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头》 正文 第1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晋江20160123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08468   总书评数:292 当前被收藏数:705 文章积分:9,827,018 文案: 那一日,父亲带回来了一个人。 母亲跪拜他,父亲恭敬他。 可是那人闭着双眼蜷缩在毯子之下像是没了气息。 阿木掀开毯子时,却怎样也挪不开视线,不是因为他的容貌,也不是因为他满身骇人的伤,而是那人眉宇间宁静安稳的样子。 他不知怎么的就红了脸,悄悄的蹲在旁边 盼着那人睁开眼睛后的模样。 【温馨文,不离弃的故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木,顾临 ┃ 配角:啦啦啦 ┃ 其它:温馨文 ================== ☆、第一章 清晨的林子有股湿漉漉的泥土味儿,草木里混着松子的甜味儿,叫人精神都好了许多。脚下落叶软棉绵的,即使光着脚也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阿木拿着装得满满的小篮子在林子里跳着,他今日儿十五岁生辰,阿爹给他准备了礼物,就藏在林子里,只要跟着他做的记号就能顺利的找到。 小小的篮子里装满了果子和松子,那些小些的兽类为了过冬储了不少粮食,却大多忘记自己藏在了哪儿,阿木随便找找就能找到好多。他已经找到了阿爹给他的礼物,是一把精致的小猎刀,上面还有漂亮的玻璃宝石,也不知道阿爹用多少鹿皮子换来的。 阿木跳着,入秋的天清清爽爽不冷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他沿着小溪一路跑回了家。 他家是用那粗粗的木头做成的,木头里还有好些花儿,那是阿娘种的,硬是把小木屋做成了小花屋,即使阿爹总是叹气说这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让那些花儿钻塌咯。 “阿爹!阿爹!我寻到你给我礼物了!好漂亮!”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纤细均匀,似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一双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高扬着手里的刀喊着。 “小木头。”阿娘打开了,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迎出来,而是压低了声音:“快进来,别出声。”她警惕的看着周围,招手让阿木进去。 阿木虽疑惑,却也听话的跟了进去。 屋子里暗暗的,窗关得严实,刚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腥血味,就像是烂了两日的动物尸体。 阿木捂着鼻子,轻声问:“阿娘,怎么了?” 阿娘脸上没有平日的笑,反而满脸担忧,她捏紧了衣裙,朝里屋走去,边走边说:“小木头,一会儿你会看到一个人,那是阿娘旧日的恩人,他被歹人伤了,你见了别害怕,也别大声说话。” 阿木愣愣的点着头,他与阿爹阿娘在这山林里住了那么多年,实在是没见过阿娘有什么友人,别说友人了,即使是人,阿木都很少见。 撩开里屋的帘子,阿木立即就看到了有个人正躺在他的小床上,身上裹着一条毯子,蜷得紧紧的,那浓浓的腥血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而阿爹正坐在他身旁,眉头皱得都夹出了深深的三道印来。 “他怎么样?”阿娘忙问。 “伤得太重,这里没大夫,怕是不好办。” “那可怎么办,我这就进城请大夫吧!” “城里关得太严,现在实在不该去,我去请老西家的过来看看,他懂些药草。”阿爹说着,站了起来,此时才像看到阿木一般揉了揉他的头发:“回来了啊,拿到礼物了吗。” 阿木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小刀献宝似的举了起来:“谢谢阿爹,阿木可喜欢了。”他说着,去看床上的人:“他是谁?受伤了吗?” 阿爹点点头:“他伤得太严重,阿爹要去请西面的佟叔叔来,你在家好好呆着,乖乖听阿娘的话。” 阿木点头应着,看着阿爹走出去。 阿娘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盆里放着巾子,她将盆放到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人,要将毯子掀开,毯子里的人却像是能感觉阿娘靠近一般,身子不住的抖,喉间有极轻的声音,似是极力排斥。 阿娘缩了手,重重的叹气,而后轻声的说:“公子,我是你花姨,让我看看伤口可好?” 床上的人却还是一动不动,身子仍是抖的厉害。阿娘又叹了一口气,眼里似是要落下泪来。 阿木气呼呼的,见不得阿娘难过,他上前直接拉开了毯子:“阿娘给你看了伤口才好上药啊,你……” 阿木呆愣着,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半句话也说不下去。 那人不过二十多岁,身上却像是入过地狱那般可怕,数不清的伤口,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刀伤,鞭伤,烙伤,还有许多奇奇怪怪阿木根本说不出的伤口,可是唯独那张脸确实完好的,只是瘦得脱了形,闭着眼睛,可是饶是如此,阿木还是被那脸激得心里一跳,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阿木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阿娘却是哭出了声音:“那帮畜生,怎可如此对你!” 那人没说话,眼闭得更紧了,眉间却实淡淡的。 阿木一手还捏着那毯子的半角,满心的愧疚,他小心翼翼的放下那毯子,轻轻的坐在那人的旁边:“对,对不起。” 那人还是没说话。 阿木想了想,去搅干了盆里的巾子,水还是热的,巾子也散着热气,阿木小心翼翼拿着巾子,轻轻的擦着那人身上的血污。 那人身子凉,触到巾子热抖了抖,蜷得更紧。 “伤口是不是很疼,那热巾子擦擦再捂一捂就不会那么疼了。”阿木边说,边轻轻的擦着,感受着巾子下的身体,若是那身子动了,就更加轻一点。擦了许久却只刚刚擦了一点,可是那人的身子却是放松了下来。 仔细看了,阿木眼里也湿漉漉的,这人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有些地方更是焦黑的,像是割下了皮肉后直接烙了上去,他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也许是那泪太咸了些,那人的身子一动,睁开了眼睛。 闭着眼睛就已经好看得不得了,睁开眼睛更是俊逸,那双眼睛里淡淡的,并不是纯粹的黑,反而有些极淡的褐,像那些岩洞里的晶子,可比那还要好看。 阿木见他睁了眼睛,忙停了手,紧张兮兮的问:“是不是疼了,我再轻一点!”说着,更是小心了起来,手都有些抖。 那人垂了视线,长长的睫毛垂着,扑了淡淡的阴影,叫人瞧不见他的眼睛,仿佛睡着了。 阿木手下的动作更轻了,好不容易擦完了上身,累得鼻尖都冒了汗,一旁的阿娘泪留了满面,似是看不下去,早早的掀了帘子走了出去,不时传来两声啜泣。 阿木皱了眉,愁愁的看着那人:“你可还能动?我帮你再擦擦背面。” 那人仍是不说话,只是听话的微微侧了身子,只是看起来疼极,只动了动便没了力气。阿木忙帮他翻了身,让他面朝里躺着。 阿木看着那人的背面,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背面的伤口更是吓人,结好的疤像是破网一般覆在那儿,而那个……那个地方也…… 阿木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去伤那个地方,那该有多疼痛。 许是听了阿木的吸气声,许是长久没感觉阿木动,那人身子蜷得更近,微微抖着。 阿木忙回了神,又去搅了便热巾子,那盆里的水早就红了,浑浊的厉害,阿木喊了阿娘,换了换盆里的水。 再次细致温柔的擦了那人的背,连那红肿紫黑的地方也小心翼翼的用热巾子捂了捂,那人极其能忍,疼得再厉害也不出声,生生把那些痛呼咽了下去,阿木刚擦好的身又被那人疼出的冷汗给弄脏了。 阿木呼了一口气,换了巾子,小心翼翼的绕到那人身前,去擦他的脸。 阿娘说这人是被歹人伤了,可是怎会有如此之坏的歹人,将人伤成这样,却又留了脸不碰。 许是见他太好看了些。 阿木想着,小心翼翼的擦着。 这人鼻息浅的很,眼睛闭着,睫毛柔软浓密,细细的覆着,眉也是软软的淡淡的,一张唇生的极其漂亮,却苍白的厉害,阿木从而额头一直细细擦着,擦到眼睛时,那人的睫动了动,似是阿木太轻,痒得他睁了眼。 只因他侧躺着,阳光只占了半面,那双眼竟然也变得不同,触光的那面淡褐清冷而透明,入影那面浓黑深沉比墨还要稠。 那一双眼睛看着阿木,看得阿木手都抖了三抖。 阿木咽了咽喉,声音放得极轻:“我,我,我……” 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人又垂了视线,不声不响。 阿木呼了一口气,又快又轻的擦完了那人的脸。 刚把巾子放回盆里,阿爹便带着佟叔来了,步子敢得急,佟叔满额都是汗,进屋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光是看了个背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阿木撇撇嘴,伸手用毯子将那人盖了起来。 “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会伤成这样。”佟叔说着,忙将背篓子的瓶瓶罐罐拿了出来:“我这药全抹了都不知够不够,小木头,你快去外头找找有没有伤草,我再现做点。” 阿木哦了一声,虽然心急那人的伤,却有些不情愿走,拖着步子慢慢往外走,那人还是侧躺着,闭着眼睛,阿木伸着脖子看,直到看不到了才快步跑出去,直直往那山上跑。 “伤草伤草伤草……”阿木一边嘟囔着,一边找着,这十五岁生辰过得真是独特,最后居然在拼命采伤草。采着采着,阿木就忍不住去想躺在他床上的那人。阿木是猎户的儿子,平时也不是没受过伤,只是阿爹阿娘都宝贝他,虽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可是阿木受了小伤却仍是疼得往阿娘怀里钻,惹得阿娘不断哄他。可那人受了那样重的伤,却是连痛呼一声也不愿,方才为他擦身,疼得满身都是冷汗了,居然也没发出声音来。阿木不明白那算是坚强还算是太倔。 一想到那人,阿木手里的动作就更快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采了满满一背筐,山上草药多的是,猎户受了伤就到这山里采药,不过阿木记性不好,笼统就记得那伤草一类的长什么样。 加快步子往家赶着,还没进屋呢,就听到一声极低沉的痛吟,阿木心头一跳,忙往屋里钻,见佟叔正用烧得滚烫的刀子去割那人的腐肉。 阿木难受得捏紧了背筐子,眼泪都快出来了:“佟叔,你,你轻些啊。” 佟叔也满脸的汗,眼里满是不忍:“我也想轻,可是这腐肉不去可就要坏到骨头里了,到时候连着骨头也保不住,小木头你赶紧去捣了伤草,我这药不够了。” 阿木抹抹脸,走到床榻边,那人紧闭着眼睛,指甲翻起的手指紧攥着毯子,都沁出了血。阿木两眼都泪汪汪的,好像佟叔那刀子割在他身上似的,他像是阿娘从前对他做的那样,伸手轻轻摸着那人的头:“我知道你很痛,忍忍,忍忍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那人喘着,唇白得像是乳石,他听见了阿木的话,抬眼看了他,那眼里印着阿木的样子,为了采伤草脏兮兮的脸,满是心疼的一双圆眼睛,还有垂在眼睫上的泪珠子。那人闭了闭眼,喘出一口气,居然极轻的点了头。 正巧佟叔一刀割下,那人闷哼一声,松了手,彻底没了声响。 阿木一惊,忙喊:“佟叔!佟叔!他晕过去了!” 佟叔抹把汗,神情似是放松很多:“晕过去好,晕过去就不用受这些了,小木头,你快去捣药去,我割尽了腐肉就要敷药的。” 阿木听了,忙一咕噜站起来往门外窜。 阿娘正站在外屋哭,阿爹搂着她轻声安慰。 阿木拿着石锤子哼哧哼哧捣药,不敢说话。 里屋里都没个声音,阿木伸长着脖子想往里看,奈何布帘子遮得掩饰。那人就算痛醒了也不会发出声音来的,他还是快些捣药吧,这么想着,阿木抓紧了动作。 ☆、第二章 阿娘从阿爹怀里抬起头来,一张脸哭得都红了,平日总是笑着的眼里都是愁,阿木捶着药草,还是忍不住问了:“阿娘,那屋里的人是谁?” 阿娘擦了擦眼睛,摸了摸阿木的头:“阿娘不是生来就在这山里的,从前在顾老爷家做花婢,那屋里头的是阿娘从前的主子,对阿娘极好,如今他落难了,阿娘不能不管。” 阿木想了想,想不明白,既然对阿娘好,那应该就是好人,好人怎会被人害成这样。 见阿娘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阿木也就不问了。低着头使劲儿的捣药。 太阳已藏在了山后,露了些橙红色的圆晕,高山上云雾落在半腰间,阿木抬起有些酸疼的背时,山间的雾就朦朦胧胧的兜在树丛里,安静得连鸟鸣都听不见。佟叔终于处理完了那些伤口,满额的汗,擦着被血染脏的手,他翻了翻背篼里的东西,拿了些干净的白布,上面似是泡过了药酒,冲鼻的很,他把布给了阿爹,说:“我也只能做到这了,他伤口是干净了,可是身体里的淤血我除不掉,最好还要找城里的大夫开些好的药汤,要是后两天发起烧来,只怕凶多吉少。” 阿木去看床上的人,却见他似是睡下了,侧身躺着,一身的药草和白布,那白布里还渗着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多谢。”阿爹说着,就把阿娘早前做的一对兽皮腕子给了佟叔:“今天的事还忘大哥别声张,这对腕子是娘子早就做好的,此时正好给嫂子用。” 佟叔也不推脱,将腕子放进了背篓里,他过来摸摸阿木的脑袋:“小子今天十五岁了吧,大孩子了,要听阿爹阿娘的话。”边说着,边从背篓里拿了一把小弓出来递给阿木。 那弓身是木头做的,边缘打磨得无比光滑,大小正适合阿木的年龄。阿木眼睛一亮,抬眼望了眼阿爹,见他没反对就接了下来:“谢谢佟叔!” 阿爹趁着夜色进了城打探情况,阿娘也去做吃食了,留下阿木照顾那人,阿娘说,那人叫顾临,要叫他顾公子,这名字应该不是真的,因为阿木叫那人时,那人垂着眼睫半点反应也没有。 “顾公子,喝药了。”阿木端着碗小声的说着。顾临闭着眼似是睡着了,阿木放下碗,又叫了几声。顾临终于动了动,仍然垂着视线叫人看不到他的眼睛。 阿木想扶他起来,可是没个下手的地方,四处都围着白布。顾临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伸手要接阿木手里的药碗。 那手指纤长却肿胀,指甲都翻了起来,指尖上都是黑紫的淤血,阿木看了心里一顿一顿的痛,忙轻轻挡下他的手:“你手肯定很疼,我来吧。” 顾临没放下手,反而伸手要接阿木手里的药碗,阿木怕他手疼也没敢挣,只好给了他,看他指尖还抖着,一口一口的喝下了药汤,药汤见了底时终于撑不住落在了身侧,阿木忙接过了剩碗。 他知道这人倔,没想到会这么倔,连让人喂个药汤也不肯,心里有些气,可这人伤成这样,他又满满都是心疼,怎么也没法生气,只好软了声音,轻轻说:“喝了药快些躺下吧,阿爹去城里看情况了,要是好的话说不定会带大夫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顾临就闭了眼睛,面色苍白,呼吸清浅而虚弱。 阿木拿着碗在那床头站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转身出了里屋。 阿娘正好端了粥,瞧见他皱着脸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怎么了?可是顾公子不适?” 阿木摇摇头:“没有,他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阿娘摸摸他脑袋,将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理顺:“那是怎么了?” “阿娘,阿爹冒险为他去城里打探情况,我们也细心照顾他,他明明可以说话,可是却连谢也不说。” 阿娘笑了笑,眼里又有了泪:“小木头,你没见过顾公子从前的样子,阿娘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为人沉默温和,对下人也是极好,可是骨子里倔的很,大老爷罚他家法时,后背满是鞭痕条子也不哼一声,寻常人一鞭就该求饶,他五六鞭下去也不喊痛,不是他不怕痛,而是痛得早就没了力气说话。” 阿木听着,想起那人触目惊心的伤,立即愧疚的垂了头:“我,我见他自己喝了药,以为他好些了……” 阿娘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像是没了力气,无奈的叹气,她捏了捏阿木的脸:“小木头,你只需要记得,顾公子是好人,没有他,阿娘和阿爹也就不在了。” 阿木心里一颤,忙点了头,捏着药丸不说话了。 天乌黑时阿爹也没回来,阿娘在门外站着,满脸愁容,手指将衣裙搅得满是褶皱,阿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顾临旁边,随时看着他的情况。 自己的床被顾临睡了,阿木也没抱怨,手肘支在床沿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他,这人裹了满身的白布还是好瘦,脖颈苍白得像是树脂,呼吸时重时轻,听得阿木提心吊胆的,不时要去摸摸他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佟叔说要是发烧的话这人就难救了。 迷迷糊糊里,阿木困的不行,脑袋一重就磕在了床沿,砰得一声响,不单把自己砸清醒了过来,连着顾临也睁开了眼睛。 阿木呆呆的坐着,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额头磕得都肿了起来,眼睛圆溜溜的像只呆愣的松鼠。 他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自己把顾临也吵醒了,忙说:“我,我只是困了,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他愧得脸也红了,顾临疼了许久才睡着的,他把他吵醒了不知道又要疼多久才能睡着。 顾临没说话,视线似乎看向了阿木的额头,半响后,他有些吃力的往后挪着身子,将床腾了一半出来。 阿木瞪着,看懂了:“你,你要让我一半床?”见顾临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他高兴的都忘了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床这一回事。 顾临垂着视线,缓缓蜷了身子,仍是不声响。 阿木揉了揉有些坐麻了的腿,再看看他的小床,还是没忍住,刺溜一下钻了上去,也蜷得紧紧的,不敢碰到顾临。 屋外的风呼呼挂着,击对窗框子空空响,阿木抱了阿娘给他的枕头,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第三章 天刚蒙亮时阿木听到了阿爹回来的声音,他揉了眼睛坐了起来,身旁的顾临没有睡着,睫毛还在颤着,呼吸也不稳,缩成一团离阿木有些远,阿木立即下了床,支手趴在床沿,小声的问:“顾公子,身子是不是很疼。” 顾临仍然不说话,阿木从见到他一直到现在,除了割除腐肉时的痛声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也不气恼,准备去打些热水来给他擦擦身上痛出的汗,再为他换些药。 刚走出里屋就瞧见阿爹和阿娘在说话,阿木喊了一声,扑到了阿爹身上:“阿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阿爹笑了笑,揉着他的头发:“阿爹找到一个肯出城的郎中,今日入夜前去接他过来,你和阿娘呆在家别出去,照顾好顾公子。” 阿木忙点头:“我会照顾好顾公子,阿爹要快些回来!”说着拿出放在衣兜里的小刀,又在桌子上拿了佟叔送的箭:“等阿爹回来教我射狐狸,我要用狐狸皮换些好看的衣服给阿娘!” 阿爹不住的笑,看起来很开心,阿娘却愁容满面,看着阿爹的样子像是在离别:“你要小心。” “放心吧,都打点好了。”阿爹说着,亲了亲阿娘的额头。 阿木笑着,他们总是在他面前这么亲密,他早就习惯了。 拿了捣好的药与白布,阿木进了屋子:“顾公子,换药了。” 顾临还和昨天一样,垂着视线像是时刻都睡着,与他说话也不搭理,阿木想着等阿爹回来时顾临的病就能好了,又想着可以让阿爹教他射狐狸,怎么想怎么开心,话就不由的多了起来,也不管顾临听不听,或者爱不爱听。 “顾公子你知道山里的红狐狸吗?那狐狸比那种灰溜溜又脏又毛糙的狐狸可漂亮多了,皮毛像水一样光滑,在树林里走动时像片红色的云,遇到太阳时又像在发光。” “阿爹说阿娘是从城里来的,刚来的时候总是在林子里迷路,阿爹就老是去找,后来阿爹为娘种了一排的扁桃树,让阿娘跟着树走,但是阿娘总不喜欢,说扁桃没水桃子好看。” 阿木絮絮叨叨的说着,手下的动作也不慢,又细心又轻,随时注意着顾临的呼吸。 “阿爹待会儿要去城里,等他回来后我就要叫他教我怎么射红狐狸,积了多了我就自己做一套衣裙给阿娘,肯定要比城里的那些衣裙好看许多。” “阿爹回来时还会带着郎中,到时候顾公子的病就会好了,我见过郎中,往你手腕子上摸一摸就能知道你得了什么病,比佟叔要厉害,像神仙一样。” 阿木说得口干舌燥,拿了碗咕咚咕咚喝了许多水,又小心翼翼的瞄了眼顾临,却见他呼吸匀称,唇也比昨日的要润一些,像是更好看了点。 他摇摇头,轻轻的凑近了:“顾公子,你……你是不是睡着了?”刚问完就觉得蠢,哪里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难不成睡着了还会醒过来回答你吗。 可是顾临却动了,欣长寡淡的眉下那双眼睛朝阿木看了过来。 阿木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拿着空碗在手里转着,惴惴不安:“你,嫌我吵了吗。” 顾临没反应,仍是看着他,既不答应也不反驳。 阿木胆子大了些,扛着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趴在了床沿,迎着那淡淡的视线看过去:“那你,都听到了我说的话?” 他看着顾临,都能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等了片刻,顾临居然轻微点了头,就见那乌黑的头发在枕上蹭了一下,几乎看不到。 阿木憋着呼吸看得仔细,见顾临对他的话有了反应开心的很,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笑得眼睛都快眯在了一起:“我怕你会无聊,就说了那些,你该是不熟悉的,可我也只知道那些。”他想了想,又问:“那,那你可愿意继续听我讲?” 阿木瞪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顾临,就怕错过顾临任何一个动作。 这次没等多久,顾临又点了下头。 阿木开心得就差没跳起来,扒着床沿的手指跳动着,恨不得抓着什么东西挠两把。 他将换下来的脏布丢到了一边,自己拿了个小凳子往床边一放,手肘又支在了床沿上,趴在那儿滔滔不绝的说着,从树林子讲到木屋里的花,再从小时候讲到十五岁,他讲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看看顾临睡着了没有,有时候顾临会点下头,有时候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不动,阿木怕吵着他睡觉停下话时他又会抬眼去看阿木。 这么讲着讲着时间居然过得飞快,阿娘端着饭进来的时候阿木正讲得两眼发光。他在这林子里也没什么朋友,平日里还是和那些树木讲话讲得多。 “在和顾公子说什么?”阿娘将饭放在一旁,摸了摸阿木的头发。 “在和顾公子说我们家,他愿意听我讲话的,他点头了!”阿木说着,又去咕咚咕咚喝水,笑得两眼弯起来。 阿娘看起来很欣喜,可看向床上的人又要留下眼泪,半哭半笑的样子叫人看得心酸。阿木的笑也低了下来,轻声的问:“阿娘你怎么了?” 阿娘擦了擦眼睛,摇头:“没什么,小木头,既然顾公子愿意听,你便多说些话给他听,不过要注意着时间,别累着顾公子,桌上的饭是你的,那粥让顾公子趁热喝下,阿娘去外头等着你阿爹。” 阿木点头:“阿娘你放心吧。” 阿娘说完便出去了。这几日阿娘哭得很多,阿木从前都没有见到阿娘哭过,唯一一次是因为他调皮,从树上跌了下来,脑袋摔了个大口子,那次阿娘抱着自己一直哭,这还是阿爹告诉他的,他自己都不记得。 粥煮得很糯,香香的,里面放了些对伤口好的药草,碾碎了和在了粥里一点也问不出苦味,阿木吹了吹,小心翼翼的喂顾临。 他吃的很慢,吞咽似乎也有些困难,一碗粥吃了几口便闭了口,阿木要再喂他也不张嘴了。 “吃不下了?”阿木问着,顾临也没应他。 “再吃一口好吗,凉了就不好吃了。”阿木说着,又舀了一勺。 那唇占了少许粥汤,有些模糊的光泽,唇角仍然苍白着,唇线却是红艳艳的,好看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顾临听到了阿木的话,真的就又吃了一口。 阿木还想喂,这次却说什么也不吃了,粥也有些凉了,阿木摸了摸碗:“粥凉了,我去换一碗热的来。” 撩开帘子,去大锅子里换了一碗热的,刚要端进去,却见阿娘跌跌撞撞从屋外跑进来,猛得扯了阿木往屋子里拖。 木质的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粥糊成一团流了满地。 ☆、第四章 “阿娘!发生什么事了阿娘!”阿木被她拽痛了,急声问着。 阿娘也不说话,面色苍白且急躁,头发也是乱的,裙角上沾了许多泥土。 她把阿木拽到了里屋便去掀顾临床板下的地砖,阿木清楚的看到在阿娘三个指节轻扣下,那地砖居然有了松动,并且在搬开一块后其它砖像是触了机关似的自己往两边挪去,露出了整块方桌大小的木板。阿娘掀开了木板,一把拉过阿木:“快,帮我把顾公子送进去。” 阿木心里跳得厉害,直觉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在这木屋里住了十几年也不知道就在自己的床下会有这么这样一块木板。但他也没法问,阿娘急成这样,连与他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必定是焦急到了极点。 顾临醒着,他自己撑坐了起来,阿娘要去扶他的时候他只是看着阿娘。 阿娘眼里都是泪,顾临一身的伤她也不敢硬拽,只能低声快速说着:“公子,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临垂了视线,对阿娘流泪的样子无动于衷,仍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阿木忽然打了个激灵,忙问:“是害顾公子的歹人来了吗?” 阿娘红肿的眼里都有了血丝,看向阿木的时候又有泪流出来:“小木头,阿娘对不住你,你只需记住,无论如何,阿娘都守着你。”她说着,就把先前顾临换下的血衣捡起来套在了阿木的身上,并且把阿木束好的头发解下,这么一番动作后拉着阿木就要走。 阿木被动的跟着,身上血衣散发的腐腥味熏得他头昏脑涨,可是他不笨,逐渐意识到阿娘是要拉着他去做什么。 身后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发出了极其嘶哑的声音。阿木忙回头,就见顾临堪堪扶着床沿,眉头皱着,苍白的手微颤,极力支撑。 阿娘似是对顾临的反应松了一口气,回身问:“若是公子愿意走,我便不用这样做。” 顾临忽然看向阿木,那双眼睛清淡的很。 阿木被着忽然的状况搞得有些迷糊,他拉着阿娘的衣袖紧张的喘气,满是惴惴不安:“阿娘,你要做什么?要是伤害顾公子的歹人来了,那我们快些逃吧!” 阿娘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顾临,而顾临却看着他,片刻后,他点了头。 阿娘欣喜的啜泣一声,忙去拉床下的木板:“阿木,快,把顾公子扶进来。” 阿木应了一声,跑到床边将顾临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让他进了那木板下面,这人太轻了点,阿木一抱就抱了起来,脚碰了地,再小心的将他放下,让他靠着墙。 等适应了有些黯的光线,阿木才发现这不是地窖或者藏身的地方,而是一个地道,黝黑深邃,看不清头在哪儿。 阿娘蹲在那木板旁,抓着木板的手颤抖着,似乎要把木板盖上。 阿木心里一颤,忙用手去堵:“阿娘你要做什么,你快下来啊。” 阿娘摇了头,冰凉的手握住了阿木的手背:“这地道窄,两人已是吃力,你们快些走,阿娘去出口等你们。” 阿木半信半疑:“阿娘……” 屋外有了人声,似乎还有马蹄,地道的泥土正零散的落下来。阿娘慌了神,猛得盖上了木板。 “阿娘!”阿木惊慌得喊着,想用手推开木板,可是那木板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推不开,他想起之前那自动分离的砖,必定是又压在了上面:“阿娘!”他又喊了一声。 “小木头,听阿娘话,好好照顾顾公子,千万不能让他有事,不然阿娘再也不同你说话。”阿娘的声音从木板那儿传下来,闷的厉害。但是阿木听清了。每次阿娘生气的时候便会说你再怎样怎样,我就再也不同你说话。 听到了熟悉的话,阿木才放松了下来,他擦了擦因为忽然地焦急和惧怕而滚落出来的眼泪,反身回去。 顾临还坐在那里,黑暗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顾公子,你还好吗?我背你出去。”阿木说着,就趴了下来,等着顾临。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后背有了重量,那些苦涩的药味儿直往他鼻子里钻。 地道不大,阿木几乎是半跪在地上,背上还背着顾临,根本没法走,只能弓着身体往前爬,十分的吃力,不时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他毕竟还是十五的少年,心里又担忧阿爹阿娘,只有拼着一股子蛮劲儿使劲儿的爬。 可他没想到的是,身后居然有了声响,似乎有人正追过来,听那声音必然行动十分的快。 阿木不敢停,双手扣着泥土使劲儿的爬。顾临就在他后面,两条腿拖着,一点也用不上力气,时间久了,阿木就听到他有些变样儿的呼吸声,还有逐渐高起的体温。阿木记得顾临腿上有伤,这么拖着必然痛极,可是他们身后有人追着,跟着不能停。 阿木慌的厉害,可那样拖着对伤口更不好,他想了想,稍微停了下来,改成半跪,顾临比他高了不少,他让顾临的胯搁在自己的背上,这样他就能用手抱住他的膝盖,不至于让他拖着两条伤腿。 这其实是十分屈辱的姿势,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阿木只记得阿娘说要照顾好顾临,千万不能让他有事,要是照刚才方法,等出去了,只怕顾临也早就没命了。 但是这么走就几乎等于用膝盖爬行,十分的累,不一会儿,身后的声音更响了,阿木心里慌,直觉往身后看去,却见一抹银光从黑暗里直直射过来,撞在了阿木身后不远处里泥土处。 居然……居然有箭…… 阿木克制了就要冒到嘴边的尖叫声,拼了命爬,两条腿抖得不像话,但他没忘记抓牢顾临的双腿,不让他拖在地上。 可越是拼命爬,越是怕,体力也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每爬一步双腿就要抽痛一下,阿木咬着唇,双眼都模糊了起来,不知道阿爹阿娘怎么样了,那些人又是怎么找到这么隐蔽的地道的,他快走不动了,到底该怎么办…… 身后的箭矢多了起来,要不是地道里弯曲的地方多,只怕此刻早就落在了他们身上,阿木喘着粗气,身上早就湿透了。 那些追他们的人越来越近,可是除了爬动的声音没有任何一丝人声,哪怕他们大吼几声阿木也能生出些力气爬得快些,可他们一声不发,爬动间窸窣窸窣的声音的叫人听得毛骨悚然,反而怕得没了力气。 阿木的速度越来越慢,爬一步就要喘上一下,背脊也抖得不像话,那身后的箭矢已经离他们不足三米。 背上的人忽然叹了气,湿润而温热的鼻息就在他耳边,带着药的苦。 他说:“放下我吧。” 阿木一僵,不可置信的朝后看去,可黑暗里哪里看得到,只能感到身后人的呼吸。 这是顾临第一次说话,声音沙哑的厉害,语调也是平的,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和他人一般清冷寡淡。 阿木一咬牙,手又紧了起来,他从来就没有生出想要放弃的念头,顾临说着那句话时他更是做不到。顾临那一身的伤,要是被身后那些人抓到了,恐怖更是生不如死。 阿木狠狠咬唇,恨声道:“我不要。” 话刚说完,一支箭矢直直得从身后滑过,□□了阿木身前的泥土中,箭尾震颤晃动。 ☆、第五章 阿木一吓,呼吸都要停了,连贯的动作有了停顿就再了生不出力气,他趴在地上,额上的汗都滴入了眼里,刺得眼里都是模糊的水光。 匆匆忙忙往后看了一眼,身后乌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反倒是顾临的呼吸落在他脸颊上,温暖又带着潮湿的气息,混着药草的苦味,还有隐约的叹息。 阿木咬牙,下了决心不让顾临落到那些人手中,他憋足气使劲儿的爬,体力的透支使得整个人头昏脑涨什么也顾不上,只能看着眼前的路,身后的箭矢时近时远,有几支还有丁点距离就能碰到顾临的身体。 顾临没再说话,只是用双手抱紧了阿木。 阿木发现顾临手上的箭时已经看到了尽头的光亮,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却清楚的看到顾临手臂上的箭矢,衣物早就被鲜血浸湿了。可他从来没有感到顾临有任何异样,箭是什么时候射伤他的,阿木更不知道。 他也不再说什么,因为那些箭的主人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一身黑衣,也没有蒙布,平庸的脸上面无表情,眼里的光却是阴冷的,看着阿木的眼神就像他已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光源像是初升的太阳,阿木每向前爬一点,那光就更亮一点,就像长久被困悬崖无路可去的人忽然发现了一条逐渐展现的出路,急切却又惊喜。 阿木的手先出的地道,那些黑衣人已经追到了身后不足两米的地方,他们的箭似是用完了,靠近了反而没有再用利器,阿木狠吸一口气,长身一跃,便跳出了地道,地不平,脚触地时一软就跌了出去,身后的顾临也被甩了出去。 阿木慌张的起身,忙要去找顾临,谁知身后的地道剧烈抖动起来。 他回头的同时,那洞口已经被不知哪里倾塌的土木堵得严实,有追得最快的黑衣人被埋在了里面,土木之外是一截鲜血淋漓的手,手是断的,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切断,筋骨还露在外面。 阿木吓得动弹不得,明白这地道口也许是有什么机关,夹着锋利的钢板。也许只要他刚才动作慢了一点,说不定就会被拦腰截断在里面。 他粗粗喘了两口气,闻到了自己衣物上满满的汗味儿和腥味儿,冲得他几乎要呕出来,他尝试着站起来,两条腿儿却像面条一样,软得都没法抬起来。他试了几次也没成功便去找方才被他甩出去的顾临。 “顾公子?”阿木喊着,看着不远处躺着的人影。 顾临身子上还裹着伤布,手臂上那箭没入半截,几乎穿透,看得阿木心里一颤:“顾公子!” 他又喊了一声,这次却是慌了许多,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可别死了。 可顾临仍是动也不动。 阿木彻底慌了,手脚并用的爬过去:“顾公子,顾公子你应我一声,不要吓我。” 他凑得近了才发现顾临双目紧闭,面容惨白,本就白得透明的唇也咬裂了,鲜血渗了出来,结了红黑色的痂。他忙贴过去,额对着额。 顾临在发烧,烫得阿木都嘶了一声。 “烧得这么烫……”阿木喃喃着:“怎么办……” ☆、第六章 阿木身上还穿着阿娘给他套上的那件血衣,头发也是披散的,出了汗都黏在了额上,他朝四周看着,却没有发现阿娘的踪影。 可能是来得晚了。 阿木想着,咬着牙站了起来。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林子里,对这片地方熟悉的很,他知道自己离家已经很远,几乎隔了半片林子。 方才的断手还在几米处外渗着血,指节折断了骨头怪异得弯曲,看着尤为可怕。更可怕的是,那土堆里居然出现了刺耳的利器凿动声,听起来似乎是里面的人想挖开那块钢板。 阿木已经没法再感到害怕了,胸口从刚才开始就发疼,心跳得太快,气管里火辣辣得疼,脑袋里像是有东西乱窜,突突的跳。就像那些被阿爹射中了身体的小鹿,明知是死,身体还徒劳的挣扎,鼻腔呼出的气都带着血沫子,眼睛瞪得不能再大,湿润而惊恐。 阿娘说好会在出口等着的,他不能离开太远,但是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身上只有阿爹之前送他的那把小刀,可那刀真的只能杀杀兔子,碰上那些人,只怕还没近身就已经死了。 阿木得了机会喘了口气,身子更加酸软,骨头里又胀又痛。好在力气回来了一些,他扶起顾临,背到了背上:“顾公子,撑住,我们先躲躲。” 顾临没有声音,呼吸急促而湿热,身子也是滚烫。 阿木眉头皱紧,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他记得这附近有个树洞,足够容纳两个人,位置也隐蔽,他经常躲在那里伏击路过的动物,但入了秋,那树洞到了晚上就冷得像个冰洞,不知道顾临能不能熬得住。 走到一半,背后的人忽然动了,自己用了力气抱住了阿木的脖子。 “顾公子你醒了?”阿木惊讶的轻呼,忙转头去看。顾临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正看着他,眼底有些血丝,神情是阿木看不懂的复杂。 阿木也习惯了听不到顾临的回应,他低头瞅了眼顾临的手,那上面还插着箭,箭尾已经被他掰断了,箭头还没在里面,微微手臂另一端露出来,可见这射箭的人力道有多大,要是刚才落在他身上,只怕他现在早就去见阎王了。 “为什么不放下我。” 顾临突然开口,声音就在阿木耳边,惊得阿木乱了步子。 他又回头瞅瞅顾临,却只看到顾临颧骨上烧着不正常的暗红,睫毛在那儿落下常常的阴影,像两片黯淡的云。 阿木心里堵着一口气,也不想同顾临解释,只说:“顾公子先歇一会儿,很快就能到树洞里,那洞隐蔽的很,他们不熟这林子,肯定找不到。” 他要怎么和他说他不想放下他是因为母亲的嘱托,也是因为那句‘放下我吧’而平白生出倔意的心,到了后来他接下本该要了他命的箭却又一声不吭时他更是不愿让他落到那群人手里。 树洞还在那儿,被枯叶挡得严实,几乎看不到。这树长得极其高大,根系粗厚,直接撑破了泥土形成了拱形的圆洞,若是碰到雨天,还能在那洞里抓到几只躲雨的兔子。 阿木小心的将顾临放进去后转身就要走。 顾临看着他,眼里淡淡的,一身的伤口,伤重的地方还在渗血,他也不动,双手安静的放在身侧,神情却平静的叫人看不出是在逃难,可细细看过去,又叫人说不出的难受。 阿木心里一跳,板着脸往回走,把身上那血衣脱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盖在了顾临的身上:“我,我不是要抛下你,我只是出去给你找些水喝。” 顾临眼里有些光亮一跳,可瞬间就没了踪影,他垂了视线,眼睫却是颤的,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着。 阿木得不到回应也不急,自己把有些碍事儿头发束了起来,起身就往洞外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面色难看的退了回来,急急忙忙用枯叶掩饰着洞口。 那群人,居然那么快就追了过来…… ☆、第七章 他们的脚步很轻,但间隔密集,仿佛是寻着什么过来的,一点儿迟疑也没有,阿木急得满脸煞白却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不断往后退着,可树洞能有多大,他不过退了两步就抵住了顾临的脚,阿木咬着牙,掏出了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刀死死握在手中。 可等了一会儿,外面的人没有进来,听着那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仿佛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阿木惊诧而窃喜,握在手里的短刀也被冷汗湿透了,几乎要握不住。他大喘气着,脱力得一屁股坐下,小心翼翼的拨开了一点枯叶,朝外看着。 因为视线受阻,他只能看到三双黑色的靴子在疾走,而随着那些人走远,阿木逐渐看到了那些人的全貌,都是黑衣黑裤,和那地道里的人一样装扮,阿木原先有些不懂,后来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么快就追来不是因为挖开了地道里的那段铁板,而是这并不是同一拨人,过来寻顾公子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阿木捏着手里的枯叶,盯着那些人的背影,忽然地,他看到其中一个人肩上扛着一个人,那衣裙,那衣裙竟是他阿娘的! “阿娘……”阿木惊讶的看着,身体已经先自己一步跑了出去:“阿娘!” 阿娘横躺在那些人的身上,裙角上都是血,脚没力的垂着,角度也是怪异的,像是已经断了一样。阿木心头像是被锯子刮了一下,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什么也管不了了,只想上去救阿娘。 刚扒开树洞口的枯叶,他的手臂就被拽住了。阿木吸了吸鼻子,透过满眼的泪转头去看。 顾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一手撑在地上,身子都不稳,颧骨上的红云烧得都出现了黯淡的黑,眉间也泛着青紫,湿热的呼吸即使不用靠近也能感受到,他漆黑寡淡的眼紧紧盯着他,里面竟有一丝慌意。 阿木轻轻拉下他的手,声音也哽咽了:“顾公子,这树洞隐秘,你先在这呆着,阿娘被那些坏人抓了,裙子上也都是血,我要去救阿娘,我要去救她。” “别去。”顾临忽然开口,嗓子里像是躲了只猫,粗哑的厉害,语调也不似先前平缓:“他们在引你出去。” 阿木听了,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没有迟疑的在林子走,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和顾公子躲在什么地方,便带着受伤的阿娘到处走,好引他们出来。 阿木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娘性命要紧,顾公子你呆在这儿,我去救了阿娘就来寻你。” 顾临的手臂上还有根断箭,指甲上翻惨白肿胀,他用那样的手仍然抓住了阿木:“带上我。”他说:“可换你阿娘的命。”他的视线低垂,睫毛如黑云一般覆住了他的神情,语调也清淡,仿佛他说的这话和他丝毫没有任何关系。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2节 阿木愣在了那里,心里头怪异的感觉升起,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受,责备一般的话就冒了出来:“你一点儿也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又为何要阿娘来救你?!” 顾临拉着阿木的手臂的手松了松,却又立即紧了起来,视线垂着不看他,面容沉静平淡,像是半点儿也没听到阿木说的话。 阿木看着顾临,心里却是难受的一跳,他记得阿娘要顾临走的时候,顾临是不愿意的,反倒是阿娘要将他交出去的时候,顾临才有了动静,愿意让他带着他逃,而在地洞里,他不动声响的挡下了那箭,算起来,他已经救了他两次的命,刚才,他更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阿娘的性命,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怎能用那种话去说他。 阿木愧疚的皱了眉,摇着头:“顾公子救过我多次,阿娘也说一定要顾公子活下来,这树洞还算安全,顾公子还是呆在这儿,等我回来。” 顾临不声响,只是看着他,他没有松开抓着阿木的手,反而抬起撑着地面的手一把拔出了还埋在血肉里断剑。 “啊!”阿木惊呼一声,瞪圆了眼睛。 顾临寡淡欣长的眉仍是那样淡淡的,箭头勾出的血肉仿佛不是他的,眉头半点也不皱。他的唇惨白着,说出的话让阿木没法动弹:“不带,一样会死。” 箭已经拔出,伤口血流不止,没一会儿就浸湿了灰黑的泥土,渗进去,混着粘稠的红黑。 树洞里两人,一人低着头,伤口的血哗啦啦的流却半分影响不到他,另一人盯着伤口的眼睛瞪得溜溜圆,眼圈儿红得不能再红。 “你这人怎么这样!”阿木急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阿娘在外性命攸关,顾临却固执得让人气都没法气,他撕下内里的衣物缠在了顾临的手上。幸好他捣鼓伤药久了,这药草也沾在了衣上,不然光是一圈儿布,根本止不了血。 两人这么一闹,外头的黑衣人早就没了踪影,阿木想追也追不上,他急得把唇都快咬烂了。心里暗自打算,先稳了顾临,等他睡着了,他再出去寻阿娘。 顾临失血过多,本就苍白的脸更灰败下去,眼下的青晕更是泛着红,饶是这样,那份清俊仍是丝毫不减。 阿木扶他躺下,蹲在他身边,脸都皱成了一团,急得脑袋上都要冒火,看着被枯叶挡着的树洞,又看顾临那一身的伤口还有为了他才受了伤的手臂。 时间仿佛过的极慢,树洞里连个走兽的声音都没听到过,顾临失血过多,人困顿下来,闭上了眼睛,睫毛却轻颤,怎样也不肯入睡,拉着阿木手臂的手紧紧的,半分也没松。 阿木不时伸手摸摸顾临的额头,手下的温度并不是很高,可去摸他脸颊时,却烫手的很,虽然没有发烧,但已经有了发烧的征兆。 这树洞里能看到树干,不知道树干里水分大不大,先让顾临喝上点也是好的。阿木刚要动,顾临就睁开了眼睛。 阿木忙安分的蹲好,小声说:“顾公子,我去树干那凿些水给你喝。” 顾临仍是不放。 阿木挠挠脑袋,急得恨不得逮上什么踹两脚,他又说:“顾公子,我不走,我也渴了。” 顾临的视线落在阿木的唇上,果然干燥的厉害,他松了手,安静的放在身侧。 阿木忙疾走两步使劲儿凿着树干,凿得近了,树干里就流出了不少树汁,碧绿的,清香的很,阿木拿衣服兜住了,忙转身想给顾临喝:“顾公子顾公子,有水了,你……” 顾临靠在一旁,显然已经睡着。 阿木愣着,衣服里的树汁就流了个干净。 这人,没抓着他的手臂不过两秒就睡着了…… 早知道他刚才就挣开他了…… 阿木凑近了,又喊了两声顾公子,见他睡得沉,心里就更加窃喜,他脱下所有的衣服,就留一件内衬,将那些衣服盖在了顾临的身上:“顾公子,我要去寻我阿娘,你放心,我不会留你在这儿等死,若是天黑前我还没找到,我就回来。” 他说着,蹑手蹑脚的出了树洞,将树叶子重新盖好,确定一点儿也看不出了,忙朝着先前看到黑衣人的方位追过去。 ☆、第八章 那群黑衣人身形平稳轻巧,只是覆在泥上的落叶,几乎看不出痕迹,可有一处阿木还是看的见的,那个背着阿娘的人,因为重量,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阿木和阿爹在林子待久了,对林子熟悉的很,光是看枯叶破损的程度,或者一点水印和气味,他甚至能分辨出来往的是什么动物。 阿木断断续续的找着,时刻注意着周围,每走一段路就要往回走一点掩盖自己的痕迹,防止别的人顺着他的路找到顾临,他的步子没法快起来,可那紧张不安的情绪叫他鼻尖都出了汗,后背更是凉飕飕,他满心焦急阿娘的情况,又要去怕树洞里的顾临醒过来会不会出事,烦乱得他恨不得吼一吼。 阴绿的树林随着太阳的逐渐下沉变得更绿了,阿木在林子里兜转了好一会儿,可眼前的线索就在那里,没有断,没有隐藏隐蔽,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清晰到阿木能明白的想到这是黑衣人故意引他过去的痕迹。 可阿木没有办法,哪怕是虎口,他也要闯一闯。 当那些明显的痕迹终于到头的时候,阿木惊得连身子都动不了,他瞧见阿娘双手被捆住吊在了树上,脚下足足离了一米,捆住的双手已经是紫黑的。 “阿娘!”阿木大叫一声,忙上去抱住了阿娘的腿想把她放下来。 “阿娘……阿娘……”他试了一遍又一遍,眼中那双绣花的鞋子上全是黑色的血痂,他眼泪都流了出来,理智也不见了,根本想不到应该先爬到树上解开那捆手的绳子。 “小木头?”许是他的喊声让阿娘回了神智,她睁开眼睛,轻轻的喊了一声。 “阿娘?阿娘!”阿木抬头,眨掉了眼里的泪珠子:“阿娘不怕,我救你下来,那群坏人,怎么可以这儿残忍。”阿木边抽泣着,边爬树想去解开树上扣着阿娘的绳结。 “小木头不!”阿娘突然喊了一声。 可太迟了些,阿木已经碰到了,他听到有什么破空的声音,接着他的脚就被什么东西圈住了,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个儿,他从树上跌下来,倒吊着挂在了树上。 “小木头!你怎么样!”阿娘焦急的问着,晃着身子要看阿木的样子,挣得树枝都跟着晃动,落了不少叶子下来。 “阿娘别急,只是一根绳子,伤不了我,我这就放你下来!”阿木说着,边竭尽全力拱起后背解脚上的绳子。 阿木身量虽纤细,却纤细的恰当好处,腰腹处的肌理平滑有力,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折了起来,解开了脚下的绳子。 他跳了下来,任凭脑袋里全是晕眩的黑色,径直爬上了树去解阿娘的绳子。 “小木头,别管我了,你的那根绳子连着那些人的耳目,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带着我跑不快,快走。”阿娘焦急的喊着,想让阿木快走,又焦急的去问阿木:“顾公子还好吗?” “恩,我藏好了。”阿木看了一眼那绳结就知道解不开,忙掏出了刀一把割断了绳子,阿娘从一米高的地方跌了下去,却是喊也没有喊,直接软在了地上。 “阿娘?”阿木忙去扶:“你……你的腿?” “我没事,你快走。”阿娘一边说一边要把阿木推开,可阿木紧紧盯着她的腿,眼睛通红。 “他们……打断了你的腿?”阿木的嗓子都快发不出声儿了,说的话都是变调的。 阿娘头发脏乱,面色煞白,她温柔的摸了摸阿木的头:“我没有事,他们去找顾公子了,你快去寻顾公子,将他带出这片林子。”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将有些脏污的脸冲刷成条条惨白:“不要去城里,往西走,一直往西走。” 阿木摇着头,咬着牙转身背起她:“不,我带你一起走。” 阿娘叹了口气,摸着阿木的头还要说什么,却突然闷哼一声,阿木惊得回头去看,却见阿娘已经闭上了眼睛,背上深深插着一支羽箭。 “阿娘!”阿木将喊一声,忙将阿娘挡在了身后,双目通红:“谁在那儿!” 没人回他,只有破空声急速从身后射来,阿木惊得回头,却见昏迷的阿娘后背上,插了第二支羽箭。 明明是相反的方向,可那箭矢却凑得那样紧密,分明就事先预备好了位置的,他从找到阿娘开始,就被那些人盯着了。 “不要……”阿木惊愣在那里,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喊着,惊慌的看着四周。 那葱郁的树林后,忽的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的黑,与阿木之前看到的不同,那人蒙着面,脸上也不似之前的黑衣人一脸木讷冰冷,反而充满怨恨,双目狰狞。 阿木忙抱着阿娘往后退。 那人手里拿着刀,狞笑两声,嗓音阴柔尖细,听得人难受:“他在哪儿。”那人问。 阿木咬着牙:“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那人又两手捏了刀刃,指腹擦了擦,刀身不似平常钢刀,竟有点透明,反射阳光时那冰凉刺目的光就落到了阿木的眼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那人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包庇他,连亲生娘亲的命也不要了。” 阿木忙抱紧了娘亲,心里疼得身子也缩紧了,又惊又怕,脸上就露了软弱,眼睛通红,像只入了困境无处可逃的小鹿:“你要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放过我娘亲!” 那人阴哼一声,一抬手,远处就有一支箭矢直直射过来,阿木躲都没来得及躲,那箭矢就射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箭尾就抵在他头顶。 阿木吓得面无人色,抱着阿娘的手僵得动不了。 ☆、第九章 “我不在乎你们的性命,只想知道他在哪儿,如果你说了出来,尚且还有活路,如果你说不出来,那便和这女人死在一起罢。”他蹲在了阿木的面前,看着阿木的脸,似乎十分满意那脸上的表情。 阿木心里愤恨,话只直直冲了出去:“你就是害顾公子的歹人?!你的心是有多恶毒,为何要这么对他!” 那人听着阿木的话,捂着脸的黑巾子湿濡一片,似乎是笑得连牙关都合不上,热气熏湿了黑布:“我歹毒?我再歹毒也没有他们一家歹毒!”他说着,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一把刺入了泥土里,几乎要没掉刀柄:“他家为非作恶,如果中落跌入我手中,如此对他,已是我心慈的结果!” 阿木啐了一口,抱着阿娘不断后退,双眼恨恨盯着他,他见过顾公子的伤,如此恶毒之人的话他才不会信。 那人动也不动,双眼细细眯起,忽的,东面的林子里有了动静,像是炸雷一眼的声音响起,树木震动。群鸟受了惊讶纷纷跃起,似乌云般黑压压的一片遮了太阳。 那人皱眉,抬手一挥。 阿木忙闭了眼睛,可没有一点动静,睁开眼时却看到那人错愕的脸。 阿木忙顺着那人视线看过去,却看到一头浑身漆黑獠牙森冷的黑色野猪,身上噼里啪啦的捆了一串的鞭炮,背脊骨上全是刀伤,血肉翻起吓人的厉害,那野猪显然已经痛得失了神智,直直朝着那歹人撞过去。 歹人拔了刀,转身就跃上了阿木身后的树上。那野猪被鞭炮炸得疯了,遇到什么撞什么,獠牙都断了半根,尖利的断口上都是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扎伤过了人。 阿木腿软的厉害,抱着昏迷的阿娘站也站不起来,只能不断的往旁边拖,那野猪见了阿木像是见了仇人一样竟直直冲了过来。 眼见着那獠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木身子却生不出半分力气,只能低头抱住了阿娘,用身体做个挡板。 他脑袋一片空白,却被树洞里顾公子那安静睡去的样子满满占据着,那双眉眼清淡的脸在他脑海里晃荡个不停。 他要是死了,一身伤又有了发烧征兆的顾公子怕也只能在树洞里等死了。 突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阿娘往旁边迅速一滚,千钧一发间躲开了野猪的撞击。 那野猪拼了十足十的力气撞过来的,此刻彭的一声撞在了阿木身后的树上,獠牙都刺了进去,半天拔不出来,树几乎被撞断了一般,躲在树上的那黑衣人跌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木吓了一跳,他知道这黑衣人身手应该很好,刚才跃上树的时候半点借力也没有用就跃了上去,怎会这么轻易就被撞下了树,细细看去才发现那人胸部插了一根断箭。 断箭…… 阿木心里一跳,忙朝周围看去。 远远的树丛中有什么动了,拨开了半人高的长草,气喘吁吁的走了出来。 “佟……佟叔?!”阿木喊着,欣喜的挥了手,压住了心里的失望。 看那断箭,他还以为是顾公子。 “木头!还好吗!”佟叔额上都是汗,左手拿着弓,右手拿着砍刀,哼哧哼哧的走过来。他一把砍断阿娘身上的箭尾,又走到那头已经精疲力竭的野猪旁,用砍刀隔了它的脖子。野猪哀叫一声后静了下来。 “佟叔……”阿木鼻子一算,呜咽出了声音:“阿娘,阿娘她……”阿木哭着,抱着阿娘的身子不断的哭。 “男子汉大丈夫,别哭。”佟叔摸了摸阿木的脑袋,又去看阿娘的情况:“弟媳只是晕了过去,箭没入要害,应是还有救。” “太好了……”阿木喃喃着,擦了擦眼睛。 “木头你可还好?”佟叔看和阿木煞白的脸,忧心忡忡的问。 “我还好,只是没力气了。佟叔你别管我,快救阿娘。”阿木忙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乌压压的云压着树顶,青紫天的冷冰冰的没了太阳光,他知那树洞该冷了,忙又对佟叔说:“还有顾公子,他在那颗老树的树洞里,就在西面。” “那公子在我身后,要不是他,我没法这么快想到法子来救你们。”佟叔说着,把阿娘背在了身后,又抬手去扶阿木。 阿木愣愣的站了起来,心里砰砰跳:“顾公子想的法子?他……你怎么找到他的?” “你家一片狼藉,我料想出了事儿,就顺着那群人的踪迹跟了过来,半路上看到了他,他拖着伤腿在林子里找你,被我看到了,之后那头野猪,还有躲在暗处的人在什么方位都是他告诉我的。”佟叔说着,搀着阿木往那半人高的长草里走去,阿木一瘸一拐的跟着,小腿肚疼的直抽筋。 “他在找我?”阿木低着头。 “他手臂上的伤血留得太多,半路上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但要不是他,我今日也救不了你们母子,该愧疚一辈子了。”佟叔叹着气,脸上的沟壑都团在了一起,仿佛苍老了不少。 阿木咬着舌头尖尖,要自己再生些力气出来,心头像是压着块大石头,把胸腔堵得满满的,不知道是难过还是什么,只是满心盼着想看到顾临,那种急切是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过的,仿佛有只猫爪子在你心尖上按压着,无法形容的麻痒。 长草鲜亮葱郁,佟叔一点点剥开带着阿木往前走时,阿木仿佛连气都喘不过,心跳快得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耳朵里嗡嗡的响。 落日的金红挟着草木的气息如鸟儿羽翼滑翔轻缓落下,那些圆滑又完美得让人屏息的色彩线条就悄悄停在树下。 顾临半身靠着树安静的坐着,乌黑的头发几乎都发出了蓝光,眉眼轻轻闭着。那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光团一般从他残破的身子上透出来,柔和得阿木鼻子都在发酸。 ☆、第十章 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只要你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声音,嗅的他的气息,就能不由自主地想对他好。 阿木蹲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熟睡中的顾临,脸上是自己都能摸到烫度的红晕。 顾临一身的伤,撑到了佟叔家就不行了,佟叔张罗着,把自家孩子的床挪了出来给顾临休息。他家地处偏僻,要绕过那密集的林子和溪流才能看到门院,林子里走兽也多,就算不幸被找到了,那走兽的的嘶吼声也能提醒他们早早的逃离。 “他怎么一直睡,又瘦成这样,你们不给他吃的东西吗?”佟叔家的女儿不过十三四岁,小名叫桃桃,人也像只桃子,米分米分嫩嫩的。自顾临来了以后视线就没在他脸上挪开过,小女儿情态毕露,一双眼睛桃花似的水汪汪,显然是动了心。 阿木有些尴尬,指头抵了唇叫她轻一些:“顾公子是我家恩人,被歹人伤了才这样疲乏,你轻些,别吵醒了他。” 桃桃噘了嘴,扭过脸不看阿木,走到阿木旁边学着阿木一样蹲在床边,双手支着下吧瞅着顾临。 阿木挠挠脑袋,往旁边挪了挪,桃桃是佟叔的老来子,一向疼她,连院子也不舍得她出,就怕被没眼力的走兽伤了,以至于佟叔和阿爹关系那么好,阿木也从来没见过桃桃来过他们家,他找佟叔玩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从窗户里探出的小脑袋,只能看到脸儿米分嫩可爱,却也一句话都没说上过。 “他叫什么名字?”桃桃问。 “顾临,你要喊他公子,不能叫全名。”阿木叮嘱着。 “为什么?”桃桃不解 阿木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叫了。看顾临的举止就知他不是普通人,可从小生于山林的人哪里会顾及这些,他恭敬喊他顾公子的原因,只是因为阿娘要他这么喊。 “阿娘要我这么喊的,你也该这么喊。”阿木说。 桃桃哦了一声,又小大人似的拍拍阿木的肩膀:“你不用担心,你阿娘有我阿爹看顾,不会出事情的。” 阿木低了头,不声响,阿娘的腿不知道能不能接上,佟叔带着阿娘走的时候,阿娘尚且还有气息,只是微弱得几乎听不到,那两箭虽没伤及要害,但那血流得阿木至今触目惊心。如今阿娘危在旦夕,阿爹不知所踪,他却必须在这里看顾顾公子。 阿木遥遥脑袋叹了一口气,抬眼去看顾临,却见桃桃已经爬到了床上去,肉呼呼的手小心翼翼的往前伸着,还差丁点就要碰到顾临的脸。 阿木心里狠狠一跳,下意识的就抬手打开了桃桃的手。 桃桃一惊,被阿木的力气挣得差点掉到床下去,她摸着被打疼的手,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你干什么打我。” 阿木抱歉的看着桃桃:“顾……顾公子在睡觉,你别打扰他……” “小气鬼。”桃桃撇嘴:“他躺在我的床上,又生得那样好看,我摸一下怎么了,我先前进来还看到你在摸他呢。”她对阿木翻了个白眼:“只准自己摸,不准别人摸,木头哥哥是个小气鬼!” 阿木脸都涨红了,忙摆手:“你别瞎说,我,我哪里摸他了!我只是探探他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而已!” 桃桃捂着嘴吃吃的笑:“那我也要探探他的额看他有没有发烧!” 说完,桃桃就伸手要摸过去,阿木皱着脸看着她,心里头怪怪的,恨不得再次把那手抓下来。 可桃桃的手伸到一半就不动了,反而尴尬的收了回来。 阿木忙看向顾临,原来他已经醒了,垂着目浅浅呼吸着。 “顾公子你醒了。”阿木愣了愣忙说,他凑近了,细细打量着顾临:“身上觉得怎样?” 顾临没有说话,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没有理会阿木。 阿木突然意识到顾临在生气,他之前将他丢在树洞,明明答应好不走的,却在他睡着后偷溜了出去,最后还是他拖着伤腿救了他和阿娘的命。 可要是他没有溜出树洞,只怕现在他也找不回阿娘,阿娘也许已经命丧那歹毒之人的手里。 阿木抓耳挠腮的,想着要怎么解释,一边的桃桃却一点也不烦恼,盯着顾临看得高兴,都快哼上小曲了。 阿木想了想,对着桃桃说:“桃桃,可以为顾公子准备些吃的吗?” 桃桃瞥了阿木一眼:“你晓得怎么找吃的,干嘛要我去。” 阿木偷偷瞄了眼顾临,又说:“麻烦你了桃桃,我想,我想与顾公子单独说会儿话。” 桃桃撇嘴,留恋得又看了眼顾临,说:“那好吧。”说吧跳下了床,又对顾临招招手:“顾公子我叫桃桃,桃子的桃。” 顾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回应。 桃桃瞪圆了眼睛,忙收了还在打招呼的手,气鼓鼓的走了。 阿木双手交握着垂在身前,指头绕着指头,都快出冷汗了,顾临这样不理财人的样子叫他心里慌的不得了。 “顾公子……”阿木轻轻喊了一声。 顾临没有说话。 “你可是不愿意再听我说话了?”他又问。 顾临仍然没有反应。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树洞里的!”阿木凑近了顾临,有些可怜的说着。 顾临动了动,细密纤长的睫微抬,眼里的光冷冷清清。 阿木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也不是好反应,但至少顾临肯理会他了,他也知道话该往哪个方向说了。 “阿娘被那群歹人伤了,又从我眼前经过,我担心阿娘的情况,实在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你已受了伤,不该再奔波,我说天黑的时候会回来找你也是真心的,没有想骗你。”阿木说着,举了三根指头起誓。 他身上衣服还脏污着,头发也胡乱的打着结,猫胡须般脏脏的脸上神情认真的不得了,看得人心里发软又想发笑。 顾临定定的看着他,竟点头恩了一声,鼻音淡淡的,说不出的好听。 阿木高兴的不得了,笑得眼睛晶晶亮,他趴在床头,眼睛酸得直打哈欠,顾临睡着的时候阿木担心他会发烧,一直守在床头不离开,身子累极精神却是好的,顾临醒来的时候他觉得他在生气,心里慌得不得了,解释了半天顾临终于理他了他又开心得不得了,阿爹阿娘的情况本来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好在顾临没有生气,好在他还肯理他。 阿木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把脑袋搁在了床沿,竟是睡了过去,眉头紧锁着嘴角却有着笑。 桃桃端着新煮的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阿木趴在床沿睡着了,顾临的手就放在他头上,一下下轻抚,那双寡淡清冷的眼看着阿木时,柔和的光华竟说不出的好看。她看着看着就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他只是动了动手,却温和美好得像个书里的人。 顾临看见了她,就收回了手,靠回了床头。 桃桃蹦蹦跳跳的过去:“原来你也会理人啊,刚才怎么不说话呢,非要等木头哥哥睡着了才亲近他。” 顾临仍是不说话,只是垂着目。 “喏,给你煮了粥,赶紧趁热喝。” “哎,你怎么不接啊,难道还要我喂你?” “喂,你怎么不理人啊,你现在睡的还是我的床呢,小心我将你赶出去!” 阿木索眉蹭了蹭手臂,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他本就睡得不舒服,可实在太困,桃桃这样吵他都醒不过来,只是难受的换了个面继续睡。 顾临眉头微皱,忽得抬目看向桃桃,那眼里也说不出是什么,就是让桃桃脑袋都缩了起来,缩完还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缩脑袋。 “凶什么凶吗,我不说话就是了,真是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桃桃撇着嘴,也不敢看顾临了,眼泪汪汪的丢下粥碗就走。 阿木砸吧砸吧嘴,梦里好像闻到了粥的香味,还有糯糯的甜味儿。 ☆、第一一章 佟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他陪着阿娘三天,直到她脱离了危险才回来,甚至还带回来了阿娘的书信,阿木摸着那信,高兴得都快哭了。 “她的腿断了,伤筋动骨必然要百天,木头你别急,等你娘养好了伤再接她过来,不然骨头长不好。”佟叔对着木头说:“还有你阿爹,虽然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会每日去找找他的,说不定是困在山里的什么地方,你就和那顾公子好好在那儿养伤,等林子的那波人彻底撤走了你再回家。” 阿木感激的不得了,道了很多谢:“太谢谢你了佟叔,要不是你,我们……” “谢什么谢,当年你阿爹不知道从走兽口里救了我多少次,哪次没这次惊险,哭哭啼啼的哪里还像个大丈夫。”佟叔大笑着,摸着阿木的脑袋。 阿木擦擦眼睛,抱着阿娘的书信笑了,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贴身的内衬里:“阿娘说,若是喜极而泣,即使是男儿也没关系。” 佟叔一愣,笑着摇头:“就你会说,去,给顾公子换药去。” 顾临的伤口好的很快,除了手臂上那被箭贯穿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已经开始收口结痂,为了让伤口长好,阿木照看着顾临,能不让他下床就不让他下床。 雀儿在屋外叫得欢快,阿木换完药走到屋外时清晨的眼光刚好越过树梢,溪水在屋后流动得如银色星辰,草木的香气挟着动物特有的腥味儿竟叫人如此愉悦,秋天时有这样的太阳真的是很难得。 阿木想了想,忙进屋找佟姨:“佟姨,有什么厚点的东西能盖在身上吗?” 佟姨正在绣一块巾子,她生得秀气温柔,人却有些冷淡,不过心地却是好的,若是阿木忙不过来,她也会帮忙照顾顾公子。 “怎么了?”佟姨没抬头,仍是细心的绣着,问道。 “今天日头好,我想带顾公子出去走一走,闷在屋里头对他伤口也不好,不过秋里风太凉了,我怕他着凉。” “你要带顾公子出去?”躲在佟姨身后玩着她头发的桃桃凑出脑袋问着,她把佟姨的头发编成小辫又拆开,显然无聊的很:“我去吧我去吧,我屋里头还有阿爹去年给我猎的鹿子皮,又新又暖和,我带顾公子出去溜吧!” “桃桃。”佟姨一把拉住往里屋窜的桃桃,摇头:“那顾公子性子傲成这样,你也别贴上去了,不然待会儿还得哭。” 桃桃一撇嘴,跺着脚不服气:“可他是理木头哥哥的,为什么不来理我呢!肯定是我和他待得时间少了!” 佟姨把桃桃拉到身边,摸摸她头发:“你木头哥哥脾气好,人家再怎么冷淡他也能应付,你这爆脾气过去还不呛起来。” 阿木在一旁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 桃桃晃着脑袋,看看阿木又看看佟姨,也许是觉得气氛不对,只能泄气的哼了一声,重新坐在小板凳上编佟姨的头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哼。” 佟姨无奈的笑笑,又摸了摸手里新绣的巾子:“那鹿皮子在屋内柜子里,你拿去用吧。” 阿木愣了一下才知道佟姨是在和他说话,他道了谢就往屋里走,可没走两步又走了回去,站在佟姨面前手足无措,脸也有些红。 佟姨诧异的看他一眼:“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阿木皱了脸,一双眼睛气得晶亮,脸有些涨红:“顾公子他不是傲,他只是性子冷淡,桃桃每次去都吵他,他才不理桃桃的。” 佟姨听了,冷笑一声:“那还是我们不好了,供他吃共他喝,还要看他脸色才行吗。桃桃与他说句话他都不理会,这不是傲是什么。” 阿木低着头面红耳赤:“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我……” 佟姨叹了口气,上去摸摸阿木的头发:“小木头,别心软,你这么帮他只是觉得他可怜而已,我夫君和你阿爹是拜把子兄弟,我们与你才是家人,你这亲疏关系,还是要弄明白些。” 阿木低着头,也没反驳,闷闷的恩了一声就进了屋里。 “路上小心些,别出小林子,那外头被你佟叔下了不少铁夹子。”佟姨叹了一口气,在阿木身后叮嘱着。 “知道了,谢谢佟姨。”阿木边走边应。 站到里屋门口时,阿木抬了头,伸手捏捏自己的脸,硬是扯出一个笑。 “顾公子,今天外头日头好,我带你出去转转吧,不然到了初冬就更冷了。”阿木说着,打开了柜子,那里头真有佟姨说的鹿皮子,还是崭新的,又厚实又漂亮,做成了斗篷的样子。 阿木连忙给顾临披上,轻轻扶着他:“顾公子,你可以走吗?”他有些担忧的问着。 顾临站了起来,他的身子有些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就松开了阿木的手慢慢走了起来,阿木走在了顾临身旁稍前些的位置,为他引着路。 深秋的林子是棕红色的,脚下树叶绵软如踩在花瓣上,那些枯黄的叶子早就融进了泥里,没有以往那么干燥。林子里都是落叶化出的淡淡苦味香气,还有初冬前獐子毛皮的腥味,一点儿也不难闻,反而让人精神一振。 之前和佟姨闹的不愉快早就被这山林的味道冲淡了,阿木深深的吸了一口,伸手一抓就扣到了树皮里,脚步灵巧的蹬在树干上,不过片刻就爬到了树上。 手中粗糙的树皮和棕褐的纹路让阿木怀念不已,他从前就爱爬树,特别是落日前,坐在树梢上俯瞰山林和万里云海裹着夕阳的感觉是没有办法用言语体会的。他笑着:“顾公子,这树至少有四十年了呢,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溪流的全貌。”他说着,就透过树枝间的间隙去看顾临。 顾临也在看着他,清淡的眉目上印着树叶的斑驳阴影,他身后是浮动着晶蓝的草地和花朵,仿佛是被他发上那层黑得发蓝的光芒遮盖住了。 阿木愣愣的看着,根本挪不开视线。 他迅速跳了下来,下落的冲力叫他心也漏跳几拍,几乎就要从嘴里蹦出来。风鼓动他的衣衫,也吹红了他的脸,这感觉熟悉又舒适得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他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抬头看顾临的时候,顾临眼里似乎有什么光亮跳了一下。 “顾公子我们歇会儿吧,那有一截横木。”阿木眼尖,看到了藏在树后横长的树枝,那是树根冲破了泥,生了第二根主干,要是长得隐秘,通常要叫过路的走兽或者人狠狠摔上一跤。 顾临坐了下来,阿木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倒也不尴尬,清凉的山风吹拂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他偷偷瞄了一眼顾临,虽然那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阿木就是觉得顾临似乎开心了不少。只是那漂亮的眼睛还是垂着,只能看到纤长的睫毛,像是睡着了一样。 阿木猜测顾临心情不错,他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顾临面前的树叶堆里:“顾公子不爱说话吗?” 顾临听见他说话,抬眼看着他。 “佟姨见你不说话,以为你性子高傲,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不说话一定有理由。”阿木煞有介事的说道:“是不是不喜欢说话?” 顾临仍没声音。 阿木想了想:“那你嗯一声吧,也不用张嘴,一点点声音好了。” 顾临看着他,竟真的低低嗯了一声。 阿木欣喜得笑弯了眼睛,他往前坐了坐,膝盖几乎要靠到顾临的衣衫:“那就这样吧,你不用说话,只要应了我就好,这样我也能知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不然我一个人说干了舌头也没意思。” 阿木静静的等着,耳朵都快竖起来,直到听到又一声恩,极其轻。他笑得面颊都是红的,继续问。 “顾公子你身子好点了吗?” 恩。 “桃桃找你说话的时候你也能这样应应她吗?” 没反应。 “这个树林子你喜欢吗” 恩。 “那以后太阳好我们就出来好吗?” 恩。 “你喜欢喝粥吗?” 没反应。 “这鹿皮子是佟姨给的,好看吗?” 没反应。 “那……暖和吗?” 还是没反应。 “你睡着了吗?” 淡淡的一眼。 阿木挠头,被那一眼看得心里砰砰跳,他紧张兮兮的又靠近了一点,声音都绷紧了:“那,那你喜欢这样同我说话吗?” 顾临不动了,只是看着他。 阿木也紧紧盯着他,眼睛瞪得圆溜溜。 顾临垂了视线,指头微弯抓住了鹿皮,鼻音淡淡的。 恩。 “太好了!”阿木嘴角都快扬到耳朵旁了,高兴得恨不得爬起来挑一挑,胸膛里又酥又痒,屁股又不自觉的挪了挪往前蹭,直到膝盖真的和那衣衫碰上了。 顾临看见了,却也没有动,只是眼睫微颤。 ☆、第一二章 自那日起,阿木就经常带着顾临去林子里转悠,没太阳的时候,阿木就坐在顾临床边,仍是和顾临说个不听。 “顾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书?” “你是不是很小就开始读书了?” “字是不是特别难写?” “这花好看吗?” “今天身上还疼吗?” 通常他的问话没什么理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桃桃总是觉得阿木被顾临逼疯了,因为她只能听到阿木一个人的声音,絮絮叨叨比老太太还要烦。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顾公子有出声,只是那样的轻,轻到只有阿木一个人能听到。 初雪降下来的时候阿木收到了阿娘身子大好的消息,信里说,等雪停了,她就会被佟叔接回来。 那日阿木特别的高兴,他和桃桃燃了火炉,拖着顾临坐在了院子里,微微突出的屋檐正好能挡住雪花,不至于落在身上太冷。 火炉里光华跳跃,烘得人暖洋洋的,初雪柔和的飘落,半丝风也没有。 阿木抱着阿娘的信傻呵呵的笑。 “傻木头你笑什么,你娘隔三差五就托阿爹送信给你,堆在一起都够烧锅水了,怎么每次都能笑成这样。”桃桃戳戳火炉里的柴,瞥了阿木一眼,和阿木熟了以后她是连哥哥也不叫了,整日傻木头傻木头的。 “不一样,这是阿娘大好的信,等这雪停了,阿娘就回来了。”阿木说着,把信折好放进了内衬里 “那你有的等了,林子里的雪总是下得久。”桃桃在一旁泼冷水。 “那也不急,虽然雪下得久阿娘也回来的晚,但阿娘的身子就能养得更好一点。”阿木笑着,掌心凑近火堆捂了捂,他笑着,扭头去看顾临:“你说对吗顾公子。” 顾临看着屋外的雪,乌黑的发上都沾上了雪花。 阿木抬手捏住了雪花,那雪花就变成了水珠子,一下去就被头发吸了去。 阿木有些担心的看着他:“顾公子冷吗,要不我们进屋去吧?” 顾临没动,仍是看着屋外,棉白的雪印在他眼里,竟将那瞳仁的颜色都化淡了。 桃桃穿得少,雪花没玩没了的飘着,她看着没劲,缩着脖子进了屋找她阿娘去了。 阿木把火炉小心翼翼朝顾临边上踢踢,直到顾临半张脸都印上了火光的红才停下。 这雪看着小,只因没风,其实每片都跟羽毛似的,地上没一会儿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阿木眼睛一亮,去屋外找了一根细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阿爹在边上堆雪的时候,阿娘就用树枝教我写字,可我每次都贪玩不学好,捏着学团子往阿娘裙上仍,被阿爹抓起来按在膝上使劲儿的打,后来学乖了就不去惹阿娘,用雪球子扔阿爹,惹得阿娘又好气又好笑。”阿木捏着树枝,在地上划了木头两个字,笔画都僵僵的,显然不常写:“后来有次我有一个字忘了怎么写就去问阿爹,你猜怎么样,阿爹他连字都不认识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学了,阿娘要骂我,我就说,阿爹也不会的,干嘛要我会。” 阿木说着,声音就糯了起来,嗓子湿湿的:“早知道我就多学点了,阿娘给我的信我还要看上半天才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他说完,擦了擦眼睛转头去看顾临,却见顾临正看着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傻傻笑了两声,把树枝塞到了顾临的手里:“顾公子,你把你的名字写给我吧。” 顾临接过树枝,他的指甲已经长好了,竟是那样饱满莹亮,配着纤长的指节,说不出的好看 他看着阿木,似是轻轻叹了气,低身在在雪花微厚的地上写着。 阿木看着他写字,笔触轻巧,行云一般的字迹,自己‘木头’二字挨在旁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忙伸手把自己写的两个字胡乱抹了,脸上都是红晕:“原来你写字这样好看,早知道我就不写了。” 顾临似是没听到,指中的树枝没停,又在阿木划拉花的雪地里写上了另两个字。 阿木疑惑的看过去,脸又腾得一下红了,竟然是刚才被自己划去的‘木头’二字。但那字不是顾临的字迹,而是自己那僵硬的笔触,僵僵硬硬的,都被顾临一笔一划恢复了上去。 阿木不好意思再把那字划花,蹲在那盯着雪地楞自脸红着。 他又去找了一根树枝,学着顾临写过的字描着:“顾临……顾临……这两个字是这样写的吗?”阿木说着,认认真真的描写着。 顾临没说话,握着树枝的手却紧了紧。 阿木不笨,一会儿就学会了,顾临的字已经被后来的雪盖住了,他就又在上面学了顾临的字迹写了上去,竟是学了七八分像,写完后朝着顾临得意的笑:“以后阿娘再叫我写字,我就把这两个字写给她看,她肯定要吃惊,我的字竟比她的还要好看,哈哈。” “什么事这么高兴?”佟叔远远的就喊了一声,拉开了院门走了进来,满身的雪。 “佟叔你回来了!”阿木高兴的迎上去,帮他脱掉蓑帽:“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天都快黑了。” “城里出了事,城门都关了,我差点就出不来。” “什么事情要关城门?”阿木问:“日后也会关吗?会耽搁阿娘回来吗?” 佟叔苦笑着摇头:“应该不会,早知今日就不去了,人人都在看热闹,我却觉得太惨了些,林家的那几个老仆和孩童竟然被栓了铁链游街,我出城的时候已经上了邢台,估摸着……哎,这雪下的这么大,也不知有没有人收尸。” 阿木听得毛骨悚然,忽听得身后噼啪一声,他转头回去看,却见顾临垂着头,肩膀微微颤着,手中的树枝掉到了火炉里,那噼啪声就是树枝受不了火,突然爆开的声音。 “顾公子?”阿木忙走上前。 顾临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眼中的光忽然就黯了下去,了无生气。 阿木忽然有些慌张,忙上去扶他:“顾公子,你,你怎么了?” 顾临没说话,轻轻推开了阿木,转身朝屋里走去,可他忽然捂了嘴,剧烈的咳嗽起来,声嘶力竭。 病情来的汹涌,不过短短两日,顾临却连东西也吃不下去,整日没完没了的咳嗽。 阿木急得都快哭了,要不是那日他拉着顾临在雪中呆了那么久,他也不会染上风寒,还咳得那么严重。顾临每咳一下,阿木的心就跟着颤动一下,两日来都不知是怎么度过的,连觉都不敢睡,有时迷迷糊糊的眯一会儿眼睛,就能听到顾临在睡梦中依然剧烈的咳嗽声。 桃桃早就吓坏了,半点也不敢去打扰顾临,只能探着脑袋往屋里看,眼泪汪汪的。 厚重的兽皮盖着,滚烫的水擦着,可顾临的身子就是热不起来,阿木去握顾临的手时,简直像握到了冰块一样。 雪不停,去城里请郎中的佟叔也没有回来,空等了一日的佟姨也看不见下去了,拿了蓑衣去接佟叔,生怕他们被雪堵在了半道上。 阿木蹲在顾临床边,两只手抓着顾临的手,熬得眼睛通红,就差和桃桃那般眼泪汪汪了。 “不要生病。”阿木用手中的热气哈着顾临的手:“不要再咳嗽了。” 顾临似是什么也听不见,靠在床头,也不吃东西,也不睡觉,睁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空茫茫的,一丝情绪也没有。 桃桃端了粥来,刚做好的,热气腾腾:“傻木头,你自己也吃点吧。”顾临两日没吃东西,阿木也跟着两日没吃。 阿木摇摇头,接过那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3节 滚烫烫的,撒了碎菜叶子和蛋黄,晶莹剔透的看起来格外诱人,阿木舀了一勺,轻轻的放到顾临唇边,原本柔和唇边因两日水米不进已经起了皮,苍白得比屋外的绒雪还要黯淡些。 “顾公子,你就喝一点吧,暖暖身子也好。”阿木把勺子递到他唇边,轻轻抵着。 顾临丝毫没动,眼睫垂着,眸光黯淡。 阿木握着勺子的手控制不住的轻微抖着,顾临的身边很冷,他只是坐在旁边都被熏得打了个寒颤,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就像隔着层透明的沙雾,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明明就在身边的,可却远得连话都传不进去。阿木感到害怕,恨不得手上用力,硬是把粥灌下去。 他只是想想,桃桃去这么做了,她的杏眼都哭成了肥桃子,担忧的不得了,见顾临仍是不肯喝,心里的火气就冒了起来,她一边夺过阿木手上的粥一边说:“既然他不肯张嘴,我们帮他张。” 粥被喂了下去,顾临居然没有抗拒,可一下刻,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背都佝偻了起来,苍白的手指抵着唇,声音里都是嘶嘶声,那种咳法,几乎要将胸腹中的一切都咳出来,唇角没一会儿就裂了个口子,鲜血都溢了出来。可他的眼睛半分也没有动,仿佛他的身子早就无关紧要,冷淡得叫人害怕。 桃桃愣愣捏着勺子,害怕的哭了起来:“顾公子,你不要再咳了,桃桃害怕。” 阿木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握住了顾临的手,那手凉的厉害,也不会回握。 “阿爹找不到了,阿娘也不在这儿,我虽盼着她回来,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好起来。”阿木喃喃着:“和阿娘的叮嘱无关,你救过我多次,我却半点无法报答,要是你因为我受寒死去,我一点都想不到之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不说娘亲的责怪,就是我自己的愧疚,也会逼疯我吧。”阿木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湿漉漉的,啪嗒啪嗒滴在顾临的手上:“除了阿爹阿娘,我从来没有这么担忧过,顾公子,你不要死,你一定不要死。” 桃桃听了阿木的话,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阿木双眼都是模糊的,水光里顾临的手苍白得像琉璃做的,一点都不似活人。 “你们两个怎么哭成这样。”佟嫂回了进了屋子,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泪人。 “阿娘!”桃桃扑进了佟嫂的怀里,眼泪鼻涕全蹭了上去,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盯着她:“顾公子快死了,他不肯吃东西,也不肯睡觉,我们说话他也听不见,阿娘,该怎么办啊阿娘!” 佟嫂摸了摸桃桃的脑袋,看着顾临:“要是有人心里存了死意,我们无论用多少办法也没法救他。” 阿木听了,愣愣的看着佟嫂:“你是说……” 佟嫂走到床边,擦干净了桃桃的眼泪,说道:“这世上就是有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好的一家人,为了救他命,爹娘失踪的失踪断骨的断骨,唯一剩下的孩子也把他当宝贝似的伺候,可那人还想死,这种不懂恩情的东西,我们救他干嘛。” 她的话说的难听极了,阿木也听明白了,脸涨得通红,看也不敢看被羞辱的顾临,只能站直了身子挡在顾临面前,僵着脖子反驳:“你,你不能这么说顾公子。”他说着,满眼都是难受:“顾公子是好人,他救了我好几次,也是阿娘的恩人,你不能这么说他!” 佟嫂无奈的摇头:“我说他几句你跳出来干什么,不把这些话和他说清楚,他也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阿木一愣,立即就明白了佟嫂的意思,他忙去看顾临,却见他正端着有些撒掉的粥碗,一勺一勺慢慢的吃着。 阿木心里跳的厉害,看着顾临轻轻咀嚼的样子,顷刻间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眼泪就又掉了出来。 “你这孩子也是,人家不吃你要哭,人家吃了也要哭。”佟嫂笑着说道。 “就是就是,傻木头羞羞。”自己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子的桃桃也来笑阿木,嘴巴扬得大大的,高兴的不得了,扭头对着自家阿娘骄傲的说:“阿娘真厉害,我们哄了两天顾公子都没吃东西,阿娘说了两句话他就吃了!” “顾公子……”阿木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床边,看着顾临:“这粥已经凉掉了,我为你换一碗吧。”他像只小猫咪一样蜷着身子去看顾临,脸都哭花了,眼睛也红红的,看着竟有些可怜。 顾临刚咽下一口粥,抬眼看着阿木,长长的睫毛掩着眸子的光华,没了之前的黯淡,他竟伸手,轻轻擦掉了阿木的眼泪。 那指尖沾了粥的香气,引得阿木一颤,腹中也咕咕叫了起来。 顾临听见了,便舀了一勺粥,轻轻的放在了阿木的嘴边。 阿木吓了一跳,说话都结结巴巴:“要,要,要给我吃?” 顾临点了头。 阿木红了脸,不好意思让顾临喂,拿过了勺子自己吃了一大口,而后又舀了一勺给顾临。顾临没有拒绝,顺着吃了下去。当他细细咀嚼时,阿木又忍不住沿着碗边轻轻嘬了一口,那声音还不小,顾临抬眼瞧见了竟毫不介意,静静的看着阿木像是在等着下一勺。 阿木忙喂过去,一碗粥竟被两人你一勺我一口的吃了个干净。 他看看空空的碗,欣喜得不得了,忙说“我再去盛一碗!” 他刚走出里屋,就听到堂子里桃桃的一声:“阿娘,这张是什么纸,上面怎么画着顾公子?” 他扬着空碗的手放了下来,竟迈不出步子,鬼使神差般躲在了门后。 “官府的画像,我把它撕了回来,等你阿爹回来看。”佟嫂说着,看了眼门后撇开了视线。 “这上面写了什么?” 佟嫂笑了笑:“这顾公子不是普通人,隐姓埋名藏了许久,官府的赏金一直在追加,如今已经上万两。” “哇!”桃桃惊叹了一声:“那该是多少啊!” 佟嫂摸摸桃桃的脑袋:“换成铜钱的话,我们屋子里都塞不下吧。” “这么多!”桃桃眼睛都瞪圆了:“那,那我们要把顾公子给官府吗,他是好人啊。” 佟嫂摇摇头:“官府要缉拿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好人,你阿爹没同我说实话,要不是我今日去了城里见了这画像,还不知他要瞒我多久。” 桃桃皱了眉头:“顾公子虽不爱搭理人,可也不至于是坏人吧,况且他身子还病着呢,阿娘,我们不要找官府来。” “阿娘知道。”佟嫂摸了摸桃桃的小脸,仿佛此时才看见门后的木头似的,招了招手:“木头你躲在那儿干什么呢。” 阿木走了出来,脸色煞白,他忽然跪了下来:“求你不要告诉官府,那些人把顾公子害得身上没一块好肉,残忍至极。” 佟嫂忙把阿木扶了起来:“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 “求你了。”阿木双手冰凉,揪着佟嫂的手不放。 佟嫂笑笑:“你佟叔也认定顾公子是好人,不然不会瞒着我,可他毕竟被画到了官府缉拿的画像上,若是有人瞧见了,我家必定不保,他与你非亲非故,虽救了你的命,可你父母都因他失踪受伤,你不必护着他。” 阿木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他看向佟嫂,恳求道:“再过两日,再过两日顾公子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他离开。” 佟嫂没有说话,脸上的笑也不见了,片刻后,她摸了摸阿木的头,轻叹:“你也是在为难我,你佟叔必定不会让你走的,你父母都不在身边,又跟着顾公子,如何养活自己。” “我不会让佟叔知道的!”阿木忙说:“后日佟叔出去的时候我便带着顾公子走,我会打猎,我会养活我们的!” 佟嫂听着,忽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她又对桃桃说:“桃桃,把那画像烧了吧,别被顾公子看到了烦心。” 桃桃看着佟嫂又看看阿木,似是还没明白阿木为什么要走,她愣愣的恩了一声,把画像丢到火炉里。 画像腾得燃起来时,阿木松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连日来雪下个不停,本是银装素裹极美的,阿木却没时间欣赏,冬日里不好打猎,就算遇到了,不是瘦得皮包骨的小兽,就是饿得不得不在雪天出来猎食的大型兽类,他手中只有阿爹的短刀,佟叔送弓也被他落在了家里,可他不能回去找,就像阿娘那日说的,往西面走,一直往西面走。 阿木不知道西面有什么,他从未出过这山林。即便是从前,他也没有渴望过出这山林,这里的每一棵树木每一株花草都像他的伙伴那般让他觉得安心,现在要叫他离开它们,他只觉得迷茫,还有紧张。 他们走的时候佟姨送了不少东西给他们,他背了满满一包袱,几块鹿肉干,两壶酒,火折子,还有顾公子的药,顺便还送了他们两块鹿皮子,不叫他们在路上就冻死。 走的时候桃桃更是扒着他的包裹,给他丢了好多的糯米糕子,精贵的细米磨成的团子山林里很少见,桃桃省了下来留给他吃,只吃肉干身子里容易长火气,吃些细米省得闹肚子。 那天早上阿木特地写了信交给佟叔,要他带给阿娘。佟叔只是摸他的头,笑着说:“雪一停你阿娘就回来了,怎么急成这样,还写书信。” 阿木心里一酸生怕露了离别之意,忙笑着:“阿娘给我那么多信我还没回过她信呢,叫她看看我的字是不是好看了些。” “好好好,你个滑头。”佟叔应了,那信看也不看就塞到了怀里,他和阿爹一样,也是不认字的。 信里交代了他走的原因还有走的方向,阿木识字不多,抓耳挠腮了几个时辰还是写不成一封信,最后是顾临代笔,也是他代笔的时候才知道阿木要带着他走。 他下笔的手顿了顿,墨就滴在了纸上晕开,数日来第一次同他说话:“我可以自己走。”声音沙哑,他咳了好几日,嗓子都咳坏了。 阿木忙抓了他的手臂猛摇头:“你别想偷偷溜走,那日树洞里是我错,你千万别学我!” 顾临看了眼阿木抓着他手臂的手,眼睫颤颤,垂了视线低声说:“你家恩情早已还清,不必如此。”说完撇开了视线低声咳着,那咳声还压着,叫人听得心里发堵。 阿木心里又酸又疼,脸都皱起来了,不知怎么突然就冒出了火气,瞪着眼睛凑上去:“顾公子你别这么说,这已经和恩情没关系了,我照顾你照顾惯了,要是你自己一个人走了在什么地方饿了病了,我怎么能安心。” 这话没经思考就说了出来,说完阿木自己就愣了,可又察觉不出哪里不对,皱着眉苦思悯想。 顾临的手还握着笔,同阿木一样愣着,寡淡的眉眼里的情绪忽得有些激荡,眼睫也颤着。眸子里光华温和婉转,细细的打量着满脸赤红的阿木,半响后,他低低咳嗽两声,说道:“写什么。” 阿木尴尬的笑两声,忙说:“就写我们怕被官府搜查,已经离了佟叔家,往西面去。”他说完又问:“顾公子,西面有什么?” 顾临笔下墨迹不断,回道:“昔日友家。” 阿木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昔日友家,阿娘是怎么知道顾临昔日友家的,她和顾临家的关系到底深到了什么程度。 阿木想得脑袋瓜疼也想不出个所以来了,晃晃脑袋也就不想了,把顾临写完的信吹吹干,看着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叹了口气:“阿娘,你可别生气啊,等我安顿好了顾公子就来找你。” 雪很厚,已经深到了脚裸,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绵软的雪在脚下嘎吱作响,踩下去就变成了透明的冰渣渣,身后的路在半个时辰后又会埋上新的雪,半点踪迹也不会有。 阿木呼出一口气,眼前立即就白蒙蒙一片,像雾一样顺着风飞了。他笑了笑,回头去看顾临。 顾临披着那鹿皮子走在他身后,他走路像只刚学步的小鹿,靴子的雪珠冻得他恨不得把它脱下来,摇摇晃晃的姿势肯定不好看。可顾临却走的稳稳的,双手安静的缩在鹿皮后,脸上的神情安然平静,叫阿木看得心安。 他往后颠两步,一把抓住了顾临的手抱在怀里:“顾公子你冷吗。” 顾临摇头,伸手拍下了阿木脑袋上雪花。 阿木晃晃头,冲着顾临的手哈着热气:“前面有个山洞的,我们再走上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到时候就能生个火堆暖和暖和。” 顾临低应声,轻轻咳着。 阿木心口忽然就砰砰跳着,他与顾临离得近,能看到顾临眼里的细微的光泽,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药香,手中是顾临温润微凉的指节,正轻轻回握着。 “顾公子……”阿木喃喃着:“你,你身子可是好了许多了?” 顾临低低咳着,听了阿木的话就朝他看去,眼里覆着层说不清的光亮,可他点了头,应了声恩,听得阿木恨不得原地蹦上几蹦。 “太好了!”阿木高兴的喊着:“顾公子你再忍忍,等出了林子我们就去找郎中,必定能治好你的咳嗽!”他说完,只觉得身上生出了不少力气,拉着顾临加快了脚步。 太阳还没落山他们就到了山洞,那洞口颇浅,即使是缩到了洞底也觉得有些冷,但总比站在雪天里要好。这林子的山洞树洞地洞阿木都能知道些,凡是遇到的,他都会折了枝木储存,就怕那日晚上要住在山林里,省得再捡枝木生火。 进了山洞,果然有上一次阿木留下的枝木,用手摸摸,还干燥的很,一点儿也没潮。 生了火,烧了雪当水喝,辛辣的酒浇在肉干上吃着,竟也十分的美味。那四个糯米团子阿木没舍得吃,掰了半个在火边烤着,没一会儿功夫香软的味道就飘了出来,惹得阿木口水连连的,他用手捂着,吹了吹后递给了顾临。 顾临接了,又把那半个掰开,给了阿木。 阿木没接,摇头:“顾公子你吃吧,还有呢,我只是现在不饿。” 顾临看着他,手也没有放下,就这么举在那儿。 阿木脸红红的,不知是被火光熏的还是什么,身上燥热的很,一把接过了顾林手里的糯米团子:“那一起吃。” 顾临缩了手,眼中似有笑意。 ☆、第十四章 阿木看得呆了,叼着小半个糯米团子鼓着脸颊看着顾临,但那笑意只是一瞬,眉眼复又清淡起来,好像刚才都是阿木幻想出来的似的。 阿木忙嚼了两口咕咚吞下去,凑近了顾临:“顾公子,你刚才是笑了吗?” 顾临细嚼慢咽的吃着,看也不看阿木。 阿木绕着顾临转了个圈儿,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顾公子,你刚才肯定笑了!” 火光印着顾临的脸,温润如乳石,他只是垂着睫细细吃着,半点儿也不回应阿木。 阿木才不管顾临这会儿理不理他,自个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高兴的很。 入了夜,外头的雪更大,好在洞口逆风,不是很冷,只要这风不吹进来,火堆燃一个晚上应该没问题。 顾临身子没好透,又走了大半天的雪路,身子早就疲乏,靠在石洞侧壁上睡着了,鹿皮子挡了不少雪,此时暖和起来早就湿掉了,挂在火堆旁烘着,阿木不敢说话,蹲在顾临身边静静看着他。 多日咳嗽顾临睡不好,眼下有了淡色的青晕,他的眼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柔软的覆着,鼻息清浅几乎听不出,唇也是柔软的,吃了东西喝了酒有了些血色,竟是像花儿一般有着浅淡的红色,越是靠里越是红,竟有些艳丽。 阿木盯着顾临的唇盯得满脸通红,下意识的想伸手碰碰,伸到半路立马转弯敲了自己脑袋。顾临好不容易睡着的,可不能打扰他。 阿木托着下巴,火堆烘烤得他身上暖洋洋的,一天的疲乏让他睁不开眼睛,蜷了蜷身子躺在了顾临的旁边。 迷迷糊糊里,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拱着,还带着一股子的腥臭,阿木睡得不舒服,睁开了眼睛,却直直看入了一对碧绿的竖瞳里。 阿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拔刀翻身就起,谁料脑袋瓜磕在了什么东西上,疼得他一缩。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睡在了顾临的身上,翻身起来的时候撞到了顾临的下巴。 顾临被阿木弄醒了,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站在洞口那匹瘦骨嶙峋的狼时一把将阿木推到了身后,他没了那鹿皮子,身子看上去更加清减,阿木心里一慌就想站到顾临前面去,哪知顾临手上力气竟如此大,半分也不让他走过去。 那匹狼低声叫着,似乎很忌惮他们,粘稠的口水顺着獠牙滴落,它死死盯着顾临还有阿木手里的短刀,片刻后转头就走,阿木放在旁边的包袱竟也被他叼了去。 “包袱!”阿木喊了一声,忙要去追,可被顾临拉住了手。 外头风雪大的很,那匹瘦狼转眼就不见了踪迹,梅花般的脚印在雪地里印了一串。 “没了包袱之后几天我们就该饿着肚子了,顾公子,你等着,我去把包袱拿回来!”阿木对顾临说着,却见顾临摇了头,拉着他坐了下来。 阿木看着外头的大雪,也冷静了下来,这雪下的这么大,又是在夜里,就算他对林子再熟悉,也会迷了踪迹吧。 阿木泄气的蹲了下来,那树枝戳着火堆,早知道刚才就多吃点那糯米团子了,还有肉干,也拿出来多烤两块,白便宜那狼了。 他们没与那饿狼对峙上已经是幸事,阿木却只想着被偷走的那包袱。 顾临突然摸了摸阿木的头,把他往身边拖了拖,让他的头靠在他的身上,自己闭上了眼睛。 阿木反应过来时鼻子里已经都是顾临身上的药香,那胸口热热的,热得阿木半张脸滚烫,他趴在顾临胸口,身体僵得真得快成木头了。 刚才,他也是这样枕在顾临身上的吗,是他睡着的时候自己趴过去的还是顾临捞他过去的?阿木想得面红耳赤,脑袋上都快冒烟了,他的唇就印在顾临的心口那儿,那里跳得平缓却有力,好像每一次都能碰到他的嘴唇似的,阿木压着喉咙里的声音,手也趴了上去,揪住了顾临的衣衫。 那衣服是佟叔年轻时的,粗布的白衣,微微泛黄,穿在顾临身上时叫人看直了眼睛,那种,阿木没法说出来的好看,温润清淡得比晨时的林子还要好看。 阿木想着想着,眼睛就酸了起来,趴在顾临身上闭上了眼睛,包袱的事儿也被他忘到了脑后,只想着,他会打猎,吃的没有了可以再找。 ☆、第一五章 他睡得很熟,脸颊下是带着清苦药味儿的粗陋布衣,耳朵里是一阵阵平稳有力的心跳,身子也被顾临的手臂轻轻环着。他已经有一段时间睡不着好了,担心阿爹,担心阿娘,又担心顾临,他觉得一定是之前的日子过得太高兴了,所以之后的日子他都要这样日日担心。 醒来的时候顾临还睡着,两人的脸颊不过离了半个手掌的距离,淡淡的鼻息一直吹拂在他头上,没觉得有半点不妥,反而打心里觉得安稳。 顾公子也该没怎么好好睡过吧,阿木想着也就没叫醒他,继续小心翼翼的趴回他的胸口,可耳朵里顾临的心跳不知怎么就放大了,震得他浑身都觉得怪怪的,脸颊也似乎烫了不少,他抬手用冰冰凉的手指摸摸脸,却触到自己笑着的嘴。 他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带着笑。 阿木戳戳自己的脸,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笑。 他动作大了些,放在背后的手就滑了下去。 阿木忙抬头,见顾临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刚醒,素日清淡的眸子里有些荧亮的水色,晨光落在里面,剔透得像两颗宝石。 阿木盯了半响,心跳得好快,两人又贴得那样近,顾临怕是听到了,垂了视线扫了眼他的胸口。 阿木腾得跳了起来,一下子不敢去看顾临,挠挠胡乱翘着的乱发,红着脸朝洞口看去,却见那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停了下来,他惊讶的站了起来跑到洞口,伸了手放在洞外,指尖居然是暖暖的,风也没了踪迹,放眼望去,橙金的阳光扑在雪地里,竟比春日看起来还要暖和。 阿木高兴跳着:“顾公子,你看!雪停了!雪停了!” 顾临早就站在了他的身后,见他跳得高兴,便应了他一声恩。 阿木把火折子收拾起来,又把烘干的兽皮给顾临披上,高兴得直弯眼:“这雪不下了,也没有风,路上就好走很多了,我们一直往西走个两个时辰就该看到城镇了,我虽没有去过,但也远远看到过,阿爹也经常在那里换些细粮回来。” 说到阿爹,阿木眼里的高兴劲儿就没了。 顾临本细细的听着,见他不说了,竟轻轻的牵了他的手往洞外走去。 阿木感受到了手里的温度,一下子什么也不想了,只是皱眉问:“顾公子你冷吗,怎么手这样凉?” 顾临低头看着他,眼里温温的,竟是笑笑,摇了头。 阿木整个人都僵了,盯着顾临嘴角看了半天,眼睛瞪得老圆,走了百来步了才突然回过神来,小脸涨得通红:“我就说顾公子可以笑,昨个儿你还不理我,这样笑得……笑得……” 笑得真好看。 阿木没说下去,只是自个儿红着脸。 冬日里第一场雪怕是已经结束了,其实他们地处南方,遇到这样大的雪已经是难见了,他听阿爹说过,北国的雪,那是几个月连着下的,通常雪停了,冬日也就停了,那雪比个五六岁的孩童还要高,新长的树木只能从雪堆儿里钻出来。幸好这雪没有继续下下去,不然他和顾公子准就困在山洞里了。 阿木摸摸腰间的小袋子,那里放了一个荷包,里面有一串铜钱和几块碎银子,佟嫂说,来城里,无论做什么都是要用钱的,她给了阿木这个荷包,并和阿木说,这是最重要的东西,要阿木一定要贴身保管,到时候夜晚没地方住,或者少了吃食,都可以用荷包里的钱买。阿木感激,将荷包放在了腰间贴身的小袋。 包裹没了,路上也就没吃的了,他们在雪地里连着赶路,好在这雪还没化,路上也没风,在午后就赶到了城门口。 “你们是干什么的?”官兵模样的人将两人拦了下来啊。 阿木不知城门还有官兵,有些发愣,但是立即就说:“我们是来住店的,雪拦了路,我们没地方去。”他虽没有出过山林,但阿爹经常出去,来来回回说的那些经历阿木都记得,就逐渐冷静了下来。 官兵扫了他们两眼,又用剑柄往他们身上拍拍,像是在看他们藏了什么东西没有,片刻后,他让了道:“进去吧,冬天日子短,早些找店住吧。” 阿木见那官兵用剑柄拍顾临的衣服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想起那画像,又想起那画像上的悬赏,就怕这城里也有,可官兵没注意两人的脸,检查也是闲散的很,他松了口气,忙道了谢拉着顾临进了城。 虽然听阿爹说了很多关于城里的话,但是真正的样子却比叙述来得真实多了,就算是冬日,仍然人头攒动,小摊排满了街道两侧,两层的高大木楼多的是,也许是冬日,热乎的吃食摊很多,升起的白雾的多得像一层层的云,光是看着就和暖和。 阿木两日都没有吃东西了,此时看到那些精致的吃食竟挪不开脚。 “顾公子,我去买两个包子,热乎热乎身子。”阿木咽下不断冒上来的搀劲儿,眼睛放光的看着那几个展在竹筐里的白嫩大包子。 “大爷,这个包子怎么卖啊?”阿木问着,抬手就想去拿,谁知本来和善的大爷恶声恶气的说:“你手这么脏,碰黑了我的包子我怎么卖?” 阿木忙把手背在身后,红着脸手足无措的站着。 大爷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乐呵呵的笑了:“外乡来的吧。”他拿了一张油纸,对着阿木说:“两纹一个,要几个啊。” 阿木盯着那大白包子,说:“两个,要两个。”边说边去掏腰间的荷包,他把荷包打开,数了四个铜钱出来,刚要递给大爷,却不想半道里斜出个人影,直直撞在他身上。 他饿了两日,没什么力气,一个没站稳就朝着大爷的包子摊倒过去,被顾临一把扶住。 摊子晃了晃,一屉的包子就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第一六章 “哎,你们怎么回事!”大爷惊叫一声,忙走出了摊子看他掉在地上的包子,哪知四处窜出不少乞儿一样的人呼啦啦的把包子抢了个干净:“该死的兔崽子们,我的包子哟。”大爷喊着,拿了最近的木棍子要去打,可那些小乞儿早跑了没影了。 阿木还楞在那,一侧身子被顾临挡着,他没撞到。 “掉了一屉的包子,又是你们撞的,我可不能担下这损失。”大爷拿木棍撑着地,冲着阿木说。 阿木这才回了神,去看手里的荷包,可手里空空的,就只剩下刚才数出的四枚铜币,他瞪圆了眼睛,此刻才晓得自己遇到了偷儿,一时涨红了脸,不知怎么和大爷说。 大爷看阿木这样,估计也是明白他遇到了什么,当下就横了脸,粗声恶气的说:“你们弄丢了我的包子,总不能不赔我吧,要是没银子,我可就带你们去见官了,你们……”他话还没说完,去突然收了声,不知看到了什么。 阿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顾临左手臂上的袖子扯了个口子,血从那口子里透出来,渐渐濡湿了大半个手臂。 “顾公子你的手!”阿木心里一慌就小心的扶住了顾临的手,这手之前为阿木挡下过一箭,箭刃透了大半个手臂,好不容易收了疤,此时又裂开了,肯定是刚才挡下了那掉落的竹屉,阿木不敢乱碰,眼睛都红了,一个儿劲的问顾临疼不疼疼不疼。 顾临抬手摸了摸阿木的头发,轻声的说:“无碍。” 大爷见顾临手上的血流得吓人,自个儿也慌了:“这……你这伤可不关我的事,你们撞了我的摊子,自个儿伤的,我可没碰到他。” 阿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朝着大爷说:“大爷,我们的钱袋被偷了,我只有四个铜板了,赔不起那么多包子,你可不可以缓一缓,等我有了钱再来还你。”说着就把手里四个铜板给了大爷。 “大爷,这公子伤成这样,他们钱又被偷了,你别管他们要钱了吧,赶紧让这公子看伤去。”围在一旁看着的人忍不住插嘴。 他们这动静不小,周围早就围了一圈人,第一个人开了口,后面的人就都开始附和他的话。 “哎,可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大爷辩驳着,可声音哪压得过人群,最后还是无奈的对着阿木说:“算了算了,就当我倒霉,这钱我也不要你们的了,那两个包子我也送你们了,你赶紧带着你家公子去看伤吧。” 阿木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不敢多留,再三对着大爷道了谢,就带着顾临走了。 巧在百里外就有一家医馆,阿木忙带着顾临去了,谁知看门的小童张口就问他们要诊费,听到他们只有四纹钱后就将他们赶了出去。 阿木担心顾临的伤,再三对着小童求他让他们进去看大夫,小童不耐,推了他一把:“去去去,没钱还来看病,当我们施善堂啊,到城南的破庙里待着吧。” 阿木气不过,手攥得死紧,被顾临轻轻握住,牵在了手里。 阿木脸颊都是红的,他从没来过城里,竟不知道人都是那样市侩的。他小心的扶住了顾临,轻声说:“顾公子,我们走。” 天有些黯了,太阳的余光扯着金红的丝线跳跃在那些华丽木屋的屋檐上,热气的浓雾就扑在来往人的脸上,那些面容模模糊糊,却大多是笑着的,阿木带着顾临坐在了偏远的树下,高大苍老的树木几乎要耸入云间,厚重的积雪时不时从树梢上落下,结成寒冷的冰晶。他思索了半天,却丝毫感受不到那些人的笑意是来自哪里。 他回头去看顾临,那样苍白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眼中也没有笑意,长长的睫覆着,只觉得寡淡。可阿木知道那里有多暖,温温的,细细的,眨眼间睫毛落下的薄影遮得连眼睛的颜色都深邃了些,这样一双眼睛,即使没有看着他,都能让他从心里觉得安稳。他是亲眼见到顾临是怎样从那一身怖人的伤中活过来的,没有痛语,没有悲怆,只有坚韧和平淡。 以至于此刻,阿木无法感到忧心,只要顾临还在身边,就好像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轻轻的将脸颊靠在了顾临那受伤的手臂附近:“对不起,顾公子。”他说着:“要是我能再小心些就好了。” 顾临一如既往的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阿木的脑袋,手心有微少的热意。 天气寒凉,顾临的伤口渐渐止了血,阿木不敢再让顾临在露天的雪地里站太久,便真的朝着医馆小童口里说的破庙走去。 破庙并不难找,远远就能看到偌大一间半坍塌的木屋,屋内还有火光,衬着那已经落魄的佛像暖意融融。 一群小乞儿围坐在火堆旁,一个个手里都拿着包子,哼哧哼哧吃得开心。 阿木一下子愣子,快走几步赶了过去,谁知那些小乞儿听力好得不得了,阿木脚还没踏进破庙呢,那些小乞儿就一哄而散,抱着剩下的包子躲到了破庙深出,一个影儿都看不到。 那火堆旁还有一个人,穿得破烂,身子半躺在火堆旁,翘着二郎腿儿哼着小曲儿,手里还颠着一个荷包。 阿木盯着那荷包,眼睛都直了。 那正是他丢的荷包。 “你你你……”阿木指着那人,半天说不出完整句来,眼睛瞪得圆滚滚,一下子冲了上去要去抢荷包。 那乞儿打了个哈欠,双眼细长惺忪,手一翻,刚刚还在的荷包转眼就没了,笑呵呵的看着阿木:“我我我,我怎么了。” “你偷我荷包!”阿木喊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肯放。 乞儿顺着那木的手微抬身子,细眼眯得弯弯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荷包了。” 阿木没碰到过无赖之人,又想了顾公子极需要医治的伤,心里就狠了,拿了藏在衣袖里的刀抵在他身上威胁:“你还不还我?!” 乞儿瞄了眼那刀,脏污的脸上红艳艳的唇勾了起来,竟不顾及锋利,捏着刀刃就要拿他。阿木毕竟不是真想伤他,手也就松了,被他夺了刀。 他左看看右看看,发出啧啧两声:“你这刀可比你荷包值钱多了,怎么不去当铺当了这刀给你家公子治伤,反而让他血哗哗的白流,可见你这人也是小气的厉害。” 阿木愣了,也没注意这人说他小气,只傻傻的问了一句:“当铺是什么?” 那乞儿没想到阿木会这么问,转着刀刃的手就停了一下,他突得笑了起来,身子软绵绵的躺在了地上,也没见他怎么动的,就离了阿木半丈远:“你家公子不是普通人,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阿木听他说了,怕顾临听了难受,忙走到顾临旁边:“顾公子。” 顾临轻轻把阿木揽到身后,他的指尖捏着一颗小石子,淡淡的看着那乞儿。 乞儿虽懒懒的躺着,细长的眼睛却盯着顾临手里的石子儿,也没有说话。 ☆、第一七章 阿木只觉得气氛奇怪,却没看出哪里有不对,顾临和那乞儿明明都没有说话,可两人之间分明涌动着奇怪着暗流,平白让人觉得紧张。 “你们别欺负钱哥哥!”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小乞儿,手里还捏着个脏兮兮的包子,瘦弱的手张开,挡在了那男人面前。 他说完,竟将和他小脸差不多大的包子全塞到了嘴里,两口就咽了下去,他舔舔嘴巴,紧接着说:“我们不过是撞了你们一下好捡些包子吃!”他说得满脸理直气壮,差点激得阿木说不上话来,阿木忙指了指小乞儿身后人:“可他偷了我们的荷包。” 小乞儿一脸看白痴的看着阿木:“他如果是真想偷,就不会在这破庙里候着你们,要不是顺手拿走你们的荷包,那包子铺的老头肯定要你们赔个精光,说不定不够赔,最后肯定带你们去见官!” 阿木听了反而生气:“可你们为什么要挑我们撞,我……我家公子身上还有伤,被你们撞得伤口都裂开了。”明知自己说的没什么错,可在说出‘我家公子’的时候,还是莫名其妙的红了脸,他眨了眼睛,眼睫扇下的风凉凉的,衬得双颊更是烫。 小乞儿被阿木说得也涨红了脸,脏脏的鼻子皱成一团,他瞄了眼顾临袖子上的血,扯着脖子喊:“谁让你那么不经撞,还要你家公子扶,钱哥哥根本就没想弄伤他的!” 阿木半天接不上话来,没见过撞了人偷了荷包的还想充好人,居然吼得理直气壮。他也不跟那小乞儿争了,直接看着他身后的男人:“你快些把刀和荷包还我!” 那人站了起来,摸了摸小乞儿的头发后一抬手,就把刀和荷包扔了过来。阿木忙伸手接下,他没想到那人会给得这么爽快,握着荷包愣着一会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口气那么冲了,可是他也不能朝着他们说谢谢呀,只好撇了嘴,拉着顾临的手走到角落点的地方,挑了个铺着稻草的地方坐下。 他在顾临旁边蹲下,小声的说:“顾公子,我看看你的伤。” 顾临顺从的伸了手,任阿木看着。 薄痂裂开了,那箭伤本来就深,裂开的口子里肉还没长好,乍一看深的吓人,阿木朝着伤口轻轻吹了吹:“还好没有完全撕开,顾公子,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就去看郎中。”说着就把之前的两个包子拿了出来,给了顾临一个。 “不够的。”从他们身后窜出一个小女孩儿,声音脆生生的,细瘦的小身子上顶着颗小脑袋,头发都是细细黄黄的,她小口小口吃着包子,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的东西,又对着阿木说:“就你们荷包里的那点银子,看得起大夫却买不了药,没有煎药的用具,要医馆的人帮忙煎的话还要银两。” 阿木皱眉:“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儿舔了舔手指,拉开了他们身侧的布:“我早就带着我哥看过了,两块银子就只用了一次药,用完了还是没用的,你们的银子也不必我们多多少。” 阿木看到破布后的人,吓了一跳。 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右侧小腿上裹着厚厚的步,血从都里面渗了出来:“他怎么了?”阿木问。 “他出城给我们打吃的,回来的路上被野林子里的东西咬了。”小女孩儿脆脆的说着让人觉得难过的事,可脸上半点也没有伤心,似乎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 “我可能知道这伤要用什么药。”阿木凑上去看了看,苦苦想着,他阿爹也被咬过,野畜的牙尖利而且脏的很,要把草药碾成汁滴到伤口里才能好。 小女孩眨眨眼,想上前又怯怯的:“真的吗!是什么药!” 阿木抓了抓头发,尴尬的笑笑:“我也记不得名字的。”他又转头对顾临说:“顾公子,林子的草药我能认识些,等天亮一点我就去找,顺便给这个孩子也采一点。” 顾临听着,点了头。 小女孩儿一把抱住了阿木的腿,高兴的喊:“太好了,谢谢你大哥哥!”她似乎是怕自己身上脏,赶紧放开了阿木,害羞的笑着,又有些担忧戒备的看着阿木:“大哥哥你很穷吧,给我采药要银子吗,我没有银子的。” 阿木忙摇头:“不不不,不要的。” 角落里又走出几个乞儿来,或大或小,但大多是孩子,他们见阿木那样好心,便都从藏身的角落里跑了出来,蹲在男人的火堆旁取暖,大冷的天里,有几个脚上还穿着草鞋,有几个更是偷偷的转头瞄了眼阿木,对着他手上的包子流口水。 阿木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手上白嫩的包子,突然就不饿了。 顾临手上的包子本来就一口没吃,他看着那些孩子,几乎是立刻,就把包子给了最近的那个女孩儿。 小女孩儿一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谢谢漂亮哥哥!”她高兴的喊着,抱着包子就跑到那伤了腿的少年旁边,轻轻的喊着:“哥,有包子了,你起来吃点儿吧,还有还有,那个小哥哥说他能找到治好你腿的草药呢,不收我们钱!” 少年睁眼,用手撑起了身子,他自然看到了顾临和阿木,对着他们点了头,感激得说了声多谢。 阿木的手里还捏着包子呢,可哪里还吃的下,走到火堆旁,把包子递给了最近的一个孩子,那孩子怯怯的看了眼男人,见男人点了头,忙高兴的接下了包子,跐溜得钻到了角落啃着。 “这些孩子……”阿木喃喃着。 在他旁边的男人笑了,又吊儿郎当的躺了下来:“他们大多是孤儿,但天性不坏,不肯真的偷,捡点小便宜这种事还是我教的。” 阿木说不出话来,他虽家中发生巨变,可怎样也比这里的孩子要强一些。至少他还有衣物能穿暖。 “别想了,你帮不了我们的。”男人笑着说:“多的是人看到我们,再怎么好心,也是给我们几块银子,吃得人多,两三天也就没了。” 阿木悄悄瞪他一眼,他可没想把荷包里的钱给他们,那是和顾公子路上的盘缠。 “你若真的好心,就帮忙治治那孩子的腿吧,反正你家公子手上的伤也得治,在这儿呆个几日也冻不死你们。”男人一边说,一边拨着火堆,橙红的火星噼啪爆着,颗粒般的碎火就飞了出来,落在地上熄成了黑沫沫。 阿木想了想,回到了顾临旁边,他看了看顾临的伤口。其实伤在手上,他们可以继续走的,但是越往城里走,就离得山林越远,药不好采,他想了想,就对顾临说:“顾公子,我们在这儿待个几日好吗?” 顾临正静静的听着他说话,半侧脸都印在火光里,衬得眼里暖融融,他点了头,轻恩一声。 ☆、第一八章 阿木运气挺好,城外的小林子里有很多他需要的草药,城门一开他就出去采药,那门口的官兵换了,不是原来那个,估计是另一批,问阿木的来去时候阿木也省得再解释,直接说他是医馆的人,要出去采药,官兵没多问,也就放他出去了。 他和顾临在那破庙里已经留了两日,吃东西的时候,那么多可怜的孩子干巴巴看着,阿木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就总是多买点,光两天,荷包里的银子就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他蹲在顾临旁边,把荷包翻过来,噼里啪啦的掉出来五六个铜板,连手心都放不满,他愁得眉头都没松过。 那受伤孩子的孩子叫欢言,和她妹妹欢心是同胞兄妹,这两日都是阿木帮着他治疗腿伤,化脓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自然感激万分,看到阿木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也有些羞愧,愣是把阿木留下来的原因大多归在自己的身上:“木头,你告诉欢心那药哪里有的采,让她去吧,你快些和你公子走,再这么下去,你们的钱就没了。” 阿木朝着他摇头:“那林子大,我从小在山林长大也不觉得什么,要是让欢心一个人去,怕是要迷路。” 一旁的欢心听了,不乐意的凑过来:“我也是大孩子的,哪里会迷路。” 阿木还是摇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欢心撇嘴,大大的眼一转,就捏起他手心的铜板:“木头哥,其实你看着不像个乞丐,去小饭堂做工的话人家说不定肯收。” 阿木听了,忙问:“真的吗?小饭堂能赚钱?” 欢心点头:“你这几个铜板还不够一天吃的,上了路也要挨饿,还不如做工赚些银子再上路,我们要不是年龄不够,早就去做工了。” 阿木觉得这注意不错,巴巴的转头去看顾临,想看他的意见,谁知半路来了个人,往他和顾临身子中间一塞,大冬日穿着破旧的长衫也半点也没显得冷,裤脚还是短的,露出一节雪雪白的脚腕,细细的眼睛时常弯着,笑眯眯的:“让他去?他照顾他家公子还嫌时间不够呢。”他说着就去看顾临。顾临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男人就是那天的撞他的乞儿,名字叫钱笙,奇怪的很,钱笙,生钱,也没见他生出银子来了,可看他的举止和说话的样子,又半点都不像乞丐。 “照顾我家公子是应该的。”阿木对他说着,他时不时就说我家我家,说得都习惯了,现在整个破庙的都知道阿木最当心的就是他家公子,整日都念叨着,顾公子是三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都软糯了不少。 “不过钱也要赚的。”阿木又说,他想了想,走到火堆旁,挑了一块木头出来,蹲在那儿用刀刷刷刷的刻着。 欢心好奇得往他旁边一坐:“木头哥你在做什么?” 阿木说:“阿爹曾教给我刻木头的,我会刻好多东西的。”他吹了吹手里的东西,递给欢心看:“你看这个可以卖吗?” 被烧过的木头特别松,虽然不好刻但刻起来十分的快,阿木不过几刀就刻出来了只长耳兔子,一小节圆滚滚的尾巴别提多可爱。欢心亲亲那小木头兔子的耳朵,冲着欢言又笑又跳的:“哥,你看你看,好可爱啊!” 钱笙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他旁边,笑嘻嘻的说:“你这一手还行,明日可以去集市上卖卖。” 阿木高兴起来,忙对顾临说:“顾公子,我可以赚钱了!” 顾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阿木身子一僵,随机柔软下来,像只小动物一样蜷了起来,眯着眼睛朝着顾临的手心软软的蹭着,脸上满是满足。 “你再喜欢你家公子也不能朝着他流口水啊,多难看。”钱笙伸手戳戳阿木的嘴巴。 阿木下意识的一抹嘴,紧张的看着钱笙:“你别瞎说!” 钱笙婉转的哦了一声,挑眉:“我瞎说?那就是不喜欢咯。” “你快住嘴!”阿木脸也涨红了,都不肯去看顾临,朝着钱笙猛瞪眼。 被瞪眼的却轻松的躺在稻草堆上,笑得有多浮夸就有多浮夸,红艳的唇勾得恰当好处,那副样子要是换身衣服,哪里还是个乞儿,分明就是浪|荡的公子哥。 两人互相瞪着看了半天,直到顾临低低咳嗽一声才让阿木回神。 “怎么咳嗽了?可是冷了?要不要再去加点火?”阿木紧张的看着顾临,更是拉了顾临的手轻轻搓着,生怕他冷了。 顾临眼里温温的,水似的流光就在眼底轻淌,他静静的看着阿木,忽然偏了头,指节抵唇又轻轻咳了一声,耳朵也似乎有点红。 阿木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向钱笙,见他笑得露着一口白牙,满脸戏虐。 阿木脸脸红得像颗番薯,外头夕阳的火烧云都要比他看起来淡些,他踌躇得身上都要出汗了,只觉得脑袋上也冒着烟,忙要把顾临的手放开。 顾临却翻了手,轻轻握住了阿木的。 阿木发了楞,呆呆的顶着满脸的红看顾临。 顾临像是从前那般,垂着眼睫,神情淡淡,似乎睡着了,可他的嘴角,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淡笑,美好得像一朵云。 ☆、第一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阿木就去了林子里挑木头,粗点的木头挺难找,大多都是树枝,找了大半个早上也就找了十来根,走的路多了,草药倒是捡了不少,忙活完顾临和欢言的伤,就坐在一旁刻刻刻。 肚子饿的时候阿木花掉了最后几个铜板,买了一大堆没馅儿的小馒头,一人分了一个。 太阳高挂的时候他刻了十只小兔子,虽然没有颜色,但木纹的兔子还是看起来很可爱,栩栩如生的,阿木又把它们雕得圆圆胖胖的,欢心见了喜欢的不得了,又把昨天自己收到的兔子拿起来比对,偷偷的换了一个更好看的。 钱笙不知哪里弄来了毛笔和朱砂,给每只兔子都点上了眼睛。 阿木虽然高兴,但还是斜眼看着钱笙:“你这笔,哪儿偷的?” 钱笙笑了,洗干净的毛笔还沾着清水呢,就往阿木脸上划了一下:“一书生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袖子里掉了支笔,一卖墨的老板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袖里掉了块朱砂,两样都被我捡了回来,我既没偷也没抢,你就放心用。” 阿木被那支笔划得一脸水,痒痒的厉害,忙用袖子擦了,哼哼两声,他可一点都不信他,不过看着点了眼睛后的兔子更可爱了他就没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阿木抱着十只小兔子坐到了大街上,顾临就跟在他身后。他其实想让顾临在庙里待着好好养伤的,但顾临什么也没说,在阿木出来的时候直接跟在了他身后。 大街角落里,少年坐在地上,面前放着只是木雕的小兔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两人没一个说话的,惹得路人频频往他们那儿看。 阿木是没卖过东西的,出来的时候欢心给他好好补了一课,说是要叫喊的,阿木学的好好的,可到了街上,看到那么多人,早早就怯了,支支吾吾的不敢喊出来,别人往他这儿看一眼,他就以比那些人更热切的目光看着,希望那些人能买,惹得那些人忙掉头走开。 就这样,大多数人都被阿木的热切的眼神给逼得掉了头,偶尔有几个好奇的却也只是看了看后就走了。 一直到太快黑了,阿木也没卖出去一个,他垂头丧气的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满脸都是灰心丧气:“顾公子,我太没用了,钱都花完了,还不能赚回来……” 顾临陪了阿木一个下午,自然知道阿木一个都没卖出去,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阿木的头发。 “木头哥,你这儿怎么样,卖出去了吗?”欢心也许是不放心,就赶了过来,冲着阿木喊着,她见阿木垂头丧气,地上的十个小兔子还是十个,就知道阿木没卖出去。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4节 她小大人似的拍拍阿木的胳膊:“没事儿,第一次嘛,等以后就好起来了。” 阿木还是垂头丧气的:“我把银子都花完了,顾公子该挨饿了。” 欢心咯咯笑着:“你家公子温和,你把银子花完了他也没说什么啊,哦对了,他本来就不爱说话的,哈哈。” 阿木的头更低了,脸上都憋出了红晕,心里又失望又愧疚,眉头皱得紧紧的。 突然,一个白嫩的小包子出现在他眼前。 阿木一愣,顺着看了过去。 欢心捏着一个包子,大眼睛笑得像两颗闪亮的星星,她似乎是特意收拾过自己了,没有破庙里那样的脏,微微发黄的头发扎了个小辫子,衬得两颊白嫩:“我和哥哥从来没什么银子,也一直都过得好好的。”她说着,把包子塞在了阿木的怀里:“再说,知道你可能卖不出去,中午你花钱给我们买的包子我们都没吃,正好省下来给你和顾公子。”她笑着,又朝着街尾努了努嘴巴。 阿木一愣,忙看过去。 狭长的街尾昏暗又没什么人,偏偏转角处突兀的露出五六个脑袋,都是破庙里的那些孩子。脏兮兮的,瘦瘦的,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跑出来,把手里的包子塞到阿木怀里,又风一样的退回了角落,蹲在那里朝着阿木笑。 街上不容乞儿,待得时间长了会被那些摊主吆喝着赶走,这些小家伙也不知道在那角落里躲了多久,鼻子都是红的,小手也是冰冰凉的,可他们却笑得那么高兴,好像把包子省下来给阿木吃是什么最最了不起的事情。 阿木看着手里的一堆小包子,有些被咬了一口,有些包子皮还是脏兮兮的,可阿木还是看得眼睛都发酸,心里酸酸软软堵得他闷闷的。 “诶,你们这兔子卖不卖?”摊边站着一上了年纪的大娘,牵着个小女孩儿,冲着阿木问。 阿木楞了下,忙说:“卖卖卖!” 大娘又问:“多少钱啊?” 阿木又说:“六纹。”价格是在破庙里就商量好的,虽然说外面一个大包子就两纹,但这木头是阿木辛苦来又细致雕刻的,找到一块容易雕的木头也不容易,时间上花的功夫不比包子少,但怕太贵没人要,就定了个六纹钱。 大娘砍价砍习惯了,想也没想直接就说:“怎么这么贵啊。” 阿木有些急,瞪着眼睛快打结巴了:“那,那五纹?” 大娘看阿木这样子,就知道他是个初次做生意的,直接就乐了:“你做生意我做生意,怎么问起我来了。” 阿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就五纹,大娘你要哪个?” “那公子手上那个卖不卖啊?”阿娘说着,指了指阿木身后。 阿木转头看去,正好看见欢心朝他扮了个鬼脸,原来她正央顾临给她那兔子上写字,活灵活现的兔子背上被顾临些上了欢心两个字,朱砂渗上了木纹里去,稍微有些暗,但却意外的好看,顾临字写得那样好,连着那木头做的兔子也看起来贵重了不少。 阿木还楞着,欢心就接着他话说上了:“当然卖啊,大娘你女儿真可爱啊,给女儿买的吗?” 大娘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眼睛都快眯没了:“你这小女娃嘴真甜,这是我孙女。” …… 阿木见欢心的嘴角跳了跳。 “大娘你看起来真年轻。”她又说:“这画着朱砂的木兔要比普通木兔要贵点呢,我们公子的字好看,还可以让我们公子给你写上你孙女的名字,但这带着要求的现写也要贵点,大娘你第一次买,就给你十纹好了,你要是喜欢,下次再给你雕点别的样子的,保管你还想买。”欢心收拾干净后小脸白净,又笑得甜,说得大娘直笑。 “你这小姑娘嘴巴真利索,我这孙女正好属兔,刚还央着我买呢。就给我来一个有名字的吧,写个杏子的杏就好。”大娘也利索,掏了十个铜板出来给了欢心,欢心忙收下了,往地上挑了一个好看的塞给了顾临:“顾公子,写一个也是写,写两个也是写,还能赚钱呢。” 阿木也看着顾临,激动得脸都发红,他这刚才还被砍得只剩五纹了,转眼就被欢心抬高了一倍价。 顾临手里还握着笔似乎有些迟疑,但看阿木那么高兴,他也抿唇掩了淡笑,在木兔背上写了个杏字。 大娘接过兔子的时候,看着那字半天,轻轻感叹了声:“这公子,字写的真好啊。” 卖出了第一只兔子,很快,接下去几只兔子也被买走了,都被央着写了不少字,还有人要兔子背上带诗的,顾临也照着要求写了上去。 短短一个时辰,在天黑前,阿木抱着一袋子沉甸甸的铜板,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二十章 天已经有些黯了,云朵也被落日沉淀下的余晖染成了绚丽的紫红,阿木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脸上软乎乎的笑连着眼睛都弯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抱了沉甸甸的钱袋走到了之前的那卖包子的大爷那儿。 “大爷,上次我们欠了你多少钱?” 大爷看着阿木,实在是楞了很久才突然想起来,指着阿木半天:“你不是上次撞了我小摊的那孩子吗。”他完全没想到阿木还会回来还他银子,乐呵了半天:“你还挺守信,居然真的回来还我银子。” 给了大爷之前欠下的包子钱,又买了许多的肉包子,拿都拿不住,最后还是大爷送了他一个袋子,好让他装在一起抱在怀里。 包子的热度和香气熨烫得阿木衣服都沾了湿气,那湿气透得深,几乎要渗到衣衫里的胸膛里去,阿木有些激动,心也跳得快,脸上都浮了红晕,他拿出一个包子,轻轻吹了吹,往顾临嘴边一送:“顾公子,先给你吃!” 包子都碰到了顾临的嘴,他似乎是笑了笑,也不接下,就着阿木的手就咬了一口,微微苍白的脸没了往日的那股疏离,眼睫上都是落日染上的鎏金,柔软又温和,覆着的眸子里像是铺满了细碎的琉璃,看得阿木连呼吸都停了。 他忽然觉得,胸腔里本来的跳得轻快的心脏忽然又重又急的蹦起来,几乎要穿过层层叠叠的阻碍去碰一碰顾临。 “木头哥,你脸怎么那么红?”欢心也从阿木怀里拿了个包子,嗷呜咬了一口,朝着阿木说。 阿木燥得脸又红了一点,忙说:“那是高兴的。”他偷偷瞄了眼顾临因沾了包子酱汁儿而显得有些红润的唇,耳朵也跟着热了起来:“是高兴的。”他又说了一遍,低了头看着怀里的包子,只觉得脑袋上都冒着热气。 走回破庙的时候庙里已经燃了火堆,熏得庙里雾蒙蒙的,孩子们围在火堆旁,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望着外头,看到阿木的时候,他们都跑了出来,用稚嫩的声音一遍遍喊着木头哥。 阿木被孩子们扑得几乎要倒在地上,他干脆就坐了下来,把袋子摊开放在怀里,看着那一颗颗小脑袋往他怀里钻,拿着包子。 钱笙也在,他随意的侧坐在了阿木旁边,正嚼着一颗青绿的草叶:“木兔都卖出去了?” 阿木还没说话,欢心就抢着说:“全部卖出去了,而且每个木兔都买了十个铜板!” “这么贵?” “你别说,一开始是开价六个铜板的,可木头哥被人家一句话就压到了五个铜板。”欢心哼哼唧唧的说着:“木头哥脸皮比我还薄呢,都不敢叫卖的,后来还是我想了个法子,把价格提到了十个铜板的。” 钱笙笑了:“什么法子?” 欢心得意得仰起脑袋:“我央着顾公子在兔子上写字了!”她说:“顾公子字写的可好了,那些人看了顾公子写的字,钱付得爽快,早知道就再定高一点了呢。”她有些懊恼,抓了抓自己的小辫:“早知道按字的个数收钱了,有个人竟然要顾公子在上面写诗,真是太便宜他了。” 钱笙听着,脸上的笑逐渐没了,细细长长的眼睛第一次正经起来,看着阿木:“你们把顾公子的字,都……卖了?” 阿木被钱笙看得慌张起来,那眼里的东西阿木半点也看不懂,只能匆匆点了头:“恩,卖了……” 钱笙又看向欢心:“都卖了?” 欢心也被钱笙看得心里惶惶的,点头:“都卖了。”她有些不安的问钱笙:“是价格提太高了吗?” 钱笙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你们……十个铜板。”他看着顾临:“你居然也愿意。” 顾临从不跟钱笙说话,自然现在也不会,站在阿木旁边连看都没看钱笙。 阿木心里慌,捏着还剩几个铜板的荷包紧张的看着顾临:“顾公子,你的字,不能卖吗?” 顾临摸了摸阿木的头,轻声说:“高兴吗。” 阿木忙点头:“高兴的!” 他笑笑:“高兴就好。” 阿木捏着荷包楞在那儿,脸上腾腾腾得冒热气。 顾临的笑总是难得一见的,可最近他总是笑的很多,虽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但阿木总能捕捉到那唇形的细微变化,和顾临呆久了,就像心也长在了他身上,顾临一动,阿木也要跟着动,虽然看着顾临是走在他身后的,可阿木的心总是放在顾临身上的。 这样的变化,连阿木自己都察觉不到。 ☆、第二一章 连着几日,阿木上午去林子里采摘草药和砍取木头,回到破庙里细心雕琢木头,他心里有了底气,雕刻的东西也就逐渐多了,有时候是山林里春季美丽的花朵,有时候是一些模样可爱的幼年动物,他雕得多了,手里的动作也就快了起来,一个时辰就能出十多件,一个上午更是不少,两个人的怀里都抱不满,最后还要拿着袋子装出去。 欢心还央着阿木砍了许多长方形的木条,让顾临在上面写诗。 阿木字认识的不是很多,他看着那木条上淡淡的红,只觉得异样的好看,顾临似乎不用思考,诗就走了笔,短短的时间内,欢心给他的木条上已经写满了。 “欢心。”阿木喊了她:“你让顾公子写这些做什么?” 欢心笑着说:“当然是卖啊,你家公子字写得那么好,不卖多浪费。” 阿木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他看着那些写了字的木头,恨不得都抓起来放在怀里。 钱笙在他们旁边看了半天,笑嘻嘻的说:“你们初次做买卖就想那么多花头做什么,不如一点点放出来,吊着他们胃口。” 欢心边看着阿木雕的东西,边说:“木头哥顾公子和我们不一样,总归要走的,不如一下子多赚点。” 一时间破庙里没人说话,只有火堆独自噼啪作响。 那些孩子一个个都看着阿木,小脸上满是不舍。 阿木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轻轻叹了气。 在破庙里的这段时间,说真的,很开心,那是和在山林里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虽然他在山林里也很快乐,可是花草树木不会说话,它们没法同阿木表示情感。最孤独的时候,他甚至会趴在树干上,摸索着粗糙的树皮,希望能听到树木的只言片语,可他只能听到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阿木想了想,把手里的刀给了欢心。 欢心僵硬的拿着,眼睛猛眨:“木头哥,你,你干什么?” 阿木笑了笑:“我教你雕。” 欢心愣了一下,忙高兴的笑了起来:“太好了!”她笑着笑着,就垮了下去:“可我不会写字,这木雕也卖不出去。” 阿木有些脸红,虽然欢心的话像在贬低他的木雕,可毕竟欢心说的是真的。 钱笙在旁噗笑一声:“我会。” 欢心的眼睛瞪得老大:“钱大哥你会写字?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 钱笙笑:“你们也没问过我。” 欢心这才真正的高兴起来,围着钱笙又跑又跳:“太好了,只要学会木头的木雕,我就可以赚钱了,哥哥的腿也能去医馆医治了!” 欢言的腿虽然被阿木的草药止住了伤势,但没医馆的药,伤口很难收口。 阿木对于自己随口提出的话有些忐忑,就问顾临:“顾公子,我们能在这儿多停留一会儿吗?只要欢心学会了木雕我们就立刻启程。” 顾临没有立即就点头,而是看着阿木,似乎在迟疑什么,可片刻后,那抹迟疑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他轻轻的笑了笑,点了头。 “太好了。”阿木高兴的把手里的木头递给了欢心:“欢心,快,出摊前我先教你一些。” 欢心应了,在阿木旁边坐下,认认真真学着。 她本来是站在钱笙旁边的,过来后,阿木的视线自然就落到了她身后的钱笙上,却见通常笑都细眼弯起的钱笙皱眉看着地上的木雕,眼底的光黑沉沉的,衬得一双眸子锐利异常,竟叫人看都心底一颤。 阿木想开口问些什么,可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钱笙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细眼弯起,唇角翘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咬着不知哪来的草,翘着腿烤着火,像是舒服的快睡着了。 阿木摇摇头,只当之前是自己看错了。 之后两日,生意一直很好。阿木不仅赚到了孩子们的包子钱,甚至有闲钱为孩子们添置一些冬日的鞋子。可孩子们都没要,他们说如果穿着新鞋子,街上的人是不会给他们钱的,他们只能这样冻着,才有可能因为同情而得到一些钱。 阿木握着荷包,暗暗发誓,在离开前,一定帮着欢心开个小铺子,哪怕赚再少的钱,可至少要让孩子们不再是乞儿。 可事情却远远超出了阿木的想象,那日上午,他正教欢心如何将木雕雕得圆润时,一个戴着貂帽的男子出现在了破庙里,手里拿着阿木的木雕,他问:“写这字的人,可是在这里?” 声音清亮圆润,还带着少女的甜腻,明明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那姑娘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都是人高马大,手拿佩刀。 阿木下意识的想到了官府,脸都白了,忙站了起来,说:“你有什么事吗?” 衣着富贵的姑娘打量了两眼阿木,笑着说:“小公子,你可是写这字的人,我家老爷喜欢,想请写这字的公子去府上坐坐。” 阿木一时间被她说得没了主意,下意识的就看向了顾临。 那姑娘聪慧,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她朝着顾临说:“这位公子,和我走一趟吧。” ☆、第二二章 顾临没动,更是连看也没看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那姑娘似是有些恼羞,面容泛红,脸颊上腾起米分嫩的色彩,小女儿神态毕露,她纤细荧白的手腕子上移,扶了扶脑袋上的貂帽,掩住了眼里的神色,瞥眼看着身侧的人。 她身侧两个如同侍卫一般的男人大跨步走到顾临和木头身边,佩刀一伸横在两人面前,嗓子粗得很:“请!” 阿木脸都白了,看着横在面前的刀,他现在回了神也知道这些不是官府的人,而且那姑娘请的是顾临,此刻阿木只能回头去看顾临。 可顾临神色冷淡,同平日一般垂着眼睫,动也不动。 站在阿木旁边的侍卫见没人动,就想来拉人,手还没碰到阿木,就不知怎么的痛呼一声退了几步,再看过去就见他手腕上多了条红色的血痕,明明细的很,血却哗啦呼啦的流出来。 那姑娘脸色一变,娇呵出声:“我并无恶意!为何要伤我仆人!” 钱笙哼笑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阿木的旁边,长手一捞就勾住了阿木的肩膀,多半力气都压在他身上:“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家仆又带着佩刀,没等人同意便想伸手抓人,姑娘这虽没恶意,却也不知道善在哪儿。” 阿木从来没这么靠近过钱笙,这人身上衣物看起来脏污,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可身上却一点乞儿的味道也没有,反而和外头的白雪一样儿清新,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好闻的很。 那姑娘脸色不好,死死的盯着钱笙,扭着衣袖,袖口处的金丝都被她扭得歪曲了。 “实话与你们说了吧,我爹爹是镇上的名医,那日在街上看到了写字人,他无需切脉便知写字人身中剧毒,如今他邀他前往,就是想看看他身上的毒。”她边说着,边指着顾临。 阿木愣了,这姑娘前后说的话根本完全不同,现在更是说顾临中毒,这都是毫无预兆的事啊,也太奇怪了些,他干笑着:“姑娘你莫乱说,我家公子好好的……” “你爹是郑关?”钱笙却打断了阿木的话。 那姑娘扬起了下巴,一副倨傲的模样,细白的脖颈都从那圈白绒兔毛里露了出来:“你知道了便尽早与我走吧!” 阿木心跳得厉害,仍是觉得不可置信,他忙推开钱笙的胳膊跑到顾临身边,拉了他的袖子:“顾公子,你……” “你家公子此时连一成的内力都使不出来吧,若是再不驱毒,这仅有的一成怕是也难保,没了内力,毒入五脏也是几个时辰的事。” 阿木愣愣的,他牵住顾临有些冰凉的手,想起他在佟叔家里咳嗽的样子,心更是慌,他忙问:“顾公子,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顾临不说话,鼻侧淡淡的阴影让阿木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有细密的睫毛落在的斑驳影子。 阿木急了,自己把脑袋伸到顾临眼前,眼巴巴的看着他:“顾公子?!” 顾临看着阿木,忽然极淡的笑了,抬手揉了阿木的头:“我没事。” 没有反驳,那么说,那姑娘说的话,都是真的? 阿木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凉了,手里都用不出力气,可他还是紧紧握住了顾临的手,几乎要捏进骨骼里。 “郑关可说有把握治好?”钱笙问着那姑娘。 阿木朝他看去,忽然明白钱笙也是早就知道了顾临中毒的事。 “爹爹没说,可哪有我郑家解不了的毒,既然我爹爹邀他去,就自然能治好。”那姑娘极其自信,仰着脖子说。 “和她去吧。”钱笙忽然拍拍阿木的脑袋,对着他说:“带着你家公子去,万事都听你家公子的。” ☆、第二三章 阿木一时没了主意,可他知道这姑娘说的话是真的,便忙弯腰朝着那姑娘说道:“如果姑娘说的是真的,还请姑娘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他说着,又把兜里的钱袋拿了出来,放在手心举着,脸红红的:“我知道看病很贵,可这是我们全部的积蓄,如果姑娘嫌不够,我……我会再去赚的!” 一时间,破庙里没人说话,双双眼睛都盯着他。 那贵气的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是什么原因。 钱笙却哈哈笑了起来,伸手直往阿木脸上捏:“人家小姐都带人亲自来找了,再说那郑老头虽是个毒医,却也是个好心的,不会要你那几个铜板的。” 阿木这下才明白那小姐脸上怪异的神色是什么意思了,怕是觉得被他羞辱了吧。他楞在那里,不知该怎么说,最后还是把荷包收了起来,脸皮红得像颗熟得水光透透的葡萄。 “你这小仆人倒也有趣。”那小姐干笑两声,先打破了尴尬,说话间尖小的下巴扫着脖颈间的纯白羽绒,娇贵得很,她扬了手,对着他们说:“请吧,外头备了顶小轿。” 说是小轿,其实并不小,比阿木在街上看到的大得多了,两匹大黑马拉着轿,可一点儿也不摇晃,轿内还铺了棉白的兽皮,触手简直比那棉花布还要柔软些,他知道其实越是大的兽的皮毛越是扎手,这一张的兽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软得让人想在上面睡觉。 轿门的帘子掀开了,先前的那小姐钻了进来,正好瞧见阿木抱着兽皮往脸上蹭的模样。 那小姐噗笑一声:“那皮子平日都是用脚踩着的,脏的很,快把它放下吧,你若喜欢,进了府,我让爹爹送你一匹。” 阿木忙放了下来,紧张都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那小姐话语里满是高高在上,不知是有意无意,总透着看不起阿木的意思。 可再细细看她表情,去也看不出什么,笑语嫣嫣的模样,一双眉尾翘着,跋扈娇贵的很。 阿木也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就窝到了顾临旁边,缩的小小的,顾临伸手轻放在他背上,安抚得拍了拍。 那小姐大大的杏眼转了圈,朝着顾临说:“我叫郑灵儿,你叫什么名字。” 顾临只是轻轻拍着阿木,并不回她的话。 那小姐皱眉了,往前走了两步放大了声音:“你坐着我家的轿子,一会儿还会让爹爹给你看病,这会子怎么连个话都不爱搭理,好大的脾气。” 阿木见那小姐生气了,忙说:“我家公子不爱说话。”他解释着:“他之前伤了嗓子,老是咳嗽,这会儿才刚好点呢,本就不该多说话的。” 那小姐撇了一眼阿木,眉头皱了更紧了,眼里满满都是不喜,可她没多说什么,哼了一声撩开帘子就走。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阿木缩在顾临旁边,琢磨着自己刚才的话是哪里得罪那小姐了,可是他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自己说的没错,都是大实话啊。他琢磨不透,就去问顾临:“顾公子,我说错什么了吗?那小姐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顾临低头来看着他,下巴就碰到了他的额头,凉凉的。他低声说:“没有。” 阿木眨了眼,轻轻晃了晃头,感受着顾临下巴在自己额头磨蹭的感觉,只觉得痒痒的,又有些热热的,还挺舒服,他点点头:“我也那么觉得,不知她为什么就生气了,真奇怪。” 他想起之前在破庙里的话,就抬头去看顾临,正好看进顾临的眼里,像是鹅卵般莹润的褐色里印着一个小小的满脸都写满担忧的自己。“顾公子,那小姐说你中了毒,钱笙也好像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顾临没回他。 阿木只好把问题像从前那样简单化,变成只用点头就可以解决的是非题。 “那毒,会疼吗?” 没反应。 “能治得好吗?” 点头。 “钱笙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点头。 阿木憋屈的低了头,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可是顾临让钱笙知道了都不让他知道,怎么想都有些难受,可是更难受的是顾临身上带着毒,可他居然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之前在那几乎要了顾临命的咳嗽发生时他就应该想到的。 他摇摇头,又问:“一定能治好吗?”他仰头看着顾临,一丝一毫的表情也不愿意放过,直到顾临如平日里那般点了头他才松了口气。 ☆、第二四章 马车行进的不快也不慢,车内那柔软的兽皮让阿木差点就睡了过去,眼皮子黏糊糊的就想粘在一起,恨不得拿两根火柴棍支起来,然而他要是真的在那小姐的车上睡了过去,那小姐该更看不起他了。 估摸着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他们应该已经行到了城中,阿木原本呆的破庙几乎是靠近城门口,他还从来没有进到城市那么中心的地方,好奇心想让他掀开马车那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哪叫那帘子老是在他面前被风吹得晃啊晃的,诱使着他去掀开看看,那外头的亮光和几乎是艳丽的色彩叫他都快忍不住了。 他憋了憋,干脆转了个身,背对着窗口,两眼都盯着顾临看,这样也好不用分心。 看了没一会儿,阿木就对着顾临有些脸红。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前可没这毛病,动不动就脸红,跟书里头那没出过闺门的大姑娘似的。 他甩甩头,也不看了。堵着气自个儿蜷成了一团靠在旁边。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缓慢停了下来,外头的车夫甩甩手里的马鞭,露出清脆的两声,而后说道:“两位公子,到了。” 阿木手痒痒,先去撩开了门口的帘子,那一撩却不得了,门口的光线像是裹了什么金光似的晃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两头巨大的石狮子,脚踏祥云口喊火舌,铜铃般的双眼炯炯有神,就连身上的毛发都刻画的栩栩如生,要不是那石头的灰色,阿木几乎就认为在自己眼前的那两尊石像是真正的狮子。 在山林里长惯的阿木对于这些一口就能将人撕成两瓣的兽类还是有些怕的,当下就愣在了那里,手里还掀着帘子。 那贵气的小姐也下了另一辆马车,身后两个高大的侍卫也还是跟在她身后,她拿着条细小的如金蛇般的小鞭子,在手里绕啊绕,看着阿木的样子噗笑了声,朝着他喊着:“快请你家公子出来吧,你堵在那轿子口算什么。” 不知哪里惹到那小姐,话语间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阿木这次倒觉得没什么,只觉得这小姐脾气有点冲,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半点也不掩饰,应该是个爽快人。他理了理被石头狮子吓到后有些杂乱的思绪,转身把帘子拉了高了点,探头进去说:“公子,到了呢。” 顾临正朝着那窗口看着,风吹着帘子露出一个小口,正好能看到外面的样子,那小口里钻进来了一光,印在顾临的白布衣衫上透着淡淡的灰,下巴的一小部分也照到了,莹白晶亮得爱像是浮动着清淡的水流。 只是那双眼睛,掩在了黑暗中,看不清他在看哪里,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更看不清那本来就掩得极其深的情绪。 阿木心里有些发慌,他又喊了一声:“顾公子?” 顾临似是听到了,转了头看向阿木,半响才站了起来,随着他下了车。 那小姐在外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把手里的小鞭绕来绕去都快打成结,可能是因为到了自家门口,也不管还穿着一身男装,小女儿的形态早就恢复,眼里眉梢间都是女孩儿的娇态,脸米分嫩光滑,还挺好看的,要是忽略那有些骄傲挑起的过分的眉毛就更好看了。她看顾临出来后就和别人吩咐了两句,自个儿蹦蹦跳跳的进了门。 被吩咐的人穿着灰衣,弯腰领着他们进了府,一路上安静,并未说话。最多只是恭敬的说两句小心脚下,往这边走,之类的话。 如门口的石头狮子一样,郑府华贵威武的让人瞠目结舌,就像那皇宫似的,虽然阿木没有见过,那听阿爹描述过,红木朱漆金柱黄瓦,连那窗户都是琉璃作得。 大约走了一盏茶得功夫,又越过了一条鹅卵铺就的小路,阿木才看到了在庭院里的小屋,和这府邸里样貌不同,这小屋样式简单的很,窗户开着,有袅袅的青烟从里面飘出来,不知道是供奉的香还是茶水的烟。 从一旁走来一小姑娘,米分色的长裙,黑发瀑布般披着,只昝了一个小结插了支木头簪,而上两个果子般红润的耳环,衬得那小脸玉雪可爱。 她蹦蹦跳跳的跑了近了,阿木才惊觉,这姑娘就是刚才那高傲的小姐郑灵儿,没想到换了一个装扮竟会如此可爱,比之前顺眼了不知多少倍。 只是语气还是那样,她仰了头,朝着顾临说:“请进吧公子,我爹爹不喜人多。” 顾临也没回她,看着窗口的淡烟似是有些出神,片刻后,他抬脚往里走去。 阿木听到了郑灵儿的话,自然不会自讨没趣跟进去,只是巴巴的瞅着顾临的背影。 哪只顾临走了两步就不走了,竟转了身,淡淡的看着他。 阿木一开始还以为顾临找他,便忙走上去问:“怎么了?” 顾临没回,继续走。 但要是阿木不动他就停下来。 两三次后,阿木就明白了,顾临是要自己跟着他。 他偷偷撇了眼郑灵儿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但是既然顾临要他跟,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也不顾郑灵儿的越来越难堪的脸色,巴巴儿的跟在顾临身后,进了那院子。 他原本以为郑灵儿会阻止,好歹会嘲讽个两句,可她却半句话也没说,扭着手里的袖子,自个儿站在原地霍霍得磨着那一口贝壳似的小牙。 进了屋子,阿木就看到屋内站着一个人,脸上的胡子像只漂亮的山羊,一双眼睛满是疲态,眼角的纹路如那山间的老树,那老人身穿一身墨绿的书生衣衫,看到顾临便一拂衣袍跪了下来。 阿木吓得往后狠狠退了一步,可顾临却是动也不动,仍由那六七十的老人跪在了他面前。 ☆、第二五章 可是等了半响,两人却是半句话也不说,一个跪着一个站着,阿木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他自发得觉得一直盯着那跪着的老头不好,便转了视线,正好瞧见窗台上的和泥胚罐子似的小烟炉,方才在屋外头看到的就是这个,那烟炉并非多好看,却透着股质朴清高的味道,和这简洁的屋子一般味道。 阿木看啊看啊,就在他以为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直到晚上时,顾临却先说话了。 顾临平日不爱说话,所以也不怎么用嗓子,乍然开口有些沙哑:“这是做什么。”他问着,声音里的情绪淡的很。 那老头叹气摇头,抬手抱了拳:“老臣无用,未保全林家人,公子在外生死攸关,老臣却只能如贼人般将公子带进来,如今便是在这跪到归西也无法抵消罪孽。” 话里带着官场的臣字,动作间却一股子江湖人的感觉。 老头说话时,顾临一直都看着他,说到林家人时,他的脸上才有了些情绪,那种情绪不是阿木能看懂的,所以他只是觉得顾临在伤心。他有些担忧的看着顾临,再看看老头,揣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起来吧。”顾临说道。 那老头弯腰深深一弓,再直了背站起来,跪了许久,他却半点老年人的踉跄也没有,可见身子骨好的很。 “这位小公子是?”那老头像是刚看到阿木似的,朝他和善的问。 阿木忙摇头,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个老人这么有礼貌的对待过,他忙说:“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叫阿木。” 老头却是若有所思,又问道:“小公子可是姓林?” 阿木一愣,他从小被人叫木头木头,都快忘了自己的姓氏,可他的确是姓林,当初还因为名字和阿爹吵过呢,林是双木,他又叫木,看看他的名字,像是三块木头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他点点头,有些好奇的问那老头:“老人家是怎么知道我姓氏的?” 老头却对他深深一礼:“林家人对我公子皆有大恩,能跟在公子身边的,也只有林家人。” 阿木不敢受那礼,忙去扶了他:“老人家快起来,你说的林家,应该不是我的那个林,我从小与爹娘在山林中长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公子,所以真的不能受你的礼。” 老头却笑了笑:“小公子莫谦虚。” 阿木哪里和他谦虚了,可是他嘴笨,也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了,就去看顾临。 顾临却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老头说的话。 那老头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去墙边的桌上拿了一精致的小盒,小盒里整齐码放着九粒褐红色的药丸,他将盒子放在了顾临手上,而后说道:“公子只管养伤,接下来的事,老臣会处理妥当,再不会失手。” 顾临看了看那药丸,盖上了盒子,淡淡的点了头。 阿木盯着那盒子,有些着急顾临怎么不吃,他忙问那老头:“老人家,这药丸能解顾公子身上的毒吗,一天一粒吗,还是要马上吃才好?” 老头笑了,看着阿林的眼里有抹慈爱,他说道:“公子并非中毒,只是被重药压着内力的时间太长,才会有那郁结的病痛,这药丸也不是什么神药,只是快些化解体内的药性而已,一日两粒便可。” 阿木点点头,盯着顾临手里的盒子,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中了要命的毒,反而靠这几颗小药丸就能解决。 那老头又说:“这段时间,只能委屈公子住在这木屋里,有任何吩咐都可喊管家。”说完,他又对着阿木问:“小公子,老臣为你单独准备了一个住处,请随老臣来。” “不用。”顾临突然说:“他同我住。” 那老头有些诧异,却很快反应过来,忙应了声好后告辞。 阿木的脸有些红扑扑的,对着顾临说:“既然公子没事,我可以回破庙去的。” 顾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 阿木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里吃食不错,你待在这儿,可给庙里的孩子带吃食。”顾临转了转手里的盒子,轻声说道。 和他相处这么久,还没见他讲过那么多话,阿木呆呆的听着,脸上还是红红的,觉得顾临是在变着法的把他留下来。可是听话里的意思,却也只是在关心庙里的孩子。 阿木晃晃脑袋,小声的对着顾临说:“这里的东西,可以带出去?” 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敲门。 阿木忙上去开了门。 那是方才领路的人,手里端着长宽木的托盘,对着他恭敬的说:“公子现在可是要用膳?” 阿木看着盘子里的饭菜,眼睛都直了,悄悄的吞咽两下,忙给人家让了门:“要,要的。”说话也结巴,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这人应该是方才老头说的管家,有礼的很,恭恭敬敬的放了盘子,说过半个时辰过来取盘子便走了,临走前还不放关上门。 阿木憋了好久,巴巴得望着管家走了后忙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望着托盘流口水。 顾临也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理了筷子给他。 阿木也不客气,一大筷子一大筷子的往嘴里塞,没一会儿小脸就吃都鼓鼓的,嘴角油汪汪亮晶晶的,他朝着顾临说:“顾公子,这些东西,好好吃啊,比阿娘做的好吃多了!”他嘴里还包着东西呢,说话含糊,跟只小狗儿呜呜似的。 顾临看着他的样子,突然伸手,往他脸上轻轻一捏,指尖就多了一粒米饭。 阿木瞪着眼,明白自己吃得太快都沾到了脸上。他忙抬手狠狠擦了嘴,又看着顾临指尖,慌里慌张间居然伸着脖子往顾临指头上一咬,把那粒米叼了回去,埋着脸哼哧哼哧吃着饭,耳朵尖儿红都跟兔眼睛似的。 顾临的动作一顿,看了看自己的指头,又看了看阿木,嘴角突然有了抹淡淡的笑意,只是阿木低着头没看到,不然他又要大惊小怪起来,顾临居然笑了。 不过一会儿儿,阿木就将东西吃了个干净,舔着红艳艳的唇满足的叹了口气,待在破庙里整日的啃包子啃得他看到包子都难受,现在这么多东西吃下去,撑得他小肚子都滚滚圆。 他靠在了椅背上,刚好看到顾临放下了筷子,他想了想,糟糕的哎呀了一声。 顾临看向他。 “吃得太多了,没东西带回去给庙里的孩子了。”他摸着鼓出来的肚皮,眼睛瞪着,懊恼的皱着眉头。 顾临许是心情不错,没有向平日那般不答话,反而和他说:“等管家来,再问他要份便可。” 阿木欣喜的裂嘴笑,可是又觉得自己刚来这府里,这么不客气真的好吗? 想了想便也不想了,反正顾公子都那么说了。 他将吃得有些乱糟糟的盘子摆摆好,又对顾临说:“顾公子,老人家给你的药呢,快吃吧。” 顾临点了头,将药取出一粒,合着水咽了下去。 阿木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书里的大侠吃了解药后吐血的多的是,不然就是癫狂的笑两声表示有了解药后的痛快艾,不知这药丸会不会有这效果。然而顾临却什么大事儿也没发生,他闭着眼睛,额角有一层薄薄的汗意,呼吸也急促了些,除此之外,顾临还是顾临。 阿木在一旁咬着筷子,津津有味的看着难得脸上有丝血色的顾临。 门又被敲了,应该是那管家来取吃剩的盘子,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听到声音,顾临睁了眼,眼底有丝晶亮的银光,眉间也清明了些,虽然还是那样没情绪的脸,可是整个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阿木说不清,他咬着筷子都忽略了管家进来的声音,只是盯着顾临看。 “小公子?”那管家突然出声。 阿木恩了一声,抬头瞅着人家。 管家脸上带着点笑意,轻声说:“这筷子,可是要老奴拿去清洗?” 阿木愣愣的眨眼,半响才反应过来管家在说什么,忙把被啃了许多牙印子的筷子还给人家,小脸发红。 管家也是个和蔼的,虽是笑着的,却半点没有嘲笑的意思,反而有种长辈看小辈的意味,他收了筷子他,朝着顾临弯腰一礼就要走,被阿木拉了袖子。 “管家叔叔……”阿木还有些羞怯,为自己将要说的话觉得不好意思:“我没吃饱,可以再给我一份吗?” 他这是要准备给庙里孩子带去的,可是又不能直接跟人家说这是准备偷到外面去的,就只能说自己吃。 管家有些诧异,他看了眼托盘里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再看看阿木瘦瘦的身子,笑着说:“是老奴准备不周,这就下去再准备一份。” ☆、第二六章 这大户人家的东西就是好,阿木装了一包袱,跟着府邸里小奴出去,一路上,那小奴时不时都要盯着他包袱看两眼,甚至还吸吸鼻子,其实阿木心里也慌,带着这么一袋子吃的东西,食物的香味儿早就飘了出来,甚至包袱上都滴了两滴油渍。 他已经尽量地选那些糕点带了,但是看着那油汪汪的烤鹅烤鸡,实在是忍不住,念着庙里那些孩子饿得面黄肌瘦的模样,咬咬牙,还是装进了包袱里。 他们走的是偏门,没有从大门出去。 出了门,有一顶小轿在那儿等着,那小奴说:“公子要去哪儿,和车夫说一声就可以了。” 那赶车的是个有些驼背的老头,一双手大的很,拿着马鞭冲着他憨厚的笑。 阿木朝着对着小奴道了谢,等他走后,他才对着那车夫问破庙怎么走。 “小公子是要去那儿啊,上车吧,我赶得快些,一个时辰不到就能到。”他说着,拍了拍拉车的马儿屁股。 阿木忙连声感谢,上了马车。 这马车比之前接他和顾临的轿子简陋些,却也是十分雅致,轿子里还有小桌子,雕着精致的花纹,阿木小心翼翼的上去摸摸,撇嘴,这雕花纹的手艺要比他的可好太多了。 要是他能有这手艺,教会了庙里的孩子,他们便也不必乞讨了。 一路上,那车夫没怎么说话,不是吆喝两声赶赶马车,马儿跑得飞快,然而却没什么颠簸。 果真如他所说,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阿木跳下车,看了眼车夫,不知该说什么。 车夫看上去憨厚,却也机灵,冲着阿木说着:“小公子,你忙你的,我两个时辰后再来接你?” 阿木感激的笑了笑,想想府里的顾临,又对车夫说:“老人家,一个时辰可以吗,我还要赶着回去。”赶着回去监督顾临吃药。 他要是不提起,顾临也不记得吃药。 “好嘞,我一个时辰后来,正好把马拉到后山吃吃草,难得的好天气。”车夫看了眼天气,笑眯眯的说着,吆喝着往后山去了。 破庙还是破庙,却收拾出了点样子,门前不再到处都是垃圾和烧过的木头渣子,扫得干干净净的,泥地里又长出来不少葱郁的小草,一眼望去绿油油,仿佛只是看看,就能闻到清新的草儿香气,没有了初来时的落魄样。 阿木心里跳得有些快,他知道他是想庙里的孩子的,他和顾临去了郑府几天,终于找到机会回来了。 刚踏进了庙里,就撞上一个人,他被冲得往后冲了两步,可眼前的人确实仰面倒了下去,砰都一声,听起来摔得不轻。 阿木吓了一跳,忙弯腰把人扶起来:“对不起,是我不小心,你还好吗?”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5节 “木头?”被扶着的人突然说话了。 阿木疑了声,忙抬头看着,却看到张熟悉的脸,没了那瘦得几乎要刺出来的颧骨,脸色也好看了些,一伤眼睛比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好了不知多少倍,亮晶晶的。 阿木一下子没认出来,想了想,就立马高兴的喊了:“欢言?” 那是初见时躺在草堆里断了条腿的欢言,小丫头欢心的哥哥。 刚想到欢心,那丫头就跳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阿木怀里:“木头哥!” 阿木也很高兴,拍拍欢心,又把手里的包裹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香?!”欢心惊喜的问道,她忙把包裹打开,一只肥美的大烤鹅就差点滚到地上。她手忙脚乱的接住了,愣愣的看着,眼睛里泪汪汪的,冲着阿木笑:“我还以为是什么金银珠宝,居然是只大烤鹅。” 阿木摸摸脑袋:“郑府的东西也就这个能拿出来了,那底下还有好多糕点,还有只烤鸡,你快给孩子们分了吧。” 欢心诶了声,擦了擦眼睛,捧了包裹放到了庙里供奉菩萨的桌上,自个儿撒丫子跑出去喊人。 “你和顾公子,可还好?”欢言问着,他的手里还拄着拐杖,也许是被阿木撞的也许是本来就这样,看起来一瘸一拐,走路不是很利索。 “好的,郑老爷对我们很好,我们有自己的屋子住,还给了公子解药。”阿木忙扶着欢言,让他在旁边的凳上坐下来,他看着欢言的腿,问道:“什么时候把支腿的木头拆了的,时间还不够吧。” “去看了大夫,说骨头已经长好了,可以拆,只是有些歪,暂时还是主拐杖的好。”欢言说着,用拐杖敲了敲自己的小腿骨。 阿木愣愣的看着他:“是我之前支腿的木头没绑好吗?怎么会歪?” 欢言忙摇头:“你绑都已经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的腿早就不能要了。” 阿木恩了声,又有些担忧的问:“看大夫很贵吧,钱够吗?” 欢言却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们和欢心在外面用木雕赚的钱够我去看大夫的了,前两天顾临又差人送了不少银两过来,你不知道吗?庙里的孩子早就能吃上东西了,只是不敢露财,这才照样和平时一样出去乞讨,其实已经不会挨饿了。” 阿木摇摇头:“公子没和我说过……” 竟然已经是送过银两了吗?那自己还在偷府里的东西送过来…… 阿木想想就脸红,不说话了。 正好欢心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一个个全扑在了阿木身上,喊着木头哥。 阿木一声声的应着,先前的羞愧早就没有了,看这些孩子,应该也是不敢在外面买烧鹅烧鸡,他忙指了指供观音的桌子:“桌子上有吃的,快去。” 一小孩儿朝着他做鬼脸,小耳朵红红的,还有些脏的脸上满是兴奋和欣喜,他说:“欢心早就说过了呢,谢谢木头哥!” 说完就朝着桌子跑去,一只大肥烤鹅,几下就被分了个干净,有孩子擦干净了手,举着只大鹅腿朝着阿木说:“木头哥,吃!” 阿木忙摇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孩子嘿嘿笑着,也不客气,当下就嗷呜咬了一口,其他的孩子看着最肥美的肉被吃了,都跐溜着口水抢着去咬。 阿木高兴的笑着,又往庙四周看着:“钱笙呢?” 欢心递了块糕点给欢言,舔舔手指说:“不知道啊,你们走后钱笙哥也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过。” “他没说他要去哪儿吗?” 欢心摇头:“没有。”她又说:“其实我觉得,钱笙哥不是为了我们才待在破庙的,就好像一直在等你和顾公子。” 阿木诧异的指了指自己:“在等我们?” 欢心说:“是啊,他也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现在你们走了他也不见了,那就只能这么解释了。” 阿木一头雾水,那时他们是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在特定的地方等着他们呢。 “对了,木头哥。”欢心吃完东西,擦了擦手,好奇的问:“顾公子,他是什么人啊?” 这可问倒阿木了,他跟着顾临那么久,怕戳到顾临的痛处,所以从来不会去问顾临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他如实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下换欢心诧异了:“你跟着顾公子那么久,都不知道他是谁吗?那还整日整日的喊着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还当心的要命。” 阿木被她说得脸都燥起来了,不好意思的说:“我也不是一直跟着公子,算起来,其实也就小半年的时间,他是我家恩人,对他好是应该的。”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耳朵尖儿都红了。 “羞羞羞。”一吃饱了的小孩儿拿手指往脸上刮拉,朝着阿木笑:“木头哥羞羞羞,那新嫁的小娘子也是这样脸红的。。” 阿木退了一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下燥得连脖子都红了。 “说不定,我能猜到些。”欢心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 阿木看着她。 欢心摇晃了脑袋半天,眉心都是皱的,小嘴儿撇着:“应该是……可名字对不上,说不定是假名。可是……” “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欢言第一个看不下去,戳着丫头的头问。 欢心却摆摆手:“算了,我也是猜的,没什么好说的,万一猜错了那还真是笑话了。”她说着,又看着木头:“木头哥,虽然是恩人,可哪里有连恩人身份都不知道就这么死死跟着的。” 阿木低着头没说话,这个问题,他是从来都没考虑过,虽然有过好奇,可想到顾临曾经那一身的伤,就把好奇都压了下去。 “你可别不高兴,我也就说说而已。来来来,看看我们的新木雕。”欢心拉着有些闷闷的阿木,朝着角落堆放的木雕,阿木被影响了思绪,也渐渐将原先的问题抛开了,兴致勃勃的听着。 一个时辰过都很快,车夫已经来接阿木了。 和庙里的孩子依依不舍的告了别,又说好了下次一定会再带烤鹅,阿木就跟着车夫上了车回了郑府。 今日太阳好,春日的花草被熏出了清幽的香气,新嫩的枝桠长出小芽,圆滚滚的别提多可爱,回到院子的时候,顾临正在练剑。 压制在体内的毒在逐渐的减轻,顾临的身子也在逐渐的好起来,甚至能够练习从前的功夫。 从来没见过顾临拿剑,可他拿剑却也像是理所当然的,身若鸿雁身轻如云,美好得像是一泉清流。 他还是穿着粗布的白衣,剑身泛着银光,在太阳下犹如晶亮的琉璃,他的动作也好,姿态也好,看都阿木都快睁不开的眼睛。 顾临从前,该是如何一个意气风发之人。 只是在练剑而已,就看都阿木心里砰砰的跳。 他站得远,顾临就没发现他。他就蹲在院外一颗高树下偷偷的看着,被那剑和执剑的人吸引着。 似乎是练完了,顾临收了剑背在身后,额上有轻微的薄汗,双眼亮得如他手中的剑。他转身回屋,却在快进门的时候停了下来,往外头看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那方向,是阿木刚才出去的地方,也是阿木此时蹲着的地方。 只是一眼,顾临就看看到他了,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阿木忙跑了过去,站到顾临面前:“公子……” 顾临抬手,从阿木头上捉了片叶子,放在指尖转了转。 ☆、第二七章 阿木抱着头,莫名的觉得脸热,他正是长身子的年纪,比起刚见到顾临的时候高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可他仰起头的时候,鼻子尖尖头就能碰到顾临的下巴。顾临刚练完剑,身上带着潮湿的气息,额间也有薄汗,离得近了,就能闻到一种浓郁的草木香气,还带着药材的清苦味,让阿木鼻子痒痒得直想动一动好好嗅嗅。 阿木想到了欢心说的那句话 ‘木头哥,虽然是恩人,可哪里有连恩人身份都不知道就这么死死跟着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欢心眼里满是迷惑不解,就像阿木做了什么别人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这同样也让阿木迷惑不解,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明明是个连身份也不清楚的人,可他却一直想跟着他,离得近了,就觉得安心,离得远了,就想着快点赶回去。 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了自己为什么要赶着回来,忙问顾临:“公子,药丸吃了吗?” 顾临摇了头,他没有进屋,在院子里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阿木忙跟了过去,石头上没有空位置了他就往草地上坐,草儿浓密又被太阳晒久了就软乎乎暖洋洋的,扎在屁股上又痒痒的,却十分弄舒服,他扭扭屁股坐舒服了,就再问:“快点吃吧,郑老爷说了,要每天都吃的。”说完自己又拍了脑袋一下:“啊,我忘了应该是要在饭后吃的,公子你吃饭了吗?” 顾临又摇了头。 阿木眉头都皱了起来,揪揪屁股下的小草,看着顾临的白布衣,再看看顾临的剑,明白顾临可能是练剑忘了时间,他嘟嘟囔囔着:“怎么可以因为练剑连饭都忘记吃呢,公子胃本来就不好,再不吃东西该疼了。”顾临的胃一直不好,在山林里他就发现了,要是吃的东西太过粗糙或者不吃,他的脸色就会煞白,虽然从来不说什么,可是阿木都知道。他忙站起来:“我去找管家,让他送吃的过来。” 刚说着呢,空气中就飘来了食物的香气。 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阿木想到吃的东西管家都能恰当的出现,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他忙跑过去,接了管家手里的托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管家叔叔,是不是公子不吃饭你又送来了,公子就是这样,有时候就是个赖皮鬼,脾气倔的不得了,你一定要让他吃的,不然该胃疼了。”阿木一直对顾临尊敬,但是对于顾临的健康问题,他说起话来还是挺不留面子的。 管家笑眯眯的看着他,又望了望他身后的顾临,说道:“小公子真了解你家公子,可是这次该是误会了。” 阿木还在对托盘里的东西流口水呢,听了管家的话忙疑惑的唔了声。 “顾公子等你呢,说是待你回来了再吃。”管家说着,看着愣着张小脸的阿木说:“我听下奴通报说是看到你回来了,这才送了饭菜过来,刚刚热好。” 阿木僵着身子看着托盘,都不敢回头看,刚刚还污蔑顾临在赖皮,可是人家却是在等他回来。 阿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盼着刚才自己的话没被顾临听见,他颤巍巍的朝着管家问:“管家叔叔,你帮我看看,公子听到了吗,我……我不敢看。” 管家笑得胡子都弯了,摇着头说:“顾公子心肠好,又那么疼你,就算是听到了也不会在意,再说,你都是为了他好。”他把好字拖得很长,长得阿木头更低了,几乎要埋到饭里,鼻子尖尖里都是饭菜的雾气了,熏得红红的,因为他说了那么多,都没告诉阿木顾临有没有听见,那么,肯定是听见了的。 管家又说:“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若是在外用餐也是不错,老爷也经常在草地上喝酒吃肉。” 阿木闷闷的恩了声,知道管家在催自己吃饭,可是他就是有点不敢回头,耳朵尖子烫得厉害。 管家无奈的摇摇头,恭敬的弯了腰,同平日里一般说道:“老奴半个时辰后来取空盘,小公子快些用餐吧,这都已经过了午时了。” 阿木这才知道时间已经那么晚了,他们平日一过巳时就要吃午饭的,结果都已经超了快两个时辰了。 他匆匆忙忙的回头,眼角却瞄到了顾临的粗白布衣,衣脚隐没在了草身中。 “公子……”阿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闷闷的喊着。 顾临没说话,接过了阿木手里的盘子,放在了那段大石头上,像阿木先前那样撩了衣袍坐下,姿势端正好看得不得了,不像阿木,坐都像只盘腿的青蛙。 此时青蛙变成了红蛙,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眼睛不停地往顾临那儿瞄:“公子,你都听到了?” 顾临理了筷子放了一双在阿木的碗旁,又夹了只鸡腿放在他的白米饭上。 他们每次吃饭都会有两只大鸡腿,虽然是两只,但是最后都到了阿木的肚子里。 看到吃的,饿得咕咕叫的阿木也忍不住了,见顾临没生气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抓起了鸡腿就想啃,被顾一把抓住,拿了旁边壶白水对着他的手冲了冲,又仔细的洗了一遍。 阿木看着干净的手,嘿嘿的笑着,对着鸡腿啊呜就是一口。他绕开之前的话题,直接说了破庙里的事情,说了已经可以走路的欢言,说了白嫩了不少的欢心,又说了那些抢鹅腿的孩子们。 他说得又快又大声,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声音,树儿偶尔伸展下身子,掉下一两片嫩叶。 阿木舔着手指上的酱汁,看着安静吃饭的顾临,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木头哥,虽然是恩人,可哪里有连恩人身份都不知道就这么死死跟着的?’ 脑海里欢心的声音又蹦了出来,让阿木有点迷惑,他总是想到这句话,也许,他是真的很在意。 顾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吃饱,又把另外一只鸡腿夹了起来,放在他碗里。 阿木看着自己的碗,眼睛忽然酸酸的。 他是看着顾临如何在困境中挣扎着活过来的,那满身的伤却依然淡然的性子叫他敬佩,不言语却暗里地对他那样的好,就算他不知情也毫不在意。如果不是他今天最快问了管家,也许就又错过了一次顾临对他的好。 顾临是阿木遇到的最美好的人,坚毅隐忍,勇敢温和又心底善良,虽然他对他说的话加起来一双手也许都能数过来,可是他就是没由来的敬佩他,关心他,甚至是喜欢的。 想到喜欢这个词的时候,阿木的薄脸皮子又烫了起来,想反驳自己却又不舍得,他是喜欢顾临的,是喜欢的。 拿着鸡腿,阿木暗地里跟心里的小人吵着架,没看到飘到鸡腿上的花瓣,等他舔了一口才发现嘴里苦苦的,他忙抬头看着顾临身后的那颗树,却见了一树淡淡的桃红。 “公子……”阿木愣愣的看着:“开花了。” 顾临听到了,他回头看去,墨般的双眼里印着那刚开花的桃树,正好风儿吹来,桃花瓣如吹散的雨飘落,换换落在他雪白的布袍上,他拿手碰了碰,声音是一如既往的黯哑:“是桃树。”他说。 阿木却再也看不到什么桃树了,他盯着桃树下的顾临,心里砰砰砰的跳得几乎要破开皮肉钻出去。 白衣如雪,墨发如绸。 这是阿木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了,却还是抵不上十分之一。 他捂了捂胸口,轻轻的恩了一声。 欢心的声音早就不见了。 不管顾临是什么人,他都不想知道了。 ☆、第二八章 “你们倒是好兴致,睡爹爹的屋子,吃爹爹的东西,还差使着爹爹的管家,却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突然间,郑灵儿走了进来,她穿着清丽娇俏的米分色裙子,一头青丝只用根普通的簪子挽起,干干净净却又透着灵气,她那裙子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行动间如水流浮动,好看的不得了。但是她一开口,阿木就低了头,眉头微微皱着,心里气呼呼的,可他没法反驳郑灵儿的话。 “怎么又不说话,我都观察你们好几天了。”她撩起颈间的一缕头发在手指尖绕来绕去,对着顾临看着,大眼睛转转,纤长的睫毛就上下煽动,娇气可爱的很,她又说:“仆人唯唯诺诺跟个偷儿似的溜出去溜进来已经够招人笑的了,连主子都是个闷声哑巴吗,谢一声都没有,真当自己是上宾吗,要不是爹爹心善,你们只能继续住在破庙里,啊,我忘了,不是哑巴,是嗓子不好,怎么,这嗓子可治好了没?” 阿木气得脸都白了,却心虚的抿着唇,他不知道原来这小姐在一直盯着他们。可是这小姐阴阳怪气的骂着人实在是让人忍不住,阿木捏紧了拳头,朝着郑灵儿说:“不许你这样说公子,公子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郑灵儿哼了一声,把绕得油光水亮的头发往后一甩:“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阿木支支吾吾了半天,恨自己嘴笨,怕顾临听了不舒服,忙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可顾临却一点也不在意,就像郑灵儿根本就不站在那儿一样,他轻轻抿着杯里的茶水,并给阿木夹了块肉。 “你们!”郑灵儿生气的跺脚,虽然站在柔软的草地上,但是那声音还是沉闷的厉害,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你不要太欺负人了!惹急了我,我让我爹爹不给你配药!”她边说边走了上来,那气势,就好像她要掀了他们面前的大石头似的。 不让配药怎么行,顾临的药还有一两粒就吃完了,阿木惊了,忙站了起来,还没说话呢,那小姐直接一手推上来。 阿木虽然嘴笨,但他可有一副在山林里生活了许多年的矫健身子,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微微的一侧身就躲开了郑灵儿的手,郑灵儿用了全力,一下子推了个空又收不回来,身子就整个往下倒,正好是顾临坐着的位置。 也就一眨眼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女孩儿哭叫声,她撞翻了石头倒在了地上,桌上的剩菜全倒在了她后背上,干净漂亮的长发油汪汪的全打了结。而顾临仍握着他的茶杯,离郑灵儿几步远,站在阿木旁边。 她狼狈的坐了起来,气急败坏的甩着身上的菜汁,头上的木簪也掉了,她抓在了手里擦了擦,眼里都冒出了泪花,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跑了。 阿木想拉她没拉住,他怪不好意思的,要不是他刚才闪开了,顶多也是被推一下,一个女孩子里力气能有多大,总好过摔在地上倒了一身剩菜的好。 那小姐走了两步就哇哇大哭起来,抓着簪子拿手背直抹眼泪。 “这是谁给我们灵儿气受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伯伯帮你出气。”远处来了两人,一人是郑灵儿的爹郑关,还有一人阿木没见过,体型像头黑熊,衣物都包不住他身上壮实的线条,冒着青筋的手里拿着把佩刀,刀鞘尖向上挑起。 “周伯伯!”郑灵儿惊喜的喊了一声,随即哇哇的哭了起来:“就是他们!他们一直占着爹爹的屋子不走!我想教训一下他们他们还躲开,害我摔在了地上!周伯伯你要好好帮我教训他们!”她哭得委屈,那大汉一听就挑起了眉头,眼睛瞪起,看起来吓人的很。 阿木吓了一跳,往后缩缩。 那大汉看过来了,原本带着凶狠的脸在看到顾临的时候狠狠一变,他反倒朝着郑灵儿喊了一句:“胡闹!”说罢就迈大步子走了过来。 郑灵儿眼泪还挂在脸上,更委屈了,扯着郑关的袖子喊:“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爹爹,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郑关连连摇头:“莫要胡闹了。灵儿,我告诉过你千万不要去打扰他们你怎么还去!”他叹了口气,喊了下奴来:“快送小姐回去更衣。” 郑灵儿还吵闹着想说什么,被下奴劝了回去。 一会儿功夫,那大汉就走到了跟前,二话没说,直接双膝一弯跪了下来,佩刀都直直的插到了泥土里,那不过是个刀鞘而已,居然稳稳的立着。 阿木又往后缩了缩,看着顾临又看看那大汉,脑子里迷糊的很。 怎么一个个的看到顾临都跪了下来,难道顾临真的是什么大人物。 可是哪里有大人物会在受那样重的伤后被他阿娘阿爹捡回来任由生死的,再说哪里会有人敢把大人物伤成那样。 顾临没动,反而看向阿木,神情里有抹关心。 “周兄,快起来吧,这里还有小孩儿,别吓到人家。”郑关笑了笑,抬手扶起了那大汉。 大汉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上上下下的看着阿木,警惕的很:“郑兄,这小不点是谁。可彻查过了。” 阿木憋着一口气,很想瞪一眼大汉,那大汉说得好像他会害顾临一样。 “周兄放心,这是林家人。”郑关解释道。 大汉敌视的眼神立刻就变了,甚至还有些阿木说不清的味道在里头,像是,敬畏? 他一定是看错了。而且阿木知道他们又误会了,他们说的林家人肯定和他这个林家人不一样。 连着几天,每天都有人来,来的时间都不一样,像是故意互相错开,并且都秘密的很,所有的话进了屋子才说,虽然没人介意阿木在里面,可阿木还是不喜欢那样的感觉,他宁愿坐在外面的草地上,晒晒太阳,数数云朵,闻闻桃花香,也不愿意去听他们要秘密说的话。 因为床边的小炉上燃着香,所以那里的窗户是一直开着的,阿木有时坐在外面的石头上,就伸着脖子朝里看。 顾临在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的,他总是如平时一样垂着眼睫像是睡着了,有时候阳光落在他脸上晒出了淡淡的米分色也没法让他动一下,他端正又随性的坐着,而说话的人恭敬的站着,有时候是穿着锦衣富人打扮的人,有时是书生,有时是像那大汉一样配着刀的人。 就算是那样的姿势,仍然觉得站着的人矮了一截,就好像顾临是什么让人天生要低头的存在。 为什么他和顾临在一起的时候他没觉得什么,反而大多数时候更让人觉得心疼。 阿木想不明白。 顾临的身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神秘,至少他是猜不出的。 他待得烦闷,郑灵儿也没再找过他们麻烦,顾临又要见很多很多人,这样就没人同他说话了,他去破庙越来越勤快,连管家都知道了,给他准备了一个小篮子,让他好放东西,每次出去甚至还会给他点碎银子,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拿了篮子装了平日里自己吃的东西带出去。 赶车的马夫已经和他很熟了,都熟悉他什么出去了,每次都早早的等着,见了他就塞给他一块糖。 因为下了场小小的春雨,今日比平日晚了些出去,阿木撩开窗帘子,看着雨停后又重新摆出来的小摊子。 等顾公子的事情都办完了,一定要央着他好好逛下这些摊子,他长这么大,都没逛过城里的摊子。 出门有马车接,回去有马车接,他也不好叫人半路停下,就只能撩开车帘子眼馋的看看。 可是,突然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微微有些跛脚,可是他肯定不会看错。他连忙叫停了车夫,一蹦一跳的跑了下来。 “小公子你要去哪里!”车夫手里牵着马绳不好去追他,只能在他后面喊着。 “我看到我阿娘了!”阿木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卯足了力气追过去。 可他刚才毕竟是在马车上,两人的距离也离了很开了,这里人太多,乱哄哄的喊了也听不见,阿木就闷声使劲儿追,心里激动的砰砰跳。 追着追着,他才发现了不对劲,阿娘走的方向竟然是他刚才出来的郑府,同样的偏门,要是他再晚个一盏茶的功夫说不定就能直接碰上。 难道阿娘是知道自己在这里所以找来了吗! 阿木更加高兴,双眼早就湿漉漉了,算起来,他快半年没有见过阿娘阿爹了。 他忙跟了过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下来喘了口气,准备大声的喊他阿娘。 可是阿娘却似十分熟悉这里,进了门直接往里走去,而一路上竟然也没有下奴看管,阿木忙跟了上去。却看到了管家,他们站在一处说这话。 阿木愣了,已经喊到了嗓子口的声音被他吞了下去,喉咙咽了一团气进去,刺拉拉的疼着。 阿娘看起来很好,衣服干净神情柔软,和管家说着话的时候脸上还有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阿木悄悄的退了出去,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娘为什么会和管家认识,为什么不来找他。他明明就在郑府。 那马夫驾着车赶了上来,见了他的样子忙问:“小公子你可还好?” 阿木愣愣的点了头。 马夫又问:“那,寺庙还去吗?” 阿木又点了头,爬上了马车。 ☆、第二九章 先前下过雨,街道还潮湿的很,车轱辘滚过水田子时哗啦啦的溅着水花,阿木趴在车窗口,被风刮得眼睛都迷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红红的了。 下车的时候,车夫还担心的问他:“小公子,你真的没事吗?” 阿木摇摇头:“没事的,谢谢伯伯。” “没事什么?”他肩膀上突然搭了只手,凑到他耳边说着,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阿木一惊,这声音他太熟了,一听就不像个正经人,他忙捉住了肩膀上的手拉下来,放在手指尖上掐掐:“钱笙?真的是你,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 钱笙反捏住阿木的手,转来转去看着:“恩,不错,才几天手都胖了,顾临照顾的挺好啊。” 阿木皱眉把手抽回来,将信将疑的自己捏捏,还是原来的感觉,半点都没胖啊,他撇了眼钱笙,知道这人就喜欢瞎说。 “你是郑府的马车?回去吧,我今日没事儿,带这木头去街上逛逛。” 马夫应了声,驾着车走了。 钱笙笑了笑,从袖口中掏出了两锭圆滚滚的银子,放在阿木面前秀了秀,得意的说道:“走,跟我玩儿去。” 阿木还没说话呢,就被钱笙拉着跑。 两人就这么前后走着,阿木低着头,没什么兴致,钱笙双手背在身后,闲庭散步似的,别人三步他才走一步,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看了两个摊子,也是瞄了两眼就走,根本没听人摊贩说了什么。 第三个摊子是个捏糖人的,钱笙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摊贩老板的女儿咯咯直笑,动作轻快地捏了两个递给了他,末了还羞红了脸,让钱笙下次再去。 钱笙把其中一个塞到了阿木手里,自己咬着另外一个,阿木一看自己这个,竟然是节木头,纹理都做了出来,颜色也像,跟真的一样,他好奇的转了转手里的糖木头,又去看钱笙手里的那个,谁知钱笙正好在舔那糖人的脑袋,看得阿木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糖人捏了阿木的样子,脑袋做的有点大,眼睛也大大的,和他一样的蓝衣服,还有头上的小髻,只是做了个哭脸,眼睛黑漆漆水汪汪,两滴眼泪滴在脸上,嘴巴也下拉着。 阿木忙拉了钱笙的袖子:“不准吃。” 钱笙只是笑:“为什么不能吃,我要的糖人我付的银子,再说,你也有啊。” 阿木想起管家给他银子,忙掏了出来:“我给你银子,你别吃这个。” 钱笙转转手里的糖人,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后居然一口吞了进去,嘎巴嘎巴咬了个干净:“不给。” 阿木气都要命,他也不是真的想要他手里的那个,只是那糖人是照着他的模样捏的,结果被钱笙舔来舔去,多恶心啊。 “现在胖了,脸鼓起来像个肉包子。”钱笙捏捏他的脸,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了一根:“这根给你吧。” 哪只又是一根糖人,一根仍然做成他模样的糖人,只是脸儿圆圆,发髻圆圆,身子圆圆,只有眼睛笑成了弯弯的一条线,嘴巴也翘着,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 阿木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这个……真好看。” 钱笙又笑了,凑过脸来就要舔,阿木忙把糖人收了回去,放在胸前护着:“你不准碰!” 那已经离得有些远的糖人摊子突的传来女孩儿笑声,阿木看过去,见人小姑娘正对着他笑,捂着嘴红着脸。 阿木被看了不好意思,皱了眉头问钱笙:“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盯着我笑。” 钱笙不理他,自己朝着前头走着。他穿着不知哪里找来的旧衣服,细看去是暗红色的,就像那老僧人的袈裟,衣物虽脏旧,可露在外头的手腕白得像是什么瓷器似的,又笑得满脸桃花,怎么看都不像个乞丐,倒像个什么富人家的坏公子。 阿木鼻子里哼哼,抬手拉了他屁股后头的衣服:“快说快说。” 钱笙这才停了下来,指头挠了挠阿木下巴:“我告诉他们这小公子昨夜尿了床正害羞难过呢,让他们捏个哭脸给我逗逗他,再捏个笑脸哄哄他,最后捏个木头,告诉这尿床的小公子回去直接睡在木头床板上,渗的快又没味儿。” 阿木把手里的糖人棍子捏的嘎吱响,一张脸羞得发烫,直接就红到了脖子里,他正准备想些什么词儿好损损这人,没想到被他揉了头发,笑眯眯的和他说:“逗过哄过,心情可是好些。” 阿木愣了,看看手里的笑脸糖人,这才反应过来钱笙是在让他开心起来。 他拍拍自己的脸:“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钱笙笑笑,扯着他下巴往下拉拉:“跟驴脸一般长,不是不开心是什么。” 阿木低了头,他脑袋空空,全是他阿娘和管家说话的画面,不知道怎么的,他又想起了顾临,话也没经过脑子,直接就问了钱笙:“你知道顾公子是什么人吗?” 钱笙朝他看看,那双花眼睛眯着,倒也有些严肃,他又笑,吊儿郎当的说:“男人呗。” 阿木撇嘴:“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的。” 春雨又飘了起来,风儿一吹就层层叠叠的乱飞,像是绵薄的雾气。 钱笙拿手接雨,结果满手都是针尖大小的水雾珠子,裹了满手,湿漉漉的。 他说:“下雨了,回寺庙吧,先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阿木忙点点头,护了两个糖人不被雨淋到。 一到寺庙,那些小乞儿也在那里躲雨呢,看了钱笙又好一通大叫,听他要讲故事,就高高兴兴的排排坐,拥着阿木盯着钱笙安安静静。 钱笙点了柴火去去湿气,难得的坐得正了些,搞得大家都有些紧张。 “这故事,先从顾老爷说起,他一生痴情,只爱他的结发正妻,可正妻迟迟未生子,情势所逼,他又娶了个妾。妾生了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儿子,老来得子的顾老爷对两个孩子宠爱得不得了。哪知第二年,正妻也怀了孩子,还是个男孩,顾老爷高兴得快疯了,什么好东西都给了正妻。但不幸正妻早产,孩子出世的时候正妻也死了。顾老爷伤心之下对这三儿子充满怨恨,认为是他害死了正妻,可是他也爱他,因为他是正妻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 阿木心里砰砰跳着,他支起耳朵,认认真真的听着,他意识到,这三儿子,说的就是顾临。 “三儿因为早产,身子实在是虚,事事都比不过他两个哥哥,可他毕竟是正妻生的,顾老爷希望他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便严厉对待这三儿,稍有不对就严厉打骂,孩子本就虚弱,几次下来差点被打死,长到十岁的时候,身子却只有六七岁孩子的样子。顾老爷知道若是再这么下去,这孩子就废了,所以他找到了最忠心的手下林家。” “林家家主也是个痴心人,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顾老爷狠了心,带走了林家唯一的儿子为筹码后,将三儿送了过去,对外声称自己的三儿送到了别处疗养。” “为什么要把林家的儿子带走?送给他不就好了?”一小乞儿问道。 “自己的儿子在,怎么还能对别人的儿子好呢?而且,顾老爷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两个孩子对调。”钱笙说着,他没有笑,眼睫微微垂着,阴影都落在眼瞳里,使得他看起来尤其的高深莫测。问问题的小乞儿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身子,继续认认真真的听。 “十几年后,顾老爷病重,想将自己的儿子接回来,并写了遗嘱,自己将来的一切都是三儿的,谁知被二儿知道了,二儿设计害死了早就病重的顾老爷,想要争夺家产并且毁了遗嘱,谁知顾老爷心重,将遗嘱给了近身的师爷,二儿找不到遗嘱,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后联合自己的大哥,将林家全家人都捉了起来,并且找到了藏在林家人三儿。他们恨痛恨三儿,只因顾老爷从小就关注三儿,到最后竟然还想将所有的家产都给三儿。他们把三儿关了起来,日夜折磨,三儿硬气,半声都不出,二儿便鞭打铁烙割肉样样都做。” 小乞儿抹着眼泪,握着小拳头生气的问钱笙:“三儿好可怜,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还有师爷,为什么不把遗嘱拿出来!” 钱笙摸摸鼻子,笑了笑说:“师爷胆儿小啊,顾老爷都能被害死,他要是早早拿出来不是也得死。” 阿木心里的堵的厉害,鼻子酸得不行,呛得他眼睛都看不清楚,他闷闷的问:“后来呢。” “三儿被顾老爷的旧部救了出来,并且遇到了好人,悉心照顾,这才好了起来。”钱笙笑眯眯的看着阿木,说道好人的时候还拖了大长音。 阿木偏过脸:“再后来呢。” “知道三儿跑了,二儿更是痛恨,下了狠手杀光了林家所有的人,连仆人都不放过,为此想让三儿痛苦。” 几个乞儿哪里听过这么残忍的事情,纷纷吸了口冷气,有几个胆小的,都快哭出来了。 阿木捏紧了手,抬眼看钱笙:“那三儿呢。” 钱笙也看着他,一双眼睛深得像口黑潭:“林家对三儿有养育之恩,二儿对他有杀父之仇,无论哪一样,他都得夺回顾家家产并杀了二儿。” 一时间没人说话,庙外忽有马蹄得得的响,马夫正巧赶了车来接阿木,见一群孩子围着钱笙就问道:“这是在讲故事嘛,讲完了吗,俺也来听听。” 钱笙对他笑笑:“故事还没完,但是我已经把要讲的都讲完了。” 马车挠挠头发,有些没听懂,他憨厚的笑笑,对着阿木问:“讲完了啊,那小公子我们回去吗,天快黑了。” 阿木浑浑噩噩的站起来,跟着马夫上了马车。 庙里的乞儿都没动,他们还沉浸在对他们来说有些残忍的故事里。他们以为无父无母日夜乞讨已经够可怜了,没想到有父有母时也会有这么可怕的事。 欢心抱着膝盖,神情复杂,她问钱笙:“你说的林家人,是之前被满门斩首的那林家人吗。” 钱笙又随性起来,侧躺了下来拿烧红的柴火拨拨火堆:“小丫头挺聪明。” 欢心的脸色都变了,红红白白跟戏法似的,她结结巴巴的说:“那,那顾公子,岂……岂不是……” 钱笙勾了勾唇角,并未答话,只是眼里半分笑意也没有。 欢心想了想,皱着眉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告诉木头哥,那太危险了。” 钱笙摇了头拦住欢心,眼里还看着火堆里噼里啪啦溅起的火苗,轻声说道:“他不是笨蛋,不用去。” ☆、第三十章 马车比平日的速度还要快些,天儿正在慢慢黑下来,雨水又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阿木撩了帘子往外看,正好被一滴雨落在了眼睛里,刺得他又疼又涩,他闭了眼睛使劲儿眨眨,缩身往后坐了坐。 “小公子,下大雨了,你坐稳了咯,我要加几鞭了。”马夫在外头大声的喊了。 阿木恩了声,抓在了车壁上。 等车慢下来的时候,阿木抓的手都酸了。他顶着雨跳下了车,风儿似的朝里走去。 “小公子!伞!伞!”车夫在后头喊着他,阿木听见了,却没回,心里只想快些看到顾临,堵了口气闷头使劲儿往前冲。那雨水打在他身上温温的,潮潮的,脚下的泥土被冲刷出了土气,清香的不得了。 他看着被他护在怀里的两根糖人,嘴角就弯了弯。 不知道顾公子有没有吃过这个。 钱笙的话他听到了,顾临的身份他也猜到了,在佟叔家里时,就有过城里有个大姓的人家被满门抄斩,连府里的仆人都不放过,那时候顾临听了,病得差点就救不过来。后来阿木也不记得那大姓人家到底是姓什么也就忘了,现在听钱笙说起那个故事,他就猜到了,林家人就是之前被新皇帝满门满门抄斩的那林家。而顾临,应该是去世的老皇帝的三儿子。 他没想到顾临会是这样的身份,可是他只是震惊了一下而已,真的只是一下而已,他更注意的事,是钱笙说的三儿的儿时。 他听阿娘说顾临小时候是如何被打却倔得不知声时就已经心疼起了他,所以在日后相处的日子里,他没管顾临是让别人如何敬畏的人,只是如常的待他,顾公子就是顾公子,是他阿娘带回来又被他木头照顾好了的顾公子。是即使自己伤口崩裂也死死忍着不连累他甚至为他挡下暗箭的顾公子。 雨大了,脚下的靴子灌了水,嘎吱嘎吱的响,阿木却半点也没在意,他弯着后背,护着手里的糖人,跑得飞快。 他先看到了那院子里桃树,开得十里都映着桃色,花瓣盛着雨水大片大片的落,屋里窗口的香还在烧,只是烟横飘着,把院子熏得雾蒙蒙的,而顾临,就在院门口,安安静静的站着,几乎隐在了雨水中。 他撑着把布伞,雨打在上面发着变调又好听的噼啪声,因为撑的低,看不清脸,肩上的粗布白衣吸饱了空气里的水汽,变成了沉甸甸的灰色,脚下的靴子颜色也深了不少,不知站了多久。 阿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方才跑得那么快都不热不喘的,可看见顾临时他整个人都像是突然被吊在了悬崖边上,只被一根细细的绳子牵着,叫他心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呼吸放的再急、再重、也不能缓和那浓烈得不行的酥意,让人拿手直接挠他心口说不定还好受些。 也许是阿木灌了水的鞋跑过来的声音太响了些,顾临听到了,他缓缓抬了伞,露出了视线,待看清是阿木后,便走了过来。 阿木却没让顾临多走几步,自个儿两大步冲了上去,往人怀里狠狠一扑。 “顾公子!”动作大,声音却小的像只蚊子,顾临的伞上积多了水,被阿木冲得一震荡,哗啦啦的滚水珠子下来,他抬手遮了阿木的脑袋,当做个小棚支着,不让水珠落到阿木头上。 可阿木却是早就湿透了的,早就不管自己湿不湿了,小狗儿似的甩甩头,脑袋上的小髻就松了下来,变成了毛躁躁又湿漉漉的乱头发,贴在他白嫩嫩的脸上胡乱翘着。 顾临看着阿木,眉头轻轻皱着,他撑着伞,带着阿木回了屋子。 到了屋里,顾临连伞都没合上,匆匆丢在了一边,找了块巾子就往阿木头上擦。 阿木感受着头上痒痒的触感,脸红红的,他眼睛亮得像两颗水葡萄,抓了顾临的袖子:“顾公子我自己来。” 顾临理也没理他,继续擦,半句话都不说。 阿木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顾临有些在生气,至于在生什么气阿木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晃着脚丫子想了半天才低声说:“今天去庙里的时候碰到钱笙,聊了好久,这才回来晚了,顾公子是等不及了吗,所以才出来接我。”阿木笑嘻嘻的讲着,湿漉漉的手直往人袖子上抓,蹭干了又把脑袋往人衣服上蹭。 顾临抱着小狗儿似的阿木,摸了摸他半天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 阿木平日也和他亲近,可不会这样抱着他乱蹭。也许也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奇怪,阿木红着脸把脑袋抬起来,一双眼汪汪的瞧着顾临,又把护在衣服里糖人拿了出来。 那糖人被雨水和体温泡得有些软了,从衣服拿出来的时候还拉着糖丝丝,可糖人的样子还没怎么变,依然是圆乎乎的阿木的样子。 顾临平静的脸上难得有些情绪,像是好奇,像是惊讶,更多的是藏不住的欢喜。他拿手接过了,翻来翻去的看,最后盯着糖人的笑脸不动了。 和顾临处得久,这人抿下唇,皱下眉,甚至是眨眼的快慢,阿木都能大致知道是因为什么情绪。在外人看来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表情,放到阿木的眼里,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阿木不知道这点,他只是为自己能越来越了解顾临而高兴。 他又把自己那节木头糖拿出来,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甜得他眉毛都立了起来,他又对顾临说:“这是钱笙买的糖人,可是他给我了,给我的就是我的,这糖人笑的开心,看到他我就想把他给公子了,公子不爱笑,吃了糖人,能和糖人笑得一般开心。” 顾临没回话,只是把糖人往阿木脸放了放。 阿木瞅了眼糖人,努力鼓起腮帮子,和那糖人笑都一般开心。 他想让公子开心,很想很想,就算没听到钱笙说的那个故事,他也早就那么想了。 突然,顾临笑了,唇角的弧度淡淡的,眼里却有晶莹的亮弧,轻轻的眨眼间,那亮弧便闪闪烁烁,别提多好看。 阿木愣愣的看着,脸上烧的厉害,只觉得他那头发不用擦了,光靠体温就能蒸干了。 可是顾临却动了,抬了手开始吃起糖人,把脑袋咬住,红艳艳的唇抿着,又拿舌尖舔了舔,也许是高兴,他眼睫微微颤着,颧骨上有抹淡淡的红。 阿木腾得一下跳了起来,耳朵尖都是滚烫的,浑身涨热得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同样是照着他做的糖人,钱笙吃的时候他觉得恶心,顾临吃的时候。 他…… 他…… 他不知道了,只觉得,欢喜的不得了。 阿木拍了拍脸颊,对着顾临问:“好吃吗?” 顾临点了头,轻轻的恩了一声。 阿木高兴得在椅子上直踢腿,把自己的木头糖人咬得嘎吱响,几口就吃了个干净。他舔舔嘴,又说:“城里有好多好多的铺子,路两边也都是小摊,那糖人的老板只是拿了细细的管子装着糖水就能画出好多糖人。下次……”阿木突然住了嘴。 下次。哪里会有下次。 顾临的身份太大了,他记得之前拉着顾临上街卖雕木,还让他在雕木上写字,那时候没出事,一定是郑老爷已经叫人保护了起来吧。 阿木不说话,顾临也没有说话,他慢条斯理的吃着糖人,等着阿木说话。 阿木却不接着之前的话说下去了,反而说道:“顾公子,今天,我看到我阿娘了。” 顾临的手一顿,有些僵硬。 阿木没看到,继续说:“她在和管家说这话,好像已经是很熟的样子了,顾公子,阿娘知道我在这儿吗?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他头发还湿着,乱糟糟的耷拉在脸上,小脸白嫩又有着少年的圆润,活像只湿了毛的小奶狗。 顾临吃完了糖人最后的小鞋子,把细木棍放在手心里捏着,说道:“她是我找来的。” 阿木一惊,忙抬头看向他。 “她来带你回去。” 阿木听着,又一惊,下意识的站起来喊了句:“我不回去。”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6节 顾临看着他,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深得阿木看不懂。 阿木手足无措起来:“那,那阿娘什么时候来?” “后日,偏门。” 阿木不明白:“为什么是后日偏门?” 顾临没有说话。 既然顾临没有说话,阿木也没有问,反正后日就能看到阿娘了,他高兴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屋子里溜达了半天,又有些期待的问着顾临:“那阿娘她,之前知道我在这儿吗?” 顾临摇了头。 知道自己没有被骗,阿木高兴都不得了,又往顾临身上扑过去,拿脸蹭着人衣服,蹭半天才发现衣服是湿的,他惊讶的拿手摸了摸:“公子你衣服都湿了!快些脱下来,我去叫人准备洗浴的东西,不然会伤风的!”说完就想出去叫人,被顾临一把拉住。 阿木仰着头疑惑的看着。 顾临把地上的伞拿了起来,放到阿木手里,又用巾子披在了阿木的脑袋上,这才放了他。 阿木摸摸头上的巾子,笑了笑:“我身体好,头发湿掉也可以吹风的。”话这么说着,他还是乖乖的头顶巾子出去找人。 ☆、第三一章 顾临洗澡的时候不让人伺候,也就阿木能靠近,可阿木做的,最多也就是递递巾子或者衣服。 他自己匆匆洗完了就抱着干净衣服蹲在外头等着顾临,木屋陈设虽然简洁,但该有的都有,洗澡间也很大,像个小池塘。每天都会有干净的水引进来,洗之前,叫下面的人热热水就好。 正等着呢,外头就有人敲门,阿木赶紧去开了门,是管家叔叔。 “小公子。”管家看着有些急:“下奴说今天雨太大,放柴的屋子渗了水,柴火都湿了,烟大的很,你快去看看那烟堵到顾公子浴室了没。” 阿木愣了下,忙扭头就走,敲了顾临的门:“公子?公子我进来了。”他也没等回应,自个儿就推了门进去。 烟是有的,只是并不大,基本都是热水蒸腾后的雾气,闷闷的。 他四处找顾临时,就瞧见顾临已经上了浴池,正站在一边正准备穿衣服。 其实…… 还没穿…… 干净衣服还在阿木手里头呢,他怕放里面会潮掉就一直抱在怀里,等顾临洗完了再送进去。 他忙跑过去把衣服递给顾临,顾临接了衣服,慢慢穿了起来。 阿木瞧见顾临身上的伤,心里一阵难受,就背过了身不再看。 “很难看吗。”顾临突然说话了。声音被浴室的薄雾熏久了,没了平日里的哑意,竟清润好听的很。 阿木忙摇头:“不难看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转回了身,一个劲儿的猛看,表明自己是很诚实的。 看着看着就有些受不了,这身子,要是没有这些疤,该是多好看啊。 杂乱可怕的痕迹如褐色的破网一般覆盖着,长出新肉的地方还是米分红的,特别脆弱的颜色,就好像那里碰一下就会疼,阿木看楞了,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伸了手,隔空碰了碰:“公子还会不会疼?” 顾临抿着唇,拿着衣带的手有些发抖,他忽然握住了阿木的正准备缩回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阿木隔着衣物都能摸着那凹凸不平的触感,更是难受,眼睛都红了。 那顾家的二儿子,别让他碰到他,他可不管什么身份地位,他要是见到了,也要拿了砍刀往他身上割出所有顾临所受的伤。 “怕吗。”顾临又问。 阿木摇头:“不怕,药还是我上的!”阿木有些小骄傲,顾临来了以后,所有一切都是他照顾的。顾临身上所有地方他也都是看过,碰过的。阿娘曾经说他对顾公子,就像母鸡护着小鸡似的,碰都不让碰,就怕弄疼了。话这么比喻虽然不好听,可是阿木自己也觉得挺像的。 阿木抬头去看顾临,顾临也正低着头,两人的鼻子都快碰到一起了,顾临的睫毛湿漉漉的,沾了细小的水珠子,根根都纤长乌黑,瞳仁里还映着阿木的样子,让阿木根本挪不开视线。 他突然说:“谢谢。” 阿木一愣,不高兴了,脸都鼓了起来:“不要谢我的,公子还救过我的命,这么说来,我也欠公子好多句谢谢。” 顾临摇了头,他忽然伸手摸了阿木的脑袋,又理了理他的头发,把他那一头乱发重新扎成一个小髻,扎完后,带着水汽的指尖还去戳了下,唇角勾了淡淡的笑。 阿木自个儿抬手摸摸,走了两步往泳池子里望,见脑袋上顶着个圆滚滚的小髻就乐了。他立马就戳戳手里的倒影,可手刚伸进去呢,就凉得缩了回来,他又把整只手都伸了进去,却发现水温比他体温还要低一些。这样的水,别说暖和身子了,待久了反而更冷。他忙去问顾临:“这水这么凉,顾公子怎么不喊我,今天雨把柴房的屋子浇透了,柴火都湿了水也烧不烫。”原来这屋里的烟不是水热的烟,而是湿柴火堵过来的烟。 顾临没在意,仍然穿着衣服。 阿木撇嘴,跑回去握了顾临的手,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凉才放心了下来,絮絮叨叨:“要是着凉了又要咳嗽了,好不容易好的了,下次要是水还是这样凉要喊我的,用滚烫的水好好冲冲才能去了寒气。” 对于阿木的絮叨,顾临从来都没有不耐烦过,反而勾着唇看着他,似乎很喜欢看阿木唠叨的样子。 阿木讲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好讲的了才想到管家还在外头,他跑了出去,见管家还在等着就有些愧疚,说道:“对不起管家叔叔,我心急就跑过去了,还没和你说一声呢。” “小公子客气了,这点时间无碍的,顾公子还好吗?” 阿木点头::“水是凉了点,但是公子已经洗好了,应该是没什么的。” 管家应了好,又看阿木的头上,笑眯眯的。看得阿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那小圆髻。 吃了晚饭,又看着顾临吃了药,今天雨大,顾临也没法练剑,便早早歇下了。 顾临和阿木睡在一间屋子里,顾临谁在里侧的床铺,阿木谁在外头供守夜休息的小床铺上,虽然说是小床铺,可阿木翻两个滚也没关系。 到了半夜里,顾临的体温还是上来了。阿木一直都没睡熟,听到顾临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就忙一个打挺醒了过来,两步跑了顾临床边。 顾临有些出汗,头发湿漉漉的,面色苍白,颧骨却一片片的潮红,一直蔓延到发际里,阿木不敢吵醒他,伸手去他额头,没想到被顾临一把抓住。那力气很大,阿木几乎是立即就叫了出来。 顾临一惊,手上的力气就松了,他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睛,看清阿木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时眼里就有了抹慌张,半坐了起来要去看他的手。 阿木抽了回来,也不管疼的厉害,忙对顾临说:“快躺下,公子你发烧了别起来,我去找郑老爷给你看看。”他说完立即就转身走。 “阿木……” 阿木一愣,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这是,顾临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两个字,被顾临喊出来的时候,就像有人在他身体里劈了条闪电,他差点就跳了起来。捂着砰砰跳的心口,阿木忙跑回床边:“怎么了?难受吗?想喝水吗?” 顾临摇头:“我没事。”他去拉阿木的手,借着月光细细的看着,那手有两个很深的指印,都已经变成了青紫的了。 顾临皱着眉,轻轻的揉着。 阿木愣了,忙抽了手:“我不疼的,不用管了,公子还发着烧呢,我要去找郑老爷。” 顾临没放手,反而用了力,把阿木拽上了床铺,用自己的被子裹了,低声说:“我没事。”他反抱着他,手搁在了他腰上,又去揉他手。 阿木记得当初逃开那些黑衣人时,顾临在山洞里的样子,明明已经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却还是不放他走。那样倔的一个人,如今看来也是不愿放他走了。阿木想了想,反正只要睡着了,他还是一样能去找郑老爷的,现在两个人窝在一起让顾临多出些汗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阿木就往后缩缩,想翻身和顾临面对面。 可顾临却抱紧了不,说道:“别动。” 阿木别扭的挪挪屁股,转着脑袋想往后看,还是被顾临制止了,低声说:“别过了病气。” 阿木听见顾临说的话就更不老实了:“过了才好呢,可是我身体结实,才不会生病。”他跐溜一下逃开了顾临的手,自个儿和他面对面了,全缠在他身上,脸颊都快碰到脸颊了。 两人离得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呼吸间都是淡淡的湿气,顾临的体温高,阿木夜里有些冰冰的手一会儿就暖和了,呼呼的出着汗。 阿木看着顾临,比起刚见到顾临时,他的模样已经好了很多,没有那样苍白和寡淡,怎么说呢,就像是,有了些人气,从前的顾临,太冷淡沉郁了点,不说话不动的时候,阿木一直想去探探他的鼻息,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抱紧了他,闷闷的说:“公子,不要生病……” 顾临轻轻嗯了声音。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些进来看看水温就好了。伤好以后,这还是第一次生病。”阿木说着,又轻轻感慨,他和顾临,从林中的木屋再到这郑府的木屋,已经过了整整半年了。 顾临却摇头,碰了碰阿木那已经不疼了的手,揉着上面的淤青,轻声道歉:“对不起。”黑夜里月光特别的亮,阿木能将顾临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微微皱起的眉毛,还有那些漂亮的睫毛,阿木见过冬日里半冻的湖,冰块浮在上面,湖水却在冰面下缓慢的流动,像是冰里阵阵迷白的烟,漂亮得能叫他能看上半天,可今天他却觉得,顾临的眼睛,比那湖还要叫他着迷。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抱着顾临,脑袋也埋在他怀里。 他犹豫了半天,却还是说:“顾公子,你不要赶我走,就算见了阿娘,我也要跟你走,不管你是去做什么。”他说完,就紧紧闭起了眼睛,不敢看顾临。 顾临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第三二章 担心着顾临的身体,阿木并没有睡熟,只是闭着眼睛而已,夜里时常要睁开眼睛看两眼顾临,见到他睡脸时才能放心眯睡一会儿。 睡着的顾临远没有他白天时那样冷淡,本就已经很好看的脸在月色下更显柔和,细软的睫毛微微翘着,红艳艳的唇也没有紧紧抿住,因为发烧的缘故呼吸也微有些急促。 阿木怕他夜里温度升高,就一直紧紧抱着他,这样能第一时间感受他的体温。他尽量把额头也贴着他下巴,离得近了,隔着衣物都能清楚听到顾临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就好像没有胸口的阻拦,一下下都碰在了他嘴唇上。 阿木脸红红的,浑身有些燥,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踢开,全部裹在了顾临身上。确认没什么容易受凉的地方露出来了才安心。 然后睡过去,过一会儿又醒过来。睡过去,过一会儿再醒过来看看。 这么下来两三次阿木也困的厉害,他窝在顾临怀里,确定真的没有先前那么热了,这才彻底放了心,再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彻底睡熟了。 一夜无梦,只有顾临平稳和缓的心跳声在他耳边持续不断的跳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木醒了,他习惯了山林里的日子,太阳升起,周围的光线一亮,他就会醒过来。 可是顾临比他醒的更早,正看着他。只是他侧躺着,微微有些不自然。 虽然两人还是昨天晚上的姿势,顾临环着他,他缩在顾临怀里,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像只大熊一样把顾临抱得结结实实的,腿也是翘在他身上,手也勾在他身上,甚至是脸颊都枕在他身上。 还好床够大,他要是再过去一点点,就该整个人都趴在顾临身上了。 阿木支着脑袋,大早上的有些犯愣,一双眼睛湿漉漉雾蒙蒙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眨巴眼小狗儿似的呜呜两声,又趴回了顾临身上,睡得红扑扑的脸颊蹭着顾临的衣服。 顾临伸手摸了阿木的脑袋,他似乎是笑了,阿木分明感受了脑袋下的‘枕头’小幅度的震了震。 阿木不舒服的抬了头,又揉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他忙往后缩缩,脸涨得红红的,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怎么睡到公,公子身上去了。” 顾临的衣服皱巴巴的,那褶皱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睡出来的。 阿木看着顾临的衣服,更不好意思了,自己居然压着顾临睡了一晚上,更何况顾临还病着呢。 想到这儿,他忙伸手去摸顾临的额头,可他太紧张了些,一时间也不知道感到的温度是不是偏高,他干脆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去。 顾临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他,眼里温和柔软。 确定两人的体温差不多了,阿木彻底放了心,呼了一口气后还是觉得不放心,拿被子给顾临的后背盖上,又说:“好像没有发烧,不过我还是找郑老爷过来给公子看看。” 他说着就下了床,问顾临:“公子现在起吗?” 顾临点了头。 “那我先给公子衣服。”春日的早晨还是挺凉的,怕顾临受凉,阿木手脚麻利的给顾临找了衣服,准备了洗漱的东西,接着又随便擦了擦自己,就往外头冲去。 正好碰上送早点的管家,阿木忙问:“管家叔叔,郑老爷呢?公子昨日受了凉,差点就发烧了,你能让郑老爷给公子看看吗?” 管家有些为难,说道:“老爷近几日都有要务在身,现下也不在府中,小公子要是不嫌弃的,下奴也懂点医术,可为顾公子看看。” 阿木听了满口答应,拖着管家就走,急得不得了。 管家笑着说:“小公子莫急,顾公子功力已恢复,寻常伤寒并不会引起高热。” “可是公子昨天身上可烫了,我抱着了一晚上,直到后半夜才降下来的。”阿木说道。 管家脸色有些怪,剑锋样的眉头挑了挑:“抱了一晚上?” 阿木点头:“公子不让我找莫老爷,也还好我没出来,莫老爷不在,我出来也是白找。” 管家的脸色还是怪怪的,问阿木:“小公子与公子同榻而眠?” 阿木不明白管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就回头说:“对啊。”他回答的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管家失笑,没有再说什么。 进了屋子,管家把了脉,确定顾临没事儿了阿木才彻底放下心来,坐在椅子上啃着肉包子,心情好,食量也大,手掌大的包子他啃了三个,吃得嘴上油乎乎的,阿木舔了舔,又准备用袖子管擦,被顾临拉了手,拿了手巾擦了干净,又取了不知什么时候拿的伤药,往阿木手上昨天受伤的地方涂了,一点点揉开。 阿木看了眼自己的手,他都忘了还有这么回事,现在想起来,又被顾临揉着药,还挺疼的。 他看着顾临专心的样子,心里痒痒的,问道:“公子?” 顾临恩了声。 “你功力完全恢复吗?” 顾临点点头。 “那,那是不是很厉害?”阿木扯了顾临的袖子,小脑袋直往上蹭,眼睛亮晶晶的,顾临还没承认厉不厉害呢,阿木眼里就已经有了敬佩和欣喜。 顾临摸了摸他的头,点了头。 阿木更高兴了,这样的话,顾临就不用怕那个二儿子了。 可是阿木又不高兴了,他不知道那时候被二儿子抓住的顾临是失去了功力还是没有失去,要是没失去也被抓住了,那顾临岂不是仍然很危险。 他想问顾临,可是又怕顾临会想起那些被抓住的日子,只能忍着不问,结果把自己憋得脸红红的,小脸上还挺愁苦的样子。 顾临看着他,摸摸他的头,他仿佛能明白阿木一样,低声安慰:“别担心。” 阿木恩了一声,却仍然很担心,他摇摇头,想想明天就能见到阿娘了,心情也就好了起来。他推门走了出去,却惊觉院子有两个下奴,手中各自牵着一匹马,那两匹马儿生的高大,一匹白一匹黑,白的那匹高昂着头,竟像人一般骄傲的不得了,还有一匹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通体的黑色里唯有额间又块圆圆的白毛,乖顺可爱。 他忙跑过去,又不敢靠太近,只能问那下奴:“这马儿是要做什么?” 下奴回他:“管家让我们将马交给顾公子挑选,并未告诉小的要做什么。” “挑选?”阿木问他:“为什么要挑马?要出远门吗?” 下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半天才回道:“管家说,人都在等着了,公子随时可以出发。” 阿木楞在那儿,像是没听懂。 过了一会儿,他猛的就转了身,跑到屋子里,顾临正在喝粥,见他进来了,就看着他。 阿木走过去,问着:“公子要出远门?” 顾临没动,只是看着他。 “公子……没准备带上我?”阿木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心里闷的厉害。阿娘明天才来郑府,可顾临今天就要走,肯定是没想带上他,甚至是怕他硬要跟上来,便让阿娘明天再来,说不定那天看到管家和阿娘说话时就是说的就是这个。 顾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隐隐有些阿木看不懂的情绪。 阿木突然不敢问为什么顾临不带上他,他怕会问道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他想到了顾临的身份,想到了顾临一定要做的事情。 对于顾临要做的事情,他从来就没有胆怯过。 可对于顾临的身份,阿木这才考虑到,那与自己离太远了些,他忽然有些害怕自己对于顾临会是个累赘,就像阿爹捕那危险豹子时,从来都不会带上他。 可阿木就没有真正犯难的时候,他不会管那么多:“公子可是怕我会拖累你们。”他握着拳头,没有生气没有伤心,只是坚定的看着顾临:“我不会的,山林的走兽我都不怕,更不会怕人,只要跟着公子,去哪里我都不怕。”他说得清脆响亮,少年特有的毅力与活力在他身上迸发而出。 顾临看着他,眼里的光芒隐隐没没,他站了起来,伸手碰了碰阿木握紧的拳头。 阿木也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也抿了起来,学着顾临平日的样子,半点表情也没有。 顾临缓缓搂住了他,只是轻声说:“别生气。” 阿木嗅着顾临身上的淡淡的草木香,摇头:“我没有生气,我是认真的。” 顾临搂着他的肩头,下巴摸索着他的头顶,轻轻蹭着,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动作,把阿木像个孩子似的对待,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亲昵。他有说:“我不想你以后怪我利用你。” 阿木听不明白了,抓了顾临的袖子说:“不会的,是我自己要的。” 顾临放开了他,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在思量。 阿木更是半点不眨眼的看着他。 “先见你阿娘吧。”顾临又说。 阿木一阵难过,以为顾临还是不同意,他眨巴着眼睛,眼圈立即就红红的,忍了半天睫毛都湿了,手里仍是紧紧拽着顾临的袖子,声音蒙蒙的:“公子……” 顾临却放开了他,朝外头走去。 阿木只是盯着顾临看,鼻子酸得他都想打喷嚏,眼里都看不清了,就像躲在水下看那岸上的人。 顾临的身影也被阿木眼里的水雾扯得有些摇晃,白色的布衣,黑色的头发,几乎都要缠在了一起,清清淡淡的像一副浸在水里的画。 可顾临突然停了下来,站在了那儿。他侧了头,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轻声说道:“外面的马,其中一匹是你的。” ☆、第三三章 顾临是晚上走的,那两匹马中,他骑走了脾气略微暴躁的白马,剩下那匹温顺的黑马,阿木心里欢喜却也焦急,就跟着那马在马厩里待了一晚上。 马儿通体漆黑,唯独额前一块圆圆的白毛,像朵小小的云,阿木靠近他的时候,它就轻轻打了个响鼻,黑宝石样晶亮的眼睛像个孩子般好奇的瞅着阿木,耳朵机灵得很,不停的转。阿木看着它的样子就欢喜的厉害,一直摸它的头。 “公子说你是我的了。”阿木摸摸它耳朵尖,问道:“要叫你什么好呢。” 黑马眨了下眼睛,它的睫毛极长,像把扇子似的,漂亮又乖巧。 阿木笑了:“你又乖又漂亮,一定是个女孩子,我叫你云朵吧。” 黑马似能听得懂,打了个响鼻,自己凑到阿木手边蹭着他的手。 阿木高兴的很,云朵云朵的云朵的一直喊。 天微亮的时候,阿木就迫不及待的等他阿娘了,他牵着云朵直接去了偏门,那儿有个小小的假山,坐在那儿正好能看到偏门,还能让云朵啃啃草。 天蓝如镜,棉白的云像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糖,重得都飘不动了,太阳的光被云遮得都白花花的,阿木坐在草堆上,嗅着青草的香气又听着云朵咔哧咔哧嚼动青草的声音,他心里虽然急,却仍然很开心,只要和阿娘说一声,他就能继续和顾临一起走了,只是不知道阿娘答应不答应。不过不管阿娘答应不答应,他都想去。 “你在这儿干嘛小仆人。”那郑灵儿突然就坐到了他旁边,手里还拽着根长草逗着云朵。 阿木对这脾气大得要命的小姐虽然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讨厌,他老实的回答:“在等我阿娘。” 郑灵儿点点头,情绪不是很好,似乎低落的很,巴掌大的小脸垮着,没什么笑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她把手里的长草塞到云朵嘴里,问道:“你家公子是不是走了?” 阿木点头,却见郑灵儿看也不看他,只好出声回道:“是的。” 郑灵儿撇嘴,眼里满是失落,她拿袖子蹭了蹭眼睛,语气差的很:“你家公子都走了,你还死乞白赖的待在这儿干嘛。” 阿木只好又回答一遍:“我在等我阿娘。” 她哦了一声,捏了捏云朵耳朵,云朵是个好脾气,反而拿脑袋蹭了蹭郑灵儿。 阿木只觉得今天的郑灵儿怪怪的,似乎缺少了惯有的斗劲儿,死气沉沉的。 “你家公子,他叫什么?”郑灵儿又问。 阿木回道:“顾临。” 郑灵儿哼笑了声:“爹爹骗我,你也骗我,他根本不叫顾临吧。” 阿木觉得奇怪,便直接问了:“你为什么老想知道我家公子的名字。告诉了你,你又说不对。” 郑灵儿把她头上的那根木簪拿了下来,放在手里细心的擦着,就像那是什么宝贝。她的脸有些红,眼睛里逐渐有些水光,她使劲儿的眨了眼睛,哽咽的说:“爹爹瞒着我,林家人没死光,你家公子,肯定是林家人。”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执拗的很,那模样,分明是自己也不信却硬生生说服自己信的样子。 阿木心里一颤,没说话,也没动,他知道郑灵儿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只是安静的听着。 “我和林家的哥哥从小就定了亲,这簪子也是他送我的,林家被……被斩首的时候我也去了,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个哥哥,阿爹又和林家交好,他肯定是把林家人救出来了。你家公子,一定是林家人。” 阿木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肯定见过那个林家人,和我家公子像吗?” 郑灵儿红了脸,推了他胳膊一下,哪里还有伤心的样子,害羞的很:“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那哥哥长得……长都很可爱,唇红齿白又对我好,可我只见了几次,也不知道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但那哥哥是林老爷的独子,如果说林家人还有活下来的,一定是那个哥哥。” 阿木装作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他明白,郑灵儿见的,说不定是被掉包前的林家真正的独子。 他说:“我从见到公子第一面起就只知道他的名字是顾临,他姓顾,不姓林。”他又问:“那你的那个哥哥呢,他叫什么名字。” 郑灵儿摸着那只木簪,像是陷入了回忆,脸上满是桃红的色泽,她小声的说:“他叫林木。” 林木…… 林木? 这不是他的名字吗?! 阿木跟雷劈似的僵在那儿,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勾勾瞧着郑灵儿。 郑灵儿奇怪的看着他:“你这么吃惊干什么?” 阿木挠挠脑袋,不好意思说他也叫林木,不然这小姐肯定会像吞了苍蝇似的嫌恶的,一个是从小定亲爱慕的夫婿,一个是讨人厌的仆人,怎么也不会搭起来吧。 他只好说:“没事没事,就是挺奇怪的,名字里有三个木。” 郑灵儿又笑:“所以他雕了这木簪子给我,说是见到簪子就是见到了我。” 阿木在心里默默地敬佩了一把那正牌公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又省钱又有效,那簪子虽然精致,可仔细看就知道熟工雕出来的,小孩子哪里有那手劲。定是买了个便宜货哄了这郑灵儿。 阿木唔唔恩恩的应着,惹得郑灵儿怒了,拔了草就往他头上丢,丢完后又气呼呼的跑了,脾气转的也是快。 快午时的时候,阿木终于等到了阿娘。 他像个孩子似的就直接扑到了阿娘的怀里,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他忽然就哭了出来,呜呜的蹭着。 “多大的人了,还哭。”阿娘摸摸他脑袋,自己也是眼眶通红。 “半年没见了,阿娘不想我吗?”阿木笑着,朝着自家娘亲撒娇,少年的身子本就长得飞快,只不过半年没见,他已经和他娘亲一般高了。 阿娘捏捏他脸颊:“我就你一个宝贝儿子,不想你想谁。” “阿爹呢,阿娘,阿爹还好吗?”阿木笑着,又问。 阿娘点头:“他没事,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说完后,她又看着阿木身后的黑马,问道:“你要跟着顾公子走?” 阿木恩了声:“你都知道了?” 她笑着说:“阿爹给你的刀还在吗?” 阿木愣了愣,这才想起生辰时阿爹送的刀,他忙走到云朵旁,在栓在马鞍上的袋子里找着:“找到了!”他喊着,宝贝似的举起:“阿娘你看,还是像新的一样!” 阿娘笑笑,握着他的手,不知道怎么的,阿木总觉得阿娘今天特别的严肃,她说:“这刀,千万不能丢了。” 阿木点头:“阿爹送我的生辰,我怎么会丢了呢,放心吧阿娘。” 阿娘摸摸他头上的小髻,笑眯眯的问:“这谁给你扎的。” 阿木脸一红,握紧了手里的刀,声音不知怎么的就小了,轻轻的说:“是顾公子。” 阿娘戳了他红红的脸,又握了他的肩膀,郑重的说:“顾公子对我们家有大恩,,无论如何,好好照顾他。” 阿木点头,眼睛亮得像对星子:“放心吧阿娘,我会尽我全力的。” 阿娘似欣慰似的笑了笑,可她的笑容中,阿木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似是愧疚还是什么,阿木了解自己的阿娘,可他却从没看到过这种笑容,他有些担心的问道:“阿娘,你怎么了。” 阿娘摇头:“唯一的儿子就要离开了,阿娘舍不得。”她拍了拍阿木的脑袋,说道:“快去吧,别追不上了。” 阿木应了声,就去牵云朵,可他突然停了步子,问道:“阿娘,你怎么知道顾公子要走。”他忽然想起那天看到的阿娘和管家,心里就不安起来。 阿娘扣起指节往他脑袋上敲了敲:“想什么呢。”她说:“我是知道你在郑府,可顾公子让我晚两天见你,他透过管家告诉我,此路艰险,不希望你跟着冒险。” 阿木摸着头,有些发愣。 “顾公子对你是真的好,可我也告诉他,我希望你能自己选,若你想要回山林,我们就回山林,如果你要跟着他,你就跟着他。” 阿木突然就软了嗓音:“阿娘……” “别磨蹭了,走吧,路上小心。” “恩,等顾公子完成了他的事,我就回来,阿娘等我。” “好好好,等你,这么大的男孩儿了还撒娇。” 别了阿娘,阿木朝着管家之前告诉他的方向骑马跑着,他们没有走大道,也没有穿过城镇,而是直接往那小道上走,路上只有一家客栈,那便是顾临他们落脚的地方,阿木要是赶得及,天黑就能到。 虽然是在山林里长大,可是阿木的骑马术也是不错的,阿爹在夏日,会带他去空旷的地方骑马狩猎。 天微微沉下来时阿木也看到那客栈,昨天看到的大白马正在客栈前的青草堆里啃着草,边上一下奴打扮的人想拽它走却又不敢,急得满头大汗。 而那客栈口拿着个包子歪歪扭扭靠在木柱上竟是钱笙。 ☆、第三四章 阿木下了马,看着钱笙有些惊讶。 钱笙倒像是在等阿木,慵懒得半站半靠着,手里捻着半个肉包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特地给你留的,没忍住,啃了半个,你还吃不吃。” 阿木还是瞪着他:“你怎么会来?” 钱笙掐了掐包子白嫩嫩的皮,撕开个小口嗅着冒出来的白烟,油汪汪的汁水在里头淌来淌去,看起来好吃得不得了,他撇了眼阿木,摇着头可惜的说:“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阿木被这话说得有些糊涂,聪不聪明和他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他从钱笙手里抢了那只剩下小半个的包子,回手就放到了云朵嘴下。云朵黑溜溜的眼睛朝他看着,耳朵尖儿转了转,舌头一卷吃了个干净。 钱笙手还保持着拿包子的姿势呢,看着云朵笑着摇头,又抬手勾在阿木肩上,去碰他脑袋上的小髻:“走吧。” 旁边小厮机灵的上来,牵着云朵下去喂草。 阿木偏着脑袋不让他碰,又去推他。他看着钱笙身上,还是那红得发黑的袍子,跟和尚的红袈裟似的。他拿手捏捏:“你这衣服多久没洗了,怎么黑成这样。” 钱笙凑近了,一双眼睛弯得跟月亮似的,笑眯眯:“不记得了,臭吗。” 阿木摇头,臭味他是没闻到,只有干净的发肤气息,清清凉凉的,不知道像什么,却不讨厌的。 钱笙笑了,凑得更近了,几乎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捏捏他脸,又碰碰他头发,就跟见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 阿木被弄烦了,皱着眉头推他手:“你老跟摸狗似的干什么。公子呢,他在里面吗?” 钱笙直摇头:“跟你公子在一起就跟绵羊似的乖顺,跟我在一起就偏偏像炸了毛的猫,真该让他看看。” 阿木不说话,只是瞪着他的手,不让他摸。 钱笙也不再逗弄他,站直了身子,他看着阿木,问道:“和你说的那故事,你还记得吗。” 阿木点了头,那故事给他冲击太大,他没法不记住。 钱笙笑了笑,眼里有隐约的光亮,视线自浓密的睫毛上低了下去,沉声问:“那你可猜到我是谁?” 阿木愣愣的看着他,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皱了眉,回道:“钱笙啊,不然是谁?” 钱笙只是笑,并不说话,他站在楼梯口,那的光像是被割了两段,阿木只能看到那脏污的袈裟闪烁着黑沉又暗淡的光,看不清钱笙的脸。 “你不是钱笙那又是谁?” 钱笙扶了楼梯搂了阿木过去,在他耳朵边轻轻的说:“问你家公子。”他声音放的低,声线里有着层独特的砂砾感,仿佛乘了风儿又破了沙丘,圆润深沉,好听的不得了。阿木难得的被个声音呛红了脸,匆匆忙忙的推开他,正巧就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顾临。 他仍是一身粗白布衣,一手扶在楼梯边缘,安安静静的站着。 他并未说一句话,却让阿木觉得他似在不高兴,视线似是落在钱笙的手上,冷冷淡淡。 阿木不确定的看向钱笙,却见这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两人靠得近,眼瞳里深色的倒影都能看见。 他匆匆的往旁挪了一小步,抬头再去看顾临的时候,那奇怪的感觉就消失了,他说:“公子,我知道了。” 顾临没说话。 “你知道吗?”阿木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我知道了吗?” 顾临点头,轻声说:“我知道你知道。” 钱笙忽然就笑了起来,弯着腰扶在阿木的肩上,摇着头装不解:“我不知道了。” 阿木有些脸红,也不管钱笙,只是看着顾临,低低的恩了一声。 顾临又突然说:“钱笙就是师爷。” 阿木愣了,钱笙也愣了,他拂拂袈裟异常宽大的袖口,摇头啧啧两声:“这可不够意思了,我还想让这笨木头猜两天的。” 阿木还愣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顾老爷是皇帝的话,那皇帝的师爷,不就是国师? 阿木又上上下下的看着钱笙,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人会是个国师。 钱笙瞧了阿木的目光,知道他不信,可他也不在意,朝着边上走过的小厮手里抢了壶酒,自顾自就喝了起来,嘴角还是笑着的,自在的很,抬手间,那袖口就滑了下来,腕上的皮肤白得像是乳石。他又对阿木说:“既然能猜到故事里的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还要跟来,你该知此行艰难。” 阿木知道会碰到这样的问题,所以他并不觉得难以应答,他从腰间抽出阿爹生辰时送的刀,在钱笙前面亮了亮:“阿爹有教过我用刀,我能保护公子的。”他说着,有模有样的挥了挥:“公子救过我的命,阿娘又说公子对我家有大恩,我说什么也要跟来的。” 钱笙却只是看着他的刀,眼睛是笑着的,眼里却没有笑意,他唇角弯着,戏笑着问:“不错,带着,银子不够的时候还能去当铺换点银子。” 阿木哼了一声,他知道当铺是什么地方了,他才不会当了这把刀呢,没银子,他还可以去打猎,割下的皮子也能换银子。 顾临一直看着他们说话,忽然伸了手,对着阿木说:“来。” 阿木看着眼前的手,自个儿握着刀的手就不自主蜷了起来,心里砰砰跳。顾临的手已经好透了,只有些淡淡的疤痕,指甲也长好了,色泽莹白又饱满,好看得不得了。他忙把自己的手放过去,捏紧了,跟着顾临上了楼。 推开门,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坐着,看到顾临就行了个礼。 那是在郑府见过的,配着弯头刀鞘的大汉。他穿了平民的布衣也盖不住一身正气,叫人不敢靠近。 阿木对于那么大个的人还是有些怕的,盯着那大汉手臂上有他脑袋那么大的硬块咽口水。 “小公子可别怕我,我又不是那山贼,不会抓了你的。”那大汉看着阿木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仰着头大笑着,笑声粗狂响亮,豪爽的不得了。 阿木被他这么一说也就放开了,正想着怎么称呼呢,那大汉就说:“我姓周,字兴平,喊我周叔就好。” 阿木应了,乖乖的喊:“周叔好。” 也许是看阿木拘谨,周兴平和顾临说了声便出了屋子。 只剩下两人,阿木就放了开了,自发的蹭到了桌子旁。那上面果然有顾临给他留的吃的,照常的一个鸡腿,几道小菜,大大的一碗白米饭。 阿木忙拿着筷子,刚要戳下去,问了声顾临:“公子吃了吗?” 顾临正在点桌上剩余的蜡烛,听了阿木的话就点了头,示意自己吃过了。 阿木放了心,狼吞虎咽的吃了,赶了好久的路了,他是真的饿了。吃着香甜的米饭,啃着还温着的鸡腿,阿木心里忽然就酸酸软软的,只是分开了一天,阿木这心里就跟小猫挠似的不安稳,再见顾临时,他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这怎么说呢,就像是别人给的几十个鸡腿,也比不上顾临准备的一个鸡腿。 阿木想着想着就觉得好笑,吃吃的笑了起来,只是嘴里堵着满满的吃食,没发出声音来。他又抬头去看顾临。 那蜡烛已经点起来了,可能客栈并不是很富裕,短短的一节蜡烛身又细颜色又浑,顾临拿手护了烛苗,等着它烧旺起来。 屋外已经黑透了,月亮圆滚滚的挂在半空,银白里裹着灰蒙蒙的云,惹得屋子里也一下子黑下来。顾临护着的烛火成了屋里唯一足够明亮的光源,他的粗布白衣被光熏成了淡淡的橙色,浓烈的色泽从靠近烛火的地方一点点淡出去,就连墨黑的发上也有模糊的淡光。他微微弯了腰,将点燃的蜡烛放到了桌上,那烛苗烧大了,照亮了大半间屋子,也把阿木呆愣的傻样子照亮了。 还有些乱的头发,塞满吃食的腮帮子,被光晕染得水汪汪的眼睛。 顾临看着,伸手就摸了摸他的头。 阿木忽然就垂了视线,幸亏这烛火是橙红的,不然,顾临肯定要瞧见他脸上逐渐发散的潮红,像是两片桃子花瓣。 他小小的嚼了两口,听着自己嘴里的食物像是松鼠啃食时的窸窣声。 “慢慢吃。”顾临见他包了一嘴巴,怕他噎着,就给他递了杯水。 阿木咕咚咕咚喝了,擦了擦嘴,问他:“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顾临看着那豆子大又摇晃的烛火,说道:“北国。” 阿木眨巴眼,他猜到顾临会去很远的地方,可他没想到,那地方竟然都不在国内。 “很远吗?”阿木问。 顾临点头,他看着阿木有些发愣的样子,轻声问:“怕吗。” 阿木摇头,他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是他觉得自己充满勇气,那种一种少年的气性,充斥着整个身体,坚韧不移。他对着顾临说:“只要是和公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他一双眼睛晶晶亮,充斥着星子般的亮弧,竟比烛火还要耀眼些。 顾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抬手碰了碰他的脸。 ☆、第三五章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7节 他们在客栈里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出发。 四个人,四匹马,阿木,顾临,周兴平,还有钱笙。 阿木对钱笙好奇很,堂堂一个大国的国师,穿得破烂不说,竟然能说走就走,跟着他们去北国。 钱笙骑得近了,朝着他笑:“知道我的身份后,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 阿木盯着他看了半响,悄悄的问:“你真的是国师?” 钱笙勾了唇,挑了眉:“不像?” 阿木没回他,反而问:“国师有俸禄吗?” 钱笙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笑了没说话,反而停了马,阿木见他停下便也停下,看着他。谁知他突然伸手把阿木捞了过去。阿木呀了声,两小腿在空中踢腾,可不知钱笙力气那样大,毫不费力的就把他按在了自个儿马背上。 云朵也许是感觉背上轻了,湿漉漉的黑眼睛看过来,好奇的喷了个响鼻,蹄子刨刨地,好脾气的停下吃草。 “怎么停下了。”周兴平也停了马,问钱笙。 “该下雨了,找个地方歇吧。”他回道。 阿木抬头望天,湛蓝蓝的,连朵云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下雨的样子。可是周兴平却说:“我去找落脚的地方。”说罢就骑了马走了。 阿木被钱笙搂得不舒服,也下了马,牵了云朵走到顾临身边。 周兴平找了颗大树,枝叶肥厚巨大,那树下几乎有屋子那么大的地儿可以躲雨。他们刚刚到了树下,那雨就落了下来。 春日的雨没有多凉,反而温柔的很,绵绵的,连声音都是轻柔的。阿木自发的出去找吃的,周兴平看到阿木带回来的那一堆野草野果时候惊得不行,再看到阿木熟练的生火烤起了兔子时他爽朗的笑起来,把背上的包裹往地上一扔:“小公子是个深藏不漏的,我这一大袋子的干粮看来白带了,这鲜兔子可比干巴巴的饼好吃多了。” 阿木也笑,眼睛晶晶亮,为自己能做些事儿而高兴着,他没有带盐巴,就用甜草裹着烤,没一会儿就吱吱的冒油,甜草被烤得几乎要焦黑,吸了兔子油又软了下来,贴着兔子皮,甜甜的汁水就渗到了兔子肉里。 先前出去找吃的,身上淋得都是雨水,头发也湿了,湿漉漉的乱翘。阿木烤好了兔子,就先把兔子腿撕了下来给了顾临,顾临笑着摇头,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擦着阿木的头发,还算干燥的布料吸着阿木发里的雨水,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斑斑驳驳的灰色。 阿木看着顾临,有些发呆,耳朵尖红红的。 四个男人分吃了一只兔子,好在林子的野兔子够大,不然像城镇里养的那些肉兔子,还不够他一个吃的。 吃了兔子,阿木又烤起了找来的蘑菇,串在树枝上叉在泥土里,时不时的翻个身。因为下着雨,那烟升不上去,迷迷蒙蒙的围着树身转。钱笙在旁边烤包子,大白包子愣是被他烤成了黑的,他翻来翻去看着,有些不相信自己烤坏了,把包子递给了阿木:“木头,给我重新烤烤。” 阿木看着那黑包子,憋着笑丢回去:“烤得挺好的啊,自己吃吧。” 钱笙笑着,勾着他脖子把包子往他嘴里塞:“你都说好了,那就你吃吧,正长身体不是嘛。” 阿木唔唔的挣扎,不肯吃,钱笙就去挠他痒痒,阿木眼泪都快憋出来了,使劲儿的推着他,笑得不行。 顾临在后面轻轻的咳起来。 阿木一愣,使了大劲儿从钱笙怀里挣出去,三步并两步跑到顾临身边,抬手就摸他额头:“公子怎么咳嗽了,还好吗?冷吗?还是这烟熏着你了?” 顾临没说话,视线藏在浓密的睫毛下,阿木瞧不见。 阿木心急,自个儿弯了腰把脑袋凑到顾临眼睛前面:“公子?” 那眼睛淡淡的,隐隐含着笑意,只是暖暖的看着阿木,又伸手碰了碰近在眼前的脸,低声说:“我没事。” 阿木一愣,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直了腰假咳嗽一声。 钱笙站在一旁,细长的眼眯着,沉郁复杂得连眼里光都是暗的,脸上半分笑容也没有,他只是看着他们,并未说话,也没有再同阿木玩笑,而是靠在了树干上,像是困乏了。 “小公子对公子真上心。”周兴平说道,他皱着眉,脸色有些怪异。 阿木不知道怎么回他,只是朝他看看,又恩了一声,转身把烤好的蘑菇串拔起来,一人分了一串。 那雨绵绵不绝的下,却一直没有下大,他们又赶了会儿路,天黑的时候找到了窄浅的山洞。 周兴平拍着身上的雨水,可是哪里拍的下,早就渗进去了,布料吸饱了水,挤一挤又没有水下来,他把行李和马都堵在了洞口,生了火,问钱笙:“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身上太潮了,兜里放个蛋能孵出小鸡来。” 钱笙抬头望了天,笑着说:“今晚一时半会是停不了,运气好点明天能停。” 周兴平叹了口气,坐在洞口的石头上擦起了自己的佩刀。 夜里雨大了些,打在洞口的泥地上噼啪响,风又大了些,山洞本就不深,吹进来的风又转了圈吹了出去,几人都有些冷。 阿木担心着顾临的身体,自个儿翻身往朝着洞口的方向睡,想着帮顾临挡着点风。 尽管顾临已经很久没有再生病,可是照顾顾临就像阿木的本能一样,从顾临到山林中阿木的那间屋子时,阿木从未停止过关心。 他刚一动,顾临就醒了,看着他。 怕有野兽,洞里燃着把火,顾临的脸在火光下明明暗暗,他拉住了阿木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阿木怕吵醒其他人,也放低了声音:“公子,我睡外头。”他明白,要是他直接和顾临说因为想给他挡风才睡外头,顾临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说道:“离火堆近一点。” 顾临低低恩了一声,放开了手。 阿木忙翻身,睡在了外头,侧身拿背挡着外头的风。可他没想到,顾临也跟着动了,又翻身挡在了阿木侧面。 阿木一惊,还没说话,顾临就伸手搂住了他,肩膀轻轻围着他肩膀,又用颈窝碰着他的额。 “公子?”阿木从顾临几乎密不透风的怀抱里探出个头。 顾临把外袍盖在了阿木身上,轻轻把他脑袋摁回怀里,低声说:“睡吧。”因为靠得近,阿木的脸颊甚至能感受到顾临说话时脖颈间轻轻的震颤。柔软又温暖的皮肤就在他唇下,散发清新柔和的发肤气息。 阿木一下就明白了。 顾临,误会了。 他以为他冷了,所以让他靠近火堆。 可是这样顾临就离火堆太近了,不会烫到吗? 阿木忙伸手去抹顾临背后,好在火堆已经熄了,只留火红的余息和几缕小苗,虽然有些烫,却还是可以忍的。 现在要再翻身躺顾临外头也不行了,只怕会直接躺在火堆上。 阿木抿着笑,不知怎么的就蜷了起来,缩成小小一团窝在顾临怀里,他心里跳的快,喉咙里酸酸的,温热的水流在他眼睛里转来转去,一种难以理解的战栗直往他心口上窜,叫他好想坐起来大叫两声,又或者蹦跳两下,他不知道这是快乐还是什么,只是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得不得了。 顾临感觉到阿木微微有些抖,便收紧了手,尽量抱着他。 阿木揪着顾临的衣袍,脸也贴了上去,想看看顾临的脸,可他不想动作大吵着顾临,便闭上了眼睛,听听他安稳平缓的呼吸声,听着听着,他也渐渐的睡着了。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他的嘴角还带着笑。 第二日一早,他是被日光叫醒的,一晚上都没有做梦,睡得舒服得不得了。周身暖得他直打哈欠,张着嘴眼泪汪汪的。 “哟,醒了啊。”谁的手往他脸上捏,重得他瞌睡虫都跑了。 阿木揉着眼睛去看,却见钱笙的脸和自己不过一两寸的距离。 他唔了一声往后退,没退成功,被人搂住了,动作轻的很。 阿木这才清醒过来,发现钱笙,周兴平都盯着自己看,地上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看来都在等着他。 他一慌,忙跳了起来,抓着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又自发的往顾临身边靠过去。 顾临站了起来,他的衣袍有些皱,胸口的布料都扭在了一起。 阿木看了脸就红了,忙伸手去展平。 “睡得挺舒服啊。”钱笙去戳他头:“我和兴平在石头上将就了一夜,你倒在你公子身上呼呼大睡,口水都流了一地。” 阿木脸红得都要冒烟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理着顾临的衣服。 周兴平突然说:“洗漱完就走吧,外面天也放晴了。”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看着阿木的眼神怪怪的。 阿木忙应了,麻溜的去洗漱,弄完后发现人家连早餐都准备好了。他啃着烤好的饼,脸上还是红红的。 ☆、第三六章 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出了小路进林子,出了林子到小路,几乎都是很偏僻的地方,没有人烟,偶尔钱笙会偶尔离开采办干粮,但大多不会离开半日,他似对行进的路程十分了解,哪里该停下,或者该往哪里走,都一清二楚。 夜里的时候,会有乌鸦落在他们身边,像片融入黑夜的影子,悄无声息的落下。一开始每隔两天才有一只,到后来,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只。 那些乌鸦没有发出过声音,漆黑的羽翼煽动也几乎没有声音,有时候他们飞来时甚至都没人察觉,直到感觉到那对豆子眼睛的视线时才会发现它。 然而这几日已经没有来过乌鸦了,连阿木都察觉到几人之间有些不寻常的气息,叫他平白紧张起来。 云朵在他下面刨着蹄子,不时喷个响鼻。 天气越来越热了,山林里也没什么风,马儿时不时的躁动。 阿木忘了眼天,正是大正午,太阳黄橙橙的吊在天上,被茂盛的树叶遮了个七七八八。那一簇簇的叶子绿的很,让阿木觉得安心,毕竟他是在山林间长大的,和树木亲近。 “附近有条溪,我去打点水。”周兴平高壮,人也容易热,他擦着额上的汗,下了马,把马拴在了树上。 几人都下了马,等着周兴平。钱笙也有些热,懒洋洋的坐在草丛间靠在树上,闭着眼睛,他脸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表情倒安逸的很,看不出来有多热。 阿木擦了擦额头,其实他觉得还好,只是一直骑着马,马汗都粘在了他身上,熏得他有点难受,想着下次看到大点的湖泊,把自己和云朵都丢进去好好洗一洗。 他蹲下,在顾临旁边拿手扇扇风:“公子,热吗。” 顾临抓下他的手,摇头。 他脸上半分汗意也没有,手掌干燥温暖,不像阿木热烘烘的又有些潮。 周兴平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把打好的水壶丢了个给钱笙。他看着阿木和顾临握在一起的手,虎样的眼睛就有些吓人,眉头微微皱紧,他把水壶丢给了阿木,没说一句话。阿木忙接了,放到了马鞍旁。 这周兴平也真是奇怪,刚碰到时还是那样豪爽的一个汉子,可到现在越来越急躁的样子,有时阿木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那里有些……有些什么呢,阿木说不清楚,他没看到过那种眼神,分不清是什么意思,但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眼神。有时顾临会淡淡的看周兴平一眼,而周兴平每每都是恭敬的垂下视线的。但在顾临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又会看着阿木,越来越不满的样子。 阿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也就不多说话。 刚拍了拍云朵的屁股,喂了他几口水,阿木就听到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一喜,忙抬头,正巧就看到一大大的鸟巢挂在枝桠里,一只鸟正在那巢里跳来跳去,叫个不停。 现在正是鸟儿孵蛋的日子,阿木这才想起来,也不知道错过几个鸟巢了,今天正好被他碰到一个,还就在他头顶上。 他伸手指着,高兴得跳着,冲着顾临说:“公子,巢里肯定有蛋,我去拿下来。” 顾临朝阿木指的地方看,见了那鸟巢,就点了头,眼里还有些笑意。 钱笙也看了,噗笑着:“鸟蛋能有多大,塞牙缝都不够。” 阿木哼他:“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够我们吃两顿呢。”说完就要往树上爬。 钱笙又说:“那么高没人接着你,小心屁股开花。” 阿木理都没理他,顾临只是看着他,并未担忧,阿木是山林间长大的,爬颗树真的没什么。 三个男人看着阿木像只猴子一样几步就上了树,少年正是拔身子的时候,他的裤子不动还好,一动就显的有些短,露出两段白乎乎的纤细脚腕,分明是秀气的很,可半分不会让人觉得女气,反而有股少年特有的不安生的蓬劲儿。 阿木爬得熟练,熟悉的感觉让他高兴的很,他爬到树杈间,屁股坐上去,脚又找好位置站着,一个用力,竟然就在树上站了起来,他只是用手抓了一根树杈,身子就稳稳的了,低头看下去,视线被密密麻麻的叶子挡住了,有些看不清。 那只母鸟还在叽叽喳喳叫着,翅膀张开,似乎对他这个不速之客防备的很,尖尖的喙就要来戳他。 阿木笑着避开了,手疾眼快的抓住了那鸟,直接往下丢,反正这鸟有翅膀,怎么也不可能摔死,只是还要花些功夫上来。 再看那鸟巢里,躺着圆滚滚的六枚鸟蛋,和那鸡蛋差不多,肉色的,看起来好吃的很。 阿木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树杈上,伸手把那鸟蛋抓了起来,正准备放在衣兜里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呼吸声。 很淡很淡,几乎是刻意的屏住了,很平,很慢,隐藏的很好。 可阿木知道自己不会听错,在山林里,他的耳朵总是要灵敏些。 这树上,不止他一个人。 心里慌的厉害,可阿木没有大喊大叫。他装作手滑,几颗鸟蛋都掉了下去。再去拿鸟蛋的时候,他装作惋惜的样子,就要把鸟蛋放到后腰的衣兜里。因为阿娘的特地嘱咐,阿木一直把阿爹的刀随身放着。要是运气好的话,他能在树上的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前把刀拿出来。 可他运气不是很好。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刀的时候,一把银色的小刀忽然刺了过来,那小刀磨得像针一样,棱角多的不可思议,每一面都闪着锋利的光泽。 可阿木并不迟钝,他猛得一转头趴在了树干上,直接躲了过去。 他往出刀处看过去,却见一个人几乎倒吊在纤细的树枝上,可树枝却半分也没有动,他蒙着面,那双眼睛比他手里的刀子还要冷一些,见阿木逃开了半分诧异也没有,直接转了手腕又刺了过来。 阿木没有躲开,顺着他的力道转了个身,那刀就直接刺近了他身后的树干里,一下子没入了大半个刀身,可半点声音也没有,就像那粗糙厚实的树干只是块豆腐。 阿木趁着现在,就对着树下喊了起来:“树上有……”他话还未喊完,那蒙面人的刀已经拔了出来,朝着他太阳穴刺过来。 阿木身旁都是树干树枝,躲无可躲,他咬牙,准备抬手挡下,可一下秒,他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一把推开。 他毕竟是站在树枝上,并没有地方借力,一下子就后仰倒了下去。 他分明看到,刚才站在他位置上的人被那刀划到了手臂,只是划到而已,居然就被整条平整的割开了,血一下子就喷出来,溅了阿木满脸。 他没东西抓,背朝地跌了下去,失重的感觉几乎撕扯着心脏,恐惧叫他的视线都清晰了起来。他看到了因为飞快下落而变成笔直色彩般的树叶,他看到了那推开他的人一声都没有就从树枝上掉了下去,他看到周围茂盛浓密的枝叶里忽然窜出了许多人,悄无声息又快得几乎成了俯冲的飞燕。 太阳光从阿木眼前滑过,刺得他白茫茫一片,闭上了眼睛,他以为他会很快掉到地上,可是没有,落在半空的时间比他想象的长,他连叫声都发不出,翻转得跌下去,手臂乱挥却抓不住任何东西,恐惧让他难受得蜷了起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落地的时候,他的后背被一双手接住了。冲力让接着他的人和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哼声,他知道是顾临的,可他摔得晕乎了,半天不能掌控身体。 “阿木?阿木?”顾临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手指擦着他的脸,声音抖得厉害。也许是发现脸上的血不是他的,这才放松了点,抱着他的手仍然紧的很。 阿木睁开眼睛,还是说不出什么,耳朵嗡嗡的响。落地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比他晚了几秒的砰声。他心里害怕,可还是转头看向那个地方,被顾临捂住了眼睛:“别看。” 声音犹如隔着湖水,离阿木好多,阿木装作听不到,硬是掰了顾临手去看。 果然,离他不远处有个人躺着,脑袋撞到了石头上,像是鸡蛋壳一样破掉了,血留了满地,一半的左手不知踪影。 阿木没有看到过谁在他身边死去,几乎是懵掉了。 “快走!”钱笙不知什么时候到他们身边了,手里牵着两人的马,他弯着腰,所以看不到,身后的箭矢犹如银针般射了过来。 也许是阿木脸色吓人了些,钱笙感觉到了什么,回身甩袖,那箭矢就被他卷了下来。 与此同时,阿木能清楚的听到声音,刀尖相交的,刺入的皮肉的,痛苦闷哼的。他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挣扎的爬了起来。 站起来后,阿木才看清周围,犹如修罗场一般,两队人不要命的打着,蒙面的不顾生死的要冲过来,另一对又不顾生死的阻挠,血色多得都能升腾起红色雾气。 ☆、第三七章 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情况,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短短的时间里,又是如何能做到几乎瞬间簇拥在一个地方。 蒙面的人穿着深绿的几乎和树叶融为一体的衣衫,而另一波人则穿着黑衣,神情冷静,毫无畏惧的迎上去。 极大多数的黑衣人围在了他们四人旁边,手中的刀举着,盯着树上的,警惕身后的,迎接来敌的。 不知那绿衫的人有多少,箭矢雨般落下,每一箭都直直指向他们几人。 “快走!”钱笙催促着,他的坐骑被射中了,挣扎着在地上喘息想要站起来,肚子上血流如注,鼻中喷出血沫子。 “你,你怎么办?”阿木问着。 钱笙看着他的眼神又深又沉,无法辨别的复杂,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伤马,直接同阿木说:“我骑你的。” 阿木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钱笙抱起,直接丢到了顾临的马上,叫他坐在了顾临的后边,说道:“抱紧了。”说罢抽了白马一鞭子。 白马吃痛,嘶鸣的扬起前蹄,飞快的向前跑起来。 阿木抱紧了顾临,紧张的向后看去。 见钱笙在黑衣人的保护下骑上了云朵追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在前面飞快的跑着,周围的树梢一阵阵的震动,鸟儿惊恐得飞离,那树木的晃动方向似乎是随着他们骑行的速度的。 阿木侧头看去,就瞧见那树梢间戴在面罩的人冰冷的视线,他们拿着短弩对着他们,似乎在测量距离,尖锐的箭头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即使是这样,他们的身体在树木间移动的速度却丝毫不减,折断的树梢不断掉下去。 阿木慌张的对着顾临说:“公子,他们在树上。” 顾临握住他放着他腰际的手,模糊的声音的从前头传来,似乎是让他别怕,阿木听不清,可是顾临手中干燥又温暖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因为白马驮着两个人,速度还是有些降下来,钱笙逐渐的追了上来。 阿木还是第一次看到钱笙那个样子,为了提高速度微微抬高了整个身体,全身都紧紧绷住,眼神锐利又阴沉,红黑的衣衫像是猎刀般在身后展开,被风吹得几乎绷的笔直。 阿木突然发现,周兴平不在这里,他的马空着,跟在他们旁边跑。 “周叔呢,周叔不见了!”阿木喊着,可是他的声音堙没在风里,断断续续。 突然,右侧树上的一片枝叶完全如被撕裂开掉下,随着树叶的,还有一个人,蒙着面,身上的刀口几乎贯穿了半个身体。 周兴平就站在树上,手里握着弯尖的刀,整个刀身犹如吸血般通通红,他狰狞着脸,朝着前面的人追过去,那样强壮的身子,几乎是踩到什么,什么就哗啦啦的往下掉,一时间,那群在树上移动的人逐渐朝周兴平包抄过去,同时又对着顾临他们射着短弩里的弓箭。 阿木看着密密麻麻的小箭直冲他们而来,吓得偏过头不敢看,可顾临却丝毫没有慌张,宽大的袖口一卷,那小箭就像失去了冲力般往下掉。阿木见了,更是抱紧了顾临。 周兴平杀红了脸,对着他们说:“出林子!全待在树上看不清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用刀子贯穿了一人的身体,他甚至连刀都没有拔出,还插着人的刀就直接向下一个人刺过去。 钱笙一声不响的加了几鞭骑到了白马前面,领起了路。 他们急急向着右方转弯,那些蒙面人便也向右转弯。 面前的树木开始逐渐稀少,他们纷纷从树上跳下,挡在他们面前,可他们一落到地面上,身形就不似在树上灵活,没了遮蔽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黑衣人便轻易的将他们斩杀。 阿木听着那些毛骨悚然的声音,看着那些人死去。 他缩着身子,紧紧的抱住了顾临。 顾临一直握着他的手,安抚着他。 阿木看见过兽类死去,有些甚至是他亲手杀的,可是他面前是活生生的人。他从没见过。 他记得他第一次杀动物时候因为不忍心而把它放了。 那是一头小巧柔软的梅花鹿,双眼乌黑可怜,他把它摁在地上时它就不断的喘气蹬腿,好像那样就能逃命似的。 他拿着刀的手不断的抖,同情和怜惜让他手软,他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为此,阿爹好好教训了他一顿,告诉他,心软并不是坏事,可是在不正确的时间心软就是坏事,他放走的是他们家半个月的吃食。他到现在还记得阿爹说话时的语气,他说:“为了活下去的杀戮不是杀戮,你放了他是好心,可没了这头鹿,这半月我们吃什么。” 冬季本来就难打猎,也许是真的找不到猎物,也许是为了让阿木长记性,那半个月,他们几乎天天干馒头就水。半月后,阿爹拖了一头鹿回来。将猎刀放在他手里。而他手里的鹿,阿木一看就知道是半月前他放走的那头。 阿木将那件事记得很牢,以至于他现在十分困惑,顾临并未害过他们,为什么要追着顾临不放,哪怕堵上的是自己的性命。 还有那些黑衣人,突然出现的时间刚刚好,如果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他们一直在暗处跟着他们。 但阿木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过,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们四个人。 “不能再跑了。”钱笙忽然就拉住了云朵不再前行,也拦下了白马。 在他们面前是一片树木稀疏的几乎能称为平原的林子,钱笙脸色很不好。盯着那片林子。 “停下来干嘛,别傻站着!”周兴平从树上跳了下来,又拦腰砍断了一个蒙面人的身体。 人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多了,尸体和断肢几乎在他们来时路上铺了一地,有那些绿意蒙面的人的,也有黑衣的人的。 “那林子诡异,我并不熟悉,进去不一定出的来。”钱笙说着。 “诡异也去,反正原来的路线肯定不能走了。”周兴平说着,他的身上都是血,有新鲜得往下流淌的,有干涸后褐色粘稠的,还有浓烈得几乎浑成黑色的。 钱笙脸上没有笑容,看着林子若有所思:“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周兴平狠狠的拍了云朵的屁股一下,惊得云朵拼命往前跑了起来,他大吼:“不好也要走!再站下去就该被射成筛子了!”说话间,蒙面人的箭矢又源源不断的射了过来,被周兴平挥刀拦下。 短弩的射箭量惊人,可距离有限,他们骑着马,想要射到他们还是有些难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阿木看到一支箭朝着他直直射过来,明明能拦下的周兴平却闪身躲过,看着它迅速射向阿木。 阿木无路可躲,他要是躲了,那箭就该射在顾临后背,他咬了牙,闭了眼睛,死死抱住顾临,等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可顾临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间反身抱住他一个侧身,两人朝着马上跌下去。 千钧一发,阿木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箭矢窜过他脸旁时冒出的寒气。 两人从马背上跌下,白马受惊,狠狠嘶鸣一声抬起前蹄,眼见着就要踏到他们身上。 “公子!”周兴平大吼一声,以一种难以预料的速度冲了过来,一掌打在马腹上,那白马连声音都没有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想去扶顾临,可顾临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立即去看阿木。 “你怎么样?”他急切得摸索着阿木的后背和臂膀,紧张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阿木并没有觉得很疼,便摇了摇头,又去问顾临:“公子你有没有怎么样,疼不疼。” 顾临一把抱住了他,松松的舒了一口气。 在旁看着他们的周兴平伸出的手一顿,收了回去。 “没有第二次。”顾临突然说话,声音沙哑冷淡,透着叫人难受的压力。 阿木不知道他在跟谁说,便抬头去看,正好对上钱笙的视线。 不明意味的,复杂的,根本看不懂。 阿木想起钱笙将他抱上马背的时候,周兴平的马还是空着的,若他早就知道周兴平会跟着那些蒙面人上树,剩下三匹马正好够他们骑的话,那他这么做,也许就是想让他为顾临挡箭。 这念头闪现得太过突然,阿木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忙摇摇头,不相信自己。 他太坏了,怎么能那么想,那时候钱笙的马死了,想到两人同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坠马,那些蒙面人追了上来,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 周兴平握紧了刀,朝着他们吼了声,身体紧绷蓄势待发。 可那些人却停了下来,平稳得举着短弩对着他们,却并无动作。 “他们想干什么。”周兴平咬牙问着。 钱笙眯着眼睛,唇角勾起轻声说:“他们不敢进这林子。” 周兴平有些诧异,随机讽笑一声:“也就这点本事。”他回身,踢了踢那匹白马,可白马毫无声响,已经死了。他皱了眉,把自己的马拉了过来:“你和公子他们先走,我断后。” 钱笙看着那匹白马,蹲了身子,拿着刀割开了马脖子,将马血装在了水壶里,他说:“这地方不对劲,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摁上壶盖,说道:“他们不会进来的,还是别分开的好。” ☆、第三八章 一共四匹马,死了两匹,剩下云朵和周兴平的灰马,那灰马受了惊,不停的刨着蹄子,不安的很,周兴平去拉它的时候,它甚至抬腿去踢他,被他大喝一声。 云朵仍是乖巧,自发的跑到阿木身边,水灵的眼睛看着他,又用脑袋去蹭他。阿木抱着云朵,摸了摸他的头。 那些蒙面人犹如雕塑般站在那儿,并不放箭,也不离开,面罩外的眼睛犹如狼匹般恶凉。 周兴平啐了一口,神情恨得不行,咬牙切齿的说:“老子最好的兵都在这儿交代了,他们居然还有人活着,干脆杀出去。” “别冲动。”钱笙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着,又看向顾临:“接下去怎么办。” 顾临没说话,看着那些蒙面人,片刻后,他说:“进林子。” 周兴平骂骂咧咧,一开始的稳重正气似乎都被鲜血抹了个干净,眼里眉间满是煞气,可他并未反驳半句,反而收了刀,清点剩下的东西。 钱笙却在那儿笑了,他的手上受了伤,深红的血都沾在了袖口上,仿若应是他那件袈裟原本的颜色,他正摁着止血的穴道,又随意裹了裹伤口,问顾临:“你看出来了?” 顾临半句话未说,抱了阿木的腰让他坐在云朵身上,自己随后翻身上去,这次他坐在了阿木的后背,牵着缰绳。 阿木还有些愣神,抓着云朵的鬓毛,问钱笙:“什么?” 钱笙眯着眼睛,眼尾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他说:“你家公子看出了那些绿菜头是什么人了。” 绿菜? 阿木想着那些人身上墨绿的衣服,还真的挺像。 可他没有力气笑,只是继续等着钱笙说话。 钱笙上了马,马儿兜兜转着,似乎还未缓过神来,不安的很。他控制着缰绳,笑着说:“那些,是北国的人。” 阿木一愣,北国?他们要去的,不就是北国? “可是为什么要杀我们?”阿木不解,箭矢擦着他脸颊而过的冰凉感觉仍然记忆犹新。 “我猜那北国皇帝先是找了不少刺客在这路上埋伏我们,杀了最好,杀不掉,就把我们堵到这满是死气的林子里来。”他笑得有些可怕,眼里得光黯沉得像颗黑色的珠子:“他应该是不想我们去北国的路太顺畅。” 阿木说不出话来,钱笙说的话他能听懂每个字的意思,可是连起来,却不懂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他们。 “那那些黑衣的人呢?”阿木又问。 “呸。”周兴平啐了一口,他走在钱笙旁边牵着马,杂乱粗厚的眉毛犹如钢刀般抿成弯曲的线条:“我藏了大半个月的兵,就这么全死了。” 那些是兵? 阿木记起那个推他下树却也是救了他一命的人。 可是他却连他的脸都想不起。 他低了头,无精打采又难过的说:“里面有个人救了我的命……”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马儿喷洒鼻息的声音。 周兴平用衣服擦着刀上的血,那些凝结的血粘在上面,难擦的很,擦掉一层又是一层,他使劲儿的擦着,对着阿木说:“要不是你及时发现了那些人在树上,破了他们的埋伏,我们说不定也走不到这儿来。”他走近阿木,仰头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腿:“小子,带着他的命好好活下去才是真的。” 他的手很大,上面的茧子又厚,阿木只觉得腿上被块石头拍了又拍,刺鼻的腥味儿直往他鼻子里窜,他手上还没干透的血就透到了他裤子上。 “走吧,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钱笙说着,抬脚踢了踢周兴平的后背:“上来吧。” 周兴平伸手挥开钱笙的脚,大声的说道:“上什么上,两个大男人乘一匹马,像什么样子。” 阿木听了脸就泛红,他和顾临,不就是乘的一匹吗。 钱笙勾着唇笑,前仰了身子摸了摸马儿的鬓毛:“这儿又没个姑娘,你想和姑娘骑一匹也不行啊。”他半伸了手,说道:“知道你和我骑嫂子还能吃醋不成,上来吧,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省点力气。” 周兴平犹豫半响,还是低低咒骂一声上了马,坐得笔挺,样子看上去别扭的很。 因为不熟路,他们走的慢,且总是谨慎。 越是走,越是奇怪,就连阿木也察觉到了异样的感觉。 本该是生机盎然的林子却半点声音也没有,鲜绿的树木不知什么原因长得都歪歪扭扭,从根部到顶端都有着粗糙歪曲的灰色结块,树枝上都是深色的枯叶,偶尔有些没有枯透的,呈现一种即将死去的深红色,攀着枝头摇摇欲坠。 明明是夏日,却半点也不觉得热,身上冷飕飕的。 阿木抬头望天,并看不见太阳,密厚的云层叠了好几层,光都透不过,风不大的天气里云层却移动的十分快速。 “天怎么突然黑了。”周兴平问钱笙。 钱笙从进了林子来眉头就没松开过,他的手伸在半空,偶尔拂动,似乎在感受风的流向:“暴雨的征兆。”他说,又摇了摇头:“又不像要下下来的样子,找个地方歇吧,太阳也快下去了。” 阿木从刚才开始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十分的不好闻,仿佛是腐烂的尸骨堆砌在一起后又用火焚烧的味道,空气里装满了那种味道的颗粒,时不时便能闻到。 然而他们越是往前走,那味道就越缥缈,变成一种裹着甜腻味道的香,清淡的,几乎融在了空气里。 阿木只当是花香,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眼前的路逐渐宽阔起来,打着褐色结扣的歪扭树木越来越少,树梢上的叶子也多了起来,风吹来时摇摇摆摆,马蹄被伏地的长草掩盖,带着生机的绿意逐渐多了起来。 骑在他们面前的钱笙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云朵的耳朵转了转,自发的小跑起来站在了灰马旁边。 阿木看着眼前的东西,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是一条小湖,一条仿佛流淌着琼浆玉露的小湖,只有仙人行过才能留下的景致。 湖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深绿,□□在水面上的树木根基裹着厚厚一层黑绿青苔,埋在水底的树木根基犹如刀子般深扎在湖底,仿佛是他们耗尽灵性,日渐浸透了湖水才造就出了这种美妙的颜色。 极其巨大的参天大树就那样安静的立在湖水中央,盘根节错又苍老古朴,零散的树叶漂浮在水面上,枯萎的线条脉络凸显,如同被水洗掉了颜色。 所有的风都停下了,阿木没有了任何感觉,眼中只有那颗矗立在湖水中央的古老苍木,枝头的树叶忽然静悄悄的滑下一片,落在湖面上抹来一圈涟漪,温柔又静谧。 就连云朵都竖起了耳朵,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那里。 “好美……”阿木轻轻的说着,他根本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几乎枯萎了生命的林间还有那么美丽的景色。他有些不相信的回头,轻轻的问顾临:“这是……树精吗?” 钱笙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都弯了起来,他摇着头:“精怪皆世人臆想,并无证实,再者要真是树精,怎么会待在这么一个快要死去的林子里,早生腿跑了。” 阿木被钱笙说的脸红,低着头不说话了,顾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树够大,有雨也不怕,去下面先将就一晚上。”周兴平似乎也被那景色震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钱笙摇头:“先等会。”说罢下了马,走到那湖水旁,将先前灌在水壶的马血倒进去了一部分。 鲜红的血在湖面上晕开,一点点融了进去。 半响后,湖面并没有任何异样。钱笙对着他们点了头:“过来吧,湖里没食肉的活物。” 他们这才走了过去,要去湖中央,必定要踩进水里,和阿木想象中会粘稠的感觉不同,水十分的清冽,凉凉的。 马儿跑得时间久了,早就渴了,那灰马看到水就低了颈子要去喝,被周兴平一把拉了起来。 他看着湖水,牙根都咬紧了:“娘的,这水怎么绿成这样,能喝吗。” 钱笙已经在湖中央了,抓了那里的泥土看着,他回道:“把马拴树上,暂且别吃也别喝这里任何东西。” 阿木想起他们一天都已经没喝过水了,忙把马鞍旁的水袋子拿出来,抓在手里晃晃,还是满的,他忙把水壶给了顾临:“公子,喝点水吧。” 顾临拿了,润了润口,又递给阿木。 阿木也接了喝了口,甜甜的水瞬间就平复了喉咙干烧的感觉。 他又去摘了片大叶子,准备把水倒在上面给云朵喝一点。 周兴平忙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阿木吓了一跳,相处的久了,阿木已经认识到了周兴平耿直暴躁的脾气,虽然他同样也稳重可靠,但还是叫阿木有些害怕。 “我给云朵喝一些。” “我们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省点水吧。”周兴平说道。 阿木不服气,要不是云朵,他们哪里能那么快的逃出来。一时间抓着水壶,倒水他不敢,不倒水他觉得对不起云朵。 ☆、第三九章 顾临却走了上来,接了他手里的水壶倒在叶子上。 阿木看着透明的水一点点流到叶心,微微咳嗽一声,都不敢去看旁边周兴平的脸色。 云朵的耳朵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叶子猛看,等不及就凑了上来,看上去渴极了。他啪嗒啪嗒的舔水声惹得那被拴在树干上的马眼馋,不停的刨着蹄子。 钱笙无奈的笑笑,也去摘了片叶子,喂了灰马喝了几口水。 阿木看过去的时候他就摊手:“我自己还没喝就给它喝了。”说得阿木弄了个大红脸,就好像他觉得马比人重要似的。他摸着水壶毛茸茸的皮,低头不说话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厚实的云层里夹杂着奇异的深青色,太阳橙红的光都被遮了个干净,只有隐约的光亮透出来。 “这雨要落不落的,闷的厉害。”周兴平捏了把身上潮湿的袍子。 “现在暂时下不下来,先休息一个晚上,存了力气明天就得不停的走了。”钱笙说着,折了树枝生火,也半天都生不起来,火石的光噼啪的闪,叶子却没动静。 “太潮了。”周兴平说着,往地上一坐,弯头的刀子就插在了泥里,嗡嗡的响:“你们睡,我守夜。” 钱笙拿着那些枯叶看了看,微微摇了头,也随地侧身躺下,用手肘当着枕头。他睡的位置正好正对着阿木,就招手朝阿木说话:“木头,和我睡怎么样。”他说这话,手臂已经张开了,等着阿木,勾起的眼尾似笑非笑。 阿木不理他,抬手掏了掏衣兜,却正好掏到一个鸟蛋,刚才在树上,他也不是把所有的鸟蛋都弄丢的了。 他看了看端正坐着的周兴平,想了想,上前,把鸟蛋放在了周兴平面前的地上。 周兴平不解,看着他。 阿木难得腼腆,眼睛都不敢看他,支吾的说:“这是刚才剩下的,周叔叔用了那么多力气,吃些东西会舒服点。”说完也不等周兴平回应,自己跑回了原来的地方。 那里顾临正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阿木想也不想就往他身边一躲,缩成小小一团。顾临微微睁了眼睛,手下意识的圈在了阿木身旁,轻轻搂住。 周兴平看着面前的鸟蛋有些发愣,神情复杂。他不知怎么的就叹了口气,把蛋拿了起来,放在了怀里。 钱笙轻笑一声,抬脚踢踢阿木的屁股。 阿木屁股动动,像只小松鼠般往顾临身侧蹭了蹭,脑袋往胸口缩。 “怎么,就一个蛋?”钱笙问着。 阿木闷闷的恩了一声。 “这次怎么没独留给你家公子。”钱笙又问。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8节 阿木没理他。 钱笙又踢了踢,少年的屁股圆圆小小的,肉嘟嘟的却充满弹性,触感好得不得了。 阿木发困,被钱笙搅得不行,眼睛红红的硬是睁开了,偷偷瞄一眼周兴平,又把屁股挪得离钱笙远一点,声音糯得都腻成了团,模模糊糊的说:“公子胃不好,不能吃生食。”说完砸吧着嘴,又往顾临身上缩了缩,恨不得脚也要翘上去,手也要环上去。 原来是顾临不能吃的,所以给了周兴平。 钱笙直笑,就往周兴平那儿看。 周兴平脸色不好,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他把怀里小心放着的鸟蛋掏出来,往脑袋上一磕,破了壳后吞了个干净。 这林子太安静了些,夏季的夜晚连虫鸣叫也没有。阿木早就睡过去了,外套脱了下来当被子盖着他和顾临两个人,剩下的里衣因为老是乱动蜷了上去,露出了平坦光滑的肚子,小小的肚脐圆润可爱,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睡死了不知道在做什么,手脚都已经扒在了顾临身上,小脑袋也磕在顾临的手上,不是嘟囔着什么。 顾临没睡着,时不时伸手帮他拉拉衣服。 钱笙也没睡着,他躺在离阿木不远的地方,就这么看着他。 “小木头不错啊。”钱笙突然开口:“干嘛要害他。” 周兴平皱眉,似乎在责怪钱笙多嘴,他看了眼闭着眼睛顾临,知道他没睡着,他回钱笙:“那你又为什么要害他,你不让他坐在后头,那箭也不会朝他射过去。” 钱笙笑:“他做的不错不是嘛,死抱着没松手。” 周兴平讥笑两声,神情严肃:“他现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知道了,不见得还能有这等忠心。” “吃了人家的鸟蛋,还要说人家坏话。”钱笙啧了两声摇头。 周兴平却并不在意钱笙的讽刺,只是抱拳向天,口中敬意无限:“主子将公子性命托付于我,更如同将国之根本交付于我,如此重任,无论要我周某做什么都不为过。” 许是想到那些半路就死了个干净的黑衣人,钱笙的笑浅了些。 阿木嘟囔了两声,眉头微微皱着,似是被他们吵到了,可又像是梦到了不好的东西,抓着顾临的袖子,微微踢着腿,小脸上还有些红潮。 一直假寐的顾临睁开眼睛,轻轻的拍着阿木的后背。 阿木却还是不安稳,呼噜呼噜的呼吸着,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直往顾临怀里钻,耳朵尖都是红的,脖颈里有薄薄的汗。 顾临叹了口气,双手抱紧了他,微微摇晃着。虽是在叹气,可他眼里的光像是那深绿的湖水,静寂无声却又温柔得叫人沉溺。 周兴平一直看着他们,神情复杂,他握着他的刀柄,拔出又狠狠的朝着泥里□□去,泥土被锋利的刀口破开,露出深色的土质。他重重的摇头:“冤孽啊,冤孽。” 钱笙虽笑着,眼中的光却是冷的:“你又不是那多嘴的长舌妇,喊什么冤孽。” 周兴平直摇头,看着天上飞速移动的云,满是不解:“这男子,怎可和男子在一起。” 钱笙看着在顾临怀里缩成一团的阿木,小脸红红睫毛轻颤,分明就是要醒的样子。他轻笑:“性命相托生死之交时,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还在乎什么世俗。男人又为什么不能和男人在一起。” 周兴平不赞同的叹着气:“可公子是……” “够了。”顾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眼里无波无澜,却带着冷冽,叫周兴平无故轻颤起来。他惊诧于顾临突来的气势,剩下的半句话就堵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将不出来。 钱笙看着顾临,轻笑了一声,不明意味。 阿木梦到了那因为救他而死去的人,那人的断肢在他眼前不断的晃,还有那张他没有看清的脸,被血色糊得什么都是红色的。 他迷迷糊糊听到了钱笙在说‘男人又为什么不能和男人在一起’,又听到顾临一声极其低沉冷冽的‘够了’。惊得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以为发生了什么时候才会让顾临那么生气的样子,也不管自己刚醒视线都是模糊的就往顾临脸上身上猛看:“怎么了怎么了?” 顾临抿着唇,把他轻轻按回去,摸着他的头发,说道:“没事,睡吧。” 阿木还困着呢,顺从的睡了回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睫毛都湿濡了,鼻头红红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又基本躺在了顾临身上,忙挪着屁股向后撤了撤,继续窝在顾临身侧睡。 可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地面好像在发烫似的,一阵阵的燥热,他轻轻喘着,抬头去看顾临,手里也拉了顾临的袖子。 顾临低头去看他,嘴唇轻轻擦过阿木的额头。 阿木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一声,身体就有些难受的颤了颤,他夹紧了腿,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怎么了?”顾临抬手去摸阿木的额头,却摸到薄薄的一层汗。 阿木鼻子嗅嗅,他又闻到那种甜腻的香气了,比来路时的香味还要浓一点:“好香。”他嘟囔两句,往顾临身上蹭蹭,鼻音使得他声音糯得厉害:“热……”他的脸像是熟透的桃子,潮红的不正常,双眼水亮又迷蒙,红艳艳的唇软得像朵花。 顾临皱眉,轻轻的碰了碰阿木滚烫的脸:“阿木?” 那香气好闻的厉害,越闻越想靠近,身子像是泡在温水里暖呼呼的,舒服得不得了。 阿木嗅着,这才发现那香味是从树干中发出来的,他脸色一变,忙去拉顾临的手:“公子,这树,不对劲儿。”可是他的声音像是蚊子一样,手也软绵绵的用不起力气。 砰砰两声,原本站着的两皮马都倒了下来,喘着粗气却动也不动。 周兴平忙站起来查看,可是他身子晃了晃,眼中惊讶得很,他忙把刀撑着当拐杖用,抬脚踢了踢钱笙:“快起来!这地方不对劲!” 钱笙皱眉躲过周兴平的脚,翻身坐了起来,他似乎不像没力气的样子,可是双眼微微眯着,眼线如抹了血般泛着鲜艳的红。 “这树……有毒。”他说着站了起来,立马去查看两匹马的情况。 顾临忙站了起来,一把将阿木抱起,远走两步离开了树根。 “我们得快走。”周兴平晃了下头,似乎在摆脱那些香味对他的影响,可他下一秒却猛得后退两步,握着刀的手都在抖。 那白天看起来绝美的湖泊冒出了滚滚的烟气,湖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的后退,露出来的湖底,简直像直接来到了地狱,无数的人体和动物尸骸,新鲜的,被腐蚀的,几乎都以一种拼命靠近树根的形状陈列着。 ☆、第四十章 周兴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堪堪向后退了两步,仔细的看着面前的骸骨,手中紧紧握着刀,横到了身前。 “那些骨头,好像在动……”阿木抓着顾临的衣服,说着,他被树的香气熏得神智都模糊起来,可是他眼睛还是很利索,黑暗里的骨头散发着森白的气息,有些微弱的震动。 周兴平听了,直接用刀狠狠的往最近的白骨处插了下去。 那白骨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断了,脆弱得根本不像一块骨头,断口处甚至还有些骨头变成了细碎的米分末。 原本还是很安静的骨头突然发出了杂乱的声音,像是几千只脚在粗糙的树根上爬行,顷刻间,那已经断了的骨头忽然动了起来,哐哐哐的胡乱晃动,断口处居然爬出了无数的黑色小虫子,在黑暗中犹如潮水般涌出,直往周兴平冲去。 周兴平脸色突变,急急往后退,可是那虫子像是知道他在哪儿似的转了方向就往他身上爬。 “往后退!”钱笙拉了一把周兴平,打开之前装了马血的水壶朝着地上泼去。 暗红的血浇在了虫子身上,也许是血腥气的缘故,使得那些虫子乱了方向,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乱跑,可有几只仍然朝着周兴平跟过来,周兴平不能挥刀不能用拳,只能一脚一脚的踩,可虫子太多了,踩不完,就想往他衣袍里钻。 他骂咧着快速弯腰,把裤子褪塞到衣服里,边说边喊:“把裤腿扎紧了,别让虫子进去,娘的,被堆虫子围在这破地方算什么狗屁!” 顾临轻轻的把阿木放下来,摩挲着他的腿一直到脚裸,将他的裤腿扎紧了,可是阿木穿着步鞋,裤子没法塞进去,顾临却想也没想,直接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套在了阿木脚上。 阿木浑身没力气,看着顾临这么做却动也没法动。 有些虫子已经爬到了顾临的裤子上,有几只死死的咬着他脚裸,没一会儿就红肿了起来。 阿木只觉得脚上的鞋子是那样的温暖,叫他直想哭,他看着顾临已经有了许多小伤口的脚裸,难受得直蹬腿,仿佛鞋子里塞了针般叫他难受:“公子,鞋子,穿回去……” 顾临摸着他的头,擦了擦他额上的汗。 钱笙走了上来,手掌就放在了阿木的后背。 “这香气应该对有内力的人没什么用,也就你能中招,裤腿扎紧了,之前的路上都是虫子,我们得踩着湖底骨头出去。” 阿木只觉得随着钱笙的话,源源不断的热力直往他身子里窜,窜得他更是难受,蜷着身子不住得抖,可他却有了力气,拼命的直起腰站起来。 “把马杀了!这些虫子没眼睛,关闻味儿!”周兴平喊着,一边用刀把面前的泥土挖成一道沟做隔离。一边从腰间抽出了把小刀丢向钱笙。漆黑的虫子落在沟里就失去了方向,挣扎着胡乱爬上来。 钱笙半句话没说,接了刀就往马匹那里走。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灰马嘶鸣一声,喉咙就被开了个大口,血如喷泉般涌出,马身剧烈的抽出,喘着粗气,蹄子乱挣扎。 躺在旁边的云朵喷着响鼻,黑色的眼睛湿漉得像块透明的深色宝石,它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在钱笙割开灰马腹部的时候,它居然站了起来,急躁的想要走路,可是蹄子如覆了千斤重的时候,关节处都在颤抖。 钱笙看了眼云朵,握着刀的手就迟疑了。他又看向阿木那儿,却见他正紧张的看着这里,眼睛红的都快哭了,也许是知道情况紧急,阿木并未说任何话,只是拳头握紧了。 “放你走吧,谁让你有个好主子。”钱笙勾了唇,笑着对云朵说了句,之后就不再看它,手下动作不停,灰马半个身子都被他刨开了。 被新鲜血液味儿吸引的黑虫犹如疯了般向灰马涌来。 “趁现在,快走!”周兴平喊着,那些虫子隔着裤子还在咬他,小腿都快被虫子围成黑色了。他暴躁的拿刀背顺着小腿刮下去,那些虫子哗啦啦的往下掉,硬生生扯开了他裤子的布料。他走在了前面,几乎当了个人肉的靶子,将要袭向他们的虫子都招呼在了自己身上。 漆黑的天忽然轰隆作响,银色的闪电肃然刮下,犹如将天劈成了两瓣,一道,两道,三道,不停的劈下来,天空几乎被闪成了白日。 顷刻间,大雨犹如倾倒的湖水般落下,接连的雨滴撕拉成了线条,紧密透明的雨帘如同细致的屏障横在眼前,随着风卷曲摇摆。 凝结在地上的鲜血几乎立即就被雨水冲尽,空气中的血腥味淡得几乎都闻不到了。那些虫子大多数都被冲回了较低的湖泊里,可它们居然在水里也游动自如,划出的水纹即使在夜晚也触目惊心得清晰。 周兴平拿手抹了把脸,脸都扭曲了起来:“什么时候不下偏这时候下,走,再走快走!离这破湖远一点!”他喊着,反身回来拉他们。 他们已经走了一半,可因为忽然落下的雨,湖水积了起来,虫子居然顺着湖水的高度开始往他们身上爬,还好雨下的够大,刚爬上来的虫子几乎立即就被冲了下去。 阿木眼睛通红,小脸绷得紧紧的,他想尽量围住顾临为他挡着虫子,可顾临却把他怀抱在怀里,那些虫子几乎都碰不到他的身体。 脚上的鞋灌了水有些重,可阿木的心比鞋子沉重千倍。 他甚至都开始后悔,跟着顾临他们一起走到底对不对,不是因为这样的危险,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明明不会武功,也没有所谓的内力,为什么要逞强跟过来,他都不能为他们做什么。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阿木尽量控制着软绵绵的身体跟上他们脚步。 顾临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时轻时重,阿木想会不会是因为没了鞋子脚上的伤口疼了还是什么,他扭头看去,可天太黑了,雨幕如帘子般隔在他眼前,叫他看不清东西,可他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见顾临的眼睛,黑沉沉的,亮得惊人,没有一丝慌乱,冷静得仿佛他们并不是在逃命。 阿木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他张开手,尽量环抱住了顾临的身体,想为他也挡去些虫子,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一部分疼痛。 顾临看着忽然出现在身前的手和那尽量伸长又在发抖的胳膊,眼里就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湖水忽然就开始浅了,也许是快要上岸了。 阿木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都在轻轻的颤动:“公子,快到了……” 顾临低低恩了一声,带着阿木继续往前走,可是忽然,他停下不动了。 阿木忙去看他:“公子?” 顾临没动,抱着他的手就放开了,轻轻说:“你往前面走。”说罢微微推了他一把。 阿木被推得一愣,没动,他不笨,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立即,阿木就意识到了:“是脚吗?脚很疼吗?” 顾临看着他,忽然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低声说:“恩,你先走,让他们拉我上去。” 黑夜里,顾临的脸色比那银白的月光还要淡些,沾满雨水的指腹还带着些许湿漉漉的温热,似乎正试图安抚阿木,可阿木却不安起来,他摇着头,忽然猛得弯腰钻到了水下。 顾临没拉住他,失声喊道:“阿木!” 钱笙和周兴平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对劲儿,他们快速的回来,抬手去拉顾临:“怎么回事?” 顾临没说话,冷着脸弯腰在水里找着。 周兴平啐了一口,猛得去拉顾临:“雨太大,湖底冲出窟窿了,这水肯定连着哪儿的活水,水都往窟窿里冲,我们得赶紧出去。” 阿木潜到了湖底,果不其然,顾临的脚正卡在湖底,他伸手用力去拔,可半分不动,行动间,水流如同漩涡般朝着顾临脚下的窟窿灌去。他想到阿爹的刀,忙朝腰间摸去,也不管刀鞘还在,直接往那窟窿旁边挖,随着窟窿的变大,阿木猛得用力,用自己的肩膀把顾临的脚顶了出去,可忽然间,那股吸力却将他塞在了窟窿里,他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 隔着湖水,阿木没法呼吸,好在水位正在变低,他忙把鼻子露在外面。 雨水太大,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甩甩头,正准备喊两声,却忽然被人一把抱住,那怀抱太紧太急切,勒得他都觉得疼。 睁开眼睛,豆子般大的雨水直接就落到他眼睛里,蜇得他眼睛涩的厉害,模糊里,他看到顾临紧张的样子,死死抿住的唇苍白得像是褪尽了颜色。钱笙和周兴平就在他身后,周兴平拉着顾临不让他再陷下去,钱笙则伸手拉住阿木。 阿木笑了下,埋在水下的身子被激流的水冲刷得没了力气,即使是不动弹,都能感觉到身体在被湖水一点点朝窟窿里冲,他搂住了顾临的胳膊,轻轻蹭了蹭:“公子,我有帮到对不对。” 顾临一句话都没有说,眉宇双眼都是冰冷的,那样子,像是生气了。 阿木只是笑,黑暗里的眼睛亮得像是两颗小星星,雨水都落到了眼里也不闭上,鼻头红红的,他说:“公子身子不好,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从到木屋开始,都是我照顾的,我不想让给别人,就这么鲁莽的跟过来,对不起。” 顾临垂着视线,眼睫被雨水打得发颤。 “我会游泳的,公子,阿爹教过我。”阿木说着,微微有些发白的嘴唇弯了弯,笑着放开了顾临的手。 顾临反手拉住了阿木,冷着脸拼命的想拉他上来。 钱笙看着阿木,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像是明白是什么情况,转而去拉顾临,想把他拉上去。 “放开!”顾临低低呵斥一声,仍然想去拉阿木。 可忽然间,所有的水都朝着阿木涌过去,水流汇聚成强大的力量,把阿木冲到了湖里。 ☆、第四一章 对阿木来说平日里代表着清澈凉爽的湖水在现在,几乎是致命的存在,大量腥臭的水直往他鼻腔里钻,他呛了水,嘴巴就张开了,大口大口的喝了下来,耳朵旁如同刮过数阵强烈的狂风,轰隆隆得几乎什么都听不清,只有胸口处急促的心跳和几乎难受得无法言语的窒息感。 往下降,往下降,往下降。 湖水裹着他一直往下降,阿木已经分辨不出方向了,胡乱挣扎的手也慢了下来,其实,他也不是很会游泳,林子里的小溪很浅,他最多只在里面摸过鱼虾,这么深的湖,他是第一次见。 可是,顾临会没事啊。 他敬佩的,心疼的,爱护的,喜爱的顾临会没事啊。 只要想着这个,身体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也许再憋一口气就好了,再憋一口气,等漩涡停下来的时候,他就能划开水流游到岸上去。 阿木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再憋一口气,再憋一口…… 阿木不停的告诉自己,死死咬着牙闭着唇,胸口即使闷得疼痛也不再呼吸,他知道要是在水里吸气了,水到了肺里,他就该死在这了。 可是他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无法言语的辛苦,黑沉沉的湖底连光都照不进来,漆黑的水流从他眼前划过,鼻尖偶尔冒出的气泡也淹没在了黑色里,叫他害怕得想大叫。 阿木想要蜷缩起来,可他沉得太低了,深处的水托着他也压着他,让他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眼里滚烫烫的,不知是被湖水蜇的还是流出的眼泪,都是水,他分辨不清。 渐渐的,阿木不再坚持,他任由自己放松了身体,甚至有了要呼吸的冲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抱住了他的肩膀,托住了他的后颈,甚至,贴上了他的嘴唇。 潮湿的,浑浊的,却比什么都来的清新香甜的气息被渡到了他的嘴里。 阿木身体轻颤,狠狠的抱住了身前的人,几乎贪婪的夺取着空气,温暖滑腻的口腔被他细致的舔舐,直到掠夺尽了所有的空气放开了手。 他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却像黏在了一起,强烈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叫他冷得迷糊起来,彻底的晕了过去。 黑暗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黑漆漆没有任何景致的梦,梦里,只有声音和触感。 他听到了顾临的声音,沙哑又低沉,一遍遍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熟悉又温暖的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和头发,耐心又温柔。 他想叫叫顾临的名字,想抱住他,想看他的样子,可是他却像块石头那样,动也不能动。 再后来,声音和触感都消失了。 如论他在心里怎么喊叫顾临的名字,都得不到回应。 他惊醒了过来,几乎是猛得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阳光如同近在眼前的烛火炙烤着他的眼睛,叫他疼得猛得闭上了闭眼,眼泪水不停的流。 阿木揉了揉发疼的眼睛,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还活着…… 蔚蓝的天如同巨大的画布,棉花的云朵像是厚厚的糖糕,几乎都能闻到香甜的味道。 而他的另外一只手,被牵着,紧紧的。 阿木忽然就不敢低头去看,只是僵着身子,他又抬头去看太阳,刺得他眼泪水哗哗的流。 这些,都是真的? 他真的还活着? 阿木闭了闭眼睛,吞咽着酸涩的喉头,几乎是鼓足了勇气,低了头看着身侧。 炙热的阳光下,身侧人的粗白布衣竟比世间任何精致华丽的布匹都要耀眼,柔和的白光比夜间的萤火还要叫人惊叹,他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唇角有些苍白,黑发凌乱的披在身后,脖颈里还有些汗,可是他却平稳的呼吸着,宁静的眼睫在轻微的晨风下微微颤动。 阿木捂住了胸口,那种心脏犹如被重击的感觉叫他呼吸都要停止。他忙捂住了嘴,可眼睛酸涩喉头滚烫,几乎是难以抑制的呜咽出声音来。 那些都不是梦,冰冷梦靥般的湖底里那些,都不是梦。 在他几乎死在那地方的时候,是顾临给了他那样甘甜的气息。 阿木捂住了口鼻,生怕自己的声音吵醒了顾临。他重重的吸了两口气,平缓了气息,又去看顾临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 只是看了一眼,阿木忙低了头,肩膀慢慢耸动着。 顾临未穿鞋的脚上都是细碎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阿木忙脱了脚上的鞋子,想要为他穿上,可是顾临牵着他的手不放开,他一动,顾临便皱眉似乎要醒过来,阿木便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原本的位置,顾临的身侧躺下,小小的蜷成一团,窝在了他的怀里。 公子……公子…… 顾临……顾临…… 他在心里轻轻喊着,鼻子酸得他眼泪水直冒。 他仰了头,盯着顾临睡着的样子,一动也不想动。 他又想到了湖底那口湿漉漉的气,其实,那应该叫吻。 他时常能看到阿爹亲吻阿娘,细致的,温柔的,叫他羡慕,当他噘着嘴巴要亲阿娘时阿娘却笑着推开了他,告诉他,这叫吻,是深深相爱的恋人做的事情。 阿木从小在山林中长大,除了阿爹阿娘外,他鲜少能碰到别的人,他甚至以为,等他长大了,说不定会吻一吻那山林里最年长的大树,那或许就是他最爱的东西了。 可现在,阿木却忍不住,他好想吻一吻顾临,没有理由的,叫他好想再感受一下那湿漉漉却充满清新气息的,顾临的吻。 眼前的唇虽然苍白着,却棱角分明,靠里的唇色还有淡淡的颜色,唇线因为没有血色而若隐若现。 阿木缓慢的凑了上去,用嘴唇轻轻碰了碰。 温温的,软软的,全是顾临的气息。 一种难以言语的感受从身子里升腾,就像有人拿着由情绪裹成的鞭子不断的鞭打的他的身体,叫他不住的颤抖。他只是碰了碰顾临的嘴唇,却感觉到了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是什么感受,阿木不知道,他只知道。 他好喜欢…… 从阿木像只小奶猫一样碰着顾临嘴唇又用舌尖小心翼翼的舔着的时候顾临就醒了,他一动未动,只是微微睁着眼睛,看着阿木几乎潮红成了桃子花瓣的脸颊。 阿木闭着眼睛,不知道顾临醒了,当他感觉到顾临的回应时,他几乎是立即就呜咽出声来,张开了眼睛不知所措,一截米分米分的小舌头还露在嘴唇外头,似乎不知道刚才那种感觉是什么。有些发红的眼睛和几乎蔓延到脖颈的潮红让他看起来像只无辜的兔子。 “公子?”阿木喃喃,声音咪呜着。 顾临低低恩了一声,握紧了阿木的手。 阿木还愣着,眼睛却是越来越红,他猛得扎进了顾临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顾临的腰嚎啕大哭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身子一颤一颤的,少年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哭上时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顾临搂紧了阿木的身体,摸着他的头安抚着。 “公子你为什么跟着下了湖,我会游泳的,我不会有事的。”阿木忽然开始说话,颠三倒四得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你跟下来,要是,要是淹死了怎么办。” 顾临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问:“那你死了呢。” 阿木愣了,睁着哭得通红得眼睛看着顾临。 顾临抬手擦干净他的眼泪,说道:“救了我的命,你却死了。活下来的我是什么感受。” 阿木打着小小的嗝,低着头一言不发。 顾临把他抱在怀里,也不再说话,只是一遍遍的拍着他的后背。 阿木蹭蹭顾临的胸口,闷闷的说:“那公子要是出事了呢,活下来的是我,或者我们都被淹死了呢。” 顾临却垂了视线,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里满是笃定和沉稳的自信,他说:“不会的。” 阿木看着顾临,看着他眼里迸发的几乎是强大的泰然和平淡,忽然就意识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受过的苦痛,远比这些要多的多,而他说不会的时候,是真的有着强大的信念和傲气支撑着,他说了不会,就真的不会发生。 在客栈的时候,他那样鲁莽的要跟着去,而顾临问他怕不怕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话。 ‘只要是和公子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那他现在是在怕什么?阿木摇了摇头,还沾着泪珠子的小脸忽然绽放了个大大的小脸,哭得湿漉漉得眼睫如水晶黑刺般闪闪发亮,星辰般璀璨晶莹,他抱住了顾临,又说了一遍:“只要是和公子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他转身拿了被他脱在一旁的靴子,坐到顾临的脚边,小心的用袖口擦着他脚上的伤口,笃定的说:“所以什么都不怕的我有了勇气救公子,而公子脱险后也会把我救回来,我们,都不会有事。” 他把靴子套回了顾临的脚上,迎着炙热的阳光朝着顾临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 ☆、第四二章 那湖水的力度比想象中还要大,他们不知被冲到了什么地方,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望不见浸透的湖泊,碧绿的湖水在太阳下波光粼粼。 及腰的长草就绕着湖生长,风吹来的时候,轻轻摇摆着,吹拂起淡淡的草木香气。 阿木没了鞋子,能清楚的感觉到脚底下那算得上柔软的土地和微微坚硬的石子。 顾临牵着他,慢慢走着的时候,身侧的长草就不停的碰着他的手臂,痒痒的。 他并未和顾临并排走,而是在身后,他能看到顾临的黑发在长草深绿的衬托下浮动着莹润的光泽,好看得不得了。 似乎从脱险后,他的脸一直就是烫烫的,他不用伸手摸都能知道,因为一股股的热气直冲他的眼睛,叫他热得眯了眼,从眼睫中留下的光亮朝外。额上也是凉凉的,头上的小髻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乱发老是飘来飘去,扫得他痒得不行。 他们被冲到了未知的地方,说不定会没有食物,说不定会有野兽,说不定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可是阿木却半点也没觉得慌张,只是握着顾临的手,时不时的捏捏。 也许是捏重了,叫一直走着的顾临停了下来,回头来看他。 阿木也停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抓到了自己飞成一团的头发。 顾临只是看着他,忽然伸手,将他的头发捋顺,拿手指头疏开了,再盘回了少年的发髻,小小的一团,像个小书童,可是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右手不是很利索,只是勉强的动着。 阿木忙将那手抓下来,左翻翻,右翻翻,紧张得不得了:“公子,手怎么了?”他看不出什么,又怕弄痛顾临,便问。 顾临放下手,轻声说:“没事。” 阿木眉头皱着,不是很高兴,跟着顾临久了,也没学会什么,只是那倔强劲儿是十足十的像,他也不动,瞪着眼睛看着顾临,一副不说话他就不走了的样子。 顾临也不说话,看着阿木额上急出的隐隐的汗水,就无奈的伸手,摸摸阿木鼓起来的红脸颊,解释道:“只是脱臼,已经好了。” 阿木知道脱臼是什么感觉,他小时候爬树的时候胳膊脱臼过,阿爹给他正骨位的时候他嚎得整个山林都快听到了,以后的十几天里都不让他动,拿布条裹着,说不能用力气,不然骨头还是容易脱臼。 阿木忙把自己的半截袖子撕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将顾临的手腕绑住了,又抓了他的小臂:“公子,右手不要动了。” 顾临轻轻点了头,却并不在意。 阿木看着顾临清淡的样子,还是觉得生气,可是看到顾临在太阳下几乎是淡成暖棕色的眼睛时,他又什么怒气都没有了,他知道,救他出那个漩涡并不是容易的事,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脱的臼,可是他不想问什么了,谁救了谁一条命,谁欠了谁一条命,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他和顾临早就说不清了。阿木从那湖泊旁醒来而被顾临牵着手时,就暗暗发誓要好好跟着顾临了,像是顾临初到木屋时那样照顾他。 天上渐渐飘起了雨,棉棉的,落在身上时因为太过细小都不会被衣物吸收,玉雪可爱的凝结成圆圆的水滴,直到撑不住了才咕噜噜的滚下去,渗到衣服里去。 脚下的泥土更软了些,潮潮的还有些黏糊糊,阿木就觉得泥土裹上了脚,舒服的很,反正在山林里他也喜欢光着脚爬树,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顾临却停了下来,低头看他的脚。 阿木觉得顾临的视线太奇怪了些,便也低头看去。 自己那一双脚已经黑乎乎的,褐色的泥土从脚裸以下都裹满了,本来细瘦的脚趾头被泥土裹得圆滚滚的,像十个大小不一的汤圆子,看起来怪脏的。他忙往后伸伸腿,可哪里挡得住。也许是羞急了,脚趾头都蜷了起来,缩得小小的。 顾临忽然蹲下,碰了碰他的脚。 “公子?”阿木往后一缩。 顾临没说话,只是用袍子擦起了阿木的脚。 轻柔的触感和淤泥被擦净的感觉让阿木心口砰砰砰直跳,愣在了那儿不知所措,盯着顾临棉白的袍染沾上了黑色的淤泥。 顾临又背过身去,微微用力,就将阿木背在了背上。 阿木这才反应过来,想下去却怕碰痛顾临的手,只好死死扒着顾临的肩膀,脚也往前勾了,像个包袱似的抓在顾临背上,倒用不着顾临的手托着了。 “公子,放我下来吧?”阿木说道。 回答他的只是顾临继续平稳行走的步子。 阿木往前看看,发现前面的路已经不是泥土路了,到处都布满了石头,因为那些从石头间隙里长出来的长草遮了大部分的路面,怪不得他之前都没有看到。要不是顾临背了他,只怕他在这路上走不了多久脚底板就该遭殃了。 阿木轻轻叹了口气,环抱着顾临的手就用了力,他把脑袋枕在了顾临的脖子旁,下巴也磕在了他肩膀上,随着顾临平稳的步子,眼皮就开始打架。 细棉棉的雨在夏天是温温的,落在顾临脖子里的时候打湿了他的头发,阿木都能嗅到顾临发肤的气息,清新的,柔软的,叫他忍不住的想要再靠近一点。 “公子……”阿木轻轻喊了一声,喉咙口冒出的声音比小猫大不了多少,混着雨滴有种湿漉漉的质感,他蹭了蹭顾临的肩膀,轻声说:“我十五了呢。” 顾临低低恩了声。 “我还会长大,还会长高长壮。”阿木继续说着:“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背公子了。” 顾临却突然停了步子,沉默了会儿,才轻声说道:“你背过。” 阿木一愣,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 在木屋下的地道里,为了躲开那些贼人的追逐,他背过顾临,可是比起顾临他太矮了些,顾临的伤腿都拖在了地上,还因为在他背后,甚至为他挡下了暗箭却半声不响。 想到这,阿木撇嘴,小声的嘟囔:“这算什么背啊。” 走了很久,除了一望无际的石子路和荒凉的长草,什么也看到,动物也好,花朵也好,都没有,没了栖息的树木和灌木,天上就连鸟儿都没有。 阿木困得直打哈欠,他使劲儿摇摇头,往顾临背上爬了爬,说道:“公子,放我下来吧,不然就该睡着了。” 顾临却只是继续走,托了托他的屁股,低声道:“睡吧。” 阿木哪里肯,他要是睡着了,整个人都往下坠,顾临的手肯定吃不消的。他揉了揉眼睛,忽然间,他好像看到正右边有个小小的三角,就像屋子的房顶,因为和石子的颜色太接近了,几乎很难发现。他忙那边指着:“公子你看,那里是不是个屋子?” 顾临看了,点头。 阿木忙扭了扭屁股,想从顾临身上下去:“公子,快下我下来,这点路走过去不会有事的!” 顾临依了他,将他放了下去。 阿木如只兔子般的窜了出去,一直跑了几十米,直到确定那三角的确是个屋子的房顶,他又忙跑回顾临身边,兴奋的小脸通红:“公子,真的是个屋子!我们快过去吧!” 他牵了顾临的手,拉了他直跑。 可是跑到屋子前时,阿木的脸又垮下来,失望的很。 这屋子是由石头做的,不知在这儿多久了,石缝里满是杂草,窗户只是个空出的大洞,窗框早就烂没了。 就连门也是,只能依稀看出是个木门,和石头相连的地方还有些烂剩下的木头渣子。 阿木推门进去,被里面的灰尘呛得差点咳嗽,他忙把顾临推了出去,自个儿往外头拔了草做了除尘的东西一阵狂扫。 屋子里简单的很,石头做的床,石头做的桌子,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缸,应该是蓄水用的,只是现在都布满了灰尘,缸底也是厚厚一层。 阿木把屋子稍微弄干净了点,就拉着顾临进去了:“好像很久没住人了,公子,我们在这儿歇歇吧。” 顾临点了头。 阿木继续看着屋子,又翻了翻,找到了一个吊水用的桶,桶上的绳子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一点也没烂,还很牢固的样子。阿木想了想,绕到了屋子后面,果然有一口井。他低头去看,井水并没有干涸,只是在很深的地方。 他吊了一桶上来,水清清凉凉的,又很透明,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样子。他先喝了一口,砸吧两下嘴,普普通通的,好像没什么异样。 把桶拎到了屋子里,发现顾临已经将一个小缸擦干净了,正在等他。阿木忙把水倒了进去,几个来回就装了一水缸。 他趴在水缸旁,看着清澈的水咽口水,偷偷摸摸的喝了一口,清冽的水润了嗓子,舒服的不得了。 只要到了晚上肚子没什么不舒服,那公子就也可以喝了,这么想着,阿木就往顾临那瞄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了顾临的眼睛。 阿木愣了,忙往水缸上扑:“公子,晚上喝吧。” 顾临没说话,他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阿木的意图他看的清清楚楚,于是伸手,掬了一掌水喝了下去。 阿木看着顾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不管了,往床上一躺,咕噜噜的滚了一圈。 ☆、第四三章 顾临只是看着,阿木在床上滚来滚去像只撒娇的奶猫,柔韧的腰扭来扭去伸展着身体。就差举着肉爪子伸个懒腰咪呜两声。 因为之前打扫了屋子,衣服都是脏兮兮的,灰尘一团团的沾在衣服上像是蒙蒙的云朵,他也许是累了,翻了两下就有些迷瞪,眼皮子不停的眨,睫毛立即就湿漉漉的,张了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鼻头通红,眼里水润得像颗葡萄。 他蜷了蜷,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下巴磕在了膝盖上,白嫩嫩的脸皱着,耳朵红红的,他对上顾临的视线,问着:“公子,钱笙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顾临上前,拉下他不停揉眼睛的手,舀了一勺水慢慢洗着。 清凉的水顺着他的手心流到地上,连声音都没有就被吸收到干燥的泥地里。小小的水流他蹭得阿木手心痒痒。顾临没放过他的手指,慢慢的擦着,他的手本就白净,和阿木脏兮兮的手指碰着,就更是显出对比,阿木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手指被顾临一点点洗干净,变成一样的颜色。指尖,指头,当他碰到指缝的时候,阿木只觉得痒得不行,似乎顾临的手指直接就顺着他的指缝碰到了他心口上,叫他心口砰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阿木猛得收回了手,眼里还有些惊讶,轻轻的喘着气。他蜷在一起的指尖抖得不停,被碰触的感觉还留在上面。 也不是没和顾临牵过手,可这次,偏偏叫他觉得……一直痒到心里,简直想要伸到胸口挠一挠,看看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虫子咬了。 顾临见了他的样子,拉下他的手:“怎么了?” 阿木愣愣的看着顾临,想也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好像被咬了?” 顾临皱眉,凑近了他:“我看看。”说着就轻轻的拉着他的衣服。 衣服被拉开,白乎乎的小身子,带着少年特有的韧劲儿,肉是肉骨头是骨头的,明明瘦瘦的很却不显得纤细,反而充满着力量。 顾临的动作一顿,放在阿木肩上的手就蜷了下。 阿木没察觉,自个儿还纠结在那奇怪的感觉上。 衣服被越扒越光,半个身子都出来了,可是没什么伤,肩膀上稍微有些擦伤,并没有什么虫子叮咬的痕迹。 顾临轻轻的摸了摸那个擦伤,拿水沾了袍子擦了,又抱了阿木,视线越过阿木肩膀去看他背后。 少年的后背细细的,背脊处微微凹陷,光滑的线条一直蔓延,逐渐收拢成纤细却结实的腰部,再就是肉呼呼的屁股,尾椎处有个小槽,被裤子盖着不能看到全貌。 顾临看着,眼里的光亮就有些发黯,他微微垂了视线,轻轻放开了阿木不再看,将他的衣服拉起,仔细的穿好:“没被咬。” 阿木唔了一声,他其实也意识到应该不是被咬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呼吸急促的厉害,顾临身上清新的草木香气一直往他鼻子里钻,他闻着就想靠近,抱一抱,蹭一蹭,还想……用嘴唇碰一碰。 这么一想,心跳快得简直要从胸腔里跑出来,他死命捂住了,双眼就愣愣的看着顾临,眼眶红红的,湿漉漉的,像只被绑住了的小兔子,可怜兮兮得想让人安抚得摸一摸。 “公子……”阿木问:“为什么我心跳得这么快?” 顾临听了,忙拉了他的手,测着他腕间的脉搏。 阿木忙抽开了手:“碰……碰到公子的话,会跳得更快!” 顾临的手还垂在半空没放回去,听到阿木的话,那手就蜷了蜷,收了回去,放在身侧轻轻的握着。 他看着阿木,眼里的光亮像是萤火般叫人着迷,即使是比起黄昏间金红流转的阳光也毫不逊色,至少阿木半点也移不开目光,几乎就沉溺在那目光里,沉溺,沉溺,再也离不开。 顾临却轻轻的抱住了阿木,身子紧紧的贴着,他将阿木的头摁在了胸口,低声说:“听。” 阿木的脸几乎是立即就涨红了,从前离那样近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紧张过,不知道现在是为什么。 他抓住了顾临身侧的衣服,低声听着。 扑通,扑通,扑通。 是心跳。 和他几乎跳得一样快的心跳。 阿木愣了:“公子的,和我跳的一样快。”他蹭了蹭,抱住了顾临的身子,脑袋紧紧贴着顾临胸口,好奇的问:“为什么?” 顾临回答着他,声音模模糊糊:“是心疼。” 阿木不懂。 “你看到我那身伤时,就心疼了我,心疼的时候,心会跳的很快”顾临说着:“那时候,我听到了。” 阿木不知道初次见面时,自己的心跳是不是那么快,但是,他知道,他是真的有心疼了顾临,那样几乎称得上残破的身子,却半声都不响默默的受着,哪怕疼得都晕厥了过去。 他那时哪里是心疼,是恨不得替他受一点。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9节 可是,他能做到的,只是换药的时候轻一点,对着伤口吹一吹,再叹上两口气。 阿木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摸着顾临和他一样快的心跳,低声说:“这是……喜欢啊,公子,这是喜欢啊!” 他抓着顾临的袖子,像是解开了迷惑了很久的谜题,眼睛晶亮:“阿娘说,会心疼的时候,就是喜欢了,阿爹总说,他可心疼阿娘了,阿娘是他最爱的人了!” 顾临听着,眼里却有丝迷茫。 阿木意识到了什么,忙低了头,懊恼的恨不得捶自己脑袋两下。 顾临从小被他父亲虐打,又没有母亲爱护,少年时被换到了完全陌生的家,哪里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顾临却逐渐凑了过来,靠得他极近,眼中似乎有着某种叫人呼吸都要停止的亮弧,转动间都是晶莹的光泽。 他压向了阿木,唇就紧紧贴在了阿木的嘴上,柔软湿润的唇相碰间,犹如一道闪电,劈得阿木脑袋都一晕。 顾临没有进一步,只是贴着,不时的轻轻的分离,再贴上去,小心翼翼又温和柔软。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僵成石头的阿木,眼睫都是湿润的,嗓音低哑:“那,这是什么……” 阿木眼睛瞪得圆溜溜,结巴的说:“是……是吻……” 顾临却笑了,那样细微,只是唇角的勾起,却叫阿木看呆了。他重复了一遍:“吻?” 阿木点头。 顾临又贴了过来,细致又温柔的亲着,喉咙里像是藏了只呼噜的猫,那样低沉的说:“喜欢的。” 阿木就像泡在了温泉里,整个人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躁的,热得要命,眼皮都红了,耳朵尖简直都要冒烟了。 他想起在河边吻着顾临的时候,肯定被顾临学去了,现在才会这样来亲他。 窗外的风吹打着石屋,空空空的响,外头的沙石都吹了进来,可床上的两个人却丝毫不在意,细致的亲吻,身子贴着,微微抱着,姿势单纯,足够温暖。 入了夜,风更大了。 阿木从窗户口探出脑袋看的时候,天上连月亮都看不见,云朵像是那天下暴雨时快速的移动着,黑蓝的天基本都被沉甸甸的云覆盖着,看起来压抑的很。 阿木摸摸自己有些烫呼呼的唇,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他哼哧哼哧搬着床边的水缸。 没窗户,没事儿啊,这水缸那么多,随便搬一个就能挡住窗户,什么风都能挡住。 门大怎么办? 也没事儿,抗两个水缸叠起来堵着,稍微有点漏风,但根本感觉不到。 阿木只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心里快乐得想让他在地上蹦两蹦。 顾临已经睡着了,他在漩涡里救出阿木,又背着阿木走了那么远的路,应该早就累了,此时侧着身子闭着眼睛,轻轻的呼吸着。 阿木蹑手蹑脚的做完这些,又擦干净手,拍干净袍子。 顾临爱干净,他可不能脏兮兮的上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阿木做事情的时候总要先想想顾临。原先想想,顾临的伤早就好了,他其实可以不用这样,可是他却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甚至觉得很高兴。如果他做的事情能让顾临开心,那他就要开心上一百倍。 没有蜡烛,屋子里黑乎乎的,阿木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算着步子朝床上摸。 床沿硬邦邦冷冰冰的,阿木拍了拍,自己躺了上去。 因为没有东西吃,肚子饿得瘪瘪的,阿木有些睡不着。 黑暗里,顾临的呼吸声比蜡烛还要让阿木觉得明亮,他顺着那声音一点点挪动身子,最后确定自己找准位置了,就蜷成一团缩进去。 碰到胸口了,再把脑袋晃一晃,钻到人怀里去,抱得紧紧的。 即使是睡着的顾临,手还是伸出,搂住了阿木往怀里带带,顺便调整自己的姿势。 阿木觉得这样得姿势正好,舒服得不得了,就在那儿笑,扑哧扑哧的像只偷食的老鼠,被睡得有些迷糊的顾临低头咬住嘴,轻轻的吻了起来。 吻着吻着,阿木都不觉得饿了,渐渐的进入了梦乡,跟吃了好东西似的,不停砸吧嘴。 ☆、第四四章 睡得正熟的时候,阿木忽然听到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跌落摔得米分碎的声音。 他猛得惊醒,想翻身起来,可身子被紧紧困住了。 阿木摸上去,是顾临的手。 他朝周围看了看,可天太黑了点,一时什么也看不见。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从石间的细缝里使劲儿钻进来,如稚童尖细的哭泣声。 即使不用看,他都能知道,外面正刮着强烈的大风,使得这牢固的石头屋都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声响。 等眼睛适用了漆黑的光线,阿木这才看到,刚才听到的,是门口处叠在上面的水缸被吹落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厚厚的缸壁摔成几瓣,被风吹得在那边打旋,撞在墙角的石头上翻来翻去,边角都被磨平了。 阿木抱紧了顾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顾临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也没说话,只是用衣袍裹住了阿木的身体,防止从缝隙里吹进来的沙石打在他身上。 阿木庆幸,还好他们当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找到了这屋子,要不然,早就不知被吹到哪儿去了,而吹到哪儿去还算好的,这夹在风里的石头打在身上不知要受多重的伤。 可时间久了,阿木的庆幸就不见了,反而焦虑起来。 这风不仅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原来越大,他们即使已经缩在角落了,可从石头缝里吹进来的风还是大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顾临的头发胡乱的飞着,落在阿木的脸上,凉丝丝的。 那风里还有潮湿的腥水味,不知是不是从湖泊上刮来的,怪不得这屋子里的窗户和木门都烂光了。 “公子,这水缸……”阿木看着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水缸,脸色就有些发白:“如果这屋子的人需要那么多缸子储水储东西,那是不是说,他时常会被什么东西困在屋子里很久?” 阿木越想越对,抓着顾临衣服的手就紧得发颤:“难道,是这风?这风会吹很久?” 顾临没说话,只是垂着视线,轻轻拍着阿木的后背。 阿木却很慌,他们没有食物,屋子里也只有一缸水,可人怎么能只靠水活呢,若是这风吹个两三天,他们光喝水会没力气出去的。 “不行,我们得出去。”阿木说着就站了起来:“公子我出去看看。” 顾临微微皱了眉,似是不同意,可是他没阻止阿木,而是站起来和他一起出去。 绕过地上的碎片,阿木看着堵在门口摇晃的水缸,想着要不要搬开,可他看了眼外头后,就放弃了这想法。 黑夜里的天居然是暗黄色的,大量的沙石裹在风里,就连月亮的光都是沙石的颜色,视线里的风即使是在平地上都能看到的,层层叠叠犹如厚重的沙幕在空中卷曲舒展,边缘处的颜色特别淡,石头集聚成了锋利的形状,这种风下要是出去了,身上立即就会被击打出血。 正想着,一块大石头就冲着阿木站着的地方冲过来,速度快得阿木都能听到它划开空气的尖哨声。 阿木忙往旁边转身,正好撞上来拉他的顾临,两人措手不及来不及分开,顾临就伸手挡住了石头,石头击打在小臂上撞了出去,敲在地上砰砰响。 阿木啊了一声,立即就把顾临拉到角落,手忙脚乱的去翻开顾临的袖子。 被击打的地方红的厉害,阿木忙伸手去揉:“公子,疼吗疼吗?” 顾临拉下他的手:“没事。”他把阿木搂在怀里,堵在了角落,自己的背靠在外面。 阿木一看两人的姿势就知道了顾临的意图,忙挣扎起来:“公子,我要在外面。” 顾临摸摸他的头,抱着他不让他动。 阿木挣得汗都要出来了:“公子,外面,我要在外面。”一边喊着,一边还要顾及顾临的手腕:“你手腕上还有伤,别用力。”在那里用力挣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急得脑袋瓜都在冒汗,鼻尖都有层湿漉漉的薄汗。 顾临却忽然低低笑起来,搂着阿木的手紧了紧。 因为两人抱着,阿木就听到顾临从胸腔传来的低低震动,他几乎是立即就安静了下来,耳朵酥酥的,麻呼呼的,就跟有人拿狗尾草扫他耳朵似的。 他抬头去看的时候,就正好看到顾临在黑夜中发亮的眼睛,如湖中迷雾,清透寡淡却惊人的好看。 阿木脸一红,力气更用不出了,下巴磕在了顾临肩上,叹气。 “公子……”阿木轻轻喊了一声:“这样不对的。”他说:“你不能一直保护我的。” 顾临没说话,不过阿木也不在意顾临回不回他,他就自顾自的说。 “我喜欢公子,我也想保护公子……”他靠在顾临身上,声音里有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委屈,糯得像颗黏牙的团子。 顾临恩了声,依旧没放开。 风依旧吹,狂风变成暴风,拧成一股股强力的鞭子朝着石头屋子不停鞭打,好在屋子足够结实,依旧稳稳的立着。 可是仍然有许多细小的石块被击打下来,化成米粒大小的沫子裹进了风了,成了鞭打屋子的另一股风。 黑夜过去了,风没停。 白日过去了,风没停。 已经是第二日,可那风依旧没有停,除了击打屋子的频率小了点,其他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这几天,他们除了喝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吃,阿木好后悔那时怎么没把包裹背在自己身上,那现在好歹还有点东西吃。 他舔舔干呼呼的嘴唇,缩在了顾临怀里闭上了眼睛,想趁着身子还没饿再睡会儿。 身上力气都没有,现在即使风停了,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有力气出去,再说,这风太妖异了,万一只是停一小会儿又吹起来,那他该回都回不来了。 顾临看着阿木,轻轻吻了吻,而后把手掌贴在他腰间。 阿木舒服的唔了声,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脸上有着微微的潮红,他睁了两下眼睛,睫毛扇扇,有些迷糊得看着顾临,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忙拉住了顾临的手不让他动。 阿木虽然不懂,但是他知道,顾临是在浪费内力让他好受点。那时在那颗怪树下,钱笙就是这么用手掌贴着他的,然后他就有了力气。 顾临虽然说过没事,但是阿木还是不愿意,他才不相信内力这种一听就很厉害的东西会是源源不尽的。 到了夜间,阿木是真的受不了了,肚子都感觉不到饿了,只是疼,身上没力气,头也是晕乎的厉害。 他似乎都听到了马叫声,和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他想起云朵,不知道云朵有没有从那颗树下逃出来。 正想着,好像又听到一声马叫声,水缸在门口晃来晃去。 “公子?”阿木坐直了身体,却见顾临也听着什么,随后忽然起身,走到了门口。 阿木跟了过去,一瞬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门口。 黑色的马身上都是伤口,漆黑的毛发里裹着灰色的沙砾,脏得连样子都看不清了。 那双耳朵在看到阿木时灵活的转了转,黑色的眼睛如宝石般闪闪发亮,仰着头欢乐的嘶鸣着。 是云朵…… 阿木搬开了门口的缸子,让云朵进来,又把缸子堵上。 那黑马看了阿木欢快得厉害,不停的晃着脑袋,身上还扑扑的流着血着,就用嘴巴用碰阿木。 阿木忙抱住了,眼睛酸胀的厉害:“云朵……” 听到阿木喊他名字,云朵打了个响鼻,眼里湿漉漉的,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闪的眨着,脸上的毛发里全是伤。 阿木鼻子都红了,轻轻摸着云朵的耳朵:“你是怎么追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你又在这么大的风里走了多久,吃没吃东西。” 云朵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只是看着阿木,舔了舔阿木的手,打了个响鼻。 阿木擦了擦眼睛:“我都傻了,你又听不懂我说话。”他看着云朵灰扑扑的样子,忙去水缸里舀水,放在云朵面前:“快点喝吧。” 云朵用头蹭了蹭阿木,湿漉漉的眼里竟有丝温柔的神色,伸出舌头啪嗒啪嗒的舔水。 阿木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他用叶子喂云朵喝水的样子,心都软了,不停的摸着它的头。 一勺不够,再一勺,直到喝了四勺,才停下来。 阿木看着云朵渴极的样子,心疼坏了,他想着当初在怪树下都没空管它,没想到云朵竟那么忠心,即使已经离他们那么远了,还寻着找了过来。 云朵喝饱了,扬扬蹄子,歪着脑袋瞅着阿木,黑眼亮晶晶。 阿木心里一跳,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他忙对着顾临说:“公子,云朵在这儿,我们有马了,我们有马了!”他一把抱住了顾临,高兴得直喊:“云朵能找到我们一定能找到其他人,而且现在风又小了点,我们可以出去了!” 顾临抱着他,低低的恩了声。 他摸了摸阿木因为兴奋有些发汗的额头,又轻轻的亲了亲,而后解下了外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一把抱在了云朵的背上。 阿木还笑着,伸手要拉顾临一起上马,谁知顾临却摇了摇头。 ☆、第四五章 阿木愣了,坐在马上不知所措,他执意弯下腰,要去拉顾临:“公子?” 顾临把阿木的脚套在马鞍旁的脚蹬里,说道:“云朵力竭,背不动两个人,你身体轻些,先出去,找了人再来找我。” 阿木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忙摇头,拉着顾临的袖子不让他放开:“不,公子,我们一起走,不然……不然我也留下好了!” 顾临却拉开了他的手:“你随着云朵出去,带人回来的几率大一些,我们都待在这儿只是等死。” 阿木知道顾临说的对,可他就是不想那么做,他想爬下马:“那我留下,公子出去。” 顾临却抵着他的身体,没让他下来,他拉了阿木的手腕,在指尖轻轻摩挲着:“没有食物你坚持不了多久,但我可以。”他说着,就把门口的缸推开了,对着阿木说:“出去吧。” 屋外的风仍如鞭子,将顾临的袍子吹拂起,猎猎作响。 阿木还是第一次听到顾临讲那么长的话,言语里的强势让他无法反驳,而且,他觉得,这也许,真的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骑着马慢慢走到门口,看着顾临:“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顾临打断:“我不会有事。”他说着,声音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阿木仍是犹豫,却咬了牙,喊着:“我会很快的回来的,公子等我。” 他说着,夹了马腹就往外跑,顾临的袍子很长,领子被扣了起来,正好遮了他半张脸,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有点睁不开眼睛,刺啦啦的痛着,一会儿就有些泪汪汪。 云朵似已经习惯了,甩了下脑袋就撒开蹄子跑着。 沙尘犹如幕布,遮着眼前的路,盖着身后的路,阿木只觉得天沉得快要掉下来,雾气般卷曲伸展的黄色沙子在周围不停的转着,他根本分不清方向。 明明没有走多久,可阿木却拉住了缰绳,让云朵停了下来。 云朵的眼睫上都沾满了沙子,黄扑扑的,它扭着头等着阿木。 阿木捂了捂心口,明明顾临没在他身边,可他那里跳的好厉害,让他觉得难受。 他回头看了眼那石头屋子,离得稍微有些远了,尖尖的顶子也被淹没在沙尘里,模糊得让人想眯起眼睛。太阳上斜照着屋子时,狭长的影子就散在地上,被那狂风遮盖得仿佛在晃动,一折,又一折的,仿佛要被风沙压到地底下,再也起不来。 阿木不知怎么的,眼睛就发酸。 他觉得,他正在离开顾临。 在郑府时,他时常跑到破庙去,那距离比现在要远多了,但那时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每走一步,都是离得顾临更远,是种真正意义的远,那种没法再回去的远。 也许是看不到顾临让人安心的眼睛,听不到顾临平稳的呼吸,阿木就没了依赖顾临的感觉。 风沙中,他独自一人骑着马,孤零零的站着。 他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仿佛也被风沙吹得晃动起来。 他忽然思考起来,他是否真的该走。 可是他饶在顾临的话里有些出不来,他总觉得,顾临说的是对的,是该让他随着云朵出去找人。 云朵有些等不及了,打了个响鼻,喷出许多沙粒来,又晃了晃耳朵,跟掉进了灰里的似的。 阿木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崩断了,一下子从云朵身上跳下来。 他把围在脸上的袍子撕开一角,围在了云朵的脸上,叫它不再把沙尘吸进去。又把随身带着的刀拿在了手里。 他摸了摸刀柄上漂亮的琉璃,轻声说:“阿爹,你要保佑我,保佑顾公子。”说完,他把刀插在了马鞍上,又用布条紧紧的缠住了,咬破了指头,在上面写了个木。 云朵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奇得往后退了几步,想看自己身上多了什么。 “云朵……”阿木摸了摸云朵的耳朵,在它耳边说着:“拜托了,去找人过去。” 云朵喷了响鼻,扬了前蹄,没走,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阿木。 阿木狠了心,往它屁股上狠狠一拍,又往前推:“拜托了!” 云朵吃痛,嘶鸣一声,他看着阿木,黑色的眼里仿佛有着无限的灵气,它好像是听明白了阿木的话,竟往前跑了起来。 阿木站在原地,看着云朵逐渐隐没在风沙里,马蹄声渐轻,直到听不到了。 他转身,看着那石屋,迈了步子,坚定的往回走着,风沙石子打在他身上,可是他却半点也没有觉得疼,他说过,只要顾临在,他就什么都不怕,那他现在,就是正在朝着勇气走去。 离石屋不过几步距离时,顾临忽然就走到门口,看着阿木,神情里有丝诧异。 “公子。”阿木喊了一声,往前疾走几步,猛然扑到顾临的怀里。 顾临被他撞得,往后退了靠在墙上,双手无意识的就抱了上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推开阿木,捉了他的肩膀皱了眉:“为什么回来?” 阿木只是笑:“我知道,公子让我走,只是想让我活。” 顾临看着阿木,没有声响。 阿木继续说:“我不笨的,离开石屋我就明白了,可以让云朵找的,没有我在它背上,他会跑得更快,它能找到我们一次,也能找到我们第二次,而第二次,一定是带着人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腰:“我把阿爹的刀挂马鞍上了,又裹了写了木字的布条,会有人看到的。” 顾临却说:“要是它没找到呢,我们都会死在这儿,至少……” “至少让我一个人活?”阿木摇头:“公子,在湖边你说了,因为被救,害救自己的人死了,那剩下的人该怎么办呢?” 顾临轻轻叹了口气。 他抱紧了顾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他仰头看着顾临:“我听过阿爹念过故事,故事里有义气有情义的人总是说什么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我原先觉得,多奇怪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其中一个人活下来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一起死。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如果真的在乎一个人的,是不会为了让他活下去,而让他离开的,离开的人该是多伤心啊。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哪怕结局并不好。” 阿木说着,就觉得刚才自己离开的举动太不对了,眼睛酸的厉害就有些湿漉漉的,可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干净纯粹又充满力量,那力量太过明亮,让顾临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看着阿木,忽然就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说:“还你的命,你没要,怎么办。” 阿木眨巴眼,没明白,愣愣的看着顾临。 “在林子里,你救了我一条命,我一直想还你。”顾临低声说着,抱着阿木的手没放开。 阿木想起顾临那时的样子,就猛得摇头:“我只是照顾了而已,是佟叔的药救了你的命,而且公子那时连句声音都不肯发出,倔成那样子,阎王爷也不想收的。” 顾临笑了,声音却低得仿佛从胸腔发出的:“是你救的。”他说着,摸着阿木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我那时伤太重,救我的人都死了,我其实,也不想活了。” 阿木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有听过顾临讲过这些,其实,他从没听过顾临讲过自己的事情,从一开始,顾临就像裹在里属于自己的茧子里,厚厚的一层,从不出来。可现在,茧子破了口,露出了早就腐坏的伤口。 “可你来了。”顾临低声说:“你掀开了我的被子,让我眼前亮得不得不睁眼,再后来,你给我上药,手那样轻,还叹气。” “我忽然就觉得,也许,还会有人希望我能活下来。” 阿木在心里反驳,阿娘阿爹都希望顾临活下来的,可是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但顾临却不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吻着阿木的额头,再到眉心,鼻子,鼻尖,嘴唇,轻轻的碾压,唇贴着唇,呼吸缠着呼吸。 阿木有些不能呼气,就轻轻唔了一声,像猫儿般糯糯的,眼睫沁出淡淡的雾气。 顾临猛的停了下来,似乎被阿木的声音惊到了,低低的喘着气,眼光沉黯。 阿木吸了一口气,看着顾临的眼睛,说道:“公子,你不要担心,我们会活下来的。” 顾临低低恩了声,又说:“叫我名字。” 阿木愣了下,被顾临吻了吻眼睛,又听到他说:“叫我名字。” 阿木不知怎么的就红了脸,结结巴巴的喊了:“顾……顾临……” 顾临勾了勾唇,似是笑了又似没笑,眼里的那层光亮比阿木见过的所有的美丽景致还要漂亮上好几倍。 阿木定了定神,想了想,认认真真的说:“公子,我想过了,你不欠我命了,不说你之后救过我那么多次,刚才也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欠我的命,你早就还清好几次了。” 顾临抱了他,轻声说:“你阿爹说的故事,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阿木听了,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就红了脸。 ‘如果真的在乎一个人的,是不会为了让他活下去,而让他离开的。’ ☆、第四六章 接下去的几天,阿木记的不是很清楚,为了保存体温和力气,他们都蜷在石头床上,尽量避免浪费体力。 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一开始的饥饿感已经没有了,人虽然精神了,可是半分力气也用不起来,后几天的水,都是顾临去打了,再喂到他嘴里的。 有时候,他甚至都不想动一动嘴巴去喝那水,全身都是软绵绵的,喘气都觉得累,看出去的东西都有些晃动,晕晕的。 也不知道是多久了,阿木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十分的困,那种困让人觉得心惊,仿佛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后腰暖暖的,他能感觉到顾临在不停的输送内力给他。 “公子……”阿木轻轻喊着,可那声音大小跟没喝够奶的小猫似的,咪呜咪呜轻得不行。 顾临应了他,没放开贴着他后腰的手,吻了吻他的发心。 阿木抬头去看,眼里看出去的东西都有些发白,像是隔了一层迷雾,模模糊糊的。 他看到顾临比平日要苍白的脸色,还有没了血色的唇,可精神还是好的,并没有像他那么困。 阿木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打了个哈欠,往顾临身上蹭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的说:“好困……” 顾临扣了他的腕子,切脉听着,眉头轻轻皱起,他微微晃了晃阿木的身体,说道:“别睡。” 阿木唔了一声,眼睛却睁也睁不开。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睡,可是就是睁不开眼睛,就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反抗他这个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只觉得鼻子上痒痒的,毛躁又硬硬的东西扫着他的鼻子,惹得他直想打喷嚏,他晃了晃头,却怎么也躲不开。 “阿木。”顾临轻轻的叫了他的名字:“别睡。” 阿木听了顾临的声音,打起精神来,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待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候,有些好奇的疑了声。 那是个草编的蚱蜢,身体肥肥的,头儿小巧活灵活现,身上的草是有些枯黄的颜色。 顾临见阿木看着了,就把蚱蜢放到了他的身上,低低唤了声:“阿木。” 枯黄的叶子和阿木沾满沙尘的衣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颜色,放在一起都快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阿木好奇的拿了起来,放在眼前看着。 谁知顾临冲着那蚱蜢喊了一声阿木。 阿木看看那蚱蜢,又看看自己,觉得还真是像,也就笑了起来。他强打起精神,扯了扯蚱蜢的小屁股:“真好看。” 顾临低笑着,握了他的手,问道:“要学吗。” 阿木眨了眨眼睛,他知道顾临这么说是想让他有些事情做,至少不会想要睡觉。他点了头:“要的。” 床是石头做的,连接着墙壁的地方里长了许多的长草,又因为没有水分,枯黄枯黄的,却很坚韧,顾临拔了两份下来,一份给他,一份自己拿在手里。 顾临做一步,阿木就跟着做一步。 那双手比那石洞里的乳石还要莹润好看,指头纤长有力,指甲圆润饱满,那些枯草在那指头间穿梭编织的时候,叫阿木看入了迷,常常自己的手就忘了动。顾临停下来等他的时候,他又迷糊的想睡觉,抓着手里的草,脑袋就迷迷糊糊的往顾临身上靠,一直到顾临喊他的名字他才清醒点。 床边的枯草掉了一地,他还一只蚱蜢都没有编出来。 最后实在是有些懊恼了,把手里的草团一团捏一捏,放在顾临编好的那只旁边,赌气的说:“编好了!” 顾临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笑,又拔了一份草放他手里。 阿木只好认命的继续学。 也不知到底编了几次,阿木终于成功了,两只蚱蜢放在他身上,一只顾临编的,一只是他编的。 对比下来,顾临的那只光滑漂亮栩栩如生,他这只毛毛糙糙不说,还特别的小,脑袋圆圆,丑呼呼的。 阿木把两只蚱蜢放在手里看着,笑了起来:“怎么编都没公子的好看。” 顾临低声说:“再试试。” 阿木却摇头,他抓紧了手里的两只蚱蜢,闭着眼睛打着哈欠,实在是困的不行,眼睫都是湿濡的,眼角还有着泪珠子,咪呜咪呜的嘟囔:“公子,我困。” 顾临叹了气,又把手放在他腰间:“睡吧。” 听到这两个字时,阿木几乎是立即就沉入了梦乡,只是顾临手心里传递的热量远远没有前几次那么强烈了,并且断断续续,仿佛是枯竭了般叫人不安。 睡梦里,阿木还在担心着,他记得顾临没有血色的唇和眼角黯淡的疲惫,可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没有他办法睁开眼睛。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云朵的嘶鸣声音,舔着他脸颊湿漉漉又粗糙的舌头,热乎乎的鼻吸。 还有……许多的人。 有钱笙,有周兴平,有破庙里的欢言欢心,有阿娘,有许许多多他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他们的腰间佩着长刀,和周兴平的不一样,那刀都很长,刀锋几乎都划到了地上。 他们把他阿爹的那把短刀放回了他腰间的小袋里。 再然后,他们想背他起来,可他死死拉着顾临的袖子,分都分不开。 这时钱笙走了上来,掐掐他的鼻子,掐掐他的脸,想要弄醒他。 阿木忙踢腾两下腿,坏心眼的钱笙,在他梦里还要来欺负他。 钱笙拉住他的腿,紧紧绷着的脸上有了笑意,眼睛弯得像朵桃花瓣,说:“跟头猪似的,什么情况了还在睡。” 阿木不想理会,反正是他的梦,他想干嘛就干嘛,仍然死死拉着顾临的袖子。 一旁的周兴平叹了口气,上前来,两手那么一扯,直接就撕开了顾临的袖子,把他们两个分开了。 阿木难受的哼哼,伸了手还想抓,却被一个不认识的人背了起来,梦里那人的脸看不清,模模糊糊的,只知道他的背脊很宽很暖,却有股叫人不喜欢的铁腥味,就跟被放了血的小鹿死前散发的味道。 他说:“主子,再撑撑。” 什么主子,什么撑撑,阿木听不懂,只觉得这梦好奇怪。 可是他也没法想多,后背暖呼呼的舒适感,听到钱笙声音时的放松,叫他即使是在睡梦中都觉得困,他捏了捏手里的草编蚱蜢,毛乎乎的扎得他痒。 他打了个哈欠,彻底陷入了黑暗,就连梦,都不见了。 这一觉,他睡得好长好长,黑漆漆的却很舒服,仿佛他还在那草木清甜的山林里,喝着阿娘味道怪怪却很好喝的粥,跟着阿爹射箭狩猎,他甚至不止一次看到攀爬到树顶时整个山林雄壮辽阔的全貌,叫他兴奋得心都在颤抖。 他一遍遍的回想那些情景,总觉得缺了什么。 缺了十分重要的一项。 是了,是他十五岁生辰时,在他屋子里见到的人。 那个满身伤痕,眉宇间却宁静安详的人。 木屋,地道,树洞。 佟家,雪地,城镇。 破庙,郑府,诡树,石屋……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啊。 那现在呢,现在他在哪里。 阿木几乎是立即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喃喃着:“公子……” 片刻后,他才觉得不对劲,屁股下的地方也太软了点,还有香喷喷的太阳味儿,身上盖着的东西也软乎乎的舒服的不得了。 他抬头去看时,就看到了青绿色的帐子,四角挂着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穗子。 阿木眨眨眼,晃晃头,猛得躺了回去,拉着被子盖在了头上,直觉这梦也太真了些。 可手里扎扎的,刺得他有些疼,他把手心摊开,就看到两个被他捏得有些扁掉的草编蚱蜢。 他有些愣愣的坐了起来,愣愣的看着手心,愣愣的扭头去看这屋子。 哪知旁边站了个人,黑衣黑袍的,吓了他一跳,忙缩着屁股往后挪了挪,那人见吓到他了,便往后退了一步,而后竟握刀单膝跪下了,跪完后还说:“属下过错,惊扰了主子。” 阿木捏着两个草蚱蜢,眼睛瞪得像两颗小葡萄,他确信这人是朝着自己跪的,也是对着自己说话的,可是他怎么就看不懂也听不懂呢。 “你在叫谁?”阿木问着,声音有些发紧。 那人头也不抬:“主子。” 阿木抿着唇,小脸绷得紧紧的,撩开被子就要下床。 可那人也动了,拿起他放在床边的鞋子,要给他穿鞋子。 阿木惊得连脚都不敢往床下放了,抱着脚丫子瞪着他。他瞅了瞅那鞋子,漂亮端正的很,他鞋子早就弄丢了,这不是他的。 “你是谁?”阿木问着,嗓子都吊紧了,慌的很。 那人恭敬的回答:“属下林毅。” 姓林的? 阿木偷偷瞄他一眼,黑衣黑裤的,虽然半跪在地上,可那高度都快和坐在床上的他一样了,可见站起来得有多高。脸虽然长得端正,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得阿木心里有些害怕。 他轻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的问:“你,你可曾见到我家公子了。” 阿木问完这句话后,他明显发现林毅的脸更黑了。 ☆、第四七章 阿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也不敢多问。不过他也没多等,林毅很快就说话了:“他在辉月殿。” 阿木对那名字嚼了半天,脸都垮了:“那是在哪里……” 林毅说道:“属下为主子引路。” “我才不是你主子呢。”阿木小声的嘟囔,也没意向穿地上的新鞋,赤着脚就下去了。 地板是大块的石头做的,纹理漂亮表面光滑,这么热的天气只觉得脚下凉凉的,肯定很贵。 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地板都这么考究,阿木踮踮脚,适应了地板的凉度,就跟着林毅走。 刚打开门,就有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朝着他弯腰,恭敬的问他:“公子醒了,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阿木吓了一跳,自个儿的腰也弯了,不想受她们礼,慌慌张张的说:“我,我要去找顾临顾公子。” 走在前头的林毅背脊僵住,黑着脸看着两个女孩儿,冷着嗓子说:“我家主子去哪儿还需要告知你们吗。” 两女孩儿匆匆跪了下来,其中一个女孩儿解释道:“请息怒,只是奴婢们受了吩咐,等林公子醒了,还请到辉月殿一趟。” 辉月殿,顾公子的地方,阿木笑了,蹲下了,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两个女孩儿:“你们别急,我本来就是要去的,快起来吧。” “谢公子。”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有些惶恐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首站着。看都不敢看阿木。 阿木觉得她们言行奇怪,倒也没怎么多想,跟着林毅继续走。 走着走着他就觉得这地方也太漂亮了点,他原先觉得郑府已经很漂亮了,可是比起这里,真的也就只能算个清秀雅致,阿木左看右看,眼睛都不够用了。 他转转脑袋,又去看着林毅,两人只错开了一个步子,他还是能看到林毅的侧面,只是他太高了些,阿木只瞅到他端正的下巴。 一个个的都长那么高…… 阿木撇撇嘴,还好他不及弱冠,还会长高,不然和他们站在一起就像个女娃娃。 “公子还好吗?”阿木有些忍不住,开口问着:“这里又是哪里?” 林毅回道:“这里是北国宫。” 阿木觉得有些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哪里?” 林毅说道:“北国宫。” 阿木敲敲脑袋:“北,北国宫?我们在北国吗?” “是。” 阿木瞪圆了眼睛,周围的景致瞬间就有了不同的意味,他都不敢看了:“可我和公子不在那石屋里吗,怎么一下子就到北国了? “那处已是北国边界,带到北国宫快鞭不过两三日。”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0节 “我……我睡了很多天吗?”阿木问。 “主子已整整睡了四日,短暂醒来时也只是吃了点东西又睡下。” 阿木惊了,自己睡了那么久他都不知道,而且中途醒来吃东西什么的他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肚子不是很饿,应该是吃过了。看来他睡着了都没忘记吃东西。 他拍拍肚子,又问:“公子呢,公子还好吗?” 这是他第二遍问了,可林毅冷着脸,那样子显然不是很想回答。 阿木没胆子问第三遍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这里的石子路光滑,一点也不硌脚,他光着脚丫子还觉得挺舒服,到底是皇帝的地方,石子路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顾临很好。”林毅说着,语气冷邦邦的。 现在才回答,而且就四个字,和阿木想要的答案差了太多了,他想知道顾临的手腕好了没,吃了东西没,有没有和他一样睡那么久,等等等等…… 阿木歪着脑袋偷偷撇了眼林毅,还是决定不问了,反正一会儿就能看到顾临了。 辉月殿和他住的地方不过隔了个纵向的花丛带,走过石子路阿木就看到了屋子,进了大门,阿木看到那屋子的门开着,里面有几个人影。 “是这里吗是这里吗?”阿木兴奋的很,问着林毅。 “是。”林毅应了一声。 阿木忙飞奔过去,脚丫子在地上哒哒哒的响,阳光炙烤得温暖的地面舒服得不得了,他跨进大门,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屋中正听人说话的顾临。 可阿木却僵在了那里,有些迈不开步子。 那是顾临,又不是顾临。 他没有再穿那件粗布白衣,而是换了一件深袖的袍子,边缘描着精致的黑金线条,黑发束起,白玉的簪子隐在发里,只泛着些许光泽。 站在他旁边的人音调很高,正激动的说着什么,他也只是听着,视线隐在眼睫下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明明半分未动的站在边上,可好像所有人都在围着他,各个都是恭敬谦卑的样子。 阿木心里砰砰砰砰的跳,忙往一旁的屏风后面躲。看看自己因为走得久了变得黑乎乎的脚趾头,不知怎么的就不想过去了。 林毅随他站在屏风后,也是没有发出声音。 屏风是布匹做的,绣着云海翻滚,那是阿木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漂亮得想让他摸摸,他凑近了,细细看着。也许因为平滑的单色较多,阿木都能在从屏风上看到屋里人的影子,只是模模糊糊的,怎么都看不清。 他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出去,想偷偷看上一眼,却正好对上了顾临的眼睛。 阿木一愣,忙缩了回去,眼睛瞪着屏风,动也不敢动了。 他看着那屏风上的黑影逐渐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变大, 然后,顾临就站到了他身边。 阿木缩缩脚趾头,把双手背到了身后,脸也有些红,轻声喊了句:“公子……” “终于醒了啊。”钱笙的声音就在他身后,似乎是靠在了屏风上:“再不醒,你家公子就该把宫里的御医全喊过来了。” 顾临看着他,忽然就靠近了,拉了他的手摸了脉,嘴角有个轻轻的笑:“醒了?” 阿木觉得被顾临碰到的地方烫烫的,可他也不舍得放开,就点点头。 方才站在屋子里的人此时都走了过来,打量着阿木,其中一人作了揖:“这位是随行的林公子吧,幸会。” 阿木还没看清作揖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呢,顾临就说话了:“今日便到这吧,各位大人可明日再来。” 这是在赶人了,语气也不是很好。 可那些人却恭敬的应了,陆陆续续的走了。 阿木还是云里雾里,脱口就问:“那些是什么人?” “北国官员。”顾临回了他,又去看他脚。 阿木忙把脚趾头蜷起来,直想让长宽的裤子盖住。 顾临也没问他鞋子在哪儿,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站在旁边的婢女机灵,忙掏出袖中的帕子要去擦阿木的脚,却被顾临接了过去。 阿木晃晃黑乎乎的脚丫子,想要自己擦,还没说话呢,就见林毅快步上前,扣住了顾临的腕子,冷声冷气的说:“主子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说着就要抽走顾临手里的帕子,顾临没放手,那帕子就被两人扯着,绷得紧紧的。 阿木忙抱住了膝盖,直接伸手拿了帕子:“我,我自己擦!” 这帕子香香的,还是米分嫩的桃红色,绣着小小的花朵,这应该姑娘家自己的帕子,不是用来擦他脏兮兮的脚丫子的,他抖了抖帕子,把折痕都抚平了,放到了婢女的眼前:“谢谢你,我一会儿用水冲冲就干净了,用不着擦的,这帕子你留着吧。” 婢女看着自己的帕子从顾临手上转到林毅手上再从两人手中转到了阿木手里,最后又干干净净的回来了,可能有些没法理解吧,愣在了那里。 阿木见她没反应,又抖了抖那帕子。 “公子不必谢奴婢,这是奴婢该做的。”她也没接帕子,弯着腰有些惶恐的说着,就差没跪下。 阿木没想到只是还个帕子而已,竟把人小姑娘吓成这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把帕子塞到了袖子里。 “去打水来。”林毅对着那婢女说道。 阿木看着林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他:“公子,这是林毅。” 顾临恩了声。 阿木又说:“公子认识他?” 顾临点头,指头梳着阿木有些乱翘的头发。 “那公子快找找他主子吧,他认错人了,老是那么叫我,从我醒来就一直跟着我。”阿木拉了顾临袖子,小声的说着,眼神还往林毅身上瞟,见林毅开始发黑的脸色时他忙转开视线,看着顾临。 顾临没说话,梳理着阿木头发的指头停顿了下,他放下了手,看着阿木的眼睛。 阿木歪着脑袋,不解的很。 “公子,林毅,他们两个你都提到了,可我也在这屋里头啊,小木头,你怎么看不到我呢。”阿木还在等着顾临说话呢,他身后突然就靠上来个人,腻在他耳朵旁说话,热乎乎的气就往他耳朵心里钻,痒得不行。 他往后看了,一眼就愣住。 钱笙穿着红黑的僧袍,耳侧的发尾编上了细碎的宝石穗子,眼下有淡淡的符文,一样看去妖异的很,可那僧袍却将那妖气化了个干净,竟有些隆重圣洁。 阿木呆呆的看着几乎是让他陌生的钱笙。他眨巴半天眼睛,忽然抬手,指着他那一直垂到腰间的穗子:“你带着女人的首饰干嘛?” 钱笙笑着的眼眯起,勾了唇,说道:“好看呗。” 阿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去摸他的袍子:“你怎么还是穿着僧袍,你不是国师吗。” 钱笙摸摸他手背,往他手心里挠了挠:“国师是僧人你不知道吗?” 阿木摇头,他在山林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哪里会知道国师是什么人,更何况,他没见过哪个僧人有头发的。 “那……”钱笙拖了个长音,看着林毅,话却是问阿木的:“他是谁你知道吗。” 阿木上下瞅了瞅林毅,摇摇头。 钱笙凑近了他,问他:“我同你讲的那林顾两家的故事,你还记得多少?” 阿木想了想,说道:“都记得,怎么了?” 钱笙笑了笑,斜斜坐在了阿木椅子旁的扶手上,僧袍的宽大袖子都搭在了阿木腿上,他说:“你已经猜到了,既然我是国师,那顾老爷就是前皇帝,你家公子就是三皇子,那原先林老爷家的独子,你可猜到?” 阿木瞪圆了眼睛,惊讶得看着杵在他旁边高得像根房柱的林毅:“是你!” 林毅的脸黑了黑。 钱笙拍了阿木的脑袋一下,笑着说:“那孩子被换走时不过五岁,哪里有那么大。” 阿木不解:“那是谁?” 屋子里安安静静,钱笙并没有回他,独自在那儿笑得高深莫测,他身上熏了檀香,不知道是哪种香料做的,闻着叫人有些烦躁,阿木看看钱笙,又去看看林毅:“是谁?” 林毅却突然跪了下来,长刀立地,他说:“主子是老爷独子,也是我等发了血誓尽忠之人。” 阿木没说话,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 林毅抬头,视线像刀子般看进阿木眼里,隐隐有些发红:“关于主子的线索只有琉璃刀,我等花了太多的时间才找到主子,还请主子恕罪。” 阿木避开了林毅的视线,垂着头。 顾临轻轻搂了他,拍着他的后背。 阿木揪紧了顾临的袖子,忽然笑出了声音,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要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玩。”他仰头去看顾临的眼睛:“公子,林毅的主子是谁,快让他出来。” 顾临抬手用指腹碰了碰他的眼睛,因为背着光,阿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是你。” 阿木呆在那里。 顾临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又说:“林家独子林木,是你。” ☆、第四八章 阿木看着顾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知道那林家的独子叫林木,他也叫林木,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可是现在却告诉他,他是林木,林木就是他,那个被满门斩杀的林老爷的独子,林木。 阿木坐在凳子上的姿势没变,也没多大感觉,他总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 所以他想了想,就去问林毅:“你怎么断定我是林家独子。” 林毅一直看着他,眼中有抹小心翼翼,他说:“那琉璃刀,是老爷送给主子的十五岁生辰礼物,那是早就准备好的,本想在主子十六岁时送出,可那时老皇帝已死,老爷怕自己也时日无多,便托人将刀给了主子。” 阿木笑了声:“那明明是我阿爹送的,怎么可能是林老爷给的。” “抚养了主子的那人不过是从前在老爷手下的猎户,更何况,琉璃难以烧制,制刀更是价值连城,普通人猎户根本无法负担。” 阿木心里开始有些烦闷,按林毅的话,他阿爹就不是他的亲阿爹。 他把随身放在腰间的刀拿了出来,看着上面他误以为是碎玻璃宝石的琉璃,眼睛就开始泛起雾气,他问:“是这把?” 林毅点头:“正是。” 阿木抬手将那刀往地上丢,发出了哐当一声,嗓子哑哑的:“这不是我阿爹送我的刀,一定是你们换掉了。” 林毅将刀捡了起来,恭敬的放在了手里:“主子,老爷……已走,这是老爷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阿木看也不看那刀,抬手就揪了顾临的袖子,眼睛红的像只兔子,鼻梁皱皱的,他吸了吸鼻子,几乎是快哭出来了:“公子,我要见阿娘……”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林毅便冷哼声:“那女人不过是从前宫中照顾顾临的花婢,并非主子生母,此次若不是她想维护顾临,主子便不会跟着顾临到处吃苦。” 阿木只觉得耳朵嗡嗡的响,根本不明白林毅在说什么,他扭过了头,看着林毅,从他眼中,林毅的黑袍仿佛变成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张牙舞爪的要来掐他的脖子刺他的腹部,他浑身都难受起来。 “皇族间争斗,却害得老爷满门不保,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皇族中人……” “够了。”顾临忽然出声,眼中冷淡却透着冰寒,他伸手,轻轻捂住了阿木的耳朵,将他带到了怀里。 阿木眼睫都是湿漉漉的,鼻子通通红,只是憋着一口气才没有落下泪来,可是他这样强忍着的样子,却是比嚎啕大哭还要叫人揪心。 林毅看着阿木的样子,脸色都变了:“主子……” 阿木将脑袋埋到了顾临的怀里,不想听林毅说话。 林毅握刀的手紧了紧,他看向顾临,眼中也逐渐冒起了同样的冰寒。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厉害,只有阿木细微却急促的喘气声。 他想起了阿爹,想起了阿娘,想起了他们那间用木头建造长满了花草的屋子。 阿娘喜欢花,各种各样的花,可她对山林却陌生的很,走得远了就要迷路,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阿爹去城里卖鹿皮,回来的晚了,阿娘在屋里待不住就出去等他,可是到了晚上阿爹回来的时候,阿娘却还没有回来,他和阿爹便连忙出去找阿娘。 那时候还是春季,百花盛开的时候,空气中浮动着香甜的气息,树林也是葱郁清新的,阿爹去林子找,他便沿着小溪找,他永远记得,那时候阿娘就赤脚站在溪水里,黑夜中她的面容揉着月色几乎是散发着淡光的,她手中握着一捧阿木从来没见过的紫色花朵,蝴蝶雪白的翅膀就在花旁轻轻煽动,那时候的阿娘美得就像一幅画。再然后,阿爹也找了过来,并未责怪阿娘一句,只是笑,抱着阿娘亲了亲,又把他抱起来让他骑在他脖颈上,三个人踩着还微凉的溪水回了家,阿爹甚至连夜搅了泥土烧了个土罐让阿娘放那些花。 他也从来没有细想过,为什么阿娘认识那么多阿爹都叫不出名字的花。 阿爹教他打猎,教他爬树,教他怎么哄阿娘开心。 阿娘给他做衣服,给他做很难吃得饭却不准他说难吃。 佟叔有次来的时候,问阿爹为什么不让他去学堂,阿爹沉默了半响才说道,三个人就在这山林里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那时候阿木也觉得是,不会写字不会看书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一辈子都要和阿爹阿娘待在山林里的。可是他总觉得阿爹不让他去学堂是为了不让他和外人接触。有几次实在是憋坏了,阿爹就带着他上城外头转转,看看那些杂七杂八的小摊,他也是开心得不得了,直说也要给阿娘用狐皮做那么漂亮的裙子。 再后来,顾临来了。 阿娘一直哭,一直哭。 从来都没有那么伤心过。 阿爹也不见了。 追杀的人来的时候,顾临不愿逃,阿娘便把顾临的血衣套在他身上,那时候慌乱不明白,后来想想就想通了,阿娘是要他来做靶子,好让顾临活下来。 即使是自己被吊在树上断了腿,也要问他顾临怎么样。 阿木只是觉得,阿娘真的欠了顾临很大的恩情。 可现在林毅告诉他,他阿娘不是他阿娘,他阿爹也不是他阿爹。 阿木仍不愿意相信,闷声闷气的说:“那个林木是五岁时才被换走的,可我记得自己从小就是在山林里。” 林毅想看阿木的脸,可被顾临的袖子挡着,他放低了声音,说道:“主子幼时调皮,从树上摔下来过,该是都不记得了,就算没有摔过,五岁前的事情,也早该忘了。” 阿木不说话了,眼睛里烫得他直吸鼻涕,几乎是在抽泣着。他的确从树上掉下来过,这件事,还是阿娘和他说的。 “你不如先出去。”钱笙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才说话,对着林毅的肩拍了拍。 林毅躲开了,皱着眉没看他:“主子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钱笙噗嗤一声笑了:“听你这么说该是个忠心的人,怎么就知道惹你主子不高兴。”他朝着阿木那儿努努嘴:“可怜的,该是哭了,上来就说人十多年的爹娘不是亲爹娘,你受得了?” 林毅抿了唇,眼中关切,已经上前的半步又退了回去,深深的看了眼阿木后说道:“属下去外头等着,有事主子出声便可。”说完就退了出去,替他们拉上了门。 屋子里那些婢女早就被钱笙支了出去,前头出去打水的婢女才回来,推了门进来看着屋内空荡荡的就有些不知该不该进去。 钱笙叫她把木盆放在地上后便让她出去,他抬手拍了拍阿木的后脑勺:“再哭下去你公子衣服也不用洗了。” 阿木没动,又抱紧了顾临。头发乱蓬蓬的又出了汗,像只团子一样缩着。 钱笙又说:“不是亲生的又怎么了,被人养了十年多难不成都是假的?” 阿木这才动了起来。他放开了顾临,只是揪着他的袖子,鼻子红得像颗萝卜,眼睛也是肿肿的,他看向钱笙,忽然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是林木的事。” 钱笙的笑有些僵,下一秒却笑得更开,弧度圆滑如弯月,他说:“不该聪明的地方却异常聪明,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阿木还是看着他。 “在破庙的时候。”钱笙说:“我在破庙里等了你们近十天,看到你之前就已经知道跟在顾临身边的是就是林木。”他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林家唯一的孩子竟是这样的,字也不识人又笨,傻里傻气的就只知道跟着顾临跑。” “你那时候要是留在郑府,外头站着的那驴脾气也不用气成这样。”他说:“他去找你时才知道你已经来了北国,错开了好几天。” 阿木只是听着,等钱笙说完了,他才点了点头,又去看顾临:“那公子呢?”他问:“公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临没说话,一遍遍的摸着阿木的头发。 “什么时候。”阿木又问了一遍。 顾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一开始。” 阿木噎了口气,重重咳嗽起来,喉咙仿佛放了快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一开始,顾临说一开始。 一开始顾临就知道他是林家的孩子。 阿木不知道那心里的情绪是什么,只是难受,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得他想闭上眼睛埋在怀里好好喊上一喊。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屈膝坐在那里,眼睛定定的看着顾临。 顾临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阿木不明白顾临在向什么道歉。 是为了承认他的林木的事道歉,还是为了没有告诉他而道歉。 不告诉他的理由阿木能想到好多个,没什么好道歉的。 可是都已经到了北国了,顾临都没有想过告诉他。 阿木愣愣的,忽然就站了起来:“我……我先回去了……” 没等他们说话,阿木就冲了出去,正好撞上等在外头的林毅。 “主子?” 阿木也没抬头,顺着刚才来的路回到了之前醒来的地方,拉着被子就把自己埋了起来,缩在了地上。 林毅一直跟着他,停在他旁边几步的地方,轻轻喊了声:“主子?” 阿木眼睛红红的,眉头皱着,声音咪呜着:“你出去好不好。” 林毅沉默了半响,竟在阿木旁坐下了。 “也许主子觉得难以相信,可这些都是真的。”他说:“主子五岁前调皮得很,可老爷就你一个儿子,宠得不得了,他从各个地方将我们找来,编进了护卫,但他告诉我们,我们的主子,就只有您一个。” 阿木捂着耳朵,不想听,可是声音还是往他耳朵里钻。 “我们都是没家的孤儿,是老爷给了我们容身的地方,甚至教我们读书写字武学药道。”林毅的声音很低,声调又平,反而让人不知不觉的想要听下去,他看着阿木,继续说道:“我们每年都能看到主子,从白白胖胖的肉团子到可以说话,从蹒跚学步到调皮爬树。主子从小就认识我们,甚至还能记得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可主子只喜欢往属下身上爬,有时我们还在练武,主子就小大人似的往属下腿上一坐,说什么也不肯下去,属下虽然只能看着兄弟们练武,可属下很高兴,因为主子只和属下一人亲近。” 在说这些事的事情,林毅的脸上表情柔和,阿木也忘了捂耳朵,呆呆的看着:“你们?是多少人?” 林毅见阿木回应了他的话,忙说道:“我们共有三十二人,每人手下又有许多弟子与散户,粗算起来应有几百人。” 他说着,脸色又逐渐不好看了:“林家出事的时候老爷让我们不要插手,只要不过去,那二皇子的手也伸不到北国来,我们原以为老爷能应付,却没想到得来的是灭门的消息。等我们找到公子的消息时,却发现公子已经跟着顾临来了北国。”他眼中有丝冷意,对着阿木说:“主子,那顾临虽为三皇子,却并无实权,从小便寄养在林家,更是因此让主子流落在外,林家满门斩首也是因为他。现在他找到了主子,就等于放了个护身符在身边,老皇帝的人见林家独子在他身边纷纷投奔于他,林家大多商户与关系也都在北国,无主之下都投靠了顾临。属下早些让主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想让主子早些清醒过来,别一再被人利用。” 阿木愣愣的看着他,干巴巴的说了句:“骗人。” 林毅却说:“属下永不会欺骗主子,顾临就在门外,主子可去问他。” 阿木忙门口看去,只看到一个浅淡的影子,静静的站着,树叶摇曳的光影都投在上面。 他走了过去,忽然就有些害怕开门。 他站近了门,将手放在了上面,他喊了声:“公子。” 门外轻轻嗯了声,是顾临的声音,微微哑着。 阿木眼睛酸涩的厉害,难受得直揉。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去顾临屋子前想问的问题,也不知怎么的,就先问了出来:“公子也睡了很久才醒过来吗。” “……恩。” 阿木笑笑,又问:“公子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恩。” “手腕好些了吗。” “恩。” “身体呢,还好吗。” “恩。” 阿木摸着门框上那木头雕刻的繁复花纹,指头就戳在镂空的花纹里,点着顾临的影子,低声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门外的人沉默着,片刻后,低低恩了一声。 ☆、第四九章 薄薄的一扇木门,连光影都能透进来,可阿木就是没那个力气推开。 他动了动唇,却没法问出个话来。 他不说话,顾临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外。 就在此时,门外又多了个影子,弓着背尊敬的站在顾临三步开外,轻声说道:“殿下,皇上在主宫设宴,已催了三次了,还请殿下挪步。” 顾临恩了声,并没有走,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什么。 阿木却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顾临的影子发呆。 片刻后,阿木看着那影子转身,逐渐模糊变小,犹如黑色的雾气,吹散在了空气里,门框上只留下深浅的树叶剪影。 阿木呼啦一下打开木门,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白,晃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东西。 顾临已经走了,门口的婢女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随即躬身退后几步。 “主子。”林毅跟到了他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阿木回了屋子,感受着地面上凉丝丝的气息,他看着还未穿鞋的脚,眼睛酸酸的,他问林毅:“你说公子利用我,可我见到公子的时候,他连活都活不成了,怎么还会想着这种事情。” 林毅却摇头:“也许那时他没那么想,可是照顾了他多年的花婢,就是主子口中的阿娘,她可将顾临带到任何更隐秘的地方,却偏偏带到了主子面前。主子涉世未深,得到主子的信任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情。林家灭门案一出,老皇帝换子的秘密也就公之于众。身佩琉璃刀,年岁也符合,又跟在顾临旁边,见过顾临的人怕是都已知道您是林家独子,知道的人越多,投靠顾临的人越多,他夺回那位置的机会也就越大。” 阿木想起了周兴平,郑老爷,哪怕是刚才在辉月殿见到的官员,似乎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就是林木。 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阿木垂着头,眼中也没什么光亮,黯黯的,脸上有些苍白。 “主子切勿伤心,为那种人实在是不值得。”林毅看阿木伤心的样子,忙安慰着,谁知说完这句话,阿木的脸就皱成了团子,眼睛都红了。林毅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了,站在那儿无措的很。 阿木吸吸鼻子:“可是,是我自己非要一直跟着公子的。” 林毅的眼光闪烁起来,他想了半响:“那,那是因为主子心善。” 这话说得也太勉强了,可见林毅也不明白为什么阿木一直跟着顾临。 正好门外传来了叩门声,林毅松了一口气,转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着青衣的小公公,眼睛往屋子转了圈,笑开了,恭敬的躬身说道:“林公子可是已经醒了?皇上在主宫设宴为三殿下洗尘,也邀了林公子,公子若是准备好了,便和小的走吧。” 阿木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那小公公。那小公公手里捧着一套衣服,衣服上还放着干净的鞋子,他缩缩自己的脏脚,问道:“一定要去吗?” 那小公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下说道:“这小的便不知了,皇上只说,若是林公子醒了,便邀他来宴。” 这就是一定要了咯。 阿木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小公公忙说:“这点小事无需公子道谢。”他将手里捧着的衣服放在了林毅手上:“这是干净的衣裳。” 林毅接了过来,也不说话,直接就把人关在了门外。 阿木这才发现,除了对自己,林毅那张脸好像一直是黑着的,怪吓人的。 他接过衣服,是件深蓝的小袍子,和他身高也符合,摸起来软乎乎的,内衬是干净的白色,衣带上还有精美的绣花,是小巧的竹叶。鞋子也是,深蓝的,顶端用深蓝的线缝着,好看的很。 这么漂亮的衣服,阿木别说穿了,连碰都没碰过。 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麻利的脱下来,反正是睡觉时候穿的,带子一拉就掉到了地上。 一瞬间,阿木白乎乎的半个小身子就露了出来,他还在努力往下面扯。 也不知怎么的,林毅忽然就背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阿木。 阿木看了一眼,奇怪的很:“你背过身去干什么。” “主子在换衣服。” “换件衣服而已,我又不是女的。”阿木嘟囔着。 林毅这才转过身来,一张脸绷得死紧,看起来更可怕了,只是耳朵尖微微泛着红,视线也是垂着,不敢看阿木。 这是在,害羞? 阿木撇撇嘴,只当自己看错了。 他换好衣服,穿好鞋子,又觉得别扭,毕竟这么好的衣服他还是第一次穿,他问林毅:“是这么穿吗,我穿对了吗?” 林毅看了,上前抽开他扭得乱七八糟的衣带,重新系好,他说:“主子若是不愿去,可以继续睡,外头的奴才不会为难你。” 阿木摇头:“公子也在那儿,我想去。” 林毅咬了牙,又说:“主子别再喊他公子了。” “为什么?”阿木问:“我喊了好久了,都习惯了。” 林毅看着他,似乎在想理由,片刻后才勉强说出:“他如今是三殿下,你是林家人,不合适。” 阿木想了想,倒也是。 林毅整理好阿木的衣服,又去理他乱糟糟的头发。 阿木一下子就把头偏开了,下意识的动作,连他自己也愣了。 林毅的手僵在半空,握了拳又收了回去:“主子?” 阿木想起顾临给他束的小髻,就有些不想让别人碰他头发,可是他睡了那么久,头发显然是已经被洗过的了,现在乱成一团,待会儿要去皇帝设的宴上,只怕这样不好,想了想,还是乖乖把头凑了过去,有些别扭的说:“能帮我束起来吗?” 林毅轻咳一声,嘴角僵着,像是强忍笑意,他抬手,轻手轻脚的给阿木束了发。 准备好了一切,外头的小公公就带着阿木往主宫走,林毅紧随其后。 到了主宫,阿木才意识到皇宫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红墙金柱,盘龙的雕画随处可见,九龙相聚,口中含珠,腾云驾雾威武得不得了。 阿木从宫门进去就没合上过嘴,东看西看,到了殿里,见了那么多人,阿木就有些不好意思乱看。 看来他算是去的晚了的,大殿里丝竹声此起彼伏,杯壁相碰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粗看看,大概有上百人。 小公公将他领到空闲的座位上,满上了酒便退下了。林毅在宫外被卸了刀,仍然站在他身后。 殿里头也有不少带侍卫的人,阿木这样并不突兀,只是他十五六岁的稚嫩模样还是叫好些人看了又看。 “来了?”钱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旁,转着手中瓷白的酒杯,笑眯眯的靠在他旁边。 “你怎么不坐在上面?”阿木问着,他瞄了眼坐在皇帝右手位的顾临,忙挪了视线。 “上头太闷,说个话得想半天,我和皇帝说来见友人,他便放我下来。”钱笙笑着说:“怎么,躲被子哭完了?晓得出来了?”说着手就不安分,伸到阿木袍子里捏捏他的腰。 后头的林毅一脚就踹了上去,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钱笙轻哼一声,揉着腕子,斜着眼看了眼林毅,嘴里低低的哼笑声,软了身子靠在阿木肩上:“你怎么还带着他?” 阿木习惯了钱笙爱贴着人的毛病,也没躲开,听到钱笙这么问,反而问道:“可以不带他?” 钱笙长长的睫毛煽动两下,笑得眼下的符文都在轻轻颤动:“你是他主子,带不带他是你的事情。” 林毅脸黑得不行,隔着半个步子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阿木往后瞅了眼林毅的黑袍子,挺高兴的说:“你别跟着我了。” 林毅闷声:“主子……” 阿木眨巴眼看着他。 林毅闭了闭眼睛,低了头应道:“是……属下在暗处便是,主子若有事,喊属下名字便可。”说完狠狠瞪了眼钱笙,垂着头就走了出去,步子沉重的很,只觉得那黑袍子都黯淡了几分。 阿木看着,心里就有些愧疚,但也没想叫他回来。 他把钱笙推开,说道:“谢谢。” 钱笙拿指头绕着发尾上的宝石穗子,看着阿木若有所思,他问:“顾临瞒你,你不高兴了?” 阿木没说话,看着酒杯里碧绿的酒水,闻着空气里菜肴的香气,却半点胃口都没有,眼皮子老想掀起来去看一看坐在首位的顾临。 钱笙凑过来,指尖逗逗他耳朵边上的头发,低声说:“顾临有的忙了,你也没逛过北国,明日,我带你出去溜溜。” 阿木低着头,没什么兴趣。 钱笙又说:“再去捏两个糖人?” 阿木想起那次被顾临吃下去的糖人,耳根子就有些发烫,撇了眼钱笙,点了点头。 钱笙笑了,还想说什么,却正好有人上来敬酒,一时和阿木说不上话。 这宫殿太大了些,上百人在这殿里头呢,却还是觉得挺宽敞,角落丝竹和缓动听,饶到那房梁上又飘回人耳朵里,好听的很。 阿木抿了口杯子里的酒,没想到挺好喝的,甜兮兮的都是果香,他喝完了,身后的宫女又替他满上。 喝了三杯了,阿木就有些晕乎,脸颊上烫烫的,眼睛也是雾蒙蒙的。 他借着这晕乎劲儿,就去看殿上的顾临。 还是那件精致的深袖长袍,握着酒杯的手半隐在袖口里,能看到被黑金绣纹衬得犹如白玉般的手指,上好的瓷白酒杯在他手里竟然显得太过素淡。束起的发和顺的落在身后,一丝不苟,发丝如黑亮如宝石,叫他想伸手摸一摸。 离得远了,阿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就连顾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大还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叫他晕乎了眼。 皇帝正值中年,微微有些发胖,但双眼如虎,叫人看了有些腿脚发抖,他不时豪迈大笑,笑声还会在大殿里回响几声。 阿木看着看着就看呆了,眼睛都不带眨的。 顾临在听皇帝说话。 顾临喝了口酒。 顾临笑了。 阿木看到顾临笑了的时候睁大了眼,手里捏的酒杯嘎嘎吱吱的响,差点被他给捏碎了。 他还没见过顾临对别人笑过呢。 阿木眉头都皱紧了,酒也不喝了,死死的盯着顾临看。 北国皇帝说了会儿话,接下来就上来好多人敬酒。 阿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见着顾临来者不拒的一杯杯喝下,心都纠起来了。 顾临胃不好,喝那么多酒一会儿会不会胃疼?那些人也真是的,说话就说话吧,敬什么酒啊。 阿木心里憋的慌,坐在那儿屁股跟被针扎了似的,干脆不看了,低了头自管自大喘气。 所以他没看到顾临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坐在他旁边的皇帝也朝着阿木这里看过来时,他才垂了眼睛,接了下一个敬酒人的杯子。 阿木揉揉眼睛,还是放不下心,抬了头又去看顾临,却正好对上了北国皇帝的视线,叫他吓了好大一跳,他们离的都快有一条街那么远了,怎么会想到朝他这里看的? 阿木身子都僵了,好在那目光就是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继续大笑着和顾临说话。 一个接一个敬酒人下去了,顾临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淡淡的酒晕,眼光里有些水色,让他没了平日里的清淡,雾蒙蒙的。 然后,阿木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穿着繁复的浅紫宫装,下摆都拖曳在了地上,衣裙佩环叮当,身姿端庄娴雅,脸上的妆容精致,两个小宫女跟在她身后,打扮也不俗。 “那是北国的公主。”钱笙喝多了,说话间都是甜腻的酒香气,身上的热气一直往阿木身上窜。 不知怎么的,阿木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忽然变得特别灵敏,他听到那公主说:“殿下初来北国,本宫以茶代酒,为殿下接风洗尘。” 那皇帝坐在一旁,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公主,脸上都是满意的表情。 顾临微微侧身,面容安静似在倾听。 那公主红着脸,把酒杯递了上去,两人的指节轻微触碰到了一起。 阿木只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崩断了,叫他无名的烦躁起来。 钱笙笑了声,又说:“那皇帝对顾临挺满意,看来是想嫁个女儿给他。” 阿木烦躁,正咬着酒杯咔哧咔哧响呢,听了钱笙这么说,忽然就崩了牙,一下子咬到了舌头,眼泪水都疼出来了,拼命咳嗽。 他这动静太大,所有人都朝着他看过来。 顾临也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忽然对着左侧的皇帝说:“陛下恕罪,我有些醉了。” 那皇帝沉默了下,随即笑着说:“喝了那么多酒,也该是醉了,今天就早点散了吧,公主这酒,下次再喝也不迟。” 顾临点了头,对着公主笑了下:“抱歉。” 公主看着顾临的侧脸,面颊上就开始发红,她接回了酒杯,低声说:“无碍,殿下早些休息。” 阿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得脸都红了,被钱笙拍了拍后背,他说:“你这咳的,也太是时候了。”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1节 阿木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主位,却见顾临已经离场了。 他朝钱笙看看,没明白。 ☆、第五十章 顾临都走了,阿木也不想待下去了,蹭着角落往外头走。 林毅没有再跟着他,阿木差点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凭着记忆走也没用,他刚才是跟着那小公公的,现在完全迷路了,怎么看周围的景色都差不多。 “主子,往右。”林毅忽然悄无声息的站在他旁边说着,吓了阿木一跳。 “你不是走了吗?”阿木晃晃有些晕乎的脑袋,一边随着林毅说的路上走,一边指着林毅问,只是他的手都快戳到林毅耳朵上了,明显是有些醉了。 林毅黑着脸:“属下一直都在主子身边。” 阿木左右看看:“刚才没看到你啊。” 林毅又说:“主子不想见到属下,所以属下待在了暗处。” 阿木脸颊有些发红,眼里雾蒙蒙的,他忽然笑了,露出了贝壳般雪白的小牙齿:“暗处,哪里哪里?” 林毅看着阿木的笑,神色就放软了些,说道:“主子醉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阿木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清脆短促的很。 他忽然看到前头有个身影,像极了顾临。 眯着眼睛看了看,果真是他,忙撒丫子跑了上去,在离顾临三步远的地方他忽然停了下来。 顾临看着他,肩上还沾着几片落叶,叶子圆润的边缘在他肩上转啊转的就是不肯掉落,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阿木忽然想起林毅说,现在不能叫顾临公子了。 他想了想,学着方才来找他的小公公,躬了身,喊道:“三殿下。” 顾临脸色微变,原本温和的眼忽然就黯淡了,想去拉阿木的手就僵在半空,蜷紧了又放回身侧,声音也有些沙哑:“你叫我什么。” 阿木迷瞪着眼,睫毛都在微微颤动,白嫩的脸颊上有圈淡淡的酒晕,犹如初生的桃花瓣,唇儿也是红艳艳的。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看着顾临:“三殿下啊,林毅说,这里是皇宫,不能喊公子了。” 顾临微微和缓了脸色,但他看见阿木脑袋上那个端正的小髻时,眼里忽然就有了冷意,抬了手,牵着阿木的手就往前面走。 “我们去哪里?”阿木步子软绵绵的,笑得眉眼弯弯,傻愣愣的扭头去问顾临,下巴都快贴人身上了。 顾临抿着唇,神情冷淡又克制,阿木了解顾临的所有的表情,他觉得,顾临在生气呢。 可是在生什么气?阿木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想不通。 跟着顾临一直走,踢到门槛的时候阿木往上瞅了眼,是刚才就去过的辉月殿,这是顾临的地方。 阿木只是觉得困,想睡觉,就撅着屁股扯着顾临不想往前走了:“好困,要回去。” 顾临低了声音,说道:“这里也可以睡。” 阿木唔了声,听了顾临的话想也没想就松了力道,乖乖的跟着走了。 到了屋子里,阿木直接就往床上躺,被顾临扶了起来,脱了鞋子,脱了外套,一层层解着。 阿木闭着眼睛,呼吸都热乎乎的,手抓着顾临的衣服,头也靠在人身上。他感觉顾临正给他解衣服呢,下意识的也要去给人解衣服。 腰带扯开了,外衣褪掉了,贴身的袍子也给扒开了一条小缝,脑袋直接就贴了上去。 顾临的身子凉,阿木贴上去的时候,正好解了解脸上的热气,他呼了一口气,蹭了蹭。 顾临身子逐渐僵硬起来,不过也没去拉袍子,反而抬手,将阿木头上的小髻拆开了,顿了下,又给揉乱了。 阿木只觉得头上痒痒的,倒也没在意,只是觉得顾临的腰身结实纤长,又温温凉凉的,别提多舒服了。他酒气上来,连鼻尖都是热乎的,往那上面直蹭。 顾临身上的草木香气染上了果酒的清甜,怎么闻怎么好闻,他蹭着时,那腰身就绷得紧紧的,腹部随着气息起伏着。 热乎乎的鼻头像只小老鼠般乱动,不时的皱皱鼻梁,找着哪块地方最舒服,他越是蹭,顾临身上清凉隐约的酒香越是浓郁,他觉得好闻,就拿手扒开了宽大的袍子,整张脸就趴在了上面,脸颊贴着,嘴唇贴着,呼吸贴着。 他听到顾临逐渐有些加重的呼吸声,还有喉头犹如猫类的低低呼噜,好听的不得了。 他还想听到更多,鼻子的探索不够,还要加上嘴唇的,沾了酒水的嘴唇仿佛着了火般滚烫,红艳艳的,胡乱的碰着。 “阿木……”顾临喊了他一声,喉间沙哑,听起来仿佛正在忍受什么。 阿木装作没听到,卖力的蹭着,鼻尖不停的嗅。 那凉凉的香气越来越热,越来越浓郁。 顾临忽然一把抱住了他,低低的喘气:“别再动了。” 阿木一下子就贴在了顾临腹部上,整张脸都埋上去了,他唔了一声,晃着脑袋挣脱了,眨眨眼去看顾临,谁知这一看就离不开视线了。 宽大的袍子被他扯的松松散散,黑发凌乱的披着,那双向来清淡的眼睛也发生了变化,仿佛正凝结成某种深色的液体,如岩浆般缓缓流淌着,就好像屋内的光亮被他吸收了个干净,那是一种顾临从未有过的沉郁深邃,让阿木看入了迷,眼睛眨也不眨。 顾临微微叹了气,摸了摸阿木毛茸茸的脑袋。 阿木看着他,舒服的蹭了蹭,打了个小小的酒嗝。 好不容易脱干净了衣服,顾临抱着阿木进了屋后的池子,池水是引渡的温泉水,烟云袅袅的,阿木碰了水,一下子就老实了,闭着眼睛打瞌睡,任顾临给他洗着。 捞上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红了,像只红毛的兔子。 顾临给他擦干了,又套上了干净的袍子,因为是他的袍子,还有些大,肩口太宽,半个小身子都出来了。 收拾完了自己,顾临抱着阿木回了床边,却定住了步子。 阿木想睡觉呢,眼睛就往床上瞄,却看到床上多了件袍子,黄锦缎袍身绛红宽袖方心曲领,通身绣着张口五爪盘龙。 阿木只觉得那袍子和北国皇帝今天穿的衣服很像,没等他仔细看,就有人把袍子收了下去。 顾临将他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他轻轻碰了碰阿木红彤彤的脸颊,起身就要走。 阿木忙伸手拉住了,皱着眉不让他走。 顾临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我去给你拿醒酒汤。” 阿木他还是不肯放,咪呜咪呜的不知在说什么,闭着的眼睛连薄薄的眼皮都是红的。 门外守着的小公公敲了门,将醒酒汤送了进来,又安静的退了出去,给他们拉好了门。 阿木踢腾着腿,把被子踢到了床下,打着哈欠翻着身,衣服都蜷成了一团,圆圆的肚脐就露了出来。 顾临靠近了他:“喝汤了,不然明天会头疼。”他说着,就把碗放在了阿木嘴边。 阿木顺口就喝了,哪知一口下去差点苦得哭出来,忙撇开了头,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不高兴的扭身转了过去,像个小孩子。 也许是没想到醉酒的阿木这么稚气,顾临的唇勾起了细微的弧度,眼中光亮柔软温和,他轻轻把阿木抱在了怀里,想让他继续喝。 阿木不愿意,摇了好几次头,可惜都没挣开,他干脆包了一大口,顺着顾临的身子就去找他嘴,贴上了,全灌了进去。 顾临始料未及被灌了一大口,呛得有些咳嗽。 阿木砸吧着苦苦的嘴,觉得这样不错,自个儿主动去找汤碗,又想去灌顾临,哪只顾临先把嘴贴了上来,药汁经过口腔的天然降温,到了嘴里就只剩下苦了。 两人一口口的喝着,最后也不知道谁的解酒汤喝得多些。 喝了药,阿木就更困了,扒拉着顾临的衣服要他一起睡,连被子都乖乖拿回来了,盖在两人身上,最后还是因为热给踢开了,两只脚都缠在了顾临身上,一只搁他腿上,一只搁他腰上,半个身子都压人身上了。 压好了,又想到刚才顾临舒服的腰,伸手扒人衣服,顾临抬手制止了,却没成功,喝醉的阿木倔得像头小驴,一用力就给人撕开了,身子都露在了外头。 那身体匀称好看,没有一丝赘肉,腹部绷得紧紧的。 顾临碰了碰阿木的脸颊,低声问:“丑吗。” 阿木疑惑的想了半天,才意识到顾临是在说他身上的疤痕,仿佛破网般附着,深深浅浅,新长出来的肉微微有些凹凸不平,若是第一次看到的人肯定倒吸口气,可阿木对每条疤都很熟悉,他摇摇头,嘴唇就贴上去了,呼呼的吹着:“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眼里湿漉漉的,像只胖松鼠。 吹了一会儿,阿木酒劲又上来了,喊着:“我要去爬树!” 被顾临拉了回来。 “我要喝水!” 水喂了上去。 “我还要喝酒!” 没理他。 阿木笑着,咪呜咪呜的:“还要见阿娘,还要见阿爹,还要回山林……”他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声音断断续续哑哑的。 顾临轻轻拍着他后背,眼里有什么光亮正在细微的闪烁着。 阿木吸了吸鼻子,仰头去看顾临,低声喊了:“三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顾临就亲了上来,嘴唇贴了嘴唇,重重碾压几下后放开了。 阿木愣了,呆呆的看着他:“三殿下……” 又亲了上来,细细的允了两下才放开。 阿木张着红艳艳的唇,眼里水光潋潋:“三……” 顾临看着他眼神柔软的像是夏日的湖,清淡温凉。 阿木忽然就脸红了,叫一声三殿下亲一下,叫一声三殿下亲一下,他再叫下去,估计还会再亲。 他干脆耿直了脖子,继续喊:“三殿下!” 顾临轻笑着,捏了他的脸又亲了口,问道:“叫我什么。” 阿木揉揉脸,看着顾临嘴角的弧度发呆:“林毅说不能叫公子了,那就只能叫三殿下了。” 这又是一声三殿下。 顾临没说话,只是低头亲他,温暖的嘴唇贴着,微凉的舌尖抵着,鼻息也缠在了一起,唇齿间满是酒的香气和药汤的清苦。 阿木脸红得不得了,眼睛却亮得像是两颗小星星,他笑得眉眼都弯了,忽然八哥般一直喊:“三殿下三殿下三殿下!” 之后的几个吻,就如果子酒桃花瓣般叫人心都醉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阿木的脑袋疼得像是被驴踢了。 他听到屋外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顾临淡淡的呼吸声,闭着眼睛就不敢醒过来。 谁说醉酒后的事情都不会记得的,他怎么记得清清楚楚的。 像个赖皮孩子似的老是叫顾临亲他。 阿木懊恼的都不知道该不该‘醒’过来了。 偷偷睁开一条缝,就看到顾临身上被他扯得皱成一团的衣服,颈部到胸口的皮肤都露了出来。 他身上燥的慌,先把脚从顾临身上放了下去,然后偷偷把被子往顾临身上盖了盖。 顾临动了,垂了视线看了眼被子。 阿木假装咳嗽一声,掩饰道:“早上,挺冷的。” 顾临听了,把被子往阿木身上拉了拉,塞塞好。 这大夏天的,哪里热了,阿木简直燥得快冒火了。恨不得把被子全拿起来裹在顾临身上,衣服也被他扯得太开了,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哪来那么大的劲儿。 顾临一直看着阿木的小动作,嘴角勾了淡淡的笑,忽然低头,吻了吻阿木的眉心。 阿木感受着那个微微带些潮湿的吻,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顾临,低声问:“林毅说,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林家独子才和阿娘到山林里去的,是真的吗。” 顾临的身子微僵,垂了视线,低低的恩了一声。 阿木心头闷闷的,然而他继续问:“那之后呢,带我去的每一个地方,见的人,都是因为林家独子这个身份。” 顾临没有反驳,仍然低低的恩了一声。 阿木眼睛有些酸,可是他摇摇头,笑着说:“那是林家独子林木,那我呢,山林里的林木,公子有没有利用过?” 顾临愣了,眼里忽然就聚起了晶莹的水色,仿佛云端的雨滴汇聚,轻轻的吹一下就会掉下来。 他低头,吻了吻阿木的眼睛,摇了头:“没有。” 阿木笑了:“我想了很久,公子不告诉我,其实是因为你一直把我当做山林里的林木,你利用的是林家独子林木,不是我。。” 顾临深深的看着阿木,摇了头:“你是林木,山林里的,林家的,都是你。”他的声音仿佛是从未知的深渊里传出的,沉得阿木身子都在颤动。他说:“从今以后,我会靠我自己的力量争取那个位置,也不会再瞒着你,你愿不愿意,继续待在我身边。” 阿木愣愣的,眼睛酸胀得他直吸鼻子。顾临是那样细致又温柔的人,明明阿木已经想到了解释的方式,可他不愿意,不愿意阿木用那种几乎是委屈了自己的方式。他承认了之前的错误,又承诺了之后的道路,让阿木心口发酸。 阿木后怕过,后怕自己如果不是林家独子,后怕自己如果只是普通的山林里的阿木,那他和顾临还会遇到吗。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阿木打从心底里,就没有怪过顾临,那么多路走过来,经历的事情,都不是一句利用可以解释的,他们命都连着命,一直走到了现在,甚至是在最后的石头屋子里,明明可以骑马离开的顾临却选择了留下,已经让阿木彻底将心给了他。 他把头埋在了顾临怀里,闷闷的说:“愿意的,只要你不赶我。” 顾临笑了,捏捏他烫呼呼的脸颊,轻声说:“不会的。” ☆、第五一章 昨天顾临见了很多人,今天好像还是要见很多人,一大早的,外头的婢女就扣了门,说是很多人在厅里等着,问顾临什么时候去。 阿木正愁自个儿该待在哪儿时,正好钱笙来了,他这才想起,昨天在皇帝的宴会上,钱笙说今天要带他出去玩儿的。 和顾临说了声后,阿木就跟着钱笙出去了。 这也许是他来过的最远的地方了吧,北国北国,阿木连听都很少听到,他从未想过,会离开山林来那么远的地方。 也许是皇城的缘故,这里十分的繁华,阿木瞅着路上人的衣服装扮,大多光鲜亮丽,别说乞儿了,就连袍子稍微脏污点头发稍微乱点的都没有。街上还有好多的姑娘,米分裙红绢的,拿着漂亮的扇子半遮着脸,在店里挑挑选选,就连街边小贩的摊子都是个个雕漆讲究。 阿木忽然啊呀一声,停在了原地。 钱笙回过身来,他今日没穿那国师袍子,却还是一身偏黯的僧服,袖口宽宽的,他问:“怎么了?” 阿木拍拍袖子摸摸腰带,他说:“我没带银子……”又去瞄钱笙的袖子,想在里面找出些什么,:“你带了没。” 钱笙往他身后看了眼,笑了:“不用管这些,自然有人付账。” 阿木还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被钱笙拉了手往前走,他说:“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开心。” 其实阿木很想告诉钱笙,他已经不伤心了,可是既然有可以开心的地方,阿木也不会拒绝。 两人走了一段路,进了间宅子,刚进去呢,就冲过来一团黑色的影子。 “云朵!”阿木惊喜的叫着,忙张开双臂抱紧了,开心得不得了。 云朵不停的转着耳朵,打着响鼻,前蹄使劲儿的刨着,像是在回应阿木的拥抱。 阿木真的是高兴坏了,半天不撒手,看着云朵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恨不得亲上去。之前没时间问云朵的情况,现在都不用问了,直接就见到了,阿木摸着云朵的脑袋,脸颊就靠了上去,蹭着云朵脸上细细密密的毛发,绒绒的:“谢谢你,云朵……” “要不是这傻马在边境逮到人就咬着拖着要带走,找到你们还得费些力气。” 阿木点了点头,去看云朵的身上。 光光的,已经看不出伤口了,马鞍也卸了,毛发油光水亮俊秀的不得了。 就是,有些胖了。 不过那说明被照顾的很好。 “在北国的这段时间,把它养在这里,一个宅子就它一匹马,想吃什么吃什么,早上这里的马奴还会带他出去溜溜,不用和皇宫里那些马抢位置。” 阿木感激的很,忙说:“谢谢你。” 钱笙笑了,指头勾着他下巴摸了摸,跟摸小狗儿似的,他说:“我倒想吞了这功劳,可这是人顾临安排的,你还在昏迷的时候,他就把它安置妥当了,只是这宅子是我找的,在闹市里给匹马找了个宅子,真想给你看看当时这院子里奴仆的脸,估摸着吓了半天。” 阿木看着钱笙的笑,自个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又说:“还是谢谢,带我来看云朵。” 阿木难得没躲开钱笙轻佻的手指,钱笙就多挠了会儿,少年的下巴平滑柔软,碰上去的时候,更是像猫儿一样会微微仰起,喉间的脉搏强韧又稳定,他眯了眼,收回手,笑眯眯的说:“走吧,带你吃东西去,还没吃过北国的东西吧。” 阿木点了头,告别了云朵,又告诉照顾云朵的老伯伯,平时要给云朵多吃些肉,云朵喜欢吃肉。老伯伯看看云朵胖乎乎圆滚滚的马肚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又受到了一次惊吓。 一匹喜欢吃肉的马,也就阿木觉得不奇怪。 两人出了宅子,阿木就被钱笙带到了一幢四层楼的酒楼。 四层楼,阿木就没见过那么高的房子,站在外头仰着脑袋看,嘴巴都微微张着,惊叹的哇了一声。从他旁边路过的客人都对着他看,有摇着头笑着的,有窃窃私语的,还有不在意的,但估计大多心里都想着,哪儿来的土包子,对着一幢酒楼看半天。 那门口迎客人的伙计见了阿木的样子,倒也没像那些客人一般表情,来者都是客,他甩了巾子,笑意满满的走了上去:“两位可是吃饭?” 阿木点点头。 “好嘞,二楼请!”他说着就把两人请了进去。 坐好了位置,伙计就把菜单子递给了阿木:“客官,您看看这单子,可是要吃点什么,今儿新来了不少新鲜的鲈鱼,橱子做的桂花鲈鱼,肉白嫩汁水浓,味道没的说,大多客官都说好,要不要小的给您来一条。” 阿木接过单子后就有些脸红,那上面的字他可是一大半都不认识的,也不去装模作样的看,直接给了钱笙,红着脸却又诚实的说:“这字我都不认识,你点吧。” 那伙计的表情就有些怪了,皇城脚下,哪里还会有不识字的,就说他个区区店小二,背默个几首诗都没什么问题,好在他见过的也多,仍是张笑脸,转而看向钱笙。 钱笙看了那伙计一眼,勾了唇笑,看也没看那单子就递还给了他,说道:“你们这儿地道的,客人点的多的,随便上几样就成了。” 伙计接了单子,心想,不会又是个不识字的吧。他甩了巾子,说道:“好嘞,我这就去给您上菜。” 按理说,上来的客人要免费上壶茶水,可这店小二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没给,就阿木和钱笙的桌上空荡荡的。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忽然,一壶茶就放在了他们桌上,砰的一声响,壶盖子都跳了起来,又落了回去:“两位口渴了吧,我也刚上来,正好有壶茶,要是不介意,就一起喝吧。” 阿木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衣着富贵,头戴锦帽的男人,眉眼吊梢面色又黄,看起来并不是让人很舒服,更何况,大夏天里他还戴帽子,阿木看着就热。 可人是好意也不能拒绝,阿木就说了谢谢,接了人的杯子喝了口水。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那人问着,往他们边上的位置一坐。阿木明显看到钱笙的眉头皱了一下。 那人上下打量着他们,忽然抱了拳:“失敬失敬,还没认识就乱问起来。我叫王东平,就住在那皇宫脚下的院子里,经常来这酒楼喝茶吃酒,方才看两位面生的紧,就猜着,两位可是从固国来的?” 固国,阿木刚听到的时候一愣,毕竟他虽然是个固国人,但是很少会把这两字放在嘴边。 “我们是固国的,你怎么知道?”阿木点了头,又问。 “哟,那两位还真不是普通人。”那王东平抱拳躬了两躬,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接着往四周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之后凑近了阿木,神神秘秘的样子:“既然两位从那个地方来,那应该也知道从那个地方来的皇子吧,听说,他要和公主定亲,是真是假?” ☆、第五二章 定亲? 阿木虽然懂得不是很多,可他还是知道这两个字的,阿娘曾经就说过,要是佟叔家的小淘气包没人要,嫁给阿木也不错,将来住在一起和和乐乐,再生两个大胖娃娃。 订了亲后就是行婚礼,行了婚礼之后,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就像他阿爹阿娘那样。 阿木昨天还远远的看过那公主,虽然看不清相貌,可是只是一眼,就知道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光是身姿就能称得上秀美华贵。想到那女子会和顾临定亲,阿木就愣了,胃里的东西就跟变成了兔子似的,动来动去的都要往他心口上跳。难受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定亲?”阿木问那王东平,越看那人越觉得不像个好人,身子就防备了起来,人家给的杯子也放下了。 那王东平瞅了眼被阿木放下的杯子,笑得眼尾都冒出了细线般的褶子,又听他问的问题,只当他是承认了定亲的事:“小公子看来是不信啊。”他说着,抓着凳子往前坐了坐,凳脚在地上哗啦出难听的声音,叫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且听我细细说来。”他像是个说书先生似的,清了清嗓子,就差拿块石板在桌子上敲打。看了这架势,旁的人都竖起了耳朵,表情若无其事,眼睛都往着瞄呢。 “我媳妇她二姑就在皇宫里头当差呢,说昨日皇帝罢朝一日,专门宴请固国三殿下,百官都去了,丝竹之声大半个皇宫都能听到,光是喝酒的杯子就用了上好的瓷白玉石,酒香味儿隔着门还能飘好几里地啊。” 他说着的时候,伙计就上了菜,听他这么说话,笑了笑:“王公子,你媳妇她二姑又去了皇宫啊。” 王东平推了他一下:“去去去,别在这碍事,我正和人说话着。”一边说一边拿了筷子,往那鱼肚子上翻了一块肉,热烫的白气就飘了出来,他吹也不吹,直接塞进了嘴里,也没见他嚼,囫囵吞了下去,烫得哈了口气。夹第二口的时候才晓得问:“哟,吃了您的鱼太不好意思了,实在是这里的菜好吃,您不介意吧?” 钱笙不知为何笑了声,他在桌沿支了手,懒洋洋的说:“吃吧,继续说。” 王东平眼里放了光,像是上了兴头,叫伙计又上了一壶酒。 他倒了酒,一口闷了,又开始说:“说是说三殿下的洗尘宴,其实啊,就是为了给三殿下拉线的。咱北国的公主,哪个不是倾国倾城,就连最小的公主都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吃肉喝酒,又倒了一杯给钱笙。 钱笙推回了酒,没喝,笑眯眯的,继续等他说。 边上的人小声议论,有个老妇忍不住,提醒了王东平一句:“你可别乱说,乱议政事,小心进牢子。” 王东平酒气上来了,眼睛瞪起:“什么叫乱议政事,公主的婚事也和我们北国息息相关,我身为北国人,怎么就不能说了!再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怎么也算不上乱说,哪个会来抓我。” 老妇摇摇头,没再说话。 王兴平吃光了鱼,又要了份酱牛肉:“这酱牛肉好啊,配酒吃有味,给你们点一份尝尝。” 阿木管不了菜菜酒酒,反正是钱笙付钱,他只是盯着那王东平,等着他说话。 “我媳妇她二姑在宫里也有点地位,那宴上,正好给个大官人斟酒,离三殿下也就几个位置的距离,那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珠子转着往周围看,见人都朝着他看,才得意的嘬了口酒,继续说:“三殿下不是普通人啊,我二姑说,坐在皇帝边上不卑不亢,又生的好看,公主上去敬酒的时候,脸儿都是红的。那三殿下也看着她笑。” 王东平嘿嘿的笑着:“两人准是看上了对方了,三殿下上去接酒的时候,两人的手都碰在了一起!” 周围人惊呼起来,也有不屑的,酒杯那么小,碰个手不是挺正常的。 那王东平喝多了,脖子粗红,他砰得拿酒杯砸了桌子,说道:“你们可别不信,皇帝还说了,下次再让公主和三殿下约酒喝。” 有人在边上喊:“喝个酒,又不是定亲,定亲是你瞎编的吧。” 王东平粗粗吼一声:“哪个说我瞎编的!我可是亲耳听……听我媳妇二姑讲的!” “讲什么了?” “自然是定亲!” “真的是定亲,听到了?” 那王东平脸色通红,不知是酒水逼的,还是什么,他粗脖子红脸的喊着:“真,真的是定亲!” 见他这么笃定的样子,周围人窃窃私语起来,那样子,竟像是相信了。 阿木听不下去了,他昨天也在的,明明没有听到皇帝说什么定亲,公主敬的酒顾临都没喝,而且很早就离场了。他站了起来,反驳道:“你胡说,没有定亲。” 他虽是少年的身子,可生的白净,小脸上眼睛晶亮,认认真真的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虽然声音不大,却还是叫堂里的人安静了下来。 王东平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什么叫我胡说,小公子又不在那宴上,只怕连三殿下的脸都没有见过吧。”他见阿木衣着普通,钱笙又穿着旧僧袍,就把他们当成了固国的流民,听了三殿下的名号才跟来的普通百姓。 阿木听了,摇头:“我在宴会上的,北国皇帝没说定亲。” 王东平面上挂不住了,干笑两声:“小公子你别倔了,公主是何等人也,只怕固国现在的小皇帝来了,咱北国也要好好挑选挑选,现在和三殿下定了亲还不是天大的喜事。”他把阿木反驳的话当成不喜顾临和公主定亲。 他误打误撞的猜着了阿木的心思,叫阿木差点说不出话来,憋得脸红红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可是,宴会上,皇帝真的没有说定亲的事。”阿木还是重复着这句话,他也不是倔,只是太认真了,王东平在说谎,说的谎还是和顾临有关的,阿木不能不管。 王东平却说:“你这小公子怎么这么爱说谎。”他看着阿木笑,拿了桌上的签子剔牙:“你说你在那宴会上,可那宴会只有文武百官可去,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北国的官,难不成,你还是固国的官?” 阿木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思,点了头又摇了头:“我不是官,但三殿下是我公子。” 那王东平听后笑得牙签都喷了出来:“公子?这说法真好玩,我还说三殿下是我公子呢,反正不认识脸,见着了都得喊公子。” 哄堂大笑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子,人人都在笑,就连原先告诫王东平的老妇人都拿了帕子捂嘴在笑。 阿木很不喜欢王东平那么说,眉头都皱紧了,心里只觉得热乎乎的气烧起来又烧起来,呼吸不稳:“他是我的公子,不是你的。”他说的太认真了,认真得王东平有些笑不下去,他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好好好,你的你的,都是你的,全天下的公子都是你的。”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又是一阵大笑,高高低低粗粗细细,混杂在一起比铜锣敲打还要刺耳,阿木很不明白,为什么说实话也要这样笑他,可是他又想不出话来说,只好直挺挺的站着,垂头丧气。 钱笙在旁低低笑了声,摇了头,指节扣了扣桌子,低声说:“你这差事当的也太烂了,主子被人笑你也躲在后头?” 阿木不知道钱笙在和谁说,刚去看他,就见旁边站着林毅,仍旧是深黑的衣袍,脸色比衣袍还黑,粗声粗气的对钱笙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躬身对阿木请罪:“未经主子允许便出现,还请主子赎罪,可就算主子要罚,也等属下教训了这无礼之人再说。” 他忽然出现在阿木身边的时候连道风都没有带起,就这么凭空站在了那儿,诡异的很,可他又长的正气,不像坏人,恭恭敬敬的和阿木说话,就好像和阿木说句话都是件叫他需要重视的事。堂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胆子小的甚至软了脚,要攀着桌脚才不至于滑下凳子。 那王东平早就傻了眼,手里还握着剔牙的签子,抖个不停。 林毅半句话都没和他说,也不看,剑连鞘没拔,就横了过去,划出一声尖啸的破风音,最后堪堪停在那人脖颈处,贴着他的皮,多一厘就能破开,剑气让那人的帽子都吹了起来,竟是个头发稀少的瘌痢。 “饶……饶命啊!”王东平大喊一声,噗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剑却仍贴在了他脖子上,半分都未挪动。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王东平的汗就流了满脸。 “我,我瞎了眼了,敢和大人说笑。”他哆哆嗦嗦的说话,酒都醒了。 钱笙仍坐在位上,将那酒壶里的酒倒在杯里,晃了晃杯子却不喝,他勾了笑:“这位小公子喊三殿下公子,是因为他是林老爷的儿子,他确实不是什么大官,可现如今,能喊三殿下公子的,也就只有他。”他端着酒杯走到王东平旁边,放到了他嘴边,要他喝下。 王东平吓得不行,嘴都闭不上,顺势就喝了,脸色青白红黑交夹,哪里还有刚才的得意样子。 林老爷的儿子,林老爷的儿子。 整个北国,能称得上林老爷的还有哪个人。 北国的布匹,食粮,甚至是这家最高的酒楼,都是林老爷的,北国贫瘠,虽然兵器造得多,可地里不长庄家有再多兵器也没用,国都没个国的样子,林老爷是第一批来北国的人,几乎霸占了北国一半的粮食供应。有传闻说林老爷在固国出了事,可后来又说是要让唯一的儿子接管北国生意才暂时断了往来,并不是出了事。 真真假假王兴平这个普通平民并不得知,可他现在确实吓得要尿裤子,听也听不进去话了,一个咕噜翻身就往地上磕头:“小的瞎了眼,小的瞎了眼,小的瞎了眼……” 林毅嫌恶的看他一眼,问阿木的意思:“主子,可要扔牢里去。” 阿木摇摇头,走到他面前,认真的说:“你别的都没说错,只是公子真的没有定亲。” 王兴平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听完忙磕头:“是是是,没定亲,是我听错了,不,是我瞎编的,我该死,我该死……” 钱笙眼光微冷,抬手摸了摸阿木的头:“我们去别地吧。” 阿木恩了声。 走到楼梯口,那伙计正好上来,他不知道情况,见他们要走,就说:“哎,你们还没付钱呢。” 堂里的人看着他,朝他使眼色。 伙计看到了,又见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王兴平,就有些犹豫。 林毅刚要给钱,钱笙却拦下了他,朝着伙计说道:“这菜虽然是我们点的,可我们半口未动,后头也不是我们要了酒和肉,去问那后来要了酒肉的人结账吧。” 王兴平脸色又灰暗一点,这一桌子的菜全是名贵的,没个十几两银子别想结账,他本就靠张嘴到处骗吃骗喝,哪里有钱,但此刻也不得不答应,点头如捣蒜。 堂子里的人却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王东平吃东西的时候两人半点也没动,好生狡诈。 楼下的听到动静就各个看着他们,却没个敢议论的,林毅黑着脸握着刀的样子,就好像下一秒能随随便便砍个人。 刚出酒楼没两步,忽听得一声可怕得惨叫声,吓得阿木往后看,那声音,肯定是从二楼传出来的,王东平的惨叫。 他下意识的就去问钱笙:“你做了什么?” 钱笙眯着眼睛,唇线红红,笑得有些妖气:“也没什么。”他说得轻巧:“不过,是些痒痒米分,最多肠子疼细点。” 阿木想起刚才钱笙给王东平喝的酒,再去看钱笙弯得像只狐狸的唇,忽然就觉得有些冷。 坑人家钱不说,还要给人洒药,太可怕太可怕了。 ☆、第五三章 走在路上时,旁人都要看上两眼林毅,然后再捂着嘴,小声的议论上几句,眼珠子转啊转,如花的小姑娘看到他,有些还有脸颊泛起红色,拿了圆扇遮着脸。 阿木没让林毅走,林毅就跟在他后头,三步,不多也不少。 阿木打量着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是怎么忽然就站到他身边了,抓抓头发,眨眨眼睛,吸吸鼻子,就是想不出。 也许是林毅看不下去了,倒是先开了口:“主子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阿木其实就等着他这句呢,兴奋的开口:“你刚才呆在哪儿,怎么就忽然过来了!” 林毅说:“我在隔壁,跳窗过来。” 阿木哦了声,又问:“那天我让你走了后,你都待在哪里?” 林毅说:“树上。” 阿木眨巴下眼睛,忽然拍拳,问:“那我睡觉的时候,你也跟着吗?” 林毅的脸忽然就红了,好在他黑着一张脸,并不怎么看的出,他掩饰得咳嗽一声,回着:“跟着,但我在屋顶,并看不到。” 这下换阿木脸红了,昨天晚上他发酒疯赖在顾临床上,林毅只说了看不到,那应该是全听到了,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怪不好意思的。阿木甩甩头,耳朵也是红的,他又问林毅:“可你天天跟着我,怎么吃饭怎么休息?”他的意思,其实就是,跟着他都不能吃饭不能休息了,就别跟着了吧。 可林毅却听出了别的意思,这是主子在关心他啊,当下就柔了神色,恭敬的说:“属下自有法子,请主子放心,主子的安全是属下的一切。” 听着两人说话的钱笙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腕子抵在了下巴上,肩膀微微耸动,那宽大的袖子就如水流般微微摇动,惹得阿木去拉他的袖子:“袖子那么大,难道没放钱?” 钱笙任他摸来摸去,眯着眼睛仰着下巴,手就碰到了阿木的头发上,像是摸猫儿似的轻轻顺着毛。 阿木拍开了他的手,这可是顾临早上给他梳的呢,都要被弄乱了。 酒楼没吃成,他们就干脆找了路边的小摊,那老板正在叫喊着,葱花面葱花面,葱花香面条韧,一碗就饱肚。 他们要了三碗,就着清淡却葱香十足的汤水哧溜哧溜的吸面。 阿木吃的开心,摸摸肚子,举着空碗对着老板喊:“叔叔,我还要一碗!” 那老板看着空碗笑得脸上得沟壑都出来了,却并未像那王东平那样丑陋,年迈的沟壑反而揉搓了岁月的柔软,和蔼又可爱,叫人看得舒心,他接过阿木的碗,又给他下了一碗,比刚才的面还要再多一点,清郁碧绿的葱花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明明是简单的面条,却比刚才那酒店里的名菜还要诱人。 阿木看着,闻着,吃着,忽然就眼酸。 他想起了王东平前后的变化。 他当他是普通人的时候,不相信他的话,甚至是嘲笑他,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和他说话。 可是当钱笙告诉王东平,他是林老爷的儿子时,王东平就跪在了地上,不断的磕头道歉,就连看也不敢看他。 同一个人,只是知道了他是林老爷的儿子,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虽然里面也不乏有林毅的威胁在里面,可阿木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如果不是钱笙说了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林毅站了出来,他是不是直到出了那家酒楼,也要被耻笑着。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阿木想要纠正王东平说错的话。 顾临是被仇家追杀的落难人时,顾临是三殿下时。 钱笙是破庙里的乞儿时,钱笙是一国之师时。 即使是身份悬殊如此之大的转变,阿木也只是一开始吃惊了一下,之后,顾临还是他的公子,钱笙还是有点烦人的钱笙,他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态度,而且也根本没想过要改变。 他抬起碗喝了一大口油乎乎香喷喷的葱花汤,滚烫的汤水淌过口腔,敲打牙齿裹起舌头,再直直朝他胃里冲进去,一路熨烫,叫他舒服的哈出口气,额上都是细细的汗。 钱笙吃的不快不慢,五根面条一筷子,卷起了再放到嘴里,也许是太烫了,他的唇红艳艳的,渡了层淡淡的光泽。 阿木吃饱了,把刚才的情况都缕顺了,这才问钱笙:“身份很重要吗,为什么酒楼里的那个人会那么怕?” 钱笙吃面的动作一顿,将筷子上的面条吃完后,才说道:“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对你来说,应该算是重要的。” 阿木不解,这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 钱笙喝了口汤,额角也有细细的汗,他支着头,轻轻的将面撩起放在空中,让风吹着,又说道:“撇开父母叔嫂姑侄等等这些身份不说,乞儿,平民,商人,官员乃至皇帝,这些都是身份,这是在出生时就注定的,大多由家族赋予,你可以一辈子都是一个身份,也可以有很多个。” “平民,和一开始是平民,后来做了商人的平民相比,哪个更好?你无法准确的说出,也许商人多了钱可没了安稳,也许平民生活安稳却多了些困苦。这也就是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 “酒楼的人怕你,是因为他们在后来知道了你是林老爷的儿子,他们不会去惧怕一个平民的儿子,所以他们可以嘲笑你,甚至可以颠倒是非冤枉你,可你是林老爷的儿子时他们当然要怕你,因为你有了可以伤害他们的权利,他们需要保全自己,自然就要闭上嘴,尊敬你害怕你甚至离你远远的。” “你从前生活在山林里,天高皇帝远,你过得无忧虑,自然不在意身份。现在你在顾临身边,他的身份你也清楚,在他身边,林老爷的儿子,比平民的儿子,重要太多,这便是对你来说,身份要重要些。” 钱笙说的很简单,很容易懂,其实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只是阿木不知道,因为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太简单,他知道皇帝,知道官员,知道商人,可这只是一个概念,见到顾临前,其实他连真正的官员都没见到过。 但这里的百姓谁又真正见过呢,一人怕,二人怕,三人怕,也就人人怕,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哪怕他们怕的人没有伤害过他们,但只要有了可以伤害他们的权利,他们就该怕。 所以阿木那时候不明白,现在他懂了,林老爷儿子这个身份,就是和官员一样的存在,会让百姓害怕也会让百姓尊敬,而这样厉害的存在,顾临需要,因为他是皇子,是一个更厉害的身份。 阿木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林毅却把桌子捏的嘎吱响,在他耳朵里,钱笙那一大段都是屁话,简单了说,就是‘顾临要利用林老爷儿子这个身份,所以你就麻溜的赶紧用这个身份吧’。 他脸都快黑成煤炭了,可也没法反驳,因为他也需要阿木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暗中保护虽然不成问题,可是还有很多他不能去的地方,他需要跟随在他身后才能真正保护好。 阿木想了半天,看着汤里的葱花被风吹得转啊转,脑袋也跟着晕,可他很清楚自己要问什么:“那公主呢,公主的身份,对公子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钱笙一口面刚放嘴里呢,听到阿木的问题后,就朝着他瞄了一眼,眼尾微微勾了起来,看起来像只老狐狸,他慢条斯理的吸了,嚼了,咽了,又喝了一口汤,呼出一口气,把阿木急得冒汗时,才懒洋洋的说:“你脑子笨,好懂,他老奸巨猾,猜不透。” 阿木瞪着他。 钱笙笑着摆手,凑近了阿木,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周围的声音忽然都不见了,安安静静,像是用屏障阻隔了起来,他说:“北皇帝要助他在固国为帝,只要他娶了北国的公主做皇后。” 钱笙声音丝毫没有男人该有的粗糙,反而玉石般清润,喉头细微的震动如酒酿般醉人,这样好听的声音,却叫阿木像是听到了个惊雷,在他耳边轰隆隆的炸开,炸得他耳朵嗡嗡得响,脑子也一团乱。 顾临远离他耳朵时,该有的街道吵闹声也逐渐回来了,屏障没了,阿木的心口也像是被敲碎了,密密麻麻的痒了起来,让他恨不得拿手捶个两下。 林毅脸色凝重,握刀的手紧了又紧,看着钱笙的眼神如满是敌意的狼类:“你和主子说了什么。”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2节 钱笙只是笑,眼尾微微眯起,仿佛他昨日那深红的符文还没洗干净,下眼睑的颜色是一种说不出的颜色,红得妖异。 那卖面的老板看见阿木的脸色,忙上去问:“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愁眉苦脸的,可是我面太咸了?”天气热,他这露天的小店总共也就他们三个客人,自然就关注点,再者刚才阿木灿烂的笑也让老板觉得开心,现在就更是关心。 阿木摇摇头,把只剩了一点汤水的碗给老板看:“不是的,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老板听了,高兴的很,见阿木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小公子啊,可是有什么烦恼事?老头我活这么久,也就知道一个道理,面条再怎么好吃,到最后,心里觉得最好吃的,还是这简单的葱花面,什么事啊,往简单了想,越简单越能想开,想开了,也就看开了,烦恼也就不见了。” 阿木点点头,谢了老板。 付钱的时候,钱笙动也不动,还是林毅付了钱,一个银锭子,老板眼都直了,直说找不开,可这是林毅面值最小的钱了,最后答应了老板以后过来吃面都不要钱,老板这才放他们走。 阿木这才知道钱笙说的‘有人付钱’是什么意思了。 他撇了眼钱笙,嘟囔:“抠门。” 林毅绷着脸,想笑又忍着,很是辛苦。 钱笙丝毫不在意,两袖空空不带银两的感觉真叫舒服。 吃饱了饭,喝足了汤,虽然还有烦恼,可是还是很舒服,蝉鸣如乐曲,阳光如薄纱,身上有细细密密的汗,可却不觉得难受,风儿从皮肤上吹过时,因为有了汗反而更凉爽。 三人也不说话,阿木自顾自走着,林毅亦步亦跟着,钱笙随着性子时快时慢,眯着眼睛懒洋洋的仰着下巴,惹得不少姑娘侧目,见他身上的僧服后有些可惜的叹了气。 时间过得飞快,他们却依然慢悠悠的走着,街道欢乐吵闹,阿木很喜欢,他甚至有些恍惚,因为他不知道回了屋子里要做些什么。 山林里他可以打猎爬树,后来忙着照顾顾临他也一直没空下来过,郑府时他还要忙着偷偷给破庙的孩子带吃的,去北国的路上,他要给他们打猎采吃的,然后他们终于到了北国。 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顾临不再需要他照顾。 他也不能爬树打猎。 他醒来不过几天,却已经无聊透顶。 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辉月殿,钱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身后,只跟着林毅。 太阳悄悄落下来了点,像个咸鸭蛋,碧绿的树叶被染成了橙红,树影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婆娑颤动,风吹着他眼睫,细绒绒的发着痒时,阿木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人。 顾临,还有昨日宴上的公主。 今日的距离比昨日要近些,可阿木却觉得更远,仿佛是钱笙的屏障挪到了这里,叫他半步也迈不开。 那公主仍是紫色的华贵衣裙,浓密柔软的黑发微微卷曲,安静的垂在身后,风吹来的时候,身上的玉石佩环叮叮咚咚,如温柔的溪水。 阿木垂了视线,不敢看,视线落在自己的影子上时,才感觉到了心里的颤动,他看见自己黑色的影子贴在地上,被长长的台阶分割,一曲一折的伸展着,因为低了头,所以影子里的人肩膀都塌了下去,垂头丧气,树影落在上面像是灰色的雾,风一吹就要靡成米分末,消散在风里。 他低着头半天未动未说话,林毅担忧的喊了他:“主子?” 阿木想去捂他嘴已经来不及了,他忙抬头看向台阶上的两个人,正好对上了顾临的眼睛。 他有些慌张的避开了,又对上了那公主有些好奇的视线。 他听到公主在约顾临聚酒的时间,声音清亮却柔软纤细,像他阿娘一样,应该是温柔的人。 北国皇帝会帮顾临当皇帝,只要顾临娶公主为皇后,那天晚上他在顾临床上看到的那件袍子,应该是龙袍。 黄锦缎袍身,绛红宽袖方心曲领,通身绣着张口五爪盘龙。 那么明显,几乎和北国皇帝身上的一样。那么明显,他却现在才想起来。 连龙袍都送来了,难道顾临已经答应了? 可答应了也应该是很正常。 顾临不用再吃苦,不用和那二皇子发生战事就可以得到皇位,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可是阿木心里很奇怪,只要想起这样漂亮雍容的公主会是顾临的妻子,他就觉得像是有人拿了烧开的铁块烫他的胸口,穿透皮肤刺破骨肉,直直贴了上去,开始冷凝的铁块又滴蜡般化成各种形状,疼得他想要徒手将它抓出来。 他忍的太难受,脸都憋红了。 台阶上的顾临轻轻喊了他一声:“阿木。”声音有些哑,很轻,散在了风里几不可闻。 阿木点了头,却没准备上去,脚像是被冻住了,抬起来就要碎开,他只能往旁边走,准备回自己的屋子。 顾临又喊了一声时,阿木就当没听见。 然后就没有再听到顾临的声音。阿木抿着唇,心里空落落的。 那公主没有注意这里的情况,以为顾临答应了,纤细秀美的手已经抬起了,似乎在等着顾临牵她。 可顾临却动了,黄昏的风还带着轻微的湿气,吹起顾临的袍角,扯得猎猎作响。 他迈开了一步,越过了公主的手。 再迈开一步,越过了公主诧异的眼。 走下台阶时,他的黑影也被分割得曲折,可却层层分明,坚定的贴着脚跟一步步走了下来。 几乎是带着微微急切的风吹鼓起他的衣袍,顺着树叶飘零的方向随风飞扬,墨黑的发承载着逐渐落下的阳光,几乎浮动着晶莹的浅光。 好看得让阿木没法闭上眼睛。 风声传来了公主身上佩环叮咚,急切又短促,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不知是心乱了还是难以承受的尴尬或生气才会让那美丽的声音这般混乱。 阿木看着近在眼前的顾临,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几乎连片的心跳声让他的耳朵都要失效,嗡嗡嗡的。 “你要去哪儿。”顾临凑到了阿木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听见,带着沙砾般的哑意。 “我喊你了,你可听见。” 天上的云被太阳染成了红色,阿木的耳朵被他自己染成了红色。他老老实实的点了头。 “我今天说了很多话,声音发不出,还以为你没听到。”顾临这么说着,唇角就带了淡淡的笑。 阿木忙抬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我听到了,嗓子会不会疼,我去给你倒水。” 顾临拉下他的手,放在指尖轻轻摩挲,眼中的浅光如溪流般柔和,他看着阿木,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片刻后才问道:“今天出去,钱笙和你说了什么?” 阿木的眼一下子就黯淡了,并未隐瞒,但却说不出全部,只说了几个词:“身份,公主,皇位。” 三个词也够解释了,顾临能明白。 可他却笑了,抱住了阿木,摸着他的头发,低着声:“阿木。” 阿木应了声。 “你误会了什么?”顾临见他应了,就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说:“和你说过的话你要忘了吗,我说过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夺回那个位置。” 阿木愣愣的,抬头看着他。 “我不喜那公主,不喜北皇帝提出的条件,看到你刚才的表情,我知道你也不喜,我很高兴。” 阿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拉着顾临的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子怎么这么热。”顾临低声在他耳朵边说着,微热的气息吹拂着他耳上细茸的头发,叫他痒得缩了缩身子。 不是不需要,而是不喜。 公主的身份固然重要,固然需要,可顾临不喜,他便不要。 阿木心里砰砰砰的跳,胸腔里的热气直往他喉咙里撞,叫他说不出话来。他认识顾临那么久,知道他固执,却不知道他这般随性,不,是自信,明明只要答应北皇帝的条件,就可以简简单单的做到他想做的事情,可是他用一句不喜便推了,就好像没了北国皇帝的帮助,他也可以轻松办到。 ☆、第五四章 阿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很高兴,很高兴顾临那么说,却也担忧,担忧他们千里迢迢来了北国,却什么帮助都没有得到。 顾临只是看着阿木,便知道阿木在想什么,他牵了阿木的手,往殿内走去,只字未说,却让阿木逐渐静了心。 不管他再怎么担忧,做决定的都是顾临。 也许是看出了阿木的无聊,顾临便提出让阿木跟着他去议事厅,以林老爷独子的身份,以山林阿木的身份,都随意。 阿木高兴得恨不得抓只小狗儿来,拿手摇着狗儿尾巴哗啦啦,叫他看看他有多高兴。 虽然没人逼着阿木承认他就是林老爷独子,可是阿木却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这位就是林老爷独子啊’的意思,人家没说话,他也不能辩驳,可人家要是喊他林公子了,他也不能反驳,因为林老爷的独子是林公子,山林的阿木也是林公子,在他眼里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人,在别人眼里,这两个就是一个人。 之前没跟着顾临是因为他们在议事,阿木怕打扰,也怕会无聊,可现在顾临都这么提议了,他当然高兴,能看着顾临,怎样都是好的。 所以之后几日,议事厅里多了个少儿郎,梳着书生的圆髻,穿着普通的布衣,却能跟在顾临身后,双眼晶晶亮跟小狗儿似的,一眨不眨的盯着顾临看,那同顾临议事的人,时不时都要看他一眼。 议事厅里的人他大多能认出脸来,白胡子的老爷爷也有,和顾临一般大的人也有。 他现在都学会在袖子里藏糕点了,觉得无聊了,就拿出来窸窸窣窣的啃着,跟只小松鼠似的,人多数都对此见怪不怪,继续说他们的事。 他们要说的事情那么多,有阿木能听懂的却一知半解的,也有阿木完全听不懂的。钱,粮食,兵器,在他们谈论的事情中,这三样出现的最多。 他明白,和固国的战事,避免不了了。 第五日还是第六日的时候,阿木看到了一个熟人,他进屋的时候,阿木就挥了挥手,小声的喊着:“周叔!” 周兴平换了装扮,肩上覆了软甲,仍是握着那尖头挑起的弯刀,脚上的靴子犹如铁器铸成,踏进门槛后咣当一声踩在地上,原本在细细交谈的人都停了声音,朝他看去。 有人倒吸一口气,看着周兴平那刀:“弯头刀鞘黑蜥柄,这是平峰刀?你是周将军?” 周兴平微微点头,声音粗糙沉稳:“正是。” 那安静的人群仿佛都轻舒了口气,笑着同顾临说:“有了周将军相助,殿下如添虎翼。” 他们似乎现在才知道,周兴平是与顾临一起的。 而阿木现在才知道周兴平是个将军,他放下了手,背到了身后,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太大声。 周兴平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手里捧着个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个底部贴着地图的木盘,里头盛了沙子和泥土烘烤成型后的小型山峰,盘子边缘放着不少的小旗,有不少颜色。 阿木愣愣的看着那个东西,只觉得熟悉。 片刻后他才想起来,这叫沙盘。 在山林里时,阿木就已经玩过了。 那时为了总是迷路的阿娘,阿爹想了不少的法子,在小道上种上好辨认的花,又在回家的道路上种了不少的扁桃树,可阿娘照样还是会迷路,捧着一手的花在山林里转半天,最后还是得由他们去找。 后来,阿爹叫他去记山林里的各种树,各种路,连树洞也不要放过。他说,阿娘每次出门总让他觉得像是在行军打仗,他要做个沙盘,把阿娘去的地方都标下来,再去那些地方都做上方便回家的记号,这样,下次再在这个地方迷路的时候,就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为了这件事,阿木爬了整整一个月的树,去画细致的地图,再由阿爹将模型做出来,细致到树木的品种,溪水的宽度。 沙盘成型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山林,精致又漂亮,还留了好多细细的小孔等待插签标记。 可是把沙盘给阿娘看的时候,阿娘哭了,不是高兴的哭,也不是伤心的哭,她只是抱着阿爹,长睫上凝着泪水,暗淡又无声。 自那以后,沙盘的事也就不了了之,阿娘却再也没怎么出去过,阿爹却经常采着不同的花儿回来,阿娘也是很高兴,可眼中的忧愁,分明过了不少的日子才逐渐消散。 想到了阿爹,想到了阿娘,就又想到了林毅,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皱着眉低着头,手里的糕点也不吃了,呆看着那沙盘。 顾临没听到那松鼠样儿窣窸的声音,便停下了话语去看阿木,轻轻摸了他的头,低声问:“可是无聊了?” 阿木忙摇头。 虽然不是故意的,可还是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周兴平的脸不是很好看,眉峰微微皱着。 阿木想着,为什么不给顾临也做一个那样的沙盘,他见阿爹做过,只要有细致点的地图就可以了。 他一口将糕点塞到了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下去,差点噎着,顾临还去拍他的背,让他吃慢点。 周兴平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忍不住出声:“议事重地,岂可儿戏,他人需静谧思考时,你却吃着东西,像什么样子。”原先还是挺好的人,刚见面的事情还会对他笑,会特地走出房间让他和顾临说话,可现在却总是看阿木不顺眼,处处挑他的错。 但阿木也觉得他说的对,便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摇头说:“我不吃了,对不起。”他神情认真,也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 顾临的神色一下子就淡了下来,看了眼周兴平,把周兴平看得转开了视线。 阿木想着沙盘的事,就和顾临说:“公子,我明天不来了吧。” 顾临沉默了下,抬手摸摸他的头,还是轻声问着:“为何?” 周兴平却以为自己只是说了阿木一句,阿木就要赌气不来,心下更是不喜。 阿木凑到了顾临耳边,低声说:“我想到了个东西,想要给公子惊喜。” 顾临微侧了身,安静的听着阿木的声音,嘴角忽然就弯起细微的笑意,叫厅里的人各个都瞪大了眼。顾临竟然笑了,他们和顾临呆了那么久从没见顾临笑过。 听完阿木的话,顾临恩了声,眼里隐隐有抹水色,带着细微的期待和笑意:“去吧。” 阿木忙跑了出去,走远了才对着天上喊了声:“林毅你在哪里?” 他话音还没落下,林毅便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衣角都未曾动过,就好像他一直跟在阿木身边,而不是突然出现。 “主子?”如同隐形人跟着阿木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阿木喊他,林毅自然就有些惊喜,小心翼翼的问着。 “林毅,你有北国和固国的地图吗,我要很细致的那种,有山峰高度,河流宽度,平原要细致到知道是砂石还是绿草或者是别的,那样的地图你有吗?” 林毅想了下,回道:“属下没有,但知道哪里有,主子什么时候要?” 阿木回道:“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林毅说:“属下这就去取,一个时辰便能取来。” 阿木忙点头,笑得露出了贝壳般白乎乎的小牙齿:“谢谢!” 林毅说:“这是属下该做的。”刚说完,人就不见了,留下一阵淡淡的风。 阿木揉揉眼睛,可哪里还有林毅的身影。 不过走了两步,有个奴仆就走了上来,恭敬的说:“林公子,奴才来接您回去。” 林毅怕阿木不知道怎么回去,还特地找了奴仆才送他回去。 回了自己的住处,门口两个婢女还在那儿呢,看到阿木眼睛都要瞪出来,因为她们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说着话,突然看到几天没回来的阿木出现在她们面前便受了惊吓,忙放了手,恭敬的说:“公子回来了,可是要用饭?” 阿木吃糕点吃饱了,也就不想不吃了,道了谢进了屋子,又找了那两个婢女要了不少的东西。也许是这些东西在宫里太少见又太古怪,两个婢女目目相对了一会儿,便下去找。 也就等了一会儿,婢女就把东西送来了,没一会儿,林毅也来了,手上拿着两卷东西。 阿木忙把地图摊开,发现山脉尤其的多,不过地图上所有的细节都标的很仔细,做起来也方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竟还有种湿漉漉的感觉,不知是天气潮还是他的错觉。 有了地图,有了材料,只要做就可以了。 虽然阿木没做过,可是阿木却看他阿爹做过,看得多了便熟记于心,做起来也就是个手上熟不熟练的问题。 林毅看着阿木撸起袖子,想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有些好奇:“主子要这些做什么?” 阿木回他:“做个好点的沙盘。” 林毅不解:“主子要沙盘做什么?” 阿木摇头:“不是我要,而是我想给公子一个惊喜,他的沙盘虽然好,可是我见过更好的,我想给他做一个。” 林毅沉默了,脸色不是很好看,握刀的手微微收紧,他深深的看着阿木,可见他那样认真又那样高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隐到了黑暗里去。 阿木坐在地上,坐在凳子上,趴在地上,趴在桌上,时间久了身子酸了就换个姿势,愣是一晚上都没睡。 他这样神秘,门也不出,顾临倒也没找他,每日叫人做了他喜欢吃的东西送来,又时不时的送点糕点给他。 阿木嘴里叼着糯糯的糕团咬来咬去,手里动作不停。 到了第三天下午,他终于做好了一大半,正在用彩色的墨染着色时,门口的婢女通报,有人找阿木。 阿木奇怪谁会找他时,门就被推开了,周兴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他看到阿木时,眉头皱得死紧,对着地上摊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东西。” 阿木怕被周兴平看到,手忙脚乱的直接扯了床单盖在了沙盘上,匆忙间又怕床单沾到颜色弄坏了刚才涂的东西,只得把自己都盖了进去,做支撑点,好让床单不碰到还湿漉漉的沙盘。 周兴平身后一人看着地上的东西,神色微闪,若有所思。 周兴平却没注意阿木在做什么,只是脸色难看,毕竟哪个人在进门的时候,主人会用床单把自己盖住不见人的,这对周兴平来说,简直太过无礼。 他不想和阿木多说话,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门口,简要道:“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完后便直接推了门出去。 阿木才觉得自己太没礼貌了点,忙掀开床单想说话,周兴平却已经把门都关上了。 而在门槛旁,放着一个小东西。 阿木忙走过去捧了起来。 那是个草编的蚱蜢,身子圆圆头儿尖尖,活灵活现。 是顾临亲手编的。 阿木转转眼睛,轻轻笑出了声音,顾临等不及了呢,想看惊喜,就送了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蚱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地让周兴平送过来。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草编蚱蜢,放在了床头,看着看着就拿手戳了一下,吃吃的笑。 ☆、第五五章 虽然说收到了蚱蜢,可是阿木还是没打算去见顾临,尽管心里边痒得跟猫爪子挠似的,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说好的是惊喜呢,可不能先去了。 他忙转头不去看那小蚱蜢,继续回到厅堂里,往地上一坐,卖力的继续干着活。 他太认真了些,直到天黑下来,屋内逐渐暗下来,才知道已经到了晚上。门口的婢女叩门,为他送了晚饭进来,又点上了蜡烛。 阿木抬头看了眼,忙说了谢谢。 宫里的人虽然讲究礼仪礼貌,但也没有哪个官员会对一个小婢女讲谢谢的,这婢女从一开始的惊讶惶恐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却也只用了几天,毕竟阿木一直很有礼貌,认认真真看着你说谢谢的时候,婢女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她打开了食盒,说道:“林公子,快用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阿木唔了声,继续仔细的摆弄着他的沙盘,想要再做精致点。 那婢女见他嘴上应了身子却不动,继续说:“这是辉月殿的小公公送来的,还带了三殿下的话,说让公子早些用饭。” 阿木一下子就跳起来了,两步走到桌边往凳子上一坐,老老实实的等吃饭。 婢女憋着笑,帮他摆好了碗筷,又去拿食盒里的菜,刚拿了两道出来,就碰到了个有些扎手的东西,她疑惑的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阿木看着她手上的东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的我的。” 婢女连忙递给他。 又是一个草编蚱蜢,草叶是浓厚的绿色,稍微有些发黯,应该不是新鲜的草叶了,阿木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握了,知道这应该是和刚才周兴平送来的蚱蜢是同一批,也不知道顾临做了多少,他又去看食盒里,还有一只,正乖乖的躺在里面等着他拿呢。阿木把两只蚱蜢抓在手里,高兴得厉害,愣是不肯放下,都没法用筷子吃饭了。 菜还热着,照例有鸡腿,嫩白皮下的鸡肉还在淌着鲜美的汁水,阿木也实在是饿了,犹豫两下还是把蚱蜢放在了桌上,用手抓起鸡腿就吃,咬了一口,就美味得停不下来。 婢女见他开始吃东西,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月亮升起的时候,外头又叩了门,婢女送了东西进来,这次是糯糯的绿豆糕,还有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清甜的香气惹得阿木口水都要流出来。 而那托盘上,放着三只草编蚱蜢。 那婢女好奇的不行,可是也不敢多问,只是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再看阿木,捧着托盘里的三个草蚱蜢笑得眉眼都是弯的,耳朵在烛光里泛出淡淡的红色。 他把之前收到的蚱蜢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排排好,两只是石屋里做的,已经干成了带着深灰的褐色,一只是周兴平送来的,两只是跟着晚饭来的,三只是现在来的。 阿木恨不得抱着所有的蚱蜢在床上打个滚。 一只。 两只。 三只。 不知道明天早上,是不是就送来四只了。 阿木笑得两颊红红,双眼更是晶晶亮,他拿了之前丢在地上的笔,沾了红墨,小心翼翼的在一只蚱蜢上写了个木,他不怎么写字,更别说是在不光滑的编草上写,就显得有些笨拙,横是横竖是竖的,像个大方块。 拜托了婢女送过去,阿木深吸一口气,准备加快速度将沙盘做好,尽早拿给顾临。 如果今天顾临要是没有送这些东西过来的话,他可能就忍不住自己先跑去辉月殿偷偷瞄上两眼了。 又是一个晚上没怎么睡,阿木熬得眼睛都红了,不过好在终于做完了全部,在最后结尾的时候,他挑了一只最小的草编蚱蜢放在了沙盘的最右边,用黏土黏紧了,小小的蚱蜢被放在代表着疆土的沙盘旁,显得格外的大,仔细数数,那身子,竟有两座小山那么长。 整个沙盘看起来很精致,而且他是将林毅给他的地图铺在下面算好了比例做的,距离和地图上的一点也不差。 阿木心里兴奋,想早点拿给顾临看,一大早的,天才蒙蒙亮,就推开了窗户。也许是逐渐过了暑热,晨间和夜里温度并不高,清新的草木香气里还裹着夜里隐约的凉意,叫阿木整个人都清醒了很多。 他搬着那沙盘往外走的时候,林毅忽然出现了,要帮他拿,阿木给了他,毕竟他认认真真做了好几夜,要是摔坏就糟了。 辉月殿和他住的地方离的也不是很远,阿木边走在路上,边啃着香糯鲜美的包子。 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皮薄馅儿大,一咬就一口香浓的汤汁,要仔细的嘬了再放在嘴里滚一滚降降温才敢咽下去,顺着喉咙烫呼呼的滑到胃里,别提有多香了,比街上卖的不知要强多少倍。 再看旁边的林毅,托着盖着布的沙盘,随着阿木时快时慢的步子改变着速度,目不斜视。 阿木瞅瞅手里的另外一个包子,就有些不好意思吃独食。举了手,放在了林毅的嘴旁。 林毅是阿木见过最高的人,要是离得近了,林毅又不低头的话,他都不能看到林毅的脸是什么样子的。而他现在虽然举着手,可那包子的距离和林毅的嘴还是有些距离。 林毅可是看到过阿木那馋样儿的,知道他是因为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才要分给自己一份。他摇了摇头,说道:“属下吃过了,主子吃吧。” 阿木没想到林毅已经吃过了,手还是举着,过了一会儿才高高兴兴的收了回去,拳头大的包子三口就吃完了,油乎乎的小嘴儿撅个小孔,呼呼呼的往外吹热烫的白气。 林毅虽然还是同方才一样的姿势,可眼睛却看到了阿木身上,眼底的光柔和的很,总是黑着的脸放松了不少。 到了辉月殿,阿木就直奔议事厅,这么早的话,厅里应该还没有人吧,他把东西放在那儿,顾临看到了一定会惊喜的。 可没想到的是,议事厅门口站了两个婢女,门开着,里面已经有人了。 阿木抓抓脑袋,又看看林毅手里的托盘,想着,先放着吧,等他们结束了再掀开给顾临看也一样,反正也没人知道是什么。 他让林毅跟到他身后不要出声,自己又鬼鬼祟祟的走了进去。 顾临没到,周兴平在那里,身后那两个好像从北国开始就一直都跟着他,另外还有几个锦衣的男子,看起来像是商户。 阿木没出声,绕到屏风后面走,直奔沙盘那。 可到了放着沙盘的桌子旁,阿木就愣了,不知所措的僵着,不知道该不该向前。 那原本放着破旧沙盘的地方,放着一个新的沙盘,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没有蚱蜢之外,其他的,甚至比他的还要精细点。 他以为他已经做的够好了,他以为他以为已经够认真了,却没想到这里放着一个更好的。 他不想用林木的身份,他以为用阿木的身份也可以帮到顾临,可是他好像想错了,阿木能做到的,有人也能做到,甚至还能比他做的更好。 也许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又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原先认识他的同顾临议事的人就上前来问道:“林公子,近日怎么没再来了?” 阿木僵硬的点头问候了,手就指在沙盘上:“这个,是什么时候换的?” 那人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回了他:“这是周将军的门生今日刚送来的,说要给三殿下一个惊喜,那沙盘老旧,现在的这个,还真是精美。” 阿木又点点头,看向周兴平。 周兴平没注意这里,倒是他身后一个人,看着阿木,忽然就笑了,挪步上前,躬身说道:“这位便是林公子吧,我们昨日已见过,只是还未行过礼,小生是周将军的学生吴凛,请多指教。” 阿木回礼:“我叫阿木。” 吴凛生得清秀,书生气很重,肩膀却很宽,隐约能见衣袍上肩里厚实有力的臂膀,他又说:“昨日同老师过来的时候,小生就看到林公子做的东西,未能出言相告真是抱歉,只因小生也在做相同的东西,且已成型。今日带来献给殿下是小生的福气,但因此和林公子冲撞了,实在是抱歉。” 那吴凛一口一个抱歉,又是个笑颜,阿木就全相信了,再说,那沙盘比他做的好多了。 他和吴凛说道:“不用道歉的,我……我先出去了……” 阿木说着,又绕在屏风后面跑了出去。 他闷着头,冲的很快,只希望不要碰到顾临,好在他回去的路和顾临去议事厅的路是两个方向,他没有碰到。 回了自己的地方,阿木就忍不住了,坐在了凳子上,呆呆的,也不说话。昨天晚上地上摊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天已经收拾掉了,干干净净的,像是他根本就在那里坐了几个晚上似的。 林毅一直都跟在阿木后头,他把沙盘放在了桌上,之后就站在了阿木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林毅忽然问道:“主子很难过?” 阿木听到林毅的声音,半天不动的身子直了直,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的很。 林毅往前走了步,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阿木盯着林毅黑漆漆的袍子,又看着自己染了颜料有些洗不干净的手,说道:“公子有了更好的沙盘,我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是因为这几天的辛苦都白费了吗?可是我从来不怕辛苦的,给阿娘做的沙盘她只是看了一下就不要了的时候,可心里也那么难受过。” 少年正是抽个子的年纪,脸颊微微有些瘦,眼睫又长又软,覆着有些迷茫的眼睛,明明是回答别人的话,可他却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毅握刀的手紧了紧,说道:“公子的辛苦自然不能白费,这沙盘,应该拿给顾临。” 阿木这下没有犹豫的摇了头:“公子对我好,我要是拿给他了,他说不定就会用我这个,可吴凛的做的更好,他说不定也会用那个,不管他用哪个,我和吴凛都会有一个难过,我不想公子为难。” 林毅的脸黑的很,在阿木说公子对我好时,他的眼睛就黯了一分,在说我不想为难公子时,他的牙就狠狠咬了起来。 他看着阿木,忽然说道:“公子和属下去个地方吧,属下带你去见个人。” 阿木问:“谁?” 他没说话,忽然伸手将阿木背在了身上,转瞬就离开了原地。 阿木只觉得自己忽然离开了地面,四面八方的空气猛得有了重量,开始不断的挤压成钢板般坚硬的东西,往阿木的脸上,身上拍着,他都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周围的房屋树木都变成了线条,笔直又快速的穿梭在他旁边。 他虽然害怕,可是他连发出声音都不敢,只怕自己张开口的时候,风就能变成锤子那般重的东西撞到他喉咙里。 那挤压的力量不过一瞬,之后便好了一点,林毅解释道:“让主子受惊了,属下必须甩开些人。” 阿木晕乎得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双手双脚像是壁虎般抓在了林毅身上,紧得不得了,就算林毅不托着他,他也能抱得死紧绝不掉下来。 这力道太可怕了,忽然就离开了很远,这景色绝对的不在皇宫里,而他们还在走。 林毅是在走,可是他的速度却丝毫不慢,没一会便已经过了几条街,在一间小屋前停下,那小屋有些别致,处处都很光滑,一处台阶也没有。 “这里是哪里?”阿木问着,从林毅背上掉了下去。 “给您画地图的人,就住在这儿。” “画地图?”阿木问道:“不是你买的吗?” “这么精细的地图短时间买不到,那是他画的。”林毅回道。 “那天我请你帮我找地图的时候,你就让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画出来?”阿木惊讶的问着,他想起了那天那副画上的油墨还没干透。 林毅点头,他说:“他同我一样,从小就是主子的护卫,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断了腿,自此只能坐在轮椅上,知道自己不能保护主子后,他便退出了,四处漂泊后,现在定居在了北国,靠画画为生。” 阿木呆呆的看着林毅,听到那句只能坐在轮椅上,心里便颤动起来。 “主子也许觉得,这个沙盘没有吴凛做的好,不想拿出来让顾临为难,可是主子该知道,主子花了多个日夜辛苦完成的沙盘里,还包含着他人的辛苦,这屋里人疾笔的地图,炉窑的奴才,甚至是顾临为您准备的食物,都已经包含在了这沙盘里,只有将它展现给顾临,才算是值得。”林毅顿了顿,又说:“虽然主子不愿承认,可主子是林木,林家人仅剩的主子,主子做出的东西,自然就是最好的。” 他前段话像是劝告,后段话却带着骄傲,更有些蛮横霸道,是林木做的,就算做的不好,也不会有人说。 阿木呆在那儿,脑子里乱乱的。 忽然,那小屋的门开了,有轮椅滚木的声音传出:“谁在那儿?”有人问着。 林毅忙走了出去:“是我。” 阿木没动,因为他在墙侧,所以那人看不到他。 那是个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双腿细瘦得像是幼鸟的筋骨,软塌塌的倒着。他坐在轮椅上,笑容满满的,还带着丝稚气,看到林毅似乎很高兴:“毅大哥!” 林毅那一贯黑得跟炭火似的脸居然露出了笑,用没握剑的手笨拙的拍了拍少年的头。 那少年笑了笑,微微仰着脖颈,脸上有抹急切与羞赧,问着林毅:“少爷可是用了我画的地图?他可喜欢?” 呆在墙侧阴影处的阿木心里忽然就抽疼了,他用手碰了墙,指节用力扣着,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林毅回道:“用了,很喜欢。” 少年松了口气,双手握在了一起,温柔的笑着说:“少爷喜欢便好,我很久没画过地图了,生怕画错。” 林毅又说:“林家没了,现在只有主子,没有少爷,该是换换称呼了。” 那少年摇摇头:“习惯了,再说我也早已不在你们那,你也管不了我。” 看似很温柔的少年脾气却挺大。林毅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少爷……他还好吗?”那少年又问了起来:“小时候那么胖,眼睛又圆滚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高吗?皮吗?脾气好吗?”他想着词,一个个的往外冒,问着林毅。 林毅摇了头:“主子还不肯认我们。” 少年啊了声,眼睛便有些暗淡:“还想着能见他一面的。” 阿木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可是脚就像生了根,半步都迈不开。 林毅好像是往他这里看了眼。 初升的太阳还不够高,照不到小屋的侧面,长长的阴影静悄悄的,将阿木很好的笼罩在里面。 “会有那么一天的。”林毅忽然说:“我们等的起。”他没有看阿木,也没有看少年,眼里的光线仿佛落在了虚空处,不知在与谁说。 少年笑着摇头,控制着轮椅往屋子里走,说道:“下次别再来了,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快进屋的时候,他停了停,似乎正承受着让他难以控制的情绪,干净的声音都发了哑,如释重负又欣慰,喃喃着:“他回来了,真好。”那声音太轻,太轻,落在了风里,几乎难以辨别。阿木几乎以为少年看到了他。 林毅没说话,只是站着,直到少年进了屋才走回了阴影处。 他太高了,几乎遮掉了阿木所有的光线,连鞋面上的光都被他带走了,暗暗的,阿木只好抬头。 “主子?”林毅轻轻喊了一声。 阿木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少年孱弱的腿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我想回去……”阿木说。 林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好。” 他背了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快,只是慢慢的走着,宽阔的后背在夏日也不觉得炎热,反而温温的很舒服,林毅的脚步放的轻,阿木几乎没有颠簸。 阿木想了很多,那个沙盘,林毅的话,少年的腿,他觉得他像是个坏人,一边不承受自己是林木,一边行使着林木才有权利。他原先认为,要是这么拖下去,说不定林毅就放弃了,这样,他还是山林里的林木,阿娘还是他的阿娘,阿爹还是他的阿爹。 可是不一样了,在看到少年的时候,就都不一样了。 阿木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羁绊那么深,十多年未见的人了,还在牵挂着。 这不是阿木不承受就能解决的事,这些属于林木的人,属于林木的责任,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都已经担在了他身上。 “林毅。”阿木忽然低低喊了林毅的名字。 林毅应了声:“属下在。” 阿木斟酌了半天后,说道:“做你的主子,需不需要会写字?” 林毅愣了,站在了原地,动也不动。 阿木继续问:“武功呢?需不需要武功?” “还有,经商,行兵打仗之类的我也都不会。我只会打猎爬树找找果子。”阿木说着,说到后面声音就有些低了下去,因为他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林毅又动了起来,背着他边慢慢走,边说道:“主子很厉害。” 阿木吓了一跳:“什么?” “属下不认林子里的果子,有次实在是饿,吃了树根的红果,之后脸就肿得邦邦硬,眼睛都睁不开。” 阿木在林毅背上眨着眼睛,忽然怎么也憋不住,他怕太大声笑林毅会不好意思,便捂着嘴笑,脸都憋红了。胸腔的震动一路传到了林毅的后背上,惹得林毅也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是阿木第一次听到,很低,很沉,却很好听。 两人笑了一阵才逐渐安静下来。林毅又说:“主子无需改变自己,写字,武功,经商,行军打仗,这些我们都会,您只需要下令。” 可阿木不习惯依靠别人,除了顾临之外。 虽然心里颤动着,可是他还是沉默了,只是勾着林毅脖颈的手紧了紧。 ☆、第五六章 他们没有回去,林毅带着他回到了之前吃葱花面的地方,叫了两大碗。 那老板还认识他们,热情的招呼着,面放得特别多,还给他们加了不少的肉片,说是上次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叫他们一定要来这里吃上个百次,次次都给他们放肉。 阿木还低落着的心情看到油汪汪热乎乎的面条时就已经好了起来,他本就不是个容易郁郁寡欢的人,很多东西都能让他开心起来,比如这面条,比如林毅吃面时放松下来的神情,比如逐渐凉下来不再闷热的天气。 阿木吃了两碗,肚子都撑得圆滚滚了,林毅便带着他在街上慢慢走着,说是消食,走的也实在是慢,边上逛街的姑娘都比他们走的快,时不时要回头看他们一眼,再用圆扇掩了唇,弯着眼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走的步子多了,阿木就不想走了,找到云朵的宅子,进去和云朵说了好多话。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3节 云朵又胖了些,阿木不知道一匹马原来可以这么胖,肚子都是圆乎乎的,皮毛油光水滑漂亮得不得了,看起来日子过的很开心。 和云朵说了好一会儿话,阿木就开始犯困,毕竟云朵只是喷个响鼻甩个尾巴,最多用那黑漆晶莹的眼睛看着阿木,很好奇的样子。 最后还是林毅背了他。 时间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但林毅仍走的很慢,走的很久,回到阿木住的地方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屋顶下面,照得连瓦片都是暖乎乎的橙色,四周无风,却并不闷,鼻尖是林毅身上干净的发肤气息,他的脸颊几乎贴在了他脖颈里,温温的,脉搏有力又平稳的跳动着,听着让人安心。阿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林毅身上待这么久,也许真的是有些累了,他熬了那么多晚上没有好好睡,现在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靠在林毅肩上迷迷糊糊。 远处忽然急匆匆的跑来个婢女,布鞋在青石板上快速的哒哒响着,很着急的样子,声音由远及近:“公子!林公子!” 阿木听到有人喊自己,就打起了精神,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又止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看向来人,发现正是昨天给他送了几次东西的婢女,看样子是急急跑过来的,气喘吁吁不说,脸色时白时红,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行了礼后便问:“公子这是去哪儿了呀,怎么才回来!”声音都拉得尖细起来,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断的催促着她。 林毅的眉头皱了起来:“主子去哪里也是你能问的?” 婢女脸色一白,忙跪了下来,梳得好好得发髻也有些乱,雪白的额上全是汗水,她忙说:“奴婢实在是太急了些,这才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赎罪。”她道着歉,语速很快,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跪在地上的腿都在动来动去。 阿木忙说:“你没有做错,快些起来。” 婢女站了起来,眼睛看也不敢看林毅,似乎是害怕的很,只是跟阿木说:“林公子,三殿下申时便来找公子了,只是公子不在,三殿下便一直等在厅里,天黑下来时三殿下发了脾气,奴才们跪了一地,公子再不回来,只怕奴才们的膝盖都保不住了。” 阿木一愣,申时? 他看了眼天,现在都快戌时了,顾临至少等了二三个时辰。 阿木踢腾着双腿,要从林毅背上下去。 林毅却抓了他的手,没让他动,又是一阵几乎是难受的压力传来,空气聚成了厚厚的墙面朝着阿木拍过来,险些让他咬到舌头。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他们已经站在了厅前。 阿木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人抱了下来,紧紧的拥在了怀里。 他耳朵贴着的胸口正剧烈起伏着,心跳都有些急促。 顾临微哑的声音透过胸膛传到了他耳朵里,仿佛隔着层厚重的湖水,有些发闷,他喊了他的名字,带着微微的叹气音:“阿木……” 阿木应了声,抬手抱住了顾临的后背,收了收紧:“公子。” “你回来了。”顾临又说。 阿木抬头去看顾临,但被抱得太紧,只能看到顾临漂亮的下巴:“恩,我和林毅逛了逛,看了云朵,又吃了东西,这才回来晚了。” 顾临没问他去了哪里,但阿木还是告诉了他。 顾临恩了声,轻轻的摸了他的头发,又用指头将他脖颈里的汗擦了,却仍不放开他,两人在大厅门口站着,厅里厅外跪着许多奴仆,死死低着头,几乎要趴到地底下去。 阿木想到顾临等了那么多时间,就忙解释:“我不知道公子要来,才出去了那么久。公子下次过来的时候要是没见到我,就告诉我门口守着的姐姐,我回来就会去找公子的。” 阿木说着说着,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沉闷的厉害,又有些发寒,他下意识的去看身后的林毅,却见林毅冷着张脸,看着顾临,握到的手紧得发白。 阿木又去看顾临,只是一眼便让他感觉到了陌生。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临,眼底仿佛铺满了霜雪,连眼睫上都像凝了冰晶,视线铸就的寒冷叫人心底也要发颤,本来清明寡淡的眼瞳颜色极浅,可叫夕阳暗红的余晖落在了里头,就跟烧了凝住的红火似的,也不知是眼里的,还是仅仅被余晖染了色。 阿木知道顾临平日里温和,可在发了倔时那脾气实在是不好。 而林毅和他接触时间虽然不多,可也不用接触太多,就知道肯定是个破脾气。 两个破脾气对在了一起,就都不说话,光是周身的压力就叫地上的奴仆气都不敢喘。 阿木忙去抱了顾临,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胳膊:“公子找我做什么?” 顾临收了目光,低头看了他,眼中有淡淡的光,他说:“给你个惊喜。” 阿木听到惊喜两个字,心里就有些怪怪的,毕竟他准备给顾临的惊喜已经没有了。 准备回屋的时候,林毅突然说:“你的担心完全是多虑。” 顾临停了步子,他没去看林毅,说道:“至少能安全些。” 林毅又说了话,语气里有些嘲讽:“我都能轻松甩开,也不见得能有多安全。” 顾临沉默了会,没有再说话,带着阿木进了屋子。 林毅看着阿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隐去了身形。 阿木糊涂的很,听不明白,就问了:“你们在说什么?” “林毅带你走的时候,甩开了我安排的暗卫。”他微微低头,亲了亲阿木的额头:“说过什么都不会瞒你,现在才告诉你,对不起。”他说着:“只是以后别再让林毅甩开他们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会担心。” 顾临的声音很低,与阿木说话时总是放得更轻,和他跟别人说话的感觉不一样。每次听着顾临在他耳边说着话的时,阿木的心总是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喉咙里也是痒痒的,仿佛心脏正攀爬着喉咙不断尝试着如何跳出来。 顾临靠得近,自然也听到了,低声说着话,还带着轻微的笑意:“心跳的好快。” 阿木捂了捂胸口,耳朵都红着。 顾临一直派人跟着他,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可是他并不介意,毕竟林毅也一直跟着他呢。他担心的是,是不是暗卫看到的,都会和顾临说,所以他问:“他们会和你说吗,我每天都做了什么?” “只是行踪而已。”顾临说着,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但你今天不见了,所以我问了他们,最近的事他们都告诉了我,包括沙盘的事。” 他忽然亲了亲阿木的额头,声音微微发着哑:“吴凛也拿来了沙盘,而你却不见了,我怕你难过。” 怕他难过,所以早早的就来这里等他。 怕他难过,所以发了脾气,奴仆跪了一地。 阿木轻轻吞咽着喉头的酸涩,认真的摇了头:“我没有难过的,只是和林毅出去逛了一圈。”阿木想了想,还是问了:“你看到了吗,沙盘?” 那沙盘就放在桌子上,想不看到都不行。 顾临点头:“很漂亮,很喜欢。” 阿木松了口气,只要觉得漂亮就好,自己和那少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行军的时候,会带着的。”顾临拉了阿木的手,将他轻轻拥在怀里,低声说着。 阿木一惊,忙说:“可是吴凛的那个比我做的要好多了,行军的时候,应该带着他的沙盘才对。” 顾临没说话,带着他走到了桌边。 沙盘正在桌上,盖头叠好了放在旁边。 顾临伸手,指尖点了沙盘旁那只草编蚱蜢的脑袋,莹润的指甲和编草微褐的颜色竟然十分搭调,好看得不得了。他说:“他的没有蚱蜢,不喜欢。” 阿木被这理由惊得不知该不该笑,眼睛都瞪得圆滚滚了,呆呆的看着顾临。 他想起顾临偶尔展现出来的任性,堂堂北国公主,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因此要走更多路吃更多的苦,可他不在意。那现在就更别说只是一个沙盘了。 顾临捏了捏他的脸,说道:“他做的,他们用,你做的,我用。” 阿木抱了他,眼睛都弯了起来,高兴得不得了,他和那少年的辛苦没有白费,还能帮上忙,这真是太好了。 他仰头去亲了亲顾临的下巴,柔软的唇碰了又碰,说道:“这个惊喜实在是太棒了。” 顾临却笑着看了他,说道:“你以为这就是惊喜?” 阿木心里跳得快,痒的不行,他都不知道还有更惊喜的事情,便问着:“那是什么?”声音里满是欢快。 顾临没说话,他带着他往屋子后头走,那是阿木没去过的地方,该是仆人待的地方,屋外头有好多堆放着的柴火。 进了屋子,才知道是个厨房,干干净净的,一个仆人都没有。 一个瓷白的碗就放在掀开的灶上,里面捂着好多热水,热气腾腾。 因为整个厨房都那样干净,只有那只碗突兀的放在那儿,阿木立即就看到了。 他看向顾临,眼里有些不解。 顾临走了过去,将那只碗拿了出来。 “公子!会烫的!”阿木见他要直接从那热水里拿碗,连忙喊着。可顾临已经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碰到水的指头微微有些泛红。 阿木忙抓了他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放:“快捏捏,捏捏就不烫了。” 热烫的指节捏着阿木的耳垂,把阿木热的整张脸都红了,后悔的想着刚才应该让顾临直接捏他自个儿的耳垂的。 顾临的手放上了,就没放下过,少年的耳垂肉呼呼又绵绵的,不是很大,却圆的很,柔软又散发着淡淡的热气,明明一点也不凉,却把手上的烫意带了个干净。 要不是阿木脸红得耳朵都快冒烟了,顾临还想多捏会。 阿木看着碗里的东西时,惊奇的疑了声。 那是碗葱花面,葱花放得尤其多,还有细碎的牛肉沫子,也许是在炉子里闷久了,面稍微有些涨开了,沾了层晶莹的油光。 顾临抽了双筷子,放在了他手里:“本来想做长寿面,但我觉得你比较喜欢吃这个。” 阿木听了更是惊讶:“这是你做的?” 顾临垂了视线,微侧了脸,低低恩了声,他说:“今日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 阿木拿着筷子的手有些颤动:“公子怎么知道今天是我……” 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见到顾临的第一天,正是他生辰,那时他正漫山遍野的找阿爹给他的生辰礼物,回了家,便看到了哭泣的阿娘和蜷在血衣里满身是伤眉宇却宁静着的顾临。 他们,到了今天,已经认识了整整一年。 不知怎么的,阿木的眼睛酸了起来,垂下的眼睫处沁出湿润的珠子,他眨了,珠子就碎了,晕染了整双眼睛,叫他满眼都是湿漉漉的水光。 他撩起了面条,塞了满满一大口到嘴里,嚼都嚼不动,一点点吞咽着。 咸了。 不知放了多少盐。 阿木差点就笑出来,使劲儿憋住了,又塞了一口进去,滑溜溜的面条涨开后没了嚼劲,软绵绵。 可阿木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因为他吃一口,就好吃到想要落泪。 顾临一直看着他,眼中难得有抹紧张,见阿木吃得那样快又说:“慢些吃。” 阿木点着头,速度仍然不见,不过一会儿,满满的一大碗面就下去了大半,他稍微有些饱了,速度就慢了下来,一根根的嘬着,不舍得吃完。 顾临忽然问:“好吃吗?” 阿木狂点头。 他又问:“和你在外面吃的比呢。” 阿木眨巴眼,吞了一口面喝了一口汤。 顾临知道他和钱笙还有林毅去吃了葱花面,也知道他很喜欢吃,所以将原本要做的长寿面改成了这个,只是顾临居然会问他做的和外面做的哪个好看,这还是惊到了阿木,毕竟顾临一向是那样的自信,这不像是他会问的问题。 阿木吞了一口面,大声的说:“当然是公子做的好吃。” 虽然咸了,可心里真的觉得好吃。 他忽然明白了,那两个沙盘,顾临,其实也是从心里觉得,他的那个更好的吧。 顾临侧耳听着阿木说话,神情静静的,隐隐带着些期待,在阿木说完话后,他笑了,唇角的弧度比月儿的柔光还要温软些,岁月静好的模样让阿木挪不开视线,着了迷又丢了魂,心里跳得那样响,耳朵都失去了作用。 今天的顾临展现了很多情绪,阿木还没问顾临是怎么发脾气的,是摔了杯子还是冷了脸,叫奴仆吓成这样。 也许是阿木不见了行踪叫顾临太过担心,担心到没有办法再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吃完了面,喝完了汤,阿木的碗就像是刚洗过的那样干净。 他仰着脸,腆着肚子,笑得露出了贝壳般的两颗小牙齿,一脸吃饱饭的奶猫样儿,满足的不得了。 顾临的目光仿佛都在化为柔和的液体,他说:“吃光了。” 阿木点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吃光了。” 他忽然想起,顾临知道自己的生辰,可自己还不知道他的,便问:“公子的生辰是在几日?” 顾临的笑有些停滞,莹润的双眸忽然就出现了些薄淡的雾气,带着也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迷茫:“我不知道。” 阿木愣了,他想到顾临的生辰就是他娘亲死去的日子,也想到了他父亲是如何对他的,该是从来没有过过生辰。 阿木看着被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心里就难过了起来。 他每年的生辰,阿娘给他做面吃,阿爹给他生辰礼物,一次都没落下过。 而他十六岁的生辰,他原本已经忘记了,可顾临却帮他做了面条。 阿木想了想,又看了眼灶头,忽然笑着说:“公子和我一起过吧。” 顾临看着他,眼睫微微颤动。 阿木仍然笑着:“我不知道公子的生辰是几日,可是我们可以放在一起过的,谁也没说生辰不能提前滞后。” 他这话说得牵强,却是认认真真的样子。顾临看着他,有些迟疑的点了头。 阿木站了起来,他将顾临推到了门口,自己去生火。 现成的面条鸡蛋还有葱花和调味,虽然他不会做长寿面,可是简单的面条他还是会做的。 倒了油,煎了个圆滚滚的鸡蛋,清新的蛋液在油里微微冒着小泡,蛋黄金灿灿的。 煎好了拿出来,再热水,和好了汤料,明明只是放了盐巴和葱花,却香得不得了。 面条放进去,咕咚咕咚冒泡时闷一闷再撩出来,最后放上蛋,撒了葱花。 明明是一碗极简单的面,可阿木做的很认真,小脸严肃得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菜,烛光印在他面上,几乎是一种在逐渐融化的暖意。 顾临站在门口,身子微微落在了外头的阴影里,可那双眼睛,仿佛是有晶莹的烛火落在了里头,亮得惊人。 阿木端着碗看向顾临的时候,就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心里狠狠一跳,面上红得不行,他垂了视线只是看着面,放到了桌上,说道:“做好了。”声音都轻了不少。 顾临拿了筷子,一碗面,吃得无比认真,每口都咀嚼了很多次。 阿木就看着顾临吃,心里头无比的柔软,他只觉得自己成了云朵般的东西,只想靠顾临近近的,最好一点缝隙都不留。 吃完了面,外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宫灯都落了下去,只有月亮的光薄沙般散在地上。阿木拉着顾临去洗澡,洗完了澡,阿木拉着顾临回屋子,顾临很安静,顺从的跟着,手紧紧的握着阿木的。 阿木没准备回去了,他牵着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润的顾临,拿了巾子给他擦头发。 顾临自吃了面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阿木。阿木擦着他头发的时候,他便从镜子里的倒影看阿木。 睡觉的时候,阿木没上去,反而让顾临先上去,自己搬个小凳子往旁边一坐。 顾临有些疑惑,却顺从的没有动,头发被阿木擦得有些乱。 阿木伸手去拍顾临的臂膀的时候,顾临身子轻微一僵。 阿木忙说:“生辰的晚上,阿娘都会哄我睡觉,直到我睡着为止的。” 顾临眨了下眼睛,视线从长长的眼睫下低了下去,然后便轻轻的闭上了,只是被子里的手忽然伸了出来,也轻轻的拍着阿木的手,仿佛是在学阿木。 阿木笑了,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他像是在哄孩子似的拍着顾临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又轻柔又缓慢,似是所有柔软的心思都传递了过去。 顾临虽然闭着眼睛,可眼睫微微颤抖着,不知怎么的,便从根部逐渐加深了颜色,仿佛被浸透了水般湿润了起来。有晶莹的东西正在缓慢聚集,直到潮湿成一颗圆润晶莹的珠子,挂在了眼睫上,要落不落。 阿木看着那颗珠子,心里酸涩,手下的动作更是轻。 过了好一儿,顾临的身子才完全放松下来。 阿木看着顾临,总觉得他睡着的样子安静得像个小孩子,和平日里那清冷寡淡的样子完全不同。睫毛长长的,嘴唇柔软得像朵花儿,鼻子也那么漂亮。 看着看着,阿木就像是着了迷,悄悄的低下了身子,悄悄的朝着那柔软的唇上亲了下。 他闭着眼睛,所以没看到他正亲着的唇正悄悄勾了个细微的弧度。 ☆、第五七章 阿木很开心,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开心,他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喜欢一个人,敬佩一个人,心疼一个人,关心一个人,而这些心思都在同一个人身上,可是他却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入睡的时候,他还抱着顾临的腰,脑袋都埋在了顾临的怀里,缩得小小的,脸颊都紧紧贴着。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间朴素的木屋,简简单单又安安静静,圆木之间开着小巧可人的花朵,淡淡的白色花瓣,花蕊是能让人心底都变软的淡米分色,绵乎乎的满是花米分,不时有轻巧的蝶落在上面。 梦里没有风,却有满满的草木香气,阳光如薄纱般悄悄落在脸上,散发着独特的温暖。 他坐在台阶上,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木屋前的路,嘴上挂着个笑。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他不知道梦里的自己坐在门口干什么。 那梦时间久了,阿木就有些想到了,他在等顾临。 梦都是这般,从来没有开头,忽然一瞬你就出现在了某个地方,又忽然一瞬它就结束了,醒来后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 阿木很少做梦,他记不得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了,阿娘总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心思简单又很会化解烦恼,从来不会思虑过重,所以他很好奇,梦里的他为了什么要坐在这里等顾临。他托着下巴,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路,好像下一秒顾临就会从他面前出现似的,不知时间是否流逝,他就呆坐着,木屋还是木屋,蝴蝶还在花蕊上,长草伏着地,静悄悄。 而在他的脚边,有一只雪白的猫,眼睛是琉璃般的水蓝色,咪呜着跳到了他的身上,蜷成了一团,不时用湿漉漉的小鼻子碰碰他,柔软的肉垫子就踩在他身上。 他不时的摸摸猫咪背脊,听着它喉咙里舒服的呼噜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阵风吹来。 天一下子黯了下来。 眼前大片的草地忽然就消失不见,巨大的山峦凭空出现,比冷杉还要高大的山洞黑漆漆的,生冷又尖啸的风从那洞中卷出,吹在阿木的衣袍上,留下层冰霜。 他站了起来,往后看了眼。 木屋不见了,花朵不见了,蝴蝶不见了,猫咪不见了。 顾临一身粗布白衣站在他身后,神情冷淡,黑发如瀑,他似是没看到阿木,只是看着山洞,眼中冰寒。 阿木不解,顾临一直在他身后? 那他等的,是谁? 他顺着顾临的视线看了过去,还未看清时,冷风便卷着枯叶吹到他眼前,叫他不得不闭了眼睛。 不过是眨了眨眼睛,可他面前忽然就多了什么。 还伴随着细微的呼吸声。 阿木一愣,抬头看去的时候,却又见一个‘顾临’,这个顾临一身黑衣,眼中满是戾气,唇如生血般艳丽。 他看到黑衣的顾临忽然就拔了剑,在阿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尖忽然就贯穿了他的身体。 因为是梦,他未感觉到痛,可他却蜷缩起了身体,仿佛痛极,而在他回头看的时候,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顾临唇角都是血,蜿蜒至脖颈,再晕染了淡色的衣袍。 山峦化为砂石,如在当初石屋中时飞扑而来。 忽然就一片黑暗。 “不……”阿木喊着,猛然睁开了眼睛。 微微泛着黄的烛光就在眼前,床帐轻微摇晃。 他只觉得头上全是冷汗,呼吸快得可怕,仿佛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才叫他这样着急的想要多吸几口气。 他动了动手,发现正死死的抱着顾临的身子,忙放了放松。 顾临的睡颜还是那样宁静安慰,呼吸柔和。 阿木看向顾临的脸,急喘的呼吸才稍微平复了点,他想靠着顾临近一点,就往上挪了挪身子。 也许是动作大了些,顾临的眼睫动了动,缓缓张开了,眼里还有刚睡醒的水光。 阿木轻声说:“吵醒你了……” 顾临把他往上抱了抱,又抬手,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怎么这么多汗。” 阿木摇摇头,抱紧了他,嗓子哑哑的:“做了个梦。” 顾临忽然笑了声,抱着他拍了拍:“噩梦?” “不知道算不算。”阿木说:“有些害怕。” 顾临也抱紧了他,安抚得摸着他的头,轻声说:“不怕。” 他这两个字说得轻,但叫阿木冷静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压在心口的郁气才彻底松了出来。 “我梦到了两个公子,黑衣服和白衣服的。”阿木说着:“黑衣服的用剑把我们贯穿了。” 顾临摸着他头发的手忽然顿了下,好一会儿才动了动,随后低低的恩了声。 “后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醒了,心里跳得厉害,就有些害怕。”阿木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好在烛光并不明亮,顾临应该看不清。 “只是梦。”顾临说道。 阿木点头:“恩,只是梦。” 顾临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公子不睡了吗?”阿木问。 “恩,也到了时间,要去议事厅。”顾临说着就坐了起来,下床穿了靴子,又开始穿衣服。 外头天还蒙蒙亮着,阿木一时也没睡意,就也坐了起来,看着顾临穿衣服。 像是白玉一样的手在衣带间穿梭的样子格外好看。 来了北国,顾临就没再穿过粗布的白衣,可他的衣衫都是干净的淡色,就像阿木梦中的白衣顾临一样。 阿木忙摇摇头,不去想那个梦。 顾临穿好了衣服,又回到了床边,亲了亲阿木的眼睛,再次说道:“只是梦。” 阿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知道了。” “害怕的话,叫我的名字,我会立即过来。”顾临说着,因为离阿木很近,所以他弯着腰,黑发就顺着肩滑到了阿木的手里,凉凉滑滑的。 阿木拿手握了,恩了声,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他知道顾临不止是在安慰他,他身边有暗卫,喊了顾临的名字的话,暗卫就会告诉顾临。 顾临抬手碰了碰阿木微微发烫的脸,又说:“快回固国了,要是想带云朵回去,就带它多跑跑,不然该跑不动了。” 阿木一惊,忙问:“回固国?要……要打仗吗?” 顾临点头。 阿木微微有些心惊,梦境里顾临胸口埋了剑的样子挥之不去。 他说道:“那我也起来了,云朵那么胖,是该减减肥了。” 顾临却推了他回床:“还早,再睡会儿,做了噩梦精神会不好。” 阿木想了想,也是,他其实还有些困呢,眯眼打了个哈欠就躺了回去。 顾临给他盖了薄被,又如他昨夜那样轻轻拍着他。 “公子快去吧,不用管我的。”阿木嘟囔着,话虽这么说,可眼睛闭上了,呼吸也顺畅了,还很舒服似的蹭了蹭枕头。 他感觉顾临低了身子,在他额上印了个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阿木伸了个懒腰,精神十足,穿了衣服又洗漱好,往婢女送的早餐里拿了两个包子就准备去云朵的宅子。 刚出了宫门,阿木就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天上喊了声:“林毅?” “主子。”林毅忽然就出现在他身后。 阿木习惯了林毅的神出鬼没,也不去想他之前躲在哪里了,伸手往他眼前递了个包子:“吃吗?” “属下吃过了。”林毅说道。 阿木哦了声,咬了一大口,呼呼的往外吹热气,烫得嘴唇都是红艳艳的,他说:“你别躲着了,和我一起走吧。” 林毅眼中闪过丝喜色,说道:“谢主子。” 阿木摇了头,说道:“你不要叫我主子,叫我阿木好了。” 林毅看着他,没说话,脸上有些呆。 阿木又说:“不叫阿木的话,林木,木头,都可以的,我小名很多的。” “阿木。”林毅忽然就喊了,声音放的很轻,在喉底轻微滚动。 他们去了宅子,将云朵拉到空地,带着它慢慢的走着。 云朵已经很胖了,比阿木初见到的时候还像是更高了点。一开始的时候还算顺利,因为云朵见到阿木很兴奋,撒欢跑了很久,但小半个时辰后就不对劲了,喷着响鼻甩着尾巴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 阿木轻轻摸了摸云朵的头,拿了根胡萝卜在它眼前晃晃:“吃吗?” 云朵黑漆漆的眼睛一亮,舌头一卷就吃了下去,嘎嘣嘎嘣两口就没了。 阿木见它喜欢,就又拿了一根,走到稍远点的地方挥了挥:“云朵,快来。” 云朵好奇的看着他,又看了眼他手里的胡萝卜,喷了个响鼻,不屑的甩甩尾巴,不上当。 林毅在一旁看着云朵肥肥的屁股,拿着刀的手就有些痒,往那屁股上一拍想让它吃痛走起来,阿木忙喊了:“别别别,它不走就算了。”林毅那么厉害的人,一刀鞘下去不知什么力道,要是拍疼了就不好了。 他以前坐在云朵身上连马鞭都不用的,更何况困在石屋的时候,云朵受了那么多伤,他可不舍得为了让云朵减点肉就要屁股开花。 他叹了口气,拍拍云朵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失落的说:“公子和我要回固国了,路上会打仗的,你要是不瘦下来到时候会跑不动的。” 他捏捏云朵的耳朵:“也不想你吃苦,不然就留在这儿吧?”想着要分离,阿木的话里自然就有些不舍与难过。 云朵耳朵一转,晶莹如宝石的黑眼睛就湿漉漉的,他忽然就拿脸蹭了蹭阿木的手心,直了脖子嘶鸣一声,扬起了前蹄往前跑了起来。 阿木愣愣的看着云朵的胖屁股,眨巴眼:“它是听懂我的话了?” 林毅摇头:“他听了你语气里的难过就跑了起来,通人性脾性也不错,真是匹好马。” 阿木笑了:“云朵是公子送我的呢。” 林毅眼里的赞赏一下子就不见了,脸绷得黑漆漆的。 带了云朵跑了很久,又给它洗了澡,说了很多的话,阿木这才往回走。 去辉月殿的路上,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儿还有好多顾临做的草编蚱蜢,不知道有没有被婢女收起来,得放放好才行。 这么想着,他就往自己的住处走。 刚进了大厅,他就看到有人坐在了主位上,手中端着一杯茶,腰间佩环被风吹得叮当响。 ☆、第五八章 这是阿木第一次近距离看公主,同他想的一样,公主面容精致,眼睛是很漂亮妩媚的丹凤,唇中淡色,如牡丹般贵气。 阿木站在门口的时候,公主也看到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底在桌上轻轻磕出点声音。 “林公子。”她说话了,对着阿木,声如莺雀,温婉动听。 阿木没学过礼仪,此时连手都不知怎么摆,只能背在身后。 “林公子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来坐坐。”她说着,手就放在了膝上,缓慢而端正,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贵气的很,叫阿木更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 他想了想,还是走到公主前头,直接说道:“公主想问什么。”他知道公主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坐在座上的女子微微有些愣住,却只是很短一瞬,她笑道:“林公子是真性情,也不必拘于礼节,唤本宫一声庄坞姐姐就好。”她说着,嘴角有一抹很浅的笑,唇线微微泛着光,莹润潮湿:“若我没看错,你该是比我小上一两岁。”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她省下了本宫的称呼,直接用了我来代替,更是微微放松了身子,没有给阿木那么多压力。 阿木稍微有些松了口气,喊了声:“庄坞姐姐。” 庄坞点了点头,对他示意:“快坐下吧。” 阿木往旁边的座位上坐下,看着庄坞,他还是有些无措的,眼睛瞪得有些圆,手也抓着裤子,可丝毫没显胆怯,小虎儿一样精神的很,只是像是看到了未知的敌人般紧张的很。 庄坞打量着他,眼中有丝柔软,她说:“你和三殿下,这几天就该走了吧。” 阿木点点头:“公子没说是什么时候,但是是这几天了。” “你唤他公子。”庄坞笑了笑:“你与他,并不是主仆关系,却也不止于君臣,可为何唤他公子。” “习惯了,一开始就是叫的公子,后来就改不掉了。”阿木老实的回答。 庄坞恩了声,风儿吹到堂里时,她发上的簪子就微微摇晃,衬得耳朵莹润小巧,耳边的碎发微微拂动,她说:“我挺喜欢三殿下,可惜他不喜欢我。” 她说着,眼中就有些暗淡。阿木接不上话,就听着她说话。 “父皇将他的事情告诉我时,我只是惊叹,怎么会有那么坚韧如柳之人,见到他后,也止不住的喜欢,他坐在殿上侧耳倾听的样子,叫人没法不心动,我想着,嫁给他,应该是不错。” 阿木有些发愣,他不知道身为公主的庄坞,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你们来北国前的那场磨难,是我让父皇给的,我想,要娶我,怎样也要有些胆子,你们挺过来了,我也很高兴。可我发现,三殿下他并不喜欢我。”她说:“他对所有人都是那样宁静安稳的面容,对我更是温和有礼,但他的眼里,没有喜欢,我更是没法发现他眼里的半点情绪。” “后来就看到了你,”庄坞摇了摇头,发间簪子轻响:“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情绪,听到他喊你名字时声音里的情绪。” 阿木缩了缩身子,他知道庄坞说的是那次在辉月殿阶前的事情,那次庄坞慌张的离开了,该是觉得很丢脸。 “我先是觉得失了颜面,我一个公主,却被他撇在身后。后来想了想,却更是好奇,你与三殿下,是相爱的吗。”庄坞忽然问他。 阿木呆呆的看着她,脸色有些泛红:“我是喜欢公子的。” 庄坞点了头:“我不知固国兴男风到了何种地步,可皇室间,男风并不盛行,未来他得了固国,为了子嗣,必定会娶妻。到那时,你该如何?” 阿木没说话,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庄坞。 庄坞只是问问题,面上有些好奇,并无任何恶意。 可阿木却是怎么也回答不出来,他没有想过那么远的问题。 所以他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公子,没想那么远。” 庄坞看着阿木,一直看到他的眼底心里去,可阿木双眼清澈晶亮,叫庄坞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她笑了笑,忽然端了身旁的冷茶,轻饮一口,再放了回去。 她说:“我此次过来,只是想和三殿下道个别,可既然来了,也就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见到了,也和你和说了话,现在也该走了。”她站了起来,长裙拖曳在地,佩环叮当。 阿木也跟着站了起来,礼貌的说:“庄坞姐姐再见。” 庄坞却笑了,伸了手,似乎想去摸摸阿木的头,可她还是放了回去,端庄的站着:“该是不会再见了。”她说着,就朝门外走去。 阿木跟着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庄坞走得很快,却很稳,一步步站在阳光下,长而繁复的宫装没能叫她弯下背脊。 阿木觉得,这个公主,是个很好的人。 “主子。”林毅忽然站到了他身边,神情急切:“那个女人和主子说了什么?” 阿木说:“女人?公主吗?她没说什么,就是问了几个问题,你没听到吗?”阿木以为林毅能听到的。 “那女人不简单,和主子说话时,有人用内力布了隔音的网,属下听不到。”林毅皱眉说着。 阿木看着逐渐变远的身影,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清脆的佩环轻撞声。 他揉了揉眼睛,在门阶上坐了下来,托着掌:“那个公主,是个好人呢。” 林毅站在他身旁,也许是觉得这样两人高度差得太多,他也跟着坐了下来,微微曲起了腿,长剑就在手边:“何以见得。” 阿木摇头:“只是那么感觉。” 林毅一时没有说话,呼吸声极淡,片刻后,他问:“主子真的要和顾临走吗,留在北国,也能过得很开心。” 阿木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林毅还在劝他,他说:“公子对我很重要,他去哪儿,我也要去哪儿的。” 林毅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主子决定了,那属下也无可多说。” 他说:“只是还请主子和顾临说一声,与固国之战,算上我们。” 阿木瞪圆了眼睛:“什么?” “林家虽然没了,可百年根基不是说没就没的,留在北国的人,少说也就一两百人,能帮上忙的,属下定会帮忙。” 阿木却慌了:“可你们没必要参加,打仗,会受伤的。”阿木心里乱的很,因为按照林毅的意思,林家剩下的这些人,是因为他要跟着顾临,所以才会参加战争,所以他结结巴巴,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会受伤,会因为他受伤。 林毅摇摇头:“主子不必紧张,留在北国的林家人不是普通人。更何况,林家的仇,我们也忍了很久,现在主子已经找到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顾及的。固国由顾临执掌,总比由那林家的仇人执掌的好。” 阿木低着头,没有说话。 “主子不必多虑。”林毅说道:“顾临筹划已久,这场仗,不会太久。” 阿木点点头,依旧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阳光落在鞋面上时那闪烁的颜色叫他眼睛酸涩。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4节 他忽然说:“再短的仗也是仗,我也要参加。” 林毅眉头轻皱:“主子……” “我虽然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可我会射箭,我射箭射的很好,在林子里时,几十米开外的狐狸,我也能射中它的眼睛。”他说得很认真,眼里的黑色凝结着晶莹,他是真的在考虑可行性,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逞强。 林毅深深的看着他,忽然有了丝笑意:“主子与我说没用,毕竟顾临才是主将。” 阿木有些失落的放下了正比划着射箭的手,哦了一声。 他从房里拿出了那些草编蚱蜢,小心翼翼的裹在了巾子里,然而就直接去找顾临。 他等顾临从议事厅里出来后就直接问:“公子,我可以上战场吗?” 顾临走路的步子微顿,他摸了摸阿木的头,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想。” “林毅说,他们要帮公子。”阿木说:“我也要帮,我很会射箭的。” 在林子里时,顾临不愿开口,所以那个时候阿木什么都说,大大小小乱七八糟,不断的说。当然也就包括了射箭的事情,别提多仔细,哪天射的,射了几只,语气里满是骄傲。 也许是想到了那个时候,顾临嘴角就有抹笑意,他说:“好。” 阿木一愣,他没想到那么容易,忙扑到了顾临的怀里:“真的?” 顾临被他冲得往后一退,他搂着他的背,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说:“只要你能保护好自己,别离开林毅太远。” 阿木狂点头,开心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他没有感到奇怪,顾临对于他说的林毅要帮忙的事,丝毫没有惊讶。 接下去的几天,锻炼云朵,练习射箭,锻炼云朵,练习射箭。也就这两件事情不断的重复。 顾临白天会来看他,并不打扰。但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摸着阿木手上又变厚的茧子,轻轻的揉着,又叹气。 再三天后,他终于对阿木说:“是明天了。” 明天就要离开北国。 和固国的战事,开始了。 ☆、第五九章 帐子是用兽皮缝制的,很厚,几乎看不到外面,拉起帘子的时候,即使是大白天也要点支蜡烛。帐子有些低,里面也没有床铺,只是用大张的兽皮铺在了地上。中间放着桌椅,还有储物的柜子。 阿木正在点蜡烛,白色的烛身有些剥落,烛心很短,好不容易点上了,身后就有人抱了过来,正好一阵风带过,将小小的火苗吹熄了。 阿木哎呀一声,眉头就皱了起来,眼睛因为突然消失的光亮而有些看不清,摩挲着去找眼前的蜡烛。身后的人伸了手,帮他把蜡烛点了起来,那手很消瘦,指尖纤长,本该是莹润如玉石般的颜色,却被染成了红色,干涩的血渍正凝固成红黑的结块。 阿木心里头一颤,立马就握住了:“怎么那么多血?!”他站直了身子,往后看去。 顾临却没给他看的机会,低头吻住了阿木微微张开的唇,细细的吮着。 阿木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咪呜,难得的抗拒起来,挣开了顾临,朝他身上看去。 本该是银灰的盔甲几乎像是越过了无数尘土与鲜血,大面积的红黑血渍凝结在上面,如若开得极盛的红梅。阿木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几乎是如临大敌的看着顾临的盔甲。 顾临去抱了他,轻轻的吻着他的额头,只是盔甲成了阻碍,让两人没法贴在一起,他顿了顿,用鼻尖蹭了蹭阿木的鼻尖,亲昵的很,低声说:“重。” 阿木忙伸手帮顾临把顾临脱下来。 看起来轻便的盔甲却重得像块石头,又因为角度问题,阿木几乎拿不动。顾临便托了他手,将盔甲随意丢在了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声。 阿木呼吸都屏住了,只是看着顾临身上,随着逐渐脱下的盔甲,里面的衣物还是干净的,并没有血迹时,他才松了口气。 顾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细微的抿了唇,声音里带着笑意:“不是我的血。” 阿木点了点头,忙去旁边倒了水。 顾临接过喝了,眼中里明亮的晶莹:“敌军大破,再过两天就能拿下固国边境。” 阿木是不懂这些的,可是他能看出顾临很开心,所以他也是笑,眼中却还是有些担忧。 离开北国的那日,是阿木见过最多人的一天,黑压压的,几乎望不到头,连着天都是乌压压一片,沉得几乎伸手就能握到,他看见顾临站在最前面,银灰的盔甲在青黑的天下闪烁着黯光,明明只是一个人而已,可所有的视线就都落在了他身上,就好像是个被人信仰的存在。 接下来便是战争。 之前阿木说过也要加入,顾临答应了,可是到了真正的战场时,他却让林毅仔细教导阿木的箭术后再让他加入。 阿木没有任何意见,毕竟要是想帮上忙,他也得锻炼自己才行。 云朵成了顾临的坐骑,每次顾临出发前,阿木总要和它说好久的话,要它当心自己,要它将顾临安全的带回来。 喝了水,说了会儿话,顾临又走了,仆人拿了脱下的盔甲下去擦拭修理,要不是被盔甲染脏的地面,阿木几乎以为刚才是做了个梦。 “主子。”林毅忽然站在了阿木身后,身上有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吗?”阿木忙问着,上下四处检查着。 “不是属下的血。”林毅说着。和顾临刚才说的那句基本一样,叫阿木放下了心。这些天来,最让他放心的不是什么战事的顺利或者敌军的陷落,而是那句‘不是我的血’。 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他们没有受伤。 阿木拿了弓,又背了一桶箭:“今天去哪里练?” 林毅看着他,说道:“主子的箭术已经很好,今天,我们去高地。” 阿木拿箭的手微顿,然后他转向了另外一桶箭,那里面的箭矢数量极其的多。 在高地,几乎能看到战事的全貌,因为地域问题,上面很少有敌兵。 上去的时候费了会儿功夫,在攀爬时,阿木的手也在颤抖,想着一会儿箭矢射入的地方不是移动靶子而是真人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奇怪,兴奋也有,无措也有。 他的箭术已经被林毅练得很好,阿爹曾经教过他如何将三支箭连发,他首次展现出来时,林毅的眼里露出了抹赞赏,之后他将阿木的动作改进再改进,并教了他不少防身的功夫,以防有近敌出现。 找好了掩护的石头,阿木半掩在了石后,看着不算太遥远的平原。 风沙很大,能见度有些低,但是却将那些刀剑相交的声音传播得更快,空气中有浓郁的血腥味,仿若千万把生锈的铁刀断裂后散发的气味。 “准备好了吗。”林毅说道。 阿木点了点头,将箭矢上弦,细硬的弦勒得他指尖微颤。 “主子有三箭连发的能力,只要盯上了,多怕是逃不过了。”林毅说道:“擒贼先擒王,主子不必管小将,盯住主将就好。” 阿木问:“他们都一样,我要怎么辨认?” “刀,主将的刀和普通小将的不一样。” 阿木眯起了眼睛,逐渐压低了身体,看着藏在风沙中的闪光,他其实看不清小将的脸,也看不清他们的刀,可是能看到刀剑的闪光。 在那千百点的闪烁中,阿木逐渐发现了不同。 比其他的更迅速,更复杂,甚至比起那些繁星陨落般的光点,那剑光一直存在着,只是位置不同。确认了剑光,他就转了视线盯上了人,那是个穿着深蓝盔甲的人,身子比普通人健壮许多,挥刀时,似乎是在做什么很轻松的事情,几乎一刀就斩落了头颅,短短时间里,阿木已经见他杀了四个人。 “看到了吗。”林毅问道。 阿木点了头,有些紧张的握紧了书中的箭羽。 “主子不必紧张,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主子至少能杀掉一两个将领,没了头领,那些小将唯有溃败。”林毅在阿木耳边说着,声音低得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的,微微震颤,他说:“就是现在。” 阿木吐出一口气,手中就松了弦,箭还在半路中时,第二支也射了出去,紧接着第一支的尾羽,他动作连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搭弦,双箭仿佛成了同根长箭。被他盯住的人十分警惕,甚至还没看到箭矢的来路就已经挥刀斩落,可他斩落一支时,另一支就接踵而至,慌忙斩掉了第二支后,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躲过第三支。 离得那么远,阿木却能感觉到自己射出的箭矢破开皮肉冲撞骨头再裂胸而出的声音。 他似乎看到那将领瞪大到不可置信的眼睛,嗔目结舌的样子。 “我……我射中了!”阿木低呼声,可声音很快低落下去,他看到被他射中的将领没有倒下,带着穿胸而过的箭矢暴躁的怒吼着,似乎在找谁射的箭:“可他……他没有死……” 话音刚落,那将领的视线就看了过来,恶鬼般阴冷,他忽然高举了刀,喊了句什么。 立马有弓手朝着这边射出箭矢。 林毅冷着脸,没有动,只是挥剑斩落射来的箭矢,说道:“继续。” 继续?对着已经带着穿胸而过的箭矢的人继续?阿木慌忙的上弦,手却是抖个不停。 “主子。”林毅靠近了他,空出的手摁住了他的肩膀:“别慌。” 林毅的手有些烫,透过衣衫直接熨烫到了他的皮肤上,阿木闭了闭酸疼的眼睛,呼出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在架弓时,他就对准了那个将领的头。 一箭…… 二箭…… 三箭…… 如刚才那样,将领没法躲过连发的三箭,箭矢穿透了头盔,将那头狠狠刺穿。箭矢稍微歪了些,穿过了脖颈刺到了喉咙里。血管被破开,瀑布般的血流从脖颈出喷溅而出,洒到了他身前的小将上。 小将大叫一声,奔溃的抱住了那将领倒下的身体,呆愣了一瞬后便嚎哭了起来。将领附近的小将都慌乱起来,不做所措的后退分散,被一一斩杀干净。 阿木立即撇开了视线,心脏跳得太快,几乎感受到了疼痛。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地面也剧烈晃动起来,碎裂的砂石无惧狂风,纷纷砸落在地,溅起成块的泥土。 裹着火的巨大石头几乎就砸在了阿木面前,那些还来不及欢呼斩杀了多少敌军的士兵几乎立即就变成了肉泥。 林毅脸色一变,立即就将阿木抱起,快速往后掠去。 阿木的视线被林毅的身子挡住了,所以他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了风的呼啸声,还有扑面而来的热气。 林毅将他放下时阿木还愣着,僵硬的站着,声音有些哑:“那个……是什么?” 林毅看着他时眼里有丝复杂,轻声说:“火石。” “被砸到的人都死了吗?”阿木又问。 林毅点了头:“伤害太大,就算没被砸到,也会烧伤,大多是没法继续战斗了。” 阿木恩了声,他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面上逐渐平静下来,可手还在继续颤。他忽然扯了一个笑:“我刚才射中了,那个将领。” “是的,主子很厉害。”林毅回道。 阿木又说:“我们,什么时候再去?” 林毅沉默了,他看着阿木,忽然就伸手捂住了阿木还在颤抖的手:“主子……”他神情复杂:“害怕,是正常的。” 害怕,是正常的。 阿木知道,而且他现在正在怕着,怕得恨不得跌倒在地上揪着泥土好好嚎上几句,可是他没这么做,他意识到,如果他现在害怕了,那他以后还要再回到那个地方就难了。 他摇了摇头,只是坚定的问:“什么时候再去。” 林毅看了他半响,想要看到他眼里去,可是阿木扭过了头。他想了想,说道:“那将领来头不小,没了他,固国兵一时半会儿凝结不起来,我们现在不必再去。” 阿木点点头:“那我回帐子去。” “主子……”林毅皱着眉:“主子还好吗?” 阿木点头:“我,我只是想回去喝点水。” 回了帐子,只有他一个人,阿木双腿发软的坐在了地上,手里是林毅给他倒的水,可他一点都没喝,只觉得胃里有根棍子不断搅动着,几乎要将五脏都搅出来。 闭上眼睛时,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他都能看到那将领喷涌出血肉的脖颈,那小将抱着尸体嚎哭的样子,还有火石砸下地面的震动和扑面而来的火舌。 他知道这些是必须经历的,可是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难接受,即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可是回到没人的帐子里,他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阿木……”他忽然被人抱住了,平放在兽皮上轻轻的吻着:“别怕,我在。” 那声音,是顾临。 阿木伸手抱住了,低声喊着:“公子。” “你在抖。”顾临轻声说着,他的身上还穿着盔甲,搁得阿木有些疼。 阿木这才发现自己抖的厉害,他抬头去看顾临时,就看到了顾临雪白的脖颈,淡色的血管就在薄薄的皮肤下缓慢跳动着。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将唇埋在了那脖颈里,结结巴巴说着:“公子,我射中了那人的脖子,我杀了人……” 顾临单手抱着他,将盔甲卸下后将他抱在了身上,轻轻的摸着他的头:“我听到报信了,三箭连发,阿木好厉害。” 阿木呜咽一声,忙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临轻轻的摸着他,安抚着:“已经没事了,别怕。” 阿木听着顾临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他嗅着顾临脖颈中的发肤气息,感受着那脉搏平稳的跳动,忽然就哽咽着说:“我第一次对着人射箭。” 顾临恩了声:“我知道。” 阿木摇头,蹭着顾临的肩膀:“我只是第一次,就能射中他,还离得那么远,只是因为我可以三箭连发,可如果有人和我一样呢,如果那人的箭是对着公子的呢,如果今天被射中的人是公子呢……”阿木说的很快,声音都黏在一起,带着湿漉漉的呜咽声,呼吸滚烫。 顾临摸着阿木脑袋的手忽然就停了下来,他低头去看阿木,眼中复杂:“你害怕的,是这个?” 阿木眼睫还是湿濡着的,眼珠是一种仿佛水洗过的清亮,带着后怕:“我只是突然这么想到了,然后就连箭都拿不起来。” 在阿木眼里,战争离他太远,也许是自私,可他关心的,只有顾临。 顾临看着他,深色的眼里仿若有什么从深处融化再凝结,变成岩浆一样滚烫的液体,他的呼吸忽然就急促起来,猛得低了头,狠狠吻住了阿木。 那吻犹如暴雨般叫人承受不住,倾盆而下连准备都没有,阿木甚至能从柔软的唇瓣上尝到鲜血的味道,他呼吸都卡住了,只有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从眼角逐渐沁出,带着湿润染湿了皮肤,再凝结成颗粒无声的落到发间。 顾临吻了太久,久到阿木几乎没法呼吸,可他又不舍得推开顾临,只是承受着。当顾临放开他的时候,他的眼前几乎都是黑影,连东西都看不清,只知道剧烈呼吸声,发出了猫儿般沙哑的呜咽声。 “阿木……”顾临忽然喊了他的名字,比花蜜还要甜,比融雪还要轻。 阿木看向顾临,那柔软的唇瓣上有被他磕出的一抹鲜血,艳丽无比。 自那以后,顾临就将阿木带在了身边,他要他看着,他不会受伤,不会被人一箭贯喉。他在战车上指挥时,阿木就在他身边执弓,所以想要靠近的人,几乎没有能逃开的。 没过几天,他就变成了敌军首先要除掉的人,为此,林毅没有再离开他一步,一直跟在他身后。 过了高地,火石机就没了优势,顾临的军队犹如破竹之势,几乎拿下大半个边境,连着向境内进发。 可在那之后,阿木担心的居然真的成真了。 能三箭连发的人,在固国军出现了。 那箭矢循着他无比熟悉的方式朝着顾临射来时,他几乎下意识的抱着顾临朝一边倒去。 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是三箭连发,那第三箭,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的,除非他将顾临撞到一边。 而另他吃惊的是,那第三箭,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速,直接破开第二箭的尾羽,以不可抵挡的速度靠着第二箭的尾羽转变了方向,朝着他的后背射来,林毅出刀时是循着第三箭原来的方向去挡着,他似乎也没想到那箭会突然转变方向,脸色顿时巨变。 箭入皮肉的声音那样清晰,叫阿木连感受疼的时间都没有。 他突然意识到,这第三箭的射法,是他无论如何也没学会的,阿爹想教却没教会的第三箭。 “阿木!”顾临惊慌的喊着他的名字,紧紧的抱着他的身体,手也颤得厉害。 阿木却只是向后看,看向箭的来处。 远处的人放下弓,神色复杂,深黑的盔甲闪闪发亮。 虽远得辨不清容貌,可那身形。 是他阿爹没错。 ☆、第六十章 天仿若水洗过的蓝,透着特有的澄青,云朵绵软如糖,几乎要碰到参天的树,阿木仰着头的时候,鼻尖都是枝叶上那种带着特有的被太阳炙烤过的干燥香气,微风同沙般,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它从发梢轻拂过的柔和。 他在哪里。 他在山林间最高的一颗参天树上,眼底是漫山的青木与云海,溪流变成指尖般小巧又闪烁着的细弱曲线,阳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淡橙色落在草叶之上,山同高石般耸立。 衣衫被风扯着,柔韧的树冠支撑着他,虽微微摇晃,可让他觉得无比安全惬意。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忘了。 他眯起了眼睛,眼睫落下的阴影让他眼前的景色黯淡了些,却更见美丽。 可这美丽却不真实,仿佛他正从某个奇怪的角度看过去,所有的事物都蒙在了一层单薄的雾气里,就连风儿都重叠在了一起,迷迷蒙蒙,更像是一段许久前的记忆,叫他忽然想了起来,成了梦境,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树下有人喊他。 声音粗糙低沉,还带着一丝笑意,因为离得有些远,所以显得轻,可阿木还是能辨别每一个字,因为那声音太熟悉了。 “臭小子,不好好打猎,又爬到树上去做什么。”那声音说。 阿木心里高兴,急急下了半颗树,腰间用力,身子就甩在了树梢之上,柔软的枝条撑不住他的身体,便有些下弯,叫他摇摇晃晃的荡在上面:“阿爹,今天天气不错。” 阿爹笑骂:“别乱找理由,赶紧下来,练完箭快回去吃饭,不然你阿娘又该揪我耳朵。” 阿木做了个鬼脸,还显稚气的小脸红彤彤得像是画了两朵小云,唇儿嫩如桃,眉眼弯弯:“阿娘揪的是阿爹,又不是我,我才不着急。” 阿爹一笑,也不同他乱贫嘴,抬手箭弓就满了弦。阿木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箭就射了过来,将他待着的枝条射了个对穿。 只听见嘎啦一声,树枝从中折断,树叶子哗啦啦的掉,阿木啊的一声从那枝条上掉下来,手脚乱挥,慌忙抓住了低一点的树枝,猴子似的扒着,有些短的衣衫就从裤子里跑了出来,露出了细瘦的小腰。他那时不过十岁,长得太快,新做的衣衫没过个几个月就显得太短,叫他阿娘又愁又欢喜。 阿爹走了过来,直接扒了他的裤子,往他肉呼呼的屁股上一掐:“你娘揪我,我就揪你。” 阿木疼得屁股一扭,左右摇晃,一手扒着树枝一手揉着屁股,忙得不得了,他说:“阿爹欺负我,我要告诉娘去。” “大可试试。”阿爹眼睛一瞪,把像只猴儿的他直接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快些,你娘今天炖了鹿腿。” 山林里虽然多鹿,但打到的大多鹿肉都腌成了干,好储着过冬,新鲜炖腿儿还真是少见又美味。 阿木连忙爬了起来,拿起和他人差不多高的弓:“练练练,我练!” 阿爹却笑,使劲儿往他脑门上一个爆栗:“人都没弓高还想练,用你的小弓去。” 阿木拿手摸摸头,哦了一声,把自己的小弓拿出来,再拿出特质的箭,和阿爹的比起来,简直就是玩具。 他小时候还是有些胖的,肚子圆滚滚的,手儿也像藕节似的,拿着弓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所以在木屋前被阿娘笑了不少次后,他就央着阿爹在山林里练。 搭箭上弦,虽然速度慢,可还是接连将三箭连续射了出去,第二支甚至已经紧紧贴了第一支的尾羽。 树干上划了靶子,他三箭都正中靶心,就有些得意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斜着,歪歪的瞅着他阿爹,嫩嫩的唇翘得老高。 其实他一直觉得,他小时候性子那么皮实,后来被阿娘阿爹教导得那样乖巧还真是个不容易的事儿。 阿爹半句话未说,只是抬弓射箭,箭箭破竹之势,视线都跟不上他换箭的速度,只是短短两个眨眼间,阿木插在靶心中央的箭就被一一打落,而靶心上,三箭几乎融成了一箭,极其接近,其中一箭更是劈开了前一箭的尾羽。 阿木丧气起来,不过小小年龄的他被这样打击还是很不开心的,耍赖皮的滚了满身泥,肥嘟嘟的脸儿也皱成了包子,眼泪珠子就往下滚:“我不练了我不练了!” 阿爹见他哭,直摇头,抬袖给他擦眼泪:“堂堂男儿,哭什么哭。” 他只是哭:“堂堂男儿又怎么样,反正这里又没人来,没人知道我哭!” 阿爹笑骂:“那给你擦眼泪的我算什么。” 阿木撇开脸,啪嗒啪嗒掉眼泪,也许也觉得自己哭得有些丢人,倒是自个儿乖乖的把眼泪擦了,红红的眼睛睫毛都翘了起来,湿漉漉的:“阿爹,为什么要练这个,山猫都躲不开我的第三箭,为什么还要让我练?” 这林子里,速度最快,最聪明的,就是同豹子大的山猫,阿木却早就学会怎么猎杀,他不明白为什么阿爹还要让他学那第三箭。 阿爹将他抱起来,给他拍拍身上的尘土。 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所以阿木一直看着他,山林里蝉鸣不知为何停了,雀儿的鸣叫也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阿爹有些杂乱的头发,不知为何就忽然不想哭了,也不再耍赖,乖乖的站好。 他记得那天的阿爹神情严肃,又带着些无奈,更有些叫十岁的他看不懂的情绪,他说:“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比山猫更强大更狡猾的东西。” 阿木没明白,懵懵懂懂的说:“怎么会呢,阿娘说,我们要在山林里待一辈子的。”所以怎么可能遇到比山猫更强大狡猾的东西。 阿爹却没什么表情,忽然就将弓背在了身后,站了起来。那时候的阿爹对于十岁他的来说,高大的不可思议:“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最后问你遍吧,学吗?” 阿木想起自己泼猴般耍混抵赖的事儿来,觉得现在要是变卦是不是有点太没骨气了,所以他耿直了肥肥的小脖子,还带着点小兴奋的说:“不学不学。” 阿爹笑了下,说道:“不学,其实也挺好。” 他说完就往前走去,步子迈得很大,却有些沉,树梢间婆娑的树影落在他身上,宽厚的肩上巨大的弓如羽翼般覆着,杂乱的发被吹得胡乱倾斜,衣衫也被扯得飞扬起来。 小小的阿木跟在后头,只觉得自己阿爹帅得一塌糊涂,心里头早就后悔了,想学得不得了,可想到自己说了不学的,怎么能反悔呢。小小的年纪的他脾气还是很倔的,说不学就不学。就这样,他就只学了如何三箭连发,却不会他阿爹的第三箭。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在山林里,着实用不到那第三箭,长大后,他一度认为,阿爹的第三箭,其实是用来耍帅给阿娘看的。 阳光下,高大的男人身后跟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握着自己的小弓满脸后悔,眼睛却崇拜得看着男人,屁颠屁颠的跟着。 忽然间,小孩子的身形模糊了起来,分离出另一个人来,如雾气般轻薄,定定的站着。 小孩子似的无所察觉,继续朝前走着。 那雾气般的人,就是现在的阿木,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梦到了同阿爹学箭,可当他们往回走的时候,他却没法再跟下去了。 因为他想到了战场上,那个穿着黑色盔甲的人。 那是他阿爹没错,他不会认错的的。那是他阿爹啊,是他从小到大崇拜了那么久的一个人。 那站在山林间单薄的人渐渐变淡,肩膀也塌着,仿佛有什么极重的东西压在上面,叫他没法撑起。灰色的雾气逐渐聚集,叫他一点点消失了身形。 梦醒了,回忆醒了,阿木被清晰的痛楚逼得轻哼出声。 立即有人抱住了他,轻轻的拍着。 阿木睁开了眼睛,视线是雾蒙蒙的,鼻尖有股浓郁的血腥气。他眨了眨眼睛去了雾气,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顾临,不知为何满脸疲惫,眼下甚至有淡淡的青晕,在见到他醒了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忽然就吻了过来:“阿木……” 阿木只觉得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后背仿佛火烧般又痛又烫,随着脉搏的跳动一蜇一蜇的疼。 “公子……”他喊了一声,嗓子却干的厉害,声音都发不出,沙哑又咪呜的像只断奶好几天的可怜小猫。 “我在。”顾临低声应了,喝了口水后贴在了他的唇上,缓慢又细致的喂着。 阿木轻轻的咽着,进过口腔降温的水不烫也不冷,将他干得冒火的喉咙滋润了不少。 有了力气,阿木就往后看去,想看看那支箭□□了没,为什么会这么疼。 这往回一看,差点没吓到他,那箭居然还插在他身体里,只是被断了尾羽,光突突的断箭直直的竖着,而他身后,站了不下六七个人,眉头紧缩,端着盆的,拿着药的,但是都不看他,要么紧盯着他的伤口,要么就看着脚尖,而他就光着半个插着箭的身子,被顾临抱在半躺兽皮上,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人为什么不敢看他了。 顾临用手挡住了他的视线,轻声说:“不会有事的。” 阿木轻轻嗯了声,动也不敢动,背上疼得他直冒冷汗,眼前一阵阵的黑,可是他有一件事等不及了,想问清楚,所以他说:“为什么,阿爹会在那里?” ☆、第六一章 阿木尽量仰着头,紧紧盯着顾临,等着答案。 顾临看起来很疲惫,微微低垂的眼睫细密又蜷曲,遮盖住了眼底的光,也显现不出情绪,烛光使眼瞳看起来极其的淡,淡到阿木觉得陌生。 他说:“等你伤好了,再说这些事情。” 阿木却用力揪住了顾临的袖子,嗓子用了力,哑的很:“我想知道。” 顾临眼睫微颤,看向阿木紧抓着他袖子的手,视线落到那袖口上的血迹时,他的眼光就黯了下来,沉得仿若无底的深井,他抬手轻轻握住了阿木的手,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背,让他放松下来。 “他是固国将军。”顾临低声说道。 一共六个字,拆开阿木能明白,可是连在一起时,叫人难以理解,他的阿爹,怎么可能是固国将军,他阿爹,明明只是个猎户而已。 阿木摇着头:“怎么可能……” 顾临摸了摸他的头,尽量紧抱他的身子,不让他牵到伤口,低声说道:“别多想,先把伤养好。” 阿木脑子一片乱,固国将军,那必定是为二皇子卖命的人,可如果他阿爹是二皇子的人,先前怎么可能那样费力去救顾临。 越是想,越是头痛,连带着身后的伤口也更是疼痛起来,那道裸露在外的伤口仿佛正被蜜蜂蜇咬着,要他想要动一动身子,可是他不能动,因为动起来怕是要更痛。 “殿下……”旁边一直站着的老人忽然上前,颤颤巍巍的说道:“这箭,拔吗?” 顾临脸色很难看,唇抿的紧紧的,声音冷得仿若霜雪:“你是大夫,为何问我。” 那老大夫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箭虽未伤及肺叶,可离得实在是太近,再加无法确定箭头是否有倒刺,拔箭时若再往前一寸就该伤了。” 顾临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老大夫都不敢抬手擦汗,他衣袍上还沾着许多血,不知道是谁的。略显苍老的手里拿着一把薄刀,晶莹剔透,精巧细致:“现在只怕得将伤口割开,才能将箭头完整取出来。” 阿木听着他说的话,冷汗就流了下来,割开伤口,这得多疼。 顾临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忙低头吻了吻:“不怕。” 阿木恩了声,可揪着顾临袖子的手还是在抖着的,他是一个很怕疼的人,小时候磕着了都要嗷嗷大哭,还要阿娘哄上个好久才抽泣着安静下来,对着小小的青紫吹个半天气,长大了就不好意思哭,可疼还是照样疼,即使他再怎么装得不疼。 那老大夫继续说:“虽然割开了取箭要保险些,但是这样容易失血过多,直接拔箭得先透过前胸,不然内里撕裂不容愈合,外加容易伤及肺叶,两者都有利弊。” 顾临仔细的听着,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帐子里就没人敢说话,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要么割开拔,要么被对穿过。 这两样阿木都不想要,可是必须要一样,他不想选,所以只是低了头,埋在了顾临胸口的衣衫里,烫呼呼的鼻息略微急促。 顾临抱着他,一手垂在床边,一手放在他肩后的皮肤上,那手掌很凉,微微带着些湿润,就像是紧张了,不安了,才会失了体温。 他对老大夫说:“取出来吧。” 老大夫站了起来,膝盖微微颤动,下意识晃了晃手里的薄刀:“殿下说的是……” 顾临点了头。 老大夫忙应了,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搬到旁边。 阿木看着那一卷卷白布和炭火,忙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敢看。 顾临轻轻拍着他,又小心翼翼的弯下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在这里。”他说着,鼻尖就碰了他的眉,微微蹭着。 阿木弯了弯唇,微微睁开了眼睛,他不敢睁得太大,怕会看到那大夫的刀,所以他微微眯起,正好能看到顾临的眼睛,细软纤长的睫毛,还有笔直的鼻梁。 那老大夫咳了声,说道:“林公子,我会为你上些罂粟汁,下刀的时候就不会太疼。”他说完,就有凉凉滑滑的东西浸在了阿木的背上,带着微微的刺疼,那刺疼很短暂,和背后的箭伤的疼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可随着时间推移,罂粟汁带来的刺疼就成了唯一能感受到的疼痛,仿若浸泡在水里的温吞感让阿木觉得眼皮都要和起来了。 顾临的眼睛在阿木的视线里逐渐模糊,可阿木不想睡,只是拉着顾临的袖子。 大夫下刀的时候很轻,很快,他能感受到背后的皮肤和肉被一层层的剥离,顺着肌理的纹路,混着极其细微的刺啦声,即使是罂粟汁也没法让他感受的少点,只是将那种痛感游离在了身体之外,叫他没法动弹,没法实际的感受,就好像正在遭受疼的人并不是他,可那感觉,却又太真实,疼得他想叫喊,即使他的面容平静仿若感受不到痛苦。 阿木被那奇怪的感觉激的心跳加快,他下意识的去看顾临,可顾临没有看他,而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老大夫的刀,眼里满是平日里见不到的紧张。清俊的眉皱着,眼下疲惫的青晕也加深了不少。 他忽然想起,顾临刚来木屋的时那满身的伤,那时候哪里有什么罂粟汁,只是他去采的伤草,根本无法止疼,而佟叔在割去腐肉的时候,更是在顾临清醒的时候,饶是这样,他还是一声未出。 阿木的眼睛忽然就酸涩起来,低声喊着:“公子……”因为罂粟汁的缘故,他的声音很奇怪,就像是飘忽在云里,连些气力都没有。 顾临听到了,辨认清了,忙低头吻了吻阿木的眼睛:“我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阿木要说什么,就说我知道。 他不停的吻着阿木的眼睛,鼻息落在唇瓣上,再湿润了阿木的眼睫,他说:“我知道,很疼很疼,我也知道,很怕很怕。”他不停的吻着,吻到阿木的眼睛闭了起来,吻到阿木眼角沁出了泪。 “睡吧,我在这里。” 那句话仿佛带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让阿木彻底闭上了眼睛,忽然就不疼了,忽然就不怕了,因为顾临在这里。 阿木放心的睡了过去,可是在睡梦中,他还是能听不到不少的声音,仿佛被隔了层沙雾,模模糊糊,却还是能听清。 他听到铜盆被掀翻在了地上的咣当声,水泼出来时飞溅开的哗啦声,还有衣袍拂开下跪的声音。 他听到顾临仿佛带着冰霜的声音:“如果他有事。” 他只说了个如果,话也未说全,可是只有这半句,阿木就听到帐子里不少变的短促恐惧的呼吸声。 他的鼻尖能嗅到顾临身上干净的发肤气息,只要他是清醒的时候,他都能嗅到,就好像顾临一直都没有离开他身边。 “阿木……”顾临的声音就在耳边,很低很低,微微震颤:“睡饱了吗。” 阿木想点头,想睁眼,可是他办不到,身子很沉,头也很重,动也不能动。 有人忽然就走了进来,声音大如雷:“殿下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那粗狂的声音应该是周兴平,阿木认得。 顾临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耳边浅浅呼吸着,不时的摸摸他的头。 “林戌已除,这小家伙什么都不会知道,再留在身边也没了意义。”周兴平说道林戌的时候声音里满是骄傲,说到小家伙时,却满是厌弃。 阿木在一团团黑乎乎的烟云里分辨着周兴平的话,惊雷道道,却混杂在一起,叫他没法分辨。 林戌,林戌是谁。 还有林家人活着吗。 “想要林毅那家伙不回固国,就只有把这小家伙送走,趁着他现在昏迷不醒,找个借口让人秘密送回去,谁也找不到。”周兴平继续说。 阿木这才知道,周兴平口里的小家伙是他,为什么要把他送走,他走和林毅不回固国又有什么关系。 顾临说过不瞒着他,可是现在周兴平与顾临说的话,句句和他相关,可他句句都听不懂。 顾临摸了摸阿木有些微微皱起的眉头,声音微冷:“出去。” 周兴平大叹气一口:“林家没了就没了,皇宫里那个就算活着也是个废物,没必要把剩下的林家人也搭进去,白白送给二皇子。”他说得语重心长,劝解意味十足,可顾临半句都未应答。 沉默半响后,周兴平猛的转身,衣袍盔甲相碰,铁片吱吱作响,似乎是气急。 阿木急的厉害,他想醒过来,他想问清楚,可眼还是紧紧闭着,睁也睁不开,呼吸都急促起来。 顾临却以为他疼了,轻轻拍着他的肩,伤口上还被轻轻吹着气,温暖又干燥的气息让阿木逐渐冷静了下来,尝试着一点点睁开眼睛。 可还没等他睁开的时候,顾临却走了,有个将领高声在外面喊着什么,让他不得不出去。 帐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外头偶尔有些脚步走过的声音。 不知尝试了多少遍,阿木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睫忽然扇起时划出微凉的风,干涩的眼睛发着疼,被帐子里的烛光晃得有些发黑晕。 阿木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正趴在被垫高的兽皮上,上半身绑着厚厚的绑带。 而帐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是门帘上映出了外头守卫的影子。 阿木垂着视线,动了动指尖,麻麻的,就跟他心里一般,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顾临瞒了他不少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和他息息相关。 他想了想,对着空旷的帐子喊了声。 “林毅。” ☆、第六二章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站在了他旁边,那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面上稚气未脱,同林毅一样一身的黑色,只是束发的带子是红色的,鲜亮如火。 那少年撇着嘴,什么情绪都露在了脸上,不服气,不开心,不耐烦,反正都是些不好的情绪,整个人都是气呼呼的,他直接就往阿木旁边一蹲,问他:“你找林毅哥哥干什么?” 他离阿木太近了,长长得眼睫几乎都要戳到阿木眼睛上来,阿木别扭的往后挪了挪:“你是谁?” “我不要告诉你我是谁,反正过了今天也不知道是谁来。”少年说:“林毅哥哥不在这里,他让我来暂时看着你。你快说吧,你找林毅哥哥什么事。” 阿木沉默着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却哼了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但是告诉你以后,你就走吧。” 阿木问他:“走?走到哪里去。” “随你到哪里去,反正别待在这了,对林毅哥哥不好,对你家公子也不好。”少年絮絮叨叨的说。 “为什么?”阿木不明白。 “林戌会出现在固国军队里,那肯定是因为被二皇子牵制着,能牵制林戌的,也就只有少爷,虽然说琉璃刀是证明少爷身份的凭证,但是林戌本身也是一种凭证,他才是唯一知道真正的少爷是谁的人,而他会替固国出战,唯一的理由就只能是少爷。”少年说:“林毅哥哥不在这里,就是去找林戌问清楚。” 他说了一大段,阿木只能勉强理解一点,他口中的少爷是林木,而林戌……应该就是他阿爹。 可让阿木彻底迷惑的是,少年将真正的少爷两个字念的很重,而根据他话里的意思和看着他的眼神,阿木只觉得犹如针刺,因为他理解到的是,林家的独子,不是他。 阿木虽然迟钝,可他并不愚钝,顾临在的时候,他愿意事事都听他的,跟着他的脚步走,可没有遇到顾临前,阿木本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所以他没有相信少年的话,闭了闭眼睛后,他问:“我能见,周将军吗。” 周兴平和顾临的对话阿木实在是听不懂,可他知道周兴平并不待见他,因为不待见他,所不定反而会告诉他真相。 少年撇了下嘴,眼神就复杂起来,站起身子打量了阿木一会儿,说道:“那你别出去,好好在这儿等着,我得避开顾临的人,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说完他就消失了,同林毅一般,动作快得看不清,神出鬼没。 阿木苦笑,他想要出去也不行啊,后背得伤还疼着,动一动都觉得有些吃力。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5节 他躺回了兽皮上,细细呼吸着,脑子里乱的厉害,他想起方才周兴平和顾临的谈话,可能因为那时他还半昏迷着,虽然听到了,但是现在能记得的也所剩无几,只能隐约记得林戌已除,还有要把他送走的的那两句话。 不知等了多久,阿木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根本没有办法睡着,焦躁的情绪像是杂草般从他心头丛生,无法理清。 那少年走进来的时候阿木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周兴平,外头安静的不可思议,就像没有人一样。 还没走到帐子中央,那少年就说:“有什么话你们说吧,我等着。”说完就不见了。 帐子里就只剩下阿木和周兴平两个人,周兴平身上还穿着盔甲,肩胛处有些血迹,他拿下有些沉重的头盔拎在手里,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阿木坐起了身子,问道:“林戌,是不是就是我阿爹,你说的林戌已除,是什么意思。” 周兴平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半响,忽然就走上前,他随手就将盔甲放在桌上,而后坐在一旁:“你都知道些什么。” 阿木回道:“我知道一些,可是都太乱,不知真假。” 周兴平哼笑一声:“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想赶我走。”阿木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不会走。” 周兴平呼吸粗了起来,他性子太烈,藏不住脾气,当下就脸色不好:“现下就你我二人,你虽然醒了,可我也能现在就弄晕你,殿下不会知道,到时候走不走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他话里说着弄晕两个字,可是握着刀的手却绷的紧紧的,眼中隐隐含着杀意。 “你想都别想。”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周兴平身后,刀也出了鞘。 周兴平动也不动,只是说:“你走过来的时间足够我出刀三四次。” 少年气急败坏的挥了挥手里的刀:“那你动手好了,动了手林毅大哥肯定不会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帮着固国打你们!”他稚气的脸上威胁居多,眼也瞪圆了,怎么看都像是个孩子开玩笑的话。 可周兴平不说话了,脸上青筋乱跳,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屏了气,声音沉如钟,嗡嗡的响:“你想问什么。” 阿木看了眼少年,又问周兴平:“我刚才提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周兴平哼了声:“他是不是你阿爹我不知道,不过抚养了你十多年是真的,如果这就算是你阿爹的话,那便是吧。”说完后神情就骄傲起来:“三箭齐发又怎么样,殿下的长弓也不比他差,中箭后他再未出现过,凶多吉少不说,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阿木脸色苍白起来,直直的看着周兴平:“他死了?” 周兴平躲过阿木的视线,没说话。 “不会的,阿爹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又那么擅使弓,怎么会躲不开公子的箭。”阿木只是摇头。 “你因为林戌受了重伤,殿下不可能放过他。”周兴平说:“你要是想怨恨谁,也别怨恨殿下,怪就怪你自己冲上去挡了箭,没有你,那箭,殿下也能躲开。”他说的话太难听,那少年在旁边哼了声,盘腿往地上一坐,眼睛瞪着盯着他看。周兴平偏开了脸,微微尴尬的情绪一闪而过。 阿木的脸色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微微发红,他往后坐了坐,扯到伤口的时候,他的身子僵了僵。少年关切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又很快挪开,头颅仰得高高的,装作不在乎的模样。 阿木闭了闭眼睛,继续问:“那又是为什么,想要我走。” 周兴平神色复杂,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阿木点头:“想。” 周兴平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诉阿木,帐子里安安静静,那少年虽然坐的远,可是却竖着耳朵听着,没过一会儿他忽然站了起来,气呼呼的往外走。 少年走后,周兴平仍沉默着,在阿木以为周兴平不会告诉他的时候,他说话了。 “林戌出现在固国军的意义,这小子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他说道:“除了让林毅那样的林家人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的同时,还有一个目的。” “二皇子送来了信,要殿下把你交出去,不然,他就杀了真正的林木” 阿木愣愣的听着,身下本该是温暖的兽皮却是冷冰冰的。 “当年送到山林里的,不是林老爷的亲生孩子,林戌身为林家二当家,放弃一切跟到了山林里,还有林家暗卫的假意解散,都让老皇帝没有怀疑林木的真假,十多年后,林家满门处死,二皇子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真的林木,一直好好的藏到现在,直到固国防线被殿下破了,他才送来书信。固国又由林戌领军,让人不得不相信书信的内容。林家抚养殿下十多年,殿下无论如何也会保住林家最后的血脉。” 阿木低着头,手指抓着被褥,低声问:“为什么是我。” 周兴平似是咬了牙,话语里含着恨意:“二皇子得知了你和殿下的关系,认为你能威胁到殿下。” 阿木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你们说要把我送走,就是要将我交给二皇子吗。” 周兴平却像是更恨,握着刀的手紧到铁质的刀柄嘎吱作响:“将你交给二皇子能保林木安全,也 让殿下回报林家养育之恩,甚至还能同林毅里应外合提早结束战争,可是他不愿,所以不,不是要将你交给二皇子,而是真的送走,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等林毅知道真相后说不定还会将你带给二皇子换取林木的安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送走,送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这样也能牵制林毅留下来直到我们破城救出林木,可殿下从没有表态过,他不愿将你交给二皇子,也不愿让受伤的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送走,只是拖着。” 阿木心头狠狠一震,看着周兴平,满是不解。 周兴平一下子站了起来,低低的吼着:“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这么固执。他向来冷静睿智,可碰到你后却时常感情用事,你到底有什么好,让殿下这般用心对你?!” 阿木看着气极的周兴平,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想到,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也没想到,顾临,会这样做。 他还能记得当初在佟叔家时,顾临在知道林家满门斩首时的神情,眼中灰暗,一丝光亮也无,甚至没了生的意志。林家人,一定对他很重要,重要到,他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所顾及。 其实在知道自己是林木时,阿木有个疑问一直埋在心底,顾临对他的好,是不是大多来自于他是林家人的缘故。 现在,真相大白,他不是什么林木。 阿木心里酸涩的厉害,可咕噜噜的甜意也往外冒,叫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连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 他吞咽了点喉头的酸意,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周兴平,低低道:“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周兴平冷冷的看看他,听着他说的话,神情逐渐有些发愣,而后是惊讶,最后归为复杂。 他的怒气忽然就不见了,看着阿木,虎样的眉头紧皱,说道;“好。” ☆、第六三章 顾临回来的时候是晚上,阿木听到帐子外的野狼长嗥声,他猜想着月色应该是冷银色的,不然狼匹的嗥叫不会这么低沉悠长。 顾临撩开帐帘的时候略带急切,厚重的帐子被刷的一下拉开,阿木看到他白色的靴子上皆是泥土,那泥是红褐的,不知是否是沾了鲜血的缘故。 帐子里没点灯,阿木微微眯着眼睛,看到背着月色的顾临从远处走来,月华凝结在他白色的盔甲上,犹如镀了一层莹白的流光。 “你醒了。”顾临站在他旁边,声音放的很轻,眼里隐隐有些压抑的情绪,他摸着阿木的头发,眼睫下的阴影如云朵般柔软温暖,如他手心的温度,他问阿木:“伤口还疼吗。” 阿木坐了起来,那老太医给他喂了一点药喝,他现在不是很能感到疼痛,但是动作稍微有点费力。 顾临忙帮着他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紧紧的,一点都没有挪动。 阿木摇头,握了顾临的手,摩挲着他拇指上微微有些发硬的茧子,像是蝴蝶的蛹。 “要吃点什么,还是渴了。”顾临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帐子里并没有灯,灰蒙蒙的,可是他总能毫不费力的找到阿木的任何地方,眼睛也好,眉毛也好,鼻子也好,仿佛都已经刻在他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偏差。 阿木仍是摇摇头,只是看着顾临。 顾临却皱起了眉,用指腹碰碰阿木有些干燥的唇,又给他倒了碗水,他的盔甲都还没有脱下来,动作间微微带着铁的生味儿,还有血的腥味儿。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抬手去解,但有些绑带的位置不是很好解。 阿木往前坐了坐,帮他把绑带解了下来。 “喝点水。”顾临说着,把水放到了阿木的手上,看着他喝。 他只是看着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漆黑的帐子,可他的眼睛却仿佛渗着月色,即使在黑暗里还是能让阿木毫不费力的看清。 喝光了水,顾临把阿木的杯子接了过去,用指腹碰了碰阿木沾了水后些微湿润柔软的唇,又去碰他额头,探着他发烧没,最后他才想起来要去点灯。 烛火燃起来的时候阿木心里一跳,鼻尖隐隐嗅到些细微的香气,他紧张了起来,看着顾临。顾临却只是小心的护了烛火,仿佛丝毫没有闻到那香气。 他放好了蜡烛,又去看阿木,眼中似是在克制隐忍,他忽然抱住了阿木,低声说:“对不起。” 他的手指就在阿木后背伤口的旁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力气碰着,仿佛抚摸一般:“不该是你受伤的。” 阿木仍是没说话,把手放到了顾临背上抱住了他,脸颊轻轻蹭着他。 “我让人煮了面,吃点好不好。”顾临问他,可他却不想吃,摇了头,顾临又说:“你刚醒过来胃里没东西,吃点的好,我也一天没吃东西,就当陪我,一起吃好吗?” 阿木听他说一天都没吃饭,哪里还顾的上自己,忙点头。 热腾腾的面送进来的时候阿木的眼睛就有些发酸,那是两碗葱花面,面上还放了两个鸡腿,也不知是哪里打来的野物,出兵那么久,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更别说面条这种用细粮做的东西。 顾临用筷子给他拌了,又将自己碗里的鸡腿放在了他的碗中,撩起细细的面条饶在筷子上,吹了吹后放在他嘴边,竟是要喂他。 阿木忙伸手握住顾临手里的筷子,自己去吃。 面条很细腻劲道,汤汁也很鲜美,葱花香喷喷的,更别提还有肉,阿木吃着吃着就有些难过,那些将士们一个月也不会吃到细粮,他在这边居然还有肉吃。 顾临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了摸他的头说:“细粮是我磨的,野物是林毅打的,又叫厨子偷偷做了。”他凑到了阿木旁边,忽然勾了唇,轻声说:“没叫人看见这些,放心吃。” 他的话语里有细微的笑意,眉眼更是柔和温软,很开心的样子,更是从未有过的开起了玩笑,可见他是真的很高兴,高兴阿木醒了过来。 如果不是从周兴平那里知道那些事情的话,阿木现在或许也能露出笑来。 顾临看着他,放下了筷子,要去看他的伤口:“怎么不说话,可是伤口疼了。” 阿木摇头:“公子这样照顾我,我不习惯。” 顾临笑了,眼中的流光仿佛被打破了的魁宝珠子,柔软的光华倾泻而出,柔和美好的叫人无法不心动。 他说:“你已经照顾够了,接下来的日子,换我来照顾你。” 阿木喉头微微紧缩,若不是他闭着嘴,只怕此时会发出声音来。 不愿将他交给宫里换林家独子的性命,哪怕那样被背负忘恩的负累。 不愿将他远远送走,哪怕得知真相后的林毅会因此倒戈。 而这些不愿,是因为想要照顾他。 阿木闭了闭眼睛,微微前倾了身子,将桌子旁的另一支蜡烛拿了出来,点上。 细微的香气在蜡烛点燃的一瞬间飘出,藏在了烛烟里飘散到帐子各处。阿木将这支蜡烛放在了顾临点燃的那支蜡烛的旁边,看了会那两朵摇曳的橙红烛火后,说道:“我都知道了。” 顾临看着他,他的手中还拿着筷子,指甲圆润饱满,透着莹润的光,说不出的好看,阿木就盯着他的手看,不敢看他的眼睛。 顾临放下了筷子,手就垂在了膝上。他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沉默到阿木几乎没有了勇气主动说出后面的话。 他忽然说:“周兴平告诉你了。”他说的很平淡,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是我找的他。”阿木低着头,说着。 “他说的并非是真。”顾临回着,伸手来拉他,阿木本想躲,可一想到待会儿自己要说事,就怎么也不舍得躲开,反而拉住了,感受着他的温度。 “可公子也答应过我不再瞒我。”阿木轻声说着,连他自己都没法隐藏语气里的伤心。 顾临听着,沉默着,然后肯定的说:“你在伤心。” 阿木摇了头,又点了头。 顾临又说:“你在怪我隐瞒你,所以在蜡烛里加了迷香。” 阿木一惊,忙去看顾临,却见顾临双目清明,丝毫没有困意,灼灼如阳,从未有过的炙热。 阿木心里慌张,微微闭了闭眼睛镇定了会儿,他将顾临拉到了身边,随后躺下,说道:“迷香不是为了这个。” 顾临听着,阿木手里用力的时候,他迟疑了下,还是躺了下去,甚至伸手抱住了阿木,小心的绕开了他背上的伤口。 “我受伤的这几天,公子都没有睡过,我只是想让公子好好的睡一觉,迷香不重,最多维持一个时辰。”阿木用指尖临摹着顾临眼下的青晕,轻声说着。 “这一个时辰里,你想要做什么。”顾临问着,深黑的发微微落在脖颈里,仿佛能吸光般幽暗。 阿木没打算隐瞒顾临,所以他告诉了顾临他的想法。 “我要去皇宫。”阿木说。 “林家独子不管是谁,总归是公子的恩人,信里说只有我去才能保住他性命,所以我会去。” “而且,我还想见见我阿爹,他在固国军里,这我必须去。” 阿木说完这几句话,微微有些气喘,因为他身上的伤,因为他心底的酸痛。 顾临静静的看着他,眼底深邃如漆黑的长路,那不似他平日的清冷平淡,反而如深渊般叫人不断沉溺,甚至是害怕。 他说:“信里所说真假不可知,你听到的那些只不过是周兴平的猜测。” 阿木仰头看着他,忽然就犯了倔:“他好歹告诉了我,可公子却瞒着我,公子答应过不会瞒我的。” 顾临抿了唇,他看着阿木,声音里有些冷意:“那些不过是谎言。” 阿木的手狠狠一颤,差点就松开了顾临的手。 顾临却继续说:“林戌被我伤成重伤,你不见得能见到他。” 阿木彻底没了力气,瑟瑟抖着。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林木,带你去北国是因为你会接管林家暗卫,保护你也只是因为欠了你恩情。”顾临淡淡的说着,声音微微发哑:“所以即使你去了皇宫我也不会感激你。” 阿木摇着头,抓着顾临的手用着力,可顾临却不回握,只是看到他微红的眼睛时指尖抽动了两下。 “不是的。”阿木说:“你在木屋里伤成那样,那些黑衣人来的时候你就没想过逃,阿娘把血衣套我身上要将我交出去的时候你才动的。” “那只是我改变了主意。”顾临回着,去不看他。 阿木笑了下,他感到了顾临语气里的冷意,他太了解顾临了,那样温和沉默的一个人,心里该是有多乱,才会用言语来反驳他的话,他拉了顾临的衣服,叫他看着自己。 “山林里你拖着重伤的身体来找我,救了我和阿娘,雪天的山洞里,遇到野狼后你就睡到了外面,把我护在了里面,诡树下要不是你拉住我一起掉进了漩涡里只怕现在我已经死了,更别提后面的石屋。”阿木一边说着,那些情景就像是真实的场景般在他面前回放着。 顾临只是听着,没有说话,眼里的冷意逐渐消融,有细微的晶莹水光正不可抑制的想要凝结,他忽然垂了视线,叫阿木看不见他的眼睛。 “这些我都记的一清二楚,你说我是你的恩人,其实你为我做的,早早已经超过了恩情这两个字,我以为是我一直在照顾公子,其实都是公子在照顾我,比我照顾公子的要多的多。” 阿木一边说着,一边去握顾临的手,可是除了细微的温意外,再无其他动静。 阿木抬手揉了揉不断发酸的眼,擦掉睫毛的湿濡,看着垂目的顾临。 “我喜欢公子,很喜欢很喜欢公子,所以公子对我好的时候我心存感激,我想,只有用我足够喜欢公子的心才可以报答公子。” “但在听到周将军说的那些事后我却觉得不是了,只要我还在公子身边,就只能受公子的庇佑照顾,我也想为公子做些什么的,所以,我想去皇宫,让真的林木安全。” 顾临闭着眼睛,眼下的黑晕像是两点青色的云。 在阿木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瞳仁仿若浸透了烛火中的迷烟,叫人看不清情绪。 ☆、第64章 六四章 烛是极好的烛,通身油亮,没有半分烟雾,烛光橙红温暖,只需一支就能照亮整间屋子。 阿木坐到床边,将手支在床沿,磕着下巴看着床上的人。 他来这个地方已经有两月,可是两个月前的事他都记不清楚,记忆模糊的很,每次他试图想起什么的时候,总是觉得头痛。 床上的人呼吸很浅,睡着的样子很安稳,眉心有颗小小红痣,除此之外,他和阿木长的一模一样,就像镜子里的自己,只是更消瘦些。他们的名字也是那么像,阿木叫林木,他叫林树。一个是木头,一个是小树。 阿木静静的看着他,半点也不敢松懈。 半月前只是因为呛了口水就差点活不过来,阿木没见过这么虚弱的人。好像吹口气就能变成画像飞起来。 刚这么想着,小树就动了动,抱着被子蹭蹭,眼睫湿漉漉的满是水珠,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像是想去揉眼睛。 阿木忙伸手:“醒了?可是眼睛痒,别动,我帮你揉。” 小树唔了声,反手抓住了阿木的手,喊了声:“哥。” 两人长得一个模样,就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小树虚弱些,轻得像只小猫。 “我在。”阿木哄了他,又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看着他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后才伸手,朝着手心哈了口气,又在汤婆子上焐了半天才去碰他眼睛,轻轻压在眼皮上揉了揉。小树天生眼盲,睁着眼睛闭着眼睛他自己意识不到,痒的时候去揉眼睛有可能会直接碰到眼珠,然后疼的流半天眼泪。 阿木见小树仰着脸,缓慢的揉动间又打了个哈欠,抓着他的指头放在了被子里,安稳的睡了过去。 被子里已经放了很多个汤婆子,热乎乎的,阿木的手刚伸进去就觉得太烫,可是小树身上仍是冰冰凉,怎么焐也焐不热。 两个月前他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小树,然后就是跟在他后面的一个男子,那男子长得那样好看熟悉,可惜眼里皆是戾气,亮的惊人。他背手站在小树后面,盯着阿木看。 阿木记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半分慌张。 他的脑海中只有三个意识。 小树是他的同袍兄弟。 顾安是他和小树的恩人。 小树和顾安对他很重要。 他什么都不记得,却对这三个概念有很深的意识。 他们说他从树上跌了下来,撞到了脑袋,忘了之前的事情,只要慢慢的养着,总归会想起来的。 阿木是不信的,他的头上半点伤也没有,可胸口处有道崭新的伤口,如同箭矢贯穿了整个胸膛,鲜嫩的肉刚长好,还是米分红色的,摁上去甚至疼的很。这伤绝不会超过一个月,总不会他从树上跌下去时被树枝贯穿了胸口吧。可小树与他是那样的像,一眼便知道他们是同胞兄弟。而且阿木也没有时间去怀疑,因为小树太虚弱了,好像只要一个晚上不见,小树就会消失不见。 “哥。”握住他指尖的冰凉小手动了动:“你在想什么。” 阿木回了神,忙回道:“没什么,只是发了会儿呆。” 小树恩了声,拉着他的手用了力,又说:“哥要不要上来,会冷。” “我没事,屋子里很暖和。”阿木说道:“快些睡吧,不然顾安会不开心的。” 小树撇了撇嘴,把头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灰蒙蒙的,半丝光亮也没有,却干净清浅的像条溪流:“那哥呢,哥会不高兴吗。” 阿木摇摇头,又想起小树看不见,便凑到他耳边说:“不会的,只要小树开心,什么时候睡都好。” 小树抿着嘴笑了,偏白的嘴唇抿起,睫毛都在颤,他掀开被子,不由分说的要阿木一起睡。 阿木没办法,只能脱了鞋上床抱着他,只是他被子里太烫了些,这么捂着恐怕要出汗,最后还是隔着被子去抱他,一边抱着,一边又用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似的。 小树其实就是个孩子,虽然同他一般大的年岁,可是从小在寺庙里长大,不懂世事,又单纯得像张白纸,行为举止总是透着孩子的习性。 拍了一会儿,确认小树睡着了,他就开始等。 一,二,三,四,五…… 还未数到二十,门就被推开了,在风雪吹进来之前又轻轻关上。 每晚都这样,他哄着小树睡着,然后他离开,顾安过来,接替他的位置。 顾安很奇怪,人奇怪,阿木对他的感觉也奇怪。 人奇怪,奇怪的是他沉默寡言,周身布满戾气,总是背着手,一双眼睛沉如黑潭,看不透在想什么。 而对他的感觉奇怪是因为阿木觉得顾安给他一种熟悉感,这样的轮廓,这样的身形,让阿木总想要亲近,可又因为他眼里的戾气让人觉得害怕。 阿木觉得,那双眼睛不该是这样的。反而该是清浅的褐色,那种看似冷淡实则温暖的颜色。 摇摇脑袋,闭闭眼睛,每次想到这些,他的头都要痛上半天。 不过不管顾安是什么样的人,他对小树却是最好的,无论忙不忙,只要小树睡着了,他都要赶过来,抱着他一起睡。 阿木自知自己该下去了,可是小树抓着他的手的力气太大,他怕弄醒他就一直没动。 顾安走上前,他的黑袍子沾了外头的雪露,平白深了颜色,看似有些沉重,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走过来时地上都蜿蜒了一层露水。阿木看着他用汤婆子捂了半天手,接着轻轻的掰开小树的手,在阿木下床的一瞬间他立即坐到了旁边。 小树只是皱了皱眉眉头,并没有醒,反而习惯性的抱住了旁边的人,小脑袋蹭了蹭。 阿木看着他们,也早就习惯了他们亲近的样子,挠了挠头发,轻声说:“那我回去了。” 顾安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阿木被他的眼睛看得身子发冷,忙转身出去。不知为何,顾安看他的眼神总是冷得很,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透着厌恶,虽然这样的眼神不常出现,至少在小树面前,他看着他的眼神虽算不上温和,但至少也算得上平常,哪里有现在这样明显的厌烦。 阿木抓抓头发,尴尬的走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间外头的风雪就朝着脸打过来,他的眼睫上沾了雪花,几乎是立即就看不清东西了。他忙关上门,朝着外头打了个大喷嚏。 厚皮毛的披风立即披到了他的身上,从头到脚的兜住了。 阿木朝着帽子间的缝隙看出去,就见一个黑漆漆的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盏浅橘的宫灯,在风雪里明明晃晃得像个小太阳。阿木笑了,哑着嗓子喊道:“林毅。” “主子。”黑影回话了,即使不看他的脸也能感觉到话语里的生硬:“外头风雪大,主子快些回去吧。” 自己没穿大衣就跑出来,林毅该是生气了吧,阿木摸摸冰冰凉的鼻子,说道:“好好好,我们回去。”他又伸手,去摸林毅的袖管,想确认是不是干的。 每次他在小树这儿待晚了,这笨蛋就站在外头等他,身上衣服都被风雪打湿了也不躲躲,虽然有内力可以烘干,可辛苦练来的内力怎么能这么浪费掉。 刚摸上去就知道已经湿透了,阿木忙拉着他跑:“怎么又在外面待那么久,不是说好了回去等我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迷路的。” 林毅跟在他后头,浅橘的宫灯微微晃动,他突然走上前,一把将阿木背了起来。 阿木惊叫了一声,随即又安静了下来,自发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勾着,又把自己的披风匀给了他一点,唠唠叨叨:“下那么大雪也不知找个屋檐躲一躲,待在外头做雪人模子吗,要不要再给你一根胡萝卜两根树枝当鼻子手臂。” 阿木迷瞪着眼睛,打着哈欠,说话间困的很,林毅身上又暖和,随着他唠叨间,那种生硬早就不见了,随即而来的是无奈。 阿木听见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两个月来,阿木不知听林毅叹了多少口气了。 每次问他:“你叹什么气?” 他总要回答:“是主子听错了。” 哪怕被他抓了现行林毅也是不改口,死活不承认自己叹气了。 和林毅在一起很放松,因为他几乎像个无声的影子,需要的时候他总在身后。阿木觉得,林毅应该知道很多事,所以他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甚至那样叹气。 可是阿木从来没有问过。 因为小树曾经拉着他的手,用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清澄剔透如清水,他说:“哥,就陪我三个月吧,就三个月,就只陪着我。” 三个月,几乎等于小树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时间。 大夫说,撑过三个月已是福了。 三个月也没有多久,阿木不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怕自己为什么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他怕的是小树比预期的更早离开,甚至是即将到来的离开。 也许是血脉的关系吧,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小树更重要。 三月已过两月,除了看小树越睡越多,越来越虚弱,阿木无其他时可做。 可他除了陪着他,也没有其他时能够做。 即使两人没有话说,也默契的从不提起从前的事情。 “主子。”林毅轻轻的喊了他:“别睡着了,外头太冷。” 阿木唔了一声,外头实在是太冷了,要是染了风寒他就不能去看小树了。 他吸了一口冷空气,清醒清醒脑袋,又从林毅背上跳了下去,抖落了披风上的雪花。推开了门。 屋内燃着几支蜡烛,不知点了多久,已不是很亮,光晕模糊而摇曳,里头坐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袈裟,那红色深沉而浓烈,几乎成了黑色。 阿木皱了眉,看着里头的人,喊了他的名字:“钱笙。” ☆、第六五章 钱笙翻折着手边宽大的袖口,从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桌上,瓶底在桌上清脆一响,他看着阿木,对他说道:“一日两粒。” 阿木哦了声,上前拿了瓷瓶,倒了两粒出来,也没用水,直接吞了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钱笙老是往他这儿跑,一个国师,差人过来就好了,却亲自过来,且每次都是送药,可阿木除了头疼,也没什么其他毛病,小树那儿边每天四五个老御医守着,他要是有病,绝对不会让他靠近小树的,过到了病气可就糟了。 “吃完了让林毅告诉我。”钱笙说着就站了起来,他的袈裟处在背光处,黑色的纹路如锦鲤的鳞,黝黑暗沉,庄严肃穆到令人屏息。 阿木皱了眉:“你……” 钱笙就要离开的步子慢了下来,看着阿木,桃花瓣似的眼角微微眯起,总让人觉得有些期待的样子:“怎么?” 阿木看着他的眼睛,喉咙就有些发紧,摇了头,扯了笑:“唔,你要不要,喝杯茶?” 钱笙眼里的光淡了下去,他没说话,推了门就走了出去,呼啸而入的风吹得阿木打了个寒颤。 “主子。”林毅给他手里塞了个小炉子,让他暖手。 阿木手里热乎乎的,不一会儿就在手心熨烫出了汗,黏答答的。他坐在了钱笙坐过的位置上,冰凉的凳子没有留下任何温度,如同刚才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林毅。”阿木轻轻唤了声,视线落在房里的某处,眼睛却是虚着的,像是什么都没有看:“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林毅正在点蜡烛,屋子逐渐明亮起来。 “林毅……”见林毅没反应,阿木又喊了他的名字。 “主子受过伤,的确忘了很多事。” 不知道因为什么,阿木总相信林毅不会骗他,所以他继续问:“我和钱笙,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是。” “他以前,是这样的人吗?”阿木想了想,说了几个词出来:“少言寡语,又那么严肃。” 林毅回道:“属下与国师并不熟悉,但现下固国战事连连,国师该是忧国过甚,才少言寡语。” 阿木点点头:“忧国忧民的国师还不忘每隔几天给我送次药。”他看着桌上的小瓷瓶,笑了笑。 林毅没有回话。 阿木知道再怎么多问也问不出什么,坐在凳子上想等着手脚暖和点了就准备歇息,也还没等他坐上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匆忙间风雪如鞭子般抽打进来,叫他眼睛都睁不开。 “木公子!”那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几乎是爬到了他脚边,眼泪都冻在了眼眶旁,满是惧怕与紧张:“木公子不好了!” 阿木一把将他扶到了背风处,林毅也立即关上了门。 “出了什么事?”阿木忙问。 小太监气都喘不上一口,嘴巴干裂,哑着声音说:“树公子那,他……他……” 阿木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捏住了,也没等小太监说完,忙朝着林树那奔过去,可他腿都软了,一脚绊在门框上差点跌倒,被林毅扶住,稳步向前跑着。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阿木的眼睛都红了:“那些御医明明说可以撑三个月的!为什么会出事!” 林毅一边带着他快步往前走着,一边安抚他:“公子冷静,那么多御医在,不会让树公子有事的。” 林毅的话是对的,这个国家最厉害的大夫都在这了,怎么会出事,再说了,他才离开小树不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前小树还像个孩子那样在他臂弯里安心的睡觉。 临到屋子前,隔着风雪,阿木就瞅见一堆太监站在外面,他推门进去,就又看见四五个御医在屋子里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在商量什么。阿木拉住一个御医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都在外面。” 那御医连连叹气:“殿下不听劝告,树公子,现在怎么能承受这个。” 阿木没听懂,也没看明白御医脸上奇怪的神色,只当小树出事了,忙朝内室走去,因为大门开着,屋子里冷,所以他冲进去后立马把门关上,门扣上的一瞬间,他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似压抑痛苦,又似欢愉,沙哑又如猫咪喉间舒适的呼噜声。 阿木皱了眉,转身看去。 偌大的床上两具身体交缠着,一个瘦弱一个强壮,顾安还穿着黑色的龙袍,宽大而厚重,将小树挡得死死的,只能看到一节苍白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纤长圆润的指头个个蜷缩,在床单上难受的蹭着。 听到声音的临安连看都不看阿木一眼,喉咙间嘶嘶的响:“滚!”他低声喊着。 阿木的脸猛的红了起来,不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羞的,而是气的,他上前将顾安一把推开。 小树轻嗯一声,迷蒙的灰眼里全是水色,阿木看见顾安的那东西从两人结合的地方落出来,还带着红白相交的东西。 阿木气的眼睛都红了,指着顾安的手也是抖的,他一把将靴子中的小刀抽出来,就要去刺,被小树一把抱住了腰。 “哥……”小树轻声喊着,声音还有些虚弱。 “他病的那么严重,你怎么还可以这么对他。”阿木咬牙切齿的喊着。 顾安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阿木的眼神像是头匍匐狩猎的兽,黑色的戾气仿佛渗透出了他的龙袍,他一言不语,只是慢条斯理的穿好了衣服,甚至还越过了阿木的刀,亲了亲小树的额头:“好好休息。”声音是对小树才有的温柔。 小树还抱着阿木的腰,轻轻的嗯了一声。 顾安下了床,一把拉住了阿木的手要拉他走,被小树拦住:“我可以和哥呆一会儿吗。” 顾安听了,松了手,声音冷淡:“就一会儿。”说完就走了出去。 阿木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气得脸通红,眼睛也是红的。 小树顺着他的手摸过去,直到摸到刀柄上,他碰了碰,有些好奇的问:“这是爹的琉璃刀吗?” 阿木怕刀刃伤了小树,就把刀鞘抽了出来,放到了小树手里:“林毅说是的。” 小树摸着刀伤微微凸起的琉璃,轻轻的叹气:“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阿木看着他那双焦距的灰眼睛,心尖都是疼的,他忙让小树躺下,坐在他旁边:“是不是他强迫你,你都生病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你。” 小树摇了摇头,他的脸还潮红着,像个孩子一样弯着唇,有些害羞的说:“我们以前经常这么做,这么做他会很舒服,很开心,我也想让他开心,再说,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阿木说不出话来。 “他在皇宫中长大,从小到大都没有开心过,可是他和我在一起是开心的,我在寺院中长大,僧人伯伯没有教导我何为开心,是他这个从没开心过的人教会我什么是开心的。”小树说着,眼睛都是弯弯的。 阿木心口忽然抽紧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可他杀了林家满门,还把……” 还把…… 还把什么?那句话就像黏住了他的唇,叫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突然有些痛恨钱笙的那些药,虽然不吃药头会很疼,可是头疼的时候他总能记起些什么。 小树握住了阿木的手腕,担忧的看着他:“哥,头疼吗,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阿木摇摇头,太阳穴突突的跳:“我刚才说的,你都知道?顾安他,真的屠了林家满门?” 小树点了点头。 阿木的脸忽然就惨白:“可我为什么一直觉得他是我们的恩人。” “顾安在你的饮食里下了药,让你记不起从前,但是等我死了,他会解开药性放你走的。那药也不会伤害你,至多有一些头疼,但是不去想过去的事就不会疼。”小树想了想说:“顾安说,像是被蚊子咬一下,不会很疼。”他有些紧张的看着阿木:“很疼吗哥?” 不会很疼?该是顾安对小树说的,阿木可不觉得,如果不是钱笙的药,他现在可能疼的路都走不动了。 可他笑了下,对小树说:“不疼,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头疼过。” 小树松了口气,依偎在阿木怀疑,像个小孩子似的抱着他的腰,信任又依赖。他说:“哥,你不要怪他,我知道是他杀了林家满门,可是那是他爹让他做的,他爹已经死了,他不能不完成他爹的遗愿。有什么错,都降到我身上吧,我喜欢他,不想看着他死。” 阿木的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树:“降到你身上,你说……什么?” 小树仰了头,乖巧的笑了笑:“他杀了我爱的林家人,我就只能伤害他爱的人。”他有些认真的对阿木说:“他很爱我的,我死了,他不会好受的。哥,我已经给林家报了仇,你能不能不恨他。” ☆、第六六章 阿木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抱住了小树:“为什么,难道你……” 小树收紧了胳膊,在他怀里蹭一蹭,像只小猫咪,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微微发着凉,他说:“我和他,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也知道他会这么做,可是我没有制止他,只是在听到消息后,吞了药,虽然他把我救了回来,但也不能活多久了。”小树边说边抱紧了阿木:“至少,我最后的时间里,还能见到哥,我知道哥有自己的生活,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哥是什么样的,虽然不能亲眼看见,但是能听到哥说话,也能感受到哥的体温,我已经很满足了。” 阿木轻轻的拍着小树的后背,手心里甚至能感受到小树虚弱得骨头凸起的背脊。 不过一会儿,小树就睡着了,还没有躺到床上,只是抱着阿木,呼吸浅浅。仿佛知道小树什么时候能睡着,那些御医推了门进来,将小树从他手中接过,细心的看诊。 阿木手里还握着刀,而小树手里还握着刀鞘,他看了看,最终还是没有拿走。 推开门,走出了内室,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顾安就坐在那里,黑色的龙袍几乎和他的影子融在一起。他微微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阿木突然就有些头疼,觉得这个样子的顾安无比熟悉,却又有些怪异,说不上原因。 他走到他面前,将刀放到旁边的桌上,刀柄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空冷的屋子里无限放大。 “你要是想让他早点死,不如给个痛快。”阿木的声音哑着,用了太大的力气才没让哭音和愤怒一并涌出。 顾安没说话,他的左右和右手交握着,玩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那扳指非石非玉,奇怪的很。 “不要再这么对他了,他至多也就只有一个月可活了,即便你不听我的,也听听御医的话吧。”阿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捉住了顾安的一个胳膊。 顾安原本微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眼角的线条如毒蛇般凛冽的眯着,深色的眼瞳里居然有了怨恨。他一把拎住阿木的衣领,将他撞在墙上,声音嘶响如蛇信:“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教,林家将他丢在寺庙里不闻不问那么多年,是我一直陪着他,我才是他的亲人,我才是他最后需要的人,你只是同他长得一样,你甚至都不知道两个月前的他是什么样子。” 阿木被撞得头昏眼花,不管不顾的朝着他吼:“是你给我下的药让我忘记的,不然我怎么会不记得!” 顾安忽然勾了唇,露出了怪异嘲讽的笑,他放开了阿木:“即使不给你下药,你也不会记得。” “什么意思?” 顾安没有理他,只是站在了内室的门口,却不进去,只是站着,隐约间还能听到内室御医的交谈声。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6节 “这可怎么办,身子亏损的太厉害,这样只怕一个月都熬不下来。到时陛下怪罪……” “陛下不听劝告,又怎么会是你我的错。” “你可别说那么响,陛下就在外头,再说,陛下怎么会犯错,现下,唉,只能尽全力了。” “如何尽全力,树公子心脉早就破损,要不是宫里每天黄金似的药材吊着,哪里还能活。” “唉,尽力吧,尽力……” 小树离的近,当然也能听到,他看向顾安。 顾安一动也不动,似是石像矗立,可阿木觉得这人像是在死撑,就好像只要被人碰一碰,下一秒就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冰凉的石砖地上摔的米分碎。 阿木的拳头紧了又紧,松了又松,他意识到,顾安的伤心不比他少,甚至,比他更多。 阿木深深呼出一口气来,没有再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的太监见了他,也不管自己冻得瑟瑟发抖,立马就给他披上了外衣塞了个火炉。 阿木道了声谢,漫无目的的走了起来,寒冷的冰雪没有办法为他又热又烫的头颅降降温。 林毅就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他的披风在雪粒子里滚动着,划出一道道白痕。 “主子去哪儿。”他问。 阿木看着眼前被白雪照得白晃晃的地面,呼出一口白气:“我只是随便走走。” “在往前便是冻湖了,风雪里不安全,主子不如朝这边走。”林毅指了个方向。 阿木无所谓自己朝哪里走,只是想冷静冷静,所以便朝着林毅指的方向去了,也是到后来,他才知道,林毅是故意带着他朝那里去的。 黑魆魆的天夹着银丝般的雪,几乎成了块闪烁的巨大布条,阿木走的很慢, 当他看到那银丝中站着一个人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人站在角落的一个亭子里,一个枯树枝桠乱窜的亭子。 阿木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时,那人竟然还在。 “林毅,那里是不是有个人?”阿木问着,可是没人回应。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林毅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鹅毛般冰寒却无风的雪花中只有他独自站着。 阿木握紧了肩上的披风,又往前走了两步,确定那里真的有个人。 他快步走了上去,也钻到了亭子里。 那人背对他站着,身上是一件同雪花般干净棉白的大氅。 阿木吸吸被冻出的鼻涕:“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这里,你是谁?”他问的警惕,林毅不在这儿,也许就是为了他能和这个人能碰上面。 “钱笙给你的药吃了吗。”那人也问他问题,声音是清流般的冷淡,却隐隐透着温和。 阿木的头一疼,他皱了下眉,拿手敲了敲,回了他:“吃了。” 话音刚落,那人就转了过来。 阿木看到他的一瞬间,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张和顾安极其相似的脸。 可阿木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人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想让人亲近,几乎是立刻,阿木的鼻子红了,心里翻涌着不知是酸涩还是高兴的情绪,叫他喉头滚烫,不断的吞咽。 “你是谁。”阿木被这奇怪的情绪搅昏了头,闷闷的问。 那人却半句话不说,走上前来将他搂在了怀里,一手放在他腰上,一手放在他脑后,很紧很紧。 阿木下意识的就伸手搂住了那人的腰,脑袋也磕在那人的胸口,还蹭了蹭。 蹭完才发现不对劲儿,尴尬的想要退出去,那人却不放手,紧紧的搂着,呼吸都落在他耳朵尖上,时而滚烫,时而冰冷。 阿木只觉得身上燥,热乎乎的气从心底涌出,再蔓延到四肢,他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跳进了滚烫的水里,连眼睛都被那烫意惹得发红,更别说他乎乎冒着热气的脸蛋儿和耳朵尖了。 “我是不是……认识你?”阿木问着。 那人轻轻的恩了一声,下巴在他头顶轻轻的蹭着,他的脖颈很暖和,贴在阿木的额上,软软的。 “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阿木轻声的道歉。 那人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放松了下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低笑着说:“没关系。” 阿木看着那人微微勾起的唇,只觉得那里的颜色分外好看,因寒冷而有些偏白的红色,却让他挪不开视线,更是下意识的舔了舔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要去尝一尝,碰一碰。 他只是这么想着,可眼前的人却贴了上来。 柔软的唇相贴在了一起,也许是比自己的体温低一点,阿木就像尝到了柔软的雪,但这雪却没有满足仅仅相贴带来的温度,而是缓慢的摩擦起来,更是细细的舔着,想让阿木张开嘴。 阿木浑身僵硬,却没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像只小奶猫似的轻轻吮着,喉间咕噜咕噜响,更是伸出一节小舌头碰了碰相贴的唇,接着猛然缩了回去,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害羞的躲了起来。 那人的身体一顿,微微的喘着,就在阿木以为要结束的时候猛然加重了这个吻,从小雨到暴雨般的转变,密密麻麻毫不留空隙,连空气都不放过。 在阿木身体战栗,眼前一阵又一阵因为缺氧带来的黑时,一粒药从那人的嘴里度了过来,味道竟然和钱笙给他的一模一样。 “你……”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猛烈的困意打败了。 他感觉那人抱住了他,轻轻的搂在了怀里。 “阿木。”他听见那人叫了他的名字,温软得像是呼出了一口气:“乖乖吃药,不然会头疼。” 阿木听见自己迷糊间嗯了一声。 “一个月后,林树死了,我就来接你。”那人又说。 阿木感觉自己挣扎得动了动身子,却还是嗯了一声。 “我很想你。” 嗯。 “忍不住来见你。” 嗯。 “一个月后见,阿木,我是……” 之后的话阿木没有再听见,他只知道自己睡着了,像是做了一个不能再美好的梦。鼻尖是温暖的草木香气和太阳的味道。 早晨醒来时阿木腾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着嘴唇瞪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毅上前,往他手里塞了暖手的小炉子。 “林毅,我……我昨天是不是见了什么人?”阿木抓抓脑袋,皱着眉头问。 林毅盯着他嘴唇看了两眼,脸色有些不好看,抿着唇说:“主子从树公子那回来后就直接睡了。” 阿木哦了一声,觉得也是,到底是个梦,不然怎么连人脸都是模糊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深想。 “主子受了寒,御医说最近几日先别见树公子,让主子养好了身子再去。” 阿木皱眉,把自己团到了被子里,受寒?他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受寒,明明是顾安不想让他见小树。 ☆、第67章 正文完结 十天后,小树病重,屋子关的死死的,一丝风也不让透。 又十天后,顾安不上朝了,屋子外面跪了不少太监,有时群臣在大殿中的喊声都能隐约传到这里。 最后的时刻,顾安竟是不愿让自己的时间被其他琐事羁绊,也不愿小树的时间浪费在除他以外的其他人身上。 阿木每次去的时候都被拦在外面,可他还是天天去,虽然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是小树是他弟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冬雪已经停了,初春的阳光还透着凉意时,小树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现在已经不是很冷,所以只要是白天,阿木就坐在小树屋外的石凳上,等着什么时候顾安会让他进去,林毅怕他初春伤风,给他找了怎么也喝不醉的糯米酒来,可以暖暖胃。 可阿木哪里需要暖,对小树的担心让他胃里总是烧着一把火,喉咙疼痛。 有时钱笙也会来,仍旧一身黑色袈裟,坐在他旁边,蹭着他的糯米酒喝,他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带过那小瓷瓶里的药了,可他的头却也没再疼过。 他总觉得和那天晚上的梦有关,时间久了,那梦反而越来越清晰,熟悉的发肤气息,还有熟悉的声音,该是个认识的,甚至是很熟悉的人。 “林树走后,你打算怎么办。”有一天,钱笙这么问,他正看着角落里那颗桃花树,新长的嫩绿枝桠让人眼睛都舒服了些。 阿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虽然知道小树挨不过这几天了,可是他总是在心里觉得会有奇迹发生,或许御医能找到彻底治疗小树的方法呢。 “固国边城已破,到这皇宫里来,也就几日时间。”钱笙看着他。 阿木心底一惊,日日呆在这皇宫里,从不知外头战事,竟已经快到打到皇宫里来。 “当年林家助老皇帝夺位,开国后老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削弱林家势力,快到归天之时又嘱咐他的儿子千万别放过林家,怕林家功高盖主,自己的孩子变成傀儡。”钱笙将手支在石桌上,凉风吹拂起他的袍角,让他看起来离的很远。 “林家完了,老皇帝的小儿子也差点被折磨死。”钱笙说着,抬手摸了摸阿木的头发:“小木头,这些我都没告诉过你,你日后可能也不会记得,但是现在不说我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我帮了顾临许多,顾临若继位,开国杀功臣这个惯例没人能逃开。” 顾临? 阿木的脸一下子苍白了,猛的抓住了钱笙的手拉下来,盯着他:“顾临……是谁?” 钱笙的唇淡淡勾起,细长的眼弯成笑的弧度,可他那样子,却更像是苦笑:“我与你说那么多,你最关心的果然还是他。” 阿木没有反应,脑子里顾临两个字像是石刻般叫人忘不掉。 正在这时,长久封闭的屋子里忽然传出恸哭声,大片的太监宫女跪在地上,细声的哭着,像是怕吵着谁,又像忍不住悲痛,可却只有声音,不见眼泪。 阿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要去推门,被一个小太监拦下。 “让我进去,我要去看小树……”阿木推开他,只想进去,但又有宫女来拦他。 “树公子已经去了,陛下在里面陪着他,不便打扰。”宫女带着哭腔说着话,还不时的用手绢擦眼睛,可真的是半点眼泪也没有。他们哀恸皇帝的哀恸,却并不真心。 两人拉扯间,门从里面打开了。 因为怕有风渗进去,屋子里都是黑色的帷幔,乍一开门,阳光猛得窜入屋内,在开门人的身上斜拉出一条长长的白光。 顾安就站在门口,仿佛老了不少,没了往日的阴狠和威严,眼下都是青晕,阳光落在他昏暗的眼里,几乎将他的眼瞳晒成透明。 他沉默不语,只是挥了手,屋子里的人就都退得干干净净。 阿木忙冲了进去,踉跄中他扑到了小树的床边。 除了不再呼吸以及太过瘦弱外,阿木几乎以为小树还活着,只是安静的睡着了。 阿木伸手碰了碰小树的手腕。 一丝体温也没有。 阿木心里难受的很,眼睛酸胀喉咙疼痛,可他竟也哭不出来。 “你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他们还知道装装样子哭上两声,你却连装也不愿意装。”顾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声音干哑如同几日都未喝过水。 阿木摸摸自己干涩的眼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难受得连呼吸都困难,却半滴眼泪也流不出。他不想在小树的旁边和顾安争执,所以没有说话。 可顾安像是把他当做了空气,站在小树床边不断的说话。从他们相识,到后来牵扯越深的羁绊,再到他听从老皇帝的遗嘱不得不拔掉整个林家才能登上皇位。小树为此吞了药,叫顾安做皇帝的每一刻都饱受煎熬,作为整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他却没法让自己爱的人活过三个月。 阿木不愿意离开小树,顾安也不愿意。 但顾安却连让小树下葬也不愿。nn 整整三天,小树尸体散发的阴冷如寒冬,因为在他嘴里放了防腐珠,他的身体仍像是离开的那天,安静如酣睡。 顾安不愿吃东西,也不离开这屋子,敌兵两天前就打到皇宫来了,找到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阿木坐在角落,不说话,也不动,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想离开小树。 午后的强烈光线透过帷幔照到桌上时,门被打开了。 温暖的风吹进了冰冷的屋子里,淡橙的阳光如盛着温水般舒适。 有个人背着光站在门口,白色的盔甲几乎泛着淡银的光。 他几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柄剑。 不知为何,阿木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连小树的死都没能湿润的眼睛却猛得酸涩起来,泪水顺着眼眶大滴大滴的落下去,流到嘴里时竟不是苦涩反而甘甜。 那人蹲下了身子,与他齐平了视线,眼中也有些许晶莹,温暖又美的惊人。他伸手抱住了阿木,低声说:“我来接你了。” 阿木的脸色苍白,紧紧皱着眉,被尘封了三个月的记忆忽然回到了原位,叫他头痛不已。 那人似知道会这样,一手仍是抱着他,一手轻轻的揉着他头上的穴位。 阿木感受着那指尖的力度,嗅着熟悉的发肤气息,轻轻的喊了声。 “公子……” 那人如从前的千百次,低低的嗯了一声,温暖柔和。 · 半月后。 明明已经打到皇宫的北国不知何原因静静的撤了兵,固国仍以顾为国姓。但皇帝积劳成疾身患恶疾日日昏睡,固国由国师代为监国。 原本已被灭门的林家却忽然出现,家主神秘,听闻一身黑衣不苟言笑神出鬼没,单名一个毅字。 而阿木现在正无奈的盯着这个神秘的家主,希望他快点早早的走。 顾临却旁若无人的抱着阿木,玩着他耳朵边上的一卷头发,在手指头里绕啊绕,看着阿木的耳朵越来越红。 林毅黑着脸,又问:“主子何时回去。” 阿木摇摇头:“不是刚去过吗,不去了不去了。”每次去林家都兴师动众,他总是要撑得动不了。虽然顾临觉得不错,说是每次去都跟摆了次喜宴似的。 林毅说:“那是半月前了,林家不可无主,主子还是……” “你做的比我好多了。我不会算账不会和商人讲话,会坏了你们的生意的。” 哪里又用得到主子算账讲话,这些事手下都会做,林毅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这山林离城有几里路,主子平日用度可还够,我让人再拖几车来。” 阿木忙摆手:“地窖里都塞满了。真的不用了,我和公子两个人能吃多少,再说我还可以去打猎采野果。” 听着这些林毅的脸都黑得不能形容了,盯着顾临的眼睛简直要冒出火。 阿木瞄了眼顾临,又瞄了眼林毅,最后决定了,对着林毅说:“我过几天就和公子过来玩。” 说了过几天会去,那么这几天林毅就没有来的必要了。 林毅也明白阿木的意思,咬了半天牙最后还是先走了。 身后玩着自己头发的手指不动了,阿木揉了揉眼睛,就扭头去看顾临:“公子我想吃糖葫芦,我们过几天……唔……” 阿木扭扭身子改变下坐姿,想要正对着顾临,可顾临却一下子压了下来,阿木一个不稳就跌在了地上,被顾临很好的护住了头和后背。 地上扑着柔软的毯子,随时预防着这种情况的发生。 顾临还是那样,不是很喜欢说话,他更喜欢在阿木啰啰嗦嗦或者看着他的时候去亲他,看着他瞪大了眼睛泪汪汪的像只水桃子。 阿木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嘴,可他没半点不满,揪着顾临的衣领像只小猫似的舔着,咪呜咪呜的快要钻进顾临怀里。 两人亲了好久,几乎都没法呼吸的时候才分开。 阿木动动有些发麻发烫的舌头,不利索的说:“我们过几天去玩吧,也好久没见阿娘了。” 顾临勾了唇,眼底的笑容如打破的瑰宝珠子,光华流转。 声音比花还软比蜜还甜。 “好。”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