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 正文 第1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我的童年,缺少兄弟姐妹的关爱,缺少玩伴。所以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能够照顾我,保护我。 可惜我的童年没有未年幸运,我独自一人长大,受尽孤独与脆弱。 这个,改编自另一部。只想描述一个人年少时的心态,以及命运无法改变的真实。 我们穷其一生追寻快乐与自由,最后得到的能否如愿。 年少时无数个深夜,独自一人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走出房间,望着清冷的夜空,想象着无尽的未来。 夜色苍苍,旧时的梦已不见。 ┄┅┄┅┄┅┄┅┄* 我寂寞残缺的童年,天空一直黯淡压抑。我一直记得那个为我打架,送我礼物的你。 每当黑色的寂寞压得我喘不过气,只要想起了你,我就感觉到黑暗中有光闪过,绚烂着我的夜。 夜色温柔,月光如水。 脚步沉沉,思念厚重。 那个夜里,你吻了我。 夜空中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烟火。绚烂,永恒。 有人说,赚钱,结婚,然后老去,这就是人生。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固定,呆板,世俗。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么多责任,为什么我不能放开我的手。 长大,责任,现实,压力,岁月,背叛,老去,苍凉。为什么这个世界,总要叫人尝伤悲。为什么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苦痛。为什么爱不能够纯粹,为什么爱里还有那么多世俗。 当你说,你爱我,却不能和我一起走。 我嘴上说着笑着点点头,心里却一直在嘶喊。爱我,和我一起走。 一切都是宿命,爱情抵不过命运的一只手。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未年,杨久庚 ┃ 配角:杨康,刘娟丽 ┃ 其它: ☆、新伤旧痛 ?  岁月是一条长河,我们每个人都在生命的过程中沉沉浮浮。时间是残酷的,也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会长大,也都会老去。 在时光流逝之后,我们留下的回忆如珍珠般,珍贵、永恒。 可是你告诉我,旧年不复。 多年前一个夏日的傍晚。霞光漫天,和风阵阵。 因父母外出打工,十岁的李未年被父母长期寄放在亲戚姑姑家中,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到打工回的父母。 所以,就像他的名字所包含的一样。年对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字眼,对他有着特殊的含义。 过年对很多中国人来说,是个解不开的情结。 故乡。旧家。寒雪。新岁。 窗花。门神。鸡鸣于晨,鸟栖于昏。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对于自己的父母,他无太深的印象。而这个所谓的亲戚家,反倒成了自己的家。 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把未年的性格逐渐消磨得沉默而隐忍。 晚饭后。 “未年,过来。”姑姑一副慵懒的样子,对着刚开始看电视的未年叫道。 “别看了,去帮我把碗洗了。”姑姑没好气的说。 未年嘟起嘴,显得极不服气。慢悠悠地往厨房走过去,眼睛却还是盯着电视。 “姑姑,让我看完这一点吧。” “啪!” 一个巴掌落在未年干净稚嫩的脸上,痛得未年大脑一片空白。 嗡嗡声萦绕片刻才消失殆尽。 “李未年!养你这么几年白养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天天就知道看动画片,怎么就不好好学习?”姑姑如泼妇骂街般。 一旁的沉默的姑父也开口说话了:“叫你去就去。磨叽什么。” 未年走进无处不是油渍的厨房,站到了水槽旁,水槽很高,他只能轻轻踮脚,才能够到水龙头和远处的碗筷。 这个矮小瘦弱的孩子,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别人的家里,过着煎熬,度日如年的生活。 门外客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 挣扎在一堆碗筷中的未年的心情很是激动,他多么希望这是妈妈打来的。这样至少知道还有人在关心着自己。 洗完碗,走出厨房,姑姑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未年对着姑姑站着。他多希望能从姑姑口中得到妈妈的消息。 姑姑张口就说道:“未年,明天你妈妈就要来这里了,她说要把你接走。等一会去房间收拾一下东西。知道了吗?” 未年点了点头,低声说:“知道了姑姑。” 说完便转身进了房间。 未年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开心的是终于可以离开姑姑这个悍妇以及可以见到慈爱的妈妈,难过的是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 抱着自己的书包,未年不知不觉哭了起来。他想起这儿的小伙伴,想起曾经玩闹过的地方,想起这几年的委屈,想起狠心丢下自己的妈妈,越来越难受。 第二天,未年的妈妈来到了姑姑家。 她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面容憔悴,显得非常疲惫。但是依然掩盖不住母亲的年轻与美丽。 见到许久不见的母亲,未年像只小鹿立马扑到母亲的怀中,母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未年的头。 未年的头发很干爽,摸起来很舒服。这一幕,宛若多年前,宛若昨天。 见到大半年没见的儿子,母亲很激动,几乎要哭出来了,低着头说:“年年,对不起……” 未年的母亲因为一次激烈的吵架,与未年的父亲离婚了,法院把孩子判给了母亲。 那次吵架如滔滔洪水般势不可挡。感情似乎再也无法回头。 母亲把未年带走了。 母亲于这个城市破旧的棚户区租住了一个狭窄昏暗的出租屋,暂且安定了下来。 站在孩子面前,母亲对着未年说:“对不起。未年,以后你可能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为什么?”未年昂着小脑袋问道。 “爸爸妈妈离婚了。等你大一点也许就懂了。” 夜晚,未年躲在被子里悄悄流泪。他又想起陪伴自己的那些旧物,想起很久没见的疼爱自己的爸爸,想起在姑姑家没来得及带走的玩具和漫画,想起姑姑家附近没有来得及说再见的小伙伴。 泪滴落进未年的枕头,落进未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落进最深最深的心底。 未年依然坚持每天去学校上课。在学校,他依然在同学面前保持着他原有的样子,开朗乐观,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是他仅存的骄傲和自尊。他竭力保持着自己的自尊和骄傲。 但是一回到家,未年就不太爱说话了,也无人可以说话。他的母亲一天到晚在外工作、打拼。未年总是一个人在家里。在那个狭小的屋子里,他独自热好母亲中午吃剩的饭菜,再慢慢地吃完,慢慢地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没有电视和游戏机,陪伴他的,只有那几个少得可怜的玩具和那几本看了无数遍几乎要翻烂的漫画书。 无数个孤单的夜晚。空荡荡的家,只有光线暗淡的白炽灯在微微闪烁。 关了灯的房间漆黑一片,在孩子的眼中,像一个猛兽,张开着血口大盆。 他时常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的内容:灵魂出窍、罗布泊、百慕大、外星人、复活节岛、时空裂缝。 他对这些东西一直深信不疑。 幼年时,父亲常常搂着小未年,给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在未年的世界里,世界是由无数个平行世界构成的。一部漫画,一个童话,一个故事,都是一个世界。 对于孩子,未年的妈妈几乎从不操心,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无论叫他做什么事,他都不会拒绝。或许,这是所有生于穷苦人家孩子都共有的特点:隐忍,坚强,愿意吃苦。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未年也会有自己的心事,他很少笑,也很少哭,永远是一副默然的样子,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实则是风起云涌。他的忧伤有如一道剧烈的伤痕,一旦被什么强烈的东西触碰,便会撕裂,流下汩汩的鲜血。在由儿童走向少年的岁月里,未年的生活显得是那么平静,日复一日的上学、放学、玩耍。 光阴似流水,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母亲把出租屋的东西都清空了,拖着一个行李箱,把未年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区。这个小区虽然很破旧,但比之前住的那个棚户区好上不少。 充满历史感斑驳的墙面,年久失修已坏掉的路灯,苍白天空下凌乱的电线,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阳光照在未年和母亲的身上,照在未年的红领巾上,鲜艳动人。巷口蹲坐着的拄着拐杖和蔼的老妇人,从墙角突然窜出来的小猫,构成一派温馨祥和的画面。? ☆、新的开始 ?  母亲牵着未年,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家门紧闭,绿色的木门上是累累伤痕。 十一岁的未年,昂着头,好奇地望着母亲。 母亲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站在门口,望着面前这两个陌生的人。 夕阳的余晖落在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甚是好看。 未年躲在母亲的身后。他抬头看了看那个男孩,眼神陌生而茫然。 “阿姨好。”男孩笑了笑,非常礼貌地把门完全拉开,将他们接进了屋。 这时,母亲突然似乎有些生气地用手敲了两下未年的头,道:“你这孩子,见面怎么不会叫人呢?快叫哥哥。” 未年想,你也没教我叫人啊。 于是他轻轻对着那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大的男孩说:“哥哥。” 声音很微弱,细碎到快要听不见。 那个男孩爽快地将一只手伸了过去,大声说道:“你好,我叫杨久庚。今年十三岁。” 害怕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未年没有把手伸过去。 杨久庚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就收了回去。他只是尴尬地对着未年笑了笑。 母亲拍了拍杨久庚的脑袋,笑了笑,说:“久庚啊,他叫李未年,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吗?” 久庚的表情很复杂,但还是说:“嗯,知道了,阿……阿姨。” “你吃饭了吗,久庚?” “还没……” “那阿姨去厨房给你们做吧。”说着,母亲走进了旁边的厨房,留下未年和久庚两个小孩。 未年自己走到了正中靠墙的破旧沙发上,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这个客厅极为狭小,地上没有铺瓷砖,水泥地面上污垢重重,散落着许多杂乱的垃圾。对面开着的彩电很破旧,声音也很小,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右边是厨房,左边则有两个黑洞洞的房间。 低头。面前的茶几上杂物很多,广告传单,吃剩的泡面包装袋,甚至还有几件脏衣服,其中两个塞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很是醒目。 可见这家人之前的生活是多么的邋遢。未年坐在沙发上,显得极为局促和不安。 未年的妈妈走后,那个男孩一下子就原形毕露了。 久庚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未年,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在干嘛。 自尊心极强的未年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个眼神杀死了。 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再次向他袭来。 不一会儿,母亲就从麻利地厨房里端了两盘菜出来,热情地喊道:“年年,久庚,过来吃饭了。” 未年很讨厌母亲在别人面前叫自己的小名,显得很做作。但是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害怕母亲生气。 久庚飞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母亲把菜放到桌上,对孩子们说:“家里没有多少菜了,所以就炒了两盘,凑合着吃吧。饭在那边,自己去盛。” 饭毕。母亲提着行李箱走进卧室收拾东西。他弯下腰,摸着未年的脸,嘱咐未年:“年年,你去把碗洗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帮我分担一下。” “可是……”未年望了望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久庚。又望了望母亲。 母亲附在未年的耳边说:“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你要懂事,好吗?” 未年点了点头,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胳膊,走进满是油垢的厨房。 未年踮着脚站在高高的水槽旁边,艰难触到远处的龙头。 这个感觉是如此熟悉,仿佛重复过了无数次。恍若隔世。 洗了几个碗,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传了进来:“久庚,爸爸回来了。” 母亲一个箭步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对着厨房喊道:“未年,别洗了。快出来!” 未年把水关了,从厨房里出来,继续躲到母亲身后。 “刘娟丽,哈哈。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都不在家,真是不好意思啊。”男人对着母亲说。 “阿康,今天工作累吗?”母亲说道。 “不累,我是谁呢。哈哈。” 男人叫杨康,是久庚的爸爸。亦是李未年的新爸爸。 母亲摸了摸未年的头,指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说:“年年,这是你的新爸爸。别害羞,快叫爸爸啊。” “叔……爸爸……”未年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母亲亲拍了一下未年,笑着道:“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呢。” “阿康,别介意啊。孩子嘛。”女人对着男人笑道。 “没事,慢慢的就会熟悉了。”男人对着未年的母亲笑了笑。 他走前去,用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未年的头。 “好乖的孩子,应该很听话吧。”男人问道。 “嗯,还好。挺乖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母亲回道。 转身,男人看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电视的久庚,脸色大变。 “杨久庚!还t在看电视?作业写了吗?快给老子写作业去。” “写就写,你吼什么啊!”杨久庚的脾气也不小。 杨久庚站起来,像个倔强的雕塑一样面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男人走过去,一个巴掌落在久庚的脸上。 “快给我写作业去。”男人吼道。 当着人的面,这样教训自己的儿子,还真是不留情面。 久庚走进黑洞洞的房间,拉开灯,反身轻声说了句:“我艹,有病。” 经历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幕,未年战战兢兢地对母亲说:“妈妈,我去洗碗了。” “去吧。” 两个孩子走后,刘娟丽对着杨康说:“阿康啊,别对孩子这么凶,爱玩是孩子的天性,看看电视不会怎样的。” 杨康回道:“这孩子啊,就是不能惯。他的成绩太差了,就怕他以后跟坏了做了小混混。” 时光悄悄逝去。 夏夜的天空很是晴朗,微风阵阵。室内可闻窸窣的虫鸣。 天色渐晚。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电视的未年被母亲催促着去睡觉:“年年,去哥哥那个房间睡觉去吧。” “妈妈,我不想和他睡,我想和你睡。”未年撒娇道。 “你都多大了,快去。” “哦……” 未年抱着自己塞满了衣服、课文和漫画的书包,压抑着脚步声,走进久庚的房间,但书桌前的久庚似乎还是发现了什么,急忙把正在看的漫画压到作业本下面。 转身一看,久庚忙道:“我去,吓死老子了,还以为是我爸来了。原来是你啊。快把门带上。” 未年把门带上,走到床上坐了下来,把书包放到柜子上后,就开始脱衣服。 未年在床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久庚也离开了书桌,把灯关上,也准备睡觉。 两人占据着床的两边,相隔很远。中间似有一道无尽的隔阂。 “喂……未……未年,你知道你和你妈为什么来我家吗?”杨久庚首先打破了这沉寂。 “知道啊,我妈和我爸离婚了又和你爸结婚了啊。” “我kao,你个小屁孩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懂得还真多啊。” 未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喂,我警告你,晚上不许打呼噜或者磨牙啊。”久庚说道。 “不会的,我睡觉从不发出声音。我妈说的。” “那还差不多。咱们睡吧。” “嗯。” 两个孩子渐渐睡去。隔壁的杨康和娟丽也渐渐睡去。 夏夜的温热,被和风渐渐抚去。破旧小区里,路灯暗淡昏黄的光芒依然在沉沉的静夜里闪烁,蝉虫鸣落一夏的悲伤和旧梦。? ☆、初入校园 ?  第二天早晨,房间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刘娟丽站在门口,喊道:“不会还没起来吧?我进来了啊。” 走进房间,床上两个孩子睡得沉沉的。 “快起来了,上学要迟到了!” 她将被子一掀,两个孩子顿时醒了过来,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看着来势汹汹的刘娟丽。 “妈妈,还早呢。急什么啊?”未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道。 母亲煞有介事地说:“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了,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懒散了。快起来,吃完早饭早点去学校上课。” 两个孩子这才慢腾腾的开始穿衣服。 洗漱完毕,孩子们双双坐到了饭桌旁。 “妈妈,久庚的爸爸呢?”未年见叔叔不在,问道。 “哦,他早就去上班了。” 杨娟丽麻利地将包子和豆浆从一边端到桌上,对久庚说:“你看,阿姨也没准备什么,就将就着吃点吧。” “嗯。阿姨的早餐真好吃。”杨久庚笑着说道。 杨娟丽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表面上,杨久庚是笑嘻嘻的,实际上他的心里非常不自在。 他早已经习惯了父母离异后的生活,习惯了邋遢脏兮兮的家,习惯了父亲醉酒后的毒打,习惯了被放养的日子。而今这个本该空荡的家里却突兀地多出了一个嘘寒问暖、贤惠的母亲,多出一个表面乖巧却心思成熟的弟弟。望着眼前这两个尚在陌生阶段的人,看着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客厅,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种滋味非常难受。是一种家被占据的感觉吗?或许吧。 他甚至有些怀念从前没人管教,无拘无束的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他抓起了一个包子,提起一旁的书包就往肩上放,对着未年的母亲说道:“阿姨,我吃饱了,先走了啊。” 于是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刘娟丽说道:“久庚,慢着,先别急着走。未年原来的学校离得远,在来之前我就给未年办好了转学手续,他在你们学校小学部的五年级。以后你们就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了,他是你弟弟,在学校要好好照顾他,以后你们就一起走。知道吗?” 说完,又利索地转过去对未年说道:“年年,快点吃,吃完跟哥哥去学校。” 未年怕哥哥丢下自己,便迅速抓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然后回屋拿上了自己的书包,首先站在了门口。 杨久庚也跟着走了出去。 待他们走到巷口,母亲站在门的旁边远远地喊道:“未年,放学早点回来,路上小心啊!久庚,照顾好弟弟!” 未年小声嘀咕了一句:“真啰嗦。平时都不这样。” 小巷里,早晨的阳光轻轻地洒在墙上的苔藓上,洒在了未年鲜艳的红领巾上。 未年像是完全把久庚忘了,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 “喂,我说!”久庚在后面喊道:“你这小鬼,走这么快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未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还是自顾自地直愣愣往前走。 久庚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未年的胳膊,厉声说道:“我kao,你耍什么牛脾气,你以为是我要你转学的吗?” 未年转过身,冷冷的回道:“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上学快要迟到了,才走那么快。”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 “你知道学校在哪个方向吗?在这边!”他指了指未年走的方向的另一边:“你走错了知道吗?” “我……” 未年被批驳得哑口无言。 “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久庚一把拉上了未年的手,牵着他往学校的方向快步走去。 城市的大街小巷渐渐苏醒、热闹起来。早餐店门口的白色蒸汽升腾起来,融进温暖的阳光里。马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多。 望着一辆辆豪华的小车,未年脚步不知不觉放慢了下来,心里想着:“有钱人真是好啊……可以坐车去上学……” “喂,快点,你在想些什么呢?” 久庚一把甩下未年的手臂。反身问道。 “没……没什么……” “那给老子走快点!” “哦……” 到了学校,上初一的久庚去了另一栋大楼。走之前,他嘱咐未年:“记得先去办公室报道啊。” 未年说:“知道了哥哥,你走吧。” 未年独自走上小学部的大楼,找到了办公室。 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见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可爱的小孩站在门口,想必是未年来了,就走上前去问道:“你是李未年吗?” “是的老师。”未年答道。 “哦,我是你的班主任,你的妈妈已经帮你办好转学手续了,正好还有几分钟上课,我带你去教室吧。”老师推了推眼镜,显得知性而美丽。 未年一路紧跟在老师的后面,生怕走错迷路。 老师来到一间教室面前停了下来,门上牌子上写着“五年级三班”。 她转身对未年说:“未年,我带你进去吧。” 老师带着未年走进教室,在讲台上拍了几下手,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讲台上的班主任和那个陌生的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同学们,这是你们的新同学,是从xx小学转来的,他之前的学习很好,以后你们要互相帮助啊。”老师对大家说。 她又转过身对着未年说:“未年,你作一下自我介绍吧。” 见他有些害羞,老师轻推了他一下说:“没事,没什么好怕的,胆子大点。” 未年尽管心里非常胆怯,但还是壮着胆子,大声地说:“大家好……我叫李未年,来自xx小学。我平时喜欢玩游戏和看漫画,希望以后多多关照。” 讲台下面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未年,你去那个位子上坐吧。”老师指了指中间一个靠窗的空位子说道。 在众目睽睽下,未年走到座位上把书包放了下来。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新鲜的绿树冠,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他的旁边是个很漂亮可爱的女生。这让他更加安心。 也许是两个孩子都比较害羞,整整一个上午,未年都没有好意思和同桌说话。作为女生,就更害羞了,同桌也没有对他说话,两人之间显得非常尴尬。下课的时候,女生只好跟前后桌聊天,完全把未年晾在了一边。 整整一个上午,未年都没有怎么认真听课。这个陌生的环境,似乎很难融入。? ☆、午后阳光 ?  临近中午,下过最后一堂课,教室里变得闹哄哄的。收拾课桌的间隙,未年瞥见外面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哥哥。 他迅速收好课本和笔,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哥哥。”未年喊道。 久庚很平静地对他说:“走吧,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好。” 未年跟着哥哥来到食堂,却发现周围有一些人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并没有太在意,打好饭后他们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俩起身离开。 “李未年。”未年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身一看,竟是自己的同桌。 “未年,你怎么不和同班同学一起吃饭啊?”同桌问道。 杨久庚对着李未年,问道:“你同学?” “是的,她是我同桌。” “你是不是不认识路,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同桌接着问。 未年感到莫名其妙。 “不用了,我跟他回去就行了。”未年指了指杨久庚,淡淡地笑道。 “哦,他们怎么会认识啊……”女生指了指杨久庚说道。 “他是……是我哥哥……”未年回答。 杨久庚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女生说道:“没错,我呢,就是未年的哥哥,未年呢,是我的弟弟,以后你们谁都不许欺负他。否则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了吧。” 女生和周围的几个同学吓了一跳,轻轻点头。 原来杨久庚是这个学校的风云人物,逃课打架样样都会,不管是初中部还是小学部,知道他的人并不在少数。 两人走出食堂。彼时白光泛天,树影婆娑,夏日的风从绿色的树影间穿过。 未年走到路口,径直就往教学楼走去。 “喂,慢着。”杨久庚抓住未年的手说道。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课,这么早去教室做什么?” 未年转身疑惑地望着他。 “你不困吗?”杨久庚问道。 “教室也可以睡啊。”未年如实地说。 “那么吵你能睡着吗?” “要不然呢?”未年不解。 “跟我走。”杨久庚拉着未年就往另一栋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的清寂被俩人的脚步声打破。正午的阳光穿过栏杆落在光洁的墙面和瓷砖上,闪着银白的光芒。夏风轻轻吹过,空中巨大的树冠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来到五楼,在最角落的那间房间外停了下来。 未年抬头一看,门上一块牌子上是“阅览室”三个不大不小的字眼。 久庚坏坏地对着未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他利索地将卡片在门缝上面一划,再一推,门便开了。 “咿呀咿呀。”门被推开,发出轻轻的声响然后在墙上停了下来。 “还愣着干嘛,快进来啊。”久庚说道。 未年呆住了,缓缓地说道:“你……你撬门……” “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未年担心地问。 “你怕什么,这间阅览室,中午是不开放的,不会有人的。” “哦……” 走进阅览室,未年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一下子就趴到了桌上。 窗外蝉声阵阵,诉说着夏日的炎热。微风轻拂,窗帘摇摆,空气中可闻外面吹进来的淡淡花香。 “哥哥……” “怎么了?”坐在对面的杨久庚从一本杂志中抬起头来。 “那个……你是不是在这个学校很有名,感觉大家看你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未年慢吞吞的说。 杨久庚望着未年,一脸不屑的笑:“也没什么好出名的,不过是受过几次处分和警告而已。” 未年一惊,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在位子上,心里却感觉非常不自在。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2节 其实未年早就猜到了久庚多半是个这样的学生,待在一起这么久,久庚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十足的痞气。只是刚才那不屑一顾的笑非常的扎眼,是哥哥生气了吗,还是…… 就在未年感到不自在的时候,久庚说话了:“学校和那些所谓的好学生不就是这样么,一边看不起差学生,一边又好像很嫉妒,打个架都当黑社会老大看,真是电影看多了,幼稚,可笑。” “嗯。”未年轻轻地回应。“可是,你们怎么不想想,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打架吧。” 说完,未年便死死地低头,望着桌面出神,似乎在研究桌面的纹路。 杨久庚又是一阵淡然的笑,慢慢地回道:“对啊,是不会无缘无故去打架。” 未年在桌上趴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说:“哥哥,等会儿会打铃吧,万一睡过头怎么办?” 杨久庚急道:“睡你的觉,哪那么多问题,上课前我会叫醒你的。” 未年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趴了下去,很快便睡着了。 阳光落在未年稚嫩干净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轻柔的垂下来。夏风从他的身上吹过,似一张轻柔的毯子。 杨久庚泄愤似地把杂志翻得哗哗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未年依然在浅睡,杨久庚的杂志换了一本又一本。 “滴滴……滴滴……” 杨久庚手上的电子表在两点钟准时响了起来。 他走到桌子对面,轻轻拍了拍未年的背。 没有任何反应。 未年嘴角边流出一堆口水,显得非常可爱。久庚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未年,醒醒!上课了!” 未年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离。 “哦……咱们走吧。” 未年起身就往外走,久庚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久庚把门锁好,对着未年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可没空管你了。” 未年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往楼梯口走去。 “喂!” 未年停下了脚步,回头不解的望着杨久庚。 杨久庚像嘱咐一样说道:“在班上别那么沉闷了,多和别人说话,不然别人也不会鸟你。知道吗?” 未年淡淡地笑了笑:“知道了,啰嗦哥哥。” “我kao,你说谁啰嗦?你再说一遍?”杨久庚似怒似笑。 “谁应我我说谁呗。”未年答。 “去吧。别磨蹭了。下午放学后在学校门口旁边的小巷子里等我啊。” “嗯,知道了。” 未年快步走下楼梯,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愈多了解 ?  自从中午在食堂同桌主动与自己搭话后,未年与他的同桌彻底打开了话匣,这个女生成了班上第一个与未年说话的人,也成了他在班上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下午放学后,斜阳渐矮,蝉鸣依旧。 未年与他的同桌告别后,就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学校了。 未年走出校门,来到在校门口旁边小巷子里,由于不是大路,人比较少,但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不远处,几个看起来是初中生的小混混看着未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嘿,你看那边那个小孩,好像从来没见过,校服那么新,又长得那么好看,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吧。不如……”其中一个说道。 “走吧。”另一个人说道。 几个人迅速将未年围了。 未年被这幅场面吓蒙了,呆在原地挪不动脚。 “呦呵,你想往哪里去啊?回家啊?”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先说话了。 “我……”未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其中一个长得高大又胖胖的男生迅速走到了未年的跟前,抓住了未年的衣领,语气不善地说:“有钱吗?交出来给老子花花。” “我没钱,我家里穷。”未年胆怯地回应道。 “艹!你今天不给我交出钱来你就别想走!”那个胖子狠狠地抓住未年的衣领,右拳紧握,准备打他。周围的几个人也围得更紧了。 “喂!你在干什么?!”一个清晰响亮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来。 他们俩转身一看,原来是杨久庚。几个人见了杨久庚,竟然散了开来。 其中一个人立马走到了杨久庚的面前,说道:“杨久庚,怎么了?” “他是我弟弟!”杨久庚厉声道。 未年心里感到莫大的欣喜,立马走到了杨久庚的身边。 几个人立马对着杨久庚赔礼道歉。 “庚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这小鬼也不说……” “你们没打他吧?” “没有,没有!”其中一个男生忙解释道。 那个高个子的男生撞了撞杨久庚的手臂,问道:“他,他真的是你弟弟啊?” “kao!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有假?” “kao,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个弟弟呢,还是小学的,还亲自护送回家。” “你知道个屁啊!我跟你很熟吗?让开让开,别挡老子的路!” 边说着,杨久庚边一把拉过未年的手,往这条短短小巷的尽头走去,走上对面回家方向的大路旁的人行道。身后传来刚才那个男生的大叫:“我kao!杨久庚!不就是上次多拿了你两块币,你至于吗!” 杨久庚转过身回去对吼:“是啊,我至于!有种你丫的现在还我!” 他似乎很激动,未年的手被攥得紧紧的。 那男生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和一帮人从另一边走过去,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夕阳拉长了他们的身影,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和他们一样沉默的电线杆。夏日的植被很旺盛,巨大的绿色树冠上蝉鸣未歇,一阵强过一阵。但晚风吻在他们□□的手臂上,已经微微发凉了。 杨久庚一路上踢着地面上散落的小石子,故意把它们提到前面行人的脚下或是脚前,要是看到有人被他踢过去的小石子绊一下脸上就露出一种轻蔑的笑。 李未年安静的跟在他旁边,偷偷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很难理解久庚这样的举动。依他见,已经上初一的杨久庚是不会做出这么无聊又幼稚的事情的。除非他,是个多动症患儿…… 又一年夏日晚风凉,斜阳渐矮只影长。 走过早上俩人闹过别扭的那个十字路口,便快要到家了。 “喂,你饿吗?” 杨久庚突然的一句话把未年吓了一跳。未年很快停止了刚才对久庚的歪想。 “我们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吧。”杨久庚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未年又惊了一下。 走进路边的小卖部,杨久庚挑了两包辣条,付了钱后,他便笑着把其中一包递给未年,说道:“接着。” 未年慢慢讲手伸过去接了过来,边说道:“哥,这个吃了好像不好吧……” “偶尔吃一次没事啦,你这个小屁孩就是事多。” “哦。”未年看看他:“那你明天接着给我买吧,怎么样?” 杨久庚奇怪地看着他。 回到家中,门未锁,俩人径直往里面走去。刘娟丽正在厨房里炒菜,没有抽油烟机,刘娟丽被浓重的油烟呛得直咳嗽。其他地方安安静静的,杨久庚的爸爸依然不在。 “哟,今天回来这么早呀?”厨房里传来女人尖利的嗓音。 杨久庚“嗯”了一声。然后闭着眼似得把书包往房间里一丢,就回到客厅跳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李未年平静地看看他,慢慢走进房间把书包放到桌上下来,把今天留的作业拿出来在桌上放好之后便走出房间来到厨房帮妈妈洗菜。 母亲一边炒菜一边问他:“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未年平静的说。 “同学好吗?” “他们对我挺好的。” 刘娟丽知道这个儿子的性格,所以也并不指望他能多说点什么。 “那就好。妈妈希望你以后好好学习,和同学友好相处,知道吗。” “嗯。”未年乖巧地应道。 饭菜上桌,暮色四合。刘娟丽嘱咐未年拉灯。 未年端菜出来的时候却没看见杨久庚在客厅。便走到卧室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哥哥,吃饭了!” 半天无人应答。未年撩开门帘,正撞上久庚从里面出来未年被撞得往后一倒,杨久庚一把拉住他的手才没让他坐到地上去。 “吃饭啦,哥哥。” “我听到了!”杨久庚斜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桌前抓筷子。 三个人的餐桌,却非常安静。 饭毕,未年和妈妈挤在厨房。未年在水槽前洗碗,母亲则收拾东西。 “未年,我看你跟哥哥相处得不错嘛。” 未年停顿了几秒,还是“嗯”了一声。他一向只选择最保守最安全的回答。 “妈妈很少见你第一天就跟人相处得这么熟的。叔叔呢是开出租车的,一天到晚都很少在家,你们要习惯。妈妈过两天上班也要忙了,所以有的时候不能回来给你们做饭了。我有空的时候就做点菜在家里,你和哥哥热了吃。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挑食,知道吗?” 未年依然“嗯”了一声。看来以后只能靠泡面过日子了,未年有些失望地想。 入夜,已是万家灯火。晚上未年回到房间做作业,杨久庚不敢和未年的母亲单独留在客厅,怕被挨骂,也说要做作业,便溜进了房间。为此,刘娟丽还特地从客厅搬了一个凳子出来,放在房间里。待刘娟丽一走,杨久庚便从抽屉里找了本漫画书趴到床上懒洋洋的看起来,一旁的书包碰都懒得碰。 看了半天,姿势换了好几个,杨久庚腰都痛了。以前的晚上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甚至跑出去疯都可以,只要赶在他爸交班之前回家就行。他瞟了一眼书桌未年,这小子竟然一直保持着同一种姿势写作业。 “喂,你怎么还没做完啊?小学五年级哪里来这么多作业,我上中学都没你那么多作业。做事怎么总是拖拖拉拉的。” 李未年白了他一眼,道:“这个学校比我原来那个学校讲得快多了。我要自己把没学的都补上。否则以后就都听不懂了。” 杨久庚笑了,说道:“我上课就从来没听懂过。” 夏夜静谧,夜空低垂。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饮尽脆弱 ?  两三个月过去,未年不再和杨久庚一同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也似乎从来也不是一路人。天性好动的杨久庚每次与沉默寡言的李未年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很别扭。杨久庚放学后总是晚归,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但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与之相反,李未年每天都是按时回家,绝不在路上多逗留一分钟。每次放学回到家,他总是一个人在昏暗的厨房里热好中午母亲留下的饭菜,再等哥哥回来吃。有时候,哥哥回来很晚,菜已经凉了,未年便再去热一遍。 每个夜晚,未年在房间里拧一盏台灯写作业、看书,杨久庚则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时不时发出哈哈大笑。除了周末,父母亲常常夜晚他们入睡后才会回家。 开了一天出租车的爸爸总是一到家就累趴在卧室的床上,而母亲则是轻轻走进两个孩子的卧室,为已睡去的两个孩子掖被子。 所以,白天家里几乎成了两个孩子的世界。 有一天夜里,母亲走进孩子们的卧室。为未年掖被子时,只见静夜里未年突然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 “年年,你还没睡啊,都零点了。”母亲轻轻地问。 “我睡不着……” “你是不是想我给你像小时候一样唱摇篮曲啊?”母亲笑道:“我走了,快点睡。” “嗯。” 在学校,未年与同学渐渐熟悉起来,他为人友善,成绩又好,所以也不招人讨厌。学校的布局也渐渐清楚。同学们也忘了他是杨久庚弟弟这件事,对他不再有畏惧感。只是每天中午,杨久庚带着未年偷偷溜去五楼阅览室睡觉这件事一直没有人知道。这成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其实,阅览室只是杨久庚以前逃课睡觉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未年午睡的地方。 从夏到秋。在正午五楼的阅览室里,总是可以看到这样两个孩子。一个趴在光滑的桌面上午睡,另外一个则毫无睡意地在另一边翻看着一本本漫画杂志。 进入十二月,天气渐寒。孩子们身上的衣服也渐渐从短袖变成长袖再变成好几件。 看起来很乖的未年也有一个坏习惯,就是不喜欢穿太多衣服,因为他觉得衣服穿多了既显得臃肿不好看又非常不舒服。在深秋,两件几乎是他的上限了。母亲有时候管教也不听。 有一天在学校,天气降温很大。妖风阵阵,吹落片片秋叶。 未年上课的时候冷得瑟瑟发抖,但他没有和同学说。 中午,久庚依旧带着未年去阅览室睡午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滴滴……滴滴……” 杨久庚的电子表响了起来,他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未年,未年却睡得死死的。 “未年,未年。”杨久庚轻轻地唤。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他看到,未年通红得脸颊,似乎发烧了。 “未年!”杨久庚大叫了一声。 未年嘴里顿时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眼睛仍然是紧闭的。 杨久庚一模未年的额头。烫烫的感觉。 不好,真的发高烧了。 杨久庚被吓到了,他自己很少生病,也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遇到这种情况,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须臾,杨久庚背对着未年一把扛起了他。 他背着未年下楼,往学校的医务室快步走去。 “kao,这小屁孩看起来来这么瘦怎么这么重啊。”他边走边自言自语。 在学校的医务室里,见到一个孩子背着一个孩子,医生立马将未年从久庚的背上接了过来,轻轻放到了床上。 “叔叔,我弟弟怎么了?”杨久庚焦急地问。 医生仔细地看了看仍在昏睡的未年,又摸了摸未年的额头。说道:“这孩子重感冒,发烧了,我给你开个单子,你拿去教室请假吧。” “嗯。”杨久庚急急地应了一声。 医生给病中的未年吊起了点滴,又找了条被子给他盖好。 杨久庚先是去了李未年的班上给他请了假,随后又拿着单子去了自己的班里以“照顾生病的弟弟”为理由给自己也请了假。回未年班上帮未年收拾书包的时候,杨久庚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正在上课的未年同学们的好奇的目光。 回到医务室,杨久庚搬了个凳子,坐在未年的床边。坐了几分钟,他便感到十分无聊,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本漫画,在一旁看得十分入神。 病中的李未年感觉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儿力气,就像丢失了躯壳,只剩下一个灵魂飘在哪儿一样。时而昏睡毫无知觉,时而感到在一个无底的黑洞里不停地下坠。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意识越来越清醒,打的点滴效果也开始出现,闭着眼睛,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了。 “喂,喂,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我弟弟有这么好看吗?看够了就给我滚出去?”这是杨久庚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叫我走就走啊。杨久庚照顾弟弟啊,多么难得的画面啊,我怎么可以错过。”这是另一个声音,有些陌生,似乎没有听过。 “我kao,你t是不是活腻了?” “这么凶做什么啊?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关心别人呢,你不会真把他当作亲弟弟了吧?” “我家的事,关你屁事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点破事。那我还我白在你家附近住了这久。街坊领居都传遍了,他不过是你后妈带过来的小拖油瓶而已,你不整死他就不错了,还对他这么好?” “谁是小拖油瓶?王宏森!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杨久庚气得咬牙切齿,正气得要跳起来发飙的时候,突然听到王宏森说:“哎,小朋友醒了诶,你说话这么大声,看把病人吵醒了吧。” 只见未年睁开了那双大大的眼镜,正目光迷离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杨久庚立马拖着王宏森找正在另一个房间的医生去了。 躺在床上的未年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事物。他只见自己独自躺在狭小却空寂的医务室了,身上盖着一层白色的被子。彼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从墙上的小窗子里打进来,空气更甚薄凉,橘黄色的光线里飘着微薄的尘埃。 从医务室走出来的时候,杨久庚和王宏森一边一个,架着还是有些迷糊的未年,缓缓地走向回家的路。 “哥哥……”未年突然开口了。彼时一阵秋风从他的嘴边刮过。 “怎么了?” “我渴了,想喝水……”李未年慢慢地说,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脸依旧非常的红,嘴唇似乎很干。 杨久庚立刻对王宏森说:“王宏森,你帮我在这里看着他,我去买瓶矿泉水。” “呵,看来还真是亲弟弟啊。”说着,王宏森一接过了杨久庚手里的书包,一边扶着李未年坐到了旁边行道树的栏杆上。 昏沉沉的未年,在秋末傍晚夕阳的余晖里,看着杨久庚在路上向更远处跑去……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当初在姑姑家生病也无人关心的那个独自饮尽脆弱的孩子了。? ☆、新岁忽至 ?  喝了水以后,未年感觉自己的嘴唇湿润多了。快到家的时候,杨久庚告别了王宏森,便扶着未年往自己家走去。 在家门口,他一手扶着未年,一手掏出钥匙开门,似乎及其费劲。 走进屋,把弟弟放到沙发上后,杨久庚便急冲冲地进到厨房里,发现母亲没有留菜,便摆着一副苦瓜脸走了出来。 见到哥哥这副样子,未年赶紧问道:“哥哥,怎么了?” “完了,你妈妈没有留菜。” 杨久庚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紧挨着未年。 “对了,未年,你病还没有完全好,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妈啊?” “不要。”未年坚决地说道。 杨久庚早就猜到未年会这样回答,便说:“你这小鬼就是爱逞能,再这样下去,你又病重了我可不管你啊。” 李未年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真的没事了,我已经睡了大半天了,平时生病我都是睡一觉就好了。” “你生病了,不告诉你妈,那谁来做饭啊?” “我自己做!” “你都生病了,还怎么做饭!你是故意气我吧?!” 杨久庚的一句话让未年陷入了沉默。 须臾,未年才淡淡的说:“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杨久庚听了,愣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说自己的妈妈是别人,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父母更亲的人吗。他究竟在想什么啊。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身上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往啊。但细细想来,自己和未年难道不是有着一样境遇的人吗。同是离异的家庭,同是无人关心的被放养的孩子。 等杨久庚愣着的时候,未年已经起身走进厨房了。 他又站在水槽旁了。这时的未年似乎比一年前长高了许多。 未年洗菜的时候,杨久庚走了进来,说道:“喂,要不要我帮你的忙啊?” “不要,你只会给我帮倒忙!”未年道。 “不要就不要。那我可出去看电视了啊。”说着,杨久庚走了出去。 今天的晚餐是未年做的,虽然只有两道菜,虽然口味不及妈妈做的好,但是俩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也许是被未年感动了,饭后,杨久庚竟然没有出去玩,而是破天荒的收了碗还洗了碗。 期末考试过后,寒假很快就临近了。这个假期父母依然每天都在外面忙碌,父亲的是开出租车的,一天到晚几乎都见不上面,母亲找了新的工作,也更加忙更加累了。大人便总是丢下两个孩子在家。 李未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蒙在房间里学习,杨久庚则总是与一堆狐朋狗友混在外面,不知道在干嘛。尽管俩人性格迥异,但是他们二人还是有一个共同爱好的,那便是看漫画。在两人都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们便常常一起去书店找漫画看。在书店里,常常可以看到这两个小孩,一人捧一本漫画,坐在地上各自看得入神。由于二人只看不买,有时候还会招来书店老板骇人的眼神。每当这时候,未年就会吓得忙扯着久庚的衣襟,说道:“哥哥,我们快走吧。换家书店也行啊。” 杨久庚会这样回他:“脸皮厚点,没事,眼神又杀不死人。”于是二人又继续放肆地刷着书店里的漫画。 快要过年的时候,刘娟丽从超市买了一些速冻饺子回来,放在冰箱里,走之前嘱咐未年有空的时候煮给哥哥吃,之后便不知所终,整个年假都没有回来。 又是一年的除夕,小区的很多人家门前挂起了火红的灯笼,贴上了春联。 “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从别人家门口走过,满目都是这种喜庆的春联,然而这到了两个孩子的眼里,确成了满目鲜红的苍凉。 一些比他们小的孩子与家人在小路上放着爆竹,满地都是红色的碎屑。空气里弥漫着硝的气息,我们把这叫作:年的气息。 那天傍晚,未年将速冻饺子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丢进锅里煮了再与哥哥一起吃掉了。整个晚饭,二人都没有说什么话。 吃过饭,他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却发现今天的电视无聊至极,既没有动画片,也没有电视剧。 随后无事可干的两人,将门锁好后便走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最大的感受便是,整个世界都被红色和喧嚣占领了。当然,还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欢笑声。太刺耳了。 那天的夜晚天气凄寒,街道上确是一片狂欢不休,小孩子们奔跑着踩过满地的爆竹屑。只有未年和久庚落寞地走在身边的喧嚣里。 不知不觉,他们经过了一块废弃的空地,来到了一个废弃小楼房的屋顶。他们惊喜的发现这里的视野极为开阔,甚至可以略过眼前低矮的房子看到远处城市中心的高楼大厦。 他们望着夜空,在屋顶坐了很久,未年都快要趴在久庚的肩上睡着了。直到夜色更深的时候,天空中突然绽放起一个接一个的烟花。五彩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默然绽放,绚烂,永恒。夜空瞬间被映照成了白昼。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哥哥,那些有钱人真傻,花那么多钱买烟花,最后还谁都看到了。我们不花钱还能欣赏别人的烟火。” 杨久庚笑:“没办法,谁叫他们有钱呢。”安慰的话语里,竟透着些许无奈。 就这样,两个人在那个屋顶上看了一整夜的烟花展,直到半夜两三点,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他们才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直到多年以后,未年回忆起小时候与哥哥看烟花的这一幕,都情难自禁。那个夜晚,夜空中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烟花,绚烂,永恒。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亲人,却浓于水。 刚进家门,两人在极度困乏的状态下脱了衣服便把衣服往床上一甩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的睡着了。 年后,还没来得及过元宵佳节,他们的学校便开学报道了。 两人平安的又度过了一个学期,杨久庚也终于升上了初二。? ☆、重揭旧伤 ?  杨久庚升上初二以后,比初一的时候更加肆无忌惮了。他如脱缰的野马,成为初中的学生中显示出愈加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整日在校内校外拉帮结派,继续着他那不良少年之路。 未年感觉自己与久庚的距离越来越疏远。 这时的杨久庚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与未年一起去书店看漫画,一起去小区里的小卖部买零食,回想起除夕夜里与杨久庚看的那场烟火,未年感到陌生又美好,他们还能回去吗? 已经14岁的杨久庚,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回家就摊倒在沙发上的杨久庚,不再是那个整天在未年旁边做鬼脸或是欺负他逗他的哥哥,不再是那个坐在自己身边安静看漫画的男孩了。杨久庚成了未年的“痞子哥哥”。 未年的生活可谓规律到了极点。他完全就是父母与家长眼中标准的“好学生”“乖孩子”。上学,放学,回家,吃饭,写作业,睡觉。每天都是两点一线。杨久庚非常好奇,一个无人管教的孩子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学习,再想想形成鲜明对比的自己,若不是有父亲偶尔的毒打,自己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学期开始,父母上班更加的忙碌,一天到晚也难以见到。很难理解,为什么父母就这么放心的把两个孩子丢在家里,也许,这是很多父母的模样。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他们整日奔忙在工作岗位上,却忽视了孩子真正的感受,也许孩子们要的只是一个陪伴。 在中午,杨久庚也更少陪未年去那个阅览室睡午觉了。 有时候,李未年一个人拿着一个小卡片划开那间阅览室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哥哥第一次带自己来这里时的场景。那是去年,李未年十一岁,杨久庚十三岁。 而今,只有未年一个人趴在阅览室空荡荡的桌子上,望着无人的房间。一种淡淡的恐惧感弥漫在空气里,但是待他悄然睡去后,他便不再感到恐惧。在梦里,他总会遇见年轻美丽时候的妈妈,妈妈在梦里抱着他,亲吻他,带他去公园玩旋转木马。 有一天中午下过最后一节课后,未年收拾书包的同时,一边与周围的同学说着话,突然他看到窗外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走了过来,翘着窗子喊道:“未年,快点出来。” “哦,什么事,哥哥?” “你出来就知道了。” 未年似乎很开心,背上书包蹦蹦跳跳地就走了出去。 “哥哥,什么事啊?”未年问。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杨久庚说道。 走出校园,杨久庚把李未年带到了一个奶茶店,点了两杯巧克力奶茶,就找了个位子一同坐了下来。 “喂,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巧克力味的奶茶的啊?”李未年问道。 “我kao,和你待了这么久,这都不知道我这个哥哥白当了吗?” “哦……”未年的表情竟透着些许失落。 “怎么?不开心啊?” “没什么。”未年吸着奶茶,平静地说道。 “当当当当。”说着,杨久庚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礼品盒,在李未年的眼前神气地晃了晃。 “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呀?” “哈哈,家里的户口本和你的学生证上不是写着吗?” “好吧,你真好,嘿嘿。” “我可以拆开吗?”未年问道。 “随你,我们小孩子过生日没必要那么讲究。” 未年小心翼翼地将礼物的包装一层一层揭开,打开盒子,他看到一只精致的钢笔和一本小小的字帖。 “哥,你怎么送我这个啊……”未年问。 “我看到你作文本上老师的批语,写着‘你的字很整齐,但是写得不好,望多加练字’。”杨久庚如是道。 “好啊,你竟然偷看我的作业本!” “我错了,好吗。。” “好吧。” 从奶茶店出来,走在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见未年还是有些沉闷地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杨久庚问道:“怎么了?送你的礼物不好吗?为什么不开心?” 未年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地说:“其实,其实今天不是我生日……” “啊?”杨久庚有些惊讶。 “为什么呢?” “我真正的生日,是在3月,海子卧轨自杀的那一天。” “啊?为什么要改呢?”杨久庚有些惊讶。 李未年轻轻地说:“我妈妈生我之前,我还有一个哥哥,那是我真正的哥哥,他的生日就是今天。”未年的语气竟有些呜咽,他接着说道:“他在一岁的时候就病死了,外婆说我降生就是代替他而活的。所以我出生后我妈把我的生日改成了我死去哥哥的生日。” 所以我常常想,如果那个孩子没有病死,那么我也不会出生,所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多余的,我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未年怎么会这样想呢?不。他怎么会是多余的人呢?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那么认真而坚强的活着,毫无畏惧,不辞辛劳。他长得那么可爱帅气,饱满的天庭,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晶莹的黑眼珠,大眼睛一转,使人如三伏天喝了冰水般涤荡廓清。 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一个男孩对自己的母亲如此见外吗。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他一出生就带着天然的自责和愧疚,而这一切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他的错。 “不,那不是你的错。”杨久庚说完,别过脑袋,接着轻轻地说:“这一切的错都是大人的错,别人的错,与你无关。” 之后两人走着走着,都互相陷入了沉默,各自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这是未年第一次告诉久庚自己的身世,也是第一次。 回到家门口,未年正准备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门,杨久庚突然一本正经的对他说:“弟弟,把你的钢笔还我。” 未年一惊,道:“为什么?” 杨久庚接着说:“我要在3月26号那天再送给你?” 未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你傻呀,送给别人的礼物还能再收回去么?有这样的么?” 久庚说道:“好小子,难道你想讹我双份礼物不成?” 未年推开门,拉开灯,灯下的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无奈人生 ?  一天,未年回到家中,却发现杨久庚的爸爸赫然坐在沙发上,手里叼着一支烟拼命地吸着,白色烟雾升腾,满桌都是烟头。他嘴边的胡渣又比前几天厚了不少,目光里满是颓废和憔悴。听到开门的声音,母亲立马从厨房里走出来。 “哟,年年回来啦。” 母亲又走到未年身边,对着未年接着说:“没啥事,你进屋写作业去吧。做好了饭我就叫你出来。”未年乖巧的点了点头。坐在书桌前,却思绪万千。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天,没有等杨久庚回来三个人就吃饭了。沉闷的饭桌上弥漫着一丝恐怖的气息。今天的爸爸似乎非常的愤怒,倒水的时候把玻璃杯弄得声音很大。还没有吃完饭,就把碗筷一摔,又颓然的坐到沙发上抽烟去了。未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饭毕,未年回到房间重新坐到了书桌前,准备复习今天的内容。课本翻了几页,就听到杨久庚开门的声音,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巨吼,虽坐在房间里,却还是听得很清楚。 “你这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t看看现在几点了?又去哪里鬼混了?” 杨久庚被吓蒙了,死死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说?不说是吧。” 接着,杨康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扇了儿子一巴掌。在儿子得侧脸上留下了一个巨大而鲜红的掌印。 未等杨久庚回过神来,杨康就上去对着儿子一阵拳打脚踢,毫不留情,还一边吼着,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刘娟丽迅速从卧室跑了出来,对着丈夫使劲地劝说。 过了一会儿,久庚才在母亲的保护下回到了卧室。望着杨久庚,未年问:“怎么了?爸爸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火?” “我怎么知道?真是莫名其妙!”杨久庚捂着脸上的伤,把书包一扔就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母亲才告诉未年,原来昨天爸爸因为钱的问题被顾客误解而与顾客吵了起来,然后感到冤枉打伤了顾客,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就被出租车公司炒鱿鱼了,不仅丢了工作,还赔了一大笔医药费。 之后母亲语重心长的叹气,似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未年说的:“这个国家人那么多,每个人都那么拼命,工作却那么难找。真是无奈啊。” 父亲待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每天都研究着报纸上大大小小的招聘广告,再出去面试却被一个一个拒绝。母亲的收入成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母亲不仅要出去工作,还要每天回来做饭。 转眼间未年的六年级也已经过了一半了,距离小升初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是继续留在这个学校,还是转去别的初中,也没有做出考量。学校留的作业越来越多,有些家里有钱的孩子没周末还会去上补习班,平时家里还会清家庭教师。但这些,都是未年不敢想象的。 未年没有补习班,没有家教,别的孩子每天晚上□□点才能回家,而未年下午五点多下了课就背着个书包落寞的回家了。未年默默的努力,根本没有人能够察觉。每每到了夜里,未年就窝在自己那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着课本和练习本,一遍又一遍的做着练习册,连练习本上都是满满的笔记。 杨久庚常常看到到了深夜,李未年依然奋斗在书桌前。 他简直无法理解,不过是个考试而已,他真担心到了高考,这孩子会不会连觉都不睡了。? ☆、无能为力 ?  小升初之前最重要的一场考试终于要来了。未年所在的九年制学校并不是个好学校,但是是离家最近的学校,所以小学毕业后转去别的中学读书的学生非常多。这次考试,其实也是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阑山中学对未年学校的选拔,将会取全年级前十名保送入学。 成绩下来,未年出人意料的考了全年级第十名,反倒很多尖子生落榜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3节 班主任在班上向大家宣布成绩的时候,许多人听到李未年的名字,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他,而他自己却十分的平静。 这天晚上,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吃晚饭。吃着吃着,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母亲立马放下手中的碗筷去接。 “喂?……哦。这样啊,老师,我会问问他的……我相信这个孩子不会那样做的,他的表现你在学校也应该清楚吧……那明天我回去学校的。” 未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师不是从来不打电话来家里的吗,究竟发生什么了。 母亲一脸焦虑和严肃,她走到未年跟前,问道:“未年,你最近是不是考了一次试?” “是啊,很重要的一次考试。”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拿到了阑山中学的保送名额?” “我觉得以后说也不迟啊。” 母亲点点头,说道:“好吧。妈妈知道你一直很乖,你考不考得上妈妈都不强求。不过──”突然,她的语气变得很轻很轻:“刚刚你的班主任打电话来告诉我,她说有同学到举报你在考试的时候作弊。” 未年愣住了,他的筷子竟吧嗒掉到了碗里,他直了直身子,平静的说道:“我没有作弊。” 母亲点头:“嗯,我知道你在学习上一向非常努力。不过,为什么会有同学凭空举报你?” 未年直视着他妈妈的眼睛,认真的说:“我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好。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学校了解一下情况。” 未年不再说话,低头安静地扒着饭。 杨久庚的眼睛一直盯着未年,却不能从他那张万能不变的冰山脸上得不到任何答案。 第二日,刘娟丽破天荒地陪着儿子去了学校。刚走近办公室,他们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 “我说老师啊,你们可得明察秋毫啊。你知道我们每学期给佳佳花多少钱在补习上吗?语文、数学,一次家教就是几百块钱。我们家佳佳每次都是年级前几名,这你们也是知道的啊。就说李未年平时的成绩,那能有我们佳佳好吗?从来都排不上前二十的,这次怎么就这么巧能拿着名额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位家长不要太着急,我们已经通知李未年的家长了,等他们到了再说好吗。” 刘娟丽和儿子一直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手却一直颤抖着不敢推开。 她轻轻转身,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未年抬头望着母亲,眼睛平静得如一汪湖水,清澈却深邃,让人捉摸不透。她突然发现年年已经长得如此高了,已经及自己的肩头了,也许再过一两年,等未年上了初一初二,就有自己这么高了。现在自己每天拼死拼活的在外面工作,真怕有一天积劳成疾病倒了就见不到那一天了。想到这里她的眼里竟有些湿润。未年继承了爸爸的基因,拥有着挺拔的身材和俊逸的轮廓。听说未年的爸爸现在已经是一个著名的工程师了,想起自己的过去,真是如梦一场。转眼,一年就过去了,马上,未年就要变成中学生了。 “走吧,进去吧。”母亲轻轻地说。 刘娟丽带着未年进去后,看到办公室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人了。未年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妈妈后面那个不敢看自己的那个女生——仇晓佳。她旁边站着她的父母,未年的班主任,另外还有校长和教务处主任。这些人里面刘娟丽只认识未年的班主任,便走过去对她说道:“老师,我今天特地送李未年来上学,顺便了解一下昨天晚上你说的事情……” 班主任点了点头,对刘娟丽说:“你先别急,我先问问李未年。” 她转头问未年道:“未年,仇晓佳说你考试的时候从地上捡了一张写了有数字的纸,是这样吗?” 未年摇头:“我考试中笔掉了,有弯下腰去捡。可是我并没有捡什么纸。” “那你有看到你桌子下面的纸吗?” “没有。” “那你知道那里面写了什么吗?” “没看到怎么会知道?” 班主任轻轻叹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说:“可是,未年,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啊。这是仇晓佳说在你桌子下面捡到的,写的都是数学公式。”李未年转头看了着仇晓佳,她好像突然得到了什么勇气,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的确是我写的。我复习的时候怕记不住写在纸上的。可能是从我书包里掉出来的。可是我并没有捡起来看。” 班主任转身又问仇晓佳:“你亲眼看见他捡起来了吗?” “我……”仇晓佳害怕地望着她母亲,她妈妈推一把她的肩膀:“佳佳,不要怕,你怎么跟我们说的就怎么跟老师说。” “我看见李未年弯腰捡什么东西,后来他起来交卷的时候,有纸从他课桌抽屉里掉出来……我就去拿起来看……” “那你就是没有亲眼看见他作弊了?” “那也不能证明他没有偷看公式。他有嫌疑!”仇晓佳的母亲抢着说道。 “我没有看。”他清晰的说:“我只是捡笔。我只能说我没有作弊。” 班主任看着未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向很乖,说他作弊,她是一万个不相信的,可是未年也说不出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话来。最后她只能向校长建议:“校长,要不,让他们俩再考一次吧。这次让我们年级的老师自己出题,看看他们俩的实力到底如何,反正这次选拔也是为了选最有希望上那个中学的学生。” 大家都表示同意。 之后未年回到教室去上课,他妈妈则赶去上班。走之前,母亲站在楼梯口帮未年理了理领口,又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年年,你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你很有主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妈妈相信你,但是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好吗?” 未年抬起头看着他妈妈,眼神如夏天宁静的海。他轻轻的点头。 一周后,两人的单独考试安排在教师办公室进行,由年级教研组组长出题,结果未年低了仇晓佳10分,失去了阑山中学的保送名额。? ☆、夜中寻人 ?  中午,书店内。 “哎,最近都没什么新的漫画看啊。这些也太无聊了吧。”杨久庚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王宏森翻个白眼,说道:“杨久庚,有什么是你觉得不无聊的?” 两个人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的时候,突然听到附近有女生人说话的声音。 “那李未年这次没说什么了?” 杨久庚听到这三个字,立刻精神了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 “能说什么呀,他自己成绩没我好,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个名额本来就该是我的。” “可是,他那次考得不错啊。” “他把公式放在抽屉里,那当然考得不错了,他那是作弊。” “唉,我一直坐在他后面,我可没看见他看公式呀。你……你真的去跟老师说他作弊了?” “那当然,我当然要告诉老师了。他没作弊的话,他可以给自己证明呀。你没看见那天他在校长室那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一做贼心虚。证明不了,那就拿成绩证明吧,你看,结果不是很明显吗?” “晓佳,你不是不知道,那次考试是那个中学出题的,跟我们学校老师出的题着重点完全不一样。我想是因为这样,李未年那次才能考得那么好吧。” “我可不管那么多。凭什么呀,他一次考得好就能上重点中学?那我还年年考得好呢。我妈说,他是个没人管得孩子,还是个小拖油瓶,考不上也无所谓。我父母可是天天盯着我就让我上重点呢。” “唉,晓佳,我觉得里未年还是挺可怜的。那个名额是应该给你的,但那也不能说他作弊吧。现在全年级都说他作弊,说他没实力还敢抢名额,我看他也很难受的。” “难受也没办法呀,这不是他自作自受?我本来不讨厌他,谁知道他那么阴险?平时不跟我们一起补习,好像对成绩很无所谓的样子,可暗地里不知道背着我们做了题呢,在关键时刻抢机会,这种人我最讨厌了。我看啊,那次考试,不定他还使了什么阴招。作弊还是小事,我还怀疑他偷题了呢。我早跟你说过,他家是单亲,是离了婚的,这种孩子就是野孩子,没教养的。” “晓佳,你怎么能这么说。” 书架后面,杨久庚气得紧攥着手。王宏森一抬头,只看见杨久庚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后面。 随即,一阵震天的吼声传了进来:“你t刚刚说什么?有本事再给老子说一遍!” 下午,李未年早早的就回到了家中。但母亲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像个死尸一样躺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 回到房间,把作业翻开,做了一会儿题,就听见母亲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未年停下了手中的笔,仔细地听着外面得说话声。 “什么?记过处分?这小兔崽子……老师,我这次一定好好的教训他!” 未年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离开书桌,跑到门边贴在门框上听着。 “是……是……老师,您不知道,我们家长根本管不了他了。这小兔崽子……我知道……那个,这处分了,对他上高中有影响吗?哦……是……我知道了……好吧,再见……” 接着,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未年听见他妈妈也从厨房里赶出来劝着,但只听见爸爸的怒吼:“这个小兔崽子,看我这次不打死他!” 那天晚饭杨久庚没有回来。三个人的饭桌上,气氛及其安静恐怖。爸爸吃饭的时候一直喘着粗气,碗筷的声音也弄得很大。未年很快就吃完回到了房间。 回到房间做了一会儿作业,未年便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床边,他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泡面箱子,里面还有几包方便面。他拿了两包就迅速塞到了一边的书包里。又做了一会儿作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未年便背起书包走出了房间。 洗完碗的母亲正在看电视。李未年走到母亲跟前,说道:“妈,我跟同学约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做作业。” 母亲说道:“非得今晚去吗?现在有点晚了啊。” “可是我已经跟同学约好了……他家就在这附近,不远。”李未年望着母亲,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终于,母亲轻轻点头说:“好吧。做完了就回来,别在路上耽搁。” 未年答应道:“好的。”说完便推开家门出去了。 路灯的光线昏暗,夜晚的小巷略显阴森。一路走到最近的王宏森家,李未年轻轻地敲门,正巧开门的是王宏森。 听完未年的叙述,王宏森说道:“什么?杨久庚这小子又离家出走啦?” 李未年点头道:“我听电话里说,他被学校记过处分了。” “真的啊?”王宏森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小娘们这么狠啊。” “你说什么?”井昔年没听清王宏森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 “呃……没什么没什么,我看,你还是直接去空地找他吧。这次他爸肯定气得够呛,明天会挨个来搜我们这几个的家了,杨久庚不会那么蠢来我们这几个家住的。” 未年想想也是。于是跟王宏森道别后便背着书包转身悄悄离开。 王宏森倚着门框,望着路灯下那个瘦小的背影越拉越长,摇摇头,道:“杨久庚啊杨久庚,这可真是你的亲弟弟啊。”? ☆、暗夜星辰 ?  在夜间人影稀疏的街道上走了一段路,李未年就来到了空地上。 所谓的“空地”,是他们小区附近的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莫名其妙的停工了很久。没有工人,也没有人看管,那片工地上到处散落着几个巨大的水泥圆筒。水泥圆筒横在地上,中间是空心的,里面甚至可以躺得进好几个人。那块地方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后来成了杨久庚与狐朋狗友碰面的好地方,也成了他偶尔的避难所。 濛濛夜色里,李未年背着包在空地上散落的石料间费力地行走着。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不在啊?” 被石料绊到好几次后,未年终于怒了。 “杨久庚?杨久庚!你td要是还活着就吱个声啊!” 接着,在他前方五米处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哟,乖乖孩也学会说脏话了?什么叫‘td’?嗯,你给我解释下?” 李未年抱着卸下来的书包,没好气的爬进了杨久庚藏身的那个水泥筒里,把书包往杨久庚怀里一塞,愤愤地道:“喏,吃的,喝的,你自己拿。这大半夜的,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啊。爸妈不管你的死活,我也不管了。饿死你算了。” 杨久庚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方便面和水,一边说:“你今天吃炸药了?脏话都出来了,狠话也出来了嘛。” 李未年转过身去不言不语,似乎生气了。 啃完半包方便面,又喝了口水,见未年还是一脸别扭的样子。他便凑过去捅了捅他胳膊:“喂,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平时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火气嘛。我这不是受苦受难了才麻烦到你啊。” “喂,你是不是白痴啊?你平时到处鬼混也没说弄个处分出来啊。” “你是不是跟我爸待久了?怎么语气跟他一摸一样!还学会教训人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你爸说不让你读书了!” “不读就不读呗,有什么稀罕的?我本来就不想读。再说,你看我家现在那样,哪有钱给我读书?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死老头早就不想让我读书了。” “那你不读书,你能干什么呀?你又不能混一辈子。” “喂,我说你够了啊!你千万记得你还是个小学生!你才多大点啊,知道什么呀就教训人。你哥哥我,不读书也饿不死,你少瞧不起人啊。像你这种读死书死读书的人,才是根本没啥用。” “你!”未年一股闷气憋在胸口。 杨久庚啃着方便面,沿着水泥的内壁坐下,接着说道:“李未年,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说实话,你真的相信读了书就有好日子?你自己也不相信吧。你不过是因为你爸爸,你才这么努力的吧。” 沉默片刻,未年才答道:“谁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杨久庚轻轻的笑:“哪有小孩天生就只爱读书不爱玩的?是你自己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你这是好胜心和自尊心太强,不肯服输,不肯被人看不起,才这么拼命。” “要你管啊?” “那我也跟你一样啊。我也不想被人看不起,只不过我的方法是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揍趴下,有什么不对?” 未年嗤之以鼻道:“你这是为自己的行为狡辩。” 杨久庚叹了口气,说:“说出来你也不信。我以前的成绩也很好。那时候我妈妈……” “我妈妈教我很多东西,她什么都会,她是大学毕业的,很有文化。她告诉我,一个人不必做破晓前最亮的星,与日争辉,她说希望我做黄昏前最亮的那颗星,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一如既往的坚强不放弃。所以我那时候很用功读书,也希望自己能很有出息。” “可是,有什么用呢?再努力有什么用呢?她最后还是走了,不管我怎么求她,她还是跟别人走了。” 未年突然不说话了。其实他平时是瞧不起杨久庚的,瞧不起他的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他知道别人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学坏,所以他很努力的一直想证明他不是那样,可杨久庚却一直坚持不懈的证明着那些别人诋毁他们的话。没人管的,没教养的,不良少年。但是,这其实多么可笑,也许他的努力是种反抗,杨久庚的玩世不恭又何尝不是种反抗呢?他们的动机,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况且他说的很对,人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是他太狭隘太短浅了,也许杨久庚并不是完全放弃了自己,也许他比他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望着陷入沉思的未年,他把书包递过去,说道:“行了行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妈可要出来找人了。” “那你这次要在外面呆多久?” “谁知道呢,这次我爸不打断了我的腿才怪。我先在这里睡一晚上,明天我就到王宏森家去,一天换个地方吧,谁家都蹭蹭。你也别来找我了。我估计真的要流浪个几天才能回去了。” 李未年从水泥筒里爬了出去,夜凉如水,把书包背在背上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 “快回去吧,这都几点了。妈妈要着急的。” 未年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离开废弃工地的出口,重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未年慢慢停下了脚步。抬头看,路灯昏黄的照亮一小块空间,黑黢黢的建筑隐匿在黑暗里,只能看清轮廓。在建筑上方的天空,能看见一轮满月,异常明亮,静静的散发着清冷的光。初冬的夜空是一片纯黑,能很清晰的看到就在那轮满月旁边,一颗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辉。那点星光小如豆,但是那光芒却是璀璨如钻,牢牢的像是嵌在夜幕之上,满月再大,清辉再明,也无法掩盖住那颗星辰燃烧着的生命。 传说着启明星代表着希望和光明,是它唤来了黎明日出。也许很少有人知道总是出现在日落之后月亮身边的那颗星叫什么,你如果不抬头看,根本不会发现它。但是总会有人记得,那颗始终坚持着在月亮旁边的,无论何时,无论有没有其他的星辰,夜空中都会出现的最亮的那颗星星。它就好像一个守护者,一直陪伴着深夜里偶尔抬起头来仰望星空的寂寞的人,让看见它的人随时随地都能知道,自己不是一直孤独的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他一直觉得杨久庚就是那个安静却异常明亮的人。只有心里干净如星光的人,才能有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就像隐藏在夜幕下,融合在月光中的另一束柔光,无论生活怎样的令人沮丧和困顿,无论身边是否沾染了尘埃和泥淖,总会有光芒自心间照耀而出,让这少年在岁月中成长成一个不虚伪不矫揉的温暖模样。? ☆、覆水难收 ?  给哥哥送完东西,李未年走在夜晚回家的街道上。彼时橘色的灯光笼罩在未年的头顶,灯光下的他略显孤独,时不时蹿出几个人影,把他吓一跳。小跑着回到家中,刚拉开门,便发现母亲站在自己面前。 “我听见脚步声,就想是你回来了罢。下次不能这么晚回家,要早点做完知道吗。” “知道了。”未年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完便朝房间走去。 “年年,你等一下。”母亲对着即将走进房间的未年说道。 母亲把未年拉到沙发上坐下,说:“妈妈有句话想对你说。” 未年心生焦虑和疑惑,难不成母亲已经知道了自己撒谎的事吗? “未年,妈妈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本来我还担心家庭的变故会对你的性格造成影响,但是我也知道,其实你什么都懂,你也很努力,没有让妈妈失望。” “但是,有时候你还是太单纯,太过于信任和以来别人。未年,你是个男孩子,要学会坚强和独立。有时候,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什么人应该交往,什么人需要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你要心里有数。而且,就算是最亲密的朋友,你也要保证自己不会被他人利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是真心对你好,不会对你有所企图的,其他的人,你都不能无条件的相信,无条件的对别人好,你明白吗?” 未年低着头,紧紧抱着书包,又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母亲轻轻地抚摸着未年的头发,满目怜惜。“你明白就好,睡觉去吧。” “嗯。” 如李未年所料,接下来的几天里,杨久庚都没有回家。他似乎真正变成了一个野孩子。 周一的早晨,未年照常去学校上课。一整个上午,未年都感觉到周围的起风很不对劲,旁边的女生一直用一种冰冷的眼光看着自己,让未年不敢直视她。直到打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他突然在楼梯上碰到同桌女生和打着手上打着石膏的仇晓佳。 未年感到奇怪,为什么仇晓佳的手会这样,于是他走到她们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她的手怎么了……” 没想到同桌顿时像吃了炸药一样,突然就爆发了,把李未年吓了一跳:“你还好意思问我?不就是你那个哥哥干的好事吗!” “什么?”李未年大吃一惊。 “李未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即使仇晓佳冤枉了你,你也不能叫人来打她啊,何况是一个男生打一个小两岁的女生!” 见未年不语,她便接着说道:“你知道你哥哥有多狠吗?他上来就是一巴掌,还打翻了旁边的书架,那么重的书架砸在她的手上,你能想象吗?” 面对着同桌愤怒的控诉,未年心里混乱极了。他感到深深的无奈和自责,却又无能为力。 李未年跑下教学楼,直奔哥哥的教室。初二也下课了,学生们一一地从教室里走出来。这时一个和哥哥玩得好的男生走过来问道:“未年?你是找你哥哥是吗?” “是的,他在吗?” “哎,他这几天可闯祸了啊,怕他爸爸来学校找他,刚下课就一溜烟不见了。” “好吧。” 未年说完便往外飞奔,刚走到校门口便看到了正往外走的杨久庚。 “未年,你怎么来了?还气喘吁吁的,怎么,有事吗?” 李未年面对着他,叉着腰,说道:“我问你,你受处分,是不是因为你打伤了仇晓佳?” 杨久庚皱眉道:“原来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未年走上前去死死得抓着杨久庚的手,愤怒地说道:“我就问你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是那个女生自己犯贱,诬陷你!” “那你怎么能打她呢?还让她受了重伤!” “那又怎么样?我打谁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再说了,开始我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她一下就只扇她一巴掌了事,谁知不小心碰倒了书架。” “杨久庚,你t能不能长点脑子,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就不该打人,更不该打女生,你想想你每天都自甘堕落,没有志气,除了耍流氓,在街上打人鬼混你还会干什么?你真的甘愿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一辈子做小混混吗!”? ☆、架后相遇 ?  听着未年的爆发,杨久庚也渐渐愤怒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和平相处,从没有发生过很大争吵。但这一次未年真的让久庚非常的生气。杨久庚提着弟弟的衣领,把他勒得喘不过气。他狠狠地瞪着弟弟,大声得说:“李未年!我告诉你!我t就是个小混混,一辈子的小混混,也不关你的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说的那些屁话,老子一个字也不想听!” 说罢,他紧抓着未年衣领的手一把放开,毫无防备的未年被一股惯性推倒,接着,又滚下了好几级台阶,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出离愤怒的杨久庚仍未罢休,他走了过去,蹲下来就一只手抓住未年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准备挥过去。 “喂,你干什么?在校门口就敢打人?!” 杨久庚的手突然被人死死抓住。他一把甩开那只手,喊道:“离老子原点,你t是不是找死啊?!” 那人闪开了杨久庚的手,然后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你在校门口欺负人就是不行,欺负他更不行!” 杨久庚抬头一看,此人比他高大许多,一张脸轮廓分明,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学生会主席吗? 他赶紧站了起来,对倒在地上的李未年说道:“今天就算了,以后咱们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别来烦我,我也不会打扰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久庚走后,那个学生会主席把倒在地上的未年扶了起来,才发现他的身上和脸上已经擦伤了。 “你受伤了,走,我带你去学校医务室消毒吧!”学生会主席热情地说。 李未年的眼神非常失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低垂着头,摆了摆手,又轻轻地说:“不用了,我没事。” 未年转身要走,却被那个男生一把拉住:“李未年,你跟我客气什么啊?” 未年回头,愕然地问:“你,你认识我?” 那个男生装作很失落的样子,说道:“你居然不认识我了!小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的啊!” 李未年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这个男生的形象,终于开口:“你,你是袁凌飞哥哥!你的样子变了好多啊……” 原来这是李未年幼年时的玩伴,也是他父亲好友的儿子。那时候李未年还太小,印象不是很深刻,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自从李未年的父母离异,李未年被判给了母亲,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未年,咱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要不你先别走,等会儿我爸爸来接我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爸爸一定还记得你呢。 李未年淡淡地笑了笑,说:“算了吧,我要回家了,估计我妈做好了饭等我了呢。” “未年,你就一点都不想你爸爸吗?李叔叔现在和我爸爸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已经是个有名气的工程师了。要不,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李未年挣开了袁凌飞的手,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就在这时,旁边刚刚停下的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上走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小飞啊,干嘛呢,快上车啊?” 袁凌飞走到李未年的身后,一把将他推到了那个男人的跟前,对他说道:“你看看,他是谁?” “未年……” 这熟悉又陌生的呼唤,略带颤抖,像是压抑了很久才发出的低吟。未年慢慢抬头,望着眼前这个男子。那是一张曾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容,却比记忆里样子的苍老了一些。那眼里散发出温柔和慈爱的光,让未年想哭。未年想哭,却感觉心里只有干涸,转身想走,却发现迈不开脚步。眼前这个人,是爸爸啊,这么多年没见,他依然可以想起幼年时爸爸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温暖,想起送自己上幼儿园时的欢笑,想起枕在爸爸身上睡去时的幸福。可如今,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感觉如此的陌生而遥远,像一场梦一样虚幻。 “未年,你的脸怎么了?” 爸爸走过来,望着未年的脸。 袁凌飞抢着答道:“叔叔,刚才我看见一个人在打李未年。还把他从台阶上推了下去,把他甩得浑身脏兮兮的,还受了伤。” “年年,是什么人打你?快告诉爸爸?”父亲无法想象,他离开儿子的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未年这时突然像只受惊的小鹿,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爸爸,转身就跑,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飞奔而去,在街道的尽头,唯剩男人死死的呼喊,最后消失不见。? ☆、不辞而别 ?  未年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浑身疲惫。母亲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只说是不小心摔伤的,母亲也没有多问,即使她知道可能另有原因。未年去厨房里洗了一下脸,又找了个创可贴贴在脸上就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几天过后,杨久庚还是回家了,一身脏兮兮的。 他回家的时候,爸爸看着他,他本以为爸爸会大发雷霆或者是一个巴掌甩过来就开始打他。可是父亲看着他,眼里满是平淡和漠然,这让他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父亲叼着一支烟,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既然你不想读书,以后就自己找点事做吧。你想干嘛就干嘛,我们也不会管你了。” 这样的日子也该有个尽头了,男人是不可能只窝在家里看孩子的,几天以后母亲便辞去了自己那个业绩不景气的公司的工作,与杨康凑钱买了辆货车,开始干起了运输。两个大人又开始了四处奔波的生活,有时候一个星期也不见踪影,家里只剩下未年和久庚的日子更甚从前。 自从上次他们吵架后,他们之间就几乎没有了语言上的交流,屋子里总是弥漫着尴尬和沉闷的气息。 从那天以后,未年每天都是沉默着,垂头做着自己的事,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天,两个人在同一个屋子里生活,白天一起吃饭,晚上睡同一张床,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未年甚至都没有直视过杨久庚,而杨久庚是那种话唠加多动症类型的人,每天要面对这样一个沉闷的弟弟,还刚吵了架不好开口道歉,这让他感到非常难受。 不只是杨久庚,连班上同学都发现李未年变得更沉默了。在学校,每天他都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不和别人说话,别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个月,李未年参加了市里一所重点中学的报名考试,又过了半个月,录取结果出来了,未年被录取了。 一天下午,杨久庚又和一帮人在外面打游戏,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他们才各自散了。杨久庚与王宏森在小吃店吃了烧烤,就在路口道别。路过文具店,他突然想起未年已经考上了重点中学,这几个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甚至没来得及消化。现在未年也放暑假了吧,他早就想结束这样的状态了,可一直没有突破自己去主动与未年搭话。 站在货架面前,他陷入了沉思。最终,他买了一只看起来很精美的钢笔和一本很素雅的笔记本。钢笔很廉价,却带着金属的光泽和舒适的握感。笔记本是仿古的风格,深蓝的表面上,没有杂物,只有留白。他想把它们作为道歉的礼物,今天晚上一并送给未年。 走出文具店,走到离家几十米的地方,突然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小巷子里往外面的马路开过去,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一颤,这破旧的贫民窟怎么会有这么豪华的小轿车经过呢,还是一辆黑色宝马。 回到家,杨久庚直奔房间,推开门,李未年不在里面。今天的房间好像特别干净,桌子上未年的书本和文具都不在了,他的床边,他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而未年的衣服却都不在了。 他把钢笔和笔记本放到空荡荡的桌面上,把书桌下面摆得方方正正的椅子拖了出来,坐了上去。坐在桌前,他才意识到,李未年走了。 晚饭的时候,刘娟丽突然对杨久庚说,今天李未年的爸爸开车过来把未年接走了。他的东西都被带走了,以后要久庚一个人住那个房间了。饭桌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大家都没说话。即使杨久庚早就知道了,他也没有说什么。 从这个暑假开始,再也不会有人给杨久庚做饭了,他又要开始在家里囤一些泡面了,再也没有人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他又要远离这个家,整天出去鬼混了。 但是,身边的朋友也都长大了,谁也不是专业的街头少年。可是,这种父母扔下自己把自己留守在家的日子已经不能再熟悉了。从久庚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到李未年来自己家,这种日子过了好多年了。从一个在家喝水被开水烫伤哇哇大哭最后被邻居送去医院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终日在大街上拉帮结派以欺负比他小的男孩为乐的飞扬跋扈的少年,这其中的历程和故事,不能详述。 是什么时候,他在家里有了说话的对象,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回到了独守空家的生活。每天晚上锁上门后,他就在沙发上看看电视,或者在房间吃一桶泡面,没有了厨房洗碗碟的声音,没有了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每个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身边安静地可怕,夜,黑得可怕,仿佛就要被黑暗给吞噬,仿佛就要掉入无底的深渊。 为了打发无聊的暑假,也为了以后做打算,杨久庚托王宏森在他表哥那里找了一个餐厅服务员的工作。餐厅是他表哥开的,那天,他表哥见到杨久庚的时候,见杨久庚这么小,还才十五岁,想要拒绝,但是想到这孩子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也碍于王宏森的关系,便将杨久庚招了进来。 别看杨久庚是个小混混出身,但做起这份工作来十分认真。不论是端茶倒水,还是收纳算账,他都做得有条不紊。在这里,杨久庚认识了许多人,不论是那些大厨、服务员还是收银员,还有一个驻唱乐队的成员,他都能叫出名字来了。不过这些人见到的只是杨久庚的现在,他们不知道不了解这个少年游荡街头的过往。在这里由于他的年纪最小,所以倍受欢迎,及其他人的照顾。经常会有同事和客人与他聊天,或者是互相开玩笑。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既新奇又充满挑战,他感觉比之前在家闷到发霉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 ☆、思念蔓延 ?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月,到了月底,他领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资。虽然刚开始工资不多,但是拿在手中,感觉分量十足。他一次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在别人还需要靠父母养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自己赚钱了。 把钱收进衣服口袋,他重重地拍了怕口袋,就交班去了。 到了晚上,来这里吃饭的人少了,喝酒的人多了起来。店里的驻站乐队叫light组合,是几个男生组成的乐队。略懂英文的杨久庚猜不出这个组合名字的含义,或许它代表着光明和希望吧。今天,他们又来了,站在台上唱那些杨久庚听不懂的歌。今天他们唱了一首英文歌,开头就震住了杨久庚,歌曲很抒情,到了高潮却似乎蕴含着强烈的情感。主唱的今天情绪似乎也有些激动。在陆离的灯光下,主唱坐在台上的高脚凳上,眼睛紧闭着,睁开眼睛的时候,满眼泪光。杨久庚是第一次听这首歌,而很多坐在餐厅里喝酒的人却似乎对这首歌很熟悉,甚至停下了手里的酒杯,跟着轻轻哼唱。 在这样的氛围下,杨久庚也被这种强烈的感情所感染,他的胸腔里被灌入一股浓烈的悲伤,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没心没肺,却少有人看到他多愁善感的一面。他渐渐听懂了歌词,他想起曾经相互搀扶生活的日子,只是现在再也回不去了。也许这并不是一首悲伤的歌,而是励志的歌,但是主唱的嗓音嘶哑,唱得令人心酸。 唱完后,他竟然流了泪,半响,才慢慢站起来,笑着对台下说道:“谢谢大家今天晚上陪我唱了这首歌,今天是我父亲去世一年的日子,去年的今天,一个一直默默帮助扶持着我,帮我实现梦想的人离开了,这首歌,献给我的父亲。再次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了整齐的掌声,杨久庚也不知不觉随着鼓起掌来。 杨久庚的喉咙却堵得难受。父亲?这是个多么熟悉又生疏的词,可能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用上吧。但是今天,主唱唱的这首歌还是深深地打动了他,他甚至记住了这首歌。 那天夜里,杨久庚回到了家中。 推开门,他突然看到自己房间的灯竟然亮了。他记得父母是很少去他房间的,今天是怎么回事?走进房间,他竟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听到脚步声,李未年转过身来,对着杨久庚一笑。 “你,你怎么回来了?”杨久庚问道。 “干嘛?我不能回来啊。” “不是啊……我还以为以后你要和你爸生活了。” 未年愣了,问道:“啊?我妈真这样跟你说啊?” “不是啊。我看你的书和衣服都拿走了,就这样猜的。” “你可真会猜。” “那个……今天我发了工资,要不要请你吃一顿啊?”杨久庚笑了起来。 “什么,你不是未成年吗?你是怎么找到工作的?” “这个你就别管了。”见未年有些怀疑的样子,杨久庚心里非常不好受,他说道:“你别看不起人!不要以为我这个样子好像找不到似的,我在市区一个餐厅工作,是上不了台面,也比那些不正经的工作好多了。信不信随你。” 见杨久庚有些生气,未年也明白了。这个人虽然平时喜欢打打闹闹,但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假话,为人仗义耿直。这两年来,他们相互照顾,也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你鼓舞我 ?  暑假过去,未年上中学了。而因为处分太多,杨久庚辍学了,仍然在餐厅打工。 这是一个大日子,很多天没有回家的母亲特地从外面赶回来,那个夜里,一家人又在一起吃晚饭,晚饭非常丰盛。 母亲知道,这个家里读书的只有李未年一个了,她觉得一家人的未来都牵扯到这个儿子的身上,而为了这个儿子,她也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母亲亲手将菜夹到了未年的碗里,未年抬头看着母亲,她的眼里多了些温柔,少了些严厉,她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一些,他记得母亲一直都是年轻漂亮的,只是这些年为了生活太过操劳。 他多么希望母亲永远不会老去,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不会离开,就像小时候那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未年还是照常去上学,而杨久庚自在餐厅打工后便在餐厅吃饭了,未年开始怀念从前给他做饭的日子。 10月30号,是未年爸爸的生日,即使离开爸爸那么多年,他依然记得这个日子。 那天他就一直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袁凌飞会来找自己。 果然那天下午,李未年放学回家,刚刚转过路口看到家门,门前竟站着一个人,他走近一看,是袁凌飞。 未等未年开口,袁凌飞就说话了:“未年,跟我回你爸爸家吧。” 李未年取下了书包,无力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偷偷溜走后,你爸爸有多担心你!你还没开学就要走,你爸爸一直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啊,回去一起吃个饭,好吗?” “袁凌飞,这些天来你总是缠着我要我回去,我也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回去。这几年,我没有他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袁凌飞的情绪激动起来:“好好的?你看看你现在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一个破破烂烂的家,一个整天忙着工作不着家的母亲,一个流氓一样还打过你的哥哥,一个几乎从不关心你的后爸!你爸爸现在要你去他那里住豪宅,有那么好的环境,你为什么不去?你未免也太狠心了吧,你知道你爸爸有多伤心吗!” 李未年的眼神凌厉不减,反倒更加坚定,他回道:“我的法定监护人是我妈妈,我有权利不回去。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你也知道我的性格的,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但是你也不能随便诋毁我的家人!” 泪水从未年的眼里流了出来,他接着缓缓说道:“你见过我现在的家人多少次?你有资格评价他们吗?你没有!你知不知道现在的爸妈为了我们多辛苦,每天在外面拉货家都难回一次,你知道我的哥哥对我有多好吗?!” 袁凌飞拉低了声音说道:“对不起……可是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啊,一起去吃个饭吧,这不是难事吧……” “你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一顿饭的问题。” “你这小鬼怎么想那么多呢……” 正说着,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是杨久庚。 袁凌飞打量着杨久庚,目光清冷。 “是你啊,未年的哥哥。” “是啊,你又是哪个?”杨久庚冷冷地回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上次你打你弟弟的时候,我可是在你身边啊。”袁凌飞轻蔑地说。 “哦,就是你啊。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不过我现在不是那个学校的了。对了,你来我家干什么?难道你要家访?看我有没有再打他?” 袁凌飞笑道:“那天忘了跟你介绍,我叫袁凌飞,小时候和未年是朋友。李未年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在同一家著名研究所工作。而你,我知道,你叫杨久庚。既然你在我们学校读书,你的大名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杨久庚望着他带着挑衅和不屑的眼神,又想起曾经被学校通报批评时被他听到的羞耻,情绪激动地说:“那你想干嘛?专门送未年回来,看有没有人打他?你们好像不是一个学校吧,这么照顾他?如果你要到我们家看看,那就没办法了,我们今天没空招待你,因为我们俩要出去。”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未年,抬头看着袁凌飞无奈的眼神,叹了口气,说:“凌飞哥哥,你还是走吧。你刚刚也听到了,我真的没空。你别再固执了,我不会跟你走的,不然,你也赶不上吃饭了。” 袁凌飞摇头道:未年,你还真是固执啊!我真佩服你!再见。”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神经病,学生会主席了不起啊?”杨久庚等他一走就迫不及待地对着那个远去的背影骂道。 就在这时,未年提着书包,准备进家门。杨久庚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道:“哎,先别急着回家啊。” “那干嘛?”李未年不解地说道。 杨久庚用力把门带上,拉着弟弟就往外走,还一边笑着说:“走吧,今天不做饭了,我带你去外面吃饭。” “哈?还真要到外面吃啊?我还没把书包放好呢。” “哎,门都关了还放什么书包啊,就这样背着吧,多可爱。走吧,吃饭去。” 李未年低头望了望提在手中的书包,又背了起来。 等了将近十分钟,他们才等到那趟公交,上了车,他们坐到了一起。未年望着窗外,人流车流涌动,霓虹绚烂着城市的夜。 未年转过去问道:“哥,我们去哪吃?” “当然是去我工作的餐厅啊笨蛋。”杨久庚急忙回道。 到了市中心的餐厅,他们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喂,你又有钱多是不是?好端端的来什么餐厅。” 杨久庚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说道:“今天不怕,我刚发了工资。再说,今天的日子很特殊啊。” “什么特殊?”表面上说着,未年心里却很紧张,他爸爸的生日久庚是不可能知道的啊,那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杨久庚突然大笑:“哈哈,今天是我试用期结束转正的日子。” “真的啊。”未年也跟着高兴起来。 “那还有假?你问问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我工作是最卖力的。” “没错。”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虽然久庚的年纪小,但是他的能力已经达到正式员工的标准了。” “未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餐厅的老板。”杨久庚站起来,指着那个年轻的男子说道。 “老板好……”李未年笑着说。 “哦,你就是杨久庚的弟弟啊,长得真可爱。久庚还常常提起你呢,说你学习非常好,还会做饭。既然今天久庚特地带你来庆祝,作为餐厅老板嘛,我也给你们个优惠,今天你们不管吃多少,喝多少,都……” “都免费吗?”杨久庚的眼睛亮了起来。 “都打五折。”老板缓缓地说道,依然是笑眯眯的:“你们点餐吧,我忙去了。” 待他一走,杨久庚脸色一变,立刻说道:“我kao,绝对的奸商啊!怪不得王宏森这么抠门,原来是跟他学的!” 点完餐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俩人立马动手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杨久庚突然看了看手表说:“哎,怎么还没来啊,都8点了。” “什么没来?”未年抬起头问,心想难道哥哥还约了别人。 “哦,这里有个驻唱乐队,平时到了这个点他们会来唱歌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几个穿着朋克的摇滚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走到餐厅一边的小台子上站定,其中一个人坐到了话筒前,却始终低垂着头,似乎非常深沉。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4节 这时餐厅里的人都纷纷鼓起掌向他们示意。 须臾,那人才缓缓抬起头来,把话筒放在嘴边:“今天,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痛苦的日子。我有一首歌,要送给一个已经离开我的人。在我孤单无助的时候,是他陪伴着我,鼓舞着我。可是今天,他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这首歌,送给所有在场的朋友们,希望那些跟我一样感觉到孤独的人,能从这首歌里找到力量。” 说完,音乐声响起,他伴着音乐开始唱起来。他的嗓音嘶鸣沙哑,似在呜咽。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高潮的时候,他彻底爆发了,凝重的痛苦在整个餐厅里回荡,许多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这首歌,我听过。”杨久庚轻轻的说:“难道他又有亲人去世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他是失恋了。”那个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边上。 “失恋了?可是上次他说是唱给他父亲的。”杨久庚忍不住反驳。 “没错,上次是唱给父亲的,可是这次是唱给他爱的人的。” “老板,这你也听得出来?” 老板笑容不减:“当然……亲情和爱情可是很不一样的。即使是同一首歌,歌里蕴含的感情也是千差万别的,什么时候是唱亲情的,什么时候是唱爱情的,很容易分辨。” 李未年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那歌里浓重的情感感染着他,让他也忍不住开口哼唱起来: “you raise up,so i d on ountas; you raise up,to walk on story seas; i a strong when i a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up,to ore than ibe…… ” 杨久庚惊讶地问:“啊,你也会唱?” “废话,这首歌谁没听过啊,谁不会唱啊。” “kao,我怎么不会!” 老板走到未年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你看,你和他唱的虽然是同一首歌,但是表达的感情也不一样。你的歌里有一种温暖,还有……一种爱。可是他的歌里,我听到的却是痛苦,孤独,绝望,失落,不舍和期盼。” “期盼?为什么?” “是啊,他在等他的爱人回来呢。” 杨久庚说道:“真麻烦啊,都这么痛苦了,还期盼什么呢。他人这么好,为什么他那个什么爱人要走呢?” “因为他们两个都爱了不该爱的人啊。” “老板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事实就是这样啊。” “那他爱上什么人了?” 老板拍了拍杨久庚的脑袋,说:“反正家里人不同意,以及各种问题,他们不能在一起。你们还小,是不懂的。等你们长大了再讨论爱情吧。” 杨久庚无言以对。 看着饭桌那边已经静默无言的杨久庚,未年觉得那歌声里沉沉的悲哀,漫如流水,潜入了他的心里。他似乎也明白了那种苦苦守候却未见人归的心情,那种漫无尽头的绝望。 李未年轻轻地说:“他会回来的。” 老板转头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未年笑了一下,说:“因为歌词里有‘i a still ahe sileil you e and sit awhile with ……’” 老板也笑了,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未年的头:“聪明的小鬼。比你哥聪明。” 一曲终了。台下被雷鸣般的掌声淹没。 未年从一旁的书包里翻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趴在桌上就开始刷刷地写字。 杨久庚好奇地问:“你写什么啊?” 未年没有搭理他,依然写着,不一会儿,他把那张写有字的纸递到了哥哥面前。 “什么啊这是?”杨久庚好奇地问。 “刚才那首歌的歌词,我翻译的。” 杨久庚接过来,上面是一行行工整的小字,像一首干净美好的诗。我kao,这么牛逼,英文的也能被你翻译成古文,杨久庚惊叹道,随之又轻轻念了起来: “为我忧也,我魂此疲 当有难时,吾心负重 然后,我仍在此静待 至于汝亦来与我坐 汝鼓我矣,故我能立于山之巅 汝鼓我矣,过大风雨之海 我倚其肩,我则强之 汝鼓我矣,使得越自” 杨久庚抬头,看见未年的笑容在迷离的灯光下那么轻浅,却又那么明朗,像一束穿破层层雾霾而来的晨光,柔和而坚强。那一瞬间,他觉得未年变了,未年再也不是两三年前站在自己家门口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他变得阳光,变得坚强,变得让人惊叹。 那夜,在回家的路上,未年一直轻声地唱着那首歌。那稚嫩的声音,在初秋夜晚安静的街道上回绕着,那温暖的声音,好像把夜里的凉风都浸润得更加温柔了,一遍遍拂过两人的脸颊。? ☆、不幸已近 ?  之后的几个月里,杨久庚有时候会带未年来餐厅吃饭。几次过后,餐厅的人也对这个小朋友熟悉了起来。李未年和杨久庚一样都喜欢餐厅里的氛围,两兄弟也很招人喜欢,尤其是那个乐队。李未年几乎每次都要缠着上次那个主唱去唱他喜欢的歌。 望着坐在安静角落里的未年,主唱说道:“哟呵,这个可爱的小朋友又来了啊,那我就要变成自动点唱机了,还是那首歌好不好?” 望着台下的未年,主唱笑了起来。未年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又是一个早晨,杨久庚刚推开餐厅的大门,就发现王宏森正背对着自己,与自己表哥说话。听见声音,王宏森回过头来。 “呵,你来得可真早,不上学?”杨久庚先说话了。 “当然要了,不过,你要请我吃早饭。” “我kao,你真狠啊,行行行,看你来这么早的份上,我就请你。” “对了,表哥说,你经常请你弟弟吃饭啊,你干嘛请他不请我啊?” “得了吧。”杨久庚翻了个白眼道:“他可是我弟弟,以前还总是给我做饭,我不知恩图报怎么行。” “呵,你还学着记别人的好了啊。以前你不是不认他的吗?现在怎么又认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认了?不认的是他好不好?我不过是说个气话那小子还当真了。” 好不容易把快要上课的王宏森打发走,杨久庚也开始工作了。不知不觉挨到了中午,杨久庚也开始吃午饭了。 就在这时,餐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杨久庚吓了一跳。 前台张小姐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k5西餐厅。” “市交警大队吗?哦,有什么事?” “是,是有个,他现在就在,要他接电话吗?” “好的,我现在叫他。” 张小姐朝杨久庚望去,少年澄澈的眼神迎过来。 “久庚,你的电话。是交警大队打来的。” 杨久庚感觉非常奇怪,交警大队怎么会打电话给他呢。 张小姐的内心非常的煎熬,杨久庚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又不会开车,那么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似乎显而易见了。他望着杨久庚天真阳光的面庞,心里隐隐作痛,有一种不想让他接电话的冲动。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呢,又安心了一点。 杨久庚走过来,从张小姐的手中接过了听筒。 听着电话里陌生男子的声音,少年始终一言不发,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随后,他的嘴唇也颤抖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脸色变得刷白。 那是下午第一节课,未年坐在教室里,认真地听着台上老师讲课,时而低头在笔记本上刷刷地留下笔记。彼时窗外的天空突然失去了往日的澄澈,变得阴阴沉沉。上午还是阳光明媚,下午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老师在黑板上留了一道很难的题目,台下的同学都在埋头认真地写着,教室极其的安静。 就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对老师说:“老师,我是李未年的哥哥,我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要找他。” “李未年,出来一下。你家里人找你。”老师对下面说道。 教室里同学们骚动起来。 “杨久庚,他怎么找到这里的?”带着疑问,未年走了出去。 “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未年望着久庚道。 只见杨久庚的脸色极其惨白,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芒。他的嘴唇紧紧抿住,半天没有发出一个字。 “哥,究竟怎么了?”未年感到不对劲,使劲地摇晃着仿佛已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杨久庚。 可是,可是杨久庚的眼睛依然死死地望着未年,嘴巴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杨久庚这样隐忍和绝望的神情是李未年从未见过的。在未年的印象里,他一只是那个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乐天少年。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好像随时就要大哭,或者崩溃地吼叫,或者疯狂地奔跑,可是他的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字。 未年的手抓着久庚的手,眼神里没有焦急,而满是耐心和期待,他期待哥哥会对他说话,哪怕是个不好的消息。 突然,杨久庚的力气变得极大,他反手握住未年的手,紧到几乎要把未年的手骨捏碎。 “未年……”杨久庚开口轻轻地说,声音沙哑不似少年人:“我……我们……一起……一起……” “一起什么?”强忍着耐心,未年问道。 “一起……去看爸爸妈妈……” 未年怔住了,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而杨久庚手上的力道却深入骨髓。 杨久庚嘶哑的声音在校园沉寂的走廊上回荡,似一个耄耋老人最后的呜咽: “我们……一起……去看爸爸妈妈……”? ☆、冷雨踟蹰 ?  这个城市某一户人家的电视里,正重播着今天本市的午间新闻。 “本市今天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发生一起恶□□通事故。昨夜,在距离本市五十公里的阆荡山山区发生特大暴雨,路面湿滑。一辆长安货车因超载30,造成传动轴断裂失去控制,在下坡山路拐弯处侧翻入右侧山崖。凌晨三点二十分警方赶到现场,凌晨三点三十分,120急救中心赶到现场,经过抢救,长安货车内的一男一女两名人员均已宣告死亡……” 市第一人民医院。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市交警大队副队长刘为民打开事故记录本,上面写着: “死者,男性,47岁,身穿黑色上衣,手戴白色司机手套。死者,女性,41岁,身穿玫红色外套,黑色毛衣。车上发现有手提包,手机,钱包,身份证,驾驶证,钥匙,货物运送清单,运输公司保险单等物品……” 在李未年学校通往医院的公交车,未年和久庚一直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坐在汽车最后面靠窗的位子上,脸上都是失去血色的惨白。 公交车行至医院,两人紧紧地走在一起,从车上走下,天空下着无尽的雨,初冬冰凉的雨丝渗入骨髓般寒冷,两个孩子却没有撑开手里的伞,而是径直朝医院走去。 在医院里,刘为民叫住了两个孩子。刘为民把两个半大的孩子带到了太平间门口。孩子们面对着这个陌生的警官,始终一言不发。警官简单地向他们叙述了事故的情况。在他叙述的过程中,他面前的情况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一踏入医院就哭得死去活来昏天暗地的那些成年家属不一样,这两个一个只有十三岁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始终只是面无表情,像两尊没有了呼吸的雕塑。在他叙述完后,那个看起来小一点的男孩子浑身开始颤抖,表情极度的压抑和紧绷。 刘为民轻叹一口气,放下了程式化的口吻,声音温柔地问道:“按照程序,死者需要家属认领。我们在民政局查到,他们是你们的父母,你们……要现在进去认领吗?” 久庚背靠在墙上,低头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某个点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警官的询问。而那个小一点的孩子也是一动不动。一时间刘为民非常尴尬,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和两人沟通。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死者家属只有孩子没有大人陪同的情况。 须臾。未年直了直身子,对着警官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一声:“我去。” 未年朝那扇门走去,一步一步,步伐沉重无比。 就在这时,杨久庚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了一样,赶在刘为民动作之前走到了未年的身边。 几个人步入停尸房。 里面安静得可怕。三个人的心里却似有万根雨丝在密集地交缠。 未年的手落下来,轻抚在洁净的白布上。他的整个身子突然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无法控制自己,仿佛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他的牙齿死死地咬住已经泛白的嘴唇,几乎就要流出血来。他闭上眼,用一个深呼吸平抑了自己身体的失控,哗啦一下把那块布掀了开来。 是妈妈。是妈妈。 杨久庚看到这一幕,抬头望着未年,余光落在白布下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一张青紫惨白的脸,是个重伤死亡的女人的脸,几处伤痕还停留在上面。这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这个奋力工作的女人,头发还是精心打理过刚刚烫过不久的发型,脸上脂粉犹在,衣服是好看的枚红色,被剪开过,胸前那枚巨大的美丽的胸针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未年做了一个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举动。 他俯下了身子,慢慢靠近了母亲的脸,脸上一片安静祥和的表情。他越俯越低,直到他的脸面对着母亲那张宁静如雕塑般的脸。 突然,一个吻落在女人的脸上。未年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作一场没有重逢的告别仪式。 这一幕深深印刻在刘警官和杨久庚的心里。他们觉得这个少年的这个吻是如此如此绵长,像一场没有结局的黑白无声电影。 未年先是笑了,再后来,一滴泪落在母亲陶瓷般惨白的脸上。 杨久庚那张曾经满是笑容的脸上落下几行泪。 “妈妈……我小的时候你下班回来总是喜欢叫我亲亲你……可是我总是拒绝……我觉得好肉麻……好肉麻……” 未年低低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可是后来我大了一点……你却再也没有叫我亲过你了……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对妈妈撒娇了……虽然这些年来你总是为了我们东奔西走……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虽然我和哥哥互相只是半路相逢,人生的过客……甚至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们会珍惜……会好好活下去……妈妈你放心……你一定要放心……” 未年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不见。他将白布重新盖上,转身走到刘为民身边,说:“他,是我妈妈。” 说完便靠在墙角蹲了下来,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急促的喘息最后化作一场痛哭,无人看见他的泪水。 刘为民走到另一具尸体前,将白布轻轻掀开。 杨久庚看到的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累累的伤痕在上面历历在目。 “由于死者被玻璃碎片划伤了脸部,难以分辨。但是根据钱包里的身份证,死者名字是杨康。”刘为民低头轻轻念着事故记录本上的内容。 在听到父亲名字的那一刻,杨久庚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泪水如注,倾泻而下。 这个男人,曾经多少次打过不听话的自己,多少次守在家门口等着晚归的自己直到放弃,多少次为自己大发雷霆或是伤心落泪。可是今天,今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不能打久庚了,再也不能为自己发怒为自己哭泣了。 “他是我爸爸……”杨久庚跑了开来。他仰着头,仿佛能穿过无数个天花板看到正飘着雨的浩大的天空。小的时候,每次杨久庚受到委屈想哭,他都是仰着头,望着天空,不让泪水流出来。 可是,可是今天,他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他大叫着起来,接着是嚎啕的大哭。 这个像小混混一样的孩子。他已经有多少年没哭过了?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深的哭过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停止了哭泣,他们一同走到了门口,刘为民快速跟了出去。 刘为民拿着纸和笔,对他们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确认了。那,你们还有别的亲属吗?” 李未年摇了摇头。 “既然你们都没有别的亲属,考虑到你们都还未成年,我们会代你们申请福利援助的。” “我没有别的亲属了,可是他……”杨久庚开口道。 “我也没有。”未年望了望久庚,坚定地说。? ☆、继续生活 ?  接下来的两天,未年和久庚用父母遗留下来的财产在一个公墓买了一个便宜的葬位,在邻居的协助下料理完了父母的后事。没有繁琐的葬礼,没有喧嚣的出殡,两个生命的凋落,如花瓣凋零,无声无息。这个城市照旧日升日落,从此,在这个破旧的小区尽头的那间小房子里,只剩下两个没有父母的少年。 未来该何去何从,二人没有打算。也许生活会很艰难,艰难到看不清未来,看不见阳光。 未年向学校的老师请了一周假,理由是生病需要休息。在未年老师的眼中李未年一直是个很听话学习也很好的学生,所以老师没有多想就批准了。 请假在家的这几天,未年每天都安静的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一本他最喜欢的漫画,除了反复看书,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出门。除了做饭和打扫卫生,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沙发和床。早晨杨久庚出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未年看书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冬日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铺了一地的金黄。 店里的员工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对杨久庚更加包容了。在杨久庚的面前,他们总是闭口不谈这件事,怕他会更加伤心。并且一些脏活累活也不让他做了,毕竟他本身也只是个小孩子。 未年假期最后一个夜里,杨久庚劝说未年一同出去买了入冬的衣服,回来吃完饭洗完澡便早早的上床睡了。 和煦的阳光,初醒的晨风,小区的花园里。 “爸爸,妈妈,快来呀,来陪我玩。” “来了,来了。” 女人将未年抱上秋千,轻轻地摇晃着,未年笑,母亲也跟着笑。爸爸则在一旁看着。 突然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裂缝却张越大,将母亲吸了进去。接着,爸爸带着一个孩子出现在未年的面前,那个孩子朝未年做了个鬼脸,然后爸爸就走了。而未年还在那个秋千上。 “不要啊!”未年闭上眼睛大叫着,哭了起来。 睁开眼睛,未年出现在一个浴室的浴缸里,洁白的墙面闪闪发亮。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正流着汩汩的鲜血,右手则捏着一个锋利的刀片。泪水再次流了出来。未年被浴缸下突然出现的黑洞吞噬。 “啊!”未年从噩梦里醒来,坐了起来,眼角还有泪水,浑身都是冷汗,他的眼睛睁得大大,死死盯着天花板。 “你怎么了?”杨久庚被这声大叫惊醒,也坐了起来,黑暗中,他呆呆地看着未年,不知所措。 未年安静极了,然后突然将脑袋靠在杨久庚的肩头。杨久庚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濡湿了他的衣服,接着便是一阵呜咽的声音传来。未年瘦削的身体一直在不住的颤抖,杨久庚轻轻拍着他的背后。接着,未年的哭泣从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他离开了杨久庚的肩膀,抬头望着天花板,一边艰难的抬头,泪水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未年想起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你是男孩子,是男子汉,不能哭。” 长大以后,未年很少哭。可是今天,这次,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越哭越累,几乎要断气了:“不管是哥哥也好……随便什么都好……别让他带我走……不要带走我……我不想……我不想……” 杨久庚轻轻拍着他的背,问道:“未年?为什么?快告诉发生了什么?” 未年呜咽着:“他……他有了一个儿子了……” 久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未年接着往下说:“我的爸爸……已经有一个儿子了……那个儿子比我小一岁……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那是我亲哥哥病重离开的时候啊……妈妈还怀着我……他怎么能……我上次去了爸爸家才知道……” “他真的爱我妈妈吗……对他来说……我又是什么呢……” “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假的…… ” 未年心中长期压抑的伤口尚未愈合就再次被揭了开来,流出汩汩的鲜血。这些年他的难受和煎熬,始终压抑着他。 未年就一直坐在床上哭,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杨久庚则不停的安慰,但是也无济于事。直到天空泛出鱼肚白,他们才渐渐睡去。? ☆、再别旧家 ?  天光大亮的时候,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照在两个孩子的脸上。 杨久庚刚刚醒来,意识还处在模糊之中,听闻有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意识便完全清醒了过来。 “谁啊?大早上的敲什么门?”久庚自言自语,又看了看手表,才发现已经上午11点多了。 定是昨夜睡晚了才这样的。于是他迅速叫醒了未年,便出去开门了。 本以为会是王宏森,结果一开门,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身材挺拔,器宇轩昂。 男人明亮的眼睛和未年一样,像冬天的湖水一般深邃寒冷。他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孩,表情温和淡然:“你好,你是未年的哥哥吧,我是来找李未年的,他在吗?” 杨久庚心里一惊,他的嘴巴失去了往日的凌厉,结结巴巴的说道:“在……他在……” 这时,他听见身后一个轻轻的声音:“爸爸……” 转过身去,形容憔悴的未年站在面前,他的表情和爸爸一样,净是淡然,仿佛昨夜的崩溃已经不再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安稳,这样冷淡疏远的未年让久庚感到不寒而栗。 李未年的爸爸进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扫视了一圈,脸上是担忧的表情。杨久庚显得有些局促不知所措,于是慢腾腾地找出了家里的茶叶,给未年爸爸倒了杯茶。 男人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又对着儿子说道:“未年,你妈妈……出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面对着一言不发的儿子,他的语气变得很沉重:“我很难受,我和你妈妈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夫妻,但是消息不是从自己的儿子那里得到,这让我更加难受。” 未年敷衍般说道:“我……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男人的表情严肃起来,语气变得凌厉:“麻烦?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知道,你妈妈走了以后,在这个城市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未年只是点头不言语。站在一旁的久庚很是尴尬,他不知道怎么接他们的话,于是干脆也什么都不说。 男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年年,本来爸爸以为你在妈妈这里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过得一点也不好,住的不好,吃的不好,生活环境也不好,所以我想接你过来住,让我来照顾你。现在你妈妈走了,你还是不愿来和我住,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从小就很聪明,有自己的想法,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如果你怨爸爸,那么我向你道歉。你才13岁,根本不能照顾自己,你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爸爸的话说完,室内一片寂静。 “爸爸,我没有怪你们,我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我现在在这里生活得挺好的,我能适应。” “年年,就算你独立能力再强,你也需要一个监护人照顾啊,你还这么小。” 爸爸指了指一旁惶惶不安的久庚,说道:“孩子,你真的是长大了,就算是这样,就算他是你的哥哥,他也只不过比你大两三岁,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拖着你生活,该有多累啊,你想过吗?” 未年闭上了眼,没有说话。他怎么会没有想过呢,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一直都在努力,所有人都在努力,从来没变过。 “对啊叔叔,现在未年快要期末考试了,现在搬家的话也不妥吧。” “我知道,知道你对他好,可是你们都还这么小。未年的学费怎么办?他的试卷要家长签字,谁来签?以后你们的未来谁来管?” 未年不再说话,他对着爸爸点了点头表示妥协,然后就转身进了房间收拾东西。 杨久庚跟着进去帮忙。冬日正午的阳光很明媚,空气干燥,室内阳光照耀的地方漂浮着微小的尘埃。这暗如宇宙的人间,每一粒尘埃都是一颗孤单的星球。 未年还是那样安静,他收拾了自己的衣服、书包,又和久庚一起把房间整理了一遍。 爸爸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李未年抱着一推东西走了出来,爸爸将东西接过来放到了车子的后备箱里。 “走吧,儿子。” 未年没有回答,只是跟着爸爸上了车。 “儿子,跟哥哥再见吧。” “哥哥,再见。”未年朝哥哥望去,手无力的半举着,心情很是失落。 久庚站在门口,挥完手后就傻站着一动不动了。车上,未年的眼眶里噙着泪。他想起这生活了几年的家,以后可能就鲜再会来了。 轿车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消失在杨久庚的视线里。 回到客厅,空无一人,这骇人的空旷,寂寞沸腾。 无事可做的他于是回到了房间接着躺到了床上,他的身边少了一个人,这让他很不习惯,这个已经情同手足的未年,已经不在了。他消失在冬日明亮的阳光里,消失在虚渺干燥的空气里,消失在漫长小巷的尽头。? ☆、在新的家 ?  爸爸的家在这个城市的近郊,是一个高档小区里的跃层式,加上楼顶的花园正好是三层。小区花园里夸张的喷水池依然在喷着水,再次回到这里,让李未年感到陌生又茫然。 停车,进电梯,未年跟着爸爸进了家门。 家里空无一人,非常安静。客厅宽敞明亮,奢华的欧式沙发线条流畅,轮廓清晰。午后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外斜照进来,照得大理石地板发出明亮清冷的白光,这光芒显得虚幻不真实。 “未年,你的房间还是上次你住的那间,先进去放好东西,收拾一下吧,差不多该吃饭了。” 未年应了一声,便背着书包提着一大袋子东西上了楼。 推开房间门,样子变化很大,多了一个大书柜,上面摆放着各种书籍。他的床在一边,显得有点挤。 拉开抽屉,他看见散落的几张纸和笔。恐怕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个房间有人住过了。曾经挂在自己床头的自己和爸爸的照片不知被谁取了下来放在了抽屉里。他轻轻拿起照片,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自己。 就在他看着相片出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女人不大却尖利的叫声:“那小光的书房怎么办?小光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了,要是考不上重点中学怎么办?!” 未年走到门边,偷听着大人的对话。 接着是爸爸的声音:“这不是没办法吗,那个房间本来就是留给未年的的啊,要不然他上哪住去?” “把那个房间改成小光的书房你不是也同意了吗?再说了这边不是有个小隔间吗。” “那小隔间连台冰箱都塞不下,最多放点杂物,这么小怎么住人?反正小光的房间大得很,改天再去订个书桌书柜不就好了吗。我说你说话声音小点,孩子在房间里呢,被他听到就不好了。” 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模糊到不可辨识说话的内容。未年不知所措的回到了椅子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蹲下去拉开书包的拉链,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出来,便反复地摆弄书包里的那些东西。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了,传来刚才那个女人温柔明亮的声音:“小光呀,快去把你的东西拿出来,别占了哥哥的房间。” 话音刚落,便走进一个和未年差不多大的少年。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弟弟,长相与未年还有几分相像。那个男孩开始默默地收拾房间里的东西。接着,一个穿着艳丽,吐着口红的女人走了进来,房间顿时充满了香水的淡淡气息。 “小光,怎么不叫哥哥呢?” “哦,哥哥。”少年头都没有抬,依然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女人走过来笑了笑,对着李未年说:“未年啊,上次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阿姨还说给你炖鸡汤喝呢,结果你就走了。” 未年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家小光呀,马上就要升中学了,听说你学习可不错啊,平时要多帮帮弟弟啊。” 面对着这个女人,未年显得有些局促,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说话间那个男孩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抱在手里一摞,走了出去。那个女人也跟着走到了门口,又回头说:“未年啊,等会儿叫你要出来吃饭哦。”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吃饭还要提醒,我又不是小孩,哼。” 想着,未年坐到了床上,又躺了下来。光滑乳白的天花板上没有丝毫杂质,未年又想起那个家中客厅里被隔壁厨房油烟熏得黑黑的天花板,想起已经离他远去的妈妈,感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爸爸温柔的声音:“未年,出来吃饭了。” 这里的晚餐很丰盛,比平时吃的要好上不少,只是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感觉。平时即使是自己一个人吃一些残羹冷炙,也是很放松的,而在这里,却让他非常紧张。 未年很快就吃完了饭,回房间去了。 看了一会儿书,门吱呀一声开了。 爸爸走进来说道:“未年,你洗澡了吗?” “没有,我洗脸了。” 爸爸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房间的洗手间很久没人用了,里面没有毛巾,你是怎么洗的?” 未年低头不语。 爸爸轻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很快,爸爸便抱了一床被子进来:“未年,现在是冬天了,盖一层被子还是有些冷的,这个被子是新的,还没人睡过,很干净,你可以盖在下面,把旧的盖在上面。” “嗯。” “对了,你的睡衣呢?我记得上次给你买了两套放在这里的。” “哦,我没找到。” “那我去问问阿姨,说不定她洗了收起来了。” 门被关上,说话声又在外面响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难道我会偷他的衣服不成?” 爸爸的声音很轻,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是似乎在劝那个女的。 “行了,下次叫他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别什么不见了又赖我头上。” 女人的高跟鞋踩得地板哒哒作响,声音越来越远。然后是爸爸缓慢走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爸爸对着未年喊道:“未年,趁现在天色还不晚,我带你去超市买睡衣吧,顺便再买点生活用品,看我今天忙的,都忘买了。” 未年点了点头,跟着爸爸出了门。 在这个城市豪华的商场里,爸爸带着未年买东西。 未年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大商场了,平时除了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一般不会离开家里很远。现在有了爸爸的车,去市区甚至是市中心的大型商场,也不是难事。 爸爸给他挑了两套可爱的浅色睡衣,又和他一起买了很多生活用品。最后,在路过图书区的时候,未年被一本书吸引了。封面是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金黄的月亮,坐在城市高楼的屋顶,不远处是黑暗的城市,楼房密密麻麻高高低低,夜色被漂成淡蓝。 “月亮从天上掉了下来,小男孩把它从水中捞了出来。没有了月亮的天空让人们觉得恐惧,但很快,成批的“月亮”被生产出来,挂在每户人家的窗前,他们渐渐将月亮淡忘了。而真正的月亮却躺在小男孩的家里,暗淡无光,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寂寞的月亮和寂寞的小男孩一起,在深深的城市里享受着彼此带来的温暖。月亮慢慢长大了,也恢复了记忆,但它再也回不到小男孩的家里去了。而且,当月亮再和小男孩一起重温回忆中的美好时,它又获得了升上天空的勇气。” 有如一车车微笑的月亮,运往每个哀伤的黑暗城市。但是,当城市外在的黑暗过去,看不见的黑暗却愈来愈深,人心的孤寂和不安未曾远离。 爸爸轻轻地问:“怎么,你想买吗?” 未年点了点头。 “那好吧,想买什么书就买吧,随便拿多少都行,等会儿一起结账。” “嗯。”未年笑了笑。 最后未年选了几米的那本动漫绘本,还有一本和两本漫画,将它们放进了购物车里。? ☆、心如寒冰 ?  “你真的决定了?”餐厅老板面对着坐在对面,难得一本正经的杨久庚。 “嗯。决定了。毕竟我还小,以后的社会是需要知识和人才的,我这么小就出来混社会是不长久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以后我就回学校上学了,周末再来这里上班。反正学校和社会上的好心人还有那些左邻右舍资助我了,我不能辜负他们的好心。” 老板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变化真大啊。” “人总是要长大的嘛。我不能还是一成不变。我以后的路还长呢。我仔细想过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老板笑道:“嗯。年轻人积极上进是好事嘛,你和我的表弟宏森亲如兄弟,我也算是你的半个表哥了,我人很好相处,你大可不必担心太多。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只要是正确的事,我都会帮助你。” “真的?”杨久庚感激地看着老板。 “那还有假。”老板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 就这样,杨久庚重新回到了校园,接着念他的初三。只是,他不再和李未年一个学校了。这两个学校的距离不近,让他有些失落。 未年不在的日子里,杨久庚就像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以前还有一大家人在一起,爸爸,妈妈,弟弟,尽管互相关系不怎么融洽,家里还是很热闹的。可是现在,他接连着失去了爸爸妈妈还有弟弟,还要面对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每天回到家都是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家,这感觉空虚而寒冷。这寒冷,也把这个曾经不羁的不良少年逐渐消磨得成熟,懂事。 转眼二月,年关忽至。 南国的冬天侵蚀心骨的寒冷和潮湿,天气终日阴沉着,不见太阳的笑颜。即使层层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也难抵空气中冰凉的水分透过衣领袖口丝丝渗入身体。雾霾重重,这寒冬腊月里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寒冷。 未年低着头从学校大门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成绩单。孩子们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背上的书包,像一个个粽子。 “未年!” 李未年的视线从成绩单上移开,抬头一看,熟悉的黑色轿车打开的车窗里,爸爸正朝自己挥手。 上了车,爸爸说:“正好我今天办事路过这里,就顺带过来接你回家了。” 边听着,未年低着头拉开书包拉链,想把那张成绩单塞进书包里。 “怎么?成绩出来了?”男人问。 “嗯。” “给爸爸看看吧。” “没什么好看的……算了吧……”未年敷衍道。 “这有什么,快,给爸爸看看。” “哦。”未年慢慢应着,把成绩单递了过去。 男人的脸上渐渐展露出笑颜:“不错嘛,年级第三。未年真乖啊,一点也不让爸爸担心。” 未年没有接话。爸爸把成绩单还给他。 “其实啊,爸爸对你的成绩并不强求。没必要和别人比,和自己比就行了。只要你尽力了,不管好与坏,都是好的。只要未年努力,爸爸是不看重名次和成绩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5节 爸爸和妈妈对未年,都有着惊人一致的教育方式。他们相信孩子,不强求。所以未年一如既往地听着他们的话。 未年默然地转身,望向窗外。行道树和人飞掠而过,在车窗之外,天空黯淡无光,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就像他的心情,永远如洁白的冰雪一样,一直这么平静着,寒冷着。没有温度,没有颜色。未年的忧伤,无人能懂。 “快过年了,你有没有想要什么礼物?你考得这么好,想要什么爸爸都愿意给你买。”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李未年冷冷地说。 “真的没有吗?你说出来,随便什么都行。书,玩具,或者电脑?还是你想去哪里旅游?海南?香港?台湾?” 未年变得非常安静。他没有回答。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慢吞吞地说:“我可不可以……要一部手机……” “什么?手机吗?” “嗯。” 男人微微皱了眉:“你现在需要用到手机吗?你的同学好像用手机的也不多吧?学校准你们带手机吗?” “学校没说不准……我很多同学都有。” “好吧,既然未年想要。这个周末我就陪你去买吧。” “嗯。”未年应道。车内安静了起来。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家。 这一年的小年夜。未年下午从书店买完书回来,都是他最喜欢的古籍。刚下电梯,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家中传来止也止不住的喧闹欢笑声,似乎有很多人。他用冰冷的手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门,刚开门,就感到铺天盖地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李未年感到有无数根银针刺在自己身上,难受至极,他想瞬间逃离,却不知所措。于是他从容地换好了鞋,再直面着众人。 他们都是阿姨那边的亲戚,十几个人融洽地在沙发上坐在一起。 阿姨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不知所措的未年,就笑着把未年拉到了众人面前,说:“哎,这就是李未年,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三呢,还是重点中学呢。” “哟,是吗?真是个好孩子。”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把未年拉过来坐了下来。 “未年,这是姨妈。”阿姨说。 “姨妈好。”未年低低地说。 “哎,真乖,真懂事,来吃东西,我特意从海南带回来的水果。小光,小凡,别光顾着打游戏,快点过来出水果啊,我专门从海南带回来的。” “别吵我们,真烦。”两个少年挤在一旁的电脑前,兴奋得眼光发亮。 两个男孩旁边,一个女孩笑着说:“妈妈呀,他们现在哪里顾得吃啊,在他们眼中游戏可比水果有意思多了。” 姨妈笑骂道:“看你们两个皮孩子,别把妹妹教坏了。” 李未年如坐针毡,他平复着难抑的紧张心情,不知对身边谁说:“我先回房间了……” 也许是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他说的话,所有人都在大声地聊着天。 他慢慢起身,朝房间走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回到房间,他把门紧紧关上,没有开灯,外面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板上落成一条线。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也什么都不想做。未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夜色渐浓,楼下的路灯在寒夜里闪烁着光芒。寒冷的夜空中,月亮高悬。寒夜被这城市里每一户人家窗口里射出来的柔和光芒照亮了,一个黑暗房间里少年苍白瘦削的脸庞也被照亮了,眼睛里那闪闪烁烁的光芒,却比天上的寒星曜曜还要晶莹动人。 未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长方形物体。那是爸爸几天前买给自己的手机,一个黑色的崭新的手机。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光滑的机身。正面,漂亮的ho键。背面,一个漂亮的logo在中部上方。简约,极致。 他就一直这么坐着。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昏暗的光线里,那少年融进了无边的清冷幽暗里…… 热闹的晚饭过后,阿姨和几个女人在厨房里收拾着,刷洗着。 未年也帮忙在外面收桌子,而其他的几个小孩则在一旁玩着游戏。 他抱着一摞碗碟,准备走进厨房,就在这时,他听到里面传出来女人们的谈话声。 “那个儿子,真是挺乖的,成绩又好,又安安静静的,我刚刚看见他在帮忙收桌子呢。” “那当然乖了,你没看见他爸爸心疼他的那个样子哦。好像就只有那一个儿子似的。” “怎么,他还分亲疏呀?” “那可不,前几天才给他买了手机,好几千呢。我就说一句,哪有才初一的孩子用这么好的手机的呀,小心给人教坏了。你没看他爸那个样子,好像要吃了我一样,说什么也要给他那个儿子把手机买了……” “啧啧,我还看着是个懂事的娃儿呢,没想到是个心机重的……看来私下里没少给他爸爸灌迷药……你可得小心着点儿……” “哎,我怕什么呀,不就是成绩好点,装的乖巧么?我们小光也不差他半点儿,今年啊,一准考个重点中学。看他爸到时候还不疼他啊?” “就是就是……小光从小就聪明……” 在这个冬夜里,未年如同被泼了一身的凉水,寒彻心骨。他大脑空白,脚步退了回去,把碗碟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站在餐厅里,未年感到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疼痛愈发无法抑止起来。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激动难抑过。但今天,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身体里窜动着的猛烈的情绪,他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冲动起来。他很想发泄,很想逃离,逃离这个世界。他知道他快控制不住颤抖的指尖想要毁灭这个寒冷的家里的一切,想要吼叫着控诉这群笑容狰狞内心冰冷丧尽天良的人。 他咚咚咚的飞奔开来,木制的楼梯板发出巨大的哀鸣。他奔回房间拿了书包,快速地塞了几件东西进去,又立刻甩了房门奔下了楼梯。 在刚刚踏下最后一个楼梯,正要往家门方向跑过去的李未年,猛的撞上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未年像一个失控的火车头冲下楼梯,这一撞撞得他差点栽倒,面前的人一把扶住他,担心的声音立刻在头顶响起: “未年,怎么了?你干嘛跑的这么急?” 他抬头一看,正是他爸爸。 一瞬间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李未年定定的站在那里,被他爸爸抓住一只手臂,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 爸爸一脸担忧的看着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的儿子,注意到他手里捏着的书包,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拿书包干什么?要出去?” 好像是被一语惊醒,未年这才开始惊慌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想干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很想离开,就算只有一小会儿。 “我……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跟同学约好……要,要讨论作业……”未年吞吞吐吐地说。 “现在吗?”男人皱着眉头,看向手中华贵的钻表,“已经这么晚了,冬天天黑的早,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明天行不行?” 未年咬咬唇,忽然用力挣脱他爸爸拉着他的手,一面拉开防盗门一面快速的说:“不行的。我已经约好了,我会很快回来的……”说完便立刻消失在紧闭的门外,甩出一阵淡淡的冷风,把他父亲着急的声音锁在了身后。? ☆、孤独之旅 ?  李未年从家里出来,不知该往何处去。他背着书包,走出小区,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头,感到一丝丝凄凉和落寞。 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他拿出了书包里的那本漫画。 “看不见的,是不是就等于不存在?也许只是被浓云遮住,也许刚巧风沙飞入眼帘,我看不见你,却依然感到温暖。” “记住的,是不是永远不会消失?我守护如泡沫般脆弱的梦境,快乐才刚开始,悲伤却早已潜伏而来。” 灯光下,未年打开书,就好像几米就坐在了他的面前,对他娓娓而述。对人世无常的无奈,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对生活状态的思考全在书中。 “你烦不烦啊,我累得要死了,你能不能别缠着我,滚回你的家去。”杨久庚说。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看今天小年夜你一个人有孤苦伶仃的,才买了吃的喝的来陪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王宏森愤然道。 “难道是我求你来着,你回你的家去,别跟着我了。” “杨久庚!你还有没有人性!我都送你送到家门口了竟然赶我走。” “行了行了,天都黑了,再不回去你妈又要来逮你了。哥哥我心情好得很,一点也不孤苦伶仃。你还是快走吧。” 杨久庚硬是将王宏森推到了路口,王宏森也不好意思,就走了。 回到家门口,杨久庚无奈的笑了笑,慢慢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突然看到黑黢黢的门上粘着一块绿色的便利贴。 莫非是小广告?烦不烦啊。 拉开灯一看,他发现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后面落款是:未年。 难道是弟弟?对,就是他! 昏黄的灯光下,杨久庚将便利贴看了一遍又一遍,再翻了过去,只见上面还有一串小字:我好想回家,我想你们。 难道他不知道我们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吗。难道他还是那个始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傻孩子吗。 杨久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刚刚打开来的家门关上了。 他出了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对司机喊道:“师傅,去汇光手机城。” 车辆驶远,来到市中心繁华的商业区。 刚到柜台,服务员就问:“你好,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手机?” “便宜一点的,能发短信的就行了。” “哦,这款诺基亚不错,你看看吧。” 未经多想,杨久庚就说:“行,就它了。” “那我给你包下了啊。你去那边付钱吧。” “行。” 在家附近的那个小公园坐了很久,他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夜愈深,空气也愈冷。刺骨的寒冷在他的头顶上吹过,冷得他只哆嗦。 李未年背着书包,落寞的回到了家。他走到那扇棕色的防盗门面前,却只是低头僵立着,手中似有千金的压力,怎么也举不起来去按门铃。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他做了他生平最任性的事情。他生来就是如此,不爱给别人惹麻烦,任由别人摆布自己的命运,和一切。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被人记得,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 他的心里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难受,纠结,煎熬。 突然,口袋里传来一阵嗡嗡的振动。 他茫然地掏出手机,上面是一行字:“弟弟,我也想你,爸爸妈妈也会想你的。” 他的像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墙壁边。 他太累了,像一只没有脚的鸟,他已经飞了太远太远,却一直没有机会停下来休息。 单薄瘦削的少年,孤独的坐在自己家的门口,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灯光微凉,浸润着小年迷离的夜。 晶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浸湿了他长长的睫毛,他短短的发梢,消失在他的衣领。 但是如果你能看见少年的脸庞,你会发现,那里有一抹轻浅的笑。 那真是,世间最轻、最淡的笑了。? ☆、烟花绚烂 ?  入冬的南国展现出它冰冷的一面,年关已至,红色的灯笼,热闹的人群充斥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自从有了手机,李未年开始频繁的给哥哥发短信。他知道杨久庚的手机是诺记,不能用别的方式。 比起打电话,未年更喜欢发短信。他的文字,总是言简意赅,清新简短,像是一串水珠。 可这样文艺的未年,遇上粗神经的杨久庚,结果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比如那个元宵夜,未年给久庚发了一条短信:“烟花是不是很漂亮?” 那时候杨久庚正坐在餐厅的厨房角落里休息,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除夕夜里他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坐下来。掏出手机一看,却是:“烟花是不是很漂亮?”由于还在做事,便匆匆回了句:“没看到诶,你在哪看烟花,注意安全啊,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而杨久庚不知道的是,李未年哪里也没去。那天晚上他以身体不舒服和心情不好为由拒绝了和家人出去,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而爸爸阿姨和弟弟则去市中心看烟花了。他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的沙发上,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在漆黑的空间里欣赏着电视里璀璨烟花的实况转播,想起那年的除夕,他和杨久庚两个人,一同坐在那个破旧楼房的屋顶,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兴致勃勃地看着天空中免费得的烟花展,直到凌晨好几点烟花落尽,才昏沉沉地回家。 那是未年童年最美丽的记忆。 所以他给哥哥发了这样一条短信。可惜这么文艺的未年,杨久庚不能懂得。 夏天的某个夜晚,杨久庚参加完夜晚的模拟考试回来,大脑昏沉无比。他走在闷热的夜晚的大街上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只见上面是一行简短的文字:“你有听过张国荣的《取暖》吗?” 杨久庚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这首歌。只好讪讪地回了句:“没听过,我只记得他得电影《霸王别姬》,有空你去看看吧。里面涉及的历史问题和文革的残酷都触目惊心。真的是很棒的一部电影。” 短信迟迟没有回音,直到杨久庚洗完澡上床睡觉了,才看到手机上出现了一行字:“《霸王别姬》真的很不错。我都看哭了。还有。生日快乐。” 他惊讶地发现,今天竟然是自己得生日。他已经被初三繁重的课程和生活的压力弄得昏了头,连自己16岁的生日都忘记了。 其实杨久庚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未年独自去了一趟餐厅,他点了一杯饮料,就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似乎在等人,但是却没有人出现。那个晚上light乐队的主唱唱了很多遍《取暖》。在这个宁静的冬夜里,轻轻的歌声似乎带着温度,萦绕在餐厅。 “暗夜的脚步是两个人,一路被紧紧的追赶,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这是我深藏许久的疑问。往天涯的路程两个人,不停的坠落无底深渊,握紧的双手还冷不冷,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我不会遮盖寂寞的眼,只因为想看看你的天真,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遗失身份。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就要沉沦。” 主唱哥哥的嗓音和张国荣有那么几分相似,淡淡的旋律,回转着朦胧的哀愁。 未年想起小学时候的时光。想起童年的夜晚,童年的寒冬,虽然生活困苦,却有一份难得的温暖。那是现在表面繁华的家所不能比的。 但是两个人的生活差异,似乎使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那天,未年正在看《红楼梦》,看到第二十七回,突然给久庚发短信,说:“哥哥,你知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吗?感觉曹雪芹真的好有才啊。” 结果收到的回信却是:“没有诶。你在看书吧?” 现在两个人的生活学习,已经没有太多交集了。再也不能像小学的时候那样了。这一年,未年又长大了不少,他住着新的家,读着最好的中学。而杨久庚,却对未年的现状不太了解。他的家人,也只认识未年的爸爸。 两个人的生活,是不是已经千差万别了?? ☆、何处到头 ?  清晨。李未年的房间里还是一片黑暗,四下俱静,未拉开的窗帘外,天空已经微微发亮了。 “叮……” “叮……” 房间里响起细小却恼人的声音。 李未年睁开迷蒙的睡眼,将枕头边上的手机一把抓过来,还未看一眼,就又转头睡了过去。未年已经初二了,马上就要升入初三,作业越来越多,每天熬夜看书做题已经是家常便饭。长期的熬夜和超负荷学习让他感觉越来越疲惫,他自幼体弱多病,时常感到大脑昏沉不已,身体无力,记忆力和学习效率都大不如前。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拼命,别无选择。别人有的东西,他没有,他就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只有考上重点高中,才能考上好的大学,才能离开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地方,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还好昨天期末考试结束了,高强度的复习持续了几个星期,未年只想在家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去想任何事。可是手机又“叮”地响了起来…… 快睡着的未年又被恼人的短信音吵到,他强迫着自己坐起来,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久庚发过来的几条信息。最新的一条是: “小鬼,该起来了。再睡就要变懒虫了。” 他迅速回了过去:“我本来就是懒虫,要你管!” 很快,手机又收到了短信:“傲娇。” 李未年突然觉得在放假这个特殊的日子需要给杨久庚打一个电话。这一年以来他们通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除非有紧急情况,未年从来不给别人打电话。 “喂!杨久庚,我告诉你吧,我今天放假了。” “诶,这么快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我还以为你睡过头了。” “我这段时间为了期末考试每天都熬夜学习,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了,结果却被你吵醒,你啊你!” “哎,不说了,我们高中可没你们那么轻松,这么早就放假了。我要赶公交去上课了。” “哦……” “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我去学校了。” “嗯,拜。” “再见。” 一年之前,未年同父异母的弟弟小光因为成绩不好,不得不上了市里的一个三流学校,父亲带着厚厚的一叠钱去了市里的各个重点中学说尽了好话,最后只得进了一所门槛并不高的重点中学。可自从升上初中以后,小光日日与班上和学校里的问题少年混在一起,顽劣不堪,时常生出逃课打架之类的事来。对于这个儿子,父亲和后妈也是煞费苦心,可是却没有一点效果。 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对于未年这个睡眠质量极差的孩子来说,一旦醒来就很难再睡去了。他干脆起床了,洗漱完就下楼到了餐厅里。看着桌面上的碗碟,他就知道,爸爸和阿姨刚吃完早饭上班去了。他收拾好桌上的碗碟,搬到了厨房,洗完碗筷,刚走到厨房门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让他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那个,你们设计院已经确定去澳大利亚了吧?” “基本上确定了,昨天审批已经通过了,下周就可以办手续了。家属资料的上交和审批,大概需要三个月吧。最多半年内,你们就可以过来了。” “嗯,那就好。我那个儿子啊,这样一天到晚下去也不是办法。趁早把他送到外国去,也好,毕竟外国的教育还是很不错的,相信他会变好很多的。而我另一个儿子本身就很能干,到了外国,在更好的环境下说不定会更有出息。” “哦,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这次过去,没有个五六年是回不来的。设计院有生活补贴和教育补贴,两个孩子的学校我们也可以联系。” “这下我可是放心多了,小光长大了以后,就算再不济,找不着工作,回来也算是个海归了。看来我现在得让他好好学英语,不然到了那边交流都困难。” “这担心什么,到了那个环境,自然就会了……” 后面的话,李未年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难受极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舍不舍,舍不得中国,舍不得那个无依无靠却没有人管的哥哥。 须臾,只听见客厅外的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他才从厨房走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未年呆呆地站着。夏天天亮得早,早晨和煦的阳光静悄悄地照进来,落在乳白色的欧式家具上,显得华贵而简约。而此刻楼上一间卧室里,那个和他流着相似血液的兄弟还在熟睡。 回到房间,也许是真的太累了,未年散去的睡意突然又上来了。未年在黑暗的房间里昏睡了一天,直到下午大人们下班回家,晚餐上桌,爸爸才在房间里发现了他。 四个人的餐桌一如既往是两个世界,那边是谈笑的一家人,这边是安静扒饭不言语的未年。爸爸似乎发现了未年的异常。这一年来,李未年在他的身边,已经成为了一个封闭在自己的王国里的人,连身为父亲的自己也无法敲开他的心扉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无法去揣测儿子的所思所想,他早已发现这已是一个他永远也解不开的谜题,所以他放弃,只要孩子过得开心,那么就不去打扰他的世界。但有时候他也很想儿子能真正的融入进这个家庭来,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什么不适应的也都该适应了。小光和他是亲兄弟,两个都是他儿子,他也希望家里和睦温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多动如火一个冷若冰霜,让李未年一个人躲进自己封闭冰冷的世界里。转向未年,爸爸温和地说道:“未年,你的英语好,但是还是不够好,有空就多看看英语书。再就多辅导一下弟弟吧,你暑假就在家里教教弟弟。” 未年漠然地扫了一眼弟弟,没有回答。大家都知道,李未年的不回答就是默许。可是几秒钟以后,他出人意料地说道:“不要。” 爸爸完全怔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什么?” 未年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想学什么英语。” “为什么?” “我下个学期就初三了,我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我有很多门功课要学。不是英语好就成绩好。” 未等爸爸发话,餐桌那边的女人就讽刺地说:“哎哟,要我说啊,这重点中学的学生就是不一样,一个学生比美国总统还要忙咯,门门功课都要好,真是了不起哦。怪不得你妈妈以前总是忙忙忙,要把你送过来,原来忙也会遗传啊呵呵。” “那是当然,我在这里读重点中学,以后还要考重点大学。我的英语已经够好了,我的时间当然要花在其他几门功课上。” 此刻,对面那张已年过四十却精心保养浓妆艳抹的脸上,怒目圆瞪,满是杀气。这是李未年第一次和长辈顶嘴,他那冷漠的语气,让女人感到耻辱,女人愤怒地骂道:“你到底是哪个学校教的?这样没教养。老师没教过你怎么好好当哥哥?” 李未年放下碗筷离开了餐桌,他回头平静地说:“我想不管是哪个中学,哪个老师教的,我都要比一个不思进取不求上进的学生要好。成绩不好没关系,但凡只要有点进取心,就算是一个有用之人。一个混吃混喝的人,即使是到了重点中学,国外名牌大学也好,都无所作为。这,就是我最为一个哥哥的忠告。” “你……” 未年离开餐厅就往房间走去,身后女人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真没素质,有哪个小孩是这样对自己的父母说话的!怪不得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个野孩子,没家教!” 尖刻的骂声还在延续,最后被未年关在了自己的房门外面。餐桌上那字字铿锵的少年却在房门阖上的那一刹那崩离溃散,无力的滑倒在门后,如同坠落一个无底的黑洞。彷佛全身的力量都消失殆尽,未年瘫坐在冰凉似铁的地板上,肩头不住的颤抖,全身痉挛而酸痛。只得紧紧抱住膝盖。少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呜咽,泪水滂沱而下,一颗一颗掉落无边的黑暗里,消失于无形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生在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养父和亲生母亲早早地离自己而去。为什么努力了这么久,辛苦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期许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是不是命运一旦被上帝注定,就算再多的挣扎也只是徒劳,再多的机会都只是虚妄,再多的希望都是幻影…… 也许……再也无法遇见妈妈……也许再也不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也许,我的童年就是一场清冷的梦…… 若无明日,则今日之何也? 若无将来,则昔之所为何? 如果这一切终归只是一场绮丽的梦,那么我活到今天,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好像……好像……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般倔强 ?  漆黑空荡的房间里,未年趴在床上。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真的好累好累,好想趴下来好好休息,就这样永远不起来……” “叮……” 漫长孤寂的黑夜就这样过去。无人打扰,无人关心。 夏日清晨的阳光很明媚,轻轻地洒在浅色的床单上和未年干净的面庞上。 未年稚嫩的脸上,还留着些许泪痕。 睡了一夜,大脑清醒冷静了不少。他吃力的撑着床坐了起来。审视了一圈,才发现衣服皱巴巴的还在自己身上。原来昨天晚上太累了,趴在床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坐在那儿,他开始回想昨天晚上的事。这次,自己真的是闯下大祸了。他的愤怒和怨恨,就那样控制不住地冲破了乖巧隐忍的面具,把自己积累的愤恨都发泄暴露在别人的面前。逆来顺受了那么久,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想再沉默了,这个家,比原来的家更加不像家。 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按亮屏幕,收到了一条短信。 “未年,你倒是考完了爽了,我过几天才开始考试了。这几天要复习会比较忙了,如果没给你发短信不要记挂我啊……” 未年捏着手机,脸上浮起一阵淡淡的笑,而后又是一脸的苦涩忧伤。 “哥哥还这么辛苦,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会怎样?” 手指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好好考试。等你的好消息。我在这里很好。” 下床,走到窗前的桌旁,窗外阳光明媚,看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来到餐厅,餐桌上赫然放着一份早饭。一碗皮蛋香粥,三个大包子,放在红木的餐桌上。爸爸不会做饭,家里的饭基本上都是阿姨做的,可是……这份早餐显然不是她准备的。 李未年走到餐厅一角的冰箱旁,拉开冰箱,从里面抽出一盒牛奶。 回到餐桌旁坐了下来,他纠结万分。到底这份早餐该不该吃呢。家里人都不在,又只有这一份了,应该是留给自己的吧。 他很快就吃完了皮蛋香粥和包子,又喝完牛奶,来到厨房洗碗。刚洗完,就听见客厅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李未年慌乱地将湿手放在背后擦了擦,就跑过去开门。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是—— 袁凌飞。 “未年,早啊哈哈。” “早啊。”未年急忙回道,然后招呼袁凌飞进门。 “你吃过早餐了吗?如果还没吃,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吧。”未年问道。 袁凌飞刚进门,就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不疾不徐地说:“当然吃过啦。这都几点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贪睡啊。” 李未年不知不觉的红了脸。 袁凌飞笑笑,不忍再逗他,便指了指沙发上的袋子,说:“你让我找的几本书我都带来了。” “是吗?”未年过去把袋子里的书一本本的抽出来翻看,又抬起头说道:“真的太感谢你了。” “不用客气啊。这些书都是我好几年前用的了,你应该感谢我有把书都完好保存的习惯。不过……” 袁凌飞拿起一本《剑桥初级英语教程》,说道:“这些都是很基础的英语教材,你现在的水平也不差啦,就算是为出国担心,应该还不至于要到从头学起的地步吧。反正国外都有专门的esl课程的,你不用太紧张啦。” “啊?什么出国……你,你刚才说什么?” “怎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出国?” “咦?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叫我找这些英语教材,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什么意思,知道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爸爸还没有告诉你吗?我爸说,设计院已经决定让你爸爸带一个技术团去澳洲进行技术研讨,怎么也得好几年不会回国吧。我爸也会去啊,你爸还让我爸爸帮你联系在墨尔本的学校,反正我也准备去那边继续念书了,你爸还说尽量让我们俩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呢……” 听着听着,李未年的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未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把书一本本都收进袋子里装好。原来袁凌飞都知道了,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唯独他,至今没有得到一句哪怕是征求意见的话。他的命运,他的一切都被他人安排好了,没有人来过问他,没有人来关心他的意愿。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把他当成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从来都是这样,父母离异也好,被母亲带走也好,被带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也好,没有人问过他,所有人都只是理所当然地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他像一个木偶一样不会说话不会反抗,只要去执行那些安排就好了。他从来不是个甘愿任人摆布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他太懂事太会为别人想,从来不愿意麻烦到人,所以一直逼迫自己忍耐,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他想要什么,忽略了他也有情感。 安静的客厅里,白色的阳光渗过白色的窗帘,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是一片惨白。 袁凌飞察觉到了未年的不正常。他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寒意,和平时那个虽然总是沉默,但却温顺的孩子很不一样。这样的李未年让他感觉不安,他试着安抚未年:“未年,你是不是担心到国外会不适应啊?没关系的,我们都会帮你的,而且你这么聪明,就算有什么不懂的肯定很快就学会了,不用担心啊。” “我。我不想去澳洲。”? ☆、痛苦深渊 ?  “什么?你说什么?”袁凌飞大吃一惊:“出国,多好的一个机会啊,到了国外,你就可以见识到更多的新事物,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你怎么……我爸说,叔叔的审批已经下来了,这几天他们都忙着帮你找学校呢。” 李未年的目光刹时清冷,语气决绝冷漠:“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不管他们怎么样,不管别人去不去,反正我是不去。” 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了,又对着袁凌飞说:“要是没什么事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我自己会处理的。” 袁凌飞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皱着眉头问道:“未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去啊,有什么就说吧,别闷在心里。” 李未年挣脱了袁凌飞的手,提起袋子就往楼上走,边说:“我没有什么问题。你不必再问了。” 袁凌飞独自坐在客厅里,有些尴尬。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一阵声响,随后是争吵。 原来未年刚走到自己房间,就看见弟弟小光趴在在翻看自己的手机,似乎在玩游戏,床上还摆着未年最喜欢的几本书,《人间恨》和《惘然劫》。 “你,你为什么要动我的手机!”未年怒不可遏,冲上前去,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顺势狠狠推了小光一下。 小光摔在地上,喊道:“凭什么爸爸只给你买手机!如果你不来,这个手机就是我的!你这个多余的人!”说着,他抓起桌上一个重物就朝李未年扔去,重物砸在未年的额头上。 李未年顿时觉得头昏眼花,不自觉地往地上坐去。 就在这时门外的袁凌飞冲了进来,他一把抓住小光的手臂,骂道:“喂,你干什么?他是你哥哥!” 小光满脸戾气,喊道:“什么哥哥!来了我家只会抢我的资源,从来不关心我也不和我说话,他肯定还惦记着他以前的家,我才不要这样的哥哥!” 李未年感到胸口有块重石,心塞难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呼吸才畅通起来,但是喉咙依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酸涩又疼痛。 未年使劲抓着手中的手机,然后轻轻放入口袋。 小光接着说道:“哼,我妈早就说过你是个没教养的野孩子,臭流氓!你快说你来我家想干嘛?是不是以后还要和我争家产!” 李未年扶着床角缓缓站起来,大脑因为头晕而一片茫白。 他的眼睛发红,拳头握得紧紧的:“李光铸,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一点!你是人,我也是人,你不比我低贱,我也不比你们低贱!别忘了,我是你哥哥!” “谁要你做我哥哥!你只认你以前那个家的爸妈,还有兄弟吧,他们都不在了。你这个穷鬼,野杂种,这里是我家,你干嘛赖在我家不走,啊!都是你那个死老妈……” 未年被小光恶毒的谩骂淹没,他像一只失控的野兽,他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只有13岁的弟弟推去。小光猝不及防,摔倒在房间木质的地板上,后脑勺磕在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好痛……你这个狗杂种!” 小光忍住剧痛起身,走上前去揪住未年的衣领,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未年的脸顿时一片通红。 小光正想冲上去再打一拳,却被袁凌飞抓住了手臂:“李光铸!你给我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李未年抓起身边的一把椅子,狠狠地朝小光砸去。 “未年,不要!” 袁凌飞大叫。可惜,可惜已经晚了。 “我警告你李光铸!不要以为别人好欺负。谁是杂种,谁是拖油瓶,你妈才是狐狸精,你才是杂种!看你以后敢不敢来我房间玩我的手机,偷看我的书。” 就在他们打架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楼下的声响。 门口,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未年,小光,你们在干什么?!” 随后,一个女人在后面冲了进来,她抹着口红,穿着华丽的大衣,他尖叫道:“天啊,小光,你伤到哪了?” 未年的心渐渐平静。他像个脱离尘俗的人,目光冷漠地看着对面一对焦急的夫妻扶起地上的儿子。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袁凌飞想象不到平日里乖巧内向的未年竟然蕴含着这么大的能量。他试着向叔叔阿姨解释:“叔叔阿姨,事情是这样的,李光铸不过是玩了未年的手机,未年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碰了,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小打小闹而已,已经没事了。” 女人伸手去摸小光的后脑勺,摸到肿起的包,心痛得要落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的儿子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说着假装去擦眼睛。 爸爸凶狠起来:“你们都还小吗?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说,是谁先动手的?” “是他,是他先打我的!”小光指着未年喊道。 “为了一部手机,做哥哥的竟然打弟弟,这是哪里的家教,别人都说你乖,我倒看出来了,你都是装的不是!重点中学就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李未年目光凛冽,藐了女人一眼,随后眼里燃起熊熊火焰: “我是没有家教又如何!那也比李光铸好!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在外混迹街头,在学校拉帮结派,惹是生非,满嘴下流的脏话,冷血又自私,这样的人渣,还不配做我弟弟!” “未年,你在说什么?!”爸爸紧张极了,盯着李未年。 凶恶的女人瞪大了眼睛,指尖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指着未年:“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听话懂事,我早就说过了,你这个从小没人教的野孩子,住在那种家庭里,迟早不学好,你以前的爸妈和哥哥根本没管过你,所以你才学成这样!” “不许你说我的家人!什么那种家庭,你才是垃圾,你的儿子才是流氓!” “李未年,不许再说了!没大没小的!”爸爸吼道。 “我妈妈怎么样都比你好!你才是第三者,你这个狐狸精!” “啪!”爸爸走过去就给了未年一巴掌。这一巴掌的力度更甚刚才,打得未年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耳边一直嗡嗡作响。 这是爸爸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打未年。 未年觉得自己坠入了最漫长的痛苦里,坠入最绝望的深渊。? ☆、孤独绝望 ?  未年的脸火辣辣的疼痛,疼痛得几乎麻木。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从他干净的脸上划过。微凉。 他低着头,没有去看周围的人。 这些平日里都是自己的家人,最好的朋友,然而今天,却变成了一个个吃人恶魔,未年不敢直视,也不想理会。 “未年,你怎么能说出那种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 李未年抬头将泪水拭去,嘴角扬起一抹不经意的冷笑,满目都是冰冷和讽刺。 他从几个人的旁边走了出去,然后回头说道:“我什么时候变了?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们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我。一直以来,我一直像个傀儡一样,被别人摆布,被命运摆布,是你们眼中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完全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我也从来没把你当做爸爸,因为你不配!哥哥病死的时候,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妈妈生我的时候,你在外面和这个女人鬼混!所以在你的眼中我早就不重要了吧!因为这个女人有了你的孩子,你们的儿子健康可爱,你抛弃了妈妈,抛弃了体弱多病的我。妈妈在的时候,你对我不理不睬,现在妈妈死了,你才第一次意识到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你才走到那破旧的贫民区接走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少年的脸惨白无血色,上面写满了忧伤与愤懑。 望着身高已及己肩的儿子,父亲感到孩子真的是长大了。他再也不是多年以前怀中留着口水目光纯净的婴孩,再也不是奔跑向自己撒娇的幼儿,而是一个青春期中的少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性格,并且默默地关注着周围的人,周围的世界。 “未年,你怎么会这样想,这样是不对的!”男人伸手去拉少年的手臂,然而少年像触电般闪了开来,他的目光冰冷,似凝固了多年的寒冰。 少年接着大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的妈妈不会嫁给那样的人,不会拼死拼活地工作,也不会出车祸,都是你,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妈妈!你们会有报应的!” “未年!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男人走上前去,一个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 泪水夺眶而出。少年转身跑开,像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少年的脚步很轻,速度却很快,狭窄漆黑的楼道里,灯始终未亮。 所有人都怔住了。没有人去追。被遗弃的孩子,至始至终都是被遗弃的孩子。 未年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光影迷离的街道上。他也不看车就直接从马路中间横穿过去,一辆公交在快要撞上他的时候来了个急刹车,打了一阵长长的喇叭,才把他拉回到现实。到了马路对面的小公园,未年一屁股坐到了木制的长椅上。 橘黄色的路灯灯光打在男孩惨淡的脸上,看不到表情。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旋转,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未年没有发出哭声,只是那样默默地坐着。 被遗弃,被打骂,被贬低。丑陋,煎熬,辛劳。人生的苦痛,似乎已经被他尝过好几遍。 他的神情,孤独,绝望,疲惫,无助。像烟波浩渺的江上一只无依无靠的小舟,没有停泊的码头,也不知会被吹向何方。? ☆、回到旧家 ?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未年的心情和此刻的天气一样阴暗低沉到了极点。 重重的无力感,欲哭无泪,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做。未年天生就是个被上帝像傀儡般玩弄的孩子,不管自己怎么拼命都无法改变生活的苦寂,他一直在和别人抗争,却从来没有人同情他。他想哥哥,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一个抚慰,也可以让他安心。 “命运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吗?” 久庚推开窗,只见天空阴沉沉的,狂风大作,似乎要下大雨了。 泡了一碗面,其实在餐厅干了这么久,他现在虽然还做不出大餐,但是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已经难不倒他了。他一直窝在房间里安静的看书,等到突然抬起头的时候才吓一跳,天都黑了。打开手机看时间,原来才七点,但也够晚了,晚饭就泡面解决吧。 坐在沙发上,久庚吸着面条,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王宏森打来的。 电话里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靠,谁有空去你家啊,我正被我妈禁足好不好!” “你又考砸了?说你智商低还别不信。” “你不幸灾乐祸你会死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下学期就高三了,我妈已经决定要二十四小时盯人了。谁有空跟你说这些啊,我是真有事找你,我问你,你今天有没有看见李未年?”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6节 “他?没有啊,怎么可能,他家离我有十万八千里!” “未年今天……好像出了一点事。”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今天把他家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打了一顿,又把他家的人都骂了一个遍……” “哇,小孩儿也会发飙?我以为他只会对我发飙。”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他老爸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他就跑了,现在还没回家呢。” “离家出走啊,正常。。如果是我估计也会出走好几百次了……” “靠,他能跟你比吗?” “那倒是……如果是我就很正常,如果是未年就太不征程了。未年是属于没有叛逆期的异类,不受大刺激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家的事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关在家里也像个间谍似的消息这么灵通?” “未年爸爸到处找人,学校也去过了,同班同学家都问过了,刚刚那个袁凌飞,你记得吧,打了个电话到我家来,我这不挂了电话就打给你了吗?” “是是是,辛苦你了,不过小伙子沉不住气呀,说明生活历练不够。” “喂,我说你是装的还真的?你不急吗?我跟你说,未年跟你不一样,他的生活圈子那么小那么单一,每天除了家就是学校,我看他在学校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听说他出去的时候也没带钱,小孩可没那么多秘密基地好去,况且这天,快下雨了……” “哎,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靠!你说啥!” “好了,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可是……”莫长庚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气,呜呜作响的狂风吹得窗子哐啷哐啷的响。“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现在去打扰他……也许他想一个人静静也说不定?” “喂,久庚,我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啊。” 挂了电话,杨久庚躺在沙发上发呆。他还不清楚未年离家出走的原因,那小孩又习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他不想自己不明情况莽莽撞撞的再次伤害到他,让他躲得更远藏得更深。喂奶呢会打人骂人会离家出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根本无法想象,所以未年现在一定很混乱很需要冷静。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雨点打在玻璃上上霹雳啪啦的声音才把莫长庚惊醒。推开窗子看看外面黑成一片的街道,街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只有依稀几点路灯的光在水汽中隐隐发亮,勉强可看见地上早已积起了水洼,滂沱大雨不停歇打在地面上树叶上,雨声轰鸣。夏日的暴雨最是无情,豆大的雨珠毫不温柔的打向每一个角落,铺天盖地的雨幕简直让人避无可避。 抬头又看看挂在墙上的钟,杨久庚终于关上窗子,拿起门后的雨伞,关好房间里的灯,撑开伞走出了家门。 撑着伞在家附近转悠,一边拿着手机不停的拨喂奶呢的电话。他真的想不到井昔年会在哪里,他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过,不在他爸爸家也不来找他,那他会去哪里呢? 未年第一次挂了电话以后,之后杨久庚再打过去就是无人接听,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应该不会是他把手机扔了吧……只要手机还在手上能看到他的来电就是好的,至少能让未年知道他在找他。 在雨中,久庚走遍了整个区,走过了好几条街,却没看到任何李未年的影子。雨势越来越大,一把雨伞早就挡不住瀑布一般的瓢泼大雨,久庚的半个身体都被淋湿了,鞋子也进了水,等走到路口,一阵狂风忽然裹挟着硕大的雨点席卷而来,“哗啦”一声,雨伞居然被风吹得翻了一个面,伞骨朝着反方向折过去了。 “什么伪劣产品啊!”杨久庚只得跑到路边的电话亭里躲着。这下真是全身都湿透了。 “靠,死小孩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淋死在这里了!”回头看见身后的公共电话,计上心头,只好试试了。 投硬币进去,又拿起话筒拨了未年的手机号,听着那头不紧不慢拉长了的嘟嘟声,心里紧张得不行。 那嘟嘟声响得如此漫长,漫长得莫长庚就快要跳起来砸电话私拆公共设施了,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不寻常的杂音,然后一个不太清晰的小小的声音响起来:“……喂?” “未年?你现在在哪里?” “哥哥……”未年的声音混在众多杂音之中,非常不清晰。 “你现在在哪里,快说!别的废话不许说!不管你有多大的事都好,今天不是离家出走的好时候,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就过来!” “你别再打电话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知道我担心你还……” “啪嗒……嘟嘟嘟嘟——”挂上电话,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大雨,久庚忽然觉得好无力。 他现在才感觉到原来他们之间的联系,是这么的脆弱易断。如果他不听他说话不接电话关上手机,他就再也找不到他,如果他又钻进牛角尖,拒绝一切人,也不想见他,他就只能等,等他自己想通,等他自己解开了心结来找他,而他却被动的什么也做不了…… 李未年心思很重,许多话习惯藏在心里,虽然他对哥哥是真诚的,是信任的,这一点久庚能感觉得到。但他太习惯于用沉默来隐藏自己,他为了保护自己,已经封闭得太久,就像一潭山谷间的小湖,和风细雨间,不可谓不清澈动人,但他却从没有探到过那湖底的藤蔓。未年对别人来说总像一个谜。 等一下!杨久庚眼睛一亮。刚刚电话里,好像有什么其他的声音……那好像是…… 不是吧,我居然会想不到在那里? 狂风暴雨还在身边肆虐,久庚缓缓露出一个坏笑——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你么? 雨点打在树叶的上的声音,淅淅沥沥,掩盖了他不想让人听见的一切声音…… 雨幕那么厚重,让他的眼睛看不清对面的灯光,也将他深深的包围住,不让任何人发现,这里还有个狼狈又孤独的身影。 整个人坐在雨中,好像快要被这黑夜和大雨完全吞噬,可是为什么神智却越来越清晰,过往的记忆一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童年的,少年的,欢乐的,压抑的,全家团圆的,支离破碎的,爸爸的手,妈妈的脸,还有莫长庚,那双带笑的眼睛……雨水顺着完全湿透的额发滑下他的脸庞,他也好像无所觉,却分不清那脸上肆意流淌的水痕,到底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已经不记得在这里坐了多久,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天空已经不见光明,不记得这场雨什么时候降下来,淹没了他,湿了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胸口。他以为在雨中就没人会发现他的哭泣,他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泪水只是软弱的表现,一路走过来,他都努力不让它决堤,可是,当看到那条短信,他说“告诉我”,可是,说不出口……当听到他的电话,他很着急的叫着“未年”,可是为什么那一瞬间,一直忍着的眼泪还是不能控制的落下来。 就算全身都已经湿透,就算被淹没在雨中,他也知道,他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哭了,因为为他而流的泪,还是那样的温热的,流过脸庞的时候,还是那么滚烫着灼烧了他,那是再冰冷的雨水也冷却不了的温度。 仅是一街之隔,对面就是一片温暖繁华,情侣们和家人们三三两两的走过,就算是在暴雨之夜,人们脸上的美好微笑也不曾被磨灭。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没有灯光的黑暗的雨中,一头受伤的小兽深深的藏住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呼救,只是呜咽着舔舐自己的伤口。也许是种惩罚,也许只是为了逃避,谁知道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跑远了,拒绝一切,无论是更深的伤害或者关心和爱,都不要了,只想放逐自己到最遥远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又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来了?无处可去,即使没有钱给他坐车,他也一步一步的穿越大半个城市,慢慢的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等到发觉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才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好像再也不能多走一步了,然后他就坐下,就一直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一直这么坐着,直到天黑,直到雨落下。 对面又响起了音乐声……熟悉的曲调和声音……是了,也许一整天过来,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就只是为了听首歌,为了唱那句歌词,为了等一个人吧…… 灯光明明灭灭,冷风卷着雨点拍在身上,全身湿透的少年坐在街边树下,微弱的歌声却字字清晰。 “when i a down and……oh y soul so > &roubles y heart……burdened be……” &ill……ahe silence……” “u awhile……with ……” 身后潮湿的树叶发出声音,那是雨点敲出的节奏,还是谁的脚步在凌乱中响起? “you raise up……and i always believe you……you will e……will e……” 被一双手盖住了双眼,未年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翻转旋绕,他也在黑暗中不自觉的坠落下沉。 “就算你躲得再远,我也找得到你……虽然你不想见我,但是我想见你……” 未年笑了,回头看见一双染着水气却在黑暗中璀璨如星的眼睛,好明亮好明亮,让人好安心。 暗夜的脚步是两个人 一路被紧紧的追赶 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 这是我深藏许久的疑问 往天涯的路程两个人 不停的堕落无底深渊 握紧的双手还冷不冷 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 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 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 我不会遮盖寂寞的眼 只因为想看看你的天真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 遗失身份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茫茫人海中 就要沉沦 ——《取暖》张国荣? ☆、温暖久违 ?  雨夜。小公园的大门早已关闭,路上冷清,看不到行人。公园昏暗没有路灯的小树林里,雨点打在樟树肥厚宽大的叶子上,噼里啪啦的雨声连成一片,把这个小小的角落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谁也没听见,那比叶片上淅沥的雨声更模糊的轻语。 谁也不知道,刚刚突然升腾而出的温暖是从何而来。 “未……未年……我的腿快要冻僵了……” “……” “怎么了?” “我站不起来了。” “你腿也冻僵啦。” “哦……那要不去店里吃点东西吧。我已经淋成落汤鸡了。” “还是算了吧,湿淋淋的,人家还以为是水鬼进门呢。” “那先回家吧。” “好。” 马路边上,两个孤单的少年,沿着人行道缓缓地往公交车站走去。  “唉,我就说坐出租嘛,不过就十几块钱的事。公交车站还好远呢……” 两个人颤抖着打开贫民区尽头那个砖瓦房的大门。杨久庚走在前头,伸手一拉那根细小的灯绳,客厅顶上那盏白炽灯瞬间投射下暖融融的光线,他们从来没觉得这间屋子里这么温暖过,哪怕曾经的主人早已经不在了,但是那些逝去的回忆点滴,似乎还漂浮在空气里。 久庚走进卧室,在衣柜里抽出一条干净的毛毯,又回客厅把毯子塞进未年怀里。未年坐在沙发上。久庚走进厨房烧水,忙上忙下。未年看到他出来,眼神茫然,头发上的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哎呀,你怎么真的变呆了!” “自己把身子擦一擦。你说你这臭小子,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吧,还敢挂我电话!挂电话就挂电话吧,你还坐那儿淋那么久的雨!你说你傻不傻啊,你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啊!你看着吧,你今晚上准感冒!” “喂,你说够了吗!”未年冷冷的说。  杨久庚尴尬的笑着,突然看见昏暗灯光下李未年肿起的嘴角:“咦,你的脸怎么了?” 正说着,厨房里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声。杨久庚飞奔进厨房,厨房里立刻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快去洗澡吧。洗完了澡给你擦药。” 未年走进雾气氤氲的厨房。  未年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久庚依然在翻箱倒柜,破破烂烂的东西撒了一地:“咦,我记得这里有瓶红花油的啊?怎么没有了?” 看着这似强盗洗劫过的场面,未年有些想笑。  他一声不吭的走到电视柜前面,蹲下来,拉开第二个抽屉,在最里面掏出一瓶正红花油。 久庚惊叹:“居然在这里!我靠!” “还是你比较熟啊!你是咱家的当家嘛!” 未年觉得心里突然像被什么砸中一样,莫名其妙的疼痛,愣愣的看着久庚,眼底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的就要往外冒。 “肿的蛮厉害的诶,看来对方是下了狠手啊。原来你也会打架啊,真看不出来。”  久庚冷不丁的就把涂了药的手拍在未年的嘴角,红花油特有的刺鼻气味冲入鼻腔,把未年的眼泪都熏出来了。 李未年在红花油刺激性的气味里紧闭着双眼。温热的气息在脸的前面弥散。这红花油带来的灼热感,与这个夏天异常的高温交织,未年彷佛要融化在这带着粘稠感的温热里,好像连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胸腔里满满的,竟有种窒息感。 见他僵硬着身体,紧闭的眼睑上睫毛不安的颤动,却仍倔强的仰着脸,带着满是信任和依赖的姿势。嘴角肿了一块,脸颊上还有隐约的掌印,他不知道李未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帮未年擦完药,久庚放好红花油的瓶子,又去柜子里掏东西:“我说,你还是吃两片感冒药吧。” 在柜子里捣鼓了好半天:“啊,终于找到了。可累死我了。我去给你倒水。” 未年把药盒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背后的说明。 “喂,你这药过期了吧。” “啊?”久庚端着水杯,愣住了。 “你刚刚给我擦的红花油不会也是过期的吧?”未年把放在茶几上的药瓶子拿在手里一看:“果然……这已经过期半年了,怪不得这么大的味道呢。” “额。”气氛尴尬起来。 “这么热的天,你叫我盖被子?!” “这不是叫你别着凉嘛?家里就两床毛毯,刚刚一个用来给你擦身上的水了,还没干呢。” “好吧……你盖毯子,我……我就这么睡吧。” 关了灯,久庚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t恤爬上床。黑暗里的未年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半夜三更的,笑啥呢?” 未年傻笑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家里还跟以前一摸一样呢。你看这床板……”说着伸手拍了两下,床下面的木头板子“咔咔”作响,“还是这么硬,睡一晚能把人的骨头都睡散架了,早上起来骨头都咯吱咯吱的响,真不知道是我睡床呢还是床睡我。” “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啊,难不成你以为回来就能睡席梦思了啊?” “切,不指望。”  “你说,我有多久没在家里睡过觉了?” “额……”莫长庚歪着头想了想:“你是十二月走的,到今天……应该是一年零八个月吧。”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未年的声音轻得彷佛在叹息。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为什么这毯子也跟以前一个味儿?” “哈……因为一直没洗过啊,所以不还是这个味道嘛。” “你……你这一年多没洗过毯子?”未年一把掀开身上的毛毯,迅速坐起来:“我不要盖了!你真恶心。” “我开玩笑的,你可别闹了,待会儿又着凉生病了。” 未年的声音闷闷的传过来:“杨久庚,我回来这么久,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从家里……家里跑出来么?” “不用问啊。不用问我也能猜到你一定受气了,不是那个傻逼弟弟就是那个凶狠的继母欺负你了呗。况且那些都不重要啊。你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有你的道理就行。” 未年没有再说话了。房间里陷入沉沉的寂静,只有虫鸣声在窗外不知疲倦的重复着。似乎可以感觉到夜里安静的草丛,感觉到那笼上漆黑的墨绿色。这样的夜晚,安静得令人感动。  月光冷清,未年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微笑,那么甜蜜,却又都带着淡淡的忧伤。? ☆、在你身边 ?  早晨,阳光透过小窗子轻轻落进这间并不大的小房间里,杨久庚从一场梦中醒过来,浑身是汗,还有些口干舌燥。 怎么会这么热? 未年因为早产,自小体弱多病,在杨久庚家的这几年,没有少感冒发烧。昨天在外面淋了那么多雨,生病是难免的。未年习惯照顾别人,却不会照顾自己。 久庚跑出去拿来湿毛巾叠好放在未年的额头上。 “我去药店给你买药,在床上待着别乱跑啊。” “嗯,好。” 久庚拿起钱包和钥匙就出门了。 大概半小时后,杨久庚拿着药回来了。未年只要一发烧喉咙就会痛得特别厉害,连话也说不出来。进  久庚走进厨房烧水。  不一会儿,水开了。他先是拿水杯倒了三分之一的开水,又兑了三分之二的凉白开。只有这样的水温,才适合直接喝。 拿着药,久庚走进了房间。 “未年,起来吃药了。”杨久庚推了推床上的人,只见未年慢悠悠的睁开眼睛。 “嗯……好热,你……你干嘛又给我盖被子……”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看看你烧成什么样子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听完他这么一说,未年才感觉浑身肌肉酸痛,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喉咙被火烤过一样,干燥火热。 “我发烧了?怪不得这么难受呢……” “知道难受了吧,看你以后还逞强。” “这么大的雨,你以为我想淋啊。” “来,吃药吧。” 未年接过水杯和药,仰头把药送进嘴里,一口吞了,喝了口水咽了,就要把杯子递还回去。 “多喝点水才能好得快。” “这么多,怎么喝得下?” “怎么喝不下啊?不就是水嘛,待会儿小完便就没了,快喝了。” “那……好吧。” 吃完药的未年很快又睡着了。 中午又吃了一次药后,未年的烧退了点了,在床上看起了书。反正是周末。 到了傍晚杨久庚再一次拿着药去房间的时候,却看见未年又再度陷入了昏睡。一摸额头,竟然又开始发烫了。发烧反反复复本是常事,只是他觉得额头好像比早上更烫了。 久庚到外面拿来体温计来给他量体温,未年也没力气坐着,身体昏昏沉沉的仿佛要睡过去。量好体温取出来一看,竟然已经烧到39度7了! “哎呀,你烧得太厉害了。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不……不去……我不喜欢医院……床又脏味道又大……” “医院哪里脏了?人家天天消毒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讲究个啥啊!” “不,我不去。”未年又睡回到被窝里。  “不去就不去吧,你就别躲了,小心闷死你!”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又喂了一次药,量了体温,已经39度9了。 “未年呀,你烧的温度越来越高了,不行,一定得去医院!” “不……”未年拽住被子把自己往里面裹。 久庚气急了,一把掀开被子,拿了一件长袖衣服就往他身上套:“我说你这是闹什么别扭!这医院是要吃人还是怎么样!你究竟在想什么!” 只见未年缩在被子里,眼睛都快挣不开了,久庚喊道:“明天早上起来如果还不退烧,就把你打晕了背到医院去!” “走开……烦死了……”话还没说完,便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等两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翻出手机来看时间,原来才七点钟。 刚醒来久庚便去摸未年的额头,这一摸把他吓了一打跳。怎么又这么烫了!昨晚不是退下去了吗? 赶紧去拿了体温计回到床边,他推着未年:“李未年,快起来量体温。不行就要去医院了。” 只见未年睡得像头死猪一般,没有一点儿反应。 把被子掀开,这才发现未年的全身都烫得吓人。久庚拿手拍拍未年的脸,又摇了两下。可是……未年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久庚彻底慌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那就是:这不是一般严重的发烧。这样的感觉让他害怕,是一种好像自己无能无力,什么也抓不住的恐惧。他晕倒了多久了?他是不是病得很重?他会不会……死?说到底久庚也只是个没完全踏入社会的孩子,父母亲的突然去世带给他们的冲击他是知道的,原来活生生的一个人真的是会突然消失不见的,原来世界不是每天都一成不变的,有些东西本来以为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了,每天都在身边却没有去发现它珍惜它,有可能一转身就真的再也抓不到它了。 未年,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突然有一种极度的空虚感和无力感。 发了一会儿呆,久庚才突然惊醒。 他起身把桌子上的手机钱包和钱包都揣在兜里,又帮未年换好衣服,背起未年就吃力的往街道走去。 “出租车!” “去哪儿?” “医院,快!谢谢。”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回到从前 ?  未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变回了曾经那个小小的样子。周围是他熟悉的梦境。 梦里他全身无力的躺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有人在他的身边不断走来走去,喝水,搬凳子,翻书,打游戏……这些声音扰得他心神不宁,但又觉得安心。窗外的暖融融的夕阳照进窗户,洒在他的身上,能感觉到温暖又静谧的气息。他感觉到上空那只吊瓶的液体一点一滴缓缓流进身体里,闻到医务室里消毒水清晰的味道。 他好想在童年的梦里沉睡永远不醒来。 他听见了许多声音,像洪水般渐渐涌入他的耳朵,嘈杂不止,一如当年。 “他果然在你这里,喂,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干嘛不说啊?” “你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见着他呢。我不是接到你电话就出去找人了吗。” “那你找着人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啊。你不知道他家里找他都找疯了,那个袁凌飞就认定了他在你这里,我说没有,他还不信呢。今天早上他就来敲我家的门,说早上去你家了,你不在家,问你去哪儿了。我这不就马上给你打电话了。” “喂,是哥们的,就别出卖我,知道不?” “你干嘛啊,你藏得住他吗你!” “他们家的事我不管,反正未年在我这里,我就把他留在这儿了。我傻啊我去告诉他们?你不知道他啊回来都成什么样子了,那嘴角,被打得肿那么老高,脸上还有巴掌印呢,在那里一定受到了他爸和后妈不少的虐待!” “这又怎么了,哪有家长不打儿子的,我也天天被我爹揍呢,打两下又怎么啦!再说了,你忘了你自己也打过人家啦?现在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你……” “喂你小点儿声!你看又把小朋友吵醒了吧!” 一回头,他们就看见未年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满脸黑线的望着他们。 因为生病和,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你们两个,怎么每次都喜欢在我床边大吼大叫的呢?” 王宏森嘻嘻一笑,指一指杨久庚说:“你不知道他早上接我电话的时候,那语气,让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重病呢。” “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最近劳累过度,睡眠不足,身体虚弱抵抗力差,你还跑去淋雨,结果发烧成肺炎了。”  未年不再说话了。 杨久庚话题一转:“我们出去买晚饭。你再睡会儿吧。” 二人轻轻的起身,收拾东西,然后走出病房把门带上了。 病房顿时安静下来,未年睁开眼,也许是睡得太久了,现在竟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坐起来,八人间的病房里空空荡荡的,夕阳的余晖从窗户落进来,雪白的墙壁是一片安静好看的光,还能隐约听见窗外医院广场上小孩嬉闹的声音。 看了看病房墙上的钟,原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自己竟昏睡了整整一天。 杨久庚去买饭却迟迟不归,饿得未年前胸贴后背。大约半个小时后杨久庚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提着好几个饭盒。 未年一脸嫌弃的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你这小孩真不识好人心,医院食堂只剩下冷菜冷饭了,所以我去医院外面的餐馆打包了一些。” 打开饭盒,都是未年最爱吃的菜色。  未年顿时觉得眼眶热热的:“对不起啊,我刚才不该那样说。” “喂,你都拿走了,我吃什么呀?” “吃你的西北风去吧!” “你吃这么多,哪像生病的样子,你装的吧你!” 晚上,护士收走最后一瓶已经吊完了的吊瓶,叮嘱了杨久庚一些晚间需要照顾的事项,就关上病房门走了。 杨久庚换上在家里穿的睡衣睡裤,在另一边的病床上铺上毯子。 “你……晚上要在这里睡?” “这不是废话吗?我不在这儿睡,晚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照顾呀?” “那……我还要住多久的院?” “医生说肺炎不比一般的感冒发烧,起码先要挂一个星期的点滴,然后才能看能不能出院。” “这么久!那住院费怎么办啊?” “你瞎操什么心,这点钱你我还是付得起的。” 久庚关了病房灯,声音在另一张床上不远不近的传过来:“快睡吧,你还生着病呢。” 幽暗的病房里再没有别的声响,只有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第二天天亮杨久庚收拾收拾就去上班了。  临走前,他把医生叮嘱他的话全都告诉了未年。 看看久庚大力关上的病房门,未年重重呼了一口气,然互从枕头下缓缓摸出一直关闭着的手机。一开机,就有十几条信息涌进来,全是袁凌飞发来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电话”。就坐在床上闭着眼安静的等着电话接通。才响过两声,电话就通了,话筒里传来袁凌飞急促的声音: “未年!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找你都找疯了!你快点回来呀!别再闹脾气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商量,你一个人在外面大家都很担心你啊!喂?你怎么不说话?” “说完了吧?现在你听我说。麻烦你转告我爸爸,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不要找我,别做更伤害我的事。我不会回去,我没有耍脾气,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他还当我是儿子,如果他还希望我好,就别再来找我了。我现在就过得很好,回去只会让大家都不开心罢了。” “未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李叔叔怎么可能不找你呢?你老实告诉我,你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好,你应该明白。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帮帮我,就当我求你了。凌飞,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不过现在,再见。” 说完他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等手机屏幕的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后,他才像失去力气一样倒在床头。他终于,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发出挑战,却是如此激烈而决绝的方式。终于好像冷静利落的了断了一些纠缠,他的头很痛,他的心很累,他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必须打这通电话。他深知他父亲的性格,如果两天内他不回去,他的父亲绝对有可能会向派出所报案。 他受过那么多的辛苦,他不想再这样纠缠劳累掩饰下去了,他想要自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杨久庚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在去医院的公交车上打电话给未年,想问他晚上想吃啥,结果发现未年的手机竟然关机了。就在这时,手机欢快的响了起来。 “又什么事啊你!” 王宏森在那边吼:“谁有事没事愿意打电话给你啊!” “行啦,什么事,快说。” “我跟你说,今天李未年的爸爸亲自上我家找人来了。幸好我爸妈不在家。他想要你的工作地址。” “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不知道啦!他肯定不信,不过他也没办法。他爸爸斯斯文文的倒是个文明人,问了几句看我不想回他,也没为难我,就走了。” “哼!”莫长庚冷笑一声:“算你小子嘴严,没出卖我。” “我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他爸爸迟早能找着他的。今天都能找着我家去,明天还不定使啥招呢。” “他愿意找就找呗。你没看未年被折腾成啥样了。疲劳过度,还心理创伤,我还要找他赔钱呢。” 王宏森“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找他赔钱?你有没有搞错,人家可是未年的亲爹。你呢,你算什么?哥哥吧,也只是名义上的。” “行了,你也别瞎操心了。他一个大活人,又没犯法又没被追杀,藏他干什么?他还病着呢,我就是不想他被这些有的没的的事儿打扰,现在养病最重要。等病好了,我就带他回家,他老爹要来就来。我还怕他不成吗?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下车了,还得给未年买饭去呢。” “好好好,随你,你说你们俩的事儿,我瞎掺合个啥劲呢。我就是通个风报个信,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行了,我挂了。” 通话就此结束,连个多余的再见都没有。莫长庚把手机再次放回裤兜里,跟着人流下了车,一脸轻松的奔赴餐馆去买饭。什么是哥们?这就是真哥们。没别的废话,关键时刻找得到人。 等久庚提着大包小包进病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喂未年坐在床上可怜巴巴的迎接他的到来。 “怎么了这是?” “医院的饭,真难吃!世界上没有比它更难吃的东西了!” 哦,原来是饿的…… 久庚把饭菜都放到桌上,并打开了塑料袋拆开了饭盒的盖子。 “你怎么把手机关了呢?” “它……一直关着的啊。”沉默了一下,未年慢慢的接下去说:“明天,你帮我另外买张手机卡吧。我想换个号码。” 久庚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半响才轻笑了一下:“好,明天我就去买。先吃饭吧,看看这些菜还行不?我特意问了,说这个冬瓜碎肉汤,肺炎病人吃特别好,清热止咳的。” 未年不觉笑了出来,他觉得,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真的好幸福,也好自由,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是真正对自己好的,尤其是自己的哥哥……? ☆、孤独战斗 ?  chapter34 孤独战斗 也许是医院照顾得好,未年的病好得很快。虽然未年自幼体弱,但毕竟是正值青春的少年,这样的病好得快也不足为奇。终日在床上躺着实在是无聊,只好向值班的护士姐姐们借了点儿故事会之类的杂志看,以打发时间。 未年住院后的第四天早上,久庚早晨一进餐厅,就看见领班张小姐迎面对他招手:“小杨啊,昨天你刚走不久,就有个男人来了,问你是不是在这里工作。我说你已经走了,他还问说你走这么早干嘛去了。这我也不清楚啊,我就知道你好像是家里有人病了吧?所以我跟他说你最近在医院看病人呢。他还问好多,问是哪家医院,还问你电话号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就没告诉他,他就说今天再来。我就告诉你一声儿。” 久庚“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心里已经有谱了。 张姐八卦兮兮走过来问:“小杨啊,那人开豪华私家车来的,西装笔挺的。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有钱的亲戚呀?他是你谁啊?” “我没这种亲戚啊,连我也不知道是谁呢。” 果然,上午十点一过,便有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正在工作的久庚一眼便辨认出了。 久庚不想装作没看见,于是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叔叔,你是找我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有空跟我聊几句吗?” “好。不过我还在上班呢,不能耽误太久。” 男人环顾了一下餐厅,客气的说:“我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说是这么说,毕竟也算半个顾客吧。久庚帮他找了张空桌子,然后给他端了杯咖啡来。 等他们在桌子前坐下来,李叔叔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开门见山: “未年是在你那里吧?” “嗯。” 男人点点头:“我想也是,他离家出走无非就是要回去找你。嗯,他生病了吗?你们现在住在医院?” “对啊,他离家出走那天晚上一直坐在马路边,淋了一晚上的雨。回去就发烧了,第二天送他到医院,就转成肺炎了。” 男人听后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变得严厉,让人以为他要发火了。但最终男人只是叹了一口气,低头揉了揉额角。 “多谢你这几天照顾他,医药费我会付给你的。” “不用。我照顾我弟弟天经地义的。” 男人抬眼仔细的看着他,沉默半响才又开口:“那天未年在家里的事,他都告诉你了吗?” “并没有。” “哦?他不肯告诉你吗?” “是我不想知道,所以不问他。”久庚冷冷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不过如果你说的是你已经另有一个儿子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就在你接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是他哭着说的。” 男人瞬间抿紧了唇沉默的看着他,这个表情和未年倔强时候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不可否认他们父子俩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举止性格,都惊人的相似。无论走到哪里,恐怕都没人怀疑他们俩的血缘关系。 “好吧,他应该告诉你。有些事如果他一直憋在心里,反而不太好。他肯跟你哭跟你说,我觉得挺好的。不过……这始终是我们家的事,我会和未年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的。你和未年要好,我一直都知道,未年拿你当哥哥,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都很孤独,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他脾气太倔,不肯听别人的话,但是身为他的父亲,我都是为了他好,总不会害他。”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还是看着他,眼里散发出威慑的光来,是一个长辈教训晚辈的眼神。在这种眼神下,久庚好像突然明白了未年为什么会这么早熟懂事。有这么睿智又严厉的父亲,只要一个眼神,不用多说什么,就能让他面前的孩子乖乖自视自己的错误。 他太了解未年了,他知道其实未年一点儿也没恨过他父亲,相反他最在乎最渴望的就是来自父亲的爱,连他母亲也比不上。所以才会那么伤心,才会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大哭,父亲就是未年的逆鳞。就因为他爱,所以不能允许父亲把爱分给别的人,不能允许父亲对他的忽视,所以才会被来自父亲的抛弃伤得更深。这样被未年全心在乎着的人,即使四年不曾见过一面也让未年一直牢记着他的话的人,要把未年打击成什么样子,才能让未年下定决心从那个家逃走,再也不回头。在那个家里发生的事,就算未年不瞒他,久庚也没一点儿兴趣知道。反正他只知道,那一定是不能被原谅的伤害。他相信未年,如果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这么决绝的说“不”,他一向是那么能隐忍那么懂得沉默的人。 也许这个未年在世界上唯一还可依赖的亲人,他的父亲,在未年心里真的彻底碎了。既然如此,他就要彻底赶走未年心里其他的人,让以后未年的心里就只有他,是亲人也好,是朋友也好,是恋人也好,无论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有他一个人就好。 久庚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坚定清晰的开口:“我对你们家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管你家发生什么也好吧,我不想管也没空管。但是未年,不管你认为我是他的谁,反正我家的门是永远为他开着的。他只要愿意来,我就愿意留他。如果他不愿意走,谁也别想强行把他带走。这跟你家的事无关,恰恰相反,这只是我们家的事。说实话,我不可能劝他去哪里,你要说什么你可以自己跟他说,如果他要走,我也不会拦他。” “我也想面对面的跟他谈,可是他手机换了号码。” “是的,是他要换的。” “所以,需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或者告诉我他的新号码,不然我怎么能联系到他。” 久庚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他病了,需要休息,至少在他病好前我不能让人打扰他。况且他换了号,意思很明显,我如果告诉你,这和出卖他有什么两样?” 男人终于眯起了眼睛,是属于中年男人发火前的危险信号。本来闲适的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交握着放在了桌面上,两人把身体倾向了久庚,眼里已经全是警告的光芒:“要查到未年在哪家医院并不难,毕竟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也不想打扰他,逼他太紧。让他在你身边,我还是很放心的,毕竟你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顿了一顿,男人继续道:“不过你知道吗,未年还未成年,你如果再这样继续教唆他离家出走,脱离亲生父亲的监护,我可以告你拐骗的。” 久庚听了,竟愣住了,反应过来以后,他突然干笑了几声:“我终于知道未年为什么走了。你真是个可怕的父亲,比我那个心情不好就揍人的流氓老爸还不如。不过你可以尽管试试,告诉你,我也未成年的,你要告就告吧,我最多关几天,到时候看是让你儿子恨你,还是你顺利带走他。”久庚站起来,对男人最后笑了一下,已经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你是未年的爸爸,我一直很尊重你。但是如果要耍流氓,我奉陪。对不起,我时间到了,必须去工作,你请便。” 说完久庚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桌子。 男人独自一人在桌子上沉默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儿,男人才扔下一口也没喝过的咖啡买单走人。走到门口,开车离去。? ☆、不再惧怕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7节 ?  未年出院了以后,与久庚又回到了旧时的家中。生活恢复到从前的平静。 十几天之后,久庚正在餐厅工作时,突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未年的父亲以久庚诱导未成年人离家出走,脱离监护人监护为由,对莫长庚进行了起诉。一周后开庭。 久庚签收传票时,老板正在店里。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李未年好端端的住在杨久庚家里,有地址有电话,他父亲竟然连见面都没有,就直接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式,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把传票的内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老板还是觉得无法理解:“是因为上次他来,你跟他吵了一架的缘故吗?” 久庚摇头:“不,我根本就没有跟他吵。虽然他当时确实说过要告我,但是……他真的这样做,应该有其他原因吧。” “什么原因?” “怕是他嫌弃我,觉得和我这样的小混混在一起会带坏未年吧。” “他这样的担心太多余了。我觉得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才不利于未年的成长。他可能只是想要作为爸爸的尊严,想到儿子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他才气急败坏,直接就想采用最快速的方式解决问题。” “未年说,他爸爸已经在申请出国了,也许就是这半年时间。用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想带走儿子而已。” 老板微微点了点头,嗤笑了一下:“他对自己儿子的性子还真是摸得透。李未年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最讲道理,最讨厌胡搅蛮缠。如果面对面的说,他还不一定能说得动未年。所以,就到一个最讲道理的地方,大家把道理讲清楚,之后只看法院怎么判,各人认各人的命。真是聪明的做法,也是好狠的做法。他根本已经忘了他儿子连15岁都不到,还是个孩子。他就把他自己的儿子当敌人了吗?” 久庚也不再说话,沉闷的坐在座椅上。他的人生那么自由,可是一旦有了弟弟,他就有了牵绊。而未年的人生呢,他有这个把握,有这个权利去承担和要求吗?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但现在,他开始对自己有了怀疑。 老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怎么回事啊,不要这么快泄气,这可不像你。李未年那么坚强,你如果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他该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退堂鼓。只是……”顿了一下,从老板手里拿过那张传票:“我也在想未年要怎么办?他心思那么细腻敏感,如果知道他爸爸居然去法院告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这几天已经很紧张了。” 老板笑了一下,在杨久庚对面坐下:“你把李未年想得太脆弱了,其实他比你强大得多。这个你不用担心。不过他爸爸确实非常了解他,他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把传票寄到这里,而不是寄到你家里去。你也怕李未年在家接到这东西,会背着你跑回家去,然后一气之下说些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吧。对了,这件事,你不会想瞒着李未年吧?” 久庚叹了口气:“根本瞒不住吧。他每天都问我他爸爸有没有来找我。我想他可能已经能猜到一些了。” “我也劝你不要瞒着他,这样只会更糟糕。”看着久庚在对面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颓废样,他敲了敲桌面:“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仗还没打呢,你就偃旗息鼓了。你不要想得太严重了,只是一张传票而已。像这种家庭小纠纷,法院每个月都受理好几十起,连正规程序都不用,直接走简易程序了。到时候应该也不会开庭,只是在调解室调解罢了。你想,他爸爸难道真的狠心跟他儿子对薄公堂吗?说到底不过是一种逼儿子回去的手段。你放心,我会陪你去的。” 久庚愣了一下,立刻坐起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啊?你陪我去?不用不用……” “不用什么,你跟弟弟两个,都是小p孩,什么都不懂,没有成年人陪着怎么行,那不就是去乖乖给人送骂的吗?” “不是这么回事儿,你不知道,未年脸皮薄,这本来是我们和他爸爸的事情,你去了,他肯定更难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自己跟他说的。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李未年爸爸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是走是留,主要还是看你们。要跟他爸爸斗到底并不难,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我还想什么想,我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帮未年到底。” “好。” 当天晚上杨久庚一回家就把传票摆在了茶几上,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李未年走过来,拿起传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看完了,未年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起诉书呢?” “起诉书,什么东西?” “就是我爸写的,就是陈列你罪状的东西,应该会在开庭前送达给你。” “额……没有,可能还没送来。” 未年点了点头。把传票叠好放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站起来一转头,看见久庚还在那儿坐得笔直笔直的。 “你还坐着干什么?不吃饭啊?”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这个?”手指了指刚刚关好的抽屉:“你收到这个半小时后,老板就给我打电话了啊。当时他很确定的说你半小时前收到的。” 久庚心想:这个阴险狠辣的家伙……幸亏我没有任何隐瞒企图,不然还不死的很惨…… “我很坦白,我很诚实,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严刑拷打我。” “话是不错。坦白从宽,我应该奖励你。” “什么奖励?碍…晚上是不是有大蹄髈吃?我都闻着味儿了。” 把传票给了未年以后,久庚像卸掉了大石头一样,之前的烦恼全都不见了。  餐厅老板首先就找好了律师事务所,并不是要出庭辩论,只是相当于法律顾问,帮他们参详一下法院送来的起诉书,再写一下自辩状。之后又去请公证处帮杨久庚做了财产证明,老板自己为杨久庚出具了工作证明。找到他读的学校,因为杨久庚还有两个月才中专毕业,但是也来不及了,反正这种学校很多水分,而且杨久庚这次也考得不错。不过是多塞一点钱,帮他办了提前毕业。 本来老板提示未年要不要在继母虐待辱骂方面做点文章,或者至少做一下他在现有家庭生活十分压抑的辩诉。这样法官考虑到他的情况,可能会改变调解方向。 未年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方向。一是他不想无中生有,虐待,真的谈不上。二是,他和哥哥如果能生活在一起,他都不想是以伤害别人为基础的,尤其是那些“别人”,都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忙碌的一周过去,那天早上久庚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只带着一颗毫不动摇的决心奔赴了战场。而未年却在身后悄悄的帮他铺好了一条不那么光鲜但至少能走得比较平坦的路。? ☆、法庭之上 ?  第二天,当未年带着材料来到法院的时候,立案法官就告诉他们,原告已经接受了庭前和解的建议,希望能通过调解这次纠纷,询问他们是否接受庭前调解。 果然,如他们所想的一样。 进入调解室,里面已准备就绪。法官和法官助理都已就位,书记员正在和未年的父亲进行沟通,而未年的继母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光铸居然也站在旁边。看来真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三人一走进门口,里面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他们身上。正在和书记员交谈的爸爸抬起头来,还是一贯冷静沉稳的样子,没有一般原告急躁的样子。那种神情,好像他现在不是在法院,而只是在儿子的学校开一个家长会,就像已经知道了结局。 未年看到许久不见的父亲,他依然是那副威严冷峻的样子,想起上次离家出口以及与家人吵架的事,心里竟有一丝丝愧疚。 立案法官是个很年轻很有亲和力的男人,从他们一进门就一直笑着,就像个大哥哥一样。 法官快步走过来,转身关掉了未年三人身后调解室的门,把他们引进房间中央,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才微笑着对未年问道:“你是李未年?” 未年默默点头。 “那你是杨久庚吧?” “是的,我是。” “哦,那这位是?” 老板指着久庚说道:“我是他工作单位的经理。” 说完,他把视线投向未年父亲的方向,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法官一笑:“那真是麻烦你了,陪他们来。既然人都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双方坐定以后,法官就开始询问的程序。其实无非也是原告先把起诉理由再重述一遍,被告再辩护。爸爸的立场显而易见,未年未成年,他是未年的法定监护人,所以儿子理应跟他回家。杨久庚刻意隐瞒儿子的去向,让未年回不了家。 久庚冷静地开始说道:“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事实上,原告对我家的地址和我的电话都十分清楚,因为他曾经去过我家。他来找我时我拒绝透露李未年的联系方式和所在地是因为李未年那时正在生病住院,我不想有人打扰他才没有说出医院地址。可是出院后我们一直都住在我家,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所以没有什么隐瞒。” “可是我是他的父亲,就算他生病,我也有责任更有这个权利去探望或者照顾他。如果他离家出走你收留他是好心,可在他生病的情况下还隐瞒他的父母,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我的意愿,”未年开口道:“当时我身体不好,情绪也不稳定。所以我要求杨久庚帮我换了手机号码,不想联络家里人。不过我有让我朋友转告父亲我的情况,所以我不认为哥哥有什么非法隐瞒的情况。” 未年说话时只是单单看着前方的法官。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眼光停在他身上,他不敢看,他不知道那眼神里是不是有惊讶,有愤怒,有失望,他不能去看,也不敢看。 法官抬起头来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呢?你父亲说,你是一个非常懂事并且品学兼优的孩子,和家里人有矛盾,靠离家出走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应该回家和家人沟通,这样才能真正调和矛盾的,是吧?我相信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的。” 未年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不知道法官是否了解我的全部情况。我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便跟着母亲生活,没有再见过父亲。九岁时随母亲到杨家,从那时起,我的家人就只有我的母亲,我的继父,和我的哥哥。十三岁时曾在父亲家里住过两个月,但是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以前的那个家度过的。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回到父亲家里。但我过的不快乐,我想念原来的家。在我心里,我的家就只有一个,而父亲那个家,不是属于我的。”未年顿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父母当年的离婚协议书。”  父亲听到儿子说出这番话,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才感觉到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一些冲动的情绪,只是默默看着未年,眼神里堆满了震惊和痛心:“年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爸爸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可以跟我说,可是我毕竟是你爸爸,我的家不是你的是谁的?你把这个当作证据吗?我告诉你,这个什么也证明不了。我和你妈妈离婚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情,协议离婚就代表我们当时是和平分手的。你怎么想都好,我改变不了你,我不知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么偏执的性格。但是,从你生下来,我就是你爸爸,这个血缘关系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就算你多不愿意,你成年以前,都必须由我抚养!你不用把这些当作你任性的借口!” 在一旁的法官助理走过来劝道:“先生,你冷静一点,有话可以慢慢说。” 激动的父亲慢慢的退回座位重新坐下。法官回头去看未年,却发现这个少年还是垂头坐着,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刚才父亲的震怒。脸微微的撇向一边,一种孤傲的姿态。 法官又继续询问这个少年:“李未年,你是因为父母在你小时候就离异,并且有了一个新的家庭,所以有了排斥吗?所以你不承认父亲的家是你的家?” 未年只是默默的摇头。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不愿承认什么。我没恨过谁,爸爸或妈妈,父母就是我父母,当然一辈子不可能改变。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我都会一直去孝顺的。” “那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可是未年还是摇头,他转过头面向他父亲:“可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从我跟着妈妈走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了。你是我爸爸的事实,是永远不会变。但是你也改变不了妈妈把我带进另一个家庭,做另一个人的儿子做了这么多年。当然……我也从来没当那个人是爸爸,我爸爸就只有一个。不过,你以为我就只会一直傻傻的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接吗?不会,我不会。你说我变了,是的,我是变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变?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我,或者说,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从小我就知道,我不受人喜欢,至少不像别的父母那样,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虽然我是独生子,但总是感觉到父母的关注不在我身上。后来我才明白,那可能是因为你不止我一个儿子的缘故吧?” 爸爸立刻打断他:“未年!这个问题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和小光都是我的孩子,根本没有分别!你为什么要这么偏激?难道我会因为有了你弟弟就不爱你吗?你未免太不懂得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了。” 未年还是摇头,好像没听到父亲的反驳,他继续说下去:“在那个家里平时很少有大人在家,就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我们一起过了许多年。我就把当成我哥哥,他和我一样那么的孤独,有父母就好像没有父母一样,有朋友就好像没有朋友一样。妈妈出事以后,我就想,我好像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就只有哥哥一个了,我要一直住在那个房子里,和我哥哥一起。他也没有别人,就只有我还是他亲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那个家里没有别的不相干的人,他是我的亲人,我也是他的亲人,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用和人争吵谩骂,不会有恶意的排斥。一个需要有我的家,和一个憎恨有我存在的家,我为什么要选后一个?我虽然年纪小,大家都当我是小孩,但是我的心智已经要比你们很多人成熟。” 父亲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这时年轻的法官打断了他:“先生你先等一下,让我先问问未年。” 父亲早已没有了一开始时的稳重。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会这么勇敢的强烈反抗,也从来没有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他日日都在身边的儿子居然已经成长成这么犀利又狠心的少年,那种思维的成熟度,完全不亚于一个在社会上叱咤风云的成年人。他此刻终于理解到未年曾经说的“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我”。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一直以为的乖巧懂事的儿子,其实只是个假象。 法官问道:“我能理解你刚才说的话,你跟你哥哥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的那种,对吧?这么多年,而那几年正是你心智成熟的关键阶段。所以我很能理解。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的是,按照法律程序,你母亲去世后,你哥哥确实有权利成为你的监护人,但前提是在你没有第一顺位法定监护人的情况下。你是初中生了,应该已经有了一定的法律常识,父母是第一顺位,兄弟是第二顺位。撇开这个不谈,你的父亲毕竟跟你是有血缘关系的,你的哥哥跟你只有法律名义上的关系。就算忽略这个不说,假定他跟你爸爸是同一地位的,你也应该知道你哥哥现在也还未满18周岁,他自己都是一个未成年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你们还都是孩子,他还没有照顾你的能力,你也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你有一个对你好的哥哥,令人羡慕,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你离家出走的理由,对吗?” “法律不外乎人情。相信你也能看得到,我完全有这个行为能力对我自己的生活作出选择。”未年说道:“我没有拒绝我父亲对我该有的赡养责任和监护权。可是那个家里并不只我父亲一个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在那个家里生活的一年,已经给我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我只是想逃离那里,选择自己的方式生活。但这和我父亲对我的监护可以不造成冲突,可以有很多方法可以将两者融合的,不是吗?” “什么方法?你是说,你住在其他地方,然后我定期给你生活费,你是这个意思吗?”父亲失望的摇头:“年年,难道你和爸爸的感情就只是金钱这样简单的联系吗?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爸爸的家吗?你这样子伤了多少人的心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想保护自己,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保护?”法官皱了皱眉头,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居然说离开家是为了“保护自己”,这种说辞让人不免心疼起来。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啊。“未年,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在家里受到虐待或者不公的待遇?你离家的原因是因为你的继母吗?” “什么?!”一直在旁边安静坐着的涂抹妖艳的女人突然像被针扎了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我虐待他吗?哎,你这人搞清楚,李未年在家里还打了我儿子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虐待谁啊?” 女人还想继续说话,却被丈夫拉回到椅子上:“行了!你少说两句!” “干什么?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吗?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法官看着未年:“未年,刚刚的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未年沉默了,但还是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只能说……他们没拿我当过儿子,也没拿我当过哥哥。” 他没说“他们”是谁,可是也足够让所有人听得明白,女人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我有虐待你吗?什么时候虐待你了?你说呀!谁没拿你当儿子,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哪一样少了你的了?那你说,你拿我当妈了吗?你拿你弟弟当弟弟了吗?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吧!” 女人的唠叨还在无休无止,未年却闭着眼睛坐回到座位上,不发一语。脸微微侧向一边,这么长时间的谈话,还是不能改变他孤傲的姿态。 法官郁闷的摇头,在资料上记录下刚才的情况。等女人的声音终于又被丈夫制止了,才抬起头来,想了一下,决定换个方向提问。所以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被告: “杨久庚,你是今天的被告,却一句话都不说,是为什么呢?我看了你的答辩状,上面列明了你对李未年在父亲家中受到一些不平待遇的不满。你这里写了,李未年当时回到你家里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伤痕,身体也极度虚弱。刚才他们说了这么多,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突然被问话,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他刚才一直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几个人的对话,同时也思考了许多问题。  久庚还沉浸在隐隐约约的疼痛之中,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的往四周看,看到未年安静的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褪去了尖锐,只有信任和鼓励。 他坐直身体,思考着怎么开口——他还很不习惯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下说话:“其实,上次叔叔来找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说实话,李未年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那是他和他爸爸之间的事情,不用我插手。不过我很了解未年,他做的事情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如果不想回去,肯定是在那边不开心。” 法官看了看久庚,又看看未年,淡淡地说:“也许你只是单纯好心收留他。虽然说你的确没有义务劝说李未年回家,但是你是他信任的哥哥,你为什么不尝试劝劝他?” “没那个必要。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劝他?他在家里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能走?这有什么问题?” 法官问道:“是吗?你也未成年,你怎么照顾他?你觉得你能比他父亲更好的照顾他吗?” “我有工作!而且我又没有给他找个继母来骂他,弄个兄弟来气他,为什么不可以?我不留他,他还会再走的。” 餐厅老板面对着法官,提高了音量:“关于这个杨久庚的能力问题,我想还是由我来说明吧。” 拿出一沓材料递给书记员,他才说道:“刚才我提交的文件里,是杨久庚的财产证明。他的父亲过世后,他有继承一处房产,保险公司赔付的四万余元,以及过世的父亲留下的银行账户的两万余元。第二份就是他在我餐厅的工作证明。” 接过资料,法官拿在手里翻看了一遍,然后说道:“虽然你只有17岁,但是不得不说,你确实很有能力。” “但是据我所知,你的餐厅在聘用杨久庚的时候,他才只有15岁。按照法律规定,未满16周岁,与用人部门或个人发生劳动关系,从事有经济收入的劳动或从事个体劳动的少年、儿童,称之为童工。不论是国家企业,还是个体商户,都是不能招用童工的,这一点,经理不会不知道吧。当然现在杨久庚已经17岁了,但是我想如果要追究到底的话,您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父亲沉着的说完,老板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他倒不是怕自己受到什么牵连,但如果警察局因为他非法收留延杨久庚工作在先,不承认他对杨久庚的监护,那完全没有监护人的未成年斗殴者百分之一百是会被送到管教所去的。 “爸爸……你一定要这样吗?”未年的眼泪再度涌出来。尽管他懂的不太多,但是也已经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曾经以为他的父亲只是太过严厉,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但是他错了,他父亲的爱是控制,是要他完完全全按照他安排的路走,读书,出国,工作,不容许许有一丝差错。 看着这个他一直觉得有万分亏欠的儿子在他面前再一次的流泪。和那次跟他吵架时候的眼泪不同,这次的儿子不再隐藏,不再坚守自己的顽强,他的软弱随着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水决堤一般的涌出,也不再去擦,只是任它们不能遏止的滑下脸庞。 他不由得心疼:“孩子,这不是你逼我的吗?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有哪个父亲会放自己的孩子独自在外面生活?我只是想要你回家,过正常的生活,别再任性了。” “爸爸,就当我求求你了……行吗?” “未年,你还要倔到什么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但只要你跟我回去。” 未年已经被父亲的情感路线所击败。“好,我回去……” 餐厅老板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张嘴,不再说话。 久庚听见未年那句话,一时之间不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未年,你说什么?” 未年终于无法克制自己,他突然跪倒在地上,头低低的垂下,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绝望和悲怆,一声一声,痛彻心扉。? ☆、如漠苍凉 ?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前一天还是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夜间,一场春雨悄然袭来,淅淅沥沥间满地落红。 男人在刺骨的寒冷中醒过来,外面连绵的雨声让人情绪低沉。他起身把房间的窗户关上,不让雨飘进来,之后又走到床前披上外套,准备去把客厅的落地窗也关一下。 刚走出房间,男人就看见儿子的房间房门紧闭,但门底下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光芒,照亮了房门下一小片地板。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翻书的声音。 男人朝前走了几步,实木地板上立刻响起细碎的声响,在安静的夜晚显得非常的突兀。亮着光的房间里声音停止了,但灯光还是未灭。男人知道惊扰了房间里的人,他也终于看清了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三点半。 又熬夜了吗……他想就这么走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拉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未年?这么晚还不睡吗?”男人的声音已经压得非常轻,却在这安静的深夜显得不小。 “嗯,题还没做完。”少年的声音有些喑哑。回答的时候,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停住了不断写字的手。 男人走到桌边,才看见书桌上堆满了书,有好几本书同时摊开了放在少年面前,书上都勾勾画画做着笔记。  “题是永远做不完的,你明天还要上课呢。快睡吧,明天再做也一样的。”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少年安静的回答。 “已经三点半了,明天要是起不来就要迟到了……” 男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看到未年,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他想,如果是别家的父亲应该怎么做呢?也许是说“睡了睡了,不许看了……”然后孩子就该乖乖的上床睡觉的不是吗?又或者,是根本没有孩子会这么拼命努力的吧,哪家的家长不是逼着玩耍的孩子去学习呢? “下雨了,有点儿冷,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桌前的少年只是点头,并没有说话。 男人走出房间,关上门,尽管很轻,还是带出了一阵风。隐隐约约中,少年听到男人的一声叹息,这声微弱的叹息被关闭的房门戛然截断,房间里又重归宁静。少年的笔又拿起了桌上的笔,抬起头看了看幽黑深邃的天幕,路灯下的光晕里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雨飘然而下。 宇宙浩瀚,而自己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 自己这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一切痛苦都会过去,为了光明的前途,这点苦又算什么。 再隔几个小时,又该天亮了吧。 少年埋下头,继续伏在桌上看书。 翌日,西装革履的男人心事重重的走进市政府旁边的xx工程设计院。 刚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走廊另一边走过来一个微笑着的人,开口打招呼道:“老李。” “哦,老袁啊。”男人也笑了一下:“有事吗?进来说吧。” 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老成把手上的一个资料袋放在桌上:“你的调职申请已经下来了,就在八月份。澳大利亚那边的学校我已经找得差不多了,这些是学校的资料,你看一下吧,确定以后我就好去给我儿子和你的两个儿子做入学申请了。” “嗯。”男人心不在焉的翻开那一沓资料。 “你看,这个wesley,还有这个uriston,是墨尔本最好的两所中学,要是能申请上,真是很不错的。” “哦,好,真是麻烦你了。” “嗨,客气什么。”老袁挥挥手,看了看男人,又问:“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老袁坐了下来,说道:“这可不像,老李,你一定得给我说实话。说出来我才好给你参谋参谋啊。” 男人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未年。” “唉,你们家未年的事啊,我也听小飞也说了一些。我记得他小时候很乖很懂事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那样,明明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同时还离家出走……真是想不通。是不是现在的小孩到了那个年纪都这么叛逆的?要说,还是你这个当爹的没做好,孩子离了你那么些年,肯定心里是有怨气的。” “这我知道,从他妈妈不在了,我就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母子俩。当年我也太冲动了,没有处理好这些就让他妈妈把他带走了。所以我现在才想要弥补啊,我一定要把这孩子留在身边,把最好的都给他。” “那不就好了,未年回家这大半年里,不是都好好的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你不知道……我总感觉父子之间,太多疏远太多淡漠了,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愿意敞开心扉,我也走不近他。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他每天不是在学校上课,就是在家里关在房间里看书学习,不出来见人,也不说话,我真的怕他得抑郁症……” “我说你这人啊,孩子努力读书还不好啊?我家小飞要是有你儿子一半那么努力,我就谢天谢地咯。”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这个孩子,不太对劲了。他才那么大,心思却非常重的样子,每天说不了十句话,总是很封闭,连我这个当爸爸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他现在几乎天天熬夜,每天我三四点醒来看他还在看书,他读书刻苦我当然高兴,可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啊。况且他已经知道会去国外念书了,这里的考试已经不重要了啊,我就很奇怪。但我想他估计是想至少读完初中,拿到毕业证。中考也只是个形式而已,我真的没见过哪家的孩子像他这么拼命的,真的让人感觉他是不要命的在看书……我真的很担心他撑不下去。” “听起来是很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跟他谈谈?他可能是一贯对自我的要求太高了,所以才这么努力的吧。” “其实这还是其次,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的精神状态。他自从那次回家以后……就总是很阴沉,整个人都感觉没有阳光,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我也想过跟他谈,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乖乖的答应,你问他什么,他也不说。他心里装了太多事,又不肯跟父母讲……” “我说,如果是心理问题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带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的。你家未年,老实说,这几次看到他我也觉得他很不对劲。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蛮懂事的,但确实能感觉到他心里有事儿,看眼神就能看出来,没有一点儿阳光的感觉。我听说临大考的学生容易压力大,很多中考高考前得神经衰弱的。他心里压力一定很大,他也可能并不想出国,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无论哪种原因,都还是想办法解开他的心结吧,不能这么拖着,心理问题会越拖越严重的。就算不是治疗,也让孩子有个可以倾诉的地方,总会好些的。” “这……有用吗?我怕他会排斥,以为我觉得他有病。” “唉,现在未年已经是这样排斥外界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现在心理咨询和治疗什么的,都已经很普及了。你别死脑筋了,你儿子肯定比你了解这些的,他这么聪明,到时候说不定他就知道了爸爸还这么担心他,他不是就好点了吗。你得去试试啊。” 男人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未年看自己时的样子,他的神情没有一丝阳光,整个人冷若冰霜,眼睛里是渗人的淡漠,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看爸爸时的样子。 家长会临近,尤其是初三的学生,家长们个个都万分紧张,忧心忡忡。 未年爸爸还是一身干净整洁的西装——家长会安排在下午两点,他只能在上班的午休期间请假赶过来。家长们都被安排坐在孩子的座位上,环顾四周的家长,大家都在低头翻看着孩子书桌里的练习册、书本之类的。 课桌上,是刚刚发下来的上一学期的年级名次表。李未年的排名是全年级第四名,十门功课有三门是全年级第一。 家长会一直开了到下午四点钟。结束后,未年爸爸正准备起身离开教室的时候,被戴着一副眼镜的女班主任叫住:“是李未年的家长吗?请您等一下,我想跟您交流一下。”  和班主任谈过话,已经四点半过了。当他走出教室的时候,便只有未年一个人趴在栏杆那里。少年安静的靠着走廊的栏杆,书包放在脚下,脸上一点儿也没有焦急或者不耐烦的神色,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 这真是一个从头到尾无可挑剔的孩子,在别人看来,作为一个男生,竟如此的懂事,乖巧,礼貌,文静,所有男生不可能有的优点,都集中出现在他的身上。他学习自觉刻苦,和同学的相处也是友善平和,从不顽皮任性。这样一个孩子,是所有家长都羡慕的样子。父亲看着不言不语乖乖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这个儿子,其实他内心里却更愿意他像其他所有的男生那样,调皮,贪玩,会闯点儿小祸,偶尔跟同学打打架,偶尔成绩退退步,会跟父母撒娇耍赖,会考砸了把试卷藏起来不让家长看到,会…… 而他只能在心里苦笑,他又错了,那不是未年。未年说过,父亲心里想象的他,从来不是真正的他。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他?他却一点也没有让他的父亲真正有机会去见到。 父亲走过去,拍拍少年的肩膀:“走吧。” “年年,你在发什么呆呢?” 男人弯下腰提起放在地上的书包,出乎意料的沉重。 未年快速地跟在父亲后面,把书包接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肩上。父亲看看他,并无他言。 坐在车上,父亲不觉想起刚才老师对他说的那些话。 “李未年是个非常努力的学生,他的成绩我们所有老师从来不担心。但是我最近发现了一些问题,还是决定要和你们家长交流一下。因为我是0班的语文任课老师,经常看到学生们写的文章,从那些文章里有时就能看到更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未年的文章写得过于成熟老练,他的文笔,他的情感,给人的感觉就是十四岁的孩子在写四十岁的文章一样。他才十四岁,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的沧桑苦闷。开始我以为是他看书看得特别多,思想上比较深沉的关系,但后来我发现他的文章总是很阴郁很忧愁,让人看了以后觉得自己心里也很沉闷。” “后来我在班上也特意留意了一下未年,我发现他和同学的相处的也比较和谐,人非常好,从不和人闹矛盾,但是却也不主动找朋友。总感觉他好像不太合群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不合群,就是没有看到他有特别知心的朋友,虽然在班里和大家关系都不错,但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独来独往,不怎么爱说话,甚至也很少看到他很开怀的笑过,实在不像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按理说像李未年这么优秀的学生,确实是没什么缺点的,但是我还是想请家长注意一下孩子的心理上有没有什么负担,或者有什么压力。虽然很多老师认为学生成绩好,在班上表现好就没问题,不过可能是我们年轻老师总是想得比较多吧,还是觉得应该更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像他这么乖的孩子,我真的不希望他消极下去。” 父亲转头看了看在身边安静的望着窗外的未年,他怀里抱着大大的书包,他有干净清爽的短发,无比精致的五官,整个人是那样的帅气可爱,可这样一个孩子,眼里却没有一丝阳光。 “年年,你们的老师说最近大考来临,你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啊?” “没有啊。”未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声音极其平淡。 “可是这段时间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你们老师也说,现在你们可能或多或少有些心理负担,需要调剂一下。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要不要改天我带你去咨询一下?” 未年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城市建筑和树木,一言不发。 井昔年看着前方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没有说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就是聊聊天而已……你有些什么想法啊,或者有什么不方便跟爸爸说的,都可以跟心理医生谈一谈,这样心情会好一点的。现在那些国外的白领啊,大企业家,不都流行这个么?” 少年抱着书包的手紧了紧,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其实也可以啊,挺好的。” 好像是怕儿子会反悔一样的,父亲立刻跟他事先联系好的那个心理医师预定了时间,趁着第二天是周六,就带着儿子去了。 未年跟着爸爸到了市里规模最大也是服务最好设施最齐全的医院。 诊疗室是一间布置得非常舒适的房间,整个房间被刷成令人心情愉悦的明媚的色彩,装修和布置都非常精致。多媒体放映机,皮质的躺椅,各种诊疗设备,应有尽有。不愧是市里最好的心理诊所,那价钱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坐在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的医师是个戴着眼镜的非常斯文的人,看起来相当年轻,大概才三十多岁,胸前的名牌上印着“xx医院心理科主治医师安xx”的字样。 看见骨子二人进来,医生便站起来过去和他们握手。 未年很少和人握手,因为大人们都不会和小孩儿握手,所以未年总觉得那是非常正式非常成熟的一种礼节。 “呵呵,不必拘谨,请坐吧。”安医生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安医生,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吧。”说完,父亲转身走出了诊疗室。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未年才从里面走出来。父亲看见他出来,从椅子上立马站起身来。医生随后出来,父亲走上前去与他握手:“安医生,完了吗?真是辛苦你了。我的儿子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医生笑着说:“您的儿子相当的聪明,也非常的懂事,真的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是吗。”父亲微笑着看着未年:“我说过他很乖的。只是现在快要中考了,他难免会有心理压力。” “这个确实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应该说临近大考的学生都会有那么一点压力的。家长确实应该注意这方面的问题,我也正想跟您讲一些平时在家的需要注意的事情,都是我这几年总结的,对考生是比较有帮助的纾解方法。不如,您进来办公室我们谈谈吧。未年,那边有很多杂志,你可以坐在这儿看看,我跟你爸爸说几句话。” 未年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大书柜前,挑了一本书翻看起来。父亲也跟着医生进了刚才那个诊疗室。 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把手里刚刚翻开的书合上,放在一边。 他轻轻的后仰着,把头靠在椅背上,在一片安静中阖上了双眼。? ☆、意外发现 ?  回家以后,过了一周,父亲又带着未年回到了诊所。开始父亲担心儿子会不会有点排斥,但是未年没有一点抗拒,而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这两次的表现让父亲有些意外,有点不对劲,然而他并没有多想,还有点惊喜儿子没有拒绝他。 这两次心理诊疗过后,儿子回到家都是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出来说话,安安静静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夜里十点,房间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能隐约听见女人站在楼梯上叫客厅里看电视的儿子上床去睡觉的声音,之后是父亲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的声音。这些早已影响不到他,他一到自己的房间,就彷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房门外的世界,永远是那么吵闹喧哗,无知可笑,并且,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看见一些影像,听到一些声响,就像是在看一出剧,他只是一个的过客、观众。 唯一能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这个家的唯一纽带就是他的父亲。今天,他的父亲破天荒的在洗完澡后走到他的房间里来。要知道,就算是父亲也很少在家里进他的房间,如果他有事要跟未年说,他最多也只是去学校接井昔年时,在车上完成简短必要的对话。在这个家里,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好父亲的角色。  父亲走到桌边,将一杯水放在桌上。透明的玻璃杯,纯净的水,玻璃光泽的桌面,未年的书桌总是整洁的。未年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他。 “今天安医生跟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休息,这样下去很容易患神经衰弱的。你必须要早点睡觉才行。这是安医生今天为你开的药,帮助你缓解压力的。和着水一起喝了吧,然后好好睡一觉。” 为您从父亲手中接过那两粒白色的药丸的,和着水一口吞了下去 “那我先出去了。”父亲柔和道。 关门之前,还不忘说了一句“早点睡。”,便带上了门。 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微弱。未年走到门边,检查了一遍门是否关严。 到了深夜十二点,外面才彻底安静下来。每次到这种彻底清静的时候,他才会有一种放肆的轻松感,夜晚让他的精神有些兴奋。只有他一个人的夜晚,所有的压抑和伪装都不见了,整个人才好像进入一个真正属于他的时刻,没有其他人可以打扰。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十二点刚过一小会儿,他就感觉到有些困意。前段时间熬夜太凶,现在看了一会儿书就支撑不住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一字一句的认真的看清书上的内容。但他今天觉得异常的吃力,脑子里好像有一团浆糊完全封住了他的思维。 突然一个激灵,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来。惊醒过来之后脑袋像要爆裂开来那样的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房间里的台灯还在照着面前的书本,窗外依然是一片浓黑的夜幕。他以为自己可能只是迷糊了那么几分钟,可是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立刻惊得快要跳起来——已经两点都过了。 他居然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快两个小时。 怎么会这样?他用力甩甩头,可是脑袋还是像灌了铅一样的重,两个小时的睡眠也完全没有缓解他的昏睡感。还想再看书,才发现连书上的字都很难看得清了,全身都不受控制的要软下去。 没有办法再撑了,迷糊着关了灯,摸到床上,一躺下连被子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盖好,他就已经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比平时晚了不少,但是觉得精神好多了。下楼的时候还看见父亲和阿姨还在餐桌上说着什么。  “年年,昨晚睡得好吗?”说着,父亲不疾不徐地把手里的一本杂志合上了,塞到他放在餐桌上的公文包的下面。 未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点头,没说话。父亲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也离开餐桌上楼去了。 未年停下筷子,慢慢的从公文包下面抽出那本杂志。居然是一本医学杂志,其中有一页有明显的痕迹,是杂志被翻到那一页之后就一直被卷着才会出现的褶皱,除了那附近的几页,那本杂志的其他部分都好像没被翻过,页面还是整整齐齐的。井昔年沿着痕迹翻到那一页,硕大的标题印入他的眼帘—— 《警惕抑郁症——导致自杀的最大元凶》 未年安静的坐在那儿,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那篇文章,他轻轻把杂志合起来,照原样塞回公文包下面压着。 很快,他父亲和阿姨穿戴整齐从楼梯上走下来。未年低着头喝着牛奶,父亲迅速从桌上拿起公文包。 “儿子,我们上班去了,你快点吃完待会儿上课去。” 未年“嗯”了一声,随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喝完牛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个少年走下来,看见未年时突然一愣。 未年没有看他,而是直接去厨房洗碗去了。 餐厅里响起椅子被拉开的刺耳声音,少年吃着早餐,发出很大的声音。低头时,他无意发现地上的垃圾桶里有一个小盒子的一角。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覆盖盒子的垃圾扒开,把那个盒子拿出来,翻到了正面: 百忧解(盐酸氟西汀) 他又抽出了里面的说明书: 【性状】本品为硬胶囊,内容物为白色粉末。 【适应症/功能主治】抑郁发作、强迫症、神经性贪食症,可作为心理治疗的补充用于减少贪食和导泻行为。 【药物过量】 1、单独过量服用百优解通常表现为良性病程,过量的症状包括恶心,呕吐,抽搐,无症状的心律失常到心脏停搏的心血管功能紊乱,肺功能紊乱,以及激动到昏迷的中枢神经系统状态改变的体征。单独过量服用氟西汀导致的死亡非常罕见。建议监测心脏和生命体征,辅以一般对症和支持措施。无特效解□□。 2、强制利尿、透析、血液灌注和□□交换等方法均不理想。采用活性炭与山梨醇联合治疗的效果同呕吐及灌洗相同甚至更好。过量的处理,须考虑同时服用多种药物的可能性。近期曾经服用或正在服用百优解的患者若同时过量服用了三环类药物,应密切观察并延长观察期。 …… 他蹲在那儿,仔细的看完了药品说明、用法、药理和副作用,脸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丝轻笑。然后把那盒子埋进垃圾里,站起来继续洗碗。? ☆、困兽之斗 ?  接下来的每个夜晚,父亲都会按时拿着药来未年的房间,并且一定要亲眼看着儿子把药吃下才会离开房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开始父亲还会偷偷跑到儿子房间的门口检查里面是否还有动静,后来发现里面的灯总是熄灭得很快并且不再有声响,便放下心来了。 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未年虽然看起来作息规律了,身体却似乎一直在变差。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然而他的食量却一日不如一日,终日精神恍惚,面色黯淡。不过父亲以为这是药物的副作用,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他没有注意到,每晚儿子在吃过药以后,都会偷偷的从书包里翻出一罐浓咖啡来。 由于先天的原因,未年许多器官都不太健康。自小体弱多病的他,又缺乏人的照顾,身体上的疼痛,往往自己消化在肚里,却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但是为了抵抗百忧解的药性,他整夜整夜不停地喝咖啡。 药物对他的精神产生了严重的影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在严重的下降,每晚服过药之后大脑混沌沉重,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除此之外,过量的咖啡不断的刺激他脆弱的神经,有时候整夜整夜失眠,转辗反侧,无法入睡。  最后连咖啡都对他没有效果的时候,他开始偷偷的借助药物了。最开始他只是买一种感冒药。一开始这药比咖啡更有效果,让他晚上至少坚持四个小时不会睡着。但是一个月之后,这药也渐渐在他身体里产生了抗体,效果开始减弱。 终于在五月的一天,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本来撑着下巴的一只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那一瞬间,他有些惊慌失措,死死咬着嘴唇用另一只手狠狠抓住那只痉挛的手,使劲地把它按在自己的腿上。那只手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带着他的一边胳膊都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整个人都趴在桌上,把身体藏在高高的书堆后面,以免不被老师和同学发现他的异常。 过了十多分钟,抽搐才渐渐减弱,那只中了魔咒般的手像断了一样无力的垂落在桌子下。他紧闭双眼,冷汗和泪水一起流出来。他的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血腥味已经蔓延进嘴里,他感到冰凉的疼痛一丝丝沁出来。短短十几分钟,他浑身被汗浸湿,五月闷热的空气,老师的喋喋不休,消磨着他的身心。他忽然觉得胸闷得快要窒息。转头看了看同桌,同桌还在认真听课,幸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他的任性产生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直强撑着,不让别人发现身体的异常。 中考那天气温炎热异常,太阳炙烤着大地,所有的东西都在发烫,连窗外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中考是父亲开车亲自送未年去学校的,到第三天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父亲的车却因为塞车,堵在路上动弹不得。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考试的时间就快到了,未年心急如焚。  又焦急地坐了十来分钟,他终于不能再等了,一把拉开车门,喊了一声:“我自己去打车。”便冲下了车,往外走去。 还没等父亲反应过来,少年背着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面层层的车辆中。 他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拼命的奔跑,白光在他的眼前泛滥不绝,炎热和明亮迷得他头晕得快要昏过去。不知道跑了多久,却还是见不到尽头,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耳边尽是听不清楚的杂音。终于,他看到了一辆空的计程车,就跑了过去。  等到未年带着准考证和考试用具冲入考场的时候,开考的铃声刚好响起。 他慌慌张张的坐下来,试卷发到手中时,眼前尽是一些摇晃模糊的光点,根本看不清试卷上的字。他使劲的掐自己的手臂,希望能让大脑清醒一点。他坐在那儿,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监考老师见到这个学生有点难受的样子,便走过来轻轻的放了一包纸巾在他桌子上为您只是愣愣的看着,喉咙里一阵苦涩,连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心里的委屈突然无法遏止的喷涌而出。 监考老师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式考试的铃声一响,考生们立刻低下头刷刷刷的开始答题。 两个小时后,刺耳的铃声响起,中考的最后一门科目的考试结束。考生都乖乖的停笔坐在座位上,等着老师来收试卷。等试卷全部收完,老师们在前面点检数目,考生们才各自收拾文具走出教室,走廊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窗外已经有了大批学生热闹的跑过,喧闹欢笑着,热烈的交流着终于考完后的喜悦。 那个给了学生一包纸巾的老师把最后一摞试卷装订好,抬起头来,才看见那个考前迟到了的考生还在教室里,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着,整张脸一片惨白,脸上汗水淋漓。 这种情形考场上也曾见过,有些没考好的考生考完后情绪低落,或者坐在考场上就大哭的也有过。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监考老师把试卷都卷好放进袋子里,关心的问了一声。突然他发现这个考生很不对劲,少年脸上的苍白不像是因为考试失落,更像是一种病态的虚弱,而且他的手一直捂着胸口,仔细看才发现他撑在桌上的手微微的抖着,好像是想用力抓住什么,却力不从心。 监考老师迅速往这边走过来,刚走几步,就看见那个瘦弱的少年的手好像是终于抓不住桌子了,整个身体脱力一样的往后面仰倒了。 “同学——!” 少年落地的声音和老师惊慌的喊声同时响在安静的教室里,那沉闷的“咚”的一声好像一拳重重敲击在谁的心上,喑哑而绝望。? ☆、戛然而止 ?  “过度疲劳和服用过量的麻醉性药物导致心肌炎和心律失常,另外还有神经衰弱的症状。你们家长是怎么回事,孩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怎么还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这可不是小事,心肌炎要是发展成心力衰竭,是很危险的,到时候你们后悔都来不及。从现在开始,必须卧床两周!” 未年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安静的听着房门外传来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男人走到床边,望着闭眼装作未醒的儿子,没有做声。 终于,父亲发出嘶哑般的叹息声:“年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你这样是在慢性自杀吗?”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儿,父亲才突兀地说了一句:“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一切都像是凝固了,时间凝固了,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二人也没有说话。 终于,父亲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小了。 少年终于像撑不住了一般,睁开双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一行泪划过他的脸颊。 半个月后,未年终于出院了。经历了这一次病痛,他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迅速虚弱下去,过量的药物导致的心肌炎已经恶化成了经常性的心悸和心绞痛,神经衰弱也没有好转,除此之外,还检查出了他有轻微的肾炎胃炎。但是这些病一直住在医院也是没办法根治的,是需要在家里长期调养的。 出院后的未年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他以前只是极端的沉默寡言,那么现在就是完全的不言不语。他每天都只能呆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养病,哪儿也去不了,他不再和人任何人交谈,也不用做什么其他的事。他的神经已经被药物深深伤害,父亲不敢再让他服用抗抑郁的药。 本来计划等未年中考成绩出来以后,拿到初中的毕业证书,八月份就该搬去澳大利亚。可是因为这场病,原本的计划已经打乱了,父也只得东奔西走想方设法把出国的程序延期,重做申请。 在这奔忙和压力下,父亲感觉到久违的无力和痛楚。有时夜晚他会来到儿子的床前,看着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孩子,一直说不出话来。少年的眼睛渐渐合上,陷入睡眠。 他不知道当年那个害怕孤独害怕黑暗的胆怯的小孩,在他看不到的岁月里,是怎样长大的。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变得如此叛逆和排斥,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与自己这个父亲交流。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是当初抛弃了他们母子吗? 由于父亲工作繁琐,有时候袁凌飞也来他们家看看未年。或许和朋友在一起,他的心情会好一点吧,出于这样的考虑,父亲有时候会打电话叫袁凌飞去照看未年。 “叔叔,今天晚上您不回来了吗?” “对,签证要办延期,我得去x市一趟,今天晚上回不来了。” “那……阿姨和小光呢?” “哦,他们去小光的外婆家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呢。那今天就麻烦你了,我跟你爸爸打过电话了,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帮我照看一下未年一下。” “没什么麻烦的,我们是朋友,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谢谢你啊,小袁。” “不用担心,我会看好他的。” 房门外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终于被楼梯上响起的零碎脚步声所掩盖,隔了一会儿听见楼下远远传来开合大门的声音。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清晰许多,脚步声愈近,在门口停下,房门被推开。 “未年,晚饭想吃什么?我妈妈煲了一罐汤叫我带过来给你喝呢。可是我不会做菜,我们就叫外卖吧,然后喝我带过来的汤,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未年默不作声,轻轻的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想吃饭你想做神仙呀。” 未年依然没有回答他。 “唉,算了,你这是何苦呢,以前已经是个闷葫芦了,现在你简直像个哑巴了?其实大家真的很关心你的,这个世界也不像你想象的那,这样吧,我先把汤给你凉着,我知道你不喝烫的东西。我下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小吃店……” 袁凌飞站起来,拉门出去了。 袁凌飞和未年吃过晚饭后,洗过澡后就在李家住下来,他住在客房。晚上,还送了一杯水到未年的房间。面对袁凌飞的笑脸,未年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似乎非常不快乐。以前尽管也非常冷漠,但不至于到现在这种程度,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又好像是万念俱灰的人在等死……这个念头让袁凌飞不寒而栗,这样一个正值15岁蓬勃朝气花样年华的少年,怎么也不应该和这么阴鸷的气氛联系在一起。现在这个样子的未年总是会让人看着就不禁难过起来。 夜里很静,无风。在入睡之前,袁凌飞还在想着,隔壁房间的未年,他是否已经入睡,他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会不会是一片灰色…… 迷蒙之中,在客房熟睡的袁凌飞忽然被一阵水声惊醒。怀疑进了小偷的他慌张的抓起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掀开被子,走下床。 走到未年房间的门口,发现房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卫生间,门紧紧的关着,门缝里却透出一点亮光来。 是去上厕所了吗?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敲门。突然脚上的拖鞋好像踩到一滩水,哪来的水呢? 他伸手开了走廊墙壁上的小灯,才发现地上已经积了好大的一滩水,顺着水渍看过去,竟然是从卫生间的门缝里流出来的。门里透出来的昏黄光晕倒映在那一滩积水上,摇曳着诡异的光芒。他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冲上去拍卫生间的门。 “未年,你在里面吗?你快开门,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可无论怎么扭,怎么拍,怎么撞,卫生间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水流还汩汩的从门缝里往外涌出,棕色的木地板让水面上的光影透出不祥的色彩,因为,他看到了一丝血红。 这时,他突然想起叔叔临走告诉过他,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电视柜的下面,厕所的钥匙也在里面。他冲出很快找到了备用钥匙,回来又一把一把的试,边试还边喊: “未年,你快开门呀!你跟我说句话啊!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呢!”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8节 终于“咔嚓”一声,厕所的门打开了,他一把推开了门。 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未年穿着薄薄的短袖睡衣,整个人显得瘦弱不堪,他孤零零的坐在巨大的白色浴缸里,浴缸的水龙头还开着,水流不停地从浴缸边沿溢出来,滑到地板上,整个卫生间都闪烁着光影。 少年坐在水中,全身早已浸湿,他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左手握着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小刀,右手轻抬,那刀刃直直的抵在手腕上…… “你在干什么!你在做什么傻事!” 袁凌飞吓得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未年轻蔑一笑:“我做什么傻事了?” “那……你能把刀放下来吗……有什么事都好商量的,是不是……你千万别……” “我自始至终都没做错过什么,错的是你们。为什么所有的苦难和倒霉都要加在我身上。” 未年的左手轻轻移动,一瞬之间,右手手腕上一条殷红的血痕便划在刀刃下了。 “我要做什么,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未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袁凌飞不能置信的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年:“我不明白,我怎么能明白?你这么做,究竟是了什么……” 未年轻轻的摇头,眼睛看着手腕上的血珠蜿蜒而下,瞬间滴落进水中,幻化出一片舞蹈着的嫣红…… “死?我怎么舍得……?”少年的声音喃喃彷佛梦呓,“我只是想留下……我不喜欢你们……我想要过去的那个家……为什么这么难?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手上的力度不减,刀刃又往肉里深了一寸。 “未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成凌宇终于上前一把抓住未年的胳膊,想要拉开他拿着刀片的左手。可是未年的手里的刀死死地切进肉里,摇晃中只让刀片更深地在手腕上划过,瞬间血流如注,未年的脸刹那间惨白。 袁凌飞吓得不敢再动了,手怔怔地悬在离未年几公分的地方,好像是面对着一个玻璃娃娃,而这个娃娃已经破碎不堪,随时都会灰飞烟灭。“你能不能不要……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 “对不起……”未年看着他,脸上还是笑,但是泪水也慢慢的落下来,在一片月白色的水光中,少年的眼泪只是一捧被打碎了的惨然的月影。 我想要的自由和快乐,这里得不到,只能在别处寻了……? ☆、重逢之际 ?  杨久庚走到家门口,看见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个男人杨久庚见过三次,和他摊过牌,打过官司,目睹了他和李未年的对峙。他温和,冷静,愤怒,严肃,凌厉的样子,杨久庚都见过了,却独独没有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 疲惫,憔悴,虽然风度依旧,但全身的气场都褪去了,看着杨久庚的眼神像是在祈求,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杨久庚没想到许久之后见到他的第一面,这个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去看看未年吧。” 杨久庚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那句话: “他……自杀了。” 久庚大脑一片空白,险些跌倒在地上。未年的爸爸开着车带久庚去了医院。 这个曾经焦躁好动的男孩,再也不说话了,他一言不发的坐在后座上,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想象着童年少年时候与弟弟的点点滴滴,这个城市,怕是再也不会有未年了。 少年的脸庞如月光一般惨白。他躺在没有一丝温度的白色床单上,周身是清冷的光。见到弟弟的那一瞬间,杨久庚的记忆不能控制的被拉回到两年半前。那个冬天,他在寒侵心骨的房间里伫立着,死亡像一只湿冷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咽喉,让他连呼吸都不行。床上少年的脸就像那时那个房间里躺着的他的母亲一样,纯白如瓷,几近透明,看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那个少年,一年前他还那么明亮,如晨星一般,即使是生病的他,哭泣的他,难过的他,都那么耀眼而明朗,此刻却如坠落的流星,黯然失色,整个身体都干瘪瘦弱,几乎已经脱了人形。所有光彩都在他身上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毫无生气的躯壳。 此刻,他有多么庆幸他还能听见床边的那些仪器还在嗡嗡作响的运作着,还能看见少年左手边上的点滴还在不疾不徐的一滴滴流入少年的体内。 久庚站在床边仔细的看他,手上的拳头握紧,却始终没有伸出手去碰床上的人。 “早上输完血醒来过一次,什么话也不肯说。他已经毁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家也不要了,我这个爸爸他也不要了,现在连命都不想要了。对他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就算是你害了他,我也没办法了,我只希望你还能救救他……” 男人的声音强抑着哽咽,是一个中年人在最得意的年纪,却几乎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崩溃。他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了,不能思考,没有理智,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未年就这样在他面前自己杀死了自己。他只求他的儿子还能有一丝的怜悯和不忍,能可怜可怜他这个无望的父亲,不要一次又一次用自己来逼所有的人陪他一起走上绝路。 他也不知道他对杨久庚,对李未年,现在还能是什么样的心情。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样呢?一个几近疯狂的儿子用死亡来逼迫他,利用他对他所有的爱来做一个自私又任性的筹码。他只能认输。 杨久庚还是站在床边,没有动一下,好像没听见男人说的一个字。他的眼睛只看着李未年那双紧闭的眼,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轻喃: 我来了,未年,我来了…… 从此我绝不会再离开,也不会再让你走,再也不会…… 未年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晨光熹微。父亲在床边也整整一夜未合眼,看见儿子慢慢睁开眼睛,立刻倾过身来:“未年,醒了吗?” 未年吃力地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差点又倒下去。男人赶紧站起身来扶住他,让他慢慢的躺下去,又帮他把床升起来,让他可以靠在床上。 “有哪里不舒服吗?” 未年轻轻的摇摇了头,无力的靠在枕头上,抬起眼来看了看他。男人的眼窝深深的凹进去,头发有些蓬乱,下巴上已经是一片青色的胡茬,从来都是整齐的西装此刻皱皱巴巴的挂在身上,完全不见平日的平和气度。紧紧地抿了唇,未年沉默半响,终于还是轻声的开口: “有点渴……” “口渴是吗?”男人立刻站起身来,正要去倒水,旁边已经有人递过一个杯子来,杯里是已经调好温度的温开水。李未年抬头怔怔的看着那个手里端着杯子的人,一时间脑子里一片恍惚,迟钝不堪的大脑简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男人接过杯子,小心翼翼递到未年唇边去:“口渴是正常的,但是你现在失血过多,不能喝太多水,润润唇吧。” 未年被递到眼前的杯子拉回神智,反射性抬手要接过,左手上还挂着的点滴立刻被扯动了一下。男人赶紧伸手按住他:“你两只手都不方便,就这么喝。” 李未年垂下眼睛,也不拒绝,就着父亲的手喝了两口水。 父亲把杯子放到旁边桌上,回头看见未年的眼睛,他微张着嘴唇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又一直不出声。男人心里不知是悲还是痛,最终也只能暗自叹息。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上班了。” 又转向身后:“麻烦你,帮我照顾他。” 杨久庚点了点头。 男人收拾一下就离开了。病房里便只剩下那两个少年,一个靠在床上,一个立在床边,却都不说话。 曾经那么默契的两人,此刻他们之间的空气却满是沉寂。 李未年看着面前一动也不动的杨久庚,心里焦急不安。在他决定要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考虑了很多,包括他父亲,他自己,他和父亲之间,他和袁凌飞之间,所有一切他都想到了。却独独没有去想,该怎么去面对杨久庚。也许是他潜意识里逃避,他就是害怕,这样的场景真的出现。杨久庚站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回头看他,也不跟他说话,有些接近,却又疏远。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第一句该说哪一句,是对不起?还是不要担心?还是别的什么…… “你……”李未年呐呐的开口发了一个音,声音依然干涩。杨久庚终于侧过头看他,眼里的光却深沉复杂,揣摩不到他的情绪。看见那样沉默的眼神,李未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胸口闷得难受。只能这么等待着,等待着杨久庚能像以前他受伤的每一次,揉他的脑袋,抱抱他,哪怕只是关切地看他一眼,也许他就能找回再次拥抱他的勇气。 杨久庚却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只是一径的望着他,眼里终于显出痛苦来,好像受伤的那个人是他。李未年更难受,下意识的就想离他近一点,用手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身体重量移动右手,才刚包扎好的伤口立刻一阵剧痛。 “啊 ……”李未年痛得低下头去看,皱起眉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不能使力。 下一个瞬间,右手的胳膊就被一只手扶住,右手手腕被另一只手牢牢的包住,那双手的力量温和又小心翼翼,引他慢慢的靠回到床上。李未年抬起眼看他,右手手指微微用力地勾住他的手掌。那只护住他手腕的手似乎感觉到他的祈求,也不再离开,就轻轻抚在他的绷带上。 手的温度即使是透过厚厚的纱布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也许根本就不需要直接碰触,只要那种想保护他的力量能够被感觉到,已经足够使李未年找回所有的安心。 这个人就是他到现在唯一还可以全身心信任的人,未年从来没有这么深切的明白,这个人受多大的伤都可以无所谓,只有一样不行,就是自己受伤。每一次,杨久庚总是在他需要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出现,不问原因的,毫不犹豫。这样的哥哥,是未年拼尽一切也要留住的。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被他父亲找来,他没想到就这么让他看见了一切。他以前就跟自己说过,做什么都好,只不要再吓他,让他担心。可是这次他无能为力,在他还在昏睡的时候,杨久庚就出现了,又让他目睹了一次人事不省完全没有反应没有知觉的自己。 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秘密的杨久庚,第一次让李未年感到强烈的不安。 翻过手来,未年终于提起勇气开口问:“你怎么……都不说话?” 杨久庚垂着头不回答,慢慢的把手从李未年手里挣脱出来。随即杨久庚的两只手伸过来,围成一个圈,还是像刚才那样,轻轻包住李未年手腕上的绷带,好像是想确定纱布下面脉搏的跳动,又好像是想要捂热伤口里的血液一样。杨久庚的手掌极热,李未年的伤口才刚止血,如果温度高了就会肿胀,甚至加重出血,杨久庚的温度敷着他的手腕,让他的伤口有点胀胀的痛。但是杨久庚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单纯的,想那些纱布,那些伤口都立刻消失,最好马上就能看不见。李未年就这么安静的被他两只手握住,无力的手指却牢牢的勾住杨久庚的指头,肤色衬在本来就比常人更白皙的杨久庚手里,竟还要苍白上好几分,整个手腕细得好像一捏就会断了。 杨久庚心里只有不能遏止的痛,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痛就好像有人拿锯子来回的割他的胸口一样,痛得他不能开口说话。 “哥,你……生我的气了吗?” 李未年的声音怯怯的,带着不经意就流露的委屈和不安。杨久庚不敢抬起头看他,生病时候的李未年总是显得可怜兮兮的,让他一看就心疼。 “没有。”杨久庚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现在你跟我已经没话说了吗?那你来干什么呢?” “不是!”杨久庚怔怔的抬头,看见李未年有些受伤的神情,立刻急得话都不会说了:“我……我听你爸爸说,说你割腕,我当时就是觉得不可能!我觉得那肯定不是你……但是我来了就看到你躺在这里……我……你爸爸还说,你有抑郁症,还有心脏病,神经衰弱,这个病,那个病,好多好多……我不知道怎么才一年没见到,就好像所有都变了一个样,我都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这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未年看着坐在床边语无伦次的说话的杨久庚,不能再忍耐的倾过身体扑进他的怀里,床边的吊瓶顿时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动。 “未年——!你的点滴!”杨久庚吓坏了,立刻想要推开他。但是李未年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脑袋紧紧的抵住他的肩膀,怎么也推不开。杨久庚又不敢对他用强力,着急万分:“手,你的手,针头……” “没事……”李未年的胳膊在杨久庚的腰上动了动:“我按着呢,没事……” 杨久庚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终于也抬起手来揽住李未年的头贴在自己颈边,鼻端一闻到李未年熟悉的味道,眼眶就不受控制的发热起来。李未年的身体抱在怀里,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而且早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如此残破不堪伤痕累累。杨久庚不敢使力,只能这么轻轻的拥着他,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响起在耳边,那么的令人心疼。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李未年就变成这样,好像全身都透着无力的虚弱,奄奄一息。 杨久庚不说话,但是李未年却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的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杨久庚在伤心,他知道,这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把头更深地埋进杨久庚的怀里,再开口时李未年的声音闷闷的,听在耳里好像是从杨久庚自己的胸腔里传出来一样:“杨久庚,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杨久庚的手抚在怀里少年的柔软的发间,微微的用力:“你知不知道我……” “我知道……我知道的……”李未年急急的开口,手更紧的环住他的腰:“我都是故意的……我查过资料,割腕其实是很不容易成功的,不割破手筋割到动脉里,是不会出事的……我有很小心,我只是划了静脉,也掌握好了分寸,而且袁凌飞那时在旁边,我叫他帮我,我一昏迷他就会给我止血,叫救护车……我都知道的,我不会有事,我都计划好了……” 杨久庚猛的一把拉开他,忍着快要爆发的怒气:“李未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就算你不死,你的身体也垮了,你现在就只是半死不活你知不知道啊!” 听到未年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杨久庚非常想发火。可是看到被拉开的未年,眼睛死死的闭着也还是不能阻止眼泪滑下来。那张淌着泪的脸显得脆弱又无助,让杨久庚真的在他面前再也没有任何的愤怒可言,全部都只剩下不能言说的心疼和懊恼。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想让你这么担心的,我也不想伤害我爸爸……”未年只能咬着嘴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在杨久庚身边,他所有的盔甲都粉碎了,一直以来的痛和伤全部汹涌而来,让他终于无法招架地被击倒,暴露出全部的软弱:“可是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我已经拼尽所有在努力了,我不想出国,我不想走,一点也不想……我真的很怕,怕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只想,就当那个李未年死了吧,如果一定要带走他的话……现在的李未年,只愿意留在这儿,为自己再活一次……难道连这样也不可以吗?……我知道自己很坏,很自私,很残忍,是伤人伤己,是对爸爸不孝顺,也伤了你,我不愿意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已经撑不住了啊 ……” 李未年一边哭,一边说,眼泪流得越来越急,苍白的脸上全是重重叠叠的泪痕。说到最后他哭得几乎虚脱,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眼泪流进他嘴里,呛得他抚着胸口咳嗽,喘不过气来。 未年的哭声经久未歇,只剩下眼泪还在静静的涌出来。牢牢的抓紧杨久庚的袖子,只有在这样熟悉的怀里,他才能放下所有毫无顾忌的大哭一场,用尽所有力气的哭一次,等到眼泪流干,力气耗尽,心中的那些痛苦和悲伤也好像随着泪水流走了,被眼泪洗过的心才能重新站起来,补好自己那些斑斑累累的伤痕,重新变得坚强。 “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未年终于抬起头来,微仰着头看他:“我只是有心肌炎,和神经衰弱一样,都是因为准备考试有些累才得的……休息一阵子就好了。还有胃炎,是可以调养好的……抑郁症都是心理医生在说而已,我只是不想在家里说话,他们才以为我有抑郁症的。总之……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杨久庚低着头看他,未年的眼睛里还闪着水光,那么祈求的看着他,他哪还敢说一个“不”字。 揽着他的脑袋把他抱回怀里,杨久庚终于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我从来都对你没辙,还怎么可能真的对你生气。你只要别再做这些恐怖的事情,吓我就行了。” 未年的脸微红,抬头看了看钟。 才刚醒来未年还伴有轻微的晕厥症状,大哭一场之后更是没有力气,一面还跟杨久庚说着话,一面就突然歪倒在他肩膀上昏睡过去了。杨久庚又吓得半死,按铃叫来医生。医生来了一检查,就是乏力晕眩才会这样,指着杨久庚说了一通,无非就是病人身体非常虚弱,他还来这儿打扰病人,万一出了事,有了什么并发症,医院是要负责任的等等等等。杨久庚就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乖乖地站着受训,点头哈腰连声称是,才送走了啰啰嗦嗦的主治医师。 等到看着医生带着俩护士走远了,杨久庚才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转身推门进去,一晃眼就看见走廊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很是眼熟。等到那人走近了,看见那张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的脸,杨久庚才认出人来,正是一个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面的人——袁凌飞。 杨久庚把手从门把上放下来,就站在病房门前抱着手臂等他过来。 袁凌飞走到他的面前,只见杨久庚的脸色阴笃。 “他刚刚才睡着,医生说了不能打扰。”杨久庚靠在门上半仰着头,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语气颇有些不善。 袁凌飞从门上的透明窗往里看了看,见李未年安稳的躺在床上,便点点头,又转回头看着杨久庚,淡淡的道:“我本来也不是找他。是有话跟你说。” 杨久庚愣了一下,随即挑挑眉毛:“好啊,去那边说。别吵到他。” 说完转头径直往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走过去。袁凌飞微叹一声,也跟过去。一直走到消防门前,杨久庚推开门走进楼梯的拐角,袁凌飞抬脚刚刚跟进去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前面的杨久庚猛的转身,一个拳头已经挟带着劲风扑面而来。袁凌飞根本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大力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脸上,随即身体失控的往后面退,又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消防门上,发出一阵巨响。 还没站稳脚,衣领立刻又被人一把拽住。杨久庚的手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拖过来往墙上撞过去,一边爆发出怒吼:“你他妈的是白痴吗!你是猪吗!你脖子上放的这是猪头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割腕你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割吗,啊?你是不是没长脑子,还是你脑子装的都是屎是不是!还说是朋友,你他妈的有这样的狗屁朋友吗!看着他在你面前割腕的朋友!你真行啊,你就看着他的血那么流啊,要是你来不及叫救护车,要是救护车在路上来不了你准备干什么,啊?你准备等人都死了你才来哭吗!” 袁凌飞眼前一花,身体被狠狠的甩到墙上。只感觉到脸颊立刻火辣辣的痛,嘴里尝到血腥气味,似乎是嘴角被打破了。从小就混街头长大的杨久庚,那一股蛮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没什么技巧可言,但是那股拼个你死我活的劲头就算比他高大的袁凌飞也无法招架。 袁凌飞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慢慢的站起身来。面前的杨久庚眼睛里一片血红,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猎豹,随时准备再扑上来对他的敌人撕杀啃噬。 那一瞬间袁凌飞终于明白,杨久庚跟他到底有什么不同。 杨久庚整个人只能以“血性”一词来形容,做事是完全的凭着一股冲动,没有多余的思量,只采用最简单最粗糙的方式去待人待事。这也给了他绝对纯粹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感情和没有一丝犹疑的行动力。他讨厌的人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揍一顿,他想要保护的人,就一定要牢牢的护住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 袁凌飞想到和李未年相处这么多年的种种,扪心自问,他对李未年的感情是这样纯粹的吗?李未年是他最珍惜的朋友,从小他就一直把他当成弟弟,重新见到他之后更是心疼他的家庭变故,所以想对他好。可是他对李未年又了解多少,保护了他多少呢?他还记得那时他阻止李未年离家出走,李未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居然和此刻眼前杨久庚带着阴狠的眼神一模一样。 李未年是这样一个矛盾又带着些偏执的少年,他的敏感和深重的城府已经到了常人很难去接触的地步,即使是袁凌飞这样极度宽容教养极好的人,有时候也不能忍受未年的喜怒无常和沉默孤僻。他经常不能理解,李未年这样一个学习生活都这么单纯的人,他到底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一番世界?他竭尽全力的想要去了解他,去帮他解开心结,却也只能一次次以失败告终。突然之间他想明白了,未年根本不需要那些,他只需要这样一个人,不问他任何事,不会试图去了解他,不去理会所有与李未年无关的人或事。只要很纯粹很简单的,呆在他身边,他愿意做的事就陪他到底,他会受的伤害就一律帮他挡掉,以一种全部交付的姿态在他面前,李未年也就会毫无保留的全身心交给他。 这样一个人,就是杨久庚。 袁凌飞终于承认,只有杨久庚能做到,这样把全部的自己都给李未年,也有足够强硬的力量和足够柔软的心,包容下全部的李未年,包括他的刺,他的痛,他的所有伤心和尖锐。 他们就像黑暗里两株互相缠绕的藤蔓,如果强行分开,他们是可以各自依靠着别的树木生长,但是他们的根茎在地下还牢牢的牵绊在一起,互相温暖,互相滋养,他们早已经长成了同一株并蒂的植物,虽然都远不及旁边的大树粗壮挺拔,但在不断的风雨中只要其中的一个还未倒下,另一个就能永远接收到来自对方的力量,受到庇护。 袁凌飞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直视着杨久庚的眼睛:“是,也许我是不配做他的朋友。不过他会做这些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他就会乖乖跟井叔叔出国去读书,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以命相搏,你说,我们两个到底谁更该被打?” “你他妈的说什么!”杨久庚眼睛里的怒火立刻像要喷出来一样,扑上去再次勒住袁凌飞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试试看!是谁害得他这样的!是谁这样逼他的!不都是你们这帮该死的王八蛋吗!” “放手。”袁凌飞恢复了往日沉静儒雅的样子,尽管嘴角还带着伤,看着杨久庚的眼睛却已经是带着几分成熟的平和了:“如果你不想糊里糊涂的就伤得他越来越深的话。” 杨久庚怔怔的看着他,不自觉的手上就松了力气:“你什么意思?”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他并不想真的自杀,只是想最后再拼一次,赌他父亲的心软。”袁凌飞慢慢的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给杨久庚听:“割腕虽然是假的,但是你以为我难道会真的这么傻的让他就这么在我面前这样做吗?你当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吗?我也只是想赌一次。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自杀是假的,但是他的抑郁症却是真的。他当时说,他父亲怀疑他有抑郁症,一直担心他会有负面行为,所以在给他吃治精神病的药,他才决定借此机会将计就计。但是事实他自己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他也许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这一次我不放他这样做,他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时候就不是这样的做戏了。真的到了那时,没有人陪在他旁边,你觉得结果会是怎么样?” “如果你想知道真正的事实,你就自己去找答案。” 最后,袁凌飞留下一句话:“我来,就是帮井叔叔带一句话给你。他现在在六楼等你,也就是这家医院的精神心理科。” 说完这句话,袁凌飞不再理会他,径直去了李未年的病房。 杨久庚从电梯上到六楼,就看见一个跟医院里其他楼层完全不同的区域。这里就像一个环境良好的休闲场所,房间与走廊相隔的是一整片的落地窗,明亮宽敞。入目的先是一排舒适的皮质沙发和各类杂志架,书架,一个很大的前台,几台电脑并排放在桌上,几个护士在台后进进出出。再往里走,是一个封闭一点的房间,跟外面依然是落地窗相隔,沙发变成环形的,绕着房间的墙壁围了一圈,中间的大理石茶几上也放了各种杂志。 杨久庚就在这里站定了。因为他已经认出那个背对着他坐在一边沙发上,和旁边一位医生模样的人拿着一沓资料在说些什么的男人,就是李未年的父亲。他没看见杨久庚走进来,倒是那个有些年轻的医生先看到了他。对他温和的笑笑,一边对父亲示意,一边站起身来。父亲回头才看见他,表情还是温和平静的,走过来:“未年怎么样了?” “睡了。”杨久庚回答:“医生说他会乏力晕眩的感觉,所以会经常昏睡,短时间内不会醒。” 父亲点点头:“辛苦你照顾他了。我在旁边,未年不会愿意,所以我把时间留给你们,你们很久没见了,我想你们会有些话想说。”语气淡淡的,却让人觉得很真诚。 医生也走过来,还是微笑着:“你是杨久庚吗?” 杨久庚点点头。 安医生照例伸出手来与杨久庚郑重的握手:“你好,我是李未年的心理主治医师。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有些跟李未年有关的情况,我想跟你谈一谈。” 这么正式的语气,杨久庚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还是只有点头,感觉自己有些傻乎乎的。 父亲看着杨久庚,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再不是上辈对晚辈的口气:“我想,关于未年的一些事,你也应该有必要知道。”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办公室吧。”安医生走在前面带路。 杨久庚跟着父亲进到安医生的诊疗室里,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在安医生的对面坐定。 “三个月前,李未年第一次来这里进行诊疗的时候,他表现得就跟普通的因为考试焦虑而有心理压力的学生不同。虽然他的一些症状,比如长期强迫自己熬夜,沉默,排斥家庭信息不与家长交流等等看起来好像是跟面临毕业大考的学生有类似,但是本质完全不同。我发现他是一个在学习上非常有掌控力和非常自信的孩子,他的思想已经很成熟,也很有主见和独立意识,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他不像是会为考试担心的人。因此我第一次见他就跟井先生你跟我说的担心一样,我认为李未年真正的心理问题是在其他方面。” 安医生看向父亲,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很专业的态度了:“我最开始担心,这么成熟的孩子一般都很有自己的主张,不会轻易的受家长左右,所以基本都会排斥这样的心理诊疗。也就是说他们自己是完全有自信的,所以会很不屑于跟医师交流。况且井先生跟我说过李未年有很严重的寡言倾向,也就是他本身就很排斥与人交流。但是很奇怪的是,李未年一坐下来,我让他对我谈谈他最近的生活,学习,他异常的配合,主动对我说起很多事,根本不需要我的引导。他的倾谈逻辑清楚,思维也很有条理,他甚至能判断出我需要他的哪些信息然后筛选出来提供给我。这种通过坦白的暴露自己来刻意隐藏自己问题的行为,让我觉得他的心理问题应该不是很简单,是一个被他藏得很深的症结在心里面,要挖到,很难,但是如果放任不管,会越来越严重,所以那时我要求井先生你能定期带他来这里诊疗。” 父亲点点头,开口问道:“那他的问题到底在哪里呢?” 安医生笑了一下,拿出一支录音笔,插在电脑里:“其实那时井先生你怀疑是家庭原因导致他有些自闭,他已经完全猜到你会这样想。他自己就毫不顾忌的跟我聊了很多有关你们家庭的事。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放病人的录音给包括家属在内的人听的,但是李未年的情况特殊一点,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你们应该有所了解。这是他第二个星期来的时候说出来的一些事情。”? ☆、让我抱紧 ?  电脑里开始传来未年的声音,他特有的带着点稚气的鼻音,却又带着沉稳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慢慢响起来。杨久庚和未年的父亲都不约而同的坐直了,仔细的听音响里传出来的每一个字: “其实他们离婚还是不离婚,都与我无关。从我记事起,我就跟外婆住在一起,我那时年纪尚小,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年只能看见我的爸妈两三次。父母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还不如外婆楼上住的那家喜欢给我糖吃,我生病了会帮外婆把我送到医院去的叔叔阿姨。我还记得小时候生病打针,我很怕痛,不愿打,那家的阿姨就抱着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一边用玩具分散我注意力,一边让医生趁我没注意的把针打完了。我好羡慕叔叔阿姨家的那个哥哥,他有那么好的父母,他还愿意把自己的爸爸妈妈分我一半。外婆出去买菜的时候,怕我出去乱跑,便总是把铁门锁起来,矮小的我就只能站在铁门前隔着铁门的栏杆看外面的走廊,楼上的哥哥下楼看见在门里面的我,就会把玩具都带到外婆家的门口,隔着栏杆和我玩……” “那……你的外婆,现在还健在吗?”这是安医生的声音。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爸爸妈妈便把我接回家……我一直都记得外婆跟我说过,我出生前,还有一个哥哥,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病死夭折了。外婆生病的时候,妈妈来接我,我哭着不肯走,我舍不得外婆,舍不得楼上的那家叔叔阿姨,也舍不得那家的哥哥……从来没有人和我玩,一直都只有那个哥哥肯和我玩。可是外婆说,其实家里也有个哥哥的,他会陪着我,会跟我玩,外婆也会一直陪着我,不会离开……” “可是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每次天一黑,我就能感觉到家里好像真的不只我一个人……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的房间里还睡着一个人,我知道,也许那就是外婆说的那个,在我没出生前就死去的哥哥……他还住在我的房间里……我很害怕,所以爸爸妈妈只要一回来,到了晚上我就想赖在他们的房间里。可是爸爸那时候很凶,他很严厉的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跟爸爸妈妈一起睡,硬要赶我回房间……我那时候就很讨厌我爸爸,真的很讨厌他。” “所以,这就是你这么排斥你父亲的原因吗?” “不是……后来我长大了,上了小学,开始学会读书写字。我很喜欢读书,无论是连环画,还是小故事书,我都很喜欢,每次一拿到书,我就能一个人呆着几个小时也不会闷。爸爸妈妈以为我懂事了,就更加不回家了,但那时候我已经没那么害怕了,也许是注意力被转移了,虽然还是觉得一直有人在我身边……你觉得奇怪吗?就是那种感觉,我一个人在家看书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有个人一直在看我,我每次洗澡都不敢闭上眼睛,就算水进了眼里我也不闭,因为我总觉得有人在门口,在看着我。但是我习惯了,我那时候想也许那真的是哥哥,他舍不得走,但是他不会害我,也不会吓我,所以我无论是睡觉看书洗澡,都把门开着,我想,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家里,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也许我看书的时候,他也在旁边陪着我看书。我父母不记得我的生日,只记得我哥哥的,我每次一生病,我妈就骂我,说我为什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只会折腾她。我爸爸就总是对我很严厉,我数学算不对,他就很生气,问我怎么这么笨。我想他们说的都是哥哥吧,我也知道,他一岁多就很聪明,是家里公认的神童。可惜他就是身体不好。” 说到这里,录音笔里未年的声音轻轻的笑了下:“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说的像鬼故事吧。” “其实并不是,小孩子都会有这种幻觉,怕鬼,怕黑,总觉得有妖怪在旁边。那也是因为大人的误导,有些父母喜欢吓孩子说有狼外婆,或者有什么会来吃小孩之类的,小孩就会有这种世界上有妖怪有鬼的错误感觉。就像欧美的家庭,小孩子从小就相信有圣诞老人,还说自己亲眼见过,其实也并不是。我想也是因为你外婆的话对你产生了误导。这都是很正常的。” “也许吧……后来,我父母离异了,我被我妈妈带走。最开始我们住在一个很脏很乱的出租屋里。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每天还没天黑,那里的楼道就已经是一片漆黑,很多房间都没有人住,一到了晚上,就一点人声也没有了。外面到处是那种很凄惨的猫叫,人坐在屋子里也会觉得有阴风吹过来。那真的是一个很恐怖的地方。我本来已经不怕黑了,那个年纪的我,已经很能在同学面前逞英雄了。可是在那种破砖烂瓦房里,就真的不能不害怕……我每天一回家,妈妈一定不在房间里,我便把全部的灯都打开,才敢进门。但是就连灯泡也是昏昏暗暗的,连一个小小的房间都不能全部照到,我很害怕那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总觉得那种完全黑暗的地方,一定有什么不能靠近的东西在那里。” “我不敢去上厕所,不敢去睡觉,也不敢坐在书桌边上看书,我总是要睁着眼睛看清楚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才能不那么害怕。后来有一天,那个出租屋附近的路口出了一次车祸……我亲眼看见,一辆大客车带着一车的人栽进了路边一个很大很深的臭水沟里,然后到处是凄厉的哭喊声,没死的人从那个水沟里爬出来,浑身都是血,有的人断了手,有的人断了脚,有的人半边脸都没了。接着陆续从那个河沟里拖出很多尸体……” “我就这么站在路边,一直看,从出事那一刻我就站在那里,直到救护车来带走了伤者,警察来清理了现场……我知道我该走的,那时候跟我一起放学回家站在路边看热闹的小孩全都被父母带走了,说那种场面小孩子不能看。可是没有大人管我,我就站在尸体的边上也没人理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不可能会有人对你好,每一个人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甚至幸灾乐祸的……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要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坚强,因为,他们有的东西,我都没有……永远不要向别人求助,人世间,多的是撒盐的人,而不是医生……这些,都是我几岁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我不能抑制住心里的恐惧,我越看越恐惧,但是就像是黑暗中你必须要强迫自己不能睡着一样,我只觉得我一定要看完,看到那个现场被完全清理干净,我才慢慢的回家……” “然后那天晚上,我就真的看见我的那个哥哥了……也许是幻觉吧,但是我真的看见一个人,他长得跟我一样。他还跟我说话……”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就是叫我不要害怕。因为我从出事现场回来,就老是幻想那群死去的人从墙壁里面向我走过来,仔细看又没有。我哥哥说,我没有害过人,就算是死去的人也不会害我,不会来找我的。他说会在这里陪我,叫我乖乖做作业,乖乖睡觉。” “所以……你以后就会经常看见你哥哥在吗?” “有时候吧……并不是很经常。但是那以后,我又不那么怕黑了。我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好,半夜去上厕所,我就大声的说话,好像哥哥真的在旁边陪我,跟着我走,我就不怕。” “那时候我是真的很相信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些。” “那你怎么又愿意对我讲了呢?说实话,我可并没有问过你这些事啊。” 李未年又笑了一下:“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那都是假的啊。后来妈妈带我进了新的家庭,真的有了个哥哥,那种感觉就消失了。我也曾想过,是不是家里不再是我一个人了,所以哥哥也放心我了,所以他不来了。不过过了这么久,我早就知道了,鬼神之说只是无稽之谈,还是个人的心理在作祟。所以我说这些就是想问问你,我是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心理有问题啊?” 安医生也笑了:“你能这么坦白的说出来,就已经证明你再正常不过了。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感觉,不足为奇,因为你总是独自一人在家里,所以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人在害怕的时候总是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 李未年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有些喃喃的说:“是啊,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其实真的比不上杨久庚啊……” “嗯?那是谁?” “就是我妈妈再婚的人的孩子。” “你的父亲好像跟我提过,他就是你的那个继兄弟吧。” “我爸爸说过?” “是的,他说过你们之间的一些事情……他觉得很疑惑,你们之间感情很好,他觉得不太合常理。” “嗯……”未年声音缓慢的,有些迟疑,不再像刚才那么滔滔不绝:“他比我厉害……虽然我的父母时常不在家,可是他们总算是还在我身边,可是他……他四岁父母就离异了,从那时起就再没见过他妈妈。我在他家里的时候……他爸爸总是对他非打即骂。我根本不能想象这样的父母……可是他从来都好像不在乎的样子,也从来不会怨天尤人。他虽然成绩不好,很爱惹是生非,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报复父母,也不是玩世不恭的那种,他就是不喜欢被人束缚,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其实只要是他喜欢的,他都做得很好……他比我坚强得多。” “你们感情那么好,是因为他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么照顾你吗?” “真正的哥哥……?”未年的声音若有所思,沉默了一小会儿:“其实不太像……他最开始,应该很讨厌我吧?呵呵,我想如果你真的见到他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啊,真的不太像一个哥哥,你见过满嘴脏话,整天都吊儿郎当的哥哥吗?” “是吗?那我倒是真的想见见他呢……虽然你把他说得这么不好,但是你父亲跟我暗示过,你喜欢他,对吗?” 未年又笑了一下:“看来我爸爸真的对我很担心,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对啊,我可以很坦白的承认。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大陆从97年开始,同性恋已经不再定性为病了,我非自愿的话,你是不能对我进行这方面治疗的哦。何况……我是bl,比同性恋的范围更小。” “你很厉害啊,如果我偷偷对你进行一些……性倾向方面的纠正治疗,你会告我吗?” “哈,也许吧,可能我不会,但是杨久庚如果知道了就一定会的。他不会告你,也许会过来揍你也说不定……” “就听到这里吧。”真正安医生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像一记惊雷惊醒了梦中人。录音笔已经关闭,那种隐隐约约的电流声消失了。“这三个月来他陆续对我说了不少的事,不过我不能再放给你们更多的,这样已经严重侵犯了他的隐私。只听这一段吧,已经很能让你们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了。” 房间里是一阵漫长的沉寂。安医生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无论是那个看上去已经完全震惊表情痛苦的男人,还是那个只是低着头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年,都能让安医生感觉到,他们是真的关心李未年的两个人。只是有的爱是幸福,有的爱却是束缚,李未年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并不是那么困难,因为万幸这两个人都是真正的爱他,但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因为这两个人的爱,虽然有所不同,但都是一样那么深沉。 如果感情真的可以不分是亲情,还是爱情,还是别的什么情感,全部都能清晰的度量出来,也许他们两人还真的很难说是谁对李未年的未来和前途更好。但是感情无法完全衡量,不能简单的划分谁多谁少,谁的爱是好的,谁的爱是坏的,那些都没有有意义。李未年想要的就只有一种,其他的再多,再好,他不想也无法去承受。 “我从来都不知道……未年他……原来吃了这么多的苦……”男人的声音嘶哑,“可是现在再多说也没用了……是我对不起他……安医生,未年他到底,有没有什么病呢?无论花多少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治好他,我要他能好好的活着……别再像现在这样……” 他说不下去了。手狠狠的捂住脸,无法看清有没有流泪。男人的眼泪不能被人看见,所有的苦痛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 安医生看看杨久庚,少年还是低着头,眼睛不知望向什么地方,看不到表情。叹口气,安医生把手边的资料打开:“井先生,你也不要这么自责。李未年的情况比较特殊,很难说他的问题是单一的由哪一个因素造成的,应该是他成长的环境中很多个因素一直都在同时影响他,最终形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最初我是怀疑他有轻微的臆想症状,但是综合分析以后,我觉得臆想还不足以说明他的病情。因为臆想只是过于沉迷于幻想,但是不会产生幻想实体化的情况。相信你们也听到了,自从父母离异以后,可以说他的情况急剧恶化,和他幻想中的哥哥开始‘见面’和‘对话’是很重要的特征。我想他应该是有轻微的分裂性人格障碍。” “什么?”男人猛的抬起头来,不知所措的看着安医生:“人格分裂?那是什么?就是……就是精神分裂症吗?未年他……他会怎么样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安医生,你上次不是还说他只是有抑郁症的前兆吗?” “是的,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安医生用眼神安抚的看看未年的父亲,身体前倾双手搭在桌上,“分裂性人格障碍是一种较为常见的人格障碍,全球约有3人口会出现这种障碍,但当中只有极少数人会发展成精神分裂等精神病。针对分裂性人格障碍9项不合理特征,充斥着偏见,包括有与社会主流文化或亚文化大相径庭的思想。有不寻常感知经历,离奇的想法与言语。疑心重,觉得电视上或者收音机里的说的事情跟自己有关。有不合时宜或狭隘的情感。行为比较不同寻常,猎奇,怪异。缺乏除了一级近亲之外亲密的朋友或知己。强烈的社交焦虑感,不会因为相处时间长而减少,经常以惊恐症而不是对自己的□□为解释。有被害妄想症的倾向。人格分裂并不等同于真正的精神分裂。其实每个人受到压力或者刺激的时候,都会出现一些人格障碍的症状,很常见。人格分裂最大的特点是人际关系有明显缺陷和情感冷淡。对喜事缺乏愉快感,对人冷淡,对生活缺乏热情和兴趣,孤独怪僻,缺少知音,我行我素,很少与人来往,因此也较少与人发生冲突。他们凡事选择忍耐,而他们的观点也很奇特与常人不同,一般很难去揣测他们心里所想,因此有一些也会有偏执性的特征,会难以控制的追求某一种他自认为正确的东西,或者可以称之为‘目标’,轻易不能放弃。这种状态,其实现在的人压力过大,相当一部分人都会有的,只是不易察觉。如果是轻微的,过一段就会自己调节过来,如果无法调节,就会因为很难达到的目标或者日益严重的社会脱离感而发展成抑郁症,精神分类,或者更严重的人格障碍。根据李未年自己口述的这几年的生活状况,和他现在的心里状况来看,他的人格分裂倾向确实一度很严重,但是他的这种人格障碍可以说是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自我压抑而引发的,自从他开始有了新的家人,说的简单一点,我不妨认为是他认识了杨久庚,并且对他的这个‘新哥哥’产生一种依赖心理以后,他的这种倾向已经完全消失了。” 父亲呆呆的看着安医生,好像一时之间不能理解他所说的,眼里只剩下一片痛苦和迷茫。原来……原来一直以来他以为是带着未年走上邪路的人,竟然才是那个真正救了他的人……原来他这个父亲,曾经犯下的错误,他一直忽略掉的一些细节,竟然才是那柄真正抵上未年动脉上的刀,是差点永远伤害了他的凶手? 这样的事实,他要怎么去相信? “井先生……”安医生也只能无奈的轻轻叹气:“我知道这样的事实你或许很难接受,所以我才第一次打破心理精神科的条例,决定放未年的录音给你们听,让未年自己说出他内心深处隐藏得最久最深的秘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小时候的一些事,成了他内心永远的伤痕,直到现在还在对他产生着影响。他的一些偏执症状至今仍未消退,也许这正是他如今做出一些比较偏激行为的动因。他的情况也并不能算是抑郁症,只是他幼时就一直带着的人格障碍的因素。他现在的神经衰弱就是最好的佐证,神经衰弱虽然算功能上的心理障碍,与他长期的焦虑和疲惫有关,但也属于轻型的精神障碍,与他的偏执症状息息相关。” “李未年的病,与不病,其实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这么说也许比较唯心,在科学上,其实任何一种病都是有病因,有病原、理论上都是可治疗的。但是,我想你们两位,想要的都不是李未年‘康复’而已,你们更希望他快乐吧。这三个月相处下来,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他有时候坚强得令人钦佩,有时候又脆弱得让我心疼。我想关于这一点,你们比我更清楚不过了。我个人意见,李未年已经不适用于任何药物和治疗手段了。什么是对他最好的‘治疗’,他比我清楚,希望你们也能明白。” 杨久庚和未年的父亲离开安医生的诊疗室,又一起搭电梯回到未年病房所在的楼层。一路上,两人只是一前一后的走着,没有任何交谈,好像只是陌生人,但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已经是午饭时间,走廊上空空荡荡,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有些奇怪的人——脚下在行走着,思绪却都好像在另一个地方,好像没什么表情,看着却让人莫名其妙的悲伤。 男人走到病房门前,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李未年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一边和袁凌飞说话,一边在喝汤。少年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笑容,眼睛里有着久违的明媚神采。男人就这样看着自己儿子的笑容,却觉得恍如隔世——他从来不是个感性的人,他和机械和文字打交道,生活里一直相信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有条理有规矩,无论是对待自己的工作,还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但是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一直觉得是对的事,也未必是对的……或者说,是带着伤害的正确。他已经很难再去分辨了,有些执着,到底是他的固执,还是李未年的偏执? 对于他自己而言,又到底是什么更重要呢?是儿子轻浅的笑容,还是他对于儿子所有的期望和寄托,他很难去衡量。但是,他想,是时候该做出一个选择了。 转过头,杨久庚正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等着。 “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跟凌飞说,他这两天也很累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吧。至于……未年,请你暂时……帮我好好照顾他。” 杨久庚沉默着点点头。男人又回头去看了看门上的小窗,终于转过身从杨久庚身边走过,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杨久庚推门进去。房里的两人都立刻停止了说话,转过头来看他。杨久庚径直走到李未年的床边坐下,凑过头去看李未年手里的保温瓶。 “这是什么,很香啊?” “红枣鸡汤,怎么样,香吧。还剩最后一口,要不要喝?” 李未年把瓶底的汤渣都倒出来,刚刚好一勺子,伸到杨久庚面前:“来吃!” 杨久庚撇嘴:“嘁,你真当我是文盲啊!我还是听得懂的!你这么点儿残渣剩料的,我才不稀罕呢!自个儿玩勺子吧去!” “切,不识货。”李未年一口把那勺子汤都吞了,还故意咋咋嘴,瞪了杨久庚一眼。 “凌飞,谢谢你,也谢谢阿姨,汤很好喝。”李未年把保温瓶盖好了,递给袁凌飞。 “谢什么,小事而已。你也知道,我妈妈最喜欢煲汤了。我跟我爸都吃腻了,她只有来祸害你了。” “不会啊,真的很好喝,你看这小子一进来也说香来着。”李未年笑着瞥了眼杨久庚。 袁凌飞也看看杨久庚,杨久庚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跟李未年顶嘴,脸上表情也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袁凌飞也大概猜到了一些,他刚刚去见了李未年的心理医生,应该是知道了很多事,现在大概是有话要跟李未年说。 袁凌飞知趣的收拾好了带来的东西,跟李未年道了别就离开了。 李未年看见房门关上了,才转回头看着杨久庚:“你去哪儿了?一醒来就不见你。” 杨久庚敷衍过去:“没去哪儿啊……就出去了一下。” 李未年狐疑地看着他:“袁凌飞脸上的伤,不会是你打的吧?所以他进来,你就躲出去了?” 杨久庚几乎跳起来:“靠,谁躲他啊?我难道会怕他吗,你想什么呐!” 李未年也瞪起眼睛:“这么说真的是你打的了?我才要问你想什么呢!” 杨久庚立刻软下来,眼神不自在的飘来飘去:“咳,我那不是,一时没过脑子吗……我一想到他就那么任由你做这种事我就……” 李未年把杨久庚想偷溜走的身体拽过来,看着他眼睛无比认真:“我再跟你说一次,这次不关他的事,是我求他帮我的,你明白吗?” “我知道……”杨久庚被那么严肃的李未年看得有些不自在,手一伸把小孩儿的头按到自己怀里:“可是谁叫我看到他就来气啊?不过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对吗?所以其实我更应该打我自己一拳头的。” 未年听这话不太对,但是还是不能控制的别扭了:“谁为了你呀!我为了我自己行不行呀?少臭美了……” 杨久庚笑了,侧过脸看见怀里的未年,脸上泛着微微的红,半垂着的眼睫颤抖得厉害,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撇着嘴又鄙视又不屑的倔强模样。 看得人的心都软下来,又酸又疼。 低下头,对着那张还在唠唠叨叨口是心非的嘴唇吻过去。 嘴唇相接的那一瞬间,未年已经无法再做任何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杨久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这次的亲吻与那一晚他主动凑过去触碰他的嘴唇那么不同,这一次没有冷冷的雨水,没有酸楚的眼泪,只有杨久庚温暖湿润的唇,温柔的,带着心疼的,缓慢而又坚定的吻住他。 未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奇妙的感觉,让人的心脏骤停,胸口不能呼吸,却又莫名其妙的觉得幸福,就算为此而死去,怕也没有什么不妥。 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其实也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杨久庚慢慢的放开他。看见李未年一向精明通透的眼神难得地变得有些呆呆的,傻乎乎的看着他,眼神里竟然带着些痴迷,莫名的可爱。 李未年好像是从长长的梦里醒来,就看见杨久庚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就在自己的眼前,只隔了一个指尖的距离。那里面盛满了细碎的星光,那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带着三分的戏谑,七分的满足。 手忙脚乱的推他,可惜杨久庚牢牢的抓着他不松手。李未年自己都能感觉到□□在充血,脸热得发烫。又看见杨久庚眼里的笑更深了,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你……你又抽什么疯?!” 杨久庚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亲你呀,不行吗?” 未年又是一怔,脑子里一团浆糊,已经没办法思考了:“我什么时候说行了?” “可是你也没说过不行啊?” “无赖……”未年认命的把脸放到他的肩膀上,只求能不让他看见自己滚烫的脸,殊不知自己正把那红透了的耳朵暴露在敌人面前:“流氓……” 杨久庚抱紧了他,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涌上来:“我本来就是个流氓啊,所以只有你喜欢呀。” 明明现在紧紧的抱着他,明明他就在身边,杨久庚直到此刻才感觉到什么是后怕,想流泪,想更紧的抱住他,想要找到一个方法,就让他一直呆在自己视线里,再也不要有任何痛楚是他不知道的他看不到的。李未年的心就像深渊,永远触摸不到它的底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不见。这样无法抓住的感觉,真的让杨久庚无法抑制的恐惧。 “谁说只有我喜欢了?”未年条件反射性的反驳,话一出口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不是,是谁说我喜欢了?” “行,行,你不喜欢。我喜欢行不行?我最喜欢杨久庚了,他简直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额,总之就是帅到不行。不过……”知道小孩儿的那张利嘴又要不饶人了,杨久庚赶紧接下去:“除了杨久庚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李未年了。是比喜欢杨久庚还要喜欢的喜欢。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额那个……喜欢的n次方,反正就是没人能比我多了。” 未年很不想煞风景,但是他还是不能控制住自己笑出声来。 这个白痴,说话能不能有点创意?他难道不知道还可以有n+1次方,n+2次方,n+3次方……n+nnnnn次方的次方…… 不过,这样就够了……李未年闭上眼睛,我可以负责世界上所有的次方,只要他负责喜欢,就好了。? ☆、生之所幸 ?  李未年的父亲下了班就急匆匆赶来医院来照顾儿子,另一边,杨久庚业已请了两天的假了,所以陪着未年吃过晚饭,到了晚上便就离开医院回家了。 这家医院是全市最好的医院,占地巨大,设施豪华,从住院部走到医院门口就花了整整二十分钟。走到门口,天色渐暗,周围也是人烟稀疏。这家医院虽环境好,但建在市郊,所以来这里看病的多是自己开车来的。杨久庚乖乖的站在门口等计程车,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大概等他沿着医院门口那条弯弯曲曲的公路走到有公交车站的地方,公交车也就已经收班了。 可是这么晚了除非是载病人来,计程车也不会来这儿了。又等了二十分钟,愣是连个车影子也没见到。 杨久庚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沿着那条已经看不见任何行人的公路慢慢的走。路灯斑驳,影子被拖得很长,随着光影的旋转,影子也在他身边由前至后的围绕。这一刻,四周很安静,他觉得自己很难得地享受到一个人在世间行走的感觉。不再是儿时的惧怕,不是后来未年每一次离开时的焦躁,也不是自己茫茫然的用各种方法来压抑孤独感的空虚。只是安静,随心所欲,开始享受这种寂寞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孤独的人真是太多太多了。人们孤独的原因和逃避孤独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是孤独的感觉却是一样。 杨久庚抬起头,发现夏夜的星空在这市郊的夜幕中竟然是如此的璀璨夺目,但是再多的繁星,也不能掩住那颗最明亮最耀眼的星。 一辆车缓缓停在望着夜空出神的他身边。 喇叭声刺破了夜晚的寂静,杨久庚吓得几乎跳起来。 那声鸣笛无比悠长的在黑黢黢的道路间回荡着。等到反应过来正想开骂,那车的车窗已经慢慢的摇下来,一张微笑的脸露出来,隔着副驾驶座在昏暗的路灯下有些不清晰,杨久庚想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你是……那个心理医生?”没穿着白大褂,只穿着一身灰色的短袖t,还真没看出来。 安医生点点头:“上车吧,我载你出去。” “啊?”杨久庚有些犹疑,毕竟跟这医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实在是不熟。“我自己走出去就可以了……” “从这里出去还要好长一段路,反正顺路,你要搭公交车吧?我把你放到最近的公交车就行了。你慢慢走过去,恐怕要没车了。” 谁说我一定要搭公交车了,难道我不能坐计程车吗?杨久庚心里腹诽归腹诽,不过也不影响他不再客气的坐上了人家的车。他还很心安理得的认为,是那个医生太热心了,如果不让他做点好事他肯定今晚上会睡不着觉。 唉,天下无敌第一厚脸皮的杨久庚。 安医生看着一脸很拽的表情上了车在旁边坐好的少年,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这么晚还回去?” “嗯……因为明天要上学。我高三了。” “你高三了?你看起来很小。” “我比李未年那个小鬼头大三岁。” “那也才18岁啊?” 杨久庚点点头,没再多说。安医生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轻轻的点了下头,由衷的赞赏:“你很了不起。怪不得李未年说你很厉害,确实。” 杨久庚抬起手,遮掩一下自己得意洋洋的嘴角。 安医生余光瞟到少年偷笑的样子,非常可爱,非常好看。微笑着默默的摇头,就算是这样,本质上也还是个小孩啊。 “我刚刚走之前去看了看李未年,和他聊了一下,他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杨久庚点点头:“是啊,他晚饭吃得很多。明明跟他说失血太多,现在还不能吃不易消化的东西,可是这小子就是不听,说吃流质的食物嘴里没味儿。” 安医生笑了:“是你的功劳吧?我是指他精神变好了。你不知道,他昨天早上输完血刚醒的时候,眼睛都是失神的,其实他那时候已经清醒了,只是还是不愿意说话。可是今天我去看他,他比这三个月看起来都开心。” 莫长愣了一阵,却还是没说话,微微的别过脸去。他想起了中午的那个吻,嗯那个,还是十几秒的……长吻……就算再厚的脸皮也还是会红一下的。 车厢里短暂的沉默。安医生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少了一点调侃,有点低低的:“其实,你不会介意吗?” 杨久庚还在自我窘迫中,没反应过来,顺口回问:“介意什么?” “今天的录音你也都听到了。其实……当然,我没有怀疑你们这么多年建立的感情,无论是兄弟之情,还是别的……不过,很有可能李未年一开始只是把你当成那个‘哥哥’的替身,也就是他自己建立出来的能保护自己的力量。可能是因为你处处护着他,也可能是因为有你在,他的少年时期不那么孤单了,又或者是跟他的家人比起来,你更亲近他,所以他对你的感情很强烈……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那有可能都只是暂时的依赖而已。” 安医生侧过头看一眼旁边安静听着的少年:“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在想,因为他父亲想知道为什么你们感情这么好,可他对家里人却这么冷漠,所以我也在思考关于你们的问题。李未年的内心很强大,强大到他这么小就已经完全不需要依靠他人。但是他心里又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害怕独处,尤其是黑暗恐怖的地方,所以你在他最需要的时间出现了。但是他的这种感情也许并不是针对你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有你陪着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介意吗?” 杨久庚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像也在思考。也许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吧。安医生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了。但是他必须把话都说明白,这是为了避免他们以后有可能出现的伤害——不是作为一个医生,而是作为一个曾经探触过李未年内心的他信任的朋友——必须此刻就让杨久庚了解清楚。 “其实……”杨久庚歪了一下头,有点疑惑,又好像是很好奇:“我干嘛要介意这种事情啊?” 安医生有点被噎到的感觉:“今天我说的话……你认真的听了吗?我是说……我有说过吧,李未年现在还有一点偏执性,会不顾一切追求某样东西。你明白偏执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现在做的可能都是冲动的,他也许还没分清他现在必须追求的那个‘目标’到底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个目标。他现在是拒绝接受新事物,但很有可能等他真正走出社会,眼界和心胸都放开了以后,他会知道自己曾经只是偏执,到时候他会看开很多的。嗯……这样说你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还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因为他现在很冲动?”杨久庚还是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闪动:“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这跟我要不要介意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承认他现在是冲动的,不然他不会做出这么白痴的事来。不过,李未年绝对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他在干什么,虽然有时候他的方法不太对……但是他做的事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这个我一直都相信。就算他偏执,那也肯定是很理智的偏执。” 安医生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杨久庚很快的接下去:“其实我大概知道你的担心是什么。”笑了笑,杨久庚的表情是不伪装的坦然:“其实李未年要的是一个能保护他的人,还是一个能陪着他的人,还是只是我杨久庚,我还真的都不介意。也许是吧,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我出现了。我开始是很讨厌他,可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又没有继续讨厌他,而是选择帮了他。所以慢慢的他心里渴望的那个‘哥哥’的角色大概是被我取代了。或者是我自己把自己填进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漫长的黑暗中,灯光照射下的道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凄清。但是少年眼里的坚定和嘴边挂着的淡淡微笑却在习习的夜风中显得那样的平和。 “是杨久庚也好,是‘哥哥’也好,或者是你刚才说的……替身,都没什么关系吧。不管怎么样,那段时间在他身边陪他一起长大的人是我,就是我恰恰好出现了,不管我是自愿的,或者也是因为我爸爸跟他妈妈组成家庭,我必须得跟他拴在一块儿,无论如何,过去的日子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我也已经不能被别人取代了。你说他有可能以后慢慢会看开,会不再那么偏执,会接受别的人或者事,这倒是有可能……不过那也没关系啊,等他长大之前,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我还会一直跟着他,呆在他旁边,一直到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重要到别人都达不到,不就好了?” “其实,我已经很庆幸了,在他很小的时候,是我遇见他,是我听他叫了第一声‘哥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个小鬼拽拽的,到了我家好像一点也不惊慌,冷冷清清的样子,让我很不爽。后来我知道,他只是假装倔强而已,他其实也很胆小,只是他都藏着。就像我小时候被爸爸打,打得铁做的晾衣杆都弯掉,我痛得要死,但是我就是忍住不哭,好像一哭我就输了。他也一样,他再痛再委屈,也不示弱,一示弱就输了。我们都是一模一样的。我真的很庆幸那时候我愿意放弃掉对他的讨厌,庆幸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些年,我庆幸他一直把我当做他可以依赖的那个人,就算是暂时的吧,但是他愿意相信我,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我很珍惜,一直都觉得这是我最值得庆幸的事。” 就像我如此庆幸的,发现无论我有多么的孤单和无助,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见天边始终悬挂着那颗星,也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跟随我,让我觉得,它好像一直就在那里等着我一样。 永远那么专注的,只等着我一人…… 安医生静静的听着少年的平静而又轻缓的诉说,淡淡的心酸味道不可遏止的泛上胸口。这是怎样的两个孩子,他们的感情,如此干净清澈,那种美好,甚至让人忍不住去打扰破坏。 驶出最后一个路口,安医生把车缓缓开进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我研究过很多离异家庭的孩子以及孤儿,他们有些对于感情会处于两个不同的极端,一种是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再也不会认真,对所有感情都只是冷漠,而另一种呢,就是会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感情,始终还留存着一颗真心。”停稳了车,转过头来,安医生终于对杨久庚轻轻的笑了:“我想,最幸运的是,你们两个都恰好是第二种。” “是啊,我们真的是很幸运。”杨久庚也回了一个笑,开了车门,跳下车去:“再见,医生。啊,还有,多谢你送我出来。” 安医生笑着点点头:“再见。” 李未年的心肌炎还没有完全好,身体又经历这么大的伤害,实在是非同小可。医生已经严肃的警告过,再不可有任何的疏忽和意外,就算只是伤口发炎或者感冒发烧,就直接等着被推进抢救室吧,就算救回来,也只能呆重症监护室了,以后也会永远落下病根子。所以这一次整整一个月李未年都不能下床,直到就这么过了杨久庚的生日,直到过了那一年的中考成绩最后发榜的日子。 李未年在那样的情况下也完全保存了自己的实力,从成绩上看完全看不出是那个还未出考场就当场晕倒的学生。李未年以总分高出重点分数线整整50分的成绩被原中学的高中部录取。虽然他的成绩早就可以上全市第一的那所重点中学,但是他对自己的学校很有感情,况且他现在在读的学校也属于市级重点,虽然算不得第一,也不差多少,所以第一志愿还是填了自己的学校。 学校领导得知全市排名第八的高材生依然选择留在本校,喜出望外。立刻组织李未年班上的一批老师同学奔赴医院对李未年同学进行了亲切的慰问。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重点是父亲拿到了由班上老师亲自送来的中考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 在这之前,他一直对李未年一定要参加中考这件事有些疑惑,也一度觉得李未年也许只是想有个比较完整的毕业经历,差不多过了就行了。所以李未年复习期间不要命一样的学习让他感到了莫名的不安和担忧,因为他实在是看不到李未年这么拼命的原因为何。但是现在,拿到手里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列出了李未年每一科的分数,总分数,市排名,校排名……父亲突然感觉到,这些数字,不是李未年要的“得过且过就好”的毕业成绩而已。它们是……是李未年拿命去搏的,是李未年用一个个通宵的夜晚做完的那一摞摞习题,用身体的健康去换来的,是李未年全部的坚持和骄傲。 那一张纸的重量,握在手里,竟也显得沉甸甸的。 “未年……我早就知道,在学习上我从来不需要担心你。你是最不会让你自己失望的。” 父亲把成绩单叠好,放进装着录取通知书的信封里,又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你的中学,很重视你。你其实很少能考到第一名,但是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就是做到了。” 李未年坐在床上静静的看他。 父亲把录取通知书放到他面前,又拿过自己的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来,也放到他面前去。 李未年低头看,那是加拿大一所中学的招生申请。 父亲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身体直直的挺立着,就像他在设计院里开报告会一样的郑重: “未年,我现在问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李未年没有再看面前的两样东西,而是抬起头来,直视他父亲的眼。他努力的想辨识,此刻坐在身边的他的父亲,这个曾经如此沉毅又如此严厉的父亲,他眼神里所有的情绪。 那些平和下的威严都从男人的眼里淡去了,李未年只看到坦诚和认真,这个男人在用最后的宽容和耐心在和他对视。 他知道,他爱他,因为这世界上最深沉的爱,他终于也可以为自己争取想要的幸福。 “我想留下来。” “到什么时候?到高中毕业吗?” “不……”李未年没有一丝迟疑,彷佛这是他已经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话:“一直到大学,到工作,到有我自己的事业和自己的生活……我要一直一直,留在这里。” 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不出国,不离开,一辈子就呆在这里?” “不是,”李未年摇头:“人生还那么长,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去其他的城市,甚至去别的国家,或者我真的就一直留在这里。现在我说什么都还太早,但是我不能放弃的是……我想我的以后都是由我自己来选择,只凭……我自己的心,它会告诉我,我以后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这么不肯放弃的东西吗?你可以这么不要命的,不顾一切的……要一个自己的选择,包括你的离家出走,包括你的反抗,包括你现在得到的这份录取通知书,也包括……杨久庚,所有这些,都比我能给你的那个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家庭更重要,对吧?” 李未年看着他,许久,才轻轻开口:“爸爸,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无比真诚的对自己的父亲,说这三个字,为了自己不能被原谅的任性的自私。 男人对他的所有责任,所有的不舍得,所有的爱和愧疚,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他们是父子,他们是如此相像。所以他知道哪里是他父亲最容易受伤的地方,所以他才能狠狠的伤害到他,与此同时,也已把同等重量的自责和罪恶加诸在自己身上,和他父亲一起承担这份痛。这是他们的血脉相连,这一生一世,也无法改变。 “但是……我已经长大了。” 李未年说完这句话,把面前被子上的录取通知书和信封拿起来,把通知书仔仔细细的叠好,装进信封里。 “爸爸,我永远是你的儿子,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也请你相信,我会一直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永远对得起自己,也永远不会令你失望。” 父亲看着把信封抱在胸前,慢慢对自己浮现出一个承载着所有坚定和信赖笑容的少年。他终于知道,李未年已经长大,从此,他的翅膀,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片天空。无论那是辽阔,还是狭仄,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电闪雷鸣,他都将义无反顾去前往,不会再回头。而以后他身边可以陪伴的那个人,也终于不会再是自己,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些记忆中已经微微泛黄的未年往事,那些曾经作为一个父亲,可以托着他的羽翼将他带在自己身边飞翔的时光…… 一个孩子,一生的成长,只有一次。他生命中陪着他长大的那个人,也永远只有一次的机会。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9节 如果错过了唯一的那一次,就将失去所有补偿的资格。? ☆、终于释然 ?  第四十四章终于释然 炎热的八月份,市某工程院著名工程师李先生正式被派往加拿大,带领一支项目组去完成一个为期五年的项目。他合家搬迁,由院出面安排解决了在国外的一切事宜。 那一天,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机场向前来送行的人道别。 那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己的儿子,李光铸。另一个,却是院里的好友兼同事的儿子,袁凌飞。 袁凌飞站在一边同自己的父亲说话,眼睛却一直瞟着机场大门的方向,好像还在等着谁。 “凌飞,怎么了?”一双手拍在袁凌飞的肩膀上,袁凌飞回头,便看见一双温和的眼睛。“有什么事吗?心不在焉的样子。时间快到了,不会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吧?” “没事……”袁凌飞笑了笑,还是决定说出口:“未年他……真的不来了吗?” 李父平静的笑了笑:“他不是说好不来的吗?所以我昨天才会特意叫你去跟他道个别,怎么,还有话没说吗?那也没关系,你在国外也可以跟他联系的。” “我知道,只是……”袁凌飞表情有些黯然:“这样把未年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吗?如果出点什么事,他身边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李父拍拍他的肩:“凌飞,我知道你一直很关心未年,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和他妈妈从小到大,一直都选择相信他,让他自己去决定自己的事情……我想,他已经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不需要我们担心他。我们唯一能做的,还是只有相信他的选择吧……” 袁父在旁边笑着接口道:“你这傻小子,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管那么多干嘛。怎么没见你多把心思花在学习上?我告诉你,到了那边也别想给我偷懒,我会让井叔叔好好帮我监督你的。” 袁凌飞也终于无奈的笑了:“爸爸,你也应该要相信我才对的啊。” 李父也替袁凌飞说话:“凌飞已经很懂事了,你别老是说他。” 袁父摇摇头:“他呀,要是能有未年一半那么上进,我也就不担心他了。我不看着他,他在外面可不知道要怎么野。” “老成,你这人就是一辈子操心孩子的命,把儿子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李父无奈的拍拍好友的胳膊:“你要教训儿子等到以后吧。”又回头对着袁凌飞笑笑:“凌飞,我们差不多要进关了。” 送行的人熙熙攘攘,所有的叮嘱和交待都被挡在了安检口外。 最后进安检的那一刻,李父终于忍不住回头远远看了看机场大门的方向,那里空空荡荡,始终不见有任何人走进来。 阳光透进窗来,浅浅的光斑映在漫天飞舞的烟尘中,就算是陈旧破败的屋子里,也显出流光溢彩的灿烂。 一个的少年睡在晨光初醒的床铺间,他的眉目清秀,皮肤光滑,可算得上十分的俊秀。只不过……少年乱糟糟的像枯草一样的头发,四仰八叉的睡姿,和傻呆呆大张着的嘴巴,以及那嘴角流下来的不明液体……都让少年清秀的外貌顿时灰飞烟灭。 这个少年,正睡得酣畅淋漓,突然,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狠狠地砸中他的脸,与此同时,一声怒吼响起在耳畔:“杨久庚!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你今天还上不上学了!” 杨久庚一个激灵,立马翻身而起,迷茫的看看窗外刺眼的光,又看看站在床边正瞪着他的李未年,脑子根本就还没醒:“还……很早嘛,再睡十分钟,十分钟……” 说完身体又摇摇晃晃的要趴床上去,李未年一把揪住他:“早什么早啊!刚刚就说再睡十分钟,现在又十分钟,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杨久庚被李未年死死的拉住一边胳膊,躺不下去,另一只手还在不屈不挠的去够枕头:“啊?你刚刚有叫过我吗……?” 于是,他立刻又被另一只枕头再次袭击了。 杨久庚洗了脸坐在放着早饭的桌子前,大脑却依然昏沉:“这天气热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你怎么可以还起得早啊?” 李未年无视杨久庚哀怨的眼神,淡定的吃早饭:“我又不像你晚上翻来覆去的折腾。” “我那是热啊!难道你不热吗?”杨久庚有气无力地看着面前的食物,一点食欲也没有。 李未年慢腾腾的抬起头,慢腾腾的甩出一句:“心静自然凉。” 杨久庚撇嘴:“可是还有蚊子啊!你看,你看!”杨久庚撩起衣袖张牙舞爪的展示他胳膊上腿上的累累“成果”:“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咬?难道我是人肉灭蚊器吗?!” “你的血不是热吗,蚊子当然咬你不咬我了。也不知道你大晚上的热血沸腾个啥……”李未年说到这里,突然被自己的话噎住,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抬眼看看对面的杨久庚,正懒懒的咬一根油条,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李未年有点不自在的低下头喝豆浆,话题戛然而止。 杨久庚也没注意到突然尴尬起来的气氛,还在浑然忘我的散发着怨气。吃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 “诶!你不是说你爸今天走吗?你真不去送啊?” 李未年还是慢慢的吃早餐:“送什么?该说的话昨天都说了,他也说,今天机场会很多人去送的。那我就不用凑这个热闹了。” “哦。”杨久庚点点头,也是,人家父子俩的事,我瞎操心什么。 李未年抬起头来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认真:“对了,我爸昨天说……以后每个月会给我寄生活费,直到我工作为止。” “哦。” “他昨天……还把家里的钥匙给我了。他说,那套房子,就留给我了。” “哦……”杨久庚咬着一个包子,也抬起头来看着李未年。 李未年的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但是不再开口了,只是这么跟他对视,好像是在等他说话。但杨久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这些都是李未年和他父亲的事,他实在没必要知道,李未年说给他听,他就听着。他还真不知道该发表点什么意见。听起来,李未年父亲也考虑得很周到,合情合理,他是李未年的爸爸,给生活费是应该的,不过就算他不给,杨久庚自己也养得起李未年,在杨久庚看来,这方面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吧? 那么李未年等着他开口的问题在……那套市区的房子? 杨久庚努力的发动大脑思考:“呃……房子给你了,那么你要……搬过去?” “你觉得呢?”李未年立刻接话。 “呃……”杨久庚继续努力的想,也想不到什么有任何困扰的事情:“我无所谓啊。” 李未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看得杨久庚后背有些发毛:“我是说,你要住这里也可以,住那边也可以,随便你……” “那……你呢?”李未年还没等到杨久庚该说的那个答案。 “我?我怎么啦?”杨久庚还是一头雾水:“你如果不想搬的话我们就住这里啊,虽然就是热了点。如果你要搬的话……嗯那倒是有点麻烦,那得等到我周末有空才能搬了。住大房子我是觉得不错啊,虽然住别人家里始终还是有点……但是习惯了就好了吧,反正现在是你的房子了。所以我都……无所谓啊,看你。” 李未年听完,突然很想笑。这个……粗线条的家伙,什么话都听不懂。不过……算了,他等的那个答案已经有了。他怎么会觉得杨久庚会有犹豫呢?这个脑子里永远只有一根筋的人。 “算了……那还是不要搬了。”李未年下了结论。 “怎么了?你不想住那边啊?”杨久庚继续边啃包子边说话。 “嗯……那个家有太多别人的东西,始终不如在这里这么熟悉自在。” “不喜欢就不要搬了,就住这里好了,反正也住得好好的,想那么多干嘛!”放下筷子,杨久庚满足的拍拍肚子:“嗯……吃饱了!今天我要去餐厅上班,可能要到十点多才回来,不要等我吃晚饭了。”又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哎呀我要来不及了,我走了!” 手忙脚乱的找包找鞋找袜子,风风火火的冲出去,跑到一半,杨久庚刹住脚刚想回头说声“再见”,就被因为惯性关上的铁门差点撞到鼻子。铁门外紧接着响起某人“哎哟”一声叫唤,以及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李未年坐在桌子边抚额,唉……真的是笨得无可救药了。 正洗着碗,突然后背被人大力的拍了一下,杨久庚一个趔趄。 杨久庚回头一看,居然是王洪森这个家伙。 “靠!你想死啊!等会儿送完菜再找你算账!” “你这家伙,又跑来干嘛?今天又去哪里疯去了?” 王洪森高考已经考完了,成绩也下了。他虽然是和李未年同一个重点中学出来的,可惜他自己实在是不争气,最终也只考上个大专,不过好歹是个名牌大学名下的专科院校,那大学的名字说出去他爸妈脸上也有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他出去玩。所以此刻的王洪森正是放浪形骸的时候,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在外面疯累了就来餐厅蹭饭,餐厅老板也很大度的都给他免单,以示鼓励他上了大学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所以杨久庚的怨气都是有理由的,每天在自己眼前晃的都是两个刚刚大考完了的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都没人管,偏偏自己这么命苦,没有暑假,没有休息,大夏天的还要来上班。 可是这就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啊。 王洪森喝一口冰啤酒,那一脸爽的要死的表情看得杨久庚只想揍人。等爽过劲了王洪森才一抹嘴,开口回答杨久庚的问题: “还说呢,昨天去网吧打了一晚上游戏,今天我本来想乖乖呆家里睡觉。哪知道居然停电!我靠,都快把我热疯了!肯定又是你们那片儿有谁家用空调了,靠,一点公德心都没有,那老房子能承受住那么大电压嘛?这不,把线路都烧了,整个区都停电了。” “啊?整个区都停了?”杨久庚第一反应,立刻伸手掏手机。 按键,拨号,等着接通。 王洪森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愣怔半秒,等反应过来才愤愤的出声:“靠,你至于吗!不就停个电,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杨久庚无声的瞪他一眼,王洪森装没看见,优哉游哉的继续喝他的冰啤酒。 电话那边“喂”了一声,已经通了,杨久庚立刻转过神来和手机里的人说话:“喂,未年,你吃饭了吗?” 那边停顿了一秒,李未年才慢悠悠的回答:“正在吃,干嘛?” “家里是不是停电了?” “是啊,诶,你怎么知道?” “王洪森这小子跑餐厅来了。停电了你怎么还在家吃饭啊,怎么不过来餐厅吃啊?” 那边李未年的声音透着无奈:“停电跟我在家吃饭有关系吗?” “额……”杨久庚一时噎住,因为他实在也不知道停电跟不能吃饭有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应该是停电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呆着……“那你吃完饭就过来玩吧,反正王洪森也在这儿,停电你在家也没有灯啊?” 那边很久都没声儿,明显李未年在考虑,但最后还是只说了句:“唉,算了吧,大晚上的我懒得走。” 杨久庚知道李未年一旦做决定的事儿,再怎么说也没用,没办法也只得挂电话了。 一回头对上王洪森戏谑的眼神儿,杨久庚莫名其妙的有点脸上发烧。 “真是宝贝哦……时时刻刻放在心尖上哦……”王洪森阴阳怪气的拖长了声音。 杨久庚操起手里的托盘扣在他脑袋上:“喝你的酒吧!废话这么多!” 晚上杨久庚下班回到家里已经过十点了,整个街道都是一片漆黑。开门摸进家里,整个房间黑洞洞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杨久庚掏出手机里照了照,手机屏幕微弱的白光只能照出一小片,沙发上似乎没人。 杨久庚试探着小声叫了声:“未年?” “里面。”房间里李未年的声音立刻清晰的传来。 杨久庚摸索着走进去,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人坐在床上,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你已经睡了吗?”杨久庚走到床边坐上去。 “没,我刚听歌呢,听到你关门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未年把随身听和耳机都放在床头柜上。 “唉,停电了,也没事情干。你真能待得住。” “有什么待不住的?你上了这么久的班不累吗?早点睡吧。” “嗯……”杨久庚也懒得黑灯瞎火的去洗漱了,就坐在床边换了睡觉穿的衣服,躺上床,仰头看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 “未年,聊会儿天吧。” “嗯……”李未年躺下来,侧身面朝着杨久庚:“聊什么?” 杨久庚也慢慢翻过身来,和未年面对着面。黑暗里两人只能看见对方隐隐约约的轮廓,脸上的表情也融化在夜色中。但那两双眼睛却散发着同样明亮柔和的光芒,但只要看到对面那个人的眼睛,心就安定下来。 杨久庚笑一下:“我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呢?你说吧。”说着拉过手去拉住李未年搭在凉席上的手。 杨久庚刚从外面回来,手心里热热的,满是汗水。李未年嫌弃的挣了两下,却被杨久庚握得更紧了。 李未年无奈:“你手里很多汗啊。” “我热嘛。”杨久庚理所当然。 “你热还抓着我干嘛,不是更热吗?” “不是啊,你的手比较凉快。” 其实杨久庚说的不错,李未年体寒,夏天里脸、胳膊和手也总是凉凉的。小时候两个人晚上睡觉,杨久庚的手脚就会不自觉的往李未年这边贴过来,因为凉席也会被他的体温烤热,只有李未年的皮肤是一直冰冰的。但是李未年就很嫌杨久庚像个天生的火炉,一碰到就热得烫人,所以李未年夏天晚上睡觉就会无意识的往床边靠。杨久庚向他挪一点,他就跟着往边上挪一点,最后总是以他自己一个翻身砰的一声撞到床头柜为结局,然后坐起来一看,杨久庚大字型占了整张床,气得李未年咬牙切齿。 可是现在呢,被他握住手,想逃也逃不掉了吧。虽然现在是觉得有点热,但是到了冬天就会很温暖了吧。冬天有人做活火炉,夏天自己就自愿做降温器,这不是很公平的吗? 就这么被暖暖的气息包围着,李未年眼皮开始发重,后来杨久庚再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了,只一直记得那烫人的温度被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直就那么融化进他的梦里去…… 隐隐约约听到身边一些响动,李未年的意识突然被惊醒了。等到李未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下意识的往边上探了探,凉席还是热热的,但是人却不见踪影了。 李未年揉着眼睛坐起来,等了一会儿,感觉到眼睛能适应黑暗了,才摸索着下床走到房间门口。客厅里有种报纸哗啦哗啦的响动声,轻轻的,却很有规律。透过窗户外面偶尔闪过的车灯光,能隐约看见杨久庚就斜躺在沙发上,手上拿着一叠报纸正在扇风。 杨久庚也听见了李未年的脚步声,从沙发上坐起来:“我吵醒你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还在怕吵到他似的。 李未年摇摇头,又想起来杨久庚恐怕也看不清楚,就走过来坐在杨久庚边上:“没有……你怎么了?” 杨久庚挠挠头:“嗯……我热得睡不着,起来扇扇风。” 李未年伸手摸摸杨久庚的颈子和胳膊,全是汗。 “你一直没睡着吗?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又站起来把后面的窗户又推开了一点:“是很闷热,外面也一丝风都没有,大概明天会下雨了吧。” 李未年想了想,绕过杨久庚,探着路往厨房走过去。杨久庚感觉到李未年走过他身边,一把抓住他:“你干嘛去?这么黑就别乱走了,小心摔了。” 李未年挥挥手:“厨房我熟得很,闭着眼睛也能走。” 不一会儿,李未年打了盆凉水过来,又拿了条毛巾,走回来的路上用手捧着盆子沿路都洒了一点水,然后把盆子放在茶几上,把毛巾也放进去。拉着杨久庚的手伸进盆里去:“你擦擦身上吧,会凉快点的。” 杨久庚把毛巾拧得半干就搭在手臂上,立刻“哇”了一声,一股凉意窜遍全身。李未年弯腰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把年代久远的大蒲扇,坐在杨久庚旁边拿着蒲扇对着他一下一下慢慢的扇。杨久庚身上沾了水,李未年帮他一扇风,那感觉简直就是那句广告词:晶晶亮,透心凉。舒爽无比。 “嘿嘿,真舒服。”杨久庚一凉快下来就高兴了,也不像刚才那么要死不活的瘫在沙发了。 李未年习惯性的撇嘴:“你折腾一晚了,明天还怎么去上班啊?” “我也不知道啊,这天气这么热能怪我嘛。干脆我叫经理以后都给我调到晚班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 “那你白天在家里不是也睡不着。” 杨久庚抬起头想了想:“也是啊,那我只有在店里趴着睡会儿了。” 李未年沉默着帮杨久庚扇风,半天都不出声了。 杨久庚以为他累了,伸手去拿他的扇子:“困了吧,你去睡吧,没事儿我自己扇行了。” 可是李未年抓着扇子不放,还是执意帮他扇。杨久庚觉得他好像忽然就有点不对劲,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好说:“我不热了,你别扇了,去睡吧。” 李未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的把扇子递给他,突然说:“杨久庚,我们搬家吧。” “啊?”杨久庚惊得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立刻扭头看他:“你早上不是说不愿意住那边吗?怎么突然……” 李未年不说话,但杨久庚能感觉到李未年在看他,虽然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杨久庚也能感觉到李未年此刻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的问李未年: “你是因为我吗?其实我没事儿!真的!这么多年我不都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吗,今年是热了点儿,不过我早都习惯了啊。我知道你不愿意,你别勉强自己……” 李未年淡淡的开口,却并不是回答他的话:“杨久庚,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在这里哭,你跟我说过什么?” 突然听到这么句话,杨久庚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李未年说的是家里的大人出事之后,他们两个在这沙发上,李未年在他怀里哭了整整一夜的那件事。 “额……”杨久庚望着天花板使劲的想:“说了很多啊,你说哪一句?” “你说,我们理应得到更好的,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让父母知道,没有他们我们也可以很好。”李未年轻声的笑了:“这句话,我一直都还记得。” “哦……”杨久庚觉得自己是明白了:“嗯……所以你的意思是……” “所以……我想通了,我们为什么不向前看呢?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过得很好很好,我要我们一起能都比现在更好,你说呢?” 杨久庚思考了一会儿:“可是,还有个问题啊。” “什么?” “你说那个家有太多别人的东西啊?怎么办?” “……”李未年有些无语:“那就把它们全锁在我爸他们的卧室里,永远不看不管那些东西……”抓住杨久庚的胳膊,李未年仔细的想看清楚杨久庚的眼睛:“杨久庚,现在我要问你的是,你舍得这里吗?我是说,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而且是你爸爸留给你的房子……” “哈,有什么不舍得的!”杨久庚摆摆手:“什么长大的地方,简直就是个噩梦啊!我在这里最多的就是挨我爸的打了,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反而我比较想问你呢,你真的愿意搬过去吗?你以前要死要活不肯呢!” “有什么不愿意的?重点是家,而不是房子,对吗?”李未年靠过去挽住杨久庚的手,笑了:“所以……我现在是真的愿意啊!” 杨久庚也笑了,顺手把手上的水珠全甩在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那张微笑的脸上:“那我也真的舍得啰!” 所有的挣扎和抵抗,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的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我会忘记以前的种种,那些曾有过的伤害、不安、怨怒……漫无止境的等待和不能停歇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从此退出我的世界,不再重来。 从今天开始,为了你,只为了你,我要我们在一起,每一天,都是比前一天更好的生活。 “啊……等一下,你那套房子有几个房间啊?” “三间啊,加上我爸他们的卧室的话。” “那如果东西放你爸房间,不是还剩下两间,那我们要分房睡了吗?不要啊!我不习惯的!” “你……你说什么啊!” “不要啊,未年,你考虑一下啊,另一间房做书房吧!” “你给我滚远点!” “真的真的,未年,这个问题很严重的,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 “滚……!”? ☆、故事未完 ?  傍晚,这所重点中学结束了两个月的清冷,显得异常的喧闹。 车流占满了校门前的路,人群从车辆的缝隙中穿过,挤挤攘攘的涌进校门。大门上横拉着的红色条幅在橘黄色的夕阳余晖中反射出柔和的光泽,“xx中学20xx年—20xx年学年度开学典礼暨迎新晚会”的黑色粗体字让人感觉到简单明了。当然,一个月前这里的大红色横幅还写的是:“祝贺我校初中部中考再创佳绩”,下面一行小字的副标题是“xx同学、李未年同学、xx同学中考分别取得全市第五、第八、第十名”。李未年有一次坐车经过学校的门口,看见那一排火辣辣的标语,惊得立刻把车窗拉上了,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车里并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横幅上的那个“李未年同学”。然后他开始庆幸,自己并不需要每天经过那条路,不然心脏一定会受不了;王洪森毕业后杨久庚一般情况下也没有机会路过那间学校,不然他一定会每天都跑去站在那条横幅下狂笑。 杨久庚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这个周末该他当班,要到晚上八点才是下班的时候。为了李未年学校的晚会,他已经提前请了假,但是赶到学校也还是过了晚会开始的时间一个小时了,校门口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保安,一辆辆车还堵在门口。学校里的花坛都插着颜色俗艳的彩旗,跟着指路牌杨久庚很快找到学校的礼堂。走进去,里面亮晃晃的一片,已经坐满了人,学生和新生的家长都分开坐在两边,好像是刚刚完了什么节目,礼堂的观众席有些吵嚷,舞台上的幕布也合着。杨久庚沿着阶梯一层层的往前走,每个班级的家长都是按位置坐的,李未年给他说过,如果来晚了就找他那个班上的座位号。 正在低头找号,旁边音响里报幕的声音传来:“下面有请学生代表,高一1班的李未年同学为大家带来他的节目,他将为大家唱一首歌,请大家欢迎!”杨久庚愣住的瞬间,观众席上已经响起了学生们兴奋的起哄声和掌声:“哦哦,李未年,加油!” 杨久庚赶紧抬起头望去,舞台上的幕布不知何时已经拉开了,却并没有看见李未年的身影,几个人搬着一个凳子和一个立式话筒到舞台上,调整着话筒的位置和音量。 礼堂里的气氛明显比刚才更热闹了些,学生们吵吵嚷嚷的交谈声让大家都更期待地望着舞台,等待着那个将会出现的人。 “李未年?他会唱歌吗?我都不知道!” “谁是李未年?” “你不知道?哦,你是外校考来的,李未年就是我们原来初中部很有名的呀,他中考考了全市第八呢!” “是呀,我以前跟他同班的,成绩好,人也很好的。初三的时候是学生会主席……” 这边还在说着,离舞台最近的几排座位响起了一片整齐的高声口号:“高一高一,旋风夺一,一班最强!李未年第一!” 礼堂里的家长和学生们都笑起来,有的在拍手,有的大声地起着哄。杨久庚快走几步走到刚刚喊出口号的那几排座位,看见一个老师模样的人站在阶梯边上看着兴奋的学生们微笑。 杨久庚走过去:“那个,老师……”杨久庚还残留着面对老师本能的僵硬:“我不知道我的座位……” “嗯?”戴着眼镜的女老师回过头来,打量着他:“找不到自己的座位了吗?你是哪个班的?” “不是不是……”杨久庚着急的摆摆手,眼睛不自觉的往台上瞟:“我不是哪个班的,我是……高一1班李未年的家长……” “啊……”女老师愣了下,很快又微笑了:“我想起来了,李未年跟我说过。你是他哥哥是吗?” 杨久庚点点头。 “你的座位在那边,我带你过去吧……”女老师在前面走着,又回过头来对杨久庚说话:“我是1班的班主任。我们班的家长就差你了,刚刚李未年已经做过学生代表发言了,相当精彩,可惜你都不在。” 杨久庚挠挠头:“不好意思,我下班有点晚……” 老师在一个空座位前停下来,那是最前排正对舞台中央的位置。 “这个座位专门给你留的,李未年特意要求要加一个节目,他说,想让他的家长听到。我还担心你赶不来。” 老师走开了。杨久庚在座位上坐下,心里还在茫然的想着刚刚老师说的那句话,但就在这时,观众席上的灯光突然暗下来,整个礼堂都安静下来,一束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那个话筒上,明亮的光晕。 这个清秀瘦弱,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步一步走进那圈光晕之中,灯光打在他柔软的黑发和干净的纯白色衣衫上,像是泛起了浅浅的烟雾。站在舞台中央,少年伸手扶住话筒,抬起头来,他似乎还是有些紧张和腼腆,带着慌乱的眼睛看起来那样无辜。但是就在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抿住了唇,似乎露出了一个轻浅的让人无法看清的微笑,少年转身坐在高脚凳上。 “我将要唱的这首歌……相信大家都听过,那是首老歌。”环视着台下的人群,少年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和沉稳,一点也找不到刚才那一点略微无措的影子。“就如我刚才的发言所说,我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能忘记的是,有许多许多的人一直都在帮助我,支持我。所以我想,我需要告诉那些一直在我身边的人,我有多么的感激,多么的珍惜。就因为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有人在等我,在鼓励我,一直相信着我,所以我才能永远保持一份勇气,这么走下去。我希望我也能做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让爱我的人失望,永远记得一份爱和坚持,不会放弃。” 少年望着前方的某一个角落,眼神里闪耀着的是柔和而温暖的星光。 钢琴声响起,熟悉的旋律如水般流淌…… “when i a down, and oh y soul so > &roubles y heart burdened be…… &ill ahe silence, u awhile with you raise up so i d on ountas you raise up to walk on story seas i a strong,when i a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up……to ore than ibe” 柔软的带着鼻音的歌声,在偌大的礼堂里听起来是如此的稚嫩而生涩。但是静静的坐在灯光之下的那个单薄的少年,紧紧握住话筒的双手,湿润而坚定的望着台下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牢牢的,温柔却坚韧的,抓住了他要的那份坚持,和幸福…… “there is s hunger &less heart beats so iperfectly but when you e,and i a filled with wonder sotis, i thk……i glipse eternity” 我不曾想过,我的生命中还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在我以为不可能的时候,你还在等我,一直等我。只有你相信我,不计得失,不问原因…… 因为遇见这样的你,我也愿意成为这样一个人,当失去所有可以爱的人,我要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只给你一个人,让你可以一直一直的握住我,我们彼此,都可以不再失去,不再离别,不再孤独一人…… “you raise up so i d on ountas you raise up to walk on story seas i a strong,when i a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up……to ore than ibe……” 那一年的初秋,我第一次听见你唱这首歌,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你已经改变,我能相信,那些改变都是因为我吗?我多么希望,此时在灯光下的你,和那时的你一样,在那个夜晚温暖的风中,我身边的你,那么快乐。我多么希望,我从来没有放开过你的手,所有的一切苦痛和忧伤都从未存在过。而现在的我,只希望我还有最后的机会和力量,让我还能够一直站在你身边,给你所有你要的坚持的勇气…… 希望这样的诺言,不会太迟…… “you raise up……to ore than ibe……” 最后的尾音消失在少年微笑的唇中。灯光打开,观众席上一片明亮,少年站起身来。 即使在黑暗中,我也看见了,你和我一样的笑容……那样的温暖,就是我一生也无法放弃的执着…… “那个……”铺天盖地的掌声中,杨久庚的手臂被旁边的人轻拍一下:“请问,你是台上那个……李未年的家长吗?” 杨久庚回头,是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他旁边。 “是啊,我是。” “你好,我们儿子跟李未年现在是同班的,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我们刚才就在想,你是不是李未年的家长,可是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有些略胖的妻子微笑着打量他。 “哦,是,我是他哥哥。” 那对夫妻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父母呢?” 杨久庚眼神闪了闪,想了一下才简短的回答:“出国了。” “哦……”妻子有些讶异的看着他:“那你一个人照顾李未年吗?你看起来也很小啊,不会很辛苦?老实说,我们一直想和李未年的父母交流下,因为他实在被教育得很好……” 杨久庚笑了:“不会辛苦啊,我根本不用操心他,他自己就能很好的照顾自己。” 妻子愣了下,转头看看了舞台上,眼神里的赞赏更甚:“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一定很为你的弟弟骄傲吧?” 杨久庚也回头看着台上。台上白衣的少年已经致了谢,鞠完躬,正往台下走去。他的脚步沉稳,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件,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空着手就上台来,莫名的就让人觉得那身影干净又纯粹。 “当然……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杨久庚就这么看着那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幕布间,才收回了目光:“我一直都知道,他就是最棒的,最好的,谁也比不上……” 夜晚,热闹的晚会终于曲终人散。校门口的轿车一辆一辆的开走,人群也陆陆续续的离开。很快,校园里的小路在一波波的人流之后,又陷入了夜里的寂静。刚刚还充斥在这里的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父母和孩子们的吵闹声,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在夏夜的风里如烟雾一般迅速地飘散了。从礼堂出来,不远处的教学楼,教学楼前面的操场,校门旁的行政处,都只是一个一个模糊而沉默的轮廓,在黑暗里安静的矗立。路灯在树木间蜿蜒的小径上一路点缀,就像落入尘世的星,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夜幕中,最终只剩下一片能隐约看见的昏黄光影。 两个少年并肩行走在明明暗暗的光中,温柔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水泥路上和斑驳的树影间。两个人的影子弯弯绕绕、重重叠叠,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是谁的影子,它们一起被锁在两人的脚步下,轻轻的随着他们的步伐而动。 如此难得的,寂静又清幽的夏夜。 走着走着,有一个轻笑的声音从灯光下的夜幕中传出来。 李未年转头看看身边那个突然笑出来的人:“一个人在那儿傻乐什么呢?” “不是……”杨久庚整整表情,但终于还是憋不住笑:“哈哈,你知道吗,今天你们班那些同学的爸爸妈妈,和你们班的老师,都叫我做‘李未年的家长’……噗哈哈哈哈哈……” “就为这个?”李未年无语:“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至于啊!”杨久庚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未年,眼里的光闪耀着:“你想想,是家长诶!我是你的家长!” “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你现在我养的了!” “……” “千万别客气!” 李未年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点抽搐:“你放心,我绝对不跟你客气……” 杨久庚更高兴了,拉住李未年的手:“未年,你好久没叫我哥哥了!” 李未年好笑的看着他:“你到底受啥刺激了?我以前也不怎么叫啊?” “我想体验下当个家长的感觉!你总不能叫我爸爸吧?我想你再叫声哥哥听听!” “才不要!” “我就是喜欢听啊!”杨久庚不依不饶,“你第一次叫我哥哥就干瘪瘪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切,那时候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要我有什么感情?” “那……我们重来一次!”杨久庚把手放开,退后几步,站在离李未年一米开外的地方。 “你好,我叫杨久庚。”就像六年以前,那个大大咧咧的爽快介绍自己的少年,杨久庚再一次让自己面对李未年。那时候的李未年似乎也跟现在一样,只是沉默的安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但是现在的李未年,眼睛的笑意,已经快让杨久庚不记得,当初的那个孩子,是怎么用充满着戒备的眼神来打量他。 “你是不是我弟弟,叫未年的?” 李未年觉得自己彻底被杨久庚打败了。这个人,总是这么让他哭笑不得,总是这么不知不觉间就会被他带入他那个充满了荒唐的世界,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想试着出来。 “你好,我叫李未年。可是……我没有哥哥呀?” 李未年这么笑着说。 杨久庚立刻虎起脸来:“喂……” 李未年就这么一直笑着,站在夏夜的繁星下眯着眼睛笑起来,笑着看见面前的那个少年也终于笑起来…… 美丽的夜啊 当你偶尔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 是否也能够看见 那颗月畔最明亮的星 就和我看见的一样 当我夜里独自承受孤单的时刻 我会记得它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就像你曾经做过的一样…… (完)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