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妓PK名僧》 定计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定计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定计 妓*女自古想的是从良,名妓也不例外。 威灵仙艳冠群芳,名满京华,这几日来来回回盘算的,也还是这桩大计。 日将正午,小丫头双花过来放下湘帘,使一只青釉大盘装了佛手、香橼两样鲜果,供了水月观音像前,回身笑说,“才刚妈妈问我,‘姑娘欢喜不欢喜’,我说‘不欢喜!外头水塘里蛙叫了一宵,没好生睡。天明才迷糊过去一会子,谁知又做了个不好的梦。’” 威灵仙早起到这会还没下床。早饭没吃,未着长衣,裹着夹纱被靠在床头拿绣花针一颗一颗地穿红豆。闻言慢慢说道,“她还不死心,又想教我替她去引诱和尚?真是大笑话!何况还是个好和尚,她不怕作孽,我还怕呢!” 双花扑哧一笑,道:“姑娘说得一点儿不错,还真是个好和尚。模样儿才调儿情儿,都是好的,哪样儿都不辱没姑娘,就多了个是和尚。不过和尚怎么了,姑娘若真有那个本事,谁说做了和尚就不许还俗呢?” “快别胡说了,咦,你怎么知道模样儿好,你见过了?” “值百两黄金的人,也就姑娘不理会。我昨儿买丝线路过香积寺,正赶上他不知送哪位贵人出山门……啧啧,这些年我跟着姑娘,也算见过几个出色的,拿来一比,全成了烧火棍。” “行了,不害臊的丫头,快打洗脸水去罢!”威灵仙嗔怪道。 香积寺是皇家寺院,年初老方丈圆寂,将衣钵传给了小弟子慧缘。大徒弟慧严不忿,闹了几次不成事,遂设下圈套想诱他破戒。 杀戒贪戒都不易破,最容易坏事的就要属这色戒。 慧严原指望小师弟“少年未识绮罗香”,势必一击而中,谁知到了儿连“偎红楼”的苏俏儿都无功而返,说了句,“非但不是男人,连人都不是。”慧严无奈,只得转来归家院,在鸨母面前许下百两黄金,求威灵仙出山。这几日鸨母时时来聒噪,为的就是这件事了。 威灵仙梳洗了,懒懒地对着镜子不动弹。双花进来说:“苏姑娘来了。”威灵仙喜道:“快请。” 苏俏儿给慧圆铩了羽,自家觉得没面子。正巧一个徽州巨商邀她去黄山避暑,她便顺势应允下来。这一去一月有余,算来与威灵仙已有两月不见。 “偎红楼”与“归家园”门对门,苏俏儿孤身一人,并未带小丫头。双花倒上茶来,兴高采烈笑道:“苏姑娘可回来了。快给我们说说新闻。” 威灵仙转过身来,见苏俏儿穿着徽州上等的碧荷色藕丝衫子,发髻低低挽在肩侧。神色散漫,这一副慵懒模样,倒是跟自己一般无二。 苏俏儿瞪了双花一眼,往床上一坐说道:“你哪里是要听新闻,是要听一个月前的旧闻罢!” 威灵仙笑道:“莫说她好奇,我也想听听那“不是男人”的男人,是怎生模样。你就说说罢。” 苏俏儿道:“我就知道,准没人问问我这一路起早贪黑,舟车劳顿,水土不服……” 威灵仙截住道:“行了行了行了,你是去避暑,又不是充军发配!再说那个王老爷还不是捧你在手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苏俏儿将俏脸儿一沉:“你们还想听不想?” 威灵仙与双花忙赔笑:“想想想!” 这可是这一年里头京中最有趣的大事,哪有人不想听的。再说慧严安排得隐秘,苏俏儿与慧缘见面的情景底细,除他两人自己之外,连慧严也不十分清楚。 “我呀,为这个差事也费了几分心思。别的不说,就那身行头就花了二十两银子。哼……”她说到这里把眉毛一立:“妈妈当初说的是千好万好,后来见事不成,转眼间就变了脸,说既未得手,衣裳钱便该自己出……” 威灵仙忙挥手打断:“妈妈几时不是那个样子?快说正经的,你做了件什么衣服?” 苏俏儿将头一昂:“我叫巷子口刘裁缝给做了件观音菩萨的衣裳!” 威灵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哎呦笑死我了,真亏你想得出来。” 苏俏儿也笑:“连头上的垂珠缨络,前的砌香环佩都比着瓷像做得一模一样,就差了没弄个净瓶灌半瓶子水,再几杨柳枝了。” 威灵仙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双花递上绣着紫薇花枝的手帕给她擦脸。威灵仙放下手帕一本正经地说:“你呀,你就错了。你不该学那托瓷瓶的穿戴整齐,该学那鱼篮观音——头也不梳,绣带也不披。只一件贴身小衣,光着个胳膊赤着脚,又省料子,又好办事!” “呸!” 双花在一旁笑得直捂肚子。 “我打扮好了坐轿子过去。慧严早布置得妥当,一个小和尚领着我径直往他住的禅房去。” “那是晚饭的时候,香客早散尽了。我看见他屋子半掩着门,便提着气儿袅袅婷婷地走过去……” 威灵仙又一次话道:“又不对了,该是风摆杨柳般地走过去……” 双花急道:“姑娘,你别总打岔成不成?你走过去了,那他怎样?” “他光着脑袋没戴帽,背对着门坐在窗下写字。肩上还趴着一只雪貂,大眼睛乌溜溜地瞧着我。” “雪貂?” “我一声也没出,倒听见他笑嘻嘻地头也不回说:‘你怎么了,心跳得这么快?你媳妇儿来了?’” “媳妇儿?”威灵仙与双花面面相觑。 “我愣了半天才想到他是跟貂讲话,便低低咳嗽了一声,说:‘这小东西也有媳妇儿?’他不防背后有人,吓了一跳,转身过来看见是我,当场便愣在那里。” 威灵仙与双花两张嘴都塞得进一颗核桃,眼巴巴地等着苏俏儿往下说。 “我一看他脸上神色,便猜出他想些什么。” “想什么想什么?” “最开始呢,他大约是想给我跪下,叫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嘿嘿,然后呢,他看出我不是观音,便眼睛里亮亮的一副想不到的样子……” “他想不到什么?”这回是双花按捺不住话。 “还能是什么?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美好的女子啊!”苏俏儿仰起脸冲着威灵仙桌上的菱花镜飞了个媚眼。 “后来呢?” 威灵仙和双花齐声问道。 “后来啊,后来就完啦!你们都知道了,我苏俏儿人生第二大憾事:败在了一个和尚手里!” “你人生第一大憾事是什么?”威灵仙奇道。 “自然是去年花榜上屈居第二,败在你威灵仙手里了!”苏俏儿没好气儿。 双花咬着嘴唇诧异:“那他不是眼睛都亮了嘛?” “是亮了,一直都亮着。不过什么用都没有,还是客客气气地喊了半天,喊来了知客僧,把我怎么来的,怎么送了出去。” 苏俏儿拈起果盘里一颗樱桃吃了。又说:“后来我仔细回想,他看我那个眼神啊,其实是这么回事。就跟春天里看见了一树桃花开得好,所以惊喜感叹一回,是一样的。并没觉得我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和尚真是生得俊啊!嫩刮刮一身,细娇娇一张皮……” 话没说完,威灵仙与双花同时开口。一个说:“你那是慧圆?你那是唐僧!”另一个说:“姑娘,我说得不错吧?就是长得好。” 苏俏儿道:“双花也见了?” 双花点头:“就在香积寺门口。” 苏俏儿看着威灵仙微微叹息:“可惜啊,可惜啊!” 威灵仙白她一眼说道:“你别激我啊!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就是想让我也去栽个跟头,好有人跟你作伴嘛!” “这个想法呢,自然是有。”苏俏儿倒是毫不避讳。“不过,你若是真能手到擒来,我也替你高兴啊!” 威灵仙不理她,将身子向后一靠,轻轻晃着摇椅。 苏俏儿忽然想到一桩事: “对了,我听姐妹们说赵老爷的夫人跟你见过面了?” “见过了。”威灵仙微微一笑。 “她敢找到这里来?” “当然不是。同李公子游湖,路上遇到的。” 苏俏儿笑道:“怎么样?可有没有骂出几分新意来?” “还不是老生常谈。问着我为何勾引她的丈夫。”威灵仙懒懒说道。 “那你又怎么回她呢?” “我也只好千篇一律啊,反问丈夫是她的丈夫,她为什么自己不好好勾引,定要让给旁人!” 苏俏儿用食指勾着手绢儿,在指头上叠成个小兔子,一边慢慢地问道:“你说,若是咱们也有那个福气当回夫人,是不是也同她们一样?” 威灵仙将一颗樱桃核顺窗口扔了下去:“自然不一样。我才不大庭广众之下骂人,我只会关起门来打人。” “打哪个?打男的,还是打女的?” 威灵仙呵了呵手,张牙舞爪扑过去道:“我呀,我打你!哈哈哈哈哈!” 吃过了枇杷、鲜菱、花下藕,转眼便是六月六。 这一天威灵仙杜门谢客,在观音像前一跪就是半天。 “双花,你去请妈妈过来。” 鸨母不一刻便上了楼,脸上堆着笑左一句好闺女右一句闺女好。 “明儿你的好日子,我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你放心,明晚的排场阵势,妈妈跟你拍脯打包票,定是那个‘前无古人,后无……,后无……’” 威灵仙低着头淡淡道:“妈妈,我若是能替你挣来那一百两黄金,妈妈能不能再宽限我半年?” 鸨母一愣,跟着眼睛笑眯了缝儿:“姑娘,你可算是想通了!” “能是不能?” “能能能,这么着,姑娘,这个活你若当真办得下来……”她极慷慨地一挥手,“我再容你……七个月!” 鸨母兴高采烈地下楼去了。双花瞪着大眼睛看威灵仙:“姑娘,你不是说有句老话叫‘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 威灵仙面无表情说道:“还有一句老话叫‘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京城行院规矩,姑娘十四岁梳拢。威灵仙已近二八,却仍是处子。她与鸨母有约,十六岁之前,只卖艺,不卖身。 她原想着迎来送往,每日少说也要接待十几位客人。就算是千里挑一,也总有一个靠得住的。不成想下了十二分功夫的那个王老爷,三日前灰溜溜来说母亲不允他娶妾。 威灵仙打听了一打听,这才知道这王老爷虽是做生意的商人,他母亲竟是个货真价实的二品夫人。早年间死去的丈夫挣下的! 二品夫人,怎能容得儿子讨个花魁做小?威灵仙牙咬得酸疼,只恨自己料敌不明,访查不清,白耽误了大半年的日子。 这三日里她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朝思暮想。想的是碧桃巷那个展员外。此人家大业大,又是父母双亡无人约束,也听闻正室夫人极是温驯。 就可惜年岁大了,足足地大了自己三十二岁。也是的,若不是恁大年岁,自然是椿萱俱在不得自己做主。 自古烟花女子有两个榜样:一是南宋梁红玉,二是前明柳如是。不为别的,□从良,若是大户人家,能做妾已是不易。做到正室位子的,古往今来就这么两个。且梁红玉是前头夫人死后才扶正,柳如是更是数十年与钱谦益的发妻并称夫人。 钱谦益大柳如是三十六岁。前人把笔记有云:一日夫妻闺房调笑。钱说:“我甚爱卿,发如漆肤如雪。”柳只得回说:“我亦爱卿,肤如雪肤如漆。” 话是答得极妙,就可惜已用过了,自己若嫁了展氏,他哪一日问起来,却该作何表示? 文人雅士都说钱柳乃是一段佳话。呸!下辈子投胎做女皇帝,替他们一人找一位九十岁的老婆婆做老婆。好叫他“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托海棠”! 佳话! 她原本只是犹豫。谁知昨日展员外来访,送了她一支钗子,倒叫她打定了主意。 是一只凤头朱钗,致得很。她随口打趣:“这样好的眼光,决不是你自己选的,还不快说,是不是偷了夫人的首饰盒子?” 展员外忙摇手说“不是不是,嘿嘿,小女新得了几钗子,我骗她说借来掏耳朵。” 就这么一句话,她当时便灰了心凉了意。 同是花枝儿样的年华,同在一个屋檐下……见她一回,不就是一回难受? 自己难受,原是应该。就只怕人家见了自己,更要心里堵得慌! 说来说去,还是不甘心三个字! 慧严办事极为利索。鸨母传过话去不到七日,便按照威灵仙的要求布置得妥妥当当。这七日威灵仙也算过得逍遥,鸨母只求她心无旁骛,便不肯逼她见客。 这日威灵仙早早起来,吩咐双花去请“偎红楼”的鸨母孙妈妈。 孙妈妈早年也是京城数得上的红姑娘,有个花名叫做“湘菲”。如今人老珠黄,便将菲字去了,相熟的客人都叫她孙湘。她与威灵仙的妈妈孙杨是要好的姐妹,如今虽说门对门打擂台,却并未伤了情谊,仍旧有来有往。这孙湘最擅化妆,因此威灵仙早早请鸨母打过招呼,说今日要请她过来帮忙。 苏俏儿本要跟了来看热闹,不巧“偎红楼”来了贵客,指名要她相陪。孙湘便一人来了。 “这灵姑娘的容貌是京城第一,我孙妈妈的手艺也是京城第一!哎呀,这俩好并了一好,你们哪,今日有福了,就等着看下凡的天仙罢!” 威灵仙坐在镜前笑了笑:“妈妈,我是想,请您把我化得丑一点!” 定计在线阅读 定计 定计 风尘女一戏小和尚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一戏小和尚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一戏小和尚 “这灵姑娘的容貌是京城第一,我孙妈妈的手艺也是京城第一!哎呀,这俩好并了一好,你们哪,今日有福了,就等着看下凡的天仙罢!” 威灵仙坐在镜前笑了笑:“妈妈,我是想,请您把我化得丑一点!” “丑?”孙湘吓了一跳。 孙杨忙走过来说道:“闺女啊,这个‘倒吃甘蔗’的法子是好,不过咱这回可是一锤子买卖,成与不成,那是在此一举,只怕……” 威灵仙在镜子里瞧了她一眼:“妈妈,这件事能不能办成,与我自己祸福相关,我自然不会一心一意地将它办砸。” “可这……你这是要唱哪一出儿?你好歹告诉我,也叫妈妈心里有数。” “妈妈,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就别管了。” 孙湘拿着个粉扑子在一旁发愣:“灵姑娘,这这这,往好看了化,我不在话下,你要往难看了化,我……这我也没试过呀!” 孙杨了自己的脸:“其实也好办,你就照着老姐姐我这张脸来,管教灵儿满意。” 威灵仙忍俊不禁:“妈妈,我是要丑,不是要老!孙妈妈,你可不能把我变大了半岁!” 孙杨小声嘀咕:“我也还不算老罢?唉,想当年……” 万事俱备,只差投河。 虽说已是盛夏,傍晚的河水也还是凉的。威灵仙走到河水没了膝盖便觉得打战。从眼角看见一个穿袈裟的在桥上慢腾腾走着,不由咬牙暗骂:什么眼神儿?这么老半天还没看见姑娘要寻死么? 她不肯再向前走,便回头去看滚滚红尘,做出副留恋人世的样子。这时便听一声惊呼:“你要做什么?” 她松了口气,鼓了鼓勇气,把心一横,直直向深水处栽去! 孙杨说慧严有个亲戚在顺天府做官,这必是借了人家的力,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去了。此时桥上桥下就能看见一个活人。威灵仙有些发慌,不该装得这般卖力啊! 倘若这和尚来晚了一步半步,自己便不是淹死的,是活活冤死! “施主,施主!”哗啦哗啦蹚水的声音传来,跟着身子给人扶了起来。 威灵仙一动不动闭目装晕,却良久不见动静。她心底一惊:糟了,这和尚可别真以为自己死过去了要强行度气! 她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立时又牢牢闭紧。 度罢! 哪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面如朗月,眼同莲花。 传说阿难在佛弟子中俊美第一,这是阿难么? 慧缘将手托了威灵仙腋下,一步一滑地向岸上走。上了岸便寻了块平滑的大石,将她翻转过来趴在石上,跟着用力拍打后背。 威灵仙给他击打得疼了,便不再装死,咳嗽了几声,乔装作势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慧缘见她并未呛水,便扶她坐起。 威灵仙将眼睛睁开,今番大大方方清清楚楚看了他一眼,跟着为人为己叹了口气: 好姑娘都卖进了妓院,好男子都误入了佛堂。 “女施主年纪轻轻,为何寻死?”他出语不急不缓,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听着叫人舒服。 “我生得太丑,找不到情郎!”威灵仙刻意语出惊人。 她原以为慧缘必要先宣一句佛号,跟着说几句红粉骷髅全是一理,□空即是色一类的鬼话。谁知他仔细看了她一眼,温和地开口,极认真说道:“少女十八无丑妇。姑娘妙龄,这青春二字便**逼人,实在不该想不开。况且,就小僧看来,姑娘生得半点也不丑。” 孙湘并未将她化成个女鬼。只是肤色极黑,又做了几处坑坑窝窝在脸上。总之丑虽丑,并不骇人。也不知她使得什么东西,竟然不怕水。 威灵仙给他说得一愣,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我十五!” 慧缘忽然笑了:“嗯,十五!” 威灵仙无话可说,挥了挥手道:“请你让开,别误了我投胎!我已请人算过,只这个时辰内死了,来世方能生成个大美人儿。过了这一刻,半年之内都没好时辰啦!” 慧缘站起了身子,向一旁迈了一步。 威灵仙不料他这样听话,愣了一愣,只好骑着老虎背向外走。 眼看又要走进冰凉的河水,她心里诧异至极:见死不救是有的,出家人见死不救,这可从未听闻。 “姑娘,难道从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慧缘忽然开口。 威灵仙忙不迭止步。 孙湘将她从头到脚换骨脱胎,却也对那一双眼睛无可奈何。纵然是将眉毛画了,眼眶挤得小了,此时威灵仙极难看的脸上,仍旧是明眸清透。秋水比神,煤渣比面,看去极其不衬,反增了三分古怪。 “像是一对活泼泼的小蝌蚪儿。”慧缘微笑说道。 威灵仙不自觉举手从眼旁抚过。 “真的吗?”这乍惊乍喜的样子倒并不全是装的。 “千真万确!” “真的?”威灵仙一时没想好该说什么,遂又问一遍。 “半点不假。”那慧缘极有耐心。 “姑娘!”慧缘一抬手将身上袈裟脱了下来,递给威灵仙。 “莫再寻死。天已晚了,快回家去!”语气平淡,直如劝诫顽童:“莫再贪玩了,爹娘要来寻你了!” “我……” “河水冰冷,便是非死不可,也该等过些日子天气热起来再做打算。” 威灵仙不由笑出了声。慧缘抚了抚衣袖,一笑说道: “哪天得闲,请叫人将这袈裟送去香积寺!”说罢,点点头转身走开。 “喂……和尚!” 威灵仙喊了两声,见慧缘头也不回,只得怏怏住口。 回了归家院。鸨母孙杨紧跟在她身后上楼,急不可耐问道: “如何?可有一二分意思了?” 威灵仙不答。 孙杨瞧了她半日,掩了失望的神色,打起神来笑道:“罢!妈妈我不缺那一百金子,闺女你也不缺了王孙公子献勤儿。双花,还不快给姑娘打水洗澡。” 说罢拉了威灵仙的手,硬推到梳妆台前坐了,亲手替她打散发髻。 “若我说,这么着也好。索死了这从良的心,老老实实做咱们的生意,死心塌地当你的头牌姑娘。闺女,妈妈也是打你这个时候过来的,知道你的心思。唉,若是命里有,哪个不愿意嫁个好人家,堂堂正正做夫人娘子。可咱们的命不好,又有什么办法。” “妈妈!”威灵仙忽地失笑。“你老人家唠哩唠叨说了些什么呀,我一句也没听在耳朵里。” “你这孩子……”孙杨正待发火,便听威灵仙悠悠然道: “谁跟你说我治不了那个和尚了?” 孙杨大喜过望,赶忙问道:“难道,成了?” “倒也没那么快!不过……这么着,再让我见他一次,不,两次,我便有九成的把握。” 孙杨半信半疑地看着威灵仙:“你可别诓我。我告诉你,缓兵之计在我这里可是没有用处。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威灵仙笑道:“妈妈放心。” 孙杨悻悻然说一句:“那好,我等着好信儿。”说罢出门下楼去了。不一刻却又转回:“既是放长线儿,那也得些日子……” 威灵仙不待她说完便干脆说道:“这些日子,我照旧见客便是。” 她既允了见客。晌午鸨母便送来了个生客。 威灵仙以往的例是,贽礼厚的,陪着下一局棋。不会围棋的当场画一个小条幅或是一把扇面相赠。贽礼薄的,敬一杯香茶而已。 今日这狎客出手大方,头回来便是一锭银子。双花布下果品,便去取来围棋。 “柳老爷,今日初见,我以茶代酒,祝您诸事顺意。”威灵仙举起茶杯喝尽了。 这位柳老爷手拿茶盏,眼睛一瞬不瞬地只往威灵仙脸上瞧,话也忘了答。 威灵仙微微一笑,拿起一把折扇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他一惊缩手,这才开口。说的话是,“姑娘真乃仙人也。” 双花与此早已见惯不惊,笑眯眯站在一旁等着威灵仙将话题岔开。 熟料今日威灵仙行事不同以往,应声说了句:“柳老爷可是夸我好看?” “当然当然!” 威灵仙笑道:“那您不妨说说,哪里好看?” 她如此知情识趣,柳老爷自是喜出望外。双花却是一头雾水。 “姑娘的眼睛生得最好?” “哦?”威灵仙笑得愈发甘甜: “像什么?” “这个嘛……”柳老爷想了半天,一眼看见案上棋盘,遂随口说了句:“像棋子,嗯,棋子黑!” “是吗?那真是好极!”威灵仙出语轻柔,却转眼间便脸色一沉:“双花,送客!” “哎,哎,威灵仙姑娘!”威灵仙毫不理睬,径自走到窗前去看树。 “这位柳老爷,你且请罢。改日再来。”双花连劝带哄:“我们姑娘就是这个脾气,你定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她不高兴,不要紧不要紧,改日再来就是!” 又拖又拽将他硬送了下楼。 双花回来时威灵仙已安坐喝茶。双花扫一眼门外道:“嚷嚷着找妈妈去了。” 哪家妓院的红姑娘都是有几分子的,是客人捧出来的,亦是鸨母刻意骄纵出来的。说穿了,无非“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八个字中间做文章罢了。 双花笑问:“好歹跟我说说,是怎么样丢了面子吃了瘪,将邪火发在这倒霉蛋身上?” 威灵仙眉梢一抬说道:“你倒说说,我威灵仙几时丢过面子?” 双花喜道:“那和尚怎么说?” 威灵仙笑道:“他说呀,教我三日后穿得美美的,少少的,薄薄透透的,去给他还袈裟!” 风尘女一戏小和尚在线阅读 风尘女一戏小和尚 风尘女一戏小和尚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1) 3、晚饭前又来了个熟客。东城的吴少原吴公子。 与上午那位不同,那一个是安静静来,骂咧咧走;这一个是骂咧咧来,安静静走。 吴少原一进门便将一只绣花枕套向桌上一扔:“灵姑娘,枉我吴少原当你是出泥不染的荷花,呸!今天才知竟是水姓杨花!你说这上头的鸳鸯便是你我,说你此生绝不为第二人绣这恩爱的水鸟。你还想骗我到几时?我……我刚刚便在那个王道堂屋里见了个一模一样的,你有何话说?” 威灵仙向桌上瞧了一眼,果摊着一只大红绣鸳鸯的枕套。心中暗骂院里小厮偷懒,买枕套也不费心挑一挑,竟买了两只一样的。 “吴公子,你既知道这里的女子都是水杨花,又何必认真发怒呢?” “你……”吴少原脸色铁青,拿手指着威灵仙说不出话来,看来是真的气坏了。威灵仙在心底冷笑一声:哪里不能认真,偏偏认真到我这里来! “俺须是卖空虚,凭着那说来的言咒誓为活路。”威灵仙忽然将手中帕子轻轻一挥,道了一句戏曲念白。 吴少原一愣。威灵仙瞧了他一眼,径自往下念: “遍花街请到娼家女,哪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烛?哪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哪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若信这咒盟言哪,嘿!早死得绝门户!” 这是关汉卿“救风尘”中赵盼儿的一段念白。吴少原原听过这出戏,当时也曾嘲笑周舍痴呆妄想,哪知今日轮到自己头上,才知这“当局者迷”四个字,绝非平白虚设。 他紧咬牙关,定定地瞧了威灵仙半晌,憋出三个字来:“好,你好……”转身飞也似地下楼去了。 妓院中稍有身份的姑娘约人相会,日子订的向来是不太稠密也不太疏落。只因太密没了想头,太疏又怕凉了心思。 威灵仙虽不是邀约,道理却是一样。她闲闲等了六七日,这才教孙杨与慧严说好,明日去送袈裟。 不料次日才吃了早饭,慧严遣人来告知,慧缘给里请去了,为圣上的一位婕妤落发授戒。 于是又多等了两日。 这天已再三斟酌换好了衣衫要出门,却又有人急匆匆来告诉,慧缘登山观景去了。孙杨还不及抱怨,威灵仙忙问来人道:“他同谁去登山?” 来人说没有旁人,独他一个。 威灵仙大喜:“哪座山?” 来人道:“落雁山。” 闻听是落雁山,威灵仙倒犯了踌躇。此山倒是不远,就在香积寺后。不过却是京城第一高峰,颇有几分险要。 此时孙杨也回过神来,扯住威灵仙道:“这可是天赐的良机!山高不怕的,雇一乘小轿抬你上去。你若是争气,就叫那和尚背你下山!” 威灵仙失笑,又问来人道:“他平日登山观景,都是几时返回?”来人笑道:“多半都是在山上耽一整日,晚间才回。” 威灵仙垂头想了想,向孙杨道:“那妈妈,可不能叫轿夫走远了,万一他不肯理我,或是临时出了什么别的岔子,我总得回来。” “那是一定的,还要你说!”孙杨满口应承。 威灵仙并未立刻就走,直到从容吃过午饭,这才动身。 落雁山虽险,好处是只一条山路,绝不至错过。不知孙杨出了多少银子,两个轿夫虽走得满头是汗,却一声苦也不叫。 一路上绝无行人只见鸟,遍山野花寂寞开。堪堪走到半山腰,轿子再也上不去了。威灵仙无奈,只得嘱咐轿夫:“你们就在这里等我,若过了初鼓我还不来,你们就请回罢。” 威灵仙自小便给孙杨当摇钱树养着。平日洗手洗脸,连拧毛巾都不教自己动手,怕了手心,几时走过这样的山路?况且这么大一座山,谁知那和尚躲在哪里? 她走了不到一百步,便觉气也喘不上来。心里正后悔打退堂鼓,忽听轰隆隆有水声传来。再走几步,转过一丛极密的荆棘,威灵仙两眼一亮: 原来竟是好大一处瀑布!瀑下潭水清幽,四边野花杂生。 威灵仙虽不比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天然景致,当下惊喜不已。 她走到潭边,也不怕碎玉乱溅,伸手去掬潭中清水。 高天流云皆在水底,她自己映出的影子仍是个碧玉佳人。今日孙湘并未大动干戈,只是将她面色涂黑,双花还笑说这有个名堂,原叫做“黑里生俏”。 罢了!就算遇不见慧缘,有这样的景致入眼,也不算白来一遭。她正这样想,肩上忽然微微一痛,跟着一个小小黑影一闪,耳听有人开口斥道:“还不快回来!” 她转身一看。慧缘正站在身后,一只雪貂连滚带爬地跃上他的掌心。她瞧了瞧左边肩膀,果然破了四个小小的窟窿。 “喂,和尚!你的袈裟我自会送去,你何必那么小气,叫这小东西来蹬坏我的衣裳?” 慧缘微微一愣,定定瞧着威灵仙,是犹豫不敢相认的神色。威灵仙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慧缘迟疑道:“你是……是那日寻死的女施主?” “正是!” 慧缘立即问道:“你今日又来投水?” 威灵仙瞪了他一眼:“别处又不是没水,我为何定要苦苦爬到这里来?我不想死啦,还是活着好!” 慧缘松了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威灵仙一番,笑道:“果然相由心生,女施主比那日美貌得多了!” “美貌两个字,和尚也敢出口?”威灵仙一脸惊奇,半是真心惊讶,半是乔装作态。心底却也不禁好笑:自己一个骗局,倒替他虚虚无无的佛典做了个实实在在的注脚。 慧缘一怔,跟着合掌道:“佛祖不在口头,原在心头。不见得赞人美貌便要如何。” “那好啊,你便说说,我哪里美貌了?” 慧缘淡淡一笑,将话岔开:“女施主孤身一人在这荒野之地,实在不安全,快些回家去罢。” 威灵仙等的便是这句话,忙点点头答应一声,跟着脚下却是一滑,“哎呦”一声,扶住了潭边一块大石。 慧缘忙走过来问道:“没事罢?” 威灵仙苦着脸道:“我的鞋子掉下去了。” 潭水极深,捞是万万捞不上来。慧缘也不做声,在潭边草地上坐了下来,那只雪貂蹲在一旁,好奇地瞧着威灵仙。威灵仙却也奇怪,他为何不问一问自己,孤身一人,却是如何上来高峰下来深谷! 片刻之间,慧缘已将脚上僧鞋脱下: “施主将就穿穿罢,总比没有的好。” 威灵仙将小脚缩在裙内,肚里暗笑,嘴上却道:“这如何使得?” 慧缘道:“贫僧平时常打赤脚,不要紧的。”他看看天色道:“贫僧这便下山,正好送施主一程。” “好啊好啊。”威灵仙使青草胡乱将脚擦干,将他的僧鞋穿上。穿好后不禁微皱了眉头——足足地大了两寸有余。 威灵仙原就走不快,加之鞋子又不称脚,两人拖拖拉拉走了半日,树影已变得极长,才刚刚从谷底上到山腰。期间威灵仙屡次伸手要慧缘相搀。可慧缘虽扶着她手,神色却十分从容,看不出半点异样。威灵仙无奈,只得转着念头另谋出路。 眼看着走到一处窄窄的绝壁旁,左侧便是深渊。慧缘正嘱咐她小心,就听威灵仙叫了声“不好了”,慧缘忙回头问怎么了,威灵仙低头道:“师傅,实在对不住,你的鞋……” 便在这时,下头遥遥传来轻轻两下声响。 自是那掉下深渊的僧鞋了。 赤脚走过了那处绝壁,威灵仙死也不肯抬头。等她抬起头时,却发现慧缘一人无声无息地已走出好远。 威灵仙大急,忙喊道:“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做什么?” 慧缘毫不理睬,自顾自前行。威灵仙左右看看,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瞄准了前面身影用力扔去。 “你到底要怎样?”慧缘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问道。 “什么我要怎样,该问问你要怎样?”威灵仙大吵大嚷无理取闹,心里却虚得紧——难道,他看出我是故意? “后面的路好走些,我下山去替你找乘小轿,你等着就是。”慧缘说罢,抬腿又走。 “不行不行,眼看天要黑了,你把我一人丢在这里,说不定……说不定等轿子来了,我已给狼吃了。”话说到最后已带了哭腔。 “那你说,怎么办?”慧缘到底折转了回来。 威灵仙捋着辫梢慢吞吞道:“你背着我啊!” “不行。”慧缘断然拒绝。 “为何不行,佛祖还以身饲虎呢!背一背我,就累死你了不成?” 威灵仙伶牙俐齿。 慧缘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太重,我背不动。” “你……” 威灵仙气得跺脚。 “我明明就轻得很,不信你试试看。”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1)在线阅读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1)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1)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2)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2)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2) 慧缘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太重,我背不动。” “你……” 威灵仙气得跺脚。 “我明明就轻得很,不信你试试看。” “好了!”慧缘忽然发怒。威灵仙不明所以,倒给他吓了一跳。 “在这儿等着。”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喂,和尚……” 威灵仙此刻倒是真有些害怕了,这里距离轿夫等她的地方已远,若慧缘当真拂袖而去,她岂不是真要以身饲狼? 好在片刻之间慧缘便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大把韧草。威灵仙破涕为笑,含着眼泪傻乎乎问道:“你拿草做什么?” 慧缘不理她,自坐在路旁挑拣那草。威灵仙看了半日才看明白,他竟是要编一双草鞋出来! 威灵仙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也是,所谓“芒鞋破钵”,哪个和尚不会编草鞋呢? 只是这个和尚实在是,实在是…… 这个和尚双手修长好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微微浮凸,随着他弯折的动作一起一伏地颤动。手指极为灵活,指尖透着健康的血色,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威灵仙看着看着竟有些呆了,心中莫名其妙思忖:他一定从未编过这样小的鞋子。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不禁有些自傲。 不多时,一双堪称致的草鞋已然编好。慧缘拍拍双手,弯下腰去,将鞋子端端正正摆放在威灵仙面前。 威灵仙心中赞叹不已,脸上却是一副嫌弃的神色: “什么破鞋,也敢要我穿……哎别别别,我穿!” 威灵仙坐下来,转转眼珠道:“你这鞋我没穿过,怎么穿啊?要不,你帮我穿上?” 慧缘转身就走。 威灵仙忙把脚伸进鞋里。 奇了,合脚得很! 不过合脚是合脚,毕竟不比她穿惯了的绣鞋。走了几百米,威灵仙就觉得小脚趾磨得生疼。她还未抱怨出口,慧缘已先停了下来。 她不解地看他,便见他撩起僧袍,“哧拉”一声,将袍子撕了一小半下来。 威灵仙目瞪口呆:“你这是做什么?” 慧缘将手上的布料向她手中一塞: “给你垫一垫罢!” 威灵仙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她将鞋垫得软一些。 她拿起那块灰色的破布,不知怎地口竟然一热。 慧缘依旧转身,不肯看她。威灵仙乖乖将鞋垫好,低声说道:“多谢。” 两人接着赶路。这一下威灵仙不再找事,脚不舒服也依旧咬牙忍着。走到一处树林中时暮色已然苍茫。慧缘回头看看威灵仙道:“左右也是天要黑了,在这里歇息片刻罢!” 威灵仙如蒙大赦,忙靠着一棵松树坐下。 坐下后威灵仙才觉得左脚一阵阵火辣地疼,她脱了鞋看时才发现小脚趾上磨出了水灵灵的一个大水泡。她惊喜交加,脱口喊了一声。 慧缘叹了口气,走过来弯腰问道:“又怎么啦?” 威灵仙兴高采烈地将腿一伸,一只玉雕般的小脚几乎擦着了慧缘的鼻尖。 她一心只想要慧缘背她,待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大大不妥,正自懊悔,谁知身上一震,脚踝已给慧缘一把攥在了手里。 “怎么能弄成这样?”他疾言厉色。 威灵仙张口结舌。 “我……我……我怎么知道?要问,问你的鞋!” 威灵仙要将脚收回,慧缘却紧攥着不放,威灵仙腿上略微一用力,哪知慧缘忽然像拿了烧红的铁钳一般,猛地将手松开。威灵仙猝不及防,一下子向后倒在草地上。 还不待她出口骂人,慧缘转过身蹲下来,沉声说道:“上来!” “啊?” “上来,我背你!” 威灵仙赶紧爬起来,偷偷笑了一声,一本正经说道:“我重得很!” 慧缘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威灵仙将右脚的草鞋也脱下来,取出一条丝帕来,将两只鞋一并包了,放在怀中。这才慢慢伏上慧缘的背。 这和尚的背好宽。 “和尚!你的貂趴在我肩上。”威灵仙忽然尖叫。那雪貂低头在她身上磨磨蹭蹭,竟也叽叽咯咯叫了起来。 “它咬不咬人啊?你快让它走开!啊!” “你们别吵了!”慧缘忍无可忍,一声断喝! 雪貂倏地蹿下,奔入夜色不见了。 威灵仙长长松了一口气。 慧缘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却没过多久额际也渐渐出汗。威灵仙皱着鼻子左躲右闪,最后忍不住抱怨:“臭和尚,你几天没洗澡了?臭死了!” 慧缘不理她。 威灵仙又胡说八道了几句。慧缘仍旧不理。威灵仙转转眼珠,问道:“师傅,我有个疑问,好多年了一直不解,能问问你不?”她也不等慧缘答应,便问道: “你们出家人不杀生,那若是有蚊子叮你,你便如何?” “让它咬。”慧缘平静地答道。 “那,现在有一只蚊子咬我。” “让它咬!”慧缘一字不改。 “你!我又不是出家人,凭什么让它咬?” 慧缘不出声。 威灵仙“哼”了一声,双手在慧缘肩上一按,伸头重重地在他左边耳朵上咬了一口。 慧缘身上一震,双手不自觉松开,登时将威灵仙扔在地上! 慧缘大惊,赶紧低头察看。威灵仙给摔得眼前发黑,半晌说不出话来。 “喂,喂,你没事罢?摔疼了没有?” 却见威灵仙慢慢坐起身来,将头埋在双膝处。慧缘等着她大发脾气骂人,等了良久不见动静。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她两肩一耸一耸地,竟是在小声啜泣! “我……我不是故意的……”慧缘有些不安地说道。 这一路上,威灵仙撒娇撒痴,百般纠缠,他多少懂得。可眼下威灵仙这一哭,这等微妙至极的女儿家情怀,小和尚却万万想不明白,只当她果真摔得狠了。 威灵仙哭了一会儿,举袖抹抹眼泪,抬起头来,正看见慧缘在那里乱转。 “走罢!”她闷声闷气地开口。 慧缘忙走过来:“不疼了?” “嗯。”威灵仙点点头,不肯瞧他。 慧缘以为威灵仙定要生气,或是另想个甚么花样来捉弄他。不料她一字不提,将这件事轻轻放过。他正不着头脑,忽听身后来路有一男一女大声说话,是山乡村语,你一句我一句十分热闹。 那妇人说话十分泼辣:“白长了那么大个子,连老娘都背不动,亏你还是个爷们儿!” 慧缘与威灵仙同时想道:原来也是背人的。不同的是,慧缘想着是儿子背娘,还诧异这娘说话好生娇嫩。威灵仙却知是汉子背婆娘。 “你自己肥得像栏里的猪,怨我么?” 威灵仙忍不住笑出了声。慧缘更是诧异,哪有人这样跟母亲说话的? “我说教你莫要跟着,你不听,现在倒好?请问你砍的柴在哪里?连我的柴也扔在山上,先要背你!今晚上没柴没火,吃什么?” 那妇人说道:“天杀的老贼,老娘好心好意陪你上山,还崴了脚,你不领情就罢了,还找我的不是。好啊,你不愿老娘陪,只想着叫隔壁二丫头陪你上山,是也不是?天杀的死鬼,我叫你想,叫你想……” 那汉子嘶声呼痛,想是给揪住了耳朵。 慧缘这才醒悟,不是儿子背娘。 “咦,你看前头……这一般地背婆娘,人家怎么就有力气,背得动?” 那汉子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跟着声音渐渐远去,想是他二人拐去了另一条小路。 威灵仙沉默了半响,忍住笑,极严肃地低声问慧缘道:“你累不累?” 山路崎岖,慧缘将她一路背到这里,早已气喘吁吁。他擦擦汗,硬撑道: “还……还成!” 又走了一程,已到山脚,暗中隐隐有香气浮动。二人上山时都曾见过,知道此处有一处塘水,水中开着野荷。 威灵仙道:“这花好香。和尚,你叫什么?” 慧缘道:“贫僧法号慧缘。” “我早知道你叫慧缘,是香积寺的住持。我是问,你俗家姓什么?” 慧缘不答。威灵仙也不追问,在他背上笑了笑道:“我姓苏。”慧缘“嗯”了一声。 威灵仙又道:“我没有名字,你替我取一个好不好?”慧缘道:“哪有人没有名字的?” 威灵仙道:“你就没有啊。” 慧缘苦笑一声,想了想,轻轻吐出两个字:“缨络。” 威灵仙想说你一个男子,怎么爹娘给你取了一个这般女气的名字。话未出口已然想明白,这是他替她取的名字。当下心中一荡,只觉嘴角甜丝丝地如同吃了荷叶糖。 威灵仙自幼与父母失散,只记得自己姓苏。威灵仙是鸨母取的花名。 她将“缨络”两个字在口中咀嚼了半日,愈嚼愈觉得满口生香。遂美滋滋地问:“你一个出家人,也知道‘缨络’?” 慧缘奇道:“为什么出家人不知道缨络?《菩萨璎珞本业经》啊!” 竟是一本经书!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2)在线阅读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2) 风尘女二戏小和尚(2) 南蒲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南蒲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南蒲 她将“缨络”两个字在口中咀嚼了半日,愈嚼愈觉得满口生香。遂美滋滋地问:“你一个出家人,也知道‘缨络’?” 慧缘奇道:“为什么出家人不知道缨络?《菩萨璎珞本业经》啊!” 竟是一本经书! 威灵仙气往上撞:“这名字不好。” 慧缘道:“嗯。” 威灵仙道:“你‘嗯’什么?眼前就是荷花,你随便取个什么莲花啊莲蓬啊莲子啊都成,干嘛非向经书上去找?” 慧缘道:“贫僧只知道经书。”威灵仙道:“我怎么听说和尚都爱作诗呢,禅诗!你就算不会做,也该会背啊。嗯,咏荷花的诗最多,你说说,哪一句最好?” 慧缘想了好半天才答道:“‘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 “这句子平常得很,哪里好了?”威灵仙撇嘴,“若我说呀,这一句才好。” 她顿了一顿,轻轻念道:“但教心似莲花洁,何必身将槁木齐?” 她这一句话问出来,慧缘脚下登时一滞,威灵仙心中怦怦乱跳。就听慧缘淡淡答了一句:“嗯,是挺好。” 他这不凉不热的口气让威灵仙大为失望。 “那你说说,哪里好?” 慧缘笑笑说:“哪里都好。” “你……” 威灵仙恨不得举手在他光头上拍上一记,却忽然想到——自己引的那句诗原是话里有话,怎么好像他引的那一句也是语带双关? 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 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难道他竟知道自己来历?这是劝诫?还是…… 她正胡思乱想,点点灯光扑入眼帘——千辛万苦到灵山,慧缘终于将她背到了山下一条街道之上! 他将她放在地上,抹抹汗说道:“你进去买双鞋,再叫乘轿子回家去罢。贫僧也该回寺了。” 威灵仙这才看见旁边五步远便是一家卖鞋的店铺。此处灯光不盛,因此也没人大惊小怪,大呼和尚背着女郎。 她刚想叫住他,忽想起自己要回的乃是归家院,忙住了口。见他的背影没入夜色,呆了半晌,竟举起手来,傻乎乎地挥了挥。 这一次,不待孙杨来问,威灵仙自己便找了来。 “破戒算甚么?我能叫他还俗!” 威灵仙说得极是自负。孙杨瞧着她的架势,欢喜得眼角都眯了起来。 同慧缘分手后,一路上威灵仙将今日之事掰开揉碎反反复复地想了几十回,越想就越觉得慧缘对她绝不是无意。再想想双花那句话,“谁说做了和尚就不许还俗呢”,此刻想来真是大大地有理。 模样儿脾气就不必说了,一个和尚,自然没有家里人来啰嗦;将来还了俗,也总该比俗人淡泊几分,大概也不会纳妾;自己出身风尘,是“欲洁何曾洁”,他做过僧人,叫“云空未必空”,谁也莫瞧不起谁,谁也莫高看了谁! 哎呀呀,威灵仙愈想越觉得天作地设,诧异早先为何没想到,妓*女最好的归宿该是嫁与和尚! 怪道的人都说姻缘姻缘,婚姻一事,果真是要看缘分的! 她恨不得明日起早就去找慧缘,奈何脚伤未愈,不得不暂且等着。她心里欢喜兴奋,便坐立不住,在室内来回走了两趟,想了想,吩咐双花替菩萨上香。 双花笑道:“姑娘,你要勾引她弟子,她绝不肯保佑你心想事成。这香啊,上也是白上。” 威灵仙呆了半天,忙说:“对对对,那就……赶紧把这尊菩萨,送到别处去。” “送去哪里啊?” “送去‘偎红楼’给苏俏儿!” 双花道:“苏姑娘向来不拜佛的,你忘了?” 威灵仙道:“那就送去给南蒲姑娘。” 南蒲是归家院另一棵摇钱树。比威灵仙小一岁。也是不日便要梳拢。这姑娘是绵里藏针的子,与威灵仙棱角都露在外头全然不同。但二人向来交好。孙杨近来心绪极好,便是为着她这两颗待价而沽的宝珠眼瞧便要并肩生财的缘故。 为着怕走漏了风声,消息瞒得极紧。因此南蒲并不知威灵仙与慧缘的事。 南蒲今日打扮得与众不同:青布衫子,青布裙子,对襟处是黑布镶的花边。头上乌云蓬松,只斜斜了一支绒花。一副乡野村姑的素朴样子。 她一进门,威灵仙就笑说:“你今日就是这身装束接待客人不成?” 南蒲也笑:“客人都说很好。家花不比野花香,既是野花,就该有个野花的样子嘛。你怎么忽然想起来把那尊观音像送我?是不是有人答应要娶你了,从此用不着求菩萨保佑了?” 她接过双花递过来的茶,坐在威灵仙身畔打趣。 威灵仙看看窗外,道:“大好的天气,不该闷在房里。咱们去院里转转罢,你扶着我?” 南蒲道:“对了,你的脚是怎么了?” 威灵仙笑一笑,含糊揭过。两人遂并肩走去后院。 归家院的后院十分阔大。柳荫空隙当中支着十数个金丝竹匾,上头晾着玫瑰花瓣。是预备晒干碾碎后混入扑脸的粉中増其香气的。 威灵仙一瘸一拐地走路,一不留神碰翻了一个竹匾,花瓣洒了一身。她一时兴起,将剩下的花瓣一股脑倒在南蒲头上,两人笑得嘻嘻哈哈。正巧两个才送走了客人的姑娘碧清和慧香走过,见状撇了撇嘴。 那个叫慧香的小声说,“行院里也分三六九等,有人做□,有人立牌坊。立了牌坊还不算,又要毁东毁西的。” 碧清哼了一声说道:“谁让人家名字取得好,威灵仙,只怕明儿个还要成仙得道,跟了菩萨去捧瓶儿呢。就不知菩萨肯不肯收她这株‘夜来香’了!”(夜里开花夜里香,指妓*女。) 话音虽轻,威灵仙和南蒲却听得清清楚楚。 碧清、慧香皆与威灵仙年岁相仿,她二人已接客一年有余,威灵仙却依旧清清白白,至多给客人弹个琴跳个舞罢了,因此二人不忿。南蒲年纪未到,却容貌美丽气质出尘,同样为鸨母所骄纵。因此碧清、慧香同其余众位姑娘,都与她两人不睦。 南蒲向来不愿与人斗口,因此笑一笑并不出声。威灵仙却是个从来不肯让人的,当下便嬉笑着说道:“。” “呸!不要脸的东西,你就不怕下割舌地狱?”碧清大声说道。 “地狱怎么了?就怕到了阎王那里,你也依旧排在我的后头,做不了头牌。你信不信啊?” “你……”碧清气急了,上前便要撕扯威灵仙的衣服头发。 慧香见闹得大了,生怕给孙杨瞧见,做好做歹拉住了碧清。碧清也不愿给孙杨知道,见有了台阶,也便不再生事,骂骂嚷嚷地走开了。 见她们走远。南蒲叹息一声道:“本是同生,相煎何太急?” 威灵仙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老是一副悲天悯人老气横秋的口吻。谁跟她们同生!” 南蒲道:“我说了你多少回了,别总是自恃读过几本书,就瞧不起她们肚子里没墨水的。我告诉你,往往偏是这样的人,才有几分情意。‘仗义每多屠狗辈’!” 威灵仙笑道:“何不把后一句也说出来自夸?” “仗义每多屠狗辈”下句是“侠女从来出风尘”。南蒲一怔,也只好笑开。 威灵仙热锅蚂蚁般过了五天。好容易脚上的水泡消了。这天一大早便坐着小轿去了香积寺。 拉住个手捧斋饭低头走路的小和尚,威灵仙径直说要见住持。 小和尚摇首道:“师傅说今日并无客来,施主事先可有约么?” “没有,不过我是来给他送衣服的。”威灵仙扬了扬手里的袈裟。小和尚头也不抬道:“施主交给我罢。” 威灵仙将眉毛一立:“你这和尚好不晓事!你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要面见恩人说声谢,违了你家哪条戒律,冲撞了哪位罗汉菩萨,要你来推三阻四?” “救命?”小和尚愣愣地瞧着威灵仙。 “是啊!还不快带我去!” 威灵仙跟着这不情不愿的小和尚左弯右拐到了慧缘的舍。只见是一间极干净敞亮的禅房,窗台门槛都似乎才用水泼过,纤尘不染,透着一股清气。 威灵仙也不待小和尚入内通报,一把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慧缘正盘膝坐在榻上挥毫,闻声惊讶地回过头来。威灵仙上前一步:“和尚,我来还衣服了。” 小和尚急得结结巴巴:“师傅,她……她……这位施主……”慧缘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你且去罢。” “你在画画?画的什么?” 威灵仙毫不见外,极是家常,一拧身便坐在榻上。 慧缘并不在意,倒是仔细地看了看她。 威灵仙肤色白皙剔透,京城名士唐芝山曾手书诗圣的名句“越女天下白”相赠。 于女子而言,这“一白”当真是非同小可:丑时能遮百丑,俏时更锦上添花。她前番将面色涂黑,尚且能“黑里生俏”,更遑论今日是以本来面目示人!清水芙蓉、天成丽质,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但不知怎地,此刻迎着慧缘的眼光,威灵仙心里十分忐忑。 慧缘看毕,与前番不同,并无一字评语。只淡淡道:“有劳你亲自送来。贫僧还有事,恕不留客。我叫人送你出去罢。” 威灵仙忙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谢你救命之恩呢,还有……上回送我下山!” 慧缘道:“不值什么,不必客气。” 南蒲在线阅读 南蒲 南蒲 风尘女三戏小和尚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三戏小和尚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风尘女三戏小和尚 慧缘看毕,与前番不同,并无一字评语。只淡淡道:“有劳你亲自送来。贫僧还有事,恕不留客。我叫人送你出去罢。” 威灵仙忙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谢你救命之恩呢,还有……上回送我下山!” 慧缘道:“不值什么,不必客气。” 威灵仙眼尖,一眼看见慧圆面前摊开的是一副未完的水墨桃花,花枝已在迎风招展,花朵却还没画上。忙没话找话:“为何不画完了?” 慧缘道:“墨用完了。” 威灵仙一个闪念,抢着上前一步拿起笔来,在笔洗中涮了两把,见一旁放着一盏还在冒汽的清茶,顺手拿起往笔尖上一倒。 慧缘还不及拦阻,她已转过手来将毛笔在唇上轻轻拖过,回头来冲他嫣然一笑。下笔如疾风,在桃枝上连点了数点。 清淡雅致的水墨画上转眼间嫣红怒放。威灵仙放下笔,眼含秋水向慧缘一横:“我画得如何?” 威灵仙是什么人?五岁卖入勾栏,十三岁倚门迎客。虽至今不曾扫榻留宾,论风月场上的手段可是无人能及。 当年花榜争妍,她在游船上拿着团扇遮面,只半张脸蛋儿便迷倒香溪两岸不知多少英雄好汉。如今这煞费苦心的一个回合下来,她信心满满想着即便真是金刚罗汉下凡,也要你乖乖就范。谁知慧缘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轻轻一笑说道:“画得很好啊。” “啊!”威灵仙登时就傻了。慧缘不再看她,举步便要出门叫人。威灵仙眼睁睁看着他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情急之下一把拖住了他的僧袍。 慧缘惊讶地转过身来,虽没说什么,面色却极是不豫。 威灵仙此时心中慌乱,她不知为何慧缘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前两次,他虽也不愿与自己多接近,但绝不像今天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个,啊……啊……啊对了,我来问你!你法号慧缘,我倒要请教,何者是慧?何者是缘?” 这原是她信口胡说,只求慧缘搭话。但教他肯开口,打机锋本就是无边无际地胡扯,那可就多少话都由着她说。 可惜慧缘并不上钩。 “净岸,净岸!”他向着门外连叫了两声。 威灵仙大怒:好一个不识好歹的和尚。她恨恨地攥拳,若不是火烧了眉毛用着你救急,姑娘定要在你那秃头上打上一棍! 只是,眼下却该如何是好? 威灵仙心念电转,请将不如激将。也好,我便激他一激。 “嘿,和尚!你成日讲经说法,可知佛法有许多不通之处?” 慧缘仍旧不理。 威灵仙大声道:“便是那西天如来佛祖,也有不对的地方啊!” “哪里不对了?”慧缘转过身来。 威灵仙大喜,瞧着他脸色斟酌说道:“哼,出家人讲清心,讲放下。可我看那佛祖,他明明就放不下!” 她偷眼去瞧慧缘。他声色不动,只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为何,那个净岸迟迟不到。 威灵仙抓住时机赶忙说道:“他在皇做太子的时候,他爹爹给他娶了两个妃子,是也不是?” “那又如何?” “他假模假式,不肯跟妃子亲近,是也不是?” “原该如此。” “里人私下流传,说他,说他……说他不是个真男子,是也不是?”威灵仙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处子,这句话说完脸上已是红了。 “那便怎样?”威灵仙不料慧缘倒比她还撑得住,一些儿局促也不见。 她定了定神,大声说道:“既是全无俗念,就不该理会旁人说些什么。他为何……为何还要故意……” 威灵仙顿了一顿,把脚一跺,冲口而出:为何还要假装熟睡,给那些女看见?” 这话说得含蓄,意思却是明白。威灵仙也不是乱说。这件事佛经里头说得明明白白。女们见了太子熟睡时的“伟丈夫”像,这才知道他乃是健康正常的男子。 她连珠一般将话讲完。慧缘左看右看,看了房顶又看脚下,到底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有道理。” “啊?你说什么?”威灵仙大奇。 “我说你说得有道理。的确是修行不到。不过,那时释迦牟尼还未出家,因此也算不得什么!” “你,你,你你你这个臭和尚!”威灵仙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师傅,师傅你叫我?” 一个小和尚匆匆跑了进来。 “嗯。”慧缘答应一声,将那日威灵仙接待柳老爷时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送客!” 威灵仙如同斗败的公**一般灰溜溜回了归家院。却还没进大门就觉出不对。 楼上楼下十几个狎客姑娘都屏气凝神,那几个狎客见她进来连眼角也没扫过来一下,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楼上,瞧去似是南蒲的屋子。 威灵仙正要询问是怎么了,便觉眼前一闪,一个不知是瓷瓶还是什么的东西从楼上砸下,险些碰到了一个狎客的头,跟着“咣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多少有钱有势的王孙公子捧着你哄着你,你不冷不热装大尾巴鹰。那姓宁的是个什么东西!连身新袍子都买不起的鬼穷酸,哪亩地长不出这么个歪南瓜,你就跟他睡!你……” 旁边似乎有人劝了句什么,就听孙杨一口唾沫啐出:“呸!你知道什么?你爹是出了名的不够数儿,回家去问你妈,成婚头夜她蒙混过了没?” 旁观的众人都憋不住乐。威灵仙却大惊失色:难道南蒲真的瞒着鸨母跟那个宁秀才…… 她忙分开人群向楼上走。一连越过几个满脸喜色唯恐热闹不大的姑娘,一径来至南蒲门外。 孙杨正在里头跳着脚骂街,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南塘的丫头红鹤咬着嘴角立在孙杨身边一丈远处,是想劝又不敢劝的神情。南蒲却背对着孙杨面窗而立,洁白的衣袖裙角猎猎翻飞,将窗下书案上的宣纸东一张西一张扑散在地上。 威灵仙忙过来拉住孙杨道:“妈妈气糊涂了,这样大吵大嚷,外头客人都要给您吓跑了!” “给我滚回房去……”孙杨气得发昏,转过头来见是威灵仙,咽了口唾沫问道:“交给你的事办妥了?” 威灵仙小声说:“没有。” “你……” 这一声“没有”于孙杨不啻火上浇油: “我真是瞎了眼,白养了你们这么大!一个属黄雀的,三两身子四两嘴,只会拿话哄我,躲懒不出力;一个闷葫芦平日不出声,紧要关头倒会发骚犯贱!偏又找错了人!好,你们给我等着瞧!我今日不煞煞你们的子,只怕一个两个真要拿自己当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了!” 孙杨恨恨说罢,拂袖而去。 威灵仙见孙杨走了,忙走过去关门。外头称愿的念佛声不住传来,威灵仙此刻也顾不得了,先走到窗边去扳南蒲的身子。 南蒲回过身来,见屋内只威灵仙一人。这才凄然一笑,放任两行晶莹的泪水缓缓淌下。 威灵仙心中一酸,想想实在也没法子解劝,见南蒲一声不出眼泪却越流越多,不由也悲从中来。两手扶住了她的肩头,两人竟是抱头一恸! 过了许久,两人渐渐收泪。却相对默默,无言以对。 怨天尤人,自伤薄命的话早已说得不想再说。又过了好半天,威灵仙才胡乱擦擦眼泪,勉强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南蒲低声道:“我做不了自己一世的主,难道还不能做一次的主?我只想把女儿身子交给他……以后,就是活得再怎样肮脏不堪,到死时也能有一点干净的回忆不是!” 威灵仙已止住的泪水,给她一句话又激了出来。 “可是妈妈绝不肯就这样干休的!我已想好了,把你素日积攒的体己拿些出来,我再给你添上一些,叫双花悄悄给那姓宁的送去,叫他明日过来一趟,一来圆过这个面子,二来见了钱,妈妈总会好说话些。” 南蒲道:“这个绝不可行。妈妈是什么人?宁渊的底细她比我还清楚,哪里会上你的当?你若去送钱给宁渊,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咱们私下攒了体己!到时候一顿骂不说,千辛万苦藏下这点家当也就算完了。” “那可该如何是好?”威灵仙锁紧了眉头发愁。见她如此,南蒲倒反过来解劝: “你放心,我既有胆子惹她,就有胆子受她。我料她还不舍得打死了我,况且”,南蒲轻轻一声苦笑:“若是果真打死了,也是好事。” 威灵仙道:“就怕她不打你。你听她方才的话……” 南蒲偏过脸去叫道:“红鹤,去给我要些酒来。”她拉住威灵仙的手: “打与不打,总也该是明日的事。今朝有酒今朝且醉,你陪我喝一盅罢!”她忽然掩去决绝的神色,改换了一脸柔情: “说起来,今日也是我南蒲的洞房花烛呢!” 风尘女三戏小和尚在线阅读 风尘女三戏小和尚 风尘女三戏小和尚 榜样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榜样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榜样 南蒲偏过脸去叫道:“红鹤,去给我要些酒来。”她拉住威灵仙的手: “打与不打,总也该是明日的事。今朝有酒今朝且醉,你陪我喝一盅罢!”她忽然掩去决绝的神色,改换了一脸柔情: “说起来,今日也是我南蒲的洞房花烛呢!” 果然不出威灵仙所料,三日后傍晚,她陪一位邓公子游湖回来,就听说南蒲出事了。 红鹤在威灵仙屋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含糊糊说了个大概。 原来今日一早,孙杨就命南蒲去接待一位浙东来的贵客,结果南蒲推三阻四不肯依着客人,将人气走了。这不算奇,奇的是孙杨并未说什么。只是晌午又送来两个说是做药材生意的客人。 红鹤说:“那两人贼眉鼠眼,鲁不堪,不像是生意人,倒像地痞无赖。” 南蒲哪里肯陪这样的人,敷衍了几句便推说身子不爽。 “后来……后来他们就……”红鹤说到这里大哭:“从晌午一直到日头落山,整整儿的两个时辰……方才我进去看,枕头上全是血,都是喊破了嗓子流出来的……胳膊上,腿上,全是淤血的青紫……妈妈说,再有不听话的,这就是榜样……” 双花听得惊惧交加,缩着脚坐在椅子上发抖。红鹤一头哭,一头问威灵仙该怎么办。 威灵仙心中一片冰凉。孙杨那日说要“煞煞南蒲的子”,她虽想到这一层,却也万万料不到她翻脸不认人,竟能狠到这般地步。 妓院也分三六九等,下等窑子接些卖苦力的鄙汉子、流氓地痞;如归家院这般上等的院子,姑娘们呼奴唤婢,日常起居同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往来的客人亦多半风雅,中有些暴发户富商一类,虽说俗气,也都不肯落个“动蛮”的名声儿。因此红鹤如所说的那般客人,谁也不曾见识。 威灵仙一口气梗在喉咙,憋得脸色发白,半日才强挣着吐出一句话来:“快去看着,别教她……” 红鹤抽泣道:“这个放心,她现在就是想寻死,也没那个力气!” 威灵仙紧紧攥住她胳膊道:“带我去看。” 威灵仙料着必要看见一个眼光痴呆形如木偶的南蒲,不料她进门时南蒲竟是拥被坐在床头。见她进来,尚不忘待客之礼,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榻旁的矮凳。 她这样的举动更让威灵仙难受,威灵仙忍着泪水,走过去坐下。第一句话先说:“已经是……这样了,你千万看开些。” 南蒲嗓子伤得狠了,说不出话来。威灵仙费力地瞧着她的口唇,良久,拼出一句话来: “我不会寻短见。好人家的闺女遇上这样的事寻死,叫做贞洁烈女;如今我若是死了,只好给人家茶余饭后,添些笑料。” 威灵仙再忍不住,扑簌簌泪如雨下。 孙杨治理归家院,向来是对平常姑娘一个样儿,对红姑娘又是一个样儿。威灵仙能记事时,院里的头牌姑娘是许拂,后来嫁与一个小官儿做了妾室。再后来是如意珠,前两年也从良嫁人了。 这些当红的姑娘瞧在威灵仙眼里,孙杨从来便是施恩多过立威。姑娘说一句,今日身子不爽,懒怠动弹,孙杨无非就是软磨硬泡千哄万哄,实在哄不下来时,也不甚用强。 许是念着她这些别家鸨母绝无的好处,许拂嫁人后,还曾遣人来看过孙杨。 是以威灵仙从前始终以为,虽同为娼妓,她却要比碧清慧香她们高出一层。然而今日见了南蒲的下场,她才如冷水浇头,激灵灵打过一个寒战来。 软也罢,硬也罢,都是手腕,内里并无半点分别。 软有用时,乐得用软;软无用时,便要动硬。再不成软硬兼施,总归是要你听她的话替她招财。 细想也是,若当真都由着姑娘的子来,归家院早变了慈善堂,还开得甚么妓院! 从前,实在是自己太痴了。 威灵仙瞧着南蒲闭上眼睛慢慢躺下,一厢替她难过,一厢却心如明镜:若违了孙杨的意思,南蒲的今日,笃笃定定便是自己的明日。 守到南蒲终于昏昏沉沉睡去,威灵仙回到自己房中,开口便吩咐双花备轿,无论如何她要再见慧缘一面。 男人,威灵仙早就见得多了看得透了。慧缘再怎样也终归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纵然面上再装得冠冕堂皇,若他当真留意于你,转盼间那眼中的光彩流露,即便再怎样遮掩,威灵仙至死也不会错认! 前番自香积寺回来,这几日威灵仙已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慧缘与那日在山上时全然不同。这中间的缘由无外有三: 要么是佛堂净地,他不敢如在外时多少随意;要么是从哪里知晓了自己真正来意;要么,他果是个真佛子,虽一时间凡心萌动,却终能自持。 你是如此,那么,我是怎样呢? 我虽起始并未怀着好意,如今却是假戏真做,一片痴心错系在你和尚身上。此事如何了结,要你来拿个主意! 不论怎样,必要把话说开,至于成与不成,听天由命! 威灵仙双手握拳,一脸凛冽之色,姿态之果决堪比战士出征,却不想被双花一句话便戳破了铠甲。 “把门的人说妈妈说了,七夕节前,不许姑娘出门。” 威灵仙急道:“你怎么不说王老爷请我去喝酒?” 双花哭丧着脸道:“怎么没说,可人家说便是天王老子来请,也不准去。” 威灵仙脚下一软,不由倒退了一步。 这必是孙杨怕她如南蒲一样大胆,预先做下了安排了。她定定神,心知此时万万不能着慌。沉思片刻,又问双花:“那么你呢,你出不出得去?” “他们没说。” 威灵仙当即道:“你去试一试。万一许你出门,你去找慧缘,务必替我把话说明白……不,你等着,我写一封信,你交给他。”说罢匆匆来到妆台旁,也不及磨墨,拿起青黛眉笔在一张“薛涛笺”上潦草写了几行字,折好了交给双花。 “若小和尚不让你进门,你就这么说。”又附耳教了双花一篇话。双花连连答应着去了。 威灵仙在楼上看着双花出了大门,一颗心略微舒展。 她关上窗子,晚饭也吃不下去。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等着双花回来。所幸今晚倒没有客人指名要见她,否则这个时候要她陪客,威灵仙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双花并未去太久,不过一顿饭时分便回来了。威灵仙一看她神色便知无望,却又不死心,一定要问了出来: “他……他怎么说?” 双花走得气喘吁吁,灌了几口凉茶道:“他看了姑娘的字条儿,只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阿弥陀佛!” 威灵仙手中的洒花绢子轻飘飘落在地上。 说是七夕前不许她出门,可知鸨母定是将梳拢的日子定在了那天。刀架在脖子上,威灵仙此时已什么都不顾了。 七月初二那天,她叫双花去找了那个大自己三十二岁的展员外。谁知双花回来说,展员外一家数日前已离京回原籍老家了。 她又发了疯似的将平日几个相熟的客人全问了一遍,眼瞧着明日就是七夕,院子里张灯结彩已在布置,她问过的几个客人却没一个在这种时候敢进归家院的大门。 南蒲歇息了十来日。已在按开怀姑娘的例,日日陪客了。好容易这日晚间无人,走来瞧了瞧威灵仙,却也只陪着干坐,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威灵仙眼望着楼下冷笑道:“如今我也不求他们将我娶回家去做小,但明日便是死期,他们竟来瞧我一眼都不肯!” 南蒲道:“明知这几天来了,你没有好脸儿相待,难保还要同他们纠缠,谁肯花钱来找那个别扭?” 威灵仙还未接口,双花过来悄声说:“妈妈来了。” 南蒲起身辞去。孙杨满面笑容走过来道:“预备得怎么样了?” 威灵仙转过脸去不答话。 孙杨半点不觉尴尬,叫双花先出去,自己一蹲身便坐了南蒲方才的椅子上。先声夺人,起始便摆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 “你现在心里想些什么,妈妈我一清二楚。第一恨妈妈,第二恨男人,第三恨老天。我说得对也不对?哈,哪颗酸菜当初不是好白菜?妈妈也打你这时过来!” “想当年”,孙杨这晚大约是喝了几口,说出话来一唱三叹:“我的妈妈逼我开怀接客,我也是哭着闹着不肯。可不肯又能怎样呢?所以说,现如今我自己做了妈妈,也得如我的妈妈一样,劝你们肯。自古娼妓是下九流,勾栏里出来的女人,告诉你一句话,你清清白白也好,守身如玉也好,走到天边也是□!永世别想脱开了这个名儿!” 榜样在线阅读 榜样 榜样 开怀(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开怀(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开怀(1) “我年少时,院里姐妹也有个同你一般的。长得好,才学好,也是卖艺不卖身,后来干干净净地嫁了一位官老爷。哼,最后怎么样呢?家里外头给人瞧不起。男人一天护着你,日子长了,新鲜劲儿过了,谁肯天长地久地日日护着你!到了儿还不是给大夫人折磨死了!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从良。闺女,妈妈说的都是实话,好话,你收收心罢!” 孙杨说得口干舌燥,自觉掏心挖肺催人泪下,威灵仙却眼皮也不肯抬一下。孙杨叹了口气,拿起威灵仙放在一旁的喝水杯子,却又讪讪放下了。左右看看,自己走去桌上倒了杯冷茶,润了润喉咙又道: “从良的底细,何用我说?那戏上杜十娘的妈妈早说得明白:‘有个真从良,有个假从良;有个苦从良,有个乐从良……’这真从良啊,嘿,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要我说,你们都是为着一个‘假从良’糊涂了心,保不准哪日还要赔上命……” 孙杨一来欢喜明日便要日进斗金,二来借了三分酒意,一来二去絮叨得兴起,口说手比滔滔不绝,直说得院里铁树险些开出花来…… 最后还是双花回来说了句:“明日姑娘大喜,今晚总该早些歇息。”她才使绢子擦擦嘴,意犹未尽地去了。 威灵仙由着双花替自己梳头卸妆,在镜中怔怔地瞧着她道:“双花,我心里恍惚得很,竟觉妈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或许从良,真也算不得甚么好出路……” 双花吓了一跳,忙用手去试威灵仙额头。 “妈妈给你吃了甚么药?” 威灵仙苦笑道:“甚么药也没吃。只是,我若按她指的路往下想,心里似乎好过些……算了,不早了,睡罢。” 京城第一花魁娘子梳拢,管你三教九流、士农工商,五行八作、诸子百家,黑白两道、回汉两教……在哪里说起也是桩盛事。 七夕这日,太阳还未落山,暑气未消,已有不少熟客登门道贺自不必说,连外头街上亦是人头攒动。更有甚者,竟有挑了担子来卖鲜果河鲜的。有些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虽无力一亲芳泽,却自觉能隔着院墙听几声热闹也算是“共襄盛举”。因此引来不少小贩,硬是将一条“花柳巷”生生变作了“夜市街”。 到掌灯时分,院内已热闹得不堪,孙杨满面笑容几次出来打躬作揖,请各位爷们少待,好饭不怕晚,这般大事,总要等个吉时,云云。 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男子高声道:“好饭不怕晚,好花却要早摘!已是多等了一年,自然是望眼欲穿、一刻也耐不得了!”众人立刻哄笑不止。 原来门户中梳拢,十三岁太早,谓之“试花”,十四岁正当时,谓之“开花”,等到十五岁,便有些晚了,谓之“摘花”。威灵仙因与鸨母有约,多留了一年,正是所谓“摘花”,因此那人随口打趣。 碧清一头同几个年纪大些的姑娘在一旁帮着孙杨招呼,一头恨得脸色发青。前年她梳拢时,为怕捧场的人少失了面子,特意早早跟几个熟客打了招呼,叫多多地邀人来。可如今看来,还远不及今日十成中的一成。 正厅虽然阔大,却也眼看着桌子凳子不够用。除中央辟出留用的高台外,四处都站满了人。虽是夏日,人又多,厅内却不觉燥热。只因半数客人都手执荷花,荷香幽幽,果然教人闻了便觉清凉。 归家院这一枝待放的鲜花究竟是花落谁家,只看今晚谁的手面大。孙杨道如此盛会,来的不少都是文人雅士,谈银子好不俗气。因此想了个“以荷花代钱”的法子: 一支粉荷是十两银子,一支红荷是二十两,一支并蒂莲花是三十两。单看到时哪个送的荷花最多最好,这新郎便是谁!入洞房前只命人拿了荷花找他兑钱便是。 正因了孙杨这一个主张别开生面,南城外鸳湖内的荷花便糟了大劫,几乎给人拔得绝了种! 孙杨是吊胃口的积年老手,直等到众人望得眼睛都穿了,几个好事的浮浪子弟已做了几十首香艳至极的催妆诗出来,才满面笑纹十分神秘地向左右努了努嘴。 大厅内十几只明晃晃的喜烛几乎同时熄灭,只余了四角几只小小的红蜡烛照亮,厅内朦朦胧胧,只勉强令人不至摔倒罢了。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便有欢呼声响起。一片躁动之中,有眼尖的高声嚷道:“来了!” 每一阶楼梯都有小巧的灯引路,能看得清大红的喜裳下摆。再向上却是隐在暗中,眼力好的能大致辨出袅娜的身形轮廓。 威灵仙扶着双花的手,在几乎要将屋顶掀开的声浪中姗姗步下楼梯。 妓院中这一套行事其实与民间嫁娶仿佛,一般地摆酒席、放鞭、洞房彻夜燃烧红烛……只少了拜天地这一件罢了。 孙杨见群情鼎沸,扯起嗓子高声说道:“众位贵客,今日是小女威灵仙的好日子,我归家院多谢众位捧场。闲话少叙,小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先请众位听一曲‘龙凤呈祥’如何?” 众人尽皆欢呼。 威灵仙慢慢走至中央高台之上坐下。高台上灯光较别处明亮,这下才人人瞧得清爽。但见她头顶喜帕,一身红衣,双手纤纤探出袖口,斜抱着一把乌木琵琶。指甲未涂蔻丹,十指在灯下如同玉笋,不要说吹弹得破,只多瞧一眼似乎便要“瞧破”…… 威灵仙转轴拨弦,右手食指轻轻一抹,厅内登时鸦雀无声。琴声铮铮,起初极低,渐次清远。却并不是龙凤呈的甚么祥,乃是一曲“竹枝词”。 “一片秋云一片霞,十分荷叶五分花。湖边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威灵仙只是轻轻哼唱,但伴着满室荷香听来,又是应景又是**。一曲奏罢,良久方有掌声响起。一把清越的嗓子高声赞道:“姑娘真乃荷花仙子也!” 两旁立刻有人接口: “是何仙姑!” 一名纨绔嬉笑道:“该是白牡丹。” 众人立刻哄笑不止。 若是外头好人家嫁女儿,有人将新娘比作白牡丹,那自是称赞。可现下在妓院之中,说的与笑的却全想着另外一层含义——“吕洞宾三戏白牡丹”! 那是出名的风月戏,下□邪到了极点! 这句话一说出来,孙杨明知不妥,却也只好陪着讪笑;双花身在亮处,不知说话人是谁;南蒲站在楼上,紧咬着下唇暗暗摇头;只碧清称心如意,只差了拍手称快……距离高台近些的客人,皆能看得出威灵仙抱着琵琶的双臂微微颤动! 换了今夜往前,敢如此取笑戏侮的客人,威灵仙定要教他大大地吃个苦头,“以儆效尤”。但如今怎样呢? 威灵仙一夜之间早想得透彻无比,此时坐在这高台之上,更是明了:已是粘在污泥之中的杨絮,如何还能指望别人用红绫袱衬着,端端正正托在大红金漆盘子里? 她心下一动,想起慧缘说的,“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两行眼泪再忍不住,静悄悄流淌下来。 满室喧闹声中,适才说“荷花仙子”的公子朗声说道:“这位兄台差矣,这个时节,哪里还有牡丹?仁兄出言不合节气,该当自罚一杯才是。孙妈妈,你说是吗?” 他一语岔开,孙杨忙笑道:“就是就是……”她敷衍一句,忽提声高喊:“众位,吉时已到,咱们,这就开始了罢。请……”她还未说完,那位公子已高擎右手道: “在下孙沛,有粉荷五支,献给威灵仙姑娘……” 他这一开头,众人登时记起今日所为何来,谁还记得方才的笑话!当下个个奋勇争先,唯恐落了人后。 “在下鲍辉,送姑娘粉荷八支!” “我送十只!” “在下刘宁,送给威灵仙姑娘十支红荷!” “威灵仙姑娘,我送你十支并蒂莲!” …… 威灵仙略微有些恍惚,总觉这位孙沛公子的声音有几分像慧缘。 明知绝无可能,仍是不肯斩断那半寸的幻想,她深深吸一口气,极力盼着能从花香之中辨出那一丝暖暖的檀香气息,脑中回旋来去,尽是那日在落雁峰上他的言语…… 忽听孙沛道:“我送威灵仙姑娘五十支红荷!” 场内登时鸦雀无声。 五十支红荷就是一千两白银! 孙杨大喜过望,忙重复道:“这位孙沛公子送我们家威灵仙五十支红荷,可还有高过的没有?” 无人应声。只余了窃窃私语:这人是谁?好大的手笔……你认识不?年纪甚轻,没听说哪个大富大贵人家有这么一位少爷啊? 孙杨连问三次,仍无人说话。孙杨分开人群走到孙沛身边:“恭喜孙公子!请到台上,将这交杯酒喝了,这喜事儿啊,就是定下来了。” 开怀(1)在线阅读 开怀(1) 开怀(1) 开怀(2)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开怀(2)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开怀(2) 孙沛一笑,迈步走向高台。 威灵仙身子打颤,从喜帕下头看见他来到自己身旁,将一只手伸了过来。 威灵仙扶住他手,缓缓站起,听他说道:“孙妈妈,交杯酒该是洞房中喝的……” 一语未完,早被打断: “就在这里喝……” “你在洞房里头,我们看什么?” “这小子忒是急,不过他***,有钱真是好……” 威灵仙轻轻晃了晃右手,以示感激。孙沛了然,用力握了握她手。便在这时,台下一人高声说道: “且慢,我送威灵仙姑娘五十支并蒂花!” 这一下横生变故,人人惊诧。 一千五百两白银! 这个价钱,便是一般的红姑娘,只怕也能梳拢她六七个了。 “哎呀,这不是王老爷嘛!您倒藏得好,怎么这会才开口?”孙杨声音雀跃。威灵仙皱眉忖道:此人说话好生熟悉,定是个熟客。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威灵仙姑娘,怎么样,我早就说过,你我定有再见的一日。只是,你决计想不到是今日罢!哈哈哈哈!” 笑声嚣张猥琐,威灵仙眼前一黑,立刻想了起来:这是去年被自己逐出归家院的那个王喜芳! 那日他出了五十两银子要自己相陪,席间不断动手动脚,恼得威灵仙子上来,将腕上一只金丝镯子脱下来掷在他怀中说:“这镯子足以抵了你的钱,赶紧滚!” 他临走时似乎确是说过早晚还会相见的话…… 若是今夜落在他的手中,威灵仙连想也不敢想。她拼命拉住孙沛的胳膊。便听孙沛语带不悦说道:“您若当真有意,便该早些站出来,如今喜事已成……” “交杯酒还没喝,不算成!”王喜芳气势压人。 威灵仙心中冰凉。五百两的差别,不要说这酒还没喝,便是喝了,孙杨也定有办法叫自己吐出来! 旁边瞧热闹的哪个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也不拘什么话,反正人人嚷得兴起。有个想是喝多了的客人嗓门偏最高: “我就说,老天爷老早定下的规矩,是白天鹅就必得配给个癞蛤蟆……这个甚么孙公子一表人材,那定不是癞蛤蟆了,所以必得这位王甚么老爷……”话未说完,底下只剩了呜呜噜噜,当是给同来的伙伴掩住了口。 孙杨走过来,赔笑向孙沛道:“孙公子,不是老婆子见钱眼开,的确是交杯酒还没喝。您也是的,非要争什么洞房里头洞房外头,若是方才痛痛快快喝了,不就没这回事了?” 孙沛急道:“孙妈妈,我愿出两千两,只是……需等我派人回去取银票。” “这个如何能等?孙妈妈,烦你再问两声,若无人高过我的,这交杯酒,我就在这里喝了!” 孙杨不理孙沛,果真连问两声,满堂静寂中王喜芳哈哈大笑,一把推开孙沛,在威灵仙手中强塞了一杯酒,右臂绕过她臂弯,将自家这一杯一饮而尽。 孙杨极是见机,也不管威灵仙酒未沾唇,自顾提声高喊道:“礼成!” 王喜芳也不管周围人高声议论,只向孙杨道:“妈妈,有道是‘**一刻值千金’哪!”孙杨忙道:“是是是,该当该当的。快着的,还不快请新人入洞房!” 王喜芳一把攥住了威灵仙的右手,力气使得大了几乎疼得她叫出声来。 “今日归家院中所有丫头仆役,有一个算一个,王某每人赏十吊钱。问我的小厮领钱去罢。” 顿时欢声雷动。威灵仙给人簇拥着身不由己向台下走,只觉包裹住自己右手的那只手掌油腻肥厚,令人恶心。她又惊又惧已到了极处,慌乱之中却仍未失了理智。 心知逃是万万逃不过……怎生能想个甚么法子,能拖得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院内震耳欲聋的鞭声噼里啪啦响起,威灵仙已走完了上楼的楼梯。王喜芳转过身来,向着楼下大厅中人放声大笑: “诸位,恕王某要捷足先登了!哈哈哈哈哈!” 有那么一刻,威灵仙几乎生出就从这里一跃而下的念头——不知楼下这许多人,若是转瞬间见到尸横当场,会作何表情? 两千响的鞭堪堪炸完,楼上楼下俱是片刻静寂。忽听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在楼下说道:“且慢!” 这是今晚第二声“且慢”! 所有人都扭头向说话人望去,威灵仙此时哪里还顾得许多,毫不犹豫一把扯下了盖头的喜帕。 第一眼先看见了孙沛。他仍立在楼下台子上,一身青布衣衫,看去十分朴素儒雅,脸上神情落寞悲悯,威灵仙只瞧了一眼便猜出他绝不是旁人,定是孙沛无疑。 除高台上只剩了孙沛一人外,楼下人多杂乱,一时看不出方才喊“且慢”的人是谁。威灵仙立刻将身子转向右侧,与王喜芳正面相对。 王喜芳也正急着搜寻说话人,并未注意威灵仙已将喜帕取下。 威灵仙这厢一阵反胃:此人更加不会错认,仍是那副脑满肠肥的模样。 “我家主人愿出白银三万两,请留下这位姑娘!” 那声音再度响起。 今番下头连抽冷气的声音都绝了。 到底还是孙杨见过世面,三两下拨开呆鸭也似的一群人挤到那人面前赔笑道:“这位爷面生得很,敢问贵主人是谁?只是,这……交杯酒已喝下了,您来得晚了。况且……” 孙杨犹豫了一刻,终于还是给五千两这数目惊住了,说出一句生平连想也未想过的话:“三万两银子,也……也太……多了些……” 威灵仙这才看见那人:黑衣黑裤,头戴瓜皮小帽,一副管家的打扮,在人群中极不显眼。 那人抬起头看了楼上威灵仙一眼道:“不多,不多。我家主人不是来梳拢的,是要替这位姑娘赎身!”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孙杨手上。 孙杨手拿银票愣怔道:“赎……赎身?” “正是!” 王喜芳怒道:“我不管你家主人是哪路神仙,只知赏钱已发,鞭响过,交杯酒喝罢,便是赎身,也需过了今晚!” 便在此时,人群忽然左右分开,自门外抬进一乘湖绿色小轿。 轿子抬进室内,并不算奇;天气炎热,轿帘却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算奇;奇的是轿子放下,人人瞧得清楚:轿顶绣着丹凤朝阳,轿顶下头一圈鹅黄丝线缀的流苏“走水儿”。轿子两旁,粉白衣裤发结双鬟,各站着一个伶俐的小丫头…… 轿中之人竟是个女子! 孙杨开了十几年妓院,头一回在这里见到女客。周围的议论惊奇声越来越响,孙杨也自纳闷:难道是哪位正室夫人贤良到了家,跑到妓院里来一掷千金替丈夫纳宠? 前头管家模样的男子却不理会,径自穿过人群拾级而上,走向威灵仙与王喜芳。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在王喜芳眼前晃了一晃,立刻收回。 他的动作快极,除王喜芳外,连威灵仙也未看清他手执何物。却见王喜芳脸色大变,迟疑了半日咬牙说道:“我怎知这东西不是你偷来的?” 话是这么说,前头的跋扈气势却已减了大半。四周凡能听见他这句话的人无不更加惊奇,纷纷猜测这一伙人来历。 “这个东西,也有人敢偷?”忽听清脆的女声说话。 是站在轿子左侧的那个小丫头。 “这位胖老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小丫头摇头晃脑说着话,也一步步走上楼梯。 王喜芳愣愣地瞧着她,小丫头走到王喜芳面前,先冲威灵仙甜甜一笑,跟着嫌弃地朝王喜芳撇了撇嘴,将手一摊——威灵仙今番瞧得清爽,掌心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只淡红色荷包——王喜芳一见着荷包,登时便如给蝎子蛰了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 小丫头得意地昂起头,将荷包收回。管家在旁说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若有泄露,你便是死期到了。” 王喜芳哆哆嗦嗦道:“不敢不敢不敢,绝不……不敢泄露。” 管家与小丫头对视一眼,管家向楼下走去,小丫头走到威灵仙旁边施了一礼,道:“姑娘请收拾收拾衣物,这便走罢!”语气十分恭谨。 原本乱糟糟的厅堂此时悄无声息,一声咳嗽不闻。那管家经过之处,众人忙不迭让开,似乎给他袍角拂到便有杀身之祸一般。 管家路过孙杨时止步问道:“三万银子可还够么?” 孙杨结结巴巴道:“够,够够够……够!哪里,哪里用得了这许多!”说着双手举过头顶,将薄薄的一张纸奉上,那自是威灵仙的卖身契了。也不知她仓促之间从何处寻来。管家也不理她,只接过薄纸放进袖中,走向轿旁垂手侍立。 这一场变故看得人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威灵仙看看楼下的小轿,又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只觉整个人恍如置身梦中。 然而梦也罢醒也罢,祸也罢福也罢,自家半点也做不了主! 谁出钱替自己赎的身,便须跟了谁走。唯一值得庆幸的,眼前这场祸事终是躲过了! 开怀(2)在线阅读 开怀(2) 开怀(2) 秦夫人(小修)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秦夫人(小修)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秦夫人(小修) 这一场变故看得人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威灵仙看看楼下的小轿,又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只觉整个人恍如置身梦中。然而梦也罢醒也罢,祸也罢福也罢,自家半点也做不了主! 谁出钱替自己赎的身,便须跟了谁走。 唯一值得庆幸的,眼前这场祸事终是躲过了! 威灵仙向双花打了个手势,意思叫她替自己去收拾东西。双花眼泛泪花,拉住威灵仙的手不放。 威灵仙也红了眼圈,贴在她耳旁悄声叮嘱:“好妹妹,我现在是前途未卜,连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你且在这里,若有造化去到个好去处,过几天我便来接你。”双花用力连连点头,泪珠子噼里啪啦乱掉。 那小丫头见状笑嘻嘻问道:“这位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是姑娘的贴身丫鬟罢?” 小丫头团团脸,生得煞是喜气,说话时颊上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威灵仙还未答话,双花抢着道:“正是,我叫双花。” 小丫头转转眼珠笑道:“哎呦,那咱俩怕是本家亲戚呢,我叫双环。”她声音清脆,且笑且说,直将满屋子狎客视作了无物。 “喂,楼下这位是该叫妈妈还是婆婆的,我再给你添二百两银子,叫双花跟着我们姑娘去罢。” 她并不请示,自作主张,更转眼间已将威灵仙唤作了“我们姑娘”。 双花闻言立时便止住了眼泪。 威灵仙不便阻拦,心中只得往好处想:这小丫头看起来不像坏人。况且不管她主人是谁,既肯花这么大价钱赎人,当不是要我们命。唉,命若是无碍,那糟过了归家院的地方怕也不多。 威灵仙这厢跟着小丫头下楼。孙杨在楼梯口迎着道:“我说什么来着,当日姑娘一进我这归家院,我就知道姑娘是个有大福的人,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双环一口打断:“你这人好啰嗦,你只说,叫双花跟我们走么?” 孙杨忙不迭道:“小姑娘便不说,我也正想着叫双花跟去呢。双花,务要好生服侍姑娘,那个……得闲儿了,还来我这里看看姐妹们,啊?” 威灵仙回身看了看楼上,南蒲就站在楼梯旁,脸上神色似喜似悲,手扶着栏杆,微微向她点头。威灵仙与她默默对视良久,这才跟着双环向外走去。那乘小轿及管家,另外一个小丫鬟适才已先出去了。 一辆翠幄青绸马车早停在外面。双环道:“姑娘请上车罢。” 威灵仙与双花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了一声,车子缓缓开动。双环自追到前面去随轿而行。 双花早憋得急了,因车内没有旁人,一上来便拉住威灵仙道:“我猜那顶轿子里头是慧缘师父!” 威灵仙不语,身子随着车子一摇一晃。双花掰着指头又道:“他怕给人瞧见他是和尚,所以躲在轿子里。如若不是他,旁人怎会怕人看?” 威灵仙道:“别胡说了。” 双花瞪大了眼睛要反驳,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悻悻然歪在车厢上道:“我想想又不犯法!”歪了一会儿,到底不甘心,又说:“我就不信你不想!” 昨日才下过大雨,街上低洼处尚有积水未干。马车呀呀地轧过一处水洼,双花忽然赖到威灵仙身上悄声说话:“姐姐,若明日佛祖糊涂了,真的将你嫁给那个和尚,你许我做个通房不许?” 威灵仙实在忍不住,嘴角上翘笑出声来:“我真宾服你,前头是火坑还是水坑都还懵懂,怎么就能欢天喜地成这样?” 双花皱眉:“呸呸呸,就不能说句吉利话?咱们倒是刚刚跳出了一个坑,若紧跟着又遇坑,那世上的坑也太多了些。” (遍地是坑,你以为这是在晋江吗?)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个高墙大院的角门外头。威灵仙下了车,先留意到门上灯笼书着神神一个“秦”字。 下了马车又换小轿,曲曲折折走了好远,停在一垂花门前。 威灵仙下轿,由双环引着进了门,穿过长长一条抄手游廊,又穿过一条□,绕过一个大影壁,这才看见一间小小房室。威灵仙暗暗咋舌,心说好大一座府第。 威灵仙的轿子在垂花门那里就已停下,前头那乘小轿却一直抬到这里。威灵仙看见轿子落地,不由屏住了呼吸,一心只盼轿中人快些出来。 却听那随轿伺候的小丫头欢欢喜喜道:“夫人,到家了!” 威灵仙与双花同时呆住,谁也料不到轿中竟真是女子。眼瞧着一位贵妇人稳稳从轿中迈出,一时间竟忘了上前见礼。双环见她二人吃惊,脆声笑道:“快请先进屋罢。” 进了堂屋,夫人自坐了主座,小丫头忙着端茶。威灵仙这才看清她穿着苏绣月华锦衫,容华端正,灯下看去大约在四十上下。神色和蔼可亲,向着自己微微颔首。 威灵仙上前一步,稳稳当当跪倒在地,口称:“夫人赎身之德,威灵仙无以为报。” 夫人示意小丫头扶威灵仙起来,引至客座坐下,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威灵仙怔了一怔,这才会意夫人问的乃是自己入风尘前的真实姓名。 “我姓苏,名字叫做……缨络。” 夫人点头道:“原来是苏姑娘。缨络,好名字,好听得很。”双花在一旁诧异地瞧了威灵仙一眼。 威灵仙心中微微一热,知道夫人不称自己花名,乃是相敬。亦是提醒自己,从此以后便不再是那下贱的身份了。 “多谢夫人!”威灵仙从座位上站起,深深又施了一礼,说到最后一字,嗓音已见哽咽。 夫人笑道:“我已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可还不识得我,心里还在疑惑我是谁,为何要破费万金赎你出来。” 威灵仙恭谨道:“还望夫人明示。” “我是受你一位朋友所托,不过今日不巧给一桩事绊住了脚,所以去得晚了,教你受惊了!” 威灵仙脱口而出:“是哪位朋友?” 夫人还未说话,双环端着一碟巧点走过来笑道:“夫人净会吊人胃口,我告诉你”,她放下碟子,向威灵仙眨眨眼睛:“是秦嘉啊。” 威灵仙极力在脑中思索,半日茫然道:“我并没有叫做秦嘉的朋友啊。” 夫人微微一笑:“秦嘉是他在家的名字,他在外头,叫做慧缘!” 这一声“慧缘”不啻晴空电闪,威灵仙不禁“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慧缘?那您……您是……” 夫人轻轻点头:“我便是慧缘的娘。” 见威灵仙半晌不能回神,夫人开了个玩笑:“慧缘虽眼下身在佛门,可和尚也须有娘,总不见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威灵仙断断续续吐出一口气道:“我不是……我是……是说……” 双花说得好,想想又不犯法。威灵仙自然也想着轿中人若是慧缘可有多好。可此刻,便真是慧缘本人站在她眼前,也不如这位“慧缘的娘”更令她震惊。 此刻外头已打过了四更,一个青衣小鬟走进来道:“夫人,老爷回来了,叫您过去呢。” 秦夫人见威灵仙仍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遂笑道:“个中情由说来话长,你若有兴趣,过两日我细细说给你听。”她扶着丫头起身离座: “后日徐大人府上办喜事,我们是至亲,我须得过去帮着张罗。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再来瞧你。你在这里好生住着,不要见外才好啊。” 威灵仙忙站起来道:“我能脱今日之难,已万分感激夫人……同慧缘师傅,如今又要叨扰府上,心中实在不安。” 秦夫人温和道:“你这就太客气了。好了,我过去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下罢。”说罢一径出门去了。 双环两个跟着夫人走了,外头又另进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丫头。都是发垂双鬟,模样儿俏丽。二人向威灵仙福了一福: “苏姑娘好。奴婢们是夫人遣来服侍姑娘的。我叫翡翠,她叫珊瑚。” 苏缨络忙上前以手相搀:“夫人如此厚爱,我怎担当得起。两位妹妹快快请起,不要折杀了我。说什么奴婢的话?我的身份,比奴婢差得远多了。” 她如此坦荡,两个小丫头倒始料未及。双花也早过来拉了二人的手,口称姐姐。 珊瑚笑道:“姑娘抬爱,原是我们的造化。只是夫人的吩咐,婢子们不敢不尊。姑娘再这么说,夫人知道了,定要责罚我们呢。”翡翠也笑说:“我瞧姑娘必是累了,我叫她们打水,您洗一洗就睡罢。” 苏缨络见此情形,也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听凭二人里外忙碌。一时洗漱完毕,珊瑚便引她去后头卧房。 一切安置妥当,翡翠同珊瑚便退去外头,只留下双花在这里陪伴。 秦夫人(小修)在线阅读 秦夫人(小修) 秦夫人(小修) 身世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身世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身世 苏缨络见此情形,也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听凭二人里外忙碌。一时洗漱完毕,珊瑚便引她去后头卧房。 一切安置妥当,翡翠同珊瑚便退去外头,只留下双花在这里陪伴。 这一日从黎明到深夜——惊疑不定,悲喜交加,花明柳暗浑如梦里,虽说又困又乏,二人却哪里睡得着? 苏缨络仰躺在床上抱着雪白的枕头发愣,双花凑过来用力闻了一闻道:“里头是菊花。” 菊花枕并不稀罕。苏缨络在归家院用的枕头,乃是以名贵的杭白菊填充,比这一个要清香昂贵得多。 盖因勾栏之中,生意全做在帐中枕上,因此于衾枕被褥等十分用心。苏缨络虽到底未及扫榻留宾,这些物事却也都用的上上等,反比这大贵之家还要考究。 她用力将枕头摇了一摇,菊香立刻浓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熟悉的味道似乎替自己减了几分不安。 她摇头苦笑——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如今想起归家院,竟也生出些亲切的意思来了。 “姑娘,缨络这名字是他替你取的,真是天意,谁能想到我们今日竟住在他的家里?”双花眨着大眼睛说道。 苏缨络轻轻摩挲枕上纹饰,慢慢说道:“现在看来,他一早便知道我有意相诱,却还肯救我……” 双花道:“要不怎么说是个好和尚呢!” “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父亲定是做官的,不知是个多大的官儿。” “这位秦夫人倒看着是个宽厚人。”双花道。 “秦嘉,他叫秦嘉。”苏缨络将这两个字拆开,一点点吐出来,只觉这两个音节清俊得很。 双花忽道:“好好一个官宦子弟,为何作了和尚?” 苏缨络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 “他娘也真疼他,一万银子,眼睛都不眨就花出去了。咦,姑娘,他也真是疼你啊!不然妓院里等着赎身的人多了,对了,苏俏儿姑娘他也识得,他怎么不赎她出来?” 苏缨络翻了个身道:“你没听说佛度有缘人?” 双花撇嘴道:“你就装罢。哼,这和尚凡心不死。” 苏缨络将身子又翻转回来:“不死又怎样,他真肯还俗娶我,又何用等到现在?” 双花呆了半日:“也是的,如今虽脱了籍,以后怎么样呢?难道他送佛送到西,叫秦夫人收了你作义女,再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缨络点头正色道:“嗯,这法子好。只怕这位秦老爷宦海一生也未必名头多响,收了我这么个闺女却算是终南山走了捷径,一下子便名垂青史了!” 双花笑得直捂肚子。苏缨络却道:“怎么了?也不全是玩笑。‘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连苏东坡,岳武穆这样的人物遇到苏小小,也得乖乖排在后头呢!” 第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梳洗已毕珊瑚翡翠便带着小丫头送来早膳。苏缨络邀她们同食,二人皆含笑答说已用过了。 一时食毕。因闲来无聊,苏缨络忍耐再三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不知你家老爷是做什么的?” 她本想着这两人不似双环活泼爱说话,未必肯说。不料答复来得极快: “苏姑娘想必也听说过,朝中秦尚书,人称‘秦甘草’的,便是我家老爷了。” “啊?”苏缨络吓了一跳。她昨夜甫进府便瞧出主人定是高官显宦,却不料竟显赫至此! 吏部尚书秦甘,执掌吏部二十余年,深得当今天子倚重,曾御口亲许“国之瑰宝、朕之国老”。 因他为人风趣豁达,因此有爱玩笑的部下给他取了个有趣的绰号“甘草”。那自是因为他名字中有“甘”字,而甘草又是药中国老了。这个美称不但官场中人人皆知,便是京城百姓也多知晓,苏缨络自也不例外。 原来慧缘的身世竟如此惊人。苏缨络一念及此,疑窦更深:堂堂吏部尚书怎会让儿子去作和尚,如今更做了寺里住持? 但此事已属人家的隐秘家事,自不能往下追问,她纵然憋得抓心挠肝,却也只好放过不提。 待苏缨络再度见到秦夫人,已是五日之后。 这天仍是晚上,秦夫人仍由双环陪着,来到苏缨络的住处“应雪轩”。 宾主寒暄了几句,秦夫人主动将话题说到慧缘身上。 “想必苏姑娘一定很好奇,为何秦嘉会出家罢?”秦夫人叹息一声,轻声慢语道: “那孩子胎里带病,生下来便隔三差五地生病。有一年病得重了,眼看命不保,我实在无法可想,便听了“香积寺”那老和尚的话——便是他的师傅了——将他送去寺里修行。谁知也奇,到了寺里,他的病便一天天好起来。” 秦夫人无奈地摇头苦笑:“后来他长到□岁上,身子已与常人无异,我便跟他父亲去接他回来。谁知,他说什么也不肯。他原先只是跟着师傅带发修行,算是俗家弟子。十七岁后,更受了具足戒,真正许身佛门,做起了和尚。” 苏缨络呆呆地问:“他为何不肯回来?” 秦夫人道:“他在寺院里,日日耳濡目染都是佛经佛理,师傅又是个得道的高僧。日子长了……”秦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左不过是什么光大佛法,普度众生那些话罢了……他一心向佛,于佛祖自是佳事,可于我这做母亲的……唉,有哪个母亲生儿子,是愿意他常伴青灯古佛的?苏姑娘,你说呢?” 秦夫人一席话说罢,定定地瞧着苏缨络。苏缨络心中怦怦直跳,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将这些事说给我听?” 秦夫人道:“苏姑娘是玲珑剔透的人,定能猜出我的意思。”她顿了一顿,直截了当道:“我盼你能令秦嘉还俗!” 苏缨络低头道:“连夫人都说他不转,我……” “能不能说转,我也不知道,但我以为,不妨一试!” 苏缨络偏脸瞧了双花一眼,小丫头急得早在那里将头点得像**啄米。苏缨络暗想:听秦夫人的话,似乎不知我与慧缘前头的事。难道,这真是老天爷垂怜,名正言顺地多赠我一线希冀? 秦夫人将苏缨络的神情都瞧在眼里,过了片刻,又开口道:“只要姑娘肯相助,成与不成,我与老爷都领姑娘这份情。但我也不愿相欺,有句话说在头里,倘若秦嘉果真肯为你还俗,恕我直言,以我家今日的地位人望,恐怕只能为姑娘置一身粉红嫁装。这一节,要请姑娘海涵。” 这话说得亦是直白,亦是含蓄。正室穿红,姨太太着粉。历来便是铁打的规矩。 其实今日秦夫人一说到慧缘出家的事,苏缨络便大略猜到了后头的话。原本心中是三分自傲七分喜悦,但如今听到这里,喜悦顿时化作了酸楚。 这倒不是她苏缨络心高要做正房。即便慧缘不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她也不至生出那份妄想。只是此刻秦夫人的语气神态,怎么听怎么看都让人难过。 这是举止娴雅修养良好的贵夫人,方才一番话坦率诚挚,且分明是赐人恩惠,偏又出之以抱歉之语,定要你听了心中舒坦。 自己流尽眼泪痛断心肠都唤不回的儿子,若真能有人一朝说转,本该是要了母亲的命她也甘愿。可如今,只因自己身份低贱,便连答允收房都成了恩惠屈就,大慈大悲! 秦夫人见苏缨络怔怔出神,不禁诧异问道:“怎么苏姑娘你……不愿意?” 苏缨络当即收敛心神,轻轻道:“不是。” 秦夫人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我这里,先谢谢你了。” 苏缨络道:“夫人于我有恩,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我尽力就是。但成与不成,还得看……看他怎么想了。”苏缨络说着话,脸上不由一红。 在秦夫人面前称慧缘法号定是不妥,可若径直称呼秦嘉,或是秦公子,似乎又过于亲密。因此苏缨络迟疑半日,还是说了个“他”字,可不想此字一出口,反倒更加显得暧昧。 苏缨络后悔不迭,秦夫人却是看她局促,心下甚慰。 “你如今住的这间屋子,便是秦嘉小时住的。”秦夫人谈罢这桩大事,轻快了许多,指点着屋内陈设一一向苏缨络解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水晶狮子,都是他小时爱玩的。后来他姐姐住过几年,再往后就只有你住过了。书架上的书,也还是他当初爱看的。” 前头两人说着话,中间已有小丫头来请了两三趟。说是“大有事请夫人示下”。此刻又有人来请,秦夫人这才起身。苏缨络将她送出房门,临别时问了两个字: “不知……” 秦夫人会意,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说道:“三日后我想法子,教他回家一趟。” 苏缨络又红了脸。 身世在线阅读 身世 身世 云游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云游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云游 有了秦夫人这面大旗做虎皮,苏缨络登觉师出有名,踌躇满志地欲待败军再战,好全人家母子之情、父子之义。 却不料这番更加无功,干脆连慧缘的面也没能见着。 秦夫人派去香积寺的人回来说,师傅离寺云游去了,总得多半年才回来。临走留下一封信,嘱咐秦府若有人来,便将信交付来人;若无人来,也无须送到府上。 秦夫人拆开信封,见信上只有一句: “儿向佛之心若有半点犹疑,绝不肯将苏姑娘交托于母亲。” 苏缨络跟秦夫人相对枯坐,一筹莫展。 良久,苏缨络轻声问道:“他……原是如何托付夫人的?” 秦夫人摇摇头道:“他教我替你结一门好亲事。”这是意料之中的作答,苏缨络听了沉默不语。 过了一时,秦夫人强打起神又道:“你放心,既是与我们秦府无缘,我便照秦嘉所说,好好替你留意。帮人帮到底,绝不会草草相待。放心罢。” 这日过后,秦夫人不再来苏缨络住处。苏缨络在这“应雪轩”中住着,衣食不愁,珊瑚与翡翠相待殷勤,与前无二。但她却极是烦忧,浑不知来日茫茫,去路安在。时时同双花愁眉相对。 这一日无聊至极,遂闲翻轩中书籍。见一本前人笔记中有明末才女叶小鸾的逸事。她从未看过这书,翻了两页,渐渐地竟看住了。 书中说叶小鸾从高僧受记,大师为其审戒,问:“曾犯杀否。”小鸾对曰:“曾犯。曾呼小玉除花虱,也遣轻纨坏蜨衣。” 又问:“曾犯否。” 答:“曾犯。晚镜偷窥眉曲曲,春裙亲绣鸟双双。” 问:“曾犯恶口否。” 答:“曾犯。生怕帘开讥燕子,为怜花谢骂东风。” 问:“曾犯绮语否。” 答:“曾犯。团香制就夫人字,镂雪装成幼妇词。” 问:“曾犯痴否。” 答:“曾犯。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 师曰:“善哉!子所犯者,独绮语一戒耳。” 苏缨络看了觉这叶小鸾有趣得紧,这老和尚也有趣得紧。不由竟想:不如我也出家去做个比丘尼罢。 她在书架上又找了找,另拿起一本书来,不防“沙”地一声轻响,从书中堕下一纸信笺。 她也不留意,弯腰拾起欲再夹回书中。谁知眼角这么一扫,便给纸上的字吸引住了。 那是极端方的一笔正楷。看得出落笔时十分用心,但看去却又纡徐有致,毫无用力太过的窘态。 苏缨络不知不觉便向下看。 原来这是慧缘从师受戒之前,在香积寺写给一位书坊坊主的信。大意是他先前曾答允为这坊主书写铜版雕刻的“铜模字”,如今却又反悔。 下头详述反悔的理由,这理由人所未闻,直看得苏缨络目瞪口呆: ……乃知其中有种种之字,为出家人书写甚不合宜者。如刀部中残酷凶恶之字甚多。又女部中更不堪言。尸部中更有极秽之字,余殊不愿执笔书写…… 苏缨络看了看落款,时期是数年之前。屈指算算,慧缘当时也就十四五岁。 她又将这页薄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实在不敢相信这朴拙的字体与这份清净慈和到了极处的心肠竟出自与己同龄的少年。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放回原处,再无心看书,坐在椅上只是出神。 苏缨络不敢自比红拂,有慧眼能识英雄于未起之时。却也看出以慧缘的心才量,他日的作为当非一介寺院住持所能限量。 她瞧着这间慧缘住过的屋子,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他一心向佛,抱负远大,自己何苦几次三番扰他修行。 只是……看他信中所写,连女字部首的字都不愿书写。可自己屡屡纠缠,他却非但不以为杵,反而…… 他在自己面前,几乎不太像一个和尚,似乎只是个稍嫌古板的俗人。会嗔会喜,会讶异,会发愁。偶尔说话还会取笑两句。 苏缨络靠在床头,抱膝静坐,心中忽而难过,忽而失落。双花一挑帘子进来,见她一副木雕泥塑的样子不禁奇怪,走过来一看更吓了一跳: 姑娘你哭什么? 苏缨络一怔,这才觉出两腮冰凉,用手一抚,果真湿了一手。 “牡丹亭”中说:颦有为颦,笑有为笑,不颦不笑,哀哉年少! 佛祖却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听听,真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缨络将头埋进枕头里: 慧缘,从今往后,我好好地走我这边,你也好好地走你那边罢!莫负了你师父的托付。 不过,你师父给你取的法号实在不好。臭和尚,你叫的什么慧缘?你该叫孽缘才是! 苏缨络打定了主意要从秦府辞去。第二日便叫珊瑚去相请秦夫人。却不料珊瑚还未出门,秦夫人带了双环倒先过来了。 才一落坐,苏缨络便说出去意。秦夫人很是惊讶,问道: “你不是说幼年同父母失散,你要去哪里呢?” 苏缨络道:“我眼下委实无处可去,但夫人已给了我天大的恩惠,我实在不好继续在府上打搅下去。况且”,苏缨络顿了一顿,坦然说道: “我身份特殊,一直住在这里,于府上声誉定然有碍。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受恩当报的道理,即便报答不来,总也不能连累了恩人。至于夫人前几日说‘安排亲事’,我更不能领受了。” 秦夫人还未听完已连连摆手:“休要说这样的话。老爷豁达,我也不是拘泥的人,你就安心住在这里。” 苏缨络去意已决,正要开口推辞,秦夫人正色道:“且不说别的,我若听凭你离去不管,等秦嘉回来,我怎么交待呢?而且我今天来,原是想说你跟秦嘉的事,如今你说要走,倒叫我不好开口了。好像我留你在这里就只是……” 苏缨络忙道:“是我不好,竟未问一问夫人来意,夫人有话快请说罢。” 秦夫人道:“还不是秦嘉,我想了几天,想到了一个‘死里求生’的法子。” 苏缨络道:“死里求生?” “正是!” 苏缨络瞧着秦夫人神情,似乎有成竹。但此时她的心境已与前番不同,她迟疑片刻,轻声说道:“夫人,既然秦嘉有这样的诚心,夫人何不就成全了他?” 秦夫人摇头道:“你说的话我何尝没想过,这几年来我夜里失眠,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他。若果真能想开,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苏缨络看她伤感,也不禁替她难过。 “是我身不在其中,想得简单了。” 秦夫人道:“你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便是我有心成全他,谁来成全我呢?”这话说完,眼角已见湿润。 苏缨络无以安慰,只得问道:“夫人想了个什么样的法子?” 见她询问,秦夫人遂重又振作神,勉强笑道:“这法子,说来委屈姑娘。我是想”,她向苏缨络招招手,苏缨络走近身来。秦夫人遂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出一篇话来。 苏缨络听她说完,一双杏核眼几乎瞪成了桃核。 “这……这这这行吗?” 秦夫人这时已换去悲戚之色,她喝了口茶水,慢慢说道: “老和尚爱说甚么‘当头喝’,这法子于秦嘉也算得是‘当头喝’。若这一子下去仍旧喝他不醒”,她放下茶碗,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我便彻底死了这条心由他去!” 苏缨络昨日已下了决心要离开,但给秦夫人这么一说,主意虽然未改,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再看看秦夫人殷殷的眼神,更加难以推辞。 “我……我……听夫人的。” 这句话说完,心中已有了打算。且不说这法子未必管用,即便当真管用,到时……到时……唉,到时便听天由命罢。 慧缘说是云游半年。这半年里苏缨络在秦府过得倒是十分自在。就只一样,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免觉得有些憋闷。 快到年下,这天早晨飘起了小雪。苏缨络倚着窗台痴痴地看着外头仆役们抱着大扫帚扫雪。想起在归家院时,每到雪后,必有相熟的客人来邀赏雪。鸳湖、云亭、紫兰台,都是赏雪的佳处。 她想着想着,忽然轻笑出声。双花拿着个白铜手炉过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来了?” 苏缨络回头接了手炉,微笑道:“我想起从前鸨母常说的一句话。” “你们哪,是光看见贼吃了,没见过贼挨打!一心想着嫁人做少,哼,只怕真的做了夫人,那份儿规矩你们也受不来!一年不出几回门,一月也见不着一个外人,日日就只在天井里头看四方天儿……” 双花听了也笑,笑完却说:“姑娘是嫌憋闷得慌了。” 云游在线阅读 云游 云游 心声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心声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心声 苏缨络道:“我是想念南蒲和苏俏儿两个,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自来到秦府,苏缨络还从未出过门。秦夫人倒不曾说过什么,是她自己寄人篱下不欲多事。更怕万一给人认出来知道她住在这里,平添议论。 “我有些想念归家院外头的冰糖葫芦”,双花吞着口水道。 苏缨络离了窗子,走过来坐到桌前,挽了挽袖子,从茶杯中倾了些水在砚台中预备磨墨。双花这小姑娘这几日月信初来,总是懒懒的。见苏缨络磨墨,她赖在床头问道:“作下雪诗么?” “给南蒲写封信。” 双花一听来了神,跳下床道:“快写,写完我去送信。” 苏缨络道:“你可不能去。” 双花撇撇嘴,叹口气又赖回床上。 “你去把珊瑚找来,请她回禀夫人,看方不方便派个小厮去送。” 当天下午南蒲的回信便送到了苏缨络手上,却是连着去信一起交回的。 苏缨络匆匆将回信看了一遍,这才知她离开归家院没多久,南蒲便嫁给了宁渊随他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了。南蒲临去时,给苏缨络留下了这封信,内有她如今的住址。 至于细情如何,信内虽未详说,苏缨络却也能猜到必是出了不小的变故,否则鸨母绝不肯轻易放人。 那住址写的是随州某县某村,距离京城并不是十分太远。苏缨络拿着信后悔不迭:早知道这信该写给苏俏儿的。双花在旁道:“何不再写一封,还叫人送去。” 苏缨络摇头道:“再等些日子罢,别叫人家说咱们多事。” 放放花过了年。七九河开□雁来。转眼半年时光已过,慧缘却音信皆无。苏缨络在秦府“应雪轩”中几乎修成了世外的神仙。 这一日正与双花拿着笔在纸上算账:半年来吃了秦府多少、用了秦府多少,前些天的冬衣是“避寒阁”送来的,那么一件怕就值二三十银子…… 正算得愁眉苦脸,翡翠忽然兴冲冲进来: “听说三公子回寺了。” 苏缨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嘉行三,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翡翠抱起着一把半开梨花的郎红大花瓶出去了,双花举手在苏缨络眼前晃了晃: “高兴傻了?” 苏缨络一把打开她手道:“好日子过到头儿了。” 当晚秦夫人并未过来“应雪轩”,是叫了个小丫头来把苏缨络请到了自己那边。见到秦夫人,苏缨络才知道慧缘已回来好几日了。 “我已告诉他了!” 秦夫人开门见山便谈到了她的好法子。 秦夫人已年过四十,肤色依旧白皙光滑,早年的风韵犹在,但头上却已隐约看得见银丝。大约还是为着儿子的事日日煎熬才如此华发早生。 苏缨络见她神色复杂,半是喜悦半是悲戚。设身处地替她想想,也觉得实在难为了她。 这位贵夫人生于富贵,嫁与富贵,又顺顺当当地生了儿子。本该是养尊处优只情安稳度日的,谁知儿子偏出家做了和尚。 苏缨络虽足不出户,日子久了也渐渐知道:秦府有两位姨太太,共生了三位庶子,两位庶女。而这位正室夫人却除了慧缘之外一无所出。 不说在府里无子无依靠,为儿子伤心流泪时,旁边还没个亲生闺女细心解劝——更不要说眼下:若是儿子好端端地在家,就凭这人才家世,等着结亲的显赫人家怕不能排出一里地去?可如今却…… 苏缨络想起从前自己笑言“妓*女和尚乃是天造地设的良缘”的话头,不由苦笑: 他若不是和尚,秦夫人说甚么也不会盼着他娶自己;而若不是妓*女,又有谁肯为她做这样的事? “他知道了,怎么说?” “我还从未见过秦嘉这样子……”秦夫人斟酌片时,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词——悲伤! 苏缨络心中一紧,眼前忽地浮现出慧缘清秀的面孔,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出他悲伤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秦夫人低声说道:“他要我迁坟,迁到落雁山上去。” 苏缨络不由失声道:“落雁山?” 秦夫人道:“是,落雁山。他说后日上山去……看你” 多半年不见,慧缘似乎清瘦了一些。 苏缨络藏身在小瀑布旁边那片树林里,水潭边新立的小小墓碑是汉白玉材质。正午阳光强烈,照在墓碑上星星点点反着金光。苏缨络瞪大了眼睛瞧着慧缘,给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也舍不得闭上。 她以前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活生生站在自己的墓碑后头听人致悼词。 慧缘穿着僧衣,脚上的芒鞋苏缨络一眼便认出,正是这落雁山上的韧草所编。他绕着墓碑走了几圈,在墓前慢慢盘膝坐下,双手合十。 苏缨络远远看着,见他不言不动,如入定一般,心中不禁奇怪。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必是在为自己念“往生咒”。 秦夫人“死里求生”的法子便是这样:假称自己嫁了人,却念念不忘慧缘。思念成疾,一病不起,终于撒手人寰。 此刻苏缨络站在远处瞧着慧缘,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这么离奇的谎言,也就你这个傻子肯信! 好容易他念诵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住了口。苏缨络只盼听他说上几句有用的,便悄悄地向这边挪。慧缘心中悲痛也不理会,苏缨络一直挪到咫尺之遥,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丛灌木,能看见他嘴唇翕动,却仍是听不清说些什么。 苏缨络费力地辨着口型,看出他反反复复在念两个字。又看了半日,这才看出那是“缨络”二字。 他念了几遍“缨络”,语声稍大,苏缨络听得分明。 “你教我替你取个名字——我当时背着你,累得昏头昏脑,哪里还分得出心思?一眼瞧见路旁一棵璎珞松长得好,想起缨络有松有柏,长青不凋,又是长命锁,是以随口说了。我盼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谁知……”他絮絮说到这里,语声里终是现了哽咽。 “难道是这名字取差了,佛祖怪我贪心么?早知如此,我该叫你蜉蝣、舜华、朝颜……或许就……没有这块墓碑了呢。” 蜉蝣小虫,只一天寿命,朝生暮死;舜华与朝颜皆是朝开暮落!缨络拭去脸上泪珠,在灌木后恨恨瞪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他看不见,又在心里啐了一口。 慧缘自然浑然无知,用手轻抚墓碑又道: “佛曰‘浮屠不三宿桑下者,不欲久生恩爱’。善哉斯言!我与你三次觌面,竟就有如此牵挂。” “见你之前,慧缘心如古井,一意只知潜心修行。见你之后——犯了绮语,动了念,生了痴心!那日你来寺中,以笔沾唇,画下夭桃,我在旁瞧着,只觉那举动间有仙气,有妖气,独独无人气。缨络啊,你究竟是魔罗遣来惑我,还是佛祖差来试我?” 慧缘摇摇头苦笑一声:“我原以为自幼修行,受戒数年。旁门早已劈破,□早已勘破。却不料真诱惑来时,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是我闻’,连阿难都不能忘情于摩登伽女——阿弥陀佛,从前实在是弟子狂妄了。至于从今以后——此后缨络已逝,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夫复何言?” 他顿了一顿,又说下去:“母亲前日问我,倘若你能再活转来,我可愿为你蓄发还俗?” 他说到关节处,苏缨络将耳朵高高竖起生怕落了一个字。 “其实,又何须你死后复生。只怕当初,我再多见你一面,这和尚,也就做不得了。我匆匆出门云游去,你可知正是为了躲你?缨络,我的缨络,你好大的本事,慧缘出世以来,可还从未怕过谁。”他低声笑语,这句话说得轻怜□、娇宠万千,同世间任意一个堕入情网的青年男子一般无二。 苏缨络只听得心口发烫,身子微微打颤,忍不住就要站起。 慧缘抚着墓碑发了一会儿呆。苏缨络等着他往下说,谁知他却半路岔开,絮絮叨叨说起往事来。 “当初师傅带我往南京宝华寺受具足戒,当时情形如在目前,转眼间已是五年有余了。” 苏缨络暗暗点头——秦夫人说他十七岁剃度,如此他今年是二十二岁。嗯,长我六岁。 慧缘回忆旧事,目光悠远:“那时正是盛夏,黄花满山。宝华山三十六峰如同三十六瓣莲瓣,宝华寺身在其中,正是莲花花蕊。 宝华寺弘虚师傅为我剃度,嘱我:‘青年有清才如此,当善自护持。’又问我修行为何’,我答以八字:‘远绍如来,近光遗法’。弘虚师傅听了很是高兴。” “那年师傅圆寂之前,遗愿传我衣钵。师兄不服,几位师叔伯亦说我年岁太轻,恐不能服众。师傅闭目良久,说了八字:‘诵业易成,风骨难得’。” 慧缘将目光移回墓碑,淡淡一笑道:“缨络,若你还在,听我说这些,一定又要嘲笑我罢?你嘴上从不饶人的!只是,以后不可总是这样子,要吃亏的。” “你问我为何说这些么?”慧缘认真说道。 苏缨络不由举手掩住了口。一阵凉风吹过,不知怎地,她只觉寒毛乍起。 “缨络,我不怕下地狱,我怕误了你!” 心声在线阅读 心声 心声 靠友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靠友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靠友 “你问我为何说这些么?”慧缘认真说道。 苏缨络不由举手掩住了口。一阵凉风吹过,不知怎地,她只觉寒毛乍起。 “缨络,我不怕下地狱,我怕误了你!” 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若当初我心动难以自持,答允娶你为妻,起初几年,定当是夫妻和顺。只是,日子长了,再恩爱的夫妻,也总有口角之时。到那时,想起往日宏图大志,我怕终有一日,会生了怨怼。缨络,若我当日能预知你今日结局,必不会任你嫁与旁人。只是,有谁能知未来之事呢?终究只是“假若”罢了。就好比,假若此刻,你能起死回生,我……” 苏缨络原本是心如蜜浸,听到这里却渐渐冰冷。 秦夫人这一计假传死讯,用意全在令他“悔不当初”。却忘了不娶有不娶的悔意,娶亦有娶的悔意。他今日只道自己死了,能“悔不当初”;来日结成夫妻,柴米油盐,就不会“悔不当初”么? 慧缘说得对,未来之事无人能知,有谁敢说心意一决,便永不后悔呢?更何况与自己相争的,是他自幼便立下的凌云壮志。 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他此刻只道自己已死,故此心意决绝。若下一刻见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还能如此么?或者即便此刻坚决,那往后呢? 苏缨络慢慢伸手攥住了一丛灌木,被上头小刺刺破了手指,竟也无知无觉。 慧缘盘膝坐在地上,一只毛虫见他久久不动,大着胆子从他僧袍上爬过,他亦是一无所知。 良久,慧缘方又开口: “我今日方知,这世上最令人心痛的字眼,便是假若了。缨络,假若你还在……”他声音打颤: “你还是缨络,我还是慧缘。我每日追着你献殷勤,你却理也不理我,好么?” “我为你画桃花,你都塞进灶坑去烧火;我要背你,你宁可去骑驴;夏天我去捉许多蚊子来,都放到我身上,让你看着蚊子叮我……好不好,你解气了么?” “我要娶你,你说什么也不肯,趾高气扬地说我才不嫁你这臭和尚……啊不,我不做和尚,缨络,我还俗娶你,我不做和尚……” “也不对啊,你怎样捉弄我气我折磨我都行,可是你最后还是得嫁我。不然,我怎么疼你啊?怎么才能把前头欠你的都补上啊?” 一阵冷风吹过,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四下看了看,傻乎乎对着墓碑问道:“你冷吗?你冷了罢?” 他倏地站起身来,动手就接僧袍上的带子。片刻之间,他已将僧袍脱下。随即走到幕后,平平展展地将僧袍铺在坟头上。 “还是冷啊。”他自言自语。 不远处有些枯草,他大步走过去,抱了一大抱回来。将干草统统压到僧袍上。又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索自己也趴到了坟头上,四肢摊开,就像一只大青蛙一般。 “现下不冷了罢?”他傻里傻气地笑。 苏缨络在灌木丛后拼命捂住嘴巴,两行热泪刷刷地往下淌。 “缨络,缨络……”他心满意足地又叫了两声,再不出声了。 苏缨络当天便离开了京城。 她并未再回秦府,从归家院带出来的私蓄全留在了那里,大约总得有七八千银子。双花埋怨不休,口口声声说“姑娘你要走不早说,早知道我该多戴些首饰在头上。” 苏缨络抹下腕上的一只玉镯道:“我也没想到这就得走,早知道我还想带些银子出来呢。”她把镯子递给双花:“这里离香积寺最近,就去当在他们的长生库里罢。快着点,今晚定要赶到郊县住店。” 双花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当初是你肯他不肯,现下他肯了,你又不肯。你们啊,全有毛病。” 苏缨络茫然道:“这世上的事,若真是你肯时他肯,他肯是你无不肯,若真这么简单,可有多好!” 她原想写封信给秦夫人,可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解释得通,索不写了。心里想着她定会叫人上山去找,找不到或许就以为自己不小心摔下了山崖,这样最好,一了百了。若连秦夫人都以为自己死了,那自己便是真死了。 苏缨络无处可去,想来想去只得依着南蒲留下的地址去投奔她。 所幸宁渊老家离京城并不太远,两人晓行夜宿、省吃俭用,雇了一辆最便宜的马车。待浑身的首饰当得干净,连双花的一条细细的纯银链子也送进当铺后,这才终于算是走到了。 宁家庄偏远荒僻,苏缨络坐了数日马车,又走了好远的山路,浑身酸疼、生不如死。待好容易问到了宁渊的家,南蒲见到她的表情却直令苏缨络疑心自己是不是真死了——那表情同见了鬼没半分区别。 “你你你……你是威灵仙?你怎么来了?你真是威灵仙?” 苏缨络平了半天气道:“不是,我叫苏缨络。能讨碗水喝么?” 双花从后头走上来道:“我也要一碗。” 南蒲将她二人一起抱住:“你们怎么来了?” 双花抹了一把脸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阿弥陀佛,好日子不过!”她嘻嘻一笑:“南蒲姑娘,有话屋里说啊。你可一定得收留我们,不然今晚只好睡土地庙了!” 宁渊识得威灵仙,走来问候了几句,嘱咐了南蒲好生相待,便出去留她三人忽道别情。 原来威灵仙走后不久,南蒲便生了一场大病数日不起。孙杨见她实在病得重了不能招财,加上院里不少人私下里传言她是得了痨病,便索一索,做了个顺水人情——将宁渊找了来,说只要你拿出五百两银子,便成全你们。 南蒲取出自己多年私蓄,偷偷交给宁渊,这才得以赎身出院。 宁渊将南蒲接到客栈,请医问药悉心调制,时日不长南蒲便恢复如旧。 宁渊当初结识南蒲,是在京待考时一众文友游西山,请了南蒲作陪。后来郎既有情,妾复有意,遂渐渐熟识。南蒲既已赎身,两人在客栈等到发榜,宁渊榜上无名,便与南蒲回了老家,禀明父母,拜堂成亲。 苏缨络听南蒲说毕,第一个便问:“他家里头,知道你的来历?” 南蒲轻声道:“不知。也是编了一套谎话。不过,我猜他们多少也有些疑虑,只不肯说破罢了。” “那……他呢?”南蒲后来在归家院毕竟接了几个月的客,苏缨络急着打听宁渊待她如何,是以劈头有此一问。 南蒲微红了脸,眼神却是温润:“瞧你还是这副百无禁忌的脾气。他……待我很好,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 苏缨络双眼亮晶晶起来,挺直身子忽闪着睫毛欲待说句什么,忽然却又泄了气靠回椅背上:“塞翁之马,焉知非福,这话真是大大有理啊。谁能想到你有今日呢?” 她了口:“唉,谁又能想到我有今日呢?” 南蒲道:“双花说得不错,你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亏得人只活一世,若是能活上两三个来回,你怕不要把下下辈子的事都提前打算好了?你管它将来如何呢,能与他夫妻和顺过上五七年,那也是好的。即便你那情郎不是和尚,也未必就能一辈子不吵不闹不后悔啊!” 苏缨络道:“这话不对。若换做了别人,我才想不了那么远呢。” 南蒲愣了一愣,随即眼望窗外念了两句词: “君言相思一样苦,妾叹离散两般愁。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 “你这一片赤胆痴心,也不知今生今世他还有无机缘知晓。” 苏缨络莞尔一笑,两道长眉扫入鬓角:“他知与不知,与我何干?” 南蒲盯着她道:“都说为善不为人知,你这可算是‘为情不为人知’了。”她抿嘴一笑:“问世间情为何物?” 苏缨络未及答话,双花在一旁接口道:“依我说都是蠢物!” 南蒲与苏缨络大笑不止。 苏缨络笑毕,喝了口茶,说道:“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他。若是不爱,只求个存身之地,你便三六院我也不看在眼里。可一旦动了这个心,看着他敲锣打鼓地娶个正房回来,我还不够堵得慌呢!” 双花忽道:“姑娘,莫不如你跟慧缘隐姓埋名,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成家啊!他父母若找不到他,又怎会来管你做妻做妾?” 南蒲笑道:“小丫头异想天开。” 双花急道:“怎么就异想天开了?” 南蒲道:“且不说堂堂尚书府,平白无故丢了儿子,上天入地也必得寻他出来。便是慧缘自己,如若当真下定决心还俗,也绝不肯躲藏起来令父母再伤一回心。况且就算他肯,你家姑娘还不肯呢!” 双花傻眼。 靠友在线阅读 靠友 靠友 大祸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大祸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大祸 宁渊家中兄弟二人,有个姐姐早已出嫁,就嫁在邻村。宁渊的兄长也已娶了嫂子,有个儿子不到五岁。 宁家祖上也曾出过一个兵部侍郎,着实显赫过几代。后来渐渐家道中落,到他这里已然是与普通村户人家毫无差别。 宁渊父母俱在,都是本分老实的人,家门口挂着“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对子。 南蒲跟公婆谎称苏缨络是自己远房表妹,父母去世只得来投奔自己。却无奈她自己的来历已然是漏洞百出,如今又添上个来历可疑的表妹,这谎话更是难圆。 宁渊父母心肠仁善,倒也不肯说什么。但如此穷乡僻壤,贸然多了个妙龄美貌姑娘,那真是想不出风头都难。 苏缨络来了不上五日,村里的三姑六嫂姨婆婆舅就来了十来拨儿。 乡里人不知礼数,见人不会称呼,只晓得瞪眼睛呆看,一头看一头还要与同伴品评: 哎呀真是花枝儿一样的人哪! 瞧这姑娘的小手儿,咱村儿里十岁的闺女怕也没有这么小的手罢!啧啧,瞧瞧,笋尖儿似的…… 就是穿上咱们的衣裳,也不像是咱们这里的人! 老嫂子,你们家这是哪世里修来,这天仙一样的闺女一来就是俩!可惜可惜你少生了个儿子不是…… 这些人有话全都说到当面,绝不肯背地里嘀咕。苏缨络也算是个不怕人说不怕人看的,可到了这宁家庄,给这群人“剥皮见骨”地看了几日,也险些“看杀”。到最后她已成了惊弓之鸟,只要听见院里有人说话,立刻便跳起来东躲西藏。 南蒲也自发愁,日日跟苏缨络商量。 “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苏缨络垂头丧气道:“我哪有什么打算,只想着在你这里混几天,且混且打算,谁知道这里也不安生!” 南蒲皱眉道:“不安生倒也罢了,我心里乱乱的,就怕生出别的事来。你可千万待在家里别出去,那些绣活儿,教我嫂子上集去卖。” 苏缨络因身无分文,不好常在人家里白吃白喝,是以近来与双花日日熬夜刺绣,指望着能卖出几个钱来。 “这村里可有人愿意娶我?” 苏缨络放下绣绷,忽发奇想。 南蒲白了她一眼道:“这村里头老小光棍儿好几十,你若愿意,随你挑拣。只一样儿说在头里:字是不认识的,打老婆却是不用教的。” 苏缨络不死心道:“宁渊这样子的落魄秀才也没有?” “呸!”南蒲一掌打在她胳膊上:“宁渊这回是时运不济,你瞧着,我们三年后不定考个状元回来呢!” “你只说有没有嘛?” “没有!”南蒲断然说道。 “那,要不我跟你做个填房?”苏缨络苦中作乐,嬉皮笑脸。 “死丫头你敢咒我!”南蒲顺手抄起门后笤帚便打。苏缨络躲闪着笑道:“错了错了,说错了,是偏房,偏房!” 苏缨络在宁家一住数日,起初倒也相安无事。谁知这天宁渊的侄子毛毛跑到苏缨络房中玩耍,双花正巧去了厨房帮忙,苏缨络见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煞是可爱,便逗着他玩了一回。 到了晚饭时,她抱着毛毛欲待送回他父母那里。走到屋后时偏赶上大哥宁飞从山里锄地回来,见状同苏缨络寒暄了几句,伸手便要将孩子抱回。 孩子正玩得高兴,两条小胳膊搂着苏缨络脖子紧紧地,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宁飞遂笑着说了句:“这孩子喜欢苏姑娘呢。” 话音犹未落地,宁渊嫂子不知从哪里走来,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怕不只是孩子喜欢苏姑娘罢!”说罢狠狠剜了苏缨络一眼,进屋去了。 这件事出来,苏缨络在宁家是再也耽不下去,收拾东西便要走。 南蒲苦劝无用,眼睁睁看着苏缨络挽起小包袱出门。当时天色已晚,宁家庄原本荒僻,到了夜里便男子也是非结伴不行。南蒲情急之下牙一咬、眼一闭,扬手一记耳光,脆生生打在苏缨络颊上: “我看你今天敢出这个门!” 苏缨络给南蒲打得懵了,怔怔地伸手抚脸,南蒲已是痛哭失声: “你还当你是归家院的头牌姑娘么?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那一身骨气能当饭吃还是能做钱花?” 苏缨络两行眼泪不声不响流下来: “妹妹,我现下除了骨气,就什么也没有了……” 南蒲抱住她,两人脸贴着脸,泪水交汇。 良久,南蒲渐渐平静下来,拉着苏缨络坐在床上,检点言辞慢慢劝道: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先忍下这口气,这几天躲着她些。我跟宁渊再想想办法,看还有没有什么去处能够暂且安身……我这里还有点体己,实在不行你拿着先去住几天客栈也好,老天总不至逼死人的。你听话,啊……” 好说歹说,算是留下了苏缨络当晚不走。 这一夜南蒲同宁渊几乎彻夜不眠,商量来商量去,也只有宁渊当初在京城识得的一个文友或许能收留苏缨络主仆几日。那人家道殷实,不缺空房子,母亲又是个怜老惜贫的,且是为人通达不算迂腐,不至听说“烟花”两个字便避如蛇蝎。 二人商议已定,次日南蒲便告知了苏缨络,说好再过两日,宁渊进城采买物品,就便送苏缨络过去。至于往后的事,如今只好走一步瞧一步,先找到安身之处慢慢再说。 谁能料到,福无双降祸不单行,便在这两日之中,一场滔天大祸便降了下来。 正午苏缨络去井台打水洗脸,遇见了村中两个泼皮无赖。苏缨络急急打了水便要向回走,给两人拦在了当地。 一个说:“美娇娘!” 一个叫:“花骨朵!” 苏缨络煞白着脸色看两人步步逼近,颤声道:“你们……做什么?” 往日井台边总有姑娘媳妇儿洗菜浣衣,也不知怎地此刻偏偏就只苏缨络一个。 那两人显是喝醉了酒,上来便拉拉扯扯。苏缨络不愿高声呼救,临走又替南蒲招来闲话。因此咬紧牙关不出声,只是拼命躲闪。 此处离宁家很近,她瞧着这两人醉醺醺路也走不稳,只想瞅个空子跑回去就是了。谁知其中一个无赖扑上来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苏缨络还不及惊呼,另一个已然勃然大怒: “好小子,敢跟我争。” “怎么着,你不服,你也来一个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竟将苏缨络撇在一旁,自己打了起来。苏缨络趁机飞也似地跑回。不想跑到门口,还未进门,便听后头传来两声惨呼。她回头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两个泼皮怀中都揣着刀子,本就是吃醉了的人,一言不合各各出手,竟是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一个扎在口,一个扎在小腹,顷刻间同归于尽,尸横当场! 苏缨络受了如此惊吓,当夜便发热不止。到了半夜子时,宁氏祠堂一伙人手执火把来到宁渊家,不由分说便将苏缨络从床上拖起来,一径带到了祠堂中受审。 宁家庄中家家姓宁,往前数十代,都是一个祖宗传下。盘错节、家家沾亲。族长权柄极大,许多族中事务连官府也不愿手。南蒲说宁家庄多白丁,这位老族长却属例外,乃是个道学先生。 宁家庄已数年不出大事,族长有志难伸、有才难展,早就憋得头上冒火星。他得知今日之事,登时兴奋起来。问明了原委,捋一缕颌下长须——一不问泼皮闹事,二不问人命毁伤,先问了苏缨络一桩偌大的罪名——患乡扰邻,妖孽殃民! 跟着洋洋洒洒、骈四俪六写了一篇判词: 天生尤物,败俗伤风;红颜祸水,流毒僻壤。夭桃灼灼,焉得不招蜂蝶?宋邻窈窕,遂招登徒争风……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岂但亡国之物也!在城倾城,在乡倾乡…… 末了连此地一月不雨,耽误了春耕也一并怪在苏缨络头上。 判苏缨络身受火刑——**烧上三日,是活是死但凭天命! 此外连宁渊一家都受了牵连,南蒲首当其冲,罚于祠堂内舂米一月,家人不得探视。 这一场祸事霹雳电闪,直骇得苏缨络连喊冤都忘了,瞪大了眼睛翻来覆去只问看守的人:“他说要烧死我?我犯了什么错?他说要烧死我?” 宁渊上下奔走,将族长连同族里几位说得上话的老人全求了一遍,还将家中最肥的一只母**送到了族长家里。可临了儿半点也通融不下来,莫说苏缨络,连想给南浦送件衣裳也办不到。 宁母原本身子不好,这一番大闹更唬得老人家起不了床。宁父使拐杖敲着地,恨恨只骂宁渊:“你自己找的好媳妇儿,惹来的好祸事!” 宁飞一句话不说,只拍着兄弟肩膀叹气。只宁渊嫂子暗地里称愿念佛。 乱糟糟挨到了四月初七,族长一声令下,祠堂外头干柴堆起,这一日便要动用火刑,烧死苏缨络! 大祸在线阅读 大祸 大祸 火刑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火刑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火刑 慧缘是到宁家庄化斋来了。 笔架山天宝寺的老和尚邀他到寺里宣讲《法华经》,他前日从京城动身,今晚为抄近,穿岭越山到了宁家庄上。还不待寻人家化斋饭,便被动地的喊声引到了祠堂外头。 “烧死她,烧死她!” 大人叫喊,孩子哭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站在圈外闭了眼睛只是念佛。 慧缘打了个稽首上前问道:“老施主,请问这里乱哄哄的是要做什么?” 老婆婆看了慧缘一眼道:“阿弥陀佛,这不是出家人来的地方,你快走罢,看见柴山了么?他们要点火烧死人啊……可怜见儿鲜花也似的大姑娘,啧啧,作孽哟!” 慧缘吃了一惊,三步两步挤过人群,果然抬头便看见一座高高的柴山,十来条魁梧大汉手执火把站在四周。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正嬉笑说道:“桂五儿他两个好福气啊,若是叫我上这小娘们儿一把,死了也甘心哪!” 另一个道:“待会你便上去啊,若能豁出命去,岂止是一把,要干什么不行啊!” 又一个汉子在刀疤脸肩上搡了一把笑道:“你小子整日除了那点子***巴事,就不能琢磨点别的?” 刀疤脸洋洋得意:“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们哪,忒他妈俗!” “嘘,别说了,族长来了。” 慧缘忙四处搜寻,便见一位黑衣老者给十几号人簇拥着走上了柴山旁一个土台子。 老者咳嗽一声,待场内寂静下来,这才徐徐说道:“带妖女!” 旁边立刻有人同声相应:“带妖女!” 慧缘高声喊道:“老人家!老人家!贫僧化缘路过宝地,敢问是什么人犯了过错,何以要烧死她?便是当真有罪,也该由官府……” 他话没说完,族长脸色一沉,旁边早过来两个人将慧缘按倒在地。 “哪里来的秃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不得对师傅无礼!”族长道。 那两人放了手,慧缘挣扎着站起,却还未开口便被族长挡了回去: “这位师傅,我知你出家人慈悲心肠,可这是我族里私事,就不劳您过问了——敬道礼佛是我族中传统,宇庭长老,叫人带这位师傅去用斋饭,务要好生招待。” 慧缘哪里肯走,正要争辨,一名长老高声道:“妖女带到。”慧缘不由扭头向台上望去。 这一望如被冰雪,如遭雷击,慧缘登时便傻在了那里! 缨络? 缨络! 缨络? 此刻人人争着瞧热闹,也无人来“带师傅去用斋饭”。慧缘呆呆地站着,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苏缨络,似乎一眨眼,人就要飞走一般! 苏缨络给人捆在台上,面色却是出奇地平静。台上火把通亮,慧缘站得又远,她并不曾看见。 几缕乱发糊在她眼角,绳子捆得不算结实,她艰难地用肩头拨了开去,挺了挺身子,目光清澈,从眼前的火光中慢慢掠过。 台下似乎陡然寂静了许多,慧缘隔着跃动的火苗痴痴地瞧她,只觉她整个人便如一尊美玉雕成的观音菩萨一般——纵然衣衫破败,脸有污浊,却只让人想到仙袂飘飘,宝相庄严! 南蒲给关在祠堂中,双花却给绑在台下,为防她闹事,有专人看守,口里还塞了东西。 慧缘跟族长说话时双花便一眼认出了他,她拼命挣那绳索,喉中嗬嗬作响,看守那人随手便扇了她一耳光: “小丫头片子,老实点,留神连你也一块儿烧死!” “妖女,再过片刻就要行刑,你可还有什么话说?”族长走到苏缨络身边问道。 苏缨络瞧了瞧族长,一双漆黑温润的眸子里迎着地上火光与天上星光,颤颤巍巍,闪闪摇摇。 她瞧了片刻,忽然嘴角轻扬,朝族长微微一笑。 族长猝不及防,猛然间竟失神了半刻。 族长登时大怒: “死到临头还不知收敛,真是妖女□!” 苏缨络恍若不闻,却望着族长轻轻点头。 “你想说什么?”族长厉声道。 苏缨络嘴唇翕动,似是说了句什么。语声太轻,台下谁也听不清楚。族长虽站得近,年纪大了耳目不灵,也未曾听见。倒是押着苏缨络那人高声向着台下喊了句: “她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台下立时大哗: “呸!真是吊死鬼戴花——死不要脸!” “烧死她,烧死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来人呐,举火!” 族长拂袖下了土台! 慧缘哪里能容人上前,飞身一脚横踢,已踢倒了身边一个拿着火把的大汉。 他是玲珑剔透的人,适才一瞧见苏缨络,惊诧过后略一思忖,此事前因后果便已是心中雪亮。 情知定是母亲设计,骗他说缨络已死,要令他心生悔意。只不知为何后来她不曾“复生”,反而是到了这里。 慧缘在寺中原就学过些功夫,平常人七八个也斗他不过。方才还未见缨络之时他就已在打算,决不能任人在自己眼前大开杀戒。 如今见了魂牵梦萦,生死不忘的姑娘就站在自己面前,哪里还顾得上许多,顷刻间拳打脚踢,已撂倒了两人。 台下众人乱将起来,谁也不知这位半路杀出的祖宗是何方神圣。族长在台上大喝:“还不快把他给我拿下了!” “缨络别怕,我来救你!” 慧缘大喊。 苏缨络站在台上,原本已万念皆空,只情闭目待死。忽见台下大乱,更有人唤自己名字。她心头巨震,不禁失声喊道: “慧缘,慧缘,是你吗?是你来了?” 宁氏族中青壮年男子甚多,此刻越聚越多,还有不少人奔回家去取了家伙来。一时之间场内叮叮当当金属撞击之声不绝,放眼皆是铁锹镰刀锄头。 慧缘已夺了一把铁锹在手,将将挥退了一个拿镰刀的,便听缨络一声惊呼,眼角瞥见台上火光已然腾起! “苏姑娘!” 宁渊一直站在外围,此刻扑过去要救人,却给挡在了圈外。 “缨络!” 慧缘不管不顾地要向土台这边冲,可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越过了一人还有一人,打倒了一个还有一个,冲到台下五步远的地方,到底还是给人制伏了。 “放了她,我替她死!” 慧缘仰卧在地,眼中几欲滴出血来。 “你替不了她!给我老实点儿!” 此时火苗哔啵,已然侵到苏缨络身前,她紧咬双唇,一声不出,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台下的慧缘。 慧缘蓦地里一声大吼,按着他的两人猝不及防,竟给他挣起身来! “缨络!”他一脱开身,毫不犹豫就地一滚,跟着一个鱼跃跃进了火圈。旁边众人目瞪口呆,却哪有一个敢上前。 “缨络别怕,我来了。” 为防火势蔓延控制不住,行刑之前台下备了水缸水桶,都是满盛清水。方才打斗之时,连连碰到了几个,是以慧缘身上湿透,滚进了火圈,身上却并未着火。 他随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扑到璎珞身边,伸臂将她抱起。回头看时,火势愈来愈大,更兼外头围着数十人,想出去已是万万不能! 苏缨络泪水滚滚而下,却还未落地便被热焰炙干。 “你这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我不能替你,还不能陪你么?” 慧缘坦然一笑。盘膝坐下,将缨络横放腿上。 他是僧人,死生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此刻虽然是心上人的死期,但既然有自己相陪,两人能够同葬火海,他也便无甚遗憾。 浓烟愈来愈烈,缨络给呛得不住咳嗽。圈外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饶了他们罢,怪可怜的!” 却无人附和,亦无人开口反对! 谁都知道,此刻便是族长有心灭火救人,也已太晚了。 缨络的衣角已然被烤得卷起,她昏昏沉沉躺在慧缘怀里,心中却觉安详喜乐。 “傻瓜,你已替我念过‘往生咒’了,我不听你念经,你亲亲我罢!” 慧缘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缨络伸出手去,牢牢搂住了慧缘的脖子。 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 “我们就在此刻拜堂成亲,我娶你好不好?我们去地狱做一对鬼夫妻!”慧缘在璎珞耳边大喊。 烈焰翻腾,缨络已听不清楚,她唇上凝着一丝笑意,双眼慢慢合拢。 “缨络!” 慧缘眼睁睁看着她渐渐不动,右臂从自己脖子上滑下。他的僧袍已然起火,腿上烧伤了一大片,可蓦地里一阵激痛却来自心头,他拼尽全身气力大喊了一声: “缨络!” 这一声痛呼如同惊雷,直震得四面青山隐隐作响,轰轰隆隆半日不绝! 火圈外有那不禁事的人竟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捂耳朵。 好容易一声响过,紧跟着却又是一声轰隆。天际一道极亮的紫色闪过,有人惊喜叫道: “老天!是雷声” “下雨了!” 火刑在线阅读 火刑 火刑 娶妻娶妾?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娶妻娶妾?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娶妻娶妾? 久旱逢甘雨,下了整整两个时辰。 宁家庄河满桥桥漫,屋漏床床湿,却是人人喜上眉梢。 南蒲从祠堂放回,见了慧缘,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将他打量了三遭儿,一丝儿客套也无,板着脸问道:“大师想通了么?何者是慧?” 慧缘腿上烧起了一溜儿燎泡,正皱着眉头自己上药,见南浦进来忍着疼站起来施礼,闻言略一思索,随即低眉答道: “饥来吃饭倦来眠!” “何者是缘?”南蒲步步紧逼。 慧缘抬起头:“业不重不生娑婆,情不深不堕轮回!” 南蒲转过头偷笑,双花在旁急得跺脚:“能不能说人话?” 宁渊出门去送大夫,听见这句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笑罢又赶紧赔礼:“慧缘师傅,对不住对不住!” “好好好,说人话,说人话……”他到底做了十几年和尚,嘴上说着“说人话”,却一时想不起来“人话”该怎么说。 南蒲拍了拍双花的肩:“他说要娶你家姑娘过门儿——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公侯万代!” 慧缘倏地红了脸。 南蒲忙道:“怎么,你敢说不是?” “不不不,没有不是,正是,正是!”慧缘难得地有些语无伦次。 缨络在火场只是高温窒息,慧缘抱她回来,不一刻已然苏醒。只是高热不退,又受了大惊吓,身子虚弱得很。前面大夫瞧了,开了方子嘱咐静养。慧缘自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过了三日,缨络已无大碍。这天早起慧缘服侍她吃了药,便迟迟疑疑道:“我原答允了去天宝寺讲经说法,你看……” 缨络微笑道:“答允了的事自然要做,我看什么?” 慧缘不由也是一笑,低声道:“不出十日我便回来。你再休息几天。等我回来,咱一起回家去!” 秦夫人当日遍寻缨络不获,急得跟秦甘草吵了一架,硬逼他给九门提督下令,派兵丁出去找人。秦甘草给她缠得紧了,拍桌子大怒: “漫说我无权调兵,便是有权,也不能调来去替你寻一个妓*女!你就不要再胡闹了好不好?” 秦夫人大哭,什么端庄娴静、风度仪态全丢到了一边: “什么妓*女!那是你儿媳妇儿!你个死老头子,找不到苏姑娘,我跟你没完!都是你,好好的儿子,硬是送去当了和尚……你倒是左一个右一个生得兴起,我可就这么一独苗儿,哪天你个老不死的两眼一闭咽了气儿,你让我指靠谁呀,我的秦嘉呀……” 秦甘草给夫人闹得无法,只好日日在外躲着不回家。 这一日秦夫人晨起梳妆已毕,照例正长吁短叹,忽有人来报: “三公子回来啦!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姑娘!” 她惊喜交加,猜着便定是苏缨络同秦嘉在一处。 待到两人并肩进来,一眼瞧去,苏缨络面上微红,自家儿子神色躲闪,她便更是笃定——自己这积年夙愿十之七八是要得偿今日了! 当下喜不自禁,一叠声儿地吩咐:“快去叫厨房备办一桌好的,别忘了把去年埋在合欢树下的那坛子酒掘出来!跟两位说一声儿,午饭不用过来伺候了。” 双花答应了一声,跟着笑道:“还是老规矩,荤素分开?” 秦夫人瞪了她一眼:“没眼色,自然是……”没说完却又摇头:“暂且还是老样子罢,说着怜惜地看了看秦嘉:“他吃惯了素,只怕一时还不习惯!” 秦嘉平时在寺中,偶尔虽也回家看望父母,但毕竟是少经天伦之乐。此刻见母亲欢喜得说话声都有些颤抖,不由又是不安,又有些不自然。 轻声唤道:“母亲!” 秦夫人却似没听见,将手一拍:“哎呀,险些忘了,快,双花陪我去给菩萨上香!” 说罢也不顾秦嘉和苏缨络,扶着双花的手急急往后头佛堂去了。 几个侍立的上房丫头都抿着嘴儿乐,一个伶俐的搬了椅子过来,笑嘻嘻向秦嘉和缨络福了个身: “只一把椅子,我说慧缘师傅,是你坐下,还是这位姑娘坐啊?” 秦嘉积习难返,才要双手合十,又放下了,无奈地瞧着她道:“你是叫梅姑罢,一直跟着母亲的?” “夫人早给我改了名字,你猜猜看!”小丫头摇头晃脑。 秦嘉道:“这哪里猜得到?” 小丫头道:“就冲着这名字,夫人今天一定会赏我!”说罢得意地环顾四周。 一个穿雪青裤褂、瓜子脸的小丫头嘴道:“三公子,她的名字是一味药材!” “药材?”秦嘉略一沉吟:“嗯,可是当归?” “猜中了,是当归!” 秦嘉正要说话,秦夫人已然笑容满面返回。秦嘉走过去搀了她道:“母亲,孩儿……不孝。” 秦夫人拉了他的手道:“不许说这样的话。”转过脸来又向丫头们道:“都下去罢,我们说说话儿。” 众人躬身退下。 秦嘉扶夫人坐下,这才慢慢将前事说了。说到火刑时秦夫人唬得不轻,忙撩起秦嘉的裤腿查看伤势,又拉着缨络细细地瞧,只问:“没伤着罢?” 缨络心中暖暖的,转了个身给秦夫人看: “我一点事都没有,多谢夫人关怀! 秦夫人望着秦嘉笑:“瞧,就快是一家人了,还这么生分!” 缨络低头不语。 秦嘉见缨络害臊,忙抢着将她不辞而别一事解释了。 秦夫人道:“放心,你妈没老糊涂呢。这个弯子还绕得过来。她这都是一心为你想,生怕你为难,又怕你现在允了将来懊悔。这个我岂有想不明白的?” 缨络道:“夫人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秦夫人佯装不悦道:“怪可还是要怪的!你不管怎样也该同我说一声儿。怎么,难道我这个做妈的,还不如你替他想得到?他若想不通,我还能硬逼着他不成?那日你悄没声儿地走了,我天天逼老爷派兵去找你——老爷说我胡闹,躲着我,已是好几日没回府了……” 说着便笑。 秦嘉与缨络对视一眼,也不禁微笑。 秦夫人又说:“那个甚么族长也太无法无天了些,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必说给老爷知道! 秦嘉道:“母亲这话是,宁家庄虽离京不远,但山高路险,少有人知。是该知会朝廷,请人管上一管。回头我再请慧安师兄去哪里讲讲‘大悲心陀罗尼经’,也去去那里的戾气。” 秦夫人与缨络都点头称是。 当晚秦甘草回来,知道儿子竟肯还俗回家,自也是喜不自胜,阖府欢喜不提。 次日秦嘉回了寺里,少不得有一番交待。众僧得知他要脱下袈裟,虽意外难舍,却也并不强加挽留。 他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僧商议,有意要慧安接替住持位子,众僧都点头同意。慧严孤掌难鸣,忿忿闹了一回,也只得罢了。 佛家有三不留——求学不留、云游不留、还俗不留。 佛教戒律于僧人归俗甚是通达,甚至允许比丘一生还俗七次!且仪式亦甚是简单,与受戒时全不相同,只须当众缴出戒牒衣钵,改换衣装,宣布还用俗家名姓,即是归俗。 但香积寺是皇家寺院,原是本朝高宗为太子时,为追念生母恩德,请旨奉敕建造的。因此住持归俗须报朝廷知道。 如此一番过场走完,待最终尘埃落定已是一月有余。 这日秦府大排家宴,替秦嘉接风。宴罢秦夫人将秦嘉留下,满心欢喜说道: “我已请人看了日子,也同你父亲商议过了,明儿个就极好,替你跟缨络把事办了。” 秦夫人只道儿子听了必是高兴的,谁知秦嘉皱眉问道:“怎么如此仓促?” 秦夫人道:“难道你不急?” 秦嘉道:“母亲,我是说,听闻婚庆之事十分繁琐,这才几日的工夫,如何能够备办齐全?” 秦夫人失笑道:“我的傻儿子,妈你还信不过吗?哪有不齐全的道理?” 秦甘草在旁却听出了意思,看了秦嘉一眼道:“婚礼?” “是啊父亲。” “你是想……”秦甘草有些猝不及防。秦夫人此刻也已明白过来: “孩子,你难道想取缨络作正房?” 秦嘉莫名其妙:“不做正房做什么?” 秦夫人与秦甘草对望了一眼,各自沉下面色。半晌,秦夫人才道: “我的傻儿子,你做和尚都做傻了……你去随便打听打听,莫说我们这样的门第,就是一般的小康人家,苏姑娘这样的身份,也绝做不到正房太太!” 秦嘉脸色铁青: “父亲母亲,可儿子从未想过娶小,儿子有缨络一个媳妇儿就足够了啊!” 秦甘草本极不愿儿子才回家就令他难堪,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拍案大怒: “岂有此理,简直胡说八道!” 娶妻娶妾?在线阅读 娶妻娶妾? 娶妻娶妾? 峰回路转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峰回路转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峰回路转 秦嘉脸色铁青: “父亲母亲,可儿子从未想过娶小,儿子有缨络一个媳妇儿就足够了啊!” 秦甘草本极不愿儿子才回家就令他难堪,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拍案大怒: “岂有此理,简直胡说八道!” 秦嘉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茫然说道:“如不能娶缨络为妻,那儿子还俗,所为何来?” “你……你这个孽障……”秦甘草气得手脚发抖,一阵阵头晕目眩。 秦夫人忙劝道:“老爷别着急,莫气坏了身子。儿子从小就在香积寺,这些道理他不懂,也属自然……”说罢大声呵斥秦嘉道:“还不快跪下!” 秦嘉依言跪倒,口中喃喃说道:“父亲别生气,都是儿子的不是!” “老爷你先歇着去,待我慢慢跟他说。”秦夫人作好作歹将秦甘草劝了出去,眼看着贴身随从过来搀了他往书房去了,这才叹息一声,转回来坐下道: “你起来罢!” “母亲!”秦嘉极是不安:“父亲终日劳累,身子向来不好……都是儿子的罪过!” 秦夫人摇头道:“你放心,你爹他没事。不过秦嘉啊”,秦夫人招手示意他过来,替他拂了拂衣角: “即便是来日娶了正房,你要喜欢缨络,私底下偏疼她些,又有谁来管你?别那么死心眼儿,啊!” 秦嘉轻声道:“我若娶了正房,便是待璎珞不好。” 秦夫人气结,望望儿子清秀的面庞,一句金玉良言涌到嘴边: 这世上的男子之于女子,一时情动的多,一世留情的少。你现在爱她非她不娶,以后可未必仍是如此。梁祝传说能千古,还不是因为那样儿的人太少见?这些事你将来慢慢地就会明白了。 可转念一想,儿子刚过二十,从前又不识□,如今可算得是情窦初开——若不由分说兜头一瓢冷水,岂不浇得他灰心丧气? 罢了,“情关难过”总好过他“情关堪破”,又回头去做和尚…… 想到这里,遂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住不说。重新斟酌了片刻,决意从另一头劝起: “你想娶璎珞为正房,这话说出来,只怕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璎珞自己!”秦夫人摆手止住秦嘉,“你且听我说完。” “璎珞看来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必不会无视这中间的利害,由着人家耻笑我们秦府。你想想便知道,你爹是当今圣上亲许的‘国老’,若当真从青楼中娶回个儿媳,旁人可得怎么说,怎么看他?” “最要紧的是,他日传到圣上耳中,‘家风不正’这四字考语,你爹他受不受得起?不能齐家,何以治国?这‘修齐治平’的道理,你比我明白罢!” “母亲……” “你不必忙着分辨,我知道璎珞清白。可我知道没用,旁人不知道。况且就算旁人知道,也于事无补!孩子,人活一世,有苦有甜,能穷能富,什么都改得了,唯有这出身命中注定,至死不变!” 秦夫人说到此处,似乎感慨良多,叹息一声道:“若是男子,倘能自家争气,那倒也罢了。可轮到女子身上,就没这么便宜了。” “咱们眼前就有例子——你那二庶母,父亲是官家子弟,生母却是个戏子。到现在三姨娘跟她争吵,人前人后还要提起这事,羞辱于她。这还不是自己做戏子,只是戏子的女儿。已是隔了一代,人家仍旧还不肯放过。更不要说戏子的名声已强过了青楼中人许多。你若娶璎珞,自己去想!” 秦夫人掷地有声扔下四个字煞尾,自端了茶杯喝茶,等着秦嘉反驳。却不料秦嘉一声不吭,一双眼睛只定定地瞧着桌腿。 秦夫人见状,料他是无从驳起,心中失落难过。遂宽慰道:“你也不必难受。这不如意的事啊,谁身上都有。楚霸王还“别姬”呢!汉元帝还唱‘汉秋’呢……全看你怎么想!” 她这到这里,秦嘉忽然笑了: “娘,还有一样儿也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的——这么多年了,您爱听的戏还是这几出儿!” 秦夫人一愣,嗔怪地拍了儿子一下: “拿你娘取笑!” 见秦嘉有心说笑,秦夫人便问:“怎么,想通了?” 秦嘉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咦,没想通你笑什么?” 秦嘉苦着脸道:“娘,若是哭有用,我早就哭了。” “你……你这孩子!” 楚霸王和汉元帝都劝不下秦嘉,秦夫人第二日索来了个车轮战,叫了两位姨娘一起来游说。 三人从午饭后整整儿地说到日头偏西,茶水费了十来壶——却无奈她们这厢“三英战吕布”,秦嘉这头是“徐庶进曹营”——实在逼得紧了,吐出一句: “若不能为妻,还是叫她嫁于旁人罢!” 绕老绕去,又回到了老路上…… 原指望儿子不做和尚了,转眼便可娶回个名门淑女成家,再过两年不定就能抱上孙子——秦夫人想得花好月圆花团锦簇,不成想到头来竟是这么个解不开的局面! 璎珞自重回秦府,这些日子仍如前住在“应雪轩”中,仍是翡翠同珊瑚服侍。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她总觉得两个小丫头待自己与前番不同——不复是招待客人,倒怎么看怎么像是服侍自家人。且服侍的不是夫人,妥妥儿的是如夫人! 璎珞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儿,已不是从前的想头。秦嘉既抛得开佛祖,她也便放得下痴心——哪怕他娶十个正房太太又怎样,他的心只有一个。 在宁家庄时,她已与秦嘉说过,能在他身边做个小妾,已属望外之福。可秦嘉斥她胡说,道是: “这些事少心,你只管欢欢喜喜等着做新娘子就是。” 如今回了“应雪轩”,她日日盼着再同秦嘉好好说说,劝他打消妄想。可不知为何秦嘉绝足不来,只急得她时时胡思乱想,只疑心他是不是惹怒了他父亲,竟给乱棍打死了! 好容易这天秦嘉露了回面,提了一篮白沙枇杷来给她。 她也顾不得许多,拉了他到里间,急急忙忙问道:“怎么样了?你别同老爷夫人顶嘴,好好听他们的话。” 秦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这才笑道:“你怎知我同他们顶嘴?” 璎珞无暇跟他胡扯:“到底怎么样了,你别让我着急!” 秦嘉仍是笑:“急着做新娘子?这可不大好,新娘子该矜持些啊!” 璎珞急得跳脚,秦嘉忙按住她道:“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他慢条斯理在椅上坐了,慢慢腾腾将前事说了一遍。 缨络听罢,煮**蛋清儿似的脸上几乎愁出了褶子: “你怎能如此气人!这下糟了,你娘定以为是我挑唆你的。” “这可冤枉,我娘一直夸你懂事。况且我这两天都没来找你,你却去哪里挑唆我去?” 缨络有气无力道:“你到底想怎样?” 秦嘉笑嘻嘻道:“不就是想娶你做正房嘛!” “可这本办不到!” “谁说的,你只等着瞧罢!” “你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 “那你……” 秦嘉狡黠地一笑:“你别急呀,我是没办法,可我娘有办法!” 璎珞愣愣地瞧他。 “你放心,我娘神通广大,天下绝没有她想办却办不成的事。你只看我是如何还俗的,就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等我娘明白她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叫我娶个不姓苏的正房回来,她就会替咱们想办法了!” 璎珞听了这话,半信不信的,皱着眉头仍是忧心忡忡。 谁道竟不出秦嘉所料,又过了几日,秦夫人果真想了个绝妙无比的法子出来——将苏璎珞摇身一变,变作了礼部侍郎李太原的义女! 知母莫若子,知子莫若母,秦夫人与秦嘉这母子俩,实在算得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至此一人赢了一局! 只秦嘉心中有些疑惑,李太原何以肯帮这么大的一个忙? 多个义女与尚书府结亲自是好事,可这位义女来历非凡,乃是名城名妓!这个名声儿,李太原难道竟不在乎? 秦夫人听了这话嗔道:“没人帮你,你要叫屈,现下有人相帮,你又要疑东疑西!” 秦嘉道:“我只是好奇。” 秦夫人道:“这位李大人呀,跟你爹是同年,当初科考案出来,受了牵连,险些满门抄斩!多亏了你爹在皇上面前进言,才保住了全家命。所以啊,莫说是收个义女,便再难的事,只要咱们开口,他绝无推脱的道理。” 秦嘉点点头,却又道:“既是如此,母亲早为何不找他?” 秦夫人瞪了秦嘉一眼:“你呀,白念了好几年的经,施恩不望报的道理都不懂得。若不是为你这活祖宗,若不是逼得实在无法可想,你爹肯去求他?”说着用力在秦嘉额上戳了一指。 峰回路转在线阅读 峰回路转 峰回路转 洞房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洞房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洞房 璎珞次日便给李府派人接去了。为怕她人地两生住不自在,因此除双花外,秦夫人又特地叫翡翠也跟去伺候。三姨娘听说后凑趣道: “干脆叫珊瑚也跟去就是了,难道还怕吃穷了亲家不成!” 婚礼定在了下月初八,秦夫人叫秦嘉的二哥秦瑛问过了永定门外的黄瞎子,说乃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最宜嫁娶。 日子一定,秦府上上下下立刻便忙乱开来不提。 阖府为着秦嘉的婚事团团转,新郎官儿却是闲着无事。秦夫人说是:“你只要快快长些头发出来,便是功劳!” 这一日秦嘉清晨起来,读了几卷佛经,写了几幅大字,觉得屋里憋闷得慌,便到府中花园散步。 正是早春时节,他举目见白杨挺拔,垂柳婀娜,踱着步儿随手拈了片柳叶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那清苦。忽听童音齐唤: “三叔!” 秦嘉低头看时,原来是大哥秦焕的一对双生子——才交七岁,还没有大名,家里人唤作霖哥儿和震哥儿——二孩就蹲在旁边一堵花墙下兴高采烈不知正玩什么,打过了招呼便不再理睬秦嘉。 秦嘉道:“你们两个,仔细花枝子刺破手了。”二孩头也不抬应了一句。霖哥儿趴在地上,小屁股撅起老高,震哥儿在旁只叫:看清了么,看清了么? 秦嘉一笑,顺着小路径自向前走。 这条路是石子漫的,上头刻意留了不薄不厚的青苔。这时显不出好来,到了炎炎夏日里,映着两旁苍翠竹影,那才是走来遍体清凉。 石子路并不通向园外,乃是绕花园围成一个大圈。秦嘉走了一炷香时分,又走回到大柳树下。他想着心事,也不留意那小哥俩趴在地上起了争执。 “不是不是,明明是它自己动的。” “你长那么大眼睛管喘气儿的?那是风刮的!” “你眼睛才是喘气儿的!不对,你眼睛是吃面条的!” “你那是死鱼眼睛!” “嘿,咱俩是双儿,我是死鱼眼睛,你能是活鱼眼睛?” “我……好好好,我不跟你犟嘴,哎,你看三叔在那里,我们请他评评理。”说着便叫: “三叔三叔,你来看看,到底是雀儿动,还是风动?” 秦嘉一时没听清霖哥儿说话,皱眉问道:“什么?”这时便听旁边有人咯咯笑着话道: “哈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个绰约少妇手擎一把怒放的李花,引着一小群蜂蝶嗡嗡嗡地围着,众星捧月般走过来,望着秦嘉揶揄道: “三弟,想苏姑娘呢?” 秦嘉定睛看时,原来是自己的堂姐姐,三年前嫁到刘家的秦雨。他俊颜一红,讪讪道:“姐姐几时来的,我竟不知道。” “你那心思都不晓得飞哪儿去了,能瞧见我?” “我是说,姐姐几时回来的?” 秦雨还未说话,两个孩子已扑过来叫嚷:“姑姑姑姑,三叔三叔,你们快看看嘛!” 原来他两个在花墙上一个小洞里发现了一只小麻雀,不知是死是活。霖哥儿一口咬定方才看见它动了一下,震哥儿却说是风吹的,因此两人争吵。 秦嘉弯腰看了看,迟疑道:“好像……是动了一下,对,动了,活着。不过大概受了伤。” 霖哥儿欢呼:“我说罢!” 震哥儿从谏如流,使小手捅一捅秦嘉的腰道:“快快快把它捧出来。” 秦嘉站起身笑道:“使不得,捧出来,它就真活不成了。” “这是为何?”二孩同声质问。 “不管它,或许还能活几天。要是碰到它,身子沾了生人气味,它妈妈就不要它了。” “真的?” 秦嘉认真点头。 震哥儿想了想,极豪迈地一挥手:“那又怎样,我们养着它就是。” “它才不肯叫你养呢,麻雀这东西气最大,你把它抓来,它就不吃不喝,闭起眼睛谁也不看,直到饿死。” 二孩面面相觑:“三叔骗人!” 秦雨在旁道:“没骗你们!姑姑小时养过,都养死了。”说着了两个孩子的头:“这叫骨气!” 霖哥儿撅着嘴看秦嘉:“那怎么办?” 秦嘉平静说道:“顺其自然。” 两个孩子嘀嘀咕咕走远了,秦雨遂笑问秦嘉道:“你既知‘顺其自然’的道理,为何还要强求?” 秦雨出嫁前,秦嘉出家前,姐弟俩感情最好。秦嘉幼时开蒙,便是跟从秦雨念诵古诗,可谓“人生忧患从此始”。秦嘉两位亲姐姐倒靠了后。 即便是秦嘉落发之后,秦雨亦偶尔去寺中探望,是以多年来感情始终不曾淡漠。 当下秦嘉听了秦雨的话,略微一怔,挥手替她赶走鬓边一只小马蜂,笑说:“我娘请你来做说客?却为何早不来?婚期已定下了,姐姐不知道?” 秦雨偏头望着花墙道:“我说的是道理!事有从权,却不能事事从权。这个道理你想不通,往后怎么办呢?舅父舅母总不能事事依着你的子。” 秦嘉道:“姐姐放心,除却娶妻这一条,我都听他们的便是。我岂是那得寸进尺的人?”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秦雨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秦嘉笑道:“怎么了?难道姐姐不替我高兴?” 秦雨瞪他道:“这位苏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九天仙女还是夜叉番婆儿我都不知道,高兴个甚么?” “那,我说给你听。这位苏姑娘啊,好有一比。” “怎样?” “堪比姐姐年少之时!”秦嘉洋洋得意。 “呸!”秦雨啐了一口道:“你这哪里像是做了几年和尚回来?油嘴滑舌地不正经!”秦嘉嘿嘿直乐。 “罢了,我也劝不了你。说正经的罢,你外甥过年就八岁了,日日抡刀弄没个老实气儿,这几天又缠着我要寻个师傅学武艺。我却到哪里去寻?不如送来你这里,你胡乱教他一教罢。” “这有何难,你只管送来就是。” “那咱说好了啊,等你过了新婚燕尔,我就叫他来。” 眨眼间到了初五,路远的亲戚已陆陆续续有到了的。 到了正日子这天更加不用说——户部尚书与礼部侍郎结亲,任你高官低官,县官现管,哪个不要来凑凑热闹!到了正午,竟连皇帝的亲弟弟,五王爷都带着几个清客来了。 五王爷一见秦嘉便拍着肩头笑道:“还不快向我道谢呢,我替你在圣上面前求了个极好的差事。你和尚已是不做了的,钟已是不撞了的,难道如今就日日闲着不干正经事?” 秦嘉拱手笑道:“王爷烦忧国事,就见不得别人悠闲。” 秦甘草赶过来笑道:“王爷如此厚爱,实在感激不尽。却不知是何差事?”五王爷道:“国史馆正四处挑人修史,我荐了你儿子专门去修……”说到这里顿住,秦嘉大喜,两人同时举手击了一掌,同声说道:“高僧传!”说罢哈哈大笑。 一旁早有人过来,请五王爷里面落座。 过了晌午,看看到了吉时,秦嘉披红挂彩,骑了高头大马,带着花轿去李府接亲。 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引了几乎半城的百姓围观。 迎回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进家门跨马鞍、步红毡、赞礼拜堂,三跪九叩六升拜……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消细说。 好容易盼到宾客散尽,洞房中就剩了新郎新娘两人。 秦嘉起身掩了房门,走到榻边挨着新娘子坐下。 酒是僧家第一戒,秦嘉从前不饮酒,今日乃是头一遭。虽喝得不算多,却也微微头晕。他定了定神,轻声唤道:“缨络!” 新娘子害羞不肯应声。 秦嘉举手从桌上拿起酒杯:“咱们该先把交杯酒喝了的!” 说着自家执了一杯,另一杯举在手里,等缨络来拿。 大红喜服合欢袖内伸出纤纤素手,接了杯子。两人手臂相绕,正要共饮。忽听窗棂上啪地一声,秦嘉回头一看,但见小小黑影一闪而过,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哈,亏你居然找得到这里。”原来是香积寺那只小雪貂。 小东西左看看,又看看,毫不客气跃上了新娘膝头。秦嘉忙挥手赶它道:“快走开,你又吓得她尖叫起来,旁人只道我欺负她!” 喜帕微微颤动,显是新娘心生惧意。秦嘉轻轻一扫,将雪貂扫下地来。它却仍是不走,蹲在地上,黑黑的小眼睛转来转去。 京城原有撒帐的习俗,此刻大红喜帐内桂圆大枣花生撒了无数,秦嘉随手捡了一颗花生,扔给雪貂道:“明日再来可好?” 雪貂用后足站起,前爪接了花生,低头嗅了嗅,慢慢吃了。秦嘉打开窗子,又给了它一颗花生,它这才不情不愿地跃上窗台去了。 秦嘉笑着回来:“别怕,它不伤人。”说罢再度举杯,这才算是将交杯酒喝了。 秦嘉一口饮尽,只觉辛辣无比,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这酒好辣,快漱一漱。”说罢自己也喝了杯凉茶。 “怎么交杯酒也预备这么烈的?”他自言自语道。 “缨络,让我看看你。”他说着话将喜帕轻轻撩起,酒劲儿冲头,眼前竟有两三个缨络摇摇晃晃。 “一个缨络我已是应付不来,如今三个,可不是要我的命么!”秦嘉嘿嘿笑道。 第一卷完 洞房在线阅读 洞房 洞房 云思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云思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云思 如儿臂的洞房喜烛彻夜燃烧! 自秦府大门到这间屋子,甬路两旁红灯高悬,一对跟着一对,红红火火喜喜兴兴。 巡夜的更夫今夜也不再念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音调拖得长长地念: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为教会老更夫说这几句话,双环足足地费了三天工夫,最后却还是挠头: “周老爷子,这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都像走水呢!” 一夜无话,安安稳稳! 到了这洞房花烛的次日清早,秦夫人更是早有准备。 为防秦嘉闹事,连祖宗传下的一对口彩极好的“金玉满堂”瓶子都没敢放在洞房里——那原是秦家历代男子娶亲时定要摆放的。 秦夫人端坐堂屋,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不料早起一对新人规规矩矩地过来敬茶,半点乱子也没出。 敬过了茶,退后一步,佳儿佳妇并肩站在当地: 肩随额齐,钗帽相傍! 男如芝兰玉树,女如秀梅清荷! 连一旁侍立的下人瞧了也禁不住暗暗喝彩。 秦夫人虽心中不安,却也瞧得欣慰不已。秦甘草捻须点头,香香地喝了茶,说了几句“都是好孩子,往后好好过日子”的话,便忙他的公事去了。秦嘉两位嫂嫂也各有礼物相赠。 秦夫人含笑关照了新娘几句,看看左右道:“带你们新去休息罢,秦嘉你且等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躬身退下,屋内只余下秦夫人与秦嘉母子。 “你有话,现在说罢。” 秦夫人温言道。 秦嘉将身上葵绿锦袍撩起,“扑通”一声重新跪到秦夫人面前,一字一句说道: “娘,你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吗!” 秦夫人察言观色,觉得这句“姑娘”似并非指着璎珞,遂迟疑道: “你是说,害谁?” 秦嘉抬起头,脸上神情竟是在笑,只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冷笑: “到如今我竟还不知这姑娘叫什么!” 秦夫人吁了口气:“她叫云思。” 秦嘉一愣,半晌喃喃道:“云思!‘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好,问得好,真好!娘,你这是害了我们三人啊!璎珞……她现在何处?” 他这才问到璎珞,秦夫人只觉匪夷所思,半点也不透他想的什么。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她就在应雪轩,你……去瞧瞧她罢!” 秦嘉来到“应雪轩”,不由分说一把推开了正房的门,里头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忙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竟是秦雨跟跟璎珞在一起。 见秦嘉进来,秦雨向璎珞道:“苏妹妹,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说话儿。” 璎珞咬着嘴唇,慢慢点头道:“姐姐慢走。” 秦雨举步向外走,路过秦嘉时犹豫了一下,说道:“昨晚我在这里陪苏妹妹睡的……这丫头……比你明事理呢,我喜欢得很……” 她回头又瞧了璎珞一眼,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又说道: “你别怪姐姐事先不告诉你,更不可怪你娘。事已至此,我也不说为你好的话惹你生气,我只说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几个人能想娶谁就娶谁,想嫁谁就嫁谁——人生在世,若果真能事事如意,那谁家还供着菩萨呢?” 说罢轻轻拍了拍秦嘉的肩,出门去了。 秦嘉回手关上了门,眼光片刻也不曾离开璎珞身上。 璎珞怔怔地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闪动。两人对视良久,璎珞忽然身子一软,伏在桌上哀哀哭了起来。 秦嘉连忙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头静悄悄地,丫头们都不知去了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嘉伸手抚了抚璎珞的头发,颤声道:“别哭了!” 璎珞一把打落了他手,哽咽道:“我难受,哭哭不行啊?” 秦嘉哑然。 “你……你跟她……好了?” 璎珞抽抽噎噎地问。 “我……”秦嘉手足无措:“我只当是你……” 璎珞原已渐渐低下的哭声再度扬起,秦嘉低声道: “那酒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我记不清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那你亲她了?” “不知道……” “抱她了?” “不……不知道!” 璎珞猛一抬头:“你……你混蛋!” 秦嘉低声下气道:“璎珞!别哭了。”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璎珞哭声更高:“你昨夜是不是也这样跟她说话?讨好她?哄着她?你说,有没有?” 秦嘉老老实实道:“我只当是你,想必,也是有的!” 璎珞擦擦眼泪:“都是有的,都是有的,还想必什么?你……你也给她编双草鞋穿啊,你也替她取个名字啊——你……你也替她去死啊!呸,你陪她去死,你们俩个一块儿去!” 秦嘉无奈道:“璎珞,你得讲道理!” “讲道理?你见哪个没心肝的这种时候还讲得出道理!我就不讲理,就不讲理了,你赶我出去啊!” 秦嘉一把将璎珞抱住,眼圈也是红了。 璎珞先时踢打不休,可秦嘉说什么也不撒手。璎珞哭了半日已无甚气力,在秦嘉怀里又哭了一阵子,将秦嘉前衣衫濡湿了一大片,这才慢慢收泪。 两人相对默默。 日头愈升愈高,窗纸上的树影愈来愈短。一只画眉不知从哪里飞来,站在窗台上叫了几声,见无人搭理,怏怏地又飞走了…… 璎珞了无生气地靠在秦嘉前,恍惚觉得那一声一声低沉的心跳听来竟像是战鼓频敲—— 她一字一字费力地想:花木兰能从军,也挺好!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谁能无所思呢?谁能无所忆? 她轻轻摇头,了面颊,扶着秦嘉肩头站起身。 四下看看,早起的洗脸水早给双花收走了。她想也不想随手抽了条枕巾,泼了盏凉茶在上头,拧干了胡乱擦了擦脸,闷在枕巾里闷声闷气说道: “你去罢!” 秦嘉惊疑不定:“你要我去哪里?” “去你新娶的那里!” “缨络!” 缨络猛一转身,怒目秦嘉。秦嘉一声不吭。 缨络直直地盯着他,眼光却不再锋利,一点点软下来。又过了片刻,突兀说道: “你放心!” 秦嘉看她。 “我哭过了……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心里……已不那么憋屈了。”璎珞将枕巾叠了两回,搁在桌沿上。迟疑了一回,终是在秦嘉身边坐下: “她,也不容易。” 秦嘉无言以对。 “你姐姐的话有理,你别怪你娘,她也是……不得已。” 秦嘉脑中嗡嗡乱响,几乎听不清缨络的话。嘴唇不自觉地翕动,似乎有人逼着他念经,一声声只想念——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璎珞不看秦嘉,望着地面自顾自往下说: “不必担心我……其实,我早就猜到必是这么个结局,方才……只是一时看不开。秦嘉啊,能给你做妾,我已是欢喜不尽了。太过——贪心,只怕老天爷也要生气呢。” “你也来了好一会子了,去罢!” 秦嘉愣愣地瞧了缨络一回,从怀中掏出一串迦南香串,默默拉过璎珞的手,替她戴在了腕上: “我原想着新婚之夜送你的。” 璎珞摩挲着圆润的珠子,低头道: “夫人说,李府的小姐才进门,总不好立刻就办我们的事,要我好歹再等几天……”璎珞忽然再度泪下:“我不争,我什么都不争,可是,我想你!秦嘉,我想跟你在一起。” 秦嘉再忍不住,两大颗泪水热热地溢出眼眶。 璎珞抬头问道:“你也该送个物事给人家……” 秦嘉忙举手拭泪,勉强笑道:“这些娘定会预备,不必**心。” “不!” 璎珞忽地推开秦嘉起身,走到一旁,踮着脚从壁上雕空的玲珑木板槽子里取下一只镜匣来,拿到桌上打开: “你在这里头选一个罢。” 这是她当初在归家院攒下的首饰,一直放在这里没人动过。 秦嘉不解何意,疑惑地看着璎珞。 璎珞把盒子向中间推推,哑着嗓子催促道: “选啊!” “你这是为何?” 璎珞低声道:“什么也不为,我就觉得,她身上若是戴着一件你送的、我的东西,我……我就高兴!” 秦嘉仰头想了想,依旧想不明白,却听话地依言照做,随手拿了只玉镯子放入怀里。 “你走罢!”璎珞又说了一遍。 秦嘉坐着不动。 “走啊!”璎珞站起来推他。 秦嘉不得已,迈着灌了铅似的步子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璎珞挥手催促:“快走快走!”秦嘉无声叹了口气,沿着长廊慢慢走远。 身后璎珞忽然追出来喊道:“等等!” 秦嘉急忙回头:“怎么了?”迅速走回。 璎珞倚着门低头弄衣带,犹豫了好久,终是吞吞吐吐问了句: “她……好看么?” 云思在线阅读 云思 云思 云思(2)(添了些字)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云思(2)(添了些字)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云思(2)(添了些字) 秦嘉出了应雪轩便快步向正房那里走去,旁边小厮梧桐早起便一直跟着他,此刻在身后惴惴问了句: “三爷要去哪里?” 秦嘉止步,回过头来。梧桐登时嗫嚅,站在原地两腿倒腾了几下,将脚旁一棵开着淡红小花的青草踩得倒伏。 “你去帮我把姑请来。” 梧桐不料秦嘉说话竟十分和气,诧异地偷看了他一眼,垂首问道:“请到哪里?” 秦嘉道:“请去花园子‘瀑布亭’,我去那里等她。”说着拔脚去了。 秦府花园当初修建时引了一股活水,除汇作中央大湖外,又岔路流出了一挂瀑布。人工景致,自然极小,但却十分别致讨喜。瀑布旁有凉亭一座,名“停云”,但家中上下叫惯了,都叫做“瀑布亭”。 秦嘉绕着“瀑布亭”走了不到一周,秦雨便赶了来。 秦嘉也不抬头,语气淡淡地问了句: “那李姑娘,知道吗?” 秦雨愣了一愣才想明白他的意思。干干脆脆答了两个字: “知道!” “那为何还肯嫁过来?” 秦雨一哂:“这话问得奇,你为何肯娶她?” 秦嘉语塞,却紧跟着又问: “缨络知道吗?” 今番答得更干脆: “当然!” “那其实她前些日子一直便住在府里未曾离开?”秦嘉紧紧盯着秦雨。 秦雨摇头:“这倒没有,李府她是去了的,昨日……跟着云思一起过来的,算是,陪嫁丫头罢!” 秦嘉忙问:“那李府可曾给她气受?” 秦雨白了秦嘉一眼: “那好歹也是书香世家,不至于的,啊!”说罢却又疑惑: “这些话,你为何不去问缨络?” 秦嘉不答。沉思片刻又道: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 秦雨苦笑道:“没了!”说完又补充道: “我这里是没了,舅妈那里还有没有,我就不只得而知了。不过想来,也该是没有了。” 秦嘉点点头,即刻转身快步出亭。秦雨在后面喊道:“三弟,我可跟你说,不准你胡闹!” 秦嘉头也不回道:“姐,胡闹若是有用,我早就闹了!” “应雪轩”内静悄悄地。晚饭前,珊瑚来跟缨络说: “姑娘,夫人叫我们去给新磕头,我来叫双花姐姐同去!”说罢退了一步,屏息凝神等着缨络回话。 双花正替缨络通头,一句“我不去”已到了口边,看见镜中缨络微微摇头,只好咽下不说。她一口气发不出来,手上不由多使了一分力气,扯断了好几长发,疼得缨络险些叫出声来。 “那我……用不用过去?”缨络想了又想,委实不知去好还是不去好,只得明着问出来。 珊瑚应声道: “夫人说姑娘且不必去!” 缨络轻轻舒了口气,但不知怎地,却又有些失落。她接过双花手上犀角梳子道:“那就快些去罢,迟了不好!” 几个丫头一走,“应雪轩”更是冷清。缨络孤零零靠在床头,脱下腕上的迦南香串,放在鼻端轻嗅那香气。 双花去不多时便回来了。却不似去时那般气盛,只将一个小金锞子向榻上一丢,坐在椅上不说话。 缨络一颗一颗数那香串上的珠子,静静问道: “说话呀,还等我问你啊?” 双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缨络连数三遍,却始终数不清到底是几颗。遂不耐烦地将香串扔下,“当”地一声轻响,正好碰在那金锞子上。 双花嘟着嘴道:“这是‘她’赏的。到底是千金小姐,出手真是大方!那么多下人,跪下磕个头,叫声三,就是一个小金锞子——贪官污吏!” 她瞧了璎珞一眼,干巴巴笑道:“不过姑娘,她爹贪不贪,咱们也管不着不是。” 半响,见缨络不言语。想了想试探着又道: “姑娘,我是说……是人都存个得寸进尺的心。想当初咱们在归家院,多难啊,差一点……那时漫说做妾,就有个容身之处能给人做使丫头也是要烧高香的。如今高门大户的做姨,还是秦公子的姨,其实也不错了,你说呢?” 缨络咬牙吐出四个字:“说有用的!” “好,我说——长得好,行事大方展样儿,端庄得很,不是那娇生惯养只有一身脾气专会骂人的!” 她连珠似的一顿说完,却又有些后悔,咬着嘴唇看缨络。 缨络却淡淡地: “你那是看戏看迷了,名门闺秀,自然是端庄的。” 双花听了却又沉吟道:“不过才见了一面——她也是刚过门,便有些什么不妥的地方,一时也该还看不出。” “她长得如何?”缨络低头道。 双花想了想道:“跟你比,那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缨络皱眉道:“这却是何意?” 双花一吐舌头: “不对不对,该叫……”她冥思苦想了半日: “春兰秋菊,各擅……那个胜场!” 说完又嘀咕了一句: “若是到了归家院,怎么也值八千两!” 秦嘉当晚天未黑就回了房。云思迎上来,浅浅笑道:“回来了!” 屋里三个丫头,都是陪嫁过来的,俱都跟着躬身道:“姑爷回来了!” 秦嘉点点头道:“嗯,你们下去罢!” 云思看着丫头们鱼贯出去,最后一个轻轻带上了门。她极快地看了一眼秦嘉的神色,翩然走到窗边,将窗子开得大了些: 道:“透透气罢!” 秦嘉朝云思笑笑,温言问道:“住得还惯么?” 云思轻轻“嗯”了一声,复走到秦嘉身边,举手似要替他脱下外衣。 秦嘉并不躲闪,配合地转过身去,任她解开长袍的带子。 云思将袍子搭在手臂上,目光游移: “你……不厌我?” 秦嘉道:“我不厌你,是我对你不住!” 云思垂眸沉默了片刻,语出惊人:“君子坦荡荡,你是君子!” 秦嘉给她说得丈二和尚不着头脑:“何以见得我是君子?” “因你问心无愧!” “何以见得我问心无愧?” “你敢让我解衣,还不是问心无愧?” 云思抬眼道:“若是换做了别人,绝不肯让我近前。”她略微一哂: “你对那位苏姑娘,果然真心真意,一心一意!因此不必做戏给自己看!你问心无愧,苏姑娘就在你心上,因此你无愧于她,却有愧于我。你知今后只有对我不住,绝无对她不住,因此今夜早早来了这里,是也不是? “看来我嫁给你,竟是嫁对了人呢!”云思走去将袍子搭在椅背上,背朝着秦嘉说道。 秦嘉呆在了当地,匪夷所思地瞧着李云思。 心——儒家讲“诛心”、道家讲“读心”、佛家讲“问心”…… 传说连阎罗殿的大门都悬着对联: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李云思言辞犀利,字字击在要害之上。 他于缨络,虽心痛怜惜,却委实是问心无愧!一片愧疚,都在眼前这位正房夫人身上。 今晨他宿醉还未醒,睁眼却见枕畔女子乃是陌生人,一瞥之下便已心中冰冷。 然则,一不及恨母亲瞒天过海,二不及恨自己大意轻敌,三不及恨老天将人捉弄……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恨有何用? 早起敬茶时,秦嘉便已想得清清楚楚——这两名女子之中,自己终是要愧对一人了! “虽来了,但总不至于还睡在这里罢?今天你又没醉……”云思话说得极快,清晰无比,头却低下了。秦嘉从背后看到她举手去抚脸——想必脸上已是绯红。 秦嘉蓦然想到了缨络: “里人私下流传,说他,说他……说他不是个真男子,是也不是?” “她为何还要假装熟睡,给那些女看见?” 秦嘉看着云思的背影叹息:再怎样大胆爽利,终究也还是女儿家。 你把一个女儿家逼得说出这样的话来,秦嘉你真是十恶不赦! 不过,既已不赦,也正好死不要脸,欺人欺到家,问上一句想问的: “昨夜我可曾冒犯姑娘?” 秦嘉也的确是无可奈何,此事天知地知云思知,若不问她,他总不能一直懵懂下去。 云思轻轻摇头。 秦嘉大喜,却听云思轻声道:“你是我夫郎,何谈冒犯?” “我……”秦嘉紧握双拳,却不知该挥向何处。 门外有小丫头轻声问:“小姐姑爷,洗澡水烧好了!” 秦嘉忙道:“知道了,先放着。” 云思转过身来,神色已然如常: “秦公子,你我这夫妻,究是怎样做法,还要问你。” 这是已经想了一天的话,秦嘉又再斟酌了一回,慢慢说道: “姑娘可有意中人?若有,我愿开一切方便之门……” 此言一出,云思登时怔住。秦嘉不待她开口,径自往下问: “如若没有,姑娘可愿寻觅一位意中人?若愿意,我自当竭尽全力,为姑娘留意。只是,永不能明公正道,大白于天下,这一节,只怕谁也无力回天,只能万分地委屈你了。但若他日事败,姑娘放心,我定一力担当,想法子不令你受过!” 秦嘉向云思深深一躬: “若不是走上绝路,我也绝说不出这话。你好好想想,给我个答复。自然,若你有更好的法子,我也愿意周全。” 云思(2)(添了些字)在线阅读 云思(2)(添了些字) 云思(2)(添了些字) 声明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声明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声明 囧,差评好多,集中回复吧。(作者有话实在字太小了,看着累,所以放这儿了。) 声明一点,我始终欢迎差评,但并不是所有的意见我都会接受,比如昨天的意见,恕我保留原有的看法,不会修文。下面说说理由: 一、关于这个很要命的桥段。 我只说一句:不要说旧时,就是放在现在,如果明儿个“雍和”的喇嘛要还俗娶“天上人间”的头牌,相信也不太可能一帆风顺…… 二、关于秦嘉的格。 如果秦嘉早晨起来发现新娘换了,立马拂袖而去重新出家,或者以死相逼非要缨络不可,我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不叫情深,这叫胡闹! 如果胡闹有用的话,我猜安娜就不会卧轨、娜拉就不会出走、梁祝就不会化蝶、孔雀也不会东南飞、天上绝不会有银河! 不要鄙视我大言不惭拿名著自比——我总得举个例子,我举不那么出名的,比如我自己的初恋,你们也不知道不是。 三、关于缨络的格。 有句话叫什么,人不装*逼枉少年! 少年人偶尔装一装是被允许的,但你毕竟不能装一辈子。 如果到了五十岁还振臂高呼: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那就真是装*逼了,除非,你真有李白那两下子。 所以很遗憾,缨络不可能永远都像本文开篇时那么目空一切我行我素。 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高傲如黄蓉,好像听了郭靖已有婚约,也没有哭着跑开大喊三声“我不原谅你”,然后就消失不见吧! 缨络现在的情况是,秦府于她有恩;云思于她无罪。她一不能找秦夫人评理,二不能找云思撒泼,那么,就只剩下秦嘉了。 她能去跟秦嘉说:我可以做任何人的妾,唯独不做你的,能么? 我也有句很欣赏的话:如果你的姑娘要离开你,跪下来哭吧,在爱情面前,尊严值几个钱啊。 恕我直言,“唯独不做你的妾”,这话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挺难的。我虽没看过姑娘你说的这本书,但我猜,说这话的人,最后也没有真去做别人的妾吧? 如果没有,那这句话还真就没啥意思,只是用来吓唬人的。就像秦嘉吓唬他母亲:如果不能为妻,还叫她嫁与旁人罢。 秦夫人信了么?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傻子。 秦嘉拿这句话唬人,他倒是挺傻的。没办法,热恋中的人都有点傻。 情到深处,人会卑微,而非桀骜。这是我的观点,所以我写出来的东西,也只能传达这个观点。抱歉了。 不过秦嘉和缨络,他们此前的率天真,你们看着痛快、觉得爽——这好办! 耐心点,后头合适的情境里头(很明显我认为现在的情境是不合适的),你会重新看到的!因为江山易改本难移,人再怎么变,某些格里的东西还是会延续。更何况,最重要的理由在这里:这只是一篇小言情儿,真要从头郁闷到尾,人家还不如去看托尔斯泰! 不过,对于太急的姑娘,我的建议是,如果你们还愿意往下看这文,那就等完结了再来看吧。一章一章地跟,我怕你们受不了那份儿刺激。 说实在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头呢啊啊啊! ps:向要群殴我的姑娘表示感谢,擦眼泪,我今天才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实在想了拿脚踹,是个神马意思…… ps:我虽然愧对亲妈这个称号,但应该也还算不上后妈吧?或者,我算姑妈? 至于为什么不是姨妈,咳咳,那人家不是长女嘛! 今天的文晚上更! 声明在线阅读 声明 声明 大黄狗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大黄狗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大黄狗 22、云思脸上才退的红潮给秦嘉一番话说得又复烧回,低了半日头,末了道: “秦公子,你是个真男子!你那位苏姑娘好福气。我……我没情郎,你也不必费心……了——你若愧疚,只须给我留着脸面,我不想听见丫头们在背后议论我……” 她语气极淡,并无自伤之意。但秦嘉听了这话,直要无地自容。 云思又道: “今夜且先委屈你,在这长椅上睡一宵罢!”她回手向房内一条贵妃藤榻一指。”随即向外喊道:“潇潇,抬水进来罢!” 一个青衣小鬟碎步进来,身后两名仆妇抬着一个雕花大木盆,目不斜视进来,放下盆便躬身出去了。 盆中已有小半盆清水,潇潇提着水壶向盆中注入热水,一时屋内蒸汽氤氲,袅袅显出几分旖旎来。潇潇走到窗前合上了窗扇。 秦嘉有些局促,干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水已兑好,潇潇走上来要替云思更衣。 云思隔着雾气瞥了秦嘉一眼,秦嘉情急生智,笑道:“你家小姐怕羞得紧,我先出去罢。” 说着便要向外走,不料潇潇上来一步拦住去路,嗔怪道: “姑爷瞧瞧,好容易攒了些热乎气儿,现在开门,冷风扑进来,小姐等下岂不着凉?” 秦嘉给她说得进退两难,云思也愣住了。 潇潇倒是极会做主,上来毫不见外地推了秦嘉一把,向屏风后头一努嘴: “姑爷去那里委屈委屈!” “啊?啊!……好好!” 秦嘉无奈,只好避到屏风后头。外头悉悉索索,夹杂着云思与潇潇小声说话,还不时有憋不住的笑声,轻微的斥责声。接着静了一静,便是撩水的声音。 秦嘉不理会这些,只盼着她快些洗完。忽然眼前一黑——两蜡烛无巧不巧同时燃到了尽头。 潇潇轻喊了一声,跟着便道:“姑爷快请来换蜡烛,小姐最怕黑了。” 云思忙道:“无妨。”顿一顿道:“月亮好得很,不点灯也使得。” “是!”小丫头轻轻答道。 秦嘉松了一口气。 今夜月光果然极好,照进屋内轻纱一般。屏风上头人物花鸟都隐隐可见。秦嘉本不留意,可看着看着,心头一动,想起了陈江总的名句: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 他默念了两遍,不由自主双手合十端正前——只觉此一身罪孽,罄竹难书。恍惚间更觉天下女子,无一不苦! 晚上秦嘉便睡在榻上。 可他实在生得高大,那贵妃榻更本就是女子休憩所用——他做和尚时谨遵师傅教诲:不睡高广大床。可也从未睡过这般窄小的所在。 无奈只好下来东翻西找,找了几张宣纸铺在地上,索裹着条被子席地而卧。 他在这里倒腾,云思睡在帐子里,咫尺之遥自然知道。 “先将就着罢,明日想个什么托辞,弄张大些的睡榻来。” “不必,这样挺好。我从前也常睡地上。”秦嘉翻了个身。他是和衣而卧,转侧时怀内“丁”地一声响,这才想起,他预备要送云思的东西还未给她。于是说道:“有个小物事,你拿着玩罢!” 云思坐起,她亦未曾脱衣,撩开帐子道: “是什么?” 秦嘉从怀内取出只镯子来,站起身走到床边,送到云思手里。 云思并不就接,却问道:“该当有两只罢?” 秦嘉一愣,知她定是听音猜出,遂一笑道:“这一个不好。”说着将另一只取出,也递到她手。 云思生得肌骨莹润,一只纤掌在月光下看去几乎透明,掌上端端托着两只玉镯——一只青玉,一只翡翠。 青玉的乃是秦嘉从缨络处拿来,翡翠的却是秦夫人瞩她赠与云思的。 云思看了看,指着那只青玉的道:“我要这个。” 秦嘉赔笑道:“这个翡翠的极好……” 云思不容置疑:“我就要这个。” 秦嘉只好点头:“也好,你喜欢就好……对了,莫如这两个你都拿去罢!” 云思摇头:“我只要这一个。” 两天后回门。一番热闹自不必说。 晚上回来,两人仍是形影不离。秦夫人瞧着又是欢喜,又是纳闷儿。待小两口请了安回房,便叫人将服侍秦嘉的一个老妈子叫了来。 老妈子自然知道夫人要听什么,第一句话先说: “除婚礼次日早晨外,二爷这些天只去了‘应雪轩’一回,且是不多时便出来了。” 秦夫人沉吟着点了点头。 老妈子又道:“昨日少随口说了句喜欢那个谁谁谁的字画,三爷晌午就带着梧桐出府,不知从哪里淘换了好几幅回来,现就在卧房墙上挂着呢……” 秦夫人疑惑道:“这是转了子?可哪有这般快的?” 老妈子道:“嗐,我当初就劝太太不必着急。咱们二爷那是没见过世面,拢共就见了那苏姑娘一个女子——如今少是大家子小姐,知书识礼才貌两全的,他可不就想明白了!” 秦夫人摇头道:“我瞧着不像。” 老妈子道:“那我叫她们再留意着就是了。” 秦夫人沉默移时,摆摆手:“你先下去罢。” 老妈子才去了,双环过来道:“太太,二来了!” “请进来罢。” 二进门就笑: “我来给太太道喜,瞧这小两口夫唱妇随一刻也离不得的样子,明年准准儿地叫太太抱个胖孙子!” 秦夫人也笑:“真是你说的,我就没什么不足的了。” 二说笑了几句,便道:“我今儿是来跟太太回,既是三弟娶了亲,这家里的事就该叫云思管起来,我就躲懒了。” 秦夫人虽身子尚算康健,但这些年为秦嘉的事心,落下个失眠的症候,常觉神不济。自秦瑛成家,府里的一应事体,便一直由这位二管着。 如今嫡媳进门,她来交权,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秦夫人道:“云思刚过门儿,再等等罢。过些日子,我叫她先跟着那你学学理家。” 婆媳二人正说话,窗外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秦夫人便问:“谁在那里?” 当归隔窗道:“是我,三爷那里有人来回事。” 秦夫人道:“什么事?” 当归一挑帘栊进来说道:“翠翘来说,五王爷府来人请三爷,好像是王爷要给咱三爷引荐个什么人,来人说晚上王府设宴,若晚了就不教三爷回来了。” 秦夫人皱眉道:“才新婚三日,就不回家……这王爷也是,早不引荐晚不引荐,非要赶在这个时候!” 二见秦夫人不痛快,安慰了几句便退下了。 双环送上茶来,秦夫人摆手示意不要。双环便道:“我看他们送来的贺礼里头有几架屏风好看得紧,抬过来给您瞧瞧?” 秦夫人仍是摇头。过了半晌,忽然问道:“双环,门房老刘养的那两条大黄狗还在么?” 双环愣了半日,笑道:“在,您怎么忽剌巴地想到问这个?晚上二门下了钥,一边一个守着角门,直是两个门神,再厉害的贼子也别想进来。” 秦夫人踌躇了半日: “你去跟老刘说,叫他今晚把那俩狗送到花房去。” 双环莫名其妙: “这是为何?” “别问了,你只去说就是。” 当晚缨络睡到夜半忽觉屋中有人,睁眼才要惊叫便给人捂住了口: “别喊!是我!” 缨络“呜呜”乱叫,秦嘉急着拿起枕头便向她脸上捂: “别喊了!” “你放开……你……咳咳,你手上……什么味道?熏死我了!”缨络好容易挣开,拼命咳嗽。 “啊!我在王府偷的熏鱼。”秦嘉在床边坐下,低声道:“你不知道,这府里有两只大狗,我拿了鱼想着贿赂他们。谁知一个也不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双花呢?” “睡在后头隔间儿。给……给我杯水。” 秦嘉索着走到桌边,提壶倒了杯凉茶回来递给缨络: “水凉,少喝点。” 大黄狗在线阅读 大黄狗 大黄狗 游园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游园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游园 缨络咕咚咚喝下一大口,漱了漱,皱眉头鼓着腮帮儿哼哼。秦嘉双手拢成碗状,虚托在缨络下颌处,轻声道:“吐罢!” 缨络吐出口中残水,秦嘉接了,轻手轻脚倒在床脚大漱盂内。 缨络道:“你怎么来了?你怎生来的?” 这第一问乃是无疑而问,问他为何夜半前来。第二问却是问他如何能够来此,意即你那新婚夫人怎么竟不问你? 秦嘉道:“我是从王爷府过来的,原说了今夜不回家。” 缨络这才想明白他为何要带着熏鱼。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咽住。秦嘉道:“你先说。” 缨络却又无话,想了又想,将前头第一问又问了一遍: “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嘉不答。缨络等了半日不见回话,将头一扭说道:“你回去罢!” 秦嘉仍旧不说话,却伸出手去,握住了缨络的手。 他掌心火热,微微打颤。 缨络不知怎地心下一软,只觉心口湿湿地,便不肯挣开,由他握着。 秦嘉手上紧了又送,松了又紧,反复数次,这才突兀开口: “那日我问云思,住得可还习惯;她要替我脱去外衣,问我为何不厌她……” 缨络给他说得一愣,半日才明白过来他要说什么。忙道:“你说这个作甚么?” 秦嘉不理,也不管缨络听与不听,听懂听不懂,管自滔滔不绝往下说。 将婚礼次日回到新房起始,直至今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云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流水账般滔滔说来。 说到昨日云思沐浴,他在屏后等待,缨络忍无可忍,低声喝道: “谁问你来?”口里说着,心中却紧张至极,生怕他竟就此打住不说。 秦嘉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直说了一顿饭时,这才住了口。思索了片刻,道:“没了!” 缨络道:“你半夜三更跑来,就为说这个?” 秦嘉“嗯”了一声。 缨络一声冷笑,却刚说了个“你”字,便给秦嘉拦回。 “我并不为表白自己。我只是猜测:这些事,你必是想要知道……”说到这里顿了顿,轻声续道:“你听了心里定要不舒服。可即便不舒服,你仍然要听——我便说给你听。” 缨络垂首,将眼眶中将坠未坠的两滴泪滴落锦被。 秦嘉忽道:“别哭!”缨络大奇:“你怎知我哭了?” 秦嘉静静道:“泪水滴在绸缎上,有轻微的声响。我耳力好得很!” 缨络抽回手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慢慢道:“我不哭了,你别忧心。” 秦嘉道:“我今夜来,还有一事,乃是要问你。” “何事?” “眼下,可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来令你开心片刻的?” 缨络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住得闷死了,想出去走走。”秦夫人并未禁止她踏出“应雪轩”,但缨络自觉身份尴尬,不愿出门。 秦嘉思量道:“你可去过这府里的后花园?” 璎珞摇头。 秦嘉道:“我这便带你去!”缨络茫然问道:“现在?” 秦嘉道:“那园子就要月下游玩才好。”说着已蹲下身子,在地上索缨络的绣鞋。又催她速速换衣。 缨络从床头拿起衣衫,踌躇片刻,撅起了小嘴儿道:“这里又没有屏风,你待躲去哪里?” 秦嘉不答话,只转过了身子不去看她。 缨络坐在床上解衣扣,脱寝衣,一不留神将裙子扫到了地上。秦嘉听得衣服滑落,不假思索便弯腰去捡。他并未抬头,却不料缨络人虽坐得高,但一条腿搭在床沿上——秦嘉低着头,月光下正看见一截玉白的脚踝,并一只玲珑纤足。 五个脚趾小巧圆润,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脚跟致,脚掌平平,足弓处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景致似曾相识,却又恍若初见。秦嘉有些发愣,一动不动地瞧着那颗小脚趾,总觉得那上面有颗小水泡。 “拿来啊!”缨络伸手要接他手中衣物。 秦嘉没听见! “喂!”缨络轻喊了一声。 “啊?啊!” 秦嘉回过神来,忙将捡起的裙子放到床上,仍旧低着头转过了身子。 床铺极轻微地发出声响,衣物声窸窣。秦嘉不知为何忽觉有些烦躁,低声催促:“怎么这么慢?” 缨络听了不悦:“黑灯瞎火,自然是慢的。”她心中原就委屈满满,哪里肯受秦嘉半分不耐。负气将手中衣衫向床上一撂:“我不去了!” 秦嘉连忙赔不是,哄了许久,缨络方才慢吞吞地将衣衫穿好。秦嘉转过身来替她穿上绣鞋,扶她下地,犹豫了一下道:“咱们从窗子出去。” 翡翠与珊瑚就睡在外间,秦嘉独自进来时容易,带着缨络却难免拖泥带水惊动了人。缨络知他心意,点了点头。 秦嘉悄无声息地翻上窗台,又将缨络抱出。两人悄悄溜出“应雪轩”。秦嘉为怕撞见巡夜的老周,专拣树荫繁茂僻静处走。不多时便来到了后花园。 缨络拉着秦嘉的手,站在芍药花栏之下,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的花香,脱口而出: “不到园林,焉知□如许!” 她说者无意,秦嘉却是听者有心,不由竟红了脸。 原来这句话乃是“牡丹亭”中小姐杜丽娘长到一十八岁,平生头一回进自家的后花园,见到满园春光烂漫时所发的一句感慨。 缨络这些时日在“应雪轩”如同闭关,今夜才惊见外头春深似海,说出这句戏词实在要算应景。 可秦嘉此时听来,想到的却是“游园”后头的“惊梦”! 眼前便是芍药栏,一旁便有湖山石——秦嘉晕头晕脑胡思乱想,忽然一个激灵,趁灵台片刻清明,毫不犹豫一挥手,清清脆脆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缨络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秦嘉苦笑道:“有只蚊子!” 缨络白了他一眼:“才几月,哪里来的蚊子?” 秦嘉语塞,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缨络瞧着他脸色道:“你抽的什么风?”秦嘉忙岔开话题:“这里可好么?” 缨络点头道:“好……那边有水声。” 秦嘉道:“有片小瀑布,过去看看。”说着领先就走。缨络紧跑了几步追上,边抱怨边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缨络此时心境好有一比——正是孔子论“诗经”:“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秦嘉此刻心思,也好有一比——活生生是梁萧绎“金楼子立言”:“绮縠纷披……情灵摇荡。” 缨络拉了一个空,嗔道:“你等我一等。” 秦嘉无奈,只好站住了等她,便听缨络惊喜道:“佳山佳水,好景致。” 秦嘉刻意要煞风景,沉着嗓子道:“是假山假水罢!” 缨络气结,却也不跟他理论。自顾自月下观景。 “瀑布亭”后头有一棵极大的槐树,眼下正是花期,串串花朵白日开得热热闹闹,此刻月下却清清冷冷,只随夜风静静招摇,另有一番风致。 树冠团团如伞,树下绿草如茵。缨络走过来,在草地上站了片刻,忽转头向秦嘉道: “眼前还有一事堪为,能叫我开心片刻!” “是什么?”秦嘉似有些意外。 缨络吐出两个字来:“跳舞!” “跳舞?”秦嘉瞪大了眼睛道:“跳舞我不会啊!” 缨络终于笑开,横了他一眼道:“谁要看你跳?是我想跳舞!秦嘉,你看我跳,好不好?” 秦嘉挠挠头道:“在哪里?什么时候?” 缨络道:“就此时,此地!”她顺手一指槐树底下:“上有明月下有碧草,我跳一支‘胡旋舞’给你看!” 秦嘉惊异:“‘胡旋’乃是亡国之舞,早已失传,你如何会跳?” 缨络格格笑道:“不就是转圈子嘛,有什么失传不失传的!” 注:“惊梦”一折中柳梦梅与杜丽娘春风初度,便是在“芍药栏前”,“湖山石边”! 游园在线阅读 游园 游园 合欢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合欢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合欢 秦嘉惊异:“‘胡旋’乃是亡国之舞,早已失传,你如何会跳?” 缨络格格笑道:“不就是转圈子嘛,有什么失传不失传的!” 说罢两臂高举过顶,双掌凌空一击。 跟着双臂放下,左腿慢慢抬起,弯曲回环——左手握左足,右手指拈莲花,在前一立,做了个起手的亮相——满月般皎洁的俏脸儿上眉梢飞起,冲着秦嘉破颜一笑。 秦嘉不料她说跳便跳,一时怔住。傻傻地立在当地,连眼睛也忘了眨。 “胡旋舞”,唐时由西域传入中土,本是佛教舞蹈演化改良而来的健舞。各地佛窟壁画——如《东方药师净土变》、《西方净土变》等转变里都有与之相似的动作。 缨络这头一式“观音拜佛”,秦嘉不知见过多少回。以往见到,心中空明澄澈,只见西方极乐世界——七宝池花雨缤纷,喜乐庄严…… 然则此刻缨络舞来,秦嘉看着看着只觉中人欲醉,肺腑中一段缠绵愈缠越紧,不过片时的工夫竟隐隐觉得呼吸艰难。 缨络哪里知他此刻心思,正自俯仰自得,一式“小燕”跟着一式“大探海”,百忙中还不忘向秦嘉喊道:“你傻站着作甚,替我打拍子啊!” “胡旋”于众舞蹈中,最最要与音乐相合。所谓“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 此时既无丝竹,又无锣鼓,只有秦嘉击掌相合。缨络身上所着也只是平常衣衫,一无“长袖善舞”之利,二无彩带飘飞之便…… 但她脚踏节拍步步舞来,却能叫人于脑海之中自发将弦鼓之声一一补足——左旋右转之际,周匝似有数面羯鼓频敲,舞者和着鼓声,愈转愈疾,几欲不辨向背…… 秦嘉不禁担心:“小心莫要转得头晕了!” 缨络一笑,依言渐舞渐慢,蓦地里双臂平展向后一送——正赶上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原先掩在宽大衣衫下的身体轮廓赫然凸显了出来——秦嘉也说不清是“眼前一亮”还是“眼前一黑”,痴呆呆混忘了打拍子! 缨络缓缓收势,走过来在秦嘉前轻轻一推道:“你想什么呢?” 秦嘉惊慌地瞧了她一眼,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缨络困惑不已,跟着迈进一步,歪着脑袋审视他。 佛窟壁画中的舞伎、飞天,大多半裸,秦嘉从前见了从未生出半分异念。可眼前缨络穿戴齐整,秦嘉却瞧得惊骇莫名,恍惚间似乎又陷入了当初身在佛门,初见缨络后苦苦挣扎、天人交战的痛苦煎熬…… 缨络伸出右手要去探秦嘉额头:“你不舒服么?” 秦嘉偏头避开,勉强笑道:“是有一点。”缨络舞了半晌,气息还未调匀,可她惊讶地发觉秦嘉的呼吸竟比她还要急促,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和尚,你不是病了罢?” 她这句“小和尚”一叫出口,秦嘉登时回神,猛想起自己已然还俗,不复是出家人了! 这一喜当真是平生所未历,秦嘉只犹豫了半刻——缨络还等着他说话,眼前一花,一双温热的薄唇已封了过来!腰间被用力钳住,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草丛中数只鸣虫同声大叫,跃起避开。大槐树东首种着十来棵牡丹,姚黄魏紫俱是佳品,可怜躲不能躲,给两人骨碌碌几个翻滚,压倒了一大片。 缨络虽给秦嘉牢牢护住了身子,也仍是摔得不辨天地。谁想还没来得及发怒,身上忽然一凉——她“啊”地一声惊叫,原来上衣给秦嘉扯了开来! 缨络大惊失色,惶急中右手碰到一束繁密花枝,她不假思索用力折断,急忙掩在前。 牡丹花叶乃是羽状,复叶互生,双双对对向上伸展——尽头处一朵极大的紫花花瓣繁茂,层层叠叠,映着雪光在缨络手中迎风颤动。 芙蓉如面柳如眉,眼似秋泓似雪! 秦嘉只看了一眼,浑身的血都要涌向头顶,太阳突突地跳动,喉咙口干得几乎要喷出火星来。 “缨络!” 缨络闭目扭头,低声说道:“让我起来。” 秦嘉轻轻叹息一声,在缨络耳边呢喃说道:“其实那族长有句话说得对极了——你真真是个妖女!” 缨络费力地躲着他的唇,心中砰砰乱跳。只觉秦嘉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强硬至极。 缨络不得已,低声哀求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疯了?” 秦嘉无赖道:“天当被子地当床,这地方可好得很呢!” 缨络无计可施,给他逼得紧了只好信口胡说:“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快些回去罢!” 秦嘉轻笑:“你盼再来一场雨救救小妖女么?我也盼着哪!缨络,雨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缨络耳畔轰轰作响,此时她已不知自己是何心绪:是惊是怒?是羞是喜?是怕是不怕? 秦嘉低头,轻轻啄着她嫣红的唇瓣,一只手已探入了裙底。缨络瑟缩了一下,将身子蜷得更紧。 一朵浮云飘过,轻轻遮住了月亮。 “我第一次见你,在静水河——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了!” “梦见你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一阵风吹落了面纱,我看见你美丽至极,绝不像白日所见。” 缨络牙齿打战:“后……后来呢?” “后来不知怎地,你的面容渐渐模糊,身子也渐渐虚无,化作了一团云朵,慢慢飘走啦。我在后头追了很久,那云朵钻入一只青水晶做的瓶子里。我拿起瓶子,想把你倒出来。谁知云彩也不见啦,从瓶口流出一股清泉……然后,然后我……然后……我就……” 缨络一声轻喘,秦嘉偏头,湿湿地含住了她的耳垂…… “缨络!” 一场春梦,一地狼藉。 缨络醒来时秦嘉正在她头顶上忙活,见她醒了有些窘迫,讪讪说道: “花上露水好多,我怕滴到你身上。”说着回手将一捧晶莹洒落草间。 缨络不说话。 秦嘉慢慢将她扶起,眼睛看着别处道:“我抱你回去罢!” 缨络忽然身形一滞,秦嘉忙问:“怎么了?” 缨络攥着秦嘉的袖子,欲言又止。明眸眨了两眨,脸上五分尴尬五分吃惊。半晌,低声道:“没什么,走罢!” (来来来,要有人猜到她咽下去的那句话,我就高山流水话知音!) 天蒙蒙亮时,秦嘉返回了五王爷府。 梧桐揉着未睡醒的眼睛过来,打了个呵欠道:“这么早的?爷,咱们回家去?” 秦嘉摇头:“我问你,你知这城里的苗圃在哪里不知道?” 梧桐奇道:“苗圃?我知道啊,三爷问这个作甚?” 秦嘉理所当然道:“问苗圃还能作甚?买树苗啊!你既知道,咱们走罢!”说罢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梧桐愣了愣,忙跟上前去。 天太早,苗圃尚未开门。梧桐捶了半天门方才惊动一位老者。 这老者看看梧桐道:“还没开张呢,等下再来罢。”说着就要关门。梧桐忙挤进半个身子,嘻嘻笑道:“老人家,我们有急事,你行个方便。我们只选一株好树苗,给你五株的价钱,如何?” 老者探头看了看梧桐背后的秦嘉,摇头道:“不行不行。这营生不挣钱,卖一百棵也没几两。”梧桐忙道:“给你十两银子?” “十两?” “是是,十两!” 老者打开大门,让在一边,笑呵呵道:“如此,请进来罢!” 他眼看着秦嘉和梧桐向里头走,一边忍不住嘀咕:“这光听说过起大早买菜的、请大夫看病的、生孩子叫稳婆的——起这么大早买树,嘿!还就买一株!” 老者引着秦嘉一头看一头指点:“这是松树苗、这是榆树、这是杨树、这是银杏……” 秦嘉看得眼花缭乱,问道:“什么树最易种活?” 老者道:“若是照料得好,什么树都能活。” 秦嘉沉吟着又问:“那,什么树寿命最长?” 老者随手一指:“那便得数上这银杏了。栽下到结果,怎么也须二十多年,要成材,怕不得四五十年!” 秦嘉失望道:“长这么慢?” 老者道:“不是您说的?要寿命长——那寿命长的,长起来都慢!若要快啊,柳树最快!” 秦嘉忙问:“那柳树苗在哪里?” 梧桐在后头笑道:“柳树苗到处都是,随意折一节,往地下一就活了!” 老者忙道:“这位小哥你这可不对了,一节枝子虽说也能活,可哪里有我这里种出的好!你瞧瞧,那边就是柳树苗,岂是树枝子能比的?” 秦嘉东看看,西看看,忽抬手一指角落里头:“那些是什么树?” 老者觑着眼瞧了瞧道:“那是合欢,种合欢好啊,又遮又开花,粉红……” 秦嘉一口打断:“合欢?” “是啊!合欢!” 梧桐见秦嘉轻轻点头,面带微笑瞧着那边,遂向老者道:“就合欢,给我们挑一株好的。” 秦嘉忙止住道:“不!不要这个!”他在地上踱了两步: “要一株松树苗罢,四季常青的!” 合欢在线阅读 合欢 合欢 别业(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别业(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别业(1) 回到秦府时还未到早饭时分,秦嘉径自到了后花园,园中空无一人 秦嘉扛着锄头拎着水桶,一头窃喜回来得还不算晚,一头遥遥向梧桐摆手,示意他不必跟过来。 梧桐站在小瀑布那里: “三爷,这样的活儿,还是让我来罢!” 秦嘉高声笑道:“‘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冈’。小梧桐,别看你叫梧桐——我种树那会儿,你还尿裤子呢!去,回去睡觉去!” 梧桐嘀嘀咕咕往回走,逢人便说:“我们三爷起大早买了棵树,现下正在花园里头挖坑呢……三爷说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再说“应雪轩”中。 吃罢了早饭,缨络忽然发起热来。珊瑚回了秦夫人,急急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姓王,是个来老了的。隔着帐子诊了脉,说是着了凉,不甚要紧。开了一剂药去了。这里双花几个忙着煎药不提。 到了晚饭前后,热已退下。缨络自觉神好些,躺了一天只觉憋闷,便扶着双花在院中走了几步。 “应雪轩”与这府中别处所在不同,并无佳木名卉,倒是在院内栽了一架葡萄。院墙是一圈竹篱笆,上头攀满了各色喇叭花儿。每隔几栅栏,便立着一只红艳艳的蜻蜓。 葡萄尚未开花,嫩嫩的葡萄须子四处招摇。双花在架下石凳上铺了个藤垫,扶缨络坐了。缨络因道口渴,叫双花去取茶水来。 双花才走,竹篱上头数只蜻蜓同时飞起,在空中绕了几个圈子,飞远了。缨络正诧异,忽听外头有小孩子说话: “你是谁啊?” 缨络循声看时,见竹篱空隙中露出半张孩儿脸——眼珠骨碌骨碌,好奇地看着自己。 缨络不禁微笑。那孩子见她和善,晃了晃头,转眼间便从栅门处跑了进来。 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身穿宝蓝细布小褂,头顶用红丝结着一竖起的小辫儿,辩上系着一颗莹润的明珠。 忽然墙外又有人叫喊:“哥哥,哥哥!” “我在这里。”这孩子答应了一声。 璎珞惊讶地看见栅门内又跑进一个孩子——面貌穿戴,皆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她这才恍悟这乃是一对孪生子。 这对孩儿,正是秦嘉的两个侄子。 缨络虽不认得,却也瞧出这绝不是仆役之子,不是府中哥儿,便是来做客的。 前头进来的孩子是震哥儿,他跑到璎珞身边,高声道:“姐姐姐姐,你替我摘那朵花儿,那朵蓝的。” 缨络正好奇这两个孩子为何没有保姆跟随,便听一个温婉好听的声音道: “震哥儿,又淘气了!” 一名窈窕女子少妇打扮,身着一袭水红长裙,含笑立在门边。 缨络抬眸看向她,她也正看缨络。 目光相接时两人各自愣了一愣,随后各自如常。 震哥儿旋身冲向来人,口中叫道:“三婶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云思。 双花此时正好端了茶来,一见李云思吓了一跳,踌躇了片刻,没奈何蹲身行礼,口称:“三!” 缨络心头一跳,便听李云思道:“这位是……” 双花方要说话,缨络将手一摆,敛容施礼道: “苏缨络见过三。” “苏缨络?你就是苏缨络?”云思静静说道。 缨络听她语气,似已知苏缨络是谁。情不自禁重又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云思淡然一笑,走过璎珞身边,在方才缨络所做的藤垫上坐了下来: “既如此,你该叫我小姐,或是姑娘,不该称三***!” 缨络还未及回话,就听脚步声急急响起,秦嘉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撞了进来。 “云思,你……” 口中叫着云思,眼睛却上下打量缨络,见她神色平和,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思从石凳上站起,瞟了秦嘉一眼,嗔怪道:“瞧你,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你干什么来了?” 秦嘉擦了擦汗道:“我……大嫂子叫我来寻他两个。”说着向两个孩子一指。震哥儿与霖哥儿早扑过去赖在他身上要吃的。 云思道:“那你就劳你送他们回去吧,我有些疲累,先回房了。”说着站起身来。 霖哥儿挥手跟她道别,她一霖哥儿的头: “三婶儿问你,有句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孩儿一起摇头。 云思微笑道:“让三叔给你们讲讲,啊!还有,这一位,你们可不能叫姐姐。该叫什么,也问三叔。” 说着出门去了。 震哥儿从秦嘉身上跳下来,高声叫嚷:“三叔快讲,快讲……” 双花见云思走远了,忙过来哄两个孩子道:“小少爷,跟我去屋里玩,好不好?” 千哄万哄将孩子带去了一边。 这里秦嘉忙问缨络:“她可曾难为你?” 缨络摇头:“没有。” 秦嘉隔篱瞧着云思的红裙冉冉去了,若有所思道:“这位李姑娘,我半点也猜不透她心里想些什么。” 缨络也正看着那红裙出神,闻言低声道:“我也瞧不透。” 秦嘉转过身来,目视缨络道:“我有一个计较,你看可行不可行?” “什么计较?” “我想,给你挪个地方住。” 缨络道:“你要把我挪到哪里去呢?” 秦嘉道:“我想了几天了——东山下梅林中,有处‘梅花别业’,是前朝一位宰相罢官后归隐的所在。如今子孙不长进,坐吃山空无力维持,有心转手。消息传出已有半年多时间,却终因价昂,无人问津。我想把这地方买下,你先去那里住几天。你看如何?” 缨络不待他说完便已面露喜色。 秦嘉的这个计较,说好听些该叫做“金屋藏娇”,说难听些,那便是“私蓄外宅”。这一做派早已有之,半点不稀罕。南宋大诗人陆游就曾瞒着母亲,将表妹唐婉置于别业,不时幽会。更留下一首千古名篇“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墙柳,云云。 缨络自离了归家院,日子过得便狼狈不堪,有如做贼。能有个居所无人管无人问凡事自作主张,于她便不啻是天堂。因此一听秦嘉如此说,便觉称心满意。 秦嘉一直留心她的神色,见她欣欣然一派天真欢喜,却不由心中难过。 缨络在他心中,高贵高洁,若依着世俗的想头,便是皇后娘娘也做得。可如今竟落得有个外宅栖身便这般高兴……秦嘉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他却哪里知道缨络的想头。 历代青楼中上等女子,自南齐苏小小,到唐李冶、薛涛、鱼幼薇,直至晚明秦淮八艳,个个张口能诗,提笔会画。所谓“色艺双绝”是也。 这自是因勾栏中要做文人墨客的生意,故老鸨肯不吝银钱,不怕费事,为姑娘请老师悉心教导。 也是缘于青楼女子比之良家闺秀,见过山见过水,次为广,眼界为宽。更兼终日与名流周旋——臧否人物,纵论时事——因此才写得出“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的非凡诗句。 这也正是为何从来名士常要向风尘中寻觅知己的道理。 缨络虽不能同上述人物相比,却也早就是登山临水交游唱酬惯了的。 身怀几分才思,心高骨气傲,闺训女德,全然不知,全然不理。即便是真能嫁给秦嘉为正妻,天上人间再无更称心之事——只怕日子长了偶尔也会有思念往日自由之身的时刻。更遑论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连“妾身”尚未分明的境遇…… 自进秦府,她处处小心,时时忍气,早已忍得不耐烦,如今竟能得片刻清净,她已无暇再想今后。因此秦嘉一提此意,她当即不无应允。 “只是,这法子虽可行,却有两处疑难”,缨络说道: “一是你哪里去弄这么多银子,二是老爷夫人怎能同意?” 别业(1)在线阅读 别业(1) 别业(1) 别业(2)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别业(2)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别业(2) “只是,这法子虽可行,却有两处疑难”,缨络说道: “一是你哪里去弄这么多银子,二是老爷夫人怎能同意?” 秦嘉道:“这你不必心,我来办就是。”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过了四天,秦嘉果将缨络与双花搬了去那“梅花别业”。 此地东面青山,西邻幽谷。向阳坡地上,栽种大片梅林。“梅花别业”便坐落梅林之中。入门便见浓荫密布,但有隙地,皆是筋骨遒劲的老梅。 秦嘉扶璎珞下了轿,指点说道:“眼下不是时候,若赶上早春花期,漫山遍野都是白梅,香飘十里,绝当得‘香雪海’三个字。” 缨络方才一见梅林便爱慕不已,此时听了秦嘉的话,喜不自禁问道:“我真能住在这里?” 秦嘉重重点头,心中略微安慰。心道但你喜欢,就不枉了我在五王爷处打了五万两银票的借条! 缨络用手去触那老梅的枝干: “这般好景致,为何我从未来过这里?” 秦嘉失笑:“这是私宅,又不是游赏之地。” 缨络撇了撇嘴:“私宅怎么了,我到过的私宅多了。” 秦嘉上前一步,替她拨开拦路花枝。嘴角温柔地翘起,不与她争辩。 这个别业极大,秦嘉只叫人收拾了“梅花书屋”出来。 五楹舍,两间厢房。除双花外,还新买了一个小丫头、两个小厮、两名厨役。主仆五人,尽够住的了。 不多时到了午饭时分,双花使细布手巾包了两双乌木三镶银箸,站在桌旁督着布席。 缨络看时,摆上来的是虾籽豆腐、春笋炒**丝、素炒凤尾、素炒笋瓜,外加一碟子烧鹅掌。她惊喜地瞧着秦嘉道:“都是我爱吃的呀!” 秦嘉尚未答话,双花过来将筷子向桌上一撂: “这可都是我去厨房吩咐让做的。” 秦嘉向双花拱手道:“好一个不肯让人的丫头。” 双花应声道:“好一个不会疼人的木头!” 秦嘉哈哈大笑:“说得好!” 缨络笑吟吟地瞧着他二人斗口。双花“哼”了一声说道:“我也不必问,你定不知我家姑娘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是也不是?” 秦嘉跟缨络同桌共食不过两三次,还真不知她爱吃哪些,遂老老实实摇头道:“我不知。” “可是呢,我们姑娘就知道你爱吃什么”,双花得意道:“嗐,莫要说姑娘,就是小姑娘我,也知道!” 秦嘉大奇:“你知道我爱吃何物?” “当然!” “那你说说,我爱吃……” 双花将头一偏:“你爱吃素!” 秦嘉与缨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声大笑。都觉这数日来的沉闷不快,终于是在这朗笑声中消散了大半。 饭后秦嘉带着缨络四处赏玩。 别业内有一处塘水,十分清透可爱。正午日头正晒,缨络脱了鞋子,坐在池边戏水,将野花一瓣瓣摘下来喂塘中银色小鱼。那些小鱼躲在人影里,呼朋引伴毫不怯生。 水面映着碧空如洗,两只大雁翩然飞过。 缨络转过身来,嘟着嘴看秦嘉,秦嘉不解何意,问道:“怎么啦?” 缨络道:“我好看么?” 秦嘉莫名其妙:“好看啊!” 缨络忿忿然道:“那你看这鱼,为何没一个沉下去的?还有天上那雁,就知道瞎叫唤,也不落下一只来!” 秦嘉无奈地摇摇头,想说句什么,却忽然眼睛一亮,微笑着凑到缨络耳边低声说道:“缨络虽不能沉鱼落雁,却能闭月……羞花啊!” 缨络一愣,随即红晕上脸,调转了身子仍旧看鱼。 秦嘉由着她玩了一会儿便催促道:“好了,上来罢,莫着了凉。” 缨络站起身来,在池边大石上踩出两个湿漉漉的小脚印。秦嘉拉她重新坐下,将她两只脚抱在怀内,使袍子下摆小心翼翼擦干了。 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子一边轻轻吻了一下。抬起头来意犹未尽,又数着数儿将十脚趾各亲了一亲。 缨络给他撩拨得格格直笑,踢他道:“你背我回去!” 秦嘉吓了一跳:“不行不行!那么多人瞧着呢。” 缨络仰着脸儿道:“我偏要你背!” 秦嘉失笑,想了想道:“我抱你回去罢!”说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向回走。缨络一边小声地吃吃笑,一边将脸埋在他前。 到了“梅花书屋”,新买的小丫头叫做小满的迎出来。一见这阵势,红着脸刚要避开,秦嘉忙叫住道:“快来帮一把,姑娘许是中了暑,晕过去了。” 小满惊叫一声忙上来帮忙。缨络右手藏在秦嘉身后,不轻不重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亏你想得出来!刚过清明——中暑? 当晚秦嘉自然宿在这里。 “豆蔻年华新共枕,岂宜一夜不同衾”!他两人难得相聚,**一刻,实是万万金不换。早睡晏起,只争朝夕,个中滋味也不消说得。 秦嘉这些日子已起始在国史馆供职,次日起来连早饭也不及吃就匆匆去干公事。 缨络这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梳洗饭罢提笔写了个帖子——秦嘉昨日给她留了几百两银子,她叫双花取出二十两来,着小厮连帖子带银子一同送去“偎红楼”——请苏俏儿姑娘来此一叙! 小厮去了,缨络与双花相视一笑,自在这边布置准备。 苏俏儿早起才打发了一个要死要活的富家公子,还未及坐下歇一歇,鸨母孙湘就拿了帖子过来。 苏俏儿接过帖子来念道:“‘梅花山庄’苏公子?‘梅花山庄’是哪里?苏公子又是何人?” 孙湘笑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外头有人等着,跟着去就是了。” 苏俏儿不情不愿上了轿子。一程紧一程慢走了多半个时辰,方才来到山庄外头。 她下了轿子,四处瞧了瞧,问随轿的小厮道:“这庄子一直便在京城?” 小厮给她说得一乐:“我也不知道,我是新来的。不过,瞧这样子,也不该是新修的啊。” 苏俏儿将袖子一拂,颇有几分苏缨络的风范: “原来京城竟还有我不知道的好去处!” 说话间小满早迎了上来,笑眯眯地带路,将苏俏儿引到了缨络的卧房。 苏俏儿疑疑惑惑进了门,见里头珠帘深深,粉帐低垂,分明是女子闺房。她越发纳闷,正回头要问小满,眼前帘栊一挑,一个青衫公子缓步走上前来。手拿折扇,在她颌下一挑,轻佻道: “苏俏儿姑娘艳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苏俏儿正要发怒,忽觉这公子十分眼熟。仔细瞧了瞧,不由笑骂一声:“死丫头捣鬼!” 夺过扇子,在缨络头上重重敲了一记。 “你这个不生心肝的东西连封信也不写,我打听了你好几月也没打听出个准信儿来。前几日听说那个慧缘还俗了,我还猜是你的功劳。谁知后来又听说娶的是李府小姐。” “你这些日子究竟在何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一直在这里住着?到底是谁替你赎的身?” 苏俏儿一落座就急忙发问。缨络将一杯茶硬塞到她手里: “先喝口水润一润,瞧你急的!这哪里是三两句话就说得清的?我先问问你,你可好么?” 苏俏儿道:“我?我好得很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这一走,头一个就成全了我也做回花魁!” 缨络失笑:“还是这个脾气!” 两人说着话,苏俏儿带来的丫头小燕儿已在外头失惊打怪地喊了起来:“还真是那个和尚啊!” 苏俏儿脸一沉:“快说,怎么回事?” 缨络遂把向事备细说了一遍。 苏俏儿且听且点头,末了听到她如何来到这“梅花别业”却拍案大怒: “你简直……你简直已经蠢到了家了你知不知道?” 缨络愣愣地看着她摇头。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给人家做陪嫁丫头,做姨娘,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于咱们这样的人,也还得说是挺好挺好的下场。可你怎能自请出门,住到外头来?难道你想一辈子给人做外宅?我可告诉你,出来容易,再进去,可就难了!” 缨络不屑道:“就算一辈子做外宅又怎样,乐得清静。” 苏俏儿将茶杯向桌上重重一磕:“你愿意一辈子无名无份,来日生下孩儿,也跟着你无名无份?” 别业(2)在线阅读 别业(2) 别业(2) 朝朝暮暮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朝朝暮暮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朝朝暮暮 缨络不屑道:“就算一辈子做外宅又怎样,乐得清静。” 苏俏儿将茶杯向桌上重重一磕:“你愿意一辈子无名无份,来日生下孩儿,也跟着你无名无份?” 缨络不急不恼:“天下只有没名分的母亲,怎会有没名分的孩儿!我住在府里,他也是庶子,变不了嫡子;我住在府外,他依旧是庶子,变不了奴仆。” 苏俏儿横眉立目了半日,末了给缨络一句话倒气得笑了: “你倒看得开!” 缨络秀秀气气地喝了口出茶: “这不叫本事!你若走到我这一步,也能看开——不开也开!” 苏俏儿越过茶桌按住了缨络的手背,目光中微带怜惜: “你有这份儿心气儿,不说是坏事,可也真不是什么好事。我虽不读书,平日常听你念‘丝萝托乔木’——看看眼下你的处境,这才叫‘丝萝托乔木’哪: “这乔木便是秦嘉的心,他一日有心,你万事不愁;他若哪一日变了心,你可就无依无靠凄凉到死了——” “平平常常的女子嫁人么,那绝不叫‘托乔木’。就算没了夫君关爱,还有个身份压在那里。就是姨娘的身份,也到死还是夫家半个主子!” 她正正经经说了这一大篇话,末了却妩媚一笑: “瞧,你白读了那么书,还不如我解得透!” 缨络与她恰相反——前头听她说话,且听且笑,末了却把脸色一正: “你该这么说:他一日有心,我甘愿无名无分;有朝一日他不爱我了,就有名儿有分儿,好名儿好分儿,我还不愿做那个少呢!” “你呀,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光想着树肯托不肯托,就不想想,那藤,它愿缠不愿缠!” 苏俏儿愣了半晌,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这话不论正说还是反说,怎么说都是你的理呢?” 缨络小声笑。 苏俏儿忽一拍桌案,双手叉腰道: “威灵仙呀威灵仙,我真宾服你!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摆得出‘归家院’头牌的款儿!难怪你妈妈素日总说你是属黄雀的——熟了烂在锅里,嘴也还是硬的!” 苏俏儿在“梅花山庄”盘桓一日,同缨络将积攒了数月的话俱都说完——缨络还要将往后几月的提前说了,苏俏儿却说明日有几桩邀约,不好缺席,又笑说: “左右你现住在这里,往来容易,我常来就是了。我还从未陪过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儿,出手又大方,往后务必要多多下帖子请我来才好啊!” 临别又殷殷嘱咐: “照理你也是风月场中出来的,男人的心思不用我教你。只是俗话说‘当局者迷’,我还要提醒你:莫忘了再情热的男女,也各有各的心脾气。你切记不可大意。秦嘉若哪一程来得稀疏、或是公事繁忙慢待了你,千万别使子,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婉顺些善解人意替他着想,可记下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缨络横了她一眼: “你没接替孙杨执掌‘偎红楼’,可实在是屈了你的大才!” 缨络昨日住进这里,今天便招待苏俏儿,还不及细细察看这目下的栖身之处。 待傍晚时分,送走苏俏儿,她带着双花各处认真瞧了,原本欲待教人按着自己心意重新加以布置。却不料看来看去,只觉处处合心,竟找不出有哪一个玩器该换个地方摆、哪一张水墨该换一面墙挂! 双花转了一大圈,见缨络一言不发,每到一处只是点头,忍不住问道:“一切如旧?” 缨络轻轻“嗯”了一声。 当下主仆几个便在此处清清静静过起日子来。 秦嘉不出五七日,必要过来。起初只住一晚。待新婚头一月过去,渐渐便常小住数日方才离开。 缨络初时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待到后来,便倒过来说“若非暮暮朝朝,怎见得两情久长”? 秦嘉听了只是笑。 这一日骤雨初晴,缨络正凭栏赏花,秦嘉来了。 他前一程正应了苏俏儿所说,“公事缠身”,因着一位高僧的事迹记载不详,遂亲身去了一趟高僧的家乡,算来已半月未与缨络相见。 缨络一见秦嘉,自然欢喜。却忽然想到苏俏儿的话——越是来得稀疏,越该婉顺——她心中暗笑,别过了脸装作没看见他。 秦嘉只道缨络恼她不来,遂打叠起百样的温存曲意俯就。谁知缨络始终不理。 秦嘉无奈,诉苦道:“我这些时日忙了些,都是些……” 缨络一口打断: “忙就不要来,谁请你了么?” 秦嘉一愣,赔笑道:“没人请!” 缨络转过身去洋洋不睬。秦嘉待伸手相抱,也给她避了开去。秦嘉挠了挠头,压低了嗓子道:“你不理我,我可要走了?” 缨络问道:“走哪里去?” 秦嘉无辜道:“妆台不叫傍,只好去傍莲台。小生情场失意,看破红尘,出家去做和尚啊!” 缨络板着脸一丝儿笑意不见: “好啊!” “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出来,也叫我死得明白些不是?”秦嘉有些急躁。 缨络漫不经心走到旁边长廊,仰着脸儿瞧那廊顶的藻饰。 秦嘉沉默半响,喃喃自语自责道:“世上死得不明不白之人多了,再多我一个想来也无甚妨碍。缨络,你不想说,那就不说,总之定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啦。” 缨络将身子转过,脸上笑意盈盈。 秦嘉奇道:“为何又好了?” 璎珞道:“我好了,难道不好?你是个呆和尚!” 我偏不婉顺,偏不屈就! 我就要无理取闹! 你撇下我走啊你撇下我走啊! “秦嘉,你撇下我走啊!” 秦嘉更奇:“我为何要撇下你走啊?”他伸手去拭缨络的额头,忧心忡忡道: “莫不是病了?怎地一句跟着一句说胡话?” 秦嘉从外地归来,是连家也未回便急着赶来,耽了多半个时辰便回府去了。 双花寸步不离跟着缨络,只等她委屈流泪,好宽慰安抚。谁知缨络送走了秦嘉便欢天喜地独自去了梅林中玩耍。双花看着她的背影惊奇不已。 还未到林中,只在山坡之下,遥遥看见两个孩童站在那里争吵。璎珞走近听了片刻,原来是两人斗蛐蛐儿:战败的,要低声下气给人牵马做马童,战胜者则趾高气扬“跨马游街”…… 这两个孩儿,一个老是输,老是做马童,可自己的蛐蛐儿不好,技不如人,忍气吞声了多日,今日一言不合,两人终是吵了起来。 赢了的高声道:“你的大将军,打不过我大元帅,你还有脸叫喊什么?”喊罢劈手夺过败了的手里蛐蛐罐,重重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这个败了的便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璎珞见他哭得伤心,遂走过去拾起蛐蛐罐——幸喜还未摔破——伸到孩子面前,温言问道:“叫家里人帮你捉一只厉害的,再去跟他比过。别哭了。” 这孩子正哭得认真,见璎珞美貌和蔼,说话耐心,便擦擦眼泪道:“我捉不到更厉害的。我们要比三场,就是捉到了一只,也还不够,他的蛐蛐儿都比我的好,要三只才能赢。” “要三只才能赢?那是如何比法?” 这孩子见璎珞虚心,便一五一十将斗蛐蛐的规矩说给璎珞听。璎珞听罢,问道:“你的蛐蛐儿比他的差许多吗?” 孩子摇头道:“若是差许多,我就不哭了。就是只差一点,我才伤心难过。” 璎珞笑容满面了孩子的头:“你知道田忌赛马的故事吗?” 孩子摇头说不知。 璎珞道:“我有个法子,叫你还是用这几只蛐蛐,也能赢他!你约他明日还来此处比试吧!” 朝朝暮暮在线阅读 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 斗蛐蛐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斗蛐蛐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斗蛐蛐 璎珞笑容满面了孩子的头:“你知道田忌赛马的故事吗?” 孩子摇头说不知。 璎珞道:“我有个法子,叫你还是用这几只蛐蛐,也能赢他!你约他明日还来此处比试吧!” 这孩子惊奇地看着缨络问道:“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缨络道:“以我下驷,对彼上驷;以我中驷,对彼下驷;以我上驷,对彼中驷。来来,我教给你……” 孩子犹犹豫豫地凑过来——起初是将信将疑,待缨络说完,他凝眉想了又想,眼睛忽一亮,拍手说道:“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这位姐姐,你明天还来这里好不好,看我赢他!” 缨络笑着点头,孩子向她摆摆手,拿起蛐蛐罐兴高采烈的跑远了。 次日这孩子果约了赢家来。 缨络不肯失信于孩童,早早地便在山坡上相侯。二童拉拉扯扯一路过来,一个叫:“郭溪,你捉到好的了?给我瞧瞧。” 郭溪得意道:“临敌换将,那是兵家大忌,你爹爹没有教导过你——且赢了你,你也不服。现下我罐里还是昨日的三只蛐蛐儿,今日定要你做马童!王晗,我叫你输得心服口服,你信不信?” 王晗不屑道:“你那仨败军之将还敢言勇?你都输了我几回了?”说着就要往回走:“没劲,不跟你斗了,我找屁溜李去……” 郭溪忙扯住道:“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是怕你输了耍赖又要哭!” “哭的不是好汉!” “好,那我就再跟你斗一回!”王晗挣脱了郭溪的手,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只蛐蛐罐来。 塞子还未拔出,已听得鸣声铮铮,清脆悦耳有力,连缨络在旁听了也不由喝一声彩。 王晗看了缨络一眼,也不理会,自向郭溪道:“拿你的大将军出来罢。” 郭溪使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子,向缨络眨眨眼。 老规矩,三战两胜者是赢家。璎珞微笑着坐在一块大石上观战。 第一场王晗旗开得胜不屑一顾。 第二场,王晗输得惊奇不已。 这第三场比下来,王晗暴跳如雷莫名其妙。 “你,你你你……” 他指着郭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把脚一跺:“你等我两天,咱们再战!”说罢掉头飞奔而去。 这里郭溪欢声大笑,向璎珞深鞠一躬:“多亏姐姐妙计,才叫我赢他!” 璎珞坦然受了他一礼,待他站好却笑道:“这可不是我的计策,是古人早就想好了的。” 郭溪奇道:“哪个古人竟能未卜先知,算到我今日在这里跟王晗斗蛐蛐儿,事先想出了这样好的计策出来。” 璎珞见他如此可爱,不禁生了亲爱之心。拉他过来,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郭溪将他的“上驷”连同蛐蛐罐一起双手捧给璎珞,说道:“这个送给你!” 璎珞微笑:“我又不斗蛐蛐儿,要它何用?你留着罢!” 郭溪有些扭捏,想了想又道:“那我明天从家里带果子给你吃……啊不,我买花给你戴?” 璎珞强忍笑问道:“为何不带果子,要带花?” 郭溪顺理成章答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你长大了啊!” 次日正午,璎珞正同双花吃饭。小满进来道:“外头有个小孩子找姑娘,说来讨一只锦囊。” 双花诧异说道:“姑娘你拿了人家的锦囊?” 璎珞放下筷子道:“你带他进来。”说罢扭头问双花:“你会捉蛐蛐儿不会?” 双花一头雾水:“不会。姑娘要蛐蛐儿作甚?” 璎珞还未答话,郭溪已然进来。仍是穿着昨日的玉色小长袍,脚上的靴子却换了一双缎面的。 他一眼看见璎珞便舒展了眉毛,脸上神情直如刘备见了孔明—— 军师,这可该当如何是好? 璎珞不待他说话便道:“输了?” 郭溪道:“你怎么知道?输了!”说罢急急问道:“姐姐快说,还有什么好办法?” 璎珞摇头:“没有了!” 郭溪一脸失望。 璎珞瞧着不忍,便安慰他道:“我叫人找一找,看这院子里有没有好的,找到了就送去给你。” 正说着话,秦嘉挑帘进来了,满面春风问道:“找什么?咦,这是哪家的孩子?” 双花与小满施了礼,搬了凳子过来。璎珞笑道:“我也不知他是谁家的,我替他找蛐蛐儿。你会不会捉?” 秦嘉先是一愣,跟着大笑道:“你们这可问对了人了。”他看一眼窗外,又道:“也问对了时辰。” 璎珞与郭溪同声问:“何以叫问对了时辰?” 秦嘉不答,却了郭溪的头道:“你可是要与人斗蛐蛐儿?” 郭溪连连点头。 秦嘉道:“斗蛐蛐可是门学问,我问你,你可分得清小圆头、大圆头、四方头、柿子头、寿星头?” 郭溪摇头。 “你可知长衣、拖肚、星门为何物?” 郭溪呆呆地瞧着他。 “此时雷雨乍过,正是捉蛐蛐儿的最佳时机。须知‘出于草上者,其身则软;出于砖石者,其体则刚’?” “浅草中、贫瘠地、瓦砾堆、畜舍旁、小水沟、腐草堆中,断不会有上品;只有石坑、岩缝、城墙、石板下、河畔等人迹罕至之处,常有体质刚健的珍品。” “捉蛐蛐儿须得会听音:人都知上品的鸣声,短促快捷有力;鲜有人知真正的好蟋蟀,每次连续鸣叫的次数,总是单数。凡急鸣三声、五声、七声的,定是上上的佳品无疑……” 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直说得一屋子人尽皆傻眼。 郭溪反应最快,扑过来拉住秦嘉的手摇晃:“你带我去捉罢求求你了!” 秦嘉见璎珞合不拢嘴的惊讶样子,微笑道:“我幼时跟师兄师弟们常背着师傅捉蛐蛐儿玩——走,小兄弟,我带着你捉去……” 璎珞饭也不吃了,忙跟在后头。 双花、小满、白露,连同两个小厮都是少年人心,有热闹岂肯错过,一个个都跟着前呼后拥出了门。 秦嘉七八岁时便已将讲蛐蛐的经典之作——宋贾似道的《秋壑促织论》烂熟于心。 纸上既已得来,后又常常“躬行”——堪称“绝知此事”! 有了这般高人指点,又逢天时地利,到了晚间,众人果然寻得一只墨牙乌金,眼突额角眉细断银,须赤如血的上好“寿星头”。 秦嘉蹑手蹑脚用纸筒套在蛐蛐草后方,用草须逗出蛐蛐,引入纸筒。众人同声欢呼,璎珞使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长嘘一口气道:“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双花道:“姑娘跟秦公子都是小孩心。”璎珞道:“说得极是,就只咱们双花姑娘是大人心。” 小满与白露几个听了都抿嘴笑。 当晚郭溪将“寿星头”携去。次日便喜滋滋地来传捷报: “以我上驷,对彼上驷;以我中驷,对彼中驷;以我下驷对彼下驷,三战三捷,大获全胜!” 璎珞正与秦嘉“赌书泼茶”,为着一枚金桔该谁吃争得不可开交。璎珞趁秦嘉走神去听郭溪说话,连忙将金桔放入口中,秦嘉回头看时笑道:“让你一次,让你先吃。”(其实我觉得这个游戏相当风流旖旎——请使劲儿回忆金桔的大小,然后使劲儿注意这个先后的“先”字!) 璎珞横了他一眼,含含糊糊问郭溪道:“王晗可服气了?” “他要拿赵子玉的蛐蛐罐儿跟我换‘寿星头’,我当然不肯。” 璎珞吐出一颗桔籽,笑道:“亏得你不肯,不然不成‘买椟还珠’了?” 自此郭溪便常来常往,与璎珞交情日深。 然则璎珞料不到的是,过了十来日,一天忽然王晗也来了。后头跟着个长衫玉立的青年公子。 王晗想是看多了话本小说,或是听多了艺人说话,一见张口便叫阵道: “兀那婆娘,你若能在我二叔刀下走上三个回合,我便饶你不死!” 这青年公子忙喝住他,向璎珞拱手道:“小孩子玩闹,姑娘切莫恼怒,等我回去教导他。” 说罢抬起头来,璎珞搭眼一看便是一愣。 那青年公子瞧了璎珞一眼,刹那间又惊又喜,也是一愣! 注:“赌书泼茶”:是说夫妻和顺,琴瑟和鸣。有兴趣的亲,内事不决可问百度。 斗蛐蛐在线阅读 斗蛐蛐 斗蛐蛐 小恙(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小恙(1) 名妓PK名僧 作者:青萍衣 小恙(1) “苏姑娘!”公子抱拳为礼。 璎珞敛衽:“孙公子!” 此人正是璎珞在“归家院”梳拢那日曾出价五十支红荷的孙沛。 王晗左右看看,一脸的失望:“二叔,你认识她?那你还替我报仇么?” 孙沛清朗一笑:“这孩子回家学说,我就猜那小郭溪定有高人相助,却不曾料高人乃是‘故人’!苏姑娘别来无恙?” 璎珞感其当日关爱解围之德,于这位英俊公子颇有几分好感。当下含笑回道:“托贵人的福气,一切安好。” 她口中寒暄,一边伸手去抚王晗的头。王晗侧头避开,璎珞不依不饶,终是在他脑门上了一,笑问:“你是怎样跟二叔告我的状啊?” 王晗撅嘴瞧了瞧她,忽眼前一亮,换了副神情道:“姑姑,你会捉蛐蛐儿——那你看你是我二叔的朋友,我是我二叔的侄子……那个,你也帮我捉一个‘寿星头’呗!” 璎珞与孙沛都给他的话逗乐了。 璎珞道:“好,过两天我定捉了送你。” 孙沛见璎珞发垂双肩,仍是闺中的打扮;置身华屋却又荒处城郊,于她目下的处境身份便猜也猜得出七八分。自知此时非彼时,已不便与她长时攀谈。 当下道别说道:“恕我还有些琐事要办,就不打扰姑娘了。”他略一沉吟,终是诚挚开口:“若他日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到乌衣巷东首第三户人家中来找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璎珞见他神态真诚,心中微微一热,认认真真道:“如此多谢公子了。乌衣巷东首第三户人家,我记下了。” 孙沛携了王晗的手去远。璎珞转身回房,自吩咐小厮们依着秦嘉的法子去替王晗寻蟋蟀不提。 晚间秦嘉带了一只白鹦鹉来,又领着人在“梅花树屋”后头草地上使韧藤为璎珞扎了一副秋千架。 那鹦鹉极有趣,初时怯生,不肯说话。璎珞连连催促,它才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学了声猫叫。璎珞才要赞它,就见鹦鹉扇动双翅拍打前,尖声高叫:“可吓死我了!有猫!” 璎珞一愣,随即笑倒在秦嘉怀里:“坏透了的小和尚,定是你教的!” 次日清早,秦嘉前脚走了,双花便进来替璎珞梳洗。 璎珞掩着小衣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还未说话,双花忽指着她脖颈下失声道:“怎么长了这许多小红点?” 璎珞面上一红,忙伸臂遮掩时,双花已疾步走过来按住她道:“这里也有,还有这里……我看像是起疹子,不然就是什么东西过敏了。” 璎珞一惊,低头看时:果然前两臂,一夜之间竟起了无数淡红斑点。却是不痛不痒,只看去有些骇人。 她忙脱衣检视:原来后背、腿上、甚至手背脚背都有。双花发愁道:“去哪里请大夫啊?” 璎络讨了小镜子心惊胆战地查看面上,半响松了口气,放下镜子道:“亏得脸上没有,不然便不用见人了——你叫小满出去问问,看附近有那专擅疥疹什么的郎中请一个来就是了。” 一时大夫请来,隔帘看了看手上臂上,说是“风热疮”,不甚要紧,亦不过人。开了一剂方子叫先吃着看。又嘱咐说不可再食鱼虾等发物。 到了晚上,秦嘉回来一见,大惊失色,忙叫跟着的梧桐即刻去请城北的关大夫。 璎珞躲在帐里小声埋怨:“先头大夫已说了不碍的,你又三更半夜折腾人做什么?”秦嘉恍若不闻。 关大夫是秦嘉的父执,与秦嘉亦算得忘年交。当下匆匆赶来,诊了患处,又讨方子看了,点头道:“方子开得不错,我再加一副‘苦参祛疹汤’,每日临睡前煎了,兑入温水,全身沐浴。能好得快些。” 双花一一记下,拿了方子叫小厮出去抓药。 秦嘉与关大夫说了会子话,道了谢,等送关大夫出门回来,苦参汤已煎好。璎珞不叫双花伺候,自己关了门窗在卧房内洗浴。 秦嘉略略放心,见一时无事,遂吩咐小满在厢房中掌灯,取出“香积寺”众人新译的“佛说造像量度经”在灯下细心察看,一笔一笔圈出谬误之处。 一壁之隔,南首隐隐似有水声传来。他偶尔搁笔时听来,竟不分心,反觉佛经美人,于心中和谐共处,全无违和之意。 他低头沉思片刻,不禁微笑。心道此一番境界曼妙难言,古往今来不知有几人领会得。 待到打过了三更,他料璎珞事毕,这才起身回房。 不料到了门口给双花拦住: “姑娘说今夜独宿,请您去厢房委屈一宵。” 秦嘉失笑,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枚足赤的小金钱儿道:“这是里赏人用的,虽不值多少钱,却妙在小巧可爱。不知能否贿赂得动秦琼敬德啊?” 双花看也不看,伸手接过,笑道:“不过一个彩头,说得跟什么似的。”说罢打了个呵欠,自去房中歇息。 秦嘉轻轻推开房门。却见屋内烛火未熄,静悄悄床帐低垂。他走到床边,将帐幔掀了一条缝儿,只见璎珞裹着一条杏子红绫被在床里闭目安睡。一旁鸳枕锦褥,已替他留了地方。 他轻手轻脚解衣上榻,璎珞忽睁眼道:“就知道赶不走你,可说好了,不许缠我!” 秦嘉也不做声,伸手便去拽璎珞的被子,璎珞在里头攥得紧紧的道:“别闹了,快些睡吧。” 秦嘉柔声道:“不闹你,我看看好些了没有。” 璎珞道:“就是老君的仙丹,也没有这般快的。” 秦嘉手上用力,璎珞急了道:“难看死了……” 秦嘉不理她,“霍”地将被子一掀,莹润灯光下但见雪肤如灿,殷红如滴。秦嘉瞧了笑道:“你便生个病儿,也生得这般招人!” 璎珞羞道:“快别胡说了,还不快去吹熄了灯呢!” 秦嘉不解道:“为何要熄灯?良宵长夜,踏雪寻梅,这般好景致若轻易辜负,非下十八层地狱不可!” 璎珞向内一滚,又将被子牢牢裹住。小鹿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秦嘉不语。 秦嘉一时心软,便不忍迫她。有意漫不经心说道:“我听双花说你躺了一天,必是不困。我不闹你,咱们‘飞红’可好?” “飞红”乃闺中或酒席间游戏,即每人念一句诗,诗中须有“红”字。一时说不上者便要罚酒。 璎珞道:“好没意思的,半点也不新鲜。” 秦嘉道:“那便不‘飞红’,飞‘梅’飞‘雪’如何?两字都须有。” 这便是说一句诗中须同时含“梅”“雪”二字,比“飞红”只限一字难了许多。 璎珞今日确如双花所说,躺了一天,倒真是毫无睡意。此时听秦嘉说话,明知他有意挑逗,却也好胜心起,当下点头道:“好!” 秦嘉忙道:“说不上的,便须应允对方一事。‘梅须逊雪三分白’!” 他抢着先说,璎珞自然毫不客气,顺口便说出下句:“雪却输梅一段香!” 秦嘉道:“便宜你拣现成儿的——‘有梅无雪不神’!” 这也是卢梅坡的诗,下句儿原是“有雪无诗俗了人”,璎珞一来急切间想不起,二来恃宠撒娇儿,耍赖道:“有雪无梅俗了人!” 秦嘉笑道:“霜华寒浸雪梅边。” 璎珞应声道:“江南未雪梅花白!” 秦嘉点点头,念了一句词:“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璎珞不甘人后,也念道:“烟霭渡南苑,雪梅香,柳带长……” 秦嘉急道:“带雪梅初暖。” 璎珞道:“簪花间雪梅。” 秦嘉道:“犯雪寻梅雪满衣!” 璎珞一时语塞,秦嘉压下身去,低声笑语:“我替你说:攀梅映雪梅满身……魂断梅蕊深深处……” 他恃强动蛮,璎珞无处闪躲,低声道:“熄了灯呀!” 秦嘉低笑,充耳不闻。璎珞涨红了脸软软哀求:“秦嘉!” 秦嘉强将右手伸入被里,在璎珞耳畔道:“朱熹有句话说得全然不对头,你说是哪一句?” 璎珞咬着嘴角已说不出话来。 “这都想不到?‘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啊!” “这源头处活水汩汩,为何这里却是狼狈泥泞不堪?” “说话呀,这是为何?” 小恙(1)在线阅读 小恙(1) 小恙(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