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1-5 欢迎回家 作者: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15 欢迎回家 一 发文时间: 09/21 2009 欢迎回家。 对许多人而言,这应该是十分单纯的一句话。 彷佛只要打开门,走近玄关,在那盏你熟悉的灯光下,必定会有个什麽人,可能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情人或妻子,从繁忙的日常事务中抬起头来,笑著对你说这句千篇一律的话。 而你会对他点点头,或许说声「我回来晚了」,或许抱怨一下今晚的交通状况。你会走进温暖的灯光下,脱下一身的疲惫,你们或许会拥抱、会亲吻,也可能什麽也不做,仅仅在擦肩而过时,交换一个确认彼此存在的眼神。 有时候,你也可能是那个站在灯光下的人,笑著对另一人说:嗨,欢迎回家。 然而只有很少数人知道,这句话对很少数人来讲,是永远也听不见、也无法说出口的一句话。 遥不可及的一句话。 *** 「我杀死了我老妈。」 这是阿孝匆匆坐进车子的助手席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和阿孝交往七年了,只有很少圈内的朋友知道,我们其实是竹马竹马,家就住在隔壁两条巷子的那种。 我和阿孝就像连续剧里讲的那样,穿同一条开档裤长大,上同一所小学、走同一条路回家。上了国中之後,就一起翘课、一起学抽菸,一起在警察闯进电玩店取缔未成年少年时跑路,再一起被对方的父母保回家。 我们甚至一起辍学,毕竟没了阿孝的学校,一点意义也没有。 「你在说什麽,阿孝?」 我一脸震惊地看著坐进车里的阿孝。他拉过安全带的手还在发抖,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他开过太多次类似的玩笑。 国中辍学以後,我们两个到处鬼混,有时候到熟识冰果店老板阿豹那里找点零工打打,日子过得有一日没一日。 和阿孝在一起,总让我觉得我还算是个节制的人。阿孝永远都是那麽疯狂:吸菸、酗酒、飙车、打群架,最屌的一次还抢过便利商店,只是在得逞前就因为店员按了警铃逃之夭夭。後来听说他又抢了一次,那次成功了,还用抢来的六百块请我吃担担面。 在我眼里,阿孝永远都是走在前头的人。他自信、跋扈,有时有点不可一世,让人很想扁他。 但他真的很帅,帅到足以让我忘记他一切缺点的地步。 所以我们都十六岁那年,他跳过告白,直接把酒醉的我压上床,把我吃乾抹净之後,才一脸别扭的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成为gay时,我也像著魔一样地同意了。即使那时候我已经有个交往不久的女友,即使我爸气得差点把我赶出家门。 即使那时候,我们都还这麽年轻。 阿孝经常会讲一些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话。比如说想暗杀总统,还跟我巨细靡遗地说明他的计画,比如说想强奸我们家附近一个北一女的学生,说看到她模范生的眼神就不爽之类,还真的调查出她的返家时间。 他也曾经在被他老爸用菸头烫r头之後,咬著牙说要干掉他老爸。不过直到他老子因为酗酒摔下水沟葛屁为止,阿孝都没有付诸行动。 阿孝总是令人觉得危险。而我或许就是迷恋他这种危险。 「发什麽呆,快点开车啊!」 大概是见我怔怔的发呆,阿孝推了我一把。我看见他的手上不晓得沾了什麽,黏腻腻的,我却没勇气细看: 「你听不懂吗?小蒙,我说我杀了我老妈!再不快点跑路就完蛋了,干。」 我注意到他的裤袋里塞了一把油腻腻的钞票,全是百元钞,皱得让人看不清原来的样子。本来应该是让我们最兴奋的东西,一个人出来混,越痛苦的就是不知道从哪搞钱来,任凭你再帅再屌,没了钱还是只能蹲在路边饿肚子。 但是今天那些红色的纸片却让我心惊胆跳,彷佛它们会吃人一样。 「我不懂你的意思。阿孝,你不是说要去垦丁?要去看春呐?杀了你妈是什麽意思?这是新的玩笑吗?」 我耐心地问。我隐约感觉到今晚的阿孝特别危险,有的时候阿孝会在做爱时扁我,不是太重的拳,阿孝当作是一种情趣。只是我天生就长得比一般男人弱小,白白净净的像只小,常被他扁得鼻青脸肿。 其实就算阿孝那时候没要了我,我觉得我还是会走上这条路。年轻时交往的女人都嫌我太过软弱,没个担当的样子。 派对里只要有阿孝出席,女孩子的目光就会全被吸引到他身上去。有时候阿孝也会逢场作戏,我们都知道彼此不在乎。 「问这麽多干嘛,叫你先开车!妈的,听见没有?」 阿孝不耐烦地吼道,我只好把手放到方向盘上。这台车是我从我爸那里来的,车龄已经有十年,还是手排的。一踩下油门,油箱就发出刺耳的低鸣声。 车子朝公路那头驶去,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路上几乎都没有人。 「阿孝,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强迫自己放缓声音。我知道阿孝这个人不能激,一激之会成反效果。 果然我态度一软下来,阿孝就不再那麽火爆。他从我那里抽了一g菸,叨在唇边,开了窗户吞云吐雾了一阵子,他的十指还在发抖,黏腻像呕吐物的东西顺著他的指尖往下滴。窗景呼啸而过, 「……我说了,我杀了我老妈,就这样。」他故作镇定地说。 我紧急煞了车,不过是因为红灯:「你说什麽?你不是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杀了那个女人。c……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和她只不过是吵了一点架……妈的,那女人……那女人真没脑子……」 阿孝像是毒瘾发作那样,叨念著我听不懂的呓语。我的脑袋一片空白,阿孝的老妈,我也从小认识,他妈也认识我的家人,我们是两家世交的那种。 还记得小时候,阿孝的老爸还没葛屁之前,我还常跑到他家玩。我叫他老妈叫王阿姨,他老妈一直是家庭主妇,很典型的那种,直到阿孝他老爸离家出走之後,才做一些资源回收维持家计。是那种如果给新闻报导知道,会用半板篇幅表扬的甘苦人。 这世界上只有我知道,阿孝有多痛恨他老妈这女人。 「你妈……王阿姨她死了?怎麽死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整个人还茫茫然,像浮在水面上一样虚幻不实。 阿孝往外吐了一口口水,咬著牙说: 「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快。妈的,我本来只是想跟她拿钱的,就我们两个的旅费,几百块而已……」 阿孝忽然把头伸出车窗外,我本来想警告他这样很危险,可是他忽然就呕吐起来,而且是大吐特吐,像宿醉的时候那样。呕吐物溅上中古车的车窗,我一声也不敢吭。 阿孝就这样吐了五分钟,直到吐出来的都是酸水,才缩回助手席上喘息。 我看见他闭上眼睛,和往常一样分明的五官依然帅气,让我恍忽像回到七年前。 「……我本来……本来没想要杀她的。」 他就这样喘了好半晌,才睁开眼睛:「我只想拿她的钱,五百块!小蒙,才五百块而已!老子去抢路边摊都比那个多!没想到我老妈竟然抵死不从,还说我和我老爸一个样,都是人渣。我一时气不过,就推了她一把……」 我不怎麽敢开口:「然後……?阿姨就死了?」 阿孝嗤了一声,「那女人才没这麽容易死,她忽然没动静,我以为她昏过去了,打开抽屉就想抽几张钞票走。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忽然挺尸,从後面抱住我,妈的,她跟自己的儿子也使诈!她拿扫把敲我的头,我跑她就追,一副非打死我不可那样。」 阿孝抿紧了唇。 「我想你在这里等我,跟她这个疯女人纠缠下去,不知道要玩到什麽时候,心里就急了。看到旁边有台灯的电线,就……」 「你勒死她?你勒死王阿姨?」我发觉自己声音发抖。 「我真的没想要杀他!小蒙,你要相信我!我杀死那个老太婆干什麽?对我又没好处!干,我没要杀她,我只是很气,小蒙,我只是真的很气,你不知道,她那种嘴脸……我忍受她那嘴脸多久了……我不知道,好像中邪一样,妈的……」 阿孝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忽然转向窗户那边,用牙齿咬著指节。 我觉得脑子慌乱成一团。我交往七年的男人在我身边,跟我自白他刚干掉自己老妈,这种像肥皂剧一般的剧情,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我和阿孝身上。没错,我们是有点屌、有点狂,有时候有点嚣张,但我知道阿孝和我一样,都只是想要一点点自由的空间而已。 「你妈……阿姨真的死了吗?阿孝,说不定阿姨只是……」 我抱著一线希望问,却换来阿孝一声大吼: 「死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还替她口对口人工呼吸咧,我妈都还没这麽照顾过我,干,你没看她那双眼睛,像死鱼一样凸出来,呕心死了。」 欢迎回家 二 发文时间: 09/21 2009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像濒死的猫那样低鸣: 「她死了……可恶……她竟然就这样死了……」他彷佛要说服自己般低语著。 我什麽话也没法说,只是机械式地开著车。我甚至没有勇气停车。 阿孝一直说我很胆小,我自己也知道,天下大概找不出比我更胆小的男人了。国中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班上的班长偷钱。那时候我因为头痛发烧翘掉体育课,刚好撞见他去翻总务股长的抽屉。 我还记得班长抬起头来,发现是我的时候,那瞬间的眼神。 他先是有一点惊慌,随即眼神变得冰冷。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当时可以说是班上模范生的班长大人,为什麽要偷班上的班费,我只知那眼神让我如入冰窖,让我连去叫老师的力气也没有。 午餐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阿孝,他却只是耸耸肩,一副早就知道班长是这种人的表情。 没想到总务股长发现班费不见了,马上就在班会上报告老师,老师就问有没有人看到谁拿走了。这时候不知谁起的头,竟有人指称看到阿孝偷走了班费。 班长那一挂人还指证历历,说是亲眼看到阿孝在午休时间一个人进教室,尽管他午休时明明一直和我待在屋顶上。那时候阿孝就已经累积许多丰功伟业,还勒索过几个同班同学,因此结怨不少。一有人起头,班上就跟著起哄,顿时阿孝彷佛就真的成了犯人。 而从头到尾,我都低著头坐在位置上,抓紧十指一语不发。 阿孝最後没有办法,他是个骄傲的家伙,也懒得为自己辩护。就随便掰说班费被他买酒喝掉了,被老师叫去教休室训诫了好一阵子,还记了一支小过才被放出来。 他走出教休室时,我就蹲在门口等他。他一看见我就迎面给我一拳,毫不留情的: 『干,你真没种。』 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没种的男人。 到现在我家人还一直相信,我会去做那些他们眼里的「坏事」,都是阿孝带坏我的。事实上也有部份是事实,没有阿孝的话,我连和人交际也不会。某些方面来讲他就像是我的头头,像照耀我的光那样。 我崇拜他,同时我也没种违抗他。即使发生像现在这样的事也是一样。 「阿孝……」 「我不会去自首的。」 我才开口,阿孝就好像知道我要说些什麽似的:「小蒙,我不会去自首。谁都不能叫老子去自首,我不会为了那种女人毁了我的人生。」 我看见他又咬住了食指指节。从以前就是这样,他一有什麽不安,就会这样残害自己的手指。 每次看到他这种表情,我就会觉得他真是一个倔强的男人,对他人倔强,对自己也倔强,对自己的命运则更是倔强。 一路上我们再没有交谈,夜色在窗口一幕幕滑过,中古车上的时钟坏掉了,我无法得知现在是几点。只知道夜越来越深,有辆警车从急驶过对向车道,让我和阿孝都紧张了一下。我下意识地转弯, 「阿孝,有人……我是说像警察那些人……有人知道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我走得时候很匆忙,忙著找钱,我想既然都杀了她了,钱留著也没用,就把她藏的钱全翻了出来,还把她的臭尸体拖到卧房里。我妈人缘很差,搞不好现在还没人发现她挂了。」 车里又安静下来。我们发疯似地连续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因为怕警察临检,所都挑小路走,反而花了不少时间。开到觉得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时,天边已经微微发白。阿孝说暂时休息一下也好,就让我把车驶进休息站。 车在停车场里一停,阿孝就彷佛虚脱一样,窝在助手席上闭起眼睛。我也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阿孝说接下来车子他开,要我到後座休息。 但我g本睡不著,阿孝带来的讯息震惊著我,我甚至想这是不是阿孝一场j心设计的玩笑,他是个很爱整人的坏胚子,尤其喜欢整我。 去年我生日,他骗我自己得了绝症,只剩半年寿命,还串通和他称兄道弟的医生骗我,直到我抱著他哭时才揭破。 搞不好我现在回去,闯进阿孝家里,还能看见王阿姨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躺椅上,处理著刚回收的铁罐,还会抬头对我说:阿孝,你回来啦? 我不安地看了熟睡的阿孝一眼,伸手转开车内的广播。那个收音机是旧式的,还得用手转动滚轮,我颤抖地转到新闻台。讯息断断续续的,我得靠著喇叭才听得清。 主播先是报导了几则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然後就是令人心脏冻结的讯息: 『先为各位c播一则深夜新闻,昨天深夜十一点,b市xx路二楼民宅接获民众紧急报案,现年六十五岁、独居的妇女王女士被发现陈尸在自宅家中,死因是被电线勒颈窒息而死。凶手手段凶残,行凶後还洗劫了家中财物……』 我想把音量转小一点,以免吵醒身旁的阿孝。但是接下来的新闻令我越来越心惊胆颤,竟连转轮轴的指尖都不听使唤。 『警方g据现场邻居证言,严判凶手很可能是妇人的亲生儿子,死者的丈夫在七年前去世,死者单亲抚养唯一的儿子长大。据死者的母亲到场证言,儿子与死者的感情不睦,经常起口角。案发之前,有邻居听见死者的儿子与死者的争吵声,并有人看到死者的儿子在案发时间出入家门,警方现在正往此方向调查……』 一支大掌忽然覆上了我的手,把广播转灭了,顺道握住我颤抖的五指。 我惊吓地抬起头,才发现阿孝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那双彷佛燃著火焰的眼睛看著我,他一句话也没说。 「阿、阿孝……」 我才开口叫了一声,阿孝就忽然吻住我的唇。和以往一样,阿孝的吻炽热又充满侵略x,经常都让我有再也呼吸不到氧气的错觉。 我从鼻子吸进一口春天的冷空气,两手用力回抱住阿孝的颈子,阿孝便忽然把我压到车门上。他不停地咬著我的唇,啃著我的脖子,直到他像充血一样通红。 阿孝的手抚上我的x膛。我忽然打了个冷颤,想起就是这双手活生生地勒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我忽然觉得很想哭,无以名状地。 但阿孝很快压住我的双手,亲吻我的眼睛。虽然是春天,我们都穿得很少,阿孝更是只穿了件t恤,很快我们身上的衣物都被甩到後座去。 阿孝显得比平常还激动,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像火焰一样烧得我喘不过气。他用手托起我光裸的臀部,手指像在狎玩什麽似地,一下子侵入我的最深处。我的大腿发颤,被他掰开到身体两侧,用最羞耻的姿势在他面前张开。 阿孝和我做爱时,从来不吝啬羞辱我,他知道所有令我感到羞耻的作法,就像现在这样,他从身後抱住我的大腿,面对车前的大玻璃,让我看清自己充血发红的yj。 「阿孝,不要……不要这样……」 我哭叫著,但很快又被阿孝用唇封住。他选择从後面进入我,和体温一样高热的器官毫不犹豫地没入体内,像烙铁烧灼著内壁,让我几乎当场就哭出来。 有时阿孝会刻意挑逗我,他很懂得怎麽样才能令我求饶哭泣,而我总是不负他的期望,被他每一个恶意的举动弄得欲仙欲死。我们之间的x爱从来不是对等的,阿孝是控制者、仲裁者,主宰著我每一丝细微的喜怒哀乐。 但这晚的阿孝不是。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像这样交合,像是要从我体内获取什麽似的,阿孝每一次都进到最深处,先是完全抽离,又深深没入,完全的掠夺。 这样的折磨让我几乎招架不住,汗湿的掌心滑过狭小的车窗,深怕自己的哀叫引来行人的注目,只能死死咬嗫著下唇。 阿孝最後发泄在我体内时,我们都累到动弹不得。而阿孝就这样抱著我,在驾驶席上闭上眼睛。谁也记不清谁比谁先睡著,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阿孝。 我从来不确定阿孝是否真的爱我,即使我们浑浑噩噩地交往了七年。即使阿孝的床上,从来不乏共枕之人。 但那一夜,我忽然有了身边这个男人,其实深爱著我的错觉。 第二天早上我们是被站务员叫醒的。这吓了我一大跳,我几乎是马上跳起来,抓了阿孝的夹克遮住重要部位。 阿孝下半身还穿著牛仔裤,揉著眼睛出去和站务员交谈。好在站务员似乎也见怪不怪,完全没看几乎全裸的我一眼,只说我们的车挡住了加油站的进出,要我们快点把车移开,就走掉了。 阿孝回到车上时,我看见他的後颈全都是湿的,才知道其实他也非常紧张。 欢迎回家 三 发文时间: 03/14 2010 我们谁都没有再碰广播,互换了驾驶的位置就匆匆上路。临走前,阿孝在休息站的卖店里买了几个三明治、一些乾粮还有几瓶水,他说还得留一些钱当汽油钱,把找的钞票全都塞到我手里。 钞票有种黏腻的触感,我想是阿孝手上的汗水,明明已经找过一次了,我却觉得好像还闻得到血腥味。 我挣扎著从助手席上起身,夹克从我身上滑下来,光裸的身体接触到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清楚感觉到冰凉的y体滑过我的大腿,流淌到座椅上,这种认知让我感到莫名的羞辱,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阿孝从口袋里出一g烟,叨在唇边望著窗外,好像要藉此平复刚才紧张的情绪,了口袋才发现打火机不见了,他骂了声干,抓了钱打开门就要出去,但过一会儿又投身回躺椅上,对我一比休息站的店铺: 「小蒙,去买支打火机。」 我惊慌失措。「咦……我?可是我……」 「干你妈的叫你去你就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穿好衣服就快走!」 他一推我的肩膀,一如平常的chu暴。我只好强忍著下体的疼痛,惶惶然穿上裤子,大概是我的样子太过无辜,连阿孝也有些心软,他又补充,这回语调柔和许多, 「干,我要尽量减少别人看到我的机会,天知道条子会耍什麽花招,明白吗?所以你去!快去快回,听到没有?」 我於是踉跄地跌出车门,抓紧手中那张又湿又黏的百元钞票,逃命也似地跑进休息站的卖店,买了支上面有泳装女郎的打火机,拿到柜台结帐。 柜台的人是个外貌五十多岁的欧吉桑,我瞬间有种被他紧盯著的错觉,彷佛一切都被他看穿了:我正和一个弑母的杀人犯千里逃亡,还被他压在身下纵欲了一夜。回神才发现一切都是我的心理作用,欧吉桑只是接过打火机,面无表情地替我结帐。 找钱的时候,悬在天花板的电视机忽然传出新闻的音乐。我还没有抬头,就听见午间主播以清晰的嗓音开口: 『接下来为各位报导一则社会新闻。午间xx市xx路一处民宅惊传一起凶杀案,一名五十六岁王姓妇人陈尸家中,死宾据警方初步调查,系因颈部被电线缠绕窒息所致。王姓妇人平日与二十多岁的儿子共居,据邻居描述,王姓妇人的儿子不务正业,并有吸毒窃盗等多项前科。目前警方强烈怀疑妇人的死为其子所为……』 我几乎不敢抬起头来。萤幕上打出一张照片,赫然就是阿孝。 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这张照片。照片上的阿孝好年轻,穿著制服,头发比平头稍长一些,正一脸木然地盯著镜头。那时候阿孝的父亲还在,也没和现在一样和王阿姨闹得那麽僵,虽然已经和我一起到处鬼混,眉目间还看得出几分青涩。 我感觉自己双唇颤抖,几乎不忍再看那个依然年轻的阿孝。,接下来主播又淘淘不决地讲起尸体的惨状,还有家中财物遭洗劫的情形。老板边把发票给我边说: 「真的是世风日下嘿,以前是爸爸打死儿子,现在倒换儿子干掉老母了。」 我不敢答腔,老板看看我,露出一口半残缺的假牙又笑说: 「像我家那儿子,整天对我大小声,都不知道谁才是老子了。唉,老子难做喔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懂啦!我还记得那猴死因仔小的时候……」 我一句话也不敢吭,接过发票就夺门而出,一路颠跛地狂奔回停车场。跌进车门时全身都在发抖,抱著肩膀抖个不停。阿孝似乎注意到我的异样,伸手拿过我买的打火机,还来不及开口,我就抢在他之前,握住了他的双臂: 「阿孝,自首吧,去自首!」 我哑著声音哀求:「我求求你去自首,你……你一定要去自首,如果……如果你怕的话我可以陪你,我会一直陪著你,求求你……」 阿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他对著我的脸,狠狠就是一拳:「妈的,你说啥?」他异常愤怒,印象中我只有在他喝醉酒时,才看过他这麽恐怖的脸, 「你说什麽?啊?吴又蒙,你有胆再说一次!」 我浑身发软,他一拳把我打撞在车门上,一手又朝我的衣领抓来,我才来得及吸一口气:「阿孝……」他又是一拳揍向我眼窝。 我痛得呻吟了一声,整个脑子被痛觉淹没,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但阿孝像是被碰触到逆鳞般,竟犹不解忿,他一拳又一拳往我鼻梁上招呼: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再说一次啊!,要我去自首?你是什麽东西,敢要老子去自首?那婆娘是什麽玩意儿,老子杀了她有错吗?有罪吗?c你妈的,你倒说说老子做错了什麽啊?」 我整个人缩成球状,窝在助手席一角承受他的愤怒。阿孝挥拳还不够,伸腿越过手煞车,对著我的腰又是一脚,我疼得哭叫起来,终於忍不住求饶: 「对不起,阿孝,对不起……」我用双手抱住头,遮蔽自己所有的视线,「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该去自首,你不用去自首,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我的眼角疼得像烧起来一样,胃里酸y翻搅,鼻梁上湿湿凉凉的,不用张口就闻得到血腥味,和眼泪的咸味混在一起。昨晚肆虐的地方还在刺痛著,那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就这麽死去: 「对不起……对……不起……」 阿孝似乎也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他总是这样,脾气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我窝在助手席上一动也不敢动,披好的衬衫滑下一角,我看见肩上都是昨夜斑驳的痕迹。我听见阿孝在我身後chu重的喘息,咬著下唇不敢哭出声来。 车内的空气就这样静止好一会儿,直到阿孝开口:「小蒙。」 我没有动弹,我想是剧痛让我失去了反应能力,阿孝於是又叫了一声: 「小蒙,又蒙。」 我发著抖回过头来,下颚却忽然被他捉住了。他强势地把我拉到他臂弯中,我还在一抽一抽地抽泣,他带著菸味的唇便贴了上来。 他霸道地攫夺我的舌尖,一瞬间夺走我所有空气。我无法呼吸,也出不了声,眼泪无声地混著鼻血淌下来。阿孝也不在乎,他用力地吻著我,吸著我的唇,我在狭小的车座内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睛任他处置。 他吻了很久,直到我几乎要休克过去,他才忽然放开我的下巴,坐回驾驶席上。 「走吧。」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一怔,不自觉脱口,「去……哪?」 我一出声,随即想到这会不会又引来他的殴打,忙咬住了唇。 但他只是看我一眼,「去海边。」 「海边?」我茫然了。 「嗯,你的生日,说好要带你去看春呐的,不是吗?」他抹了抹鼻子。 我整个人陷入了困惑中,再怎麽说,这都不该是一个杀了自己的娘、正陷入被追捕危机的男人该说的话。 但阿孝的表情是那麽温柔,温柔到几乎让我回到昨晚的梦境里,我一时竟也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呆呆地坐进助手席里,看著阿孝再度踩动油门。 因为绕小路的关系,要找到公路就花了一段时间。经过便利商店时,阿孝忽然一语不发地主动下车去,害我吓了一大跳,只能惴惴不安地趴在窗口。 过了十分钟阿孝才匆匆回到车上,把一张纸丢给我,我才发现他是去买公路地图。 「喏,这个,拿去。」我愣愣地接过地图,阿孝又递给我一盒ok蹦,还有一包面纸。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阿孝才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指指我的眼角: 「妈的,给你包扎的啦!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这样能看嘛!」 我怔怔地拿著那包ok蹦,看了一眼後照镜。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好瘦小、好苍白,我的右眼窝整个是瘀青的,鼻子也歪了一边,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我一向不觉得自己是多英俊的男人,虽然在圈子里,我似乎算是小有名气,至少我的屁股小有名气。阿孝就曾经几次玩笑似地对我说,他的哪个兄弟哈我哈很久了,乾脆就给大伙儿爽个一次怎麽样。 但要我真的跟他哪个兄弟走得亲近点,阿孝就又会勃然大怒,骂我是贱货、烂屁股,甚至会当著别人的面上我,像在宣示什麽所有权一样。 我一向弄不懂阿孝,尽管我比谁都喜欢他。 阿孝叫我摊开地图,自己继续开著车。 我们途中经过一家速食店,下来吃了晚餐,阿孝说他吃不下,叫我买自己的就好。但我还是替他叫了一份炸,速食店里也有电视,我看见电视里一切又是那个子弑母的新闻,媒体似乎为此沸腾起来。 以往看到这种新闻时,我总以为那是离我很远的东西,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一群我永远不会认识的人发生的事。我也会和速食店里的人一样,笑著、骂著,事不关己的议论著。而现在看著那些人们,我竟不知为何,强烈地羡慕起他们来。 我把炸包回车上,发现阿孝表情变得凝重,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才发现他压低著身子,透过後照镜往对向车道的方向窥视著。 「怎麽……回事?」 我也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压低声音问。阿孝神色严肃, 「有条子。」他歪了歪嘴说。 「警察?哪里?」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阿孝用力打了我一下肩膀,我才连忙噤声。我屏住了呼吸,往速食店那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台亮著灯的警车,就停在距离我们十公尺不到的後方,有个警察就站在车门旁,用笔点著手上的pda。 「是……来找……我们的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被警察逮住,关进监狱的画面,忽然无比鲜明地浮现在我脑海,我克制不住指尖的抖动,只好用左手握住右手。 「应该不是,普通的条子而已,就是抓超速的那种。妈的,吓死人了。」 我顺著阿孝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还有另一个警察蹲在草丛里,身前架著测速照相机。速食店附近有个连续弯道,不少人会在这里违规超速,我想他们应该是趁著春节在拼业绩而已。弄清这点之後,我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走吧,别待太久。」 欢迎回家 四 发文时间: 03/14 2010 阿孝越过我关上车门,他的表情仍然没有放松。他放下手煞车,正要踩动油门,後照镜里却看到那个交警竟朝我们走过来。 我吃了一惊,不由得看了阿孝一眼,阿孝也紧张起来,冷汗从他额上滴落。是认出阿孝了吗?我的脑海浮现在休息站看到的新闻。不肖子,杀母凶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个警察出声喊了什麽,似乎在叫住我们。阿孝一手握住排档,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就这样冒险开走,但交警已经来到车门边,还伸手对我们挥著。阿孝微一咬牙,就要踩动油门,交警的声音却传到我耳里: 「等等,那位小姐!」 我一愣,半晌才发觉他是在叫我。我呆呆地回过头去,和交警四目交投, 「请问……是在叫吗?」 我怯怯地问。那交警看到我的脸,露出讶异的目光,随即满怀歉意地说:「啊……不好意思,你头发长长的,人又瘦,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呢。抱歉抱歉,这位先生。」 我留了一头散乱及肩的头发,还染成褐色,加上身材娇小,在路上的确经常被人认错。我看见一旁的阿孝别开了头,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勉强接口: 「是……有什麽事吗?」我问。 「你东西掉了,这个是你的吧?」交警举起一个纸盒,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惊觉是那盒ok蹦,刚塞在口袋里,可能是买午餐时太过匆忙,竟然掉了而不自知。我赶忙摇开车窗,从交警口中接过: 「谢、谢谢你。」我结巴地说。 「不客气。两个年轻人要去哪里啊?是去玩吗?」 交警笑著问,阿孝暗地里捏了我大腿一把,我颤了一下: 「啊……这个,是去山上。」 「去登山啊,真好,我年轻的时候,是登山社的呢,常常四点起床,和同伴一起去看日出。好好玩啊,这年纪是最能享受人生的时期罗!还有记得别再掉东西了。」 交警笑著向我们招招手,就转身回同事身边去了。我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像死了一回似的,直到交警转过身去,都还瘫软著使不出力气。 阿孝很快发动了车,车子像流星一样往路的那端驶去,很快警车就看不见了。我清楚感受到车内的气氛顿时一松,刚才那一著,我和阿孝都像从生到死经过了一遭。 我脑海里反覆著交警的话:好好玩啊,这年纪是最能享受人生的时期。 我开了昏黄的座前灯,替阿孝看著地图。天空这两日一直是y的,视线越发不良,我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直到阿孝开口: 「小蒙,帮我找个叫水生镇的地方。」 「水生镇……?」我一呆,阿孝一面c控著方向盘,一面又说:「找不到的话,就找一个……干,叫什麽来著?七里路还是八里路的……」 我越听越一头雾水,看著阿孝往山路里开:「八里路……?为什麽……要去哪里?不是要去海边吗?」 阿孝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想解释。 「我得先去找一个朋友。」半晌他说。 「朋友?什麽朋友?」 我一阵错愕,我知道阿孝兄弟很多,朋友也很多,从我们还在学校的时代开始,阿孝就是那会自然吸引和他志同道合夥伴的那种人。他在学校是有名的恶霸,出了校门,更是带头闹事的那种人。只要想到要干什麽好玩的事,就一定少不了阿孝。 「以前在货行的兄弟,和我很好。」 阿孝顿了一下,「他後来去念书了,就退出我们那伙,後来听说在他家乡的学校当老师。我哪知道,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他稍嫌chu暴地说。我更困惑了: 「可是阿孝,现在……现在我们不是应该……去海边?我是说……现在……现在可能有警察在追你,而且……而且我们的钱也……」 我看著排档下放的几张钞票,不过应付几顿午餐、几张地图,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一张钞票被捏得皱皱的,我忽然想到,这就是阿孝不惜和王阿姨起冲突要来的东西,现在看起来,竟廉价至斯。 阿孝抿了抿唇。「我想见他。」他简短地说。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心平静气地说话,心平静气到令我害怕的地步。 「可是……一定非得现在不可吗?我是说……阿孝,你那朋友……」 「妈的,我们上过床可以吧!」 他忽然不耐烦地大叫。我吓了一跳,往助手席缩了一下,好在阿孝只吼了一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又抿住了唇。 「……以前在货行时,就是国中那时候,他是货行老板的侄子,比我大两三岁。那时候不知怎就看对了眼,就这样了。」 阿孝打过不少零工,除了阿豹老板的冰果室,他也常到货行或是地下赌场之类的地方厮混。我也知道他某方面的战绩惊人,就算跟我好上了之後,这点也没有改变。 「後来他考上了大学,娘的,真优秀不是吗?我们的事情被他老子知道了,气得把阿猫给打了一顿,把他送到宿舍去不准他回来,他之後就和我切了。」 我听著阿孝的语气,那个人似乎叫「阿猫」,就算是绰号,我也从来没有听过。 而我忽然想到,那时候阿孝正好十六岁,就是那一年,他忽然到我家来,把我拖去冰果室喝了一整夜的酒,之後在厕所的角落第一次上了我。我想那应该不是巧合。 我什麽话也没说,阿孝也没有再说什麽。或许是因为渐渐入夜,车子也越往高处开的缘故,气温越来越低,空气中散布著令人冻结的气息,我缩在角落发著抖。 阿孝看了我一眼,把他的外套扯下来往我肩膀一丢。我没有接住,任由他滑落地上。 公路像是无止尽似的,阿孝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水生镇的位置,本来以为差不多该到了,但直到公路走到尽头,还不见那条路的指标。车子的油箱却已过了安全线。他本来是我爸的中古车,耗油很凶,老爸一直嚷著应该换车了,但总是拿不出钱来。 我蓦地想起了我的家人,赶紧咬紧了下唇。 周遭的路灯稀少,远离公路之後,这附近的住家越来越少,那个镇看地图离大路不远,实际上似乎要翻过一座山。举目所及不要说商店,连公共设施都很少见,更别说加油站了。 油箱逐渐见底,阿孝的焦躁也到了顶点。我看见汗不住从他额上淌下,他点了最後一g菸,一边用指节敲著方向盘,一边紧盯著油箱的红灯。我一声也不敢吭,在闷煞人的死寂中等著最後的宣判。 车子开过一座小湖时,终於用尽了最後一滴油,完全停了下来。 「c你妈的混帐东西!」 阿孝狂踩了几下油门,车子还是不为所动。他往喇叭重重地拍了一掌。喇叭发出长长的一声「噗——」,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空茫。 车子就这样停在路中央,我想著是不是该把车推到路边,至少不会挡路,虽然这时候路上几乎没什麽车了。但不知为何只觉得全身乏力,一种无边无际的无力感袭卷了我,要说刚开始逃亡时是震惊、是恐惧,现在就是茫然。我忽然觉得怎麽样都无所谓了。 阿孝似乎也差不多,他坐直在驾驶席上,额发垂在方向盘上喘息不已。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阿孝的声音。 「小蒙。」 他和我一样,静静地靠回椅背上,用手遮著眼睛。 我没有吭声,他就忽然闷闷地接口: 「……小蒙,如果我死了,你会怎麽样?」 我被他这个问题刺了一下,先是怔然,随即想到了原因,我的眼眶涨热,眼角酸酸的好难过,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一夜地图的缘故。 阿孝大概见我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又开口。 「我应该会被判死刑吧?像电视剧那样,被抓去菜市场剁头,哈。」 「阿孝……」我终於忍不住开口。 「既然这样,在我死之前,带你一起走好了。」 阿孝忽然语出惊人。我感觉他整个人压上来,在黑暗中捧住我的脸。我深吸了口气,感觉有什麽冰凉的东西按上我的脖子, 「就这样吧!小蒙,一刀下去很快的,呐,小蒙,你很喜欢我不是吗?那就陪我去死吧,怎麽样,你会怕吗?」 欢迎回家 五 发文时间: 3/21 2010 更新时间: 03/21 2010 「就这样吧!小蒙,一刀下去很快的,呐,小蒙,你很喜欢我不是吗?那就陪我去死吧,怎麽样,你会怕吗?」 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浅浅地呼吸著,阿孝紧抓著我的下颚,我无法移开视线,只能透过窗外的微光,直视阿孝黑暗中嗜血的瞳孔。「会被杀死」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我本能地想挣扎,但阿孝像是疯了一般,我一动手,他就整个人压上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浑身僵硬,血y像在血管里凝结住了般,只能喘息著呻吟起来:「阿、阿孝……」 阿孝没有松手,只是刀尖换成了他的指尖,他用食指划过我的脖颈,像在描摹那里的血流: 「老妈……那女人也是像这样,怕得要死。我抓住她的时候……我用电线勒住她的时候,她的气焰忽然全不见了。小蒙,她跟我求饶,求我放过她,我们吵了这麽多年,这是她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对我说话。」 我不敢吭声,害怕触动他的情绪。但他的视线已不在我身上,移向车外稀薄的月光: 「小蒙,人都是怕死的,对吗?一但知道自己要死了,就什麽都做得出来了。」 我一句也没有答,直到阿孝主动放开我的脖子,回到他的位置上後,我还是一g手指也不敢动。过了很久,驾驶席上传来打呼声,我才知道他已经睡著了。 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止住颤抖。我有股冲动想要开门逃走,我应该丢下阿孝,等到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他说不定真的会杀了我。我应该逃跑,我应该离开他,离得远远的。 但最终我只是开门走到外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便爬回车上继续研究起地图来。 四周寂无人声,还要往前约十公里左右,才能走到有商店的小镇。如果是这点距离的话,即使没有汽油,我和阿孝应该可以推得到。 我想到了那个叫阿猫的人。阿孝不惜在这种紧要关头耗尽车油,也要见那个人的原因,我有些不明白,又有些明白。 我知道阿孝虽然表面强硬,现在他的心里,其实比我还不安,被人追著压力把他压垮了,那是一种无形的、令人崩溃的力量。不止现在,或许从我们离开学校,离开大人口中所谓「正路」开始,就一直如影随形地跟著我和阿孝。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改变,至少不能让阿孝分担我的不安,我这样昏昏欲睡地想著。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有车灯靠近我们的车。 「阿孝。」我吃了一惊,白天速食店的惊魂又一次袭上我脑海。我忙推了推睡得正酣的阿孝:「阿孝……阿孝!快醒醒……有人……」 我低声惊呼,阿孝似乎真的累极,只揉了揉太阳x,看见逼近的刺眼车灯,好像还不大反应得过来:「唔……?」他视线往我移动过来,看见我贴满ok蹦的脸,像是忽然惊觉什麽似地,蓦地跳了起来。 「谁?」他警觉地问。车子在距离我们两公尺前停了下来,似乎有什麽人下了车。 我看见阿孝在後座索了一下,抽出一g旧的防撞杆来,那是从车子上拆下来的,一次老爸车祸後,再也没装上去过。我家的车就像我们家一样,总是零零落落的。 那个人走进阿孝的驾驶席。我和阿孝都不太敢呼吸,静静看著黑暗中逼近的暗影,我一动也不敢动,像尊雕像般僵直,直到那个人用指节扣了车窗。 「喂,里面有人没有?」我听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阿孝把防撞杆藏在助手席和驾驶席间,「什麽人?你是谁?」他试探地问。 阿孝把防撞杆藏在助手席和驾驶席间,「什麽人?你是谁?」他试探地问。 「呼哈,有人嘛!干嘛不开车灯啊小伙子,这样子停在路中间很危险耶!怎麽啦,是抛锚了?还是没油了?喂,你开一下车窗啦,听到我说话没?」 我往车灯的方向一看,才发现停下来的是辆发财车,上面似乎载著一点货物,车龄看起来很古,而且经常往返山里的样子,车轮上都是厚厚的泥巴。但怎麽看都不像警察。 阿孝仍然不敢大意,他握防撞杆的手略松了一松,犹豫了一下,才摇下半片车窗。 「要干什麽?」阿孝冷冷地问。他开了车里的灯,我才看清车窗外站的人,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大叔,看起来挺工人的模样,肩膀上还挂著一条毛巾, 「你们是没油了喔?干嘛不开灯停在路边?」大叔问。 我生怕他认出阿孝的脸,毕竟今天看了几次电视,媒体都放出阿孝的照片了,阿孝的脸从国中到现在都没什麽变,如果有人看了新闻,因而指认出来也是可能的事。 「就没油了又怎样?关你屁事?」 阿孝似乎也想到同样的事情,摆出凶狠的态度,想吓退那个大叔。但那个大叔只愣了一下,竟然笑了起来。 「偶知道啦,这附近的加油站太少,很多人要到山上去的,都在这里没油了。偶遇过好几次了,都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小伙子。」 他好像丝毫没注意到阿孝y狠的眼神:「我刚好载货完要回家啦,你们要上山去的话,偶载你们一程好啦!这车就留在这里,明天早上再下来拖他也不迟。」 阿孝没讲话,我知道他的心意,深怕他对这个热心的大叔发脾气,就抢在前面说: 「不……不用了。谢谢你,我们……我们不想离开我们的车。」我一面说,一面遮挡著阿孝,避免货车大叔看清阿孝的脸。 大叔愣了一下,他又了头:「这样啊,要不然这样吧?其实我家就在前面啦,我开了一家小的民营加油站。我的货车可以拖一台小车,帮你们把车拖过去,你们两个年轻人仔我车上挤一挤,到加油站再放你们下来,你们加了油好上山,怎麽样?」 阿孝一时沉默没有答话。大叔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反应,又大声笑起来: 「不会收你们的钱啦,偶不是什麽骗子,不会敲诈你们啦!免钱免钱。」 「阿孝……」我扯住阿孝的袖子。 阿孝似乎知道我的意思,把我推回椅上,半晌才点了点头。 「好,你载我们去。」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谢谢。」 大叔把货车上的挂勾放下来,勾出车子的前板,把车子拖吊起来。他对老爸的破车不住摇头,还劝说了我们一阵子,说是这麽老的车不该再上路了。 我们挤上货车助手席,一路上大叔一直跟我们聊天,大多数都是介绍这个镇,还有路边这个小湖的历史等等,还问了我们的关系、到这里要做什麽之类的。我看他似乎没有认出阿孝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敢松懈,只胡乱答说我们是开车兜风。 从头到尾阿孝都抿紧著唇,用帽子压低挡著前额,一句话也没开口。我看他的脸,他似乎在盘算什麽,眼神若有所思。 越过小湖之後,果然看见一盏小小的店灯,原来g本不是什麽加油站,而是一间货柜屋改造的杂货店。我知道在一些山里,有些杂货店会私下兼卖汽油。 但杂货店铁门深锁,大叔要我们等一下,自己下了车,去拉旁边杂货店的铁门。 阿孝和我留在车上,这时阿孝却忽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过去贴在他身边。我正发愣,指尖忽然滑过一个冰凉的东西,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把蝴蝶小刀。 「拿著。」 他低声说。我大惊之色,本能地想推回去。但阿孝很坚决,他瞪著我的眼睛,把刀柄硬是塞到我手里: 「阿孝,你到底……」 「妈的,我叫你拿著就拿著,待会说不定会用到。」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便自己开了货车车门,跳了下去。 这时大叔走回来招呼我们,我看见铁卷门升上了一个人的高度,里头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孩子,看起来只有我们一半年纪,她一看见那位大叔,就揉揉眼睛叫了声「爸爸」,和大叔拥抱了一下,然後抬起头来看著我们。 「嗨,小橘子,拍谢吵醒你,这里有两个哥哥有急事想上山,没了汽油,所以爸爸带他们回来加加油,你也来帮忙一下怎麽样?」 我看著这对父女叙话。女孩子似乎少见外人,看见我们朝杂货店走来,就一直扯著大叔的衣襬往後缩,大叔就大笑著了她的头,一脸慈父的样子。 就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为什麽偏偏让我们遇上这样的人? 大叔看我冷得发抖,还从杂货店里拿了张毯子,说是多出来的,要我带在路上。 「上山冷,这一带入夜都是这样。你这孩子看起来底气不足,带著别感冒。」他说。 大叔提了一桶汽油出来,阿孝帮著把拖吊的车卸下来,研究怎麽转开油箱盖。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一旁,看著父亲帮我们加油。 我裹起大叔给我的毛毯,身体总算温暖了点,连日的疲劳袭上来,顿时就有些昏昏欲睡。我看著大叔微显稀疏的後脑杓,忽然有种即视感,彷佛我化作了那个女孩子,而埋头在油箱里的不是杂货店老板,而是我老爸。 我很怕想起自己的家人,打从陪著阿孝辍学那刻开始,我就避免想起我还有个家。 比起阿孝,我的家可以说是平凡至极。 我老爸老妈都健在,不是什麽单亲家庭,老爸他在汽车出口商上班,算得上是正经工作。老妈是个尽职的家庭主妇,工作之馀还兼职超商服务员,能干得很。我还有一个姊姊、一个只大我一岁的哥哥,姊姊五专毕业後就嫁了人,哥哥现在爸爸的公司上班。 我的家庭没有丝毫缺陷。平心而论,老爸老妈也都是尽职的双亲,虽然传统了点,我小时候全家也还去过几次家族旅行。 也正因为如此,我会「变坏」似乎更来得毫无理由。至今我的老妈一直相信,我会变成这样,全是一时鬼迷心窍,加上年轻不懂事,才会被阿孝拐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她从来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上了阿孝。 我的兄姊和老妈一鼻孔出气。他们总相信有一天我会回心转意,会从「坏孩子」的身边回来,回到他们温暖的家。 真正令我感到愧疚的对象,却是我老爸。 我从小就不怎麽起眼,还在学校的那段日子,我是阿孝的附属品,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我也乐於这样的定位。在家里的时候,尽管我是么子,大概是我总是静静的、从不表达什麽意见,家人也就自然忽视了我的存在。 但老爸总是试著引起我的注意。我一个人窝在房里时,他会主动找我搭话,问我学校过得好不好、考试有没有问题等等,知道我和阿孝交好,他甚至会问阿孝的近况。 假日的时候,他会带我去河堤的空地上打b球。 说是b球,其实也只是互相接对方的传球而已。玩球时他会和我哈拉,问我学校里哪个妹最正、最近的篮赛哪队又赢了之类,总之都是些「男人的话题」。 现在回想起来,老爸似乎一直试图为我做些什麽。他想扮演一位好父亲,也努力去做了。 可惜的是,他从来不真正了解过我。 他不知道我压g儿不想聊什麽「男人的话题」。他不知道我痛恨运动,也不可能加入球队,那个只会让我在放球的仓库里被轮奸的地方。 他不知道,我不喜欢正妹,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自己变成正妹,让像阿孝那样的男人更轻易的爱上我。 这不是他的错,他会是个好父亲的。如果他有一个好儿子的话。 碰,一声巨响惊醒了我。 我从虚幻的场景中醒觉,就听到一声长长的尖叫声,是那个女孩子。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一片血红色,杂货店老板抚著额头,就倒在一片血渍里。 站在他身前的是阿孝,他手上握著那g用来拉铁卷门的铁条。 「阿孝?」我惊慌失措,阿孝神情y狠,我瞥了一眼油箱盖,油似乎已经加好了,地上还淌著一些漏出来的汽油。铁条上沾著血迹,刚刚那记多半是阿孝下的手。 「阿孝?怎麽回事……?你为什麽……」 我反应不过来,老板倒在地上呻吟,似乎这一击不轻。我本能地想扶他起来,就被阿孝喝住了:「干,小蒙,还不快点!」 「快……快点什麽?」 我完全懵了,老板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最终只能靠著墙坐倒。我想阿孝一定是一加完油就袭击了老板,现在他的铁条对著他,他一定也不敢动: 「不准动!你想再吃一记是不是?小蒙,去呀!快进去!」 「进去做……做什麽?」我仍旧在呆滞中,但大概是太习惯服从阿孝的命令,我的脚已经先动了,我钻进了铁卷门,就听到阿孝大喊: 「到柜台搜搜,这种杂货店,柜台一定有放钱!妈的快点搜,没时间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阿孝是要抢劫。他在下车前就打定这样的主意,所以才会塞给我那把蝴蝶刀。我全身发抖,手碰到口袋里冰凉的凶器,浑身动弹不得。 阿孝大概嫌我磨磨蹭蹭的,在外头「啧」了一声,抓著铁棍就打算冲进来。这时候老板却忽然动了,他大叫一声,扑过来抱住了阿孝的腰,像是要曳倒他那样。 阿孝用力扭动身体,把年纪不轻的老板摔到一边,他大声骂了句脏话,举起铁条来对准老板的腰就是一记。我忍不住大叫一声,小女孩也尖叫起来。 但阿孝完全不为所动,他是狠惯的人,老板腰上被打一记,疼得连声音都没了。但阿孝还不放过他,他踢了老板一脚,把他踢出铁卷门外,又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一记铁b就往他的脑袋砸去。 好在老板往旁边避了避,这一记就打在他肩膀上,老板终於惨叫出声,我脸色苍白,但阿孝已回头对我大吼: 「愣在那里做什麽?快翻啊!」 15 欲望文 6-9 欢迎回家 作者: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69 欢迎回家 六 发文时间: 03/22 2010 「愣在那里做什麽?快翻啊!」 我被他吼得六神无主,只能奔到柜台旁,开始翻箱倒柜。 柜台上都是帐簿一类的东西,还有老板的全家福照,年轻一些的老板挽著一名女x,小女孩就站在他们中间,笑得既腼腆又幸福。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用发抖的手拉开一个个抽屉。 但找了半天,都是一些计帐用的杂物,唯一像钱箱的东西是空的,只有几个铜板。 「阿……阿孝!我……我找不到……」 阿孝手上还拿著铁棍,闻言低吼了一声,大步翻进柜台,他的动作chu暴,额上全是浮出的筋。他用力拉开一个个抽屉,直到它们全洒在地上,他用脚播著那些杂物,确认没有他要的钞票,铁棍重重地在桌上一敲,又翻身跳了出去。 「钱放在哪里?」 老板看起来被揍得不轻,半躺在地上昏昏沉沉,「你把钱放哪里?一定有钱的,给我交出来!」老板不知道是硬气还是无法思考,瞪大了眼睛没有说话。阿孝等得不耐烦了,对著我叫道: 「小蒙,刀子拿过来。」 我被他叫得一吓,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在裤袋里索。到的时候手抖个不停,蝴蝶刀还掉到地上,弯身捡起来前就被阿孝用脚一扫,扫到了另一只手里。阿孝把刀刃打开,抵在老板的喉咙上: 「你给不给?」他喘著chu息问。老板似乎也六神无主,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很少有不懵的,他的手在颤抖,眼角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 「快点答啊,干以为我们时间很多吗?快说,不说我拿你女儿开刀!」 「女儿」两个字似乎总算让老板恢复神智,他发著颤,花白的头发还沾著些汗水,把手指向自己怀里:「钱……钱在我身上……你……你们不要……」话还没说完,阿孝就丢掉了刀子,在老板上身索起来,半晌出了一个信封袋。 他飞快撕开了信封,里面是几张百元大钞:「就只有这样?」阿孝凶狠地问。老板点头如捣蒜,阿孝就丢开他,蹲在那里chu略地算起张数。 「干……跟那个女人一样穷酸。小蒙,去找找看里头还有没有汽油,全拿出来。」 他指挥我,我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的惊恐中,只能盲目遵照阿孝的指示。但我还没有动,就听到阿孝惨叫了一声,捂著手臂跳了起来:「干!」阿孝大吼。 我吃了一惊,往阿孝的手臂一看,才发现那个小女孩不知道什麽时候跑到阿孝旁边,竟张口咬住了阿孝的前臂。这一咬不轻,阿孝的手臂上立时淌血,而且女孩子还没有松口的意思,阿孝用力推她一掌,她踉跄一下,爬起来对准同个地方又是一咬。 「c你妈的,小婊子敢咬我?!」 阿孝大骂。我看见他眼睛都红了,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女孩尖叫一声,阿孝把她整个人压到地上,我看著阿孝掴了小女孩一巴掌,随即把手按到她细瘦的脖子上。 「阿孝,不要!不要这样!」我大惊失色。 但阿孝完全杀红了眼,他整个人骑在那女孩子身上,手臂青筋泛起,下死力扼紧了女孩的脖子。女孩很快就脸色发青,一开始还「呜,呜」地呻吟,很快地连声音也没了。 我想跑过去,想把他从发狂中打醒,但我的小腿发软,连一步也移动不了。我为什麽会如此没用呢?像我这样没用的人,为什麽还活在这世界上? 「阿孝——!」 我只好用尽所有的力气吼了一声。我从来没这样吼过人,这一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又嘶哑、又凄厉、又绝望,回荡在静无人声的夜色里,竟然还有回音。 我的声音似乎唤醒他些许神智,他顿了一下,手上力道松了一点。我就在後面跪了下来,「我求你,我求你住手。求求你,你不要再杀人,不可以再杀人……」 阿孝终於直起身来,他看了小女孩一眼,那女孩似乎已经昏过去,呼吸也很微弱。阿孝一放手,她就软棉棉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他朝我走过来。我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几日来的紧张、徬徨、不安和痛苦,全在一瞬间涌了上来,我止不住眼泪,只能窝在地上哭著不停。 阿孝走到我身边,把沾满汽油的上衣脱掉,露出赤j的上身来,我看见他手臂还在滴滴答答淌著血,不由得抬起视线,泪眼模糊地看著他。 「你走吧。」他忽然对我说,眼神竟也有几分失神。 我看见他把手上那信封丢给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什麽……?」 阿孝忽然蹲下来,抓住我的下颚,一如他平常习惯的那样。我以为他又要吻我,但他只是盯著我的脸,像要记清我五官的模样般。他一边看,一边伸出大姆指,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又静静看了我一会儿。 「我说你走吧!里面这些钱,应该够你坐客运回家。你走,不要再跟著我。」 他说完话,就放开了我,迳自往我们那台车走去。我心里慌乱,一时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转头只看见他的背影。 「阿孝!」我赶忙追上去,却因为腿软而跌了一下。我心里急了, 「阿孝……阿孝!」 他像是被我叫得没有办法,又回过头来,看见我拖著腿,可怜兮兮地看著他,终於又不耐烦起来:「我叫你自己滚回家你听到没有?啊?不要黏著我行不行?」 我惶惶然看著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就自己接口, 「……妈的,老子逃不掉,可以吗?」他深深吸了口气:「老子肯定会被抓,迟早的问题而已。现在搞成这样,条子很快就会找到我,到时候你也完蛋。c,你这烂屁股,进笼子是想死吗?」 他没有看我,只是转身想走。我三两步跟过去,握紧了手上的信封, 「……阿孝,不要丢下我。」 我这话让他僵了一下,这是从很小很小,我们还在同一条街玩耍的时候,我最常对他讲的话。我是个羸弱的孩子,反应又迟钝,玩什麽游戏都赢不了别人,小时候玩踢罐子,大家一哄而散跑去躲起来时,我总慢别人半拍。 阿孝则是典型的孩子王,他跑得比谁都快、跳得比谁都高,不管什麽游戏都难不倒他。做鬼的看上我的迟钝,每次都特别盯住我。我总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快要被鬼抓住时,看到阿孝一溜烟地爬到树上,我就会看著他的背影,哭叫著: 『阿孝,阿孝!不要丢下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很奇怪的,虽然阿孝对我的意愿向来轻忽,但只有这个请求,他从来不让我失望。他总会从树上下来,把我一起拉上树头,拉到他身边。 「阿孝,不要丢下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声音嘶哑。 阿孝回过头来,他看著我,又看了一眼我手中汗湿的信封,终於「啧」了一声。 「……去拿汽油,顺便看看杂货店里有什麽可以带在路上吃的。」 我们飞快地掀了杂货店,把能吃的用手胡乱捧了出来,还顺手带上两包七星菸,杂货店的玻璃映出我狼狈的样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眼角都是黑的。活脱脱的逃犯样。 离去时阿孝还放话警告老板不准报警。我身上还裹著老板给我的毛毯,直到现在,我才有多馀的心力感到抱歉。我看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司机,还有惊魂未定的老板,他脸色苍白,似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只是担忧地看著他的女儿。 我愧疚得不敢再多看,跟著阿孝匆匆爬上了车。 开上山路时,天色已经大白了。但我们毫无睡意,j神一直很紧绷,害怕下一秒就有警车从後面追上来。 阿孝的手臂被咬得很深,像女孩的怨恨似的,一直流血流个不停,他从我的衣襬上撕下一块布,在伤口上方扎紧,这才勉强止住了血。 我们不敢停下来看医生。我在经过一家杂货店时停下来买了份报纸,发现阿孝的事已经上了昨晚的头条(偏僻地方,连报纸都慢了一天)。我把那一版揉掉丢在纸屑桶里,却忘不了报上说的,警方已经锁定被害者的儿子,目前正张开警全力追缉中,还在各大路口设置了岗哨,务要追出这个丧心病狂的弑母犯人不可。 我们逃不掉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无论如何逃不掉。 我在阿孝停在路旁小睡时看了一下里程数,十万五千五百公里。这是台疲惫不堪老车,原本就已经有十万多公里的里程,这麽说来,我和阿孝竟绕了五百多公里的路。而从阿孝满身是血地上车开始,似乎也过了两天有馀,也就是四十八小时了。 四十八小时,我和阿孝却已经身心俱疲。我忽然佩服起电视上那些长年的通缉犯,不知道未来,也抛弃了过去,就这麽一直逃呀逃的。我从小就习惯逃避,逃避学校、逃避家庭、逃避自己的x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逃跑原来也是这麽累的事。 「阿猫他……在当小学老师。」 阿孝再次醒来时,忽然悠悠地对我开口。 「小学老师……?」 「嗯,他的家乡有座小学,是那附近唯一的小学的样子,学生人数也少得可怜。他以前就跟我说过,他的梦想是当老师。」他说著沉默下来。 小学老师。我心想,和阿孝多麽不搭嘎的辞。 「……阿猫说,我是他的第一个学生。」 过了一会儿,阿孝像是犹豫了很久般,缓缓开口: 「我们分开的前一夜,他跟我说,我会是他第一个学生,以後不管他有多少学生,他都不会忘记我。不管以後我有什麽困难、遇到什麽难受的事,都可以去找他,他会当我永远的老师,指点我一条明路。 」 阿孝说著,忽然单手捂著脸靠回椅背上,极轻极讽刺地笑了: 「干,这种鬼话,老子竟然到现在还记得这麽清楚。」 车子一路往山里开,过了几个山谷,周围开始有了人迹。几座二丁挂的公寓矗立在山腰上,更远的地方,甚至有像工厂一样的炊烟。 地图上的标示很不清楚,但经过一间公厕时,旁边有个摇摇欲坠的木牌,上头用红漆写著:「水生镇,前方五公里。」。 阿孝的脸终於有了一些j神,我们加快油门,开进了那些建筑物间。这似乎是中部山区常见的小山镇,有不少住家,甚至也有杂货店,而在最高的山腰上,有座较大的白色建筑,靠近时听见清脆的钟声,我想那应该就是阿孝说的学校了。 果然再开近一点,就看到有幢建筑上贴著「水生国小」四个醒目的金属字。那是所占地颇大的国小,大约是在山区的缘故,有一半的校地都是c场。 我瞄了一眼车上的时钟,现在时间是早上八点,好像是小学生上学时间,门口来来去去的都是背著书包的孩子,还有学生用跑的,被身後的家长叫住,拉回去叮咛了一番。 我忽然有些感慨,看著那些家长目送孩子的眼神。这里无论哪一个孩子,都是背负著满满的期待,准备展开人生的旅程吧?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我一样。 阿孝在校门口慢下了车速。打从接近这个山镇开始,阿孝的表情就变了,与其说是紧张焦虑,我从阿孝的眼神里,竟看到一丝微不可闻的期待。 期待、希望,打从阿孝的父亲去世那刻起,我已经很久没看到阿孝的眼神如此活络。彷佛回到我们最青涩的那个时期,对什麽东西都跃跃欲试,对什麽未来都凛然不惧。 阿孝把车在校门口停了下来,示意我跟著他下车。他下车前,竟对著後照镜检视了一下自己,梳好了额发,这才大步走出车门。 一个小学生从我脚边跑过,差点撞倒了我。我踉跄一下,看见那个男孩一面往前跑,欢快地喊道:「陈老师!今天有要玩躲避球吗?」一面投进了一个人怀里。 我定睛一看,接住小男孩的,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不行,今天要先检查作业,作业没写完的话,老师就不陪你们玩球了。」 欢迎回家 七 发文时间: 03/23 2010 「不行,今天要先检查作业,作业没写完的话,老师就不陪你们玩球了。」 一个温醇的声音说。我抬头看去,我的人生中,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和「老师」这种生物扯上关系,对我而言,老师也好作业也好,都是再陌生不过的词汇。 然而映入眼帘的人,却是在我少得可怜的印象里,最符合「老师」这个形象的人。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一身乾净的运动服,眉角像要吹出春风般,连生气的时候都带有温柔的味道。他手上拿著一本登记簿似的东西,想来是在纪录学生的出席。 他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和我与阿孝差不多。不可否认的,他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和阿孝的背影重叠在一起,有种难以言喻的虚幻感。 男人送进了最後一个学生,埋头在登记簿上划记著。校门口的家长车纷纷驶离,整个c场就只剩我和阿孝两个人。 阿孝却也不走向前去,只是静静地站在沙尘里,像要唤醒某种沉眠的记忆般,紧紧地盯著专注的男人。没预警地,我的心忽然针扎似地一痛,只能低著头掩饰过去。 「阿猫……」过了很久,阿孝才喃喃开口。 听见叫唤,男人还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直到阿孝又叫了一声,他才像想起什麽似地,蓦地抬起头来。目光接触到阿孝时,男人还迟疑了好一阵子,开口像要问些什麽,直到对上阿孝那双深邃的眸子,才慢慢张大了眼睛: 「……纯孝?」 纯孝是阿孝的本名,我不知有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听见男人认出自己,阿孝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欣喜中带点别扭的笑容,他对男人举起一只手: 「哟,好久不见了。」 男人折起了登记簿夹在腋下:「好久……不见!真的是你?王纯孝?阿孝?天呀,你……你竟长这麽大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阿孝,上下打量他的样子。阿孝却唾了一口: 「干,什麽长这麽大了,你也不过大我三岁而已,讲得好像你多老成一样。」 我看见男人皱了一下眉,多半是因为阿孝的发语词,随即露出怀念的表情:「因为……因为我们认识时,你才国一啊!才这麽高而已,而且也没晒这麽黑。天呀……要不是你声音一点也没变,我……我真的认不出你……」 他站在阿孝面前,似乎想去握阿孝的手,低头却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包裹的地方已些微泛著青紫,不禁吃了一惊:「纯孝,你……你受伤了吗?」 阿孝蛮不在乎地甩了甩手臂,「没什麽大不了的,小伤而已。喂,倒是你,你真的当了小学老师了啊,阿猫?」 叫阿猫的男人闻言抬起头,脸上泛起笑容,光彩夺目: 「喔,对啊,大学毕业之後我就回来了,妈要我去城市里的小学任教,她说这样比较有前途。只是我实在喜欢这里的孩子,比什麽大城市的小孩纯朴多了,加上人少,现在我和他们每个人都混得很熟,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最珍视的宝物。」 阿猫看著在中庭集合学生的背影,语气温和地说。我和阿孝同时颤了一下,但下一秒阿猫却忽然伸臂过来,用力搂住了阿孝的背,我看见阿孝的呼吸停了一下。 「真高兴见到你,纯孝。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想你。」 阿孝的呼吸停了又续,似乎深深吸了几口气。我看见他缓缓地、带点胆怯地,把指尖触在阿猫的长背上,过了很久很久,才敢回应他的拥抱,五指越缩越紧,直到没有空隙。他没有回话,只是用力闭上了眼睛。 「对了,你怎麽会……忽然想要来看我?」我记不得过了多久,阿猫才主动放开阿孝,笑著问道。 阿孝正要回答,阿猫却忽然看到一直怯怯站在阿孝身後的我,露出讶异的表情, 「咦,阿孝,是你的朋友吗?你们一起来啊?」 我往阿孝身後缩了一缩,阿孝却把扯出来,强迫我在他身边站好。他深吸了口气: 「嗯,他是我男朋友,就是会上床的那种。」 这话就像急冻剂般,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我看见阿猫的表情一下子凝结起来。我知道阿孝是故意这麽说的,他紧抓住我的腰,让我无法动也无法逃,只能正面迎接阿猫尴尬的神情: 「啊……是……这样啊,幸会。」半晌他挤出一句。 「我们交往很久了,八、九年前吧?从你离开那年之後。」 阿孝又补充。阿猫像是很快调整好情绪般,我想他和阿孝真的是两个极端,阿孝暴躁、易怒,一但情绪来了就波涛汹涌。但眼前的男人,却是我见过最自制的人种: 「是这样啊。纯孝,在这里站著说话不方便,这麽久没见了,要不要到我家坐?」 「你家?」 阿猫的邀请让阿孝也一愣。阿猫便笑起来,又说: 「对啊,就在这里的山脚下而已,五金行转个弯就到,很近的。你们是开车来的吧?长途车开下来一定累了,就到我家喝杯茶休息休息吧。」 「可是……你不用上课吗?」 「我最近升任主任,其实要上的课很少,偶尔兼兼孩子们的体育课而已,回一趟家里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我也想让我老婆看看你。」 这话一出,就换阿孝变了脸色:「阿猫,你结婚了?」他几乎是chu暴地问。 男人笑了笑。「阿猫,好久以前的名字了,听起来真不习惯呢!对啊,结婚有三四年了,我老婆是一个学生家长的妹妹,我们在母姊会上认识的。她叫小真,是个美人呢,等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看著阿孝逐渐苍白的脸色,心口的刺疼从未停过,现在又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怜悯,酸酸苦苦的,也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但男人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似的,走过来握住了阿孝的手:「来来,你的朋友也一起吧,虽然已经是春天,白天还凉的很,老站在外面感冒可就糟了。」 阿猫的家如他所说,离学校很近,几乎是走几步路就到了。那是间传统二丁挂的双拼二层楼房,门口停了一台车,是平凡的toyota,玻璃门上贴著春联,还洋溢著年关团圆的气息,入口的地方有面八卦镜,怎麽看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普通住家。 然而为什麽呢?我竟感到如此陌生,比世上任一座宅邸都还要陌生。 阿猫拉著我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自己从茶几上斟了两杯茶,一杯给我一杯给阿孝。阿孝从进来屋子之後就没有动,僵直在那里,只用手抚著受伤的那只手臂,像要恢复那里的血y流动般,用力搓揉著。 阿猫倒茶给我们後,就迳自进了里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掀布帘出来,後面跟著一位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纯孝,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小真。」 男人笑如春风地说著。我本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那个看起来相当害羞的女子点了个头。但阿孝一动也没有动,只是跨开著大腿坐在那儿,甚至连看一眼也不肯。 我看了一下女孩子的长相,那是个说不上漂亮、但笑起来相当甜美的女人,头发规矩地挽在头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点。她和阿猫有著很相近的气味。 阿猫领著妻子在沙发上坐下,体贴地替她也倒了杯茶,向著阿孝说:「这位是我以前在货行打工时的後辈,就是若叔的货行,我跟你提过的。」 女孩子朝阿孝点了一下头:「幸会。」她露出笑容。 「我们感情很好,彼此就像兄弟一样,经常互相照顾。」阿猫又补充。 「是啊,是感情很好。」阿孝忽然笑了一下: 「好到每天晚上都睡同一张床上呢!」 我担忧地看了阿孝一眼,从阿猫的妻子现身後,阿孝就像了悟什麽似地,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这样的阿孝让人看起来心酸,我忍不住扯紧了他的衣襬。 阿猫像是没注意到阿孝的弦外之音似地,笑著续问: 「怎麽样,纯孝,最近过得好吗?」 这问题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实在讽刺,但阿孝只是若无其事:「死不了,还过得去。」 「工作呢?现在在哪里高就?」他又问。 阿孝冷哼了一声。「我不工作很久了,高就吗?以後在监狱应该挺高的吧。」 阿猫愣了一下,似乎还想追问。但他身边的妻子拉了他一下,似乎暗示他不要谈这个话题,阿猫才点了点头, 「这样啊,现在失业率很高是真的,纯孝,你也别灰心,年轻人只要肯干,没有不能出头天的,我现在都这样勉励我的学生。以前你在货行也挺能干的不是吗?一定没问题的。」他笑著说,还拍了一下阿孝的肩膀。 但阿孝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跨著腿瞪著天花板,阿猫只好又问: 「伯父伯母呢?都还过得好吗?」 我感觉到阿孝僵了一下,我也是。 「……我老子已经死很久了。 」过了半晌,阿孝才开口,语气仍旧很强硬:「就在你去念什麽大学的隔年,摔到水沟里淹死的,哈,真适合那老头的死法。」 我看见阿猫的妻子张大了一下眼,似乎对阿孝的说话方式感到吃惊。但阿猫仍旧很平静,他一脸歉意: 「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没什麽,那种废物死了也好。」阿孝耸耸肩说。 我对阿孝父亲的记忆很模糊,孩提时候,我和阿孝在街上胡闹玩耍时,印象中总会看见他一拐一拐地从对街那走过来,手上提著两瓶绍兴,准备去和隔壁家掷骰子聚赌。 他从来不太搭理孩子,我们唯一的交集只有在他赢钱时,会龙心大悦地请我和阿孝喝酒,即使那时我们都还未满十二岁。 阿孝的父亲真的就如阿孝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他几乎聚集了所有为人父母的不良示范:抽菸、酗酒、好赌、游手好閒、不负责任。唯一的本领是向老婆伸手要钱,还有揍自己的家人。 阿孝以前经常被他爸揍的没办法来学校,有时候他爸揍他,他就揍其他小孩来出气,其中当然也包括我。 但我知道,阿孝其实很喜欢他老爸。 他老爸有时会带他一块去赌钱,虽然次数很少,多半都是他心情好的时候。有时他带阿孝去赌扑克牌,他爸下场和人厮杀,阿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著,赌到兴头上时,他爸就会拉著他讲一些赌博经。他坚信自己对赌道很有一手,终有一天会赢大钱回家。 我经常听阿孝对我讲起他爸的事迹,阿孝的爸赌x坚强,不输到脱裤子绝不罢手。有时被赌场的人倒提著拖出去,他都还会爬回来继续赌。 他最常对阿孝说的话就是:『孝仔,不要认输,到死都要跟它赌一把。』 可惜的是,他的最後一把仍旧没有实现他的宏愿,还留下了一屁股债务。 阿孝的爸走了隔年,阿孝就辞退了货行的工作,也不再去学校,彻底成了街上的流氓混混。他爸的死讯我很晚才知道,因为阿孝既没有哭,也没有显露任何悲伤。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阿孝这麽痛恨原因,其实和他爸有关。他妈妈一直看不起他爸,打从阿孝有记忆的那刻起,王阿姨就一直用言语羞辱他老爸。 我多少明白王阿姨的个x,她和阿孝一样好强,对自己的命运很不甘心,她觉得自己不该是一个屈就於男人暴力下,只会哭泣和哀求的女人。所以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王阿姨还是想要反击,无法反击在丈夫身上的,就用孩子来代替。 我不止一次听见王阿姨当著我的面,说阿孝是废物、是白痴。她总是说生下阿孝是家里最大的债务,没有阿孝的话,她就可以抛下那个没用的男人远走高飞。 阿孝可以忍受他爸的身体暴力,但完全无法忍受王阿姨的言语暴力。阿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我想王阿姨的话,一定深深触碰了他心里的底线。 阿孝不止一次和王阿姨吵翻,王阿姨还曾经为此开瓦斯威胁他和他爸要自杀,闹得近邻皆知。 阿孝的爸死後,阿孝与那个家最後的连系也彷佛断了。他不再搭理王阿姨,除了需要钱的时候,而王阿姨挣脱了丈夫的束缚,更不想搭理阿孝,每次自家儿子现身,王阿姨总是歇斯底里地要赶他走。终於演变成今天这种状况。 「不管怎样,看见你平安无事就好,人生无常,本来就有许多意外,重要的是坚强的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什麽事都还会有转机的。」 阿猫的笑容相当慈祥,说著彷佛人寿保险的广告台辞,把手覆在阿孝的手背上。 阿孝还来不及说话,电视上忽然传来人谈话的声音: 『那麽林教授,你对於最近发生的那起杀母惨案,有什麽特殊的看法呢?』 欢迎回家 八 发文时间: 03/24 2010 『那麽林教授,你对於最近发生的那起杀母惨案,有什麽特殊的看法呢?』 我吓了一大跳,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转头才发现原来饭厅的电视一直开著,不知道转到哪个谈话x节目,找来几个无所事事的名嘴,就现在的时事耍耍嘴皮子,就是这类节目的宗旨。阿孝似乎也吓了一跳,只是他力持镇定。 『这是一种异常犯罪,从青少年教育学的观点来看,通常青少年会杀死他们的父母亲,一定是他们的父母亲在孩子幼年时期的教育出了问题。』 『咦?真的吗,可是林教授,你不觉得很过份吗?是自己的亲生爸爸妈妈耶,人家说父母恩重重於泰山,不报恩就算了,竟然还行凶杀人,简直是禽兽了!』 『的确一般人会这样想没错,但是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观点去看。青少年会杀死父母,表示这个人的人格一定有部份程度的扭曲,他肯定是一个冷酷、残忍、自我中心,而且不太能感受到他人痛苦的孩子。』 『对啊对啊。』 『如此一来,谁造就他这样异常x格就是一个问题。像这类社会异常犯罪,我的经验非常丰富,你去检视犯罪者的家庭,会发现他的家庭一定也很扭曲,例如父母都是罪犯的家庭、单亲的家庭、或是父母把孩子宠上天的家庭。这样的孩子从小接触到的就是扭曲的资讯,也难怪他长大後要对人x失去感觉,g本不懂得怎麽爱人。』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健全的家庭,对孩子而言真的很重要呢。那麽教授,关於这起案件,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我坐立难安,拿著瓷杯的手微微发抖,几乎就要冲出门去。但阿猫他们却像是没注意到似的,继续和阿孝聊著锁碎的话题,彷佛电视上的谈话只是背景音乐。 我忽然茫然地想,原来如此,对一般市民而言,对这些所谓「善良小市民」而言,那些重大的犯罪,绑架也好、弑父弑母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茶馀饭後的馀兴而已。是他们平凡日常生活的背景音乐,谁也不会注意去倾听。 「我最近也还过得去,学校那边升主任了,在这里也算定下来了,你以後要是有空,可以经常过来找我,我们哥儿俩叙叙话也很好,」 阿猫仍旧和阿孝聊著,他握著阿孝僵硬的手,像想到什麽事地又说: 「啊,对了对了,有件事我忘记说,」 他忽然笑著拉过妻子,把他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小真已经有身孕了,上个月去检查的,说是已经两、三个月有了,今天秋天是预产期,很快我们家就要有个小帅哥了。」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什麽小帅哥!」她妻子笑著推了他一把。 「一定是小帅哥啦,我生的怎麽不是小帅哥?纯孝,如果今年秋天你有空的话,记得打通电话给我,我们好一起去迎接新生命。」 阿猫笑容可掬地说。我担心阿孝,从阿猫宣布喜讯开始,他就一直仰著头,放在大腿旁的手微微发抖。 阿猫这回总算稍微注意到,他看了一眼阿孝受伤的手臂,又瞥了一眼我伤痕累累的脸,略微迟疑才开口: 「对了纯孝,你还没跟我说你伤怎麽来的,你看起来j神不是很好,是出了车祸?」 阿孝没有答话,只是略微低下了头。阿猫於是又说:「不管怎麽样,有事的话一定要跟我讲,好吗?我们是哥俩好, 如果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阿孝忽然不握拳了,我看见他张开了五指,转头直视阿猫的脸: 「好啊,我需要你的帮忙。」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我知道这是阿孝情绪激动的前兆,出言想说什麽,但阿孝沙哑的嗓音截断了一切: 「老子现在要跑路,我需要一台好车,外国车最好,还有足够我逃到海外十年八年的钱,两百万差不多吧。我还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最好是公寓大厦中的一间,不容易被人找到的那种。可以的话你也跟我一起走,因为我的逃亡路上需要个有力的人质。」 阿孝一口气说完这些,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咬著牙看著阿猫。阿猫似乎也被他吓到,瞪大了眼睛看著阿孝: 「逃亡……?什麽逃亡?纯孝,我是可以帮你,但是你……」 「你说你会帮我,」阿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脖子g涨红起来:「阿猫,你自己说的,你说过不管发生什麽事,你都不会弃我於不顾!」 「我当然会帮你,纯孝,可是你说的……我没有办法跟你……我还有家人……」 「我就是你的家人!」阿孝终於失控了,他的眼眶微红,声音又乾又沙哑:「你说过的,阿猫,你对我说过的,你说我永远是你的家人,只要我有困难,你会永远敞开大门欢迎我,你会笑眯眯地欢迎我回家……」 「我说过?」 阿猫看起来很茫然,他呆滞地望著阿孝:「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阿孝终於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彷佛忘了我的存在,从我身边夺门而出。阿猫也跟著他跳起来,像要追出去,但阿孝在门口便停了下来,他站直了身体对著阿猫。 「我开玩笑的,」他深吸了两口气,扬起唇笑笑: 「你g本没说过那样的话,白痴,那是老子编来骗你的。」 他说完就转头出门,我忙跟了出去。阿猫追过来,他抓到我的肩膀,著急地说: 「等一下,你们……」我难得也硬气起来,用力甩开他的手,让他踉跄退了两步,愣愣地跌在二丁挂墙上,然後随著阿孝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阿孝飞快地钻进驾驶席,我关车门的同时他就发动了油门。车子一开始还规矩地开著,但阿孝不停加速,车子在山路上越开越快,还差点擦撞过一台上山的车,到了山腰时快到看不清窗外的景色,我几次担心他会翻下山崖,却不敢叫阿孝减速。 车子以夸张的速度开下那座山,又回到公路上。阿孝的车速实在太过引人注目,经过一间便利商店後,我忽然发现有车在跟著我们,回头一看竟然是警车。 「阿孝,有警车。」油门上的脚丝毫没有放松迹象,我只好开口:「阿孝,後面有警车,有警车在追我们!」 「我知道!」我又说了好几次,阿孝才终於回了一声。他仍旧没有看我,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方开。 「你得把车速慢下来,阿孝!要是他们逮到我们超速,要求看驾照之类的话,那就完了,阿孝,是警车耶,我们现在绝对不能跟警察……」 「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孝忽然大吼起来,我看见他眼角涨满了血丝,不由得噤声:「我知道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我全知道!那又怎麽样?又怎样?我知道了又怎麽样?」 我一句话也不吭了。只是看著阿孝把车转进一条小路,他忽然急踩了煞车,车子就踉踉跄跄地冲进树林里,撞断了好几g树枝,又碾过了一颗大石头,歪歪斜斜地擦撞到废铁皮栅栏上,刮出好大一片星火。 我死命地抓住车子的天顶,忍受这要命的冲击,几次想放声尖叫。车子擦了好一阵铁皮,才终於在一滩水洼前停了下来,後车厢那里啪哩一声,玻璃已经碎裂了。 我看见阿孝把头抵在方向盘上,用尽力气地抵著。然後是声嘶力竭的哭声。 我怔怔地看著他,阿孝是真的在哭,他不愿让我看见他的哭脸,把头埋进手臂里,泪水一滴滴地洒在他的牛仔裤上。前臂被咬伤的地方又开始流血,把那块洁白的衣摆染得通红。我伸手想触碰,但恸哭的阿孝有种难以形容的距离感,我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看著像个小男孩一样,哭个不停的阿孝,朦胧间想起了方才电视上名嘴的话:『像这种异常犯罪的孩子,一定人格扭曲、残忍无情』、『他们从小就对人x失去感觉,而变得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小蒙。」 他忽然唤我的名字,我看著他,把手搭在他流血的地方。他就抽咽地笑了一下:「我很蠢,对吧?小蒙。」他顿了一下,又深吸了两口气:「我实在是蠢毙了。」他说。 我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揽过他的後颈,把脸凑过去,在他浸满泪痕的额发上吻了一下。 「阿孝,我们去海边,一起去海边。」 我吻了他一下,又吻了第二下,把唇贴在他湿热的肌肤上: 「我们去看春呐,去听摇滚。那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像我们一样胡闹的人,他们会唱歌、会跳舞、会喝酒、会亲吻,会扯著嗓子乱叫。我们可以躺在沙滩上,一人拿一瓶啤酒,我们可以跳整夜的舞,听整夜的海涛。你可以整夜抱著我,我们会很愉快,愉快到忘记自己姓什名什,愉快到忘记一切,就这样做爱做到天亮……」 阿孝进入我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二日馀来的恐惧和不安,彷佛随著阿孝由冷转热的体温,渐渐地被熨平、烫直了。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次x爱,没有多馀的chu暴,只有激情下的失控。 维持著交合的状态,我骑在阿孝的腿上,把头埋进他的颈侧,「纯孝,」我试著唤了声那男人称呼他的名字, 「阿孝,阿孝。」然後很快改了回来。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短暂的雨,我把四扇窗关得紧紧的,裹著杂货店偷来的毛毯,和阿孝依偎在狭小的驾驶座上。我们的体温都很低,但都不再觉得冷了。 接近天亮时,我在街上听见几声警车通过的声音,但没有警察追过来,我想他们是一时不知道我们撞进了哪里,这附近都是断崖,一踏错就万劫不复。 警察没来,到是阿孝搁在零钱箱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手机看了显示栏,是陌生的电话。我看了一眼阿孝筋疲力尽的睡脸,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了通话键。 『喂?喂?是纯孝吗?是你对吧?你去哪里了?我开车找了一整夜,但山上山下都找不到你,只好打电话回货行问若叔你的电话。你还好吗?我很抱歉,我早该看出你遇到麻烦的,只是你来得太突然,我没有心里准备,我很想帮你,能做得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但就像你看到的,我有家庭,还有学校的学生们,我的能力真的有限……』 我没有吭声,电话那头就继续说下去: 『纯孝,你不要生气,今天看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是生气我不帮你吗?还是……我不知道,纯孝,我真的不知道,我可能猜错了,但是当年……当年的事情,终究只是大家年少轻狂,一时的错误而已,』 『我相信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不会在意过去那些错误,我是真心把你当好兄弟的。纯孝,人不能一直永远长不大,对吗?总该要面对现实的……』 「啪」地一声,我掩上了手机盖子,把电话挂断了。我看著很快再次响起的手机,打开手边的车窗,用力把他掷了出去。 手机滚过水洼,沾了一身泥,然後掉进了山坎里。 欢迎回家 九 发文时间: 03/25 2010 手机滚过水洼,沾了一身泥,然後掉进了山坎里。 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进,附近还有人声,我把熟睡的阿孝移到助手席上,自己穿好衣服坐上驾驶席。我试著发动了一下车子,引擎一开始寂然无声。我几乎要急得哭出来,发动了好几次,车子才像是被硬挖起床般,心不甘情不愿地动了。 我在树丛间钻小路开著,直到没有路了才钻回公路上。车子一路颠簸,避震器肯定是坏了,引擎经过这麽一撞也很不稳定,更要命的是油箱的指针也松了。现在除了一路开到没油为止,没有其他办法。 我忽然觉得好累好累,真的有股冲动,想就这麽拉著阿孝躺到草地上,做爱做到警察来把我们两个铐上手铐为止。 阿孝直到近中午才醒过来,他好像把山上的事情全忘了般,又回到往日那个冷酷chu鲁的男人。他忽然从助手席上直起身,抓住了我的手。 「停车,小蒙。」 我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神情严肃地说:「有警车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忙踩了煞车,把车停靠到路边。阿孝指挥我: 「下车去前面看看,是不是有警车在前面等著。」 阿孝的注意力一直挺敏锐的,我半信半疑地走下驾驶席,往前走了几步,才上坡就看见不远处有红光,走得更近才发现真的是警车的警示灯,而且还不止一盏。有三辆警车就停在交流道口,正在盘查一台车辆。 我连滚带爬地冲回车上,还没开门就喊了起来:「阿孝,有警车,真的有警车!」 阿孝点了点头,他坐回驾驶席:「妈的,我就知道。我刚听到声音,之前在地下赌场打工时被条子追怕了,对那个该死的声音很敏感。小蒙,你看一下地图,找替代道路。」 「为什麽会有警车?阿孝,难道说……难道说……」 「不知道,可能是听到风声,也有可能只是随便查查,总之小心一点准没错。」 我照阿孝所言,找了南下的替代道路,不过这让我们车程又延长了许多,车子越开越南,逐渐接近海边。刚看到大海时,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待看到那一片蔚蓝的海岸线,才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阿孝,海,是海!」 阿孝紧绷的脸也终於有了一丝笑意。「啊,南方的海,果然又大又爽。」 他顿了一下,又说:「以前我家那老头一天到晚夸海口要带我去看,结果都没有。」 越靠近海边,人和车也逐渐多了起来,这多少让我和阿孝松了口气。春呐虽然是官方的音乐活动,但藉著人潮,同时举办自己小型音乐会的私人乐团也很多。 我和阿孝老实说都不是玩音乐的,对摇滚重金属什麽的也似懂非懂,只觉得听起来很狂野很酷,听久了也就渐渐喜欢上了。 街道两旁开始出现了小卖店,海滨有条笔直的公路,日正当中,可以看到不少年轻人在海边玩水,也有冲浪的。 我替阿孝下车买了两个三明治当午餐,回到车上时,发现他又脸色凝重起来。 「前面有警车。」 他简短地说,又皱起眉头:「妈的真有点不寻常,小蒙,再过去有其他路没有?」 我看了一下地图。 「没有,这条海滨公路是这附近唯一一条平面道路,如果要绕的话,就要绕上海岸山脉,你看,就这里,要绕过去要很久,这样等我们到海边,恐怕春呐就结束了。」 我指著地图上的路给阿孝看,但他只瞥了一眼。我们心里都挣扎起来,车子周围都是喧闹的人声,还有人已经在不远处的海滩放起音乐。过了很久,阿孝才说: 「我下车去。」 他说著就开了车门,抓了几百块钱就钻出驾驶席。我吃了一惊,忙抓住他的手: 「阿孝,你要去哪里?」 阿孝回过头来,说:「我下车走一段,走过前面这段岗哨,到海滨游乐区那带应该就安全了。你就开你的车,我们需要它,你有驾照吧?」我茫然点了点头。我的驾照一直带在车上,是我十九岁那年为了阿孝特别去考的,阿孝则是一直率x地无照驾驶。 大概是我的表情看起来太徬徨,阿孝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俯下了身,抓住我的後脑杓就是一吻。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他说,跟著放开我的唇:「我会回来的。」 我目送阿孝的背影离去,阿孝一离开,说也奇怪,整个车子忽然变得冰冷异常。我的手脚也冰冷起来,逃亡的恐惧感再一次朝我袭卷过来,我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随时都有可能失去阿孝,随时都可能看到他最後一眼。 我g速地开动著车,因为岗哨的缘故,到收费站之前就堵住了。至少两名警察站在安全岛上,一辆一辆地观察著过往的车辆。 我吞了口涎沫,把车开进收费站,掏了一百块交给收费小姐。从後照镜瞄了眼安全岛上的警察,就看见其中一个走下岗哨,朝我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 他敲了敲车窗:「这位先生,可以打扰你几分钟看一下驾照吗?」 我机械式地把手伸到杂物匣里,拿出了驾照,递给窗外的警察,一边注意著附近的动静。除了岗哨上的两个警察,附近不远处停了两台警车,警车里似乎还有其他警察,要是他们要逮我的话,我一定没有办法抵抗。 「你的驾照过期很久了耶,先生。」警察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忙转回头来。 「啊……是吗?对不起,我没注意。最……最近比较忙一点。」 「你看起来好年轻,已经二十几岁了,真看不出来。」 警察又打趣地说著,看了一下驾照上的照片。我常被人说娃娃脸,驾照上的照片虽然是十九岁时拍的,和现在几乎没什麽差别:「好吧!记得要定期去监理处换照,下次再这样,我就要开你单了。」 他在簿子上划记著说,我松了口气。後照镜里另一个警察仍旧盯著我的车,我发觉他在看车牌,还低头在pda里不知输入了什麽。我深吸口气,忍不住问: 「那个……可以问一下吗?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忽然要查驾照?」 那警察愣了一下,随即笑著说:「喔,因为春呐嘛!你知道,就是海边的摇滚音乐会,到处都是来参加的毛头小子。这种时节无照驾驶的小鬼总是特别多,出事的也一大堆,所以例行都要抽查一下的。」 他一边说著,另一个警察却朝这里走过来,低声朝他不知说了什麽,我屏著呼吸看著他。他点了一下头,又弯下腰来,我才发觉他在看车内: 「你车上还有其他人吗?」他问。我的喉口咯登一声, 「没……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是吗?」另一个警察说话了,他接过我的驾照看了一眼: 「吴又蒙,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我点了点头,两个警察交头接耳了一阵子,警察又问: 「这台车是你的车?」 「是我爸的车,他借我开过来。」我说,感觉到五指因紧张而筋挛。 「你们从哪里下来?北部?」 「嗯,从最北。」我回答,刚答了又後悔起来,心想这会不会曝露阿孝的居住地? 那个警察盯著我的驾照许久,才说:「这样啊,很稀有呢!你是来看春呐的吧?来春呐的,不是成群结队就是情侣,很少会有一个人开车下来的。」 我的胃扭曲成一团,「我……我跟朋友约好在海滩那边等我。」 「这样啊,那就对了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可以走了,先生。」 他把驾照交还给我,驾照回到手上时,我清楚感觉到手汗沾湿了他。我摇上车窗,踩动油门,整个足踝还在微微发抖,往椅背上一靠,後面已经全浸湿了。 车子越往海滩的方向开,人潮就越多,海风卷过苍白的沙滩,掀起漫天雪白的尘沙。周围都是卖店、小贩,还有前往某某游乐区的指标,不远处已经看见架起的舞台。 我在人群中寻找著阿孝,从海岸到这里只有一条路,不太可能会错过。我一边缓慢地移动著车,闪避切路而过的行人,一边心中越来越焦急。 我无法判断刚才警察问我话的用意,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忽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需要阿孝,没有他,我什麽都做不好。 如果有朝一日失去了他,我该怎麽办?我会变得怎麽样? 车子开进了海滨观光区,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警察说的没错,还有只穿了比基尼的辣妹,挽著男友在路上娇笑著。天色渐暗,海的那头是昏沉沉的夕阳,把天空渲染成一片橘红。 就在我几乎要弃车下去寻找阿孝时,就听到有人在敲车门的声音。 「阿孝!」我几乎是跳起来,忙打开了车门锁。阿孝风尘朴朴地溜进助手席,手上还抱著一些东西:「我以为你不见了!」我忍不住叫道。 阿孝手上拿个一袋东西,他把袋口打开,抽出两g发光的b子来,「喏,拿著。」我愣愣地接过,脱口问:「这是什麽?」b子是开关式的,打开就会像夜店的球灯那样闪烁。阿孝按了按我的脑袋: 「废话,萤光b啊,要看演唱会不是吗?我看海滩那边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只。」 我呆呆地看著他,阿孝笑得自在,彷佛忘记自己正在被追捕般,从袋子里又拿出一罐喷漆:「来吧,找个地方停车,我们来玩。」 「玩什麽?」 我觉得我越来越无法思考。看著阿孝的笑容,彷佛某种漩涡般,把我的思考能力、把我的情感都卷了进去,我自己荡然无存。 「来喷车子!我刚在路上看到的,这里的小鬼有够屌,把车子喷成自己喜欢乐团的名字。我是不知道啥乐团啦,不过就喷我们喜欢的图案也很炫。来吧,我要喷一支超级大屌,哈哈!」 我们把车停在海滨停车场外,阿孝就拉著我,他递给我一罐黑色喷漆,自己则拿了一罐红色的,我们开始在车身上乱喷起来。 阿孝真的如他所宣言,画了一支栩栩如生的屌,巨型睾丸,长度横越车顶盖,在前车盖的地方还长毛。然後他在屌上签了「阿孝」两个大字: 「来,换你啊,喷哪,小蒙。」 我愣愣地被他推到车前,我想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移动,在阿孝的大屌旁喷了一只小鸟,比例大概只有阿孝屌的十分之一,然後也喷上自己的名字。阿孝一直站在身後看著,等我喷完,他接过我的喷漆,在鸟和大屌之间喷了一个巨大的心型。 我痴痴地望著那颗黑色的心,「呐,阿孝。」我喃喃开口。 「嗯?」 阿孝退开两步,欣赏我们的杰作,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呢喃似地说: 「阿孝,你爱我吗?」 阿孝似乎没料到我会忽然有此一问,他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回答,我拿过他手里那罐红色喷漆,在阿孝的大黑心上又描了一颗红心:「可是我爱你。」我忍住有什麽夺眶而出的冲动,深吸了口气,保持视线清晰地直视著阿孝。 「我爱你,阿孝。」 我想我们的喷漆真的很引人注目,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境下,引人注目等於自寻死路。但我们没有人在乎,应该说没有什麽值得在乎的了。 车子爬过了游乐区,一望无际的海滩出现在远方。我和阿孝脸上多少有点放松,阿孝抓著我的手,正要找停车场停车,却发现转角的地方有红蓝交错的灯光。 「是警车……」这回我先发现了,不禁低呼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感觉那些车看见了我们,正在往我们逼近。 阿孝显然也看见了,他沉默不语,似乎在犹豫什麽,半晌忽然掉转了车头,以高速朝反方向开去。我吃了一惊,但还好阿孝这麽做了,因为下一秒那些警车全都蠢动起来,转弯朝我们的车逼近过来。 「怎麽回事?」 阿孝把油门踩到底,顺著海滨公园的大路往前直冲。我还在惊魂未甫当中。 「不要跟我说话!」阿孝吼道。我缩了一下,只能怔怔地看著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阿孝双手握紧方向盘,抽空瞥了我一眼,看见我怕得脸色惨白,才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多半是车子的样子被条子知道了。」 我吃了一惊,想起刚才盘查时,那个一直盯著我车的警察。我和阿孝的车肯定在哪里被人目击过,所以他才这麽在意我一个人开车的事。我一直在意阿孝的脸不要被人看到,却没想到车的问题。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手足无措,听著後头越逼越近的警笛声,感觉自己连手指都软了:「对不起,都是我……要是你被抓的话……」 「闭嘴!」 阿孝又吼了我一声,手抓著方向盘一百八十度急转弯,我们都被离心力抛得震了一震。车子沿著海滩疾驶,开进了海摊的徒步区,白色的湾沙被车轮激得纷飞,我听见人群惊叫的声音,许多穿著比基尼的女孩尖叫著四散。 警察似乎也没料到我们有此一著,在徒步区前停了下来。阿孝没有耽搁,他一口气开过了整片海滩,从海滩的卖店後面钻出大马路,然後把车在舞台区外停了下来。 「下车。」他对我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住了手。 阿孝把我带出车外,带到外头喧闹的人群里,海滩那头是五光十色的舞台,有几个乐团已经在上头stand by。他的手紧紧地箍著我的手腕,像在抓住什麽随时会流失的事物般,我的手被他抓得发疼,心头也疼疼紧紧的。 外头的人群一无所知似的,好几对男男女女手挽著手,引颈期盼著台上的演出,还有不少当著众人的面就热吻起来。忽然阿孝也抓过我的肩,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就覆了上来,温热的舌头伸进我的口腔,我才察觉自己的体温竟如此冰冷。 「阿……阿孝……」我讶於他的举动,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在人群里g本无所遁逃。但阿孝吻完了我,指著舞台上就说: 「看,小蒙,往那边看!」 他的声音兴奋地像个孩子,扳过我的肩就是一指。我茫然朝舞台的方向看去,却听磅地一声,周围一片欢呼声,原来是舞台那头s出了漫天纸花,灿烂缤纷的七彩纸花,反照著夕阳的霞色,像春日的大雪般滂沱而下。而我和阿孝就身处其中。 我被这样的场景震慑得呆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任那些纸花落在我的掌心。那瞬间警察也好、杀人案也好,人世间所有的苦难与不愉快,彷佛都被隔绝在那些纸花海之外。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和阿孝。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晚嗨不嗨啊?我们是来自——的乐团,把你们的手借给我,我要你们跟我们一起来——!』 舞台上的年轻vocal扯著嗓子叫喊著,周围的人群都沸腾起来。远处有警察排开人群的声音,但我已经什麽都听不见了,我被阿孝紧握著手,和大家一起举起手欢呼起来。 「生日快乐,小蒙。」 69 欲望文 完结 欢迎回家 作者: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完结 欢迎回家 十(完) 发文时间: 03/27 2010 「生日快乐,小蒙。」 音乐无预警地横空而下,开始是贝斯手长而刺耳的前奏,跟著鼓手和键盘都加了进来,喧闹的音乐掩盖了四周女孩的尖叫声,却盖不掉阿孝前所未有的温柔嗓音。 其实我的生日已经过两天了,阿孝坐进车里,和我自白杀了阿姨那天才是我的生日。 我的手发著抖,忍不住伸手捧住阿孝的脸,阿孝的眼睛、阿孝的气息,全都近得令人心悸神摇。我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哪怕只有一秒也好,我也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这样的想法令我回到了现实,嘈杂声由远而近,我在群众的欢叫声中蓦然回首,阿孝我把我纳在怀里,我仍然看得见远处人头钻动,几个穿著警察制服、明显不属於这里年轻族群的男人排开人海,正朝这里移动过来。 台上的vocal开始引吭高歌,那是一首节奏轻松、歌词明朗的歌,夜晚悄悄降临海滩,更增添听众的狂热。一景一物在我眼前彷佛成了慢动作,人群跳著、叫著、随著音乐摇摆著,阿孝搂著我狂野地笑著。 要是这一切都能静止在当下,就让我在当下死去又何妨? 警察终於接近了舞台这头,他好像看见了阿孝,当中一人跨过人群喊道:「喂,你!待在那里不准动!」这一声彷佛榔头,击碎了我们好不容易编织的梦境。 阿孝也不能够再装作没看见,他拉著我的手,往人群更密集的地方移动。 「我们是警察!让开!请让出一条路来!」 我战战兢兢地跟著阿孝往人群中挤,这时有些人也发现不对劲,後头一片骚动。但阿孝的态度却很冷静,我们和警察只有几排人墙的距离,随时都可能被逮个正著,阿孝却领著我一路往海边走,直到碰得到脚下的夜潮。 「我得回车上去。」 阿孝沉著声音说。我点了点头,就要往卖店的方向走,但阿孝却一把扳过我的肩,把我按住,那双深沉的眼直视著我:「只有我而已。小蒙,只有我回车上,你留下来。」 我一下子有些懵,本能地脱口:「什麽……?」 阿孝抿了抿唇。「条子已经认出那台车了,我想说不定连车牌都记了,现在那台车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如果去开车的话,他们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我身上,你就趁这个机会摆脱那些条子。」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那你呢?」我伸手想抓住他,他却站得离我好远: 「那你呢,阿孝?」我喉咙乾涩。 阿孝的目光,忽然转而移向大海,我从没看过他在我面前露出那种表情。 「小蒙,已经够了。你本来就是来玩的,来狂欢、来玩一票,所以小蒙,你不必再跑了,你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你又要丢下我?」我截断阿孝的话头,声音乾涩: 「你又要丢下我吗,阿孝?」 我提高了声音。老实说这麽多年来,平心而论,阿孝待我,真的远远不如我待他万分之一,他打我、骂我、羞辱我、背叛我,只有心血来潮时才对我好,这些我心里头都雪亮著。只是我不怨他,因为那是我自愿的,是我该的。 所以他对我再怎麽坏,我也不曾对他生气过。我想阿孝是第一次见我动怒,那个懦弱、胆小,敲了也不会响的闷鼓,现在竟然会生气,阿孝一定相当困惑吧。 我可以容忍他所有的一切,唯独不能容忍他不要我。 阿孝张口像要说些什麽,警察已经看见我们了,呼喝一声就朝这里涌了过来。我忽然招呼也不打,拔腿就往卖店的方向狂奔。 阿孝和警察都没料到我的反应,警察愣了一下,随即有人喊「快追」,一群人踏著夜里的海沙朝我飞奔而来。 我咬著牙拚命跑,可以清楚听见後头嘈杂的吆喝声,但我的脑袋就像是失去的作用似地,连带我的五感也是,我听不见、闻不著、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我唯一的感觉只有一双手蓦地欺上来,从後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和我一起往前跑。 「阿孝……」 那双手很快反客为主,拉著我往前跑。我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刚才一瞬间涌起的强势很快灭了,我乖顺地随著他的脚步。我想即使阿孝跑向的是地狱,我也会跟著他去。 我们从卖店门口直接穿进去,引起了店里客人的惊呼。後头就是那台破败不堪的车,我们刚才下车时没来得及锁门,这时车旁已经站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还把头钻起驾驶席,像在调查些什麽般。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但阿孝却跑向前,在那个警察来得及反应之前,抓住後颈把对方拖出车,对准他的肚子就是一记重拳。 我想他们应该没想到我们弃车後会复反,所以有点措手不及,连车也只派两个人看守。另一个警察看见阿孝,先是瞪大了眼,他反应也很快,绕过车就要对付阿孝,我从後座拿了那g断掉的保险杆,挥舞著打算照头给他一击。 但下一秒那个警察就惨叫起来,我的保险杆还没碰到他,他就捂著眼睛蹲了下来。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才发现阿孝不知什麽时候出刚刚那罐黑色喷漆,对著警察猛喷。 被阿孝重击一拳的警察还在地上抽慉,阿孝飞快地钻进驾驶席,在我关好门前就开动了车。 我伸手锁门时手指还在抖,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刚才那一刻有多凶险,心脏像是要从喉口跳出来一样。但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们喘息,阿孝掉转车头,才往大路上开去,後面就传来警笛的声音,那些警察追过来了。 卖店附近的旅客似乎也发觉不对劲,三五成群地聚在路旁,惊讶地指著那一列警车。我看见有几个警察在道旁维持秩序,要那些人後退。 阿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猛地加快油门,往人群的方向冲,那些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叫,往两旁散开,我和阿孝便从他们中间呼啸而出。我还听见其中一个男的吹了声口哨,好像还觉得这样很酷。 他们在我们离开後又聚集起来目送我们,我担忧地抓著椅背:「阿孝,现在要怎麽办?我们要去哪里?」 阿孝在路上九弯十八拐,这里仍然是游乐区,路都很窄,车子一度翻上人行道,才拐回大马路上。阿孝紧握著方向盘,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担心他还在怪我跟过来的事情,正想出言道歉,阿孝忽然开口了: 「回家。」 我愣了愣:「嗯?」 「我们回家吧,小蒙。我带你回家。」阿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他的声音泰半被身後的警笛声淹没,让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孝,你在说什麽啊!」 我忽然害怕起来,担心阿孝会不会是走投无路,所以j神失常了。回家?回哪个家?我们哪里有家可以回去? 彷佛听见我的心声似地,阿孝咧嘴笑了。「当然有啊,我们的家。」 他忽然描摹起来:「我们会有一个家,你和我都喜欢海,那就把房子盖在海边好了,小蒙,你喜欢摇滚乐,我们可以去唱片行干一堆海报,贴在房子的墙上,把天花板漆成红色,把地板漆成黑色。然後我要在墙上画一支大屌,像本人的一样,这样就算我不在家,你也不会觉得寂寞。」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即使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我觉得眼眶热了起来。 「你的屁眼大概生不出小孩,不过没关系,老子才不想要小孩,小孩生到世上都是受苦的,不要生比较好。」 阿孝继续说著:「我们可以养几只老鼠,可能不能养狗吧,因为你好像怕狗,我们还可以养几只蜥蝪、几条鲨鱼。那里永远都有一桌菜,一锅洗澡水,一盏灯,每天晚上我们回家,他们就会涌到门口欢迎我们……」 「不要说了。」 我忽然c口,伸手掩住阿孝的口,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挤得出一丝笑容。「你说的对,阿孝,我们回家。」我抓住他的肩,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回家吧。」 阿孝还真的把车子往海边开,警察似乎被人群阻了一阻,没有立刻追上我们。 我看著窗外,四周都是漆黑的大海,远方灯塔似的东西闪烁著灯光,阿孝正往那个方向前进。天色黑压压地一片,又飘起了毛毛雨,视线很不清楚,看起来就像是阿孝往大海的方向冲刺一样。 车子越来越颠簸,应该是连日来各种事故,导致这台原本就很老迈的车也走到了末路。他和我们一样,应该也筋疲力尽了。 车子越过了停车场,眼前是一片冰冷水泥色的码头,许多船只在远方来来往往,因为夜也深了,市集也好、观光渔船也好,大半店家都歇业了,海鸥三五成群地在海面上停留,除了远处的警笛声和摇滚乐外,万籁俱寂。 我和阿孝也很安静,某些方面我们知道,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就连路,也已经走得尽了。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爸爸讲给我和兄姊听的童话故事。 那是关於一个卖火柴的小男孩,虽然後来别人都跟我说是小女孩才对,不过那不重要。小男孩的家很穷,家里唯一爱他的爸爸去世以後,就只剩下一个很坏的妈妈,妈妈每天喝酒赌博,没了钱就只会骂小孩出气,说小孩是来讨债的。 有一天她把小男孩叫过来,丢给他一堆火柴,告诉他如果不把这堆火柴卖完,就不要想再踏进家门,尽管那天晚上外头又黑又冷,又刚好是除夕,人人都在家团聚吃火锅,g本不可能有人上街买火柴。 小男孩没有办法,在心底骂了几句脏话,还是乖乖拿著火柴上街,否则妈妈可能会找继父来扁他。妈妈在爸爸死後就勾搭上了外面的男人,还常在他面前卿卿我我。 但果然除夕夜不要说没有人,连店家都没有半间开著,小男孩越走越肚烂,连火柴也不想卖了,找了间唯一有开的711,窝在电动门前诅咒起自己的母亲。但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小男孩在进711里抢劫和用火柴取暖的念头间拉锯一阵,终於选择了後者。 他点起了第一g火柴,发觉热力g本不够,只能温暖他的屁眼。他骂了声干,正想踩熄他,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小男孩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大叠钞票,还是千元大钞。 小男孩高兴极了,心想把这些全部带回去,妈妈就不会再骂他是废物。他伸手想拿,可是下一秒那些钞票都不见了,只留下依旧冷清的街景。原来是火柴烧完了,幻象也g著不见了。 小男孩於是马上又划了另一g火柴,这次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桌子,桌子旁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一只猫和一只狗,他们幸福地围在餐桌旁,桌上放著火锅和一条鱼。一个长得像他的男孩就坐在他们之间,手上拿著一张奖状,正开心地炫耀他考了第一名。 小男孩往前走,想加入他们,想成为那个长得像他的男孩。但很快的这个幻象又消失了,火柴又烧完了,这回小男孩很乖觉,马上又点了另一g,然後再一g。 一幕一幕地幻象在男孩面前展现:男孩考上了最好的中学,在学校表现优异、交到了美丽的女友,出国深造、在海边买了一幢豪宅,他在众人的祝福下结婚,把爸爸妈妈都接过来住,他们生了一对美丽的双胞胎,男孩事业有成,受到邻居和众人的爱戴。 倒数第二g火柴燃起时,走向暮年的男孩挽著女孩,走在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上,欣赏逐渐西沉的夕阳。男孩亲吻女孩,低声对他说:亲爱的,我这辈子过得好幸福。 隔天大年初一,711的店员在店门口找到了小男孩的尸体。他的手上握著满满一大把火柴,唇边挂著笑容,似乎享尽了人间所有的幸福般,连眼角都盈满笑意。 小男孩烧尽了最後一g火柴,回到他们在天国的家。 雨越飘越大,车子的速度也越来越不受控制。我紧握著阿孝放在排档上的手,车子开上了码头,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高速前进,就在这时,一道车灯忽然闪现在车前窗上,一台车从码头的方向急驶而出。 阿孝和我都吓了一跳,这种速度下,煞车g本不可能,阿孝本能地一个急转弯,接下来的事情我几乎没有记忆,只知道一连串剧烈的颠簸、翻转,然後是碰地一声巨响。我意识到车子撞上了码头旁的水泥墙,而那台肇事的车辆扬长而去,临走前还骂了声: 「干,开车都不看路的啊!」 车前盖冒出一阵水气似的烟雾,这回真的是一动也不动了。我惊慌失措,转头看了阿孝一眼,鲜血从他额角淌下,阿孝紧闭著眼睛,半倚在窗上。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阿孝!」 我吓得要命,有那麽一刻,我以为他就这样死去了,多麽荒谬的结局,我们逃了这麽久、背负著这麽多恐惧,最後竟然死在一场车祸里,未免也太过悲哀。我抱住了阿孝,死命地摇晃他,用唇触碰他冰冷的唇瓣: 「阿孝!阿孝!醒来……阿孝!求求你快醒醒……」 我不知道这时间过了多久,就在我几乎要绝望,随著他一头撞死时,怀里的阿孝忽然发出一声呻吟,他似乎相当痛苦,也没有醒来,只是咬著唇颤抖著。 光是如此我已大喜过望,我捧住阿孝的颊,骑在他身上,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什麽都顾不得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吻著他,直到他再次昏迷过去。 我花了好一段时间冷静,阿孝必须要立即送医,否则很危险,我的直觉这麽告诉我。 但是送医,怎麽送医?我知道警察一定还在找我们,码头这里很暗,他们才一时搜索不到,但只要天一亮,他们一定会找到这辆车,他们会逮捕阿孝,他们会带走他。 我不懂法律,那是聪明人的世界,但是阿孝这种人,他们说他是杀了母亲的禽兽,他们一定会判阿孝死刑。他们会勒死阿孝,就像阿孝勒死王阿姨那样。 我想起阿孝问过我的话:小蒙,如果我死了,你会怎麽样。 我把阿孝的安全带放开,坐到他的怀里,让他的手臂环著我。尽管他已完全失去了意识,他的x膛仍旧是热的,我的背贴著阿孝的x口,确认他缓慢但稳定的心跳声,试著再发动了一次引擎。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g火柴发生的奇迹,车子竟然动了。 我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看著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 记得小时候,我把卖火柴小男孩的故事告诉阿孝後,他不屑地唾了一口,说:『靠,真没用,要是老子是那小男孩,才不会乖乖地去死咧。』 我当时好奇地问他:『那阿孝想怎麽做啊?』 阿孝露出跋扈的笑容:『废话,那女人不是给小男孩一把火柴吗?既然卖不完,浪费那些火柴就太可惜了,要是我的话,就去路上搜集旧报纸。』 『搜集旧报纸?』 『对啊,小蒙。然後把那些报纸拿回家,堆在门口,最好趁那女人和情夫干那档事的时候,然後呼地一声,点燃所有的火柴,把那些旧报纸当作火引子,把女人的家烧个j光,顺便连女人一起解决掉。』当时的阿孝跷起了腿,一副神往的模样, 『哈,真想看看那女人发现自己烧起来的表情。』 我当时没有问,烧了自己的家後,小男孩会怎麽样。 但我想,结局说不定是一样的。 我把脚放在油门上,脑海里回转著我和阿孝认识以来的种种。穿开档裤在街上玩闹,被老师追著打的童年,还有在冰果室厕所里第一次做爱、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参加派对、第一次被警察抓,以及第一次和阿孝在拘留所里过夜,阿孝在警察面前干我的事。 引擎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夜已深沉,我看著仪表板上的里程数:十万零六百公里,从逃亡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时了。 六百公里,七十二小时,这俨然便是我们全部的挣扎了。 多麽可笑,多麽微不足道。 我把背贴紧阿孝的x膛,闭起眼睛感受他的体温。 「阿孝,你不要怕。」我轻声说,像春天的风一样温柔:「我会陪著你,小蒙会陪著你。小蒙会陪著你走到最後,你不用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把车朝向大海。警察会找到我们的,等到天一亮,阿孝的逃亡之旅,就要结束了。 我们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j神太恍惚,我忽然觉得膝盖前有震动声。我恍神了好半晌,才发现是杂物箱里有什麽东西在响。 我从极端的疲惫中略微清醒,迟钝的脑袋也逐渐被拉回现实。我打开杂物柜,才发现响的竟是我的手机,从开始逃亡那日开始,我就把他扔在杂物堆里,一直没管他,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电,这真是另一项奇迹。 什麽人会在这时候打给我?警察吗?我脑袋里忽然冒出这荒谬的想法。 我茫然地拿起手机,手机显示的号码却让我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这号码,我从来没为这个号码设定名称,因为我以为自己在剩下的人生中都不会用到它。 那是我家里的电话。我吴又蒙的家。 我近乎震惊地按下了通话钮,把电话贴到耳边。还没拿稳就听到一声尖叫,有个声音近乎狂喜地叫著: 「通了通了!爸,妈!电话通了!通了耶!」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声,我始终茫然地拿著手机。直到那个女声又转回来,对著电话这端就是一阵大叫: 「小蒙?小蒙?是你吗?是你对不对?不要装死,我知道是你!天呀,你竟然接电话了,你知道我们打了多少通电话,都快抓狂了!小蒙,喂?小蒙?不要挂啊,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挂!」 我终於恢复了一点言语能力:「姊……?」 「对,对,是我!是我!你还认得我的声音啊?不只我,爸和妈都在旁边,吴又程……就是哥也在,大家都在。」 我听著手机那头的声音,忽然有种强烈的虚幻感,我怀疑我会不会是在不知不觉间划下了第一g火柴,开始产生幻象了。 我和兄姊的交集真的很少,尤其跟了阿孝之後,我和他们注定是两条平行线,从小兄姊们就是个模范乖宝宝,从来不让爸妈担心。後来姊姊嫁给一个中学的老师,过著稳定的生活,我更不可能去打扰她。 「……小蒙,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耶!」 姊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不知道该回答些什麽,对一个前一刻才下定决心要和情人一起葬身大海的人而言,怎麽样都算不上是「还好」吧。 「我前天看到新闻就冲回回娘家了,吴又程也是,他跟公司请假两天,就是为了要连络到你。喔,等一下,妈要跟你讲话,你不要挂电话喔,千万不要挂电话喔!」 姊姊大声地说。电话似乎换了人,我依旧沉默地握著手机。 「喂,小蒙吗?是你吗?我是你妈。」 比姊姊要熟悉的嗓音让我差点破功,我发觉自己的心又软弱起来。我深吸口气,和阿孝靠得更紧一点,想藉著他的心跳声让自己坚强。 「小蒙,我知道你在听,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和那个王纯孝在一起?」 不愧是老妈。我的老妈是个强势的女人,她觉得孩子都应该依照她的价值观过他的人生,才会得到幸福。她非常聪明,比老爸还聪明,我从小就这麽觉得,聪明到我总不太敢与她正面相对,总觉得她会看穿我的一切。 「……是这样吧,果然是这样。」 我的沉默泄露了一切,我听到老妈在手机那头深深叹了口气。那瞬间我真有挂断电话的冲动,但大概是人之将死,能和认识的人讲几句话,都变得弥足珍贵了。 「小蒙,我知道你怨我们,怨我。」 本来以为老妈应该会破口大骂,骂我怎麽会笨到跟杀人犯搅在一起,还陪他逃亡到天涯海角。但老妈第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她的嗓音竟显得有些苍老。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早早清醒,小蒙,你从小就是个死心眼的人,这妈也知道,但做妈的,就是会想要叫醒你,你懂吗?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会想把你从那条路上拉回来,不管你心里怎麽想,做父母的总是会想给你们最好的。」 我死死地咬著唇,几乎就要开口反驳。但老妈又开口了, 「又蒙,你说喜欢那个王纯孝,是认真的,对吗?」 这话问得太狡猾,我g本无从招架,我终於张开了唇。 「……是真的。」我发觉自己声音沙哑:「我爱他,妈……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听见我开口,老妈却又强硬起来:「你不能怪我们,小蒙,你不能怪我。你从来不跟我们讲,你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有些事情你不讲,做父母的也不会知道。加上你……如果王纯孝是个女孩子,我搞不好会站在你这边,可是他……」 「我一直有讲。」我安静地说,血y冲上了我的颊, 「我一直有讲,妈。只是你们从来不听而已。」 气氛顿时有点僵,老妈大概怕我一时气愤挂断电话,顿了一会儿便主动开口。 「我不知道,小蒙。」她忽然有些疲倦地说:「或许是我错了。」 我不知该怎麽形容这种感觉,从我有记忆以来,老妈就是家里最强悍的人。她从来不认错,即使面对我的父亲,而事实证明她往往都是对的,家里的事也好、孩子的事也好,只要依照妈妈的话做,总而言之都不大会出错。 我不懂,单单只是一句「或许是我错了」,我觉得自己的眼眶竟似湿了,为了一个我埋怨二十几年的人湿了。 「你等一下,你爸要跟你说话。」 老妈忽然说。我还没回复过来,电话那头就换了个声音,我深吸了口气。 「喂,小蒙?」 这声音比我记忆中要苍老许多,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有回家,这些年来,我随著阿孝到处鬼混,有时一起住阿孝的朋友家,有时就住在阿孝打工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老爸是一个削瘦、安静,脸上挂著眼镜,有几分学者气息的男人。 我最後一次见到他时,他还很有j神,头上一g白头发也没有。 「小蒙,好久不见,唔,现在也还没见到就是了。」 声音虽然有些变了,老爸那种憨憨气却还是如出一彻。这个男人,总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有时连自己的生日都会记错, 「今天天气好冷,已经春天了,天气还这麽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知道我输了。从听见这个声音的倾刻开始,我就知道我坚持不住了。以前在河堤旁边玩丢球时,老爸找不到话题时,总是会用这句话敷衍过去,夏天时就说怎麽还这麽冷,冬天时就说今天就冬天而言有点热。 这个人是我的老爸,千真万确地。 他似乎迟钝到没发现我在哭,事实上我紧紧咬住了牙,任由眼泪滑过脸颊,一声哭声也不愿发出来。老爸又聊了几句天气,声音悠悠地,像不知道他的儿子正和杀人犯共处,好像我只是暂时外出,晚上就会回家,他只是打个电话问候我回家的时间那样。 「爸……」 我终於隐忍不住,这一声叫唤泄露了我的情绪。我拚命地咬著唇,声音还是听起来很哽咽。我不想让老妈她们觉得她胜利了,过了这麽多年,她终於打动了她的儿子。 老爸似乎不知道我这点心思,他忽然接口:「对不起哪,小蒙,真的很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我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说明道歉的原因,但这比说明原因更令我感到冲击。我觉得眼前有什麽墙垮了,我j心筑好的墙在那瞬间分崩离析。我变得赤裸裸的,在生我的父亲面前。 「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对不起……」 我哭叫著。我的语言能力彷佛暂时失去了功能,只能反覆著这三个字。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对不起些什麽:「对不起……爸……妈……」 「我其实是个很笨的爸爸,小蒙,你妈妈比我聪明多了。我只能陪你玩球,可是我球也不是玩得很好说,老是漏接。」 老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著,似乎还抓了抓头。我再也把持不住,抓著手机泪如雨下,我拚命地擦著眼泪,手机发出没电的哔哔声,我把手机抓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延长那个声音,延长我和那个家的连系。 「不过小蒙,没关系啦,真的没关系,笨也有笨的好处。」 老爸又说,他顿了一顿:「小蒙,你想回家吗?」他问。 我没有答话,不是不想答,而是泪水模糊了我的嗓子,我捂著唇,整个人缩在阿孝的怀里。我想我真的是一个笨蛋,笨到这麽多年来,我都以为自己和阿孝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注定只能流浪。 「我觉得小蒙可能不太想回来,那没什麽关系,我以前也经常有不想回家的时候。是真的,不管一个家是好是坏,人都有不想回家的时候。」 老爸的声音缓缓的,像即将坏掉的引擎,低沉、迟钝,却又不可思议地令人安心: 「我想我和妈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什麽时候,我们都会坐在这里。虽然你妈可能老是在算帐,我也可能看电视看得忘记打招呼,但我们就在这里,小蒙,就在你一进家门就看得见的地方。」 「所以我想,哪天你心血来潮想回家一趟,我会记得抬起头来对你说,欢迎回家。欢迎你回家,小蒙。」 电话嘟地一声断线了,我看了一眼电池,果然是没有电了。我把熄灭的手机抛在地上,像小男孩抛掉熄灭的火柴一样。 我在阿孝怀里坐了很久很久,随著远处的摇滚乐越夜越激情,又再最激情时散场。我一直看著窗外的大海,还有大海那头西沉的月光。 我在想,卖火柴的小男孩在每一个幻象结束时,一定都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应该要适可而止。但一个人实在太冷、太寂寞,所以他停止不了,他太渴望温暖,他只能不断地点燃火柴,不断地骗自己,直到冻死在寒风里。 可是我和他不一样,这不是幻象。手机的那头,确实有人在等著我。 等著我回家。 我擦乾最後一滴眼泪,窗外竟然已经微露白肚。我看著身後的阿孝,阿孝还是没有醒,身後再次传来警笛的声音,我转过身子来直视著阿孝,他的脸和我认识他那天一样,永远如此帅气、狂野,充满著吸引我所有细胞的魅力。 我真的很怕失去他。即使已经打消和他一起死的念头,我还是好怕。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惊慌,天亮的很快,我们g本无所遁形。象徵新的一日的阳光洒在码头上,但讽刺的是,对阿孝而言却是人生的终结。 我下意识地挡在阿孝面前,不让警车的车灯照到他,好像这样就可以保护他。 但当然是徒劳无功,警察找到了我们,两个警察下了警车,围到我们这台破车的四周,他们还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远处喊话: 「请不要抵抗,你已经被包围了,请举高双手,走出车来。再重覆一次,请不要有任何动作,举高双手,走出你的车!」 我咬了咬牙,开门打算走出车去。如果我冒充阿孝呢?我这样狗急跳墙地想著,如果我和警察自称我是王纯孝,他们一定会盘问我,说不定可以为阿孝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我的手才碰到车门,就被一双大掌按住了。 我讶异地回过头,阿孝那双深邃的眼映入我的眼瞳。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时候醒过来的,他的额角还淌著血,额头上肿了好大一块,他正以我从未见过的严肃目光看著我。 「阿孝……?」我读著他的眼神。我们认识太久,一个眼神就能读出彼此的心声,尽管我从来也不懂他。 「让我去吧。」 阿孝开口。他的声音是如此平静,平静到让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动摇了起来。 「阿孝……」 「我都听见了,小蒙。」 阿孝说。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指得是手机,我和家人的通话,他忽然弯下腰来,减起掉在煞车旁的手机。 「让我去吧。然後你回家去,小蒙。」他把那台没电的手机塞到我手里,像塞给我一g充满希望的火柴: 「因为有人在等你。」 我整个人都发起颤来。「那你呢?」我又问了一次同样的话: 「阿孝,你呢?你要怎麽办?」 我哽咽了:「我该去哪里找你?」 阿孝忽然笑了一声。「我会回家啊。」 他从椅背上挺直了身。我为他这个动作急了,忙抓握住了他的手。 「什麽回家?阿孝,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你要回家?可是你……」我蓦地接触到他的眼神。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真正第一次懂得他。他的妈妈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 「你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呀……」 「谁说的?」阿孝咧著唇,忽然露出一个嚣张至极的笑容。那是我认识他之後,最常在他脸上看见的笑容,嚣张、跋扈,却又那麽自在,彷佛与世界为敌也无需挂怀。我想我就是迷上他那样的笑容,才会至今无法放开他的手。 「我的家在这里。」 他忽然伸出手指来,点了点我的心口: 「我的家就在这里啊,小蒙。 」 至今我仍旧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阿孝,你喜欢我吗?阿孝,你爱我吗?交往到现在,只问出口一次的话,阿孝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 我只记得那天早上,晨曦洒在冰冷的水泥码头上,阿孝背对著我,举高著双手,走向那群身著制服的男人时,那个答案忽然变得不再重要了。我坐在驾驶席上,目送著他的背影,手上握著已然熄灭的手机。阿孝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但我明白,总有一天,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我们都不记得此时此刻的某一天,我会站在一间海滨的屋子前,拿著一盏灯,看著从山坡下走上来,风尘仆仆、满脸胡渣的他,露出最诚挚的笑容,然後对他说: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阿孝。 ◇ 『日前北市子杀母案,如今已有重大突破,据死者母亲的亲戚所言,犯嫌平日不学无术,国中就辍学,在外晃荡,并有多起脱逃、窃盗前科,并经常返家借钱,本次杀害母亲的动机,应该就是为了钱。死者的儿子因为向母亲要旅费要不到,竟残忍地以电线勒死自己的亲生母亲。』 『妇人死亡後,犯嫌毫无悔意,据可靠目击证言指出,死者在杀害母亲後,竟还有心情偕女友南下听演唱会,撤夜狂欢,对妇人不闻不问,其冷血令人发指。检方目前拟向法院求处嫌疑人死刑,为死者出一口气,全案尚於地检属侦办中……』 全文完 完结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