做,每次的梦境都不同,但遇见的却都是同一个孩子。后来,我长大了些,他也长大了些。有一天,他在梦中突然很难过的问我:如果我杀了你,你会不会恨我?我答:你根本不忍心杀我的。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他哭着说:那,那我自己死好了。我答: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怎么会让自己死呢?不过,我虽然这么对他说,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张菁问:“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雪白衣裳?难道……那后来呢?” 小鱼儿答:“后来?自从那次之后,在梦里,他便有时候和我一起玩,有时候恶狠狠来追杀我,这状况持续了四五年吧,直到……” 张菁猜:“直到你遇到了花无缺?” 小鱼儿皱眉点头道:“是的。我隐隐觉得花无缺很像那个孩子,但这些梦我记不清楚,那孩子的脸也看不清楚,所以一直都不敢确定。更蹊跷的是,自从我遇到了花无缺的真人以后,我便再也没做过关于那个孩子的梦。” 张菁奇道:“这事情你问过他么?他有没有做过这种梦?” 小鱼儿摇头道:“他?他从来都不承认,所以我开始也认为那只是我自己的错觉,但时间一久,我摸清了那家伙的脾气,便觉得他一定是在骗我。而今天早晨,我……我居然又开始梦见他了……” 张菁忙问:“又梦见了?梦的什么?” 小鱼儿哽咽道:“这次那人的脸我看得很清楚,确实就是无缺。我梦见……他又溺水了。他还穿着那件白麻衣衫,漂在漆黑的海里,像一朵很大的白莲花。他的身体慢慢的向下沉,浑身松弛,似是在沉沉的睡着,却又微微皱着眉头,看上去很寂寞,脸还是很苍白,嘴边连个气泡都没有,好像已经溺死了……我很想再拉他上岸,他也无力的伸着手,随波逐流,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我去救他,但无论我怎么伸手,都够不到他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向下沉,沉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说着不禁呜呜的哭了起来。 张菁的怀抱,像母亲一样的温暖。小鱼儿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需要一个女人,不是需要她的双唇,而是需要她的双膝。 小鱼儿伏在张菁的大腿上嚎啕大哭,张菁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他不会死的。” 小鱼儿蒙头哭泣着道:“会的,会的……他说坏事一向都很应验,那次我拉他上岸、他承诺我,他会为我万死不辞,那时候我就预感到他会因我而死。” 张菁抚摸着小鱼儿的头,柔声道:“那他现在才只差点死了一次,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等着他呢,不会死的。” 小鱼儿哭道:“……在山腹里,他累得虚脱,告诉我小兰若是找到真爱,他死也瞑目,那时候我就预感到他会死在这件事情上面。” 张菁柔声道:“这有什么,下次你见到他的时候,就问他,小兰的真爱就是他,他要是瞑了目,小兰的真爱就又没了,怎么办?” 小鱼儿哭道:“……他问咱们是不是会永远记着他,还问我爹是不是很强,我便怀疑,他是不是想保全我,才总上赶着去找我爹,想故意死在他的手上?这样,他即使被我爹杀了,也只能算他技不如人,为师父捐躯了,而不算他违背师命……” 张菁柔声道:“就算是,又如何?你还对付不了你爹么?” 小鱼儿神叨叨的哭道:“我昨天见他在这里倒下去的时候,就觉得他的魂立时就已经被惊飞了,他的魂若是还在这里游荡,会不会显灵过来见我?他会不会告诉我他死在了哪里?这样我能寻见他的尸首,起码不会让他暴尸荒野。我找了找,这附近也没有萤火虫了……” 张菁扑哧乐了,柔声道:“他逗你一句,你还真的去找?果然是失血过多,脑子都转得慢了。你既然已经梦见他溺了水,他便不会还在这里游荡了,是么?他若真死了,又不恨你,你今天早上做的梦,应该是他和你告别之类的吧。你既然梦见他只是睡了,他就应该还没死,是么?” 沉默。小鱼儿似乎终于哭累了,他抹了抹眼泪,有些气恼的道:“你……好像在学我说话……” 张菁笑道:“我这样说话,你喜欢么?你比较喜欢那种?我说过,我顶得上十个人,你要我像咱们初遇时那样,一语不合,便用鞭子抽你,我也行,像九妹那样清冷任性,我也行,像前阵子那样缠着你千依百顺,我也行,像你这样说话刁钻古怪,我也行……” 小鱼儿笑道:“有没有你不行的?” 张菁转眼珠想了想,道:“像小兰那样傻乎乎的……可能会学不来吧……” 小鱼儿竟扑哧一声乐了,道:“说话刁钻,你果然学到了~”但他听到张菁提小兰,忽又想起她刚说小兰服毒的事情,不禁幽幽道:“小兰确实傻乎乎的,而且傻得过分,否则她也不会想为无缺殉情……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殉情么?” 张菁笑道:“不会。” 小鱼儿撅嘴道:“你回答得还真干脆……” 张菁笑道:“这世上除了男人,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如果我为你殉了情……我那些师父们的绝学不就失传了么?况且,我虽知世上再觅不到第二个小鱼儿,但你若想我、实在是舍不得我,咱们还是有机会活着见面的,比如……” 小鱼儿问:“怎么见面?比如?” 张菁神秘道:“比如……你投胎来当我的儿子!” “你!”小鱼儿知自己被挖苦,恼了,坐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刚要报复这死丫头,却见张菁笑颜如花,正双目凝视着自己。 张菁此刻的眉眼之中……竟有说不出的温暖?她的衣服火红,朱唇火红,心,似乎也是火红的,红得暖进了小鱼儿的心。 小鱼儿只觉得此刻的张菁,比平时更加动人,美得恍如仙女,自己刚才的怒火转瞬之间就烟消云散了,不禁把自己的脸慢慢向她凑了过去。 张菁见小鱼儿眼波流动,只觉得自己心中小鹿乱撞,见他的脸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脸,不禁闭上了双眼…… ==== “你在树上闭着眼睛做什么?不怕睡着了掉下来么?”张菁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却只听见这么一句。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身边已空,小鱼儿已站在了树下,边伸懒腰边朝她做鬼脸。 “哈哈,害人菁,被我耍了吧~你以为你用那‘迷魂’什么‘陀螺’的药真能迷得倒我么?嘿嘿,老子的脑瓜这么聪明,怎会让你为了试一颗破药就浪费了呢?”小鱼儿捏着手中的丹药,美滋滋的道:“刚才那些话……” 张菁笑着打断道:“刚才那些话都是假话,你用障眼法假装吃了那迷药,又说了一大通假话,完全是在故意逗我,一句真的都没有!行了吧。”她仍坐在树上,俏皮的的逗着小鱼儿,嘴角仍挂着那一丝自信的微笑。 “你知道就好。”小鱼儿笑道:“你这女人,确实古怪,你既然误以为我吃了这所谓的真话药……那你刚才怎么不问问我,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张菁跳下树,走到了小鱼儿的跟前,娇媚的笑道:“这还用问么?一定是喜欢的。” 小鱼儿斜眼问:“也不问我喜不喜欢铁心兰?” 张菁笑道:“问那些做什么。我的目的是让你喜欢我,我若可爱得不得了,你心里自然装不下别的女人,否则,就算你不爱铁心兰了,也不一定会爱我,是么?吃醋,只有不自信的女人才会做,我是个很强的女人,自然不需要过问那些。” 小鱼儿竟不禁又想起小花说曾说过的,“男人若是足够强,便不需计较那些小事……”,心中疑惑,也许这种不计较,才是她最爱自己的表示么?一时之间竟有些脸红。 “那,这些天你欲擒故纵,真的只是要采药?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天你不在的时候,我有没有想你?”小鱼儿又问。 53 人间蒸发 张菁笑道:“开始也许还不太想,你被风言风语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应该是有些想的,花无缺受伤的时候你自然最想……现在,你满脑子都是‘他到底死没死’的问题,暂时应该没心思想任何女人了。” 小鱼儿哧了一声道:“看来我还要再修炼修炼,好让你看不透我……” 张菁笑道:“我是看不透你,你刚才说的话,也许还是有所保留的。但你又何尝看得透我?你以为我给你的真是迷药么?那药……药材还是没有凑齐。况且,我昨天刚采到药,昨夜救人忙活了一宿,今天又找人忙了一天,怎么可能来得及配?你手里的,只是一颗十全大补丸而已。” 小鱼儿瞧了瞧手里的药丸,闻了闻,然后便真的一口吞下了肚去。 张菁笑道:“怎么样?我很有趣吧,比十个铁心兰这样的女人,还要有趣得多。” 小鱼儿的眼神里写着“果然有趣”四个字,不过嘴上却只是说:“你以为今天过后,我便会待你更好些么?” 张菁笑道:“你想不想待我更好些,是你的事情。就算你表面上还是会吆五喝六,但心里……谁知道呢?” 小鱼儿笑道:“在女人里面,也许你算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了,不过,终究还是敌不过我的。” 张菁见小鱼儿的精神头又恢复了,便托腮语重心长的道:“没错,你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所以就算今天栽了个跟头,也只是一个跟头而已。花无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认识的小鱼儿,绝对会认为他还活着,而且绝对会把他找出来,是么?” 小鱼儿凝望着张菁,张菁也凝望着小鱼儿,这种凝望,到底是情人之间的眉目传情?还是对手之间的眼神对峙?说不清楚,小鱼儿只觉得,这女人似乎已捉到了自己的心,现在正把这心,慢慢的揉搓着……搓得痒痒的。 “小鱼儿,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来看。经过了这件事,你似乎长大了。”张菁的语气竟似乎有些像个温和却又严格的母亲,道:“不过你不长大也没关系,长大了有长大了的好,不长大,也有不长大的好,我都喜欢……” 小鱼儿的鸡皮又掉了一地,不过他又看了看张菁那似乎很认真的神情……突然仰天大笑道:“我今天才算是认清了,也许,你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女人,比邀月……还要可怕。” 张菁笑道:“但你偏偏就是喜欢冒险,莫非……女人越可怕,你便越喜欢么?你既然喜欢,又爱贪便宜,为何刚才不敢亲……” 张菁,又把脸凑到了小鱼儿的眼前,闭上了眼睛,脸颊绯红,心跳加速…… 弹脑门,张菁的脑门被人弹了一下,她睁开眼,却见眼前的小鱼儿又在斜眼看她的窘态。小鱼儿笑嘻嘻的打趣道:“不好意思,找到花无缺之前,我是不会再亲女人的了。你若是还想让我亲你,就快点帮我找到人。”说罢又抛了个媚眼道:“好用的女人,为了这甜蜜的奖励,你,可要勤快一点哦~” 张菁满脸通红,不禁又撅了撅嘴,没好气的道:“他若是真死了……难道你也真的一辈子不亲女人,剃个秃子,出家当和尚去?” 小鱼儿笑道:“抵命的事情我都敢做,出家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出家久了,闲得难受了……便做个淫僧,再来找你玩便是。” ======== 小鱼儿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见天色已晚,对张菁丢了一句“好了好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老子困了,想睡个觉先。好用的尼姑,小僧我恕不奉陪了。”便根本不再理她,径自跑回家去睡觉了。 张菁见他不等自己,便扬长而去了,跺了跺脚,摇头无可奈何。她回到谷中,却又忍不住绕道去小鱼儿的窗前偷偷望了他一眼。小鱼儿……他居然已经睡着了?鼾声如雷。这么快?似乎他脑袋沾了枕头就着了?他刚才那些痛哭流涕的话,难道都只是在逢场作戏捉弄人的?亦或是那话虽然是真的,但转脸就忘了?要么,他就是想快些睡着,养足精神明天再去找人?或者,他期待着再做个好梦,一个能见到他惦记的那个人的梦……小鱼儿,果然猜不透,如果连我张菁都猜不透的话,这世上,估计就没有一个女人能猜得透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稍稍有一些难熬。铁心兰思念无缺,每天牵肠挂肚、以泪洗面。小鱼儿抱着一丝希望,在谷内谷外的来回奔走、找寻线索,却仍是一无所获。花无缺……他不会真的像融冰一样的消失了吧。苦寻一段时间无果后,铁心兰和张菁也坐不住了,三人决定一起出谷搜寻。 恶人谷内自然是找了一万遍都找不到人影了,恶人谷外附近的村庄里?也没有人见过类似的人。远一点的城镇?酒肆之中,完全没有消息。移花宫?他最有可能回去的地方,但那地方……没有人知道移花宫入口的所在。小兰灵机一动,想到了当年与无缺初遇时的青云峰。无缺曾对她提过,青云峰是移花宫的后山,如果能再从青云峰的绝壁爬上去…… 三人合计了合计,移花宫也罢,刀山油锅也罢,此去虽然九死一生,但总比在这里干等着烦死、担心死、内疚死强。 三人准备万全,捆好挠钩套索,施展轻功攀岩,从青云峰绝壁脚下向上爬,爬了整整一天一夜,却无论如何也爬不到崖顶。 小兰还在口中嘀咕:“当年这绝壁虽然陡峭,但以我的轻功,半宿总还是能爬到顶的,这次的山……怎么会增高这么多呢?” 张菁却道:“想不到移花宫对这奇门遁甲之术,也很有研究。也许,当年移花宫的宫人们未料到如此陡峭的悬崖居然会有人爬上去,才疏于防范,未设迷阵的。那年小兰你竟爬了上去,闯入了移花宫禁地,你坠崖之后,她们便补上了这个漏,在此绝壁之上也设了迷阵吧。咱们还是别硬闯了,否则若是碰到机关……” 话音未落,小兰已然触到了机关,滚石落下,还好她闪得快……三人无功而返,只得暂时回谷,另寻他法。 回到恶人谷,谷里早已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小鱼儿又住了几天,期待江枫可以露个脸,竟也没有如愿。街头巷尾的传言早已停止了,小鱼儿走在街上,再没有人抓住他问东问西。甚至他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停止他们的谈论,心怀戒备的瞅着他。虽然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议论关于花无缺的事情,但小鱼儿耳聪目明,那些传言,还是多少能流到自己耳朵里的: 有人说,花无缺死了,但由于他的体质奇特,尸体被万春流或者张菁练成了丹药。 有人说,当日花无缺还未断气,就被铁战连夜掳走,活活的被他给大卸八块了。这老头杀人的时候,像“狂狮”一样的疯狂,手段很残忍,为的是报满门被杀的仇,但事后却怕被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埋怨,不敢告诉他们,遂将花无缺毁尸灭迹。 有人说,花无缺的尸体是被李大嘴偷出来吃掉的,李大嘴想长生不老,又被怕小鱼儿他们发现,所以连骨头都熬酥吞下了肚,尸骨无存,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有人说,铁心兰原来是如此狠毒的女人。她一直喜欢江小鱼,所以才用美色吸引花无缺,并设计害死了他。花无缺死后,铁心兰本想向江小鱼邀功,却发现江小鱼已爱上花无缺无法自拔。江小鱼失去爱人,痛不欲生,终日对着尸体以泪洗面。铁心兰焚尸泄恨,却激怒了江小鱼,而被他无情抛弃。铁心兰一无所有,万念俱灰,自杀未遂。 有人说,这一切都是江小鱼的计划。江小鱼明明对花无缺恨之入骨,却还装成一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样子。他老谋深算,使用连环毒计,利用美人计勾引自己的仇家,把他引来恶人谷,伙同四个师父设下圈套,雇佣白夫人暗箭伤人,在花无缺中暗器受伤之后,故意与铁心兰表现得亲热,气得这情敌气血逆流、七孔流血,终于害死了花无缺。江小鱼为消心头之恨,在花无缺死前,还不让他快些死,还要拼命的折磨他,一边剜他的肉,一边给他吃补血的药,直到折磨得人家血都快流干了,还不舍得放他咽气。花无缺死后,江小鱼仍不解气,还把他的尸体冰冻了起来,准备继续折磨尸体,不想那尸体却被看不过去的人给偷了,所以江小鱼还要气急败坏的去寻尸。 甚至有人说,花无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白狐仙,这次他被人陷害受了伤,现了原形,便跑回深山去疗伤了。等他治好了伤,定然回来找江小鱼和铁心兰报仇…… 是的,酒馆闲谈的风流韵事,如今已转成了暗巷流传的恐怖怪谈。什么传言都无所谓,听听乐乐就算了。小鱼儿只觉得,虽然最后那个传言最不像样、听起来最像无稽之谈,但他在内心深处,果然还是最喜欢听最后那个狐仙的传言……他会是白狐狸么?如果是,那便快点跑回来吧。即使他跑回来为的是报仇雪恨咬碎自己的脖子,但这样,自己便有了再见上他一面、说上几句话的可能,如果他给了自己说话的机会的话,哼哼…… 54 移花宫主(黑段始) 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几个月便过去了。 一个美丽的清晨,露珠从含苞待放的花朵上滚落,朝雾混着花香萦绕在移花宫周围。 雕廊画栋,琼楼玉宇,四时花朵在此处同时绽放,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停歇了一样。移花宫,神秘如仙境般的所在。江湖上对此地好奇者甚众,却没有一个好事者能够如实的向别人转述出这宫殿究竟是如何的金碧辉煌,景致是如何的精致秀雅,花海是如何的灿烂壮美,甚至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去那里。在人们的记忆里,女人们一旦走进了这里,便会永远的住下,而男人们一旦误入了这里,便会永远的倒下。 只有两个男人,是例外的,能成功的从这座宫殿里活着走出来的男人,只有两个。二十多年前就只有江枫,而如今,就只有花无缺。 卯时已过,移花宫里的宫人们早已忙碌了起来,但不知为何,这宫殿却仍显得如此的安静?这里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风吹叶动,只有流水潺潺,却完全没有人声,甚至连小鸟鸣叫的声音,都没有…… 几声清脆的鸟鸣?远处的一个角落,竟能隐隐约约听到有鸟鸣之声?顺着这鸟啼之声寻去,在这仙境的深处,有一座最高的楼阁。 这座楼阁,样式居然有些像秀女的闺阁,但若走进去观瞧,看陈设便能认定,这里的确是整座宫殿最奢华的寝宫。金丝鸟笼,就挂在这寝宫的窗前。屋内一面硕大的铜镜的旁边,坐着一位贵人。 镜中映出的这位贵人,她身着华丽的宫装,肤白如雪,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了地上。若非亲见,人们很难想象得到,世间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但更难想象的是,如此美貌的年轻女子,竟让人看过一眼之后便不敢抬眼再看第二眼。她的眉宇之间散发出一股威严的王气,令人本能的想匍匐在地,不敢言语,仿佛她皱皱眉,就足以吓破人的苦胆,她瞪下眼,就足以让人从嘴唇,一直冷到心里一般。她,就是邀月宫主,移花宫独一无二的统治者,这容颜……看似虽只有二十多岁,但没人知道她实际的年龄,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二十多岁的容颜,还会保持多少年。 邀月,她是不知多少生命的主宰者,不知多少财富的拥有者,生杀予夺,全凭她的一句话。但宫主大人现在……却仍只是微微锁着眉头,在对着镜子发呆。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抑或是……仅仅是在生起床气? 一只白而修长的手拿着梳子,轻轻拂着邀月乌黑的长发,正小心翼翼、从上到下的缕着。一个温存的男声问道:“月儿,钗,今天要戴哪一支?” 邀月听身后梳头之人问,便垂眼瞥了下首饰盒,随口答:“这支璎珞配黑珍珠的吧。” “好的,这支和月儿你今天的衣裳,的确很相配。”那梳头之人用自己那双灵巧的手,很熟练的给邀月盘了个雍容华贵的发髻,拿起了那只选定的钗,把它轻轻别了上去。 邀月见头已梳好,便对着铜镜左右侧了侧脸,打量了一下自己,自觉貌似还不错,随口问身后之人:“看起来,怎么样?” 背后梳头之人,终于俯下了身子,端详起镜中的邀月来。他那单薄倩影,终于也映入了铜镜之中……俊美如玉,神态高贵,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如蝉翼般透明的中衣……居然会是花无缺? 花无缺双手扶着邀月的肩头,陶醉的欣赏着镜中的邀月,在她耳边轻声恭维道:“月儿的武功又精进了。现在,无缺若是跟着月儿微服出宫,咱们一同走在街上,纵使有人把你认作是我的妹子……也无不妥。”说罢脸颊竟有些红了。 邀月又微微皱了皱眉,不耐烦的“嗯”了一声,拂袖道:“行了,就这样吧。” 无缺见自己如此说,月儿虽未回应,但也没有勃然大怒,嘴角露出了一丝羞怯的笑意。他把手中的梳子放回匣子里摆好,顺手便抓了几粒小米放到鸟笼的食槽中,边逗这鸟儿边问:“这次我捉回来的是百灵。这百灵的叫声,还算是中听么?” “勉强,还算凑合吧……”邀月心不在焉的答。她瞥了眼无缺逗鸟的身影,却忽然冷笑道:“这次的鸟儿……它的合意之处就在于,你不逗它,它就绝对不乱叫,倒也不算太烦人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9节 无缺转头看了看仍坐在镜前的邀月的侧影,似有些抱歉的轻笑道:“月儿,你又嫌无缺烦人了么?” 邀月哼了一声,冷笑道:“烦,说过多少次了,没规矩的甜言蜜语,我根本就不喜欢听。你竟屡教不改?!如此口无遮拦,我瞧你的伤……是不是又好利落了?若是好利落了,就趁早把他给……”她话到一半,却见无缺的神情之中已见了几分落寞,看来他已心知肚明自己想要说什么了,便收了口,只等他的回应。 沉默。无缺未再给自己辩白半句,只是默默的继续喂鸟了。不知为何,邀月冷眼瞧了下无缺这有些落寞的表情,竟觉得有几分有趣,便托腮凝望着他似有些怨念的可人模样,嘴角泛起了一抹透着寒意的冷笑。 “罢了。无缺……”邀月欣赏完无缺吃醋的神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子,终于把正脸露给了他,正色道:“现在,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是,师父。”无缺听说“有事要办”,立刻低头跪倒,肃然应声道:“无缺听令,这一次……是要去杀谁?” 邀月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这次?并不是要去杀谁。听说……武林盟主慕容正德,他家要举办比武招亲的大会了。去,把他家的慕容九给我娶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无缺心里感觉有些纳闷,他并未应声,只是跪着没有动。 邀月冷笑着拉长音问:“怎么?……你不乐意?”但此时目光却早已变得尖利无比。 无缺连忙道:“不乐意?怎么可能?”说着竟赔笑道:“呵,只要月儿你自己舍得,我这边,倒是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无缺不知,月儿……你为何突然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他边说边抬头观察邀月的反应。 邀月悠然道:“这事情你不用多管,照做就是了,我自有打算。” “是。”无缺忙又低下了头。 邀月点了点头,仍旧托腮垂眼看着面前跪倒之人,懒懒的道:“对了,你此去慕容世家,正派的人必然是会遇见不少的。我之前吩咐过你,暂时与他们交好。你若要与武林盟主的女儿联姻,就更是如此。行为举止,还是尽量收敛些为妙,不要与他们明着翻脸便是。此次若不是他……哼,我是不会用你的。” “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邀月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关于江小鱼。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你若是碰巧又撞见了他……不许伤他分毫,把他活捉回宫里来,再行论处。杀江小鱼的命令,这命令上次我根本就不是对你下的,还嘱咐过你,不要出手,是也不是?” “是……” 邀月盛气凌人的斥责道:“没想到你竟会急于贪功而出手杀他?居然敢公然违抗我的命令?!你以为灭了那村里所有人的口,我就搞不清楚那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了么?!” “徒儿罪该万死!” 邀月见他认罪,语气便又缓和了一些,阴笑道:“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念在你是初犯,又伤得不轻,才没追究你的欺瞒之罪。这次我打算再信任你一次,才又放你出去办事的。你要好自为之,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无缺忙道:“谢师父不责之恩。无缺记住了,这次绝不再杀江小鱼。这次……要把他带回宫里?那江枫呢?” 邀月答:“江枫?既然这个臭男人的下落已有了眉目,便不用管他了。你把江小鱼抓回来,他自然会想办法进宫来找我。杀江小鱼的时候,他不在场的话,一切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么?况且,这二十年的决斗之约……为师,也是想要亲眼瞧上一瞧的。” “是,无缺明白,去九秀山庄……我即刻去准备,准备妥当便马上启程。”无缺将这些诏令一一记下,便起了身,准备退下了。 “等一等……”邀月慢条斯理的叫住了无缺,无缺满怀期待的转身回眸,却只听见她淡淡的问:“无缺,你刚才一反常态,说话居然敢如此的放肆,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无缺听邀月追责,忙又低头跪倒。 “你是不是见我这些日子罚你罚得少了,身上就又有些不自在……所以就存心说些我最忌讳的话,想要激怒我,然后再讨一顿打?”邀月冷冷的语气中竟透出了一丝兴奋。 低头跪倒之人,未置可否…… 邀月懒散的声音又传了来:“好吧,你不说话便算是认罪了。念你这些天还算听话……”她提高了嗓音吩咐道:“传我口谕。少主不敬尊长,言语越矩,依宫规当罚,鞭笞五十,立刻行刑。” 无缺稽首道:“是,徒儿知罪……”但嘴角却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那笑转瞬即逝,令人完全分不清,那到底是苦涩的笑,还是欢喜的笑? 邀月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去吧,老地方,去训诫院等我……” 55 黄雀在后 武林盟主要举办招亲大会?这消息一经公布,便迅速的传开了。人人都知道,慕容正德的九个女儿,个个秀外慧中,人称人间九秀。这前八个女儿嘛……都已许配了好人家。慕容家的八个姑爷,各怀绝艺,不是武林世家的公子,就是声名显赫的少年英雄,都是人中龙凤。慕容九妹的如意郎君,将会是谁呢? 会期已近,通往九秀山庄的各条道路上,赶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或名门之后,或巨贾之子,或三五成群,或独行一人,慕名而来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他们有的单纯是为了凑热闹一睹武林盛事,有的是为了与慕容家多亲近亲近、走动走动,顺便多结交些青年才俊,有的倒也自信满满的打算报名应征,试上一试,看看慕容家最后一个女婿的位置,是否与自己有缘。 很难得的,九秀山庄的山下有这样一片茂密的树林。这树林远离大道,偏僻幽静,未遭到这喧嚣盛事的任何打扰。这种地方,本应是没有一个人的,但现在却有了两个人。 一位身着淡绿色衣衫的少女,正靠着棵树站着发抖。她苍白稚嫩的脸上已见了几点汗珠,她鬓上插的雏菊已被抖得残了花瓣。她的穴道,被人点了,现在除了发抖之外,已做不了别的动作。慕容九?任何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想到,有人竟会敢点慕容家九小姐的穴道,而且就在九秀山庄的地界之内。 此刻,慕容九正狠狠的盯着这点穴之人,防备着他下一步的动向。这点穴之人见九妹如此神态,竟有些得意,猥琐的□□起来,江玉郎。 九妹怒道:“你这禽兽,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点本小姐的穴,以图谋不轨?你不怕我告诉……” “你这绿衫子好看是好看,但这衣带的系法……怎么这么复杂呢?”江玉郎根本不看九妹的脸,也不搭理她要挟的话,只顾着研究九妹的衣服,该如何解开。 “无耻!卑鄙!”这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此刻除了骂上两句,竟也无计可施。 江玉郎听这咒骂,倒像是很受用,□□道:“骂吧,骂得再狠些,打是亲,骂是爱。即使你现在不爱我,但等你成了我的人……一定是会爱我的。比我现在爱你,爱得还要疯狂!” 江玉郎用手背蹭了蹭九妹气得有些发红的脸蛋,看她这神情……一扫平日的清冷高傲,可爱了许多。 慕容九皱了皱眉,她已晓得骂江玉郎是不会有用的了,竟忽的放下了身段,强忍着怒火,细声细气的问:“你真的爱我爱得发疯?你既然爱我,就不该用这种手段。” 江玉郎摘下了九妹头上的雏菊,边揪着花瓣,边调笑着问:“哦?不用这种手段,那应该用哪种手段呢?” 慕容九傲然道:“爱我?爱我就要证明给我看,看你配不配得上本小姐。”说罢竟挑逗的瞟了一眼江玉郎,笑道:“你的心意……其实我是知道的。我劝我爹举办招亲大会,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啊。想让你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显显身手,在我八个姐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怎么?江大侠的公子,智勇双全,我还以为你可以胜出呢……没想到,你竟不敢上庄挑战?反而在这里用下三滥的手段?真是令奴家失望透了……”九妹轻蔑的撇了撇嘴,一副很遗憾的样子,她虽知江玉郎是不容易对付的,但现在……也只能激将一下试试了。 “挑战?挑战是一定要挑战的,只是……我不想有对手罢了。”江玉郎小人得志般的挑逗道:“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心里都很明白。小心肝,你使计害过我那么多次,上次还装疯差点把我打死……哥哥我一直记得都很清楚呢。这次如果咱们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又去找你爹告状,说我欺辱了你,你猜,他还会不会相信?” 慕容九大怒,刚欲回嘴,却忽然眼前一亮,好像是看见了谁,向江玉郎身后喊:“花公子?花公子救命啊!” 江玉郎虽知这毒蝎子是在玩花样、拖时间,也许背后根本就没有人,却也忍不住回了下头。很不幸的,他发现这次……慕容九真不是在玩花样。十步开外的地方,确实站着一人,白麻衣衫,身形飘逸。 花无缺?他怎会来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已经来了多久?糟糕,自己刚才的行径正是此人平日里最痛恨的!江玉郎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有实力灭口的话,一定二话不说,现在就灭了他的口,可惜…… 江玉郎深知自己力敌不过,眼珠一转,赶紧满脸堆笑的与来人寒暄:“花兄?诶,花兄,真的是你?花兄,别来无恙啊?那日一别,玉郎真是不胜想念。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去下棋啊……” 江玉郎边说边迎上前去,他知道打马虎眼是没用的,心中忐忑:刚才那情形……编什么样的理由好呢?这事若是欺瞒不住他,传扬了出去,自己必会身败名裂。自己练欧阳亭的绢册,武功已然精进,要不要赌一把试着暗算一下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管那么多了,先多扯上两句,离他的距离再近一些,看看他什么反应再说…… 花无缺,他没有再笑容可掬的给江玉郎见礼,也没有一脸茫然的问“玉郎兄,你与九姑娘发生了什么误会?”,他仍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似是根本没看见刚才的一幕,抑或是完全不在意刚才那一幕到底谁是谁非一般。江玉郎觉得这木头看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他盯自己的眼神,怎么会那么冷漠?就好像是在看个技艺拙劣的杂耍艺人在表演一样? “你是谁?你怎会认得我?”花无缺只冷冷的问了一声。 江玉郎万没料到他会冷不丁的问这么一句,边挪着步子,边赔笑道:“花兄真会说笑,玉郎怎会不认得花兄呢?难道花兄刚才听错了什么?才误会了玉郎,不愿与玉郎结交了?刚才那些话,我其实只是在与慕容九姑娘开玩笑……” 花无缺听到“慕容九”三个字,似突然来了兴趣,他瞥了一眼九妹,冷笑着问江玉郎:“慕容九?她便是慕容九?” “是啊,慕容盟主的千金,慕容九妹。花兄你怎么……”江玉郎满腹狐疑还想问,却猛然发现自己问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已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子。 “为……什么?”江玉郎瞪大了眼睛,说出了这最后的三个字。他死前仍是十分不解:他自认为自己经过的大场面已不算少,有的惊心动魄,有的恐怖离奇,估摸着自己也还算是天资聪慧,即使与江小鱼相较,也是难分伯仲的。他拼命想得到的东西还有很多,名声、地位、武功、女人。但他绝想不到,自己现在就会死在此地,而且竟会死得如此简单?! 花无缺伸手接住了飞回的铁扇,踱了两步,站在了江玉郎圆睁双目的尸体面前,照例把这扇面上的血迹甩在了尸体上,轻轻的哼了一声道:“为什么?没什么为什么,只是看你不顺眼。” “啊!”九妹见状心中虽很解气,却也忍不住惊得喊出了声:“啊!你杀了江玉郎?你怎么敢?” 花无缺听到尖叫,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皱眉问慕容九:“这人,叫江玉郎?他很有名么?” 九妹不解道:“他是江南大侠江别鹤的儿子,你杀了他,江大侠必不会放过你。你们不是朋友么……你真的不记得他了?” 花无缺听言便稍稍抬高了嗓门,喝到:“半夏,月桂。” “是!”两名宫装打扮的女人飘然而至。 “收拾一下,让他消失吧,做得干净些。”花无缺随口命令道。 “是!”两名宫女听命把江玉郎的尸首抬走了。 慕容九惊异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理不清头绪。花无缺原来是如此狠辣的一个人么?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言行都只是在惺惺作态?他与江玉郎私下结了冤仇?此番自己的运气好,他正好帮我解了围? 九妹一时参不透其中玄机,但见江玉郎已死,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花无缺……他为何会只是动也不动半步的冷眼瞧着自己看呢?自己本以为他是会主动过来探问“九姑娘有没有受惊”的…… 被点住穴道的滋味一点都不好,九妹忍不住开始聒噪了起来:“花公子!多谢花公子相助!适才我被这恶徒点了穴道,快,快帮我……” “弄块干净点的地方。”花无缺一声令下,一块毡席便被两个宫女展开铺在了地上。花无缺轻袖一拂,慕容九的身子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然后……落在了那张毡席上。 九妹这一下被摔得有些发懵,辨不清南北,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公子这是做什么”,却见花无缺已飘一样的近了自己的身。他要给我解穴?需要躺着解?……不对!他完全没有解穴的意思,只是趴在自己身上,把刚才江玉郎解不开的衣服,生生撕开了而已。 56 明媒正娶 “刺啦”一声,衫子被生生的撕成了两半。 “不!不要啊!”九妹终于如梦初醒,失声惨叫。 那人听到这惨叫声,竟吓得愣了一下,就好像他从不知道自己对女人做这种事的时候,女人会惨叫一样。 他不解的问道:“不要?为什么不要?”不过他看了看九妹气得绯红的脸,便似回过了味来,阴笑着嘲讽道:“这移花宫之外的女人,还真是别扭。看你这红扑扑的脸色,明明心里是想要的很,嘴上却还说不要?” 慕容九的眼泪漱的流了下来,她没想到这世间的男人竟都是一个德行,人人都为了她的美艳而疯狂,恶心!她的绝世神功还未练成,否则必将这些欺负她的人全都碎尸万段!但此时若是被这恶徒得了逞,而破了功……她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两个宫女,希望有人能替她说句公道话,却见这两个宫女正两眼发直的看着这边,就像石雕一般。她们……就这样任由她们少主,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少女?!居然一点都不反感?!难道她们不知避讳的守在这里,是在帮自家少主放哨?!没有一个人会帮自己,九妹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了,但眼下这个困局还是要解开的,她决定继续使用自己超人般的智慧,来拯救自己。 九妹娇嗔的问:“花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花无缺发现难解的不仅只有上衣,还有裙子,便一边撕她的裙子,一边冷笑道:“这还用问么,继续刚才那个死人做的事而已。” “公子!你不是专情于铁心兰么?怎会做出如此的……?”慕容九还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印象里那个儒雅得有些慢吞吞的花无缺,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才对。 花无缺冷冷答:“铁心兰?我对她没兴趣。我只对自己的任务感兴趣。”与此同时,又一件衣服被他扔了出去。 “什么任务?”九妹惊问。 花无缺冷冷答:“任务?任务便是作慕容家的女婿。你成了我的女人之后,我便是慕容家的女婿了,对么?”抬手之间,九妹兜肚的带子,看来马上也要被扯断了。 “哦?原来如此,花公子,你会错意了!”慕容九赶紧道:“你这样欺负我,令我慕容世家蒙羞,不但做不了慕容家的女婿,反而会变成我们家的仇敌!那个江玉郎,根本就是见了女色就不要命的笨猪,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公子你这么聪明,是不会跟他学的,对么?” “哦?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呢?”那人手上脱衣服的动作,居然就这么停止了。 九妹喜出望外,流着冷汗循循善诱道:“当……当然是上山庄光明正大的比武了,你师父既然命你来求亲,本意也是想让你独占鳌头,光耀移花宫的门楣,风风光光的把我娶进门的吧。刚才江玉郎的事,和现在你所做的事……我是女儿家,名声最重要,绝对是不会说出去的。”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放你回去,然后一路接受慕容家的测试,而你替我保守秘密,在山庄若无其事的等着我。等我赢了,再光明正大的娶你?”压在九妹身上的人放开了九妹,坐起了身,看起来有些扫兴。 “正是,正是!”九妹无法点头,但仍对这个“英明”的判断投以赞许的目光。 白衣公子看了看慕容九……九妹的眼神似乎很有诚意。他皱眉思了半刻,霍然长身而起,抖了抖身上的土,望着山路的方向,叹了口气道:“我以为这件无聊的事情,立时就可以这样解决掉,然后便可以回宫了……果然,还是要和那帮臭男人挤在一起比试么?哼,虽然麻烦了一点……倒也无妨。”说罢理也不理九妹,转身迈步便要去那九秀山庄了。 “等等!先帮我解开穴道再走吧,求你!”在这愣头青的面前,慕容九的尊严竟彻底粉碎了,央求道:“……如果你求亲成功,我就是你的妻子。我现在穿成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到了……你就不怕别人会耻笑你么?” 白衣公子回头看了眼她的落魄相,笑出了声,讥诮的问:“慕容盟主的女儿,你自己不会解穴?” 九妹装可怜道:“小女子武功粗浅,不会……”心中却骂:我若是能解穴,怎么还会被你这禽兽欺负? 白衣公子又讥诮的问:“慕容盟主的女儿,你身边难道就没个婢女跟着,给你带件替换的衣裳么?” “没有……我是被江玉郎骗出来的。”慕容九不敢说她是为了先提前干掉江玉郎,才独自一人偷偷跑出来暗算他的。 白衣公子又随口唤了声宫女:“月桂,找件衣裳,给她穿上。” “是。” 月桂给九妹解开了上身的穴道,从行李中取出了十件华丽的宫装,给慕容九过目,等着她挑,还在旁候着准备帮她更衣。九妹扫眼看了下这些衣裳,暗惊这些衣衫,每一件的做工……都难以置信的精细,样式也难以置信的考究,便脱口而出的问:“公子怎么随身带这么多……”不过她马上想到了答案:“这衣裳是求亲用的聘礼?” 白衣公子冷冷答:“你刚才自己说的,你将是我的妻子,穿得不好,我是会被人耻笑的。” 很少有女人可以逃过漂亮衣服的诱惑。慕容九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她眼睛发亮的翻了翻这些衣衫,有些难以取舍……最后她还是挑了一件绿色的,准备更衣,抬眼却见这白衣公子的眼睛竟正直视着自己,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他还要这样看下去嘛?看我脱光了换衣服的全过程?九妹立刻用衣服遮住了前胸,羞红了脸骂道:“流氓!你居然敢偷看?” 白衣公子仍旧直视着她,冷冷答:“本少主在光明正大的看,哪里是偷看?你,皮肤还算凑合,腰虽然很细,但胸却太小了……”又皱眉道:“很普通的一副皮囊,而且年龄太小,还没长开呢,有什么可藏的?” 九妹虽知此公子已非善类,但还是没压住火,怒道:“你占本小姐的便宜,怎么还如此不客气的品头论足?还不快转过身去?” 花无缺瞪眼道:“怎么这么多事?让本少主为你避讳?你也配?!这衣服你要换便换,不换便光着身子逃回家里去吧,随你的便!”语气强硬得令听的人想哭。 “你!你究竟是谁?是不是用了易容术?冒充花无缺来这里招摇撞骗?有胆子就报个真的名姓!不要畏首畏尾的!”九妹快要气疯了,她想要报复,必须问问清名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花无缺冷笑道:“好,既然你问,我便告诉你。你可听清了,我只说一遍。本人便是移花宫的少主,花无缺。今日你确实是第一次见我。你之前遇见的人是什么样子,根本就无需记着,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本少主此次屈尊来你们山庄,是奉师命来娶你的,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主子了。” “你,快给我解开所有的穴道!不然我死也不嫁给你们家少主!”九妹抓狂的对身边的月桂吼。月桂瞧了一眼少主,见少主并未摇头,便伸手解开了九妹腿上的穴道。 “不管你是不是花无缺,你惹恼本小姐了!给我记住,来日定叫你不得好死!”九妹用手指着花无缺,哭着丢下这一句,抓着替换的衣服便跑进了密林,没了踪影。 “月桂,跟上她。看别出了什么岔子。”疑似花无缺的家伙叹了口气,冷笑道。 “是!”月桂纵身跃上树梢,去寻那慕容九了。 ========== 在树林的这一头,火爆的争吵终于停止了。而在树林的另一头,有两个人正向此处缓缓走来,居然是小鱼儿和铁心兰。他们竟也会在这里出现? 当日爬青云峰去移花宫的计划没有成功,鱼、兰、菁三人又搜索了一些时日,却仍没什么进展。十天前,张菁收到了慕容家的飞鸽传书,说九妹要公开招亲选夫婿,让她回来帮助张罗,张菁便先行一步回九秀山庄了。她走前曾建议小鱼儿和小兰也来九秀山庄打探消息,因为此次比武招亲,声势浩大,定然群英齐聚,消息也会比一般的地方多。比如黑蜘蛛,此人是有名的江湖百晓生,他钟情于九妹,此次必然是会来参加选拔的,若能找到他,打探一下移花宫的所在……也许会有些眉目吧。小鱼儿对张菁的话虽有些猜忌,又耗在恶人谷等了两天江枫,但终究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与铁心兰上了路。不过缺了张菁……这一路上居然变成了小鱼儿和铁心兰独处。 57 并非重逢 此时,二人正在这林间默默的赶路,他们不知道应该等谁先开口好。铁心兰其实是想故作轻松的闲话几句家常的,但她犹豫了犹豫,还是没有勇气再次尝试。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不到三句,二人的话题就又会不由自主的回到花无缺的身上,使气氛更加尴尬…… 小鱼儿这边的情况也是类似。十年了,他和铁心兰在一起,从来都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不过现在,他虽然还是很想说笑,但每次张口的时候,眼前总会闪现出那个苍白到令人心碎的笑容,让自己那些没心没肺的笑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黑蜘蛛……他会知道移花宫的所在么?咱们会不会又是白跑一趟?”还是小兰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小鱼儿听小兰又在担心,便自信满满的道:“不管黑蜘蛛知不知道移花宫的所在,咱们这次都是不会白跑一趟的。” 小兰好奇的问:“不会白跑?何以见得?” 小鱼儿道:“咱们在各地打探花无缺和移花宫的消息,已经几个月了,却杳无音信,但移花宫却从来没有人来找过咱们。是么?” 小兰答:“没错。” 小鱼儿边走边思考道:“那料想无缺没死、而且回了宫的可能性便很大。无缺跟着咱们进了恶人谷,这一点,邀月定然是知道的。她若探听到咱们频繁出入恶人谷寻找无缺行踪的消息,知道咱们把她的徒弟给弄丢了,会不派人来找咱们要人么?无缺若是回宫后伤重不治死了,她会不找人来替他报仇么?我猜,无缺很有可能是成功的回到了移花宫,而且这段时日一直在宫里养伤,他没告诉邀月自己的伤与咱们有关,所以邀月那边才会这么安静。若是邀月不知道无缺已经失踪、也不着急去找他的话,这次的热闹这么大,人那么多,咱们便散播一下这个消息,让移花宫的人主动来找咱们。咱们若是遇见了黑蜘蛛呢……” 小鱼儿正在长篇大论的推理,一扭头,却发觉自己身边已空,小兰?他向前放眼望去,小兰正在前面狂奔,奔向一个人。 小鱼儿顺着小兰奔跑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正悠然的行在路上……看来,自己已经完全不需要再找什么黑蜘蛛问路了。 是他么?真的是他?他没死?也没重伤成活死人?而仍是一个活生生能走路的人?小鱼儿的眼睛已经看直了,心开始狂跳,腿不由自主的也开始动了起来,终于逮到你了!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你溜走…… 不对!不是他!人已切近,小鱼儿定睛一看,却猛然发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刚才险些认错了人。 眼前的这个人,他依旧面如冠玉,却是极冷的寒玉。他的双眸不再清澈灵动,而是变得冷酷阴郁、死气沉沉。他的脸色已不再苍白如纸,但别人看过他的脸之后,脸色却不禁会被吓得苍白如纸……只有亲身领教过此人恐怖行径的人,才能如此敏锐的察觉出,他周身散发出的彻骨寒意。那不是小花,而只是一只杀人如麻的恶鬼。小鱼儿想赶紧拉住跑在自己前面的小兰,却发现,已经晚了。 铁心兰已然飞一样的蹦到了那个白色身影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满含深情的上下打量着他,不知此刻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安然无恙,他似乎安然无恙?小兰欣喜的拉着这白衣公子的衣袖,百感交集的问:“无缺?无缺!真的是你?你的伤好了?那天你怎么会突然不见的?这些日子你……” “你是谁?怎么上来便拉拉扯扯?”小兰还没有问完,话便被那人打断了,那人皱了皱眉,从小兰手中抽走了自己的袖子,冷冷问道。 小兰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失声道:“我?我是小兰啊……你没事就好。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那天的事……” 白衣公子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质问道:“小兰?你便是铁心兰?!” “是……”小兰不解的应道。 “铛”的一声,匕首和铁扇兵器相碰,竟然火花四溅。 小兰眼前闪乱,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再定睛一看,只见小鱼儿已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正用镶珠的匕首顶住一把铁扇的利刃。若非如此,小兰的脖子上,估计此时也会有条大口子了,和江玉郎一样的大口子。 白衣公子的出手被人阻挠,似有些气愤。但他片刻之后便认出,挡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小鱼儿?!见到这意外的猎物,他立时兴奋异常,浑身微抖,咧嘴露出了银亮的牙齿,阴笑道:“江小鱼?!我寻你不见,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好……” “你不能杀我们,我们两个知道江枫的下落。”小鱼儿把匕首的刀尖瞄向自己的咽喉,大声喝道:“你现在若是杀了小兰,我就立马自杀,你信不信?到时候,看你怎么和你的宝贝师父交代!”他赶紧把厉害的牌都亮了出来,生怕那人手快,还没等自己出牌,自己或小兰的脑袋就已经搬了家。 那人一听见“怎么和你师父交代”几个字,杀气便泄了下去,他回忆起月儿出门前的嘱托,无趣的收起了扇子,嘟囔道:“哼。你还挺会要挟人的。江枫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白衣公子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的小兰一番,自言自语道:“呵,这土丫头便是铁心兰?长得也就这么回事吧,居然会把那家伙迷得晕头转向?他到底是什么审美啊……” 小鱼儿干笑着打趣道:“诶?咱们两个看法居然很相似,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审美。” “据说……此等货色的女人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留着终究是个祸害!”那人似还有些心有不甘,但他又转眼看了看小鱼儿,见这坏包举着个匕首,嘴上虽在说笑,但目光却在自己和小兰之间游走,一副担心小兰性命的模样…… 白衣公子哧了一声,冷笑道:“这土丫头……你既然很想要,就留给你多用几天吧,反正你也剩不了两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再错失了机会。你若是真喜欢她,倒是可以求求我,我也可以考虑给你个恩典,等你死了之后……让她去阴间陪你。” 听到“多用几天”这几个字,小鱼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确认自己和小兰的脑袋暂时保住了,下一步…… 小鱼儿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骗这兄长,便听他稍稍抬高了嗓门喝道:“蔷薇、半夏,你们盯一下这两个人。” 高处两个飘渺的女声回答:“是,少主。” 小鱼儿仰望高树找了找,根本没寻见那声音的出处,便笑着问:“你带宫女出门,为什么不好好让她们随行侍奉,而非要让她们躲躲藏藏的呢?” 白衣公子冷笑道:“我爱清静,讨厌眼前总是有人晃来晃去,也讨厌总有人慢吞吞的跟在身后。她们……她们估计也是很乐意离我远些的,因为我心情一旦变糟,想找人泄愤,最先倒霉的便是她们……” 小鱼儿听此人愿意答话,便笑着问:“那他,他出门的时候怎么也……” 一双恐怖到令人窒息的眼睛。白衣公子听小鱼儿问话,只正眼瞧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小鱼儿便忘记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只觉得被这双眼睛近距离的盯着,全身就刺骨的凉。 小鱼儿看着这双眼睛,在心中暗自叹息:无缺……看来他是真的忘了我了,不仅忘了我,也忘了所有的人和事。四人同行的这些时日,对于他来讲,难道就仅仅是个醒来便会忘记的梦么?小花,他会完完全全的变成这个“兄长”,而不再顾念丝毫的旧情么?也许他并不是忘了,而是根本就不曾记得。小花和这兄长,的的确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在兄长这双眼睛里,找不到半点熟悉的气息,还是当初那村子中杀人狂魔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改变。这眼神之所以令人心惊胆战,不是因为它凶狠,而是因为它单纯,孩子般的单纯,单纯到完全不能用任何一种对付成年人的手段来对付他。出手杀人之前,看不出任何动向,有时候甚至没有杀气。这双眸子刚才明明是很躁动的,现在怎会就突然变得如此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冲动、没有犹豫、没有恐惧、没有怜悯,面对任何血腥的场面,这眼珠都不会有任何的颤动。他看活人的眼神,根本就和看生肉的眼神没有区别。仿佛他与人闲聊的话音未落,便能毫不犹豫的在他身上哪个要紧的地方割下一块肉来,包好了送到后厨去,然后继续悠然自得的做他的屠户买卖。这种境界,连李大嘴,都是做不到的。随时可能杀人的压迫感,这与小花那种虽然强大,却内敛到无法令人轻易察觉的压迫感,完全不同。也许自己当年与小花初遇时,小花看人的眼神也像是看蝼蚁,但小花的选择是不踩,而这个兄长的选择,则是踩,踩个稀烂。 不过小鱼儿的胆量,完全不在常人想象的范围之内。他虽暗自胆寒,但身子却未抖上一下,也未露出一丝惧怕的神情,仍只是笑嘻嘻的瞧着对方。 “被我招呼过一次,你居然还敢看我?”白衣公子见自己狠盯小鱼儿,吓得他住了口,本还有些得意,但随后却发觉他并不回避自己的目光,便觉得有些无趣。他似乎没什么耐心把时间再浪费在这无聊的对视上面了,便移开了视线,抬头看了看天光,叹了口气,冷笑道:“唉,你的武功若是也像胆量一样好,我倒也可以多些乐趣……” 小鱼儿笑道:“武功好的人有很多,但胆量好的……应该没什么人能比得上我了。你慢慢便会发现,我比他们要有趣得多。” 白衣公子冷笑道:“脸皮真厚,我倒想看看,究竟有多厚……” 58 魂飞魄散 脸皮,竟真的被划了,小鱼儿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觉得脸上微微有些疼。没有在说笑,也许这兄长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作说笑。 小鱼儿仍然没退分毫,因为他早已算得清清楚楚:这凶神看起来恨我入骨,他若是真有意重伤我,又岂会等到现在?自己现在并没有以死相逼,所以他完全可以运用擒拿之术将自己制住,而不留给人任何自刎的机会。难道……这次他不敢杀我了么?甚至不敢重伤我?抑或是……他其实很蠢,完全想不到这一点? 果然不是利刃,脸只是被指甲划了一下,小鱼儿被指甲划过的皮肤,只渗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白衣公子见血竟又开始有些兴奋了,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伏在小鱼儿耳边轻声威胁道:“江小鱼,你乖乖等着我。我现在有件事情要去料理,腾不出手来。等我料理完了那件事情,就来好好的料理你,继续咱们的上一次……不要再幻想着逃走,我会不断的找人来盯着你们,盯你们的人,要多少,就有多少!”说完搡了他一把,冷笑着便要扬长而去。 小鱼儿被搡得后退了一步,便站住了,被如此挑衅,他居然全没生气,仍是笑嘻嘻的追问:“老兄,你先别急着走嘛,和你打听个人。” “……”那人没有应声,却停下了脚步。 小鱼儿嬉皮笑脸的问:“我有个移花宫的朋友……他前阵子突然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我……何时还能再见到他?” 那兄长根本未转身,只冷笑着丢来了一句:“他?他居然是你的朋友?看来他果然是个叛徒……” 小鱼儿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惴惴不安,急切的问:“你先别扯别的,他到底怎么样了?究竟是生是死?” 白衣公子听此问,顿住了一瞬没有答话,却突然冷不丁的阴笑道:“不知道,八成,是死了吧。” “死了?”铁心兰完全听不懂小鱼儿和无缺刚才的对话,现在听这一句,却也忍不住插嘴问:“你人好端端的在这里,怎的会死?难道……难道你不是无缺?!而是他的兄长?你和他长得一样……原来无缺所说的那个凶残兄长,指的就是你?你和他是双胞的兄弟?” 那兄长听小兰说“双胞兄弟”,便好像听到了很荒谬的故事一般,忍不住转过身来放声狂笑道:“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双胞兄弟?!他是这么跟你讲的?你还真的信了?”他见小兰的眼神仍很迷茫,便道: “蠢女人!我师父就只收了我这一个徒弟,哪里来的什么双胞兄弟?” 那兄长狠狠盯着小鱼儿,轻蔑的道:“兄弟?我,没有兄弟,这普天之下,能有谁配作我花无缺的兄弟?!” 小兰完全不知所谓,懵懂的问:“没有兄弟?怎会没有兄弟?那他?你们刚才口中说的‘他’,指的是谁?” 那兄长不耐烦的答:“他?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时不时上我的身来搞点小动作罢了……”他想了想,却突然转怒为喜,得意的笑道:“不过,他现在再也不来给我捣乱了,若不是找别人附身去了,便是死了吧。要不,就是魂飞魄散,从此湮灭,六界之中再也找不到了吧~” 说到此处他似是十分解恨,嘴角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 小兰虽然不信妖魔鬼怪,但她立刻反应到那个“他”才是自己要找的人,忙问:“你骗我!孤魂野鬼?无缺怎会是孤魂野鬼?魂飞魄散?他平白无故的怎么会魂飞魄散?” 花无缺听此问,猛的上前几步逼近了小兰,又要把脸贴近盯人,吓得小兰连退了三步。他已明白,挤兑小兰比挤兑小鱼儿要容易得多,便一边兴奋的欣赏着她既惊恐又担忧的窘相,一边阴森森的笑道:“怎么会魂飞魄散?我真的不太清楚,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他是怎么魂飞魄散的?难道你们两个会不知道?我听说,是你们两个亲手做的啊……我倒也是挺好奇的,想问问你,你这女人,到底是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才帮我把他彻底干掉的,你怎么现在却反过来问我?!” 小兰被吓得坐在了地上,但仍完全不解其意,用疑惑而彷徨的眼神看着那兄长。而小鱼儿低着头咬紧牙关、已经内疚得想哭了。“六界之中,就此湮灭”,这令人绝望的噩耗一直是他最怕听到的,他不愿意相信,这兄长一定是在危言耸听! 那兄长欣赏着小鱼儿心痛的样子,也看出他是听得明白自己说话的,觉得能让这滚刀肉露出此等伤感的神情,很是难得,便又刺激他道:“这么说起来,我可是要好好感谢你们才对,你俩若是不把他害得魂飞魄散,他就总是和我抢身体,总是碍我的好事。我又怎会这样大摇大摆的在这阳光下走呢?我好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舒坦自由过了。好惬意、好舒服。谢谢你,小鱼儿,过阵子等我闲下手来,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小鱼儿虽觉得这兄长过于危险,最好还是不要马上就去招惹,但……好不容易才逮住他,岂可现在就轻易的放他走?便忍不住又问:“闲下手来?你有急事?你现在要去哪里?” 那兄长倒没含糊,指指前方答道:“上九秀山庄,他们招亲,我当然是来求亲的。” 小兰吃惊的问:“你……你要去娶那慕容九?!” 那凶神鄙夷的看了小兰一眼道:“师父我要娶,我娶便是。怎么?你这么问……难道你曾以为有朝一日能嫁给我么?若真有绝代佳人求我垂幸于她……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的。不过你?你这女人,实在是让人看着就不顺眼!别再痴心妄想了,等着和江小鱼一起陪葬吧。哈哈哈哈!” 那白色的身影伴着狂笑之声渐渐远去了。小兰呆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的望着那身影消失,脑中一团乱麻。好乱!她觉得自己的梦都不会像刚才那样乱七八糟。那人……究竟是谁? 小鱼儿摇了摇头,看来无缺兄长的事情,是不可能再对小兰隐瞒下去的了,慢慢和她解释吧,虽然,这的确很难解释得清楚。小鱼儿暗暗安慰自己:失了心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暂时的,这状况确实很糟糕。但与他真的死了或者变成活死人相比起来,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 慕容家的九秀山庄,这次正经是慕容世家的府邸,与无名岛的老宅相比,要大上几倍,也要气派上几倍。 九秀山庄正门口,热闹非凡,不断的有称兄道弟、吆喝寒暄的各色人等,闹哄哄的聊着、相让着走进九秀山庄的大门。 一张案桌上摆放着纸笔,案旁侍候有慕容家的家丁,看来若要参加招亲,还是要先在此处留下自己的姓名来历才行。 如此场面,慕容家自然是要有人出面来招呼各位高朋贵友的,这次他们派出来的是慕容双。慕容双,慕容九姐妹中的二姐,身背长弓,威风凛凛,在姐妹中武艺最高。此刻,她正打量着这些留书的各位青年才俊们,猜测着哪一位将会是自己的九妹夫。 白衣飘动,慕容双的视线被一位冷面白衣公子吸引住了,那飘动的白色,在人群之中显得是如此的打眼。他似乎不大愿意与别人挤在一起?等排在前面的人都写完了,案桌旁空了下来,才踱到案前,拾笔留字。慕容双忍不住好奇的上前去看他所留何字……那洋洋洒洒的大字,刚劲有力,却占了整整一张纸。 慕容双刚想委婉的说一声“公子的字倒是不错,可惜写得太大了些”,却忽然认出了这龙飞凤舞的六个字,轻声惊呼道:“移花宫!花无缺?”她猛然想起,当日无名岛藏宝图的风波,由于自己外感风寒而并未亲临……他便是当日为慕容家解围的无缺公子么? “不错,他便是花无缺!”一人笑嘻嘻的介绍道。 花无缺案旁搁笔,回眸凝望,还是那一男一女,那说话的登徒浪子还是一脸的坏笑,他身旁的姑娘却是愁容满面,小鱼儿和铁心兰。 “江小鱼?”花无缺似是有些意外,阴笑着问:“适才难得我心情好,才没怎么动你,便放你走了。你现在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出现?你……真的这么着急想死?” 小鱼儿嘿嘿笑道:“不用你找人盯着我,我亲自来盯着你,如何?”说完便两步也蹦跶到了案边,口中念着“让一让”,拿屁股又拱了两下排在最前面的人,插队加三儿的提起了笔,歪歪扭扭的把自己的“恶人谷”写在了“移花宫”“移”字的上面,“江小鱼”写在了“花无缺”“花”字的上面。 小鱼儿看着案上的纸,皱眉喃喃道:“你这字怎么写的这么大?自大也要有个限度嘛。不过你的字再大,我还是可以压你一头的~” 花无缺冷笑道:“既然本少主已然亲临,那别人填不填这名帖,似乎都没什么关系了,留白无用。怎么,你也要投名帖?也想当慕容家的女婿?你可知,投了这名帖,到了那擂台之上便是打死无怨……” 小鱼儿笑着打断道:“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呢?我调戏的女人可多了去了,但却从未被打死过。” “难道,你真相中了慕容九?”花无缺用眼角瞥着小鱼儿冷笑道:“这世上,无论你相中了哪个丫头,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去杀她们,让她们去阴间给你做伴儿。可唯独这慕容九,她是我师父为我指定的新娘,我是不会送给你的。” 小鱼儿笑道:“什么女人你都帮我杀?怎么对我这么好?” 59 千刀万剐 花无缺冷笑道:“对你好?别做梦了。给你找陪葬的女人,只因我看你不顺眼,想折磨够了你,在放你断气之前,先把你阉掉……这样,我给你往阴间送的女人越多,你就越是想碰却碰不了,看着干着急,做鬼也不能风流快活。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有趣啊?哈哈哈哈!” 小鱼儿听此言,膈应得也已有些发根发麻。无缺看小鱼儿不吭气了,甚是无趣,便又斜眼瞄了瞄他身旁眼睛已经哭得如核桃一般的小兰,忍不住又想挖苦她两句:“哭?你这女人可真失败。怎么?才这一会儿,你的小情郎也不要你了?也来找慕容九求亲?你若是实在没人要,就趁早滚得再远一些,再去找新的男人勾引好了,省得在此处碍我的事、脏我的眼。” 小兰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这个恶语伤人的凶神。讨厌!这凶神为什么偏要附在生性纯良的无缺的身上?上山这一路,小鱼儿给小兰解释了无缺另一个人格的事情,但由于这事情过于荒诞,她始终是将信将疑的,无缺怎么会不认得她呢?难道他只是在赌气?不过她相信,再赌气,她所认识的小花,也是绝对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的。她还是最愿意相信小花,心中思量:小花说他有兄长,他一定……就是有兄长的吧…… 想到这里,小兰指着那兄长怒道:“你根本就不是无缺,你,你是他那个禽兽不如的兄长。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孤魂野鬼?用此等不入流的谎话骗人,别人怎么可能信?你从实招来,你,你到底把无缺藏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受了伤,回了移花宫,而且伤还没有好?所以这次邀月才派你出来向慕容九求亲?他,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花无缺听铁心兰如此问,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那刺耳而疯狂的笑声,令众人汗毛倒竖。他渐渐止住笑声,突然又把脸沉了下来,反问道:“我可不像那孤魂野鬼,总是骗人,我只讲真话。但真话,你这女人,居然就不乐意听。好吧,你既然相信他那套说辞,我就顺着他那套说辞讲好了。不错,他是回了移花宫。” 小兰欣喜若狂道:“我果然猜得不错。然后,然后呢?” 花无缺兄长阴笑道:“他伤得半死不活的跑了回来。我问他江枫找到了没有,他说没有,我问他江小鱼杀了没有,他也说没有。我便和师父讲,这个窝囊废一定是背叛了移花宫,又丢尽了师父的脸面,不如把他当叛徒处决了吧,师父便答应了,还允许我亲自行刑。” 小兰怒道:“骗人!他是你的兄弟,你怎么会劝你师父杀他?” 花无缺兄长阴笑道:“兄弟?我就是看这所谓的兄弟很不顺眼。他若是不死,我便总也见不了天日。我不但杀了他,用的还是凌迟的剐刑。对,没错,我亲手把他给千刀万剐了,没到第一千刀,都没舍得让他断气……” “胡说!”小兰的腿都已经开始发抖了,那村庄里村民凄惨的死状又浮现在眼前,不会的……这人就算是对别人再狠心,对自己的亲兄弟也…… 花无缺兄长见小兰惊惧的表情,渐渐兴奋了起来,一步步逼近她开始细细的描述:“胡说?我按你的说法讲,怎么又是胡说了呢?我慢慢的折磨他,折磨得很开心,开心到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把他吊起来,先用铁鞭子抽了一通,然后把他的脸划花,开始慢慢的削筋剔骨,扒皮割肉,他每抽动一下,我就割他一块肉,他若是不动了,我便撒些盐水到那伤口上去,让他撕心裂肺的叫,叫到没力气叫为止。他对你还真是痴情啊,他在舌头被我割掉之前,还在念着你的名字,他在眼睛被我挖掉之前,还在流着眼泪想着你,他的心在被我剜出来之前,还在为你而苦撑着没死。因为我告诉他,让他自己好好数着,他若是扛不到一千刀便死了,我便马上出宫来杀你。他死之后,我便把他的尸首……” 白眼一翻,小兰连退了几步,又已吓得魂飞魄散,厥倒在地,小鱼儿忙将其扶住,推胸顺气。 众人哗然,所有人对这位移花宫少主的惊人之词都感到不寒而栗。人们私下开始议论这移花宫是否真的弃恶从善了,这花无缺是不是个人面兽心的奸佞之徒。 花无缺听众人谈论纷纷,似也有些窘了,心中暗怪自己兴奋过了头,和正道人士不要撕破脸,这件事情居然忘了,所有人都灭口?似乎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他正苦于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对众人解释,却只听背后小鱼儿吆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吵架呀!这铁心兰和花公子本就是一对,她日前惹恼了这位公子,花公子才吓唬了她两句……这种话,吓唬吓唬没见识的女人还差不多,难道你们这些见过大风大浪的大侠们也……?” 听了小鱼儿的解释,人群里消息灵通的人士便开始和稀泥了,说花无缺和铁心兰的事情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们绝对是一对恩爱情侣,这次怎么会闹了起来呢?难道是花无缺要奉师命娶慕容姑娘,铁心兰不乐意,二人纠缠不休,他便出此下策?众人听后,哄堂大笑,各自散去,不再理这家长里短、儿女恩怨的纠葛了。 花无缺见人群散去,心终于算是定了下来,他回眼望了望小鱼儿和在他怀里人事不知的铁心兰,皱了皱眉头,对小鱼儿为自己解围的言行,似是完全无法理解。 小鱼儿笑道:“别客气,不用谢我。” 无缺兄长对小鱼儿的自我陶醉嗤之以鼻,只冷笑了一声,道:“谢你?过几天,说不定我会真的对你做一模一样的事情呢。我若能征得师父的首肯,便让你尝尝我亲手凌迟处刑的滋味儿。就当作是谢你吧……”说罢便欲转身进九秀山庄的门,却见身边还愣愣的戳着一位,慕容双。 “你是慕容家的人?慕容九的人呢?大家招亲都是为了她而来,怎么没看见人?”花无缺看了下慕容双的衣着打扮,竟冷不丁的问了她这一句。 慕容双听刚才那凌迟之刑似还有些恍惚,见这白衣罗刹竟问自己这么无礼的问题,便没好气的答:“公子,难道你一张嘴便都是在说笑?这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即使是比武选婿,又岂能随便就出来露脸?” 这白衣罗刹竟未着急,只是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冷笑道:“慕容世家,这次做了这么大的阵势。别大家辛苦比了半天,你家小姐却私下跟人逃了,那便……” “放肆!”慕容双怒喝,心中却泛起了嘀咕:九妹……她会又逃了么? 花无缺见她生疑,便不再搭话,头也不回的进门去了。 铁心兰幽幽醒转,张开无助的双目,第一眼看见的,竟还是小鱼儿。她看见小鱼儿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顿时泪如雨下,呜呜的哭道:“小鱼儿,我信你!无缺,他一定是如你所说,是被气得失心疯又发作了……咱们好好和他解释,他一定是会恢复的,对不对?他并不是被那个兄长给分尸了,对不对?” 小鱼儿见她惊魂未定,脸色还是很差,便笑着安慰道:“没错。他这病,应该很好治,而且应该只是偶尔犯一次的,要不,咱们一路走了那么久,怎么从来都没见他犯过?即便是现在这病又犯了,也无需担心。因为你便是治他最好的药。” 小兰红着眼眶问:“我是他最好的药?” 小鱼儿神秘的笑道:“是啊,难道你忘了么?那兄长唯一在咱们眼前出现的一次,便是在那村子里。我本来已经快被那兄长给弄死了,但你却及时赶了过来。他听见你的声音,便不动了,对么?你打了他一巴掌,小花便醒了,还救了我,对么?” 小兰边回忆边点头,眼中又闪出了一丝希望的光。 小鱼儿继续道:“之前小花曾告诉过我,他的兄长比他强,还总是抢他的身体,只有等他兄长睡熟了,他才有可能醒。但你把他唤醒的那一次,却不是这种情况。他一定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你,才生生把身体从那兄长手里抢了回来。这说明,你对他非常重要,是么?” “是么……”小兰犹犹豫豫,但她脑中竟又想起当年无名岛上的种种。 “铁姑娘对于在下来说,很重要。”小花那坚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小兰擦了擦眼泪,站起了身,对小鱼儿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这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也赶快进去吧。不然你若是误了时辰,失去了资格……” 小鱼儿笑着嗔道:“你还真是心狠。如此着急催促,急着让我胜出,去娶那个心肠歹毒的慕容九给你当嫂子?” 小兰笑道:“你之所以也报名参加选试,难道不是专程为了给那个兄长捣乱么?你怕无缺万一真的胜出了,许下了亲事,事后又恢复了神智,我们便会更加作难才……” 小鱼儿笑着打断道:“丫头,你终于稍稍开窍了一些。不错,继续努力。” 60 招贤选婿 九秀山庄之内,好不热闹,看客如云。九秀山庄的校场,在江湖上本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但如今却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显得有些狭窄局促了。这校场的正中,搭了擂台,校场的四周,则搭了观礼台。观礼台上,贵客们座无虚席。观礼台下,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一字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着。此次慕容家的禁卫,异常的松,即使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只要他们规规矩矩的不闹事,家丁们竟也不驱赶。本来嘛,盟主此次广发英雄帖,昭告天下,说“不论出身,求贤婿若渴”,只要是个男人,还敢报名上场比试,这次便没有人会拦着。若不是有“上擂台者,打死无怨”这一条,估计报名者都要挤破门槛了。有信心不被打死在擂台上而报名的人,应该都算是当世顶尖的人才吧,看客们张望着那些候选者们,议论纷纷,预测今日大会的胜出者会是谁,甚至私下里开设了赌局。但没有几个人知道,此番热闹的招亲,到底是为谁而设的。江玉郎。 原来,自从上次江玉郎在无名岛上见过慕容九的芳容之后,就对她一见倾心,颇有好感。江南大侠江别鹤认为这是一门人财两得的好亲事,便托媒人为儿子保媒,欲与慕容正德结成儿女亲家。慕容正德很满意这桩婚事,怎奈慕容九本人为了守身如玉,练化石神功,却宁死不嫁。九妹逃婚、装疯、谋杀,无所不用其极。她被张菁带回家中之后,这装疯伎俩最终还是被家人给识破了。盟主震怒,斥责了九妹,而且对江家深感心有亏欠,更有意将其许配给江玉郎。 九妹与家人几番推诿,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妥协嘴软了,但她提出了一个要求:“若觅夫婿,自己的夫婿一定要自己选。此人必须德才兼备,爹爹不如广发英雄帖进行选士招亲,那江玉郎若是赢了,自然嫁他。若是无人胜出,便宁缺毋滥,婚事作罢。”慕容正德觉得这方法可行,如此一来,即使江玉郎落败,也是丢他自家的人,而不是直接驳了江大侠的面子,点头应允,才有了今天的盛事。 此刻,慕容正德在主座上正襟危坐,翻阅着已经誊写好的参选者名录。他数了一下,求亲者数十,确实不算少,但令他感到蹊跷的是,江玉郎的名字却并未出现在这名录之中。他问了下身边的家人,家人回禀,江玉郎到现在也未出现。怎么会呢?难道他改了主意,不想上九秀山庄来提亲了?盟主大人是不会知道的,江玉郎,他永远也不会来了。 盟主大人又看了两行,一个名字吸引了他——顾人玉,心下欢喜:人玉也来了?此次他若是能赢的话,也是不错的。再接下去看……黑蜘蛛、江小鱼、花无缺?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后悔,看来不约束门第还是可能会出现麻烦的……江小鱼和黑蜘蛛恐怕是胜不了的。但这花无缺,万一他若是赢了……会让人有些骑虎难下吧。 ==== 小鱼儿终于站到了求亲者的队伍里,成功入列,未误时辰。他一旦站定,就又开始四处张望了: 铁心兰,她挤在黑压压的看客人群之中观望,眼睛里仍是充满了担忧。 黑蜘蛛,就候在自己的身边,等着大会开始。这个喜欢穿黑色紧身衣的蒙面老男人,之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这人还算不错。他人虽不错,可为何偏要痴情于慕容九呢?那心狠手辣的小女孩,究竟有什么好的?看来男人若是爱上了女人,便一个个的都成了傻子,门第、外貌、性情,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怕呀可怕。 花无缺,他立在距离自己稍远的地方,却是背过身去,不看这边一眼。恐怕……他是担心自己若是朝这边看过来,就又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有损于移花宫形象的事情,而自找麻烦吧。这个笨兄长,他杀人的手段倒是很高明,但……脑子看起来却并不太灵光。只要脑子不灵光,一切就都好办了。 张菁,她在远处正在向这边招手,那神秘兮兮的笑容里,一定是藏有阴谋的…… 诶?这是谁呢?小鱼儿看见身旁有一人正对着张菁招手的方向发傻。那倾慕的眼神之中已经明明白白的写着,他对这辣椒已经……小鱼儿只随便跟这人亲近了两句,岂料他生性敦厚木讷,便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身家报了出来。顾人玉,人称“玉面神拳”,慕容家的远亲,此次是奉母命来参加招亲比试的。呵呵,早从小仙女的口里听过这“顾小妹”的名号,这顾小妹儿时曾与张菁伴读过一段时间,也算与她是青梅竹马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孩子皮白声嫩,未说话之前就先羞涩脸红,若不是他人长得五大三粗,手臂粗壮,便真的算是个小妹了呢。不过,他与小花比起来,还是要差上许多的…… 锣声一响,全场肃静。小鱼儿停下了与顾人玉的搭讪,众人也停止了议论。时辰已到,宾客聚齐,招亲比试终于开始了。只见主事者登台宣布规则:比试共分五关,全部通过者才有资格成为慕容九的夫婿,若没有胜出者,则选婿之事容后再议,若胜出者有多名,则由九姑娘亲自出题,作最终的定夺。前三关是初选,并不在这擂台上进行。从第四关开始,才是打擂。 首先是第一关。众候选者进了一间书房。 慕容双是监考,她派人分发书籍,人手一册,这书竟是慕容家先人的祖训。慕容双宣布规则:每人有一炷香的时间暗记书中内容,然后书本收回,各自默写全书,以默写的多少和正确率论输赢,考的是书法和记忆力。这慕容家的祖训应该是没什么人背过的,选此书也是为了公平起见,而且这祖训……以后还是很有用处的。 暗记、默写、判卷,时间过得很快。江小鱼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可以取得头名,因为他知道,无论别人怎么背,都是比不过自己抄的。 原来,张菁把原书都从窗外递给了小鱼儿,而小鱼儿也光明正大的在那里抄,那慕容双居然别过头去当作没看见,只对窗外的张菁眨了眨眼睛,而张菁也只是娇嗔的给表姐作揖。 时间过半,小鱼儿抄得正起劲儿,却发现邻座的黑蜘蛛正斜眼偷看自己的卷子,心里老大的不乐意,正要与他打趣讨些便宜,却猛然发觉自己的卷子已经不见了。转头一看,那一身阴气的花无缺却正在拿着自己消失的试卷誊写卷纸。小鱼儿刚想动怒,只见那人竟扭头回瞪了自己一眼,眼神寒气逼人,自己哪里还敢喘一声大气?只得再拿白纸重新抄起,敢怒而不敢言。第一关结束,这关只是初选,为的是刷掉那些目不识丁的人,控制参选的人数不要太多,不过招亲毕竟不是在考状元,也不能太为难这些武林高手,前十二名都可进入下一关。十二人之中,小鱼儿及其认识的人,都在其列。 第二关,考官换成了慕容姗姗,场地换成了湖边。 众候选和看客们站在岸上,面前有一条游廊,直直的通向湖中水榭。慕容姗姗站在这水榭之中,正命人将这游廊的地上厚厚的铺满烧红的焦炭,在廊子的各个栏杆上也放上炭盆。 每个候选人的手中又被发了一屉热腾腾的小笼包。慕容姗姗嫣然一笑,发话了:请各位把手中的小笼包递给我,当然,包子不可以湿,也不能凉了。各位的身上和脚上不可以湿,也不能烧焦,不能将这焦炭从地上扫开,更不能翻到廊子上面去走。考的是各位的轻功,请各位各展所长。 听这话最高兴的人当然是黑蜘蛛,只见一个黑影窜了出去,在这廊柱之间左右闪动,蛛丝闪亮的在廊顶钩了两钩,小笼包转眼就递到了慕容珊珊的眼前。慕容姗姗对他颔首微笑,已知晓轻功是此人的长项。 黑蜘蛛的身法引来了不少人的喝彩。但此时众人却惊奇的发现,那花无缺脱下鞋袜拿在手中,撩起裤管竟然径直的踏着焦炭铺成直廊走了过去,行走之间,神情依旧冷若冰霜,完全没有一点因脚被烧灼而痛苦的神色。所有人都替他觉得疼,但他本人却似乎全不理会。 包子被交到了慕容姗姗的手上,慕容姗姗慨叹道:“公子似乎没有听清楚我的考题,虽受了皮肉之苦,但你已经被烧伤,应该不能算过关。” 无缺阴笑道:“你只怀疑我被烧伤,但我刚才未被沾湿,你可承认?”姗姗点头承认。 无缺便把脚伸到湖中洗掉了炭黑,然后单手倒立让姗姗看脚底板,确实光嫩白皙,没有一个水泡。姗姗惊得哑口无言。无缺见她诧异,十分不屑,边穿上鞋袜边道:“这小小炭火,岂能伤得到我?明玉功可点水为冰,运真力于足上,我便不会被烫伤。”从旁观瞧的这正道人士哪个不惊?不由得对移花宫高深的邪门武功更加望而生畏。慕容珊珊自然也是没有话讲,放他过关。 小鱼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根竹竿,做了个简易的高跷,高跷腿外面还包了铁皮,他踩着高跷过热炭,轻松惬意得很,想必又是张菁事先准备好的机关。众人笑骂,不过这规矩并未规定不许踩高跷,又被他钻了空子,也只能放其过关了。 顾人玉瞧见了廊顶这条路可以走,便飞身抓住了廊子的画梁悠了起来,竟像林中猿猴似的抓着横梁一步步前进。他行到一半,却被慕容九备下的数十条毒蛇招待了,好在他反应机敏,躲了过去。 剩余的八个人,竟毫无例外的学了顾人玉的的样子如法炮制,因为黑蜘蛛和花无缺的方法太难做到,而小鱼儿的做法,他们又嫌太丢人。廊柱之上穿越毒蛇阵,四人落马,四人各显神通的过了关。第二关结束,通过者共计八人。 61 好事成双 第三关,比的居然是运气。八位候选人与八位女婿人数正好相同,遂以八位姑爷为考官,通过抽签决定分组进行比试,比试的题目由姑爷们自拟,自然难易程度差别很大。花无缺对的是南宫柳,江小鱼对的是秦剑,他们运气其实已经不算好了,不过二人凭实力和智慧也通过了。这次小鱼儿过关凭的是真本事,地宫的绢册,他已认真的练了一年多,前面那些关,凭真本事其实他也是可以过的,不过他觉得面子这种东西,自己本来就没有,若非必须,顾面子不如留一手,以后说不定还可以用来保命?通过姑爷们测试的还有顾人玉和黑蜘蛛,另外四位仁兄却只能止步于此了。 第四关,拳脚比试。候选人抽签两两对决,花无缺对黑蜘蛛,江小鱼对顾人玉。 通过前三关的比试,小鱼儿早和这顾人玉混熟了,他对这顾小妹还是很有好感的,并不太想与其动手。于是,在上场之前,小鱼儿便给顾小妹讲了讲张菁苦恋自己的故事,这故事缠绵悱恻、凄美动人,令这顾小妹竟都落了泪。小妹擦了擦眼睛,留下一句“你一定要珍惜表姐啊,她是个好女人,我祝福你们”,便跑得没了踪影。小鱼儿摇了摇头,勉为其难的不战而胜了。 小鱼儿这边省了力,可观战黑蜘蛛那边,却让他很费神。声嘶力竭的呐喊:“擂台比武时候不能不宣而战!”,“也不能上来就挖眼!”,“攻下三路是会被人唾弃的!”,“锁喉锁得太久了是会死人的!”,“别踩手指头,等对手爬起来之后再追打!”,“人家站不住了,要掉下擂台,你就让他掉吧!”……虽然黑蜘蛛轻功了得,无缺抓到他算是多费了几招,但…… 老黑啊……你的命真的是好苦,不过,能及时开口弃权,活着下场,也算是你运气不赖。 第五关,角力。监考官居然是张菁。慕容家原计划是让最终入围的二位继续进行兵器比拼,一决雌雄的。但张菁看到黑蜘蛛那场的情况之后,果断向盟主建议改改考法,以免闹出人命,盟主皱眉思量了半刻,点头答应了,而且答应让张菁自己出题。 第五关的比试开始了。小仙女看着这两位老朋友,微微一笑,叫上来十八个肌肉粗壮的大汉。她宣布的规则是:闯关者金鸡独立的站着,让十八个壮汉来推,若推不倒则便过关。 这次由花无缺先试,他摆好了金鸡独立的架势,十八个大汉便要来推。却见银光一闪,最前面的三个大汉已应声倒地,抱着鲜血直流的脚腕呻吟。伤人的自然是一把铁扇,只是那铁扇割破三个壮汉的脚腕之后,居然还向小鱼儿飞了过去,还好小鱼儿反应机敏,急忙闪开,才未被砍中。无缺将铁扇收回,依旧抖扇甩掉了扇子上的血迹,又把铁扇纳入袖中。 张菁怒道:“你怎么伤人!” 无缺的笑容中充满了邪气,道:“你只说让我金鸡独立,他们来推,推不倒我便可。却并未规定我不许伤人,是也不是?” 张菁对这话竟也无法反驳,摇头叹道:“几日不见,你这人怎变得如此狠毒?!” 无缺知道这个女人也认错了人,已经懒得解释,心想:念在月儿嘱咐要与正派人士交好,不便当众杀人,才只切了他们的脚腕,而不是脖子,已经在手下很留情了,怎还来纠缠?不过月儿既然嘱咐不与他们明着翻脸…… 于是他似是不太情愿的丢去了一瓶断续膏,道:“这三个人的脚筋都未断,这药回去敷上,七日便可完全愈合,而且不留下任何疤痕。剩下的那十五个人,你们还想过来试试么?我给你们的断续膏,足够十八个人用的了。” 那十五个人哪里还敢上前?张菁虽面有难色,心下却有几分欢喜,承认无缺闯关成功。 无缺根本不理台下人“心狠手黑”的微词,那红衣女人要做的事情,自己做到了,哪里又来那么多的讲究?他正有些得意,却见小鱼儿气鼓鼓的走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鱼儿压着火笑着问他:“你扇子的功夫难道变差了?这扇子怎么乱飞?砍那几个大汉,怎么也砍到我这里来了?” 无缺见小鱼儿还有命发问,便遗憾道:“我上场抽签不利,没有机会好好关照你,胸中本就不爽。又见这比试没完没了,就更是是心烦。既然这令人心烦的比试,皆因你还不知死活的赖在这里,那么……你若是动不了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比,而算是我赢了呢?” 小鱼儿后脖子又发冷了,道:“难道你又忘了,师父命你在江枫眼前才能杀我了么?” 花无缺道:“不杀你但让你动不了的法子,其实有很多。等过两天有了时间,我可以让你都试一试。况且,你若真是躲不开,而被我砍中了,也不必担心。我自然是会替你疗伤,保住你的狗命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这兄长只是“切胳膊切腿”的在嘴上来回来去的叫嚣,却不敢太动真格的了……黔驴技穷,小鱼儿对他的恐吓已有些习惯,便不再理这狂魔,而是对张菁挥了挥手,准备自己闯关了。只见他吊儿郎当的走到了一面影壁墙的旁边,靠着墙单腿站着,便开始示意那些壮汉过来推。张菁笑颜如花,问那十八个壮汉还想不想推?十八个壮汉只是摇头。众人笑骂:又是投机取巧,这样的话,我们也能……小鱼儿却也脸不红心不跳的在那里听他们骂。 第五关,二人都通过了。需要加赛么?人群议论之声鹊起,不知盟主将会如何定夺。 == 主座之上,慕容盟主确实很纠结,真会有两人胜出,这结果他根本就没预料到。第六关让阿九出题么?她若是出题刁钻,为难此二人,让他们同时落败,令此次大会全无结果,似是不大好。江小鱼和花无缺,前者自然是完全不满意,而后者…… 主座之旁,却来了一位专治“纠结”病的好大夫——自然是小仙女张菁。她盘桓于姨丈的身边,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准备为姨丈排忧解难。 张菁嗲声嗲气的卖好道:“姨丈何须作难?这二位少年英雄都是百年难觅的人才,舍了谁都是可惜,不如都纳为女婿,如何?” 慕容正德怒道:“疯丫头,原以为你能出个好主意,怎么却说起疯话来?一女怎可嫁二夫?慕容家姊妹九个,就只有你九妹未嫁,姨丈我到哪里再去找个女儿嫁给人家?” “您别忘了,不还有我呢么?”张菁撒娇道:“姨丈,您就不疼疼菁儿?也为菁儿想想?给九妹摆了这么大的排场,还不许我也沾沾光?菁儿年纪已经比九妹大了,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若此次能好事成双,庄上还能凑足十全之数,将是何等的祥瑞?这样岂止是两全其美,真称得上是十全十美了!” 慕容正德听此言不禁心花怒放,拊掌大笑道:“菁丫头!还是你鬼主意多!你真的乐意?如此甚妙!” 张菁趁热打铁道:“我看那江小鱼只知道使诈耍滑,哗众取宠,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九妹自然是不会看得上的,不过和我倒是很对脾气……”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0节 慕容正德忧心忡忡的道:“那九儿便嫁花无缺?花无缺……无名岛上老夫欠了他的人情。我对他的印象其实还是不错的。今日看他比武之时,求胜心也很是急切,对这门亲事,想必也算是很上心。不过,这移花宫……” 张菁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移花宫重出江湖,弃恶从善,但大家对他们仍心存芥蒂,实在是武林的隐患。您若此时能与移花宫联姻,便是为武林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移花宫的少主若都成了您的乘龙快婿,听您的差遣。那移花宫,还怎么可能兴风作浪呢?这……” 慕容正德的眼睛里竟迸出一丝惊喜,但张菁话未讲完,却已经被赶来的慕容九打断了。九妹见张菁正在敲边鼓,忙气鼓鼓的撒娇道:“爹耶夜!您千万莫被这小蹄子给唬晕了!这丫头,她哪里是图的什么天下太平,她图的只是自己的终生大事而已。这鬼丫头私下里早已属意于那江小鱼,今天一直暗中帮他过关,第五关又故意放水,为的就是让江小鱼和旁人同时胜出,好顺水推舟,开口央告让爹给她做主,然后借着招亲的江湖规矩,逼江小鱼就范!” 张菁见自己的老底已经被九妹翻了出来,只得对九妹赔笑道:“还是九妹最知我心,但你的想法……我又岂会不知呢?你莫要不知足了,这两个人再怎么说也比那江玉郎强上百倍不是?姨丈没有用父母之命来强逼你和江玉郎成亲,而是听你之言举办了此次大会,江玉郎未到,他老人家便不再提江家的事情了,已经算是开明之至,心疼你至极。现在你怎就不知在江湖豪杰的面前多给他老人家留一点面子?听回父命?你这小脾气,在家里闹闹也就算了,在此时闹,岂不被人耻笑?” 盟主听张菁之言,不住的点头,九妹理亏,竟一时语塞。 张菁继续笑道:“况且,在无名岛上,你又与那江小鱼结下了冤仇,他那家伙此来应征,分明就是来搅局的,你断不会选。我替你解决掉这个冤家,挑走了比较次的一个,主动把这个好一些的留给了你,如此谦让,你应该感激我才对吧。这花无缺,人如其名,此等男子,也算是世间难觅了,他有什么可让你挑剔的?你倒是说说看?不如……就将与他的婚事高高兴兴的应承下来,不要再让姨丈作难了吧。” 可挑剔之处?可挑剔之处多了去了!九妹回忆起在树林中自己受的屈辱,气得浑身发抖,但此等丢脸的事,别人没看见,自己又怎会提?于是她白了张菁一眼,挽着父亲的胳膊撒娇道:“爹!您已答应过女儿,若多人胜出,就让女儿自己出题选夫婿,现在怎可出尔反尔?您日后替不替张菁做主我不管,但今日招亲的盛事,岂可不论输赢就此不了了之?” 慕容正德被夹在两个叽叽喳喳的丫头中间,左右胳膊都被挽住,左右耳朵听着不同的说辞,只能苦笑着摇头。不过他思量了思量:君子一诺千金,九儿又是自己最疼的幺女,这次也确实是她的终身大事……就让她自己做回主吧。 “九儿,这第六关的题目你可想好了?”盟主却还有点不放心的问。 慕容九听父亲算是应允了,邪气的一笑,信誓旦旦的道:“爹,您就放心吧。这第六关的题目,女儿早已想好了!” 62 脱胎换骨 加赛决定宣布了下去,众人依指示来到指定场地。这次比试的场地比较特别,一座高塔。 众人等在塔下,猜测着比试的题目,等了许久,慕容九终于出现了。 慕容九,她身着一件飘逸的绿色宫装,神情高傲,宛若下凡的冰冷仙子。她立在高高的塔顶上,俯视着众人。 找到了,那两个杀千刀的候选人,果然就站在人群的最前列。九妹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等着吧,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厉害! 慕容九高声向众人宣布:“各位久等了,小女子便是慕容九。此次招亲关乎小女子的终生幸福,所以……我亲自来主考这最后一关。此关的名字,叫作情关。” 众人还没悟出这情关究竟是怎么个考法,却见慕容九已从身后拽出了一位被堵住嘴、五花大绑的姑娘。这姑娘……不是铁心兰却是谁?! 是的,九妹在密林中匆忙换好衣服,故作镇定的逃回山庄,进庄便听说了“花无缺在门口把铁心兰骂晕,小鱼儿一脸关心的抱住了铁心兰,两个男人似乎是在争风吃醋”的消息。加之九妹在无名岛和江府的所见,及昔日从张菁口中所闻……铁心兰,应该是他们二人的心头爱吧,尤其是那个花无缺的心头爱才是…… 慕容九轻笑着宣布道:“这关的考法很简单,就是:谁挪了步子,就算谁输。” 小鱼儿用余光在宾客的人群中搜寻,人群中的小兰,果然不见了。这慕容九绑架小兰要做什么,他已心知肚明。此人会是易容改扮的么?看那惊恐的眼神,似乎不太像……大庭广众之下,慕容九真敢推小兰下去?这周围有没有人暗中保护?即使做了保护,也难保不出什么岔子……该用什么法子救她呢? 人群中已有人探出了玄机,开始议论:“不错,英雄难过情关。这两位候选,若真钟情于九姑娘,便断不该再与铁心兰不清不楚才是……” “但万一他们二人都去接了,慕容姑娘便岂不是没了夫婿?” “没了夫婿倒还罢了。他俩要是都不去接,岂不是那铁心兰就要被当众摔死?” 小鱼儿听人群议论,还未来得及想出妙招,却见慕容九已毫不留情的踹了小兰一脚。小兰的身子立时飞出了檐外,急坠了下去!这毒蝎子真的敢!如此高的塔,身体被绑成粽子,任小兰轻功如何好都是要殒命的! 小鱼儿来不及再想任何事情,二话没说,拔腿就往塔下跑。百斤之体,借着下坠之力,又岂止五百斤?小鱼儿飞身跳起去接,他不知这一下,自己的胳膊会不会断。接住了,好重!这女人平时吃得果然很多……小鱼儿接住了铁心兰,立时与她一同急坠。如何落地?就地十八滚?小鱼儿还未来得及滚,却已陷落坑中。此坑很深,还满是水。平地之中,竟藏有陷阱?哼,果然中计了。 小鱼儿拉着铁心兰爬出了水坑,正要替她解绑绳,便听见慕容九高声宣布:“江小鱼,你输了。” 小鱼儿哼了一声道:“输就输,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本只想来玩玩,岂料我过于厉害,求一败而不可得,竟然闯到了最后,正愁没借口逃呢。输了正好,你敢当众推人下塔,此等妒妇,谁若是娶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 小鱼儿如此骂,慕容九却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回嘴,而是陷入了深深的不解和懊恼之中。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花无缺,居然没有挪半步。 庄外密林中的耻辱,九妹觉得自己恨花无缺的程度,已远胜过了恨江小鱼。她一把小兰带出来,便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花无缺察言观色了:起初,在小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只是冷冷的盯着塔顶,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表情。但在小兰急坠的一刻,他看起来却很是不对劲儿。那时候……他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呼吸猛然间变得急促起来,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像是要和自己较劲儿似的。如此痛苦,他果然还是很在意铁心兰么?之前都只是在故作无情?但当小鱼儿成功救下人之后,他的身体便又渐渐松弛了下来。闭目稍稍定了会儿神之后,他抬眼重新仰望塔顶之时,那目光又已变得锐利无比,嘴角还露出了一丝胜利者的微笑,似是在说:没有动半步,我赢了。 慕容九万没想到,自己原本得意的一箭双雕之计居然也会落空。花无缺……怎么办?已经没有借口再抗婚了。今日爹爹招亲搞得如此声势浩大,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任何耍赖伎俩都是行不通的,要愿赌服输么?忍一时之气? “慕容九,现在你还有何话说?”花无缺见慕容九微微皱起的眉头,冷笑道:“我说过的,虽然麻烦了一点,倒也无妨……” “……”慕容九无言以对。 塔下的姐姐姐夫们见九妹不做声,便赶紧发话了:“胜负已分,花无缺胜!”说着便上前与花无缺该拍肩的拍肩、该拉手的拉手。众人也迎上来道喜。 九妹从高塔上下来,走到了姐姐姐夫们的身旁。她观察着花无缺,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此人……他现在的神情,似乎有点烦闷?他不习惯姐姐姐夫们靠近他拉家常?从他那略显茫然的眼神和只哼哼哈哈、而完全不叫任何一个人名字的言行来看,周围的这些朋友,他确实一个人都不认得。之前的江玉郎和自己,他也说不认得,第一次见。此人真的是花无缺么?记得当年花无缺在无名岛看铁心兰的眼神……明明就是倾心得不得了,后来江湖传言他对铁心兰体贴备至,更是羡煞天下女子。此等温良之人,竟也会如此薄情寡性?为了奉师命娶亲便可以始乱终弃?而观他刚才在树林里轻薄无礼的行径,与之前相较,也确实是判若两人。难道……站在此地的确是旁人?只是他们相貌相同而已?此人是花无缺的孪生兄弟?既然是孪生兄弟,为何非要取同样的名字?此事果然蹊跷…… “各位。谢谢。在下有些累了,先失陪一下……”那白衣公子只冷冷说了这一句,不等别人说“好”,便闪身告退了。 众人见花无缺走得有些唐突,静了片刻,随后便开始杂乱的猜测“你看看,这公子害羞了”,“对对对,九姑娘在此,他有些害羞?”九妹望着那白色的背影,心想:脱胎换骨一般的花无缺……看他这不拘泥于迂腐常伦、干练老辣的手段,倒是比那个只会之乎者也、讲道理的温吞公子看着更令人爽快些。尤其是他砍死江玉郎的那一招,出手疾如闪电,快到令人根本看不清路数…… “你盯着他看?看得顺眼些了没?”张菁不知何时蹿到了九妹的身旁,她本还想和九妹多讲几句,却又被小鱼儿不客气的叫走了。 张菁的话让九妹突然脸一红,她跺了跺脚,回过神来,心中暗骂自己:我怎么突然糊涂了?我为何要在心中夸他?!这禽兽怎可能有半点可取之处?!为了洗刷今日的耻辱,为了练成那旷世奇功,一定要赶在过门之前,想方设法干掉他…… ======= 晚上,慕容正德设宴款待了这位来自移花宫的未来女婿,众多贵客陪同。这宴会排场不错,美酒佳肴,丝竹管乐,自是少不了的。 慕容正德虽对移花宫还心存疑虑,但盟主一言九鼎,花无缺既然胜了,岳父便不打算赖账,准备把这个九女婿收下。慕容九,并没有到场,姐姐们替她打圆场,说“九妹只是害羞,稍后我们劝她去找公子讲话,公子莫要怪罪”。花无缺自然答“无妨无妨”。盟主与花无缺同席而坐,在席间与他亲切的闲聊,并询问“老夫何时与宫主碰面,商议一下婚期等具体事宜呢?”无缺听盟主询问,只是浅笑,命宫女送上聘礼的礼单,答话也几乎皆由宫女代劳,并不多言。掌事宫女转达了邀月的意思,称:“既然婚约已成,便不急了,多准备些时日也好,不需办得太仓促。少主会在庄上多逗留几日,先与九小姐多相熟一阵子。”盟主连连点头,认为此等做法还是很稳妥的。 各路豪杰自然也是围着花无缺的,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连声道喜的人,走了这批,又来了那批。这个无缺,经过正门的风波之后,似乎稍稍学乖了一点点。其实,若不是见到令人心烦到爆的鱼兰二人,而是谨记邀月的嘱托,他是完全可以做到懂礼仪、知进退的。如果耐下性子来,他表面看上去,也还算是规矩。不过他外表越是规矩,胸中就越是窝火,暗骂:“这些啰嗦的老头子和鸡婆的大妈们,拍马屁怎么还没拍完?唾沫横飞的在吹嘘些什么?你们真的认得我么?虚伪!唉,实在是烦人,这些杂鱼不如直接砍了最干净……月儿为何突然改变策略而非要与他们交好?”他心里虽是一百个不情愿,但命令就是命令,只得敷衍几句过后,借了个托词,早早离席,赶快出去透透气。 63 挂名夫妻 屋外。 夜风,自然是凉爽的,屋外果然比屋子里舒服得多,人少的地方果然也比人多的地方惬意得多。花无缺信步在九秀山庄之内闲游,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精巧的别院。院内假山怪石、楼阁小筑,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透着主人的独具匠心。 “跟你走?别笑掉我的大牙了?”曲径通幽之处,传来一个略带嘲讽的女声,似乎是那不会自己解穴的慕容九? “姑娘误会了。我并无高攀姑娘之意,只是想带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那花无缺阴狠毒辣,姑娘万不可与他成亲!”这声音……没印象。 慕容九嘲笑道:“阴狠毒辣?黑蜘蛛。我看你是技不如人,今日在擂台上被花无缺打得落花流水,而被吓破了胆吧!我和不和谁成亲,这事情,根本轮不到你来管!” 黑蜘蛛沉默了半晌后,忍气答道:“姑娘若不愿意跟我走,而执意与他成亲的话……那也我也不便再阻拦。只是奉劝姑娘最后一句,你若嫁了这花无缺,就好好和他过日子,不要再练什么阴邪的化石神功了,也不要再为了不破玄女之身,而想谋害此人,因为此人……实在是不好惹。” 九妹阴笑道:“这功夫,我是一定要练的,这人,我也是一定要惹的。你不中用,我本就不曾指望过你,如今就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我自有办法……” “什么厉害功夫?想练就练罢,干我何事?”花无缺不知何时已鬼魅般的来到了此二人的身后,冷不丁的插了这一句。 汗毛倒竖。如此僻静之所,黑蜘蛛完全没有察觉到花无缺的气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耳边发话,吓得毛都竖了起来。老黑不自觉的转身向后跳了两步,极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惧,用微颤的声音骂道:“偷听别人谈话,非君子所为!你既然贵为移花宫的少主……” “真的?!你允许我继续练功?即便是不与我做名副其实的夫妻,你也不介意?!”慕容九连看都没看黑蜘蛛一眼,便迫不及待的打断他的话问道。她虽也被这冷不丁的插嘴给吓了一跳,但一听此人说他不反对自己练功,立时兴奋异常、心花怒放。挂名夫妻……好主意,她从来没想过可以有这种解决方式。 无缺冷冷瞥了慕容九一眼,懒懒的道:“呵,我的任务只是做慕容家的女婿。所以,只要你乖乖的坐上花轿,我便算是完成任务了。至于过门之后,那时候你练什么,做什么,喜欢谁,我都懒得管。但反过来,成亲之后,我喜欢谁,做什么,我劝你也不要管,你也管不了。”只为一个名份,这话说得简单露骨到极点。花无缺却大言不惭的脱口而出了,根本不理会黑蜘蛛愤恨的目光。 慕容九却全没觉得这话难听,而是欣喜若狂的问:“此话当真?我也正是如此想的,你若不干涉我,我绝不会干涉你,我们果然是绝配!那今天这事情,咱们便说定了,你说话一定要作数,不许反悔呀!咱们击掌为誓!” 沉默。花无缺动也未动,只是木然的看着慕容九举在空中的手,那目光仍如拒人于千里之外般的冰冷,似是在说“与本少主击掌为誓?你也配!”慕容九见他对自己的盟约提议全无回应,竟觉得有些掉价,不禁想证明起自己的魅力来了,问:“你怎么不说话?看我看得痴了么?这宫装穿在我身上,漂亮么?” 花无缺这次居然很听话,真的上下打量了九妹一番,冷冷答:“这衣服……穿在你身上,有点肥了,回去找你的婢女给改改。盟主家……很穷么?你没见过好衣裳?这衣裳不合身,你居然还穿了整整一天?” “你!”慕容九的脸又气得通红,她真后悔,不该给这人一点好脸色看的!忍一时之气、不与他计较了吧,日子还长呢,总会有机会收拾你的,等我练成了化石神功……想罢她又瞪了这白衣恶徒一眼,“哼”了一声,拂袖旋身而走。那黑蜘蛛自然也瞪了花无缺一眼,尾随九妹离去。 两个吵吵嚷嚷的人终于走了,可以安静一会儿了。花无缺舒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夜空。清风徐来,云彩飘动,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云翳之中露出脸来……果然,还是一个人赏月,最惬意。 两百步之外,一女子正在院落之中寻寻觅觅,铁心兰。小兰这一天受的罪自是不少,在山路上差点被一扇毙命、在庄门口被吓晕、在招亲时被从高塔上推下……身子倒是没受什么伤,心却是很受伤。此刻她眼神迷茫、魂不守舍的在山庄内游走,脑中闪着一个个坏念头:我从塔上摔下来,他都没有醒么…… “重要的人”,也许是我太高估了自己,说不定这次小鱼儿又是在哄人开心,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许,并没有那么高…… 也许他是被伤得的太深,再也不愿意见到我了? 也许……他真的死了…… 不,他一定还活着。无论如何,起码要再找到他一次,找到他,把一切,问个清楚! 小兰刚想到这里,便又如愿以偿了,她寻见无缺的时候,心下很是有些惊喜的。那白色的身影,就站在小兰的面前,沐浴在月光之下,独自静静的对着月亮发痴,神情仍是那么的安详,眼神之中永远含着一丝似有还无的情意,嘴角甚至……他在笑么?难道……他已经恢复了? 但小兰还未来得及高兴,开口问他“你记起我了么?”,那人便已转过头来。可他的目光一旦落在了小兰的身上,眼中却只剩下了心烦和厌恶。 “阴魂不散,真是扫兴。你这贱女人,又要来讨骂么?”兄长埋怨道,他赏月的心情完全被搅乱了,“不爽”二字被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小兰有些失望,只唯唯诺诺的道:“有些事情……想问你。” 兄长不耐烦的道:“问过便滚么?那就快问吧。” 小兰问:“与我们一路同行的所有事情,你真的一件都不记得了么?” 兄长道:“记得?你让我记得什么?那叛徒鬼鬼祟祟做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 小兰问:“不对,小鱼儿说……” 兄长冷笑着打断道:“他说?是他找你来传话的?孬种,连问句话都不敢自己来问?而要找个女人来传话!” 小兰耐着性子解释道:“不……他不知道我来找你的。他只是提过一句,恶人谷不是移花宫的禁地么?你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受的伤。道听途说?究竟是听谁说的呢?” 64 玉侠江枫 兄长随口道:“这有何难,派宫女随便抓一个恶人谷的人回来问便是。” 小兰不解道:“那样,你派去的宫女不就犯了宫规么?” 兄长冷笑道:“是的,所以我问完话之后便把那宫女也杀了……你问的都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么?” 小兰又震惊了,杀掉一个忠心为自己做事的宫女,这种话真能从无缺嘴里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么?绝望……一股毫无还手之力的绝望笼上心头。 “既然你说自己已经死了……这根簪子,是你送给我的……还给你。”小兰拿出她珍藏的那根兰花簪子,强忍着眼泪念道。 兄长看都没看那簪子一眼,便骂道:“你这蠢女人要别人说几遍才会懂?我未送给过你任何东西,他的东西,你还给我做什么?” “可是……”小兰最终还是不死心,她站到这兄长的面前,直面着他,摇着他的肩膀喊:“无缺,你醒一醒,是我啊,我是小兰啊!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你能不能醒过来见上我一面?你这样折磨自己让人看着很难过。求你!不要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放肆!变成这副模样?哪副模样?本少主生来便是这副模样!你这贱女人也敢嫌弃我?说出如此不敬的话来?别以为江小鱼以性命相逼,我就不敢杀你!”兄长的忍耐已至极限,反手竟抽了小兰一耳光,小兰应声倒地,捂脸哭泣。 “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这样就可以不用再被你烦了。”那兄长满脸愤怒的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小兰,眯眼思考了一下,忽似灵机一动道:“我杀了你,然后捉住江小鱼,砍掉他的手脚,割掉舌头,让他无法逃跑或自杀,然后再带着他,慢慢的去找江枫。这样,一路拖着个残废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还是可行的……”说着便把手伸向了小兰的脖子。 泪水,小兰虽知眼泪于事无补,但现在除了哭,她竟已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她见一只曾经只会呵护自己的手,现在却伸向了自己的脖子,心生恐惧,却不闪躲,只忿忿道:“来吧,我爱的人若是真如你所说,已经死了,那你这恶鬼便把我掐死好了,这样,我正好可以下阴间去陪他……” “你想得倒美,他不是死了,而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你即使现在就死,也没法子与他团聚。你下辈子投胎,也休想再见到他。”这兄长见铁心兰用满含泪水的大眼睛倔强的望着自己,却暂时停了手,没有真的掐住脖子。他似格外欣赏小兰哭的样子,所以临时又改了主意。 他见小兰哭得梨花带雨,手中仍紧紧捏着一根簪子,便贴近她的耳边说:“哭丧吧,哭得再凄惨些。你若实在对他念念不忘,他送你的东西,就当遗物好好收着罢。这东西你若不稀罕了,就扔了,忘了他,就当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却不要拿这破烂玩意儿过来勾引我……” 小兰心痛欲绝,却忽觉手中一空。簪子,被花无缺夺走了。 小兰惊喜的发现,那兄长仔细瞧过这支兰花簪子之后,便不再口出恶语了。他的目光,竟像是被此物吸住了一般。那兄长将这簪一把抢了过来,握在手中仔细辨认着,眼神变得略略有些复杂,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认得这东西?你……”小兰还未来得及追问,便听见“咔”的一声。那兄长手指一捏,精铁的簪子竟已应声断为两截。 “无聊……”那兄长将断簪子扔在地上,用脚撵得更碎,恨恨的自言自语道:“窝囊废,不被宫女连累死,便被比宫女还贱的贱女人连累死?愚蠢之极……死得更是丢人现眼!” 宫女?连累?小兰完全不知所谓,还未来得及问缘由,便听那兄长叹一声,似是很累的道:“算了,念在这根簪的份上,饶了你,也无妨……” “饶?这簪……” 这兄长打断道:“铁心兰,本少主已懒得与你再磨下去。我是不大愿意在这山庄里杀人,招惹是非,才耐着性子没有杀你,还与你讲了这么些话。可惜,你实在是冥顽不灵,那我便说得更明白些吧。你,别再痴心妄想了,早些滚到一个我和江小鱼都看不见的地方去吧,因为我们两个,你哪一个都不可能沾得上。姓江的,永远都只是任人宰割的输家,只有我师父才会是赢家,江小鱼过几天便会被我杀掉。那个窝囊废,总是把事情弄得很复杂,不过好在他死了,一切便都交与我来料理。只要我一出马,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自要是能让我找到江枫……” 此时,屋顶上突然传来了一个浑厚而有力的声音:“找江枫,有何事?” “江伯伯?!”小兰抬头惊呼。 ========= 屋上的身影问:“小兰,小鱼儿的人呢?你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么?你身边这小子又是谁?他与你们又有何瓜葛?” 花无缺抬头向屋上仰望。逆着月光,只见一魁伟男子的身影立得笔直。 他,黑衣披发,剑眉墨髯,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折服的浩然正气。他,虽五官周正,却是一脸风霜,早已不见当年柔情万种的倜傥模样。但只有那双略带忧伤的眼睛,却还令每个女子见了都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你就是江枫?”花无缺眼中迸发出狼一样的光芒,好像浑身血液都要沸腾了起来。 “对,我,正是江枫!”大侠倒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铿锵有力的答道。 “所有活着的人,全都出来。”无缺一声令下,已有五个宫女跪倒在他的身后。 “奴婢们听少主差遣……”五个宫女还未讲完,却已横尸一片。一把铁扇横掠过去,血光四溅,无人能幸免。 江枫一怔,不知此人为何会突然杀掉自己的婢女,却见一个白影子“嗖”的窜上了房,向自己逼近了过来。 银扇飞舞,割喉切腕。掌带风声,直取要害。花无缺没有说一个字,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杀江枫,不择手段,若能抢得先机,一招将其致命,一切都可化作烟云。 小兰只愣了一下,无缺一见江枫便是要拼命?这次她反应倒是机敏,别说别的,赶紧叫小鱼儿过来。 === 小鱼儿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眼花缭乱的精彩场面。 无缺两把铁扇的扇面已被扭得卷刃了,残破的兵刃被扔在了地上,没想到江枫空手便可以将此铁器揉成这般模样。 此时两人正在屋上空手过招,拳掌交错,只见一个疾如闪电的白影子穿梭在江枫的周围,膂力看似绵柔,出手却是招招切中要害,或拳,或掌,或指,如雨点般向江枫砸去,动作如此之快,小鱼儿根本看不清楚,而江枫竟是岿然不动,只用手接住每一招、每一式。 小鱼儿暗暗吃惊,这两个人的武功路数怎么都变了?嫁衣神功刚猛无比,从来是以攻为守,攻势一出,根本就不需要守。而移花接玉本是借力打力以守为攻的招式,所以花无缺从来不先出手,现在主动出击,不是自动放弃了自己的优势?而且这局势看似无缺占上风,其实是,江枫守招如铜墙铁壁,花无缺……他根本攻不进去。今日擂台之上,无缺对付黑蜘蛛时虽也是主动出击,但自己当时料想是这兄长自认为实力远胜于他,才想速战速决的。现在对付爹这样的强敌,居然也是这种打法?而且这点点划划之间,手法纯熟,此人似乎最精于此等的狠辣路数,他平时练得就是此等招式么……他和小花,居然连喜练的武功路数都截然不同? 65 生母月奴 小鱼儿见江枫闪过了无缺的一掌,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赶紧喝止了他们:“别打了。爹,这是我的朋友,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 江枫听小鱼儿竟开口说此人是“朋友”,心中更生狐疑,皱眉问:“朋友?小鱼儿,这是你交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你便问问他。他为何二话不说,不自报家门,也不说清缘由,上来便杀,这哪里像是正道所为?” 小鱼儿虽见势不妙,但还是嬉笑着问这无缺“兄长”:“你师父不是要你在江枫面前杀我么?你怎么不先找到我,就直接上去杀他?任你武功再高,也是打不过江枫的。” 花无缺阴笑道:“你这孬种,休要再花言巧语,碍我的事。为什么要杀他?因为你爹便是这世上最臭的臭男人,这世上,我就看他最不顺眼!不顺眼的臭男人便该杀,有什么稀奇!” 小鱼儿趁着刚才二人打斗的工夫,早已验过了横躺在地上宫女们的尸体。他看着那些尸体的伤口,皱眉问:“你看不顺眼我爹?那为什么又要杀这些宫女呢?难道是怕她们给你师父通风报信?你自己很想杀我爹,又怕你师父怪罪,才灭她们的口,不想让你师父知道?” 花无缺不答,只是阴笑道:“休要再拿师父来压我。我杀了这臭男人,然后在他断气之前再杀你,也不违背师命的。”说罢又要动手。 江枫听见鱼花二人的对话,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压住怒火,瞧了瞧那地上的铁扇子,忽似想起了什么,指着花无缺厉声质问道:“这扇子……我且问你。近年来,江湖上不时出现一个屠村灭户、平山灭寨的恶徒,没人见过他真实的样子,因为他从未留过活口,只能从尸体伤口上推断出此人的兵刃为铁扇,人称银扇阎罗。看你的兵器,那个人是不是你?” 无缺阴森森的笑道:“银扇阎罗?还能想出这种名字?我倒也是第一次听。不过,随便他们怎么叫吧……我不在乎别人怎么叫我。” 江枫又问:“看你武功路数,是移花宫的门徒吧。你师父便是邀月?” 花无缺瞪眼道:“是,又怎样?” 江枫怒道:“没想到,邀月居然会收个男徒弟!好,看你这孽畜的样子,果然是她教出来的!我刚手下留情,是怕妄杀性命,错杀了无辜,既然现已问明白,那么,受死吧!” 小鱼儿见势不妙,忙喊:“爹,他真是我的朋友,只是现在失心疯发作了,他平时很和气的。” 江枫一听,火冒三丈,指着小鱼儿道:“逆子!你还敢说这恶徒是你朋友?等我杀了眼前这个恶徒再回来教训你!我素闻你平日里在外面胡作非为,净交些狐朋狗友,并未太多的过问。确实,这不能全怪你,你是在恶人谷长大的,我对你疏于照顾,也算是为父我管教不严。但你,你怎可与移花宫的妖人结交?!移花宫与你,可是有杀母之仇啊!” “杀母之仇?到底是何冤仇?我母亲究竟是谁?”小鱼儿见江枫松了口,赶紧追问。 江枫见自己一时义愤,话已出口,便不再瞒了,痛心疾首道:“小鱼儿,你生母名叫花月奴。原是移花宫的一名宫女。邀月妒恨你母亲,要杀她,我为了保护她便伤了邀月,令她更加憎恨我二人。我不与那女魔头计较,带着月奴隐居山林,那女魔头却在你母亲临盆之时找到了她!你母亲才刚诞下了你,就被这毒妇人残忍的杀害了!” 小鱼儿哭道:“我娘,她真的死了?您亲眼看见了?是邀月杀了她?那我母亲的墓在哪里?” 江枫哭道:“我找寻稳婆,回家迟了一步,只看见刚刚出生的你,在月奴的尸体旁啼哭。而那女魔头还亲笔留书,说什么‘教好此贱种,二十年后,带其来报仇,我必找一个适合的人,与其一决生死’。” 小鱼儿哭着继续问:“那……我现在已经满二十岁了,您此来便是约我去移花宫报仇么?” 江枫咬牙道:“二十年?我为何要听那女魔头的安排?杀妻之仇,岂可白白等上二十年?我将你娘埋葬之后,便要去移花宫给她报仇,不巧我的书童被人掳进了恶人谷。我欲进恶人谷救他,却被你的那些师父给暗算了……” 小鱼儿哭问:“这些事情您瞒着我,就是不想让我参与上代的恩怨?您没天没夜的练嫁衣神功,为的就是早日恢复武功,然后自己去移花宫为我娘报仇?” 江枫点头道:“你明白就好。自古正邪不两立,谁为敌,谁为友,此乃大是大非的问题,是容不得半点含糊的。” 不含糊么?小鱼儿心里觉得江枫的话,还是有些闪烁其词,爹与邀月的情……他半句都没提,这里面疑点还是很多的。 江枫见小鱼儿低头不语,便不问他了,只双目怒视着眼前这杀人的疯子,挥拳便上。无缺对敌人的闲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江枫主动攻来,战意陡升,二人再战,又是打得难解难分。 这次江枫已不是刚才的守势了,他的双臂已运足真力,拳法变得霸道至极,但无缺却并没有改变策略,他毫不避讳自己的要害,只见缝插针的切入江枫的各个要害。十招过后,只见无缺用左臂接住了江枫的一掌,顺势用手臂一抖,手掌一拨。小鱼儿暗惊,他终于使出了看家的功夫——移花接玉。但江枫却丝毫不惊,这招式他似是已见过了千遍……没有半点的犹豫,江枫并未挣脱,只是在被对手捉住的掌上,继续发力。江枫的膂力果然惊人,加之嫁衣神功护体,此掌的威势更是骇人,他这一掌的攻势完全没有被折返,而是势如破竹的推向前去。咯吱一声,无缺小臂的中间打了弯,小鱼儿甚至隐隐听到了骨折的声音。这果然就是当日小花在船上所说的,气力差距三倍以上的后果么?但这兄长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停顿,好像那手臂……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小鱼儿见这拼命兄长虽已断了一臂,却就没有罢手的意思,仍要以卵击石的猛攻冲杀,都快急死了。这疯子真的是要打得至死方休么?小鱼儿再也看不下去了,一纵身也上了房,动嘴不管用,看来只能动手了。 “疯了?你做什么?”江枫见小鱼儿竟摆掌攻向自己,又惊又怒,忙架住他的手臂。 但江枫还未来得及责骂小鱼儿,却见他背后的无缺,已向这孩子偷袭了过来,伸指便要点小鱼儿的死穴。 江枫忙拨开小鱼儿,摆掌招架,口中骂道:“傻孩子,你朋友从背后偷袭要你的命,你居然还帮着他来打你爹?!” 小鱼儿发现无缺竟偷袭自己,也扭头急道:“你真是又疯又傻,眼看你就要被我爹打死了,我来帮你,你怎么反而来害我?” 无缺冷笑答:“我要杀他,不许别人插手。你若插手,就先死好了,反正谁先死都差不多!” 江枫冷笑道:“口气倒是不小,我看先死的人是你!”他见小鱼儿已转身去应对无缺了,便趁其不备,点了小鱼儿的穴道,把他抛到了铁心兰的身边。 铁心兰的脑子已乱得不知该想些什么了,见小鱼儿被江伯伯抛了过来,赶紧过来帮忙解穴。这穴道点得很重,以小兰的功夫……根本解不开。小鱼儿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用嘴干喊“你们两个先别打了,有事好商量”。但江枫,哪肯再理他? 66 胜负已分 捣乱的人被点了穴道,江枫和花无缺二人,第三次开战。无缺断了一臂,自知空手难敌。只见他此时竟从腰中抽出一把软剑来,他还有这种兵器?小鱼儿也是第一次见。 江枫冷笑道:“你还会使剑?不错,我倒也想看看。你既是晚辈,我便空手取你的性命,莫要说我以大欺小。” 无缺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根本不领情,也不客气,他颤动软剑如灵蛇般的刺向江枫的各处要害,仍是不要命的打法。自古以来,两人对阵,只攻不守这件事,是只能一个人做的,除非敌对双方想同归于尽。江枫虽在气头上,不理小鱼儿的劝说,但他见小鱼儿竟如此维护此人,心存一念之仁,还是想活擒这个孽障,问清所有的事情之后,再行处理的。但以现在的架势……若想把他打死,倒是比较容易,若想活擒,竟是很难。江枫屡次将花无缺击倒,那人竟都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江枫出手的力道越来越重,那人爬起来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江枫第十次将其击倒,见他爬了两次也未爬起来,便欲上前点穴制住此人,却又冷不丁的被其软剑偷袭,赶紧后撤两步再战。仿佛那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杀江枫誓不罢休似的。眼看无缺已斗得伤痕累累,小鱼儿不再徒劳的喊“别再打了”,转而忧心忡忡的边观战边思索,而铁心兰已心疼得闭上眼睛,不敢看了。 江枫与无缺过招已不下几十回合,心中暗叹:此人若非失心疯,则定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看那几招令人猝不及防的险招,显然,他是认真研究过我的武功路数的,专攻其短,他为了杀我,显然已经练了不少时日,可惜,他年纪尚轻,火候还是有些不足……再打下去,真的会出人命,他为何还不认输呢?如此执着,倒是有些气魄。他那狼一般充满仇恨的眼神,难道是…… 犹豫之间,江枫胸前竟然露了个破绽。无缺看准这破绽,用尽浑身的力气,抖软剑直插江枫心口,出剑之快,角度之刁钻,令江枫始料未及。江枫见回守已然来不及了,转而运足功力攻无缺的小腹,以攻为守,想逼退他。 只听“砰”一声,无缺的身子被掌力震飞,那身体在空中画了一条白色的弧线,重重落在远处。 而江枫这边,江枫胸口的衣襟也已被挑破,但他人却无恙。无缺脱手的软剑掉在地上,那剑尖竟已生生断为两节。江枫看着地上的断剑,也不免出了身冷汗,心叹:若不是我少年之时曾拜于少林门下学过金钟罩,而情急之下运功自保,自己这心,怕是已被剑刺穿了。 江枫刚要上前看被击飞的花无缺的状况,小鱼儿这边却突然惨叫:“爹,肚子好疼啊,疼死我了!” 江枫听小鱼儿叫得凄惨,似是真的很痛,他爱子心切,未想许多,便跑去了小鱼儿那边。铁心兰见江伯伯来了,心里暗暗佩服小鱼儿聪明,但她却不知,小鱼儿,这次是真的有点疼,只是他把这疼痛演得更夸张了些罢了。 江枫看了看小鱼儿肚子,无痛无伤,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崽子骗了。他气愤的转身再去寻那被击倒在地的花无缺,却发现,那人刚才躺着的地方腾起一层薄薄的冰雾。走近前去,除了地上的一滩血迹,再无它物。江枫又皱了皱眉,喃喃道:“我刚运足了十成的功力,这人九成九是应该当场毙命了的,若非如此也是肠穿肚烂,应该不可能会逃,此地埋伏的移花宫人也尽数被他灭口,难道……” 江枫并不死心,还想去寻,小鱼儿忙劝道:“他既已受伤逃跑,应该暂时不会再伤人了才是。” 江枫怒道:“小鱼儿,你这朋友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本领,也应算个练武奇才。但他天赋异禀,却做了移花宫的走狗,又是如此心狠手辣,日后必然是武林大患,确是不得不除的!” 小鱼儿继续拖延时间道:“爹,你退隐得太久,怎么人情掌故都不懂了?这花无缺,他今日刚成为盟主的准女婿,你们刚才打斗的动静这么大,若把慕容盟主和宾客全引了过来,还说你要杀这新选出来的女婿。盟主面子上……恐怕是不太过得去啊。” 江枫急道:“盟主女婿?此等凶残的败类若成了慕容家的女婿,那还得了?”他见此刻竟真有三三两两的武林同道,听到响动聚拢了过来,便不再言语,转身欲去寻人。 “诶?爹!快帮我解穴啊……”小鱼儿终于二皮脸的笑了起来,江枫摇了摇头,抬手解穴,跺脚转身走了。 小兰和小鱼儿望着江枫匆匆离去的背影,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们暗暗为无缺的生死揪心。不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找不到人,总比立时便看到一具死尸躺在这里,要好上许多。 小鱼儿望着地上的血迹发傻,心想:现了原形的白狐狸,这次再跑远些吧,暂时别再被我爹逮到便好。 ======= 花无缺,并没有跑很远。 他消失在江枫等人的眼前,但却并没有跑回移花宫。这次,他真的跑不了那么远了。若不是小鱼儿吼那一嗓子分了江枫的神,此次万难逃脱。 无缺咬牙思忖:肠子果然应该又被搅成一片了,这江枫,果然很有蛮力。他现在虽忍住未哼一声,却也知道,若不立刻入定运功疗伤,怕是走不出这九秀山庄了。眼下他最需要的,是在就近找到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运功疗伤。 真的是上天安排么?无缺就近躲入园中一隅的怪石林中,无意中触碰到了一枚石头机关,脚旁地上的一块石板翻开了。石板后面的台阶通入地下。 无缺虽不知这密道会通向何方,但却知道,再危险的地方也没有自己现在身处之地危险,因为留在此地,江枫随时都有可能追来。 逃路就在眼前,无缺捂住小腹,轻身顺着台阶走进了地道之中。地道之内,寒气逼人,而且越走越冷,无缺觉得自己真是找对地方了,这秘道里若有至阴至寒之所在,倒是会对自己运功疗伤有所裨益的。 秘道的尽头是一面石壁,阴冷的寒意从石壁后面散发出来,无缺推了一下那石壁,石壁居然就翻开了,后面赫然是一座冰窖。 冰窖之中,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林立,散发着丝丝的寒气。在这冰窖的正中心有一张硕大的冰床。这冰床有三丈多宽,竟是由整块寒冰砌成的。冰床之上还围着四块冰壁,冰壁围绕的中心影影绰绰似坐着个一个人,一个赤条条的瘦削女人。 无缺心想,天助我也,这密室一定是这女人建的,她建这冰窖一定是在练一种极阴的武功。看样子这女人也是练功正到关键,现在若要杀她,她应该没什么还手之力才对…… 无缺透过冰壁的空隙,踉踉跄跄的走上冰床,伸手便想结果了这女人的性命,然后鸠占鹊巢,专心运功疗伤,却赫然发现这女人他认识——慕容九。 67 冰窖奇缘 这里正是慕容九练功的密室,她醉心于修炼化石神功,所以这练功的密室,九秀山庄有一座,无名岛上也有一座。慕容九上次在无名岛上练功就遭遇了小鱼儿,这次在九秀山庄练功,竟又遭遇了花无缺。 其实,上次小鱼儿一闹,慕容九已经对练功时的安全性更加注意了,只不过她只加强了正门的戒备,却不知这改造的冰窖,其实另有入口,花无缺便是从那假山处的入口误打误撞,进了此间。 而花无缺也确实没看错,慕容九现在的确正挣扎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她初练化石神功前两重的时候十分顺畅,加之她一直自认为聪慧过人,悟性超凡,便估算自己若照此速度练下去,不出三年,绝对可以天下无敌,便加快了修炼的进度,有些急于求成了。但她自从上次被小鱼儿惊扰过一次之后,修习神功的第三重便总不得法。 今日她再练,心神更加不宁,练得更加不得法。是因为招亲之事纷纷扰扰,才乱了心神么?她现在本已在和自己的功力较劲儿,见突然有人闯进要杀自己,万分惊恐,却只能强忍住害怕,不敢“啊”的真叫出声来。因为练到第三重最难熬的时候,灼热的真气便会在经脉中翻涌,此时若说话、乱动,必会走火入魔。即使不说不动,她也已经有点吃不消了,只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四处乱窜,根本不听使唤。花无缺的突然出现使她一惊而分了神,那股热流现在更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涌动,令人几乎无法驾驭。 花无缺认出了慕容九,立刻明白这女人是杀不得的,又见她虽认出了自己十分恼怒,却也已自顾不暇,不可能再腾出手来害人,便收了手,也不理她,径自与慕容九背靠背的运功疗伤起来。 慕容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无缺坐在了自己的背后而不能阻止,只能提防,心下十分慌乱。她以为背面的这个人要对她做什么,暗骂:“花无缺,你若是敢色胆包天、趁人之危、不尊约法三章、不守信用,我便……”但半个时辰过去了,慕容九才发觉那人对她未有任何动作,心想:“我身上没穿……他居然没有被我的美色所扰?居然真的心无旁骛的在运功疗伤?!刚才看他面无血色、嘴角渗血的样子,难道是受了内伤?什么人能伤得了他?”自己的杂念反而更多了。 九妹渐渐感到阵阵寒意从背后袭来,暗惊此人内力果然比自己深厚太多,他若要杀自己,自己根本对付不了。但与他如此背对背靠着……凉凉的,比靠着冰还舒服,那沸腾的血液似乎也被这凉气安抚住了,安静了些。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另一股热气又涌了上来,这次比上次更为汹涌,令九妹浑身都烫了起来。 花无缺此时也从背后感到九妹体温突然的变化。他警觉的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冰窖四壁上刻的图,第一张图便写着《化石神功》四个大字,看来这些是化石神功的详解。无缺认真的看了这壁画的前十张,竟忍不住冷笑一声,略带嘲讽的低声道:“这,这就是你练的厉害武功?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坑死人不偿命的东西。呵呵,粗看下来,有几句倒确实是我派的明玉功,不知是谁把这只言片语传出来的。不过,其他的部分……处女玄阴之体?呵,错得也太离谱了吧?而看你练的样子,你对这秘笈的理解,更是错得离谱。” 九妹大怒,她根本不信花无缺的话,这人怎敢如此诬蔑自己所学的绝学?虽想回嘴,但怕走火入魔,却只能听着。 花无缺接着道:“看你这样子,也快差不多了,再练下去,过不了几天就会走火入魔,全身血液沸腾喷张致死。你若不想死,还是趁早自废武功保命吧。” “噗”,无缺只听背后慕容九一口血已经吐出,转身一看,那冷冰冰的女人竟变得浑身红热,嘴唇颤抖,手足抽搐。看来那个“过不了两天”已经变成了“现在”。 === 浑身红热的慕容九,被花无缺压倒在这冰床之上。 “放开我!你这禽兽!”九妹在心里呐喊,但由于走火入魔气血翻涌,此刻她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好凉,慕容九只感到这男人光滑而冰冷的肌肤正摩擦着自己的身体,这感觉有些像自己养的那些可爱的毒蛇,但他比毒蛇还要冷上许多。自己的脖子、前胸、小腹、大腿、手指,全部都被这种冰冷缠住了。这冰冷的肌肤令自己感到舒适和愉悦,自己灼热的血液也似乎因这凉意平静了些。九妹还惊奇的发现,那晶莹剔透如冰的肌肤一旦与自己滚烫的肌肤接触,便被灼出了一个个水泡,但那灼伤又随着腾起的水汽转瞬即逝了。触碰得越多,水汽便越多,不一会竟形成了薄薄的水雾,弥漫笼罩在两人身体的周围。 这寒意令九妹翻涌的气血平顺了一些,力气也恢复了一些。她突然回过神来,开始拼命的挣扎,那人的右手却将她死死的摁住,一个和那身体一样冰冷的声音道:“听着……过门之后,你死不死我不管,过门之前不能死。所以你……现在给我老实的乖乖呆着!”话虽强硬,却听起来略略有些气亏……九妹猜想:他果然是受了内伤?不可能,受内伤了还会有心情做这种事情? 九妹发觉那人右手摁住自己肩头的力气很大,左手却没怎么用力,便去推他的左臂,赫然发现那左臂随便一碰便摆向了别的方向,居然是断的。 九妹一惊,知道自己碰这一下,对方一定疼痛难忍而勃然大怒,忙用惊恐的眼神看花无缺,却见花无缺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心下更是畏惧,他到底是不是人?但还是急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一定很疼吧!” 无缺听她这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冷冷道:“确实是断了,要等一会儿才会好。不过你还是别打什么鬼主意了,对付你这种女人,一只手就足矣。” 九妹现已明白,自己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根本就不可能挣脱,放弃了一切的抵抗,无助的闭上了双眼。 感觉到了,他进来了,如此的冰冷而强硬,冰冷得令人颤抖,强硬得令人忘记如何反抗。破掉玄女之身,化石神功的功力便会溃散,这确实是废掉这武功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如果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难道这男人现在是在救自己的命? 无论是真的被救了,还是只是骗人的,九妹没有拒绝被救的权力,她只能静静承受这一切的发生。这种体验她一生都不曾有过,她以为自己会被整得很惨。但是,没有,他似乎很懂得男女之术的技巧?知道怎样达到目的而不把对方弄得太疼,以省去自己应付对方挣扎的麻烦?不知这人是真的存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温柔,还是他对自己,确实连半点兴趣都没有。 九妹渐渐适应了这种不太疼的感受,忍不住又睁开了双眼,她凝望着这个被冰气和水雾笼罩的男人的脸。这张脸虽然英俊,但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泄欲的快感、行房的温情、强占的狰狞,全都没有,这脸仿佛是被冰冻上了一般,说是一个人偶也不为过。他眼神中没有任何光彩,似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点无聊和厌烦,这人世间一切人的生死、一切事的成败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也都不在乎。不过,既然什么都不在乎,那他为何要救我?对了,他师父命令他娶我。所以我若死了,他便娶不成了?我慕容九如此颠倒众生,在他的心里,就仅仅是助他完成命令的工具而已? 慕容九的心中升起了异样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被这个冰块一样的人夺走了,她的自尊和骄傲,她的梦想和目标,她的处事原则,她的武功,她的童贞,和她的心。但九妹也知道,除了一个初夜之外,她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68 妻问夫答 九妹喘息着望着这个木偶一样的男人,终于娇媚的开口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你现在有点喜欢我了么?”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问出这么蠢、这么掉架的问题,不过她现在太想知道答案了,想得发疯。此话一出口,她的脸颊竟也第一次泛出了羞涩的红晕。 花无缺却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仍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好像根本没听见这个问题一样。九妹等他的答案等了很久,屋内却仍只有九妹自己一个人的喘息之声。 九妹终于忍不住哭了,没想到她这女人,现在居然也只能呜咽的抽泣。她明白,无视,比直接回答“不喜欢”还要狠上千倍。自己莫明其妙的情窦初开,屈尊谪贵的要他一句“有点喜欢”。难道这男人认为我慕容九连被他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她真恨自己,我不是一直自诩为天下最无情的女人么?怎么能糊涂到,把情给了比自己还无情一千倍的男人呢?! 九妹快气疯了,破口大骂道:“魔鬼!不守信用!趁人之危!编瞎话占了别人的便宜,又废了别人的武功,还在这里趾高气昂?你怕我死,我就偏咬舌自尽死给你看!”说罢竟下巴一错,便欲咬舌。 一只手狠狠的捏住了九妹的双腮,这一捏,令她的嘴根本就无法合拢,更别说咬舌了。然后这手顺势就甩了九妹一个狠狠的耳光。 “被废了武功就自杀?那么心疼你那点道行?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真有本事嫁到移花宫里来,还能保住小命的话……可以求我师父教你重新练,练一个正确的。”不知花无缺这冷冰冰的解释,算不算一种安慰和妥协,但在九妹听来,根本不算。 听完这句,九妹终于昏过去了。也不知她是被这狠狠的耳光给抽晕的,还是因为全部内力已尽数被散去,加之刚才拼命的挣扎哭泣,心力交瘁,给累晕的。她甚至希望自己被他这一巴掌抽死,或者干脆走火入魔血脉喷张而死,死了最好,最好再也不要醒。 === 不过九妹还是醒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躺在冰床的外面,衣服就被扔在身上,却没有被穿好。慕容九不知自己究竟晕了多久,以为花无缺已经走了,慌忙去寻,却发觉那白衣之人仍旧坐在冰床上,在调息运功。 他还没有调息好么?看来伤得确实不轻。受伤很重,却还能腾出手来救我?九妹心中竟漾起了一丝甜蜜。 九妹穿好了衣服,又重新梳理好自己早已散乱的头发,对着冰块照了照自己,认为并无不妥之处。她见无缺正在闭目调息,岿然不动,就好像一座冰雕,便轻声走到了无缺的跟前蹲下了。九妹并不打算打扰他运功,只想静静的走近些,仔细看看他。 掌带风声,花无缺忽的出掌,一掌切向九妹的咽喉,双指指尖距九妹咽喉一线距离的时候,顿住了。他睁开双目冷冷道:“你想杀我?自不量力!” 九妹媚笑道:“你是我的夫婿,现在我又成了你的人,我为何要杀你?”额上却浸出了几点冷汗。 沉默。花无缺依然没有回答九妹的反问,他见九妹没再轻举妄动,便又合上了双目,继续在这冰床上旁若无人的调息。 九妹就守在花无缺身旁,等他调息,等了很久,却未见此人有任何回应,她终于开始有些急躁了。 九妹坐到了无缺的身边,看着他笑问:“这么半天了,你的伤还没有疗好?要不要我帮你?我慕容九炼的金丹,一定可以帮到你。” 花无缺:“……” 过了一会儿,九妹又问:“谁那么厉害?能伤到你?他敢在九秀山庄伤我的夫婿!我让我爹去替你出头!” 花无缺:“……” 又等了一会儿,九妹有些恼了,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怎么不敢看我?也不敢回答我说话?” 花无缺:“……” 九妹见花无缺不言语,甚是憋火,想着无论如何也要逗他开口说上一句话,但见他脸色青白不定,气息也还是有些杂乱,知他内伤确实凶险,便不忍心再任性闲谈误事了。她想着这冰窖之外便是自己的丹房,取两副名贵些的伤药出来给他用也是好的,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啪”一声,花无缺用手刀切向九妹的小腿,虽然这一击没有伤筋断骨,但九妹也顿感腿上一阵酥麻,坐在倒地上,疼得直叫。 九妹立眉怒骂道:“啊,好疼!你做什么!我房里有疗伤药,只是想去给你取些过来……” “取药?我看你是想出去向江枫告密,然后置我于死地吧!”冷的声音,冷的眼神,冷的话语,对九妹来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九妹顾不得疼,开口问:“江枫?打伤你的是传说中的大侠江枫?” 九妹这一问,无缺也悟到她原来并不知情,自己这么一说,反而把消息露给了她,便命令道:“乖乖呆在这里,我疗伤完毕之前,不许出去,也不许讲话!” “还说你不喜欢我,你不让我出去,难道就不是自己伤重又怕寂寞,所以想让我留在这里多陪你多讲讲话、照顾你么?”九妹对这句要挟竟如此花痴的解读,看来她自我陶醉的毛病又出来了。 无缺阴森森的道:“点昏穴或是哑穴,割舌头还是砍腿。你若执意要出去或者唠叨,我可以让你自己选。” 九妹竟咯咯的笑了,答:“你内伤这么重,还有力气点人昏穴或哑穴?你若真给我点了,过会儿却没有力气再给我解,时间久了,我可是会死的……本小姐若还未过门,就已经被你割舌头砍腿,看我爹还会不会把我嫁给你!” 花无缺:“……” 九妹见势终于可以开始猖狂了,道:“你若好好待我,客气温柔一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今天的事情我就帮你瞒着。否则,我就去告诉我爹,说你还未正式迎娶人家过门,便急着想轻薄人家!你这种登徒浪子根本就不配作慕容家的女婿!” 花无缺:“……” 九妹心中偷笑:我只信口要挟了两句,这花无缺便就信了?他虽怒目相对,却没有吱声,也没有再来动手打我?还真是实在。 想到这里,九妹的精神头马上就上来了,洋洋得意的问:“算你识相,乖乖听本大小姐的话,本大小姐自然不会亏待你。那我便开始问了,你要老实作答。你喜不喜欢我?” 花无缺:“不喜欢。” 他居然真的回答了。他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九妹虽然有些高兴,但“不喜欢”的答案,却让她高兴不起来了。 “你真的抛弃铁心兰了?是不是还惦记着她?”九妹咬着嘴唇问。 “铁心兰?那个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无缺边闭目调息边道。 “你怎会不认识她?难道失忆了?不对啊,这次见你,你与之前的性情也大不相同,难道……你是花无缺的孪生兄弟?”九妹边思忖边不解的问。 “孪生兄弟?就算是吧。别把我和那个一心寻死的窝囊废相提并论!”无缺瞪着九妹,一脸鄙夷的回答,不过他想了想,竟然也开口问了九妹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个窝囊废?” “我?”九妹被如此一问,竟又开始脸红了,赶紧答:“你既然对铁心兰没兴趣,那我对你那个窝囊废兄弟也没兴趣。我……我只喜欢你……” 花无缺:“……” 九妹见自己已然开口,对方却笑也没笑,仍是面无表情的运功,不免有些心急,催道:“姑娘家都如此坦白了。你没什么话对我说么?” 花无缺冷冷道:“……你想听什么?我不喜欢你,你却偏说喜欢我。你喜欢我,与我何干?你问够了没有?若是问够了,是否可以安静些?” 一句话又把九妹气哭了,嘶声道:“臭男人!又要娶人家,又欺负了人家,既然要作夫妻,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说句好听点的话?没血没泪没良心!伤别人的心,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一点都不觉得你了不起,我反而很可怜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根本就没爱过别人!你根本就体会不到为自己爱的人而付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花无缺没有答话,脸色却骤然有些发青,但瞬间之后,那青色和血色便同时退去了,又恢复了原本惨白的脸色。 九妹见他如此反应,以为戳中了他的软肋,开始不依不饶了,道:“呵,被我说中了。你除了你师父邀月以外就没有在乎过别人,怎么可能爱过别人呢?你……” 花无缺失声吼道:“闭嘴!” 九妹从无缺不再冷酷的嘶吼声中听出了些古怪,恍然大悟问道:“在乎你师父……难道!难道你喜欢你师父?!” 69 断情绝义 无缺听此言,竟闭目默不作声了,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纠结神色。九妹见他默认,心生妒恨,厉声道:“怎么不说话?我说错了,你就否认啊!你若是真喜欢你师父,不谈什么纲常伦理,我将是你的妻子,这事你起码也应该让我知道。说你兄弟是窝囊废,你自己呢?你连说一句自己喜欢谁都不敢!” 花无缺缓缓张开眼,呆滞的盯着九妹,盯得她有些发毛。九妹向后缩了缩,怕此人被激怒后又会冷不丁的割人的脖子。 没有动手。花无缺只是把目光放到了远方,又愣了良久,幽幽道:“是,我喜欢我师父,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是这世上最美、最强的女人。这世上我只爱她,而且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她。我知道,她其实也喜欢我的,所以她说什么话我都听,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乐意。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杀任何人,只要她能开心……你满意了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是如此痴醉,双眸中也有了光亮,就好像看到他深爱的女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那神情一点都不像木偶,眉目间充满了绵绵的情意。 九妹妒火中烧,怒不可遏,刚欲骂人,却见花无缺骤然从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他晃了晃身子,竟有些无力支撑自己坐住了。 “怎么会这样?”九妹花容失色,被眼前这惊人的转变几乎吓傻了,急道:“我只是提了下邀月……” “还不闭嘴!我师父的名字岂是你这种女人配提的……”此话一出口,花无缺已前扑趴倒在地上,倒地之后,仍止不住的大口吐血。 九妹见状更是大惊,不敢再言语,不过她无意中瞟到墙上刻的化石神功的图解,目光落在她曾梦寐以求的招式上,竟然定住了,失声念道:“化石神功第七重,第七式,冰心诀。断情绝义,心冷似冰,冰封创口,万伤可镇。难道你会这冰心诀?刚才便是在用这冰心诀把自己的伤口镇住疗伤?我刚提到了你的师父,让你动了情,所以令你功亏一篑了?” “恶妇,你既然知道还……果然是存心想害死我……”花无缺此时已功亏一篑,趴在冰上抬眼死死的盯着慕容九,却已无力再出手杀她。慕容九心中喊冤:你都说这秘笈是错的了,我怎会知单单这一条没有错?我又怎知你真的在用这冰心诀疗伤?你又真的喜欢你师父?不过她见花无缺身下的一滩血在冰上蔓延开去,知他此刻命在旦夕,救人要紧,便赶快一瘸一拐的跑回到他身边。 错觉,一定是错觉。九妹看到冰床之上的白衣之人,不知何时已是满身满脸都是伤口,不是伤疤,而是仍在渗血的伤口,鞭伤、刀伤、淤青和刚才废自己武功时被烫的灼伤。伤口密密麻麻,叠成一片,一点都不比小鱼儿身上的疤少。他的白衣之下还有多少处伤,根本就看不清,但衣裳已然浸出点点血红,想必是遍体鳞伤,没有几块好肉。转瞬之间,怎会突然变得如此?难道这些伤口都是刚才被江枫所伤,而临时用冰心诀镇住的?九妹见花无缺趴倒在血泊之中,已无力翻身,赶忙跪下身子,让他翻身枕在自己的膝上躺下。 枕在九妹腿上的花无缺,满脸是血,满身是伤,脸上却仍然没有任何疼痛之色,木然的看着这冰窖的屋顶。他没有再咒骂九妹害他,也没有拒绝她扶自己,就好像一只破烂不堪的木偶,这木偶的线已经被剪断,此刻正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被主人丢弃的那一刻。 九妹见他已无力再伤人,终于敢去碰他的脸了,轻轻拭了拭那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及他的脸庞,虽然那面无表情的脸还是很冷,但已有了些温度,并不完全像个冻尸了。难道他有了体温,就代表冰心诀已破,他便会伤重不治而亡么? 九妹不禁埋怨道:“一根筋的笨蛋!只为了赌气,便要赔上自己一条命?你既然知道说出真心话就会死的话,就当我是在乱吵吵,别理我就好了,何必与我一般见识?” 花无缺满脸不服气的低声道:“我比那个窝囊废强!到死我都讨厌别人说我不如他……” “好好好,你比他强,你比他强很多,但又何必赔上性命去证明这一点呢?”九妹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花无缺木然道:“一样的。只要动了心思,即使不说出口,也是一样的……这话我憋在心里,一辈子都不敢说出来,如今要死了,说出来痛快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九妹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害你乱了心神,前功尽弃。你可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补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无缺的眼睑已变得很重,眯眼道:“没力气了,暂时没有力气重新运功了……也许,这次真的能死成了?……江枫,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便猜到,若要出手杀他,多半便会是这个下场……” 血又从口中涌了出来。 “笨……”九妹的话还未出口,声已哽咽,泪水滴落,如断线的珍珠。 花无缺见九妹落泪,眼中充满着懵懂和不解,问:“你为什么要哭?我不是臭男人么?臭男人本就该死……我死了,你就可以不用嫁给臭男人了……” 九妹泣不成声的哭道:“我骂错了还不行么?你不是臭男人,不是……”她的眼泪滴落到花无缺的脸上,泪水溶着血水,继续从他的面颊上滑落了下去。 花无缺凄然叹道:“为什么……你们女人总是愿意为不爱自己的男人而哭呢……”但此话一出口,他腹部立时一紧,接着一大口鲜血便猛顶了上来,顺着嘴角流下。 九妹不懂他为何会这样问,见他呼吸渐渐的弱了下去,却似已经耗尽心力,就要吐血而亡了,心中既是悔恨,又是怜惜,咬牙道:“本姑娘才不要守望门寡,你刚才不让我死,我现在也不让你死!我这就去找能医好你的人来,你先撑着点,我马上就回来。”说着,九妹便要把他放下,赶快出去求救。 “等……”花无缺居然拽住了九妹的手。 九妹被他如此拉住,喜出望外,问:“什么事?” 无缺凝眉问九妹:“你真的……喜欢我么?” 九妹心中开始小鹿乱撞了,答:“喜欢,当然喜欢。怎么了?难道你……” 花无缺冷冷打断道:“既然喜欢我。那……那就帮我做件事。” 九妹好奇的问:“好,什么事。” 花无缺咬牙道:“替我……报仇。” 九妹面有难色答:“杀江枫?好,我答应你。本姑娘现在虽然没这个本事,但……” 无缺打断她的话,幽幽道:“不用那么麻烦。我若死了……你就把我的尸首交给江枫,让他亲自带着我的尸首去找我师父。这样……就算替我报了仇了。” 九妹急道:“你不会死的。”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你不听我的,你果然……不喜欢我……”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1节 九妹垂泪,料想他还是在记挂着那个师父,便嗔道:“我听你的,总该可以了吧……你如此安排,是怕自己的尸首回不到你师父那里?你想让你师父替你报仇?” 花无缺凄然笑道:“不……她不用替我报仇。我的尸体就可以替自己报仇了。”他脸上又浮现出痴醉的表情,合上双目喃喃道:“月儿……月儿她看到这个结果……她会表扬我么?她应该会很高兴吧……非常高兴……她会笑吧……笑得很开心,很漂亮……”此句说完,他一口气未能提起,手猛然滑落。 “花无缺?花无缺!”九妹大惊,拼命的摇晃他。而膝上之人,已双目禁闭,牙关咬紧,口鼻同时冒出血来,头无力的歪向了一侧,任九妹如何哭泣呼唤,也再不应声了。 70 古怪疗法 四只美丽的眼睛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座人形的冰雕看——那是慕容九和张菁的眼睛。 九妹精巧雅致的卧房之内,两位姑娘正围着冰封的花无缺在上下左右的打量。张菁时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而九妹正一脸紧张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忍不住问:“怎么样?有救了么?” 张菁信誓旦旦的道:“看样子他已经在调息了,你别看他现在躺在这里跟死了似的,但我敢保证,他是醒的,你我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他全部都听得见。别吵他,等他运功完毕,有了精神,自然又会生猛无比了。”九妹听言便不敢再打搅无缺运功了,拉着张菁走出了卧室的里间,来到外面与她谈心。 “我就知道没有菁姐姐你治不好的伤。”九妹谄媚的笑道:“不愧是好姐妹,我在爹面前跟姐姐吵了一通,姐姐非但没有记仇,还乐意帮妹妹……你的人情,这次我一定记住,不过,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啊~” “哼,服气了?之前我的医术,你从未服过,现在嘴居然这么甜……果然是春心荡漾了。”张菁见自己说这句时,九妹的脸已绯红,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我早就说花无缺这个夫婿没什么可挑剔的,你不信,现在相信了?……不对啊,昨天你还是一副宁死不嫁的样子,一日不见,怎会对他就变得如此牵肠挂肚起来?” 冰窖里发生的事情,九妹是绝不会说的,她只能打马虎眼假装嗔道:“少取笑人家!……不过说实在的,姐姐还有两下子,妹妹我都束手无策了,你用那怪方法,为何却真的有了疗效?你那高明手段妹妹我没搞清楚,姐姐你给讲讲?” 张菁听这一顿马屁,脸上立刻浮现出得意之色,道:“看九妹你虚心求教,我就不妨告诉你。这花无缺我最熟悉,上次他重伤性命垂危的时候,这冰心诀我已见识过一次,所以这次根本难不倒本姑娘。会冰心诀这神秘内功的人,应该算是怪物了。他这次的内伤虽然沉重,但只要他恢复了意识,又有些内力运功,基本就是不死之身,保命是不成问题的。刚才他已内力用尽,气血两亏而昏厥,放着不管,确实会死。不过……只要尽力为他外补些内力,然后唤醒他,让他能运功自救,便无性命之虞。” “那为什么要用千年冰蚕这么狠的毒呢?”九妹眨眼问。 张菁笑道:“移花宫的明玉功阴寒至极,所以阴寒的毒药,对于他们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补药。亏得九妹你收得这只千年冰蚕,用了这冰蚕,便能直接使这至阴的寒毒侵入他的体内,不然他牙关紧锁,虚不受补,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药救他了。” “那……你在他耳边一直反复嘟囔‘你要找江枫,你要找江枫……’,又究竟是什么意思?”九妹接茬继续请教。 张菁手扶下巴摇摇头道:“这……是咒语吧,我猜他和江枫的仇很深?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叫醒他,上次小鱼儿说这句的时候他便醒了,所以这次我也只是照葫芦画瓢碰碰运气而已。没想到竟真的又奏效了。”说着张菁又眺望了一眼里间香床上那个冰人,饶有兴趣的喃喃道:“这功夫还真是神奇,有机会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人的身体……” 九妹一听便急了,怒道:“他是我的夫婿,怎么轮得到你来研究?” 九妹见她一副护着玩具的小气样,无奈的笑道:“当然是说笑的。不过……以前我只道九妹生性高傲清冷,怎么现在越活越没出息?瞧你护男人这副样子……我才不稀罕你的夫婿呢,我有更好的~” 话音未落,只听屋外有人大喊:“害人菁!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出来!有事找你!”张菁一听便撅嘴道:“说曹操曹操到,又叫人家“害人菁”,那冤家又找上来了。” 九妹笑道:“听声音……是小鱼儿?” 张菁摇头叹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这个冤家,我便没了主意。” 张菁眼带笑意的走出九妹的居所,满心欢喜的去见小鱼儿。而站在院外的小鱼儿,脸上却只是焦急的神色,见她来了,劈头就问:“你不在自己房里好好呆着,却跑到毒蝎子这里瞎混?叫你呢,还慢吞吞的,快点,去帮我找花无缺!” 张菁听此言脸上浮现出惊异的神色,她回头发现九妹也已走了出来,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正在给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别说。 张菁会意的对九妹笑了笑,转回头来对小鱼儿道:“花无缺?他怎么了?” 小鱼儿急火火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这九秀山庄我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人,这里你比我熟悉,哪里比较容易藏人?让你找人,你去找便是!” 九妹眼珠一转,干笑道:“花公子?今早我看见他了,他特地来找我辞行,说是要回移花宫去准备迎娶……” “我知道他还在这附近,不可能离开!”小鱼儿知道慕容九在胡扯,却根本懒得和她废话,只道:“害人菁,你若是再罗嗦,我便再不找你了……” 张菁道:“好好好,你别急,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还有两句话和九妹讲,讲完便出来。可好?” “你快一点!”小鱼儿负手而立,张菁便又与九妹回转了九妹的寝室。 “啊!人呢?”九妹回到卧室发现窗扇大开,已人去楼空,她惊异的望着张菁,而张菁却似不太惊诧,只叹气道:“这次,他居然又是不声不响的跑了,和上次一样。” 九妹仍觉得不可思议,问:“跑?你说他是自己跑的?奄奄一息的人怎么会自己跑?” 张菁不甘心道:“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怪物。上次就没看见他是怎么跑的,这次竟又没看见……” 九妹气道:“你既然知道他会跑,怎么不事先提醒我一下?我也好让你帮我多装几个机关困住他。” “困住他?九妹你还真是不懂得男人的心。”张菁挑眉笑道:“他若是执意想走,你越是困住他,他就越讨厌你,他的心就离你越远。所以最好就是不束缚他,等他自己甘心情愿的回来找你……” === 张菁又走出了九妹的院子,见到小鱼儿,二人边走边聊的向张菁的居所走去。小鱼儿这次一点都不焦躁了,他凑过来挤眉弄眼的问:“我说要找花无缺,见那毒蝎子的脸变颜变色的,还帮他说谎,就知道必有古怪!她是否知道些什么?你问了没有?” 张菁娇笑道:“你这鬼灵精,就知道瞒不过你。你错过了,刚才花无缺还在九妹这里呢。” 小鱼儿惊道:“在慕容九那里?我爹把他打成重伤,他的伤如何了?错过了?你是说他现在不在了?” 张菁邀功道:“经过了本姑娘的手,怎么会有死人呢?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和上次一样,他冰封调息之后,一不留神,人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鱼儿急道:“怎么没看住他?”不过他见张菁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便指着她问:“我知道了,你摆这副臭美的脸……一定是留了一手。” 张菁已走到了自己的马厩前,她吹了声口哨,只听一声嘶鸣,那胭脂马便从厩中碎步走到了张菁的面前。张菁把缰绳交给了小鱼儿:“我在花无缺身上放了些人闻不到的千里香,樱桃最喜欢这味道,它会带你去的。” 一个深情的吻,张菁望着小鱼儿骑马绝尘而去的背影,还陶醉在自己的幸福的回味之中。 71 竹楼冰浴 小鱼儿骑着小红马,不知不觉已追出九秀山庄一天一夜,却仍未见花无缺的踪影。他心下着急,却忽听远处传来一女子的呼喊:“少主!少主!”只见远处树梢一宫女装束的女子飞跃而下,向西面奔去了。 小鱼儿赶紧下马潜行,果然,追着那宫女的行踪,在不远处的林间,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竹林之中,有一竹楼。林间小筑,简单别致,泉水叮咚,如入仙境。难道这里就是移花宫临时的落脚点?竟也如此考究?小鱼儿猫着身子,探头从窗棂向里望去,小筑之中,花无缺正在宫女们的服侍之下沐浴更衣。两个宫女围在他的左右,解下他那血迹斑斑的白衣,衣衫落下,那人光滑白皙的后背便露了出来。目之所及之处,没有半道伤口、半点青紫。小鱼儿心想:这兄长好有气派,不过看他这副神气,一点都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害老子白担心一场,真是多余。不过,张菁所说的疗伤心法……果然是神得离谱。 花无缺面前的木桶里,已经撒好了花瓣,倒好了水,桶上腾出淡淡的水汽。他抬脚轻轻坐了进去,将自己的身子没入桶中,头枕在桶沿上,闭目养神,似是享受得不得了。 一位衣着较为考究的宫女,小心翼翼的瞧着花无缺伸出桶外的左臂,拿出纱布和夹板等应用之物,轻声道:“少主,忍着点……”花无缺懒懒的“嗯”了一声。 接骨大夫?小鱼儿耳畔似还响着那骨头断裂的声音,紧张的瞧着打这夹板时无缺的反应……没反应,那闭目养神的人依旧神态自若的泡着澡,难道他事先已服过了麻药? “少主,水热了么?再加些冰?”提着小水桶的宫女见少主未有反对,便“扑腾腾”的将一块块碎冰倒入风吕桶中。 冰药浴么……小鱼儿身上打了个哆嗦。小花不怕冷,他是知道的,但居然会不怕得这么夸张? “慌慌张张的吵闹什么,没看见少主在疗伤沐浴呢么……”门外的掌事宫女轻声责怪刚才在林中赶路的小宫女。 “可……”小宫女面有难色。 “什么事情?放她进来回话吧。”花无缺听到门外聒噪,冷冷的问。 小宫女立即跑进来跪倒禀报:“启禀少主,大事不好。近日宫中遭无牙门下豢养的大批老鼠侵袭,花圃被毁得不成样子,无牙门的养鼠人还口出狂言,笑我移花宫无人。宫主勃然大怒,杀了那些脏东西,决定亲自去挑魏无牙的天外天,此刻想必……已快到了。” 花无缺霍然长身而起,迈出木桶,冷冷质问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天外天?老鼠?那么脏的地方怎么能让宫主亲自去!” 宫女们见少主出浴,赶快替他擦干身体,把一件崭新的白麻长衫披在了他的身上,整理好。 小宫女心虚忐忑,低头解释道:“宫主要去,谁人敢拦?少主您恰好奉命外出……奴婢去九秀山庄报信,不知为何,联络不上少主随行的姐妹,又寻少主不见,才耽搁……” 花无缺打断道:“好了,知道了。天外天在何处?暗记你们都标好了么?” “暗记已标好,马已备下。” 花无缺整好衣袖,急匆匆欲走,忽似又想起了什么,冷冷对小鱼儿藏身的方向喝到:“出来吧,你还想看多久?” 小鱼儿嬉笑着走了出来,道:“你早就发现我了?那还佯装不知?难道……是故意洗给我看的?” 花无缺冷笑道:“我果然不需要找人盯着你,你便会来盯着我。立时便会死的人,看见什么,其实都没什么打紧……” 还没等小鱼儿说“我爹不在,杀我犯规”,他便听见身后树枝一动,一人已轻声落地。回头一看,江枫。 糟了,被爹跟踪了?他现在若要杀我,果然是不犯规的。不是要杀我……而是又要杀我爹?!小鱼儿见江枫与花无缺二人目光一对,马上便运功提气,又成剑拔弩张之势,急中生智,赶紧喝道:“花无缺,你省事了。快带我们去找你师父!” 二人立时一愣。江枫思了一瞬,便收了架势,道:“不错,孽障,带我去见邀月。” 但花无缺却完全不买账,阴笑道:“带你们去?等你们变成了尸首,我自会带你们去!” 小鱼儿抢道:“到底谁变尸首?你日前不是已经与我爹比试过一次了么?无病无伤之时尚且打不过他,现在受了伤,便更是打不过才对。况且,你现在若与我们缠斗,误了时辰,你师父那边便无人帮忙了。我和我爹都跟着你走,去天外天帮你解决魏无牙,与你师父见面。到时候,你立时便可在我爹和你师父面前杀我,岂不是一举多得,简单方便了许多?” 这个花无缺,似乎对“简单方便、不费脑子”最情有独钟,他似乎也不太懂得什么叫做犹豫,听小鱼儿说的法子似乎很省事,便不愿意再耽误半刻,爽快的命令宫女道:“再备两匹马!” === 三人催马而行,花无缺瞄着暗记,一马当先,行在前面,江枫和小鱼儿尾随其后。 小鱼儿终于得到空向江枫打探消息了,与爹并肩而行闲聊,嘴上像是抹了蜜糖:“爹,您果然仁智勇俱全,令那姓花的小子心服口服,都不得不乖乖带着咱们去见邀月了。” 江枫皱眉道:“拍马无用。你交了这么一个恶朋友,再恭维我,我也是不会饶他性命的。况且,他明玉功练至第七重,已有走火入魔之嫌……他自己的心性控制得又很不好,嗜杀成性,留在世上,根本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人人应得而诛之。” 小鱼儿奇道:“明玉功?爹,您对明玉功很了解?这明玉神功,是移花宫不传的秘功,我查了很久,都未有查到可靠的消息。传言此功七重不死、八重不老、九重无敌于天下,是否属实?这功和心性,又有何关联?” 江枫道:“七重不死?夸大其词。这明玉功第七重,又叫作冰心诀,只是一种疗伤止血的心法罢了。这心法疗伤效果看起来确实是很神奇,催动冰心诀,降低自身体温,便能顷刻间止血,利用阴寒内力造冰,把伤口封住,甚至可以用冰填充血肉,愈合肌肤,立时使自身行动与常人无异。此法能够加快人体自愈的速度,若配以灵药,则伤会好得更为神速。会此功者若是受了严重的外伤或内伤,确实能够拿它来保命,躲过一些必死之伤。” 小鱼儿叹道:“真有这么神?如此说来,称其为不死神功,却也并不过分。” 江枫不屑道:“不死?还差得远呢。此功虽奇,但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治愈只是表象,并不是药到病除。如果伤得很重的话,那看似愈合的伤口,是没有办法真的那么快就好的,在伤完全好之前,还需要时刻运功周身护体。时刻运功护体,便意味着连觉也不可以睡实在,起码要留一分醒。所以,你与他过招之时,或将其一击致命,或耗光他的真力,或将他击晕,三点只要能做到其中之一,杀他便与杀常人无异。” 小鱼儿幽幽问:“这冰心诀,是否可以用来疗毒?” 江枫道:“冰心诀?不能疗毒。若用无药可解的毒来杀他们,他们确实就难以活命了。不过,孩子,下毒的手段,非正道所为……”但见小鱼儿的眼神有些失落,便问:“怎么了?问这个?” 小鱼儿失神道:“没事……我只是忆起……他曾有一度,时刻在袖子里藏一颗□□……” “他?你指的是你这所谓‘失心疯发作之前’的朋友么?”江枫慨叹道:“孩子,你的江湖阅历尚浅,人心难测,还是不要被他骗了……” 小鱼儿刚欲抢白,却又被江枫截口道:“其实……你与他还有铁心兰,你们三人在恶人谷发生的事情,万神医曾跟我提过两句,我本对移花宫的人就不抱什么希望,看到你这朋友的言行,便更加证实了我的判断。他现在的样子,才是真面目,之前那些伪善言行,根本是在掩人耳目。” 72 天外有天 小鱼儿心中不服,却还是虚心的问:“哦?何以见得?” 江枫皱眉道:“明玉功练功条件非常苛刻,心法要诣便是要断六根,随着修炼重数的提高,练功之人的七情六欲必须减少,对世间万物,无牵无挂,不闻不问,能练到第七重的人……存有的人性,想必本就不多了。” 小鱼儿红着眼眶自言自语道:“儿子之前伤了他的心,才让他对世间没了指望,而练成了这魔功、失了心性的么?……不对,早在从无名岛回来的时候,他便已经……” 江枫若有所失道:“这明玉功虽强,练成者足以天下无敌,但却是万万练不得的。人若是将自己练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那他即使能够得到天下,又有何意义呢?月……邀月,当年若是听了我的……”话到一半,却又收了口,转而忿忿道:“这明玉功,害人不浅,移花门人,更是个个阴毒。我当年未有铲平移花宫,实在是不智……小鱼儿,你若与这花无缺比试,可会怕他?” “我?”小鱼儿虽知不敌,但也不肯嘴软,嗤了一声道:“我会怕他?” 江枫会心一笑道:“好,果然是我儿子。在九秀山庄接了臭小子你一掌,你的身手,似乎进步了不少。这次为父我来找你,本就是来找你练功的。我练这嫁衣神功已万事俱备,只差攻破这第九重的关口。你若与我合练练成了这第九重,那师徒二人,自然不足为惧。你即使与他决斗,也不可能吃亏才是。” 小鱼儿心想不妙,但也不好当面顶撞,只嘿嘿笑道:“怪了,爹,您前日不是说,不想理会邀月那二十年的约战么?也不愿让我卷入仇怨?而是想单独与她了断……为何现在却又提及此事呢?” 江枫叹了口气,正色道:“当年你尚在襁褓之中,我自然会如此想,岂料横生这恶人谷的枝节,一误便是二十年。如今你已成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自然要有所担当才是。” 小鱼儿道:“您的言下之意是……您若与邀月履行承诺,我的对手就必然是花无缺?难道,花无缺是邀月专门为了这场决斗才收的徒弟?” 江枫微笑道:“聪明,我正是如此认为的。这邀月一直对男人存有偏见,移花宫根本就不允许有男子踏足。除了约战这个理由之外,我想不出她为何要收一个男徒弟作为接班人。” 专为杀我而收的徒弟?小鱼儿认为这提法还是很有意思的。他双足一夹马肚子,催马赶上了花无缺,想问个究竟。 “怎么?探听我派心法,探听够了没有?”花无缺见小鱼儿赶了上来,与自己并驾齐驱,竟冷冷的先开腔了。 小鱼儿笑道:“耳朵很好用嘛。” 花无缺冷笑道:“百步之内,飞花落叶,都瞒不过我。” 小鱼儿笑道:“你听到别人讲你的闲话,又讲你武功的短处,怎么也不搭腔阻止呢?” 花无缺冷笑道:“一击致命?耗光我的气力?击晕?这方法即使告诉了你,你也未必能做得到。” 小鱼儿并不理无缺的嘲笑,而是凑到他身边问:“我爹刚才猜,你师父收你为徒,养育你二十年,初衷只是为了给我找一个合适的对手,来履行二十年决斗之约,是真的么?这事情,你知不知道?” 无缺阴笑道:“这事情是不是真的,我知不知道,为何要告诉你?一个快死的人,又何必问这么多?” 小鱼儿嘿嘿笑道:“难道……你师父为了与我爹的二十年约战能赢,训你训得很严?所以你才会很恨我?杀别人都是一击毙命,杀我却偏要慢慢折磨死,是为了泄愤?” 花无缺冷笑着不置可否,似是根本不屑于答话。 小鱼儿问:“这件事情……我的朋友,他知不知道呢?” 无缺哼了一声,不耐烦的道:“你又问错人了,这事情他究竟知不知道,我怎么会晓得?要问,你也只能去问他本人……”他话到一半,突然发觉自己走了嘴,阴笑着掩饰道:“哦,我怎么忘了,他已经魂飞魄散答不了任何问题了。即使你死后去阴间想找他问,也找不到人,答案永远成谜……你要不要现在就死一下试试,去找找看?” 这魂飞魄散的说辞,小鱼儿已经听得很厌了,去问他本人?说明……还有机会问? 小鱼儿见这兄长一瞬的慌乱,心里已有了些底,却仍佯装不知,只懒懒道:“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杀我?杀了我之后,你师父会给你很多好处么?移花宫里本就没有男人,邀月养你只是为了利用你来杀我。如今你又被逐出了师门,我死之后,你确定自己一回去求她,她便还会收你为徒?” 花无缺默了一瞬,道:“……确定。” “真确定?这话答得很不干脆……”小鱼儿继续扰乱军心,他瞄见那抓缰绳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花无缺故作镇静的反讽道:“放心,杀你的时候,我下手一定会很干脆。” ======== 龟山,一座很大的山脉。山麓蔓藤丛生,山腰苍松翠柏,山巅上却是白雪皑皑。云山雾绕,层峦叠嶂,无人知道这座山里,究竟会有怎样一个天外天。 最后一个暗记,刻在覆满山藤的绝壁上。花无缺对着这绝壁,稍有些迟疑。小鱼儿却没怎么迟疑,他拨开枯死的山藤,黑黝黝的洞口便露了出来。 洞口露出,花无缺立时飘一般的闪了进去。小鱼儿摇了摇头,心叹:护主心切,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吧……那邀月到底是你的亲妈还是你的情人? 天外天,果然别有洞天。小鱼儿和江枫二人同行,去寻那花无缺,观此天外天的布局,不免有些赞叹。大手笔,魏无牙几乎把这山腹给挖空了,走廊台阶,厅堂别间,大大小小的石室错落有致,无不巧夺天工。 令小鱼儿稍感无聊的是,一路上,根本无人阻拦他们,所设的机关也都尽数被破解了。邀月?花无缺?还真是所向披靡。 远处传来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二人赶过去观瞧,却见花无缺正在一间石室里砸石像。 “不找你师父,拿这些石头出什么气?”小鱼儿不解道:“这些石像雕的是什么啊?”他四下打量,石像尽数已毁,残存的碎片……一个侏儒在虐待一个女人?但石像的头早已被砸碎,辨不清原来到底刻得是谁。 花无缺看似已快气疯,红着眼睛忿忿道:“没什么,一些很不顺眼的东西而已……魏无牙!定将其碎尸万段!” 小鱼儿还未来得及骂“古怪的疯子”,却见此石室的顶棚和出口的石门,都开始缓缓下落,恍然间皆已降下了一半。 “这石像是机关陷阱!”小鱼儿一声惊呼,三人赶忙飞身跃出了距自己最近的石门。只听“咚”的一声,石门落下。小鱼儿回身敲了敲,这石门都是千斤巨石所制,外间石室的顶棚想必也已落下。回去的路,被彻底切断了。 门内,竟然是一间喜堂。 小鱼儿定睛一看,这喜堂里有一男一女。男的,是侏儒残废,坐在轮椅上。女的,是冷艳丽人,雪白衣裳,目光冷如钢刀。 “不!!出去!!!”轮椅上的侏儒发出最后一声惨叫。显然,他是已经服毒的魏无牙,此时此地,他看到江枫,肠子都快悔青了。 魏无牙,因邀月而痴迷,而残废,而疯狂。他虽知邀月对江枫情有独钟,却始终对她抱着偏执的欲望。他潜心钻研多年,只为造出一座能困住邀月的机关。终于,在病死之前,他把机关造好了,把邀月,也引进来了。他本是要和邀月死同寝的,怎么?!江枫这个冤家也跑了进来?这样岂不是成全了他们?不要啊!!!但想阻止已经晚了,开门不及,毒发身亡。轮椅上只剩下一具脸色黑紫、七孔流血、满脸不甘心神情的丑陋尸体。 73 嫁衣神功 花无缺,他一步便赶到了邀月的面前低头问:“师父,有没有受惊?”而邀月却根本没理他,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江枫。花无缺见她如此神色,便走到她身后,低垂眼帘,静静的候命了。他站在邀月身后的样子,委实令小鱼儿感到悲哀。那盛气凌人的煞气顷刻间已荡然无存,只是眼睛看着脚尖,一动不动的等着,就好像邀月不命令他动,他便会一直站在那里,站到死为止。 江枫与邀月,四目相对,却是完全无言。小鱼儿以为他们起码会互相叫板一句“江枫!”“邀月!”,或者互相问候一句“江枫,你老了!”“邀月!你居然没变!”之类的……但是,什么话都没有,只是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怒目相对,真气互较,眼眶湿润。他们要把二十年没瞪够的时间都补回来么? 小鱼儿验完了魏无牙的尸体,没发现钥匙、地图之类的东西,便粗粗围着这个硕大的密室走了一圈,摸清了所有可能的出路。石门一共有三座,都是千斤巨石,在门旁边没有找到疑似出口机关的物件。各间石室中的陪葬品很多,最珍贵的陪葬品……恐怕就是邀月了吧。这里金银珠宝成山,却没有食物,只找到了几坛子酒。所有出路都已断绝,四个人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他溜达了一圈回来,又瞟见这三人,便彻底失去耐心了,这三个人居然还是站在原地,动也未动!?要集体站成石头么? 小鱼儿刚欲开口打破沉寂,却听见江枫发话了:“站在你身后的,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邀月阴笑道:“不错,看来那约定,你还记得……” “无论谁要和谁打,要打也别在这阴森森的老鼠窝里打,先出去找个畅快的地方再说。”小鱼儿见势不妙,忙呼道:“这门似乎很重,我可打不开。嘿嘿,我看,即便是武功盖世的移花宫主,也未必能开~” “这疤……你便是江小鱼吧。未必能开?这次便让你见识一下!”邀月瞪了小鱼儿一眼,知是激将,却不服软。她冷笑一声,运功碎石,却见摧掌一击,那石门的顽石却纹丝未动。她挥袖卷起一台石桌,丟向石门,石桌粉碎,而石门却无半点破损。 此石竟如此坚固?魏无牙那侏儒是从哪里找来的?无缺见这石门材质坚硬,想与师父合力破门,却恐邀月反而会发怒,便只敬候在原地,等着她下令之后才敢动手。 邀月倾力运功碎石,又试了几次,仍是完全无果,已知此石门非同一般,便停了手。 “那两个人呢?”邀月回头猛然发现,小鱼儿和江枫已不见了。 无缺答:“从左面那条路走了,此地既无出路,料想他们是逃不掉的。” “那好,无缺,你先去找找他们吧。”邀月命令道:“找到了便过来回禀我。” “是!”无缺转身告退。 眼见无缺走得没影了,邀月忍不住狞笑着自言自语道:“江枫!既然你还没死,那便有好戏让你看了。新仇旧账,马上就让你一次结清……你敢和那个贱人背叛我!我就要让你们永远后悔!永远痛苦!即使死,也不得安宁!” 但她无意中瞟到了魏无牙缩成一团的尸首,便又抚了抚那坚不可摧的石门,竟不禁轻叹了一声:“死同寝?这主意倒还不赖。只可惜……” ========= 江枫父子二人这边,小鱼儿趁乱拉着江枫进了一间满眼珠光宝气的石室——藏宝库,想找找有没有削金断玉的宝兵器,好成功破石逃生。江枫欣然同意,开始翻箱倒柜,找寻称手合意之物。 江枫久寻未果,纳闷道:“这里的财宝倒是很多,但似乎没藏有什么宝兵器。” 小鱼儿问:“爹,这魏无牙,您很熟识么?什么来头?”江枫简要的介绍了一下魏无牙其人。 小鱼儿听罢苦笑道:“完了,这回大家定然是会被困死在这里了。这魏无牙既然以狡诈多智、擅造机关闻名。他这变态情痴做出的殉葬机关,便不会有出口才对。这石门是他用青玉石特制的,坚固无比,坚固到即使是以邀月的功力,都不可能破门。在这随葬品之中,他自然也不会留有能破门的宝兵器。这里没有食物,因为他要把邀月饿死在这里,根本就不需要给她留食物。我看,这门即使是被破了,门后面说不定还有巨石机关。啧啧,超豪华的陵墓,咱们还是安安心心的在这里等死吧……” 小鱼儿嘴上说着“完了完了”,可手上找机关的动作却仍旧未停。烛台、字画、铜环、地砖,小鱼儿扒着墙和地板,搜寻任何一枚可能是机关的物件。果然,这石室里是有暗门的,壁灯一转,那石门便轰隆隆的打开了。会是出路么?父子二人轻身进了暗门,却有些失望。 这门里有一条狭长的走道,走道尽头,却并不是通向出口,而仅仅是一间小石室。 石室里只有一座石台,石台上只摆着一把青幽幽的短剑。 小鱼儿笑道:“这外面是金山银山,里面却只藏了一把青铜剑?看来这剑,比外面的东西都值钱。”伸手就想拿。 江枫皱眉道:“碧血照丹青?!此剑不祥,你最好还是别碰了。不过……此剑怎会在此地出现?” 小鱼儿上下打量着剑身,赞叹道:“这就是那把有名的自杀剑?魏无牙不敢用,将它藏在这里,可这老怪物还是死于非命了。这碧血照丹青,果然邪门,据说此剑的主人都会遇到不幸?可怕啊可怕。说不定,这剑是别人送给魏无牙的,他贪念心起,才没扔掉,于是……”却伸手把这剑别在了腰间。 江枫笑道:“臭小子,你打算收下此剑?不信邪?偏要用它么?好!有志气!” 小鱼儿撅嘴道:“谁说我不信?我信得很呢。我拿这把剑,并不是想自己留着,而是要去送给邀月的。她这女魔头,害人无数,非死不可。但我若告诉她,这剑是您送给她的,她说不定……还会愿意收下来呢。她若被这剑克死了,咱们便连手都不用动,岂不省事?” “又是鬼话连篇!”江枫皱了皱眉,已晓得小鱼儿对自己与邀月的陈年往事有所耳闻,正在没大没小的找茬挖苦,便压住怒火道:“别再闲扯了,既然咱们机缘巧合,来到此间。此间安静隐秘,无人打搅,正适合咱们合练嫁衣神功。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又在困境之中,专心练功,提升功力,才是第一要务。” “大侠,遵命……”小鱼儿不情愿的应声,扭动机关,关上了暗门。 石门关闭,果然是个清静隐秘的所在,万难有人发现。 江枫道:“小鱼儿,练嫁衣神功第九重,比上次修第五重之时,更为凶险。你我合练,对掌相抵,令真气在二人体内顺流九转,以挫掉此功刚猛的锐气。九转完成之前,切不可说话外泄真气,或者撤掌分神,否则必走火入魔,被功力反噬,有性命之虞。切记切记!” 小鱼儿笑道:“是是是,您说过很多遍了,孩儿想不记住都难。” 说罢二人在石台上盘膝吐纳,专心练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岩石轰然破裂之声,小鱼儿心想:糟了!他身不敢动,侧目观瞧,只见石门炸裂,烟尘四起。门内站着一个人,花无缺。 花无缺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踱进了石室,边打量此间陈设,边得意的道:“随意破石,居然也可以找到暗门?这里间的门,果然还是很容易打破的。小鱼儿,你躲猫猫的功夫果然不错,这老鼠洞里的洞,居然都被你给找到了。但你千算万算,怎么却又算漏了一点?只要你这冤家还在附近,哪怕上天入地,我又怎会不知道你躲在哪一边?” 小鱼儿暗惊:他知道我躲在这边?他怎会知道? 花无缺走到江枫面前,瞧着这两个全神贯注运功、完全无还手之力的仇家,冷冷道:“臭男人,既然你不肯永远装死,那就去真死吧!” 不能开口不能躲,小鱼儿的心已提到嗓子尖儿,双眼闭紧,默默诵经。这回真的玩完了,他似已感觉到铁扇张开时候带的风声了…… 74 大梦初醒 “谁叫你杀人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无缺的耳后轻声问道。 只这一句,就足以让花无缺全身的血液瞬间凝住。他额头立刻见了汗,手中的扇子不敢再往前进半寸。 邀月,从花无缺的背后走了出来。她如刀般的目光一旦盯在这孩子脸上,被盯之人的目光,就只有地面这一个地方可以看了。 “罢了,换另一个出来。马上。”邀月轻描淡写的道。 另一个?小花么?换?邀月一命令,这兄长便能立时换成小花?小鱼儿虽知此时分神是要不得的,却仍忍不住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想看看这兄长究竟是怎么个“换”法。 “师父……这次,可不可以让我来做……”无缺低着头,怯怯求道。 “你?你来杀,太无聊了,总还是要找些乐子的。”邀月原本慵懒的语气中,竟又带出了点兴奋。 “可我还……”无缺的声音如蚊虫般的细小。 “快!你敢不听我的?!”邀月冷笑道:“怎么?又骗我说他彻底不见了?或者又推说自己的伤还没好?” 无缺颤声道:“确实还没好,而且……” 邀月顺手捏住徒弟的脉门一听,却勃然大怒,反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大骂道:“好大胆子!你和江枫交过手了?又敢抗命?!” 无缺噗通跪倒道:“徒儿知罪,要杀要剐,全听师父吩咐。” 邀月白了无缺一眼,道:“罢了。换他出来,我便懒得怪罪你了。你……做不到么?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徒儿遵命便是。师父……”无缺向邀月三叩首,缓缓道:“您,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邀月打断道:“啰嗦!” 无缺微微苦笑,不再言语,只闭上双眼,吐纳调息,凝神入定。过了一会,他运功完毕,又缓缓睁开了眼。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花无缺,他像是哪里都没有变,却又像是发生了令人难以言表的变化。他的眼睛变得灵活了些,似是大梦初醒,脸色却又变得苍白了些,似是大病初愈…… 无缺醒了醒神,便见邀月就站在自己面前,忙恭恭敬敬的道:“无缺……给师父请安!” 邀月道:“嗯,起来吧。有日子没看见你了。”语气竟稍稍客气了点。 无缺站起了身,微笑着抱歉道:“劳烦师父还记挂着,您……近来您身体可好?”他的声音轻柔,但却似有些中气不足? “……”邀月不屑的冷笑一声,不再接话。 “师父……我们现在这是在何处?”无缺环顾四周,似是对自己周围的人和事都茫然无知。 “何处?我们被困在这陵墓之中了。”邀月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身陷魏无牙机关的情况。 小花关切的道:“师父,咱们找不到出路,自是十分凶险。不如……徒儿现在便在这陵墓中探查探查,找找出门机关和食物?”说罢他已经打算去张罗邀月的饮食起居了。 “别装傻岔开话题,江小鱼就在你身后,却装作看不到?去,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吧!”邀月边说边盯着小花的脸看,她太希望看到了,小花纠结痛苦的表情。 小花转身看到小鱼儿,似是大惊,却又不解道:“现在杀他?那江枫呢?我不用去找江枫了么?” 邀月恨恨道:“与他一起练功的这个臭男人,便是江枫。” 小花微微动容,他对在石台上运功的江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这……便是名满天下的江大侠?幸会。” 江枫不屑的瞥了小花一眼。他运功开不了口,但那表情分明是在骂:“装神弄鬼!” 小花盯着江枫父子二人沉吟思考,似是有些痴了。 邀月见他不动,阴笑道:“怎么?舍不得?” 小花如梦方醒道:“师父……他们现在这样,是在做什么?” 邀月冷冷道:“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在练嫁衣神功第九重。” 小花道:“那……咱们现在还是别杀他们了吧。” 邀月怒道:“你想违抗我的命令么?” 小花垂眼道:“无缺不敢,只是……师父,您果然想和徒儿死在这里?” 邀月皱眉问:“此话怎讲?” 小花笑道:“这魏无牙的石门,牢不可破,若凭师父之功都无能为力的话,那即使加上徒儿的微末力量,想来也还是破不了的。何不暂留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安心练功,提升功力?他们练功到关口,自然是害不到师父的,您不如……也找个地方,安心修炼明玉功第九重,兴许功力提升,与他们合力联手,便还有出去的希望?即使仍然破不了门,这小鱼儿精灵古怪,说不定他能想到出去的主意?现在杀了他们,我们就更没能力出去了。杀江小鱼的事情,出门之后再说,也还是来得及的……” 邀月满眼狐疑,不过她沉吟半晌,觉得此言也颇有道理,便命无缺去找个干净的落脚地点,专心练功摆脱绝境,再作打算。 邀月和小花的足音飘远了。小鱼儿一直卡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里还多了些欢喜:果然是白狐狸,我现在说不出的话,他竟替我说了出来。这兄长,居然就此放小花醒了?我本认为这件事情会难于登天,但邀月一开口,竟就变得如此简单?这兄长对邀月,果然是千依百顺。嫁衣神功……刚到第四转,还要多久才能练成呢?赶紧练成,赶紧去找小花解释前些天的误会吧。这误会,不说明白,憋在心里这好几个月,难受得令人想撞墙。 “吱,吱吱”,小鱼儿运功到了第五转,耳边忽然传来了小动物的叫声,他不禁睁眼观瞧。老鼠,猫一般大小的老鼠。由于石门已被破坏,没了遮挡,此时竟窜了一只进来。这十二星相鼠君的老鼠自是厉害,而且魏无牙爱鼠如命,他养的老鼠居然完全不怕人。现在入口已封,食物断绝,这老鼠竟到这里来袭击人了。要是平日里,小鱼儿早就飞起一刀斩此鼠辈了,但现在的情况竟是:这老鼠闻到小鱼儿携带的干粮气味,便爬到他的身上啃咬。小鱼儿既不能打,也不能赶,被抓得又疼又痒的还不能出声。小鱼儿委实是怕疼又怕痒的,他虽怕此时乱动出声会走火入魔,但这老鼠……居然连脖子和腋下这种地方都爬!痒!糟糕!快忍不住了…… “啪”一粒珍珠打来,老鼠应声而倒。 整个世界清静了,小鱼儿长出了一口气,暗暗祈祷:躲过了这一只,不要再来第二只、第三只了…… ================= 不知过了多久,九转功成,小鱼儿运功收势,站了起来,自觉浑身充满了热腾腾的力量,丹田内力充盈。不错~真想劈块石头试试。这便是嫁衣神功第九重?果然刚猛无比。 他看了看地上那只死老鼠,会是谁出的手呢?这山洞里应该没什么别人了,料想便是他。 小鱼儿走出隐秘石室,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眼前这条狭长的走廊的入口,横七竖八的堆满了死老鼠。 “啪”,一粒珍珠打来,又一只老鼠倒下了。他顺着珍珠打来的方向看,在这石室门外的一个死角里,一人正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运功调息。 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面色苍白如纸,手边摆着一小堆从藏宝库里拿进来的金银珠宝,拿珠宝当暗器?有够华丽。他身上、脸上竟也挂了些彩,留了几道动物的小抓痕,鼠尸围着他堆成了一个圆弧,想来这群饥饿的鼠辈为求自保,已不知发动过多少波攻势了。 小鱼儿嗓子一阵发苦,鼻子一阵发酸,不假思索的就奔到了他的面前。 “练成了?”小花听到足音,抬眼凝望小鱼儿,用很微弱的声音问。 小鱼儿蹲下身子,也认真的凝望着小花,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花欣慰的一笑道:“好,太好了……” 沉默。 小鱼儿终于又看到只属于小花的眼神了,最熟悉不过的眼神。这双眼睛,如潭水般清亮,却又深不见底。那温柔的眼波,比母亲的还温暖,比情人的还体贴,比父亲的还坚实,而且这眼波之中,永远漾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75 戏假情真 望着这令人销魂的温柔眼波,小鱼儿心中疑窦重重:他仅仅是看见我,便如此喜悦么?就算我什么都不为他做,也会令他如此幸福?即便是被我背叛,竟也没有丝毫的怨气?但……他为人如此宽仁多情,如此豁达敞亮,却为何会变成兄长那般乖癖冰冷模样?难道只因练了那明玉功?他若知道练此功便会失了心性的话,应该是不会去练的…… 帮他,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他既然如此在意我,也许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帮到他? 欲言又止。小鱼儿终于理解了,刚才爹与邀月为何会沉默对视那么长的时间,而不说一个字。思念太浓,确实会忘言。眼睛僵住了,舌头僵住了,脑子似乎也僵住了?想说的话太多,却不知应该先说哪一句最好。不敢说却必须说的话太多,完全不知该如何启齿,才能不伤害到对方。 “小兰……她很想你。”小鱼儿始终还是不肯说出“我想你”三个字。 “是么……”小花神色有些黯然,故作释怀的问:“你们,成亲了么?” 小鱼儿尴尬的笑道:“嘴上不说,心里却还在生气么?你看岔了,那天真的是误会,铁伯伯装病骗我和小兰成亲,我们只不过是演戏给他看,冲冲喜而已。” 小花似有些遗憾的问:“怎么?不是真成亲么?那你们以后能不能真……” “没有以后!”小鱼儿斩钉截铁的道:“也许我们可能有过以前,但是,绝不会有以后。我和小兰都是这个想法。戏已散场,她是想全心全意待你的……” 小花见此话题已无法回避,觉得说开也好,可以做个了结,便自嘲地笑笑:“演戏?呵呵。也许成亲确实是演戏,但是看你们当时的神情,你们有情,却不是演戏,对么?这出戏,只要你们愿意假戏真做,就……” 小鱼儿打断道:“我的错,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我若对小兰有心,便不该瞒着你,我若决心瞒着你,就不该又一时兴起……” “不是一时兴起。”小花的脸上又浮出一抹苦涩而又欣喜的微笑,轻声问道:“其实,你们原本就是一对,是么?是我自己一时幸福过了头,只顾着自己欢喜,才完全没有注意到你和她……” “不是!”小鱼儿急道。 小花却仍不给小鱼儿任何插嘴的机会,抢白道:“回想从前,我总是没有眼色的找你说心事,你胸中苦闷,却仍不忍心伤我,便只能压抑自己的感情。你平日里总是故意气她、刁难她,就是要让她讨厌你,对你断了想法,来成全我,对么?……其实,你本不必这么做的。” “傻蛋!我才没那么高尚!我明明就是被小兰甩了之后,还想占她的便宜!”小鱼儿见小花想把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抽身而退,终于忍不住吼上了:“我是个色坯混蛋,但小兰她对你是真心的,她现在整颗心都是你的。这些天来,她成天以泪洗面,寻死觅活,只一心记挂着你。天地良心,我们再无瓜葛,你可以不信我,但你怎可不信她?” “真心……能看得出……她对你也是真心的……你会好好待她的,对么?其实,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小花略带痛苦的眼神告诉小鱼儿,他很想结束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小鱼儿却丝毫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继续据理力争道:“天生一对?我是什么臭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和她很玩得来,那又如何?我已经有了一只红辣椒,不光有红辣椒,以后说不定什么小青椒、小甜椒会冒出来一堆,到时候喜新厌旧的把她往旁边一晾,随着她成天的哭也不管。你让她跟我?不怕她受委屈么?” 小花微笑的瞧着小鱼儿费力解释的样子,只轻轻叹了一句:“哭……你不会让她哭的……退一万步讲,哭也总比跟着我,一不留神,就被我杀掉,要强上千百倍吧。” 小鱼儿无语了,他看着小花说这话时候清澈的双眸,不是气话,很认真,很平静,带着些许无奈。但如此淡然,反而让看的人更加心如刀绞。 “少来,嘴上说不生气,不生气为什么成天躲着我们,只放那个变态出来作恶?”小鱼儿知道自己无力反驳,却还是嘴硬。 小花眯眼道:“生气?我并没有生气,而是真心祝福你们,也并没有躲着你们,只是……我确实……”他看上去真是有些支持不住了,小鱼儿这才想到,对付几只老鼠,本不该让他如此狼狈的,而小花的脸色也确实很差劲,小鱼儿一摸他的脉门,大惊失色。 小鱼儿惊道:“怎么会这样?内伤沉重,新伤也就罢了,居然连上次白夫人暗器刺伤的心肺,竟也没有好利落?怎么不快运功疗伤?” 小花也似有些不解,幽幽问:“新伤?这新伤……究竟是谁伤的我?你知道么?” “你不记得是谁伤的你?另一个你,找我爹去拼命……”小鱼儿听他如此问,才最后确定,那疯子做的事情,小花也全不知情,赶紧把九秀山庄发生的一切,和找江枫打探到的情报,简要的告诉了小花。 小花细细倾听着小鱼儿说的每一句话,越听神色越凝重。小鱼儿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问:“脸色这么差……怎么只听我讲话?而不用冰心诀运功疗伤?”却又忽然恍然大悟道:“记得你曾说过,你内功不如他……难道,你不会用这冰心诀?” 小花笑着承认道:“聪明。你又猜对了……” 小鱼儿奇道:“不会用?怎么可能?” “哦?不会?我倒要来看看……”小鱼儿身后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道,江枫。 江枫其实已在石室门口站了一会儿了。他听见这句,便从石室中走出,行到小花的面前低下了身子,冷不防用拇指扣住他的肩井穴,用力一按,小花运气相抵,令江枫竟有些吃惊。 江枫道:“小鱼儿,你说这花无缺是两个人,我起初不信,现在……算是信了吧。因为你这朋友,明玉功确实未修到第七重。” 小鱼儿问:“未修到?小花,难道邀月只把冰心诀传给了那恶煞?却不传给你?” 小花敛气调息,轻声答:“也传给过我,只可惜……我练不成。” 江枫道:“练不成是因为你心中的杂念太多。练明玉功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此,绝不能够心生杂念,不然即使是练成了,也依然会破功。” “江大侠对我派武功精髓,还真是了如指掌……”小花意味深长的笑道:“晚辈听闻,二十年前,我师父似乎为了某人,曾一度放弃明玉功的修行。只可惜,世事难料,如今她还可以凭此功纵横天下。” 江枫知他是在暗讽,反唇相讥道:“我现在终于有一点了解,邀月为什么要特地收一个双面怪胎作为徒弟了。一个性格能言善辩,可以派去结交小鱼儿,令小鱼儿不忍对其出手,而另一个性格,却是冷血无情,能练成较高段位的明玉功,可以派去对敌人痛下杀手!在选徒弟方面,她的手腕果然是很高超!” 小鱼儿听江枫话锋不对,赶紧笑着提醒道:“无论如何,刚才若不是他为咱们护法,咱们就真麻烦了,还是要谢谢他的。” 江枫冷冷道:“多谢了。” 小鱼儿见小花说着说着,自己已无力支撑坐住,而是把后背靠在了墙上,有点心疼,嗔怪道:“那既然另一个你可以运功疗伤,为何不换另一个你出来,一边运功一边护法呢?还要受此等的罪?”但他刚问出口,自己就已经想到答案,叹道:“莫不是,你怕另一个自己不知道合力破门的事情,我练功又不能说话,便没人告诉他合力破门的事?的确,他醒的话,我和我爹都不会有命在了,他一定会先杀人出气,找出口的问题,随后再想……”小鱼儿转以关切的眼神看着小花,小花笑笑,似是在说“并无大碍”。 小鱼儿气道:“那现在我们已经练成了,你便……” 小花截口道:“我……我还有话要问江大侠。” “哦?”小鱼儿恍然大悟:对啊,小花跟自己走了那么久,不就是要找爹问话么?他们终于碰面了。小花,他究竟要问什么呢? 76 夙愿纠葛 小鱼儿忙住了口,转头去瞧江枫。 小花也瞧着江枫,他颔首微笑,道歉道:“我才听小鱼儿说,晚辈先前对江大侠多有得罪,在此先跟大侠赔罪了。” 江枫未有答话,只是冷眼听他的下文。 小花微笑道:“大侠既然信晚辈是个双面怪胎,如此算来,那我……和大侠便还是第一次照面,在下有些问题,可不可以请教一下江大侠……” 江枫心存成见,但他刚受了恩惠,小花求教的态度又是如此诚恳,不应允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便应声道:“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小花气运丹田,行遍小周天,似是把这几个时辰所蓄之气都散了出来,脸色顿时好了不少,气息也足了些。 江枫不禁赞叹:“对真气可做到收放自如,基本功练得确实不错。如此调息,就算你未练到第七重,也不至于立时破功,旧伤复发而死……” 小花淡淡一笑:“前辈过奖了。那晚辈……便斗胆一问了。敢问大侠,我师父此次重出武林,又让我与慕容世家结为姻亲,大侠可能猜出她想做什么?” 江枫怒道:“这还用猜么?报复!报复我,甚至报复整个武林。这个疯女人脑子里面不会有别的事情了。” 小花道:“大侠既然知道,那为了武林苍生,有没有想过与她重修旧好?” 江枫暴怒道:“绝无可能!她是邪魔外道,手上沾满人血。与我又有杀妻之恨,我怎么可能和她重修旧好?!” 小花摇头道:“那……我师父现在就在旁边的石洞里,她第九重的明玉功正练到紧要关节,您刚练成嫁衣神功第九重,精力充沛,想报仇的话……现在去杀她,相对是最容易的。”小鱼儿心里一惊,敢说这话?这孩子是要叛变么? 小花这一激,江枫居然愣住了,半晌未动,支支吾吾的答道:“……趁别人练功之时偷袭,非大侠所为。况且……现在大家深陷石洞,不合力攻破石门的话,怕是所有人皆会命丧于此……” 小花追问道:“那,攻破石门之后呢?您准备怎么解决和她的恩怨?” 江枫顿了片刻,他很想像平日里一般,斩钉截铁的答“与那妖女决一生死”,但不知为何,刚见过邀月一面之后,那妖女是如此的切近,这句话却梗在了嗓中…… 小花试探道:“如果,我师父出门之后提议您履行二十年的决斗之约,让我与小鱼儿先一决生死,而后再与您了结恩怨,您是否会答应?” 江枫看了看小鱼儿,答:“会。” “呵……”小花竟然难得的冷笑出声了,笑中竟还带着几分轻蔑:“原来江大侠和花某,是一样的人。” 江枫不解道:“一样?我怎会与你一样?” 小花幽幽道:“不想杀一个人,就要找借口。我不想杀小鱼儿,就总是有借口的。您用的不正是刚才我用的借口么?在这洞里,你用合力出去的借口逃避杀她。出去以后,你就要履行与我师父二十年的承诺,让我和小鱼儿斗个你死我活,来逃避亲手杀她?” “一派胡言!” 小花步步紧逼道:“晚辈一派胡言?那晚辈问您,二十年前,我师父明明已经改邪归正,与您在一起比翼□□了。她为何会突然无缘无故的去屠杀那些与她并无恩怨的人?晚辈有些不解。这事情……您查过没有?” 江枫答:“并无恩怨?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为何杀他们,这事情我问过她。她暴怒之后,自己亲口承认,那些惨案,都是她移花宫做的。” 小花问:“她既然亲口承认了,那您为何不立时就杀了她,替武林除害,而只是愤而离去?”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2节 “这……” 小花又问:“当年您气我师父出尔反尔,愤而离去,我师父大开杀戒,屠戮武林。这事情,证据确凿。但那时候,您虽四处为武林同道解围救急,却为何不直接回移花宫去杀她?而还要等到一年之后,她约您回去,您才肯回去?是不是不敢见她?” 江枫慌忙答:“移花宫外布了迷阵,我可以出来,但把守的宫女若不撤迷阵,我便再也进不去了。宫女们传话,说她已不想再见我。直到一年后,她又约我进宫谈判,我才……”小鱼儿心中生疑:“区区迷阵,能困住爹么?又是借口。”却没有开口揭穿。 小花问:“好。那晚辈再问您。您是否爱过我师父?” 江枫低声道:“当年……我年轻气盛,被她迷惑哄骗……” 小花质问道:“爱过,还是没爱过?” 江枫见小花眼亮如星,思了半刻,攥紧拳头,低头一字一顿的道:“爱过。” 小花不解道:“那您为何又会对江伯母……” 江枫怒道:“这件事情轮不到你来过问!” 小花低头道:“……对不起,这么问,算是晚辈失礼了。那晚辈改问一下:我师父要杀江伯母,您为了保护江伯母而刺伤了我师父。那个时候,您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师父?” 江枫面露惭愧之色,道:“那时她已被我刺伤,我……是不会趁人之危的。” 小花反问道:“我师父她不是背了血债无数么?当时杀她,天经地义!您如此心慈手软,根本就是被儿女私情所迷惑,被迷得不顾大义了,对么?” “不对!你不懂……”江枫似有难言之隐,他想极力保持自己身为前辈的容人之量,只是沉声喝道。 小花见江枫虽已微怒,却完全无言以对,便幽幽道:“二十年前,您有那么多次机会杀我师父,但却用各种理由,没有出手。您不杀她,却也不肯原谅她,您不原谅她,她便迁怒于别人。这些年来,究竟有多少人是被您间接害死的?您被恶人谷众所伤,昏迷多年,不能替别人出头,也是力不从心,不能怨您。但现在我师父就近在咫尺,为何您还不去化解误会?” 江枫摇头道:“呵,误会。恩断义绝,只误会二字,就能抹杀么!” 小花叹道:“身为一代大侠,既不愿面对自己的感情,却又不忍完全舍弃自己的感情,犹犹豫豫,而放任别人因您而死。岂不是个可笑的懦夫?” “你说够了没有……”江枫一生没有受到过如此羞辱,但最让他感到羞辱的是,这每一句,竟都不是污蔑,而是铁铮铮的事实。 小花却全没有说够的意思,继续问道:“您以为,我和小鱼儿斗个你死我活之后,我师父便会休止干戈,从此罢手了么?她若还不肯罢手,您还是要面对‘杀或不杀她’的难题的。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去找她……” “住口!”江枫暴怒着吼道:“原来,小畜生你用苦肉计替我们护法,让我们欠你的情,又说了这许多,竟只是来替邀月来当说客的!” 这一声怒吼震慑天地,小鱼儿和小花都被这一声给镇住了。江枫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略带忧伤的缓缓道:“你……不要白费心机了。回去告诉你师父,我是不可能回去找她的,因为我再也不会相信她这个毒妇人了。月奴的事情,确实是我对不住她,但错在我,却不在月奴。月奴当年与她亲如姐妹,还救过她的命,她竟然一点情意都不念,竟如此狠毒,趁人分娩之时,痛下杀手!” 小花听江枫所言,只是惨然一笑。他犹豫了犹豫,最后还是用微弱的声音问出了一句很颠覆的话:“其实……江伯母根本就不是我师父杀的,而是死于产后血崩。伯母临盆之时,您找来稳婆,虽未赶得及救人,但稳婆看过伯母的尸体,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您。您是知道的,是么?但您盛怒之下,完全不信稳婆所言,仍执意认为伯母是被我师父杀死的,立时就要去找她拼命,是么?” 江枫一脸惊诧,而后哑口无言,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怎么连这种事情你都知道?!”小鱼儿震惊得都快崩溃了,原来这个闷葫芦从头到尾什么事情都知道,他不出口则已,一出口便是惊天的新闻。 小鱼儿凝望着小花憔悴的面容,忍不住问:“你……你心里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没有讲?是不是你还留着什么大秘密,就是不告诉我?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让我知道?” 小花慈爱的拂了一下小鱼儿脸上的刀疤,微笑着答:“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该我知道的时候?什么时候才是该我知道的时候?”小鱼儿追问,小花却完全不答了,只是殷切的望着江枫。 江枫,依然沉默不语。小花等了又等,却仍等不来他的任何答案。 77 贪生怕死 “您……还是不愿意去与她谈谈?也不肯杀她?而是想靠我们的决斗定输赢么?那……晚辈言尽于此,也不勉强您了……”小花瞧着江枫,似是有些绝望,又凄然笑了笑。 江枫心潮起伏,却仍不肯开口说半个字。 小花叹了口气,对小鱼儿淡然道:“好了,我想……咱们,怕是不会再见面了,你自己保重吧……别和小兰讲你见过我,就让她当作我早已经死了吧……”一面却又幽怨的瞪了一眼江枫。 小鱼儿笑道:“不再见面?怎可能不再见面?你忘了我曾许诺过你,解决掉这老一辈的恩怨之后,咱们便找一个……” 小花微笑着打断道:“那个时候,是你信口胡说的,对么?江大侠猜的没错,我自始至终都是在骗你,是师父命令我来骗你的,好让你在决斗之时不忍心下杀手……” 小鱼儿咬牙打断道:“……这话,你说出口来,你自己觉得我会信么?” 小花笑了笑,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幽幽道:“我想告诉你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果我死了,请不要难过或者自责,因为这完全不是你的错,我杀人无数,的的确确是很该死的……”说罢便合上了双目,似是刚才的一番雄辩,已将自己所蓄之气尽数耗光,现在只想默默睡去,好好补上一觉。 “你怎知道死的一定是你?也许是我!”小鱼儿却还是不太舍得就这样放他走,而是想让他再多说一句,哪怕只有一句,便可能是很关键的一句。 小花听小鱼儿如此问,果然又微微睁开了双眼。他看了看远方,思量了一下,转而又认真地看着小鱼儿的眼睛,从容的笑了笑,许诺道:“如果死的是你……我必替你报仇!”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了,也有些幽怨的问江枫:“爹!您为何非要我与他决斗?二十年前有那么多蹊跷的事情,您为何不去找邀月问个清楚?” 江枫郁郁的道:“问?当年铁心兰的祖父,还有众多武林同道,都反对我与这妖女在一起,但我没听他们的逆耳忠言,一意孤行,还是信了她……结果怎样?劝我的人,全都遭到了她的毒手!现在爹爹我若是又去问她,那……” 小鱼儿挤眉弄眼的笑道:“原来,爹,您怕了……” 江枫怒道:“我怕?我怕什么?” 小鱼儿笑道:“您若不怕,就不会不敢问。您怕自己当年确实是冤枉了她,您怕那些事情确实是误会,您怕误会一旦消除了,便又会把持不住,想与她再续前缘?别那么磨不开面子讲和嘛,那个后妈,人挺漂亮,武功又高,家底又实,您续个弦,我是不会闹脾气的。” 江枫勃然大怒道:“又胡说!你都多大了,讲话还没个分寸?这妖女怎会有冤枉?即使她有点委屈,便可以以此为借口,大开杀戒了么?!她身上背了这么多血债,我绝不会与她善罢甘休!此生,我与她必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我若是原谅了她,又如何能有颜面去面对那些被她杀死的友人们呢?” 此言令小花忍不住又开了口,他凄然笑道:“前辈……往日的仇怨,真的比今日的幸福还要重要么?死人,真的要比活人还重要么?小鱼儿若是在决斗之时死于我手,您难道就能面对得了江伯母么……” 江枫忽似恍然大悟,怒道:“哼!你这孩子,果然阴险狡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才刚听明白,你刚才大义凛然的说了这些弯弯绕,只是怕与小鱼儿决斗而已!你处心积虑,结交对手,装腔作势,博取小鱼儿的同情,挖空心思,寻当年的旧事,混淆视听,迷惑于我,甚至不惜出卖师父,怂恿我去偷袭她?这万般种种,却只是为了逃避决斗这一件事?相较之下,另一个你,虽然手段狠辣,但起码他对养育自己的师父忠心不二,与人过招之时,也算是正大光明,不屈不挠,是一条直爽的汉子。而你?仅凭攻于心计这一点,你就连他还不如。” 这话刺耳难听,小鱼儿都忍不住要抱不平几句,小花却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需多言。 “前辈英明……被您看穿了,您所说的罪状,晚辈的确难以否认。”小花强忍怒火,用微抖的声音问:“但……如果不决斗就能化解恩怨的话,为何……” 江枫义正词严的打断道:“一人死换万人生,又有何不可?男人的气节,比命还宝贵。大丈夫杀生取义,虽死犹生,而苟且偷生之辈,却是虽生犹死!”他看小花的目光严厉如铁。 小鱼儿调笑道:“生就是生,我才不愿意虽死犹生。与其……”但见江枫把脸沉了下来,便识趣的住了口。 江枫皱眉教诲道:“小鱼儿,你是不会怕与他决斗的,是么?要记住,你是我江枫的儿子!我江枫的儿子,必然不该是个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徒!” 鲜血,鲜血从小花的口中涌了出来。小鱼儿还未来得及回应江枫的训话,却见一旁的小花气血翻涌,似是再也压不住伤势,胸口猛的一苦,立时吐出一大口血来。 屈辱的眼神,小鱼儿从小花的眼中找到了少有的屈辱神情。 “大侠的话,果然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晚辈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小花浑身发抖,气得已说快说不出话来,他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江枫,恨恨道:“只望大侠有朝一日,莫要为今日所说之言后悔!” 江枫的目光如炬,一字一顿的道:“我江枫,一言既出,便绝不反悔!我江枫,行得正,做得正,也必然不会让我的儿子与移花宫之辈同流合污!小鱼儿,你若敢误入歧途、助纣为虐的话,我宁可大义灭亲,杀你这个逆子!” 小鱼儿见小花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便欲转身劝江枫:“您话说得有些重了,他内伤沉重,不宜动肝火……”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只听江枫沉声喝道:“小鱼儿,小心背后!” 短剑,已被小花从小鱼儿的腰中抽出。江枫以为他又要暗算小鱼儿,却见小花反手一剑,猛的把剑尖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血溅当场。 ===== 万幸。小鱼儿手疾眼快,用手攥住了那碧绿的剑身,失声道:“你疯了!” 小花的眼神确实已接近疯狂,他虽已力亏,气喘吁吁,若不是被激怒而义愤填膺,似是连提剑的力量都没有了,怎有力气再与小鱼儿角力?但此刻,他仍执拗的夺剑,似是不刺穿自己便不肯罢休似的。 小鱼儿感到手被割伤,伤口刺痛,并不敢用力夺剑,但不夺…… “你若是现在死了,我们无力破门,被困死在这里,那岂不是要把我们都连累死?难道你又要我陪你一起死?”小鱼儿不顾一切的喊。 泪水,夺眶而出。小花听到小鱼儿的话,又看到他被自己割伤的手,泪水如决堤的江河,再也无法遏制,脱力般的松开了剑。 江枫不屑道:“哭?别人说一句便寻死觅活?哼,活像个女娃娃……” 小鱼儿气道:“爹,求您少讲两句吧。您若是活活把他气死,那我们便比不成了。”他赶紧在背后向江枫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避一下,不要再刺激别人了…… 江枫冷笑道:“放心,他死不了的。这种为生存不择手段的人,你想杀他,都很困难……”他也知自己刚才的话确有言重之处,有些理亏,见小鱼儿赶他,便皱了皱眉,转身拂袖而去了。 江枫边走边扪心自问,多少还是有些后悔的:自己何必大动肝火,与一个受了内伤的晚辈一般见识呢?是因为他咄咄逼人的追问陌生长辈的旧事,问得人很下不来台,心中不爽,才想挫挫他的锐气么?这小子,哭得似乎很伤心?难道他对小鱼儿的情谊是真的?他满含泪水的眼神……看着为何如此的眼熟?像……月奴?怎么可能……是我太想她了吗?这孩子有他的难处,自己是知道的,他不好意思开口,自己也知道他要求自己替他做什么事情。但,仅仅是为了可怜他,自己便要放弃坚守二十年的侠义之道,低三下四的去找月儿讲和么?…… 江枫走远之后,小花却完全没有消气的迹象。他泪流满面,似是已着了魔,圆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口中不知所云的絮叨:“助纣为虐,失了气节……没错,我便是这世上最脏的东西,确实……是不该苟且偷生的。但我并不是怕死!我不怕死!不怕!根本不怕……”他浑身没有一处不在颤抖,仿佛自己已置身于寒冰之中……不,即使是置身于寒冰之中,他也未曾这样抖过。 78 舍生取义(短be:九霄极乐线) 一个温暖而紧实的拥抱,紧实到无法呼吸。小花又被小鱼儿紧紧搂在了怀里。 小鱼儿附在小花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怕,我知道。我爹他对你有误解,他是个直性子的人,只是有口无心……” 小鱼儿感觉到小花的身子终于渐渐不再颤抖,也不再挣扎了,算是冷静了下来,才敢轻轻放开他。望着小花近乎崩溃的神情,小鱼儿轻轻擦掉了他嘴角渗出的血。 小花发直的眼珠终于不再颤动了,他把目光又转向了小鱼儿,自嘲的笑道:“有口无心……不,他说得句句在理。”说罢闭上了双目,硬吞了一口气,暗自垂泪,不再言语。 沉默。 小鱼儿向洞口瞥了一眼,见江枫走得没了踪影,便趴在满眼泪痕的小花耳边悄声道:“你不怕死,你怕的是,咱们从这老鼠洞逃出去之后,我便会在决斗之时被另一个你所杀,是么?” 他见小花不言语,便继续道:“我哪有那么笨?我爹让我决斗我就斗?老子不会一出门便跑么?跑得无影无踪,让谁都找不到,不就行了?大义灭亲?他说说而已,我才不信呢。” 小花凝眉望着小鱼儿,满脸不信任的轻声骂:“骗人……你……你这爱玩命的家伙,会逃跑才怪。若要决斗,你……九成是会留下来的吧。决斗……这有趣得要命的决斗,你会愿意错过么?” 小鱼儿抚着小花的头,笑道:“我的谎话,这次又被你看穿了,这世上能看穿我的人,也许就只有你。但你按老样子……再装一次傻,又何妨?什么都不要管了,睡会儿吧,让那兄长出来替你疗伤,再替我们开门。开门之后的事情,开门之后再说。” 小花自嘲的笑道:“提升内功合力破门?这么差的借口,根本没有人会信。我师父她之所以假意信了……猜想 ,她对江枫,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吧,就算她自己不承认,也许……她还在等你爹回心转意。” 小鱼儿笑道:“刚才你劝我爹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我爹根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老古板。他嘴上虽然不会立刻答应你,但保不齐心里已经开始松动了。他和邀月要化解仇怨,也并非是不可能的。” “可能么……如果可能,那我便更不应该还……”小花只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鲜血便又从口中淌了出来。 小鱼儿又摸了摸脉,忍不住心急骂道:“心脉微损,肝肠大伤。再这样拖下去,真的会死……还不睡么?!不拔剑自刎,便要用内伤耗死自己?我爹只不过是随意骂了你几句……你竟想赌气不活了?何时变得这么脆弱?” 小花苦笑道:“变得脆弱?你说错了,我一直都很脆弱,只是爱逞强而已。如今,我逞强,逞得有些太累了……累得无力再活……遇到你和小兰之前,我的人生之中,只有痛苦。今日之后,我的人生又将只剩下痛苦,痛得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小鱼儿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你为何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小花不答,只是垂泪微笑道:“我不想求你……但你若真把我当朋友的话,便成全了我罢。我这一生做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你就让我这最后一次,自己做一回主,死得稍稍有一点点尊严,行么?” 小花的话语虽近乎哀求,但他笃定的眼神却又是如此的执拗,令人不忍心拒绝。小鱼儿的心,早已碎了…… 小花轻轻握住小鱼儿的手,轻声道:“我本就是个不能容于天地的罪人。上苍却待我不薄,此生……我想做的事情,和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经让我得偿所愿了。今日虽命绝于此,花某亦再无遗恨,问心无愧,了无牵挂……”他如此说,像是在安慰小鱼儿,但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容于天地?成全?小鱼儿心中生疑:我不让他死,难道反而是在害他?但小鱼儿依然不肯让步,反驳道:“了无牵挂?你怎么可能了无牵挂?一定还是有牵挂的,对么?” 小花听小鱼儿如此问,皱眉回忆了片刻,忽似找到了答案,微微笑道:“牵挂……你这么一提,确实……还是有的。死之前,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小鱼儿忙问:“什么事?” “请你……靠我近些,然后……把眼睛……闭上。”小鱼儿完全不相信这话会突然从小花的口中羞涩的说出?!但此刻,面对这个痛不欲生的人……只要他肯开口,无论他提什么样的要求,小鱼儿都是不太忍心拒绝的。 “你让我闭眼,我就闭?太没面子了吧。没好处的事情,我是不大乐意去做的。”小鱼儿坐地起价,讨便宜道:“这样吧,我若听了你这一件,那你……便要听我三件……” 小花似有些心急,毫不犹豫的笑着应道:“听……一千件都听。你……先把眼睛闭上……” “一言为定~”小鱼儿满眼狐疑,撇了撇嘴,竟不情愿的把眼睛闭上了。 小花见小鱼儿居然肯听话,有些惊喜,忙偷笑着欣赏眼前人的模样:这混蛋……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忐忑神情……自己确实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识过的。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傻得可爱。如果……自己的手还能有力气再抬起来一次,如果自己的眼睛还能看得清他的话,真想…… “还没好么?”小鱼儿眼睛闭着,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小花他要做什么?难道…… 没有难道,小鱼儿发现小花没有对自己做任何事情,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但,还是太迟了…… ====== 石室走廊,昏暗的灯光下。 无缺依旧静静的坐在小鱼儿的面前,依旧双眼含泪、恋恋不舍的望着他,眉目之间,甚至还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调皮笑意。可这双眼睛,却早已没了神采,而且,永远都不会再眨了…… 无缺的手,无力的垂在地上,手掌摊开。 看起来……像是断气了?小鱼儿望着小花不眨的眼睛,笑着颤声问:“白狐狸,你又是在装死吓人,是么?” 内伤太重了么?不!他会冰心诀,他不可能死的!小鱼儿在探无缺的鼻息和脉搏之前,还在如此欺骗自己。 都没有了。小鱼儿几乎绝望的拍着无缺的脸道:“喂!爱杀人的兄长!快醒一醒,我就在这里,快来杀我!对了,我爹也在附近,快去杀他!” 依旧没有回音。小鱼儿的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小鱼儿无意间注意到无缺垂在地上摊开的手。他捉起这只手来闻了闻,无缺指尖残留的香气……九霄极乐丸?! 小鱼儿闻到这气味,大惊失色,疯了一样的狂吼:“用我耍剩下的把戏来骗我?又服毒?吐出来!快吐出来!”他真想去撬无缺的嘴,如果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人已逝去,如昙花飘零,无声无息。魂已归去,如流云散尽,顷刻间化于无形。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小鱼儿不解的望着无缺,嘶声痛哭道:“一根筋的傻木头!你明明是舍不得我和小兰的,为什么却执意要死呢?!你明明知道那么多事情,为什么却偏偏不肯告诉我?!我可以替你解决一切烦恼,为什么你就是不等我?不给我机会?!” 石室中只有回音在响,这些话,每一句都是提问,却没有一句是回答。 “早知你醒来便是这个结果,我宁可你先不要醒,一直都作那个兄长,直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为止!”小鱼儿恨恨的摇着无缺的尸身,声嘶力竭的吼叫道:“你要我好好练武,我已经好好练了!你要我别再做无谓的冒险,我已经收敛了很多。你若要我不应这决斗而逃跑,其实,我也可以答应你……但你为何从来都不肯听我的?宁死都不听!”他抬起手,甚至想抽这不听话的人一巴掌,手却停在空中,根本不忍落下。 小鱼儿的话,无缺在听,他永远都在微笑着倾听。刚才小鱼儿用力的摇晃,使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蹭着墙缓缓歪倒了下去。倒地的一震,使他眼眶中含的泪水,顺着眼角横流着淌到了地上,但他……依旧在微笑着倾听。 眼泪,流到嘴里了。讨厌!这眼泪真他妈的咸。你爱哭,也带着老子跟着你一起娘气起来了么?小鱼儿用力的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瞧着无缺无半点伤怀神色的表情……这九霄极乐丸,果然厉害,无缺的脸色居然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红润些,而他那幸福而“了无牵挂”的笑容……若不是双目未瞑,眼角挂泪,人人都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且正在做着一个最美的美梦。小鱼儿轻轻合上无缺的双目,拭去他眼角还挂着的泪,让他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舒适的安睡。 “睡得真香,你刚许诺听我的一千件事呢?果然是要赖皮了么?”小鱼儿怨念道:“耍赖一次,就这么得意?难道你最后的牵挂,便是想让我无还手之力的被你耍一次么?你倒是赢了、舒心了,那我呢?” 压抑。小鱼儿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完全不知该向何处宣泄。他守在这永远幸福睡去的人身边,握着他渐渐冷去的手,抽泣着皱眉试探道:“傻木头,别再死性不改的自欺欺人了,承认吧!你心里其实很不甘心,对不对?你其实一点儿都不想死,却又不得不死,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因为一语不合,便会负气自尽的人!你若心痛到只剩寻死求解脱一途,必是有人逼得你走投无路,对不对?!你休想用死来瞒我!你的仇人,我一定会查出来的!等着……我必会替你报仇!” =====第三次剧终====== 79 寝食难安(结局三后续) 叠翠仙境。 道人见花无缺服毒自尽的惨状不免咋舌,倒抽冷气道:“罪过,罪过。原来上仙的手腕,比散人我还要凶残,您……” 仙童未等道人说完,竟一拍棋桌,站起了身,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起来:“江小鱼!你这没良心的笨色鬼!这么傻的把戏居然都识不破?你既然早猜到自己一不留神,那花无缺便会自尽,居然还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闭眼?!” 道人劝道:“也许正是因为这把戏太傻,三岁小孩子都骗不住,小鱼儿绝想不到花无缺竟会用这把戏来骗自己,也想不到一向重诺的朋友竟然会食言,才……” 仙童一屁股又坐下了,摇头叹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道人叹:“这花无缺一世坎坷,被邀月玩弄于股掌之间,受尽屈辱,却被不明真相的生父奚落,才会一时负气而寻了短见。他说得声泪俱下,江小鱼……兴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才会着了他的道……” 仙童运气道:“恻隐之心?他不是个永远都不会可怜别人的恶人么?怎的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道人见这仙童一会儿怪小鱼儿“没良心”,一会儿又怪他“为何动了恻隐之心”,真是快气糊涂了,心中苦笑,忙岔开话题道:“那……上仙,花无缺死后,困在老鼠洞里的三个活人,将如何脱困?” 仙童气道:“我已懒得再给他们安排际遇,反正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是了。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道人笑道:“上仙,做事要有始有终,这下棋也不例外。既然您交给散人来安排,那我便斗胆给他们找个归宿,看您是否满意?” 仙童没好气的道:“你说说看。” 道人道:“您这残局,变数其实不下十种,但确实都比较惨烈。最简单的结局当然就是让他们知道真相,全部自相残杀或自尽而亡,一了百了,或者干脆就让他们被活活困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让他们全活下来为好。您既然没兴趣听,我便说得简要些吧。这邀月和江枫陷于绝境之中,本就是生死悬于一线,是恩怨最容易化解的时候。江枫被花无缺良言相劝之后,想了很久,将信将疑的去找邀月问话,二人竟化解了误会。江枫承诺,若邀月发誓再也不为恶,便任凭邀月处置。邀月居然也答应了。” 仙童奇道:“他们居然肯和好?那小鱼儿……” 道人道:“ 小鱼儿此时冲了进来,红着眼睛质问邀月:‘你对无缺究竟做过什么?他为何会突然想不开自尽?’ 邀月听闻无缺死讯,微微一惊,赶去查验,才确信花无缺确已毒发身亡。 邀月故作冷淡的问江枫父子二人:‘他死之前,说过些什么?’ 江枫未料到这孩子的气性竟如此之大,有些内疚,叹息道:“他刚才曾来劝过我,劝我来找你化解误会,我脾气急了些,当时说了两句不大中听的话,没想到……” 邀月默默思了很久,有些黯然,但只是冷冷告诉小鱼儿一句:‘他练功走火入魔,早已精神失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次,他终于还是发疯自尽了……’ 小鱼儿根本不信,但外面前来营救的人已将门打开,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邀月寻到出路,下令宫女将花无缺的尸首带回移花宫厚葬,小鱼儿并不阻拦,只要求也去移花宫玩玩,长长见识。 花无缺死了,移花宫与慕容家,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瓜葛。邀月决心退出江湖,她处置江枫的手段,自然是让他再回移花宫。江枫和小鱼儿都在移花宫住下了。江枫发现,邀月从天外天回来之后,虽每日与自己谈心叙旧,但多少有些郁郁寡欢,夜里时常神情恍惚。 一日深夜,邀月午夜梦回,无心睡眠,在宫中闲游,却远远望见暗处隐约有一条披头散发、身着白色寿衣的鬼影。那鬼影面色发青,浑身伤痕累累,身边薄烟萦绕。 邀月见此鬼影,竟有些惊喜,急忙问:“无缺?是你么?你是哪一个?是自尽的那一个么?” 那鬼影飘渺应声:“师父英明……” 邀月骂道:“不听话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谁允许你自尽了?怎么一句话都不留?我且问你,你如此擅作主张,是不是想劝江枫回心转意,又怕他万一浪子回头、与我和好之后,我临幸你的事情,便很难隐瞒?你猜想这事情江枫若是知道了,会觉得不堪,就又会变卦?还怕另一个你对我仍存有非分之想,会找江枫的麻烦,横生事端?所以才灭了自己的口?” 鬼影默了一瞬,哽咽着答:“师父英明……” 邀月见这鬼影依旧恭顺,便鄙夷的冷笑道:“你这次回来,是来向我邀功的么?你以为自己如此做,算是成全了我,我便会念你的好、领你的情么?痴心妄想!实话告诉你吧,你便是江小鱼的孪生兄弟,我养你二十年只是为了让你们兄弟相残而死!月奴那贱人生的贱种!你无论做多少多余的事情,来讨好我,我也始终只会把你当成一个讨人厌的贱种来看!” 鬼影又默了良久,用颤抖的声音答:“师父,您现在告诉徒儿这些,早已无关痛痒,因为徒儿马上就要去投胎了,什么都不会再记得。徒儿投胎之前来见您一面,并不是想来邀功的,而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情:我死,并不是想成全您,而是因为我很恨您。您若是还终日记着徒儿,寝食难安,那便是徒儿对师父最好的报复……”说着说着,双眼竟流出了血泪,惨状令人毛骨悚然。 邀月见这鬼影的惨像却似司空见惯,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怒吼道:“我会记着你?我会寝食难安?别自作多情了!在我眼里,你连狗都不如!快去投胎吧!我会当作那贱人从未生过双生子,我也从未把你抱回来过。休要再来烦我!” 那鬼影很是听话,未再吱声,便退去不见了。 第二天清晨,有宫女禀告邀月,少主的墓,被人挖开,尸首不翼而飞,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江小鱼。邀月恍然大悟,昨日的鬼影,多半是小鱼儿假扮的。但小鱼儿走之前似乎并未将真相告诉江枫,邀月便当作没发生过任何事,私下也没再派人去找小鱼儿。 从此之后,江湖一片平静。邀月与江枫与世无争的生活在移花宫里,再没有外人知晓他们的消息,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得是否真的幸福……” 仙童听了这安排,对小鱼儿的气早已消了,叹道:“小鱼儿确实聪明,扮鬼查出了真相。虽然他也想替无缺报仇,但……江枫毕竟是他们的生父。而无缺的遗愿似乎也是希望邀月能幸福、江湖能平静。小鱼儿,他最终还是放弃报仇了,还劝邀月不要终日寝食难安,果然是个洒脱的人。而邀月,她是否有折磨,折磨究竟有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 道人笑道:“天谴,不一定非要用死,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其实有很多种。” 仙童又想了想,不禁嗔怪道:“老道!你怎么对江枫这么好?万事皆由他起,花无缺也是被他活活气得自尽的,他怎么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气节比命还宝贵?一人死换万人生?说得好听,这花无缺还真是很听父亲的话,说让他死他就死。不错,他一死,江枫与邀月一讲和,便可以成全几乎所有的人。世上不会再有杀人成性的兄长,不会有想要报复而重新危害武林的邀月,不会有江氏一族的丑闻,不会有手足相残的悲剧,皆大欢喜。花无缺用死来守口如瓶,他是谁,他一生是怎样被对待的,他又为了什么而死,除了追根问底的小鱼儿之外,这世上根本没人知道,也许大家还真以为他只是发疯自尽的。而这江枫,一席话就断送了花无缺的性命,还让小鱼儿终生痛苦的为他守着秘密,而他自己,居然找回了真爱,又当了一回英雄,光鲜亮丽,名利双收……这两个儿子,也太过孝顺了吧。” 道人怀着半分内疚道:“您说得虽然有理,但江枫乃一代大侠,光明磊落,从来无心为恶,只是被邀月蒙在了鼓里。他性格耿直,若有必要,也确实是会舍生取义的。给他恶报,似乎于天道不合…… 仙童怒道:“天道?什么狗屁天……” 道人忙截口道:“上仙,看样子,您还是想悔棋?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次要从哪里悔?” 仙童嘟囔道:“从江枫拂袖而去那里开始吧。小鱼儿犯一次浑,我这里便要替他抵上百年的道行……” 道人道:“所以你苦笼师兄步步都很小心,一直让小鱼儿即使犯浑,都绝对不会出岔子。他若不戴这主角光环,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仙童不解道:“主角光环?是何物?从未听过……” 道人道:“没什么,只是一种世道不公的特殊优待罢了。” 仙童纳闷道:“世道不公……确实不公。我只是奇怪,为何每次小鱼儿犯浑,遭殃的都是花无缺呢?拜托,江小鱼,这次别再发挥失常,振作些吧,下次,我可不一定还乐意给你机会。” 80 同棺而眠 天外天。堆满死老鼠的狭长走道里。 小花浑身颤抖,称自己对世间已经了无牵挂,小鱼儿紧紧抱住了他,却趁机从背后敲了他的昏穴。小花立时失去了知觉,小鱼儿把他轻轻放平,在他身旁守了一会儿,等着见识那神奇的冰心诀。半晌,却仍没有半点动静。 无缺的鼻息……越来越弱了,身上也已渐渐开始显现出一些之前未有过的伤痕。小鱼儿赶紧封住了他全身各处大穴,将其救醒。 无缺缓缓张开眼,从那忧伤而迷离的目光来看……还是小花。 小鱼儿问奄奄一息的小花:“敲昏穴也没有用?和我在一起,你果然变强了。执意不放那个兄长出来自救?真的这么想死么?” 小花觉察到自己全身穴道被封,即使不封,他似乎也没什么力气动了。他目光呆滞的望着小鱼儿,似是小鱼儿无论再说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令他再有丝毫的动摇。 小鱼儿见小花对自己的问话没有反应,便没好气的道:“你若引剑不成便服毒,服毒不成便咬舌,咬舌不成便一直不让那个兄长醒,用内伤耗死自己……那,我也没辙了,怕了你,想死就死,随你的便吧。” 小花的目光,平静而坚决。 小鱼儿没眼色的嬉笑道:“这几种死法,若要我替你选一种的话,我觉得……果然还是现在这个,用内伤耗死自己的死法最好。咱们被困在这陵墓里,迟早要死,等死这件事,本就很无聊。你若是能多活上一会儿,那在你断气之前,起码我还能有个伴儿,我说话也有个听众……这样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小花皱了皱眉,眼神中竟透出一丝好奇。 小鱼儿道:“什么?点了别人全身的大穴,连哑穴都点了,还能和他玩什么游戏?但若解了你的穴,难保你不咬舌、自断筋脉什么的,还是谨慎一些为好。玩?可以玩呀。我看着你的眼睛,猜猜你现在想说的话,我若是猜对了,你便眨一下眼睛,如何?” 小花未置可否,只疑惑的眯着眼,看小鱼儿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小鱼儿盯着小花的眼睛,托着下巴,开始神婆般的猜了:“你现在……很想死,而且还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你死的样子,尤其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你死的样子,对么?你若不是被封住了大穴,又还有些力气走路的话,便绝不会还靠在这里,而是会走到一个没人能看见你的地方自尽,对么?” 小花眼神中透出些许惆怅,眨了一下眼睛。 小鱼儿笑道:“死前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太好满足了。走,我带你去找这样的地方。”说着竟抱起了他。 小鱼儿见自己怀中的小花虽无法挣扎,但神色却不免有些慌乱和不悦,便笑道:“你现在想,我究竟要带你去哪里?还有一点点恼怒,想着,我带你走便走,不背着,却为何要像抱女人一样的抱着?究竟是何居心?是不是在故意捉弄你?” 小花不情愿的又眨了一下眼。 小鱼儿抱着小花,边走边笑道:“我若是背着你,还怎么看你眨眼睛呢?况且,你腹部受了重创,背着会压到伤口吧。抱着你,虽然让你看起来更娘气了一些,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方一点,凑合凑合,别计较那么多了嘛。带你去哪里?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比上次在山腹里,还要豪华很多倍的地方……说起山腹,这次的情形,似乎和在山腹里很相似?那时候,咱们也是被困在了一起,你也是死也不肯睡,还被我点了穴……” 小花听着小鱼儿这唠唠叨叨的一通侃,神色不再慌乱了。他听小鱼儿提起山腹中的种种,便会心的笑了笑,似是也忆起了当时的情形。 小鱼儿叹道:“你能如此乖的听我的安排,真的是很难得。你这人……看似是个怎么都行的和事佬,但实际上却是个牛脾气,打定主意便倔得很。印象里,好像除了点穴、伤重不省人事或者被药迷晕,你就永远不会乖乖听我的安排似的……” 小花竟脸不红、心不跳的又眨了一下眼。 “敢顶嘴?待会儿有你好瞧的。”小鱼儿被气得直笑,他颠了颠小花的身子,道:“对了,你的体重,这些日子似乎增了些,移花宫的吃食,果然比较好么?还是你兄长的胃口比你好?” 小花淡淡的笑了笑,无法作答,只能无力的靠在小鱼儿的肩头,任凭他继续啰里八嗦、自以为是的解读自己的想法,任凭他又把自己拐到一个未曾去过的奇异地方。 === 机关扭动,石门翻开。小鱼儿抱着小花,进了陵墓中最中央的石室。光线幽暗,壁上的灯火居然是绿色的,给屋内每件器物上都染了一层绿。 石室正中,台阶之上,停着一口宽大的青玉棺,棺盖半掩着。这棺材所用的玉石甚为纯净,寒气逼人,棺身通体碧绿,花纹精美,花卉鸟兽,都雕得栩栩如生。 “这棺材,不错吧,魏无牙为自己准备的。躺在里面,阴凉、解暑、不生虫~你喜欢睡在这里么?”小鱼儿把小花轻轻放进石棺里,替他整好衣冠之后,才问了这一句,他的声音在墓室中回荡,眼波中竟也有了些温柔。 让我死得有些尊严么?如此体贴,对于小鱼儿来讲,已属难得。小花感激的望着他,微笑着眨了眨眼。 小鱼儿殷勤的问:“你现在很满足,很高兴,对世间再没有任何留恋。只要我盖上棺盖,便再也瞧不见你的死相,你就能在这里面安安心心的等死了,是么?”他的语气一点都不伤感,倒像是在祝福对方获得解脱。 小花仰望站在棺材外面的小鱼儿,神色安详,微笑着合上了双目,已不准备再睁开。他耐心的等待着,等着眼前的光线彻底暗下来,等着听小鱼儿把石棺合上瞬间的那一声钝响。 小花等的事情没有发生,却听一个距离自己耳边很近的声音道:“这里面……果然宽敞,魏无牙虽是侏儒,但他备的棺材,却也没有做得窄些。” 小花吃力的睁开眼,赫然发现小鱼儿也已坐到了棺材里,不免有些吃惊。 一粒药丸,小鱼儿又将一粒药丸捏在手中,发出得意的坏笑了。那邪气的笑容挂在嘴边,虎牙露出,在棺材绿光的映衬下,令他看起来……像一只索命的难缠小鬼。 小花正望着小鱼儿愣神,却听见他笑嘻嘻的问:“上次从你身上搜到的□□,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此等良棺,这里仅有一口,我和你挤一挤睡,介意么?” 恐惧。小花的眼神里略过了一瞬的恐惧,但马上便又归于了平静。 小鱼儿笑道:“你以为我舍不得死?只是随意说说?” 小花狐疑的眨了眨眼。 小鱼儿对小花抛了个媚眼,咬着嘴唇笑道:“死……的确是有些不舍得。但现在反正已无活路,你若死了,便只剩我一个人阻碍那一对至尊情侣的谈情说爱了,不如……” 小花的目光变得很不屑。 小鱼儿笑道:“你认为这个理由是扯淡?好吧,确实……那我再想个好一些的。我想想啊……在山腹里,我说让你好好睡一觉,你不乐意,说要与你结拜,你不也乐意,说要娶你,不乐意,说要与你同生共死,你不也乐意……” 小花的目光变得有些迷惑。 小鱼儿无赖的笑道:“你问我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这人太难伺候,我早已怀恨在心。现在,你已经没有不乐意的资本了,我若偏要与你同生共死的话,你又能奈我何?” 81 以死相逼 小花的眼中顿时透出了些焦虑。 小鱼儿侧目瞧了瞧小花,挑衅的笑道:“你说当时你根本就没答应过我?根本就不存在誓言?还在猜这毒我究竟会不会服?我说要与你同生共死,其实只是顺便,最根本的原因是,我讨厌被渴死饿死。这毒这么高级,比饿死渴死强上百倍……我是一定要服的,不但要服,而且还要赶在你死之前就服。你不是喜欢做个美梦再死、而且死相漂亮么?那我干脆就横尸在你面前,也让你见识一下我漂亮的死相,看看我是不是……会变得比你还漂亮~”说罢“啊~”的张开嘴,慢慢把药往嘴里送。 泪光,小花的眼泪竟又被急得在眼眶里打转。 小鱼儿见状笑道:“你说让我别做傻事?出路一定会有?” 小花忙又眨了眨眼。 小鱼儿拖长音笑道:“你让我别吃?也可以呀。我觉得你我相处得太久,已有些腻烦了,现在想让你那个兄长出来陪我玩玩。这邀月既然能命令你兄长把身体让给你,那我,是不是也能命令你把身体让给他呢?” 小花的眼中竟透出了些许愤怒。 小鱼儿笑道:“你听出来了?我是在要挟你?没错,就是要挟。但你不是对世间已经了无牵挂了么?怎么还会被人要挟到呢?你……还敢死么?你敢死,我就敢吃。你猜,我这是不是在吓唬你?” 小花低垂眼帘,不敢再与小鱼儿对视。 看来……这家伙是认输了。小鱼儿解开了小花的穴道,小花猛的喘了几口气,怨念的盯着小鱼儿,却还是没有力气骂他。 小鱼儿躺在了小花的身边,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用手支着脑袋,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我这人……虽然看上去很不牢靠,但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你知道的,别的不敢提,我的运气向来不错,脑子也很好用。” “再……信你一次?”小花侧头凝眉望着小鱼儿,他的眼睑越来越重,眼中却仍充满着迷惘和犹豫…… 小鱼儿自信满满的道:“对,信我,只要你肯信我,你便不会死,你的人生也不会只剩下痛苦。你睡醒之后,也一定还能再见到我。” 小花思了很久,才用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好……再信你最后一次……你……别又诓我……如果……你敢骗我的话……”语声渐弱,话未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小鱼儿看着小花精疲力竭的睡脸,粗看面色,又有些分不清是生是死,虽有些心疼,但见他呼吸均匀,已然睡熟,竟冷笑着自言自语道:“不骗你?不骗你的人才是笨蛋!” “谁是笨蛋!”无缺猛的张眼,怒目而视,那眼神狠如豺狼,确实像是要咬人,小鱼儿被吓得一激灵,忙翻身跳出了棺材。 他终于醒了么?小鱼儿好奇的盯着棺材,只见棺中冰雾萦绕,棺中之人轻合双目,似是漂浮在云中。他全身的伤口都结上了一层细细的冰晶。少顷,冰晶瓦解,那伤口,也随之不见了。 这兄长还真是能干。看来,他暂时又死不了了。小鱼儿望着在棺中运功疗伤的无缺,干笑道:“邀月改主意了。现在咱们四人要专心练功提升功力,合力破门。恩怨的事情,出门再说。进展不错,我和我爹已经练成了九重的嫁衣神功。你师父还没看见人,估计,现在还在练功呢吧。”心想:别等他出手了,自己赶紧把最新的情况告诉他吧…… 棺中的无缺,似是怨气冲天,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杀了小鱼儿,但他却没有动。因为他也察觉到自己如今已旧伤复发,完全动弹不得,听这仇家如此解说,便张开双目瞪了小鱼儿一眼,无力的呵斥道:“练成了?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出去开门?” 小鱼儿嬉皮笑脸的道:“好好好,少主大人,您别生气,这伤,您先在这里慢慢疗着。小的不打扰您了,这就去找出路。”说着便欲撤离此间。 小鱼儿本已快走出石室门了,却忽听那棺中之人在身后小声自言自语的骂道:“哼,恬不知耻的窝囊废……又把自己快弄死了,才来求我帮你保命?你若还有点血性……倒是真死一个给我看看!” 小鱼儿攥紧拳头,真想回去抽这嘴贱家伙两巴掌,却也不知道,倘若真的这么做了,到底打的是敌人,还是朋友?这口气,还是忍了吧,这坏脾气的兄长,可是哄了小花半天,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 ========== 小鱼儿走出墓室,又闲晃了两圈,看见江枫在运功破门。小鱼儿与老爹合力吆喝着劈了两掌,果然……还是不行。 出路没找到,门没劈开,人,却饿了。没吃的,就喝点酒来解渴充饥吧。小鱼儿溜去藏酒的石室,开了一小坛酒,痛饮了两口……酒虽是好酒,但没有酒友,这酒喝起来还真是无趣。小鱼儿忽然有些好奇:那兄长,他爱不爱喝酒呢? 这酒,小鱼儿拿了三壶。自己喝一壶,手里拎了两壶,孝敬老爹送去了一壶,便折回了墓室。 墓室的棺材之中,已然空空如也。这兄长,又带着重伤乱跑……诈尸一般的不安分,爹说想让他死很难,也确实不算太夸大其词。 他,到底诈尸到哪里去了呢?小鱼儿东游西逛,在一间石室的门口,发现了目标。 花无缺,他面朝外,石雕般的立着,闭目调息,周身环绕着冰冷的真气。 “喝酒么?”小鱼儿笑着把酒壶递了出来。 对方没睁眼,也没答话。 小鱼儿笑道:“伤得那么重,调息怎么不打坐或者躺着?却要站在这里?” 花无缺:“……” 小鱼儿见对方仍不答话,便向前走了两步,抻着脖子张望门里,问:“你身后这间石室里面是……” “再往前半步,就要你的脑袋!”一个冷冷的声音恐吓道。 小鱼儿停下脚步,瞄着石室的门,左右晃了晃脑袋,道:“看见了,门里面的是……邀月?她还在练功?练了这么久,居然还没练成?好慢。这明玉功,你师父要冲破第九重的关口,所以,她现在才练到第八重,对么?你现在是第几重?第七重?” 花无缺:“……” 小鱼儿见他默认,便显摆道:“我和我爹的嫁衣神功,刚才可是都练到第九重了。你这么弱……还是别总想着杀我爹了吧。” 花无缺听小鱼儿挖苦,竟没有动怒,只是闭目反唇相讥道:“哼,你如此想,只能说明你没见识。这两种内功截然不同,根本不能仅凭重数来比较,不一定重数高的便厉害。这明玉功的第八重,我若真练起来……料想也应不算太难。只是我现在还没打算练罢了。” 小鱼儿笑道:“能练为何不练?我看……你只是在吹牛。” 花无缺冷冷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配与我师父并驾齐驱,如果她都练不到第九重的话,我又怎配练到第八重?况且,这功夫驻颜的效果太强,若是年纪太小便练成了的话,人便长不大了。否则……” 小鱼儿笑道:“否则?否则你早就练成了?口气倒是不小。难道你故意不练第八重,是想等自己长得再大些,好与你师父般配么?” 这兄长怒道:“放肆!” 小鱼儿调笑道:“害羞了?难道……” 花无缺瞪眼喝道:“住口!再不住口,休怪我……” 小鱼儿接茬道:“无情?你本就无情,我才不会觉着奇怪呢。开开玩笑,何必认真?不过……你对邀月这么忠心……替她护法,怎么也不进去呢?还刻意离她很远,背对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睁?” 一掌切来,又是直取要害,小鱼儿见这疯子又冷不丁出手夺命,急忙招架。你攻我挡,二人只动手、不动脚,瞬间在原地已拆了十招。 82 四人齐聚 不分伯仲。十招过后,小鱼儿向后跳开,笑道:“怎么样,不光是内功,如今我的拳脚功夫,也已今非昔比~想一招杀我,并不是太容易了吧。” 花无缺哼了一声,冷冷道:“不挪步子比的话,你的拳脚……还算凑合吧。但若加上身法,估计你连我在哪里,都不一定能找得到。移到你背后,在后心上插一刀,或者直接把脑袋切下来,不费吹灰之力。” 小鱼儿暗暗冒汗:万幸万幸,刚才这几招果然精妙,若不是小花早在当初跳舞的时候就露过这些招式,自己早有准备,光凭看这兄长与爹对阵的几日功夫,再聪明的脑袋也是来不及琢磨出破解之法的。不过这兄长,怎么突然就怒了呢?他对邀月的感情,果然好可疑……嘴上却笑道:“后面的话我没听见。‘你的拳脚还算凑合吧’这句话,算是夸奖么?” 花无缺冷笑道:“厚颜无耻。对付你,我脚都未动,而且只用了一只手,你便已应接不暇了,还敢在此夸口?” 小鱼儿笑道:“不挪步子,是因为你要为邀月坐阵护法,不想让开门口的位置,怕我溜进去偷袭她,同时也是为了节省体力。只用一只手对付我,是因为你的左臂已被我爹折断。你虽用冰心诀暂时冻上了伤口,但其实还是不能太着力,对么?不打了。你……还是先好好疗伤吧,老子可不想占你的便宜。” “哼,劝我好好疗伤?疗谁的伤?”花无缺见小鱼儿未再靠近,便又冷笑一声,合上双目,继续站着运功。 沉默。小鱼儿虽还想探探这兄长的口风,但见他闭目调息,完全不理自己,想来还是在死撑装硬,那内伤并未完全摆平。他带着伤跑过来,是担心邀月的安危么?算了,先让他调息一会儿吧。于是小鱼儿便闭了嘴,只边喝酒,边游游逛逛的在无缺身边溜达,瞅着门里的邀月运功吐纳。几股很强的寒冰之气交织着流转于她的周身,似乎很厉害?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好安静……小鱼儿摇了摇头,咂了口酒,觉着在此间的三人之中,竟只有自己是个活人。 “呀!你师父怎么了?难道是走火了入魔?”小鱼儿发觉邀月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对,忍不住惊叫,却见花无缺仍不睁眼,似已入定,便继续道:“不骗你!看!她的脸变透明了!” 无缺听言猛惊回头,睁大双眼向门里观瞧。果然,邀月的皮肤变得光亮晶莹,甚至有些透明,似乎她脸上的血管都能隐约可见,这人……看起来不知是像玉,还是像冰。 这兄长失声道:“练成了……她居然在这个时候练成了?!”他眼中竟同时迸出了欣喜和痛苦的神情。 小鱼儿奇道:“练成了?这怪样子竟然是练成了?” 花无缺似有些失落的喃喃自语道:“练成了。没想到,她看不见江枫,苦练二十年,都练不成……见了江枫,却马上就练成了?!”说罢竟气血翻涌,似是又岔了气?他赶紧又转回了头,闭目调息,生生把喉中的血又咽了回去…… 运功疗伤必须断情绝义。他动了情念?小鱼儿忆起江枫说的冰心诀要义,心想不妙,忙安慰道:“练成了,是因为她很恨江枫吧,恨意使她很专注?你运功不专心而岔气死翘的话……邀月她一个人即便是练成了这第九重,也是对付不了我和我爹两个人的~” 花无缺仍不言语,但小鱼儿此话一出口,他气息便平顺了些,脸色也回缓了些。 小鱼儿心中窃喜:这怪人果然比那小花好哄得多,便又转移视线道:“对了,问你件事情。你之前说自己从不说谎,还说那窝囊废已死。那刚才他怎么……又好好的活过来了呢?你故意骗我?” 花无缺闭目长出了一口气,恨恨道:“谁稀罕骗你?他没死,我也很意外。我本以为他终于可以乖乖的永远消失了。都怪那个讨人厌的铁心兰!若是我一见面就杀了她,不留这个祸根,那个窝囊废便不会仅仅是见到她坠塔,便又被吓醒了。” 小鱼儿此时心中竟还有点泛酸,想:吓醒?小兰,对于那情种,果然很重要。重要到会有起死回生的疗效么?真是不服不行…… 兄长听小鱼儿不答话,竟问:“怎么?你刚才与我说了这么些,只是惦记着那个快死的人,所以才要讨好我,来打探他的消息么?你想不想……现在就看见他?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说罢竟狞笑着睁开眼,有些兴奋的盯着小鱼儿,等他答话。那阴晴不定、毫无理性可言的眼神,令人完全无法猜出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举动。 “不不不,我暂时还不想见他。”小鱼儿见他似是要玩儿命,忙一脸真诚的道:“那个又多愁善感又鸡婆的人,其实很难相处、很烦人的……” 花无缺只“哼”的冷笑了一声,闭目不再言语。 足音,伴随一股凛冽的真气而至。邀月,从石室中走了出来。 无缺知邀月已走近了,忙转身低头行礼道:“师父。恭喜师父大功告成。” 邀月并未看他一眼,只冷冷的问小鱼儿:“你们也练成了?” 小鱼儿笑道:“练成了。我已经摸清楚了,另一道石门直通外面,只可惜……打不开。我爹,他正在那里等你。” 邀月只冷冷说了三个字:“带路吧。” ==== 小鱼儿带着邀月和花无缺,去与江枫汇合。他竟然还没忘了那短剑,神秘兮兮的凑近邀月道:“宫主。借一步说话。” 邀月瞥了无缺一眼,无缺便识趣的停住了脚步。 小鱼儿又向前走了十步,料想这一听八卦就会死的兄长,应该是听不见自己和邀月咬耳朵了,才压低声音道:“机缘巧合,我爹找到一把宝兵器,觉得不错,便托我转交给您,不知您……”说着便递上了那把碧血照丹青。 邀月见小鱼儿笑得很诡异,皱了皱眉,居然想也没想便接过了剑。她抚摸着剑身,冷冷道:“果然是一把好剑。” 小鱼儿笑道:“您喜欢收下的话,我爹他一定会很高兴。” 邀月的心竟怦然动了一下,但她却仍只是冷笑道:“哦?既然如此,那我便先留着罢,给它找个好去处……” 不多时,四人在洞口石门前重新聚齐。邀月和江枫再次碰面,又默默瞧了彼此一眼,心中不禁感慨:合四人之力,便能破门么?石门一破,就是所有事情的终结了么? 四人运足功力将掌力同时向石门齐发,响声震天,地动山摇。但那石门……竟还是没动。如此铜墙铁壁,魏无牙一生的心血结晶,果然很了不起。 形势很不乐观,小鱼儿依旧在笑着说风凉话:“完了完了,如果当世最强的两个人都劈不开这门的话,我看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咱们了”,一面却在扫眼观察周围的三个人:无缺,他似乎什么都没想,师父劈石,他便跟着劈石,师父停手了,他便站着闭目运功疗伤,心静……人果然会变得如木偶一般的无趣。江枫,自从骂过小花之后,他就一直心事重重,是在纠结要不要与邀月讲和么?邀月,她似乎也注意到无缺的伤势加重了,未再勉强这兄长换小花出来,也未再理他。不过,适才她收下了那把剑,现在为何不马上将剑取出,去劈那石门呢?难道……她其实并不怕死在这里,也不着急出去? “无缺……”,邀月这一声轻唤,打断了小鱼儿的思绪。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3节 邀月瞅着江枫,冷冷命令道:“无缺,你现在就去杀掉小……” 要命,自己的男人就在眼前,这婆娘怎么还没忘掉二十年决斗的这一节?小鱼儿不等无缺回话,赶紧笑着抢白道:“诶诶诶,宫主大人,您真是太贴心了,感激呀感激。原来,宫主你这么疼我,江湖上的人果然都误会您了……” 邀月怒道:“谁疼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小鱼儿笑道:“您是不是想让花无缺现在杀我?好呀,很好呀,正好给我减少了不少犹豫和痛苦。这洞里没水没粮没出口,咱们早晚都是要死在一起的,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自尽,您就替我拿了主意。您不是很恨我娘,所以才要杀我的么?但您现在做这件事,非但不是在报仇解气,反而是在帮我,帮我早登极乐,对么?” 邀月被小鱼儿说得一愣,正在犹疑之中,魂不守舍的江枫却开了口:“邀月,我有些话,想跟你讲……” 83 孰轻孰重 邀月并未马上答话,但她的眼睛居然不由自主的亮了一下。 有门儿~看来小花的话果然奏效了。小鱼儿见这气氛,心里乐开了花,会意的笑道:“哦……那二位既然有话,便先在这里聊着,我和花无缺正好也有些事情要谈……”却见无缺根本不看自己,便拽了他的手,想与他回避一会儿。 好冷的一只手,而且居然有些颤抖,这手刚被小鱼儿的手攥住,便马上从中抽脱了出来,顺手便狠狠甩了小鱼儿一个耳光。 “啪”,这耳光的声音,好响。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挥我?!谁与你有事情谈?!”这狂人似是找不到别人来撒气,只瞪眼朝小鱼儿咆哮道。 小鱼儿脸被打得生疼,正要发火,却听邀月冷冷的发话了:“无缺,休得无礼。你……先跟着他退下吧。” 这狂人气势汹汹的架势……瞬间便泄去了,他略微有些委屈的瞄了邀月一眼,双手垂下,头也低了下去。 邀月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行事……好像在数落一个小丫头一样。小鱼儿捂着被扇的半边脸,见这狂人的挫败相,心中甚是解气,便朝邀月抛了个媚眼道:“还是宫主明事理,肯替我做主,谢啦~”又朝无缺耀武扬威道:“看,不听我的话,惹得你师父生气了吧,还不快跟着我走?” 这狂人没理会小鱼儿的挖苦,这是把身子转向小鱼儿,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悻悻的跟着他离开。 小鱼儿见他一脸怨气,便调笑道:“你家大人要说两句悄悄话,你也要插手管?别那么小气嘛,君子有成人之美,开心点儿。你师父若能就此嫁出去,脾气,定然是会比现在要好上一些的~” 肩头在抖,邀月见无缺背对着自己,肩头在猛烈的抖动。少顷,无缺竟回过身子,抬起头,眼睛战战兢兢的直视着邀月的目光,双脚站定,一寸都不动了。 邀月见这个无缺竟敢无视自己的命令,还敢正眼直视自己,恼怒的很,不耐烦的道:“怎么?你也敢不乐意?退下,你没听见我说话么?” 沉默。无缺的肩头在颤,嘴唇在抖,似是怕得连顶嘴的话都不会讲了。恐惧,本能的恐惧。服从邀月的命令,几乎已是他身体不由自主的习惯。但他这一次,却没再想也不想,就遵从自己的本能,而仍是不错眼珠的看着邀月,没有退后半步。他不想退,退无可退,因为他已几乎一无所有,如果他现在再退出了这间石室,很可能,便会失去自己想拥有的唯一的东西。 他用自己那有些混浊的目光,痴痴望着邀月,眼神虽然卑微,却带着半分的期待。这是他此生对师父第一次的正面顶撞,他在赌,赌这第一次顶撞,会不会成为最后一次。 无缺这边虽然很纠结,但邀月那里却根本未有半分犹豫。只见她细眉一皱,轻袖一抚,一掌击出,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这不愿意退下的人带离地面,转瞬之间,无缺的身子便已从石门飞了出去。接着,远处便传来一声身体撞击石壁的沉闷声音。 这不是在碎石破门,而是在打人,还是她唯一的徒弟!她要直接把人给打死么?江枫锁紧了眉头,小鱼儿更是大惊失色。没有惨叫声,无缺连吭都未吭一声,就已经被邀月打死了么? “他不遵命,你骂他两句就是了,对自己的徒弟下手怎么可以这么狠?他原先的内伤还没好呢!”小鱼儿来不及反应就见无缺又已被邀月重伤,气得直跺脚,狠狠瞪了邀月一眼,慌忙出门去探看。 被扔飞出去得好远。小鱼儿追出石室,在远处的一面石壁前,终于又找到了花无缺。 这兄长,倒在地上,已被掌力震出了满口鲜血。他尝试着爬起来打坐运功,挣扎着爬了两次,竟都未能坐起。小鱼儿忙伸手想把他扶起来,让他可以靠着墙坐着,那人却仇视的瞪着自己,那眼神似是在说“滚远一点,谁要你可怜?”,根本不许自己碰他。 无缺,最终还是自己挣扎着坐了下来,开始闭目沉气吐纳了。但他的这次运功,却大不如前。身上不再覆盖冰雪,脸上也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带着些许心痛失意之色。气息很乱,看上去很勉强。血,他现在根本没能力压住气,几口瘀血吐出之后,他的脸色也已变得像小花一样的惨白。 小鱼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忿忿不平道:“迎面而来的一掌,你为什么不躲?就这样被她打?你到底有几条命?要被她如此糟蹋?不怕被她一掌打死?” 花无缺闭目不屑道:“你懂什么……她……她有分寸的……” 小鱼儿气道:“别傻了。这样还叫有分寸?你对她如此忠心,她却只为了和我爹说上一句话,便痛下杀手,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你还能指望她对你……” “闭嘴!你若不想让我……和那个窝囊废现在就一起死……在这儿的话,就一个字也别再说了……”无缺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便咬紧牙关,冰雕一般的不再动了。 小鱼儿见他如此伤势,硬吞了一口气,乖乖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这个傻兄长,他的确从来就不会说谎,自己再提一句关于邀月的事情,也许,他真的会立时毙命于此。 ==== 石门前,只剩下了江枫和邀月。 江枫见邀月如此对待无缺,心中也甚是气愤,怒道:“你果然还是视人命如草芥么?对自己的徒弟都这么狠?” “放心,他死不了的。”邀月轻描淡写的冷笑道:“再说……我怎么教徒弟,是我自己的事。他是我从小捡来、从小养大的,就算我现在一掌把他给打死了,又与你何干?江枫,你叫住我,是又要满口仁义道德的说教嘛?除了一决生死之外,你与我,究竟还有何话好讲?!” “你!简直不可理喻!”江枫几乎又要拂袖而去了,但……昨日小花的一席话,似是让他终于鼓起了探明内情的勇气。镇定,不要再因一语不合便与她不欢而散。石门无法打开,自己和月儿……多半是要命丧于此了,无论谁是谁非,问清楚真相再死,又何须再计较那么多?问,要先问哪一桩呢?果然,还是…… “月奴……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江枫问,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他很想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邀月一听就火冒三丈:“你!你和我二十年没有说话,一开口,竟然还是在提那个贱人!” 江枫皱了皱眉,强忍怒火的问:“贱人,又叫别人是贱人。算了……不与你一般见识。我且问你,当年,我未来得及见月奴最后一面,她便亡故了。稳婆告诉我她是临盆血崩而死的。但你在月奴的尸体旁边留书说二十年后要我携子决斗,只撇下刚出生的小鱼儿在死去的母亲身边啼哭,见此情景,一般人会怎么想?是不是你害她临盆时血崩的?我二十年都未找到你问话,现在只想听你平心静气的亲口说一句,她……是你杀的么?” “不是!”邀月瞪眼嚷。 “不是?那你为何……”江枫得到了令自己惊喜的答案,心中更有了一丝的松动,竟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然灿烂而迷人。 邀月却还只以为他在意的仅仅是月奴,怨念道:“哼,我是很想杀她,千刀万剐,可惜她在我动手之前就死了。她要是能死得再慢些,我定然亲手杀她出气!” 江枫怒道:“你这女人,果然歹毒!” 邀月恨道:“没错,我就是很歹毒,你既然已经认定了我很歹毒,那我就要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歹毒上一千倍!” 二人越吵越凶。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 石门,居然轰隆隆的打开了! 84 巧破机关 石门打开,阳光泻了进来。尘烟四起,却又被风吹散。风,这石室里终于又透进了新鲜的空气。 一个银铃般的娇媚声音在洞中回荡,那声音在殷切的呼唤:“小鱼儿~小鱼儿~你还在里面么?”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石门走了进来,小鱼儿循声而至,发现这红衣少女正在欣喜若狂的望着自己,恍若仙女,张菁。 小鱼儿暗惊:她是怎么进来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春梦? “怎么?看傻了?傻得连句‘姑娘你真伟大’都不会说了?”张菁跳到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鱼儿面前,笑嘻嘻的道:“我说过我最厉害吧,娶我就是你赚到~” 小鱼儿问:“听你这意思,难道说,这门是你打开的?” 张菁得意的道:“正是。” 小鱼儿奇道:“你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并不稀奇。那樱桃本就是你的马,是它带你来这附近的?但,这魏无牙的机关牢不可破。这洞窟大大小小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没有开这大门的机关,你是怎么找到开门方法的?” 张菁笑颜如花,得意的道:“哈哈,本姑娘是谁?我的本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实不相瞒,我仰慕魏无牙的机关术,曾拜他为师,当过他三个月的徒弟。在这三个月里,我把他这儿的机关都给拆坏了。他一怒之下把我赶出了师门,但他设计机关的思路,我倒是懂了些。哎呦,魏无牙对邀月的心思,是远近闻名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石像……”却忽然红脸顿住了声,改口道:“不提这个,我被樱桃带到了这附近,就瞧见了几个六神无主的宫女,随便哄了她们两句,她们便照实把事情都说了。这困住邀月的机关,果然精妙,整个陵墓被锁得严严实实,我居然连陵墓的入口都找不到了。” 小鱼儿问:“连入口都找不到,那……” 张菁得意道:“不过,是机关,必然就有破解的方法。尤其是这种结构庞杂的夺命机关,必须设计万全,开关必然多得是,而且里外都有。此机关既然是殉情专用的,那里面的开关自然不会被人轻易的找到,但在外面,魏无牙必定是会设一个应急开关以防万一的,谁没有把钥匙锁在家里的时候?况且,这魏无牙爱养老鼠,万一他不在天外天的时候,这老鼠……或者哪个不听话的徒弟触动了机关,那岂不是他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了么?……” 张菁喋喋不休,开始了机关术知识长篇大论的启蒙,小鱼儿瞪大了眼睛,居然听傻了,真想现在就上去啃她一口。二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似是把愣在旁边的江枫和邀月都当成了死人,手拉着手,走出了天外天。 洞外阳光明媚。张菁挽着小鱼儿,边走边继续道:“……于是,我就飞鸽传书,叫来了慕容家的众人,还有那些与你有交情、愿意来帮忙的宾客。在这山上一寸寸的找可疑的东西。我们把这山都快走遍了,终于顺着地脉,找到了魏无牙偷偷藏的机关图,然后在这附近挖出了他设的开关~”张菁兴高采烈的讲着,小鱼儿注视的却是小仙女深陷的双眼和那双已被磨破的手,不禁有些感动。看来这几天,她焦急劳碌,吃的苦头应该是不少的。 吃苦头的自然还有不远处在树后纠结的铁心兰。铁心兰的眼睛,依然是红肿的。她见到小鱼儿出来,惊喜万分,但见到他与张菁出双入对,却不敢靠近打扰他们,她想开口与小鱼儿说话,却欲言又止。 小鱼儿早猜出了小兰的心思,悄悄对她说:“你的花无缺,他还没有死,我在洞里见过他一面了。” 小兰又惊又喜,忙问:“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小鱼儿笑道:“又睡了,一时难以说清,回去再讲。”小兰不明就里,却也不敢急着追问。 慕容九,居然也来了,她仍是大家闺秀般的站在姐姐们的中间,矜持而高傲,但心中的忐忑,无人知晓。慕容正德及九妹的姐姐姐夫们,人来得也很齐,救助九妹未来的夫婿,本就是家里人义不容辞的事情。加上那些比武招亲未散去的宾客,现在这洞口之外,竟已围满了人。 江枫从石门中走出,他脸上虽还留有愠色,但见众人救自己脱困,便平息了怒气,上前拱手向一干人等道谢。人群中年岁较大的侠客见到江枫,都激动不已,纷纷围上去叙旧。就连慕容盟主的眼中都流露出钦佩喜悦之色。慕容盟主见江枫欲给自己见礼,竟主动迎上前去,探问江大侠是否安好,这些年来为何音信全无?听说您来过庄上?我们竟未来得及款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聊的热闹,人声,却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了一个地方。 邀月。 邀月从石门中款款走出,仿佛她每踏一步,都能将周围的空气冻住一般。脸气得都快透明了?看起来……她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令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人群之中,年轻的晚辈不认得她,只是赞叹这冷艳丽人的美貌和威严,而年长者,有人怒目相对,有人微微面露畏惧之色,有人对她未改的容颜惊诧不已,却没有一个人敢立刻开口喊打喊杀,提报仇雪恨之类的茬。好强的杀气,她……又和江大侠吵得很凶,而要迁怒于别人大开杀戒了么? “慕容正德,你当了现在的武林盟主么?”邀月从洞中走出,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慕容盟主说的。“当了”,这语气虽不大尊敬,但没说“你也配当”,对于邀月而言,已算是给足了盟主面子。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盟主。慕容盟主故作镇静的答:“是。邀月宫主,别来无恙。” 邀月冷冷的一笑,那笑容美得令人窒息,发话道:“好。有件事情,想请你主持一下。” “哦?何事?”慕容盟主竟有些受宠若惊。 邀月阴笑道:“我与江枫,有个二十年的约定,如今约期……已然过了。三日之后,龟山之巅,我的徒弟花无缺,要挑战江枫之子江小鱼。二人单打独斗,至死方休。您,是否愿意给我们做个见证?” 慕容正德心惊,问:“花无缺既然是我未来的女婿,他若要与人决斗,这个见证,我自然是不能推辞的,但不知江大侠……” 江枫沉声道:“邀月,咱们的恩怨,咱们自己来解决。何必牵扯到下一辈?况且,那花无缺才刚被你打伤,此时小鱼儿若与他决斗,胜之不武。” 话音未落,一人从石门中默默的走了出来,花无缺。他面无表情,青丝与白衣纹丝不乱,嘴角的血迹已不知所踪。他的脸色虽有些苍白,步伐虽有些慢,但走起路来,身子却没有丝毫的摇晃。 花无缺没有斜眼看门外的任何一个人,只瞧见了邀月,便低垂着眼帘,稳稳的站到了她的身后,恭顺的候命。 众人见花无缺走出,安然无恙,并未感到太惊奇。九妹见到未婚夫,心潮暗暗起伏,却也忍住了,没有马上冲过去。铁心兰满怀希望,仔细辨认了一下邀月身后的那个人,发现不是小花,有些失落。但江枫和小鱼儿,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还能走? 邀月见江枫满脸惊异之色,得意的阴笑道:“怎么样?我的徒弟比你的宝贝儿子强百倍。心虚了?怕你儿子即使是与一个受了伤的人对阵,也依然会敌不过么?” “你!”江枫恼怒,真想把这决斗一口应承下来,但想到小花那满眼泪痕的眼神,还是有些犹豫。 邀月见江枫不答,便添柴道:“这样吧。本宫决定,明日一战,胜者将接任移花宫下任宫主之位,此战过后,本宫将退出江湖,从此再不问世事。江枫,你看,如何?” 众人哗然,没人知道邀月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江枫一惊,未来得及答话,小鱼儿却笑着抢白道:“邀月宫主,您这赌注下得可是够大的。不过,宫主大人,您吃错药了吧。让我当这个移花宫主?据说你那宫里面既豪华,美女又多,我若是能赢了这一局,倒是赚翻了。但花无缺,他本就是移花宫的少主,他继承宫主之位,本就天经地义。如此的生死相搏,对他一点都不公平。” 邀月并未回头瞧无缺一眼,只笑道:“无缺,杀江小鱼,你想要什么奖赏么?” 85 决战前夜(□□段开启) 这兄长正在邀月身后暗运真力疗伤,听她问自己,便抬起头,双眼直直的盯着小鱼儿,眼神中没有半点内伤绞痛之色,却透着点兴奋? “杀江小鱼?”这兄长强顶住真气,竟笑了笑,有些惊喜的问邀月: “师父,您真的允许我亲手杀他?这……便已经是您对徒儿最好的奖赏了。” 小鱼儿看这兄长竟用小花的嘴说出此等话来,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想起他被邀月打伤时的模样……只觉得他傻得很可怜。 铁心兰见神志不清的无缺竟如此仇恨小鱼儿,自责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有几个熟悉的声音,小鱼儿听得真真切切: 黑蜘蛛道:“恩,我早就看这江小鱼聪明机智、非同凡响,原来他是江枫的儿子。此战小鱼儿若是能胜,便可一战成名,成为大英雄了。”他如此说,是不是想借刀杀掉情敌?无人知晓。 秦剑道:“江小鱼?他怎么可能赢呢?绝对是我妹夫能赢,他若赢了这一战,接掌了移花宫,再与慕容家联姻的话,移花宫从此便不可能再是魔道。”当然,“慕容家的实力从此不可撼动”这种话,他是不会明说出口的。 慕容姗姗道:“这邀月虽是个妖女,但她果然还是无法忘怀江大侠,为了报复,她居然连宫主之位都可以抛下……”女人,果然是多愁善感。 南宫柳道:“无论邀月此次约战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巅峰的一战,若能成事,无论谁输谁赢,从此移花宫便不会再兴风作浪了,真是武林的一大幸事。”他能如此想,也算是有公允之心。 神锡道长道:“是啊是啊,江大侠义薄云天,绝不可能再推辞邀月的约战。”看来,爹是被架在这里了……小鱼儿瞧了瞧江枫,只能苦笑。 江枫,他听人如此议论,见面前的邀月,一副盛气凌人的挑衅架势,又看到花无缺如今一副嗜杀的举止,跟邀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终于认定,这个祸根,果然是不能妇人之仁的姑息…… “小鱼儿,你愿意出战么?”江枫神色凝重的终于开口问了。 小鱼儿仍是没有紧张感的笑道:“爹,谢谢您还愿意问我一句。不过,事到如今……我怎么还可以不愿意呢?” “好,三日之后,龟山之巅,我们定然赴约。”江枫望着邀月,与其击掌为誓。邀月点了点头,非常满意。 慕容正德见双方都已同意,便答应作此次决斗的见证人。 人群渐渐散去,两方各自回去休整,只等三日后的这一场生死对决。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决战前夜,龟山玄武宫。 夜已深,风已静。邀月半躺在躺椅上,背对着窗子,将纤纤玉足放进了洒满花瓣的脚盆里。 她浑身放松,垂眼看着自己脚下的男人,他正为自己按摩着穴道…… “其实这种事根本不必你来做的,嘱咐那些宫女做就好。你明天还要决斗,今天……还是早些歇息吧。”邀月对无缺说话的口气,仍是带着几分慵懒。 无缺没有抬眼,只是仔细的把面前的这双脚擦干净,幽幽道:“没关系,只要是月儿你喜欢,我做什么都乐意。况且,我也不喜欢让她们的脏手碰你。就寝的房间我已命她们打扫好了,这里不比宫里,三天之内往返太赶,只能在这里因陋就简、先将就一下,现在还有哪里不习惯么?我还可以再让宫女们去换……” 邀月已懒得再听无缺唠叨的回禀,于是便坐起身,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无缺立刻收了声,也抬眼看着邀月。 邀月冷笑着左右仔细端详着无缺的脸,此时无缺有些媚气的笑容……果然比另一个更不顺眼,便没好气的道:“你真是太会讨我喜欢了。只是你太爱讨我喜欢这一点,我却不怎么喜欢!” “你……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另一个?今夜还是有点想让他出来陪你?”无缺看似有些失落。 邀月冷笑不语。 无缺的语气竟变得有些发嗲,嗔道:“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很好奇,却不敢问。月儿……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屈辱的眼神么?还是伤心痛苦的样子?你真喜欢的话……我若多学学,肯定也是能学得来的……”言语间竟是有点吃醋。 邀月忆起另一个无缺,略加思索了一下,阴笑道:“还有一点,他的身子……比较暖和。” 无缺耍性子般的哼了一声:“暖和不是说明他的功夫太差么?那家伙的功夫本就不如我,跟着江小鱼他们成天的嘻嘻哈哈,更是退步得都快没了。月儿你太高估他了,你那轻轻一掌,我接到还可以,但若是换了他……哼,我现在放他出来也必然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只会扫你的兴。看来今天,还是我陪你比较好……” 邀月不置可否,只是凝视着说自己坏话的无缺,无缺觉得她许久都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自己了,竟是有些脸红,问:“月儿……你在想什么?明天的事么?” 邀月随口应道:“是啊。”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怅然。 无缺乖巧的趴在了邀月的膝上,幽幽道:“嗯……其实,我也在想呢。” “怎么?你也在想?伤好了几成?你怕输?”邀月居然笑了,似是对无缺会考虑“明天的事情”有些意外。 无缺哼了一声道:“输?我怎么可能输?这伤,最有效的法子都用上了,好了三四成吧。不过,无论好了几成,我都是不可能输的。我只是在想,在我杀了江小鱼之后,那江枫若是要替他报仇来杀我……你会不会阻止?” 他惴惴的观察着邀月的反应,他多希望邀月说“会”,但邀月一个字都没说。 邀月不答,无缺又换了一个问题:“那……我去杀他,可以么?” 邀月轻蔑的笑道:“杀江枫?你敌不过他的,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无缺仍不死心,试探的问:“我若杀得了,你便允许?” 无缺多希望邀月这次会说“允许”,但邀月说的却是:“没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无缺犹豫了一下,声音竟是有些颤抖,道:“那日江枫如果真的将我打死,你自然是会高兴的吧。因为让他亲手打死自己的儿子,远比让他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致死更能打击他,让他痛苦,是么?但高兴之余,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邀月一下子从半躺的状态坐直了,大惊道:“你?!这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无缺颤声道:“这事情,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以后,对你的心根本不会改变!我只想听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一句,明日,我杀了小鱼儿之后,如果告诉江枫实情,他便不会轻易的杀我。那时候,我若还想跟着你,你可还要我?” 等,无缺在巴巴的等,他多想等到一个“要”字,但这一个字,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小鱼儿的话在无缺脑中回荡:“你杀了我之后,确信她还会重新收你为徒?”江小鱼那个咒死人不偿命的混蛋,他居然猜对了么? 无缺见邀月看自己的眼神依旧冰冷,点了点头,忿忿的问:“你……果然是想让我替你保守秘密,明天杀了小鱼儿之后,乖乖等着被江枫杀?难道你要等我们两个都死了之后,才肯把真相告诉他?” 他以为这次还会是静默,哪怕是静默也是好的,但邀月却斩钉截铁的道:“你出宫一趟,似乎学聪明了些。不错,既然你已猜到,那么我也省得再开口吩咐了。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无缺的身子晃了一下,瘫坐在了地上。邀月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也蹲下了身子,抚摸着他的脸道:“你……很怕死么?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现在,我只是把它们全都收回去而已。二十年,你知道我等着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这一次,你就委屈一下,成全了我吧。我知道,你一向是最听话的……”她说话时的语气虽不娇媚,却也是难得的轻柔。 86 最后赏赐 无缺听着邀月温柔而残酷的话语,呆呆看着挂在窗前的空鸟笼,近似哀求的苦笑道:“鸟儿你杀了,我可以再抓。你心里不高兴想打人,我也可以让你出气。无论你让我做什么,只要你喜欢,我都尽力做到完美,我从来没指望你把我当作什么,也不介意你把我看作是谁的影子,哪怕只看作这笼子里解闷儿的一只鸟儿,没空的时候就丢在那里,有空的时候逗一下,听我叫两声,只要能一辈子陪着你,我也是乐意的。我不怕为你而死,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都无所谓,你需要的,仍仅仅是我为你而死这一件而已!” 邀月从没想过这个无缺会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来,小小的惊诧了一下。不过她不喜欢听抱怨,只想知道结果,便长身而起,立于坐在地上的无缺面前,冷冷的问:“如果我说,我确实只需要这一件,你,到底愿不愿意为我而死呢?” 无缺见邀月仍是无动于衷,终于有些恼怒了:“宫主之位,我不在乎,你让我杀的是我的什么人,我也可以不在乎,甚至你一辈子都不在意我、不给我名份、不许我离宫、也不许向外人提起我们之间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你可知道,你的喜怒哀乐,除了我之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死以后,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人在乎你了!江枫,他将会恨你入骨,难道你还能指望他在乎你么!!” 无缺几乎将自己此生不敢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他在邀月的脸上找寻着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有么?就算她不改变决定,哪怕是露出一丝感动或痛苦的神色,都是好的……但邀月,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仍只是俯视着他,静静的等待他发泄完。 无缺的牙床都要咬碎了,他低头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向窗外看了看夜色。 夜色,很美。 这夜色中的邀月,美得朦胧,似乎近在眼前,但事实上,却永远难以企及。 为何难以企及?我偏不信!无缺着了魔般的站起了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月儿。虽然月儿的身子……比他自己的身子更冷,但只要如此亲昵的抱着,心里……仿佛就很暖和。 无缺贴在月儿的耳边轻柔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是不舍得我死的,对么?有那么多次,只要你再多打一下,我就断气了,但你每次都没忍心让我断气,是么?你疼我,才教给我疗伤的心法,而且知道我若是好好练功,应该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所以才会时不时的下回重手,来考考我是否真的专心练功了,是么?我知道,你其实想打的人是谁,我身体里既然流着那贱人的血,你打我,也是应该的……不过你既然恨他们,那为何偏偏现在还要在意那个背叛你的混蛋呢?我比他好,因为我虽然长得有几分像他,但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你知道的,只要我活着,永远都不会!!” “住口!”邀月劈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无缺便摔在了地上。邀月压住怒气,缓缓道:“孩子,你想太多了,我平日里没有杀你,只是觉得……那样死,太便宜了你,也太便宜了你爹和你的兄弟。我留下你,只是为了明天,你若贪生怕死,心有不甘,那干脆明天在上场的时候就换另一个你出来,让他决斗好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说不定,还会更有趣……” 坐在地上的无缺,捂着脸忿忿道:“结果都一样?怎会一样?另一个?你不要指望他,你以为他死心塌地护着小鱼儿是为了什么?这事情……我猜他八成也是知道的。月儿,你别被他骗了。就算这事情他不知道,我猜他也是不会忍心去杀他那个朋友的。这贱人武功不行,却比谁都会装傻。瞒着我,骗着你,不知做出过多少阳奉阴违、背叛师门的事情!我每次和你说要多防着他些,月儿你总是不听,以为我只是在吃醋说他的坏话?” 邀月皱了皱眉,无缺见势继续告状道:“真的,好几次我差点被他拖累死!这家伙根本就只会坏你的好事。吃过几次苦头之后,我已能猜到这吃里扒外的家伙现在在想些什么,他成天都在等着机会跑出来,然后一头撞死,让人不得不防。上次在天外天那老鼠洞里,月儿你耍性子非要我放他出来,你不知当时有多凶险。他若不是忌惮着不合四人之力破门,江小鱼也会难逃活命,那家伙恨不得见上自己兄弟一面就自尽了。不用等到明天,月儿你猜,现在我若是放他出来,他会不会就在你眼前自尽?!” 邀月片刻惊诧后,俯下身子拍了拍无缺的肩道:“如此说来,果然还是你有良心,你若明天依计行事,也真算我没白疼你一场……” 无缺见月儿就在近前说着软话,终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近乎撒娇的搂住了月儿的脖子嗔道:“你要报仇,折磨那两个人还不够么?再多折磨一个,又能带给你多大的好处?我可以替你杀他们,折磨他们,你想怎样,我都依你!留下我,你不会后悔的!难道你真就那么喜欢呆在这陵墓一般寂静的宫殿里,一个人度过每个漫漫长夜么?你的武功很高,命会很长,这样的长夜,会多到没有穷尽,多得你自己想数,都数不完……不过,只要你愿意留下我,我便会一直陪着你,尽心尽力的服侍你……” 邀月并没有挣脱无缺的怀抱,只是冷冷的做出了她最后的决断:“白费口舌,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了。想捐躯还是想伏法,悉听尊便。不过……你若是肯乖乖听话,我便会永远记着你的好。” “永远记着我的好……”无缺几乎绝望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光,“永远记得”,这件礼物他似乎很想要,也许,这会成为他从月儿这里借来却不需要还回去的唯一的东西。 邀月见他被哄住了,便肯定道:“对,永远记得。” “好……月儿,无缺明白了。”无缺玩味着“永远记得”这四个字,无力的松开了月儿,叹了口气,竟转身站起,径直向门外走去。 “站住!你想逃么?!”邀月抬高调门喝了一声,她知这个无缺心智不定,言语中已透出杀气。 “逃?呵呵。”一线生机已然泯灭,无缺苦笑道,“放心,我还没那么糊涂,我是逃不掉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明天在约定地点,我会出现,而且,我会听你的话……” “那就好。”邀月宽了心,又思索了一下,道:“明天要是江枫顾着江湖面子不愿先动手杀你,你便需要逗他出手,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无缺自信的阴笑道:“简单,杀完江小鱼便直接去杀江枫,和上次一样,再不行就大开杀戒,去杀些旁人,让你一定亲眼看到我死在他的剑下。这个做法,你满意么?” 邀月点了点头,道:“那……你现在去哪里?” 无缺回头幽怨的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今晚,是最后一晚,我本来是想和月儿你好好过的,但……既然月儿你那么喜欢一个人呆着。那不如,就从今天开始习惯习惯吧!” 邀月听他说话还带着些怨气,也不阻拦,只是吩咐道:“我信你,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想必是不会反悔的。想透透气,就出去透透气吧,记得不要误了明天的时辰便是。桌上的东西,带走,送你的。” 桌上的东西?无缺打开桌上那个长形的盒子一看,一把青幽幽的短剑——碧血照丹青。 无缺见此剑竟大笑了起来,他拿起这把剑紧紧的抵在胸口,就像抱着自己的情人。 邀月冷笑道:“你可认得此剑?可还喜欢?” 无缺嗤了一声道:“月儿,你考不倒我。这剑,也算是宝兵器了,碧血照丹青,不就是那把有名的“自寻短见”的短剑么?月儿你难得送我一样东西,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毒针还是□□,我都喜欢!你也无需送这个来提醒无缺,明日……我必会如你所愿!”说罢似是一刻也不想在这房里呆了,提起那把剑,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87 月满无缺 夜色苍茫。邀月望着无缺消失在这夜色之中的背影,有些若有所失,刚刚恩断义绝的气势转瞬间便已消失殆尽。她独自坐在床上,暗问自己:最后一夜……从明天起,真的要适应没有无缺的日子么?一声轻叹,她在心中自答:一时之间,也许会有一些不习惯吧,不过总会慢慢习惯的。把他捡回来,究竟是不是一个自讨苦吃的错误呢?一念之差,如果不是二十年前那心血来潮的决定……自己这些年来的日子,也许会清静无为上许多……不禁陷入了回忆的沉思中: 那一年,她寻着江琴给她指的路线找到了江枫和月奴栖身的草庐,还未进屋,便听到了一个男婴强而有力的啼哭声。 那贱人生孩子了?!邀月冲进屋观瞧。找到了,确实生了,月奴身旁躺着一个湿乎乎、血淋淋的男婴,连脐带都未来得及剪断。这对狗男女已然有了贱种?!有些蹊跷的是,月奴这贱人的身旁居然没有别人?她竟然是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的? 与此同时,满头大汗的月奴也吃惊的瞧见了邀月,咬着嘴唇,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却已完全没有力气开口求饶。 哈,贱人,你也有今天,既然这孩子你生下来不易,那我就在你面前将这小畜生杀了,哭死你!邀月得意的瞪了这贱人一眼,掏出一把镶珠的匕首,手起刀落,便刺向这婴儿的咽喉!月奴吓得连魂都快掉了。 就在此时,另一声啼哭从月奴身下传出。邀月一惊,那出手的一刀便扎歪了,只在婴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婴儿放声大哭,两个哭声交相辉映。 还有一个么?邀月走近前去观瞧,果然,还有一个,这贱人生的竟是双胞胎?而且还是连脐带都连在一起那种?一对贱种!好吧,一个两个都是一样的,都去死吧,让你们在这贱娘面前,立时化作两团肉酱! 贱人,贱人?邀月回眼看月奴,却见她业已血流一地,面色惨白,惊恐的圆睁着双目不动了……摸了摸鼻息,已然断气。她这么快便死了?邀月很是不爽,自己没能亲自手刃她,竟连杀她的孩子们,也没让她亲眼瞧见?怎能让她死得如此便宜?!这两个贱种,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痛苦,若现在杀他们,便直接去和那贱人团聚了,似乎也很便宜…… 对了,有办法了!有办法向这对狗男女报复深仇大恨了!这贱人虽然生的是双胞胎,但这事情本就不算太常见,现在四下无人,更是没有人会知道。如果自己留下一个,把另一个带回去抚养,便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出世的孩子原本有两个。先出生的那个孩子,脸上多了那么一道刀伤,想来以后长得与自己的兄弟是不会一样的了,脸上有一道疤,以后也好辨认。自己带走的孩子,将成为今后对付江枫父子最有力的武器,好好培养这个贱种,让他们去尽情的厮杀吧。无论谁亲手杀死了谁,都将让他们后悔痛苦终生!让月奴这贱人的魂魄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这个机会是上天赐给我的,岂可错过?! 邀月留下战书,用匕首戳在桌上。把这两个血淋淋的孩子,仔细洗干净,脐带剪断,包好。这种事情,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孩子,可爱的孩子,如果他们是我的,该有多好?邀月暗自神伤,为人母的喜悦,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尝到了,而这贱人,却替枫哥偷偷生个两个孽种?!死有余辜!我要让你们一生痛苦,来替你们的贱娘还债! 往事历历在目,邀月不禁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外面似乎下雪了,无星无月。她只记得自己把那个脸上没有伤的孩子带回宫的那个夜晚,天上,是有一轮满月的。月满无缺,邀月口中念道,就叫他无缺吧,花无缺。宫中繁花似锦,此情此景,花好月圆,人,却是永远也不会再团圆了,好讽刺的名字。 孩子被带回宫,安顿下来,有一件事情却令邀月稍稍感觉有些意外,就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临时起意,定了这个计划,枫哥真的会默许了,很听话的信守二十年约战的承诺不来找她。她原以为,以枫哥的性子,过不了几天,定然会上门来给月奴那个贱人寻仇的。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他,居然没有来?不仅没有来,不久之后居然自己刻意去找,都找不到了,父子二人从此销声匿迹。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都死了么? 失去了江枫的消息,邀月心中没有了着落。在这移花宫里,任何一件曾经属于过江枫的东西,她都已经砸个稀巴烂后丢掉了,除了一件,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要杀掉么?暂且留下吧,起码留到确定那两个人已死之后。 时光如梭,无缺由哭到爬,由爬到走,由牙牙学语到习文学武的过程,邀月全都看在了眼里。她一度曾刻意不想见这个孩子,把他支派到最偏僻的殿里,就当他不存在,眼不见心不烦。但没过几天,她便发现自己错了,这孩子不在眼前,自己心里依然会冒出很多杂念,而变得心浮气躁:这孩子,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偷懒躲悠闲么?替月奴养儿子,怎可以让他过得如此舒服?江枫父子若是没死,他那边的孩子若是很长进,无缺会不会敌不过而丢了自己的脸? 无缺的学业进境,邀月忍不住还是要过问的,宫人的回禀令她更加闹心:他很讨某个授业宫女喜欢?那便让那个不懂规矩的宫女消失吧。没有人教,他自己读书习武也很惬意?那便多让他修些功课,更充实一些吧。累病了?没用的东西,若是等不到那两父子出现,便病死了,岂不是令我前功尽弃?不管是真意还是借口,几番过后,邀月又把无缺召回来自己的身边,开始亲自严加管教。 这孩子在自己的身边,越长越大,看着他,邀月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恍惚。果然是父子,他……越来越像枫哥了,尤其是声音。变声过后,他的嗓音与枫哥的嗓音居然能有九成相似。有时候,她背对着无缺听他讲话,真的会把他错当成了枫哥。无缺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枫哥的气息,时不时会令邀月想起自己与枫哥当年的种种的美好……她知道这种事情是不绝应该想的,这些回忆对于自己而言是奇耻大辱,想起来就令人心烦! 更令人心烦的是,这贱种的长相居然越来越像月奴,尤其是眼睛,他眼中透出的温柔眼波,他笑时候的狐媚样子,简直和月奴一模一样!那贱人生的,果然一样是爱骗人的贱种!故作清纯,休想再让我上当!他笑的时候,自己好几次恨不得一掌就把他劈死! 不喜欢看他笑,那便看他哭吧。不知何时开始,邀月变得很喜欢看这个孩子哭,因为他哭时候的眼神,更像月奴。每当这孩子哭的时候,邀月心中便涌上一种无法言语的快感,仿佛看着他哭,就能感觉到那贱人的鬼魂在哭一样,这快感令她忍不住想再多折磨一下他,让他哭得更凄惨些。不过,这孩子渐渐不爱哭了,也不爱笑了,起码在她面前是这样。他倒是很聪明,看来他已经找到了规律:自己笑,师父便会让他哭,自己哭,师父便会让他哭得更惨。 如此教养,这孩子的性子越来越内向,脾气越来越硬,想让他哭,也越来越难。自从某次邀月一时失手,令这孩子险些丧命之后,她终于决定把冰心诀的心法传授给了他,以备万全。 七年前的一天,忽有宫女回禀,宫主要找的孩子,找到了。有人曾在恶人谷外,瞧见过一个脸上有疤的孩子,约莫十二三的年纪,和少主长得有几分像。那孩子追着一个小女孩出谷嬉戏了一阵,便又跑回恶人谷里去了。宫女捉回了一个出谷的恶人,一番审问后,那人招认:那脸上有疤的孩子?哦,他叫江小鱼,只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拜四大恶人为师。江枫……?!不知道!没见过,真的!完全没见过!不关我的事!饶命! 那恶人也是个臭男人,他在被灭口之前是如是说的。听此消息,邀月暗自多了些期待:好吧,虽然枫哥生死未卜,但起码另一个孩子还活着,手足相残的游戏,还是可以继续进行的。恶人谷,寻遍天下都寻不到,竟然会是在如此切近的地方?无缺这个讨厌的孩子,总算是没有白养,再忍他七年,就可以解脱了…… 88 彻底消失 又过了几年,邀月渐渐发觉无缺的性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经常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时而乖巧得令人不舒服,时而沉稳持重,而且他自己做过的事情,经常会不记得。练功走火入魔了么?明玉功果然过于阴柔,不太适合男孩子练?听脉象……似乎并无异状,问这孩子有何不舒服的地方,他也只是微笑着摇头。但由刚才无缺所言来看,也许,他是因为知道了小鱼儿的事情,才会心神不宁,而走火得入魔?不过,邀月当年却对这件事情并没太在意,他真变成了两个人也好,只是耍把戏哗众取宠也罢,只要他随时都肯听自己的话,便无所谓了。反正无论耍什么伎俩、玩什么花样,他永远无法取悦自己,无论他做什么,都只会令自己讨厌。 邀月原以为无缺扮作两个人的游戏,只是一时的,还因此狠罚过他。但她后来才发现,不是的,一个人做的事情,另一个人是真的不记得,而且这两个人性子的差别越来越大,时至今日,她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所以她便也慢慢习惯了分别给这两个听话的孩子下命令。 两个孩子。刚才耍小脾气跑走的,便是最听话的一个,也是最讨人厌的一个。因为这孩子,过于幼稚、过于粘人、也过于体贴了。有时候邀月觉得他体贴得就像一个宫女,甚至比宫女都还细心些。而且纵使如何打骂侮辱,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怕是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不仅不会表现出痛苦,反而会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微笑,这令人一看上去就很不顺眼!不过这孩子确实很长进,也很省心,自从他练成了冰心诀,就基本不用再去担心他的生死,而是可以放手大胆的去拿他撒气了。他若是难受得过了头,自会用他自己的法子去排解。但有一点,邀月想漏了,随着冰心诀的炼成,这孩子做事的风格也越来越像自己,不禁有些后悔,照这样发展下去,他杀掉自己的兄弟之后,真的会痛苦么? 杀江小鱼这件事情,已不能够期待他了,只能期待另一个。 另一个……邀月果然还是宁愿见到另一个,因为他比较像个凡人,一个很安静、很善良、很老实的凡人。唯有从他那里,自己才能得到折磨凡人的快感,也还能找到些枫哥的影子……不能让他消失。既然他们彼此似是完全不知道对方经历的事情,那么,这个孩子出现的时候,便对他稍稍客气一些吧。 在这移花宫里,邀月与这孩子朝夕相处,便觉得枫哥从未离开过自己。二十年杳无音信,枫哥他……已经死了么?为何每次自己一想到他已死,便想召见无缺过来陪自己呢? 无缺终于长得足够大了,命令那个平凡的孩子去杀江小鱼之后,他竟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江枫,还没有死。居然没有死!江枫!你这负心的臭男人,没有死,却不出现?本宫这二十年无一天的宁日,你却在优哉游哉的专心练功?好吧,让那个平凡的孩子跟着小鱼儿慢慢的找吧,等他们情谊变得更深厚些,再迫使他们相杀致死,就死在你江枫的眼前!令你痛不欲生! 二十年了,邀月几乎天天都在幻想着这父兄相残的种种情景,从天外天出来的这三天里,更是如此。她想象着江枫知道这真相后痛苦和悔恨的表情,他会变得一无所有,想起来就令人痛快不已。月奴的鬼魂若是也能看见,她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但,之后呢?邀月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只要一想到江枫的痛苦,就兴奋得想放声大笑,这似乎已经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快乐了。而刚才无缺所说的“漫漫长夜”,却似真的让她从这种狂喜的期待中抽离出来,有了些许落幕后的空虚感,让她有了一丝犹豫。 要放了他么?……不!不可以再被这贱人生的贱种诱惑!苦等二十年的心血,绝对不能白费!放了他?就凭他这两句另有所图的甜言蜜语么?当年枫哥又说过多少甜言蜜语呢?到头来还不是……江枫!你让本宫如此痛苦,我又岂可轻饶了你这个臭男人! ==== 夜。龟山顶上,狂风暴雪。 无缺从玄武宫里跑了出来,身上仍只穿了那件白麻衣衫。他狂奔向山顶,山顶上风雪大作。 在这风雪之中,他不觉着冷,反而觉着很热,热得快着火了,即使是这暴风雪,也浇不灭他此刻胸中的怒火。 他挥动银扇在林中胡乱的砍着些什么,所到之处,枝叶折断,树木歪倒。寒风如刀般割着他的脸,但他脸上的泪水却没有被冻住,因为,根本就没有泪水。 他,是不会哭的,此刻即使是想哭,也流不出半滴泪来。也许……眼泪这种无用的东西,已被那个窝囊废全部偷走、全部都用光了,现在才会半滴也没有么?那窝囊废才会流的丢脸玩意儿,自己根本不稀罕要! 他,没有眼泪,他有的,只是即将喷涌爆发的恨。他能恨谁?恨月儿?月儿只是太痴情了,为了江枫这个人渣心碎这么些年,真的很傻,很不值。明天自己死后,江枫若是盛怒之下来杀她,她真的会狠心下手杀江枫么?江枫若是杀不成她,她真的会退隐江湖,一个人面对那数不清的漫漫长夜,夜夜锥心刺骨的想着那个她恨的人,暗自流泪么?连一个发泄对象都找不到。 “傻瓜,为何这么作践自己,留着我给你做伴有什么不好?!”无缺在雪地里对着风雪嘶吼,话一出口,血又从口中顶了出来。 五脏六腑,如火烧般的疼,早在苦求月儿之时,那内伤便早已冻不住了,但他旧伤复发,是绝不会让月儿看出来的,不可以让月儿看出来,自己竟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无缺擦干自己嘴角的血迹,对着山林狂吼:“为什么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听你的,可你最终……还是不要我?!这究竟是谁的错?!”除了风声之外,他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个无缺,完全不擅思考,他只能在狂乱思绪中笨拙的替自己找答案:月儿的错?不,不可能是月儿的错,不是月儿的错,那会是谁的错?那贱人的错?可她已经死了,自己即使是想报仇,也无法再杀她一遍。对,都是那对父子的错!没错,江枫,这个令人嫉妒的老家伙,明明拥有这世上所有男人都得不到的爱,为什么他却一点都不珍惜呢?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该有多好……如果我没有小鱼儿这样的兄弟,该有多好!若是他们当年便全死光了,该有多好!若真如此,月儿她会不会正眼看我一眼?会的,一定会的! 无缺现在只想把这两个人从世上完全抹杀掉,最好让他们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他的怒火似乎要把他所有的理智都烧掉了。消失!让他们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刻也等不了了! === 一弯血色的新月,亮得刺眼。周围白雪皑皑,那雪,也亮得刺眼。 这里……是哪里?小花惺忪的张开眼,觉着在这刺眼月光的照耀下,被积雪覆盖的一切事物,也都变得刺眼起来,令人无法直视,只能眯着眼,依稀认清它们两层重影的轮廓。 小鱼儿……他似乎就在附近?小花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在这刺眼月光的映衬下,那高高的树上,朦朦胧胧似是挂着一个人。 不,那已不是人,而只是一具尸体了。 那尸体被一把利剑穿胸而过,剑尖戳进了高高的树干。 那尸体上上下下有千百条纵横交错的割伤,皮开肉绽,左臂和右腿几乎已被利刃切断,骨头外露,只留了一丝筋肉还使残肢连接在身体上。那残肢挂在躯干上随风摇摆打转,而血正顺着那些伤口往下流,从脚尖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上。那尸体睁大了双眼,眼神中带着无比的恐惧和一丝的不解。 不会!那不会是小鱼儿! 89 十五弱冠 小花脑中嗡嗡作响,他呆立在那,木然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低垂下来,再也不敢抬头。他只看到树下的地上扔着的一把带血的铁扇子。 不要再骗自己了,是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就算眼睛瞎了也依然能感觉得到,那确实是小鱼儿。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 小花想单足点地,飞身掠起,把那尸体从树上放下来,却觉浑身除了颤抖之外已使不出半点力气。他向前栽倒在雪地上,脚似千斤重,连挣扎着重新站起身,都做不到。 “你再醒来的时候,一定还能再见到我。”自己昏倒前小鱼儿才刚说过的,他的声音似还回荡在耳边,这便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么?“再见”,便是以如此的方式再见么?!“信我你便不会死”,所以,死的人便是他么? 两行清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是梦,一定是梦!小花仍抱有一丝幻想。 五脏六腑的一阵绞痛随之而来,好疼,如此之疼,我居然还是没有醒?不是梦,竟然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小花悲愤的刚想开口问天,却被一阵胸口的钝痛和腹部的绞痛完全击倒了。痛彻心扉,肠子都要被搅出来了,他浑身痉挛,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用力捂住口,跪在雪地上缩成了一团。 一阵干呕,鲜血从那捂住口的指缝之间流了出来,而眼泪也随之喷涌而出。 他用力提了两口气,想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动,却又是一阵干呕,新喷出的血顺着指缝从手腕一直流到了袖口里。眼泪,根本止不住,泪水流到了他的手背上,已和鲜血溶成了一片。 他牙根咬碎,嘴唇咬破,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响,痛苦的趴在了这冷冰冰的雪地上,却还要拽住地上的荒草,努力挣扎着想爬到挂小鱼儿的那棵树下,却抖得连爬,都快爬不动了,只能在这无声的痛苦中徒劳的挣扎。 一串轻盈的足音,袅然而至,一阵兰花的幽香,沁人心脾。恍惚间,小花感觉到一双轻柔的手,将自己扶了起来,揽入了她的温柔乡之中。 小兰?小花无助的抬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朦胧之中,那永远都惹人怜爱的清澈眼波里,已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只剩下心如刀绞的伤怀。 “怎么了?你要不要紧?”小兰的声音是如此的空灵,如此的体贴,如此温暖,但此刻却只会令小花更感内疚,内疚得想死。 “想哭,就哭出声来吧,哭出声来会好些。”空灵的声音见他不答,再次安慰道,仿佛一位宽恕罪人的女神。 小花胸中的悲愤之情早已超出了极限,他听到这一句,仅剩下的一丝坚强也已被彻底击垮,他再没力气压抑自己的感情,一把扑到了这温暖的怀中,与她抱头痛哭起来。 哭,不再顾忌任何人的耻笑、疑心或怪罪,丝毫不再掩饰内心情感的嚎啕大哭。小花记事以来,第一次毫不避讳的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深夜山谷中的鸟儿都被这哭声惊走了几只。那温柔女人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这呕血哭泣的男人浑身震颤,几次几欲气绝昏倒,却又勉强支持着自己的神智,不给自己任何一个昏倒的机会。小兰只觉得小花的手紧紧的捏住了她的肩膀,捏得是如此之疼。 已经迟了,不可以再等了。小花的声已嘶哑,泪水已哭干,那红肿的眼睛之中竟冒出了几分杀气。他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用纯黑的双眸自责的望了一眼面前的铁心兰,牙一咬,猛然从腰间抽出了那把碧血照丹青! 剑……呢?小花还未来得及用此剑做任何事情,却感觉手中一空,小兰……她把剑夺走了么?她还是不想让我死?我已经迟钝到连小兰都可以夺走我的剑了么? 女神般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你这是做什么?!”话语中透着些慌乱和焦急。 听这声音如此问,小花痴痴的抬头,去望那高树上的尸首,红着眼眶哽咽道:“他死了。我答应过他的,若死的人是他,我必替他报仇……”说完又已泣不成声。 “替他报仇?你看见他被杀了?你知道那仇家是谁?”那声音试探着问。 小花眼中带着杀意,忿忿道:“是谁?除了那个丧心病狂的我,还能有谁?!猪狗不如的禽兽!为了痴心妄想的跟着那个邀月,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杀?!而且手段还如此残忍!”说着又扫视了下四周,怒道:“这里……明明不似比武之地,决斗之期还没有到?难道,他连等到比武之时再杀自己的兄弟,都等不及么!!!” “亲兄弟?小鱼儿是你的亲兄弟?”那声音吃惊的问。 小花见亲人已逝,万事皆休,泪珠又滑落了下来,心碎的坦言道:“是……我和小鱼儿是双胞的兄弟,当年娘亲生的是双生子。邀月留下了小鱼儿,但是却带走了我。她定下毒计,想让我们成人之后骨肉相残,终生痛苦。她,她终于得逞了……” “天哪!原来如此!”那飘渺的声音似是大惊。只这短短的一句,一切一切的疑团,都似乎解开了,这千头万绪,似乎都连接了起来。 “你确定么?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飘渺的声音却还是想知道这消息的确切性。 小花痴痴答:“我……我听邀月说梦话的时候讲的,人越是想隐藏秘密,心里却越是有说出来的冲动,不是么?” ======= 小花事到如今,仍只用“说梦话讲的”一句带过,而不详述,是因为有些事情,他非常不想让小兰知道。这些事情,他不希望这世上的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小兰和小鱼儿。他希望小兰和小鱼儿,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而自己面对他们时的样子,也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虽然那仅仅是自己很少有的表情。铁心兰和小鱼儿永远都不会知道,在移花宫里的花无缺,是个什么模样。花无缺得知自己身世秘密的那一刻,又是个什么情景。 泄露天机之时,正是在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无缺人生中最糟糕也是最美好的夜晚,他不愿意回忆、却忍不住千万次回忆的夜晚: 那个月圆之夜,是小鱼儿的十五岁生日,自然也是花无缺的十五岁生日。那日午前,师父为他举行了冠礼,本应二十岁弱冠的,十五岁便行礼,似是要他知道,从那一天起,他就是一个大人了。入夜之后,有宫女传令让他沐浴更衣,然后去宫主的寝宫侍寝。侍寝?无缺被惊得一愣,他之前完全没被告知会有这种安排。但,这既然是宫主的安排,便是无可商量的决定。他能做的,只是一语不发的执行。 ……二更已过,无缺静静的候在寝宫的窗边,等待着姗姗来迟的邀月的驾临。邀月的决定,他从来就不能问“为什么”,置疑便是大不敬,但她越是不让问,无缺便越想知道。夜色撩人,他对着这满月,千般疑惑在心头:师父……她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呢?我尊她敬她,视她如师如母,难道,她并不仅仅把我当作她的徒儿么?不当作徒儿,而是当作一名男子?她似乎对世间一切的男子都恨之入骨,但……她为何偏偏要收我为徒?现在又为何会突然想要我呢?能看出来,她有烦恼,她有忧愁,她有痛苦。难道,她认为……我可以帮到她?我又如何能帮得了她?如果与我行房中之事,能带给她一丝慰藉的话……那即使是舍弃自己一切的骄傲,应该,也还算是值得的吧。事已至此,既然这是她的决定,那我,从此就一心一意的待她便是……就当是为了报恩。 邀月,终于来了,满颊绯红,依旧美若嫦娥。移花门规,酒不沾唇,师父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为何她此刻身上却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呢…… 邀月目光游离的看着无缺,但……无缺在师父的眼睛里,却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仿佛她看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在看一个她深爱的人,和两个她痛恨的人。 沉默。无缺事先并未被教化过任何相关的礼数,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只低头等着师父吩咐。 邀月没好气的问:“你……还没走么?怎么现在还赖在这里?你不是说你走之后,便再也不回来了么?!” 无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作答,邀月又细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脸,似是很扫兴,丢了一句:“去,躺下,把你自己那讨人厌的脸遮起来,别让我看见。” 90 为你而生 之后在床上的那一段,无缺的记忆已完全变得含混不清,辨不清真伪了。他只记得那夜邀月的兴致很高,时而暴戾如罗刹,时而又柔情似水,只听到她时而笑得很疯狂,时而又哭得很伤心。被她摆弄得生不如死,无缺虽不是第一次,但以此种方式,生平却还真是第一次。 摆弄过后,邀月心满意足的睡了。无缺解下蒙在自己脸上的东西,不解的看着枕边人紧蹙眉头的睡脸。一滴泪,从邀月的眼中划落,她在思念着谁么?无缺想伸手过去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就在此时,她在梦中深情的喊出了江枫的名字,而接下来,无缺听到了他今生都不应该听到的秘密。 “师父把我当作什么”,这从小就困扰着无缺的问题,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无缺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明白了邀月对他身上常年施加的“严格训练”,是为了什么,知道了她亲手责罚他时那眼中迸发出的怒火,是源自于谁,她不允许任何一个接近他的宫女生存,是要防着谁,她偶尔为他绽放出的纯真笑颜,是把他当成了谁,她难得的些许温柔又是对谁,她有时命令他私下唤她的小名“月儿”,又是想听到谁的声音…… 什么成大事苦其心志,什么严师高徒,什么期望很高,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此时此刻,无缺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如何勤学苦练,如何恪守本分,如何委曲求全,如何乖巧体贴,如何逢迎讨好,都是徒劳无功的。他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从生到死只不过是一个被玩弄的对象,像一个被摆弄的木偶,供人消遣发泄,供人设计情节和对白而成为英雄或者死掉,最终被玩厌之后被随意丢弃在什么地方。只不过这个木偶被教会了冰心诀,任人怎么折磨得不成人形,那副皮囊总是会回复完好如初的状态,不会变得有任何的瑕疵,有碍观瞻罢了。 这些年来,他抱着一线希望承受一切“考验”,总以最善良的好意去理解师父的一切言行,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会做得足够好,能够被师父所承认。但这一切努力最终得到的,却只可能是这一种结果? 够了,我受够了!随着这一线希望的消失,无缺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让她报复江枫而解气么?她教给自己骄傲,却仅仅是为了以各种方式践踏?教给自己武艺,却仅仅是为了用它来杀自己的兄弟?教给自己守孝悌,却只为让自己背上弑兄的罪孽?他要永远重复着被砸烂、被修补、被梳洗干净、被摆在一个她希望自己出现的地方,等着下次再被她砸烂的过程么?直到他杀掉兄弟之后变得终生痛苦的那一刻为止?自己为何又要让她称心如意? 不会让你再把我砸烂了!我要把自己砸烂!让你无论如何修补,都补不好!无缺陷在自己绝望的思绪之中,似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寝宫门去的,他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到青云峰的崖边上的,他也不知道当时如果不是恰好遇到小兰,自己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 在青云峰月色的映衬之下,小花回头看到铁心兰的时候,就好像有一种忽然从噩梦中惊醒的感觉。 这姑娘……她叫住了我,劝我别想不开,她想帮忙……她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她笑了,她居然敢笑。好美,这个姑娘笑起来真的好美。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光彩照人,小花从未想到,这移花宫之外的女子,居然是这样一种生机勃勃的存在。她的每个神态都是如此的鲜活动人,似能让人忘记世间一切的烦恼,就好像刚从池中钓上来的一尾锦鲤,而相形之下,那些宫女却像是已被开肠破肚炸好、被整整齐齐排在一起的炸鱼,就和自己一样。 她讲了一个很符合小花此刻处境的笑话。她逗他笑了,她还说他笑得很好看,她透亮的眸子告诉小花,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不掺一点假。她把他暂时从刚才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关怀一个她素不相识的人,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此生……竟从未被如此关怀过。小花甚至有些怀疑:她偏偏在此时出现,会是上天派来给自己的么?如果上天,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话…… 她叫……铁心兰,很巧,与那个因自己而死的宫女重名,本来要送给兰心的簪子,自己还带在身上,留着也是伤心,送给她吧。她脸红了……原来女孩子脸红起来,这么好看。她爬这么高,就是要采草药给她爹治病?好孝顺的女儿…… 坠崖!铁姑娘坠崖了?!小花未能赶得及救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我为什么会把她留在那个悬崖上?为什么不找个更周全的地方先让她躲起来?又是一条人命,这宫里女人的生生死死,其实小花见得多了,但这一次,令他格外的痛惜。 遣走了那些宫女,小花继续站在悬崖边,眺望着小兰跌落的方向,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仍在犹豫:要随那位铁姑娘一起下去么?她救了我一命,却又被我克死了?果然,稍稍对我好一点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有过好下场,我留在这世上,完全是一个祸害。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对于此刻的小花而言,仍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诱惑,只要飞身一跃而下,一切烦恼和痛苦,都将烟消云散…… 不!经过邂逅小兰的这一节,小花已基本冷静了下来。他认为此刻就自尽,是非常不智的:这世间……也不见得是完全的无聊,自己还未曾出过移花宫,移花宫外面的世界,自己还从未见过,比如刚才的那位铁姑娘。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很有趣吧,每夜的梦中之人,虽然辨不清面目,但料想便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兄弟?看他也似刚才的铁姑娘一般,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定是个有趣的人,不由得很想见他。况且,自己若是就此死了,邀月会怎么对付他呢?是会派人去恶人谷杀了他?还是把他捉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继续整日折磨他出气?不知道,都有可能……这个真相,只要自己佯装不知,邀月暂时应该是不会动他的,他起码还可以在恶人谷开开心心的再活上五年吧……也许,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己凭一时之气一死了之,便要在此时就断送掉他的一生么?做人岂可如此自私? 邀月,每天还必须要面对她……铁姑娘骂得不错,任她在人前飞扬跋扈又如何?呵,在我花无缺的心里,我只当自己娶了一只母猪罢了! 还有五年。小花对着那满月,暗暗的思量:不算短,也不算太长,等待固然令人煎熬,却总比没有可等之事,要强上百倍了。 从那天开始,小花便只剩下一个生存目标,活下去,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活下去,起码要活到能见到他的那一天。要学更多的东西,让自己变强,不动声色的找到对付邀月的方法。 在这困境之中,一件更不利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小花渐渐察觉到许多怪事,自己的记忆经常会残缺不全:起初,他只是在接受“训练”的时候经常仅仅记着前半段,转眼便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里的床上,当时还只当自己是晕了过去,并没有在意。过了几日,自己某夜被师父传诏去侍寝,进了寝宫之后便完全不记得当晚发生过什么事情,这就不能用晕过去来解释了。后来事情越发蹊跷,连续几次,他会猛然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有时候是兵营,有时候是妓院,有时候是山寨,周围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满地鲜血,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这些人又是谁杀的?完全摸不清头脑。种种怪状,究竟是为何?师父那边是不能问的,也许可以找几个宫女问问?虽然她们大多也是惊恐的摇头,但总会有两个心软好说话的,愿意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少主一个明白吧…… 91 见色忘友 终于,小花知道了这些怪事的答案,自己之所以会记忆残缺不全,是因为,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身体里有了另外一个人。他替自己承受训练?他替自己侍寝?他还替自己杀人?死掉的宫女生前说,那人出去杀人虽然是在执行任务,但出任务的时候,他常常会把臭男人的家人也一起杀掉。此外,他在被宫主责罚之后,偶尔也会出去…… 此等身体不由自主的状况,后来竟愈演愈烈,有时小花只要一听到侍寝的传诏,便感到心脏一阵狂跳,接着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人……难道他喜欢师父?小花隐隐感到这个新出现的自己绝对是一个敌人,一个不得不防的可怕敌人。呵呵,在这宫里,自己已经需要防备所有人了,没想到,还要防备着自己! 时刻防备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有时候小花甚至会有些嫉妒另一个自己,听宫女们的叙述,那人除了喜欢邀月、喜欢练武之外,似乎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郁闷了就杀人泄愤,活得如此简单写意,这些……都是他无法做到的。他不能什么都不考虑,必须替自己和兄弟周全的考虑,任何一步都不可以走错。他需要找些信得过的、能出宫的宫女替他做一些事情,虽然这样很有可能给她们带来杀身之祸,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慢慢的,小花有些习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了。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问宫女们今天是什么日子,如果发现自己睡了好几天,便问问自己这些天都做过些什么。那疯子占用了自己大量的时间,不过有那疯子在,自己确实可以少受不少的罪。自己深恶痛绝的事情,那疯子却似乎很喜欢,总是侵占自己的身体抢着做,但反过来,那疯子似乎也很喜欢把自己丢在一个惨不忍睹的现场便跑得无影无踪了,令自己倍感伤心自责。他故意让我看到这些,让我痛苦?这表明……他很恨我?和邀月一样的恨我?这个敌人似乎很强,只要他喜欢,随时都能夺走我的身体?小花不久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小花曾尝试着劝那疯子弃恶从善,睡前在自己手心里写:“滥杀无辜,无趣之至。及时罢手,回头是岸。”但他再醒来在手心看到的答案却是:“你去死吧!和那群贱人一起去死吧!再敢多嘴半句,我便把你知道秘密的事情告诉月儿!”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小花只写下:“尔等若敢轻举妄动,必惹杀身之祸。”便再未与他互通过有无。 “不要辨认我是哪一个,尽量离我远一些。”小花如此命令自己身边的宫女,她们很听话,她们也很懂。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4节 表面上,小花仍旧在温驯的接受日复一日的严酷训练,但他的心中,却逐渐滋生了一种无法遏制的叛逆冲动。逃出去!永远不要再看见这个比鬼还可怕的女人!不管能逃出去几天,不管被抓回来之后会被怎么样。出逃,他冲动的时候曾经试过一次,但还未等有人来抓他,一觉醒来,那疯子就已经把自己又带回了自己的房里。 要不要孤注一掷,和她同归于尽呢?望着邀月熟睡时那毫无防备的睡脸,小花时不时便在想这最后一步棋是不是应该走。为母亲报仇,帮兄弟保命,也为自己报仇,洗刷这无尽的痛苦和屈辱,就算搭上一条命,自己其实还是很有赚头的……能成功么?自己完全没有把握,但他有把握的是:如果失败了,自己和小鱼儿,立时便会万劫不复! 忍,他决定还是忍上一忍,等上一等,等几年后那个机会出宫去和他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再决定到底该何去何从…… 等,对着月亮等。在宫女们的眼中,少主大人通晓的技艺似乎很多,但没有一个宫女知道他真正的爱好是什么,他真正的爱好便是在宫主深夜熟睡之后,站在青云峰崖边上眺望远山。因为他知道,在那两山之间看不见的山谷里,住着谁。恶人谷,移花宫人的禁地,那里面的人,都很厉害么?小鱼儿……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也很厉害么?他若是叫江小鱼,那我应该叫什么呢?他是鱼,我便是虾么?他是瑜,我便是瑕么?不错,瑕,比无缺什么的名字好听得多,也很适合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发疯的疯子……那疯子……真爱邀月么?若他的人和心都完完全全都属于邀月,那我呢……我的心可不可以属于我自己?我出宫之后,会不会也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呢?不需要她很优秀,只需要……不知道,反正像铁姑娘那样的,就很好……小花每每在那山峰上对着月亮发呆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会充斥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露出自己真实的表情。他喜欢如此漫无边际的发痴,因为只有在此时,自己的灵魂似乎才是不被束缚的。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小花在青云峰上等到了一个好消息,萍姑带回来了一个稳婆,她告诉小花,月奴其实是难产死的。父亲和邀月其实并没有杀妻之仇?自己和邀月也没有杀母之仇?太好了。虽然父亲仍旧是下落不明、音信全无,但如果他还未死,也愿意与邀月冰释前嫌的话……也许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自己和小鱼儿便还有同时得到自由的可能?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忍耐就是值得的。不过……即使找到了父亲……他会信我么?无论这希望有多么缥缈,只要有,就要抓住它,让它变成现实。 近五年的时间,比小花想象中的还要漫长,但他终于还是等到了奉命出宫的这一天。很遗憾,恶人谷里,他找到了江枫的墓。怪不得爹没有来找邀月,原来,他已经死了,小花跪在墓前拜上了三拜,悲从心来。死者已矣,生者的抉择还摆在眼前。遵从邀月的命令,自己和小鱼儿两个人至少会死一个,谁死好呢? 小鱼儿,找到他了,果然是个有趣的话唠,不过,看上去……他真的好弱,弱得似乎连三个宫女都对付不了,就算自己肯把命让给他……自己死后,他也是不可能逃得出邀月的手掌心的。但若要心狠的杀了他,选择自己继续活在宫里,终日对着邀月……似乎也缺乏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理由。 救命恩人小兰意外的出现了,她没有死?而且比四年前更活泼、更温柔,令人心醉,她会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么?在无名岛上,当小兰倒在小花怀里哭泣的时候,他史无前例的有了一瞬的头脑发热。铁姑娘在意的人,认为她什么都不是?她缺少一个认为她重要的人?她居然还问自己能不能一直陪着她?活下去!既然自己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那无论有多困难,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陪着她!保护她!江小鱼是必死无疑的,如果自己下不了手的话,就让那个疯子去做吧。他终于理解那疯子为何会毫无节操的对那女魔头痴迷了。原来遇到自己宿命中那名女子的感觉,果真能令一名男子抛下一切……小花暗暗鄙视自己,原来……自己也是个如此见色忘友的人。 ……看他死,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这感觉果然比死还难受。在那村子里,恍惚间听到小兰喊小鱼儿的名字,猛然见到小鱼儿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小花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几年来,这个男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已变成自己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如果他被我杀了……那我一个人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当年就…… 江枫未死,小兰这句话一出口,小花知道,她又救了自己和小鱼儿一命,自己和小鱼儿同时活下去的希望之光,又被点燃了。这个借口,足以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去旅行了。旅途中的每一秒都令人难以忘怀,开心,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开心。好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光,自己才真的是在活着。是他们告诉了自己,笑可以不仅仅是出于礼貌,而哭也可以不仅仅是出于疼痛。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江枫”,小鱼儿不会知道,他在进恶人谷之前的这句话,对于小花而言,究竟有多大的诱惑力。 ……必须找到江枫。小花拒绝得很犹豫,他发觉在潜移默化之中,自己已经被小鱼儿彻彻底底的给宠坏了。小鱼儿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宠的分明就是一只妖怪,一只熟睡之后随时都可能把他撕成碎片的妖怪!人,为什么一定要睡觉呢?如果自己能永远保持清醒,便可以让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被自己或别人伤害了。但是……就算自己可以彻夜调息打坐,时时刻刻都留半分神智来压制住那个疯子,只要是人,总还免不了会有被累晕、迷倒、灌醉的可能性的……小花经常在心中忏悔,如果自己还是个清醒而有良知的人的话,就应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和那个妖怪同归于尽的。青云峰、山腹洞穴、恶人谷、天外天,有足够理由自刎的机会太多了,但……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贪生怕死了呢?难道……又是因为放不下小兰? 92 结草衔环 ……原来小兰,她一直都是喜欢小鱼儿的,那个重要的人,指的就是小鱼儿么?若不是我从中搅局,他们也许早就在一起了。当小花撞见小兰和小鱼儿亲吻的时候,他瞬间意识到天命之时已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一个苟活于世的借口了。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自己帮他们解决掉那个疯子,然后让他们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这应该是最圆满、最令自己了无遗憾的结局才对! ……还未来得及自刎,便被小鱼儿发现了。小花在倒下之前,看见小鱼儿朝自己狂奔了过来。你又要救我么?你要救我,我很开心,但这次,你可不可以别再救我?求你!我已经完全没力气了,现在既没有力气自尽,也没有力气阻止你来救我…… ……那暗器果然厉害,刺得太深,失血又太多,已经完全没办法动了,可……这见鬼的白夫人,为何要让人死得这么慢?但凡这身体还留有半口气在,内伤或外伤都是奈何不了那疯子的!……没关系,还有一个法子。只要能撑着自己的半分神智,直到全身的血流干之前都不让那疯子占有这个身体,就一定可以成功的杀掉那个疯子! ……好黑,也好冷。我有没有成功呢?小花在弥留之际的幽暗之中,又站在那条无声流淌的河畔。河对岸那位辨不清面目的慈祥妇人,依旧在边哭泣边等着他。 “娘?究竟是不是你?”小花每每如此问那妇人,她都不回答。辨不清面目,小花几次见到这妇人都很想问:“娘,您的尸首在哪里?”但他不敢问,也问不出口,他自己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宫女回禀,在自己和小鱼儿出生的那间草庐旁,有月奴的墓,但是墓却早已被人挖开了。邀月!在爹走后,定是她把娘的尸首起走的,怎么对待娘的尸首……小花根本就不敢去想象。 那辨不清面目的女人,现在又在对岸苦苦劝说:“无缺,过来吧……扛不住了就过来吧,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为什么还要硬撑着受苦呢?一切都是我犯下的罪恶,你没有必要代他人受过。此生已矣,不要再留恋了,留恋也只是徒增伤痛而已。” 小花每次来到这条河边,都会听见这女人如此劝他,他每次都是微笑着回答:“您不要再等我了,先去投胎吧。我……我还有事情未了,等了了再过去”。但这一次,他终于答应了:“娘,儿子答应您!儿马上便过来,不过请您再稍稍等一等,我还在等人,等我把那恶鬼也拉过来,咱们便一起……” 此时小花在河边隐隐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小鱼儿?那时而调侃时而悲切的声音令小花肝肠寸断。但他知道,这一次,不可以再心软了。 对岸的女人听到那呼唤也落下了泪来,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但舍不得,又能如何呢?等来世……来世你还是有机会再和他们见面的,只是下次要再小心些,别再落到那恶妇的手里便是。” ……“我也陪你血流干……但我还没玩够呢!”,隐隐听到小鱼儿这一句的时候,小花的腿终于还是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的寻着那个声音方向走了回去…… ……似乎又没有死成?小花恍恍惚惚,对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经死了,完全无法确认。从那河边回来之后,他确认自己没死的时刻,便是在九秀山庄。他猛然看见小兰从高塔坠落了下来,却被小鱼儿接住了?然后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看来……那怕死鬼果然还是疗伤以求活命了,他似乎也知道了自己一心求死的决心?那天之后,便再也没给自己任何一个醒来的机会。 ……天外天,最后一次自刎的机会,自己为何又没有抓住?江枫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自己为何还有脸厚颜无耻的活着?没错,只要自己自行了断,杀掉那疯子,无论邀月是否把真相说出来,小鱼儿这边绝对是稳赢之局。小鱼儿,他让自己相信他的运气?运气这种东西,怎会可靠?自己为何会被软磨硬泡的又信了他?他一个人的时候,运气固然很好,但自己一旦与他在一起,他的运气似乎便不是那么好了。 果然,还是不行么?小鱼儿武功精进之后,果然还是敌不过那个疯子么?抑或是虽然敌得过,却不忍心下杀手,才被那疯子…… 贪生怕死,江枫说得一点都没错,都是因为我贪生怕死、只想着苟且偷生,才会让不该死的人死了,而不该活的人还活着!没错,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小花觉得,现在这个结果,正是对自己贪生怕死的最大惩罚! ===== 往事历历在目,一切仿佛都在昨天。小鱼儿死了,小花万念俱灰,思绪从辛酸的回忆中抽回。他止住了自己的泪水,却依旧无法抑制住自尽的冲动。 “不可以再贪生怕死了……此时不杀,便再没有机会亲手杀他了……”,小花口中喃喃念着,见铁心兰还在面前,便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小兰心想不妙,惊呼:“你要做什么?” 小花咬牙道:“无论那疯子如何作恶,我都能暂且姑息容忍,但惟独这一件,他连自己的亲生大哥都迫不及待的要杀,并且手段还如此残忍……!我岂可再留他的性命!!” 铁心兰哭着哀求道:“你不留他的性命,那你的性命呢?你不想一辈子陪着我了么?” 小花又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望了望那高树上面挂着的死尸,呓语般的道:“不……小兰,你选错了人,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本就不该是我。当年……你要是不曾好心来与我讲话,而救了我一命的话……如今小鱼儿便不会死,他一定……是可以陪你一辈子的。是我断送了你一生的幸福,是我害了你……” 铁心兰完全听不懂小花之言,她本还想劝慰几句,却猛然发觉,小花……他又伸手过来夺剑了。小兰想躲却已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中之剑被人夺了去。 小花踉跄着提剑站起了身,抬头望着高树上的小鱼儿,用颤巍巍的手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一滴泪滑落,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不行!”铁心兰失声喊:“别!别……求你!”那呼喊声撕心裂肺,令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不免心软。 小花听铁心兰苦求,忍不住还是张开了双目,又深情的望了她最后一眼,带着一丝不舍,含泪笑道:“我也求你……求你不要再拦着我了……花某知道,今生欠你的很多,但我欠他……我欠他的更多。这条命,我既已决心用来还他,便就……无法用来陪着你了。你我注定今生无缘,等……等来世……” “等来世作犬马结草衔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飘飘传来,如此戏谑的口吻,现在听来……竟不似人间能听得到的。 只见高高树上的那具尸体落下,身轻如燕。接着,那尸体开始着手把什么刀啊、伤口啊、假肢啊、狗血包啊,各种道具噼里啪啦的从身上往下摘,边摘还边问:“来世?来世复来世,来世何其多?若是来世咱们还是此种命运呢?你便还要自尽么?” 93 漏洞百出 小花顿住了剑,愣磕磕的瞅着那尸体自顾自的忙叨个不停,似懂非懂,便眯眼去看那尸体到底是谁……依然看不真切。那尸体见他一副半瞎的样子,便笑嘻嘻的走到小花面前。 小花傻傻的盯着这个朝自己走过来的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口中却已被人硬塞了一粒东西。下巴被人往上一顶,那粒东西一下肚,小花立时觉得头脑清醒了些,眼睛视物也清晰了些。 看清楚了,果然是他,原来……他是在假扮死尸骗我?!小花恍然大悟,他胸中那彻骨的悲痛,顷刻间已化成了无尽的愤慨。七窍生烟,他现在居然也第一次有了杀小鱼儿的冲动。 小花眉头紧皱,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江小鱼!你这个骗子!没人性的混蛋!我为你如此伤心,而你却教唆着小兰与你串通一气来耍我?!你……” 千万句埋怨的话,都因为小鱼儿一个紧紧的熊抱而戛然而止了。小花又被他如此的抱住,整个人又已被融化掉,头脑又已变得一片空白……由地狱重回人间的感觉,无非如此吧。 二人如此相拥着静默了半刻,小花终于稍稍缓过神来,用手摸了摸小鱼儿是否还有体温,仍是有点不敢相信的呜咽道:“你没死么……真的没死么?刚才和现在,到底哪一个才是在做梦……” 小鱼儿听小花仍是惊魂未定,把他搂得更紧了,在他耳边取笑道:“傻木头,看把你给吓的。我没死,老子怎么可能死呢?” 小花哽咽着笑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眼泪竟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小鱼儿耍帅笑道:“祸害留千年,你什么时候见我死过?” 小花扁了扁嘴,委屈道:“怎么没见过?……你可知道,在梦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我已经见过千百次了,而这次,我真的以为……” “真的以为噩梦成真了,是不是?”小鱼儿得意的笑道:“哈,这个噩梦,其实我也做过几次的,不然,怎么可能模仿的这么逼真?是你那兄长说走了嘴,告诉我小兰在坠塔时曾把你吓醒过,我便有些好奇,也想试试,看看我若是死了,是不是也能把你吓醒?所以就照着那个噩梦的场景,准备万全,找个帮手把那疯子引到这个地方,然后……” “你!!”小花的肺都快气炸了,他使尽浑身的力气把小鱼儿推开,红着眼,气短的指着小鱼儿的鼻子骂道:“这一路上,我日日为你提心吊胆、牵肠挂肚,而你居然憋着坏,存心算计玩弄我对你的感情?!!你简直……”他虽很想骂得更难听些,但骂脏话这种事情,他本就不在行,竟一时语塞,不知自己该从哪里骂起了。 小花狠狠瞪着小鱼儿,见他不敢顶嘴,还理亏的低下了头,便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有些后怕的训道:“……江小鱼,你怎么完全不听人劝?依旧只会搏命冒险?这个破计划,漏洞百出,凶险至极,根本没什么成功的可能!我若是不被吓醒呢?那兄长若是发现你是在装死,或者他即使以为你死了,还是想把尸体从树上摘下来,继续分尸泄愤……” “哗啦哗啦”,小鱼儿的摇晃着一只解药小葫芦,笑着答道:“所以我让那引路人,在引路的时候,顺便对那疯子下了一点点迷魂药,稍稍给他营造了些朦胧的迷幻气氛,让他既看不清东西,又使不出力气,更编不出谎话来……”他摆出“一点点”的手势,那神情简直贱到家了。 小花见这贱人在眼前卖弄,已快被气晕,他这才明白,刚才自己为何会如此恍惚,小鱼儿给他往嘴里塞的东西,原来是那迷药的解药。 小鱼儿见小花愤怒的眼神似是要杀人,也不敢再拱他的火了,只媚笑道:“你说那秘密,该我知道的时候,我自会知道,什么时候才该我知道呢?决斗之后么?你若是死了,便无法告诉我了。所以,我只有先死,才能让你告诉我,是么?我都安排好了,设好局,下好迷药,你若是能被吓醒,就让小兰过来套你的话,防着你自尽,若是不醒,就让张菁过来套话碰碰运气,若是还套不出话来,就把那被迷得手无缚鸡之力的疯子强行带走,慢慢让你或者他招供。再不行,我就随便找个尸首,把他易容成你,明天把这尸首往比武场上一扔,说‘花无缺深夜偷袭我,反被我杀了’,看看邀月会不会告诉我实情……” 小花听小鱼儿信誓旦旦的说着他的周密计划,说得头头是道,感到十分的无力,他的气势松懈了下来,晃了晃身子,似已无法支撑着站住了。 小鱼儿忙又伸手搀住了小花,望着他如纸般惨白的脸色,关切的问:“刚才哭得那么惨烈,旧伤复发得很严重?怎么样?” 仍心有余悸、已近虚脱的小花凝望着小鱼儿,带着些怨气的苦笑道:“耍死人不偿命的冤家……你还知道问我?骗我的眼泪,看我的狼狈相,很好玩么?你可知道,这一次……你可是实实在在的……玩掉了我的半条命……”说罢闭目皱眉,又把一口瘀血吞回了肚子里。 小鱼儿虽然还是故作洒脱的笑笑,但鼻头居然也红了,柔声道:“我知道你有伤在身,还这么吓你,害你为我伤心伤神,是有些残忍了。不过,我现在玩掉你的半条命,总比明天在决斗场上,你把自己的整条命都玩掉了,要强上许多倍吧。” 他怎会知道?小花在心中微微一惊。 小鱼儿见他如此神色,便笑道:“我怎会知道?你刚说‘这里不似比武之地’,我便很是奇怪。你明明在老鼠洞里便已经睡了,怎会知道比武的事情?莫不是你看爹与邀月讲和的可能性不大,料定咱们的一战在所难免,所以根本放不下心深睡,才尽力留了些知觉,朦朦胧胧中听到了,对么?你曾说 ‘我若死了,不是你的错’,如此笃定,说明你早已决心赴死,并且已盘算好杀掉自己的法子了,对么?石门紧闭,四人需合力破门逃生,花无缺暂时是不可以死的。但只有那疯子才会用冰心诀疗伤,你必须将身体暂且让给他,于是你决心养精蓄锐、浅睡等待时机,一直等到四人脱困之后、决斗之时,才拼死一搏,对么?你希望在决斗之时,能像在那村子里的时候一样,及时察觉到我有危险,拼尽心力抢回身体自刎,或者即使抢不回来,也要尽力钳制住那疯子的行动,好让我把你们一起杀掉,对么?但你对自己是否能够及时醒来,是否能够把身体夺过来,完全没有自信,认为这一招非常不牢靠,甚至一度想提前自刎,帮我永绝后患,对么?适才你被我的尸体吓醒,发觉这里并不是比武场,周围也没有别人,便认为那疯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跑来把我给杀了,你没能赶得及醒来救我,再加上迷药的效果……才会对我的死深信不疑,想要自刎为我抵命,对么?” 他……居然这种事情也能蒙对?小花把目光垂下,心中苦涩,脸上却还只是淡淡的微笑道:“不错,争取在决斗之时醒来,了结掉自己。我思前想后,若是事情真走到了这一步。这个法子,也的确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法子了。” 小鱼儿见小花谈及自己的生死,仍是木头般的淡然,气得直想打人,不过他没忍心打人,而是用双手捂住了小花满脸泪痕的脸蛋,使劲儿的揉搓了几下,又生生给他捏出了一个哭脸来,边捏边教训道:“我的傻弟弟,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的法子,怎么能算是个好法子?这真相,你从最开始就知道吧?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等我开口,便迫不及待的介绍自己的出身和来意,就是想提醒我,‘你要杀我’,好让我先编个假名字来故意骗你?我把你从海里救起来,你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我为什么要救你,难道早在那个时候,你便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了么?” 小花似对小鱼儿揉自己脸的举动并不太反感,却也不是很乐意,小鱼儿见好就收的停了手,问道:“既然你明知道咱们是兄弟,为何不一早就说出来呢?”说着便拍拍胸脯道:“你这天下第一聪明的大哥,我一定替你想个真正的好法子,一个起码不用丢掉性命的法子!” 94 必死之由 小花幽幽叹道:“说出来?说出来能有什么好处?以咱们二人当年的实力,是绝对斗不过邀月的。邀月恨娘亲入骨,她留下咱们的小命,耐心等待咱们长大之后自相残杀致死,本意便是要寻仇出气,找个乐子。我提早知道真相的事情若是败露,她的好戏便看不成了。她若是扫了兴恼羞成怒……谁也活不成。不如就遂了她的愿,起码……还可以活一个。而当初我遇到你的时候,确实也曾考虑过杀掉你,让自己活的,因为我千算万算,觉得你的小命,无论如何也保不住。” 小鱼儿插嘴道:“千算万算?但你却算漏了最关键的人——爹。” “江枫……”小花叹了口气道:“是啊,起初我和邀月都以为江枫已死,所以我完全没有把他计算在内。后来,他出现了,而且武功依然不逊于邀月,我便有些安心,想着,你的小命应该算是可以保住了吧……” 小鱼儿笑着质疑道:“我的小命算是保住了?爹能保住我的小命,怎么就保不住你的?” 小花有些幽怨的道:“保住我的小命?谈何容易。在进恶人谷之前,我确实是指望着他能保住我的小命的。可这真相,原本就只有邀月知道,我没有证据,说话根本就不可信。经过了九秀山庄那一节……那疯子差点犯下了弑父重罪,我怎么还敢指望他信我呢?之后,在老鼠洞里他讲的话,你又不是没听到。我不怨他,只怨自己实在是太天真,居然曾以为自己若能以理服人,他便会听得进去……呵,江枫,这大侠太大,我这等移花宫的妖人,又怎能高攀得起……” 小鱼儿摆了摆手,道:“你和爹有些过结和误会,这事可以稍后再说。咱们是至亲骨肉,你若和他将一切讲个明白,他定然不会不认你的。到那时,咱们有三个人,怎会斗不过邀月她一个?” 小花苦笑道:“三对一?真要对阵起来,我会站在哪一边,我自己也是不自信的……” 小鱼儿皱了皱眉,拉住小花的手道:“不用你出手,也是二对一。好吧,就算你变成了那兄长,以二敌二,咱们这一边,却也不一定会输!” 小花苦笑着问:“不一定会输?你太低估那疯子的能耐了,他根本就是个为了邀月而丧失人性的恶鬼,留他活命,对你们绝对是大大的不利。高手过招,胜负本就只在一念之间,别看上次江枫差点把那疯子打死,但若真相被揭穿,那疯子再不顾一切的去找父亲拼命,江枫可还能毫不留情的下手杀他?死的会是谁?他若是死了,你可还能活命?你这边也一样,你若是知道了真相,在决斗之时可还会对那疯子下杀手?” 小鱼儿急道:“即使我不知道真相,也是不可能对他下杀手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想自尽。”小花平静的分析道:“江枫对邀月余情未了,举棋不定。你我既然明日还要决斗,说明那日我劝他的话未能奏效,他们未能和解,对么?” 小鱼儿不得不点了点头,小花苦笑道:“那么,你我二人若在决斗中自相残杀死掉一人,他知道真相之后,应该是会和邀月拼个你死我活的。若死的人是我,料想,他是会下决心出手杀邀月的。就算他不考虑已经死了的我,但起码也要为还活着的你打算一下。小兰……也还是可以和你在一起的。要是他还犹犹豫豫、下不了手的话,我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但若死的人是你,那疯子与邀月联手对付江枫一人的话……投鼠忌器,他根本没有胜算!” 小鱼儿无力争辩,小花便叹了口气,接着道:“以我现在的伤势而言,那疯子站在邀月的一边,自是个非常棘手的敌人。但我若站在你们这一边,却只是个完全无用、而且随时都有倒戈危险的累赘……” 小鱼儿忙截口道:“什么累赘不累赘的,别瞎胡说!”他见身旁的铁心兰已哭成了个泪人,便又强词夺理道:“小兰永远都不会把你当成累赘的,对么?你若是死了,不怕小兰伤心欲绝、为你殉情么?你有没有替她考虑过?” “正是为她考虑了,我才更必须死。”小花望着小兰,似心如刀绞,含泪对小鱼儿道:“即使你和江枫都死了,我厚颜无耻的活了下来。我和小兰,也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我们根本就逃不出邀月的手掌心。邀月她喜欢折磨我,喜欢得发疯,我对小兰的心思,她一早就知道。之前只是碍着决斗的阴谋还没有得逞,怕我被逼反叛、横生枝节,才没有动她。但若闹剧收场,以她往日的行径,定然会擒住我,而且不给我任何一个自刎的机会,还会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小兰被她百般折磨……甚至,我们两个想死在一起,都不可能。我心里早就明白,我若是真爱小兰,从开始就不该接近她的。我情不自禁的接近她,根本就是在害她……” 小兰走到小花的身边,挽着他的手哭道:“不……你没害过我,从来都没有!” 小花对望已泣不成声的小兰,满眼怜爱的拭掉了她脸上的泪,却令小兰的泪水更加汹涌。她一把扑到小花的怀中,二人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小鱼儿见此二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鼻子一阵发酸,却忽然灵机一动,嗔道:“老子居然差点被你绕晕,忘记了最重要的事。过去的事情暂且按下不提也罢,咱们现在首要的事情,便是要合计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小花被问得一愣,眼中尽是茫然。小鱼儿见状笑道:“既然你现在已恢复了神志,死守的秘密又被我揭穿了,一切也已真相大白,那咱们……明日又何必决斗?又何需亲自去找邀月硬拼?硬拼或者讲和的事情,那笔风流烂帐,统统交给爹自己去算,咱们不掺和了,不行么?你若是怕邀月会追杀叛徒,咱们可以逃啊,找隐匿藏身之处先躲一阵子悠闲,顺便把你的伤养好再说。” 小兰用力的点了点头,完全赞同小鱼儿的主意,一脸义愤的拉着小花问:“对,逃!必须逃!万事由江伯伯替咱们出头,事到如今,你一定不会再跟着邀月,一定会跟着我们走了,对么?” 小鱼儿和小兰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小花,希望他点头。可小花踌躇过后,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小兰和小鱼儿异口同声的问。 小花的眼中尽是忧虑,小鱼儿却自信满满的劝诱道:“怎么?你不信我?怕我寻不到一个邀月找不到的地方?逃命躲悠闲这种事情,我是最在行的,方法多得是。事不宜迟……” “别再想什么馊主意了。”小花爱抚的拉了拉现实中兄长温暖的手,欲言又止,稍稍有些凄楚的笑道:“躲?我……我这辈子是躲不开邀月,也离不开移花宫的……” “谁说你躲不开?谁说你离不开?我……我会替你去求她的!”一个浑厚而有些颤抖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从树后走出的人,竟然是江枫?!还有想拉住江枫,却再没能拉得住的张菁。 ===== 江枫在树后听到了一切。他见自己的骨肉竟被邀月如此虐待,早已按捺不住,几次想冲出来讲话,都被张菁劝止了。此时他再也忍不下去半刻,义愤填膺,挺身而出,在三人面前现身,不想却反而弄巧成拙了。 只见小花猛然见到江枫出现在眼前,大惊失色,全身竟开始止不住的狂抖。他浑身僵直,两眼发直的盯着江枫,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大口喘息,冷汗直流,似是随时都可能厥倒一般。虽然他尽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还低声恐吓自己道:“别乱动,你若此时乱动,我便立时结果了你的狗命!”但……根本就没有作用。 95 大义灭亲 又来了?那疯子又在蠢蠢欲动么?他又要把身体抢过来,然后诛杀江枫?小鱼儿赶紧箍住了小花的双臂,扭过了他的身子,让他把视线从江枫身上移开,还不住的在他耳边安慰:“没事的,他抢不走的。我和小兰都在这里。你是绝不会让那疯子出来害我们的……” 小花早已精疲力竭,他挣扎了几下未果,痛苦的闭上双目,听着小鱼儿在耳边的说话,努力的深呼吸,吐纳运气……过了许久,那抖动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躁动停止。所有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刚才这骇人的一幕惊得说不出半个字。小花平复了呼吸,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疲倦的睁开眼,却仍不敢正视江枫,只侧目望向远方,用微弱的声音冷冷道:“大侠深夜在树后聆听别人的家事,果然是光明磊落……” 江枫不理小花的挖苦,但见他仅仅是看到自己,便已痛苦得几乎要丧失理智,心中的自责无以复加,不由叹了口气道:“别人的家事?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会奢求你的原谅,但咱们毕竟是父子……” “呵,父子?”小花冷嘲热讽道:“大侠您又被骗了,我是怕明日决斗会输,才故意编出这些……” 江枫忙截口道:“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猜忌你,刚才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为父的……信你!” 小花苦笑道:“为父?大侠何必自寻烦恼?刚才的那些话,大侠就当作没听过,花某也当作没说过好了,这样彼此,都轻松些。” 江枫急道:“这事情既然已经挑明,我又怎能当作没听过?我……” 小花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您还是当作没听过罢。您是一代大侠,而我是邪魔外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怎能成父子?” 江枫忙道:“你一出生就被邀月偷偷抱走,这……由不得你。你听命于她,却也不能怪你。” 小花冷冷问:“不怪我?那我……杀过许多人,里面有奸佞之徒,也有老少无辜,杀得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而且连自己的父亲和兄弟都要杀,是个杀人的疯子。你为何不现在就替天行道,大义灭亲,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呢?” 江枫攥拳道:“你……练功走火入魔,神志不清,邀月却对你的病……不闻不问,放任你在外面伤人。走,跟我和小鱼儿回去,咱们想想办法。那癔症……一定是会慢慢治好的,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你,断不会让那疯子再出去伤人!等我,我这就去找邀月……” 小花冷冷截口道:“找邀月?好,大侠你现在终于决心去会你的旧情人了?难道,你想与她重修旧好么?” 江枫不假思索的答道:“为了你,我可以任凭她处置!” “为了我?任凭她处置?花某怎能消受得起?我怎配大侠为我做任何事?”小花的眼眶湿润了,他将目光移向地面,犹豫了犹豫,终于颤声道:“你可知道,我……我从十五岁起便陪她睡觉,睡了没有一千个晚上,也有八百个晚上,随宣随到。你……你还要去找她么?” 江枫大惊失色,眉头立刻锁紧了,小花见他面露怒色,便自嘲道:“不堪入耳,是么?此等有失伦常、败坏门风之事,若传将出去,大侠你的脸面又将何存?没错,我正是个嗜杀成性、毫无节操、任人欺辱还苟且偷生的无耻之徒,活着便只会丢你的人。不如……你现在就一掌结果了我这畜生的性命,倒还干净些……”他双眼噙泪,羞愤欲绝,自知这一句话是应该埋藏在心里,一辈子也不说出口的,但此时,却已完全无力将此事再硬吞下肚。 江枫哑口无言,目眦尽裂,气得嘴唇发抖,可以感觉到他周身的刚猛真气在肆意狂涌。但他自知小花受的委屈远胜于此,只能压住暗火,尽力保持平静的道:“你受了不少苦,你恨她,你想让我帮你杀她,我明白。但眼下,还是要……” “不必了!”小花斩钉截铁的道:“大侠您身系千百人的生死、武林的安危,又岂可只为了一个孽障,而因小失大呢?” 江枫叹道:“你……还年轻,性命攸关,又何苦在这里意气用事,故意激我!” “意气用事?我愿舍生取义,怎又变成了意气用事了呢?”小花情绪激愤,要拼命挣脱小鱼儿的怀抱,小鱼儿不忍心拦他,便松开了手。 只见小花罕见的咆哮道:“当初是谁说的气节比性命还宝贵?谁说的江枫的儿子不可贪生怕死,不该苟且偷生?谁说的自己说话从不后悔?大侠字字珠玑,花某永记于心,你立时便来杀此逆子吧!你今日若是不杀我,改日等我发了疯,死的人便是你!我……”他想冲到江枫的面前领死,人却仅迈出了两步,便突觉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倒上来,竟就直挺挺的向前栽倒了下去…… 小花骤然栽倒在地,令所有人大惊失色。小鱼儿赶快跑上前去,将小花翻身扶起、抱在怀中,却见他圆睁着双目,一动不动,像是已猝死了一般,马上乱了手脚,忙喊:“快!” 张菁速来诊治,把脉一听才知,气急攻心,人未倒下便已休克,此时一口瘀血堵在他喉中,若不立时清开,便会窒息而亡!二话不说,赶快施针急救。铁心兰见小花的脸色已被憋得铁青,气息全无,魂已被吓掉了一半,守在他的身旁掩面拭泪。三个人围着他乱作了一团。 张菁七根银针下去,无缺终于轻轻叹了一声,无力的闭上了双目,浑身瘫软,无声的倒在了小鱼儿的怀中,完全失去了知觉。小鱼儿再去探他的气息,气若游丝……但起码性命算是暂且保住了。少顷,一股殷红的血从无缺口中缓缓流出,他的脸色也从铁青回缓成煞白。心力交瘁,身心俱疲,他已承受不起任何一丝的打击了。小鱼儿捂住无缺在跌倒时已撞破的前额,心疼得眼泪直掉。 江枫也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他瞅着这三个孩子忙活,十分揪心,却不敢近,直到无缺吐出瘀血,脸色回缓,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望着小鱼儿怀中脸色憔悴、不省人事的无缺,想着这孩子身世凄苦,寻父无门,却在神志不清时被自己打伤,又被自己误会而气得险些自尽,不禁悲从心来,连声叹道:“冤孽啊,冤孽!” 小鱼儿抬眼看了看叹气的江枫,什么也没说,只是苦苦的一笑。是啊,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江枫又望了望这几个孩子,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小鱼儿,你们先去找个隐秘的地方住上一阵吧,安顿好之后,给我留个记号,我现在便去找邀月。有了结果的话……我自会与你们联络!”说罢便满脸怒色的走了。 ======= 雾霭弥漫的树林之中,只见两女一男,带着一名重伤昏迷的伤者匆匆离去了。 而在树林的另一角,却还留着一个人。她曾经只会露出冷酷和刁蛮眼神的双目,此时却已被泪水蒙得一片模糊。 刚才的那一幕,她都看见了,但那一幕里所有的人,却都未留意她。她见所有的人都已走了,终于松开了掩住自己口鼻的双手,倚着大树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慕容九。这自始至终都未现身的人,居然是慕容九。她此刻的泪水已如决堤的江河奔涌而出,但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猜到,她的眼泪究竟是为了谁而流。 两个时辰之前。 九妹披上自己的轻裘,蹑手蹑脚的从慕容家歇息的驿馆中跑了出来。她跑出来只有一个目的:找到花无缺。 无缺……他从天外天出来,为何完全没有看我一眼呢?只是低眉顺眼的跟着那个邀月?九妹在决斗之前,想与自己的未婚夫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这个要求本就天经地义,完全不过分,为何父亲似乎却不大乐意? 我一定要去探一探。虽然九妹坚信,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男人,是绝不可能输给江小鱼的,但他那个师父……传说中的邀月,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种连个笑脸都没有的老女人,为何会令花无缺如此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九妹才不会听张菁什么“等他回来找你”的论调,心中很不服气:哼,我慕容九指名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就算那东西曾属于过别人,也从来没有抢不到的。 九妹行向龟山玄武宫,边走边谋划着该如何驯服自己的未婚夫,却听见不远处的树林之中有人声,似是在争论着什么——张菁和江枫。 96 守株待兔 张菁劝江伯伯去小鱼儿设好的地点,躲在暗处埋伏偷听,而自己去引花无缺入局,却被江枫断然拒绝了。 江枫对小鱼儿这种行为十分恼怒,义正词严道:“君子重诺,二十年约战,要比就要比得光明正大,为何要做如此鸡鸣狗盗之事?明日便是决斗的约期,此时小鱼儿他自己不养精蓄锐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装神弄鬼的去戏弄自己的对手?此等手段,若要传扬了出去,定为江湖正道之士所不齿!” 张菁虽知江伯伯耿直,却也未料到他如此死硬。他似是已认定了小鱼儿又是在偷奸耍滑、无事生非,而张菁只是不识大体、一心只由着自己男人胡闹的黄毛丫头,无论她如何劝说,根本一概不听。 二人争执不下之时,在暗处听了个一清二楚的九妹,适时出现了。她摆出自己平时冷傲高贵的小姐架子,又开始借着她爹的名义狐假虎威,道:“江大侠有所不知,此次小鱼儿的计划,我爹也知情。我爹其实根本就不相信邀月,他此次同意我与那花无缺联姻,只是缓兵之计,想借这门亲事来刺探移花宫的虚实而已。既然花无缺贵为移花宫少主,想来他应该是知道些秘密的。而小鱼儿……” 张菁忙帮腔道:“而小鱼儿此次定下如此计谋,菁儿觉得十分巧妙,便跟九妹及姨丈说了,姨丈也认为此事可行,却还是担忧我们几个人年轻、阅历浅薄,可能会弄巧成拙。但我和姨丈提了,有江大侠从旁指点,定会万无一失。姨丈便很是放心。” 江枫还有些将信将疑,问:“盟主竟有如此安排?我今日还见过他,怎未听他和我提上半句?” 九妹笑道:“您都说小鱼儿做的是鸡鸣狗盗之事了,我爹是武林盟主,怎能明着提?他只是说,此事他全不知情,但我们若是问出了什么消息的话,倒是可以告诉他……” 张菁笑道:“所以刚才我劝江伯伯帮忙,伯伯虽不肯出手相助,菁儿却也不敢轻易说出姨丈的名字,为的就是保全他老人家的声誉。若不是九妹说破……” 九妹笑道:“做大事不拘小节,若是能兵不血刃的得知移花宫主的阴谋,将省去多少无辜的伤亡?大侠若是还服我爹这个武林盟主,就依小鱼儿的计策行事,随菁姐姐去暗处埋伏探听,我这就到邀月那边去把花无缺带到指定地点。” 江枫见九妹和张菁一搭一唱,说得头头是道,前思后想之后便信了她们,点头答应张菁,配合小鱼儿的计谋,前去守株待兔。 张菁听九妹要亲自去请花无缺,心中咯噔一声,这件事情本是她夸下海口,要帮小鱼儿去做的。她虽知此事凶险异常,却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好的人选,此刻却半路杀出个九妹,还恰好听到了这个计划…… 张菁将九妹拉到身边低声道:“那设局之处就在此地向南半里,山顶附近。邀月他们落脚的玄武宫在西南面……不过,你真的要去请花无缺过来?确定他肯听你的?能把他从邀月身边带出来?也有把握让邀月放人?” 九妹娇笑道:“我的未婚夫,怎么可能不听我的?” 张菁见九妹自信满满,也不再拦了,给了她一只香瓶,一粒丹药,并把小鱼儿要带给花无缺的话,告诉了九妹。九妹一一记下。 张菁忧心忡忡的道:“这瓶是迷魂曼陀,人闻到便会神智恍惚,如临幻境。他快到设局地点的时候,就将这香迎风散出去。这一颗是解药,散之前你自己先服下……九妹,邀月生性暴戾,喜怒无常,江湖闻名,你一定要见机行事,不行就赶快回来,切勿只身犯险!” 九妹咯咯笑道:“我知菁姐姐冰雪聪明,七窍玲珑,但我慕容九……却也不是太笨的。” 张菁还想再嘱咐几句,九妹却“好好好,记住了,我会注意的”应付了几句,便催他们快去埋伏了。 九妹目送张菁和江枫向南远去的背影消失,摸了摸张菁给她的香瓶,邪气的一笑,开始左右盘算待会该如何应对那个老妖婆和那个冤家……探听自己男人的秘密,她怎么会假手于他人呢? ==== 新雪初晴,林中寂静,只有脚踩积雪“咯吱咯吱”的微响。九妹独自踏着雪,沿着山路而行,去寻花无缺,心中有种莫名的激动。 行不多时,九妹却发觉周围的景象有些蹊跷。只见林中棵棵臂粗的树木被齐腰截断,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每棵树折断的地方,都如被宝刀切断般的整齐。 这是谁做的?难道……他在附近?九妹寻寻觅觅,却未看见人。一阵狂风吹过,九妹赫然发现一棵倾倒的雪松之下,有一座冰雕样的人,花无缺。 花无缺,他盘膝坐在雪地里,树上的雪掉落在他身上,眉毛和头发上全是雪花。若非刚才那阵狂风吹把他身上的雪吹散了,九妹只会把他认作是一堆积雪。 他,还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还是那样悄无声息的闭目调息,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冰雪覆盖、寒气萦绕的纯白身影,似是被笼上了一层眩光,让他看上去比雪还耀眼,任何人只要见上一次,便很难再忘记。在如此深夜的林中撞见他,一眼望去,令人不知道自己是碰见了神仙还是撞见了鬼。 九妹展颜一笑,一边端详,一边又悄悄走近了花无缺。细看下来,他果然还是更像鬼一些。全身的肌肤,未有一处被冻伤。他的脸色仍是如此的苍白,好似从未照到过阳光一般,嘴角仍旧渗着血……内伤,九妹有些揪心,决战前夜,他居然一个人在此地疗伤?他到底他是又受了新伤,还是旧伤根本未癒,又复发了呢?有伤在身,明天还要应战么? 九妹走到他的面前,掏出帕子,想去拭他嘴角的血迹…… 但,还未等九妹如何,那冰雕的眼睛却猛然张开了,那凶狠的眼神吓得她赶紧缩了手。 “菁姐姐说的果然没错,即使是被冰封住,你也是清醒的。又在运功疗伤?之前的伤,还没有好?”九妹见面前的人虽警觉的发现了自己,却也未立刻动手取自己的性命……夫妻见面三分情么?竟有些喜滋滋的。 花无缺未发一语,只是用他那能杀人般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九妹。 九妹见花无缺此等神态立刻明白了,此时他正运功疗伤到关口,是无力出手对付自己的。你也有今天?一时报复心起,竟干笑道:“夫君,这几天有没有想我?难道,你是因为思念我而动了情丝,才旧伤复发的么?”她虽仍在自我陶醉的自说自话,但心里却很明白,他不可能这样想。但正是因为他不可能这样想,自己才敢肆无忌惮的将这话说出口……因为思念邀月而旧伤复发?不可能!没有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愿意相信自己深爱的男人,会为了思念别的女人而伤重丧命。 慕容九静静的守候在花无缺的身旁。少顷,花无缺缓缓吐出一口真气,脸上的冰晶瓦解,笼罩在周身的冰雾散去,气归丹田。 九妹见他疗伤完毕,似无大碍,此刻应该可以与自己讲话了,兴冲冲的想与他搭话。不想自己还未开腔,却已被这白色活鬼一把扑倒,死死的摁在了雪地上,扼住了咽喉。 他的手好冷,他用的力气好大……九妹本只是想开一个小玩笑,不想却被花无缺如此野蛮的压在了身下。他直直看着自己的眼神……目光呆滞,似是根本没有灵魂,只是循着自己的本能在攻击别人、保护自己一般。他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怕……像是要杀人?九妹怕他冷不丁出手,忙颤声问:“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花无缺确实有些恍惚,他听九妹问自己,似乎才发现眼前的女人已被自己擒住,而且眼中已满是惊恐。 “做什么?”花无缺回过神来,冷笑道:“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正想找个活人来慢慢折磨死。”边说边用指甲轻轻划着九妹细润的双腮,仔细的打量着她身上每一个要害的细节,就像是在肉铺的砧板上挑选一块上等的肉。 97 借腹生子 九妹似没听见“折磨死”几个字,只试探着问:“心情不好?你心情为何不好?要不要说出来,让我帮你想想对策?毕竟,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未婚妻?”花无缺皱了皱眉,似是有些茫然。 九妹有些吃惊,脱口而出的问:“你不认得我了?难道?难道你很健忘?” 花无缺怒道:“放肆!这叫摒除杂念,怎会是健忘?该记住的事情,我是一件也不会忘的!”一边却又在仔细打量着九妹,似是觉得面熟,努力回忆着这面孔所对应的名字。 九妹忙重新自我介绍道:“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慕容九,是你自己来九秀山庄参加比武招亲的,还在冰窖里救过我,想起来了么?” “原来是你!”花无缺似猛然忆起了这张面孔,吼道:“你这长舌恶妇,上次在冰窖之中便差点被你给害死,这次居然又趁人之危的来害我?此刻你送上门来,真是天意!不切掉你的舌头,然后多疼疼你,让你死得慢些,怎能泄我心头之恨!” 慕容九听言深感不妙,任性的哭道:“你为何突然又要杀我?你不敢!你不是要遵师命娶我么?” 花无缺听到“娶我”二字,狂笑了三声,道:“娶你?你半日之前拿这作要挟倒还可以保命,但现在……” “现在?现在怎样?”九妹问。 花无缺咬牙恨道:“不娶了,我已经……不需要再娶任何人了。” 邀月居然会突然变卦?九妹没了这根救命稻草,自知自己这次是凶多吉少了,现在若不抓紧时间辩解,舌头真的会被人切掉,赶紧找个理由,找个让他留自己活命的理由!快! 九妹用颤抖的声音央告道:“你师父改主意了?但即便如此,我是武林盟主的女儿,你敢杀我,我爹定会大怒,带领群侠去剿灭你们移花宫!” 花无缺目光如冰,寒气逼人,阴森森的附在九妹耳边道:“有道理。那……我就吩咐宫女们把你的尸体剁得碎一点,不让任何人找到便是了……” 九妹对他的凶残终于忍无可忍了,哀求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上次还千方百计的请人救了你的命。今天我是专程来见上你一面的,刚才你运功之时……本小姐只是想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并无意害人。你,你怎可痛下杀手,对我如此无情?” 花无缺不屑的笑了一声,讥讽道:“喜欢我?专程来找我?真的被我给迷住了?不顾死活,连命都不要,也想来伺候我么?令人感动。念你如此忠心,我便给你个机会。我现在先杀了你,然后等我到了阴间,便封你当我的贴身宫女好了。” “贴身宫女?”九妹完全不知所云。 “没错,高兴么?”花无缺捏住九妹的下巴左右拨了拨,似是认为长相还算说得过去,便开赦般的道:“既然你要作我的贴身宫女,我便高抬贵手,给你留个全尸,让你的死相漂亮些吧。”说罢手已向九妹的死穴点去…… 情急之下,九妹失声喊:“全尸?那……那咱们的孩子怎么办?!你不怕一尸两命??” “孩子?”花无缺一怔,他的手终于放松了,身子也坐直了起来。 慕容九赶紧死命挣脱了他,连滚带爬的向后退了几步,却见对方并未再伸手来擒,心生狐疑,壮着胆子回望那人将有何回应。 花无缺没再碰九妹,只是诧异的盯着被吓退得老远的慕容九看,就好像从来没见过女人这种动物一样。良久,他才冷冷回了一句:“骗人,从那日到今时,才几天?你不可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怀……” 九妹见自己这句话终于奏效了,便奸笑道:“对,我是不知道,但是有可能,对么?所以你若要杀我,起码要等到确认我没怀身孕之后再杀。否则,便很有可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银光闪烁。一把铁扇,带着风声飞了出去。 只见铁扇在几棵树的枝头飞了一圈,又回到了花无缺的手中。血迹甩干,铁扇入袖。扑棱棱几声响,树枝和积雪裹着三具宫女的尸体,从三个不同的地方坠落到地面。 花无缺并没有去看那些宫女的尸体一眼,而是罕见的开始低头思考了。他左思右想,疑惑的望了望慕容九,眼神变得略微有些复杂。他出神的想了很久,终于冷笑道:“你这恶妇,果然无耻得很奇特。如此令妇道人家难以启齿的丑事,你居然能将其用作活命要挟的筹码?那我问你,你我二人在冰窖中的这件事,你可曾外传过?” 九妹红着脸道:“没有,当然没有。虽然咱们已有婚约,但人未过门,终究还是怕别人风言风语的。” 花无缺道:“很好。既然你如此惜命……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你。要确定你是否怀有身孕,起码,还要等上好几个月。我……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今天,我可以放了你,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九妹问。 花无缺幽幽道:“如果你根本没有身孕,那就算你白捡了一条命,便宜了你,你的生死,我本就不在乎。如果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那么要么把孩子生下来,要么杀了他,我也不在乎。但如果你选择好好抚养他成人,那……无论如何,永远也不要告诉别人这个孩子是我的。” “为什么?!”九妹惊问。 花无缺冷笑道:“你没权利问为什么。你的选择只有答应,或者现在就死!” 九妹想了想,不解道:“好,我答应你。我若有了你的子嗣,那也是我自己的亲骨肉,我是一定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的。不过……你既然希望能有自己的骨血,而留下我的性命,为何却又不敢认这个孩子?难道?又是因为你师父?” 花无缺点了点道:“还算机灵,那告诉你也无妨。被我宠幸过的宫女,从来都未曾有一人能活到过天亮。她们每一个都是月儿为我指定的,宠幸过后,我会当着月儿的面把她们亲手解决掉……” 九妹的脸色立刻又已被吓得煞白。 “你的命,之所以能留到现在,一半是得益于你的老子,一半是得益于你的密室。”无缺有些失意的叹道:“月儿……她最讨厌贱种,时至今日我才完全死了心,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贱种留存于世的。你若不想死,就应该明白怎么办才对。永远都不要再提起我,就当没遇见过我,只有这样,你们才可能活得长些。” 九妹惊道:“不提起你?怎会不提起?就算邀月宫主要悔婚,我们慕容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悔婚?根本不用那么麻烦……过了明日,你自会明白。”无缺冷冷打断九妹的追问,长身而起,转身便欲离去。九妹刚死里逃生,现在却又忍不住想留住他了,问:“才说这几句便要走?你要去哪里?” 无缺背朝着九妹,停了脚步,淡淡的答:“气消了,我该回去了,回去……再陪陪月儿。”却又忽然问:“怎么?你还有事?” 九妹见他居然开始问自己“有没有事”,心中狂喜:看来以子嗣为饵的话,他对我的态度,确实已大为改观……便问:“你虽然不敢认我们的孩子,也不让我们提起你,但……你会不会偷偷来看看我们?” “……不会。”花无缺冷冷答,说罢又欲离去。 九妹见自己已挽留不住,只得进行小鱼儿的原定计划了,道:“江小鱼现在很想见你。” “江小鱼!”花无缺听到这个名字,又停了脚步。他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咬牙道:“江小鱼!……虽然我现在很想杀他,但果然……还是把他的命留到明天吧。” 九妹按照张菁的嘱咐复述道:“江小鱼,他说他不想杀你,想找你谈谈。你若不来,他明天决斗时便绝不会出手,你若要硬逼他出手,他便自尽。” 花无缺听此言竟霍然转身走了回来,皱紧了眉头凶巴巴的问:“他不想杀我?!明天决斗时不会出手?自尽?!他亲口告诉你的?” 九妹答:“是的。他只讲了这一句,别的话都没讲。” “有点难办……”花无缺有点没了主意,他又想了半晌,终于开口问九妹:“那你……你知不知道铁心兰在哪里?” 九妹嗔道:“江小鱼找你,你居然问铁心兰?怎么问她?你想她了?” 花无缺冷笑答:“你吃醋了?放心,我去找她,只是想杀了她而已。” 九妹听他竟开口哄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不解的问:“杀铁心兰?……你为何……” 花无缺冷冷道:“啰嗦,你知道就告诉我,不知道我自己去找便是。” 九妹只得假装低眉顺眼的道:“知道,她和江小鱼在一起。” 98迷魂曼陀 花无缺跟着慕容九,向小鱼儿设局的地点走去。 一路上,花无缺阴笑着自言自语道:“他们在一起,好,很好。待会我找到他们,便封住江小鱼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当着他的面杀铁心兰,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他眼前,有意思!” 九妹有些心慌,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突然想杀铁心兰了?” 花无缺冷笑道:“江小鱼,这孬种若是宁可自尽也不敢杀我,那明日的决斗便没意思了。铁心兰对于他,究竟有多重要?你看……我若是杀了铁心兰,他明天会不会有点男人的血性,敢来杀我了呢?” 九妹听言忽的顿住了脚步,坦白道:“……你杀她是为了要激怒江小鱼?那你还是别去了,因为,江枫也在那里。” 花无缺听到“江枫”二字,兴奋得都快发抖了,尖声笑道:“江枫?!江枫也在?好,太好了。那我无需再等到明天了,该在的都在,待我杀了铁心兰,就让那对没人性的父子一起把我剁碎……哈哈哈哈!痛快!”那疯狂的笑声令九妹发指。 九妹听到“剁碎”二字,便不再认真去听无缺接下来的话了,因为那血腥的场面,实在令女儿家不敢联想。 张菁给的迷香……找到了。九妹不再言语,默默的头前带路。小风迎面徐来,她暗暗吞下解药,偷偷打开了那瓶迷魂曼陀的盖子。 几乎淡得令人闻不到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无缺跟在九妹身后,渐渐不再口出狂言,步子也走得越来越慢。 有效果了,但这药的效果……究竟有多大呢?九妹顺着刚才的话头,小心翼翼的问无缺:“你……你不是想去杀人,而是要去寻死?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不是喜欢你的师父么?难道不想和她长相思守?此时却想让小鱼儿他们把你给杀了?邀月……她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张菁的药果然名不虚传,只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无缺的狂气居然已尽数散去,人渐渐平静了下来,游魂般的向前蹭着步子。他听九妹如此问,没有答话,只是停下了脚步,抬头去仰望天上的那一轮新月。 他带着些许忧伤之色对着那轮新月,良久,才呓语般的道:“做什么?月儿,你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是乐意的。你辛苦瞒我这么多年,根本就没必要,我若不是想陪着你,也根本不稀罕活这么久。但你……你命令我死,是一定会后悔的,因为我有办法让自己死,但却没办法让自己死而复生,再来陪着你……月儿,你是爱我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爱我……”话未讲完却顿住了,一口鲜血又已梗在喉中。 慕容九听到花无缺凄凉的诉说,又见他对邀月仍是如此魂牵梦萦,心中的恨早已无以复加:邀月!上次无缺想起这个女人,就差点丢了性命,而这一次居然……“她命令你死?!她怎会如此狠心?你为何要听她的!”九妹虽很想如此义愤不平的说,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再和无缺谈论邀月的事情,就又会使他动了情丝而旧伤复发…… 九妹心碎的望着自己眼前的这名白衣男子,他正守望着他自己心中的那轮新月,虽伤痕累累,却仍痴心不改。这个花无缺,他在别人面前,总是如此的冷血无情,但此刻望月感怀的他,却又是如此的孤寂,如此的悲凉。这迷香似已把他打回了原形,他不再是一只索命的厉鬼,而仅仅是一条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的冤魂,如此的凄婉而孱弱,令人忍不住想要超度他…… “别再想她了,别再折磨自己!娶我吧!求你!”九妹扑到无缺身前,拼命的摇晃的他的身子,她已经认了,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从来就没有过自尊。 花无缺被九妹用力摇晃了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回头望了她一眼。但只这一眼,却已把九妹的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吓得她连退了两步。 漆黑一片,无缺的双眸已变成漆黑一片,他的瞳仁已然散开,面色如死灰,嘴角渗血,没有体温,没有表情,俨然一具尚未瞑目的俊美新尸。 但这尸身却没有扑倒在地,而只是死不瞑目的直视着前方,呆立着一动不动。九妹觉得蹊跷:他立在这里,便已然气绝身亡了?这漆黑的瞳仁虽令人毛骨悚然……况且,人即便是立时已死在了这里,瞳仁也不该散得如此之快才对的…… 九妹壮着胆子又走回了无缺的面前,伸手去摸他的鼻息……一息尚存。 原来他还没有死,九妹的心略微放下了一些,却听无缺竟开口答话了:“娶……你?我马上便要死了。你……想嫁给一个死人么?” 他居然还会答话?九妹稍稍更安心了些,她扳着已全身麻木的无缺的身子,开始仔细诊验了起来:踮脚扒开眼睛……瞳仁果然已经完全散开了,探探鼻息,浅而短促,号号脉搏,急而无力,似是中毒很深…… 九妹皱了皱眉,心骂:张菁,你这死丫头,刚才差点把我给吓死!你给我的是什么迷药?份量怎么下得这般重?这么重的分量根本就不是要迷晕他,分明就是想毒死他!你怕自己的男人被砍死,就不怕别人的男人被毒死么?真是个害人菁!不过想来……花无缺与小鱼儿的交情似是不错,你敢用这么猛的毒来对付花无缺,这毒即使是份量重得会出人命,你应该也是有把握医治的,不会落下什么终生残疾才对…… 九妹见张菁的猛毒发作,无缺现已神情恍惚,痴痴傻傻,转念一想,竟得意的笑了起来:既然这毒,张菁可以解,暂时要不了命……妙极,真是妙极,多亏了这□□,当日冰窖中的情势,此刻竟完全逆转了过来。现在我慕容九成了那只狩猎的蜘蛛,而你花无缺,却只是一只任我摆布的蝴蝶罢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我要抓住你的人,也要抓住你的心! 九妹娇笑了一声,轻轻搂住了无缺的脖子,无缺却没有挣脱九妹香软的怀抱,他果然……已经意识不到要挣脱了,只是垂手而立,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九妹见他不反抗,越发得寸进尺起来,纤纤玉手伸到了他衣衫的下面,轻轻地抚着。这肌肤,仍然是凉凉的,仍然是滑滑的。他身上那股花香的气息,令人心醉…… 九妹完全沉浸在这种掌控的快感之中:看来无缺已完全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任我摆布了,他是我的,这只漂亮的人偶,我要定了!想办法,让他跟我走! 九妹想罢,接着无缺的话头,娇媚的劝诱道:“嫁给一个死人?你会变成死人么?她让你死,你为什么就要乖乖去死呢?明天不要去决斗了,也不要再回移花宫了,到九秀山庄来!做我的夫婿,做我们孩子的父亲。” 无缺讷讷道:“我不去,也不想去。我必须死……” “死有什么好的。我会让你舍不得死的……”九妹又媚笑了一声,用自己清瘦纤弱的身子如蛇般的缠住了这个木头人。无缺没有将九妹推开,但九妹的触碰,也没有引发他身体丝毫的兴奋。 耳鬓厮磨之后,九妹终于敢去吻无缺的唇了。这冰冷的唇,冰冷的舌,是如此的松弛,没有任何的防备,但任九妹如何去挑逗,也都没有任何的回应。他除了还有呼吸和心跳之外,似是全身的肌肉都已麻痹,没有一块肌肉能使出力气去抗拒九妹,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感觉到九妹的存在一般。 对他做什么,都没有用么?九妹多少有些挫败感,试探着问道:“你……比较喜欢我怎么做?” “怎么做……?”无缺倒有些像是在问自己,良久才叹道:“……你不是我要的人,无论怎么做,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如此痴迷,除了让你自己痛苦之外,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就像……我一样。” 九妹急道:“我不信,只要我肯努力,早晚会变成你想要的人。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比她对你,还要好上一千倍!” “对我……好?”无缺心痛而不解的道:“我对你那么差……你为何还要对我好?我留你的性命,只是为了要借你的肚子留一个种……”他的眼睛依旧看着正前方,就好像是在说梦话一样。 九妹听这答案虽不甘心,但听他言语间对自己竟有半分怜惜之意,不禁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笑道:“我为何对你好。你可能会是我孩子的父亲,仅凭这一点,还不够么?” 无缺愣愣道:“父亲?有个禽兽不如的父亲,还不如没有父亲的好……” 九妹又亲了下无缺的脸颊,笑道:“你很禽兽不如么?也许吧……但我就是喜欢。你这么禽兽不如,我还能看上你,真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无缺喃喃道:“我的福气……?也许是你的晦气。可怜的女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傻?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即使你再轻贱自己……我……也是不会稀罕你的。” 九妹再次被拒绝,却仍不气馁,狡黠的一笑道:“你不稀罕我?那我……起码要做一个,对于你而言,十分特殊的人。” “特殊……特……殊……”无缺口中喃喃重复这几个字,竟忽的痴笑道:“你觉得自己……还不够特殊么?” 99 迟来廿年 九妹听无缺说自己特殊,真有些惊喜了,追问道:“我特殊?对于你而言,我究竟哪里特殊?” 九妹以为无缺会说“身份高贵、气质脱俗”之类的溢美之词,无缺却睁着空洞的眼睛,带着些许寂寞之色答:“从生到死,你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说‘不喜欢那个窝囊废而喜欢我’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无论是真话,还是谎话。” 唯一的一个么?九妹狂喜,激动的肯定道:“真话,我说的是真话!我只喜欢你!”她用自己热切的目光去对无缺纯黑的双眸,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热情,却发现那纯黑的双眸之中……仍然尽是绝望,就好似一个快被饿死的盲人,即使食物就近在咫尺,也找寻不见一般。 无缺似根本无法理解九妹的目光为何会热切,只是痴痴问:“奇怪的女人……你……不怕我么?” 九妹娇笑道:“你要杀我的时候,是挺可怕的,但你发现不能杀我之后,那郁闷的样子,憨憨的、笨笨的,竟有些可爱呢……” 九妹忽然感到,一对冰冷的唇,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只像是一种礼貌。这,算是一个吻么? 无缺的身子仍是僵直的,他只是稍稍向前倾了些,便碰到了九妹的额头。九妹怀疑,也许只是他站不住了,无意间碰了自己一下而已。 果然,九妹感到无缺的体重马上便压了过来,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真的站不住了,忙将他向后推了推,让他立住,靠着自己的身子站着,却听见那对唇中缓缓说出的词句是:“其实……你有一点点像她……如果不是要用你的肚子来留种的话……你这样的陪葬宫女,我第一次,有一点点想要……” 像她?邀月么?他觉得我像邀月?他对我是有一点点感觉的!想到这儿,九妹的胸中猛然又开始小鹿乱撞,抿嘴笑道:“怎么办?我一定是发疯了。此时此刻,我只觉着,即使你永远都只爱邀月,而不稀罕我,永远都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我也很想把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天天都能看见你……” 无缺闭上了双眼,冷笑着叹息道:“天天看见我?你们女人……都喜欢把男人抓起来养么?你来晚了,比月儿晚了二十年……就算你能把我锁住、关起来,喜欢成天对着一具活尸看,也只能……看上一个月而已。一个月之后,便是死尸。我和那个窝囊废,离开了月儿……都活不过三十天。” 九妹正暗自欢喜,却突然听到如此令人绝望的消息,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懊恼之情,惊道:“三十天?当真?怎会如此?难道……她给你下了毒?……这毒有没有办法解?有!一定有!你一定知道办法!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无缺张开眼,望着月亮道:“办法?没有。也不需要有。这样……不是很好么?如此一来,除了月儿之外,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得到我了,月儿她便可以放心了。这辈子,我只属于她,不管是人还是心,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的每一寸,都只属于她。现在……她不需要我了,我便没了存在的价值,除了阴间之外,我已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也无处可去。”说罢一口鲜血呕出,身子晃了晃,又已完全脱力。 九妹赶忙扶住他坐下,瞧着他如此令人心疼的模样,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辛酸,无缺此时的神情,令九妹辛酸得想死。 无缺此刻又已旧伤复发,无法站立,鲜血虽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惨白如鬼,但他脸上仍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更别提眼泪了。 九妹听无缺言语间透露出无限的悲凉,但神色却仍是麻木不仁,含着眼泪劝他:“此时此刻,你真的不难过么?不想哭么?你想哭就哭出来好了。既然要死,死前哭上一次,又何妨?又何苦再屈着自己?” 无缺靠在九妹的身上,听到她问自己,便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九妹,看了许久……眼神竟渐渐变得柔情似水,痴痴的答:“哭?月儿,你又是在考无缺么?哭可是会功亏一篑的……我若是现在便功亏一篑死掉的话,江小鱼……他就没机会杀我了……” 九妹听无缺已开始胡言乱语,心中更是担心:月儿?他把我认作邀月了么?命都快没了,却还只记着她的命令?看来他毒发得越来越严重,加上内伤复发,毒气攻心,已然认不清人了……必须赶快将他带到小鱼儿那里,然后找解药赶快解毒。可……他伤重如此,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要如何扶他过去呢? 怎么办?九妹急得眼泪夺眶而出,无缺见她落泪,立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竟用带着些稚气的口吻问:“月儿,你怎么又哭了呢?无缺又做错事了么?我若是做错了,你只管罚我好了……你罚我,是为我好,我是个男人,做错了事,就该笑着认罚……”说罢脸上竟浮出一抹腼腆的苦涩笑容。但仅仅是这一笑,便将他支撑着勉强坐住的力气都夺走了。 还未等笑容绽放,雪地上的红花便已绽放。还未等安慰他人的话说完,说话的人便已仰面倒了下去。 笑,也会令他功亏一篑么?九妹看到无缺奄奄一息的倒在雪地里,早已泣不成声,慌忙将他扶到自己膝上。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5节 无缺闭目躺在九妹膝上,虽仍在费力的喘息,却似根本吸不到空气。他,几乎已要昏过去了,但听到九妹的抽泣之声,却又勉强睁开了眼,好奇的望着九妹的脸,竟咬牙挣扎的抬起了手,用指尖去碰九妹脸颊上的泪滴。 无缺用自己食指的指甲挑了一滴泪珠,放到自己的眼前,仔细观察着这滴眼泪,嗲声问道:“月儿……眼泪这种东西,真是神奇。伤心的时候流,心里便真会好受一些了嘛?”他吮了下手指,去细细品尝九妹那滴眼泪的滋味,又不解的问:“但这眼泪,除了很苦很涩之外,它还有些什么别的功用么?对了……无缺想到了……确实是有功用的,那群贱人气得你总是伤心落泪,害得你明玉功二十年都没什么进境……” 已经开始回光返照了么?九妹被急得大哭起来。无缺听到这哭声,竟似忽的来了些力气,躺在九妹的怀里,仰起了脸,开始柔声哄她:“别灰心,练不成没关系,因为,你还有我啊……只要我不哭,就一定什么功夫都可以学成,然后我会保护你,让谁都欺负不了你,让你为我骄傲……这样的话,你会开心么?” 九妹根本开心不起来,仍是流泪不止,无缺看了似是很心疼,忙开解道:“月儿,别再哭了,为了那个臭男人哭,根本就不值得。我愿意替那个臭男人把命赔给你……你还不满意么?那……你要怎样才肯满意,才肯笑呢?” 九妹听无缺断断续续的反复提“臭男人”,觉得蹊跷,便抚着无缺的脸问:“臭男人?谁是臭男人?你为什么要替那个臭男人赔命?” 面露死气,无缺似已完全听不到人讲话了,他吻了吻九妹的手,抬眼继续自说自话的哄道:“你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应该高兴才是……我知道,你宁可不要我继续陪你,也要赐我一死,是因为……你终于开始有些怜惜我、肯原谅我、放我幸福的去投胎了,对么?你待我……比待他们要好得多,我能得此殊荣,定然……是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九妹心急如焚,大声问:“他们?说清楚!他们是谁?” 无缺仍不答话,只拉着九妹的手,痴痴的笑道:“江小鱼、江枫……他们都不配去死,他们只配活着继续受折磨!月儿,我刚想到了一个更妙的主意。你之前的主意只能折磨到江枫,而我的主意,却可以折磨到他们两个人。那两个臭男人……就在前面不远处,我现在就去杀掉他们所有在意的人,铁心兰或是别的什么人,逼他们一起动手来杀我。我还要故意让他们多砍中几刀,多踢中几脚,直到把我打得体无完肤、筋断骨折、心胆俱裂为止。等到他们下了杀手之后……我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然后放那个窝囊废出来和江小鱼见上一面,让江小鱼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窝囊废流着眼泪断气……哈哈哈哈,你说,这个主意是不是更好?更能让你解气?……你就等着看好戏吧!一想到他们满手鲜血,看着一具被他们糟蹋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伤心难受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痛快!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很想笑呢?……能想到这个方法,我是不是很聪明?很能干?比那个窝囊废要有用得多?你怎么不笑?笑一个,笑一个,好不好?” 九妹听到令人如此触目惊心的疯话,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哪里还笑得出来?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想到这画面,她不禁又潸然泪下。 无缺见九妹仍在哭,咬了咬嘴唇,紧紧抓住她的手哀求道:“你为什么还哭?你仍如此伤心难过,让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求你,再对我笑一次。无论你是为谁而笑,无论你为何而笑……我只要再看一眼你笑,就一眼,看过之后我便永远不再烦你了……”九妹见他如此执着,不看到自己笑便死不瞑目似的,便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微笑。 满足的笑了,这个永远都不给人好脸色看的男人,他看到九妹的笑容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得纯真如赤子,不带一点邪气。他欣喜若狂,如获至宝般的盯着这个笑容看了许久,用颤巍巍的手轻触了下九妹的嘴角,抬起的手缓缓滑落,轻轻合上了眼睑。 100 另类温柔 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九妹觉得自己都要被这股寒意冻僵了,却仍然不想放手。搂着他,现在不碰,也许在他死之前便再没有机会触碰到他了…… 九妹在暗暗思量:无缺在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运功疗伤。他再醒之时,便是赴死之时。我该不该在此时不顾一切的把他弄昏,然后强行拖走,阻止他寻死呢?……不,他是不可能被阻止的,他决定为谁去死,就一定会去。死得其所,如果他认为那是他最大的幸福,也许……应该成全他? 犹豫,九妹从未想过,想要的东西就摆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竟会如此的犹豫。犹豫的理由居然还是:到底是要伸手去拿,还是任由其自毁? 时机,已然错过了。冰屑瓦解,无缺又缓缓张开了双眼,他眼珠之中虽仍不见棕色,但眼神却已坚毅如冰山,似是把刚才的一切都已忘却了。一条白影从九妹怀中冲出,跌跌撞撞的冲入了前方的密林之中。 时不多久,树林中便传来了他撕心裂肺般的痛哭之声。 ==== 九妹目睹了小鱼儿诈死这件事的整个过程。这对兄弟的苦难命运,令九妹感伤,而她也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爱的,也许真的不是一个活人。 他……究竟是什么?九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从头到尾,他都只是花无缺的影子么?是花无缺所有业障的化身?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条附身游魂?练功走火入魔而罹患的一种癔症?绵延许久的一个梦?抑或是花无缺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而编织出的一连串谎言?为了抵御伤害而举出的一面挡箭牌?为了压制师徒感情而滋生出的一只心魔? 不!他是个人!他有心! “从生到死,你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说‘不喜欢那个窝囊废而喜欢我’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九妹深信,起码说这句的时候,他的心是活的。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包括那个窝囊废在内,都讨厌他,都想让他死,但……至少还有我,至少还有我喜欢他,我要做他的唯一! “其实你有一点点像她……像你这样的陪葬宫女,我第一次,有一点点想要……”只这一句,便足以捆住九妹的整个灵魂。 我并没有输!九妹好胜心起,已完全不甘心罢手了。就算我慕容九胜不了你邀月,但你邀月,也休想轻易的胜过我慕容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果我真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 “就算你能把我锁住、关起来,喜欢成天对着一具活尸看,也只能……看上一个月而已。一个月之后,便是死尸。” 他……能活下来么? 即使活了下来,他还能醒么? 生还是死,睡还是醒,对于他而言,到底哪一样,才算是幸福呢?真相已然大白,邀月那里,他已然回不去了…… “除了阴间之外,我已不想再去任何地方……” 若是被邀月抛弃,他便觉得死比较幸福么?九妹回味着这句话,也望了望天上的那轮新月。 “这辈子,我只属于她,不管是人还是心,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的每一寸,都只属于她。” 看来我的这段情,确实……很难有结果了。九妹揉了揉自己早已哭肿的双眼,陷入了比死还痛苦的绝望之中。无力逃脱,无所凭依,自己仿佛已被卷入了流沙之中,任凭如何挣扎,都挪不动半寸,反而使自己沉得更快,直至没顶为止。 “……如此痴迷,除了让你自己痛苦之外,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就像……我一样。” 明知自己最爱的人正受着炼狱煎熬,却使尽浑身解数都救不了他,只能与其一同沉沦于痛苦的泥沼之中。这,便是他一直以来,隐藏在坚硬外表下的真实心境么?如今这苦楚,本小姐居然也领教到了,果然难受至极。今夜我要是乖乖呆在房里就好了……那他即使明日便消失,再也寻不见踪迹,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心痛欲绝……九妹在心中悔道:想不到我慕容九聪明一世,却也做了件自投罗网、自掘坟墓的蠢事。 “可怜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若非被□□迷得失了防备,这种带有怜惜之意的话,他到死都不会对我表露半句的。他对我总是那么绝情,恶语相向、打骂并施,甚至好几次都想杀了我,难道……就是怕我真爱上他之后,会变得比死还痛苦么?因为他自己恰恰就陷在这种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生不如死?实际上,这是在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在体贴我么? 这……算不算是一种温柔呢?荒谬至极,傻得令人心酸……以他这种方式体现出的温柔,在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份了。 无缺的痴话,此刻句句都回荡在九妹的耳边,回响千遍,仍不绝于耳。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寂静的树林之中,空无一人,但却又隐约觉得……无缺还在这里。 呵呵,人明明已经被江小鱼带走了,怎么还可能留在这里呢?九妹暗自嘲讽自己:我也出现幻觉了么?一定是害人菁那解药的药力不足……这里真的没人了么?那……有没有鬼魂呢?也许,他真的是一只附身游魂,濒死之际,已脱离了残破的躯壳,正寂寞的神游于身外?也许……他不喜欢江小鱼,所以不愿意被他带走,便暂且留在了这里么? “你还在么?我还会来看我么?”九妹完全无法宣泄自己此时的思念之情,竟忍不住发疯一样的对着山林大喊。 “……不会。”脑海中的声音仍在习惯性的拒绝。 “你这样抛下我,让我怎么向家里的人交代?!”九妹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助。 “永远都不要再提起我,就当没遇见过我……”这样的回答,依旧仅仅回响于九妹的脑中。 “迟了,你现在再说什么都迟了!”九妹抚了抚自己曾被无缺亲过的额头,含泪怨道:“你拼命想甩开我,怕我陷进来,我却还是陷了进来。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只是想借个肚子以防你们江家绝后,我已经没有办法不爱你了……” “奇怪的女人……” 九妹无赖的认道:“我就是很奇怪,但你更奇怪,不是么?见识过你这种奇怪的温柔方式之后,这世上便不会再有哪种温柔方式,能够打动本姑娘了。都怪你!弱水三千,我现在却已只想取你这一瓢,从今往后,我怕是……要被渴死了!” ========= 有点……渴。 小花在恍惚之中,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这是什么香?有条温湿的汗巾正轻柔的拭着自己的脸,是谁呢? 会是她么?小花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幽幽醒转,眼前正在床前细心照料自己的……果然是她,铁心兰。 守在床前的小兰,见到小花醒来,她眼睛里的忧伤瞬间转成了惊喜,忙问:“是你么?你终于醒了?” 小花略略颔首,用自己独有的笑容回应小兰。小兰欣喜若狂,握紧了他温暖而无力的手,几乎要喜极而泣,却不敢马上哭出声来,怕又惹小花难过而伤身,便含泪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二人相视一笑,已胜过千言万语。小花也轻轻握住小兰的手,他虽满面病容,但见到小兰之后,便又恢复了平日里自信安详的神色,似是只是长长的睡了一觉,在他气竭昏倒之前,根本未发生过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一般。 二人深情对望了半刻之后,小花的目光便下意识的左右搜寻了一下,小兰会意的笑了笑,已经猜到他想找谁了,不等他开口便解释道:“咱们现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小鱼儿和张菁上山给你采药去了,一会儿便回来。” 小兰见自己说了这句,小花似是放心了不少,开始观察周遭的事物,便问:“有些力气么?你想坐起来么?” 小花微笑着点点头,小兰便小心的扶着他坐起了身,打开了窗扇。 101 生死相随 小花坐起了身,先打量了一下屋内:非常陌生的农舍,陈设朴素简洁,一尘不染;又向窗外望去:窗外阳光明媚,天高云淡,飞瀑深潭,鸟语花香,一派山野生机盎然的景象。 小兰拿了件衣裳过来,给小花披上,又递给他一盏茶。小花微笑着接过茶,一边品茶、一边饶有兴致的赏着窗外的美景,等着听小兰讲话。 小兰见小花醒来后的精神似是不错,便神气活现的开始给他讲起这几日的经历和见闻来:“这山谷的景致,不错吧,外面的景致更好。而且此谷地处偏僻,入口难寻,寻常人万难发现,正适合咱们‘躲悠闲’。我料想,那传说中美猴王的水帘洞都不见得会比这里清幽隐秘。也不知道小鱼儿是什么时候找到这地方的,他带咱们来的时候,这里便已盖好了好几进农舍,前人留下的?他自己建的?不知道。等过两天你的伤好得再利落些,我便带你出去走走。到时候,你再给这地方换个更好听些的名字。” 小花奇道:“更好听些?现在这地方的名字不好听?” 小兰笑道:“我想让小鱼儿等你醒了之后再给这地方起个雅致些的名字。他却说,这地方是他找到的,名字就该让他起,好名字又不能当饭吃,这谷里的桃树最多,等到了春天,必是满谷的桃花,就叫作‘桃源’算了,省得文绉绉、酸溜溜的。我当时就急了……” 小花微笑着赞叹道:“‘桃源’,很好的名字啊,简单好记,也很有意境。” “你也觉得好?那便好了……”小兰与小花的目光再次相对,发现他依旧在含情脉脉的欣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不禁脸又红了,忙羞笑着转移话题道: “对了,我再说说菁妹。菁妹真的好厉害,咱们走得仓促,来不及带太多东西。你伤势严重,她一进了这桃源之后,便拽着小鱼儿马不停蹄的去山上收集各种药材,转眼间就采到了很多种,什么当、什么黄……名字记不全,总之很多种,配出了很不错的药。外用内服,全都给你用上了……”说着眼中似划过了一丝的哀愁,但马上便又眉开眼笑的转述道:“她说……你的伤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多花些心思,还是会好得很快的。还有,他,他们……” “他们?”小花正专注的倾听着小兰连珠炮似的讲述,如痴如醉,却见她话到此处,脸突然涨得通红,身姿也突然变得扭捏起来,神色慌乱……便拉住她的手,关切的问:“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哪里不舒服么?” “没……”小兰忙摇头道:“既……既然你已经醒了,我……我有句话想问你,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花见小兰支支吾吾,似有些不解的笑道:“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说无妨……怎的突然变得如此见外起来?” 小兰低垂着眼睛,有些怯生生的问:“张菁和小鱼儿回来之后,他俩想准备准备,今晚便拜堂成亲……” “哦?”小花竟有些惊喜,问:“他们已经……” 小兰握住小花的手,抢道:“我是想问,咱们要不要顺便一起也……” 小花的笑容……立刻收起来了,手也不由自主的从小兰的手中轻轻抽了回来。 小兰见他色变,忙问:“你不乐意?” 小花眼帘低垂,不敢再去对小兰热切的目光。他知道,此时此刻,不可以再看她的双眼,否则自己将又会意乱情迷,做出错误的决断……要冷静,冷静的找出一个稳妥的理由,来婉拒小兰,同时又不伤害到她。他很想说“铁姑娘你误会了,花某对铁姑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有兄妹之谊”之类的托词,这些托词他已在心中对自己说过万遍了,但现在……这话说出来,根本就不会有人信。 小兰见他不吱声,便忐忑的问:“你还是介意我和小鱼儿的事,还是不肯原谅我?” “不,当然不是!”小花连忙摇头否认,但抬眼见小兰的目光殷切,却又把目光垂下,幽幽道:“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即使你骗我,我也不会怨你,因为夺人所爱的……” 小兰又捉住小花的手,截口许诺道:“相信我,我不会再骗你了。只要你能……” 小花又撤回了手,截口道:“对不起,我不能……” 小兰咬着嘴唇道:“为何不能?难道……你认为我配不上你?” “怎么会?姑娘怎会配不上在下?”小花有些惶恐,赶忙否认。 “那为何……?” 小花将目光移向窗外,郁郁的道:“是在下……在下配不上姑娘……”说罢无奈的闭上双目,根本不敢再抬头。 配不上?“我十五岁起便陪她睡觉,睡了没有一千个晚上,也有八百个晚上,随宣随到……”,小兰忆起小花那夜羞愤欲绝的神情,那断人心肠的声音似还回荡在耳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她决定忘记这件事,便又握紧了小花的手,慨然道:“过去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况且,要嫁人的是我,我说你配得上,谁敢说个‘不’字?” 小花的目光中充满着感动,但还是苦笑着拒绝道:“谢姑娘抬爱,你有这份心,我很感激,但……但我不能害你。” “你是怕自己控制不住那兄长,怕他再跑出来害人?”小兰突然想起了这一节,连忙问。她见小花不语,似是默认了,便指了指案上的香炉,笑着问:“你猜,这屋里点的是什么香?” 小花说不上来,他刚才便察觉到这屋内香气似有些陌生,却仍不解其中的玄机。小兰笑着答道:“关于那兄长的事,我早就问过菁妹了,菁妹说你这心病,虽不能完全通过药来医治,但有很多种草药都可以令人镇静,抑制你变成那兄长,这醒神香就是其中的一种。会好的,你一定是会好起来的……” “会好么?”小花的眼中闪出了惊喜的光,但转瞬之后,那光便又黯淡了下来,只释怀的对小兰一笑,道:“那……便等我好了之后再议吧。咱们今夜先喝他们的喜酒再说。我有些累了,今夜既然要喝喜酒,我便想再睡一会,好养足精神……” 小兰,却完全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气鼓鼓的盯着小花看。 小花见小兰正憋火运气,知道逐客令对她完全没起作用,便赔笑着哄道:“来日方长。终身大事,姑娘何必急于一时?况且,这世上比我好的男子……” “没有!”小兰有些一反常态的大声吼道。 小花被吼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小兰含泪道:“对于我而言,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就算你只能再活一天,我若能成为你的妻子,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你若嫌弃我、不肯要我,那我还不如现在就……”说着拿起案桌上的碧血照丹青,拔出剑来就往脖子上比划。 小花大惊,一把夺过宝剑,怒道:“你做什么?!万万不可!” 小兰蛮横的逼迫道:“不可?不可就依了我!没错,我就是那难养的女子,而且既心急又毛燥,但我就是赖上你了。怎样?” “……”小花是死也不忍心骂小兰的,此时他眼中虽带着些怨气,却已完全没了主意,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一手心有余悸的捂住胸口,另一手紧紧的攥住剑柄,生怕小兰再趁其不备夺了去。 宝剑还鞘,小兰将剑又撂在桌上,见小花一脸茫然,便语重心长的道:“大道理我不会讲,我只知道,生死有命,谁也控制不了。咱们如今有机会找到这桃源,又有机会朝夕相对,应该已算是上苍对咱们的眷顾了。所以,咱们就不能再瞻前顾后,白白浪费了宝贵的光阴,对么?”不愧是女中豪杰,那豪迈的气概,竟令小花都有些汗颜。 小花皱眉望着小兰……小兰的神情,绝对的认真。他沉吟了半晌,才怯怯问:“你……你当真不后悔么?”声音之中充满了动摇。 小兰一把扑到小花的身上,把他紧紧搂住,撒娇道:“这还用问么!只要你这边不后悔就好,我这边,哪里会后悔呢?” 小花心中甜蜜,刚欲开口答应,却听小兰在耳边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愿与你生死相随。今日你若依了我,乐意给我这个名分,我便堂堂正正做你的妻子,你睡哪里,我便睡哪里。若是不依,我便每天都问你一次。若是你到死都不答应,我便追去阴曹地府,继续每天问你……” “你若要我依你,便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小兰还未讲完,却听耳畔如此回应,那语气似有些不悦。 “哦?”小兰松开了小花,望着他好奇的问:“什么事?只要你肯依我,别说一件,一千件都答应!” “别追来……我不希望你追来。”小花将小兰紧紧揽入怀中,心痛的道:“你追来,我不会高兴的,非常不高兴……”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整个人,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不追来……好……我答应你。”小兰此刻已完全无法再止住泪水,哭着问:“我追来你不会高兴,那,那你怎样才会高兴?” 小花又拭去了小兰脸上的泪,微笑着答:“记住,只要你和他每天都很高兴,我便也高兴了。所以,若是哪天我不在了,还是很乐意看你和……” 一个如火一样的深吻,深到令小花无法呼吸。 小兰根本不愿意听“若是哪天我不在了”后面的话,她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不去想“哪天”,只想“现在”,现在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多的给他幸福,让他往日的付出能有所回报,抓住他,让时间停住…… 102 双管齐下 与此同时,桃源某处的山坡上。 采药的张菁,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小鱼儿凑过去逗她,道:“害人菁,又做什么坏事了吧,肯定是又有人骂你了。” 张菁却不知在想什么喜事,竟美滋滋的笑了,斜眼道:“怎么是坏事呢?人家今天……明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小鱼儿的好奇心又被钓了起来,眨眼问:“你这丫头,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张菁哼了一声,卖关子道:“让我说,我就说?怎么也得给本姑娘点甜头吧……” 小鱼儿的双手已伸到她的腋下开始猛挠,逼供道:“本大爷不给你苦头,就已经是甜头了,还敢讨价还价?” 张菁被痒得快笑岔了气,连连讨饶道:“好好好,怕了你,我说还不行么?是你兄弟和小兰的事情。我今早去给你兄弟诊脉,刚一回屋,便瞧见小兰在我房里巴巴的候着,看样子……是想找我讲话。” “讲话?”小鱼儿对女人之间的私房话,似并不太感兴趣,有一搭无一搭应声。 张菁却似对小鱼儿的心不在焉并不介意,接着道:“她摆着个苦瓜脸忧心忡忡的问我‘无缺的伤,到底好得怎么样了?’” “对啊,今天的脉象怎么样?刚才你居然没有主动告诉我。”小鱼儿立马关切了起来,竖起耳朵开始听名医的诊断。 张菁神秘兮兮的道:“本来嘛……很有起色,估摸着他今天差不多该醒了,但我看小兰那纠结的样子,一时兴起,便想逗逗这姐姐,便也还了她一副苦瓜脸,告诉她:伤得太重,加之常年郁结于心,忧思成疾,心力交瘁……已是回天乏术了。还能撑几天,谁都说不准。你猜小兰什么反应?” 小鱼儿怒道:“说谎话不打草稿!这叫逗人?分明是把人往死里整。扯谎也要分分人、分分事情吧。你这么一说,她还不急得上了房?哭得陷了地?”他自己虽然很喜欢欺负小兰,但却完全不乐意看别人也欺负她。 “呦呦呦,心疼了?心疼就把她抢回来好了!”张菁醋意大发,撅嘴恼了,不再言语。两人竟就此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呢?……她什么反应?”小鱼儿知道张菁的肚子里一定有鬼,最终还是凑了过去,用肩膀拱了拱她,谄媚的笑了笑,等着听她的下文。 张菁见小鱼儿缴械投降,更加得意起来,答:“嘿嘿,急得上房,是有的,哭,却没我料想中的那么稀里哗啦,只是眼眶红了红而已。” “怎么可能?”小鱼儿竟有些意外。 张菁笑道:“因为我还跟她讲。今日无缺气色突然好转,怕是回光返照之相。还叮嘱她,若是无缺醒了,便要好好珍惜最后与他相处的时光,想讲的话,想做的事,尽量都依着他……于是小兰忍着眼泪低头想了想,居然拉着我奉承了几句,然后便开始求我帮她。” “求你帮她?帮她什么?”小鱼儿虽已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忍不住睁大眼问。 张菁见小鱼儿已经咬了钩,便拉长音道:“求我成全她呗。她说自己已打定了主意,非无缺不嫁,他今日若能醒,咱们四个今夜便双双成亲,问我答应不答应。还说无缺那边她自会想法子,我只要负责说服你答应我就行了。这种事情,我本来是不急的,但看她恳切的可怜样子,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她见我答应,居然还千恩万谢了起来,诶呀,真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你说……万一无缺今天真醒了,咱们今天晚上……该怎么办好呢?”她说到这里,脸居然也红了,抿嘴一笑,斜眼瞟了瞟小鱼儿,等着听他的回答。 小鱼儿皱了皱眉,咬牙切齿的盯着张菁,却并没有马上回答她。 张菁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了,问:“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我帮你撮合了你兄弟最大的好事,你应不应该谢谢我?” 小鱼儿见她卖乖,气不打一处来,瞪眼道:“成全他俩?我看你是成全自己吧,做什么事情,你都是忘不了捞便宜的。” 张菁虽计谋被拆穿,却只是吐了吐舌头,根本未脸红,小鱼儿非常无奈,只对着苍天叹:“小兰啊小兰,你真是太容易被人看穿了,现在这世上能够算计你的人,除了我,竟又多了一个……” 张菁觉得这句是在夸她,便有些得意的追问:“那……你到底是同不同意嘛!” 小鱼儿忆起小花前日曾几度推让小兰的情景,知道自己若是不配合,小花多半是不会答应小兰的……害人菁,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么?不禁叹了口气,道:“哎,便宜了你,坐收这次的渔人之利,你赚翻了……” 张菁听罢乐开了花,道:“这次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哈,没人强迫你。” 小鱼儿笑道:“不强迫,但难保我日后不反悔。” 张菁揪住了小鱼儿的耳朵,笑道:“本姑娘的手腕,你没见识过的还多着呢。这辈子,即使你想反悔,却也难了,认命吧!” 小鱼儿仰着鼻子、咬牙切齿的瞪眼朝张菁笑道:“认命?本大爷的手腕,你没见识过的也很多。到底是谁认命,还未可知。” 张菁也学着她的样子回瞪道:“是啊,未可知,未可知。” 二人看彼此的怪样子,都忍不住笑了。笑声渐落,二人接着低头采药。 药采了还没有两棵,小鱼儿便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琢磨了琢磨,也不知是真的反悔变卦,还是只是在逗张菁,竟开口问:“额……咱俩商量商量,成亲归成亲,你能不能……先作我的妾?让我把这正妻的位置先留着呢?万一过两天我便遇上了三四个比你漂亮、比你温柔、比你贤惠……” 张菁打断笑道:“行啊,私下里,我是可以做你的妾的。不过今晚,你最好还是暂时把我当正妻给娶了。因为……就算我不怕作妾不风光,矮小兰一头,被她笑话。难道,你就不怕你兄弟替我抱不平,苦口婆心的劝你不要朝三暮四么?万一他要是动了气,再气得吐了血……” 小鱼儿自知骑虎难下,却还是有点墨迹,刚欲回嘴,便听张菁继续道:“怕娶了我之后,被我管,不自在么?你的人在哪里,我是不会管你的,你的心在哪里,我……”话却故意顿住。 “怎样?”小鱼儿问。 张菁神秘的笑道:“你猜~” 小鱼儿看着这百变丫头的诡异笑容,真的有些痴了,竟没发现张菁已在看他。 小鱼儿见自己愣神的样子被这丫头逮到,觉着有些没面子,忙干咳了两声,嘴硬掩饰道:“我猜?我才懒得猜。与其猜你,不如猜他,那个闷葫芦,似乎还是藏着些秘密的……”一提到无缺,他的心情不由得又变得沉重起来,问:“对了,你给小兰讲的那些,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却不是完全胡说,对么?他的伤到底……” “能醒了,不过其他的暂时还不太好讲。”张菁见小鱼儿担忧,自己眼中也变得满是内疚,道:“万幸万幸,这次算是没出太大的纰漏。当日他若是真的暴毙在众人面前,我便是毒死你兄弟的凶手了。世事难料,他的内伤、催动冰心诀不可以动情、他与你的身世纠葛,这些都是我未曾预料到的,险些铸成大错。事前我出于私心,怕若药力不足,迷不晕那兄长你便会有危险,又看他出天外天的时候似没什么大碍,那药的份量,确实……” 小鱼儿抚了抚张菁的肩膀,安慰道:“但你还是把他救回来了,是么?主意是我出的,药是我找你要的,不能怨你。” 张菁后怕道:“若只是普通的内伤,别说他身上还带着素女丹,即使是全凭我手上带的伤药,救他也完全不在话下。但他挨了江枫和邀月的两掌,嫁衣神功掌力至刚,明玉神功掌力却至柔,混在一起,本就不太好办,而且都不轻。我若知他当时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是断不敢给他用那么猛的药的,毒入脏腑,即使服了解药,也难保脏腑不伤。况且,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你设的那局……就算是再强的人,在伤重力竭的时候,也很难扛得住至亲骨肉生离死别、大悲大喜、大惊大怒的折磨。当时的状况,瘀血卡喉,毒气攻心,真是九死一生,若非我在,万难保命,就算是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只能等他醒了之后,再看看,慢慢调养吧……忧思成疾,这是千真万确、一点都不掺假的,而且对他疗伤的确十分不利。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成亲冲冲喜,或许让他高兴高兴,伤便会好得快些?” 小鱼儿暗自揪心,却满不在乎的笑道:“好得当然会快,名医对自己不自信?别忘了,我兄弟可是会冰心诀的,想让他死,很难……”他提到冰心诀,却似有些遗憾的道:“哎,若是那个兄长能醒,什么内伤、郁结,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可惜……这几天我试了许多次、许多种方法,却怎么都叫不醒他。” 张菁惊道:“叫醒他?你居然想去叫醒那个疯子?我在无缺房间里放了醒神香,就是怕那疯子醒来伤人,你反而想叫醒他?不怕他看见你便……” “一个虚弱到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人,能凶到哪里去?”小鱼儿发觉自己说走了嘴,便吐舌道:“先保住他的命要紧,哪还管得了那么些?不过那两个家伙,似乎都被折磨得半死,睡了那么久都叫不醒,他们不抢身体了么?太累了,谁都没力气醒了么?……今天,今天他真的能醒么?” 103 噩梦变美 小鱼儿和张菁采药归来,去小花的房间探看。进门便瞧见小兰坐在床边,端着个碗,在轻轻的吹凉勺子里的煲汤。小花靠坐在病榻之上,正专注的欣赏小兰吹凉汤的动作。 二人见小花醒了,大喜过望。张菁笑盈盈的对铁心兰使了个眼色,似是在问“成功了么?”小兰羞涩的点了点头,张菁心领神会,激动万分,忙招呼了她,姐妹二人手挽手、咬着耳朵撤出了房间。 小鱼儿站在门口,转身看着这两个合谋女人得逞而逃的背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料想……她们该是去准备今天晚上拜堂的事情了吧。他轻轻带上了门,转回头问小花:“你答应她了?” 小花微笑答:“答应了……不过,我现在还是不太敢肯定,答应她,到底是对还是错……” 小鱼儿笑道:“喜欢便答应,是对是错,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出来的,总替别人想那么多干嘛?还嫌自己不够累么?”边说边踱着步子走到了小花的床前,坐在了床边。 沉默。 小花仍是一脸安详的神情,微笑的望着小鱼儿,等着他先开口说话。而这永远都令人看着很安心、很有安全感、完全看不出“郁结于心”的神情,却总会令小鱼儿有些紧张,紧张得不知这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是的,难怪他总对我这么好,却从不肯承认,不想让我知道;难怪我怎么和他攀交情,他都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肯接受我的好意;难怪我怎么伤他,他都不会怨我,原来……真相大白了,小鱼儿回忆起往日的点点滴滴,每一件都令人感动得想哭。不过自己为求真相,而设的这个局,竟险些令他丧命。那撕心裂肺的恸哭、那惊惶绝望的眼神、那憔悴如尸的脸色、那模糊着泪水与血水的面庞、那瘫软无力的身躯。被我折腾得差点死掉,现在他醒了……该好好向他道个歉么?或者说些“你终于醒了?这些天担心死我了”、“你若不醒,我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之类的肉麻话? 说不出口。 挑来挑去,小鱼儿却仍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泼皮风格,带着些色迷迷的眼神问:“你……睡得还舒服么?今夜有力气洞房么?一醒来就成亲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小花不理小鱼儿□□的调侃,只凝望着他,微笑道。 小鱼儿笑道:“梦?春梦么?” 小花垂下目光,伸手去拉小鱼儿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掌之间……拉住了,有温度,是真的,不是梦,竟又欣慰的笑了笑,抬眼坦言道:“其实……自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我就时常作噩梦。这些噩梦,有些只是梦,有些,却是真的。所以我时常不敢确认,什么时候是真实,什么时候是梦境。经过你这一吓……现在,我便更加不敢轻易的确认了。” 小鱼儿心中愧疚,却知抱歉的话根本屁用没有,便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攥住小花的手,好让他更加确信小鱼儿是活的,而花无缺,并不是在做梦。 小花幽幽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也许在我看来,那疯子只是我的噩梦,但反过来讲,也许在他看来,他才是真实的,而我,只是他的噩梦而已。只是我在梦境中认识了你们,你们把这个噩梦变得越来越美了……”说着便释怀的笑笑,望了望窗外的景致。 郁结于心,看来是真的。若不是真相已然大白,这些烦恼,他便要保持缄默,一直憋到死么?令飘逸洒脱的他忧思成疾,都是因为我么?小鱼儿不愿小花一醒来便思考如此令人伤神的事情,便笑道:“好梦成真,好梦成真,你总做好梦的话,一定是会成真的。我说你的人生不会只剩下痛苦,成真了?我说你醒来一定还能看见我,成真了?我说会找个开满鲜花的地方,让你带着老婆隐居,成真了?” 小花微笑点头,眼中充满了幸福。 小鱼儿见他笑了,便口若悬河的把这几日的奇遇又都讲了一遍。讲着讲着,小鱼儿发觉小花虽在微笑着倾听,却似只是在看着自己讲,并没在认真听自己讲话的内容,便问:“这些事情,小兰都给你讲过了么?” 小花微笑答:“讲过了,不过再听你讲一遍……也没什么不好,你和她讲的,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的耐性……真是令人无语。小鱼儿摇头道:“好吧,不知道那丫头哪些说过了,哪些没说,我便不稀罕再费口舌,等她在枕头边给你讲剩下的好了。来,先把小兰这碗汤喝了吧,别晾凉了……”说着便端起了汤碗。 “江枫……”小花望着小鱼儿,很犹豫的念了这两个字。 小鱼儿的手顿了一下,却马上又把汤递了过去,关于江枫的事,他是故意留着没说的,却还是被小花主动提起了。 小花接过碗,叹了口气,幽幽问:“后来,江枫……还是找邀月去了么?” 小鱼儿故作轻松的答:“是啊。他说让咱们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有了消息便回来找咱们。”边说边观察小花神色的变化。 小花的神色……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默不作声的尝了一口那汤,皱了皱眉头,确定那是小兰亲手做的,便很认真的喝起了来。 小鱼儿见他喝得痛苦,刚想说“偷偷倒了吧,我给你重做”,却见他已喝药似的一仰脖喝完,一滴不剩,只得摇头苦笑。 小花将空碗搁在一旁,却仍默不作声,似心事重重。小鱼儿笑道:“还在担心那对老情人么?担心他们,他们也不会听你的。咱们先什么都别管,把自己的伤好养,把终生大事解决了再说~大哥我……”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有件重要的事情,咱们还没有搞清楚。” 小花好奇道:“哦?什么事?” 小鱼儿道:“当年你不答应和我结拜,一是怕我不忍心杀你,二是知道我们本就是兄弟,根本无需结拜,对么?你不肯告诉我生辰八字,也是怕咱们的生辰八字相同,一下子就会被我猜到真相,对么?” 小花点头道:“对。” 小鱼儿道:“你若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咱们若要结拜兄弟,老子是一定要作这个大哥的,因为我聪明,又有主意,比较适合当大哥。不过,既然咱们是亲生的孪生兄弟,那咱们到底谁大呢?只有邀月知道?她在梦话里有没有讲过,咱们谁比较大?” 小花被问得一愣,小鱼儿见状笑道:“你也不知道?那就好办了,还是我作大哥罢,怎样?如此说来,咱们相认之后还没有郑重其事的叫过呢,来,乖乖叫一声‘大~哥’~” 小花低垂双眼,嘴微张却又闭上了,似是怎么都难以启齿,最后竟连脸都憋得有些红。 小鱼儿瞧着他这副样子,一面偷笑,一面却板起脸催道:“你叫了么?我怎么没听到?” 小花用商量的口吻问道:“以后还叫你小鱼儿不行么?为何非要分出个大小来?” 他的笑容竟变得有几分谄媚。 小鱼儿不依不饶道:“平日里你最讲就礼数。长兄为父,长幼有别,你怎会不知?亲兄弟,怎能没个大小?再说了,女眷们该怎么办?咱们今夜便要双双拜堂,谁是嫂嫂,谁是弟妹,不弄清楚了,以后可怎么叫人?” 小花默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抬眼轻声问:“其实,以我的拙见看来,还是我作大哥比较合适……你,不这么认为么?” 小鱼儿“扑哧”一声乐了,笑道:“为了逃避叫这一声‘大哥’,你竟第一次敢跟我争东西了么?不错,谁是大哥,现在确实尚无定论。不过你要作大哥,理由呢?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而且……你为什么突然想和我争这个大哥之位了呢?” 小花幽幽道:“长兄不是都需要沉稳老成一些么?若论做事沉稳的话,我应该还算可以吧?小兰也比菁姑娘年纪要稍长一些,又是菁姑娘的结拜姐姐。若你长我幼,那明日之后……她便要改口菁姑娘作大嫂了么?” 这男人没救了……小鱼儿摇头心想:原来如此,前面的只是论据,后面这句才是真实的目的。争了半天,他只是想替小兰争个嫂子的名头么?看他这羞于启齿的作难的样子,不趁机捉弄捉弄,怎么行?便反驳道:“谁说兄长就必须稳重呢?谁说嫂子不能年轻呢?带头的大哥,江湖上素来都是能者居之。我看这样吧,咱们玩个游戏论输赢。规则便是:各问对方一件事情,若是谁说了谎,被对方发现了,就算他输,怎么样?现在就开始。我先问。那日爹要去……” “大哥!”小花慌忙喊出了这两个字。他终于还是没能扛住小鱼儿的死缠烂打,认输了。 “再叫一声。” 小花只低着头,咬着嘴唇,不愿再说半个字。 小鱼儿笑道:“早乖乖叫大哥不就没事了么~不过,你……不玩便认输?胆子变小了?” 小花带着几分失落的怨道:“又玩?大哥你……此次把兄弟我的命都快玩掉了,兄弟我才刚从鬼门关回来,你,你便又要送我去?胆子变小?苦胆都快被你给吓破了,你还嫌不够?你……你真是我的大哥么?” 好舒服!“大哥”这两个字从小花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会这么让人舒服呢?简直是人生一大成就!小鱼儿暗爽不已,得意的望着小花:他此时稍显不甘的神情,居然有些可怜兮兮的?挫败感,原来他在心里一直认定自己才是大哥么?没等他伤好便又捉弄他,自己果然是禽兽不如么?嘿嘿,如此快意,就算再禽兽不如一次,也算是值了。 不过经此试探,小鱼儿也心知肚明,不敢玩那个游戏……那日他和爹之间的谈话,果然是有古怪的。 104 不辞而别 小鱼儿逗小花亲口喊了大哥,美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不过他也怕这伤者真被自己惹毛而动了肝火,便见好就收的又多哄了他两句,让他消气。小花自然是不会为了这点事就真动怒的,他见这贱兮兮的大哥又油嘴滑舌的拍了一通马屁,虽不真诚,但也还算是有点良心……忍了吧,对着这张脸,即使是有脾气,也不知该怎么发才好…… 兄弟二人又聊了许久。小鱼儿慢慢发觉小花眼中带了几分倦意,却仍与自己聊得兴致勃勃,知他只是在强打精神,有些心疼,便说先不聊了,让他再好好睡上一觉。 小鱼儿扶小花躺下,替他拉好了被子,关上了窗扇。他看小花虽满口答应,也顺从的合上了双目,却仍怀疑他要装睡,反复告诉他,张菁配的药香,定神能力非常强,根本就不用担心那个兄长会醒,放心睡就好,自己会在他身边陪着他。小花笑问:“讲一遍就好,大哥如今怎么也婆妈了起来?”小鱼儿冷笑道:“讲一遍你就听的话,我也不会讲两遍。”又被看穿了,小花磨不过他,只得乖乖就范。 香气萦绕,小花拉着小鱼儿的手,终于又带着倦色睡熟了。小鱼儿见他呼吸均匀,睡相似是很安稳,才起身把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轻轻关上了门。却又忍不住在心里骂:难伺候,每次连睡个觉都要哄这么半天?那么怕那兄长醒来杀我?他的胆……果真已经被我吓破了么? 是夜,农舍喜堂,几根红烛,几杯浊酒。四人跪拜天地,没有一位宾客见证他们的婚礼,他们只需彼此见证,见证他们生死相许的誓言,和无怨无悔的决定。四个人,无论男女,每个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洞房花烛,挑盖交杯,男欢女爱,自不必讲。 第二日,两户新人起身用过早饭,张菁又去给小花听脉。小兰紧张兮兮的等听张菁的诊断,张菁却只对小兰笑道:“已无大碍,明日便不用再找我听脉了,照着方子服药,慢慢调养便是。” 小兰惊喜道:“太好了。难道,冲喜真的可以起死回生?” 小花听她们说话诡异,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菁直言不讳的坦白了自己的“阴谋”,惹得小花罕见的对大嫂动了真火。但他还未来得及批评大嫂,小兰却对张菁连连称谢,夸大嫂智谋过人,这次多亏了大嫂激将,自己才有勇气当机立断,与无缺成就了这桩姻缘。小花被气得很无语,但见小兰似是很高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将错就错。 幽谷之中,景色如画,既适合疗伤,也适合散心。男耕女织,乡情野趣,平静而幸福的日子转眼就过了半个多月,真像是转瞬之间。 又是个蟋蟀鸣叫的凉爽夜晚。 窗影婆娑,小花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自己身旁熟睡的小兰。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甜美天真,又在做着美梦么?小花见她的睡相楚楚可人,忍不住又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这会是我最后一眼见她的模样么?希望不是……小花依依不舍的将视线从小兰身上移开,轻身而起,穿好衣裳,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在案上留下一封满篇谎言的书信,踏出门槛,转身虚掩上了门。 “嘿,兄弟,三更半夜的,起夜怎么穿得这么整齐?”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冷不丁的从高处传来。 小花微微一惊,抬头观瞧。门外的树上,居然有人在等着他,树影中的那双眼睛,贼亮贼亮。自然,还是那个小鱼儿。 小花只脸露尴尬了一瞬,便又故作平静的打趣笑道:“大哥,三更半夜的,你怎会在此?不会是……要约我起夜吧?” 小鱼儿却罕见的没被逗笑,而是从树上蹿下来围着小花打转,道:“行装都收拾好了,你这是要跑到哪里去?鬼鬼祟祟的,是要不辞而别么?” 小花一时语塞,还未来得及编理由,小鱼儿便笑着抢白道:“别编瞎话,从实招来!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眼神不大对劲儿。果然被我逮到了!怎么样?说你再也骗不了我,你却还是不信?还妄想从大哥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么?” 又露馅了么?经过这许多次,小花好像对小鱼儿会猜中自己的心事这件事,已经有些习惯了,虽然仍是一惊,却已不像前几次那般大惊失色。 而小鱼儿似乎也习惯了小花的心里还藏着秘密没有说,问:“这次,又是什么秘密?咱们兄弟相认的那一天,听你和爹的对话,似乎话里有话。爹要为你任由邀月处置?你有把柄落在邀月手上么?是何把柄?爹没讲,这些日子里你也故意不讲,我知道,你若执意不肯说,就算我再问,你也是不会说的,对么?不辞而别和这件事情有关?这秘密,现在可以说了么?” 早就被看穿了么?这家伙,果然敏锐得可怕。小花见事已败露,便叹了口气,幽幽问:“你知道移花宫的宫规甚为严苛,但除了咱们的娘之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出过叛徒么?” 小鱼儿问:“为何?” 小花答:“因为,自从娘走后,邀月便不再相信任何人,所以她在宫里所有人的身上,都种了种子。” 小鱼儿问:“所有的人?也包括你?种子?是什么?毒药么?” 无缺点点头道:“对,一种无药可解的毒药。每隔三十天必须服一次临时的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亡,而且这毒药和解药,都需要一样东西。” 小鱼儿问:“什么东西。” 小花答:“活人的鲜血。这毒,第一次服毒时需配以活人鲜血作药引,之后每次服用的解药,也必须配同一个人的血才会有效。那血不需要太多,但是必须要新鲜,否则便不能用了。自从我记事以来,这解药便是每月都要服的……” 小鱼儿怒道:“同一个活人的血,你服毒的时候,配的是邀月的血?”他见小花点头承认,更是火冒三丈:“那岂不是她死你也得跟着死?记事以来?从那么小的时候便防着你反叛?果然是没有办法提防……好狠,不过邀月竟敢如此待自己唯一的徒弟,她不怕你起疑心么?” 小花道:“疑心?这是宫里的规矩,人人都如此,我为何要疑心?我曾经从未疑心过她,想着,只要自己永远都不背叛师父,这毒便害不到我,直到我知道了自己是谁……” 小鱼儿问:“这毒,有没有永久的解药呢?” 小花道:“这答案,我也很想知道。邀月曾告诉我,这毒的解法,只有历代的宫主才知晓,在我继承宫主之位的那一天,她便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但此毒是否如她所说,有永久解毒的解药?我不敢确定,宫中也从未有人见过这毒的解药。这解药……我查了多年,却也未查清。也许有,也许没有,如果有,也只有邀月才知道。” 小鱼儿问:“爹说帮你去求她,指的就是求这真正的解药?” 小花钦佩的答道:“又被你猜对了。是的,听江枫说话的语气,这东西,他应该也是知道的。想来是他见我知道真相,却仍不敢背叛邀月,便猜到我中了这毒吧。” 小鱼儿皱眉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若不是你被邀月下了这毒,说不定早就带着我们远走高飞了,是么?你一背叛邀月就会毒发,爹若知道了真相,就会帮你去求解药,你就等同于邀月手上的一枚人质,对爹这一方,确实是大大的不利……所以那夜你不肯认他,还对他说了那么多狠话,甚至不惜说出自己与邀月的事,惹他反感,表面上是记仇,故意气他,实则是不想让他去求邀月,怕他替你只身犯险,受制于人,对么?你看他没有被你激怒,还是要去找邀月,怕他去送死,想冲上去阻止他,自己反而毒气攻心,险些暴毙而亡,对么?” 小花摇头笑道:“不尽然。当时我的魂都快被你吓散了,也不知他竟会躲在树后……一时之间,是来不及想那么多的。” 小鱼儿笑道:“你不愿意承认就算了。想不了许多?想得却也不少吧……你被我设计说出了真相,却还是刻意把自己中毒的事情瞒了下来,就是怕大家若是知道了实情,便绝不会对你的生死置之不理,一定会去替你讨解药,反会遭了邀月的毒手,而全军覆灭?” 小花答:“她恨娘,她要咱们两个或死,或痛苦终生,除了江枫以外,没人能够改变她的心意……” 小鱼儿道:“所以你寄希望于爹,希望他能与邀月化解仇怨,这样才能保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难怪,在天外天里,咱们父子三人独处,那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敢挑明真相,是因为你通过察言观色,发觉爹的性子太直,脾气太硬,他若是知道了邀月让咱们骨肉相残的阴谋,必然会勃然大怒去找她算账,更没有可能与她和解,说出真相反而会适得其反,对么?” 小花苦笑道:“不错。还有一点,就是邀月的脾气也很硬。江枫若不是诚心去与她和解,而是另有所图的话……她是宁死也不肯让步的。若不杀你,我的活路,本就只有这一条:想方设法让江枫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与邀月和解。其实……江枫在天外天里骂我的话,是一句都没有骂错的。邀月若能放下仇怨放了我,我便会把与她的事情……永远隐瞒下去,恬不知耻的求得活命。” 小鱼儿插嘴道:“恬不知耻?你是太知耻了,知耻的要命。” 小花继续道:“以和为贵、兵不血刃是上上策。但最终,我还是失败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设法自尽以保全你们。你打乱了我的谋划而救下了我这条性命,但江枫却也知道了真相。事情果然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江枫知道了真相才去求解药……一个月之期马上就到了,他还没回来找咱们。想必,怕是不成功吧……” 105 赌命一搏 小鱼儿二皮脸般的笑道:“干嘛凡事都往坏处想?说不定他们已经破镜重圆了,如胶似漆的忘了时间,这两天你师父才猛然想到,一个月之期居然已快到了,徒弟再不吃解药就要死了,正想差宫女来送药呢!你若不想见她,何必亲自去跑?要不大哥我帮你去移花宫跑一次腿?” 小花愁容满面,苦笑摇头道:“我……还是必须亲自回去一趟的,因为我中的毒,当年虽用的是邀月的血,但大部分宫女的毒,用的却都是我的血,我若不回去,她们也都性命难保。” 小鱼儿恨恨道:“原来如此!所以那些宫女才会如此听你的话?如影随形不离左右?为的是巴结你,伺候你,同时也是监视你?” 小花点头道:“不错。据说最初宫女们的毒,用的也是邀月的血,但后来她可能觉得那些宫女不配用自己的血吧,自从我记事以后,每一批宫女进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服掺了我的血的□□,直到我受命出宫去杀你为止。现在宫里,除了新进的、和个别资深年长的宫女以外,七成以上的宫女服解药,必须配我的血。” 小鱼儿惊道:“七成?邀月果然是个蠢女人!你若死了,她不怕移花宫尸横遍野,无人可用?” “她不怕……”小花闭目有些痛心的答道:“我也不清楚她为何会这么做。也许当初,她很自信,认为你我二人之中,活下来的会是我,才会做此安排的。事到如今,就算她料想我活不下来,也是不会因为怕多死几个宫女,就放弃报复计划的,人手不够,再招便是了……” 小鱼儿啧啧道:“大手笔,你若是死了,移花宫将会有一只盛大的殉葬队伍跟着你赴黄泉么?邀月对你,还是蛮不错的。我猜的不错的话,邀月如此行事,那些宫女为求解药,一定会把你当成保命符,绝对不会让你跑掉,你若出宫,甚至不需要邀月下命令,她们也会千方百计的组织人手,紧紧盯着你,对么?” 小花道:“是啊,咱们一起游历的时候,除了隐秘之所,一般的城镇或郊外,她们时常都在。如果我吩咐她们不要跟随,她们有的人会听,有的人也未必会听。虽然她们看起来都很忠心,但我也不能完全断定哪个是真忠心,哪个是假忠心。” 小鱼儿奇道:“还有假忠心的?能假到什么程度?” 小花冷笑道:“假到……想偷偷杀掉你,然后伪造成是少主亲自动手的程度。” 小鱼儿倒抽凉气,不敢联想那个宫女是不是被小花干掉的。小花也不继续这个话头了,只幽幽道:“有她们在身边监视,走到哪里都好像是在宫里一样。即使我知道哪个宫女是邀月的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因为我一旦有所异动,邀月马上就会生疑。飞花落叶虽然都瞒不过我,但太在意周围的话……有时候,还是难免还是会有些草木皆兵。” 小鱼儿道:“怪不得你总装作从容不迫,实际却总是很谨小慎微,也怪不得你从头到尾都在装傻,因为你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她们给出卖了?” “谨小慎微……”小花苦笑道:“一点都没错。所以在见到江枫、确定他可以保护你之前,身世的秘密,我是绝对不可以泄露半个字的。” 小鱼儿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点头道:“的确,死也不能说,说了便是死,咱们两个全死。” 小花思量了一下,叹了口气,又道:“其实这些宫女都很可怜,如果不是必须,我也不会伤她们,因为我下的任何命令,哪怕是去死,她们都是不敢反抗的。但她们也和我一样,永远都无法背叛邀月,因为一旦我背叛邀月,得不到解药,一个月后便会毒发身亡,而她们再过一个月也便会毒发身亡了。她们能做的,就是听邀月的话和我的话,而且力求我一辈子活着留在移花宫,只有这样,她们才能保命。” 小鱼儿叹道:“‘移花宫没有一个活人会被策反’,是因为只要反叛了,即使不被抓到,也会变成死人么?我若是你,说不定……我会选择变成你的兄长,杀掉那个没见过面的兄弟,然后继承宫主之位……” 小花拍了拍小鱼儿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自责,小鱼儿却仍忍不住叹息:“我早就猜到你不敢反叛邀月也不敢逃,是另有原因的,却没有料到,是这种原因……我早就知道你是不自由的,却没有料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不自由上许多。” 小花苦笑着叹道:“是的,我没有自由,连死的自由也没有。我虽知那疯子活着便会害很多人,但我若是死了……那些宫女也一个都活不成。她们现在,应该又在满世界的寻我吧……不过意外的是,这次你找的地方真的很隐秘,这些天来,每天我都观察周围有没有宫女出没,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们居然还是没有找来。” 小鱼儿有些得意的道:“那当然,老子躲猫猫的功夫,岂是那些呆头呆脑的宫女能比的?不过她们不来找你,你却还是要回移花宫去找她们?因为你不忍心那些宫女都毒发身亡,是么?” 小花淡然苦笑道:“就算我不可怜她们,也还是要回去的,因为期限已经快到了。我本应死于决斗,你们却救了我,与你们相处的这二十几天,算是我赚到的,自是不怕死了。与其让你们眼睁睁的看我断气而伤心难过,而我最后听到的却是你们的哭声,不如早些消失,死在荒郊野外,要来得轻松些。但死在荒郊野外,却又不如回宫了,让那些可怜的女人多活一个月,也看看邀月和江枫的恩怨,究竟是何结果。所以……” “‘所以你不要拦着我?让我一个人走吧。’你是不是要这么说?”小鱼儿再次打断小花的话,道:“兄弟,你会错大哥的意了。谁要拦着你?大哥只是想陪你一起去……” “万万不可!”小花愤而打断道。 小鱼儿问:“为何不可?” 小花道:“你知道我为了保住你的命,受了多少苦?当年我若不是怕自己死了,邀月也不会放过你,又怎会苟活到今日?现在你既然找到了这清静的所在,可以和小兰和大嫂过太平日子,我又怎会让你去平白送死?” 小鱼儿不服气,道:“你怎知是去送死?还没赌,你怎知就会输?” 小花笑道:“赌,你这确实是在赌,在赌命,赢了可以赢到我的命,输了就输掉自己的命。但此局必输,绝无胜算。既然江枫没有回来,多半是邀月赢了。若是咱们见到邀月,以二敌一,胜算也不超过三成。但即使是在这三成之中,若是那邀月遇险,我是否还能保持神智清醒?那疯子会不会冒出来倒戈?我自己也还是全无把握。就算万一我们将那邀月活擒,能不能问出真正解药的下落?以她刚烈的性情,硬逼她拿解药,她是断然不会给的,她会不会羞愤自尽玉石俱焚?乱数太多,而赢面却太窄。多一个人,也改变不了这些现实,反而会令我有后顾之忧。” 小鱼儿道:“你说的这些都在理。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是么?你拼都不拼一下便认输么?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大哥我便是你的胜算。” 小花怒道:“你的命保下来不容易,现在岂可如此鲁莽?你若不惜命,我……我不必等到毒发,现在就自决与此!”说着宝剑出鞘,抵在脖项之上。 小鱼儿根本不吃这一套,笑道:“好吧,你就死在这里吧。待会我把你的尸首交给小兰的时候,就这样跟她讲:你男人胆子太小,太害怕他师父,怕得要死,快毒发身亡了也不敢去要解药,我想带着他去要解药,他居然吓得自尽了。” 小花又气又笑,指着小鱼儿骂道:“颠倒黑白!你若敢如此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小鱼儿笑道:“会有什么话我不敢说么?你死了,我还怕你变不成恶鬼,不能天天来找我呢。倒是你,你敢带我去移花宫寻解药么?” 小花握剑低头不语,却见小鱼儿掏出匕首,将匕首也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戏谑的笑道:“抹脖子的事情,只有你会干么?要不我也凑凑热闹?咱哥俩这双双殉情的戏码,你到底还要让我和你演多少次?” 看着这二皮脸不敬业的表演,小花又开始感到头痛了,忍不住道:“一个是如此,两个也是如此。你和小兰……就只会以死相逼这一招么?” 小鱼儿气道:“因为这一招最简便有效,屡试不爽。而别的事情……又都要挟不到你。‘我只是想让你们好好活着,死这种事情,让我一个人来做吧。’你是不是总这么想?君子所见略同,现在我也活腻了,想来陪你,你就别再推脱了,来,咱们数三个数,一起动手吧。一、……” 小花忙打马虎眼般的笑道:“一个人去死?何必如此危言耸听?我只是回趟宫而已。其实你刚说得没错,事情也许没那么糟。所以我自己回去,也未必会死的,是么?”边说边靠近了小鱼儿,瞅准时机,猛然出手去扼腕夺白刃。 小鱼儿的腕子被扼住,匕首应声落地,但与此同时,小花的剑却也被小鱼儿顺了过来。原来小鱼儿只是装作疏于防范样子,意在趁机夺剑。二人一错身,小鱼儿抬脚将匕首踢得老远,笑道:“未必会死?却也未必会活,是么?你知我会移穴,不敢轻易再点,却未料到我已学了新的招式,是么?你的运气,素来很差,此次若不请我这名福将给你冲一冲,而是独行前往……我看,悬~”小花无言以对。小鱼儿将碧血照丹青又交还到他手中。 小花望着这把短剑,叹息道:“运气很差么?也许吧。无论是被抱去移花宫、被邀月下毒,还是被逼与你决斗,全都由不得我选。我已尽我所能,保全自己,此次就算是劫数难逃……那也是我的命。”转而对小鱼儿会心一笑,道:“但你不同,你的运气向来很好。你聪明,爱玩,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咱们两个是不可以都死的,你是家中的长男,要有点长男的样子、负起长男的责任才好。大嫂和小兰还要你照顾,你可以给她们幸福,和她们一起幸福的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小鱼儿又截口道:“那我若是说……咱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现在你若是又抛下我们,一个人孤独的去死了……我和小兰便一生都没有办法幸福的活下去,你又该如何作答?” 106 胡搅蛮缠 小花看着小鱼儿那质问的强硬眼神,微微有些动容。他沉吟了半晌,低声道:“时间,是会冲淡一切的。过眼云烟,何必挂怀?别那么冲动,别那么任性,好么?”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小花的脸上。 小鱼儿暴怒了,掌掴之后,便一把揪起小花的前襟,边摇晃边质问道:“到底是谁任性?!到底是谁冲动?!谁是过眼云烟?你总是自作主张的来安排我们的‘幸福生活’,你总是自作主张的要为我而死。但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到底希不希望你这么做?你这么做了,我会不会比死还难受?!” “谁说……我是为你而死的?”小花的半边脸已被打得通红,他的理智已快被小鱼儿的话揉得粉碎,泪水又在眼眶之中打转,却仍坚定的道:“这次……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移花宫的人,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 又一个拥抱。小花又被紧紧的抱住,他拒绝小鱼儿的理由又已无法继续再说下去,泪水又已从眼眶中被晃了出来,滑落面颊。 小鱼儿将小花搂紧,在他耳边悲戚戚的道:“我知道,你怕我死。你千百次的梦到我被你兄长虐杀的时候,心如刀割。但,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梦到过你的尸体在我怀中冷掉么?我已记不起梦中你是怎么死的、因什么而死的了,但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我每次都赶不及救你,每次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我被吓醒过多少次,我的心被割碎过多少次,你知道么?” “骗子……”小花已泪如泉涌,却还是冷静的反驳道:“这种梦……我根本就没做过,你根本是在花言巧语,编谎话骗人……”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6节 “娘的!我怎么忘了这一点……”小鱼儿煽情的谎话在第一时间就被无情的揭穿了,似是被一盆凉水浇到了头,十分扫兴。他悻悻的推开了小花,气鼓鼓道:“老子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讲这么一段感人肺腑的肉麻话,别破坏气氛、假装信了不行么?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你……果然比全天下的女人都难伺候!都难哄!” 小鱼儿见自己如此骂,小花的脸上虽还挂着泪,却已神色泰然,竟还能露出稍显得意的微笑……令人憋火,真想再抽他一个耳光!瞪眼吼道:“死要面子!宁可死也不求人么?人长得那么娘气,脾气就不能也娘气一些么?我又不是外人,我们是亲兄弟!偶尔依靠一次大哥,让我替你出一次头,不行么?你……” 青丝与白衣随风飘动,亦幻亦真。第一个拥抱。小花身体前倾,他深情的一拥,也令小鱼儿的舌头顿时打了结。 这是小鱼儿第一次被小花拥在怀中,他本以为,这个男人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接近自己,只会对铁心兰一个人敞开怀抱的,没想到,他也会有愿意抱自己的一天…… 小花的双臂,似只是浮搁在小鱼儿的身上,完全没有用力气,就好像怕自己一用力,怀中的人便会碎掉一般,只将自己的身子像屏障一样的笼在对方的身子外面,是否能够触碰到对方,他似乎根本不介意。 只是如此轻柔的一个动作,却令小鱼儿立时全身酥麻,不知自己该想什么、该做什么了。他只能闻见淡淡的花香萦绕在自己身边,只能听见耳边有个温柔声音一字字的道:“求不求人,是我的自由。士为知己者死,是我的选择。今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是因为我已明白,自己真的已经骗不了你了,却并不希望你插手我的事情。我给你讲清楚了这其中所有的利害,你若还是不识大体,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只会令我更加作难而已。”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小鱼儿却仍心有不甘,道:“识大体,便是要我弃你的生死于不顾么?我想让你活得久些,也会令你作难么?” 拥得……更紧一些了,那声音哽咽答道:“人生若梦,并不在长短。你们对我已经足够好、给我的幸福已经足够多了。今生我能与你们相识一场,花某已知足,自认已不虚此生……感恩于天地。我曾很贪心,很想让你们记住我,但若记住我,只能带给你们痛苦的话,那我情愿,你们不要记得!” 一阵掌风袭来,直击小鱼儿的小腹。 ===== 小鱼儿正感动得要热泪盈眶,忽觉掌风袭来,惊出一身冷汗。他躬身急退,摆掌招架,却见白影一闪,小花的人已飘一样的到了十丈之外。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偷袭不成,便要逃?小鱼儿来不及多想,连忙去追。 桃林之中,两条人影闪动,一逃一追,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最终,那逃跑的影子被截住了。 “偷袭?完全不是君子所为。”小鱼儿截住了小花的去路,笑嘻嘻的骂道。 小花面上泪水未干,神色却早已平静如常,冷笑道:“已被你偷袭过太多次了,我这……才是第一次。” 小鱼儿打趣道:“第一次,果然是经验不足。若要偷袭,便不能像你这般心慈手软,不忍下重手。若要乱人心神,便应在刚搂住我的那一刻出手,不能给我喘息的机会。若要说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便不能说出实话,话要顺着对方的意愿说,才能放松他的警惕……” 几粒暗器,打穴而来。小鱼儿正喋喋不休的介绍自己的经验,却见眼前人影一闪,小花又已施展轻功而逃。小鱼儿躲开暗器,摇了摇头,只得再追。 月光之下,两条人影在林中边行边斗。一条人影飘忽若鬼,另一条却灵巧若猿。二人所用之招,招招精妙,令人叹为观止。百招过后,他们仍不分伯仲。此时只见一条人影疾攻出十掌,另一条人影却用移花接玉,连消带打,令其反噬自身。但移花接玉的招式使老之后,那条人影却被已点中了穴道,如木桩一般的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二人脸上都已见汗,小鱼儿终于得手了,点中了小花的穴道,得意的道:“当年你为了能让我知己知彼,故意把自己的破绽露给我,却未料到今日会吃亏吧。” “你也知道是我故意露给你的……”小花虽被制住,却仍有些不服气。 小鱼儿眼亮如星,自信满满的道:“虽然你露过破绽给我,但要想利用这些破绽来对付那疯子,其实是没用的。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和那疯子使用同一招的破绽,根本不同。你用移花接玉,收势时会习惯性的将掌后撤半寸,而那疯子却喜欢趁机出手连攻,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更加凶险。对付你,瞅准你收势撤手的机会,点个穴,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花眼中露出几分惊愕和欣喜之色,不得不叹服道:“半年未有与你动真格的比试,没想到你已……” 小鱼儿截口道:“拍马无用。怎么样,当初你为了让我能够保护自己,激我的战意,劝我勤练武功,没想到,却养了一匹狼,是么?如今我的本事已不逊于你,不是吹牛,无论点穴、轻功、内功还是硬拼,老子都不一定会输,你若不信,可以再多试几次。现在……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移花宫了么?” 小花的眼珠转了转,似是想开口答应。小鱼儿却威胁道:“别白费心机了。你是不是在盘算着,先假意同意我,让我解开你的穴道,然后在半路上再伺机逃走?没用的,你现在……已经被我盯死了,根本不可能脱身。我小鱼儿想要追到手的人,无论是逃到天堂还是地狱,都是脱不了身的!” 谎话未出口便已被戳穿了么?小花悠然道:“武功不逊于我?我脱不了身?大言不惭。若非我内伤未愈……” 小鱼儿骂道:“你还知道自己内伤未愈?内伤未愈还敢一个人病哈哈的跑去找邀月?” 小花苦笑道:“在邀月面前,我是否病哈哈的,根本就没区别。她若要我死,我便活不成,她若不许我死,我便很难死得了。别过于担心了,邀月喜怒无常,我若变成了那疯子,说不定……她会把我的命一直留下来,也未可知。” 小鱼儿叹道:“你若永远变成了那疯子,永远醒不了,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花刚欲反驳,却又被小鱼儿截口道:“你有你的自尊,但我也有我的骄傲。我是大哥,成天被兄弟当小孩子似的护着,哪里都不敢让我去,是件很耻辱的事情,对么?” “早知今日,那天我真该把这个大哥的名头争下来……”小花望了望天,长叹一声道:“不过无论你是不是大哥,都没有跟来的必要。因为……我和邀月之间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你是不会懂、也管不了的……” 小鱼儿阴笑道:“我管不了?如今你已被我点了穴道。我若易容改扮成你,在恶人谷附近溜达……你猜,会不会有宫女找到我,她会不会带我回移花宫……” “你敢!”小花的脸色顿时已被吓得煞白,失声大叫:“你若敢如此做,我……我会恨你一辈子!” 小鱼儿邪气的一笑,道:“恨我一辈子?我若是成功的回来了,还带回了解药,你也会恨我一辈子么?” “会恨!深仇大恨!”小花快急疯了,瞪眼咬牙道:“凡是试图害你性命的人,都是我的死敌!也包括我自己,和你自己在内!” 小鱼儿冷笑道:“就算你恨我一辈子,我也是要去的。病西施一样的少主大人,你还是别动了,乖乖等我回来……”说罢转身欲去。 “别去!不许去!”小花的身子挪不动半寸,急得已要冒火:“去了你便回不来了!” 小鱼儿的脚步却根本未停,只背对着他挥挥手道:“谁说回不来?三日之内,我必有消息~” 小花满眼惊恐,大声哀求道:“三日?不!我一刻也不能等!等不到你回来,我便已经疯掉了!”泪水又情不自禁的滑落。 小鱼儿朗声笑道:“你已经疯掉了,如何还能再疯一次?别再胡思乱想,放轻松些,安心养伤……” “不胡思乱想?我做不到!”小花的声音已抖得不能再抖:“邀月她不会放过你的,她会杀了你,不……比杀了你还可怕!别走!现在你若敢一个人走,我,我便活不成了!!!!” 小鱼儿的背影却越行越远,声音飘渺传来:“活不成了?这滋味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走,你会疯掉。你走,我便不会疯掉么?怎么样,风水轮流转,刚才你不乐意带我去,现在改作我不乐意带你去了。这,算不算是报应不爽呢?” 小花:“……” 没声了?小花突然没了声息。小鱼儿有些纳闷,终于停住了脚步,回头观瞧。遥遥望去,星光之下,那立着的身影竟已不见了。 怎么会?小鱼儿一阵心慌,觉得事情不妙,赶紧折返了回去。 并不是不见了,他还在那里,一名白衣男子,静静的扑倒在地上。 107 生死之约(江别鹤线) 晕了么?小鱼儿大惊失色,连忙跑回了小花的身旁查探。 小鱼儿跑到小花的面前,只见他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嘴唇已咬出血来,双眉紧皱,双目紧闭,用手扯着自己的前襟,一动不动。 好像很严重,难道张菁所说的病根,真的落下了?“无缺?!无缺你怎么了?”小鱼儿俯下身子失声呼唤。 穴道……被人点了。小鱼儿六神无主,才刚要伸手去救这垂死的人,自己却已被这垂死之人点中了穴道。 “这次偷袭,真是妙绝!你果然学得很快。”小鱼儿从惊慌中醒过神来,忍不住赞叹道:“我关心你的生死,情急之下,是万万想不到要防备你出手的,更来不及移穴……” 小花幽怨的瞪了小鱼儿一眼,根本不愿意再与他讲上半个字。他想站起身立时遁得无影无踪,却手足发颤,未能站起。 “昏过去是假的,心悸倒地却是真的?你拼命冲开穴道,用尽力气反点了我的穴,难道,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小鱼儿愤愤的骂道:“你不惜一切代价,与我如此斗法。不怕未等见到邀月,咱们便要两败俱伤了么?”对方却对他的批评置若罔闻,只是奋力的想爬起来,离开这里。 “歇一歇吧!再不歇我便又要点你的昏穴了!”小花才刚踉跄着站起身,却又被小鱼儿一把扑到在地,他试图挣扎了几下,却还是被小鱼儿死死摁住了。 小鱼儿扼住小花的双腕,声嘶力竭的吼道:“你是不是这天底下最傻的傻子!我冲开这穴道这么容易,你连点穴的力气都快没了,却还要跟我争么?你就服软一次,放我去,不行么?”他的泪水竟也落到了小花的脸上。 小花仰面望着小鱼儿,已完全没了还手之力。他目光飘忽,神色憔悴,听小鱼儿说“放我去”这几个字,便近乎崩溃的颤声求道:“放你去?不行……别走……自从诈死那件事情过后,你只要一离开我的视线,我便会怕得要命……怕我一觉醒来,你便已经死了……别死……为我这样的人而死,根本就不值得……更别死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让我在临终前都找不到你的尸首……别再欺负我了……我真的已经承受不起了……你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比死,还要难受上许多倍……”说着又已泣不成声。他的眼神中满是心痛,胸膛吃力的起伏着,就好像一条被扔在河岸上的鱼,若是此时小鱼儿真的一走了之,他便真的会□□死在这里一般。 小鱼儿看着这已近疯狂的痛苦眼神,终于信了:此刻这个男人也许真的疯了,他已经完全舍弃了自己的高傲、冷静、淡漠、矜持、操守甚至性命,所有的一切,不择手段,只求达到一个目的——阻止江小鱼去送死。若非他记挂着妻子,若非他不想让江小鱼背上逼死兄弟的罪名,他此刻多半已经自尽了…… “……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如此丢脸的话,你非要我亲口……”小花仍在气虚无力的哀求,话到一半,嘴却被小鱼儿堵住了。 “……别说了,我懂了。”小鱼儿紧紧搂住了躺在地上的小花,哭着哄道:“别怕,我不死,我不欺负你,也不留你一个人。” “真的?”小花紧皱眉头、狐疑的问。 “真的。”小鱼儿展颜一笑道:“既然我不带上你,你便会怕得要死。那,咱们便一起去找邀月吧。就算是死,死在一起,也总比死在两处,要好些,是么?” “死在一起……”小花眼中噙满了水,长叹一声笑道:“到头来,还是要如此么……” 小鱼儿笑道:“即使是现在就死,也比自相残杀死掉要强些吧,起码,咱们在死前便相认了,还讨到了老婆,对么?再说了,咱们不是有名的‘想死都死不成’双杰么?” “想死……都死不成……”小花意味深长的一笑,疲惫的合上了双眼,用心感受小鱼儿心跳的节奏。 小鱼儿在小花耳边口若悬河的侃着:“说你笨,你肯定不服气。若咱们真的活不成,你担心就有用了嘛?思虑过多,反受其害。开心的事情要多想,难受的事情就忘掉,这才是聪明人。这想问题的活儿,果然还是要交给我这天下第一聪明人来做……” 小花默默的听着他的唠叨,听了许久,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缓缓睁开了眼。 夜空浩瀚,星河璀璨。小花望着面前的满天繁星,不禁在心中悲叹:三日,自己也许已经没有三日了……在这浩瀚夜空之下的自己和小鱼儿,想要同时活在一处,活得稍稍久些,为何会如此的困难呢? 也不知是不是小鱼儿读出了小花的心声,此时他突然也仰面躺倒在地上,对着天空说了一句:“今天的夜色不错。要是能摘两颗星星下来玩玩,就好了。”与此同时,两颗流星划过夜空。 小花的瞳中划过了流星的光亮,终于幽幽开口道:“大哥……你若肯和我打个商量,我便答应你随我同往。” 小鱼儿听他语气松动,坐起了身,好奇道:“我的兄弟长了本事,你也学会和人做买卖了?我倒要听听,你要和大哥做什么买卖?” 小花一脸肃穆道:“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变成了那疯子要对你不利的话……什么都不要想,一刻也不要犹豫,立刻撒腿就跑,跑回来,永远也不要再接近移花宫。” 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个么?这便是他的底线?小鱼儿听此言有些辛酸,道:“那……我可以得到些什么呢?” 小花眼中闪着自信而真诚的光芒,道:“你若信守诺言,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们。请相信我。” 这次改作小鱼儿沉吟思考了,他片刻后下定决心说了句“成交”,二人击掌为誓,不再反悔。 “你这身子骨……真的没问题么?”小鱼儿拉着小花站起了身,望着他惨白的面色,仍是有些担心。 小花笑道:“‘想死都死不成’双杰,你刚起的名字,自己便忘了么?” 小鱼儿咧嘴笑道:“死不了,不代表残不了。我若是多了个病秧子兄弟需要天天照顾,以后,可就没有逍遥日子可过了。” 小花看着自己的手,叹气笑道:“这身体里面,只要还有那个疯子在……想变成病秧子,却也是很难的。” 此等凶险之时,兄弟二人自然是不会告诉两个媳妇的,小花的书信已然留下,他们便不再折回家中了。毒发之期已近,性命攸关之事,刻不容缓,二人即刻动身,赶去移花宫。 ==江别鹤线== 世事难料,风云变幻莫测,非人力所能测算。 兄弟二人在桃源只住了一个月,他们不知道,这一个月里,整个武林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日花无缺和小鱼儿的决斗,关乎邀月禅位,又由慕容盟主亲自出面主持,自然轰动了整个武林,成了江湖上的头等大事。虽然此战稍显仓促,从约期定下,到决斗举行,仅有短短三日的时间,但诸多武林豪杰、各大门派的人,都不愿意错过见证此战的机会,纷纷赶来观战。决斗当日,时辰已快到了,决斗双方却都还没到现场,江枫也没有来,来的只有邀月、慕容盟主和观战的诸位群侠。邀月见兄弟二人未到,心下着急。此时有人送来书信,邀月看过信后,便离场而去了。 斗场之侧,人声喧哗。大伙正对今日之战的结果众说纷纭。一阵突如其来的炸裂之声却止住了人声。雷火漫天、迷烟四起、冷箭齐发、机关连射。整个比武场,一时之间,乱作一团。有埋伏?!有人预先设了埋伏?武林豪杰们急忙聚拢招架,却仍是伤亡惨重。关键时刻,一位大侠挺身而出,领着一干人等,冲入重围,除危济困,把遇伏的江湖同道救了出来。这位大侠不是别人,正是江别鹤。 江别鹤跳出来替大家解围,群侠脱困,自是感恩戴德。大家找了个安全之所,开始合议寻找此次惨案的元凶。此时江别鹤手下的人,便站出来制造舆论了:有人猜测,此次决斗,根本是慕容正德和邀月这对亲家合谋联手而设的局,为的是铲除异己,独霸武林。有人却反对,认为此猜测不通情理:慕容正德已是盟主,为何还要害大家?于是另外的人便开口苛责,说:就算慕容正德不知邀月的阴谋,邀月借他的威望,才可以诓骗到如此多的人,身为武林盟主,却不知洁身自好,正邪不分,无德无能,此次惨剧,他难辞其咎。众豪杰认为言之有理,义愤声讨慕容正德,慕容正德百口莫辩,追悔莫及,几欲自刎谢罪,却被他的女儿和女婿们拦了下来。人群中有人带头喊,要拥立江别鹤为武林盟主,多数人都很赞同,呼声一片,江别鹤自然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未经武林大会便选出新盟主,这个盟主,自然有许多未曾到场的门派不承认、或有所微词。但江别鹤仅仅花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就把这些势力,或铲除、或拉拢,使他们变得缄默或承认了。而且江盟主不知为何,武功大进,他恩威并施,荡平武林,所过之地,人皆拜服。如今,竟只剩下移花宫这一门负隅顽抗了。 108 幕后黑手 武林盟总坛。金碧辉煌的大殿,气派十足。重重叠叠的岗哨,却是空无一人。 江别鹤身着盟主华服,坐在自己的正座之上,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他在等人,等着邀月的到来。 来了,宫装伊人,飘逸如仙,冷艳如魔。邀月带着肃杀之气,应邀而来。她的风采依旧令群芳失色,她的眼神依旧令人胆寒窒息。 江别鹤看着邀月轻身落地的身姿,愣神之后,和蔼的笑道:“你,总算来了。” 邀月轻蔑的笑道:“我以为这一路,你会派多少手下过来围歼我,怎么?没有埋伏?你也有勇气和我单打独斗?” 江别鹤挑衅的笑道:“是的,我摒退了所有人。今天,是专属于你、和我的!”没想到一向谨慎的他,现在竟也如此的自信。 邀月斥道:“少废话,我要的人呢?”谁都看得出,她要的人只有一个,她只想知道‘他’的生死下落。 江别鹤却并不着急,咧嘴笑着问:“宫主,来到本盟主的地方,不过先过两招,便开口要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呢?” 邀月耻笑道:“就凭你?江南大侠?你已经忘了自己当年是江枫的小书童江琴了么?你忘了是谁让你变成江南大侠的?此刻居然也有脸与本宫提‘过招’二字?!该杀!” 江琴阴笑道:“江琴已死。但吸干了江枫全部功力的江别鹤,应该还是有些实力与您过两招的……” 邀月大怒,纵身跃起,水袖轻抚,已有千斤之力,攻势凌厉,横扫千军。一般人定然会被这一挥扫飞,一招毙命。但憋功一绝的江琴并非等闲之辈,他多年修为,深藏不露,加之九重嫁衣神功护体,更是如虎添翼,此时与邀月相较,居然完全不输。 这是明玉功与嫁衣神功的较量。掌风相交,真力相撞,威力无法可想。而仅仅五十招过后,邀月却已觉得有些吃力,而且越来越吃力。 江琴见邀月已露疲色,便嘘寒问暖道:“累了?这软骨散的味道,不错吧。哦……我说错了,这软骨散,根本就没味道。”邀月大惊,才知自己与他缠斗之时遭了暗算,却已经迟了,被江琴一腿扫倒,跌落在地。 邀月坐在地上,四肢酸软,似已无力站起,她呸了一声,骂道:“我算是看走了眼,竟被你这鼠辈暗害。但,你的武功既已如此厉害,为何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下三滥?”江琴似并不介意她骂什么,还是满脸堆笑的道:“武功厉害便不可以用下三滥的手段么?只要能达到目的,我用什么手段,其实没太多人会知道的……” 邀月怒道:“无耻!” “这手段便已无耻的话……那我对付你的心上人的手段,又该怎么形容呢?”江琴从容不迫的退回自己的主座,按动扶手上的机关。 暗格翻开,锁链升起,链子上吊着一个遍体鳞伤的活死人——人事不知的江枫。被江琴残忍折磨了近一个月,江枫竟又变回了活死人的样子。 邀月看了着实心疼,江琴见状,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得意的道:“江枫,没想到他还是那么蠢。决斗前夜,他失魂落魄的去玄武宫找你,我便在半路上激动的与他主仆相认。他竟很惊喜,还说他以为我当年便已死了,非常难过。难过?哈哈,二十年过去了,他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哈哈哈哈。”笑声刺耳,令邀月皱眉。 江琴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便不会难过了。但邀月,你还是会难过的,对么?我很想再看看你难过的样子,等我把他千刀万剐之后,你……会有多难过呢?”说着便阴笑着拿匕首去剜江枫伤口上的肉。 “够了,别弄了!说吧,你……要怎样?”邀月终究还是服了软。她很想冲过去阻止江琴,却仍站立不起,只得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忍心再看。 “哈哈,很简单,这东西,先喝掉再说!”江琴把一杯酒端到邀月面前,轻轻搁在了地上,等着看她的面色变化。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只是一杯酒。”邀月扫眼看了下酒杯,又瞪了江琴一眼,冷笑一声,想都没想,便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江琴不由得赞叹:“痛快!你这女人,果然重情,可惜……爱错了人。” 邀月冷冷道:“我爱错了人?他再错也比你这胆小鼠辈强千倍。我既已喝了这毒酒,又中了软骨散,那你不妨讲清楚,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好让我也死个明白!” 江琴假装回忆道:“背叛你?我做的背叛你的事情……太多了,都数不清了,你指的……是哪一桩?” 邀月狐疑道:“你劝我在花无缺和小鱼儿决斗之时,顺便剿灭武林各派,却临阵反水,嫁祸给我,自己充英雄,当上了武林盟主。除此之外,你还做过什么背叛我的事?” “花无缺和小鱼儿?”江琴皱了皱眉道:“那对贱种……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等事情都了结了之后,我也是不会留这两个祸根的。” 邀月奇道:“你知道他们是兄弟?” 江琴阴笑道:“知道,根本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宫主,您自以为把小鱼儿哥俩的秘密藏得很好,连我都被瞒过去了,是么?确实,当年我确实不知道月奴生的是双生子,但自从我看见那哥俩的第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双胞。月奴祖上三代,十胎里便会有三胎是双胞,这一点对于别人很难猜,对于我来说,却不难想。” 邀月冷笑:“你眼力和头脑倒是不错。” 江琴自谦道:“眼力?还算一般吧。只因为,实在是太像了,他们的笑容太像江枫,而眼睛,却太像月奴。尤其是你养的那只,连看人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 邀月不屑道:“你对自己主人的妻子,观察得倒是很仔细嘛。她的底细你也查得如此清楚?” 江琴阴笑道:“主人家的妻子?我上她的时候,江枫还不认得你呢!我若不把她送到江枫的怀里,她又怎么可能生下那两个祸根呢?” “送到江枫的怀里?!”邀月简直懵了,她感觉这句似乎是一个惊天秘密的开始。 看着邀月吃惊的样子,江琴露出了平时从未有过的猥琐嘴脸,笑道:“想听么?我们的风流韵事,和你们的风流韵事,关联可是大得很呢……当年,月奴出宫办事,机缘巧合,便被我遇见了。你们移花宫的女人,似乎都很单纯?我只说了自己是江枫的书童,她便对我没什么防备。几番攀谈过后,我便把她的底细摸了个清楚,知道她是你最信任的宫女,还救过你的命。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月奴的资质超群,智谋和武功也不错,便想着:若能得到她,对于我而言,一定是很有好处的。我讨好她,讨好了很久,终于……用了些小手段,让她的人和心都属于了我。她曾在枕边跟我讲:你很赏识她,还教她上乘的武功,提拔重用她当掌事宫女,对她恩重如山,待她像亲妹子一般……” “住嘴!”邀月根本不想回忆月奴,吼叫着打断道:“那个没良心的贱人!不要再提她!” 江琴却偏偏要提,道:“造化弄人,我搭上月奴,这一步本是无心插柳。但随后你竟和江枫成了一对,我便知道,自己这步棋,下得非常妙……” 邀月听言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怒道:“难道你们连成一气……难道……” 江琴道:“别急嘛,我慢慢说。开始,我只是让她随便找了几户反对你和江枫在一起的冤大头,铁掌庄、李家堡什么的,多杀了几个人,留下你们移花宫的标记。这事情,她做得还是很干净利落的,所有的人都没怀疑这些事不是你授意的,也包括那个傻乎乎的江枫。” 邀月大怒道:“原来!原来二十年前的那几户……都是你们栽的赃!” 江琴笑道:“不能全怪我们,也怪你自己性子太硬,脾气太暴,被人冤枉,就只会大发雷霆,而不懂变通。不然,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得手呢?” 邀月不禁后悔,当年江枫质问自己为何又滥杀无辜、出尔反尔的时候,自己确实没有好好解释,因为她觉得,枫哥根本就不应该怀疑自己。 江琴笑道:“江枫这个白痴走后,那些苦主不断来移花宫找你报仇,你一怒之下便把他们都杀了,那些平庸之辈虽敌不过你,但仇家没有越杀越少,反而越杀越多,对么?我在江枫身边敲边鼓,也让月奴在你这边守好宫外的迷阵,尽量别让你们有机会见面。但你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要找他来和谈了……” 邀月的牙床已快咬碎,江琴笑咪咪的接着道:“当年江枫来找你和谈,我假传他的口信说约谈改了地方,故意给你报错了时辰,来了个调虎离山。在江枫临进移花宫之前,我派人给他下了□□,命月奴等在宫里侍奉他,让他们在你的宫里成就鱼水之欢,再假装说走了嘴,让你折返回去……怎么样,那场好戏,很精彩吧,捉奸在床的感觉,不错吧!” “王八蛋!”邀月已被气疯,她真恨不得一伸手就把江琴的脖子捏碎。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听枫哥的解释,只想着冲上去结果那贱人的性命。不过她转念一想,那种情形……即便是听了他的解释,自己也绝不会放过月奴。自己若不是盛怒之下便要杀此贱人的话……枫哥又怎会为了护她而刺伤了自己呢? 109 双剑合璧 江琴看到邀月痛苦的表情,乐得脸都快扭曲了,道:“江枫与你当时还未曾谈婚论嫁,你们之间,清清白白。而我让月奴,也稍稍做了些假……我就知道,江枫是好面子的人,他若误以为月奴失贞于他,必然会问心有愧,愿意负责娶她的。而你,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当场就想杀了这个刚被他欺辱过的弱女子?哈哈,他怎么可能不出手护月奴呢?月奴没有伤一分一毫,而你自己反而挨了江枫一剑。怎么样?挨他一剑的滋味儿不错吧,到底是身上更疼,还是心里更疼呢?” 邀月已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怒问:“还……还有么?” 江琴回忆思考后顿悟道:“还有?有!多得是。江枫刺你的那把佩剑。剑上有毒,江枫其实是不知情的……” 邀月吼:“难道又是你?!” 江琴笑:“宫主您还真是有能耐,中了西域的腐心毒都没有死,只是终生不能生育而已。我还是真是低估了您……” 邀月已快崩溃,喊:“够了!” “这就够了?还差得远呢。江枫伤了你,怕你要来赶尽杀绝,却心中理亏,无颜再与你起争执,便带着月奴和我找了个地方躲避。岂料月奴这贱人……她居然真的爱上了江枫!”江琴妒火中烧,恨恨骂道:“女人一个个的都是这种货色,也许,她之前便已对江枫动了心思,才肯那么听我的话……也未可知。这贱人不愿意再为我所用,反而想一心一意和江枫好好过日子,哪里会有这般便宜的美事?所以我决定,不再留她。” 邀月道:“你给我通风报信,为的是借刀杀人?” 江琴道:“不错,月奴临盆在即,我便把我们的藏身之处卖给了你,然后回去恐吓了她几句、踢了两脚,她便见红动了胎气。我急火火去寻江枫,说了些‘产妇不宜移动、要马上请稳婆来这里’的托词,便领着他出了门,又在找稳婆的时候,带他多兜了几圈……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杀了她。呵呵,这贱人,死了倒也干净,却未料到她会同时生下两个贱种。我对当时你为何会留下小鱼儿的命,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了奉命去杀他的花无缺,才算参透了你的用心。你把他们的命都留到了今天,其实,月奴是应该感谢你才对的……” “月奴……”邀月此时竟幽幽叹息了一声,心中闪念:月奴若不是先遇到了江琴这个臭男人,也许…… 江琴又看了一眼人事不知的江枫,道:“江枫一怒之下,带着襁褓中的小鱼儿去找你报仇。行到恶人谷的时候,我便假装被谷中恶人所捉,引他去恶人谷里救我……” 邀月惊道:“是你引他进的恶人谷!是你害得他变成了一个活死人,还差点儿丧命!” 江琴戳着江枫身上溃坏的伤口,道:“我也一时大意了,没有胆量真进恶人谷去探看他们的生死。否则,也不会留下这二人的性命到今天……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枫练成了嫁衣神功,这神功现在却为我所用了!哈哈!你可知,嫁衣神功和饕餮魔功,这两套内功由同一人所创,是相辅相成、相互搭配使用的。这嫁衣神功的功力,本就是要被吸走,才能练得下去的,此功真气霸道至极,若非江枫被那些恶人所害、武功尽废,醒来后又创出互输内力的法子,他根本无法驾驭这霸道的真气。这两本秘笈本是有人送来给江枫的,经了我的手,我便把嫁衣神功献给了他,而另一本,却自己扣了下来……” “饕餮魔功?闻所未闻。能吸走人的功力么?”邀月听此功夫邪门,突然略带娇媚的问:“这功夫怎么用?你吸了他的功力……现在,为何却不吸我的?” “吸你的?好啊……”江琴踱步过去,似是要伸手去摸邀月,却冷不丁的狠踢了她的肚子,邀月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滚,满口吐血,却仍抬头死死瞪着江琴,不肯低头服输。 江琴眯眼道:“你想引我过来,再趁机杀我?这伎俩太幼稚了,我是不会上当的。况且,明玉神功至阴,嫁衣神功至阳,吸了你的内力,两种内力反而会相克。否则……你这么可口,我又怎会等到现在还不吸呢?” 邀月恼羞成怒道:“你这小人!枫哥他视你如心腹,你却挖空心思,连环设局,处心积虑的拆散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琴狞笑道:“为什么?理由可多得很呢。第一,是为了除掉江枫,我恨江枫,从小就恨。他太可恨了,明明傻气冲天,却总被人说是心怀坦荡,明明是刚愎自用,却总被人说是刚正不阿,明明是好出风头,却总被人说是行侠仗义。我明明如此聪明,他明明只是个绣花枕头,为什么他却一生下来便什么都有,家世、武功、外表……为什么上天会如此的不公平呢?我若是有才能,人人便会说‘江大侠教化有方’。我若喜欢一个女人,就必须要想方设法的博取她的欢心,才能得手,但他只要一笑……那些女人便死心塌地的随了他,也包括你在内。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是慕他的名,才来接近我的么?他明明是主子,我明明只是个奴才,他却还是不知廉耻的说,我是他最信任的人,待我像兄弟一样?呸!站着说话不腰疼!” 忘恩负义,卖主求荣。邀月听江琴的话已经恶心得想吐。江琴也自觉有些失态,止住了自己如滔滔江水的牢骚,顿了顿,又道:“第二,当然是为了嫁衣神功和整个天下。嫁衣神功威力世上无敌,但练起来不但辛苦耗时,而且每遇关口的时候,也是凶险至极,就算江枫他创出了那个法子……把功力全传给另一个人?天下哪有那么傻的傻子?这功夫,白送给我练,我也是不愿意练的。所以只能等他练成了,再趁机偷袭,将此功力为我所用。若你们成了嘉偶,二人双剑合璧,不好对付不说,风花雪月,郎情妾意,荒废武功,江枫未必肯专心把这神功钻到第九重,而他对你的仇恨,却使他做到了这一点。他进了恶人谷,我本以为他就此死了,不期待还能有此武功可用,但你徒弟却发现江枫并没有死。从你口中知道这事情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谋划该如何将嫁衣神功弄到手了……” 邀月哑口无言,心中后悔,江枫还活着的消息,确实是自己漏给他的…… 江琴自我陶醉的道:“江枫苦练嫁衣神功二十年,虽然很辛苦,但我等了二十年,也是很辛苦的。所以……现在把这功夫借来用一用,也不算太过分吧~登上了盟主之位,这嫁衣神功,便与我更相配了。” 邀月被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她出离愤怒,却已无力挽回任何事情。她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与枫哥苦苦恨了二十年,竟只是给这个不起眼的鼠辈做了一件嫁衣裳! 江琴望着失魂落魄的邀月,眼波中竟忽然露出了些许温柔,清了清嗓子道:“差点忘了说了。第三,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邀月,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么?” 邀月下意识的侧目想了想……完全没印象。 江琴看到邀月此种表情,便像是受到了人世间最大羞辱一样,完全失去了耐心,指着邀月的鼻子,狂妄的吼道:“你只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江枫,爱你爱得最疯狂的是魏无牙,但你何曾知道,是我先看见你的!我比他们早!比他们早上太多了!” 邀月认真回忆……还是想不起来。 江琴似乎有点失望,道:“没关系,别想了。我知道,无论我看见你有多早,你都是不会正眼看我一眼的,这些年我对你惟命是从,不还是被你当成了一条狗?邀月,就算你武功盖世,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只顾儿女情长、不爱理天下大事的女人。你扶植我作大侠,只不过为了是方便我能替你找到江枫,你派花无缺去九秀山庄求亲,也只不过是想制造声势,引江枫现身。话说回来……求亲便求亲,你为何还要命令你的徒弟害死我的儿子呢?” 邀月问:“儿子?你还有儿子?”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有没有儿子,你都不知道么?”江琴有些无语,不再追究江玉郎的死因,怒道:“你目空一切,心里只装着江枫,除了他,金钱、权力和别的男人,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知道,你是永远无法属于我的。不过,纵使你无法属于我,我也还是不乐意让别的男人得到你。让我看见你们逍遥快活,实在是让我很难受,太难受了,难受得要死!只有毁掉你、毁掉他,我才能出气!今天,我终于成功了,不但毁掉了你,而且还得到了你!” 邀月似已毒发,感到自己浑身无力,几乎趴倒在了地上,喘息着道:“你今天可以毒死我,但永远也休想得到我,我即便化作厉鬼……” “毒死?谁说你喝的是毒酒了?”江琴打断她的咒骂,俯下身子去摸邀月的脸:“我怎么舍得毒死你呢?化功散而已。软骨散只能令人一时脱力,但化功散却可以化去内力,把你永久的变成一个病体纤纤的弱质女流,而且气血运行越快,药化得越快。你刚才发了这么大的脾气,现在,应该已经不剩什么了吧。我生平最讨厌被人看不起,前三十年你看不起我,那么后三十年……” 邀月怒道:“三十年?你做梦!” 江琴捏住邀月的下巴命令道:“做梦?谁做梦?邀月,本盟主现在命令你,从今往后,要好好的服侍我!伺候得好呢,我便把你的情郎救醒,让你们多说上两句话。否则我就让你的情郎,更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便去扯邀月的衣裙。 “你!”邀月望着江枫,一时之间竟不忍心自尽,但自己的衣衫却已被江琴扯得凌乱,此时若不死,恐怕…… 江琴扯碎了宫装的轻纱,笑道:“我很好奇,传言你得不到江枫,便恨这世间所有的男人,是真的么?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是玄女之身么……?”那肮脏的手距离邀月的胸脯,越来越近…… 突然,一个银亮的东西,在空中划了一条光闪闪的弧线,向江琴横飞过来。 “谁!”江琴大惊,大喝一声,将此物打落,但手臂却已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甩手兵器落地,江琴定睛一看,被打落的是一把银光闪亮的铁扇,扇上带着自己的血迹。 放眼望去,门外两道人影,立在那里,似已到了多时。 邀月望见那两道人影,笑容情不自禁的浮上眉梢,心中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一辈子威风无比,所向披靡,如今才第一次体会到,突然被人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狂喜,是什么心情。 110 尘埃落定(结局4完) 江湖,总是不缺少盟主的。但谁也未料到,盛极一时的江别鹤盟主,只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不到一个月,便因一战告负,就此覆灭了。 没人知道这场手刃江别鹤的大战究竟是怎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因为除了死了的江别鹤、失踪的邀月和江枫以及创造传奇的两兄弟之外,那场大战,根本没有见证者。也正是因为没有见证者,这世上流传了上千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神。 人们只知道,江别鹤死后,慕容正德被平反,重新做回了武林盟主之位。移花宫当年为祸武林之事,虽然也被平反了,但这一门派已是人去楼空,不复存在,曾经华丽的宫殿渐渐沦为一片废墟,壮美的花海渐渐被荒草覆盖。而那对传奇的兄弟,虽然好事者多方探寻,居然完全无果,他们竟就此销声匿迹,再无音讯了。 又是一个晴朗夜晚,满月又挂在梢头,桃源之中,一棵大树上,这人间蒸发的哥俩……竟然又是在大树上对着月亮喝酒? 小鱼儿依旧是在指手画脚、夸夸其谈,而他身旁的花无缺,依旧是在一边喝酒,一边微笑着听他讲笑话,时不时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别光顾着聊了,快吃饭了!”一名少妇站在树底下招呼他俩,铁心兰。 “咦?你们两个居然又偷酒喝!怪不得窖里又少了两坛!偷酒喝也不叫上我一声!”小兰逮住了两名偷儿,“噌”的一声就跳上树梢,抢过小鱼儿的酒坛,仰脖就喝。 小鱼儿不满的骂道:“喂喂喂,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馋啊!要喝,喝你自己男人的去!” 小兰斜眼笑道:“他喝多一点没事。而且喝多了也不会撒酒疯,你……可就说不准了。” 小鱼儿一听便来了劲儿,道:“男人婆,你喝酒的喝相太差,也就算了,现在还敢在爷爷面前提撒酒疯?无缺,你是没看见,当年这丫头不知这酒后劲儿厉害,不听劝,贪杯,喝多了撒酒疯。你猜,她做了什么?……” “别听他胡说!”小兰赶紧死命用手捂住了小鱼儿的嘴,小鱼儿刚要挣脱她的手继续八卦,小兰就直接把拳头塞进了他的嘴里。 小鱼儿掰开了小兰的手,逐客道:“妇道人家,怎么不去帮忙做饭?哦,我知道了,你手脚太笨,又给害人菁添乱,被她赶出厨房了,是不是?” “胡说!”小兰恨得牙根直痒痒,挥拳就打。两人正撕扯得高兴,小兰却突然意识到无缺还在旁边看着,自己与小鱼儿似乎过于亲密了,有些不成体统,多少有些心虚,忙停了嬉闹,转身要开口与无缺搭话。 不料无缺竟调皮心起,早已不声不响的近了小兰的身。小兰低垂着双眼,刚欲转头开口,无缺却已经用嘴把她嘴给堵住了。 一个深情的长吻,带着淡淡的酒香,令人热血沸腾。 小兰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比喝过三坛酒还要红。旁边的小鱼儿见此情景,也是面红耳赤、瞠目结舌。 小兰红着脸,眼睛已羞得不敢睁开,渐渐陶醉在无缺的缠绵之中,却突觉他放开了自己。 无缺松开了还闭眼沉浸在迷乱之中的小兰,歪过头去看小鱼儿,眼神中带着几分迷离的醉意和几分炫耀的笑意,一字字道:“这一坛……是我的!” 故意亲给小鱼儿看的嘛?小兰被如此戏弄,顿时又羞又气,她向无缺胸口狠砸了一拳,低头跳下树,捂着红紫的脸,一溜烟的跑回厨房给张菁烧火去了。而小鱼儿见无缺这一反常态的惊人之举,竟还僵在目瞪口呆的状态,一时未能缓过神来。 “大哥,怎么了?大哥?”无缺看小兰跑得没了踪影,又咂了口酒,斜眼瞅着面红耳赤的小鱼儿,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笑容,挑衅道:“你……真的很懂女人么?难道,只是嘴巴上说得比较厉害,若要动起真格的,却还嫩得很么?若真如此,要不要兄弟我……教教你呢?就算是给大嫂帮忙……” 小鱼儿被如此一逗,脸竟变得更红,一拳的打到他头上,道:“呸!谁用你教!说话不要总没大没小的!小兰刚说你不会撒酒疯,你便要撒一个给我们看?”心中却难免有些忐忑:报复,这一定是报复,报复当年恶人谷口的那个吻么?那么久了,他还记着?这一坛哪里是酒?分明就是醋!记仇又小气的白狐狸…… 无缺欣赏着小鱼儿难得的害羞表情,笑得更加舒心。而小鱼儿被如此戏弄之后,见对方的笑容纯真,似只是在耍人,完全未动真怒,竟也忍不住无奈的乐了起来。 两人爽朗的笑声,在夜空中越传越远,好像能传到月亮上去一般…… === 二人笑了半天,无缺渐渐止住了笑声,咂了口酒,又微笑着问小鱼儿:“说笑够了么?时辰已不早,开始讲今天的故事吧,我都等得有些心急了。快说说,江别鹤这次,又是怎么死的?” 小鱼儿看无缺又在巴巴等着听故事,便又神气活现起来,板起脸道:“今天你不尊重长兄,不给你讲了!”但见自己一卖关子,无缺竟露出了求饶的谄媚笑容,虚荣心得到了些满足,便清了清嗓子,说了句“下不为例”,便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起“双骄大战江别鹤”的故事来: 话说当日,江别鹤吸尽了爹的全部内力,加上他的多年修为,已近神人。他运起功来,天地变色,风云乍起,飞沙走石,无坚不摧。我和你虽双剑合璧,但几十个回合下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老乌龟下手很重,我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而你有明玉功护体,仍勉强支撑着未倒,持剑挡在邀月身前,与他对峙。 江别鹤见你还要反抗,便逼上前去,伸手捉住了你的剑,阴笑着让你乖乖受死。 你身负重伤,见兵器被人攥住,便冷笑道:“很喜欢我这把剑么?那就送给你好了!” 江别鹤亦冷笑道:“好啊,如此宝兵器,你用也是浪费。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他见你欲抽剑再战,便也发力欲夺白刃。 你的脑子虽不灵光,但知自己现在的力气已经比不过他了,居然突然变聪明了些,不与他硬拼了,而是猛一放手,让他立足不稳,趁机出奇制胜。你们二人这一收一放,竟然是同时的。力量之大,超出了江别鹤的预期,他拽住剑噔噔噔退后了好几步,后退的时候居然绊了一跤。 说来也是寸劲儿,他一滑倒,那碧血照丹青居然脱手,宝剑在空中盘旋,飞起落下,正插在那老家伙的心口上。此兵器果然锋利,竟刺穿了江别鹤身穿的软甲。嘿嘿,他居然就这么挂了! “哦?原来如此,这次……他是不慎跌倒,被自己的剑刺死的!”无缺忍不住噗哧一声乐了,不过他又琢磨了一下,有些不满的道:“差强人意,你段子的创意应该更新一下了。” 小鱼儿神秘兮兮、半真半假的道:“其实……这次我说的是真的。” 无缺摆手道:“你每天都说自己说的是真的。昨天是你在绝境中突然领悟了十八层的嫁衣神功,秒杀了他。前天是天降流火,砸死了他。大前天是邀月使出了尘封多年的看家魅术,一个媚眼迷得他七孔流血而死。大大前天是……忘了,总之一天一变。前几天的故事可能还靠谱些,也有意思些。若让我信,我宁可信是邀月的魅术!” 小鱼儿笑道:“那我若说这几天之中,有一天说的确实是实话,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信!哪一天?”无缺眨眼问。 “今天。” 无缺仍是满脸不信的神情。 小鱼儿笑道:“当年你瞒了大哥我这么多事情,又瞒了这么久。现在,我为什么不可以瞒你这一件呢?” “切。小气。”无缺居然撅嘴了。 小鱼儿笑道:“这桃源里其实挺无聊的。我每天给你讲一个你我二人大战江别鹤的故事,每天都不重样,就当给你解解闷,难道不好?” “好,好。你讲笑话,我是很乐意听的。在这桃源里,其实我一点也不闷。”无缺的笑意淡去了,望着小鱼儿幽幽道:“若是从前,只要看不到那女魔头的脸,即使让我在思过室呆上个把月,完全看不到一个活人。只看看书、练练功,我也是乐得清静的。更何况现在还有小兰陪着我……不必担心,你若是闷得发慌了,就再出去闯祸便是。” 小鱼儿一脸不信任的道:“你真的不想出去了?我看你和我们三个一起游历天下的时候,玩得也很高兴。你说得不错,时间会冲淡一切。等避过了这次的风头,咱们四个便再出去玩吧。我带你们去沙漠骑骆驼,去高原看星星,去苗疆……” “这里真的很好,我已不想再出去了。”无缺眺望着桃源的美景,又咂了口酒,微笑打断道:“那疯子……还没有找到完全除掉他的办法,我贸然出去,可能是会害人的。而且,就算彻底除掉了他。他做的事情,就是我做的事情,我终究是个恶人,就算不怕白夫人那样的苦主报复,总还是不要招惹是非,连累你们的好。” 小鱼儿实在不爱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便又挤眉弄眼的打趣道:“你是恶人?你要躲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你竟把这桃源生生变成了新一代的恶人谷?原来,你也很有创意!”忍不住笑出了声。 无缺的表情,是认真的。小鱼儿看他这样子,便摇了摇头道:“不过……你若偏喜欢窝在家里守着老婆不出门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随便你吧。那过几天,我可真要出去玩了,你想要我带些什么新鲜东西回来呢?” 无缺望着厨房的方向微笑道:“问得多余。小兰喜欢什么,你带什么便是。” ==== 过了几年。 这人迹罕至的桃源里居然也来了客人。这客人便是黑蜘蛛一家三口,慕容正德去世了,九妹亲自来到桃源找张菁,叫她回山庄去奔丧。 午后,坡上野花丛生,田间阡陌交通。 慕容九带着一个孩子,伫立在田间小路,似是在等着谁。此时,他们见在这山花烂漫之处,有一位身着粗布白衣的农夫,正扛着锄头朝他们迎面走来。 这农夫虽穿着简单,皮肤虽已晒得有些黝黑,不像前些年那样白皙水润,但他那明亮的双眸和眉宇间脱俗的气质,却仍令人过目难忘。那如仙般的神韵依旧,眼带笑意的温柔依旧,笑时洁白的牙齿依旧,笑中却又多了几分经历沧桑的淡然和从容不迫的睿智,给每个初识他的人,都留下温柔稳重、成熟勤恳的印象。 “无缺?”慕容九先出声叫了他。 无缺拱手施礼道:“黑夫人,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九妹答道:“花公子,你也别来无恙。” 无缺似是对“花公子”这个称谓已有些陌生,垂眼答道:“盟主的事……在下已听说了。你们一路车马劳顿、辛苦奔波,安顿好之后,便来在下的寒舍一坐吧。在下让妻子多炒两个小菜,为三位接风洗尘,可好?” “好……”九妹点头回礼,无缺便笑了笑,转身欲先行回家准备接风事宜去了。 “无缺……”九妹又出声叫住了他,眼神中似透出了些不安。 无缺转回头,儒雅的笑着回应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九妹吞吞吐吐的问:“我,我想找你打听个人。” 无缺似有些不解,却道:“夫人请讲。” “当年……另一个你,他……他怎么样了……?”九妹惴惴的问。 无缺听此言竟有了些许的惊讶,道:“黑夫人的记性真好,您怎会想起此人的?真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人问起他……夫人不问,在下……都快忘记了。” 九妹急切的问:“忘记了?怎么会?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 无缺垂眼答:“此人多年未再出现,料想……多半,是死了吧。” 九妹惊道:“死了?不可能!据菁姐姐讲,当年是他和小鱼儿联手,才杀了江别鹤,他怎么会死呢?难道,是受了重伤?” 无缺被九妹逼问,不知她与此人有何渊源,便有些含糊其辞的道:“具体情形,在下也是全不知情。小鱼儿告诉在下,说他们当年除掉江别鹤之后,那人见强敌已除,再无敌手,居然还是不愿意放过江枫,要出手取他性命。而邀月呵斥了他,威胁道:他若要动手杀江枫,自己便自尽于此。那人似是十分伤心,道:如果有人应该自尽,那自尽的人决不该是月儿,便欲引剑自刎,被小鱼儿从身后击昏。邀月把永久的解药给了小鱼儿,便带着江枫远行去求医了,从此再无音信。然后……我便醒了,他就再未醒过。” 九妹强忍着眼泪,还带着一丝希望的问:“没醒?真的一次都没醒过?” 无缺摇头道:“一次也没有。我虽不知他为什么再也没醒,但常言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也许,他是看到邀月虽武功尽失,但她与江枫在一起,却似很幸福,真的再也不需要他了,就彻底死心了吧……” 九妹听此言潸然泪下,失声痛哭。无缺有些惊慌失措,问她为何如此难过,九妹却不答,仍只是哭。 无缺看自己如此说,竟让九妹如此痛心,虽不知缘由,也不禁马上改口安慰道:“在下失言。他……也不一定是真死了。也许,只是在哪个角落沉沉的睡着吧。他既不想醒,我也不便去打扰他。” 九妹泪眼婆娑的抬眼问:“此话当真?” 无缺笑道:“说不清楚,他来无影去无踪,是完全不受我控制的。死或未死,都只是我的揣测,夫人若是记挂他,信他未死。也许他有朝一日,也会知道自己未死吧……” 九妹的眼中似有了些宽慰,无缺便想赶快岔开话题,蹲下身子微笑着问九妹带来的男孩:“这……便是黑夫人的公子么?生得果然俊俏。孩子,你几岁了?” “他六岁。”九妹抹了抹眼泪,赶紧回答。 “哦……六岁,那比我家的小荷还要小上一点,不过这男孩子的个子,果然是挺拔。”无缺抚着孩子的头,柔声笑道:“小朋友,我去把小荷姐姐叫过来,让她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好!”孩子开心的应声。 无缺抚了抚孩子的脸蛋,笑着转身去叫女儿。 九妹见无缺走远,蹲下身子问儿子:“你觉得……这个叔叔怎么样?” 孩子眼中闪着纯真的光芒,道:“很好啊,人很和气,感觉很亲近。” “嗯,那就好。”九妹对孩子的回答似是比较满意。 “可是娘,你为什么要骗他呢?”孩子不解的撅嘴道:“我明明已快八岁了,你为什么要骗他说我六岁?那个小荷,明明是妹妹,待会与她玩耍,难道还要叫她姐姐不成?” 九妹含泪摸了摸孩子的头,微笑道:“永念,你最乖,娘许诺过一个人,要保守一个秘密……所以这次,你就帮娘一次,帮娘骗骗他们,好不好?” =====第四次剧终===== 111 弥天大谎(结局4后续) 道人看着这终盘,不禁挑起大指,对仙童赞叹起来:“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多亏这次你的精心布局和巧妙安排,这花无缺终于得以活命。本局可谓险象环生,散人都为他们捏了一把汗。这江小鱼还真是聪明,除了那一次失误之外,其余关口,应对得都很巧妙。这一次,上仙真可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仙童却没有理道人的夸赞,此盘虽已尘埃落定,她却仍眉头紧皱,似还是没有从中抽离出来。 仙童看到终盘之时,一枚红马虽与那炮和卒聚拢在棋盘的一角,而另一枚马却被弃置在棋盘斜对角的最远方,便望着那枚似已无用死棋,直发愣。 道人笑道:“怎么?如此团圆,上仙好像还不满意似的。” 仙童道:“不够团圆,虽然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邀月和江枫的恩怨化解,但还是有一个人的怨念,没有化解。” 道人知道她的意思,道:“你指的是花无缺那个痴恋邀月的性格么?那妖孽只是花无缺的心魔,那心魔作恶多端,即使永不见天日,也不值得可怜才对。” 仙童摇头道:“痴恋也是情,有情便是人。他爱邀月而终不可得,积怨之深,戾气已不亚于那邀月,若不得化解,终究是祸患。那神智正常的花无缺告诉慕容九自己已不再发作,兄长已长眠……只是在安慰她,并不是实话。” 道人奇道:“不是真话?上仙,您又用了障眼法?” 仙童摇头承认道:“被你猜中了。事实上,这花无缺的心病根本未除。小鱼儿对自己的兄弟总是闪烁其词,不讲决战那日事情的详情,是因为小鱼儿……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道人问:“什么弥天大谎?” 仙童道:“痴恋邀月的花无缺与江别鹤的激斗过于激烈,江别鹤死后,他已杀红了眼,一剑刺向江枫,那剑力道十足,被废掉武功的邀月此时想拦,根本就拦不住……” 道人惊道:“难道邀月她……” 仙童点头道:“邀月为了给江枫挡剑,和江枫一起被那把剑刺穿了。而且,她死前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解药的秘密说了出来,放了花无缺一条生路,与江枫死在了一起……然后,花无缺心痛欲绝,便丧失了所有的理智,而彻底癫狂了,那情形,有人在身旁便杀人,无人在身旁便自尽,听不懂人言……小鱼儿的运气不错,赶在他伤人伤己之前便把他击晕,但随后却发觉,那个温柔的性格,根本无法被唤醒。情况过于糟糕,小鱼儿便又将他弄晕,偷偷将江枫与邀月合葬,掩盖了一切的蛛丝马迹,令一切成谜。” 道人点头道:“的确,其余的人都已经死了,当日的情形,只有这兄弟二人知道。若是那个温柔的花无缺不记得另一个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事情,世上便只有小鱼儿知道实情了。” 仙童道:“没错,小鱼儿准备万全之后,费了很大的力,终于唤醒了那个神志正常的花无缺。所以,小鱼儿根本就不敢对无缺详说当时的情形,就是怕刺激到自己的兄弟,令他的心魔醒来。他极力的逗花无缺开心,试图排解他的烦恼。而那与世无争的人格,虽然不记得自己曾做过的事情,但似乎对那疯子强烈的怨气,还是隐隐有所感觉的。这些年来,虽有药石的辅助,但他怕自己伤害到家人,竟也一日都未敢安寝,更不敢从桃源里出去,只把自己拘禁起来,担惊受怕,强颜欢笑,耗尽心力维持着一家人脆弱的幸福。关于九妹,他只把九妹看成远房亲戚,那疯子还活着的事实,必然是会矢口否认的……” 道人叹道:“有点可惜,痴情本不是错,但那情痴竟爱一个一心只想伤害他的人,完全是爱错了人,爱得又是如此偏执,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这种事情,您为何要讲出来呢?原本很美满的结局,您这一讲,又变得不圆满了。” 仙童叹道:“偏执?他若是不偏执,那个善良的性格,可能根本无法撑到遇到小鱼儿的那一天。这些事情,就算我不讲,你接手之后,便会知道了。我在此坐阵,虽已保花无缺几年之内与家人团圆,但我现在若下凡转世,以老儿你之前的做派来看……你必然是会耍赖故意刁难他们的吧。随意设局便可把这孽障放出来一次,杀掉桃源里的所有人,然后自尽。或是等那狂人杀人后清醒过来,发现至亲皆死于自己之手,悲愤自杀,让众人都不得善终?你会不会使尽一切卑劣的手段,就是不让他们解脱超生?” 道人阴笑道:“真是孺子可教,青出于蓝啊!您……越来越懂我了。” 仙童听他承认,更是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而后低头思索破局之法。 道人泼冷水道:“您同情那孽障,但放出他来,所有人都会被他所害,而且,即使那四人都被害了,邀月也还是不会把他放在心上。那情痴所求之物,终究是水中望月……” 仙童灵机一动,猛的坐正,似是想到了另辟蹊径的妙招,道:“我让江别鹤有机会成功偷袭江枫,化解了江枫和邀月的仇恨,才会逼得那疯子完全没有了容身之所。但江别鹤若是不成功呢?……果然,邀月和江枫的冤孽是不能回避的。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见面把话说清楚吧。” 112 白发魔女(墨玉梅花线) ====墨玉梅花线===== 兄弟二人决战前夜,小鱼儿诈死,小花说出真相,兄弟相认。四人离去,逃到桃源躲避移花宫的追杀。而江枫则去找邀月为花无缺求解药。 江别鹤在半路等候江枫,准备暗施毒手偷袭他,却未能如愿。偷袭失败,江枫见江别鹤出手阴毒,练的又是邪门的魔功,便知他绝非善类。虽然江别鹤还喊着“少爷,这是误会”,但江枫与江琴失散多年,江琴的容貌本就有些改变,便认为他是乔装改扮、冒名顶替的恶人,一怒之下将其处决了。江别鹤花了不止二十年的时间,谋划了如此大的阴谋,害人无数,但下场却也如此简单,他心中的宏图霸业也随着他的死而完全化为了泡影。但不幸的是,他这一死,死无对证,江枫与邀月化解误会的可能也随之完全化为了泡影。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7节 江枫找到邀月,说愿与她谈谈,邀月提出,要谈,还是回移花宫谈吧。江枫点头答应,最终还是踏进了移花宫的宫门……却再也没有出来。 二十几天后,小鱼儿和花无缺出桃源求解药。他们简单的打探了一下江湖上的传闻,江湖人只知上月他们的决斗不了了之了,江枫销声匿迹,邀月也未现身,决斗作罢,连传话的宫女都没派去一个,咄咄怪事,成为了一桩笑谈。 邀月回移花宫了么?小花还是决定先回宫一趟问明她的行踪。 兄弟俩策马扬鞭,行至绣玉谷地界,改作步行入谷,一路无话。 花海无垠,蝶飞蜂舞,小鱼儿忍不住赞叹这绣玉谷中清幽秀美的景致,而小花却只是哼哼哈哈的应声。 小鱼儿见他郁郁寡欢,本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再闲扯几句逗他开心的,但看小花边施展轻功赶路,边低头沉吟思考的样子……便知道他又在想不开的盘算各种事情,明白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只得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宫外迷阵七转八绕,一座红墙绿瓦的雄伟宫殿终于出现在眼前。移花宫的宫门,果然不是一般的高,宫门紧闭,禁卫森严。但二人出现在这门前时,大门却吱呀呀的敞开了。 宫门大开,两侧宫女齐刷刷的跪倒,称颂:“恭迎少主回宫!” 少主踏进宫门,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别的,便是微笑着吩咐道:“去拿铜盅来取血吧。” 听少主如此发话,一个宫女连忙飞奔去取应用之物了,而其余跪着的宫女,神色虽未有什么大的变化,但人人也似长吁一口气,如获大赦一般,默默感念少主对宫人的体恤。当然,她们也立刻认出了这个少主究竟是哪一个。 东西备齐了。少主伸出手腕,银簪一刺,几滴血便流进了铜盅之中。宫女取完血后,便躬身退下了。 “宫主……在么?”少主淡然的问。 “在……”一个掌事宫女颤声回禀。 “好,你们都退下吧。待会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身后的这个人,请你们务必保他周全。”少主对所有人只留下这一句恳求式的命令,便不再理会这些宫女,大步流星的直奔正殿走去。小鱼儿当然是紧随其后。 === 小花心怀忐忑的迈进了正殿的门槛,他曾猜测过踏进这门槛后可能会有的一千种景象,但现在却发觉……自己完全没有猜对。 高高的宝座之上,并没有那个威严的女人在等他,正殿空无一人。 邀月在哪?小花开始在宫内搜寻,搜索邀月可能会在的每个地方,禅房,琴室,水榭,书斋……宫闱之大,却全无踪迹,最终,他还是踏进了邀月寝宫的门。 有人。小花吃惊的发现,在邀月那张宽大奢华的床上,有一个男人。他从未料到过,除了自己之外,邀月的床上,还会有别的男人,而且是一个死人。 江枫,被冰封起来的江枫,在冰中,他的音容笑貌如熟睡,看上去没有一丝痛苦。因为是被冰封起来的,所以根本看不出来,他已经死了多久。 看见江枫的尸体,小鱼儿一下扑倒在父亲的面前,失声痛哭起来。虽然江枫一个月都无音信,小鱼儿也一瞬间想过这个最坏的可能,但自己的父亲毕竟是天下最强的剑客,他坚信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他。 花无缺见到江枫的尸身也是大惊,骇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喉头发苦,眼睛发酸,心中也似百感交集。但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却是:江枫在此,那邀月,在哪里? 就在此时,一个体态婀娜的身影,飘飘悠悠的从侧房出了来。这身影浑身皆白,雪白的衣裙,雪白的皮肤,雪白的头发,披头散发看不见脸。这身影走路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步伐是如此的虚空,令旁人不仔细看便很容易误以为她真的没有脚,而是悬浮在空中,被风吹过来的。这,到底是谁? 这鬼影游荡到了江枫尸身的旁边,轻飘飘的坐下了。她看着江枫,但似乎又不是在看着他,而只是在愣神。小鱼儿从她头发缝隙中看到了这行尸走肉的脸,惊呼:“邀月!” 邀月?花无缺一步上前就把邀月的身子扳了过来,轻轻拨开她的满头白发,仔细辨认了下她的脸,随后喝道:“出来两个活人!” 两个的宫女飘然而至,跪倒在少主的面前,万分惊恐的答:“奴婢在……” 花无缺吼道:“说,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个口齿较为伶俐的宫女便低头回报起事情的始末: “启禀少主,大约一个月之前,宫主突然回宫,还带回了江枫这个臭男人。这臭男人起初对宫主还很客气,赔了些不是,说了一些软话,说想与宫主言归于好。但宫主何等聪明,立时便识破了他的诡计,问他态度为何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转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有求于人。那男人便一口承认了,说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想求宫主给……给……”她看了一眼小鱼儿,有些不敢再提。 “没关系,继续说。所有的话都恕你无罪。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说得越详细越好,不要漏掉一个字!”少主命令道。 那宫女便开始原原本本的学舌道: “江枫想求宫主给您解药。宫主答:好啊,你在这里住上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不走出这宫门半步。一个月后,那解药我自然会给你…… 那江枫怒道:一个月之后?那不就迟了么? 宫主反唇相讥道:你现在被逼到没办法了才来求我,就不嫌迟了么? 江枫便知她是耍弄自己,开始大呼小叫,宫主仍不松口,两人便吵了起来。他二人吵得很凶,也吵了很久,最终动起手来,大战了三百回合,砸坏了很多东西,却谁都没有要了谁的命。 他们前面怎么吵的,奴婢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战得精疲力竭之后,江枫道:最后再问你一次,这解药,你给还是不给?你若肯给解药,即使是杀了我,我也是没有怨言的。 宫主狂笑道:杀了你?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你死了,不就没办法好戏了么?怎么样?我就是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让他的兄弟和情人为他痛不欲生!让你活下来的那个儿子恨你一辈子!让你看看,这一切的惨剧,都是因你而起,这都是你背情忘义种下的苦果!哈哈哈哈! 那江枫听罢怒火中烧,不过他压住怒火思考了良久之后,却突然仰天大笑道:月儿,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背情忘义种下的苦果,是我负了你。你若要讨债,我便还债,但你若要害我骨肉,我也必然也不会让你痛快! 说罢那江枫竟猛然引剑自刎了,宫主见状大惊失色,想拦却已经迟了。一剑穿心,江枫最后笑着说了一句‘你阻止不了我’后气绝身亡,宫主便抱着他的尸首痛哭了三日。三日之后,青丝变白发,从此便魂不守舍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未等花无缺听完的宫女回禀,小鱼儿早已不声不响的走到了距无缺十丈之外的距离。小鱼儿的判断是对的,花无缺的气息变了,这次与前几次不同,没有任何的挣扎和抖动,从他见到邀月的那一刻起,在不知不觉之中,小花意识已被那兄长完全吞没。此刻,那兄长周身似乎笼上了一股如乌云般的死气,怒得浑身直抖,他猛的回头瞪着小鱼儿,那凌厉的目光已冷如冰锥,似要刺穿小鱼儿的身体一般。 小鱼儿心想,换人了,小花料想的最坏的情况终于出现了,这家伙现在一定是想找人撒气想得彻底发了疯,而身边最能撒气的对象,却只有我。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们的,请相信我。”此刻小鱼儿必须当机立断,因为迟一秒的话,想跑,都跑不掉了。 === “江小鱼!”一条白影死盯着小鱼儿,准备出手。 火光一现,呛人的烟雾四起。小鱼儿把三颗弹丸样的东西扔在了花无缺的脚前——掺了石灰和胡椒的雷火弹,张菁特制的。等烟雾散去,花无缺再想去找人,哪里还看得见人? “都去追他,不惜一切代价,见到便杀无赦!若是让他活着跑出宫去,唯你们是问!”花无缺一声令下,宫女们倾巢而出,顷刻之间,整个移花宫杀机四伏。每个恭顺的宫女瞬间都变成了凶残的女妖。 深宫大院,宫墙离小鱼儿还很远。小鱼儿吃力招架一波又一波厮杀而来的宫女们,身上也挂了彩。他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几个忠于小花的宫女隐匿了起来。避过风头之后,小鱼儿借了两身宫女的衣服,易容改扮,混在宫女之中,终于找了个机会,侥幸逃出了移花宫。 九死一生,小鱼儿活着逃了出来。他心中疑惑,这个笨兄长,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追我呢?他不是也很容易知道我的所在么?也许,这个笨蛋正在全力诊治邀月,而无心理我了吧…… 我已经信守诺言撒腿就跑了,小花,他真的会信守诺言,活着回来么?小鱼儿心中忐忑,他是不喜欢等待的,让他等人,基本上就是要他把屁股坐在火上。 等不了了,小鱼儿等了三个月,他对自己的耐心已经是相当的吃惊了。三个月后,小鱼儿还是忍不住易容成宫女,摸回了移花宫想看看情况。 绣玉谷,迷阵不在,移花宫,宫门紧锁。小鱼儿二次站在了移花宫的大门前。翻宫墙?怎会无人把守?守备竟会如此松懈?进宫探查,宫中一片萧索,已无人烟。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来不是遭了外敌的袭击。人去楼空,花无缺带着邀月和宫女们撤出了移花宫么?他们去了哪里?小鱼儿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如此大的一个门派,怎会就此销声匿迹?小鱼儿行走江湖,一直不放弃打探消息,寻找神秘消失的移花门。但,终究还是毫无战果。 曾有几次,小鱼儿似乎能感受到小花就在自己附近,但无论他怎么寻觅,都没有找到人。他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总躲着不见我呢? 113 花落无声(结局5完) 一晃人间过了十年。 某日,晚饭时分。桃源的草庐之中,餐桌旁,一个俊俏的小姑娘正在摆着碗筷,那是铁心兰的女儿——小荷。 “五副碗筷,摆够了没有?”铁心兰在旁边督促着爱偷懒的女儿。 小荷嘟着嘴答道:“是是是,我的妈呀。五副碗筷,菁姨、您、泥鳅哥和我,鱼儿叔叔不知道又去哪里逛荡了,不用给他摆了,剩下的一副留给爹。没错吧。” 铁心兰笑答:“没错。” 小荷摆好筷子叹了口气道:“娘,您每天都说爹会回来,这碗筷摆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见他回来呢?您是不是在骗我啊,总说爹是世上最棒的男人,其实是您在吹牛?” 铁心兰摇头道:“你这孩子,真不懂规矩,这臭毛病又是跟你鱼儿叔叔学的吧!你爹当然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娘又不是你鱼儿叔叔,怎么会骗你呢?” 小荷对铁心兰做了个鬼脸,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就是个跛子,结巴,一脸的天花,出去想扬名立万,又没混出名堂,才不敢回来见咱们。您怕小荷被泥鳅哥耻笑,才特意编个瞎话帮我撑面子!”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没大没小?这是在说你爹么!”铁心兰有些怒了,伸手便要教训她。小荷赶紧捂住脑袋,怕被娘敲头。 ““呵呵,原来在闺女的心目中,我是这么差劲儿的啊……”一个温和的男声加入到这母女俩的谈话之中。 铁心兰听这嗓音,猛一回头,仔细观瞧,那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白色身影究竟是谁?曾经熟悉的声音,曾经熟悉的面孔,曾经熟悉的笑容,是数千次的魂牵梦萦,才阻止了这些记忆的褪去。 是他!花无缺!真的是他! “无缺!”铁心兰奔到无缺的身前,抬起颤巍巍的手,试着去摸他的脸,摸到了,这次真的摸到了,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 无缺笑颜如花,却也是泪流满面,他仍旧是没有闪躲的让小兰拭干自己脸上的泪痕,就像他们初遇时的那样。 小兰一把扑到了无缺的怀中,二人紧紧的抱在一起,抱头痛哭起来。张菁和小泥鳅听到响动也赶忙迎出。这小院顿时被五个人的哭声和笑声充斥了。 小兰欣喜若狂自不必说,张菁自然也是十分惊喜,道:“这只臭鱼,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也不着家,想捉都捉不到人,兴许,他还是在一边闯祸,一边在千方百计的在找你吧……我这就去给他捎信儿去,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也得乐疯了不行。这次他算是错过给你接风了,等他回来,一定要罚他三杯!” 无缺笑道:“大嫂不急,我既然已经回了来,便不会再走,我慢慢等他回来便是。” 五个人围着饭桌坐下,无缺和两个孩子一一相认。一别十年,家人才得以团聚,边吃着团圆饭边聊,自然是有三天三夜都聊不完的知心话了。 过了十几日,小鱼儿飞鸽传书的回信捎来了,说他被事情绊住,需耽搁几日,不过无须担心,马上便回。几人不知他“被绊住”的事情到底有多大,虽有些忧虑,但也相信他吉人天相,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都盼着他早日归来。 这一日,又是午饭时分。桌上虽然依旧是那几个菜,一家五口吃得却很香,因为他们知道,能在一起吃,粗茶淡饭也远比山珍海味要可口得多。 无缺今天似乎特别高兴,大白天便开了一坛子酒,不光自己倒了些,给小兰、张菁甚至泥鳅都倒了些。 张菁看了看酒坛子,笑着问无缺:“这陈年的花雕,你是在哪里找到的?还真有眼力!其实……这一坛小鱼儿已经藏了很久了,别人碰都不让碰。他说你们第一次喝酒,喝的就是这一种,他要好好陈着,等你回来再喝,你……真的不等他回来再一起喝?” “是么,他还记得……”无缺听言似有些感动,默然了半刻,却突然抿嘴笑道:“不等!偏偏不等!咱们就全都一起偷喝了吧。他平时总是胡闹,气咱们,这一次,咱们也让他生气一回,如何?” 张菁和孩子们都拍手笑道:“好好!妙极!妙极!” 小兰看着无缺兴奋的样子,笑问:“今天……有什么喜事么?怎的突然变得如此馋酒?” 无缺没有回答,望着窗外,边咂着酒边道:“我看今日春色不错,又有酒助兴……如此良辰美景,不去赏花,真有点可惜。大嫂、小兰,不如咱们偶尔也偷得半日闲,大家一同出去踏青赏花,如何?”孩子们一听便乐得撒开了花,两位女眷见他如此有兴致,便也欣然同意了。 仲春时节的桃源,果然如仙境般的美丽。在一望无际的桃林中,花香弥漫,落英缤纷。 张菁在这桃林里,正与两个孩子捉迷藏,嬉笑声不绝于耳。 无缺和小兰牵着手,走在他们的后面,看前面三个人打闹欢乐的样子,也微笑着觉得很有趣。孩子们跑得太快了,后面的二人与他们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小兰正盯着看前面的小荷有没有调皮,欺负泥鳅哥,却发觉无缺突然将身子靠在了自己身上。 小兰一阵脸红,只听见无缺皱眉念道:“糟糕,刚才贪杯喝多了些,酒劲儿上来了,有点晕……”转而微笑道:“好娘子,让我撒回娇,借我当枕头靠着歇会,可好?” 小兰也不知无缺是真醉,还是故意装醉,见前面的人全没在意他俩,便羞涩点头,在一棵桃树旁坐下,让无缺枕在自己膝盖上在树下歇息。 无缺枕在妻子的膝上,仰面望着蔚蓝的天空和一棵棵似要插入云霄的桃树枝桠,漫天白色和淡粉色的桃花瓣,正飘飘洒洒的向自己飘过来,有些痴醉的笑了。再加上浓浓的酒意,无缺便这般醉醺醺的躺着,与妻子聊了起来。 他看见这桃树背景前的铁心兰正对自己微笑,忍不住举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歉意的问道:“这些年,我都不在,没有好好照顾你和小荷。这些年……你苦不苦?” 小兰微笑着摇头道:“苦?不怎么苦,小鱼儿和菁妹带一个孩子也是带,我们三个人带两个,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每天晚上看着月亮想你的时候……会觉得有一点苦吧。不过现在你回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无缺竟有些羞涩的笑了:“真的?你真的这般想我?你可知道,我回这桃源见到你之前,真的很担心,担心你把我给忘了……” 小兰抚摸着无缺的额头道:“傻瓜,怎么可能忘呢?我说过,只要你不后悔就好,我这边,是绝不会后悔的。” 无缺对这个答案似是很满意,自信满满的许诺道:“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们为一个生死未卜的人,终日牵肠挂肚了……” 小兰腼腆的笑了,有些好奇的回问:“那你呢?你有没有想我们?前些日子你总不提,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苦不苦?”她抓住了无缺抬起的手腕,轻轻握住,那线条分明的手腕,显得有些清癯。 无缺懒懒的笑道:“我?我一点也不苦,还是另一个我,他比较苦。他可能是怕我跑回来,极力压制着不让我醒,我也顾虑自己若是回来,那疯子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作乱,对你们不利,于是,也就不挣扎了……由着他去吧。我隐约觉得,他应该是游遍了大江南北,想尽了各种方法让邀月恢复神智的吧,但最终也没有成功……所以除了偶尔做梦梦到你们五个的生活之外,我似乎一直是在朦朦胧胧的睡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我真正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邀月的墓前,我能感觉到,那疯子这次是彻底死了,跟着那邀月一起死了,才放心回来找你们。若不是身边的宫女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十年。” 小兰用手指戳了下无缺的头,笑着打趣道:“枉我那么想你,你倒还真是睡得很舒心啊。你当真……一睡就是十年?既然你都睡了十年了,怎么现在还这般懒?难道还想再睡个十年不成?” 无缺蹭了蹭小兰的膝,撒娇道:“我不是困,我只是醉了。这十年,我在梦里见你们似乎总是笑得很开心,但我却总是看不清楚。现在你非但就在我的眼前,竟还笑得如此之美……真是太幸福了,比美梦还要幸福,幸福得我……想不醉……似乎都不行了……” 小兰听他如此甜言蜜语早已红霞满面,他看无缺的脸也是一样的红,不知他这有几分是醉话,几分是真的,便假装嗔道:“哼,跟小鱼儿不学好,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无缺听到“小鱼儿”三个字,笑容有些暗淡了下来,念道:“小鱼儿……” 小兰知道他又在记挂着小鱼儿,笑问:“怎么?你想他了?等急了?他也真是的,每次出去都不说去哪里,让人找也没处找,给他捎了信也不说马上回来,还摆臭架子让人等。你好不容易才能回来,他却让你等了快一个月……都还没见着他人影,看我回来不多骂他两句~” 无缺微微一笑释怀道:“他不回来也好,其实……我有点怕见到他……” 小兰觉着他这样说有点奇怪,问:“怕?为何?难道你不盼着见到他?” 无缺忙掩饰道:“嗯……把自己的妻小都推给他照顾,有些有愧于心,无颜见他吧。” 小兰笑道:“你多心了。小鱼儿最爱逗咱家小荷玩,他才不会觉得是负累。” 无缺想到小荷,听到远处飘来的孩子们嬉闹声,出神的问妻子:“你觉得小荷……与我还有些生疏么?” “生疏?!哈。”小兰都笑出声了:“你没看见那日你回来,她围着你前看后看的直转圈,她都乐疯了,还直夸我看男人有眼力,怪不得不会挑某人……哼哼。这些天她不是都被你迷住了么?总是一刻不闲的粘着你,而你也把她宠上了天,宠得我都有点嫉妒她了!” 无缺会心一笑道:“她怎么能和你比呢?因为爱你,才会宠她的……不过,我再宠她,一个月也是不能和九年相比的……好在看她天真活泼的样子,像极了你,不像是缺爹的孩子,我才有些安心……她心里其实,还是最认小鱼儿为爹吧,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嫉妒的……”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马上便要睡着了。 小兰听无缺话语间似乎透着些遗憾,便娇滴滴的道:“你要是有些怨念没看着小荷长大,那我们……可以现在再要一个,让你好好看看……” 小兰的心怦怦直跳,等着无缺的回答,但无缺……却再没有回答,看他的样子,应是不胜酒力,已然睡熟了。 此时小鱼儿背着行囊正在这桃林中找寻着他们,这几日他马不停蹄的往回赶,现在终于回到了桃源。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也不知是兴奋还是不安,无缺回来了,他能感觉得到,他回来了。 突然,一阵锥心刺骨的痛袭来,小鱼儿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开始疯也似的在这桃林里狂奔起来。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小鱼儿望见了无缺和小兰的身影,便冲到了那棵桃树下。小兰正握着无缺的手,靠在树旁似也有些犯困,她见小鱼儿急急火火、气喘吁吁的样子冲了过来,便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示意他无缺刚睡着,让他不要吵。小鱼儿却没理会小兰的示意,一步冲到了无缺的身前,盯着他的脸看。 别来无恙。 小鱼儿凝视着无缺的脸,这张经常梦到,却已久违的脸。这幸福的睡脸,带着几分醉意,睡得很安稳、很满足,没有一丝痛苦的样子,更没有泪水,依偎在小兰的怀中,使他笑得很甜,比之前的任何时候笑得都甜。但小鱼儿却仍能捕捉到,那眉宇之间隐隐藏有的一丝遗憾和怅然。轻飘飘的花瓣,不停的洒落在花无缺的头发上、身上和脸上,越积越多,但转瞬之间,却又被温暖的春风吹落了。 一滴眼泪从小鱼儿的眼中滑落,落在无缺的鼻翼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小兰看着小鱼儿心痛欲绝的样子,她那幸福的笑脸转瞬间浮现出了一丝恐惧,她查看了下无缺的呼吸,又摸了摸脉……她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无缺身体还留有的一丝余温,让她根本无法承认这个事实。一种从云霄跌落到深渊的失重感,让她整个人都骇在了那里,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出来。 “……对不起,你守了约定,而我却回来晚了。”小鱼儿抹干眼泪,自言自语道。 就在此时,小荷突然冷不丁的冒了出来,钻到了几个人的中间。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此地的悲凉气氛,看见小鱼儿回来了,便笑嘻嘻的喊:“鱼儿叔叔!你什么时候到的?看,我爹终于回来了!以后本姑娘就不怕被你欺负了!” 小鱼儿已无法言语,小荷转头看到爹爹居然在睡,便上去使劲儿晃他:“爹爹,大白天的不要再睡懒觉了,快起来陪我玩~大懒虫!鱼儿叔叔回来了,你还不起?你不是一直在等着见他么?” 无缺,永远不可能会回答了。 “要你别偷喝鱼儿叔叔的酒,你偏不听……”小荷又叫了几声爹,发现他不理自己,料想人已醉得不省人事,觉得有些没趣,却忽的把视线落在了爹胸前的一朵红梅上,好奇的问:“诶?爹爹,您胸前这朵红梅好稀奇、好漂亮啊,哪里采到的?桃源里从未见过。您把这朵花送给小荷,好不好?”说着伸手就想去拿。 小兰凄声怒喝道:“住手!” 孩子被呵斥,吓得立马把手缩了回来,十分委屈的样子。 小兰看清了,这红梅是从无缺胸口里长出来的,那刺眼的红,似是还淌着血,便强忍着眼泪道:“孩子……这……这是你爹的心……” “心?”小荷完全听不懂。 小鱼儿望着那朵心上开出的花,用力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没……没关系的。”说着便小心翼翼的把那朵红梅摘了下来,含泪笑着把它戴在了小荷的头上。 小荷笑了,笑得纯真而灿烂,笑得比花儿还美。她兴高采烈的跑去找不远处的菁姨,要给她看这朵漂亮的红梅。因为她知道她的菁姨,最喜欢红。 ====第五次剧终==== 114 十年生死(结局5后续) 小荷跑去让张菁看这朵花的时候,张菁一见此物,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将小荷头上的花轻轻摘下拿在手中,嘱咐小荷在此地先和泥鳅哥玩一会,便也奔到了三人所在之处。 “墨玉梅花!原来是墨玉梅花!”张菁失声喊道。但此时她看到的只能是无缺的尸体,血浸白衣,身已渐冷。张菁也只能如血液凝固一般的呆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知道,果然已经太迟了,转而发现跪在无缺尸体旁的小鱼儿正用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 张菁哭道:“你恨我也没有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墨玉梅花极为罕见,书上全无记载,我之前也只听师父提过讹传。师父说,这花的种子乃旷世奇毒,一旦服下,便会在人身体里游走,最终寄生在人的心房,只有定期服解药才能抑制住它的萌发,若没有解药,这种子便会在某个时刻突然释放出毒素,令人麻痹如酒醉,昏睡不醒,然后迅速生根发芽,刺穿宿主的心脏,扎透身体,吸着人血开出一朵花来。这花本为白色,生根吸血后,花瓣的脉络中便会浸有人血,变为红色,人血干之后,这花便会变黑,而且不会再腐烂,色如墨玉,形如梅花,由此而得名。世间本就没什么黑色的花朵,这墨玉梅花只有移花宫有,大家便把它当作了移花宫的标志,却基本没有人知道,这每一朵,都代表一条人命……” 小鱼儿哭着吼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你为何早不说?不早救他?” 张菁无奈的抽泣道:“我一时失查,无缺骗我说他已经找到解药了,我又不是你,我怎么能猜得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何况,这种子在萌发前不散发任何毒素,我简单查了查,没查出什么异样,便信了他。这毒如此神秘,无缺他根本就是在刻意隐瞒我,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告诉我实情,我也无能为力。” 小鱼儿低头道:“解药……临时的解药需要邀月的血……” 小兰心碎道:“邀月……已经死了。” 小鱼儿抚着无缺含笑的面颊,不甘心的问:“无药可解么?这毒真的无药可解么?!” 张菁含泪叹息道:“真正的解药,移花宫之外的人是不可能会知道的,而无缺与宫女合力找了十年都找不到的话,除了邀月本人以外,估计这世上,是没有人可能知道的了……” ==== 道人看着这残局直摇头道:“上一局好不容易圆满了,上仙悔棋一步,居然又变回了死局?他们不是只是去找解药么?花无缺见到邀月之后,对小鱼儿的态度怎么变得那么怪异?” 仙童道:“怪异么?那痴恋邀月的花无缺见到疯掉的邀月之后,之所以要速杀小鱼儿,速杀失败后便带着邀月离宫行走天涯,其实是另有原因的。一来,他是为了求医问药,二来,是为了躲小鱼儿。” 道人问:“躲?为何要躲?他会怕小鱼儿?” 仙童道:“因为花无缺发现,另一个自己变强了,小鱼儿一旦接近自己,那人便会极为不安分,若是自己再起了杀小鱼儿之心,那人便会更加不安分。所以他失败一次之后,只敢派宫女去杀小鱼儿,而不敢再亲自动手。小鱼儿逃离移花宫后,他便决定带着所有人离宫躲避,而且不敢再派宫女去追杀小鱼儿,怕宫女们反被他盯上,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十年来,小鱼儿与他几次失之交臂,都是他感觉到人在附近,而故意躲避的。他长年压制另一个自己,本已十分耗神,若是再看见真人……偶然有一次,他亲眼看见了那个满世界找自己的男人,便几乎到达了失控的边缘。他很怕,怕身体一旦被抢走,便再也抢不回来了,认为月儿已经失去了一切,自己一刻也不能再离开她。所以,他只会笨笨的躲。” 道人道:“花无缺愿一心一意的为邀月养老送终,也算是有良心。但你为何不让花无缺找到那解药呢?若能找到解药,邀月死后,他们便能圆满了。” 仙童面有难色道:“那解药……其实我已经让花无缺已经找到了。可他自己就是不吃……” “自己不吃?怎么可能?”道人竟不相信。 仙童幽幽道:“是真的。邀月的心已随江枫而去,花无缺照顾了她十年,她都未曾恢复神智。不过邀月在临死之前回光返照,竟清醒了一瞬,把解药的秘密悄悄告诉了花无缺。但花无缺居然完全当作没有听到,没有去配药,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把邀月好好安葬,在邀月的墓前终于落下了泪来,也终于肯放另一个自己清醒了。而另一个花无缺清醒之后,发现自己站在邀月的墓前,脸上的泪痕未干,身边仅存的两个宫女告诉他‘十年了,解药仍然没有找到,您回去吧,无需再记挂着我们’。然后那两个宫女自刎身亡……” 道人不解道:“人心难测,真参不透这花无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决心为邀月殉情,不吃解药,想陪她死,倒还能让人理解。但一般人殉情不都是想和自己爱的人死在一起么?他为何要放另一个自己出来,非要死在桃源里?难道,他有一点点可怜另一个自己?所以才想放他回家一个月与亲人们再见上最后一面么?抑或是,他猜透了另一个自己必然归心似箭,所以才故意放他出来,让他死在亲人的面前?好让江小鱼和铁心兰痛苦,来报复他们?这疯子的想法有时候比那聪明人的想法变数更多,更难以琢磨……” 仙童有些失落的道:“他很单纯,是想不到那么多的。如此行事,只因邀月死前告诉花无缺解药的秘密之后,留下最后的话是:我要和江枫葬在一起,十年前便想如此。江枫……别以为逃到阴间去,就可以不用还债了!你这个讨厌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让我又活了十年?妨碍着我去找他报仇?!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什么都不是!我死以后,你就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再让我看见就好!” 道人默了半刻,摇头叹道:“冤孽。如此看来,邀月有心放这只鸟儿自由,但这只鸟儿,早已不愿意自由了,只想跟着主人,却连死在主人身边的权利都被主人剥夺了。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没有归处……确实可怜,但反过来讲,他却也很可恨,他的恨意太强,甚至嫉妒另一个自己,宁可死也不愿意看到另一个自己幸福。这花无缺果然……还是被他自己杀死的。” 仙童叹道:“他若是愿意放过自己,就好了……” 道人捋须道:“上仙,此局你原先是想把邀月和花无缺继续安排在一起,让无缺能慢慢感化她,把她治好,是么?但这邀月是何等的专情?花无缺从生下来开始,就想感化邀月,付出了二十年,都没有成果,你再给他十年,又有何用呢?这邀月心里本就只有江枫,你强求她,是强求不来的。” 仙童点头不语。 道人叹气道:“上仙过于苛求自己了。这两个花无缺同在一个身体里,却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您想要两全其美,反而事与愿违,让两个性格都受了十年相思之苦。那凶恶的性格无法治好邀月,守了那活死人十年,最终还是因邀月的死而绝望自戕了。而善良的性格也只享了一月的天伦,便毒发身亡含恨而终,为那邀月陪葬了。让这两个人同时幸福……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仙童却不同意此解,在思索症结之所在,道:“此局糊涂的还是小鱼儿。小鱼儿应该了解,那善良的花无缺劝他逃跑,分明就只是想保全剩下的三人能够幸福,根本就没太替自己能否生还考虑过。遵守与花无缺的承诺,分明就等同于放他去死了,怎可答应?若让这小鱼儿体察到自己兄弟全部的情感,再化解恩怨,也许……大事就可成了……” 道士又笑道:“这花无缺自己和自己的恩怨,可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两个人又见不了面,怎么化解?” 仙童道:“见不了面?不还有个小鱼儿可以在中间调停么?我不怕麻烦,你也别嫌麻烦。我再悔最后一次,这残局,我们杀个四百步如何?” 垃圾堆放处(黑,慎入) be集锦: 没错,白花身上,dead fg插遍全程。如果那个道人是最亲的后妈,那仙童就是最后的亲妈,一句“更加艰险”……这个梦魇模式也艰险得太过分了吧。 玩过无限轮回类的文字冒险类游戏的同志,大概知道这种模式,啧啧,不解决问题就无法从闭锁空间中出来。 太虐的坏结局,自己想想都有些受不了,哪里还忍心放出来?我本想彻底忍住,开始就先放江别鹤那个he的,不过最后还是手一滑,先放了天外天的那个be出来。本来,江枫要是少说两句,就不至于有那个be,那部分可以剪掉,对后续完全没有影响。 be太多会审美疲劳吧,而且都放出来的话,那仙童的千年道行可能就不够用了。 所以……这里仅提供提纲,请谨慎服用: 1第一回,青云峰,铁心兰没有拦住还未成形的白花: 小鱼儿在山脚下突然见一白衣少年坠崖身亡,吓得都快魂飞魄散了。这尸体坠地,早已脑浆迸裂,辨不清面目。他不禁担心起铁心兰生死来,小兰安全的回来了,却是一无所获,二人看见此尸体死状凄惨,觉得很恐怖,将其埋了。小鱼儿过生日本来还是很高兴的,却遇到如此丧气的事情,二人无心斗嘴,回家睡觉去了。 过了几天,小鱼儿被一个陌生的姐姐掳走,带到了一处很富丽堂皇的地方。那陌生姐姐把他带回来之后,便被人处死了。小鱼儿被迫吃了一种□□。一个月后,移花宫里九成的宫女都死了,不过邀月并不太心疼,重新招些孤女过来便是。如果小鱼儿真的吃了那□□,会变成第二个小花吧,受着非人的折磨。江枫一直都没痊愈,活死人状态。如果小鱼儿没真的吃□□,而是将药掉包,估计他迟早会把邀月给气死,学会移花宫全部的武学,接收移花宫的一切。用移花宫不错的医疗手段治好江枫,甚至独霸武林。不过,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有过一个兄弟,而那夜他见到的惨不忍睹的尸体,居然就是他的兄弟。即使是知道了,估计也只会略略伤感,没啥太多的想法。 2船上,不救溺水。 赤果果的杀人,极恶非道,禽兽!我一直也太确定小花是不是真的不会水,也许是真不会吧。但被小鱼儿推下去那一下,他若不想掉下去,应该是可以不掉下去的。落水之后,没有呼救,除了骄傲不求人的性格之外,有一半是想死吧。溺水痛苦挣扎的弥留之际,50的可能性,已经黑化了……若是本来就会水、真黑化了再跳上船/被救上船……不堪设想。 3小鱼儿把小花救上岸,不人工呼吸,让小兰来。 这个很难讲,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小兰的话,应该还是白花吧。对小兰的好感度暴增,也许会不太客气的杀了小鱼儿,拐带小兰进宫。然后铁心兰必会被邀月虐得不成人形……宫斗戏开场?有□□的限制,花同学是没什么余地蹦的,最终二人双双殉情?或者,白花同学把身体让给黑花,沉睡等待,一直等到能拿到解药的一天再给小兰幸福,但,他应该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4村子。黑花第一次差点杀掉小鱼儿,小兰将白花叫醒。没有提江枫的事情。 白花痛苦的杀掉了小鱼儿,铁心兰自然是会恨白花的。白花心痛欲绝,永久黑化,继续留在宫里,直到有一天江枫上门来替小鱼儿寻仇,邀月乐见江枫杀了黑花。 5 白花给小鱼儿上药的时候挨骂,小鱼儿提出“一会儿折磨人,一会儿充好人”的论点之后,没有及时留住白花。 白花应该还是会跟着他去找江枫的。但自己的存在得不到小鱼儿的肯定,二人会一直相互猜忌下去吧。一直猜忌下去,好感度不够的话,揭穿双重人格的时候可能就真的会黑化了。 6山腹,小鱼儿不说“饿了我说不定连人都吃”。 白花服毒自尽。他若体力真到了极限,实在是困得想睡的话,五成可能会服毒自尽。那□□一直都是不离身的。不过小鱼儿开了这个玩笑提醒了他,也许自己的尸体小鱼儿还可以吃了活命?服了毒,他再吃自己肉的话,就也会被毒死了…… 7山腹,小鱼儿不及时发现某人体力透支。 白花被小鱼儿点住穴道,让小鱼儿先去找路,自己却睁着眼睛永远不睡,也不解穴,直到累死渴死为止。咬舌自尽?自解穴道之后服毒自尽?或者撑不住了晕倒后黑化……这个比较恐怖。 8恶人谷,白花能遇到江枫。 很大的变数。不挑明真相,江枫基本不可能会听白花的话,他若是不听,白花必须奉命杀小鱼儿,估计他会选择故意输掉,或者干脆自尽。小概率,见到江枫后黑花窜出,刺杀失败反被江枫杀掉。所以进恶人谷那夜,白花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有什么活路,他的绝命舞,非常的凄美。他赌“双”,他希望自己和小兰能双宿双飞,也希望自己和小鱼儿都能活下来。但铁心兰说的是“三”,希望三个人永远都保持现在的快乐状态。但这结果对于白花同学却是“单”,他自觉也许老天都不会帮他,自己注定会死吧……既然要死,跳最后一只舞吧,最后一夜,给大家留一个最美的回忆,顺便再透一点武功给小鱼儿,无论是对付黑花还是邀月,应该还是有点用处的。 9恶人谷,小鱼儿揭穿黑白花是同一个人,却未及时揭穿双重人格的事。 前期好感度不够的话……可能真的会黑化然后血洗恶人谷吧,碰上江枫就是死。即使没遇到江枫,黑花回了宫,邀月发现人不是白花杀的,也不会挑明真相,而是要他继续去追杀江枫,直到被江枫灭掉为止。 10恶人谷,揭穿双重人格,没搜到□□,或者没留住人。 没的说,白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尽。(基本不可能回去找邀月pk,怕自己见到那些宫女后心软,也怕自己黑化。最后的选择基本会是:亲手杀掉自己,让宫女们陪葬,留下小鱼儿的性命。) 11恶人谷,鱼兰亲吻,白花中暗器没被小鱼儿发现。 参见一周目,整个一周目就是消掉了双重人格的设定之后衍生出来的,小雪的话,试了很多次,找不到活路。二周目的话,前期好感度够,白花支撑着血流净死掉也不黑化。好感度不够的话……张菁若能拔出暗器,黑花逃回宫,很有可能,白花的意识形态就从此不复存在了。 12九秀山庄,小鱼儿、九妹、张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 黑花被江枫打死。江枫带着黑花的尸体回去找邀月…… 13天外天,小鱼儿没劝住,白花服毒自尽。 道人给的那个后续,是比较人性化的,因为邀月和江枫已经和好了(事实上和好哪那么容易?),若是不和好,绝无生路。示例: a小鱼儿找到了邀月,问白花的死因。邀月验尸后问:无缺死前是什么情形?小鱼儿说出了白花与江枫所有的谈话内容,邀月笑得很疯狂,叫来了江枫,说出孪生兄弟的真相,江枫欲怒杀邀月,邀月却不给江枫为子报仇的机会,提前自尽了。江枫后悔不已,痛苦终生。小鱼儿……虽然恨江枫,但还是不至于弑父吧。 b小鱼儿出去没找到人,邀月却发现了无缺的尸体,邀月质问江枫是怎么回事,江枫说出了自己与无缺死前对话的详情,邀月知道这孩子是被气死的,说出真相,二人自相残杀/自尽致死。等到张菁把天外天的门打开的时候,除了尸体之外,只发现已经疯了的小鱼儿,他碰见人就拽着问:“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c邀月见到无缺的尸首,找小鱼儿问死因,小鱼儿骗邀月,说自己怕被黑花杀掉,便把白花毒死了。邀月百感交集,说出真相,问小鱼儿杀了自己的兄弟,还有何话说?小鱼儿明白了一切,心中悲愤,却告诉邀月:杀了就杀了,对于恶人来讲,没什么所谓,况且,他害死的人也不少。邀月计划落空,也有些心疼无缺,大怒,追杀小鱼儿。江枫阻拦,也知道了兄弟相残的真相,怒杀邀月,却以为无缺真是被小鱼儿下毒害死的,觉得这个儿子很没人性。小鱼儿不忍心说“无缺明明是不堪其辱,被你气得自尽的”,他不解释,江枫也不认他,父子反目,倒也未到拼命的程度。(如果江枫不误会小鱼儿的话,那就自觉的自己痛苦终生去吧。) 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想了。 14去天外天之前,小鱼儿没问黑花“你确定杀了我之后,邀月还能收你为徒?” 黑花可能决战前夜就不会想到去问邀月“决战之后你还要不要我”的问题了。九妹能不能把他诓出来……很难讲。要是失败了的话,第二天在决斗场,黑花滥杀无辜激将,兄弟决斗,白花在关键时刻冲出,被小鱼儿杀掉(或白花自刎)。如果前一天晚上江别鹤还偷袭江枫成功了的话……全灭。 如果九妹成功将黑花带了出来,被下了迷药的黑花直接跟九妹说出真相,或者被小鱼儿他们擒住。江枫去要解药,对剧情发展没影响。不过九妹与黑花的事情就浮出水面了,小兰这边会很有压力,白花若是知道九妹与自己有夫妻之实,似乎很难再与小兰成亲了。 15桃源,白花不辞而别去拿解药。小鱼儿没发现,或者没拦住。 江别鹤线:黑花被江别鹤杀掉,即使黑花能杀掉江别鹤(武力对比的话,概率很小),如果他杀江枫而邀月挡剑的话,也是一定会自尽的。若是邀月能制止住黑花,并且命令他放另一个自己出来,然后带江枫远行求医,就是真的hd结局1。不过如此一来,就没小鱼儿什么事了…… 墨玉梅花线:回宫黑化,给邀月养老送终,没得讲。 16桃源,小鱼儿点中白□□道,不理他,一个人去求解药。 即使他成功了,白花也很可能疯(理由后面再讲)。比较折中的方法是将白花弄晕三日,不让他醒,带上白花的血,易容去找宫女,进移花宫……能不能成功,很难讲。 17墨玉梅花线的一个黑~童话版本(慎入!!): 永久解药是存在的,白花找到了,回到了桃源。四个人幸福的生活。小鱼儿很好奇那解药是什么,他问白花,但是白花从来不告诉他,越不说,小鱼儿就越好奇。一天,他趁白花喝醉了套磁,白花醉醺醺的讲:千万不要让人听见,解药……就是那个作药引的人的活人心,邀月断气前的一刻,命令黑花吃掉了……然后瞬间四面八方杀出一群老宫女。黑灯,谢幕,剧终。 ====== 《绝代双骄》原著摘抄: 花无缺道:“能与燕南天一战,正是学武的人毕生之愿,就是移花宫门下,也以能与燕南天一战为荣。” 铁心兰压低声音,道:“你……你难道不能走么?我替你挡住他,他绝不会杀我的。”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我这一战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移花宫……”语声戛然而止,但言下未竟之意,却又不知有多么沉重。 他缓缓转过身子,忽又回首道:“我还要你知道,我要杀江小鱼,也非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移花宫。三个月后,你见着他时,不妨告诉他,我虽然一心杀他,对他却始终没有怀恨之意,希望他……他也莫要恨我。” 铁心兰泪流满面,嘶声道:“你为什么做事都要为着别人?你这一生难道是为别人活着的,你……你难道不该为自己做些事么?” 花无缺已转过身子,仰首望天,突然一笑,道:“为着我自己?……我又是谁呢?……”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露了自己的悲痛,这虽然是很简单的两句话,但其中的悲痛却比山更重。 铁心兰瞧着他,流泪低语道:“别人都说你是世上最完美、最幸福、最令人羡慕的人,又有谁知道你的痛苦?别人都说你是最镇定、最冷静,又有谁知道你连自己都已迷失,别人都想过你的日子,又有谁知道你竟是为别人活着?” 燕南天始终在一旁瞧着,此刻突然大笑道:“花无缺,你果然不愧为‘移花宫’门下!无论这一战你是胜是负,移花宫之声名,都因你而不坠!” ====== 关于黑白花的人格切换: 原著里只这么一句:“为着我自己?……我又是谁呢?……” “我是谁。为何而活。”三大本源问题,由仙到人,由老到幼,没人能给别人答案,甚至没有人能给自己答案。 当初我只是很好奇,想:原著的无缺最初只是为了两个宫主而活着,但若提前让他知道了真相,他又将如何挣扎呢? 我是谁。白花一直对自己是否存在抱有怀疑:“会不会记得我”“我有没有名字”“到底他是梦,还是我是梦”……黑花这个单细胞生物应该是没想过的,他跟江枫讲“我不在乎别人怎么叫我”,也算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吧。 我从开始一直犹豫到现在,到底应该依照“两个灵魂抢一个身体”这种浪漫而感性的思考方式去想,还是站在客观的精神病理论分析上来写呢?哪种更讨巧些呢?不知道。 本篇的设定:记忆不共享,思维无法在脑中沟通,甚至技能都不共享。基本还是更像“两个灵魂抢一个身体”的情况吧。 小鱼儿告诉白花:那兄长哪里有那么强?你跟我在一起,晕了那么多次,那兄长不都没出来杀我么? 说得不错,哪个人格出现,应该是潜意识选择的,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选择更有利于生存、更能得到愉悦的人格来面对这个世界。而对于善良的小花而言,逻辑便是“谁需要我保护,我就是谁”。不过那个冰心诀的魔功一练,走火入魔,黑花的自控能力变得不是一般的差。 百科了一下:现实中的人格分裂,男女比例1:9,最高致病的原因就是近亲之间长时间的性侵害,因为女性容易被性侵害,所以才有这个比例吧。 “自我认知障碍”,白花惧怕并仇视黑花,黑花鄙视并嫉妒白花,都是自我逃避的表现。但黑花作为次生人格,客观上是为了保护主人格而产生的,他自己不承认也不行。 治疗方法:不要尝试消灭次生人格,因为次生人格一旦建立,就本能的想尽一切方法防止自己被消灭。不可以挑拨他们,要让他们多沟通,多理解。亲情感化,是可以治好的。 好吧,心理治疗篇,来一发。 116 自投罗网(真结局,心理治愈线) 移花宫内,邀月的寝宫。 江枫死,邀月一夜白头。小花见到如行尸走肉般的邀月,意识不自觉的被那兄长吞没。 “月儿,我回来了,你看看我……”花无缺在邀月膝前呼唤,却发觉月儿……已经完全不认得自己,也看不见自己了。 “江小鱼!”花无缺回头狠狠盯着小鱼儿,他无尽的怨恨和愤怒,已无法宣泄在江枫身上,要报仇,只能找他的儿子! 白影一晃,花无缺已近了小鱼儿的身,银光一闪,铁扇的扇面已然打开,而小鱼儿……却依然笑嘻嘻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步。 “受死吧!”铁扇已抵在小鱼儿的脖子上,再进一寸,那血,就又会从人的脖子上喷出了。 “我有办法治她!”小鱼儿这六个字像蹦豆一样迅速的脱口而出。 那扇子,果然停住了,但花无缺还是一脸不信的问:“胡扯,我为何要信你?” 小鱼儿懒散的笑道:“因为,信我没有任何坏处。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要杀了我非常容易,但我死了之后,你若还是没办法让你的月儿恢复的话……那再让我活回来治她,可就不可能了。” 花无缺冷笑道:“故弄玄虚。移花宫有世上最神奇的灵丹妙药,何须你这恶徒的微末医术?” 小鱼儿瞄了一眼邀月,努嘴道:“喏,一看便知,她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任什么灵丹妙药都是治不好她的。而且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已经离开移花宫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若是移花宫的灵丹妙药能治她,这些神仙般的宫女姐姐们,早就把她给治好了,何须拖到现在?你若不信,我绝对不跑,就站在这里等。你现在就想法子帮她治这心病,治好了,立刻来杀我。” 花无缺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思再与这无赖磨嘴皮子,便唤来了几个宫女看着这小鱼儿,转头带人开始诊治起宫主的疾患来。 小鱼儿也懒得看这疯子在旁边忙活,他摆弄这寝宫奢华的陈设摆弄烦了之后,便嬉皮笑脸的支使起身边一个宫女来:“你们这里有没有好点的房间,给我找两间,然后再拿些好酒好菜来,我饿了。” 那些宫女没有一个人理他,小鱼儿也不恼,拖长音道:“你们,好大胆啊,居然敢不理我!你们可知道,我可是你们少主的亲大哥!怎么可以对少主的亲大哥如此的无礼呢?” 有两个小宫女开始对眼色了,此时只听一年长宫女一声干咳,所有人又都石雕般的安静了下来。 小鱼儿走到刚才干咳的年长宫女面前,知道她是管事的,便笑盈盈的对她道:“看来……你们宫主真是什么都没告诉你们。还没看出来么?我和你们少主长得不像么?我们是亲兄弟,孪生的兄弟。所以……我的血,和你们少主的血,是一模一样的,你懂这意味着什么么?更重要的是,我也没吃过你们宫主什么毒药,你们若不把我饿死,我便会活得很长,说不定……比你们少主的命,活得还要长~” 听此言那领头宫女无神的眸子里突然闪出了一道希望的光,她此时的表情虽还很肃穆,但吩咐人的语气却透出些许的兴奋:“藤影,去,准备两间上房,薰衣,吩咐后厨,给这位小英雄摆上筵席。” ==== 七天过后,小鱼儿躺在豪华而舒服的软床上,身体松弛成一个大字形,望着屋顶发呆。 他觉得自己已经吃胖了,无论想吃什么,吩咐那些宫女去做去买,她们都会第一时间送上来,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陪自己聊天。这移花宫的周围他已经走遍了,初看花花草草、亭台楼阁是不错,但时间一久却发现这地方静得吓人,别说嬉闹声了,连声鸟叫猪吼什么的都没有,无聊得令人发狂…… 没意思。小鱼儿望着桌上的酒坛子,自言自语道:“好想再和小花一起喝酒啊~可惜,那家伙现在却不知道又死到哪里去了。” 小花那个笨兄长,还没有放弃治好邀月的念头来找自己么?小鱼儿正在想着,那人却已经无声的到了床边。 “你……真的有办法医好她?”一个声音冰冷的问,但那冷冷的语气中似乎又带了半分的恳求和半分的疑虑。小鱼儿很想看看这一直趾高气扬的罗刹是用什么表情讲这句话的,可惜那人在帐子后面,根本没有把脸露给自己看,想来,现在应该是眼睛已经熬得通红,神色憔悴吧…… 小鱼儿仍是嘻笑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不懂邀月现在的感受,又怎么能医好她呢?当年,邀月和我爹一度在这移花宫过得很幸福,一个月前我爹又死在了这移花宫……睹物思人,你让你的月儿再呆在这里,对她的病情……真是大大的不利啊!” 那兄长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问:“哦?那你觉得应该去哪里比较好?说来听听。” 小鱼儿笑道:“去访名医。上次你去慕容家求亲之时,是不是见过一位红衣女子?她便是小仙女张菁,你虽见过她,但你听说过,她是药王的唯一传人么?她若肯出手帮你,说不定邀月的病,是会有所起色的……” 那兄长急切的问:“那张菁现在何处?” 小鱼儿卖关子笑道:“你若问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是不知道的,因为,这张菁已经和她的丈夫隐居世外了。” 花无缺话语中的杀气又腾起来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必再留你的性命了,是么?” 小鱼儿笑道:“你的脾气还是那么急躁。我敢打包票,你若现在杀了我,日后必会后悔。因为我若被你害死,那你即便找到了张菁,她也是死都不会帮你的了。” 花无缺忍不住问:“为何?” 小鱼儿笑道:“因为……我便是她的夫君呀~你杀了人家的老公,人家怎么还可能帮你的情人治病呢?” 花无缺怒道:“原来!把你老婆的名号抬出来滥竽充数,此等瞎话,你以为我会信?” 小鱼儿努努嘴道:“我并未说谎,不信……你可以问问旁边这些宫女之中可有见多识广的,就知道我是不是在编瞎话了。” 花无缺听言便问那个领头宫女:“芙蕖,你出宫办事的次数多,江湖事应该是有些耳闻吧。他说小仙女张菁是当世名医,可有此事?” 芙蕖的心早已偏向小鱼儿这边,低头答话道:“是的,确有此事,传言她的医术之高,连那恶人谷的万春流都比不过她。” 听到芙蕖如此回禀,花无缺开始沉默思考了。小鱼儿却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了他的肩头,趴在他耳边道:“你真爱你的月儿么?怎么有名医却不访?难道……你这么厉害,还怕我带你们回去,找几个杂七杂八的帮手来帮我,你就敌不过我们了么?” 花无缺大怒,一掌向小鱼儿拍了过去。小鱼儿躲闪不及,胸口中了一掌,噔噔噔倒退几步,嘴角立刻渗出了鲜血。不过他虽已被打得吐血,脸上却笑得更灿烂了,因为他从无缺这掌的掌力来看,这凶神已经不敢再杀自己了。 ========== 荒山野岭,怪石丛生,路的尽头已是绝壁,此路不通。但谁也想不到,这便是桃源的入口。 站在这入口处的只有三个人,小鱼儿、花无缺和掉了魂似的邀月。哦,还有一坨冰,江枫。邀月虽已痴痴傻傻,但想让她不抱着这坨冰,似又是很难,甚至小鱼儿想将其殓入棺材,邀月都不许盖盖子,只能依着她,敞着棺盖,将棺材拖到这里来。 早在距此三里之外的地方,小鱼儿就已经要花无缺带着邀月下车改为步行,并吩咐宫女们把马车赶回去了,他还强调,不许宫女们跟踪,等时间到了,自会与她们联系。宫女们很听话,立刻便赶车离去了。连这个笨兄长都不免有些纳闷,不知这些宫女何时……对小鱼儿竟变得如此恭顺? 三人在石壁前停住,小鱼儿学了两声鹧鸪叫,那石壁便“霍”的打开了,露出一道幽深狭窄的山缝。无缺见这窄路凶险,便示意小鱼儿走在前面。小鱼儿也不推托,拉着江枫的棺材,抬腿便进,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家。 花无缺扶着邀月缓步前行,进了山缝,那石壁便又闭上了。他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忽见上风头被人撒了一大把黄绿色的粉末,心想糟糕,再想制住小鱼儿,自己却已经四肢酸软,倒在了地上。 他怒指着小鱼儿骂:“你!” 小鱼儿打了个喷嚏道:“我什么?我为什么没事?我神医老婆的麻药,自然也是最好用的,而且她还随身给我带了解药。老弟你这两天火气大,不如,就舒心睡个安稳觉吧……” “安稳觉”,这是花无缺听到的最后的三个字,听完之后,他就真的不睡也得睡了。 ========= 又是三天过后,桃源草庐的院子里。 小鱼儿见张菁从柴房那边回来了,便问她:“无缺的境况如何?” 张菁叹气道:“这次真的是太麻烦了,看来老婆我也要再潜心研究一阵子,才能想得出应对的法子来。” 小鱼儿焦急的问:“怎么?还是没有法子让他醒?” 张菁摇头道:“能试的药,都试过了,软筋散和思静丹,平时可能还会有些作用。但这次,无论怎么让他睡,即使用棍子打晕,再醒来,也还是那疯子。真是愁人。” 小鱼儿咬着手指思索道:“这疯子此次见到邀月憔悴的样子,一定是受刺激过度了,而且我诓他来这里、将他困住,又加重了他的疑心。他现在一定是担惊受怕,提防着咱们会去害邀月吧,所以怎么也不肯睡?” 张菁叹道:“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三天,小兰去看他,却已经被他骂哭跑过十回了,小兰人走后,那疯子还在屋子里继续破口大骂,骂的话难听至极,我赶紧塞住了他的嘴,生怕小兰会因不堪欺辱而自尽。而且……我的聪明老公,你若想法子也得快些,此人已三日水米未进,若再用力骂人,怕是更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便多塞了些药让他省些气力。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呢?” 小鱼儿苦笑道:“看来不能再等了,大哥我再不和他聊聊,给他疏通疏通心思,我这傻兄弟,怕是就该把自己给饿死了。” 117 同为兄弟 小鱼儿琢磨了琢磨应对之策,提着食盒,推门进了柴房。 柴房里,无缺从脖子到脚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口被堵着,头发有些凌乱,无力的倚坐在柴草堆旁,见小鱼儿进了门,便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小鱼儿看着这个被生擒的狂人,虽然他的手腕因挣扎已被绑绳勒出道道血痕,但毕竟三天水米未进了,自然没什么力气再挣扎,看上去还算是消停,想来……这软筋散和思静丹的药劲儿也还没过,似乎处于可以对话的状态,便坐在了他的对面,嬉笑着开口与他聊了起来。 小鱼儿笑道:“兄弟,你怎么不吃饭呢?”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8节 花无缺的嘴被堵着,却连“呜、呜”的声音都懒得发出了,只一脸怨恨的瞪着小鱼儿。 小鱼儿笑道:“看,人都饿瘦了,饿得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哥我看着,真是很心疼啊……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骂人的。你若肯乖乖吃饭,你大嫂也不需要把它堵上了。”说着便取下了他嘴里堵的布。 “你们……你们把她怎么样了?”这疯子的嘴中的布一被取出,一张口便揪心的问。 小鱼儿就知道他会这样问,笑道:“她?邀月么?她挺好的,只是这几天你太凶了,见人就骂,我都没机会跟你讲她的境况。我这人,最讲信义,大哥答应你会让你大嫂好好治她,是绝对不会食言的。” 花无缺冷笑道:“信义?你会讲信义?笑话!你讲信义为何会使诈用下三滥的手段把我擒住?好好治月儿?别再骗人了!没我护着她,你这混蛋,为了给江枫那个臭男人报仇,是不可能让她好过的,对么?今日栽在你的手里,要杀便杀,无需再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再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小鱼儿媚笑道:“杀?你是我最心疼的兄弟,我怎么会忍心杀你呢?” “兄弟?”花无缺听此言似是觉得荒谬绝伦,若在平日里,他早就开始怒吼了,怎奈思静丹的药劲儿太猛,令他此刻根本狂躁不起来,他说话的语气只能是麻木和无力,听起来竟像是在呻吟:“骗子!心疼我?你心疼的只是那个窝囊废而已。你设计陷害我和月儿,如今又跑过来兜圈子骗人,无非是想让我把他放出来。别做梦了……我偏不放……就要让你们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他饿得不成人形,但却无可奈何。怎样?你……你若敢害我的月儿,我就饿死你的兄弟……” 小鱼儿虚伪的笑道:“谁说只有那个窝囊废才是我兄弟?你也是我兄弟啊,我也很爱你,爱得不得了。” 无缺觉得小鱼儿的说辞令人作呕,道:“呸!假仁假义的东西,我瞎了眼才会信你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那两个女人,你们人人都只喜欢那个窝囊废,都巴不得我快点死,你们使尽一切阴损的手段,想把我弄死之后,好和他团圆是不是?我若是死了,你们这帮小人必定一个个的都很高兴,甚至要欢天喜地、喝酒庆祝,是么?所以……我死也要拉那个窝囊废一起死,让你们永远也高兴不起来!” 小鱼儿虽笑而不语,但在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对的。如果把眼前这个发狂的孽障真的当成一个人,他若现在永远消失,而令无缺彻底回复那个温柔的常态的话,所有人真的只会长吁一口气,然后当作无缺从未生过这种怪病,就此淡忘他曾有过的这些暴虐言行吧…… 这狂人见小鱼儿不说话,便冷笑着继续道:“被我说中了,对么?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人,全都是臭男人和贱女人,就只有月儿她一个人爱我。她肯容忍我这个贱种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决斗前夜,她还原谅了我,肯赐我一死,放我幸福的去投胎,她还说她会一辈子记着我的好……” 记着我的好。小鱼儿听到这一句疯话,忽然想起当日小花跳舞时的情景,“你们当真一生都会记着我?”小花的话回荡在耳边,小鱼儿不禁感慨:若是江小鱼、铁心兰、张菁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杀死,他追随着邀月一直住在移花宫,而小花却到死都无法再醒的话,那……这世上可能便真没有人会记得曾有小花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了吧。成王败寇,现在自己三人无恙,邀月却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个笨兄长会难过,也算是人之常情。小鱼儿真有些同情起这半人半鬼的疯子来了。同时,他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也是花无缺本人,也是自己的兄弟,只不过他与自己熟识的小花立场不同,所以观点完全相反而已。 小鱼儿原本只是想把小花唤醒,然后让他自己慢慢除掉这个心魔,但现在却突然改了主意:这兄弟的样子虽然可怕,但说不定……也是个有趣的人?若是有机会,不如试着和他多相处相处看看? 于是小鱼儿笑盈盈的蹲在了花无缺的面前,眨眨眼仔细瞧着他的脸,道:“你怕没人记着你?你觉得没人喜欢你?你……这是在吃醋么?觉得大哥只疼另一个,而冷落了你?你总是不跟着大哥我混,让我怎么疼你,怎么记着你呢?每次一见面,不是要杀就是要砍的,记着你也只会是噩梦。要不,你现在就给大哥我笑一个?笑得漂亮些,我一定也记着你的笑模样。” 无缺气得直发抖,若不是现在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以他之前的性子,早把这小鱼儿的舌头揪出来割掉了!可他现在却根本割不了别人的舌头,只得恶狠狠的对小鱼儿道:“闭嘴!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咬舌自尽,杀了你的兄弟?” 小鱼儿哧了一声,神气活现的拍了拍无缺已气得通红的脸蛋,道:“我又不是被吓大的,自尽啊,你倒是自尽啊,你自尽了,看我怎么对待你那个痴痴傻傻的月儿来为我兄弟报仇~” 这一句真的把无缺制住了,他完全没了主意,气得简直要晕死过去,却拿眼前这个二皮脸的男人,没有任何办法。他的人生从未受到过如此的侮辱,之前无论邀月如何训练他,他都甘之如饴。而如今,他的眼神不再只有高傲、厌烦、凶狠、木然这四种了,而是又多了一种——屈辱,他第一次感到屈辱得想哭,羞愤得想死,但被小鱼儿这么一要挟,竟连死的权力也被剥夺了。怪只怪这个无缺的想法总是太简单,早已被小鱼儿一眼看穿,所以现在才会被他算计,沦落到这步田地,任人宰割。 但小鱼儿……却没有宰割他,而是给了他希望,道:“有话好说、和气生财的道理懂不懂?你担心你的月儿,想见她,是么?那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讲呢?” 花无缺竟愣了一瞬,那眼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我想见月儿,想见得发疯”,却不懂这泼皮为何会突然大发慈悲? 小鱼儿见他如此神情,心中不免感叹:只有在提到邀月的时候,这家伙看起来才真的像个人,便干咳一声笑道:“放你去见月儿,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乖乖听大哥的话,好好吃光这碗饭,我便带你去见她。” 小鱼儿说完这句,惊喜的发现,无缺的眼神中竟又多了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屈服,不情愿的屈服,和之前在小黑屋里被自己驯服的那些狮子和老虎……一模一样。 ========= 小鱼儿在无缺的眼中看到了屈服,便笑嘻嘻的给他松了绑,从食盒中拿出碗,盛好饭菜。这狂徒根本不再抬眼看他,只晃了晃已麻木的手腕,默默的接过饭碗,无声的吃起饭来。 不多时,他撂碗搁箸,终于又抬眼直视小鱼儿的眼睛,端坐着等待,似是在说:我吃完了,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落魄到这个程度,这疯子的吃相居然仍很规矩?小鱼儿看了看,碗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便笑道:“走,去见你的月儿吧。大哥答应你的事,是一定会兑现的~” 无缺的眼中划过了一瞬间的感激,不过那神色转眼就被戒备和猜疑所代替了。小鱼儿笑道:“这种情形之下,我还有坑你的必要么?” 花无缺轻蔑的一笑,刚想起身去见月儿,却又忽的顿住,转而命小鱼儿先出屋等候。 小鱼儿不知缘由,却也依了他,退出了柴房。 少顷,花无缺终于从柴房中走了出来。此时的花无缺,虽仍面容憔悴,却又已是头发衣服一丝不乱、一尘不染的飘逸模样,手腕上的血痕也早已不翼而飞。小鱼儿暗叹:要见邀月,便必须整洁么?路都快走不动了,却还有精力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他……果然就是花无缺本人。 花无缺……果然快走不动路了,小鱼儿扶着这个饿得半死不活、被药麻得手足无力的人,进了他们用来安置邀月的屋子。 花无缺进门,环顾屋内,这房间……陈设虽然朴素,但也算是干净利索,桌上的香炉散发着具有提神醒脑药力的香气。有个女人仍是两眼发直的坐在床上,她仍旧是一袭白衣,看上去宛若仙子,皮肤仍旧是白皙光滑,脸色更是白得透明,不过这些都没有她的满头白发白,那白发银亮发光,亮得刺眼——邀月。邀月的膝盖上摆着江枫死前穿的那件长衫,衣服被叠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血迹已被洗净。她用手抚着这件衣服,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在想。 无缺一步就扑到了邀月的膝前跪了下来,摇着她喊:“月儿,月儿,你还好么?快告诉我,这些天,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邀月听无缺在耳边殷切的呼唤,似是有了些反应,她侧耳听了听,仔细分辨了下那嗓音,皱了皱眉头,断定自己是听错了,便又恢复了刚才的静默,任膝前的人再如何呼喊,也再无反应了。她那眼神空洞的眼睛一直对着花无缺,但似乎……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那狂人用手在月儿眼前挥了挥,没有反应,转身怒吼道:“你们把她弄瞎了?” “弄瞎?”小鱼儿扑哧一声乐了,端来一碗饭道:“你少诬赖好人了,那几日在移花宫,她不也是这副德行么?而且,她真的没有瞎,不信你看。” 说着,小鱼儿便盛了一勺饭,放到了邀月的嘴边道:“来,月儿,你来尝尝,我这炒饭的酱油,是不是又放多了?” 吃了。那狂人惊奇的发现,这口看上去就咸得要死的炒饭,邀月竟然吃了。小鱼儿一句一句的说,一口一口的喂,月儿便一口一口的吃,两眼发直的嚼着饭。小鱼儿说的话,她真的听见了,眼前的饭,她也看见了。 见此情景,无缺整个身体如脱力一般摊坐在了地上,手撑着地,竟忍不住痛苦的狂笑了起来,那笑声和哭声竟听不出什么区别。他看上去真的很疲惫,疲惫得再动一动,都没有力气了。 因为这情痴马上就明白了,自己又输了,他比不过江枫,比不过另一个自己,现在居然连小鱼儿……也比不过。是啊,小鱼儿和江枫相处的时间长,江枫的声音和语气,他肯定模仿得更像,甚至连江枫很烂的做菜手艺,也能模仿的很像。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现在却必须承认,月儿从来就看不见自己,现在看不见,以后看不见,也许从前……也从未看见过。 那狂人失魂落魄的小声自问道:“我活着,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鱼儿笑答道:“活着?活着当然是为了开心了~你看到我能喂月儿吃进饭去,她便不会饿死了,难道不开心?” 无缺居然点了点头,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答:“开心,当然,是该开心的……” 小鱼儿见他的样子,觉得可怜,不禁又安慰道:“她现在既然已经能听见人说话了,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以后开心的事情还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她会再看见你、再认得你的,一想到这些,你会不会开心得想笑呢?” 无缺眼睛一亮,这也许是他此生第一次愿意相信这小骗子说的话吧,问:“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她还会好么?她还会认得我么?” “会好的,但必须慢慢来。”小鱼儿见这孩子上钩了,便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道:“怎么样?你求我治好她,我现在已经履行诺言,在一步步的治了,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点甜头尝尝呢?” 118 每日三问 无缺瞬间的信任眼神,又转回了鄙夷,道:“哼,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说吧,上刀山下油锅,你让我做什么?” 小鱼儿把嘴一撅道:“刀山油锅?大哥怎么忍心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大哥只是觉得你这几天都休息得不好,想让你好好睡个好觉,换那窝囊废出来,替我出来做几天苦工而已……” 无缺怒道:“果然,绕来绕去转着圈骗人,你脑子里想的还是那窝囊废!还是想让他霸占我的身体!休想!” 小鱼儿道:“霸占?他霸占得了么?我知道,你比他强十倍,我本以为,你若想出来,他是拦不住的,难道……我错了?你怕自己会制不住他?” 无缺这几天的药已被灌了太多,自然知道这张菁的厉害,冷笑道:“激将之法已经不灵验了,你们那些灌迷汤的下三滥手腕,我已领教过一次,怎还会上当?” 小鱼儿笑道:“大哥承诺,决不再天天给你灌迷汤。你若想出来走动、看你的月儿,就早起出来玩便是。但有一个条件,你每天早上起床之后,要回答我三个问题,而且必须认真作答,不能掺假,你答应不答应?” 这个规矩真真古怪刁钻,这个骗子更加防不胜防,无缺不禁抗拒道:“准又是花招!我为何要信你!” 小鱼儿笑道:“为何要信我?这还用问嘛?怎么说……这邀月也算是我的杀父仇人。但我却答应带你来看她,也答应你好好治她的病,这两件我刚才都做到了,还不够信义么?你若说我无信,那……我不治她便罢!” 无缺听小鱼儿又如此要挟,很是头疼,而他这些天时刻提防着另一个自己出来,原本已经很头疼了,确实也很想歇歇,便有些心生退意:若江小鱼真肯好好医治月儿病的话,就算一辈子都被那窝囊废困住,醒不了,也许……也是值得的吧…… 想到这里,无缺便哼了一声,冷冷道:“看你求得可怜,姑且先忍你一次罢……”转而又狠狠瞪了小鱼儿一眼,威胁道:“若是哪日我醒来发现你这泼皮言而无信,或是待月儿不好,定将你全家碎尸万断!!” 小鱼儿拊掌大笑道:“够胆量,是条汉子。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比那个窝囊废爽快多了!而且做事情向来说一不二!这一点,大哥我和你也是一模一样的!” 花无缺看小鱼儿又在溜须拍马,不说正经话了,便无心再理这骗子。被折腾了这好几天,他其实已乏得不行,便要去月儿的房间睡,小鱼儿却沉下脸来不许,他也不再逞硬,悻悻的回柴房睡了。 于是,从这一天起,漫长的小鱼儿“每日三问”,便拉开了帷幕。 ==== 第一天。 早晨,无缺从梦中醒来,睁眼便发现自己竟回到了桃源中的柴房,猛然惊坐起了身。起身便见身旁坐着一个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小鱼儿。 小花看到小鱼儿,似有些安心,却仍有些不解的问:”大哥,我们……不是去移花宫了么?怎会又回了来?” 小鱼儿简单的说了一下事情的整个经过,也说了自己和那疯子的约定。 小花聚精会神的听了小鱼儿说的每个细节后笑道:“……所以,你又把他给骗了?这疯子果然远没有你聪明。太好了,既然如此,我便不会再轻易放他出来害人!”语气中充满了惊喜和敬佩。 小鱼儿却笑道:“老弟,这次你猜错了,我并不准备骗他,所以,你也不必再刻意限制他的自由,该睡觉的时候便睡,和昔日在移花宫里时一样便好。那疯子……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你若信我,我自会有办法修理他的。” “不限制他的自由?万万不可!”小花惊道:“此等败类,岂可姑息?就算你爱玩命,不怕被他害死,难道你也不怕小兰和大嫂被他害死么?!” 小花的胆子果然已被吓破,小鱼儿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屑道:“邀月的命攥在我手中,他岂敢乱来?你大嫂要治邀月的病,他又怎敢随意伤人?” 小花反驳道:“据说这疯子发起疯来,根本六亲不认,你跟他讲道理……” 小鱼儿摆手道:“我是大哥,而且还比你聪明,你必须听我的!去移花宫时,我若是信了你,自己跑掉,那现在你怎么可能回得来?又怎么可能再和小兰团聚呢?” 小兰……听小鱼儿这么说,小花也确实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妻子了,便笑道:“此事容后再议。那疯子胡闹了这么多天,料想……近日大嫂是为我费了不少心思的。既然我已醒了,理应去大嫂那里先打声招呼问安才对……” 小鱼儿笑道:“也对,你去问安吧,顺便也跟你老婆多问几句安~” 小花见小鱼儿又毫不留情面的戳穿了自己,摇头笑而不语,出门洗漱后便找那两位女眷去了。 果然,片刻之后,后院便爆发出小兰喜极而泣的嚎啕大哭之声,小鱼儿摇了摇头,暗叹:小兰啊小兰,已为人妇,就不知道淑女些么? 小花与小兰重聚,那抱头痛哭的缠绵,令人不忍直视,从嘘寒问暖到闲话家常,日头已从东游到西。晚饭过后,小鱼儿又跑到小花这里来提他和那疯子的约定了,小花当然是断然拒绝。张菁也在旁边,听此二人的谈话,虽不知小鱼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劝小花给他个机会,让他试一试。 小花低头沉吟了半晌,边思索边道:“若你们真想要尝试驯服那疯子……也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才好。比如,是否应该先废掉我的武功?是否应该在睡觉之前先把我绑起来?或者……” 张菁笑着打断道:“这倒不必,因为一个人若是有害人之心,那哪怕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也是能害死别人的。仅废掉他的武功、把他绑起来,又有何用?” 在几番辩论和扯皮之后,小花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听小鱼儿的话,什么都不想,安心睡觉,但却是一个人搬到山顶小屋去睡。因为他必须保证,自己与小兰在一起的时候是清醒的,他实在是很惧怕,惧怕自己稍不留神,醒来的时候,自己最爱的女人便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况且,张菁在晚饭时分已宣布了一个双喜临门的好消息,自己和小兰竟然都有喜了!有了此等好事,小花自然更不能掉以轻心,不可以让女眷们……有任何的闪失。 小鱼儿很理解他的心情,同意他如此安排。小花便拿着自己的铺盖,去了山顶上的小屋。 和昔日在移花宫时一样,不刻意限制那疯子的自由……话虽如此,小花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小屋的顶棚,仍旧是完全的失眠。 ======= 第十一天。 小鱼儿起床后发现,无缺正在邀月的房间里,把房间里的每一件器物都擦得很干净。邀月如木偶般的坐着,却已被梳洗打扮得冷艳傲人。 昨晚他睡着了。小鱼儿心想:十天了,花无缺看来第一次真的睡着了,现在出现的,应该已是另外一个人才对,便笑嘻嘻的走到无缺的面前打招呼:“老弟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大哥我呢?” 无缺却根本没有理他,小鱼儿也不觉得没趣,开口道:“按照约定来吧。今天的第一个问题,你想杀我么?” 无缺一边擦着衣柜,一边随口答:“想,当然想,等月儿恢复了,我便杀了你!” 小鱼儿笑道:“你这人也真是直白,就不怕你这么说,我会因为怕死而故意不治好她么?” 无缺冷笑道:“我不这么说,你若不愿意治,自然也是不会治她的了。而且,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是这么想的,是么?” 这人不发狂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太笨,小鱼儿继续问:“第二个问题,如果江枫复活,但月儿真的已完全无法恢复了,他若愿意一直照顾月儿,你乐意还是不乐意?” 无缺转身怒道:“怎么可能!他根本不配!月儿弄成这个样子,都是这个臭男人害的!他若是能复活,我便把他再千刀万剐一次!” 小鱼儿没有动怒,只笑着问:“第三个问题,你觉得自己是黑的,还是白的?” 无缺对这个问题有点摸不着头脑,皱眉问:“什么鬼问题?黑?白?” 小鱼儿笑道:“找个说法,区分一下你和那个窝囊废而已,难道你喜欢我们大家一直叫你疯子?黑的还是白的,若让你来挑,你会挑哪一个?” 无缺哧了一声,冷笑道:“挑?少假惺惺的了。在你心里早已认定我是黑的,对么?又何须再来问我?” 小鱼儿干笑一声,问题问完,便放他去照顾月儿的饮食起居,不再打扰他俩的二人世界了。 ======= 第二十一天。 小鱼儿起床后发现,无缺已经挑好了满缸的清水,正在柴房边劈柴。 小鱼儿心想:看来黑花也撑了十天,终于肯放心去睡了,便凑过去问:“兄弟,早啊~多日不见,这次睡得很足嘛,看你的样子,似乎精力充沛?来,大哥问你三个问题。” 小花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只看了小鱼儿一眼,温柔的微笑道:“既然你已认出是我,那为何还要向我问问题呢?” 小鱼儿板起脸答:“一视同仁,你也是要被大哥我拷问的,难道你怕我问倒你?” 小花摇头,不知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无奈的道:“好好好,你问吧,什么问题?” 小鱼儿问:“第一个问题,你是黑的,还是白的?” “你终于要给我们起名字了?”小花微微一笑道:“若要用黑白来区分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黑的,所以,我就姑且算是白的吧。” 小鱼儿心叹:他二人其实还是很有默契的,不过这白花果然比黑花聪明、善解人意得多…… “你恨江枫么?”小鱼儿开始问第二个问题。 白花正在劈一根柴,听了这一句,那斧子却劈歪了,斧头陷进了木桩之中。他沉默了一瞬,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小山丘。山丘上有座无名冢,江枫的墓。江枫下葬的那天,去的只有另外的三人,白花并没有去。小鱼儿趁邀月睡着的时候将江枫葬在了那里,让他入土为安,却连碑都不敢立,怕邀月总围着那碑打转,也怕黑花不声不响的把他刨出来千刀万剐。 少顷,白花将视线又移回小鱼儿的身上,释然的幽幽答道:“曾经,是有些恨的。但他一直都不知道有我的存在,未曾顾我,也不能怨他。而最后,他却是为了替我求解药而死。我未曾孝敬过他……既然他已去世,作儿子的,倒也没什么理由可以再恨他了……” 小鱼儿点点头,觉得他能如此想,也算是豁达,便问了第三个问题:“你……还恨邀月么?” 小花听了这个问题,便完全停了手上的活,撂下斧子,微笑着问小鱼儿:“为什么要问这个?” 小鱼儿笑道:“我问你答,刚才的两个问题你都乖乖答了,为何偏偏这个问题不肯答?” 小花将笑容收了起来,似是不想再与小鱼儿搭话,转身便走,只被朝着他丢了一句:“不想答就是不想答,这个问题,莫要再问我!” 119 爱谁恨谁 第二十二天。 小鱼儿看见无缺抓了几只小鸟,把装着小鸟的鸟笼挂到了邀月房间的窗上。无缺问邀月:“月儿,你听这鸟叫,喜欢么?是不是比之前的几只稍稍要强些?”邀月的双眸仍是愣愣的看着前方,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无论是鸟鸣声还是人语声,她都没有听见。 昨天问那个问题,白花生气了么?只出现一天便睡了?小鱼儿扫了这两个疯子一眼,干咳了一声,便走出房门去等黑花了。 屋外,小鱼儿又开始发问:“今天的第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月儿的?” 黑花不假思索的答:“从来都喜欢,一直喜欢,永远喜欢。” 小鱼儿冷笑着质疑道:“这是真话么?难道你在知道她养你其实只是利用你复仇的那一刻,也一点都不恨她?” 黑花皱眉回忆道:“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和月儿的初夜……月儿在梦中说出真相之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现在想来,那时……应该是那窝囊废第一次跑出来给我捣乱的时刻吧……” 第一次跑出来?小鱼儿暗暗合计:原来……在知道真相之前,无缺还不是两个人,果然是这件事情对于他的伤害太大,才使他彻底改了性子么?不过如此说来……在此之前所有的事情,他们二人应该是都记得的吧。 黑花努力回忆了半天当年的情形,未果,便放弃了,只冷笑着答道:“你以为我知道了真相就会不爱月儿了么?幼稚。正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我才更爱她。我身上流着那贱人的血,月儿却还是给了我一切,一心一意对我,集万般宠爱于一身,我为什么要恨她?可恨的是你们!” 小鱼儿似是站累了,找了块石头歇脚,趁机与他拉开了距离。黑花自顾自的越说越激动,继续道:“江枫这个可恨的臭男人!知道真相之后,我便下定决心,如果月儿喜欢强者,那无论有多辛苦,我都要做一个强者,比江枫还要强。若有人敢欺负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江枫当年没有死,其实还是很令人高兴的,因为如此一来,我便有机会证明,自己比他强了。若不是那个窝囊废总耽误我的时间,说不定我已经比他强、在九秀山庄就已经把他杀掉了!” 小鱼儿已快头痛得无语,问:“杀江枫?恨我们?那我便问第二个问题好了,你为什么要恨我们呢?我们是你的亲人啊。” 黑花不屑道:“这么傻的问题你都问得出口,还说自己是聪明人?家人?那是什么?我只认识月儿,却从来不认得你们。我只知道,你和江枫若是都死了,月儿便会高兴,我便可以和她厮守终生了。若不是这该死的江枫当年伤了月儿,我们说不定已经有了爱的结晶。明玉功又可以驻颜,我们在移花宫里便会儿女成群,会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 黑花还要继续勾勒移花宫如仙般的生活画卷,小鱼儿却已忍不下去,打断道:“你真的傻得无可救药了么?自我催眠也要有个限度。她连我的声音都听得见,却听不见你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你,没在意过你,甚至没把你当人看!” 黑花怒吼道:“你知道什么!若不是江枫这个臭男人,她一定会爱上我的!若不是我长得有几分像那个贱婢,她又怎么会喜欢调教我?” 小鱼儿插嘴问了第三个问题:“你嫉恨爹也就算了,那你为什么也那么恨我?你我本是兄弟,我从未害过你,没招你、没惹你的……” “恨你?因为你不顺眼!”黑花咆哮着打断道:“天底下除了江枫,就你让人看着最不顺眼!为什么恨你?恨你的理由简直数不清!” 黑花上前一步开始列举小鱼儿的罪状:“若不是有你这个杂碎,非和我投胎在一起,江枫又没死,月儿她怎么会仅仅为了让江枫看到你我同归于尽,就忍心舍弃我?月儿本来已经把你们俩给忘了,若不是你又突然出现,我和她根本就可以永远快乐的在一起! 你从小就擅自钻到别人的梦里,成天的嬉皮笑脸,花言巧语,说些一点用都没有的话,乱别人的心神,耽误别人的修行。你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会心软不杀你了?!做梦!玩?你在炫耀你很有时间,很自由,哪里都可以去,没人管,是么?!若不是你总躲在恶人谷禁地之中不出来,我早就把你碎尸万段了!!” 小鱼儿暗自有点吃惊:原来黑花也是能梦到我的。这家伙看似傲得没边儿,没想到……只是羡慕嫉妒恨而已。 黑花说着说着,似又开始失控了,一步步向小鱼儿逼近道:“我第一次捉到你的时候,就想把月儿教给我的调教之术全用在你身上,让你也好好享受一下……却连十分之一都没来得及用上,就又被那窝囊废抢去了身体!那个窝囊废真的是很讨厌、很碍事! 若不是那年我知道了有你这个杂碎的存在,又怎会无缘无故生出个这么讨厌的窝囊废来?这窝囊废起初只在我睡觉的时候才敢偷偷搞些小动作,用这个身体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半,若是月儿宠他,宠得他害怕了,便好几天都不会出来给我捣乱。但自从他遇见了你,他居然为了袒护你这没用的东西 ,便强占了我的身体。若不是有宫女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居然占了那么久?!” 小鱼儿暗惊:原来自己以为白花才是常态,黑花只是偶尔出现的心魔,难道在移花宫里……他们二人出现的时间是近似相同的么?甚至黑花出现的时间还要多些? 黑花提起白花,已是恨得咬牙切齿,道:“那个窝囊废,他用这个身体也就罢了,居然还总是为了你,使劲儿作贱这个身体,每次把这个身体都快弄死了才肯放手,却总让我替他善后!最可气的是,他这个叛徒对月儿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却很会装可怜来讨巧争宠,迷惑月儿……他要是能去别人的身体里,我!我早就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说到此处,黑花似已完全丧失了理智,那疯狂的眼神中闪出一道凶光,忽的阴笑道:“对了!我知道了!如果你和铁心兰都死了,他是不是就没了指望,可以死心长眠,永远也不再给我捣乱了呢?好主意,值得一试。”他眼中如冰的杀气已露,手又伸向了小鱼儿的脖子。 疯劲儿上来了!小鱼儿忙喊:“老婆!老婆快来!” 一声炸裂之响。 等到张菁边说“来了。怎么了?老公?”边从屋里走出来探看的时候,她只看见这兄弟俩仍站在院子里聊天,那黑花的头已经别了过去,看不见脸,脊背似乎还有些颤抖。他双手扶着身后的磨盘,那个磨盘……似乎是被拍裂了……那炸裂声估计就是由此而发出的吧…… 小鱼儿见张菁盯着磨盘直发愣,坏笑着问:“没事,老婆,我只是突然想问问,移花宫主的病,怎么样了?” 张菁扫兴的道:“鬼叫什么?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是问这个。我……还在查典籍钻研,过两天换两种药试试吧。”她虽见两人神情怪异,但看小鱼儿表情很自信,还对她挤眉弄眼,便不再追问,回屋继续钻研了。 沉默了一会。小鱼儿见黑花的怒气似乎平息了些,便平心静气的道:“是啊,也许你是很有理由恨我们的。但你莫忘了,若是没有我,邀月根本就不会把你带进宫里长大,她一定会一刀杀了你泄愤。若是没有娘亲,你我也根本不会出生到这世上。” 这个事实,根本无法辩驳。黑花又被堵得哑口无言了,他眼中瞬间划过一丝绝望,但默默想了很久之后,竟开口痴痴的道:“不会的……月儿其实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女人,如果没有你,兴许她一念之差,第一眼看见我,就喜欢上我了呢?她又生不了孩子,把我带回去养大,给她作伴,又有何不可?若不是月奴横刀夺爱,你怎知我不会在投胎的时候,就投到月儿的肚子里去呢……” 小鱼儿已懒得再去反驳这疯子,只哼了一声道:“痴人说梦,投胎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你都想得出来?” 黑花黯然道:“就算无法投胎,没办法见到月儿,若是没有月奴那个贱女人……月儿她便可以幸福了,我也没什么所谓……都怪江枫这个始乱终弃的臭男人!除了我之外的男人果然都是很臭!父债子偿,我比那个臭男人要好得多,如果月儿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让她变成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小鱼儿苦笑着叹道:“虽然你不喜欢那个窝囊废,但也许……在痴情这方面,你俩还是蛮像的。无法投胎都不怨她?她对你再好,能比你留在亲娘身边,让亲娘疼你更好么?” 黑花执拗的吼道:“你到底要让我重复多少遍?好!真的很好!好到即使我知道是月儿杀了那贱人,也一点都不会难过!” 小鱼儿惊道:“母亲是难产死的,并不是你的月儿杀的。这件事明明是那个窝囊废告诉的我,而你,居然会不知道?” 笑了,小鱼儿看见那黑花怔了半晌之后,居然笑了,那笑容之中除了自豪、得意之外竟还有些释怀。但他查察觉到小鱼儿在观察自己笑容的时候,却又扳起了脸,装腔作势的道:“谁说我不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月儿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女人……” ======= 之后的一段日子,白花和黑花交替出现,小鱼儿发现黑花说的没错,他们出现的时间,几乎是五成对五成,他俩各司其职,黑花只围着邀月打转,而白花,则绝对不去邀月的房间。每次只要白花一出现,小鱼儿就问“你是不是很恨邀月”这个问题,但白花何等聪明,每次都被他用各种方法巧妙的回避了。 120 原形毕露 第六十天。 白花又出现了。这些日子,白花非常紧张有孕在身的小兰,只要醒的是他,在小兰那里就准能找见人。这男人对妻子体贴得无微不至,一会儿问她害喜害得还厉害么?一会儿问她想吃些什么,青梅还是蜜饯?野味还是瓜果?……连张菁也沾了光,被一并伺候了。白花每天都满面春风,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异状。小鱼儿却隐隐觉得,他在故意避免与自己单独相处,难道……是怕被我拷问么? 今天小鱼儿找到白花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围着那张裂掉的磨盘,前后左右的打转。他用手对了对这磨盘上的掌印……由掌印和裂痕的形状来推断,他已认出……这是自己所为。 白花见小鱼儿来了,便有一搭无一搭的问:“你又嘴欠,把他给气疯了?前些日子没太留意,今天我正好要用这磨盘……”他看着这磨盘,似是在考虑这东西还能不能修,如果不能修的话,要到哪里去再弄一个新的过来。 小鱼儿对白花的贤惠已经完全无感了,开始了他今天的第一个问题:“为何你不好奇我是如何治疗邀月心病的?似乎这些天来,你从来都没问过我。” 白花听小鱼儿如此发问,将自己的目光从磨盘移到了他的脸上,悠然道:“大哥想出的妙计,以医治邀月为名,钳制住那疯子,我岂会不知?大哥是不会真的把邀月治好的,她若恢复,咱们就都没命了。” 这答案令小鱼儿有一点发冷,他突然觉得白花看似温和,其实也是个挺冷酷的人。 小鱼儿开始犹豫这第二个问题该怎么问。“恨不恨邀月”,白花还要继续回避这个问题么?小鱼儿决定换个说法,下一剂猛药,今天便解决掉这个问题:“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很想杀邀月?” 听到这个问题,白花竟怔了一瞬,转而微笑道:“你又开什么玩笑?” 小鱼儿冷笑道:“开玩笑?别想瞒我,你一直很想杀邀月,对么?这些天你从来就不曾进过她的房间,也从不问她的境况、不想看她一眼。从这态度来看,你根本就是想杀她想得发疯!” “杀邀月……杀……邀月?想得发疯……”,白花似掉了魂般的口中喃喃重复了几次,然后猛的开始浑身痉挛般的颤抖,冷汗直流,他的气息渐渐变得混乱而狂躁。这架势,难道是黑花又在蠢蠢欲动? 到底是黑花要抢身体,还是白花要逃呢?小鱼儿威胁道:“你现在若敢放另一个出来,我就把你想杀邀月这件事情告诉他!” 白花听言拼命压抑住自己的颤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小鱼儿,惊恐的道:“又犯浑耍无赖?好,我不让他出来,但你别再问了……就算我求你,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允许我给自己留下一两个秘密……可以么?如果我能骗得了你,我一定会骗你说我已经不恨邀月了。既然你知道我很恨她,为何还非要逼我亲口说出来?这个恶作剧一点都不好玩!别欺人太甚!好奇心过度,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家一起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不好么?你是不是从此都不想再看见我?你是不是想让小兰变成寡妇?让我的孩子变成没爹的孩子?”说罢转身又要逃。 小鱼儿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恨邀月入骨,很想杀她,但却不敢杀,因为她死了,自己没有解药也会死,小兰会变成寡妇,你的孩子会变成孤儿,所以才一直强忍着杀她的冲动,不敢面对她?”虽然小鱼儿不忍看到自己的兄弟因惊恐而无法汇聚的目光,但还是用手掰开他捂住的耳朵,把这些话讲了出来。 白花的颤抖……渐渐停止了,痛苦的笑道:“强忍着……是啊,我的确是在强忍着……”他知道,自己的面具又被小鱼儿扯了下来,扯得连一块碎布都不剩。他不但扯掉了自己的面具,居然还把自己摁到了镜子的前面,扒开自己紧闭的双眼,让自己看,看那面具后面的鬼,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尊容。 “没错!你又猜对了,我一直很想杀她,想得要命!”白花身体周围开始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气,那凶狠的眼神和黑花的竟一模一样。此人充满恨意的望着小鱼儿道:“之前我每天对着她,甚至陪她睡觉都不敢动手,不光是因为解药,也是因为我没那个能耐,怕一旦失手,会连累到你……如今她已无还手之力,我与她每天都在同一屋檐下,随时可以动手,却还是不能杀。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我一直很奇怪,是她逼死了爹,你为何还要对她那么好?!你可知道她昔日是如何待我的么?!” 小鱼儿喊出了第三个问题:“好,既然如此,那你索性说个明白,她昔日到底是如何待你的?” 白花抖了一下,红了眼睛,也红了眼眶,他用力甩开了小鱼儿的手,咆哮道:“她是如何待我的?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这种事情,你根本就不必知道!可以忘掉的话,我自己也很想忘掉。你……你为何非要逼我回答?逼我回答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小鱼儿又抓住了白花的腕子,坚定的反问道:“有些事情,你越是不说,就越是忘不掉,不是么?说出来让我听听,说出来之后,也许你会发现,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白花又拼命甩开了小鱼儿,怨恨的盯着他,那痛苦的神情好像是身上已经被人捅了十刀,垂死前也要与仇家同归于尽一般。 白花狂笑着嘶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好,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告诉你!让你满意!让你想不听都不行!别的不提了,你……见过自己的肠子么?” “自己的肠子?”小鱼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花惨笑着肯定道:“没错,自己的肠子。你有没有试过……被人点中穴道,浑身动弹不得,一个女人小心切开你的肚皮,狞笑着轻轻拽出肠子来给你看?你痛得浑身是汗,却强忍着不想哭喊出声音,因为你知道,喊得越响,哭得越悲,她便笑得越开心?” 小鱼儿惊恐的望着白花,无法想象,此等非人的场面他根本无法想象。 白花盯着小鱼儿的眼睛继续讲:“你已经痛得神志不清,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仍能感觉到她正摆弄着你的肠子,隐约听到她品头论足般的嘲笑道:这孩子,别看外面干净,里面,却还是挺脏的,跟某个贱人的一样脏,来,让师父好好帮你洗一洗……如果你痛得完全背过了气,她就用银针把你扎醒,继续折磨,折磨到银针都扎不醒为止。 你以为被人开肠破肚,这次一定可以死成了,却又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过来,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的小腹,伤口已经被人包好,那肠子应该也已经被人小心的放了回去,伤口对好,并被敷上了最名贵的药,睡过几天之后,那个怕死鬼又不声不响的用冰心诀给这个身体治好了伤,伤口愈合得很完美,最后竟一个疤痕都留不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吃下水么?真的以为我只是嫌脏?告诉你真正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每次看见那种形状的东西,都会想起自己的肠子……是什么模样!” 小鱼儿早已吐了满地,此刻也完全止不住泪水,他现在才明白之前白花那句“若不是怕我死了,邀月也不会放过你,我又怎会苟活到今日?”的含义,也终于明白当自己要易容成花无缺去求解药的时候,白花为何会急得几乎发疯。 白花见小鱼儿的脸色已被吓得煞白,竟黑花般的兴奋起来,冷不丁的痴笑道:“‘肠子’的话题说完了,你还想听别的么?若是想听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冰心诀……那疯子为什么要练成这种东西?这世上,每个人最多只会死一次,但我,却已经记不清被这女人折磨死过多少次了!她每次割我的肉的时候,我都在想,哪天她要是落在了我的手里……我就每天割她的一块肉去喂狗,割一千天才割干净,然后再把这贱女人的骨头捣碎扔到粪坑里!……”说着竟不由自主的看了看邀月的房间,似是想要动手去做。 小鱼儿赶紧拦住了他,岔开话题道:“怎么会?你好歹是她立的少主,就算她不担心你反叛,但……她这样待你,又有什么罪名?” “罪名?呵呵。”白花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放声笑道:“罪名?宫规都是她定的,还会找不到罪名么?什么罪名,翻肠子这一次的罪名便是:与宫女有越矩之嫌,有失少主体统。” 小鱼儿不解的问:“你平日里最重礼仪,怎会与宫女有越矩之嫌?” 白花咬牙回忆道:“越矩……那天,邀月命令我亲手杀掉一个侍奉了我十年的贴身宫女,我虽心中不忍,但还是不敢犹豫的照做了。那宫女在断气前问我:‘少主,奴婢早上送去的莲子羹……您喝了么?’我心中悲愤,一时没有忍住,便答:‘喝了,很好喝,荷露做的莲子羹,永远是最好喝的……’便犯下了如此罪名!” 小鱼儿攥紧了拳头,他很想说“这女魔头怎么敢?怎么忍心?”却又忍住了。是的,这世上应该没什么邀月不敢、不忍心做的事情。 白花提及荷露,已忍不住落下泪来,凄声道:“荷露、萍姑、槿香、兰心……还有许多已记不起名字的人。她们已经很小心了,从来都没什么越矩的行为。有的只是在下雨的时候没请示宫主便送来了把伞,有的只是在我伏案睡熟的时候给披了件衣裳,有的甚至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后隐隐听说是在我练武的时候在旁多瞧了我两眼……死了,全都死了……各种刑罚,各种死法,有的是命我监督行刑,有的需要我亲自动手,更多的人只是在该服解药的日子里突然消失,一条人命,只化作一朵小小的墨玉梅花……她们全部都是被我连累死的!” 白花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色,血流成河,他的眼中尽是自责和心痛,仿佛那些宫女们的尸体,又躺在了他的眼前一般。小鱼儿看他神色恍惚,似又已在崩溃的边缘,便想抓住他的手让他别再回忆了,还未等上前,白花却已身形一飘,退到了十步之外。 白花义愤填膺道:“贴身宫女,想捕风捉影的话,无论怎么小心都是没有用的。我曾委婉的求邀月别再给我指派贴身宫女了,她却反问我,为何提出如此要求,是不是做贼心虚?堂堂移花宫的少主,身边没个服侍的人,成何体统?所以我只能命令这些婢女们,未经传唤,不得出现在我视线之内。每当我望见又一批新进的宫女列队踏进宫门的时候,便会暗暗感到惋惜。那些女孩子,她们每个人眼中都闪着幸福的光彩——感激、庆幸、得意、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们觉得自己得救了,不用再被充军或被贩卖,为婢为娼,而是会成为一名骄傲的移花门人。但一年之后,这些女子,要么已变得麻木不仁,要么,就已经死了,这结局甚至还不如为婢为娼。这个过程周而复始,我没有阻止,但其实我是能够阻止的,只要我敢去杀邀月,无论是她死还是我死都好……但我不敢,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能保住自己和兄弟的性命,我只能对这些事情熟视无睹。呵,江枫骂的没错,我是个为求生而不择手段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儿子!” 原来他不肯认爹还有这一层原因?原来他对世间女子,无论身份贵贱,都礼让有加,还有这一层情愫?小鱼儿皱紧了眉头,为这些死去的宫女感到惋惜,也为移花宫残忍的制度感到发指。白花盯着小鱼儿冷冷道:“江小鱼,你乐意当大哥,我便让你当这个大哥,这虚名……我并不在乎。但你知道我为了你的逍遥快活,杀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么?!是你,让我变得连宁为玉碎的权利都没有。但你……你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让我不要恨她?!” 沉默。小鱼儿无言以对。 “邀月!这世上多恶的恶人我都可以原谅,只有邀月,我到死都不会原谅她!我若是江枫,我也绝不会和这种狠毒的女人在一起!”白花看着自己似还沾满鲜血的手道:“每当我处决一个宫女的时候,都在心里许诺她:有朝一日,一定要让那女魔头死得比你更惨!为你报仇!当年若是让我早得到了解药,我必会把所有的宫女全放了,然后与这女魔头同归于尽……但,现在我居然背弃了自己暗暗许下的誓言,在这里苟且偷安,连她一个指头都没碰!杀掉她……没错,不可以再等了!不可以!我要去报仇!为爹报仇、为自己报仇、也为那些冤死的宫女们报仇!必须去!现在就去……”说着便两眼发直的阴笑着抬腿便走。 小鱼儿忙伸手拉住白花,却只觉自己的腕子被人一翻,顿时剧痛难当,不由得松了手,就在这松手的一瞬间,那白影子已然飘到数丈之外。 小鱼儿眼见那白影子带着肃杀之气已然向邀月房门的方向滑去了,知道大事不妙,忙喊道:“冷静!冷静下来!你刚才自己说过的,你杀了邀月,你自己会死!小兰会变成寡妇!你们的孩子会变成孤儿!你不想看见自己的孩子出世了么!” 听小鱼儿如此喊,白花的身子又似被刀戳中般的抖了一下,停了脚步,但他马上便又阴笑着答道:“好……不杀她,只多扎她几刀,砍一条胳膊下来,不要她性命便是……” 小鱼儿趁机已赶了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急道:“你伤她,不怕那个疯子报复我们?不怕他对小兰不利?” 白花阴笑道:“……那……我便只用针扎她,就像她原先对兰心做的一样。让那疯子看不出来……” 小鱼儿急道:“她已经害不了人了,你伤她还有何用?你敢如此做,那疯子看不出来,我也会告诉他!” 钢锥。白花牙已咬碎,眼中已布满血丝,小鱼儿见他竟霍然抽出了一把钢锥!他疯了?想杀我么? 猛的刺了下去。未等小鱼儿反应过来,白花已将锥子用力的刺向了自己的左臂! 杀气,退去了。 白花体会到这痛意,终于不再瞪小鱼儿,而是紧闭双眼,用力吸气,以平复自己比怒涛还汹涌的情绪。少顷,他渐渐不再颤抖,完全脱力般的瘫坐在了地上,将头埋入自己的双膝,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再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良久,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白花,终于把自己的头又抬了起来,却见小鱼儿正蹲在自己面前,满眼同情的望着自己,不禁泪如泉涌。 “可怕么?”白花颤声问。 “不可怕……”小鱼儿虽如此回答,白花却有些不信。 白花苦笑一声,凝眉问小鱼儿:“刚才我若是丧失理智,一怒之下虐杀了邀月,或是伤了她,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若要谴责我心狠记仇、器量狭小,我都不会怨他,只有你不能……试想一下,当年她若抱走的是你,异地处之,如今你又能不能容得了她活命?” 沉默。小鱼儿完全不敢回答“能”。 白花点了点头,委屈的道:“这些事情我不愿意和你讲,是怕你替我难过,但你倒好……你,你确实比我聪明……你又赢了,这次你又揭了我的老底。看见如此体无完肤、龌龊不堪的我,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终于开心了、满意了么?” 小鱼儿听白花如此哭诉,已内疚得心如刀割。他刚欲伸手查看下白花刺伤自己的伤口,手却被对方一把拨开了。 沉默。白花从未料到,自己竟会如此本能的拒绝小鱼儿。他曾以为小鱼儿任何的恶作剧都不会令他动真怒。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高估了自己的容人之量。 被彻底讨厌了……小鱼儿盯着那白衣上的血迹,那红色的血渍已渐渐散开,浸透了衣衫,使衣服贴在了肉上,看起来,刺得很深,非常深……他竟觉得自己的臂上也似隐隐刺痛,不禁叹了口气,强笑道:“扎自己就扎自己吧,为何还要下手这么重,扎得这么深?” 白花幽怨的瞪了小鱼儿一眼,恨恨道:“深?必须深,每次我忍无可忍想和邀月同归于尽的时候,都要扎这么深!因为,若是扎得不深,只浅浅的划一下,我根本感觉不到疼……又怎能冷静下来?况且,当年我受刑不住,还曾偷偷服用过活尸散……” 小鱼儿大吃一惊,骂道:“活尸散?你怎么这么糊涂!那东西虽然能让人三个时辰之内,对疼痛完全没反应,但吃多了可是会……” 白花冷笑着打断道:“迟了,已经太迟了。我已经……自从那次我见过自己的肠子之后,就完全明白,邀月她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只恶鬼。为了不让她得到折磨人的快感,我便在被她折磨之前偷偷服了活尸散。这药还真是很好用,吃过以后,我虽还能隐隐感觉到疼,但无论有多疼,这身体都好像根本没有被伤到一样。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恭恭敬敬的等着她使尽浑身解数来折磨我,而不吭一声了,直到自己疼得失去知觉,或者令她感到厌倦为止。” 怪不得黑花看起来完全没有痛感……小鱼儿又是一惊,却见白花竟又拿起了锥子,向自己还在淌血的伤口又猛刺了两下,血点四溅,而他……竟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小鱼儿看得触目惊心,伸手去拦,而自己的手却又被白花挣脱了。 白花看着自己的伤口,玩一样的用锥子又挑了两下自己的肉,自嘲般的笑道:“明明有许多人吃上十次八次都没关系的,三次,这活尸散我只吃过三次……三次过后,这药吃不吃就都是一样了。现在这身体,被火烧的时候不会缩手,迎面来物的时候不会闭眼,就算筋断骨折,这身子也不会抽动,不会流出冷汗,更不会痛得想哭。” 小鱼儿惊道:“怎么会?之前完全没看出来……难道你……” 白花狠狠瞪了小鱼儿一眼道:“没错,装的,之前我一直都是在装,尽量避免自己受伤,受伤之后便尽量快的做出反应,装作自己与常人无异。我讨厌被人同情,尤其是被你同情,不行?我虽早已后悔,想治好这毛病,但似乎……已经没的救了。你知道我给你疗伤、看你痛得乱叫的时候,除了心疼你之外,会有多么的嫉妒你么?你知道我不会躲疼,却不想让你们发现,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情么?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究竟还算不算是一个活人!你还总笑我是木头,其实我很讨厌这个词,只是一直不愿意和你计较而已。江小鱼……你笑吧,你的兄弟不但是个疯子,而且……是个残废!” 小鱼儿忙笑着安慰道:“这怎么能算是残废呢?其实也没什……”说到一半却真的说不下去了。是的,身体对疼痛没有反应,对于习武之人来讲,确实是很危险的事情。不知……这毛病会不会对房事有影响…… “我曾以为,自己虽变成了残废,但我起码这辈子都可以不再被人折磨得落泪了。确实,吃过这药之后,我再也未曾在邀月面前流过半滴眼泪。但自从我遇见你,便又……”白花擦掉了自己还挂在脸上的泪水,冷笑道:“小时候,有一度我总是受罚,总是哭。有一天,有个孩子在梦里告诉我‘越是难受,就越要笑’,我便记住、并且照着去做了,果然很有效果……但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他了。他的意思其实是……我越是难受,他就越会笑!” “不……”小鱼儿忙否认道。 白花却根本不给小鱼儿开口解释的机会,忿忿道:“邀月折磨我,起码是因为她恨我,而你!你这不识好歹的混蛋……你如此待我,究竟是为何!” “在认识你和小兰之前,我的生命中只有痛苦。”白花在天外天中吐露的只字片语,绝非言过其实。小鱼儿知此刻任何语言都已无法安慰白花,只想紧紧把他抱住,却见他身形一晃,人已不见踪影。 只听见远方传来了白花缥缈的回声:“我想不想杀邀月,邀月是如何待我的,这问题,你若敢再问一次,我便永远不再见你,我说到做到。” 小鱼儿完全明白,他这句话是认真的,这个问题,自己确实不该再追问了。 121 中秋佳节 第六十一天。 小鱼儿在邀月的房间找到了无缺,看来这个是黑花。黑花在给邀月梳头,他伏在邀月的耳边轻声赞美道:月儿的头发,还是这么漂亮,以前是黑丝缎,现在是白秋练,今天你喜欢什么梳发式呢? 邀月自然是没听见也不会回答的。 小鱼儿猜得果然没错,昨天白花果然是非常的生气,加上自己确实逼他逼得太紧,那爱哭鬼……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哭了,今天出来走动的必然是黑花。黑花见小鱼儿一大早又阴魂不散的来了,自然知道他是来问问题的,给邀月梳洗完毕后,便出了房门,接受他各种稀奇古怪的盘问。 “你的胳膊……”小鱼儿对白花昨天刺伤自己的事情多少有些耿耿于怀。 黑花冷笑一声,抬手挽开袖子,露出光滑白皙的臂膀,鄙夷的道:“胳膊?胳膊怎么了?” 小鱼儿又暗暗赞叹了一下这冰心诀的神奇,开始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邀月折磨你的时候,你感觉疼么?” 黑花听他这个问题,竟然嫣然一笑道:“她疼我,才会让我疼啊。那个窝囊废不懂得享受,我懂。遗憾的是,月儿偏偏更喜欢疼他,一般都是在他晕了以后我才有机会出来享受,真是暴殄天物。”他怜悯的看了一眼小鱼儿,继续道:“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月儿到底有多疼我。她现在若是还能让我疼,我一定会很欢喜,可惜……她暂时不可能这么做了。” 越是难受,就越要笑,自己托梦的话,黑花……确实做到了。小鱼儿见他不被折磨竟似会很失落的样子,虽觉不可理喻,却也有些暗自难过,转而笑嘻嘻的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真的是喜欢杀人么?你若真的喜欢月儿疼你,怎么还会去杀人泄愤呢?” 黑花听了这个问题后竟皱眉思索了很久,也许他自己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自己为何会经常去杀人吧。 小鱼儿看他纠结,也不急,只拿出来两壶酒,扔给了他一壶,自己开了另一壶,边喝边等。 “这是什么?”黑花警惕的问。 小鱼儿笑道:“竹叶青。本来昨天我得罪了那个窝囊废,这酒是想给他赔罪的。不过……他今天赌气,不出来见人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尝尝?” 黑花鄙夷的道:“不稀罕!”便扔回给了小鱼儿。 小鱼儿却不恼,笑道:“解忧之物,凡是为情所伤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爱喝的。你若是不喝,改天便又会便宜了那个窝囊废,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还会偷偷在心里笑你没见过世面~”说着便要把酒收起。 黑花一把抢回了酒瓶,掀开了酒封。 小鱼儿笑着介绍道:“第一次喝,别喝得太快,上次那个窝囊废喝得太快……” “不用你啰嗦!”黑花瞪了小鱼儿一眼,仰脖一大口…… 喷了?没喷……小鱼儿见黑花红着脸勉强憋住了喷酒,自己的笑喷却没有憋住。 “你故意耍我!”黑花怒道。 小鱼儿装无辜道:“谁耍你了,明明说让你别喝太快……慢慢品,就能品出香来了~” 黑花又狠狠瞪了小鱼儿一眼,又慢慢品了两口,不再理他,开始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来。 沉默。 “别只顾着闷头喝酒啊,我刚才的问题呢?想好答案了没有?”小鱼儿见黑花默默的喝,半瓶酒已下肚,渐渐算是上了道,终于又嗔怪起来。 “问题?什么问题?”黑花捂住嘴轻轻打了个嗝,满颊绯红的问小鱼儿。 小鱼儿不得已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黑花又思索了半天,终于开始醉眼迷离的回答起小鱼儿的问题来: “杀人?月儿要杀谁,我便杀谁,有什么好说的?月儿没让杀的人嘛……我想想……起初我只是不知道,男人是不是真的能轻易的被杀死。我身边那些宫女倒是很容易死,但为何我却总是死不了呢?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杀了几个臭男人,他们却出乎意料的一杀就真的都死了,十分的神奇,于是我又试着杀了几个,竟也死了。这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臭男人,也是很容易死的。 呵呵……后来,我听说月儿很喜欢听那个窝囊废哭,哭……我不怎么会,宫女们说她们也不会,我便想找宫外的人去学一学。有一次,我杀了一个该死的臭男人,听见他的妻子哭得很伤心,不禁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幸福,很羡慕他,有这样爱他的一个妻子,月儿要是也这么爱我,肯为我哭,该有多好呀。那个臭男人的妻子哭着问我:‘你杀了我的丈夫,还让我怎么活?’,我看她哭得可怜,便送他们一家去团聚了。一家团聚……应该很开心吧,就算不能活着团聚,死了团聚,应该也还不错?好过死得不干净,活下来的人还得成天的想着报仇。他们怎么练,都是敌不过我的,若是辛苦练了半天,却还是要死在我手上,不如就现在把他们杀了,省得让他们活受罪……”说着便又醉醺醺的痴笑起来。 小鱼儿竟也乐了,像是在听着笑话,心里却不免觉得有些心酸。他暗暗想:自己的这个兄弟果然很笨,几近痴傻,他脑子虽然经常不太清楚,只遵从自己本能的冲动做事,但他其实所有事情隐隐都是明白的,只是他从来都不思考,他已习惯了不思考,也许他根本不敢去思考,因为思考,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而已。 黑花似乎对回忆自己的杀人史,还是有些兴趣的,边回忆边继续道:“之后又有一次,我在杀一个臭男人之前,看见那臭男人,明明正在被他的老婆打。那老婆明明说她恨死这个臭男人了,让他现在就去死。但我出手杀这男人的时候,她却为这臭男人挡了刀。女人们的脾气,原来是这样的么?男人若是要死了,女人反而会不恨他了?而且还会爱上他?知道了这件事,让我很惊喜,有几次我在被月儿疼爱的时候,便试着不再去用冰心诀了,想就那样被她疼爱死……因为我真的好奇,月儿虽然被江枫那个混蛋迷了心窍,而不愿意接受我,但我若是真的死了,她会不会伤心呢?她若是伤心,我也就知足了。但……她真的是太爱我了,就算我不运功疗伤,她也还是把我救活了过来,每次都不给我知道这答案的机会……” 一厢情愿的变态痴话,听起来却让人有些心疼。小鱼儿不愿意再听下去,便半开玩笑式的打断道:“你若是死了,怎么会知道她伤不伤心?牛鬼蛇神都是大人们拿来骗小孩子们的,根本就不足为信。不然的话,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没见过一个冤魂来找你索命?” 黑花咂了口酒,想了想,果然是没碰到过冤魂的,不禁又有点失望。 小鱼儿笑道:“总想着死,有什么意思?你想证明的事,根本分文不值。你死了,她若真的伤心,你又活不回来了,阴阳两隔失之交臂岂不可惜?不如活着陪着她,天天都能看得见摸得着,这样,她若回心转意,你便可以与她比翼□□了~” 黑花点了点头,觉得说得很在理。小鱼儿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现在,你还喜欢杀人么?” “月儿不理我,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意思。”黑花无奈的摇头道:“而且……别以为我醉了,我还明白得很。我现在若还是出去杀人,你便又要威胁我,说你要欺负月儿,是么?” 小鱼儿与他撞了下酒壶,狡黠的笑道:“看来兄弟你,也越来越了解大哥我的做事风格了。” ===== 第六十二天。 早上出来的依然是黑花。小鱼儿从窗外看见,黑花正在给邀月松骨捶背,还问她:“月儿,总不舒活舒活筋骨的话,背都有些硬了,酸么?” 黑花听见窗口响动,便不再言语。时不多久,他便很自觉的走出房门来接受小鱼儿的提问了。 小鱼儿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总说另一个自己是窝囊废,我倒觉得他其实还挺能干的,他到底哪里窝囊?” 黑花鄙夷的阴笑道:“他内功不如我,没有我他早死了,绝对是废物!”又狠狠的瞪了一眼小鱼儿咬牙狂笑道:“据说他亲眼看见自己被别人戴了绿帽子,竟还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想直接自杀了事,如此窝囊,世间罕见!简直丢我的人!若是有人要和我抢月儿,我可不会对他这么客气!不知我的身体里为何会有如此的一个窝囊废,真是烦死人了!” 小鱼儿坏笑道:“哦?但你这么说,我听上去……好像是在为他抱不平啊。那么第二个问题:你真的不喜欢那个窝囊废么?你所做的一切,练冰心诀运功疗伤、执行任务杀我、杀江枫,难道不是在保护他?甚至包括骂小兰见异思迁在内,难道不是想替他出气报仇?” 黑花没有马上回答。但小鱼儿知道,他即使回答了也还只会是“我只是在给自己疗伤”、“怎么可能?他死了最好”、“杀你们只是因为看你们不顺眼”之类的答案,便笑而不语了。 沉默了片刻。小鱼儿问:“第三个问题,如果我们都对你好,像对那个窝囊废一样对你好,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好意呢?” “虚伪!”黑花恨恨道:“又说如此恬不知耻的肉麻话。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小鱼儿笑道:“你心里其实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假话,但你就是不信我,你知道,即使这话是真的,你也不可以相信,因为你已经习惯了害怕。” 黑花吼道:“我怎会害怕,我未怕过任何事情!” 小鱼儿道:“你怕冰心诀被破。凡是与七情六欲有关的事情,你都刻意的无视,并逼迫自己遗忘。你已经习惯对世间的任何人和事都很无情,无论是亲人、陌生人还是自己。你现在张口闭口的敢说你爱月儿,那是因为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我可没忘,在老鼠洞里受伤的那次,你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我敢保证,你在宫里从来不敢对月儿说你爱她,尤其是在她□□你的时候,甚至想都不敢想。因为你清楚,自己身上若是带了重伤,心中一旦动了情,立刻就会有性命之忧。” 黑花……无法反驳。小鱼儿不理他的怒视,竟靠近了他的耳边,妩媚的道:“那冰心诀什么的鬼功夫,你不觉得越练自己的脑子就越糊涂、记着的事情就越少么?摒除杂念,难道不怕哪天把你对月儿的情也给摒除了么?现在月儿变成这副样子,她已经□□不了你了,咱们在这桃源里也很安全,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那鬼功夫,其实你已经用不上了。何不放松一下,让我们都多亲近亲近你呢?” 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小鱼儿的脸上。但这次耳光,与在天外天的耳光不同,黑花掌掴小鱼儿之后,自己也在不住的颤抖。黑花恼羞成怒道:“放肆!你少在这里口无遮拦的耀武扬威,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若不是你总以月儿的性命作要挟,我早把你们全都杀光出气了!” 小鱼儿抹掉了嘴角流出的血,嘻笑道:“看你,又如此冲动。敢杀我?虽然前些天你气得差点就下手了,但你只要多用脑子想想,就应该后怕的很,因为……你是绝对不能杀我的。即使月儿没有生病,你也不能杀我。” 黑花怒问:“谁说不能?为何不能?” 小鱼儿笑道:“因为杀了我就等于自杀,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也不能睡觉了。你是没看见,决战前夜,我诈死从那窝囊废的口中套出了你我是兄弟的真相,若不是我早有防备,派小兰去盯着他,他早就抹脖子自尽了~你若是今天敢杀我,明天他醒来就敢跟你同归于尽为我报仇,你信不信!如此一来,你又怎么能有命和月儿白头偕老呢?” 黑花默然了,小鱼儿不是在绕弯子骗人,事实……确实如此。 小鱼儿瞧他已有些开窍,便继续笑着点拨道:“你若一心想伤害他爱的人,令他心痛欲绝、一心求死,你自己便也活不成了。所以,你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内心深处,还是很疼那个窝囊废,怕他伤心过度而想不开自尽的,对不对?你曾想通过杀了我和铁心兰的方法来让他长眠,但反过来想想,如果你的月儿死了,你会不会破天荒的可怜那个窝囊废一次,愿意把身体让给他,让他能与我们最后团聚一个月呢?” 黑花望着月儿房间的方向,没有马上作答,良久,他才嘟囔道:“月儿不会死的,永远不会死。而且……这已经是你今天的第四个问题了。” ==== 第六十四天和接下来连着很多天,出来的大多是那个黑花了。小鱼儿有些怅然,“这问题你再敢问一次,我便永远不再见你!”白花真被伤透了心么?要记仇到什么时候呢?不过转念却又安慰自己,也许不是那个小气的人记仇,而是黑花被自己说动了,愿意试着开始与大家多亲近亲近?如果是后者,确实是个可喜的进步。想到这里,小鱼儿知会了两位女眷,让她们尽量多找黑花聊天。小兰和小菁壮着胆子尝试着与那凶神攀谈了几句,也甚是惊喜。因为黑花虽仍只是死瞪她们不答一句话,但居然未袭击她们,也没再骂她们“贱女人也配跟我讲话”。所以铁心兰和张菁定的策略便是,经常在邀月房间附近,自顾自大声的聊些日常琐事。黑花看到她们闲聊,从不停下脚步,但他带着邀月出来透气的时候,有时候会恰好站在这两个女人身边,恰好听到她们的谈话。每每此时,黑花从不插嘴,只是静静的听,如果张菁向铁心兰提及了邀月的病情,他便会听得很认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铁心兰和张菁的肚子都已鼓了起来,小鱼儿不禁越来越欢喜和期待了。而令小鱼儿不太欢喜的事情却是,无缺与自己说的话越来越少,无论是哪一个。 小鱼儿对无缺的生活规律已经了若指掌了。 如果早上醒来的是白花,那他就会起得很早,挑好水,打好柴,再围着屋子看看是否有需要修葺之处,做完了一切,便进铁心兰的房间谈心。而小鱼儿每每找他们两口子话家常之时,却发觉白花虽然还是很温和的与自己闲聊,目光却总是闪烁游动。小鱼儿知道,那天白花说了太多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也说了一些伤感情的话,那话,已经成了兄弟二人之间的一个心结。白花依旧害怕,害怕又被问起那令自己丧失理性、痛不欲生的问题,那问题……杀伤力确实过强了。以至于粗略统计下来,居然是黑花出来的时间比较多。 如果早上醒来的是黑花……他起得也很早。“早睡早起花无缺”,这个外号真是没给他起错。黑花早上起来,会首先把邀月所有可能到达的地方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帮邀月梳洗打扮,跟着她漫无目的的游荡。黑花起初很喜欢和木呆呆的邀月聊天,喜欢和她依偎在一起,甚至帮她描眉画眼,也许之前,他从来都不敢这么做吧。不过聊得越久,厮守得越久,黑花却越不开心,因为自始至终,月儿真的完全都没有听到过一个字,对他做的一切也从未有过任何反应。所以最后,那男人也只是木呆呆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语不发了。 一天天过去,黑花,他再也不暴躁了,渐渐变得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得有时候大家都会忽略他的存在。 小鱼儿竟有些怀念起黑花原先凶悍的样子,那样子,其实还蛮有趣的,起码看上去……很有精神,忍不住想找点东西来逗他开心。 某次,小鱼儿要易容出桃源逛逛,临走前分两天分别问白花和黑花有什么需要之物想捎回来。白花要的是一本木工书籍和一些木工的工具,而黑花要的却是一把琵琶。小鱼儿把东西带了回来,分别交到他们的手上。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9节 白花拿到木工书籍,便开始伐木、锯木、刨木,叮叮当当的在屋里鼓捣。没过多久,两架精巧的木摇车便做成了。一家一架,他还留了些剩余木料,偷笑着嘟囔道:万一谁生的是双胞胎,也许留着这些还是有用的…… 而黑花拿到琵琶之后,谢也没谢,便走进邀月的房里,开始没天没夜的弹。小鱼儿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多嘴问他了,虽然邀月似乎仍然听不见,但是别人听得见啊!虽然他弹得很好听,但也架不住没天没夜的弹啊!而且,一首欢快点的曲子都没有,全是悲戚戚、揉肠子的调子,我们这里有孕妇,能不能稍稍收敛些?!但谁去提醒他呢……谁都不愿意被死瞪、被臭骂。所以……最后还是等他自己放弃希望,厌倦停手才算罢了。 他们果然是两个人,爱好居然也完全不同。 要不,再换个方法给他排解苦闷?酒?小鱼儿上次劝诱黑花喝酒的行为,后果出乎预料的严重。黑花一度成了终日酗酒的酒鬼,每天喝得昏天黑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荒唐事做出一大堆,不给喝就扬言出去找个酒窖,杀尽里面所有的人,然后醉死方休……第二天的宿醉头痛,令白花苦不堪言。所以几次过后,白花忍无可忍的去了邀月的房间,留下一张字条:“再喝一次,我便杀了这个女人”,才令黑花又完全把酒给戒了。 还有,自从上次白花说出了活尸散的事情,小鱼儿便把这事情偷偷告诉了张菁,问她这病是不是确实没有办法治了。张菁摇头叹息道:“听他这描述,按书上的记载,又是那么久之前吃的药……颅内损伤的经脉应该早就坏死了,无药可医。但若不信书上的论断,而自行摸索新方,配以长期针灸的话……” 在小鱼儿一通的拍马屁之下,张菁还是半推半就的答应一试,其实她老早就对这个会使用冰心诀的珍贵试验品很是垂涎欲滴,只是碍于面子,不敢主动向小鱼儿提而已。小鱼儿叮嘱张菁,试针试药的事情,只可以对黑花做,白花那边一定要守口如瓶,白花那家伙本来就好面子,又是在气头上,还是不要惹到他的好。张菁满口答应。 张菁说服黑花作她的试验品,这件事情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本来嘛,治疗月儿的就是这位张神医,比起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蛋大哥,他本就应该更听嫂子的话才对。 黑花每次静静的坐在张菁房间里接受诊疗的时候,小鱼儿都会回忆起江枫。黑花,一位睁着眼睛的药罐子叔叔。吃什么药、喝什么汤、扎什么针、泡什么澡,他都乖乖听张菁的安排,从不多问上半句。连续几个时辰不动,他真的可以做到。有一次十分惊险,张菁正在给他扎针,扎到第二十针的时候,他突然便倒地背过了气去,吓得张菁赶快顺气急救。他醒来之后,张菁问他:“你昏倒前有何感觉?”他只是淡淡的答:“疼,从第一针开始就钻心的疼。”张菁气急败坏的问:“那你为何不说?”他只是没好气的答:“因为你并没有问,也未曾命令过我,疼了就必须告诉你。”气得张菁只好郑重其事的命令道:“以后疼了,就必须马上说!” 无论是在邀月那里,还是在张菁那里,黑花对外界刺激的反应都越来越少。小鱼儿越来越担心,怕总有一天,他也会像邀月一样空掉,变成一只掉了魂的野鬼。 ============ 第二百二十天。这一天便是中秋。 今天出来的果然还是黑花,他正扶着邀月在田边散步,小鱼儿又蹦出来开始问第一个问题:“今天是中秋,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过?” 黑花漠然的看了小鱼儿一眼,蹦出两个字:“笑话!” 小鱼儿的第二个问题:“这是我和你大嫂打的月饼,你要不要吃一块?” 黑花仍是没有任何领情的意思,小鱼儿见他不接月饼,就把月饼掰了一小块递到了邀月的面前,学着江枫的口气哄她吃了。 黑花见邀月真的吃了,似有些欣慰,却又嫉妒的瞪了小鱼儿一眼,转身便想独自回山顶小屋去,不再理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是问月儿是不是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山顶过中秋,她也是根本听不见的,如果她能听见小鱼儿学江枫的声音,也许把她留给小鱼儿,对她会更好些吧。 小鱼儿却叫住了已转身欲去的黑花,问了第三个问题:“你觉得铁心兰怎么样?” 黑花似乎对这问题根本不感兴趣,只答了一句“那个窝囊废的女人?我和她不熟”便走了。 月上柳梢,中秋的月亮,果然很圆满。吹着山风,在这山顶的小屋看月色,黑花也觉得很是一种享受。 这夜的寂静却被一阵从背后传来的、有些笨拙的脚步声打乱了,黑花听背后有人来,机警的回头,伸手扼住了来者的咽喉,定睛一看,此人竟是挺着大肚子来看他的铁心兰。 此时的铁心兰,已经身怀六甲,这一路上山,她已气喘吁吁,快累得挪不动步了,被黑花一吓,险些摔倒。 黑花见状收了架势,冷冷的问:“你这不知死活的女人,居然敢自己跑来这里,不怕我杀了你么?” 铁心兰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出她还是有些害怕的,道:“小鱼儿托我转一句话,他说你听了这句就绝不会杀我。” 黑花狐疑的问:“哦?什么话?” 铁心兰微笑道:“他说你若是恨那臭男人江枫弃你于不顾,就绝不该杀我。因为一个人若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就连江枫都不如了。” “连江枫都不如?”黑花大笑道:“他果然厉害,这点都算计到了,这句话确实可以保住你这女人的性命。不过你是来做什么的?挺着大肚子跑过来……你是来找你的男人么?你若求我,也许我会考虑放他出来见你……” 铁心兰却说:“你不放也没关系,你我聊聊,也无不可。” 黑花反正也是无聊,便皱眉随意的问了一句:“你我有什么可聊的?难道聊那个窝囊废?他到底有哪里好?你明明已怕得发抖,却也还是要来见他?” 铁心兰道:“我就是想他。当日我曾承诺过他,嫁给花无缺,绝不后悔。即使他变成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也还是我的夫君,我坚信,他是不会让我死的,我也相信,你也不会杀我,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流的也是你的血!” 黑花看着面前这个娇弱的女人,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有些怯生生的,但眼神中的坚毅和倔强,却令人不由得生了几分敬意。 “流着我的血。”黑花重复着这句话,他把自己死一样无神的目光停留在铁心兰的肚子上,那目光竟然瞬间亮了一下。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希望,也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这种人居然会有后,这个孩子真的流的是自己的血么?这个孩子会变成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 黑花又看了一眼铁心兰的脸,那俏丽的面容仍带着几分天真,但一提及孩子,她此刻神情中却荡漾着一种初为人母特有的温存之色。黑花不禁问她:“这团肉……还有多久才能变成一个孩子呢?” 铁心兰笑道:“快了,比你想象的,还要快得多。” 122 双喜临门 第二百二十一天。 小鱼儿又抓住黑花问问题了,这次第一个问题问的是“你还讨厌铁心兰么?” 黑花完全没有回答小鱼儿问题,却反问道:“你觉得铁心兰的孩子如果出世,性子会比较像我,还是比较像那个窝囊废?” 小鱼儿噗嗤乐了,笑道:“等宝宝出世了,你自己去确认吧!” 黑花听到“宝宝”二字,似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又问:“那个慕容九,后来怎么样了?” 此时挺着大肚子的张菁正巧路过,听黑花提九妹,甚是吃惊。她想到无缺曾与慕容家许下的亲事,不禁插嘴问:“你居然会问九妹?记得曾和她定亲的事?难道你也很中意她?” 黑花故作冷淡的答:“我只是问问,她有宝宝了没有。” 张菁惊得眼睛都圆了,奇道:“这事是慕容家的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不知九妹怎么搞的,你与小鱼儿相认之后,她不来寻你,便突然宣布要嫁给黑蜘蛛了,而移花宫突生变故,姨丈与家里合计了合计,居然也没有反对。九妹成亲的时候,我还是抽空回去了的。她与黑蜘蛛准备婚事的日子似乎很紧,拜堂显得有些仓促,后来才知她已怀有身孕。后来,她早产了,不过所幸的是,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张菁越说越觉得事有蹊跷,她隐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原来……她居然没有骗我,她果然怀了孕。那个孩子是我的,这事情你们自己记着就好,不要把亲兄妹和远房表兄妹搞错了便是。”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令人震惊的消息。 小鱼儿和张菁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黑花是什么时候下的手,更不知这件事情,到底应不应该告诉铁心兰。 黑花见他二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的窘态,嘴角竟泛出了一丝微笑,更稀奇的是,那笑容,竟不是冷笑。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初为人父般的欣慰?很难琢磨,就像白花的笑容一样的难以琢磨。 ======== 第二百二十二天。 小鱼儿在铁心兰的房间找到了白花,他还是在做一个殷勤的丈夫应该做的任何一件事。 白花看见小鱼儿,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但仅仅是为了打招呼而打招呼而已,在小兰的面前,他是不会给小鱼儿脸色看的。 小鱼儿嬉笑道:“你终于肯出来了,大中秋的都不回来,怎么?难道是大哥我哪里惹你了么?” 白花笑道:“大哥并没有惹我,不过这第一个问题……在下已经回答过了。” 小鱼儿只是咧嘴笑了笑,心里早已气得想摔碗,他头一次觉得,白花与自己的交情已变得如此之差,这白狐狸被惹毛了真的会记仇一辈子,黑花似乎都比他要温柔大度些。 过了一会儿,白花从小兰房里出来,照例走到了小鱼儿的面前,准备应付他剩下两个题的追问。 小鱼儿问了第二个问题:“昨天黑花做的事情,你记得么?之前黑花做的事情,你似乎都不记得,但昨天他问小兰孩子的性子到底会更像谁,你是不是听见了?” 白花仔细的在记忆中搜寻着,随后竟很不确定的应声道:“隐约……也许……似乎真的是听到了……” 小鱼儿笑道:“莫非……你是吃醋才跑出来的,对么?你怕自己总是不出来,他与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有朝一日取代了你的位置,才忍不住跑出来看老婆孩子的吧。心眼还挺小的。”说罢又眨眼追问:“你……只听见了这一句么?” 白花仍似在努力回忆,道:“只这一句,你若不提,我便全不记得,即便你提了,我也不能确认自己究竟是真听到了,还是仅仅做了一个巧合的梦……还有?还有什么?他还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么?” 小鱼儿第一次辨认不清白花这句话掺不掺假了,眯眼笑了笑,心想: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九妹既然现在的归宿还算不错,小兰待产也不能暴怒动了胎气……私生子这种事情,暂时就帮你瞒下来好了…… 小鱼儿暗自淫笑,干咳了一声,收了收心,道:“来吧,最令人头疼的第三个问题,我换个说法看你肯不肯回答:邀月是否曾对你有恩?” 白花听此问立刻不再回忆自己有没有听到过黑花说话,而是沉下了脸,正色答:“她不曾对我有恩,她留我活命的目的只是为了泄愤取乐,然后再利用我来伤害爹和你而已。” 看来这种问法和答案对于白花来说,似乎确实是更容易接受的,他回答的语气虽然仍很愤慨,但却一点都不冲动。小鱼儿心叹,白花果然聪明,他能笃定的这么想,确实能令自己轻松上许多。 ======= 第二百四十天。 白花带回来一位蒙着眼睛的年长宫女。他对这宫女的态度却是十分恭敬。这宫女唤作并蒂,她在进宫之前曾是有口皆碑的稳婆。没错,她便是当年未能来得及给月奴接生的稳婆。女人产子是一道坎,白花请并蒂过来帮忙,因为他绝不容许自己母亲的悲剧在妻嫂的身上重演。张菁医术虽强,但医不自医,总还是要先找个信得过又懂行的人过来,以有备无患的。众人认为他做此安排,的确很妥帖。 这宫女并不难找,因为移花宫所有宫女虽都已被白花遣散,该嫁人的嫁人,该改投明主的改投明主了。但她们一直都还保持着联络,如若不然,她们便无法保证自己每个月都能准时拿到解药了。 第二百四十五天。小鱼儿家的儿子——小泥鳅出生了。 第二百五十七天,铁心兰生了一个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小荷。 孩子们出世了,四个大人都沉浸在欢喜和忙乱之中。 自从上次黑花问‘铁心兰的孩子会像谁’又说出慕容九的事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小鱼儿也暂停了自己的每日三问。白花爱女成狂,每天都眉开眼笑的围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转,小鱼儿还不会没眼力劲儿到急着去讨人嫌的程度,况且他自己被张菁支使来支使去的,也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黑花会就此沉寂下去么?时间久了,小鱼儿渐渐开始怀疑,也许他这次的长眠,说明他确已万念俱灰,决定从此放手,一辈子不愿再醒。难道……他真的已经死了?这结局虽不算坏,但也不禁令人稍稍感到有些惋惜。 === 第三百五十七天。 今天是小荷的百岁。小鱼儿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了,他终于又在无人的时候去单独找了白花。白花正在院中把一块块迎风招展的白色尿布从绳子上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看来他今天的心情……依然不错。 小鱼儿出声笑道:“你还真是个不错的保姆,我们这几天很忙,邀月的房间已很久没有人打扫了,你能不能……帮着也去收拾收拾?” 白花知他意有所指,看样子又要憋着坏,问刁钻的问题,便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算是第一个问题么?” 小鱼儿也干笑道:“看情况吧,今天的三次用光的话,我可以留到明天再问。” 白花直摇头,知道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无赖,终究是不肯放过自己的,便气道:“要问就快问吧,要不待会小荷醒了,我就没空理你了。” 小鱼儿问:“我有些想那个黑的了,他人跑哪里去了?怎么这么多天都没见人影?” 白花奇道:“想他?你想他做什么?那种恶人,死了才干净。” 小鱼儿嘻笑道:“你都没见过他,怎知他是恶人?他其实人不错的,比你实诚得多,心里想什么,有一说一,从来都不拐弯抹角……” 白花打断道:“你别被他给骗了,他是个杀人魔鬼,谁知道他何时一冲动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大哥……你已为人父,便稍稍收收心吧,还是不要再去招惹此等危险的人为妙。难道你连自己妻子儿女的安危都不担心?……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第一次见他,就被他弄的遍体鳞伤,若不是我醒过来阻止了他,你怎么还会有命在?他对自己的亲兄弟都如此手黑,根本就是无可救药!我当时真想……” 小鱼儿接下茬道:“真想,‘他要是能去别人的身体里,我早就把他给千刀万剐了!’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白花微微冷笑道:“千刀万剐倒是不至于,此人虽死有余辜……料想我还是会给他留一个全尸的。” 小鱼儿问:“他若还像原来那样滥杀无辜,我自然也不会替他讲好话,但他若真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邪归正了,你会不会动些恻隐之心,偶尔放他出来看看邀月呢?” 白花冷笑道:“看看邀月?大哥你不提这丑事我可能还会考虑,但这疯子……他居然还没对邀月断念?令人不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凭这一点,我怎会信他?” 小鱼儿讪笑着诡辩道:“不齿?邀月已将你们逐出师门,可以说,你们与她已不是师徒了,有什么可不齿的?这邀月看上去本就年轻漂亮,我看见都有些心动,何况那疯子天天都不离左右?他被邀月一手养大,又与她行过夫妻之事,迷恋这个美人……其实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况且,看你兄长那副六根不全的样子,也许……他对邀月好,到底是出于爱恋还是出于孝敬都搞不清楚呢!” 白花反驳道:“孝敬?这话是他告诉你的么?这怕死鬼说得动听,他明明就是怕死怕得要命,没办法反抗也没办法逃,才趋炎附势讨好邀月,宁可亲手杀掉父兄,也要恬不知耻的活着。此等败类,若不被天诛地灭,那天理何在?” 他对小鱼儿颠覆伦常的理论终究无法苟同,脸上已带了些许怒色。 沉默。白花句句说得义正词严,小鱼儿一时竟挑不出毛病来。 “大哥,你问完了么?若是问完了……”白花平息了自己的怒气,已叠好所有的尿布,准备回房,见某鱼还皱着眉头站在自己的身前,便用话暗示他不要挡路。 这一声“大哥”,现在听来好刺耳。小鱼儿知他是在讽刺自己,胸中还带着些怨气,便识趣的侧身闪开了去路。 白花,目不斜视的径直向屋中走去。 “这么些天了,还没消气?”小鱼儿终于叉腰发起了牢骚:“这小脾气,到底还要闹多久?” 白花停住了脚步,回头幽幽道:“闹?你若不再跟我闹,我便也不再跟你闹了。劝大哥别再无事生非,兄弟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 小鱼儿皱眉道:“无事生非?平淡的生活?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其实你是明白的,对么?” 白花把头转了回去,背对着小鱼儿,望着江枫墓的方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曾问过江枫:‘死人比活人更重要么?过去的仇怨比今天的幸福更重要么?’这话劝别人倒是容易,但现在我却深深体会到……自己做起来,确实是很难。你和那疯子有什么约定我不管,但你……还是先别管我了吧。言尽于此,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你还要再做多久……大哥,你好自为之吧。” 小鱼儿至此已完全明白了自己这个兄弟的心病究竟在哪里,不过说服这个又倔又认死理的白花,果然比说服黑花要难得多,如何让他打开这心结,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123 天山雪莲 第三百五十八天。天气很冷。 黑花依旧没有醒,几个围着孩子转的大人一没留神,邀月未披冬衣便外出游荡得没了踪影。小鱼儿找了好久才把人找到,虚惊一场,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第三百五十九天。 邀月生病了,烧得很厉害。张菁开了副药,小鱼儿一边煎药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道:“悬呀,我看这老美女的老命这次悬了~不巧啊,她的孝子今天居然不在,估计……连她最后一眼都看不上了~” 白花镇定自若,对他的指桑骂槐根本无动于衷,仍不去邀月房里看一眼。小鱼儿也不急,只笑嘻嘻的观察白花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白花吃过午饭便推说自己乏了,要回去迷瞪一个午觉,午觉过后,黑花便很“偶然”的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接下来照顾邀月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再让旁人去插手。 ========== 第三百六十二天。天降大雪。 邀月的烧算是退了,没什么大碍,可是身子还是有些虚。这三天,黑花在邀月的房中守着他的月儿,几乎寸步不离,倒水、煎药、擦身,整天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今天,却有些反常。小鱼儿过了晌午还未见到黑花的人影,觉得蹊跷,便问张菁:“娘子。那孝子的人呢?怎么没见人影?” 张菁笑道:“孝子?出去采花去了。” 小鱼儿纳闷:“你逗我呢吧,这大冷天的采什么花?” 张菁答:“天山雪莲。去年这个时节,我碰巧在后山采到一株天山雪莲,昨晚被他瞧见了,他问我这花的来历,说此物给邀月补身子正好用,一株却根本不够,今天便要去采。我劝他:天山雪莲本就罕见,哪那么容易找到?今天的雪下得太大,改天再去不迟。他却根本不听,只冷冷说了一句‘这东西月儿每年这个时节都要用许多的,哪里有那么罕见?’便出去找了。” “哦?”小鱼儿听闻黑花不再只围着月儿打转,而是能想到出去找雪莲,竟来了些兴趣,道:“什么时辰走的?我也去看看。” “一大早便出去了。”张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的,便扔了件裘衣、一壶温酒给他,没好气的道:“他要出去采花,你……也要出去采花不成?” 小鱼儿逗闷子道:“采一朵兄弟花回来,总比采两朵姐妹花回来,跟你抢老公,要强些吧。” === 北风呼啸,鹅毛大雪。 小鱼儿已被吹得不敢张嘴,缩着脖子在心中骂道:“出来采花也不挑个好天气?练了明玉功便要拿来显摆自己不怕冷?” 无缺……应该在这附近吧。小鱼儿凭着自己的感觉,向后山寻去。 山坳之中,果然避风,积雪虽然很厚,却也没那么冷了。小鱼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山坳避风,刚打算拍掉自己身上的积雪松口气,却看见一条长尾巴的白影在远处一闪而过。 一条白狐狸。小鱼儿眼前晃过一条衔着兔子的白狐狸,他眼睛立刻放了光,心想:这山里狐狸虽多,纯白的也算是稀罕,上好的狐皮,要不要来一张呢? 寻着狐狸的爪印追去,转过一道山坳,一声震慑人心的熊吼却把小鱼儿镇住了。好大的黑熊,一只两人多高的熊瞎子,伸出肥硕的熊掌向那狐狸拍去。这熊瞎子此时竟未冬眠?难道是谁惊扰了它? 那白狐左突右闪,慌不择路,居然蹿到了一名白衣人的身后,熊瞎子见这野地里居然有人,想来比狐狸还容易捉,便兽性大发,立起身子,嘶吼着朝那白衣人扑了过去。 只见银光一闪,巨熊长啸一声,便轰然倒地了。那人不可能是别人——黑花。 黑花立在风雪之中,身上只穿了件夹袄,虽显单薄,却未见他有任何畏寒之相,只冷冷看着那黑熊的动向。 半晌,黑熊仍无生息,看来是真死了。黑花便又将铁扇上的血迹甩在雪地上,收扇转身欲去。 此时那白狐狸却挡在黑花的身后,把口中的白兔吐在了他的脚边。黑花冷笑道:“不要。我要的是雪莲,而不是雪兔。”说罢便要绕过这只狐狸继续赶路。 白狐狸竟不气馁,又跳到了黑花的脚边,蹭了蹭他的腿。黑花似是被蹭得有些受不了,微笑道:“我只是看那熊不顺眼,并不是在帮你,你不欠我什么,走吧。再挡路,我便把你做成围脖,送给月儿。”但那温存语气,却根本没有要把对方做成围脖的意思。 “好啊,做围脖?我来帮你。剥皮什么的,我最拿手~”小鱼儿见此场面有趣,忍不住也想加入其中,出声从暗处走了出来。 “阴魂不散!又躲在这里偷听!要剥皮,就去剥那只熊吧!”黑花挡在那狐狸的身前,对小鱼儿怒目而视,而那白狐狸也闪着发光的眼睛,龇出了自己的利齿…… 只是开个玩笑,就被这一人一狐同仇敌忾了?这一人一狐生气的样子,倒还真像……小鱼儿不禁摇了摇头,笑道:“别看你对人无情,可以痛下杀手。对畜牲,倒还蛮不错的。” 黑花冷笑着反驳道:“对畜牲好不行么?畜牲起码一知道你的力量比它强,便会追随你,还懂得知恩图报。不像某些人,明明弱得不得了,却还不承认,只惦记着耍阴招暗算取胜……” “耍阴招暗算取胜?谁啊?竟会有此等败类?大哥我替你去教训他!”小鱼儿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 “……”黑花根本不愿再与这没羞没臊的人讲上半句,转身便走,却发觉小鱼儿已笑嘻嘻的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 “跟着我做什么?”黑花皱眉问。 小鱼儿笑道:“还能做什么,和你一起,帮月儿找天山雪莲啊~” 黑花鄙夷的笑道:“带你?带你这只会给人添堵的累赘,还不如带这只狐狸!”说着又望了望还追着他走的白狐。 “怎么样了?雪莲找到没有?”小鱼儿似没听见那挖苦,只关切的问。 黑花道:“张神医那里有一朵,我手上已拿到了一朵,但起码要三朵才够用。” 小鱼儿眨眼问:“三朵?怎么要这么多?” 黑花没好气的答:“还不是那个臭男人江枫,若不是他那一剑,剑上还有毒,便不会害得月儿每年冬天都……”话到一半却突然发觉小鱼儿不知不觉又已跟着自己走了很久,而且还在向自己明目张胆的套磁,怒道:“这关你什么事?还不快滚回家去!” 小鱼儿笑道:“回家?我专程跑来给你送酒,你怎么不领情?”说着便摇了摇酒葫芦,道:“那个窝囊废让你戒酒之后,你便再没沾过一滴吧。这冰天雪地的,喝些酒来暖暖身子,应该不算破戒吧。我不会去向那窝囊废告密的……” “你不告密?鬼才相信!戒了便是戒了。”黑花并未接过酒葫芦,却也未再赶小鱼儿走。 二人在山缝之中,循行上山。抬头仰望两侧山崖之上可开有天山雪莲,找了许久,却仍一无所获。 沉默。只有风声呼啸。 小鱼儿明白,无论是黑花还是现在的白花,都是不可能主动打破沉寂,与自己搭话的,便开始半真半假的煽情:“这么多天没见,担心死大哥我了,我还以为这次……你真幸福的去投胎了呢。” 黑花边盯着山崖看,边冷笑道:“去投胎?那不正合了你的意吗?” 小鱼儿幽幽道:“合意?不……我会很寂寞的。” 黑花:“……” 小鱼儿盯着他依旧冷若冰霜的脸,嘿嘿笑道:“你不信?我是说真的。难道你不觉得……咱俩才更像兄弟?咱俩才更投脾气、更心意相通么?” 黑花憋红了脸怒道:“屁话!” “我说的话,屁也是香屁~”小鱼儿没羞没臊的笑道:“我看你,越看越顺眼。那个白的,太正经了。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廉耻,他每一样都不想缺,都要拿来绑住自己。他给自己定的条条框框太多,自己活得就很累。你便不同,除了月儿以外,你什么顾忌什么牵挂都没有,不拘泥于俗理,多洒脱,多自在?要不,咱们以后从这里出去闯天下,专门捉弄那些让人看着不顺眼的臭男人,气死他们,让他们比死还痛苦,好不好?” “气死人,让人比死还痛苦……”黑花叹了口气道:“你确实可以做到……” 小鱼儿见黑花答话,便开始昏天黑地的吹:“怎么样?动心么?咱们从这里出去,便是绝代双煞,凭你我的实力,若是立志复兴移花一门,不日便可称霸武林。等你的月儿醒了,她就能直接君临天下了,可好?” 黑花哧了一声,不屑道:“君临天下?成天听那帮啰嗦的人拍马,给那帮势利的人劝架?听上去就好麻烦……月儿若是稀罕当那个武林盟主,她早就是了……” “也对。当盟主确实很麻烦,我也是不稀罕当的,即使喜欢,估计过两天也就腻了。”小鱼儿的眼中笑意越来越浓,看来黑花这答案甚得其心,只盯着这兄弟看。 黑花被小鱼儿盯得有些发毛,怒道:“看什么!” 小鱼儿笑道:“看你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看看不行?这次回来,我发现……你变可爱了,而且越看越可爱!” “滚!”黑花一掌打来,掌力十足,完全没有留手。 “打是亲骂是爱!你若不爱我,为何要疼我!”小鱼儿只这一句,黑花又只能憋红了脸怒吼一声,跑去劈石头砍树去了。 小鱼儿学着黑花的语气大声道:“月儿,多疼我些吧,请疼爱死我吧~” 望着他抓狂远去的背影,心情甚是舒畅:这傻弟弟,果然很可爱…… 124 若有来世 小鱼儿溜溜达达的走,估摸着跑到前面的黑花该消气了,便寻着脚印追了上去,追到绝壁的前面,那脚印却消失了。脚印消失之处,只有那只白狐守在原地。人呢?小鱼儿抬头望去,黑花的人却早已在山崖绝壁之上。 断崖陡峭,如刀割斧凿一般,几乎没有可落脚的地方。黑花却踏着参差不齐的怪石,轻盈的攀爬跳跃,之字形的迂回登高。他每个踏足点都盖有积雪,一看就湿滑无比,小鱼儿暗自为黑花捏了把汗,根本不敢再大声讲话。而黑花却淡定自若,似是觉得此举稀松平常,毫无难度。 小鱼儿远眺……接近崖顶的地方,有一株雪莲。这雪莲盛开在崖顶下面的石缝之中,位置极险,人的身子若不后倾,便很难够到。 勉强够到了,黑花最后一个踏足点,离那朵花有点远。他探着身子,扒着枯藤,终于触及到了那株雪莲,将其采下。就在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响。接着便是地动山摇,整个山崖都震颤了起来。 地龙翻身么?小鱼儿在崖下都已有些站立不稳,心叹:无论白花还是黑花,他们的运气总是一样的差。但他还未来得及多想,却见藤蔓扯断,黑花已生生被从崖上震了下来,失足跌落,急坠了下去! 被震太远了。急坠的黑花距离山壁已超过一剑的距离,他抓不住任何可以凭依之物,也无法出剑刺入山石。身无长物,任武功再高也难以自保。所幸的是,他的后背撞到一棵长在崖上的枯枝,但枯枝却禁不住这下坠之力,未等被他抓住,便立刻又断了…… 失重感,枝叶和碎石随着自己一同坠落。黑花心叹:吾命休矣?却觉自己已稳稳的被人接住,如落入了棉花垛一般。下坠的千斤之力,转瞬之间已被此人三摇五绕的卸掉了。这感觉…… 黑花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想到的四个字:移花接玉。 === 阴凉之处,火光闪动。 黑花幽幽醒转,发现一张贴自己很近的脸……小鱼儿!小鱼儿竟躺在自己的身边酣睡? 黑花大惊失色,一把把他搡到地上吼:“放肆!”想猛的起身呵斥,却略微感到有些目眩,未能立刻站起。 小鱼儿坐在地上,揉揉惺忪的睡眼,怨道:“三更半夜的。困了在你旁边睡会儿,鬼叫个什么?” 黑花皱眉定了定神,忆起自己坠崖昏倒前的情形……立刻指着他厉声质问道:“移花接玉,你是什么时候偷学会的?是那个窝囊废教给你的?”他语气虽还很强硬,却早已方寸大乱。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笑嘻嘻道:“移花接玉虽是移花宫不传的秘密,但我已看过千遍,琢磨出了些门道,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而已,模仿起来,其实也不算太难……怎样?你也认为我已经学会了?那按照你的门规,现在便要灭我的口么?” “口……早晚是要灭的!”黑花盯着小鱼儿干瞪眼,忆起他之前那一套“杀我等于自杀”的理论,竟不敢马上动手灭口,只冷冷道:“你现在发誓,绝不把这秘密泄露出去!” “好~我发誓~我若是无心保守秘密,便让我全家都冻死在这山里~行了么?”小鱼儿全无诚意的发了毒誓,但在黑花看来……这毒誓只是在安慰自己的心理而已。这无赖说不说出秘密,和他发没发过毒誓……似乎关联并不大。全家?也捎带着把我也给咒进去了么? 黑花强忍住怒火,环顾了下四周,发现二人正置身于一个小山洞之中,脚旁点着篝火,不禁又质问道:“不回家,你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做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笑道:“能回家谁会待在这鬼地方?看看你挑的这个进山的黄道吉日。天降大雪不说,还地龙翻身?!你被从崖上震下来昏死了过去。我想带着你回家,却发觉出山的路已被滚落的积雪和碎石封死。这天寒地冻的,总耗在外面不是办法,又见天色已晚,便找了这个山洞先避一晚上,明日再寻出路。” “一个晚上?!”黑花已完全醒转过来,腾的起身,冲到洞口。 他向外望去,洞外风雪交加,漆黑一片,根本寻不见山路。看来……确实是要在这里避一个晚上了,便坐在那洞口,眼神有些迷茫的看着那洞外的风雪。 沉默。 “那么着急干嘛?是你太想月儿了?还是……你非常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小鱼儿优哉游哉的坐在篝火旁,见他似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随口问道。 “都是。”黑花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又不吭气了,只从身上摸出一只小匣子,打开来一看…… 两朵雪莲。黑花赫然看见匣中完好的收着两朵雪莲,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小鱼儿。 小鱼儿见他似是有些吃惊,便笑道:“为了这第二朵雪莲,你的小命差点玩儿完,这花儿来之不易,我便帮你收在一起了。放心,你不在,你大嫂自会好好照顾邀月,晚回去一天,也没什么。月儿的事,其实你根本无需太操心……” 黑花忙又别过头去,不想让小鱼儿看见自己感激的眼神,只用不屑的语气骂道:“我太操心?明明是那个没良心的叛徒,对月儿的事情完全不上心!他明知月儿每年都要用这雪莲,却佯装不知,不提前备齐……你们又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的……如此不中用,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去投胎?” 小鱼儿笑道:“还好你没去投胎,你的月儿太娇贵,我才懒得伺候……诶?你是不是说漏嘴了什么?你……本已打算去投胎了么?” “……”黑花完全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走嘴。 难道他见我们照顾邀月照顾得不错,确实不想再醒,而是有心放白花与妻女团聚了?小鱼儿不说破此事,只是笑问:“昨天……看见铁心兰的宝宝了么?那女孩俊么?你看她的脾气更随谁?” 黑花瞧了一眼小鱼儿,抱怨道:“像谁?那么小的一团……鬼才能看出脾气来!” 小鱼儿笑道:“小孩子,当然是经常跟着谁,脾气就随谁。不然,咱们两个是孪生兄弟,怎么就只有你的脾气那么随邀月呢?” 沉默。黑花的目光依旧看着外面,对这句不知是夸还是骂的话,仍是不知该如何接嘴。 小鱼儿笑道:“如今咱俩被困在这里,反正也是闲得发闷,我便开始问今天的问题吧。第一个问题:如果明日你便去投胎,下辈子,若让你来选,你是想做月儿的青梅竹马呢……还是当她的亲儿子?” 黑花皱眉想了许久,道:“果然……还是做亲儿子比较好……” 小鱼儿笑着追问道:“哦?为何?” 黑花望着风雪,痴痴道:“因为……做她的青梅竹马,她有可能不喜欢我,即使她喜欢我,我也全心全意对她,她也还是会害怕我有朝一日会背叛她,对么?但,如果我是她的亲儿子……我对她好,就是天经地义的,她根本不会猜忌,她那么善良……就算我是个很讨厌的孩子,她也不可能想杀我的。儿子永远是儿子,无论她喜欢任何人,身边的男人换过多少次,她的男人也永远都无法取代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我也可以一直陪着她了……对么?”黑花背对着小鱼儿,令人完全看不到他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 “哈哈,跟着大哥混,你果然变聪明了。”小鱼儿笑道:“儿女是债。当她的儿子,缠她一辈子,甩都甩不掉,够阴损~”心中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 “坐那么远干嘛?要不要来壶小酒,暖暖身子?”小鱼儿心下欢喜,见黑花一直坐在洞口,又一次招呼道,而黑花却根本不挪地方。小鱼儿只好把酒葫芦扔给了他。黑花这次倒没推辞,痛饮了几口,又将酒葫芦扔回给小鱼儿。 小鱼儿接住酒葫芦,对嘴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够辣~” 沉默。黑花依旧是不接话,也不动,静得吓人,但他的脸色却已开始微微泛红。小鱼儿边喝酒边观察他,心中暗笑:这家伙……酒量仍旧比白花差得多,三杯倒?再加之此次带来的酒烈,估计…… “那么第二个问题。刚才我把你背到这里才发现……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冷?而且,穿这么少的衣服,在这冰天雪地里,居然也不发抖?好神奇。练了明玉功之后,人便真的不怕冷了么?也不会被冻死?还是由于活尸散的关系,虽然很冷,却不已会发抖了呢?”小鱼儿试探着问。 黑花不屑道:“不穿冬衣有什么稀奇?少见多怪!怕冷?练功不吃苦怎么行?这是练明玉功的功课。” “功课?”小鱼儿问。 黑花微醉的解释道:“寒气能节省明玉功运功时所耗的真力,辅助真气在体内小周天顺畅的运行,对功力长进,是有好处的。借冰力运功疗伤之时,更是如此。冻死?你当我真傻?火候把握得好一些,摸清自己的极限在哪里,适可而止,怎么会被冻死呢?”他回答得很干脆,但回答之后,又不做声了。 “原来如此……”小鱼儿点头又开始思考。 篝火劈啪作响,二人默了半刻。黑花突似想起了什么,打破沉寂问:“你刚说……你碰过我?” “是啊,不碰你,怎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小鱼儿眨眼问。 “碰过我……那你惨了。你相信诅咒么?我似乎……一出生被下过咒。”黑花阴森森的笑道:“月儿的命比较硬,除了她没事以外,普通人,只要一碰过我,没几天便会没命,而且一个个的死得都很惨,比如……” “诅咒?普通人碰过你之后便会被咒死?死的都是宫女吗?”小鱼儿见他竟开始笨拙的吓唬人,便笑着打断道:“你的诅咒只适用于女人。她们都是女人,碰了你自然会死,但我是男人……不怕的~”想了想却又灵机一动道:“对了,女人也不一定会被咒死。例外的还有那个慕容九!她不是也没死么?你不提我倒还忘了,讲讲,你和那个慕容九,到底是怎么搭上的?” “……”黑花本想借着酒劲儿恐吓小鱼儿一下,出口恶气,却反被抓住了小辫子,追根究底的被问起八卦来,只能无趣的住了口。 小鱼儿见他不愿意说,只浅酌一口,幽幽问:“我看那个慕容九,其实与你还挺般配的。九妹的事,你觉得是对月儿的不忠,还有些惴惴么?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稀奇?除了月儿,你确定自己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了么?如果当年月儿没有对你……” “没有如果!”黑花冷冷打断道。 “……”小鱼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望着那个离自己很远的兄弟,道:“好吧,你不爱听我便不提,还说刚才那个话题。你不怕冷,那你……喜不喜欢暖和的东西呢?” 话音未落,竟有一条白影子从洞口窜了进来——白天的那只狐狸。只见那狐狸用力抖去了身上的积雪,又把口中的兔子扔到了黑花的脚前。 “围脖?是你?”小鱼儿拎起了死兔子,眯眼笑得乐开了花:“这只兔子白天送虽不值钱,但现在送过来,还真是金贵呢,正好用来下酒。这兔子……权当是你在这洞里投宿的店钱好了~” “谁是围脖?它明明是来找我的!”黑花醉醺醺的对小鱼儿骂道,转而与这白狐深情对望,微笑道:“好孩子,别理那个混蛋,以后便跟着我吧。我给你起个好名字,就叫……雪莲,好么?” “噗”小鱼儿笑劈了,道:“雪莲?少主大人,这是你新收的宫女?!” 未等小鱼儿继续调侃,雪莲已对他又龇出了利齿,洞里转瞬间又成了一人一狐同仇敌忾之势。 又当了一次恶人……小鱼儿不敢再惹他们,掏出匕首,开始在篝火旁扒皮穿肉,烤兔子。 沉默。小鱼儿专心在火上转着兔子以免肉被烤焦,转眼之间,夜宵便烤得差不多了,肉香四溢。他再抬头一看,却见黑花靠坐在洞口,那狐狸趴在他的膝上,一人一狐,皆已睡熟。 这围脖看上去……很暖和、很舒服。黑花醉醺醺的睡相看起来……很天真、很无害。小鱼儿看他似是睡得很美,便坏心眼的吆喝道:“别睡了。开饭了,开饭了~” 小鱼儿吆喝了十遍,一遍比一遍声音大。黑花终于微微张开眼,呓语般的说着醉话:“不要……不稀罕……别吵……” “吃完了再睡!你冻不死,难道也饿不死?”小鱼儿啃着一只兔腿,将另一只递到了黑花的面前,激将道:“若是那个白的在这里,估计他也会推说自己不饿而不吃、全都让给我吧。难道……你也想让我一个人全吃光?变得心疼起我来了么?” 黑花厌烦的道:“谁心疼你?我巴不得你快点死!” 小鱼儿笑道:“那第三个问题:我若是命在旦夕,你……会救我么?” 黑花迷迷糊糊道:“不会,绝对……不会……” 他翻了个身,搂着雪莲柔软的皮毛,又睡了过去。 小鱼儿见他已烂醉如泥,摇了摇头,只吃了半只兔子,把另外半只包好,守在篝火旁也睡下了。 未及破晓,篝火已熄,天色犹暗,雪却已经停了。 兄弟二人在洞中睡得正酣,那白狐却忽然惊醒,一闪身便跑得没了踪影。 黑花的枕头突然不见了,猛然惊坐,未等醒透,已觉整个洞穴开始摇晃起来。 地龙又翻身了?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在震颤,如天崩地裂一般,岩石滚落,积雪崩塌。在这漆黑的夜里,没人知道别人身在何处,有没有逃出去,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逃向何方…… 125 雪窟赌局 第三百六十三天。 头……好疼,浑身都好疼…… 小鱼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只觉得周身寒冷刺骨,身前却如盖了一床棉被般的温暖,脸前似乎有人吐气如兰…… “大哥……大哥你醒了么……”小鱼儿听到耳畔有个微弱但却温存声音在惊喜的呼唤。 “白……的么……”小鱼儿闭着眼睛轻声问,他不用睁眼就知道,又是白花救了自己。 那个温存的声音轻声答:“是我……你……失望么?” 黑花……他果然绝对不会救我。小鱼儿对白花微微一笑道:“不失望,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你要强冲出来救我的,还是他放你出来救我的……” “这……有区别么?”那个温柔的声音轻声反问道。 小鱼儿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笑道:“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吧……”他想看眼前人的笑容,自己的笑容却骤然僵住了。 光线昏暗,小鱼儿看见自己眼前的无缺笑颜如花,但他整个人却已几乎被嵌在雪里! 不光是无缺,小鱼儿左右打量周围,发现自己二人置身于一个狭窄的雪窟之中,横七竖八的乱石、冰块和积雪已将二人几乎活埋,只留下一条狭窄的洞穴通向外面。破晓后的天光正是从这个洞的洞口透进来的。这条洞穴并不算长,却是一条令二人免于窒息而死的救命通道。 白花护在小鱼儿的身上,背上压着沉重的冰雪。他的双肘用力撑着地,为二人留下了方寸喘息的空间。他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已忍耐了多久,整个人早已麻木了。 小鱼儿失声叫道:“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笑得出来?” “你没死……还醒了过来……我……不能笑么?”白花微笑着轻声反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记得睡梦之中,大地突然震颤,咱们藏身的洞穴落石滚滚,眼看便要塌方了。我摸黑从洞中跑了出来,刚一出去,便被许多硬物砸中……然后只听到积雪奔流而下的声音……”小鱼儿迅速冷静下来,边回忆边道。他已明白,自己浑身疼痛,多半是被落石或坚冰砸伤的。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恍然看见你倒在我脚前,便赶忙俯下身去扶你,未及起身,却见雪流铺天盖地的向咱们袭来,情急之下就……”白花看来对状况也有些茫然。 “情急之下就扑到我身上了么?还好当时咱们处在一个犄角之处,未被雪流冲走,雪也没把咱们埋严实,否则……”小鱼儿望着又拼死救了自己一命的白花:白花口中吐着白气,脸微微有些泛红,身子却丝毫不抖。 “你……还好么?”小鱼儿关切的问。 “我?我可是被训练过的……如此再待上三四个时辰……应该都没问题。你……怎么样?”白花微笑着反问。 小鱼儿看白花似还能支持,稍微宽了些心,忽然意识到他也许根本就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身处于雪山之中,便简要解释道:“为了采天山雪莲,咱们这次稍稍遇到了些麻烦。” “天山雪莲……他还是要给邀月找么……原来如此……”白花喃喃道,他似已大致明白事情的原委,却未接话,只轻声问小鱼儿:“你试一试……能从我身下抽身出来么?” “怎么这么重!”小鱼儿挣扎了许久,却觉下身已被雪堆死死压住,浑身刺痛不说,腿已冻僵,完全动弹不得。白花也尽力支撑起身体,想挪出一条缝隙让小鱼儿抽身而出……却完全没有效用。 “还是不行么?”白花似有些沮丧的道:“雪浪袭来,我也晕了过去,只是比你醒得早些罢了。你醒之前,我已使尽浑身解数,挪不动半寸,原以为你醒之后,合二人之力,便可以脱身……” “这外面料想是不会有人路过的……”小鱼儿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开始动歪脑筋找辙:“咱们的手脚都已被冻僵,使不上力气。既然如此……不如你换那个黑的出来,让他试试?” 白花微笑,却完全没有动。 小鱼儿急道:“别只傻笑啊。快点,他不是总显摆自己的明玉功练得不错么?他更不怕冷?说不定有力气逃出去……” 听小鱼儿反复催促,白花终于郁郁的拒绝道:“那个莽夫,别指望他,若不是他,咱们也不会陷落在此困境……” 小鱼儿笑道:“莽夫?难道你怕他太鲁莽,出来只会帮倒忙?怕他用蛮力破雪,反而会使雪块崩塌,把咱们两个都埋住?他鲁莽不要紧,我可以教他~” “……”白花踌躇再三,才低声答:“他已经试过,也出不去……” 小鱼儿惊奇的问:“他已经试过了?你怎会知道?” 白花忙解释道:“我……我已尝试过把身体让给他,不过再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他说的是真话么?小鱼儿觉着白花神色有异,却不说破,只垂头丧气的道:“这下完了。那孝子急着送天山雪莲回去给邀月,急得不得了,他若能动,必会逃脱。若连他也挪不了窝的话……料想,咱们确已无脱身之力了。同生共死的命,咱们……终究还是没躲掉啊~”眼睛却盯着白花,看他的反应。 白花泰然自若,微笑着安慰道:“那也未必。我看见一只白狐狸从这里钻出去了,还隐约听见那疯子命令那狐狸去找人……” “哦?我还纳闷,咱们被冰雪埋住,为何会有一条能透气的洞呢?原来是那只围脖救了咱们!”小鱼儿惊喜道:“真是一条好狐狸……不过另一个你,他居然能命令狐狸去找人?驯兽的功夫果然不错,有空问问他是怎么办到的~”没紧张感,他到这时候居然还有闲情惦记着黑花的驯兽功夫,而且调侃得乐此不疲。 白花假笑道:“是啊。他素来喜欢摆弄这些鹰犬。物以类聚,也许……他与它们更能心意相通吧……” 小鱼儿听出白花的弦外之音,微微皱眉,知他对黑花还心存敌意,忙笑着转移话题道:“呃……不提他了,先说说咱们眼下的情形。小兰和害人菁见咱们一夜未归,一定会着急上火,就算那狐狸没送成信,她们也必会进山来寻咱们。既然咱们已被冻在了一起,寸步难移。那……咱们便一边尝试着运功暖身,看看能不能脱身自救,一边在这里等她们过来救咱们吧~” “好……”白花微笑,样子却有些萎靡。 小鱼儿见他发蔫,眼珠一转,玩心又起,笑道:“张菁她们要来寻咱们……看看,又来赌局了,不如咱们再来打个赌吧。” “好,赌什么?”白花展颜轻声问。 “就赌……”小鱼儿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几乎脸贴脸的白花,拉长音道:“就赌张菁她们发现咱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吧。怎么样?我赌她们一定会惊得发呆,因为她们瞅见咱们以这种诡异的姿势被冻僵,说不定会猜测咱们在被冻僵之前,正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好。那我便赌……”白花沉吟思索片刻后,微笑道:“我便赌她们会哭。因为……她们看到你还活着,而我……却已死在了这里……”他温暖的微笑配着此等悲凉词句,竟令小鱼儿有些毛骨悚然。 小鱼儿吞了口口水道:“又来了,别总说这种丧气话嘛,好扫兴~”他本想借赌局缓和一下气氛,却发觉自己的目的完全没达到。今天的白花,似乎比平时更多愁善感?更难伺候?小鱼儿见他伤怀,连忙找补道:“你有明玉功护体,哪有那么容易死?要死也是我……” 白花似也发觉自己失言,马上转悲为喜,笑着截口道:“不会吧?竟被我的话吓到了?这……不是你开的赌局么?怎样?这次赌题由你来定,赌注就该由我来定才对。” 在开玩笑么?哪有人会开这种玩笑?居然赌自己会死?小鱼儿虽觉着哪里不对劲儿,却还是好奇的问:“你押的注确实有点吓人……想定什么赌注呢?先说来听听?” 白花的双眸变得晦暗不明,缓缓道:“若是我赢了……你回去之后,便替我把邀月杀了吧。你若不愿意亲自动手,把她饿死、毒死、让她病死或者扔到深山里被狼吃掉……怎么样,都可以。”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变得比这雪山还要冷。 逼我杀邀月……眼前这人……真的是白花么?这是在交代遗言?小鱼儿皱眉干笑道:“咱们打赌,本来只是想消磨一下时间,寻些乐子,怎么突然说起这种煞风景的话?一点都不可爱~” 白花的神情却异常的正经,微微冷笑道:“一个快要死的男人……要那么可爱做什么?这一局,你敢赌还是不敢?” 敢赌就意味着,他若是死了,我回去就必须杀邀月?小鱼儿不答“敢还是不敢”,只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宁死也要让我置邀月于死地?这不像是你做事的风格啊……” 白花冷笑道:“因为,她死,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我死之后,便不需要她的血了,你留着那个疯婆子,只是个负累。邀月,她以现在这副样子活着,其实……还不如死了的好。让她早点解脱,早登极乐,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小鱼儿反驳道:“少来。杀人怎会是仁慈?你还是忌惮着她回复神志之后,依然会对咱们赶尽杀绝?难道你完全不信她会改过?另一个你却相信,她是个很温柔、很好的女人呢。” “另一个我?!你信我……还是信他?”白花的眼珠微微颤抖,那不安的眼神又已到崩溃的边缘,令小鱼儿完全不忍正视他。 小鱼儿将目光移开,无颜说出“都信”两个字,却也不愿贸然答应白花的请求,只装作没心没肺的笑道:“算了算了,不玩了。这一局就算立下,你也不会赢。因为……你想在我眼前死掉,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沉默。白花不再说一个字。 “怎么不吭声?难道你不信?”小鱼儿正气鼓鼓的发牢骚,却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侧脸上。眼泪么?粘粘的,不太像…… 这一次,不是眼泪,而是血!小鱼儿发觉落在自己脸上的是血,忙回过头来,只见一柱鲜血正从白花的额上淌下。 126 为你取暖 “你流血了?!伤到了头么?伤在哪里?”小鱼儿有些心疼,想抬手查探一下白花的伤势,却觉手被石块和冰雪紧紧的卡住,完全无法抽出。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0节 白花:“……” “说话!别不吱声!”小鱼儿开始嚷。 白花:“……” 小鱼儿觉着蹊跷,狐疑的问:“平白无故的,怎会突然流血呢?……是你刚刚趁我不备,故意伤的自己?” 白花并未否认,轻声笑道:“这赌局……你觉得……我会赢么?” 苦肉计?他这是在要挟我?小鱼儿有些怒了,不甘示弱的冷笑道:“就算你死在这里,也不一定会赢。因为,我若是也死在这里……” “不准!我刚救了你的命,你的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可以随便死!”白花无力的吼道,话音未落,眼眶已红。 小鱼儿低声道:“啧啧,好蛮横的语气,难得。听起来简直像是那个黑的……” 沉默。白花已气得浑身发抖,过了许久才颤声道:“是么……像那个黑的么……才与我讲了几句,你便又想他了?”眼中满是失落。 小鱼儿这才恍然大悟,调笑道:“醋意好浓。闹脾气,竟然是因为吃自己的醋?那么爱我么?还因爱生恨?推三阻四的不放他出来,难道……竟是在吃味儿?” “是的。”白花双目直视着小鱼儿,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独占欲望…… 我只是在顺口开玩笑,他却如此认真?小鱼儿见白花如此直白,竟有些莫名的脸红,忙把目光移向了别处,道:“变态!” 白花微笑道:“变态……变态就变态,随你怎么骂。你调戏谁我都不管,但……就是不许再和那禽兽讲话!” “谁是禽兽?”小鱼儿竟有些火了:“老子和谁讲话,轮不到你来管!” 沉默。白花被小鱼儿罕见的呵斥,不再吱声,只闭上双眼,硬吞自己的委屈。 眼泪,滴落在小鱼儿的脸上。而这一次小鱼儿却没再去哄他,也不敢去瞧他泪眼婆娑的双眼,只垂目劝道:“你一向宽容大度,彬彬有礼,如今怎会突然如此失态?” 白花嘴唇已气得发白,抽泣道:“大度?我已宽容大度了一辈子,到头来仍旧是什么事都轮不到我来管。我可以容忍你做任何事情……但只有这一件,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容忍!”那声音心碎如啼血,似把小鱼儿的肠子都揉作了一团。 他刚救了我的命,我便与他在此绝境中吵嘴么?小鱼儿不禁对自己的出言不逊感到有些后悔,只幽幽道:“我知道他做过许多错事,但……他与以前不同了。他若愿意与我化敌为友,便也是我的兄弟。你可以不认这样的自己,但我……却不能不认他这样的兄弟。” 白花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问:“你……果然觉得……他比我更像是你的兄弟?见不到他便会觉着寂寞么?那我呢?我是什么?妨碍着你们见面的人么?” 小鱼儿心中咯噔一声,忙笑着打马虎眼道:“这些话你都听见了?所以才会如此生气?你误会了,那些只是戏言罢了。我和他的谈话,你现在都能听得见?难道你已经能和他……” “我和他能怎样,也轮不到你来管!”白花忿忿道:“真不明白,他恨你入骨,你为何还要对他那么好?!” 小鱼儿垂目辩道:“所以我才说,我们很像兄弟啊。邀月也恨他入骨,他却还对邀月那么好。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他并不是欺软怕硬,也不想攀附权势,他对邀月,是真心的……” 又一滴血,滴在了小鱼儿的脸上。 那血还在流么?小鱼儿转眼再看白花,却已是大惊失色。 白花……已满脸是血,映着殷红的血色,那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 “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的?”小鱼儿立刻警觉了起来,质问道:“难道你扑到我身上救我的时候就已被砸伤?被砸伤那么久,怎么会到现在才开始流血?难道……那个黑的用冰心诀封住了伤口,而你见我醒了,却把身体又硬抢了回来?难道……”他问出千种可能,白花却仍不吭一声。 小鱼儿快急疯了,死命想将手抽出,却仍未如愿。 “好了好了,你赢了,怕了你,我最爱你,一点都不爱他,我发誓,再也不和他说笑了,行么?快换他出来,快!”小鱼儿见白花神色憔悴,目光散乱,似体力早已不支,心急叫道:“用冰心诀疗伤要紧,别再闹了……”白花却根本不为所动。 小鱼儿求道:“说吧,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放他出来?” 白花冷笑道:“放他?你死心吧……到死,我都不会再放他出来了。” 到死?小鱼儿刚欲分辩,白花却又继续道:“冰心诀……若他真如你所言,肯弃恶从善,应该……也已用不了了才对……” “……”小鱼儿只犹豫了一瞬,便猛然惊道:“骗子!你刚说曾放他出来尝试过逃生,根本就是在骗我!否则这句话你便不会留到现在才说,也不会对他是否还能用冰心诀心存疑问!” 白花根本不理小鱼儿的质问,只冷笑着问:“这赌局……你赌还是不赌?邀月……你杀还是不杀?” 小鱼儿急道:“逼我杀邀月,难道也是为了报复另一个自己?你想让他心痛欲绝,再也不醒?因为你妒忌他?怕他抢走了我?” “邀月,你杀……还是不杀?”白花咬着后槽牙重复道,那声音弱得几乎已听不到。 小鱼儿不禁怒道:“只为了这一个‘杀’字,只为了争风吃醋,便要与他斗得鱼死网破?难道你连老婆孩子都不管了么?你这是在玩儿命?这做派,像极了那疯子原来的样子!” “那疯子……原来的样子?你说我像他原来……”白花脸色骤变,满眼惊恐,呼吸又已变得困难。 小鱼儿不依不饶道:“怎么不像?既偏执又冲动……” “不……我不是……我……我……”白花喘得已讲不下去话,他双目紧闭,双眉拧成了一团,头……骤然间垂了下去,竟就此再不开口了。 “怎么?又要装晕么?”小鱼儿的火已被勾起,没好气的问。 沉默。 无缺的头深深的低着,头发垂下挡住了脸,已看不清面目,但他的身体还保持着支撑在小鱼儿身上的姿势,没动分毫。血,小鱼儿感到温热的液体又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祥的预感。 “无缺?无缺?别吓我?!怎……”小鱼儿开始有些心慌,又等了许久,听无缺还不应声,再次开始拼命挣扎。 成功了,小鱼儿终于把已压得麻木的胳膊从冰中挣脱了出来,虽然那臂上已被划出道道血痕,但他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只伸手轻轻去摇晃无缺。 像是死了一样。无缺只被小鱼儿轻轻一碰,整个人竟如散架般的趴倒在小鱼儿的身旁。 人,倒下去了,冰雪却未迎面塌陷下来。冰窟上留下了一条与无缺脊背形状相同的穹顶。这穹顶的雪已被人的体温融成了冰而变得坚硬。冰面之上,血迹斑斑。 小鱼儿瞅着这血迹已有些发傻,再转头惊恐的去看倒在自己身旁的白衣之人……后背上也是血迹斑斑,而且几乎已冷透。他的双臂仍僵在支撑的姿势上,额头却烫得像火! 小鱼儿用颤巍巍的手去摸无缺的后脑,果然……满手是血。 多处被砸伤、头部重创加上高烧,他以这种状态竟还能与我面不改色的吵这么久?活尸散……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节?他在救了我之后……却要被我给活活气死了么?小鱼儿捂住无缺血流不止的伤口,后悔的已要哭了,嘶声喊:“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醒醒,求你……”而对方却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小鱼儿忍住眼泪,尽力侧身,给自己冻僵的双手呵了两口热气,赶快给无缺把脉点穴、送气包扎,守候着他醒转。等了许久,却仍未有动静。 好冷,也好困。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小鱼儿自己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 “不!不……”几声痛苦的□□,惊醒了小鱼儿。 小鱼儿猛然惊醒,见身旁的无缺双目紧闭,气息短促而无力,嘴在微微颤动。他的脸已烧得通红,应是很冷才对,但他却连发抖……都不会。白花。 “不!我不是疯子!不是!”无缺在梦中惊恐的战栗着。 小鱼儿触了下他的额头,热度非常高。在说胡话,白花已烧得完全神志不清,也许刚才与我争吵之时,他便已经…… 小鱼儿哭着哄道:“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不是疯子……不是……” 白花的嘴唇已咬出血来,他感到小鱼儿的手碰到了自己的额头,便将这只手紧紧攥住,心碎的哀求道:“不,是我错了,我应该一直事事都顺着你,不该惹你生气的。你……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么?我才刚说了他几句坏话,你便彻底讨厌我了?希望我就此被他吃掉、魂飞魄散了吗?” 小鱼儿忙安慰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希望你被他吃掉、魂飞魄散?”暗自却对这个说法有些心惊。 “骗人!你分明就是喜新厌旧!我为你出生入死,他什么都不做,你却那么疼他……你……怎可如此狠心?……你不要我了么……”白花紧闭的双目中又淌出泪来。 “要,要。我要你,谁都不要,我也会要你的!”小鱼儿替他擦了擦眼泪。 “……真的?”白花颤声问。 “真的,千真万确!” “要我么……现在……就要么……”白花听言不再全身紧绷,手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他的手好烫,再这样下去,脑子恐怕要被烧坏,在发噩梦么?要不要……抱抱他……小鱼儿不由自主的凑向了白花的身旁。 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紧抱。还未等小鱼儿作任何事,白花竟已将小鱼儿紧紧搂在怀里。他的力气好大……喘不过气来了,小鱼儿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但越是挣脱,白花便搂得越用力。 他的身子好烫,比手还要烫许多……小鱼儿本就冷得要死,被白花如此搂着,便渐渐不再挣扎了,竟觉得很是舒服,只是加速心跳带来的略微胸闷……令人稍稍感到不爽。 “要你,现在就要……怎么个要法?”小鱼儿笑问,脸竟有些发热。 耳鬓厮磨,无缺在梦中撒娇道:“傻小鱼,算你识相。要他还是要我,你……为什么会犹豫呢?那疯子,冷冰冰的像一具尸体,有什么好?冰心诀……那魔功我又不是没练成过,让他贴着你运功疗伤,他只会害你被他冻死……” 小鱼儿哽咽道:“冰心诀……原来,你也练成过么?” 白花抚摸着小鱼儿的后背,得意的道:“会,早就会……只不过……后来我杂念变多,这武功便渐渐被废掉了……不过……这武功被废,又有什么不好呢?比如现在……正好可以给你暖暖身子。由我来给你暖身子……你……会嫌弃么……” “不嫌弃……”小鱼儿含泪道。 白花听言似完全放了心,把小鱼儿冰冷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面,用自己炽热的身体将小鱼儿整个人裹了起来,似是非常满足,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暖暖身子……不放那个黑的出来,原因居然是怕我被冰心诀的寒气侵袭?大笨蛋!谁那么娇气?小鱼儿在心中骂道。 暖和……确实暖和,他的全身……热得就像一个暖炉,在这寒冷的冰窟之中,这温暖的怀抱令人流连,完全不舍得松开,只想在这怀里舒服的睡去…… 不,不能睡。若不是出门前穿得太少,他现在也不至于隔着衣服也能觉出热来,体热伴着真气溃散……凶险至极!小鱼儿在片刻陶醉之后,立刻便清醒了过来: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了,运功也好,凿冰也罢,一定要想方设法,赶快带他回家! 嫁衣神功,摒除一切杂念运功。小鱼儿沉下心来,专心运功,抵御寒气的侵袭。他提气凝神,慢慢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127 蚕食殆尽 …… 不知过了多久,嫁衣神功运过了一轮,小鱼儿渐渐觉得身体不是那么冷了。虽然腿还是完全的麻木,但多运功几次的话,说不定还有脱困的希望?起码,能多挨上一阵子,等那只狐狸搬来救兵。 小鱼儿睁眼探看无缺的状况。无缺,依旧搂着自己安详的睡着,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也未再发噩梦。 小鱼儿轻轻拨开他的胳膊,清理了一下周围的积雪,小心的把这洞穴挖得大了些,起码令肘之所及的地方可以挪动得开,然后又看了看无缺头上的伤,包扎之处的血已凝住,还好,希望这伤口别再裂开…… “无缺?别睡了……再睡下去,便要睡到阎王老子那里去了。”小鱼儿拍了拍无缺的脸蛋,依旧有些热,但已不似之前那么烫手。这烧,算是要退了? 无缺幽幽醒转,微微张开眼。 “还认得我是谁么?”小鱼儿笑嘻嘻的问。 “大哥……”无缺展颜一笑,还是白花。 “感觉如何?饿么?我这里还有半只兔子,要不要来点?冷么?可惜……酒昨天就被喝光了。伤口还疼么?想要什么?”小鱼儿连珠炮似的献殷勤,想弥补自己刚才的过失。 “想……” “想什么?” “想让你替我杀邀月。”白花低声道。 小鱼儿心叹:白花……他果然已经清醒了,才一清醒,便又死心眼的纠缠于这些烦人的事情么?也不管眼下如何从雪中脱困这件头等大事?气,他现在是生不得的,该怎么把这件事情蒙混过去呢? 白花坦然的看着小鱼儿,好似刚才激烈争吵和高烧胡话的每个字他都已不记得,只耐心的等着小鱼儿的答复。 小鱼儿寻思了寻思,坏笑道:“差点忘了,今天的三个问题,我还没问过呢。来,我先问你问题,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便考虑答应你的要求。” 白花微笑答:“好。只要你肯答应,多少问题,我都是乐意答的。” 小鱼儿慎重的问了第一个问题:“你……爱过邀月么?如果爱过,到底是哪一种爱?” 白花听到这个问题,立刻变得很忧郁,他将双目闭上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坦言道:“爱过,非常爱,比那个疯子更爱。哪一种爱……我也拿不太准。” “比那疯子更爱邀月?这话竟会出自你口,我有些不信。”小鱼儿质疑道。 白花幽幽道:“我也不信,但这是事实。我一直看那个疯子很不顺眼,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我一想到他那副痴迷邀月的嘴脸,就厌烦得不得了,他是这天底下最傻的傻子,永远都长不大,连三岁孩童都不如。每每听到他种种荒唐的行径,我都会回忆起曾经的我,令人羞耻。” “曾经的你?” 白花叹了口气,娓娓道:“曾经……我也是个天真小孩子,也像他一样,认为邀月是世上最美、最强大的女人,她交代我学的东西,一定都是有用的,她吩咐我做的事情,一定都是对的。后来,我渐渐明白,她做了许多错事。但不论她怎么错,我都认定,她是我的恩人。我渴求看她的笑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得到幸福。我曾自以为,她当我是什么,我都能接受。她当我是徒弟,可以,儿子,也可以,男人,可以,奴仆……如果她能把奴仆当人看的话,甚至也可以。我对她的情,即使是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也没有立刻断掉。”他眼中露出的神色,居然是苦乐掺半。 小鱼儿奇道:“知道真相之后也没断?” 白花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有你这个兄弟之后,一度曾疯狂的想讨好邀月,比那个疯子对她还要好上千倍。那疯子只会傻傻的唯命是从,但我却会揣摩邀月的喜好,懂得不动声色的讨她的欢心,所用的手腕,可能连你都料想不到……” 连我都想不到?什么样的手段?小鱼儿不禁有些好奇,却不忍打断白花的讲述。 白花继续道:“我曾反复告诫过自己,忘掉一切仇怨,一心一意作她的男人,好好服侍她……妄想着哪天她能被我打动,喜欢上我,哪怕只是有一点点怜惜之情……也好。如果她舍不得让我痛苦终生或是死掉,愿意打消命令我杀你的念头的话,那咱们两个,便都能活命了……但我很快便发现,自己完全错了。只要我是江枫的儿子,她便只把我当成泄欲的工具,只要我是月奴的儿子,她便认为我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在骗她。我的体贴,她认为是巴结,我的忍让,她认为是惧怕,我为她做的每件事情,到头来都是自取其辱,我为她的恶行找的每个理由,到头来都是自欺欺人……我不断的骗自己说“她的本性是善良的”,怀揣着一丝希望给过她一千次机会,但她每次还给我的,却都是失望。时至今日,我对她,只有绝望。” 绝望……不能怨他。小鱼儿看着白花回忆往事时失意的笑容,心中不免感叹:难了,此生让他不恨邀月,看来难了。就算自己能说服他不再追究邀月过去的残暴行径,就只有对她品行感到绝望这一点,空口白牙的劝解,是根本无法奏效的。 白花一口气说了这些,似是有些乏了,眯眼道:“这段日子里,我知道,你对邀月很好,却远不及我当年对她的好。那疯子……痴恋成狂,根本没有我懂邀月的心。我早已把邀月看穿,她的心中,除了恨江枫和月奴之外,什么都没有。你对她再好,她都不会领情的。信我一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别再妇人之仁了,你留着她,只是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小鱼儿也不得不承认,说得很有道理。 白花见小鱼儿点头,便拉住他的手,满眼真诚的问:“那个赌,你现在愿意和我打了么……” “不愿意。”小鱼儿嘴巴一撅,抽走了手,斩钉截铁的道。 白花被无情拒绝,有些失落,含泪惨然一笑道:“好……我总算没看走眼。你……果然是这世上最坏的好人。对别人都很好,就只会欺负我……” 小鱼儿笑嘻嘻道:“只欺负你,是因为只有你禁得起我欺负。况且,这次我也没欺负你,因为……你对自己说了谎。你死之后,我若杀了她,你的鬼魂不会开心,只会难过。” 白花冷笑道:“荒谬!难过?为她么?” 小鱼儿道:“你,真的对她完全绝望了么?那……另一个你消失了那么多天,邀月一生病,他为何又突然出现了呢?究竟是他抢走了你的身体,还是你把身体故意让给他的?” “这……有什么区别么?”白花并未回答,目光移向了别处。 小鱼儿笑道:“多少……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吧。” “是么……我……有些累了,你问下一个问题之前,可不可以……容我先歇歇?”白花的眼皮已快睁不开,也不知是真是假。小鱼儿笑道:“睡吧,我也想歇歇……” 白花握着小鱼儿的手,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小鱼儿把了把脉,脉象很弱,气血双亏。明玉功属阴,无缺本应比自己更耐寒的,如今却遇上失血发热……“你还活着,但我却已死在了这里。”这个乌鸦嘴!死?哪有那么容易?小鱼儿敛气运功,又渐渐凝神入定。 …… “大哥!别睡了……再睡下去,就要睡到阎王老子那里去了。”无缺把小鱼儿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我……竟然睡着了么?小鱼儿惺忪的睁开眼,见无缺正对自己微笑,捂着自己又快被冻僵的手呵气,白花。 “困……”小鱼儿懒懒道。 “我已经休息得足够,现在可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了~”白花听起来精神似乎不错。 “哦?这么主动?我要好好想想,难为难为你~”小鱼儿一下子来了精神,思索后问了第二个问题:“什么叫作……被那个疯子吃掉?” 白花听了这个问题居然抖了一下,失声问:“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真会读心术?” 小鱼儿不说刚才白花说胡话的事,只懒懒笑道:“是啊,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白花望着小鱼儿道:“吃掉,只是我自己在心中的一种说法。被那个疯子吃掉,就是永远也醒不了,就是死……那疯子时时刻刻都想吃掉我,事实上,有许多次,他几乎都成功了。” “那疯子有那么可怕么?”小鱼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吃你?听起来好吓人。他一直半疯半傻,现在也没什么伤人的欲望,只是想陪着邀月而已,他爱的女人却根本看不见他。你……不可怜他么?” 白花愤慨道:“傻?该聪明的时候,他是一点都不傻的。可怜?我最初也很可怜他,可惜,他却从未可怜过别人。小兰从高塔上坠下,我都快急疯了,他却强占着身体不让我去救她,那个时候,他可怜过我么?在那村中,他要将你碎尸万段,那个时候,他又可怜过你么?他把菖蒲先奸后杀在我的床上,我醒来之时,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他如此害人,为的却只是让邀月看见我自责痛哭的丑态,来搏她一笑。那个时候,他又可怜过谁?!” 刀还滴在着血,恹恹欲睡的小鱼儿听到这句立刻被吓醒了,不禁又打了个冷战。可怜……对于白花而言,这个词的确与黑花十分不相配。 白花皱紧眉头道:“他一向你摇尾乞怜,你便心软了么?记住,他是一匹狼。每当我想到这么危险的人,天天都在小荷身边出没……就连觉也睡不踏实。别看他现在似乎变得和顺了一些,那只是因为邀月被攥在你的手里。但哪天邀月若突然病愈,再命令他来杀你,甚至连咱们的妻子儿女都不放过。你认为,他会不会抗命?” 黑花违抗邀月?小鱼儿完全不敢说“能”,白花假设的这情形,的确是极糟的。 白花见小鱼儿不答,便继续道:“一直以来,我们都分得很清楚,他是移花宫的少主,而我……只是你的兄弟。他拥有邀月所谓的万般宠爱,而我……却只能在梦中想象你的样子。那个疯子,无情无义、无德无品,即使变成邀月的一条狗,他也全不在乎,我却想作大侠江枫的儿子,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辱父亲之名。但现实却是,他肆意胡为、杀戮成性,完全没有人能阻止他,而我……每当我苦撑不下去,有些羡慕他,想逃避现实,想放纵自己的时候,说话做事就会不由自主的变得像他,然后朦朦胧胧记得他做过的一些事情,最后……很多天都睡不醒。也许我不醒,这个身体也会觉得很轻松吧,这身体也更喜欢那个疯子?我发现,自己越是睡,就越难醒,隐隐明白,如果自己就此一睡不醒的话,应该就会慢慢消失,被那疯子蚕食殆尽……” 小鱼儿问:“一睡不醒?后来呢?你用什么办法又让自己清醒的呢?” “方法?”白花含情脉脉的望着小鱼儿笑道:“方法就是想你啊。只有不断的想你,我才能活到今天。每当我隐约感到自己睡了很久,可能会死掉的时候,一想到自己若是被他吃了,将来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你杀死,便又会心惊肉跳的清醒过来。” 128 读心之术 小鱼儿感动道:“即使是同胞兄弟,咱们素未谋面,你也不需要为我投入这么多的。如果当年你不曾知道真相,如今是否还会对我这么……” 白花握住小鱼儿的手,微笑着截口道:“没有如果。” 沉默。小鱼儿心叹:一模一样的回答,他们两个果然是同一个人。 白花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小鱼儿,慨然道:“一直以来,他总能轻易夺走我的一切,时间、精力甚至是身体,根本无法抗拒。就只有两件东西,他无论如何也夺不走。一件是我与你们相处的回忆,另一件便是你与我心有灵犀的感觉。现在在这世上,我最信你。但你对那疯子的判断却总令我不知所措:你若是觉得他没有错,我就会怀疑一直错的人是我,你若是分不清我和他的区别,那我也会怀疑自己和那畜牲没有区别,你若是认为他比我还要好的话,那我……我真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和坚持到底有没有价值……”说到此处,他的神色又开始变得迷惘而痛苦,呼吸又渐渐变得困难。 动摇他信念的根基,他便会陷入无休无止的自我怀疑和彷徨恐惧之中?酷刑他都全不在乎,但我的一句戏言,就会令他立时崩溃么?这个死穴好隐秘……稍不留神,说错一句就会戳死他?小鱼儿忙截口道:“他永远都不会比你还好!如果你们生成两个人,又都是我的兄弟,我也还是愿意与你更要好一些的。” “只可惜……我们不是两个人,而且我们都不甘心与对方共用一个身体。”白花的心,终于算是稍稍定了下来,他凝望着小鱼儿,竟有些娇媚的问:“我,不配做你唯一的兄弟么?如果我与他注定无法共存,你……会选谁呢?” “注定无法共存?现在这样不算是共存么?”小鱼儿仍有些不甘心。 白花幽幽道:“表面风平浪静,但实际上……自从你把他带回桃源,又让我不要限制他的自由,还总是和他谈心,我……又开始能朦朦胧胧记得他做的事情了,然后醒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很害怕,害怕他发现了你的好处,也开始有些喜欢你,就又想把我吃掉,然后代替我……他吃掉我不要紧,但我若是不存在了,他有朝一日要对你们不利,我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呢?所以……” 小鱼儿接茬道:“所以你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再也不让他醒,以防被他吃掉?你怎么知道是他在吃你,而不是你在吃他呢?” 白花不假思索的道:“他很强,怎么可能被我吃掉?只要我不死,邀月也还活着,他便不会被我吃掉。” “你也很强,不,你现在比他更强,只要他不死,江小鱼也还活着,你便不会被他吃掉,对么?”小鱼儿笑道。 “我更强?我……更强?”白花有些吃惊的望着小鱼儿的信任眼神,玩味着这三个字,不知何时又已落下泪来,除了泪水之外,他还觉得热血沸腾,体内平白无故涌出了许多力量。 小鱼儿拭掉白花脸上的泪痕道:“杀邀月的事,我不会答应你,不过作为补偿,我可以答应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白花不解道。 小鱼儿自信满满的笑道:“我保证:即使真如你所料,邀月醒来之后,还是要杀我们,或者她还是要命令那个黑的来杀我们。我也绝不会让他们杀掉我,更不会让他们伤到小兰和小荷分毫。你知道的,我有这个本事!如此承诺,你……满意么?” 他……也许真有这个本事,说出的话总是令人无法抗拒……这种本事究竟是什么呢?自信?果敢?敏锐?洒脱?白花愣愣思了很久,仍形容不出那笑容的魔力究竟在何处。 良久,白花长叹一声,终于释怀一笑道:“你问我和那个疯子究竟有何区别,我自己……其实有时候也很迷惑。我和他本没有区别,是什么让我们变得如此的不同呢?现在,我终于懂了,我与他的区别就在于:我比他幸运,当年在悬崖边上,我押对了注,我选的……是个正确的人。”他的泪又落下了一滴,但这次,却是感激的泪水。 二人相视一笑,已无需再说任何一个字。 良久,小鱼儿终于试探着问:“现在……你消气了么?如果气消了,那能不能……” 白花截口道:“还未全消。除非你再答应我一件事情。” 小鱼儿问:“什么事?” 白花一字一顿的道:“永远也不要命令我变成他。” 果然还是会吃醋?一听到这句话就会本能的难受?小鱼儿瞅着白花水汪汪的眼睛,竟有些怦然心动,点头道:“好……我不强迫你。我只问你第三个问题:既然咱们的误会已经化解,你为何还不运功自救,带我从这里逃出去呢?” 白花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死有命,有些事情,你是强求不来的……” 小鱼儿笑道:“老天的脾气谁说得准?你不求,怎么知道强求不来?” 白花被磨不过,终于老实招供道:“如今的天时地利太差,咱们贴身被困雪窟,你又被砸伤冻伤,非常虚弱。若我此时再放他出来运功……很有可能,你立时便会被他冻死。你若是死了,那……那我……” “那你根本就活不下去?”小鱼儿笑道:“我若专心运起嫁衣神功抵御寒气呢?也会被冻死?你估测一下,生还的把握能有几成?” “不到三成。”白花皱眉道。 小鱼儿笑道:“这么高啊,哪怕有一成胜算,我也是会去做的,有三成,为何不做?耗在这里,等张菁来救?自己赌钱,骰子总该自己摇才对。” “好,那你先运功调息吧,我先看看你运功的状况,再做决断……”白花思量过后,放开了小鱼儿,想尽力错身使自己离他远一些……仍旧无果。 看来他终于还是妥协了。小鱼儿对白花嘿嘿一乐,闭目吐纳运气,渐入化境。 好猛!一股彻骨的寒意猛然袭来,直冲小鱼儿的心肺!针扎一样的寒气……透心凉,被黑花冻死,白花果然不是夸大其词。 ……不行,扛不住了,似乎真的要被他冻死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小鱼儿不禁有些后悔,也许等张菁过来,并不是一个坏主意,起码在冻死之前,还能和白花多臭贫上几句…… 晚了,要愿赌服输了么…… …… 怎的突然又不冷了?暖暖的……难道…… 小鱼儿睁开眼,发觉自己依然在雪窟之中,无缺……依然把自己紧紧搂在怀中。 “大哥,你醒了?”那声音带着些惊喜,依然是白花。 小鱼儿不解,想开口问话,却发觉自己已被冻得牙齿打架,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白花微笑道:“冷得说不出话来了么?让我猜猜,大哥是想问:你不是已开始运功自救么?咱们怎么还在这里?难道你又变了卦?” 小鱼儿看着白花,竟有些吃惊。 白花面有难色道:“这次我真的将他放了出来。只可惜那疯子不中用,平时那么嚣张,关键时刻,竟也是个窝囊废!” 白花竟骂黑花是窝囊废?小鱼儿不禁扑哧一声乐了。 “你是想问:怎么个窝囊法?”白花笑道:“他跟我讲,我逼你杀邀月的事情,他全部都听到了,他不信咱们,宁可与你一起被冻死在这里,也不许咱们回去杀邀月。其实呢?他不想送天山雪莲回去给邀月了么?我猜他根本是失血过多,真气用尽,也没有足够的气力脱身了,却还在那里逞强嘴硬……” 这次是真话么?小鱼儿看白花喋喋不休的埋怨黑花,似是非常恼火,心中揣测:这次……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吧。 白花望着已快被冻僵的小鱼儿,微笑道:“他不乐意和你待在一起,就又去睡了。怎样?让我来陪着你,一起安心的等大嫂来救咱们吧。咱们比一比,谁能支持住不被冻死,支持得更久一些,好么?” 小鱼儿哆嗦着微微点头,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活泼,这么爱讲话了呢?这口吻……是在刻意学我? 白花微笑道:“不光是口吻,读心之术,我学得怎样?你现在在想:‘无缺真赖皮。那个疯子运了半天功,老子都快被他冻死了,你却还要让我跟你比?耐冻根本就是你的强项,这比试,一点都不公平!’” 小鱼儿忍不住又乐了,却已无力再吐槽。 白花紧紧搂住小鱼儿,在他耳畔哽咽道:“既然你吃了亏,那我便特别照顾你一下吧。平时都是你话唠,我听着,这次便改一改,我讲话给你听,让你解闷,可好?别再埋怨这比试不公平了……” 小鱼儿微笑点头,眼睛……却忍不住又慢慢闭上…… 129 桃代李僵 …… 好困,非常困。 小鱼儿闭着眼睛,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儿。在朦胧中,他总断断续续的听到有个飘渺的声音在兴致勃勃的与自己讲话: “大哥?又困了?来,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嗯,可惜,我知道的笑话都是你讲给我听的,你应该不会再笑了才对,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对了,这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绝对没听过:有一天,我在河边钓鱼,肚子饿了却没带干粮,突然领悟到,你姓江,我却姓花,咱们给孩子起的小名,其实可以做一道菜,你猜是什么菜?江泥鳅炒花蛤!呵呵。” 小鱼儿皱了皱眉,真想说:“这笑话,好冷……”却没力气开口。 “大哥,你知道吗?据说人在被冻死之前会出现幻觉,会觉得非常温暖,非常幸福,所以许多被冻死的人,身体不会蜷缩成一团,而是会很舒展,表情也不会痛苦,而是会很安详,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还有人讲,有人在冻死之前,会觉着很热,反而会去脱掉衣服。所以,你要是觉着热的话,千万不要脱衣服哦。不然……大嫂可能真的会以为咱们死前在做着奇怪的事情呢……” 小鱼儿心想:“我是万春流的徒弟,这点常识我还会不知道么……” “大哥,我说话你觉着无聊么?听着听着就又犯困了?呃……那我讲讲移花宫的刑罚吧,非常惊悚,非常提神呢。要从哪里开始说好呢?首先,六等以下的宫女犯错,是不可以留全尸的,虽然她们最终都将变成花肥,但根据犯错情节的轻重,量刑的差别就很大。从行刑时间到行刑方式……” 这种语气配这种内容……果然很惊悚……而且会越听越冷。 “大哥,你想听什么能让人觉得热的话题呢?这个?移花宫虽然四季如春,但是有许多南方的花卉还是需要用暖房来培育的。暖房里湿气很重,一进去就会让人冒汗。需要在暖房里培育的花卉有……” 困……私塾花先生,能不能别在这里讲课啊。让人热的话题,当然首推是男人间的话题。 “大哥?大哥?好像更困了……大哥你不喜欢听这些?男人间的话题……我的风流韵事么?好吧……是想听我和小兰的,还是和邀月的?” 邀月!一定是邀月!小兰太熟了,没什么意思……邀月在床上的样子,这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知道!甚至连爹都不知道!千载难逢,错过就可能一生都没机会听到的大秘密!唉,发不出声音,我的心声,你能听得见么? “讲邀月的呀……好吧……其实邀月她最敏……啊!啊!救命!我扛不住了!那个疯子就要来抢我的身体了!他要挟我,敢再提半个字便灭我的口……” 装得好假……你就那么怕邀月? “不……不……刚才是假的,但现在那疯子,他真的听见了!他,他说,如果你回去敢趁他不在就欺负月儿,他就化成厉鬼咒死……” 咒死咱们全家?行了行了,让他别咒了,欺负月儿?我要有歹意,早就得手了,现在怎么还会想听呢?唉,算了,就讲小兰的凑合一下吧。 “讲小兰的?好……呃……咳咳……那个……真讲么?你确定自己想听?难道你对小兰还是有想法?你强烈要求、非听不可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但我……我可是个既小器而又记仇的男人哦……大哥!醒醒!振作点!你不听真的会睡得醒不过来了么?怎么办,我到底讲还是不讲呢……” 诶呦……瞧这费劲儿的……扫兴……好吧,这次饶了你,都不听了吧,反正看你也没什么诚意…… “谢谢谢!谢大哥饶过。其实,如果你很想了解小兰的话……根本不需要道听途说的。不是很多地方都有风俗,你可以把小兰收继……” 啊呸呸呸呸!丧气,换个话题! “大哥?皱眉头了?你不乐意听?那……酒色财气,不说色就说说酒吧。酒……小荷出生的那天,我藏了一坛女儿红,她出嫁时要用的,就藏在……” 我又不是她爹!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我才懒得帮你记!再换个话题! “又皱眉头了?好……那……那再换个话题吧。对了对了,最开始的那个赌,‘她们来救咱们的时候是什么表情’,那赌咱们还打么?” 打赌?你还是想让我帮你杀邀月? “杀邀月……不想了……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回去,我什么……都不想了……呜……啊对,看你,一打岔差点给忘了,我想问的是:刚才我已说了我赢之后想要的东西,你还没说你赢之后想要的东西呢。你若是赢了……想要什么呢?” 哼哼,就说嘛,你想要什么赌注都没用,因为赢的一定会是我。赢了之后……我想要……想要……没想好,你先欠着吧,要记清楚哦~如果我到八十岁才想好的话,找你去兑现,你可不能赖账~ “八十岁……说不定我都投过四次胎了,你还能追得到帐么?当年我受命来杀你的时候,才一出绣玉谷,就有个云游道士来给我看相,他说我前世作孽太重,千世之内都福薄短命,若不消灾,及冠之年即可开始物色陵寝所在……” 江湖术士,嘴巴怎么这么臭?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刚出恶人谷的时候也见过一个道士,说了几乎一样的说辞。我踹翻了他的摊子,一揪他的胡子,他立刻改口说刚才没看清我脸上这道疤,我这面相,添了这道疤,不但挡掉了所有的灾祸,还变得贵气十足……那骗子八成是看你穿得不错,人又似乎很好骗,才故弄玄虚多讹些香火钱的!你给了他多少银子? “给了他五百两……” 五百两! “怎么?很多么?那道士似乎还不太满意呢。” …… “大哥?你……你怎么不说话了?大哥?实在困得不行了么?好吧……再让你睡一会儿……” 小鱼儿总是听见白花在叫自己,想与自己聊天,虽然自己也很想睁眼与他讲话,但……为什么这么困呢?无论怎么努力睁眼,都睁不开…… “大哥,睡够了没?你再不理我,再装睡下去,我便要动用非常手段了。亲你,你怕不怕?大嫂马上就要赶过来了,我要故意让她看见、让她误会,回去狠狠的罚你……” 困……别吵……干嘛?蜗牛菁……我会怕她?慢死了……她要是现在就能站在这里,让她看见什么,我都不在乎……亲我?这种威胁能吓得了…… 一个轻柔缠绵的吻。小鱼儿隐隐觉着有人手扶着自己的脸,亲吻了自己双唇,嘴唇很凉,却很温存,那浓浓的情谊似是甜得化不开,带着千般的留恋和万分的不舍。好像有一股真气,缓缓的输进了自己的体内,那真气竟也很温暖,从唇间一直暖到心里,像是能令人起死回生一般。是……白花?不顶住一口真气御寒,总是打鸡血一般的说话也就罢了,这时候输真气过来,这是……要故意找死?小鱼儿很想阻止他,却仍是睁不开眼,全身都木木的不听使唤。别犯傻,别! 真气在体内流动,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回响在小鱼儿的脑海中:大哥……这口真气,本就是当年你救我上岸,在船上渡给我的。我借着用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还给你了。债已两清,你……就别再来找我讨债了,好么?就此别过,保重…… 那个声音,越来越低…… 小鱼儿隐隐感到,那唇……松开了……那抚着脸的手,也从自己的脸上慢慢滑落了下去…… …… 好冷,也好安静……静得吓人。白花呢?他不搂着我,也不在我耳边笨拙的唠叨了么?脱身逃走叫人去了? 小鱼儿皱眉回过神来,吃力的睁开眼,发觉自己的睫毛都已快被冻上。脑袋有点痛,这到底是自己第几次睡着?又是第几次醒?他已记不清。 无缺没走……他还在。小鱼儿一睁眼便看见无缺依旧静静躺在自己身边,面朝着自己,双目轻合,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带着半分倦色,却睡得很安心,很幸福。他的脸色……早已白透,唇色也已紫中带黑……却似还有些湿润。 他不发烧了么?无缺的脸近在咫尺,小鱼儿却感觉不到有任何热气呼到自己脸上。 他的身子……好冷,冰一样的冷。无缺的双臂已松开了小鱼儿,但小鱼儿的一只手却还留在无缺的袖中。这只手触着那细滑的皮肤,皮肉虽未僵硬,却已完全没有温度。 小鱼儿有些疑惑:这样子,到底是黑花在运功疗伤,还是白花,他已经…… 是黑花吧。也许他还是有呼吸的,只是很弱罢了,伸手查看一下呼吸脉搏,就能知道他到底死没死了。手……根本动不了分毫…… 开口叫叫他?看看他会不会惺忪的睁开眼,对我微笑?或者猛然睁开眼,狠狠的瞪人?嘴……也根本张不开…… 无缺的手,就垂在小鱼儿的唇边,指尖似随时都能触到小鱼儿的脸。小鱼儿垂眼看着这纤细的手指,仔细回忆:这手……是从我的脸上滑落下来的么?……渡真气的事情……不是梦?!他真的! 讨厌!小鱼儿已冻得流不出眼泪来。 “你活着,但我已经死了。”好吧,那个赌……也许我真要输了。这分明就是在诈赌!倒霉孩子,就只能靠诈赌才能赢么?不知道疼人的混蛋!一定要死在我的前头,让我守着你的尸体,为你难过么? 小鱼儿现在再在心里骂人,被骂的人……也只会微笑,而不会再以任何方式狡辩或是讨扰了。 只会耍小聪明的笨蛋!才送了一口真气,又能让我再撑多久?!明知道不会有人回应,小鱼儿还是忍不住想补骂一句。 微笑,仍然只是微笑,没有任何声音。 此情此景,令小鱼儿觉着非常的无力,无力得要死…… 我从不相信鬼神,但……果然我不死的话,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么? 无缺:…… 小鱼儿开始犹豫:鬼魂这种事情,到底值不值得赌上一赌。又冷起来了……眼皮又开始打架。看来……根本不需要纠结,也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我们……会就这样被冻死在一起么?如果我们被冻死在一起,就是平手,我就没有输……对,没错!傻了吧~ 无缺:…… 小鱼儿又望了望眼前人的微笑的睡脸,再次闭上了双目,心中暗笑:当年寻解药之前我曾说过,死在一起,总比死在两处要好些。我总是骂你乌鸦嘴,原来……最乌鸦嘴的人,是我。 无缺:…… 同生共死……在娘胎里时,你就睡在我的旁边,现在还睡在我的旁边,果然……是不怎么寂寞、不怎么害怕的……你觉得呢?我来陪你,你开心么? 无缺:…… 意识……越飘越远了……我死了么?喂!怎么样?平局!……诶?怎么还是没声音?魂儿呢?乱跑走丢了么?真是麻烦…… …… 130 生死成迷 …… 好暖和……什么东西……这么暖和? 只剩下一口气的小鱼儿,又勉强睁开眼,发现一块白布正蒙在自己的脸上。不是白布……是件衣裳?小鱼儿扯下蒙在脸上的衣裳,赫然瞧见无缺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 “热……大哥……好热……”无缺已快被冻僵,闭着眼睛,哆嗦着把中衣也扯开了,在雪里赤条条的又抱紧了小鱼儿。 小鱼儿赶紧抓起衣衫给他裹上,惊道:“别脱!你一点儿都不热!那是错觉,你很冷。现在脱掉衣服,只会让你被冻死得更快!”而无缺根本已神志不清,听不到他讲话,只边喊着“热”边继续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 “无缺!别脱!别!别……”小鱼儿猛然惊坐,却发觉自己竟睡在家中的床上。 是噩梦么?小鱼儿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盖着三床棉被,满头满身的虚汗,大汗淋漓。 “你终于醒了!汗终于发出来了!看来这些姜汤没有白灌!”守在小鱼儿身旁的张菁欣喜若狂。 “我……已经回来了?”小鱼儿惊魂未定,擦了擦虚汗,望望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屋里掌着灯。 张菁打了盆热水,给他擦了擦虚汗,笑道:“阿弥陀佛,你终于缓过来了~万神医泡出来的铜皮铁骨,果然壮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变成一条冻咸鱼的。” 小鱼儿问:“是你们进山找到了我们?” 张菁点头答:“是啊。” “我们得救了?没事了?那……那无缺呢?他怎么样?醒了么?”小鱼儿直切主题,心急的问。 “无缺?醒?”张菁一愣,她的表情立刻僵住,眼中满是错愕。 =====奋不顾身冲出来警告读者的分割线:作者的人格已裂成超细纤维,节操已碎成纳米粉末,下面的吐槽请阅过即在脑内删除,以免破坏文章的整体气氛===== 叠翠仙境。 仙童刚要伸手拿棋,道人却突然聒噪道:且慢!上仙!先别挪棋!您这局……实在是绝妙!您虽用了障眼法,但我已看穿您的用意,让我先猜猜,这招您想怎么下,您听听我说得对不对,可好? 仙童正潜心布局,心烦嗔道:一惊一乍的。这么激动干嘛? 道人兴奋道:散人没猜错的话,花无缺已经死了,对不对?江小鱼在某次昏睡的时候,花无缺便已被冻死了,小鱼儿醒来后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之后的全都是冻死之前的幻觉,对不对?就算待会张菁说无缺还活着,小鱼儿也见到了人,那个人也完全都是小鱼儿的幻觉,他会和这个幻想中的人一直幸福的生活在桃源,而铁心兰和张菁都不忍心说破,怕伤害到他,对不对? 仙童:…… 道人皱眉道:不过,真的花无缺,到底是在哪一段的时候被冻死的呢?白花给小鱼儿输了真气之后,小鱼儿醒来看见无缺死而未僵的样子,这情景如果是现实的话,那个时候他才刚被冻死么…… 仙童:…… 道人恍然大悟道:不对!我明白了!白花不是被冻死的!是最开始的雪崩!白花护在小鱼儿身上的时候,就已经被乱石击中后脑要害,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小鱼儿醒,求他杀邀月替自己报仇,却被小鱼儿责骂而气昏过去。虽然小鱼儿后来尽力救他,但白花却伤重昏迷,再也没有醒,发着高烧,在被小鱼儿厌弃的惊恐噩梦之中痛苦死去。小鱼儿受内心谴责而疯掉,才在心中自编自演了那一大套辩论,以安慰自己的内心? 仙童:…… 道人竖起一只手指道:不不不,现实有可能更加残酷。白花有可能被乱石砸中当场身亡,小鱼儿一睁眼便看见兄弟为了救自己被乱石活活砸死,死状凄惨,但尸体还支撑在自己的身上,岿然不动。他心痛欲绝,便疯了,对么?难道小鱼儿在雪窟之中,一直抱着的是无缺的尸体?他给尸体包扎止血?与尸体聊天?还亲了他? 仙童:…… 道人捋须道:不可能啊,小鱼儿温热的感觉有好几段,这假设不通情理……要么就是小鱼儿被落石砸晕,一直都没有苏醒,全部的情景都是白花魂魄的托梦?否则白花怎么可能说流血就流血,说止血就止血呢?没错,以白花识大体的性格,他必定以救小鱼儿脱困为最优先,不可能只拘泥于“杀邀月”或“谁更像兄弟”的小问题,而不帮忙。他不帮忙是因为……他已是鬼,已帮不上忙了。白花的魂魄能做的事情只是托梦劝谏小鱼儿杀掉邀月,让他永绝后患,但最终却反被小鱼儿说服,放弃了报仇,对么? 仙童:…… 道人一拍大腿道:要么……就是花无缺身死,两个魂魄,黑花去投胎了,白花却强行附身在自己的尸体上,营造幻境,不让小鱼儿看见自己死去的惨状,给他希望,让他支撑着活了很久,一直撑到有人来救他为止?黑花一直没出现,很有可能是因为,花无缺死得太突然,白花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死,黑花已去投胎。他开始不肯放黑花出来确实是出于嫉妒,后来诚心诚意想换,也换不出来,才悟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他知道自己已死之后,便守护着小鱼儿,跟他讲话,逗他开心,不让他睡熟,见张菁已赶了过来,才肯与他话别,放心去轮回,对么?要么就是…… 仙童忍不住打断道:你有完没完?别再瞎支招了。鬼魂附身?他们是凡人,花无缺的魂魄哪有法力附身尸上或者制造幻境?疯?小鱼儿的神经何等强悍,哪有那么容易疯? 道人:您不是这么安排的么?既然他们是凡人,凡人在雪下生存时间只有15分钟,即使洞穴与外界相连,野外最长的生存记录也只有130分钟,他们谈心却谈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乱石加雪埋,小鱼儿能活下来已是奇迹,花无缺挡在小鱼儿身上,根本不可能生还! 仙童:乱石虽伤了人,却没致人死命。他们是内家高手,自然比凡人健壮耐寒。再说,现实掺杂着小鱼儿的梦境,看似很久,其实只是转瞬。 道人:若按我的棋路,花无缺虽然身死,但魂魄仍放心不下小鱼儿,一直陪在他的左右,鼓励他,给他温暖…… 仙童:啊呸!你又成天惦记着让他们生离死别?没门!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1节 道人:花无缺在生死时刻,竭尽心力的保全小鱼儿,桃代李僵。而小鱼儿化解了白花对邀月的怨恨,净化了他的心灵。这手足情谊,难道不感人么? 仙童:不要!这是我的局,我不要感人,我要圆满。 道人:圆满也要遵从世间的常规,这……这不科学! 仙童:科学?咱俩是仙人,咱俩科学么? 道人:咱们是仙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以不守常理。但他们是凡人,凡人的肉身是很容易死的。 仙童阴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挑理。主角不死光环,世间有这么好的法宝,之前你居然欺我涉世不深,隐瞒不报?喏~现在我已搞到了两顶。观棋不语真君子,老儿你若再敢啰嗦…… 道人有些遗憾的道:好好好,您来,您来…… ====上一个分割线已被灭口,我是被新招来的,请多关照===== 小鱼儿心急道:“是啊,无缺,他不是和我一起被乱石砸中受伤,又被雪掩埋,困在雪窟之中了么?!他现在人在哪?!”说着便要下床出门去寻。 张菁赶忙按住了他,劝道:“你才刚醒,还很虚弱,有话慢慢讲,急什么?” “慢慢讲?慢慢讲等你圆好了谎话来骗我!”小鱼儿捏着张菁的手腕吼道:“老实说吧,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他已经……”说着眼圈都红了。 张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挣脱了小鱼儿的手,摸着他的额头不解道:“谁要骗你?你被砸糊涂了、冻糊涂了、还是被烧糊涂了?他人好好的,在邀月那里。不是他把你送回来的么?难道你完全没有印象?” “怎么可能?他……”小鱼儿本觉得这个答案很荒谬,转念一想,难道是黑花?!又惊问:“他送我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张菁给小鱼儿披了件衣服道:“前日大雪封山,地龙翻身,你们彻夜未归。我和小兰担心你们的安危,我便让小兰留下照看孩子,自己进山去寻。我刚一进山就遇见一只白狐狸,那狐狸围着我打转,似乎是要带我去哪里。山路被落石封死,我们只能绕路而行。走着走着,便瞧见无缺拖着几根树枝,权当作雪橇,往家里折返。雪橇上躺着你,已快被冻僵。我们汇合,我要给你喝活血酒、服保命丹都快撬不开嘴了。无缺看你快不行了,便命这狐狸给你暖暖身子。你紧紧抱着那狐狸抱了一路,回家之后,裹上被子,灌了姜汤,便开始发烧……” 小鱼儿听到这里,仍不敢相信,不等张菁说完,下床便趿拉着鞋向邀月的房间奔去。 “哐当”一声,小鱼儿伴着呼啸的北风,猛的推门闯进,气喘吁吁。 邀月的房间,依然温暖清静,暗香扑鼻。那个木偶一般的白发丽人,仍是两眼发直的坐在炕上。她身旁的白衣男子,也坐在炕上,手中摆弄着一张熊皮,似是正在考虑用这张熊皮为他的月儿添件什么保暖之物。 “没规矩!进门前不懂得要通禀一声么?”黑花皱眉冷冷骂道。 小鱼儿听这冷冰冰的语气,却觉得比什么时候都顺耳,兴奋的问:“是你带我回来的?” 黑花完全没理小鱼儿的提问,不耐烦的骂道:“病秧子!退个烧,怎么要这么久?还不快过来,伺候月儿喝雪莲枸杞汤!都温了好几回了!” 小鱼儿傻傻看着桌上的汤煲,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问:“你救我回来,难道……只是为了让我能继续伺候月儿吃饭么?” 黑花瞪眼骂道:“废话!除了这个用处,你这废物还能有什么用?若不是我说话月儿她听不见,你的杂耍口技又练得还凑合,谁会管你这杂碎的死活?!”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不错,不错,果然是你!”小鱼儿指着黑花,忍不住放声大笑,赶快拿起汤碗盛汤,伺候宫主大人用膳,比平时更加殷勤、嘴更加甜了。 过去了。这场必死的大难,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逃过去了? “我们被困雪窟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回忆起这次生死劫难,小鱼儿搞不清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碎片,到底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真实的呢?就算全部是真实的,与自己共患难的无缺,真的一直都是白花么?会不会有时是黑花假扮的?或者,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回了一个人,只是他自己还未发觉而已?那炽热的身体……其实是那只狐狸?我被狐狸迷住做了个梦?那个温暖的吻,还有无缺吻后含笑冻僵的遗容,记得好清晰,感觉好真实……难道,那也是梦么? 131 扑朔迷离 小鱼儿曾试探过白花,问他记不记得在雪中遇难时的情景。白花只说隐隐记得做过一个下雪的梦,但梦见了什么,已完全记不清了。 在雪山里,自始至终和我在一起的都是黑花么?小鱼儿瞅着白花目光闪烁、脸颊带红的样子,断定:这白狐狸!明明是在说谎! 白花……他究竟说了多少谎呢?小鱼儿明知白花是在说谎,却也知道,这家伙嘴巴很严,强问是问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读心之术…… “喂!别假正经了,你亲过我是不是?”小鱼儿在心里问白花。 ……脑子里没有任何声音,白花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失败了。 “你不理我,我就把慕容九的事情告诉小兰!”后来小鱼儿又尝试了几次在白花面前冷不丁的通过心灵感应叫他。都没有过回应。 果然……那异能应该只是个荒诞的梦吧。小鱼儿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我这行为……好傻。 不管白花承认不承认,小鱼儿坚信,那天他肯定是出现过的。在我昏迷之时,黑花运功自救,然后救我回家。这件事情,到底是何时发生的呢?究竟是黑花抢走了身体,还是白花把身体让给了黑花? 这……有区别么? 小鱼儿终于意识到,时至今日,还探究“抢”还是“让”,也许早就没什么必要了,甚至连花心思区分“白”或者“黑”,似乎都已是庸人自扰。该让的时候他自会让,该白的时候他自会白。他自己搞不清楚自己是谁,难道我也跟着他一起被绕晕?不想了,还是先观察下他们的言行会有何变化吧…… 于是,小鱼儿抖擞精神,又开始阴魂不散的观察。从雪山回来之后,黑花连续出现了好几天,说话很少,目光呆滞,可以看出,他有时在暗暗运功调息。想来,那被乱石砸的伤,是确实存在的。这几天过后,黑花和白花又开始交替出现。白花的行为,没有任何变化,他的举止依然沉稳持重,照顾家人无微不至,只是不进邀月的房间罢了。而黑花却似乎变了许多: 黑花不只打扫邀月会到达的地方了,打扫的范围扩展至厨房、柴房还有两家的卧室,理由是:月儿的离宫,不可以留死角。在接受张菁诊疗的时候,他开始愿意与张菁说话,后来逐渐演变成给神医嫂子打打下手。 小荷那边,与白花预料的完全相反,黑花没对小荷造成什么威胁,他很喜欢小荷。虽然他仍是不看铁心兰一眼,但趁小兰不在的时候,却会溜进房中去照看小荷。 小鱼儿赶紧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小兰,小兰也十分惊喜,二人便缩在一起趴窗户偷看黑花逗孩子玩儿。也许是因为小荷是个女孩子,本就讨黑花的喜欢吧。他看小荷的眼神从陌生到熟悉,表情从冷若冰霜到眉开眼笑……没几天就和白花没什么区别了。除了对邀月和对雪莲,黑花从未对任何人如此纯真的笑过,也许,他并不把小荷当作白花的女儿,而只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幼崽吧。看着黑花的笑容,小鱼儿推测,那个关于“吃掉”的话题也是真的,也许……白花改变了策略,不再想挤占身体逼着黑花去投胎,而是想尝试着想把他吃掉了。 === 叠翠仙境。 道人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上仙,那雪窟之中,从头到尾,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童连眼都没抬,道:不知道。我只负责制造雪崩,把他们困住,尽量保他们不死。那二人的内心那么纠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忙于帮张菁开路,其实也没太注意,可能性太多了…… 道人追问道:那以上仙英明的智慧来看,哪一种可能最合理呢? 仙童搪塞道:合理的解释有很多种。你说的那一大堆“花无缺已死”的猜测,也很合理,你相信那个是真的话,就当他已经死了吧,之后所有再发生的事,都是小鱼儿的黄粱一梦…… 道人却没被转移注意力,依旧穷追不舍的问:那众多合理猜测之中,上仙您自己,最喜欢哪一种? 仙童托着下巴,思量道:目前……我最喜欢的一种猜测: 白花帮小鱼儿挡落石受伤,落石之后,白花担心小鱼儿,一直支撑着没有昏倒,也没放黑花出现。他后脑被砸伤,又腾不开手,就将伤口紧贴在冰面上止血。 白花在黑花行动时已可以做到半醒,对小鱼儿“黑花更像兄弟”的戏言非常介意。他看见一只白狐狸刨洞刨了过来,隐约知道黑花救过这狐狸,就求狐狸去帮他们送信。 重创、重压、冰冻、失血、发热,白花身体已快接近极限,自觉此次必死无疑,他知小鱼儿心善,自己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杀邀月,还是会好好待她的,觉得很不安全,便忍住剧痛,开始盘算待会该如何开口劝小鱼儿把邀月除掉。 小鱼儿醒后,白花故意说黑花曾出现过,想探探小鱼儿的口风,又话赶话打了那个赌,二人吵嘴,已经快烧糊涂的白花一怒之下低头将伤口从冰面上撕下,甚至还故意又撞了下伤口,要以死相逼,却被毫不妥协的小鱼儿气得当场昏厥…… 发烧、退烧、三问三答、一番谈心,也许是真实的,也许只是二人在昏昏沉沉之中,做了同一个梦。 总之,二人和解,白花消气,决定相信小鱼儿,放黑花出来一搏。但白花只知现在黑花行动时自己可以做到半醒,却不知心结已逐渐被小鱼儿解开,自己行动的时候,黑花也是半醒的。黑花隐约听见白花杀邀月的计划,还有他骂自己的话,非常愤怒,一出现便猛烈运功疗伤,要故意冻死小鱼儿泄愤,然后独自逃生。白花情急之下抢回了身体,极力施救,可小鱼儿已几乎被冻死。(邀月怜星的翻版?)黑花掌控不了身体,便维持半醒状态,等着白花耗尽体力昏过去后伺机反扑,或者大家一起死掉玉石俱焚,他都不在乎。他认定,自己是死都不会帮小鱼儿的。 白花对自己求小鱼儿杀邀月的举动感到追悔莫及,认为是自己害了小鱼儿。他尽心尽力的陪着奄奄一息的小鱼儿,想方设法逗他开心、给他延命,等张菁来救。白花说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话,开始是用嘴说的,但到后来,他自己也已被冻僵,无法开口,只能靠意念来与小鱼儿交谈。 只剩下一口气的白花,眼见着小鱼儿气绝,悲痛万分。他抱着与黑花同归于尽的必死决心,把自己所有的真气都渡给了小鱼儿,然后耗尽心力,完全沉眠,性命垂危。小鱼儿醒来后以为白花死了,他最后在心里对白花说的话,被刚刚得到身体的黑花听见,其实之前那些话,可能黑花也能听得见,只不过一直都不搭理他们罢了。黑花……最终还是心软了一回,肯动脑筋找到“给月儿吃饭”这个很充分的理由,自救救人。 道人眨眨眼,微微点头:……勉强……还算是合理吧…… 仙童鄙夷的冷笑:哼! 道人又仔细回忆了每一步,吹毛求疵道:找到了,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人间的双生子能心有灵犀,本不算稀奇,而且他们在濒死之时,大彻大悟,确实是有可能领悟灵犀之术而通灵的,但后来……小鱼儿再用灵犀之术怎么就没用了呢?一般说来,这通灵之术领悟之后是不会退回去的……我明白了!差点被上仙骗倒!人被掉包了~这白花不但死了,而且已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日,他和小鱼儿以后永远也无法见面了,对么?因为……他已经被黑花吃掉、就此湮灭了。 仙童:…… 道人:没错。白花将自己的阳气耗尽,终于灵魂出窍,第一次可以面对面的和黑花谈心了。黑花根本没有心软,他不信任小鱼儿,怕他受白花蛊惑,回去杀月儿,只是想自己缓过劲儿来之后独自逃生。见死不救,雪窟里根本没有别人,就算小鱼儿被冻死,回去之后张菁也赖不到他的头上。白花与其谈判,说:我知道你其实很羡慕我,也有点喜欢小鱼儿他们。我愿意被你吃掉,从此不再轮回,永远消失。你可以得到我的记忆、智慧、情感和所有的时间,条件是带小鱼儿回去,然后继续装作咱们还是两个人,不要让他们难过。黑花贪念心起,答应了,吃掉了白花,得到了他所有的一切,骗过了所有的人,他既可以陪着他的月儿,同时也能得到大家的关爱,却没有人知道他是令真的白花魂飞魄散的元凶。黑花心中有鬼,怕小鱼儿知道真相,二人心有嫌隙。所以小鱼儿和黑花之间又无法通灵了,对么? 仙童:…… 道人正要得意,仙童却突然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老道!你果然没有小鱼儿聪明,你已经被他们绕糊涂了! 道人问:我会被他们绕糊涂? 仙童道:元凶?你以为白花和黑花真的是两个人,或者一仙一魔么?好吧,假设正如你所言,白花被小鱼儿鼓励之后,克服了自己对魂飞魄散、失去一切的恐惧。在小鱼儿命悬一线的时候,肯为他牺牲自己,把自己手中的一切都送给黑花,但……那又怎么样呢?拥有了白花记忆、智慧和情感的黑花,和真的白花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我改个说法,白花生死一线之时,关心小鱼儿的强烈意志反而使他力量暴涨,吞掉了黑花。他再次领悟了冰心诀,救了小鱼儿回来,但冰心诀却让他丧失了在雪山之中的所有记忆,他忘却了通灵之术,甚至不记得自己已经把黑花吃掉了。而他心底对黑花有所亏欠,黑花的情感也渗进了他的心,所以他总梦游去照顾邀月,自己却并不知情……这两种说法的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 老道:…… 仙童:我可以再换一个说法:黑花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开始对小鱼儿有些好感,只是磨不开面子说而已。白花和小鱼儿谈心时,黑花听见了小鱼儿不杀邀月和为自己辩解的话,非常感动。这次他被白花放出来,与白花目标一致,他第一次可以和白花商量事情了。于是他们分工合作,黑花专心运功,白花则悟出了通灵之术,讲笑话鼓励小鱼儿抵御寒气,但寒气太猛,小鱼儿抵挡不住。清气上升、浊气下沉,黑花把寒气都留给了自己用来运功,几近冻死,白花却把自己的温暖之气全送给了小鱼儿。小鱼儿睁眼看到的,既是送气之后气竭昏倒的白花,也是被寒气侵袭、专心运功的黑花。白花送气耗心力过度,灵力暂时无法恢复,或者他对那个送气的事情感到很羞耻,装傻故意不理小鱼儿,让他误会那只是个梦。 道人:…… 仙童:甚至,你可以认为白花说的完全是实话,小鱼儿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梦。是黑花救了他。黑花受伤,一直保持清醒运功疗伤,偶然发现小鱼儿已被自己冻得断了气,便送了口真气给他。但黑花嘴硬,自己救了小鱼儿的事他是不会承认的。白花一直未醒,朦朦胧胧的与小鱼儿一起做了个很长的梦,给小鱼儿送气的梦境,令白花觉着十分羞耻。 道人:还真是……我……真的被绕晕了? 仙童道:不管是黑花还是白花,只要他能把小鱼儿救回去,我这一招就没有白走。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聪明,爱恨的矛盾又太激烈,别说你,之前我有好几次都被他们绕得七荤八素,此次我不再读他们的心事,也只是怕再被他们绕而已。 道人点头不语。 仙童:有时候相同的事情,只在于你怎么看,用什么说法去解释。如果这局不是我设的,我看着他们从小长到大,而只是刚过来冷眼旁观。我可能会觉得小鱼儿很可怜:他面对的,根本就是一个被仇人折磨得精神错乱、总爱忘事、性格古怪的弟弟。这弟弟如月亮一般的变化无常,时而聪明得过分、很疼人却总容易想不开,稍不留神就服毒自尽,时而又蠢得够呛、很暴躁、总想杀人,武功还很高强,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他,若不随机应变,随时可能被他一掌拍死。这种说法,你喜欢么? 道人:果然……是不怎么喜欢的,还是上仙的说法比较高雅,您胜利在望……还是继续把最后两步走了吧,别聊着聊着别把您本来的棋路都打乱了。 仙童:哼! 132 六道轮回 第三百九十七天。除夕。 晚饭前,黑花竟以“月儿说不定也喜欢吃饭时候人多一些”的借口,要求自己和邀月也与大家同桌吃饭。果然,邀月坐在小鱼儿身旁,听着江枫的声音,饭量确实涨了一些。但与此同时,黑花不为人知的习惯却也暴露无遗。黑花居然是个极端的素食主义者,从不吃肉,还美其名曰“不吃别人杀的东西,要吃,只吃自己杀的”,但谁也没见他自己打过猎。他与白狐雪莲的友谊渐深,已是形影不离。白花说得好,也许,他真的更能与禽兽心意相通吧…… 第三百九十八天。 大年初一,小鱼儿一上午都没看见无缺,料想躲躲藏藏不爱见人的,一定是黑花。午后,小鱼儿看见无缺坐在山野间的树下,依偎着雪莲,竟然在看佛经。这……是黑花? “佛经?好看么?”小鱼儿问。 黑花有一搭无一搭的答:“那个窝囊废时不时总会看的书,我有时闲了也会拿来解闷翻翻看看的。” 小鱼儿好奇的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这种人,难道也会信佛么?杀了那么多人之后,再看佛经,你不觉得难受?” 黑花抬眼鄙夷的反驳道:“不信佛,就不可以看了么?况且,我虽不信佛,但却信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小鱼儿向来是不信神仙妖怪的,对那些枯燥的教义平时也没什么耐心听。 黑花见他似对这词有些生疏,便不耐烦的解释道:“没听说过?果然没见识。所谓六道,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世间众生在此六道中不断转世轮回。”他抚了抚雪莲柔软的皮毛,又道:“众生平等。畜生若是积善,投胎便可转世为人,人若为恶,死后则会落入地狱。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像你这等不留口德的恶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被割掉舌头……” 小鱼儿不等他继续恐吓下去,便笑着打断道:“你信轮回?你认为,自己杀人,只是放他们重新去投胎而已?为善的人,即使被杀,来世依旧可以转世为人,行恶的人便会下地狱,接受炼狱折磨?所以月儿命令你杀人,你便毫不留情的杀,她从未命令过你杀畜生,你便从来都不杀畜生?” 黑花道:“不错。” 小鱼儿不解道:“可人比畜生聪明,做人也比做畜生幸福。你为什么不喜欢和人在一起,而更喜欢亲近畜生呢?” 黑花哼了一声道:“做人比较幸福?俗气、愚昧,和那帮秃驴一样的俗气愚昧。做人有什么好?人确实聪明,但越是聪明,烦恼和痛苦就越多,贪欲和邪念也越多。贪嗔痴慢疑,人总是为那些无聊的东西相互争斗,失掉性命。而畜牲只要能吃饱、有自己的地盘、能繁衍后代,就会很满足。所以,说不定畜牲比人还要幸福呢。你说是不是?雪莲。”雪莲此时眯起眼睛,舔了舔黑花的手,轻吟了一声,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表示赞同。 小鱼儿又问第二个问题:“那你觉得,自己此生杀了那么多人,死后会如何呢?会转世投胎为畜生?” “我所做的事情?若能令月儿高兴,那即使死后需下十八层地狱业火烧身永不超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黑花冷笑道:“况且,我还听过讹传,百人斩成鬼,千人斩成魔,不知是真是假,数目什么的,数起来好麻烦。也许……我已经成魔了?也未可知。” 小鱼儿笑问第三个问题:“成魔?你要是魔,那邀月又是什么呢?邀月害死的人更多,她死后……又会怎样呢?” 黑花痴痴道:“月儿?她今生为人,一定是投错了胎,我看她的性子,前世一定是那既美丽又法力通天的修罗王,能与帝释天相斗,即使战败躲入莲蓬,也绝不向天低头。今生……她还愿意从莲蓬里面出来么?下辈子她若愿作回修罗王,那我也还做修罗。” 小鱼儿反驳道:“你和邀月是那好斗的修罗?过去……你确实很像,现在却一点都不像。我觉得你现在……很像是个人呢。” 黑花嗔道:“放肆,嘴巴真贱!我像什么,轮得到你来说?我说三句话,你不顶撞我一句,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别给你两天好脸色看就……” 小鱼儿笑着打断道:“我顶得不对么?月儿今生转世为人,也许她本来就喜欢做人,若她来世还愿投胎为人的话……你还会想去做那与神佛相斗的修罗么?难道月儿做修罗王做得累了,下辈子想做个平凡幸福的女人,还想要一个像你这样争气的儿子……你也不愿意满足她?” 黑花皱眉思索了片刻,陶醉的笑答:“好吧,这次算你有点歪理……来世她想作什么,我就也跟着她作什么便是。” 第三百九十八天。年初二。 小鱼儿在鸡舍找到了无缺。无缺正在严厉的训斥雪莲,看来是白花。雪莲把鸡舍里的鸡全都咬死了,气得白花又扬言要把它做成围脖,但见雪莲垂首讨好认错的姿态……最终也没忍心下手杀它,只威胁它若再犯一次,必严惩不贷。 “怎么个严惩不贷法呢?”小鱼儿出声打招呼,雪莲便趁机“刺溜”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白花怜悯的瞅了瞅满地的死鸡,又怨恨的望了望逃走的狐狸,眼中充满无奈。这鸡是宫女的话,那狐狸就是黑花?蛮像的。小鱼儿努力忍住了笑,安慰道:“这鸡……过年了就该打牙祭,今天我下厨,多做几样。女眷们要旺奶水,还得补身子呢,一点都不浪费~” 只能如此了。白花听小鱼儿如此说,勉强算是消了气。 接着,小鱼儿也向白花问了“六道轮回之中,来世你想投胎做什么”的问题。 白花一愣,笑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小鱼儿笑道:“确实不信,只是随口问问。” 白花思量了片刻,低下头去,轻声反问:“那你……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小鱼儿不假思索的答:“别的听起来好像都不太靠谱,若有来生,我当然还是想做人,一个快乐的人。” “……好,我记下了……”白花抬眼微微一笑,竟就此转过头去匆忙逃掉了。 这算什么回答?转身之前,他……好像脸红了?小鱼儿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不知为何,自己的脸竟也有些发烫。 即使他一辈子都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小鱼儿望着白花的背影,耸了耸肩,挽起袖子,准备拾起死鸡,拔毛下厨,却不禁又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蛋…… 133 冰雪消融(真结局完) 第三百九十九天。 转机总是来得很突然。 平静如常的一天。这一天,白花正抱着小荷在院子里晒太阳。站在白花身旁的铁心兰,看着丈夫在阳光下逗着女儿绽放出的幸福笑容,那令人炫目的光芒,真的要把她给晃晕了。 突然,一声凄厉的啼哭声撕破了眼前祥和的气氛。那声音是从小鱼儿和张菁的房里传来的,是小泥鳅?! 白花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他赶快把小荷交给妻子,以自己最快的身法径直向小鱼儿的房间冲去。 不哭了?没等白花进门,那啼哭声便已停止了。白花赶忙进屋去寻,却惊恐的看见一名白发女子站在孩子的摇篮边,邀月。 不知为何,小鱼儿和张菁恰好都没在屋里,邀月不知什么时候游荡了过来,竟抱起了小泥鳅,小泥鳅刚才一定是认生才被吓哭的。哭声已住,难道邀月已经把孩子……! 没有,白花定睛一看,邀月并没有杀掉小鱼儿的孩子。她此刻将那孩子轻轻搂在怀里,居然在哼着小曲儿哄他,这哄睡小曲儿的调子轻柔而婉转,凄凉却安详,词是这样唱的: 月儿弯弯娘心伤, 谁家姑娘泪千行, 百般柔情他不念, 一朝人诽他也谤。 月儿弯弯娘心伤, 谁家女人哭断肠, 怎奈良人弃旧妇, 更恨不识入室狼。 月儿弯弯娘心伤, 谁知情郎恩易忘, 只怜半滴狐媚泪, 不惜断情刀剑向。 月儿弯弯娘心伤, 谁知君心似冷钢, 他朝女帝得我作, 负心之人皆命偿! 邀月流着泪哼着这小曲儿,唱得如此心碎,如同一名普通妇人,一名被男人抛弃后、与儿子相依为命的普通妇人。她轻柔的嗓音让这婴儿止住了哭声,宝宝居然很舒服的躺在她的怀里,高兴的听着这调子露出了笑容。这女人的泪滴滑落在这孩子的脸上,但她看这孩子笑,自己居然也有些欣慰的微微笑了笑,脸上浮现出无缺从未见过的慈爱神情。 陶醉的笑容,能切切实实的将一个小生命抱在怀中,给他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这种感觉令这妇人本能的陶醉,陶醉得似乎已暂时忘记了自己所有的痛苦一般。 这个孩子很脆弱,但被一个男人掏空了心的女人又何尝不脆弱?这女人是这孩子的天,而这孩子是这女人的希望,他们彼此都需要对方,只有彼此,才能安慰对方。 一年多了,这是邀月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开口,她的眼神虽然仍是呆滞的,但却第一次有了些光彩。 无缺仔细回忆分辨着这曲调。不记得,他从不记得自己听过这首歌,但此刻,这歌声,这身影,他竟觉得如此的熟悉,自己一定是在哪里听到过,看到过的……是什么时候呢? ……我小的时候么?她讨厌江枫的声音和月奴的脸,但在我拥有这些东西之前,她待我,是如此的么? 除了恨江枫和月奴之外,这女人的心里,难道……还有别的东西? 难道……还有我?她眼中的那个孩子,是……我吗?她不认得现在的黑花,只认得那个时候的……我? “师父把我当作什么?” “我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个曾困扰过白花很久的问题,这个原本在那一夜之后,他已有了明确答案的问题,难道……最终的正确答案,会是在……这里么? 是!是的!没错! 小鱼儿赶来的时候,他看到邀月抱着孩子哼着小曲儿的情景,简直惊呆了。但令他更加诧异的是,他看到无缺泪流满面的站在房门口,正泪眼婆娑的望着邀月,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却没有进屋,也没有作出任何举动,像是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一般。 难道换人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小鱼儿赶紧问无缺:“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缺听小鱼儿问他,如梦初醒,看着小鱼儿,竟放声大哭起来,任旁人问他什么,都无法自已。小鱼儿除了借给他一个肩膀靠靠之外,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无缺哭得昏天黑地,小鱼儿虽不是第一次看他哭,却也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大男人竟会不顾形象的哭得如此委屈,就好像一个在灯会上与母亲走散而惊慌失措的孩子,终于又找到娘亲而安心之后的赌气撒娇模样。于是他遣走了前来探问状况的女眷,也抱走了儿子,只留无缺和邀月在房间里独处。 那一夜,无缺和邀月在房中待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回去的。他和邀月在房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更是没有人会知道。 ======== 第四百天。 无缺从梦中醒来,看见小鱼儿又等在自己的床边,问:“我……究竟睡了多久?” 没叫大哥,昨天出现的又是白花……小鱼儿以为醒来的是黑花,笑道:“久么?也许很久吧。第一个问题:你现在对邀月……是什么想法?” 无缺答:“我还是有些恨她。” 小鱼儿对这个答案深感意外,他怀疑自己第一次认错了人,难道……这个是白花? 但无缺接着回答却又令小鱼儿有些意外:“我虽然还是很恨她,但没有她,便也没有今天的我,她是个可怜的女人,现在又成了这副模样,若她一生都如此,我便愿意一直把她当作母亲来奉养。” 小鱼儿听无缺的补充回答,竟开始有些惊喜了,继续问第二题:“你之前……到底为什么会去杀人?” 无缺听此言露出了深深的愧疚之色,答:“杀人……我每次难受到发疯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去杀人的。冰心诀运功之后、自己被折磨或者折磨过别人之后,我常常会控制不了自己,不知不觉之中便已杀了很多人。我发起狂来,有时候还留几分醒,能勉强为自己杀人找个荒谬的理由,但有的时候……我看见眼前每个人的脸,都是自己的模样。好想死,我的理智告诉我,我是不可以死的,我死了便会害死你,也会害死许多宫女,但我……一看到这么多的自己,就忍不住想冲上去杀他们!身不由己,这种时候,我甚至很渴望有个盖世英雄能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为民除害,来结束掉我的痛苦,那样,就不是我自寻短见,而只是技不如人……但在江枫之前,这种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冰心诀这种东西,我是不会再用的了,但错已铸成,悔之晚矣。我知自己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只希望不要连累你们也遭人怨恨便好。如果行义举或者做善事真的可以抵消掉我一点点罪孽的话,那多困难的事情……”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小鱼儿替无缺擦了擦眼泪,已经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黑的还是白的,你是哪一个?” “?”这个问题居然会难倒无缺,他猛然一愣,然后开始费力的揣摩自己到底是哪一个。 小鱼儿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别再白费力气了,你哪一个也不是,也哪一个都是,这世上现在只有一个花无缺,那个人,就是你。” 花无缺觉得还是难以置信,有些发傻,痴痴的侧目道:“我觉得……我现在一点都不恨你,所以我想……我应该……还是白的吧。” 小鱼儿一把把他揽入怀中,让他的耳朵伏在自己的胸口上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花无缺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小鱼儿的心跳声。他还听到自己的兄长用似能融化冰雪般的语气对他柔声道: “傻弟弟,如果你想要爱别人,就必须先爱自己。 你若要爱自己,就必须承认自己,接纳自己, 承认自己的好,也承认自己的坏, 接纳自己的爱,也接纳自己的恨, 因为爱恨本就是一体的,有爱就必然就有恨。 如果你爱的人相互仇恨厮杀,你又怎么能苛求自己做到完美无缺,把他们每个人都护得周全,让他们都满意呢?难道非要把自己给逼疯逼死不可么? 你,毕竟是一个人,就算力量再强大,始终还是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就算你内心再超脱,始终还是会有义愤难平的时候。 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你也不会再伤害到我们了。 你不用再欺骗自己,说自己一点也不爱谁,或者一点都不恨谁, 现在留在这桃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爱的人,也都是爱你的人。 其实你已经原谅了所有你爱的人了,是么?那又何苦单单不肯原谅自己? 别再自责了,我们爱你,我们能够原谅你,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我们都爱,我们爱的,是现在的你。 所以,你现在可不可以偶尔撒娇耍赖一次,原谅自己一回呢?” 花无缺将自己完全埋入了小鱼儿的怀中,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良久,他终于肯把自己的脸露给小鱼儿看了,也终于肯羞涩的开口说了一句:“好吧……下不为例。” 花无缺再次被小鱼儿揽入了怀中,他没有反抗,而是又懒懒的闭上了眼。是的,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力量也没有必要再作丝毫的反抗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已完完全全被嵌到小鱼儿的心里,被他彻底的吞掉,自己一个秘密的角落,都留不下。 兄长……我回来了。 ======真剧终======= 尾声 缘生缘灭 仙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叹:“这残局……真的磨了好久。” 道人仍旧质疑道:“这就完了?他们真的幸福的在一起了么?” 仙童鄙夷的道:“我说过,你可以当作花无缺已经死在雪山了呀。白花耗尽阳气,与黑花同归于尽,肉身死去。本来白花来世可成仙,黑花来世可成魔,但他们竟同时又附身尸上带小鱼儿回了家。女眷们不知无缺已死,只有小鱼儿隐约看到了他的尸体,隐约感到无缺已死。小鱼儿盼望无缺能打开心结,所以做了邀月给孩子唱歌的梦,结果一仙一魔竟感应到了这个梦,化解了仇怨又合二为一了。合二为一的花无缺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归宿,他谨记,来世还要跟着兄长,做人。二人拥抱过后,无缺便化作融冰,消失于无形,只留下一粒象征着他的心的墨玉梅花种子。这棋给你走,你是不是会这么走?然后来世继续折磨他们?” 道人道:“我可不会这么走。因为上天有令,在解除那剑的戾气之前,不容许他们成仙或成魔。不过……如果按您适才所言,花无缺的怨念解除之后,忽然消融不见……可以的,小鱼儿突然被吓醒,发现一切都是梦,张菁守在他床边,告诉他,雪山一劫,他已昏迷了多日,而无缺……早已下葬。” 仙童怒道:“欺人太甚!” 道人面有难色道:“上仙,我知道你是不忍心让他们死的,对么?但您若耍诈,散人是不会认可的。散人早就提醒过您,凡人在凡间要守常理。虽说太极生两仪,万象归一,但一个人的灵魂怎么可能不经过转世投胎就一分二、二合一呢?上仙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做过什么手脚?” 仙童冷笑道:“我做手脚?他的心明明是被邀月扯碎的,怎么赖我?” 道人反驳道:“花无缺的心温柔而强大,哪里那么容易被扯碎?” 仙童道:“他对别人温柔,对自己,可一点都不温柔。当年在苦笼师兄那里,若不是让小鱼儿帮他,他不也喝了苏樱的毒酒,或者决斗时让招身亡了么?人无完人,他做人太求全责备,既不愿有负于朋友和爱人,又不愿背叛师门,才会有轻生的念头。此次,我本是要逼他做个决断,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灵魂扯成了两半!” 道人质疑道:“自己扯的?不借助神力,凡人可以自己做到这一点?” 仙童叹气道:“扯成两半,作为凡人来讲,确实是太神奇了。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会把自己扯成两半。我本念在他前世受了那么多苦,今生想补偿他一下。当年安排他提早知道真相,本想是逼他做个决断。如果他敢狠下心,趁邀月熟睡的时候为母报仇,杀了她,便安排他能得到解药,回复自由身,甚至作移花宫的宫主,与小鱼儿相认,一生平顺。如果他感念邀月的恩情,愿意一直留在她身边,我就安排小鱼儿和江枫都提前死掉,让决斗根本就不发生。” 道人道:“上仙,你好偏心……” 仙童怨道:“结果……他竟仍是两个都不愿意选!直接跑去跳崖自尽了!所以我只好安排小兰和他提前见面,安抚他,让他先缓一口气,又安排宫女们服了那墨玉梅花的种子。他果然心疼那些宫女和小鱼儿,不忍心死了。但他的性子本就高傲,在被邀月侮辱后猛然听到残酷的真相,又是求死不能,精神根本承受不了,便陷入了自我迷失的混乱之中。” 道人质疑道:“可……那两个花无缺的精神都不混乱啊,花无缺是个聪明而坚强的人,又有近五年的时间思考对策,他即使能混乱一时,过一阵子也该冷静下来了。那个时候,他总应该能做出决断了吧。” 仙童怨道:“平静后?平静后也是一样。他服了毒药,逃不出移花宫,却不敢挑明真相与邀月辩理,怕邀月一怒之下把兄弟二人都杀了,害死了小鱼儿。他承受着邀月常年的折磨,却还认为她很可怜,想不动声色的感化她。感化无果,反被无情伤害。他想对小鱼儿好,却也不想对邀月坏,他不想做叛徒,却也不想做走狗,他身心都很痛苦,伤痕累累,却还总压抑着自己,不想去恨别人,只想寻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默默的保护他们,给他们幸福。再加上冰心诀的作用……他淤积在心的矛盾情绪聚结在一起,使他忘掉了自己相反的想法和记忆,最终衍生出了两个灵魂。黑花用练武来逃避思考,放纵自己,用冷酷和傲慢来掩饰内心的孤独和自责,只靠“月儿是爱我的”这一执念生存,而白花却谨慎过度,与人为善,时刻被良心谴责,只靠“让小鱼儿再活五年”的善念和“如果江枫还活着”的猜想来生存。身处移花宫这个环境之中,花无缺的烦恼根本就没有宣泄和倾诉的出口,只能通过睡熟后不由自主的变成另一个自己,作为放松的手段,这已逐渐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即使是在真相大白、兄弟相认之后,这习惯也很难立刻改变。小鱼儿这四百天所做的,仅仅是关爱他们、让他们放松,让他们倾诉反思,慢慢认同自己,唤起他们已经忘却的记忆罢了。其实,通过和小鱼儿的接触,黑花早就认同白花了,那最后一步欠的,只是白花认同‘月儿她是个人,她是爱我的’这一点而已。” 道人终于不禁赞叹道:“原来如此,不愧是上仙,高明!这局,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仙童对他拍的马屁完全不领情,只是警惕的问:“你这老狐狸总在这跟我抬杠,也不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这次,你真的心服口服?不会在我投胎之后,又耍什么花招吧。” 道人笑道:“上仙这次的终局应该算是功德圆满了。这两个花无缺,就算他们最终还是无法合二为一,他还是经常会忘记自己做的事情,有时候更喜欢和小鱼儿他们在一起,有时候更喜欢孝顺邀月,但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应该算是已经化解了,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才对。” 仙童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道人颔首道:“既然恩怨已解,现在我即使让那桃源山崩海啸,所有人都死于意外,他们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怨念了,我又何苦再刁难他们?散人我又不是恶魔,您还是别疑神疑鬼了吧。 仙童道:“我原以为你是半仙,但后来看你的行径……” 道人知她对自己的仙品已无指望,便笑道:“上仙,您看,这是何物?”仙童猛然发觉,那把碧血照丹青已被擎在道人的手中。 道人继续夸赞道:“缘生缘灭,自有定数,这花无缺此生苦难甚深,心魔已成,散人原以为那心魔戾气之强,是万难化解的,但上仙竟真有如此的耐心,助小鱼儿将这戾气一点点消磨于无形,在下真的是不服不行!只是您给这花无缺这一世的折磨,与千世的折磨相比……却也相差不远了。” 仙童哼了一声道:“与其长痛不如短痛,这孟婆汤一喝,他们每轮回一世的记忆都会被洗掉。哎,不长记性,若不给这花无缺点颜色看看,让他开开窍,仅凭他自己在这劫数之中悟道,到底何时才是个穷尽?” 道人笑道:“这就算开窍了么?若不是小鱼儿帮他,他自己绝对是撑不下来的……” “不开窍,宁可人负我,我也不负人,也许正是他最大的魅力之所在吧……”仙童会心一笑,点点头,站起了身,见此局功德圆满,便欲去轮回之所,下凡为人了。 道人见他转身欲去,竟忍不住问了一句:“上仙此去人间为人,是愿意作小鱼儿那样的人,还是花无缺那样的人呢?” 仙童回眸一笑,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当小鱼儿那样的!快活逍遥。谁想当花无缺?除非是他和自己过不去。”不过她转念又想了想,道:“即使你就是和我过不去,非要安排我变成花无缺……一个人重情重义,为他所爱的人牺牲,即使这个人注定自己的幸福无法长久,却也算得上不枉此生,比那些见利忘义而长寿的人要幸福上百倍。就算你能摆弄我的命运,我也未必会怕了你!因为我相信天道扬善,总会有人愿意帮我的。”她目光坚毅而诚恳,令人肃然起敬。 道士听她的慷慨陈词,终于会心的笑了,道:“你是我到目前为止最喜欢的孩子了。既然你我有缘,而我不妨告诉你一件连神仙都不可以知道的秘密。” 仙童笑:“你说吧。我不让你说,看来你就要被憋死了。” 道士笑:“是啊,这秘密我真的憋了好久,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这里等,却没有等到一个值得我说出秘密的仙出现。你,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仙吧……” 仙童笑:“你若不信我,就继续憋着好了。” 道士被她打败了,摇头道:“好吧,我说。其实,这碧血照丹青的故事,我也参与了。我便是那第一个被剑杀死的敌国国君。” 仙童原以为无论什么秘密都不会再令自己瞠目结舌,但这次,她又错了,她一时也无法反应出来这所有事情的关联,只得继续听道士讲。 道士娓娓道来:“我本是你师父的师兄,早已得道成仙。当年上天看那璞玉灵气很足,甚是喜爱,便派我去给他们劫难,点化他们,好渡成仙。我本是领旨行事,但阴差阳错,竟逼丹青子铸成这把魔剑。或许是那丹青子保护兄长和子民的执念太强,用他性命铸成的魔剑戾气重得竟超出了我的想象,一时大意居然死于此剑之下,而且我沾染了此剑的戾气,废了五百年道行,暂时无法回去了。上天震怒,责罚他们如此之重,也算和我有些关系吧。上天念在我失去道行,想让我消气,才命我亲自监督他们的劫数轮回……” 仙童怒道:“你!你如此折磨他们,原来是公报私仇!” 道人释然道:“私仇?或许前几轮,是有一点的。但他们的至情至信,却打动了我,三轮过后,我就只可怜他们,希望他们快点摆脱劫数,能得善终了。可天命难违,而这花无缺每次又……唉。其实我的道行早已恢复,上天曾要找人来顶替我,让我回去,但散人已经闲惯了,回绝了来人,便一直留在此地看着他们。我若在此,每次都是能留给他们一线生机的,只是之前他们都没有找到这一线而已。人有七情六欲,有恨,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这轮布局实在巧妙,因为那充满戾气的黑花,本就是花无缺千世磨难怨恨的化身,不知不觉便凝结了这魔剑的所有戾气。此次你一鼓作气,让小鱼儿化解了他的仇怨,这魔剑的戾气,自然也就消解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仙童问:“此次我真的彻底解了此局么?既然此局已解,你,这就要回去了?” 道人摇头,放声笑道:“哈哈,我实在是不愿意回天庭,正寻思着找个别的什么托词再耗上一阵子。你想,若仙人都无爱无恨、不怒不喜的话,和那些移花宫的宫女又有什么区别呢?有法力、活得长,也不过是个空掉的邀月罢了。这神仙,不作也罢。” 仙童坏笑一声,要挟道:“你这么犯上的话居然也敢说出口,不怕我告密?果然是自甘堕落,不想成仙了。” 道士正色看着仙童,眼睛中闪着希望的光芒,意味深长的道:“我知道你不会去告密的。你和我不同,你慧根很深,前途不可限量,轮回之后还是回天庭吧,若有朝一日能得高位,这天庭,说不定就会变得有意思了,我也愿意回去了,也说不定?” 仙童皱眉道:“有意思?你折磨了他们五百年……难道,是为了有意思?” 道士不答,似是意犹未尽,忽然茅塞顿开,问:“等等!您先别急着投胎,我可以再借给您几百年的道行。来,咱们再来一局。既然您有办法让黑花和白花合二为一,那您有没有办法……把小鱼儿和花无缺也合二为一呢?” 仙童摇头答:“他俩要是合二为一了,你觉得还有意思么?”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老道看着这聚拢在一起的棋子,邪气的一笑,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也许……要试过才知道。” ====全剧终==== 无暇白凤金笼禁, 缺怜寡助冰宫寝。 最冀明月览芳华, 爱挽兰枝系痴情。 鱼戏莲叶花溅露, 儿有灵犀终为幸。 135 以假乱真(失心线) 前情提要:兄弟二人被困雪山,性命垂危。小鱼儿依稀记着白花为自己送气后气绝身亡,身已冷透,却突然惊醒在自家床上。按照张菁的见闻,应该是黑花运功自救,并把小鱼儿送回了家。小鱼儿不太相信一切都是梦境,对当日发生的事情心存疑问,又开始认真的观察起无缺每日的言行: ======= 从雪山回来之后,黑花连续出现了三天。这三天里,他每日照顾完月儿的饮食起居后,便时常愣愣的闷在邀月房里,目光呆滞,说话很少。可以看出,他有时是在运功调息。 如此看来,后脑那被乱石砸的伤……应该是存在的吧。隐瞒伤情,在用冰心诀疗伤么?明明有张菁这个神医嫂子在身边,却还不想求助于他人?只习惯于默默的自己运功疗伤?还是……他自己已经用过药了,只是那伤……确实很重,不得不用冰心诀护体,才能保命? 怪人。黑花果然是个比白花更怪的怪人。小鱼儿对黑花此举虽感疑惑,却也没有道破天机,只是佯装不知,由着他按照自己的法子去行事。 ==== 第四天。 “……就此别过。保重……”脑海中依旧回响着那飘渺的温存声音。 “等等!别走!”小鱼儿又惊坐而起,发觉自己……依旧在床上。那依依不舍的词句……无论听多少次,都还是令他有哭的冲动。 清晨的阳光,依旧从窗中泄入屋内。我又做了那个噩梦么?已经第四天了,每天早上都是被这个噩梦吓醒。他……明明已经回来了啊……这种莫名的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烦心的事,不想也罢。小鱼儿对这噩梦虽心有余悸,但并不太介怀。他伸了个懒腰,穿好衣裳,起床出门。 院子里,水缸已满,柴垛已贴着墙被摞得整整齐齐。这一大清早的,谁这么勤快?难道……是白花? 小鱼儿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的期待。他一进厅里,便看见饭桌旁坐着铁心兰,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小荷,而无缺坐在小兰的身边低头望着她怀中的孩子,张菁正端着盘碟迈步进屋。开饭在即。 无缺坐在小兰身边……是白花么?真的是他?他终于醒了?小鱼儿心中狂喜,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只是懒懒的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从桌上拿了个馒头,掰着往嘴里送,边吃边问白花:“怎么?伤好了?” 白花微微一笑道:“是啊……” “哦。”小鱼儿邪气的坏笑,开始认真的盯着白花的脸看。 盯……盯……盯…… 盯了好久……白花被小鱼儿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扛不住移开了视线,侧目问身旁的小兰:“娘子,有件事……” 小兰逗孩子正逗得开心,满面春风的抬头笑问:“什么事?” 白花惴惴问:“快过年了,我……想从山顶搬回来住。” “好!好啊,早该如此。”小兰惊喜道:“你终于肯搬回来了?搬回来!今天就搬回来。可巧,前几日我刚做了一床新棉被……” 喜出望外。小兰听闻无缺要回自己房里睡,兴高采烈的开始张罗,预备吃过饭后就回去收拾屋子。 白花见身旁的娘子激动,垂目微笑,举箸用饭,不再言语。 张菁和铁心兰的嘴却没有闲下来,她们听见无缺提到“过年”二字,便顺着这话头,商量起年前待办的种种事宜来。春联、鞭炮、吃食、孩子的岁钱,两个女人越商量越热闹,一家人沉浸在年前的喜悦气氛之中。 小鱼儿吃着饭,耳朵听着两位美妇人聊的琐事,余光却还不由自主的停留在白花身上。 好突然。白花……他怎会突然提出搬回来住?他突然不怕黑花害自己的妻小了么?他们的恩怨……在我不经意间,已然化解了?好是好……可……似乎隐隐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儿。小鱼儿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只神秘的对白花道:“待会……有些事情想问你。” === 饭后,铁心兰带着孩子回了屋,张菁负责收拾碗筷。小鱼儿照例找了个谈话方便的地方,准备问问题,而白花也照例跟着他,准备接受盘问。 “咱们被困雪山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小鱼儿开门见山的问。他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用带着三分笑意却很犀利的目光观察着白花,似是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很难逃过他这双眼睛。 “雪山?什么雪山?不记得……我只隐约记得做了个下雪的梦,其余的……全都不记得了……”白花目光闪烁,语速变快,调门提高,垂目答:“听说前几天你和那个黑的被困在山里?还被他救了?怎么?你……” 慌什么?足足准备了三天,这套说辞还是没练利落?这扯谎的技术……比白花差得太多,小鱼儿已懒得看无缺拙劣的演技,截口问:“什么‘你你你’的,你忘了么?我是你大哥,怎么不叫大哥?从早上到现在,一声都没听见你叫过。” 无缺憋红了脸道:“大……大……” 小鱼儿哼了一声,截口道:“不喜欢叫就算了,何必勉强自己?” 无缺:“……” 只诈这一下,你便自乱阵脚,放弃狡辩了?小鱼儿见无缺无言以对,得意的笑道:“说不到三句就被我给戳穿了吧~你服还是不服?” 这家伙果然很难骗。无缺见事已败露,无可辩驳,略显慌乱的神色渐渐褪去,回复了他原本的冷漠模样。黑花。 “哼,鸡鸣狗盗的伎俩。有什么可得意的!”黑花原形毕露,只说了这一句,便石雕般的盯着地面,不再言语,等着小鱼儿兴师问罪。 小鱼儿却没打算兴师问罪,只靠近低头不语的黑花,微笑问:“为什么突然想扮作那个白的了呢?不会只是心血来潮吧。你不是……一直都很看不起那个白的么?怎么,突然好奇起他的生活来了?” 黑花冷冷道:“好奇他的生活?笑话。他的生活,我根本不稀罕。我之所以扮作他……只是为了遵守约定。” 小鱼儿问:“遵守约定?和谁的约定?那个白的么?难道你和他在雪山时许下过约定?” 又被他蒙对了,黑花叹道:“人太聪明……很多时候,根本并不是一件好事。” 小鱼儿笑道:“别打岔,快从实招来。你和他有什么约定?” 黑花望着远方,幽幽道:“你……我劝你还是不要问了。因为你知道了答案之后,一定会后悔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小鱼儿笑道:“后悔?我小鱼儿做事什么时候后过悔?你要替他守秘密?这秘密既然已被我戳穿,又怎么能守得下去呢?” 黑花听小鱼儿穷根究底的追问,转头看了看他。自信满满的神情……不知天高地厚,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些无缘由的自信?令人头痛。 小鱼儿见黑花不语,笑道:“你不是总标榜自己不说假话么?怎么这次……竟吞吞吐吐起来?” “呵……想听真话?好吧,告诉你。”黑花叹了口气,终于冷笑着一字一顿道:“真话就是:他死了。” “死?!”小鱼儿都快笑出声了,似是觉得这个谎撒得很傻。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2节 黑花却根本没笑,道:“对,他已经死了,消失了,不再存在于这个身体之中,你今生,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谁信!小鱼儿笑道:“消失?又来这一套?你又要说他已去投胎,或是魂飞魄散了么?这话我已听过不下百遍。你唬人可以,但……能不能别总重复这些陈词滥调?” 黑花垂目道:“这一次……是真的。投胎、魂飞魄散,都有可能。但最有可能的是,他已经被我吃掉了……”他说话时眼神深邃,言语中竟透着些凄怆的寒意。 冷汗。小鱼儿手心里不自觉的冒出了冷汗来。 “你希望我被他吃掉、就此魂飞魄散么?”小鱼儿脑中突然响起白花高烧胡话的声音,眼前晃过他淌着泪水、惊惧绝望的苍白面容,竟抖了一下。 “扯!胡说八道!你这是在吓谁?耍老子?消失?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的怎会消失?!”小鱼儿吼道。 动摇。黑花坦然的看着小鱼儿,小鱼儿眼中的动摇已被他一览无余。 黑花苦笑道:“我已提醒过你,问过之后,你一定会后悔……”语义未竟,却又留口,只拂袖欲转身离去。 “等一下!别跑!”小鱼儿一个箭步追上去,挡在黑花的身前,强装镇定的问:“说明白。你给我说明白!只冷不丁的丢下一句故弄玄虚的瞎话,就想逃?吃掉?怎么吃的?你倒说出个一二三来!你怎么可能吃掉自己?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想听实情!” “实情?”黑花皱眉冷笑道:“江小鱼。你们二人心怀鬼胎,狼狈为奸,不说实情。为何反要让我来说实情?” 小鱼儿:“……什么意思?我们狼狈为奸?难道……” 黑花冷笑道:“别把我当傻子。那日你们策划的阴谋,我都听见了。” “阴谋?什么阴谋?” “还想装蒜?”黑花盯着小鱼儿道:“你们被雪困住,那窝囊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便求你回去把月儿饿死、毒死、扔到山里被狼吃掉,对么?他还说,我是禽兽,我向你摇尾乞怜?” 要命。小鱼儿脸已变色。 黑花盯着小鱼儿,冷冷道:“我和他如果是两个人,又都是你的兄弟,你还是要和他更要好一些的。这话,你这阳奉阴违的家伙,说过没有?” 小鱼儿惊恐的道:“不!那是误会!你没有听全,我们并不是那个意思。” 黑花冷冷截口道:“不是那个意思?别解释了,你现在再解释……也已于事无补。” 我与白花关于‘杀邀月’的谈话,黑花都听见了?还是只听到了一部分?小鱼儿克制住自己的惊慌,努力整理纷乱的思绪,质疑道:“不对……既然你认为我们有阴谋,那为何不杀了我,而是又带我回来了呢?” 黑花:“为了……为了让你给月儿吃饭。” 小鱼儿:“说真话!” “因为……他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求我带你回来!”黑花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这一句。 136 油煎火烤 小鱼儿不解道:“魂飞魄散为代价?!” 黑花道:“我隐约听见你们被困时的谈话,知道那个窝囊废仍怀恨月儿,一心想要杀她。这没良心的叛徒!他如此忘恩负义,居然还想利用我给这身体疗伤,好带你逃出去?做梦!所以他一把身体让给我,我见你在我眼前毫无戒备的运功……” “便想趁机杀我泄愤?” “不错。以你当时那半死不活的状态,根本无需本少主亲自动手,只要我贴着你的身子用十成的功力运功疗伤,冰心诀的寒气便足以把你的小命冻掉!”黑花眼中尽是煞气,咬牙道:“我当时非常愤怒,只想杀掉你,让他哭死!不留任何机会给你们回去害月儿。” “结果呢?我死了么?”小鱼儿明知故问,却还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黑花迷惑道:“死了,我运功一轮之后,睁眼再瞧你,见你脸色已冻得发青,就验了验鼻息,当时……你确实已无气息。” 当时我已断了气?小鱼儿后背发冷,却没有停止追问:“但……我并没有被冻死啊……难道?难道是那个白的把身体让给你,却未睡沉。他见你行凶,便又抢回了身体?” “应该是如此吧。我见自己已得手,有些宽心,却突感一阵心悸,接着便完全失去了意识……”说到此处,黑花顿了顿,竟问:“他抢走我身体之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多少?”小鱼儿又笑出了声:“老子已被你冻得断了气,你怎么还指望我能记着事情?” “不记得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指望能从你这废物的口中得到什么消息……”黑花嘴上虽这么说,但眼睛里却透出些期待,那神情明明就是在说“再仔细想想,我很想知道”。 “好好好,让我想想。”小鱼儿见他眼神恳切,便回忆道:“我只隐约记得……自己被他救醒过片刻,但又昏昏沉沉的很想睡觉,他一直陪着我,跟我讲话,不让我睡……后来,他渐渐不说话了,我很纳闷,醒了一瞬,看见他或者你,无声无息的倒在我身边,像是已被冻死。这些事情,是不是梦,我不确定,如果不是的话,那时候倒在我身旁的人,难道是你?你是何时拿回身体并带我回来的呢?难道你自己也不记得?” 黑花垂目道:“不太记得。我的记性本就不好,运功摒除杂念之后,就更不好。我只记着身体被他夺走之后,人便迷迷糊糊的……非常冷,也非常累。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睁眼一看,便见有一个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小鱼儿问:“一个人?是谁?” 黑花皱眉回忆道:“是谁……他的长相我记不真切了,只记得似乎是一个穿着白衣裳、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应该是那个窝囊废吧。他似乎对我说了许多话,具体说的什么……也已忘得差不多,只记得大概意思是……他再也不会妨碍到我,他愿把一切都留给我,只求我救你,带你回家。” 小鱼儿问:“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他要杀月儿未成,只动嘴求两句,便要我放过你么?哪会那么便宜?”黑花微怒道:“他见自己恳求无用,便又劝我,说,如果你死了,月儿听不见江枫的声音,就没有办法吃饭,会被饿死。” 小鱼儿笑道:“哈哈,原来这理由是他替你想出来的。这次,你总该答应了吧。” 黑花点头道:“嗯,答应了。他见我答应,便又得寸进尺的提条件,说,希望我回去之后,能继续扮作两个人,别让铁心兰和你伤心……之后发生的事情,无论我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只记着我苏醒过来,身旁的你已近僵死,但再查气息,似乎还留有一口气……” “什么嘛!吓死人!原来只是个梦。”小鱼儿松了一口气,望着努力回忆当时情景的黑花,开怀大笑。 “梦?”黑花眼中竟迸出了一瞬的光亮,但那光亮立刻又黯淡了下去。 “不是梦……”黑花喃喃道。 小鱼儿笑道:“怎么不是梦?仅仅是这样,你就认为他已经死了?那我问你,之前,你曾见过他没有?他曾面对面跟你讲过话没有?” 黑花皱眉摇头道:“没有,从来没有。” 小鱼儿笑道:“那就对了,估计你也是被寒气侵袭出现了幻觉,或者仅仅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消失?他哪那么容易消失?之前他在恶人谷受伤的时候,不也消失了很久,令你误以为他已经死了么?这次说不定……” 黑花垂目道:“暂时的消失,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那家伙经常消失,我已习以为常。这次,他被那乱石伤得不轻,回来的这三天,我不眠不休,专心运功,自然是没空管他的。昨夜我觉得伤已无大碍,终于想停下来歇歇,睡个好觉,换他出来。却发现……” “发现什么?”小鱼儿眨眼问。 黑花看着小鱼儿的眼睛,一字字道:“发现他不见了,但我却渐渐能回想起他过去做过的事……” 真的么?小鱼儿开始推敲这句话的真实性,黑花见他生疑,便冷笑道:“怎么?你不信?他和铁心兰做的那些肉麻的事情,还有你这废物总给他找的麻烦……” “不用说了,我信!”小鱼儿知道,黑花没在危言耸听,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兜这么大的圈子来骗人的。 “我与你们相处的回忆,他夺不走。”小鱼儿忆起白花的话,感到事情的确变得有些不妙,却仍嘴硬道:“记得他的事情?那又怎样!” 黑花用略带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小鱼儿,冷笑道:“你若不信他已死,能想出法子来再让他醒,就尽管来试吧。” 尽管来试?黑花很期待我再把白花再弄醒?他不恨白花了么?他到底……小鱼儿望着黑花,完全搞不清楚这疯子的态度为何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黑花见他疑惑,也不再多说,只悻悻的转身离去,回山顶收拾铺盖。 小鱼儿望着黑花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竟似有些失落? 魂飞魄散?人活着,却丢了半个魂?这……有可能么? 黑花是在疑神疑鬼的发神经吧,过阵子等白花再次现身,他自然会好的。小鱼儿有些头大,决定不再去管这疯子,让他先试着与小兰处一处,再作定夺。 === 黑花假扮作白花,回铁心兰房里住了三日。这三日里,家中一团和气,所有人相安无事。 三日后。子时。夜深人静。 …… 好暗,这里是哪里?小鱼儿睁开眼,不知自己在何处。 目之所及之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尸首皆为利刃所伤,死状凄惨。 这些人……都是黑花杀的?他人在何处? 找到了!小鱼儿抬眼便瞧见了黑花。 黑花就立在不远处死人堆的中心,满身满脸的血污,血迹飞溅在纯白的衣上,显得尤为刺眼。他手持一把短剑,目光呆滞的瞧着这淌着血的剑,似是什么都没想,又似是在等人。 “杂碎,你来了?”黑花用眼角扫到了小鱼儿,微笑着转头叫他,眼神中竟透出了几分亲昵和几分哀愁。 他的表情……怎么这么像白花?小鱼儿心中生疑,却还是笑答:“来了。你在等我么?” “是的。”黑花微笑道:“我在等你,只为告诉你一件事情。” 小鱼儿问:“什么事?” 黑花含泪道:“想通了。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小鱼儿笑问:“想通?怎么个想通法?” 黑花瞧着满地死尸,眼中尽是自责,哀声道:“我想起来了,站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我。自从我委身于月儿之后,便心性大变,喜欢上了杀人。你们熟识的那个窝囊废,只是在梦游的我而已。现在,我的病好了,大梦初醒,才终于忆起自己原本是什么货色。没错……我是个丧尽天良的刽子手!” 小鱼儿急道:“不对!其实你并不喜欢杀人!你是……” “别再替我找借口了。喜不喜欢杀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已有这么多人皆死于我手!”黑花望着碧血照丹青,兴奋的道:“各种人我都已杀倦,如今只想偶尔杀杀自己玩玩……” “等等!”小鱼儿忙冲上去夺剑,手还未伸出,却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已猛的反手将剑刺入胸口! 血溅当场,宝剑穿胸而过。黑花全身脱力,仰面倒在血泊之中。小鱼儿忙将他搂在怀中,心痛欲绝的骂:“疯子,你这又是何苦?” 黑花脸已煞白,却一脸幸福的对小鱼儿笑道:“杂碎……你哭了?好没出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地狱……根本没有人间可怕……我终于可以下地狱了……你该为我高兴才是……”话一出口,鲜血便顺着嘴角涌出。 小鱼儿哽咽道:“高兴,我高兴……你……还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黑花的眼睛本已要闭上,听此问,思量了思量,竟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 小鱼儿忙将这只手捉住,问:“说吧……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月儿……”黑花仰起脸,满眼狂喜,颤声道:“想到了,杂碎……让月儿……来陪我!她若能在地狱里,整日欣赏我这贱种……被鬼差掏心挖肝……油煎火烤……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病就会好了……你说……是不是?” 小鱼儿听到“油煎火烤”,已哭得说不出话来,根本不敢去瞧黑花。黑花却依旧摇着他的手,不停的问:“是不是?是……不是?是……” 不问了。小鱼儿再回眼瞧黑花,却见怀中之人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似是在渴求一个肯定的答案。而这双失神的眼睛,却永远定格这眼神上,除了一滴泪滑落眼眶之外,便再也不动了…… 137 子夜言鬼 “不!”小鱼儿喊着梦话,又从床上惊坐而起。 是梦……就知道这是梦。小鱼儿长嘘一口气,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 睡个安稳觉都不行?这每夜的噩梦,到底何时才能有个完?都是那疯子!总叨叨白花被他吃了,害得老子也跟着做噩梦! 睡意全无。小鱼儿看了看在身旁酣睡的张菁,又想睡回笼觉,却总无法忘怀刚才的梦,心中合计:如果有一天,黑花变得像白花一样纯良……他可能真的会痛苦得活不下去吧。恢复良知对于黑花而言,绝对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拥有白花的记忆,对于这疯子……究竟会有多大的影响呢? 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起身下地吧,出屋起个夜。 黑漆漆,冷飕飕。屋里明明有夜壶……这大冬天的,我为什么要这个时段跑出来闲晃?烦躁。小鱼儿觉着心中没有着落,不知该如何排解胸中的无名火。 黑暗之中,坡下田间,居然会有一点火光?这桃源里,只有咱们一家一户,根本没有别人,哪里来的火光?难道……是鬼火?贼大胆的小鱼儿好奇心起,迎着火光而去。 冬日农闲,地里光秃秃的,正剩下田垄。阡陌交通,某个十字形田垄的正中,燃着一堆火。火旁坐着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居然是黑花? 黑花坐在火堆旁,低垂着眼睛,正默默的往火堆里投着什么……纸钱?! 如此的夜,如此的人,如此的举动……令小鱼儿倒抽冷气。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小鱼儿不提这纸钱,只拐弯抹角的问。 黑花转过头,神情失意,眼睛却闪闪发亮,冷冷道:“午夜梦醒,便睡不着了……你呢?” 小鱼儿嘿嘿一笑,道:“一样。我也做了个梦,梦见……” “你做什么梦,我根本没兴趣知道!”黑花冷冷打断道。 沉默。约有一盏茶时间的沉默。黑花低头默默烧纸,似是只要小鱼儿不开口,他便要小鱼儿干站在这里,直到天亮为止。那侧颜……面容冷峻,眉目中却浸着些似有似无的哀愁。 “怎么无精打采的?被小兰赶出来了么?”小鱼儿打破沉寂,挤眉弄眼的笑道:“小兰对于你而言,应该算是新婚。这几日,我都没好意思去打扰你们。和她……这是第三天了吧。感觉怎么样?难道……” 黑花冷冷骂道:“龌龊!滚!” 小鱼儿笑道:“干嘛发火嘛,谁不知你死心塌地忠于月儿?小兰产后身子又虚,你是不会欺负她的,对么?兄弟,你想歪了。我是想问……你与她朝夕相对,觉得她的性情如何?算作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吧。” 黑花叹了口气,幽幽道:“还算……不错的女人,很普通,很容易满足。虽然不算聪明……却也不算太笨。” 沉默。黑花答完这句又不说话了,只用树枝拨着脚边的火,将散落的纸钱拨入火焰之中焚尽。 等了一阵子,小鱼儿终于忍不住问:“这些纸钱……究竟是烧给谁的?除了月儿以外,没想到你还肯为别人烧纸。” 小鱼儿以为自己如此咒邀月,黑花立马会怒骂“月儿才不会死,她才不需要我给她烧纸!”,但黑花却没有做声。 沉默。黑花又往火堆里投了几叠纸钱,幽幽开口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他的头七,就给他烧些……” 头七?从雪山回来到现在,已过了七日……白花的头七?他在给自己烧纸钱?这人有毛病?令人火大!小鱼儿真想上去一脚把火踩灭,骂“大过年的,谁的头七?”却强压住暗火,耐着性子问:“这纸钱……是给那窝囊废烧的?你不是一直巴不得他死么?居然肯给他烧纸?” 黑花的脸上映着火光,他眼中的火苗也在闪烁,道:“这纸钱,我只随意烧烧罢了。好歹他也跟我跟了这么多年……他若是去投胎的话,也许是会用得上吧。铁心兰那边,我是不会告诉她的,你又不信他已死,自然是不会想着给他烧的了。我便受受累帮,你这一次……” 小鱼儿笑着打断道:“多谢,多谢。多谢兄台帮我~” 黑花递给小鱼儿一沓纸钱,道:“既然被你撞见了,你……要烧些么?” 不光自己给自己烧纸钱,还要别人替自己烧?疯子!白花说他是疯子一点都没错。小鱼儿不接,只诧异的看着黑花。 沉默。 黑花知自己已被人当成怪物,却也没觉得无趣,只将小鱼儿未接的纸钱又投入火中,幽幽道:“这纸钱,你烧,他一定是会要的。但如果是我烧……他未必肯要,爱要不要。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不是去投胎,而是魂飞魄散或者已被我吃掉了的话,这东西,他也用不上……” 沉默。此情此景,诡异得令人汗毛倒竖。小鱼儿完全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黑花望着哑了一样的小鱼儿,问:“你……还在盘算着问问题,套话,打探他的消息么?别再费心思了。既然今夜你我二人都睡不着,那……死鬼的事情,我索性就全部都告诉你。” 全部都告诉我?这么乖?小鱼儿半信半疑,却终于平心静气的坐了下来,等着听黑花的下文。 黑花见小鱼儿坐下,却并不着急开口,只开了壶酒,自顾自的喝了两口。 “怎么?不戒酒了?”小鱼儿笑道。 “戒酒?那窝囊废的人都死了,我还会忌惮他么?” 酒香四溢,花雕。黑花看着酒壶低声问:“这是那窝囊废第一次与你见面时喝的酒,也是他最喜欢喝的,对么?” “是。这种事情,你都记起来了?”小鱼儿微微吃惊。话音未落,却见黑花已将壶中之酒全部撒在地上,一滴不剩。 “这一壶,给他喝?对他还不错嘛……”小鱼儿笑道,却见黑花竟又取出一壶,开封饮了起来。 “对他不错?”黑花冷笑道:“哼,反正这些酒,本就是他藏的,我只是记起了他藏酒的地方,便都拿了过来……” “哈哈,原来如此。今夜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带的好东西……足够多。”小鱼儿望着黑花身边摆的存货,不禁有些嘴馋:“想一醉方休么?需不需要一个酒友~” 黑花却根本没请他喝的意思,只望着火光,咂了口酒,切入正题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在你看来……那个窝囊废,究竟是什么?” 小鱼儿笑道:“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啊,和你一样。” “朋友?兄弟?你太抬举他了。”黑花痴笑道:“他……原本只不过是我的一堆杂念而已。” “杂念?” “对,杂念。他是我练明玉功,必须摒除的杂念。”黑花道:“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摒除自己一切杂念,起码在运功的时候,练功者必须做到这一点,这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我十三岁便练成了明玉功第七重,忘掉没有用的东西,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一件难事。可……” “可这些杂念,你其实并没有全忘,而是深埋在心里了,对么?可这些杂念……是何时变成一个人的呢?在你和月儿的初夜之后?”小鱼儿问。 黑花皱眉道:“也许吧,记不清了。不过自从那夜之后,我确实很难再做到心静,运功之时,经常会难以自持,甚至岔气发狂。某次,我有些心急,强行冲关,竟就连续睡了好几天。更离奇的是,听人回禀,在这几天之内,我的身体竟会不由自主的行动!走火入魔了么?那个使用我身体的人,便是我走火入魔产生的心魔?” “心魔?那个白的么?不太像……”小鱼儿思索道。 黑花阴笑道:“他起初非常羸弱,说心魔都是抬举他,充其量只是我养的一条小鬼。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只要我凝神达到忘我的境界,他便能上我的身,若是他想抢我的身体,我一摒除杂念,他便立时没了动静。” 小鬼?鬼上身的感觉……果然诡异。小鱼儿打了个寒战,搭茬道:“他是鬼?哪有那么和善的鬼?” 黑花道:“和善?他哪里是和善,分明是幼稚!他太懦弱、太爱幻想、太幼稚了,他是这天底下最傻的傻子!就好像……原来的我。” 和白花对他的评价,几乎一样。小鱼儿暗笑,嘴上却顺着黑花的话问:“原来的你?原来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黑花猛灌了一口,脸颊已微红,道:“什么样子?死了个宫女,就要伤心上好几日,杀了个人,就要自责上好几个月。月儿只略微调教了调教,就会没出息的哭鼻子。对宫外肮脏的尘世充满好奇,期待着有朝一日出宫会有一番什么作为。江枫的儿子?他真以为自己是出身在名门正派,某日能当上所谓的大侠么?移花宫的人,人人手上都沾着人血,此生都难以洗刷干净,他却仍不死心,总为如何能少杀一人而纠结痛苦,愚蠢之至!” 小鱼儿笑:“这些想法愚蠢?那什么样的想法才不愚蠢呢?” 黑花道:“不愚蠢的想法?就是什么都不要想,死心塌地的追随月儿。知道月儿的计划之后,我已将自己看得很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把剑,一把用来杀你的剑。” 小鱼儿笑道:“剑?这个比喻不错。不过鸟尽弓藏……” 黑花截口道:“蛊惑无用。我这把剑,本就是月儿铸就的,我把你杀掉之后,月儿想佩戴便佩戴,想雪藏便雪藏,想折断便折断,我都没什么所谓。这是我的宿命,我认命了,你无权过问。但那个窝囊废……他却偏偏不肯认命。” 小鱼儿道:“不认命有什么不好?” 黑花道:“不认命,又顾虑太多,就会痛苦,非常痛苦,痛苦得修行倒退,害我也受他的牵连。起初,我并不屑于去管他,觉着他不可能兴风作浪,便任凭他去自寻烦恼。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听到几个宫女在偷偷嚼舌根,谈论月儿更器重我还是那小鬼……” 小鱼儿笑道:“呀!很刺激的话题呢。我猜猜……她们是不是觉着,那小鬼更温柔体贴、更近人情,比起少主你来,月儿更器重他?” 黑花咬紧嘴唇不语,算是默认。 小鱼儿道:“啧啧,这种事情都被你听见了。嫉妒得要死,气得够呛吧~” 黑花道:“是的。我很气愤,却还是有些好奇,他究竟是怎样讨好月儿的。不过宫女回禀他的言行……我只听过一次,便不敢再听了。因为,听这些事,心生妒恨,动情破戒,无异于把杂念又招了回来,对修行的影响很大。” 小鱼儿笑道:“有趣,投鼠忌器,少主,你麻烦大了。” 黑花道:“麻烦?那时候我并不觉着会是个大麻烦,心想着,既然我不能够学他,那就让他消失好了。既然这小鬼不愿意为我所用,而是宁可与我为敌,那……就必须尽快着手将其铲除。” “铲除?他就在你的身体里,怎么个铲除法?”小鱼儿眨眼问。 黑花恨恨道:“方法?铲除心魔,当然是要让他心死。他不愿意看见什么,我就偏要让他看见什么,他不愿意做什么,我就偏要让他做什么,直到他肯面对现实,变得和我一样冷酷,或者幻想破灭,肯乖乖去投胎为止。”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非要让白花看见的……很多死人么?小鱼儿对这个话题不敢深究,只问:“后来呢?你成功了么?” 黑花道:“开始我自信满满,以为自己绝对会成功,他的确消失过几次,但过了一阵子,却又会冷不丁的冒出来。直到有一次,我玩得有些过火……” “过火?怎么个过火法?” 黑花微醉道:“其实也并不算很过火,他太小题大做了。那次,月儿只不过是命令我宠幸了一个他很中意的贴身宫女。我宠幸过后,月儿问我,喜不喜欢这个女人?我当然答不喜欢,她便命我把这宫女处理掉。” 小鱼儿心骂:白花说得没错,邀月果然不是人!就算当年是爹对不起她,她也不该…… 黑花却似觉着此事稀松平常,悠然道:“接着,月儿又命我把那窝囊废换出来,说是想问问他作何感想,我没想太多,也照做了,却未料到,后果很严重。” 他把菖蒲先奸后杀在我的床上,白花指的是这件事么?小鱼儿不多嘴,只问:“哦?怎么个严重法?” 黑花略带嘲讽的道:“没出息的东西,据说他在月儿面前并没什么异动,也说自己不喜欢这宫女,但当晚……他便在深夜无人之时悬梁自尽了!” 138 罪魁祸首 “……”小鱼儿除了惊愕,已说不出半个字。 “哎……”黑花无奈的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脖子被勒住而喘不上气的感觉,真的好难受。若不是我恰好被一个巡夜的宫女发现,我们……说不定早已重新投胎了。” “好悬……不能把他逼上绝路。我说得没错吧。”小鱼儿说着风凉话,心中却不免感叹白花的遭遇。 黑花幽幽道:“是啊,此次过于惊险,而且很丢脸,令我不得不放松对他的管教。把那巡夜的宫女灭口之后,我便决定不再过问他的闲事,只专心练功,侍奉月儿。这碍眼的东西,杀不掉,威吓一下就去寻死,若是他肯自己乖乖消失就好了。我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他除掉,却完全束手无策。直到恶人谷的那次,你和铁心兰差点就替我成功……” “我们没成功!只要你还活着,就不会有人成功。”小鱼儿抢过黑花的酒,闷了一口。 “那次距离成功,真的很近。”黑花带着醉意回忆道:“你这杂碎……还记得我第一次逮到你时的情景么?” “记得。你出手真狠……不过最终他还是抢走了你的身体,救了我。”小鱼儿笑道。 黑花道:“第一次,那是他第一次有力量抢走我的身体。没想到这一抢,竟抢了那么久,直到快死了才肯还给我。” “很久,的确很久。”小鱼儿点头道。 “在恶人谷……我只记着,自己睡得正香,隐约听到有人说要带我去找江枫,便醒了。醒来才发觉,身体失血很多,伤得很重,马上便要死了。我顶住一口气运功疗伤,封住伤口回了宫,却还是非常不解:以他的本事,为何会受如此重伤?而且,伤得这么重,他为什么不早些昏过去,换我出来替他疗伤呢?养伤的时候,我找人打探他受伤的原因,听过回禀,非常震惊。我睡了……有一年么?这小鬼不去找江枫,而是跟着你们瞎晃,居然可以压制住不让我醒,压制那么久?好险,本少主差一点就反被他吃掉了。”黑花瞪了小鱼儿一眼,恨恨道:“不过他也真蠢!竹篮打水一场空,待你们这么好,到头来还不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害死?我回宫之后,他足足有四个月没有出现。我以为自己终于大功告成了,不料这色鬼……他居然对铁心兰还是没有断念,依然不肯去投胎。” “不去投胎是当然的。所以这次……”小鱼儿还要说服黑花相信白花未死,却被黑花低吼着打断:“这次不同!你根本就不懂!!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他真的消失了!对月儿心存的怨气,各种妇人之仁,那家伙,原本就只是食我杂念为生的心魔。现在,这堆杂念又全部一股脑涌了回来。你认为,他若不是被我吃掉了,还会在哪里?” 小鱼儿问:“现在你记得他的事情?那你怎知自己是黑的,而不是白的呢?” 黑花垂目道:“那窝囊废的记忆……断断续续,很不清楚。我回忆他的事情,只像是在偷看他做的梦。” “偷看他做的梦?”小鱼儿扬起酒壶闷了一口,问:“看过以后,感觉如何?” 黑花怨念道:“这些梦,让人很难受。我很想运功再将这些杂念摒除,却发觉自己……心浮气躁,根本无法敛气。我不敢睡觉,只要自己一睡着,便不停的做梦,梦到的,都是他做过的事情。他……他一定是在报复、捉弄我,才故意让我知道这些,拿来炫耀,让我痛苦,好毁掉我的修行!” “修行倒退可以再练,你现在这么难受,根本不是因为修行倒退,对么?”小鱼儿笑问:“你一直想除掉他,这目的现在终于达到了,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照理来讲,确实是该高兴的……”黑花已喝得酩酊大醉,他眼中的伤感越来越浓:“我曾做梦都盼着能将他挫骨扬灰。但现在他死了,我却只觉得胸中郁郁……难受得要死。江小鱼,你和他不是一直要合谋干掉我吗?如今你功败垂成,我吃掉了你的兄弟,你……不恨我么?” “恨?”小鱼儿望着黑花无神的双眼,幽幽道:“你也是我的兄弟,怎么恨?” 黑花忿忿道:“兄弟?兄弟又如何?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若是天底下有人对我,像那窝囊废对你这般好,他若是被人害死,那仇家即使是我的生父,我也定将其碎尸万段!” 小鱼儿笑道:“碎尸万段?我对这件事情完全没兴趣。” 黑花扯起小鱼儿的衣襟,醉醺醺的大骂道:“狼心狗肺的孬种!你分明就是没胆、也没本事杀我!”他又想了想,竟阴森森的冷笑道:“既然你没本事杀我,那不如这次……我就行行好,帮你一次……” 又发疯了?这次竟然是要自尽?那自尽的噩梦并不是空穴来风?小鱼儿打了个哆嗦,忙道:“我才不用你帮!你死了,月儿怎么办?!” “月儿……月儿……对,我怎么忘了,我还要照顾她,不可以死……”黑花被小鱼儿一提醒,立时停住了手,怅然道:“那个傻子……若不是他不肯好好照顾月儿,我也不会再醒。若不是他开口劝你杀掉月儿,我也不会气急败坏,一时冲动就把他吃掉……我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我到底是怎么把他吃掉的?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么心疼那个窝囊废么?”小鱼儿打断黑花前言不搭后语的絮叨,瞟了他一眼,忍不住问。 “心疼他?笑话。”黑花苦笑道。 小鱼儿问:“不心疼他的话……为何你现在要掉眼泪呢?” 掉眼泪?黑花觉着不可思议,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指尖触到了水,定睛一看,确实是眼泪,比血还稀罕的眼泪。 “眼泪……连这种东西,他都还给我了吗?”黑花瞧着自己指尖的泪,悲从心来。 小鱼儿望着黑花落泪的样子,忍不住道:“如今你难过的神情,和那个白的好像……” 黑花忿忿道:“我才不会像他!我也没有难过!我……我是在生气。心疼他?怎么可能?他是我最可怕的敌人!” 小鱼儿道:“我们也曾是敌人,敌人也可能变成朋友,变成兄弟,对么?” 黑花冷笑道:“兄弟?哪会有他这样的兄弟?为了与你们在一起,一心想害死我!” 小鱼儿道:“即使他不当你是兄弟,但在你心底里,你是把他当成兄弟来看待的,对么?” “兄弟……兄弟……”黑花抹着眼泪,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惊恐的道:“如果他是我的兄弟,那我……难道我生生吃掉了自己的兄弟?令他死无全尸?魂飞魄散、连投胎都投不成?他现在还在我的肚子里么?如果还在……那剖开我的肚子,他会不会……” “别胡思乱想!冷静下来!是梦!那只是梦!况且你根本什么都没记清!”小鱼儿摇晃着黑花重复道。 黑花痴痴道:“记不清?我记不清事的时候,只会出手更狠……狠到我自己都……”他眼珠颤动,恐惧得几近痉挛。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喝道:“好吧!就算他已灰飞烟灭,害死他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我!” “是你……是你?怎会是你?”黑花的颤抖止住,一脸惊异,却还是不太相信。 小鱼儿半真半假的道:“我隐约记着……他对我吹了一口很暖和的真气,然后我便醒了。兴许是……” 凶光!黑花毫无征兆的眼露凶光,小鱼儿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他狠狠压倒在地,死死的扼住了咽喉! “是你!原来是你!!”黑花出手急如闪电,双手怪力似钢钳,小鱼儿只觉着自己的脖子都快被他捏断了。杀人的眼神!他立时想取我的性命! 为什么?小鱼儿想问,却被卡住喉咙说不出半个字,根本无法开口。 掰不开他的手,也喘不上气,好难受。小鱼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停止挣扎,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 大风大浪都已经过,一语不合就被这黑花活活掐死?好丢脸的死法。白花……你在哪儿?真的已经死了么…… 一滴水。在小鱼儿彻底昏厥之前,又感觉到一滴水滴到了自己脸上。 …… “咳,咳咳……”小鱼儿咳了两声,皱眉睁眼,醒转过来。 脖子……还在,没断,那凶神的人呢?跑了么?小鱼儿坐起身,晃了晃仍有些沉的脑袋,找寻黑花的踪迹,却见人根本未走。 不远处,无缺依旧垂首坐在火旁,仿佛自始至终都没动过一般。他提着酒壶,脚边空壶横七竖八的倒着,眼神中除了忧郁之外,又多了些愤懑。黑花。 “怎么?你竟会不忍心杀我?这不像是你做事的风格呀……”小鱼儿刚死里逃生,气息还没调顺,嘴却又已开始犯贱。 “闭嘴!他已被你害得魂飞魄散,你却还在这里没心没肺的开玩笑?”黑花哽咽着咆哮。 小鱼儿不解的问:“你怎就认定,是我害的他魂飞魄散?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梦境……” 黑花压住怒气道:“梦?那根本就不是梦!他对你吹了一口真气,很暖和,很舒服,气息很平缓,时间很长。真气从口送入手太阴肺经,逐渐汇入你的奇经八脉,暖遍全身,令你气血顺畅,头脑清醒,对么?” “对……”小鱼儿被说中心事,答得有些心虚。 黑花惨笑道:“那就没错了。怪不得你会又活过来!那个傻子,他一定是傻乎乎的用了那功夫!” 小鱼儿问:“傻乎乎的用了……什么功夫?” 黑花苦笑道:“什么功夫?为他人延命,而令自己丧命的功夫。运功之人将全部元神燃尽,化作真力吹入气绝之人体内……” 燃尽元神?丧命?小鱼儿喉咙有些发涩,吼道:“信口胡诌!哪有这种鬼功夫!”脑中却尽是白花“两不相欠”的温婉嗓音。 “明玉功第四重第四式,返魂诀。你想学么?”黑花侧目讥诮道:“你若真心想学,这心法的口诀,我可以破例传给你。”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在小鱼儿心上插了一刀。 小鱼儿近乎绝望的吼道:“不!胡说!你……”他的理智不愿相信此等无稽之谈,但身体对那温暖真气的记忆却越来越真切…… “混蛋!得了便宜,你还想抵赖?!”黑花猛转回头,扯住小鱼儿的衣襟,手高高举起。 “不是抵赖。一切都是你的推测,你我都没有亲见……”小鱼儿直视黑花责问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也不管那巴掌会不会落在自己的脸上。 黑花,终究还是放下了手,狠狠将小鱼儿搡开。他眼中寒意如剑,绝望的吼道:“还不信?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差一点被我扼死,他……他却还是不出现呢?以他的性子,但凡还留有一口气在,一定是会醒来出手救你的!对么?” 哑口无言。 黑花死死盯着小鱼儿,良久,才忽的冷笑问:“你若还觉得我是在骗人,为何……现在要掉眼泪呢?” 沉默。泪珠无法自控的滑落。小鱼儿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忆起雪窟中幻梦般的种种,已没心思为自己辩白。 “你还有何话说?”黑花冷冷问。 “会醒的,一定会醒的……”小鱼儿前思后想,心中仍存有一丝希望,反驳道:“既然你还没有丧命,说不定有朝一日……” 黑花郁郁道:“别做梦了。他已经……没有可能再醒了。此功一旦发动,在元神燃尽之前,便无法停止。施此心法之人,九成会当场气竭毙命。” “九成?那剩下的一成……”小鱼儿心急问。 黑花道:“元神燃尽,即使不当场毙命,也将心智全损,拖上个三五日再死,或从此一睡不醒。” “一睡不醒?活死人?可你根本就不是活死人!”小鱼儿道。 黑花幽幽道:“我现在还能说话和走路,是因为我们是元神分离的两个人。他只燃尽了自己的元神救了你,而托梦叫醒了我。”说罢看了看自己,惨笑道:“这活尸一样的身体,现在,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呆住。小鱼儿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黑花咬牙道:“……为你万死不辞。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只把一切都丢给了我!你这一无是处的贱种!究竟有哪里好!值得让他为你魂飞魄散!我恨你!真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你!你……”他眼中的寒意又已迸出,混乱的杀气又已提起。 “只怪我么?细论起来,若不是那日你执意要进山,我们也不会被困住,若不是你存心要将我冻死,他也不会为了救我……”小鱼儿虽心痛欲绝,但也怕他再出手夺命,忙顶了这一句。 “我?是……我?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听此言黑花竟似茅塞顿开,寒气森森的笑道:“对!说得没错,你说得一点儿没错!是我,我……”银光乍现,铁扇已然在手。 不妙!又要自尽?!小鱼儿连忙按住铁扇哄道:“不对!不是你!还是我,那夜是我要留宿山中的。如果你非要杀一个人替他报仇的话,那还是杀我吧。” 黑花满眼戾气,随手一扬,便把小鱼儿甩飞到十步开外,怒吼道:“杀你?若是杀你能解恨的话,刚才你便已死了!”转而又垂泪道:“他拼了性命才把你救活,别说是出手杀你,就算是动你一根手指头……他也一定会难过得要死。” 铁扇的扇面,慢慢的打开,黑花盯着那扇面的利刃,嘴角露出一丝带着杀气的微笑:“不如……还是杀我吧,我本来就是他的仇人,我死了,他一定会高兴……” 139 似爱似恨 小鱼儿忙爬起大喊:“别又犯糊涂!他才不希望你死。忘了么?他明明托梦说让你照顾他的妻小!” “妻小?”黑花听言顿时又迷糊了,口中念念有词道:“妻小……对,他还有妻小,我若死了,他的妻小一定会很伤心……怎么办……不如……也杀掉……”他目光混沌而躁动,脸色时青时白,全身笼着紊乱的寒气,像是着了魔。 赌一把,捉住他。小鱼儿望着神志混乱、心痛欲狂的黑花,决定赌上一把。因为他明白,此时靠近黑花,很有可能被他杀掉,但若是不控制住他的手脚,他杀掉的人便会是他自己。十步之遥……先试着靠近些。 黑花这边却全没察觉小鱼儿的心思,只是盯着铁扇自言自语的纠结道:“要先杀掉他的妻小,然后再自杀么?让他们去阴间团圆……他会开心么?会……还是不会?” “不会,绝对不会。”小鱼儿边答边谨慎的靠近,五步,四步…… 黑花急躁的吼道:“啰嗦!那到底要杀谁去陪他?不可以杀你,也不可以杀我,也不可以杀他的妻小……难道去杀那个女郎中?对,要不是她来得太慢……” “无论你杀谁,他都不会开心的。放弃吧。”小鱼儿一面盯着黑花的一举一动,一面柔声哄道。 “不!我咽不下这口气!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快告诉我!”黑花激愤道:“他死了,死得很惨,挫骨扬灰,连尸首都没有……一想到他的惨相,我就生气……气得想杀……” “别气了,其实你并不想杀人,对么?”小鱼儿劝道。 “我……并不想杀人?对,不对?……”黑花开始揣摩自己的心思,喃喃道。 “那窝囊废把杂念都还给了你,你一时想不清那么多事情,便觉得很烦。很烦是因为你很想他,很难过。”小鱼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闲扯。 “我……难过?”黑花疑惑的抬眼看小鱼儿,却见他已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冷静来,好好歇一歇……”小鱼儿目不转睛的盯着黑花的眼睛,似是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怕他,也没有恶意,他慢慢张开双臂,好似在诱捕一只受伤的猛兽。 “歇……歇……”黑花无助的望着小鱼儿,已完全不知所措。铁扇落地。在铁扇落地的那一刹那,小鱼儿猛的扑了上去,将黑花的双臂箍住,紧紧拥入怀中。 不敢点他的穴道,怕弄巧成拙,小鱼儿紧闭双眼,运足硬气护住要害,以防怀中之人回过神来,突然出掌夺命,打得人吐血而亡…… 没有出掌,也没有挣扎。黑花与小鱼儿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全身的血液便如凝住一般,除了颤抖之外,已动不了分毫。 全身抖得好厉害……走火入魔,接近癫狂。他每次杀人时都是这副模样?小鱼儿心叹:冰心诀,白花不肯用是理所当然的。会把人练疯的功夫,除了疯子之外,又有谁会去练? “难过的话,就哭出声来吧。比杀人要更解气一些。”小鱼儿柔声道。 失声痛哭。黑花再无力苦撑自己的狂傲自尊,杀气卸去,他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深夜的田间里,这哭声显得尤为凄厉。 等。小鱼儿抱紧几近痉挛的黑花,红着眼眶等待,直到他哭声渐弱,气息渐缓,才苦笑道:“事到如今,还要否认么?你一直都很重视他。也很爱他。所以现在才会如此难过。” 黑花抽噎了两声,不再否认,只挣脱了小鱼儿,低下身子,失魂落魄的去摸地上的酒壶。摸索着晃了几只,却都是空的。 小鱼儿连忙上前帮着去找,摸到了两壶满的,递给了他一壶,自己也扣下了一壶。 沉默。黑花接过酒,一屁股坐在地上,开酒封猛灌了几口,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良久,却仍无法将气息调顺。 “别总喝闷酒。把烦心的事情都说出来吧。说出来之后,就会忘掉了。”小鱼儿一脸真诚的劝道。 “忘……哪有那么容易。”黑花郁郁道。 能对上话了,疯劲儿过去了,已经不想寻死了么?但愿一会儿别再发狂。小鱼儿惴惴的试探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说吧,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黑花抽噎道:“喜欢……我讨厌这个字眼。” 小鱼儿笑道:“那你……比较喜欢什么字眼?” 黑花费力思了很久,才醉笑道:“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我已被他烦惯了。” 小鱼儿奇道:“烦?你从未见着过他,他怎么烦你?” 黑花道:“烦……没见着已经很烦了,若是见着面,还不被他烦死?这女人一样婆妈的家伙,总爱搞各种小把戏:扔掉或者磨钝我的铁扇,十次。毁掉明玉功的秘籍,两次。抄大悲咒放在案桌上故意气人,无数次。将驱鬼的符咒贴在床上,三次。还有,在手心里写字,警告我不要吐露真相,以防被月儿灭口。告诫身边的宫女,不要接近我。替我好好安葬每一个被我杀掉的人……” “那家伙……确实很婆妈,也很贴心。”小鱼儿听着黑花絮叨,鼻子有些发酸,也坐在了他的身旁,喝起了小酒。 “哼,贴心?那是对你。”黑花猛灌了几口,醉笑道:“悬梁自尽想吊死我算贴心?下毒让我变成一具活尸算贴心?背地里教你武功来对付我算贴心?袖子里藏一颗□□时刻准备与我同归于尽……” 小鱼儿打断道:“好吧,对于你而言,他确实很危险。” 黑花幽幽道:“危险……我曾以为,他这个危险的敌人,在我有生之年,无论如何都已消除不掉,他一定会陪着我,跟我斗上一辈子。货真价实的同生共死……现在,他突然没了,我只觉着一切都变得好无聊,自己的时间好多,日子好长,长得令人心烦……” 小鱼儿道:“那婆妈的家伙突然消失,确实很容易令人无聊……你,其实很寂寞,对么?” “寂寞……”黑花望着天道:“月儿总是念着江枫那臭男人,偶尔我也会觉得寂寞、感觉累的,那种时候,我便会多换他出来几天,让自己好好歇歇。” 小鱼儿道:“这么说来,这小鬼附身在你身上,说不定是来帮你分担痛苦的。你可以把无用的烦心事都丢给他,让他去烦恼,而保持自己心无旁骛。” 黑花醉笑道:“分担痛苦?也许吧。可我当初从来都没如此想过,只认为他是敌人,想让他比我还痛苦,变着法子的折磨他……一想到他痛不欲生的蠢样子,就很快意。” 小鱼儿道:“捉弄他,这件事情,我也很爱做。可你的做法……不得不说,你才是真正的魔头。” 黑花醉道:“我确实是魔头……只要心情变差,随时会送身边的人去投胎,但只有两个人,我送不走——月儿和他。月儿很强,随时都能结果掉我的性命,他却很弱,女人一样的弱,他怕杀人,讨厌侍寝,也不会用冰心诀疗伤,没有我,说不定他早就被月儿疼爱死,或者想不开自尽了。我猜,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是经常想求我出来,帮帮他的。也许……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需要我的人。” “呵,求你?这事情说出来确实很有面子。让那个白的求别人帮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恨不得天塌下来都想自己一个人扛,不肯吭一声……”小鱼儿咂了口酒,瞧着黑花笑道:“你也一样。” 沉默。四目相对,竟过了许久。黑花见小鱼儿一直看着自己不吭声,忽似想起了什么,竟从袖中摸出一面镜子,自顾自垂眼端详起自己来。 居然会旁若无人的对镜自怜?他果然是醉了。小鱼儿瞅着稀罕,笑问:“美么?” “你说……我和他……真的很像么?”黑花分辨着镜中的自己,皱眉问。 小鱼儿笑嘻嘻的答:“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怎么会不像?” “不像,一点都不像。”黑花摇头道。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3节 “你从未见过他,怎知他与你一点儿都不像?”小鱼儿笑道。 黑花痴痴道:“没有亲见,但是有梦见。他最后给我托的梦,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回来的这七天,我每夜都做这个梦,梦得一次比一次真切。梦里他的样子,我已经能记得很清楚了。” 小鱼儿笑道:“能记清楚了?什么样子?” 黑花收起镜子,痴笑道:“这些年,那窝囊废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鬼,似乎每天都活在身边,我却从未见到过人。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曾猜想,他一定是个既风骚又娘气的下贱坯,俗不可耐。但直到我在梦里见过了他之后,才知自己完全错了。他一点都不俗气,很脱俗,简直像神仙一样……”眼神中竟映出了些许憧憬和艳羡。 刚才还骂白花是小鬼,转眼就变成神仙了?小鱼儿笑道:“神仙?快说说,到底怎么个仙法?” 黑花痴痴道:“我梦见……自己又变回了小孩子,还坐在那间黑屋子里一个人发呆。铁门突然轰隆隆的开了,光照了进来,门外站着一位穿着飘逸白衣的大哥哥。他缓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轻声的叫我,劝我别再执迷不悟了。他看着我,眼睛很清澈,像湖水一般清澈,气息强而内敛,武功深不可测。他握着我的手,耐心的跟我说,过去的一切,他已经不记恨我了,只要我肯帮忙,他便永远感激我。我用力甩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被他握得更紧。我骂他,叫他别痴心妄想。他却全当没听见,只自顾自的说他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他对我微笑,无论我怎么凶巴巴的骂他,他都对我微笑,笑得很温存,温存得竟令人不好意思再开口骂……” 小鱼儿苦笑道:“那家伙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没什么人忍心骂他或者拒绝他。” 黑花黯然道:“然后……他见我不出声,便心满意足的一笑,身形即刻化作尘土,被风吹散,消逝不见,再无踪影。一定是……” 小鱼儿忙哄道:“化作尘土,也不一定就是魂飞魄散。他在梦里亲口告诉我,他去投胎了。” “是么,投胎去了吗……”黑花听言似有些安慰,望着月亮痴痴道:“投胎……听上去好幸福,若是他能去,我也想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黄泉路上还能遇见,搭个伴儿……” 140 五鬼索命 还是想着死?小鱼儿忙哄道:“少主大人,您是何等的人物?只为这区区一只小鬼,便要追去黄泉?不想活了?” 黑花醉醺醺的道:“为了他?哼,才不是为他。我……早就不想活了。” 小鱼儿道:“不想活?为何不想?等过些日子月儿病好,回心转了意,旁人纵使让你死,怕是你也舍不得死了。” “回心转意……”黑花猛灌一口,沉默良久后,仰天大笑道:“不!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黑花……终于肯放弃了。小鱼儿暗暗合计:敢于放弃虽然好,但此时放弃……只会雪上加霜。 黑花借着酒劲儿已有些口无遮拦,他望天怨道:“月儿……从她与江枫重逢的那一刻起,我便预感到自己不可能赢。她看江枫的眼神……她一辈子都没有那样看过我。我为了她,已经背叛了全天下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而她……根本就不稀罕。我输了,一败涂地。江小鱼,如今你瞧见我的挫败相,终于满意了吧!” “好了好了,你醉了,不提她……”小鱼儿知自己又捅了马蜂窝,忙上去夺他的酒壶。 “醉?不!我还不够醉……”黑花搡开小鱼儿,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碎嘴的贱人!凭什么管我?!你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你最聪明、你最清醒,别人都是傻子、呆子么?!你整日在我耳边啰嗦的那些事情,本少主一早就明白,根本用不着你来挑拨离间:月儿,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和你一样,是个让她一见就讨厌的贱种!贱种相残之后,便没用了,就该一死以谢师恩……” 小鱼儿瞧黑花的眼中已泪光闪闪,忙道:“还说没醉?少主大人……月儿她几时让你以死谢恩……” “在与你约战的前夜。她亲口命我坐以待毙,等着被江枫杀掉,好令他痛苦终生……呵,从那天起,我便已是个死人。”黑花饮尽杯中之物,嘴角泛出一丝比黄连还苦的微笑。 沉默。小鱼儿注视着已痛到无知无觉的黑花,竟有些后悔:他确实还不够醉,不够爱忘事,不够笨,否则便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可……让他变聪明的人,不正是我么? “怎么,不说话了?你一向能言善辩,如今为何哑巴了?”黑花恨恨的醉道:“江小鱼!是你!你毁掉了我的一切!在遇见你之前,本少主从来都不识愁滋味!如今……我已活得生不如死,只想下地狱去问月奴那个贱人,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你却又想方设法阻挠我去!说吧,下一步,你还想怎么折磨我?” 小鱼儿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折磨你。” “呵,屁话!”黑花醉骂道:“你不想折磨我?只是怕连累到那个窝囊废罢了!别以为我没听见,被困雪山之时,你曾告诉过他,他比我强,还怂恿他把我吃掉,对么?” “不。那,那是……” “不过这也难怪,他脾气好,事事又都做得妥帖。如果我们二人必须有一个被对方吃掉,显然,被吃的人应该是我,对么?你是这样认为的,铁心兰是这样认为的,月儿、宫女们、江枫那个臭男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对么?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黑花怅然若失道:“如今,我已不再嫉妒他,他逼我去投胎或吃掉我,我都不在乎。但……江小鱼!为什么!为什么连他都被你害死了?!你这个丧门星!难道你生下来就是专门来跟我作对的么?!可恶,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要拉你……”他怒气上涌,又已到发狂的边缘。 摇摇晃晃……醉成这样,还要杀我?小鱼儿见黑花如此荒唐的模样,竟不知自己是该闪躲好还是该还手好了。 不用闪也不用躲。黑花此时已喝得酩酊大醉,他不动还好,猛这一动,酒气翻腾,一拳还未打到敌人身上,自己的力道便已经散尽,竟向小鱼儿的身上倒了过去。 小鱼儿,并未躲闪,由着他将自己当成肉垫压倒在地,只仰起脸,抱着三分歉意的问:“说吧。要怎样?既然我毁掉了你的一切,那我……应该怎样补偿你好呢?” “补偿?”黑花醉眼惺忪,扯着小鱼儿的前襟,疯狂的笑道:“哈,你说补偿?若想补偿……就快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小鱼儿苦笑道:“这事情,你都做不到的话……我暂时也是做不到的。不过,我可以做到一件事,就是陪着你等他,等他再醒过来。” “醒过来……不……”黑花的眼圈又红了。 小鱼儿柔声道:“他若是一辈子不醒,我便陪你等他一辈子,好好待你,疼你……” “疼……我?……”黑花望着这个完全不值得信任的冤家,满眼疑惑。 “信我。大哥说过许多次了,我会待你好。”小鱼儿一脸真诚的道:“甚至比待那窝囊废,还要好上许多倍……” “骗……子……”黑花的泪水竟漱的流下:“谁……信……”说罢竟骤然趴倒在小鱼儿的身上,再也不动了。 “无缺?无缺?”小鱼儿叫了黑花两声,没有人应,又拍了拍他的脸,全无知觉,看来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这要死要活的人,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小鱼儿长吁一口气,暗自摇头:刚才还在哭笑怒骂,此刻却已是烂醉如泥,软若无骨。他此生……从未如此倾诉过吧。 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醉鬼呢?这一身酒气的狼狈相,若是现在扶他回去……小兰那边恐怕便很难再瞒住。反正这家伙不怕冷,干脆,就让他在这里凑合睡一宿算了。想罢小鱼儿将黑花扶到旁边的一棵树下,让他以舒服的姿势靠卧着树干。 “这下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小鱼儿自言自语道。 “疼……”黑花在梦中皱眉轻叹了一声。 “疼?哪里疼?”小鱼儿忙问。黑花却只出了这一声,便又紧闭双唇,睡死了过去。 喊疼?只是梦话,还是真的有哪里疼呢?难道,那乱石的砸伤……还未痊愈?小鱼儿起了疑心,便扶腕去听无缺的脉,竟有些吃惊:脉象时缓时急,怎么这么乱呢?隐隐的……心脉似乎有损?内伤不是早就好了么?小鱼儿又摸了摸无缺的额头,体温……虽然还是偏凉,但温度与上次相比,已暖和了些。冰心诀的修行,果然已倒退了很多? “冷!好冷……”黑花的双唇微微翕动。 他也会怕冷?小鱼儿越发纳闷:从面色上来看……红霞满面,根本看不出他很冷的样子。尽管如此,小鱼儿还是脱下了自己的棉衣,裹在了无缺的身上。 “阿嚏!”一阵寒风吹过,小鱼儿连打了三声喷嚏,心想: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人。腊月的夜里,正常人是不能穿着单衣在这外面耍单儿的,先回屋一趟,再穿件棉衣、拿床被子过来吧。 “不……许走……”小鱼儿刚要起身,黑花竟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不让我走?小鱼儿正有些奇怪,却听见黑花哽咽着哀求道:“我要冻死你的兄弟……你便要冻死我么?别走……我不杀他便是……”眼中竟又淌出悔恨的泪来。 又梦见白花魂飞魄散了么?小鱼儿一面轻轻握住黑花的手,一面学着白花的语气哄道:“好好好,我不走。” 又睡熟了,真像个小孩子……如此陪他一小会儿,等他梦魇平息之后再走吧。小鱼儿不忍离去,便守在黑花身边,端详起他的睡脸来:双颊绯红,泪痕未干,双目肿得跟两个核桃似的。哭得好伤心……他外表看似凶悍,实则对白花……竟是如此的依赖?他的样子……醒着的时候虽然和白花很不同,但睡着的样子,果然……一点区别都没有。一样挂着泪痕的无暇脸庞,一样飘逸的秀发,一样修长的睫,一样微颦的双眉……手变得越来越冷,竟开始发抖了,攥得好紧,很害怕么? “待你好”,小鱼儿思忖着自己刚夸口许下的承诺,不禁犯起了难:这个浑浊猛楞的黑花,使出怪力来,比白花骇人得多,钻起牛角尖来,比白花粗暴蛮横得多,受挫之后,比白花脆弱敏感得多,若是疯劲儿上来,便是纯粹的杀人狂徒。很多时候,他根本辨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他自己的幻觉和妄想。不可以惹怒他,也不可以触动他的伤心事,要待这个兄弟好一些,更好一些……如何个好法呢? 花雕,这黄酒虽然柔和甘甜,但后劲儿……果然是很足,小鱼儿想等黑花睡稳再去拿保暖之物,却觉自己渐渐酒气上涌,也有些犯困了…… …… “好黑……大哥?大哥你在哪儿?小兰……你们都在哪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安的呼唤。那声音忽远忽近、虚无缥缈……白花? 小鱼儿睁开眼,远远望去,一条带着白色玄光的洁净魂魄,在漆黑的荒野之中徘徊,不知归处,却忽的被五条黑影团团围住。 五条黑影发出刺耳的笑声,立住现形,竟是五只高矮胖瘦不一的鬼。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五鬼虽面貌狰狞,却都是一副官差的打扮。 “鬼叫个什么?”领头的鬼嚷道:“你已没有肉身,尘世已与你无缘,你的大哥和妻子,已不可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白花见五鬼来者不善,却不慌乱,只微笑道:“在下并不识得各位,敢问……” 领头鬼不耐烦的撇嘴道:“哼,糊涂鬼 ,有眼不识泰山,竟连我们是谁都不认得?!” 他身旁的长舌鬼插嘴道:“你马上便会认得,认得很清楚。我们是拘魂的鬼差,现在便要来拿你。” 白花听言微微一惊,却又立刻镇定了下来,拱手道:“原来如此,受教了……几位大人,此行是来带我去阴曹地府的么?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纸钱,还请笑纳……” “纸钱?我们见得多了。”领头的鬼差狞笑道:“带路?阴曹地府向来只收容死人魂魄,裁定他们的生死轮回。我们,为何要给你这妖孽带路!” 白花惊道:“妖孽?我不是妖孽!我……想起来了,我只是一只新死的鬼,为了救兄长的命,耗尽真气而死……” “死了?不对吧。你明明没死。”鬼差冷笑一声,哗啦啦掏出一把锁链,用力一拽,白花便被勒住脖子,生生被拖进了望乡亭。 鬼差在亭中指着凡间道:“看,你兄长、你的妻小,正和你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呢。” 白花站在亭中远远望去,只见桃源里,黑花与其余六人正谈笑风生,享受着天伦之乐。 “他们能开心就好。”白花只欣慰的看了看凡间,并无太多留恋,便转眼对鬼差微笑道:“大人,既然在下凡间的肉身还没有死,算不上死魂,那各位……打算怎么处置在下呢?” “处置?”大肚鬼两眼放光道:“凡人丢了多余的魂魄,这事情世间罕有,阎王爷那里都是没有帐的。我们几个运气好,半道上捡到了你,当然是把你吃了,以增强我们的功力。” 胆小鬼骂道:“老大,别再与他废话,快些吃了吧。若是被黑白无常或是牛头马面撞见,咱们可连只手都分不到。” 白花面有难色的笑道:“吃我?好啊。派谁来吃呢?你们有五位,我却只有一个。” “对啊,咱们谁来吃他呢?我看还是我……”大肚鬼差咽了口水,刚要说话,却被领头鬼差狠狠瞪了一眼,立刻没了声音。 领头鬼差训道:“妖孽!休要搬弄是非。我们五个,把你均分成五份再吃,见者有份,不劳你来操心!” “分而食之,老大说得对。”小个子鬼差凑近白花闻了闻,却皱眉道:“太干净了,一点儿冤气都没有,不好吃,吃了也涨不了什么功力。这冤魂……他似乎还不太明白自己有多惨,谁来点化点化他?” “我来吧。”长舌鬼差讪笑道:“糊涂蛋,你不恨小鱼儿么?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而只提了‘想做他唯一的兄弟’这一小小要求,他都不答应。” 白花微笑道:“不恨。” “昔日你受那邀月和黑花的百般折磨,而你大哥得知实情之后,他不但不帮你出头,还胳膊肘往外弯,帮他们说话,你不气他么?” 白花微笑道:“不气。” 长舌鬼差狞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来告诉你吧!你的身后事。你被所有人抛弃了。那疯子伪装成你,占了你的妻子女儿,你大哥虽识破了他,却佯装不知,还与他调笑,帮着他欺瞒你的妻子!” 白花幽幽道:“这事情,是我托付他的……” 鬼差得意道:“在你生前,你大哥明明说你比那疯子强,明明说他更愿意与你要好。如今你还尸骨未寒,他便向那疯子许诺,说要对他比对你更好~” “哦?”白花一笑置之,似是根本不信。 鬼差指着望乡亭道:“不信?不信你自己看,千真万确。没人知道你死了,没人记着你。千世短命算什么?落在我们手里,你便再也无法投胎,下辈子也见不着你大哥和妻子了。他们有来世,而你却没有,只能被撕裂成五份,吃进我们的肚子里,神形俱灭。你为续兄长此生几十年的阳寿付出了万劫不复的代价,而他知道真相后,却根本不肯承认,也不念你的好,转头就去和那疯子搂搂抱抱,一心琢磨着,怎么逗他开心!” 白花:“……” 鬼差道:“你重情重义,为你大哥操劳一世,牺牲了性命,却不得善终。那疯子作恶多端,从不积德,如今只借酒撒风哭了一回,便把你大哥训得服服帖帖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还不服么?” 白花:“……” 鬼差道:“说到底,你大哥根本就没把你当成能交心的朋友。他就是看你人长得俊秀,又与他是血亲,才整日与你玩闹的。那副皮囊里,无论装的是谁,他其实都不太在意,只要有个相貌一样的人能终日陪在他的身边,他便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说不定他……” “别再说了……求你们……”不知不觉之中,白花已变得头发凌乱,衣服残破,脸色铁青,一脸冤屈绝望之色,七孔流血,全身布满了淌着黑血的伤痕。 “嗯,这副厉鬼相……还算像样,看上去十分可口,各位,可以开动了~”长舌鬼差一声吆喝,五鬼立刻如豺狼般向白花扑了过去。白花躲闪不及,被他们摁到在地上。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残肢乱飞…… ==== “不!”小鱼儿和黑花同时惊叫着醒来。 141 出走求医 二人对望,看着彼此惊魂未定的神情,惊诧不已。难道……我们做了同一个梦? “他已经被……”黑花满眼惊恐,颤声问。 小鱼儿忙安慰道:“没有!那只是梦!”又问:“这梦……是你做的?你经常做如此惊悚的噩梦?” 沉默。黑花的默认令小鱼儿生疑:这些天我的噩梦之中……究竟有多少是黑花的梦呢? “梦……不……”黑花回忆梦境,正觉着后怕,低头便看见自己还紧紧攥着小鱼儿的手,那本已苍白的脸色立时变得如死尸般的惨白。 “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小鱼儿见黑花怕得缩了手,又抬手想去听他的脉。 “别碰我!”黑花见小鱼儿伸手,竟躲瘟神似的向后闪撤了数丈,瞪眼尖叫道:“再敢近半步,我便宰了你!” 沉默。小鱼儿很听话的不再靠近,只抵住宿醉的头痛,打量周遭的一切,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天色微明,田间散落着些空酒壶。纸钱燃过的灰烬被晨风吹散,但还留下了些黑黢黢的残骸。 白花的头七。子夜十分……我们喝得大醉,聊了许多他的事情,然后便靠在一起睡着了? “我要带月儿离开这里,天大亮就走。”黑花闭目定神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 小鱼儿笑道:“走?只做了个噩梦,便想逃之夭夭?比那窝囊废的胆子还小?” 黑花根本不敢看小鱼儿,只望着远方解释道:“张神医曾提过,龟山明镜湖畔,住着一位名叫苏樱的高人,医术高超,无人能及。早想去找她碰碰运气。前些日子不走,是怕那窝囊废担心大肚婆,而找我的麻烦……” 小鱼儿坏笑道:“嗯……你果然变聪明了些,懂得为逃跑找借口了。” 黑花:“……” 小鱼儿继续劝诱道:“若是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昨晚的话,大哥说话算数的,我们是兄弟,我会待你好……” “住口!朝秦暮楚的小人!待我好?别再自欺欺人了!”黑花冷冷截口道。 “我,自欺欺人?”小鱼儿微微吃惊。 黑花压住怒火,咬牙道:“我根本不曾把你当过兄弟,你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对我好。别在我身上再找他的影子了!我和他,根本不同!你看他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也根本不同……” “眼神不同?怎么个不同法?”小鱼儿自己从未注意过这一点。 黑花瞥了一眼小鱼儿,恨恨道:“你看他什么眼神,我说不清。但你看我的眼神,现在……只是同情。本少主非常讨厌被人同情,尤其是被你同情。被你这种人同情,还不如让我去死!” “是么……对不起。”小鱼儿失神答,却仍旧情不自禁的想起白花也说过几乎相同的话,不由得心叹:找白花的影子……也许黑花说得是对的。 “铁心兰那边也是一样。”黑花落寞的道:“三天。这女人虽然不聪明,但似乎也已察觉到我有些异样。虽然她的事情我模模糊糊都记得,但我……还是不爱她。她爱的人,也根本不是我。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无意抢走那窝囊废的一切,也不屑于拥有他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前半生,我已做了江枫的替身。后半生……我不想再做他的替身!” 酒醒了,梦也醒了。小鱼儿望着头脑冷静、目光清明的黑花,再次感慨:也许他只有永远醉着,永远笨着,才会比较幸福。 “好,既然不想,那就不做,做回你自己吧……去吧。”小鱼儿挽留不住,只得叹道:“觉着在这里过得不自在,就先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黑花幽幽道:“既然他不是被我吃掉的,我便不欠他什么。他的妻小……” 小鱼儿道:“无需多言。小兰那边,我自会照应着。” “你明白就好。”黑花点点头,起身欲去。小鱼儿忍不住还是补了一句:“你若是想回来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回来?为何要回来?”黑花停住脚步,却未回头,只恨恨道:“少得寸进尺了。他是被你害死的,只要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去给他陪葬!今日我心情好,能忍住不杀你,下一次……我未必还能再忍得住!” 小鱼儿不理黑花的威胁,仍有些不甘心,问:“不回来?那你访过苏樱之后,打算去哪里?” “去哪里,都轮不到你来操心。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与月儿厮守,了此残生……”黑花说罢驻足沉思了片刻,问:“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有朝一日……若是我死了。他的尸首,你想要么?” 小鱼儿笑道:“三句话不离死?别忘了,他不希望你……” 黑花截口道:“啰嗦!你只管答,想,还是不想!” 沉默。他问这个做什么?还是有意寻死么?小鱼儿不知其意,不敢轻易作答。 黑花蓦然转身,怒问:“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这种事情也需要犹豫很久?你若是想要,我便托人把他的尸首送回来!若不想要,我便自行处置。他能为你而死,而你只直截了当的说句自己的真心话,都不敢么?” “敢……真心话便是……”小鱼儿垂目苦笑道:“我江小鱼曾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遇见花无缺之后才知道,在这世上,我有一件最怕的事情,那便是见到花无缺的尸首。所以请你……” “懂了。闭嘴吧,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多听。”黑花打断小鱼儿的劝慰:“今生我不会再来烦你,你若不想死,也休要再来烦我!”说罢冷冷一笑,信步离去,再未回头。 懂了。他到底懂了些什么?小鱼儿望着黑花的背影走远,越发觉着宿醉头痛欲裂。 ======== 黑花走后,小鱼儿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回到房里,心情郁郁,脱鞋栽倒在床上,又睡了个回笼的懒觉。 清晨,张菁闯进屋来,神色有些慌张的摇醒小鱼儿,告诉他无缺突然决定带着邀月去访苏樱,怎么拦都拦不住,已匆匆收拾好随身细软,准备动身离开桃源了。小鱼儿睡眼惺忪,只无精打采的“哦”了一声,告诉她此事无缺已知会过自己,翻身便又睡了过去。 反应好冷淡。张菁觉着事有蹊跷,却欲言又止。 日上三竿,小鱼儿终于起了床。他瞟了一眼邀月的屋子,果然已是人去楼空。 进到厅里,小兰忧心忡忡的踱着步子,小鱼儿瞧她似有些着急上火,便随口安慰了几句,说凭无缺的本事,整个江湖都难逢敌手,料想不日他们便可平安归来。小兰自然是识大体的,虽心中有些忐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有小鱼儿心知肚明,黑花浪子回头的日子,遥遥无期。 ===== 午后。摇篮旁。 小鱼儿摇着白花为小泥鳅打的木摇车,望着儿子直发愣:黑花果然性急,立时便走了么,动作好快。以后……他和邀月,会怎么样呢?我不去找他,这辈子,他便不会再见我了? “尿了,小鱼儿,孩子尿了,小鱼儿?……”一个女声敦促道。这声音的调门越来越高,孩子爹却仍浑然不知。 等小鱼儿回神之时,却见铁心兰已站在眼前,正帮着孩子换尿布。 “发呆?在想什么?”铁心兰望着魂不守舍的小鱼儿,温柔的一笑,问:“你还在担心无缺?你们……到底怎么了?他人已离去,你能不能……把实话告诉我?” “什么实话?”小鱼儿搪塞道,心想:说实话?白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无缺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不把你当妻子看待了。这么残忍的话,让人怎么忍心说?你的丈夫为我送气而死,那疯子替他不值,负气而走。这么离谱的话,又让人怎么好意思说?况且,这些很有可能都是黑花的疯话,过个几日,白花说不定又会突然回来…… 铁心兰见小鱼儿不出声,侧目道:“你在编谎话对不对?你编谎话的时候,虽然不眨眼,但……不眨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 “呵呵……”小鱼儿尴尬的笑了,心想:黑花说得不错,这女人,果然不是太笨。 “别骗我了,我全知道了!”小兰见小鱼儿还是不做声,有些恼了,嗔道:“从山顶上搬回来的,根本不是咱们的小花,对么?” “你怎么知道!”小鱼儿惊道:“既然你已知道,为何还肯继续与他扮作夫妻?” 小兰知自己算是猜对了,脸上却全无得意之色,只是若有所思道:“为何我会知道,因为无缺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我最了解。那个疯子,能感觉得到,他一直都很孤独。若是咱们的小花,只要他和我朝夕相对,虽不多言,却也总是很开心的。但另一个……我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他的眼睛里面,依然充满了孤独。我看这几天那人似乎很忧郁,对我和孩子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便没有明着戳穿他。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坏事,惹得人家不高兴,他才突然急匆匆赌气走了呢?” 笨女人的直觉……好可怕!小鱼儿不得不开始佩服起小兰来了。 “怎么,人都走了,才过来找我兴师问罪?”小鱼儿没皮没脸的耍笑道。 小兰用她如秋水般的大眼睛望着小鱼儿,幽幽道:“不陪他一起去,真的好么?我见你刚才发呆的样子,和那疯子……一样的孤独。” 我的样子……很孤独么?小鱼儿干笑道:“哈,说了半天,是你自己担心无缺,才来这里当说客,撺掇我追上他,陪他一起上路?” 小兰忧心道:“若是从前,不用我讲,你也会死皮赖脸的粘着他不放吧。别再死撑了,躲在这里生闷气……你一定是跟他吵了嘴,闹了别扭,对么?” 闹别扭?表面上看,确实很像吧……小鱼儿道:“那疯子吓人得紧,谁敢和他闹别扭!” 小兰叹气道:“若不是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小荷又太小,我是一定会陪他……” “去,我去。”小鱼儿禁不起软磨硬泡,只能敷衍道:“他现正在气头上,先缓两天,过了这两天,我一定去,行么?” “好吧……一言为定,别又耍赖哦~”铁心兰得到小鱼儿的承诺,虽知很没诚意,却也不再强求,只对他莞尔一笑,心满意足的回房照看女儿去了。 脚步声。小兰才刚一出门,张菁便从里间挑帘走了出来,站到小鱼儿的身旁,神色凝重。 眉头紧锁,吃醋了?这两个女人交情虽好,但不出三日,总是要斗上一次的。小鱼儿抬头扫了一眼张菁,见此架势,微微有些不悦,道:“偷听?老婆大人,您还……” “你打算听她的,过两天便追去么?“张菁单刀直入的截口道,一脸肃穆:“我认为……有些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张神医,您有何高见,说来听听?”小鱼儿听张菁也挂怀无缺离去之事,脸上的不悦立刻烟消云散,兴致勃勃的问。 张菁忧心道:“我劝你……还是暂时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吧,对你或对他,都有好处。” “哦?分开一段时间?有什么好处?”小鱼儿问。 张菁幽幽答:“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无缺的病情急转直下,咱们熟识的那个人,怕是凶多吉少了……如今那疯子心情不佳,此时你再去惹他,不是你性命难保,便是他性命难保。” 病情急转直下,说得一点都没错。小鱼儿瞠目结舌,不由得赞叹:“神医啊,神医!这种事情,你由何而得知?” 张菁得意的微笑道:“今晨他来辞行,我看他脸色很差,听了听脉,便知道了。怎样?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吧。” “听脉便能知道这些?你……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小鱼儿狐疑道:“由此看来,这些日子,你疗他活尸散的毒,借此机会,一定是有所发现的吧。明玉功的心法,探听出了多少?” “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老公你的眼睛~”张菁抿嘴一乐,承认道:“不错,‘万伤可镇’的冰心诀,我是很感兴趣的。我曾和那个黑的讲,月儿的心病多半是走火入魔所致,他便说了许多关于明玉功的事情;我说自己有办法不让他再发狂,他便告诉了我不少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你问出了许多事情?”小鱼儿怨道:“那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张菁拉长音道:“你没问我啊。况且,他来找我治病,便是我的病人,他若要我帮他保守秘密,我便要守。这叫医德,懂不懂?” 又卖关子?小鱼儿忙谄媚的拍马道:“好老婆~您医德高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我是病人家属呀,是不会害他的,透露些……” 张菁娇笑道:“想听我的消息?倒不是不可以~先告诉我昨夜你跑出去,和他都做了些什么。” 142 阴阳相冲 笨女人的直觉虽然可怕,但女人聪明起来……更可怕。小鱼儿不得不简要讲述了返魂诀的事情,张菁很认真的听完,没发一言,只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怎样?很离奇么?这返魂诀,有没有听说过,到底有没有办法解?”小鱼儿见张菁沉默不语,心急的问。 “据目前的状况来看,很难。”张菁有些遗憾的道:“听完你说的这些,我便更加确信,你……还是先不要出去了,此时去找他,就是害他。” “害他?我怎会害他?”小鱼儿很不解。 张菁幽幽道:“当局者迷,关心则乱。行医之人,切忌关心二字,这样才能该刮骨时刮骨,该断臂时断臂。相公,你虽聪明一世,但如今却已深陷其中,无法再作出冷静的判断了。” 小鱼儿问:“旁观者清?那在你看来,无缺到底生的是什么心病?” “心病?可不仅仅是心病。他的身子病得也很重。旧伤难愈,郁结难除,真气相冲,气血混乱,阴阳失调,心智受损。”张菁叹气道:“他自小所受邀月的折磨,不是你我所能想象得到的,能活到成年,并与咱们见面,不得不说……他很强悍。” 好离谱的诊断。小鱼儿虽不大相信,却还想继续听她说下去。 张菁接着道:“一切事情,都要从那明玉神功说起。据无缺自己讲,他是第一个能将此功练到第七重的男子。但我看……他实则已完全走火入魔,常年被此功反噬,病入脑髓,伤入心脉而不自知。若再不悉心调养……很难活得过三十岁。” 小鱼儿问:“伤入心脉?是白夫人的暗器?” 张菁道:“白夫人那次,固然伤他不轻。但在白夫人之前,他的心脉早已有旧伤。” 小鱼儿问:“旧伤?怎样的旧伤?” “不知道。他只无意间提过一句,年少时曾受过一次重伤损了心脉,会定期发病。但若在发病之前,用冰心诀疗伤,便完全无碍。”张菁叹道:“这冰心诀果然厉害。我曾试过,在他运功疗伤之时,仔细听脉,根本听不出有任何异象来。” “定期发病……运功疗伤……难道那些时候,便是黑花醒的时候?”小鱼儿恍然大悟道。 张菁道:“在我这个医者看来,是如此的。这明玉功本就是魔功,不适合男子修习,再加上无缺机缘巧合,提前知道了真相,一时悲愤过度……” 小鱼儿道:“他便保持不住心性,而岔气走火入魔,生出了两个灵魂?” 张菁道:“不错。不同的两个灵魂,甚至连练成的武功和掌控的真气都是不同的。替无缺诊疗之时,我发觉他体内有一阴一阳两股相冲的真气。白花醒则阳气显,阴气隐,黑花醒则阴气显,阳气隐。” 小鱼儿道:“这两股真气,便是黑花所说的,他们二人的元神么?这相冲的真气,若是猛然去掉一股,会怎样呢?” 张菁皱眉道:“会让他很难受,痛不欲生。还记得么?起初白花曾提议,要治心病,最好先废掉他的武功,我不同意。不同意的真实原因是:两股真气多年在他体内运行,纠结缠绕,已近平衡,若将冰心诀强行废掉,不但体内会阴阳失衡,而且那陈年的旧伤,我也不知究竟有多重,还能不能治得好。况且,若是武功废除不净,黑花醒来,发觉自己的武功偷偷被人废掉,心生怨恨,后果不堪设想。” 小鱼儿连连点头。 张菁道:“相公英明,以情疗伤,劝这两个灵魂放下仇怨,促使无缺体内阴阳之气相互融合,最终合二为一,其实是最稳妥的方法。若再配以我的草药疗他的心疾,让他逐步将冰心诀弃之不用,便更加万无一失,病愈之时,指日可待。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无缺体内的温暖之气一夜之间已荡然无存,恐怕他……”话到一半,竟讲不下去了。 小鱼儿幽幽道:“没关系,讲吧。你认为无缺体内的温暖之气消失,白花便无法再醒,因为他已被我吃掉了,对么?” “吃掉?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张菁略带忧伤的道:“返魂诀,没想到移花宫还有此等神奇的心法。我猜测,被困雪山之时,白花见你已冻僵气绝,情急之下,便用此心法将自己全部的真气都渡给了你,为你活血保命。他的真气顺着你气血流动的方向送入,如今已完完全全融到了你的真气之中,为你所用了。你自己没有感觉么?从雪山回来之后,便内力陡增……” “我才不要什么内力陡增!我……” 小鱼儿说到一半,喉头已哽住。 张菁含泪道:“无论你要不要,他已经这么做了。事已至此……” 小鱼儿厉声道:“不!一定还有办法。只要无缺不再用那冰心诀,而是重新修习白花所练的内功,有朝一日,他一定会醒的,对么?” “也许吧……”张菁不忍看小鱼儿伤心,只幽幽道:“睡着的能不能醒,都是后话,眼下,还是要先为这个醒着的孝子操心的……” “操心?”小鱼儿不解问。 张菁道:“当初我曾留意过,黑花用阴寒之气催动冰心诀运功疗伤之时,那股温暖之气便萦绕于脾肾之间,护住其余的脏腑。白花醒的时候,阴寒之气便萦绕于心肺之间,冰冻伤口,防止旧伤复发。两个灵魂交替占据身体,应该算是一种不自觉的自我保护吧。而如今,无缺体内骤然少了这股温暖之气,他的脏腑和脑髓便似完全被浸在寒气之中。今早我已听过无缺的脉,脉象极乱,真气只剩下阴寒的那一股,也是极乱,心脉的旧伤已能够听得出来。此等情况,非常凶险。” “凶险?会怎样?”小鱼儿的心又被揪起。 “那魔功的阴冷内力,本就不易被人驾驭,若是真气四处乱窜,不仅不能疗伤,反而会反噬内脏,轻者迷乱心智,令人发狂,重者……” “重者怎么样?” “被自己的真气侵袭,冻僵而亡。”张菁皱眉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今晨他临走前,一定是发了病,感到胸口发闷、心尖绞痛难忍,只是他自己不乐意说,活尸散的毒又还未解,旁人看不出来罢了。我想他也明白,自己的心绪极其不稳,催动冰心诀便会必死无疑,所以根本不敢运功疗伤。于是我便给他多带了些驱寒阵痛的药,又把方子抄给他……” 小鱼儿怒骂道:“你这心狠的女人!只是给了他些药么?既然你知他已旧伤复发,情况还如此严重,怎么不早告诉我?也不把他留住?还放他跋涉千里去寻医?那岂不是……” “早告诉你?你连床都不起,我怎么说?”张菁怨道:“那疯子的秉性那么凶狠,那时心情又那么差,若是惹怒了他,大开杀戒……” 也对。小鱼儿泄气道:“知道了。不怨你,那,那我这就去追他回来。”说着起身便要出门。 张菁却又摁住了他,道:“不能去。” 小鱼儿问:“不能去?为什么?难道此等情形,你还不让我去追?” “老公,你果然已头脑发热、乱了方寸。”张菁叹气道:“他出走的决定,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明智?小鱼儿一脸狐疑。 张菁道:“他旧伤复发,本就是因白花突然消失,心绪不宁,无法运功自救所致。他出去走走,不看见咱们,反而更容易平复心绪,以疗自己的心伤。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了?” “疗伤。”小鱼儿一屁股坐下,叹气道:“他的心,确实是很需要疗一下伤的……” 张菁瞧着小鱼儿有些发红的眼睛,很想说:“需要疗伤的人,不光是他吧。相公,这些天,你每夜都睡不安稳……”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小鱼儿瞅见张菁一脸担忧之色,满不在乎的调笑道:“看我做什么?老公我人长得虽帅得没边儿……不过这么久了,还百看不厌么?” 故意犯贱,以示自己心情不糟?打肿脸充胖子!张菁明知如此,脸颊还是泛起了些红晕,握着小鱼儿的手柔声道:“总之,先什么都不要想了。放他在外面冷静上几天,咱们先把这个年平平安安的过了,再作打算。” “平平安安的过年。这主意不错。”小鱼儿笑嘻嘻的点头,心中却叹:三个大人、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这桃源之中过年,和和美美,却也不怎么热闹。尤其是现在无缺和邀月都走了,就愈发不热闹。 === 是夜。小泥鳅夜哭,小鱼儿和张菁哄了好久才睡着。夫妻俩被弄得焦头烂额,终于可以歇息了,同床就寝,吹灯拔蜡,屋里一片漆黑。 “娘子,你说。那返魂诀的事情若是真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么?”小鱼儿躺在床上突发奇想,眨眼问卧在身旁的张菁:“人若是死而复生,会有什么变化么?有没有可能……拥有什么法力?” 张菁笑道:“怎么这么问?相公,难道你已经有了法力?什么样的法力?能不能多变出几个老妈子来,帮咱们照顾这只会哭的小冤家?” “能梦到别人做的梦的法力。”小鱼儿幽幽道:“从雪山回来之后,我总是做梦,而且记得非常清楚,那些梦境,似乎又都有些预兆……” 张菁笑道:“确有讹传,说人若是死而复生,会开了天目,拥有阴阳眼,能预知过去未来,甚至能看到妖魔鬼怪和死人魂魄。不过……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那些死而复生的人,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死过,只是看到了些死前的幻象罢了。” 小鱼儿道:“呵呵,也对。娘子……”却发觉张菁已然累得睡熟。 我也睡吧。小鱼儿刚闭上眼睛要睡,忽觉有个很暖和的东西钻进了被窝,睁眼一看,一只白狐狸。 “雪莲?你来找我?”小鱼儿话音未落,便见狐狸刺溜一声,窜出了门去。 这狐狸的样子,要带我去哪里?小鱼儿一骨碌翻下床,裹上衣服,抬腿便追。 熟悉的山路,熟悉的断崖,小鱼儿沿着狐狸奔跑留下的脚印,一路跟到了一堆积雪的前面。积雪当中,有一小洞,雪莲一头钻了进去。 洞……八天前困住我们的雪窟?! 难道……无缺还在里面?!小鱼儿二话没说,疯也似的开始用手刨雪,把洞挖大。 找到了。在……他果然在里面。小鱼儿三两下便从雪堆中挖出了一个人来。 此人一袭单薄的白衣,身子蜷缩成一团,怀中竟紧紧抱着一把短剑,碧血照丹青。他面色灰白,嘴唇发紫,皮上结霜,已浑身冰冷,却未僵硬。白花!是被冻僵的白花!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气么?小鱼儿忙去探鼻息……有! 推功活血,打通筋脉。小鱼儿摇着无缺的身子,心痛的喊:“无缺?无缺!醒醒!” “杂……碎……”无缺嘴唇动了动,皱眉微微睁眼,却又慢慢闭上了。 是黑花?!小鱼儿拍着黑花的脸,心急的喊:“你怎么会被埋在这里?别睡!千万别……” “别……吵……我……我只是……在运功……”黑花轻骂了一声,又恹恹欲睡。 他只是在运功?小鱼儿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发觉不对:呼吸微弱,血脉不畅,脸色已冻得煞白,这哪里是在运功?再耗上一会儿,就会被活活冻死!他这是在寻死? 救人!刻不容缓!身上没什么取暖之物,小鱼儿忙脱下棉衣裹在黑花身上,背起他撒腿便往家里赶。 “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黑花趴在小鱼儿的背上,断断续续的问。 “回去。”小鱼儿健步如飞。 “把我放下……滚……”黑花似是缓醒了些,无力的骂道。而小鱼儿,哪里肯听他的? “剑……我的剑……月儿给我的……”黑花发觉手中无剑,声音变得有些发颤。 “剑?没太留意,落在山里了吧。别管那剑了,改天我再帮你捡回来,眼下先保住命再说。”小鱼儿教训道。 “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不想……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你听不懂人说话么?放我下来,否则我立时死……” 还未等黑花的话说完,小鱼儿已飞快的点了他后腰上的麻穴。 小鱼儿觉出背上的黑花立时没了挣扎的力气,便阴笑道:“少主大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嘛。如今你已被我捉到,我出不出现在你眼前,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捉到……”黑花苦笑着幽幽道:“你也要把我抓起来养……” 小鱼儿笑道:“还在生气么?认为我只把你当他的替身?别气了。我答应你,再也不拿你和他比,可好?” 黑花失落道:“不把我当成他……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因为……我看你很顺眼。”小鱼儿媚笑道。 黑花:“……” 山路崎岖,雪地湿滑。小鱼儿跑着跑着竟有些纳闷,为何来的时候一眨眼就到了山中,回去的时候,这路却显得很漫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家呢?难道自己已经迷路了? “杂碎……好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聊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也很长……”小鱼儿寻路不见,却听到背上的人竟发话了。 小鱼儿笑道:“长故事?我最爱听长故事。好啊,你讲吧。” 143 童颜剑魔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把魔剑的。 从前,有一把魔剑,生性暴戾,剑气阴寒,魔性很强,最大的爱好就是刺穿人心,吸食人临死前的怨恨而增强自己的魔力。它杀了许多人,连他的主人都不例外。所以它历代的主人,都没有一个人敢去碰它。 直到有一天,一位高贵美丽的女子到了这剑主人的家里,看见了这把魔剑。这女子的胆子很大,敢舞这把剑,舞剑的样子很美,舞得剑气冲天。此剑中的剑魔立时被这名女子身上的霸气所折服,很想认她作主人,得到她的心,吸食心中的怨恨,想得欲罢不能,竟情不自禁的脱离了剑身,跟着这女人回到了她住的宫殿里。剑魔过于迷醉,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自己脱离了剑身,是没有办法刺穿人心脏的。” “哈哈,这剑魔真是个笨蛋!”小鱼儿不禁笑道。 黑花应道:“确实很笨,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笨上许多。剑魔被这女人迷得很魂颠倒了很久,等它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迷了路,找不到剑身之所在了。最糟糕的是,它的元神脱离剑身,无法杀人,魔力衰退得很快,状况岌岌可危。它有些担心,怕如此拖下去,撑不上一年半载就会元神散尽。 但剑魔很幸运,并没有元神散尽,它被一个小男孩救了,那美丽女人唯一的徒弟。” “哦?小男孩居然能够救它?”小鱼儿故作好奇的应声道,心中却暗笑:又开始编光怪陆离的鬼故事吓人。那美丽女人是邀月,小男孩是白花,而他自己,这次竟是一只剑魔? “也许,这就叫作孽缘吧。”黑花慨叹一声,一板一眼的继续讲:“剑魔法力衰退,害怕阳光,便找到这宫殿阴气最重的一间黑屋子,整日躲在里面。 某日,一个小男孩被那美丽女人扔进了这间屋子。这孩子很怪,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却始终看着他的师父,保持微笑,就像是傻子一样。 犯错受罚了么?剑魔只缩在自己的角落,冷眼旁观,并未太在意。因为剑魔没有形状,没人能看见它,更没人能与它交谈,凡人的事情,它也不想插手。 不过令剑魔感到意外的是,等到板子打够、所有人离去之后,那浑身是血的孩子却扶着墙走到了它面前。 孩子蹲下身子,微笑着问剑魔:我没见过你,你是谁?为什么也被关在这里? 剑魔没理他。 男孩又微笑问:你看上去……很没精神,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剑魔没好气道:帮我?为什么要帮我? 小男孩被问愣了,眨眼道:为什么?不知道……没什么为什么,只是看你很顺眼。 剑魔瞟了这男孩一眼,很漂亮的孩子,眼睛很清澈、很纯真,怪不得可以看见魔,便扫兴的道:我现在很饿,你能帮我么?我是魔,专吃人的怨恨。你有怨恨么?看样子,怕是没有的吧。 男孩仔细想了想,黯然道:怨恨……有的。我恨我的师父,恨她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但她是养育我的恩人,我不想恨她。要不,你把我对她的怨恨吃掉吧。 剑魔倒不客气,听言立刻扑到男孩身上,啃食心脏,吸取怨恨。怨恨的味道……非常好,剑魔顿感魔力大涨,又活了过来。男孩被咬得很疼,但看剑魔狼吞虎咽的样子,便忍住噬心之痛,微笑着问:你……好些了么?咱们一起被关在这里,也算是有缘。我在这宫里,没有朋友,你……可以作我的朋友么? 剑魔吃饱喝足,抹了抹嘴,敷衍着答应。男孩羞涩的笑了,开始主动找剑魔聊天,说能交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朋友真好,这宫里的规矩很严,他平时都不敢找宫女们聊天云云。 男孩被关了七天,每天都把自己的怨恨喂给剑魔吃。喂着喂着,无形的剑魔,渐渐幻化成那孩子的模样,可除了那孩子之外,依旧没有人能看见它。 七天后,孩子被释放。剑魔力量恢复,也可以到处走动了……可它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剑身,无家可归。于是,剑魔便留了下来,那孩子很热心,时不时来找剑魔,把自己的怨恨喂给它吃。 剑魔很闲,便又开始观察它心仪的女子,发觉她平时除了自己练功之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严格训练徒弟,经常训得他死去活来。孩子的魂魄,本就很轻,因此在男孩睡熟或昏厥的时候,经常会灵魂出窍,飞去恶人谷找他的兄长玩儿,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兄长。 几年后的某日,魔剑看到那男孩的游魂从自己身边飘过,便叫住他问:你好好的人不做,怎么又大白天的灵魂出窍来这里游荡了呢?又被师父一掌打得魂不附体了么? 那男孩的魂魄郁郁道:被你猜中了。这次,我恐怕真的要死了,伤得太重……魂魄怎么都回不去身体里。 魔剑觉着自己的机会已成熟,便诱惑那男孩:魂游身外,时间久了便会死。让我来助你回魂吧,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留在你的身体里,经常把身体借给我用。 那男孩虽天真,却也不笨,疑心剑魔居心叵测,便警觉的问:经常借用我的身体?你是魔,若是用我的身体来作恶怎么办? 魔剑激将道:魔有什么可怕的?自古邪不压正。你若是意志坚定、心无歹念,说不定能把我的戾气慢慢化解,为你所用。这样,你既保住了命,又替天下斩妖除了魔,何乐而不为呢? 孩子将信将疑,领着剑魔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魔剑却发觉这身体已残破不堪,用凡人的医术,很难再治好了。没有办法,剑魔只能时常用法力将他的伤口冻住,以保肉身不死。 魔,都是忘恩负义的。剑魔有了肉身,欲望膨胀,便惦记着吃掉男孩的魂魄,独占身体。但令它始料不及的是,那孩子虽是个凡人,却很顽强,始终没有被他吃掉。而那男孩也发觉剑魔背信弃义,经常杀人,遂与其绝交,二人从此不再往来,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男孩一天天长大,魔与人的元神混杂在同一个身体里,魔渐渐忘了自己是魔,人也渐渐忘了这魔是怎么上的身。他们为了抢身体,斗得很厉害,也斗了许多年,发生了许多事,多得数不清……” 沉默。黑花似是陷入了数不清的痛苦追忆之中,已忘了自己还要讲故事。 “后来呢?剑魔赢了没有?” “后来……剑魔输了。”黑花被小鱼儿一催,回过神来,继续道:“剑魔虽借用男孩的肉身接近了那美丽女人。但接近之后它才认清……那女人的心,早已被另一个男人撕碎,剩下的部分,成了一只道行极高的魔。在她的面前,剑魔根本毫无胜算,不被吃掉,已属万幸。 一切都是水中望月,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剑魔很失望。剑已回到手中,剑魔很想把肉身还给男孩,自己再变回魔剑。但那男孩在几天之前,却为了救他的兄长,被冻死在刚才的那个洞里……” 冻死?小鱼儿预感到不对,立时停住了脚步,想回头看看黑花到底是何情形。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4节 “别停下,听我讲完。回到家之前,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回头……”黑花搂紧了小鱼儿的脖子,哀求道:“你若当我是兄弟,就依了我这次……” 小鱼儿颤声道:“好……”不再回头。 黑花有些安心,轻声问:“知道魔最怕的……是什么么?” “什么?” “就是情,人的情感,感受到被人喜欢,或喜欢别人。只要沾上,功力就会被化掉。曾经有一位瘦巴巴的大小姐,告诉那剑魔,‘我只喜欢你’。那剑魔听过之后,便险些立时毙命了。它很害怕,想把那大小姐杀掉,但最终也未能下手,只好强行把那大小姐的事情全部都忘掉,连想都不敢再想。而这一次……”黑花轻声道:“那男孩暴毙、魂飞魄散,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了剑魔。剑魔突然变得很孤独,它恢复了所有记忆,幡然悔悟:原来,那男孩才是它在千年之内、六界之中交到的唯一朋友。 剑魔很伤心,可伤心只会让它的法力消失得更快。不可以伤心,剑魔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它要完成朋友的遗愿,于是它用尽自己所有的法力,化作人形,带他朋友的兄长回了家。” “回了家……那不是很好么?”小鱼儿哽咽问。 黑花断断续续的讲:“好?一点也不好……那兄长是那男孩的孪生兄弟,虽然是个无赖,但许多地方……都很像他。那无赖别的不会,嘴却很甜……经常说得剑魔都有些动心……不行……动心,只会让心碎得越快……他一定是想害死我……于是剑魔又想把那兄长杀掉,可……不能杀…… 所以……为了保命,剑魔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快逃……逃到看不见那无赖的地方……永远不再见他……太可怕了……若是再见他一次,自己一定会烟消云散。可……迟了,剑魔已经没力气了……他走到那男孩的尸体旁……便再挪不动半步……好吧……最起码可以和他死在一起……但不知为何,那该死的无赖还要找来……最该死的是,他还对剑魔讲:你很顺眼。” “对不起……”小鱼儿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好开心……”黑花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第一次有点明白……那个窝囊废为什……” 胸口一阵绞痛,疼得小鱼儿又停了脚步。他不敢回头,只得轻声问:“很有意思的故事,怎么突然不讲了?” 无声无息,没有回应。 “……又困了么?” 黑花的手,垂了下来。小鱼儿感到,背上之人的头也无力的垂到了自己肩上,不仅是头,他的整个身子,都松垮了下来。 “困了就多睡一会儿,到家我再叫你……”这话究竟是讲给谁听的,小鱼儿自己已搞不清楚。 不对,怎么变轻了?小鱼儿觉着压在背上的份量居然在迅速的减轻。 别回头!黑花的忠告似仍在耳边,可此时此刻,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小鱼儿把无缺放下来,回头看他了。 小男孩。小鱼儿看到自己背上背的竟是一个小男孩。这孩子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穿着一身浸着血渍的白衣裳,皮肤细嫩,却是遍体鳞伤,全身尽是淤青。他脸色发青,手捂着胸口,双目紧闭。很明显,心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掌。还有救么?这孩子的身体还是暖的,探探鼻息……已是气息全无。 是……无缺么?小鱼儿仔细辨认这孩子的长相,稚气未脱,那眉目与自己年少时竟有几分相似……和当年梦中那粉雕玉砌、清秀可人的少年一模一样。 “无缺!”小鱼儿紧紧搂住这孩子的尸身,已是泣不成声。 “杂……碎……”怀中的孩子被人搂紧,居然呕出了口瘀血,轻轻呻吟了一声。 黑花?这是他的原形?难道那故事是真的?他真是魔?还有救?小鱼儿心中狂喜,忙瞧这怀中的孩子,只见他微微张开眼睛,嗔道:“叫你别回头……为什么不听话?别看我……快滚……快……” 小鱼儿破涕为笑道:“你的原形既已被我瞧见,我便不可能再滚了。” 孩子咬紧嘴唇,痛道:“不知死活!你再不滚,我……我便把持不住了……” “把持?”小鱼儿不解,却见孩子又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击垮,几欲气绝。待他再张开眼,瞳仁已散成漆黑一片。 “疼……好疼……大哥……救我……”这孩子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奶声奶气的哭道。 “救,我救,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小鱼儿忙问。 “你的心……”孩子疼得满头是汗,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渴望,颤巍巍的伸手去摸小鱼儿的心口:“疼……我的心……被月儿打碎了……你的心,能不能给我……” 好!可小鱼儿的“好”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却又听到那孩子苦笑叹息道:“我……我怎么又糊涂了……来……来不及了……剑……剑没在……”说罢牙关锁住,再吐不出半个字。 剑?那把剑!他太虚弱了,不用剑刺,便吸不到怨恨么?小鱼儿猛然想起那把遗失在雪地中的剑,刚欲抱起他回去寻,却觉怀中的孩子突然大口吸气,浑身抽紧了两下,却又骤然放松下来,软得像一团棉花…… 迟了么?小鱼儿战战兢兢的低头去看,只见孩子皱紧的眉头松开,揪着小鱼儿胸口的小手滑落,头无力的歪入小鱼儿的怀中,彻底没了生气。 消失了。那浸着泪的双目未能再张开,瘦小身形却迅速变得透明,如空气般消失在小鱼儿的怀中,连飞灰或青烟……都未能留下。 === “我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小鱼儿心碎的大喊,猛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冷汗直流,眼眶湿润。他望望窗外,刚刚二更。 全部都是梦?我的梦?黑花的梦?还是那把剑的梦……小鱼儿细细琢磨:这梦是什么意思?我们被困雪山的地方,这几天确实是没再回去看一眼的,莫非……那里还会留有什么蛛丝马迹? 看看就知道了。小鱼儿急于求证,不等天明,便又穿好衣衫,拿起火把,冲进山去。 熟悉的山路,熟悉的断崖,小鱼儿根据自己的回忆,又回到了梦境中的地点。是有个雪洞,难道…… 小鱼儿又开始刨雪,心情却比方才惴惴了许多:里面,不会真有个人吧,不会有人,一定没有…… 一把剑。小鱼儿挖到一把短剑——碧血照丹青。积雪之中,青光乍现,剑气森森,此时在小鱼儿看来,却是很迷人。 “魔剑,主人把你遗失在这里,你寂寞了,才讲故事托梦要我把你取走,对么?”小鱼儿问宝剑。 宝剑自然是不会回答的,只用剑光晃了晃小鱼儿的眼睛。 小鱼儿放宽了心,对剑会心一笑,拽住剑身,将其从雪中抽出,这无意中的一发力,竟带出一只握着剑柄的人手来! 雪堆中露出一只人手和一截白色的衣袖,成年男子的手,手指纤细,却已被冻得硬如白冰。由此推断,里面的尸首……已死了许久。还埋雪里的人是何面目,这手的主人是谁,小鱼儿非常不想知道,却已无法自制的猜到:白花。 是啊。我亲眼看到他为我送气而亡,被冻死在我的身旁。然后我答应他,要睡在他旁边,一直陪着他、同生共死的……怎么我把这件事完全给忘了呢? 小鱼儿只瞥了一眼那手,便像是被刺得万剑穿心,痛得再不敢看,更不敢把那尸体挖出来。 泪如泉涌。小鱼儿的目光躲开那手,只举起剑,痴痴问:“疯子,他骗得咱们好苦。他死了,被雪埋在了这里,却消掉了咱们的记忆,求你带我回家,想让你彻底代替他,对么?” 宝剑:“……” 小鱼儿望着剑锋中映出的自己,挑衅般的道:“你被我迷住,害得修行尽毁,现了原形,所以很想要我的心,再恢复道行,才托梦索命的,对么?何必费那么多口舌?直说便是。” 宝剑:“……” 风声呼啸。小鱼儿含泪瞥了一眼那冻僵的人手,邪气的一笑道:“他若死了,我必会去陪他,根本用不着你来多嘴。你救了我一命,这次……便便宜了你吧!记着,恢复人形之后,把我们埋在一起。”说罢举剑便刺胸口。 144 昨日重现 一个响亮的耳光。无缺不知何时已来到小鱼儿的面前,抬手便抽,骂道:“你疯了!” “……白花?”小鱼儿脸被打得火辣辣的疼,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觉面前站着的根本不是无缺,而是张菁。 “你疯了!”张菁有些惊恐的骂道:“相公!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跟我商量商量不行么?别再一个人闷在心里,会闷出毛病的!” “闷在心里?”小鱼儿大惑不解,环顾四周,自己依旧在家里,低头看看,手上赫然拿着一把剪刀…… “刚才我做了什么?”小鱼儿懵懂的问。 张菁心慌着答:“我给孩子喂奶醒了,看你游荡着起身,样子有些吓人,就盯着你。你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拿起剪刀就往心口上刺……” “撞邪了?我这是撞邪了?……”小鱼儿自己的脸色也已被吓得煞白。 刺一下。小鱼儿用手上的剪刀刺了一下指尖。疼。出血了。现在不是在做梦。 张菁见小鱼儿梦魇缠身,关切的问:“撞邪?又做噩梦了?到底是怎样的梦?说来听听?”于是小鱼儿一五一十的将能记住的梦境又复述了一遍。 “怎么样?我这是什么毛病?”小鱼儿问。 张菁边思索边问:“你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么?” “现在……有些胸闷。胸口隐隐刺痛。”张菁听小鱼儿如此答,又号了号脉……全无异状,又问:“你之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么?” 小鱼儿仔细回忆道:“当初无缺溺水的时候,我曾感觉到过胸闷,无缺在恶人谷中暗器时,我也感觉到过心口刺痛。” 张菁皱眉道:“难道,你们会有感应?只有这两次么?” 小鱼儿思索道:“还有,无缺的臂被折断、被刺伤、小腹被重伤的时候,我也感到过疼……” “那就对了。”张菁茅塞顿开:“我曾见书上记载过,有的孪生兄弟是存在感应的。另外,人若是患有心疼病,在发病时经常发噩梦,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也许,现在无缺正在发病,噩梦缠身。所以你才会受他的影响……” “他在发病?到底严不严重?那……”小鱼儿想脱口而出“应不应该去找他”,却忽然想起梦境和张菁所说之言,怕去了反而会引他走火入魔,帮倒忙。 “总之……我想去山里看看。”小鱼儿再次穿好衣衫,要摸黑进山。 “且慢。”张菁不慌不忙道:“我知你若是不去,心里一定不踏实,是不会拦你的。不过……这事情不用急于一时,你能不能等到天亮之后再去?我陪你一起去。” “好……”小鱼儿看了看屋外漆黑的天色,知自己已乱了阵脚,也就听了她的劝,乖乖睡到天亮了。 ====== 待到天明。张菁将孩子托付给小兰照看,夫妻二人准备万全,又寻进山去。 现实中的路,果然比梦中的要长许多。熟悉的山路,坑坑洼洼,似是而非的路,令人迷惑,二人回忆当时的路线,意见不一,绕了许多弯路。 走了许久,夫妻俩终于气喘吁吁的找到几天前张菁遇到黑花的地方,已是晌午。 “应该就前面了吧,拐个弯就是。”小鱼儿看见几块熟悉的怪石,知道目的地就在眼前,心又提了起来。 没有,没有剑,也没有尸首,甚至没有积雪。这地方本就是个阳面,前几日光照充足,这里的积雪已然化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山岩。倒是有个石洞,洞里住着一窝白狐狸。黑花不在,其中到底哪一只是雪莲……老实说,夫妻俩也分不太清。 打道回府。小鱼儿的心完全踏实了下来,一路与张菁有说有笑。 张菁趁机安慰道:“胆大的老公,还害怕那噩梦是现实么?仔细想想,在你的梦境里,邀月从未出现过。无缺怎么可能抛下邀月,把自己埋在雪里,自寻短见呢?况且那把短剑既然是邀月赐给无缺的,无缺定然十分珍视,也没有可能将其埋在雪中。无缺是活人,他走之前,你诊过脉,我也诊过脉。别再自己吓自己了。” “说得没错,他是个大活人,活蹦乱跳,根本没死。”小鱼儿被挤兑得微微有些脸红,嘟囔道:“但不知为何,这次我的感觉真的很差。比上次在恶人谷里,无缺伤重失踪的时候,还要差。” 确实,那次在恶人谷时,小鱼儿的样子就像条死鱼,这次……难道会变成一条疯鱼?张菁叹气,幽幽道:“有些事情……还是要想开些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无缺活着,白花却一辈子……” “不会!绝对不会!”小鱼儿吼道:“乌鸦嘴!那个疯子老这么讲,怎么你也老这么讲?!” 样子好吓人。张菁见小鱼儿罕见的暴跳如雷,对他的心事已猜中了十成,却不敢说破:返魂诀是确实存在的。黑花是个不懂骗人的傻子,在武功方面却一点儿都不糊涂。无缺体内的温暖真气尽失。噩梦连连。一切迹象都暗示着,白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醒了。这事情,小鱼儿心知肚明。无缺有难时,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很自责,却逞强装硬,害怕承认这个现实,只反复告诫自己,白花不可能死。黑花为了静心疗伤,又不在他的眼前,小鱼儿想努力唤醒白花也无从下手,变得焦躁不安、疑神疑鬼。如此下去…… 张菁心中忧虑,眼珠转了转,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笑嘻嘻道:“相公,只要能让你再梦到一次白花,确认他并没有死,咱们便可安心了,对么?我有办法让你梦见他。”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小鱼儿眨眼问。 张菁道:“梦仙丹。这药能让人梦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小鱼儿惊喜道:“此话当真?你还有这种药?” 张菁挑眉道:“有,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这药是毒,吃多了会成瘾。所以,我只能给你这一次。此药无色无味,我混了些安神药进去,你也休想再动歪脑筋,找我打探方子……” 小鱼儿点头道:“明白。只要我能确认他未死,便已心满意足。” 于是,二人归家,一日无话。 夜深就寝,张菁取出一粒梦仙丹,给小鱼儿服下。吃过药后,小鱼儿躺下合上眼睛,心中充满期待:梦到自己最想见的人,这次又会是什么梦呢? …… 海浪声……小鱼儿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站在甲板上。 远处,那个在梦中必定会出现的白色身影,如约出现了。 夜色沉沉,明月皎洁。无缺腿朝外坐在船舷上,正一个人静静的看海,不知已看了多久。那永远神色悠然的侧颜令人怀念,虽只有几日未见,却似已隔了好几万年。白花。 几万年就几万年吧,小鱼儿心潮澎湃:只要还能梦见他,就表明他还没死,万事皆有希望。不过看他这望月出神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么?如果不知道的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又在赏月看海么?”小鱼儿故作平静,悠哉游哉的晃荡到白花的身旁搭讪,手扶着船舷,笑嘻嘻的侧目去瞧他。 白花也转头微笑着回应道:“来了?” 他脉脉含情的眼神和温暖的微笑,依旧无人能够模仿。小鱼儿如坐春风,刚要开口打趣,却被别人抢了先。 “花老弟果然喜静。这么晚了,还不回船舱。你果然是怕船舱里吵么?……”小鱼儿惊转回头,赫然瞧见在背后说话的人竟是自己。 “是啊,海兄。”白花微笑答,目光透过小鱼儿,落在另一个小鱼儿的身上。 白花,他瞧见的人并不是我?小鱼儿伸手去触白花,似空气般的稀薄,又去触自己,一样触不到。小鱼儿夹在这二人中间,他们却自顾自的攀谈着,完全无视小鱼儿的存在。 这情景……想起来了,是我与白花刚见面时,在去无名岛的船上?他们两个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小鱼儿后撤了两步,从这二人的中间移开,坐在甲板上认真的回忆:这……是根据我自己的回忆生出的梦境?是我自己的梦?并不是白花的梦? 想通这件事之后,小鱼儿失望得有些想哭:梦见自己最想见的人,张菁的药,不能算是无效,但……这样一来,便无法证明白花还活着了。他到底还在不在……转念又安慰自己:虽然有些遗憾,但能再看一看他的样子……也是好的。 船舷上,初识的二人在悠闲的谈笑风生,讲着小鱼儿记忆中的对白。而作为看客的小鱼儿,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花老弟”和“海兄”的称谓他听着很别扭,而眼前这个既没本事又嘴贱的小鱼儿,也着实让他心烦:白花,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待我就是如此和善么?那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宠溺之情……除了不喊“大哥”而只喊“海兄”之外,与几天前的神情,完全没有差别。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兄弟,视我为最亲、最信任的知己,机关算尽帮我保命,一心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么……好得这么明显!这个傻瓜小鱼儿,为什么从眼神里就读不出他的心思来呢?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梦中的小鱼儿问。 白花看了一眼手中之物,羞涩的笑道:“哦……一只香囊。” “香囊?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拿着这个?”小鱼儿略带嘲讽的问。 白花眼中划过一瞬的落寞,低头看了看这只香囊,攥紧塞入袖中。 小鱼儿见他藏起了香囊,坏笑着问:“难道……这是哪位姑娘刚送给你的?” 白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在下……本是要送给一位姑娘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小鱼儿眼中的鄙夷明明就写着“男人送女人香囊,好娘气”,却还忍住笑,假殷勤的问:“姑娘?哪家的姑娘?莫非花老弟你相中了人家,却不好意思讲么?要不要大哥我帮你……” 白花垂目婉拒道:“不劳海兄费心了。在下的事情,在下自会决断。” 好像和当年的情形不太一样?我记着当年不是这样的,那只香囊,他明明送给了小兰……幽灵般的小鱼儿觉着蹊跷,忙睁大眼睛认真观瞧。 起风了。梦中的小鱼儿一个趔趄,伸手就去推坐在船舷上的白花。“嘿!无赖!人家明明没有害你,甚至也没把香囊送给铁心兰,为什么还要去推他落水!”小鱼儿虽知自己大喊,那人也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 “白花!好歹防备一下身后的这个无赖!他要推你下去!你不会水!”小鱼儿正为白花捏了一把汗,大喊无果,却见事态与回忆中又有了不同。 挪开了。小鱼儿看得真真切切:使坏的小鱼儿伸手去推,白花竟似长了后眼般的轻轻一挪,他便扑了个空。不仅扑空,小鱼儿用力过猛,未推到人,自己反朝船外翻落下去。 腕子扣住。小鱼儿的人刚滑出栏杆外面,便被手疾眼快的白花一手捉住。只见双腕相扣,白花挥臂轻轻一甩,便把小鱼儿又送回到甲板上。力道轻柔,托着人稳稳当当的落地,毫发无损。 “多谢多谢,花老弟,好俊的功夫~”小鱼儿惊魂未定,嘴上却已开始夸人掩饰自己的行凶未遂。 白花淡然微笑道:“过奖了。” “呃……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铁兄弟说要我去找她一趟。”小鱼儿察觉到对方是故意躲开的,有些心虚,忙想了个托词,趁机开溜。 白花微笑颔首道:“请便。” 小鱼儿嘿嘿一乐:“那我先失陪了~”转头便想撤。 “海兄……”白花见小鱼儿迈出了两步,忍不住还是叫了他一声,欲言又止。 小鱼儿停下脚步,故作镇定的转头问:“花老弟,怎么了?” 白花的眼中带着一丝不舍,哽咽道:“海兄,你我有缘,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 小鱼儿问:“什么秘密?其实?” “其实……”白花忍住眼泪道:“恶人谷是移花宫的禁地。他日你若触怒了我师父,被移花宫的人追杀,逃去恶人谷便可保命。这件事情,你……你千万别告诉江小鱼。否则他一躲回恶人谷去,我就捉不到他了。” 小鱼儿听这秘密两眼放光,忙应承道:“多谢老弟告知。放心,我是绝不会告诉江小鱼的~” 白花点点头,小鱼儿觉得他神色略微有异,便侧目试探道:“你……叫住我就是特地要告诉我这个?没其他的事了么?” “没了……”小鱼儿见白花又朝自己笑了笑,不明白这个多愁善感的娘娘腔到底有何心事,挠了挠头,兀自回船舱去了。 白花目送小鱼儿的背影进船舱之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白花……他似乎很不对劲儿,到底要做什么?冷眼旁观的小鱼儿不明所以,却见船舷上的人仰望月色,凝眉苦笑,闭目垂泪,忽的身子前倾,纵身一跃,跃出了船舷。 青丝和衣袂一飘,那白色的身形便从小鱼儿的视线中消失了。无声无息,在海浪声的映衬下,甚至连落水之声都几乎听不到。 为什么!这次是主动投海?小鱼儿忙追到船边,探头望去,白色的衣角被大海吞没,转瞬间便沉得没了踪影。急人!当年的小鱼儿已经回了船舱,甲板上根本没有人看见他!叫人?小鱼儿大叫几声……果然没有人回应。救他!小鱼儿一头扎下海去…… 145 十二星相 猛然惊醒。小鱼儿看看窗外,天已蒙蒙亮。总算睡了个整觉,还要再睡么? 再闭上眼,小鱼儿却觉着自己已睡足,头脑清醒无比,睡意全无……算了,起床吧。 穿上衣衫,伸个懒腰。好早。既然自己难得起得如此早,无缺又不在,挑个水劈个柴吧,偶尔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 小鱼儿边劈柴边想:那个梦,是白花的梦么?梦境很温馨、很静谧,虽然结局令人有些心疼,但与黑花血腥、惊悚的噩梦完全不同。那梦的前半只是回忆的重现,后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如果白花当年选择自己投海轻生,那他与我和小兰,就根本不会熟识,他为何会做这种梦呢?抑或那梦只是张菁迷药的效用,从头至尾都是我自己的梦? “无缺?你回来了?”小兰在背后惊喜的唤道,小鱼儿一回头,四目相对,竟有些尴尬。 “小荷妈,你没睡醒?”小鱼儿见小兰叫错了人,打趣道。 “瞧我,居然会认错。”小兰拍了拍脑门,羞笑道:“不过不知为何,这几天我觉着你……和他越来越像,错觉吧,是我太想他了么……” “想他……”小鱼儿听言幽幽问:“既然想他,你这两天有没有梦到过他?” “梦?”小兰不解道:“没有。小荷太累人了,我这几日倒头便睡,连梦都未做过一个。怎么问这个?” “没事。只是随便一问。”小鱼儿忙掩饰道,心中却不免打鼓:那么惦记小兰,不托梦给她,到底是不是已魂飞魄散了…… 沉默。二人立住,只听见斧头落下、木柴被劈成两段的当当作响之声。 “你从不早起。怎么突然变得勤快,愿意早起劈柴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兰在小鱼儿身旁默默纠结了一番,才扭捏问。 小鱼儿笑道:“哼,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很担心无缺,却不去找他,除了赌气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小兰咬唇垂目问。 “别的原因……那个疯子,他说,再看见我一次,便杀了我。”小鱼儿一斧子劈向柴火,装作心不在焉的道。他仍然懒得向小兰解释实情。 “人说生个孩子傻三年,原来小鱼儿当了爹之后,脑子也会变成木头。”小兰咯咯笑道:“只因为这一句么?想不被他杀?那还不容易?” 竟然被小兰嘲笑?小鱼儿有些脸红,不服气道:“容易?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容易法?” 小兰笑道:“他不想看见你,你不会不让他看见么?跟踪、易容。要说这些本事小鱼儿全都就着饭吃掉、忘光光了,屠姑姑和阴叔叔不举着刀来杀你才怪!” 跟踪、易容?确实是个好主意。小鱼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却马上又叹息道:“跟踪易容对别人也许好使。但无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在他附近,无论易容成什么样子,躲在哪里,他都是能感觉得到的。” 小兰笑道:“能感觉得到。那又如何?那疯子嘴上说讨厌你,但你若执意跟去,他未必不高兴。他若是真不高兴,揪你出来,你就躲呗,躲不过去,就耍赖呗。这些事情,你最拿手。虽然他嘴上叫嚣得凶狠,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如今的他,是不会再忍心下手杀你的了,对么?” 问题不是我会不会被杀,而是我会不会害他发病。小鱼儿心中牢骚,敷衍道:“他那么厉害,杀人如麻,还需要我跟着他、保护他么?他只是出去几天,为何你……” “正是因为他杀人如麻,我才更不放心。” 小兰幽幽叹气道:“那疯子的手段虽辣,但心智却像是个小孩子,江湖阅历又浅,是很容易吃亏的。白夫人的那次,不也是由于他与人结下梁子,小花又不记得他做过的恶事,才被连累……” “白夫人?”张菁此时“恰巧”路过小鱼儿的身后,出声道:“马亦云那女人狠毒,确实世间罕有。不过上次恶人谷的师父们,不是说她已经咬舌自尽了么?不提也罢。” “大嫂?来了?今日你也起得这般早?”铁心兰见张菁过来插话,知自己与小鱼儿讲的话,已被她听去了不少,有些不好意思,忙打招呼。 张菁对小兰亲热的回礼道:“弟妹。早。” “哦,料想小荷此刻该醒了,我先去看下。”铁心兰有些忐忑,借词告退,心中对张菁竟有几分抱歉:结拜姐妹,如今又是妯娌。小兰对张菁的心思还是知道一些的,她表面上虽八面玲珑,事事周到,万事都助着小鱼儿,帮他治疗无缺的心疾。但实则……对黑花多少仍心存芥蒂。她怕心性不稳的黑花哪日发狂,伤了小鱼儿。这个瘟神刚被送走,自己便游说小鱼儿再去追他……任哪个作妻子的,都不会乐意的。不过,谁让那个瘟神和小花共用一个身体呢?向着自己的男人,总为自己的男人考虑得多些,女人之间的摩擦,便在所难免。 张菁看着铁心兰的背影,对鱼兰二人所言之事只字未提,只笑问:“相公,昨晚睡得还好么?” 小鱼儿也不提自己方才与小兰所谈之事,只笑答:“很好,非常好,是几天来最好的一次。老婆的药果然灵验,我的确梦见了他。” 张菁微微有些吃惊,却又马上笑问:“哦?梦见了?那你梦到他之后,踏实了些,肯放心了么?” 小鱼儿笑道:“踏实了些。不过疑点也更多了,其实我很想再找你要一粒那药,再探个究竟。但……那药既然会成瘾,还是算了。能梦见的人,即使不借助药力,迟早还是会梦见的,对么?” 张菁不由得赞叹道:“我看中的男人,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不会因为痛失亲人,就一蹶不振,沉迷于麻药。不瞒你说,那所谓的梦仙丹……仅仅是安神药,会让人睡得很沉而已。我见你前日坐卧不宁,怕出岔子,才哄你服下的。” 小鱼儿:“……” 张菁笑道:“怎样?明白了没有?我只说了一句‘能梦见最想梦的人’,你便真的梦见了白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切皆为虚幻,都只是你的心魔作祟。” “睡得很沉……心魔作祟……你的梦仙丹是假的……”小鱼儿听言沉思了许久,竟突然两眼放光、兴高采烈的道:“假的。妙极!妙极!如此一来,我便更加确信:那个梦,不是我的,而是他的了!” “哦,是么。太好了。”张菁赔笑,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浓:这只鬼迷心窍的鱼,还有救么…… === 是夜。张菁给了小鱼儿一瓶安神丹,说一日只吃一粒的话,是不会伤身的,人会睡得很沉,一觉到天亮。小鱼儿将药收了起来,却没有吃,只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自己的假设:白花若是耗尽真气,一辈子都不可能醒了,必定睡得很沉。所以他猜想,自己浅眠只会梦到黑花,深睡才可能梦到白花。这假设是对是错,要从今夜开始试验。 张菁虽不大相信,但也不想违他的意,惹他伤心,便哄着说有道理。 小鱼儿就寝入眠,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已不在床上。这里是哪里?或者说,这里是谁的梦?他已开始习惯清醒着做梦,只打量了打量四周,辨认这梦境自己是否认识。 完全陌生的地点。一间刑室般的屋子,光线昏暗。 屋里约有十来条汉子,高矮胖瘦不等,却个个脸上长着横肉,眼神凶悍,面目可憎。这是……哪里的贼窝么? 屋子中间,七八个匪人围在一起,低头看地。这群喽啰……围着什么?有宝贝?分赃?小鱼儿凑近前去,人群正中的地上,倒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白衣男子。这男子满身是血,目光冷厉如冰,眼神却还有些涣散,似是迷药的药劲儿还没褪去。竟是黑花! “还不说么?移花接玉的秘密?”一个黄脸汉子蹲下身子狞笑道:“再不说,我可要挑你的脚筋、废你的武功,让你变成终生残废了。看你的移花接玉,能不能接上脚筋!”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显得更加阴森尖利。 黑花仍是满脸不屑,斜眼冷冷瞟着那汉子,一语不发。 “傲?看你还能傲到什么时候!”黄脸汉子问身旁的山羊胡子男人:“白羊,我看咱们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不会说的。就先挑了他的脚筋,怎么样?” 白羊却懒洋洋的笑道:“黄牛,还是等上一等,等大姐来了,再行论处。” “你们两个在念叨什么?一进门就听人禀报,寨子里出了件大事,什么事情?”一位穿着暴露的风□□人娇笑着进了门。 “大姐!”七八个贼人忙低头闪出一条路来,让那女子走近。 “大姐!”黄牛低头禀报:“我们抓住了一个宝贝,这小子……” “移花宫的花无缺,对么?”风□□人低下身子,托起黑花的腮,辨认完面目后又狠狠扔了出去,冷笑着问。 黄牛赔笑道:“大姐果然见多识广,正是此人。” 风□□人有些兴奋的问:“你们……是怎么捉住他的?” 黄牛道:“本来没事的。我们几个弟兄在饭庄里吃饭,黑面君相中了个姿色不错的姑娘,想上去问候问候,便被他一招杀死。为了给黑面君报仇,司晨三君三个人便一起围上去拿他,皆被他重伤。我见他不是善茬,却带着个痴痴傻傻的老太太,便让几个弟兄先将他引开,再趁其不备,偷偷捉了那女人。我抵住那女人的脖子,拿来要挟这小子,让他乖乖束手就擒。这小子一愣神,白羊便用蒙汗药往他身上一撒……” “哦?这么顺利?”风骚女人听完禀报,向黑花阴笑道:“花无缺,别来无恙啊~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上次,中了老娘的暗器居然都没死,算你命大。但你没想到,我装作咬舌自尽的样子,其实也未死吧……” “你……是谁?”黑花不解的问。 “白夫人,马亦云!”白夫人吼道:“少装蒜了!老娘我生得国色天香,令人过目难忘。咱们这已是第三次见面,你居然还是不记得我的容貌?!” 黑花茫然的看着白夫人,依然回忆无果。 “大姐……您与他认识?难道您和他曾有过……”黄牛见白夫人气得直脸红,疑心他们曾是情人,竟有些忐忑。 “曾有个屁!给我把他宰了,马上!”白夫人火冒三丈、跺脚咆哮道。 “那移花接玉的秘密……大姐,您不要了么?”白羊还是觉着有些可惜。 白夫人怒道:“你看他这种人,你觉得他会招供么?打死都不会招的。他是杀死我丈夫的凶手,乱棍打死。快!给我乱棍打死!打成肉酱!拿去喂狗!” “是!大姐!”黄牛和白羊听吩咐狞笑着答应,拿来两根黑粗的铁棍,抡圆了便向黑花的身上砸去。 一下,两下,刑室里回荡起铁棍落在皮肉上的钝响。白夫人冷笑着看了黑花一眼,便气哄哄的摔门而走了。其余的匪人见无利可图,也相继离开。屋里只剩下黑花和行刑的二人。 血肉横飞,黑花受着残忍的棍棒之刑,却似是一点儿都不疼,仍是一脸的木然,只冷冷盯着这两个刽子手看。 黄牛被怨恨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却笑问白羊:“没意思,兄弟,你说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怎么不哭也不叫啊?是不是已经哑了?” “我没哑。”黑花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倒在地上的人冷不丁发话,二人被吓得一激灵。白羊掩饰住胆怯,叫嚣道:“终于肯开口求饶了么?你若肯求饶,我们便让你死得快些。” 黑花冷冷道:“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白羊边打边眉飞色舞道:“她?死到临头了还担心那老女人?既然你快死了,我便告诉你实话吧。你紧张的那个老女人,是邀月宫主,对么?” 黑花微微吃惊,竟否认道:“不……” 白羊嘿嘿笑道:“我们已仔细验明过正身,你想抵赖也没有用。邀月她虽然傻了,说不出移花接玉的秘密,但她的价值可比你高得多。这女魔头一生杀人无数,想要她脑袋的仇家数不胜数。我们便把她送去了海上的黑市,去那里拍卖。买她的命,几千万两,应该都是有人乐意出的。刚才大姐没留意,我们便没说,再灭了你的口,那些钱,我们哥俩便可五五分账……” “月儿……”黑花轻叹一声,便又石雕般的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似是什么都没看,又似是在等着谁。又是十棍下去,一摊血已在他的身下漫开。 “出来吧……别再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黑花突然喃喃自语道。 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幽灵在黑花面前悄然现形,白花。 黑花眼中划过了一丝笑意,问:“你……是来接我的,对么?” 白花低下身子,一脸悲悯的望着他,道:“对,我来接你……” “我就知道……你是离不开我的……我不死……你连投胎都投不成。”黑花得意道:“你一定会鬼鬼祟祟的躲在哪里看着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再来找我……” 白花摸了摸黑花的头,埋怨道:“我已把身体让给了你。你为什么不听话,乖乖留在桃源里照顾我的妻小呢?非要跑出来胡闹……” 黑花目光迷离,用微弱的声音答:“我要……带月儿去求医……”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白花心疼道:“江湖险恶,你如此驽钝,是应付不来的。要去可以,为什么不叫上大哥跟着你一起去?” 黑花失神道:“我不想让他跟着……我知道……他也不想跟着我……” 白花想再多问一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打手的铁棍带着风声,一棍砸到黑花的太阳穴上……血花四溅。黑花睁着空洞无泪的双眼看着白花,渐渐没了气息。 白花已不忍再看黑花凄惨的死状,别过了头去,良久,才缓过神来,瞧着自己的尸身,伸手想为黑花瞑上双目,却根本触不到肉体。铁棒,并没有停,继续打在黑花已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白花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怒道:“你不让他跟,他便不跟了么?你傻,他比你还傻?!糊涂!看我不替你骂他去!”却突然转头,眼光狠厉的瞪向一直空气般站在身旁的小鱼儿! 惊醒! 146 再出江湖 又是一身汗。小鱼儿惊坐起身,暗暗寻思:白花从未用这么怨恨的眼神瞪过我。这到底是谁的梦?是我心有不安发的梦?还是白花托梦劝我去找黑花?抑或是黑花他……真的遇险了?! 不行!必须出去一趟!小鱼儿终于打定了主意,准备去向老婆大人辞行,转头便瞧见张菁也被他惊醒了,便开口讲:“我决定还是……” “决定还是要去追他了,对么?”张菁竟抢先替他说了。 小鱼儿边穿衣裳边低头道:“没错。你劝我的话,都在情在理,但我……”手中却已被塞了整理好的行囊。 “但你就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对么?我看你再不去,就要被憋疯了。去吧,怕了你。”张菁无奈笑道:“我与小兰自会相互照应着,你大可放心。” 聪明的女人,果然好用,连话都不用讲。小鱼儿用感激的眼神望了张菁一眼,紧紧的搂住了她,狠狠的亲上了一口,起身欲去,却还是被叫住了。 “等等!”张菁忍不住提醒道:“再啰嗦一句……” 小鱼儿笑道:“啰嗦吧,老婆大人。小的洗耳恭听。” 张菁咬着嘴唇,吞吞吐吐道:“那个苏樱,她……算是我的师姐,却与我很不对付。” “不对付?”小鱼儿回头听下文。 张菁嘟囔道:“那个大头丑婆娘,仗着自己是魏无牙的干闺女,就傲上了天!谁都看不起!本姑娘只在魏无牙门下留了一个月,和她不无关系。你可千万别提咱俩……” “懂了~不和她提你,也尽量不把她娶回来~”小鱼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 “你!”张菁刚要怒,却见小鱼儿已逃出门外。 ==== 天高云淡,纵马驰骋。 小鱼儿出了桃源,整个人顿感豁然开朗。 “出来了,老子终于又出来了!”穿过大漠和草原,天大地大,人心更大。没有尿布和锄头,没有老婆和小娃儿,如此的自由,快乐的单身汉生活,已是久违。小鱼儿觉着身上每个毛孔都已张开,在呼吸这新鲜的空气。这快意,真是……令人无法形容。 ……他呢?小鱼儿骑在马上,仰望蔚蓝的天空,心叹:若是此时此刻,他也骑一匹马,行在我身旁,瞧见这坦坦荡荡的景致,又会是什么神情?会讲什么话呢? 黑花和邀月……他们的脚程还真快,小鱼儿单人独骑,一路追赶,追了两天,竟未追上,不过他倒也不太着急了。不知是不是饱览了美景之后心情舒畅的缘故,小鱼儿再未出现心慌的感觉,如此看来……黑花应是平安的吧。活人失魂?真是无稽之谈,那疯子的疯话和噩梦根本不通情理、漏洞百出,为何我一度会信以为真了呢?小鱼儿的心渐渐放宽了些,追赶的脚步渐渐也放缓了些。 穿过不毛之地,一切太平。这一日,一人一马行至去龟山必经的第一座城镇——海晏。进了海晏,天色还早。小鱼儿找了家如春客栈,放下行李,安置好马匹,便上街随意晃了一圈。 午后的街上,并不算热闹。 路旁有位穿着道袍、挑幡算卦的先生,正晒着太阳,坐在椅子上打盹。 小鱼儿从这算卦先生的桌案旁经过,这老头恰好迷迷瞪瞪的醒盹儿,便有一搭无一搭的招揽生意:“少侠……要不要算个卦、看个相~” “好啊。就让你看看。”小鱼儿对那一连串的噩梦多少有些在意,于是抱着找人撒气的心思,坐了下来,坏笑道:“算卦的,咱们有言在先,说得不准,老子可是要砸你的招牌的。” “不会不会,百算百灵,包您满意。”算命先生听生意上门,立刻满脸堆笑,抖擞起精神,清嗓子,正衣冠,先探小鱼儿的面相…… “啊!”算卦的惊坐起身,变了颜色。 小鱼儿皱眉道:“相面便相面,你叫唤什么。” 算卦的脸已煞白,六神无主道:“突然想起来……今日不是黄道吉日。小的收摊,不算了。”拱手道:“壮士,您明日请早。” “赶人?刚要说算,为何突然又变了卦?”小鱼儿奇道,却见算卦的已不再答话,抄起幡子,落荒而逃。 “嘿,你跑什么?”小鱼儿觉着奇怪,抬腿便追。 算卦先生见小鱼儿竟追了来,大惊失色,似是慌不择路,逃进一条窄巷。眼见这巷子尽头只是一扇紧锁的府门,此路不通,算卦先生却扑到这门上,连连打门……没有回音。 小鱼儿追来,把逃路堵死。算卦先生吓得跪下,连连作揖道:“小的眼拙,求您放我一马……” 小鱼儿笑嘻嘻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李大嘴,是不会吃人的。放你?告诉我为什么逃,就放了你。”却见算卦先生已抖得说不出话来。 门栓撤动,府门吱呀呀打开,开门的竟是一位水灵灵的少女。 少女,二八年华,素色罗衫。她的样貌虽不及张菁出众,额头稍显大了些,嘴略显得宽了些,但她那双如秋水般的动人眼睛,却弥补了一切缺憾,令她美得不可方物。而这少女身上清雅出尘的气质,更令人觉得此女似近实远、高不可攀。 砸门之声急促,扰了门前的清静。少女的眼中本带着些怨气。但她一瞧见小鱼儿的人,怨气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只见这少女睁大了眼,目光竟再也无法从小鱼儿的身上移开,像是找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这男人是谁?怎么看上去这么讨人喜欢?爱上了,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但此刻的怦然心动……到底是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无可救药的中了毒。 可小鱼儿此时的心思,却只在跪地求饶的算命先生身上。门开的时候,他抬头扫了这少女一眼,便又低头去与那术士争执了,全没把面前的美人当回事。 “咳咳……”算命先生见少女呆立许久,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发生了……什么事?”少女痴痴道。 算命先生见少女终于肯问话了,忙抢白道:“他……” 小鱼儿嗔道:“他?他什么他!你这术士,自己上赶着要给老子算卦。要不是老子前几天心情不好,正想解解闷,才没闲心听你胡扯!逃?你把我当成大头鬼了么!” “小的已与您解释过许多次,风水行当有自己的行规。天命难违,天机不可泄露,露了可是会折寿的。这次就当是小的的不是……”算命的哭道:“师公救命!师公!我跟他说不清楚,您跟这位壮士说说……” “师公?你是他师公?”小鱼儿觉着滑稽,抬眼问这少女,有些不信的笑道。 他笑了!笑起来的样子……更迷人~少女两眼发直,脸上竟泛起了红晕,柔声答:“徒孙无礼,是小女子我管教无方。你……你放了他吧。他的资质太差,卜卦看相只是混口饭吃,根本没什么道行。” “哦?他没什么道行,难道你有?既然你有,便你来算吧。”小鱼儿好奇的笑道。 又笑了。不行,整个人都已要融化……少女的心已快跳出腔子,却低头瞥了一眼给她使眼色的老头,抱歉道:“我?这是行规,就算是我……也不能破。要不……” 未等少女把话说完,小鱼儿便截口道:“行规?跳大神的骗钱行当,要那么多规矩干嘛?行了,老子不算了,扫兴……”说罢耸了耸肩,转头便走。 “等等……何必走得那么急?”少女听小鱼儿侮辱师门,竟全没生气,开口挽留道:“这位英雄,你心情不好?那听小女子一言如何?” 小鱼儿回首笑道:“怎么?刚说卜卦会折寿,转眼便自食其言了?” 少女浅笑道:“为你卜卦虽会折寿,但只是望气的话……应是不坏规矩的。” “望气?”小鱼儿来了些兴趣,问道:“不望宅气,而望人气?有意思。那你倒试试看,看能望到些什么。” “少侠,请回过身来,以正眼视人。”少女微笑,练气凝神,盯着小鱼儿仔细观瞧,她黑亮的眸子如星般闪动,眼波中飘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柔情,也不知这姑娘真的是在望气,还仅仅是在欣赏眼前这活泼俊美男子的面容。 四目相对。良久,小鱼儿等得有些着急,终于忍不住问:“喂,老头子的师公……你望出结果了么?” 少女似是已痴了很久,猛然被小鱼儿的提问惊醒,有些慌乱的道:“结果?哦,有……有结果了。你身体周围……环绕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真气。此气虽温和洁净,却与你自己的元神不相融合。” 洁净真气?小鱼儿忙追问:“不相融合?会怎么样?” 少女道:“这团真气若不能被你化解,聚结在一起,盘绕于体外,便易惹鬼神觊觎,引小鬼附身。平添一股真气护体、令武功大进固然好,但我劝少侠……过犹不及,这股真气若不能为你所用,便趁早将其散去吧……” “真气聚结?小鬼附身?白花……”小鱼儿恍然大悟道:“妙极!真是妙极!我苦寻不到,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一直……在我这里!”说罢大喜过望,转身便走,只留余下的二人在原地发愣。 “……钱呢?没给钱就跑了?望气不费神么?这小子,真懂不懂规矩!”算卦先生见煞星跑远,才敢站起身指着他的后背小声骂,转头却见少女仍望着小鱼儿的背影,如痴如醉。 “魂儿被勾去了不成?人都走了,还在望气?” 算卦的忍不住摇头道。 少女意犹未尽道:“很美。除却那股多余的气之外,此人自身之气……金气环绕,五彩如霞,实在是很美。贵气……他穿的衣服虽是普普通通,但却显得比穿着绫罗绸缎的世家子弟还要贵气上千倍!若说他有人君之相,都不为过。” “被他的气迷住了,还是被他的样貌迷住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徒弟,你不会已经……”算卦的撇嘴道:“他有王气?那又有何用?脸上一道疤,立时变了他的命数。他虽一生气盛运旺,事事逢凶化吉,却命硬克亲,纵使来日能坐拥天下,也免不了孤苦半生。” 少女奇道:“克亲?师父,您看出他有克亲之相?快给徒弟讲讲。” “现在终于肯叫师父了?”算卦的气道:“哼,女生外向,见了英俊的后生,便连师父的死活都不顾了!还真敢‘徒孙徒孙’喊。” “是您先管徒弟叫师公的,徒弟又有什么法子?”少女撒娇卖好道:“好啦,师父~您老人家念在徒弟机灵、帮您解了围的份上,便再指点徒弟一二吧。他是谁?您为何那么怕他?不敢给他算命?还要躲着他?克亲?那他……克妻儿么?” 算卦的叹气道:“妻儿倒是不克……不过徒弟,还是不要心存非分之想为妙。此等混世魔王,他的父母都已被他克死,他的兄弟……离死也不远了。三日之内,此人必遭血光之灾,所到之处,因他而死者不下百人。我看他此相,躲还来不及,你竟还要去招惹他!快,收拾收拾,连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少女问:“离开此地?去哪里?” 算命的急道:“苏丫头,真被迷得五迷三道了?逃命要紧,管他去哪里。你可以回你的龟山。为师我……自有去处。” “是……”少女无力的应声,远眺小鱼儿已跑得没了踪影,有些遗憾的掩上了门。 ==== 神秘的师徒二人这边正忙着躲避血光之灾,小鱼儿这边,却全不知情。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5节 小鱼儿听那望气少女所言,回忆白花投海的梦,疑心白花的魂魄已附在自己身上,琢磨着晚上是否要服药深睡,再一探梦境。 时辰不早,小鱼儿回到如春客栈,准备先吃个晚饭。 客栈大厅,小鱼儿刚坐下不久,边喝茶边沉思,还未来得及点菜,小二便端上了一大桌酒菜,竟都是小鱼儿最爱吃的。 是谁?此地我并没有朋友……小鱼儿问小二:“这些是……” 小二笑指角落桌旁坐着的一位女子,道:“是那位女侠吩咐的。” 小鱼儿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女子,约三十出头,却不是妇人的打扮,虽未着宫装,便衣出行,但从她优雅的举止和冷若冰霜的风度来看……应是移花宫的门下没错。她的长相,有些面熟…… “芙蕖见过江少侠。少侠,别来无恙。您还记得我么?”芙蕖见小鱼儿望向她这边,赶忙离座,上前行礼。 芙蕖?小鱼儿仔细回忆:想起来了。当年我陪白花去移花宫找解药,那个很识时务的掌事宫女。记得当时她一听说我与少主是孪生兄弟,就态度急变,照顾老子的饮食起居,殷勤无比…… “姐姐何必客套?请坐,请坐。”小鱼儿瞧着芙蕖神色中透着些谄媚,不紧不慢的笑道:“姐姐来到此地,看起来又神色匆匆,到底所谓何事?” 芙蕖很听话的坐到小鱼儿的身旁,低头回禀道:“何事?少侠您别取笑芙蕖了。我们宫女的急事,无非是每月那种子解药的事情。”又压低声音道:“若是平日里,少主每月初八定会送药引过来,十五之前,我便会配好解药分发给众姐妹。不知这个月……为何会迟。” “哦,是这样的。你家少主……”小鱼儿刚欲将黑花带邀月出走的事讲出来,却忽的忆起:桃源的所在,白花一直对宫女们守口如瓶,从不向她们透露半句,料想他这么做……定是有道理的,便留了口。 芙蕖垂目道:“少侠恕罪。少主的事情,奴婢本不应该多问,若他的行踪不方便透露给芙蕖,芙蕖不问便是。” 小鱼儿笑道:“解药的药引,宫里上上下下、性命攸关的大事,岂能不问。只是你家少主的行踪……我也不知。此次出来,我正是要寻他。” “您也不知少主在哪里?”芙蕖焦急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小鱼儿笑道:“芙蕖姐姐莫急,既然你我二人都要去寻你家少主,在此地又碰巧遇见,便一路同行吧。” 芙蕖喜道:“一路同行?如此甚好,要奴婢如何服侍,全听少侠的安排。” 小鱼儿道:“服侍?那倒不必。天都黑了,老子先要回房睡个好觉,明天的事,明早再想。”芙蕖点头答应。 147 千年一醉 晚饭过后,小鱼儿回房。芙蕖点的一桌酒席,大鱼大肉,都是他最爱吃的,肠满肚圆,此刻有些顶得难受。 忽闻有人叩门,小鱼儿道“门没有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宫女芙蕖。 芙蕖进门,只说这客栈的茶根本没味道,自己随身带了好茶叶,想给江少侠沏些,解解油腻。小鱼儿隐隐闻到一股极淡的花香随着她的人进了门。这香气……正是当年白花在山腹中对小鱼儿用的那一种安魂嗜睡的迷香。 小鱼儿心中冷笑:狐狸尾巴,这么快便露出来了?这雕虫小技怎能绊得倒我? “姐姐气质脱俗,在宫女中又颇具人望,想必……是宫女中的元老吧。”小鱼儿佯装不知,暗暗闭气解毒,却抢先开口问话:“想和您打听些无缺的事情。” 芙蕖未料到他会先开腔,却丝毫不慌,只恭顺的答道:“芙蕖看着少主进宫,看着他长大,他的事情,芙蕖大抵都知道的。少侠想知道什么?您尽管问便是,芙蕖定然知无不言。”边说边拿了茶碗和热水,沏好茶递了过去。 看着无缺进宫?她至少有四十岁了。皮肤细嫩,身材窈窕……除了邀月之外,宫女之中,竟也有此等老妖精?小鱼儿边喝茶边暗自琢磨:以奴婢自称却镇定自若……这老女人究竟是何居心?一定不简单,不过她此刻定然以为我已中了迷香,反而会放松戒备吐露真言,说的话应是更可信才对。 “无缺……有心疼的毛病么?”小鱼儿试探道。 芙蕖答:“心疼的毛病?并不是天生的毛病,而是年幼时心脉曾受过伤,落下了病根。他……是被宫主打伤的。” 没有说谎,而且还毫无保留的揭邀月的短,如此行事,是要取信与我?小鱼儿接着问:“那你们宫主打伤少主,与少主日后修习冰心诀、改了性子之间,有没有关联?” 芙蕖听言微微色变,不过她思量了思量,还是肯定道:“有,关联很大。” 小鱼儿道:“哦?您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那能不能说得仔细些?” 芙蕖道:“好,既然少侠想听,那芙蕖就多嘴几句吧。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话长?那姐姐快请坐,慢慢讲与我听。”小鱼儿笑嘻嘻让座。 芙蕖坐在小鱼儿旁边,娓娓道来:“明玉功,高深玄妙,是我派最强的内功心法,却是阴寒无比,本就只适合女子修炼,若男子修炼,则必受阴寒之气所侵,贻害无穷。因而本派历代,从未收过男弟子,更不会有男弟子修习此功。” 小鱼儿叹道:“但邀月为了让他与我手足相残,便破了这个先例?” “不错,宫主不但破例收养男婴为徒,还立为了少主。”芙蕖答:“宫主自知明玉功的短处,本没向少主传授此功,只教他主修混元真气的内家功夫。混元真气能令人阴阳调和,男女皆可修习,本是很适合少主练的。但不幸的是,少主在十三岁时被宫主失手打成重伤,心脉被震裂,险些丧命。” “邀月震裂了无缺的心脉?!那还如何能救?”小鱼儿的拳头都攥紧了,却又立刻悟道:“冰心诀?邀月教了他冰心诀?” 芙蕖道:“少侠果然睿智。不错,正是冰心诀。少主受了致命伤,性命垂危,宫主几乎无计可施。为解燃眉之急,她便将冰心诀传授给少主,并强行帮他打通筋脉运功疗伤,暂且保住了他的性命。” 小鱼儿问:“暂且保住?那心脉的伤已无法根治了么?” 芙蕖幽幽道:“无法根治,若不定期运功,便会发病,发病时痛如剜心,倒也不致命。最致命的是……” 又与张菁的诊断相吻合,小鱼儿接茬道:“最致命的是冰心诀的寒气会侵袭他的脏腑,对么?” 芙蕖赞叹道:“少侠真是一点就透。没错,少主未能循序渐进、从明玉功的第一重学起,而是被强行打通筋脉催动第七重,本就是拔苗助长,遗祸无穷。这功夫若只用一两次还好,更糟糕的是,少主习得冰心诀之后,宫主不再惧怕他会轻易亡故,管教时出手更加肆无忌惮。少主需经常运功愈伤……脏腑中的寒气,越积越多。” 小鱼儿已恨得说不出话来。 芙蕖接道:“如此这般,到了十五岁的光景,少主遇上了些不顺心的事,一度胸中郁郁,心念摇摆,在运功时岔气走火,冻僵晕倒,而不敢再用冰心诀了。” “不顺心的事?心念摇摆?是他被邀月……”小鱼儿见芙蕖点头,便未再说出“临幸”二字。 芙蕖接道:“岔气走火,十分凶险,就此废掉此功,却未免有些可惜。少主天资过人,很快琢磨出一个补救的法子:在用冰心诀运功之时,同时用混元真气护住脾肾,以御寒气。” “同时催动两种相反的心法?亏他想得出来。”小鱼儿道:“不过如此一来,他常年一心二用,便渐渐变成了两个人,对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芙蕖叹道:“少主陪伴宫主之后,生出了两个性子,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秘密。有人说他是鬼上身,却也说不清到底哪一个是人,哪一个是鬼。私下里,我们还为他们起了诨名呢。少主用混元真气温暖五脏、祛除寒气之时,性子温存平和,我们便称他为暖玉少主。他催动冰心诀疗伤之时,坐忘一切,性子变得冷一些,便是冰心少主。” 小鱼儿叹道:“坐忘一切……居然会忘记自己的言行?冷厉一些,居然会变得杀人不眨眼,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分明是走火入魔!” 芙蕖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您看冰心少主的样子是走火入魔么?倒也未必。明玉功的精髓,本就是灭人欲而存天理,每一重都有自己的罩门。第一重戒‘贪婪’,第二重戒‘嬉笑’,第三重戒‘惊恐’,第四重戒‘恸哭’,第五重戒‘怯懦’,第六重戒‘思虑’,第七重戒‘情义’。” 小鱼儿心叹:怪不得移花宫的人,人人都是冰雕。 芙蕖接道:“没有男子修习明玉功的先例,没人知道少主变成两个性子是不是明玉功所致,自然也没人知道日后冰心少主若是练成第八重、第九重之时,暖玉少主还会不会再醒……” 小鱼儿失神道:“不会再醒……如果暖玉少主为了救我,用返魂诀耗尽了自己的真气,那冰心少主将会如何……” “此话当真?!”芙蕖听言惊得站起了身,茶碗摔碎,不顾体统,抓住小鱼儿腕子就切脉,切过之后,默了良久,突然双膝跪倒拜道:“奴婢斗胆,想求少侠一件事。” 小鱼儿奇道:“什么事?” 芙蕖答:“求少侠带领众姐妹重新执掌移花宫,作移花宫的宫主!” 小鱼儿乐道:“宫主?移花宫的宫女们不都已被遣散了么?” 芙蕖答:“遣散,只是安慰暖玉少主的说辞。自由虽好,但宫女们为了每月能得解药,多数是不敢离宫的。昔日宫主在的时候,移花宫的名声威震武林,无论哪个门下,所到之处,无人敢欺,而如今……那些散去的门人,出得宫去,却屡屡遭人眼色,因而过了一阵子,她们很多又回了来……” 小鱼儿问:“移花宫中还留着很多宫女?那如今宫里,谁是掌事?你么?” “算是吧。”芙蕖道:“当年奴婢在宫中第一眼见您,就觉着您气度不凡,此番与您相谈,更是钦佩,才下定决心,开口求您能出面主持大局……” “我?放着一个正牌的少主不求,为何要倒戈来求我?”小鱼儿笑着截口道:“当一群不会笑的女人的头头?没什么意思……”话到一半,竟觉一阵晕眩,手足酸软,扶桌而倒。 “没意思?我却觉着有意思得紧呢。”芙蕖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声音也已冷了下来,缓缓道:“我已问过了你,你却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鱼儿不解:“迷香我已然防住,难道是这茶?” 芙蕖得意道:“花香虽是迷香,但这花香解花茶之毒……你还太年轻,是防不住的。” 小鱼儿笑骂:“最毒妇人心。既然你想揽权,拉拢老子作傀儡宫主,费力讨好了半日,为何又立刻撕破脸,将人迷翻?” “太聪明的人,果然是不适合做傀儡的。”芙蕖冷笑道:“为了取你的血。忘了么?当年你说……你的血,与少主的一模一样,也未曾吃过宫主的□□,会活得很长。所以我若是关你一辈子,就不愁解药没有药引了,对么?” “原来惦记的是这个。当年我只推测自己的血能够替代他的,你却从未曾试过,对么?”小鱼儿笑道:“难道你就不怕,那事情全是我在随口胡说瞎猜。万一老子的血要是无效……” 芙蕖不以为然,嫣然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窗扇响动,屋里已多了一个人。 ==== 屋里多了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宫女打扮,由窗而入,飘飘落下,立于芙蕖的身后,轻如落叶,无丝毫声响。 “红叶,这么急?有什么事?”芙蕖头都未回,只冷冷问道,那口气已是十足的宫主气派。 红叶没有开口,她不认得倒在桌上的小鱼儿,只瞥了他一眼。 芙蕖瞧出红叶的心思,冷笑道:“他?一个被麻倒的臭男人。无妨,讲吧。” 红叶低头回禀:“禀代宫主,宫主和少主行踪,打探到了。” “哦?人在哪里?”芙蕖动容。 “回宫了。”红叶道:“咱们万万没想到。暖玉殿的一干人等,竟已护送宫主和少主回宫了。” “回……回宫?从哪里回宫?她们如何找到的人?”芙蕖的声音急切起来。 红叶道:“前日少主与宫主遭十二星相一帮鼠辈的暗算,这事情被紫梅得到了消息。她带人闯进贼窝,把二位救了出来。如今紫梅在宫里的人望……” “被暗算?”芙蕖似是不关心下文,只截口问:“那宫主和少主现在的情形如何?” 红叶道:“确定的消息是:回宫之后,宫主还是老样子,依然没有恢复神智,少主看起来倒还无恙。” “无恙……”芙蕖的声音中竟掺了些胆怯:“那不确定的消息呢?” 红叶道:“不确定的消息是:据说少主受了些伤,不过这伤究竟是轻是重,完全打探不到。” “少主受了些伤,他居然会受伤……”芙蕖听到这消息,喜上眉梢,在屋内踱了两圈步子,终于成竹在胸,对红叶下令道:“回去要菟丝做一封密信,就说有神秘人捉住了江小鱼,约少主独自去翠竹林赎人。同时在暖玉殿那边放出消息,就说紫梅欺骗了大家,暖玉少主已死,冰心少主已活不过百日,江小鱼在月王殿的芙蕖手中。她们若不想死,就快交出邀月,都来投靠我月王殿!” “江小鱼?他便是少主的孪生兄弟?”红叶听到芙蕖破釜沉舟的命令,吃惊的又看了看小鱼儿,额上已见了汗珠:“您想生擒少主?只是,他……真的会中计么?” “她说得没错,代宫主居然还没有这个丫头聪明……”小鱼儿已无力动手,却还不忘动嘴。 一个耳光。芙蕖抬手便打,这一掌看似平淡,但不知怎的,尚未被完全麻倒的小鱼儿居然躲不开,结结实实的挨到了。 武功深不可测,这宫女到底什么来头?掌掴伴着另一股陌生的香气,小鱼儿刚想到这里,便完全昏了过去。 148 纯白心魔 海浪声……小鱼儿吃力的睁眼……满天的星斗,繁星随着海浪声在晃动。自己……是躺在甲板上?又是在船上?眼睛好沉,不行,又闭上了…… “你醒了?”一个飘渺的温存嗓音在耳边轻声问,声音中充满了忧虑。 白……花?是白花在说话?小鱼儿心中迷惑:我不是在客栈么?被那个叫芙蕖的宫女暗算…… “既然你早知那芙蕖来者不善,为何还要与她纠缠?”疑似白花的声音问,语气中似带着些不解和责怪。 我并未开口,他又读出了我的心思?小鱼儿在心中说:被她迷晕,不正好可以让她带我去见你么?她……是不敢杀我的…… 飘渺声音叹道:“死性不改,又冒险胡闹。你中的千年醉,毒性很强。三日之内若不服解药,便永远都不会醒了,一辈子昏昏沉沉,给别人当活命的药引……” 是么……怪不得……这么困……小鱼儿已困得连思考的力气都快没了。 “芙蕖求的药引是邀月,最坏的情况,她会把咱们二人都杀了。”飘渺声音心痛的哽咽道。 别难过了……死又如何?同生共死而已……难道你到现在还没习惯我这副臭德行?见面就数落批评个没完……小鱼儿这一闪念之后,又支撑不住,沉沉的睡死过去。 …… 睡得好舒服。小鱼儿一觉醒来,睁眼瞧见的是一张有些面熟的床顶。这床顶……移花宫?我被芙蕖带去了移花宫? 没错,屋内精巧的陈设,确实是自己当年在宫中借宿时歇脚的房间,小鱼儿环顾四周…… 床尾坐着个人?无缺!小鱼儿赫然瞧见一位白衣男子靠坐在这张床的床尾,正捧着一本书在静静的研读。他看书的神色安详,嘴角时不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白花?他救了我?守在床边等我醒么?……书看得如此津津有味,似是我一辈子不醒,他便会在这里看书看上一辈子一般。 什么书,这么好看?我醒了他都没有察觉?小鱼儿对这书也好奇了起来。 只听白花边看边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这么做的,有趣。 李大嘴的烹饪秘法……门道真多。 被杜杀关进装有猛兽的屋子……原来杜老大与师父,在教育方法上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杜杀和屠娇娇是清白的?与屠娇娇相好的其实是哈哈儿?这怎么可能! 万春流的医术……自成体系,还真是庞杂,小鱼儿能记住这么多方子,也属不易了。” 小鱼儿暗惊:这些听上去……像是我的记忆?这家伙在看我的记忆? “十岁的时候,居……居然偷看小兰洗澡?!”白花读到此页,忽的脸色微微泛红:“撕……撕掉,趁他未醒之前,偷偷撕掉。”说着竟掀起那一页的页脚…… “等等!”小鱼儿忍不住出声阻止:“随便乱看乱撕别人的记忆,是不是有些没礼貌?” “主人?你,你醒了?”白花被逮了个正着,笑容尴尬的问。他手中的书册立时不翼而飞。 偷看别人记忆的邪术?读心术?好诡异。此人究竟是谁?不可能是黑花,但与白花相比,却又略显轻佻。小鱼儿盯着白衣男子问:“你……是白花么?” 白衣男子听到这问题,笑容淡去,幽幽道:“很遗憾,我不是。” 小鱼儿皱眉问:“那你是谁?” “我是谁……”白衣男子沉声道:“你还是莫要问了。说出来怕你被吓到……” 小鱼儿不屑道:“吓到?哼,开玩笑,阎王都要管老子叫爷爷。快说!” “我……其实……”白衣男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其实什么?”小鱼儿的心已提到嗓子眼。 白衣男子一脸严肃道:“其实……我是一只花妖。” “噗!哈哈哈哈!”小鱼儿忍不住喷了,笑了半天,才弯着腰叹道:“这个笑话很好笑。你的确不是白花,他可讲不出这么好笑的笑话!” “笑话?”白衣男子轻轻皱眉,一本正经的道:“我怎么不可能是花妖呢?我本是开在山顶上的一朵雪莲,吸取日精月华,准备潜心修炼,修成正果,却被花无缺摘了下来,故而怀恨在心。我被揣在花无缺的袖中,恰逢你们在雪山遇难身亡。剑魔比我道行高,先夺舍取得了花无缺的肉身,我没得选,只得进入你的肉身,不想你竟还了魂,很倒霉的被困在你的肉身之中,一直到了今天。” “不错,这鬼故事编得着实有趣。”小鱼儿拍巴掌道:“再换一个合常理些的。” “换一个……”白衣男子认真思考后灵机一动道:“想到了。其实……我是一只狐仙。” 小鱼儿又大笑道:“哈哈哈,对对对,你是白狐狸。江小鱼被一只叫雪莲的狐狸精迷住,还差点被引诱到荒郊野外自杀身亡,对么?这故事也不错,可惜我却没什么耐心再听别的鬼故事了,只有兴趣知道一件事:你,究竟是谁?说实话。” “实话……实话未必有趣,也未必合常理。即使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白衣男子有些扫兴。 小鱼儿劝诱道:“会信,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一定会信的。” “好吧,就告诉你实话。其实……”白衣男子故作深沉的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噗!小鱼儿刚想笑“又学我的口头禅”,却听那白衣男子幽幽道:“我是你的心魔。” 依旧是鬼话,小鱼儿忍俊不禁的打趣道:“心魔?原来你就是前阵子害老子噩梦缠身的元凶!怎么今天不营造噩梦吓唬人,而是改了风格,肯讲给我笑话了呢?” “吓唬人?主人,冤枉!那些噩梦,明明是你自己吓唬自己才会做的,怎么赖我?”白衣男子一脸无辜道:“我才被你生出来没几天,今天可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呢~” 装可爱?小鱼儿笑道:“刚出生?第一次见面?好吧,乖儿子,我是怎么把你生出来的?” “魔由心生。主人思念白花,已成心魔,却还不自知么?”心魔微微笑道:“我一醒便置身于这片虚空幻境之中。这里的每一样事物,都是我凭意念制造的。直到方才主人从天而降……” 小鱼儿一脸不信道:“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肯相信自己是心魔,为何却不肯相信自己就是白花的鬼魂,只是失掉了一些记忆……” 心魔惋惜道:“主人,别再抱什么奢望了,人死如灯灭,花无缺的天魂已散,消解于无形……” 小鱼儿问:“天魂?是什么?” 心魔慢条斯理讲道:“活人有三魂七魄,七魄——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三魂——天魂、地魂、命魂。人死之后,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命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直至轮回转生时才会重聚。天魂是人的良知,失掉之后,人便如行尸走肉。花无缺已用返魂诀将自己的天魂化为真气吹入您体内,以补充您散去的气魄和力魄……” “你不是白花?那为何如此像他?还会知道这么多他的事情?”小鱼儿截口笑道,这冗长的神魔理论他根本懒得听。 “魔本无形,主人想看见谁,我便化成谁的样子讨您喜欢罢了。况且,我吞掉了他残留在您体内的魂气,自然会像他,也会有他的记忆。”心魔敷衍道:“别总是问我。主人……您不担心自身的处境么?” “我的处境……被人下毒昏迷!难道……如今我是在自己的梦里?!”小鱼儿被这一提醒,猛然忆起芙蕖的事情。 “就算您已明白了这一点,也还是醒不了的。”心魔无奈道:“千年醉,芙蕖最得意之物,药力足以让人睡一辈子,解药只有她自己才有。” “那老谋深算的宫女为何有胆公然谋反?杀了少主,没有解药,她自己也活不成。”小鱼儿边思考边回忆道:“记得白花曾提过,移花宫中,有些年长的宫女,每月服的解药,配的是邀月的血……难道芙蕖便是其中之一?” “不错。”心魔苦笑道:“自从邀月疯掉、被花无缺带到桃源隐居之后,宫中群龙无首,宫女之间便生了嫌隙,分成了长幼两派——月王殿和暖玉殿。” 小鱼儿笑道:“两派……莫非一派追随宫主,而另一派追随少主?难道……那些老宫女为了活命,想把邀月从你手里抢过来不成?” 小鱼儿“从你手里”的口误本就是存心试探,探探心魔会不会辩白“我并不是白花”。心魔却似并未在意,只是幽幽道:“月王殿的那些元老们,人数虽少,但资深年长,有的甚至服侍过上代宫主,她们是宫中的精英人才,其中不乏高手,实力不容小觑。当年许多人本就对邀月破例收男徒并立为少主的事情十分不满,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如今邀月已神志不清……” “少主却带着她隐匿不知所踪,离开了月王殿人的视野,令她们觉得受制于人,而且很不心服,对么?”小鱼儿接道:“老宫女们认为,只要能将邀月生擒,她们便什么都不用怕了。她们甚至可以杀掉你,再自行推选一个宫主出来,统领移花宫,任由暖玉殿一派全体毒发身亡。而暖玉殿的人却须保证花无缺和邀月都活命,才可以每月得到解药,对么?两派利益不同,必然会明争暗斗。我猜……月王殿的人甚至计划着打探到桃源的所在之后,或设计陷害,或倾巢出动,来个‘救宫主,清君侧’,杀掉咱们全家,夺回邀月。而暖玉殿则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其羽翼,防止她们起事?” 心魔忧心道:“矛盾愈演愈烈的话,一切都很难讲。白花对两殿分庭之事早有耳闻,于是他为制衡两派势力,分别封月王殿的芙蕖和暖玉殿的紫梅为代宫主,并嘱咐宫中大事,须由两位代宫主共同协商定夺。他每月都按时将邀月的血送至暖玉殿,而将自己的血送至月王殿,让两派互换药引,以保她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但天有不测风云,本月你们在雪山遇难,白花消失,耽误了送药引时日……” “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啊。”小鱼儿叹道:“恰逢黑花带邀月出山,遭遇上十二星相的围攻,暴露了他们的行踪,再加上我对芙蕖露了返魂诀之事,致使她下决心铤而走险……” “前途堪忧。您如今已昏厥,我便再无法知道外面世界的事情。此次若是运气不好,未能有人及时为您解毒,怕是您……就要在这梦境中陪我过上一辈子了。”心魔苦笑叹道,笑得竟如白花般的凄凉。 “陪你一辈子有什么不好?既然我人已昏迷不醒,着急也是无用。宫女们爱斗,就让她们斗去好了。”小鱼儿笑嘻嘻道:“对了,你刚才说,这幻境中所有的事物都是你变出来的?也包括这个移花宫的卧房在内?变得好逼真……”说着便又在软床上打了个滚儿。 “是的,以意化境,随心所欲。只要是您或白花见过、记忆中存在的,我都可以变出来。”心魔转忧为喜,淡淡笑道:“主人若是不信,可以随意考我。” “随意考,口气不小,先变个恶人谷出来给我看看~”小鱼儿随口命令道。 话音未落,二人已站在屠娇娇饭店的大厅之中。厅中人声嘈杂,热闹非凡,跑堂的四五人,食客数十位,几位恶人师父也在其列。 “杜老大!”小鱼儿大声吆喝,却无人理他。 桌椅板凳,可坐可躺,一切都与现实无异,只是我自己变成了鬼魂,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小鱼儿跑到杜杀面前,照着他头上便狠狠捶了两拳,果然打不到人,自己的胳膊穿身而过。 “他们看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他们,是因为他们只是我的记忆,对么?”小鱼儿问心魔,顺便又揍了李大嘴两拳。 心魔微笑道:“正是。” “有意思。”小鱼儿欣赏着自顾自在插科打诨、无聊拌嘴的几位师父,托着下巴坏笑道:“这里还满有意思的,既来之则安之,先玩上几天再说。” 于是,小鱼儿全然不再忧心现实中的事情,只在自己的梦境中游山玩水起来。第一天去移花宫,第二天去恶人谷,第三天是桃源。三日过后,小鱼儿还未有醒来的迹象,自知已无力回天,却也不怎么沮丧了。 江南、草原、大漠、雪岭、海上、无名岛、四海镇、天外天、九秀山庄,名山大川,各大城镇。小鱼儿不知疲倦的揪着心魔游历新的幻境,二人结伴而行,玩儿得不亦乐乎,甚至令他恍惚觉着自己又回到当年四人同行的美好时光。 被永远困在这梦境之中,除了心魔之外,别人都是无法交流的幻影。他究竟是不是白花?借游历之便,小鱼儿每日都暗暗观察黏在自己身旁的心魔:与沉稳的白花不同,心魔最初不太懂凡间的礼数,很不矜持,常常萌得令人有些哭笑不得:整天开口闭口“主人、主人”的叫也就罢了。他曾幻化出移花宫内洒满花瓣的浴池,劝小鱼儿泡个舒服澡,又在他泡澡之时,突然半裸着闯入,羞涩的要求服侍主人。虽然在梦境之中,二人根本就不需要洗澡。一起洗就一起洗呗,害羞个什么劲儿?他也曾试着下过一次厨,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失败而归之后,抱着几分歉意的憨笑道:“李大嘴的食谱,看着容易,做起来却还是很难的”。虽然在这梦境之中,二人也根本不需要吃饭。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使唤丫头了么? 这梦境很奇怪,不需要吃饭、不需要洗澡,但还是会累、需要睡觉的。心魔每天晚上都会在小鱼儿睡前与他聊上几句,聊到小鱼儿困倦后再回房。“心魔不用睡觉么?我睡着之后,你都做些什么?”小鱼儿每每如此问,心魔的回答都是“不需要睡觉、随意看看书”之类的搪塞。 小鱼儿隐隐感到:这只单纯的心魔,藏着些秘密。他要害我么?不,真诚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况且害我根本无利可图。他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小鱼儿不想惹心魔生气,也并不急于把他的秘密翻出来,他可以慢慢猜,慢慢等,慢慢看。几个月,几年,一辈子,如今小鱼儿别的东西没有,时间,倒多得是。 大约半年之后,小鱼儿已把自己所有想逛的地方都故地重游了一遍,乐不思蜀的新鲜感褪去。无事轻飘飘,小鱼儿总隐隐觉着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却也想不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两年之后,他胸闷心慌的症状又开始偶有发作,却也不知自己的痛楚究竟源自于哪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鱼儿慢慢发觉,心魔的性子每天都发生着微妙的转变:他说话渐少,不像初遇时那般轻佻随性,变得含蓄内敛。他很勤奋,很喜欢读书,从佛道经典到志怪,从武学秘籍到诗词歌赋,只要是书,无一不读,美其名曰“这些书都是白花看过的,自己好歹也要浏览一遍,才能拓宽思路,制造出更有意思的幻境来”。他很爱干净,也很爱听笑话,被逗笑的时候却只会抿嘴微笑。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双眸中映出的情感越来越复杂,对自己也越来越依恋。不管是记忆复苏,还是在刻意模仿,这位仁兄在举手投足之间……已变得与白花别无二致,几乎可以乱真。 若要细究他不像白花之处,只有一点:他不怎么思念铁心兰和小荷,也没什么从这幻境中逃离出去的欲望。小鱼儿曾问心魔:“你……真的是魔么?只终日陪我游山玩水,也没见你修炼什么魔功。难道……你就不想哪日修成正果、塑个真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心魔只害羞道:“不想,这里很好,我很满足,只想一辈子陪着主人。” 一点儿不上进,完全不像魔。对于这只完全没有野心的驯良心魔,小鱼儿拿他也没有办法。 弹指一挥间。小鱼儿与心魔焦不离孟的生活在幻境中,舒心惬意的过了十年,日子却开始变得有些难熬:小鱼儿的心慌病越来越严重,经常难受得卧床不起。这一日,他胸闷难忍,下不了床,只好躺在移花宫舒适的大床上养病。体贴的心魔寸步不离的照料,端茶倒水,对他的病痛却是无计可施。 “见鬼,无病无伤,为什么会这么疼?难道……现实中的我毒气攻心,或是被谁所伤?要么就是……”小鱼儿捂着心口还想抱怨,却已痛得几乎没了说话的力气。 心魔望着小鱼儿憔悴的面容,心疼得直想掉眼泪,却笑着安慰道:“哪有那么严重?主人只是心烦气躁而已。您还能另想出什么有趣的所在么?若是想得出来,咱们也去瞧瞧,散散心,说不定病就会好得快些。” “据说这移花宫里,有一间阴气很重的黑屋子……”小鱼儿脱口而出,他自己也不知嘴里为何会蹦出这几个字。 149 黑屋七日 “据说这移花宫里,有一间阴气很重的黑屋子……”小鱼儿脱口而出,他自己也不知嘴里为何会蹦出这几个字。 心魔一愣:“……” 他知道这间屋子?小鱼儿问:“不做声?难道……” 心魔忙笑着截口道:“很遗憾,您只听说过名字,而没见过或听过详细描述的地方,我是变不出来的。黑屋子?听上去又脏又臭,也并不怎么有趣,为什么会想去那里?” 小鱼儿道:“只是有些好奇,那间黑屋子里……真的曾藏过一只剑魔么?” 汤撒了。心魔端着汤碗的手止不住的抖了一抖。良久,他才定住心神,有些失落的道:“十年了,您……还是忘不了他?” 他?指的是黑花?这些年来,心魔对黑花似是很忌讳,从未提过此人的名字。小鱼儿幽幽道:“入了这幻境之后,我便再未有过他的消息,也没再做过与他有关联的梦……” “主人……难道是心魔服侍不周,令您生了厌?要您在这幻境里陪我住一辈子,果然还是委屈了您……”心魔说着说着,又忧郁起来。 “委屈?哪里的话。”小鱼儿见心魔自责的模样甚是楚楚可人,却仍穷追不舍道:“但看你的反应,那间黑屋子,你是知道的,对么?” 心魔垂目默认。 小鱼儿忍住笑,皱紧眉头,装作一副半死的样子,气喘道:“别的地方……我早就玩厌了,如今只想去那里看看……只看一眼……”说着又握了握心魔的手,似是不去便死不瞑目一般。 “只看一眼……”心魔虽被小鱼儿这招苦肉计磨得五迷三道,头脑却仍是清醒的,不乐意就此妥协。 闪电。未等心魔答话,只见乌云密布,天空一道无名闪电忽然劈下,小鱼儿顿觉眼前光芒万丈,周围景物化作一片混沌,渐渐没了知觉。 …… 光芒褪去,眼前变黑。头痛。这里是哪里?小鱼儿依墙而坐,缓缓睁眼,打量周围: 昏暗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大铁门。这屋子分为内外两间。冰冷的铁栏又将内间隔成三间牢房。外间的一隅,挂了满墙的刑具,鞭、杖、凿、钻……无奇不有。这些刑具上并未有血渍,只是被干净整齐的摆在那里,便足以吓得人胆战心寒……一间刑室?! 这便是黑屋子?是心魔变出来的幻境?他的人又在哪里? “你醒了?”耳边一个女声问。 谁?小鱼儿侧头一看,身旁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美貌女子,一副宫装打扮,手持灯烛,正冷冷注视着自己。这宫女的长相……不太面熟。 “还记得我么?昨晚咱们还见过面。我叫红叶。”红叶解释道。 “昨……晚?”小鱼儿大梦初醒,懵懂的问,他想努力回忆,却觉头痛欲裂。这种真切的头痛,他已久未尝到过。 “没错。昨晚你中了芙蕖大人的毒。”红叶只这简短一句,便足以把小鱼儿完全点醒:心魔……原来又是个梦,一个很长的梦。迷幻的十年梦境,在现实中……仅仅是昏睡了一天而已。 “那这里是……”小鱼儿问。 “训诫院的行刑室。”红叶并不晓得小鱼儿做过什么怪梦,只淡淡答道:“这里是移花宫内唯一的一间牢房,铜墙铁壁,牢不可破,所以也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 小鱼儿强打精神笑道:“安全?好有趣的说法。如果这里算是安全,那……”话却被叮当的金石相碰之声打断了。 红叶失声惊道:“谁?!躲在外面的是谁?”得到回答却是一片死寂。 “还能有谁?锁你的人。”小鱼儿懒懒笑道:“我未猜错的话,定是有人在你身后跟踪,并等你溜进这牢房之后,再扣动门口的机关,将门反锁,好把你与我一同困住。” “困住?”红叶急慌慌跑去推门,果然,铁闸卸下,铁门已被锁死,不由得惊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小鱼儿笑道:“莫怕。那人未在你进牢房之前杀你,而只是锁上门,想来……是不想要咱们的性命的。” “不错。算你有点儿聪明。”红叶听言觉得有理,心稍微踏实了些,皱眉问:“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小鱼儿笑道:“姑娘,帮你想办法可以。但要先给哥哥笑一个,然后老老实实的告诉哥哥,哥哥昏迷的这一天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来找我……又是做什么的。” “臭男人!谁要给你笑?!”红叶羞骂道。她嘴角虽未有笑意,却也有些脸红,顿了顿才讲出一句:“我奉芙蕖大人之命,带你来这里,再替你解毒。我进来的时候,门并没有锁。” “哦?是芙蕖的命令,那她约战你家少主的事情呢?如何了?”小鱼儿追问。 “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红叶低头道。 “一概不知?还是你的芙蕖大人不让讲?”小鱼儿追问。 红叶:“……” “既然你装哑巴,那我便也猜不出这门是谁锁上的了。咱们也只能被困在这里,干等着人来救……”小鱼儿不慌不忙的道。 “……”红叶居然不上当,真的倚着门坐了下来,再不吱声了。 沉默。 “已不急着出去了么?”小鱼儿见红叶不做声,微微笑道。 沉默。 一根筋的女人……不说便不说罢。小鱼儿才醒不久,自感全身无力、头痛胸闷,思绪纷乱。所以此刻他并不急于再找红叶搭讪,也不急于撬锁开门,而是又躺下身子,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鱼儿运功化药、将毒散尽,顺便又打了个小盹,被饿醒了。醒来一看,红叶仍是远远坐在门口没动半步,终于忍不住问:“丫头,带干粮了没?”对方仍不理他,只闭目调息。 小鱼儿无趣道:“还真听话,移花宫的人果然个个都是木头。那芙蕖大人的话难道是圣旨?” “没错。”红叶冷冷道。 肯开口,就离上钩不远了。小鱼儿笑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姑娘你这么年轻,进宫再早也不可能比花无缺还早。□□的药引应是你家少主的血才对。你……为何会不顾死活,去投靠不顾同门之义的月王殿,而不与姐妹们同仇敌忾,保护少主呢?” 红叶委屈道:“谁说我投靠了月王殿?我……”话到嘴边,却又吞回了肚里。 小鱼儿见她险些走嘴,便又试探道:“你没投靠月王殿?如此说来,你衣裳的样式与芙蕖的也完全不同……莫非,你是潜伏在暖玉殿里的奸细?!” “我不是奸细!”红叶委屈的吼道,却依旧不愿多辩白半个字。 差不多了。小鱼儿笑道:“傻姑娘,被人诓骗,做了人家的探子,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芙蕖敢命令你只身将我藏在此,牢房重地,你却一路顺利的进了来,进来的时候牢门居然又没锁。她必然是预先做过秘密部署的,为何还会走漏风声?难道你被人跟踪、被人锁在这里,都是碰巧?八成锁你的人,也是被她授意的,或根本就是她本人!” 红叶听言似是吃了一惊,但又立刻激愤道:“休要挑拨离间!我信芙蕖大人,就算她如此行事,也必是为了顾全大局。她是个明主,全宫上下,就只有她肯花心思求得所有同门活命!” “所有同门活命?” 红叶道:“没错,用你去与暖玉殿交换邀月。这样,月王殿可以得到邀月,而暖玉殿可以得到你。两派的人各取所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纷争,不是皆大欢喜么……” “皆大欢喜?”小鱼儿问:“若是月王殿的人得到了邀月。那你们的少主……又该怎么办呢?” “他……”红叶理屈词穷。 “你家少主平日里待你们不薄,芙蕖大人却要害他,对么?”小鱼儿道。 “不薄……待我们不薄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况且,他对不起芙蕖大人,即使死于芙蕖大人之手,也是罪有应得! ”红叶只嘟囔了这一句,便气得不吭气了。 芙蕖与无缺有私怨?难怪……小鱼儿再问“他们到底有何私怨”,红叶却根本不答。 “傻姑娘。这间黑屋子,你来过么?”小鱼儿知道深究也再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张望四壁,换了问题问。 “来?怎么可能。”红叶冷笑道:“只要进来,便是死罪,据说……从未有过一个人可以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错。曾有过一个人,他活着从这里出去了。”一个陌生的苍老嗓音冷不丁插嘴。 这屋里还有别人?!半天都没人察觉到她的气息……难道是鬼?小鱼儿和红叶立时被吓了一跳,料想此人内功必然不弱。 二人循声观瞧,只见牢房角落里的草堆一动,一位老妪睡眼惺忪的幽幽坐起身。她蓬头垢面,满脸皱纹,穿的衣裳已洗得看不出颜色,浑身沾满了稻草。 “别人在睡觉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音说话……”老妪连声埋怨。 “谁?!你是干嘛的?”红叶瞧了瞧这面目可憎的邋遢婆子,声音竟有些颤抖。 老妪揉了揉眼,缓缓道:“我?我……应算是个花匠。” “花匠?我怎么没见过你?”红叶一脸不信。 “这活计,我已做了四十年。小姑娘你不认得我?不过……也难怪。”老妪咧嘴笑道:“老身与别的花匠不同,只负责守在这黑屋子里处刑、碎尸、倒入肥池积肥,外面的花匠若需用花肥,自会从外面的池口把肥料取走。你们……是今天新来的肥料么?等你一会儿被处刑之后,便晓得老身是怎么……” “不用了!”红叶听言已是一脸厌恶,打断了她的讲述,不愿再和这背尸的疯婆子多说上半个字。 小鱼儿倒是对这无名高人充满了兴趣,兴致勃勃的问:“花匠?大娘说话真风雅。刚才您提,有谁曾从这里出去过,是谁?我被困在这里,正闲着无聊,不如您说来听听?” “大娘?”老妪被唤作大娘,很是高兴,便不再搭理红叶,只对小鱼儿眯眼笑道:“还是你这孩子讨人喜欢。说实在的,我好久没和活人说过话了,今天便动动口吧。从这里活着出去的人,是个男孩子,而且是咱们移花宫的少主。” “哦?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小鱼儿两眼放光,不由得起身凑到了老妪的身边。 老妪道:“老身四十年未出过这间黑屋子。他为什么会来,我不太清楚,似乎是因为……他不愿意听宫主的命令,亲手杀人。” “杀谁?” 小鱼儿问。 “傻问题。宫主认定的该死之人,杀便是了,管他是谁?移花宫的人,自己的事情,必须亲自动手。”老妪鄙夷的笑道:“按常理而言,年方九龄的孩子,第一次杀人,不敢下手,也算是平常。可那孩子既然被立为少主,人,自然是不能少杀的,岂可如此任性?” “有道理。然后呢?”小鱼儿点头附和,心中却苦笑:九岁……不愧是兄弟,我幼时被锁紧黑屋杀猛兽,而他杀的……却是人? 老妪道:“然后?然后宫主下了命令,罚他在此闭门思过,不给饭吃,只给水喝。每天都送一个人进来,等他做决断,直到他肯亲自动手为止。若是他不愿亲自动手,那人便会在太阳落山之时,在此间被我处以极刑,而且不许收殓。” “处以极刑?当着那孩子的面?”小鱼儿佯装淡定的问。 “那是自然。那些人,个个都是由我料理的,处刑方式,每天都不重样。我记得很清楚,他们死前叫得凄惨,死后尸体被弃于原地,死得一点儿都不体面。不过,每晚都有少主为他们守灵,这一点,倒还是很体面的。”老妪双眼放光,阴笑道:“那孩子倔得要命,绝食顽抗了六日,此间便堆了六具尸体……” “六具尸体……六日。”红叶虽自诩冷漠,但此刻也已被吓得脸色煞白,忍不住问:“那……那第七日呢?” “第七日,他终于扛不住了,因为被送进来的人,是他的乳娘。记着他管这乳娘叫作……” 老妪刚讲到一半,忽然指着门惊恐道:“脚步声!来了!有人来了!别提你们曾跟我讲过话!”说罢又倒在地上死尸般的不动了。 哪里有人?未等小鱼儿开口问,只闻“吱呀”一声响,一道光线射入黑屋。铁门,开了。 150 沧海桑田 门外真的有人?这铁门密不透风,这婆婆居然听见了,好强的耳力。小鱼儿来不及惊叹,却见红叶已捷足先登,飘一般的闪身逃出门外。 也不看看外面的情形就跑,跟小兰差不多冒失的丫头,小鱼儿摇头。只听门外一阵拳掌相碰之声、人跌倒之声、接着便是“谁?”、“红叶,怎么是你?”的问询之声和“原来是二位姐姐。红叶该死,天黑未看清。”的恕罪之声。 红叶出事了?小鱼儿有些担心,凑到门口,从门缝中向外望去: 庭院。 门外是深深的庭院,天已擦黑,房舍看不太真切。红叶背朝着小鱼儿坐在地上,两位宫女正手执提灯、站在她面前。看她们衣着的纹饰,应是品阶比红叶要高上许多。 “红叶!你怎么会被反锁在这里面?”黄衫宫女说话很不客气。 “我……我……”红叶被盘问,怕自己奸细的身份败露,不敢贸然作答。 “怎么支支吾吾不回话?冒冒失失、鬼鬼祟祟的……”黄衫宫女满眼狐疑,却似对红叶的琐事没耐心过问,直朝黑屋铁门的方向张望,道:“哎,算了。我先问你,你身后的牢房里面……有藏着个男人么?” “男……男人?”红叶被惊得一愣。 “发什么呆?快说,有还是没有?”黄衫宫女很是心急,问话态度开始跋扈起来。但黑灯瞎火,她对门内之物多少存些忌惮,虽催红叶催得紧,却不敢冒然走进去自己查看。 “连翘,稍安勿躁。红叶只是个九等的宫女而已。想来……她应是遭人偷袭,才会被反锁在里面。别把她吓坏了。”另一位身着青衫的宫女看上去比连翘要慈眉善目上许多。她止住连翘的呵斥,蹲下身将红叶扶起,耐心解释道:“别怕。今日宫里出了大事,千头万绪都等着我们几个主事的去办,说话自然会急些。” “大事?常青姐姐,是何大事?”红叶壮着胆子问青衫宫女。 “成了。月王殿今日被咱们一举荡平了!”连翘懒得与红叶啰嗦,一语简言,却已喜上眉梢。 “月王殿……一夜之间?!”红叶觉着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常青微笑道:“月王殿的七元老,今日已全部被少主手刃。其余残党共计三十六人,也已被众姐妹清理干净,无一漏网。” 输了。无一漏网,意味着芙蕖大人也遭了不测。红叶觉着眼前发黑,强住悲痛,听常青继续道:“具体的事由,你稍后再找别的姐妹打听吧。如今代宫主交代我二人在宫内找寻一个男人,你有没有瞧见?若是没瞧见,我们再去别处……” “你家少主要的人,是我么?”未等红叶回话,小鱼儿已笑嘻嘻的从门内站了出来。他一现身,立时骇得两位宫女提在手中的灯笼都快掉了。她们吃惊的看着小鱼儿,眼神中充满敬畏,竟像是在瞧菩萨显灵一般。 “江少侠?!真的是您!您怎会在此!又怎会与红叶在一起?”连翘惊问。 “很稀奇么?芙蕖那老宫女要害老子,恰巧让这小姑娘撞见,我们就被她锁在了一处。”小鱼儿轻描淡写的帮红叶解围,问:“你家少主特地派你们两个来寻我?还真是难得。他到底是想见我呢……还是想杀我?” 常青道:“都不是,少主是要……” “常青!”连翘打断常青的答话,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假笑道:“常青,既然人已找到,咱们便分头行事吧。你先去向代宫主回禀此事,少主的命令……由我来说与江少侠听。” “好……”常青见连翘对自己使眼色,会意的点了点头,刚欲转身,却听身后一人讲:“人这么快便找到了?那无需回禀,少主的命令,还是由我来传吧。” 众人回身,只见一紫衫宫女款款走来,她衣着考究,神色庄重,年纪虽与常青、连翘两宫女相若,都是二十多岁,却显得比她们要老成上许多。 “代宫主!”三名宫女忙垂目行礼。 代宫主?小鱼儿笑问来人:“你便是紫梅么?” “给少侠见礼。奴婢正是紫梅。”紫梅话虽如此,但神情却冷傲得不得了。 “代宫主要亲自传话?”小鱼儿笑道:“好吧,你们少主究竟下了什么命令,谁说不一样?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少主的命令很简单:找到宫中藏匿的男子,看他若是还活着……”紫梅一字字道:“便速速将其逐出宫闱!” 恨意。小鱼儿隐隐觉着这女人的眼中除了傲气之外,还按捺着些许恨意。素不相识,她为何要恨我? 白花依旧没有醒,黑花依旧不想见我么?小鱼儿听此口谕心中琢磨:黑花还真是单纯,他人就近在咫尺,居然还妄想仅凭宫女的一句逐客,见也不见,便请走我这尊大神?老子我岂是那么好请的~ “诶呦,诶呦诶呦诶呦……”小鱼儿听到这逐客令,立马捂住胸口,弯下腰去,连声喊疼。 “江少侠!”连翘见小鱼儿喊疼,忙附身去搀,却见他正朝自己抛媚眼,便配合演技,边顺气边嘘寒问暖道:“少侠,您怎么了?” 小鱼儿倒在连翘的怀中,气喘道:“心口,心口好疼!” 宁可装病,也要死皮赖脸的留下?演得好假。可这很假的谎话,从小鱼儿口中说出,竟一点不让女人觉着讨厌,反而令人觉着很讨喜。紫梅冷冷看着闹剧开场,没有吱声。 “心口为何会疼?难道……您有伤在身?您被芙蕖那贱女人打伤了?”连翘见紫梅不语,旁敲侧击道。 “不知道……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口绞痛,而且越疼越厉害……” 小鱼儿半真半假的道。 “心口疼?”常青凑到小鱼儿近前听了一会儿脉,却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见紫梅瞧她,便回紫梅身边附耳道:“紫梅姐姐,少侠心疾发作,原因不明。要不……咱们留他先在此借宿一晚,查清病因后再请他离去?”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6节 紫梅听言脸抽动了一下,却仍不肯点头。 动摇了?连翘见状忙拉长音对小鱼儿唉声叹气道:“少侠,莫怪奴婢们心狠。移花宫秘传的医术虽高,但掌事的却是个只知恪守本分、不会变通的人。所以您虽是少主的亲兄弟,又得了急病,我们这些下人,也只能爱莫能助、见死不救……” “妹子,不必再说了。你们有难处,我懂。”小鱼儿无病□□的笑道:“我既是你家少主的兄弟,便不会给他丢脸。就算是出了绣玉谷的谷口便丧命,也定然不会赖在这里求女人相帮。” 连翘一脸悲痛道:“丧命!少主是不知道您有病在身,他若知您病得如此严重,是一定不会放您……” “只留一晚。”紫梅瞪着小鱼儿,咬紧后牙道:“江少侠,请您今夜留宿宫中,晚上我自会派人去查明病因。您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便速速离开。您看这样……可以么?” 小鱼儿笑道:“明白。今晚我不见他,也不让他知道我还留在这里。对么?” “江少侠,果然是聪明人,想必也是言而有信的。”紫梅冷笑道:“常青,今晚你负责寸步不离的服侍江少侠,明早护送他出宫,不得有误。” “是。”常青答。 “姐姐……”连翘刚欲开口,却被紫梅打断道:“连翘,你今晚与我一起在少主的寝宫值夜。” “是……”连翘干笑着领命,只得跟在紫梅的身后悻悻离去,却又偷偷回眸扫了小鱼儿一眼,对他含情一笑。 就这样,紫梅、连翘二人离去,红叶也行礼告退。人已散尽,小鱼儿身旁只余下常青一人。 “少侠,您下榻的客房,还选当初的那一间,可以么?” 常青柔声问。 “可以。带路吧。”小鱼儿料想那黑屋中的老妪此刻应仍在装死,便瞥也未瞥那黑屋子一眼,跟着常青走了。 ===== 花团锦簇,暗香扑鼻,亭台楼阁,清雅幽静。这里果然是仙境一般的移花宫,只走出那黑屋几步,阴森之气便已一扫而空。时隔一年,小鱼儿又行在移花宫的百曲回廊之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令小鱼儿略感惊异的是,他自觉对宫中的房屋布局、一草一木竟已了熟于心。我的记性居然这么好?那十年的梦境,究竟…… “江少侠觉着移花宫变了么?”常青提灯走在前面,见小鱼儿看景出神,微笑问。 小鱼儿展颜笑道:“景色没变。人却变了许多。你们这些宫女,只一年多未见,似乎都变得更聪明、更有心计、更像女人了。” 常青的眼波中带着惆怅,却笑道:“少侠果然是明眼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宫主虽只走了一年,但这移花宫,已不是昔日的移花宫了。昔日的移花宫,千人一面,每个宫女即使是死都不敢有任何怨言。而如今……宫女们没了管束,自然会滋生出各种想法,各自为政。” “哦?姑娘这么感慨?”小鱼儿饶有兴致的问:“月王殿已灭,两殿分庭之争已然过去,难道你担心暖玉殿内部还会各自为政?” “月王殿……”常青叹气道:“月王殿的七元老,本就是移花宫七殿的宫女长,是我们这些年轻宫女的上司。若不是少主互换解药的安排,我们根本不敢与她们抗衡。昔日姐妹们必须同仇敌忾才能自保,而如今敌人一朝覆灭……” “姐妹便可能成为绊脚石了,对么?”小鱼儿笑道:“粗看便知,紫梅、连翘和你,以姐妹相称,武功和阅历都相差不多。连翘不服气紫梅,要与她明争暗斗,也不稀奇。不过,她们二人对我的态度,怎么如此古怪?” “古怪?她们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常青张望四下无人,便挨近小鱼儿低声道:“紫梅死心塌地忠于少主,而连翘……却更看好少侠你。当年少侠陪少主回宫寻解药之时,连翘便对少侠心驰神往,总对别的姐妹讲,您是江大侠嫁衣神功的传人,机智果敢,有明主之相。今夜若是她能服侍少侠……定会设法说服您留下,并一步步扶您坐上宫主的宝座。” 扶我做宫主?原来这连翘的想法竟与芙蕖不谋而合。小鱼儿笑道:“对老子心驰神往?我看她是对解药的药引心驰神往吧。她们二人各为其主,那常青,你站在哪一边呢?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秘密?” “哪一边都不站,只守我奴婢的本分。”常青憨憨笑道:“但这些事情,我若不与您讲明白,您今夜必会溜出房去一探究竟,对么?奴婢武功低微,阻拦不住少侠,便会受罚……” “哈哈,不错不错。”小鱼儿不禁被逗得大笑,道:“我原以为连翘更机灵、紫梅更有谋……看来最聪明的女人,往往会装作很笨。” “少侠高看奴婢了。奴婢仅仅是个没有野心、只求保命的女流而已。”常青幽幽叹道:“不过……一个女人,若是每月都为毒发身亡而犯愁,自然会变得聪明些。” 小鱼儿心道:但若是一群武功高强的聪明女人,每月都为这件事发愁,而她们求的解药,却恰恰是我或者我兄弟的血,那……便会是件可怕的事情了。 常青见小鱼儿不语,微笑问:“少侠,听过我们这些下人的琐事之后。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小鱼儿笑道:“没有野心的聪明女人,在你看来,我如何打算比较好?” “少侠果然快人快语。”常青笑道:“常青不敢教少侠如何做,只告诉您两种对您、对少主、对我们都比较有利的选择。一,是听从紫梅姐姐的安排,不见少主,今夜乖乖在房中歇息,明日速速离去。” “那二呢?” “二,便是与连翘联手,接管移花宫。当然,少主和宫主也可以继续留在宫中。” “有趣,说说你的理由。”小鱼儿问。 常青道:“理由……暂时恕奴婢无可奉告。奴婢只提一句:您的血能做药引,这事情宫中上下皆知。而您人正在移花宫之中,这事情目前只有刚才在黑屋外面的四个人知道。” 她的意思是……我的行踪若泄露出去,便会被宫女们盯上,很难再脱身?不想留下就快走?小鱼儿笑道:“多谢姑娘提醒。” 客房已在眼前。常青不再多言,推门进去,点灯、开窗,讲了句“江少侠有何吩咐,只管知会奴婢”,便行礼退至门外。 常青……是个诚恳的姑娘,但出于职责所在,却还是要寸步不离的在旁监视?小鱼儿望着守在屋外的常青,摇了摇头,又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原来那间客房,摆设完全没变,一年前住过几天,梦里……却似乎在这间房中住了好几年。 “可以开饭了。”小鱼儿不客气的吩咐。没过多久,一顿丰盛的晚餐便被送到屋内。晚饭过后,紫梅派的大夫来了,望闻问切,诊来诊去,依旧找不到江少侠心疼病的病因在哪里,只得给他多抓了些阵痛安神的药,又留了些温补的丹药,草草了事。 夜已渐深。闷在房中的小鱼儿心中牵挂:黑花,他到底怎么样了?就算张菁说“见面只会惹他生气,加重他的走火入魔”,就算芙蕖叫嚣“冰心少主时日无多”,就算紫梅和常青都劝自己今夜别出房门。但……我趁他深夜熟睡时偷看一眼,不让他瞧见,总该可以吧。想罢小鱼儿决定上床先小睡一会儿,等三更再起身,夜探少主寝宫。 再熟悉不过的床顶。小鱼儿躺在床上,仰望奢华的床顶,继续思考:答应宫女们留下,会不会是个好主意?与无缺终日生活在移花宫中,再把张菁、小兰和孩子们接来……但这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瞬,便又被否定了:是非之地,如龙潭虎穴。先别答应这些各怀鬼胎的宫女,看看无缺的情形再说。 困了…… …… “少侠!少侠快醒醒!”一个宫女的声音伴着足音由远及近。小鱼儿被吵醒,却懒得睁眼。 “连翘,什么事?”常青的声音问。 “是少主,少主他……”连翘慌张禀报。 无缺?小鱼儿惊坐而醒,向屋外看,天已大亮,自知已睡过了头。低头一看,床前跪的人正是连翘。 “你家少主怎么了?”小鱼儿忙问。 “少主不见了!宫主也不见了!” 151 尸骨无存 小鱼儿问:“不见?怎会突然不见?” 连翘低头猜道:“不知,少主不辞而别,任何话都没有留下,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许是……您留宿宫中的事情走漏了风声,他不愿见您,一气之下便带着宫主出走了?” 不辞而别?这事儿黑花确实能做得出来。不过……小鱼儿半信半疑,听连翘继续禀报:“紫梅姐姐不知为何也突然失了踪,许是去寻他们了?少侠……怎么办?如今主事的都已不在,宫中没人肯拿主意。您是少主的兄弟,又足智多谋,能不能……替我们拿个主意?” 小鱼儿冷笑道:“你们少主走了,我能有什么好主意?索性……我也出宫去找他好了。” “出去?”连翘一愣之后立刻答道:“好,少侠若去寻他,奴婢愿随您一同前往。” 表衷心?赖上了?小鱼儿笑道:“一同?姑娘才干超群,还是留下来做代宫主吧。” “代宫主”三个字讲得连翘心花怒放,她嘴上虽说着“少侠折煞奴婢,奴婢哪里敢”,却早已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忙追问:“若是奴婢留下……那您愿带谁出去?我这就去吩咐。少侠,出门在外,服侍的人,总还是要有几个的。” 这俗不可耐的女人,做了代宫主,还不忘给我这“活药引”派个盯梢的人?目光游移,笑容虚假……小鱼儿瞟了一眼报信儿的连翘,便再懒得看她,转而又望了望静静候在一旁的常青:这陡生的变故令她震惊,但在震惊之余,她也在思量对策,却是久思未果,眼神变得有些茫然……看来她对这件事情真的是一无所知吧。 “派谁跟都不打紧,出宫的事,我也不着急。”小鱼儿漫不经心的笑道:“老子还想在此地多留两天,查些事情。” “再多住上几日……好!好!您要查什么事?需不需要人帮忙?”连翘殷勤的问。 “昨夜我留宿宫中,这事情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对么?” “对。” 小鱼儿盯着连翘道:“那为何会走漏了风声,令少主负气而走?难道……是有人故意给他放出了消息,甚至故意挑拨?” “是啊……是谁呢?难道是红叶?”连翘额上已见了汗珠,将目光移向常青。 脑子不够用,就别在老子面前扯谎。小鱼儿瞧她的丑态,已懒得揭穿,摇了摇头,迈步出了房门。 房门之外是开满鲜花的庭院。 小鱼儿漫步在庭院之中,暗暗琢磨:连翘这里一定有鬼,但她到底隐瞒了些什么呢?无缺……真的走了么?他隐隐觉着,无缺似乎并没走,不但没走,而且距离自己还很近,他想先找找看。 前方,一棵参天槐树之旁,立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给树施肥。黑屋子里的老婆婆?小鱼儿认出背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候:“大娘,没想到您不是在开玩笑,您真的是花匠~” 老妪似是耳背,并未理小鱼儿,继续用瓢舀她的花肥。 装作不认识?这怪婆婆胆子真小。小鱼儿笑嘻嘻道:“大娘,昨日的故事您还没讲完,我还想听呢。话说那个男孩子,后来是怎么活着从黑屋子里走出去的?” “活着走出去?少侠,您记错了吧。”老妪抬头瞥了一眼小鱼儿,意味深长的笑道:“在老身印象里,进过那黑屋子,如今还活在这世上的男子……只有您一人。” 只有我?!什么意思?无缺不算么?昨天她明明还说……小鱼儿预感不祥,愣在原地,却仍不解其意。 老妪冷冷瞥了小鱼儿一眼,不紧不慢的将瓢中之物洒在树根上,兀自对身旁的槐树絮絮道:“槐树啊槐树,你可真有福气,能吃上用少主骨灰作的新鲜肥料,明年开的槐花,一定又白、又香……” 骨灰?!这里面是无缺的骨灰?! …… 惊醒。 小鱼儿睁眼一看,床顶,是梦,又松了一口气。 这些噩梦越来越不着边际,小鱼儿暗骂,却听屋内另有个人也在骂。 小鱼儿侧头一瞧,屋内有一人正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随手翻着书册,边翻边骂。他的长相……英俊俏皮,脸上有疤……竟是自己?! 此地依旧是梦境,我又是在做连环怪梦? 只听另一个小鱼儿嘟囔着骂道:“死鱼!傻鱼!臭鱼!好笨!和这几个宫女磨蹭个什么?若是我,就把不听话的全杀光,只留下老实的……” “说谁笨?”小鱼儿见翻书之人根本没察觉自己,冷不丁开口。 “主人!”翻书之人立时被吓得站起了身,惊转回头,已化作白花的模样,尴尬笑道:“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是心魔?”小鱼儿问。 “是……”心魔的身份被揭穿,变回小鱼儿的样子,低头承认道。 “你果然是我。这才是你的原形?真有意思,比易容术还简便。一瞬间就能变模样?”小鱼儿围着自己转着圈的打量,寻找破绽未果,转而笑问:“可你……为什么要扮作白花呢?” “扮作他,只是想讨您喜欢而已。”心魔幽幽道: “我曾以为千年醉的毒一辈子都已无法解,才……”神情竟有些落寞。 他不是白花。十年的长梦……都只是我自己陪着自己、讨自己喜欢而已?小鱼儿多少有些失落,却笑着安慰心魔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我的毒已解,你也无需再伺候我,换个主人吧。白花我自会去找……” “您还是要找白花的魂魄,是么?有法子!”心魔眉飞色舞道:“凡间一日,梦里十年。您不在的这一日之中,我又花了十年的时间,想出了法子!” “哦?什么法子?” 小鱼儿惊喜。 心魔微笑道:“别的不用多问。只要您肯灵魂出窍,我便能用法力把您的魂魄送到他那里去。” 又是什么鬼招数?小鱼儿已开始习惯梦中各种不合常理的法则。能看见白花魂魄……反正是做梦,试一试总没有坏处,于是问:“要怎么做?” 心魔阴阴的一笑,耐心传授:“请您闭上眼,放松身体,摒除杂念,只想象自己很轻,魂游天际……” …… 海浪声……小鱼儿睁开眼,又已站在船甲板上。 夜。海。明月。船上谈心的二人。小鱼儿转身回舱,只留白花独自看海。 又是白花跳海的梦?相同的梦我已做过八百回,每个细节都能倒背如流,心魔说的“找到”,指的就是这个?小鱼儿再次失望,却仍不由自主的凑到白花身旁。 那背影的肩头不再颤抖,而是低下头去……要跳了! “无缺!别跳!”在白花刚欲一跃而下之时,小鱼儿再次喊出了声,虽然他早已不期待对方能听得见。 听见了。小鱼儿此次话一出口,白花竟猛的转过头来。 “你看得到我?” 小鱼儿大喜过望。 “海……兄?” 白花用已哭肿的眼睛吃惊的望着小鱼儿,眼中充满了疑惑。 那眼神……是白花,而且不是过去的白花。小鱼儿激动道:“什么海兄?我不是你大哥么!咱们在雪山遇难之后,你的魂魄便走丢了……” “大……哥?”白花瞧着小鱼儿似是觉着难以置信,愕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我。”小鱼儿笑道。 “真的是……你?我……”白花话未说完,又已泪如泉涌。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小鱼儿红了眼眶,一把扑过去,想与他抱头痛哭,却又扑了个空。虚无的幻影,依旧触碰不到,是梦,仅仅是梦……只得各自抹泪。 无论怎样,能找到就好。小鱼儿强颜欢笑道:“有办法的,只要那疯子还未死,咱们便一定能找到法子还魂的。跟我回去,那疯子也很想你……” 白花默默摇头。 沉默。小鱼儿望着白花暗想:不跟我回去?你……真的已是鬼了么?白花居然点了点头,已读懂了他的心思,只百感交集的凝望他,露出苦涩的微笑。 小鱼儿哭问:“骗子!你一定是在骗我!我碰不到你,并不代表你是幻影,也许我才是幻影,对么?这儿不是天堂,也非地府。你的魂魄究竟在哪里?” 不是天堂,也非地府。白花被这句提醒,立时冷静下来,拭掉眼泪问:“大哥,你是怎么到的这里?无论这儿是哪里,都不该是你该来的地方。” “想你,来看看你不行么?”小鱼儿笑道:“我被一个自称是我心魔的家伙送来……” “心魔?!被送来?糟……”白花听言大惊失色:“回去,快回去!他可告诉了你回魂的法子?” “回去的法子?他倒是没提。”小鱼儿不解:“走?你不想我么?我才刚来,还什么话都没讲,这么快就要赶人走?” 白花根本没心思说笑,心急道:“你被骗了,心魔是魔,他把你的魂魄送来这里,是要抢……” “嗖嗖嗖”一连串暗器发射的声音。 “谁?!”小鱼儿惊转回头,赫然瞧见另一个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背后,手中拿着一支小筒……穿心透骨针的发射筒! 落水之声。小鱼儿刚辨清楚发射筒的样子,便听见身后海面传来“扑通”一声。转回身再看,白花的身子已尸体般一头栽落海中,沉了下去。 明目张胆的杀人?小鱼儿已惊得忘言。 凶手却根本不惊,旁若无人的踱到船边,俯望海面,露出阴邪的胜利微笑,自言自语道:“啧啧,刚从船客身上摸到的穿心透骨针,果然名不虚传。” “你为何要杀他?!”小鱼儿目睹这一惨剧早已暴跳如雷,一拳朝自己打去,却仍打不到人。 “他指名要杀我,我为何不能先杀他?”当年的小鱼儿居然玩世不恭的笑答。 “你也能看得见我?”小鱼儿惊问,却见凶手朝海面努嘴笑道:“你还有闲心站着问问题?再迟,怕连尸首都捞不到了~” 小鱼儿低头一看,白色衣角已沉得没了踪影,顿时心急如焚,竟瞬间忘了自己根本碰不到白花,一跃入水。 这是什么海?怎么扑腾都浮不起来?怎么这么黑?睁眼也完全看不到东西。不妙!小鱼儿入海之后才知自己上当,却已经迟了。一箭双雕之计,船上的人将白花射落水中,再引我下海去救,想同时杀死我们两个? 喘不上气……这真的是梦么?这么难受,怎么还是醒不了? “你被骗了,他是魔。”白花的忠告果然没错。心魔……他到底要抢什么?白花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杀人灭口?莫非船上的人和心魔是同伙? 越沉越深……意识……越来越模糊,小鱼儿带着解不开的谜题,渐渐没了知觉。 152 冒名顶替 === 小鱼儿正被梦魇缠身无法自拔。与此同时,移花宫的另一头,花无缺却睡得很安稳。 离邀月寝宫不远的地方,有一间偏殿。走进殿门,厅堂轩亮,陈设以白色为主,装潢简洁大方,却不乏贵气。但令人奇怪的是,这屋子的外间凉爽舒适,熏着淡淡的冷香,可一走进内室,却热如蒸笼。 难怪会这么热,室内门窗紧闭,却摆了五六只炭盆。炭盆围绕的中心,有一张大床。轻纱幔帐,帐中的床上睡着一位相貌英俊却面容憔悴的公子。花无缺。 花无缺卧于床上,被棉被裹紧,嘴唇干涩,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了额上。他的中衣已被汗透,人却仍是脸色煞白,唇色泛青,似是内寒发作的样子。他合着双眼,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适,却又呼吸平缓、浑身放松,似是睡得很沉,任何人的呼唤、任何的痛苦,燥热、寒气、口渴……此刻都已无法再打搅他的安眠。 他的床边守着一位神色焦虑的宫女。那宫女顾不得自己也已被闷得大汗淋漓,只忙于替这昏睡不醒的人细细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汗水。紫梅。 “髓内的寒气还没逼出来么?”连翘走进内室,看了眼少主的脸色,没报什么希望的问。 紫梅号了号脉,沉默不语。 “这个法子也不行?已经一个时辰了,先把炭盆取走吧。不然好人也会被蒸干的。”连翘敦促,紫梅点头,二人遂将炭盆逐一挪出屋外。 “睡熟了么?要不要叫醒他,喂几口水喝?”连翘候在紫梅身侧轻声问,欲言又止。 “药劲儿还没过,一时半刻是不会醒的。等醒了再喝吧。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紫梅会意,却并不着急,只小心服侍昏迷的少主换了件干衣裳,替他盖好棉被,捋顺发丝,才放下幔帐退出了内间。 两宫女回外间落座。紫梅终于空下手来,用丝帕拭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连翘按捺不住的问:“怎么样?我说的事情,姐姐考虑得怎么样了?把江少侠长留在宫中,可不可行?” 紫梅板起脸冷冷道:“留?少主的命令,你没听见么?” 连翘笑道:“命令?你不说,我不说。把他们的住处安排得远些,他又怎会知道?” 紫梅道:“会知道的。别忘了,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孪生兄弟。今日若不是少主感觉到小鱼儿就被藏在宫里,也不会命咱们去找。” 连翘嗤道:“他知道了,又如何?顶多发发脾气,多砸坏几样东西,或是发起疯来,多杀几个人,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大胆!”紫梅怒道:“下人怎可如此说自己的主子?!” 连翘嘟嘴道:“我说得有错么?今日他遭月王殿围攻之时又失了心性,不分敌我的连杀五十来人,直到吐血昏厥才算罢了,根本就是个疯子!暖玉还在之时,他起码还有一半时间是清醒的,身子也还算硬朗。如今少主的混元真气尽失,寒毒入髓,只要受些刺激,随时都有可能发狂走火。这疯病只要再犯上两次,寒毒攻心,就是大罗金仙也保不他的命!” 一个耳光。紫梅暴怒而起,抬手掌掴连翘,狠狠骂道:“放肆!仅凭这一句,我就可以问你的死罪!”语中已透出杀气。 “是,是连翘一时冲动,说得有些过分了。请姐姐见谅。”连翘眼中只闪过一瞬的怨毒,便捂着脸,又装哭讨饶道:“可姐姐……连翘口不择言,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啊。恕个罪说,少主若没有今日这一战,还望不尽寿数,但你瞧他现在的样子……谁说得准他还能活几天?姐姐心似明镜,却要坐以待毙,让所有人都为他陪葬?” 她说的是事实。紫梅听言又瘫坐回椅子上,怒气泄去,愁眉紧锁,似是很累。 “姐姐,你还犹豫什么?”连翘又凑到紫梅身旁,劝道:“咱们苦寻一年多都寻不到的小鱼儿,今天就凭空出现在宫里。他既健康又机智,不会走火入魔发疯杀人,也不需要担心他因邀月的死而毒发身亡。这样的主子,姐姐还有哪点不满意?” “你说的我都懂。可少主……”紫梅黯然道:“少主终究是少主,岂能说变就变?无论是暖玉还是冰心,在我眼里,少主永远只有一个。听主子的吩咐,让主子顺心,是咱们做奴婢的本分。” 连翘眼珠一转,又笑着劝道:“顺心?姐姐怎知少主见到小鱼儿会不顺心?他肯为救小鱼儿只身去赴芙蕖的约,就代表他很重视小鱼儿。” “正是因为如此,少主才更不愿意见他。”紫梅叹道:“男人的骄傲,你是不会懂的。冰心少主虽然什么都不讲,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怕。他怕小鱼儿瞧见自己如今垂死的憔悴样子,希望自己在他的心里永远是强大而高不可攀的敌人,也许……这便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而这不知进退的小鱼儿!一看就满脑子的坏主意,他若赖着不走,非见少主不可,咱们又能防得住他几日?” 连翘冷笑道:“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姐姐如此坚持,居然只是为了这种小事!” 紫梅怒道:“少主的心愿,怎么会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确保小鱼儿在咱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才是大事。”连翘笑道:“江小鱼,来无影去无踪,能令宫主和少主凭空消失一年,任咱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这次若是把他丢了……” 紫梅拍案道:“若是丢了,我自会负责去寻!” 连翘怒:“紫梅,我尊你一声姐姐,又苦口婆心的劝你,别冥顽不灵!少主病入膏肓的事,你隐瞒真相,不让我和常青告诉大家,万事都自己亲力亲为,小鱼儿就在宫里的事,你又按了下来。你根本就是对少主存有非分之想,因私废公,不顾大家的死活!这些事我若是传扬了出去,看姐妹们究竟是会站在你的一边,还是我的一边!” “你!”紫梅刚欲回嘴,却听门外“铛铛”叩门之声。 “是谁!”紫梅问。 无人应声,叩门声继续。 紫梅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疤脸的俊俏男人,小鱼儿?但他神情高贵,笑容柔美,这神态,又像是暖玉少主。 …… 门外的人一定不是小鱼儿,因为小鱼儿还被陷在噩梦之中。 小鱼儿在梦中溺水,越沉越深,意识模糊,却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问:“谁?是谁……”声音微弱,如同蚊鸣。无缺?听上去像没睡醒、气还很虚? “杂……碎么……”无缺的声音气喘着问。 是黑花?我不是在海里么?小鱼儿纳闷:黑花怎会与我谈话?梦境换了?他很想看看梦中的黑花是何模样,却觉自己困得要死,眼前一片漆黑,转念一想:我今日的梦如此诡异痛苦,想必是黑花这家伙又在发病,噩梦不看也罢,继续睡一会儿…… “你……你醒了?”另一个声音稍显慌乱的问。小鱼儿被吓得一激灵,因为这嗓音……竟是他自己的。 “梦……么……”黑花恍恍惚惚的问。 “不是梦,我来看你。”小鱼儿的声音温柔道。 黑花听言似是清醒了些,微怒道:“真的是你?我不是传令要你滚么?她们……她们怎么把你放进来的!滚……马上滚……我不想见你……”调门渐渐抬高。 “怕死鬼,急什么?我并不是小鱼儿。”小鱼儿的声音柔声道。 黑花放松了戒备,不解道:“你不是小鱼儿?那你……是谁?你叫我怕死鬼……难道……你是窝囊废?”语气竟带着些惊喜。 小鱼儿的声音爱怜般的哄道:“正是,我上了那杂碎的身,来找你。” 比平时更怪异的梦,这个我究竟是谁?难道是心魔?他找黑花做什么?还装作白花哄骗他?小鱼儿虽仍睁不开眼,却已醒了三分,昏昏沉沉的听起梦中二人的对话来: “你还愿意专程来找我……”黑花似是有些高兴,却忽的急切道:“你来……一定来骂我的,对么?我又杀了许多人,连你最心有亏欠的芙蕖……” 小鱼儿的声音温柔道:“我都知道了。不怨你。你被十二星相伤的地方还没好,便催动冰心诀疗伤去救小鱼儿,却被月王殿的七大元老围攻。你为求自保厮杀,才失控发了狂,对么?如今你的脑髓已被阴寒真气侵袭,心疾也复发了,一定很难受吧……冷么?” 黑花半撒娇的怨道:“冷……难受得想杀人……心好疼……疼得直想把它挖出来……你若是还有力气附身……就快回到我的身体里来吧……” 心魔推脱道:“不行,阴阳有别,我已死,回不去肉身了,但……我不能回来,你却可以走啊~此次我来,正是来帮你解脱的。” “解……脱?”黑花似是有点不解。 心魔温柔的笑道:“对,离开肉身,一起去投胎。这是我平生最钟爱的九霄极乐丸。来,吃一颗,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沉默。黑花似是有些无所适从,心魔听他不出声,激将道:“你不是口口声声的对小鱼儿讲,想和我一起幸福的投胎么?怎么?舍不得死了?果然是个怕死鬼。” “死?呵呵,怎么可能怕。投胎……我早已迫不及待了。”黑花痴笑,却仍存疑:“只是窝囊废……你怎么突然肯来找我,带我去投胎了呢?你不再怕那些宫女给咱们陪葬了么?” 心魔解释道:“不用担心。咱们死了,还有小鱼儿啊。他是咱们的孪生兄弟,他的血,也是能做药引的。” “他也能……原来如此。”黑花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又问:“那……月儿呢?我死之后,宫女们会不会欺负她?” 心魔笑道:“如今小鱼儿已答应做移花宫的宫主,等他做了宫主之后,自会好好待师父的。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他,咱们应是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才对。所以我就想着,与其要你在这里苦挨着等死,不如送你个美梦,来与我团聚。” “说得不错……还是你想得周全……”黑花似是对此安排很满意,感激道:“做个美梦……你待我真好……” 心魔妩媚的诱惑道:“你答应了?那便把这仙丹一口吞下去吧。来,这是药,这是水。……瞧我,真糊涂,手已经抬不起来了么?别动了,我来喂你,你只把嘴张开就好……” 心魔为什么要哄他服毒?黑花,别吃!那畜生根本就不是白花,也不是我!睡梦中的小鱼儿费尽力气想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窝囊废……死之前……我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黑花似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黑花怯怯的问:“我还想再看一眼月儿……” “月儿?我刚来的时候已瞧过,师父她很好。”心魔劝黑花打消这个念头。 “我……还有几句话,想亲口对她讲。”黑花的语气中竟透出些羞涩。 心魔的口气却变得微微生硬:“夜深露重,你身子不方便,还是别去了。” “确实……现在没力气走……她们灌的麻药也还没散……”黑花苦笑:“你……能受累抱我去月儿那里么……她此刻就睡在主殿之中。” 心魔不语,似是在生闷气。 “生气了?还是很恨月儿?”黑花问。 “很恨。你既知道我恨她,那还求我帮忙?”心魔冷冷附和。 黑花哽咽道:“月儿待你不好,你恨她,是应该的。但……她是我此生唯一挚爱的女人……死到临头,我突然很想看看她,在她怀里咽气……你能帮我么?这辈子我就开口求你这一次……” 心魔不耐烦的哄道:“好,先把这药吞下去。吞下去之后,我就抱你去邀月那里。” 黑花终于觉出话中的古怪,心碎道:“我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你……你却耍我?为何要先吞?到那里再吞不行么?你根本没打算兑现承诺,只想让我快些死,对么?” 沉默。 黑花厉声问:“你不是窝囊废!我纵有万般不是,他也不会对我如此狠心……” 心魔听自己已被人识破,阴笑道:“窝囊废?我当然不是,你忘了么?他的魂魄已被扯成五片,自身难保,怎么还可能来找你投胎呢?” 黑花心痛的道:“扯碎……他真的被扯碎、吃掉了?那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们那么多事情?” 心魔道:“我是谁?我是魔,和你一样。花无缺可以有心魔,小鱼儿为什么不可以有呢?小鱼儿很恨你,生出了心魔,便是我。” 黑花哽咽道:“杂碎……生出了心魔?他那么恨我么?他……” 心魔嘲笑道:“小鱼儿他不应该恨你么?你不顾手足之情重伤他,差点要了他的命。白花是他最珍视的兄弟,却被你害得魂飞魄散。五鬼扯碎白花魂魄的时候,我也在看。他们的行径被上司撞见,上司震怒,他们只得四散逃命。白花魂魄的碎片散落黄泉,我运气好,恰好捡到了一片,便吃掉了~” “吃掉了……”黑花抽泣。心魔冷笑道:“现在哭还有什么用?你素日里处处刁难他,在他没了之后才知后悔么?若知后悔,就快以死谢罪!” 黑花苦笑道:“我明白了……不过既然你也是魔,又没有身体,那何不夺舍上我的身?我愿把身体让给你……” “不,这个肉身必须死。”心魔一字字道:“我之所以一定要杀你,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个肉身与我主人是存在感应的骨肉至亲,若这个肉身经常发病、又治不好的话,主人也会跟着遭殃。不过我知道,只要这肉身一死,血脉一断,主人便再也不会觉着胸闷难受,也不会再作噩梦了……” 黑花黯然道:“原来如此,你还真疼他。好……我成全你。但月儿,我是一定要再见上一面的!” “这可由不得你!”心魔低声吼道,话中杀意已现。 撕扯的声音。 “来人,快来人……呜!呜……” 黑花刚想呼救,嘴却已被人捂住。 153 除魔卫道 “人?连翘已杀了紫梅,投靠了我,你还要喊谁?”心魔冷笑道:“别抱幻想了,你的麻药还没有解,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好言劝你服毒,你却不识抬举,非要节外生枝?吞下去,快吞!你不想死得漂亮些么?!” 瓶罐摔碎的声音。 心魔怒道:“不吞是么?那便休怪我来硬的了!” 动手了?睡梦中的小鱼儿听到这席谈话,头脑已完全清醒,他渐渐能感到自己一手捂着什么,一手在用力掐着什么,而另一双冰冷的手正捏住自己的腕子,奋力的想要掰开…… “呜……呜……”黑花的声音像是从棉被中发出的。 心魔阴笑道:“难受么?别怨我。只怨你自己运气不好。若是你刚才不醒,直接在睡梦中被我灌进□□毒发而亡,就完美了。这样你不用挣扎,死相漂亮,我也能轻易的把你的尸体伪装成服毒自尽的样子……” 心魔要抢的是我的身体?他蓄谋已久,为的就是要瞒着我杀黑花?小鱼儿感到自己的手越掐越紧,对方的手也越捏越紧,脚开始乱踹,自己索性把整个身子都压了下去,以制住身下痛苦扭动的身体。 心魔骂道:“被灌了麻药还这么大力气!老实一点!你这贱人,我肯让你死得舒服些,就是不愿在尸体上留下印记,惹主人疑心,你如此顽抗,死后便会在脖子上留下指印了!怎么办呢?有了!毁尸灭迹,让连翘说你耍性子不辞而别……” 小鱼儿觉着那捏住腕子的手又开始发力,已将指甲嵌入自己的皮肉,身下的扭动已快将自己挣开,而自己竟用膝盖狠狠磕了他小腹两下。被子中立刻传来两声痛苦的“呜呜”之声,那手顿时没了掰开的力气,身体动得也慢了下来。而自己的手……却没有任何的放松! “呜?什么?我听不到。你是想问‘肯给我两脚,为什么不索性一掌将我打死了事?’”心魔疯狂的笑道:“被扼死,死得慢一些,不好么?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心狠?这就叫做其人之道,也不想想,当初你在桃源之中,是怎样扼住我主人的脖子的!可惜了,我怎么早没想出毁尸灭迹这个好法子,不然就不用顾虑你的死相,可以多玩些花样了。不过……你“呜”的声音还真好听。这样吧,我不再掐你的脖子,只用被子把你慢慢闷死,我多说几句话给你听,你多“呜”几声给我听,好不好?” 被子里的“呜”声立时停止了。心魔笑道:“我喜欢听,你就偏不‘呜’么?脾气果然很倔。看你能憋到几时。” 小鱼儿觉着自己扼住脖子的手也转为捂,轻轻一拨,那捏在腕子上的手便滑落了下去,再也感受不到它的任何力度,而另一只冰冷的手还在微微用力,却也开始慢慢向下滑落。 心魔的话唠依旧在继续:“这手好凉,跟死人一样,冰心诀是么?据说你越生气,寒气就会越乱,反而会反噬五脏,甚至把自己冻死?真想见识一下。什么?你说我和主人都是一样的啰嗦?多谢夸奖,魔像主人是应该的。我可不像你,六界第一傻,魔由心生,害死自己的心,和自杀有什么区别?笑掉人的大牙。什么?我真该下地狱?你杀人无数,才该下地狱吧,我替天行道,应该上天堂才对。对了,该下地狱的还有邀月,你不是一心想去见她么?等你死后,我就去杀了那个累赘的傻女人,让她去陪你。不不不,我刚想到了个更妙的主意,把你们都烧掉,骨灰各自做成肥料,却一个撒在院子里、一个撒在后山,让你们永远都见不到面……哈哈哈哈!生气么?” 小鱼儿感到身下的身体似微微挣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冰冷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之后,也终于完全垂落下去。 心急如焚,睁眼,快睁眼!动!快动!不然黑花就……对了,心魔刚教的灵魂出窍之法!小鱼儿念动心诀,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卧室。一张幔帐垂下的床。床上跪着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身形像是自己。他一面拿被子在用力压着什么,口中却还在用恶毒的语言奚落着谁。心魔? 小鱼儿蹑脚走近这张床,顺着心魔的肩头俯望下去,他身下压着的竟是个人。此人仰面躺着,仅有的一件中衣已被撕扯得凌乱不堪。他的头被棉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脸,脖子上有几块深红的掐痕,双手似挣扎过后无力的垂落,手的肤色白得吓人,有如冻僵。他全身一动不动,胸部也无起伏。身形……黑花?! 情景与刚才听到的对话完全吻合?小鱼儿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跟。 只见心魔松开蒙被子的双手,擦了擦汗,不错眼珠的注视着脸被遮住的黑花。 “你是真死了……还是装的?”心魔笑问。 一动不动。 “若是真死,就让我来看看你的死相。看看你引以为傲的脸蛋,被人活活扼死、气死之后,会是怎样一副尊容。眼睛……会睁着么?还是会内伤吐血?会被气的泪流满面么?被子会不会湿?”心魔虽如此说,却仍忌惮黑花会突然醒转偷袭,不敢贸然掀开被子验尸,只用言语挑衅。 一动不动。 “魂魄还不出来,真沉得住气。你刚提议的‘给你一掌’,我现在决定采纳了。”心魔犹豫了犹豫,竟运足功力,翻腕摆掌,直劈黑花的胸口,要给他最后一击以保万无一失。 “畜生!你在做什么?”小鱼儿尖声咆哮道。 “主人?”凶手万万没料到主人会在身后,被吓得立时缩了手,惊转回头。 怒目而视。小鱼儿瞪着心魔的目光,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而心魔被抓住现行,已是脸色煞白,张口结舌。 “禽兽!我宰了你!”小鱼儿抽出怀中短剑,怒吼着直刺心魔的心口。 又一把短剑。又一把短剑被从枕下抽出,闪着青光,猛的刺向心魔。心魔早已被身后的小鱼儿骇住,根本未来得及作任何反应,便被一前一后两把短剑同时刺中。 “呵,报应,去死吧!”伴随着小鱼儿的一声咒骂,心魔顿时化作一团黑气,遁出窗口。 剧痛。小鱼儿只觉一个冰冷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后背,令人剧痛难忍。我在睡梦中被人刺了一剑?还是心魔已死,剧痛使我又还了魂? 看见了,还是那间屋子。剧痛使小鱼儿再次睁眼。他发现自己跪在床上,面朝床外,眼前空无一人。 背上疼痛难忍,景物摇晃,眼前变黑。小鱼儿中剑倒下,微笑着闭上眼睛,因为他确定了一件事情,一件好事:黑花没死。就算之前所有的场景都是梦,就算自己杀心魔的事情也是梦,只有此刻这真实的剧痛能向他证明,现在是真实。此剑若是黑花刺出的,那他,便没有死。 …… 甲板。夜色。 小鱼儿再次站上甲板之时,发觉自己完好无恙,身上根本没有剑伤。 哪里都不疼,我已经死了?还是昏迷得很深?小鱼儿正要分析自己的处境,却听见自己怨恨的□□之声:“好疼!主人……他居然……!”心魔? 小鱼儿转头一看。船舷上有两个人。一人周身布满黑气,胸前插着一把短剑,神情痛苦,奄奄一息,模样是小鱼儿,另一人坐在地上,让那中剑之人靠在自己身上,满眼心痛的看着他,竟是白花?船上的白花不是被暗器射中了么?这一个又是谁? 只听白花怨道:“你要杀那疯子可以,出手干脆些便是了,为何还要把他慢慢折磨死?难怪大哥撞见之后会生气。” 心魔颤声道:“恨!我恨!我恨那疯子!那疯子……到底有哪里好?!十年……我全心全意侍奉主人十年,挖空心思讨他喜欢,消掉他关于那疯子的梦,但主人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醒来之后,也一点儿都不想我,只想去看他?为了他,竟然要杀我?不服气!我死也不服气!” 白花叹道:“嫉妒心太强,你终究还是学不像我的,难怪大哥他不要你……” 心魔泪流满面的哭道:“是这样吗……我错了……主人……他还会回心转意么?” 白花闭目不语。心魔痛苦的闭上双眼,周身的黑气渐渐散去。 “他死了么?”小鱼儿走近,望着心魔的尸体出声问。 “死了。”白花幽幽道。 伴随着宝剑的落地之声。心魔消散殆尽,却留下一点萤虫之光。这光点飘忽着被吸入白花的体内。 小鱼儿问:“那是什么?” 白花幽幽道:“那是他的心,佛说,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你不要他,他便死了。” 小鱼儿瞧着白花笑道:“他对我好的心……是你给他的,对么?” 沉默。白花凝望小鱼儿沉默了许久,用双眼仔细捕捉着小鱼儿脸上每一个细节,眼神时而欣喜时而忧郁。 “还要瞧多久?大哥我这么帅么?才一天没瞧见,便想我想得发疯?”小鱼儿见白花瞅着自己直出神,忍不住调笑道。 “怎么会是一天呢?”白花只小声嘟囔了这一句,便别过头去不吭声了。 不是一天,难道是三秋不成?小鱼儿想瞧白花的神情却瞧不见,只瞧见一只很红的耳朵。 良久,白花才望着海面幽幽道:“……这心魔,我瞧着他很好、很乖巧。若不是此次做得太过分,其实,你可以留着他……” 小鱼儿怒道:“留他?他要杀你,我为何要留他?” “对自己的心魔不要这么残忍。”白花抚着碧血照丹青,叹气道:“这心魔生于你的心底,本无恶念,只是很寂寞。在你中毒之前,他从来都没见过人,陪他的只有你我记忆中的幻影。你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他非常喜欢你,便化作我的形状讨你喜欢,希望一辈子陪你活在梦境中。可你被红叶救醒之后,他又变得非常孤独。你只醒了一天,他却空等了十年,于是嫉恨黑花之心越来越强……” “强到骗取主人的身体,瞒着他杀人的程度?!”小鱼儿打断道。 白花叹气道:“魔的手腕,果然是狠了一些。如果是我……” 小鱼儿道:“如果是你,你得到我的身体,会怎么做?” “那个黑的,他死前有什么心愿,都尽量满足他。”白花不假思索的道:“我会把他抱去邀月那里,再给他服毒。” 154 真假难辨 “你!你也要杀他?还记恨他?”小鱼儿怒道。 “恨……我杀他并不是因为恨。”白花幽幽道:“他很可怜。之前你说他可怜,我不信。可自从我临终前见过他的样子之后……终于信了。” 小鱼儿笑道:“哦?他什么样子?” 白花满眼同情的道:“你能与自己的心魔见面,快乐的相处十年,是很幸福的事情。而我,只在死的那一刻才第一次见到他。在我想象中,他应该是个穷凶极恶的狂徒,眼神狠厉,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但在我亲眼见到他时……却感到非常痛心。他又变回了孩童的模样,缩在黑屋子的一个小角落里,哆哆嗦嗦的抱着一把剑,就像一个已经被吓破胆的疯子,时不时惊恐的扫视周围,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传召,或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被毒打一顿。他戴着脚铐,满身是伤,活像一个奴隶,却对着墙壁不断的傻笑,骗自己说自己根本不是奴隶,而是少主,服侍月儿是他心甘情愿的,总有一天,月儿是会爱他的。黑屋子明明没有上锁,他随时都可以出去,但那孩子却似根本没察觉到,也想不到要出去。他一看见我走过来,便很慌张的站起身,抓住我的手,结结巴巴的说自己很后悔,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想冻死小鱼儿,让我相信他……” “然后呢?” “然后……”白花叹道:“然后我做了一件令自己很后悔的事情。我除了求他带你回家之外,还求他扮作我活下去。” 小鱼儿不解道:“后悔?你把自己的一切都让给了他,为何要后悔?” “强人所难。”白花摇头答:“我看他那时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希望,很是可怜,便希望他能顶替我。想着,他有了自己的兄弟和妻小,或许就能变得幸福?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他自己都还照顾不好自己,我又怎能苛求他照顾别人呢?再加上内功反噬内脏的原因,也许活着……对于他而言,确实已比死还痛苦,我又何苦用承诺绑住他,不让他死,要他痛苦?还害你被他连累,遭受病痛噩梦的折磨。大哥,如果你真疼他,就在还魂之后,把我的话告诉他……” “你不是白花。”小鱼儿一字字道。 白花心痛道:“我视你为知己,每言都发自肺腑。大哥,你居然怀疑我?” 小鱼儿冷冷道:“你求我开口传话,就等于是要我逼死他,对么?白花是不会让我做逼死自己兄弟的事情的!你也是魔?”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7节 “魔?”白花怔了半晌,眼中充满委屈,淌泪苦笑道:“还是大哥聪明……说得不错,你不会逼死兄弟的。我是魔……魔,该死的魔!”边说边退到船边,一头跳入海中。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与此同时,船上传来一声“救人啊”的呼救声。甲板上的人渐渐聚拢了来。 魔会负气投海自尽?肯定又是障眼法,骗人上当。小鱼儿冷笑一声,看都未去看。 “心还真黑,一句话就逼死了兄弟,还如此坦然?”背后一个戏谑的声音骂道。 “谁?”小鱼儿回头一瞧,船舱门口站着个笑嘻嘻的疤脸俊男——自己。 刚死一只,又来了一只。小鱼儿不禁崩溃道:“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船舱旁的小鱼儿拿出穿心透骨针的针筒,晃了晃,问:“看见这东西,你该认出我是谁了吧。你可以叫我……名震六界、智勇双全、博古通今、人见人爱、鬼见鬼怕的邪恶精灵,简称恶灵。” “恶灵,”小鱼儿看了看针筒,皱眉问:“你是……将白花射落水中的凶手,也是心魔的同伙?” “同伙?那投海以示清白的人被你说成同伙,怎么我这个杀他的人,也成了同伙呢?”恶灵喊冤:“好好想想,我若不引你跳海,你怎么能回到身体里去呢?你若不回去杀掉心魔,黑花此刻已变成花肥了。” “你不是同伙……”小鱼儿仍旧猜忌,问:“那你为何要骗我?说我逼死兄弟?这次的白花是假的,对么?” 恶灵气道:“假的?大错特错,不信咱们就等等看。” 等。等了很久,一个彪形大汉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上了甲板,脱了衣裳,下水救人。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将白花从海中捞起,放在了甲板上。 “捞上来了,落水的是谁啊?”人群聚拢,两个小鱼儿也凑上前观瞧。只见躺在甲板上的白花,脸上尽是水珠,全身浸透了水,肺里也涨满了水。他样貌依然俊秀,却是面白如纸,双目微睁,眉目间仍留有淡淡委屈心痛之色。 “看,他死前还在为那句‘你是魔’感到不平。”恶灵对小鱼儿耳语:“告诉你一个秘密:人死之后,魄先散,魂再离。他此刻虽已断气,但只要你没看见灵魂从身体里出来,他就还不能算真死。若是这水手能及时把他肺里的水控出来……” 救他!小鱼儿表面淡定,心却已被恶灵揪起,焦急的盯着那水手的一举一动。 “已经没救了。”水手看白花未暝的双目和白如纸的脸色,便没抱什么希望,只将手放在他鼻子前探了探,压了压他的肚子,便摇头起身问看客们:“船上可有认得这位公子的人?” “他是谁啊,你认得么?”“唉,不认得,这么俊的公子若是与我搭过一次腔,我是不会忘的。”“俊?哼,俊能当饭吃?现在不也只是死尸一具?”“吃醋了?呵呵……我就喜欢你吃醋的样子。”“莫不是想不开寻了短见吧。”“不会,我看是情杀,说不定有人嫉恨他抢了自己的心上人。”“哼,说不定是他勾引了有夫之妇……”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男女老幼都来辨认白花的尸体,品头论足,摇头嗟叹,却没人站出来。 “他的魂魄最好还是乖乖昏迷着吧。”恶灵幽幽道:“若是醒着,看到自己被围观,又被别人如此议论,定会气得想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恶灵眼看着白花的身子渐渐冷透,七魄散尽,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让开,让开一下!”两人拨开人群,匆匆赶来,竟是铁心兰和小鱼儿。第三个小鱼儿?! “怎么还有?这船上到底有多少个小鱼儿、多少个花无缺!”最初的小鱼儿不禁问。 “一个,每个世界,都只有一个。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小鱼儿,你也不是,只是能梦见这里发生的事情而已。”恶灵说罢努嘴示意小鱼儿继续看。 “花无缺?”拨开人群的小鱼儿看清溺亡者的长相,大惑不解的问:“他怎么会投水呢?我们刚才还说过话……”眼中虽有如释重负之感,却也有些失落。 “此等公子,真是可惜了。”铁心兰含泪瞑上了白花的双眼,掏出一块白帕子,盖在他的脸上,眼中流露出的是对不幸早亡者的怜悯。 “你们是他的朋友么?”水手问。 “呃……算是吧,萍水相逢的朋友。”小鱼儿望着湿漉漉的尸体答。 “那你们可知道他家住哪里?有何亲人?他的尸首……” “他平时身边都跟着几个丫鬟的。这次碰巧没带……”小鱼儿对处理尸首的事情似是也很犯难。 “好了好了好了。”此时船老大站了出来,瞄了眼小鱼儿的穿着打扮,便对身旁人等吆喝道:“你们几个,还磨蹭什么,找两张草席,把这尸首遮一遮,今夜先停在库房。等明日上岸之后,你们……” “草席?他可是移……”铁心兰似是觉着不妥,小鱼儿忙使眼色抢道:“一大把的银子,他盘缠多的是。” “不好办呀……”船老大的语气稍有缓和,却仍面露难色:“新死之人,晦气,又是客死他乡,死因不明。客舱是绝对不能停的,别的地方……” “那就这么办吧,库房。”小鱼儿耸耸肩,不再与他啰嗦。 甲板上人群散去,水手按吩咐将白花的遗体挪进库房,把甲板擦干净。 库房。 时不多久,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摸进库房,手里拿着件从白花包袱里找出的白麻衣裳。小鱼儿。 小鱼儿蹑手蹑脚关上库房的门,凑近卷白花的草席卷,笑嘻嘻道:“是我~别担心,我不看你的脸,也不想占你便宜。只是觉得……看着你穿湿漉漉的衣裳过上一整夜,怪痒痒的,所以来给你换件干的。”说着便掀开了草席。 脸盖白布的尸体:“……” 小鱼儿边解尸体的衣裳,边问:“好奇怪。你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知道么?我就是江小鱼,是你要杀的人。我还正想着对付你的点子呢,你就挂了?真是无聊。” 衣带被解开的尸体:“……” 小鱼儿边拽袖子边问:“能告诉我么?你到底是怎么死的?自己脚滑掉海里又不会游泳?不可能啊。被别人推下水?这船上谁的武功会比你还高?想不出。看你的样子……是有些事情想不开吧。你是人中龙凤,要什么有什么,有什么可想不开的。若真是有,干嘛不告诉我这天下第一聪明人,我替你支支招?可……你不是要执行任务么?任务途中怎么又会突然想不开?不会是被投水鬼附身才投了水吧~呵呵,开玩笑的。” 袖子被拽开的尸体:“……” 小鱼儿将湿衣服退下来,道:“身材不错,皮也很嫩,你宫里一定有很多宫女暗恋你吧。对了对了,刚才你说,差一点表白的那个姑娘,是谁?是不是小兰?还有,刚才你为什么要特地叫住我,告诉我恶人谷是移花宫的禁地呢?” 赤膊上身的尸体:“……” 小鱼儿边套袖子边问:“等到无名岛上,我会先找个义庄,把你暂时停在那里,再想法子联络你家的宫女来把你运走,暂且委屈几天,可以么?我可不想因为好心报丧这种事,被你们宫的人捉到~” 又被穿上衣裳的尸体:“……” 小鱼儿边整理衣裳的细节边道:“换好了,恩,整整齐齐,很干爽。你问我,才第二天见面,为什么这么关心你的事情,对你这么好?……不知道,眼缘吧。刚才看见你的尸体,突然觉着,心里很别扭。其实,我经常做一些梦,似乎与你有关联,本想找机会问问的……唉,算了。如果我今晚还做相同的梦的话,就说明我猜错了~”说罢,起身盖好草席离开,只余花无缺换好衣服的尸首被卷在席子里,置于库房的地板上。 库房另一隅。两个半透明的小鱼儿目睹了一切。 “你不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个世界的这两个人么?”恶灵问。 好细致,好真实。小鱼儿呆若木鸡的问:“这……不是梦?这究竟是哪里?” 155 五雷轰顶 “好吧,若再不提点你几句,恐怕你就要疯了。”恶灵笑道:“听清楚,老子只说一次:你是在做梦,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却是现实。所谓梦境,就是如此一个时空交错的混沌之所。你的每个梦境,都是有意义的,它们要么是你自己的思绪,要么花无缺的思绪,要么是回忆,要么是……”顿了顿:“别的世界的现实。” “思绪和现实……”小鱼儿问:“能不能说具体些?” 恶灵道:“比如:黑花讲剑魔故事的那个梦,便是黑花对自己过去经历的解释,而接下来白花被埋尸雪中的梦,却是你对白花死的恐惧和负疚。再比如,黑花被十二星相喽啰的那个梦,在别的世界,确有其事。而在你的世界,黑花未被杖毙就被宫女们救下了,她们还救下了邀月。” 小鱼儿问:“那这条船呢?我为何总做这个梦?” 恶灵道:“总做?不,每次的梦和人都是不同的,只是场景相同而已。这个梦……是现实。” 小鱼儿刚想说“开什么玩笑”,却见一点萤虫之光飘出盖尸草席。 “快跟上它!”恶灵道。 二人紧跟着光点穿出仓库,推开另一扇门,却见门内依旧是甲板,船舷上依旧坐着个白色的背影。 “?!”小鱼儿已经头晕,恶灵笑道:“怎样?这次信了么?依你的梦境来看,白花的魂魄被五鬼裂为五段,已化作五只怨灵飞去了五个他最怨念的地方。心魔算是其中之一,已被你斩杀。这个投水的白花,是另一个。他的怨气感染了这个世界里本来就有寻死之心的白花,引他投水,才造成了片刻前的惨剧。” 小鱼儿问:“那此刻坐在船舷上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恶灵道:“说不准,要观察观察才知道,或许应该过去问问试试。”说着竟大摇大摆的走到白花的背后。 去问?怎么问?问“你是不是鬼?”或者“想不想死?”小鱼儿纳闷,却听恶灵抻细了嗓子,柔情万种的问:“花公子,花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夜深风凉,要不要……回船舱安歇?” 花公子?在学小兰的口吻?声音倒是学得一模一样,但连易容术都没用,只学说话就想骗过他?这也太……站在远处的小鱼儿正要吐槽恶灵的手段拙劣,却见白花幽幽转头,用黑洞洞的眼睛看了看恶灵,竟对他温柔一笑道:“铁姑娘?多谢铁姑娘关心,在下……实在是觉着这海很美,还想再看一会儿……” 骗过去了?这样也可以!小鱼儿张大了嘴,却听恶灵继续羞答答的问道:“公子好雅兴,这海的确很美,那我……也再留一会儿,看看海好了。” “……”白花居然羞涩垂下眼帘,似是有几分暗喜,却又无奈的将目光移向海面道:“海兄……他在找姑娘,说有些重要的事。” “那小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铁心兰”试探:“倒是公子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莫非是……有心事?” “心事……姑娘多虑了。”白花苦笑道:“海兄……他的样子很急,若是找不见你,怕是要担心的。” “好吧,那我先去问问他有什么事~”“铁心兰”被白花婉拒,搭讪彻底失败,无趣的退回小鱼儿身旁。 “诶,说句话就能易容?怎么办到的?”小鱼儿揪住恶灵低声问。 “这有何难。”恶灵笑答:“鬼的五感已失,只靠心来感受别的灵魂。新鬼初来乍到,视力非常差,很容易被骗。如果可以善加利用这一点的话,不但可以做到易容,甚至可以用语言制造幻境,控制他的心智,获取主动。” “这么容易被骗?那我也过去试试。”小鱼儿好奇心起,刚要迈步,却正赶上白花无意间回首,四目相对,吓得他浑身一僵,心扑腾直跳:他会看见什么?站在一起的两个小鱼儿? 白花却未感到有任何异样,目光只在小鱼儿脸上停了一瞬,便微笑问:“海兄,你找到铁姑娘了?”他说话时眼中漆黑一片,却依旧充满了柔情。 “是,是啊……”小鱼儿干笑。 恶灵见气氛诡异,忙道:“海兄,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咱们进船舱去说吧。”说罢忙挽了小鱼儿的手,说笑着与他逃之夭夭了。 ===== 船舱。 关上舱门,恶灵长吁了一口气,又从铁心兰的模样变回了小鱼儿的样子,挠头道:“这厉鬼果然是你的白花,看你比看我清楚得多。如此敏锐……看来对于你而言,靠语言来易容,怕是不能的了,难道这死局真没得解?” “死局?怎样的死局?”小鱼儿问。 “永不靠岸的死局。”恶灵道:“我是偶然间看到那光点,觉着有趣,才追到了这里来的,看到的情景是:第一天,白花瞒着小鱼儿投水自尽了;第二天,小鱼儿救了他,但白花醒来之后又趁人不备投了水;第三十天,白花在甲板上发现昏迷不醒的你,很想救你,却触碰不到,你便被心魔带去了它的幻境,随后一切照旧。周而复始,过程不同,而结局却总是溺死。只要光点飘出舱门,甲板上的白花就变得精神恍惚,很想寻死,却对自己跳海的理由绝口不提,他每次决断得都很痛苦,却每次都跳了下去。我想……这个投水鬼,一定是有个很强的执念,此执念若不化解,便永无出头之日。” 小鱼儿问:“永无出头之日?那我也再出不去了么?” “哼,很想回去么?那便回去吧,你是个在做梦的活人,跳个海就能回去,但若想再回来,却没那么容易了。”恶灵言语间嘴角上扬,竟有些讥讽之意:“这厉鬼每次被溺死都会耗费许多魂气,气息越来越弱,怕是等不到你再回来,就要灰飞烟灭了。” 小鱼儿瞪了恶灵一眼道:“白花,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带回去……”恶灵叹了口气,遗憾道:“我看没什么可能。他不但是鬼,还是冤气极重的厉鬼。你若能好好安抚他,让他的怨念散去,魂魄重聚回阴间,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 小鱼儿皱眉思考:“白花有五个怨念,究竟是哪五个?” “我若是能问得出来,怎么还会冒死告诉你这些?”恶灵骂道:“你这傻冒,真的是江小鱼嘛?他是只属于你的白花,又不是我的,答案当然只能由你来问!” “只属于我的白花?”小鱼儿越听越糊涂,问:“言下之意,难道你还有你的白花?你究竟是谁?” “我的白花,有……曾经有过。”恶灵的神情变得有些失意,道:“终于对我的事儿感兴趣了?好,反正我已活腻,不如就告诉你。在别的世界,我也曾是江小鱼。还记得天外天么?我的白花在老鼠洞里服毒死了。邀月说出真相之后与爹互斗而亡,而我……用碧血照丹青自尽了。花无缺可以投胎,而我却由于悔恨太深,只能化成一只被魔剑束缚的恶灵。” 此时五道无名闪电由九天劈下,亮光刺眼,将泄露天机的恶灵劈为一片焦土,灰烬散去,只留地上一把魔剑。只听空气中弥漫着一个声音:“记住……不要太疼他,那样反会被他骗。” 惊醒。但此次惊醒的人并不是小鱼儿,而是站在舱门口的白花。 === 船舱走廊。缚剑恶灵被雷劈中显露原形。 小鱼儿皱眉盯着地上的剑,细细琢磨恶灵说的每一句话,脑袋像是被打了一百个死结,心中思量:天谴,魔剑,怨念,诅咒……违反常理的幻境,乱糟糟的时空,眼睛和耳朵全不可靠,如今到底什么才是可靠的? “触觉。大哥,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只有刺痛的触觉才最可靠。所以我生前才会总在身上备一把锥子。”舱门被推开,门里走出一位面色惨白的白衣公子。 “触觉……你又读出了我的心声?”小鱼儿大惊,而白花瞧小鱼儿的反应,已是心痛莫名,问:“我瞧你和铁姑娘神情有些异样,才过来看看……你不是我梦里的幻影,而是来给我托梦的大哥,对么?” 他终于清醒了?小鱼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死寂,白花此话一出口,船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我……死了……是个引人投水的厉鬼……害死过很多个自己……”白花重复着自己刚听到的骇人消息,拧紧眉头仔细回忆,越回忆脸色越难看。 小鱼儿笑着安慰道:“你若是不记得,就别想那么多了,只需要想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怨念。也许想起来之后,咱们就能离开这里。” 白花苦笑道:“离开?我……我是离不开这里的。大哥,阴阳殊途,你自己离开吧。” 小鱼儿急道:“怎么又急着赶人走?你一定瞒了我些什么,对么?”说着又下意识的去抓白花的肩膀。 抓到了。虽然完全没有触感,但小鱼儿确实隐约抓到了什么东西。 白花被这一举动惊得变了颜色。他连忙捋着身形摸了摸小鱼儿的脸、脖子和胳膊,又攥了攥小鱼儿的手,心碎的责问道:“怎么回事?大哥,为什么你阳气这么弱?你……快死了么?现世中的你,到底怎么了?” “呃,好像被人刺中了一剑……”小鱼儿见白花已然六神无主,根本不敢讲黑花用剑刺中了自己的后心。 “被剑刺了!”白花着拉住小鱼儿就往门外拖:“回去!快回去!这里是生死交界,阴气很重,人在弥留之际才会来的。你本已不剩下什么阳气,若是再不回头……” 拖不动,白花虽拉住了小鱼儿,小鱼儿的身子却重似千斤,任他怎么用力都是徒劳无功。 “轻飘飘的游魂,来硬的不行了么?”小鱼儿见状来了精神。白花瞪眼瞧着小鱼儿,那眼神里分明就写着“不要命的傻子!要怎样才肯离开?!” 小鱼儿笑道:“要请我走?也不难,先说清楚你是怎么来的这里,到这里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情。” 白花着急跺脚,却执拗不过小鱼儿,终于叹气答应:“说清楚……好……那咱们出去说吧。” 156 两败俱伤 乌云密布的天,瘴气翻腾的海,空无一人的船。二人再次走上腐朽的甲板,船外海天一色、月朗星稀的景致已化作一片污浊混沌之相。 “乖乖,生死交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小鱼儿东张西望的看天、看海、看鬼船,发出啧啧赞叹。 白花却对这景致没有任何兴趣,似早已司空见惯,只坐回船舷上自己的老位置,整理纷乱的思绪。 “怎样,现在可以说了么?”小鱼儿边问边坐上了船舷,与白花并排。 “怎么来的这里……想不太起来……”白花满眼迷茫,垂眸缓缓道:“我似乎在暖和的雪里,睡了许多天,却突然被人挖了出来。挖我出来的人……似乎是你。我身子动不了,却见你很难过,要引剑自刎。然后……我情急之下便打了你一巴掌,却突然惊醒在这条船的甲板上……” 很离奇的答案,却与魔剑的梦境吻合。小鱼儿问:“那你为什么要引过去的自己投水呢?” “为什么……不知道。”白花自嘲的笑道:“漫无目的游荡,不由自主的引人投水而已。有魄无魂的水鬼,也许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如今我已清醒,自然不会再这样做了。好了,我讲完了。这船到岸便是冥府,那里才是我的归宿。大哥,你阳寿未尽,快回去吧,自己多保重身体……” 到岸?恶灵已说得很清楚,怨念不除,这船能到岸才怪。小鱼儿不依不饶道:“不知道为什么投水?怎会不知?你心中还存有怨念,对么?” “怨念?”白花释然笑道:“福薄命短,死于天灾。我能有什么怨念?若怨……也只能怨那场大雪。” “大雪?”小鱼儿狐疑道:“大雪和这艘船有什么干系?分明是在糊弄!说清楚!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白花望着满天的乌云,叹息道:“死者已矣,一切都归于尘土,问那么多做什么?大哥,你还是这副德行。总强迫别人讲话,连死人都不放过。” 小鱼儿笑道:“你也还是那副德行,有天大的委屈都不肯提半个字,连死后都不肯讲。” 相视一笑,欲言又止。 “怨念而已,说出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大哥能帮到你?”小鱼儿催道:“再吞吞吐吐,等船到了岸,大哥也回不去了哟~” “若有怨念……”白花凝视了小鱼儿很久,终于开口:“也是因为你。” “哦?你怨的是我?”小鱼儿笑道:“稀罕呀,怎么个怨法,倒说来听听?” “大哥……”白花叹道:“放下吧,人各有命,别再执着于我和那疯子的事情了。不觉着很累么?自从咱们兄弟相认之后,你便一直闷在桃源里陪着我,治我的心病。如今我已不争气的死了,本应一了百了,不会再拖累你了才对。可你却仍在为那疯子奔波,几天之内,不但被人下毒暗算,甚至忧思过度,生出了心魔。下一步,你还会闯出什么祸来?让我如何能安心去投胎?” 小鱼儿笑道:“毒?已经解了,那心魔也已被我杀了。” “杀……”白花瞧着小鱼儿带着几分倦色的脸,心疼道:“杀了这一只,还会生出另一只。你若不肯放下执念,心魔便会层出不穷。大哥,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滋味,很好受么?” 不好受,小鱼儿心里是清楚的,却不愿嘴软承认。 白花见小鱼儿不言,便深情望着他的双眼道:“森罗万象,皆为虚幻。那疯子,已彻底发狂了,满脑子尽是些神仙妖怪的妄想。你若总对他的梦信以为真,迟早有一天也会疯掉。大哥,你若想我死得安心,就依我这最后一次:还魂之后,散掉自己体内残留的混元真气,也不要再相信梦中任何的事情。好么?” “不好。”小鱼儿一撇嘴道。 沉默。白花被生硬的拒绝,气得嘴唇直抖,却仍不忍骂小鱼儿一个字。小鱼儿见他本无血色的脸白得快要透明,怕他被气死第二次,赶快和稀泥道:“这些梦都是荒诞的妄想?也许吧。荒诞不荒诞,我自会分辨。倒是你,劝我什么都别信,似乎很忌惮黑花给我托梦哟~” “没想到几日不见,大哥与他相处,已信了鬼神。”白花失意的笑道:“好,那我索性就用他的那套说法讲吧。没错,那疯子正是一只剑魔,根本就不是你的兄弟。他借尸还魂,只为与邀月厮守。不要再靠近他,心魔此次杀他未能得手,剑魔一定会把这笔账记在你的头上,害你的性命!” “借尸还魂?” 小鱼儿笑:“如果他已是尸体,应是不会再死的了。为何心魔又要特地去杀他呢?” “……”白花一时无言作答,心烦的闭上了双眼。寒意陡生,他周身之气又变得混乱了起来。小鱼儿这边却还在没眼色的继续问:“对了,说到心魔,你和心魔到底有什么关……” “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白花罕见的截口道:“他是你的心魔,最知你的心意。大哥……别再自欺欺人了,没想过,他的想法,就是你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么?” “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小鱼儿对这句话的内容和语气都有些纳闷。 只见白花缓缓张眼,眼中闪着诡异的光,道:“回想一下,心魔杀那疯子时,为什么刻意用被子遮住他的脸呢?是因为……心魔就是你,你讨厌看那疯子凶巴巴的脸,喜欢看我的脸、我的眼睛,对么?你看我的眼睛……美么?” 果然是鬼,白花的眼睛美得似能勾魂摄魄,妩媚中带着些邪气,令人深陷其中。 “美……”小鱼儿看着白花的眼睛,竟似痴了。 白花缓缓道:“ 你恨他, 恨他害死了我, 讨厌有他这样一个又凶又傻的兄弟, 根本就不想去管他。” “我……不想去管他?”小鱼儿愣愣道。 十指相扣,耳鬓厮磨,白花见自己得手,便将双唇悄然贴近小鱼儿的右耳,柔声道:“ 对,无需再勉强自己来迁就他了。 大哥, 还阳之后就离开移花宫吧。 去些好玩的地方, 看些新的风景, 认识些新的朋友。 淡忘那疯子, 重新做回风流潇洒的江小鱼。 去吧,跳入此海之中……” “这就是水鬼诱人跳海的本事?不过如此。”发痴的小鱼儿突然又不痴了,打了个哈欠,笑骂道:“迷心术?如此一本正经的说教,怎会有人被迷住?没经验的新鬼,真应该让心魔死前手把手的多教你几次。” “你……使诈?”白花蛊惑失败,震惊后苦笑道:“魔的招数,果然很难学。” 小鱼儿坏笑道:“做了鬼便妄想迷惑大哥?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说出来又怎能迷惑得了我?既然心魔没有好好教你,就由我来教吧。来,认真看着我的眼睛~” “做什么?”白花愁眉苦脸的瞧着小鱼儿,却听他用同样舒缓的语气道:“ 无缺…… 回去吧, 小荷很想你, 小兰也很想你, 听我的,跟我回去吧……” “听……你的……”白花的目光渐渐变得凝滞,喃喃重复道。 “对,听我的。 别怕, 只要与我一起跳入此海之中还阳, 就能再见到她们……”小鱼儿劝诱道。 “跳入此海之中……”白花将目光移向大海,点头道:“好……” 原来劝水鬼投水这么容易?只这两句就奏效了?小鱼儿还未来得及高兴,却已察觉到有些不对头:白花那凝视海面的眼神,是如此憧憬,如此兴奋……仿佛整个灵魂都被这片海吸走了一样。 “等一下!”小鱼儿感觉不妙,欲伸手拦住白花,白花却似已听不到他讲话,纵身一跃…… 青色的火焰。小鱼儿低头望去,只见白色人影入海的一瞬,全身都燃起了青色的火焰,火光冲天!但随着他的身体被海水吞没,那火顷刻间又消失于无形了…… 救他!小鱼儿有了上次的教训,对救人一事不敢再有半分犹豫,一跃入海。 冥海的水,完全没有水的触感。小鱼儿入水后缓缓下沉,睁开眼睛,自觉在水中视物和呼吸都毫不费力,忙去看白花的样子。 海中的白花,被熊熊烈火灼烧着,只剩下青色的虚影。那虚影望着小鱼儿,淡淡笑道:“大哥果然厉害,又把我迷住了……可惜你不知道,阳魂坠入冥海可以还阳,但阴魂坠入却会被三昧真火烧尽。如此一来,你……总该死心了吧。” “骗子!明知如此还要跳?”小鱼儿喊。 虚影不答,嫣然一笑,悄然燃尽。 “白狐狸,又是障眼法。你并未消失,对么?”小鱼儿怒问。 没有回答,有的只是失重感。海水消失,大海顿时化作万丈深渊,小鱼儿除了坠落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 惊醒。 松软的床。小鱼儿在松软的床上惊醒,感到浑身无力,不禁□□了一声。 漫长而杂乱的梦,小鱼儿已不敢贸然确定自己是醒的,唯一能令他确信这一点就是——疼,背上有剑伤,此刻伤口钻心的疼。 醒了,这里的确是现实。无论是被白花诓骗投海还了阳,还是被人救醒之前做了个梦,总之,自己是醒了。 “少侠,你醒了?”耳边传来一宫女惊喜的询问声。 “我……没死么?”小鱼儿用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 “少侠,您没死。可吓坏奴婢了,好险,这剑险些刺到要害,好在您福大命大,刺得不深,才化险为夷。”宫女温柔的笑道。 刺得不深,黑花刺的。小鱼儿幽幽问:“无缺……在哪?” “少主?少主他……没事。”宫女支支吾吾的答。 问他在哪里,怎么答非所问?小鱼儿生疑:“说吧,他到底怎么了,没关系……” “少主,他……他带着宫主出走了。”宫女怯怯答。 出走的托词?被毁尸灭迹的梦!不妙!小鱼儿猛然睁眼,侧头看身旁的宫女是谁。是常青。 “是你?连翘和紫梅呢?” 常青垂目叹道:“死了,都死了。看伤口,紫梅被连翘所杀,连翘是被少主所杀。” 连翘死了?与梦境中不同。小鱼儿松了口气,却不敢懈怠:“行刑的黑屋子里有没有个老婆婆,能不能请她过来一趟?” 常青诧异:“您怎么提她?那个疯婆子,据说四十年前就疯了,整日疯话连篇。前代宫主可怜她,才把她安排在那儿……” “其余的不必多说,请来便是……”小鱼儿轻声命道。 常青面有难色:“其实那疯婆婆……是宫中专门负责收尸的,相貌丑陋,身上也不干净。您现在身子虚,奴婢怕她冲撞了您。” 小鱼儿瞪眼:“撞什么撞?推三阻四。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快说!” 常青的头低得更低,道:“奴婢明儿个再叫她来行么?她此刻……有些走不开。” “走不开?给谁收尸?难道是无……咳!”小鱼儿急得气血逆行,又咳了两声。 “不是少主,少侠,您别瞎想。”常青见小鱼儿动了真气,终于吐口:“她确实是在给许多人收尸,但其中却没有少主。” 小鱼儿问:“许多人?什么人?” “是许多宫女。您才刚醒,这些琐事,奴婢本想等您身子好得利落些再说的。”常青叹气坦言道:“昨夜,我守在您的门外,不知被何人从背后击晕,醒来才知又出了大乱子。据禀报:少主本已睡下,三更却突然发狂,冲去主殿。宫女们看他衣衫不整,满脸杀气,样子古怪,便上前阻拦。不料他竟大开杀戒,连杀数十人之后冲入主殿,挟着神志不清的宫主奔出宫去。宫女们怕他和宫主再遇危险,本有几个跟了过去,但都已被他杀死……如此这般,二人目前下落不明。” 还算……合理。小鱼儿琢磨:如果心魔真抢走过我的身体,黑花真被我那样折磨奚落过,必然是会发狂的。他一定会认为周围的宫女都背叛了他和邀月,只想救邀月逃出宫去。 “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发狂么?”小鱼儿还是更愿意相信确实的消息。 “不知,值夜的二人已死,死无对证。”常青皱眉道:“此事蹊跷,按理来讲……他不该发狂的。昨日他与月王殿的人交手,冰心诀寒毒侵体,发狂晕倒,紫梅姐姐还特地多给他服了些安神药,要他好好休息。只是……” 小鱼儿问:“只是什么?” 常青答:“只是……有幸存的姐妹说,少主冲去主殿之时,看到他颈上有很深的红印,像是被谁下狠手扼住过脖子。奴婢便猜测:是连翘为谋权杀掉紫梅,还想趁少主昏睡之时谋害他,少主受到惊吓才失了心性……可您为何又会出现在少主的卧室呢?莫非您潜进寝宫来看少主,却恰好遇到他发狂,被他所刺?” “我?” 小鱼儿自嘲的笑道:“我是被自己刺的。”心中已理清了事情的梗概:想杀黑花的心魔确实存在过。他抢占身体,打晕了常青,与连翘联手杀人,毒杀不成便欲毁尸灭迹,避人耳目。麻烦,鬼上身的感觉果然很糟,白花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但愿这心魔……真的死了。 黑花,他差一点被虐杀,居然没趁我昏迷之时在仇人身上多捅几个窟窿,已算是仁慈得离谱。他一个人带着邀月……会逃到哪里去呢? 小鱼儿疑虑重重,边思考边望着床顶。 陌生的床顶,房间换了? “这儿是哪儿?”小鱼儿环顾四周问。 常青回禀:“少主的卧房,您在此被刺,伤得很重,我们一发现您便全力救治,还未来的及挪动。您……想换回原来的房间么?” 无缺的卧房?看来他一失踪,我已被宫女们当作少主看待了。小鱼儿随口应道:“不换了,住这儿很好。” 常青笑答:“您喜欢就好。如今紫梅和连翘都已不在,我便是掌事。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 小鱼儿瞧着中庸本分的常青,倒不客气,想了想,直接吩咐道:“疯婆婆,不要等到明天,要她忙完便过来吧。” 157 玉箫之魂 于是,重伤的小鱼儿苏醒,大概了解了行刺事件的始末,便静下心来在少主的房内卧床养伤,常青在旁侍奉。 饭,吃了,药,换了。有了昨日的一劫,常青后怕不已,寸步不离的守在房中护卫,不敢让这位尊贵的活药引再出任何差池。常青知小鱼儿担心少主的下落,便劝他旁的事情莫急,少主她自会派人去找,要小鱼儿先多睡一会儿,养好伤再说。 睡。小鱼儿是很想睡的,反正这重伤之躯无法行动,除了睡觉,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只要能睡着,无论是梦见生死未卜的黑花,还是陷入投水死局的白花,都比干瞅着床顶好。但越是想梦,却越没有梦,小鱼儿连睡了三觉,一直睡到夕阳西下,居然一个梦都没做。 “躺着动不了,真无聊。”已睡饱的小鱼儿终于睁开眼嘟囔道。 常青柔声安慰道:“少侠稍安勿躁。这剑没刺到要害,敷上断续膏,四五天就可痊愈,可这四五天之内,还请您……” “不要乱动对不对?”小鱼儿叹道:“无缺当年也是这样唠叨的。” 当年……这二字勾起了小鱼儿对白花的种种回忆,不禁感慨,侧头打量卧室中的陈设。 似曾相识的陈设,长达十年的梦境之中,我经常来这间卧室么?“你的每一个梦,都是有意义的”,这种即视感到底是要告诉我什么?小鱼儿边看边琢磨,目光停留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 这把椅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心魔?小鱼儿眼前竟晃出心魔看书耐心等待自己醒来的样子,不禁问常青:“无缺他……平时都爱看些什么书呢?闲着也是闲着,拿几本过来瞧瞧。” 常青遂命人将书架上的书搬来了些。小鱼儿胡乱翻翻,却大多数枯燥无味,只拣出了几本有意思的来看:《山海经》、《搜神记》…… “《兰姨手抄》?是什么?”小鱼儿打开一只锦盒,拿出一本发黄的手抄书册问:“看这笔迹……是你们暖玉少主的?” “字迹圆润工整,有些像是暖玉少主的,若是冰心少主,则会写得更草一些……可笔力又稍显稚嫩。”常青辨认字迹,却仍不知这手抄为何物,便叫来了几名曾在少主房里当差的姐妹询问,也都无人知晓。 “这是少主年少时留下的。”终于有宫女识得了此物:“兰姨,指的是苍兰,少主的乳娘,在少主九岁那年死了。听说苍兰生前与少主感情不错,少主最爱听她讲故事。于是少主便在她死后把这些故事都默写了下来,留作纪念。” “乳娘?这乳娘是怎么死的?”小鱼儿问。 “不知。”宫女答:“这话是几年前奴婢偶然间从宫女长口中听到的。昨日月王殿覆灭,宫中已无年长的宫女,而少主的贴身宫女……” “也先后被你们宫主杀光了,对么?”小鱼儿叹气问。宫女们点头。 “好了,没你们的事了。”小鱼儿吩咐宫女们散去,暗叹:看来,留在移花宫里的宫女虽多,却已没人知晓无缺幼年的事了。 乳娘……似乎听黑屋子里的疯婆婆提过。她的手抄?都抄得些什么?小鱼儿开卷,一目十行的读了起来。第一篇,《玉箫》:知音亡故,书生日夜弄箫,相思成疾。玉箫成精,感念书生之情,化作亡者的模样,相伴其左右…… 竟然都是鬼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小鱼儿看着看着,竟生了些倦意,慢慢合上了双眼…… …… 月色下的花海。小鱼儿再睁开眼,已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耳畔箫声悠扬凄婉,缠绵断肠。 是梦?是谁在梦里弄箫?难道……是他? 小鱼儿踏着花瓣,徜徉在花海之中,寻觅弄箫之人。终于,他在一棵花树下找到了这箫声的源头——一位□□岁的少年。 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年。白衣白裤,俊美如玉,明眸善睐,犹如仙子,眉目间却透着些忧郁,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称。 这相貌……跟剑魔一样。是年少时的无缺? 小鱼儿靠近,箫声顿止。少年听到足音,冷冷问:“谁?” “你……你是……”少年回眸,将目光放在小鱼儿身上,竟有些吃惊。 难道他认得我?小鱼儿有些期待下文,得到的问话却是:“你是个男人?” 小鱼儿差点喷了,未来得及作答,便听少年低声道:“这里是绣玉谷,移花宫的地界,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你若不想死,就速速离去吧。我……就当没看到过你,否则若是被旁人撞见……” “她们撞不见我的,因为我已经死了,是鬼。”小鱼儿看白衣少年态度虽冷淡,却是担心自己的性命的样子,居然信誓旦旦的冒出这么一句鬼话来。 “鬼?”少年愣住。 “不信你看,我没有影子。”小鱼儿笑嘻嘻道。 少年低头向小鱼儿的脚下看去……月光之下,这“鬼”确实没有影子。 “怕了吧。敢不敢再摸我一下试试?摸不到的。”小鱼儿已熟悉梦中的法则,竟玩心骤起,想逗逗这一脸官司的小朋友。 “你……是鬼?”孩子竟不害怕,反而有些惊喜,主动走到小鱼儿的跟前。 用指尖轻轻碰一下。少年睁大眼睛,好奇的用指尖轻轻去戳小鱼儿的身子,竟有些紧张。 果然……触碰不到。少年见小鱼儿的身体如空气一般触碰不到,轻轻发出了一声赞叹。 矮矮的,小小的。此时无缺的个头只到小鱼儿的腰,小鱼儿低头看着他的头顶,看这孩子触不到自己,还乐在其中的兴奋样子,甚是惹人怜爱,不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也摸不到,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说我是鬼,一点都不过分。 “大哥哥,你真的是鬼么?”孩子眨了眨眼,又触了小鱼儿两下,语气近乎欢呼:“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兰姨没有骗我~” 笑了。少年一扫脸上的阴霾,绽放出天使般的笑容。 怪孩子。这么高兴?小鱼儿看着一笑露出两个甜甜酒窝的无缺,忍不住嘿嘿笑道:“我是鬼。不怕我吃了你?” 孩子天真的笑道:“不怕。因为我觉着……你是只好鬼。鬼哥哥,我想找你帮个忙。你肯帮我的忙么?” 小鱼儿笑道:“帮忙?鬼为什么要帮人的忙?” 孩子央求道:“求你,你要什么代价?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这孩子并不笨,也知道讲价?小鱼儿笑道:“价钱稍后再讲。你先告诉我,要我帮你做的事情,是什么。” 孩子听小鱼儿语气松动,两眼放光道:“能不能教教我,要怎样才能看到别的鬼?或者,帮我找找,兰姨她究竟在哪里?应该就在这附近。”说罢又无奈的望了下眼前的花海。 “兰姨?她也是鬼么?你找她做什么?”小鱼儿问。 孩子的笑容黯淡下去,道:“兰姨……她是除了师父以外,我最亲近的人。她的骨灰应是被洒在这片花海之中了,我以为自己一直在这里等,就能遇见她,可……” “很想她么?若是见到了她,要对她讲什么?”小鱼儿眼中也划过一丝哀愁,试探道。 孩子扁了扁嘴,眼泪落了下来:“我是想问问她,到底是不是我杀的她……” 冷汗。小鱼儿笑问:“好奇怪的问题。你有没有杀她,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确实不知道。……是我么?”孩子迷茫道:“兰姨告诉我,真正的强者,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的,否则被杀的人心有怨恨,杀人的人心有愧疚,死后都得不到善果,无法投胎。师父却要我不问缘由的听令杀人,说‘移花宫的人做事,必须亲自动手,养个不敢杀人的徒弟,还不如养条狗有用’。鬼哥哥,你说……她们到底谁说得有理?” “嗯……兰姨吧。”小鱼儿应道。 少年郁郁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便问师父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却被师父重罚了。从第一日到第七日。最后……师父罚我杀掉兰姨。兰姨被关进来,哭着说她很后悔,不该乱讲话,要我杀了她,今后万事都要听宫主的。我不肯,她便很生气,要打我。我不还手,便被她打晕了……” 小鱼儿不解:“听起来不像是你要杀她,更像是她要杀你。” 少年涕零道:“可……不知为何,当我醒来的时候,兰姨却已经被刀刺中胸口死了,我手里拿着那把淌血的刀……然后,师父便把我放了出来。”说着眼眶又红了。 小鱼儿思索道:“凶手……那黑屋子里不还有个疯婆子么?许是她做的。” 孩子摇头道:“不可能是疯婆婆干的,她向来最听师父的命令,太阳落山之前,一定不会动手。也许……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坏孩子,他贪生怕死,才趁我昏倒,杀掉了兰姨?鬼哥哥,你说,兰姨若是被我杀死了,会心有怨念,而投不了胎么?我能看见你,却不能看见她,是不是因为她很恨我,才不愿显灵来见我?”说着已抽泣起来。 “身体里住着一个坏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小鱼儿看着少年含泪的双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此时远处又显现出一位少年的身影。 这少年与执箫少年长得一模一样,眼睛却没他那么灵活,目光稍显木讷。他跑得急急火火,左顾右盼,发现执箫少年逗留在此处,便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就往回跑。 “干嘛拉拉扯扯的?!”执箫少年将手挣脱,他温柔的目光也瞬间变得冷厉。 “跟我回去吧。”木讷少年哄道。 “哼,回去?我可不像你这怕死鬼。你是因为怕死,才背着我偷偷杀了兰姨,对么?”执箫少年质问。 “我……我没有!我也晕倒了。”后来的少年一脸委屈。 “没有?那咱们便一起在这里等,把兰姨等来,让她亲口证明你是清白的!”执箫少年气鼓鼓道。 “等?要等多久?若是等不到……”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执箫少年信誓旦旦道:“我是宁死也要把兰姨等来的。你若怕死,只想恬不知耻的活下去,那便自己回去,我也不阻拦。” “蛮不讲理!回去,快跟我回去!”木讷少年骂道,又伸手去牵手腕。 “你不让我等,难道是做贼心虚?”弄箫少年又甩开了手。 “你!……好吧,告诉你,就是我做的!怎样?!得意什么!你这窝囊废,杀人的时候不敢下手,要劳烦本少主代劳,现在却在本少主面前逞威风!”被奚落的孩子怒了,竟口不择言起来。 “你!终于肯承认了,是么?无情无义的怕死鬼!杀人的刽子手!”弄箫少年出离愤怒,抽了对方一耳光,指着鼻子骂。 “谁无情无义?还不是因为你太多嘴、太任性,才害死了兰姨!师父是不会错的,她吩咐要杀的人,一定都是恶人!你若是肯在第一天就听师父的话,乖乖把那恶人杀了,师父就不会生气,兰姨就不会在第七天被送进来!归根结底都是你的错!”被打的孩子反唇相讥。 “你!”弄箫少年被讽得面红耳赤,竟恼羞成怒,举箫直刺对方咽喉,角度刁钻,招式精妙。另一人也不甘示弱,摆掌招架。二人一攻一守,一挡一架,竟打了起来。移步换影,白衣翻飞,二人连拆了五十招都未见输赢。 “别打了!兰姨的骨灰在此,你们却在这里大打出手,不伤她的心么?”旁观的小鱼儿看两个武艺高强的小毛孩子打得难解难分,终于没耐心再等下去,大喝道:“我算是大致上听明白了,让我来给你们评评理,好不好?”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8节 “评理?”两个孩子同时住手、同时回头、转过身子望着小鱼儿,同时说了这一句。 小时候的黑花和白花?第一次同时出现,动作还真同步。小鱼儿蹲下身子,对这一对玉器般的白衣少年左看看、右瞧瞧……果然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鬼哥哥,你如何评理?”弄箫少年被小鱼儿盯得有些不自在,擦干眼泪问。 小鱼儿干咳了一声道:“嗯,有没有可能……是你们的兰姨自尽了呢?她希望你们好好活着,甘愿牺牲自己,才趁你们晕倒的时候自尽,并把刀放在了你手上,伪装成是你杀了她?疯婆婆许是被她感动,许是可怜你们,更怕走漏了风声宫主会震怒,才隐瞒了一切?” “自尽……为了我……”执箫少年心如刀绞,眼泪划落,低下了头去。 三人相对无言,只余一人低低抽泣之声。 用言语制造幻境,恶灵的那一招,行得通么?让兰姨现身安慰安慰他?小鱼儿瞧执箫少年哭得伤心,忽然灵机一动,指着花海道:“看,你们的兰姨就在那里。” 出现了。孩子们回首眺望花海,只见花海之中升起了点点萤火,飘飘荡荡,如星如雪。二人被这景象震撼,不禁看得痴了。 “哪?兰姨在哪?”弄箫少年痴痴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开始四处寻找乳娘的身影。 小鱼儿指着萤火虫笑道:“就是这些萤火虫啊。没听过么?对尘世还有眷恋的魂魄,都会化作萤火虫来见自己思念的人。兰姨就在那里,你听不见她说话,但我听见了,她说:她没有怨你,为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很爱听你的箫声,听完你的一曲之后,就能安心投胎了。” “是么……”孩子含泪微笑,又拿起玉箫。箫声响起,曲调飘逸舒缓,静谧安详,已无幽怨之气。萤火越聚越多,伴着曲调冉冉升起。 谷中一阵清风吹过,萤火被吹散,被吹散的还有那两个虚无的白衣少年…… 158 书仙之魂 床顶。一个好梦。小鱼儿悠悠醒转,望见床顶,自觉心情愉悦,神清气爽,刚想伸懒腰说一句“老子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爽的觉了”,却听耳边一个声音提醒道:“先别醒。事情还没完,快闭上眼睛。” 小鱼儿忙又闭上眼睛,居然立时又回到了梦境中的原地。 气氛变了。虽是原地,气氛却完全变了。空气中的光点犹在,却已由金黄的萤火变为了苍蓝的磷火。 一阵阴风吹过,箫声止住。弄箫少年一曲未了,却忽然兴奋的大喊:“看见了!显灵了,兰姨!” 显灵了?小鱼儿极目远眺,花海深处,极黑之地,影影绰绰,竟真站着一位妇人。 “兰姨!”少年亲热的唤着那妇人的名字,见那妇人向自己伸开双臂,便丢掉手中的玉箫,兴冲冲向花海深处奔去。 “别去!”木讷少年早已被吓得面色惨白,追出两步,双脚却不听使唤的摔倒了。丢掉玉箫的少年却置若罔闻,反而越跑越快。 “那里是阴曹地府,去了你便回不来了!”木讷少年还未来得及站起身,却见弄箫少年已投入那妇人暗影的的怀中,二人幸福的拥在一起,白色的瘦小身形立时被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木讷少年虽然想追,却心生胆怯,四肢酸软,只回头狠狠瞪着小鱼儿吼:“去!快去把他给我追回来!” “追?要怎么追?”小鱼儿也被眼前这陡生的变故骇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是鬼,也追不回来么!”木讷少年绝望了,伏地哭道:“怎么办?我才刚与天魂交上朋友,如今他被勾走,从此这世上……便又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也来地府吧,咱们一起……”鬼声飘渺,极黑之地的妇人又显出形状,频频向那孩子招手。孩子被那只手吸引,渐渐也变得目光呆滞,缓缓站起了身。 勾魂?小鱼儿见这唯一剩下的孩子也将走入黑暗之中,急忙哄道:“孩子,你认错了人,被带走的并不是你的天魂,而只是一只玉箫精而已。” “玉箫精?”木讷孩子停步,诧异回首,远处的鬼影顿消。 “玉箫精……”木讷孩子眼中燃出一点希望,拾起被弃置在地上的玉箫,望着玉箫不解的问:“玉箫,你成了精?” “没错。”小鱼儿忙道:“这玉箫是上古之物,修炼成精。他见你寂寞,才化作你的形状来陪着你的,如今他已得道成仙,自然就归天了。” 孩子望着小鱼儿迷茫道:“他是玉箫精,那……我的天魂在哪里?” “看,他不是好好的睡在大树下呢么?”小鱼儿本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未曾想话音未落,一点萤火竟从自己体内飘出,轻轻落到大树下。待到孩子奔到树下时,那萤火已化作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 一句话造出一个魂魄,这样也行得通?!我真是个天才!小鱼儿暗暗惊叹。木讷少年却没发觉有任何的异样,只收起玉箫,怜爱的望着沉睡少年的脸。 “在!真的在!”木讷少年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却马上又扳起面孔,粗暴的吼道:“喂,醒醒,快醒醒!窝囊废!原来你躲在这儿!” 昏睡的孩子,没有回应。 木讷孩子气焰暴涨,盛气凌人的教训道:“只会哭鼻子的窝囊废!哭累了便晕死在这里了么?不听师父的话,乱使性子,看我回去怎么数落你!” 昏睡的孩子依旧没有醒来,只是泪水滑落睡脸,像是在做一个思念亲人的梦,样子甚是可怜。 木讷孩子无奈叹了口气,把他轻轻扶上了自己的背,背着他朝回宫的方向走去。 “虽然嘴上不说,但你也很想念兰姨,想见她,对么?”小鱼儿幽幽开口:“只是比起颓废心痛,你更愿意照顾这个窝囊废,让他能从失意中走出来,不枉兰姨牺牲生命,而费的一番苦心,对么?” 沉默。 “哼!自以为是!多嘴的鬼!若不是怕变成魂魄不全的傻子,谁会理他!”木讷孩子羞得满脸通红,只骂了一句,便背着熟睡的孩子逃一般的跑了。 “疯子,原来后面的梦,是你的。”小鱼儿望着黑花的背影自语,竟把自己给说醒了。 === 两个人。小鱼儿梦醒,一睁眼便望见床边候着两个人——常青和那收尸的老妪。伤口刺痛,他确信,自己又已回到现实。 “少侠,疯婆婆的人已带来。”常青回禀。 接下来小鱼儿向疯婆婆求证的事情只会有一件:黑屋子里第七日发生的事,到底是怎样的。 小鱼儿猜对了,疯婆婆的回答是:九岁的无缺违抗师命,在黑屋中被绝食关了七日,日日目睹活人被残杀的场面,受到惊吓,已近精神崩溃。兰姨将无缺打晕后自尽,无缺醒来便见她惨死,自己手中持刀,立时虚脱厥倒,被人抬了出去。据说他此后高烧昏迷了好几日才醒,醒来之后,人变得寡言了许多。 那两个孩子……是无缺高烧昏迷时灵魂出窍的天魂和地魂么?小鱼儿遣走老妪,在床上闭目思考:兰姨很可能是自尽,无缺何等聪明,这件事他也许能猜得到吧。不过他怕兰姨白白牺牲,不敢对师父说兰姨不是自己杀的,甚至也不敢去找疯婆婆求证,这个悬而未决的疑问,才终于成了一个怨念。 玉箫,白花的怨念之一。那个不肯乱杀人的孩子,真的如自己所言,就此随着兰姨归天了么? “没有。玉箫并没有归天,他还在那棵树下等着你呢。”耳边一个声音道。 这声音……无缺?小鱼儿睁眼一看,床前的椅子上,那熟悉的白衣公子依旧手持书卷,在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心魔?你没死?刚才是你提醒我要继续睡的?”小鱼儿感觉了下自己伤口——不疼,马上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 “没错,你又睡着了。能这么快的反应出这一步……果然悟性很高。”白衣公子儒雅笑道:“可惜你还是想错了一些事情——第一,那梦不单纯属于黑花或白花,而是源自于他们共同的回忆,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两个人。第二,你现在并不是在无意识的做梦,而是在清醒状态下的‘离魂’。第三,我并不是心魔,而是《兰姨手抄》这本书的书仙。” “好吧。心魔、水鬼、玉箫精……这次是书仙。”小鱼儿笑道:“你也有怨念么?肯不肯说来听听?” “我的怨念?不急。”书仙笑道:“你还是先去看看那只玉箫精吧,他已被你困住许多年了。” 困住?小鱼儿不解,却听书仙指点:“既然你是在做梦,身上便没有伤。去吧,去绣玉谷的花海,你自会明白。” …… 花海。月色。寂寞的箫声。小鱼儿步行至花海,又望见那九岁的白衣少年。他,依旧坐在花树下垂眸弄箫,似是在等着谁,身形却已透明如薄雾。 箫声止歇,少年的幽魂望见小鱼儿,看了许久,才终于涕零笑道:“是……鬼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了我,一定是会回来看我的。” 小鱼儿问:“你不是早去投胎了么?怎么还在这里?在等我?等我做什么?” 少年眼泪汪汪道:“我在等你,等你告诉我,我是谁。当年我本已要随兰姨而去,回首之时,却看见你帮那坏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天魂,他们两个一起回去还魂了。我很震惊,那个睡着的孩子才是花无缺的天魂,而我只是一只玉箫精么?我不敢确定,想问个明白,你却已经走了。” 傻孩子。这问题很重要么?要为此干等上许多年?怎么这么认死理儿?小鱼儿刚要开口埋怨,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腿上,却已惊得忘言。 腿已生根。盘根错节的根系将少年的双腿紧紧缠住,他的双腿已与树融为一体。小鱼儿睁圆了眼睛问:“怎么会这样!” 少年哭道:“不知道,自从我有了这个疑问之后,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怎么都站不起来。兰姨带不走我,只得自行离去。我无法离开,自然也没办法去找你。慢慢的,双腿便被这棵树的树根吸走了。” 小鱼儿心疼道:“十几年都在这里,怕么?寂寞么?” “寂寞……”少年叹了口气,望着花海苦笑道:“当年我说:兰姨若是不来,我就要永远等在这里,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我守在这里,年年都能看到宫女们的骨灰被洒在这花丛中。她们的魂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可以吹奏一曲,超度她们,却没有办法超度自己。时间一久,我便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了。曾是人么?现在是鬼?是玉箫精?还是树精?也许……是土地神?” “对不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这么久。”小鱼儿望着对自己微笑的孩子,不禁潸然泪下。 “鬼哥哥……你为什么要哭?”少年不解道:“丢?你究竟是谁?我又究竟是谁?” 不可以让他再有任何的怨恨和迷惑。小鱼儿在孩子的跟前蹲下身子,斟酌词句,一字字的道:“你是花无缺,而我是与你失散的同胞兄弟,咱们今生还未来得及见面,你便夭折了。我知道真相后,很不甘心,四处求神拜佛,寻找你的尸体,却发现了一个秘密。你在黑屋子里死得冤枉,思念兰姨,魂魄留在一把玉箫上不肯散去。而那坏孩子本是一只剑魔,他很喜欢你师父,便趁你新死之时,借尸还魂,继续留在移花宫中陪着她。” “借尸还魂?那剑魔……他喜欢师父?!”少年最感兴趣的居然是这件事情,眨眼问:“那师父……喜不喜欢他?” “喜欢……那剑魔很孝顺,也很讨你师父喜欢。你师父待他像亲儿子一般,他们至今仍生活在宫里,过得很幸福。”小鱼儿想忍住眼泪,却未成功。 “他们很幸福,如此……甚好。”孩子思了许久,终于懂事的拭了拭小鱼儿的眼泪,微笑着哄道:“大哥,别难过,今生咱们未能相见,许是没有缘分。还愿听箫么?我再吹一曲给你听吧。” 箫声响起,曲调中竟透着些释怀的喜悦。曲终魂散,萦绕在空气中的最后声音是:“大哥,若求我的尸体,我的尸体就埋于这棵树下。” 尸体?! 159 宫女兰心 小鱼儿猛然惊醒,马上吩咐宫女们去挖绣玉谷中那棵大树的树根。 喝水换药,等了几刻,回事的带回了一件东西——一把断掉的玉箫。此箫玉质古朴,触肤留温,似是古物,绝非凡品,却被拦腰折断,甚是可惜。 “这玉箫……是你们少主的东西?”小鱼儿命人将这断箫擦拭一新,又问了一圈,依旧无人知晓,不禁恼道:“难道月王殿的人死绝,这宫里就没人认得少主了?!” 众人低头,默不作声。 “要是当初多问芙蕖几句就好了……”小鱼儿自知发无名火无用,却也忍不住埋怨两声,忽然灵机一动:有了!说到芙蕖,红叶曾提过,“少主对不起芙蕖大人”。芙蕖与无缺,到底有什么恩怨?这条线索会不会有用? 于是小鱼儿命常青传唤红叶,摒退左右,问了这些旧闻。一问才知:红叶本是孤女,被芙蕖所救才入了宫,她感念芙蕖的恩情,便一度做了月王殿的眼线。她提供的惊人□□是:芙蕖竟是苍兰的亲姐姐。 二十几年前,苍兰被负心汉追杀,逃来移花宫投奔姐姐,途中又与嗷嗷待哺的女儿失散,才成了无缺的乳娘。芙蕖本与无缺也很相熟,但苍兰一死,她误以为是无缺动的手,便暗暗怀恨在心。说来也巧,在苍兰死后,苍兰失散的女儿也入宫做了宫女,芙蕖与侄女相认,稍感安慰。可时隔不久,那小宫女却也因无缺而死了,更加深了芙蕖对无缺的恨意。 “苍兰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因无缺而死?怎么死的?”小鱼儿如此问,红叶却也说不太清,只知道那女孩名叫兰心。 兰心,又一个宫女。宫女,宫女,宫女……想来也是个红颜祸水。她与无缺的怨念有关么?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小鱼儿想得头痛,遣走红叶,蒙上被子又睡了过去。 …… “啧,这样就头痛了?还妄称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屋内一人悠然笑道。 “书仙?”小鱼儿听音一骨碌坐起,只见一位白衣公子端坐在书案旁,正提笔写字。 我是怎么起来的?小鱼儿纳闷,站起身回头一看,重伤的自己仍眠于床上,惊叹:“灵魂出窍?” “对,灵魂出窍。出过一次之后,再出就很容易。”书仙微笑答。 小鱼儿顾不得看自己的窍,凑到书案前问:“在写什么?” 蝇头小楷,墨迹未干。小鱼儿低头望去,只见书仙落笔的书册上最后一句写着:其兄掘根,得断箫。 “在写真相,《兰姨手抄》故事的真相。”书仙笑道:“我想知道这些故事所有的真相,这便是我的怨念。你……能满足我么?” 好直接。小鱼儿笑道:“说话痛快的人,我最喜欢。但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些?” 书仙搁笔笑答:“我想你应该能猜得到,我原本是一本书,是吸了白花的魂气才化成人形的。人死之后,魂魄寄居于生前应用之物,本不稀奇。可我却搞不明白自己这本书中记载的故事,究竟是何用意。此书为兰姨死后所作,虽名为《兰姨手抄》,却掺了几个笔者自编的故事,这些故事似乎影射了些他的经历,我却参详不透,到底是怎样的经历。” “所以你便要求助于我么?我又怎么能帮得了你?”小鱼儿问。 “你,当然能帮。”书仙笑道:“通过这第一篇的试探,我发觉,你很神奇,不但可以梦到过去,还可以改变历史。” “我能改变历史?” 书仙笑道:“还没发觉么?玉箫才是花无缺真正的天魂,你偷梁换柱……”他想了想,却又马上更正道:“不……也许你并不是改变了历史,而是历史的真相本来就是如此的。” 小鱼儿不解其意,问:“那两个自称天魂和地魂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仙答:“人有三魂,在熟睡或是性命垂危之时,天魂和地魂都可以暂时出窍,只留命魂守舍。命魂一出,人便死了。可一般人回魂之后,根本不会记得自己魂游时候的事情,或只当作幻梦,转瞬即忘。而你……” “而我现在却把灵魂出窍后的事,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对么?”小鱼儿笑道。 “没错。不但能记清楚,而且还能清醒的做梦,刻意说谎,欺骗魂魄。”书仙叹道:“那该遭雷劈的缚剑恶灵,真是教了你不得了的东西。言灵之术,可以在梦境中改天换地,影响做梦者的情绪,左右梦的发展。你说那孩子的天魂是玉箫精,他便真成了玉箫精。你骗那地魂说天魂还在,你身上白花残留的真气就真为他造出了个天魂的替代品。只是这替代品终究不及原配,所以他们此后才总起争执。” “这么厉害?”小鱼儿两眼放光,问:“还有什么?梦里还有什么好用的法术,能不能再教给我些?” “再教?”书仙冷笑道:“你口无遮拦,一句话就残忍的把玉箫钉在树下,怎还不知收敛?还是先把基本功练好再说吧。什么是‘离魂’、什么是‘入定’、‘通灵’都分不清……” “‘离魂’心魔教过,那‘入定’、‘通灵’又是什么呢?”小鱼儿二皮脸的笑问。 “好吧,简单说说。”书仙被二皮脸打败,叹气解释道:“虽然都是做梦,但梦与梦的差别很大。梦有许多层,托梦的话,有主动和被动之分。‘离魂’是跳出自己所处的幻境,回到现实。‘入定’则是感受自己的内心,进入自己的梦,看自己的心魔。‘通灵’则是用心感受别的人或事物。读心算是通灵的一种,可以用来进入别人的梦,影响他的想法,前提是你与他心意相通。” 这家伙……知道的事情很多,也很能说。小鱼儿一脸钦佩的聆听书仙教诲,心中却想:这么能说,里面有没有掺假?又是一个非黑非白的存在,他真的……不是我的心魔么? “心魔?也许是吧。”书仙冷笑道:“你若怀疑我所说的话,我住嘴便是了。” 他怎么知道我的想法?被读心了?小鱼儿暗惊,忙搪塞道:“神仙息怒。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因为我要找你帮忙呀。你很讨厌在梦境中受人摆布、听什么看什么都由不得自己的感觉,对么?”书仙笑道:“我也很讨厌。” 小鱼儿会心一笑:“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好呢?” 书仙微笑道:“劳心过度会伤身,咱们约法三章,灵魂出窍,梦回过去,这法术一天只能施展一次。现在乖乖回身体里睡觉,养足精神。早上醒来之后,安心养伤,稍稍活动活动筋骨。睡前看看这书的第七篇:《断心》,你认真读过之后,我自会来找你。” ======= 吃饱喝足睡觉。小鱼儿别的话听不进去,这话可是很爱听的。 一夜的酣睡,一日养尊处优的静养,小鱼儿自觉剑伤好得很快,却也感到体内白花残留的混元真气弱了不少。医病宫女的解释是:前日他伤重垂危,真气涣散。小鱼儿却宁可相信梦:也许那真气已通过梦境,回到幼年时无缺的体内了。 夜深人静,小鱼儿睡前开卷,第七篇,《断心》: 婆媳争执,母亲逼子休妻,妻子入室悬梁,丈夫大悲,剜心殉情。母亲心疼儿子,见二尸后将媳妇的心挖出,并用针线将其缝到了儿子身上入殓,又在灵堂上大骂儿子不孝。儿子听到骂声,居然出棺复活了。儿子醒后孝敬母亲如常,不再娶妻,如此过了十年。待到老妇临终前,那儿子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婆婆,我替他孝敬您十年,如今……您已不能说他不孝了吧。”说罢抚胸暴毙。老妇见状大悔,汪然出涕,亦毙。 二十四孝?小鱼儿读着读着,倦意袭来…… ……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花海。箫声。 还是那棵树下,还是那位弄箫的白衣少年,眉目如画,神情忧郁,个子却高了些,已长成十二三岁模样。 足音。一串轻巧的足音从少年背后传来,他却没回首,也没止住箫声。 “公子,该回去用晚膳了。”一个稚嫩的女声怯怯敦促。 箫声止住。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回去。”白衣公子随口答道,人却望着如血的残阳发痴,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公子刚才吹得真好听~”那宫女未经少主允许,竟没大没小的说起话来。 谁这么没规矩?白衣少年回眸打量来人:只见身后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五官端正,正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视着自己。她见少主转身,忙低下头去,却还忍不住抬头偷瞄少主的正脸。这宫女的面孔……少主并不认得。 无缺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公子,你不爱说话?”自来熟的宫女见公子没有骂自己,继续不知趣的问。 无缺不答,目光也没停在女孩子的脸上,只淡淡的问:“荷露呢?” “荷露姐?被临时抓差走不开,便派我来跑腿传话。我叫兰心,这几天刚来的,从今日起被派到荷露姐身边帮忙。”多嘴的兰心自我介绍道。 “哦。”无缺瞟了兰心一眼,转身回宫去了。 翌日。同时同地。 “公子,回去吧。”兰心又来了。 “好。”无缺昨日领教过这姑娘碎碎念的厉害,不愿多言,立时起驾。 “绣玉谷口,这么偏僻。公子弄箫,为何总跑这么远?”兰心心疼自己累断的小腿儿,居然抱怨起公子来。 无缺被磨得不行,见四下无人,便微微苦笑道:“师父练功时不喜欢有杂音干扰,找个偏些的地方练,就不会坏了宫中的清静。” “您吹得这么好听,才不会坏了宫中的清静。”兰心道:“不过宫主要求您这么严,习文练武,样样都不能耽搁,怎么还会允许您每日都来谷口练箫呢?” “这是师父的安排。我的箫声,她似乎有的时候很想听。若能练得更好一些,她听起来也能更顺耳一些。”无缺浅笑答道。 浅浅的笑,虽然迷人,但谁都能看出,那笑容与他的心境并无关联。 兰心小声嘟囔道:“说是杂音的人也是她,说想听的人也是她……” “兰心。”无缺立时沉下脸,低声喝道:“莫忘了,祸从口出。” “是……奴婢知道错了。”兰心低头,泄气赔礼。 静默。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悦。 “公子,宫中的规矩严,兰心是懂的。”兰心过了许久才幽幽道:“只是奴婢看公子似总是有心事,才敢在这偏僻之地多嘴几句……” “心事?我没事的。”无缺的语气平缓了下来:“兰心,你才进宫,可能不知道。师父武功盖世,耳力过人。百步之内,飞花落叶都瞒不过她的眼。所以我才要躲很远去练箫。” “百步……奴婢明白了。”兰心觉着后背发冷,不敢再妄言。 160 断心之痛 第三日。同时同地。 清瘦的白色背影犹在,却没有弄箫,只是茫然的立着,任微风摆弄他的白衣与青丝,显得与尘世分外的疏离。 他在等着谁?也许永远没有人能猜透他在等着谁。 “公子……公子,公子?”兰心见无缺望着花海出神,自己叫了三声仍不应,声音越来越大。 “我今天……有些事情,你先回去吧。”无缺呜咽道。 “公子,今天你很不高兴?” “……”公子别过了头去。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兴许讲出来就没事了。这里人迹罕至,我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兰心刚要转到无缺面前去探问,却被他心烦的一扬手给拨开了。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为何一定要对你讲?”无缺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响,不由得回头去看。 人仰马翻。兰心刚进宫不久,哪有武功根底?这最轻的一拨便使她站立不稳失足跌倒了。非常不巧,一物从她身上掉落地面,立时断成两截——一根兰花玉簪。 “断了!这是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你赔!”兰心见簪子断了,竟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无缺见自己把兰心惹哭,心生愧疚,气立时消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以为只有自己有烦心事么?谁没些难过的事情?成天只想着那些事又有什么用?”兰心跪在地上拿起一截断簪哭道:“今天是我娘的忌日,我本不想哭,因为我想着,我哭,她一定不会开心的。可我这不孝的女儿,却在今天把她的簪子弄断了……呜呜……” “对不起……”无缺从地上拿起另一截断簪,失意的问:“今天也是你娘的忌日?她是怎么死的?” 兰心梨花带雨的哭道:“不知道。我自幼与她失散,入宫后以此簪为信物,与姨妈相认,才知她已经死了。姨妈不说娘的具体死因,只告诉我,今天是她的忌日。” “你娘是宫女?”无缺觉着事有凑巧,忙问:“她叫什么名字?” “苍兰”,兰心说出这两字时,无缺已骇得魂不附体,耳畔响起了兰姨生前曾说过的话: 少主,兰姨是有过一个女儿的,年纪跟你一般大小,可惜……也不知她有没有福气能活下来,若是能见上她一面,我此生也就知足喽~ 兰姨,你的女儿在此,你看见她了么? 沉默。无缺百感交集的望着兰心,眼泪无声的淌了下来。 “公子,你怎么了?”兰心见少主竟会被自己惹哭,一下子乱了手脚,忙结结巴巴的哄道:“公子,我一时气急才骂你骂得狠了些。公子,是我不对,你心情原本就不好,我还没分寸的追问,才惹怒了您……” 流泪,完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流泪。无缺听兰心的安慰,眼泪反而更止不住。 “公子,你是无心的,不怪你。公……公子,我……我不要你赔了。”兰心麻爪的安慰已是语无伦次。 无缺擦干眼泪,努力平复呼吸,开口时又已是气息平顺,道:“赔。一定要赔。” “不……不用。”兰心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为何不用?我不但要把这玉簪接好,还要赔给你一根永远都不会断的簪子~”无缺微笑道。 温柔的笑,兰心第一次见少主如此专注的看自己,笑得如此温柔。 这双眼睛,这个笑容,能够俘获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兰心只觉着,自己热血沸腾,如入九霄,连呼吸都要停滞了。但理智告诉她,尊卑有别,不可以与公子对视如此之久,眼睛不由得又垂了下去。 “等我几天。我一定会守诺的。”无缺望着垂眸的兰心,思量了一下,轻声道。 夕阳西下。二人擦干眼泪,站起掸掉身上的尘土,回宫时仍是一前一后的走,却又各自心潮起伏,一夜无眠。 第四日。同时同地。 箫声欢快如小鸟鸣叫,隐隐带着些对幸福的憧憬。 “公子,公子。听起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喜事么?”一夜过去,兰心叽叽喳喳的做派似乎与平时并没什么不同。 “你来了?看,这是什么?”无缺回首展颜笑道。 “玉簪?呵呵,还劳烦公子记挂着。只一天就修好了?”兰心把玩着被接好的玉簪,十分惊喜,笑声也欢快如小鸟鸣叫。 无缺微笑道:“这一只先还给你。另一只……还要再等上几天。” “另一只?不会折断的簪子……什么样的?”兰心眨眼问,充满期待。 “等你看见了就知道~”无缺神秘笑道。 兰心又被无缺的目光打到,面带潮红的垂目转移话题:“呃……您刚才吹的曲子真好听,比前几日吹得都好,我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你喜欢吗?……果然像是你喜欢的。”无缺笑道:“这小调师父似是不大中意,我便没怎么练过。我吹这种曲子……真的好听么?” “好听,当然好听。嗯……”兰心没念过什么书,搜肠刮肚的找词儿形容,终于开口道:“和传说中的江枫吹得一样好听。” “江枫?江枫是……”无缺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 兰心笑道:“哈哈,原来公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江枫江大侠的名号,公子都没听过?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大侠,相传他不但武功盖世,而且人长得俊美如玉,箫艺冠绝天下。”又压低声音道:“听说,他还……” 掌风袭来。兰心话未出口,不知哪里竟来了一股凌厉的掌风,直袭向她的心口。此掌飘忽如鬼魅,却又霸气十足。花瓣被卷起又飘落,天地似乎都要被这阵掌风震慑住了。 玉碎之声。无缺察觉到背后有人出掌偷袭,本能的横箫相拦,只听“喀”一声,玉箫折断,半截断箫盘旋着飞出,没了踪影。 完全没有听到足音,难道是……无缺战战兢兢回首,只见背后站着一人,衣白如雪,美艳如仙,却煞气冲天,目光锋利如钢刀。果然是她,邀月,提前出关的邀月。 “师父!”无缺立时骇得变了颜色,“扑通”一声跪倒,低头等候发落。兰心却是睁着惊恐而懵懂的双眼,吓得连跪都忘了跪。 “师父,徒儿给您请安。”无缺低头看地,声音却没有丝毫的颤抖。 “我一出关就听见你的箫声古怪,便过来看看。”邀月眼中尽是杀意,冷冷道:“宫规是什么,你都忘了么!” “徒儿记得。”无缺低声道。 “去,把她杀了。”邀月只说了这几个字。 无缺低声道:“只是嬉笑的话,罪不至……” “这是命令。” “师父……错在我,而不在她。无缺……愿任凭师父处置。”跪着的无缺抬眼去瞧邀月,话虽恭敬,语气却已变得与师父同样强硬。 “月儿,错在我,而不在月奴。在我,而不在月奴。在我,而不在月奴。” 眼神带着半分歉意、半分恳求,却是为她求情。为了她。 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眼神,果然是父子。此话勾起邀月人生中最耻辱的回忆,她立时觉着五内俱焚,瞪眼尖声叫道:“好!真是太好了!”说罢一掌又击向兰心。 站起来了。跪着的无缺见邀月出掌,飘一样的站起身,挡在兰心身前。 狼崽子!邀月看无缺眼神桀骜,未让起身人便起来了,以为他要违抗师命,不禁怒火中烧。 好徒弟。养你千日,就这么报答我?邀月的掌力不减反增,心道:我倒要看看,以你之力,能接住我几招! 一招,都没有接住。 没有退却没有躲,没有摆掌招架,没有使出移花接玉,甚至没有运气护体。无缺生生用肉身接住了这摧心裂肺的一掌,完全出乎邀月的预料。 倒下去了。无缺脊背挺得笔直,忍住剧痛,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望了邀月最后一眼,便合上双目厥倒了过去,连哼未哼一声。 “公子?公子!”在无缺身后木了很久的兰心,别的不懂,公子中掌倒地却是懂的,立时摇着无缺哭了起来。 牙关锁紧,脸色通红,中了这力道的一掌,还有救么?邀月被眼前的一幕骇住,低头看昏迷不醒的少年,血液像是凝住了一般。 “公子!!你别死啊!!”兰心眼瞧着鲜血慢慢从无缺的嘴角渗出,呼唤声越来越急。 “哼!想死?没那么容易!”邀月气得抖了很久,终于跺脚狠狠骂了一句,拨开兰心,抱起倒地的无缺,纵身一跃,飞一样的走了。 161 人彘之刑 禁宫之中。邀月盘膝坐在无缺身后,在给他输真气,几个擅长医道的宫女围着少主,如热锅上的蚂蚁。 “心脉已被震裂,宫主您耗费功力也是枉然。少主这回怕是……”一个宫女道。 邀月吼道:“没本事就闭嘴,找个会的人过来!再说一句……” “有了,冰心诀,也许可以一试。”另一宫女献策:“强行打通少主的经脉,授其冰心诀的心法,助其运功自救。但……必须想办法让少主先醒过来才行。” 邀月茅塞顿开,命令道:“想!快想!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醒!” 幽灵般的小鱼儿站在这群女人旁边,瞧着命悬一线的无缺十分心焦,却听耳边传来书仙的声音:闭上眼,想着他,想办法进他的梦,追他的魂。 …… 追到了么?小鱼儿再睁开眼,已来到一个有些眼熟的晦暗地方。他东张西望,辨认景物,这里……似乎是恶人谷外?又似乎不是。 “又来找我玩么?怎样,今天想听什么笑话?还是去哪里捉鱼?”一个男孩的声音笑问。 小鱼儿循声望去:两个一般高矮的少年正凑在一起聊天,竟是十二三岁的无缺和自己。 小无缺微笑道:“这次我不是来玩的,而是来向你道别的。” 小小鱼不解:“道别?去哪里?” 小无缺浅笑答:“西方极乐世界。” 小小鱼哈哈大笑:“西天?你是在扮鬼逗我呢吧。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去那里?” 小无缺苦笑道:“因为我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又忤逆了自己不该忤逆的人,所以……无颜再活在这世上。” 小小鱼将笑容收起,怒道:“无颜活着?你这是要自尽么?” 小无缺垂眼默认。 小小鱼冷笑道:“保护不了别人?谁说人必须保护别人?忤逆?就是跟爹顶了嘴么?如此说来,我天天捉弄师父们,天天忤逆,不早该死一万遍了?只为这种小事就要死?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窝囊废!” “很窝囊么?可我觉着……傀儡般的活着,更窝囊。”小无缺自嘲的苦笑。 “哼,没意思,算我看错了人,想死就去死吧,没人拦着你!切,晦气。”小小鱼生气的丢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跑得没了踪影。 小无缺被独自留在原地,望着友人的背影怅然若失,不由得垂首叹了口气。 “他不理你,心里话便无人可诉了么?那毛小子没耐心听你说,我有。”成年的小鱼儿在背后出声。 小无缺回望小鱼儿,端详了端详,发觉这二十多岁的大哥哥自己并未见过,凝眉问:“兄台,你是……?” 小鱼儿刚要开口,却听耳边书仙声起:不可以泄露天机,否则必遭五雷轰顶!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小鱼儿忙打马虎眼。 “……”小无缺似很习惯这种作弄式的回答,此刻也没心情搭理这陌生大哥的搭讪,只看了他一眼,便扭头又向西方望去。 极西之地,遥遥伫立着一个美丽女子的倩影,那倩影身姿曼妙,正在默默守候着他。 又有女鬼?小鱼儿见那影子不似善类,忙用身子挡住小无缺的视线,笑嘻嘻问:“老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不如跟我说说。” 小无缺不睬陌生大哥,迈步欲绕开。 “说说,为什么要挨你师父那一掌?” “!”这问题立时将小无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小鱼儿自答道:“因为你想保护兰心,又不愿忤逆师父,对么?你了解邀月的脾气,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苦求,她都不会放兰心活命。但眼睁睁看着兰心死,你又做不到,所以才故意去挨那一掌,想陪她一起死,对么?” 小无缺惊问:“你究竟是谁?” “我说了,我就是你,你的遭遇我都知道。”小鱼儿得意笑道:“但如此莽撞,不像是你所为,究竟是何缘由……你要和自己有个交代才行。” “莽撞……确是莽撞了些,但我并不后悔。”小无缺叹了口气,垂目答:“兰心是兰姨的遗孤,我知道此事之后,便下定决心,要替兰姨照顾她一辈子,以慰她在天之灵。可宫规森严,又有墨玉梅花的束缚,像兰心这种直爽的女孩子入宫做宫女,定然会受尽委屈,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我本想着,先好好教她宫中的规矩,在暗中护着她。自己听从师父的一切安排,努力做一个出色的人。待到继承宫主之位之后,便废掉那些严苛的宫规,让兰心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但……” 照顾她一辈子?!继承宫主之位之后?!这闷葫芦什么都不说,但计划得好远。这算是情窦初开么?这小子还挺早熟的。小鱼儿听着小无缺的诉说,在心中骂“情痴没得救”,嘴上也没闲着,接道:“但你师父一句‘杀了她’,便令这一切都化为泡影了,对么?” “师父……”小无缺硬吞一口气,低声怨道:“我的命是她给的,武功是她教的,不可以拿她教我的本事去对付她。但她若是总不满意我,只想要个唯命是从的徒儿,那我……便把命还给她,让她再收别人为徒就是了。” 拿性命犯犟?虽有些意气用事,但说得义正词严,一时间竟很难辩驳,他……应该是白的。那黑的呢?黑的跑哪儿去了?怎么也不像上次那样,来追他的魂? 小鱼儿还未想好应对之词,却见无缺又欲西去,忙问:“那你的地魂怎么办?他并不想死。” “地魂?”小无缺完全不解其意。 他不知道天魂和地魂的事情?!他不是白的或黑的,而是一个完整的灵魂?难道,兰姨事件过后,那个熟睡的替代品一直都没醒,他便忘了自己还有个地魂?小鱼儿暗惊,眼珠一转,笑道:“不知道么?人有三魂,你只是其中之一。你若不回去,地魂也会被你连累死。” “死……”小无缺幽幽道:“死有何惧。” “你不想活了,可你的地魂还想。”小鱼儿道:“你是没见过自己的地魂,他是个十分孝顺的孩子,所以此刻一定还留在邀月的身边,不肯离去。好好想一想,邀月虽对宫女们无情,待你却很好。她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将武功倾囊相授,立你为少主,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不念师恩,非要死于她手,让她难过……” 微抖,这话有用。小鱼儿见此言一出,小无缺不禁抖了一下,便知他的心思已活动,忙拉住他的手道:“不信,咱们便回宫看一看。看过之后再死不迟。” …… 禁宫,屋内药香弥漫。 小鱼儿睁眼,发觉自己又回到禁宫内的抢救现场,身旁却多了一人——十三岁无缺的魂魄。 魂已追回,这小情痴身上的伤,究竟治得如何了?小鱼儿忧心忡忡的上前围观:只见无缺浑身多处大穴都被插了银针,脸色被邀月一股股输来的真气冲得时青时白,人却依旧昏迷不醒。邀月仍在不遗余力的向他体内输着内力,送气的力道,越来越大…… “虚不受补。宫主,真气送得太猛,少主的经脉是承受不住的。”适才求邀月放弃的宫女再次提醒,又战战兢兢的去摸无缺的鼻息,带着哭腔的叹道:“宫主……宫主,少主他已经……” 血溅当场。那宫女还未来得及说下去,已被邀月一掌甩飞到墙上,尸身滑落地面,再也不动了。而邀月居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兀自继续输着真气,输气的力道不减反增。 忙碌的宫女们只吓得停手了一瞬,便又都噤若寒蝉,低头继续做事,无人敢再多言半句。 视人命如草芥的女魔头!小鱼儿正瞅着那宫女惨死的尸体发愣,却见一点萤火又从自己身上飘出,飘进无缺的身子。 言灵生效了。萤火飘入,一个透明魂魄便从无缺的肉身中脱了出来。是个九岁大的孩子,还是玉箫的样子,完全没有长大。他双眼无神,睡眼惺忪,似是刚从百年迷梦中醒来。少年回望到自己身后的一群人,立时被惊得睡意全消。 “师父!师父!”孩子见邀月眼神焦灼,额角见汗,跪在她膝前呼唤。邀月却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徒儿不孝……”少年尝试还魂无果,似乎忆起了事件的原委,不禁潸然泪下,又无意间瞥见侧立小鱼儿身旁的小无缺,只用无助而幽怨的眼神望着他,样子甚是可怜。 “还不还魂么?看,他在求你,求你回去。”小鱼儿敲边鼓道。 “我……”无缺心念动摇,却听屋外有人道:“回禀宫主,兰心那贱婢已做成人彘。” “知道了。”邀月眼中喷出怨毒的火,吩咐道:“好好照顾她,让她再活二十年。等我闲下手来,再另行处置。”说罢继续运功。 蛇蝎心肠,把对娘的怨恨完全转嫁在那无辜女孩子的身上?小鱼儿觉着邀月的变态行径令人发指,却对身旁的无缺道:“听见了没?你若是死了,她就要被你师父再活活折磨上二十年!” 小无缺大惊,两个魂魄立时消散,与此同时,无缺一口瘀血吐出,轻轻哼了一声。 “醒了!”众宫女大喜过望。邀月眼中也划过一丝欣喜,忙替他打通经脉,口授心诀。 万幸万幸,赶上了。 小鱼儿瞧无缺性命保住,长舒了口气,转身欲退,回头却突见自己背后站着个血肉模糊的女鬼! “我死得好惨!”女鬼被剜眼割鼻,已辨不出面目,声音却很稚嫩,竟是兰心。 兰心哭道:“公子!我要公子来陪我,你怎么又把他劝回去了呢?你……你是公子么?快!来陪我!”说着便举着滴血的胳膊,向小鱼儿扑去! 妈呀! === 惊醒,一身冷汗。睡在少主床上的小鱼儿被惊醒,望望窗外,天已大亮。 惨死厉鬼的样子还真是吓破人胆。小鱼儿心有余悸,却有些好奇:兰心真被邀月处以人彘之邢、折磨了二十年么?宫中如今是否还存有受此极刑的宫女? 于是他又派常青去打听。不多时,疯婆婆回禀:人彘,宫里本是有几个的,但三年前,在少主某次发狂之时已被全部杀死,事后少主对自己所作之事全无印象,甚至不知道宫内人彘存放的地点。 发狂时杀掉。难道灵魂出窍时的所闻,白花没能记住,黑花却帮他做了?不,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两个人,或许这兰心也是黑花的初恋呢~小鱼儿整理思绪,已若有所悟,又拿起了手边的《兰姨手抄》。 太神奇了。这书真能令我梦到年幼时的无缺,并能改变他的过去? “一日一篇”。书就拿在手中,小鱼儿是个急性子,哪肯再守与书仙的约定?吃饭换药之后,不禁想把此书一口气全读完。二十、二十一……读到第二十四篇,《烈妇》: 书香世家遭劫,倾家荡产,只留孤儿寡母。母亲容貌秀美,被奸人算计,流落青楼,欲悬梁自尽,却被好心人救下。在好心人的劝说之下,母亲决定忍辱偷生。她将儿子遣往异乡,用从青楼得来的钱供养其读书。十年寒窗,儿子高中状元,殿试时又被皇上相中,点为驸马。母亲得信后,为保儿子名誉,投江自尽,尸骨无存。儿子得知此事后,为母亲大感不平,却不敢厚葬她,心中郁郁,忧思成疾。母亲所投之江,不知为何,连年水患,民不聊生。皇上微服出巡访灾,偶发一梦,得知妇人的遭遇,大为感动,遂在江头立起无名烈妇牌坊。驸马感念皇恩,病愈,水患亦消。 投江?和投海有没有联系?这里面一定有文章。小鱼儿很想知道这故事后面的文章,可望望天色,此刻才是辰时,距离天黑还有许久…… 要干等到晚上再去梦书仙么?不如……我自己通灵试试?小鱼儿心思又不安分起来,决心独闯梦境,一探书中乾坤。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29节 对着此篇,闭目冥想…… …… 失败了。小鱼儿再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床顶,不禁有些气馁。 不但失败,而且还睡过了?常青不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书案方向有一点烛光,夜已深沉。 不,身上并无伤痛,言败还为时尚早。小鱼儿坐起身回首看,床上的肉身仍在睡,又信心百倍起来。 既然这里是梦境,那……他在哪里?找找看?小鱼儿穿鞋下床,摸黑向光亮的方向走去。 在,果然在。孤灯一盏,一位白衣公子正伏案而眠。公子睡得正酣,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书册上,正是那本《兰姨手抄》,书仙。 睡着了?正好。这来历不明的家伙,看似坦率,但是否……也刻意隐瞒了些秘密?趁他睡着时调查调查。小鱼儿蹑手蹑脚的在书案和书架周围瞧了瞧……一无所获。书架上的书,还是那些,陈设与现实中也几乎没有差别。 差别仅在于这个人么?小鱼儿仔细观察书仙熟睡的样子:有些忧郁的睡脸,微微皱眉。醒的时候那么神气,似无所不知,睡着的样子却是如此不设防? 近距离的看,他的五官与白花并不完全相同,而是稍显稚嫩,是无缺十七八岁时候的样子?小鱼儿围着书仙左看看右瞧瞧,此人居然都全无知觉。清风拂过,吹开了窗扇,吹得烛火乱颤,书仙的发丝被风吹动,垂落脸颊……可他依旧未醒。 这样都没醒,睡得真熟,眉目间似还带着些疲惫之色。他不是神仙么?难道神仙也需要睡觉,也会累?莫非一日一篇的约定,并非怕我累,而是如此施法,他自己会很耗神? 《兰姨手抄》的书仙……小鱼儿歪着脑袋去瞧那书摊开的是哪一页。正巧,也是《烈妇》的那一篇,心生联想:梦有许多层,梦里有梦,在梦中再通灵,将会如何呢?既然书仙施术这么累,那便别吵他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摸索着再进一层试试,反正是在做梦~ 闭上眼,冥想书中的故事……小鱼儿不会料到他突发奇想的冒险一试,已将自己置于了万劫不复的险境。 162 裂魂之日 奢华的大床,沉睡的美人,令人目眩神迷。 小鱼儿一睁眼,直面的竟是一位身材曼妙的骨感女子。此女正卧于寝宫的大床之上,睡意正浓,姿态撩人。邀月! 成熟的风韵,精致的曲线,果然是尤物,怪不得白花不讲邀月在床上的样子,这情景……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小鱼儿盯着熟睡的邀月,竟有些神魂颠倒,甚至想吹口哨了。 无缺呢?小鱼儿从陶醉中回过神来,有些纳闷:自己的梦里居然会有邀月而没有无缺?却又觉着,无缺就在附近。 再二便可再三,再进一层,闭眼通灵。小鱼儿闭上眼睛,用心感觉…… …… 隐隐的抽泣之声。小鱼儿听到哭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睡在床上的邀月,自己依旧站在原地。 但这哭声是从哪里来的呢?小鱼儿寻声而去,在房间最狭窄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人。小鱼儿一见这人的模样,心立刻被揪了起来。 屏风的后面,躲着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这男孩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只凌乱的穿了件轻薄的中衣,手脚上隐隐还有些淤青和抓痕。他脸色煞白,气息混乱,浑身颤抖,拼命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裹得紧紧的,缩在旮旯的黑地之中,像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找到他。 “我不是□□,你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孩子喃喃自语,眼珠直抖。 无缺?他真的是无缺么?这就是当年知道秘密后无缺的样子?小鱼儿眼圈红了,静静蹲下身子,伸手想去摸他的头,却吓得孩子一激灵,又向后缩了几缩,将头缩入膝中。 “我不是□□!我不是!你才是!你才是!”孩子声音颤抖的重复着这句话,目光中尽是崩溃和惊恐,任小鱼儿说什么都完全不予理会。 “你,怎么可能是□□呢?谁说你是□□了?”小鱼儿耐心的问。 “你说的!就是你!没良心的窝囊废!你才是□□!滚!走开!别拉我!我才不死,你自己去死吧!现在就去!”小鱼儿一试图接近,无缺便毫无理智的乱蹬乱踹,本能的拒绝。 是黑花,已完全疯了,认不得人……小鱼儿扼住黑花的腕子,哽咽着喝道:“好好看看我!我并不是那窝囊废!我……我只是一位过路的神仙。” “过路的神仙?不是窝囊废?不是……你不是……”黑花哆哆嗦嗦的抬眼,仔细辨认小鱼儿的相貌,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冷静些了么?小鱼儿见黑花抖动渐缓,便放慢语速微笑哄道:“少主大人,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谁把你气到了?那个窝囊废么?来,说一说,我帮你去评理。” “那个没良心的窝囊废……他骂我是□□!”黑花听有人肯为自己评理,根本没计较小鱼儿是不是神仙,只拽住他呜呜的哭道:“他……他还骂我认贼作父,贪生怕死,只是一条狗……枉我平日里总是帮他,他……他居然敢这样骂我?!” 果然是个六根不全的小孩子。小鱼儿见黑花被气得哇哇大哭,怜爱的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痕。 “太过分了!这窝囊废,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少主大人呢?”小鱼儿佯装愤怒。 “污蔑……污蔑……”黑花神叨叨将两个字重复了几次,竟痴痴的笑了:“没错!他一定是在污蔑!再试一次……” 一把匕首。黑花从袖中拎出一把寒光袭人的匕首,提着匕首从角落里摇摇晃晃的走出,踉跄的上了床,将匕首悬于邀月的颈上。 颤抖。黑花望着熟睡的邀月,颤巍巍的手高高举起,却怎么也不忍心落下。 “下不了手,就别勉强自己。”在旁的小鱼儿幽幽道。 “呵呵。下不了手?少看不起人!”黑花狠狠瞪了一眼小鱼儿,得意道:“告诉你,我杀过人的,臭男人,贱女人,一刀一个,从不手软。杀人对于我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那便快动手吧。”小鱼儿叹道。 “动手……动……”黑花将手又抬高了些,可那手却抖得更加厉害。 “不行。”黑花看着邀月忧郁的睡脸,终于绝望的哭道:“只有她……不行……拿不到解药,我会死……那窝囊废骂得没错……我是个□□……为求活命,任由仇人玩弄摆布……也许……我该听他的,早些死了,倒还舒坦些……”说罢反手将刀尖指向自己的咽喉,慢慢闭上了眼…… 不敢杀邀月就要杀自己?纯粹的疯子!要刺进去了!一定要编出个理由先稳住他!小鱼儿忙喊:“等等!你不忍心杀她,并不是因为你怕死,而是因为你爱她,对么?” “爱?你说爱?!哈哈哈哈……”黑花疯狂的笑道:“怎么可能?她自始至终都在骗我!留我活命,只是为了让我承受比死还痛苦的折磨而已!所有人之中,她最恨我!我为何要爱她!”眼中尽是愤慨。 “只因她已成了你的女人,你已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她,对么?”小鱼儿笑道。 “女人……我的女人?”黑花大惑不解,望着小鱼儿发傻。 “没错,你的女人。”小鱼儿指着熟睡的邀月,坏笑道:“仔细欣赏一下你的女人。你看,这女人……她美么?” 的确很美。黑花见小鱼儿的视线游走于邀月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便也瞧了一眼邀月妙不可言的体态,脸却立时涨得通红,慌张的把目光再次移开。 萤火,又出现了。光点飞出小鱼儿体内,又飞入黑花的身子。黑花的面貌随之慢慢变化。 “很美,对么?”小鱼儿对萤火视而不见,只附在面红耳赤的黑花耳边继续诱惑道:“她是这世间最美、最强、最高贵的女人,别的男人想一睹芳容都难,而你却得到了她。她恨你,又怎样?她收养你的本意是为了复仇,又怎样?她钟情于江枫,又怎样?人是会变的,如今她已很在意你了,再过一阵子,她一定会更在意你!” “她很在意我?”黑花皱眉,个子长高了些。 “没错。她很在意你,出于嫉妒吃醋,才会容不下亲近你的宫女活命。孪生兄弟之中,她偏偏选择了你,只因你们前世有缘分。你对于她而言……是很特别的。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爱上你了……” “她……爱上我了?”黑花眨了眨眼,觉着难以置信,个子又长高了些。 小鱼儿道:“没错。她爱你,你既有江枫之貌,又有移花宫之风,本就是世上最合她心意的男人。只是你现在年纪还太小,她也还难忘江枫的旧情,未晓得自己的真心而已。有朝一日,邀月一定会发现你比江枫强百倍!而且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比江枫强百倍……”黑花喃喃道。 “没错。”小鱼儿道:“你比他年轻,比他强,最重要的是,江枫只与她相处了一年,而你却已与她共处了十五年。再等一等,再等上五年,然后听从她的安排杀掉江小鱼。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猜,当她得偿所愿之后,你若还死心塌地跟着她,她会舍得要你死么?” “对!对!她一定会舍不得!”黑花破涕为笑,至此,他已由九岁的孩童化成了十五岁少年的模样,却对自己的变化浑然不知。 “今日是你成人之日,今夜是你的新婚之夜,是个大喜的日子,干嘛非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小鱼儿拭了拭黑花脸上的泪痕道:“我是神仙,听我的准没错。别再胡思乱想,忘掉今日你所听到的秘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五年之后,把江小鱼一宰,你便会苦尽甘来了。”边说边靠近黑花,将其手中轻握的匕首夺下。 “江小鱼……他是我的兄弟……”黑花似还保有一丝犹豫。 小鱼儿笑道:“兄弟?江小鱼这人我认得,他是恶人谷里最坏的坏蛋,无恶不作,最爱欺负女孩子。用他的一条贱命换你与月儿永远的幸福,又有什么可可惜的呢?” “永远的幸福……”黑花渐渐陶醉在小鱼儿为他勾勒的炫美图景之中,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 原来这麻痹自己的方法……是我教给他的。可怜的疯子,千万不要清醒过来,靠这个虚幻的妄想活下去,一直活到与我相见的那一天吧。小鱼儿看着黑花无神的眼睛和痴醉的笑容,心中感慨,不禁又伸手去摸他的头……没有抗拒,好像小猫一样的温驯。 ……好像有哪里不对?为什么我可以碰到他?这不是当年的真实情景,而只是个无稽的怪梦么?小鱼儿生疑,问黑花:“对了,说了半天那个窝囊废,他的人呢?到哪里去了?” “他?谁要去管他。”黑花不屑道:“他狠狠的骂过我之后,便撇下我,自己出去了……” 出去了?!那我面前的孩子,究竟是……糟糕! …… 睁眼。小鱼儿警醒,睁眼视物:自己还站在床前,邀月也还在睡,而黑花却已不翼而飞。与刚入此梦时的情形完全相同。 常言说失魂落魄……难道自己通灵所见的孩子,只是无缺掉在这里的一个魂魄?那他的真人呢?……自己出去了,会去哪里?当年…… 莫非是去寻短见?!跳崖?后山青云峰! 追!小鱼儿恍然大悟,追出寝宫,向后山奔去。 …… 头顶一轮满月,夜色中的移花宫,虽静却不暗。小鱼儿顺着石子小径追上后山,依稀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向青云峰断崖走去。白花? “无缺?无缺!等等!”小鱼儿边追边喊,思忖着该如何开解他,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在恍神,听不到么?抄近路绕到他前面去,截住他!小鱼儿没有身体的束缚,自觉身轻如燕,脚下生风,两跃就窜到了那白衣少年的前面。 看到了,小鱼儿站定,看到那少年清晰的正脸,却不由得悲从胸来: 粗眼看去,迎面而来的十五岁少年,比寝宫里那被折磨疯的孩子要体面得多。他的长发虽披于肩上,却是一丝不乱,身上虽只着了一件中衣,却穿得整整齐齐,无半点不妥之处。但借着月光仔细端详,才知此人并不比那孩子强多少。没有表情,除了未干的两行泪之外,此人苍白的脸上已做不出任何悲伤的表情。虚空的眼神,虚空的步伐,他似自己已不会动了,只是被几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着行走,随时都可能被路上的一块小石头绊倒,再也爬不起来。如果说躲在寝宫角落中惊慌失措的孩子是无缺的魂魄的话,那么此刻徐徐向自己走来的人,只是个还会喘气的空壳子。 这才是无缺当年真实的模样。小鱼儿忍住伤心,截住来人的去路,笑盈盈的问:“这大半夜的,来后山做什么?” 163 崖上花海 没有回答,视而不见,无缺继续默默的前行,径直向小鱼儿的身上撞了过来! “闪开!快闪开!”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小鱼儿听言下意识的闪身让开了去路,放无缺与自己擦肩而过。 “谁?!”小鱼儿左顾右盼,却未见第三人的身影,心想:这一声……难道是书仙?他睡醒了? “没错,是我,我才睡醒就看见你在这里闯祸!”耳畔书仙责怪道:“江小鱼,你好没信用!竟敢……” “好了好了,要骂回去再骂。”小鱼儿眼瞅着无缺继续朝崖边走去,自己却无法阻止,根本没心思听书仙的埋怨,笑嘻嘻截口道:“你醒得正好,快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把他叫住?” “叫住?”书仙叹道:“此时此境,他是人,而你只是个无形的游魂。他已长到十五岁,魂又未离肉身,应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你的。别管他了,快回到我这里来。他自会在崖上遇见铁姑娘,打消寻死的念头……” 打消寻死念头,会么?最近梦里的事情似总与记忆中有所不同,比如那投水的白花。此时的白花若是出了差池……小鱼儿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肯就此罢手,应付书仙道:“好好好,我只去看他一眼,若真如你所言,就……” “回来!立时回来,刻不容缓!”书仙竟有些怒了。 听这口气……根本没有任何转还的余地,似是在发号施令?我为何要听你的?小鱼儿闷闷不语,只管低头赶路。 书仙见他不吃硬,仍一意孤行,语气放软了些,道:“你为他忧心,我明白。但你是凡人,凡人魂游太虚,耗散阳气,本就凶险至极。你又完全不通阴阳道法,若无他人从旁辅助指点,很容易魂飞天外,再也无法回魂。例如刚才,游魂若是挡住活人的去路被活人撞到,后果不堪设想。听我一言,马上回来。今日你只身犯险,通灵次数过多,精气已快耗尽,若再逞能……” “行了行了,我不再用那法术便是,你先安静些!”小鱼儿见无缺已走得没了踪影,书仙却还在喋喋不休的叫魂,心急火燎,不禁低声牢骚了一句。 没声了。只这一句,书仙立时没了声音。这么听话?小鱼儿眨了眨眼,觉着莫名其妙,却顾不得深究,只朝无缺消失的方向追去。 === 崖边。 书仙说得没错,铁心兰真的在。小鱼儿赶到崖边之时,瞧见的是已在深情对望的孤男寡女。 当年他二人邂逅时的情景,他们谁也没说过细节,我赶上了不容错过的桥段!小鱼儿顿时来了精神,忘了自己是鬼,习惯性的躲进草丛,聚精会神的偷看起来: 猪头的笑话,小兰给无缺讲了。眼泪,也给他擦干净了。小兰,有一套,干得漂亮!此时此地,小鱼儿见小兰对白花暗生情愫,心中早无醋意,甚至想给她拍手叫好了。 发髻,无缺给小兰盘上了。铁簪子,也给她插上了。这簪子居然与兰心那支玉簪的样式一模一样?当年无缺说的“永远不会折断的簪子”,指的就是这一支么?难道这铁簪子,无缺托人去打造,还未来得及打好,兰心便已死了?如此说来,不看相貌,只看这又直又傻的脾气……小兰和那兰心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白花,只好土气生猛这一型的女人?品味还真没有黑花高……小鱼儿在旁正点评得津津有味,却见二人分手,白花独自去取白绛珠,留小兰在崖边守候。接着,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六个巡夜的宫女,一齐向小兰围了过去!! 丫头!笨死了!怎么不看脚下!铁心兰失足坠崖,小鱼儿的心颤了一瞬,马上忆起自己当年就守在崖下,亲眼见她施展轻功、平安落了地,才又吃下了定心丸。 那丫头命大死不了,最让人不放心的是本就一心求死的白花。他回来听到小兰坠崖的消息,会作何反应呢?小鱼儿虽有意依书仙之言尽快离开此梦,魂却根本不挪不动半步。 被小鱼儿猜中了。白花归来,听到噩耗倍感失落。他将宫女们遣走,又独自一人呆立在崖边,望着崖下出神。 “在看什么?这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小鱼儿走到白花身旁,贴近他耳边讲。 没有任何回应,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喂!醒醒!”小鱼儿转到白花的面前,抬高嗓门喊。 愣磕磕的,似随时一迈腿便会栽下万丈深渊。小鱼儿明知白花若是执意跳崖,没有身体的自己是拦不住的,却还是不愿闪开,只挡在他的身前不断的叫他。 着了魔一样,人又向前挪了半步……要撞过来了!小鱼儿紧闭双眼大喊:“停下!快停下!先听我讲一句!” “怕死……鬼?”小鱼儿未觉着自己被撞,只听无缺的声音幽怨的问:“你还有何话讲?” 怕死鬼?也把我错认成了黑花?但先别计较这么多,能对上话就好。小鱼儿听白花答话,心下欢喜,睁眼再瞧,却又吃了一惊: 如海市蜃楼般的奇景。面前的人丝毫没变,但无缺身后的背景却变成了断崖和花海交叠的重影,断崖为实,花海为虚,配合着在空气中漂浮闪烁的萤火,令此景更显得亦幻亦真。 “没话讲么?若是无话可讲,那便快些让开,莫要再挡我的道。”小鱼儿正张望幻景,却听白花喃喃接道。 挡道?听语意似乎很急。小鱼儿生疑,去看白花的眼睛,却见他纯黑的双眸始终都未瞅过自己,而是直直望着前方。小鱼儿顺着白花的视线回头望,只见断崖正前方的空中,悬浮着一花丛,花丛之中影影绰绰的又有个女人在招手。 又是这女人?怎么总缠着无缺?这幻境是她造的?苍兰?小鱼儿忙劝道:“忘了么?兰姨她并不希望你死。” 白花痴痴道:“兰姨?不,我也曾以为那是兰姨,兰心,或是些别的什么人,但今日才知,她不是……” “那她是谁?”小鱼儿问。 “是娘。”白花哽咽道。 娘?这个字竟让小鱼儿也有些怦然心动。娘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不禁也有些好奇,定睛去瞧那女人……太远,影子太模糊,根本辨不清面目。 “孩子!是我。”这鬼影此次竟开口说话了,声音凄切飘忽,听得人肝肠寸断:“我正是花月奴,是你的生母。孩子,娘想你想得好苦,快到娘这里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母亲……”白花含泪答应,迈步欲行。 叫他过去?分明就是在诱人跳崖!她是索命的厉鬼?!小鱼儿忙喝道:“别去!前面是断崖!” 白花听人大喝,本能的顿住脚步,茫然的望着女鬼。女鬼见自己的伎俩被戳穿,忙改口哭道:“对,别过来,我已是鬼,是邀月害死了我,害得咱们母子阴阳两隔,今夜……你终于得知真相,你我才得以相认。” 白花听月奴答话,垂泪问:“母亲,我每次在濒死之际看见的人,都是您么?” “是。无缺,邀月这恶毒女人的所作所为,娘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鬼影假哭着试探:“无缺,你怕死么?” “死……不怕,我从未怕过。”白花垂泪傲然道。 女鬼哭道:“既然如此……你便过来吧。邀月欲命你五年后残杀兄弟、陷你于不义,又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你、欺辱你,为的就是报复我,要我在泉下死得不得安宁。只要你肯过来与我团聚,她苦心经营二十年的计划,就落空了。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是不甘心当仇人的走狗,更不甘心作她的男宠的,对么?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白花咬紧牙关重复着这几个字,泪流满面,仰天苦笑道:“说得不错。” 好厉害的鬼,专挑别人的死穴戳?白花哪里能承受得了“男宠”二字?每句都能要他的命……小鱼儿见白花羞愤欲绝,又动了步子,情急之下竟学着江枫的语气骂道:“混账!大丈夫能屈能伸,受点儿辱又如何?岂可自寻短见?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我江枫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窝囊的不孝子!” “江枫?”白花被小鱼儿的话一惊,将视线的焦点移到他脸上。远处的女鬼立时化于无形。 “……你……是爹?”白花怯怯叫出口,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嗯。正是我。”小鱼儿强忍住笑,扳起脸一本正经的答应。 “爹!”白花信以为真,开始满眼欣喜的打量面前的小鱼儿。 还在瞧,瞧得这么仔细?很想见父亲么?我的魂魄看上去……会不会太年轻了些?谎话会不会被他识破?小鱼儿强装镇定,耐心等待白花看完,心中却有些打鼓。 “爹,您怎会在此?”白花看了许久,终于恭敬的问。 算是蒙混过去了。小鱼儿长吁一口气,道:“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你……” “来看我……今日我已铸成大错,让您蒙羞,亏您还肯来看我这个不肖子。”白花有些失落,眼泪汪汪的望着“江枫”问:“爹,您究竟身在何处?” “我?在一个不太远的地方。”小鱼儿敷衍道。 “不太远……是哪里?”白花哭道:“爹,您失踪多年,为何一直不来找邀月算账,替娘报仇?您看上去如此年轻,难道……您当年便已遭了不测?” 不妙。小鱼儿马上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白花,他虽被女鬼迷魂,但思路还算清楚,如此随口糊弄,很快便会露马脚。爹的详细状况,此时他应是不可能知道的……泄露出来会不会被雷劈?这…… 白花见小鱼儿一脸难色的不做声,继续追问道:“爹,您究竟是生是死?不必怕孩儿难过、瞒着孩儿,直说便是。您若是死了,尸首到底埋于何处?告诉孩儿,孩儿也好……” “呸呸呸!不孝子!敢咒你爹?没死也要被你给气死了!”小鱼儿似是而非的答,装腔作势的骂:“我且问你,你放仇人在宫里睡大觉,自己却跑来这里跳崖,究竟是何道理,啊?” “仇人……”白花自责的哭道:“孩儿也想报仇,可……全宫上下,宫女三百五十七人,都中了墨玉梅花的毒,需要我或邀月的血做药引才能活命。我若未得到解药,就不顾一切的回去杀了邀月,便是要这三百五十七条人命都为我二人陪葬。我……我下不了手。但我若是死了,宫女死得太多,邀月说不定……会有所顾虑,把解药赐给她们。” “说不定?她要是不赐呢?”小鱼儿反问。 白花无言以对,垂目问:“那爹的意思是……要我一辈子任由她□□摆布?” “一辈子?目光短浅。”小鱼儿笑道:“干嘛非要在此时就争个鱼死网破?只为自己感到不平,只想着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却忘了,你还有至亲尚在人间!你的兄弟——江小鱼,他还在恶人谷。” “江小鱼……”白花被这话提点,沉吟道:“我的兄弟……他还在恶人谷,我还没有见过他……爹……小鱼儿他是个怎样的人?”眼中露出些许好奇。 “怎样的人……呃……咳咳……”小鱼儿利用干咳的空隙琢磨措辞,自吹自擂道:“他……他可讨人喜欢了,你若是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上他。这孩子人很聪明,很爱笑,人长得又俊,十里八乡的女孩子都认得他。” “人很聪明、很爱笑,我……我好像经常梦见他。是不是个很爱调皮捣蛋的孩子?鬼点子很多,嘴巴总不饶人,心地却很善良?”白花忆起童年与小鱼儿玩耍的梦境,暂时忘却了悲伤,嘴角竟泛出淡淡的笑意。 笑了,还是微笑的表情适合他。话题转移成功~小鱼儿怜爱的望着白花笑道:“没错,就是那小子。” “恶人谷。”白花有些憧憬,幽幽的问:“在那里,他每天过得都开心么?” “开心?”小鱼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冷嘲热讽的笑道:“是很开心,不过开心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这孩子虽天资过人,却没机会得到名师指点,武功平平,而且他……身子骨不太好,禁不起折腾。这缺乏锻炼、既怕疼又怕痒的小子,若是在你死之后,被邀月捉来移花宫,代替你……” “代替我……不!”这一句竟勾起了白花无数恐怖的回忆,吓得他失声惊叫,连退三步。 惊醒。幻象破除。 崖上的白花大叫着从白日梦中惊醒,冷汗直冒。他四下张望,发觉崖上除了自己……并没有别人。撞鬼了? “小鱼儿……”白花看着天上的满月,回味“江枫”的托梦,思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喜忧参半的一笑,旋身下山。 但小鱼儿这边,却没有这么幸运。 164 梦魔之魂 不出所料,被吓醒了。小鱼儿见白花警醒,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对付白花,拿“江小鱼”做要挟,永远是最有效的。 “只有不断的想你,我才能活到今天。”小鱼儿望着白花下山的背影,忆起他在雪窟中讲的话,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却又忍不住暗暗咒骂自己:在他神志不清之时扮作爹占他的便宜,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恐吓他、授意他忍辱偷生以换取我五年的逍遥快活。这种事儿,也许在这世上只有我这种混蛋才做得出。 走远了,既然他已无恙,那我也回去吧。小鱼儿欲离梦境,却猛然发觉,借着自己这一恍神的功夫,周遭的景物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断崖之景淡去,花海之景由虚转实,空气中绿莹莹的磷火再次浮现,难道……刚退却的女鬼又回了来? 是她。女鬼幽怨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小鱼儿,娘看无缺活得生不如死,才劝他早死早托生的。你为何要从中作梗?娘在泉下寂寞得紧,他不来,你便来陪我,尽点儿孝心吧!” 还以娘自称?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已是厉鬼。小鱼儿坏笑一声,没大没小的嘲讽道:“寂寞?娘,无缺虽俊,但终究不是我爹。您不要太着急,再多等上十年,爹自会下去陪您~” “十年?”厉鬼未被激怒,反而泣道:“不,我可以等,但你看这孩子……他,怕是撑不了那么久了。” 孩子?哪个孩子?小鱼儿定睛观瞧,只见远方大树的树荫下,坐着个女人。女人的怀中,斜依着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的孩子。那女人虽辨不清面目,但那孩子的面貌赫然是九岁的无缺。腿被树根缠住……是玉箫? 玉箫皱紧眉头倒在月奴怀里,呼吸急促,面色苍白,已是奄奄一息。 “他怎么了?”小鱼儿看玉箫的痛苦样子,立时笑不出来了。 女鬼哭道:“这孩子的魂魄被树缠住,精气已快被吸尽,就要魂飞魄散了,你……能不能分一些精气给他?” “分一些精气给他?要如何分?”小鱼儿问。 女鬼哭道:“方法我会教给你,你先过来。” 过去?引我坠崖?又是这一招。看来不是我自愿过去的话,她是无法强拉的。小鱼儿冷笑着没动地方。 “怕坠崖么?小鱼儿,你多心了。这里并非断崖,而是绣玉谷花海。”女鬼笑道:“你撞到活人的肉身,已辗转到了这里。况且,就算这里是断崖,又如何?莫忘了,如今你只是个游魂,是摔不死的。” 摔不死?小鱼儿觉着这鬼话有趣,半信半疑,踮脚探着路朝女鬼走了三步。果然……没有摔下去。 “怎样?娘是不会骗你的,来……”女鬼催促。 小鱼儿好奇女鬼玩的花样,同时也担心玉箫,欲再走几步探个虚实,却被人用力拽住了胳膊。回头一看,十七八岁模样的无缺,书仙。 “书仙?你不是只隔空传音,从不现身么?怎么也跑进这梦境里来了?”小鱼儿问。书仙不答,只极力的把他往移花宫的方向拖,似是在说“还在闲扯,逃命要紧!” 小鱼儿再一细看,只见书仙一改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做派,神色慌乱,额角已跑得见了汗,似是很害怕的样子。这地点、这神态……与当年追玉箫回去的地魂如出一辙。 小鱼儿有些感动,问:“你怕我被她带走,特地赶来救我?”书仙点头,还是不做声。 “救你?他不害你就不错了。你还指望着他救你?”女鬼阴笑着接道:“他谎称自己是书仙,其实只是一只不肯投胎的鬼罢了。” “鬼?”小鱼儿微惊,看着书仙,等听反驳之词。书仙却无一字辩解,只用愤恨的眼神瞪女鬼。 “瞪我做什么?你骗了小鱼儿,还不许我讲真话么?”女鬼娇笑,转而对小鱼儿道:“小鱼儿,告诉你,他是一只缢亡在你卧室中的吊死鬼,刻意接近你,居心叵测。没看见么?他的颈上有一道白绫留下的黑紫勒痕。勒痕之下,肤色煞白,勒痕之上,面色发青……” 勒痕?小鱼儿下意识的去瞧,书仙却惊恐的遮住自己的脸和脖子,为躲避视线,扭头就跑。 女鬼未动身子,只阴笑道:“孩子……束手就擒吧。你已侥幸逃脱了三次,今日休想再逃!” 说时迟那时快,女鬼身后忽的飞出十二条白绫,分别缠住书仙的嘴、脖子、腰腹和手脚,而且越勒越紧。 “玉箫他苦等了你这么多年,真的很可怜,你还是别再躲了,随我们一起去地府吧!”女鬼冷冷劝道。 黑煞之地,鬼哭狼嚎。女鬼身后的地府之门洞开。书仙全身被缚,拼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反被十二条白绫带离地面,径直朝地府之门飞去。 这女鬼真正的目标是书仙?玉箫是钓我的饵,而我又是钓书仙的饵?无论书仙是仙是鬼,都不能眼瞅着他就此被拖进地府!小鱼儿不容分说,拔腿就追。书仙见他追来,拼命的摇头,示意他别来。可小鱼儿,哪里会听? 接近了!手马上就要抓住他了!抓住了! 小鱼儿手疾眼快,成功抓住了书仙的手。可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却听女鬼又笑:“终于踩空了。小鱼儿,这里才是真正的断崖!” 一脚踩空!小鱼儿一脚踩空,拽着书仙,坠入万丈深渊。 耍赖的女鬼!用妖法挪动了断崖的真实位置?不过魂魄是不会被摔死的。在梦中坠落,我一定会惊醒。身经百战的小鱼儿在昏厥之前,仍在盘算着这些事情。 …… 坠落于床上,梦醒了。我真是料事如神。小鱼儿睁开眼,瞧见熟悉的床顶,不禁又钦佩了一下自己的智谋。 心跳得好厉害,险象环生,总这么玩儿,睡觉简直比醒着还要累。小鱼儿终于体会到清醒是一件多么轻松加愉快的事儿,也终于了解白花为何总是惧怕睡眠。 先喘口气,静静歇上一会儿…… “少侠,您终于醒了?”常青见小鱼儿醒转,轻声呼唤,声音中似浸着些喜悦。 小鱼儿未动。 “少侠,已是午时。”常青此次却没有乖巧的放小鱼儿去睡回笼觉,而是继续轻声催促。 小鱼儿“嗯”了一声,扯过被子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少侠,您还要睡么?”常青竟凑了过来,神秘道:“少主回宫了。” “回宫?无缺回来了!”小鱼儿顿时困意全消,“腾”的坐起:“何时回来的?邀月呢?” 常青笑答:“少主护送着宫主回宫,已回来两个多时辰了。他一回宫就迫不及待的来看您,见您正睡着,便吩咐我们先不要惊扰。既然您已醒……我这就派人去请他!” 迫不及待的来看我,白花?!他醒了,还带邀月回了宫?小鱼儿大喜过望,只等白花过来讲述他这几日的经历,却仍隐隐觉着有哪里不对头。他前思后想,努力回忆:我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呢…… 书……仙,他被捉去了地府?小鱼儿耸耸肩:又是个复杂的怪梦吧。不过白花还未到,闲着也是闲着,那本书,再拿出来再看两眼吧。待会等他来了,正好可以问问,那些梦境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没有?我应是拿着那本书睡着的。小鱼儿在手边未找到书,便问常青:“那本《兰姨手抄》呢?再拿来看看。” “《兰姨手抄》?”常青听言有些含糊:“奴婢才疏学浅,未有听过,那书……书库里有么?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小鱼儿奇道:“那书我睡前还在看,前日还特地命你调查过此书的来历。你怎可能不知?” “前日……奴婢真的不知。”常青努力回忆无果道:“这几日您读的书很多,奴婢大都记得,却不记得有一本叫作《兰姨手抄》的。不信,您来自己找找。”说着便命人拿来小鱼儿近日翻过的所有书册,让他过目。 “怎会没有呢?”小鱼儿翻了翻,《幽明录》、《神异经》……别的书都在,唯独少了《兰姨手抄》这一本。 “莫不是少侠这两日读书读得太累了,在梦里读了一本仙书?”在旁侍奉的常青以为小鱼儿睡迷了,打趣道:“来,先擦把脸。” 在梦里读的仙书?小鱼儿抬眼看常青……笑得质朴诚恳,不像是在说谎。书、书仙这个人、连同他带我回到过去的梦中之梦,全部是我自己的虚构?我怎可能在梦中编出一本书来?难道真是睡前鬼故事读多了不成? “大哥,在和常青谈什么,这么投机?”小鱼儿正琢磨扑朔迷离的梦境,却听门口有人笑道,白花。 白花兴冲冲走到小鱼儿的床前,微笑着坐下。小鱼儿仔细瞅着他,就像是在瞧世上最稀罕的珍禽异兽:正常的白花。没病没伤,没成仙也没成魔。正常的年纪,正常的端庄举止,正常的温柔眼波,永远都让人看着那么舒服。 “大哥……好久不见。”白花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看似平淡的问候。 “什么好久不见?你倒说个明白!”小鱼儿红了眼圈,气急败坏,拉住他的胳膊就嚷:“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怎的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听那黑的说,你在雪山中用了返魂诀,已燃尽元神,不可能再醒,害得老子白担心一场。那个黑的呢?他是怎么把你弄醒的?”小鱼儿逮到活人,恨不得连续问上一百个问题。 如此多的问题,白花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好,听小鱼儿提起黑花,便幽幽答道:“其他的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黑的……他自废了武功。然后,我便醒了。今后他还会不会醒,我也不晓得。”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如此,放弃冰心诀,自废武功,与自尽无异。小鱼儿百感交集,慨叹道:“由他去吧。醒或不醒,都是他自己的意愿。那你的心疾……” 白花展颜一笑道:“我的心疾不必过份担心,虽发病时会有些难受,但想来也无大碍,慢慢调养便是。倒是师父的病……依旧没有起色。我想通了,若是那黑的也不再醒,我定会代他照顾师父终老。” 白花不再记恨邀月了?如此看来,他二人谁醒,其实已无差别。邀月宫主一生为情所困,害人害己,如今能得到白花的原谅,倒也不能算是一无所有……小鱼儿点点头,默然无语。 “好了,别再说那些沉闷的事情了。”白花见小鱼儿神色凝重,拉住他的手笑道:“大哥,想大嫂和孩子们了么?我已命人把大嫂、小兰和孩子们都接过来,大概四五天后就能到。” 问我想不想张菁他们?根本是你自己想小兰想疯了吧!小鱼儿见白花提及小兰和孩子已喜上眉梢,暗暗琢磨:宫女们人人都惦记着墨玉梅花的药引,咱们二人如今都在宫中……回桃源隐居,怕是不行了。把妻小接来,确实是既简便易行又两全其美的做法……那岂不是今后我们一家人可以一直被宫女们伺候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在宫里?一觉醒来,事情解决得好完满,完满得好假,假得像个梦!小鱼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到十分不习惯。 “你……有没有写过一本叫作《兰姨手抄》的书?”小鱼儿瞧着手边的一摞书,装作不经意问。 “大哥怎么突然提这个?”白花被问得一愣,道:“书……称不上是书吧。那只是我年少无知时随意乱写乱画的拙作。你……看过了?” 面颊微微泛红,我偷看他自娱自乐写的鬼故事,他不高兴?小鱼儿无赖笑道:“写得很有意思,再借我看看~” 白花虽不大乐意,但见小鱼儿执意要看,知自己拗不过他,便在书案旁找了找……没找到,很是诧异。房中的几个宫女见他寻书无果,也跟着找了起来,终于有知情人禀报:“前些日子冰心少主回来,烧了些旧东西。他烧东西的时候郁郁寡欢,样子吓人,我们都很害怕,便没敢问。不知里面有没有那一本。” 黑花以为白花死了,才把他的东西都烧给他?虽然合理,但哪有那么凑巧的?我根本没看过那本书?绝对不可能! 眼前的种种全是迷惑人的假象,是要我忘记书仙的存在。小鱼儿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一个幻境。书仙在这个幻境之外,不知被那女鬼怎么样了,必须马上跳出去救他! 想罢小鱼儿紧闭双眼,念动离魂心诀,却听耳边一人讲:“怎么才来就要走?再想想。你不喜欢这里么?我知道,你明明很喜欢的。” 我的声音?心魔?这白花是心魔假扮的?小鱼儿听言怒视白花,却见他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探了下鼻息,连呼吸都停了。不光是白花,小鱼儿转头一看,常青和另几个宫女皆为此状。定身术? “谁?出来!”小鱼儿喝道。 一只半透明的妖魔悄然现形,不知何时已坐在白花身后。那笑嘻嘻的模样……小鱼儿。 “哼,心魔,果然是你。”小鱼儿冷笑道:“上次的那一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心魔?别把我与那种没脑子的花痴相提并论~我可比他强得多。你可以叫我……梦魔。”梦魔妩媚的一笑,随口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能够制造无数瑰丽梦境的梦魔。” 165 一救书仙 梦魔?这自卖自夸的家伙,晃出来不着边际的闲侃,是要乱我心神?小鱼儿只扫了梦魔一眼,便冷笑闭目不再理他,集中意念离魂。 沉默。梦魔绕着念咒的小鱼儿转了两圈,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也没觉着丢面子,而是继续道:“好吧,你确实可以把我看作是你的心魔,一只新生出来的心魔。人只要心存怨念,业障就会化作心魔层出不穷,永远不可能被杀干净。” 小鱼儿:“……” “充耳不闻?不反省一下自己么?”梦魔继续自说自话道:“你虽知白花已烟消云散,但在心底里还是有过闪念,期盼他能再奇迹般的醒过来,然后一家人在移花宫过上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对么?” 小鱼儿:“……” 心魔:“不敢否认?那便别再犹豫了,安心待在这里享清福吧。就算是做梦,做美梦也总比噩梦要强些,不是么?我好容易才编出一个如此完美的梦境……” “美梦老子自己会做,偏不需要别人替我编排!”小鱼儿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却听梦魔又在耳边轻蔑的笑道:“小朋友,别白费力气了,落到这里,你是回不去的了。” 回不去?小鱼儿不信,将心诀完整默念完一遍之后张眼再看:周遭事物没有任何变化,自己已灵魂出窍,魂魄的手脚却变得如孩童般的短小。 “是你搞的鬼?迷惑不了老子,便强行把人变小、关在这幻境中?”小鱼儿质问,声音也变得稚气未脱。 “我搞的鬼?冤枉!”梦魔满腹委屈的怨道:“小朋友,明明是你自己滥用法术,阳气损尽,魂飞于天外,才落到这步田地。” 阳气损尽,看来这梦魔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小鱼儿虽被人当成小孩儿数落,却也知自己此次麻烦惹大,若不向他多套些消息,很难脱身,便转了态度讨巧道:“哦,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是我错怪了你。你留我在此,十成十是一番好意。” “当然是好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与那书仙……还有些事未了,想先回去一趟。”小鱼儿作难道:“梦魔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定知道让我回去的法子,对么?” “回去的法子……我当然知道。方法非常简单。”梦魔似很喜欢小鱼儿“神通广大”的评价,得意得快飘起来了。 “什么法子?”小鱼儿赶紧问。 梦魔指着床上的枕头神秘笑道:“先还魂,然后摸一摸这下面。” 小鱼儿照吩咐行事,竟从枕下抽出一把剑来——绿幽幽的碧血照丹青。 “刺他。”梦魔指着白花道:“每个幻境都有一个制造者,他便是制造这幻境的鬼魅。只要用这可斩鬼神的宝剑将他一剑刺穿,幻境自破。” 一剑刺穿?小鱼儿的心一颤,举剑又看了看白花:眼前人虽被梦魔定住无法动弹,却仍用清澈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眼中温情依旧,无半点儿邪气……他是鬼魅?要在他无还手之力之时用剑刺他? 迟疑。小鱼儿迟疑半晌未动。 “嘿嘿。就知道你下不了手。”梦魔见状阴笑道:“诶呀。还好你未下手,否则这个世界的花无缺,就将血溅当场,被发狂的江小鱼无缘无故的亲手杀死,成为这魔剑下的冤魂……” 血溅当场?!小鱼儿惊问:“他不是幻影,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难道……这里是缚剑恶灵曾提过的‘另一个世界’?他是另一个世界的白花?” “记性不错。那缚剑恶灵被雷劈得很有价值。”梦魔阴笑道:“这里是另一个现实,与你原来所处的现实几乎相同,只有‘黑花自废武功,白花苏醒’这一点小小的不同而已。” 小鱼儿已惊得哑口无言。 “怎样?此刻有兴趣留在这里了吧。这个世界有个如假包换的白花,而且,非常需要你的帮忙。”梦魔轻抚白花苍白的脸,怜爱的道:“你看他,脸色多差。谎称自己已无大碍,实则心疾未除,内力尽失,已形同废人。因墨玉梅花药引之故,他今后要留在移花宫中统领那些宫女。你若不在他身边时时帮他,而是将他独自留下,难保哪天不会再出个图谋不轨的宫女,害他全家的性命。” “不对……”小鱼儿质疑道:“既然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他是真的白花,我又无力返魂。那你根本就没必要现身,也没有必要劝我留下来!” “冒失鬼。我凝住这一刹来点拨你,是怕你泄露了天机、遭天谴呀。”梦魔笑道:“你若总缠着白花问一些你原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比如,问他兰姨或兰心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人之类的,定遭五雷……” “五雷轰顶?”小鱼儿问,梦魔点头。 “这五雷究竟是谁掌管的?怎么总像是要灭口一样。”小鱼儿嘟囔着抱怨道,想了想又问:“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江小鱼,那这边原本的江小鱼呢?” “刚刚死了。”梦魔叹道:“他死了,你的元神却误打误撞上了他的身。所以,你若愿安心留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彻底取代他。” 彻底取代他。小鱼儿心有些痒痒,却还是忍不住问:“那书仙的境况如何,你一定是知道的,对么?” “书仙?”梦魔诧异道:“你眼前不是已有个活得好好的兄弟了么?干嘛还要记挂那来历不明的冤魂呢?” “不知道。”小鱼儿瞅着白花凝滞的眼波,失神道:“只是觉着,眼前的一切虽好,却似缺了点儿什么。他……并不属于我。” “缺了那一点灵犀,你便不想要他了?”梦魔冷笑:“好,既然如此……”竟夺过小鱼儿手中的剑,挥剑向白花的喉上砍去。 削铁如泥的宝剑,剑带风声。小鱼儿猝不及防,失声惊叫:“你做什么!” 砍进去了,头要被他砍掉了!小鱼儿色变,却见白花并未流出半滴血,而是化作一团白雾散去,其他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死寂。屋子里只剩下小鱼儿和梦魔两个。 幻象……破了?小鱼儿大怒:“什么另一个世界的人?胡扯!分明是幻像!居然敢耍老子!” “耍你又如何?”梦魔奸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里是我的地盘,你的五感皆由我掌控,到底是让你看见他血溅当场,还是烟消云散,全凭我的喜欢。你很想看他被断头么?若是想看,我也可以满足你~”话音未落,被定住的白花又显出形状。 “不必了!”小鱼儿忙道。 “瞧你吓的。心疼他、怕看到他的死相,已怕到如此地步?”梦魔吃笑,转而又苦口婆心的道:“既怕他死,就留下来吧。别再回原来的世界与那些厉鬼纠缠了。厉鬼没有良知,他们接近人,无非是为了勾魂、索命、找替死鬼。况且白花化作的厉鬼有五只,你却只有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过来?不如留在我这儿……” “我就偏喜欢厉鬼!”小鱼儿已被梦魔的恶作剧惹怒,忍无可忍的截口道。 “这天下哪儿会有喜欢厉鬼的人?”梦魔一愣。 “老子就是一个!”小鱼儿反唇相讥道:“白花的活人找不到,如今我已换了口味,只喜欢他化成的厉鬼。回想起来,那心魔在梦中陪伴我十年,伺候得甚是妥帖,一怒之下杀掉他……还真有点儿可惜。这五只厉鬼,每一只模样和性子都不尽相同,各有千秋。老子花心得不得了,别说是五只,就是十只八只老子都想一并捉回去,当小鬼养着,吹拉弹唱,端茶倒水,终日寸步不离的伺候本大爷。” 养着?伺候?梦魔从未领教过这两个词,登时被气得满脸通红。 还好,怕被调戏这个死穴还在。任他再强,只要能找到死穴……小鱼儿得意起来,火上浇油道:“脸红了?虽然披着一张我的皮,但其实你也是那五只厉鬼中的一只,对么?来吧,现原形吧。大哥我向来喜新不厌旧,你既是新来的,又是如此的疼我,一心要给我美梦,想必是对我倾慕已久。不如……”说着竟向梦魔凑了过去。 “谁对你倾慕已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梦魔被吓得后撤了一步,恼羞成怒的骂:“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既舍不得那吊死鬼,便滚回他那里去吧!” 话音未落,小鱼儿只觉着身下一空,床居然消失了,接着便是一阵失重感。 又是被丢入深渊?真没创意。下坠的小鱼儿已懒得再叫,只在心里吐槽:这梦魔爱捉弄人,却很禁不住逗,随口说两句便发这么大火儿?与心魔相比,涵养还真是差了许多。 滚回吊死鬼那里。梦魔会送我回原先的梦境中么?小鱼儿合上双眼回忆:记着上一个梦的最后,玉箫和书仙双双被那自称是娘的女鬼捉了…… …… 花海,树下。 小鱼儿再张开眼,仰望到的是繁茂的枝叶和耐心守候自己醒来的白衣公子。公子如仙,白衣无尘,神色安详,颈上也没女鬼所谓的什么勒痕,还是那个书仙。 “你醒了?”书仙微笑问:“撞到活人、魂魄从崖上跌下来的滋味如何?” 梦果然接上了,书仙在此,那……玉箫呢?还有那勾魂的女鬼呢?小鱼儿见书仙的身上未被白绫绑缚,神情泰然自若,不似被人胁迫的样子,十分不解。 “娘和玉箫?他们正在那边等我。”未等小鱼儿发问,书仙又已读出他的心事,指着西方平静答道。 在那边等?小鱼儿顺着书仙指的方向看,极西之地,确有一妇人和一孩童的模糊轮廓在伫立等候。 “你要跟他们去地府?为什么?你不是神仙吗,干嘛也要去地府?!”小鱼儿下意识的拽住了书仙的手,心想:我只魂飞天外了一会儿,书仙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莫非……是中了那女鬼的迷魂咒? “别急,我并未中什么迷魂咒,只是被娘点醒,大彻大悟罢了。”书仙道:“我知自己若不说一声就随他们归西,把你蒙在鼓里,你一定会很恼火,便在此等候,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再走。” “交代清楚?好啊,老子洗耳恭听。”小鱼儿滋溜从书仙的怀中坐起。 书仙微笑问:“你早已怀疑我不是什么书仙,而是白花了,对么?” “是的。”小鱼儿道:“心魔曾说过:我未见过、白花也未见过的东西,梦境中是变不出来的。无论是几岁还是十几岁,无缺儿时的容貌我从未见过,而在与你相关的梦境之中,我却看到了。这只能说明……这些都是你的回忆,你是他的魂魄,记得自己儿时的容貌,所以才能梦见,对么?但我猜不透的是,你的容貌为何不早不晚,偏偏是他十七八岁时的样子?”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0节 “敏锐。小鱼儿,没想到你已猜中了八成。”书仙赞道:“我是花无缺的地魂,勉强可以算作是白花。容貌停留在十七八岁,是因为……我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还未来得及领命去杀你,便死了。” “死?你是怎么死的!”小鱼儿大惊。 “说来惭愧,是自裁的。”书仙幽幽道:“十八岁那年,我的命魂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我不愿再纵容他为恶,一时愤慨,便在自己房中自缢而亡了。” 命魂?书仙认为黑花是自己的命魂?自缢而亡?等等,似乎在哪里听过……想起来了!小鱼儿猛然想起黑花喝醉时曾提过一件事:邀月为了看白花伤心落泪的样子,曾命黑花将一个叫菖蒲的宫女先奸…… “没错,正是此事。”书仙微微皱眉。 厉害,对于他而言,“想”和“说”根本没有区别。小鱼儿还未来得及想“后杀”这两个字,便被书仙打断了思绪,只得笑道:“好,我不想便是。不过,你真的死了么?我听黑花讲,那次你虽悬梁自尽,却未死成,而是被一个巡夜的宫女及时发现、救下了。” 书仙苦笑道:“在你的世界里或许是如此,但我……却并没有如此幸运。深夜缢亡,次日早上尸首才被宫女们看见。” 如此看来,他也不是我世界的白花,而且已死了多年……小鱼儿有些遗憾,却听书仙继续道:“自缢而亡,并不算太糟,最糟糕的是,自缢时冤气太重,尸首虽被人从梁上取下收殓,魂魄却被缚于梁上,永受缢颈之苦,无法落地。” “魂魄一直被挂在梁上?”小鱼儿色变:“怎会如此?也没个和尚道士过来超度你?” “超度我……”书仙望着小鱼儿欲言又止,默了许久才低声问:“我在此等候,除了要与你道别之外……还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忙?”小鱼儿听他问得犹豫,竟有些紧张。 书仙垂目道:“帮我……把魂魄从梁上解下来。” “唉,怎么不早说!墨迹这么半天,只为这件事儿?”小鱼儿腾的站起,拉着书仙的手就往宫里走。 书仙却立住没动,讷讷问:“答应得这么快?你不怕?” “怕?”小鱼儿笑道:“老子长这么大,还不晓得怕字怎么写。你若不走,那我可先行一步喽~”说着径自前行。 书仙虽仍有些犯难,但见小鱼儿走得飞快,很快便没影了,便也不再推辞,追了过去。 闲话不说。魂魄们的脚程很快,时不多久,他俩便到了少主寝宫门前。 走进寝宫,外堂灯火通明,却是空无一人,没有宫女值夜。二人穿堂入室,小鱼儿在内室门外放缓脚步,向门里望去: 有人。房内的床前,真悬着个人,看位置应是被吊在了梁上。那人身着缟素,白袜白鞋,双脚悬空,圆凳横倒在他脚边的地上。悬梁自尽? 死了么?屋内门窗紧闭,被悬着的人双手垂下,脚尖放松,身子挺直,丝毫不晃,已无任何挣扎的迹象,如果是人,应该已经…… 这便是书仙的魂魄?小鱼儿还未进门,看不见那人的脸,却已认出他匀称的身形。他见此惨状心被悬起,急匆匆要进去,却被书仙紧紧拉住了胳膊。 “又怎么了?”小鱼儿回身问。 “我……我……”书仙纠结之后,终于惴惴启齿:“你把我放下来的时候,可不可以……别看我的脸?因为……在元神归位之前,魂魄的样子是我的死相。我的死相,实在是很难看。” 脸被憋得很红,对让我看见他死相这件事儿,这么介怀?这样子,竟还挺可爱的。小鱼儿哑然失笑道:“好吧,不看就不看。这样吧,我放你下来的时候闭着眼睛,你不让睁,我就不睁。” “好……”书仙听言有些安心,松开了手。于是小鱼儿闭眼进门,朝那悬尸的方向摸去。 冰冷的双腿。小鱼儿摸到一双冰冷的腿,他抱起那腿往上一提,让悬尸的脖子从白绫套中脱开,一人的重量便压了过来。 身子,好轻,也好凉,已经有些硬了。小鱼儿忍住心痛,闭眼摸索着将那冰凉的身子轻轻放在床上,坐等书仙的指示。 “可以……睁眼了。咳咳。”小鱼儿在床边候了一会儿,听到床上有微弱的声音发话,才敢睁眼看他:醒过来了。床上之人虽面色苍白,颈上的紫痕明显,气息未匀,却已醒了过来,正眯眼对自己微笑,像是在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能忍住不偷看我的样子。对于你而言,还真是难得。”书仙满眼感激。 小鱼儿问:“这样就可以了么?” “可以了。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去找玉箫和娘投胎。谢谢……”书仙微笑道:“你也快回去吧。” “回去?”小鱼儿的语气冷了下来,问:“回去哪里?梦魔那里么?” 幻象,破除了。小鱼儿此言一出,床上的书仙立时化作一团白雾,没了踪影。 “梦魔!你这个丑八怪,言而无信、阴魂不散、没脸没皮!”小鱼儿寻不见梦魔的影子,对着空屋子骂。 “骂吧,我偏不生气。”梦魔显形,笑嘻嘻道:“你出言不逊开罪了本魔,但本魔宽宏大量,气已消了。我慈悲为怀,担心你被鬼骗,便跟来看看。” “看看?这样也叫做看看?你是何时把人掉的包!”小鱼儿质问。 “那你又是何时识破我调包了呢?”梦魔反问。 小鱼儿嗤道:“老子岂是那么好哄的。冤死鬼被缠于梁上,是因心有怨气,仇恨未消,怎会简简单单的像尸体一样,被从梁上放下来就能解脱?你布此局骗我,是何居心?!” “居心?我的居心,可是好得很呢~小朋友,你不肯留在我那里,若图的是英雄救美,我就先圆了你这个梦,再劝你回头。”梦魔道:“你既知厉鬼被缚是因心有怨气,那应该也听说过,吊死的厉鬼必须要找个替死鬼才能脱身吧。” “少罗嗦!”小鱼儿怒道:“真的书仙在哪儿?” “真的?”梦魔笑道:“这个书仙也不是假的。他是书仙的天魂,性情纯良,怨念仅仅是没见过你,有些遗憾。安慰他一下,让他感觉到自己已被人从梁上放下,就能解脱了,不像你刚遇见的……” “我刚遇见的书仙在哪?”小鱼儿追问,梦魔的各种说辞,他都已不再信。 “你刚遇见的厉鬼?”梦魔一努嘴道:“就在门外,你若不怕死,就去找他吧。” 小鱼儿向门外望去,寝宫内室的门外竟不是正厅,而是移花宫外的道路,一个白色的身影行在路上,书仙。 “哼!敢再骗我一次试试!”小鱼儿自知尚无良策对付梦魔的幻术,只叫嚣了一句,便匆匆追出了门去。 166 再救书仙 移花宫外的大道上,小鱼儿追上了第二个书仙。 “你不是在我的前面么?”书仙见小鱼儿从身后追来,有些纳闷。 “尿了个尿,耽搁了。”小鱼儿嘿嘿笑道。 书仙知他是在骗人,幽幽道:“你若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回去……” “改主意?为什么要改主意?”小鱼儿答道,心中却已了然:梦魔是在途中二人拉开距离的时候调的包。 这次,人一定要看紧。小鱼儿寸步不离的跟着书仙,继续前行。 他真的是吊死鬼么?魂魄被悬于梁上……那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小鱼儿看着淡定如常的书仙,边走边想。 “是元神。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元神。”书仙答道:“我未料到你会背着我胡来,便没给你详述这魂游之法的精髓,现在索性就多唠叨几句罢。” 滔滔不绝的书仙老师又回来了,这个书仙……应该是真的吧。小鱼儿笑道:“愿闻其详。” “万物皆有形和神,魂魄也不例外。”书仙一板一眼的解释道:“神和魂是可以分离的。只要元神的灵气足够,无论是阳魂还是阴魂,都可以多次使用通灵和离魂之术,进出于不同层次的幻境,但有知觉、能够思考的元神只能待在其中的一处。元神在每一层幻境中都会留下自己的‘魂形’。分出的‘魂形’越多,元神本身的灵气就会越弱。一般而言,人在梦境中从高处摔落、受到惊吓或是身体剧痛,都可以令元神归位而醒来。但多次使用魂游之术、灵气又不足的话,还魂便没那么简单,需要逆着离魂的顺序,依次还魂才行。如今你魂离神散,灵气折损……处境有些不妙。” 必须逆序还魂?还有这规矩?此次魂游,我到底用了几次法术呢?小鱼儿边回忆边细数:第一次对《兰姨手抄》通灵,我见到的是熟睡中的书仙;第二次对书通灵,进了邀月的寝宫;第三次在寝宫中通灵,遇见了黑花,劝他从了邀月;之后还魂退回第二层,跑去青云峰阻止白花跳崖,被他撞到花海,又坠入深渊,遇到梦魔……糟糕,魂形已掉得满世界都是了。 “‘魂形’散落各地,元神若长时间无法归位,便有性命之忧。你帮我解脱之后,还是快还阳去吧。爱惜自己的性命,莫要学我。”书仙道:“我的魂魄被缢,灵气衰退。每日只有在阴气最重的深夜子时,才有力量元神出窍,下地走动一个时辰,却也只能在魂形的周围游走,无法出门。此次我是读心进了你的梦,才能在你梦中走出那间内室,与娘和玉箫相见……” 每天只能下地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被吊着?!好辛苦。看来以后怎么死也不能吊死。小鱼儿咋舌,又问:“那之前你为何要谎称自己是书仙,还要教我魂游之术呢?” “书仙……”书仙幽幽道:“这名字总比吊死鬼好听些吧,我不想吓到你。此次求你,是因为……玉箫快不行了。娘说,三日之内他若再不去投胎,便会烟消云散。” 为了玉箫。小鱼儿感慨:玉箫对于书仙而言,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教你魂游之术……”书仙幽幽接道:“我的初衷只是想利用你改变历史,好让我死得更早些。因为在我看来,无论是九岁病死、十三岁被师父一掌打死、还是十五岁跳崖而亡,都比魂魄永远被缚于梁上要强些。起码不必让玉箫在树下等得神形俱灭。于是我便想出这个主意,但却未料到……” “未料到我完全不听指挥,总以各种理由骗年少时的你活下去。这次还捅了个大漏子,把自己搞得魂游天外,是么?”小鱼儿笑道。 “是啊……”书仙苦笑道:“搅乱乾坤,果然是徒劳的。也许这就是我和玉箫的宿命。宿命安排我们不能活着遇见你,却又安排在死后能够见上你一面。” 沉默。 见到我,你是否高兴?小鱼儿望着书仙,有点想问这个问题,又恐让他对尘世有所眷恋、无法超生,最终也无法问出口。 书仙望着小鱼儿,似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却也没做任何回答。 此生已矣,无缘见面。玉箫是如此,书仙也是如此。十八岁,书仙与当年白花刚出宫时的性情几乎一样,令小鱼儿觉着很亲切。但听他从口中平淡的说出“利用你、让自己早死”的词句,却又令小鱼儿觉着很生疏。 总之,快点帮他解脱吧。小鱼儿不愿再想感伤之事,嗟叹一声,瞻望前路,不想却望见一座阴宅——少主的寝宫。 相同的道路,相同的地点,相同样式的建筑,小鱼儿站在无缺寝宫的门前,竟有些不敢认。院内荒草丛生,屋外瘴气弥漫,房舍破败不堪……活脱脱一座阴宅。小鱼儿站在阶下,已觉着阵阵寒意直向后脖颈子里钻。 “缢死过人的房子,阴气重,不吉利。”书仙带着几分歉意道:“我死后这地方便被弃置了几年,有些脏乱……见笑了。”说着便头前带路,走进门去。 “真的要进去么?再想想。”小鱼儿刚要跟进,却听身后梦魔声起。 小鱼儿未吱声,脚步却缓了下来。 “怎样?小朋友,还执意要养厉鬼玩儿么?小心玩火自焚~”梦魔劝道:“你若肯现在改主意,随我回去……” “这宅子很别致,阴叔叔一定会喜欢。”小鱼儿哪肯示弱,头也未回的迈进了门槛。 === “不得不说,这宅子真的很符合阴九幽的风格。”小鱼儿进门便自言自语道。 正厅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只见墙上蛛网密结,台面积尘深厚,窗纸残破,家具腐朽,地面生苔,檐下却连窝筑巢的燕子都没有。除了屋主本人白得刺眼之外,厅内简直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小鱼儿环顾周围,心叹:啧啧,几年?这样子何止是弃置了几年?几十年还差不多。 “确实像是被弃置了许久。若能有个身体,我也很想自己扫扫。”书仙无奈道:“我缢死的事儿私下被宫女们传得很邪,邀月似也不愿再提起,这里便无人再进来。这些年来,无论是人还是鬼,我都瞧不见半个。邀月后来在江湖上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再去找你和爹寻仇,甚至说有没有搬出移花宫,我都无从知晓。不过独自住在这里,每夜能醒来读上一个时辰的书,倒也清静。” “清静?也只有你受得了这种清静。”小鱼儿摇头,偶然瞥见书案上还摊开着那本《兰姨手抄》,便走过去观瞧:吹开积尘,书册摊开的竟还是《烈妇》的那一页。 “很喜欢这一篇么?怎么总看这一页?”小鱼儿问。 “这是阳间的东西,我是碰不到的。”书仙不经意答:“我似乎……写完这一篇后,没把书合上,便悬梁自尽了。” 似乎?悬梁自尽前还有心情写文章?小鱼儿把那故事又读了一遍,依旧参不透其中玄机。 “详细情形……时隔太久,我已记不清了。”讲到生前的经历,书仙皱起眉头,苦苦忆了很久,答得却还是很含糊。 小鱼儿没再深究,只四下看了看屋中其余的陈设,没发现有何异样,便问:“言归正传,你的魂魄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呀。要怎样才能把他放下来?” “怎么放下来……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书仙迷惘道。 “你不清楚?”小鱼儿诧异。 “我曾查过许多典籍,也试过许多方法,都未能奏效。如今请你过来,也只是想着你是我的至亲,又很聪明,或许能想出个奏效的法子来?”书仙有些期待的看着小鱼儿:“我的魂魄就在内室,不如你先随我进去看看,再做打算。” 要我随他进去……小鱼儿二度被邀入室,竟有了一瞬的迟疑:魂魄被吊在内室,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的邀我进去?对自己的死相是否吓人一点儿都不纠结? “死相……吓人?多少……是会有些吓人吧。”书仙的表情一僵,像是头上被浇了瓢凉水。 糟糕,这句被他听见了,可怕的读心术!小鱼儿大惊。 “可怕么?我是鬼,又能读你的心。怕我,是应该的。”书仙故作平静的答道,声音却有些发抖。 “……”小鱼儿知道,此刻最该做的,便是保持大脑空白。 “丑时将至,我先进去了……”书仙不再多言,也未回头,快步走进内室。 一股阴风吹过,只听“吱嘎”一声,内室的门,掩上了。 飘渺之音从门内传来:“强人所难,非我所愿……恕不远送,请自便。” ====== 紧闭的门,就好像紧闭的心。 太敏感了吧。发这么大脾气?随便想想都不行?小鱼儿吃了闭门羹,胸中很是不爽:读心之术,根本就是犯规!但他转念又一想:他生性高傲,好容易才肯拉下脸来求一次帮……唉,算了,就算是耍性子,也忍他一次,追进去讲两句好话吧。 “只是耍了欲擒故纵的小手段,你便中了计?”梦魔在门前闪现。 “是不是计,老子用不着你来教!好狗不挡道……” “没听到么?这些年来,没有人再进过这屋子。”梦魔阴森森道:“也就是说,他是找不到替死鬼了。引你来他的缢死之处,分明是意图害你,让你替他被吊在梁上。他好自己脱身,与玉箫一起去投胎!” “少吓人!又来这一套,闪开!”小鱼儿正要开骂,却见梦魔竖起耳朵倾听,摆手示意休战:“屋里好像有人在吵架。” “来人!快来人……呜……”门内传出一声呼救,无缺的声音?被人捂住了口?! 小鱼儿急忙去推门……推不开,只能将耳朵附在门上听音。 瓶罐摔碎的声音。 “……不吞是么?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门内传出小鱼儿的声音。 这些话听起来好耳熟,心魔夜袭黑花时讲的话?书仙的内室里怎会有黑花和心魔?小鱼儿推门不开,边拍门边喊:“书仙!开门!” “开门?呵。他在得手之前,怕是不会开门的了。”梦魔在旁冷笑道:“听这动静,那吊死鬼已附在心魔身上,准备拉黑花替死。” 替死?小鱼儿心急火燎,由拍门改为撞门,却是徒劳无功。 “你‘呜’的声音真好听……慢慢把你闷死……”屋里的声音越来越疯狂。 “怪了,这吊死鬼与黑花根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怎会相遇?”梦魔面对这乱局,虽不动手帮忙,却也是大惑不解:“难道……你的魂魄在崖上被白花撞飞,飞到的不是当年的花海,而是三天前的花海。吊死鬼追魂来救你,再徒步回宫,便与黑花遭遇了……” 黑花都快被闷死了,哪还顾得上分析这些?小鱼儿根本没功夫听这牵强附会的解释,只拼尽全力撞门,这门却似天外天里的千斤巨石,任如何撞都撞不开。 “怎么不‘呜’了?……你该下地狱……把你们做成花肥……”门内心魔的嘲笑、奚落和咒骂之声越来越刺耳,黑花却已无任何的动静。 翻窗?来不及了。撬锁?这门根本就没锁!门外的小鱼儿急得想上房,梦魔却不慌不忙道:“急什么?你不进去,黑花也是不会死的,自会有人去救他。” “有人去救?谁会去救?”小鱼儿问。 “就是你自己呀。”梦魔笑道:“忘了?那日你用碧血照丹青一剑刺穿自己,杀了心魔,救下了黑花。那吊死鬼若是凑热闹也上了你的身,必会被一并除掉。” 被一并除掉……小鱼儿更急了。此时只听门内传来一声怒吼:“畜牲,去死吧!”接着便是一声“啊”的惨叫。与此同时,门锁松开。小鱼儿终于“嘭”的一声破门而入,看到门内骇人的一幕: 四个人。灯火通明的屋内,有四个人。第一人躺在床上,白衣凌乱,脸被蒙住,似已断气。第二人跪在床上,面朝床里,欲向躺着的人下杀手。第三人也跪在床上,挡在第二人身后,回眸惊诧的看向床外。此二人同时被一把短剑贯穿,出剑的自然是第四个人——手持碧血照丹青的小鱼儿。 床周围有四个,外加站在门口的自己和梦魔,这寝宫里小鱼儿和花无缺的人(鬼)数居然多达六个?!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小鱼儿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却又被亮如白昼的强光刺得闭上了眼。光芒褪去,小鱼儿再看,内室又已变回阴宅的风格。 灯火未明,识物不清,只有梁上垂下的三尺白绫显得尤为打眼。不远处的那张床……床帐垂下,里面有没有人、有几个人、是生是死,完全是谜。 静,殊死搏斗后的静寂,更令人毛骨悚然。 “都走了?那咱们也赶快离开……”梦魔欲脚底抹油快溜,却听小鱼儿道:“不,这阴宅的幻境还未消失,他,还在。” 167 斩鬼宝剑 还在?话音未落,只闻阴风呼啸,窗扇翕动,白绫飘荡,层层叠叠的床帐被风撩起。床帐之内,隐隐约约似真倒着个人。 “别进去!”小鱼儿刚要抬腿进门,却又被梦魔百般劝阻:“之前的闹剧说不定全是他设的局,他要引你进屋替死”、“就算不是圈套,你刺了他一剑,他在死前一定会拉你垫背”、“就算他不拉你垫背,此刻也定会现出吊死鬼的原形,变得面目狰狞!”、“要死你就自己进去吧,本魔可不奉陪!” 不进去正好,省得总在耳边叽歪。小鱼儿暗骂,谨慎前行。 十步,五步,一步…… 那唠叨鬼果然句句都是鬼扯!小鱼儿摸黑走到床边,撩开幔帐,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梦魔一句。 只见床上的白衣公子双目紧闭,面色憔悴,额上冒汗,用手紧捂着流血的胸口,似是疼晕了过去。 样子纤弱可怜……这所谓“吊死鬼”的原形,依旧是书仙的模样。 书仙听到有人靠近,吃力的睁眼,见是小鱼儿,便凝眉注视着他。 沉默。小鱼儿在床边坐下,选择沉默。与上次怒斩心魔时的快意不同,此刻他面对重伤的书仙,心境十分复杂,一时之间竟想不清,到底是该怜他,还是怨他。 “你在怨我,怨我心狠,对么?”书仙苦笑。 “是……”小鱼儿知自己又被读心,根本没有否认的念头。 “不是我心狠,而是他可恨!”书仙恨恨道:“怪不得我和玉箫都投不了胎……命魂……没想到……这怕死鬼居然还没有死?!” 小鱼儿:“……” “你在想:他已快死,心魔本就要杀他,我冷眼旁观即可。根本不必附身杀人,更不必用如此毒辣的手段对付他,是么?”书仙冷笑道。 小鱼儿:“……” “快死……哼,这十恶不赦之徒,死有余辜!无论我用什么手段杀他,都问心无愧!”书仙正色道:“我出不了这间屋子,是不会让他有机会去邀月寝宫的!不亲自动手,亲眼看他痛苦的断气,难消我心头之恨!”仇恨似已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杀意。小鱼儿第一次从书仙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杀意,暗叹:书仙,讲别的事儿都可以风轻云淡,但一提及那疯子,却是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将其大卸八块。梦魔说他是厉鬼,此时看来,并不为过。 “厉鬼?厉鬼又如何!纵使化作厉鬼我也要杀他!”书仙怒道。 “他……他死了么?尸首呢?”书仙未瞧见黑花的尸首,问小鱼儿。 “……”小鱼儿冷汗:糟糕,这件事情居然被他想起来了。 “没死?在我昏过去的时候……被他跑了?”书仙读心得知自己杀人未遂,眼中满是懊恼,接近绝望的问:“难道……在我死之后,便再没人杀得了这恶鬼了?” 小鱼儿:“……” “对!你是活人,你能杀他!”书仙抓紧小鱼儿的手,满怀期待和不安的问:“你肯不肯……在还阳之后……替我杀了他?” 好冷的手,完全没有体温。小鱼儿自知骗不了书仙,没有做声,只将手从书仙的手中默默抽回。 “你不肯?”书仙的身子抖了一下,颤声问:“为何不肯?” 小鱼儿:“……” “你从不杀人?”书仙反诘道:“但你知道他曾杀过多少人么?!你知道……被他□□致死的菖蒲,死状是怎样的凄惨么!” 小鱼儿:“……” “你在想……他是你的兄弟……”书仙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重复小鱼儿的心声。 咳嗽,剧烈的咳嗽,令人窒息。刺眼的红,鲜红的血从书仙捂住嘴的指缝中沁出。 咳血了?小鱼儿心疼,伸手去给他顺气,手却又被书仙紧紧抓住,此次抓得更紧,指甲嵌入皮肉,似是在抓身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兄弟,好一个兄弟。难道我已死,血脉已断,便不算是你的兄弟了么?”书仙的眼中泛了泪光,委屈道:“当年在青云峰断崖上,我是为了让你逍遥度日,才忍气吞声活下来的!可你……又为我做过什么?!” 小鱼儿:“……” 书仙落泪道:“我自缢无法脱身,你嫌弃我死相难看,不肯进来,我不怨你。我出手杀那恶鬼,你在心中骂我心狠,我也不怨你。如今……我马上便要魂飞魄散了……不求别的,只求你让那畜牲少活两天,你都不肯?!” “……”小鱼儿心乱如麻,又抽回了手。 “就算不为我,不为那些死去的人,只为了玉箫,玉箫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因肉身未死,而被耗得魂飞魄散!……也不行?” 小鱼儿:“……” 剜心之痛。书仙二度被拒,胸口似被人又刺了一剑,痛得全身蜷缩成一团。小鱼儿担心他的伤势,又抬起手,却怕再被缠住,竟不敢伸过去。 “哈哈……”书仙望着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竟恣情大笑了起来,鄙夷道:“也对……白花求你你都不肯,还气得他投海自尽……呵,我与你素昧平生,怎么可能打动你呢?!那五个鬼差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原来……你在乎的,果然只是那副皮囊!” “不,不是!”小鱼儿忙摇头。 “不是?不是……就答应我!帮我……杀了他!”书仙声已嘶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了最后一遍,三度去够小鱼儿的手,却已力不从心。 不可以让步。小鱼儿在心中说着对不起,将身子向后挪了挪,别过了头去。他不忍再看书仙泪流满面的脸,更不忍看他那骨节分明的手。 “骗子……你这是非不分的……骗子……我……恨你……” 手,滑落的声音。怨声,永远的停止了。 小鱼儿听书仙没了动静,才敢回头去看他,却见床上已空无一人,只弥漫着一团血色的红雾。 “明明怕见他的死相,怕得要命,却非逞能冲进来看他的最后。看吧~不听本魔的劝,自讨苦吃。”梦魔不知何时已走到小鱼儿身边。 小鱼儿木然看着空床,怅然若失。 “啧啧。对上一个很温柔,对这一个……却如此铁石心肠?难过么?虽然难过,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他?”梦魔侧头端详小鱼儿的失意表情,笑嘻嘻道:“真搞不懂,为救这吊死鬼,你宁可舍弃平安归来的白花。可为保剑魔,你却又不肯答应这吊死鬼临终前的啼血哀求?” 小鱼儿:“……” “哦!我懂了!原来你最中意的是剑魔!”梦魔忽的茅塞顿开道:“早说嘛~难怪你不肯跟我回去!最中意剑魔,绝代双煞……妙极,如此一来,事情会变简单许多,不费吹灰之力!走,我带你去你最中意的世界,一个能让你与剑魔一同……” 重重的一脚。小鱼儿话也未说,起身就赏了梦魔小腹一脚。 “动粗?”梦魔捂着肚子不解。 又一脚,踹得梦魔坐在了地上。 “老子提醒过你的,再耍我一次就要你好看!”小鱼儿指着梦魔的鼻子吼道:“是你!你害了书仙,害了所有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对么!” “我?”梦魔从地上爬起,擦了擦嘴角的血,不怒反笑:“这是从何说起?我只是个看热闹的,连这屋子都没进,怎会是我害了他呢?明明是这吊死鬼误打误撞,进了黑花的卧室,才……” “是你把他引去黑花卧室的,对么?”小鱼儿截口道。 “哦?”梦魔惊奇的眨了眨眼,却又笑道:“说下去。” “言灵之术。你用言灵之术左右了梦的发展。”小鱼儿道:“你称书仙为吊死鬼,他便在梦里也承认自己是缢死的。你说他冤气重,他的寝宫就变成了阴宅。你还说内室有人起了争执,门被封住,这些事情都一一应验了。” “许是事有凑巧,我偏偏又是个乌鸦嘴~”梦魔耍赖笑道。 “好一招借刀杀人!”小鱼儿揪起梦魔的前襟,红着眼睛质问:“你知道书仙恨黑花入骨,若是遇见了他,定不会饶过他,便在门上动了手脚,引他们遭遇,又把我锁在门外,任由书仙在里间被一剑刺穿?” “听起来……好像还挺合理的。”梦魔竟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妙!不如……我就这样承认了吧。” 故弄玄虚!一副欠抽相!小鱼儿悲愤莫名,踹出了第三脚,边踢边吼:“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害他?” “害他?我只是按你所言,帮他解脱罢了。”梦魔不再乖乖等着挨打,而是侧身躲开了飞来的一脚,微笑道:“你不是说‘厉鬼被缚于梁上是因为心有怨恨’么?他最怨恨的人便是黑花。只要黑花不死,他就永远无法从梁上下来,也永远无法离开这间内室。不如被你一剑刺穿,一了百了……” “强词夺理!”小鱼儿气冲脑门,拳头如雨点般向梦魔砸去,他的招式虽然精妙,但此刻烦乱的心境,却令这套拳没了章法,失去了原有的威力。 梦魔也不还手,只灵巧的闪躲,边躲边笑嘻嘻道:“小朋友,用拳头是杀不死我的~要杀我,只能靠你怀中的魔剑。” 剑?小鱼儿往怀中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把冷硬的铁器,抽出一看,那柄碧血照丹青。 “你既能用它杀了心魔和吊死鬼,不如也用它杀了我吧。替书仙报仇,岂不更爽快?不过你要想清楚。我一旦死了……你一辈子都将不会再做梦了。” “这剑……怎会又到了我怀里?”小鱼儿不理梦魔的恐吓,握剑在手,不禁纳闷。 “你才发现?拔剑怒杀心魔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呢?”梦魔笑道:“很久了,自从剑魔在雪山修行尽毁、现了原形之后,它在梦中就一直不离你左右。也许它也明白,跟着你便能找到它想杀的人——他的主人。” 魔剑克主,它在找无缺……小鱼儿从心底里不愿再相信梦魔说的任何一句话,脑子却又不由自主的去思考话中的玄机。 梦魔见他沉思,得了空,便顺手把白绫下的圆凳扶起、搬到床前,用袖子掸了掸上面的尘土,一屁股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似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 “小朋友,气消了没?”梦魔笑道:“若是消了,不如坐下来,与本魔推心置腹的谈谈~” 小鱼儿平息了怒气,狐疑的盯着梦魔,开始认真思考起应对之策来:梦魔……眼睛一眯,非奸即盗,嘴巴一张,谎话连篇。这张脸虽与我一模一样,但却比我讨人厌千倍!懒散却胸有成竹,看似漏洞百出,实则……每个洞都是圈套。扎手得很……弱点,他的弱点究竟在哪儿? “这剑……还不收起来么?”梦魔对发愣的小鱼儿笑道:“你若能下得了狠心,快刀斩乱麻,结果掉我的性命,从此摆脱梦魇……也不失为一个好决断。” “此剑能斩鬼神,这话也是你说的,不一定可信。”小鱼儿冷笑道。 “呵呵,放心,这一句,是千真万确的。”梦魔笑道:“没猜错的话……你不敢下手杀我,是自责于书仙的死,怕我身上也附了哪个白花的魂气,才会投鼠忌器的对么?” “哼,随你怎么猜。”小鱼儿郁郁望着剑,忽的灵机一动,大笑道:“快刀斩乱麻,说得不错。老子决定了!用此剑自刎!” 自刎?谁能想到,小鱼儿会出此昏招?梦魔见他眼中透出杀意,将剑架在脖颈之上,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失声喊:“傻孩子!别!” 弱点,找到了~小鱼儿脸上表情回暖,要挟道:“别?那就快放我还魂!不然……” “还魂……”梦魔的气焰被打压,愁眉苦脸道:“不是本魔不想送你还魂,而是本魔……没这个本事。” 刚才还一副魔王的架势,转眼就装怂?小鱼儿冷笑道:“你没本事?那我就用自己的法子去另一个世界好了~”将剑刃贴紧皮肉。 “诶!等等!有话好说!”梦魔变色:“本魔虽没有令你还魂的本事,但送你回自己的梦境……这本事,我还是有的。” 168 五道大门 “回我自己的梦境?这儿还不是我的梦境?!依旧是你造的幻境?”小鱼儿的下巴都快掉了:“难道这阴宅、这命案和书仙魂散的惨剧,全都是一场戏?你为了让我忘掉书仙、心甘情愿的留在你的世界,竟精心布局、用妖法连排了三出戏?!” “戏……我也希望是如此……”梦魔瞟了一眼空床,神情略显失落,竟叹了口气。 看他这样子,最后这一幕不是戏?吊死鬼魂飞魄散是真的,但他不是书仙,而是与其样貌相同的另一只冤魂?难道他们也是一对儿天魂和地魂?梦魔为什么非要阻挠我回去?又为什么要混淆视听、把真正的书仙藏起来?小鱼儿的脑中又闪出一万个猜测,但他知道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胡乱猜测,而是另外一件——尽快逃离梦魔的魔掌!否则自己一定会被他弄疯! “很讨厌我,一心想逃开,是么?”梦魔瞧小鱼儿举剑防备的眼神,邪气笑道:“好了好了,把剑收起来吧,干嘛非学女人,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我送你回去便是了。” “送我回去?”小鱼儿收起剑哼道:“你已骗过我两次,谁知会不会骗第三次!” “骗你?这不能怪我,只怪你自己没交代清楚,要回的梦境,究竟是哪一个~”梦魔笑叹:“回想一下,你我相遇之前的梦境,到底是怎样的,你还记得么?” “与你相遇之前……”小鱼儿被问得一愣,回忆了回忆,才复述道:“女鬼强拖书仙去地府。我拉住了书仙,便与他一起坠崖了……” “哦……原来是这一个。”梦魔托着下巴点了点头。 “我与他一起坠崖……!”小鱼儿忽的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他便不可能还等在树下,求我回宫救他!从一开始……” “要是从一开始,就讲清楚这一点的话,我又怎会搞错呢?”梦魔笑嘻嘻问:“你从雪山回来之后,一共做过多少个梦,心里有数么?” “多少个……”小鱼儿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二十二个。”梦魔自答,又问:“这些梦都是在哪里做的,梦见过些什么,完不完整,梦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你还记得清么?” “谁记梦记得那么清楚!”小鱼儿嗔道。 “懒孩子,才做了二十几个梦就迷糊了。”梦魔摇头叹气:“这个给你!”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小鱼儿。 手札?小鱼儿接住飞来的手札,翻开一看,上面竟分页列着二十二条梦境概要。其中第十九页最后一行写着:女鬼道:“终于踩空了。”小鱼儿大惊,与书仙一同坠崖。 条目清晰,有批注、有留白,令人看了一目了然。他是什么时候写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个记录也好。小鱼儿翻看这笔记,正觉着不错,却听梦魔道:“随我来。” ==== 第二十三境:五道门。 小鱼儿尾随梦魔走出无缺卧室的门,走进的是一间纯木打造的狭窄走廊。走廊内没有窗,只有四扇紧闭的门,分别标着“金、木、水、火”四字,再回身一瞧,身后门上写着个“土”字。 又带我进了别的幻境?这儿……似乎是船舱的过道。 “五道门对应着五只冤魂所处的世界。想去哪里,你自己选吧。”梦魔笑道。话音一落,只听“嗑嗑”四声。四道门的门锁,全开了。 自己选?小鱼儿忙一一去瞧: 第一扇,“金”门。门里是少主寝宫的内室。大床的前面坐着白花,满眼忧虑,正在精心照料昏迷不醒的小鱼儿。 梦魔点评:“这便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世界。只要你肯随我还魂,便很完美……”小鱼儿不理他的游说,向下一扇门走去。 第二扇,“木”门。门外花香四溢,门里有一棵大树,树旁是寂静无声的花海。树下有个深坑,坑里却空无一物。 梦魔点评:“玉箫的元神已散,埋于树下的断箫也已被你派人挖走了。”小鱼儿嗟叹,离开此门。 第三扇,“水”门。门内传出潮汐之声,门扇打开,果然是甲板,却不见船舷上白花的人影。 梦魔点评:“这水鬼的真身投海之后便失踪了,许是真被三昧真火烧尽了吧。你倒是可以进去投个海试试,看看能不能回到现实。”小鱼儿摇头,也不太满意,又往下走。 第四扇,“火”门。门外没什么特点。小鱼儿刚一推门,却见两个人影从高处疾疾坠下,不由得惊得退了半步。不过只这一瞬间便够了,小鱼儿看得清清楚楚,那坠落的二人正是自己和书仙。再探头往下一看,门槛内即万丈深渊,渊底隐隐有热气袭来。 “这便是你要求回去的梦境——第十九梦的结尾。”梦魔笑道:“你可知这崖下面是什么?这下面是……” “等等!这下面是冥土!”梦魔见小鱼儿没等自己说完,已迈腿要跳,又被吓出一身冷汗,失声喊:“猴儿急的孩子!能不能容我再多说两句?” “哦……老子急着去找他,你还想说什么,就赶紧。”小鱼儿拉长音道,他早已捉到梦魔的弱点,见对方起急,心下暗爽,懒懒收回了腿。 “看一看这五道门!”梦魔牙齿咬得咯咯响,强装耐心道:除了这‘火’门之外,另外四道门之中,可有你想去的地方?” “没有。”小鱼儿道。 “那再看我给你的手札。”梦魔仍不肯气馁:“记录在册的梦境之中,有没有中意的?我也可以送你过去。” 小鱼儿不耐烦的展卷一瞥,无意中却发现手札上的字居然多了,最后一页赫然写着:“第二十三境:五道门。” “没有。”小鱼儿的回答依然没变。 “那么……”梦魔沉吟半晌后,纠结的问:“在现实之中,你有过悔恨终生的事情么?如果有,我……可以送你回到过去。” “没有。”回答斩钉截铁。 “没有?”梦魔奇道:“仔细考虑一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完了么?”小鱼儿已做好跳跃的姿势。 “事实摆在眼前,你的五鬼已死了三个,‘金’门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非要自寻死路!”梦魔彻底抓狂了。 “因为,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呀~”小鱼儿找到了复仇的快感。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梦魔气道。 “除此之外的原因,还有三个。”小鱼儿笑道:“第一,我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进‘火’门才是唯一的生路。如果十八岁的书仙死了,就不会有二十三岁的白花,更不会有今日的江小鱼,又何来你的‘金’门呢?” 梦魔:“……” 小鱼儿接道:“第二,我运气好。运气好的人,进了死路,也不会死。第三,我是江小鱼。江小鱼做事,从来都不后悔。与其后悔昨天,徒增烦恼,不如盘算盘算明天,该玩儿些什么。” “对,你是江小鱼,聪明、运气好,从不后悔……那我又是谁呢?”梦魔痛苦的笑道:“别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五道无名闪电再次劈下。白光一闪,小鱼儿再次惊醒,发觉自己正握着书仙的手,在急速的下坠。 看来这次是真回来了。梦魔被雷劈了?他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不明白。累,前所未有的困,小鱼儿决定好好睡上一觉。至于会落于何处的问题,等到醒来之后,自会知道答案。 ==== 不知过了多久,回笼觉睡了五遍,小鱼儿终于心满意足的醒了。 下坠停止了?这次是到了哪里?他惺忪睁开眼,却只找到了两样东西——漆黑和静寂。 看不见光亮,听不见声响,触不到实物,也闻不到气味。小鱼儿早已习惯没有触觉和嗅觉的游魂状态,却不知当听觉和视觉也收不到任何讯息之时,自己面对的,竟是此等的不安和寂寞。 飘浮在空气之中,这便是人死后的感觉么?难道我真死了?若是死了,我的魂魄究竟在何处?在自己的尸首之中?可这尸首又是在哪儿?在棺材里?还是死无全尸,甚至已被挫骨扬灰了?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飘。 飘。 飘。 无聊。还要这样飘上多久?天堂呢?地府呢?难道纯粹是世人凭空捏造的故事?小鱼儿从不信天堂地狱之说,但现在却忽然觉得,有地狱、有严苛的阎王和难缠的鬼卒,也总比陷于虚空要强些。 “书仙,你在附近么?” 小鱼儿在心中喊。 “……” 哪去了?记着下坠的时候是牵着手的啊……小鱼儿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很是没趣。 我在向前动么?这感觉……有些像被人抱在怀中前行。 好暗,和当年被困山腹时一样的暗,要是能有个火折子照个亮就好了。 漆黑一片。 也许我并没有死,而是眼界和耳界都被蒙蔽了。百无聊赖的小鱼儿甚至想再试离魂之术:“离……” 纯白的萤火。没等小鱼儿念咒,一点纯白的萤火便缓缓燃起,照亮了一步之内的距离。 原来身边有人(鬼)!小鱼儿兴奋异常,借着光亮视物,却吃惊的发现,此地正是山腹,自己正是被一人抱在怀中前行,而抱着自己的人,竟正是书仙?! === 第二十四境:山腹迷途。 “吓鬼啊!”小鱼儿捶书仙的胸脯便骂。 书仙皱眉不语。 “能读心,能走路,能用魂火照亮,刚才叫你为什么不答话?”小鱼儿喜上眉梢,口中却仍是牢骚。 “咳……”此言一出,书仙竟猛的吸了一口气,咳了两声。小鱼儿还未来得及问“你怎么了”,却见书仙止住咳嗽,狠狠瞪了他一眼,气道:“答话?小鱼儿,你终于肯解开妖法,听我讲话了?” “解开妖法?”小鱼儿不知所谓,却觉眼前一黑,险些又昏了过去。 “闭目闭口,收心收意。”魂火立时灭掉了。 “心无外物,四大皆空。”小鱼儿觉着书仙低下身子坐了下来,将自己平放在他的膝上。 眩得厉害。小鱼儿只得躺在书仙怀中,按其所授要诣闭目敛气。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小鱼儿的丹田。随后他便觉一股似有若无暖意便传入体内,令人神清气爽。 “若是觉得累,就再睡一会儿吧。”书仙平缓的语气似是嘱咐,又似是吩咐。 “再睡一会儿”,和当年在山腹中的话几乎一样。小鱼儿心中感慨,却仍无力气说话。 沉默。周遭再次陷入漆黑和死寂。 静。 静。 静。 “书仙,你还在么?”小鱼儿歇了半刻,眩感缓解,便又不安分起来,明知故问的搭话。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1节 “……在。”只一个字。 半刻沉默。 “在做什么?” “……打坐。”只两个字。 半刻沉默。 “老兄,能再照个亮不?” “……为什么?” “为了看看你呀,刚才才只瞧了一眼,还什么都没看清,你就熄了魂火。要我收心收意,却抱着我。这黑灯瞎火的……叫人怎不胡思乱想?”小鱼儿说得振振有词。 亮了。随着一声叹息,一点白色萤火再次浮上书仙的肩头。小鱼儿欢喜,忙借光仰望:书仙,正盘膝坐着,将自己置于膝间,运功调息,眉眼一如往昔的安详。可他垂目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冷的,就好像一尊俯望苍生的佛像。 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在生气么?最蹊跷的是,他此刻看起来……为什么如此的高大呢? 不是他变大了,而是我变小了?小鱼儿将右手举到眼前……小孩子的手!和梦魔的梦境一样,我又退成了小孩子?不,比那时退得更多,看这肉肉的小手和短短的胳膊…… 小鱼儿惊得一下子坐直了,忙打量自己的手脚,心道:变成了四五岁的娃娃,怪不得会被他抱在怀里走。 “已察觉到了么?”书仙冷冷道:“你滥用法术,元神大损,一度已由胎儿散成一团魂气。若非我将此气敛在怀中,又输了些白花的魂气过去。恐怕你已烟消云散了。” 这语气对于他而言,能算得上是大怒了吧。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忙卖乖道:“谢神仙救命之恩!小鱼儿必当涌泉相报~” “谢倒是不必……”书仙被谢,千万句埋怨都被堵了回去,气已消了一半,低声道:“你才刚醒,有一堆疑问想问,对么?别的事情都可以先不管,眼下只需牢记三件事情。” “哪三件?” “存灵力,找出路,速还阳。”书仙一字字道。 “什么意思?” “你元神出窍、灵气折损,状况岌岌可危,却身陷迷途,不知归路。若不保存灵力,及时回到少主寝宫内的肉身之中……怕是凶多吉少。”书仙解释道。 劝我回少主寝宫?又与梦魔的梦相似。不,梦魔的梦都不足为信,一定要听书仙亲口的说法!小鱼儿试探:“神仙,断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记不清了呢?” “记不清?”书仙微微诧异,转而答:“记不清便忘了吧,好好敛气休息……” “不行,闹不清楚的事情我便会一直想一直想~”小鱼儿撒娇道。 没辙。书仙叹气道:“你在青云峰上遭遇鬼差勾魂,险些被她抓去地府充数。” 这件事看来是没错的。小鱼儿一脸震惊:“鬼差?那自称是娘的女鬼是鬼差?” 书仙道:“鬼差化作逝者亲人的模样,引魂魄归西,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还好大仙您及时追来,我才没被她捉去。”小鱼儿拍马道。 “追你……若非无奈,我也不会亲自来追你。”书仙怨道:“我不入梦,只守在你肉身之旁隔空传音,为的就是能在危急时刻唤你回来。可你不但背着我私自行动,还在我叫魂之时用言灵之术封了我的语……” “等等,用言灵之术封语?”小鱼儿努力回忆:“我只说了一句‘安静一会儿’,你便不能讲话了?” 书仙微微点头。 “直到刚才,我开口问‘你怎么不答话’,禁咒才算解除?而解除禁咒,也需耗费灵气。所以我才会感到一阵晕眩?”小鱼儿奇道。 书仙无奈点头。 “没想到我这么厉害!”小鱼儿两眼放光,却又被书仙教训道:“厉害?以你如今的处境而言,若是不慎用了,便是自寻死路!” “怎么会是死路呢?”小鱼儿嘿嘿一笑,指着山壁道:“在这儿开一道门,通往少主寝宫的内室!” ……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不好用!”小鱼儿抱怨。 “荒唐!”书仙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微怒道:“小朋友,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若有足够的阳气还魂,跌落山崖之时便已还魂了,又何须再用言灵术刻意造门?更何况用术法凭空造物,消耗灵气甚多,若是你造门之后,灵力便耗尽了……” “倒也是。”小鱼儿笑。 “我若知你是此等顽劣之徒……是绝不会教你任何法术的!”书仙后悔道:“别再惹事了。魂游之事,你不懂的太多。劝君一言:回到肉身之前,乖乖听话,莫再妄言,也莫要试图说谎骗我。” “骗你?”小鱼儿道:“神仙,您能读心,我怎能骗得了你?” “读心……”书仙幽幽道:“这心,不读也罢。” “哦?为什么?” “只因……”书仙竟一时语塞,思量后才道:“灵气折损的不仅是你,还有我。我道行尚浅,还未修成真身,借着白花的魂气才能化成人形。如今我跌入此境,远离真身,此境瘴气又重……回到书中之前,若非必须,我会尽量避免用仙术,以节省灵力。我不疑你,你也要安分守己些。” 妙极!终于没人能偷听我的想法了!小鱼儿在心中三呼万岁。 “不被我读心,就那么高兴么……”书仙见小鱼儿得意忘形,冷冷笑道。 敏锐得可怕,而且对我似乎十分警惕。小鱼儿忙赔笑道:“哪能呢?诶呀,不过如此说来,咱们岂不是成了患难与共的难兄难弟?请教难兄,不能使用离魂还魂之术,也不能通过跌落或惊吓还魂,那咱们现在……又该怎样回寝宫去呢?” “走回去。”书仙答。 “走?”小鱼儿竟忘了这个最简单的法子,忍不住噗嗤笑道:“的确是个好方法。可神仙,这里是哪里?你可认得回去的路?” “不晓得……料想应是生死交界。”书仙愁道:“在你醒之前,我已带着你在此转了许久,仍未找到洞穴的出口。无月无星,便很难辨认方向,等咱们找到出路之后,再向东方走便是。” 他二十岁之前没出过宫,更没与我来过这山腹,难怪不认得。如此看来……这里是我的梦境?小鱼儿暗暗思忖:我的梦境……我能像梦魔那样,在自己的梦里为所欲为么? “还有力气走么?若是没有……”书仙对小鱼儿邪恶想法一无所知,只着急赶路,又要抱他前行。 “不用不用!”小鱼儿一骨碌爬起,摆手道:“我已歇得足够,咱们这就上路吧。” 169 死因成迷 山腹洞穴,崎岖黑暗,似是没有尽头。 远远望去,一高一矮两个游魂并排走着。五岁江小鱼的小手,拉着十八岁花无缺的大手……令人匪夷所思的组合。 “诶呦。”小鱼儿险些被石头绊了一跤。 “再睡一会儿吧。我背着你。”书仙大哥哥殷勤道。 “不要!”小鱼儿暴跳如雷,却只能发出奶气的娃娃音:“神仙,再多讲些仙术的事情。” “还讲?小朋友……若要求教,先磕头拜师。” 书仙逗趣道。 “拜师?不找你算账就不错了~”小鱼儿哼道:“仙术用多了会让人魂飞魄散?这么关键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咱们沦落至此,有你一半的责任!教人便要教全套。你若不把那些法术的规矩门道全讲清楚,难保我不再闯出什么祸来!” 叹气。书仙被倒打一耙,只好开始免费授课:“好吧,你喜欢被数落,我就说说。此次你犯的大忌,数不胜数:第一,阴阳有别,人与鬼不能相撞。人撞鬼会进入鬼的幻境,鬼撞人则更危险,会进入人的梦境,若不及时抽身出来,甚至会被禁锢在对方的身体里,陷入两魂争舍的局面,也就是俗称的‘鬼上身’。第二,你已说了,滥施法术会耗损灵气。被托梦虽不耗灵气,但若是被噩梦缠身,六神无主,也会耗神损气。”看了一眼前路,道:“这地界瘴气很重,食人魂魄的鬼魅丛生。所以对于你而言,少看、少听、少说、少想,在我背上乖乖睡觉,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和别的鬼不同,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看不见,才会六神无主。”小鱼儿笑:“抠门,为了省灵力,连用魂火照个亮都舍不得。” “并非我抠门,而是根本没必要。”书仙辩白道:“鬼看东西,不需要亮光。适才你魂气不足才会一时间五感尽失,只要多敛气休息,这症状便会消失。若聚神于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视物。” 小鱼儿注目凝神试了试,果然渐渐能看见路了,便问:“那我何时才能恢复大人的样子呢?” “形与神相符,只要灵力恢复,个子就会重新长高。不过,孩童的模样比较省灵力,不必急着变回来,再保持这魂形一阵子,也很好。”书仙似是很喜欢五岁小鱼儿的魂形。 “也很好?”小鱼儿嘟嘴道:“那不如……你也变回小孩子吧,不是也能省灵力么?” “对啊,你不需要人抱了~”书仙微笑,只说了一个字,“缩~”,立时化作九岁玉箫的模样。 惊呆。小鱼儿瞠目结舌,但见书仙个头虽然变矮,却仍高出自己两个头,又撅嘴道:“只化作九岁的模样怎么够?不如你也变成……” “勿用言灵之术!”书仙绷起脸。 “哦……”小鱼儿虽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收了口,忍耐矮人两头的滋味儿。 书仙见他肯听话,甚是欣慰,笑道:“怎样,魂魄没有外貌可言,你命我燃火照亮,看到的也不一定是我的原形。” 小鱼儿:“原形?如此说来,要怎样才能看到鬼的原形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问又怎么了?你不答,我便不走了。”小鱼儿这句看似撒娇,实则已悟出了所有鬼的死穴:死魂无力控制生魂的去留。自己只要不肯跟书仙走,书仙也将会像梦魔和水鬼一样,对自己无可奈何。 “为什么一定要看鬼的原形呢?鬼的原形都是他临死前痛苦的记忆,也就是他们的死相,难看得很。” 书仙果然服软了。 “因为托梦给我的鬼,长相全是大大小小的花无缺啊。令人头痛得很。”小鱼儿问:“我该怎么分辨他们呢?神仙,您一定是知道的,对么?” “这个问题嘛……”书仙有些犯难:“活人魂魄应是不会幻化的,而鬼神则可根据自己或对方的记忆伪装成别人的模样,而且道行越高,越难识破……”想了想,支招道:“所以,与其辨认它们的相貌,不如辨它们的魂色。魂色金黄为神气,纯白为仙气,苍绿为冤气,赤红为魔气,纯黑为戾气。此外还要看他们的行径,生魂向生,死鬼索命,神喜清净,魔恋污秽,仙灵教人向善,妖魔引人为恶。” 不啦不啦不啦,说得头头是道,一打开话匣子便说得滔滔不绝?小鱼儿边听边记边纳闷:他怎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健谈而敏锐,既不类温柔沉稳的白花,更非寡言驽钝的黑花。难道他真的不是无缺,而只是书精?这个书仙,他托梦给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还有点儿不懂,”好学的小朋友问:“你是神仙,为何需吞掉人的魂气才能化成人形?为何对鬼的事情如此清楚?又为何会被鬼差抓呢?” “神仙……”书仙本讲得意兴正浓,听到这句,竟有些怅然。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小鱼儿问。 魂火。书仙再次捧起一颗魂火放到小鱼儿面前,幽幽问:“仔细看我的魂火,颜色如何?” “白色的。”小鱼儿脱口而出,定睛再看,却又改口道:“不,细看之下……略略有一点泛青。” “眼力不错,略略泛青。”书仙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魂火,眼中映出白色的火光。 小鱼儿问:“略略泛青说明……?” “有冤气。”书仙幽幽道:“魂色中还留有一点冤气。只要这一点冤气不除,我就无法成仙,仍是一条冤魂。” 终于肯承认自己是鬼了。小鱼儿暗笑,却装作吃惊的问:“您是冤魂?怎么可能?您有怎样的冤屈?” “不知道。”书仙无奈道:“在吞掉白花魂气、遇到你之前,我没有任何生前的记忆。”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小鱼儿真惊:“怎会如此?那你是从何时开始有的记忆?” “我记住的第一件事,是一个梦。”书仙回忆道:“我只记着……自己伏案而眠。一位过路的神仙驾临,赞我慧根很深,要点化我成仙。他教我潜心修炼,说日后修行若是遇到困难,就耐心等候贵人来相助,查明书中真相,定能修成正果。待我醒来,只发现案上摆着一本书。我既没有记忆,也没有肉身,元神被寄于书上,周围再无旁人。” 过路的神仙?听起来好可疑,不是一般的可疑。小鱼儿见书仙提及过路仙人时一脸崇敬的神情,一时间也不便多说什么。 书仙接道:“于是我心无旁骛,在书中苦练三百年,虽有小成,却终无法脱尽冤气、羽化飞仙。未曾想两天前,你竟翻开了书册……” “所以你找我帮忙,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借我的眼睛直接看到那些故事的真相。好让自己功德圆满,得道升仙,对么?”小鱼儿问。 “没错。” “却慢慢恢复了些记忆,发觉自己就是作者本人?” “本人……我不确定。”书仙迷茫道:“也许他是我的前世,或前前世。” 外表九岁,内在却是三百多岁的老头子?把自己关在书中修炼,炼得连自己姓什么、怎么死的都忘了,怪不得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儿。小鱼儿觉着苗头不对,隐隐感到有个隐形强敌的存在:若是那“过路的仙人”施术迷了他的心窍,此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会是谁呢?为何要在消掉他记忆、困住他魂魄的同时,又吩咐他在书中修炼、查明自己的死因?自缢而亡,要不要告诉他梦魔那边的答案…… “再问一个问题,”小鱼儿试探:“你确定自己知道真相后就能成仙了么?假如你就是作者本人,知道了自己其实是害急病死的、被别人杀死的或是自尽的,会有什么不同呢?” “会有不同。”书仙思索道:“病死属寿终,我若得知自己是害急病死的,应不会留下什么遗恨,可以即刻成仙了才对。若是被别人杀死的……能杀我的人,在移花宫之中,除了邀月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来。邀月若真的突然想通,肯放弃手足相残的计划,只杀我泄愤……我也没什么怨言,只当自己从没降生过罢了。自尽,这假设最没可能。无论是一心盼望与你相见的白花,还是忠心侍奉邀月的黑花,都没有寻死的理由。” 完全像是在猜测别人的死因……思路很清晰,失忆得却很彻底。菖蒲的事情,半点儿都不记得了。小鱼儿试探:“如果是自尽,会怎样呢?” “自尽属重罪,人若是不爱惜性命寻了短见,按律……”书仙皱眉道:“死后当下第十四层‘枉死地狱’受刑。若是徘徊于人间,则会沦为被束缚于死地的厉鬼。” 沦为厉鬼,魂魄被缚于梁上。小鱼儿忆起梦魔的梦,不禁打了个寒噤,心下踌躇:死因的记忆若是被他找了回来,八成他不但不会成仙,反而会沦为厉鬼。‘自缢’这二字,决不能提。但此刻他要随我回宫还魂……若就这么直接回去,他会不会撞见自己的魂形而恢复了记忆呢?前途堪忧,不如与他多绕些弯路探探口风。 “自尽……”书仙边走边继续推理:“我若是自尽而亡……为何会失忆呢?难道……九霄极乐丸?我一时糊涂服了毒,又因药力的作用,忘了……”他脸上血色尽褪,已显出中毒的症状,自己却还浑然不知。 记忆决定外貌,这一点果然没错。小鱼儿忙解释:“不不不,绝不是服毒。若是服毒,料想你应会在死前沐浴更衣,然后卧于床上离世的吧。可你醒来后却是坐在书案旁。” “不是服毒……那会是什么?”书仙听出小鱼儿的弦外之音,凝眉问:“你反复问自尽的事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此说来,那鬼差好像说我是缢……” “更不可能!”小鱼儿瞟到书仙颈上已隐隐显现勒痕,忙打岔道:“手中有九霄极乐丸,谁还会选择这种死法?” “也对。”书仙颔首,以为有理,面貌恢复原状。 还好……蒙混过去了。 “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你还未死。”小鱼儿问。 “没这种可能。”书仙意味深长的笑道:“我是已离开肉身三百年的阴魂,身上没有一丝阳气。” 小鱼儿笑道:“就算现在的你已是阴魂,可我若能回到过去,像前几次那样及时救下你的性命……” “不必!”书仙脱口而出:“你的好意,我已心领。但这一次……望你莫再插手我的劫数。” “为什么?”小鱼儿不解。 “这……”书仙自觉失言,用笑容掩饰闪烁的目光:“查明死因的事,并不急于一时,等你还魂之后再从长计议也可。与其操心那些后事,不如先找找从这里出去的路。小鱼儿……你有没有察觉到,咱们似乎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这块石头……” “这洞穴乱得像八卦阵,不走冤枉路才不正常。游魂又不会被渴死饿死,有什么打紧?”小鱼儿追问:“别打岔。‘莫再插手你的劫数’,是什么意思?要我回到过去,去目睹你死掉的全过程,却对你见死不救?!” “……正是。” “为什么?!” “……”书仙欲言又止,停了脚步。 他在犹豫什么?五岁的小朋友叉腰等着九岁大哥哥的解释,露出狡黠的笑容:“口口声声让我别骗你,原来神仙也有遮遮掩掩的事情~” 书仙被这话激得有些不悦,侧目道:“小鱼儿,咱们要结伴而行回宫,路途遥远,需相互扶持。有些不中听的话,我本不愿这么早就与你讲明。不过既然你执意要问……” “神仙能说出不中听的话?我倒要听听,能有多不中听。”小鱼儿看书仙锁紧了眉头,反而乐了。 “小鱼儿,我前面给你讲了那么多鬼界的常理,只是希望你认清一点。”书仙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色,一字字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而只是一只外貌与他相似的鬼。我对你的了解,是靠读心得来的。两天前接近你,也只是想求你帮个忙而已。这忙帮过之后,便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瓜葛。也望你不要抱有什么错觉,妨碍我的修行。” 突然要划清界限?小鱼儿笑道:“哦,我当你要说什么,原来就是这个。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记不清自己是谁,怎知自己不是……” “我是不是,你心知肚明。”书仙幽幽道;“他已……” “你也要说他已魂飞魄散之类的鬼话?那只是疯子做的噩梦!”小鱼儿怒道。 “好吧……就算他没有散,只是魂飞天外,被困于某处了。但那个魂魄也不是我。”书仙抚了抚小鱼儿头:“你对他魂牵梦萦,一心想找到他,带他还阳,对么?此时你恰好遇见了我,我恰好长得很像他,便认为我就是他,只是失忆了,思忖着想个法子,带我还阳,对么?” 心似明镜,完全不用自己费口舌。小鱼儿忙问:“你也这么怀疑么?可懂得还阳之法?若能还阳,你可愿意?” “我懂,但我不愿意。”书仙语气温和,答案却冷得像石头。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还阳?”书仙反问。 “因为……”小鱼儿竟结巴起来:“因为你有妻子,有女儿,因为……” “因为你很需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的兄弟,对么?”书仙截口道。 小鱼儿不悦:“你不需要一个兄弟么?” “不需要。”书仙幽幽道:“兄弟……只是三百年前偶然投胎在一起的人罢了。我成仙之后,便不会再有兄弟。父母恩怨也罢,兄弟也罢,妻小也罢。我不愿再涉足人世间任何的恩怨纠葛,只欲摆脱生死轮回,得道……” “成仙成仙成仙!作木头一样的神仙,有什么意思?”小鱼儿终于按捺不住,直视书仙的目光质问:“你不当我是兄弟?那在我即将被勾魂之时,你为何要冒死来救我?在我即将魂飞魄散之时,为何又要渡给我魂气?现在为何又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因为……”书仙将目光移向远方,落寞道:“修仙之人不能杀生。我若求别人帮忙,却害得他魂飞魄散,无异于杀生。造杀孽,对修行不利……” “说谎!你在说谎!”小鱼儿吼道。 “小鱼儿,我说此话不中听,你却非要听……”书仙垂眸望着这气鼓鼓的稚童,又去抚他的头顶,却被小鱼儿撤后一步躲开了。 “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哄!”小鱼儿仰头盯着书仙,怒目而视。沉默,气氛陷入僵持的沉默之中。 就在此时,洞穴深处飘来一声责问:“姓花的不晒太阳就会死?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了么!”说话内容相似,音色却不是童音,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山腹里还有别人?小鱼儿循声望去,惊喜道:“看!前面好像有亮光!” 书仙下意识的也向前望去,亮光,的确有。 170 金线指路 寂静的洞穴内,语声飘渺,漆黑的山壁上,微光闪动。 两个孩子循着亮光而去。书仙不知前方遇见的会是谁,但小鱼儿却心中有数:等在前面的不可能是别人,定是当年的自己和白花。 找到了,果然没错,是他们。即将燃尽的火折子旁,精疲力竭的白花靠在山壁上,劝小鱼儿食其尸骨后独自逃生,而小鱼儿却把白花拥在怀中,要与其结拜。 “他便是你口中的白花?”书仙看着二十岁的自己和江小鱼,惊异的问:“你来过此地?此地是你的梦境?你的回忆?你把我拉入了你回忆的梦?” “神仙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小鱼儿耸肩笑答:“不过……如果这是我的回忆,那便是你的未来。你交好运了,能看到自己的未来。看过之后再决定愿不愿作我的兄弟,好么?” 未来……书仙不言,注目观瞧这所谓“未来”的场景: 小鱼儿:“我们结拜吧,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白花:“我是不会与你结拜的。既为知己,又何须结拜?……” 小鱼儿:“我都想好了,等咱们解决掉我爹和移花宫的恩怨之后便结拜,带着老婆,找个风景秀丽、开满鲜花的地方,一起生活……你喜欢什么花?桃花?杏花?还是……”白花敌不过小鱼儿话唠催眠的攻势,倒在他肩上沉沉睡去。而小鱼儿则在安顿好一切之后,独自摸黑去找出路。 海市蜃楼般的原景重现,与当年分毫不差。小鱼儿笑望此景,心中暖意荡漾,在不知不觉之中已长成九岁模样,变得与书仙一般高矮。书仙则在目送当年的小鱼儿离去之后,走到昏迷的白花身旁,默默坐了下来。 片刻前还在叫嚣“不需要兄弟”,此刻撞见此景,便不吭气儿了?小鱼儿外貌缩了,脾气竟也跟着变得幼稚起来,蹭到书仙身旁,欠欠的搭话:“怎样?大仙,做我的兄弟,并不算太糟糕吧~” “你还有心思谈这些?”书仙看都没看小鱼儿,只望着昏睡的花无缺道:“这孩子,怕是快熬不住了。” 熬不住了?!小鱼儿忙凑过去看无缺的样子,心立刻沉了下来:重度脱水,昏迷不醒,气息越来越弱,似是随时都会失掉最后一口气。而且…… “三个?!”小鱼儿脱口而出。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才会视物重影,赶紧揉了揉眼。 不是眼花,确实是三个,两个样貌相同的熟睡魂魄从同一个肉身中浮出。一个魂魄浮得高些,面色憔悴,似是很累。另一个稍重,却面色红润,似是一叫就会醒。 “这便是花无缺的天魂和地魂?”小鱼儿睁大眼睛问。 书仙不答,只皱眉道:“此刻他身心俱疲、阳气损尽,三魂已从肉身中离了两个,若是命魂再出……” “人便会死?那该怎么办?神仙,快帮他保命!”小鱼儿急道。 “保命……他缺的是阳气,我却只有阴气,是保不了他的命的……倒是可以帮他做件别的事情。” 什么别的事情?小鱼儿屏息观看。 “孩子……醒醒。”书仙柔声唤道。 没反应。肉身和魂魄都没有答话,似是睡死了过去。 “陷得很深……”书仙叹气,轻轻挽起袍袖,将手抚上无缺的额头,凝神入定。 又在玩什么?小鱼儿知自己问书仙也不会答,便学着他的样子,照猫画虎…… 桃林。小鱼儿一触无缺的额头,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桃林,花瓣纷飞,如雪如霞。远处传来男女嬉笑谈闹之声。 梦?这便是书仙不离魂而借眼探梦的法子?小鱼儿将手从无缺额头上抬起,桃林的景象即刻消失,周围又变回山壁。 又偷学到一招。小鱼儿不再去看桃林的景致,只旁观书仙救人的妙法。 “孩子,醒醒。”书仙再次唤道。 这次有反应了。肉身和黑花依旧在睡,白花的魂魄却微微睁开了懵懂的双目,仿佛依旧陶醉在花林的梦境之中。 “孩子,”书仙对白花温柔笑道:“我是由此过路的神仙,看你颇具仙骨,便来问问:你愿意脱离这尘世,拜我为师,修真成仙么?” 白花痴痴望着书仙,没摇头也没点头。 “你命格不好,阳寿本就不长。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再活上三年。咱们今日得见,也算是有缘……” 脱离尘世?拜师?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勾魂!白花若是迷迷糊糊答应了,那岂不是…… 不能听他的!小鱼儿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止,却见金光一闪,两魂立时消失,无缺的肉身竟痛得醒了过来。 没人。无缺迷茫睁眼,见眼前并无半个人,便又疲惫的睡了过去,但随着他的再次睡熟……两个魂魄又慢慢飘离了肉身。 “真可怜,魂被栓住了。来,让本仙来帮你解开……”书仙的语气像是在说一只被兽夹夹住的兔子,边说边伸手去触白花的左腕。 解什么?没等小鱼儿问,只见金光又一闪,书仙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得缩回了手。 “解铃还须系铃人。”书仙苦笑放弃:“孩子,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你究竟在干什么?”小鱼儿对书仙一连串的行为十分不解。 “我干什么?看你干的好事……”书仙微怒叹道:“小鱼儿,没想到言灵之术,你在如此早的时候便在滥用。” “我,滥用言灵之术?” “你看不见?”书仙训道:“聚神于双眼,仔细看他的左腕,看上面绑了什么?” 一根红线和一根金线。小鱼儿聚神去看白花魂魄的左腕,只见白花的左腕上被栓了一红一金两股线。这两根线一头将白花的魂魄和肉身紧紧栓在一起,另一头却伸向不同的方向。 “这线是什么?”小鱼儿眨眼问。 “是什么。”书仙叹气道:“这红线是他的姻缘,金线则是你那一句‘同生共死’结下的孽缘。” “孽缘?”小鱼儿噗嗤一声乐了。 书仙训道:“抬头三尺有神灵,盟誓岂是能随口就能起的?怪不得你在弥留之际会落入此地,原来,此地便是你的种孽之所!” “这金线是我当时种的冤孽?这一头栓了他,另一头拴着的,便是当时的我么?”小鱼儿望了望金线消失的方向,乐呵呵道:“孽缘,我觉着这样很好啊~” “很好?”书仙摇头,怜惜的看着白花魂魄道:“一语成谶,只一席同生共死、带他入桃源隐居的宽慰之词,就绑得他对你执迷一生,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我拿这根线绑着他,他便不会死了?”小鱼儿惊喜。 “会死,是人当然会死。”书仙无奈道:“可他认准了‘同生共死’这四字,这四字便成了一个‘障’。只要你不死,他就很不想死,生念会变得惊人的强。” “生念强还不好?比如现在,就不会被你勾了魂去~”小鱼儿很开心。 “能活着,自然好。”书仙幽幽道:“但他一旦先死,这‘障’便会形成很强的牵绊,妨碍他的魂魄归西。也许他被鬼怪觊觎残害,正是因为他的阴魂在阳间逗留超过了七日,又无所凭依。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就解开这孽缘,让他跟着我修……” “白花这一边有红线和金线,那……黑花那一边有什么呢?”小鱼儿根本没在听书仙的长篇大论,而是游荡在无缺的身边,研究起这两个昏迷魂魄的姻缘来。 黑花?书仙被小鱼儿提醒,也去瞧黑花的手腕。竟也有!不过不是红线和金线,而是精钢打造的锁链。 “锁链。”小鱼儿感慨:“唉,这锁链真配黑花,料想另一头绑着的应是邀月吧。一生被邀月那女人锁死……” “邀月……移花宫!”书仙的眼睛亮了:“也就是说,咱们顺着这锁链一直走,就能回宫了?” “回宫回宫,就知道回宫。查明死因,然后成仙,对么?”小鱼儿撇嘴:“先别说别的,你倒也把腕子伸出来让我看看~” “好,看看就看看。”书仙丝毫没含糊,撩开衣袖,伸出双腕。 白皙的手腕上什么都没绑。书仙笑道:“怎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什么都没……” “我有!”小鱼儿忽然盯着自己的手腕惊呼:“看!我的金线!还在!” 还在?书仙定睛去瞧小鱼儿的左腕:腕上红线乱扎扎捆了一堆,可其中若隐若现的……竟还有一条丝线?!虽然这线比白花的线要细上很多,细如蛛丝,但……确实是金色的。线的另一头,延伸向又一个陌生的方向。 “这金线还在,就说明我的白花还没散,甚至人还没死,对么?”小鱼儿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对,”书仙也替小鱼儿高兴,笑道:“没想到那孩子的生念竟如此之强,经历天劫之后元神竟还能拢在一处……” “线另一头绑的是他的元神?我即刻顺着这金线走,便能找到他的元神?”小鱼儿激动异常,捋着线就要去寻白花,书仙却不苟同:“小鱼儿,别忘了,你已阳气大损,咱们还是先顺着黑花的锁链回宫还魂,再从长计议……” “看,这线越来越细,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小鱼儿急道:“你既不愿跟我去,就乖乖待在这里着,我去去就回~” “小鱼儿,等等,别……”书仙慌忙呼唤,可欣喜若狂的小鱼儿已风一样的跑出去好远,没了踪影。 金线会指引我去哪里呢?小鱼儿的性子就是这样,总不在意后面的人,只关心前面的事。 171 山腹炼狱 上坡,铁门。小鱼儿捋着金线一路上坡,不多时便驻足于一扇铁门前。金线穿门而入,鼓乐声透门而出,那乐声似是有些熟悉。 门,没锁。小鱼儿只轻轻一推,门便大敞开来。 第二十六境:月下稻田。 门内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月光如水,洒在田里,将此境染得如仙境般朦胧。 一箭之外的距离,依稀有一团篝火。篝火之旁,有四个人影。三人围坐,一人独舞。张菁、江小鱼、铁心兰、花无缺。 这是……回恶人谷的前夜? 袅袅传来的乐声,很美。白衣舞者的舞姿美得更是无法形容。舒展轻盈,柔中带刚,又暗含着诀别前的无限凄情。 此门一开,小鱼儿便觉一股甘醇的风吹进心窝,暖意蔓延全身,不知不觉又变回成人模样。 白花,他是阴魂还是阳魂?是元神还是幻影?徘徊于此地,是因迷了路,还是因难舍彼时彼刻的欢愉而不忍离去? 同生共死。他在此等我,到底是求同生,还是求共死呢? 过去问问就知道了。小鱼儿心中有千万个问题要问,双眼已无法从白衣舞者身上移开,腿不由自主的跨过了门槛,向篝火处走去。 “吱呀——”人离门扇,门枢缓缓转动起来。 “每跨越一道门,你便可能进入不同的梦境!”小鱼儿忆起恶灵的警告,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不同的梦境”。无数“不同梦境”中的声音相继在脑海中响起: “除了你我之外,其余人都是幻影。” “人是何时被你调的包?” “既然你眼前已有了个好好的兄弟,又何必在意那些来历不明的冤魂呢?” “与其后悔过去,不如打算打算将来。” 过去?将来?前面?后面?门的两侧,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前?我进入的,真的是“前”和“将来”么?小鱼儿对如此简单的问题,竟有了疑问。 来历不明的冤魂,书……仙? “小鱼儿”,“等等”,“别”,书仙的呼唤声起,小鱼儿不禁好奇:他要说“别什么”呢? 别冲动?别乱跑? 别……丢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让他一个人……小鱼儿开始良心不安,却嘟囔着骂:哼,摆架子的笨神仙!既不愿一个人,腿长在你身上,为什么不主动跟过来呢?难道还要老子八抬大轿回去抬你不成? “你一句话就把玉箫钉在了树下!” “我只说了一句‘安静一会儿’,你便不能讲话了?” “你既不愿去,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 乖乖等……糟糕!难道刚才的无心之言,又生了效?!言灵缚足?此门一关,若是回不来,那书仙岂不是……会变成第二个玉箫? “砰”,铁门撞紧,这撞击声令小鱼儿心惊肉跳。 “我只知道,十八岁的书仙若是死了,就根本不会有二十三岁的白花!”这答案是自己告诉梦魔的,怎么转眼又忘了! 悬梁自尽,白绫,花海中的女鬼还在追他……小鱼儿已不敢再往下想,忙回首冲向铁门。 回头,他终于学会回头了。也许这是他入梦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也是逆转颓势最关键的一步。 === 生死交界,鬼魅丛生。生魂被困其间而成为恶鬼饵食者,比比皆是。小鱼儿在人界是个百事通,但坠入黄泉迷境,却是个诸事不懂的小毛孩子。他不懂鬼界的法则,不懂幻境的凶险,更不懂书仙所修炼的“鬼仙”,究竟是何物。 鬼仙,五仙之末,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说白了,只是不需轮回的清灵之鬼而已,并不见得有多强,弱点却很多。阴阳相克,清浊相蚀。鬼仙喜净而怕污秽,吸了毒瘴、沾了血污,便会全身乏力、精神萎靡,甚至虚脱昏迷。而书仙修炼未成、涉世未深,又坠落黄泉、损了灵气,处境更是岌岌可危。在此情势下,“命令书仙在山腹中乖乖等,把他关在门后”的行为,基本等同于把羊栓入虎穴,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些事情,凡人的确是不该懂的,若是懂了,离遭雷劈便不远了。不能怨小鱼儿,只能说……花无缺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差。 第二十五境:山腹炼狱。 毒瘴弥漫,阴冷潮湿,腐尸遍地,恶鬼横行,这便是此刻山腹中的景象,一座不折不扣的食仙炼狱。 仙在哪里?在洞窟某条死路的尽头,十几只面目狰狞、浑身尸斑的恶鬼正将一名白衣童子团团围住。 那童子眉清目秀,长得与玉箫一般模样,却双腿已失,满身尽是尘土。他双眼无神,双眉紧锁,似没看见这群恶鬼,只背靠着山壁而坐,昏昏欲睡。 “杀你们的仇人在此,快咬死他!”一黄衫女鬼尖声叫道,连翘。 恶鬼们听言蜂拥而上,将孩子扑倒在地,争相撕咬,场面惨不忍睹。但令人奇怪的是,每只恶鬼们仅啃了童子几口,便相继哀嚎着躺倒,随后化作透明的人形,飘向空中消散了。 低吼、啃咬、哀嚎、消散,洞穴很快便由喧闹又转回平静,只余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唉,又升天了一批。”在旁观望的连翘对这景象似早已司空见惯,只不耐烦的抱怨:“菖蒲,都七天了,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啃干净呢?” “啃不干净又有什么法子?”被唤作菖蒲的女鬼劝道:“只好明天再多找几只过来……” “多找?说得轻巧,这洞窟里的恶鬼越来越难少,只找这十几只,便废了我半天的功夫呢!明天……”连翘一想到明天还有搜罗恶鬼的苦差,便气不打一处来,走到孩子近前猛踹两脚,骂:“疯子!说!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肯招认!” 没回音。连翘定睛一看,地上的人已昏死过去,但他身上的抓伤和咬伤却在迅速的愈合。 “想睡?呵,没那么容易!”连翘冷笑,一盆乌血泼到孩子头上,孩子立时像是被热汤烫了一样,猛然清醒。 “喂!疯子!问你话呢!什么时候才肯招认!”连翘重复。 依旧未答。孩子虽被泼醒,却只是睁着眼睛发呆,过了一会儿,眼皮便又开始打架。 “算了。"菖蒲拉住连翘道:"自从他的耳目和舌头被兰心废掉过一次、又长好之后,眼力、耳力和说话的能力似乎就变得很差。你不贴近他的耳朵大声问,怕是他根本听不见。” “差?哼!吃掉心肺睡一觉都能再长出来,眼力和耳力怎会差?我看他耳聪目明、一切都好得很,只是在此装聋作哑、装疯卖傻罢了!”连翘又补了一脚,以免孩子睡熟。 “连翘……”菖蒲看这盲哑孩子着实可怜,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说,咱们……会不会真的拘错了魂呢?” “拘错?怎会拘错!”连翘骂:“冰心这疯子,别说是缩成了个孩子,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可他一直说自己不是少主,只是一位相貌与少主雷同的小仙。贪玩迷路,坠落悬崖,中了毒瘴,才会沦落至此……” “这么语无伦次的疯话你也信?”连翘捂嘴乐了起来。 “一开始我也不信。”菖蒲幽幽道:“可……七日下来,我却有些信了。无论咱们怎么用刑,他都不招供。不招供,却也不反抗。伤口愈合得快不说,连咬他的厉鬼都……” “神仙?神仙怎会如此无用,想打就打,说骂就骂?”连翘冷笑:“我看他是妖怪!血中带毒,连恶鬼都能毒死!”又补了一脚。 “连翘,”菖蒲叹气道:“不觉得如此折磨他,很无趣么?对他用过刑的姐妹,大都仇恨消解,去地府报到了,只剩下咱们三个……” “怎么,心疼了?”连翘听出菖蒲的口风,反唇相讥道:“莫不是你看他长得像暖玉,便来劝我也去地府报到,由你来接手看管他的差事。原来你对暖玉……” “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敢?”菖蒲连忙摇头。 “哼,不敢就好。这话若是被代宫主听见……”连翘本还要讽两句,却闻远处有动静,忙停了闲谈。 果不其然,一中年女鬼卷着尸臭飘然而至,满脸怨气,芙蕖。 “代宫主。”二女鬼低头行礼。 “怎么样?”芙蕖问。 “老样子。没被啃干净,也什么都没说。”连翘肃然回禀。 芙蕖皱了皱眉,没有多言,只将倒地的孩子扶坐起来,靠近他的耳朵,耐着性子唤道:“无缺,醒醒,芙姨来看你了。” 醒了。孩子听到“芙姨”二字,便微微睁开了双目。 “不错,”芙蕖赞道:“无缺能今天认出我的声音了,脑子,应该也清醒些了吧。乖~告诉芙姨,今天……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么?” 孩子的嘴,动了动,似是要说话。 “想起来了?”芙蕖惊喜追问:“你是谁?暖玉,还是冰心?” “书……仙。”孩子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却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说谎的孩子最招人讨厌!再说一遍!”芙蕖骂。 书仙不再重复,只是无奈笑笑。 一个更重的耳光。书仙被此掌掴得一头撞在山壁上,额角被撞出血来,可他嘴角的微笑却没因此而淡去。 毒打,芙蕖被此笑容激怒,拿起鞭子,对着书仙猛抽:“贱种!臭男人!和你爹一样的臭!和你娘一样的贱!让人一看见就讨厌!若不是江枫这负心汉负了宫主,宫主怎会心性大变?若不是月奴这狐狸精,宫主怎会经常迁怒于其他宫女!你以为宫主护着你,把你抱回来抚养,不说你的身世,我们做下人的就不知你是谁了嘛!啊?起初是不知道,但长大些之后,看你这张臭脸,这双狐媚眼睛,还有谁不认得你是江枫和月奴的贱种!” 没有回音,只有微笑。 “笑?还敢笑?妖孽!从一生下来便用这笑容来魅惑宫主,祸乱宫廷!”芙蕖打得更凶:“无缺,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你这娃娃的样子多可爱?我妹妹苍兰有多疼你?待你像亲儿子一样,但你却亲手杀了她!” 书仙的笑容,淡去了。 芙蕖说得声泪俱下,边打边哭:“你杀苍兰,是出于宫主的命令,我不怨你。可兰心,兰心是苍兰唯一的遗孤,你不知好好照顾她,却害她被处以极刑!……那是她不懂宫里的规矩,我也不怨你。菖蒲……” 芙蕖望了望身旁的菖蒲,收口道:“我不怨你。你在移花宫活了二十年,有多少宫女因你而死,你还数得过来吗?我都不怨你。我一直劝自己,只要你能代替江枫,讨宫主欢心,让宫主变回原来的性情,或者做一名优秀的少主,继承宫主之位,把移花一门发扬光大,所有的私怨我都可以放下,全心全意的视你为主。但暖玉!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只想着小鱼儿,只想着铁心兰,什么时候替全宫的宫女想过?你放着宫中事务不顾,带着宫主销声匿迹、只定期送来解药也就罢了,竟还敢一句话都不留,就用返魂诀救小鱼儿!害得自己混元真气尽失,完全失了心性!你知道,若不是冰心带着宫主及时出现,全宫的人都已毒发身亡了吗!而你撒手而去,纵容冰心发狂,竟使他一怒之下杀了上百同门,将移花宫中的高手斩杀殆尽!我们都是被你间接害死的!罪该万死!被百鬼咬死都是便宜了你!” 书仙眼中透出了一丝哀伤,却不是内疚的哀伤,而是同情的哀伤。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2节 “同情?”芙蕖厉声道:“我不要同情,我要认罪!无缺,你活着的时候就整日扮作两个人来愚弄我们,死后竟更无耻,撒谎说自己是神仙,妄图狡赖!” 书仙叹了口气,苦笑合上了眼。 “说!你究竟是谁?”芙蕖厉声问。 “书……”书仙才说出一个字,便被暴怒的芙蕖一掌击中胸口,立时被震得口吐鲜血,身子摘歪着又滑落地面,昏了过去。 静默。芙蕖兀自对着昏死的书仙运气,连翘和菖蒲见她正在火头上,都不敢上前劝慰。 “狡赖?那倒未必。若是他已喝过孟婆汤,便根本不会再认得你们。”一鬼忽在背后出声。 众鬼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鬼,五短身材,舌长三尺,身穿官服,手拿锁链,竟是长舌鬼差,分食白花的五鬼之一。 半路杀出的鬼差?芙蕖看长舌鬼一副官差打扮,知其不好惹,忙收了怒容,赔笑寒暄:“鬼差大人为何来此……” “芙蕖,你好大的胆子!”长舌鬼脸一沉,一开口便问罪:“你有冤不去地府喊冤,却纠集众鬼,在黄泉路上私拘魂魄,动用私刑!眼里还有王法嘛!” “我……”芙蕖语塞。 长舌鬼眯眼盯着芙蕖看了看,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心中有鬼,是不敢去地府喊冤的。你生前欲杀少主、挟持宫主自立,将少主的兄弟挟作人质,设下埋伏,逼少主自尽,才挑起了同门的内讧,对么?如此说来,这百条宫女的性命都是被你所害。我若捉你去地府……” “大人饶命!”芙蕖见鬼差火眼金睛,能看穿人心丑恶,脸色吓得煞白,扑通一声跪倒求饶。 “别怕,我不是来抓你们的。凡间鸡毛蒜皮的恩怨,本差其实并没什么兴趣。”长舌鬼官腔打完,忽的话锋一转。 对我们没兴趣?那对谁有兴趣?芙蕖察言观色,但见鬼差走到书仙跟前道:“芙蕖,你把他的魂魄困住、每日派人放恶鬼咬他,图的只是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以解心头之恨,对么?与其让恶鬼们慢慢吃他,不如让我……” “您能吃掉他?”芙蕖惊喜。在旁的连翘更是高兴。 “能,但这种货色,吃软不吃硬,若让他就范,得费些唇舌。一会儿等他醒了之后,好好与我搭腔,若是坏了我的好事……”鬼差露出了利齿。 “一切听大人差遣!”三女鬼齐声应道,退到一旁,睁大眼睛观看鬼差如何吃神仙。 真货。长舌鬼将昏死的书仙扶坐起来,验明正身,馋得口水直流:凝聚纯阴月华,鬼仙的元婴,已成形了九成,吸干他的灵气便可抵九百年的修行。眼瞎耳聋、深中瘴毒、精疲力竭、意识浑沌,现在是吃他的最佳时机。上次连白花的五分之一都没吃到,没想到塞翁失马…… 但与上次一样,这神仙的魂色澄清,直接□□便是穿肠的□□,要先勾起他的怨念,把他变为怨灵才能食用。 怨念,要怎样勾呢?恐惧,彷徨,迷惑……长舌鬼仔细去嗅书仙身上的气味,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172 判官断案 “孩子,醒醒。孩子?……”书仙再次被摇醒,听见耳旁有人呼唤。又是逼供的芙蕖?不,那人轻拍着自己的脸,又捋顺了自己散乱的发丝,似是很友善。 谁?书仙微微睁开双目,努力去瞧眼前人的长相,却怎么都瞧不清,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果然是半瞎。长舌鬼瞅书仙视物费力的样子露出了狞笑,却温和的自我介绍道:“我是地府的判官,办案由此路过,碰巧撞见她们在为难你,便过来问问。孩子,你是迷路的灵鬼,因与某个魔头长相酷似,才被她们错抓起来的,对么?若真如此,我定会帮你与她们解释清楚,还你个公道。” 公道。书仙激动万分,七日之内,终于有人愿意与他提“公道”二字了,忙微笑对长舌鬼点了点头。 “大人!”芙蕖看眼色搭腔:“判官大人!您别被这恶徒的可怜相给蒙蔽了,他明明是……” “稍安勿躁。我先问他,你再讲。”“判官”截口。书仙连忙振作精神,听判官大人问话。 “孩子,”长舌鬼温和的问:“你不是移花宫的少主人。那么……能否告诉我,你是谁?生前叫什么名字?” 孩子被问得一愣,眼神变得迷惘。 “没名字?”长舌鬼微惊,又问:“那么,你又是怎么死的呢?” 孩子咬紧嘴唇,依旧答不上来。 “哼。我就说,他是个疯子!”连翘冷嘲。 “不,他是个骗子!”芙蕖热讽。 “孩子,你是在骗人么?”长舌鬼故作惊诧,书仙连忙摇头。 “嘴可以说谎,但记忆却不能。孩子,能让我读读你的记忆么?我读过之后,便知分晓。”长舌鬼道。 书仙犹豫思索了一阵,笃定点头,长舌鬼便从他怀中摸出一本书,噼里啪啦的翻了起来。 “嗯,你失掉了生前所有的记忆,不知自己是谁,对么?”长舌鬼读完一遍,合上书笑道:“孩子,你运气不错。我正好随身带了一面照妖镜,鬼的原形是什么,怎么死的,一照便知。”说着便掏出一面精致的镜子。 照妖镜?可照出鬼的原形?书仙很是好奇。长舌鬼却不急于去照书仙,而是首先将镜子对准了连翘,问:“你是被人从正面一剑穿心而死的,对么?前心有一处剑伤。” 连翘瞅了眼镜子,指着书仙骂:“没错,这剑就是他刺的!在少主寝宫……” “好了好了。”长舌鬼截口,又照芙蕖,问:“你是被人一刃封喉的,对么?喉上有一处细长的伤痕。” “没错,当日对阵,我还在与他讲话,他便不宣而战,用铁扇将我一刃封喉!”芙蕖怨道。 两名女鬼的死因都说对了,书仙更好奇起来,此时手上却被塞了一面镜子。 “孩子,你自己看看吧。”长舌鬼坏笑道。 自己看,书仙握着镜子犯了难,长舌鬼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愣愣磕磕,便关切的问:“孩子,你的眼睛不方便?那……那我帮你看看吧。”书仙感激的点头,等体贴的判官大人代劳。 原形……会是什么呢?会是那本《兰姨手抄》么?还是……孩子满怀期待的猜,等到的答案却是:“怎么回事?!镜中空无一物!孩子,你没有原形?!” 没有原形?这答案出乎书仙的预料,忙举镜观瞧,看不见,只能模糊认出镜子的轮廓…… “为什么呢?不应该呀……”长舌鬼在旁猛翻书仙的记忆,忽的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孩子,你太奇特了。原来你不是鬼,不是仙,也不曾是人,而是小鱼儿在无意间捏造出的假魂!” 假魂?书仙皱眉。 “不懂?”长舌鬼阴笑,推理道:“你借眼看梦,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么?好好回忆一下那三个梦吧。在第一个梦里,兰姨勾走了天魂玉箫,又要勾地魂白花,小鱼儿便用言灵术造了个昏睡的少年,劝白花带着他一起还魂,对么?那昏睡不醒的少年便是你。你从那时被白花带回身体中,顶替了地魂的位置,却只是个无知无觉的睡魂。” 书仙细细回忆,玉箫的梦的确是这样的。 长舌鬼又道:“在第二个梦里,小鱼儿为了引白花回宫还魂,便说有个孩子不想死,还留在邀月身边。结果他们回宫之后,便真有个孩子醒了,跪在邀月身边哭,对么?那孩子也是你。你从那个时候醒了过来,学会了冰心诀,疗伤自保,成了一个对邀月言听计从的孝顺孩子。” 那个孝顺孩子,是我?书仙半信半疑。 长舌鬼再道:“第三个梦,你得知了邀月手足相残的计划,无所适从,躲在寝宫角落里哭。小鱼儿劝你好好服侍邀月,变得强悍,五年后出宫来杀江小鱼,以博取邀月的芳心,对么?于是你便开始迷恋邀月,憎恨江枫和小鱼儿,苦练阴寒的明玉功,渐渐变得心狠手辣,难以自制……” “哈哈,菖蒲,”连翘听完这句乐出了声,道:“我说得没错吧。他就是冰心那个疯……” 我不是疯子!书仙欲开口抢白,话还未出口,却觉胃里热流上冲,哇的呕出一大口血来。内伤发作,外伤崩裂,使他险些又昏了过去。 “姑娘,就算他是冰心,好歹他也曾是你的少主人,别总疯子疯子的叫,行么?”长舌鬼嗔怪。 “是……”连翘看书仙难受,见好就收。 “孩子,你只有修仙的记忆,一时不愿接受这说法,我理解。”长舌鬼劝道:“但平心静气的想想,不觉着蹊跷吗?为什么你是鬼仙,小鱼儿只是人魂,你却无法抵抗他的言灵术呢?他让你‘安静一会儿’,你便不能讲话,他让你‘乖乖等’,你的双腿便不能动弹。即使自断双腿爬着来追他,也找不到出路,只能被困在这死胡同里乖乖等他回来找你。难道不是因为,是他造了你。是你的主人么?” 主人?……书仙陷入了沉思。 “你还在等着主人回来认领你么?”长舌鬼边翻书边怜悯道:“别等了,他怕是不会回来的了。孩子,你对他可真好,跳下黄泉来追他的魂,将他的元神笼在怀中,甚至耗费自己五成的功力帮他定魂。可你对他好,又有什么用呢?他根本没在意,一教给他看金线的方法,他便把你丢下,跑得无影无踪了。也许,他已顺着金线找到了白花,带他还了阳,再也不会想起你了,任由你在此被厉鬼啃食,直至魂飞魄散为止。” 遗弃……书仙的眼中透出了些许失落。 开始记恨小鱼儿了么?如果恨,便可以食用了。长舌鬼跃跃欲试,未料书仙眼中的失落转瞬即逝,微笑答道:“不急。” 不急?承认自己被遗弃的现实之后,魂色依然纯净?度量大得还真令人心急。长舌鬼挑拨失败,皱眉分析失败的原因:嗯,我言之过早了,他的确是不用着急的。宫女们都是新鬼,没什么灭魂的经验,这小神仙只要龟息敛气,护住元神,撑上个十年八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一百个女鬼,他只用七天便耗走了九十多个,如果他能熬到芙蕖怨恨消解,自行离去……不行,看来要换一个突破口,再多添些柴,烧把大火…… “狡兔死,走狗烹。”长舌鬼叹道:“孩子,你在冥冥之中被小鱼儿施了术,才会在生前犯下如此多的罪行,死后仍被女鬼追债,却不恨他么?殊不知,你对小鱼儿仁,他却对你不义。他给了你一个怎样凄惨的下场。” 下场?书仙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听长舌鬼道:“无名鬼仙的死因不好推断,但有名有姓人的死因,我却可以在生死簿上查。花无缺的死因,我已查到。连翘,再仔细说说,你是怎么死的,死前都看到了些什么。” 连翘指着书仙答:“这疯子经过月王殿的一役,走火入魔,卧床不起。我值夜看护,他却在夜里突然发狂,用剑刺死了我……” “说实话!”长舌鬼斥道。 实话……连翘知鬼差骗不得,只好诺诺道:“那晚,小鱼儿深夜突然来访。紫梅不许他进门,我便趁机杀了紫梅,以表衷心。小鱼儿似是醉了,没怎么理我和紫梅的事情,只点了点头,命我在外间守着,便进卧房去了。我留在外间听卧房内的动静,开始还算平静,可不久之后便传出了小鱼儿的骂声。” “哦?骂的什么?”长舌鬼问。 连翘答:“他骂冰心死有余辜,还说要慢慢闷死他,毁尸灭迹,连邀月一起杀掉。我想去偷看一眼门里的情形,却被夺门而出的冰心一剑刺死了。” “然后,”长舌鬼接过话茬,对书仙道:“你彻底发了狂,提着剑跌跌撞撞冲去邀月寝宫。巡夜的宫女们拦你,你便认为她们都要害邀月,大开杀戒的与她们厮杀。宫女们越聚越多,你杀得越来越多,走火入魔得却也越来越严重。终于,你在出招时突然寒气攻心,痛得全身麻痹,却被急于自保的小宫女们乱刃砍中。你被砍了三十几刀才倒于邀月寝宫的门槛前。倒下之后,眼睛仍盯着宫门想爬过去,可宫女们不但不帮,还刀兵相向的将你团团围住。你在血泊中挣扎了几下才不甘心的咽了气,咽气之后,七孔流血,皮肤结霜,肌肉冻硬,死不瞑目,尸身好似厉鬼,吓得砍你的小宫女们连碰都不敢碰,怕你又跳起来杀人,直接在尸身周围铺柴倒油,就地火化了事。你的骨灰随风飘散,已散于落宫中各处了。” 长舌鬼讲得绘声绘色,听得三女鬼胆战心寒,连连翘都拉着芙蕖的衣袖悄声问:“代宫主,这疯子真是这死法么?难道奴婢之前听到的传闻有误?”却被芙蕖狠瞪一眼:“闭嘴!”连翘悻悻闭嘴,转眼却见书仙的模样……已与长舌鬼的描述相差无几,不由得色变低头,不敢再出声。而长舌鬼的鬼扯仍在继续: “由于你死前已神志不清,尸身又很快被毁尸灭迹了,导致你的魂魄在醒来之后,竟忘记了一切,连自己是谁、死没死都不记得了。你在宫内漫无目的游荡,累了便回自己的寝宫休息,却本能的不敢上床睡觉,怕再被人用被子蒙住头活活闷死,只敢在书案旁伏案而眠……” 失忆的孤魂野鬼,很完美的解释。书仙听完这所谓的“真相”,痛苦的闭上双眼:如果是这样,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原来镜子里没有原形是因为我已被挫骨扬灰,原来寻仇的女鬼们并没有认错人,原来我受宫女折磨时的痛感源于生前受刑的体验,原来小鱼儿并没有梦回过去,而只是梦到我遗失的记忆而已…… “禽兽!这小鱼儿简直禽兽不如!”长舌鬼义愤不平道:“孩子,你走火入魔,一病不起,全是因为要从芙蕖手中把他救出来。没想到他非但不感激,竟趁人之危,恩将仇报,为夺宫主之位,谋杀自己的亲兄弟……” “不,大人,您冤枉他了。”书仙苦笑道:“要杀我的不是小鱼儿,而是他的心魔。小鱼儿至今还被宫女们蒙在鼓里,以为我还没死,只是逃出宫去了。况且,我若是那杀人如麻的魔王,即使是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样还不恨?!说自己罪有应得?这神仙到底有没有脾气!长舌鬼再次挑拨失败,觉着头痛得要命。 冷场。三女鬼站听吩咐,干看着长舌鬼。可长舌鬼黔驴技穷,一时间竟不知这戏该怎么演下去好了。 “神仙……”书仙此时竟打破沉寂,怯怯提出了一个疑问:“大人,生死簿上什么都有,对么?那上面有没有写,我师父……那个点化我成仙的神仙,究竟是谁?” 173 师恩必报 “神仙?”长舌鬼嗅出了异样,试探道:“你问他做什么?” “报恩!我要报恩!”孩子回答的嗓音脆而亮:“受人点水恩,当以涌泉报。师父授我修仙之术,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曾对自己立下誓言,得道成仙之后,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报答他对我的点化之恩。” 报恩?一提及这神仙,精神头变得这么足?话也多了起来。长舌鬼眼睛一亮:难怪怎么挑拨他和小鱼儿之间的关系,他都没什么想法。原来他记忆尽失,小鱼儿于他而言,只是前世的兄弟,他今生最在意的,是这神仙。 “大人,”书仙见长舌鬼不言语,便摸索着抓紧他的手,恳求道:“您抓我去地府吧。小人并非刁民,是真的失了忆,才未去领罪的。如今我已知道了自己的罪行,便甘愿下地狱受罚,即使被废去道行也毫无怨言。但师父的大恩必须报,等小人受罚期满、重获自由、重新修仙、修成正果之后,也还是要去寻他的。可……小人当年在梦中受点化之时,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不但不知师父的名姓,没看清他的容貌,甚至连他的声音是男是女都未记清。要找他,难如登天。如果您能行个方便,帮我查查这生死簿,把他的名姓透露给我……小人定然感激不尽!”盲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渴求神情。 成了,这回他死定了!长舌鬼又研究了下书仙的记忆,将谎话编排了编排,终于阴笑着发问:“孩子,你很仰慕你的师父,对么?” “对。我很仰慕他,非常仰慕。虽未看清容貌,但我感觉,他应该是一位很厉害的神仙,威风凛凛,王气逼人,却又和蔼可亲。”孩子一想到师父便不自觉的笑,笑容中充满了憧憬和向往,第一次露出与他外形相符的表情。 “那我……我劝你还是别问了。”长舌鬼叹了口气,作难道:“你师父其实并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真相知道得太多,反而会令你更痛苦。” 更痛苦?这话给孩子浇了一瓢凉水。不过他在听完“被主人遗弃”、“被兄弟逼疯”、“被宫女焚尸”的“真相”之后,自觉内心已无比强大,没什么“真相”能再伤害到他了,便微笑答:“大人,无论真相为何,但说无妨。” “好吧。既然你非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就把真相全告诉你吧,可别动怒,也别后悔。”长舌鬼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道:“孩子,你师父其实……并不是什么神仙,而只是一名地府里的小吏。他相貌丑陋,好吃懒做,有心升迁,却无意修炼,于是便经常借职务之便,捞些外快,吃些名册上没记的孤魂野鬼,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不过,光吃孤魂野鬼,又能提升多少功力呢?他嫌这方法还是太慢了。几天前,移花宫里死了上百个宫女。那小吏奉命去拘魂,正巧逮到了伏案而眠的你。他见你是假魂,本是要将你一口吃掉、吸食怨气的。但要下嘴的时候才发现,你记忆尽失,没有怨气,却是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更妙的主意:用养小鬼的方法,饲养一名鬼仙。 “他把你的魂魄系于书上,放入书境。幻化成神仙,在书境中教给你吸取月光练气修仙之法,并鼓励你在书中刻苦修炼,早日修成正果。其真实目的则是把你养肥,等你育成元婴之后,吸干元婴身上所有的灵气,夺元补精,提升功力。 “那书境是小吏为你精心设计的。窗口连着人间,以便你能晒到人间的月光补阴练气。屋内则是由十八层地狱里的一间单人牢房改建而成的,布置得和你生前的卧房一模一样,好让你住得舒服,不起疑心,专心练功。 “修仙的过程很漫长,需千年之久,但十八层地狱中时光流转得很快,千年在人间也只是几日的光景而已。小吏盘算着,不需要等上几日,便能坐享其成,吃到美味的元婴了。 “但这计划有个弱点:你不能从书里逃出去。移花宫中到处都是要找你报仇的厉鬼,你一出寝宫便会被她们撞见、咬死。小吏懒得时时看护,便吓唬你:寝宫外很危险,布满了勾魂的鬼差。修炼未成,千万不要出去。修炼如遇困难,自会有贵人来相助。谁知小鱼儿出来搅局,你也根本不听话,才炼了三百年便被厉鬼引了出来,还坠落黄泉被仇家们捉住、困在了此地。 “小吏发觉你跑了,忙下黄泉追魂。可他追上之后才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徒弟,非常长进,并不是傻乎乎的跑出来送死的。” “孩子,”长舌鬼兴奋的问:“你被小鱼儿封语,无法隔空叫魂,在情急之下,便吸光断箫上的灵气,涨了八百年功力,育成了元婴,才出的关,对么?如今这白衣童子的魂形,便是你育成的元婴?秀气玲珑的真可爱,就是瘦了些~” 冷汗。书仙听完长舌鬼的叙述之后,已吓得面无血色,汗湿重衣。怕,他很怕长舌鬼讲出那句最残忍的话,怕得要命。 “没错,你猜对了。”长舌鬼还是将那句话讲了出来:“那个小吏,就是我。我就是你师父,并非路过,而是专程来追你的魂的。” “不!你骗我!”孩子呼吸急促,绝望的吼道:“你,你不是师父!你若是师父,为什么……”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与你相认?”长舌鬼阴笑截口:“那是因为……我对你还留有三分情面啊。我看你修炼勤勉,平日里又对我敬仰有加,便想在不相认的情况下,勾起你对小鱼儿的怨恨,化解仙毒,吸干灵气了事,好歹给你留个好念想。谁知你却不识抬举,非逼着我撕破脸把真相全讲出来不可。怎样,如今你已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终于满意了么?” 三百年的魂牵梦萦,三百年辛苦修行,一切的一切,只为成为一顿美餐。全部的真相,果然令人痛苦。书仙终于被这最后的真相击垮,颓坐在地上,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残腿发呆。 “徒弟,腿还疼么?”长舌鬼关切道:“看,师父我多体恤你~见你腿断了,自己去地府领罪不方便,便要把你吃下肚,带着你一起去。” 恶劣的玩笑。可书仙既没怒也没笑,似已变回了一只玩偶,一只无论怎么踩都不会哭或笑的玩偶。 好香。长舌鬼从书仙身上闻到痴怨的诱人香味,口水直流,却还体贴的告诫道:“徒弟,师父我要不客气的下嘴了,可能会有点儿疼。如果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没有闭眼。书仙木然坐着,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不怕么?好勇敢的孩子。”长舌鬼媚笑夸道:“那么,便把脖子伸出来吧。” 动了。书仙听到这命令,便挺直脊背端坐,慢慢仰起了脸,望天露出了白嫩的脖颈,脸上竟还带着一丝微笑,似是对自己荒诞一生的感叹。 “乖,真乖~”长舌鬼狞笑现出原形,身材变高,四肢变粗,体毛变重,爪牙变长,浑身上下生出多副口舌,似是每根舌头都能讲话,每张嘴都能吃人一般。三女鬼立时被此原形吓得花容失色,连翘“啊”的一声躲到芙蕖的身后,芙蕖则怕得连腿都软了。 而书仙却丝毫不怕,因为他根本看不见。他只能感到两只手扶住了自己的双肩,几颗颀长的利齿毫无征兆的刺入自己脖颈的右侧,鲜血喷涌而出,灵气沿着经脉游向伤口,又由伤口流出体外。 “师父”真的不客气了,吸得很卖力,灵气走得很快。女鬼们用刑的旧伤也随着灵力的消退,而全部复发。书仙睁着双目,细细体会这吸吮的感觉,和旧伤复发的痛楚。 头晕,乏力,坐不住了。书仙感到自己身子一晃,头向后仰去。而“师父”却适时伸手将自己的后颈揽住,顺势把自己轻轻抱到山壁上坐稳。然后贴紧自己的身子,一手扶着自己的右臂,另一手抚着自己的左脸,继续从脖颈上吸食灵气。 师父,抱住我了。长舌鬼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固定住猎物软下去的身子,免得弯腰。但书仙一生都没被人抱过,此时却对这一动作生出了些痴想:扶我坐住,动作如此轻柔,难道……他对我还留有一丝温存?想让我死得尽量舒服些? 师父,您在吃掉我之后,还会偶尔想起我么?还是转眼就忘呢? 您急于提升功力,甚至不惜吃掉自己亲手养大的小鬼,是不是有些难言的苦衷? 吸得如此兴致勃勃,我的灵气……那么好吃么?如果好吃,您能满意,这三百年的辛苦……也还算有些价值…… 困……眼皮打架……要睡着了…… “少主!快逃!”书仙忽闻一女扑到自己面前不顾一切的哭喊,菖蒲的声音。 逃……为什么?书仙用盲眼对着菖蒲,却没有逃的欲望。 “小神仙!你被他骗了!”菖蒲哭道:“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他并不是什么判官,照妖镜里也不是空的,你其实……” 骗?其实?书仙警觉起来,侧耳倾听,却只听见菖蒲被捂住口强行拖走的声音。 “她说得没错,”长舌鬼脸上的嘴仍在吸食,身上的嘴却在说话:“不仅如此,小神仙,再告诉你一件更有趣的事情,我也并不是你的师父。” 不是师父?!那师父…… “师父是谁?你想这么问,对么?”长舌鬼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小神仙,你能趁小鱼儿熟睡时偷读他的记忆,难道没意识到,我刚才做的事情,也只是读了你的记忆,根据你知道的事实,瞎编骗你而已么?告诉你吧,我只是过路的鬼差,与你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欺人眼盲,恶意冒充!书仙如梦方醒,气得浑身狂抖,想推开长舌鬼,却为时已晚,换来的只有更粗暴的钳制和更贪婪的吸食。 “生气吧~越气,你灵气的味道便会越好!”猥琐的声音在肆意的笑。 推不动。身子被死死压在山壁上,丝毫动弹不得。不,不能坐以待毙!即使与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有了!书仙想到一个主意,不动声色,找准位置,猛的将手指□□了长舌鬼的胸口! 好脏的魂,书仙一将手□□长舌鬼的魂魄,立时觉的如被毒虫蛰咬般的疼。不过他已顾不得这些,只极力深入,去摸长舌鬼的心。摸到了,好,只要能将元神注入这颗心…… “夺舍?”长舌鬼的讥笑声由指尖直接透入书仙的脑中:“糊涂孩子,别笑掉鬼的大牙了。你夺过舍么?只是在书上读过夺舍的方法吧。难道你不知道,假魂只是就舍用的魂器,根本没能力夺别人的舍嘛?” 没能力夺舍?魂器?书仙没学过这知识,暂停了手上的动作。 “对,魂器。借鸡下蛋、借尸还魂用的魂器。孩子,你才三百岁,还太嫩,什么都不懂。好吧,你既称我一声师父,那我便教你几句吧。”长舌鬼倚老卖老道:“孩子,平心而论,你知我看过你的记忆之后,对你师父是什么想法么?点化你的师父,很有可能是我的同僚,那日当值的鬼差。就算不是鬼差,也绝不可能是神仙。神仙怎会鬼鬼祟祟,夺人记忆、拘人魂魄、连长相和名字都不敢留呢?而且,你自己没发觉么?你已被他迷过魂了,否则萍水相逢、连正脸都没看见的师父,怎会勾起你如此强的热情?一定要找他?终生追随他?即使被他吃掉都没有怨言?我看他迷你的魂、教你仙法的目的,多半也是觊觎你的元婴,就算不是自己吃掉,也是把你的元婴作为魂器拿去复活别的元神。这样,那元神不用修炼,一醒来便是鬼仙了。这种事情,在鬼界并不少见。” 复活别的元神?师父……他想借我的元婴复活谁? “别猜了,猜也是徒增烦恼,反正不是你就对了。否则他觉着你好,为什么不直接收你为徒、把你带走,而是要把你一个人丢在四面楚歌的寝宫之中,独自修炼呢?”长舌鬼不知何时已松开了口,怜悯道:“孩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可怜的孩子,六界之中从来就没人爱过你,他们从来都只是利用你。邀月利用你报复江枫,小鱼儿利用你帮白花活下去,白花利用你带小鱼儿出雪山,而神仙则利用你替别人铸造魂器。只有我愿意与你讲话、我怜你。” 你怜我? “是呀。”长舌鬼无耻道:“吃孤魂野鬼,是鬼差的天性,无可厚非。但并不是每个鬼差都会与孤魂野鬼讲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的。我怜你,想让你死个明白,才绞尽脑汁帮你猜身世、告诉你这世间的人心险恶、吃你的时候还对你这么的温柔客气。三百年苦牢一般的修行,我是迄今为止、与你说话最多的一只鬼了,对么?就算你能夺舍……你忍心让我就此灰飞烟灭么?” 书仙的手,松了一瞬。 “咔”,腕骨被折断的声音,只这一瞬的犹豫,书仙的右腕便被长舌鬼的爪子扼住,生生折断,接着,左腕也被折断了,再接着,小腹上一记重拳…… 盲眼的孩子被打得口吐鲜血,身子如软泥般倚在了长舌鬼身上。而长舌鬼却故技重施,又将其推向坚冷的山壁,再次抚着脸,固定住他的身子,朝白皙的右颈上咬了下去。 “臭小子!一不留神,险些被你夺舍!”身上的嘴耀武扬威道:“老实点儿!爷可是狱卒出身,再耍花样,我便把你每寸筋骨都拆碎!温柔?指望食客对食物温柔?哈哈,孩子你……哈哈哈哈!你确实不该从书里出来……哈哈……” 174 书仙之死 刺耳的嘲笑。书仙双手被废,却悟到了一个道理:不该听这鬼差讲话的,一个字都不该听。他讲的每一个字,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勾起自己的怨念,好让灵气的味道更鲜美。不听他,不信他,不理他,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对,不应该恨,而应该忘。忘掉他的恶,我的灵气就会变为他的□□…… “喂!困了?别困,再与我聊聊。”长舌鬼尝到书仙灵气中的恨意消减,边□□边挑逗。 没回应。 不是睡着,而是在耍花样?长舌鬼闻到书仙的气味转清,松开嘴,观察他的神态:垂着双目,气息平顺,神态冷峻,不怒不喜。 他在极力摒除杂念,尝试通过“忘恨”来保命?哪那么容易!长舌鬼冷笑一声,甩手便抽了孩子几记耳光,见他恨意未增,又将其双臂关节摘脱,锁骨打折,衣裤撕开,指甲拔掉…… 心如止水。长舌鬼用尽各种不堪入目的手段对付书仙,都未能奏效,开始有些害怕:糟了,他悟了。如此下去,他的灵气还能不能吃倒在其次。若逼他坚守一志,从元婴中脱出阴神而真成了的鬼仙……与神仙结下梁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成仙,必须把他扼杀在摇篮之中! “乖。真乖。”长舌鬼将书仙的身子扶正,衣裳穿好,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哄道:“你若是一直这么乖、不反抗的话,我便会一直很客气,根本不会去折你的手腕了。” 没回应。 “这样吧。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奖励你一下,把你最想知道的秘密——你师父的名姓告诉你吧。”长舌鬼使出了杀手锏。 眉毛,动了一下。长舌鬼瞧自己此言一出,书仙的眉毛竟轻轻动了一下,便知他又已把话听了进去。 “你是在想:‘我才不上当,你刚才还说自己不知师父是谁呢,一定又是在骗我’,对么?”长舌鬼阴笑道:“不错,你师父是谁,我刚才的确不知道,但我可以从可疑人物中猜啊。猜完之后,反查那人的生死簿,看他有没有做过收你为徒的事情,不就成了?” 噼噼啪啪的翻书声。长舌鬼翻了半天才道:“没错,果然是她。答案很简单,只有两个字。邀月。邀月本就是你的师父,而且你生前对她痴恋成狂,不是么?她是最可能成为你‘神仙’师父的人。想听她是怎么成为你‘神仙’师父的么?她的生死簿上,可把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呢。” 气息动了,他想听。长舌鬼阴险的笑容又浮了出来,翻着书念道: “邀月,前世本是月宫的仙子,因倾慕江枫前世的才貌,动了凡心,而私自下界投胎为人。邀月本想与江枫结下一世情缘,不想却成了孽缘,因爱生恨,走上了邪路,才造成了你和小鱼儿骨肉分离的悲剧。 “江枫死,邀月疯。邀月现在之所以会痴痴呆呆,是因她已魂游身外,去寻江枫的魂魄去了。而且她元神出窍、恢复仙魂之后,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与江枫此生不得圆满,全因她私自下界、与人相恋犯了上天的忌讳,上天才命小人从中作梗,拆散他们,聊以惩戒的。于是她决定,不但要找到枫哥的元神,与他重修就好,还要为他准备一个神仙的魂器,让他也成仙。这样,他们便不会再犯天条,可以永远厮守了。 “魂器,选谁好呢?血浓于水,你是江枫的儿子,与江枫的魂最相容,长得也很相似,是铸魂器的最佳人选。所以,她选了你。 “你一直坚信,小鱼儿是善良的,绝不会下狠手害你,对么?这次你猜中了。下狠手害你的不是小鱼儿,而是邀月。一直以来,只有她才会对你这么狠。邀月迫不及待的要为江枫铸造魂器,便在深夜之时上了小鱼儿的身,故意折磨辱骂已走火入魔的你。因为她熟悉你,也熟悉明玉功,知道寒气寖透你的脑髓之后,你就会彻底疯癫,魂魄苏醒后便会失忆。哈,没想到吧。你拼死也要见上一面的月儿,那时并不在她自己的寝宫之内,而是在你身边。她不但不让你见她最后一面,还用手掐着你的脖子,骂你死有余辜! “一切都与她料想的一样,你疯了,被自己的内力冻死,魂魄失了忆。她便在书案前隐去外貌、授你吸月育婴之法,骗你在书境中炼铸魂器。隐去外貌的目的,一是怕你一见她就动了凡心,修炼不成,二是怕你记忆恢复,嫉妒江枫而不肯合作。 “你知道自己育成元婴、投奔师父之后的下场吗?和现在没大差别。只不过不是被我吃掉,而是被你亲生父亲吃掉罢了。邀月也许会收留你一阵子,但她一旦找到了江枫的元神,便会耍些手段,把他的元神放进你的元婴中夺舍。这样,他们就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再也不用分开,也再没讨厌的孩子从中作梗了。 “真好,大团圆。小鱼儿与白花同生共死,月儿与枫哥双宿双栖。而碍眼的孩子,魂飞魄散……哈哈哈哈。这便是你最仰慕的师父,你的月儿,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你生前是江枫的替代品,死后是江枫的魂器。你生前为这邀月卖命,被她玩弄致死,死后依旧为她卖命,将被她玩弄致灰飞烟灭!” 香气,长舌鬼又从书仙身上闻到了诱人的香气,那香气的名字叫作:“绝望”。 窒息。书仙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再次咬住脖子的,也不知这次被咬的部位不是右颈,而是喉咙。他只感到窒息、只听到耳边令人窒息的语声依旧在呢喃: “你以为自己是冰清玉洁的修仙童子么?笑话。你对师父倾慕之情的源头,只不过是父子师徒乱伦的□□而已。你为了满足自己的□□,杀了那么多宫女、那么多无辜的人,还险些弑父弑兄,即使去地府领罪,进的也必是阿鼻地狱,永不超生,根本不会有赎清罪、重新来过的一天!哼,修仙?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无论怎么苦练,都除不净怨气,修不成正果么?那是因为你本就是罪人、脏东西,根本不配成仙! “为什么要与我作对呢?我是天下对你最好的鬼,被我吃掉对于你而言,是最幸福的归宿。从我这里逃走,你又能魂归何处呢?六界之中没人把你当人看,每个人利用完你之后,都盼你死。邀月盼你死,江枫盼你死,白花盼你死,小鱼儿也盼你死,兰姨盼你死,兰心盼你死,月奴盼你死,所有的宫女都盼你死……” 死,这字眼灌满了书仙的耳朵,令他憋闷。他甚至很渴望此时兰心能再回来,再弄聋自己耳朵一次,好让自己听不到这见鬼的字眼。 终于,耳边的“死”声越来越弱,很弱,清静了。 眼前的微光在变暗。很暗。全黑。 是时候了。书仙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永恒的无知无觉。 死,无知无觉,很幸福…… …… 开门声,书仙忽觉背后一空,后仰着被人扑倒在地。 圆形的光,人影。 书仙仰面躺倒在门槛上,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月光之前。那身影一见自己便慌张的蹲下,手忙脚乱的拍着自己的脸、摇着自己的身子,在急切的喊着什么。 是谁?看不清……魂色金光闪闪,身披彩霞,犹如天神。 喊的什么?听不清……反反复复,朦朦胧胧,喊的好像是…… 别……死…… 有人希望我……别死?书仙隐约听到这两个字之后,感到两滴水从眼眶中无可遏制的溢出,终于完全没了知觉。 ========== 月光皎洁,稻香扑鼻,曲声悠扬。 书仙从沉眠中苏醒,一睁眼便望见了那轮他最爱的明月。 明月,好美。稻香,好甜。乐声,好听。我是躺在仙境里么?书仙正眯眼对着月亮发痴,却见一个脑袋伸过来挡住了月光。 “小书虫~终于醒了?”那脑袋笑嘻嘻问。 “小……”书仙认出面孔,想脱口而出“小鱼儿”三个字,却用尽力气也只说出一个,苍白的脸上浮出疲惫与不安之色。 “是我。”小鱼儿笑:“别急别急,你瘴毒中得很深,暂时还没什么力气动,也没什么力气讲话。不过没关系,你们鬼仙晒月亮不是能驱毒补气么?多晒晒月亮,毒就会解了。”说着便拿起酒葫芦,抿了口酒。 瘴毒?难受……好厉害的瘴毒。但…… “你是想问,咱们是怎么出的山腹、到的这里,对么?”小鱼儿笑答:“当然是我带你出来的啦~你忘了?我不是寻着腕上的金线去探路了么?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出口。我一找到出口,便马上折回去找你,却发现你已被山腹里的毒瘴给熏晕了。于是便见义勇为,把你从山腹里背了出来~” 毒瘴?熏晕?的确有这么回事,但熏晕之后,好像还发生过许多事情……书仙心有余悸的回忆,越回忆脸色越白,越回忆虚汗越多,越回忆呼吸越困难。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瘴毒还没解?还是做了噩梦?”小鱼儿问。 噩梦?这两字令书仙如释重负。他揪住胸口,气喘着讲:“鱼……我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我梦……梦见……” “噩梦?老子才不想听什么噩梦~”小鱼儿似没大兴趣,截口道:“要听也听美梦。来,书虫,做了噩梦,便喝两口小酒压压惊吧。这可是……” 昏过去了。小鱼儿刚将酒葫芦递到书仙眼前,想跟他调侃几句,便见书仙面白如纸,又已没了知觉,表情立时凝重下来,忙注视他的动向。 没散。大功告成了!小鱼儿见书仙昏厥之后,魂形并无消散的迹象,简直要欢呼雀跃了,又见他嘴唇干涩,似是很渴的样子,便将手指咬破,放入了他的口中。 如婴儿般的吸吮,轻而痒。小鱼儿每次观察书仙在睡梦中无意识的轻吮自己手指的时候,都会想到自家的小泥鳅,口中轻念:小书虫,多吸一些吧。元婴被咬死,要重新长出一个魂形来,光晒月亮怎么够呢?不过所幸的是,你的魂形已基本长好了。十八岁公子的模样,身无外伤,不盲不哑,不疯不傻,跟新的一样~ 175 送他回家 书仙定魂如此顺利,梦魔,你也该瞑目了吧?小鱼儿瞅着远处山壁上的一道铁门,在心中敬了梦魔一杯,不禁又忆起那日在门口发生的惊悚一幕: 三天前,小鱼儿醒悟到把书仙撇下,很不安全,急慌慌回头去找他。一拉开门便见一童子贴着门倒了进来。那童子白衣破烂,满身是血,遍体鳞伤,容貌是…… 书仙?!!!!小鱼儿认出童子的容貌,立时要疯了,忙扑上去摇着他的身子叫他。 “书仙?书仙!”小鱼儿喊。 没回应。童子面色煞白,唇色黑紫,口鼻溢血,睁着双目,一动不动。 死……了?不可能!小鱼儿唤书仙不应,忙去验他的伤情,越验越崩溃:全身布满了深可露骨的咬伤,其中还夹杂着些鞭伤、抓伤和淤青,肚皮被破,肝肠被挖,双腿被截,双腕被折,指甲被拔,筋骨寸断,右颈上有几枚惹眼的蛇咬状齿痕,但从他胸胀和紫绀症状来看,被咬断喉咙窒息,才是他的直接死因。 呼吸,没了。脉,也没了。身上却还亮着仙灵所特有的微弱柔光。神仙有呼吸有脉么?神仙会被咬死么?小鱼儿的脑袋嗡嗡作响,觉着难以置信,但忆起白花被五鬼分食的情景,却不由得信了三分。 不!梦!这一定是梦!但这梦为什么这么真,为什么醒不来呢?小鱼儿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跪在书仙尸身前对着空空的左右喊:“梦魔,你出来!一定又是你在暗中搞鬼,编梦吓唬老子寻开心的,对么?” “混账!”此时门内竟有人应声了:“梦魔早提醒过你,“火”门之内是黄泉,这儿是你的黄泉梦,别人怎有能耐捣鬼!!!” 谁?小鱼儿用目光搜索那声音的出处:只见暗处走出一人,满身黑雾,眼睛通红,面露杀意,有如魔王。江小鱼的外貌,真是梦魔? “忘恩负义的畜生!!”梦魔发出震天的怒吼:“他救了你,你却把他锁在地狱里整整七日,还有脸诬赖别人?仙境里很美么?再回来晚些,他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忘恩负义”、“整整七日”,小鱼儿的眼眶红了。 “快!既已回来,就别傻呆呆的看着啦!快上手救人!”没想到梦魔只骂了两句,口气马上就软了下来,拽住小鱼儿的衣袖急道:“他不是曾输给过你灵气么?如今他的灵气被吸干、生念被断绝,马上就要散了!快!快把灵气输还给他!助他疗伤定魂!” 定魂?灵气?输?小鱼儿犯愣。 梦魔见他不动,催得更急:“快!还愣着干什么?快输啊!怎么,你不会?笨死了!已没空再慢慢教心诀……咬破手指让他吸精!会不会!” 会!小鱼儿忙点头照办,将手指咬破,放入书仙微微张开的口中。 不行。书仙的下颌松弛。即使小鱼儿用手顶住那松弛的下颌,也感受不到他丝毫吸吮手指的力度,只探到他的舌头也已被割掉…… 喉伤窒息,无力吸精……书仙身上的魂光越来越暗,眼看就要灭了。 “快,快叫他的魂!叫他醒过来吸精!”梦魔狂吼。 “叫魂?怎么叫?”小鱼儿问。 “笨!”梦魔骂:“就叫……叫他别死!大声叫!不停的叫!一直叫!叫到他听见为止!” 有效果!小鱼儿大声叫了无数声“别死”之后,忽见孩子竟周身发亮,从眼中滚出两滴泪来。 “他醒了?”梦魔看着眼泪欣喜若狂,正要命小鱼儿“再把手指放进去”,却见孩子泪水滑落眼角之后,便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身子都黑了下去。魂火熄灭,如萤虫死去,童子的发肤蒸腾,骨肉消融,身形逐渐化为一团黯淡的白雾。 “别死,求你……”梦魔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有如丧子的亲父,转而扯住小鱼儿的前襟咆哮:“克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害死他!狠心的畜牲!你害他被咬死!我也要咬死你!给他报……” “等等,先别咬。先告诉我,这团雾究竟是什么?”小鱼儿并不还手,只指着地面问。 雾?梦魔低头一看,只见书仙死后化作的白雾并未立时溃散,而是飘在半空,聚作一团,慢慢的溢散,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 “这……这是他的元神!他听见你叫他了!元婴虽毁,但生念未断,所以元神散得很慢!”梦魔擦干眼泪,眉开眼笑道:“快,快抱住他的元神,别让他再散了!带他去晒月亮、听仙乐!说不定他吸了月光的灵气之后,能慢慢恢复知觉,重铸魂形,定住魂魄!” 重生?小鱼儿忙将那团雾搂住,却听梦魔开始长篇大论的发号施令:“小鱼儿,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此次他若能恢复知觉,你首先要设法让他忘掉你走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对,告诉他:他只是被毒瘴侵袭做了个噩梦,根本没遇见过别的鬼!这样他定住的魂形就不会瞎眼断腿,也不会因受惊过度,而变疯变傻。” “他此次若能定魂成功,就尽快带他回书中继续修炼。他的元婴被毁、新魂形必然很脆弱,一刻不回《兰姨手抄》的真身之中,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或被邪魔吃掉。” “回去的路上,别让他碰任何脏东西,别让他见鬼差,更别放他去地府。寸步不离的看紧他!这里是你的黄泉幻境,只要你敢想敢说,说得合情合理,他肯信你,你就能主宰天时地利!但条件是,你们两个不能相隔太远,而且绝对不能把他关在门后。他看不见你造的幻境,就将落入别人之手了。 “他若心灰意冷、不想回书里去了,你就哄他开心,劝他回去!三百岁对于神仙而言只有三岁,虽不好骗,却很好哄。但他若不肯听话,你也千万别逼他。你封过他的语、绑过他的腿,他已经很怕你了,若再下强制禁咒束缚他的自由,他一定会以为你是坏人,吓得逃跑! “小鱼儿,是你把他从书里拐出来的,就该由你把他送回去,对么?哼,这次他没死,算是你命大。把他给我小心伺候好了,若再敢伤他半根汗毛,我就把你、和你的白花全吃掉!!我说到做到,听到没……啊!!” 炸雷。梦魔的教授因一声炸雷而止于惨叫。紧接着,便是刺眼的白光、关门声、门后继续四声雷响和一片死寂。 五雷轰顶?继恶灵之后,梦魔也被劈死了?全因告诉我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他究竟是谁?和书仙是什么关系?心疼书仙心疼得发疯,为什么却万事都假手于我?小鱼儿对着铁门已思索了三天,仍是一头雾水,却知自己当下最关注的,并不应是被五雷灭口的梦魔,而是刚刚重生的书仙。 “尽快送书仙回书中继续修炼”,这是梦魔的遗愿(要挟),就这么办吧,听起来并不算难,也并不费什么工夫。小鱼儿自知欠了梦魔的命,决心先放下寻白花的事情,只一心一意的护送“被拐的三岁小神仙”回家,以弥补自己的疏失对他身心成长造成的巨大伤害。 ==== 明月依旧,曲声依旧。 “不!”书仙浑身抽紧,猛的张眼,看到的依旧是明月。 “又做噩梦了?”小鱼儿依旧在书仙身旁边喝酒边打招呼。 “梦?又是梦?”书仙瞅了一眼小鱼儿,放松下身子,抬手捂住了脸。小鱼儿瞄见,似有泪水从那被挡住眼睛里流了出来。 “那么可怕么?来,书虫,噩梦连连,便别睡了,起来陪我喝两盅吧!”小鱼儿再次劝酒。 沉默。 “来嘛~”小鱼儿发嗲。 “戒酒。”书仙捂着眼睛定神。 “没劲,不喝算了。三昧真火烤青蛙魂魄,要不要来一串?我在田里捉住,刚烤好的,还热着呢。”小鱼儿闻了闻青蛙魂魄串,朝书仙递过去一串。 “戒杀。”书仙将头别了过去。 “青蛙魂魄。是已死的青蛙,怎么是杀?”小鱼儿顶嘴。 “你烤了青蛙的魂魄,那青蛙岂不是魂飞魄散、无法投胎了?比杀了它更残忍!”书仙忍不住教育两句。 “我烤都烤了,你不吃,那它岂不是白死?”小鱼儿不服软。 沉默。 “哼,你不吃我吃~比黑花还闷的和尚!”小鱼儿嘟囔,啃了口青蛙魂魄,喝了口酒,却又喜滋滋的自语道:“还好有白花的幻影愿给大哥跳舞助兴~” 跳舞的幻影?书仙好奇睁眼,侧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位清灵的白衣仙子正挥着白扇翩翩起舞。他白衣如雪,青丝如墨,身轻如燕,衣袂如蝶,舞姿飘逸出尘,似一泓从天上引来的清泉,将百里内的污秽一扫而空。 美得空灵。书仙痴痴看了许久才低声赞道:“天仙般的人物,怪不得你要找他。”想了想,又道:“这个白花……也是幻影么?” “也许他是,也许咱们是。反正我碰不到他,他看不见我。他手上的金线连着他身边的小鱼儿,红线连着他身边的铁心兰。”小鱼儿幽幽道。 又是回忆的幻景。书仙瞧小鱼儿眼神中透出了落寞,也替他惋惜。 “别担心,”小鱼儿晃了晃手腕,笑道:“我的金线没断,而是通向前面更远的地方。所以我的白花一定还在前面等着我。” 书仙瞅见金线十分欣慰,眉开眼笑道:“没散,真是太好了!”但那笑容却又转瞬即逝,幽幽道:“既有金线指路,便别再耽搁了,快去找他吧。” 吃醋?小鱼儿竟有些喜滋滋的,却未说破,只问:“神仙?睡一觉睡忘了?‘咱们灵力折损,应尽快回宫还魂。’这不是你提议的么?我打算听你的,先还阳吃几顿饱饭,再去找他。” “回宫……”书仙一听“回宫”便又闭上了眼,默了一阵才道:“我……我改主意了,决定在此多逗留些时日。此地水丰物华,是个驱毒练功的良地……” “我等你,等你把毒驱干净,再一起上路。”小鱼儿的声音离书仙的耳朵非常近。 书仙被耳语得不自在,睁眼扭头一看,小鱼儿不知何时竟已躺到了自己身旁!本能的挪远,皱眉问:“等我?为何要等我?” “生气了?”小鱼儿不答“为何要等我”,却媚笑着问。 “生气?为何要生气?”书仙完全不知所谓。 小鱼儿笑:“你气我不讲义气乱跑,把你一个人丢下,害你中毒晕倒,所以才不愿再与我一路同行了,对么?” “原来如此。”书仙会意一笑:“小鱼儿,你多心了。我已三百岁,怎会生一个小孩子的气呢?” “小孩子?”小鱼儿此时竟打了个滚儿,胆大包天的爬到书仙的身上与他脸对脸,道:“可从魂形上看,你十八岁,我二十三岁,比你大五岁,可是个大哥哥呢。个子比你高,男人味儿也比你足……” “你醉了。我还是更喜欢你五岁时的魂形。”书仙不爽于小鱼儿的轻佻举止,微怒驱赶道:“小朋友,请让一让,你挡住本仙的月光了……” “明明就是在生气嘛,还不认。”小鱼儿撅嘴,坐起身让出了月光,伸出三根手指道:“神仙大人,别气了。皇天在上,我小鱼儿发誓,以后再也不丢下书仙一……” “不必!”书仙截口。 “不必发誓?那便是不生气喽?”小鱼儿压过来又挡住了月光,兴高采烈道:“那就这么定了,等你驱毒完毕后,同行回宫还魂!” “……”书仙被磨得不行,终于叹气道:“暂时……不想回去了。我觉得很累,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听、不想做,只想在这仙境般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 “那便再好好睡上一觉吧。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小鱼儿安慰道。 “我……没事……你先走吧……我只想一个人……”书仙听到“好好睡”三个字,立觉倦意袭来,不可遏制,话未说完,便睡熟了。 “好好睡”这三个字也算禁咒?我的法力还真强。小鱼儿瞧书仙睡熟,边喂他灵气边想:书虫果然不想回去了,这梦魔还真是料事如神。“送书仙回家”这件任务,也许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 明月依旧。曲声依旧。 书仙从梦中缓缓醒来,看到了相同的明月,目光却已变得清明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睡足了?”小鱼儿笑问。 “小鱼儿?你怎么还没走?”书仙看到小鱼儿竟有些意外。 “我已说过,‘我等你’,说到做到。为什么非要赶我走呢?”小鱼儿死缠烂打。 “赶快还阳吧。”书仙忧心忡忡道:“魂游损阳。我是阴魂,在哪里都没关系,但你是阳魂,离魂过久……肉身会死的。” “不会。”小鱼儿反驳:“这里是阴间,时间过得很快,也许在阳间看来,并没过多久呢~” “那……那便去找你的白花吧。再不去找他,说不定他……” “放心,我的白花很强,没那么容易散的~金线没断,就说明他没事。”小鱼儿瞧着白衣舞者,自信笑道。 书仙劝离未果,不再言语,只挣扎着爬起身打坐驱毒,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可他运功完毕、吐纳收功后才发觉,小鱼儿仍糗在一旁,正醉醺醺的打瞌睡,一副无聊模样。 “小鱼儿,走吧。”书仙终于耐不住了,开口撵人:“别再空等了,咱们根本不同路。” “不同路?”小鱼儿问:“怎么不同路?你要去哪儿?我先陪你去,然后再……” “你不能陪我去。” “为什么?” “……”书仙想了想,一字字道:“因为我要去……地府。” 176 桃花美酒 “地府?!为什么!你不修仙了?”小鱼儿惊问。 “暂时不修了。”书仙答。 “为什么?” “为什么都与你无关。”书仙浅笑道:“好了,我言尽于此。是还阳还是去寻白花,都请君自便。道不同,咱们还是就此……” “和你做得噩梦有关?”小鱼儿问。 呼吸一窒,这神仙果然很单纯,与黑花一样的单纯。小鱼儿见书仙虽未答话,脸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你猜对了”,自信心又膨胀了起来,眯眼追问:“你做的噩梦究竟是怎样的?我突然想听了。”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3节 忧郁。书仙脸上布满了纠结与忧郁,却未吱声。 “烦心事不屑于讲给小孩子听?”小鱼儿卖萌道:“人说童言无忌,说不定你讲给小孩子听听,让小孩子帮你想想,反而能化繁为简,找到解决的途径呢?” 欲言又止。看来这三百岁的小神仙虽磨不开面子倾诉,内心还是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的……好吧,还用那一套吧。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小鱼儿笑道:“你既不修仙,也就无需戒酒了,对么?咱们没有杜康,只喝几口竹叶青再聊吧。人说一醉解千愁,很管用的~”说着又递上了酒葫芦。 “解千愁……”书仙瞧酒葫芦怔了半晌,这次终于接过去饮了一口。 神仙的酒品,会是怎样的呢?是会像白花一样优雅,还是像黑花一样奔放?小鱼儿见书仙上了贼船,兴致立马高昂了起来,睁大眼观察他第一次饮酒后的反应。 没什么反应,稀松平常的喝。小鱼儿见书仙饮后仍面沉似水,沉不住气的问:“感觉怎样?” “怎样……”书仙又细细品了品,答:“没感觉。这竹叶青……是和露水一样的东西,对么?” 酒怎会是露水!小鱼儿纳闷,想了想下才明白:他十八岁殒命,生前根本没喝过酒。看来生前没喝过酒的人,死后变出酒来给他喝,他也想象不出喝酒的感觉来。 “嗯……”小鱼儿琢磨了琢磨,拿出另一壶,却没直接递给书仙,而是先捧着酒葫芦介绍道:“这是我珍藏的桃花酿。酒香似桃花,酒味似桃花,喝一口暖胃,喝两口暖心,喝三口令饮者面似桃花。据说这酒中藏有仙魂,人喝五口之后,便会桃花仙附体,变得风流多情,诗才横溢~这酒金贵,平时我都不乐意拿出来的。今天兴致所致……神仙,要不要试试被附体一回?” 桃花仙?书仙接过酒壶,开盖闻了闻,果然桃花香气扑鼻。尝了尝,甘甜醇美,暖胃暖心。只尝了一口,便觉飘飘欲仙,不敢马上去喝第二口。 “好酒。”书仙赞道,面色微带潮红。 “那么,神仙,现在有心情讲心事了么?”小鱼儿问。 “讲……”书仙咂了口酒,犹豫了犹豫,笑道:“要听我讲,不难,先老实回答我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有意思。小鱼儿笑嘻嘻满口答应:“好啊,你问吧。”心中却想:小神仙,你问归问,我答归答。但老子不一定说实话~ “好,那第一问。”书仙双目注视着小鱼儿,慢悠悠开口:“江小鱼,你是人么?” “噗”,小鱼儿一口酒喷了,抹嘴笑骂道:“神仙,不带这么骂人的啊!”却见书仙一脸严肃,便皱眉答:“是人。我当然是人。” “你怎么证明这一点?”书仙一脸严肃的追问。 证明?怎么证明?这还需要证明么?!小鱼儿正挠头,却闻书仙接道:“把你的魂火燃起来,让我看看。” 燃魂火? 书仙道:“你不会,是么?不会可以学,非常简单。聚气于手……”说着便口授了点燃魂火的要诀。 亮了。小鱼儿照着口诀做,果然在手中燃起了一朵魂火来。焰色以金黄为主,其中还掺着些七彩杂色。 “很漂亮的魂色。”书仙垂目赏着小鱼儿手中的魂火,宽心笑道:“人君之魂。小鱼儿,你果然是人,而且还是人中龙凤,有帝王之气。可你并非生于皇家……难道你将来有心指点江山,创下一代基业么?” 神仙望气算命?开国皇帝?小鱼儿笑答:“打天下?没兴趣。我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交自己喜欢交的朋友,坑自己喜欢坑的人,做自己的皇帝。逍遥自在~” “好吧。第二个问题。”书仙并不深问,道:“小鱼儿,当日救我出山腹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是我啊,不然还能是谁?”小鱼儿斩钉截铁答,未提敢梦魔的事。 “那第三个问题。”书仙问:“当日你把我从山腹里救出来的时候,我……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小鱼儿眼前闪出一团血肉,打了个结巴,装傻掩饰道:“啊?什么?什么什么样子?晕倒的样子……” “不必急着告诉我答案。”书仙笑道:“我先履行约定,把我的噩梦讲给你听。听过之后,你再答吧。” ====== 繁星闪烁,篝火闪动。 两个魂魄坐在篝火旁,把酒畅谈。书仙借着酒劲儿,把自己做的“噩梦”有详有略的向小鱼儿复述了一遍,鬼差断案的内容详,而自己受刑的内容略。 小鱼儿边喝酒边听,脸上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似是在听有趣的故事,但后脊梁却时不时的发冷,尤其是在听“黑花走火入魔、被宫女们乱刃砍死在邀月寝宫门前”这一段的时候。 太像真的了,疯婆婆添肥的梦,还有自己两日内卧床不起、只听宫女回话的现实,令小鱼儿恨不得马上还阳,揪住常青问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假的吧,一定是假的。那鬼差讲的话,前后矛盾的地方很多。一会儿说书仙是假魂,生死簿上没有,一会儿又承认他是花无缺本人。一会儿说我要杀黑花夺位,一会儿又说是邀月附身下的手。它的意图很明显:诱导失忆的书仙相信自己是黑花,心生怨念,以吸干他的灵气。 “然后……我便醒了。”书仙讲完,刚举起酒葫芦要喝上一口润润喉,却听小鱼儿立时提问:“所以呢?你只做了个噩梦,便认为自己生前是恶人,要放弃修仙的大好前程,而去地府领罪了么?” 先声夺人。以小鱼儿的风格,他是不会等书仙歇过气来,问出“第三个问题到底是什么答案”这句话的。 “大好前程……”书仙叹了口气,右手持酒,左手燃起魂火放到小鱼儿面前,幽幽问:“看,什么颜色?” “白色的。”小鱼儿答,仔细看了看又道:“却没之前的亮,其中还掺了些青色、红色和黑色。” “人魂。”书仙饮了口酒,望着魂火苦笑道:“阳为神,阴为鬼,清为仙,浊为魔,阴阳清浊混杂是为人。此次我渡劫不过,魂色被毒瘴侵染,修行倒退,竟几乎退成了人魂……” 渡劫?退成了人魂?你一直是人魂好不好!做人魂很丢脸?小鱼儿瞧书仙神情失意,不忍打击他,却在心中吐槽:兄弟,那鬼差分析得没错,“神仙师父”洗脑封魂,将你锁入书中孕育元婴,绝对没安好心。如今你的元婴被咬死,元神吃了大哥我的‘龙气’,重生成一个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人魂,是件多好的事儿,不该喝酒庆祝么?伤心个什么劲儿? 书仙却不知内情,只收了魂火,郁郁道:“小鱼儿,不怕你笑话,我发此噩梦,说到底,是因为我是个没有名字、没有记忆、不知师承何处的糊涂鬼。房中的镜子照不出我的影子,我甚至连自己的长相都不晓得,更不晓得我生前有没有犯过罪。也许,我真是个罪人,服刑未满,不配成仙,于是上天才安排了劫数,废了我的修行。修行尽废不要紧,可以再重新来过。但在重来之前,我决定先去地府过堂,照照妖镜,听生死簿,求个心安。若真有罪,先下地狱赎罪便是。” 听上去很有道理,怎么说服他?不可以放他去地府,也不可以强迫他顺从。梦魔,你还真会给人出难题。小鱼儿斟酌道:“不用去地府过堂我也知道,你不是黑的,那恶鬼差说的都是瞎话。” “哦?何以见得?”书仙聆听高见。 “别的先不讲,只凭这酒,就能证明。”小鱼儿晃着酒葫芦道:“第一壶是竹叶青,第二壶是桃花酿。你尝不出竹叶青的味道,但听过我的描述后,却尝出了桃花酿的味道,对么?” “对。” 小鱼儿笑道:“其实,黑花平生最爱喝的酒,就是竹叶青。他在桃源的时候,曾因酒瘾犯了又没的喝,而闹出过大乱子。你若是黑花,不用描述,我一提‘竹叶青’三个字,你便会知道滋味了。况且,黑花明明已二十三岁,即便是死了,魂形也应是二十三岁才对,而你的魂形却只有十八岁,这一点也与他很不相同。” 书仙边点头边喝酒,想了想,又摇头道:“虽然有理,却并不足以证明我无罪。也许我是十八岁死掉、又失了忆的黑花。那样的话,我也还是杀过一些人的……” 很接近真相了。小鱼儿看书仙苦思无果的样子,甚至想脱口而出:“嘿,我告诉你吧!你是十八岁时被白花缢死的黑花。白花因不满于你欺辱菖蒲的恶行而悬梁自尽,你直到死了都没醒,所以不知死因。后又被‘神仙师父’洗脑封魂于书中,才成了书仙。”却怕书仙就此去地府领罪,而不敢说破。 书仙见小鱼儿不言,便接道:“总之,我是要去地府一趟的。除了查清自己的死因之外,还要恳求判官大人帮我看一个人的生死簿。” “谁的?”小鱼儿问。 “邀月的。” “邀月?”小鱼儿笑:“做过噩梦之后,你便怀疑邀月是你的神仙师父了?不可能~” “我也知道不大可能。”书仙垂眸答:“但我……必须排除万一。” “排除万一?”小鱼儿喝得高兴,也有了三分醉意,抬杠道:“万一她真是,又如何呢?” “万一,真是……”书仙喃喃重复这问题,突然不做声了,沉吟良久后竟开始仰头猛灌桃花酿。 一口,两口,三口,四口…… 牛饮?小鱼儿看书仙皱眉牛饮,酒立时全醒了,赔笑哄道:“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一问,难回答就算了。”书仙却根本不理,依旧疯了一样的喝,直到脸被憋红,酒被撒得全身都是,也未停歇。 小鱼儿只好伸手将酒壶硬抢下来,劝道:“别喝了,我不问了,还不行么?” “该如何?不知道!我不知道!”书仙酒被夺下,发出罕见的怒吼,话一出口,泪水竟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醉后现原形了,果然是小孩子!小鱼儿吃惊的发现,书仙边哭边发脾气,吼了几声过后,魂形越缩越小,竟缩回了玉箫童子的模样! “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许……该立刻死吧。”童子扁嘴哭道,泪珠颗颗如珍珠坠落,惹人心疼。 小鱼儿劝道:“死?哪儿那么严重?” 书仙抽噎道:“其实,毒瘴引起的噩梦,不止一个。继鬼差的梦之后,我在这仙境里又做了个噩梦,一个更可怕的梦。” 哦?还有?这梦应是纯粹的梦了。小鱼儿问:“更可怕的噩梦?怎样的梦呢?” 177 嫦娥奔月 “怎样……”书仙抹了抹泪,痴痴望着月亮,醉醺醺说起了梦来: “我梦见……自己修炼了千年,经历了三灾五劫之后,终于得道成仙,不知不觉便飞入了月宫。 月宫雕栏玉砌,远离喧嚣,修得与移花宫一模一样。嫦娥宫装广袖,白衣出尘,长得也与邀月一模一样。 嫦娥独坐在露台上,托腮对着美酒佳肴发呆,眼中本透着寂寥,一见我驾云而来,却起身相迎,笑得十分开心。 嫦娥的笑,非常罕有,倾国倾城,一笑千金。我受宠若惊,忙垂下眼睛要行跪拜之礼,她却伸手相搀,并将一杯酒递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了酒,她也举起了杯,贺道:徒弟,你终于成仙了,没令为师我失望。今日饮过此杯过后,你便是我的夫君。从今往后,就留在月宫里陪着我吧。 夫君?我欣喜若狂,将酒一饮而尽。她却撂盏没喝,只与我落席就坐,闲话家常。 她问:夫君,你知道我原来的丈夫是谁么? 我答:后羿。 她笑:既然知道,你不嫌弃我是个有夫之妇,还曾偷过丈夫的不死药,独自飞升,名声不好么? 我答:不嫌弃。你有你的苦处。 她笑:还是你体贴。可我把后羿一个人留在人间这么多年,欠他的实在太多,现在又改嫁于你,于心更加不安。夫君,不如咱们补偿补偿他吧。 我说:好啊。娘子,只要你能心安,我便高兴。你认为咱们该如何补偿他才好呢? 她笑:我认为,你应该给他一个仙身。 我给?我才刚成仙,只炼就了一个法身,该到哪里去找一个多余的仙身给他呢?我正要追问,却觉一阵晕眩,身子打起晃来。 她笑:夫君,第一次饮酒,这么快便醉了。 醉,原来这感觉是醉。我为自己的量浅而感到惭愧,忙又坐正,却觉腹部也开始绞痛了起来。 好疼,越来越疼,我疼得捂住了肚子。她却似没察觉到我的不适,依旧在悠闲的赏着夜色。 娘子,我醉了。咱们回去歇息吧。我终于耐不住疼,开口催她了。 她笑:你先回去吧。我还在等人。 我坐都难坐住,哪里站得起身?便咬牙问:你,你在等谁? 后羿。她笑。 给后羿一个仙身……夺舍?!我明白了一切,忙默念心诀离魂,却怎么都无法元神出窍。 这酒里究竟有什么?!我问。 她笑:后羿的元神、麻药和封魂水。 封魂水?我哀求:师父,我自愿让出仙身给后羿,祝你们永远幸福。并且对天发誓,以后绝不会报复。只求你解了这封魂水的毒,放徒弟的元神走吧。不然……我会灰飞烟灭的。 她作难道:徒弟,我也很想放你走。但常言说得好,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我已背负了背叛丈夫的骂名,实在不愿让人再知道我又改了嫁。你的元神此次若是走了,就算日后不主动去传,也难保没有好事者去挖,还有可能挖出你是后羿嫡传后人的事情,对么?但你若是消失,我与后羿破镜重圆,名誉便可恢复了。不如……你就牺牲小我,成全了我和你先祖永久的幸福吧,就算是师父求你。 她恳求的眼神,很动人。在此情形之下,我根本无权拒绝,她其实并不需要求我的。我被她的诚恳打动,点头答应,却耐不住腹中剧痛,疼得跌落桌下,直想在地上打滚。 她忙点住我的大穴,扶我趴在桌上,摸着我的头说:徒弟,噬魂之痛,一定很疼吧。师父本想在酒里多加些麻药,让你死得舒服些的。但考虑到一会儿……还要与后羿洞房,便没敢多加。你既已答应成全师父,不如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多答应师父一件事吧:撑着点儿,别弄伤自己,留下伤口,扫了我们的兴,好么?噬魂之痛并不会太久,忍一忍便过去了。我知道,你是最勇敢的。说着便往我嘴里塞了块布,并握紧了我的手。 疼痛顺着筋脉蔓延,如抽筋削骨,疼得我全身痉挛,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石桌上。想不自伤,太难了。我听到她的恳求,忙咬紧布、抓紧她的手,以免咬破牙床、抓裂指甲。她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的行为,鼓励道:乖孩子,我就知道你最有孝心、最争气。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师父一定会永远感激你的! 她感激的眼神,更美,美得如麻药般能减轻人的痛苦。终于,我在她感激目光的注视下,猛觉心房一阵爆裂样的疼痛,脖子一梗,“咚”的一声将头磕在桌上,再也不动了。 她见我不动,便收了笑容,冷冷将手从我手中拔出,活动了活动手指,鄙夷的嗤了一声,离席而走。” 好恐怖的嫦娥,“邀来月宫”鸩杀,被这种梦吓醒之后再被我劝酒,敢喝才怪!小鱼儿听梦色变,却见书仙边喝边说,似是并不大忌讳的样子,多少有些疑惑:你在梦里被毒死了都不怕?到底还怕什么?难道后面还会发生更恐怖的事情?便听书仙继续讲: “由她离席时的表情推断……我此时的面容很扭曲、很难看、很令人作呕么?我真想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却做不到。我趴倒在桌上,眼珠已不能动,她站起身,我便看不见她的脸了,只看见她的身影在前后左右的忙活: 她找出猩红的喜袍,披上,梳妆打扮。自己打扮好之后,又将布从我口中抽出,替我梳头,更衣,披上喜袍,换上更大的靴子。然后重换酒席,点上红烛,斟满酒,将一切收拾妥帖之后,再次坐下,又托着腮开始了她的守望。 她坐在我身旁等了一会儿,似是又觉得有些无聊了,便又拿出帕子,细细替我擦去脸上的虚汗,帮我瞑上双目,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和头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不知为何,我竟不由自主的又慢慢坐起了身。而我再次起身所看到的嫦娥,已与刚才的大不相同:太美了。那身穿喜服、双颊泛红、深情款款、笑中含泪的俏艳模样,比之前美上一千倍!既似贤良淑德的贵妇,又似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才是嫦娥真正的模样! 她的瞳中映出了我的脸,容貌已完全变了:身材魁伟,皮肤黝黑,五官棱角分明,目光炯炯,充满了男子气概……原来传说中的后羿,长得是这般真容,果然是射日的盖世英雄! 后羿,你终于来了。她望了我许久之后才哽咽笑道。 嗯,来了。我说,嗓音已变得浑厚。 她抹了抹泪,举起酒杯微笑说:后羿,这些年来,你受苦了。不过苦尽甘来,我终于寻到了另一份不死药,让你也恢复了仙籍。来,你我喝过这杯交杯酒之后,便一笑泯恩仇,重做夫妻,永远别再分开了吧。 我没动。 她嗔怪笑道:怎么?怕我又将你灌醉、趁机偷药不成?好好好,这一杯我先干为敬,就当是赔罪。 我点头说好。” 变脸后与嫦娥对饮?然后便与她久别胜新婚、洞房花烛夜了么?这哪里是噩梦?简直是春梦!小鱼儿正如此想,却见书仙的呼吸突然收紧,道:“可……可我却看见自己趁嫦娥饮酒之时,竟突然抽出怀中短剑,向她刺去! 一剑刺穿!红花飞溅。我不但刺中了嫦娥,拔出了剑,而且又提剑向倒在地上的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捂着伤口退到死角,惊问:后羿,为什么刺我? 我说:为什么?只因你认错了人。嫦娥!你还是原来的嫦娥,但我已在人间轮回了五百世,早已不是后羿!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丈夫的父亲!恶妇,你不但欺骗我儿子的感情,下毒夺他的仙身,竟还不许他的元神出逃,令其灰飞烟灭!不死药?你以为自己能瞒得了天、过得了海嘛?!告诉你,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难道我现在不该替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报仇雪恨嘛?! 嫦娥哭:我,我是真的爱你! 我骂:爱我?但我早已不爱你了!背叛过两次丈夫的歹毒女人,难保不背叛第三次!今天你就在这里给我儿子陪葬吧!说罢将剑高高举起。 不能劈!我大声哭喊:父亲,她没有朝三暮四,她爱的一直都是您,我不要您替我报仇,也不要她死!我……我是自愿的,求您放过她吧!后羿却根本听不见。 嫦娥仰头看剑,眼神无比惊恐。我拼命挣扎,想阻止宝剑的落下,却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剑力道很猛,要劈下去了!” “我一急,便吓醒了。”书仙讲完仍心有余悸,喘了三喘,才泪眼婆娑的问:“小鱼儿,你说,这有可能会是‘未来’么?” “没可能。”小鱼儿一把将书仙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头笃定答:“那只是个噩梦而已。”心中却想:这后羿嫉恶如仇的性子倒是很像爹。 “但万一是真的。”书仙在小鱼儿怀中哭道:“我牺牲自己,帮师父了却心愿,非但没能帮到她,反而会害死她么?那样的话,我还不如,不如……” “不如现在就去死?”小鱼儿笑:“傻书虫,邀月一定不是你师父!你师父是何等高洁的神仙,又是何等的疼你。你怎会怀疑他是邀月呢?他要是知道你一做噩梦就怀疑他是邀月,竟还荒废修业跑去地府查,一定会认为你这个徒弟很不成器、很丢他的人,而不愿认你了。” 178 书仙剑魔 用力的点头。书仙听到“何等高洁的神仙,何等的疼你”时,竟十分受用,在小鱼儿怀中用力点头,呜咽声立时就止住了。 “神仙师父”必须是好人。事已至此,小鱼儿终于认清了一点:媚术也好,迷魂也罢。书仙已然是“神仙师父”的虔诚信徒。他受得了严刑逼供、受得了下地狱服刑,却完全无法忍受“黑花与邀月”式的师徒父子关系。师父的光辉形象被“嫦娥”笼上阴影,若不去地府“排除邀月的可能性”,他便一刻都无法安生。 所以,若要阻止他去地府,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到书虫真正的“师父”,让他们相认。即使一时找不到真的,也要先编个假的“好师父”出来,稳住他的心。 “好师父”,编谁好呢?太上老君?观世音菩萨?他会信么?小鱼儿试探道:“书虫,仔细说说。你师父究竟是怎样了不起的神仙?竟惹你如此爱戴。你没记清他的声音和外貌,但总该记住了些别的特点吧。总不能随便跑来一位神仙,一说‘我是你师父,你快报恩’,你就去报恩吧。” “特点……特点……”书仙皱眉思了半晌才答:“没记住别的特点,只记住了……他看我时的眼神。” “眼神?” “对,眼神。”书仙的酒已上头,眯眼忆道:“他的眼神,让我觉着……他很熟悉、很亲近,我们绝不是第一次遇见。他的眼睛很美,眼中既透着怜爱,又透着期待,既带着笑意,又含着忧愁。他嘴上虽没提自己的名姓,只鼓励我努力修仙,但我从他的眼中又明明白白的读出……他很寂寞,骨子里很需要我成仙,也很乐意我成仙之后去陪他。” “这么说更不可能是邀月,邀月的眼神根本不亲近,也不怜爱。”小鱼儿道,心中却想:熟悉、寂寞、需要……的确与夺舍的梦很相符。 “小鱼儿……你说得对。”书仙已醉得睁不开眼,闭目念道:“师父……他很随和,根本不像邀月。我记着……他授我口诀之后,便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孩子,做人不好,辛苦劳碌一辈子,最后还得死。再投胎之后,什么都忘了,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不如刻苦修仙,一劳永逸的好。呵呵,小鱼儿,你说,他说得是不是既浅显易懂,又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非常非常……” “是是是,非常非常有道理。”小鱼儿应道。 “既然你也觉着有道理……不如,你也别做人了。拜我为师,跟着我一起修仙吧!”书仙醉笑道:“炼气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这样:去阳存阴,去浊存清。聚精储元,化气为形……”说着竟边炼气,边将口诀完完整整的背诵了一遍。 成仙的秘诀!没磕头也没行礼,一喝高兴就全念出来了?小鱼儿大喜,忙竖耳倾听,暗暗默记。 “好师父”、“口诀”……齐了!小鱼儿记牢口诀后灵机一动,竟差点乐出了声:老子这回行大运了!除了捞到成仙的秘诀之外,说不定还能再赌上一把,赢个神仙徒弟回来~ “书虫,”小鱼儿轻抚着书仙的头发,缓声道:“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其实就是我呢?” “你?”书仙闭目醉笑:“没想过,没可能……” “怎么没可能?你看我现在不会仙术,也不是仙魂,便认为没可能了?”小鱼儿笑:“仙术,我刚才的确不会,但你现已把口诀告诉了我,我便会了,对么?如果我照此口诀修成正果,再回宫托梦把口诀传给过去的你,便是你的师父了,对么?咱们是兄弟,所以你看我既亲近又熟悉,我对你笑嘻嘻,还对你充满了期待……” “不……不行!”书仙拽着小鱼儿的衣襟连连摇头:“傻徒弟!千万别!一早就告诉过你,私改己命、扰乱因果,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私改己命?如此说来,那梦魔真有可能是“未来的我”?我在未来会成魔?还会被雷劈?小鱼儿惊出一身冷汗,还未来得及深想,便又听书仙絮叨:“人死了……能再投胎,魂散了……也有法子招魂,可一旦元神被天雷劈为焦土……便是神形倶灭,永远的消失了……傻徒弟,这种傻事可别做,别做,千万别做,懂了么?别做……” “懂了懂了,师父,我听话,我不做。”小鱼儿应道。 “嗯……真乖。”书仙喃喃笑道。 赔了。看来这神仙徒弟没收成,神仙师父反倒是认下了一个。小鱼儿听书仙的醉话又气又笑,只得自我开解道:徒弟就徒弟吧。反正我已然师父成群,再多认一个,倒也不嫌多。 “师父师父,您既已收我为徒。那徒弟倒有个想法,斗胆说给您听听。”小鱼儿入戏很快,亲热的叫上了:“师父,听过您的这些梦之后,我觉着,您……还是别去地府了吧。为什么呢?一来,师祖是神仙,根本不在地府的管辖范围之内,生死簿上不一定有。二来,地府的小鬼们难缠,它们不一定乐意帮您,说不定还会像噩梦里一样,故意刁难为难您。三来,师祖与您有缘,他一定知道您的身世,只要您能找到他,身世之谜自解,也不需要去地府查了,对么?所以徒弟我想,与其去地府领罪,不如与我一起回宫还阳。我还阳之后,便带上您的真身《兰姨手抄》离开移花宫,游历四方。一路上,您教我仙术、帮我找我兄弟丢失的魂魄,而我帮您打听师祖的身份和下落。咱们边走、边炼、边玩儿、边找人,既开心,又不违师祖之命。您看……这主意如何?” 睡熟了。小鱼儿讲完一大通,低头一看,小家伙早烂醉在自己胸前睡熟了。 书虫……我讲了这许多,你到底听见了没?小鱼儿白费了唇舌,苦笑端详书仙的睡脸:小脸红扑扑的,还真像桃花一样。面带甜甜的微笑,这笑容到底是单纯的醉笑,还是对我的提议表示赞同呢? 不知道,先让他睡吧,这席话他若是没听见,我就明天再讲一遍便是。小鱼儿会心一笑,探身想扶书仙躺下,不料孩子却拽着衣襟不肯撒手,还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扎。 牛皮糖?连醉困抱人这一点都与黑花别无二致。好吧,看在你噩梦连连的份上,今天就特别优待一回,抱着你睡吧~反正你化作一团白气的时候,也没少抱。小鱼儿将孩子搂在臂弯之中,自觉酒醉困乏,便也在睡实在了。 抱睡,小鱼儿不知道,自己这一看似无足轻重的决定,又搅乱了多少鬼神的计划。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怀抱,将毁灭了谁,又将复苏了谁。 ==== 雪。 子夜之时,乌云遮月,寒风渐疾,稻田里竟飘起了雪花。 小鱼儿越睡越冷,忽听怀中之人娇嗔道:“冷,饿。大哥,我又冷又饿,快起来帮我找点儿吃的……” 谁?叫我大哥……小鱼儿睁开醉眼,见一童子正小鸟依人的窝在自己怀中撒娇。 书仙?不,这孩子的样貌虽是玉箫,但他红雾缠身,连眼珠也是红的,笑起来的样子更是邪门得很。 “剑……魔?”小鱼儿迟疑道。 “对,大哥真厉害,一猜就中~”剑魔赞道:“大哥,上次可多亏了你,我又有力气化成人形了。 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呢~” “谢我?”小鱼儿不懂。 “对呀。几天前,你不是在寝宫中用我刺穿了心魔和吊死鬼的心了么?”剑魔笑着解释:“你一刺,我便吸到了它们的怨恨,吃到了它们的心。他们满含怨恨的心,力量很强,可好吃得很呢~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人形。大哥,这一次我要吃……” “徒弟……你在与谁讲话?”此时剑魔身后竟又有人出声了。小鱼儿定睛一看,发觉自己搂住的孩子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如今说话的竟也是个玉箫模样的童子。这童子贴身躺在剑魔身后,头发蓬乱,睡眼惺忪,魂色却很澄清,正是书仙。 “头,好疼……徒弟,你讲这么久,遇见熟人了么?”书仙揉着眼睛问。 “就是他!”剑魔回头见书仙醒了,便摇着小鱼儿撒娇道:“大哥,这次我要吃他!帮我……” “吃?”书仙被一句话吓醒了,睁大眼睛打量剑魔,看清之后坐起惊问:“魔?徒弟,你怎么和魔在一起!难道……你不想成仙,却要入魔?他要害我,你会帮他么?” “他是我大哥!当然会帮我~”剑魔搂住小鱼儿的脖子亲了一口,扭脸向书仙炫耀:“什么入魔,有眼不识泰山!我大哥早就是魔了!他不但是魔,还是人神皆惧的魔王!随便说句话就能掀起血雨腥风,令良田变为战场,城池化为火海,数十万人被活埋,上百万人身首异处、埋骨他乡!” “你们……”书仙被吓得变了颜色,退了两退,掉头就跑。 我是魔?剑魔在吓唬书仙?小鱼儿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还没醒过味儿来,便被剑魔点住了大穴。 “大哥,刚才我是与你说笑的。”剑魔媚笑道:“我既恢复了人形,又怎会再劳烦大哥你动手呢?那小妖精的心,我自己去取便是,顺便还可以舒活舒活筋骨,玩儿上一玩儿~你就在这里安安心心的等看好戏吧。你最爱看的,一剑穿心的好戏~”说罢狂笑着去追书仙。 到底哪句是说笑?他疯了么?小鱼儿穴道被点,不能说话不能动,只得边运功解穴,边旁观这一仙一魔的斗法。 不是斗法,的确是在“玩儿”。打斗的明明是两个人,但小鱼儿看到的,基本只有摔倒、爬起、逃跑、再摔倒的书仙而已。 小鱼儿完全没料到,书仙气功虽强,却完全不懂外功,双脚无力,下盘不稳,再加上雪地湿滑,逃得更是跌跌撞撞。而剑魔却是不折不扣的鬼魅,身法飘忽,出手迅捷,一纵便能截住书仙的去路,一掌就能把他打得吐血,却又故意不出重掌,多次任其逃远之后才追,活像一只在玩儿耗子的猫。 “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一记耳光。书仙刚要开口问话,便被不知从哪里打来的一掌掴中,接着便是胸前或背后的几拳或几脚。无理可讲,如此情形之下,他除了逃以外,也的确没什么更好选择。 不能再耽搁了,再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小鱼儿见书仙渐渐体力不支,心急如焚,终于冲破了穴道,起身赶去劝架。 铁门。 小鱼儿循着书仙的身影追向山腹铁门,远远望见他已到了门前,正欲伸手拉门,却不知剑魔正拿着白绫立于其背后,欲套住他的脖子。 “小心背后!”小鱼儿失声喊。 书仙听到示警,惊转回头,被吓退了一步。剑魔未能得手,倒也不急,只放了白绫,改用双手去扼书仙的脖子。 轻而易举的扼住了。书仙眼看着剑魔的手伸了过来,却躲不开,脖子被掐住之后,更是掰不开剑魔的手。剑魔狞笑着将他按在门板上,慢慢加大手上的力道,欣赏着他挣扎时的痛苦表情。 “住手!”小鱼儿怒道。 “大哥真厉害,这么快便冲破穴道了~”剑魔回眸,从容的阴笑:“怎么,嫌我们跑得太远,看不清好戏,便冲破穴道跑来,要近距离的观赏么?” “剑魔!他不是你的朋友么?”小鱼儿不解问:“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下手还如此狠毒!” “朋友?”剑魔咯咯笑道:“大哥,你可真逗。那早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八百年前我曾有个朋友,但早已被五鬼分食了,我还哪里还有朋友?至于为什么狠毒?大哥,你忘了么?我狠毒,全都是被你逼的!” “被我逼的?我何时逼过你?”小鱼儿边说边往前蹭步。剑魔却似对这动作并不在意,只叹了口气道:“好吧,大哥,你既不记得,我便提醒提醒你吧。还记得……你为什么会杀心魔么?” “因为他要谋害黑花。”小鱼儿边说边进。 “所以你便杀了他,对么?”剑魔又问:“那你还记得那吊死鬼,是为了什么才自缢而亡的么?” “他想缢死黑花,替菖蒲报仇。” “结果他自己虽然死了,却没找到黑花的魂,没报成仇。”剑魔又问:“那你还记得,那吊死鬼被你刺了一剑,在魂飞魄散之前,哭求你帮他做的事情,又是什么么?” “求我……杀黑花。”小鱼儿答,似品到了些玄机。 “你答应他了么?” “没有。” “那么,你还记得,吊死鬼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么?” “最后一句……”小鱼儿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剑魔一字字道:“他说:‘你这个是非不分的骗子,我恨你。’他本来还想说:‘以后无论生死,万事我都不会再求你!’却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断气了。” “你怎知道得这么清楚!”小鱼儿大惊:“难道你不是剑魔,而是心魔和吊死鬼?” “不,三个我都是。大哥,我吃了他们的心,便有了它们的记忆和怨恨,与他们融为了一体。你想看那吊死鬼么?”剑魔阴笑着化为十八岁书仙的模样,颈上还带着勒痕,满身红气却未变。 与吊死鬼融为了一体?怪不得杀气这么强。小鱼儿想起自己拒绝吊死鬼时的情形,心有亏欠,觉着不妙,却听剑魔厉声道:“骗子,我成了剑魔,便不用再求你了。我在你怀中蛰伏这么多天,为的就是等机会接近这妖孽,亲手报仇!” “亲手报仇。”小鱼儿缓声劝道:“可他已经……” “改邪归正了?”剑魔怒:“他根本就不是改邪归正!而是被你消掉了记忆,对么?瞎了眼的骗子!他是黑的,我才是白的!为什么你消他的记忆、教他修仙,却任由我被缢在梁上,成了厉鬼呢?怪不得我找了他那么多年,都找不到,原来是你从中作梗,将他藏在了书里!你知道么?这妖孽坏得很,为了成仙,竟残忍的吃掉了玉箫!老天有眼,派鬼差来吃掉他,而你却又救了他的性命,还阻挠他去地府领罪,甚至许诺还阳后带他游历四方?你……” 我消掉了书仙的记忆?书仙残忍的吃掉玉箫?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鱼儿越听越觉着蹊跷,正要问,却见剑魔忽的大叫一声松开了抓书仙的手。 书仙咬人了。原来孩子趁剑魔聊天分神之机,狠狠咬了他一口,撒腿便向小鱼儿的方向逃来。 傻孩子!别拿后背对着敌人!你跑不过他!小鱼儿被书仙鲁莽的举动惊出一身冷汗,赶忙上前接应,却见他只跑了几步,便骤然站住了。 179 万人一面 剑尖。小鱼儿赫然瞧见青森森的剑尖从书仙的前心刺了出来! 剑魔只阴笑着说了句“回来”,刺心的魔剑便从伤口中拔出,又飞回其手中。剑一撤回,书仙整个人便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栽倒了下去。 “书仙!书仙!”小鱼儿大惊失色,忙奔到其身旁。 “小……鱼儿……”孩子听到呼唤,缓缓睁眼,含泪问:“告诉我,你……是我师父么?” “是。”小鱼儿瞧着孩子渴盼见到“师父”的眼神,是怎么也不忍心否认的,只得红着眼眶点头。 “师父,果然是您,我终于找到您了!”书仙大喜过望,拉住小鱼儿看了又看,道:“我真笨……怪不得您会骂我不争气,还一口咬定邀月不是师父……原来……” “傻徒弟!”小鱼儿心疼怨道:“你不会武,便乖乖等师父来救就好了。干嘛非要逃呢?如此激怒他……” “我……是故意的。”孩子说得吃力,笑得却很开心。 “故意?你故意挨他一剑?”小鱼儿惊。 书仙神秘笑道:“师父……抱我……我告诉您一件好事。” 小鱼儿抱起书仙,将耳朵凑近倾听。 “师父……您很想念白花,对么?”书仙轻声耳语道:“徒弟无能,没什么能帮到您的,却有办法帮您再见到他……” 见白花和挨一剑有什么关系?小鱼儿糊涂了,却听书仙笑道:“剑魔……剑魔就是白花啊。您看,他手上有金线。” 金线?小鱼儿经书仙的指点,朝剑魔的腕上望去,居然真瞧见了一根与自己相连的金线,觉着很不可思议。 “师父,”书仙微笑道:“白花……终于回来了。可惜他失了心性,堕入了魔道……不过别担心,他是因我才入魔的,只要我一死,他的气一消,一定很快又会变回来的……” 书虫,你太傻了!只凭金线就认定剑魔是白花?他哪里像白花?小鱼儿暗暗皱眉:莫论这根金线是不是伪造的,就算是真的,心性已失的白花,哪能因为你一死,说变就能变得回来呢?况且,让他变回来的法子,也不一定只有“你死”这一种,何必急着去搭性命?但看书仙已然受到致命重创,又一副帮师父达成心愿、死得其所的样子,只得默默强颜欢笑。 “师父,”书仙的眼睑越来越沉,却拉着小鱼儿的手恳求道:“答应我,好好待剑魔……听说魔的性子都很急,所以万事都要先让着他些,与他慢慢讲清道理。他非常在意您,您与他讲道理,他一定……是会听的。千万别再伤他,更别因为我的事情而责怪他。不然……徒弟死不瞑目……” “好。”小鱼儿感动于书仙的体贴,哽咽点头。 书仙的眼睛本已闭上,但听小鱼儿语声哽咽,便又眯眼笑道:“师父……别难过。您的兄弟在那边。我只是个与您不相干的恶人,杀人无数,本就该死……不值得您难过……” “不,你不是恶人,也不该死!”小鱼儿哭着摇头。 “是么?有这一句……值了。”书仙的声音越来越低,心满意足的合上眼,依偎在小鱼儿怀中似是要睡,却还轻声问:“师父……虽不该问,但……我死之后,您……还会偶尔想起我么?” “不会!”一人抢白,那嗓音刺耳得似是能把死人吵醒,剑魔。 “妖孽,别痴心妄想了。”剑魔铁青着脸立于书仙身前,厉声道:“我大哥日理万机,身边死士如云,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讲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来?看清楚,他是魔王,魔王都是没有心肝的!我曾尽心尽力的服侍过他十年,可他杀我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呵,记着你?你一死,他明天就会只记得我,我一死,他又会造出别人来服侍他!对于他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住口,别胡诌!”小鱼儿抬头怒视剑魔,却见他居高临下,手起剑落,将剑再次插入了书仙的胸膛! “碍眼的妖孽,快死吧。否则等你被他抛弃的时候,心便会很疼,比现在还疼上一千倍!”剑魔边说边猛的转动剑柄,将伤口搅得鲜血四溅。 不容“慢慢讲道理”。书仙的心被剑绞碎,立时痛得浑身张紧,圆睁双目惨叫一声便咽了气。 快,太快。小鱼儿虽近在咫尺,却是措手不及,只看到剑魔将剑柄一扭,鲜血便朝自己脸上喷来,本能的闭眼别过了头去。 “妖孽,瞧见了吧。”剑魔也被溅得满脸是血,却兴奋的笑道:“我说得怎样?你还没死,我大哥已经讨厌你了。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可爱,眼睛凸出、嘴张得老大、舌头伸直、满身是血污,恶心至极。我大哥一看你就怕,恨不得马上把你扔在地上,掉头就跑。你还指望他记着你?呵呵。” 泪水。孩子的尸首睁着眼睛,听这奚落不再做出难过的表情,只有还存留在眼眶中的泪水,仍在无声滑落。 疯子!毫无人性的杀人狂徒!小鱼儿见书仙死后仍被剑魔如此□□,气冲脑门,盯着还插在他胸口上的剑,恨不得立时拔出剑来杀了剑魔,却念在孩子“好好待他”的遗愿,只得忍住。 “别忍了,神仙师父,还顾及着你徒弟刚才的话,怕他死不瞑目么?”剑魔瞧出小鱼儿的心思,将剑拔出,递到他手边笑道:“他已经死不瞑目了。此时若是还能说话,说不定会改了主意,求你帮他报仇雪恨……” 小鱼儿怒视剑魔,却未接剑。剑魔笑:“不接?那我便在你徒弟身上再多戳……” “你敢!”小鱼儿大怒夺剑,将刃抵在剑魔颈上。剑魔纹丝未动,斜眼瞅着他,嘴角挂着讥诮的笑,似是在说“来呀,你敢割下去么”。 不行,下不了手。小鱼儿盯着剑魔,手抖了两下,咬牙把剑丢远吼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孬种,就知道你不敢。”剑魔扫兴嗤道,白了小鱼儿一眼,却没滚,只坐下来饶有兴致的欣赏他的一举一动。 孩子,看来你是白死了。你为成全他而死,他却以伤你为乐。变回来?难。小鱼儿搂着怀中书仙的遗体,瞧着他被绞心而死的惨相,甚是替他不值,便轻轻替他瞑上双目,合拢嘴,拭干脸上泪痕和血迹,整理好衣衫。做完这一切之后,余光扫见剑魔仍静静坐在自己身旁不知在等着什么,便头也不抬的骂:“畜牲,没听见我叫你滚么?他已经死了,你也该解气了。还赖在这儿干嘛?” “解气?”剑魔笑叹道:“气,的确是解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我和他的账结完了,和你的却还没结清,怎么能走呢?” “和我的账?你想怎么结?也要把我杀了么?”小鱼儿冷冷问。 “杀?”剑魔笑道:“大哥,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是君,我是臣,弑君夺位的事情我可不敢做。我只会敬你爱你,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给你看好戏,陪你赏美景!你看周围的景致可好?” 周围的景致?小鱼儿听言扫视左右,发觉鹅毛大雪下了很久,四周早已变为了冰天雪地。此时一阵狂风卷来,将浮雪吹尽,竟露出漫山遍野的冰雕来。 不是冰雕,而是人,死人。小鱼儿仔细一看,那些冰中封着的都是尸体。这些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相互堆叠,姿态各异,却个个都穿着白衣裳,个个被一剑穿心,睁着惊愕的双眼,死不瞑目。更恐怖的是,他们都长着相同的面容! 全是花无缺?! 小鱼儿看得触目惊心,却听剑魔陶醉的卖弄道:“这美景壮观么?他们……全都是我杀的。我把六界之中所有与我相似的人或鬼全都杀死,将尸体存在这里,已存了九千九百九十八具。那小妖精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 “变态!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小鱼儿见铺天盖地、满眼都是花无缺惨白的遗容,立时觉得心慌难耐,忍不住垂下目光破口大骂。 “呵,因为你最怕看到这些。让你看到这些,比你让死,还难受、还痛苦,对么?”剑魔冷笑道:“哼,江小鱼!你敢在寝宫杀我,方才却不敢下手,是因为如今我的样子是花无缺,而不是江小鱼,对么?” 这一点,小鱼儿无法否认。剑魔怨道:“他们说得一点也没错,你是个色鬼,只爱花无缺的脸。无论是人是鬼,是仙是魔,是善是恶……凡是长着这张脸的你就喜欢,而且很花心,见一个爱一个,甚至想全部收为己用,一起来伺候你,对么?做梦!我要把他们全杀光,你一个也别想得到!包括我在内。” 包括你?小鱼儿不解,回眼再看剑魔,却见他已脸色煞白,唇色乌青,嘴角渗出一截黑血,便警惕的问:“你的嘴,怎么了?!” 嘴?剑魔似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抹干嘴脚瞧了瞧,竟爆发出狂笑:“哈哈~好戏终于又来了。毒!仙毒!他们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神仙的心,果然最毒,一吃便会毒发,死得很难看!” 仙毒?仙的灵气能杀恶鬼,书仙的确曾提过。小鱼儿大惊,却见剑魔毒发得很快,呼吸越来越乱,连坐都快坐不稳了,忙放下书仙的尸身去扶他。 “疯子!知道会死你还吃?!”小鱼儿捏着剑魔的肩膀问:“解药,这毒有没有解药?” “解药?呵呵,”剑魔笑得快岔气了:“傻哥哥,如果我不想死,用白绫勒死那小妖精便是。又何必刻意去吃他的心呢?” “故意?你也是故意的?为什么?”小鱼儿不解。 “因为……”剑魔狂笑道:“我要去凑那第一万个呀~小妖精死后,我便是最后一个如此长相的鬼,我再一死,六界中便再没有如此长相的人了。我恨你!所以要用我的死来报复你!” “疯子!别傻了!”小鱼儿吼:“报复我,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么?” “重要!你这个人渣!只要能让你难受,我魂飞魄散也愿意!”剑魔吼道:“小妖精已死,我便全告诉你吧。真相,他们全都给我看了!!五年前,你魂游来我的寝宫,授那小妖精仙术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哪么?我就在你背后!已自缢于梁上!你却只看见了在灯旁睡觉的他,而没看见在暗处自缢的我!” 我不是书仙的师父,刚才只不过是在安慰他。小鱼儿知道自己即使是如此说,剑魔也不会信,只得听他继续怨道:“你刚来的时候,我才刚踢倒凳子,我双脚腾空,脚还在用力的踢。你却没听到声响,只叫醒了那小妖精,慢条斯理的授他口诀。你没授几句,我的腿便踢不动了。我的腿在蹬最后一下的时候,你正对他夸夸其谈,说做神仙如何如何好。而当你授完口诀,把他封入书中,自己大摇大摆的迈出门槛的时候,居然对天伸了个懒腰,说了句‘大功告成,心情真好’!放着我在梁上打晃的尸首不管,扬长而去。你说,看到这一切之后,我该不该恨你?” 这是谁给你看的真相?小鱼儿想问,剑魔却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狂吼道:“瞎子,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我们不是心意相通的兄弟么?那小妖精只不过是我掉出来的一个魂魄,而我却是个带着肉身的活人!如果你能回头看我一眼,想办法先救我,我就不会死!他也不会死,咱们就能活着见面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都只看前面,而不知回头呢?!” 那不是我。即使是,眼睛长在前面,一般人谁会时不时的总回头看呢?小鱼儿瞧剑魔越说越急,脸色却越来越差,没心思与他辩论是非,只低头思考他看到的“师父”究竟是谁,该如何先套出解药的下落,给他解毒,却无良策。 “骗子,你跟吊死鬼已经没话讲了么?”剑魔发泄了一通,见小鱼儿默不作声,便阴笑道:“好……那我便换一个和你有话讲的人出来,让他跟你好好聊一聊,聊到死为止~” 有话讲的人?难道……小鱼儿抬头一看,只见剑魔的模样又变了:二十三岁,面上结霜,唇色黑紫,头发和眉毛上尽是雪屑,全身被冻僵…… 白花!化形?还是?小鱼儿急问:“剑魔,你在吃心魔的心之前,你还吃过谁的心?白花的心,你有没有吃过?” 剑魔苦笑着摇头,呕出一大口黑血,身子一歪,便瘫软了下去…… “先别晕!说清楚,你吃过他没有!”小鱼儿用力摇晃剑魔,却没得到回应。 越看越像白花,剑魔此时身着的衣裳,是去雪山那天穿的单薄夹衣。小鱼儿下意识的去摸他的后脑……血!一处很大的砸伤,伤口还在流血。 昏厥后现了原形?书仙说得没错,他是白花!千真万确!小鱼儿认定这一事实之后,眼泪夺眶而出,大喊:“小花!别睡!快醒醒!” 剑魔听小鱼儿叫“小花”的名字,终于又缓缓睁了眼,幽怨的问:“大哥……你终于……又认出我了……?” “认出来了。”小鱼儿又悲又喜:“小花,你终于又醒了!你被剑魔吃掉了,对么?既已恢复神志,解药,快告诉大哥,仙毒的解药在哪儿?” “恢复?”剑魔哭道:“傻哥哥,我从来就没丧失过神志,何来恢复?我的魂魄被埋在雪里回不了家,才会附身在剑上。我燃尽元神,真元匮乏,才会很饿,很想吃心,而入了魔。我吃到了他们的心,满心欢喜的要回来找你,他们却嘲笑我傻,说你早已忘了我,而且说我一旦入魔,杀气变重,你便不会再认得我了。除非我再吃一颗神仙的心,毒死自己,在临死前显出原来的样子,你才能再认出我来。我不信,他们便激我一试……臭男人,你果然很健忘!你曾说过,最乐意与我做兄弟,还说要与我同生共死,还说我很强,可以去吃掉别人,还说绝对不会把我和别人弄混……” “是我错,是我眼拙,下次一定一眼就认出。”小鱼儿哭道:“小花,你怎样怨我都没关系,先告诉我,解药在哪?” 剑魔得意的微笑,吐了口血,却不说话。 小鱼儿急道:“好了,别赌气了。我发誓,以后我只认得你,只对你好,不看别人只看你,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守着我?”剑魔喋血怨道:“骗子……又是空话。一万次了,你从未守住过我。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在。君心难测,你要忙你的大事情,我怎么能奢求你守着我呢……” “那你要我怎样许诺才肯信呢?”小鱼儿看剑魔眼神散乱,说话已开始语无伦次,却绝口不提解药的下落,只等着毒发身亡,都快急疯了。 “这样吧,”小鱼儿急道:“我找一把锁,把咱们两个锁在一起!今后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起、保护你,让你时时刻刻都能看得到我。怎样?” “真的?”剑魔对这提议似是很感兴趣,眼睛一亮。 “真的!”小鱼儿见这招管用,赶忙添柴:“我明日便找铁匠过来。快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在……我怀里。”剑魔犹豫了犹豫,终于心软吐口,小鱼儿忙翻出解药来喂他服下。 有效,见效很快。剑魔服下解药,脸色虽还是很差,却立时不再吐血了。 小鱼儿见他性命保住,也舒了一口气,忙替他抚背顺气,边顺气边想:很显然,幕后有黑手。有人给白花看了许多伪相,注入邪念,搬弄是非,引他成魔,还教唆他杀人后自尽报复。 “小花,告诉大哥,”小鱼儿见剑魔心绪渐渐平稳,便试探道:“刚才你反复提的‘他们’,那些告诉你‘真相’的人,还有嘲笑你的人,究竟是谁?” “他们?”剑魔气喘道:“他们自然是……” “他们就是我!”背后一个飘渺的声音道。 “谁?”小鱼儿猛回头,却没见人。 宝剑穿胸的声音。 小鱼儿听到身前有异响,再转回头,却见剑魔正惊睁着双目,望着自己。剑,如鬼魅般的短剑,不知何时,朝自己刺了过来。而剑魔起身一护,帮自己挡下了这一剑,胸膛已被剑刺穿,鲜血四溅! “小花!”小鱼儿大惊。 “哥……”剑魔抖着嘴唇,颤声唤道。 “我在!你要什么?又是我的心么?我给!”小鱼儿泪奔,忙抓紧他的手。 “锁……”剑魔只痴痴说了这一个字,眼中的光便消失了,身子如断线木偶般倒了下去,成为尸堆中的第一万具尸首。 与此同时,金线脆断,消失于无形。 “小花!撑着点儿!大哥这就找锁匠过来!别死!”小鱼儿一脚蹬空,尖叫着惊醒,看到的是一片晴朗的夜空。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4节 180 丹青之魂 清风明月,稻香扑鼻。 小鱼儿猛然惊醒,发觉自己依旧躺在稻田里的原地。周围既没积雪,也没尸堆。 心慌,手忙脚乱,虽使尽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好久没做过这么差的梦了。小鱼儿虽早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中梦,但每每梦见无缺殒命时的样子,依然会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 混蛋。究竟是哪个混蛋托的梦!小鱼儿边抹眼泪边骂,却又猜:难道是梦魔?他不是被雷劈死了么?没死?他教我救书仙的方法,应该算是朋友。如果他没死,还托梦给我……是不是想借这梦,告诉我些什么呢? 金线还在,伸向远方。书虫呢?小鱼儿被梦闹得心神不宁,此刻非常想看到书仙的脸,无论是几岁的,都可以。环顾左右,却没寻见人,只寻见一本摊开在身旁的书——《小鱼儿梦录》。 梦魔给的笔记?从怀中掉出来被书仙拾到了?糟糕!小鱼儿才沉下的心又被提起,忙拿起书看。只见摊开的那一页上写: “……书仙元婴夭折,元神化为一团白气。梦魔授小鱼儿再造魂形之法,于门后遭五雷轰顶……” 铁门前的真相,上面果然记了。书仙看过此段之后将做何感想?会认为梦魔是他的师父么?小鱼儿下意识的远眺铁门,隐约望见那里有个白色的身影,正在盘膝打坐。 书仙?他想看门后面的情形,却打不开门,便坐在门口等了么?小鱼儿这些天来已试过多次,自从雷劫过后,铁门就似铸死般的锁住了,完全无法再拉开。 与其瞎猜他的心思,不如直接去问本人。小鱼儿将《小鱼儿梦录》揣入怀中,向铁门走去,越走却越觉书仙的样子很不对头: 那个打坐的身影,真的是书仙么?还是别的鬼?魂形又变回成人模样,倒是没什么稀奇。但……太白了,不仅衣裳白,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发白如雪,连眉睫都是白的。肤白如鬼,似从来都没见过阳光。细看虽能辨出他五官清秀、面貌尚轻。但粗眼望去,那正襟危坐、纹丝不动的样子,倒像是位百岁老仙飞升后留下的法身。 飞升……小鱼儿有种不祥的预感,轻声走到纯白魂魄跟前,低下身子瞧他的正脸:双目低垂,神情肃穆,脊背挺直,衣着整齐,鬓发一丝不乱。面上却还带着两行未干的泪痕。 泪痕?他曾哭过?小鱼儿将手放到纯白魂魄的鼻前……没有气息。 死……?!不,别乱想,鬼本来就是死的,魂形被咬烂都可重铸,没气息也不代表什么。小鱼儿颤声笑问:“师父,你在练什么功?练功需要闭气?为什么边练还边哭呢?” 垂着双目,岿然不动。如此情形,小鱼儿竟不敢去摇他,怕自己一摇,那人便会散架一样的倒掉。 剑……剑在哪儿?书仙被绞心而死的情景从小鱼儿眼前闪过,他突然疑心起刚才的噩梦并不是梦,忙去摸碧血照丹青,却搜遍全身也未寻到那剑的影子,转而猛的去扯纯白魂魄的衣裳! 剑不在,伤却在!小鱼儿扯开纯白魂魄衣裳的前襟,赫然瞧见他心口上竟真有一处穿心的剑伤!一剑纵贯前心后背,力道极大,伤口却没流血,也没结痂,只是单纯在身上开了个透风的洞而已。白衣上全无血迹,若不扒开衣裳看,谁也不会料到此部位会有一处致命伤。 刺心而亡……剑魔来过?他杀了书仙?杀过之后又整理了遗容,换下了血衣,将其遗体摆成打坐的姿势后才逃走的?还是说……死在这里的是剑魔,被幕后黑手杀掉,同样整理了遗容?凶手究竟是谁?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小鱼儿愣愣瞅着穿心剑伤,脑子乱成了一团,半晌后才爆发出心痛的嘶吼:“谁?究竟是谁?” 是谁,谁?寂静的稻田中只有回声,却无人回应。 “梦魔,你在不在?有没有看见是谁干的?”小鱼儿吼。 没人。此次梦魔却没再冷不丁吱声,更没再显出小鱼儿样的鬼影。 果然已被雷劈死、指望不上他了?小鱼儿得不到梦魔的解答,脑中全是剑魔“你一个也别想得到”的讥笑声,和“你从未守住过我”的哀怨声,再次陷入了心慌的狂乱之中。 我才只是睡了一小会儿,怎会变成这样?言灵……无论如何,要找人问个明白!小鱼儿含泪帮书仙整理好衣裳,又神经兮兮的对着旷野喊:“这周围还有人么?鬼?神仙?妖怪?魔?土地公?鬼差?黑白无常?什么都好。只要有,就滚一个出来说话!告诉我,我睡着的时候,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别……吵……”此时背后居然有人答话了,语声极其微弱。 “谁?”小鱼儿惊喜回头,发现声音的出处竟是书仙,破涕为笑问:“书虫?是你在讲话?原来你没死?!” “别吵,再扰我……我便要死了。”书仙又道。小鱼儿此次却瞧得一清二楚,语声虽源自于书仙,但书仙的嘴唇却未动。 腹语术?运功疗伤,讲话需用腹语?小鱼儿纳闷,却顾不得计较这些细节,只焦心的在旁守望:静,非常静,只要不说话,就像是死了一样。冰……心诀?与用冰心诀疗伤时的黑花极为相似。但黑花在疗伤时,起码还是有呼吸的,这纯白魂魄却完全没有,也难怪自己刚才会误以为他死了,被吓掉半个魂去。 无聊,运功时不能打扰,那你练我也练吧。小鱼儿盯了书仙近半个时辰都没见他动一下,忆起昨夜他教的炼气口诀,便也想借此时机,试试炼气修仙之法。 “别练,会死。”小鱼儿才刚提起一口真气,便听纯白魂魄如此告诫。 会死?真的假的?我只提了一口真气,他便察觉到了?小鱼儿听警告虽不知缘由,倒也很听话的罢手了,也知自己在旁会惹其分神,于是便走远一些,再行观望。 剪短解说。几个时辰过去,吃饱了青蛙魂魄的小鱼儿,终于又盼到纯白魂魄吐纳收功的一刻,忙凑回他身边搭讪。 鬼上身?小鱼儿见纯白魂魄收功睁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看自己的手脚,活动自己的手指,就好像在适应自己的身体一样,不由得又提高了警觉。 不是鬼,而是比重伤时的白花,还要娇弱上千倍的病仙子。这是纯白魂魄活动完手指,抬眼笑望小鱼儿时,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灰色的眸子。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眼中却似藏着些伤感。神态高贵,笑得淡然,不卑不亢,令人生出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敬畏之感。 气息很弱,似一阵风便能把他刮倒。但他眼中锋芒不露的倔强,却又令人无法小觑他的意志。如此态度,如此雌雄莫辨的美,很容易令人萌发出一种“保护他”的冲动。 他到底是谁呢?魂形虽是花无缺,但气质却既不像白花,也不像黑花。他腕上既没有金线,也没有锁链,眼中没有迷惘,所以……他也不是昨日苦恼于“师父是谁”的书虫。 “徒弟,这铁门……徒弟?”纯白魂魄问。 “啊?哦。”小鱼儿看纯白魂魄看得发呆,听到呼唤才如梦初醒的应声。 “徒弟,这铁门,你打得开么?”纯白魂魄笑问。 “打不开,铸死了。”小鱼儿答。 点头。这事情完全在纯白魂魄的预料之中,却还是令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似有些黯然。 “比起这门……”小鱼儿顺着纯白魂魄的口风问:“师父,您的头发怎么突然白了?” “我已三百岁,头发不该白么?”纯白魂魄微笑反问:“徒弟,此等模样,才是我的真面目。” 答得滴水不漏。小鱼儿又问:“那么,您心口上的伤,疗好了么?是谁伤的您?他为什么要伤您?还有……” “问题好多。”纯白魂魄浅笑道:“徒弟,说来话长。我看你口干舌燥,来,咱们先坐下来,喝口茶,再慢慢聊吧。” ===== 一张矮案,一套茶具,一位伊人,一缕茶香。 好香的茶,小鱼儿落座于蒲团之上,边闻茶香,边看隔案之人优雅的泡茶,觉着心跳的节奏都慢了下来,却又纳闷:这茶虽香,但这茶案和茶具……他一时之间,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呢? “那你又是从哪里变出桃花酿的呢?”纯白魂魄笑着反问。 “桃花酿?那是我随意想、随口说的。”小鱼儿脱口而出,却猛然意识到:“读心”和“造物”这两样法术,眼前的魂魄都会。 “微末伎俩,只会一点,比不上你的言灵术神奇。”纯白魂魄自谦,将茶递过去,似不经意的问:“徒弟,你的脸色有些差,有多久没晒过太阳了?” 脸色差?你脸白得根纸似的,还说我脸色差?多久……来到这稻田之前,是在山腹,山腹之前是寝宫,再之前……小鱼儿一时答不上来,却听纯白魂魄提醒道:“你的那本笔记,可以翻开查查。” 小鱼儿翻查了下,答道:“最后一次在梦里晒太阳,是兰心的梦。梦景是夕阳西下的花海。推算起来,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 有这么久么?小鱼儿答后暗惊:如此说来,梦景……果然大部分都是夜景!水鬼的船舷是月夜,玉箫的花海是月夜,青云峰是月夜,山腹是暗无天日,寝宫是夜。我与书仙逗留在这稻田之中五六天,也从来都没天亮过…… “徒弟,”纯白魂魄追问:“那真实的太阳呢?按梦里的时间推算,你有多久没晒过了?” “晒真实的太阳?”小鱼儿回忆道:“是在海晏的大街上。我在酒楼被芙蕖迷晕之后,关进移花宫的黑屋子,当晚被剑刺中,卧床休养。算上十年梦境的话……已有十几年没晒过太阳了?!” 这样一算,还真是惊人。 “徒弟,还阳吧。”纯白魂魄劝道:“你总魂游于阴气很重的幻境之中,只晒月光而不见日头,这样下去……” 还阳?绕了一大圈儿,又是老生常谈?小鱼儿试探问:“师父。您劝我还阳,是让我一个人回去,还是咱们两个一起?” “一起。”纯白魂魄笑。 “您不去地府查生死簿了?”小鱼儿微惊。 “暂且不去了。”纯白魂魄笑道:“做师父的不能把徒弟连累死。况且昨晚你的建议也很有道理。我斟酌了一下,决定先与你还阳,然后……” “你究竟是谁?”小鱼儿终于忍不住挑明问了。 “你师父。”纯白魂魄面不改色答。 “你怎么证明这一点?”小鱼儿邪笑问:“把魂火亮给我看看。” “孩子,你果然机灵,一通百通。”纯白魂魄见身份败露,边夸赞边点亮了魂火。 青色的。纯白魂魄魂火的焰色纯青,有如冶炉中的烈火,不带一丝杂色,燃得凄厉却很微弱。 冤气……书仙说过,青色是冤气,红色是杀气,看来他也不是剑魔。小鱼儿排除了剑魔的可能性,越发猜不透来者的身份,却听他重新自我介绍道:“孩子,你师父已然大彻大悟,羽化飞仙,去寻你的师祖去了。我是千年未散的冤魂,由此路过,灵力损尽,就快要散了。你师父看我可怜我,便把他不要的魂形让给了我,还命我陪你还阳……” 不是三百岁的小神仙,而是一千岁的老鬼?怪不得谎话编得这么快,还说得这么淡定。小鱼儿无心听千年冤魂胡扯,直截了当的问:“你刚才有没有看到过剑魔?” “剑魔?”千年冤魂听这二字眉头立时拧紧,问:“孩子,怎么会突然提这名字?” 小鱼儿坏笑不语。 千年冤魂猜:“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小鱼儿未置可否。 “孩子,你的那本书……”千年冤魂瞥了眼小鱼儿放在手边的书,恳求道:“能否借我一阅。” 借?小鱼儿一听“借”字来了精神,坏笑将手拍在了书上,问:“借,可以呀。但‘由此路过的千年冤魂’,江湖规矩,你懂不懂。你问我借东西,不先说明自己的来历,报上自己的名号怎么行?” “来历?”千年冤魂笑:“你可记得那船上的恶灵,是怎么被五雷轰顶的?” 怕说了来历便遭雷劫?小鱼儿笑:“就算来历和真名不便透露,您也总该花些心思,编个顺口好听些的绰号,来方便别人叫,才算有诚意吧。‘由此路过的千年冤魂’,这名号既拗口,也不好听。” “好听的名号?”千年冤魂抿嘴笑:“你喜欢叫我什么?” 让我起?小鱼儿见千年冤魂不敢透真名,也不深究,托腮瞧着他,开始起名字:“长得和花无缺一样。不是白花,也不是黑花……眸子是灰的,小灰?不,你的魂火是绿色的,小绿?” “黑……白……”千年冤魂叹:“孩子,平心而论,你给黑花和白花起的绰号,我认为,有欠公允。是非曲直,各有公断。你的白花在邀月那边便是黑的,黑花在慕容九那边便是白的。世上哪有那么多黑白……” “丹青。”小鱼儿脱口而出。 冤魂被叫得一愣,惊望小鱼儿,小鱼儿笑道:“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丹青’二字,是我灵机一动,刚想到的。你说世上没有黑白,那红绿总该有吧,丹青便是红绿的意思。我丢的那把‘碧血照丹青’剑名的最后两字也是丹青。‘丹青’这名字,好听么?” “好听……”丹青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垂下双眸,快眨了几下眼睛后才道:“那么,丹青恳请小鱼儿小英雄,把书借我一阅。” “借书?”小鱼儿见对方一副执意要看的迫切样子,眼珠一转,又变本加厉的要价:“向我借书,给我什么好处?” “好处?”丹青又被问得一愣,转而笑问:“小英雄,你想要什么好处?” “又让我提?”小鱼儿笑得更坏:“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你说说,我听听。若能接受,我便答应。”丹青笑,眼中尽是宠溺之色,就像是一位在逗孙子吃糖的慈祥祖父。 181 两小无猜 “哗啷啷”。 小鱼儿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件黑重的铁器,拿在手中晃荡。丹青仔细一瞧,一副带着手铐的锁链。 “喏,我要的好处便是这一件。”小鱼儿笑道:“此物为箫咪咪的情锁,金刚不坏,坚固无比。她曾把我与江玉郎锁在一起,让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成了患难的兄弟。我记着,那时候我与江玉郎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一起游泳、一起赌钱、一起赶路、一起看书、一起洗澡、一起睡觉。连他的朋友请他吃饭,我都得作陪……” “卡巴”。丹青还在琢磨这所谓的“美好时光”与“我要好处”究竟有何关联,却冷不防已被小鱼儿铐住了右手。 “不错,收到。”小鱼儿将锁的另一端铐在自己左腕上,志得意满道:“你既不反对与我锁在一起……这书,送给你,拿去看吧。”说着便把书册递了过去。 怪孩子,“锁在一起”,这算什么好处?丹青完全参不透小鱼儿的用意,觉着此举莫名其妙,倒也不大反感,只当作小孩子淘气胡闹,皱眉瞥了那锁一眼,便摇头叹气,微笑拿起书册,举卷翻阅了起来。 燃了。丹青刚将书册翻到最后几页要看,却见纸张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怎会这样?丹青拧紧眉头问:“孩子,你最后做的梦,是个大凶之梦,对么?可否将那梦……详详细细的说与我听。我会解梦,或许能帮到你。” “好。”小鱼儿本就在意那噩梦,见此异相便不再推脱,绘声绘色的讲起剑魔的梦来。 “岂有,咳咳,简直岂有此理!”丹青刚听到一半,便受不了了,气得猛拍茶案,连连咳嗽。小鱼儿本以为他只是咳两声,未料到他越咳越凶,手捂着胸口急喘,忙道:“您没事儿吧。我懂些医术,要不要……”说着便要去切脉。 “无碍,小毛病……”丹青摆手婉拒:“继续,请继续讲……” 咳得声音都变了,小鱼儿哪还敢继续,道:“您不舒服,便先休息一会儿……” “没,没事……”丹青强笑,欲拿起茶饮两口,压压火气,却抖得连杯子都碰翻了。 “让我看看吧。”小鱼儿不再理会对方的拒绝,去抚丹青的脉门,手刚一触到他,却觉自己最后的梦在眼前迅速的闪回:书仙的死、剑魔的挑衅、万人尸堆、仙毒、哭诉、中剑…… “混……混……”丹青被气得两眼发直,喘了两喘,竟一口气未提上来,身子一歪,栽倒了下去。 小鱼儿忙绕过茶案,俯身去唤:“您怎么了?” 没有回应,丹青昏倒在地,已是人事不省。 看刚才的症状,急喘咳血、脸色潮红,九成是肺痨。不过……手好凉,而且根本没脉。小鱼儿未摸到丹青有脉象,心反而踏实了,想:果然,鬼不会生病,更不会被气死,这症状只是他生前痛苦回忆的再现罢了。难道,他生前是患了痨病、又被人活活气死的?他看了我的梦,怎会被气成这样? 双眉紧锁,双唇微抖,满头盗汗。小鱼儿虽知“鬼死不了”,但见丹青此时的可怜模样,却还忍不住心疼,去拭他头上的汗水。 “王兄?”小鱼儿触到丹青的额头,忽听脑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小孩子?小鱼儿左右张望,并未看到身旁有别人。 幻听?小鱼儿收回目光,二次将手放上丹青的额头,却又听见了一声:“王兄?” 他在做梦?我听到了他梦里的声音?小鱼儿好奇,手抚上丹青的额头,将眼睛闭上,用心感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王兄、王兄”的呼声却又响了起来。 …… 叩窗声。 “王兄,王兄?”一个俏皮少年殷切唤道:“王兄!我来了,快把窗子打开。” “又干嘛?”一个敦厚少年边开窗边答。 “王兄,今天天气不错,别闷在屋里念书了,去郊外陪我遛马吧~”俏皮少年撒娇道:“要治国,那老头子教的圣贤之道,不一定能派上用场。这书,要看你晚上再看。来,跳出来~门口的老头子正在打瞌睡,咱们别和他啰嗦了,好么?” “真拿你没法子,下不为例。”敦厚少年被磨不过,叹气笑答。 马蹄声。鸟语花香。 “王兄,你说……咱们所有的吃穿用度,包括这马儿,和这玉,都是你一件,我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天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只有一件,咱们两个不能平分的呢?”俏皮少年问。 “有。”敦厚少年一本正经答:“王位。” “王位?切,不稀罕,当王累死了。看你整日被老头子们关在屋子里学着学那,我就闹心。还是做个逍遥自在的侯爷,能到处玩到处疯的好。别的,别的还有没有?对了,姑娘。如果咱们将来看上了同一位好女子,这一女不能嫁二夫,可怎么办呢?嗯……如果咱们让她选,你猜她会选谁呢?”俏皮少年问。 “选谁?王家的婚姻都由父王定夺,咱们和她都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听父王的。”敦厚少年答得依旧一本正经。 “切,没劲儿。如果她身份高贵,是大国的公主,父王给她挑选的权力,你猜她会选谁?”俏皮少年追问。 “让她选?不看玉,她能分得清咱们两个谁是谁么?”敦厚少年这次答得居然很狡猾。 “能,当然能。能被我看上的姑娘,一定才华出众,冰雪聪明,这点小事,怎能难得倒她?况且咱们两个的性子根本不一样,就算是普通婢女,与咱们多处两天,也自然能将咱们分得清清楚楚。快说,她会选谁?”俏皮少年穷追不舍。 “嗯,不一定,要看那位千金的志趣……”敦厚少年边想边认真作答。 “咦?为什么不直接答‘会选我’呢?承认吧王兄。一直以来,都是弟弟我比较有女人缘,会讨女孩子们的欢心。你怕争不过我,又不愿认输,所以才推三阻四,不肯正面作答的,对么?呵呵。”俏皮少年笑。 “……”敦厚少年一时语塞。 “哈哈。被我说中了。王兄,你脸红了。”俏皮少年咯咯笑:“王兄脸红时的样子最好看,比哪家的千金都好看~嗯,如果将来真如我所言,有这样一位千金,那我就把这千金送给你,只当做……咱俩的定情信物!” 啾。策马跑远之声。 “你!”敦厚少年怒:“举止轻浮,成何体统!看我怎么教训你!” 扬鞭,追逐。勒马,马嘶声。 俏皮少年:“好啦,体统体统,别跟老头子们学得那么古板。又不是在宫里,这里连半个人都没有,我才敢玩笑两句的。” 敦厚少年:“哼!在宫里也没见你收敛,你这行径我若是告诉父王……” “别!千万别。”俏皮少年讨饶:“王兄,你错怪我了,我并不是要故意捉弄你,只是一时说跑了题。其实弟弟问你问题的本意是很好、很讲体统的呢~” 敦厚少年:“哦?很讲体统?你倒说说看,怎么个讲法。” 俏皮少年:“嗯……老头子们不是常说,做人要忠君爱民、恪守孝悌的么?这长兄为母……” “不对,是长兄为父。”敦厚少年纠正。 “嘿嘿,没错。”俏皮少年回嘴:“别人的长兄都像严父,可我的长兄却偏偏像慈母。他不但会在父王揍人时替我求情,而且看我屁股被打烂的时候,还会掉眼泪呢~” “谁掉眼泪了?造谣!越说越不像样!”敦厚少年怒气更盛。 “哈哈,别挠别挠,王兄饶命。你没掉过,没掉过,行了吧。”俏皮少年讨饶。 “哼。” “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而已~” “你!” 俏皮少年笑:“不逗你了,再逗,该把正经话都快逗忘了。王兄,我要说正经话其实是:咱们的生辰快到了。弟弟本想在生辰之日,送王兄你一件礼物,讨你欢心的。回忆起来却发现,你似乎并没有太钟情的东西。于是弟弟便想送你一个承诺。那便是,如果将来王兄你有了钟爱之物,那东西举世无双,只有一件、咱们不能平分。那么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有多好,我都不会去抢。如果那东西不在咱们手上,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拿到手~” “嗯。”敦厚少年气消,笑应道:“这件礼物,我也送给你。” …… 闯门而入声。 婢女:“小王子?您回来了?请留步,大王子偶感风寒,刚服药睡下,您还是别……” “王兄!听说了嘛?父王要改立储君?!”俏皮少年不理禀报,急道。 “你,回来了?嗯……听说了。”敦厚少年气虚答道。 俏皮少年:“你没做错任何事,他为什么要改?你不好意思去问,我帮你找他理论去!” 敦厚少年:“别去……父王有父王的考虑,他是为大局着想才……咳咳。” 俏皮少年:“废长立幼不可取。那帮整天‘嫡长、嫡长’念叨的老头子们也不出来替你说句话么?全都是见风使舵的奴才!王兄,你才是……” 敦厚少年:“咳,你不用顾虑这些。父王已交代过,不颁诏书,只换名字,换身份,换玉。这样一来,不知内情的人便不会注意到王储已改……” 俏皮少年:“荒唐!废长立幼还要偷偷摸摸?!父王太不像话了!我若不乐意换,就算是他,也奈何不了我!” 敦厚少年:“就依父王的吧。咳,其实,群臣之中早有人议论,你比我更聪颖、更有魄力、在军中颇有人望,是储君的更佳人选……” 俏皮少年:“他们怎么议论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再说了,我性子急,坐不住,充其量也就是个将才,以后帮你打打仗还可以,若论治国韬略,还是王兄你比较行。换名字?咱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能说换就换!父王这样做,根本没考虑你……” 敦厚少年:“不,你错了,父王这样做,正合我意。咳,你说过的,做王很累,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之前不敢讲出口罢了。把储君的帽子扔给你,我便不用再念那么多功课,可以很悠闲,很自在,咳,幸灾乐祸的看你读书。” 俏皮少年:“你不生气?不恨我顶了你的王位?” 敦厚少年笑:“咳,弟弟,你多心了,我为什么要恨你呢?你的便是我的,只要咱们将来同心协力,一同治国。谁坐在上面,谁站在下面,又有什么差别呢?” 俏皮少年:“王兄……你看得好开。” 敦厚少年:“好了,别再王兄王兄的叫了,听父王的话,早些改口。你才回来,车马劳顿,还是先回去……咳……咳咳……咳……” 抑制不住的咳喘声。 脚步声。帘帐掀开的声音。 婢女急道:“小王子请留步!” 掀开床帐的声音。 敦厚少年急道:“别过来!会被传上的!” 俏皮少年:“传上?什么传上?” 敦厚少年:“……” 俏皮少年:“王……兄?王兄!我才出去了个把月,你怎么就……就病成这样!” 敦厚少年:“……” 俏皮少年:“不是风寒么?究竟是多重的风寒?不对,他浑身这么烫,出这么多汗,怎么你们也不开门窗,却要拉上帘帐?有事瞒着我?你们都有事瞒着我?你,说!什么事?” 婢女恐惧的支吾声。 俏皮少年:“那你说,传上什么?” 另一婢女支吾声。 俏皮少年:“说呀!” “肺痨。”敦厚少年道。 俏皮少年:“……什么?他说什么?” 敦厚少年:“肺痨。咳,别难为她们了,她们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父王怕我忧心,命她们别讲,咳,但我一早就偷听见御医的话了。他说,肺痨与热咳并染,不退烧,照这样咳下去,百日之内,就……咳,咳……” 俏皮少年:“……不,你一定是听错了!喂,你们说,他是不是听错了?” 婢女们的呜咽声。 敦厚少年:“我还听说,父王之所以会安排咱们调换名字,是因为……咳,御医束手无策,却有巫师请仙告诉他:我无人君之命,却居王储之位。上天才会发难,令我罹患此症。咳,我与你调换身份之后,说不定……反而能多活两天。也许,这就是天意……” 俏皮少年:“……” 敦厚少年:“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敢见你,不敢和你讲,就是怕看你这样看着我。快回去吧,别去找父王闹,他已经够烦的了。咳,你既知自己性子急,以后便稳重些,像样些,少惹他生气。咳,替我……好好孝顺他。” 俏皮少年:“替你?什么意思?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少自己吓自己,你还……” 敦厚少年:“听话,回去,吾命已绝,如今你是父王唯一的希望,决不能再有任何差池。这病是恶疾,以后没什么大事的话,别来这里。” 俏皮少年:“别来?你生病我怎么能不来?不!我偏不!我发誓,只要我活着,每天都来看你!王兄,别怕,我结实得很,什么样的恶疾都传不上!对了,我听坊间谣传,说痨病是痨虫作怪,只要有人肯把痨虫吸出来,病就能好。弟弟帮你……” 敦厚少年:“呜!” 挣扎声。响亮的耳光。 敦厚少年暴怒:“混账!你疯了么!你,咳,你!你这样分明,咳,分明是想气,气死……咳,咳咳……” 咳出肺一样的狂哮。 婢女:“血!大王子又咳血了!” 俏皮少年:“王兄!王兄你怎么了?王兄!” “滚……”如蚊虫样的怨声只轻声说了半句,便没了下文。 俏皮少年:“王兄,王兄!你醒醒呀!王兄!王兄!别吓我!” 婢女:“快,快去叫御医!” 杂乱的脚步声。 婢女哭:“小王子,大王子是不是已经……” 俏皮少年:“闭嘴!王兄,我不滚,你生气了,才不理我的,对么?呜,别气,是我错,我滚,我这就滚,千万别气,御医马上便来……” 脚步跑远声。 …… 182 颠鸾倒凤 清晨鸟鸣。开窗声。 “喂,我来了。你醒了么?”俏皮少年抬高嗓门朗声道。 “……”空屋样的回声。 “装睡没用,我知道你是醒的。别逃,依照父王的吩咐,今天,你该叫我什么呢?”俏皮少年又道。 “王……兄……”屋内传出的声音极其微弱,而且叫得极不情愿。 俏皮少年:“嗯,不错。叫不习惯么?那便练习练习,多叫几声。” 敦厚少年:“王兄……你……” “诶,乖,丹青真乖~”俏皮少年听“王兄”二字美得不行,笑道:“别说你不习惯,我也很不习惯。其实,昨晚我练了许多次了,‘弟弟’这两个字怎么也不好意思喊出口。不如这样吧,以后我就直呼其名,喊你丹青,怎么样?呵呵,有趣,父王的安排还真有趣。我明明是在叫你,却是在喊我自己的名字。” 丹青:“王兄……咳,前日我已说过,没什么大事的话……别来这里。” 王兄:“但前日我也说过,只要我活着,每天都会来看你。” 丹青:“……” 王兄:“丹青,别紧张兮兮的,痨病并没那么可怕。我已问过御医了,他说,我虽不能像从前那样,再与你同一个碗里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但站在窗外与你聊天,应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对了对了,我来这里,也有大事。大事就是:神仙显灵了!昨天晚上,我梦到一位神仙。我求那神仙治好你的病,你猜那神仙说什么?他指点我说,我若是心诚,就给你连续讲一百天的笑话,逗你笑一百天。你笑一百天之后,他就把你的病治好!丹青,咱们既已换了名字,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呢~今天是第一天。嗯……讲什么好呢?就讲……” …… “非常好,”老者惊喜道:“给您道喜,烧退咳止,已无性命之虞了。不过此病无法根治,您此后必须时刻注意,别受风寒,别过度操劳,戒恼怒,戒忧思,戒酒色,多静养,清淡饮食,才可保平安。在下再给您换两副药,长期调理……” 王兄:“知道知道。药方吩咐外面的人记下吧。” 老者:“好,那在下先告退了。” 关门声。门外传来百思不得其解的自言自语:“奇迹,真是奇迹……” 王兄:“怎样,一百天过去,神仙显灵了。连御医都说是奇迹。” 丹青:“王兄,谢谢你……” 王兄:“谢?傻瓜,你就是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为何要提谢呢?对了,丹青,你知道,我梦到的那位神仙,长的什么样子么?” 丹青:“什么样子?” 王兄:“和你长得一样,但比你帅气得多!” “那岂不是……”丹青笑:“王兄,你又变着法子夸自己!” 王兄:“呵呵,你笑得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丹青:“……” 王兄:“脸红的样子也还是那么好看。” 丹青:“你!” 王兄:“生气的样子也还是那么好看!” 丹青:“!” 王兄:“丹青,你终于又能脸红、又能笑、又能生气了~真好……” 丹青:“……” 王兄兴奋道:“丹青,明白了么?我根本没梦见过什么神仙,那巫师请仙,也纯粹是在放狗臭屁!别信命。哪里有命?哪里有上天?天命只不过是天子编出来愚弄百姓们的说辞罢了。如果有上天,我就是上天。信天不如信我。对!我既变成了你的王兄,以后就由我来做你的天吧。信我,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丹青:“少得意忘形。我才刚好,你便口无遮拦……” 王兄:“好好好,你不爱听,我就不讲,以后你爱听什么我就讲什么,再不惹你生气了,行不行?总之此次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再因为生个小病就听巫师胡说、自暴自弃的了,好么?我这就把御医的话告诉父王,让他也高兴高兴~” 丹青:“嗯。” …… 哭丧之声。 王兄:“呜……父王!嫱姬为什么要刺杀父王?!她一定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敌国……到底哪一国?别以为刺客自尽,死无对证,本王便查不出幕后的主使!若让本王查到……” 丹青:“主上,稍安勿躁。不用查也知道,如果幕后有主使,无非是那三国。但以咱们目前的实力来看,无论查出是哪一国,也不能与其交兵,反而要主动向他们示好。国君遇刺,新主年若,人心浮动,他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咱们,等着咱们自己出乱子呢。不能动,必须先消除内患,站稳脚跟,聚草屯粮,等兵强马壮之后,再考虑远交近攻……” “十年!”王兄恨道:“本王在父王灵前起誓!十年之内,必查出真凶,替父报仇!丹青,母后早死,父王又一夜之间离开了咱们。你不会再离开我,而是会一直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吧。” 丹青:“诺,臣必责无旁贷!” 王:“臣?你已开始称臣了么?呜,作王的果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先王薨世,深夜守灵,不但无人可抱头痛哭,连唯一的兄弟都躲得远远的,还臣呀臣呀的叫……” 丹青:“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王兄要树立君威,便要习惯所有人对你避让称臣。况且臣避王兄,也并不是因为……” 王:“别忘了,我明天才继位,现在还不是王!对!父王已死,管不了咱们了。不如咱们把玉再偷偷换回来,明天由你来继位。这样你就不用对我称臣了,而是我对你……” “王兄!”丹青怒:“父王尸骨未寒,莫再在他的灵前气他了!你不喜欢我答‘臣必责无旁贷’。那我……我该怎样答你才满意?” 王:“嗯,就答……丹青永远不离开王兄,永远陪伴在王兄左右。活是王兄的人,死是王兄的鬼~” 丹青:“丹青永远不离开王兄,永远陪伴在王兄左右。活,是王兄的人,死,是王兄的鬼。” 王:“呜……好,好。不过这次你怎么这么听话,答得这么痛快?” “君为臣纲,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丹青叹:“王兄……丹青是不忍心离你而去的。我只望自己的身子能争气些,做人陪着你的时间长些,做鬼陪着你的时间……” 王:“呸呸呸!又说这种丧气话,你的病已经快好了,一定能和本王活得一样长!等着,我不但要查明真凶替父报仇,还要开疆拓土,成为一代霸主!到那时,寻遍天下名医良药,彻底治好你的病,让你与我一同坐江山,共享天下太平!” 丹青:“好!有气魄,王兄有此等雄心壮志。丹青定将尽己所能,帮您如愿!” …… 王:“在看什么?” 丹青:“权贵望族们呈上来的名牒。王兄,是时候选后立妃了。挑几个可意的……” 王:“望族?那些大小姐们无趣得很。” 丹青:“青楼的不行!” 王:“诶呀,谁说要挑青楼的了。我是说选后立妃还为时尚早,晚两年再选,等你的病好了,咱们一起选、一起完婚,可好?” 丹青:“王兄,早些完婚吧。多子则多福,无嗣则国本不稳,父王就是因为过于钟情于母后,才……” 王:“好好好,我娶,我娶总行了吧。那你也挑几个可意的。你挑一个,我便挑一个~” 丹青:“我?忘了么?御医说过,养病须戒酒色。最近我还不错,冲喜还为时尚早。” 王:“……” 丹青:“王兄,我一辈子不娶妻,不害别人守寡,只陪在你身边帮你,不好么?我本想着,你能多生几个王子王姬,到时候厚着脸皮找你要走一两个接宗的。可我这病好一天坏一天,也不知能不能熬到王侄出世的那一天……” 王挠头:“好。选,我马上选,叫人筹办一下,过几天便把她们招过来看看吧。” 丹青喜:“是。” …… 猛摔书简之声。 王:“荒谬!姜王这老狗,真是恬不知耻!联姻不是把女儿嫁过来么?下诏书指名招你去姜国?这哪里是诏书,分明是战书!” 丹青:“可以是诏书,也可以是战书。要看王兄你怎么定夺了。” 王:“显然不能答应!答应了便是国耻!你去了不会是驸马,只会是人质,从此我便要处处受制于人。王室人稀,咱们还全无子嗣,我若是像父王一样遭遇不测,你又落入了别国手中,那便是亡国灭种之灾,我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丹青:“问题是,姜王并不是在嫁自己的女儿,而是认了一位公主,又说服天子下诏赐婚。如此一来,我不去,便是不奉天子。不奉天子,师出有名。他若挥师南下来问罪……也将是亡国灭种之灾。” 王:“哼。劳师袭远,他未必敢来,只是探探虚实,看我好不好欺负罢了。真要打起来,以我的手段,他未必能占到便宜!” 丹青:“打?王兄,十年之誓,如今才过了三载。三载以来,咱们修水利、励开荒,国力才稍微强了些。若战事一起,难免良田变荒地,百姓流离失所,咱们的心血又将付之东流。能以一人止干戈,换举国之太平……” 王:“止干戈?他若有意出兵,只求一个发兵的口实,你又怎止得了干戈?今天他要你,我允了,明天他就要国宝、要土地,后天说不定又想出别的由头来羞辱刁难!” 丹青:“既知他是在羞辱刁难,想必他已做好了发兵的准备。你若大怒抗诏,仓促备战,则是正中下怀。我若是去了,即使要战,也能为你赢取一些备战的时间……” 王:“那样的话你便是有去无回!用股肱之臣去争取一点备战的时间?阵前自断一臂,谁会这么傻!况且你许诺过我,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 丹青:“姜王就是料定了你不会答应,才如此要求的。王兄,股肱之臣不敢当。试问一下,丹青即使是一直留在你身边,又还能再留上几年呢?不如让我放手一搏,去会一会那姜王。别担心,此去未必会有凶险,姜王并不只向咱们一国要质子,也向另几国要了。如今他国力鼎盛,欲在南面的诸国之中立威,即使是有意出兵杀一儆百,也许还没决定好打还是不打,打哪一国。这个时候,切不可做出头鸟……” 王:“不行!绝对不行!其余几国的质子都只是王子王孙,还多以“游学”之名暂居,他却唯独对你搞出天子赐婚的花样,这哪里是没想好?分明是眼馋咱们土地肥沃,三年丰收,要来寻衅滋事,打家劫舍!女儿?那老狗看你染疾,连个亲女儿都不肯出,只随便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出来充数,摆明了是……” 丹青:“姜王向各国要质子,哪里有那么多亲女儿可嫁?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我是奉诏而往。咱们与姜国并非邻国,不管那公主是不是姜王所出,联姻毕竟是联姻,两国应更为亲近友好才是。诸国并起,姜王若要称霸,敌人非常多,我入他庭下,若能对其晓以利害,将他的眼光引向别国,说不定还能促成两国结盟。到那时……” 王:“说客?你让我把你只当作一名说客扔出去?姜王的为人,你以为我不清楚?他若是殷商纣,你就会变为伯邑考!行了,不必再说了。我是王,如何定夺,我说了算!” 丹青:“主上,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的羽翼未丰,兵力不及对方十一,姜王若是攻来,就算你是军神在世,也是万难抵挡百万大军的。北面的许国和蔡国已是前车之鉴。你是一国之君,切不可意气用事、以卵击石。明日朝堂议事,群臣也一定大都赞同我的意见,我若在朝堂上主动请缨……” 王:“明日?如此说来,丹青,你的脸色好像突然变得很差,不如明日别上朝了。来,随我来一个好地方。” …… 夜莺啼叫,流水潺潺。 王:“丹青,这碧竹林,翠竹千顷,凉爽宜人,这碧青居,清雅别致,远离车马,最适合你避暑休养。我早已命人盖好,一直忙忘了,才没带你来看。怎样,在此小住一段时间,你喜欢么?” 丹青:“王兄!深夜带我来此,你……你要软禁我?!不可如此鲁莽!姜王那边……” 王:“姜王?不只是姜王,明天所有的王都会听到一个消息:昨夜你已病逝,谥号文贤,我悲痛万分,一病不起。” 丹青:“诈死?姜王一下书,我就突然病逝,他会信么?此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可是欺瞒天子的大罪!” 王:“什么大罪不大罪的。你身染顽疾,此事天下皆知。姜王下书刁难,害得一个病人忧思过度,病情加重,不治身亡,我还要找他去问罪呢,他怎敢来问我?先在此避一阵子吧,我自有打算。” 丹青:“可……” 王:“好了好了,别那么多‘可’了。丹青,此地偏远,又要避人耳目,这阵子……我不能每天都来看你了。玉你留下,见玉如见我。有什么需要,就跟这几个侍卫、侍女讲,他们都是靠得住的人,会尽力帮你找的。御医我也带来了一位,听他的嘱咐,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 关门声。拍门声。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5节 丹青:“王兄!等等!” 未果。拍窗声。 丹青:“王兄!放我出去!你有什么计划?仔细说来听听。不一定非要把我关起来啊……咱们万事好商量!” “商量?”窗子打开,王一字字道:“丹青,别的事情我都可以跟你商量,但唯独‘你离我而去、客死他乡’这一件,不可以商量!听话,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天不会塌。信我!我已不是你不懂事的弟弟,而是你的王兄。两百日,不,一百日,百日之后我定然会料理好一切,亲自来接你出去!到那时,你再怎么骂我,我都听着。” 关窗声。侍卫:“侯爷,请回吧。” 马嘶声。急促的拍窗声。丹青:“王兄!回来!别胡闹!军国大事岂可儿戏?稍有不慎,便会生灵涂炭,国破家亡!放我出去!咳咳……快……” 马蹄声渐远。 …… “别胡闹!”丹青边哭边在口中念叨:“别走!求你……你要把我,咳咳……气死多少次才满意?” “我不走,也不气你。”一人笑嘻嘻答。 “真的?”丹青睁眼瞧见身前朦朦胧胧坐着个人,忙抓紧他的手。 “真的。”“王兄”笃定答。 “一言为……”视野渐渐清晰,丹青看清眼前人的脸,却未再说下去。 疤。那不是王兄。头顶是星空,身下是稗草,面前的魂,是小鱼儿。 “原来……是你。”丹青的语声沉下,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是我。不然还能是谁?”小鱼儿问。 也对。丹青苦笑,却听小鱼儿接道:“以为我是你的王兄么?后来呢?你王兄百日之后回来接你了么?” 183 星夜兼程 “你!你在用读心术偷看我的梦?!”丹青又惊又怒。 “对不起,”小鱼儿抱歉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在替您擦汗时,碰巧触到了您的额头而已。而且,也并非偷看,只听得见你们谈话,看不到任何梦景。” 看不到,还好看不到……丹青暗舒一口气,却听小鱼儿兴致勃勃的追问:“我蒙对了,您本名就叫丹青,对么?那您王兄又叫什么?他用诈死的法子成功骗过了姜王、护住了您么?对了,你们是哪国人?你王兄立誓要替父报仇,成为一代霸主,后来他实现自己的誓言了么?那姜王有没有再找茬……” “后来……”丹青冷冷截口,眼中透着苍茫,仰天叹道:“后来,我死了。誓言,他也许曾实现过。再后来,他也死了。国……便灭了,已灭了千年。” 沉默。 令人扫兴的答案。“死”,这的确是所有人最终的“后来”。“灭”,也无疑是所有国最终的“后来”。“千年”,人的生死,国的兴衰,相对于“千年”而言,都只是转瞬即逝的泡沫。小鱼儿听故事的热情被几个字浇灭,瞧着这国破家亡的幽魂,更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暗猜:我这么问,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引起了他的不悦?他是冤魂,难道……他当年被王兄软禁,没熬到百日,便病死了?抑或是,时局不幸被他料中,王兄行事莽撞,招来了大祸,他便气急攻心,一命呜呼?还是…… 链响。丹青醒转便不愿再躺,手扶地想支撑着坐起,却力有不逮,未能如愿,只碰响了腕上的锁链。小鱼儿见状忙收回思绪,伸手相搀,却被冷冷警告:“别碰!” 如高墙般的两个字。小鱼儿的手本已要触到丹青的臂,却愣是被这一声“别碰”吓得又缩了回去。 “好,我不碰。”小鱼儿用笑容掩饰尴尬,道:“不过莫忘了,如今您已没了肉身,不会再传痨病。其实……并不需要再避旁人。” “不是痨病……而是冤气。”丹青知小鱼儿是一番好意,也知自己的语气过重,便收了愠色,和颜解释道:“孩子,要时刻记住:阴阳有别。你还活着,是生魂,便不要碰死魂,更别碰像我这样老的死魂。死魂无怨则会去轮回,久不去轮回的,不是冤气冲天,就是煞气极重。生魂碰过之后,便会耗损许多阳气。另外再奉劝你一句,读心术并不是什么好法术,最好别用,更别用它来读冤魂或厉鬼的心。冤魂和厉鬼的心里都不会装什么好故事,你读他们的故事越多,便越会被冤煞之气所染,渐渐忘记自己的故事,做不回快乐的小鱼儿了。懂么?” “懂了。”小鱼儿点头道:“您不让碰,我便不碰,您不让我读,我便不读就是了。” “孺子可教。”丹青颔首微笑,慢慢支撑着坐起,听见链响,便又问:“孩子,这锁……你信了噩梦,认为我是‘最后一个花无缺’,怕我被害,所以才要以链为束,寸步不离的保护我,对么?” “对。”小鱼儿认得大言不惭。 “傻孩子,那么荒诞的梦,怎么可以信呢?”丹青笑:“把锁打开吧。你都听到了,我不是花……” “那您心口上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小鱼儿截口问。 “那伤……”丹青将目光垂下,低声道:“那伤……是旧伤。” 在说谎,但……还是别再戳穿他了吧。小鱼儿瞧眼前人肿着眼睛应对盘问时的无助模样,心头竟笼上了一层莫名的负罪感,不由得将“那伤是旧伤?真的么?您之前的说辞可是‘我捡了书仙不要的魂形’。如果是真的,那您当年不是病逝,而是被人刺杀的?”之类的问话咽回了肚里。 “孩子,你信我么?”丹青抬起目光,眼中透着些期盼,问:“以你的直觉来看,你觉着……我会害你?” “不会。”小鱼儿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便别多问了,快随我还阳!”丹青急道。 又催着还阳?小鱼儿不禁问:“为什么这么急?” “把魂火亮起来给我看看。”丹青急道。小鱼儿乖乖亮起魂火放到他面前:火苗很旺,但与昨日相比,白气、紫气大盛,金气却少得快不见了。 “三天。”丹青估算:“你的魂魄滞留黄泉,补阴损阳,阳气方才又被噩梦和我折腾掉不少,如今看来,顶多只能再撑上三天。三天之内不还阳,阳气便会损尽。此后即便是再寻到自己的肉身,也进不去了。铁门紧闭,原路封死,咱们要回去,只能绕路……” “即刻出发,”小鱼儿笑道:“赶马车走如何?您身体不适,我赶车,您在车内休息,这样赶路,是不是最快?”话音刚落,一辆高蓬马车已现于眼前。 “一直向东走,越快越好!”丹青对小鱼儿的言灵术丝毫不感到惊讶,只吩咐了一句,便咬牙支持着站起,入了车内。 ==== 车轮,尘土。马车在黄泉路上疾驰,车轮卷起了阵阵尘土。小鱼儿头顶着月光赶路,丹青则在厢内休息,二人无话,如此行了一天一夜。 马嘶,车停。丹青正睡得昏昏沉沉,却被停车声惊醒,只听车外人朗声问:“丹青,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回来了?” 回来了?丹青挑帘一看:铁门。马车停在稻田里,马头对的竟是山腹铁门,门旁的茶桌也还在。 “‘鬼打墙’?我明明是在一直向东赶的呀,怎会又回了来?”小鱼儿纳闷。 “你被困在自己的梦中了。”丹青紧咬嘴唇思了半刻,问:“孩子,你对铁门前的真相,其实有许多疑问,并不想稀里糊涂的回宫,而是想查明真相再走,对么?所以你虽听我的话快马赶路,却在赶路的同时思考着与此地相关的许多事情,对么?” “不错。”小鱼儿笑:“稀里糊涂的跟别人走,并不是我做事的风格。书仙无故失踪,依我平日里的性子,是不可能对此事不闻不问,就这么一走了之的。但您让我信您,又说三日的期限很急……” “孩子,看来你带着疑惑赶车,是离不开这里的了。不若……我来一试!”车里人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小鱼儿身旁,抢过缰绳喝道:“驾!” 长鞭一响,马车再启,速度比前次的更快,风驰电掣,似是要腾云驾雾的飞起来一般。 银丝飘动,衣袂乱舞,薄唇轻抿,目光如炬。小鱼儿瞧丹青此时英姿飒爽的姿态,与昨日弱不禁风的娇贵模样判若两人,竟呆了一瞬,才怯怯问:“您……已经休息好了?” “睡了一整天,算是缓过来了。”赶车之人浅笑问:“怎么,认为我这只病怏怏的老鬼,路走不动,难道连车也赶不动么?” “岂敢岂敢。”小鱼儿尴尬笑道。 “孩子,你整日未睡,累了吧?”丹青关怀道:“不如进车里睡一会儿,等我累了,再叫你……” “我还不累。”小鱼儿笑:“在此静候您养足精神、回答问题,已等得我心发慌了呢~” “哦?什么问题?导致你赶车回归铁门的问题么?说来听听。”丹青打马笑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你问我也不一定会答……” “梦魔是不是您王兄?”小鱼儿只问了这一句,便将丹青的目光吸了过来。 “我最后的噩梦,是不是您王兄托给我的?”小鱼儿又问,目光炯炯如夜里的亮星。 “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想?”丹青用微笑掩饰讶异,侧目问。 “因为……”小鱼儿思索道:“您在看那噩梦之前还在淡定自若的喝茶,读心看梦之后却被气晕了过去,晕后梦见您王兄往日的种种劣迹,又喊着‘你要把我气死多少次才满意’哭醒。说明您看了这梦,认为这梦与您王兄的关联非常大,对么?” 丹青颔首,小鱼儿又道:“另外,那笔记自燃的时机也很可疑。笔记是梦魔给的,却偏偏在您即将阅读的时候自燃,很像是怕您看到的湮灭证据之举。如此推来:梦魔就是你王兄,他出于某种目的,托给我噩梦,却不想让你看到那噩梦的内容,因为怕你看了生气、气坏了身子,对么?” “小鱼儿,你果然机灵。”丹青赞道:“不错,梦魔即王兄,我正是如此猜测的。但在亲眼见到那‘梦魔’、验明正身之前,这也仅仅是怀疑和猜测而已。” “不过……”丹青脸色忽的转阴,立眉怒道:“如果那凶梦真是我王兄所托。他这么做,便是摆明了要以大欺小,抢你魂形、把你逼疯、引你入魔,还要搞得天下大乱,害死所有的人!我是不会对他如此的行径,坐视不管的!” “如果不是呢?”小鱼儿问。 “不是……”丹青的眉头松开,哀叹道:“那此梦便是神谕的凶兆。王兄他……他多半早在铁门关闭之时,便已被五雷劈中、魂飞魄散了。” “一定是他托的。”小鱼儿见丹青愁眉不展,忙安慰道:“你王兄跟我长得很像,对么?他便是剑魔口中的魔王?既是魔王,一定神通广大,不会被小雷劈几下就散了的~” “魔王?”丹青苦笑:“他能成魔嘛?我看只是自吹自擂罢了。况且,就算他真成了魔,惹下如此塌天大祸,遭五雷灭魂……也不足为奇。只是,他散便散了,却留下一个如此乱的乱局,既害了你,也害了花无缺。” 害花无缺?小鱼儿好奇问:“除了编梦吓我之外,他还害了花无缺?怎么个害法?” “孩子,你还记得自己不守与书仙‘一日一梦’的约定,独自通灵入梦,第一次看到的梦景是什么么?”丹青不答反问。 “第一次……”小鱼儿努力回忆:“我看到夜色深沉,书仙伏案而眠,不想打扰他,便又对案上的书通灵,去了三年前邀月的寝宫。” “那你可知自己再次通灵之后,那站在书案前的魂形,此时正在做什么?” 站在书案前的魂形?小鱼儿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孩子,不守约定、莽撞行事,的确是你的不对。”丹青批评道:“使用离魂之术,魂不守舍,极其凶险,所以身旁最好有人护法,就算没有护法,身上也需佩戴一些辟邪之物,加以防护。岂可如此轻易的就连用两次,还将法身随意丢下、不管不顾了呢?” “不管不顾会怎样?”小鱼儿问。 “会怎样……”丹青叹:“一度离魂,你的肉身便躺在床上,不会醒了。如果此时心魔附身去杀黑花,你便没有办法再阻止他了,对么?” 小鱼儿心惊。丹青接道:“再度离魂,你的魂形便立于书案前,不会动了。如果此时梦魔附身在这魂形上,将书仙叫醒、消其记忆、封魂入书,却没发现身后被缢之人的话……” “啊!”小鱼儿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剑魔噩梦中最令我心惊的便是这一件。你三日内阳气殆尽固然凶险,但如果吊死鬼哭诉的事情属实,便是更大的不妙。”丹青急道:“泉下的时间比凡间快,而且越往下越快。凡间一日,相当于第一层地狱里的三千七百五十年,之后每往下一层,时间便快一倍。而你与书仙跌落黄泉,跌得究竟有多深……老实说,我不能确定。你们魂游这许多天,在阳间有可能只是一刹那。十八岁的花无缺欲悬梁自尽,如果他此时还没踢倒凳子,或者虽然踢倒、但还没断气,咱们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及救他,若是赶不及……” “我什么都不问了,进车睡一会儿。”小鱼儿边擦冷汗边截口道:“您节省气力,专心赶路。累了便叫我!” 184 鬼巢一游 山山水水,迂迂回回。东行之路,似是没有尽头。小鱼儿睡了几个时辰,便把累得满头虚汗、眼神飘忽的丹青换下,继续马不停蹄的疾行,可最终还是勒马说了句相同的话:“丹青,你看看,咱们怎么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天光透入车内。丹青未再挑帘,而是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稻田。没有铁门,没有茶桌,但其余景物与出发时的完全一样。天已破晓,朝霞万丈…… “丹青,腰疼么?”小鱼儿心下焦躁,却故作轻松的笑道:“找不到出路,便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透透气吧。”说着便跳下车,对着朝阳伸了个懒腰,站在田埂上舒活筋骨。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从窗缝里伸出。手背红肿,发黑,冒出青烟,又缩了回去。 小鱼儿看得一愣,却听车内之人道:“小鱼儿,‘阴阳相克,清浊相蚀’,这鬼界最基本的定律,一定要记牢啊。你何曾听说过阴魂爱晒太阳的?” “就为了证明这一点,便要灼伤自己?”小鱼儿怨。 “不,我这么做,是为了试一试,这里究竟是不是阳间。”车内人欣喜道:“小鱼儿,恭喜你,咱们已从泉下回到了阳间相同的地点。还记着从这儿回移花宫的路么?按阳间真实的路走,回宫!” 红彤彤的朝阳,小鱼儿已许久未见过。他迎着朝阳,纵马疾驰,从日出赶到日落,终于在第三日的日尽时分冲进了绣玉谷。 绣玉谷有多久没人打理过了?小鱼儿边行边眺望:花海之中,已无鲜花,只有遍地的莠草和丛生的灌木。走兽在草间觅食,鸦鹊在树上垒窝。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成群的乌鸦在巨树上“啊啊”的叫着,一派荒凉箫索的景象。 “进去瞧瞧!”小鱼儿勒马下车,拾阶而上,健步如飞。丹青则提着锁链、打着油纸伞在后跟随,脚步虽不轻盈,却也不至于被甩远。 廊柱龟裂,池榭干涸。小鱼儿冲入宫门,在爬满青藤的长廊中狂奔,如入无人之境,不禁疑惑:大白天的怎么连个宫女都瞧不见?移花一派迁走了?却管不了许多,只向少主寝宫飞奔而去。 到了,积土深厚的死宅,没人。小鱼儿“砰”的冲开无缺房间的大门,穿堂入室,搜寻自己或无缺的肉身:左顾,床上没人,右盼,书案旁没人,抬头望,梁上只有条随风飘荡的白绫,也没人。空屋? “不对,咱们走错了地方!快回去!”丹青跺脚惊呼,带着小鱼儿回奔出门外,却见夕阳余辉散尽,天色已暗,心顿时凉了半截,忙又回望身后小鱼儿的气色。 三日已过,来不及了……丹青瞧小鱼儿脸上的血色尽褪,已变得与自己一样的惨白,眼眶顿时红了。 “别别别哭。”小鱼儿瞧白发人眼泪汪汪的模样受宠若惊,忙笑着哄道:“还不成阳便还不成吧,生死有命,早死晚死都是死。现在死,起码在去地府投胎的路上,还有您做伴儿嘛~” “投胎?”丹青灰眸黯淡,含泪垂目道:“孩子,你错了。如今这情形……” “少……主?”背后一声女子的轻唤打断了丹青的话。 谁?丹青回眸一看,只见身后正站着一名宫女打扮的女鬼:头发蓬乱,肤色灰青,脸颊浮肿,样貌甚是可怖,却身材窈窕,想来生前应是个标致的人物。更奇怪的是,这鬼的衣裳虽破破烂烂,尽是窟窿,但胸前插着的红花却是娇艳欲滴、美得诱人。 宫女的冤魂?丹青忙问:“姑娘,您是这儿的宫人?敢问……” “姑娘?”女鬼对“姑娘”的称呼似不大乐意,盯着丹青的脸看了又看,忽的扑上去抓紧他的胳膊,爆发出痛哭之声:“少主!我,我是萍姑呀!难道我化作冤魂,变得难看,您已认不出我了么?” 萍姑?丹青虽不认得萍姑,却顺着她的话头安慰道:“萍姑,我认出来了。别哭,慢慢说……” “少主,您可回来了!”萍姑大哭道:“五年前您为什么连句话都不留,便突然丢下我们不管,悬梁自尽?” 五年前?这里是花无缺自尽五年之后,移花宫的景象?丹青惊问:“那宫主呢?我自尽之后,宫主怎样了?” “宫主……”萍姑哭道:“您死之后,宫主非常伤心,也非常生气,不知为何,竟破了祖制,独自进恶人谷去捉一个叫作江小鱼的人,不想却在恶人谷遭遇了江枫这臭男人,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没回来?江枫杀了宫主?”丹青惊。 萍姑哭:“不是杀,而是二人双双失踪。传言他们斗得激烈,却没人目睹到此战的结果。有人猜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皆已殒命于某处。也有人猜,江枫杀了宫主之后,远走天涯。还有人猜,江枫让招而死,宫主却伤情而狂。甚至有人猜,他们言归于好,一同隐居了。总之,宫主一去不回,我们集全宫之力,四处搜寻,也没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宫主的下落。” 江枫邀月生死不明……那小鱼儿呢?丹青问:“萍姑。宫主要捉的那个江小鱼,如何了?” “江小鱼?”萍姑茫然回禀:“宫主遇险失踪,我们便也顾不上祖制了,派人进谷去查。恶人谷的几个头领出言不逊,便与我们动起了手。结果那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姐妹们的对手,死的死,逃得逃,都逃光了。江小鱼……他似乎并不是恶人谷的头领之一,奴婢不太清楚……” 逃光了?五年前恶人谷便空了?师父们也走了?那小兰呢?我呢?我究竟是生是死?小鱼儿有太多问题想问,却知即便是问,萍姑也未必晓得。 “少主?”“少主回来了?”“在哪儿?”“在这儿,没错,快来看,真的是少主!而且还是暖玉少主!”萍姑的哭声惊动了各处的冤魂,只在谈话间的功夫,已聚来了十几条,将丹青和小鱼儿团团围住。 红花,红花,红花。丹青环顾聚拢来的女鬼,见她们虽长相装扮不同、高矮胖瘦不一,却人人胸前都插着一朵红花,顿悟道:“你们都中了墨玉梅花的毒。少主死,宫主失踪。难道……你们在宫主失踪一个月之后,全都毒发身亡了?!” “是啊。”“所有的姐妹都……”“我们死得好惨。先死的姐妹,尸首还有人火化,后死的……呜……”“好疼,毒发时奴婢的心口好疼。”“我是最后一批死的,天天找,天天等,天天盼,也没盼到宫主回来……”女鬼们哭着点头,七嘴八舌的诉苦,却听萍姑擦干眼泪喜道:“姐妹们,旧事别提了,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咱们该高兴才对。咱们虽等不回宫主,却盼回了少主。少主此次回来,想必这主持大局的重任,他一定会……” “快走!”小鱼儿听到“主持大局”四字,便知再待下去便要压寨了,忙拽着丹青的手往鬼群外跑。丹青却腿软无力,一跤跌在了地上。小鱼儿又忙将他背起,撒腿逃命。 鬼巢。太阳落山之前还空荡荡的庭院,此时已变成了冤魂集结的鬼巢。小鱼儿拼命冲向宫门,却听身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怨声:“你是谁?为什么要拐走我家少主?”“少主,等等,您才回来,又要去哪里?您倒是说个明白。”“前面的姐妹,快截住他们!” 糟了,身后的追兵浩浩荡荡,而前面的鬼也堵了过来,远处的宫门正缓缓关闭。小鱼儿瞅着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鬼,问背上之人:“怎么办?往哪里跑?” “跳崖!”丹青当机立断。 “好。”小鱼儿左躲右闪,抄小路直冲青云峰。 “背着少主的那位壮士,别跑!有话好说,我们并无恶意,只想把少主留在此地做一宫之主,好好服侍他。”身后传来萍姑的惊呼:“壮士!前面是断崖,危险!” 我知道是断崖。小鱼儿越跑越快,冲到崖边单足一点,腾空而起。 “啊!——————” 铁门。 小鱼儿跃入万丈深渊,经过漫长的下落过程之后,大叫着惊坐而起,发觉自己面前竟又是铁门,身下竟又是稗草,立时后仰在地,不想再起来了。 “转了三圈,又回来了。”小鱼儿汗流浃背,瞧着同样满头是汗的丹青,边喘边问:“丹青,咱们到底有没有赶过路?还是仅仅只做了个梦,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灼伤,丹青已喘得说不出话来,只将带着灼伤的手现于小鱼儿眼前。小鱼儿立时明白:其余不论。二人曾一同还过阳、晒过阳光,这一点是事实。 “魂……火……”丹青手捂胸口,喘出了两个字。小鱼儿懒懒亮起魂火,举到他眼前:白气、黑气、紫气、绿气……丹青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唯独没找到自己最想要的金气。 “你阳气耗尽……这一点,也是事实。”丹青下了这句论断之后,便也倒下去再不讲话了,似是累散了架。 沉默。秋夜寂静,精疲力竭的小鱼儿闭着眼睛大口呼气,只听得见自己喘息的声音。 “丹青,坦白吧,你究竟是谁?”小鱼儿歇了一会儿,便打破沉寂问:“如果你只是个过路的冤魂,为什么为了我还阳的事情,这么拼命?” 没回音。 睡着了?小鱼儿侧头一看,只见身旁之人蜷缩着侧倒在地,手捂胸口,散落的白发遮住了半边脸,而从发隙中露出另半边脸的脸色……白得吓人。没咳嗽,也没气喘,胸膛没起伏,如此情形完全不像是睡着,倒像是…… 探探鼻息。小鱼儿虽知这行为很傻,自己已误会过千遍,却仍忍不住又将手放到丹青的鼻前……没气息。 读读心。小鱼儿虽知道这行为很不礼貌,却还是将手放上了丹青的额头……没声音。 验验伤。小鱼儿虽知这行为有些色,却仍忍不住将丹青的身子翻过来,拨开捂胸的手、扯开衣裳验伤……有!剑伤裂开,虽未流血,却在溢散魂气! “丹青?丹青!伤口裂开了。”小鱼儿慌了神,边摇他边颤声唤:“你不是会疗伤么?快运功疗伤!” 没回应。白发人软若无骨,毫无知觉,稍微一摇,头便偏向一侧…… “醒醒!快醒醒!”小鱼儿托着他的脸,打得力道越来越重。 浑身汗透,薄唇微张,满脸倦色的睡着,拧紧的眉头已松开,伤口处溢出的青气却越散越多,肤上的微光渐渐暗去。 魂……散?!书仙元婴夭折前也是魂光越来越暗。小鱼儿猛摇丹青,声嘶力竭的喊:“丹青!别死,醒醒!醒醒!对了,快看!快看你王兄来接你了!” 有效,居然有效。小鱼儿一叫“王兄来接”,那溢散的魂气竟瞬时缩回了伤口。随后丹青便皱了皱眉头,又有了呼吸,手臂动了动,似是在找什么。 手?小鱼儿忙握紧他的手哄道:“我来了,来接你,以后再不把你丢下。” 这句说错了。小鱼儿见丹青一听到“王兄”的承诺,便安心的一笑,又完全没了知觉,接着,魂气溢散、魂光黯淡的症状又显了出来。 “不可以对他太好”,恶灵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小鱼儿观察丹青如此表现,作出的诊断结论是:旧伤复发,精疲力竭。一旦安心深睡,无力疗伤,魂便会散。 不能放他深睡……那便只能不断的骚扰了,能让他死都不得安生的人,自然是他“王兄”。小鱼儿伏在丹青耳边,学着“王兄”的口吻挑逗:“丹青,怎么才醒,便又睡了呢?你既贪睡,不如在这碧青居再多休养几日,本王先回宫办事去喽~” 又皱眉了。丹青听到“多休养几日”竟又皱了皱眉头,握紧了小鱼儿的手。小鱼儿顺势将手猛的抽出,朗声笑道:“还不醒?那就再住一百日吧,本王等两百日的时候再来~” 我是不是……太狠了?小鱼儿见自己将手一抽,丹青的臂便微微抬了两抬,自己将“二百天”的话一说,丹青心碎的泪水便漫出眼眶、滑落眼角,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自觉“小鱼儿的品行”又向恶魔迈进了一大步。 哭了?已经开始做噩梦了吧,什么梦呢?我这可不是偷听,而是噩梦疗法,防止你魂飞魄散,是在救你。小鱼儿为自己开解,又将手轻轻抚上白发人的额头听梦。 听到了,梦境的声音又钻入小鱼儿的脑海。小鱼儿仔细聆听,却不得不承认,丹青的故事,的确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故事: 185 披甲回城 …… 王:我走了,你再多休养几日吧。 丹青:王兄!别走!你这分明,咳……是在故意捉弄我! 捉弄你?王嗔怪:因为你不听话。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胡思乱想,怎么又把自己搞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还敢提?丹青怨:把我软禁于此,又命看守之人也不要出去打探消息,只乱报平安,叫我怎能不胡思乱想? 王:好好好,算我错。我这不是亲自来赔罪了么?看你这样子,已走不动道了吧。来,王兄抱你上车,抱你回家,好不好?回家之后,便把王位传给你,让你从此说一不二,掌握生杀大权,没人再敢软禁你…… 丹青:传位?怎么突然之间又说这种疯话。 王落寞:不是疯话,俗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 丹青惊:一日无君?什么意思?王兄!等等!别走!话才刚说到一半,怎么突然又要走?要走,带上我一起…… 王:别过来! 万箭齐发、刺穿身体之声。 丹青惊哭:王兄!!! 侍女惊喜:侯爷,您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丹青:我这是…… 医者:您发烧已昏睡了三天三夜,热度还没完全退。丫头,去把温在炉上的药拿来。 侍女:是。 医者:侯爷,请脉一听。 丹青:脉象……怎样? 医者:脉象急浅,气虚火旺,是以盗汗消瘦,发热多梦。侯爷,听老夫一句,忧思操劳过度,于您的病,非常的不利。主上让您信他、等他百日,您便信他、等他百日。在此之前安心静养,别再去管那些俗事。 丹青:咳……先生说得有理,我记下了。 侍女雀跃奔来:侯爷!来了,马车来了,主上来接您了! 丹青惊喜:是么…… 陌生男音:末将参见侯爷。 侍女:呓?主上的人呢? 将领:主上事务繁忙,一时难以脱身,只命我来接你们。 侍卫警惕道:主上的印信何在? 将领:呃…… 拔剑声。 侍卫喝:大胆!主上未至,又无印信。你空口白牙便要带侯爷走?我看你是图谋不轨的奸细! 将领:我不是奸细! 丹青:稍安勿躁。这位将军,宋将军何在?王兄若脱不开身,命人来接,又没给印信,定是托宋将军来才对。 将领沉痛道:家父已故,我是他的儿子宋智,承袭父职…… 侍卫:不对。我认得宋将军的长子宋仁,武艺高强,智勇双全,军中闻名。若要承袭父职,也应是他…… 将领低声道:我大哥宋仁、二哥宋义、三哥宋礼皆已阵亡,我是四子…… 丹青惊:阵亡?宋将军也是阵亡的?阵亡……咱们与哪国交了兵?! 将领:姜国。姜王称主上今年进奉天子之剑,品质极劣,不如十年前进奉的阙星,便率兵八十万前来“索剑”。 丹青:阙星……我记得。十年前东山天降神铁,质硬无比,父王乃命能工巧匠将其熔入冶炉,铸得一削铁如泥的宝剑,献与天子。那神铁百年不遇,岂能次次都奉上此等宝剑呢? 将领:是啊,使者也是这样讲的。但姜王根本不听,持阙星轻易的砍断使者敬奉的新剑,便对天子说,新剑差得要命,我国冶术高超,囤积利器却不愿献与天子,居心叵测,要替天子行天威…… 侍卫:欺人太甚!姜王这老贼分明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借天子之名,入侵别国! 将领:虽知如此,但姜军兵马甚众,能骑善战,却是事实。姜王挥师南下,兵阵一眼望不到边,沿途却专挑小国越境,若是那小国“不肯借粮”,则就地灭之,分兵驻守,气焰嚣张得很。 丹青:敲山震虎,立姜国之威,这本就是姜王打的如意算盘。不好,如此一来,七国之盟…… 将领:正如侯爷所料。先王虽是七国之盟的盟主,但先王已逝,姜王此次又是指名来攻咱们……反正末将是只听说援兵会来,却从没见到过援兵。于是敌众我寡,又无援兵,敌军压境之后,父兄不敌,相继阵亡。如今他们距都城只有百里之遥了! 百里?丹青惊:宋将军,你告诉我实情。王兄他不亲自来接我,又不给你印信,到底有何内情? 将领:这…… 丹青:难道他不安心坐镇都城,莽撞胡为,率兵亲征受了伤,行动不便,才不能来的? 将领:不不不。 丹青:那是什么?没关系,但说无妨。 将领:其实……我并不是主上派来的。三日前,主上南下与六国秘密会盟,欲商讨借兵之事,不想却在边境遭了埋伏。他带的护军被冲散,皆生死不明。只有一个兵士逃回来向我禀报,说…… 丹青颤声问:说什么? 将领:说……他看到主上的战马突出重围,主上伏于马上,背中三箭,看样子……已被射死于马上。 咽喉哽住之声。 侍女惊呼:侯爷!侯爷! 将领:侯爷! 医者:不好,快帮我把他的嘴撬开。丫头,拿我的针来! 侍女哭骂:侯爷!呜……你这粗人,怎么没长眼?没看见我家侯爷正在生病么!他连烧了三天,粒米未进,人才刚从鬼门关逃回来。你冷不丁来报丧,等于要他的命! 将领惊:小的不知,小的该死。 侍女:该死?你的命又值几个钱! 将领喜:看!侯爷醒了!侯爷您没事吧,您…… 丹青:嗯…… 呕声。 将领哽咽:侯爷……您…… 侍女:出去!快出去!你把侯爷气得吐血,他一看你就难受。还不快滚? 丹青轻唤:宋……将军…… 将领:末将在。 丹青:坐……过来…… 将领:是。 丹青气声问:我兄中箭……这事情……除了你和那士兵之外……还有谁知道? 将领:没了。末将怕此事败露,军心大乱,已暗中处决了那兵士。 丹青:那……我呢……下葬了么? 将领:下葬了,葬于西陵,吊唁者甚众。主上消息封得很好,世人皆以为您已仙逝,我也曾如此以为。直到我父临终前嘱托:‘主上无嗣,若突遇不测,则去城南碧竹林迎新主回宫’,我才猜出您尚在人间。我本想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敌军临近,万一城内再流言四起,局势便不可收拾了,便自作主张,冒主之名,欲尽早带您回宫主持大局,以稳定人心,却未料到您…… 丹青:要稳……要回……但不能就这么回去。宋将军,劳烦你再跑一趟,帮我备下王兄的铠甲、兵刃、马匹、士卒…… 将领:您的意思是……您不以自己的身份回宫继位。而是要扮成主上,领兵回营?可您的身子…… 丹青笑:无碍。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今夜备好,我明晨就带你穿城回营。 将领:好。末将这就去办! 丹青:宋……将军…… 将领:主上,您还有何吩咐。 丹青:宋家一门忠烈,丹青子必铭记在心。宋将军决策英明,救国于危难……请受丹青子一拜! 将领哽咽:使不得!侯爷……不必再说了。有这一句……末将必誓死追随,不辱父兄之名! 披甲之人走远之声。 丹青:先生,您有没有办法……让我明天能披上铠甲、骑上马? 医者:没有。 丹青:我知道您有。我见过…… 医者微怒:那不是药,而是毒。损经脉,耗气血,伤五脏,只换取一日的体力充盈。那东西一利而百害,老夫只会给快累死的马用,是不会给活人用的。 丹青:先生,您五年前救不了我,若无王兄那一百个笑话,我早已是死人。死于我而言,夜夜皆是枕边之物。即便是一日后便死,也已赚到了好几年。 医者:侯爷,别想了。您有所不知,那药的药性太烈,您的身子太虚,很可能服下之后,还未上马,便已心悸猝亡。 丹青:那便减些量吧。我不需要体力充盈一日,半日即可。我信先生,您的药我已吃了不下百副,其中不乏性烈的方子,从未死过。对,加一些性寒的…… 医者:侯爷,您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又为何如此执着于扮作主上回营这一件事情呢? 丹青笑叹:因为……我听您的劝。您劝我信王兄,我便信他,信他一定没死,只是贪玩不归,玩累了自会回家。所以,我必须明日披甲回营,稳住军心,守住都城,等他回家。起码守上一百日……才不算失信。 医者:唉…… …… 燃火之声。 老妪:主上?侯爷?呵呵……瞧我这老眼昏花的,侯爷这样冲进来,我猛眼一瞧,还以为是主上呢。 丹青:你先去外面等我。 将领:是。 丹青:婆婆,别来无恙。 老妪:徒弟,啧啧,你披甲穿城时的样子,我用天目看到了。说真的,真像。老婆子完全未料到你会学他学得这么像~如此装束、如此气度、甚至连走路的姿势和说话时的语气,都与那灾星分毫不差。别说是百姓和军士,就算是近臣,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察觉出是你来。 丹青: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学起来自然容易些。婆婆,说笑归说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徒弟此来,是来找您占事问天的。 巫婆:找我?该教的我都已教给了你,有什么事情,自己占吧。 丹青叹:士不能占己,否则徒弟也不会急着来叨扰婆婆。 巫婆笑:说吧。要问什么?我先听听。老规矩,折寿的话,你就是跪死我也不会答。 丹青:问他的生死。 巫婆:你占的结果是什么? 丹青:死。但我不信。我占他从未准过。 巫婆:不信就按不信去做吧。 丹青:不行。此事关系到全城人的生死,我必须得到绝对准确的答案。 巫婆:哦?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丹青:我大限将至,命已不过百日,此次再难拖延。他若是死了,我便开城投降,避免无谓的流血和牺牲。他若是生……我便守城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等他回来,见上他一面、把城交给他之后再死! 巫婆:好吧,我算算。 燃火之声。念咒。 巫婆:天意是……不能说。 丹青:…… 巫婆:但有另外一件事情可以说。 丹青:什么事? 巫婆:他把你软禁,关上窗子的那一刻,你今生看他的最后一眼,便已看过了。也就是说,无论他是生是死,你今生都无缘再亲眼见到他了。 丹青:…… 巫婆:到底开不开城,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丹青:知道了……再问一件:用何物铸剑,能比天降神铁更加锋利? 巫婆笑:仇恨。世上没什么比仇恨更锋利的东西了。 丹青:…… 巫婆:不信?过几天你就会信了。 丹青:我信。不过……我该怎样把仇恨放入冶炉呢? 巫婆:过几天你就会明白了。 丹青:好,婆婆,徒弟的话已问完,先告辞了。 巫婆:这么急?徒弟,你多日未来看我。一占完事,便懒得与我老婆子再多聊几句了么? 丹青:婆婆已把天机都露给了我,徒弟感激不尽,但部署城防、督铸宝剑,事务繁杂,徒弟的时间不多,只能改日再与婆婆…… 巫婆笑:哦?我露给你了什么? 丹青:婆婆说我今生无缘再亲眼见他,却不说无缘再见。意思是,或黑夜,或盲目,或是弥留之际睁不开眼,总之无法视物的情况下,我今生还是有可能再见到他的。说明他还没死,对么?我过几天便能领悟将仇恨放入冶炉的方法,说明我过几天便能铸出比阙星还锋利的宝剑,对么? 巫婆:呵,这是你自己瞎猜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丹青笑:对,是我瞎猜的,我这人就好胡思乱想。 巫婆叹:徒弟。听婆婆一句劝,那剑最好别铸,那城最好别守,那人也最好别等。我见你第一面时就告诉了你:你为君,他为将,则国泰民安,你二人一生平顺。他为君,你为相,则战事迭起,生灵涂炭,你虽鞠躬尽瘁,也难得善终,反而会助其行恶,祸及子孙。他是专克父兄的灾星,你父王、母后和你们的长兄皆已被他克死,他降生之后,凡宫妃有孕,每胎必滑,几年前你也差点儿死于他手,怎还不知避他远一些?反而要为他飞蛾扑火,至死方休呢? 丹青:不……他不是灾星,我才是。这次我不是差一点儿就把他给克死了么?民谚曾传:碧血兴邦,丹青亡国。此次我若是奉诏去了姜国,决不会令局势演变成今日的模样。父王、母后、长兄和弟妹们……也都是我克死的。 巫婆:你非这么一口咬定,我也没办法。我只知道,你母难产而死,你二人虽为孪生,生辰却相差一个时辰。长者生辰凶煞,却体质强健。幼者虽生辰祥瑞,却是剖尸而出,且剖出时已浑身发紫,状如死婴,稳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哭出声来。我夜观灾星降世,看过你二人的生辰之后,便劝先王杀了年长的那一个,以保家国太平。你父王却舍不得,只推说两个孩子不小心弄混,已分不清谁长谁幼,来糊弄我老婆子。但等你二人学会说话走路之后,观性情、看体格,谁长谁幼,先王是不是听我之言,在你们幼时就刻意对调过长幼次序……婆子虽老,却还没老糊涂。 丹青:看来万事都逃不过婆婆的法眼。没错,他长我幼,王位本就是他的。于是父王正式立我为储不到半年,我便染上了重疾。若非婆婆在我病危之时劝父王拨乱反正,可能我早已不在人世了。我本不知父王调换过玉,但父王在我病愈之后,便将所有的事都对我和盘托出了。 巫婆:和盘托出?也包括老婆子我在内么?乖乖,怪不得当年你跪于我门前拜师,跪晕了都不肯走,原来……不过先王把所有的事都讲给你听,不会仅仅是为了让一个废储的心里好受些吧。 丹青:储位事小,国运事大。父王与我推心置腹的详谈过后,便将国运交付于我,命我在有生之年,好好看住他,千万别让他惹出大乱子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祖宗基业,尽量活得久一些。并嘱咐我调换玉的事,不要告诉他,说只有让他误会,让他对我心有亏欠,他才会一直听我的话、服我的管。却未料到,他心中对我的亏欠太深,此次竟会使出软禁诈死的手段来护我,反而惹出了大乱子。 巫婆:呵,心有亏欠?孩子,嘴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你的眼睛又出卖了你。他不放你去姜国,不仅仅是因为心有亏欠。你为他坚守到死,也不仅仅是因为先王的嘱托。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丹青:因为什么,我已无暇去想。眼下我只想着,该如何保国都不陷,渡过这场浩劫。婆婆,就算您将天命提前告知于我和父王,我们极力避祸,却阴差阳错,依旧走到了今日的这一步。天意……果然是无可违抗的么? 巫婆:天意难测,老婆子活了这么久都猜不透,你这娃娃才几岁,又怎能猜得透呢?你只需记得,你与他资质相近,不分伯仲。你崇文,他尚武。天若主和,则会助你,天若主乱,你便会成为他战前祭…… 远处闷雷。 巫婆:不说了,去忙你的吧。那灾星既不在宫里,没人砸婆婆的神器、浇婆婆的神火。我便进宫陪你到寿终之时吧。 丹青喜:多谢婆婆。 …… 186 食其亲肉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6节 …… 医者:什么?又要用?不行,绝对不行。主上,您又要做什么? 将领:主上明日要上城头。主上,弟兄们虽已死伤七成,但粮草却还能足足支持上一个月。您确定……不再等援兵,明日便上城投降? 投降?丹青笑:宋将军,你猜错了。我上城不投降,只谈判。 将领:谈判? 丹青:姜王来“索剑”,我便答应他限期铸剑。铸剑的期限……为期一个月最好。一月后交不出宝剑来,我便弃城投降。 将领:缓兵之计?妙!咱们以一当十,守得顽强。我若是姜王那老匹夫,眼看城池久攻不下,伤亡惨重,也一定会接受这条件,免战一个月、等你来降的。 医者:主上三思。那药只用一次,便令您气竭心衰,险些当夜就丧了命,至今卧床不起。再用一次?您能否从城头上下来,老夫都…… 丹青:那便再减些量吧,这次我只需一柱香的时间。 将领:什么?此药竟如此凶险?那您还是别…… 丹青:宋将军听令! 甲胄跪倒之声。 将领:末将在! 丹青:昨夜我得王兄密函,言其未死,择日必带救兵来援。所以近日我若不幸身故,你便密不发丧,继续率将士们死守!一直守到援兵到、真主归的那一刻为止! 将领哽咽:末将……得令! 甲胄走远之声。 医者微怒:侯爷,真有密函么?还是那老婆子的占火请仙之言? 丹青:…… 医者:听老夫一言,巫占之术不可信。那老婆子只会察言观色,故弄玄虚,从未真正治好过一个病人。她怕您难过才如此讲,给您宽心。您可不要受其蛊惑,信以为真,而去服毒害身啊。 丹青:先生,平心而论,在您来看,不服毒,我还能撑得了一个月么? 医者:这…… 丹青:我知您医者仁心,不忍看我毒发身亡。但与其让将士们带伤在城头上拼杀,我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的等死,不如休兵一个月,让将士们养养伤,您也有机会从容不迫的进营替他们疗伤。毒一人,而救百人。您看…… 医者:好好好。老朽总是说不过您的。但需容我再研究半日,查查典籍。有了上次毒发的教训,这次老朽必须再换几味药,与毒物相冲了。 …… 风箱鼓风。燃火之声。 丹青:谁? 巫婆:是我。 丹青:婆婆?是您?这么晚了…… 巫婆笑:怎么,很失望么?以为是那灾星回来了? 丹青忧郁道:是啊……我本以为,您的占事应验了。可惜…… 鼓风之声。长久的沉默。 巫婆:孩子,我没提过吧。婆婆为什么肯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丹青:为什么。 巫婆:因为你的眼神。你第一次占火时的眼神便把我迷住了。那眼神很温存,很陶醉,很虔诚,火光映在清澈的眸子里……漾着爱意,很美,很像我二师姐年轻时的样子。二师姐死后成了仙,所以我也想多沾沾仙气,才教你的。 丹青:是么?婆婆,您过奖了。 巫婆:但今日你占火时的眼神却与往日完全不同,很专注,很疯狂,眼里燃烧的恨意比火还旺,很像我的大师姐,大师姐活着的时候便成了魔。 丹青:专注,是因为……我毒发目盲,现在只能看得见火了,而且非常关心这火的成色,什么时候能变纯青。 巫婆:孩子,别看了,着急上火也没用。七日连熔铁的时间都不够,铸一把比阙星还锋利的宝剑?姜王那老狐狸还真有脸说出口! 姜王!丹青恨道:是他!派人刺杀父王的幕后主使,就是他!我在城头上看清他的脸了!就是我当年占梦时看到的凶手! 巫婆:乖乖,原来这件事你早占到了。你还占到了什么? 丹青:我还占到了徐公,占相是:姜王刺父王,徐公射王兄。二人得手之后,相视而笑,对着我父兄的尸首把酒言欢。 巫婆:哦?此占何解? 丹青:徐公是七国之盟里的内奸,他与姜王串通一气,离间联盟,害我父兄!姜国在北,七国在南,我国又是七国之北,是其余六国的屏障。父王素来仁义,在族中人望极高,他若率领联盟,共御外敌,姜王是不敢轻易打其中任何一个的。父王一死,群龙无首,得利的自然是姜王和那觊觎盟主之位的徐公。此次北军南下,我军告急,六国竟齐刷刷的无一来救,定是徐公在暗中作梗。王兄会盟,行踪隐秘,却突遭埋伏,也定是徐公设伏暗害。徐公!你这公报私仇的伪君子!你与我父王歃血,却射他儿子冷箭!活该你断子绝孙!!我咒你不得好死!同姓的叔叔伯伯们,你们胆小怕事,眼见着世侄被强敌吃掉,却见死不救。守着那点家底,妄想着强敌吃饱,便会回巢,然后再推新主即可天下太平了?笨蛋!一群短见的笨蛋!!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我兄乃不世帅才,尚且难以抵挡姜国大军。我土若成了姜土,就凭你们这帮酒囊饭袋,对付姜王?哼,又能战几何!我敢保证,不出五年,一个不剩,个个玩儿完!!咳……咳咳…… 咳嗽,带着杂音的气喘。 巫婆:徒弟,你现在的眼神,已变得比那灾星更像灾星了。 丹青狂笑:不是变,我心中的恨意本来就比他强很多,因为我比他爱父王得多。他从小就很调皮,我却很听话。他总挨打,而我却总是受表扬。父王从小就更疼我、更器重我!而我则认为父王是当世最有道的明君,以之为傲,以之为楷模。父王惨死,我心滴血。但为遵父命,当年在他的灵前却连半滴眼泪都不敢掉,生怕王兄意气用事,做出自不量力的事来。十年!上天若能给我十年的时间,姜王若能十年后再攻,我必能让王兄手刃他!但上天却偏不给我这十年……咳……不给……咳咳……姜王!你等死吧!王兄无法手刃你,便由我来咒杀你!我既在失明前,看清了你的容貌,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便逃不掉了!我死后定化作厉鬼,去找你……找你…… 大口的呕血声。 巫婆:别说了。你阳寿本已剩得不多,诅咒、动肝火只会令你死得更快。回去歇息吧,我扶你。 挣扎声。 丹青:不!我不走!明日便是绝限,那老狗说……说不交剑就……就发起总攻。我要在此等炉火变得纯青,变青后……立刻去叫剑师…… 呕血声。止不住的气喘。 巫婆:你不走,那我把那嚼草根的糟老头给你叫过来,总可以了吧。 丹青:嗯…… 脚步声,走了两步。 巫婆:徒弟,你故意骂这么多话,引自己发病,是要把婆婆支走去叫人?将仇恨放入冶炉的方法,你是不是……已经悟到了? 丹青:…… 巫婆:傻孩子,别…… 丹青急:婆婆!折寿的话……别说。 巫婆哽咽:好,我不说。你既心意已决,那你……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我帮你办的么? 沉默。气喘稍定。 丹青:婆婆,他是个剑痴。他若是死了,我无话可讲。但他若未死,还活着回来得到了我……便转告他:长兄对他有遗命:我若化作一剑,切不可做此剑的剑主。且五十年之内,此剑他不可拭、不可佩、不可观! 巫婆哽咽:好。 丹青:不用亲口转告,留书逃命即刻。否则他必会杀您。 巫婆哽咽:嗯,我懂。 丹青:还有,服药的事,别让宋将军跟他讲。 巫婆:嗯。 丹青:还有,我看不见的事和我如今的模样,也别说。他若是责怪宋将军和神医,就让他们把罪责都推到你身上。 巫婆:别担心我们了,怎么圆谎,我们自会商量。还有别的吗? 嗯……丹青思了片刻,语声放缓,神秘笑道:婆婆,夜深了。徒弟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换件衣裳。 巫婆哽咽:好,你一个人静吧。今夜丑时最凶,那个时候,我再叫剑师过来铸剑。 …… 披甲人奔跑之声。 王:丹青!原来你在这儿。有舒服的寝宫不睡,大半夜跑到这热气腾腾的剑庐里来做什么?呓?怎么浑身都这么白,在替我服丧么?就算是服丧,也不需要把头发也染白吧~ 丹青惊喜:王兄!你终于回来了?这次真的是你?快,快过来! 王:过来?我已经过来了呀,就在你眼前呀~怎么,你看不见我么? 丹青哽咽:嗯,看不见了……王兄,你回来就好。快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箭伤好了没有? 王:箭伤?那点小伤,早好了~ 丹青:真的?没骗我?让我摸摸。 王:摸?本王凭什么让你摸?嘿,有了,你既什么都看不见,不如……咱们像小时候那样,玩捉迷藏吧。你来捉,我来藏~ 丹青:王兄!都城被围,别再胡闹了,我在问你要紧的话! 王:什么要紧话?等捉到我之后再讲。来吧!来捉我~ 丹青:哼,来就来,别跑! 王:不是那一边,是这一边。不对不对,是这一边~ 丹青:呵,捉到了!别想再逃~呜……你给我嘴里塞了什么? 王:肉饼,好吃么? 丹青:嗯,香味很独特,又是从哪个巷子里买的? 王叹:丹青,王兄是没办法让你再摸的了。我已被姜王烹杀,做鬼也没有人形。你不是最仰慕周文王么?我倒是能让你效法周文王,食其亲肉,替亲报仇…… 呕! 丹青被一句话吓醒,感到嘴里竟真塞了样东西,立时呕了出来。坐起定睛一瞧,那东西竟是小鱼儿的手指。原来小鱼儿将手指放入丹青口中,丹青如此一呕,他一吓,便又把手缩了回去。 “你在干嘛?!”丹青瞪眼惊问。 “在喂你灵气呀~”小鱼儿边甩手边笑:“我……” 响亮的耳光。小鱼儿还在解释,便被一记耳光抽中,躲闪不及,被抽得脑袋直发懵。 “干嘛?”小鱼儿捂脸怒:“我看你流汗很多,嘴唇很干,才……” 紧紧搂住。不知为何,丹青竟眼泪汪汪的将小鱼儿紧紧搂在了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在抖,好像很害怕。小鱼儿感到丹青的身子在抖,忙抚着后背问:“怎么了?被‘食其亲肉’这一句吓到了?婆婆已告诉了你,王兄还活着,所以他根本没可能变成肉饼被你吃掉,对么?别怕,那只是个荒谬的噩梦……” “傻孩子!他不会被吃掉,但是你会!”丹青大骂,失声痛哭,就像是个刚从狼嘴里把孩子抢下来的母亲。 我会?小鱼儿不明就里,却听丹青抽噎着骂:“你差一点儿就被我吃了,还不自知?喂我?弱肉强食,你懂不懂?你何曾听说过,一只二十岁的鬼能喂饱一只一千岁的鬼?!” “哦……”小鱼儿虽完全不懂,却听话的应声:“如此危险,那我不喂就是了。” “唉……去吧,去练吧。”丹青听小鱼儿认错,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坐直身子,叹气吩咐道。 “练什么?”小鱼儿问。 “炼气。”丹青道:“你阳气耗尽,书虫教你的炼气口诀,可以开始练了。现在就去那边对着月亮炼吧。” “哦……”小鱼儿发觉自己自从遇到丹青之后,虽能在他睡时欺负欺负他,但只要他醒着,便只有“哦”、“懂了”和“我不做”的份儿。 温和却又强硬,果然是“长兄为母”般的人物。小鱼儿不敢多言,听话的对月炼气,却还忍不住眯眼偷瞄丹青在做什么: 擦眼泪,脸色已好了些。整衣冠,剑伤没再溢散魂气,应是没什么大碍了。 好吧,炼气。小鱼儿看丹青整完衣冠也开始静心打坐,便也塌下心、炼起了气来。 187 祭剑成魔 哗啷啷。 小鱼儿炼气炼得发困,却被一阵锁链的轻响吵醒,不由得暗暗钦佩自己:拿链子锁住他,真是个英明的决定,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听得见。 在干嘛呢?小鱼儿睁眼观瞧。 又是铁门?小鱼儿瞧丹青端坐于茶案前,正边喝茶边盯着铁门出神,不禁撅嘴道:“丹青,这扇铁门我都快瞧吐了,你还没看厌?这门,有这么神奇么?” “神奇,非常的神奇。”丹青自言自语道:“也许,我料错了,回寝宫还阳根本无路可绕。这铁门是此境唯一的生门,不从这生门走,你便永远无法回到原本的地方了。也许,那原本的地方,已不复存在……”却又否定道:“也不对,如果是这样,你应早已不存在了才对……” “在嘟囔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小鱼儿牢骚。 “小鱼儿,你的瞌睡打够了?”丹青微笑,又将泡好的热茶递到茶案的对面。 “嗯,今天的茶更香~“”小鱼儿闻茶香,笑嘻嘻坐下,道:“不过……我没饿肚子喝茶的习惯,还是喝酒吧。”说着取下腰间系的酒葫芦,道:“丹青,桃花酿,不来两口么?” 丹青微笑摇头。小鱼儿也不再让,自闷了一口,却顺势瞄到丹青手旁摆着本书。 “什么书?”小鱼儿好奇问。 “《小鱼儿梦录》。” “梦录?”小鱼儿抢过来一翻:果然是,而且与之前记录的内容一字不差。 “这书不是烧了么?墨迹未干……这一本是你趁我睡着之时,默写出来的?”小鱼儿惊:“丹青,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况且这上面本来也没几个字。”丹青笑,翻开书问:“孩子,看看这一页,试试能否用你的通灵法术,进到这里面。” 小鱼儿一看,翻开的书页上写:“第十七梦:少主寝宫,夜色深沉。四下晦暗,只有一点烛光。小鱼儿循光而去,见书仙伏案而眠,睡得很熟……” 用通灵之法回少主寝宫?的确是一步妙招!……可惜不行。小鱼儿读此页用心感受字句,闭目念咒,却没引发幻境的任何变化。 “进不去,法术失灵了?”小鱼儿正纳闷,却听丹青皱眉道:“失灵?也许并不是失灵,而是从未显过灵。不过,失灵了倒也好,起码不会再惹出什么大乱子来了……” 沉默。丹青的计策失败,低头继续思索新的回宫之法。小鱼儿静静瞧着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怎么?”丹青出神半刻,猛然发觉小鱼儿已默默瞧了自己很久,笑问:“你还是我认识的小鱼儿么?我以为,你一捉住谈话的空隙,一定会不停的问东问西,恨不得一口气问出一百个‘为什么’来。绝不会什么都不说,只看着为师我发呆呢~” 小鱼儿撅嘴嘟囔:“怕你被气得发病,怕你魂飞魄散,怕你哭哭啼啼,怕你被五雷轰顶,而不敢问了,行不行?与其问你一大堆,你笑答一句‘不能说’,或者‘信我就别问’,不如直接让你说能说的就好了。” “都能说了。”丹青听抱怨笑得慈祥:“我之前不讲,一是没时间,二是天条规定:活人不可知前世因果。但如今你已成了孤魂野鬼,无法再还阳、泄露天机,便都能说了。” “真的?不会再扯谎糊弄人?”小鱼儿狐疑。 “真的。”丹青笑。 “那我试试。”小鱼儿问:“你是谁?是怎么出现的?书仙去了哪里?剑又去了哪里?你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丹青答:“我是丹青子,千年前投炉祭剑,元神被封入剑中,化为碧血照丹青的剑魂。你怀揣我多日,又搂着书仙睡觉,使他碰到了我。书仙受我所惑,用我自刎,刺穿了自己的魂心。我被仙魂侵蚀,元神外泄,夺舍上了他的身,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像实话,但有些乱……小鱼儿听得头大,揉了揉太阳穴,道:“等等等,慢慢来,还是从你那里说起吧。丹青,我心很宽,已把你的故事听去了大半,也没变成冤魂。所以……可以先把你和你王兄的故事,给我讲完么?” “可以。与其让你趁人之危、一点点偷听,不如痛快讲完的好。”丹青笑:“你是想听简略些的,还是详细些的?” 简略些的不就是“我死了,他死了,国灭了”么?小鱼儿狗尾巴都快摇上了,两眼放光撒娇道:“详细!当然是详细!越详细越好!” “好好好。”丹青脸上漾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笑意,居然接过了小鱼儿的酒葫芦,倒在茶杯里抿了两口,细说起自己传说的结局来: 那一夜,婆婆离去。我换好丧服,抚着两块玉佩,静静观火,做最后的等待。 丑时将近,我突然发病了,喘得很厉害,眼前的火光越来越模糊。我知道,不可以再等了,再不过去,就走不过去了,便支撑着身体,朝着那熊熊燃烧的炉火走去。 我走到炉前,正要跳进去的时候,忽然,神魔显灵了。有两团火从炉内蹦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定睛一看,这两团火的形状竟是两名女子。 “女子?”小鱼儿眨眼问:“什么样的女子?” “都是美若天仙的绝色佳人。”丹青道:“左边的一位焰色水青,笑容可掬。右边一位的焰色火红,神情却是冷若冰霜。 笑脸女子说:“我们是那婆婆的两位师姐,看你资质不错,特来收你为徒。你愿意选谁来做自己的师父呢?” 突然要拜师?我左看右瞧,无所适从。 那笑脸女子见状便自我介绍道:我是仙。看你生前所为,至情至孝,适合做仙。你若愿成仙,就止步于此,在炉前病发而亡。我自会带着你的魂魄去修仙,从此脱离世俗烦恼。 我问:那姜王和徐公…… 笑脸女子立时不笑了,冷面女子却露出得意的微笑,阴笑着抢答道:姜王会占你城池,挖你祖坟,曝你父尸,灭你国号!姜国却会越来越强,逐渐侵吞江北,成为北方最大的国!而徐公,则会倒打一耙,诋毁你父王和王兄,成为六国新盟主,鱼肉乡里,成为南方一霸! 可恶!我义愤填膺。 冷面女子顺势劝诱道:我是魔。你若要报仇,便拜我为师。只要你念着仇人的长相,将两枚玉佩投入金水,自己跳入炉火,化为剑魂。我自会赐你读心制幻之术,佑你把仇人们全都逼疯,让他们全都自尽!令你有机会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杀得他们一个不留! 我微微点头。笑脸女子惊,劝道:但如此一来,你的魂魄将化形为剑,永远被禁锢在剑身之中,永远都无法脱身、无□□回。这痛苦你能承受么?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此言一出,两名女子便同时消失不见了。我听冷面女子之言,忆着姜王和徐公的容貌,将两枚玉佩投入金水,跳入炉火祭了剑。 炉火纯青,金水赤红。我的肉身燃为灰烬,玉佩和魂魄熔入金水,被铸成了一把短剑。剑长一尺七寸,不配剑鞘,剑身所刻纹饰为实为咒文,意为:“观者必惑,剑主必戕”。 剑师淬完火后便迫不及待的要试剑自尽,好在剑未开刃,未能死成。婆婆赶快命他闭眼磨剑,将剑身磨得锃亮,磨好后用红布盖住,盛于盘上,献至姜军阵营。 战鼓擂动,杀声震天,攻城战一触即发。使者从婆婆手中接过了我,简单查验了一下,见没什么异样,便将我送至姜王面前。 姜王掀开红布的那一刻,我很激动。他盯着我看的时候,我更激动。他拿起我的时候,我激动得简直要发抖了。 他对我轻蔑的笑,站起身用我去砍阙星,见阙星竟断了,大为震惊,将剑竖起细瞧,赞道:“宝物,真是宝物,没想到一把铜剑竟能砍断铁剑”。在场所有的人都注目观瞧,啧啧不已,也包括姜王的长子在内。 读到了。我环顾四周,瞬间读透了每个观我者的心,于是魅惑姜王,把他长子的心映在剑身上,给他看。 姜王透过我的剑身看到长子在与他的爱妃通奸,调笑时还边讽刺他老不死、边共谋篡位之事,大怒质问长子此事是否属实。逆子吓得跪倒,姜王大怒挥剑劈向那逆子,却反被逆子夺剑刺穿了胸膛。 畅快。不得不承认,那魔女没骗我,刺透姜王心脏的那一刻,吃到肉、喝到血的感觉,的确很畅快,令我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接着,忠臣护主,逆子夺符,一番厮杀过后,姜王及其左右,还有那逆子,竟都死了。 主君被刺,帅席全灭,姜阵大乱,此时北面却忽然起了杀声。少顷之后,南面城开,杀声也起了来。城内城外,南北两路人马,一同夹击姜军,三军展开了混战。 混战之中,我被兵士们夺来夺去,舞来舞去,掷来掷去,被弄得晕头转向,也不知自己割断了多少人的喉咙,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割掉了多少人的首级。 忽闻一声惊呼:“主上,小心!”,我又被掷入一人的胸膛。但此次把我从尸体身上□□的人,却是他。 他握着我杀敌,有如天魔附体,斩兵士首级如切瓜剖菜。我浑身沾满血污,看不见握我的人,却听到了握剑人指挥和呼喝的声音。 是他。我心潮澎湃:他果然没死!也果然不是在吹牛,他浴血奋战时的英姿,果然比我帅气得多。 如此砍杀了半日之后,他终于击溃了姜军,得胜回城。 “主上,您终于回来……”宋将军见他提着我进了城门,跪倒失声痛哭。 他笑着说:“我赢了,哭什么?丧气。备车,我要去城南。” 宋将军说:“城南已空。数十日前我已将侯爷接回宫了。” 他大怒:“没我的命令,谁让你去接他了!他现在宫里?这些天在操持防务?身体怎样?有没有发过病?” 宋将军哭:“他不在宫里。” 他问:“不在宫里?难道……他会是在那老婆子那儿?” 宋将军哭答:“不在婆婆那儿。” 他开始发抖,颤声问:“难道……会是在……西陵?” 宋将军答:“不在西陵。” 他松了口气,烦道:“那会在哪儿,你倒是快说呀。” 宋将军垂下眼睛,一字字答:“他在您的手中。” “手中?”他的臂一颤,要举剑看我。宋将军忙道:“主上别看!侯爷有遗命,不让您看。” “遗命……”他哽咽问:“他怎么说的。” 宋将军答:“侯爷说,您若能活着回来,就对他说:长兄对他有遗命:我若化作一剑,切不可做此剑的剑主。且五十年之内,此剑他不可拭、不可佩、不可观!” 他大怒:“化作一剑?难道……他说得这么清楚,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宋将军哭答:“此话并非我亲耳所闻,我也是刚听到禀报才知道的。侯爷昨夜丑时,生祭剑炉,以身殉国,铸得一短剑,献于姜王。此剑为那婆婆督造,由婆婆送至姜营。据说剑上缚有侯爷化成的厉鬼,邪魅异常,阴煞克主,姜王观此剑后,已死于剑下。我们在城上看敌阵乱了,您又竖了旗,才敢出城一战……” 他将我攥紧,发疯般的嘶吼:“生祭?!这杀千刀的死老太婆!给我抓住她!乱刃分尸!” 宋将军答:“去追了,人已逃走。” 他咆哮:“那就把全国的巫婆都揪出来,全乱刃分尸!” “全乱刃分尸?”小鱼儿笑:“你王兄脾气可够暴的,和黑花有一拼。” 丹青抿酒摇头:“不可同日而语。我王兄比黑花要可怕得多。黑花有勇无谋,只在发疯时自己杀人,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个人。而我王兄不但深晓兵法诡道,而且手中拥有的,是千军万马。” “然后呢?”小鱼儿问。 “很不幸,他又疯了。”丹青叹道。 “又?他以前疯过?” “疯过一次。”丹青忆道:“就是我初患痨病之时,他说要帮我把痨虫吸出来、却反将我气死的那一次。” “将你气死?那次你死了?”小鱼儿惊。 “你只是偷听,怕是听不明白的。”丹青忆道:“那一次,我被气得咯血,痰滞喉中,咳不出来,睁着眼睛就断了气。他探我没了气息,以为把我气得死不瞑目,吓得失心疯发作,口中念着‘别气,我滚’便跑出门去叫御医。我不放心,离魂去追他,看到他跌跌撞撞的跑,见人便以为是御医,说话颠三倒四,拉他们去救人,还不慎栽入了池塘,非常着急。一吓,便醒了,看到御医已帮我把痰取了出来……” “离魂?你那么早就学会了离魂?”小鱼儿问。 “不是会,而是将死之人,魂不附体,魂魄经常飞出去游荡而已。我听到那些关于我病情的传闻,也不是亲耳听到的,而是魂游时的所闻。还有,所谓的梦占之术,其实也只是重病之时的弥留之梦,病得越重,梦得越准。”丹青自嘲的笑道:“只是我总是病危,弥留的次数比较多,多到可以拿来占卜了而已。” “原来久病不死,还有这个好处。”小鱼儿笑。 188 王子复仇 “言归正传。”丹青道:“ 他听到我的遗命,握着剑,怔在原地发傻。宋将军趁机命人夺下他的剑,并将近日城内之事,详细的禀报于他。 当晚,我被擦拭干净、纳入锦盒、放在了他卧房的案桌上。锦盒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好耐心等待,仔细倾听盒外的动静。 他进门了,已喝得酩酊大醉,在屋里乱踢、乱踹、乱砸东西,对着锦盒又哭又骂。 他骂我笨,骂我不听话,骂我不顾大局,只想自己逞英雄。他说如果我不添乱,他完全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料理得很好。他说他中箭后昏迷不醒,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营国公主所救,去了西面。营国公主爱得他死去活来,营王召见他,二人一聊,竟非常投机,立时联姻定下了盟约。他与营王谋划,借兵于营国,与营国将领兵发二路,自己一路领兵救都、直击姜王,而营国的另一路则趁姜国后防空虚,攻姜国的西境,抢地盘,甚至入国都“营救天子”,令姜王首尾不顾。他说他原本什么都不担心,只担心我。因为百日之约他未能遵守,他怕我出竹林、知时局,生气而气坏了身子。心想着,只要我一直平平安安的留在碧青居,国都沦陷了他都不怕。城丢了,可以找姜王要回来,但如今我死了……还让他再找谁去要呢? 他讲得很有道理。我在锦盒里静静的听着,不想辩驳,也无法辩驳。 过了一会儿,他又软了口气,向我赔礼道歉。说刚才他说的话太重了,这事情不能怪我。说他伤重昏迷了很久,营国遥远,通信不便,即使定盟后立刻往回赶,也耽搁了许多日子。大兵围城,王不在国,生死未卜,军心是难定的。宋将军如此决断,也在情理之中。一切都怪那射他冷箭的徐公! 于是他又开始拍桌子骂我,骂我像父王一样迂腐,同姓为一家?狗屁!借他们粮食、卖他们东西,全养了一群白眼狼!说冷箭上有徐家人的名字,若非自己护甲在身,又未射中要害,早已命丧黄泉。当初如果不是我死命拦着,他早派人把徐公偷偷宰了,现在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告诉我,徐公阴得很。姜军南下,六国不救。探听才知,各国早已流言四起,编的话难听至极。什么“暗杀父王,胁迫长兄,冒名继位”,什么“表面上兄弟和睦,暗地里却给长兄下毒,使其重病缠身”,什么“天子欲出面干预,下诏赐婚,佞弟心虚,便连夜鸩杀长兄,杀人灭口”,什么“姜王南下索剑,其实是暗访冤案,欲开棺验尸,以证传言的真伪”。没人指认,只是谣言,反而连辩驳的对象都没有。他要开个盟会将事情讲清楚,一不小心,便中了徐公那老东西的埋伏。 他醉醺醺的骂:徐公!你这个老混蛋!要来,便明着来,一命抵一命,脑袋拿去,我不稀罕。不就是幼时搞了个恶作剧,惊了你儿子的马么?你家独子,骄横跋扈,欺我王兄,我踹了他马屁股一脚,谁会料到他会那么笨,没拽住缰绳,坠马而亡呢?赔礼再三,请罪再三,你表面上说是小儿无心之过,不与计较,显得义薄云天,大公无私。谁知道你胃口这么大,想要的不是我一条命,而是我们两条命、我父王的位子,和我们全国灭国…… 他抽泣道:丹青,我怎么可能毒死你呢?咱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叔伯们都是有目共睹的。那些谣言根本是瞎扯,他们心知肚明。可那帮鸡贼货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很震惊、很不齿的样子。并以此为由,一起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奚落辱骂使者。老子虽平日里狗都不戴敬,但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呀! 他哭得很伤心。我很想跳出锦盒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从竹林里接出来呢?我一出面,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去借兵,他们应会给我三分薄面的。但转念一想,他决不会如此选。就算他不怕“欺天子之罪”,也会怕我看到大兵压境,心急发病。也许他要证明“自己可以把一切料理得很好”。所以宁可自己吃哑巴亏,也是不会接我的。原来这些日子里,他忍辱负重,为我受了这么多委屈。去营国历尽千难万险,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拼杀,满怀欣喜的得胜而归,却只换来一只不可以打开的锦盒。我有些后悔,很想抱他,安慰他,却无能为力。 他不停的喝,已醉得不成形。开始摸着锦盒,痴笑:剑主必戕?这骗鬼的玩意儿我从来不信!你到底变成了什么了不得剑,漂不漂亮?你很快、很顺手,很短、很险,我倒是知道。但白天战得凶猛,我眼睛只看着敌人,都未来得及细看你一眼。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咒文是什么样的。我吸你的痨虫这么多年,也没染上痨病。说不定这一次,你能杀姜王,却杀不了我…… 开了。锦盒被打开了一条缝,我无处可躲,非常害怕。但不知是他忆起了吸痨虫后我气得猝死的样子,还是的确喝得太多,不胜酒力。总之他最终还是未开锦盒,便醉死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他便拍着锦盒哭着问我:喂,醒醒,我知道你还在里面。别人不是说你化成厉鬼,缚在剑上了么?厉鬼,我就在这儿,为什么昨夜你不出来给我托梦? 我很想出来,但剑身坚固,而且我已没有人形……出不来,我试过很多次了,真的无能为力。我想回答,却无法回答。 第三天照旧。哭哭啼啼,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他如此颓废痛哭了几日。宋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进言说:“主上,昨夜末将偶得一梦,梦见侯爷眠于锦盒之内,面黄肌瘦,似气血不足。看来……他是要饮仇人之血来充饥,才可苏醒的了。” “你梦到他了?”他怒:“他给你托梦,为什么不给我托?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失了百日之约?” “这……末将不知。”宋将军只能敷衍。 “饮仇人之血……”他被此言提醒,立时振作了起来,思量半晌后下了一道命令:“给我书信营老头!说他有福了,平白添了个儿子。我决定,此次联姻,不迎娶,而要改姓入赘,嫁给他女儿,嫁妆便是南方七国!” “哦?他还真是发神经,听人说你饿,便要改姓入赘。”小鱼儿笑。 “不是发神经,而是宣战。”丹青道:“此言一出,立惊六国。姜王死,姜军退,而营军骁勇,却是举世闻名。王兄领西军南下,又与营王联姻。此时选择改姓,便是与原来同姓之国划清界限、找六国清算的宣言。 营王很会意,派兵增援。六君皆惶惶不可终日,除了徐公之外的五君,纷纷遣来使者解释求情,并把罪责全推到了徐公身上,还揭发检举了许多我们原本不知道的事情。王兄一发话:“徐公射我,与他人无干。”五国使者便知趣的回去,五君便不再看徐公的求援信了。 二十天之后,徐城攻陷,徐家被围。他带着护卫和使者,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徐公面前。 “竖子!我是你叔父!你敢杀你叔父,你父王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原谅你的!”徐公虽被刀剑包围,却依旧抖着咆哮。 他懒懒应道:“对对对,我是竖子,您别与我讲话。我请您的贤侄出来,让他与您叙旧。”说着,便让使者送上了盛着我的锦盒。 “贤侄?哪位贤侄?”徐公瞟了我一眼,不明其意。 他冷笑说:忘了?他曾跪在您面前,哭着对您讲:您失爱子,皆我之过。从此我便视您为亲父,您若有命,我莫敢不从。您若亡故,我必为您守孝三年。 是他?徐公问:他和这剑有什么关系? 他不答,只接着讲:可惜……他没机会替您守孝三年,便死了。英年早逝,葬于西陵,您也没去看过他。诶,怪了,平白无故的,姜王怎会突然想到求天子诏一个病人做自己的驸马呢?是不是有人看他不顺眼,在姜王耳边吹了风,想让他去北方水土不服,客死他乡? 徐公色变,却道:我怎么知道! 他坏笑道:您知道,知道却不肯说,还建议大家挖他的坟,验他的尸,看看他是不是被我毒死的,是么? 徐公目光闪烁道:这……我也只是在听到传闻后,想还你清白,才在茶余饭后随口说说的。 他阴笑:随口说说?好在族人们还没那么爱管闲事,不敢挖他的坟,但姜王却敢。据说姜王围我国都,久攻不下,很是着急。便有人出计,说只要挖了他的坟,将他曝尸于城门外,城门自然会开。结果姜兵一挖,却发现坟里是空的。您知道,他的尸首去了哪里? 徐公关切的问:去了哪里? 他阴笑:我不知道,但我的剑师却知道。 徐公问:剑师? 他答:对呀,姜军攻城不下,不是限七日之内铸宝剑么?我的倒霉剑师铸了六日都铸不出来,我一着急,就跟他讲‘明天再不交,就砍你的脑袋!’剑师一筹莫展,夜里对着他的牌位诉苦,诉完苦后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开门一看,你猜……他看见了谁? 徐公恐问:谁?……总不会是他吧。 他阴笑:呵呵,叔父果然聪明。就是他。据说剑师开门看到他身穿寿衣、浑身僵直、面色如雪、眼流血泪的样子,连裤子都吓尿了。他却安慰那剑师说:别怕,我虽成了厉鬼,却不会乱伤人。你向我诉苦,我才来助你的。 徐公咽口水问:助他?要如何助他? 他阴笑:对,我的剑师也是像你这样问的,还问他为何不安息,而要来此地。他啼血道:我闻王兄遭人诬陷,十分心急,便出棺赶往盟会,欲替他作证。走到半路却又听说,王兄遭人冷箭受了伤,盟会取消,只得又折回西陵。回西陵一看,坟墓被挖,陵寝被毁……呜呜呜,我已无处可去了。既然如此,不如让您把我焚尸祭剑,睡在剑里。这样,你能向我王兄交差活命,而我也可以去杀那姜王,解王兄围城之急。 杀姜王?徐公一惊。 他阴笑:您没听说么?姜王是怎么死的? 徐公答:我听说他是在你们出城献剑的时候,突然发疯杀子……难道……就是这把剑! 他笑:呵,您对姜王的家事,知道得还真清楚。那您可知我兄弟浑身僵直,无法走动,被剑师扔入剑炉时喊的是什么? 徐公抖问:什么? 他阴笑:我兄弟被剑师扔入金水,被烫得惨叫,撕心裂肺的喊道:“亲者害我!更甚于仇!我若见仇!刀剑刺之!我若见亲!金水熔之!”说罢尸体蒸发为一团血雾萦绕于炉上,转了三圈,又钻回炉里,不再出来了。 就在此时,一阵冷风吹来,吹动了帘帐。那徐公大叫一声,坐在了地上。 他亲热的叫道:嘿,你来啦。我们正说你呢。 徐公吓得浑身狂抖,六神无主的左顾右盼,目光会聚在风吹来的方向,开始胡言乱语“贤侄,我不是存心害你的”、“是一时糊涂”、“叔父给你赔礼”、“重新帮你修坟”、“别过来!有话好说”,“别浇”,“千万别浇”,“我……我不是亲,我是仇,刺我,求你快刺我,留我的全尸!”见我的剑身并未飞起,便拿起我,迫不及待的自刎了。 “丹青,”小鱼儿好奇问:“你究竟用媚术让他看到了什么样的厉鬼?那么可怕?和你王兄描述的一样么?” “什么样的厉鬼?”丹青笑:“我怎么知道。我根本没用媚术。” “没用?” 丹青笑道:“徐公一直在与我王兄讲话,眼睛没看我的剑身,我的媚术是派不上用场的。他是做贼心虚,自己被我王兄的鬼故事吓疯了。” “痛快!”小鱼儿拍手笑:“心中有鬼,自会看见鬼。” 丹青又抿了口酒,微微笑了笑。他的酒量似乎很好,喝了大半壶桃花酿,依旧面白如纸,谈吐自若,与喝茶没分别。他叙述事实的时候很儒雅,但学他王兄说话的时候,又神气活现,眼中充满了自豪之色。 189 永堕轮回 “徐公自尽,大仇得报,我喝到了他的血,非常满足,以为一切将就此结束。但不久后却发觉,自己完全错了,一切才刚刚开始。”丹青脸上的笑容淡去,愁云却浮了出来。 小鱼儿道:“我猜,其余的五国,他也没放过,对么?” “对。”丹青道:“徐公的死讯和我王兄编的鬼故事,瞬间在五国传开。国君们纷纷开始筹办后事,因为这故事向他们暗示着一个讯息:‘不自刎,便投炉’。 不出所料,五国的国都相继被攻陷。我被一次次送到主君的面前,一次次看到他们痛哭忏悔后选择自尽,心中着实有些不忍,尤其是最后一位……哎……”丹青忍不住叹气。 “是谁?”小鱼儿问。 “是慕公。”丹青道:“慕公年逾百岁,素有良名,论辈分,应是我们的曾曾祖父。他的属国地处最南,境内全都是山地,兵少国穷,即便是发兵来救,不但行军缓慢,而且也发不出几个人来,对于救城而言,根本没有实际用途。我万没料到,王兄也会问责于他,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国君望着我发呆的样子,十分的难过。 “别难过,孩子。有这份心,就够了。”那老国君苦笑道。 “这老国君懂读心术?”小鱼儿问。 丹青叹:有德的百岁长者多为半仙之体,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慕公对我道:“孩子,我已老糊涂,没有发兵救你们,是我的不对。但不发兵的人是我,我的玄孙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能不能替我向你王兄美言几句,让他放过我的玄孙呢?” 我很想,但我做不到,我无颜如此作答。那老君听我不说话,只得摇头叹道:好吧。我不强人所难了。 “太爷爷,别求他!你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求他?强人所难的明明是他们!”老君身旁的孩子指着我骂。 “这孩子也会读心?”小鱼儿问。 丹青答:“小孩子的眼睛更干净,他直接看到了我的魂魄。我想他是灵童。” “死妖!你敢逼死我太爷爷!我就跟你拼命!”那孩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别想骗我,太爷爷都告诉我了,你们是两只妖!你是死妖,你哥哥是活妖!” “妖?这孩子的嘴够损的。”小鱼儿叹。 童言无忌,况且这孩子论辈分还是我叔叔,骂两句也是应该的。但老君听后却非常惊恐,忙捂孩子的嘴。 “大胆!再敢对主上和侯爷不敬,我就先要了你这小崽子的命!”使者面露凶光,命人将刀架在那孩子的脖子上。老君心下着急,忍不住怨我:“孩子,还不悔悟么?你被那魔女骗了!仙怎么可以拜魔为师呢?她看中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王兄。你王兄天生霸道,魔性比你强很多。你仙气足,有你作为活人在其耳边规劝良言,镇住魔性,才可保他人性不失。结果你却烧尽仙气,变回了死物,还把他的原形也扔了进去。他若与此惑主魔物长相厮守,想不成魔……都很难了。几年之内,怕是海内将战火不断,天下将……” “老东西,妖言惑众!”使者大怒,示意刽子手杀孩子。那老君心疼玄孙,忙举剑自刎了。 “太爷爷!”孩子伏尸痛哭,拔剑要刺使者,却被刽子手乱刀砍中,倒在血泊之中。 “死妖!我诅咒你,你不是爱喝人血么!我咒你生生世世都喝你哥哥的血!”孩子用眼睛瞪着我断了气。 我是死妖,拜错了师。丹青心痛道:的确如此,读心制幻之术非常的弱,拿人形去换取,很不值得。刽子手举刀的时候,我很想魅惑他们,阻止他们杀人,却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刻意回避我,他们收拾残局的时候,也没有人敢用手碰我。我这才恍然大悟,那鬼故事一旦传开,我的读心制幻之术,便是无用之物,因为在所有人的心中,我早已是妖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是妖。”小鱼儿安慰道。 “不,我是。”丹青道:“因为我刺了那老君之后,便发病了。心很疼、气很喘,难受的险些晕了过去。” “发病?”小鱼儿问:“那老君是半仙,难道这便是所谓的仙毒?” “是的。”丹青道:“仙的血会侵蚀魔的魂,反之也一样。但你梦里有一点是错的:阴阳相克,清浊相蚀。这种所谓的仙毒,根本没有解药一说。” 那老君说得没错,战火果然蔓延开了。从徐公到慕公,他不到半年便统一了南方,“嫁妆”备齐,留将驻守,他便带着我西去营国结亲。 营王是个很有野心、远见卓识的国君,果然与他很投脾气,我想上辈子他们肯定是亲父子。此次他带着如此丰厚的“嫁妆”过来改姓入赘,营王乐得合不拢嘴,对他大加赞赏,授以重兵。 接着,翁婿共谋天下。营王知他仇恨姜国,便命他领兵伐姜。他不负众望,立下显赫战功,封官加爵,于是营王又授以他更多的兵马,去讨伐更远的国家。 另一方面,许是他“命克父兄”的生辰又起了效用,自从他改姓入赘以后,营家的男丁便多有不测。或病逝,或战死沙场,或谋逆被废。总之,几年之内,营王的膝下竟空了,只剩下一颗掌上明珠,也就是我王兄的发妻。 “然后他又继位做了营王,对么?”小鱼儿猜。 “对。”丹青道:“营王让他的孙子们都认我王兄为父,并命他发毒誓‘永不改姓、不改国号’,便传位病逝了。 此后的几年,他开始马不停蹄的征战。我不知道他带我去过多少地方,打过多少场仗,只知道他打得很累。每日睡前只说一句“托梦给我吧”,便睡死了过去。他杀的人越来越多,因为隔着锦盒我都能隐约看到,他的魂火变得越来越红。有一次他受了重伤,魂火很弱,险些灭掉,用手摸着锦盒发抖,却从未动过开这锦盒的念头。直到有一天……” “怎样。”小鱼儿问。 丹青道:“他非常非常高兴,抚着锦盒,兴奋的对我说:丹青,我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告诉你,我变成天了!十年之内,我不但成了霸主,而且扫平了整个天下。从此海内只有一国,我再也不需要去别国讨救兵,不会被别国设伏暗害,不会让你拖着病体被围孤城,担惊受怕、生死不明的等我,等到快死了都见不到人,而饮恨投炉了。怎样?我厉害么?不生气了么?今夜可以托梦给我了么?” 这下我才知道,他戎马十年,出生入死,却什么都不讲,只是误认为我生他的气、才要一统天下,给我一个惊喜,以此来讨我的欢心?我热泪盈眶,很想托梦表扬他:“你真厉害,我很惊喜,我以你为傲”。却依然出不去剑身。 第二天早上,他又疯了。因为没梦见我,他又开始乱摔东西,乱骂人,又要开锦盒。锦盒已上锁,钥匙在宋将军那儿,士卒忙去叫宋将军。 宋将军赶来,他早已摸清我王兄的脾气,便进言道:五十年。侯爷的遗命是五十年,您要守信,否则侯爷生气会气坏身子,便再也无法托梦给您了。您要给他惊喜,就把国家治理得好一些,这样五十年时他出来一看、一高兴,说不定病也好了。 他认为有理,便命人把锦盒砌入卧室的剑冢,以防自己按耐不住,再去开它。” 小鱼儿叹道:“这疯子真有耐力。”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7节 丹青道:“剑冢里更不见天日,我仙毒毒发,又喝不到仇人的血,觉着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差,整日昏睡,只在他睡前与我谈心时才清醒。 他成了天,变得非常有权力,却也很忙,谈心时的内容,也越来越多政事,显得很不开心。” “什么政事?”小鱼儿问。 “哦?你对政事也有兴趣?想听听么?”丹青握住小鱼儿的手,一个从年轻到不再年轻的声音便源源不断的涌入小鱼儿的脑海,萦绕在空气之中: “丹青,那些将领和功臣们又要裂土封疆,那我不是白忙活了么?不封,一寸都不封。所有的土地,都是咱们的。” “丹青,不裂土,都自己管,还真累。别呕气了,快出来帮我看看,这个字念什么。我可不像你,精通十八国文字。cao,什么猪猪爬,看不懂!让他们全写成一种!” “丹青,细想起来,你是被那帮老头子们给坑了。修仁义道德、恭俭礼让,兵马来了有个屁用!你对他们仁,他们却对你不义。没用的玩意儿,废了,让那些闲人都去种田!” “丹青,让老头子们去种田,他们竟敢骂你!我杀人多,他们骂的“弑父鸩兄、诛灭族亲、外戚篡权”我早已耳根生茧,但你是神仙般的人物,他们竟也敢骂?兄弟乱伦?巫蛊之术?惑主妖物?一派胡言!不用去种田了,全部埋掉,烧掉!这都算便宜他们的!” “丹青,原来越往北走,兵马就越彪悍。可惜那边没田没矿,只有草,打下来也是累赘。那些野人三天两头的过来滋扰,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不如修个篱笆把他们挡在外面算了。” “丹青,我有许多后妃了,儿女也成群,你却连个女人都没碰过……把那些美女投入冶炉,你收得到么?神医我也捉到了几个,也一起投进去吧。收到的话,就托梦给我,没收到的话,也要托梦给我哦。想再要多一些,托梦给我,不想要了,也要托梦给我哦~” “丹青,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害你?你投炉究竟是不是你自愿的!托个梦给我,让我看看你死前究竟是什么模样!有人说你身体一直很好,假扮作我鼓舞士气都没什么问题。那样的话,你会甘心投炉么?今天有人检举说,你被御医下了很重的迷药,是在睡梦之中被姓宋的扔进剑炉的,所以连做鬼都醒不过来,是真的么?细想起来,若不是那姓宋的多管闲事,非把你接出竹林,你是绝不会死的。你今天若不出来托梦反对我的意见,我便当他们说得是真的,明日便杀了那两个人,替你报仇!” “丹青,五十年真的好久,还是我人太聪明、太能干,仗打得太快,治理天下治理得太快,娶媳妇生孩子也生得太快了呢?天下太平,人人拜服,我反而觉得好无聊、好空虚、好寂寞。梦不到你,抱着再多的女人,夜里醒来时也总是会瞟剑冢。原来我实在想你,只要装得和气些,照照镜子就能糊弄糊弄自己。但我现在皱纹越来越多,胡子越来越长,装作和气也越来越难,照镜子已经完全不管用了。你还不原谅我,还不肯出来托个梦给我么?到底要赌气要赌到什么时候?从小到大,因为那死老太婆,家里没几个人戴敬我,只有你戴敬。现在那些臣子虽然见我都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但人人心里,依然都盼着我死,仍然只有你希望我活着。求你,托个梦给我,再不托,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我好害怕忘了你的长相,比战死还害怕……你以为我怕死么?一点儿都不怕!你怕我看见你就死,随口就定了五十年。但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到底想不想活那么久?你一句‘长兄遗命’……唉,真把人坑苦了!” 小鱼儿瞄到丹青此时捂着口鼻抽泣,知道他听到这席话时,一定很想跳出来说“我早已不生气了,你打开锦盒吧”,却依然无能为力。 那日渐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絮叨: “丹青,我最近身体很不舒服,如果撑不到五十年就死了……你会不会生气,气我不守信,而躲起来不见我呢?” “丹青,呵,我发现,那些老头子们的东西,也并不是完全没用。我的长子就很喜欢读,他读过之后,脾气就变得很像你,我很喜欢他。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在旧家谱里,已让他给你接了宗。我若是传位给他……算不算还皇位给你呢?” “丹青,听说东边的海上有仙山,还有神药。有人说你去了仙山,我虽不太信,还是决定去晃一圈。在家等我,要乖哦~” 小鱼儿忍不住道:“这为老不尊的痴儿。在别人面前是暴君,但在你面前,却一直是个撒娇的孩子……” 丹青含泪道:“去东边。那是他最后一次对我撒娇。那次之后,我便再也未听到过他对我讲话。” 小鱼儿问:“他死了么?” 丹青泪道:“如果仅仅是死,倒还好。” 小鱼儿问:“还有比死更差的事情?” 丹青道:“他去了东边,没再回来。有一天,剑冢突然开了。一位臣子将我起出。我预感到他已死。因为我知道,他修了一座大坟,他若是死了,我必是会被起出、随他入陵的。结果却不是。我被送到了一个人的面前。” “谁?” “一位很清秀的公子。”丹青答:“眼神和气质,的确和我有些像。我一眼看透,这便是他所提到的‘长子’。” “长子?”小鱼儿问:“那大臣把你送到他的面前……” 丹青叹气道:“很不幸,就是你猜到的那样。臣子宣读诏书,说我王兄命他自尽。” “不会吧。你王兄不是很喜欢他么?”小鱼儿道。 “我不知道。”丹青道:“我读心知他曾顶撞过王兄,却不知王兄为何要因一点小事就赐死。那孩子看到我之后,眼神变得坚毅。别人劝他其中一定有诈,他也不理,只说了一句“父王要我死,我便死”,就毅然自尽了。 “真可惜……”小鱼儿叹。 丹青道:我被插在他的胸膛,听见他身边的臣子们伏尸痛哭,又发了病。心如刀绞,胃如火烧,很难受,很恶心,就好像在吃自己儿子的肉,喝自己儿子的血一样。那是毒,比仙毒还厉害的毒,亲毒。 “为什么会这样?”小鱼儿皱眉。 丹青哭道:此时水青色的女子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看着我难受的样子,既心疼又埋怨的道:“你现在知道后悔了么?” 我流泪气喘着问:“他死了么?” “死了。”她叹:“他一死,他的长子一死,你们的国运便尽了。不出三年,你国必亡。” 我问:为什么?他的长子应是个贤君。 她叹:“你可知他为了替你报仇,为了实现你们的梦想,讨你欢心,只求一梦,这一生杀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她叹: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若不是判官刻意把他的阳寿改少二十年,地府里便塞不下了。 我震惊。她叹: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不铸此剑,我定会放你回去托梦与他告别,了结他的怨念。你鼓励他励精图治,他也是有可能称帝的,事情便不会发展成今天的模样。上天本很眷顾他,想令他缔造千秋万代的太平盛世,但他只因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便肆意虐杀,暴行无度,闹得民怨沸腾,上天决定罚你们。 罚?怎么罚?我问。 她道:他入轮回,魂魄会不断的投胎降世于他的子孙之中,身边会伴着一个孪生兄弟。而你不入轮回,会一直被嵌在剑里被送到他孪生兄弟的手中。你王兄既怨念没见到你最后一面,上天就安排他生生世世都亲眼看到这个兄弟在二十岁左右死于你锋之下。你的剑身将被他们的血一点点侵蚀,直到他子孙的血,把你侵蚀得寸铜不剩为止。在此之前,他的子孙之中,不可有人成仙,不可有人成魔,必须是凡人。 我痛哭:用血侵蚀掉宝剑?那要多少世多少代才能蚀干净?不可成仙不可成魔,那岂不是……永堕轮回,无法超生? 她怜悯道:我知不全是你的错,是我姐姐害了你们。我俩本来已私下讲好,一人收一个,谁料到她会临时变卦,两个都想要呢?后来一问才知,你父王年轻时曾得罪过她。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平息民怨,让你们先受几世磨难了。你既出不来,又心软看不得这些,便睡吧,眼不见心静。 于是我望着她的眼睛,便觉得很困,昏昏沉沉的睡了,只隐约感觉到吃过很多次□□,发过很多次病,却不知具体吃过多少次,杀的又是谁,直到书仙用我刺穿魂形,求我带你回家,你大吼一声“神仙、妖怪,无论是谁,出来一个讲话”的时候才算完全清醒。 190 稻田闲话 “所以说……”小鱼儿恍然大悟:“我和花无缺都是你王兄的子孙?我是你王兄的转世,花无缺是剑主?那……” 丹青接道:“按照天命来说的话,跳崖、投水、上吊、服毒、冻死、病故、重伤而亡、被乱刃分尸,他不可能有这些死法,他可能的死法,只有一种。” “死于碧血照丹青之下?”小鱼儿惊:“所以说,之前我所有的梦,没一个是真的,全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设计安排的?是谁?你王兄?” “不一定。你的占梦很乱,不像是同一人所为。”丹青道:“梦总是虚幻了,因为仙魔都会托梦,各自有各自的用心,只有现实才可信。我本想着,你若能赶在三天内还阳,便随你还阳,虽不能直接告知你前世因果,也一定会旁敲侧击,提醒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那把剑,否则花无缺必死,你们的子孙也将继续受害。” 小鱼儿耸肩笑道:可惜……我也成了孤魂野鬼,没办法还阳毁剑了。咋办呢? 丹青摇头叹气,望着铁门出神,道: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你的八字和我王兄的完全一样,照理说不会是短命鬼,怎么会阳气耗尽呢?……回到过去,如此毁天动地的法术,应该是不存在的,他有可能学会么? 小鱼儿笑道:“丹青,别想了,先休息一下。讲了这么长一段故事,不饿不累么?皱着个眉头,连头发都想白了,还胡思乱想?” “真不该和你讲这么详细,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他。”丹青望着小鱼儿怨道,眼中却尽是柔情。 “我像他不好?”小鱼儿笑。 “好……但再像你也不是他。就好像我不是白花一样。”丹青去望月亮,眼中闪出泪光。 “你很想他?”小鱼儿问。 “对,我很想他,很想见他,想得连魂散了听到他的声音都还要重聚回来,只为再看他一眼,对他说两句贴心的话。”丹青的泪水滑落,却满眼愧疚:“婆婆算得没错。他把窗子关上之后,我便再没亲眼见到过他。本来婆婆只说了‘今生’不能见,即使阴阳两隔,也超不过五十年。但我一时糊涂,拜错了师,却把‘今生’延长到了‘一千年’,还害他发疯半世,害他永堕轮回,害了无数人的性命,也害了你们……” “不能怪你,怪那魔女。”小鱼儿安慰。 “你不懂,这事情的确怪我。”丹青摸泪道:“那老君说的道理,我其实是懂的。万物相生相克,需阴阳调和才能得平衡。我王兄是阳,我便是阴,我王兄是魔,我便是仙。王兄从不信这些,自不在话下,但我深谙此道,却还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为了报仇而使我二人全成了魔!祸害苍生……” 小鱼儿耸肩:但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万事向前看吧。丹青,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丹青叹了口气,思索道:“在此仙梦疗伤炼气十日,养精蓄锐,然后……” 小鱼儿问:怎样? “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丹青笑。 “啊?”小鱼儿嘴张大。 丹青笑:很奇怪么?你大链子锁着我,我还能怎样? 小鱼儿笑:倒也是。 丹青道:这里是你的黄泉迷境,你是梦境之主,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但我自己走的话,看来是永远也无法走出去的了。 这话提醒了小鱼儿,道:对,之前书仙抱着昏迷的我,在山腹里走不出去,他落单后遭鬼差袭击时,也出不去……金线!我怎么早没想到呢?我顺着金线,没几步便从山腹到了稻田,再顺着金线,一定能从稻田里走出去~ 丹青笑:好,炼气十日。十日之后便启程,去找白花。 ========= 平静的十日,除了炼气之外,小鱼儿时不时总找丹青搭讪: 篝火,白衣舞者。 丹青专注的望着篝火旁挥着白扇、翩翩起舞的舞者,眼中既透着欣慰,又透着心酸。 “卖田鸡腿,卖烤兔腿,谁要,谁要~”小鱼儿边扇火,边吆喝。 “你吃吧。夺元补精是魔才做的事情,仙只要晒日精月华、饮饮露水、炼炼气,就够了。”丹青微笑道。 “只晒月亮?”小鱼儿咋舌,问:“那要晒到哪辈子呀,阴天下雨就练不了了?” “是啊。”丹青笑道:“所以我舍不得离开这里。这里的月光太好,晒一天,顶凡间晒一百年,只十天便能攒足千年的灵气了。” “哦?这么厉害?”小鱼儿惊。 丹青笑:“否则你拢住书仙的元神、喂了点灵气,才晒了三天,他怎就恢复人形了呢。最开始的一千年,是最难熬的。” “难熬?为什么?”小鱼儿问。 丹青竟捏了捏小鱼儿的腮帮子,笑答:“因为不足一千年,你化不成人形,没长嘴,不能够吃啊~” “吃?”小鱼儿嚼着田鸡腿不解其意。 丹青道:“凡人,是阴阳调和、最适合修炼的一种法身。只要你活着、是人、有肉身护着魂魄,就既可成仙,又可成魔,吃饭便可补充体力,睡觉便可恢复精力,既不怕黑,也不必担心‘见光死’。我怕阳光你是看到的了,你可知梦魔明知教你会被雷劈,明明很心疼书虫,为何不敢走到月光下自己救书仙?” “因为他怕月光?月光也会烧他?”小鱼儿猜。 “聪明。魔,三光都怕,只喜欢黑地。”丹青道:“还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的确是魔,怕一碰书仙,书仙就会被魔气侵蚀。另一种可能是,他是只有你才看得见的幻象,碰不到书仙。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如果他有魂形,一定会斗那鬼差,而不会袖手旁观的看他去吃书仙了。” 小鱼儿点头。丹青接道:“做死物只可吸日精月华或魔煞邪气。做了人,有了嘴之后,便有固本培元和夺元补精两条路可走了。前者是仙道,进展的会比较慢,后者是魔道,夺得越多、杀得越多,进展得越快,但天道扬善,会得到众神的打压,各有利弊。” “天道扬善,看来还是成仙好一点。不过炼气好单调……一直练一直练,就能成仙?”小鱼儿撅嘴。 “一直练就能成仙?想得美。”丹青道:“然后便是渡劫和点化。人的仙气积攒到一定程度之后便会承受磨难渡劫,五劫之后便会有人来考验点化你。细细想来,那两位女子应是最后来点化我的人,可惜我没受住魔的诱惑……” “别总想这一件事。”小鱼儿道。 丹青含泪道:“你可知白花有多少年的道行?” “他不是人么?”小鱼儿问:“多少年?” 丹青又仔细打量了打量白衣舞者,道:“大概……两万年吧。” “怎么会这么久?”小鱼儿惊。 丹青道:“上天说我王兄的子孙必须是凡人。也就是说,不可以有仙去点化他。无论他多善良,做得多好,在轮回之中,生生世世也只能渡劫,不能成仙,而且仙气越足,渡劫越多。每一世的磨难很多,命却很短。除非……” “除非你被蚀干净?” “对。如果他每一次都是二十岁死,那我应该已经杀过他一千次了……”丹青呜呜哭道。 “不对呀。”小鱼儿纳闷:“你才死了一千年,他怎会有两万年的道行?你又怎可能杀他一千次?” “我也不明白。”丹青道:“就好像我不明白为何你能改变过去、又不使自己消失一样。如果我能托梦给过去的自己,我一定会告诉他‘要选那水青色的女子为师’,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可天道因果不可逆转,上天是决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但你……为什么却能做到呢?” 小鱼儿见丹青眼中含泪,像瞅珍稀物种一样的瞅着自己,只能一脸无辜的耸肩,倒也有些欣慰的道:“丹青,凡事别总往坏处想,你的故事其实很好。最近我噩梦太多,有些心烦气躁。但听了你讲的故事,我就完全安心了~” “安心?我的故事会令你安心?”丹青不解。 “当然了,听听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哈~”小鱼儿笑:“如果天意不可违,那个上天的惩罚是真的。那么我能确定的事情:第一,黑花刺我,剑没有拿走,还在我房里。那么,他便不可能引剑自刎了,对么?” “对。” “第二,我离魂昏迷不醒,不可能亲眼看见他死。所以在我醒之前,他就不会死了,对么?” “对。” “第三,上天为了让我今生亲眼看他二十多岁就死,一定会让我还阳,而且不会让我昏迷的时间太长,对么?” “对。” “第四,天意规定,活人不能知前世因果,但我现在知道了却没事,没被雷劈,对么?” “对……”丹青答得开始含糊起来。 小鱼儿坏笑道:“所以说……天意不可违是瞎扯!” 丹青听了这句大惊看天! 没有乌云,也没有雷声。这才松了口气。 “怎样?我说得对吧~”小鱼儿得意的笑。 丹青惊得眨眼,转瞬后露出惊喜的微笑,摸着小鱼儿的头赞道:“孩子,有出息,你真有出息!我王兄只会乱砸婆婆的摊子,你比他聪明得多~” ======= 茶案,热茶,读书。 小鱼儿问:“在读什么书?” 丹青道:“书仙的全部记忆,我夺了他的舍,便有了他全部的记忆。” “全部的记忆?!”小鱼儿接过书册一看:一本很厚的书,中间被剑戳了个洞。前面记录的是对朦胧师父的崇拜之情、仙法道术知识、修炼日程以及花无缺书架上所有书的内容,中间一大段是用读心术偷看的小鱼儿的记忆,后面是二人跌落黄泉的奇遇,一大段触到丹青后读心的记忆,偷读《小鱼儿梦录》的记忆…… 可怜的孩子,除了闷在书里修炼和读别人的心,他此生什么都没做过嘛。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要自刎呢?小鱼儿好奇翻开书的最后一页,只见上写: “师父……被我害死了…… 开门!开门!师父!您还在么?徒儿不孝,令您遭受五雷轰顶之灾! 呜,师父,我把您要的魂器弄坏了!您老人家不但不责怪我,还为了救我而牺牲了自己。我……我真是…… 师父,您只是很寂寞,只是想让您最亲的兄弟一直陪着您,所以才要铸一只鬼仙的魂器送给他,给他一个惊喜,对么?一切都是徒儿的错。若不是我好奇心起,偷读小鱼儿的心,就不会怀疑自己是白花。如果不是我没教好小鱼儿,放他乱跑,我们就不会坠落黄泉。如果不是我笨、被鬼差骗得吸干灵气,您就不会为了救我而…… 师父,求您告诉我,我从前到底是谁?花无缺的天魂在树下,地魂在梁上,我是花无缺的命魂,您是老祖宗,对么?如果是,我一旦成仙,花无缺十八岁死,小鱼儿的命运改变,那我身边的小鱼儿就会消失么?他这几天对我很好,还救了我的命。我成仙或是去地府,都会害死他?但我不成仙,您又得不到仙魂,没办法给您兄弟一个大惊喜…… 师父,弟子愚昧,弟子完全不知道他醒之后,我该怎么办、该去哪里,害他或者让您失望我都做不到。如果我害您魂飞魄散,又怎么能恬不知耻的自己成仙?如果您还没死,那……您兄弟的魂魄就在我手中,虽然我元气大伤,这惊喜并不算很大,但…… 您……醒了么……求您帮我把……小鱼……儿送回移花……” 全书结束。小鱼儿眼前闪过孩子醉卧在怀的睡脸,和白发人垂泪自刎于门前的遗容,不禁有些黯然。 “他读了你我的心,读了你的《小鱼儿梦录》,加上之前鬼差‘魂器’的假设。这些事情叠在一起,令他完全相信,他是我王兄为我而准备的魂器了。”丹青叹。 “被夺舍就是死么?”小鱼儿问。 “可以这么说。”丹青道:“我会拥有他的法身和记忆,却不会拥有他的感情、用他的方式思考。就好像如今拥有白花记忆的黑花一样。” 小鱼儿忍不住叹道:“早知道一抱他就会害死他,我就不抱了。他有难处,为什么不叫醒我,与我商量一下?” 丹青叹:“第一,你那时阳气未尽,活人不能知前世因果,他不敢讲,第二,他讲了你还能放他自尽么?如此想来,那个凶梦如果是王兄托的,他最初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觉着目前书仙的魂力太弱,夺舍的时机不成熟,想托个噩梦把你吓醒,以阻止他自尽。但你胆子太大,怎么吓也不醒,书仙已然自尽,他便只好用恐怖的幻象暗示你:‘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别再搞砸了’。” “那剑魔是你王兄假扮的?”小鱼儿惊。 “从魂色上来看,很红,有些像,但我不能确定。”丹青道:“那剑魔的目的很不单纯,他制造虐杀书仙的幻象想激怒你杀他,如果当时你杀了……” “怎样?” “他很可能又化成白花,诉苦后凄惨的死掉,让你内疚,把你逼疯入魔。”丹青道:“上一次你在桃源,要不是被张菁打了一巴掌,不已险些梦游自尽了么?” “那一次的确很险。”小鱼儿后怕。 丹青抚着小鱼儿的头,赞道:“孩子,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么?” “什么?” “出淤泥而不染。” “噗”,小鱼儿笑喷了:“老子从来没想过会有人用这句话来形容我。” 丹青笑:“你长在恶人谷,学透了恶人们勾心斗角的伎俩,整日看他们为了几文钱害死朋友,却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对么?” “笨蛋才自己杀人,聪明人只要动动嘴,就能让他们狗咬狗,全都咬死~”小鱼儿笑。 “还有,当初黑花心狠手辣,一心要杀你,你却不恨他,还在桃源里为他排解苦闷,劝他向善。那投水鬼和吊死鬼求你去杀黑花,你没也答应他们,对么?” “无论黑白,兄弟就是兄弟,他恨有他恨的理由。况且黑花现在走火入魔,病入膏肓,音信全无,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小鱼儿叹气,眼中也划过一丝担忧。 “孩子,”丹青摸着小鱼儿的头道:“保持这一点,杀人不解决问题,杀掉仇恨之心才是最聪明的方法。咱们家族的诅咒本来就是源于杀孽太重,如果你是我王兄的转世,却能保持一辈子双手是干净的,说不定上天也可以开恩呢。” “好。”小鱼儿应道:“这一点,不用您说,我也会去做的。” 丹青幽幽道:“曾几何时,我王兄的魂色也像你一样,金黄色的、七彩气缠绕其间。父王死后,那颜色中紫色便多了一些,我入了锦盒之后,他的魂色便越来越红,越来越黑……一千年后,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你,他居然又要诱你成魔?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真为了一个元婴而把花无缺十八岁的命魂抽走,那移花宫很有可能变成咱们赶去还阳时所看到的样子。因果环环相扣,五年前移花宫突然灭门,恶人谷的恶人四散奔逃,整个江湖都将改变,现世的样子将面目全非。你将无阳可还……” “所以您才挖空心思要回那一天的少主寝宫?”小鱼儿问。 “对。历史必须回正轨,十八岁的花无缺死,你就会消失,你家的小泥鳅、白花家的小荷、慕容家的慕容永念都将消失。” “连慕容家的都记着?您看得可真细致。”小鱼儿笑。 “我是很看中孩子的。”丹青幽幽道:“报应,这是我的报应。你可知为何我久病不死?” “为何?” “其实我早该死了,但为了能活得久一些,的确曾用巫蛊之术向儿子借过寿。”丹青悔道:“用儿子十年阳寿,来延自己的一年阳寿,病危的时候这事情我做过三次,所以我完全不敢娶妻生子。我本想着,我不生孩子,便不会害到孩子,那接宗的事情只是随口戏言,万没想到,多年后王兄会用他的长子为我接宗……”说罢心痛的闭眼。 “往事别提了。”小鱼儿安慰。 丹青道:“花无缺和我的八字一样,命太轻,而且二十二岁之前无子。如果每代剑主都是二十岁死,他们很有可能从未有过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是王兄那一支延下来的。小鱼儿,你让花无缺活到了二十三岁,有了两个孩子,已然创造了一个奇迹。我必然会想尽办法,帮你把这胜利果实保住。” “奇迹?原来我这么厉害~”小鱼儿笑。 191 桥旁孟婆 茶桌。打卦。 “离远一点。”小鱼儿伸头看卦,居然被丹青驱赶了。 “干嘛?怕我偷学?”小鱼儿扫兴撅嘴。 丹青笑:“你信么?就学?” 小鱼儿皱眉:“不信就不能学学玩玩了?” 丹青眯眼笑:“信则有,不信则无。医不信巫,巫不信医。你是万春流的徒弟,应是不信的吧。” 小鱼儿问:“信好还是不信好?” “信有信的好,不信有不信的好。”丹青叹:“我王兄的口头禅是:‘信天不如信我’。所以不但我占他不准,占好的事情,他一来,便卦象全乱,也变得不准了。只要他一开口,‘死老太婆,给我算一卦,我赌一定不准’。那一卦就真不准了。所以他砸婆婆的摊子,婆婆也没话讲。你懂的……” “呵呵,这老爷子。有空真想找他聊聊~”小鱼儿笑。 丹青道:“他气血旺盛,鬼神不侵。我身体孱弱,才会梦魇缠身,总看见鬼神。我占他不准,他便总说我是在胡思乱想,我也是无法反驳的。回想一下,我为了能让姜王看到鬼,付出了投炉的代价。他只讲个鬼故事,就在徐公身上达到了相同的效果。他一生武运昌隆,未尝一败,唯一的一次惨败,就是败在我没有信他的上面。人已死,尸骨无存,他有再大的本事也逆不了天了。他可以杀万人,却活不了一人,也难怪会难受得失心疯会发作。如果当初我不信天,而改信他,一直留在碧青居,也许……” “但国都被围,主君生死不明,又有哪个王侯肯做缩头乌龟,躲在城郊袖手旁观呢?”小鱼儿赶快转移话题:“丹青,占术我不学了,给我讲讲,书仙说的命魂,是怎么回事?” “命魂?”丹青收回思绪道:“命魂是三魂中最重要的一个,与七魄紧密相连,生前决不能出窍,出窍即死。人死之后,三魂分别去三个地方:天魂关押天牢,地魂去地府受刑,命魂回陵寝去守祖宗牌位。所以,花无缺死后,命魂应是能遇到我王兄的,你也一样。你若想见那老爷子,死了之后,命魂自会见到他,还会见到你各世的列祖列宗。” “由此说来,我见过他……说明我已经死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化作我的模样,托噩梦骗人呢?”小鱼儿皱眉,忽的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我没死,但他封魂养仙的事,被我翻书时碰巧发现了。书仙追我追出了书境,他怕我坏了他的好事,才现身用美梦诱我去别的梦境?” “恩,分析得很有道理。”丹青点头,翻着小鱼儿梦录道:“那‘五道门’应是连接各个梦境的枢纽,是个战略要地,只要咱们能重回那‘五道门’,就不愁回不去了。” ========= 转眼间,十日过去。二人养足精气,准备启程。 “别走,先放了他吧。”小鱼儿抬腿要走,丹青却笑着拉住链子道:“他为咱们跳了这么久的舞,也该让他歇歇了。” “他?”小鱼儿望着白衣舞者叹息道:“他只会跳舞,完全听不见我说话,我试过许多次了。” “那是因为你没说对话。”丹青笑:“去吧,附在他耳边说:‘别怕,明日你入恶人谷,碰不到江枫’。” 消失了。小鱼儿附耳对白衣舞者说完这一句,白衣舞者便安心的一笑,化为一团白雾消失,其余的三人也随之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鱼儿惊问。 “言灵除念。”丹青道:“他跳得太久,元神早已散尽,不会再思考,只剩下了‘一念执着’,支持着魂形舞动。” “一念执着?” 丹青道:“今日之心是为念,死去之心是为忘。白花很珍视你们四人同行的美好时光,那一天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明日入谷,遇到江枫,一切都将结束’,才会有个念想,希望一直逗留于此,永远这样跳下去。只要你让他断了念,忘了怕,他便散了,和拿剑刺心是相同的效果,却没有任何痛苦。” 小鱼儿点头。丹青接道:“还有,那个少主寝宫里的吊死鬼,如果他不是我王兄制造的幻象,而是却有其鬼。除他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 “哦?怎么除?”小鱼儿问。 丹青道:“他表面上求你的事情虽是‘杀黑花’,但他实际需要的却是‘找到命魂,带着他和玉箫一起去投胎’。此时只要你说:‘诶?梁上怎么有个人,是你的命魂么?’,然后将梁上昏迷不醒的幻象放下来,让他带着那幻象去投胎,他便会很舒心的去投胎,而不会再有任何怨言了。” “有趣。又学到一招~如此看来,有了言灵术,我在梦里简直是天下无敌了。”小鱼儿笑。 “是人就有弱点,鬼也一样。”丹青道:“记住,只要你活着、有肉身,鬼就伤不到你,只能给你幻象。哪怕是千军万马向你冲来,只要你不怕,他们也拿你无可奈何。所以,你若能看准每只鬼的‘死穴’,说出他们内心最想要的东西,给他们幻象,安慰他们的心,让他们‘忘念’散去,在鬼界的确可以做到天下无敌。” “原来如此,我记下了~”小鱼儿点头,细细领会其中的奥妙,抬眼又忽似看到了什么,指着前面道:“丹青,你看,桥,那边有座桥。” 桥?丹青回望身后:幻境破了。稻田消失。幽冥之处有座桥。桥上写着三个大字:奈何桥。桥前支了个茶摊,里面隐隐约约有个人。 “走,过去看看。”小鱼儿好奇心起,拉着丹青往桥边上走。走近一看,这茶摊并不大,桌椅也不多。茶摊里有位老妪,正对着口大锅,低头熬着热汤。 “婆婆。”“婆婆。”二人异口同声的问候。 “诶……”老妪萎靡的抬头,定睛一看,惊的连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使劲儿的揉眼:“怎么回事?!我眼花了?吕布战秦琼?!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妪左瞧瞧丹青,右瞧瞧小鱼儿,还睁大双眼瞅了瞅他们之间锁着的链子,惊讶的问小鱼儿:“灾星,你终于想开了?肯为他殉情了?!也不对啊……我的哪锅汤熬坏了?我有可能熬坏一次,也不可能熬坏十次啊。”满眼崩溃状。 “您不是黑屋子里的疯婆婆么?怎会在此?”小鱼儿笑问。 “婆婆,您何时成的仙?”丹青笑问。 “啊?婆婆是仙么?”小鱼儿笑问。 “婆婆,您在这里当差?如今是司管什么的?”丹青笑问。 “这里是奈何桥,难道您是传说中的孟婆?”小鱼儿笑问。 “等等,先别问。”孟婆被一左一右问得晕头转向,捂着脑门招呼二人:“先进来,到有遮掩的地方说话。” “小鱼儿,”孟婆找了把椅子先让丹青坐下,转头拉住小鱼儿问:“先告诉我,那剑在哪儿?” “在我房里。”小鱼儿道。 “对嘛,我也看见了。”孟婆又焦急的问丹青:“剑没毁,你怎么可能出得来呢?!” “我不知道。”丹青无辜道:“我杀掉王兄的长子之后,水青色女子便来向我宣读上天的处罚。她让徒弟睡,徒弟就昏昏沉沉的睡了。几天前有位小仙拿剑魂刺穿魂心,我便夺他的舍,醒了。” “水青色女子?是二师姐?”孟婆恍然大悟:“当年二师姐偷偷抽走了你的天魂?!我说那仿造的魂魄怎么仿得那么像呢,原来就是本人。那如今又是谁抽走了你的命魂呢……” “糟了!要出大乱子了!”孟婆吓得变色,连忙往小鱼儿手里塞了样东西:“这个,拿上。” “是什么?”小鱼儿看着手里的珠子不明所以。 “避雷珠。”孟婆骂道:“赶紧找个幻境躲起来!或者赶紧还阳。别露着个魂魄,在鬼界里瞎晃悠。去,去那边桌子下面蹲着去!” 小鱼儿不明所以,听话的走远了一些,倒也没蹲,只找了把椅子坐下,满眼狐疑的瞧着这边。 “徒弟,”孟婆压低声音问丹青:“老实跟婆婆讲,你告诉小鱼儿前世因果了么?” “告诉了呀,他的阳气已经损尽了。”丹青眨眼道。 孟婆又瞟了小鱼儿一眼,战战兢兢的抚耳轻问:“听过之后……他没疯?” “没有啊,这孩子挺好的呀。”丹青眨眼问:“但不知为何,王兄好像很想把他逼疯……” “王兄?”孟婆抖抖索索的问:“那灾星到底醒了还是没醒?” “我不确定。但有只像他的魔,总给小鱼儿托凶梦……”丹青茫然道。 “孩子,拿着这个。”孟婆忙盛了碗汤放入壶中,递给丹青:“如果那灾星真醒了,又遇见了你。务必想办法,骗他喝下去,否则你必被灭全族!” “被灭全族?到底是怎么回事?”丹青大惊失色。 “唉。看来二师姐没把事情的内情全告诉你。”孟婆急道:“本来,上天的惩罚是没那么严厉的。我大师姐因与你父王结下的私怨而设计利用你,把那灾星逼成了疯魔。那灾星伤心过度,对正道绝望,发疯入魔,杀的人多些,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慕公的那位玄孙,恰好是玉帝孙女的转世。她一哭诉,处罚就变得非常严苛。不料灾星死后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对上天的判罚非常不服。他的疯劲儿一上来,竟仗着陪葬的兵马多,扬言要打上天庭说理,并积极展开备战。天庭以碎你的魂为要挟,才逼他命令将领原地待命驻守,自己服下孟婆汤,乖乖转世轮回的。” “打上天庭说理?哇,原来老子前世这么厉害。”小鱼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两眼放光的搭茬儿。 “小孩子,没你的事儿!一边儿玩去。”孟婆一把把小鱼儿推开。 “婆婆,这孟婆汤到底是什么?”丹青瞅着壶,不解的问。 “毒~药,我为那灾星专门研制出的毒~药,并因此而位列仙班。”孟婆道:“魂魄服下此毒之后,将被抹去今生全部的记忆和戾气,杀灭命魂和地魂,只留天魂。本来,人的命魂是可以带着自己的记忆回去守陵的,但那灾星的兵力太强,众仙家怕他回陵会犯上作乱,才以你为饵,骗他服毒,并让他的天魂永世轮回为人,以保天界太平。他一生夺元太多,地魂的魔气太盛,服毒前指天骂了一句:‘再敢骗朕,朕就掀了你的老巢!’震得玉皇宝殿直掉灰,众神惶恐。此事牵连太广,连带着两位考官和你父王母后也跟着被判罚入轮回为人,上天还派专人监管你们的轮回际遇,以观后效。所以你们死后,魂魄不入地府审判,也不告知前世因果,生死簿密封在册,喝了我的汤,就直接去投胎了。” “抹去今生全部的记忆,那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对么?”丹青黯然问,眼中划出一缕哀愁。 “是的。”孟婆黯然道:“此生他得罪的仙家太多,想碎他魂的神太多,上天肯让他每世只留天魂投胎做人,慢慢消磨戾气,已是仁中之仁。你本已成仙,没有地魂。众仙家以为你的天魂和命魂都被封在剑里,那个与他一起轮回的魂魄是为了诱他服毒,在情急之下仿冒出来的。他会生生世世与这个仿冒的兄弟结下深厚的情谊,然后亲眼看着他惨死剑下。而真正的你,则会食子孙之血发病,一直听他在你耳边伏尸痛哭而肝肠寸断。未想到二师姐心善,偷偷帮你抽走了天魂。” “原来花无缺是我天魂的转世。”丹青感激道:“那个水青色女子对弟子真好。” “十次,”孟婆看着小鱼儿道:“我盯着你,看你足足喝了十次,怎么可能恢复记忆呢?如果不是你,又有谁会把剑魂从剑里抽出来?” 小鱼儿耸肩。 孟婆对丹青道:“当年没人敢告诉灾星你还在剑里,怕他不服毒,所以他的确又被上天给骗了。如果让众仙家听说灾星的天魂有可能恢复最初的记忆,又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怕他报复,回陵调兵,并再次发疯变为魔王,而提前灭你们全族!所以最好的方法,”孟婆盛了一碗汤,递到小鱼儿面前:“现在再喝一碗,立刻去投胎。我就不信,你已喝得百毒不侵!” “我今生还没亲眼看见花无缺死呢,干嘛要喝?”小鱼儿翻白眼:“婆婆,您这样做,可是有违天意的哟~” 孟婆干瞪眼,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婆婆,小鱼儿怎么会认识您的呢?”丹青问。 “唉,恰好碰到的。”孟婆听言叹息道:“我本与二师姐交情比较好。所以在凡间留了个疯疯傻傻的肉身,以便有空去看看她的境况。前两天上去一看,也不知司命是怎么搞的,二师姐居然不在。”又压低声音讲:“这事情你听听就算了。此次的司命好像换人了,太狠。此生安排上一代的际遇是:我二师姐不在,我大师姐视你母后如二师姐,却遭你母后横刀夺爱。我大师姐的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以她的脾气……啧啧,绣玉谷我粗粗转了一圈儿,阴气重得不得了。从前山到后山,花海、寝宫、断崖、练功房、黑屋子,宫女的冤魂有多少,花无缺的魂魄被打飞过多少次,留下的怨念有多少……已多到不除不行的程度。他要再不弄出个恋师的地魂出来骗骗自己,一般人,谁能忍得到二十岁啊,早抹脖子上吊啦……” “抹脖子上吊?”小鱼儿问:“万一他真上吊了没救过来,会怎样呢?” “没救过来?怎么可能没救过来?没救过来是司命的失职!”孟婆道。二人便将书仙的事情简要说明了一番。 “逆天改命?没可能!”孟婆笃定道,思量后又道:“倒也有可能。那老狐狸,我说他怎么把汤的方子要走了呢,原来……” “原来?”丹青不解。 “总之你们先别管那么多了。”孟婆欲言又止道:“赶快想个法子分开,这样肩并肩在鬼界地面上走,太危险,被任何一个天兵看见,都是大~麻烦。” “为什么?”小鱼儿不解。 孟婆小声道:“我听说那密封在册的生死簿上,你和花无缺的阳寿是相加计算的,一共一百岁。他二十,你就必定八十,注定后悔痛苦六十年!上天如此安排,说是要让司命观察你在这六十年之内的举止,看是否有发疯的迹象,等疯病彻底好了再考虑减刑。所以,你俩不可能同时二十多岁死,魂魄被锁在一起过奈何桥。这种组合太显眼了,一定会引起恐慌!” “这些神仙们真无聊。”小鱼儿皱眉叹气:“怕我疯,为什么干脆别让他死呢?” “上天的旨意岂可朝令夕改?况且你前世的确造过孽!”孟婆训道:“小子,听着,现在你只是个人魂,随便一道雷就能把你劈成焦土。说话再不注意些……” “我不骂天就是了。”小鱼儿撅嘴,转而抚在丹青的膝上装哭道:“丹青,我好怕呀。怎么办?咱们成了钦犯。链子的钥匙我已弄丢,这锁我打不开了。要不我帮你易个容,扮个女装。咱们假扮作夫妻,避避风头?” “小鱼儿,别胡闹,”丹青皱眉烦道:“要扮你自己扮。我在和婆婆谈正经事。”转而问孟婆:“婆婆,弟子还有一事不明。小鱼儿曾梦到过白花被五鬼碎魂,但他们‘同生共死’盟约所成的金线还在,而且只有一条。您说,这有可能么?” “不好讲……你们要顺着那金线去找白花,一探真伪,也不是不可以。”孟婆压低声悄声道:“但……你们去哪里都行,就是千万别接近陵墓,懂么?” 丹青点头笑:“懂了。” 192 投水真相 四海镇,灯火通明。 黑无常道:“好了,咱们顺着金线走了两天,终于又回到凡间的地面上来了。这下不用再担心被天兵或鬼差撞见了吧~丹青,你累不累?” 白无常擦了擦汗,皱眉道:“累倒是不太累,只是嘴里总咬着东西说话……实在是难受。” “难受就吐了吧。”小鱼儿笑:“没办法,鬼界里两只总在一起招摇过市、还拿着锁链的鬼,除了黑白无常之外,也没别的鬼可扮了。婆婆能提供的行头也有限。” “四海镇……”丹青摘下假舌头和高帽子,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赞叹:“这镇子倒是很繁华。此地就是你与白花初遇的地方?他在这里,会留有什么怨念呢?” “丹青,一千年没见过现世了,要不要先在这镇子上玩玩逛逛。”小鱼儿乖巧的建议。 “好啊,”丹青眯眼笑:“你陪我逛么?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没问题。”小鱼儿挤眉弄眼的笑,时不多久,却发觉自己回答得太痛快了,这家伙好能逛。 各种商铺,各种作坊,大街小巷,厅堂里弄,丹青几乎把镇子里所有能去的场所,全都地毯式观察了一遍。许是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见他,这位尊贵的王侯竟像个乡下人似的盯着大大小小的物件看,露出惊异而赞叹的表情。纸坊、药铺、钱庄、票号,连个车轮他都能盯着看半天。还好他拿不起东西,无法翻书,去书局也只能偷瞄一眼别人在看什么,否则几天之内他可能都出不来了。 啊,还要逛多久。此句小鱼儿在心中已说了万遍,却没有一遍敢说出口。 终于,丹青驻足在街角铁匠铺的门口,不再逛了。 好累。小鱼儿被溜得坐在了地上,发牢骚道:“谁敢再说您身体不好,我就和他拼命!” 沉默。 小鱼儿听丹青不回话,转头见他盯着铺子里的炉火发痴,双眼像是被炉火吸住一般,不禁又警觉起来。 “喂!丹青,你不会又要跳吧!”小鱼儿见丹青竟缓缓向炉火走去,赶紧拽住了链子。 “这火……为什么这么旺呢?”丹青缓过神来,又瞥了几眼墙上挂的刀剑,不解的问:“宝兵器,这里卖的为什么全都是宝兵器?难道……此地不是凡间?” “因为有焦炭。”小鱼儿虽不情愿,却还是忍不住说了:“把木头埋在地里先烧成炭再拿来冶炼,炉火自然会旺。” “原来如此……”丹青失神叹息:“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该有多好。” “好啦,别发呆了,找个客栈投宿~”小鱼儿虽变成了游魂,却还不忘人的习性,牵着链子便往客栈走。 出现了。小鱼儿与丹青正边走边笑,却见客栈门前出现了一条鬼影。那鬼影白衣白发,满脸病容,神色恍惚……另一个丹青?! 不,小鱼儿赫然瞧见那鬼影与自己腕上的金线相连。白花?是失踪已久的白花? “追!”小鱼儿眼见着白花的鬼影进了客栈、上了楼,忙追进客房去看,却见客房里并没有鬼,只有一个正在床上打坐的人,花无缺。 “样貌未满二十,这是三年前与我初遇时的白花?咱们又回到了过去?丹青,这是怎么回事?”小鱼儿眉头紧皱,托着下巴问丹青,丹青一时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大哥!!!”此时白花忽的发出一声悲鸣,从梦中惊醒,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脸庞。但当他醒过神来,环顾房内的陈设之后,却又似很纳闷,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 “他被托了凶梦,并被厉鬼附了身。”丹青望气后做出了判断。 “厉鬼附身?那该怎么驱鬼?”小鱼儿问。丹青道:“暂时不好讲。咱们守株待兔跟着他,那厉鬼定会有所作为。” 于是,二魂跟着花无缺翌日上了海船,发现他与当年的小鱼儿、铁心兰在船上相遇之后,说的话、做的事都与三年前的大同小异,只是眼中的哀愁比当年多了许多,对铁心兰的态度也比当年冷淡了许多。入夜之后,鱼花二人看海闲谈,船舷上的花无缺目送小鱼儿回船舱,便流下绝望的泪水,独自跳入茫茫大海之中,就此没了踪影。那个小鱼儿曾梦到过千遍的梦,再次重现于在眼前。 “水”门的梦?我跳的明明是“火”门,怎么咱们却绕到“水”门的梦境里来了?难道这些梦境全都是相通的?小鱼儿刚要问丹青,却见自己腕上的金线抽紧,一个水淋淋魂魄被从海里生生钓了出来,坠倒在甲板上。 白衣白发,手缠金线,浑身浸透海水,衣上还燃着青色的磷火。那魂魄蜷缩在甲板上吐着海水,咳喘不止,目光迷离,样子很是痛苦。 “投水鬼?”小鱼儿惊问:“那水鬼真是我的白花?他为什么要附身在过去的自己身上,引自己投水呢?” “别轻举妄动,他的魂力虽弱,怨气却极重,已快成魔了,很不好对付。”丹青按住小鱼儿:“我已大概猜到他怨念的是什么。其实,他最想见、最想托梦的人,并不是你。” “不是我?”小鱼儿有些失落:“那是谁?” “我去问他,你自会明白。”丹青悄声道:“记住,在我问出真相之前,千万别出来。” 小鱼儿点头,却见丹青信步走到白花身旁,与他搭起话来。 “窝囊废,你湿淋淋的躺在这儿干吗?”丹青俯视白花,冷笑着问候。 “怕死鬼!你终于肯来了!”白花本还趴在甲板上咳嗽,一瞧见丹青,却立时抖擞起精神,站起身冷笑道:“怕死鬼,你敢死,到底还算是个男人!走,跟我去地府。”说罢捏住丹青的手便走。 “地府?不去。”丹青冷冷将手抽回,阴笑道:“为了月儿,我还不打算死,今天来,只是来看看你……” 一掌打飞。白花听言暴怒,毫无迹象的击出一掌,将丹青的整个人打飞,拍在了船舷上。 与黑花一见面,便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不可?小鱼儿瞧丹青被白花打得吐血,本有些生气,但见白花的那一边,却也似被自己的掌力震得内伤复发,连连咳嗽,便又生不起气来了。 “月儿?无耻!”白花不依不饶,追过去拽着丹青的衣领咆哮:“一听到这两个字,我就恶心得想吐!你这不知廉耻的色鬼,那女魔头究竟有什么好!你怎么还放不下她!大哥告诉你多少次,她眼里根本就没你!她爱听我哭,却不爱看你笑,爱听我吹玉箫,却不爱听你弹琵琶。你非要证明你和江枫不一样,你比江枫更好,她就偏偏视而不见!现在好了,她疯了,听得见我大哥说话,却偏偏看不见你,你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丹青失神道:“就算她不爱我,我也爱她。” 狠狠一耳光。白花痛骂:“爱?借口!全是借口!什么爱!你只是怕死而已,对么?从小到大,你最怕死。你害死兰姨的时候,不敢死,害死兰心的时候,不敢死,知道邀月阴谋的时候,还不敢死。如今你寒气攻心,活得生不如死,我只求你早死早投胎,别再连累大哥做噩梦,你怎么依旧不敢死呢?” “兰姨?兰心?那些梦都是你托给我的?”丹青试探道。 “托梦?”白花阴笑:“我是离不开这镇子和这船的。若是能离开,我早找你去索命去了!怎还会等到今天?不过天不亡我,有神仙愿意帮忙,我便把最容易勾你魂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神仙,哪位神仙?”丹青问。 “哼,你管不着!”白花瞪眼阴笑:“疯子,你既到了我面前,回不回去,便由不得你了!只要我在此碎了你的魂,便不愁你死不了了,对么?”说罢运足掌力,对准丹青的天灵盖,似是要给出致命的一击。 碎魂?白花要碎丹青的魂?小鱼儿急得几乎要冲出来救人了,却顾念丹青的嘱咐,只得先行忍住。 “命魂还在肉身里,就算你碎了我的魂,咱们的肉身也不会死,只会变为醒不来的活死人,成为大哥一生的拖累。”丹青临危不乱,淡然一笑。 “活死人?一生的拖累……”白花将拳攥紧,强忍一口气,收了掌力,一把将丹青丢开,咬牙怒道:“原来你是算计到这一点,才敢来的。你好卑鄙!”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8节 “卑鄙?”丹青阴笑:“我若真卑鄙,就不会专程来看你了。窝囊废,告诉我,为什么你总在这里,还投水呢?” “你来,只是来问我为什么总投水?”白花似察觉到丹青与黑花的不同,不解的问:“疯子,你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怎么?不再把我扔在四面全是尸首的地方掉头就跑,而是有闲情来管我的闲事了么?” “人是会变的。”丹青敷衍:“管你的闲事,没事来找你闲聊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 “闲聊?我已好多年没与人闲聊过了。好吧,既然你想聊,就聊上两句。”白花放下戒备,平息怒气,望海叹道:“为什么我总在这里,这还用问么?因为我在等你呀。你不死,三魂不全,我怎么去地府?为什么总投水,这问题很复杂,简而言之,都因一句誓言,一句虽然很美、却很错误的誓言。” “哦?什么誓言?说来听听。”丹青站到白花的身旁,拿出一壶酒递给他:“慢慢讲,要来一口么?” “竹叶青?凑和吧。”白花见酒倒不太挑,拿来就喝,喝了几口,面上笼出几分醉意,似是觉得很爽快,便侧目笑道:“疯子,你总高高在上的嘲笑我、耍弄我、打压我,未料到你也会有学着大哥的样子,带酒来找我谈心的一天。” “说说你的心事,如果说得有理,说不定我就肯死了呢。”丹青笑。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可要算数。”白花朝丹青挑衅的笑,腿朝外坐上了船舷,似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望着月亮边喝边叹:“一直以来,你都是少主,我都是叛徒。你很强,我却很弱。只要你想抢身体,我从来都争不过你。在来到这镇子、看到这片海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赢,直到我遇见了他。” “他?江小鱼么?”丹青问。 “对。”白花望海露出痴醉的微笑:“他告诉我,他叫海大龙。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弱得像条虫,随便打一掌就会死,却起了个这么霸气的假名字。江小鱼,笑的样子好看得耀眼,但除了嬉皮笑脸、乱吹牛之外,他还会做些什么?会是海里的一条龙嘛?我看着海想:五年……我忍了五年没有死,放任你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如今人已见过,再没什么可逃避的借口了。到底是杀他好,还是被他杀好呢?此时他恰好过来与我闲聊。我便坐在这船舷上告诉他:我要杀他,而且比他强太多,真刀真枪的打,他不可能赢。对,当时我们就像咱俩现在这样的姿势。他果然趁我不备,借着风浪,把我推下海了。” “是你故意引他推你的?你是在寻死?”丹青问。 “不,我是在赌,赌他是否能对我一见如故。而且我本以为,自己赌输了。”白花幽幽道:“我还记着,那夜的海水很冷、很咸,水被呛到肺里的感觉,很难受。咱们不会水,很快便沉了下去,越沉越深。弥留之际我望着水面想:我与你打了五年才见到他一面,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他杀了么?难道……你才是对的?虽有些心寒,但转念又一想:你是死有余辜的人,我也一样,死便死吧。” “但你赌赢了,他后来又跳下海救了你,对么?”丹青道。 “对。”白花道:“我万没料到,他会来救我。他明明不知道真相,我对于他而言,明明只是个陌生的杀手。他心一软,便失掉了此生唯一一次杀我的机会,死的人必定是他。天下有可能会有这么善良、这么傻的人么?“万死不辞”,我不知自己醒来看到他之后,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四个字,但话已出口,我却并不后悔。” “无需后悔。”丹青叹:“万死不辞,他的确是一个值得的人。” 白花醉笑道:“对,他很值得,不像邀月!就算他一直什么都不会,只会嬉皮笑脸的使小坏,我也愿意一直保护他、照顾他、哄着他、帮他把一切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他很善良、很聪明也很体贴,不但对我好,对你好,甚至对邀月都很好,他能让‘不可能’变为‘可能’,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变得跟他一样的开心。他在桃源里照顾邀月、陪你谈天,你嘴上不说,但在心里却早已经认输了,不是么?所以我在雪窟里耗光真气、护住他的心肺,求你带他回家的时候,是真心实意想把一切都让给你的。可惜我千算万算也未算到,你这疯子竟这么笨!没几天便从桃源里跑出来了!” 丹青道:“妻儿是你的,大哥也是你的,我出来,只是不想抢你的东西而已。” “抢?既然送给了你,又有谁会介意你去抢呢?”白花气道:“一个月!疯子,不该多嘴求你扮作我的,扮不扮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你肯在桃源里乖乖住上一个月,把那些宫女全耗得毒发身亡,就天下太平,没人会再来找咱家麻烦了!此后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再管你,怎么你连一个月都忍不了呢?” “墨玉梅花解药的事,不是你忘了,而是故意不提的?”丹青暗惊。 “对。”白花阴笑:“我不像你,滥杀无辜。我只会在必要的时间牺牲必要的人,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大哥、小兰和孩子们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些宫女……我活着的时候,自会定时送血,养她们活命。但我若不在人世,这些女人,必须全死!” “为什么?”丹青瞬间觉着说话的人其实是王兄。 白花醉骂:“因为你是个疯子,你记性不好,平时在宫里滥杀无辜,结下了多少梁子,你自己都不记得!大哥又不熟悉宫中的内情,若被宫女们缠上,肯定凶多吉少!果不其然,大哥追你出桃源,一出来便碰到了那最要命的芙蕖,还中了她的“千年醉”,被毒得昏迷不醒。”转而哽咽道:“我看大哥躺在甲板上,被毒得昏昏沉沉的样子,想着大嫂、小兰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在桃源里等着他,难受得直想自尽。我死了,保护不了他,你疯疯癫癫、痴痴傻傻,不伤人就算不错了,根本指望不上。心想着,如果当年他不认得我,一直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该有多好。早知今日,当年我一定不会等他来推我,我……我一定自己找个没人的时候跳下去!” “所以你才引诱过去的自己投水?”丹青瞧着泪流满面的白花问。 “引诱?”白花抽泣着阴笑:“我没引诱,只是把我这三年的际遇,全部都托梦给过去的自己,让他们全经历了一遍而已。他们看大哥被毒得不省人事时,都哭得很伤心,我便告诉他们:江枫没死,如果你明日暗示大哥躲回恶人谷,然后自己投水。邀月去恶人谷找大哥麻烦的时候,江枫自会替他出头,杀了邀月。小兰很喜欢大哥,会嫁给他,生出与小荷一样乖巧的女儿,大嫂也一样。没有你,大哥不需要憋在桃源里猜一个疯子的心思,爱去哪玩,就去哪玩,他们几个人,会活得像神仙一样逍遥自在。于是过去的我,在听过我的分析之后,便无一例外的选择在此地投水自尽了。”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要附身在过去的自己身上,与他一起溺死呢?”丹青问。 “那是因为,我也想看一眼那个‘美好的未来’呀。”白花叹:“我想看看我溺死之后,他们是否真如我所言,会过得很幸福,便跟在他们身后偷看。却不知为何,每次我溺死之后,周围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时间都会退回到前一天。” 有人要用迷境困死他,而且他如此做,导致历史被改变,反而会令小鱼儿无法还阳。丹青正在琢磨这幕后主使者是谁,却听白花接道:“为什么我去不了‘明天’呢?我很纳闷。此时有个神仙过来告诉我:我要的未来,根本不存在,但他听我曾在这里发过毒誓,说要为江小鱼‘万死不辞’,似是心很诚,便给我个机会,考验我一下。” “考验?要如何考验?”丹青问。 “为他溺死一万次。”白花醉笑道:“神仙说,只要我肯附在自己身上溺死一万次,受一万次溺亡之苦,就一定帮我实现愿望,创造出一个‘没有花无缺的美好的未来’来。真能灵验么?我不确定。但想着既然你不肯死,我又出不去,闲着也是闲着,就先跳一万次试试吧。”白花仰脖喝酒,望着碧蓝的海水发痴。丹青不得不承认,他是自己的转世。当年自己在投炉前观火时的眼神,应该也是如此疯狂的吧…… 193 黄粱一梦 “反复跳一万次,不觉得无聊么?”丹青叹。 “无聊。”白花醉笑道:“你说对了,无聊,非常非常的无聊。去镇上、找自己托梦、附身溺死、魂魄被拉回船上、苏醒后做个记号、等船靠岸、再去镇上,这段路我闭着眼睛都会走了。而且,咳……我每次溺死再醒之后,都会头很疼,记不清溺死前发生的事情,如此反复的次数一多,就好像咳,我不需要思考,睡着觉,咳,都能找自己去托梦一样……咳咳……咳咳……” “血?你咯血了!”丹青瞧白花捂嘴一阵猛咳,口中竟咳出了血来,惊问:“你生前不是没得过痨病么?怎会咯血?” “痨病?咳,”白花满不在乎的醉道:“疯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咱们可没得过,咳,什么痨病,咳,只是那海水似乎很烫,溺死的次数一多,咳,就变得容易咳嗽……而已……” 烫?糟了。丹青低头看了看海水,忙问:“你已这样溺死过多少次了?” “多少次?咳,记不清了。让我数数。五,十,十五……”白花回望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正字,边咳边数,数了半天,才醉笑着答:“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只差一次,便满一万了,没想到你却提前来了。” 被困在此处连跳了二十多年海?不疯才怪。丹青惊,却听白花醉笑道:“啊,好快呀,睡着觉跳海,这么快便跳了九千多次了。你不提,我都没注意到,呵呵,只差一次,就能实现愿望了。好,索性一鼓作气,再跳一次……” “别再跳了!”丹青瞧白花的头又向前倾去,忙拽住他劝道:“醒醒吧,你被那神仙骗了!没觉着自己越跳脑子越乱,越跳身子越虚么?冥水烧蚀阴魂,碰一下都会烧得够呛,更何况是喝进肚里、灌满肠肺?就算你有两万年的道行,也禁不起这么折腾!听见没有,不许再跳了,你的仙气已被耗尽,再跳一次,便会魂飞魄散!” “不许?你凭什么管我?!”白花一把推开丹青,盯着水面痴笑:“魂飞魄散?好,散了更好!我算想明白了,与其做他的累赘,不如魂飞魄散,让他解脱……” 响亮的耳光。丹青从白花身上看到自己昔日的影子,大怒猛甩了他一耳光,痛斥道:“愚蠢!你如此作贱自己,若让他知道了,不但不会解脱,反而会痛苦一辈子!” 抽泣。白花虽被打骂,却自知理亏,并未还口,只捂脸低声抽泣了起来。 “唉,别哭了。”丹青瞧白花烂醉如泥、痛哭流涕的模样竟觉着十分丢人,不由得又柔声哄道:“其实,你要大哥幸福,不一定非要投水呀,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呢?” “别的法子?”白花眼泪汪汪的瞅着丹青怨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法子?疯子,我真想早些托梦警告你,让你早些杀了那芙蕖。你知不知道自己手上欠了她两条人命?她有多恨你?多恨娘?多恨爹!大哥落在她手上,这辈子还能醒得过来么?!你长着这张像爹又像娘的臭脸,一直以来,在月王殿每位前辈宫女的眼里,你连个□□都不如!只是个供人泄愤取乐的玩物!一个沾上就倒霉的扫把星!她们若控制住痴傻的邀月,又知你寒入脑髓、武功退步,一定会群起而攻之,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然后把姓江的全都赶尽杀绝,而后快!” 原来他误以为小鱼儿还在芙蕖手上,而且被毒成了活死人?丹青找到症结之所在,忙道:“我知道,所以我歼灭了月王殿,只留下暖玉殿的年轻宫女,还命那些宫女找到了大哥,给他解了毒。” “解毒?”白花听言大吃一惊,忙抓住丹青的手问:“你歼灭了月王殿?!还赶在三日内帮大哥解了毒?真的么?他醒了?你没骗我?” “真的。”丹青笑。 怨气散了。只这两个字,便令白花满身的怨气烟消云散。他混浊的眼睛立时清亮了许多,握紧丹青的手,破涕为笑道:“太好了,疯子,诶,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不早说!这次算你做的不错,没杀错人。大哥也没白疼你。” “当然,他不光是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嘛。”丹青沾沾自喜道。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白花清醒之后,整理思绪,努力回忆了很久,又收起了笑容,皱眉问:“我好像……隐隐记得,大哥曾来过我这里,说……你用剑刺伤了他。你既救了他,为什么又要发疯用剑去刺伤他呢?” 丹青道:“不是我要刺他,而是大哥趁我寒气攻心之时,来到我的卧房,先骗我服毒,喂毒不成,又要用被子闷死我。我才……” “不可能!”白花甩开丹青的手,气鼓鼓的骂:“疯子,你少污蔑大哥,大哥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除非……”想了想又问:“目前宫里掌事的人究竟是谁?大哥的贴身宫女又是谁?” “常青。”丹青道:“紫梅和连翘都死了,只剩下常青。” “都死了?只剩下常青?!”白花惊道:“糟了,疯子,快,快还阳去救大哥呀!” “怎么了?”丹青不解。 “唉,你记性真差到家了!”白花埋怨:“你不知道常青是谁么?她是……” 燃了。白花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见整条船忽的燃起了火来。海水变为爆腾的岩浆,天空变为黑硬的岩壁,空气中火星飞散,整个幻境瞬时化为了熔池炼狱。 “快,快进船舱!那里可还阳!”白花眼见幻境变化,大惊失色,焦急的推丹青进舱避险,自己却纹丝未动。 “可还阳?那便一起走吧。”丹青挽住白花的手。 “没错,一起走。”小鱼儿也笑着站起身搭茬。 “!!!”白花回眸见冒出来说话的竟是小鱼儿,知他一直躲在暗地里偷听,立时惊得醉意全消,眼睛瞪圆,如石雕般愣在了原地,脸顿时红到了脖子跟。 “我弱得像条虫?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小花,原来大哥在你心里,是如此的不堪呀。”小鱼儿眯眼算总账。 白花:“……” “快快,没时间脸红了,逃命要紧,赶快过来!”小鱼儿笑嘻嘻的催,本还要逗他几句,话却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样最讨人厌的东西,剑尖。 碧绿的剑尖从背后刺穿白花的前心。白花那刚刚浮出笑意的苍白脸上,立时写满了惊愕与痛苦。 “谁!”小鱼儿怒吼寻凶,却见白花身后并无别人,又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剑? 先别管凶手是谁,总之先带他走。小鱼儿此刻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却见白花中剑后便似掉了魂,连哼都未哼一声,便睁着眼睛,如尸般直挺挺的向后栽倒,落下了船舷。 “小花!”小鱼儿心痛欲狂,忙扑到船边向下望:没了。那白影坠入岩浆,立时如熔掉般没了踪影。与此同时,金线脆断,消失于无形。 “不!”小鱼儿一脚蹬上船舷,恨不得马上纵身跳进熔池里去捞他。 “下来!别冲动。”丹青含泪劝止:“他的魂虽被勾走,但一定没散。快进船舱还阳,咱们下次再回来救他。” “……等我!”小鱼儿攥紧拳头,努力平息怒火,望着岩浆咬牙念了一句,便听丹青之言,跺脚转头随他进了船舱,进了舱才发现,此地正是五道门。 “我说那‘五道门’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原来就是这船舱。”小鱼儿边嘟囔,边试着开门。 全锁了。金木水火土五道门,除了进来的‘水’门之外,全部上锁,火势从门外蔓延至门内,整个船舱都变得灼热起来。 “开哪一道?”小鱼儿看着四道门,不知该从何撬起。 “‘土’门。”丹青命令。 “开了!”小鱼儿不多时便把“土”门撬开,招呼丹青进门,却又听丹青命令:“这链子的钥匙还在你手里,对么?解开锁链,我进‘土’门,你去撬‘金’门,从‘金’门进去。” “为什么要分开?”小鱼儿不解。 “信我。”丹青笑道:“咱们分头行动。我回‘五年前’营救书仙,然后封魂入书。你回‘现在’还阳,找常青问明真相。事情结束之后,你一翻书,便能找见我了。” “真的?不许骗我!”小鱼儿边说边解开锁链,冲向“金”门。 “小鱼儿……”丹青忍不住又喊了一句。 “什么事?”小鱼儿回眸问。 “小鱼儿,你前世是谁,在醒来之后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还有,若再看到那把剑,千万要毁掉!”丹青叮嘱。 “好,我知道了。”小鱼儿应道:“有什么事情,等我醒来翻书之后再吩咐吧。”说罢急匆匆去撬“金”门了。 ====== “金”门大开,光芒万丈。 小鱼儿撬锁进了“金”门,只觉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再醒过神来,望见的却是床顶。 移花宫,无缺的床,回来了。 拧拧大腿,好疼。说一句“刮风”,没有风。“离魂”,魂魄也没有离开身体。看看腕上,既没金线也没锁链。 果然是梦,纷繁芜杂的长梦,终于醒了么?小鱼儿瞧着床边乱糟糟的书堆,最上面摊着的一本,是《史记》。 上辈子……我是那魔王么?小鱼儿一想到梦中那荒诞的情节,笑得肚子直抽,瞧着窗外的青天白日,真想冲到太阳底下指天骂上一句“再敢骗朕,朕就掀了你的老巢!”看看到底会不会有天雷劈下来。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就算没有天雷劈下,也一定会被司命认定“他此世疯病又已发作”,而记上一笔,不予减刑了。 嗯~睡了很久,腰酸背痛,肚子很饿。小鱼儿跳下床,发觉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再次赞叹了下移花宫灵药的神奇,出门去晒太阳。 太阳,温暖的太阳。小鱼儿虽一直爱晒,却从未料到仅仅是晒太阳,便会令自己如此狂喜。直到他转头看到了一个人,常青。 常青,一袭青色的宫装,面庞依旧柔美,神色却很黯淡。此刻她正蹲在庭院的角落里,望着火盆出神。火盆里正燃着什么,那燃物似是书册,书已燃尽,只留了个边角。 难道是……《兰姨手抄》?!小鱼儿大惊,奔过去狂吼:“你在烧什么?!” “啊?”常青恍过神来,慌张的答:“不好意思,冲撞了少侠。实不相瞒,今日是奴婢姐姐的忌日,我便帮她烧些东西……” 连边角也不剩了,书物燃尽,火盆旁的确还摆着许多未及投入的纸钱。小鱼儿凭直觉感到:常青的确有问题,但她究竟有什么问题呢?小花说的“你不知道她是谁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侠,您醒了?伤口还疼么?”常青笑着探问:“您昏睡了两天,饿了吧。我去吩咐厨房做饭去。”说罢不等小鱼儿回答,便起身行礼,逃命般的走了。 全是梦么?小鱼儿回房翻箱倒柜的找书,那本《兰姨手抄》果然不见了,跑去黑屋子找疯婆婆,疯婆婆也已没了人影,别的宫女也不知她的去向。前山后山,花海断崖,看不见一个冤魂。梦中学到的各种口诀也几乎忘光,想不起具体的内容是什么。最要命的是,小花用返魂诀在自己体内留下的那股真气,也已完全耗尽,只剩下自己原本嫁衣神功的内力。小花就此魂飞魄散,消失不见了么? 194 孪生姐妹 是夜,入梦时分。少主寝宫之中,闲人尽退。小鱼儿身旁又只余下常青一人。 常青帮小鱼儿铺好被子、放下床帐,欲行礼告退,却见他并没有躺下的意思,只呆坐在床上望天。 “少侠,您在看什么?”常青见小鱼儿的视线总盯着自己的身后,不禁发问。 “看,无缺被吊死在梁上了,正盯着你看呢。”小鱼儿神叨叨道。 常青被吓得一激灵,惊恐的回望梁上,却什么都没看见。 上钩了。小鱼儿阴笑:“你看不见么?我是他兄弟,所以我看得见。他已从梁上走了下来,正慢慢的走向你……” “在哪?”常青左顾右盼。 “在这儿!”小鱼儿指着常青身旁的空气唬道:“他现在伸出了手……正要掐你的脖子呢!” “啊!少主饶命!”常青被吓得直往小鱼儿怀里钻,连连求救:“少侠您快帮我求求情,我没想害您,若是想害您,便不会给您解药,您便不会醒了!” “哦,是么。”小鱼儿懒懒道:“既然如此,无缺,先别急着掐她。我看这妹子还不错,不如先让我问问她吧。常青,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说。说得老实,我便帮你求情。说吧,你和无缺到底有什么恩怨,五年前他悬梁的事情,究竟和你有什么干系?” “多谢少侠!”常青忙跪下低头回禀:“奴婢的确与少主曾有过恩怨,五年前我险些杀了他,但最终还是罢手了,还派人救了他。奴婢有个姐姐,叫菖蒲,今日正是她的祭日,我白天祭拜的……正是她。” 菖蒲?小鱼儿听这名字已明白了大半,猜道:“你姐姐被无缺杀了,你要替她报仇,才害无缺的,对么?来,坐起来说话,详细讲讲,你和你姐姐的事,我很乐意听。” “是。”常青垂眼起身,找了把凳子坐下,边哭边细细讲起她与菖蒲的事情来: 我与姐姐,本都姓常,是双胞的姐妹。我们自幼无父无母,相依为命,却遭人贩子贩卖,逼良为娼,恰被宫人所救,因而进宫做了宫女。 进宫之后,我们被分在了两个不同的司。我被分在芙蕖大人所掌管的丹药司,而她却被分入了内侍司。 移花宫里,白天所有的人都必须冷冰冰的,不能嬉笑哭泣。我们又不在同一个司,卧房不在一起,平时根本见不到面。所以我们只能每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溜到花园里偷偷见上一面,聊上两句,以了解彼此的近况。 我很担心姐姐,因为所有的宫女都知道,内侍司是移花宫最荣耀也是最危险的部门。能作宫主或少主的贴身宫女,一睹他们的风采,固然好,但稍不留神,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很不幸,我们进宫没几个月,姐姐便被选为少主的贴身宫女。姐姐当了几天的差,每晚见我时心情都特别的好。我觉着事有蹊跷,便叮嘱她:千万别太接近少主,听说冰心少主是个杀人疯子,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 姐姐却说,她知道。 “哦?什么时候会发疯?”小鱼儿也很好奇。 常青答:姐姐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说她认真观察了少主好几天,发现一个秘密:宫主不在的时候,少主从来都不发疯。只有宫主在的时候,他才会疯,而且会故意苛责打骂宫女,显得除了宫主之外,他视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如粪土。如此一来,宫主便会很舒心,不再怀疑哪个宫女与他有染了。 “哦?如此说来,你姐姐认为,冰心少主打骂你们,也是在保护你们喽?”小鱼儿道。 “对。”常青幽幽道:“我看她提少主时的眼神很是憧憬,知道她已陷了进去,心中的预感越来越不祥。终于有一天……” 常青汪然出涕。小鱼儿拍了拍她的肩膀。 “本来,低等的宫女一死,尸首就要拉去火化的。”常青哭道:“芙蕖大人很疼我,视我为干女儿,才特别行了个方便,让我看了姐姐最后一眼。结果……” “你姐姐死得很惨,是么?别说了,继续往下讲。”小鱼儿见常青已泣不成声,不愿让她回忆菖蒲被□□后尸首的惨状,忙岔开话题。 常青点点头,哭着接道:“我看着姐姐残缺不全的尸首心如刀绞,几乎哭死。芙蕖大人在旁对我讲:少主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禽兽!他只是喜欢时不时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迷惑宫主、讨宫主欢心而已。你想不想报仇?若是想报,我可以帮你。 报仇?当然想!我哭:可……他是少主,武功高强。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报得了仇呢? 她笑:“千年醉”、“夺命散”加上你这张脸。今夜你一定能让他一命归西,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咱们也不会被宫主问责。 小鱼儿问:“千年醉”我知道,那“夺命散”……是什么? 也是一种迷药。常青答:中迷药的人,昏睡后会听人的命令,杀一个他认识的人。那药的药劲儿过去之后,杀人者不会对自己杀过人的事情留有任何印象,而且迷药也不会在体内残留,即使是验尸,也验不出毒来。 “天下竟有此等厉害的迷药?”小鱼儿不由得惊叹,又问:“你答应她了?” 常青点头:答应了。当晚我按芙蕖大人的指示,自己先服下解药,然后将“千年醉”涂在身上,“夺命散”放入煲汤,在姐姐平时送汤的时间,穿着她的衣裳去给少主送汤。 小鱼儿道:“你要扮鬼吓他?” 常青道:芙蕖大人要我见机行事,说如果遇见的是冰心少主,就扮鬼吓他一下,赶紧跑。如果是暖玉少主,再实施计划。 小鱼儿道:结果是暖玉,对么? 常青道:对。我敲门进去,暖玉少主正坐在案前写字。他本头也没抬的道:“今夜不是交代过你们,我想静一静,无需人守夜了么?”抬头看到了我的容貌,却放下了笔。 菖蒲?不,你是常青,对么?快过来讲话。他将我叫到他的身边。 小鱼儿问:“他知道你?” 想来是姐姐提过的。常青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少主。见到他之后,我立时明白,为什么姐姐会陷得那么深。少主的确是看一眼就会令世间任何女子都怦然心动的绝世美男子。不但美,而且慈眉善目,平易近人,根本不像芙蕖大人所说的那样。 少主看起来很忧郁,满眼愧疚的问我:常青,你恨我么? 我低头答:奴婢不敢。 他喝了我端来的汤,品了品,生气的撂在桌上,咬牙恨道:你该恨我的,应该恨不得在这汤里下毒才对! 我低头惊恐的答:奴婢不敢。 他凝眉问我:你姐姐死了,你难过么? 我答:不敢。 他对我微笑:别怕,照实作答。宫主闭关修炼去了。现在我的百步之内,没有别人。 我终于敢哭出声了,哭着答:难过。姐姐死了,就好像我自己的身体,也死了一半一样。 他含泪问我:你与你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开心么? 我哭答:开心,非常开心,不管有多苦、多难,只要我和姐姐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可惜……现在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见我嚎啕大哭,很是伤感,内疚的问:“我知……做什么都无法……补偿你,但你可有……”还未来得及说下去,便倒在了桌上。 “千年醉”和“夺命散”同时发作了。他明白自己中了迷药,却为时已晚,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睑越来越沉,终于完全闭上了眼。 我很害怕,按芙蕖大人的指示,抖着对他下命令:花无缺,我要你偿命!你这死有余辜的妖孽,有什么脸活在世上!若有点良知,就悬梁自尽吧! 他流泪呓语道:我知我死有余辜……但我……还不想死……我有个兄弟……我还没见过他……我想见他…… 少主有兄弟?我从未听说过此事,还要追问,却见他已完全昏死了过去。 芙蕖大人嘱咐过:得手之后,立刻逃跑。我便替他解开千年醉,端走煲汤,逃之夭夭了。逃回自己的房间之后,却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后悔,我开始后悔了,却不敢自己回去看少主的情况。于是便骗内侍司的檀香,说我有东西落在了少主寝宫,让她帮我去拿一趟。结果…… “檀香死了,对么?”小鱼儿道。 “是,我对不起她。”常青泪道:“檀香救下了悬梁自尽的少主,却被醒来的冰心少主灭了口。暖玉少主事后对当晚的事守口如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也不知他是真忘了,还是在保护我和芙蕖大人。芙蕖大人也以为是檀香突然出现搅了局,少主因迷药对那天的事情全无印象,这才没为难我。” 小鱼儿问:“那这一次,我除了中“千年醉”之外,是不是也中了“夺命散”?” 常青道:想来是的。料想这是芙蕖大人留的后手,她趁您昏迷之时,给您服下夺命散,命令您去杀少主,然后将您关入黑屋子。这样,即使月王殿全灭,少主救下了您,您也还是可以在睡梦之时,帮她把少主给杀掉的。 小鱼儿道:“所以你劝我离开?” 常青道:不,这两种药都无色无味,那时候我并不知您中了“夺命散”,也没注意到当年少主在案头所写的书册,就是《兰姨手抄》。那书上还留有少许“千年醉”,所以您读书读久了之后,便又中了一次毒。 小鱼儿道:并非你下毒害我,但只要你不给我“千年醉”的解药,让我永远睡在移花宫,乖乖作你们的活药引。你便可在宫中独大,像芙蕖一样,作代宫主了,对么? 常青苦笑:是的。我一时贪念心起,的确动了这心思,发现您中毒昏迷,也没给您解药,让您睡了两天。若是第三天再不解毒,您就一辈子都醒不了了。但昨夜姐姐托梦给我,让我别作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便再次犯了踌躇。 小鱼儿道:于是你给我服了解药,为了湮灭证据,又烧了那本书。这样,你便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傻充愣,继续服侍我、做我的贴身宫女了,对么?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您。”常青苦笑:“您既都已明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奴婢都毫无怨言。” 常青拭干泪水,低头不再说话。小鱼儿看她模样诚恳,便问:“老实说,冰心少主到底去了哪里?有下落了没有?” “没有。”常青摇头叹息:“最后一批看到他的姐妹回禀:冰心少主吼着“都滚开!我要带月儿去治病,挡我者死!”杀了十个姐妹,便离开了大家的视线,至今再没有音信。” 治病?小鱼儿恍然大悟:这的确是黑花出桃源原本的目的……他去龟山找苏樱了?便对常青坏笑道:“妹子。暖玉少主对我说了,说你心眼虽多,但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这次先饶了你。药引他让我每月及时送过来,不给别人,只给你,安心做你的代宫主吧,别再为难属下便是~” “多谢少侠,多谢少主。”常青跪倒对小鱼儿和他身旁的空气连磕了两个头,感激涕零。 “备马。”小鱼儿烦道:“这觉老子不睡了,马上走人!阴气这么重的地方,老子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 野店。 小鱼儿星夜启程离开移花宫,赶往龟山苏樱的住所。他马不停蹄的走了一夜一天,见夜幕降临,便在乡里随便找了家店投下。 入梦时分。他洗好了脚,坐在客房的床上,望着那把碧血照丹青,对剑讲起话来:“丹青,你还在么?我不是你的兄弟,所以不知道你在还是不在。如果在,就托个梦给我,好么?” 剑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只是小鱼儿觉着那剑的剑光甚是黯淡,不再寒气袭人,已无昔日摄人心魄的神采,似是掉了魂一般。 “丹青,你是不是骗了我。”小鱼儿郁郁道:“我感觉不到小花了,哪里都没有,就像上次他在恶人谷受重伤时的感觉一样。你说他仙气烧尽,再跳一次海便会魂飞魄散。他落入了岩浆之中……是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呢?但你为了争取时间,让我尽快还阳,却哄我说他没散?” 短剑:…… 小鱼儿道:“丹青,说好了,我一翻书便能看见你。但书已被烧成了灰烬,你也跟着书一起魂飞魄散了么?还是回到了这剑里?” 短剑:…… 小鱼儿道:“丹青,我该听你的话,毁掉这剑么?这剑若是你的原形,我若毁了它,你到底是会得到自由,还是会魂飞魄散呢?” 短剑:…… 小鱼儿抚剑笑道:看,我的命果然很硬。你杀得了姜王,果然杀不了我。我盯着你的咒文看了半天,也一点儿都不想死。我决定,不毁了,作你的主人。这样,即使是有诅咒,死的人也会是我,而不会是他了,对么? 短剑:…… 小鱼儿将剑恭恭敬敬得放在桌旁,望着剑道:总之,哪句我猜对了,就托梦告诉我,猜错了,也要托梦告诉我哦~ 说罢便躺下闭眼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 小鱼儿一睁开眼,便有些遗憾的对着床顶道:丹青,我有些明白你王兄为什么会发疯了。虽然长梦不醒令人焦躁,但完全无梦,也令人焦躁得很呢。你不来,小花也不来,所有的牛鬼蛇神都不来,令人寂寞得心发慌…… 第二日赶路依旧,投店依旧,睡前絮叨依旧,无梦依旧。到了第三天,小鱼儿终于按捺不住了,睡前拿出了张菁给的“梦仙丹”犯嘀咕。 “丹青,放心,我不会变成瘾君子的。”小鱼儿道:“‘千年醉’、‘夺命散’,这些迷药的苦头我已吃够,不想再沉溺于虚幻的梦境之中。但我今天还是想吃一颗这药,行么?因为如此赶路,我明天就能到达龟山了。我有些怕。我预感到,明天很重要。如果明天我在龟山遇不见他,就这辈子都遇不见他了。明天究竟该做些什么呢?我想找个人商量商量。” 说罢服了一颗药,倒头睡了过去。 195 荒坟鬼语 宫殿,鼓乐。 小鱼儿服药入梦,本以为自己会梦到船舷上的白色背影,或是孱弱的白发亡灵,不想却站在了移花宫正殿的门前。 殿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小鱼儿迈进殿门,一眼便望见高座之上斜躺着一人。那人翘着二郎腿,窝在椅子里很是慵懒,样貌却不是邀月,而是小鱼儿。小鱼儿身旁围着一大群低眉顺眼的侍者,那群侍者也不是宫女,而是手持各种器物、拥有相似脸孔的白衣公子或童子,竟都是花无缺。 “天魂?你不是还阳了么?”座上的小鱼儿瞥见阶下的小鱼儿似是很意外,打了个酒嗝笑道:“怎么?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又飘出肉身来找我,是不是……” “你叫我什么?天魂?”小鱼儿一愣。 “对呀。从雪山回来之后,你已不是个完整的魂了,难道你自己一直都没发现么?”地魂眼中带着鄙夷,讥笑道:“黑花不是早告诉过咱们了么?返魂诀是一命抵一命的自杀招式。小鱼儿活,花无缺就必须死。最好最好的情况,也是变成个活死人,永远也醒不来。哪里有两个人全活下来、全能醒,这么便宜的美事呢?白花燃尽真气,暖你的心肺,黑花运功疗伤,带你回家。我便飘离肉身,去追白花的魂了。” “哦?”小鱼儿惊:“这么说来,我做的梦……” “许多都是我托给你的。”地魂醉笑:“黑花引剑自刎、被白夫人杖毙、被连翘毁尸,这些事情,全是我的亲眼所见。记着上次我托梦给你,起的名字,好像是……梦魔~对,能制造无数美梦和噩梦的梦魔。你既又来寻梦,应是觉着梦境比现实更好的吧。既然如此,不如别还阳了,认我作老大,跟着我混吧。怎样?这梦好玩么?看这些花无缺,好不好?有没有合你意的,我也分给你几个玩玩儿~”说罢流气的一笑,模样极其欠抽。 “玩玩儿?”小鱼儿仔细瞧了瞧殿内的花无缺们:有的吹拉弹唱,有的端茶倒水,有的揉脚捏腿,举止跟宫女没大差别。而且他们全都双眼无神,不会说话,只会重复做同一件事情…… “你的趣味真差!”小鱼儿忍不住骂。 “我差?”梦魔嗤笑:“要许多白花化成的厉鬼一起来服侍你,这话可是上次你亲口对我说的。我觉着这创意不错,才造了这梦……” “行了!”小鱼儿烦道:“老子没闲情看你这变态做白日梦!快告诉我,我的白花在哪儿?” “你的白花?哈,哈哈,哈哈哈哈……”梦魔忍不住仰天狂笑,笑了半天,才同情的瞥了小鱼儿一眼,讥讽道:“明知故问。你不是已经亲眼看见了么?被剑刺心,坠入岩浆,魂飞魄散了。” “胡说!”小鱼儿怒:“那一定是你伪造的幻象!你,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么?” “藏?!”梦魔被此言激怒,用刀眼甩小鱼儿,见他并不胆怯,便又压住火笑道:“好,就当是我藏起来的吧。我窝藏‘你的白花’,为的是换回‘我的书仙’。天魂,你把‘我的书仙’藏哪儿去了?只要你肯把他交还给我,我便把‘你的白花’交还给你。” 无言以对。书仙已死,小鱼儿自知有负梦魔的嘱托,立时没了气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梦魔“腾”的坐起,指着小鱼儿的鼻子破口大骂:“小畜生!我在铁门前跟没跟你讲明白?说书仙很单纯,实际年龄还不到三岁,叮嘱你千万要看好他,别让他碰不干净的东西?你全当了耳边风!魂形被剑夺舍,原形又被烧了,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还敢舔着脸来问我,‘你的白花在哪儿’?!” 梦魔是魔。他吼声一出,小鱼儿便觉一股狂风迎面刮来,刮得人睁不开眼。殿内的花无缺都是厉鬼。狂风过后,鼓乐声停,所有的白衣公子或童子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转头瞧着小鱼儿,神情冰冷而呆滞,似是梦魔一声令下,便会出手索命一般。 是幻象,不可以怕。小鱼儿不看傀儡,只问梦魔:“我没保护好书仙,你恨我?难道……白花中的飞剑,是你刺的?为的是给书仙报仇?” “飞剑?呵……我要有那么大的能耐就好了!除了看梦和造梦之外,我没什么大本事。”梦魔见小鱼儿不怕,便冷笑道:“说到‘看梦’,上次你好像说……你不喜欢看梦,而喜欢看现实,对么?好,很好,老子就给你看现实!让你一次看个够!” 幻境破了。梦魔“够”字一出口,宫殿立时如烟般散去,四下变为一片荒芜的草地。草地上隆起数不清的土包,土包的大小都差不多,横成行,纵成列,排得如军阵般整齐。白衣公子或童子们钻入一座座土包中没了踪影,唯余小鱼儿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梦魔发傻。 尸气弥漫,磷火遍地。小鱼儿瞅着一望无际的土包猜:难道这些土包都是……坟?没有墓碑的坟?排得如此整齐,数目如此之多,究竟……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猜,这里面埋的,都是谁?”梦魔望坟兴叹,说话时的眼神令人琢磨不透。他的宝座也已变为了一座坟,坟地中唯一有碑的坟。 “谁?总不会全是他吧。”小鱼儿冷笑答。 “呵呵,你猜对了,全是他。”梦魔醉笑。 “胡说!”小鱼儿大怒。 “不信?”梦魔扔过去一把铁锹,讥讽道:“不信就挖挖看。” “不用挖!”小鱼儿将铁锹扔在地上,怒道:“即使挖出来全是他,也是你造的幻象,对么?” “又是我造的?怂相!不敢看就直说不敢看!趁早滚蛋!”梦魔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骂了一句,便转头不再言语了。 “这地方……不是你造的?”小鱼儿偷瞄梦魔,见他背对着自己喝酒,喝着喝着,眼中竟泛出了泪光,不像是在耍人,便问:“这里面……真的全是他?” “全是!”梦魔转回身来哭吼:“我挖了,新坟我挖了一百座!全是他!一个个都冷着身子,睡在土里,满身满脸都是泥,别说是棺材,连块盖脸的布都没有!太惨了,我验了验,他们年龄有大有小,死因各不相同,但绝大多数……都是溺死的。” 溺死?怎么会有这么多?小鱼儿虽知此言不可信,但见梦魔泣不成声,却不由得信了三分。 “小花,他终于实现自己的誓言了。为你死够了一万次,把自己烧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渣儿都不剩了。”梦魔崩溃的笑骂:“呵,混蛋,你自由了!从此以后,你再投胎,便只会是一个人……” 一个人?!小鱼儿扳过梦魔的身子急问:“为什么会只是一个人?上天不是有诅咒,要我每世都亲眼看着他死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讲明白些!” “明白?”梦魔懒懒推开小鱼儿,醉笑道:“干嘛非要明白?明白了又能怎样?只会令自己更痛苦而已。”说罢转头打盹,似是要睡去。 “老兄,你很闷,对么?”小鱼儿嗅到秘密的味道,是不可能“难得糊涂”的,笑嘻嘻转到梦魔的面前,死缠烂打道:“诶,让哑巴鬼陪你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既然来了,不如让我陪你喝上两盅,聊上两句,解解闷儿如何?” “喝!痛痛快快的喝!”梦魔一听“喝”和“聊”,立时来了兴致,将酒壶塞进小鱼儿怀里骂道:“聊!对,好好聊聊!把我这几十年的际遇,全告诉你!爷爷我难受,也不能让你小子太舒坦!” “哦?不舒坦,我倒要见识一下,怎么个不舒坦法。”小鱼儿边说边对壶饮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香,这是什么酒?” “桃花酿,你胡诌出来的东西,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味道么?”梦魔皱眉骂:“没天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凭什么每次你犯浑,都能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傻乎乎?小鱼儿心中不服,嘴上却奉承道:“对,我傻,那么不傻的梦魔老兄,好好给傻小弟讲讲,你不是丹青的王兄,却是我的地魂么?” “丹青的王兄?那老爷子?”梦魔一听此人便怒火中烧,但那火气转瞬间又泄掉,只剩一声叹息:“唉,我怎么能和那老爷子相提并论呢?听过咱们的前世因果之后,我才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算计了你,可那老爷子却算计了我。咱们两个,全都是输家。” “哦?你见过那老爷子了?”小鱼儿试探。 “见过。不光我见过,你也见过。只不过咱们当时都是肉眼凡胎,没注意到他而已。”梦魔对此话题并未深讲,却道:“天魂与地魂相斗?扯淡!活人若是没受过什么大刺激,三魂本应是浑然天成、融为一体,怎么也不会相斗的。我在雪山元神出窍之后,虽阳气不足、经常飘出去找小花,但一受到惊吓,便也缩回到身体里了,与你并没什么差别,只相当于一双天目。你可知我是何时与你彻底决裂、成为梦魔的么?” “何时?” 梦魔自答:“你对书通灵入梦,看见书仙伏于案前,不去探查梦境,又对书再次通灵的时候。” 丹青猜对了,那一刻很关键。小鱼儿问:“我再次通灵,进了八年前邀月的寝宫,那你呢?” 梦魔道:“我没能进去,睁眼后发觉周围并无变化,以为法术失败了,听到背后有响动,便回头去看。你猜,我看见了谁?” “谁?” “吊死鬼!”梦魔一惊一乍的讲:“那一次的吊死鬼,好像是黑花,怨气超重,死相超难看,舌头伸出来那么长,眼睛凸出来那么圆。我冷不丁回头瞧见他在梁上打晃,抬头一看他的脸,一吓,便被他抓作了替身,吊在了梁上。” 在讲鬼故事?小鱼儿半信半疑,附和着问:“怪不得你那么怕吊死鬼呢。那后来你又是怎样脱身的呢?” “脱身?”梦魔道:“我被缢住,是无法自己脱身的。朦朦胧胧之中,却被一位没看清脸的神仙救了。那神仙没言其他,只交代我好好照顾书仙,便走了。” 又有神仙?小鱼儿猜:“于是你听恩人的话,在房中照顾了书仙三百年,所以与他的感情很深厚,对么?” “傻乎乎的待在一间屋子里三百年?怎么可能?”梦魔嗤道:“老子缓过气来,上前跟那书呆子打招呼,却见他只顾慢条斯理的炼气,根本不睁眼,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他也没反应,非常纳闷。回头一看才发现,我的魂形竟还挂在梁上,根本没从梁上下来!” “没下来??难道……”小鱼儿猜:“那神仙无力救你下梁,便只帮你把元神从魂形里抽了出来。你的元神二度离魂,没有魂形,所以连鬼都看不见你?” “小子,记性还行。我教给的话,你还没全忘。”梦魔点头道:“可当时并没有人指点我,我完全不懂其中的玄机,见那书呆子不理我,便不再管他,去看门外的状况了。 门外是‘五年前’的移花宫。宫里有五年前的花无缺、邀月、还有许多活的和死的宫女,却没一个人或鬼能看见我。于是我便跳崖回了恶人谷。” “跳崖?您抄近路的手段还真高明。”小鱼儿笑。 “老子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跳一下崖就可以醒的,结果却没醒。”梦魔叹:“我跌到青云峰下,屁股摔得很疼,却毫发无损,见恶人谷就在眼前,便回了家。 回家之后才发现,家里的情况也一样。有五年前的江小鱼、铁心兰、江枫、和许多活的或死的恶人,就是没一个人或鬼能看见我。不光看不到,也没人能听到或摸到我,仿佛我已完全透明、完全不存在,全世界都发现不了我了似的。” “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小鱼儿叹:“那岂不是很无聊?” “对啊,只能飘来飘去、看过去的自己与铁心兰打闹、谷众化成的恶鬼们互咬,既插不上手,也插不上嘴,无聊得令人抓狂。”梦魔道:“于是我静下心来思考对策,又往少主寝宫走。盘算着先想法子把吊在梁上的魂形放下来,还一次魂,起码让鬼能看得见我,也比谁都看不见要强点儿吧。回到寝宫一看……” “又怎么了?” “书仙出事了。”梦魔叹:“那书呆子不听神仙师父的话,傻乎乎的走出了寝宫的门。一出门就被一群宫女化作的厉鬼围殴。那群女鬼都是被黑花杀死的,怨气冲天,出手很重,三五下便把他的魂形打散,跟铁门前的惨剧类似。好在那次他离原形不远,魂形虽散,元神却及时逃回了书里,才没灰飞烟灭。” “书是他的原形?”小鱼儿问:“他不是失忆的黑花,而真的是一只书精么?” “书精?小朋友,这你就不懂了吧。”梦魔道:“鬼为无形之阴物,若要在阳间存留,必须有个实物的凭依。尸体、牌位、玉箫、魔剑、簪子、房梁或书册都行,必须得有一个。如果没有,魂气在白天便会散得很快,熬不了多久就会散尽了。” 小鱼儿点头,听梦魔接着讲:“他的元神逃回书中,我不放心,便也跟着他钻进书里。进书一看才发现,书里和书外布置得一模一样,都是那间屋子。那书呆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床上直哭。我走到床前去看他,他一见我,却怕得缩进了床角。” “怕你?他能看见你了?”小鱼儿问。 “能了。我们的元神同时附在书上,便能在书境里看到彼此了。”梦魔道:“我见他捂着头、瑟瑟发抖,便对他讲:‘别怕,我不打你’。他便不再抖了,只警戒的盯着我看。我问他‘那些宫女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他茫然摇头。问他‘知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打你?’他茫然摇头。问他‘被打时疼不疼?’他肯定的点头。连句话都不会讲,就像是个傻子。 仔细观察询问之后,我才明白,他失掉了所有的记忆,除了看得懂字、听得懂人话、会照着口诀炼气、很崇拜师父之外,什么都不记得,连他自己原来的长相都不记得。有时会好奇的去照镜子,见镜中映不出自己的鬼影,才有些遗憾的走开。” “真可怜。为什么会这样?”小鱼儿不懂。 梦魔道:“我当时也不懂。但现在看来,他应是被人灌过了孟婆汤。” 孟婆汤?是丹青?丹青进“土”门给五年前的黑花灌了孟婆汤?他作了书仙的神仙师父?把梦魔从梁上救下来的神仙也是他?小鱼儿脑中瞬间闪出一连串的假想,梦魔会意的笑笑,彼此心照不宣。 196 护花使者 “于是,有个被毒傻了的伤者需要人照顾,老子终于有活儿干了。”梦魔道:“他崇拜神仙师父,我便谎称是他的神仙师父。在他养伤之时,守在他床边,与他聊天,教他说话,在纸上画图,跟他讲书上写的那些词,究竟是什么形状、怎么用的。 他本就听得懂人言,只是被抹去了曾与人交谈过的记忆而已。所以我一逗他说话,他一练习,很快便能把话讲利索了。 他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心智却还像个婴儿,非常爱笑,用逗泥鳅的手段就能把他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很快就跟我混熟了。待到他伤愈之时,他已视我为乳母,完全离不开我了。我一走,他就哭!” 冷汗。小鱼儿完全无法想象“梦魔一走,书仙就哭”的情景,却听梦魔接道:“那时我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魂魄不全,仍认为自己是‘江小鱼的游魂’,心中想着的,仍然是‘去找小花’和‘还阳’,不想被一个傻子拖累。见他来缠,便挑明对他讲:‘我不是你师父,只是个过路的!你师父是谁,我根本不知道!听师父的话,乖乖在屋里修炼!我有急事,必须先闪了。’ 没想到他听过我的话之后,竟咕登一声跪倒,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央求道:‘师父,我决心改投在您的门下,求您收下我,带徒弟一起走吧。’” “噗,”小鱼儿笑喷:“宁可背叛师门,也要跟着奶妈走?奶妈,你还真受欢迎啊~” “走便走吧,”梦魔佯装无奈:“带着个傻子上路,虽然麻烦了些,倒也不算太麻烦。我本已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但他在临走时才发现,自己的修行尽毁,竟已无力再化形出书境了。 我赶快趁机哄他:‘徒弟,没办法,你出不了书境,便先安心在书里修炼吧。好好练,等修炼千年、修成正果之后,师父再回来接你,好不好?’ 他虽不大情愿,但听我会来接,便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放我走了。” “等你千年后来接?明显是开溜的托词。这孩子还真好骗。”小鱼儿叹。 “一个婴儿,当然好骗。”梦魔道:“我出了书境,便大江南北的找出路,出路没找到,却巧遇了老爷子。” “老爷子?那老爷子也能看见你?”小鱼儿问。 “能。在与你重聚之前,世上只有老爷子和书境里的书仙能看见我。”梦魔答:“起初老爷子并未对我透露真名。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都不知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个很有气派的老爷子,懂的事情很多,精神头却很差,整日抚着一只磨得掉漆的铁匣子、躺在龙椅上打瞌睡。 老爷子见到我似乎很高兴,说与我一见投缘,问我愿不愿在他手底下当差。我说‘不愿意,我要回家’,他也不勉强,还指点我进了五道门。” “五道门?五道门是老爷子指点你进去的?”小鱼儿惊。 “对,他不但指点我进去,还把五道门送给了我,并授给我制幻之术。”梦魔郁郁道:“如今想来,也许从那时起,他便已开始算计我了。 老爷子对我说:你既执意回家,就在这些门里面随便逛、随便找吧,也许能找到回家的路。记住,人鬼殊途,如果在门中遇到了自己的阳魂,可以骗他、给他看幻像,但千万不要直接透消息给他,否则必遭五雷轰顶。 我觉着这五道门很新鲜,便一道道的推门去看。一推开‘土’门,就看见了书仙,却见他已染了重病,卧床不起……” 重病?鬼也会生病?小鱼儿半信半疑,却未搭腔,只听梦魔接着讲:“他病了,病得只剩一把骨头,蔫蔫的躺在床上,身边却连个熬药倒水的人都没有。他见到我非常欢喜,拉着我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好,却已眼窝深陷、病入膏肓,似是快死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病,一问才知:在遇到我之前,他不会说话,也没见过人或鬼,一个人修炼,并不觉得怎样。但自从我教会他讲话、又走之后,没人跟他讲话,他便觉着周围太安静、寂寞无聊得要死。于是杂念越来越多,虽一心修仙,却修为停滞。修为停滞之后,想着修不成正果,我便不会来接了,非常心急,但越心急就越练不好。如此五十年下来……” “五十年?”小鱼儿不禁吐槽:“奶妈,你太没人性了。自己大江南北的瞎晃,却把一个孩子丢在屋子里五十年?” “我没想撂他那么久。”梦魔皱眉道:“那鬼差猜得有道理,书境很有可能是地狱的一角,时间过得飞快。我离开书境才个把月,那里便已过了五十年。” 小鱼儿叹了口气,听梦魔接道:“书仙心烦气躁,又出不了书境。于是某日便在书境中出了寝宫的门,想去屋外散散心,顺便看看屋外有没有人。 门外没人,是一座废宫,阴气却很重。那天他出门时又很不巧,是个阴天,没有月亮,阴气更是重得不行。 他没意识到危险,去了绣玉谷。一进花海,便被毒瘴熏晕,昏倒在地,却遇到了玉箫。 玉箫的年纪比他大、道行比他高,很可怜他,想救他,却出不了花海,没法送他回家。所以只教了他吸月排毒之法,命他自行回去运功排毒。 他支撑着身子,回到了寝宫。回去之后,很想依此法自救,可一入定就总梦见女鬼来找他索命,别说是修炼了,连觉都不敢睡,毒发日渐沉重,灵气耗损,身体每况愈下…… ‘师父,徒弟是不是很不听话,很没用?’他病歪歪的问我:‘我虽想一直追随您,但我恐怕……是熬不到一千年……’话未说完便毒气攻心,再也叫不醒了。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9节 急人。我见他命在旦夕,又不知该怎么治他,便去‘君’门请教老爷子驱毒之法。” “‘君’门?是什么地方?”小鱼儿问。 “是那老爷子的住处。”梦魔答:“‘五道门’里的门,其实不只有五道,而是有许多道,可以说是无穷无尽,是个很庞大的迷阵。那时候老爷子腿脚不便,离不开龙椅,所以只要我想找他,一进‘君’门便能找得到。” 小鱼儿点头。梦魔接道:“我去找老爷子求助,他听过我的陈述之后,便对我讲:这是心病,你让他有了“杂念”,他才会病。治疗的方法很简单。他的怀里有一本书,那是他的记忆。你趁睡时把书取出来,将与你有关的页统统撕掉即可。” 撕掉?小鱼儿猛然忆起书仙的记忆里的确有许多撕页,暗惊:原来撕书能令他失忆……忙问:“你撕了?” “撕了。”梦魔答:“我在第一页的书边上写下:神仙师父说:‘无论书里还是书外,都不要出门,先在屋里好好炼上一千年再说!’,便撕了他所有的“杂念”。 他的记忆被撕,痛得惨叫,醒来之后却完全忘了我。于是他开始专心致志的在月光下运功,排毒排得很快,却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冷冰冰的书呆子。书呆子便书呆子吧。我看他没事,便出了土门,去别的门找出路。” “别的门?”小鱼儿好奇问:“别的门里怎样?” “各式各样,却又都大同小异。”梦魔闷了口酒,苦笑答:“五道门的水,非常深。门里套门,各门之间的幻境又都是相通的。每道门中的时间快慢还都不尽相同。金木水火土,只是我怕自己迷路,在进过的门上随意做的记号罢了。除此之外,我还养成了记笔记的好习惯。因为有许多幻境都非常雷同,仅有微小的差别。如果不把细节全写在纸上,仅凭脑子记,一定会记混。” “怪不得你有本很厚的笔记,还把我的梦也记了下来。”小鱼儿笑。 “给你的笔记,只是咱们最初的二十几个梦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如今我已记过几千个梦,若全跟你详细讲一遍,根本讲不过来。”梦魔拿出厚厚的笔记,翻开瞟了一眼又揣回怀中叹道:“我进过许多道门,但除了土门之外,里面大都没什么好风景,要么惨兮兮的,要么布满了血光。 被关、被辱、被骂、被罚、被迫杀人、发疯杀人。我一次次目睹白花被邀月打死、又被她救活,或者黑花被她气疯,出去杀人泄愤,清醒后又满眼惊恐的逃走,从痛心疾首到司空见惯,渐渐对人的生与死,有了新的看法。” “哦?大师,您悟禅了么?什么新看法?”小鱼儿打趣。 “赖活着不如好死。”梦魔咂了口酒道:“看过二十道门之后,我已明白,五道门里装的,全是白花的记忆或梦。看了他的记忆和梦之后,我由衷的觉得:他的运气太差,落到邀月手里,了无生趣,还不如死了算了。非一根筋似的,忍到二十岁出宫,去见江小鱼一面干嘛?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死掉变成鬼,由鬼修炼成鬼仙,逃离轮回,一劳永逸……” “所以你对书仙寄予了厚望,对么?”小鱼儿问。 “对。”梦魔答:“每次我看白花被打飞到墙上,内伤吐血,还必须咬牙说一句‘多谢师父赐教’之后才能晕倒,心中都会很恼火。此时再回‘土’门偷看一眼那书呆子,看他独自在书中慢慢修炼、默默看书,无人打扰、悠然自得的样子,心情就会好很多。 我不敢再出现在他眼前,怕再影响他修行。看他整日一动不动的晒月亮炼气,就像一株植物,又觉着很无趣,便试着写些笑话偷偷放在书案上,逗他乐。 他看过笑话之后,抿嘴乐个不停,笑得竟比白花还纯真。我躲在暗处看他笑得开心,自己也会变得很开心。” 出现了。梦魔话音一落,身后的墓中便飘出了一点鬼火。那鬼火落到梦魔身旁化作书仙的模样,垂眸看起了笑话来,看着看着,便抿嘴乐出了声,笑得果然比白花开朗得多。 “你可知他为什么能比白花笑得更纯真么?”梦魔边问小鱼儿,边用手背蹭书仙的脸颊。 又是幻象。小鱼儿见书仙虽被骚扰,却浑然不知,仍在兴致勃勃的阅读,知其又只是个回忆的幻象,不由得悲从心来,叹气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曾杀过人。”梦魔苦笑道:“黑花不提了。过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无论怎么逗白花笑,他笑过之后,眉宇间总会漾出一丝哀愁。现在终于懂了,那是因为,他记得自己曾杀过人,许多的人,其中还包括菖蒲那样无辜的人。所以他很内疚,总认为自己死有余辜,拥有妻儿和大哥、过平静的生活,是件恬不知耻的事。所以无论咱们怎么努力,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再笑得如此纯真。如此看来,那个把他毒傻了的神仙师父,还真是疼他……” 的确。小鱼儿在心中表示赞同,但见梦魔不停的摸书仙的脸、眼眶湿润、神情甚是痴怨,不禁头皮发麻,觉着浑身不自在!忙将目光移向别处,干笑着打岔道:“咳,梦魔老兄……仅通过书信与他交流,并在暗中偷窥?如此含蓄,一点儿也不像我江小鱼做事的风格。” “不行!即使是这样,也不行!”梦魔的怨气被勾起,大吐苦水。吼声一出,书仙读书的幻影立时散为一团白气。 “不行?为什么不行?”小鱼儿问。 “因为他变聪明了。”梦魔叹:“他吸取纯阴月华,心智成长,变得越来越聪明。一百年间,他早已把书架上所有的书全部翻烂,倒背如流,看到那些来历不明的笑话,虽笑得很开心,却又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不安分?怎么个不安分法?” “他开始胡思乱想。”梦魔气道:“他开始猜测:这字句究竟是‘哪位神仙’放在书案上的?是不是‘神仙师父’?开始怀疑:难道‘神仙师父’曾来过?为什么不现身又走了呢?还要留下这些字句?这些字句,除了可笑之外,到底有何深意?难道……是仙法秘籍么?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开始试图抓住留笑话的‘神仙’问明真相。有时会炼着炼着气,突然睁眼盯书案,看会不会有人正偷偷往上面放笑话,甚至尝试在书案周围布置陷阱……” 小孩子躲猫猫?小鱼儿看到书仙的幻影再次显形,在屋里东张西望的找材料、笨拙的系绳索、布设简陋的陷阱机关、思考捕捉计划的可行性、摇头、拆掉重做、查书、找黄纸、画符咒、趴在书案下寻找合适的张贴地点,不禁笑出了声。 梦魔道:“他总琢磨着如何能将我生擒活捉,心生杂念,修行停滞,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我必须趁他熟睡之时,把笑话拿走,再撕他的记忆,再弄疼他一次,再让他变回冷冰冰的书呆子一次才行。” “于是,你总撕他的记忆,他不记得你的任何事情,却在内心深处笃定的认为:‘神仙师父’是个很好、很亲近、很寂寞的人,修成正果之后一定要去找他,对么?怪不得他对‘神仙师父’如此着迷。”小鱼儿道:“你等他千年修成正果,一定等得很心急吧。” “心急?不至于。”梦魔邪笑:“老子虽急,却也不会傻等,五道门那边,我还没全看过一遍呢。 我在别的门看小花受虐,看得闹心,在‘土’门观察小动物的时间越来越长,却没放弃希望,仍时不时会出门探路。 十年后的某一天,我进了‘舞’门,也就是白衣舞者的那道门。那舞者虽美,却只会跳舞,不会做别的。所以我只看了看舞,回忆了回忆过往的美好,便又回了‘土’门。却发现……” “书仙又出事了,对么?”小鱼儿猜。 “对。”梦魔叹:“不知为何,他又修行尽毁,遍体鳞伤的躺在床上发呆。我自称是‘师父的朋友’去看他,问他为什么不听话、出了门。他对我讲,他修行了九百年,育成元婴……” “九百年?”小鱼儿问:“他不是才修了三百年么?何时冒出了个九百年?” “是‘舞’门在作祟。”梦魔答:“‘舞’门是仙梦,时间过得很慢,我在里面逗留半日,‘土’门里竟已过了九百年。这次书仙练得很卖力,只用九百年便育成了元婴,育成后却无仙人来点化他,没有仙籍,他仍不成正果。他很渴望早日成仙,便化形出书境,要去仙界找几位神仙求教。结果一出门,便又碰到了女鬼!” “于是女鬼们又都认为他是黑花,找他哭诉、向他索命、将他打成重伤,对么?”小鱼儿猜。 “对。”梦魔答:“他不会武,被女鬼们围殴,连逃都逃不掉。于是元婴被打死,元神又飘回书里疗伤。此次却没再哭,也不恨那些女鬼,只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深深的疑虑。他问我知不知道他的身世,我说‘不知道’,他便立志要在伤好之后,去地府过堂、查生死簿,以证实自己生前是不是真如女鬼们所言,是个‘杀人无数的疯子’。” “无论是黑是白,他都曾杀过人。不能放他去地府。去了地府,一定免不了下地狱。”小鱼儿猜:“你如此一想,便在他的记忆中写下:‘神仙师父说:即使修行停滞,也不要出门,安心在书里等着,自会有贵人来相助。’用此言把他稳住,以免他在你出门的时候再乱跑。然后你又撕了他的记忆,让他重新修炼,自己又去了别的门,对么?” “不,”梦魔幽幽答:“这次他练到九百年却功亏一篑,我觉着很可惜,本想一直留在土门里盯着他,千年之内不再出门了的。因为他太怕寂寞、太淘气,一个没看住,就会跑出门;又太单纯、太娇弱,一出门就会死。但我在土门待了两天才发现,不能留。” “为什么?” “因为他变敏锐了。”梦魔叹:“他修炼了九百年,已近仙魂,此次记忆和魂形虽失,心智却没退,依旧非常敏锐。就算我用隐身术隐形,也很难再藏住气。所以为了不扰他清修,我只好躲出去,只时不时回书偷瞄他一眼。如此这般,我在五道门里探了几十年路,终于找到了一扇能还阳的门,金门。” 197 惊天一赌 “金门?”小鱼儿惊:“金门不是你造的幻境,而是现实么?” “是不是现实,我不敢确定。我只确定,金门内的时间是‘现在’、地点是‘人界’,里面的情节,非常贴近‘现实’。”梦魔忆道:“我推开金门,看到门内是一家客栈的客房。椅子上愣坐着一个痴痴傻傻的女人,是邀月,而床上躺着一个裹紧棉被、瑟瑟发抖的病人,走近一看,竟是二十三岁的黑花。” “黑花?他怎么会病呢?”小鱼儿猜:“难道……黑花带邀月离宫治病,走到半路却寒气攻心,在客栈的客房里病倒了?” “不错。”梦魔忧心道:“失掉混元真气、遭土匪杖刑、与月王殿恶战、又险些被你掐死在床上。黑花,任他平日里再强横,这次也钉不住了。功力反噬,生不如死,冰气在经脉里乱窜,窜入脑髓,又令他产生了死前的幻觉。” “死前的幻觉?你连他的幻觉都看得见?”小鱼儿问:“怎样的幻觉?” “白花的幻觉。”梦魔叹:“和前两次一样,他在痛苦到极点的时候,又看见白花走到他的面前,满眼同情的望着他。 ‘你又来接我?’他对白花笑:‘等急了吧。这次我不再怕死了,走,带我去地府……’却听白花忧心忡忡的骂:‘疯子,别说傻话,赶快自废武功保命吧。你不保住性命,而死在这客栈里,教月儿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教月儿一个人怎么办’,会再落入恶人之手么?此言吓得黑花猛然惊醒,立时下狠手自废了全部内功,又疼得昏了过去。但此举误打误撞,使他的体内不再阴气过剩,反而令真的白花得以苏醒了。 白花再度苏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客栈里,联络宫人得知,小鱼儿正在移花宫,于是便带着邀月又往回返。 白花回宫之后,就可以兄弟重逢了。这局面很好,我很激动,便飞回移花宫先行探路。回去一看,你猜,我在少主寝宫里看见了什么?” “小鱼儿中了千年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对么?”小鱼儿猜,见梦魔点头,又问:“可……常青是个非常胆小的女人,本性也不坏。此次她虽一时起了贪念,见死不救,但如果她看见少主带着宫主回了宫,应是偷偷给咱们解了毒才对啊……” “对,她是给咱们解了毒,可此时咱们都神游在外,肉身里只有命魂,根本醒不过来!”梦魔道:“我魂游过久,早已没有阳气,而且魂形还被缢梁上无法脱身,根本还不了阳。所以我必须找一个有阳气的生魂过来还阳,才能促成事情的完满解决。于是我就在五道门里一个劲儿的找啊,找啊。推开‘火’门,诶,恰好看见你跟书呆子坠崖,便用幻术勾你的魂过来还阳了。” “可惜当时我不识好歹,完全不听你的话,又离魂跑掉了,对么?”小鱼儿问。 “你也知自己不识好歹?!”梦魔气道:“老实说,再看见你,我很震惊,也很气愤。老子在幻境里当孤独的透明人,当了那么久,对于你而言,好像还不到半个时辰?!你还是那个二十多岁、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你的白花’?什么你的我的,能活一个就算不错了,怎还挑三拣四的?‘原来的世界’?什么原来后来,能还阳就算不错了,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于是我看着你来气,便利用你,替我办了一件大事。” “大事?”小鱼儿思索道:“难道……我从梁上放下来的魂形,是你的?” “不错。”梦魔阴笑:“我见你救书仙心切,便制造幻象,引你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我的魂形。我元神归位之后,本想引你回金门还阳,然后自己下黄泉去救那书呆子的。没想到你居然自不量力,非一根筋似的要跳火门去找他。我见拦你不住,便改变计划,在你跳火门之前,偷偷吸走了你大半的阳气,自己去金门还阳了。” “你吸走了我的阳气?”小鱼儿惊:“怪不得我落入山腹之时,魂力耗尽,险些魂飞魄散了呢,还好书仙渡了气给我。你回金门之后,事情完满的解决了么?” “唉,”梦魔听问皱眉叹息:“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白花死了,死得很惨。鲜血四溅,毙命于我的床前。死前挣扎着来抓我的手,可还没等他抓到,便被人一剑刺穿后心……” “不可能!怎么会?!”小鱼儿大惊。 “怎么不会?”梦魔恨道:“白花来寝宫看我,见我昏迷不醒,觉着蹊跷,便向宫女们询问我近日来的情况。 有个不知内情的宫女向他禀报:少侠三日前曾看过《兰姨手抄》,然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他听言便以为常青已将我毒成了活死人,因而心痛发狂,变为了黑花。 黑花武功尽废,人却依旧张狂,不听常青的解释,一语不合,便要杀她报仇,反被宫女们误认为他发疯,而合力打成了重伤。 黑花重伤后恢复理智,自知难逃一死,便爬去我的床前,想在死前再看我一眼。常青见他还能动,非常害怕,便又从背后补了一剑。此时我还魂醒转,目睹常青行凶,她自然怕我报复,便又给我下了迷药……” “唉,”小鱼儿忍不住叹息:“那一剑若是碧血照丹青刺的,倒是很合天意……” “一步!”梦魔恨道:“只差一步,事情就能完满的解决了!却还是功败垂成,竟还败在了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宫女手中!我气急败坏,很想杀常青报仇,人却醒不过来,一怒之下,便又离魂去‘君’门找那老爷子帮忙。” “哦?找他?他帮了你么?”小鱼儿问。 “帮?”梦魔冷笑:“那老爷子听过我的遭遇之后,根本不惊讶,只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同情的对我说:孩子,别气,这是上天一贯的阴损伎俩,我见得多了。把一切都交给我吧,我帮你报仇。” “把一切都交给他?”小鱼儿惊:“他要夺你的舍?!吃了你?” “我自然明白,他是要吃我的。”梦魔冷笑:“与他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的居心,我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便推脱道:书呆子那里我还没去,起码要先把他救下来…… 救?他阴笑:孩子,别傻了,你是救不了他的。上天规定,江小鱼命克父兄。所以,他与兄弟在一起,无论他多疼那兄弟,也一定是会把那兄弟给害死的。不信咱们便打个赌,你把魂形押在我这儿,再元神出窍去看他们。小鱼儿若是能救得了书仙,我便当你的孙子,以后所有的事儿,都听你的差遣!” “当你的孙子?”小鱼儿笑:“那老爷子说话还真是百无禁忌。你答应他了?” “答应了。”梦魔咂了口酒道:“几十年来,那老爷子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此番他原形毕露,我料想自己即使是不答应,他也一定不会放我走。便应了赌,再次元神出窍去追你们,看到的景象却是:书仙被困山腹、腿被砍断、眼被刺瞎、双腕骨折、遍体鳞伤,正被长舌鬼咬着脖子□□,而你不知去向……” “我错了,大错特错!”小鱼儿诚心忏悔。 “那个书呆子!怎么那么呆!别人要吃他,他居然还在想自己好不好吃?!”梦魔骂:“那个长舌鬼!满嘴喷粪!骗小孩子,算什么英雄?我真想把他的舌头全割下来喂蝎子!却苦于自己没有魂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干着急。直到你良心发现,又跑回来找他……” “所以你不惜遭雷劫,也要教我救书仙的法子,让我送他回书境,还叮嘱我别放他去地府,对么?”小鱼儿问:“你遭了雷劫,却没魂飞魄散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雷劫?”梦魔说到此处竟有些得意,眉飞色舞道:“爷爷我魂游了几十年,可不是白混的。雷劫的事情,我琢磨了很久,早已想到了应对之策。” “哦?什么应对之策?”小鱼儿好奇问。 “□□避雷。”梦魔道:“我的元神虽□□在外,没有法身保护,一道雷都扛不住,但在关键时刻,将元神分成六份,分别逃往六处,以保五雷无法全部击中。这点小把戏,我还是会耍的。” □□术是小把戏?制幻、隐形……他到底还会多少种“小把戏”?小鱼儿皱眉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再聚拢元神,找个地方躲起来,慢慢养伤就成了呗。”梦魔道:“我再次聚拢元神,浑身被烧焦,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倒气,未料到老爷子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老爷子?你不是说他离不开龙椅么?怎么?他出了‘君’门?!”小鱼儿大惊。 “出了,是我让他出的。”梦魔恨得压根直痒痒,怒道:“他不但侵占我的魂形、出了‘君’门,还站在我面前、用我的魂形、对我讲:小子,怎样?你输了,魂形归我,你服还是不服? 我骂:不服!书仙的元婴虽死,但元神还没散!我还不算输! 他笑:嘴真硬。好,有点儿尿性,我喜欢。既然如此,我便先不夺舍,这魂形我只借用两天。你若能赢,我再把它还给你便是了。 借?我冷笑。 他不理我的嘲讽,反而笑眯眯道:孩子,我惜你是个人才,这一点是决不掺假的~此次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那长舌鬼欺负你的徒弟,又害你赌输。你想不想找他报仇? 想,当然想。我怒:想把他大卸八块! 他笑:好,要报仇,就自己报,在此炼出一个魔形,去杀他吧。这山腹里的阴煞邪气很浓,是个修魔的宝地。你照我教你的法子去练,不日便能去杀那长舌鬼了。” “教你修魔之法?他要引你入魔?”小鱼儿问:“你练了?” “练了。”梦魔道:“老子的元神都快被劈散了,哪还管得了别的?先练了保命再说!于是依法修炼,果然没过多久,便炼出了个魔形。 我炼成魔形之后,打不开铁门,又知门后是‘舞’门的仙梦,料想书仙一定正在仙梦里炼气疗伤,身旁还有你作陪,比较放心,便不再管你们,而是顺着长舌鬼逃走的方向,去追他了。” “追他?你真听老爷子的挑拨,去杀长舌鬼报仇了?”小鱼儿问。 “杀,为什么不杀?他是恶鬼,又不是人,我杀他是为民除害!”梦魔阴笑:“我不但杀了他,还夺了他的舍,化作了他的模样,回了地府衙门,找到了另外四只恶鬼差,套出了重要的消息呢。” 另外四只?五鬼碎魂的另外四只?小鱼儿忙问:“什么重要的消息?” “他们是被买通的。”梦魔恨道:“司命要碎白花的魂。” “司命?又关司命什么事?”小鱼儿越听越糊涂。 梦魔道:“我不确定,那领头的鬼差讲得很含糊。说有位看管钦犯的神仙曾打点过,要鬼差们留意,只要花无缺肉身未死,黄泉路上出现与他长相一样的孤魂野鬼,便敞开肚子吃,决不能放他到奈何桥。” 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下了半路劫杀的格杀令?小鱼儿问:“然后呢?” “然后我觉着事有蹊跷,想多听听地府里的情报,便以长舌鬼的身份留在衙门里,当了一阵子鬼差。某日办案归来,在奈何桥对岸,正巧望见你、文贤侯和孟婆在讲话。” “啊?!那时候你在对岸?”小鱼儿惊:“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前面的没听到,后半段可听得清清楚楚呢。”梦魔道:“我见孟婆拉你们在茶棚里讲话,目光闪烁、鬼鬼祟祟,便元神出窍,飞过去偷听。听到孟婆对你讲:‘你和花无缺阳寿一共一百,他二十,你就必定八十,注定后悔痛苦六十年!’,非常惊讶,便在你们离开之后,去判官那里做了一件案。” “案?什么案?判官?难道……”小鱼儿猜:“你偷了生死簿?” “不错。”梦魔笑:“我从判官书房的暗格里偷走了咱们密封在册的生死簿。却未料到生死簿到手容易,开封条却很难。我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打不开,情急之下,便丢弃了长舌鬼的魂形,恢复原貌,去了‘君’门。” “‘君’门?你又去找那老爷子?”小鱼儿急:“他居心叵测,你怎么还去找他?这次他帮了你?” “帮……还是没帮呢?”梦魔咂了口酒,闷闷道:“我去找那老爷子,一见面便与他掐了起来。因为我看见自己脸上的疤消失了,知他已不再是“借用魂形”,而是彻底夺了我的舍,便骂他耍赖、没有赌品。 他倒不气,只怜悯的对我讲:孩子,你还不知道么?书仙已经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我根本不信,大骂他说谎。他便施展幻术,将书仙自刎的全过程,给我重演了一遍。 重演?小鱼儿预感不祥,心被悬起,听梦魔沉痛道:“老爷子随手一挥,我眼前便多了片了稻田。稻田里,你在睡觉,书呆子坐在你身旁看书,看的正是《小鱼儿梦录》。他瞪大眼睛看书,边看边抖,看过之后,便疯了似的跑到铁门前,拍着门哭喊:‘师父,您还在么?难道您已被五雷轰顶、魂飞魄散,被我害死了?’ 我没散,但已去追长舌鬼了,并不在门后,自然不会回答他。 他又望了一眼远处的你,对门哭问:‘师父,告诉我,我成仙或是去地府,都会令他消失么?我不想害他,却也不想让您失望。我,我该怎么办?’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自然也没理他。 于是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一着急,竟傻乎乎的用剑把自己给戳死了……” 沉默。小鱼儿见梦魔此时虽仍在笑,却笑得凄凄惨惨,只望着书仙的幻影灌酒,一时间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安慰他好,只得也凝望幻影,默默追思了起来。 “你很宠他、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待,对么?”小鱼儿半晌后打破沉寂问。 “儿子?”梦魔含泪苦笑:“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是一个希望、一种习惯。几十年来,我每每回书境,他睡窗前的明月下,我睡梁上的黑影里,他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他。以这种格局睡觉,我便会睡得很舒服、很踏实。我本想着,只要他能成仙、逃离轮回,即使不认得我,我也不在乎。却未料到,这看不清脸的‘神仙师父’,竟成了逼死他的元凶…… 我认输了,输得心服口服。看过幻象之后,我恹恹对老爷子讲,忽然觉得很累,世间万事……都很没意思。 老爷子拍着我的肩膀笑道:在我手下做事吧,我带你打仗,有意思得很呢。 198 上阵父子 打仗?我不懂,忽然忆起了自己来‘君’门的本意,忙掏出生死簿问他会不会开封条。 他看到生死簿,大喜过望,夸道:‘乖孙子,真机灵。没下命令,便取来了这么重要的罪证。好,记你大功一件!’说罢便扣下了生死簿。 这装嫩的老疯子在说什么疯话?我暴怒,伸手要将书夺回,却被他的手下擒住、关进了地牢。” “手下?他还有手下?”小鱼儿问。 “有很多,都是刚出现的生面孔,都很彪悍,看起来对老爷子都很忠心。我正纳闷……”梦魔还要继续说,却见天边尘土飞扬,一骠骑向这边飞驰而来。 “谁?”小鱼儿极目远眺,望不清骑者的真容。 “他最厉害的手下来了。扫兴,快躲到碑后面去。”梦魔低声命令。小鱼儿见他神色凝重,也不废话,溜入碑后观望。 时不多久,一匹千里良驹便如一道红色的闪电,闯入坟地之中。战马长嘶,四蹄踏地,一人翻身下马,是位身披铠甲的英武将军。那将军身材魁伟、浓眉大眼、目光如炬,神情坚毅却不桀骜,魂色火红却无邪气,反而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启禀少主,主上有东西赐给您。”将军来到梦魔身前,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倒。 “又是什么?”梦魔懒懒问,并未正眼瞧那将军一眼。 “生死簿最后一部的手抄本。”将领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子,举过头顶呈上:“主上已帮您解开了封条……” “最后一部?还手抄?”梦魔不满。 “生死簿可上溯九十九世,前面的内容都与您无关。”将领解释:“您感兴趣的内容,主上已命人全抄在上面了,请您过目。” “切,小气。”梦魔边发牢骚边接过簿子查阅,第一页看得很认真,后面的页数草草翻过,看过最后一页之后皱了皱眉头,冷笑合上了簿子,问:“他要你带话来了没有?” “有。”将军答:“主上说:看过这簿子之后,您要是再不回去,他就……” “说原话。” “原话是:你要是再不跟着朕混,朕就当没教过你这个龟孙子!”将领流着冷汗学舌。 “噗,”小鱼儿险些笑出了声,忙捂住嘴。梦魔却只是哼了一声,懒懒道:“回去照实跟他讲:‘老东西,少罗嗦。当不当龟孙子,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这……”将军作难,拱手劝道:“少主,回去吧。恕末将直言,您跟主上耍性子,耍个一两天还可以,总不能这样一直耍下去吧?主上疼惜您,对您已宽宏大量、容忍到了极点。您若是再不回去,还一味激怒他的话……” “怎样?”梦魔瞪眼:“有本事他亲自来,亲自把我吃掉!行了,东西已送到,话也已带到,没什么事儿的话……” “少主,回去吧。忠言逆耳。”将军将头低得更低。 “你是少主,还是我是少主?!”梦魔大怒,居高临下去踩那将军的肩头,想把他一脚蹬开,却使尽浑身解数,也未令对方移动半寸。 好惊人的膂力。小鱼儿瞧这态势暗想:其余不论,就凭这膀子力气,只要这将军乐意,随时都能将梦魔整个人提起、夹在腋下骑上战马掳走。他之所以不这样做,恐怕是碍于梦魔“少主”的身份,而不敢轻易给他难堪罢了。 “跟末将回去吧,末将不想用强。”将军再次好言相劝,语中的胁迫之意却已显出。 “用强?殴呦,这得罪人的差事,又轮到你来做了?”梦魔听后撤了脚,又翘起二郎腿,阴笑道:“我说最近军务繁忙,那老东西怎会派自己的副手不远万里,赶来当一个跑腿传令的小兵的呢。原来……” “不是主上的意思,是末将……” “你自己的意思?”梦魔微惊,转而笑道:“有趣。呵,老宋,你还真有趣,喜欢管主子家的闲事。好吧,你既如此热心肠,老子便给你一个劝我的机会。来,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回去?回去对我有什么好?!” 有什么好?将军被问得一愣,刚要张嘴,却又被梦魔抢白道:“别人不说,就说你吧。老宋,你为他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卖了一辈子的命,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把他从一个南方小国的国君,扶成千古一帝。没有你,他可能什么都不是!而他非但不知感恩,封你为王,反而卸磨杀驴,把你冤杀。要是有人对我如此,哼,我早反了!与其跟着他混,还不如跟着我……” “少主!”将领慌忙截口:“这些话您醉酒后随口说说、末将随口听听也就算了,您可别……” “知道!你怕什么?”梦魔装醉骂道:“这里是天人鬼三界之滨,说话连天王老子都难听见,何况他还没成天王老子呢!” “虽还未成,”将领低声回禀:“但主上如今已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取天帝而代之,只是……” “呸!这话老子不爱听!”梦魔醉骂:“讲点儿我爱听的!” “爱听的?您爱听什么?”将领问。 “爱听……”梦魔想了想,狡黠笑道:“爱听八卦。老宋,你不是想让我回去么?不难。众将之中,数你跟他最久,一定知道他最多的八卦和丑闻,对么?给我讲他的八卦,揭他的老底,骂他,狠狠的骂!只要你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指定跟你回去!” “此话当真?”将领听言有些心动,却又作难道:“骂主上……有什么可骂的呢?主上天资聪颖,才智过人,心怀广大……” “滚!让你骂他,没让你歌功颂德!”梦魔大骂:“要么滚,要么就说点儿实在的!” “对不起,这套词儿说顺口了。实在的……实在的……”将领努力酝酿。梦魔见他墨迹,便将手中的酒葫芦扔过去,慷慨笑道:“不敢骂?给我喝!喝干了之后再骂。你刚顶撞了我,自当罚酒一壶。” “好,末将恭敬不如从命。”将军听罚酒倒不含糊,一口气直灌下去,将酒喝得一滴不剩,又将倒过来的空壶交还给梦魔。 “实在话,”将领脸上略略泛起桃红,憨憨笑道:“少主,您想让末将骂他‘暴行无度’、‘穷兵黩武’、‘嗜杀成性’、‘错杀忠良’,对么?呵,娃娃,你还太小,主上心里的苦,你根本不懂!侯爷也不懂,六界之中,没一个人懂!只有我懂!因为我是他义弟……” “义弟?你们拜过把子?”梦魔微惊。 “拜过,但后来他怕把我克死,又不认我了。”将领叹:“冤杀?冤杀一次算个啥?我害了侯爷的命,又害了主上一辈子的幸福,别说他杀我一次,就是杀我十次,我也不会怨他。少主,你若是恨,就恨我吧,别恨主上。” “哦?是你害了他们?老宋,快坐下来讲讲,你是怎么害他们的?”梦魔好奇道。 武将酒已上头,一屁股坐下,侃侃而谈道: “少主,多体谅体谅主上吧。主上是个病人,发起病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凡事多让让他、哄哄他、顺着他也就是了。他是天之骄子,几乎无所不能,却命运多舛,永失所爱,罹患心疾,是世间最痴情、最孤独也最可怜的男子。好在他命克父兄却不克妻儿,所以如果有少主你陪在他身边,他心里一定会有所慰藉……” “别光说我,先说你,你和他是怎么拜的把子?”梦魔将话题转回。 “我和他?”将领拍胸脯笑道:“不光我和他,我兄弟五人,全和他拜过把子。要从根儿上讲的话,必须从家父那里讲起。 家父宋精国,本为营国战将,因遭奸人陷害,犯下死罪,被迫携眷出逃,辗转流落到南方。南方是鱼米之乡,国泰民安,民不尚武,却很排外。所以家父作为一个外来人,投身行伍,虽武艺超群、将才卓越,却不并被本地的将军们赏识,只作了个都城守军的百人长。 我家世代习武,兄弟五人,个个都是家父从小手把手教出来的,我自然也不例外。六七岁的时候便经常随父在营中操练。 某一日,父亲正在营门口督着我练拳。主上突然闯进营来,叉着腰对家父喊:‘当兵的,我要入伍!’ 家父看他只是个小娃儿,便解释道:‘孩子,我们没在招兵。况且你的年纪太小,即使招兵,也不会招你。’ 他便指着我的鼻子问:‘那他呢?他年纪跟我差不多,为什么招他却不招我?’ ‘因为他是我儿子。’家父直截了当的答:“我儿子将来是要当元帅的,所以我必须从小就摔打他。” 元帅?他笑:‘那如果我打赢了他,是不是也能当你儿子,也能当兵。你摔打我,我将来是不是也能当元帅?’ ‘你可以试试。’家父很欣赏他的豪气,便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与我比试。 他当时并没有武学根基,只会打架,不会打拳。若拼拳脚,他根本赢不了我。但他却靠诈死、偷袭、咬人、摔跤,让我吃了大亏。 ‘你用的是下三滥的手段。’我坐在地上怒道:‘这不公平!’ ‘公平?’他冷笑反驳:‘谁说过要和你公平的比了?再说了,你学过武,我却没学过,这比试本来公平么?小朋友,你是个军人,将来打的是仗,又不是擂,能赢才是关键,死人是没权力要求公平的~’ ‘说得好。’家父盛赞,立时收他为义子,留他住下。家里没有空床,当夜他便和我挤床同睡。 还没入伍就一身痞气,当了兵还得了?我起初很讨厌他。但见他在坑过我之后,竟心无芥蒂,转眼又对我笑嘻嘻,叽叽喳喳的问我‘你家里有五个兄弟,是不是很热闹’,‘上面的三个哥哥,是不是都很疼你’,问得很是亲热,又令人讨厌不起来了。 他对我讲,他家的规矩太多,总有一堆老头子在耳边唧唧歪歪,挑自己的刺儿。他的脾气又太硬太倔,所以家里除了唯一的哥哥很疼他之外,谁看他都不顺眼,更没什么一般大小的朋友可以玩。还偷偷告诉我说,他此次其实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若不逃出来,就会被爹活活打死。 我不信,这天底下哪里会有打死儿子的爹? ‘有。太有了。’他说,他爹不但差一点打死了他,而且连他既文弱又老实的哥哥,也差一点被爹打死了呢。还告诉我,他娘死之后,爹又娶了几个后母,其中一个后母为人骄横、心怀不轨,怀了爹的孩子,便把尾巴翘上了天。自己只不过是顶了她一句,她便气势汹汹的要打人,反而不小心摔跤滑胎,自己小产死了。更麻烦的是,这后母娘家很有钱,连爹都惹不起。爹怕后母娘家人来责怪,一听后母陪嫁丫头的诬告,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往死里打。哥哥劝不住,又不忍看他被打死,便帮他拦了一下。不想竟被不长眼的爹一棍子打到脑袋,当场昏死在自己身上。 ‘太过分了!这样的爹,不要也罢。’我为他抱不平。 他笑:没错,我爹是个只会窝里横的孬种!还不如义父为人豪迈、有男子气概。所以我决定换个爹,跟义父好好习武、学兵法,以后保护哥哥,不让后母娘家人上门来找麻烦。 我听完他编的‘身世’之后,很同情他,便对他讲:‘别担心,我爹既收你为义子,我便是你的义弟,你的朋友。以后你后母娘家人若是来了,我一定会帮你出头!’自然不会知道这故事中的爹,指的是先王,后母指的则是刚刚故去的姜贵妃。 他很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够义气。义弟,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于是我俩化敌为友,同榻而眠。我瞄到他睡前看着一块翠中带血的玉佩发痴,似是很惆怅的样子,便逗他说:‘好漂亮的玉佩,义兄,这玉就当作见面礼,送给我好不好?’自然不会想到,自己要的竟会是国宝。 他听后很是紧张,将玉佩攥紧,说浑身上下什么东西都可以送,就只有这块玉不能送。 为什么不能送?我又逗他:难道……这玉是要留作定情信物,等着将来送给媳妇的? 媳妇?他被问得一愣,想了想,竟腼腆笑道:‘不用送。这玉本就有两块,我生下来便已定过娃娃亲,另一块已经在媳妇身上了。’ ‘啊?原来义兄你这么小就已经讨到媳妇了?’我又惊讶又羡慕:‘刚才……你是在想媳妇?怎样?见过那未过门的媳妇没有?她长得俊不俊?’ ‘见过,怎会没见过?我们天天粘在一起呢。’他得意道:‘她与我同岁,长得可俊了,不但俊,而且知书达礼,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最喜欢听她抚琴……’ ‘睡觉吧。睡着后再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认为八岁的女娃不可能有此等本事,他是在不着边际的胡吹,便翻身睡了。自然想不到,这所谓的‘媳妇’,指的竟会是侯爷。 主上在我家住下,与我们兄弟和兵营里的兵士们打成一片,对家父更是张口闭口‘爹、爹’的叫个不停,问东问西,很是好学,深得家父的喜欢。直到某个上级官员偶然巡查兵营认出了主上,将他逮了个正着,家父才知自己已犯下窝藏王子的滔天大罪,忙惴惴不安的向先王去请罪。 与主上的描述不同,先王是个十分开明的仁君。姜贵妃已故去三个月,主上却仍音信全无,先王已快急疯,见主上平安归来,还跟家父学了不少本事,非但没有责怪家父,反而对家父大加赞赏,提拔升官,并命主上正式拜家父为师,继续向他学艺。 义父和义兄弟的事情,自然是没人敢再明着提了,我们高攀不起。但主上仍会在学艺时与我们经常见面、经常切磋武艺,有时还会住在我家,对我们的态度也如初,跟义兄弟的感觉也分毫不差。 至于后来主上和侯爷为什么会换名字、换玉,主上为什么会继位,当时我身份低微,是不会参透其中玄机的。我只知道,自从侯爷生病之后,便再没来过兵营。先王遇害、新主继位之后,新主便不顾老臣们的反对,半年内把家父擢升三次,升为上将军。我兄弟五人,皆授以军职,令我家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在迎战姜军的誓师大会上,慷慨陈词的人,也是他。 梦魔叹:“怪不得‘后母娘家人’来犯,敌众我寡,六国不救,你家却死战到底,战到只剩你一个人,也没半个逃兵。” “武家本就是卖命于君王的,更何况主上于我们而言,不是君,而是亲。”将领道:“主上很信任我,家父兵法又以机动灵活见长。所以在前方战事吃紧、内忧外乱层出不穷之时,主上日理万机,最常对我讲的一句话便是‘你看着办吧’。于是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在‘是否接侯爷回宫继位’这一问题上,便也‘看着办’了。万没料到,自己这次完全‘办错了’。而且一步错,步步错,我连错了三次,致使主上与侯爷失之交臂、阴阳两隔、永世不得团圆,酿成了延续千年的悲剧。” “连错三次?哪三次?”梦魔问。 “第一次:将主上中箭之事告知侯爷,又答应助他披甲归城。”将领叹气道:“侯爷重病缠身,几乎不出宫。所以身为四子的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我冒主之名,接侯爷回宫之时,只看了他一眼,便惊呆了。因为我与主上从小玩到大,对他那张脸,已熟得不能再熟,做梦也想不到,拥有与主上相同脸孔的人,给人的感觉,竟会与主上完全不同。 儒雅灵秀,恬淡如水,反应机敏,博闻强识,却又谦虚内敛,平易近人,即使对我这个‘疑似奸细’的陌生下人也进退有度、彬彬有礼。他面庞消瘦、一脸病容,我本不愿将主上中箭失踪的噩耗立刻告知于他,但随着他一步步的询问,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圆住谎,他的目光似是能洞徹人心,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任何人都不会忍心骗他。于是当他焦急的问我‘王兄为什么没来’,又笑着对我说‘没关系,但说无妨’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的把实情讲了出来。却未料到……” “他一听就差点儿咽了气,对么?”梦魔叹。 “唉,侯爷身旁的婢女,骂得一点儿都没错。我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将领悔道:“侯爷一听到‘射死于马上’几个字,便面色发青、喉咙哽住、身子挺直,只流下两行泪,便牙关锁紧、厥倒了过去,也如心口中了箭一般。若非御医在侧,怕是再难醒过来了。主上薨逝,侯爷病重。我预感到大势已去,灭国在即,觉着与其带垂死的侯爷回到即将被围的王宫,还不如让他留在碧青居避祸的好,本想等侯爷醒来后便退下。却未料到,侯爷醒后,不但不避祸,反而命我助他披甲归城。 侯爷和主上,是一样的人。当侯爷拉着我的手,胸有成竹的对我说‘今夜备好,明早我就带你穿城回营’的时候,我立时明白:除了重病缠身、不会武艺之外,侯爷是与主上一样强悍的男人,只不过强的方式不同罢了。待到他拖着病体、下跪以谢宋家老小,我甚至认为,侯爷比主上更强,已完全被他的深明大义所感动,下决心誓死追随于他了。却未料到,我的追随,反而害了他。 接下来,第二次失误:没阻止侯爷服毒上城谈判,导致他服毒后双目失明,须发皆白,阳寿将尽,最终未等到主上归来,便祭剑去杀姜王了。 而我的第三次失误,也是最致命的一次失误,直接导致主上心痛发狂,那便是:不识时务,在主上得胜归城之时,便在城门口向他转述了侯爷的遗命。” 199 机要大事 “这失误很致命么?”梦魔奇。 “事后想起来,非常的致命。”将领悔道:“那日主上率兵与姜军恶战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大胜而归,提剑入城。他本已战得精疲力尽、满头是汗,却思念侯爷心切,顾不得休息,便迫不及待的张罗着备车去城南。那个时候,我若是哄哄他、把他拖住,让他定定神、喘一口气就好了,但我却没这么做,而是直接向他禀报‘侯爷就在您手中’,还转述了侯爷的遗命。 他一听到‘生祭剑炉’四个字,脸顿时就吓白了,全身的热汗都倒了回去。他命令我们把全国的巫婆都抓起来分尸的时候,浑身都在狂抖。待到我禀明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姜王限七日内铸宝剑,今晨便是决限,侯爷有此举动,可能也是怕尸首落入敌军之手,遭人□□’的时候,他便苦笑两声、目光呆滞、游魂般的走掉了,连半句命令也没再对我下。 侯爷以身殉国,我知主上一定会悲痛万分,便未敢再去惊扰他,自行整顿了三天的军务。但三天过去,他仍未出现。营军将士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始向我打听主上下一步的行军计划、何时遣他们归国等问题。此等大事,必须由他亲自来定夺,我只得进宫请令,一进宫就撞见了御医。 御医将我逮住,说我来得正好,主上的力气太大,婢女们已被他打走了好几批,问我有没有办法帮他把药给主上灌下去。 灌药?主上病了?我忙端着药进寝宫去看他。却见寝宫之内,门窗紧闭,酒壶东倒西歪,杂物丢得满地都是。我粗看没看见人,以为他不在,细听却听见衣柜里隐隐传来人声。 谁会躲在衣柜里?刺客?我悄声走到柜前,猛的打开柜门,却见主上神色憔悴、衣衫不整、蜷缩在衣柜里,正对着一只锦盒自言自语。 ‘主上,您在做什么?’我大惑不解,蹲下身子问他。 ‘大胆!’他被光晃到,一拳向我脸上打来。 我接住拳。他认出是我,便收手恼道:‘讨厌!你吓到他了!我才刚刚劝好,他才刚要出来。你一开门,又把他给吓回去了!’ 把谁吓回去?我莫名其妙,刚要开口问,却被他捂住了嘴。 ‘嘘,你是来请示军情的,对么?’他捂着我的嘴,神秘兮兮的问。 我连忙点头。他警惕的扫视了下左右,压低声音道:‘军情这种小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们现在正要商讨一件机要大事,非常重要、非常绝密。你轻轻走出门去、轻轻关上门,守在门外,别让敌军探子摸进来偷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我愣愣点头,转身欲退,却又被他叫住了。 ‘等等。这药,是御医熬给他的,对么?’他瞧着我手中的药碗,痴笑道:‘给我吧。一会儿等他出来,我亲自喂给他喝。’ 我忙将碗递给他,关上柜子,逃一样的奔回御医那里,问‘主上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他的失心疯又发犯了。’御医愁眉不展。 失心疯?我大惊,连忙跟御医讲,那药被主上骗走了,恳请他再熬一碗,我再去找他一次,一定给他灌下去。还问御医这药要灌几副,病才能好。 好?御医摇头叹息:‘那药只是败火安神的方子。灌下去也只能让主上多睡几觉、防止他自伤伤人而已。心病还需心药医。’还告诉我,五年前主上在目睹侯爷病危之时,曾被吓出过一次失心疯。那次的病,是在听说侯爷的性命保住之后,才不药而愈的。此次侯爷为国捐躯,死得又如此惨烈,主上猛然间听到此等死讯,伤情过度,脉象已乱得一塌糊涂,这病怕是…… 好不了了?像主上这样的人,怎可能疯?我不信,悄声跑回衣柜外偷听主上自言自语的内容,越听越难过,越听越害怕。” “害怕?什么话能让你这员猛将听着害怕?”梦魔好奇问。 “都是些语无伦次、自问自答的疯话。”将领叹道:“有时候像讨敌骂阵,有时候像小孩子斗嘴,有时候又像调戏良家妇女。想起来就让人落泪,不提也罢。” “提!可劲儿的提!”梦魔两眼放光,穷追不舍:“前面的提不提都无所谓,老子想听的就是这些。他的原话是什么,全学给我听听。” “全学?我在外面偷听了两个时辰,他断断续续在里面讲了两个时辰,话都不带重样的,全学可学不过来。”将领努力回忆:“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什么…… ‘以身殉国?我呸!你的那点儿小心眼儿,别以为我猜不透!你投炉的真正原因是:我不听你的话,搞得咱们差点儿灭国。你恨我入骨,决心不再见我,所以才赌气自焚,连个尸首都不肯给我留的,对不对?说话呀,怎么不说话?哼,我猜对了吧~’ 什么‘我把你关在屋子里一百天,气了你一百天,你便要躲在盒子里五十年,要治我五十年,对不对?你成功了!我被治了!够狠!没想到你平日里笑眯眯,耍起狠来,竟比我还狠!’ 什么‘本王曾说过:“要做你的天”,还说过“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可你真快死的时候,我却躲去营国泡公主,磨磨蹭蹭的不回来。所以你觉着我是个大骗子、臭王八蛋,对不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个大骗子、臭王八蛋。当初花言巧语,是要骗你为我卖命,如今磨磨蹭蹭,是故意逼你投炉的。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摆着的,因为你平日里总是对我指手画脚呀。你一死,便再没人敢管本王了,本王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呵,我正爽得不得了呢!怎样?我过河拆桥、始乱终弃,你恨不恨我?恨我就出来找我索命!’ 什么‘我是不守诺的小人,你是守诺的君子。君子,你曾在父王灵前发过誓:‘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的鬼,别赖账,赶紧出来见我!’ 什么‘喂,听出来了吧。前面的话,全是假话,是为了激将见你一面,才故意胡诌出来的。我现在有非常严肃、非常有诚意的真心话要对你讲。是考虑了好几天,才鼓足勇气,决定讲出口的哟~咳咳,丹青,我的臭德行,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挑东西,从来都是挑最好的。不感到奇怪么?为什么当年我会向你许诺‘世上仅有一件的好东西,无论有多好,我都不会跟你抢’呢?今天告诉你原因吧。那是因为……对于我而言,别的东西,就那么回事儿,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你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别人都没有、只有我有、最好的东西’。所以我当不当王、做不做霸主、选不选妃、生不生孩子,全都在你的一句话。只要你说你想要,我就去拿。只要你得到了能开心,病能好,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对我笑……我便心满意足了。丹青,我的那些玩笑,其实没一句是玩笑。我对你的承诺,也没一句是信口胡说。我在所有的女人身上花的心思有多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又有多少,丹青,你……留意过么?’ ‘怎么,吓得不敢吱声了?呵,我很龌蹉、很不成体统,对么?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心系苍生、无欲无求,只把我当弟弟疼,当主君敬,胆子小、好脸面、又染了病,生不得气,也着不得急。所以有句非常不成体统的话,我本打算一直藏在心里面,到死也不告诉任何人的。但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你已被我气死,不会再死一次,咱们也不可能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了。我便挑明跟你讲了吧。我……我……’ ‘呵呵,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又卡住了呢?不行,下面的内容,我必须当面跟你讲,才讲得出口。出来听……不出来?好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下面的内容便是‘我……我又骗了你!前面的话又全都是胡诌!哈哈哈哈~’闷瓜,上当了吧,心里小鹿乱撞了吧,脸已气成茄子了吧。切,要比气人、捉弄人,你怎会赢得过本王?你气了本王半天,本王也扳回了一程。哼哼,算是扯平……’ ‘丹青,不闹了,来点儿文雅的。出来,再给我算一卦吧。这一次我一定不再笑话你算不准,一定认真听你说。我想算的是……那死老太婆“命克父兄”的乌鸦嘴,究竟是不是真的。什么?为什么问这个?因为除了那死老太婆之外,还有许多死相面的也这么对我讲,讲得我直犯嘀咕。父王和你,真的都是被我克死的?父王我不知道。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闯祸的人总是我,遭殃的人总是你,这一点倒是不假的。贵妃也罢,徐公也罢。你老实巴交,从不害人,却总在不停的被我连累、替我善后,最终……善后善得连把骨头也没剩下么?呜,早知今日,当初我逃出宫门,就该索性再逃得远一点,逃出国门,让父王永远也找不到我。那样的话,你和父王,如今是不是都会在宫里活得好好的?还有,我曾在私下里认宋将军为义父。若是不认,他们一家人,现在是不是也能全活得好好的?呜,可……可我舍不得跑太远,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呀……’ ‘父王?您怎么回来了?诶呦,诶呦,别再打了,孩儿知错了,再打就该打出人命来了!王兄,好疼,疼死我了,快出来帮弟弟说两句公道话,姜王来犯的事儿,不能全赖我!呜,你不可怜我可以,不见我也可以,但总不能连父王也不见吧。快出来拜见父王!’ ‘怎么提父王也不出来?不可能啊……哦!我终于明白了!王兄,你其实并不是不想出来,而是被烧得毁了容,怕吓到我们,才不敢出来的,对么?嗐,小傻瓜,父王没来,我是骗你的,这里只有我。放心,你是我的鬼,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呜,都是我的鬼。快,别害羞了,快出来让我看看你的烧伤。’ ‘喂~厉鬼~你出来一下行么?我手里有上好的烫伤药,可以帮你抹一抹。什么?你的腿已被烧掉,走不出盒子了?那……那你就说句话,让我知道你在盒子里怎么样,有没有人照顾你,伤口还疼不疼,行么?什么?你已被烧哑,说不出话来了?那……那就让我打开盒子看看你,只要你给我一个眼神,我一定能猜出你想说什么话。什么?不能看,起码五十年之内不能看,一看就会死?不……我不行。五十年太长,不看你一百多天,已把我难受得要死,不看你五十年,我……我一定会疯掉的。什么?不行也得行,这是长兄遗命?你已害死了长兄,难道连他唯一的遗命也不听了嘛?!那……那……呜,那……那我就……’ ‘不对!差点儿被你给蒙混过去!你是在装可怜,对么?如果你已被烧得不成人形,又怎能杀得了姜王呢?!你的伤都已经好了,而且已变得法力无边,杀掉姜王之后,便瞧不起我这个凡人,懒得再理我了,对么?哼,既然如此,法力无边的厉鬼,出来!咱们比试一下,本王武艺高强,比鬼还厉害!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的法力无边!’ ‘出来!给我出来!本王命令你出来。别以为你不敢出来,我就不敢进去!不就是变成厉鬼么?这有何难?对,我也要化作一把剑,你让他们铸成一尺七寸,我就让他们铸成四尺!比你长,比你强!气死你,你信不信?出来!听见没有?再不出来,我就命人生炉子去了!我走了啊,我真走了啊……’” “比你长?他还说过这话?”梦魔笑得直岔气。碑后的小鱼儿却听得直脸红,心想:怪不得丹青讲因果时会刻意略去这一段,这老爷子还真敢调戏良家长兄啊…… “‘娃娃亲’、‘媳妇’,”将领含泪道:“主上和侯爷有一对玉佩,这是全国皆知的事情,我怎么早没想到呢?这‘机要大事’主上连侯爷都没告诉,只告诉了我。可我非但没替他分忧,反而把他此生的唯一挚爱送到了剑炉旁,令这‘机要’只能永远成‘机要’。我恍然大悟,却追悔莫及,听主上的言下之意,似是认为侯爷之死、先王之死甚至我家人的阵亡,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只要侯爷不显灵出来原谅他,他随时都可能追到泉下去道歉一样。很怕他真叫人去‘生炉子’,赶紧打开柜门编出了那套‘侯爷眠于锦盒之内、面黄肌瘦’的词儿来哄他,让他去恨仇人,别总恨自己。没想到这几句不着边际的梦话,竟令主上深信不疑。他痛定思痛,知耻而后勇,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可为,经历坎坷,九死一生,实现了‘十年内扫平天下’,这近乎神迹的壮举。在统一天下之后,主上为了让侯爷能看到治世,更是兢兢业业……” “切,你少往他脸上贴金了。”梦魔不耐烦的截口:“绕来绕去说了半天,你对他尽忠,还不是因为侯爷当年那一跪么?侯爷爱惜忠良、礼贤下士。你生平最敬佩的人是他,誓死效忠的人也是他,又知他才是长兄。所以在你眼里,侯爷是真正的王,而那老疯子只是个托孤继位之人罢了。你宣读遗命的时机不对,害托孤之人彻底疯掉,觉着有负明主所托,才任劳任怨、帮一个疯子打江山、坐江山、虽死无怨的,对么?” “呃……”此等论断,将领竟无言反驳。 “呵呵,承认吧。”梦魔得意笑道:“不然你是个聪明人,人望高,手中又握有重兵,怎会甘心被一个丧心病狂的老疯子冤杀呢?趁他发疯时假传个圣旨,鼓动个兵变,当个皇帝又有何难?你帮他镇守陵墓一千年,大权独揽,士兵们早就不认得他了,你若要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不!末将从未有过此等想法!”将领听话锋不对,连忙否认。梦魔却没停嘴,邪笑道:“对了,你成天跟着那老疯子混,却对只见过一面的侯爷誓死效忠。难道……你在碧青居时,便对侯爷一见倾心,暗生情愫?哦,我说呢。最近老爷子怎么翻遍了鬼界都找不到侯爷的鬼影,难道是你利用职务之便,抢先找到了侯爷,却对他起了歹意,将其软禁,金屋藏……” “少主!冤枉!”将领汗如雨下,醉意全消,跪得几乎趴在地上:“末将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口下留德……” “开个玩笑,瞧把你给吓的。”梦魔嗤道:“去,回去做你的忠臣去吧。我可懒得在那老疯子耳边嚼舌根,让他阵前杀将,碎你的魂。但我回不回去、跟不跟谁混,也轮不到你来插嘴,对么?” “少主宅心仁厚,末将感激不尽。”将领擦了擦冷汗,转身欲去,走了两步却又站住,回首问:“少主,您最近可有看到过自己的天魂?” “没有。怎么了?”梦魔烦道。 “没什么……” “话别说一半!”梦魔骂。 “少主,您也看到那生死簿最后一页的内容了。明日便是江小鱼的死期。”将领垂目回禀:“主上已颁下诏令:‘若见江小鱼的天魂,杀无赦!’” “哼,那么怕我变回人魂,去投胎么?”梦魔阴笑道:“你叫他放心,我当人已经当腻歪了,若瞧见那害死我徒弟的傻小子……我自会与他做个了断!” “少主英明。那末将告辞了。”将领欣慰点头,扳鞍认蹬上马,飞驰而去。 200 四尺青锋 战马驰远,尘埃落定。将军的猩红斗篷随风飘扬,渐渐化作天际的一点红。 小鱼儿从碑后走出,目送那一点红远去,不禁赞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宋智将军?智勇双全,古道热肠。不愧为一代忠臣良将。你耍他……是不是耍得太狠了些?” “狠?”梦魔挑眉阴笑:“小朋友,你以为,今日若不是你来了、我走不开,我真不会去老爷子那儿告他一状,亲眼看他被碎魂之后,再跑回来么?” “借刀杀人,挑拨离间?”小鱼儿皱眉:“他没想害你,你为什么要害他?” “因为他是个祸根!是个杀人魔!”梦魔破口大骂:“‘取天帝而代之’?我呸!千年过去,依旧狼性不改,只会乱摇尾巴、乱咬人!” “杀人魔?”小鱼儿笑:“老兄,您醉了吧。若说黑花是杀人魔,我倒还信,若说宋将军是杀人魔……” “你不信?”梦魔怒,转瞬后又鄙夷笑道:“黑花?傻小子,一张嘴就说外行话。黑花的魂气是什么颜色,他的魂气又是什么颜色?” “黑花的魂气……”小鱼儿皱眉忆道:“记不清了,宋将军的魂气是赤红的。” “这不就结了。”梦魔教道:“记住,杀人魔是最好辨认的一种魔。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以杀食血,以血养气。杀够一千,便可成魔。杀人越多,魔气越盛,魂色越红。魂色不红,算什么杀人魔?” “杀够一千,便可成魔?”小鱼儿质疑:“照你这样讲,所有的刽子手、剿匪的官兵、锄奸惩恶的大侠都是杀人魔喽?” “那倒不是,杀‘十恶不赦之徒’不算。黑花……我看看,”梦魔取出笔记翻了翻,道:“黑花此生已杀了八百四十二个人,其中死有余辜的‘臭男人’就有三百四十七个。也就是说,他若要修成杀人魔,还需再杀五百零五个罪不至死的‘好人’才行。” 好强大的笔记。小鱼儿暗叹,又问:“那宋将军一生又杀过多少罪不至死的‘好人’呢?” “臭小子,你总套那杀人魔的消息干嘛!”梦魔拧紧眉头问:“难道……你很崇拜他,也有意修成杀人魔?!” “怎么可能!”小鱼儿连忙否认:“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随口问问?”梦魔上下打量小鱼儿,一副不信任的神情。小鱼儿能明显感觉到,自从自己夸了宋将军一句“智勇双全”之后,梦魔便十分不悦,却也不太懂他不悦的具体理由,只得搪塞道:“怎么,好奇也不行?” “好奇……”梦魔细细玩味这两个字,似是在揣摩小鱼儿的心思,忽的展颜笑道:“你好奇他?好奇他的八卦么?前阵子我恰好从他老乡那儿听来了不少他和老爷子的八卦,搞笑得很,想听么?” 我和他们不熟,其实听不听都行……小鱼儿还未来得及如此答,便见梦魔将笔记翻了两页,已照本宣科的念上了: “李将军说:‘白帅为什么嗜杀?这习气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据说他家祖上为求子孙悍勇,专挑异族妖女为妻:他曾祖母爱吃人肉,祖母是被狼养大的,他娘怀他的时候,洗澡都用人血,睡觉都枕人骨!’ 王将军说:‘跟妖女通婚算什么?我听说白家祖上不但盛产杀人魔,而且盛产断袖怪人!爱恋君王,更胜于妻妾。看咱们白帅对主上的态度,保不齐……他两者皆占。’ 岳将军说:‘没错,白帅一直对主上心存非分之想。主上一定是不堪其扰,才下决心杀他的。白帅以死明志,主上却不为所动。白帅为主上守陵千年,主上便一千年都不回陵。’ 蒙将军说:‘我看见了,白帅在守陵时总偷瞄主上的棺材……’” “等等!”小鱼儿听得云山雾绕,忍不住问:“这些所谓的将军,真的是将军么?嘴怎么比老太太还碎?而且……‘白帅’?是谁?不是要讲宋将军的八卦么?” “‘白帅’就是‘老宋’啊,你不知道?!”梦魔眼睛都瞪大了。 小鱼儿耸肩。 “哦!!!!”梦魔茅塞顿开,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听到的前世因果,是文贤侯讲的!所以你一定以为老宋一直叫宋智,是一名南国小将,追随老爷子平定天下之后,便遭人诬陷、被老爷子冤杀了,对么?” “不是这样么?”小鱼儿眨眼。 “嗐,我说呢!”梦魔长吁一口气,将后背靠在墓碑上:“我说你怎会向着一只杀人魔说话呢!原来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看来要聊八卦,还得先补课……好吧,看在你虚心求教的份上,这课,我给你补了!” 谁求教了?小鱼儿莫名其妙,但看梦魔的架势似是又要开侃,便未言语,只坐下认真听起了“课”来。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0节 “听杀人魔们与老爷子的爱恨纠葛,不能听文贤侯讲。老爷子怕他吃醋,一定什么都没说。”梦魔咂了口酒道:“要打听他们,尤其是老宋,最好找我。为什么呢?因为我为了找老宋的弱点、碎他的魂,已在暗中查了他很久。可以说,除了‘认干爹、拜把子’的事儿查漏了之外,他家的事儿,我全知道~ 老宋是南国小将?那是多少年前的旧黄历了。早在千年之前,他就已是拥有百万兵马、声威仅次于老爷子的“营军五帅”之首。他也早已不姓宋,而改姓回了白。所以如今在‘君’门之中,除了老爷子还习惯叫他‘老宋’之外,所有的魔兵魔将都尊称他为‘白帅’。” “白帅?”小鱼儿忆道:“对了,他刚才提过:‘父亲遭人陷害、隐姓埋名出逃’……他家本就姓白?” “不是一般的白,而是郿州白氏,营国四大杀人魔家族之一。”梦魔道。 “杀人魔家族?”小鱼儿笑。 “笑什么。这不是玩笑,而是事实。”梦魔道:“营国地处内陆,气候干燥,粮少人多,民风本就彪悍。营王的祖训又是:‘抢钱、抢粮、抢地盘’。所以杀人魔家族在营国是很吃香的。 白家祖上魔才辈出,五代出了十个‘万人斩’,声名显赫,红极一时,但传到他爹的手里,却险些灭了门。” “他爹是被人冤枉的,对么?”小鱼儿问。 “冤枉?一喝酒就管不住嘴,也不能全怪别人。”梦魔翻书念道:“白公胜,白家嫡男,世袭子爵,曾屡立奇功,深受营王的宠信,却在王宴上与丞相发生口角,顶撞了营王,而被关下狱。 丞相与老白头结怨已久,便趁机落井下石,说他‘恃宠而骄、欺君罔上、里通外国、图谋不轨’。营国本不缺将,尤其不缺‘不听话的将’。所以营王一生气,就下令将他满门抄斩了。 白家的女眷,上至祖母,下至幼女,全没救出来。老白头只在朋友的帮助下破开男牢,带着五个儿子亡命到南方当了兵,却误打误撞,成了老爷子的授业恩师……” “于是宋将军在父兄战死、跟随老爷子重归故里之时,便又改回原姓、认祖归宗了,对么?”小鱼儿猜。 “一回国就改?别逗了。”梦魔笑:“他五岁随父出逃,是个逃狱的死囚,不改还没事儿,一改就得砍头。他是在老爷子帮他把原先的丞相弄死、并为白家平反旧案之后,才跳出来认祖归宗的。 营王的面子大,自然是不可能认错的,却也给了他跟随老爷子出征伐姜的机会,待到他得胜归朝之时,便给了他爵位,容他把父兄的灵柩迁回故里安葬,还闷不做声的帮他重修了宗祠,也算是给他爹赔了个不是。” “能让营王给他爹赔不是?八辈儿祖宗的面子都挣回来了~”小鱼儿笑:“如此一来,他对老爷子一定更加感恩戴德了吧。” “岂止是感恩戴德,简直是奉若神明!那时候我估计,老爷子即使是要他去刺杀营王,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但老爷子没那么笨,在找人搞掉营王所有的儿子之前,他是不会去动自己老丈人的~” “营王所有的儿子,都是被老爷子搞掉的?”小鱼儿问。 “这我不知道。”梦魔撇嘴道:“书都烧了,也没处可查。我只听说,老营王没病没灾的儿子有三个、大孙子有两个,全在老爷子入赘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不约而同的出了各种‘意外’。你若真相信‘命克父兄’的八字可以杀人,我也没话讲。” 小鱼儿会意冷笑,不再发问。 梦魔接道:“总之,大舅子全部倒下,他们的儿子全磕头认了‘仲父’,岳父‘病逝’,王位空缺,唯一的女婿终于得偿所愿,继位做了营王。 老爷子在继位之初,许多土生土长的杀人魔,是很不服气的:‘老营王死得是不是太快了些’,他们也曾议论过这问题。但等老爷子出台了新政之后,杀人魔们便没空议论这些没用的事儿了,他们议论的事情只剩下两件——‘升官’和‘发财’。” “升官发财?”小鱼儿问:“新政怎样让杀人魔升官发财?” “很简单,只有两条:赏钱与斩首挂钩。爵位与军功挂钩。而且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梦魔笑:“此政一出,朝堂轰动。杀人魔们对这事儿都很感兴趣,却不知是真是假,全在观望。 白帅第一个站出来‘试水’,说要领兵伐姜。老爷子准奏,他便从军中挑了一千个姓白的小伙子,组成了一只‘白家军’魔族精锐,操练了操练,开赴姜国。 白帅在边境上转了一圈儿,看中了一支一万人左右的姜国守军,便驻扎附近的山上,每夜派人去敌营滋扰。 敌将头几天很警觉,夜夜严阵以待。但等到九天之后,他探清了白帅的虚实,便忍不住对山破口大骂:胆小鬼!一千人也敢过来打?!要送死就赶快送!别总吵老子睡觉! 白帅见时机成熟,便在第十天的清晨给小伙子们一人发了一只麻袋,对他们讲:弟弟们,姜人是哥哥我的杀父仇人,我这就带你们去切他们的脑袋!咱们说好了:见一个、切一个,见两个、切一双,他们喊停,咱们就当没听见!咱们切完脑袋,装进麻袋,背回去领赏。领了赏,拿了钱,我请你们喝酒去! 小伙子们听后士气大振,直冲下山,杀入姜营,如同千匹野狼,竟将一万敌军一举歼灭了。 白帅得胜还朝,骑着马,带着一千名满身是血、扛着麻袋的帅小伙儿招摇过市,引来了大量市民的围观。 ‘麻袋里装的是啥?’‘他们要到哪儿去?’围观者们相互打听,问不出结果,便跟着白帅的队伍走。走着走着,竟走到了王宫门前,看到新营王竟等在门口,身旁还带了几个文书、身后堆了一大堆钱,都不知大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别挤,一个个来。’老爷子见人群聚拢,便笑嘻嘻的张罗士兵们排好队,命文书当众开麻袋、数脑袋、发赏钱、记军功,并对每一个上前领赏的士兵讲:‘好样的!攒够了数,就升官!’ 围观者们眼瞅着血淋淋的人头满地乱滚、圆滚滚的铜钱叮当乱响,都吓傻了,却又听老爷子发话:‘你们若能带脑袋回来,也有钱发。不光是你们,告诉你们的远房亲戚朋友:凡是来我营国当兵的人,无论出身,全都照此办理!’ 当晚,白帅又包下了全城最好的酒楼,请小伙子们一醉方休喝了个够,更让他们成为了全城之星,甚至他们酒醉后去青楼找相好的,相好的都不收兵哥哥的钱。 兵,脑袋,钱,更多的兵,爵位……新营王是天下最明事理的明主!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就传遍了全天下,让全天下的杀人魔都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土匪、逃犯、游侠、刺客,甚至是别国不得志的将官,都蜂拥到营国入伍。营国在三个月内,军队人数扩充了三倍,连武器都差点儿不够发了。 于是乎,西边的魔头攒动,南边的钱粮也供得上,老爷子指着地图说了一句‘就从它开始吧’,杀人魔们立时便有许多脑袋可切了。‘白、王、李、岳、蒙’,营军五帅的顺序完全是按脑袋数排下来的。所以白帅所带的白家军,无疑是‘切脑袋’的最强高手。 白家军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第一条便是:出兵之后,切足十个脑袋才算够本儿,少于十个,都没脸回营!所以白帅所过之处,遍地都是无头死尸。其中有许多尸身一看衣服就知道,根本就不是士兵,而是逃难的百姓。弄得十七国的百姓一听到白帅的名字,脖子都疼。十七国的军队听说白帅要来,不等他来,兵便逃跑了小一半儿。” 的确是杀人魔,梦魔没冤枉他。小鱼儿听到这儿不由得叹道:“‘十年内荡平海内’,没想到这‘惊喜’是用此等手段创造出来的。” “创造?你以为,光这样就能创造出惊喜来啦?没那么容易。”梦魔笑:“最开始的两年,的确很容易。但两年之后,临近的弱国灭尽,远方的弱国与强国结盟,便很不好对付了。所以老爷子在战线全面铺开、边境东移、硬仗越打越多之时,便经常离开国都,去各营走走看看。 于是,事情就来了。某次老爷子来白家军视察军务,恰逢白帅出去勘察敌情。老爷子没碰见白帅,却碰见了江东第一猛将偷营劫寨。 敌军训练有素,引发了营内骚乱。敌将武艺超群,突入帅帐,如入无人之境。更巧的是,这敌将竟是老爷子没灭干净的族亲,论辈分讲,还是他表大爷。” “表大爷?”小鱼儿笑着打岔:“老爷子要认亲么?” “认亲?当然是要逃命!”梦魔道:“那表大爷全家已被老爷子杀光,一认出禽兽侄子的长相,便血灌瞳人,冲过来报仇,吓得老爷子赶紧拔剑应战,却被表大爷削断了兵刃。” “削断兵刃?”小鱼儿问:“表大爷拿的是宝兵器?” “想看么?就是这一把。”梦魔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四尺长剑,交到小鱼儿手中。小鱼儿一接过剑,便觉此剑份量极重,连拿都难拿动,更别说挥了,不禁问:“这剑成了你的?你能用?” “用倒是能用,就是懒得用了而已。”梦魔并不深讲,接道:“老爷子的兵刃被削断,结结实实的挨了表大爷一剑,若非白帅及时领兵救驾,小命就玩儿完了。” “原来丹青所说的‘魂火险些灭掉’,指的是那一次……”小鱼儿道。 “咳咳,八卦点来了。”梦魔清了清嗓子:“白帅看到老爷子血流不止、昏迷不醒,军医手忙脚乱,便发了狼性。他一反常态,亲自把被擒的敌将拖出去砍死,死后继续砍,溅得满身满脸是血,仍不罢手,直至将其剁成肉酱为止。然后便跪在老爷子帐外请罪,不吃不喝的跪了三天三夜,谁劝也不行,直到老爷子的性命保住、苏醒过来、命他离去为止。 待到老爷子伤愈、又出来主事之后,白帅便将这柄四尺宝剑当作压惊赔礼之物,献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拿起剑赏了赏,很是喜欢,决定收了。白帅便垂目进言:‘末将若化作一剑,此剑不但可拭、可佩、可观,而且必常伴君侧,护您周全,替您杀尽天下您欲杀之人。’” “拿自己类比丹青?!常伴君侧……”小鱼儿瞪大眼睛问:“示爱?!” “可以听作示爱,也可以听作示忠。”梦魔阴笑:“如果是前者,这恐怕是这胆小鬼在千年之内、唯一的一次的示爱了。” “然后呢?”小鱼儿咽了口吐沫。 201 紧急军情 “然后?”梦魔笑:“没然后。老爷子没作任何回应。但从那天开始,白家军便又多了一条不成文规定:‘老爷子在营,白帅必在营’。老爷子见客,白帅必为侍卫。老爷子瞭阵,白帅必是先锋。老爷子撤兵,白帅必为断后。 而老爷子在随后的两年之中,也的确经常拿白帅军帐当行宫:白天在帅帐中处理政务、召开会议,晚上与白帅促膝长谈,研究破敌之策。什么佯败诱敌、围歼精锐、引水淹城、招降反悔、坑杀俘虏、放火屠城,这些欠绝户的损招,据说都是他们在帅帐里一起熬夜憋出来的。” 欠绝户?小鱼儿笑:“他俩就不能憋点好么?” “憋好?”梦魔笑:“憋好时间怎么够用呢?为赶在侯爷二十八岁寿辰之前备好‘惊喜’,以白帅为首的五帅,领着五大群杀人魔在各地肆无忌惮的耍流氓、杀人、切脑袋,马不停蹄的连切了五年,终于从西山切到了东海。大家拖着一筐筐脑袋被波涛汹涌的大海拦住去路,猛然间发现:自己竟再没脑袋可切了。” “老爷子万岁!”小鱼儿听“切脑袋”听得直头疼,此时不禁伸了个懒腰,笑叹:“天下归一,杀人魔们总算可以歇歇了~” “歇?他们若是肯歇,就好喽。”梦魔冷笑。 “怎么着?还要打?” “不是要打,而是要斗,内斗。”梦魔道:“本来老爷子在称帝之后,休兵止戈,精力主要放在‘看告密信’和‘埋老头子’上面,没空再理杀人魔,打算把他们一辈子高官厚禄的养到死。谁知这帮不要命的傻玩意儿非贪心不足、勾心斗角的起内讧、捅主子肺管子,那就不能怪主子发起飙来,心狠手黑了。” “内讧?为什么要内讧?”小鱼儿问。 “还不是因为‘封地’那点儿事儿嘛?”梦魔笑:“老爷子得了整个天下,却史无前例的‘寸土不封’,搞得一心想当‘土皇帝’的杀人魔们十分不满。他们合计了合计,认为该找个人出来说句话、给大家出个头。找谁好呢?论年头、论军功、论宠信,自然要找白帅。 于是二十几个老乡、老战友、老部下便挑了个好日子,约白帅出来一起喝酒叙旧。大家多年来的感情不错,酒喝得很顺,几圈儿下来,白帅喝得差不多了,老乡们便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替他鸣起冤来: 岳将军说:‘白帅劳苦功高,半壁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大家都以为,主上登基之后,怎么也得给你封个姜王当当才够意思吧。谁知道,他什么表示都没有!’ 蒙将军说:‘他一个外戚,当初如果不是您给他撑腰,咱们几个,谁认他!他用得上您的时候,与您君臣同榻。现在呢?您上朝时无事可奏,他半个月都未必正眼瞧您一眼。他还不放您出皇城,放放马、散散心?我们都替您感到憋屈!’ 白副将说:‘伯父,营姓白氏,咱们可是真姓营的,不像他!老百姓都编歌谣笑话咱们,说:奇怪奇怪,营朝的天下,竟没有一寸在营人手中,全都在照人手中。’” “照人?”小鱼儿眨眼问:“照是……” “糊涂蛋!”梦魔崩溃骂:“你跟文贤侯混了那么久,怎么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丹青姓照?那剑名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小鱼儿猜:“那老爷子岂不是叫照……” “啊啊啊!”梦魔大惊失色,忙捂住小鱼儿的嘴,仰望天无异相,才骂道:“傻小子,给我记好了。老爷子的真名,是上天最大的忌讳。无论在六界中的哪儿,最好都别提!懂嘛?” 提了就会遭雷劈?真的假的。小鱼儿也望了望天,狐疑点头,问:“然后呢?白帅的老乡们还说了些什么?” “很多。”梦魔叹了口气,言归正传:“总之,老乡们为激白帅向老爷子讨封,好让自己也能顺带沾光,说话怎么拱火怎么来。一群人挑唆了半天,终于把白帅惹毛,拍桌子骂了一句。你猜,他骂的什么?” “什么。”小鱼儿问。 “他把桌子拍碎,指着一圈儿人吼:‘我看主上一个人管,挺好!你们谁敢不服,现在就出去跟我单挑!’吓得一屋子人立时没一个敢出声了。” “跟他爹一样,一喝酒说话就不过脑子。”小鱼儿苦笑:“这次白帅算是把所有同僚全得罪光了。” “得罪?”梦魔冷笑:“白帅若在酒醒之后向老爷子告密,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活!虽然大部分老乡都知道白帅不爱嚼舌根,又有‘酒醉忘事’的好习惯,但保不齐有几个怕死的,会想着防患于未然,先灭他的口。于是五天之后,老爷子的检举箱里便多了一封告密信。” “诬告白帅与御医勾结、谋害丹青的告密信,对么?”小鱼儿问。 “‘侯爷在临死前被人下了很重的迷药,所以做鬼也醒不来’,这八卦也不知是哪个老兵编的,真太有创意了,我真想拜他为师!”梦魔大笑:“我还一直纳闷儿呢:老爷子那几天犯病正犯得厉害,看了这信,怎么都没把白帅给五马分尸了呢?到今天才算明白,原来他们曾拜过把兄弟……” “把兄弟?”小鱼儿冷笑:“哼,若真当他是兄弟,就不该杀他,而该信他。” “信他?”梦魔嗤道:“别说老爷子在犯病,就是不犯病,也不可能信他。我要是老爷子,我也不会信他。”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把兄弟,战法太奇、手段太辣、又对我太忠心了呀。”梦魔笑:“冒名接主,是为了守城;披甲归营,是为了守城;七日铸剑,还是为了守城。他在得知了‘王兄有密函、择日定领兵来救’的假消息之后,会不会为了守城,为了得到一柄冤气冲天、可刺姜王的宝剑,而听信巫者之言,拿我冰清玉洁的亲兄弟来生祭剑炉呢?我不敢保证。事后这凶手为了逃避罪责、博取宠信,会不会编一个故事,造一个传说,一会儿传‘遗命’,一会儿讲‘托梦’,激我打仗,哄我治国,骗我一辈子?我更不敢保证。” “人过于聪明……其实并不好。”小鱼儿叹。 “老爷子知道,这罪名白帅打死也不会认,所以他在起了疑心之后,便根本没给白帅当面对质的机会,只派人包围了白府,并命使者将这柄四尺宝剑送到了他的面前。 ‘宋四将军,主上问您一句话:当初您可曾做过对不起侯爷的事情?’使者不冷不热的传话。 白帅被问懵了,没立时否认。 使者便继续传话:‘若是做过,主上让您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小鱼儿苦笑:“此等情形之下,他还能怎么办?” “对呀,”梦魔叹:“‘杀尽天下您欲杀之人’,这话可是他亲口对老爷子承诺的。况且‘对不起侯爷的事情’?‘不小心吓疯他的兄弟’算不算?于是老宋见此情景,便苦笑一声,二话没说,拿起剑来就把自己给办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谁希望他死。”小鱼儿抚剑叹息:“没想到一代战神,竟会死得如此心寒。” “心寒?死人怎么可能心寒呢?”梦魔笑:“白帅一死,心寒的是他所有的老乡。大家在震惊之余,都悟出了一个道理:主上果然不是人,而是真龙天子,这天下没有他不忍心杀的人。所以当老爷子从检举箱中得知‘白帅死前曾参加过一场老乡聚会’,看出了端倪,着手把所有与会者全部削权、贬官、问罪的时候,这些人便连个屁也不敢放了。两个月后,五帅在朝中就只余下了不会喝酒的老王。杀人魔家族从此一蹶不振,营朝从此国泰民安,天下太……” “太平个头!”小鱼儿义愤不平:“这老爷子也太忘恩负义了。” “忘恩负义?还好他忘恩负义,否则南蛮和北蛮部落的人也别想活了。”梦魔冷笑:“白帅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杀了三百万人,已占去老爷子一生杀人总数的三成,他若再多活个几年……” “三百万!才三成?”小鱼儿的嘴都张大了。梦魔却用一脸“别少见多怪”的神情蔑道:“不然你以为上天的惩罚为什么会如此严苛?记住,老爷子是身背一千万条人命的大魔头!谁沾上谁成魔!他手下的兵,全是魔兵,将,全是魔将,就连我……” “也是魔?”小鱼儿问:“方才我一直想问:上天不是规定,老爷子的子孙之中,‘不可有人成仙、不可有人成魔’么?你怎会成魔?” “这问题我也问过老爷子。”梦魔叹:“老爷子对我讲:那是上天虚张声势、吓唬人的谎言。上天可以用‘不点化、不给仙籍’的方式来阻止人成仙,却完全无法阻止人成魔。人只要有强烈的仇恨、执念、杀戮过度或是做过‘有违天伦的事儿’,皆可成魔。 还告诉我:一般人成了魔之后,上天是会派人过来招安的。你若是愿意被招安呢,便可做修道试炼的考官,成为‘天魔’,在天界任职,与仙的地位相同,但前提是:必须听命于上天、服上天的管。若是不服管、比上天还聪明还能干,上天恐惧,便会找碴儿把你给劈死,以绝后患。此时你就得赶紧钻入地下避雷,成为‘地魔’,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等兵马攒足了之后,再向上天讨回公道。” “如此说来,”小鱼儿猜:“咱们被老爷子株连,一旦成魔,就会遭雷劈,都无缘作‘天魔’,只能作‘地魔’喽?” “不,魔有十种。除了天魔和地魔之外,你还有八种选择可以选。比如像我一样,做一只隐匿于幻境、逍遥度日的‘境魔’。当然,杀人魔也算一种。”梦魔笑:“小子,怎样?听过我讲的课之后,你还崇拜杀人魔、一心想修成杀人魔嘛?你看我逗老宋一句,他吓得那屁滚尿流的样子,就该知道:作杀人魔,尤其是作老疯子手底下的杀人魔,是很没前途的~” 我本来也没想作杀人魔!小鱼儿知梦魔对自己的误解已根深蒂固,辩解也没用,只好附和道:“不想了。不过……您真的恨他们么?我听您在讲课时虽一直在‘老疯子、杀人魔’的骂,但在言语之间,似是对他们……” “呸!我对他们怎样!”梦魔暴怒:“他恨他们!恨不得他们全被劈成烤猪!哼,若不是你想听八卦,谁会提这帮老兵痞的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 我没想听,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兴致勃勃的提。小鱼儿无奈哄道:“好好好,咱们不提他们,那该提谁好呢?” “提……”梦魔想了想,忽的一拍大腿道:“提你!你不说差点儿忘了,老宋带来了一条非常重要的军情!”说罢取出《生死簿》手抄本,将最后一页“刺啦”一声撕下、攥在手中,一脸严肃的问:“这上面写着你明日的死法,想看么?” 死法?!小鱼儿忙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诶?你还没给我好处,我凭什么给你看?”梦魔将手抬高。 逗我?小鱼儿耐着性子问:“您想要什么好处?” “简单。留下来,拜我为师。”梦魔咧嘴笑:“小子,你没保护好我的徒弟,害他灰飞烟灭了。我非但不杀你,还帮你躲过了一劫。不觉着……应该赔一个徒弟给我,才够意思嘛?” “有意思。”小鱼儿嗅到危险的气息,边退边笑:“不过……明天的事儿,我并不急着知道。今天我已有些困了,打算先回家……” “睡觉?”梦魔笑:“正好,我也困了。”话音未落,坟地立时变为了寝宫。屋内幔帐层叠,暖香缭绕,床铺宽大松软,床宽足够睡十个人的,却只有一张。 一张……小鱼儿尴尬笑道:“老兄,我突然不困了,而是肚子有些饿,打算回去……” “吃饭?”梦魔邪笑:“正好,我也饿了。”话音未落,寝宫立时变为了宴客厅。厅中的八仙桌上摆着鸡鸭鱼肉,螃蟹海参……几十样菜,样样都是小鱼儿的最爱。 “你爱吃什么,师父我最了解。因为……我就是你嘛。”梦魔主位落座,拿着筷子张罗:“坐!敞开肚子吃!我请客。” “诶呦~”小鱼儿捂住肚子喊:“老兄,稍等片刻,这两天我胃肠不适,方才酒又喝得太急……” “憋不住了,要腾地方?”梦魔笑:“呵呵,正好,我也想腾地方了呢。”话音未落,宴客厅立时变为了茅厕。 “老兄……您真太热情了。”小鱼儿望着一排茅坑哭笑不得,却见梦魔已解开裤带蹲下,“噗噗”清起了“库存”来。 “脱啊,怎么不脱?”梦魔揪着小鱼儿的裤管问:“难道你不会脱,还要师父帮你……” “不用不用不用!”小鱼儿吓得赶紧自解裤带,蹲到梦魔身旁“陪拉”了起来。 “老兄您法术高强,小弟真心佩服!”小鱼儿捂着鼻子拍马:“不过这鬼界里的鬼才这么多,您还愁收不到几个机灵讨喜的鬼徒弟么?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阳魂,随便睡个觉,随便做个梦……” “并不想拜师?”梦魔笑:“天魂,你的师父已拜过一大把,也不在乎再多拜一个不是?”又瞧着手中的撕页踌躇道:“诶呀,徒弟,我刚一急,忘带草纸了。你的‘死法’,到底还看不看?不看我可就……” 看!小鱼儿见梦魔将撕页慢悠悠的折了一折,似是要用,赶忙把“军情”夺下,注目观瞧。只见纸上仅有的两行字写着:“第十世(终):二十三岁。苏樱住处。小鱼儿被花无缺用剑刺死。合天意。” 刺死?怎么可能!小鱼儿觉着难以置信,但静思片刻,又觉得十分合理,蹲着分析道:“我中了芙蕖的‘夺命散’,深夜行刺黑花未遂。黑花带邀月出逃求医,应该还不知其中原委。于是他明日在苏樱住处一撞见我,便不容分说,杀我报仇?可婆婆明明说我有八十的阳寿。难道……我认作碧血照丹青的剑主,诅咒真的变了?!” “唉,总算是有点儿开窍了。”梦魔笑:“没错!咱们都是老爷子的子孙,谁亲眼看见谁死,都是合天意的。怎样?别还阳了,还阳就是死,留下来跟我学艺吧~我会教你……” 谁知道这纸是不是你伪造的!小鱼儿拿“军情”擦了屁股,假笑道:“老兄,我好了。您再清一会儿,我这就帮您找纸去~”说罢提起裤子便跑,没出茅厕几步,便见梦魔不知何时已立于路的前方。 “徒弟,纸在哪儿?师父我正等着用呢~”梦魔笑嘻嘻的摊开手。 “老兄,不如这样吧。”小鱼儿干笑敷衍:“小弟我的肉身还睡在客栈,在客栈长睡不醒,拖累店家,总不是个事儿。既然我明日必死,我便先还阳被黑花刺死一下,等死了之后,再回来找您拜师!您看……” “不行!”梦魔答得斩钉截铁:“太危险了!傻小子,实话跟你讲,老爷子已秘密接管了地府,成了名副其实的地魔王,他既已对你下了格杀令。你一出我的地盘,便会被鬼差和魔将碎魂!根本走不回人间!我又暂时脱不开身,不能送你……” 越扯越离谱。小鱼儿象征性的抱了下拳,笑道:“您身份尊贵,还是请留步吧。晚辈自会多加小心,避免被他们认出。咱们后会有……”转身竟与梦魔撞了个满怀。 202 金屋藏娇 “徒弟,先别急着走。师父这儿有趣的玩意儿多得是,还没给你展示全呢~”梦魔扶住小鱼儿,借机自夸:“你喜欢什么,尽管说。只要能说得出口,师父全能给你变出来。” “那就变一扇能让我还阳的门吧。”小鱼儿边许愿边逃,没逃几步,又遇见了梦魔。 “徒弟,还不长记性么?”梦魔阴笑:“这里是我的地盘,只要我不放你走,你便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记性的确不太好。”小鱼儿笑:“可我记着,上次我似乎逃出去了。” “那次是意外。”梦魔冷笑,随手变出一片浓雾:“小子,本少主的功力已今非昔比,想再逃一次?呵……” “什么少主!呸!分明是个变态的怪老头!”小鱼儿看不到出路,索性骂开了。 “怪老头?你骂谁?”梦魔怒。 “骂你!以大欺小!欺软怕硬!变态!怪老头!”小鱼儿骂:“几十岁的魔,不放二十几岁的人还阳,不是变态的怪老头是什么?哼,有能耐就别耍我,去耍自己一千岁的祖宗去!” “祖宗?”梦魔的身子一颤。 “对,祖宗,那老爷子。”小鱼儿冷嘲热讽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放着好好的少主不当,却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喝闷酒、生闷气。是因为那老爷子惹恼了你,让你受了气。你虽快被气死,却拿他没办法,才只能像他小时候一样,离家出走、以示抗议的,对么?哼,几十岁的人,没本事回去找祖宗算账,只有本事在忠臣面前逞威风,硬抓小孩子当徒弟……” 长剑。小鱼儿骂得正欢,却见眼前寒光一闪,脖子一凉,已被长剑抵住咽喉。 “小子。”梦魔咬着后槽牙问:“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么?” “敢,你太敢了。应该说,老爷子一下格杀令,你便不敢不杀我了才对。”小鱼儿把脖子一伸,撇嘴道:“杀吧,把我的脑袋切回去领赏吧~” “滚!”梦魔被气得脸发绿,只将剑往地上用力一掷,便风一样的走了。 云开雾散,皓月当空。梦魔一走,小鱼儿面前立时多了扇门,一扇通往客栈客房的门。 欠骂!气死活该!小鱼儿看着在客房熟睡的自己很是得意,有意“回家睡觉”,但见远处的宫殿灯火阑珊,想着宫殿、坟营和才讲到一半的故事,又不甘心就此胜利逃亡了…… …… 移花宫正殿。 小鱼儿鬼使神差的折回原地,一进殿门就笑:“喂,还有酒么?阳间看起来天色还早,所以我决定……”却见殿内空无一人。 鬼呢?全去睡觉了?小鱼儿走遍大殿也没寻到半条鬼影,很是纳闷,见殿后的寝宫还亮着灯,便向寝宫的方向走去。 在。在哭。小鱼儿走近寝宫,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酒醉男人在嚎啕大哭:“呜,天魂那臭小子,太气人了!我好心好意收他为徒,他竟敢骂我是怪老头!你看我像怪老头么?一点儿也不像,对不对?” 梦魔不是一个人(鬼)?这屋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小鱼儿隔着屏风细听,未听见另一人答话,却听梦魔又哭:“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他交给白帅,说他知道文贤侯的下落,让老爷子严刑逼供!他就明白什么叫变态的怪老头了!你说这主意好不好?” 另一人依旧没搭腔。梦魔却破涕为笑道:“小红,还是你最好,又听话、又孝顺,从不惹师父生气。虽不能言,却比那能言的混小子强百倍!怎么?你对那臭小子的事儿不感兴趣,听得直犯困么?别困,师父给你讲些有意思的事儿……” 小红?梦魔有女徒弟?这徒弟还是个哑巴?小鱼儿好奇,绕过屏风偷窥,却见梦魔正将小红摁倒在床上,边聊天边解衣裳,似是要与她行房! 徒弟兼情妇?不对!那小红直挺挺的仰面躺着,任凭梦魔如何摆弄也不动一下,静如死尸。她的脸虽被挡住,但从身形和衣裳来看……男人?无缺!梦魔挖出了无缺的……?! “禽兽!”小鱼儿惊得惨叫,一步冲到床前把梦魔揪起、甩在地下、连踹了两脚。 “谁呀!”梦魔烂醉如泥的骂,看清来人的面貌之后,又惊喜道:“天魂?你没走?又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美梦……”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呸!小鱼儿狠啐了他一口,便懒得再瞧这变态一眼,转去床上殓尸,却吃惊的发现,床上躺的并不是一具尸首,而是一位望天发呆的白衣公子。 是他!小鱼儿惊喜,转头怒斥梦魔:“禽兽!快帮他解开穴道!” “解穴?”梦魔笑喷:“小红,坐起来。” 坐起来了。梦魔只吩咐了一句,那公子便缓缓坐直了身子。 “转过来,让这位看看你的正脸。”梦魔又道。话音一落,公子便将脸转向了小鱼儿。 没被点穴?如此听话……他是适才那群白衣公子中的一位?那群公子不是梦魔造的幻象么?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如此的真实?小鱼儿坐到小红旁边,左看看右瞧瞧,开始认真的研究起来:粗看之下,很像活的。探息,气息均匀。观色,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摸脸,肌肤细滑,不冷不热。但细看之下,却像是死的,有些像傻掉的邀月。中衣半敞,却不知整理。脸颊被触,也没引起他的任何不满。一双红眸虽美,却没半点儿神采…… 等等,红眸?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小鱼儿突然忆起了一个名字,忙晃着小红的身子问:“剑魔!你是在铁门前给我托凶梦的剑魔,对么?” 沉默呆视,与人偶无异。 “怪老头!你迷了他的魂?!”小鱼儿转头责问。 “我迷了他的魂?冤枉!”梦魔喊冤:“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他就是这副模样了。他重伤昏迷,我救了他,他便非要以身相许的报恩。我被逼就范,成了他的师父。应该说,是他迷了我的魂才对。你说是不是,小红?点一下头。” 小红点了一下头。 放屁!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小鱼儿烦道:“既不是你迷的魂,就快把他治好!” “治?”梦魔一愣。 “你不是自称神通广大么?怎么?治不了?”小鱼儿激将。 “治倒是能治,就是有些费时费力。”梦魔作难,捶了捶腿,懒懒道:“师父我已治了他好几年,这病才刚有了点儿起色。徒弟,你来得正好,今天我累了,不如你来替我治吧。” “我替?”小鱼儿皱眉。 “你不会?没关系,这疗法很简单,一听就会。”梦魔淫笑:“徒弟,告诉你,他的精气不知被谁给吸干了,才会变成这样。只要你像疼女人一样的疼他,输给他精气。他便能慢慢好起来。” 疼……女人?!小鱼儿惊呆,却听梦魔笑:“小红,忘了说了,这就是我刚念叨的天魂,你的新师弟。来给新师弟见礼,点一下头。” 小红点了一下头。 “好了,你们也算是认识了。小红,今天改由新师弟来治你。他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比师父我厉害得多,期待么?呵,快来帮新师弟宽衣~” 来了。小红听到“宽衣”二字,便将视线移向小鱼儿的衣带,慢慢伸出了手…… “别动!”小鱼儿惊叫着站起。小红的手立时停了,整个人如僵住了一般。 看来唯命是从也有好处,小鱼儿长舒一口气,却听梦魔哭劝:“小红,别哭。新师弟并不是怕你、讨厌你,才吼你的。他也不是抠门,舍不得他那点儿精气。他,他只是很害羞……” 哭?小红只是动作僵住,脸上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但梦魔如此一说,小鱼儿瞬间竟也有了“我羞辱了他”的负疚感。 “小红,别泄气。你很漂亮、很可爱,任何男人都不会讨厌你的。听师父的,他害羞,咱们就比他还害羞,他便不会逃跑了~”梦魔在一旁支招:“来,你先乖乖躺下。” 小红听命躺下,继续望天发呆。 “闭上眼睛,想着他来治你的样子,笑一笑……” 小红听命闭眼,却没有笑。 “不行,笑好像对于你来说太难了。没关系,不擅长就别勉强。把下巴抬高一点,等他来亲。” 不行了……小鱼儿看小红垂着长睫、露出脖颈的“等亲”模样,只觉得热血上涌、喉咙发干,忙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听梦魔又道:“好,很好,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别紧张,师父先出去一会儿……” “怪老头!你又在开什么玩笑!”小鱼儿面红耳赤的揪住梦魔骂。 “玩笑?怎会是玩笑呢?”梦魔一脸无辜:“我在大殿时就说分你两个玩玩,你偏不要,哭着喊着非要还阳。现在倒好,跑回来抢我最爱的……” “对不起,我不该回来的!”小鱼儿愤而起身,又被梦魔摁住:“诶?别气嘛!你不是‘抢’,而是‘救’,总行了吧。为什么不救他?不满意他嘛?不满意他哪里?是嫌他身上的杀气太重?还是嫌他不是处子之身?” 都不是!小鱼儿怒,却被梦魔抢话:“哦!我明白了,你还惦记着‘你的白花’,对么?” 白花……小鱼儿失神。梦魔眯眼坏笑:“被我猜中了。呵呵,好小子,有你的。你既如此专情,我便成全了你。小白九千号,出来一下~” 小白?还九千号?小鱼儿不知所谓,却见小红身旁不知何时竟又多了一位公子。那公子白衣白发、浑身湿透、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小花!”小鱼儿认出白花的模样,大惊去拍他的脸。湿冷的,没有知觉。探鼻息,没气。压胸腹。口鼻溢出海水。再探鼻息。还是没有。渡气…… “徒弟,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从坟里叫出来的小白,完全没沾过手,绝对清纯。”梦魔阴阳怪气的笑:“怎样,师父对你够意思吧~” 救人要紧,谁还有闲心听你扯这些!小鱼儿渡气后探到白花有了气息,大喜过望,忙给他顺气活血、除去湿衣、擦干全身、盖好棉被、去寻干衣,却又听梦魔念叨:“徒弟,见到真爱,你一定急坏了吧~师父本该就此回避,不再打扰你们洞房的。但为了你们的长远幸福着想,还是要啰嗦两句:不能急。为什么呢?一,小白的皮很脆,九千号已被冥水烧过九千次,可以说,脆得像张纸,你一用力就会把他捏碎了。二,小白的气很弱,可以说,跟尸首差不多,别指望他能在短期内就变得像小红一样活泼可爱。所以对于小白而言,正确的疗法是:轻轻的、慢慢的,治很多很多次……” 一个耳光!梦魔还未说完,便被小鱼儿猛扇了一耳光。 “治治治,治你个头!”小鱼儿气得狂吼:“输精气为什么偏要用那种鬼法子输?我算听明白了,你这个变态!我骂你一句变态,你便设局诓我,要我也变成和你一样的变态,对么?” “变态?”梦魔捂脸讪笑:“怕被骂作变态,便不肯救兄弟的性命了么?” “呸!”小鱼儿不敢再与梦魔争辩,也不敢再看床上的人,直扑向门口,却发觉……门窗紧锁,自己已插翅难飞了。 “你!”小鱼儿怒而回头,却见梦魔和小红已没了踪影,只余盖着棉被的小白昏死于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梦魔的奸笑之声:“小子,前面的话不讲,下面这一句,绝对是真的:小白的精气耗尽,已快不行了。你若现在不出手救他,他在两个时辰之内就会灰飞烟灭!” 203 救死扶伤 深夜。寝宫。屋内骂声震天。 “死变态!有种就别逃!躲在暗处偷看,算什么英雄?”小鱼儿指着梦魔消失的方向大骂。 空屋回声。“死变态”没出现。 “呵,不过也难怪,一个连臣子都踢不动的病少主,不躲在暗处偷看,难道还敢出来受死么?” 空屋回声。“病少主”没跳出来瞪眼。 “嘿,变戏法的!你戏法的门道,早被我看穿了!我是活人你是鬼,你伤不了我,只能造幻象迷惑我,对么?这门是幻象、床是幻象、就连整座寝宫都是幻象。只要我不信你造的幻象,你就拿我没辙,对么?快开门!老子还要回家睡觉呢,没空看你的滥戏法儿!” 空屋回声。 “收徒狂!老子不服你,你困我再久也没用!不如这样,咱们速战速决,打个赌如何?”小鱼儿望了眼床上的小白,阴笑道:“你说我若不在两个时辰之内宠他,他就会死,对么?那咱们索性就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之内,我若是中了你的计、宠了他,就拜你为师。但若是不中,你就要拜我为师,如何?” 空屋回声。 “缩头乌龟!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应下了。咱们走着瞧!”小鱼儿见激将无用,便不愿再多废话,只随便丢了一句,转去找出路。找了一圈儿,一无所获,明白自己的确已被困死,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思考对策。思考了一会儿,瞟见小白还在床上躺着,便在原地拼了三把椅子,也躺了下来,边躺边说起了风凉话。 “怪老头,真没创意!你以为,命令小白像小红一样,乖乖躺着“等亲”,老子就会上当么?别做梦了!看见没,爷爷我今天就睡这儿!既不会靠近那床半步,也不会看你的破人偶一眼。你就乖乖等着明天磕头拜师吧!哼,别忘了,你已说过:‘小白的气很弱,跟尸首差不多’,可千万别命令他诈尸过来勾引我,不然你的谎言可就不攻自破了哦~” 空屋回声,小白果然没“诈尸”,又静静躺了半个时辰,连身都没翻一下。 好静,过于静了。这样耗两个时辰,我岂不是赢了?小鱼儿面对风平浪静的局势,反而觉着很不牢靠:梦魔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他真走了,没听见我说的赌局?不可能,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一定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正躲在暗处观察、抓我的破绽。难道……他要等我睡熟之后再派人偶过来□□?话说回来,小白真的是人偶么?跟白花长得一模一样,万一是被迷魂的白花…… 不可能!梦魔早已说走过嘴:“你的白花已坠入岩浆、魂飞魄散了”,真的白花绝不可能在此!况且梦魔有一屋子的花无缺,不可能全是真的,很有可能全是被他用幻术易容改扮而成的。小白是假的,一定跟小红一样,是个被迷魂的痴傻之人,一个梦魔安插在此的棋子。 但……即使是痴傻之人,也是条人命。这么久都没动一下,万一他真…… “小白,醒醒,我渴了,过来倒杯茶!”小鱼儿前思后想、纠结了半天,终于决定试探一下。 动了。小鱼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动静,刚要摸过去看看,便见床上之人“咕登”一声坠落床下,似是摔得不轻,忙跑过去观瞧。 白花花一片。小鱼儿跑过去一看,只见小白正披着尚未干透的银发,赤着光溜溜的身子,扑倒在冰冷的地上喘息,面色潮红,嘴唇干涩,样子很是难受,忙去摸他的额头……已烧得滚烫。 糟糕,刚才我只顾着骂梦魔、找出路,也没记着再给他擦头发、找衣裳,让他湿着头发睡了半个时辰……小鱼儿见小白已被烧得眼皮打架,心肠立时软了,忙将他扶回床上,裹好被子,又去桌上倒了杯茶过来,笑嘻嘻道:“喝茶。你的口很渴,对么?” 没动。小白没理小鱼儿,只用银色的眸子望天,眼睑时开时合,似是又要睡去。小鱼儿疑心他无力坐起,便把他扶坐起身,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将茶杯放到他眼前,又重复了一遍:“喝茶。”却见小白只趴在自己肩头喘息,口干舌燥,却对茶杯视而不见,眼中一片混浊…… “你是个聋子……还是个瞎子?”小鱼儿惊问,见他没反应,又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也没眨眼,便知自己猜对,忙将杯子放到他嘴边倾了倾,第三次命令:“喝茶。” 喝了。小白一感到茶水沾唇,立时饥渴的饮了起来,一口气喝干后还翕动着嘴唇,似是在说“我还要”。小鱼儿忙又倒了一杯,再喂他喝。 他渴坏了……什么人偶,分明是又聋又瞎的活人!梦魔这个禽兽!难道他不但把活人抓来易容取乐,还把人弄聋弄瞎、不给水喝?!小鱼儿义愤填膺,但想起梦魔“我一看到他,他就是这副样子”的说辞,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满眼同情的问:“小白,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叫江小鱼,你……认得我么?” 没有回应。小白只半垂长睫、倚在来人身上饮水,却对来人的发问茫然不知,样子甚是可怜。小鱼儿胸中升起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便抚了抚他的头,信誓旦旦的许诺:“别怕,我一定想办法,带你一起逃出去!” 呕了。小鱼儿话音未落,便见小白突然捂着肚子狂呕了起来,将腹中之物呕净之后,继续干呕,呕物里竟还带着血。 血?茶里有毒?小鱼儿赶忙抿茶验毒,却发觉:杯中之物无色无味、冰凉甘冽,不是茶,而是井水。 井水?难道这井水太凉,小白喝得太急,才腹痛痉挛的?小鱼儿见小白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却喊不出半点声音,又明白了一点:他还是个哑巴。 小白,你到底有多惨?小鱼儿看他疼得厉害,已快抽搐,又试着命道:“小白,睡觉!”话一出口,小白立时平静了下来,只喘了两喘,便软倒在小鱼儿怀中昏死了过去。 与我劝书仙“睡觉”时的情形一样……言灵术?小鱼儿忽生猜想:我对小白下命令,实际是在用言灵术控制他的身体?没错,小白耳聋目盲、又发了烧,听不到命令、看不到茶杯、也站不起来,所以直接命令他“倒茶”、“喝茶”,他便做不到,但“醒来”、“睡觉”的命令,他的身体却可以毫不费力的遵从。 “小白,点一下头。”小鱼儿轻声命令,见昏迷不醒的小白真的靠在自己肩头上点了一下头,便知自己猜对。 身体受言灵操纵。从这一点看,他们还真像人偶。小白、小红……也许殿上的所有公子,都是如此。小鱼儿弄清“人偶”的真谛,便扶小白躺下、盖好被子、给他诊脉,诊后又是一惊:中气不足,气血两亏,五内俱损,肠肺大伤。如今又风寒入体,热火攻心…… 怎会病得这么厉害?小鱼儿手边无针无药,眼看着小白饮水后体温急升,脸烧得越来越红,忙想法子给他退烧。 “小白,退烧!”这话像屁一样的没用,自不必说。擦身、点穴、刮痧、放血的法子也全没用,小鱼儿在情急之下,只好试了那个最土的法子——捂着被子发汗。 热水灌下,被子裹严。小白捂了半刻的汗,变得大汗淋漓,烧却完全没退,反而虚汗脱水、高热惊厥、哮喘并发。小鱼儿见势不妙,又只得放弃,再给他擦身降温,喂水止喘。 再烧下去会出人命!难道真要用那怪法子?小鱼儿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有了一瞬的犹豫,但理智却告诉他:梦魔的鬼招与医理相悖,根本是在教我杀人,绝不能真用! 不能真用,但能不能假用呢?只要能把那怪老头引出来……小鱼儿心思一转,计上心头,朗声笑道:“怪老头,怕了你!老子决定用你的疗法,治病救人了。咱们有言在先,我们怕羞得很,你可千万别偷看哦~”说罢脱鞋上床、钻进被窝,却未料到……被窝中竟别有天地。 雪窟。 小鱼儿一进被窝,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接着,眼前流光溢彩,一位面色潮红、白衣黑发的男子正闭目躺在雪窟之中,睡得昏昏沉沉。白花?! “小花?醒醒!”小鱼儿忙拍白花的脸。 白花听到呼唤,睁开迷离的双眼,幽怨的问:“傻小鱼……你还要我么?” “要!怎会不要?”小鱼儿急道。 “算你……识相。”白花听言热泪盈眶,却笑得释怀,将小鱼儿的手缓缓放进自己的衣裳,闭目痴问:“现在……就要么?” “现在就要!”小鱼儿一把搂住白花,却见眼前光亮消失,自己回到棉被之中,怀里抱的人正是小白。 白日梦?我梦到了雪窟里的情景?小鱼儿眨眼回忆:没错,白花被乱石砸中、被埋雪中、高烧不退、说了胡话。记得那时他烧得也很烫,神智也很混乱…… 现在要我。难道那时……他说的并非胡话?他真的……很想?小鱼儿满脸通红的凝望小白,在心中暗问:小白,你想么? 点头,拼命的点头。小白紧闭双目,头点得如鸡啄米,小鱼儿看着却并不高兴,只很心疼,因为他知道:再如此点下去,他的小命随时可能玩儿完。 没时间琢磨白日梦了,我既看到了幻象,梦魔一定就在附近!小鱼儿收回思绪,依计行事,搂着小白在被子里装腔作势的哼了一阵,便阴阳怪气的道:“美人,怎么回事?我给你输了这么多精气,你的烧怎么也不见退呀?要不要请你师父出来看看,让他再教些别的招式?”说罢竖起耳朵在被子里等听动静。 没来。四下寂寥,无人到访。 穿帮了?那便再换一计!小鱼儿马上改变策略,又高声斥责道:“叛徒!说好了配合我,引你师父出来的!怎么你师父还不来?是不是你中途变卦,偷偷向他告了密?呵,你既不识相,那我索性也不必再逢场作戏了。实话跟你讲,我接近你,为的只是蒙混过关、尽快脱困,是决不会真宠你的。为什么?因为你有病呀。你病得这么厉害,谁知道宠了你之后,会不会染上什么怪病!好啦,你再喘、再装可怜也没用。想开些,你既病得要死,索性就死了算了,早些咽气,早登极乐,也省得自己难受不是?这里只有一张床,老子还要睡觉呢,要么你就乖些、安静些,要么就滚到外边去喘!唉,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师父不疼你,非把你丢给我,我有什么法子?他健康活泼的徒弟明明那么多,却……” 踢了两脚。小鱼儿骂得正欢,却觉怀中之人猛踢了自己两脚,有些纳闷:踢?生气了?不可能…… 糟糕!小鱼儿预感不妙,忙掀开被子看小白,竟见他惊睁双目,目中噙泪,脖子梗直,青筋爆起,拽紧自己的衣襟,已然气息全无! 204 一夜风流 没……气了?!我刚咒他早些咽气……小鱼儿只觉脑内轰的一响,立时乱了方寸,颤声命道:“小白,我说错了。别咽气!喘气!快喘口气!” 没喘。小白提气张口,似是很想喘,却气窒胸中,就是喘不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面色迅速由青转紫,由紫转黑,眼睛布满血丝…… “听到没有!喘!快喘!别吓我!”小鱼儿被吓得尖叫,拍脸的力道近乎于打。 还是没喘。小白的左脸被打红,泪水被震出眼眶,却仍紧皱双眉,用盲眼瞪着前方,似是已被气得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小鱼儿耳畔忽然响起了丹青的谈笑声:“那次我被他气得咯血,痰窒喉中咳不出来,睁着眼便断了气。他以为我被他气得死不瞑目,吓得失心疯发作……” 咯血?痰?!傻掉的小鱼儿如梦初醒,忙给小白叩胸敲背、捋气化痰,不多时便听到他喉中一声轻响,一口长气从胸腹中泄出,人随即全身软掉,头垂下,慢慢瞑上了双目。 得救了?小鱼儿刚要宽心一笑,探息却发觉……还是没气。小白一口气呼出之后,便再无进气!忙又托起他的脸尖叫:“别只喘一口!再喘!再多喘几口!” 没喘,永远也不会喘了。小鱼儿见小白不应,忙给他推功活血、渡气按摩,救了一阵,感到他的身子渐冷,又去摸脉,终于承认了这一残酷的现实。 “怪老头!快出来!你徒弟死了!快出来给他收尸!”小鱼儿潸然泪下,转头对着空屋狂吼,期待梦魔能像在铁门时一样,突然出现、指点迷津,却也未等来人。 不在?这死老头在这生死关头,居然不在?难道他从消失的那一刻起……便已离开了?!小鱼儿此时终于幡然醒悟:我完全算错了。是啊,他有成群的徒弟,并不缺小白一个,当然更不缺我。我得罪了他,他困住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为了让我难堪。所以这老混蛋把小白丢下之后便甩手走了,只等着明天回来看笑话,此刻说不定正躲在哪里与小红翻云覆雨!我的那些激将的计策、那个赌,根本是杯弓蛇影的妄想! 一个时辰。小鱼儿对着小白惨白的遗容,难过得直想笑:我在这一个时辰里,都干了些什么?!如果我不疑神疑鬼,早些过来看看他的情况,如果我在喂水之前先自己尝尝,如果我不把他捂在被子里,在窒息时能够及时发现……他便不会只一个时辰就死了。我还信誓旦旦的向他承诺,说要带他一起逃出去! “别死!我不嫌你吵,也不嫌你有病。活过来!快活过来!!”小鱼儿悔恨的哭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白花?丹青?还是他们的前世?转世?魂魄碎片化成的鬼?或是别的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还没来得及答,你怎么可以死呢!” 沉默。小白没答,但拧紧的眉头却缓缓松开了一点,似是在说:“我已死,我是谁,都已不重要了。” 错觉?还是他给我的回应?小鱼儿盯着那微展的眉头,揉了揉眼,试探道:“小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究竟是病极而终、被言灵诅咒、还是那茶水里被下了无色无味的毒,引你发的病?” 眉头微展,似是在说:“我已死,我的死因为何,都已不重要了。” 不是错觉!他给了我回应!他的魂还没走,还在尸体里!小鱼儿兴奋的问:“小白,是谁害得你又聋又盲、五内俱伤的?是不是你师父?如果是他,就皱一下眉头,我一定帮你报仇!” 眉头微展,似是在说:“我已死,仇人是不是师父、你替不替我报仇,都已不重要了。” “那到底什么重要?!”小鱼儿追问:“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来帮你完成!” 眉头最后展了展,似是在说“谢谢,但我已死,什么都不需要,也已没什么心愿了。” “不可能!”小鱼儿笑:“你一定还藏着些心愿,只是不好意思讲罢了,对么?” 没动。小白的眉头不再动,似是面上未松的皮肉已彻底松开,神态已不会再变,又似是话已说尽,已不愿再睬小鱼儿了。 沉默,话题结束。没了小白的哮喘之声,小鱼儿的语声一停,屋内立时变得安静如坟。 “不敢说?让我猜猜~”小鱼儿惧怕这死寂,只顿了几秒便又问:“你师父是个大恶人,你惧怕他,看我长得像他,便认为我们是一伙的,对么?” 小白未置可否。小鱼儿立时来了精神,捋着小白的头发,与他共枕卧谈、化解起“误会”来: 小白,你误会了。我虽与你师父模样长得一样,却并不是坏人,而是一名医者。刚才你性命垂危,我一直忙着治你的病,便没来得及细讲:我叫江小鱼,据说是你师父的天魂。我有个兄弟,叫花无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魂游身外,正是为了找他…… 什么?你这里相貌相似的人很多,一时间很难分辨?问我兄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他……他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神仙。 为什么这么说?说他是神仙,是因为,他很好、很完美,武功好、样貌好、才情好、脾气好,对兄弟好、对老婆好、对女儿好、对所有的人,尤其是女人,都很好。 说他倒霉,是因为……他的确很倒霉。一出生就被变态师父抱走虐待,生了心病;一出山就被混蛋大哥推下海,差点儿被淹死;一买东西就中了风骚女仇家的暗器,差点儿重伤而死;一求亲就撞上不相认的亲爹,差点儿被亲爹打死;连上山采个药,都会遇上雪崩。所以时至今日,只要他离开我一久,我就会心神不宁,总猜他是不是被哪个女人害死,遇上什么灾难,或是想不开、躲在哪个没人的地方自尽了。只有他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无比的踏实,万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什么?我是不是操心过度了?呵,一点儿都不过度。据说天意规定,他每世只能活到二十岁,而我每世都要亲眼看着他死。于是,刚才我又亲眼看着你在我怀里断了气…… 因果。其实早在听那因果之前,我就总梦到自己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总搂着一具相似的尸首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罢了。 “大哥”。他在我面前总是“大哥”、“大哥”的叫,没想到却在背地里说“我弱得像条虫”。也许……那才是他的真心话吧。我这个“大哥”真的很弱。他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万事都以我为先,一生没什么追求,求的无非是与老婆孩子隐居山林、男耕女织,闲时能与大哥喝喝酒、聊聊天。而我每次能为他做的……却只能是搂尸痛哭而已。 前世冤孽,去t的前世冤孽!造孽的人又不是我们,凭什么这事儿总摊到我们头上?哼,那些爱记仇的神仙们,老子既已知道了前世因果,你们便休想再赚到我一滴眼泪!我江小鱼一生风流,要搂就搂着一群女人笑,干嘛非搂着一个男人哭呢,你说是不是?与其搂着他哭一千次,倒不如与他……呵呵,对么? 小白,还是与你聊天自在。我与他聊天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揣摩他的心意、探他的口风,与丹青聊天的时候,更是不敢造次。但面对沉眠于此你,却可以直抒胸臆、想什么说什么。你不觉着,咱们已成了知己么?可以坦诚相见的知己…… 小白,知道么?你很香,尤其是耳朵后面,跟他的气味一样。我初进被子时一定是闻到了你的香气,才梦到了他。什么?我梦到他怎样了?我梦到……不告诉你,你马上便会知道了~ 嗯,一样,全都一样。不光是气味,你的双唇、面颊、嘴角、额头、脖子、锁骨、手指、肌肤,全都跟他一模一样。呵,原来我如此讨厌那怪老头的变态嘴脸,如此惧怕与你独处一室,只是因为……我也一直很注意他身体的细节,只是我不敢承认、不敢深想罢了。 身体……我是从何时开始偷偷注意起他身体的呢?我想想: 雪窟里,我与他相拥取暖的时候?不。 天外天,我与他同棺而眠的时候?不。 竹楼里,我看他冰盆出浴的时候?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1节 恶人谷,我给他拔暗器的时候? 稻田旁,我看他挥扇起舞的时候? 山腹中,我在他背上睡觉的时候? 甲板上,我给他渡气的时候? 四海镇,他给我第一个微笑的时候? 娘胎里? 不,也许更早。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 小白,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糟了,难道又发病了?!快让鱼大夫看看! 小白……你好像…… 变美了?对,比刚才美了许多!刚才还病得面容扭曲、脸色发紫、抖个不停。现在却美得比西施还漂亮了呢~真的!长睫低垂,似纯情可人的少女。眼角挂泪,似等君不归的娇妻。双眉微颦,似相思极苦。薄唇微张,似…… 明白了。你很胸闷,对么?好,大夫再给你渡两口气……好点儿么?唉,劝过你多少遍,喘口气,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自己不喘,只靠我渡,是撑不了多久的,一会儿还是会闷。 摸摸额头……嗯,不错,烧已经退了。不过你烧退得太快,一会儿皮肉可能会僵。我捏捏……嗯,不错,还很软。腰肢仍软若无骨,肌肤仍滑如丝缎,玉腿似有若无的搭在我腿间,冰冰凉凉的,惹得人心痒。 腿间?你把腿放这儿干嘛?很冷么?好,给你蹭两下吧。你脉已绝,血流不畅,腿脚是很容易发冷的。还有哪儿不舒服?我也一并治了。耳朵疼不疼?舌头冷不冷?后背痒不痒?脖子酸不酸…… 小白,你就是我的小花,对么?我认得你的气味,你的身子。你被人害得又盲又哑、现在又丧了命,怕我伤心难过,才不敢与我相认的,对么?别装睡,醒醒~你不是才求大哥要你的么?大哥要你,你无论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大哥都要,现在……就要…… “再像你也不是他!” 一声凄厉的责问响彻小鱼儿的耳畔,骤然划破了他的美梦。丹青?小鱼儿眼前浮现出丹青的泪眼,那泪眼此刻透着无限的失望与鄙夷。 “像”却“不是”。的确,小白的确不是白花……小鱼儿猛然警醒,赫然发现自己浑身燥热,汗流浃背,正搂着小白的尸身在狂吻乱摸,手扯着自己的衣带,万事已呼之欲出!而怀中人任自己摆弄,头发蓬乱、闭目含泪,似是并不情愿…… 我在做什么?那茶里有药?!小鱼儿大惊失色,连忙道歉,转身欲逃,却觉衣襟被什么东西挂住,忙又回头去瞧那牵绊之物…… 手?!扯衣襟的竟是小白的手!那苍白纤弱的小手,扯着衣襟,正在空中打晃!此刻只要小鱼儿一动,小白的整条的手臂都会随之而动。 205 艳尸惊梦 他在留我?小鱼儿欣喜若狂,抚着沉睡之人的额头问:“小白,你想么?想就松一下眉头。” 没松。手虽紧攥着衣襟,人却病眉深锁,睡得一脸疲惫。 他不想,是我想多了。小鱼儿苦笑叹道:“你既累了,便好好睡吧……”欲抽衣而去,未料小白的手居然攥得很紧,一时之间竟抽不出来! 他在留我!小鱼儿拼命遏制住这一念头的萌发,带着哭腔问:“小白,你到底想不想!别逗哥哥,哥哥我其实也不是好人,尤其是现在。现在你一逗,我随时都可能变回禽兽!” 没动。眼没动,口没动,手没松,眉头……也没松。 “下辈子!这辈子我没本事救你的命,也没胆量问你的心意。下辈子!下辈子一定赶在你活着的时候,亲口问个明白!”小鱼儿不知这话是在安慰小白,还是在安慰自己,只强扯出衣襟,如火烧屁股般的从床上跳了起来,起身后回望床上,却又吃了一惊。 太美了,美得令人窒息。只见床上之人,通体洁白,亮如美玉。肤带玄光,洁似新雪。腿臂颀长,修胜莲藕。根缩腹内,稚若童女。可叹此等之璧人,竟陈尸于乱褥之中。散发遮面,□□。闭目含泪,侧卧而逝。腿臂仍曲着,似是在搂人。右手仍握着,似是在抓物。只是他曾搂之人、曾抓之物,皆已不知去向。 这死态,简直就像是被人先奸……根缩腹内?白花可不是这样的。他是丹青?不,丹青也是有喉结的。他是与小花相貌相同的女子?!却也没有胸。什么都没有,他到底……小鱼儿的眼睛一扫到那些不该扫的地方,目光便似被吸住了,不由自主的又凑了过去,忽感鼻中一股热流涌出,用手一蹭,竟是鼻血。 不能再看了,否则又会变成禽兽!小鱼儿赶忙扯过被子盖到小白身上,捂着鼻子道了句:“我,我去帮你找衣裳!”撒腿就跑。逃跑期间,除了找衣裳和止鼻血之外,还不失时机的清了清内火。 “衣裳来了。”小鱼儿以最快速度办妥私事,仓皇窜回,手拿一套白麻衣衫,故作镇定的禀报:“还是原来的样式。不过,是全新的~”说罢斜着眼睛、手忙脚乱的替小白将裤子和中衣穿好,才敢正眼瞧他的人。 好,该遮的都遮住了。遮住之后,他还是很美,而且美得很安全!小鱼儿看到小白变回了较“安全”的模样,心神稍定,不再觉着热血冲头,便打来清水、备好梳洗之物,帮他捯饬起来。 “梳头了,我要扶你起来一下。”小鱼儿在小白耳边殷勤的念了一句,便把他慢慢扶坐起身,替他穿好衣衫、细细梳好头发、绾好发髻、簪上发簪,又展平床铺,揽着脖子慢慢扶他躺下。躺下之后,帮他枕正枕头、抻平衣衫、穿好鞋袜、并直腿脚、将他的双手置于腹上、整好衣袖、拽直衣领、抚平鬓角、理顺散发、擦净脖子和脸面,甚至还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涂了些淡粉、唇上润了些淡色、给他修了修眉睫、磨了磨指甲……忙完这一切之后,看着仪态端庄、合衣正寝的小白,终于长出一口气,擦了擦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怎样?我做的还行么?还有哪里欠妥?”小鱼儿歇够后把椅子往床头挪了挪,蹭到小白的头旁,谄媚的问。 沉默。小白双眸低垂、面沉似水。 小鱼儿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托腮得意的夸道:“我觉着不错。你现在看起来,美极了,帅极了,超凡脱俗,一尘不染、风姿绰约、眉目如画。这个样子去投胎,任哪个鬼差看见,都会以为你是走错地方的仙子~” 沉默。“走错地方的仙子”未置可否,小鱼儿却突然找到了不足之处,撅嘴道:“眉头?你的眉头还未舒开,这一点不太像仙子。据说仙子们都无情无欲、不怒不喜,从来都不哭不笑不皱眉头的。你不是说自己已‘没什么心愿’了么?怎还皱着个眉头?果然还有所隐瞒?” 凝眉,凝眉仙子并未因小鱼儿的指正而展颜。小鱼儿见他不理人,便尝试用两个拇指捋着眉毛,将那眉结展平。但一凑近他的脸,闻到那醉人的冷香,瞧见那修长的睫和被润色过的唇,瞬间又有了扒光衣服、亲上一口的冲动,忙又坐直身子,别过了头去。 果然,太近会出事儿。小鱼儿不敢再近,只望着那如磁石般诱人的仙子试探:“其实,你并不讨厌我,而且通过一番长谈,已对我暗生情愫了,对么?你对我暗生情愫,却无法表达,担心我说话不算数,下辈子找不到你、或不记得问你那个问题,所以才皱眉的嘛?别担心,找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找你?小菜一碟。而且孟婆汤什么的,我已跟婆婆混熟了,只要趁她不注意时掉个包……嘿嘿,我说过的话,一定会记得的~” 没动。仙子听完这番自吹之词,眉头依旧既没有皱紧也没有松开。小鱼儿不禁失落:他还很生气么?不,也许早在我对他不敬之时,他的魂魄便已不堪忍受、羞愤逃走了,所以此刻才会对我所做的一切无动于衷…… “你好好歇着。”小鱼儿酸涩一笑,用棉被轻轻盖上仙子的头脸和全身,对棉被轻声念叨:“我先去那边睡了,明天再给你找寿材……” 火? 小鱼儿正在念叨,忽见棉被的边角燃起了火,焰色苍白,烧得很旺,火势迅速从被角向被子的中心蔓延,眼看整条棉被和被中的人都要付之一炬了! “小白!”小鱼儿大惊去掀棉被,却听一声闷响,眼前白光一片,立时被震得没了知觉。 …… 惊醒! 小鱼儿从梦中惊醒,感到眼前天光已亮,很希望自己就此醒在野店客房的破床上,揉眼一看,却又看到了满眼的刺绣雕花,不禁叹了口气。 寝宫。我还在梦魔的手心里。身下是奢华的大床,身上是松软的棉被,枕边无人,倒是有件白麻衣衫……小鱼儿见此景不禁疑惑: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昨夜的事情,究竟哪些是梦、哪些是真呢? 梦!全是梦!一定全是那怪老头托的变态怪梦!死变态!看我怎么骂死他!小鱼儿气哄哄翻身坐起,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骂的人!……却又骂不出口了。 在读书。梦魔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床前,静静研读一本书,神色凝重,眉关紧锁,眼中时不时透出些令人生畏的杀意,给人一种心机深沉、狡诈持重之感,早已不是昨夜烂醉色鬼的那副德行。 酒醒了?看这书让他的心情很糟?小鱼儿不禁问:“在读什么?” “你的记忆。”梦魔眼也没抬的答。 我的记忆?趁睡时偷看别人的记忆,是你们鬼的共同爱好?况且既是偷看,便低调些,物主已醒……小鱼儿见梦魔对物主带搭不理,继续光明正大的“偷看”,便干笑着搭讪:“好看么?” “好看。”梦魔听出弦外之音,便皮笑肉不笑的翻了几页,朗声念道:“有个人带着哭腔说:别逗哥哥,哥哥我其实也不是好人,尤其是现在。现在你一逗,我随时都可能变回禽兽~” “别念!”小鱼儿尖叫一声,赤着脸将书夺回。梦魔也不恼,只啧啧赞道:“人才,傻小子,你真是个人才。没想到精气枯竭的小白,都能被你挑逗得□□焚身、魂气爆裂而死~” 魂气爆裂?又扯离谱的。小鱼儿笑,却见梦魔突然收了笑容,厉声斥道:“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嘛?臭小子,我看你可怜才把他赏给你的,没想到你真敢见死不救,任由他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昨晚的事情……不是梦,全是真的?”小鱼儿见梦魔满脸怒气,无所适从。 “当然全是真的。”梦魔冷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的时候很多。小鱼儿无心吐槽,只反咬责问:“他是你徒弟,为什么你昨晚不出面救他?” “你那么怕羞,你们行好事,我当然要回避。况且……”梦魔笑:“我又怎能料到,你明明想他想得发疯,却又会忍住不做呢?” “他不想,我就不做。”小鱼儿将目光转向一旁。 “不想?你在他生前问过他么?你怎知他不想!”梦魔反问。 沉默。这问题小鱼儿的确没问过。 “下辈子?”梦魔耻笑道:“哼,你一来我就告诉了你。花无缺的天魂已散,已无法转世投胎了。小白根本没有下辈子,散,便是永远的散了,你下辈子根本找不到他,也问不了他那个问题。骗子,你又骗了他。” 骗……小鱼儿黯然神伤。梦魔见势便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傻小子,看你的样子,还挺痴情的。好啦,别难过啦,你既后悔,那师父我慈悲心肠,便再赏你一只一模一样的就是了。” 再赏一只?一模一样的?小鱼儿不解,却见屋外天色骤暗,又变回了黑夜,梦魔朝床上努了努嘴…… 小白?小鱼儿回头一看,赫然瞧见棉被里的白麻衣衫竟又变成了仪态端庄、合衣正寝的仙子?!时间又退回了昨夜? 不,没退,他是另外一个人。小鱼儿伸手去探息,发觉这个小白虽然探不到鼻息,但身子却是暖的,脸色也比昨夜的小白也略好。他才刚死?还是没死,只是气息很弱? “小白九千九百号。”梦魔介绍:“与昨夜的小白几乎一样,只是比他又多投了九百次水,所以气更弱,寿命更短而已。你若要他,就抓紧时间……” “不要!”小鱼儿从床上窜起狂吼。 “为什么?”梦魔被吓了一跳,不解的问。 “因为……”小鱼儿垂下眼睛,又鼓足勇气、直视梦魔问道:“因为即使我要了他,他也不会真活,而只会变成任我玩弄的活尸,对么?” “活尸?”梦魔的笑容一僵:“为什么会这么讲?” “因为你殿上所有的白衣公子,包括小红在内,全是受言灵操纵才会动的痴傻之人,有体温、有气息、却没想法,就像活尸一样。这说明你的法子根本留不住他们的魂,顶多只能保他们的肉身不死,对么?” 沉默。应算是默认。小鱼儿接道:“如果我现在照你的法子‘救’了小白,他也将变得跟小红一样,浑浑噩噩、无知无觉,一辈子被我匿于闺中,成为专供我爱抚宠幸的活人偶。对么?” 默认。小鱼儿不客气的质问:“那你在小红生前,又可曾问过他:他到底是更愿意灰飞烟灭,还是更愿意永远做你的玩物!” 沉默,长久的沉默,梦魔的眼中竟也透出了一丝痛楚。二人如此僵持了一段,梦魔忽然打破沉寂,透过小鱼儿的肩膀望床笑道:“看,你一磨蹭,你的仙子又燃了。” 燃?小鱼儿猛一回头,惊见床上竟又燃起了白火!小白眠于火中,微凝双眉,一动不动。那纤弱的身躯被火焰包围,显得越发纤弱。苍白的面庞被火光照亮,显得越发苍白…… 如火化般的场景,但他真的死了么?小鱼儿正如此想,便听背后传来一声寒意彻骨的命令:“小白,醒醒。把头向右转转。睁开眼睛告诉鱼大夫:‘你是更喜欢做鱼大夫的人偶,还是更喜欢被活活烧死!’” 醒了。小白听到命令后便将盲眼眯开了一条缝,微微侧了侧头,却寻不到那所谓的“鱼大夫”究竟身在何处。 “小白,我在。”小鱼儿见状心如刀绞,不顾一切的冲入火中握住了他的手,却发觉……这火一点儿不烫,竟是温的。 磷火?怪不得烧过之后,棉被会完好无损。小鱼儿顾不得多想,只试着扑灭小白身上的磷火,却是徒劳无功,忙对梦魔吼:“还愣着干嘛?快灭火!”得到的答案却是:“灰飞烟灭的时辰到了,谁也救不了他。” 手握紧了,他很疼。小鱼儿感到小白将自己的手握紧,忙又回身看他,却见他已拧紧双眉,疼得满头是汗,正扭动着身子、张着口,无声的惨叫! “小白,死!立刻死!”小白听到一声哽咽的命令之后,立时瞪着眼睛不动了,随即放松身子,泪水滑落,偏过了头去。白火在他身上无情的肆虐,片刻之后,火焰燃尽,床铺完好,衣裳完好,消失的只有穿衣裳的人,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昨夜若不是你用被子把尸身盖严,又突然掀开,引发了魂气爆裂,也将看到类似的情景。”梦魔在小鱼儿耳旁笑问:“怎样?你觉得,他更喜欢灰飞烟灭么?” 小鱼儿痴望白衣,眼圈已红,无心再与他争辩。梦魔便耀武扬威道:“没来得及问?没看清?好,那我再叫一只出来,再……” 206 内乱成魔 “你敢!”小鱼儿掏出怀中短剑,自抵脖项吼道:“敢再叫,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又死?”梦魔看了看短剑,又看了看满脸杀气的小鱼儿,哭笑不得的叹:“又以死相逼?你只会这一招?好好好,我不叫。傻小子,你想怎样?” “怎样?那还用问么。”小鱼儿吼:“没人性的变态!老子一见你就想吐,别缠着老子,快放老子还阳!” “还阳?”梦魔皱眉想了想,竟点头道:“好。请便。恕不远送。”话音一落,床边立时敞开了一道门。 通往客栈房间的门?真放我走?欲擒故纵?门中有诈?还是……随性而为?小鱼儿完全摸不透梦魔的做事套路,看着门竟不敢动了。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梦魔见小鱼儿不动,竟催开了:“不是你自己说要走的么?怕这门是假的?唉,别疑神疑鬼的,这门可是如假包换的还阳之门,一踏进去就能还阳~不过有一点我要跟你先讲清楚了:此地与凡间的时间不同,凡间一日,此地就是一年。你还阳被黑花刺死之后,若想再回来拜师,爷爷我可就不一定在哪儿了~”说罢起身便撤。 “等等!”小鱼儿明知是欲擒故纵之计,却还忍不住道:“老兄,你不明不白的逼我拜师、逼我洞房、逼我看你徒弟被活活烧死的场面,现在又要不明不白的赶我走?” “对。怎样?”梦魔回眸一笑。 “这到底是为什么?”小鱼儿问:“你昨夜说要把真相全告诉我,让我难受。如今才只说了一半……” “昨夜是昨夜,今天是今天。”梦魔赖笑:“小子,你又不是我徒弟,我凭什么让你明白?哼,要么留下来拜师,要么闭嘴滚蛋。二者必择其一,你自己选吧。” 二择其一。小鱼儿非常讨厌被要求“二择其一”的情形,正在踌躇,却听梦魔又低声嘟囔:“天机不可泄露给凡人,这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夜是爷爷我喝多了,才多嘴了几句。如今酒已醒透,我可不想因你再遭一次雷劈……” 雷劈?小鱼儿茅塞顿开,掏出一物笑问:“这避雷珠,我若是把它送给了你……” “多谢!”小鱼儿还未说完,便觉手中一空,再看梦魔已将珠子捏于手中,赏验了起来。 “老弟,你把这宝贝送给我,真不心疼?”梦魔验货后攥着珠子笑问。 老弟?辈份马上就提高了?小鱼儿笑:“我自认为运气还不算差,雷劈什么的,还轮不到我头上……” “好!有胆色!不过就算你日后反悔,我也不会再把它吐出来了~”梦魔说罢竟冷笑一声,一仰脖将珠子生吞了下去! 怕我反悔,竟不惜生吞下肚?这么稀罕这珠子?小鱼儿心下生疑:难道……他对此物觊觎已久,读了我的记忆、得知婆婆赠珠之后,便拼命想拿到手?于是借我要求还阳之时,欲擒故纵、故意提出二选一的难题、又拿话激我、引我露宝,以便日后行窃?却未料到我竟会直接把珠子送给他? “二选一时,我必定选三”,这一点都被他算计到了。好可怕,没想到被自己算计,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小鱼儿觉着不寒而栗,却见梦魔正美得得意忘形,也不扫他的兴,只顺势笑问:“老兄,收了我的礼,便能答我的问题了?” “能了能了,随便问。你想问什么?”梦魔喜不自胜,眉飞色舞道:“我猜猜……‘小白究竟是男是女’?还是……‘小红和小白一不一样’?唉,告诉你,他俩不一样。小红是十成十的男人。小白那诱你鼻血横流的体态,叫作马阴藏……” “问!”小鱼儿知梦魔是在挖苦取笑,忙赤着脸打断:“问……问:你为什么非要逼迫我与小白洞房?!” “逼迫?”梦魔赖笑:“这从何说起呢?我又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只是放你与他独处,是善意撮合……” “撮合不成,便将人活活烧死?”小鱼儿穷追不舍:“少主大人,您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牺牲两个徒弟的性命,一定不会是只图好玩,只图把我变成‘断袖变态’解解恨,对么?” “为了诱你成魔。”梦魔不耐烦的吐口。 “成魔?”小鱼儿不解。 “傻小鱼,你什么都不懂,居然也能逃过这一劫?!不愧是狗屎运大王。”梦魔叹道:“好吧,文贤侯的乖宝宝,成魔的道道多得是,爷爷再给你补一课:在昨夜的情形之下,只要你一与小白同房,便会即刻成魔。我本想利用‘十恶’,把你长留在此地。” “即刻成魔?这么厉害?”小鱼儿问:“十恶?是什么?十大恶人么?” “十大恶人?”梦魔嗤笑:“恶人谷那帮落难草寇怎称得上是‘大恶人’?一群丧家之犬罢了。自古以来,大恶人几乎全在高位,比如老爷子那样的。但我说的‘十恶’,指的并不是人,而是十条可堕魔的大罪,即十恶不赦之罪: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我着力用的,正是这最后一条。” “内乱?”小鱼儿讷讷问,眼神有些迷茫。 “听不懂?唉,读书少就是麻烦。”梦魔烦道:“‘近亲乱伦’懂不懂?”见小鱼儿点头,才道:“没错,把你诱成所谓的‘断袖变态’,并没什么意义。‘断袖’本属个人癖好,虽有伤风化,倒也无伤大雅。但诱你去‘断’花无缺,便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儿了。因为他是你至亲的兄弟,‘兄弟内乱’,可是禽兽都不为的大恶。你只要‘断’他一次,便是禽兽不如的败类,下辈子投胎无法再做人,只能做禽兽。况且你深通医理,知道病人在高烧哮喘、急火攻心之时,若再被勾起欲火,是很容易心崩猝死的,对么?你若明知此事,却还见色起意,将自己又哑又盲、已烧得神志不清的兄弟活活治死在床上,或是奸了他的尸,便又同时犯下了‘不义’和‘不道’两条重罪,罪大恶极,当遭五雷轰顶。此后你将成为淫气冲天的‘内乱淫魔’,一靠近阳间就会成为众雷之的,进魔界又会被老爷子追杀,哪儿也不能去,只能躲在我这儿避难,跟着我学艺。” 就差一点儿!这老头儿坏透了!怪不得他这么稀罕避雷珠!小鱼儿听得冷汗直冒,后怕的笑:“众雷之的?就像您一样么?” “像我?像我有什么不好?”梦魔满不在乎的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不靠近凡间不就是了。更何况老弟你今日还送了份大礼过来~”说罢嗲声招呼道:“小红,再出来让师父抱抱,师父又想你了。” 出现了。梦魔话音一落,一位身着雪白中衣、黑发披肩的红眸公子便飘然显形于他的怀中。只是此刻这公子不再直勾勾的呆视前方,而是无精打采的倚在梦魔肩上,似是很乏。 “昨夜你把他闹得很惨?”小鱼儿坏笑。 “是又怎样?”梦魔炫耀的一笑,轻吻小红的额头,柔声叮嘱:“乖,乏了就睡吧。”小红听言立时合上双目,倒在他怀中睡了,睡脸疲惫而单纯,与小白别无二致。而梦魔赏着他的睡脸,捋着他的发丝,竟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新婚夫妇?老夫老妻?变态与活尸?小鱼儿旁观此景,除了“崩溃”二字之外,已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受。 美?不美?别扭?不别扭?羡慕?鄙视?同情?怜悯?祝福?抑或是……深吻?!小鱼儿看此二人正看得出神,忽见梦魔瞥了自己眼,竟捧起小红的脸,深情吻起了来!那吻缠绵悠长,百转千回,时而狂野,时而轻柔,似是能令时间静止、令人心融化一般。唇齿相碰,十指相扣,小红的脸和身形被嵌入对方的怀抱之中,已几乎看不到。只有那青丝、白衣和白皙的脚踝示于人前,并随着对方吻的节奏轻轻摆动……若非小鱼儿洞悉其中玄机,旁人冷眼一看,一定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人,正爱得干柴烈火、无法自已。 当面显摆?难道事已败露,他还在诱我成魔?!小鱼儿看得耳根发热,忙移开视线,却听梦魔爽出一口长气,朗声笑叹:“‘内乱’。我真感谢把这条列入‘十恶’的先贤们,太贴心了。既不用杀人放火,也无需谋逆弑亲。只需往这温柔乡里一躺,呵,就能成魔了。而且‘乱’的次数越多,魔气越盛。傻小鱼,你不觉着,做个怀抱伊人、对花饮酒的‘内乱淫魔’,比做任何一种魔,都更风雅、更和善也更有品位嘛?据说当年此风在王公贵族之中,可盛行得很呢~别忍了,想做什么,便做吧。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看老爷子,‘十恶’占其九,当年他什么坏事都做过,就是没机会做你昨晚做的……” “昨晚我什么都没做!你也别胡乱揣测老爷子!”小鱼儿咆哮,却见梦魔眼中写满了“再嘴硬”三个字,便知跟这禽兽说理也没用,只得叹气转移话题:“小红和小白,与他们圆房,真的会成魔?我还是不信。他们真的都是无缺么?奸尸……我懂了!昨夜的那片坟营!难道你起出坟中无缺的尸首,却利用幻术将他们幻化成活人,骗我犯下‘十恶’……” “放屁!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了?!”梦魔暴怒,“破”字诀一出口,寝宫立时变回了坟地。 坟地。小鱼儿激梦魔破幻,再次面对坟地,并不感到惊诧,只感到夜风湿冷,寒意彻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你虚的。”梦魔强压住怒火,笑道:“还是再来一只暖暖身子吧~”说话间一道白影便从远处坟中飞出、窜入小鱼儿的怀中。小鱼儿低头一看,竟又是合衣正寝的小白?! 很美,很白,很暖,很香,身子却轻如鸿毛。小鱼儿看了看怀中半透明的小白,又望了望他出现的方向,不禁问:“他们是……魂?平时都睡坟里?” “命魂。坟才是他们最该睡的地方,也只有常睡坟里,他们才能活得更久一些。”梦魔抚着小红的脸颊苦笑:“奸尸?笑话!兄弟,别忘了,你是魂,我也是魂,根本没有肉身。我怎么可能真起出尸首让你奸呢?顶多只能帮你把魂从坟里叫出来罢了。魔由心生,你有奸尸之心、奸尸之举,便可成魔,否则便成不了。我可没亏待你,送来的可都是冰清玉洁、不染凡尘的命魂仙子。虽然这些仙子什么都不懂,放任不管的话,便会不断耗散精气,耗到一定程度,便会……” 砰。梦魔话未说完,小鱼儿便听怀中一声轻响,低头一看,小白竟又燃起了火来。只不过此次没有“醒醒”的命令折磨他,他便燃得很平静、走得很安详。白火燃尽,睡魂消散,只余一缕余香和暖意萦绕在怀。 不冷了,鼻子却有些酸。小鱼儿正在望怀感伤,却听梦魔讥笑道:“看了三遍了,还没看惯?这场面此地天天有,你若多住几天,便会习惯了。” 麻木不仁!小鱼儿怒视梦魔,却见他压低声音,对自己神秘笑道:“小子,别气了。想知道大秘密么?我这里有一个与你、我和这些仙子们都有关的大秘密。是凡人、仙和魔都不一定知道,只有在地府衙门里当差的人才知道的大秘密哦~” 207 地府规矩 “什么大秘密?”小鱼儿问。 梦魔掏出了作为“开课”标志的酒葫芦,咂了一口道:“老弟,你听到的地府轮回规矩,是不是这样讲的:人死之后,三魂同去地府过堂。过堂之后,纯好人升仙;纯坏人堕入永劫地狱;半好半坏的人三魂相离,被遣往三地:天魂暂押天牢,命魂徘徊人间,地魂地府受刑。等地魂刑满之后,三魂再归一聚拢,一起转世投胎?” 小鱼儿点头。 “骗人的。”梦魔蔑笑:“孟婆不是已亲口承认了么?她的汤是毒,魂魄一喝,地魂和命魂就全被毒死了。旧的地魂和命魂死掉,唯一剩下的天魂被投入新胎,与胎中的新命魂相融。等婴儿降生、接了地气之后,又会再分一个新的地魂。三魂凑齐,成为‘新人’,其门第、美丑甚至男女都可能与前世完全不同,只留下相同的‘天性’。总之,转世投胎是天魂的特权,根本没地魂和命魂的份儿~” “没地魂和命魂的份儿?小白是命魂……”小鱼儿思索道:“所以你说他没有下辈子?所以你说做人做腻了,再不会去投胎?是因为你知道,‘投胎’对于地魂和命魂而言,就意味着死?” “没错。而且就算我是天魂,这种每隔几十年就被洗一次脑、毁一次修行的蠢事儿,我也不可能再干。”梦魔咂酒道:“我开头说的那个轮回规矩,据说在上古之时,是真的。那时上天对人管得比较松,转世灵童并不罕有,所以人成仙成魔都相对容易。直到千年前仙班空缺减少,又突然出了老爷子那档子事儿,上天才改了规矩,命孟婆给每个投胎的人都服毒,以削弱人魂之力,遏制其升仙堕魔。不过此政虽改,却是不能说的。为什么呢?因为此事一旦公之于众,必将引起三界大乱!” “三界大乱?这么严重?”小鱼儿坐到梦魔身旁,边听“三界大事”,边伸手要酒。 “你想啊,”梦魔将酒递过去:“‘刑满后被毒死’,听过这真相之后,还有哪个没投案的地魂,会再傻乎乎的跑去地府投案自‘杀’呢?这事儿若被已在地狱里服刑的地魂们知道了,便更是不得了。他们为求自保,一定会拼死一搏、掀起暴动。即使没有老爷子,也会有别家聚众造反,打上天庭说理。” “倒也是。”小鱼儿笑,又问:“那命魂们呢?地魂们起码被关在地狱里,而命魂们却是在人间自由徘徊。难道上天不怕他们知道真相后,会在人间起暴动?” “命魂起暴动?哈哈哈哈。”梦魔开怀大笑,边笑边摇怀中的睡魂:“小红!醒醒!师父告诉你一个秘密!上天骗了你,你在投胎时将会被孟婆汤毒死!这话你听后生气么?想暴动么?” 小红将眼睛眯开一条缝,茫然的看着梦魔,必然的没有回答。梦魔见状怜爱的唤了句“乖,睡吧”,他便又合眼睡了。 “看到了么?这便是他的答案。”梦魔摸猫一样的揉搓着小红:“命魂与天地二魂不同,有形却无神,有记忆却无神志,是纯粹的‘生灵’。他们生前只负责镇体守舍,死后只徘徊于尸边、随尸体一起消亡,根本无需上天记挂。生如朝露,昙花一现,说的也许就是他们吧。今宵你不爱他们、不疼他们,明晨他们可能就无声无息的散了。你明明喜欢,却非忍着不爱,也只是暴殄天物、自虐虐人罢了……” 爱上朝露般的“草木之魂”。到底是我自虐,还是你自虐?小鱼儿瞧梦魔凝望小红时的伤情模样,叹气问: “他们还有多久?” “多久……”梦魔苦笑,对着坟营吆喝了一声:“除了小白之外的,全出来吧!”身旁立时聚来了一群白衣弟子,正是昨夜的那一群。 “这里曾经人丁兴旺,但现在只剩下这些了。给你介绍一下。”梦魔清了清嗓子,细细盘点:“这边的玉箫和书仙,状况不错,还能活一个月。那边的五只水鬼,就只有二十天。小白统共还有二十三只,但方才你已看到,一出坟就会燃,所以还是让他们在坟里歇着吧。如此歇着,他们还能撑七日。所有徒弟之中,就数小红最争气、最孝顺,还能陪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此地便将空无一魂,变得很清静,无比的清静……” 长久的沉默。白衣弟子们静听师父历数自己的“死期”,有如温驯的羊群。而梦魔环视群徒时的凄然神情,竟像是位面对羊瘟、却束手无策的牧羊老人? 并非麻木不仁,而是见得太多,已痛得无感了。小鱼儿正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他,便听他先开了口。 “老弟,”梦魔侧目试探:“如果说我知一法,既可帮小红定魂,又可帮白花还阳,你……愿不愿帮我?” 帮?原来他神侃无数、逼我拜师、诱我成魔,最终目的竟是求帮?小鱼儿问:“什么法子?” “文贤侯。”梦魔眼中闪出异彩,将一张符纸交到小鱼儿手里:“文贤侯失踪,鬼界既寻不到他,他便很可能在人间。你还阳之后,尽快找到他、将此符贴在他身上,再将符纸烧掉……” “烧掉?”小鱼儿问:“烧掉之后,丹青会怎样呢?” “会来我这里。”梦魔笑:“之后的事儿,便用不着你操心了。此事若成,三日内我必将白花的魂魄送回阳间的肉身之中,绝无差错……” “你会把丹青怎样。不把这事儿说清楚,我便不帮。”小鱼儿并不买账。 “怎样……”梦魔踌躇片刻,忽的笑道:“好吧,告诉你:我会抽干他的天魂,将那天魂一分为二,分别置于小红和小白的魂内,令他们恢复神志。然后我便夺文贤侯的舍,回‘君’门,刺杀老爷子!” “你!!!”小鱼儿又惊又怒。 “你拒绝?”梦魔的脸色沉下。 “当然拒绝!”小鱼儿正色道:“丹青和老爷子,他们好歹是咱们的祖宗!就算老爷子跟你有过节,但他既立你为少主,一定是视你为……” “祖宗?看来我刚才的课,都白讲了。”梦魔笑叹:“傻小鱼,到底是你太笨,还是我没说清楚?你以为,那老爷子和文贤侯都是什么?‘天魂轮回、命魂散’是天道,他们的天魂早已转世为你和白花,他俩只是千年还未散的命魂而已!人的命魂若无法器封印,根本存不了千年,他俩早该死了!可这两个老不死的却悖逆天道,为增魔力,攫取子孙魂魄,把白花害死了一万零四次……” “害死一万零四次?”小鱼儿惊:“他怎知道?是亲眼看见了?还是有证据?” “证据。”梦魔苦笑:“这片坟地就是证据,小红、还有所有的命魂都是证人,只是他们全部都被灭口、全讲不了话了而已。” 震惊,小鱼儿听得云山雾绕。梦魔笑道:“傻小鱼,就知我如此说,你听不懂。你爱偷听文贤侯的回忆,对么?好,那我索性也让你听听我的回忆,不仅要听,还要看,身临其境的体验一下我“少主美妙的一日”,如何?”说罢一掌击出,拍在了小鱼儿头上。 …… 惊醒! 小鱼儿大汗淋漓的惊醒在寝宫床上,一睁眼便见一美艳女子躺自己怀中。竟是□□的铁心兰?! “少主,怎么了?做噩梦了?来,赶快做个春梦冲一冲~”小兰呵气如兰,娇送香吻。小鱼儿不由自主的把她踢开,又不由自主的骂:“小妖!敢再变这张脸,我就扒了你的皮!” “好好好,不变就不变。”铁心兰抱怨着变为张菁,撅嘴道:“干嘛对奴婢这么凶嘛!” 随意化形?魔?叫我少主……她是梦魔的通房丫头?我是在梦魔的身体里?小鱼儿自觉身不由己,立时明白了“身临其境”的含义,便不再多虑,只静观起“少主美妙的一日”来: “少主,大战在即,您可要上进呀!”赤条条的“张菁”爬回床上,嗲声来劝:“与嫂子偷情一次,可抵十年修行,您也不乐意?小兰这么差?那九姑娘行么?她也是二少主的人。”说罢摇身变为清丽可人的慕容九。 “在冰窟里看九姑娘已看厌了?那邀月宫主如何?”“慕容九”见自己的皮相不受欢迎,竟摇身变为了邀月,自卖自夸道:“邀月宫主,可是全天下男人共同的幻想。而且偷老爹的女人,可抵二十年修行~” “都不稀罕?”“邀月”邀宠无果,似很挫败,忽又媚笑道:“主上今日正好不在。不如……我偷偷变成二少主的模样?您若是乐意,可不得了,‘兄弟内乱’一次,可抵……” “啰嗦!”梦魔一掌拍在“邀月”头上,没好气的问:“老爷子不在?去哪儿了?” “邀月”捂着脑门哭:“主上大人的行踪,奴婢可不知。不过想来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不是去募兵、巡查地府,便是去寻侯爷了吧……诶?少主,您去哪儿?” “再去封地看看。”梦魔边穿衣边道。 “五道门?”“邀月”皱眉劝:“诶呀,别去了。主上不是已给您调派过人手,让您彻查过五道门好几遍了么?没有,每道门都是空的。二少主已然移驾去了别处,您再查也是枉然,不如留下时间来陪小妖练功,日后……”话未说完,却见梦魔已走没影了。 禁卫森严,火把通明。 梦魔穿行于昏暗的地宫走廊,所过之处,文臣武将皆向他行礼。他也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忽闻身后传来女子的急唤:“少主,别走那么快。等等奴婢呀!奴婢也去!”回头一看,正是张菁模样的小妖。小妖已穿上了衣裳,边拢红裙边提鞋的追,样子很是狼狈。 “你既追来,便帮我看个梦吧。”梦魔笑,随手一挥,便在脚前化出了一幅幻景。小妖忙睁大眼驻足观瞧,小鱼儿瞧得更是仔细: 海船。阴暗的库房。 一具头发湿漉、盖着草席的尸首停在地上。一条白衣白发的幽魂从尸中飘出,神情恍惚的离开了房间,相貌是二十岁的花无缺。被溺死的白花? 此时另一魂魄却忽然显形于尸边,相貌也是花无缺,只是身穿冬衣,手持短剑,肤色僵白,年纪稍长。被冻死于雪山的白花?! 少顷之后,溺尸掀开草席,缓缓坐起了身。起身后,抚胸咳了几声,似是被海水呛得很难受。黑花?二十岁的白花魂飞,黑花却还了魂?!无缺没死? “谁?”初醒之人边揉太阳穴,边仰望来者:“窝囊……” 一剑穿心! 黑花一个“废”字还未出口,便被白花居高临下、一剑刺穿,立时没了下文。 “疯子,你说什么?”凶手撤剑,任鲜血飞溅,又装作耳背,笑问伤者:“谁?谁是窝囊废?” “你……”伤者抖着嘴唇挤出一个字,竟被凶手一口吻上、扑倒在地,顿时浑身抽紧,双脚乱蹬,却只挣扎了两下,便慢慢松懈了下去。 “人虽窝囊,却很好吃。”白花直起身子,瞅着仰倒在血泊中、舌被咬碎、心被刺穿、身被冻僵、目眦尽裂的黑花,满意的一笑,站起身抱尸欲去,却又不经意的回眸。 红的,满身杀气是红的,脸上的血渍是红的,两个瞳仁更是赤红如血,漾着近乎疯狂的杀意!这行径……剑魔? “厉害!”小妖观景赞不绝口:“刺心、吸精、咬舌、冻尸,一气呵成。二少主杀人的手段好厉害!” “他不是二少主。”梦魔皱眉问:“看得出这只魔的原形么?他看上去……有多少道行?” “不亲眼目睹,只看您造的幻景,是看不出原形的。”小妖托腮思道:“多少道行……望气来看,他至少有四百万人的杀孽,而且煞气很重,是只道行超过白帅的强魔。我明白了!此梦发生在‘水’门仓库,您是做了这噩梦,才急匆匆要回‘五道门’求证的,对么?唉,少主,您多虑了。如此强魔,若真存在,必然威震魔界,小妖怎可能不认得?这梦一定是哪只小魔搞得恶作剧,瞎编出来……”话未说完,却见梦魔又已走远。 强魔……梦魔心神不宁,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却见七八个兵士正聚在那里。兵士一见他便慌忙禀报:“少主,您来得正好!您的封地失火了!” 失火?梦魔定睛一看,只见浓烟和热气正从紧闭的门缝中冒出,赶紧开门救火,却被门内的景象惊住了: 熔池炼狱。 门内不再是开满门扇的狭长走廊,而变为了漫天流火的熔池。远远望去,熔池正中有艘起火的船,船上依稀有三个人,正是白花、丹青和小鱼儿。白花中剑坠落、另两人逃入船舱,船便沉了。接着,火光高涨,窜出门口,将整座“君”门吞噬,便再望不见人影了。 “老刘,我是不是眼花了?”提着水桶的士兵们议论纷纷:“坠海的……是二少主?还是侯爷?两个侯爷?”“我还看到了少主!”“不对,少主明明站在咱们身边。”“侯爷找到了!快去禀报主上!” “少主,不能进,危险!”场面混乱,梦魔不顾士兵们的阻拦,毅然跳入火海救人,却未料到,门内又是另一个境界: 208 忘魂之塚 细雨,草地。 梦魔穿越火墙,并未掉进熔池的岩浆里,却站在了一片飘雨的草地之中。 细雨无声,荒塚无名。梦魔瞻望前路:茫茫草地,一望无垠,又回顾身后:“君”门已荡然无存,只有冒死跟来的小妖,站在雨中发傻。 除了远处有棵光秃秃的枯木之外,此地与现在的坟营没任何差别。此时梦魔还不认得自己的地盘?小鱼儿正在猜,便听风中传来了一声飘渺的问候:“小鱼儿?什么风又把你给吹来了?” 陌生女子的嗓音。小鱼儿借梦魔之眼未觅到说话之人的身影,却见小妖上前一步怒喝:“谁?哪里来的野鬼?我家少主的名讳,岂是你乱叫的!快报上名来!” “我是此地的地仙,你们可以叫我‘木夫人’。”木夫人丝毫不急,只温和笑问:“怎么?少主大人只关心我是谁,却不关心自己的封地究竟地处何处、风土如何、住着谁、为何会幻境丛生、现在又为何会恢复原貌的么?” 封地?坟营是五道门的原貌?!小鱼儿暗惊,却听梦魔朗声笑道:“愿听夫人详解。” “九天末,黄泉初。”木夫人的声音漂游在雨中:“此地地处三界之交,时空浑沌,灵气匮乏,土地贫瘠,寸草不生。所以自洪荒以来,除了我以外,不住仙、不住魔、也不住人,虽有些冷清,倒也清净。 有一日,我突然发现此地多了具弃尸,生得俊俏,死得可怜,便顺手把他给埋了。不料此等弃尸竟定时出现、层出不穷。于是一来二去,此地的坟头越起越多,尸骨滋养土地,坟边的草也越长越茂盛,便成了现在的这片‘忘魂塚’。” “哈哈。我还以为这‘地仙’是多厉害的神仙,原来只是个埋尸守坟的老太太。”小妖冷嘲热讽。梦魔却望坟慨叹:“忘魂塚……很特别的名字。” “你爱把这儿叫作‘五道门’,我却更爱叫它作‘忘魂塚’。因为这每座塚里埋的,皆是被遗忘之魂。”木夫人笑叹:“坟主们死得寂寞,才会生出一道道门、一个个幻境,自迷于其中。你曾在幻境中玩了那么久,想必与他们都混熟了。不妨把坟掘开看一看,看看这些旧人……你还记得几个。” “荒谬!”小妖对空大骂:“我家少主何等尊贵,怎会与无名的野鬼结交!又为何要挖野地里的荒坟?”回首却见梦魔已俯身挖开了第一座坟。 花泥。第一座坟里没埋尸首,只埋着一池花泥。泥中的花瓣早已干枯,泥土却依旧芬芳。梦魔将手□□花泥,摸索其中可还埋有别的东西,却听到了四个女人的吵骂之声: 一中年女声质问:“芙蕖!昨晚少主服药的药渣中,怎会多出一味玉乾花?!我给你的方子里明明没写这一味!” 芙蕖慌答:“啊?回夕颜司长。玉乾花能延年益寿、补气活血,百年难得一见,昨日宫中恰好进了些。我觉着此物难得,想给少主补补身子,便在药中加了少许……” “少许?”温润女声急问:“少许是多少?” 芙蕖慌答:“回海棠司长。三钱……” “三钱?!”年长女声顿足道:“芙蕖,你闯大祸了!玉乾花虽奇,却是性如烈火的虎狼之药!人服半钱精神焕发,服一钱便会口干舌燥、盗汗如雨。少主年幼,又发热昏迷、脾肾虚弱,三钱足以要他的命!你怎不知在用药前先问问夕颜呢?!” 夕颜冷笑:“问我?呵,苏铁司长,她是您的得意门生。这玉乾花药性如何,给少主服三钱会有什么后果,别人不知,她怎会不知?又何须问!我看她分明是经人授意,下毒害主,还在这里装糊涂!!!” 苏铁怒:“授意?谁授的意?你说清楚些。” 夕颜冷笑:“谁?谁心虚就说谁!” 海棠怒:“行了,二位别争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争?你们没闻见屋内的香气么?” “香气?”夕颜问:“海棠,这香气我一进屋便闻到了,是什么花的花香?难道……” 海棠愁道:“没错,玉乾花香。玉乾花本无香,但被人服下、积存体内、随汗而发之时,却会生出一股异香。人服得越多,香气越重。宫主曾服过一次玉乾花,那时我恰好贴身侍奉,便识得了此香。” 苏铁大惊:“宫主服过?也就是说,宫主也识得此香?” 海棠愁道:“没错,所以我才害怕。宫主闭关修炼。多则半月,少则七日。她入关时少主还无性命之虞,若一出关便得知少主死讯,勘验尸首时又闻到此香、知晓了他的真正死因,必然大怒问责。到时配错药的芙蕖,自然死罪难逃,但咱们内侍司、丹药司和针医司的一干人等,又有谁能逃开这‘照顾不周、盘查不严’之罪呢?!” 苏铁急道:“海棠,赶快想个法子,把这香气除掉!” “除?”海棠无奈道:“三钱玉乾花,哪有那么好除?昨夜少主误食时,若能立时发现、立时呕出,自然最好。即使未能立时发现,只要少主还健在,助其排药除香的法子也是有的。但现在……我虽已给他清净肠胃、擦净虚汗、换过衣裳被褥、开窗通过风,可你们闻闻,仍满屋子都是香气!药力已深入皮肉脏腑,人死后又气血不通,别说是半个月,就算是三十年,我也没把握把这香气除净……” 芙蕖冷笑:“既然除不净,烧了便是。” 海棠诧异:“烧?” 芙蕖笑:“忘了?宫主在入关前不还说过嘛?说‘这窝囊废如果连杀个人都会把自己吓死,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当作六等宫女处置算了!’” 海棠:“火化?那时宫主还在气头上,只是句气话罢了。” 芙蕖笑:“气话?宫主向来言出必行、一言九鼎。放心,那话是她亲口说的。咱们只要依她的吩咐做,她即使是不高兴,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夕颜大怒:“芙蕖!你好大胆!竟敢教唆同门毁尸灭……” 乱掌击出之声。扑倒之声。 夕颜气声怒骂:“苏铁!你……你们背后暗算,不得好死!!!我和少主一定会化作厉鬼来找你们……” 一掌击出,女子惨叫。静默。 芙蕖冷嘲:“厉鬼?你活着的时候已经很像鬼了,死后我又怎会怕?” 苏铁好言相劝:“海棠,就依芙蕖之言,将事情如此遮掩过去吧。夕颜不懂为三司众姐妹打算,你却懂,对么?” 海棠犹豫:“我……” 芙蕖哭道:“少主温厚贤良,却因我而死。如果能拿我的一条命,去换回他的一条命,我死也甘愿。但人死不能复生……” 一声轻叹。 “少主叹气了?”海棠诧异:“你们听到没有?少主好像在床上出了一声。难道他……” 芙蕖:“我去看看。” 脚步声近。喉骨被捏碎之声。脚步声远。 女人们的语声越来越弱: 芙蕖回禀:“没有。少主的遗体没什么异样。” 苏铁长吁一口气笑:“海棠,你一定是太过劳累听错了。少主明明已死了半个时辰,咱们都已验过,他怎可能出声?难道真化作了厉鬼?” 海棠惊:“厉鬼?!” 芙蕖笑:“司长怕鬼?那少主的遗体,便由我来处理吧。” 海棠:“你去办吧。” 苏铁:“海棠,夕颜已死,这几日针医司的事务,你看该由谁……” 声止。 玉箫?这才是他真正的结局? 开什么玩笑!小鱼儿干笑,却听梦魔凄然道:“原来你身上的异香,是如此来历。原来你一直离不开花海,是因为你的骨灰就在花海……” 继续挖。梦魔听完“玉箫的结局”,便去挖临近的第二座坟。坟中飘着淡淡的花香,里面埋着具男孩儿的白骨,约莫十二三岁。前胸的肋骨断了两根、裂了三根。 一掌毙命?他为救兰心,便被邀月一掌打死了?梦魔抚摸断骨,却听到了兰心的凄厉的哭声:公子,告诉兰心一句实话:我娘是不是你杀的?不说话?不敢承认?运功保命?骗子!原来你对我好,都是骗人的!你害死了我娘!如今又害得我没了眼睛、没了手脚。赔我!把我娘的命赔给我!把我的眼睛和手脚也赔给我!!咱们去地府评理!! 索命?他为兰心而受伤,却在垂危运功之时,被兰心的厉鬼索命?小鱼儿不敢相信,却见梦魔只怒骂了句“这鬼差真卑鄙”,便去挖第三座坟了。 第三座:几乎粉身碎骨的白骨。天灵碎裂,脊柱折断,碎骨七零八落。死者似是由高处跌落而亡、陈尸多年之后才被人捡回来埋葬的。 跳崖?十五岁的那一夜,他真跳了青云峰?!梦魔抚摸碎骨,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哭声:孩子,过来吧。士可杀,不可辱! “卑鄙!”梦魔不说废话,去挖第四座:完整的白骨,约莫十七八岁,颈缠白绫。 缢死的书仙??!!!梦魔去解白绫,却听到了菖蒲羞涩的表白:少主,奴婢已死,终于敢说了:我喜欢您。就算您如此欺辱我,还杀了我,我也依然喜欢您。公子,我已是您的鬼了,娶我!只要您踢掉凳子,到我这边来。咱们便是一对鬼夫妻,恩恩爱爱,永远在一起,即使是宫主,也无法再拆散咱们…… 第五座。梦魔索性连“卑鄙”二字都懒得说了,直接挖开了第五座坟:裹着草席的尸首。席子将尸首的头脸和身子遮住,只露出一条已成骸骨的手臂。骸骨手中握着个布包,仔细一看:一只破旧的兰花香囊。 投水的白花?香囊没送给小兰,却至死都紧紧攥着?梦魔去抚那香囊,耳边竟传来了白花的嗓音:还在想铁姑娘么?别想了,你要害死多少女人才满意?兰姨、兰心、荷露、菖蒲……所有接近你、对你好的女人,都被你一一害死了。你是个不祥之人,罪孽深重,死有余辜。铁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她爱的人是小鱼儿,就算是为了报恩,也不该去打扰他们。跳下去,就此消失吧。只要你肯投水万次,我便给他们幸福…… “投水万次?!”梦魔大惊,忙去挖第六座、第七座、第八座……挖得十指磨破、精疲力竭,看到的却是同样的草席、骸骨和香囊! 209 翻云覆雨 “别挖了,少主!回宫吧!这里没有二少主,没有!”小妖拉住梦魔劝:“陈年旧尸,不辨相貌。即使与梦境相似,又能说明什么呢?对,是木夫人,那婆娘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说不定她懂读心术,这一切都是她搞的……” “陈年旧尸,不辨相貌……不错,不能再挖旧坟。”梦魔喃喃自语,猛的甩开小妖,抬腿便走。小妖生气跺脚,在他身后大骂“木夫人、丑婆娘、快滚出来”也无人应,只得又快步追上。 梦魔在雨中寻觅奔走,边走边数着坟头,终于在第一万零四座坟前停下了:新坟。土质松软,坟上无草,应是近日刚起的。梦魔一见此坟,便又疯一样的扑上去挖,挖开后却又顿住了。 草席。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卷草席。只是草席未腐,香囊未腐,而从草席中露出的,则是一只紧握香囊、皮肉未腐的人手。小鱼儿感到梦魔看到这手时浑身都绷紧了,却又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伸手去掀那草席…… 是他,席下露出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唇,却面如土色的睡着,无声无息。熟悉的衣衫、熟悉的身,却满身污泥的躺着,冷硬如冰。梦魔认清尸首的那一刻,便再也抑不住胸中的悲愤,伏尸嚎啕了起来。小鱼儿昨日虽已听过转述、知道结果,此刻却也抵不住剜心之痛,与之一同流下了泪水。 没有声音。梦魔伏尸痛哭,却未从尸上听到任何心声,便径自从他怀中摸出记忆来读。书中前半的记忆很完整,后面有些撕页,最后一段写的是:“……一万次,我做到了。魂飞魄散,我不怕。神仙,他们的幸福,您……您……” 语未竟,魂已散。梦魔阅后哭骂:“神仙?我呸!小花,我魂游身外,找了你几十年,却怎么找都找不到,如今只找到了你的一万零四具尸首,和一个‘你已魂飞魄散’的结局。这便是那‘神仙’给我的‘幸福’!!你,你……” 雷电交加,风雨渐疾。逝者不言,面庞上的雨水却汇流而下,有如泪水一般。梦魔不忍再怨,只用袖子拭去那“泪水”,小妖忙劝:“快带二少主回宫吧。此地风大雨大,让他在此淋雨,不妥。咱们回宫后先把他风风光光的葬了,再与主上商议该如何替二少主报仇!!” “报仇……”梦魔抹干眼泪,对天怒吼:“司命!我江小鱼发誓,定将你碎尸万段!!!!” “轰”。一道闪电应声劈下,却未劈在梦魔的头上,只劈中了三十步外的那棵枯木。木夫人的声音再次飘出,声音带着讶异,问道:“司命?少主大人,这司命与你‘报仇’有什么干系?难道你认为……诱花无缺投水的神仙,是司命?” “除了他,还会有谁?”梦魔怒道:“夫人,您替我收埋兄弟的尸首,我不胜感激。但若要替那恶神仙求情……” “求情?”木夫人笑:“我只是住在此地、好奇身边事罢了。少主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花无缺溺亡万次、又重生万次,就算天魂泯灭,理应还留下一万个地魂才对。那一万个地魂,你可曾见过?” “地魂?”梦魔一怔,狐疑问:“没见过。难道您见过?” “我也没见过,但一只魔见过。” “魔?怎样的魔?” “食魂抛尸的魔。”木夫人笑:“此地曾有过一只强魔,以溺尸的地魂为食,每夜必带回一具新死的溺尸、弃置于此,又扬长而去。但奇怪的是……他竟与这些溺尸长得一模一样。” “以地魂为食……今晨的梦?莫非白花所化的五鬼之中,还另有幸存者,而且已成了魔?”梦魔喜问:“后来呢?那魔后来怎样了?” “后来……”木夫人长叹道:“那魔夜夜食魂抛尸,变得很强、双眸赤红如血。有一天却突然失魂落魄的空手而回。我仔细一看,他的地魂已失……” “地魂已失?被夺元?!”梦魔急得快跳起来了:“既是强魔,又怎会轻易的被夺元?谁夺了他的元?” 木夫人一字字道:“你家主上。” “放屁!”小妖怒骂:“少主,别信她。她做贼心虚,连个身形都不敢露,说的话根本……” “轰”。又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再次劈中枯木。枯木被劈开、燃火、倾倒,竟露出了个人影来。那人身穿雪白衣裳,乌发披肩,形姿飘逸,却戴着狰狞可怖的黑木面具,样子很是诡异……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2节 “木夫人,你终于显形了?”小妖高声笑骂:“显形还要以面具遮面?果然是个丑婆……”“娘”字还未出口,已被赏了两记耳光。 在三十步外赏人耳光,她怎么做到的?小鱼儿正琢磨木夫人的手法,却闻风中飘来了一男一女的谈笑声: 小妖:少主,又在这船上等二少主?别等了,今日他也一定不会出现。有等的这份时间,不如去牢里夺元练功,增长功力。主上说了,大战在即,您要是再吊儿郎当的…… 梦魔:“夺”犯人的“元”练功?太无趣了。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我从未见老爷子去地牢里练过什么夺元功,他的功力怎还恢复得这么快? 小妖:主上的练功妙法,奴婢怎会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主上不愧是主上,就是有办法。只出去一趟,回来便功力大进百倍、又成为了军中第一强魔。想必是夺了很强的元吧…… 回忆的语声落下。木夫人叹:“夺了很强的元……小鱼儿,听我一言:伴君如伴虎,早日离开‘君’门,逃命去吧。那强魔曾经性子比你还傲,魔气比你还盛,手段比你还毒,如今却已无知无觉、形同死物。你若不想哪日也重蹈他的覆辙,便……” “您所说的强魔,现在身在何处?”梦魔问。 “就在……” 箭,离弦。人,跌倒。梦魔还未问出“强魔在哪”,便听耳边机簧声响,远处之人应声而倒,侧头一看,小妖的手中正拿着把□□。 好横的丫头,当主子的面杀人灭口?小鱼儿正有些不解,却见小妖并无任何畏惧之色,反而一脸得意的轻身向木夫人的倒地之处纵去,好似打落了一只山鸡野雁一般。只得随梦魔追去枯木旁,却又见她已在对着倒地之人又踢又骂。 “猖狂啊,怎不猖狂了?”小妖怒骂:“小小地仙,连两箭都躲不过,还敢打本姑娘!” 木夫人胸腹各中一箭,又被踢到伤口,身子却只微微蜷了蜷,便不动了。 “住手!”梦魔怒。小妖却强辩道:“少主,您都听到了,这恶仙竟敢污蔑主上,按律当千刀万剐,踢两脚又算什么?”又俯下身对木夫人笑:“哼,在剐你之前,我倒要看看,你这丑婆娘到底有多丑!”说罢猛掀起木夫人的面具,却立时如血液凝固般的呆住了。 小红?!小鱼儿赫然看到:面具下面露出的竟是无缺的脸!双眸赤红如血,与活人无异,却表情木然的呆视前方,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中箭、为什么会被踢、又为什么会命丧于此一般。 一剑断头。小鱼儿还未反应出是怎么回事,便见自己已用长剑削掉了小妖的头。美女人头落地,没滚几下,尸身便化作一只无头的六尾死狐。一点魂火从狐尸中飘出,又被梦魔一把抓来、吞下了肚。 魔家的手段果然凶残。小鱼儿正看得发指,却见梦魔已踢开狐尸、低下身子、蹲到小红面前,笑嘻嘻问:“你看那是什么?” 双箭拔出,血流如注。小红却未看远方,也未惨叫,只吭了一声,便又不动了。梦魔边替他敷药止血,边和颜悦色的问:“你是白花化成的魔,对么?叫什么名字?”见小红不言,便径自摸他的记忆来读,却看到……书中所有有字的页都被撕了。 “你的记忆呢?哪个混蛋撕了你的记忆?!”梦魔破口大骂,自觉失言,又笑慰道:“没关系,没记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曾有个徒弟,叫书仙,他也没有记忆,却也活得很开心。不如你也拜我为师吧。只要你拜我为师,每天都会活得很开心~” 无言。梦魔笑:“小红?我叫你小红好么?”见他不应,便笑:“小红,你喜欢美梦么?师父我最擅长给人造美梦。不过造梦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想梦到什么……” 无言,眼睑已完全合上。梦魔转而怒道:“睁开!把眼睛睁开!”看到小红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又喜道:“对,这样才乖。我在与你讲话,讲完话前,不许闭上……” 话,不停。雨,不歇。血,不止。大雨瓢泼,鲜血从伤口中不断涌出,又随雨水流到地上,渗入草根。小红的湿衣被血染透,虽然一直微睁着眼睛,却脸色渐白,气息渐弱,血流渐止,终于…… “死?”梦魔探到小红气绝,喉头哽了一哽,颤声笑问:“又吓我,这是第几次了?你的血明明已经止住了,怎可能死?” 小红眯眼望天,身子越来越冷。梦魔猛摇尸身:“别死!不许死!这片地里已有了一万多具死尸,却只有你是活的。求你别再变成死尸!只要你不死。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侧头。摇晃过于猛烈,令小红的头歪向一侧。梦魔笑:“懂了,你在试我。我的婢女伤了你,你很生气,便要为难为难我。看我能不能把你救活,救活了再考虑拜我为师,对么?你难不倒我!三界之中,没有谁能难倒本少主!你也不例外!!” 血衣撕开!露出那带着箭伤的惨白身躯!扳正脸颊,强吻!电闪雷鸣!厮磨!纠缠!融为一体!酣畅淋漓的发泄!天上在翻云覆雨,地上亦在翻云覆雨。雨是冷的,草是冷的,他的身也是冷的。小鱼儿觉着,万物皆冷,只有梦魔自己是热的,血热、气热、满腔的怒火更热!似要将身子烧化了一般! “有力气了么?”梦魔恣情泄欲之后,抚着小红的额角喘息笑道:“你已是我的魔了,我会待你好的。‘兄弟内乱’属‘十恶’,据说咱们‘内乱’一次,可抵……” 闪电劈下,正中梦魔!小鱼儿觉得浑身如撕裂般的痛! …… 啊! 小鱼儿惨叫着惊醒,发觉自己又站在了移花宫正殿的门内。殿内锣鼓喧天,喜气洋洋。殿外虽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却也被这嘈杂喜乐声盖住了。红绸红缎,喜烛喜字,此地已装饰成了喜堂。阶下的白衣弟子们静立两侧,充当宾客。而王座前身穿猩红喜服、共饮交杯酒的新人,正是梦魔和小红。 210 炼魂养魔 “小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皇后了。”梦魔饮罢笑问小红:“以后我不看别人只看你,永远陪在你身边。你不需再杀尽三界与你长相相同的人,也能得到我的专宠了。高兴么?” 小红痴望梦魔,未发一言。梦魔却大喜道:“就知道你很高兴!” 皇后?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小鱼儿看得正愣,便见梦魔已瞥见自己,亲热的骂道:“老弟,真慢!看个梦,怎么这么慢?我们已经行完礼了。快,快来见过你新嫂子~”又低命小红:“站起来。” 小红盈盈起身,立于梦魔身侧。小鱼儿上殿来到他们近前,梦魔又笑着招呼:“小红,快来谢谢咱们的大媒。” “大媒?”小鱼儿不知所谓,却听梦魔笑:“你已看过我的记忆,还没理清头绪么?没错,小红便是你在‘舞’门中遇到的剑魔。若不是你令他遭遇书仙、中了仙毒,老爷子又怎会有机可乘、抽干他的元神呢?他若不被抽干元神,我们又怎会在此相遇呢?不读你的记忆,我都不知他竟如此爱我。如今真相大白,我便决定给他个名分,封他为后了~小红,快敬媒人一杯酒。” 小红拿起金壶,斟满了酒,双手奉到小鱼儿面前。小鱼儿打量着他,不由得暗赞:的确很美。不着女装,不施粉黛,仅以素面垂发之容,便足可羡煞万千佳丽。红眸虽依旧无神,但他身穿喜服、饮过喜酒后的样子,却给人一种面带桃花、羞涩怯人之感。活的?在方才的梦中,他明明已被小妖射死…… “喂,不接酒杯,却直勾勾的盯着新嫂子看,不觉着失礼么?”梦魔嗔怪。 小鱼儿幽幽问:“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后来?你都看到了,就是这样。”梦魔边玩儿小红的秀发,边道:“我把他救活。他拜我为师,变得很爱我、崇拜我,对我千依百顺,今日还欢天喜地的嫁给了我。”说罢又亲了小红一口。 在骗谁?小鱼儿见小红依旧摆酒对着自己,视梦魔为无物,不禁苦笑。梦魔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把抢过小红手中之酒,一饮而尽,扫兴道:“臭小子,我大喜的日子,你还要问煞风景的实话?好吧,告诉你。 那夜我遭了雷劈,魔形被劈散,却又在情急下裂魂为六、保住元神,并借小妖的尸身还了魂。小红虽没被劈散,却也伤重不治而亡了。而且他没有元神,我教不会他任何法术。所以我只能把他好好安葬,并在墓碑的幻境中替他的命魂‘输精气’、定魂养伤。 不久后老爷子的使者来找我,问我‘为何不回君门、小妖哪去了’。那妖女本就是老爷子御赐给我的贴身女魔将,与其说是婢女兼老师,倒不如说是保镖兼眼线。我便告诉使者,说‘那丫头不听话,被我给吃了。我找到兄弟的坟墓,打算在此守陵三年,谁也别来烦。’ 使者劝说不动,回去复命。我便在此练魔、守陵、与命魂仙子们‘内乱’了两年零九个月,到了今天。” 这几句才像实话。小鱼儿点头,又摇头道:“两年零九个月?不对,从《兰姨手抄》烧尽到现在……” “明明才只过了三天而已,对么?”梦魔冷笑:“老弟,你可知,是什么让我与你变得如此不同的么?” “什么?” “际遇。”梦魔数道:“咱们分道扬镳之后,你二度离魂只做了个短梦,我却在五道门里转悠了几十年。你在‘舞’门疗伤炼气十日,我却在地府作了五年的鬼差。你寻金线走了两日、上了海船,我却在老爷子手底下做了半年的少主。你还阳后离开移花宫三日,我却在此守坟近三年……” “如此算来,您已年近百岁了,的确是‘老兄’。”小鱼儿笑。 梦魔却叹:“但与那一千岁的老变态相比,又差得远了。那老变态不但年纪大、功力深,身边魔将如云。而且狡诈多疑,睡觉都从不睡同一间寝宫,根本没有刺杀的机会。你说得对,我不该与他打赌的。如果我不与他打赌,他得不到魂形、出不了‘君’门,就不会同时害了书仙和剑魔,更不会集结魔将、暗占地府、备战天庭。如今他万事俱备,只差文贤侯……” “文贤侯?”小鱼儿惊问:“打上天庭与丹青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可大呢。”梦魔道:“没听孟婆讲么?上次天庭是以文贤侯为要挟,才逼老爷子服毒投胎的。如今他为避免再投鼠忌器,便下令按兵不动,先全力搜索到文贤侯后再起兵。”又阴笑道:“文贤侯。找不到他,我自是没机会杀那老变态。但只要能让我夺了他的舍……大仇必定可报!!” “仇?”小鱼儿问:“我总觉着老爷子待你不错,那木夫人确实可疑。她讲的话……你全信?” “本来不全信,但看过你的记忆和那老变态送来的《生死簿》之后,便全信了。”梦魔将一本簿子递给小鱼儿。小鱼儿翻开第一页默读: “第十世:九岁。移花宫。花无缺重病时被灌下烈性补药,高热气绝。还魂后又被芙蕖扼喉而死,尸首被火化。不合天意,重投。 第十世:十二岁。移花宫。花无缺被邀月重掌打死。不合天意,重投。 第十世:十五岁。移花宫。花无缺跳崖自尽。不合天意,重投。 第十世:十八岁。移花宫。花无缺悬梁自尽。不合天意,重投。 第十世:二十岁。海船。花无缺投海自尽。不合天意,重投。 第十世:二十岁。海船。花无缺投海自尽。不合天意,重投。 第十世:二十岁。海船。花无缺投海自尽。不合天意,重投。” 投海,投海,投海。小鱼儿快翻了几页,一直翻到书的末尾,皱眉道:“后面的内容全是投海自尽,足足写了一万遍。这《生死簿》的内容,果然与此地的坟墓一一对应。不过……为什么总是第十世呢?‘不合天意、重投’?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孪生兄弟二人,一人死于剑下,另一人亲见’是不可更改的天意。只要不符合这‘天意’,这个第十世便不作数,必须打回出生时重新来过。”梦魔道:“这‘天意’本是上天对咱们的刁难,但老爷子却利用这一点炼魂养魔,恢复了功力。” “养魔?怎个养法?”小鱼儿问。 “这问题说起来可能有些复杂,你边看边想吧。”梦魔随手变出了黑花屠戮村子的幻景,解说道:“‘死后见祖宗’是人魂的天性,我见到了,白花和黑花也可能见到。黑花性格暴戾、嗜杀成性,其实是吾辈之中,最像老爷子的一个。但他今生只有四百多杀孽,与老爷子当初的杀孽根本无法比。老爷子就算是遇见了他、直接吃了他,也恢复不了多少功力,对么?” 小鱼儿点头,眼前便出现了五位年龄不一的白衣少年,一位被剑刺死,两位融为一体,只剩下三位。 “白花被裂魂为五,化为了心魔、玉箫、书仙、水鬼、剑魔。心魔被你刺死,玉箫与书仙融合,书仙在书中修炼,这些都不提了。只提这水鬼和剑魔。”梦魔解说道:“如果水鬼见到了老爷子,老爷子带他去‘水’门的甲板,对他讲:‘投水万次,我就成全大哥与小兰的幸福’。剑魔见到了老爷子,老爷子却带他去‘水’门的仓库,对他讲:‘大哥被仿冒者迷住了。吃光仿冒者的心,你便能化回人形。’结果会怎样呢?” 幻景重复着水鬼附身、花无缺投海、尸首被捞起、放入船舱、剑魔夺元的过程。 小鱼儿边看边道:“花无缺投海自尽,不合天意。于是他的天魂不断折回过去、重新投胎。反复万次之后,水鬼被耗得魂飞魄散,剑魔却成了一只强魔?” “老禽兽!”梦魔变出“舞”门中剑魔被飞剑穿心、倒在万人尸堆中的幻景,恨恨道:“小红吃了将近一万个黑花,如果他不挨那一剑,便有四百万杀孽,比白帅还要强!而老爷子为能得到这四百万杀孽,竟设下此局,不但骗自己的子孙投水万次、灰飞烟灭,竟还痛下杀手、生吞了子孙的魂魄!!!” 小红痴望幻景,呆立不语。梦魔指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幻象,问:“小红,想起来了么?这是你。”见他不应,便忍不住叹:“后悔啊。当初书仙磕头拜我为师的时候,我若是收下他、带他走就好了。可那时我怎会知道老爷子骗我撕书仙的记忆、守着他修仙,是为了给文贤侯铸一只‘魂器’呢?书仙被文贤侯夺舍,小红也没了元神。我日日与他讲话、逗他开心,只望有一天他也能变得像书仙一样,再对我笑笑,叫我一声‘师父’。或者不叫师父,随便说些什么……都可以。” 呆视。说者声已哽咽,听者却依旧木然。小鱼儿不禁拍了拍梦魔的肩膀,梦魔却捉住他的手怨:“傻小子,我说了这么多,你还要留着那点儿妇人之仁、不肯与我搭伙么?如今白花的天魂损尽,命魂们都还只剩不到三个月的命。你回第一万零五个‘第十世’的阳间,若能尽快捉到那老妖精,我便有法令小白和小红复生。若是等所有的命魂都散尽了……” “除了‘杀丹青’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小鱼儿问。 “别的?有啊。”梦魔阴笑:“昨夜我若在你睡着之时,撕光你的记忆,再消掉你的疤,给你穿上红衣裳、打扮打扮……” “够义气!”小鱼儿被吓得直炸毛,却夸道:“老兄,您真够义气!没这么做……” “够义气还不跟着我混?”梦魔媚笑。 “不过,您的计策……真的好麻烦。而且我即便愿意帮您,还阳后也不一定能立时找到丹青……”小鱼儿皱眉细细琢磨了半刻,突然一拍大腿笑道:“老兄!您看的梦太多、阅历太多,反而把自己给绕晕了!这白花明明还活着,您却要绞尽脑汁、要刺杀魔王……” “活着?”梦魔惊问:“他怎可能还活着?在哪儿活着?” “阳间。”小鱼儿笑:“您在‘金’门中看到:黑花走火入魔,但自废武功之后,白花就醒了,对么?阳间的黑花并没有死,我正要赶往龟山去找他。他即便是恨我、要杀我,只要我提前加些小心、防着他些,想办法先擒住他、废掉他的武功……” “废武功?!”梦魔的眼睛一亮,又想了想,急道:“那还不赶快去龟山找他!”话音一落,还阳之门立时敞开。 “老兄,不和我一起么?”小鱼儿站在门口笑:“我借你半口阳气。” “还阳?”梦魔此次竟犹豫了一瞬,才笑道:“不,我还要陪小红,还要报仇……” “又是仇?”小鱼儿无聊叹气:“老兄,回阳间抱兄弟、抱媳妇、抱儿子不好么?报仇有什么意思?仙魔之争,干咱们‘人魂’鸟事?您听木夫人的一面之词,便编出了这一大套道理来证明老爷子禽兽不如。那我也能编出相反的一套。比如,那木夫人其实是司命的同伙。司命按你说的方法害死白花一万零四次,又留下这坟营作罪证。木夫人则在你面前颠倒黑白,嫁祸给老爷子。这一切都是上天为平乱而设下的阴……” 白光乍现,天降闪雷,不劈梦魔,竟向小鱼儿的头上劈来。梦魔一跃将小鱼儿推入门内。小鱼儿只听一声惨叫,惊坐而起,却发觉……自己已坐在了客栈的床上。 窄床,破床帐。终于回来了。地魂他跟我一起回来了么?小鱼儿搜罗记忆,未忆起“当鬼差”、“作少主”的经历,便又猜:他不回来,是自愿留在坟里陪小红,还是因我又遭了雷劈呢?雷又为什么突然要劈我? 不管他,与其胡猜鬼神之事,不如在人间“填肚子、找黑花、废武功”来得实在。屋外已日上三竿,小鱼儿穿衣起床,见碧血照丹青还放在床边,忍不住笑问:“丹青,我在梦中险些内乱成了魔。那时候,是你点醒的我么?” 宝剑自是不会答的。小鱼儿便将它收入行囊,提包袱下楼,吃饭、结账、赶路去了。 211 明镜湖畔 水浪声,日光很足。 梦魔睡得昏昏沉沉,却总听到耳边有人在柔声的倾诉,声音起起伏伏,音色像是小红,内容却完全不像: “师父,最近我夜里难受得厉害,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一会儿是仙、一会儿是魔、一会儿又被鬼索命,梦得乱七八糟,无头无尾。不过昨夜我做了个梦,却梦得很清楚、很完整,也很有趣。你想听么?” 静默。 “我梦见了一位神仙。那神仙问我:‘剑,你总不承认自己是剑,对么?我来告诉你,你是怎样被铸出来的。’说罢我就突然变成了一炉金水。 我成了金水,在炉里炽热的翻腾着。那窝囊废居然向我探过了头来,呆呆的望着我,似是想跳进炉里,又不太敢跳。 此时你突然出现了,阴笑着对他说:“跳进去。跳进去,我就帮你杀所有你想杀的人。” 那窝囊废很傻,便一闭眼跳了,肉身瞬时化为灰烬,熔化在我的身体里。你看他被活活烧死,笑得很大声,却又落下了一滴伤心泪。 那是滴充满魔力的伤心泪,一滴入炉中,我便有了力量、有了灵魂,同时也得知了你的伤心事: 原来你是一位仙女,却被一个臭男人所伤,堕仙成魔。你恨他,发誓要报复他。他却未等你报复,便先死了。于是你又发誓要报复他三生三世。第二世的时候,他又先死了,却留下了两个儿子。那窝囊废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则是他半疯的杂碎哥哥,他俩的感情很好。 你流着泪对我咆哮:‘把他永远困在里面!把另一个困在外面!让活着的和死了的,全都永不得安生!!’并把我铸成了一把克主的魔剑。 你很美、忧伤。我对你一见倾心,为搏你一笑,便听你的吩咐,把那窝囊废的魂魄困在我身体里,任由那杂碎在人世间疯狂的造孽。 那杂碎造了很多孽,被上天重罚。而上天却也罚了你。 你被罚永世为人了。而且被安排每世都爱上那臭男人,却又得不到他的心,也没机会报复他,只有机会报复他的两个儿子。 于是你为了报复,每世都亲手把我交到那窝囊废手上、看着他死于我锋,再看那杂碎伏尸痛哭、心痛发狂。我每世都喝那窝囊废的血,魔力越来越强。终有一天,溜进了他的身体,有机会接近你,却渐渐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静默。 “呵呵,有趣么?为什么要讲这么奇怪的梦呢……月儿,我一直猜不透,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我曾以为我是徒弟、奴仆或是男人,但后来我才发现,都猜错了,我只是一把剑而已。 我明明是人,怎会是一把剑呢?不可能。(咳喘)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一定要再亲口问你一次,否则我死不瞑目!我曾抱有这一执念。但昨晚做过这梦之后,我却突然什么都不念了。 呵呵,原来我的确是一把剑。不但是剑,还是被你亲手铸出来、专门用来折磨他们的剑。你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是因为在你眼里,我除了折磨他们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对么?” 静默。 “有!我还有别的用处的!(抽噎)昨夜那神仙还告诉我:你生病,是因为魂魄被那臭男人惊飞了。但我身上还留有你的魂魄,只要我肯把魂魄还给你,你的病就能好。我现在打算试试那神仙的法子。月儿,你让我试么?” 长久的静默。 “(微笑)月儿,我累了,不想再要魂魄了,这就把它还给你。但在我变回死物之前,还是想多嘴句:下辈子,别再把我交给他了。因为我在梦里看得很清楚,每世那杂碎伏尸痛哭的时候,你在旁边虽然笑得很大声……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水声。 ==== 苏樱的家,还真是难找。 小鱼儿拿着张菁画的地图,策马寻进了一处幽谷,又七拐八绕,到了一扇铁门。铁门洞开,小鱼儿下马进门,只见门内花团锦簇,蜂飞蝶舞,亭台楼阁,错综有致,颇有点移花宫的味道。 有鹤、有鹿、有孔雀。能养些活物,说明这家主人与邀月相比,还是要和气些的。此处假山怪石颇多,地形复杂,黑花会突然从哪里窜出来行刺么?小鱼儿找人心切,又要提防被他突袭,根本无心观景,只惊走了几只麋鹿,惊飞了几只仙鹤,便径直冲进了主人家的正厅。 没有。正厅内既没有黑花,也无邀月,只有位坐着喝茶的少女。这少女气质脱俗,灵秀动人,此时却面露愠色,似是刚与谁吵过架。 “是你?”少女看到小鱼儿进门,放下茶杯喜道:“卦象显示:今日有贵客到访。原来指的是你。”脸上的不悦顿时云开雾散。 “你是谁?”小鱼儿皱眉。 “我?你不记得了?”少女的笑容收了收,却又笑道:“咱们不久前在海晏见过。忘了?当时我给你望了气,说你体内有股多余的真气……” “哦~原来是你。”小鱼儿微笑。 少女笑得更甜:“果然是有缘人。此地偏僻,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 “苏樱呢?”小鱼儿截口问。 “苏樱?”少女笑:“我便是。” 小鱼儿奇:“你便是苏樱?” 苏樱笑:“怎么,我不像么?难道在你心目中,‘苏樱’是……” “苏樱,花无缺来过没有?”小鱼儿又截口问。 “花无缺?”苏樱的话被屡屡打断,似有些不悦,却依然耐着性子道:“别急,你远道而来,先坐下来慢慢讲吧。”说罢随手一拨机簧,小鱼儿身后立时升起了把椅子。 机关精巧,令人啧啧称奇。小鱼儿却未看这椅子一眼,只追问道:“来过还是没来过?” “来过。”苏樱只觉这种直接到粗鲁的问话方式,反而令自己难以抗拒。 “后来呢?你收下他了?” “……” “说呀。收了还是没收?”小鱼儿急催。 “这位英雄,您突然到访,问东问西。自己的名号,似乎还没讲与我听呢。”苏樱皱眉埋怨,语气怨中带娇。 “我?”小鱼儿瞧这少女的言谈举止,似有所悟,笑容立时灿烂了起来:“妹子,上次我没讲么?我叫江小鱼。咱们一见如故,我便以为早已与你讲过了。” “你就是江小鱼?”苏樱的眼睛都惊大了,对着小鱼儿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小鱼儿笑:“怎么?我是个大头鬼?” “不,当然是因为您的大名如雷贯耳。”苏樱脸上竟泛出些红晕,垂目道:“您是江枫大侠的公子,与移花宫少主相约在龟山之巅决斗,却又在决斗当天各自爽约,从此销声匿迹。江湖上这么大的事件,我又住在龟山脚下,自然对您的名号耳熟能详。” “呵呵。”听这恭维,小鱼儿不禁也有些飘飘然。苏樱侧目试探:“急着找花无缺……他是你的朋友?” “也不算。”小鱼儿敷衍:“我只听说那家伙最近疯得厉害,容易伤人,又过来求医。怕你被他伤到,才急着过来问问。” “受伤?”苏樱的脸又是一红,笑道:“差一点儿呢。不过一个一脸死气、三魂不全的疯子,任他武功再高,也是难伤到本姑娘的。” “哦?怎么回事?”小鱼儿问。 苏樱气道:“那疯子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要我给他师父治病,不治便叫嚣着要杀人。我唬他:‘杀我也不治。而且疗你师父之法,天下只有我懂。我一死,你师父便再好不了了。’他一听,果然放了我,还问我‘要怎样才肯治’。我说:‘你死,我便治’……” “你命他自尽?!!”小鱼儿惊得变了颜色。 “自尽?哪那么严重。”苏樱笑:“为难一下他,看看他的反应,挫挫他的锐气而已。未料到那疯子莫名其妙,他听了我的话,没自尽,也没问我‘可不可以再换个条件’,便径自带着师父走了。” “走了?”小鱼儿急:“你怎不拦住他?” 苏樱笑:“为什么要拦?他蛮横无理在先,他师父又恰好与我干爹……” “什么时候走的?”小鱼儿问。 “刚走不久。进山的路只有一条,你来时没撞见他们么?” 冲出。小鱼儿听言掉头便冲出了门。苏樱忙唤:“若是没撞见,怕是他们已从后面的明镜湖走了~”却见小鱼儿已跑得没了踪影。 ==== 明镜湖,平如明镜。 小鱼儿出门后只穿了两进院子,便见到了一汪不小的湖水。湖面无风,平静如鉴。日光射在水面上,闪亮如银。龟山巍峨,湖水清澈。湖光映着山色,给人一种洗练身心的畅快之感。 美。小鱼儿览这湖景,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却见水天一色之处,有一叶孤舟,舟上有人,却因炫目的水光,而辨不清身形…… “要船么?”苏樱拨开芦苇,抢先跳上了小船。小鱼儿划桨急追,不一会儿便追上了那孤舟,却见船上只坐着一人,邀月。 邀月,依旧美若天仙,依旧目光飘忽,不知魂归何处,此时眼眶却有些湿润,嘴唇也有些湿。 桨在,却无人划桨。小鱼儿问邀月:“无缺人呢?” 邀月不答。苏樱便气道:“未料那疯子竟会如此荒唐。我一吓,他便一声不响的把他师父丢下,自己逃了。” 逃?小鱼儿不信,又问邀月:“他真走了?去了哪里?” 邀月将飘忽的目光移向小鱼儿,却不做声。苏樱冷笑:“将痴傻的师父弃于船上、将船推入湖中、自己一走了之,赌我会不会心软收留她?这疯子看来还不算傻。” 赌?黑花会这么聪明?小鱼儿仍然不信,对着茫茫湖水却也想不出另外的解释。 “起风了,湖面风凉。先回岸再说吧。”苏樱迎风叹道。小鱼儿便将两艘船拴在一起,边划桨归岸,边又问了邀月几遍“无缺去了哪里”,却都未得到回音。 船靠岸。小鱼儿扶邀月下船,邀月却坐着不肯动。 “怎么了?”小鱼儿问。邀月不答。苏樱苦笑:“她若是会答,早答了。” 也对。小鱼儿学着江枫的口气,拉着邀月的手哄道:“月儿,咱们走吧。”邀月却拽住小鱼儿的衣袖,依然不动,半晌挤出一个字:“在……” 小鱼儿忙问:“在什么?” “在下面。” 心慌。这三个字令小鱼儿莫名的心慌,忙问:“什么在下面?或者……谁在下面?” “他……”邀月将衣袖拽紧,红了眼眶。 他?黑花么?在什么下面?小鱼儿的头脑在飞快的运转,忽的灵光一闪,摇着邀月吼道:“船?他在船下面?他在湖心投了水,对么?” 手松开。 通!平静如鉴的湖水,因小鱼儿的一跃而激起了涟漪。游鱼入水,闪速游至湖心,一猛子扎了下去。 不深,与大海相比,湖水要浅上太多。晴天无浪,视线很好,小鱼儿一入水面,便看到在并不算深的湖底,立着一条白色的人影。那人双臂张开,银丝飞舞,层层叠叠的白色衣袖撩起,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依旧像一大朵白色的莲花。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没再随波逐流,而是静静的绽放于湖底,身边甚至有一群鱼在悠闲游弋。 近了。小鱼儿惊散鱼群游近那人的身旁,看清了他的脸。是他,那苍白而俊秀的脸庞浸在晶莹剔透的湖水之中,显得越发透明。眉头舒开,双目轻合,依旧似沉沉的睡着。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嘴角竟挂着一丝安心的微笑,似是在这喧嚣的尘世中终于觅到一处无人打搅的僻静之所,可以永久的躲在这里偷闲睡去了一般。 抓住了。小鱼儿再次抓住了那松弛无力的手,踩水上浮,却完全无果,低头一看,那人腿上竟绑着块巨石! “他的尸首,你究竟要还是不要?要,我就想办法托人送回来。不要,我便自行处置。” “我江小鱼曾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遇见花无缺之后才知道,在这世上,我有一件最怕的事情,那便是见到花无缺的尸首。” 自沉?!黑花离开桃源时与自己的对话浮到耳边,小鱼儿瞬间肺都要气炸了: “怕见到他的尸首”。只为了这一句,你便宁可沉尸湖底、葬身鱼腹,也不愿让尸首浮出水面、让我看见么?!疯子!这世间最傻的疯子!却知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忙割断绑绳,救人上岸。 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一定…… 212 七日还魂 七日后。 苏樱住所,临湖居。 临湖居,门对青山,窗临湖上,小屋为纯竹打造,屋内陈设也多为竹制,算是苏樱住所最适合避暑观景的一处了。此时正值入夜时分。屋内寂静,略显冷清,但床前的一盏油灯和幽幽飘来的暗香,却又令气氛暖了起来。 “开饭喽~”苏樱提着食盒进屋,一进屋便笑:“今日有烧鸡、牛肉,还有桂花酒。这位壮士,可合您的口味?” “合!”坐于床前的小鱼儿笑答:“苏姑娘的亲手‘采买’,怎可能不合?” “你一天不挖苦我厨艺不精,便不自在,是么?”苏樱边说边掌起了灯,屋内立时亮堂了起来。 小鱼儿贫嘴道:“如今我江小鱼除了这头脑和口舌之外,已没有哪里厉害。姑娘,我不挖苦你,还能挖苦谁呢~” “你还敢说?”苏樱边摆酒菜边叹:“不后悔么?你已把嫁衣神功的功力尽数输给了他,他也没能活过来……” “却也没死~”小鱼儿立刻跳起来回嘴:“他是我兄弟,我救他无可厚非。但姑娘你与我们萍水相逢,却愿用万金不换的宝物救他,只换我给你讲七天的故事,也不后悔么?” “后悔?万金难买我乐意。”苏樱笑:“况且你与他的故事惊世骇俗,又由‘口舌厉害’的本人亲自详述七天,比万两黄金还要难得多呢~” “这还差不多。”小鱼儿坏笑点头,坐到桌前拿起了筷子。 “对了,张菁的信到了。”苏樱掏出书信道:“算起来,今夜、最迟明晨,她和铁心兰便会带着孩子赶过来。” “好呀。”小鱼儿草草看信,咂了口酒道:“我老婆、儿子、弟妹、侄女都要来了,到时我们一大家子在你家齐聚。姑娘,你这清幽的住处,怕是要鸡飞狗跳喽~” “臭贫!”苏樱狠骂,却似有些恹恹的。小鱼儿笑:“怎么?还对我老婆心存芥蒂?不敢见她?” “不敢见?笑话!”苏樱冷笑,又叹:“我只叹这天意果然难违。当初我与她闹了些误会,又批她的八字与我不合、有争夫之命,才设计把她挤出天外天、不与她做同门师姐妹的。没想到绕来绕去……” “争夫?谁说要娶你了。”小鱼儿抓起烧鸡,掰开鸡腿,边啃边问:“邀月那边怎么说?会来么?” “怕是不会了吧。只叫宫女送来了墨玉梅花的解药。”苏樱叹:“那种人物,难怪干爹会死在她手上。她肯告诉你黑花沉湖,又全力出手相救,已数难得。况且她七日前便已发了话:花无缺被逐出师门,以后无论生死,都与移花宫毫无瓜葛。想必……” “来不来是她的事,难不难受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小鱼儿撇嘴,又思道:“不过那日她的举动,的确出人意料……”眼珠一转,对着床的方向高声吆喝:“疯子,那天你到底和月儿说了什么悄悄话?把她感动得痛哭流涕?快讲讲。我怎觉着她离开时,已经爱上你了!” 沉默。小鱼儿没见床上有动静,便又继续低头狼吞虎咽的吃。苏樱托腮望着他的吃相,幽幽问:“你很担忧么?” “担忧?”小鱼儿被馒头噎住,用酒送下去才笑道:“丫头,‘担忧’这俩字怎么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忧了?” 苏樱笑叹:“这顿你比哪顿吃得都多,说话也比哪天说得都热闹,像是故意要向我证明,你并不担忧似的。” 吃。小鱼儿不再做声。苏樱却走到床前,望床哀叹:“小鱼儿,如果他明天……” “臭丫头!别触老子霉头!”小鱼儿吼。 “现在触你的霉头,总比明日看你疯掉要好些。”苏樱叹:“小鱼儿,你懂医术,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对么?那日他在湖底沉得太久了,自沉前又用返魂诀耗尽了真元。你将他救起后,虽全力施救,也已毫无生相。是我用七日定魂香为他定魂,邀月用明玉功为他通脉,你又用嫁衣神功不断为他补气,才令他维持了七日的气脉。这七日中,他不但水米未进,而且每隔四个时辰便出现一次气竭之相,怎么看也不像是……” “你为他定魂,他便没死!”小鱼儿怒道。 “我坦白告诉你:这七日定魂香不是药,而是咒,把命魂封在肉身中七日的咒。”苏樱望着床前的香灯道:“灯在魂定,灯熄魂离。这香即使是点在新尸旁,也能保尸身七日内余温不散,形似活人。我愿给他用此物,是寄望他的天魂或地魂未散,能在七日内还魂。如今这香灯已所剩无几,在明晨便会油尽灯枯,他却……” “有我在,他明天一定不会死!”小鱼儿笃定道。 “明天死?”苏樱叹:“‘明天死’对于你和他而言,也许并不是最差的情形。如果那‘返魂诀燃尽元神’的言辞是真的,白花和黑花皆散,命魂却被成功的被留在肉身中。他就此无知无觉的在床上睡一辈子……” “嗨,我当你要说什么。”小鱼儿竟噗嗤笑了:“活死人而已。我爹作了十几年活死人,不也一样醒过来了么?放心,我俩的阳寿足有一百岁,只要他不死,我便有的是时间……” “若是死了呢?”苏樱追问。 “死了……”小鱼儿的目光闪了闪,随即又笑道:“现在别问我。他死后的事情,我只留在他死后再想。只要他不死,我便当他不会死,只思考‘如何把他救活’这一件事~” “好吧。”苏樱对这回答竟有些赞赏,笑叹:“告诉你另一件事。” “好事还是坏事?”小鱼儿问。 “我也不知算好还是算坏。”苏樱道:“听说过‘头七还魂’么?” 小鱼儿皱眉:“好像听过……是什么?” 苏樱解释道:“人死后七日之内,魂魄还算是阳间之物,会魂游于人间各处。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有亲眷的魂魄便会回家一趟,与亲人托梦告别,再正式奔赴黄泉。所以这七日定魂香,并不算逆天之物,只是不让命魂在这七日内乱走罢了。” 小鱼儿点头。苏樱又道:“生死有命,人死不可复生。如果他阳寿未尽,自是最好,但若他早在七日前便已寿终了……” “他今夜便很可能回来与我托梦告别?”小鱼儿的神情果然变得有些纠结。 “睡觉吧。”苏樱笑劝:“你已闷在这屋子里不眠不休的看护了他七天六夜。若是还不睡,今夜他就算是有心托梦告别,也没机会。你若期待与他多聊上几句,最好现在就……” “好~”小鱼儿立时将嘴一抹,又坐回了床边。一手握着床上之人的手,另一手撑头,似是要打盹。 苏樱嗔道:“这样睡得着么?我都如此讲了,你还不回自己的客房去睡?我替你守……” “不行,太危险。”小鱼儿振振有词道:“看。这剑,就在我怀里。湖,就在窗外。这屋子里有房梁也有板凳和绳索。我若不拉着他些,万一哪只鬼过来勾魂索命,他一犯迷糊……” “好好好,我不管你!别忘了睡前换件衣裳、洗把脸!省得他好容易回来看你一眼,却见你成了个胡子拉碴、一身臭汗的臭男人!”苏樱叹:“与我有争夫之命的明明是张菁,我怎觉得,无论我们怎么争……都是在争第二似的。”说罢摇了摇头,收食盒走了。 头七还魂,他真的会回来么?一身臭汗……小鱼儿望着苏樱的背影,又闻了闻身上,竟有些忐忑,真跳入湖中洗了个澡、换了件衣裳、刮了刮面,才坐回床边,拉着熟睡之人的手,打起了盹来。 …… 孩子的笑声,女人的哭声。 沉睡之人被笑声和哭声吵醒,循声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对夫妻,妻子风尘仆仆,丈夫怀抱婴儿。白花的一家三口。 “小荷,想爹了么~”白花抱着女儿又逗又亲,引得孩子咯咯直乐。铁心兰却在旁哭道:“无缺,你真吓死我了!小鱼儿写信说你已经……” “我没事。”白花绽放温暖的笑容,却令铁心兰哭得更响了,只得又紧锁眉头道:“只是……” “只是什么?”铁心兰紧张的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还是……” “只是如今我内力尽失,武功已不如你。”白花装可怜道:“娘子,以后你可别欺负我呀~” “讨厌!别跟小鱼儿学得没正经!”铁心兰气得直跺脚,又破涕为笑道:“人平平安安就好……” “大哥,我们把你吵醒了?”白花瞧初醒之人走近自己,便将女儿交给铁心兰,抱歉笑道:“他们才刚到。我们看你睡得很沉,似是近日为我操劳过度,便出来叙话。没想到还是……” “丹青!这贱女人是谁?!”初醒之人劈头盖脸的问。 “丹青?贱女人?”白花不解:“她是小兰呀。大哥你……”却见睡醒之人已拔剑出鞘,刺穿了铁心兰和她怀中的小荷! 母女二人血溅当场,尸身扑倒。白花惊呆,凶手却又扼住他的双腕质问:“丹青,你不是说你一辈子不娶妻,只留在朕身边陪着朕的么!怎又变了卦?” “朕?”白花怒问:“你不是大哥!你是谁?怎会在他的……呜!”话未说完,嘴已被凶手的嘴堵住了。 “丹青,朕好想你,现在就要你,一刻也等不了了!!”凶手痴笑着将白花压倒在地,粗暴的撕开他的衣裳,却闻背后生风,随手一挡,便挡飞了一把匕首。 “刺王?”凶手瞧偷袭的竟是白花,笑得更疯:“丹青,你病得连路都走不动,怎可能伤得到朕?在考朕的武艺,对不对?”顺手点了白花双臂的大穴,扒掉了他的裤子,却又闻有人轻声落地,抬头一看,邀月已站在了跟前。 “臭男人!”邀月满眼厌恶,厉声咆哮:“本宫见过的臭男人虽多,却从未……” 飞剑刺穿。邀月话未说完,已被一把飞剑无声的刺穿了后心。接着,两面银扇飞舞,又将她剐成了千片红花。 血肉横飞,尸骨无存。白花目睹师父惨死,心痛的闭上了双目。凶手却疯狂的笑道:“她!就是这魔女害了你千年!丹青,朕替你报仇,将她千刀万剐了!!高兴么?” “你才是魔!”白花目眦尽裂,却无法动弹。凶手轻佻回嘴:“对,我是魔,想你想成了魔。咱们一起成魔吧,永远都不分开……”边说边压着白花的身子,亲吻他的浑身各处。 “舒服么?你乐意了?”凶手觉白花不再回嘴,也不再挣扎,欣喜的问:“丹青,朕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是乐意的,只是磨不开面子讲……”抬头却见白花满口冒血,侧头盯着自己妻女的尸首,已是一动不动。 “咬舌自尽?”凶手惊呼,捏住白花的双腮,验到他舌已吞掉、人已气绝后,便对尸咆哮:“丹青,咱们失散了千年,才刚重逢。你怎么就死了呢?!难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朕,所以宁死也不肯服侍朕嘛?!” 逝者不言,死不瞑目的瞪着凶手。凶手却笑:“哼,怒视君主、欺君罔上,该罚!朕要好好的罚你,罚到你心服口服、认错为止!!”说罢竟肆无忌惮的行起事来。 凶手恣情狂笑,尸首流泪望天。凶手行过一番后,还不满足,竟要挟道:“认错!丹青,你再不认错,朕便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吞到肚子里去了!”见尸不言,又痴笑道:“好主意,朕吃了你,再攻占天庭,咱们一起坐玉皇宝殿,共享天下太平。你说好不好!” 晴天打闪,天雷劈下。正行苟且之事的凶手猝不及防,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白发公子满头大汗的惊坐而起,却见自己正坐在临湖居的床上,床边的小鱼儿正在打盹,而窗前……竟站着一位仙女?! 213 仙女怜星 晴夜无月,繁星如尘,湖水碧蓝,清风入窗。 窗前袅然立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的目光如繁星般璀璨,魂色如湖水般碧蓝,笑靥如清风般柔美,令人猜不透她究竟是天上仙、湖中仙还是风里仙。 仙梦? 白发公子被血腥的噩梦惊醒,一睁眼便望见了此景此人,不由得坐在床上愣住了。 仙女见他醒转,便飘然走到床前,笑盈盈的问:“孩子,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你千年前的点化考官。那一次……你没有选我。” “记得。”公子微笑。 仙女又问:“那今日我再来问你一遍:你愿意离开这尘世,拜我为师,跟我去天界修仙么?” “愿意。”公子颔首。仙女听言大喜,欲立时拉他的手、带其飞升,却听他又道:“但弟子在去天界之前,还想再去见他一面、与他讲两句话……” “他?”仙女的笑容一僵,忙又笑问:“小鱼儿?他不就在你眼前么?你要与他讲话?可以,当然可以。我这就把他叫醒……” “不……”公子怜爱的抚了抚小鱼儿的头,端详着他的睡脸笑道:“小鱼儿是个好孩子。很善良、很聪明,也很坚定。对于他而言,我已没什么可嘱咐的了。您知道,我指的‘他’,并不是小鱼儿,而是我王……” “你早已没有王兄了!”仙女抢道:“他,他早在千年前便已饮下孟婆汤、轮回十世,成为了你眼前的……” “那如今盘踞‘君’门的,又是谁呢?”公子一语拆穿谎言,浅笑道:“小姑姑,适才的凶梦,是您托给我的么?如果是,您大可不必……” “什么?你刚叫我什么?”仙女皱眉截口。 “小姑姑。”公子微笑着又叫了一遍。 “无缺?”仙女重新上下打量公子,又否定道:“不对,我今生并未投胎,就算是无缺,也不可能认得我……你,你究竟是谁?” “谁……丹青子、花无缺、书仙、剑魔,也许都是,或都不是。”公子长叹道:“书仙离开‘土’门、引剑自刎,把魂形让给了我。我重回‘土’门,又填作花无缺的命魂守舍,以保他们此世的因果不乱。我在花无缺体内一睡五年,黑花溺亡后虽然苏醒,却又被七日定魂香困住了七日。七日闲来无事,便读了白花、黑花、小鱼儿和这碧血照丹青剑身上所有冤魂们的记忆……” “你读了所有剑主的记忆?!”仙女被惊得花容失色,愣了许久之后,才苦笑问:“徒弟,你果然好读。读过之后,有何感想?” “感想……”公子望门兴叹:“无论谁对谁错,我都很想去见他一面……” “别去!”仙女断喝,思量后,又舒缓口气,低声劝道:“徒弟,别去。我知你读了子孙们的记忆之后,一定会义愤不平、怨恨上天。但你只读了后世之果,却不知前世之因,更不知上天对你们的宽容与厚爱,和当世之事。事已至此,不如我把这前世之因和当世之事也讲给你听,让你洞悉因果之后再做决断吧。” 公子点头:“敬听小姑姑教诲。” “还记得你们自小佩戴的玉佩么?”仙女幽幽问:“那两块玉佩,分别是什么玉、什么卦象?” “一块水玉,一块火玉。”公子答:“两块玉佩为同一块璞玉一剖为二、精雕细刻而成。若按纹卜卦,丹青玉为讼卦,上乾下坎,行司教讼辩之事。碧血玉为晋卦,上离下坤,攻城无往不利。” “那便是你们的原形。”仙女道:“你与他本为同一块万年灵玉,取足日月精华,转世为人。转世前却被雕成了两枚玉性相反的玉佩,因而你们转世而成的王子,便也有了相反的性情。 你们的灵气很足,都是人君之才。你为人和善,擅于教化论理,若做一国之君,则必与邻国交好、保一方平安。他争强好胜,喜用兵法诡道,若做一国之君,虽会掀起战火,却可在有生之年吞并其余六国,成为一方霸主。 上天对你们都垂爱有加,但考虑到天下分崩已久,十八国强弱不均,七国又人心不齐,便交代司命安排‘他为君、你为相’,却未料到……” “未料到我父王颠倒了长幼次序,一心立我为储。于是上天便安排我生了那场大病,让父王还位于他,对么?” 仙女叹:“物竞天择,上天本不欲强涉人事。你父王虽颠倒了长幼次序,但司命料想以你王兄之性情,必不甘为人下,会与你展开一场夺嫡之争。却万没料到……他竟会爱上你!” “我也没料到。”公子苦笑。 仙女叹:“他不抢你的王位,甘心做一名‘潇洒的侯爷’。即使王位在手,也事事都采纳你的意见,与你为王没有实质的差别。他的举动大出司命的预料,司命只得安排了那场国难,想通过你的殉难来让他看清割据之弊、坚定他扫平六国的决心。” 公子点头。仙女道:“你殉难,他称霸。这安排看似对你很不公平。但事实上,上天对你的恩泽更厚。因为就算他吞并六国、成了一方霸主,也还只是个凡人。凡人修仙,历经九灾八难,虽三五百年也未必成事。而你才只做了二十年的凡人,便有了脱离轮回、一举升仙的资格,已是古今罕有的天恩浩大了。却未料到……” “未料到我辜负了天恩,没有选您,对么?”公子幽幽道。 “你没选我,并不在天算之外。在天算外的是姐姐!”仙女痛心疾首道:“当初你们被一剖为二,阴阳分配不均。你阳气不足,易邪寒入体,他阴气不足,易燥火烧心。相伴成长,互补不足,方可保平安。 你殉国难而亡,他易伤情过度、急火攻心。这一点,司命其实是考虑过的,便在我和姐姐下凡前嘱咐:说你若拜我为师,则一切无话。若拜姐姐为师,则要姐姐提醒你将丹青玉留在炉前,让他将玉作为遗物常年佩戴,压住燥火,并让你与他托梦告别,告慰其情。 未料姐姐为报私仇,竟反其道而行之。命你毁玉投炉,又将你的魂魄封入剑中,引他将这魔剑看作你,藏于锦盒内、置于宫床边,夜夜对剑倾诉、沾染魔气……” “我对不住他……”公子哽咽。 “是小姑姑对不住你。”仙女自责道:“上天派一仙一魔同作点化考官,本就是要我们相互监督、相互制约的。你是凡人,不知毁玉的利害,我却知道。但我却碍于姐姐的情面,既没当场戳穿她,事后也没向上天告发,才酿成了日后的大祸。 所以上天给我的惩罚便是:生生世世都与姐姐一起投胎为人。每次都目睹她戕害你们,要说出真相的时候……又都被她亲自灭口……”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公子闻之辛酸,忙慰道:“小姑姑没错,错都在我。是我连累了您……” “一千万!”仙女悔道:“也无怪乎上天会震怒。你王兄成魔后,手段阴狠、嗜杀如命。他篡夺营氏王位之后,马踏十八国,强夺天下,得天下后又滥施□□。致使三十年内,海内积骨成山,因他而死的无辜之人,足有千万之众。连几位在凡间修行的仙家,都未能幸免。他死后众仙一词,要将他五雷碎魂。上天悯其情,最终也只赏了你们一个活罪,已属仁中之仁。未料他在千年后还不知悔改,集结魔众,谋逆叛天。偷阅《生死簿》后更是扬言要铲平天界……” “偷阅《生死簿》?”公子大惊:“他也得知了后世之果?难道……他又疯了?!” “没错,他又疯了!不但疯,还要杀你!”仙女抓紧公子的手哭道:“他得知后世之果后,不但说要铲平天界,还说你是上天派来专门折磨他的祸水。若再让他撞见,定将你千刀万剐!徒弟,小姑姑不会害你。上次你没跟我走,已铸成过一次大错,此次就听小姑姑一言:别再招惹那疯子了,行么?” 沉默。仙女哭得梨花带雨,令公子看着着实心疼,却没立时开口作答,思考良久后,才望着夜空问:“小姑姑,上次的考验,上天给了我两个选择。这次呢?除了跟您走之外,我还有没有其余的选择?”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3节 闷雷。仙女听雷色变,终于不情愿的捥开袍袖,拿出了一只盛满酒的酒杯,叹道:“有,就是这杯酒。上天给你的考题便是:你不见他而来天界,则成仙。若执意要见,则饮下此……” 一饮而尽。公子未等仙女讲完,便抢下酒杯,一饮而尽。 仙女未能拦住,失声惊道:“傻孩子,我还没说此酒是何物,你怎就喝了!” 公子饮尽后笑问:“何物?” “小姑姑也不知道!”仙女跺脚:“天意难测,此酒也许只是试探你心的水酒,或是孟婆汤、封魂水、迟发的毒药,甚至可能是赐死的……” “毒酒,对么?”公子淡然笑道:“他要铲平天界,上天却突然要点我成仙。多半又是要以我为质,要挟他。我若不往,便是同叛,理应被赐死。您被罚永世为人,上天却选您作我的点化考官,多半是要您剪除叛逆、戴罪立……”话未说完,已然身子摇晃,坐立不住。 “孩子,你究竟是聪明还是笨!”仙女见他毒发,忙扶他躺下,心疼的埋怨:“没错,你料中了。他在疯狂的找你,我们也在找,却都找不到。是花无缺寿尽七日,魂魄尚未离体,才引起天界的注意、派我来此的。临行前上天也的确曾向我许诺,说此次若能带你回来,或让你饮下此酒,便免了我和姐姐的罪……小姑姑又害了你……” “害?这是我自己选的,怎是您害的?”公子望着夜空苦笑:“我看了子孙们的记忆,学会了赌。此次赌的便是:‘上天不会赐毒酒’或者‘虽赐毒酒,却会让我见他一面再死’。可惜……我似乎赌运不佳……” 公子的气息渐弱,魂气不断的散出体外,星星点点的萤火浮于空气之中,令屋内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夜空。 散魂酒?仙女见之怅然,含泪痛骂:“为什么要赌,为什么不选我呢?成仙有什么不好?见他一面又有什么好?他罪孽深重,丧心病狂,已无回头路可走。你们道不同,你见他又有什么用呢?看过了后世之果,你便更该清楚:他是你的克星。你每世都因他而死,难道不恨他么?你……” “小姑姑……”公子轻声笑问:“您每世都被大师父亲手所杀。您恨她么?” 沉默。 有些恨,但她毕竟是我的姐姐。仙女听此问百感交集,却说不出口,看到公子露出了天真而会意的微笑,竟在他面前失声痛哭了起来。 “小姑姑,别哭……我讲些有意思的事情……给您听。”公子用最后的一丝力气,闭目微笑着哄道: “我哥哥……虽也是魔,却与大师父完全不同,非常非常……的疼我…… 小时候……我一望着树上果子发呆……他便会突然出现在树上,把果子丢给我…… 我被人欺负……他便会突然出现在那人的马后,踹他的马屁股…… 我害了恶疾……所有人都怕得躲在幔帐后面、等我咽气……他却会突然闯进门来、撩开幔帐,疯子一样的帮我‘吸痨虫’…… 他说他梦到了神仙……给我讲一百天的故事……我的病……就会好…… 我的病好了……他便又说……要做我的天……还说……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会……会……” “你究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他讲?”仙女听言肝肠寸断,含泪哭问:“小姑姑帮你把话捎给他……” 公子流泪摇头,似已无力再言。仙女又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小姑姑替你办的?” “别……的?”公子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眼中竟燃起一丝光亮。 “说吧。”仙女见公子确有遗愿、却欲言又止,便握住他的手笑道:“只要小姑姑能办到,一定替你办到。” “那忘魂塚……里的孩子……”公子流泪抓紧仙女的手,颤声求道:“他是……最后一个。求您放过他,让他来世和小鱼儿一起……” “放?!”仙女被这愿望吓得缩了手,看到公子眼中的光骤然消失,忙又别过头去,低声解释:“孩子,并非我不放,是而他作孽太重,实在放不了。不错,那忘魂塚里的孩子,的确也是由你的天魂所化。但他失忆已久、成魔已久,已然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天庭的要犯!偷盗《生死簿》、屠杀鬼差、挟持阎王、参与谋反,条条都是死罪!我在忘魂塚巧遇他、劝他离开‘君’门,无非也是希望他能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可……” 死寂。仙女正解释得滔滔不绝,蓦然回首,却骤然没了言语: 睡了。香灯已熄,萤火不在,床边一片晦暗。方才还拉着自己的手、喊着自己“小姑姑”的白衣公子,此刻又已是仰面而卧、正寝而眠。他的衣裳和发丝依旧不乱,神情依旧不悲不喜,手依旧被熟睡的小鱼儿牢牢攥住,就如同他从未醒过、从未动过、从未服下过自己送来的毒酒、也从未求过自己,只在睡梦中悄然离世了一般。 “我尽力而为。”仙女哀叹一句,便化作一阵清风,飘出了窗外。 214 千年旧梦 手,动了。 小鱼儿正趴着打盹,忽觉花无缺的手动了,大喜睁眼,却见自己竟又坐在了梦魔寝宫的大床前。大床的纱帐垂着,帐里有人,是位乌发披肩的白衣公子。而自己则身着玉带锦袍,坐在床前、隔着纱帐、握着他冰冷的手。 小红?我又进了梦魔的地盘?苏樱讲的“回魂托梦”,居然又是要和那老变态周旋?小鱼儿正有些失望,便见那公子缓缓睁眼,轻声唤出了一句:“王兄……”而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掀开纱帐、喊出了一句:“丹青,你终于醒了!” 丹青?王兄?不由自主的讲话行动?我又是在借眼看梦,此次却是在借“王兄之眼”,看“丹青之梦”?有趣!小鱼儿一下子来了兴致,便聚精会神的扮起王兄、听这兄弟二人说起贴己话来: “王兄……我怎会睡在你房里?”丹青问得迷茫。 “怎会?诶呀呀,我的睡仙,你差点儿睡进棺材,自己居然不知道?”王兄一听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笑着嗔怪:“七天前我起夜路过御书房,见房里的灯还亮着,便顺便进去看看有没有贼。 结果贼没看到,却看到你很舒服的倒在书案上,手脚冰凉,睡得连气都快没了。便就近把你抱回我房里,叫御医过来看看。 御医过来扎了几百针、灌了两副药之后,见你不醒,便摇头说你没事儿,只是素日里太劳心,要我别吵你,让你好好睡,顺便准备好棺材和坟地。 我听着不对,便把那死老太婆也叫过来看看。 那死老太婆过来做了一通法之后,见你不醒,便也摇头说你没事儿,只是素日里太劳神,这次魂魄跑出去玩儿,也许跑得太远、迷路了,让我别吵你,说吵也没用,并留下一盏香灯,说点着那灯,七日内你便不会断气,也让我准备好棺材和坟地。 于是我便听他们之言,没有吵你。你便也很不客气的霸占我的床、在这儿大睡了七夜六天,连个身也没翻……国相!敢再不听话,熬夜批文,本王就罢你的官!永不复用!听到没有!!” “大王饶命,微臣再不敢了。”丹青听过这一大通牢骚,微笑讨饶,精力似恢复得不错,却又迷茫道:“七日……怪不得我觉着……自己似乎睡了很久,而且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什么梦?”王兄气消,边问边将丹青扶坐起身、给他披上衣裳,又挽起纱帐,端来一碗七宝鹿茸羹,将羹吹凉,一勺勺喂到他嘴边。 “嗯……”丹青抿了口羹,又皱眉忆了许久,终于叹道:“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算了。听听我的,我的记得清~”王兄眉飞色舞道:“丹青,这次我真梦到神仙了!你昏迷七日不醒,刚才我不是正守着你愁眉苦脸的犯困么?突然床前金光一闪,便多了个白胡子老头!那老头叫我别担心,说你马上就能醒,还说东海有仙山、有灵药,他就住在那仙山上。只要我醒后带着你去寻他,他便愿收咱们为徒,赐咱们长生不死的灵药!我一惊,就醒了,然后你居然也立刻醒了。你说这梦奇不奇?灵不灵?” 丹青微笑点头,笑容如母亲般柔善。王兄顺势劝道:“既然奇、既然灵,那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发去东海……” “东海?”丹青险些将一口羹喷出,忍俊笑问:“王兄,你可知这东海在哪儿?从咱们国都到东海,这一来一回,又要多久?” “多久……先老实告诉我:你给自己算的阳寿,还剩下多久?” “阳寿?”丹青被问得一愣,又立时笑道:“今日吹的是什么风?你不是从不信术士之言、鬼神之说的么?怎突然问起……” “多久?”王兄追问,又猜:“三年?两年?一年?” 垂眸。 “一年就一年,无论多久都好!”王兄拉住丹青的手,撒娇般的道:“丹青,自从你生了病、我当了王之后,咱们有多久没出游了?连神仙都看不过去,要给我托梦了呢!呵,我都想好了,这次咱们不带随从,轻身出发,过巴蜀、穿巫峡,一路专挑景色美的地方走。赶得及找神仙呢,就找。若是赶不及,我就陪你赏尽这人间美景,让你死在一个山清水秀、繁花似锦的好地方,再把你的尸首运回国都安葬。总好过让你把光阴全耗在打理政务上,最后累死在一堆破竹简里,对不对?” “那政务又该交由谁来打理呢?”丹青笑:“盟中之事又由谁打理?若是你梦错了、我算错了。咱们此去既寻不到神仙,我又总不死,难道你还要陪我玩儿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你若能总不死,我就陪你玩儿一辈子!”王兄信誓旦旦道:“我这就书信六君,盟主之位让给徐公坐吧!反正他已巴巴的瞅这位子,瞅了很久。至于王位,父王庶出的兄弟也有几个。我让老头子们合计合计,挑一个顺眼的。其实那三王叔就不错……” 冰冷的手指。 丹青听言将纤细而冰冷的手指放在王兄脉门上仔细听了听,又望了望他的气色,皱眉道:“脉象无异,气色如常。不过……还是请神医过来……” “病?”王兄大笑:“本王力壮如牛,此次又梦得神仙指点、大彻大悟,你竟以为我生了病?”又叹:“唉,丹青,这次我是真悟了。你说这人生在世几十年,就算机关算尽、征战杀伐,作了霸主、作了天子又怎样?一样有老死的一天。不如早拜神仙、早登仙的好~你不是很喜欢死老太婆的那一套么?我也跟你学。咱们就放下一切凡尘俗事,做一对闲云野鹤、畅游于山水间的逍遥散仙,你说好不好?” “逍遥散仙……”丹青目中划过了一丝失落,幽幽问:“王兄,咱们做了逍遥散仙之后,你的十年之誓,便不作数了?父王的仇,又该由谁来报呢?” “仇……”这问题问得王兄一时语塞,想了想才叹:“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花十年的时间卧薪尝胆、查出真凶、手刃了仇人,父王也不会再活过来。倒不如用这十年来陪伴还活着的你……” “王兄……你有心事?”丹青似觉出今日的王兄很不对劲儿,侧目探问:“近日我昏睡不醒,朝堂之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令王兄心烦?” “哪有,你又胡思乱想。”王兄笑得尴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堂上哪会有什么让我心烦的大事?”却恰有一卷锦帛从他袖中滑出,落在了床上。 “天子的诏书?”丹青拾诏观瞧,神色立时凝重了起来。王兄见状一把将诏书夺回,却见他又眉头舒开、忍俊道:“王兄,就是这赐婚诏书令你萌生‘退位求仙’之意的么?呵,你太小题大做了。天子只是诏我去作驸马,又不是……” “不许去!”王兄大怒截口:“你又要去,对不对?又要说咱们国力尚弱、不可作出头鸟、联姻可以促成结盟,对不对?然后我又会跟你吵,又会把你软……” 闷雷。天边闷雷乍响,吓得王兄收了口。丹青听雷也是一惊,却无法参透其中玄机。小鱼儿看到此处,已然明白:这丹青虽还是“千年前的丹青”,王兄却已不是“千年前的王兄”,而是一个知晓丹青“未来”、却不能泄露天机的王兄,很可能是梦魔假扮的。却不知梦魔假扮的目的为何,只得继续默默静观。 “丹青!你爱我么?”王兄瞧丹青听雷起了疑心,忙使出了杀手锏。 丹青被问得一愣,脸登时红了。王兄便又笑道:“如果爱,就什么都别问,即刻随我离宫!传位诏书我已拟好,细软也已备齐,车就在门外。你大病初癒,行走不便……” “荒唐!”丹青见王兄说话间便要来抱自己上车,吓得缩入床里,赤脸怒道:“王兄,一国之君,岂可如此荒唐。你有没有想过此举的后果?!‘天子下诏赐婚。国君竟不奉、不回,携国相连夜私逃。’天子会怎么想?姜王会怎么说?明日朝堂上会乱成什么样?此事在十八国人的口中,又会被传为怎样的笑柄?就算你留书让位于新王,又要让新王如何应对这‘不敬天子之罪’和那‘替天讨逆’的姜王呢?父王将王位传于你,若他的在天之灵……” “说了半天,就是‘你不爱我、不愿跟我走’喽?”王兄冷冷截口,见丹青并未立时否认,便把帽子往地上一摔,吼了一句“你是贤王!我是昏君!这王老子不做了,我自己去东海!”说罢转身便走,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气短的命令:“站住!” “不站又如何~”王兄满不在乎的又迈了两步。背后即传来了低声下气的道歉:“别走,你不是昏君。适才我的话说得太重了些……” “重?”王兄冷笑:“王兄,这是哪里的话。今日过后,我做我的侯爷,你做你的王。放心,我此去东海,一年之内,必定带回不死药来给你……” “可……可我已经没有一年了。别走……留下来……”背后的声音越说越悲,越喘越急。忽的一声轻响、一声低吟,似是床上之人欲下床追赶,却双脚无力,跌落在地,痛得叫出了声。 王兄却对这些声响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门口,终于听到背后传来了哽咽的哀求声:“别……别走……只要你不走,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王兄阴笑回眸:“好啊,那先把衣裳……” 脱了。王兄回首便见丹青眼泪汪汪的卧于地上,气息急短,面色潮红,已自解衣衫,露出了上体,立时奔回床边,将他抱回床上,迫不及待的行起了事来。 天雷滚动,风声呼啸。窗外雷雨大作,床上却成了战场。小鱼儿只觉着自己脊壮如龙、体热如火、霸道强横、得寸进尺。身下之人却肤凉如玉、身娇似柳、半屈半就、最终败的寸土不剩,令自己陷入了难以名状的征服快感之中。 阴阳交合,互进雨露。身下之人在王兄的“教导”下,竟也有了两次挥洒。王兄狂喜夸赞:“丹青,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不爱我!”小鱼儿却很想警告他:“这不是‘爱’,而是屠娇娇的癫情散。你体虚气乏,他还在羹里下如此烈性的情药,很可能把你的第一次变成最后一次!别逞强……”但见丹青挥洒时满颊绯红的望着自己,眼中尽是爱意和痴迷,却又情愿他永远也不知此事。 乾坤翻转,大雨瓢泼。阵雷过后,王兄终于大汗淋漓的倒回了床上,却又将丹青拥入怀中,得意笑道:“丹青,我好么?你已一刻都离不开我了,对么?”感觉丹青在怀中呵气如兰,似已爽得无力再言,笑得更加得意:“随我去东海,好么?” “好。”怀中之人答得痛快,却又喘道:“但在那之前……我还要去姜国一趟……” “什么?!”王兄惊坐而起:“事到如今,你还要去姜国作驸马?!” “不是去做驸马,而是去退婚。”丹青凝望王兄,笑得羞涩:“我不要私逃……要从从容容的走……天子寿辰将近……我正可借‘献寿’之名……出使姜国……待我婉拒婚约、订立盟约、回来之后……便一切都听你的……” “听我的?那时你已成死尸,当然会全听我的!”王兄截口咆哮:“白狐狸,休想骗我。你早算出自己的阳寿已不足四月,去姜国的车程便要两月,天子寿辰更是在三月之后,所以一旦出发,无论退婚与否,你都必定是会死在姜国的了,对么?你如此行事,根本是要用自己的死来堵姜王的嘴!同时断掉我退位求仙的念想,对么?” 丹青惊:“你怎知我已算出自己的阳寿不足四……”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王兄捏着丹青肩膀怒问:“只需回答我:今夜与我离开国都,从此不再过问天下事。你愿,还是不愿?” “既知我阳寿已不足四月,你又何苦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而舍弃王位呢?”丹青的泪光晶莹如甘泉,笑容慈善如佛陀,柔声哄道:“弟弟,听话,留在国都,安心为王。我已是残烛之人,死于何时、死于何地、死于何故,都不重要。死于山花,可以。死于书案,可以。死于房事,可以。死于姜国,亦可以。但你则不同,你的命还长,你有才华、有胆略……” “就是‘不愿’喽?你可要想清楚!”王兄的情话已成了威胁。 丹青却不退让,从容微笑:“不愿。与其要你牺牲一世英名来陪我四月,我情愿今夜就……” 一剑刺穿!王兄竟用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剑,一剑穿了丹青的小腹!丹青满眼惊愕、冷汗骤出,仔细看了看王兄的脸,又迷茫问:“疤?你是……” 又一剑。丹青还未问完,腹上便又挨了一剑,立时口吐鲜血,没了声音。 “我是谁?”梦魔原形毕露,将碧血照丹青横于丹青眼前,阴笑道:“文贤侯,与其问我是谁,倒不如想想你自己是谁。你这老妖精,千年前铸成了这把破剑,世世戕害子孙,自己却忘了?呵,我本不计前嫌,有心收你为徒,没想到你竟不识抬举!你既一心寻死,那我索性用此剑把你千刀万剐,为我的小红报仇吧!有这定魂香在,天亮之前,你休想断气!”说罢竟向丹青身上猛砍了过去! “变态!住手!”小鱼儿在心中呐喊挣扎,却完全无法阻止自己的行动。鲜血四溅,哀嚎止歇,小鱼儿渐觉意识模糊,只知自己在砍,却已不知砍得是丹青的哪里,丹青又变成了何等模样。挥砍良久之后,他终于听到一声惊雷,大叫着惊醒,却发觉……噩梦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215 君门风情 血床,血人。 小鱼儿遇雷惊醒,满以为自己会醒在临湖居的竹床边,不想却醒在了床上。床前残灯未尽,被褥一片狼藉。小鱼儿借着一豆灯火看到:自己正赤条条的跪于床上,举剑对着一个赤条条、血淋淋的男人。此人全身上下已被捅了上千个血窟窿,白骨外露,腹肠流出,血肉模糊,却还苟延残喘的望着自己,眼中尽是惊恐与不解…… “丹青!”小鱼儿看清伤者的惨状,魂都快被吓飞了,见伤者似比自己更怕,忙颤声哄道:“别怕!我不是坏人!”又见伤者盯着自己手中的血刃,忙又弃剑解释:“不!不是我!是魔!你王兄被魔附身、欺辱了你、伤了你!方才那魔遭了雷劈,才换成了我!我是你王兄千年后的转世,你千年后的徒弟。你虽不认得我,但我……” 伤者微皱眉头,发出了一声轻唤:“鱼……” 鱼?他认得我?他不是千年前的丹青,而是……小鱼儿环顾四下,立时要疯了:临湖居!白的!难道白花终于苏醒,我却在睡梦中把他给……! “不!!!”小鱼儿脑袋轰响,登时扇了自己俩耳光,发觉脸颊生疼、依旧未醒,只得满眼惊恐的解释:“小花你听我解释,方才的不是我!是魔!真的,大哥从没想过伤你,更没想过……” 信。伤者泪光闪动,却露出了体谅的微笑,似是在说:“我懂。我也曾被魔附身,也曾伤过你……”小鱼儿见状如蒙天赦,忙滚回床边,坐查起伤者的伤势来。 肠已断、肺已穿、胆已破……小鱼儿只瞥了几眼,便不忍再看了,转而握紧伤者的手哭:“小花,都是大哥不好。你早在梦中提醒过我,要我别接近魔。丹青也曾嘱咐过我,要我醒后便毁掉那把魔剑。可我非但未毁剑,还认作剑主、结交梦魔,让他钻了空子!我今夜不该睡觉,应该一直守着你!我……” 伤者眼带笑意,似是在说“是魔伤我,与大哥无干”。小鱼儿越发自责,却知此时自责已无用,便又哭问:“小花你还有何心愿?只要你讲,大哥一定帮你完成!” 思?伤者嘴唇微动,却已无力发音。小鱼儿顺着这“思”的口型猜:“思念……小兰?思念小荷?私下里埋葬你,别让小兰看到你现在的惨状?还是……” “死?!你很疼,要我立时给你一个痛快?!”小鱼儿万没料到这答案竟会是对的,但见此言一出,伤者便痛苦的合上双目、不再睁开,便知自己蒙对。 “好……”小鱼儿含泪又拾起剑,将剑悬于伤者的胸上。但一看到那还在跳动的柔软心脏,手便狂抖不止,怎么也不忍戳下去。放下剑,尝试用手环住他的脖子,看到那含泪闭上的双目,却也不敢真的扼紧。纠结再三之后,终于一屁股坐回椅上哭道:“不行!小花,大哥没用!我明知你很疼,但我,我……”忽见火光摇曳,察觉到床边的香灯未熄…… “有这定魂香在,天亮之前,你休想断气!”梦魔的狂笑萦在耳边。小鱼儿顿悟:怪不得!怪不得他全身都是致命伤,却还不死!二话没说,立时吹熄了灯! 中计了。 香灯一灭,房中立暗。小鱼儿只听耳畔传来一声链响,蓦然回首,却见伤者已变回沉睡公子的模样,似从未醒过,手腕上却多了一条又粗又长的锁链。锁链一紧一收,一条白魂便“嗖”的一声被拽出窗外,公子则立时没了气息。 勾魂?!小鱼儿大惊扑到窗口,见白魂已被卷入湖中漩涡,抬腿便跳入了漩涡。 “啊——————” 小鱼儿经过漫长的下坠过程,大头朝下、跌在地上,被摔得眼冒金星。朦胧中却见一黑衣人将白魂接在怀中,又解开链子,塞入了一辆马车。马车帘落,鞭响辕行。那黑衣人却未离去,而是摇摇晃晃的向自己走来。 “喂。傻小鱼,你怎么也下来了?”黑衣人蹲身笑问,语气很是慵懒。 小鱼儿皱眉一看,此人身穿黑锻锦袍,手拿吸星锁链,脸上带疤…… “老变态!我就知道是你!”小鱼儿一见梦魔现了真身,立时暴起薅住了他的衣襟:“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编梦耍老子,对么?” “编?耍?”梦魔不知所谓,欲挣脱小鱼儿,却又被他薅紧:“白花呢?你把白花的魂勾到哪儿去了?!” “白花?”梦魔更是不解:“傻小鱼,你被摔傻了吧。你不与我搭伙,忘魂塚中的命魂早已散光,三界中哪儿还有白花?看清楚!本少主刚送走的,明明是文贤侯的魂~” 文贤侯?丹青的魂?小鱼儿刚有些迷糊,便见梦魔已化出一扇通往临湖居的门,朗声笑道:“傻小鱼,无论你是怎么掉下来的,都赶快还阳睡觉去吧。活人别总在鬼界瞎晃悠,省得被鬼差抓去充数~”说着已溜溜达达走了出去。 鬼界?小鱼儿环顾四下,发觉头顶是山岩,身下是骸骨,身旁除了“还阳之门”外,还有一宽一窄的两条路:宽路平平坦坦,路上的游魂熙熙攘攘,路前方的隘口上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窄路则由尸首和骸骨铺成,煞气浓得望不到前路,正是马车消失和梦魔要去的方向。梦魔孤身在窄路上渐行渐远,仿佛再不追便也要消失了一般。 “等等!”小鱼儿快步截住了梦魔。 “又干嘛?”梦魔一脸不耐烦:“傻小鱼,上次我愿收你为徒,你却哭着喊着要还阳。此次我好心‘放生’,难道你又不乐意了?” 干嘛?白花也好,丹青也罢,都是被你强掳走的!我岂能坐视不理?小鱼儿心中虽如此想,嘴上却改了腔调,谄媚道:“乐意,乐意。老兄慈悲‘放生’,小弟我感激不尽。可老兄,这文贤侯是我的恩师,他这一去……我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他了。看在我曾与您喝过酒、聊过天的份上,您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在还阳前与恩师再见一面、告个小别呢?” “通融?”梦魔听小鱼儿称兄道弟,便也耍起了官腔:“老弟,你怎不早说呢?若是早些讲,我定是会给你方便的。可方才你都看到了,文贤侯身份尊贵,我已遣鬼车把他送回了‘君’门。咱们现在即使是追,怕也……” “那便带我去君门。”小鱼儿穷追不舍。 “去君门?”梦魔一听乐了:“小朋友,你可知这君门是什么地方?活人闯地府尚有九死一生的可能。闯君门?” “老兄~”小鱼儿轻摇梦魔的袖子发嗲:“君门威名远播,仙魔闻风丧胆,别家没有‘带我去、送我回’的本事,我自是知道。可您贵为君门少主,又法力高强、神通广大,难道连这点……” “‘带你去’的本事,我倒是有。”梦魔被一激一捧,竟又踱起了步子,拖长音道:“但‘回’嘛……” 小鱼儿忙快步跟上:“‘回’不用您送。您指条明路,我自己回便是。” “自己回?想得美!”梦魔冷笑,边走边瞧着脚下的尸堆:“老弟,我丑话说在前头,君门是老爷子的地盘。去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但让不让你见侯爷、让不让你回,得听他的。他的脾气可没我这么好。你若是口无遮拦、惹怒了他,被下令腰斩弃尸于此……我可不一定会帮你求情哦~” 求情?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小鱼儿暗骂,却道“不会不会”,又甜嘴套起了磁来:“老兄,咱们七日一别,我可想您想得紧呢~我这七日一直都在照顾性命垂危的花无缺,连门都没出,无聊得要死。讲讲,您这七日又做了哪些有趣的大事?” “大部分时间,也很无聊。”梦魔懒懒道:“你走后,小红死,黑花散,忘魂塚已没有有趣的事。我拿着你的避雷珠,在三界中晃了一圈,也没找到有趣的事。想着仙魔开战也许会有趣,便又回了君门。岂料君门也一样的无聊。诶~今日却突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上天设局开赌了!” “赌?”小鱼儿笑:“上天也好赌?赌什么?金银珠宝还是良田宅院?” “赌魂。”梦魔笑道:“君门兵马齐备,却因侯爷未归,而迟迟不能起兵。老爷子怕士气低落,本已等不及、打算开战了,今日却突然迎来了上天的使者。使者说侯爷已落入他们手中,却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愿以赌来了结恩怨。” “哦?怎个了结法?” “使者送来了一杯酒,说只要老爷子饮下,便能见到千年前还在世的侯爷。见到后若能在不泄露天机的情形下,说服侯爷与他夜奔、向天证明‘丹青也爱王兄’,便算他赢,让他将魂带走。否则便将魂收回。” “证明‘丹青也爱王兄’?上天还真八卦。”小鱼儿笑喷,又道:“这赌听上去稳赚不赔。但那杯酒,着实可疑。于是老爷子便把这赌局交给了你,对么?” “毒酒他不想喝,侯爷又很想要。这玩儿命的活儿自然落到了我头上。”梦魔哼道:“不过这‘可疑的酒’,本少主也是不乐意喝的,便将自己裂魂为二,令分身化成老爷子的模样、饮酒入局,本体则明哲保身、在局外接应。” “分身术?你真的会?”小鱼儿问:“老兄,这分身术上回您便提过,我便好奇。此次能不能分给小弟我看看、长长见识?”却见梦魔已站在了自己的两侧。 “怎样?有意思吧~”左右两个梦魔同时对小鱼儿阴笑。 小鱼儿左看看右瞧瞧,两眼放光:“有意思。这戏法儿怎么变的,也教教我~” “教?”左边的梦魔笑:“这法术凡人可学不会。你拜师成魔之后,我才能教。拜师吧,拜师后我保你不被腰斩~” 又是拜师?他还不死心?小鱼儿不理左边的,扭头问右边的:“你俩果然一模一样?谁比较厉害?”见右边的被问住,便坏笑道:“你也不知道?那不如与他打一场……” 一拳打在头上。右边的梦魔听问即刻消失,左边的则一拳打在小鱼儿头上,破口大骂:“臭小子!老子好心给你看法术,你竟敢挑拨离间,引分身与我内斗!” “内斗?”小鱼儿揉脑袋装傻:“我只是随口一说,难道你分身之后,便管不住自己了?” “分神为多,自然各自为政!所以此术最忌的便是分身过久、分身之间的想法差别太大,无法再聚神归一。”梦魔气道:“此次我饮酒入局的□□已然被上天灭掉,功力已损了一半。我可不想再因为你……” “被上天灭掉?雷劈?”小鱼儿惊:“难道我前面的梦,不是你编的?” “梦?你梦到了什么?”梦魔眨眼。 小鱼儿亦眨眼:“你不知‘另一个自己’在‘千年前’做了什么?那你怎还会找到临湖居来、勾到丹青的魂呢?” “凭感觉。我的□□虽然入局,但我却还能隐隐感觉到他的存在。于是便循着他的气息,摸到了明镜湖。可刚一露湖面,便见他被雷劈散了。我知此局是陷阱,哪还敢上岸?便瞅准时机、用锁链勾魂入地……诶呀,你究竟梦到了什么?”梦魔心急火燎,等不及小鱼儿作答,便径自从他怀中摸出一本书、读了起来。 又抢记忆,真没礼貌。小鱼儿暗骂,却也未拦,但见梦魔越读越怒,竟破口大骂了起来:“淫棍!这小子简直是个淫棍!趁人之危?癫情散?千刀万剐?!怪不得你会骂我耍你,这淫棍简直丧心病狂、没有魔品!避雷珠在我这边,他还敢这样耍!遭雷劈也是活该!只可惜我这一半的功力……” “损一半的功力,却保住小命、寻回侯爷、立了大功,这不是很好么?”小鱼儿见梦魔被气得面色发青,忙甜嘴劝慰。 梦魔微微点头,读完梦后却又将眉头皱紧:“不对。那淫棍既遭了雷劈,那白花求死的噩梦,又是谁托给你的呢?侯爷既不肯跟那淫棍走,此局便算我们输,上天又怎会轻易的让我得手、勾魂入地呢?侯爷被我接下时,已昏迷不醒。我本以为他只是被吓昏了,没太在意。其中会不会有诈……” “好啦,凡事别总往坏处想。等咱们见到丹青,一问他,不就全明白了?”小鱼儿劝慰。 “倒也是。”梦魔释怀一笑,似觉着有理。小鱼儿忽觉这笑容有些像小花,竟还挺可爱的,又觉将误会解开,自己也舒坦了许多,便又多说了些讨巧的话,与他叽喳聊了起来。 “小子,不想被熬成肉汤,就别吭气儿、乖乖躲在我身后!”梦魔与他嬉笑了一阵,突然悄声命了这句,便不再多言了。 小鱼儿举目张望,只见尸骨路已然过去,自己已走近一片营地。近处的营帐正值开饭时分,士兵们正围聚在锅边喝汤,滚烫的锅中竟伸出了几只人手来! “他们全都是李大嘴?”小鱼儿惊。 梦魔却低笑:“李大嘴?不,李大嘴爱吃人,他们却爱吃魂,尤其是像你这种精力充沛的小阳魂~” 呸!小鱼儿暗骂,却见锅边有位魂色火红的将官似注意到自己、竟起身走了过来,不由得也捏了把汗、躲去了梦魔身后。 “少主!”将官走到梦魔跟前、低头施礼,居然是白帅。 梦魔嬉笑寒暄:“老宋辛苦,又与将士们同吃同宿呢?” “辛苦不敢当。”白帅自谦,瞟见他身后的小鱼儿,惊愕了一瞬,转而贺道:“恭喜少主,活捉要犯!” 要犯?老爷子对我的格杀令还在?梦魔将我诓来,该不会真是为了邀功请赏的吧。小鱼儿心中苦笑,嘴上却哭:“少主饶命,本是同根生……” “闭嘴!”梦魔大骂踹了小鱼儿屁股一脚,又转脸对白帅道:“这货很是狡猾,追他可真不容易。老宋,我的腿儿累了,借匹马。”白帅立时吹了声口哨,唤来一匹赤红战驹。 “谢啦~”梦魔邪笑上马,与小鱼儿共乘一骑,横穿魔营。小鱼儿坐在他身前眺望营地,不禁吃了一惊: 太大了。魔营一望无际,各营泾渭分明。每一营都是百万之师,每一营都有猛将良帅。营、向、流、羊、伍、月、珠……不同阵营的旗帜、布局及士兵的盔甲、武器皆不相同,士兵却又都魔气冲天、军纪严明,不似杂军般涣散萎靡,倒像是会师的强大联盟。 “这老爷子究竟有多少兵马?”小鱼儿见战马奔了许久也未到营尾,忍不住问。 梦魔耸肩:“谁知道。他有集兵的癖好。我此次回来,发现他除了大坟里的亲兵之外,还集了不少其他朝代的精兵强将。天庭探子若是探到这兵力,天界怕是没几个元帅敢睡觉喽~”说话间已勒住缰绳,到了一座皇宫的宫门口。 宫门禁卫森严,二人翻身下马。小鱼儿随梦魔走进皇宫、看到宫内的布局,又是一惊: 太深了。皇宫外围虽大,却未见有何奇特之处。一进门才知,此宫不是普通的皇宫,而是一座由多层宫楼组成的庞大地宫。由通廊俯瞰下去,宫楼层层进深,深不见底。但细看每一层,却都各有宫台院落、水榭花厅,风格迥异,自成一体。无数宫娥彩女正手持各种器物、穿梭于各层之间、忙忙碌碌。而一名首领太监则叉腰浮在通廊正中,指挥着她们搬上搬下、好不威风。 “哟,少主您回来啦~”太监一见梦魔,便放下臭架子,迎上来道喜:“恭喜少主,迎回侯爷,再立奇功!” 梦魔问:“侯爷在哪?” “已被送去主上的禁宫了。”太监满面堆笑:“此次侯爷回来,主上可高兴坏了。直命老奴照侯爷的情志打扫出一层殿来。老奴也欢喜得不得了,正忙活得四脚朝天呢。”又谄媚打探:“少主,侯爷归来,那岂不是明日大军便可誓师宣战、挥师天上、踏平天庭了?到时主上一统三界、作了三界魁首。少主您便是三界之太子,万物之……” 梦魔大步流星的走,根本不再看这阉人一眼。太监又追夸了几句,便高诵“恭送少主”,不再追来了。 小鱼儿跟梦魔走入人稀僻静之所,不禁回头打趣:“这便是‘无聊的君门’?我看倒是挺好玩的~” “好玩儿?”梦魔听言忽的定住脚步,回首道:“那不如我陪你回去先赏景游玩几日,等你玩够了,咱们再去见老爷子……” “别别别。看房子有什么稀奇?还是见丹青要紧。”小鱼儿忙道。 “哼,算你有点见识。那些宫殿都是老爷子凭记忆所化,乍看花里胡哨,其实大同小异,你逛几年就会觉着无聊了……”梦魔打了个哈欠,继续前行。 小鱼儿跟在后面暗叹:看来见多识广也不一定好。若此等宫殿还算“无聊”,三界中的确不一定还有“有趣的地方”了。时不多久,便见他驻足于一扇石门之前。 石门沉重,似有千钧。门前并无过多守卫,只立着两名身材魁伟的金瓜武士。这便是老爷子的禁宫么?小鱼儿正觉此门好像在哪里见过,便见武士上前行礼:“少主。” “嗯。”梦魔心不在焉的问:“侯爷来了?” “刚来不久。应是在梳洗。” “梳洗?这老家伙这么急?”梦魔笑得淫气:“通传一声,说我要见他。” “主上有令:今夜不见任何人。您还是等明日再……” “明日?”梦魔吃了闭门羹,却突然颤声哭道:“我能等。但,但我身后的这位不能等!看!他是我还在人世的天魂,正用侯爷遗剑抵着我的后背呢!” “活人?”金瓜武士仔细瞧了瞧小鱼儿,立时吓变了色,又见他很配合的用剑抵住梦魔的后背,更是有如见鬼了一般。 梦魔顺势鬼叫:“他说两刻内若见不到老爷子,就斩了我!快,快开门!” 两武士眼色一对,立时穿墙跑进去一名报信,另一名则战战兢兢的守在门口,提着金瓜哆嗦。 “长那么大个子,怎么胆子那么小?‘活人’那么可怕?”小鱼儿忍俊不禁。 梦魔装哭:“英雄!您别装傻了。您是人,他是鬼。见鬼的人不多,难道见人的鬼就多了么?您又拿着可斩鬼神的宝剑,他的金瓜虽大……”忽似悟到自己走嘴,慌忙收了口。 “他的金瓜虽大,却打不到我这‘活人’,对么?”小鱼儿见自己一接,武士的金瓜险些脱手,心中乐开了花,本还要再逗他两句,忽听机关转动,便又正了神色,等待门起后进入禁宫。 石门缓缓提起。小鱼儿原以为门内无论有什么,他都不会再吃惊,却发觉:自己又错了。 216 惊天秘闻 “天外天?!”小鱼儿看到熟悉的石桌和石廊,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梦魔却边走边笑:“傻小鱼,明镜湖离龟山这么近,你走了一路,都没猜出君门是这老鼠洞么?告诉你,老爷子在骗走我的魂形、吃掉小红之前,君门一直都只是老鼠洞的模样。如今君门外面虽四通八达、扩得很大,却依旧没这里面的老鼠洞有趣。因为这老鼠洞里藏着……” “臭小子!就知道你是在骗朕!”耳后忽传来一声低喝,吓得二人毛骨悚然。小鱼儿回头一看:只见背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位老者。这老者头发花白、满脸是褶,看上去没有七十,也有六十。却腰杆挺直、目光如鹰,九股煞气似九条黑龙盘踞身侧,令人不敢逼视…… “你就是照碧血?”小鱼儿笑。不料“照碧血”仨字一出口,竟有五道天雷从天而降、直劈老者的头顶!老者不躲不闪、只挥袖一挡,那天雷便改变方向、劈向梦魔。梦魔惨叫着被雷击飞,身子就地十八滚,滚入正厅。小鱼儿追上去一探……已然断气。 “他刚为你立了大功,为何要杀他!”小鱼儿怒。 老者却更怒:“功?办事不利,还敢提功?吃里爬外、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又道:“龟孙,你又来找朕哭诉!朕再不会信你、把丹青交给你糟践了!哼,你既来寻死,朕就成全了你!!”说罢聚气于手,似要击出一道黑闪,把小鱼儿也劈死一般。 哭诉?糟践?这老头果然是疯子?小鱼儿刚如此想,便听侧门传来一声婢女的禀报:“主上!侯爷他,他……” “他怎样?”老者立时收势回首,关切的问:“太医们来了么?扁鹊怎么说?” 婢女愁道:“来了,却全都束手无策。扁鹊只望了望侯爷的气色,便说侯爷曾饮过断魔酒,即使泡人血浴,也不可能再成魔,只会折损他的仙气。还说侯爷的气很弱,又中了地宫中的魔瘴,若不尽快将他送回人间或天界调养,怕是撑不了几个月……” “什么?送回去?!”老者瞪眼:“扁鹊这庸医!把他给朕砍了,再换华佗!” “华佗也看过了。”婢女哭:“他也诊出侯爷饮过仙酒、吸过魔瘴、浴过血池,却给侯爷内服仙丹、外刺针石,还绑紧侯爷的右臂、将他封入灵柩。说,说……” “说什么呀?费劲!” “说您已修成地龙之体,身带魔龙之气。此气对魔家无害,但对仙家却是致命奇毒,中毒后只有炎帝能解。说您若不当机立断、即刻遣人抬侯爷去天界的神农殿,三日内必魂飞魄……” 一击碎魂。婢女“散”字还未出口,便被黑闪打得魂飞魄散。老者对门哮道:“来人!把华佗那奸细给朕五马分尸!让剩下的大夫继续治!谁再敢提‘送侯爷走’,便也一并论处。哼,这帮庸医若是全杀光了,你们便再去地府找!给朕多找几个像样的好大夫来!” “是!”门外侍卫答令。门里却也有应声:“好大夫不用找,此地便有一位~” “谁?”老者转头一看,只见死掉的梦魔已诈尸坐起、拍着小鱼儿的肩笑:“老爷子。仙的病,鬼医们不会治,这小子却会。忘啦?他曾在‘舞’门治好过书仙。” “书仙?”老爷子眼睛一亮,惊喜的瞧了瞧小鱼儿,又大骂道:“臭小子!你又骗朕!这龟孙的仙气怎么这么足?难道天界有意招安他,便派他来对付祖宗……”说着又聚黑闪于手。 梦魔忙哄:“不是天界,而是侯爷!侯爷在‘舞’门疗伤炼气十日,便顺便把这小子也教成了谪仙。我想再诱他成魔,没想到他怂得要命,既不敢内乱,也不敢杀人……” “不敢杀人?朕的转世,怎可能不敢杀人?”老者似觉着不可思议,琢磨了琢磨,便眨眼道:“既然如此。龟孙,朕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先给你亲自言史、把你引回魔道正途,再去治丹青……” “亲自言史?”梦魔竟有些嫉妒:“老爷子偏心!我立了那么多功、求了您那么多次,您都不给我看《生死簿》,他一来便……” “好啦。想听就过来一起听。”老者忽似变得很累,只打了个哈欠、安抚了梦魔一句,便化作一条黑龙飞入了侧门。 “喂,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梦魔摇着望龙发傻的小鱼儿催。 小鱼儿傻傻问:“老兄,你没死?” “猪脑子!”梦魔一拳打在他头上,训道:“教你别口无遮拦,你却还敢当面犯老爷子的名讳?此次若非有避雷珠,师父我早就被你给害死啦!”说着便要拉小鱼儿走。 小鱼儿讷讷问:“去哪?” 梦魔心急如焚,快速解释:“诶呀,木头。当然是去听老爷子言史、看咱们前九世的生死簿啦!据说咱们的生死簿中藏了很可怕的惊天秘闻,只要咱们读了,就能变得与老爷子一样强!这会儿这老爷子正在犯迷糊,肯教咱们。过会儿等他清醒过来,可就不一定谁死谁活啦!闭紧嘴巴,好好听,用心的学,听到没有?” “哦……”小鱼儿对刚发生的一幕已无力吐槽,只觉着抛弃“常理”、看看“很可怕的惊天秘闻”倒也没什么损失,便随梦魔一起进了侧门。 十道门。 海船的船舱里有五道门,此地的门中却有十道。石廊阴暗潮湿,十道门分列两侧,第一道石门却已透出了夺目的光彩。小鱼儿走到门前,立时被波澜壮阔的幻境吸引住了: 天地之交,两军对阵。 天上是仙气缭绕的南天门,门外围着一圈男女神仙,雷公电母、天王哪吒,不一而足。 地下则是雾瘴重重的鬼门关,关外列着无数兵车铁骑,全军肃立,勒马止步,鸦雀无声。 天阵的最前方站着一位白髯道人,藐视下界,不惊不恼。 地阵的最前方则站着一位年迈帝王,气急败坏,怒目视天,正是方才的老者。 老者瞟了眼面前的汤,指天怒骂:“臭道士!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快叫你主子出来讲话!” 道人却笑:“天怜人意,天网恢恢。您有何话,在此与贫道讲,也是一样的。” 老者蔑笑:“一样?天帝老儿,你真不是男人!兵临城下,竟连个面都不敢露。哼,你既听得到,朕便问你:你明知朕与他是天生的一对,为何还要把他从朕身边夺走、令朕痛苦一生?你令朕痛苦一生,只为激朕扫平天下。朕如你所愿,扫平了天下,你却赖朕杀人太多、逼朕服毒?!扫天下哪有不杀人的,啊?你既吹毛求疵,朕不如索性杀了你这昏君、扫了天上!” “没错!杀昏君!扫天上!”地阵群魔附和。 道人笑劝:“大王您误会了。此药并非□□,只是让大王忘却烦恼、重新投胎的汤罢了。您既爱他,便与他忘却前尘、再作兄弟,又有何不好呢?还是说……”瞥了眼身后,身后立时有两个天兵拖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年轻公子走上了云端。 “丹青!”老者一见公子,气焰立时消了一半,却又道:“做人可以,但既要重新投胎,便把他投成一个女人!别让她读那么些破书,要她安安心心的陪在朕身边、作朕的爱姬美妾!” “大胆狂徒!犯上作乱,还讨价还价?!”天兵用剑抵住公子的脖项。公子浑身瘫软,脖项不慎被剑蹭破,却还无知无觉的睡着、不知生死,看得老者双目噙泪。 地阵见状立时群情激愤,嚷作一团:“上天无道、卑鄙无耻!”、“你敢再动侯爷一根汗毛,我便把你碎尸万段!”、“他们一定给侯爷用过了大刑!”、“天兵杀了侯爷,咱们杀上天庭,替侯爷报仇哇!”、“正好,老子过去只切过人脑袋,如今也要切切仙脑袋!” 杀声震天,震得众仙站立不稳。道人眼看局面就要失控,连忙高喊:“可以!可以把他投成个女人!不但此生可以,而且贫道向大王承诺:您每世投胎前都可向我许个门第之愿!我必如您所愿,可好?我是掌管您轮回际遇的司命,这点儿主……还是做得了的。” “当真?”老者摆手止住身后的杀声。 道人连忙点头:“当然!仙家怎会欺人?”又掐指算道:“大王在向国不是有个私生子么?那孩子缺魂少魄、半疯半傻,却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大王此刻若肯服汤就舍,本仙便安排侯爷投去您的许亲之家。” “哼!再敢骗朕,朕就掀了你的老巢!”老者指天咆哮,令云端又是一振,见司命满脸堆笑、似很畏惧,便对身后的白帅低声嘱咐了一句,端起汤来,一饮而尽了。 道人见他饮完,笑容立时变为了愁容,作难道:“大王,贫道有言在先:自古江山难与美人得兼。您要美人,我便不能再保您打下江山了。您可要体谅……” “江山?美人是朕的。江山朕能不能再打下来,并不需你来保佑!”老者满不在乎的一笑,遂砸碎药碗、跳下奈何桥。两阵各自退守,却有一点萤火从案下飞回凡尘,溜入了龟山之中。 …… “那萤火是什么?”梦魔见幻景消散,便问开了。 老者答:“那便是朕——碧血子的命魂。朕当年地魂的气太盛、难于隐藏,不灭不足以令上天放过丹青。朕便急中生智,用分魂术将命魂匿于案下,只遣天魂和地魂服汤就舍。如此安排,天魂每世死后,都可回陵拿回前世的记忆,顺便向朕报个平安,以防司命言而无信……” “又是分魂术?”小鱼儿笑:“看来这分魂术还真是我族一脉相承的保命良……” “您的陵墓不在骊山大坟么?怎会在此?”梦魔捏住小鱼儿的耳朵,暗瞪他一眼,似是在说:“别多嘴!癫情散的事儿若被这爱吃醋的老头儿知道,我的小命就真完了!” 小鱼儿吐舌不敢再言。老者却未在意二人的小动作,只幽幽答:“此地便是朕当年给丹青修的西陵。朕东巡时突然想到丹青的魂魄可能会逗留于故都,又有人对朕说此地为一龙脉,可保子孙万世称帝,便临时起意,决定改陵于此了。” 梦魔点头,继续捏着小鱼儿的耳朵、岔开话题问:“后来呢?这小子第二世的际遇怎样?” 老者只道了句“你们自己看吧”,便推开了第二道门。 …… 军帐,埙歌,剑舞,美人。 第二座门内是一座军帐。一位英雄正坐在帐内的帅位上饮着夜酒。而一位美人则和着帐外的埙歌,为英雄舞剑助兴。美人霓裳如霞,利剑寒气如霜,舞姿刚柔并济,透着侠骨柔情。英雄却神色郁郁、无心观舞,只望着美人出神,忽见一曲终了,血溅纱裙! “冲出去,活下去。”美人笑靥如花,却只倒在英雄怀中答了这一句,便如落花般凋逝了。英雄欲哭无泪,只红眼拿起手边□□,嘶吼着冲出了帐外! …… 帐外杀声四起,幻景就此消散。小鱼儿望着景散后留下的“向”字簿,不禁慨叹:“虞兮虞兮奈若何。没想到我的第二世,竟会是这鬼雄。” “鬼雄?”老者冷笑:“你以为你真自刎于乌江了么?骗人的。你疯了,如疯兽般不分敌我的杀出重围,消失不见。此后的一切传言,都只是部将的溢美之词和敌军的疑兵之计罢了。你疯后忘了自己的名姓,却记着美人的那句‘活下去’,真苟活到八十岁才跑来找朕哭诉。” “哭诉?传说中的霸王居然会找您哭诉?他哭什么?”梦魔瞧着小鱼儿乐。 老者瞧着小鱼儿叹:“他哭天道不公,说自己有此结局,全因上天安排他与一个流氓拜了把子。自己顾念金兰之义,不忍杀之。那流氓却连施毒计,将自己困于绝境。说此等流氓,怎配坐拥天下?美人何辜,为何要红颜薄命?求朕给他作主。” “您给我作主了?”小鱼儿只得先把自己当作“霸王”。 老者笑:“当然,你是朕的儿子,岂容他人欺负?朕看你哭得老泪纵横,便说:‘既然如此,你便与朕再合魂为一、回骊山调兵,咱们再打上天庭说理吧。’你欣然同意。司命却突然出现,把你拦了下来。” “哦?他怎么拦的?”小鱼儿问。 老者答:“司命说你兵败并不怨天,只怨你自己坑杀俘虏、焚烧宫殿、行事暴虐、不得民心。还怨你不按天意许愿,非要把男魂投成女人。说你只要下辈子乖乖与美人作回孪生兄弟,并作个施仁政的好皇帝,便考虑给你们善终。” “这鬼话他也信?”梦魔笑。 老者嗤道:“哼,信!他不但信,还痛哭流涕的向那臭道士保证,说要痛改前非、作一代伟帝呢。朕看他跃跃欲试,拗不过他,便问司命:‘一旦他们再投成孪生兄弟、长在一起,你便又会安排一个‘命克父兄’的破八字给他,把丹青克病克死,对么?’ 司命不答。朕便替这小子许愿:作兄弟可以,却不要做孪生的,也不要长在一起,最好只作远房表亲,八百年也见不上一回的那种。否则就打上天庭。 司命掐指一算,又说可以。说朕的孙子们虽不争气,孙女们却很聪颖。其中有一位已隐姓埋名、嫁入流氓家作了太后。不如让转世的二位就分别投去皇家和藩王之家吧。” 217 刚者易折 月色,宫苑。 第三道门内是一片月色下的宫苑。宫苑中假山重叠、怪石林立。曲径通幽之处,正有一白袍少年在快步行着。那少年年方十四五,样貌清秀脱俗,此刻却神色匆匆、步伐急乱。一人忽从山石上跳下,将他的去路截住。少年顿住脚步、定睛一瞧,竟是位身量比自己还矮两个头的红袍小皇子。 “贤哥哥~”小皇子叫得亲热。 贤哥哥一惊,又低头施礼:“东王殿下怎会在此?” 东王笑:“这里是皇宫。我怎不可在此?” 贤哥哥再次施礼:“微臣眼下有些急事。不知咱们可否改日再……” “淮南并无急事,淮南驿馆也并无急使前来。”东王眯眼坏笑:“我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见哥哥一面、问哥哥两句话,才特意求人撒了个小谎,守候在此……” “小谎?”贤哥哥的面色沉下:“什么话竟要用此等手段来问?” 东王撅嘴:“这几日哥哥总躲着我。不用此等手段,我怎能单独与你说上话呢?你说,我到底有哪儿得罪了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躲?”贤哥哥施礼:“微臣并未躲殿下,殿下也未得罪微臣。只是这几日太子的学兴正浓,微臣实在是抽不开身……” “他学兴浓?”东王不服气:“这胖子一进太学就犯困,还学意浓?哼,我喜欢的东西,他素来都跟我抢。我看他此次也只是不愿见我与你要好,才随便拿本书来缠着你东问西问、给我眼色看罢了!” “那殿下前几日总拉着微臣东玩西逛,一度让我这个‘太子伴读’在学余时间销声匿迹……难道就不是在抢‘太子喜欢的东西’、故意给太子眼色看么?”贤哥哥笑。 “当然不是!”东王一脸无辜:“哥哥久居南方,才第一次来京城给我父皇、皇祖母请安。表弟我带你多玩玩逛逛、多看看京城的气象,也只是尽地主之谊罢了~况且哥哥三岁吟诗、五岁作赋、九岁写得锦绣文章,被誉为‘淮南第一神童’。我与你多亲多近,也只是敏而好学的表现罢了,跟旁人扯不上半点儿干系!” “好好好,没干系。”贤哥哥被这小马屁精拍得很无奈,微笑道:“不过这京城气象,微臣前几日已看得差不多了。三个月的请安、伴读之期,也已所剩无几,也该静下心来,多陪太子念两天书了。”又微颦相劝:“殿下听微臣一言:太子毕竟是太子。你不服他,在私下里牢骚两句也就罢了。但若在明处言语轻慢,宫内耳目混杂,难免会有不中听的话传到皇祖母的耳朵里……” “皇祖母?”东王嗤道:“哼,那窝囊废除了找皇祖母哭诉告状之外,还会做什么!他非嫡非长、无才无德,父皇根本不喜欢他。若非他娘是皇祖母的亲侄女,祖母总在父皇面前说他的好,父皇去年又怎会在祖母寿诞之时立他为太子?!看吧,这饭桶总做错事、总惹父皇生气,改日若是捅了个大娄子……” “殿下!”贤哥哥厉声喝断:“殿下要记住:皇家没有童言无忌!” 僵默。贤哥哥立目横眉、似动了真怒。东王虽觉着委屈,却也不敢再造次,默了许久,才撒娇转移话题道:“贤哥哥~三个月真的好短~眼看你后天便回淮南了,你讲的故事,我还没听够呢~你这一回淮南,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京城看我?对了,哪日我若“碰巧”作了太子、缺个伴读、再诏你进京,你可愿再来?” “伴读?”贤哥哥被气乐了:“绕了半天,难道殿下欲取太子之位,为的仅仅是诏我进京作伴读么?” “当然不是。我若作了太子、当了皇帝,自然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哦?大事业?”贤哥哥瞧这小娃儿倒有些好奇,微笑问:“殿下想做什么大事业?” “嗯……”东王眨眼思道:“击退匈奴,把他们赶得远远的,再不送姐姐们去和亲!” “好!”贤哥哥拍手称快:“还有呢?” “还有?”东王一时想不出,反问道:“如果我当皇帝,你作宰相。你会建议我做什么?” “我会建议您推行‘仁义之学’。”贤哥哥毫不犹豫道:“我朝自高祖皇帝以来,一直推崇黄老之说,以‘孝’治天下。所以皇上对皇祖母之言,莫敢不从。皇祖母玺印的效用不在玉玺之下。但微臣以为:治天下,仅有‘孝’,是远远不够的。‘孝’者只爱自家之父母,而‘仁’者则兼爱天下之人。若海内皆兴仁义之学,人人皆为仁义之士,视他人之父母为亲生父母,视他人之姊妹为自家姊妹,又何愁天下不太平呢?” 鼓掌。东王殿下虽对这番策论的内容不甚了了,但见贤哥哥神采奕奕、慷慨陈词的模样,不禁也鼓起了掌来,又笑嘻嘻问:“哥哥其实并不喜欢守在一小块地方作藩王,而喜欢作全天下的宰相、做一番大事业,对么?如果我当了皇帝,一定请你做宰相,邀你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耳赤。贤哥哥听言竟赤脸愣了许久,才抚着东王殿下的头,垂首叹:“殿下,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喜欢’,就能做的。以我之心性,若能有个兄长,必会游历天下、广博见闻,先游上几年再说的。可惜父王四十岁才有了我,淮南之事,我责无旁贷……” “我懂。‘父母在、不远游’。我要是你父王,也不舍得把你这细皮嫩肉的宝贝儿子放出去日晒雨淋~”东王坐在山石上笑,笑容天真而狡黠。 贤哥哥瞧这笑容瞧了许久,竟也露出一丝狡黠微笑,神秘道:“东王殿下,其实……你若真有志做一番大事业,又讨厌总在皇祖母面前矮太子一头的话……贤哥哥倒是可以帮你出个小主意。”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4节 “哦?什么好主意?”东王精神一振,“腾”的跳下山石。 “阿娇妹妹。”贤哥哥附耳轻语:“东王殿下既知皇祖母宠爱太子,皆因太子的母亲是她的亲侄女。那么更该知道,长公主嫖姑姑是皇祖母最宠爱的独女。嫖姑姑的女儿,阿娇妹妹,不是总追在你屁股后面跑、怎么甩也甩不掉么?如果你能把她娶进门,那咱们精明的嫖姑姑,一定不会让女婿吃亏……” “贤哥哥!”东王怒捶贤哥哥:“我在认真听你讲话!你却在借机开我的玩笑?” “是不是玩笑,回去把我的话转告给你母妃,便知一二了。”贤哥哥神秘一笑,笑过又望着宫苑叹:“殿下天资聪颖,才智过人,却还不懂得这‘刚者易折,怀璧其罪’的道理。宫中之险,险于江湖,殿下切莫掉以轻心。微臣眼看便要走了,却没什么好送你的,临行前只送你一个字。” “什么字?” “忍。” “忍?”东王似懂非懂。贤哥哥似也不强求他立刻懂,只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便行礼告退了。二人如此分路而行、各回己居,却未留意这番少年畅谈已被暗处某人偷听了去。 翌日上午,阳光明媚。东王正在长廊中闲晃,却被一名报信的宫女搅了心境。 “东王殿下,不好了!”宫女一见东王便喊:“世子!世子和太子吵起来了!” “吵起来?在哪儿?” “在书房!” 东王听言不妙,赶向太子书房,远远便听到房内传出一人的斥骂之声:“流贤,你敢对太子无礼,你眼里还有我父皇和皇祖母嘛?”“淮南王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看来他拥兵自重、目无尊上的传言,所言非虚!”接着,便是几名宫女的尖叫之声。 “怎么回事?”东王一步冲进书房,但见满地棋子乱滚,宫女们花容失色,胖太子正举着棋盘发傻,而贤哥哥竟满脸是血的仰倒在地,只看了自己一眼,便睁着眼睛不动了! “贤哥哥!”东王惊扑到贤哥哥身前,摇他不应,吓得尖叫:“流启!你杀人!” “杀人?”太子本也怕得要命,听言反而冷静了下来,笑问左右:“他说什么?杀人?谁杀人?你们看到有谁杀人了么?” “世子!”宫女们噤声摇头,却有个机灵太监抢道:“世子杀人!世子耍赖在先,殴打太子在后。太子只拿棋盘挡了他一下,没想到他竟一头撞在棋盘上……” “放屁!”东王怒骂,忽听贤哥哥似轻叹了一声,又急命宫女:“有气!世子还有气!快,快去叫太医!”却见宫女中虽有人想迈腿,但那机灵太监一咳嗽,便又都不动了。 阴影。东王正回首瞧这几个宫人的动作,却觉一道阴影朝自己面前压来。转回头一看,太子已提着带血的棋盘,站在了自己跟前。 “弟弟,你说……谁杀人?”太子俯视东王,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东王吓得不敢再言。太子见他还算识相,便笑问众人:“言公公的话,你们都听清了么?”宫女忙答“听清了”。太子便骂:“那还不快去叫太医!”众人立时逃命般的散了个干净。 “还有气?不太像……”太子打量贤哥哥的惨状,蹲身去探他的鼻息,确定他已死不瞑目后,终于爆发出了刺耳的尖笑:“他作宰相,你作皇帝?他作宰相,你作皇帝?哈哈哈哈!!流彘,此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作皇帝,又怎么让这死人做你的宰相!!”说罢扯烂衣衫、弄乱头发、念着“皇祖母”哭跑出门,不再管身后的东王是何表情。 …… “贤哥哥……就这么死了?”小鱼儿看得心惊胆战。梦魔却骂:“魔!这太子一定是魔!”又见幻景就此消散,便问老者:“后来呢?东王杀掉这魔、为贤哥哥报仇了么?别告诉我这小子又被吓疯了!” 老者懒懒道:“疯倒是没真疯。不过贤哥哥已死,之后的复仇故事又臭又长,朕便懒得演了。你想知道,就自己读个梗概吧。” 梦魔便进屋翻书读了起来: “太医赶来时,看到贤哥哥天灵碎裂,早已气绝,而东王则守尸发呆,似已痴傻,忙去禀报皇上。皇上闻讯大怒,但在皇祖母的偏袒、言公公的哄骗之下,便未深究,只遣人把贤哥哥的尸首送回了淮南。 淮南王观爱子之尸,哭得痛不欲生,哭后却说‘人既死在京城,又何必送回淮南?’竟将贤哥哥的遗体又退回了京城。皇上知其有气,便将贤哥哥葬于京畿,倒也未再多虑。 另一方面,东王目睹惨案后一直魂不守舍,整日不言他事,只念叨一句‘打制金屋、藏住娇妻’。皇上以为他属意阿娇,便命阿娇与其许亲冲喜,未料许亲之后,东王的病竟真好了。病愈后不但言语正常,而且谦和有礼、孝敬尊长,只是忆不起有贤哥哥这个人而已,令所有人都颇感放心。 贤哥哥之死,看似就此尘埃落定、不了了之。未料两年后朝廷实行的削藩新政,却令此事再次浮出水面。 削藩新政,固皇权而损藩王,颁布后立时引起了诸王不满。已筹划两年的淮南王看准时机,便高举“清君侧、迎子回”的反旗,起兵造反了。反旗一起,诸王皆应,叛军合流北上、长驱直入,不日竟打到了京城。 皇上被围都城,被迫将主张新政的大臣腰斩于市,却未收效,只收到了淮南王的一封密函。皇上读信后立时下令重查贤哥哥一案,言公公被严刑拷打后,终于供出了太子寻衅伤人致死、恐吓幼弟致疯的真相。太子闻讯肝胆皆颤,在听到‘父皇欲将逆子交与淮南王处置’、‘淮南王要求父王将逆子腰斩于市’等‘误传’后,竟吓得自尽了。 太子死后仅三日,勤王之师便赶到城下、解了围城之急。两月后叛军溃败,半年后反王皆死。皇室保全,储位空缺,东王便在皇祖母和嫖姑姑的支持下,被父皇立为了新太子。 皇上立储后次年春天就病逝了。东王登基后又乖乖让皇祖母把持了几年朝政,终于把老太太送走、羽翼丰满,开始了自己的“大事业”。 他在位期间,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推恩削藩、开辟丝路,又依贤哥哥之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成就了一番前无古人的大事业。但对于贤哥哥之死,他却始终抱有很深的怨念。 如果贤哥哥当年没死,如今将成为怎样的一位才子、一位宰相呢?东王在外朝前后换了十三位宰相,或杀或贬,皆不得心应手。在内庭豢养弄臣雅士无数,也始终无人能有贤哥哥的风骨。晚年他性格孤戾,重用男宠,致使自己最器重的长子被男宠陷害,葬身于火海。长子死后,他悲痛万分、后悔莫及,不久便郁郁而终了。” “果然好长。”梦魔念得口干舌燥,合册问:“老爷子,他死后也来找您哭诉了?” “哭了。”老者无聊道:“他哭自己已成一代伟帝,上天为何还要让他晚年抽风发病、冤杀长子?又哭贤哥哥何辜,上天为何要他惨死早夭?朕又说:‘那便与朕合魂为一,打上天庭说理吧。’司命又适时出现,讲了一通歪理。” “他又讲什么?”小鱼儿问。 “他说你开疆拓土、杀孽过多,在众多儿子之中死一个,也只是小小的报应罢了。至于贤哥哥之死,皆怨某人许愿,不让你们投作亲兄弟,才不合天意……” “赖您?”小鱼儿惊:“这鬼话我又信了?” “半信半疑。你听完司命的鬼话,本很气朕,但在看过前世因果之后,便明白了朕为何如此许愿。于是对司命许愿道:‘投作亲兄弟可以,但不许再让他生病!也别让他太为朕着想。对,让他作太子,给他安排一个美女,让他把精力多放在那美女身上,转转心思。’ 司命点头说好,可巧那霸王美人的命魂我还留着,便用来投作‘令他转心思的美女’吧。” 218 因兄弑父 暖厅,歌舞。 第四道门内是一间奢华的宴厅。厅内暖香宜人、歌舞升平。一位紫袍王爷正赏着莺歌燕舞、搂着娇姬美妾喝酒。忽见一不速之客夹着风雪进门,篷帽一摘,竟是位俏如寒梅的金冠太子。 太子肤白如雪、貌比潘安,引来侍妾一片花痴赞叹之声,就连王爷也不无惊喜的道:“皇兄,这大雪天的,怎会跑到我这醉香阁来?快坐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太子却不喜、也不坐,只默立厅中、扫视众女,待王爷摒退众人后才问:“广弟,她在亭中等你,你为何不去?” “她?”广弟一听便面色沉下、似很扫兴,撇嘴道:“她在等,我为何便要去呢?” “她滑胎了!心情很差,身子很虚!却冒着寒风大雪等在亭中,只求见你一面,你都不愿?” “她又不是我老婆,滑胎为何要见我?” “你!”太子怒,却坐到广弟身旁悄声问:“你可知她滑胎后急急找你,是为了什么?父皇年迈,她却这么快便怀上了龙种。万一那孩子是你的……” “我的?”广弟微微动容,想想又笑:“就算是,也已经没了,没了更好。”又给太子斟了杯酒,不紧不慢道:“我说皇兄呀~女人滑胎是很正常的事,别大惊小怪的。她还年轻,胎滑了还可以再怀,再怀上便必定是咱们的皇弟皇妹喽~” “你!”太子被顶得满脸通红,却无言辩驳。广弟讪笑:“未想到皇兄此等冷静沉稳之人,竟会因‘我不见她’,而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难道你对她……” “我对她如何,或其他人对她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只有我?只有我她怎还会不声不响的嫁给父皇,令我在她的封妃大典上才得知,她便是我的新主母?!”广弟也失了平常心。 太子幽幽叹:“她是高丽公主,身系两国邦谊,不能违拗高丽王的旨意。父皇不知底细,又急于稳定北方、荡平南寇,才……难道你还要因此而躲她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原谅她?” “不原谅又怎样?”广弟怒:“难道她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背弃了我,还要让我亲口原谅她才满意么?凭什么!” “你!”太子又被气得面色发青,却依旧无言以对,只在沉默后低劝:“广弟,男人要有男人的雅量。她对你的情,你是知道的。她心里的苦,你也并非不懂。你一日不原谅她,她便愧疚一日。一世不原谅她,她便痛苦一世。若一句‘原谅’便能换她了却前缘、半世心安……就当皇兄我求你,行么?” “求?皇兄,从小到大,你还从未求过我。”广弟苦笑,又痛饮一杯道:“好!我答应你。让她明日再在亭中等,我必赴约!” “真的?我这就去告诉她!”太子欣喜若狂,起身便走。广弟却失意道:“皇兄这就走了?难道你我之间……除了她之外,便再无话可讲了么?” “讲?可以。改日。如今她还等在亭中……”太子无心逗留,却听广弟又问:“皇兄可听过一出戏,叫作《凤仪亭》的么?” “凤仪亭?”太子皱眉:“你的意思是……高丽王明知你与阿容两情相悦,却还命她嫁与父皇,是要利用她挑拨你与父皇之间的感情?!广弟,你不是吕布,她更非貂蝉。你救她出乱军不是假的。她与你共患难,也不是假的。怎可轻易说出此等伤感情的……” “好好好,太子大人息怒,算我胡说,总行了吧。”广弟打圆场,又盯着酒盅叹:“不过常言说得好:‘自古红颜多祸水,天下女人多得是。’皇兄,不是我说你,你身处太子之位,又生得风流俊俏,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搞不到?何必非招惹一个瓜田李下的麻烦女人、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并非招惹,只是替她传口信罢了。”太子浅浅一笑,匆匆离去。广弟望着他的背影,自嘲道:“在一棵树上吊死……皇兄,恐怕你一辈子也猜不到,广弟是在哪棵树上吊死的~”说罢闷酒一阵,觉着实在无聊,便又唤回舞娘侍妾,操起了笙歌。 歌者歌至深夜,广弟酒至头顶,在半梦半醒间竟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次却不是太子,而是一位禁军统领。 统领进门便喊:“晋王殿下,快救太子!” 广弟伏桌醉笑:“张衡,你醉了吧。皇兄他人好好的,方才我还见过他……” “方才?方才太子被皇上捉奸了!”张衡急道。 “捉奸?”广弟立时坐正:“怎么回事?” 张衡道:“据说皇上与华夫人夜赏梅花,路过落梅亭,正巧撞见太子与容妃亭中独处。容妃泪流满面,太子替她拭泪。华夫人一见便说二人举止暧昧、勾搭成奸已久。容妃不堪其辱,大喊一声‘无人戏我’,撞柱而亡。太子伏尸痛哭,哭声悲如丧妻。皇上便龙颜大怒……” “笨蛋!早让他别招惹!他现在在哪儿?”广弟拍案而起。 张衡道:“在东宫。皇上罚太子闭门思过,又派禁军围守东宫,我才得知的消息。” “走!”广弟二话没说,骑上马便奔去了东宫。 说也奇了。王爷未经传诏、深夜入宫,本应难于登天。但对于醉醺醺的广弟而言,却似易如反掌。宫门、东宫、寝殿,广弟一路打马,全没在意自己是如何过关的,只在意起守在寝殿门口的老太监来。 “柳公公?”广弟打着醉嗝问:“深更半夜,你不在父皇驾前伺候,怎会在此闲晃?” “是,老奴这就回去。”柳公公獐头鼠目,没说两句便要缩头开溜,却被广弟一把揪住衣领、丢到了张衡身上。 “跑什么?真是。”广弟边骂边推门进殿,口中吆喝道:“皇兄,我来了。皇兄,皇兄~诶?人呢?” 广弟粗瞧没瞧见太子,便在寝殿里醉步蹒跚的找,找到一扇屏风后面,却愣住了:美人。屏后墙上挂着一幅异邦女子的画像。画中人身着白裘、笑意盈盈、明眸善睐、纯美似仙。画外却血染四壁、令人发指。再向下看,地上的血泊中扑倒着一个男人,后心被刺穿,血刃却握在自己手中,似是观画后引剑自刎、又将剑从伤口中用力拔出…… “皇兄!!!”广弟认出太子,赶忙将他翻身抱起,见他脸色煞白、眼睛哭肿、胸口汩汩冒血,不禁潸然泪下。 “你!你究竟发的是什么疯?”广弟又瞥了眼画像,心痛的骂:“这是你画的?你真爱上了她?她死,你竟也要陪她一起死?!” “是……”皇兄答得吃力,笑得却很幸福,幸福得令人生妒。 广弟妒道:“她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去死?你才认得她多久,又认得我多久?你可知我想你想了你多久、慕你慕了你多久吗?半年前你说爱江南的绿柳,我便想法子弄来几棵,栽在你门前。五年前你生了毒疮,我每日都帮你吮疮疗伤。十年前你穿破的衣裳,我至今还放在枕下。十五年前我与你一起洗澡的时候,就想……” 生气了。广弟正搂着皇兄痴诉情话,便见他眉头微皱、喉头哽住,随即身子一软、没了气息,以为他是被气晕,忙改口哄“皇兄别气,我又醉了,又是在胡说”,却未再换来对方的回缓,只得嚎啕大哭、搂尸哭骂:“大笨蛋!你怎不知再忍忍呢?!你是太子,她只是个妃嫔!就算你爱她爱得发狂,也犯不上偷情,更犯不上殉情呀!父皇死后,他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肯再忍上几年……”猛见案上还摆着白绫和毒酒,立时尖叫了起来。 “赐死?!”广弟摇尸尖叫:“皇兄!你说!不是你发疯,而是父皇发疯,仅为了个女人,便要连夜赐死自己的太子,对么?!” 太子已然逝去,自不可能再“说”,但他手边的血绢,却说明了一切:“逆子戏母失德,虽死亦有余辜。但容妃贞烈,未曾失节,广弟清白,更与此事毫无瓜葛。望父皇念儿臣昔日之微功,勿追旧事、勿信谗口,给儿在泉下留得三分薄面。勇儿泣乞。” “来人,把那老太监给我押进来!”广弟念罢高喝。张衡立时押着柳公公进到了屏后。柳公公见屏后之惨景,吓得几乎流尿。广弟则红着眼睛将血书往他脸上一丢,问:“说!‘勿信谗口’是什么意思?” “是……是华夫人!”柳公公抖道:“她,她在皇上跟前说,说容妃生前行为不端,与太子、与您皆勾搭成奸。所怀胎儿不是太子的,便是您的。建议皇上明日将您也交与宗人府彻查……” “恶妇!杀人不用刀!”广弟一剑戳在柳公公心口上,看他倒下,又眯眼想了想,遂将怀中人抱到床上,抚着他的脸颊醉笑:“皇兄,别气,先在此歇一会儿。那老糊涂和那贱人冤枉了你,我这就替你出了这口恶气,再回来陪你叙话!哼,到时我作了皇帝,你想要谁、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罢提着赐死短剑便冲出了门。 …… “又死了。这回广弟又要怎么替皇兄出气呢?”幻景消散,小鱼儿望景虽悲,却已有了心理准备。 梦魔则很自觉的走进石室念起了“后来”: “广弟奔进仁寿宫,听华夫人正说‘太子晋王失德、不如立蜀王为太子’,便冲到龙床前、谩骂起华夫人和父皇来。 广弟骂华夫人:‘我和皇兄是嫡子,你儿子蜀王又算什么东西?我有军功,皇兄有文德,蜀王又有什么!’又骂父皇:‘老羊吃嫩草,还不许嫩草找只小羊嘛?当年你外戚篡权,夺人天下。如今我只偷你个女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上气急败坏,连喊‘来人’,见无人应,便知宫中生变,遂骂:‘逆子!朕纵把这江山交与猪狗,也不传给你!’却只听到一句‘老东西,既不给我,我就毁了你的江山!’便被刺死了。华夫人惊叫‘晋王杀驾’,没等叫完,便也是同样的下场。 广弟连杀二人,很是爽快,却不知这华夫人虽然该杀,但父皇却不该死。原来老皇上素有心疼之疾,‘捉奸’后便发了病,病势沉重。华夫人便借此机会,一面派柳公公假传口谕赐死太子,一面在皇上病榻前诟陷广弟,欲一石二鸟,扶立蜀王,未料这计划竟被醉闯夜宫的广弟给破坏了。至于‘华夫人与高丽王有旧’、‘容妃是南陈遗民’、‘张衡早有拥立广弟之心’这些错综复杂的隐情,更是广弟不可能猜得到的。总之一干知情人皆死,广弟也‘不追旧事’,便与皇兄叙话一夜之后,将他与容妃合葬,杀掉蜀王,自己狡诏登基作了皇帝。 广弟登基后对外亲征吐浑,三征高丽,以报‘异邦挑拨之仇’,却虚耗军力、无功而返。对内大兴土木,修南北运河,以带‘皇兄赏尽江南美景’,却搞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他穷奢极欲、荒淫无度,致使灾荒连年、内乱迭起,终于在多年后实现了‘毁父皇江山’的誓言,成了一代臭名昭著的亡国炀帝。” “炀帝。”梦魔合书讥小鱼儿:“据说‘炀’是皇家最差的差评。历代帝王中有此‘殊荣’的,你是独一份儿~” 老者笑:“你别看他名声差、德行糟,却是这几世中过得最爽的一世。外面地宫中有一半的别院都是他在那一世建的。而且他死后对司命的许愿,居然也很有创意。” “哦?我许的什么愿?”小鱼儿问。 老者笑:“你兵败后被叛将灌醉勒死,来见朕时,酒居然还没醒。你醉醺醺的根本没诉苦,也没听前世因果,只听说‘可以许愿’,便揪着司命骂:‘nnd,朕要回到过去,变成阿容!让他爱朕爱得死去活来!’司命说:‘回到过去不可能。但让你变成女人,让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倒是不难的。’你听言很是满意,便饮下孟婆汤、醉醺醺的投胎去了。” 219 死去活来 草丛姐弟嬉戏。弟弟对姐姐说:“媚娘,你真好看。”笑脸纯真。 月下男女偷情。少年对美妇说:“媚娘,我好爱你。”眼神炽烈。 佛前俗尼重逢。俗男对尼姑说:“媚娘,我还是忘不了你。”双目含泪。 金殿帝后临朝。皇上对皇后说:“媚娘,有你为后,朕虽死无憾。”满面春风。 第五道门中的景色在迅速的变幻,景中的男女在迅速的长大。门景最终定格在了一张龙床上,而床上的皇上却已不再说,只静静的听,听皇后念一本奏折。皇后念着念着,偶见皇上双目已合、似是睡了,便止住语声、观察起他的睡脸来:双鬓如墨,额角光滑,五官周正,俊秀依然。皇上未及不惑,还丝毫未显老态,却已病得身形消瘦、气衰力竭,令人说不准他还能活多久…… “媚娘……怎不念了?”皇上听媚娘止声,又缓缓睁开了眼。媚娘便将手中的奏折粗略读完、问了句“如此颁诏可妥?”听皇上答“妥”,才放下折子问:“皇上可要安歇?” “安歇?什么时辰了?”皇上茫然的问,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媚娘幽幽道:“亥时了,该歇了。今日……已完全看不见了么?” “是啊。昨日还能看见你的虚影。昨晚头疼了一夜,今日便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皇上苦笑。 媚娘自知失言,正要找话安慰皇上,便听他笑:“看不见也并非完全不好。朕看不见之后,便觉媚娘你的声音越发好听了。今夜可否留下让朕多听听?朕正好有两句贴己话,要对你讲~”语气丝毫不像个病人。 媚娘不禁失笑,嗔道:“都多大了,还不正经。”刚要留下侍寝,便听门外有人禀:“天后,许大人候在偏殿,说有急情上奏。” “急情?”媚娘似有些揪心,却骂:“这么晚了,能有什么急情?让他明日再奏!” “可许大人说,此情十万火急,必须立刻奏。” “去吧。”皇上微笑:“朕乏了。那些话……明日再讲。” “好,那皇上便好生歇息吧,臣妾明日再听。”媚娘虽有些遗憾,倒不多留,只行礼告退、离宫去听急情,却不知这急情正与这寝宫有关。 寝宫,朝臣。 媚娘刚走不久,寝宫门前的侍卫便换了一茬。接着,七八位身着朝服的一品大元便列队走入寝宫、近到龙床之前,齐声跪叩:“臣等叩见天皇。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孙丞相?上官御史?褚太尉?”皇上辨音暗惊,支撑着坐起:“朕并未传召各位卿家,你们这是……” 丞相一步上前禀道:“皇上连日不朝,臣等无缘面圣,只得在此冒死觐见了。恕微臣直言:牝鸡司晨,非王室之幸,女流专权,更非社稷之褔。伍氏在外朝独断专行,皇上却听之任之,令老臣实感担忧……” “舅舅此言差矣。”皇上驳道:“近日朕头疾发作、病不能朝。天后聪颖有才、行事果断,朕便让她帮朕听听上奏、读读折子。她经办之大事,皆是问过朕的,何来女流专权、独断专行之说?” “既无专权,便请天皇下御旨命太子亲政、老臣辅政,让伍氏专心留在后宫、照料您的龙体如何?”御史上前一步,话语透着寒意。 “命太子亲政?他才多大?朕还没死呢!你……你们深夜来此,是来逼朕退位的么?!”皇上大惊,突似头疾发作,捂住额头,神色痛苦。众臣却都视而不见,只接着禀事。 御史接道:“臣并无逼皇上退位之意。但太医言皇上之病,顽固至极、非一两日可愈。众臣便望您能安心养病,莫再因国事操劳而伤了龙体,等病愈后再……” “病愈?我看这伍氏若是不废,皇上的病,怕是难愈喽。”太尉讽道:“臣闻逸士多年前观伍氏之相,便言其有克夫乱政之命,先帝才未对她加以恩宠的。皇上若要龙体康健、再度临朝,不若把那伍氏再请回感业寺,命她日夜为您诵经超度……” “荒谬!朕的家事,何须你来插嘴?江湖术士之言,又岂可采信?!退下!你们全都,都……”皇上气冲脑门、大怒痛骂,没骂两句,便似一阵晕眩、疼倒在了床上。众臣互递眼色、都不进不退,只有一名十几岁的皇子走到他床前、跪了下来。 “父皇您不信术士之言,那弘哥哥之言,您信还是不信?”皇子哭,其样貌有三分像东王,也有三分像广弟。 皇上辨出皇子之音,惊得忘了疼:“贤儿?你怎会也在此?弘儿之言?弘儿不是已经……” 贤儿哭道:“弘哥哥虽逝,昨夜却给贤儿托了个梦:他说他并非病死,而是被母后用稀罕毒药毒死的!您重病在床,也是中毒所致。还说如今您被母后挟制,贤儿又接替他作了太子,若不早日亲政、扳倒母后,也将和他落得同样的下场!父皇若还顾及自己、顾及贤儿,就依众臣之谏……” “不……孩子……那只是个梦……你母后不会……”皇上无力的摇头,还要替媚娘辩解,却听丞相厉声斥道:“礼治!别再执迷不悟了!忠言逆耳,贪色误国。你大限将至,却不听忠臣直谏、任由伍氏残杀皇嗣、乱政窃国,难道不怕下至黄泉之后,无颜面对先帝嘛?!” “难道尔等今日之举,就有颜面对先帝了嘛?!”屋外吼声一出,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回首一看,只见守门的亲兵已倒了两个,十几个带刀女侍已拔剑出鞘、堵住门口,而那群女侍身后站着的,正是怒气冲天的媚娘。 “乱臣贼子!竟敢逼宫篡位?还不束手就擒?”媚娘一声尖喝,吓破众臣之胆。而丞相反讥一句“伍氏!你敢弑君夺位!还不束手就擒?”也令媚娘吃了一惊。媚娘回首一看,羽林军大队人马已至,领军校尉一身正气,却满眼疑惑,似不辨敌我…… 谁在逼宫?谁在弑君?羽林军乱入,宫变立时陷入口水之争。丞相抢白一句“司徒将军,皇上已驾崩,快斩杀妖后,保护太子!”一度令司徒将军剑指媚娘。但宫内一声凄厉的“媚娘救我!”又使他放下了剑。媚娘一句“奸相胁驾、太子谋反,还不快进宫救驾!”终于说服羽林军突破宫门、网擒了叛逆。而媚娘也终于得以脱身、再次近到了龙床之前。 “皇上,皇上?”媚娘扑至床前,见皇上身盖棉被、似无外伤,却紧闭双目、脸色煞白,很是着急。太子却讽:“伍氏,你少假惺惺了!父皇已被你毒死,怎可能再应?方才那一声,只是你差人耍的口技罢了!”又使军心有了一瞬的动摇。但皇上片刻后的缓醒,立时又令谎言不攻自破了。 “皇上,您可无恙?”媚娘欣喜的问。太子还要再开口,却被司徒将军抵剑在喉,只得作罢。 “传我口谕……”皇上微睁盲目、气声下旨:“朕传位于……嫡三子礼显……天后辅政……今日在场之人……凡拥立新主者……皆既往不咎……钦此。” “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金口一开,罪臣皆伏地跪拜、感激涕零,丞相痛哭“皇上,你好糊涂啊!”登时气昏,也无人再理他。媚娘见势补道:“礼贤谋反,即刻被废为庶人。今日涉案之臣,皆交有司问话,再行论处。司徒将军护驾有功,擢升三级。天皇之禅位大典,交礼部筹划,择日举行!” 众人齐称“天后英明”。媚娘又习惯性的回首问“臣妾如此行事可妥?”却未再等到一个“妥”字,只看到皇上低垂双目、又已睡熟,熟得连气息都…… “皇上,皇上?皇上!!!”媚娘感觉不对,又轻摇皇上,轻摇转为了急唤,急唤转为了喊太医、观察异状、猛掀棉被,赫然瞧见龙榻染血、皇上中剑,剑竟还插在腹上! “是礼贤!”罪臣中有人检举:“方才天皇闻天后遇险,便大声呼救、以证天后清白。岂料礼贤居然丧心病狂、刺王杀驾,杀驾后还给天皇身裹龙被、掩藏血迹,欲诟陷天后、弑母登基!好在天皇真龙显圣,醒转过来……” “逆子!”媚娘目眦尽裂,抽出侍卫宝剑便要斩贤儿。贤儿却梗着脖子顶道:“杀呀,你杀呀!反正你已杀了弘哥哥,也不在乎再多杀我一个!哼,毒妇,你利欲熏心、连杀亲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媚娘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弃剑冷笑:“做鬼?想得美!再说一句,哀家便割你的舌头、砍你的手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军您看,她终于原形毕露了。”贤儿对司徒将军冷笑:“此女手段歹毒、心如蛇蝎。此刻你不杀她,她连升你三级。改日你挡了她的道,她便杀你灭口!看吧,不出几年,我的两个弟弟也皆会死于她手,你将成为毁我礼氏江山的千古罪人!!!你们这帮墙头草也一样,今日父皇有口谕、这毒妇既往不咎,改日她坐稳了位子、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父皇,你这老糊涂,这毒妇毒得你半死不活,你怎还护着她呢?哼,毒妇,今日我虽败了,却咒你一世都做噩梦!你就是割我的舌头、砍我的手脚,我也要化成厉鬼在梦里咬死你!!哈哈哈哈!!!咬得你嘴歪脸烂、没脸再魅惑父皇……” “疯了,这逆子疯了!快把他的嘴给我堵住!”媚娘急得跺脚。女侍堵住贤儿的嘴,贤儿却依旧在堵嘴狂笑。直到媚娘吼了句“把他给我打蒙、拖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才令整个世界又清静了下来。 “呜,三郎,你看看,这就是你平日里夸的利齿贤儿。”“三郎,你醒醒啊,别不理媚娘,方才你究竟想对媚娘说什么贴己话?媚娘今夜不该走的,不该走,该留下来陪你。”“三郎,别丢下媚娘一个人,你这一走,媚娘今后可怎么活呐……”众人尽退,媚娘终于卸去天后威严的气势,扑回丈夫床前嚎啕了起来,却已无法再得到亡夫的半句安慰之词。 …… “又死了。作皇帝也逃不开这一剑么?”幻景消散,小鱼儿不禁摇头。梦魔却已懒得再进屋翻书,只问老者:“于是媚娘便流放贤儿、架空显儿,数年后登基作了女皇,对么?”见老者点头,便道:“没意思。宫斗、宫斗、总是宫斗。人落到了宫里,不死也成魔。能不能别总在宫里转悠,去大一点的地方?” “嗯,他变成八十岁老妪来向朕哭诉的时候,也是这么讲的。”老者瞧着小鱼儿笑。 “哦?我又哭了什么?司命又劝了什么?我又许了什么愿?”小鱼儿一气把三个问题全问了。 老者一一作答:“你哭自己本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与三郎真心相爱,只愿与他厮守到老。怎奈自己是先帝遗孀,先帝驾崩、自己被迫削发为尼,回宫后又屡遭后妃和权臣们的打压,为求自保,才争强好胜了些。但天地良心,弘儿之死与老娘无关,贤儿为何会误会自己、令三郎死得如此凄惨呢? 司命答:你前世因兄弑父,今生便由你们的儿子来杀你们,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况且‘作阿容一样的女人,让他爱得死去活来’可是你前世许下的心愿。这愿望将你们投成一男一女,不合天意,才令他不得善终。 于是你研究完前世因果后便道:好吧。既然朕无论当好皇帝还是坏皇帝他都不得善终,却连作女人都逃不开当皇帝的命……那不如朕就许愿‘来世只作一介武夫,永不踏入宫门一步’吧。” 220 血祭帝王 草原,营帐,星光,篝火。 第六道门内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天上繁星闪耀,地下篝火点点。远处一群兵士正围着篝火、把酒言欢,可近处一样对着篝火饮酒的将军,样子却不太欢喜。 “在烦什么?”一位军师在将军身旁微笑坐下。此人以铁面半遮脸庞,目光透着文人的清贵隐傲之气,与将军的阳刚武者傲气虽然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烦什么,还不是在烦那十三道金皮令箭么!”将军望着草原恼答:“那帮没上过马背的官太爷们,跟催命鬼一样。弟兄们好不容易才用命换回的这片土地,我一回去,八成又要送给人家了!但不回……” “不回朝廷又会断咱们的粮饷,让弟兄们饿肚子,对么?”军师笑:“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将军笑:“再不回,弟兄们可真要去‘食胡虏肉’、‘饮匈奴血’喽~” “明天……”军师抢下将军手中之酒,咂了一口,仰望星空陷入了沉思。 “怎么?你又观到了什么?我此行是吉还是凶?明日是晴还是阴?”将军打趣。 “晴。”军师看到一颗流星陨落天际,便将目光收回,忽然笑问:“哥,你可曾想过自立为王?” “自立?怎突然问这个?”将军诧异:“自从母亲在咱们背后刺下‘精忠报国’那四个字,我心里便没有‘自立’或‘叛逃’之类的字眼。”见军师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又问:“云弟,你还怨母亲么?” “怨?”云弟笑着摇头:“不怨。她的选择是对的。兵荒马乱,带着两个孩子逃难,咱们的盘缠用尽,我又染上了伤寒。那时她若不当机立断、把我弃在医馆门口,咱们三个可能都……” “嗐,还提那恼人的旧事干嘛?咱俩能都好好的活下来、重聚于塞外,便是喜事一桩~来,正好明日我便走了,咱们今夜就痛饮几遭、来个不醉不归,如何?”将军晃着酒壶笑,却见云弟也拎出了一壶:“既然明日便走,不如来壶像样些的。” “好哇~”将军见佳酿更是豪气,不禁痛饮高歌起来,未曾想这一醉再醒,便已是黄昏时分。 “云弟……怎不叫我?”将军醒后看帐外的天时不对,不禁埋怨,却见帐内候着的并不是云弟,而是一位士官。 士官纳闷:“云爷?您不是早派他回京复命了么?” “我派他?我何时派过他?”将军诧异。 “三天前呀。”士官眨眼:“三天前云爷说您命他回京复命,禀明边防军情,疏通关系,讨得粮饷。还说您忧心粮饷之事,多日未得好睡,叫我别吵您、让您睡到自然醒。嘿,没想到您还真能睡,竟倒头连睡了三天。对了,他临行前还给您留了封信,叫您三日后再打开……” “信?”将军不等什么“三日”,立时拆信来读,但见纸上只有隽秀的十六个字:“世可无云,不可无月。天高海阔,兄自珍重。” …… “等等!让我猜猜!”幻景才开演不久,小鱼儿便叫停:“以前几世的经验来看:这云弟是月将军的孪生兄弟。他冒名顶替、扮作月将军回京,便被奸臣冤杀、作了月将军的替死鬼了,对么?”见幻景就此消散,便知自己猜对,忙进屋拿起“月”字簿,验证起自己的猜想来: “‘云溪谷主,可算不测之风云。’月将军读信便知云弟已算到京城之行、凶险至极,草草交代过防务之后,便快马加鞭的去追他。追到半路便听到了‘月将军被诬谋反、被囚大理寺’的消息,忙化妆混进京城,又打点门路、扮作狱吏潜入大理寺劫囚,却终究迟了一步,只目睹到云弟被赐死风波亭的惨烈一幕。 十冬腊月,滴水成冰。云弟穿着单薄的囚衣,在供状上留下力透纸背的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便仰天长笑一声、引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刺胸后其身屹立不倒、蔑笑众人,望见姗姗来迟的月将军却惊得落泪,随即露出了绝美的一笑,就此笑着止住了呼吸。 苍雷滚动,天降大雪。酷吏们看云弟气绝,本欲收尸领赏,但观天公之异相、亡者之笑容,竟无人敢再碰他,皆言‘此尸邪门,不如先吹风散散邪气’,任其立于亭中、以引剑之姿冻结成冰。月将军趁夜盗出弟尸,见他满身淤青、遍体鳞伤,知其生前已受尽各种非人的酷刑,不禁伏尸痛哭彻夜,却连瞑上他的双目、捋顺他的手臂,都难以做到。 ‘哥,你可曾想过自立为王?’ ‘自从母亲在咱们背后刺下‘精忠报国’那四个字,我心里便没有‘自立’或‘叛逃’之类的字眼。’ 那夜你其实想劝我自立。我若答应,你便助我。若不答应,你便以死来向我证明:他们不值得,对么?‘月将军’的死讯传开之后,百姓皆扼腕痛惜,官家却视其为反贼,不许世人谈论凭吊。边关换将,女真反扑。子弟兵节节败退,伤亡惨重。北民南逃,哀鸿遍野,儿时的惨景重现。权贵却忍辱求和,偏安一隅,甚至为‘求和成功’而载歌载舞。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月将军看在眼里、寒在心中。 ‘他们的确不值得。但月将军已死,月家军已灭,自立谈何容易?’月将军戴着云弟的铁面,在彷徨中重游草原,不想却在那里找到了一片新天地。 草原部落、民风淳朴、男丁彪悍,却各部族分崩离析,常年遭女真的压榨欺凌。月将军痛恨女真,便带领牧民抗击女真,打了几场大胜仗,在各部中名声大噪。遂抢公主、结金兰、主张部落团结、一致对外,数年后竟统一各部、灭亡了女真。此后他驰骋沙场、武运昌隆,征西夏、并中土、伐波斯,虽一生戎马、不憩于皇宫,却成了拥有四海八方的大国帝王。” “又是帝王?都许愿‘不踏入宫门半步’了,怎还成了帝王?”梦魔不满。小鱼儿也点头:“没错。起初看着还新鲜,看多了便觉着世世雷同,总逃不开一个窠臼。” “你终于看烦了?哼,朕早就烦了!那便长话短说吧。”老者听言便跳过了几道门,直接走到最后一道门前,道:“总之,他世世血祭你的帝位,你世世称帝享福,老死后却又跑来找朕哭诉。朕听得生厌,劝你打上天庭,劝得嘴皮都快磨破了。你却每次都贪图司命给的许愿小利,不愿与朕合魂为一。于是朕在你第九世死后,终于失去耐性,要强行夺舍合魂了。岂料司命又耍了一次诈,你竟又信了他,哭哭啼啼、撒娇耍赖,还把朕也给搭了进去。” “搭进去?”小鱼儿不解,却见老者已不再口述,而是用双手捧出了一个小小幻景。 高台,玉棺,三位老者。 幻景的高台上停着一枚青玉棺。棺中躺着一位老者,棺旁跪着一位老者。下跪老者正向棺中老者哭诉,还没哭完,便被他乍起扼住了脖子,眼神很是惊恐。此时第三位老者从天而降,连喊“大王息怒、此生之事不怨这孩子”,正是那道人打扮的司命。 “臭道士!自然不怨他,而怨你!!!”棺中老者向司命甩出一道黑闪。司命侧身躲过。黑闪便劈在墓墙的巨石上,将巨石纵贯出一道裂痕。 司命瞧裂石很是后怕,却笑道:“此生之事也不怨贫道,而怨您。不,确切的说,是怨您的灵柩。” “灵柩?”棺中老者狐疑。 司命笑道:“实不相瞒,您的灵柩所停之处,确为九州龙脉之心。只要这灵柩不离开龙脉,您的子孙就不得不万世称帝。” “原来罪魁在这儿!”下跪老者恍然大悟,忙谏:“祖宗,既然如此,不如咱把这灵柩从龙脉上移开……” “移开?”棺中老者瞪眼:“龟孙!你可真蠢。这臭道士要坏你祖宗的风水、害你祖宗魂飞魄散,你还听不出来?” “大王多心了。”司命笑:“您的灵柩为万年玉石所成,灵气很足,可定大王之魂。况且大王您已蓄积了千年龙脉之气、法力高深,从龙脉上移开个几十年,是散不了的。” 下跪老者哭:“祖宗,求您再委屈一下、忍个几十年,再给孩儿最后一次机会吧!孩儿此次一定吸取前九世的教训、审慎许愿,赢那臭道士!” “赢?你如何靠许愿赢他?”棺中老者狐疑。 “哼,孩儿都看透了!这司命耍诈,无非是那几个套路!只要我许个周详的愿望,把他的套路全堵死,便能赢他!”下跪老者泪道:“此次您若肯移开,我便许愿我们出生在一个根本没有皇帝、没有法度、杀人不砍头、占山不被剿的地界。虽为生为孪生兄弟,但我自幼脸被破相,与他相貌不同,以免他再作替死鬼。生来父母双亡,以绝杀父娶母之患。从小被分开抚养,回避命克父兄的八字。并许愿他被抚养在名门望族之中,身体健康、锦衣玉食、文才出众、武艺无双,而且从小被各种美女簇拥、对美女无感,以绝其为女殉情的可能。而我则被抚养在一处穷山恶水之中,不学无术、皮了吧唧、专做讨人嫌的事情。他被抚养者教得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长大后奉命来杀我。哼!我就不信,如此许愿,他会杀不死我!杀死我之后,不能开开心心、叱咤风云的活到老!” “这!这岂不是……”小鱼儿与梦魔听得面面相觑,却见此时第十道门已“轰隆隆”的打开了。 221 诛杀邀月 龟山之巅,热闹的比武场。 场外是形形色色的江湖客,场内则是花无缺与小鱼儿。二人拳掌相碰,斗得激烈。妙招层出不穷,令看客叫好不迭。 百招过后,场内外的“意外”却突然多了起来。花无缺忽出一掌,掌法虽奇,却是用过的招式。若招式使老,被小鱼儿躲开反击,则必死无疑。未料小鱼儿竟未躲开这重复的一掌,反被击中软肋,倒地吐血、死在了一位大叔的脚边。大叔悲愤交加,挥拳打向花无缺的心口。未料花无缺竟像根木头似的躲也未躲,被一拳打飞十丈,也倒在邀月怀里不动了。邀月放下花无缺,发疯似的吼出一句:“燕南天!你这只蠢猪!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小鱼儿的孪生兄弟、江枫的儿子!你竟杀了你义弟最后的儿子,让他断子绝孙?!”一度令全场气氛陷落冰点。而万春流一句:“断子绝孙,倒也未必”却又令众人重燃了些许希望。 “未必?什么意思?难道江枫生的是三胞胎?”“不,你们看,小鱼儿活了!” 小鱼儿被灌下解药、在纷纷议论声中苏醒,醒来便问:“她们说了么?”听万春流答“说了,说花无缺是你的孪生兄弟”,便雀跃跳起,兴高采烈道:“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是天生的对头,而该是朋友、是兄弟,孪生的兄弟~”见邀月惊诧的看着自己,便讽:“猜不透我为什么活了?我的手段若被你猜透,便不算天下第一聪明人了~”又左顾右盼,问身旁的燕南天:“诶?无缺人呢?燕伯伯,您看见他了没有?” 冷场。 此言一出,气氛重回冰点。无人忍看燕大侠的表情,也无人愿答小鱼儿的疑问。只有邀月阴笑着移开三步、让出一条道,放这对兄弟“相认”。 “花……无缺?”小鱼儿忽见十丈外的空地上躺着个白衣人,立时收起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他近前。走近后见他身无外伤、展眉合目、似是睡了,便笑:“起来,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见他不起,便蹲下身摇:“醒醒,大白天的,怎睡在地上?”见他不醒,又似察觉出他脸色不佳,便把脉来听。听后眉头拧紧,忽又展颜笑道:“万伯伯,您何时也给他服了迷药?解药,快拿来一用。” “他不用解药。因为老夫……并未给他服过迷药。”万春流隐晦作答。 “没服?”小鱼儿皱眉,又握紧无缺的手笑:“您在考小鱼儿么?他的手还是热的,怎会没服?您讲过,那迷药只能暂时抑住人的气息和脉搏,却降不了体热……” “再多等一会儿,他就会冷透了。”邀月的插话冷得像冰,似笑非笑道:“聪明人,别再自欺欺人了。他死了,就在方才……” “胡说!”小鱼儿暴怒反驳:“方才?方才我们还在比武!他明明赢了,赢得很漂亮!怎可能突然无缘无故的……”听见人群中已传出抽噎之声,只得承认现实,又厉声斥问邀月:“你杀了他?” “我杀?我是怎样杀他的?伤在何处?”邀月笑,见小鱼儿一时语塞,便道:“袒开他的前心看看,你自会明白:是谁杀的他。” 拳印。小鱼儿乱手解开无缺的衣带、撩开他的衣襟,赫然瞧见他的心口上有一枚拳印。拳印紫红,有如锤记,拳力生猛,竟令无缺的胸口生生瘪下去一块!拳印处的胸骨和肋骨显然皆已碎断,里面的心肺碎成什么样子,已无法可想…… “嫁衣神功,果然名不虚传。这十成功力的一拳,足可断金碎玉,何况是人?”邀月见小鱼儿看得手足发颤、潸然泪下,笑得越发开心,道:“方才你偷奸耍滑、诈死吓人。无缺被你吓得正愣,便毫无防备的挨了你燕伯伯这一神拳。他的身子从你倒下的地方,高高飞起,落向这边。我虽把他接住,没让他摔在地上。但接住一看……他已睁着眼睛断气了!呵呵,哈哈哈哈!方才他死得太快,连瘀血都没来得及吐上一口,此刻只要轻轻一按……”说着便蹲下身、用双指按了按花无缺的丹田,立时有股黑血漫出他的双唇、又顺着嘴角流下。“再加两成力道,你便会看到他七孔流……” “别碰!”小鱼儿红着眼眶喝止邀月。邀月却笑:“瞪我做甚?伤他的又不是我,而是你义薄云天的燕伯伯。我辛苦养了他二十年,你燕伯伯一招就要了他的小命。这大侠若是下手再轻些,你便可先与他相认一番,再看他七孔流血而死了……呵呵,哈哈哈哈!燕大侠不是总讲‘血海深仇、不可不报’,要你与人决斗么?如今你唯一的至亲被他无端端重手打死,死不瞑目……难道你就这样算了?!” 纠结。此言一出,场外议声顿起。该不该再战一场?有人说“该”,有人说“不该”,有人笑“小鱼儿根本打不过燕南天”,也有人怜“花无缺的确死得很冤”。小鱼儿咬紧嘴唇,虽不应邀月的激将,一时之间却也不愿再看燕南天。只低头替无缺穿好衣衫、系好衣带,以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燕南天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木然听着邀月的控诉、看着小鱼儿的大喜大悲,仿佛顷刻间老了几十岁。邀月春风得意,耐心等待这对叔侄的表演,却又凭超凡的耳力,听到了场外一隅的窃窃私语之声: “你们看,移花宫小宫主的样子好奇怪。我盯她半天了,浑身亮晶晶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妈呀,死了!还是被活活冻死的!武林中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声不响的冻死她?” “笨!除了邀月之外,还能有谁?可邀月为什么要杀她呢?难道她知道真相、要阻止比武,便被邀月不声不响的灭了口?” “别逗了。为看一场比武的热闹,便要杀死自己的亲妹子?天下哪有这么蠢的人?除非她是个疯子!”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女人为情所困、因爱而疯,又有什么稀奇?”“哦?怎么讲?”“这邀月终年躲在绣玉谷里练功,本就没见过什么男人。好容易遇见了一个可意的、春心萌动,却又被自己的婢女占了先。情郎与婢女私奔出逃、开花结果、又殉了情。她恨不得把这两个孽种煮了吃,却不得不忍住厌恶、养花无缺二十年,便把她人生所有的希望和乐趣,全寄托在看这场兄弟互杀致死的热闹上……” “互杀致死,她真想看么?瞧花无缺死后她那副难受相,跟死了男人一样。我看她是日久生情,见花无缺越长越像父亲,便把他暗暗当成了情郎,只想着情郎会赢,从未想过情郎会死……” “怪不得,怪不得她极力撺掇小鱼儿找燕大侠寻仇。原来是想替情郎报仇,却又不好意思亲自动手,还怪扭捏的……” “我怎么听说,这移花姐妹其实都钟情于江枫,还曾因此大打出手过,被婢女渔翁得了利,才又言归于好的呢?莫非这姐妹如今也都爱上了花无缺?情杀!宁可毁了情郎,也不把他交给妹妹!” “得得得,越说越离谱。这两宫主若为花无缺争风吃醋,铁心兰又怎可能活到现在?”“倒也是。”“总之今日龟山一战,邀月已成最大输家。小鱼儿是个聪明人,就算有怨气,也是不可能真与燕南天动手的。而邀月处心积虑二十年,没看到手足相残的好戏,却既死了徒弟、又死了妹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三个人来、一个人回……想想也怪可怜的。” “可怜?妹妹是她自己杀的、徒弟是她自己害的,孤苦一生也是她自找!你们说对不对?”“嗯。不错。”“今日的决斗之事,咱们只要在江湖上一讲,我敢保证,这疯婆娘必成武林最大笑柄,足够大家聊仨月、笑半年的。哈哈哈哈……” “嘘,小声点儿。小心她听到、灭你们的口!”“她敢!今日在场的有多少人?她能全灭了?况且燕大侠也在……”“疯婆娘行事,谁说得准?她连自己的妹妹都敢宰,难道不敢宰你?”“哼,宰我?先问过我手中这把九环刀!” “唉,可惜了。近看起来,这小宫主还真漂亮,比她的凶姐姐温柔漂亮得多。我若是江枫,二十年前就选她。她真有四十岁么?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这明玉功到底是把人彻底冻硬,还是只在皮上结一层霜、里面是软的呢?” 掌风! 小鱼儿正垂眸为无缺擦拭血迹,突听掌风传来,抬头观瞧,却见邀月已不翼而飞,而燕南天则气沉丹田、运足掌力、直向他自己的胸口拍去! “燕伯伯!别!”小鱼儿失声惊呼。燕南天却已收不住掌,被掌力震得口吐鲜血,身子摇摇欲坠。小鱼儿忙将他扶住,心痛哭怨:“燕伯伯,您这又是何苦?” 燕南天惨笑:“血海深仇,的确不可不报。大丈夫行事,必要敢做敢当……” 小鱼儿忙劝:“小鱼儿视您如父,并不恨您。无缺……他也一定不恨。要恨,就恨那设局的邀月!” “你们都是好孩子。”燕南天老泪纵横,很是宽心,却见苏樱急急奔来,气喘吁吁道:“大侠救命。邀月疯了,见人就杀!” “疯?”燕南天放眼望去,只见邀月在场下大开杀戒,招式凌厉,掌掌夺命。众人合力还击,却被移花接玉挡得自相残杀、同时倒下,连从背后射向邀月的暗器,也都被尽数返还到了发暗器者的身上。几招下来,众人不敌,溃散奔逃,但跑得最快的人,往往也是最先被暗器射杀的人。 “气迷心窍、走火入魔?”燕南天大惊,但此时再想起身与邀月对决,却连站都再难站起。 “总之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运功疗伤。”小鱼儿背起花无缺、搀起燕南天、欲带苏樱暂且躲避,没走几步便被杀红眼的邀月拦住了去路! “你们先走!”燕南天拔剑出鞘,扑去与邀月搏命。小鱼儿虽不愿走,却被苏樱强拉着逃下了比武场。 小鱼儿见场下死伤甚众,连铁战也死了,忽似想起了什么,惊问:“铁心兰呢?你可有看见?带她一起走。”见苏樱默不作声,似不乐意,便低声道:“无缺若是在,一定会去寻她。”听苏樱还不言,便气呼呼道:“我自己去找!”转身便走。 “别去!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苏樱泪道:“她一早就服了毒。死前告诉我:昨夜她求花无缺今日故意比输。无缺答应了。她便决心为无缺殉情……” “两个笨蛋……谁要你们可怜!”小鱼儿听言心如刀绞,不由得顿住脚步,抚了抚那只搭在自己肩头、余温犹存的手,回望却见燕南天已扑尸在地,而邀月竟又阴魂不散的落到了自己身前! “放下!”邀月面露凶光、眼神怪异,盯着小鱼儿的肩头狂吼:“他是我移花宫的人,你要把他拐去哪里?” “你移花宫的人?”小鱼儿气得想拼命。苏樱却附耳劝说:“别与这疯子计较,咱们改日再……”话未说完,已被邀月的鬼爪镊住喉咙、提了起来! “贱婢!你又说什么悄悄话,勾引我的玉郎?”邀月双目充血,俨然已把苏樱看成了月奴。 小鱼儿忙道:“放!我放!”将无缺慢慢放下,边放边想营救苏樱之法,还没想出,便听到了喉骨碎断的声音! “你!”小鱼儿见苏樱睁目扑尸、香消玉殒,已出离愤怒,却又听邀月邪笑:“江枫,我杀了这贱婢,你心疼了?” “不心疼,您杀得好。”小鱼儿忍住眼泪,指着地上之尸笑哄:“但我并不是江枫。江枫不正躺在您面前么?” “面前?”邀月狐疑低头,一看清无缺的遗容,便扑到他身前,心痛道:“玉郎,谁把你伤成这样?”竟掏出玉女丹、硬塞到无缺口中,又扶他坐起、旁若无人的推背运起功来。 小鱼儿悄悄转到她背后,掏出匕首,猛刺后心!却在她转头时刺偏了。 邀月疼痛大叫,回身将小鱼儿扑倒在地,举掌便劈。小鱼儿忙喊:“别劈!我知道你的玉郎在哪儿!” “玉郎?”邀月顿住掌,厉声逼问:“快说!在哪?” “他……他……我看他刚上了黄泉路,要去地府,你妹妹也追了去。看来她此次是要与玉郎一路同行,抢先……” “抢先?她怎么可以抢先?!”邀月狂躁怒吼。 小鱼儿附和:“是啊,您才貌双全、举世无双,玉郎本就该爱您。只要您也上黄泉路去地府,又有谁能抢得过您呢?” “不错……”邀月听言竟顺意的点了点头,又皱眉思道:“但地府……” “我送您去!”小鱼儿趁机一刃割喉,将她反扑压倒,一通狂刺,边刺边夸她“美若天仙、武功高强、一定会让玉郎爱得发狂”。邀月的身子被刺得千疮百孔,心中却似很满足、以诡异的笑容断了气。 “看,小鱼儿杀了邀月!”““哼,这女魔头多行不义、死有余辜!”不愧是燕大侠的传人,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呜,谢谢江大侠,替我爹报了仇……”“江大侠智勇双全,侠肝义胆。峨眉对大侠心悦诚服。下一任武林盟主,贫道必推江大侠!”看客们见尘埃落定,纷纷赶来,围住坐在邀月身上、满身血点的小鱼儿,像在观赏一位打虎的英雄。赞美声铺天盖地,似要把小鱼儿淹没一般。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我怎不记得?这大叔“燕南天”是谁?移花宫有“漂亮的小宫主”么?小鱼儿刚要问,便见门内的幻景变化、时光倒流,死掉的花无缺竟又站了起来! 站起的花无缺再次遭到燕南天迎面挥来的一拳,再次发愣。此次邀月却及时出手、带他闪离了拳风。邀月告诉燕南天:“别人杀他可以,但你却不能。因为他与小鱼儿本是一对孪生兄弟。”花无缺听言痛不欲生,便在邀月的暗示下,引剑自刎了。小鱼儿再次诈死缓醒、再次伏尸痛哭、再次诛杀邀月、再次被推作武林盟主。 时光倒流。花无缺欲引剑自刎,万春流成功的劝止了他。小鱼儿诈死缓醒,兄弟终于欢喜相认。邀月复仇失败、发疯跳崖。花无缺大惊去追师父,却被师父反身一剑刺穿了心口。花无缺第三次倒地身亡,小鱼儿第三次伏尸痛哭,第三次诛杀邀月,第三次被推作武林盟主。 时光倒流…… “这都是些什么?时光为什么总是倒流?他为什么总是死?我为什么总作武林盟主?”小鱼儿不愿再看纷乱的门景,疑惑的问。 梦魔猜:“这一世虽没有皇帝,却有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跟皇帝一个意思。所以花无缺依然在血祭小鱼儿的盟主之位,对么?”见老者点头,便皱眉问:“既然司命依旧在耍诈害人,花无缺依旧不得善终,您又为何会不再阻拦,任由这小子越赌越输呢?” 222 沉灵玉棺 墓室,玉棺。 梦魔此问一出,最后一道门内的幻景也散了,只变回为一间普通的墓室。墓室内幽暗静谧、别无他物,仅有一顶硕大的青玉棺。玉棺的玉石纯净、雕花精美,棺盖得严丝合缝,不知其中为何,只在苍绿色壁火的掩映下,显得愈发墨青寒凉…… “你看这沉灵玉棺,到正厅的那把龙椅,有多远的距离?”小鱼儿正瞅这玉棺面熟,便听老者发问,忙朝正厅的方向瞥了一眼,估测道:“大概……也就一百来步吧。” “哼,正是这百步之遥,险些要了朕的老命!”老者气呼呼向那玉棺踱去,两个小鱼儿连忙紧随其后,听他讲述起了墓中的遭遇来: “那日你许下那‘周详的愿望’,扬言要让司命‘无诈可耍’。朕听着有点儿新鲜,便问司命:‘此等愿望,你能否实现?’司命琢磨了半天,才低声答了‘能’。你见状更是来劲儿,连拍胸脯许诺:‘此次孩儿若再不赢,就任凭您生吞活剥!’朕看你自信满满,便又心软了一回,放你去投胎了。 于是在你走后的第二天,便有个鼠辈闯进陵来盗墓,竟还胆大包天的摸到了朕的近前、要移朕的灵柩。朕知道这是司命的安排,便没理他。他便把这沉灵玉棺从那正厅的高台上移下、移进了这间墓室,并在高台的原址上放了把龙椅……” “原来如此。那鼠辈便是魏无牙,对么?”小鱼儿猜:“魏无牙不但闯进陵墓、摸金盗宝,还鸠占鹊巢的住了下来。此后他招揽门人、改扩陵墓,便创立了无牙门、当起了天外天的老鼠皇帝?” “应该是吧。那群鼠辈成天在外面窸窣些什么,朕不知道、也懒得管。朕只知道:玉棺被迁离龙脉、受到颠簸、再一被开棺,朕的尸骸瞬时散为齑粉飘散,魂魄便只能宿身在这玉棺的石材中了。 此后朕便觉着越来越没力气、越来越困,整日盼着你回来禀报‘战果’,你却总也不来。渐渐的,再也醒不了了。直到某日你打开棺盖、将你垂死的兄弟放入棺身、还坐在棺沿上对他讲……” “你敢死么?你敢死,我就敢吃。是不是这句?”小鱼儿惊问,心想:原来是那个时候!那时我们四人被困天外天。白花身受重伤,却与爹相谈不欢、负气寻死。我便把他放入玉棺、以死相逼,激他换黑花出来疗伤…… “哼,孬种就是孬种!”老者失望大骂:“往次你跑来时都已变成老鬼模样。此次朕一睁眼就见此情景,还真以为你此生开了窍、敢与他服毒殉情了呢!没想到……又只是说说而已。 他当时伤得很重,重得阳魄溢散。朕醒后立时发觉自己元神涣散、已近气竭,忙吸了这些阳魄、飘回高台、再宿身于龙椅上吸收地灵,才算定住了魂,却也元气大伤,几百年内,都无力再离开龙椅了。 朕躺在龙椅上前思后想,很是不解:怎么回事?朕明明积攒了千年的灵气,别说是离开龙脉二十年,就算是两三百年也不可能散!普通人根本活不了两三百年。朕怎就稀里糊涂的、险些睡散了架呢?虽意识到司命又耍了诈,一时却也猜不透他耍诈的手段。只得先蛰伏养气、静待时机,等元气恢复后,再设法查明墓外的真相……” “然后您便巧遇了梦魔、赢走了他的魂形、亲自出墓查明了真相,对么?”小鱼儿心急的问:“老祖宗,别卖关子,这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可老者此时却偏偏卖起了关子,反问道:“怎样,事到如今,你还猜不到?”见小鱼儿摇头,便转脸问梦魔:“你猜到了么?” “猜到了一点,却还捋不太清头绪。”梦魔皱眉答:“容孩儿再细想想。” “不着急,你慢慢想。”老者说罢低身一坐,正厅的龙椅立时出现在他身下、把他接得稳稳当当。他坐稳后他又仰靠椅背、摊开左手,似是授课结束、要考学生,顺便要歇口气、喝口茶了一般。 梦魔连忙变出盏热茶、递了过去,又低头斟酌了一番,才谨慎作答:“依孩儿愚见,真相便是……我们所居住的‘江湖’,并不是真正的人间,而是地狱里的一间牢房,对么?” “牢房?!”小鱼儿听得瞠目。老者却含茶颔首:“嗯,说下去。” 梦魔接道:“司命在地狱里找了间牢房,在房里布设幻境、仿造成人间的模样。再把我、花无缺、邀月、江枫等一干人犯的魂魄全关进去,并给我们五感的幻觉,令我们全都误以为自己是活人、活在人间、有生老病死。他安排二十年决斗的际遇,令花无缺死、我作武林盟主。又在尘埃落定后,给所有魂魄都服孟婆汤、令我们丧失记忆、重复同样的悲剧、永远痛苦,却不自知,对么?” “你是怎样想到这答案的?”老者微笑。 “灵感得自于那长舌鬼差的谎言。”梦魔答:“长舌鬼差曾欺骗书仙,说书境其实是由地狱里的一间牢房改建的。而事实上,鬼差制造幻境、迷惑死魂,这雕虫小技孩儿也会耍。想必那司命更不可能不会……” “那你封地里的那些尸骨,又如何解释呢?”老者又问。 “尸骨?的确,如果所有人实际都是死魂,那么花无缺在死后是不可能留下尸骨和命魂的。司命也没必要刻意造个忘魂塚出来……”梦魔无法自圆其说,皱眉问:“孩儿愚钝,请老爷子明示。” 老者笑:“答案很简单:只有龟山是人间。天外天在龟山比武场的正下方。司命在此地界周围设了个结界。界外是牢房,界内则是货真价实的人间。然后他安排际遇、力图让花无缺死于剑下、并死在比武场内。事后再让所有人都丧失记忆、返老还童二十一年、继续下一轮的悲剧。死尸无法返老还童,但江枫和月奴其实都未死,只是被他雪藏了起来。月奴返老还童二十一年,尚未有孕,待她……” “待她再次怀上双胞胎,小鱼儿与花无缺的天魂,便又可以再投成孪生兄弟、再继续下一轮的悲剧了?”梦魔茅塞顿开,接道:“原来如此!此时司命只要将花无缺偷偷弃尸于三界之滨,便可做到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 “怎么可能!”小鱼儿完全无法认同这番鬼话。 梦魔却鄙夷道:“可能?小朋友,你仔细想想:正常的人间怎可能没有国家法度,又怎可能没有领袖君王?凡人的肉身怎可能开山裂石,又怎可能把别人活活冻死呢?”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5节 “可……”小鱼儿答不出,却提出了另一个疑点:“可孟婆说过,那孟婆汤她足足盯着我喝了十次。也就是说,我只喝过十次。照你的说法,我喝得决不只十次。” 梦魔皱眉想了一瞬,又笑:“但孟婆也说过:怪不得那老狐狸总找她要汤的方子。以此推断,司命与孟婆相熟,知道孟婆是侯爷的师父、很疼徒弟,所以并未把设局的事告诉孟婆。他还怕孟婆生疑,不敢频繁索要孟婆汤,每次消记忆都是靠‘撕书’的笨方法自行解决的。所以他才很想从孟婆口中套出汤的方子。这假设还可以解释‘为什么每一轮悲剧的结局都不同’。因为用‘撕书’的方法来消记忆,本就没有孟婆汤来得彻底。所以每个人在下一轮面临相同生死抉择的时候,都会在冥冥中有所觉察、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但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司命法力无边、有能力做这些事。他又为何要煞费苦心的如此做呢?就算他要困住咱们、耗光老爷子的灵气、求得三界太平,也无需对幻境里的咱们……” “老弟,你忘了侯爷给你讲前世因果,讲那‘上天的惩罚’是怎么说的?” “说……我与他不可成仙、不可成魔,必须投成凡人的孪生兄弟。他世世早死于剑下,我世世亲眼目睹、伏尸痛哭,直到王兄子孙之血把那宝剑蚀得寸铜不剩……”小鱼儿大悟惊道:“司命如此安排,为的是完美的执行‘天罚’,用王兄子孙之血腐蚀宝剑?!” “老弟,别太高估司命了,他也只是个神差而已。”梦魔蔑笑:“想想看,这司命食天庭的俸禄、受命执行这刁钻的‘天罚’。又因种种原因,既要满足你每世不同的‘门第之愿’,又要让你世世皆称帝王,还要让你每次都与兄弟情谊深厚、看到他惨死时必须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而且‘鬼神不能入世’、‘人死不能复生’、‘天机不可泄露’,这些雷打不动的天条,他在人间必须遵守。咱们又都聪明绝顶、不是傻x。 这活儿怎么干?方才老爷子已给咱们看过,咱们的前几世,世世截然不同、世世纷繁琐碎、世世感天动地、世世血流成河。我猜这司命为编排咱家的悲剧,终日茶饭不思、废寝忘食,琢磨得头发都白了,也不一定落下什么好,剑被蚀穿的日子却还遥遥无期。若能逮住个机会、精心设个局,将咱们永远困于他所造的幻境、随心所欲的编排、一劳永逸……” 沉默。小鱼儿无意再辨,只暗叹“这司命的确不好当”。老者见他不言,便笑:“好了。如今你已了解了全部的真相、知道自己已被上天当猴儿耍了无数次,还甘愿成仙、作上天的走狗、与朕作对么?” “成仙?”小鱼儿笑:“祖宗误会了。小鱼儿从未想过成仙。据说这神仙不能吃肉喝酒玩女人,只能打坐炼气喝露水,谁稀罕作哪门子的臭神仙!” “臭神仙?不错!骂得好!”老者龙颜大悦,拍腿叫好:“既然如此,你就先宰了这只臭神仙、替自己报了仇再说吧!”话音一落,三人中间立时多了个小仙童。 “报仇?”小鱼儿瞅这仙童生得白白净净,此刻却头发蓬乱、被五花大绑、满眼惊恐,不解的问:“她是谁?我不认得这女娃,怎会与她结仇?” 老者却笑:“哼,你不认得她,她却很认得你呢!她便是安排你们此生际遇、害你兄弟裂魂为二、又害你们被困雪山的臭神仙!” “她是司命?!”梦魔大惊,蹲到仙童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也不解的问:“她真的是司命?司命不是个老道么?” “那是大司命,她是少司命。”老者冷笑:“她要转世下凡历练、前阵子刚来地府报到,否则朕也捉不住她。臭神仙,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造成朕家族世代悲剧的罪魁元凶,对么?” 仙童摇头。老者却变出一本簿子,边翻边道:“你不认也没用,这生死簿上记得很清楚:你本是玉皇大帝的外孙女,千年前下凡历练、投生为慕公的玄孙,不巧在朕灭族亲之时,被朕给灭了,所以对朕和丹青怀恨在心。你死前诅咒丹青‘生生世世都喝哥哥的血’,死后又在玉帝面前告黑状,才促成了‘天罚’的判决,对么?你的气量很窄、小嘴很毒,却也有报应,报应便是:你的仙魂沾染了丹青的魔气、修行倒退。此后虽转生两次、用药无数,却依旧除魔不尽。每世的修为都不高、模样也总长不成大人……” 仙童一脸茫然,似完全听不懂老者之言。老者却换了一本簿子,继续问罪:“朕前几日还查出了大司命的身份,原来他便是千年前的姜王!他投作姜国的国君,本欲灭我之国、称霸北方,却被丹青咒杀于阵前,成了第一个以身试剑的人。所以他魔气沾染得更厉害,直接道行全毁、从天尊堕为不入流的半仙。他对朕与丹青的恨,更是可想而知了……” “太不像话了!”梦魔义愤填膺:“怪不得这司命如此挖空心思的害人,原来他并非职责所在,而是要利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 老者对仙童阴笑:“朕还听说那姜王把第三世砸死流贤的棋盘藏入了家中,用那棋盘操控第十世的幻境,还请千年前朕得罪过的仙家轮番来家下棋,让他们轮番作司命、折磨朕的子孙取乐,你也在其列,对么?” “真是一窝臭神仙!臭神仙,快说!姜王的老巢在哪儿?”梦魔咆哮逼供,见仙童傻子一样的摇头,便搜她的记忆来看,看后遗憾道:“迟了一步。看来他已喝过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他外公一定记得。改日咱们攻陷天庭、活捉玉帝,自然便会知晓那司命的藏身之处了。”老者安抚梦魔,又对小鱼儿笑:“乖孙儿,快动手吧!这臭神仙的修为虽不高,仙品却不低。只要你拿丹青再杀她一次、令她魂飞魄散,便可抵万千杀孽,立时成魔。而且刺得剑数越多,罪孽越重。若将她千刀万剐、剁成肉酱,便可一跃成为强……” 晕倒。仙童连惊带吓,此刻竟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小鱼儿瞅她实在可怜,便挠头道:“祖宗,其实我也不太想成魔。我能不能……还做人呐?” “人?!”老者听言立时板起了脸、低声威胁:“龟孙,你敢再说一遍?!” “做人。”小鱼儿没眼色的重复:“你们打上天庭、找姜王算账,小鱼儿绝不反对。但我对成仙成魔都没什么兴趣,只愿做人。祖宗,其实有件事,我方才便想与您讲,就是……” 黑闪。老者未容小鱼儿讲,便又已聚气于手、结成黑闪。黑气裹着阴风、大如铜球,威力显然比前次强了不止几十倍,这一闪若是甩将出去,莫说是小鱼儿,怕是连这间墓室也要被震塌了! “老爷子息怒!”梦魔惊叫劝谏:“想想侯爷!扁鹊和华佗已死,他若再一死,万一侯爷的病……” 泄气。老者一听“侯爷的病”,瞬间又如泄气皮球般的滑回了龙椅上,虽吹胡子瞪眼,却没了杀气,只边运气边指着小鱼儿骂:“龟孙!真是个龟孙!!谁生了你这龟孙?怎么比牛还笨?朕方才讲了这许多,难道都是对牛弹琴?!做人?你怎不去做个乌龟王八,永远在地上爬?!” 梦魔忙附和:“没错!比乌龟还慢!比牛还笨!能把人气死!”又递了盏新茶给老者,待他饮了两口后,才转头骂:“乌龟牛!看你把老爷子气的。还不快杀了这只臭神仙,给老爷子磕头认个错!”眼色里说的话却是:小祖宗,快杀吧。她不死,死的便是你!说不定我也跟着一起遭殃!杀个仙、成个魔,会死嘛?! 小鱼儿却不识好歹的撅嘴道:“可错的明明是老兄你,为何要我认?” “我错?我哪里有错?!”梦魔火冒三丈,瞬时也想朝小鱼儿甩黑闪了,却听老者道“让他讲”,只得听着。 “老兄错在眼神不好、认错了魂。”小鱼儿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神气活现道:“方才老祖宗‘言史’言得精彩,老兄你听史听得入迷,我便一直没机会讲:老兄你前半夜在临湖居认错了魂,错把我兄弟的魂魄当成侯爷、勾来了‘君’门。我此来‘君’门,本意正是来送真正的侯爷与老爷子团聚,顺便接我兄弟还阳的。” “真正的侯爷?真正的侯爷在哪儿?”梦魔一脸诧异。 “当然是这把剑。”小鱼儿笑着掏出了怀中的碧血照丹青,道:“你既知‘侯爷遗剑’还在被揣我怀中,老祖宗也命我‘拿丹青再杀小司命一次’,自然该想到:侯爷已变回剑的形状,而鬼车接来的,是我的白花……”却见身旁的棺盖突然“轰隆隆”的打开,那身份不明的“兄弟”,正睡在沉灵玉棺之中。 223 毁灭三界 陌生的白发公子。 小鱼儿与梦魔正争执“谁认错了魂”,忽闻棺盖声响,忙挤去棺边观瞧,却又吃了一惊:棺中睡着一位俊美的白发公子,身穿一件银白锦袍,衣饰华丽、贵气袭人,远看其样貌轮廓,很似白花,但近观其五官细节,却又与白花有着微妙的不同。颧骨略高、双眉略粗、喉结略大,而且个子没白花高、皮肤没他细、睫毛也没他长。老实说,并没有白花长得阴柔秀美。细想起来,除了第二世那芳华绝代的霸王美人之外,白花的确是丹青这几世之中,最漂亮的一世。这或许与移花宫的环境和明玉功的修习不无关联…… “美极了,俊极了,看得你们自叹弗如,认为他比你们那娘气的兄弟帅多了,对么?”老者见两个小鱼儿木立不语,已乐得皱纹全开,自喜道:“这才是丹青的原貌,朕当年比他还帅……” “噗”。小鱼儿听言笑喷。梦魔却拧紧眉头道:“老爷子,大事不妙。那华佗怕是没诊错,侯爷怕是……怕是真快不行了!” 快不行?小鱼儿被如此一提,果然发现棺中人气息微弱、浑身发亮,与忘魂塚里小白自燃前的症状十分类似。又见他右手乌青如炭,便撩开他的袍袖来看。 “华佗说得没错,您的龙气果然有毒!”小鱼儿见丹青的臂上紧绑着一条粗绳,绳以下的皮肤已全部发黑,忙将这右臂抬起、示于老者的眼前:“您方才碰过丹青的手,对么?您看,比被蛇咬了还厉害!” “放屁!”老者怒骂 ,却听梦魔也捧着一本书急禀:“不好,侯爷前半夜的确曾服下仙女送来的酒。难道这便是扁鹊所说的‘断魔酒’?侯爷果然已断了魔根、不能再成魔、生活在魔界了?” “如此说来,华佗那‘只有炎帝能解毒’的话,也是真的了?”小鱼儿将短剑放在丹青胸口上,摇着他急唤:“丹青,醒醒。快回到这剑里来,我带你去找好大夫!快醒醒!再不醒就要魂飞魄散了!”见他毫无知觉,便问:“那神农殿到底在哪儿?怎么走?我背他去!” “背去?明明有日行千里的鬼车,干嘛要背去?这沉灵玉棺既能定魂,还是让侯爷睡在棺中、连棺材一起运去比较好。”梦魔道:“神农殿就在西……” 剑尖! 这是第几次了?小鱼儿正全神贯注的听梦魔指路,猛见他惊睁双目、口舌顿住,胸前却多了一只碧绿的剑尖!梦魔的身子歪了歪、却未跌倒,只迅速裂作三团黑雾、窜向三个方向,却又被老者身后飞出的三条黑龙尽数截住、打入了玉棺之中!棺盖自行飞起、“铛”的盖上,就好像从未打开过一般。 “丹青,该吃药了。乖乖吃药,病才会好。”随着老者的一句阴森劝慰,棺中即刻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一阵急促的叩棺之声…… 吃药?小鱼儿被眼前的一幕惊懵,听到惨叫却猛然忆起了丹青在“舞”门里给自己的一巴掌,忆起他哭着责问自己“何曾见过一只二十岁的鬼,能喂饱一只一千岁的鬼?”心下生疑:难道这老爷子也懂言灵术,此刻正操控丹青在睡梦中啃食梦魔的魂魄,来补充灵力?尝试开棺未果,忙回首急劝老者:“老祖宗,那炎帝既能解毒,还是先送丹青去解毒……” 饮茶,阴笑不语。叩棺声渐弱。 “再信孩儿一次!孩儿必有法子解掉丹青的龙毒和断魔酒,再把他从神农殿平安的带回来……” 阴笑不语。叩棺声停止。 “我们不去神农殿了!先把棺盖打开!咱们另想法子!” “另想法子?”老者听言终于不再沉默,而是笑道:“朕为何要另想法子?你以为,他在忘魂塚里拉你入伙,欲谋害丹青、刺杀朕的事,朕不知道?” “你知道?”小鱼儿恍然大悟:“你知道却佯装不知,依然容他回来,用他、防他、试探他……方才你是在刻意装疯?此刻是在清理门户?” 老者邪笑:“他学会了裂魂术、隐身术,竟连避雷珠都搞到了手。朕若不再装得疯一些,又怎能一举令他伏法呢?” “可,可他即使萌生过叛意,也只是当时的一闪念罢了。时过境迁,我看他今日对您既恭敬又孝顺……” “既然孝顺,索性就为祖宗捐躯了吧。”老者抿茶笑道:“傻孙孙,你为何如此替他求情?难道你真以为,他是你的地魂么?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你的心魔而已。上次你杀他,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心魔?”小鱼儿怔住。 “对呀。”老者笑:“他本为白花的五段魂气之一,失掉记忆、宿身于你的体内、在梦境中陪了你十年。又附身刺杀黑花失败、被你刺伤,飘到了朕这里。朕看他可怜,便撕了他几次记忆、教了他几回法术,放他去五道门里闯荡。没想到他闯来闯去,竟闯成了今日的模样,朕都快控制不住他了……” 五段魂气之一?他才是最后一个白花?!小鱼儿听言疯也似的去砸棺盖,却依旧砸不开,忽觉胸口一闷,有种强烈的感觉:梦魔死了,此次绝没有假。不由得潸然泪下,耳畔浮出了许多幻音: “……拜我为师吧。反正你师父已有了一箩筐,也不在乎再多拜我一个。” “……我这才明白,我算计了你,可老爷子却算计了我。” “……谁崇拜他?若不是你想听八卦,又有谁会提这帮杀人魔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 “……你若是比上天还聪明、还能干,又不服管。上天便会找个碴、把你劈死,以绝后患。” “……我丑话讲在前头,老爷子的脾气可没我这么好。你若是惹怒了他,被腰斩弃尸于此,我可不一定会帮你求情哦~” “……白帅的死讯传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真理:主上果然不是人,而是真龙天子。” 没错,他不是人。他坐上龙椅后,心中就只有利用、猜忌和杀戮,毫无人情可言!小鱼儿忆起梦魔的这句调侃,此时再去看碧血子,看到的已不是一位龙袍老者,而只是一只肤盖青鳞、发红如血的衣冠禽兽了。 “剑魔的地魂,是不是被你吸干的?”小鱼儿红着眼睛质问。 “是。”碧血子答得大言不惭。 “那水鬼是不是被你迷惑,才投了一万次……” “没错。”碧血子抢道:“你既听说了这些,朕索性便告诉你全部:最初劝心魔去杀黑花的是朕,诱书仙自刎的也是朕。除此之外,朕还依生死簿找到了你第二世到第九世的骸骨,吸干了尸上的阴魄,才得到他们所有的记忆、变成他们的样貌、重集了九世的兵马……” “禽兽!”小鱼儿大喝一声,欲拔剑诛杀魔王,一摸怀中却空空如也,猛然忆起那剑已被自己放在丹青身上、落在了棺中。又欲赤手空拳去搏命,却觉双脚被死死的钉在地上,不动了半寸,一时间竟只能以挥拳的姿势干站在棺旁了!心想:要完。 饮茶。 饮茶。 饮茶。 小鱼儿刺王的举动十分明显,原以为自己被定住后,一定会看到黑闪或黑龙,却见碧血子没有任何表示,只望棺慢悠悠的饮茶。等了半晌之后,终于沉不住气的问:“要杀便杀!要吃便吃!你还等什么?!” “等什么?当然是在等丹青出来见朕喽~”碧血子不紧不慢的笑:“上次他夺书仙的舍,便花了好几个时辰,料想此次花的时间也不会短。但朕一千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这几个时辰……” “夺舍?”小鱼儿暗惊,又笑:“既是夺舍,便是有输有赢。你怎知赢的一定是丹青?也许是梦魔。” “所以朕才消了他的记忆,把他也变成一只‘魂器’后才锁入棺中的呀~”碧血子讲得眉飞色舞,似心情已好到了极点,对天狂笑:“断魔酒?不能再活在魔界?朕不能再碰他?必须送去神农殿?哈哈哈哈。姜王!一杯破酒,岂能难得倒朕?!” 欠抽。小鱼儿动弹不得,也气不到碧血子,只能狠瞪着他不说话。碧血子见状便笑:“傻孙孙,别呕傻气了,好像朕真杀了你全家似的。第二到九世不说了,他们本就只是阴魄,没有灵魂。你可还记得,自己有几个兄弟么?” “几个?”小鱼儿一愣。碧血子自答:“只有一个。对么?花无缺被司命算计、两魂相斗,成了黑花和白花。白花又遭鬼差裂魂,变成了五只鬼。所以这六只鬼原本是同一个魂魄,对么?你可知同一个魂魄被裂魂为六、无法再聚神归一、成天抢身体、抢大哥,最简单有效的疗法是什么?”“什么?”“就是像朕所做的这样,放他们相互吞噬、除掉其中的五个,只留一个,自然便又聚神归一了,对么?所以朕并非是在害他,而是在治他……” “治?哼,可惜这最后的一个,也被你给治死了!”小鱼儿哽咽着瞥了眼玉棺,鼻头又是一酸。 “哭哭哭,就知道哭!丧气!”碧血子正在兴头上,不爱看哭,见自己越如此说,小鱼儿越难过,便叹气哄道:“好好好。死了个梦魔,朕答应赔给你个白花,总该行了吧~” “赔?”小鱼儿泪道:“少骗人了。六鬼皆灭,你拿什么赔?!” “他灭了,还有你呀~”碧血子狡黠一笑,立时变出了一大摞散页,道:“看,剑魔、水鬼、梦魔……这些鬼被撕的记忆,朕全都留着呢。白花的记忆也掺在里面。只要朕教你裂魂之术、将你分神为二,再把“另一个你”的记忆全部撕掉、补上白花的记忆,他自然会变成一个新的白花。而且这新的白花无论是从样貌性情上,还是从对你的感情上,保证都与原来的分毫不差~” 换记忆?小鱼儿眨眼寻思:的确。如果说黑花与白花、小鱼儿与梦魔的差别,仅在于记忆和想法不同。那么“江小鱼”与“花无缺”的差别,其实也无非是那一道伤疤和二十年迥异经历造就出的迥异性情而已…… “您有这么好的法子,为何当初不用裂魂术自己仿造一个丹青来陪您呢?”小鱼儿依旧心怀戒备。 “因为朕搞不到丹青的记忆呀。”碧血子答:“那帮臭神仙一直对朕隐瞒真相,朕一直以为丹青当年便已服下孟婆汤、记忆尽失,只留天魂世世陪你轮回、被你折磨……” 原来如此。小鱼儿微微点头,立时觉着身子可以动了。碧血子又笑:“怎样?孩子。冷静下来,把误会解开,便归顺朕吧。朕通过方才对你的观察,认为你德才兼备,决定立你为嗣。等白花复活之后,他也是朕的皇孙。朕不要求你们一定成魔,也不要求你们跟朕去打仗,只安心留守地宫即可。如果你们思念家人,桃源里的那些女眷和孩子,朕也有法子帮你们接过来……” “这条件够优厚的。”小鱼儿冷笑:“但这条件过于优厚,反倒令人心里打鼓。老爷子,您做得这么贴心,图什么?直截了当的讲吧。” “图?”碧血子皱眉,又一脸真诚的笑道:“你是朕的子孙,朕希望你过得平安幸福,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一定要有所图呢?如果一定要说‘图’的话……朕就只图给丹青一个小惊喜,让他在醒来之后,能看到子孙满堂。你们能承欢他的膝下,把他每天都哄得开开心心的,顺便把朕铲平天界和人间的消息压下来……” “什么?铲平人间?!”小鱼儿惊:“您不是只恨神仙么?怎么还牵扯到人间?” 碧血子耸肩:“没办法。天界之气过于清净,非常不适合魔族居住。所以朕要坐玉皇宝殿,就必须射落日月、截断天脉、令浊气再飘升至天上才行。人间本就处于天地的夹缝之间,难免会受到波及……” “那人呢?” “当然全会饿死。但他们死后若愿成魔,朕便会把他们全收为子民……” “若是不愿,你就全当他们是异己、赶尽杀绝,对么?这‘作战方略’丹青会同意才怪!”小鱼儿怒,又大悟道:“哦~绕了半天,你把所有的事都对我合盘托出,并煞费苦心的安抚、收买我,为的就是要我与你串通一气、蒙骗丹青,不让他阻挠你毁灭人间?!” “怎么?难道你对人间还保有些‘故土之情’么?”碧血子阴笑:“莫忘了,方才梦魔已告诉了你,你一直都生活在司命所造的幻境之中。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你根本没见过!好吧。就算你的确生活在人间,那又怎样呢?回想一下,朕明明讨了营国的救兵、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救都,为什么偏偏晚了半日、赶不上救丹青呢?广弟为什么赶不上救勇哥?月将军为什么赶不上救云弟?再想想你,你明明把白花支出了恶人谷,才与小兰假成亲、亲嘴告个别,白花又怎会恰好中了暗器、折回来出现在你们的身后呢?为什么总这么巧?” “这……” “设计!全是设计!何谓天意弄人?这便是天意弄人。知道为什么你每世总赢不了司命么?并非因你不够聪明,也并非因你不够爱他,只因你是人、在地上跑,司命是仙、他在天上看。他安排你从小到大、运势超旺,坠崖不会死、中毒不会亡、美女无缘无故的对你一见倾心、随便撒个小谎便能把武林高手全骗得一愣一愣的,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诱你轻敌、在你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给你来这么一下子,令你跌落谷底、痛不欲生。 之后你再努力再辛苦,又能挽回些什么?朕统一了天下、修万里长城,使车同轨、字同文,国还不是转瞬间就亡了?下一世那霸王美人不还是自刎了?东王外御匈奴、开辟丝路,不依然保不住自己的长子?月将军不说了,当忠臣的时候,只落好名声,却完全没有好下场。连那最遭人骂的广弟,都修了条大运河,据说那运河今人依然在用,边骂边用。 还没看明白么?上天在累傻小子。他利用你的愧疚与自责成就一个个人间奇迹、造福万代,却永远不放你和他‘来世圆满’。这样的天界、这样的人间,又有什么可留恋的?还不如毁了算了!” 强到爆表。小鱼儿发觉这老妖怪除了魔力充盈、邪法高强之外,诡辩起来竟也好生了得,一时间被喷得晕头转向、只觉着他讲得好像不对,却也说不清到底错在哪里,只低声道:“可……可丹青又不聋不瞎。你做出毁灭三界这么大的事儿,旁人再帮你隐瞒,他也终究是会察觉到的。到时候……” “放心~”碧血子一听便摆手大笑:“孩子,你不了解丹青与朕的感情,我们从没有隔夜仇。只管放心大胆的住下。朕相信,只要朕踏平了三界,你再想个法子、将这事情婉转的告诉他,别让他一时气急犯了毛病。假以时日,他必会理解朕的一片苦心……” 绿光。此时沉灵玉棺突然迸出了耀眼的绿光。光芒绚烂夺目,刺得人睁不开眼,石室内顿时又充满了各种或欢喜、或哀伤的记忆残片。 224 想我所想 绿树,红石榴。 一名红衣小童正站在一棵大树下、仰望树上的石榴发痴。一名青衣小童突然从枝叶中冒出,站在树干上笑问:“王兄,你在想什么?” 红衣小童被惊得一愣,红脸道:“我……我在想,我若能拜个师父、修炼成仙,就可以飞到树上、摘下石榴,再飞下来……” “哈哈哈哈。”青衣小童捧腹大笑:“摘石榴怎需那么麻烦?看,爬上树来摘就是喽~”说罢探身摘下一颗最大最红的石榴,丢给红衣小童。 红衣小童看着手中的石榴笑得正甜,忽听“咔嚓、刺啦、哇呀”几声,抬头一看,树枝已然折断,树上的小童已然摔在了地上,忙丢下石榴、跑去看他,见他的人没摔伤,只划破了衣裳,才边替他拍尘土边怨:“傻瓜!叫你别乱爬树,偏不听!这是父王今日刚赐的锦袍,看,这里和这里,全都破了。明日便是父王寿辰,一夜之间,要宫女们怎么替你织补?若是换了别的衣裳,事后被问起‘寿宴上怎不穿新赐的锦袍’,又免不了一顿臭骂!” “所以你才梦想着成仙,为的是采下石榴却不划破锦袍?”青衣小童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大笑:“那也不用成仙这么麻烦。你看这些石子,改日我学扔石子,练好了准头,说不定也能把石榴从树上打下来……” “好好好,等你练好了,我一定看你表演。”红衣小童搀起他敷衍道:“眼下还是先去找乳娘,洗伤口、补衣裳吧。” …… 厅堂,屏风。 红衣童子正站在厅中对着一张屏风发痴。青衣童子突然跳过来问:“王兄,你在看什么?” “在看海。”红衣童子赏着屏风上图景幽幽道:“据说这大海无边无垠,海岛上住着神仙。但我还是想不出,这真正的大海,到底有多大。” “海?”青衣童子托着下巴,也望着屏风道:“我也没见过,哪日咱们一起去西边看海吧~” “西边?”红衣童子忍俊不禁:“海明明在东边,西边是营国。” “营国?”青衣童子一阵脸红,却狡辩道:“那营国的西边呢?” “是高山。” “高山的西边呢?” “是大漠。” “大漠的西边呢?” “这……没人去过。据说这大漠无边无际,便是九州的尽头。” “哼,没人去过。你怎知没有海?也许大漠的西边便是一片汪洋大海。哪日我一定骑马穿过大漠、找到西海,带你去看西海。” 红衣少年敷衍笑叹:“好好好。你若能找得到,我一定随你去看。但还是先把今日的功课背了吧。明日先生还要查呢。” …… 庭院,琴音。 红衣童子正在庭中若有所思的抚琴,琴音中的郁郁之情,与他的年岁很不相称。青衣童子突然在背后发问:“王兄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 “你回来了?”红衣童子惊喜回眸,笑得很美,却只笑了一瞬,便绷起脸骂道:“傻瓜!这几个月,你都跑哪儿去了?!王宫这么大,你躲哪儿不好?为何非要真跑出去呢?你可知父王都快急……” “头上的伤,好了么?”青衣童子不理红衣童子的埋怨,径自拨开他的头发查看,又皱眉道:“果然还是留了个疤!父王下手真重!” “好啦。父王已赔礼过许多次了。一点皮外小伤,不碍事的。”红衣童子捂住疤痕,憨笑着转移话题:“你还没说,这几个月,你到底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坏人?” “坏人?有!太有了!”青衣童子一听“坏人”,马上来了精神,绘声绘色道:“我才出宫不久,钱袋就被坏人给扒了!不久后又有个行迹可疑的大叔,来找我来搭讪、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他便偷偷跟在我身后……” 红衣童子紧张道:“然后呢?” “然后?”青衣童子一脸得意的吹:“然后我机智勇敢,拐了几个弯、钻了几个狗洞、甩掉了他,还去城防营应征入伍,学了不少武艺。哼哼,现在那大叔若敢再来,我必给他点儿厉害瞧瞧~” …… 殿外,阶下。 红衣少年正跪在阶下的砖地上、盯着一条铁链生闷气。跪在他身旁的青衣少年愁眉劝道:“回去吧,脸都跪白了。踢那马屁股的又不是你,何苦非陪我一起跪?”见他不应,便问:“王兄,你又在想什么?” 红衣少年气道:“我在想,哪日真该求父王铸一条铁链,把你与我锁在一起!这样我就能时时刻刻都寸步不离的盯着你,防止你再闯祸了!” “好呀~”青衣少年一听转愁为喜,乐道:“明日我就求父王铸这样一条铁链。以后你看书,我就蹲在你桌旁斗蟋蟀。你临朝,我就蹲在你座旁磕瓜子。你大婚,我也蹲在你床前……” “你!”红衣少年怒道:“没心没肺的混蛋!咱们害了徐家表哥的性命、害父王无颜再见徐公,此时你还有脸笑!” 青衣少年脑袋一低,蔫蔫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我反省。可我此刻即便是哭死愁死,那表哥也已活不过来了。当初若是能把骑术再练得好一些、拦住惊马,或许……” …… 书房,账册。 青衣的国相正坐在桌前算账。红衣的国君溜达到他身后问:“在算什么?” 国相笑应:“在算戚国、虢国和申国还回来的钱粮布帛,究竟够不够数。” 国君鄙夷哧道:“不用算。这三国的称也小、斗也小,一定不够数!” 国相却一脸安详的笑道:“总数还未核完,他们不一定少还。王兄又何必如此揣度自己的叔伯?再说这三国去年遭了天灾,就算今年少还些,也在情理之中。咱们自己算清楚、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国君怨:“本王倒也不是小器。要少还些,就明着下书求本王宽免。何必占本王的便宜、还一声不吭?难道当本王是傻瓜?都是帮脑子笨、还死要面子的鸡贼货!敢明儿个本王一定想个法子,让他们全都用咱们照国的斗、照国的称,省得你整天还要算来算去,怪麻烦的……” “好好好,等你想出法子来,我就轻松了。那些买卖生意人们,也轻松了~”国相敷衍笑道。 沉默片刻。 国相边算边问:“王兄,听说你今日选妃,又测文才、又试歌舞,折腾了大半天,最终却只纳了三位美人。怎也没定出个王后的人选来?” “都不够姿色,也都没有国母之相!”王兄叹气拉了把椅子,坐到书案的对面,托腮问:“丹青,你认为本王选什么样的美人为后,才够面子?” 丹青头也没抬的笑答:“你选王后,为何要问我?” “随便问问。你若是大王,会选什么样的佳人为后?” “又问这种话,我已说过,我不……” “只是说‘如果’,又不是让你真选。不近女色,难道还不能看看女色么?”王兄坏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向王喜欢腰细的,姬王喜欢胸大的。丹青,你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丹青随口答道:“我喜欢能帮我算算账、批批折子、处理处理朝政、还能处理得不错的美人。这样我就能抽出闲来看看书、下下棋、喝喝茶了~” “算账、批折子、处理朝政?本王就行呀~”王兄眨眼道:“丹青,不如下辈子投胎,本王投成美人,你投成大王。你选我为后……” “噗”。丹青听言竟“噗”的笑出了声,撂下笔、不住的瞄着王兄看,越瞄笑得越厉害,最终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王兄看他难得如此大笑,竟有些发毛,皱眉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丹青忍了半天,才忍住笑,答道:“我在想……下辈子你投成美人,会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依然跑去马厩,对着烈马大吼:‘让老娘骑!不让老娘骑,老娘就用鞭子抽你的马背、用棒子打你的马头、用匕首戳你的马肚子!’威胁全部无效之后便窜上马背、拽着马鬃、驯它半个时辰,被甩得发髻散开、靴子遗失,跟马一起喘着粗气、累出一身臭汗。而我下辈子居然会看上你这样一位‘美人’,并选你为后……哈哈哈哈。” 王兄被挤兑得满脸通红,却道:“哼,那可说不定!也许下辈子我生得国色天香,让你一见倾心。医术高超,作了你的贴身医女。厨艺非凡,做的饭让你吃一口就忘不掉。或者……” “好好好,”丹青忍俊笑道:“小姐你下辈子若真学得这一身才艺,本王一定会考虑立你为后。噗……” …… 偏殿,咳喘。 偏殿内隐隐传出窒息般的咳喘之声。褐衣的王兄在门外急得转圈儿,却愣是不敢进,直到御医满面愁容的走出、说了句“侯爷有话跟您讲”,才一步冲到了床前。 “丹青,你在想什么?”王兄瞧着床帐内浑身虚汗、盯着床顶喘息的白衣病患,哽咽着问。 丹青侧目笑道:“我在想……苏卿和蔺大夫……谁更适合国相一职……” “别胡思乱想!”王兄隔帐握住了丹青的手:“只不过是又受点儿小风寒,发了点儿小烧,过两天就会没事……” “可……可……我……我怕是……熬不过今夜了。”丹青抖着嘴唇,苦笑道:“国相一职,果然还是蔺……” “我不听!”王兄截口道:“不许死!你若敢死,我,我便陪你一起死!管他国相是谁?!” “傻瓜,又说傻话……”丹青气声笑劝:“死很简单,活着却很难……我若能活,绝不会死……你若不是笨蛋,便让我看看……你能做……多难的事情……我会变成神仙……和父王一起,在天上看……” “你骗我!天上哪有什么神仙?若是有,父王圣德贤明,神仙为什么不庇佑他长命百岁,还要让他惨死刺客之手?你勤于政务、为民谋褔,神仙怎不显灵把你的病治好呢?哼,即使有神仙,也一定都是群只受香火不办事的懒鬼!”王兄将丹青的手攥得死死的,哭吼道:“丹青,别成仙,留在人间陪我!上次你便挺了过来,这次也一定……” 丹青闭目泪喘,已无力再言。忽闻门口传来一声老妪的笑骂:“灾星,你又要把他气死?”王兄回头一看,正是孟婆。 孟婆身穿一件花哨的法衣、拄着神木拐杖,踱到王兄跟前笑道:“灾星,就你这张臭嘴,不用生病,好好的活人也会被你给方死!想要他活得久一些,就乖乖给我回宫里睡觉去!” “死老太婆!”王兄正要发作,却听丹青劝道:“王兄,回去安歇吧……婆婆是我请来……替我做法祈福的……这褔……要祈一整夜……” “哼,好好跳!跳高点儿!”王兄狠瞪孟婆一眼,又对丹青道了句“总之你不许死。今夜你若敢死,我明晨就敢作天下最笨的大笨蛋,让十八国的人都笑掉大牙!”便灰溜溜的回宫了。 …… 月色,高树。 白衣的花无缺正站在高树下仰望枝头的铜面人,忽见她高喝一声“接稳了!”将一人从树上抛下,忙凌空掠起、将那人接住。十丈高树,坠落之力岂止五百斤。花无缺斗转腾挪、两抛两接,好不容易才卸去坠力、使自己和那人平安落地,却见怀中人竟是小鱼儿。 小鱼儿面色苍白、似很虚弱,但解穴一醒便笑得极为灿烂,在花无缺的怀中欣喜笑问:“是你救了我?” 花无缺别过头去,不敢作答。铜面人却冷冷催促:“花无缺,他可是江小鱼?为什么还不动手?” 小鱼儿听言假装叹息:“唉,我知道你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动手吧,我不怨你。” 花无缺却全无动手的意思,只低声回复铜面人:“三个月之期未到,我不能杀他。” 铜面人大怒:“见我如见师,你敢不听我的话?!”又逼问:“你如此推三阻四,恐怕除了守诺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吧?” 花无缺不答这“别的原因”是什么,只抱着小鱼儿、眼神复杂的注视着他,半晌后才凝眉问:“江小鱼,江小鱼,此刻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的……是否和我一样?” 小鱼儿也笑嘻嘻的注视着他,似很享受这被抱和被注视的感觉,更爱看那铜面人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 …… 盛装的青衣公子。 绿光褪去,幻影消失。一位盛装的青衣公子,已然立在了小鱼儿近前。那如玉的侧颜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与那魔剑感觉,竟是如此的贴近:碧绿的衣,碧绿的发,浑身散发着寒凉的阴气,却无半点邪媚之气。很静,却暗潮澎湃。他的眼波中透着爱与恨、悲与喜,甚至是杀意。而那赤红双眸里映着的人只有一个——龙椅上的碧血子。 “丹青,你在想什么?”碧血子与丹青子的视线一对,方才想到的种种重逢开场白便全忘了,只傻傻的问出了这一句。丹青子未有立时作答。小鱼儿却破坏气氛的抢道:“想什么?你自称是他的兄弟,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又握住丹青子的手道:“小花,大哥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记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谁才是你的兄弟了,对么?” 225 帝王之毒 转身。碧血子吃惊的发现,小鱼儿这指鹿为马的谎言一出口,丹青子竟将身子转向了他,似是心事真被说中了一般。 小鱼儿见状便笑:“你想问,我怎么知道?因为那最后一段幻景的人物虽是花无缺和江小鱼,我却毫无印象。这说明你已在别处看过完整的‘十世因果’了,对么?” 丹青子微微点头。小鱼儿接道:“你一时间看到的东西太多,可能又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所以思绪纷乱、非常烦恼,对么?别烦,大哥来帮你捋捋思绪、定定神,你听我讲得对不对,好么?”见无人反对,便笑嘻嘻的“捋”起了思绪来: “你第一世刚出生的时候,叫作碧血子,是照王的长子。而我则是你的孪生弟弟,丹青子。你很勤奋、很正直,立志作一名有道明君,直到罹患痨病、与我交换了名字,才改变志向、决心作一名良相,尽心尽力的辅我为王。 我很聪明,却很不成器,只爱闯祸、撒娇、吹牛皮。你病危时曾激励我,说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要我活着做些‘难的事情’给你看。上天听了很感动,便叮嘱司命特别眷顾我,分几世帮我实现了许多很难实现的梦想:第一世,我统一了天下,让所有人都用咱们‘照国的斗’、‘照国的称’。虽然后来国又亡了,但世人却都觉着这样很方便,没再把称改回去。第二世,我作了你的夫君,咱们爱得轰轰烈烈,传为了千古佳话。第三世,我听你的话、对老头子们都很好,让天下人皆修仁义之道、作仁义之士。第四世,我修了一条运河,让南方的粮食能运到北方,粮价都变便宜了。第五世,我作了你的王后、帮你批折子,批得国力鼎盛、万国来朝。第六世,我骑马穿越大漠、打下了西海,向你证明:原来西面也是有海的……” “丹青,别听他胡诌!他只看了些皮毛、便在此自吹自擂!”碧血子喝断。小鱼儿见丹青子要转头,忙抬高嗓门吆喝:“前面的也许是道听途说,但第十世却绝对不是!第十世我许了个最刁钻、最难实现的愿望,司命居然都开后门一样的应允了!他安排你拜了位神仙师父,学得一身绝学。随便一蹦,就能飞上高树。随便一丢石子,就能打下树上的石榴。而我则拜了许多有趣的师父,修得厨艺精湛、医术高超。司命让天下不再有国家和战乱,咱们无需再操劳‘国事’,想看书就看书、想喝酒就喝酒。哦对,你还成了亲,有了自己爱的的妻子和女儿。妻子是‘恶人谷第一美女’,女儿既漂亮又壮实,经常把我儿子打得直哭。咱们一家人住在桃源,简直比神仙皇帝过得还逍遥自在……” “颠倒黑白!”碧血子又要插嘴,丹青子却未再瞥他,只含笑注视着小鱼儿。小鱼儿信心大增,握紧他的手笑:“怎样,小花?思绪捋清之后,是不是一切都变得很简单?简而言之就是:你拥有了十世的记忆,便既是丹青又是小花。而我在千年前将自己裂魂为二,裂成了‘混蛋的部分’和‘不混蛋的部分’。混蛋的部分一直躺在坟里睡大觉,不混蛋的部分则在人间做大事,轮回十世后成了个善解人意的聪明人。如今这两部分都站在你面前,你既可以选择留下来陪这老混蛋,作他的国相兼保姆,又可以选择跟我还阳与妻女团聚,我给做顿好吃的、咱们哥俩喝两盅……” 笑。丹青子听小鱼儿张口闭口“老混蛋老混蛋”的叫,不由得偷瞄碧血子的脸色,抿嘴笑出了声,而听到“与妻女团聚”时,竟也露出了一丝期待的微笑。碧血子感觉不妙,连忙道:“丹青,别被这龟孙给唬晕了!你既忆起了一切,就该知道:花无缺的阳寿就只到二十。你一回去,立刻……” “即便立刻就死,也还有‘下一轮’,不是么?”小鱼儿立起右掌道:“小花你看,大哥的手还是干净的。你曾说过:如果我一生都保持双手干净,说不定上天便会开恩。既然如此,我江小鱼在此立誓:此生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神仙还是妖怪,我都不杀。只盼那诅咒能够早日解除。就算这样还感动不了上苍,你一还阳便会死。下一轮还只能追杀我几年、跟小兰恋上几年便死,那也总还是有几年相聚的好日子可过的,不是么?我愿再等你一百年。不杀人、不报仇,只开开心心的等。等你百年之后,再长大,再来杀我……” 来杀了。 小鱼儿正讲得丹青子热泪盈眶,忽觉一阵阴风袭来,转头一看,竟是道黑闪。黑闪来势汹汹、紧逼眉睫,却被一条绿影完全挡在了身后。那绿影自然不可能是别的鬼,正是丹青子。 “丹青!”小鱼儿和碧血子同时尖叫。丹青子却没叫,也没回首看偷袭的行凶者,只静静的仰倒在地、不动了。碧发散乱,宽袍展开。赤红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泪水滑落,眼睑慢慢合上。那姣好的面容配着绝望的表情,令他看上去像一只被生生拔掉翅膀的巨大凤蝶。那凤蝶的翅膀不再扇动,而青色的魂火却开始从他的魂形中溢出…… 魂飞魄散?! 小鱼儿心痛欲狂,刚要俯下身去看他,便听一声低喝“回去”。凤蝶立时不由自主的飞起、飘落棺中、棺盖再次飞起、再次盖严,又好像从未打开过一般。 “打开!快打开!”小鱼儿欲将丹青的遗体抢出,却还是手慢了一步,只得猛砸棺盖哭吼:“老混蛋!你宁可杀了他也不给我!这就是你爱自己兄弟的方式?” “既知他是朕的兄弟,你还敢在他初醒之时,用言灵术迷他的魂?”碧血子倒也顶得理直气壮:“哼,朕既能伤他,自然也能医他!五年也好,十年也罢。一定能再让他醒!轮不到你这个小混蛋来多嘴!!” 还能醒?小鱼儿心下狂喜,见碧血子灰头土脸,似一位没杀成情敌却伤到新娘的新郎官,便坏笑讥道:“言灵术?那是什么?老子只是说了两句实话而已。承认吧,你不敢让他自己选,怕他跟我跑了,对么?哼,老色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这副德行。他是仙,你是魔,身上还有龙毒。他怎可能选你?所以你要上他,就必须先放了我们、自己也投胎做人,才能跟我争!” “争?呵,小色坯,你连仙和魔都分不清,凭什么跟朕争?”碧血子扶着龙椅扶手冷笑:“他本已夺舍成魔,方才你若不横插一道,朕今夜必能与他喜结连理!况且,‘上’?朕什么样的男人、女人、神仙、妖怪没上过,你认为朕苦等他千年,为的仅仅是‘上’?” “不是上,难道还想要他的心不成?”小鱼儿讽道:“唉,可惜你的手太黑,这一掌已伤透了他的心。他的心已完全偏向我这个‘柔弱的好人’了~所以我劝你这几日还是多花些心思讨我欢心,看我能否宽宏大量、帮你这‘痛杀皇嗣’的老禽兽多美言几句……” “美言?你认为朕还会给你机会,再跟他讲话、迷惑他么?”碧血子的容貌竟显出几分媚娘的女气,阴笑道:“龟孙,没想到你表面上傻愣愣,逮住机会,却也是个专抢别人男人的小骚货!但凡间女人争宠的那一套,在朕面前是根本不适用的。朕只要撕掉他后九世的记忆,他便根本不会记得有你这个‘皇嗣’,更不会记得有你这个‘大哥’。只会一心一意的爱朕、疼朕、服侍朕。朕可以割掉你的舌头、把你的魂魄封在朕的龙床头。让你天天看朕上他,或是他上朕,却发不出半声……” “但反过来讲,只要我逮住机会、撕掉他前九世的记忆,他也不会再记得你这老骚货了,对么?”小鱼儿蔑笑:“老骚货,就算我逮不到机会、他完全忘了我,也决不会再爱你了。因为你早已不是他的王兄,而只是那把龙椅的奴隶而已。你屁股长在椅子上了么?从那龙椅上下来,那么难?你把他打成重伤,却依旧没有亲自走过来看他一眼……” 一拳。碧血子隔空揍了小鱼儿一拳,立时打得他手捧小腹、靠坐棺前、再发不出声了,便冷笑训道:“龟孙,你到底要蠢到什么程度?下来?难道自古这龙椅‘只能上、不能下’的道理,你也不懂?还阳?做人?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信么?此刻只要你一回地面,立时就会遭五雷轰顶,或被天界挟为质子,绝不可能再舒舒服服的做人,更不可能有什么‘下一轮’!呵,从朕屯兵起事的消息传到天庭的那一刻起,朕便只有打上天庭、坐玉皇宝殿这一条路。而你踏进这禁宫之后,便也只有归顺朕或魂飞魄散这两条路,绝没有还阳这条路可以走!” “那打下来之后呢?”小鱼儿的脸已煞白,却幽幽问:“待你杀尽天上之仙、地上之人、坐了玉皇宝殿之后,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曾对丹青抱怨:虽然臣子们见你都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但人人心里依然都盼着你死。待到跪在你殿下的臣子都已不是人、而是魔的时候,你一个人又怎应付得来……” “哼,简单。”碧血子不假思索的答:“把法度再设得严苛些,多养些眼线,吓住他们便是。”又道:“你后几世有几个点子倒也不错:鼓励党争,令宦官、言官、权臣相互制衡。轮岗武将,令兵不认将、避免兵变……” “麻烦,累人,没意思。玩儿了九世的权谋,你还没玩儿腻?活的暴君总还有个寿限,而统一三界的魔帝……那真是你的梦想?”小鱼儿叹道:“你还有没有更像人些的梦想?” “梦想?朕的梦想,已对你讲过八百回了!还记不住?”碧血子听问灭了些怒气,苦笑道:“好吧,在你被灭魂之前,朕再讲最后一遍。 朕在死前的几年……一度曾疯狂的想梦到丹青变老后的样子。因为朕对着镜子一直想象不出,他若能身体健康的活到老,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那时候如果我们站在一起,还会不会长得一模一样?是他的笑纹多些,还是朕的怒纹多些?谁的妻妾比较多?谁的儿女比较有出息?朕曾以为,只要朕睡在棺中,迟早能等到这样一对子孙,手拉手的出现在朕的棺旁、把朕叫醒,向朕禀报这些事。但是等不到,永远也等不到……呵呵,哈哈哈哈!知道朕从不容忍属下失败两次,为何却足足容忍了你九次、最后一次还险些把老命给搭进去了么?龟孙,你太慢了!!永远都爬慢一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想到这老魔王的“一念执着”,竟是如此渺小、如此的容易被实现,但上天却从未满足过他……他的确有理由恨天。小鱼儿见碧血子已讲得老泪纵横,很想许诺:“放我们回去!这次我一定让您看见!”却知自己并没有实现这诺言的把握。即使有,碧血子也绝不会再信。 黑闪。 碧血子擦干泪水,又在手中聚起黑闪,瞧着黑闪笑道:“龟孙,险些又被你绕晕。朕既得到了丹青,又何必非看他变老后的样子?丹青既能常伴朕的左右,朕在王座上又岂会寂寞?对,朕这就灭你的魂,明日便誓师起兵,待到丹青伤愈再醒之时,给他一个最大的大惊喜……” “弟弟……我好热。快来把锦盒打开。”碧血子本已准备给出最后一击,小鱼儿本已闭上双目,却闻棺中传出了一声轻唤。那声音无比的虚弱、无比的无助,令碧血子不由自主的走下龙椅、痴痴走向了玉棺。 弟弟?丹青这么快就醒了?锦盒?小鱼儿刚要回头,便听那虚弱的声音直接响在了脑海:“别回头……快走……” 走?小鱼儿略微迟疑,但听那声音又催“听话!快走!”便抱起厥倒的小仙童、飞奔出了石室,却又听到背后传来了一老一少的谈笑之声: “呼,这样便舒服多了。”少年长出一口气,怯笑道:“弟弟,你看我的咒文,漂不漂亮?” 老者吹了声口哨,盛赞道:“漂亮!真漂亮!王兄,没想到你居然很适合纹身~” 少年羞问:“既然漂亮……那你喜不喜欢我?” 老者笑答:“喜欢,当然喜欢。这还用问么?” “那你……”少年迟疑良久,才哽咽着问:“你可愿作我的主人?” 老者却答得极为爽快:“愿意,当然愿意。王兄,我的心早已给了你,难道你只当我是随口说说?哼,你是我的鬼,此次休想再逃!” 棺盖合拢之声。宝剑穿胸之声。地颤声、崩塌声、落石声……小鱼儿冲出石廊后被落石活埋,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身子疼痛难忍,隐隐却有个飘渺的女声笑问:“孩子,你愿成仙么?” “滚!老子要做人!”小鱼儿在迷蒙中大骂,却把自己给骂醒了,恍然看到天已大亮,而自己正趴在临湖居的竹床边。 226 从头再来(失心线完) 鸟鸣阵阵,湖风送爽。 一夜风雨过后,明镜湖今早的天气格外好。而小鱼儿却双目含泪、无力的趴在床上,像是个已被抄家灭门的死囚徒: 我又醒了。还是说……我又回到了“司命的牢房”之中? 后者。十世的幻景还历历在目,老祖宗没必要编如此庞杂的“伪史”来骗一个小毛孩子。我周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件事是真的:怀里的剑没了,应是留在了沉灵玉棺之中。 丹青,他的媚术真不是吹的。那成魔后的样子太美,任谁看了都会头脑发热,胸中充满了“把他拐走、藏起来”、“宁可倾覆天下也要搏他一笑”甚至“为他而死”的冲动。听那最后一段,他应是脱了。那赤条条、娇滴滴、满身咒文的幻象,我也好想看一眼。但看过之后,会不会也拿起他来自刎了呢?他恢复剑形之后,选择把我赶走、咒杀王兄,究竟是因为爱上了我?还是因为太爱王兄、要与他同棺永眠,才把我这个“正牌剑主”给踢了呢? 后者。他毕竟是封侯拜相的丹青,记挂了王兄一千年,没可能只因“一顿好饭”便移情别恋。但在“情”与“义”之间,他却又选择了“义”。宁可斩杀至亲至爱,也要确保三界太平…… 算计!以丹青之性情,他在得知王兄的计划之后,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这悲剧似乎都无法避免了。连丹青的性情都计算到,这司命果然狡猾得可怕!事后想来,梦魔预感的一点儿也没错:司命设局“赌魂”、又欲擒故纵、放丹青进君门,目的绝对是“刺杀敌首”。结果君门的少主、主上、侯爷皆死,照家“帅席全灭”,只留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魂”回幻境继续服刑。这姜王可真是赚翻了!但我回来,丹青却不回来。花无缺无法死于剑下,这结局终究还是不合天…… ……?! 小鱼儿正无精打采的揣摩天意,回首竟见一白衣公子腿朝外的坐在窗台上、盯着手中的短剑发痴。那公子的眼神忧郁、目光迷惘,似在犹豫要不要将剑刺入胸膛后再跳落湖中…… 水鬼被剑迷魂了!小鱼儿立时被吓出一身白毛汗,却不敢叫,只敢轻声站起、猛的向那水鬼扑去!只听“扑通”一声,短剑落水,水鬼拼命挣扎,似要随剑而去,却又被小鱼儿箍住双臂、生生拽离了窗台。 “不许再投水!”小鱼儿将水鬼扔在地上、捏着他的双腕狂吼:“不光投水,引剑、跳崖、悬梁,也全不许!听到没有?你再不听话,我,我就……” “我听话。”水鬼躺在地上,答应得很痛快,却又惴惴的问:“但兄台能否告诉在下……在下为何要做引剑、跳崖、悬梁,这些可怕的事呢?” 为何?小鱼儿被问得一愣,却见身下之“鬼”生得一头乌发、唇红齿白,肤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白里透红,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冷香,正是芙蕖多年前下的玉乾花毒。再看床边的定魂香……早已熄灭。 不是鬼,是人。白花醒了,却叫我兄台?小鱼儿自拧了大腿一下,挂泪痴问:“白花,你不认得我了?” “白花?原来在下姓白……”公子皱眉思量,又欣喜的问:“如此说来,兄台果然是在下的故人?太好了!那您可否告诉在下:您是谁?为何会守在我的床边?我又是谁?为何会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还有,您方才说的投水、跳崖……” 全失忆。小鱼儿听公子提问,思绪瞬时又乱作了一团:无缺还阳了,却失掉了所有的记忆。这失忆究竟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是喝了孟婆汤,还是“记忆被撕”?不是孟婆汤。若是孟婆汤,应该连话也不会讲了。那便是“撕”?若是“撕”,是谁撕了他的记忆?他的记忆被撕之前又是谁呢?黑花?白花?丹青?还是我的分魂?等等,昨夜无缺明明已然真元耗尽、须发皆白,他的头发却是全黑的。他还是昨夜的无缺么?抑或是“二十年后”再生出的“新人”?莫非我一觉醒来,已然跳到了“下一轮”…… “兄台,兄台?兄台~~”公子询问身世,却久未等到答案,便挣脱起身,微笑着用手在小鱼儿的眼前晃了晃。小鱼儿觉着这动作萌得不行,便暗骂一句“管他是哪一轮!先哄好眼前的再说”,随即摆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使出了他的看家绝技——骗鬼。 “我叫江小鱼,是你的孪生兄弟。”小鱼儿殷勤的自我介绍,说出了唯一的一句纯实话。 公子听言很是惊喜,眨眼问:“兄弟?还是孪生的?难道……你有镜子么?” 小鱼儿取来一面铜镜。公子便对镜比了比,点头道:“嗯,有七分像,应是兄弟。但……” “不全像是因为我一生下来,脸就被猫抓了。”小鱼儿指着脸上的疤笑:“哝,那猫儿抓得太狠,咱们便长得不太一样。熟人都管我叫小鱼儿,正是由此而得名。” “小鱼儿?天生招猫?”公子抿嘴失笑,又问:“那么招猫的兄弟,咱们两个谁大?你是我大哥,还是二弟呢?” “你想作大哥,还是二弟?”小鱼儿反问。 “想?”公子皱眉:“哥哥就是哥哥,弟弟就是弟弟,怎还可以‘想’?” 小鱼儿笑:“咱们出生时稳婆太粗心,没记清咱俩谁大,你又失了忆。所以此次我特别优待:随你挑~” “我挑……”公子又比着镜子看了看,犹豫道:“嗯……看上去,我似乎要面嫩一些……” “噗。”小鱼儿笑喷,随即抢道:“好!就这么定了!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从今往后,你万事都要听我的。每天都要跟紧我、别乱跑……” “跟紧你?等等……”公子不满,似要变卦。小鱼儿忙唬:“当然要跟紧我。其实你失忆,是因为得了一种怪病。睡着后不是引剑,就是服毒、悬梁、跳崖,前几日又迷迷糊糊的投了水,我好容易才把你捞上岸,你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却又失了忆,连我都不认得了!呜呜……” “梦游时自尽?”公子有些怕,却似理解了小鱼儿方才失态的原因,低头歉道:“对不起,让大哥为我担忧了。” “你知道就好。”小鱼儿渐入大哥的佳境,训道:“哼,若不是咱们都有了妻室,我真想铸条铁链把你与我锁一起,免得你睡觉时再乱跑!” “我有妻室?”公子微惊。 小鱼儿笑:“有,不但有妻子,还有个女儿呢。你妻子叫铁心兰,眼睛很大、家传的铁拳很厉害,却又很爱哭。她若发现你失了忆,一定会扑到你怀里、大哭一场,并用铁拳使劲儿捶你的胸。此时你一定要运功相抵,否则必被她捶出内伤!” “内伤?”公子被吓得脸色发白:“不过……” “不过她其实也很好哄,你只要跟她讲: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但依然很爱你。再亲她一口。她多半就不捶了……” “亲?”公子又涨得满脸通红。小鱼儿不知为何,竟暗爽得不得了,坏笑道:“别怕,你一时觉着生分,下不去嘴。我帮你提前哄她,不让她哭便是了。” “多谢大哥!”公子如释重负、作揖相谢,丝毫没有醋意,却又皱眉问:“大哥,还有个问题:你姓江,为何我要姓白?而且白花?好娘气的名字……” “噗。”小鱼儿再次笑喷,却又绷脸佯装沉痛道:“唉,此事说来话长。方才我未细讲,其实那粗心的稳婆是个拍花子,你一生下来就被拍花子拐走了。这娘气的名字便是她给你起的。说是‘取个女娃名儿,好养活’,并希望你能给她挣来白花花的银。后来咱们长大成人、相认之后,这女名你已听惯,便懒得改了。此次你既失了忆,又不喜欢这浑名,不如索性认祖归宗、改姓回江。名字……你自己想吧。” “又我自己想?” “没办法,谁会料到稳婆竟是个拍花儿呢?连爹妈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如今他二老又都已过世……” “江……”公子沉思了片刻,眯眼笑道:“就叫江暇好了。‘瑕不掩瑜’的‘暇’。怎样?”那笑容甜美,美得甚至有些泛傻气。 小鱼儿觉着得手过于容易,反而有些不习惯,不禁叹道:“兄弟,你记忆尽失,又听说自己患了梦游症、娶了母老虎、幼时还被人贩拐卖、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怎一点儿都不恼呢?” “恼啊。”公子红脸笑道:“在你醒之前,我不知自己是谁,原本非常烦恼。但现在有了你这样一个既风趣又可靠的大哥,便完全不恼了。你自会把过去的事情慢慢讲给我听、并把我的怪病治好的,对么?”那清澈的眸中充满了信任,说话也越来越没拘束。 “没错!”小鱼儿被狠夸一通,竟也有些脸红,会心笑道:“过去的事情,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将来。江暇,江小暇,小虾米,小暇。记住了。小暇,你现在还感到有哪里不舒服么?头晕、恶心,有没有?” “嗯……”小暇用心感受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饿,有些想小解……” “没什么大碍了。”小鱼儿听脉后喜道:“吃饭的话,稍后大哥会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如厕的话,出门向西直走,便有茅房。对了,此地的主人名叫苏樱,是位神医。我带你来此,正是来求医问药的,不想却出了意外。这苏神医不但医术高超,还精通机关之术,所以别在她家乱跑、乱动,小心中了机关。懂吗?” “懂了。”小暇一面点头应声,一面暗记大哥叮嘱的各种“注意事项”,忽似想起了什么,又转回窗边,探头道:“大哥,差点儿忘了。方才我看你睡觉时,握着一把古剑。那剑既漂亮又有些眼熟,便拿来赏玩。结果……” “那剑是我的!一会儿我自会去捞!”小鱼儿再次把小暇揪离窗边,训道:“告诉你多少次:你不会武、也不会水,别随便坐在窗台上,更别随便靠近水!七天前才险些被淹死,怎还不长记性?去去去,自己找茅坑尿尿去。” “哦……”小暇被训得有些蔫儿,却未顶嘴,只回望了小鱼儿两眼、悻悻出门。小鱼儿见他走远,终于长出一口气、趴在窗台上、望着水影自语:“丹青,他终于离开你、也离开水了。你说……我该把你捞上来么?还是让你就此沉于湖底、被湖水蚀得锈迹斑斑?” “孩子,何必多此一举?”水中倒影忽然化为了碧发红眸的丹青,温柔笑道:“我早说过:你若能还阳,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毁掉那把剑……” “好吧。”小鱼儿后怕道:“我虽不忍心毁你,但也暂时不捞了,免得哪日又被他拿在手中‘赏玩’。你看他方才盯着你看的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怎样?书仙的笑容很可爱吧~”水影突变为半醉的梦魔,媚笑道:“为师早跟你讲过:只有让他忘掉移花宫、忘掉邀月和他杀过的一切好人和坏人,才能让他真正笑得开心~” “嗯,的确很可爱。”小鱼儿笑答:“我给他“重写的记忆”怎样?似乎没露什么马脚。等小兰她们过来,再知会她们一声……” “无耻!”梦魔又变为血瞳的剑魔,质问道:“江小鱼!你明知在那肉身里的不是白花,却还把白花的妻儿送给……” “没错,我就是很没原则、很花心,怎样?”小鱼儿无赖辩道:“无论在那肉身里的是哪个魂魄,他都是我的兄弟,我就是不希望他死、希望他能活得开心,有什么不对么?况且‘看他变老的样子’不光是我的心愿,也是老祖宗的……”忽似恍然大悟,仰望蓝天蔑笑:“司命,你令他起死回生,是又要把他早早的逼死、把我逼成个老疯子,对不对?哼,没那么容易!老祖宗的小心愿,就包在我江小鱼身上了!此次就让老子陪你从头赌一次,倒要看你这老贼,再耍什么花招!” =======悲剧终====== 227 完美结局(上)(微搞) 银河畔,浩星宫。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6节 星河璀璨,宫殿华美。两位女仙正坐在星宫的露台上赏河、饮茶、聊闲天,孟婆和水青色仙女。 孟婆饮茶笑道:“二师姐,此次你助天讨逆、救出妙千玉女、得归仙位,真可谓功德圆满呀。” 仙女则谦道:“哪里哪里。此次若非师妹你及时通报军情、让上天早做提防,这三界怕是又要有一场浩劫了。” 孟婆愧笑:“嗐,别羞臊你师妹了。那灾星从小恨我,此次我遇到丹青后若不立时逃上天庭击鼓鸣冤,而被他逮住,不被乱刃分尸了才怪!”话音未落,便见一仙童飘落露台,正是那玉皇大帝的外孙女——妙千玉女。 “见过上仙。”两位女仙肃然起敬,欲起身施礼。 仙童忙对仙女道:“恩人不必客套。”仙女便未起身,只笑命宫婢“看茶”。 “不必了。”仙童笑道:“仙女姐姐,我此来不是来喝茶的,而是奉外公之命,将一件东西交予姐姐的。” “哦?上天交给我东西?”仙女受宠若惊,忙起身接物。 仙童便拿出一串钥匙,笑道:“这是那臭道士所有牢房的房门钥匙,外公命我把它交给姐姐……” “交权?”孟婆惊喜:“如此说来,莫非那老狐狸被免官治罪了?” “没有!”仙童气得跺脚:“那臭道士公报私仇、拘禁人魂,又买通鬼差碎魂、逼魔造反,这些事儿我都跟外公讲了。但外公非但不肯治他的罪,还说他破敌有功,命他暂理阎罗之职,即日赴任……” “阎罗?!”孟婆被这委任吓住,自觉仕途渺茫,却也不服气的小声嘟囔:“没天理!” 仙女则接下钥匙笑劝:“两位妹妹别气。这判罚很正常。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大司命是三清的师弟,即使是上天,也是要给元始天尊些面子的。况且大司命若非被丹青所伤、毁了道行,便是“第四清”,也是位与天同寿的尊上。尊上行事,必有他的道理,说不定也是上天授意的呢?咱们阅历尚浅,只奉命行事便好。” “对了,外公还传下口谕,说将所有牢房中、所有囚犯的放留权都交予姐姐,并让姐姐当面完成他们的夙愿,给他们一个‘最完美的结局’,算是上天对他们的补偿。”仙童挽住仙女的胳膊娇道:“姐姐~你愿身旁多个跟屁虫,让我看看你是怎样给他们‘最完美结局’的么?” “二师姐,你要如何归置那些厉鬼冤魂,我也想看看。”孟婆放下茶盏媚笑,那撒娇的神态竟与小仙童差不多。 仙女慈祥笑道:“好好好,都看都看。”便拿出一把钥匙,向空中一抛。老少三人立时站在了一片花海之中。 第一牢:玉箫。 一位白衣童子正忧郁的坐在树下吹箫,望见仙女走来,便含泪喜道:“兰姨?你终于来接我了?” 仙女蹲下身、除掉童子腿上的藤蔓,温柔笑问:“少主,苍兰已成仙,您愿拜我为师,跟我去修仙么?” “弟子愿意。”童子欣然点头,随即化为一只玉箫飞入了仙女手中。 仙女赏箫爱不释手。孟婆在旁贺道:“恭喜二师姐。千年过去,终于收到了爱徒。” 仙女苦笑:“从前是徒弟过少,我和姐姐争抢。现在则是徒弟过多,只能挑好的收。这玉箫是众囚徒之中,心地最纯、仙气最足的一个,我便收下他吧。” 仙童不平:“那臭道士竟用‘画地为牢’的手段困住一个小孩子七百年?!哼,无论他来头多大,我还是看他不惯。” “这玉箫只因乳娘惨死,便自暴自弃、放弃生念,多少也是有错的。别气了。”仙女只劝了一句,便拿出第二把钥匙、凭空拧开了一扇铁门。 第二牢:书仙。 一位白衣公子正含泪站在铁门前砸门,见门打开,便惊喜的问:“仙女姐姐,你是我的神仙师父么?” 仙女笑答:“我不是,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公子感激的一笑,遂化作一本书飞入仙女手中。仙女在书上撕了几页、又刷刷点点写了几页,便将其合上、纳入了袖中。 “神仙师父?”孟婆问:“书仙的神仙师父不是梦魔么?据说这梦魔已被……” “用他记忆的撕页又仿了一个。”仙女道:“‘君’门的禁宫虽已倒塌,但外围集结的重兵和魔将还在。若让魔将□□、再攻天庭就糟了。所以这安抚魔将、分批裁军之事,还要靠这‘君’门少主出面才行。”说罢便取出了第三把钥匙。 第三牢:梦魔。 一位黑衣的魔帝正斜坐在正殿的龙椅上打哈欠,看到仙女上殿,便一骨碌坐起、劈头就骂:“木夫人,你可真慢!你交代的事,朕已在做。说好的,朕要的魂呢?在哪?你若食言背信,别以为朕就不敢打……” “在这儿。”仙女轻袖一拂,魔帝身旁立时坐了一位蒙着盖头的红衣人。魔帝掀开盖头一看,只见此人长相有七分像小红,却是个凸凹有致、比小红更美的女子。这女子羞答答的抬起眼帘,双瞳赤红如血,而且眼睛明亮有神、英气逼人。 “小红,你变成女魔了?”魔帝一见倾心、握住女魔的手道:“作朕的皇后,你乐意么?” “乐意。”女魔环顾殿内、笑得很美,却道:“但小红不要作一般的皇后,而要作与您平起平坐的‘地后’,您可答允?” “应该的。朕的便是你的。”梦魔邪笑蜜语。 众臣立时跪倒齐诵:“地皇万岁,地后万岁!” “好,都起来吧。”小红凤颜大悦、抬手笑道:“今日是哀家与地皇的大婚之日,你们个个有赏。而且哀家和地皇还要大赦天下、犒赏三军,让咱们君门都沾沾喜气!” “地后万岁,地皇万岁!”殿内顿时欢歌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自不必讲。三位女仙未留下喝喜酒,只悄然下殿。仙童下殿后不解的问:“姐姐,你撕了书仙的记忆,又写了什么?” “写了‘神仙师父是地皇,你是小红’和《媚娘传》!”仙女回望地宫,竟捂嘴笑出了声:“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梦魔既觉着皇位无聊,本仙就给他配一个有聊的魔后,让他们两口子抢龙椅玩儿去吧。这间牢房以后的事儿,一定有趣得紧~”忽又笑容淡去,愁眉道:“不过这小魔王的夙愿好满足,那老魔王的夙愿……” “什么?那灾星还没死?!!!!!”孟婆吓得险些闪了腰。 仙女拿起一把冒着黑气的钥匙,皱眉犹豫了犹豫,又换了另一把,叹道:“那老魔王的胃口太大,杀灭仙族、吞并三界的愿望,我是没能力帮他实现、也不可能满足他的。你们两个也帮我想想,该怎样给他一个‘完美的结局’。咱们还是先去别的牢房吧。”说罢周遭已变为了明镜湖。 第四牢:剑魔。 皓月当空,湖影沉沉,夜幕再次降临明镜湖。仙女对湖喝道:“上来吧,我带你去见月儿。”一把青幽幽的短剑便飞出湖面、到了她的手中。 “他不是丹青,而是黑花?”孟婆微惊。 “千年前他可是被你亲自督造出来的。怎么,你也不认得他了么?”仙女抚剑哀叹:“剑本无情无泪,他却因姐姐的一滴泪而有了情。此情已被姐姐伤得千疮百孔,怕是在百年之内,都无法好了……” “那在百年之后,你便会成全他与大师姐的姻缘么?”孟婆幽幽道:“他虽可怜,但大师姐爱的明明是……” “不安排姻缘,便安排他作姐姐的儿子好了。他应该也很满足。”仙女对剑微笑。宝剑青光一闪,似是在说“满足”。 孟婆又猜:“儿子?莫非你会安排大师姐与江枫百年后结下姻缘,并诞下儿子?可你……真的甘心?” “呵,什么甘心不甘心的,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你若不提,我早已经忘了。”仙女轻松一笑,将宝剑纳入袖中,却又不禁抚了抚袖中的玉箫…… “小鱼儿和小暇呢?”仙童完全未留意这姐儿俩的闺房密语,只东张西望的找人,见临湖居黑灯瞎火、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便吵吵着问:“不是说女眷们今日便会赶来么?这铁心兰究竟会不会把小暇捶出内伤?张菁会不会跟苏樱打起来?咱们倒也去瞧瞧热闹。” “去,这就去。看你急的。”仙女微笑拿出最闪亮华丽的镶珠金钥。仙童立时听见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 第五牢:心魔。 厨房,“帮帮帮”切菜之声。 小鱼儿耍着刀工、哼着小曲儿在灶台间忙活。洗菜、切丝、剔骨、颠锅。煎炒烹炸,一气呵成。荤素搭配,色味俱全。苏樱扶着门框、已然看得入迷,口中喃喃道:“皇帝,怪不得他会说我厨艺不精,原来他是庖丁界的皇帝。他切菜时的样子,比皇帝还神气,身上金气环绕,彩气……” “喂,大头妹!别流着口水、在厨房门口挡路!”张菁从背后将苏樱一膀子拱开,又跺脚对小鱼儿撒娇:“老公~差不多了吧~咱们只有五个大人,你这顿做出来的菜,已够这大头妹不出门、吃上半个月的了!咱们又不在她家长留……” “怎不长留呢?”苏樱被气得青筋爆起,却干笑着截口:“你不留,人家小暇兄弟还要留呢。小暇兄弟才刚醒不久,身子还很虚。我这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最适合体虚之人静养。与其让他奔波劳顿,不如……” “两位美女,有空闲聊,能不能搭把手、端个菜?”小鱼儿将一条鲑鱼盛入盘中、解下围裙、撒了把香菜,似是要收工。苏樱便不再多言,只“主随客便”的端菜随夫妻二人走入了饭厅。 饭厅的八仙桌,很大、很方、很气派。小鱼儿把鲑鱼放在桌上、扫视几十个盘碟,似觉着没什么遗漏,便没返回厨房,而是一屁股坐了下来。苏樱落座于他左手边的主位,张菁则吆喝着“小兰小暇,开饭啦”,摆好碗筷,落坐于离他最近的右手位。三人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铁心兰一人。 “小暇呢?”小鱼儿问。 “他……”小兰垂着眼睛吞吞吐吐。 “他怎么了?”小鱼儿略微紧张。 “他说他不饿,怕孩子们吵了苏姑娘的雅兴。让我与你们先吃,稍后再与他替换……” “唉,别大喘气。”小鱼儿松气拿起了筷子:“那咱们别等他了。丫头,开席吧。” 苏樱微笑点头,热情的招呼:“兰姐姐,来,坐我这边吧。” 小兰便坐到苏樱身旁吃了起来,却似食难下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张菁瞧出她神色不对,便贴心的劝:“别担心,他记不起来你,也许只是一时的,说不定过两天便记起来了呢?人没事就好……” “人没事……”小兰听劝反而眼泪决堤,满眼心碎的问:“菁妹,别瞒我,告诉我实情:无缺是不是根本没失忆,而是不久于人世了?他是不是寒气攻心、中了奇怪的毒或是心疾难医,却怕我伤心难过,于是便佯装失忆、想慢慢疏远我,还求你们串通一气的来骗我?” “骗你?”张菁笑:“小兰,别瞎猜……” “怎是瞎猜呢?”小兰很是笃定:“他看孩子的神态跟原来没差别,却不敢正眼瞧我。方才我们重逢之时,我要接近他,他居然脸色煞白的捂住了心口。我问他为什么捂心口,他说心口有些疼。我问他疼得厉不厉害,他却又笑着摇头,说不厉害。你说他是不是突然发了病、心口很疼,却强忍着不肯说?!” “不可能啊。”张菁边吃边纳闷:“无缺已然内力尽失,所以他不可能再寒气攻心。墨玉梅花的毒也已经解了呀。而且今日我已诊了他好几次脉,脉象一切正常……” “庸医!仅凭这些,你就能断定人家的心口一定不疼啦?”苏樱突然抬杠插嘴。 小兰转头惊问:“苏姑娘,难道你诊出了他的病因?” “还没有诊,但也能猜到一些。”苏樱眯眼笑道:“兰姐姐,据我所知,人若是心口很疼,却又脉象正常、无毒无伤,一般只有两类原因。第一,是忧思成疾,小暇兄弟已然记忆尽失,自然不会是这类原因。第二,便是中了巫蛊厌胜之术,或是被厉鬼附了身……” “厉鬼附身?小兰,别听她胡扯。”张菁嗤笑不屑。小兰却坐直身子,把眼睛睁得很大。苏樱得意的接道:“兰姐姐,我听说小暇兄弟先前总爱忘事、性子还总是一会儿一变,对么?” “对!” “很有可能,那个残暴冷酷的性子,便是附在他身上的厉鬼!如今他又突然失忆、无缘无故的心口疼,说不定也是这厉鬼在作祟!放心,我对驱鬼之术略通一二,你们只要安心在我寒舍多留几日,必能……” “多留几日?”张菁怒:“大头妹!绕了半天,你是要……” “好!我们就在你寒舍多留几日!”小兰拍板答应,答应后才觉自己出言不逊,又羞道:“可姑娘的仙居雅静清幽,我夫已在此叨扰了多日,如今我们又举家前来、接受您的盛情款待,实在是……” “诶~姐姐如此讲,便见外了。”苏樱拉住小兰的手,笑得很是亲热:“张菁我最了解。她的医术虽还可以,却毫无慧根,对占仙之术更是一窍不通。我与她好歹也算是同门师姐妹,又与姐姐你一见投缘。对小暇兄弟之疾,自当鼎力相助。这样吧,不如咱们也结拜作姐妹,从此你便把寒舍当成自家,无需过份客套拘礼……” “嗯,我也与妹妹一见投缘……”小兰热泪盈眶,已把苏樱当成了活菩萨。张菁明知她是在挖墙脚、拉拢妯娌,却也没辙,料想“多住几日”是在所难免的了,只暗瞪小鱼儿,让他自律。小鱼儿在旁憋笑,已快憋出内伤,自然不会主动招认:小暇的“心疼病”只是因为怕“铁拳”、自己就是那“作祟的厉鬼”了。 “妹妹,我先失陪一下,你们吃好喝好。”小兰与“能驱鬼的义妹”敲定姐妹关系,心情愉悦、胃口大增,速塞些下奶的吃食之后,便抚了抚苏樱的手、欢喜的去看孩子了。张菁输掉妯娌,很是窝火,正盘算着该如何扳回一程,便见小暇翩然而至,那轻扬的嘴角告诉每一个人:他很开心。 “怎么这么开心?”张菁边笑边拉开了右手边的椅子。 小暇完全没闻到火药味儿,就势坐下,甜笑答道:“小孩子真可爱。无论是小荷还是小泥鳅,都可爱得让人不想放下~” 这么爱孩子?难道他是失忆的丹青?小鱼儿笑:“来尝尝大哥的手艺,可不可爱。” 小暇便举箸品尝佳肴,每尝一道,都露出了惊喜赞叹之色。小鱼儿一边观察他最爱吃哪些菜,一边饮酒,不知不觉已痛饮了几十杯。张菁见他酒兴正浓,便顺势祝道:“小暇,此次你大难不死,值得庆贺。来,大哥大嫂敬你一杯。” 小暇连忙举起酒杯,见张菁与小鱼儿同时干了,便也学着样子、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谢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嫂!”这一声“大嫂”,叫得张菁极为舒心。 张菁对苏樱挑了挑眉毛,似是在说:“听到没有,我才是大嫂。我们三个是一家,你再扑腾,也只是个外人。”苏樱不甘示弱,竟举杯离开主位、坐到了小暇身右,给他满上一杯祝道:“小暇兄弟,我也敬你一杯。唉,此次可真惊险。你溺水足足昏迷了七日,这七日里,我和你大哥可替你着急呢~”言下之意,似是她也是大嫂一般。 “不不不,该是在下敬苏姑娘才对。”小暇受宠若惊、举杯谦道:“在下已然听说,这七日姑娘为了照顾在下和大哥,很是操劳。理当先干为敬。”说罢抢先干了。 “嗐,我操劳个什么?操劳的是你大哥。”苏樱并未饮酒,只举杯笑道:“这七日里,他事事亲力亲为,我都插不上手。只能陪在他身旁,听他给我讲了七夜的故事~”边说边拿眼角扫张菁,“夜”、“给我”、“故事”几个字说得尤为清晰、尤为慢,似对这七夜的经历回味无穷。 “讲故事?老公,你为什么要给她讲故事?又有什么故事能讲七夜?”张菁都快被气哭了,见小鱼儿塞了一嘴的米饭,便眼泪汪汪的问小暇:“这是真的么?” 小暇被问得很茫然。苏樱已笑得合不拢嘴,冷嘲道:“诶呦,傻醋坛子,你问谁呢?小暇兄弟当时性命垂危,他怎可能知道?小鱼儿有多紧张自己兄弟的性命,难道你这个作妻子的不清楚、不了解?还要质问、怀疑他?这老婆当的,啧啧,可真是……” “你!”张菁明白中计,脸瞬间变得跟衣裳一样红,刚要掏鞭子抽人,便见小暇拿起酒杯、面向小鱼儿、猛的站起身,却又身子一晃、酒杯脱手、向自己这边歪了过来,忙将他扶住,却根本扶不住。 “小暇!”小鱼儿眼见小暇栽倒,尖叫着一步绕过桌子、将他揽入怀中,又掐人中又顺气的唤他,却未唤醒。张菁和苏樱见状也大惊失色,忙一起围过去诊他。 “这菜里没毒,酒里也没迷药。”张菁查验。 “气息平顺,也没中巫蛊之术。”苏樱望气。 “脉象和缓,没有发病的迹象。”张菁听脉后愈发不解。 “难道……”苏樱上下打量小暇,狐疑道:“只是单纯的酒醉?” “酒醉?哼,我看他是被你们两个一左一右的给吵晕了!”小鱼儿抱紧小暇,苦主般的数落:“你,还说他身子虚、要他在此静养?一个劲儿的劝酒、吵闹,便是静养了嘛?再吵我们明早就走。你也一样,再吵我就把你休掉,只带泥鳅跟小兰她们一起走,留你在这儿跟她吵个够!哼,今夜我们还回临湖居睡,你们谁都别来烦他!要么给我一起好好反省,要么就在这儿掐一夜,随你们的便!”说罢抱起小暇,愤而离席。张菁与苏樱留在原地,相视互瞪,目光似能打出火来,却谁都不敢先开口了。 临湖居,又亮起了灯火。 小鱼儿醉步蹒跚的将小暇放倒在床上,反身关门时瞄了门外两眼、栓好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够后凑到床边道:“喂,兄弟,别装了。那两只斗鸡没飞来。你这招金蝉脱壳,可真高~” 没回音。脸没红,却全身瘫软。到底醉了还是没醉呢? 小鱼儿边观察小暇的表情、边玩儿着他的头发,醉问:“一杯倒?不醉则已,一醉就突然醉死?呵呵,小暇,你这酒品还真跟白花、黑花、丹青他们都不同,你到底是谁呀?难道真是不相识的野鬼?” 没回音。眉头微皱,似是合衣而睡,不太舒服。 小鱼儿便帮他宽去外衣、脱掉鞋袜、取下发簪,自己也脱鞋上床,在他耳边絮叨起醉话来:“小暇,大哥给你讲件事儿,不是鬼故事,而是真事儿呦~大哥我被鬼缠过,真的。那鬼名叫‘小白’,是只很漂亮、很厉害、心地也很好的好鬼。曾有一度,我一有难,他便会显灵出来救我。时间一久,我便偷偷爱上了他,也觉着他有可能喜欢我,却不敢跟他说。有一天,小白突然不见了。我满世界的找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却发现他已变得又聋又哑,还发了高烧。有鬼告诉我,小白已精气枯竭、很需要我的精气来救命,不救马上就会死,但我却没马上救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呵,并不是因为大哥我怕中了鬼的圈套、被吸得精尽人亡,而是因为……那小白是只男鬼,我不知道他自己乐不乐意如此被救。于是在我的一犹豫之间,他便死了,就死在我怀里,死得难受。我很内疚、很自责、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便搂着他的尸首发誓:若有来世,我一定在你能答的时候,鼓起勇气问你:‘到底乐不乐意’。他的尸首听到我发誓,便化成一团火、消失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去投胎了。呵呵,小暇,好巧。你和那小白很像,哪里都像。你说,你若是那小白的来世……你会乐意么?” “大哥……”久未言语的小暇,此时居然迷迷糊糊的应了声:“我……” “怎样?”小鱼儿惊喜的支起身子。 “敬你……”说罢又没了动静。 “小暇,小暇?”小鱼儿连拍小暇的脸,见他不应,便恼道:“喂!你是在故意装醉、耍老子玩儿呢,对不对?这答案到底算乐意还是不……” 搂住。小暇闭眼抬手,似要摆出一个敬酒的姿势,却又似已醉得无力将手抬起,只一侧身将小鱼儿搂在了怀中。这动作来得过于突然,竟令小鱼儿不争气的闭上了眼。他惴惴的闭眼等了一会儿,未等到任何事,将左眼眯开一条缝才发觉:二人的唇虽只剩不到半寸,但小暇却又搂着自己、不动了。 “我懂了。我是大哥,你凡事都听我的……”小鱼儿瞧着近在咫尺的薄唇、闻着从这薄唇中透出的浓浓酒香,已醉得一塌糊涂,只邪笑一句“你敬我,我就喝了吧”,便把唇慢慢贴了过去…… 228 完美结局(下)(终) “魔?!”正当小鱼儿欲亲之时,旁观的仙童突然看到他身后飘出一只没有脸的魔。那魔转到小鱼儿面前,又附到小暇的身上。仙童大惊掏出净瓶,欲收妖除魔,手却被捉住了,回头一看,竟是那暂领阎罗之职的道人。 “臭道士!就知道是你!”仙童怒道:“你已交出司命之权,怎还不肯放过他们?” 道人却笑:“先别急,再看看。” 再看?仙童回脸一看,只见那无脸魔附身后化成梦魔的样子,对小鱼儿蔑笑道:“傻小鱼,你终于想通、肯堕为内乱淫魔啦?好,很好。好好办事儿,办完后我便杀了你、再自杀、带你们的魂魄一起回君门。省得你们死后被鬼差捉去、下辈子被投成畜生……” “畜生?”小鱼儿一下被吓得酒醒,恍然发觉眼前并没有梦魔,而怀中的小暇的确烂醉如泥,也并不是装。他立时变得很郁闷、很纠结,纠结半晌之后才将小暇的胳膊摘离自己的臂,握着他的手劝:“小暇,我想了想,为了让你下辈子不做畜生、也为了完成老祖宗的心愿,你还是再忍六十年吧。没办法,老祖宗等看咱们一起变老的样子,等了一千年都没看到,很可怜。我又跟司命打赌说一定护你活到老,这赌约还是要守的。放心,只有六十年,不会再长了。那孟婆跟我很熟,等咱们老死、再过奈何桥的时候,我一定让她把咱们拆得远一点。你说好么?” 小暇的手被握着,未答“好”或“不好”,只垂着长睫、在梦中泛出了甜甜的醉笑。小鱼儿瞧这睡脸,瞬间又想去亲他两口,却还是忍住了,只给他盖好被子,翻身欲与他同榻而眠。闻到那带着酒气的花香竟还是躁得不得了,如砧板上的鱼般扭了好一阵,捶了两次床、喝了一次水、直到打地铺躺下,才算不动了。 “这……”仙童看得一头雾水。孟婆却已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老狐狸,真有你的!我说你怎不撕掉小鱼儿魂游时的记忆,还纵容这些记忆化成魔、滋扰本尊,原来是要用这心魔当守卫,防止本尊堕魔?唉,这灾星眼馋了兄弟一千年,馋得欲火焚心,还因此杀人无数、犯下滔天大罪。你却挖了个坑,让他与兄弟朝夕相对、时时体贴、保护他,还教他忍住六十年不下嘴?这里还真是人间地狱呀!哈哈哈哈!!” “过奖过奖。”道人笑:“这妙计我只想出了一半,另一半其实是你二师姐帮我想出来的。你二师姐趁你大师姐还是凡人,本是想把这两兄弟全点成仙的,对么?” “看来一切都逃不过尊上的法眼。”仙女愧笑:“最初我没能阻止姐姐诱丹青投炉,后来我也没能阻止姐姐逼无缺决斗。我看他们总骨肉分离,很是可怜,便在执行公务之余,偷偷给小鱼儿安排了劫难,希望他也能渡劫成仙。未料君门的那一边却极力诱小鱼儿成魔,在这一拉一扯之间,不但令小鱼儿几次几乎堕魔,还让他知道了太多的三界秘闻……” “所以这‘秘闻心魔’不能除。留着他,让他时常吓吓小鱼儿,反而可以警醒本尊、防止他堕魔?”仙童问:“姐姐,小鱼儿若真能忍住一辈子不堕魔,等他们老死之后,您真会点他们成仙么?” “本来是想的,但……”仙女无奈道:“小鱼儿抵住成为‘君门少主’的诱惑、救你脱困,本是大功一件。那时我便已问过他‘愿不愿成仙’了,结果反被他骂了一通,只得再把他送回来……” “哼,就算他愿成仙,天界也不可能给他天仙的仙籍,天魔的魔籍也不可能给!”道人断言道:“此人天生反骨,当年竟扬言说‘我就是天、信天不如信我’。此言恰好被我师兄听到了,便嘱咐我特别留意他的异动。试想一下,上天就算再宽仁、再惜才,又有谁愿让一个逆贼升天、来取代自己呢?他大不敬的话已说过无数,若非雷公电母是我的徒儿,又怎可能活到现在?”又对仙童道:“说到一语成谶,这两兄弟的夙世劫难,也皆因您的一句童言而起。千年后您已不记得他们,又在下棋时极力主张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天意才有所松动,又给了他们成仙成魔的机会……” “成仙成魔?”仙童冷笑:“若论成仙,那白花本应成仙,为何你却买通鬼差碎魂?” “因为他先离体了。”道人道:“无论黑花还是白花,撕掉记忆后都一样。您安排际遇、令花无缺裂魂为二,却不知他身为‘不可被点化的谪仙’,仙气积攒得非常足,就算被裂魂为二,每一个也都足可抵作一个完整的魂魄。白花魂游身外、灵力太强,我无处安置,便想把他解决掉、只留黑花一个。未料那五个鬼差办事不力,竟将他裂成了五个、流窜各地,更未料到那碧血子的命魂,居然没被我耗死……” “老狐狸,不是我说你,你前九世玩儿得太大了!”孟婆连掇拐杖气道:“你让那灾星每世降生,人间几乎都改朝换代一次。他九世累积起来的杀孽足有九千多万!得到《生死簿》后更是集结了历代名将、上亿的魔兵、还暗占了地府!这若真开了战,你要天界怎么招架?!” “所以我才设计把他引离九州龙脉了呀。”道人辩道:“自古武帝皆为魔。他的命魂总趴在龙脉上、天魂总成魔,最后成了一只九头龙妖、魔力强得吓人,我又有什么法子?如今那玉棺离开龙脉,华夏无帝,国泰民安。而这条龙变成一条小鱼、在江湖中轮回,吃喝玩乐、寻花问柳,这结局不是很完美么?他若还嫌不够完美,非要吃掉兄弟堕魔……我劝他还是多磨砺磨砺心性、稍微克制一下吧。” 克制?啊呸!你明知人家是被劈开的阴阳一对,根本无法克制,还在第一世把人家投成亲兄弟、弄死像仙的那个,分明就是在把另一个往魔路上推!把罪责全推到龙脉的头上,却把自己在千年内迫害忠良、屡掀战火的事儿全一笔带过?说好了不再难为他们,结果我一离开,你转脸就把我的白花大卸八块,还逼每一块跳崖、悬梁、自断双腿、投水一万次!怪不得外公会赞你有“阎罗之才”!我看你被丹青刺中后就已然堕魔,只是一直隐藏得比较好、没被仙医们查出来罢了!仙童憋了一肚子的怨,不知从何骂起。仙女却挑起大指、连声赞道:“尊上不愧是尊上,神机妙算、高瞻远瞩,实乃三界第一聪明人!那么敢问尊上,如今上天命小仙再进君门,也给那九头龙妖一个‘完美的结局’。您看……” “呃,地府百废待兴,我还没去赴任,便溜过来与你们闲聊,实在是不该。”道人面色突变,干笑道:“司命之职我已卸任,仙女你聪慧过人,这主意还是你自己拿吧~”说罢竟化作一阵青烟溜了。 “哼,这老狐狸,也知道自己有多遭人恨!”孟婆撇嘴,却见仙女攥着那把冒黑气的钥匙,愁眉苦脸的将目光移向了自己,便也道了句“二师姐!我刚想起来。我的汤!再不回去,就糊锅了!”闪身也没了踪影。 仙女身旁转眼只剩下仙童一个,似很凄凉。仙童忆起那似能吃人的老怪物,虽也有些憷,却慷慨道:“仙女姐姐,我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但愿与你同往!好歹也壮壮咱们仙家的声势。” 仙女很是宽慰,便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的打开了最后一间牢房的门…… 第六牢:龙妖。 墓穴光线晦暗、死气沉沉,外部断壁残垣、乌烟瘴气,里面的“十世回廊”却还是完好的。前九道门都已锁死,只有第十道门是半掩的。仙童头前带路、战战兢兢的将小脑袋伸进门,却见室内的陈设丝毫没变,还是只有那一副沉灵玉棺。 “那龙妖……还活着么?”仙童打量四下,没见有龙盘于柱上、或是伏于地面,便盯着玉棺、警惕的问。 “活着。若是不活着,便不会有这把钥匙了。”仙女悄声作答。 仙童踮脚走近玉棺,等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异样,悄声问:“怎么没动静?难道他的心口被刺穿,已伤得动不了了?抑或是眠于棺中昏迷不醒?咱们要不要打开玉棺、把他救醒、问问他的愿望?” “等等!”仙女手心冒汗,摆手道:“再等等看……” 窸窣之声。 莺莺之声。 喘息之声。 “他在做什么?”仙童支起耳朵细听动静,越听越不解。仙女却已羞得满脸通红,拉住仙童就要往外走。 “走?可咱们还没……”仙童愣愣未动,却听那喘息声突然讲起了话来: “王兄……你真厉害…… 你是……我的……天…… 有你在……我便不会死了…… 你果然……比我…… 长~~~” 一声挠心的娇叫,响彻石室。 “快走!再不走,咱们也要堕魔了!”仙女紫脸捂住小仙童的耳朵,一纵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了那串无主的钥匙。 ==============最完美结局============== 片尾曲《小虎队·爱》:污,污污污,污污污…… 闲言碎语: 一语成谶呀,一语成谶。随口说了个千年,用一百一除,就是十世,结果就掉自己的坑里了。华夏五千年,历史人物,尤其是皇子之间的爱恨情仇,资源实在太丰富了。始皇帝之后,再强揪八对,好累,最终还是没有写太贫,只揪了五对(其中两对是bg,不过媚娘的俩儿子算上的话,便还是四对)。李世民、李隆基、赵匡胤、朱元璋、皇太极、李自成、雍正爷哥儿几个还有三国人物……我放过了你们,你们感激我吧。(问:三国周瑜诸葛或者刘关张么?答:不不不,我比较萌曹操和郭嘉。) 事实上,朱元璋的已经编了,大概是一个叫作“重八”的大盗和一个叫作“如净”的小和尚的故事。如净救了重伤在逃的重八,与他相认、对他宣扬佛法、希望他“立地成佛”,却又被追来的元兵错杀。重八心痛出家,沿用了如净的法号,却终究参加起义、作了皇帝。不过这剧情没啥稀罕的。俺还是比较稀罕被删掉的月将军/云弟/宗弼的三人纠葛(绝不是三角恋,只是纠葛)。 云弟的设定基本为“包惜弱版本的神诸葛”。以他的视角看,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月氏兄弟,身居北地,自幼丧父,由寡居的月氏夫人独自抚养。二人十岁时女真南侵,故土沦陷,随母逃难。途中弟弟不幸染疫,被弃于医馆的门口,幸得云氏医女救治收留,遂认云氏为祖母、改姓为云。 云弟聪颖强记,药方背得很快,随祖母悬壶济世,倒也其乐融融。但好景不长,两年后女真再次南侵,祖母不幸被杀,云弟则沦为汉奴。 云弟为奴时受尽饥寒鞭笞之苦,却省下衣食、接济难友,深得难友们的喜爱。奴主亡故,主家欲将大批汉奴活埋殉葬。云弟思得妙计、带难友们连夜出逃,又引开家丁、掩护众人逃脱,不幸被家丁逼至绝境、坠落悬崖,却被崖下的一位老人救了。 崖下为云溪谷,四面环山,老人隐居于谷中,自号云溪老人。云弟醒后对老人感恩戴德,又见其气度不凡,便欲拜其为师。老人却不收,只命云弟挑水做饭、打扫书阁,混口饭吃。 老人阁中藏书皆为不世之经典。云弟阅后悟到老人有意提携,便在杂役之余,刻苦自学,每年岁末都向老人展示进境、拜师求学。他自学三年后,通晓天文地理、六艺琴棋;五年后对八卦奇门、修仙炼丹、各类正道与旁门之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七年后能测风云之变、通鸟兽之言、视鬼神之形。但老人却依然不收他,只在临终时将他叫到床边,送了他一副铁面。 “孩子,你若能戴此铁面、忍住终生不取。待到死时,我自会来收你为徒。若是忍不住……那谁也救不了你了。听我一劝:若要逃离苦海,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谷。”老人满眼怜惜的说完这几句话,便与世长辞了。 云弟戴上铁面、含泪将老人埋葬,决心终老于谷中,却见一人从悬崖坠下、被树枝挂住、伤重垂危。 云弟将伤者带回草庐照料、包扎喂药、将他救醒。不料此人醒后竟不吃不喝、并不领情。云弟知他是跳崖轻生、不忍见其饿死,便给他算了一卦,言其‘出谷后必柳暗花明’。那人听言重拾生念、养伤半月离谷(这半个月请自己脑补),归家后果然沉冤得雪、官复原职,竟是位女真大将,完颜宗弼。 宗弼复职后,对云弟心驰神往,力邀他出山相助。云弟三请不出,他竟调动兵马、欲入谷强请。 云弟迫于无奈,在谷口布设遁甲迷阵,以一人之力围困两千精兵数日。宗弼进退不能,又惊又敬,对谷高喝一句“谷主既不愿出,金某也不强求。只求谷主今日不助金某、日后也千万莫助南人。宗弼实在不愿与恩人刀兵相见。”才得生门而退。 宗弼退后,云弟在谷中平静的生活了三年。不料三年后竟又有人纵马闯谷。此次闯谷的却不是女真人,而是云弟的孪生兄弟,月将军。 月将军收复北地,已收到了云溪谷附近,正与宗弼打得胶着,查敌时却不慎与大队女真军遭遇,因而损兵折将、负伤入谷躲避,却中了云弟预设的机关,坠马昏迷。云弟前来探查,发现坠马者竟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很是惊喜,却还未来得及救他,便听女真将领在谷口高喝:“请谷主交出闯谷之人!” 原来宗弼曾颁过军令“不得入谷惊扰谷主”,而“溪谷迷阵”在女真军中也颇具盛名,所以追兵并不敢闯。但铲除月将军的机会,他们又岂会放过?交涉无效之下,女真将领想出的“妙计”便是:火攻。 兵士点火,火势迅速蔓延。女真军守住“唯一的谷口”,等谷主出来交人。云弟却把月将军绑在身上、从隐秘小径攀崖出谷,回了南营。 云弟在南营中替月将军疗伤,本不打算认他,也不打算留,却又从士官口中得知了时局,很是惊异。他听到月将军已成了大英雄,立志“带弟兄打回老家”,万分自豪,又闻他的最大劲敌竟是自己救下的宗弼,不由得百感交集。 此时月将军幽幽醒转,张嘴就叫出了云弟的本名,云弟越是摇头,他就越肯定,直拉着他的手问:“你怎会成了云溪谷主?又为何要戴面具?” 结果可想而知:宗弼得知“云溪谷被烧为一片焦土、谷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月将军却奇迹般的回营了”,大发雷霆,却也没办法。云弟被磨不过,要求月将军尽量不要对外披露自己的讯息,便作了月家帐内最强的暗部军师。 双剑合璧,战线北推。(此处略去几十万字)宗弼在正面战场上吃了大亏,走秦桧的高层路线,拿两个俘虏皇帝说事,要他想办法做掉月将军,并让他给南皇传了一句话:“猛将如龙非幸事,莫待黄袍加身时。”这一句话就戳到了南皇的死穴,此后月将军越是胜,南皇就越是怕,终于决定把这条小龙拉回来宰了。 于是月将军收到了一箩筐的令箭,死劫却被云弟生生挡住。云溪老人在风波亭上空看着云弟,虽然怜悯,却终究没有收他为徒。宗弼在远方拍手称快,却不知自己除掉的正是令他魂牵梦萦的“铁面仙子”。而月将军守在伤痕累累的冰尸旁边痛哭彻夜,对女真和南皇的恨,更是不言而喻。 忠臣魔化,月家兵法配蒙古兵,那是啥感嚼?一句“天高海阔,兄自珍重”,气出了一个纵贯欧亚的大帝国。九头龙妖的九千万杀孽,起码有四千万在“铁面真”这儿吧,媚娘才能杀几个人?始皇帝都要靠边站…… (碧血子:大胆!谁靠边站?跟这龟孙说这么细干嘛?他又不爱听。没看朕每世都只给他演生离死别的那一小段么? 小鱼儿:听倒是不讨厌听。但您要我在第六室门口站多久?丹青还中着龙毒、躺在玉棺里呢!再不开棺,就该天亮了。 作者:是是是,所以才删了嘛。) 总之,闲话便说到这儿吧。大道无常,是非忠奸,善恶仙魔,都无定数。在“守”与“破”、“舍”与“夺”之间(我没说攻受!)很难说哪一种更好,各有所选、各有所爱,力求完美,却不苛求完美,这才是脚踏实地的“人”。 各位,你们成魔了么?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4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