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重生》 正文 第1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无限重生》作者:胭脂藤 文案 柴立新是个无赖。 孑然一身,凶强好斗,最终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 他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好兄弟许晋江。 也许老天听见了他的临终愿望,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发誓重活一次,定要……等等,这贼老天!为什么眼一闭,一睁,他特么的【又】重生了?! 本文又名《每天起床都看见自己在重生》、《无赖与贵公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重生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汉子你伤不起!》etc 内容标签: 重生 青梅竹马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柴立新,许晋江 第1章 第一天 拳头重击在人体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紧接着,头顶半秃的中年男人那张油腻的脸变形扭曲,唾液混合着血沫,及半颗断裂的门牙从口腔自内向外飞了出去。 中年男人怪叫一声,像一条被人掐住脖子的老狗。因击打的强大惯性,他整个人歪歪扭扭趔趄几步,痴肥的体态最终无法令身体继续保持平衡,摔下去时又带倒了身后的圆桌,稀里哗啦声里,玻璃杯和酒瓶碎裂一地。 来不及哼声,他的头顶便出现了一大片黑色阴影。 闪烁不定的五色灯光此时尽数被黑影遮蔽,柴立新居高临下,他的脸沉浸在暗影之中,中年男人瞳孔微缩,眼中恐惧。柴立新的长相其实并不难看,这一刻在男人的眼里,那犹如开刃刀锋般凶戾的眼神却足够令人魂飞胆丧。 音乐声震耳欲聋,除了附近极少数人,俱乐部舞池中打扮时髦、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们未受一点影响,他们仍肆意摇摆扭动着躯体,如一条条艳丽妖娆的蛇。 中年男人在地上艰难挪动,酒液洒了他一身,当众被羞辱的难堪更让他面颊涨红,色厉内荏地嚷嚷:“我可是客人,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嗷!” 他话未说完,柴立新的拳头又落到他脸上。 这次,柴立新没有留情。他一拳一拳,下手又快,又狠,中年男人的脸很快就变得像个被砸烂的西瓜。拳头起落,血花飞溅,有些溅到了柴立新的脸上,但他眼也不眨,根本面无表情。 那人起先还能开口叫骂,打得狠了,他开始求饶,慢慢的,就连凄惨的哀嚎声都微弱了下去。眼看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旁边一脸浓妆的李菀娇赶紧上前,抱住柴立新的手臂小声哀求:“立新哥,够了。再打下去人就打坏了,到时老板那里也不好交代。” 在李菀娇的劝说下,柴立新终于肯收手。他从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身上站起,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在娇小的李菀娇面前压迫感十足,他眼睛漆黑,睫毛浓密,眼尾细长又微微上挑,是薄而锋锐的内双,盯着人看时,眼神利得就像刀子,能割开皮肤血肉,直达人心深处。 李菀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身上的湖蓝雪纺裙本来料子就轻薄,眼下一边的肩带被扯断,她只能尽量用手环住胸部才不致走光。 柴立新脱下了衬衫,默默披到李菀娇身上。 “……谢谢。”衬衣上仍带着柴立新的体温,李菀娇低着头,用手紧紧抓住衬衫领口,声音低如蚊蚋。 柴立新没吱声,他转头又蹲下,从那名装死的中年男人身上搜出钱夹,掏出一叠现金就要给李菀娇。 “不,不……”浓妆艳抹的李菀娇摇头推拒着,语调惶恐,她不敢收。 “拿着。”柴立新把钱塞进她手里,声音低沉。 刚送走李菀娇,这时王锐又匆匆跑来,他气喘吁吁,对柴立新道:“立新哥,老板在找你,你快过去吧!” 柴立新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头,他将皮夹扔回在地上挺尸的中年男人身上,对同在这家俱乐部工作的王锐点点头,抬脚便走了。 王锐看着地上一滩烂泥的中年男人,天生一张圆脸的他皱起眉头,叫来了两名俱乐部保安,吩咐说:“把这货扔后巷去,下次不准再放进来。” …… 柴立新到了五楼,俱乐部幕后大老板的办公室就在这层。 平时除了一些高层,极少有人能来这里。柴立新熟门熟路,穿过走廊,来到长廊尽头紧闭的门前。两名保镖分立左右,见了他,便点点头。 柴立新推开了许晋江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一群人正围在桌边商议着什么,他们听到动静,纷纷噤声回头,见是柴立新,又马上接着讨论起来。柴立新没去凑热闹,他径直走到另一边坐下,又从沙发旁的小冰箱里拿出一听冰啤,拉开易拉罐拉环,仰起脖子就喝了几口。 他手上仍沾着刚才中年男人的血,柴立新却一点不受影响,他姿态惬意,两条长腿交叠搭在茶几上,上半身则靠着沙发,黑色背心紧贴他小麦色的肌肤,锁骨舒展,肩膀、手臂的线条极为漂亮,就像一头午后眯眼打盹的豹子,散漫,却又危险。 喝到第三罐啤酒时,会议似乎终于结束了。等人走的差不多,柴立新抬眼,看向刚才被一群人包围的办公桌——许晋江正坐在那张黑色办公桌后。两人四目相对,面皮白净,容貌俊美的许晋江当即起身招呼,“小新。” 柴立新眉毛跟着纠结,“别叫我小新。” 他跟许晋江认识了二十年,这可笑的称呼就阴魂不散跟了他二十年。如果换成别人,柴立新早就揍得对方满地找牙。 许晋江见他粗声粗气的,也不介意,走到他身边就坐下了。 柴立新知道许晋江有洁癖,从小眼里就容不得一点脏东西,没想到他这时却直接拉起他的手,盯着那上面斑驳的血迹,问:“你喜欢那女人?” 柴立新面露疑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许晋江口里的“那女人”指的是李菀娇。抽回手,柴立新笔直利落的剑眉快皱成一团,他怒瞪眼前的人,磨着后槽牙挤出声音:“许晋江,我艹你大爷!” 不能怪他出言不逊,柴立新曾交过几个女友,每次无一例外,都让许晋江搅得无疾而终。他们俩从小认识,十八岁那年,许晋江就对他坦白他是个同性恋。柴立新当时被震懵了,还没来得及缓过神,他却发现口口声声喜欢男人的许晋江,竟和他的小女朋友在一张床上做那档子事。 年少轻狂,热血上头就什么也顾不得,为这事,柴立新和许晋江狠狠干了一架,两人几乎决裂。时隔多年,如今的柴立新已能坦然接受他的好兄弟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可对许晋江总爱光明正大撬他墙脚的毛病,柴立新仍然十分光火。 李菀娇恰巧是他喜欢的类型,小鸟依人,楚楚可怜,总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两人交情虽谈不上多深,彼此却也有几分好感。 “李菀娇来‘迷夜’上班完全出于自愿,她的职责就是陪客人喝酒取乐,如果不想坐台接客,她大可以辞职不干。”许晋江却一语道破李菀娇身份,“小新,下不为例。我不希望你为了这个女人,再和来‘迷夜’消费的客人起任何冲突。” 说这些话时,他表情平淡,眉目俊丽,白皙肤色在灯下微微发光,眼神却黑幽幽的。柴立新犹记得两人第一次初遇,他差点将他当成误堕凡间的天使,如今他们都长大成人,许晋江的五官愈加深刻醒目,有着西洋人偶一般的华丽与优雅。 也许是这张脸太有迷惑性,柴立新冷哼一声,没有动手。他一脚踢开面前的茶几,刺耳摩擦声中,空掉的啤酒罐骨碌碌滚落,柴立新站起身,抬腿就走。 “等等!” 许晋江急忙起身,伸手想拉他,却被柴立新一把甩开,两人不欢而散。 …… 柴立新从“迷夜”后门径直离开。 那是一条黑暗的小巷,无论臭烘烘的垃圾箱,还是路边凹凸不平的小水洼,都和俱乐部内部纸醉金迷的景象格格不入。除了巷口的一盏路灯,整条暗巷没有任何照明。 柴立新两眼微眯,眼神险恶,犹如一头游荡在夜色边缘的猛兽。他将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向着光亮的巷口走去。 出于某种对危险的直觉,等他意识到身后有人回头时,已经太晚。后脑勺传来钝痛,柴立新应声倒地,规律的脚步声响起,他只来得及看清一双锃亮的黑色男式皮鞋停在面前约十公分处。接着,柴立新视野陷入黑暗,他丧失了意识。 不知昏迷了多久,等柴立新再度醒来,眼前却依然一片黑暗。 他甩甩头,嗡嗡作响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些。柴立新才意识到自己的双眼被蒙住了,伴随铁链哗哗的声响,他的两只手臂被吊在半空,整个人勉强只能以脚尖着地。 挣扎了一会儿,柴立新不得不放弃,这样的姿势,要想挣脱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白白浪费体力而已。光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凭回声,他大致能判断自己正身处一个很空阔的地方。 柴立新好勇斗狠,平日仇家不少,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人来寻仇报复。 “谁?!” 安静下来,柴立新很快发现周围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对方就这样看着他挣扎,不知看了多久。 换做别人,也许早已毛骨悚然,柴立新却不是别的人,他已经很不爽了。比起说话,柴立新其实更喜欢用拳头来解决事情,此刻受制于人,他只能耐心等待。 对方没有回答,从脚步声来判断,却正向他慢慢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柴立新默默在心底计算着步数,他什么也看不见,行动全凭经验,估摸着双方距离差不多时,他尽力稳住身体,屈膝,抬腿,踢了过去。 柴立新这一踢用了全力,对方却似乎早有预料,及时闪避开,并绕到了他身后。紧接着,一只手按住柴立新的背,从手掌的宽度判断,这应当是个男人。 手的主人戏谑一般,从柴立新的脖子一路抚摸到腰腹位置,他的动作缓慢而又切实,每一寸都未放过。过分细致的抚触充满了暗示意味,到这时还猜不透对方想干嘛,柴立新就是傻子。 “艹!滚开——!” 第2章 第一天 叮铃铃铃—— 突兀刺耳的闹钟响让柴立新猛地睁开眼。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接着又重重低哼一声,因起得太猛,他整个人重新不受控制地倒回床上。同时,节奏轻快的音乐替代了聒噪的铃声,那是和闹钟一起预设的早间气象栏目的开场曲。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让我们来一起关注天气情况。最近的一个月,大热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够摆脱这种‘烧烤模式’呢?至少今天来看,南方依然会持续大范围的高温,各位听众朋友们仍需注意防暑降温——」 “靠……”啪地按掉了收音机开关,柴立新语调含糊,他的脑袋正隐隐作痛,意识仍浑浑噩噩的。 百叶窗叶片缓缓变换角度,阳光从室外投射进来,这也让床上的柴立新眯起眼。 将一只手放到额头上遮挡阳光,柴立新皱着眉,表情厌恶又似乎带点疑惑。他习惯裸睡,沐浴在金色光线下,此时他的皮肤犹如融化的蜜一般闪着光泽。修长四肢舒展着,肩宽腰细,肌肉匀称紧实,勾勒出流畅的身体轮廓,无一丝赘余。 柴立新现在已完全清醒,这也让他更加不耐烦。 怎么回事? 打量周围,除了床,一张旧桌子,和用移门隔开的狭小卫浴间,这套设施陈旧的胶囊公寓还是老样子,事实上,柴立新也只能支付像这样价位的公寓租金。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 那场火灾,每个细节柴立新都记得清清楚楚。火焰的高温下,皮肉被烧焦的灼痛,滚滚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他当时被拇指粗的铁链锁住了,整个窒息过程既痛苦又漫长。 现在,别说烧伤,柴立新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身体,他的脚上没有镣铐,胳膊肘内侧也很平整光滑,不见任何注射针眼,那变态虐待狂在他身上弄出的痕迹全不见了。 被闹钟吵醒之前,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梦吗? 想不出所以然,柴立新干脆下了床。 才走一步,他就踢到了床下几只空啤酒罐,这大概就是令他脑袋隐隐刺痛的元凶。几步走到窗前,柴立新拉下百叶窗叶片,从七楼向外面望去——街上车来人往,一派清晨繁忙的画面。 熟悉又平常的景象,没有让柴立新安心,反而使他更焦躁。进浴室冲了个凉,照镜子时,柴立新忍不住转身,望向背后——什么也没有,那变态在他身上纹的东西也不见了。 用手撑着镜面,柴立新低头吐气,下一秒,他狠狠一拳砸在镜子上。脆弱的玻璃自然承受不住重击,哗啦碎裂一地。 手背划出了几道口子,鲜血长流,柴立新却似乎毫无感觉。拧开龙头,看着一缕缕血丝被水流稀释,他忽然弯腰,扒着洗手池吐得撕心裂肺。 莫名其妙被监、禁,像个女人一样被一次次侵犯,他连那混蛋的脸都没看见。就算是梦,也让他恶心透顶。 柴立新尽量说服自己,那只是个糟糕的噩梦,可他心里明白,没什么梦会如此真实。 …… 出门时,柴立新在大门口遇见了房东。穿一身绿,人干瘦,越发显得尖嘴猴腮的中年房东见了他,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又畏畏缩缩的。 “看什么看?”柴立新眼神凶狠,他一肚子晦气,正愁没处发泄。 “没,没……”平时欺软怕硬的房东声音不稳,他抖抖索索猛摇头,活像一棵被霜冻蔫儿的干瘪青菜。虽说他是房东,可对象是柴立新,住这片儿的,就几乎没人不怕这混世魔王的。 既然不是催房租,柴立新克制着怒气,眉一压,就沉声道:“闪开,别挡道。” 房东缩着脖子,乖乖让到了一边。 “立新哥!” 此时,李菀娇恰巧从门外进来,她浑身香水味,脸上仍留着隔夜的残妆,人看上去异常疲惫,在抬头看见柴立新的一霎那,她马上扬起了笑脸。 一边,人到中年的房东眼睛发直,他盯着李菀娇胸口,以及她裙摆下的白大腿不放。 柴立新眯起眼,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色迷心窍的房东浑身打了个哆嗦,终于清醒,他冲两人干笑几声,赶紧贴着门边撤了。 见柴立新盯着她看,李菀娇垂下头,整了整发鬓,“立新哥,你出门啊?” 不知什么缘故,柴立新只觉得这幕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对李菀娇的招呼,他应了一声,问:“刚下班?” “嗯。”李菀娇点点头,两人住同一栋楼,不过楼层不同,像今天这样碰面的机会也不多,“立新哥,你今晚也会到‘迷夜’值班吧?听说老板也会在,毕竟是‘迷夜’三周年店庆,来的客人可不少。” 听到这里,柴立新更加恍惚,他脱口问道:“今天几号?” 李菀娇愣了愣,还是回:“……8月12号星期三啊,立新哥,你怎么了?” 柴立新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终于明白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8月12号,不就是他在“迷夜”后巷被人盯上暗算的那天? 监、禁他的地方,是个改造过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如同监狱。那变态很小心,从未给他逃脱的机会,有时他惹怒了对方,甚至会被惩罚在几天没有灯光的室内待着,真正是暗无天日。柴立新只能根据吃饭的顿数,来推算时间,那混蛋折磨了他起码有三个月。换成别人,三个月里不见阳光,被持续打药奸、淫,即便不屈服,可能也早疯了。 柴立新此时却很清醒,一幕幕画面从他头脑里闪过。 8月12号,一大早天气就很热,气象预报提醒市民防暑降温,他在大门口遇见了一身绿像棵青菜的房东,又碰上回来的李菀娇,她问他晚上是否会去“迷夜”值班。 刚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能与他脑海里的画面完全重合。 “立新哥,你没事吧?”看着柴立新发愣,李菀娇不由得担心。 “没,回见。”摆摆手,顾不上李菀娇惊讶的表情,柴立新匆匆离开了。 ……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柴立新步伐急促,眉头紧锁。他自认记性不差,今天如果是8月12号,那么在这条街的第一个拐角,他会遇见一个邋遢的流浪汉。 拐过弯,看到那名蓬头垢面的乞丐果然蜷缩在墙角,柴立新脚步顿住,没一会儿,他又脸色难看地加快了步伐。 他知道自己没疯,可一切似乎都开始错乱了,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心小心——!” 哗啦一声,一盆洗菜水差点泼到柴立新脚背上,哪怕及时停住,仍有一些水渍溅到了他牛仔裤的裤脚上。 “哎哟,该死该死!” 早点铺的胖老板娘依然一副鸡叫似的尖嗓门,见泼到了柴立新,她赶紧放下水盆,壮硕的身体圆得像颗球滚了出来。她后边还跟着另一个矮瘦的沉默中年,那是她的丈夫,早点铺的老板。 “哟,是立新啊!刚才真对不住了,没看见你从那儿来。”老板娘满面堆笑,脸上肥肉一颤一颤。她与柴立新是老街坊了,这间铺子从柴立新小时候起就在这,如今已快有二十年。“还没吃早饭吧?死鬼,你愣着干啥?赶紧去给立新打包点吃的带走!” 她身后的男人唯唯诺诺嗳了一声,赶紧转身进店打包去了。 柴立新站在拥挤热闹的铺子前,两眼深沉,没吱声。 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多么关心自己,多年以前他偷他们一个包子,这胖女人能手执扫帚,追着他骂几条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柴立新罩着他们不被其他地痞流氓盘剥,缴纳各种名目的保护费,夫妻俩对他又惧又怕,表面热情,背地里兴许也咬牙切齿的。 柴立新站着这的唯一理由,是他仍然不死心。 惧内的老板很快去而复返,他把打包好的早点递给柴立新,单薄瘦小的身板夹在柴立新和老板娘中间,越发显得可怜兮兮。他紧张地直搓手,声音结结巴巴的,“包子在……在蒸,没好,换成这……这个,鸡蛋饼也是新……新鲜的。” 柴立新一言不发,看着手里的冰豆浆,冷馄饨和鸡蛋饼,沉默良久后,他转身就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夫妻俩面面相觑。 …… 柴立新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他照记忆里的路线,一个白天里跑了许多地方,做了不少事,结果他发现,每件事都跟录好的电影一样,按原先的轨迹重来了一遍。 晚上九点,柴立新来到“迷夜”。 俱乐部内已是嗨翻了天,柴立新默不作声,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随便找了个角落窝着。名义上是帮许晋江看店,柴立新的时间安排却很自由,他想来就来,不高兴旷工了,也没人会多嘴半句。 角落里光线昏暗,柴立新两眼却闪着光,他就像一头耐心蛰伏,静候猎物出现的猛兽,当争执出现,脑满肠肥的猥琐中年把手探向李菀娇胸口,身处黑暗角落的柴立新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是一拳。 砰—— 中年人摔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柴立新,恼羞成怒地嚷道:“我可是客人,你算什么……嗷!” 将对方完全压制在地上,柴立新的拳头密如雨点,不断落下。中年人被打得惨叫不已,而柴立新的狂暴也吓坏了一旁的李菀娇。 “立新哥……” 她正想上前劝阻,柴立新却停了下来。他直接从中年人西服内侧口袋摸出钱夹,抽出现金塞给李菀娇,又脱下衬衣,披到她肩上,“没事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他的声音低沉,黑色眼睛犹如闪着寒光的利刃,让李菀娇难以拒绝。 没过片刻,王锐来了,他边跑边说道:“立新哥,老板……” “我马上过去。” 柴立新长舒了口气,他仿佛知道王锐要说什么,没等他说完,就摆摆手打断他。 瞪着眼,目送柴立新离开,王锐张口结舌,一时忘记了反应。 第3章 第一天 柴立新进了办公室。 房间内,依然是一帮人围着许晋江的办公桌。论资排辈,这些走出去有头有脸的叔伯辈人物,此刻却都毕恭毕敬。而年纪小他们一轮的许晋江,则不动如山,坐在位子上。 身为许家太子爷,在这偌大的潜龙城里,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柴立新没理会齐刷刷投向他的目光,他一进门,就从冰箱拿了两罐啤酒,想了想,又在一边柜子的抽屉里拿出包烟。许晋江平时洁身自好得很,不抽烟,也很少喝酒,在他出现的地方,却总常备着这两样东西。 柴立新举止随便,大喇喇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间或喝一口啤酒,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刚找了个人肉沙包狠揍一顿,出了口憋在心底的恶气,他现在整个人舒服多了。 “小新。” 散了会,许晋江很快到他身边坐下。 柴立新挑挑眉,没做声。被这么叫了二十年,他懒得再去纠正许晋江。他原以为自己再没机会见到他了。在那片地狱般的火海里,一切都被无情吞噬,最后关头,柴立新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许晋江,想起他们最后一面闹得不欢而散,他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而此时,许晋江坐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头发乌黑,如乌鸦羽毛,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越发衬托得他眉目深深,肤光胜雪。他的形容举止无一不得体,和吊儿郎当,仅身着背心、牛仔裤的柴立新形成鲜明对比。 喷了口烟,柴立新拧起眉毛,转头说道:“许晋江,你打我一拳试试。” 许晋江面露讶色,当然没有照办,他只是拉起柴立新夹烟的右手,盯着那上面都是斑驳的血迹,沉声问:“你喜欢那女人吗?” “靠!”柴立新跟触电一样抽回手,刚才那一丁点动摇与感性也烟消云散了。 事已至此,再不信邪也没用,柴立新已经可以确定,他见鬼的又过了一遍8月12号,这一天里发生的事,都能和他记忆中的8月12号重叠起来。 妈的。 在心底大骂这贼老天,许晋江之后说了些什么,柴立新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仔细听。片刻后,柴立新猛吸了一口烟,随手掐灭烟头,就站起身。 “等等!” 许晋江想拉他。 柴立新稍一犹疑,没能甩开,被紧紧扣住手腕。 “小新,你去哪儿?” “我的事你少管。”皱着眉,柴立新不耐烦了。 好歹相处这么多年,他恶声恶气的模样还吓不倒许晋江。 “你去哪儿?”又问了一遍,同时,许晋江更用力抓住柴立新,让他挣脱不得。平日里许晋江模样斯文,完全看不出他竟会有这么大的手劲,柴立新却深知他发起疯来有多恐怖。 啧了一声,柴立新口气不善,态度却软了,“你大爷的,我回家睡觉行不行?啰啰嗦嗦的像个老妈子,不想干架就给我放手!” 听他要回去,许晋江松开手,“嗯,那你回吧。早点休息。” 下意识舒了口气,柴立新看向房间一角的落地钟,发现已快深夜十一点,他顾不得再磨磨叽叽耽搁,向许晋江点点头,急匆匆就走了。 他当然没有回家睡觉,而是来到了“迷夜”后门的暗巷。 这是条笔直长巷,两边都是建筑物的高墙。从俱乐部出来,往右拐到底是个死胡同,往左则通向一条灯火通明的马路。 柴立新双手插在裤袋里,朝发光的巷口走去。 他看上去相当随意,放松,且毫无防备,但暗中,柴立新不断留意周围情况,神经早已如绷紧的弓弦一样蓄势待发。在离巷口不到两三米时,脑后听到细微破风声,一瞬间,柴立新敏捷地侧身闪避,单手抬高,格挡住对方攻势,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的肘部紧贴对方胳膊下方,猛力挥击了出去。 喀—— 柴立新听到了一声骨骼的裂响。 对方想暗算他,却反被他出其不意得手,起码断了一根肋骨。细长眼尾划过锋芒,柴立新没多浪费半秒,依样画瓢,又是一下肘击,感觉对方完全脱力的瞬间,他反手为抓,拎住对方衣襟,就想把这鬼鬼祟祟,隐于暗处的偷袭者给拖到巷口。 电光石火间,即便先前还有那么一点不确定,眼下柴立新已完全能肯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他脑袋坏了,或者白日做梦。 8月12号这天深夜,他确实被某个人袭击了,随后三个多月里,那变态不断换着花样折磨他,把他当女人一样用,柴立新想尽办法,都无法逃脱,最后葬身火海。 柴立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让他一瞬间露出了破绽。对方却趁机反抓住他胳膊,将他猛推向一侧墙壁,随后以整个人的身体重量压制住了柴立新。 脖子上一麻,就像被蜜蜂叮了一口。等柴立新意识到不妙,已经来不及了,药效迅速发挥了作用,在身体软下去的前一秒,柴立新恨得只想杀人。 艹他十八辈儿祖宗,这死变态竟然随身带着麻药——! …… 再次醒来,不出意外,柴立新又被蒙住眼,双手吊高,他回到了那间囚禁他长达三个月,噩梦一般的地下室。 柴立新这次没再白费力气挣扎,他脑袋微垂,半张侧脸隐藏在手臂的阴影中,像个疯子似的笑了一会儿后,便扭头对准了某一个方向,“喂,别他妈装哑巴了,我知道你在那。” 边说,柴立新嘴角边扯起嘲讽弧度,他知道,那死变态正默不作声看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对方非常小心,从不会让他有机可乘。他干了柴立新三个月,每次不是蒙住他的眼睛,就是戴着面具,柴立新有时反抗得太厉害,他就会给他打药,在药物影响下,柴立新意识模糊,神志不清,身体变成了一个欲望的容器,意识则浮在云端。这种情况下,他能搜集到的有用线索根本少得可怜。 柴立新不知道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这该死的变态永远像头野兽一样,精力旺盛,不知餍足。亏得柴立新皮糙肉厚,神经强韧,被这样对待,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天,普通人可能就要受不了,进而精神崩溃了。 这次,柴立新出声后,又屏住呼吸静待片刻,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脑袋低垂,他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却在那人接近的刹那,抓着上方锁链,手背青筋暴起,伸腿带起一阵风声,向对方猛踢过去。 不出意料,对方早就有防备,这一踢是落空了。铁链哗啦作响,柴立新失去了平衡,两条手臂被扯得几乎快脱臼。 那人绕到柴立新身后,按住他的背部,好歹帮他稳住了身体。不过柴立新可一点没觉得感激,在被对方碰触的一瞬间,他汗毛直立,浑身僵硬。 太直白的反应,不止柴立新,似乎连他背后的男人也有些讶异。 眼前一片黑暗,柴立新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沉重微滞的炙热呼吸喷在他脖颈后侧。那人的手指自上而下,慢慢划过他身体,被碰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有毛虫在爬行,既恶心又刺痒。 在那人戴着医用乳胶手套的冰冷手指捏住他下巴时,柴立新朝对方吐了口口水,他声线冰冷,语气却如同狂傲的君王在发出嘲笑—— “去你妈的!”他说道。 …… 柴立新天生贱命,从小活得像棵野草一样。三岁时就死了爸,后来他妈带着他改嫁,可惜有了他这么个拖油瓶,加上老妈看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嫁的第二个男人光有一张俊脸,却中看不中用。那男人吃喝嫖赌,样样皆沾,又没本事,输了钱喝得醉醺醺回家,就会窝里横打老婆孩子。跟了那男人几年,对方只会伸手讨钱,都是他妈一个女人在工作挣钱养家。 柴立新十岁那年,他妈突发急症,一命呜呼。 从此,柴立新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几个亲戚互相推诿踢皮球,谁都不愿收养他,柴立新只好继续和名义上是他继父的那个男人一起生活。他妈去世后,男人更变本加厉,对柴立新就像对待一条野狗,不给饭吃是轻的,每天不是打就是骂。好几次,他都被打得奄奄一息,那男人故意拖延或干脆不送他去医院,或许命不该绝,柴立新却硬是奇迹般的挺过来了。 他就是个虐不死的贱骨头。这是那男人的原话。 一晃好多年过去,柴立新早就忘了他继父长什么样,从昏沉中苏醒,睁开眼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柴立新却突然想起了他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闹钟铃声撕心裂肺响了一阵,随后轻快的音乐奏起,再接着,气象播报员娇滴滴的声音传入柴立新耳中——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让我们来一起关注天气情况。最近的一个月,大热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够摆脱这种‘烧烤模式’呢?至少今天来看,南方依然会持续大范围的高温,各位听众朋友们仍需注意防暑降温哦!」 柴立新眨了眨眼。 有阳光从百叶窗叶片罅隙内照射进来,他躺在床上,平日脸色似乎总被人欠了五百万没还,又臭又硬,这时却难得露出了一点孩子似的迷惘与稚气。 「但是呢,本周南方的高温会有一个转变,也就是最高气温达到40c的地方将会逐渐减少。需要要提醒大家的是,副热带高压的往东撤退,会使海上的暖湿空气逐渐往陆地输送,所以呢南方一带闷热的感觉将会增加,也就意味着天气会从‘烧烤模式’转为‘桑拿模式’。那和南方这种持续闷热天气不同,昨天也就是8月11号,华北一带是突然遭遇到了强雷雨天气,闷热的感觉是一扫而空。今天呢,强降雨的中心将会从华北往东北一带转移——」 柴立新似乎终于听够,伸手按掉了开关。 他捧着宿醉后隐隐作痛的脑袋,起床下地。刚踏出一步,就不小心踢到几只空啤酒罐,摇摇晃晃向前,柴立新就像没看见一样。 拉开移门,走进卫浴间,柴立新深呼吸,抬头—— 光整平滑的镜中,此时照出了他见鬼一样的表情。 第4章 第一天 大半个白天,柴立新都窝在自己那间破公寓里,不停地抽烟。 烟灰缸里已堆满了烟头,房里迷雾缭绕,床底下空啤酒罐、脏衣服和色、情杂志堆积成山。柴立新叼着烟,懒洋洋半靠在床头,他眼神放空,似乎什么也没在想。 事情的发展已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 前一刻柴立新还在地下室,那变态肋骨都被他打断两根,仍跟发、情的畜生没两样,第一次搞的就像谋杀现场一样血流成河。柴立新真佩服自己,被这么“谋杀”了两回,竟都能活下来。 下一秒睁开眼,柴立新却发现他又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正躺在床上挺尸,除了宿醉头疼以外,什么也没发生。 明明被他砸碎的镜子恢复如初,上面找不出一条细缝,柴立新不信邪,特地又查了遍日期——发现他妈又是8月12日星期三,他见鬼的再次回到了同一天! 柴立新天不怕地不怕,也从不信鬼神之说,他想破了头也搞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人会接二连三地重复经历同一天?为什么那个倒霉蛋偏偏是他?他死了,又活了,难道就因为这个? 手机震了几次,柴立新都没接。这会儿就是天王老子在他面前,柴立新也没心思搭理。 安静没几分钟,手机再次开始嗡嗡震动。这回嗡鸣声不知疲倦般一直持续着,似乎他不接电话,就不会罢休的样子。柴立新转动眼珠,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许晋江”三字,他终于掐灭了烟头,抓起扔到一边的手机按下接听。 「小新,你在哪儿?王叔他联络不上你,城东码头的那批货我让别人去跟了,你快告诉我你人在哪儿?有没有事?我——」 手机那头,一贯淡定的许晋江似乎心急火燎的,柴立新正烦着,语气也充满火药味,他直接打断道:“我好得很,你他妈少来烦我!” 另一头许晋江沉默片刻,大概没想到他脾气那么大。 「小新,别生气,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敏锐察觉到柴立新的反常,小心地开口追问。 在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柴立新能对许家的太子爷不假辞色,差点搞砸了他上千万的大生意,许晋江还要反过来让他别生气。 握着手机,柴立新眉心紧蹙,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火山般急于喷薄而出的暴烈情绪,沉声道:“我没事。让你的人从忠孝路往北走,别开去莲花路,高家那帮人在弄鬼,他们想浑水摸鱼分一杯羹。” 柴立新提醒自己,这是他欠许晋江的。 那头又安静了一会儿,隐隐约约能听见许晋江向旁人吩咐了些什么。 「小新,告诉我你在哪儿?你怎么知道有埋伏,还有高家那边……」 许晋江嗓音清冷,柴立新几乎能想象出他在那边故作镇定,又惊疑不定的样子。咧开嘴,他无声笑起来,心情莫名其妙就变好了。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不是柴立新刻意隐瞒,他总不能告诉许晋江,他会知道高家设埋伏的原因,是因为连今天在内,8月12号星期三,这一天他足足重复过了有三次吧。 如果有人跑来对柴立新这么讲,他一定半点不带犹豫,把那人当神经病。 可柴立新心知肚明,那批货本该是他和老王他们一起押送,货车开到莲花路的时候,早有埋伏的高家人想半路截胡,虽然最终有惊无险,货没受什么损失,可高家做坏了规矩,当天晚上,许晋江在办公室里和一帮人商议的就是这事。 柴立新至此情绪慢慢稳定,在许晋江再三追问下,他还是告诉了他自己在公寓,哪儿都不准备去。 「小新,今晚‘迷夜’那边你也不来了?」 柴立新“嗯”了一声算回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许晋江的声音里,他似乎听出了一点怅然若失? 「真不来了?」那边像是还不死心。 “艹,有完没完?”柴立新骂了一句,没多废话就挂了。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 若是有那么一天,当你发现自己在同一天中不断的轮回,重复了三遍时,你会怎么做? 柴立新选择等。 他先进浴室冲了澡,又将一地的空啤酒罐,烟头,披萨盒,以及几本成人色、情杂志通通扫进垃圾袋,封好,放到角落。这么一来,乱糟糟的公寓看上去总算整洁了些。 这时天色也暗下来,柴立新还是出了一趟门,十分钟后,他手里拎着一袋楼下便利店的卤肉饭和啤酒回到公寓。快速解决了晚饭,柴立新打开墙上的电视,调到体育频道,边看球赛,边打开一听啤酒,不紧不慢地喝着。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睡意上来,柴立新进浴室洗了把脸,直播球赛这时早已结束,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夜光时钟黑色表盘上,蓝色数字显示时间为凌晨四点零七分。 细长微挑的双眼反射出光芒,柴立新靠坐在床边,一只脚膝盖半曲,电视屏幕忽明忽暗,让他的脸也仿佛变得阴晴不定。 又盯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有点熬不住了,点了根烟。五点多,窗外的天空已渐渐翻出鱼肚白。 地平线那头,当第一缕晨曦冲破云层桎梏,照亮昏昧天地,柴立新看着窗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天亮了,一切这就算过去了? 这么想着,柴立新的上下眼皮却开始打架,头脑一阵阵发沉,铺天盖地的睡意难以遏制,迅速席卷吞没了他。 烟已燃尽,从柴立新的指间滚落,他的世界顷刻也归于黑暗。 …… 叮铃铃铃—— 闹钟声响起,柴立新睁开了眼睛。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让我们来一起关注天气情况。最近的一个月,大热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够摆脱这种‘烧烤模式’呢?至少今天来看,南方依然会持续大范围的高温,各位听众朋友们……」 定定出了一会儿神,柴立新才转头去看床头的钟——六点三十。 那是与昨天清晨他恢复意识一模一样的时间。 环顾四周,前一晚特意收拾干净并作了标记的房间,仿佛精怪现回原形,被收入垃圾袋的杂志啤酒罐等杂物,又全他妈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上! “艹!” 抓了抓头,柴立新啧了一声。 …… 人生停留在同一天,始终无法再前进一步,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这一个清晨到下一个清晨,每次都是六点三十分,每次柴立新都在相同的时间醒来。 无论前一天做了些什么,无论多少尝试努力,都是徒劳,柴立新试过彻夜不眠,在逼近六点时,他都会莫名其妙丧失意识。然后再次睁眼醒来,又是同一天。 一开始,柴立新怎么也无法习惯,他惊讶、疑惑、难以置信。当把8月12日这天重复经历十遍以上后,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正不停在一天里轮回的事实。 慢慢的,柴立新发现,其实这样也不错。 在这一天里,会发生什么事,会遇见什么人,他都了如指掌。他仿佛成了这世界的神明,洞悉世事,随心所欲,他可以做任何事,而不用担心后果,反正第二天醒来,一切又都重新上演。 这天在“迷夜”,当许晋江又一次问起,他怎么知道高家人会在莲花路埋伏的时候,柴立新索性把实情痛痛快快都告诉了他。 沉默良久,许晋江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问:“小新,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嗤笑一声,柴立新就知道许晋江会是这么个反应,他把他当神经病了。 “反正你爱信不信——”双臂伸展,柴立新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斜睨许晋江,“许晋江,别当我脑子有病,我现在清醒得很。” 他的样子散漫,就像刚开了个不经意的玩笑,与他此时出口的话完全不符。许晋江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问:“小新,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柴立新哑然,眉头纠结,他就像被问住了。是啊,他为什么要告诉许晋江这些?他的时间停留在8月12号的星期三,把同一天过了一遍又一遍,这种事说出来,他明知会被当成疯子看待,那他为什么还要对许晋江坦白? “小新,你希望我相信你吗?” 这次变成柴立新静默无语。 哪怕他一言不发,许晋江似乎仍然很高兴。他拉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明明已经是快奔三的大男人,却仍改不掉一些小习惯,小时候的许晋江长得玉雪可爱,有一张天使般的脸蛋,他总是一口一个小新的叫他,紧紧牵住他的手,生怕柴立新会丢下他一样。 明明出身不凡,他却总爱跟在柴立新屁股后头跑。 一开始柴立新很烦这个黏黏糊糊的跟屁虫,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人却傻乎乎的,柴立新说什么他都信。 五六岁的年纪,本身正是贪玩的时候,柴立新又怎会耐烦身后拖个小尾巴,如果不是他老妈在许家帮佣,他才不会忍。有一次,柴立新偷偷带着许晋江溜出许家,又故意把他扔在半路上,自己去玩了,才五岁的许晋江听话地在原地等了半天,险些遭绑架。许家人为此大动肝火,要不是后来许晋江哭着喊着以绝食抗议,不让他父母对柴立新动手,那会儿他早就小命不保,被沉江了。 从那以后,两人就像绑定了一样,柴立新去哪儿,许晋江都要跟着。再后来,他妈死了,柴立新连吃饭都没了着落,有上顿没下顿的,他的性格也越来越阴沉凶戾,虽然许晋江常常过来找他,柴立新却渐渐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不再主动回应。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2节 两人不冷不热处着,几乎一直都是许晋江在单方面维系他们这段关系。不知不觉间,他们都长大成人,当柴立新发现许晋江把他女朋友弄上了床,两人大吵一架,分道扬镳。 柴立新远走他乡,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直到四年后才回到潜龙市。 一路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想到这些年,柴立新抬头望着从天花板垂落的水晶灯饰,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一天一天,时间不断轮回往复,他大概确实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无条件信任他。 第5章 第一天 昏暗的深巷。 远处隐隐传来警笛声,柴立新从“迷夜”门口出来,沿着巷子慢悠悠走着。 这条路他已走过许多次,尤其最近,柴立新的时间突然被禁锢在一天之内不断循环,他找不出头绪,唯一的线索,只有绑架他的那个变态。 被对方监、禁三个月后,柴立新死于一场火灾,一切也由此开始。 找到那个人,查出他的真面目,也许就会真相大白。 柴立新并不确定,眼下却也只能这样。 到今夜为止,已经是他度过的第十五个8月12日星期三。这么多天,他不是每次都能如愿,比如昨天他向许晋江坦白,耽搁了五六分钟,那人就没有出现。 柴立新已渐渐摸出规律——同样是8月12日星期三,如果做了些什么与上一天不一样的选择,很多事的走向也会不同。 他要对付的那人非常的狡猾,擅长擒拿格斗技巧,即使柴立新先知先觉,交锋数次,双方却势均力敌。有两次,柴立新几乎差一点就快制服那混蛋,最后还是被他逃之夭夭。 不过这也让他确定,犯人就是从“迷夜”跟踪着他出来的。在意识到行踪败露,并且没有机会下手后,对方很干脆地返身,重新进到俱乐部内。 午夜时分的“迷夜”俱乐部,狂欢接近高、潮。一层舞池里人山人海,每个人的情绪随着dj的音乐节奏而亢奋摇摆。这种情况下,要找出犯人,无疑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柴立新几次都无功而返,渐渐也就没了耐心。 当再次听到脑后极细微的空气扰动,他扭腰,侧身,完美闪过那人的第一击,紧接着,在对方反应过来的瞬间,柴立新将手腕一翻,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如同演练了无数遍一样,反扭住对方胳膊,同时膝盖往前一顶,大力将人撞向一边的墙壁。 “老实点!”柴立新压低嗓子,另一只手掌心里,闪烁寒芒的锋利匕首压住了对方的咽喉,在昏昧微弱的光线中,割出一道细长血线。 不过眨眼的工夫,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柴立新已把人牢牢压制在墙边。而说时迟那时快,在匕首刀刃抵在对方脖子上,划出血痕的同时,那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这声音让柴立新瞪着眼,一瞬间,脸上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抓着那人胳膊,把人快速翻了个身,变成双方面对面的姿势。接近巷口位置,街边的路灯把长巷一边的灰墙照亮,另一边则投下阴影。 柴立新在阴影的那边。 即便这样,也足够他看清手底下那人的容貌—— “怎么是你?” 他声音惊愕,眉毛紧紧皱到一起。 “小新,”许晋江俊美的五官微微扭曲,刚才柴立新那几下,又准又狠,他也并不好受,“你先松手。” 他扭了扭头,看向柴立新。因为这个动作,压在他脖颈上的锋利匕首又制造出更深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 柴立新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 “你他妈的……” 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也几乎烧光了他的理智。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和那变态对峙的局面,揭穿他的伪装,暴露他的真面目,再亲手了结对方。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许晋江的脸会和那藏头缩尾的变态混蛋划上等号。 前一刻,他恨不得把那人揪出来揍得稀巴烂,而这一刻,柴立新感觉就像心口被人捅了一刀子,冷的刀锋在热的血肉间搅啊搅,每一下,都是锥心刺骨的疼。 那是比之前更强烈十倍、百倍的愤怒、难堪及屈辱,它们就像熊熊火焰燃烧,把胸口烧穿,让他心脏都快要爆裂。 被信赖的人背叛,大抵就是如此了。 “……为什么?” 这份沉重几乎耗光了柴立新的力气,让他连声音都低哑下来。 他只想知道,许晋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从小认识,争吵过,也打过架,柴立新独来独往,从不与人深交,朋友就更少了,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许晋江能忍受他的臭脾气。 当年才五岁的许晋江为他向父母求情,救了他一命,也保住了他妈的工作。从那以后,柴立新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把许晋江当成了朋友。 男人间的友谊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许晋江告诉他——他是同性恋。作为一个笔直的直男,柴立新心里再别扭纠结,后来也逼着自己认了,谁让许晋江是自己的哥们儿?甚至许晋江一次两次三次抢了他的女人,柴立新也都忍了。 他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你他妈的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小新,你在说什么?” 此刻,被他压在墙上的许晋江表情也满是疑惑,他像是完全不知道柴立新在说什么。 “先把刀放下,我们再谈,好么?” 他的话让本来魂不守舍的柴立新表情森寒,上挑的眼尾就像细长又冰冷的刀尖,直入心底。 “许晋江,你少他妈装蒜!” “我……” “闭嘴!”柴立新更用力把许晋江压住,“说——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两人都身高腿长,严格算起来,许晋江要比柴立新还高三公分。此时他们肢体纠缠,近得呼吸可闻,已经急眼的柴立新根本没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尤其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就像他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许晋江眼眸深沉,雪白的脸庞犹如夜色中静静盛开的昙花,他眨眨眼,表情颇为无辜和委屈,“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柴立新:“……” 许晋江:“我不放心你,所以才跟着你。” 柴立新深吸了口气,内心澎湃激荡的暴烈情绪稍稍退去了一点。他被愤怒一时冲昏了头,而许晋江表现得越是坦然自若,看不出一丝心虚的样子,就更让柴立新狐疑不定。 “把手举起来。”他不客气地命令。 许晋江听话的很,立刻乖乖照办。 柴立新用一只手,把他全身搜了一遍。除一些随身物品外,什么也没搜出来。 如果许晋江就是那个变态,他身上就应该带着麻药针筒之类的东西才对,柴立新一直盯着他,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可能把东西处理掉而不被他发现。 看来是自己弄错了。 “你不是他。”柴立新说着,就收回锋利的匕首。 “他是谁?”许晋江却眯起眼问。 “不关你的事。” 松了口气,柴立新又有些烦躁。 他可不想再跟昨天一样,叽叽歪歪,对许晋江解释什么,反正无论说了些什么,到第二天,一切又会全部清零重来。就算今天的许晋江相信他,又能怎么样? 许晋江定定望着他,也不出声了。 把匕首塞回刀鞘,柴立新意识到两个人正胸贴胸,就差脸贴脸了,刚想退后,许晋江却两手一拉,把他整个拉进怀里。 “你干什……!”柴立新黑着脸,说到一半,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消了音。他的目光往下移,那根又热又硬抵着他腹部的东西,大家都是男人,柴立新再清楚不过。 “你刚才一直在蹭我。”许晋江特别理直气壮。 柴立新一阵恶寒,举起拳头就揍,“我艹你大爷!松手——” 流了一脖子血,即使挨了柴立新几拳头,许晋江却仍固执得跟狗似的,把柴立新当成了肉骨头,死不肯撒手。 柴立新气得直哆嗦,一时又挣扎不开。他心里清楚这属于不可抗力,不能都怪许晋江,以他的权势地位,无论喜欢什么样的,都有的是人乖乖送上门。两人认识这么多年,许晋江还不至于对他有什么想法。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许晋江现在还死死抱着他,不肯放开。 说起来很没面子,被那变态狂监、禁了三个月,他现在对同性之间的接触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别说许晋江是当着他的面发、情。 柴立新忍无可忍,照准许晋江膝盖狠踢了一脚,又在他腹部捣了一拳,闷哼一声,许晋江终于放松手臂,整个人弯着腰,慢慢沿墙面滑坐了下去。 “你他妈疯了?!” 挣脱桎梏,柴立新后退两步,他喘息急促,一半是惊,一半是气的。 许晋江低垂着脑袋,高大的身躯缩在墙角阴影里,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 “小新,你是不是忘了?” 柴立新目瞪口呆,他气懵了,甚至没顾得上接话。这哀怨委屈的口气是怎么回事?他忘什么了? 许晋江这时抬起头,双眼幽黑深邃,“今天是8月12号,我的生日。可今天一整天,你都在敷衍我,不止把我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你连实话都不愿意对我说了……” 头脑中嗡嗡作响,柴立新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他怔愣了半天,才恍惚记起,许晋江的生日确实是在今天—— 8月12日。 星期三。 第6章 第一天 “王锐,你说我是不是真挺混蛋的?” 叼着烟,柴立新坐在沙发上。 一旁的王锐斜睨了他一眼。天生圆脸,长得浓眉大眼的王锐,此刻正陪着柴立新一块儿抽烟。他刚亲眼目睹柴立新在门口把一个客人给揍了,那中年发福的秃顶胖子真倒了血霉,什么都没做,碰上柴立新气不顺,就吃了好一顿打。 即便打人毫无缘由,在许家地盘上,却没人敢对柴立新的行为置喙半句。 许晋江身边的人都清楚,别小看柴立新,没事也别惹这祖宗。他和许晋江两人是打小的交情,柴立新怎样旁人不知道,可许晋江对柴立新的好,明眼人那是看的一清二楚。 许晋江有洁癖,更讨厌烟味,他待的地方,总是干净的纤尘不染,连呼吸的空气都如此。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当面犯他的忌讳,唯独柴立新例外。他的办公室,别人要进得搜身盘检,枪械武器一律不准带进去,柴立新却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堂而皇之如入无人之境。 人人都知许家太子爷有诸多规矩,但没有哪条是针对柴立新的。一旦有谁让柴立新不痛快了,那简直跟戳了许晋江的肺管子没区别。 在王锐看来,就是疼老婆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些王锐只敢在心里嘀咕,他可不敢当面对许晋江或柴立新说。开玩笑,又不是不要命了,他还想多活几年。 这时柴立新没头没脑的,突然问他这么一句,看着特老实纯良的王锐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道:“立新哥,我说实话,你可得保证不打死我。” “去你的!”柴立新忍俊不禁,捶了王锐一拳。 他靠回沙发上,仔细想想,发现自己确实挺混的。认识许晋江这么多年,柴立新就从没在意或记住过许晋江的生日。 “靠。” 柴立新烦躁地抓抓头。 真操蛋,他连自己生日是几月几号都记不住,怎么可能记住别人的。 心底里,柴立新忍不住为自己找理由辩解。 可一想到每次他生日,许晋江总是提前好几天就问他有什么想要的,当天还会安排跟他一起庆祝,他就颓了。虽说柴立新有时也烦许晋江搞这些婆婆妈妈的,可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他一份心意。 再看他自己,不止忘了许晋江的生日,还把人在生日当天揍了一顿。柴立新越想越心虚,烟也抽得更凶了。 昨晚上,许晋江似乎真被他的态度伤到了,最后一言不发,独自离开。 柴立新也不好受,他翻来覆去,一晚没睡着觉。最后,又在六点半的闹钟声里睁开眼,继续8月12日星期三的轮回。 不断重复经历这一天,恰巧也是许晋江的生日,一切真的就只是巧合吗? 柴立新正紧锁眉头吞云吐雾,这时候,王锐按下微型通信耳机,低低应了几声,转头又对柴立新说道:“立新哥,老板找你呢。” 柴立新点点头,他掐掉烟,没多废话。 该来的总归要来。 因为昨晚的变故,知道今天是许晋江的生日,柴立新有些拉不下面子。一想起昨天许晋江的那些话,他又忍不住心虚。 掏出裤袋里的手机,看了下时间,纠结半天,在王锐惊讶的目光里,柴立新腾地起身,火烧眉毛一样,往“迷夜”大门出口的方向冲了出去。 …… 柴立新跑到了外面。 繁华的商业街上,车流来来去去,各色霓虹灯与广告招牌像一条流动的七彩光河,柴立新一连跑了好几家店,才总算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蛋糕店。 身着白色制服的店员正把透明柜台里的最后一个蛋糕搬出来,见人高腿长的柴立新冲进来,小个子店员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蛋糕给打了。 柴立新气势汹汹,表情凶神恶煞,不像来买东西,倒更像来寻仇的。眉清目秀的店员满脸惊恐,抖着嗓子喃喃道:“客人,本店要打烊了……” “少废话!” 柴立新完全不理会,他摸出现金,“啪”地拍到店员面前,因为太大力,玻璃展示柜都震了震。 目光灼灼地盯着店员和他手里的蛋糕,柴立新直截了当地开口—— “蛋糕,卖我。” …… “迷夜”俱乐部。 深夜十一点半,和一层音乐震天价响,到处人满为患的景象不同,俱乐部五层安静得就像两个世界。 柴立新总算赶在零点之前,来到许晋江办公室。 看他气喘吁吁满头汗的样子,守在门口的两名保镖有些意外,但还是尽职地替他拉开了门。 房间里,会议已经结束。 许晋江站在窗边,正望着窗外城市的夜色定定出神,他体态颀长,由于背对着柴立新,直到听见开门声,才转过了身。 “小新?你怎么——”在看到柴立新手里拎的蛋糕盒时,许晋江的声音戛然而止。 柴立新把蛋糕放在一边的茶几上。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心里别扭,脸色也臭臭的,不过想到昨晚许晋江失望的眼神,柴立新拧着他利剑般英挺的眉毛,憋出了一声祝贺:“……生日快乐。” 一瞬间,许晋江整个眼神都亮了,黑色的眼底仿佛燃烧着火焰,他急匆匆大跨步向柴立新走来。 “小新。” 许晋江拉住他的手,嘴唇开合,却似乎找不到更准确的言辞来表达这一刻的喜悦。 “小新。” 他重复叫着柴立新的名字,完全不复人前从容镇定的样子。他的眼底闪烁着光芒,嘴角笑意越来越深,柴立新被他肉麻兮兮的目光盯得实在受不了,他抽回手,照着许晋江肩膀来了一拳,“你大爷的,别傻笑了,恶心不恶心?” 柴立新从前并不知道,只不过一句“生日快乐”,竟然就能让许晋江那么高兴。 两人直接将蛋糕切了,许晋江挑了最大的一块,就递给柴立新。 柴立新从来不爱这些甜得发腻的东西,刚要拒绝,看到许晋江发亮的眼神,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算了。 不想扫兴,柴立新默默接过许晋江递来的蛋糕。但只吃了几口,他就吃不下了。这东西软绵绵、甜腻腻的,又没肉,还不如包子好吃。许晋江吃完他那份,眼见柴立新没动几口,竟然又接过去,淡定地吃起来。 “别浪费了。” 柴立新眉头纠结,刚要开口,就被许晋江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瞪着眼,柴立新半天没出声,他脑子短路了。 一直到许晋江把他那份也吃光光,柴立新脸皮发紧,嘴角直抽抽,他喃喃道:“靠!你不嫌脏啊……” 那可是他吃剩下的。 而许晋江是个和人握完手,就要去洗手消毒的洁癖。 许晋江瞟了他一眼。 “不嫌。” 只用两字,他就再次干脆地把柴立新砸懵了。 …… 晚点的时候,柴立新回到自己公寓,洗洗后就睡下了。 他很快做了个梦。 梦里面,他正在街上溜达,突然,天上噼里啪啦下起一阵雨。仔细一看,这根本不是雨,都是软绵绵黏糊糊的奶油蛋糕。柴立新被最大的一个蛋糕砸中,像陷进了流沙一样,在足有两层楼那么庞大的蛋糕里徒劳地挣扎。 救命。 柴立新发不出声,一开口,嘴里全是他妈的蛋糕味。 他快被奶油淹死了。 这时候,一只通体雪白、背上长着翅膀,像老虎又像狮子的生物从天而降。 它嗷呜几口,就把蛋糕吞干净了,柴立新还没松口气,那只老虎伸长舌头,开始从头到脚地舔他。不知为什么,柴立新身上的衣服全不见了,他就那么赤条条的,完全动弹不能。白虎一边舔,嘴里还一边发出人声—— “小新,别浪费。” “我不嫌脏。” 柴立新:“……” 那熟悉的清冷嗓音,分明就是许晋江的。 然后柴立新就被吓醒了。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让我们来一起……」 一拳敲在收音机开关上,柴立新捧着宿醉后阵阵刺痛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 他揭开床单,身为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腿间湿答答黏糊糊的感觉,其实不用看,柴立新就知道那是什么。 而真正让他脸色发黑的,是那个诡异操蛋的春、梦。 也许他该找个女人了。 柴立新深吸了一口气,他下床,顺便扯下脏掉的床单,精准地避开脚下几只空啤酒罐,向洗浴间走去。 等冲完澡,收拾干净出门,时间比平常晚了一点。 在大楼门口,柴立新先是看见了穿一身绿衣服的房东,他正和下班的李菀娇拉拉扯扯。人到中年,獐头鼠目,一脸猥琐的房东在往李菀娇手里塞什么东西,而李菀娇则连连摆手,似乎并不情愿的样子。 “你他妈在干什么!” 第7章 第一天 “你他妈在干什么!” 柴立新一声喝,打断了正纠缠的两人。 房东回头见是他,立刻脸色大变,浑身哆嗦,李菀娇绕开了他,快步向柴立新走来,“立新哥!” 等李菀娇走到近前,柴立新眯着眼问:“他有没有占你便宜?”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中年房东,仿佛只要李菀娇说“有”,就会上前狠狠把人揍一顿。 “没有没有。”在柴立新彻底发飙前,李菀娇赶紧出声解围,“事情不是那样的。” 趁他们说话时,吓得两股战战的房东贴着墙,像避猫鼠似的,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柴立新懒得再管他,李菀娇这时又开口,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立新哥,房东他刚才要把这个月的房租还给我,我不肯收,他非要我收下,所以才……他没有对我不规矩,真的!” 对那个总爱盯着漂亮姑娘看的色鬼房东,柴立新先入为主存了偏见,所以一直对他都没什么好印象。但仔细想想,柴立新根本对他知之甚少,了解的恐怕还没刚搬来不到一年的李菀娇多。 她一解释,柴立新才发现事情和他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自从搬来这儿,其实房东他帮了我很多的。他、他还说……”李菀娇脸色发红,声音像蚊子叫似的低了下去。 “他还说什么?” 李菀娇咬了咬嘴唇,有些犹疑。 她在柴立新面前,总是一副小鸟依人的羞涩模样,让人根本想不到她会混迹于“迷夜”这种声色场所。片刻后,李菀娇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她抬起目光望着柴立新,一鼓作气道:“房东他说他喜欢我很久了,他知道我妈的病,也知道我的情况,他让我不要再去‘迷夜’那种地方上班,不安全,他愿意替我承担我妈的医药费,他说……他想娶我。” 柴立新愣了。 过去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哦”了一声。 “立新哥?”李菀娇张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柴立新的反应会如此冷淡,见他转身就要走,李菀娇急了,“等等!” 她一把拉住他,眼眶忍不住红了,目光里又隐含一丝期盼,“你、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李菀娇仿佛把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光了,她声音发抖,却仍固执地拉着柴立新的胳膊不愿放开。 垂下头,柴立新看着只到他胸口的李菀娇—— “我没有要说的。” 他的语气有些淡。 明知这话一出口,他们彼此间那点朦朦胧胧的好感,李菀娇本来对自己心里存的那点小心思,只怕都要化为乌有,柴立新却说不出其他的。 情爱这东西,永远不能够当饭吃。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对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李菀娇终于松开手,眼泪却唰地流淌下来。 …… 柴立新一直我行我素,从小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性格中除凶暴强横以外阴沉孤僻的另一面。他很少关心身边的人或事,感情上异常冷漠,连许晋江的生日,他都不记得。 柴立新想起有次他继父喝醉后,曾破口大骂他是头狼崽子,养不熟。别人对他好,他不一定感激,若对他不好,他必定记一辈子。 而在早上的事发生过后,接下来一整个白天,李菀娇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时不时就会在柴立新眼前晃悠,让他想忘都忘不掉。 晚上,李菀娇请了假,没有来“迷夜”上班。 看到那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却准时出现在他面前,柴立新二话不说,上前就把人揍成了猪头。 这次他有些失控,最后是王锐和另外几个俱乐部保安架着他,才把他从那男人身上拉开了。 “立新哥,你消消气。我保证这人永远不会再来碍你的眼,你们几个——赶快把人给我拖出去!” 王锐拦腰从背后抱着怒气冲冲的柴立新,他一边好言好语安抚,一边指挥着周围的几个保安把人抬走。 柴立新下手太狠了,招招追魂索命一样,那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再打下去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听到王瑞的保证,柴立新却发出古怪笑声。 “杀了也没什么,反正他又死不了的。”他脸上手上都是血,含混地说着自相矛盾让人犯糊涂的话,眼神如刀,幽幽的泛着凉意,叫人不寒而栗。 也算见识过风浪的王锐碰触到他的目光,不由一哆嗦。 “王锐,你松开他。” 不知什么时候,闹哄哄的俱乐部一层,伴随着一声低沉却又清晰的命令,许晋江突然出现。 “老板。” 一群人毕恭毕敬招呼。 “他喝了多少?”许晋江从王锐手里接过柴立新,问。 王锐默默把目光往旁边的卡座移去,看到桌上那一堆酒瓶子,许晋江不用别人再向他汇报,就心知了个大概。 “我他妈……没醉!”柴立新喷着酒气,嘴里嘟嘟囔囔。 也许是发完疯,酒劲上头,刚才几个彪形大汉都差点制不住的柴立新,这时脚步虚浮,身体不断往下溜,如果没有许晋江扶着他,估计就要坐地上了。 许晋江用手勾着他的腰,让他能靠着自己,哪知柴立新摇摇晃晃推开了他,“你……别扶我!我自己能……能走!” 才走两步,他身体一歪,就失去平衡。 许晋江赶紧上前,从后面再次抱住他。 这次许晋江没客气。 “你……你干嘛?许晋江你大爷的……放、放开!” 柴立新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重得很,可眼下,他却被看上去斯文俊雅的许晋江直接像扛麻袋一样往肩上一扛,不说柴立新,一旁的王锐等人都看呆了。 一阵天旋地转,胃这块顶着许晋江硬梆梆的肩部,无处着力,本来就酒醉的柴立新别提有多难受了。 “安分点。”眼看柴立新还不老实,许晋江重重拍了拍他屁股。 被像个小孩子一样对待,本就晕晕乎乎的柴立新这下脑子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 许晋江直接把他扛到了俱乐部五楼。 在他办公室隔壁,有专门的套房,供他平日休息。 在浴室放好水,回头又把浑身是血的柴立新剥得精光,将人放进浴缸里。怕他溺水,许晋江卷起衣袖,在旁亲自给他洗头搓背。 平日总桀骜不驯,像头拴不住的野兽,眼下喝醉了的柴立新,却像个脆弱婴儿,没有一点防备,乖乖任人施为。 坐在浴缸边上,许晋江眼色发沉。他用单手扶着柴立新肩膀,手底下的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温暖又充满弹性的触感,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摧毁得涓滴不剩。 水流不断冲刷下,透明水珠沿着柴立新身体线条下滑,许晋江的目光也一寸寸,如巡礼般缓慢移动,从颈项、锁骨、胸口,再到结实紧窄的腰腹。 越看,喉部就越是干渴发紧,许晋江几乎无法自控地咽了口唾液。 这声音在空荡的浴室中格外响亮。 “靠,难受……” 柴立新哼哼着,呼出混合酒气的炽热吐息,他不舒服地侧过头,把水渍都蹭到许晋江那件价格不菲的丝质衬衣上。 许晋江的视线也跟着移动到他脸上。 柴立新把眼睛眯着,快睡着一样,没了平日那股狠厉劲儿,他其实有副好样貌,剑眉笔直,鼻梁高挺,五官端正,英气勃勃,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轻轻随呼吸颤动。他嘴里不时嘟囔两句,含含糊糊的,也听不清。 许晋江像是受到蛊惑,他伸出湿漉漉的修长手指,揉了揉柴立新微微张开的嘴唇。 柴立新已醉得神志不清,对送到嘴边的东西,他本能地舔舔吸吮了一下。 这一下,几乎把许晋江的魂儿都快吸走。 而柴立新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双手抱着他,把他当面团揉搓。他不耐烦挥手,却几次都落空没成功,费力睁开眼皮,柴立新醉眼朦胧,看东西都带重影,发现许晋江这厮的脸不断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柴立新咧开嘴,乐了。 “许晋江,我说……昨晚上我给你过生日,你挺高兴的吧?我告诉你……回去后,我又做了个梦,我他妈的……梦见你了!你个臭不要脸的……哎哟!我说你、你他妈属狗的,咬我干嘛?小心我揍……揍你!” 大着舌头,连话都说不清,柴立新扬扬拳头,还想威胁。 许晋江把他从浴缸里捞起来,替他擦干净,听他没心没肺地提到自己生日,许晋江脸色一沉,隐忍半天的情绪就这么被点爆了。 他狠狠咬了柴立新的嘴唇一口。 而柴立新醉得厉害,他脑筋别不过弯,还根本没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柴立新。” 许晋江极少连名带姓直呼柴立新名字,这一次他却叫了。不仅这么叫了,还用力捏住他肩膀,摇晃道:“你究竟还要装傻多久!” 他犹如艺术品般的脸上,尽是严寒霜雪。 “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他妈的就想干你,想得都快疯了——” 第8章 第一天 早上,六点半。 柴立新睁开眼,瞪着他公寓的天花板,半天没动。 他昨晚喝醉了,却还没醉到彻底失忆的地步。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声音,许晋江的脸,都不停在柴立新脑袋里闪现盘旋,想起发生的一切,柴立新脸色阴沉,眼神黑得可怕,他想他还不如失忆算了。 他一直当成兄弟、好哥们儿的许晋江,突然发神经一样,对他表白了。 他说他喜欢他。 不是开玩笑。 真操蛋。 当时在柴立新浑沌的脑子里面,就像有一百颗原、子弹瞬间同时引爆,他什么也没想,拳头就上去了。 那个人不是他认识的许晋江。 他怎么能顶着许晋江的壳子,藏下这些龌龊心思?他们那么多年兄弟,这狗、日的,仅仅三两句话的工夫,一切就要毁了。 柴立新那时就剩一个念头,他只想把他揍醒,让那个他熟悉的许晋江回来。 压着那混蛋揍了一顿,柴立新问他还敢不敢? 许晋江从头到尾没还手,明明被打得一脸血,他却还在笑。他告诉柴立新——就算杀了他也没用,他还是喜欢他的。 这不要脸的,还拿他那根硬梆梆的东西顶着他。 许晋江用这种最直白简明的方式,告诉柴立新,他对他存有欲望。 这场角力,柴立新最后落荒而逃。 「……和南方这种持续闷热天气不同,昨天也就是8月11号,华北一带是突然遭遇到了强雷雨天气,闷热的感觉——」 气象预报声千篇一律,在耳畔吵个不停,摸索了两下,柴立新抓起手里的东西,把它扔了出去。 黑色收音机撞向墙壁,嘭的一声,四分五裂。 这只带电子时钟功能的收音机,还是当年许晋江挑的,特别结实耐用,柴立新用了很多年了。 就像许晋江这个人,时光飞逝,他们都长大成人,再回首,柴立新才猛然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他身边这么久了。 妈的。 躺在床上,柴立新用手盖住了眼睛。 他怎么会以为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做一辈子的兄弟? “王八蛋。” 柴立新薄唇开合,声音嘶哑。 …… 躺在床上一直到中午,颓废了半天,柴立新的精神仍然萎靡着,他是真的被许晋江弄懵了。只要一想到他的脸,柴立新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再揍这王八蛋一顿。可现在,一切又回到原点,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难道他要冲到许晋江跟前,去主动把话挑明? 艹,怎么看这主意都煞笔透了。 柴立新不能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能将头脑放空,什么也不愿多想,更提不起兴致去做什么事。 8月12号星期三,不断往复轮回,在突然之间,柴立新产生了极度厌倦的情绪。 他的人生仿佛变成了这一天的重复。尽管柴立新每天都在试着让这一天过得不一样,但几点几分,会发生什么,遇见什么人,说哪些话,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柴立新想他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这见鬼的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感到烦闷与焦虑。 像一头被困笼中的野兽。 收音机残骸散落一地,柴立新完全没理会。他边抽烟,边拿手机看了一眼——中午十一点半。再过个五分钟,王叔会打来电话,催问他什么时候到。而他会赶去城东码头,负责把货送到莲花路许家的仓库。 五分钟后——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3节 手机果然准时发出了嗡嗡震动声。 “喂?”柴立新还是接起电话,“知道了,马上到。”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某些刺激,在彻底绝望或者发疯前,柴立新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 柴立新出现在他居住公寓两站路外的公用电话亭。 他拿起话筒,往投币口投了两枚硬币,然后按下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静待几秒,电话就接通了。 “是我。” 他把嗓音压得很低。 从听筒里头泄出的人声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柴立新听了一会儿后,就蹙起眉头,好在另一头的人这时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知道,尽量少联系,这话你对我说过很多次了。现在我这里出了点情况,我想……是,好,我明白。” 炎热的天气让逼仄狭小的电话亭如同烤箱,柴立新汗流浃背,额头和鬓角的碎发都被打湿了,他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随后一拳重重打在电话亭玻璃上。 …… 十二点半。 城东江畔,许家码头。 宽阔的江面,水势浩淼,浪潮滔滔,大大小小的货轮来来往往,如游鱼般不断穿梭。暗沉的江水仿佛一条苍龙横卧,将潜龙城繁华富足的上城区和三教九流聚集的下城分割为二。 此时码头上,身着蓝色制服的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卸货装货,远远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响,让监控休息室里坐立不安半天的王富贵赶紧起身,出门迎接。 “立新啊,你小子总算来了。可让我好等!” 王富贵人过中年,天生一张圆脸,因为发福,他看上去就像个不倒翁,一步三颠,有趣得很。如果不是那么胖,他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和王锐的血缘关系,两人是父子。 “路上有点堵。”柴立新冲他点点头,说道。 王富贵呵呵一笑,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老头子太心急了。” 别看他这样笑呵呵的,王富贵从年轻时就已经跟着许晋江的父亲打江山,对许家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如今在外面,谁都要给他一份薄面,尊称他一声“王叔”。 自从树大根深的林家彻底垮台后,季氏兄弟一手遮天,其他家族要么受打压,要么干脆被剿灭,这对心狠手辣的双胞胎兄弟,把持了潜龙城大半的地盘,达二十年之久。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们突然隐退,不知所踪,留下了无数人为之垂涎的空王座。 一番混战后,许晋江的家族披荆斩棘,最终稳定乱局,与高家、蒋家等几大家族签订协议,全面停战。 这才有了潜龙市最近二十来年的繁荣安宁。 有些想远了。 柴立新把摩托停靠到一边,出声招呼道:“王叔,货装齐还要多久?” 王富贵拿着对讲机,又问了一遍进度,然后笑眯眯回头,冲柴立新说道:“快了快了。再等个一小时左右,咱们马上就可以动身。” 柴立新看了他一眼,“那行。” 对柴立新而言,两人间这段对话已经重复许多遍,毫无新鲜感可言。 货物装齐后,柴立新和王富贵先后上了车。他们负责的这块其实很简单,看着人把货清点装车,再运送到下个目的地,就算完事了。王富贵还要负责再往上报告,柴立新则连这个都不需要。 货车发动,很快出了码头,一路往城南驶去。 大半个小时里,柴立新沉默不语,而他身边的王富贵一路上都十分健谈,对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立新啊,很快就到莲花路了,等货运到仓库,晚饭我老头子请客,把我家那混小子也叫上,咱们爷几个痛痛快快喝两盅!放心,不会耽误你们正事的。” 柴立新点点头,正要答话,平坦的马路前方却出现了许多路障。 黑白相间的警车一字排开,警笛声声,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王富贵,脸上肥肉颤了颤,神色也变了,“真大白天的撞鬼,这些条子跑来干嘛?” 说着,他眯眼打量窗外,身着灰蓝制服的警员正押解着一批人依次坐进警车里。为首的大块头身高近两米,两条胳膊上纹满纹身,又因为染了一头红毛板寸,十分扎眼。 “奇怪,这个寸头不是高老三的手底下的人,他怎么……”王富贵喃喃自语。 他久经风浪,此时已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莲花路地处潜龙城南,由于是下城区,又远离人群密集的商店街住宅区,只有一些仓库和工厂在这里,地方很偏,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是不可能出动这么多警力的。 货车开到路障前,司机不得不把车停下,一旁早有警员上前盘查。 车厢里,王富贵不急不慢,拿出一堆货物清关单以及证件,来证明他们手续齐全,明面上,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 翻到柴立新证件时,年轻的警员比对着照片,看了眼坐在货车内的柴立新,说道:“请下车,配合我们的调查。” 王富贵这下急了,“警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请立即下车。”年轻警员却并不理会。 “王叔,没事。” 柴立新拍拍王富贵的肩膀,安慰他。 在那名警员警惕的目光里,柴立新随后推开货车车门,跳了下来。 第9章 第一天 货车没多久就被顺利放行。 但柴立新却被警方以袭警的名义,给带走了。 他一下车,就对那名年轻警员动了手。 在一群人面前,把一位警官过肩摔撂倒在地,证据确凿,连抵赖都没得抵赖。再怎么能打,他面对的毕竟是一众训练有素还配备了枪支的专业警员,等周围其他人反应过来,柴立新很快就被制服。 王富贵一看,这还了得。他心急如焚,又不得不暂时按捺,赶紧给许晋江那边去了电话,报告整件事。 “是是,我知道。立新这小子,脾气太爆了!刚才他简直跟吃错药一样,那可是在一群条子的眼皮底下,唉……好,好,是。” 手机那头的许晋江交代了什么,让嘟嘟囔囔的王富贵住了嘴。 擦擦圆脑门上的一头汗,王富贵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一步三颠地重新上了车,对司机吩咐道:“老刘,开车。咱们先把货运去仓库,刚才那事老板说了,他会处理。” …… 半个多小时后,柴立新和其他十来个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像好人的混混都被押送到警局。 进门后,穿过警局内开放式办公区的时候,不少人都对柴立新投以了注目礼。 公然殴打一名执行公务中的警官,这罪名可不小。 一路上,柴立新没少受“关照”。一到地方,他就立即被单独关进了问讯室。 日光灯的白色灯光下,问讯室里除了一张被固定的桌子,以及两把椅子外,别无他物。四四方方的空间,墙壁上没有窗户,只在正对柴立新的方向,有面像镜子一样反光的玻璃。 柴立新身体微微向前倾,坐在椅子上。 他的两只手被铐着,又经由一条锁链,被连在桌面下的横杠上,位置很低,以至于他只能维持一个辛苦的半弯腰姿势,直不起身。他的嘴角也破了皮,背上、大腿身体各处都挨了好几警棍,眼下正一抽一抽的疼。更多的伤都在衣服下看不见的地方,柴立新痛得直抽气,这帮狗、日的,下手可真狠。 柴立新知道在玻璃后面,有人正看着他,只是自己看不见对方。于是他抬起头,龇牙,对着那面反光玻璃露出了一个堪称挑衅的笑容。 果然没过一会儿,问讯室的门就开了。 走进来的男人没穿制服,模样很年轻。他梳着个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穿西服,戴金丝边的眼镜,细眉长眼,样貌斯文。 他进来后,反手关上门,就走到一边,拉下单向透视玻璃前的百叶窗帘,最后又关闭了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紧接着,他来到柴立新跟前,蹲下、身,拿出钥匙替他解开了锁。 “嘶……” 柴立新直起身,皱眉咋舌,交替握住被铐得发麻的手腕甩了甩。他的两只手仍然戴着手铐,不过和先前连腰都挺不直的境遇相比,已好多了。 男人则绕到桌子另一头,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 他定定盯了柴立新两眼,镜片下目光闪烁,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柴立新,你胆子可够肥的,‘袭警’?嗯?亏你想得出!你就不担心被人当场一枪崩了?” “屁!”柴立新不以为然。 被关押了半天,连口水没有,柴立新这时嘴里淡出个鸟来,手指头发痒,是烟瘾犯了,加上浑身伤,他急需一些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而他的随身物品,都在进问讯室前被搜去了。 “喂,陈驰——” 他直呼他对面男人的名字,问他:“有烟没?” 见他这样,陈驰叹了口气,认命地摸出烟盒,替柴立新点了一根。看他摇着椅脚,一晃一晃,吞云吐雾,陈驰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只能主动开口问道:“高家的那批打手我都抓了,你说吧,接下来怎么办?” 谁知被问到的柴立新挑挑眉,叼着烟一脸无赖相,“什么怎么办?这可是你陈大局长亲自下令抓的人,关我一个犯人什么事?” “你……!”陈驰一把夺下柴立新嘴里的烟,他那张虽不出挑,却也眉目端正的脸上此时一片铁青,“柴立新!我警告你,别——” 陈驰气急败坏,正要发火,问讯室的门却突然被敲响。 狠狠瞪了柴立新一眼,警告他老实点,陈驰就站起身,走向门口。趁他不注意,柴立新拿过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又点了根烟,慢慢悠悠抽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让……稍等,我马上……” 门口,有名女警匆匆敲开门,跑过来报告了什么。陈驰压低声音,又换回了他威严的警局局长身份。有几句对话隐隐约约飘入柴立新耳里,不过他一点没兴趣,只当没听到。 陈驰很快返身回到桌前,他撑着两手,镜片下的眼神锐利,直盯住柴立新,道:“知不知道是谁来了?” 对准陈驰此刻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喷了口烟,柴立新耸耸肩,兴趣缺缺,一脸你问我,我他妈问谁的表情。 被呛的咳嗽两声,陈驰不怒反笑,“许家太子爷亲自来局里,他现在正带着他的律师,准备捞你出去呢!” 没想到陈驰的话才出口,本来吊儿郎当的柴立新脸色却一沉,他眼睛危险地眯起,恨声道:“让他滚!” 柴立新发狠的样子不像装的,陈驰颇为意外,语调惊奇道:“怎么,你不想见他?” “我他妈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陈驰愣了,过了片刻,他直起身,推推眼镜,正色道:“别犯浑,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柴立新猛抬头,眼神像两把出鞘的刀,“陈驰,我说了我现在不想见!我有这个权利——” 他还没说完,就再次被陈驰从半道抽走了嘴里的烟。 “你有个屁权利。” 陈驰当着他的面在桌上摁熄了烟头,语调冷酷。 说完,他就不理暴跳如雷的柴立新,自顾自走了。 …… 大概十几分钟后,问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离开一会儿的陈驰亲自陪同着许晋江还有他的律师走进室内。 “小新。” 一进门,许晋江谁都没看,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柴立新身上。 “你有没有事?”他问。 许晋江身材修长,打扮体面,高鼻深目,容貌俊美。他的五官标致仿佛名匠手下的画,华丽如同西洋人偶。他的皮肤雪白,白得发光,就像雪崖顶的月华,衬得他整个人微微发光,把简陋的问讯室几乎都照亮了的感觉。 柴立新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他的脸埋在阴影里,仿佛睡着了一样。 见他完全不理会自己,许晋江有些担心,他走上前,蹲下,扶住柴立新的肩膀,下一秒,啪的一声,他的手却被狠狠挥开。 “别碰我。” 柴立新语调冷漠,终于肯看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却和他的声音一样,无比漠然。柴立新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不,或许更糟,那眼神就像酝酿着暴风雨的黑暗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早已雷电交加,暗流汹涌。 许晋江有些迟疑,“……小新?” “别他妈叫我小新!” 柴立新暴怒。 他一脚踢在前面的桌脚,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又站起身,对紧跟着站起来的许晋江吼出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我什么人?狗屎!全他妈的一堆狗屎!!许晋江你个王八蛋,用不着你来假惺惺!给我麻利的滚——!!” 他的怒吼不止震惊了许晋江,连他们身后的陈驰和律师都惊呆了。 还是许晋江最先反应过来,他转身对两人歉意道:“陈局,钱律师,麻烦两位,给我和小新几分钟时间单独谈一谈。” 陈驰和律师很快都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许晋江和柴立新两个人。 他们各据一方,柴立新怒气冲冲,像头斗牛,他瞪着面前的许晋江,在他要杀人的目光里,许晋江却不受影响,他一步步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 柴立新不想退,在他心里,退步就意味着输了。 许晋江一直走到了柴立新面前,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连呼吸都彼此可闻。 这么近的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 柴立新两只手被铐在身前,他浑身紧绷,暗暗捏紧拳头,发誓许晋江这混蛋要是再像昨天那样犯病,他随时出手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小新,我不明白。”许晋江眨了一下眼睛,他既没和柴立新打起来,当然更没有吻他。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柴立新紧攥成拳的手,表情诚挚,“你究竟怎么了?王叔他告诉我……”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柴立新没听清。 当许晋江摆出一副无辜模样,问他怎么了时,柴立新脑子就嗡的一声。 这王八蛋,一直以来就是用这副伪装出来的样子,把他骗得团团转。什么兄弟,好友,都是假的!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清清楚楚,第一次认清许晋江这人的真面目。 装得再像,这时许晋江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 那些不可告人的欲望,都从他眼睛里透露了出来。它们像把野火,肆意蔓延,燃烧,洞穿皮肤,直接舔舐着柴立新的血肉骨头,让柴立新瞬间胸口炸裂开一般。 他真想痛痛快快一拳头砸到许晋江脸上,告诉他别再骗他。 可柴立新什么也说不出口。 说了,就连表面的假象都维持不下去,一切就再无转圜余地。 愤懑。 矛盾。 煎熬。 情绪如同一座受到压制的火山,让柴立新胸口闷痛。真他妈可笑,他当了这么多年傻瓜,如今仍然要装得跟个傻瓜一样,自欺欺人么? 第10章 番外 “小新。” 当十五岁的柴立新踢开楼顶铁门出现时,一早就等在天台上的许晋江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 等柴立新走近,看见他校服白衬衫上几团晕开的血迹,同样年仅十五岁的许晋江皱起眉毛,他的容貌是一等一的俊秀,因此做这样的表情也并不难看。 “你又去打架了?”他问。 许晋江的脸上分明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但说完,他还是很快用湿巾擦了擦筷子,连同厨子装在保温盒里的饭,一起递给柴立新。 “今天的菜是红烧肉,油爆虾,还有手撕包菜。” 都是柴立新喜欢吃的。 此刻教学楼天台上,阳光明媚,天穹碧蓝如洗,柴立新盘腿坐下,模样随意,他接过许晋江手里的饭盒,打开后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正值发育期,他长手长脚,短袖下露出的手臂覆着薄薄的肌肉,倒并不过分羸弱。大概因为常在外头打架厮混,他的肤色被晒成了均匀健康的小麦色,加上他那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犹如野生动物一样的漆黑眼睛,叫人简直移不开目光。 与柴立新不一样,许晋江肤色雪白,眉目如画,他穿着裁剪合身的私立贵族学校制服,就像一捧高山上的雪,清透干净,不惹尘埃。他每天花一个小时,从上城区跑到下城柴立新上学的十七中,只为了两个人能一起吃午饭。 看着柴立新风卷残云,把食物快速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两下就吞咽下去,许晋江在旁边撑着脸,嘴角微勾。他的目光从柴立新的嘴角,下巴,再到因吞咽而上下起伏的喉结,一路来回地看,表情满足。 “慢点吃。”他说道。 清澈的声音像是一杯加了冰块的水,跟其他处在变声期的男孩们那种鸭叫似的粗嘎嗓门完全不一样。 柴立新不理他,依然吃得飞快。 把整个保温饭盒里的食物吃得底朝天,他才停下筷,打了个饱嗝。 “还要吗?我这里还有。” 说着,许晋江又从包里拿出三明治和饮料。 夹着新鲜蔬菜、肉、蛋、奶的芝士火腿三明治,被整齐码放在餐盒里,柴立新不是大胃王,刚吃完两人份的饭菜,这时胃里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再塞进别的食物。 他只接过饮料,拧开盖喝了一口,动作粗鲁地擦擦嘴,转头对许晋江说:“我饱了。” 他的声线偏低,整个中午,这也是他对许晋江说的第一句话。 听他这么说,许晋江这才点点头,从盒里捡了个三明治,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只垫了件外套就席地而坐,还用手直接拿着食物,许晋江的样子却仍从容不迫,好像他身处的不是学校天台,而是觥筹交错、四周环绕着烛光与音乐的高级餐厅一般。 等吃完三明治,用消毒湿巾擦好手,许晋江再扭头去看他身边,柴立新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声平稳。 他睡着了。 背靠天台的铁丝网围栏,柴立新微微偏着头,眼睫低垂,胸口随呼吸的频率而上下规律起伏。偶尔有风来,会吹起他黑色的碎发,露出额头的擦伤。伤口位置接近眉骨上方,破了皮,有些肿,好在没见红。 盯着那伤口看了一会儿,许晋江渐渐倾斜身体,动作仿佛不受控制,他低下头,对准那处擦伤舔了舔。 咸的。 在许晋江眯眼露出回味表情的那一刻,柴立新的身体抖了抖,他眉头皱着,看样子像要醒来。 许晋江赶紧搂住他,让他靠着自己,又伸出手来,仿佛给危险的猛兽顺毛一样揉揉他脑袋。在他抚摸下,柴立新重新安定下来。大概也只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才会那么老实。 头顶上的太阳逐渐偏移,天气还未进入盛夏,但气温已有些高了。 许晋江挑的是背阴处,日头再怎么晒,也照不到他们,加上天台上空气流通,所以还算凉爽。在柴立新睡觉时,为了不吵醒他,许晋江从旁边背包里拿出了一本俄文书,一页页翻看起来。 时间静悄悄流逝,等午休结束,上课铃声响起,靠着许晋江肩膀睡觉的柴立新也睁开眼。 “醒了?” 柴立新伸了个懒腰,点点头,算是回答许晋江。接着,他动作敏捷地起身,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去哪?”许晋江忙叫住他。 顿下脚步,回过头,柴立新亮了亮他雪白的尖牙,就像是一头猛兽吃饱睡足,磨利了爪牙,又准备回归战场大开杀戒。他对许晋江说:“打架。来么?” 许晋江两眼眯了眯,他合起书本,那张比女孩儿更秀丽的面孔上绽放出笑容。 “来。”他答。 …… 潜龙市下城地形复杂,许多区域都仿若巨大的迷宫。即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一定能弄清下城区每条道路的来龙去脉。 在离十七中不远的一条断头巷里,隐隐约约传来哀嚎、求饶声,以及拳头打在肉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柴立新一个挑五个,把几个高他一年级的混混揍得屁滚尿流,满地找牙。这帮白痴,平日仗着自己高年级,在学校里胡作非为,敲诈勒索低年级新生,结果到头来根本是一群软脚蟹。他们妄图用人海战术要柴立新“好看”,没两下工夫,瘫在地上哭爹喊娘的人反倒是他们。 “给我滚,别再让我碰到你们。”柴立新踢踢其中一人的屁股,“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几个小混混如蒙大赦,赶紧麻溜地从地上翻身而起,一瘸一拐,跑得比兔子还快。 在一旁观战,根本没来得及动手的许晋江眨眨眼,过了一会儿后,才说:“小新,这些人怎么惹上你了?” 对他而言,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别说将他们作为对手,就连多看一眼的价值也没有。 柴立新嗤了一声,“是我找的他们。” 说完他不理许晋江,转身走出巷子,来到了拐角处的一家便利店。 自动门打开,一个身上同样穿着十七中校服的男孩杵在门口,正往外探头探脑。他戴着副土里土气的大黑框眼镜,身材瘦小,其貌不扬,比柴立新起码矮了一个头。 许晋江有些奇怪。 而柴立新径直往眼镜仔那边走去,他伸出手就说道:“一百块。那帮人不会再找你麻烦。” 在他刀子一样犀利的目光下,眼镜仔从书包里哆哆嗦嗦掏出一百块,交到柴立新手里。 “谢……谢谢……” 他面无人色地说完,不敢再去看柴立新,抱着书包,一步一蹭挪到门口,转身也跑了。 看到这,许晋江已差不多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再一问,果然如此。 原来真是这个眼镜仔出的钱,雇柴立新去教训那帮小混混,比起没完没了被勒索敲诈,还不如花点钱,找人解决麻烦来得一劳永逸。毕竟柴立新和那几个混混还是不一样的,他只收取一次“费用”。 “这眼镜仔还挺有头脑。” 许晋江看向他身边,柴立新正从便利店货架上拿起一袋面包,就是那种最普通也最便宜的切片白吐司。这些就是柴立新的晚饭和早餐。想到他靠替、人打架出头来赚生活费,许晋江有些不忍,“小新,你要是缺钱……” 不等他说完,柴立新就撞开他,独自走到收银台去付钱了。 留在原地的许晋江苦笑一下,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争取好久,软磨硬泡,柴立新才勉强能接受他带来食物一起吃午饭,再多的,就没有了。柴立新从不高兴接受他的施舍或怜悯。 他就像一头在荒原中踽踽独行的野兽,桀骜不驯,脾气又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关进笼中,当宠物一样豢养。 出了便利店,柴立新走得很快,许晋江赶紧一边追上他,一边道歉:“小新,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这一路,街上的路人都投来惊奇的眼光。 许晋江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他出身良好的类型,凭借出色的外貌,他光是静静站着什么都不做,也极易引起他人好感。而柴立新则截然相反,他目光锐利,眼神凶狠,怎么看怎么不良,令人恨不得避而远之。 这对奇怪的组合,竟是许晋江一路追着凶神恶煞的柴立新。他想要牵他的手,一次次被柴立新甩开,许晋江不死心,又一次次锲而不舍地缠上去。后来也许柴立新实在嫌烦,他不再挣开,任由许晋江把他的手握住了。 计划得逞,像担心被柴立新丢下,许晋江赶紧用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 “小新,你明天想吃什么?” “红焖猪脚还是土豆炖牛腩?” “你不说,我就让厨子把两道菜都做了?” 柴立新一路沉默,许晋江则喋喋不休。 “小新,我错了,别生气了?” “小新——” “小……” 柴立新忍无可忍,“闭嘴。” 午后的街道,两个少年的低声絮语伴随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 这一天,阳光正好,天空晴朗。 第11章 第一天 问讯室内—— 许晋江眉峰蹙起,他看着柴立新,神色间有点担忧。 刚才好言好语说了半天,柴立新的样子却像完全没听进去,他只是盯着他,眼神中混合着愤怒、失望、烦躁、压抑等种种情绪,表情……有些说不上来。许晋江能感觉他在为什么事而纠结矛盾,只是自己不知道。 “小新,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后再谈好不好?钱律师在外面已经把保释手续办妥了,只要你签个字——” “滚。” 许晋江语气堪称温存,却被柴立新毫不留情打断。 看着柴立新犟得像头牛一样,拉也拉不动、说更说不通,许晋江的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他声线压低,不经意间就带出了威严的感觉,“小新,别闹了。” 柴立新冷笑一声,扭头就又坐到了椅子上。 “许晋江,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双手被铐着,气势上柴立新却丝毫没有落到下风,他甚至挑衅地看着许晋江,“我现在他妈的根本不想看见你的脸!许晋江,你让我恶心知不知道?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伤人的话脱口而出,许晋江的脸色跟着变了。 在今天的他看来,柴立新就跟吃错药差不多,和往日的他大相庭径。他态度恶劣得毫无道理,冷嘲热讽不断试图触怒他,事实上,许晋江也确实被影响到了。 他从没有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忤逆惹恼过。 他格外容忍柴立新,但本质上,许晋江骨子里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许家接班人。 换个角度,对柴立新而言,他当了这么多年兄弟的人,原来对自己……一想到这,再面对许晋江那张脸,柴立新就怄得不行。 他更多感受到的,是遭受背叛的苦闷。无处宣泄的怒火仍在他胸口旺盛燃烧,想到前两天,柴立新还觉得对不住许晋江,为了这王八蛋的生日,他还特意半夜跑街上找了半天的蛋糕店。 真他妈操蛋。 沉默对峙半晌,柴立新与许晋江的眼神在空气中对撞交锋。他们谁都没再开口,也谁都不愿意退让。 许晋江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问讯室的门开了又合上,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推开,之前和许晋江的那位律师一起消失的陈驰,气冲冲又出现在柴立新面前。 “柴立新,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你说你——” 抿了抿嘴唇,陈驰在瞧见他的样子后,声音顿住,突然说不下去了。 柴立新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静静坐着,低垂着头。 陈驰却莫名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情绪,他觉得此时此刻的柴立新,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正默默舔舐伤口,最好轻易别去惊扰。 …… 拒绝保释,柴立新的归宿,自然和那批同时被捕的高家手下一样——被关进了警局的临时看押室内。 而所谓的看押室,其实就是几间四面都焊着大拇指粗的铁栏杆的笼子。 不巧的是,两名警员押送柴立新进其中一间看押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既然只是临时关押不法分子的地方,设施自然比较简陋,不可能有什么独立单间的待遇,七、八个人挤一间也属正常。 把柴立新推搡进去,两名警员板着脸,哐当一声,就锁上铁门,离开了。 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立即缠上了柴立新。 其中最肆无忌惮的那人,剃着板寸,头发染得火红,背心下满身肌肉虬结,手背胳膊上缠绕着龙纹刺青,正是之前王富贵提过的高家老三手下的一个头目,外号“寸头”。 这家伙是个大块头,身高达两米,此时他坐在看押室内唯一一张长条凳上,周围站着几个眼神不善的,都是他的人。 “大哥,这小子不就是经常跟许家那小白脸一起的那个?咱们被带走的时候,这小子也在场。兄弟们这次栽了跟头,我看未必不是许家那小白脸在背后捣鬼!不如……” “寸头”身边,一个身材中等偏瘦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音量却又足够大到周围的人听到。他故意打量柴立新,观察他反应,那张脸其貌不扬,两耳、嘴唇、眉毛上穿的一大堆环,倒是银光闪闪,叫人印象深刻。 柴立新不认得他们,他只对那个红毛寸头还算有点印象,但眼下这些人显然都认识他。 被人指指点点,柴立新一声不吭,沉默得有些反常。 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偏偏有不开眼的,误将这当成忍气吞声,非要在柴立新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愁无处发泄的时候送上门。 “喂!小子。” 见柴立新走到对面的角落里,原本坐着的“寸头”站起身,朝他一步步走近。小山般壮硕的身躯形成了一股压迫感,伴随着阴影,一起向柴立新笼罩而来。 “我跟你打听件事——” 满脸横肉的“寸头”声如洪钟,他态度嚣张,口气不像有求于人,倒更像是准备来寻衅的。 “许家那小子长得比娘儿们还水灵,我听说他下面那根不行,是不是真的啊?天阉成了同性恋,那不是只能找人干他?哈哈哈……”他冲柴立新咧开嘴角,开口特简单粗暴,“寸头”身后,一群人也跟着发出充满恶意的嘲笑。 由于容貌俊美,又是那样高的地位,暗中对许晋江的各种揣测、流言从未少过。类似的下流荤话,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柴立新从小就耳濡目染,不知听过多少,却没有哪一次能让他像今天这样怒发冲冠。 “艹你大爷!” 头脑里轰的一声,柴立新的身体比脑子更先一步。大骂的同时,他抬起腿,对准“寸头”的肚子,一脚就踹了过去。对方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魁梧的身躯就直直倒飞出去,撞在铁栏上,发出一声巨响。 冲击力又重又狠,连带着整个看押室的栏杆都在颤抖。 柴立新这一踢,恐怖的力量把刚才还发声嘲笑的一帮人都惊呆了。 等到“寸头”庞大的身躯抽搐着倒地,发出变了调的惨号,这些人才反应过来。 接下来,便是一团混战。 通过装在警局各处的监控,发现事态有变,警方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临时看押室。不过等强制分开两拨人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五分钟后了。 柴立新双目赤红,模样十分吓人。以少敌多,他身上许多地方都挂了彩,接下来又挨了好几警棍,几乎是被拖着离开的。 但那群人比他更惨。 到最后,柴立新的脸上仍带着凶狠的笑意。 看守他的警员不敢放他和别的嫌犯继续待在一起,他被重新铐上手铐,推进另外一间囚室。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他终于享受到了单人间的待遇。 第12章 第一天 在上一刻,柴立新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许晋江那王八蛋。 管他去死。 可转眼之间,那红毛寸头用几句肆无忌惮的挑衅侮辱许晋江的时候,为什么他会那样怒不可遏? 连想都没想,他就动了手。 被关押在单间囚室内,柴立新辗转反侧。他缩手缩脚地躺在囚室的长条凳上,又冷又硬梆梆的金属凳子硌得他骨头疼,再加本来的伤势也没得到处理,柴立新浑身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 隔壁不时传来“寸头”污言秽语的叫骂咆哮,他熬得两眼通红,几乎一夜未眠。 此时柴立新头发凌乱,衣服在扭打中被扯破,皱巴巴的挂在身上,脸上一边嘴角青紫了一块,小臂上被划出几道血口,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只是眼神依然凌厉非常。 比起身上的伤,更让他烦躁的是心里面那股别扭劲。 从小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许晋江差点因为他被绑架,从那之后,柴立新就总以保护者自居。有人说许晋江“坏话”,柴立新总会把那些嘴贱的家伙拎出来统统揍一顿,替他出头。后来打架打多了,下城区的小孩儿就渐渐没人敢再欺负许晋江。 那时的许晋江小小一只,和如今人高马大的样子大相径庭。他是个极漂亮的孩子,大眼睛,白皮肤,脸颊又软又嫩,穿着干净清爽的衣服,可爱得不得了。 在十岁以前,他们俩度过了生命中一段很是无忧无虑的时光。而有些事,似乎也像烙印一般印刻在柴立新身上,成为了本能。 妈的,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眉头紧锁,柴立新被关了一夜,这时的脸色臭得要命。 时间渐渐逼近清晨六点。 连隔壁的“寸头”都似乎骂累了,周围变得十分安静。柴立新心里仍存一丝侥幸,他的头脑却开始昏沉,神志也迷迷糊糊起来,他似乎听到钥匙插、入锁眼发出转动的声音,接着,皮鞋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稳定的“叩叩”声,有人过来了。 柴立新想抬头,意识却陷入了泥潭般,被越拖越深,眼前彻底黑暗下来。 叮铃铃铃——!! 闹钟声让柴立新猛地睁开眼。 五秒钟后,意识到自己睡在公寓的床上,柴立新长叹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 发愣半晌后,柴立新按部就班起床,他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这一天的8月12日星期三,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许晋江发疯般找他,掘地三尺,差点把整个潜龙城翻了个底朝天。但他怎么可能找到他?他再神通广大,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也需要时间,有时是很多很多的时间。 而柴立新的人生却仿佛逃脱了时间的法则。 他在8月12日星期三这一天里永生不朽。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4节 之后的许许多多个8月12日,柴立新不断在相同的清晨醒来,离开,消失。每一天,许晋江也不知放弃般,一直重复着寻找的过程。 …… 凌晨四点,潜龙下城区。 这个时间,夜猫子已经准备安歇,而白天忙碌的人们还未睡醒,只有街灯照射的马路上冷冷清清,有时要间隔好久,才能看见稀稀拉拉的一两部汽车飞驰而过。 多数店铺这时也都关着门,在某个昏暗角落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时明时灭的路灯下,黑色佝偻的身影正弯着腰,在早点铺旁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那是个流浪汉。 从身量来看,他很高,却消瘦得脱了形,长年累月在街头风餐露宿,这人的头发、胡子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油腻腻地杂乱纠结在一起,几乎看不清他的长相,也根本没办法判断他的年纪。 他就这么一边翻着,一边把能找到的剩饭剩菜统统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柴立新在街对面盯了他很久。 对方应该发现他在看,却没有理会,只当他是一团空气。那流浪汉很专注,就像这世界上除了眼下垃圾桶里的馊包子外,再没什么能吸引他的目光。 每个8月12号,柴立新都能在早七点看见他蜷缩在这条街拐弯处的墙角下,而在第二天即将开始的凌晨四时许,他会趁着街上行人稀少,清扫车还没来的时候,到固定的垃圾桶里翻寻食物。 他浑浑噩噩活着,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为什么,就让柴立新想到了他自己。同样是醉生梦死,一天又一天,柴立新行迹不定,到处游走,酗酒,抽烟,泡妞,甚至开着偷来的车在高速路上狂飙,怎么刺激怎么来。 可无论柴立新玩得多疯,走得多远,甚至把车开出几百公里外,开到另一个城市,每一次醒来,他都依然回到了自己那间破公寓里,重复着上一天的生活。 每个不停轮回的8月12日,许晋江为了找他,都做了些什么,其实柴立新也全知道。时间一久,他派出的手下,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哪里,柴立新都能完美避开。 在许晋江眼里,他可能只是失踪了一天,柴立新却清楚,他对许晋江避而不见,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么长的日子,就是有再多的怒气也消磨得差不多,心里空空荡荡,柴立新感觉自己越来越麻木,抽再多的烟,喝再烈的酒,烦闷感仍挥之不去。 短暂的一天,对他而言却无比漫长。 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为了什么才活着? 拎着酒瓶坐在车里,一口一口地往下灌,柴立新偶尔会撇过头,看看那流浪汉,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可惜对方并没有在看他。 这时,早点铺的门从内被拉开,发出老大的“哗啦”一声,圆的像个球的老板娘和她矮小的丈夫从门里走了出来,他们现在就要做开店前的准备了。 “哎哟,该死该死——!” 一眼看到被翻得到处都是的垃圾,势利的老板娘拔尖嗓门,立马发出母鸡咯咯咯叫一般的声音。她圆胖的身体以流星般飞快的速度冲至垃圾箱前,一边因臭气熏天而捂着鼻,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点着那个流浪汉瓮声瓮气喝骂起来。 柴立新小时候就曾领教过这女人的骂功,她可以翻着花样不带重复地骂上好几分钟而面不改色。 对柴立新的目光毫无反应的流浪汉,终于因为那尖利的泼妇骂街声而停止动作,他从垃圾箱里抬起头,就这么傻不愣登看着那凶悍婆娘,反应迟缓,像不知所措。 早点铺老板娘的叫骂声越来越凶,流浪汉开始不住往后瑟缩,一旁惧内不管事的老板见状,弱弱上前劝说了几句,却都被老板娘骂得败退。 柴立新从打开的车窗里把空酒瓶子甩到车外,嘭的一声,对街无论老板几乎听不见的辩驳还是胖老板娘鸡叫似的高亮嗓门,都一瞬间消了音。 柴立新踢开车门,摇摇晃晃往对面走去。 下一秒,汽车雪白刺眼的前灯,似怪兽怒目,同时伴随着又一声巨响,柴立新的身体被撞飞了起来。 胖老板娘再度发出可怕的尖叫—— “救命啊,撞死人啦!” 第13章 第一天 即将黎明的城市街头,柴立新孤独躺在路灯晕黄的灯光下。 撞击一瞬间发生,他的灵魂仿佛出窍离体,柴立新看着自己像只破面粉口袋一样,划出了一道抛物线,又重重落在路边。 刹车声,尖叫,仿佛隔开一个世界,变得扭曲失真。 肇事的货车司机大概没料到在这个点会有人突然横穿马路,他开得太急,而一切又发生的太快。 剧痛侵袭,鲜血从柴立新嘴里、耳内不断流出,他的内脏破裂,碎骨刺穿了肺叶,这让他呼吸困难,身体的温度也正迅速流失,他感觉很痛,也很冷。 柴立新满脸是血,有些流进他眼中,让他视野里一片模糊。 他的眼睛半睁着,望向头顶上的天空,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救护车赶来之前,他的瞳孔已经散大,柴立新知道自己快死了。他曾葬身火海死过一次,可能因为这,现在他并没有太多恐惧,扯了扯嘴角,柴立新的表情反而像是如释重负,他微微翕动嘴唇,低不可闻喃喃了一句什么。 他想:他终于能够摆脱这一切了。 很快的,柴立新黑色眼睛里的光终是一寸寸黯淡了下去—— …… 再次睁开眼,柴立新从床上坐起。他移动着僵硬的脖颈,目光缓缓打量四周。 不是停尸间,不是棺材里,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刚“死”过一次,柴立新一时间甚至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看向床头的钟——早上六点三十分。 熟悉轻松的音乐声响起。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让我们来一起关注天气情况。最近的一个月,大热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够——」 柴立新根本没再多看一眼,就按掉收音机开关。 他缓缓蜷起膝盖,把脸埋进了两只手掌中。 真他妈操蛋。 看来就连死,都逃不脱这诅咒般的轮回。 …… 当新的8月12日再度来临,柴立新在闹铃声里准时睁开眼。 摇摇晃晃下床,踢到床下的空啤酒罐,柴立新也不看,径直进了浴室。 在那次车祸之后,又过了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柴立新懒得再记日子。 为了确定自己连死都死不了,他试过用湿手触摸电闸、割开动脉放血、吃大量安眠药、开车冲进江里等等。可无论哪种死法,在每一天的清晨六点半,他都会按时醒来,浑身上下毫发无损。 来回折腾了好多遍,柴立新只得接受这一事实。 他想就这么着吧。 他认了。 永远活在同一天,人生止步不前,甚至连死都无法逃脱,柴立新还能说什么? 他活了二十几年,脸黑脾气差,凶狠又好斗,常常一言不合,就与人拳脚相向。在许多人眼里,他就是个十成十的坏蛋、恶棍,人见人怕,神厌鬼憎。 柴立新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他不信神灵,不敬天地,又常与人为恶,劣迹斑斑。 有时候柴立新会想:可能这就是原因。他来世上走了一遭,却对这个他存在的世界毫无敬畏之心,所以世界也将他抛弃了。老天爷(如果真有那东西的话)对他的惩罚,就是让他在同一天里不断循环。那股强大无匹的力量,他看不见,也摸不着,更遑论与之对抗。 冲完凉,收拾好,六点三刻,柴立新准时下楼。 在门口,柴立新和往常一样,撞见了房东刘德海。 绿衣服的中年房东见到他,嗫嚅着想开口,又似乎怕得厉害,脸色都憋青了。 柴立新将目光投向他,声音低沉,主动道:“我知道这幢楼都是你刘家的产业,每年靠收租就有一笔不差的收入。你老婆死了好几年了,肺小细胞癌。你只有一个女儿,马上快八岁,她喜欢吃朱记早点的豆浆锅贴。你虽然好色,但人还算规矩。你比李菀娇大了十来岁,可你一直暗暗在喜欢她。” 柴立新从来都是个寡言的人。 他很少会张口说这么一大长串话,把房东刘德海的老底翻了个底儿掉,让房东像傻瓜一样,目定口呆,说不出话。 事实上,曾有一次,两人就像现在这样在门口撞见,柴立新直接上手连吓带揍,这些情况都是在那时房东亲口跟他说的。但此时此刻,房东不会记得任何细节或经过——因为在今天的8月12日星期三,那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你、你怎么……”房东结结巴巴,吓得不轻。在他现在看来,柴立新这混世魔王竟然在私下调查他,原本鼓足勇气,想让柴立新离李菀娇远点的话,吓得他根本说不出口了。 “立新哥!” 门外不远,夜班回来的李菀娇看见柴立新,打了声招呼。 柴立新冲她点点头,又一把抓起房东刘德海的衣领,把他推到墙上,压低声音威胁:“李菀娇为了她妈的病是需要钱——很多钱,可别以为你的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再听见你对她张口闭口谈钱,我他妈要你好看。听清了没!?” “听……听清了……!”房东脸色煞白,他其实糊里糊涂的,不太明白柴立新这话什么意思,可柴立新那凶巴巴的眼神,让刘德海清楚知道,他要敢说个“不”字,下场铁定会很惨。 柴立新松开他,朝李菀娇大步走去。 “立新哥,你出门啊?” 柴立新点头“嗯”了声。对他而言,在很久以前的某个8月12日星期三,李菀娇和他之间就结束了,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好感也早从他心底蒸发,不留痕迹,他们不会有结果。 “你好好休息。晚上‘迷夜’三周年庆,我也会过去。” 李菀娇惊讶地抬头望,柴立新似乎看穿她想要说什么,竟提前做了回答。 “立新哥……” “我有事,先走了。” 没给她质疑的机会,柴立新就摆摆手,迈步离开。 “菀、菀娇啊,你回来啦?” “嗯。” “那什么……你吃早饭了没?我煮了稀饭,不如一起吃点?” “谢谢,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柴立新听见身后传来房东结结巴巴的声音,还有李菀娇细声细气的回答。长舒了口气,凌厉的表情在那一瞬和缓,柴立新跨出门,走进了清晨灿烂的阳光里。 他要去见许晋江。 第14章 第一天 早七点,太阳已明晃晃地散发热量,街道两边人来人往,早起的人们又开始为了新一天而忙碌奔波。 柴立新转过弯,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墙角下,他又看到了那名流浪汉。蓬乱纠结的长发遮住了对方的脸,柴立新经过时,浑身散发着臭气的流浪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他从头到尾都没多看柴立新一眼。 他更不知道,曾经有那么一天,柴立新为了替他出头,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撞飞。 短暂交遇后,柴立新与他擦身而过。 再往前,朱记早点铺胖老板娘母鸡叫似的尖嗓门又乍然响起—— “小心小心!” 哗啦—— 夹杂着碎菜叶的一脸盆水,从早点铺门口向外泼出。 柴立新在胖老板娘的叫声之前收住脚步,一对母女这时越过他,于是这一脸盆水里起码有一半,都浇到了小女孩米黄的裙子上。受惊之下,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手一松,本来抓着的红色气球也升空飞走了。 愣愣望着飘远的红气球,小女孩眼里迅速积起一泡眼泪,她“嗷”的一声,嚎啕起来。 “怎么回事啊你们?也不看看外面这人来人往的,能这么不长眼睛随便泼水吗?!” 小女孩的母亲抱起自己哇哇大哭的女儿,大声斥责着,声音引出了早点铺的胖老板娘,欺软怕硬的凶悍女人当即不甘示弱,双手叉腰,予以了回击。 潜龙城里民风彪悍,尤其这下城区,更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天热,人的火气也大,争吵声愈演愈烈,伴随着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闹,很快吸引了一堆好事者驻足围观。 柴立新目不斜视,进了早点铺。 本来顾客盈门的铺子里有一半人都跑门口去看热闹了,柴立新随便挑了个干净的空座,大马金刀地坐下。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了许晋江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小新?」 那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柴立新手一抖,差点没夹住烟。 日复一日,不停在同一天里轮回,被个变态袭击玩监禁s,柴立新还能安慰自己——就当被疯狗咬了几口。可接着又被自己的好兄弟表白,柴立新真的是接受不了。 他对许晋江避而不见快两个月,看着许晋江每一天满世界找他,柴立新矛盾得很。从一开始怒火满腔,到现在渐渐冷静,回头想想,他会那么怒不可遏,其实不光针对许晋江,也是生他自己的气。 柴立新不想承认,可两人二十年的交情,他确实放不下。 真操蛋。 「……小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柴立新开口,许晋江在手机另一头又喂了一声。 定定神,柴立新皱着眉,对那头说道:“是我。我有事要见你,你什么时候——现在?现在我在朱记早点铺,对,就是那个朱记。” 柴立新挂断电话。 没过两分钟,眼前的桌台上被放了一杯冰豆浆,一盘冷馄饨和鸡蛋饼。 早点铺的中年老板搓着手,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紧张地声音都结结巴巴的,“包子在……在蒸,没好。这……这个鸡蛋饼也是新……新鲜的。” 柴立新点点头,从筷笼里抽出筷子,夹起一个馄饨大口吃了起来。 缩头缩脑的老板见状松了口气,放下端给柴立新的几样东西后,他赶紧又跑去门口拉架,这时的胖老板娘已经快和那带孩子的女人打起来了。 早点铺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似乎连空调吹出的风都不怎么冷了,头顶上老式电扇嘎吱嘎吱转动着,随便外头吵翻了天,柴立新依旧埋头苦吃。 因为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吃东西的时候,柴立新总是心无旁骛。大约十来分钟后,他面前的杯子也见了底。 柴立新放下筷,这时喧嚷的店门口也传来汽车喇叭声。柴立新循声抬头,人群如潮水般散开,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身形颀长的许晋江逆光而来。 “小新,”清冷如冰泉般的嗓音响起,“我来接你。” 柴立新用了点时间,才看清许晋江的脸。 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光晕之中,容貌俊美,衣饰整洁,连头发都打理的一丝不苟,与周围格格不入。 柴立新没想到他会亲自跑到这种地方。 看他皱着眉头,却依然一步步走到他近前,知道许晋江有严重洁癖,周围的桌椅台面都油腻腻的,不太干净,早点铺格局狭小又局促,想必在这多待一秒钟,都令他十分不自在。 “走吧。” 掐灭烟头,柴立新站起身。 许晋江没说话,脸色却如释重负。 两人出了早点铺。 门口路边,停着辆一看就不寻常的高档轿车,全黑车身好似一头凶狞的恶兽,令人不自觉地望而却步。两名黑衣墨镜的魁梧保镖站在车边,见许晋江出来,立即拉开了车门—— “老板,请上车。” 许晋江朝旁让了让,示意柴立新先进,随后才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引擎发出低沉轰鸣,汽车以很快的速度飞驰而去。 而朱记早点的门前,先前看热闹的人群早已作鸟兽散。生活在潜龙城里,即使每日蝇营狗苟的小人物们,都有着非同一般的世故与机警,他们知道有些热闹能随便看,而有些却不能。 …… 车内—— 气氛有些沉默。 柴立新不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性格,可再见到许晋江,他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浑身上下仿佛有毛毛虫在爬一样,不自在得很。 “小新,你找我是什么事?”许晋江仍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正要去丽星见个人,如果不急,我们一起过去,再来说你的事?”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那间餐厅的早茶不错。” 柴立新气得牙痒痒,差点又想揍他。 “我他妈吃过了!”他回得没好气。 “那再吃点。” 许晋江依然笑容和煦,似乎柴立新能主动找他,让他心情很不错,他看着柴立新,眼底柔软,说道:“小新,我们都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面对他央求的语气,柴立新一股狠劲就像是打在棉花上。 想起今天是许晋江的生日,想起在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会打给“自己”,问有没有空一起吃饭,而每次,柴立新都以“吃过了”为由干脆拒绝。 在电话里,柴立新看不见许晋江的表情。而现在,两个人在加长的轿车车厢里面对面坐着,相互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米。 定定看着他片刻,柴立新突然扯开了笑容—— “许晋江,你他妈喜欢我多久了?” 与那狂妄肆意的笑不同,柴立新的眼神笔直,像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割碎了两人间最后一点虚假的伪装。 第15章 第一天 许晋江整个人都僵了。 在柴立新的视线下,他抿了抿嘴唇,从容的表情仿佛裂开一道缝,从里面漏出了慌乱,“小新——” “别装了。” 看着他方寸大乱,柴立新笑容愈加有恃无恐,甚至有一些莫名的快意。 那天许晋江突然对他说出那些话,柴立新像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完全措手不及。这么多年,原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那个他当成兄弟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经变了。 现在他们俩扯平了。 “多久了?”柴立新单刀直入,语调低沉。 他的两眼黑又亮,目光凛冽,像一把快刀,锐不可当,让人避无可避。 僵持片刻后,几乎变成一座石雕的许晋江终于活了过来。他叹口气,那张完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苦笑。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他说道。 这次换成柴立新愣住。 这混蛋还真敢说! 他们第一次见面,无论柴立新还是许晋江,都不过才五岁的年纪,两个小毛孩,懂个屁! 柴立新还记得,那时他家里太穷,继父是个混球,他娘不放心把他放在家,干脆带着他一起来许家帮佣。她主要做的是些打理庭院、修枝剪叶的杂活。趁大人忙的时候,柴立新总会一个人偷偷跑到许家那片大得过分的花园,到后山抓蛐蛐、挖蚯蚓什么的,玩累了,他就直接找个地方眯一觉。 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后来有一天,那是个平常的秋日下午,阳光不冷不热,柴立新玩了半天,将捉到的一只乌龟翻了个面,扔回池塘放生,他就找了片凉快的树荫,很快睡得昏天暗地。 身上滚满花瓣草叶,蝴蝶飞在脑门上,他都不知道。 等夕阳西下,柴立新睁眼醒来,就发现身边多了个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短手短脚,胖乎乎,白嫩嫩,像个糯米团。他牵着几乎比他两个还大的法老王猎犬,一人一狗蹲在他旁边,不知盯着看了多久。 “你好——” 才五岁的许晋江奶声奶气,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我叫许晋江。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俩做好朋友好不好?” 他小小的身体挡住了阳光,从背后生出一对光翼,就像个天使。 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这句话也仿佛成了一个咒语,让柴立新至今无法忘怀。 从回忆中收回思绪,柴立新抬起头,他看着眼前早已长大成人的许晋江,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许晋江,我他妈不是同性恋。” 许晋江俊美的脸扭曲着,同样像被人勒住脖子般语出艰难,“我知道。” 托他这好皮相的福,从小到大,每当他露出难过苦恼的表情,看谁都一张黑脸的柴立新,最后总是会对他心软。一想到这些,柴立新胸口更憋闷得厉害,再怎么样,有些话他又必须要说。 “那你也该知道,我一直把你兄弟。我们……不可能。你有钱有势,长得比许多明星更好看,又是许家的接班人,随便男女,你喜欢什么样的没有?” 柴立新绞尽脑汁,是因为心底仍然存有一丝期望。 那么多年,他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他更不是多话的人,从没有为谁,或为了维持一段关系而这样费劲过。现在,为了许晋江,他感觉快要把一辈子的马屁都拍尽了。 “许晋江,我们继续做兄弟行不行?你可以找别人——” 柴立新话到一半就停下,因为许晋江脸色实在太难看。极黑的眉目配上他雪白的脸,如同严冬里霜雪冰封的密林,寒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两人就那样对视了很久。 最后,许晋江也没说好或不好,他只是眨眨眼,声音沉缓又干涩地问:“小新,你还记不记得狸花?” 柴立新瞪着眼,又一次愣住。 他不知道许晋江为什么会突然提及这个名字。 柴立新当然记得,狸花是他养的一只流浪猫。 “我们是在一个桥洞下面发现的它,那时它正被一群十来岁的大孩子关在纸箱子里,那些人把炮仗往箱子里面扔,听见它的惨叫,他们乐得哈哈大笑。” 许晋江目光微闪,似乎因回忆,他嘴角慢慢勾起了笑意。 “当时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他们一大帮人,那一架打得真惨,幸好最后我们救下了狸花。” 那只有着漂亮花纹的流浪猫,当时已奄奄一息,身上皮毛被炸得血迹斑斑,许晋江以为它活不了了,但柴立新却把它带了回去。 一天又一天,它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怪的很,明明两个人一起救的它,狸花却独独只亲近柴立新,对许晋江和其他人都充满警惕。在后来的几年里,这只野性难驯的猫总是神出鬼没,有时十天半月都见不到它,有时又会突然出现在柴立新脚边。 柴立新也从来不管它,随它高兴来去。 真应了那句老话——物似主人形。 “最后一次,狸花大概有三个多月没出现,我们找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最后在那个桥洞下面发现了它的尸体。那时是冬天,刚下完一场大雪,狸花被压在雪下面,身体已经被冻得硬梆梆了。” 许晋江记得很清楚,当时柴立新什么也没说,只是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狸花埋了。 许晋江怕他伤心,跑去又买了一只差不多的猫送他。 “小新,你还记得那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许晋江目光深沉,他定定望着柴立新,“你说——这世上只有一个狸花。不是随随便便一只猫,都可以取代它。” “我也一样,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不是阿猫阿狗,不是随便换成谁都可以。” “小新,你知不知道,每次见你,我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你知不知道,我青春期第一次性幻想的对象又是谁?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要艹你——” 许晋江声调不高,一句句却响雷般在柴立新耳边轰炸着。 “现在你明白了么,柴立新?” 他连名带姓叫着柴立新名字。 “所以不行。我们做不成兄弟了。” 这一刻,许晋江在笑,那笑容又比哭还难看些。 第16章 第一天 “你别笑了……!” 柴立新头痛不已,许晋江这时的脸色如丧考妣,柴立新简直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他懊恼地捧住脑袋,低咒了一声。 妈的,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柴立新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徒劳无功地试图挽回两人的关系,然而覆水难收,出口的话、做过的事,不能当作没发生过,许晋江显然也不准备给彼此留下什么退路。 “许晋江,你他妈清醒点行不行?” 柴立新是真的想骂醒他。 对面,许晋江眼里的哀伤浓烈得遮不住,他仍直直看着柴立新,一眼都不错开,“小新,我很清醒。正因为清醒,我才要告诉你,我不是没挣扎过,我曾试过骗自己,告诉自己一切只是我的错觉。我甚至还去看了心理医生,因为我他妈一看到你,哪怕只是喝东西的样子,我就会忍不住幻想,你的嘴唇舔起来是什么味道?舌头、牙齿还有……” “你住口!”一刹那,柴立新几乎要坐不住,热气直往他脸上冲。 这王八蛋,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像已扒光了他的衣服,上上下下,肆无忌惮。 柴立新捏紧拳头,黑眼珠亮的惊人,里面仿佛跳动着小小的火焰。他压抑了半天的脾气,眼看就要像滔滔洪流般泄闸而出,他发誓只要许晋江再敢说半句下流话,他一定会揍他。 “你觉得我疯了吗,小新?”许晋江的眼神暗了下去。 他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柴立新手腕,再猛地一拉,柴立新猝不及防,加上在行驶的车内,他身体前倾,不由自主向前扑去。许晋江早有预谋,他一边扣住柴立新的腰,翻身将他压在轿车座位上,低头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你他妈……呜!” 被许晋江缠上,啃啮般凶狠地咬住嘴唇,柴立新傻愣了两秒,他失去反应的能力,脑海里一片空白。 当意识到许晋江的舌头正试图撬开他的嘴往更深处钻时,柴立新身体僵硬,那段暗无天日、早已被柴立新埋藏的记忆在他体内复苏,暴怒下,他挥手就是一拳。 拳头带起风声,却被许晋江未卜先知般一把抓住。 手动不了,柴立新就改为腿踢,许晋江则用全身重量压制着他。加长车厢虽然宽敞,也无法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尽情伸展腿脚,两个人肢体交缠,气喘咻咻,不断发出肉体碰撞的闷响。 他们就像两头被困笼中厮杀不止的野兽。 血腥气在车厢内飘散开来。 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最亲密的行为,却被他们弄成了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柴立新毫不留情,将许晋江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滚开……!”他怒骂。 而许晋江这疯子,跟不要命一样,他捏住柴立新的下巴,力气大得惊人,逼得柴立新无法转开头。 然后,他又一次亲了上来。 柴立新嘴里瞬间充满铁锈味,那都是许晋江的血。 王八蛋! 柴立新只觉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双唇、口腔黏膜、牙齿都被他一一舔舐,每一寸都不放过。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一场无休无止、狂风暴雨般的掠夺侵蚀。柴立新舌根被吸得发麻,那混蛋的舌头还在往他嘴里更深处扫去,生理性反胃的同时,过电般的麻痹感从他尾椎骨一路往上,到达脖颈,让颈后皮肤瞬间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柴立新浑身直抖,一半因为愤怒,一半则出于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身体反应。 整个人压着他的许晋江怎么可能没察觉。 “小新——”他眯眼,舔了舔柴立新又红又肿的嘴唇,又用拇指揉了揉。 然后他笑起来。 许晋江嘴角还挂着一道红色血丝,他脸孔雪白,眼珠漆黑,配合他这时的笑容,有种叫人头皮发炸的诡丽妖冶。 倒更像一只迷惑人心的魔物。 “你硬了。” 对着柴立新,他说道。 第17章 第一天 砰—— 柴立新用拳头代替回答,砸到许晋江脸上。 许晋江那张俊美的脸孔因为冲撞力歪向一边,柴立新从被压制的状况下迅速起身,他瞪着许晋江,眼底怒火燃烧。 “……”他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胸口上下剧烈起伏,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嘴里的血腥味,唇舌碰擦舔舐侵入到最深处,连骨髓都要被吸出来的感觉,全部提醒着柴立新——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 呸了一声,他粗鲁地擦擦嘴角,想要把许晋江留在他嘴里的味道擦掉。红着眼,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心底的不甘酝酿发酵成更猛烈的杀意,柴立新想也没想,朝许晋江扑去。 这次,换成他骑在了许晋江身上。 情势颠倒,大半身体被压在真皮坐椅上,喉部更被柴立新用手臂猛地卡住,许晋江却没任何挣扎或反抗的迹象,他只是看着他,嘴角微勾,目光中蕴含了万语千言。 “你他妈……笑个屁!” 这王八蛋竟然还有心情笑,柴立新只觉碍眼刺痛之极。他怒意更盛,手底更下了死劲。 “小新,你要……杀我吗?” 许晋江的脸很快因为呼吸不畅而发红,他费力地喘气,声音断断续续,“来——动手吧!杀了我,你一辈子都会记得……记得我对你……” “住口!” “不,咳……我不住口。你只是……只是不想承认,明明你对我也有感觉——” 许晋江比柴立新想象的更顽固。 他说的每句话都在刺激柴立新。 很快他就像是豁出去一般,边咳嗽,边抓住柴立新的腰,修长白皙的手指挑开衣物,趁机抚摸手掌下无一丝赘肉的紧窄腰身—— 腰臀那一块的抚触,感觉异常鲜明,柴立新都愣了。 他简直不敢置信。 等反应过来,柴立新整个人直抖,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许晋江你找死!” 柴立新发出咆哮。 他的情绪业已濒临失控边缘,小麦色胳膊上肌肉紧绷,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彻底让许晋江窒息。 恰巧在这时,一直匀速前行的轿车突然停下了。 两人的前面,那块将驾驶席与后排乘坐区隔开的智能调光隔音玻璃缓缓降下—— “老板,我们到……” 身材魁梧的司机兼保镖扭过头,看见衣衫不整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剩下半句话卡在了嗓子里。 司机脸色发青。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要命的画面。 震惊之后,很快的,司机和副驾上的另一位保镖就发现情况不太对。许晋江一边脸颊肿起,嘴角也挂了彩,而柴立新的眼神则像要吃人。见状,两个保镖都下意识往腰间摸去。 “你们……下车。”许晋江连出声都费劲。 见他们的雇主被卡着脖子,因为缺氧而面颊涨红,但仍坚持要他们下车,两名保镖面带犹疑,“老板……” “滚、出、去!” 对待其他人,许晋江从来没那么宽容。 即使被柴立新压在身下,形容狼狈,他的命令依然叫人无法忽视。 两名保镖下了车。 而被这么一打岔,柴立新终于也找回了一点理智。 刚才有一瞬他怒火中烧,确实气得想杀人,可转头想想,不过是被亲了一口摸了两下屁股,难道他真要像个被强奸的女人一样找许晋江拼命? 僵持片刻,柴立新松开手臂。 “我不杀你。” 哼笑出声,柴立新拉许晋江坐起身,两人几乎脸贴脸,鼻尖碰鼻尖。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5节 柴立新眼神凌厉,他盯着许晋江的双眼,微微低头,在他耳畔逐字逐句低声道:“你这么想死在我手上,我偏不如你的愿!到明天的六点三十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你会把什么都忘了,你现在说的话,做过的事,全都不复存在。我们两个仍旧是好兄弟,我会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冷冰冰的语调,让许晋江浑身微颤。 前一刻他还八风不动,即使受制于柴立新被扼住要害,也不见他皱下眉头,现在他却变了脸色。 扣住柴立新手腕,他追问:“小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柴立新回过神,自知失言,心底不由得烦躁,“放手!” “不放。” 见柴立新满面懊恼,许晋江深知他脾气,更确信他有事瞒着自己。毕竟他不是那种会随意开玩笑的人。 “许晋江!你是不是还想打架?!” 柴立新瞪他。 许晋江不闪不避,也回望着他。 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 最后柴立新垮下肩,败下阵来,“妈的,你先松手!” 柴立新平时也不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人,眼下的处境却实在有些尴尬。他还坐在许晋江腿上,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块,姿势暧昧。刚才的擦枪走火,让柴立新心里怄得不行,他可不想操蛋的再来一次。 尽管恋恋不舍,许晋江还是放开了他。 柴立新坐到一边,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矿泉水,一瓶扔给许晋江,又找了条毛巾,让他敷脸用。许晋江那张俊脸,已被他揍得肿起半边,嘴角还挂着血丝,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以前他们两个跟人打架,身上挂彩受伤是家常便饭,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和习惯就像条件反射,一时改都改不掉。 等柴立新回神,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后悔也来不及了。 而拿着手里的毛巾水瓶,许晋江怔忡两秒,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神色。 “小新,我……” “闭嘴!” 只是顺手。 柴立新这么安慰自己。 …… 一刻钟后。 一左一右,守在大太阳底下的两名保镖便听到车门被推开,接着,柴立新就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眼神阴沉,整张脸黑得要命,活像被人欠了五百万。 两个彪形大汉心里直打鼓,难道……? 来不及更多胡思乱想,许晋江跟着下了车。 除脸上有点肿,嘴角破了皮,脖子上一道明显的红色压痕外,他态度从容,面不改色,仍是那个冷静沉着的许家太子爷。 两位保镖暗自捏了把汗,这时都不由舒了口气。 许晋江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柴立新身边,替他理了理衣襟。柴立新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却没吱声。 实在叫人看不懂。 “走吧。” 许晋江朝他的保镖点点头,话语简短。 第18章 第一天 丽星餐厅顶层—— 重复经历8月12日星期三这天,但柴立新还是第一次和许晋江来这里。这间位于上城区的老字号餐厅,历史悠久,颇负盛名,早市主要供应扬泰早茶。 许晋江把整个楼层都包下了。 透过落地玻璃,可俯瞰江景,景色极佳。 在靠窗位置坐下后,没多久,许晋江点的一堆东西就上了桌。 “小新,你尝尝这个——” 许晋江说着,就将一份装在精致瓷碗里的汤面递给柴立新。 “这个鱼汤面的汤是用猪骨、野生鳝鱼的骨头、鲫鱼用葱姜煸炒后,再慢慢熬制而成的,特别鲜。” 许晋江的嗓音就像高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在大夏天里透着股清凉气。他不紧不慢,向柴立新介绍这里的招牌鱼汤面,脸上笑吟吟,似乎一点没把刚才在车里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柴立新却憋了一肚子火。 按他以往的脾气,他早该抬脚走人,可面对许晋江,见他明明脸都肿了,这时却特别高兴的样子,柴立新不知为什么,就发作不起来了。 接过碗,细细的面条浮在奶白汤底中,小胡椒,蒜叶混合着鱼鲜味,浓香扑鼻,柴立新忍不住夹起面条送入口中,没两下,一小碗面条就被他连汤带面都吃进肚里。 看着他风卷残云的吃相,许晋江像过去一样,眯起眼,满脸纵容的笑意。 “好吃么?”他边问,就边将另一份笋丁肉包推给柴立新,“再试试这个。” 柴立新活得糙,但食物好赖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受人好处自然要给人面子。咬了口皮薄馅多、味道极正的包子后,他脸色也就没那么差了。 把柴立新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许晋江笑意更深。 安抚一头猛兽,所需的绝不仅是耐心,更要投其所好,攻心为上。 “小新,你要是喜欢这里的早茶,我们改天再来,你说好不好?” 柴立新正要点头,猛地又清醒过来。 “不会有‘改天’了。” 他三两口解决掉包子,不再看桌面上的一堆食物,而是盯着对面的许晋江,说:“许晋江,下车前我说的那些,不是开玩笑,这个星期三我已经不断重复了几十遍。我现在清醒得很,你如果觉得我疯了,我可以告诉你更多这一天马上要发生的事。” “我信你。” 许晋江没多废话,简短的三个字,就让柴立新安静闭上了嘴。 “答应我——今天过后,无论明早六点三十分你是不是仍被困在同一天里,无论一切是否会清零重来,你在那天一定还要告诉‘我’真相,我们一起想办法。” 许晋江表情郑重。 “小新,你知道的,无论你的经历有多离奇,我总会相信你。” 之前柴立新告诉他的那些事,简直匪夷所思,连许晋江一时也难以消化,有过动摇怀疑。 可那是柴立新。 他们一起长大,许晋江暗恋他快十年,期间拆散了他与好几任女友。每一次,当柴立新又喜欢上谁,看到那些女人出现在他身边,他都嫉妒得发狂。 他一直很小心,没让柴立新发现他对他的感情,就怕之后连兄弟都没得做。 今天柴立新却突然发难,一语道破他苦心掩盖了多年的秘密。甚至当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强吻了他之后,柴立新这暴脾气,只揍了他一拳,而没把他往死里打。 许晋江找不出理由,去怀疑他所说的。 “小新,你能答应我吗?” 柴立新定定望着他,半晌后,他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 柴立新脾气差,但应承别人的事,总是一言九鼎。 许晋江这才放心。 “小新,你吃饱了?”他又问。 低低“嗯”了一声,柴立新想起许晋江先前的话,他四下打量一圈,问道:“你要见的人还没来?” 笑了下,许晋江模棱两可地回他:“不急。” 接着,他端起自己那碗面,挑了一筷吃起来。他的仪态无可挑剔,动作行云流水,如一幅优美隽永的画。与刚才柴立新吃面时粗鲁的模样大不相同。 宽阔的包厢里,空气沉静。 柴立新斜靠在椅背上,眯起眼,样子就像只懒洋洋的大猫,打量着对面的许晋江。 在柴立新而言,最近他们两个之间少有平和相处的时候。 他没把实情全告诉许晋江。 将之前每一个8月12号加起来,他起码躲了他两个月。 说来也奇怪,经历那么多个重复的日夜,对许晋江喜欢他这回事,柴立新自以为没那么容易接受。可现在面对他,柴立新居然已经不怎么震怒了。 大概这是因为他们从小认识,彼此都太熟悉。连光腚的样子,洗澡上厕所时他们都互看了不下百十回,对着许晋江的脸,柴立新实在下不去狠手。 但他扪心自问,要接受一个跟自己身体构造相同,没胸没屁股,下边还挺着二两肉的男人的求爱,光是想想,柴立新都他妈瘆的慌。 他实在接受不了。 可刚才又是怎么一回事? 柴立新刻意不去想,脑子里转的念头却不由人。 就算被个变态奸了三个月,他仍无法理解怎么会有男人会对另一个男人的屁股感兴趣。今天只不过被许晋江亲了一口,他却见鬼的有了反应。 妈的。 他突然很想抽支烟冷静一下。 …… 柴立新一脸便秘。 许晋江这时终于吃完他的早餐。 他按了铃,侍者上前,撤走杯盘。等人都走了,许晋江的一名保镖过来,压低声音道:“老板,对方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您看是不是——” “我知道了。”许晋江微微颔首。 一边的柴立新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许晋江要见的的人早到了。 “小新,你先在这里坐一坐,还是跟我一起过去?”许晋江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抬头看向柴立新,问道。 柴立新愣了愣,“方便吗?” 许晋江要见的,总不会是寻常的人。 “没关系的。”许晋江笑笑。“你忘了?你已经答应我,今天一整天都会跟我在一起。” 为了证明给许晋江看,在二十四小时后,也就是下个清晨六点三十分,他究竟会不会从他眼皮底下消失,柴立新最终答应了许晋江的要求——两个人在一起待一天。 虽然答应了,柴立新却完全不抱什么期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尝试过那么多种方法,都不能摆脱8月12日的轮回,怎么可能因为身边多了个人就发生什么改变? “走吧。” 柴立新起身。 许晋江跟着站了起来。他身后的黑衣保镖倒是看了柴立新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但许晋江既然已发话,自然轮不到他来说三道四。 …… 推开另一间包厢的门,装潢考究的室内,一人负手而立。他背对门口方向,正眺望窗外壮阔的江景。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回过身,然后就在一瞬间,让许晋江身边的柴立新瞳孔微缩,脸色变了一变。 “是你?” 对方见了柴立新,也是一怔,镜片下的双眼闪过一丝惊异,快得叫人来不及捕捉。 柴立新眯眼,眉心皱起纹路,表情险恶了起来。 他盯着那个西装革履,模样斯文的男人,那张脸他一点都不陌生,正是潜龙城警局局长——陈驰。 第19章 第一天 “陈局,抱歉让你久等了。” 许晋江彬彬有礼地招呼。语气里的诚恳及歉意,叫不明底细的人听了几乎信以为真。 陈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许先生太客气了。”边说,他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视线看向柴立新,点了点头,“立新,好久不见。” 柴立新挑挑眉,还没接话,倒是在一边的许晋江先笑道:“对了,陈局你和小新是老同学吧?我还记得当年在十七中……” “啰嗦!”柴立新打断他。 他一脸不耐烦,许晋江和陈驰两人互看一眼,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立新还真是老样子一点没变。”陈驰笑声朗朗。 许晋江眼波闪动,他盯着柴立新,附和道:“是啊。” 两个人一搭一唱,气氛和乐融融。 甚至柴立新都开始觉得,他可能真是神经过敏或者有些反应过度了。 8月12号星期三早上,这场发生在丽星餐厅的秘密会面,之前的柴立新一无所知。 而陈驰这个人,柴立新在中学时就机缘巧合和他认识了。不过那时的陈驰非常不起眼,他个头瘦小,老戴着一副土得掉渣的黑框眼镜,外号“眼镜仔”。陈驰读书很厉害,家境也不错,但总是畏畏缩缩的。像他这种“书呆子”,自然极容易成为一些人眼中的肥羊。 他会被学校里那些小混混盯上勒索,也就一点都不让人意外了。 后来陈驰不堪其扰,倒是做了件在他同龄人眼里颇为惊人的壮举——他找到柴立新,花钱雇他帮忙解决麻烦。 柴立新当时早已名声在外。 附近几所中学的混混们都知道他这么个人,脾气差,下手狠,打架特别厉害,一个能挑好几个。但他独来独往,从不与人拉帮结派。除了那位传说中的许家太子爷,没见他和谁走得特别近过。 当柴立新把那几个混混给揍了一顿后,他们从此再没找过陈驰的麻烦。 这事成了一个契机。 陈驰这个老师同学眼里的好学生,忽然之间似乎就转了性,他和柴立新渐渐越走越近。一开始柴立新根本不鸟他,都是陈驰在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过抄了他几次作业后,柴立新也算是认可了陈驰。平时在学校遇上了,互相间也能点个头,聊上几句。 身为许家继承人,许晋江那时和他们不同校,不过他总跑来找柴立新,对陈驰这个人,他也是知道一点的。 时光匆匆,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许晋江和陈驰两人聊得投契,倒像是相别经年的老友,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从学生时代一直聊到了最近的时局。 柴立新拉了把椅子坐到一边。 对许晋江和陈驰的底细,他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一个是潜龙许家下一代家主,一个是走马上任不到两年的警署局长,两只狐狸,白痴才会信他们这套惺惺相惜的把戏。 柴立新冷眼旁观,沉默是金。 兜了半天圈子,陈驰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就说道:“许先生,近日这城里不太平啊!我收到些风声,听说许老先生有意退居幕后了?没了他这根定海神针,这高、蒋两家,还有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妖魔鬼怪,最近都现了原形,我看他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搞得大家都很紧张。” 许晋江听了付之一笑,他端起杯,抿了口茶,才开口说道:“父亲身体还硬朗,现在谈这些还早。流言来来去去的,陈局长其实不用太在意。” “可……” 许晋江放下茶杯。简单的动作,却让原本还想说什么的陈驰闭上了嘴。 沉吟片刻,许晋江朝陈驰直言不讳道:“陈局,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最近这些年,许家早已改头换面,做的都是正当买卖。只不过因当年的旧事,许家跟高、蒋等几家签下的协议还在,旁人说不得仍要卖家父几分薄面。可说到底,别人的情谊是一回事,许家能走到今天是另一回事。” 说着,许晋江抬头,俊美无俦的脸此刻有种异样的威严肃穆。 “父亲他在潜龙城还有些人脉,我会将你今天的话带到,不过……我猜十有八九,他是不愿再搀和这些恩怨纠葛的。” “陈局长,我想这趟你是找错人了。” 看着对面的人,许晋江语气有些淡,态度却很明显。 陈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眼看气氛凝重起来,一边默不作声的柴立新却突然站起身。 “小新——你去哪儿?” 见柴立新抬脚就走,许晋江连忙叫住他。 “上厕所。” 背对着许晋江和陈驰两个,柴立新头也不回,他沉声扔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 柴立新跑到外面,进洗手间先洗了把脸。 他没有直接回包厢,而是从牛仔裤后袋里摸出烟,点上,夹着吸了一口。吞云吐雾间,他靠坐在洗手台前,发梢,下巴,高挺的鼻梁都在往下滴水,柴立新也没擦,浓密的眼睫盖住了他眼里的光,让他的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接连抽了几支烟,直到洗手间外响起叩门声,柴立新才抬起目光。 许晋江这时推门而入。 “小新,你怎么这么久……”他的声音悄然而止。 柴立新抬抬手里的香烟,回他:“烟瘾犯了。” 看着一地的烟头,许晋江脸色发沉,他朝柴立新走来,然后夺过他夹在手指间的烟摁灭了,“别抽这么多。” 柴立新痞痞地笑了笑,倒也没在意。 “走了。”许晋江又催他。 “陈驰那小子呢?” “早就离开了。” “他干嘛突然找你?” 许晋江瞟了他一眼,语气里酸酸的,“小新,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愣了两秒,柴立新才反应过来,他竖起眉毛,直接骂道:“关心你大爷!我就随口一问,我警告你啊,别他妈又犯浑!” 好不容易和柴立新能在一起待上一天,许晋江也不想搞砸了,他马上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别生气,嗯?” 话是这么说,可柴立新从洗手台跳下地时,许晋江仍情不自禁伸手,接了他一把。 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许晋江的两只手还放在他腰上,换做以前,柴立新根本不会注意这些旁枝末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小新……” 许晋江没放开他,他声音低下来,热烘烘的呼吸又格外近,吹在了柴立新脸颊和耳际那一块的皮肤上。 柴立新浑身都不自在。 “躲开!” 为了掩饰尴尬,柴立新一把推开许晋江,径直出门去了。 被留下的许晋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苦笑一声,连忙追了出去。 …… “陈驰出任局长两年不到,根基未稳,高家和蒋家这几家现在要是乱起来,他恐怕是压不住的。我猜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找我求证来了。一来探探我的口风,二来也能早作准备。” 离开丽星餐厅,重新回到车上,对柴立新刚才的疑问,许晋江还是将他的猜测说了。 柴立新眼神闪了闪,他哼笑一声,“这小子从以前开始就很精,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怎么,你准备帮他?” 许晋江吁了口气,他向后靠在轿车椅背上,解开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衣领口。在他脖颈上还有之前被柴立新压出的红痕,衬着他雪白皮肤,竟有些触目惊心的妖艳。 柴立新别开眼,许晋江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还要问问父亲的意思。” 因为他这话,柴立新又看向他,想了想,还是问道:“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许晋江垂着眼睑,没开口,神情有些黯淡。 “不太好。” 短短三个字,却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对着柴立新,许晋江没有任何隐瞒,就将这一家族最高机密透露给他。而能让许晋江情绪这样低落,想必情况真的已经很糟了。 难怪外面流言四起。 柴立新的面色也变得凝重。 他一直重复经历8月12日星期三这天,原以为已经无所不知,现在看来,他浪费了许多时间,也错过了不少真相。 第20章 第一天 “算了,不谈这些。” 许晋江见柴立新的样子,赶紧笑了下,说道:“小新,你不用跟着我愁眉苦脸的,父亲的病许家上下都早有准备,我只是……” 话到一半,许晋江又叹息一声。 柴立新望着他,明白他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有遗憾的。 许晋江的父亲许昶,是这座城市的一代传奇。即使连他的对手,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胆识。许昶从他的父亲,也就是许晋江的祖父手里接过家主的位子,披荆斩棘,在季氏兄弟退隐后,接连击败了高家、蒋家这些大家族,从众多势力中脱颖而出,稳定了当时血雨腥风的潜龙城乱局。 但他并未止步于此。接下来的十多年,他又大刀阔斧在家族内部进行改革,带领着整个许家一步步上岸,走向了今日的巅峰。 达成这些别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成就时,许昶年仅三十出头。 而许晋江,是这个一代枭雄在四十岁时才盼来的宝贝独子。 中年得子,他对许晋江宠爱非常,几乎有求必应。 在外,许昶也许是令人魂飞胆丧的许家家主,但柴立新曾亲眼见过,他让年幼的许晋江骑在他脖子上,在一群手下面前,追着遥控模型飞机满院奔跑的情形。那种宠到骨子里深沉如山的父爱,柴立新从未体会过,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眼下,他格外能理解许晋江提及他父亲时的沉重。 …… 轿车继续向着前路行驶。 车厢内—— 许晋江眉头蹙起,心思重重,嘴上安慰柴立新,低落的情绪却几乎要从他眼底满溢出来。 柴立新印象中的许晋江,冷静克制,一贯沉着。但这次,许晋江却将他从不示于人前的脆弱一面,轻易对着他就这样释放了出来,全无遮掩,令人动容。 柴立新不会安慰人,他定定望着许晋江,好半天,才干巴巴来了句:“你……别太伤心。” 对面的许晋江并没想到柴立新会安慰他,他抬起头,神色有些愕然,过了几秒,他才笑起来,点头应道:“嗯。谢谢你,小新。” 柴立新没再出声。 他其实一点都不擅长应付这种事。 不知道许晋江干嘛谢他,自然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两个人彼此对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间一久,柴立新再如何粗疏大意,也开始有些不自在。 他别过头,去看风景。 车窗外边,行道树和建筑物正不断往后飞退。 虽然柴立新刻意转开了视线,可他依然能清晰感觉到许晋江的目光,它们有如实质般,几乎快刺穿他的脖子、他的脸,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道里像打雷一样喧嚣。 也许因为紧张,或别的什么,车里打着空调,柴立新的手心却一阵阵冒汗,他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没穿衣服一样,毫不设防。 这感觉他妈的糟透了! 被盯得实在受不了,柴立新忍无可忍转过头,恶狠狠道:“你大爷的,看够了没?!” 许晋江目光闪动,脸上仍然挂着笑。 “小新,我真高兴。”他说道。 柴立新噎住。 他想骂人,想打架,这一刻都找不出来理由。 许晋江双眼里有光芒在跳动。 如果柴立新的眼神是把刀,尖而快,那么这一刻许晋江望着他的目光,就如同柔软的丝绸,或静深的流水,那是世界上最温柔、又最坚定的力量,它们不动声色,层层裹挟、侵蚀,即便钢铁,也难以抵御。 在他的注视下,柴立新整个人都毛了。 如果被别人这么盯着,揍一顿就是,可偏偏那是许晋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柴立新不由开始后悔起之前的冲动,现在可好,这王八蛋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想到已经答应今天要陪他一天,柴立新就有些不太好。 妈的。 柴立新如坐针毡,见他这样,许晋江终于肯收回目光。他敛去笑意,拿起一边的手机,拨通了号码,很快就对着那头的人一一交代起来。 看他忙起公事,柴立新不由松了口气。 身为许家唯一的继承人,许晋江每天的时间都很紧,汽车还在开着,他就通过电话遥控,吩咐下去了不少事。 等他通完话,柴立新就问他:“现在我们去哪儿?” 许晋江抬头,回:“去城东,和码头那边的王叔先碰个头。” 柴立新想起如果照原先的剧情走一遍,他和许晋江本来也该在码头碰面。到下午,再由他和王富贵负责运送货物到莲花路仓库。 于是柴立新点点头,道:“那我们最好快点。” 许晋江挑眉,他太了解柴立新,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柴立新把高家设伏的事说了。 “这么看,陈驰提醒我最近要留意高、蒋几家的动向,只怕他也是得到了可靠的线报。”对柴立新的话,许晋江完全没怀疑,就全盘接受了。 “你如果想送顺水人情给陈驰那小子,就让他今天下午两点,提前半小时,在莲花路那边多安排点人手。” 许晋江考虑片刻,低低应了声,随后又开始打电话。 知道他开始处理这事,柴立新也不再打搅他。 半小时后,轿车抵达江畔许家码头。 两个人下了车。 “少爷,我正要给立新去电话,没想到你们俩倒一起来了。” 刚进码头边的临时堆货仓库,休息室里正吃早饭的王富贵本人,就挺着将军肚,端着饭盆出来了。 “王叔。”许晋江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王富贵年过五旬,人如其名,十分富态福相,并不见老。天气热,他从冷气间一步三颠出来,额上很快直淌汗,偏偏他手里还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粥。 “让你见笑了,少爷。”用一只手背擦了擦汗,他笑呵呵解释,“昨晚通宵推牌九,早上稍微睡过了头,这不……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呢。对了,你和立新吃过了没?” “我们吃过了。”许晋江回他。 王富贵点点头,也就不再多话,引着柴立新和许晋江两人进了休息间。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正对门口的墙上挂满了监控屏,从屏幕里,能把码头各个角落发生的事尽收眼底。屏幕下方,就一张长桌,上面堆放着各式文件、电话座机等等。 柴立新常来这里,早就熟门熟路,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就替王富贵盯起了监控屏幕。 王富贵则把饭盆一放,直接从桌面下的保箱柜里,拿出一叠纸质文件,转头站起身交给许晋江,“少爷,这是你要的货物清单,请过目。” 王富贵平日虽爱小赌两把,但为人十分可靠,从没耽误过正经事。过去,他跟随许晋江的父亲出生入死,如今许家专门让他管理城东码头这一块的事务,任何货物进出明细,都得经他的手。 接过那薄薄的几页纸,许晋江快速翻看一遍,随即对王富贵说道:“辛苦你了,王叔。你先吃着,东西我会带回去,让父亲也过目一遍。哦,还有——下午那批货,也要麻烦你和老刘他们看着点,先别送去莲花路,至于具体的路线,到时我会再联系你。” 王富贵端起他那盆粥,一边就着咸菜,一边西里呼噜划拉了几口热粥进嘴里。听见许晋江最后一句时,他抬头,惊讶道:“怎么?是不是这批货出什么问题了?” 王富贵不愧是老江湖,只凭许晋江简单的一两句话,他就推断出事情有变。 许晋江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雪白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丝凝重,“王叔,我长话短说,不是这批货有问题,恐怕是我们中间的人出了问题,运货路线和时间已经泄漏了。” 真要解释起来太困难,许晋江也就没告诉王富贵,他是基于柴立新透露的消息作出的推断。不过他的意思十分明白,王富贵也不傻,当下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又压抑下来。 “这事目前还没什么头绪,不过我已经派人着手在查,你也别太担心。”许晋江又开口安慰他。 出了这么大纰漏,王富贵又怎么放得下心,只能尽量不表现出来,原来的好胃口也没了。 “王叔。” 这时候,盯着屏幕的柴立新突然开口。 颇为忧心忡忡的王富贵和许晋江听到后,不约而同将目光朝他看来。 柴立新也不废话,他指着角落的一块监控屏,“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画面中显示的是码头西南面的一片空地,那里人烟稀少,平时就堆放了一些空货箱,并没什么人出入。而眼下,有两个黑色人影却鬼鬼祟祟出现在监控镜头里。 第21章 第一天 “王叔,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柴立新的话,让王富贵快步走到他身边。 他弯腰在键盘上敲打两下,调出图像,在墙面最大的一块监控屏幕上放大,画面里,那两个人的衣着体貌都看得更加清楚了。 “工人们都穿着制服——”王富贵和善的圆脸上,此时目光格外锐利,“看这两个人的打扮,他们肯定不是码头上的人!” 王富贵负责这个码头已逾十载,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每天有什么人进出,他比谁都清楚。既然他说不认识,那么这两个出现在监控画面里东张西望、行迹鬼祟的人,十有八九是从外边不请自来的。 王富贵话音刚落,也不用许晋江吩咐什么,他已经拨通桌上的电话,交代下去逮人了。 流经潜龙城的滔滔清江水将城市一分为二,而许家这块码头,位于江畔最好的一段位置上。码头占地广大,除了比较紧要的几片区域日夜有保安巡逻外,其他地方大多只安装了几个探头,外面再围上一圈铁丝网围栏,平时并没什么人看着。 “码头人多眼杂,可能只是两个不开眼的小毛贼,不过还是小心些为上。” 王富贵是个老江湖,这么多年来码头在他的手下没出过乱子,靠的就是他这份谨慎小心。挂了电话,他看着许晋江,又看向柴立新,笑说:“立新,还是你小子细心。我人老眼也花了,最近这身体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不知什么缘故,王富贵这会儿突然感慨起来。 “大浪淘沙,前浪死在沙滩上,总有后来者取而代之,这些道理无论放哪里都是一样的。”他摇摇头,又对许晋江道,“少爷,我上个月跟老爷子提起过,再干个一年两载,我这把老骨头也准备退休,安享晚年了。” 许晋江和柴立新听了,两人都颇感意外。 “王叔,怎么好端端的——” 王富贵对着许晋江摆摆手,“时代不同啰,现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前半辈子我跟着昶哥打打杀杀,什么风浪没经过,如今太平日子过惯了,人越来越懒散,也该退位让贤,给有冲劲的年轻人机会。只是我家那臭小子,要劳烦少爷你多多提携、照应着点。” 许晋江静默片刻,知道王富贵能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看来是主意已决,多劝无用。 点点头,许晋江沉声应道:“你放心,王叔。我会的。” “好好。” 王富贵一面点头,一面又恢复了笑模样。 扭过头,他又朝柴立新那边看过去,“我看立新就不错,比我家那臭小子强多了。”他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丝狡黠,“前几天慧慧还跟我问起你。立新啊,今晚你要是有空,我让慧慧炒两个她拿手的小菜,咱们爷几个喝两盅……”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6节 “他没空。” 一听王慧的名字,许晋江就皱眉,不等柴立新开口,便生硬地替他回绝了。 柴立新没理会,注意力也根本不在许晋江身上。 “王叔,王慧她从美国回来了?”柴立新问。 听他这么关心,许晋江脸色更黑。 王富贵显然也没注意到许晋江的反常,一脸意外道:“怎么?我没跟你提过?唉,瞧瞧我这老糊涂!” 拍了拍脑门,他语气懊恼。 “慧慧她一个多礼拜前就回国了。这丫头,当初不跟家里人商量,就一个人跑去外国留学,一走就是八年,如今还是一样任性!给她介绍对象,她说她不想嫁人,把她妈给愁得!儿子女儿,一个个的都不让我老头子省心……” 他嘟嘟囔囔,满腹牢骚。 面对柴立新和许晋江,王富贵此时就像个普通长辈一样,说着些家长里短。 “立新啊,王叔我有话直说,你也别嫌我唐突。慧慧她以前喜欢你,后来你们俩分了,她一直没再找男朋友,我就寻思着,这丫头是不是还念着你,不如……” “不行。” 又是许晋江。 这下,无论王富贵还是柴立新,都抬起头,向他望来。 “不行。”他重复了一遍。 即使被两人目光灼灼盯着,许晋江仍斩钉截铁,语气强硬。 王富贵老脸一红。 柴立新却冷哼一声,“许晋江,我的事我说了才算,你凭什么替我说行不行?” 这话怎么听都火药味十足。 许晋江沉默不语,脸色却很难看。 事到如今,无论柴立新或者许晋江都心知肚明,王慧这个名字就是他们间的一个死结。两人曾为此大打出手,差点决裂。 当年柴立新才刚满十八岁。 他因为许晋江的关系,认识了王锐,又因为王锐,结识了他的妹妹王慧。这一来二去,不知不觉,柴立新就和王慧走到了一起。她是柴立新的初恋。 所以当柴立新发现,王慧和许晋江滚到了一张床上时,他的震怒可想而知。 这件事让柴立新和许晋江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这时,突然得知王慧归国的消息,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柴立新重新回想一遍当年事,他一直不明白许晋江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却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 想通后,柴立新却更怒火中烧。 因为王富贵在场,柴立新不得不克制噌噌往上冒的火气。 当年为顾全王慧的面子,他们谁都没向外透露过详情。曲曲折折,连王富贵也至今没弄清楚,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和柴立新分手,又一声不吭跑去外国留学,一呆就是几年。 “立新,少爷,你们这是……” 眼下,两人间这股险恶气氛,自然让王富贵摸不着头脑。 叮铃铃铃—— 电话铃响了。 王富贵赶紧接起来。 “喂——什么?好,我知道了,把人马上给我带过来。” 王富贵挂断电话,吁了口气。 办正事要紧。 他心里直犯嘀咕,现如今也顾不得再寻思许晋江和柴立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换上一脸正色,王富贵抬头向许晋江汇报—— “少爷,人抓住了。” …… 闯进江畔码头的两名不速之客,跑掉了一个,另一个却没来得及逃走,被王富贵派出去的人逮住了。 没多久,人就被带到监控室。 那小子孬得很,还没动上手,就全招了。 “他说他是高老三的人。只是听命行事,混进这里盯着,要有什么情况就通风报信,其他一概不知。”王富贵向许晋江报告。 得知闯入者的身份,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意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少爷,你看怎么处置那小子?” 王富贵顿了顿,又征求许晋江的意见。 “不过是个小角色。既然被另一个跑了,高家那边现在想必已经接到消息。放他走。” 短暂失态后,许晋江这时看似已恢复正常,只是漂亮的眉宇间,仍有一股阴郁萦绕不散。 王富贵点头应了。 许晋江又道:“总之暂时先静观其变。高家那边未必没有试探我们的意思,如果沉不住气,正中了他们下怀,孰是孰非,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毕竟姓高的和我们不一样。王叔,码头这里你多看着点。” “放心吧,少爷。” “至于下午那批货……” 两人的商议声渐渐低下去。 许晋江吩咐完,眼看事情办的差不多,他转过身,看着仍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的柴立新,走到了他身边。 “小新,”许晋江轻轻叹了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好不好?” 许晋江语气小心翼翼。 他是真担心因为王慧,两个人又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当年王慧出国后,柴立新也远走他乡,杳无音讯整整四年。这四年里,要说许晋江后悔吗?那当然是有一点的。 但即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否则今时今日,柴立新和王慧两人的孩子可能都会打酱油了。他也根本没机会,将他压抑了十多年的感情对柴立新坦白。 …… 王富贵亲自送他们到停车的地方。 碍于他的面,两人一路无话。 到上车时,柴立新憋了大半天,终于爆发。 “许晋江你个王八蛋,不喜欢她你他妈还上她?玩弄别人的真心很过瘾是不是?艹——!” 黑色轿车停在江畔,周围是一片空旷场地。王富贵已经离远,两名保镖也只远远跟着,他们收到许晋江命令,不敢靠近。 柴立新两眼冒火,一边骂,一边拎住许晋江的衣领,把他压到车门上,发出嘭的一声。 这时两个人的前方,只有江水浩浩荡荡,奔涌不息。 他们脸对着脸。 柴立新的眼神简直快喷火,他的瞳孔反射着阳光,又亮又黑,漂亮极了。 许晋江眯起眼,笑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柴立新线条利落的眉毛,以及那因为怒火而如蝴蝶振翅般微微抖动的眼睫。 “小新,你还真是迟钝。” 许晋江其实已经说得很客气。 对待感情,柴立新的反射弧简直跟恐龙没两样。直到现在,他脑子里才别过弯,意识到这么多年,许晋江热衷于抢他女人究竟是为什么。 被他这么一“嘲笑”,柴立新登时气炸了。 “别他妈转移话题!” 嘭! 拳头发出可怕声响,砸在许晋江身边的车顶上。 柴立新目光凶恶,换做别人被他这么威吓,也许早就腿肚子打颤,许晋江却不为所动,连眼也没眨一下。 “我没有转移话题。”他说道,雪白脸孔一片平静。“都是你不好,小新。你总是那么迟钝,知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我从来就没喜欢过王慧,还有其他女人也是,谁要跟你抢女朋友?我只想把她们统统都赶走……不,其实我更想杀了她们——” 许晋江语气平淡,但说出的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 “从头到尾,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浓烈的爱语伴随着刺骨冷冰冰的杀意,从许晋江浑身每一个毛孔当中渗透出来。 柴立新的皮肤被激起一层细小的颗粒,本能地汗毛直竖。 这世道,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许晋江既不要命也不要脸。 简直天下无敌。 柴立新都傻眼了。 他觉得他该说点或干点什么,脑子却气糊涂了,不知不觉,连松开了手都不知道。 “还有,我没上过王慧。”推开他,整整衣襟,许晋江直视着柴立新的眼睛,就又补了一刀,“对着她,我硬不起来。” 什么? 柴立新一脸震惊。下个瞬间,怒火又在他眼底熊熊燃烧,他下意识反驳:“你他妈放屁!我亲眼看见你们两个滚在一起——” “小新,你总是那么天真。你看到的,都是我故意让你看到的。只是做戏,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柴立新目瞪口呆。 他从来没想过整件事可能还另有隐情。 八年前,柴立新比现在更冲动暴躁,当时看到许晋江和王慧两人衣衫不整抱在一起,他脑子就轰的一声炸了。他那时什么也没有多想,被愤怒主宰了理智,和许晋江狠狠打了一架。 “你胡说!” 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柴立新虽然还在反驳,但已经是色厉内荏。 “你他妈真没做,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明白……” 许晋江冷冷一笑。 “小新,你要我说什么?说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其实是你?说我真正想要亲吻、抚摸的人,无数次幻想拥抱在怀里的人是你?然后呢?你会厌恶我,疏远我,顺理成章地投进其他女人的怀抱。告诉我——如果那时我对你这么说了,你会答应与我在一起吗?” 柴立新被问得噎了噎,下意识想摇头。 看他的表情,许晋江瞬间就明白了答案。 他眼神黯淡,笑容一下子变得苦涩。 “小新,其实答案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柴立新无言以对。 许晋江神情落寞,突然就有些灰心,他喜欢柴立新这么久,仍然无法撼动他的心分毫,为了王慧,为了这个女人,他们又争吵了起来。 “现在事情你都知道了,王慧她也回到了国内,你去找她吧,我不会再拦你。” 柴立新又愣住。 许晋江这是在赶他? 蹙起浓眉,柴立新恶狠狠地盯着许晋江看了片刻,似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僵持大约半分钟后,柴立新突然背身,他不发一语,拔腿就走。 注视他挺拔的背影,许晋江就像目送一只高傲的,从不肯向人低头的野兽离他而去。 脚步渐行渐远。 许晋江双手紧握,指甲全嵌进了肉里。 只觉胸口整个疼得厉害。 第22章 第一天 晚九点,市医院。 脚步声在整条长廊内急促回荡。 医院的墙面被漆成惨白的颜色,而另一边窗外,楼房、庭院的轮廓都沉浸于夜色中,梧桐树的枝杈好似成百上千巫婆的手爪,它们投映在玻璃表面,张牙舞爪,虚虚实实,搅得人心神不宁。 柴立新加快脚步。 他出了一层汗,却顾不上擦,只是迈开步子,三步并两步,最后干脆奔跑起来。 尽头是一扇门,柴立新直接伸手推开。 哐当—— 和冷清阴森的走廊不同,巨大的休息区灯光照明亮如白昼,身着制服的医护人员来来去去,一边的沙发上,体型圆胖的王富贵见到柴立新,立刻就站起身。 “立新!”他招呼道。 柴立新赶忙快步上前,问:“他怎么样?” 王富贵脸色灰败,“已经做完手术,医生说还得观察。” 听见他的话,柴立新脸色也不好看,眉宇间仿佛凝结了一股煞气,他压低声线,又问:“究竟怎么回事?他妈的谁干的?!” “是高家老三!那狗娘养的,早上我们不是抓了他一个人么?那时候……” 柴立新问起缘由,王富贵也没瞒着,他怒气冲冲地把事情的经过向他详尽复述了一遍。 …… 时间倒退回十二小时前—— 在江畔码头,那时的柴立新与许晋江,两人为了八年前柴立新初恋女友王慧的事闹僵,接着,柴立新头也没回,一走了之。 之后许晋江做了些什么,他不清楚,也根本懒得管。 当时柴立新气昏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把许晋江当成兄弟,也自认并没有对他不起。许晋江却一直不断欺骗他,王慧的事,他暗恋他的事,柴立新不知道,许晋江究竟还瞒了他多少事? 这王八蛋,偏偏还摆出副委屈模样,活像受伤的只有他。 妈的。 想哭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柴立新骨头硬,脾气更硬,信奉的从来是拳头底下见真章,流血不流泪。 眼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却像拿钝刀子在割他的肉。许晋江拿他当猴耍,骗了他好多年,又被这混球单方面告白,说他们二十年的兄弟没得做了,柴立新憋屈得厉害,又上哪儿说理去。 一个人在街头游荡,从清晨一直到晚上,柴立新没去找王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走。他的人生就像一艘没了舵轮的船,周围汪洋大海,他却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彻彻底底失去了方向。 因为和许晋江不欢而散,答应的事也没能履行。 眼看二十四小时已所剩不多,许晋江也仿佛真的铁了心,不见任何消息或来电。想到明天,想到又一个8月12日,柴立新就脑仁疼。他突然不确定是否要将一切继续对许晋江挑明,或干脆装作不知,让一切维持原状? 然后,他就接到王富贵电话,告诉他许晋江发生了车祸。 …… 柴立新赶到医院,这时将近有十分钟了。 从王富贵的话里,他得知——在他离开后,许晋江就开始着手调查那个将消息泄漏给高家的内鬼。人很快被抓了出来。原本下午那批货,也在他授意下瞒天过海掉了包。 “内鬼已经被我们控制,高老三当时还不知道。他收到假消息,那批货仍然会按原定路线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特地加派了两倍的人手。下午两点半,在莲花路仓库附近,那位陈驰局长亲自带队,把高老三手底下的人来了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真是痛快——” 王富贵脸上笑容一闪即逝,转眼间又恨声道:“高老三这条疯狗,大概是输得太难看,竟然就直接撕破脸动了手,狗娘养的!” 许晋江的车在开去“迷夜”俱乐部的半路上,遭到伏击。 潜龙城太平了许多年,不管暗地里潜流涌动,至少明面上,各方势力都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而今显然有人迫不及待,想打破这一平衡。 “对了,立新啊,你快过去吧!少爷他在监护室,医生的建议是现在不宜搬动他,等情况稳定些了,我们再把少爷送回许家。医院人多眼杂,不过这栋楼目前都有我们的人,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 把来龙去脉快速交代一遍,王富贵赶紧催着他去见许晋江。 柴立新点点头。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许家保全公司的保镖们三三两两在每一个出入口守卫着。大楼外面,还有陈驰派出的大批警力。看来许晋江遇袭的事,已惊动了各方。 柴立新来到重症监护室。 隔着一道玻璃移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许晋江时,柴立新目光微微闪动,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许晋江这时应该还处在化学昏迷中。 他一动不动,被周围一堆医疗仪器包围着,头部、身上各处都缠着纱布,才隔了十二小时,柴立新却几乎快认不出他了。 按照王富贵的描述,追逐过程中,许晋江的车失控冲向路边的隔离带,发生爆炸并引发了大火。柴立新曾葬身火海,他清楚知道这有多疼,更别提因为冲撞而发展出的浑身多发性骨折以及脏器破裂。 是他的错吗?如果他没将高家设埋伏的事提前告诉许晋江,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像蝴蝶扇动翅膀,是他改变了这一天的走向,才引来之后的一连串连锁变化。 柴立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像一块顽固的石头。 明天的8月12日,一切都将重头再来。许晋江会毫发无伤,他甚至不会记得今天他遭过的这些罪。 就算这么自我安慰,还是不能阻止柴立新看着眼前半死不活的许晋江,喉咙发堵,心底一阵阵涌上不舒服。就像许多年前,狸花死了,或更早之前,他老妈丢下他时那样。 到头来,他总是会变成一个人。 真他妈操蛋。 “别死。” 隔着一道玻璃,将整个手掌按到移动门上,柴立新声音低涩。 而就在这时,原应该处于昏迷中的许晋江,身体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仿佛知道柴立新在门外一样,他费力地扭过头,向着他看来—— 那眼神柴立新永生难忘。 他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而许晋江浑身巨颤,他死死盯着柴立新,抬起手臂,就想拔掉身上的各种插管电线,那双眼睛亮的不正常,里面尽是狂热,仿佛下一秒就要朝柴立新扑过来。 一个车祸重伤,经历完手术不久仍在麻醉中的人能有多大力量? 许晋江癫狂的模样把柴立新都震住了。 仿佛这一秒,寄居在他躯壳里的灵魂,并不是他熟知认识的那个许晋江。 各种生命监护仪发出刺耳警报声。 医护人员团队迅即赶来。 他们毫不留情地推开柴立新,然后像潮水一般涌入监护室。各种叫嚷声,抽屉拉开的声音,东西砸地声汇成一片。 柴立新看着这幕,一时忘记反应。 他看着许晋江像头狂暴的狮子,好几个医生护士齐齐上阵,都几乎压制不住他。人影幢幢,许晋江的视线透过人群空隙从头到尾盯着他,执拗而疯狂。 等柴立新回过神时,背心出了一层冷汗。 而许晋江也终于像耗尽了力气。 “心动过速!波形宽而多变,像是室性心动过速!” “注射胺碘酮!” 监护室内再度掀起一阵骚乱,这次却是由于许晋江急转直下的生命体征。 “心室纤维性颤动,快,准备电击——!” “离手!” “没反应,再来一次!充电——离手!” “给他注射肾上腺素!” 第23章 第一天 打仗般的喧杂场面持续了一段时间。 然后,医疗监护仪屏幕上,所有的基本生命体征都变成了直线,单调拉长的“嘀”声里,医护人员停下手中的动作,如同一尊尊静默的石像。 为首的主治医师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 “死亡时间,晚九点三十。” 柴立新隔着人群,站在监护室外。 他的时间仿佛变慢了,所有画面在柴立新眼里也成了电影慢镜头般。 下个瞬间,他的时间又似乎被拨快了。 柴立新冲进室内。 他一把拎起那名中年医生胸前的衣服,用力摇晃,怒吼着:“你他妈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杀了你?还有你们——”他两眼通红,对着周围一圈惊呆了来不及反应的医护人员扫过,“谁让你们停下来的?!快救他!不许停下,听到没?快救他——!” 那目光犹如嗜血的野兽,一名年轻护士被吓得尖叫一声,这才打破了周围诡异凝滞的气氛。 柴立新头脑一片空白,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说了或做了些什么,只本能地抗拒接受眼前的一切。不听,不看,不想,在潜意识里筑起了一道墙,把自己和此刻的现实远远隔开。 他的视野里混乱不堪,有许多人朝他扑来,有许多手伸来,他们试图将柴立新和他手底下的医生分开,可怜的中年医生已经被晃得直翻白眼。 柴立新力气大的可怕,好几个成年男人都掰不开他的手臂。即便被按到地上,两眼充满血丝,他仍声嘶力竭吼着“救他”,样子叫人心惊。 “镇定剂!快给他打一针——!” 有人这么叫着。 柴立新只觉得胳膊刺痛,像被什么虫子叮了一口,很快药效发作,他的力气开始迅速流失,头脑一阵阵昏沉。费力抬起脖子,他想往病床那边看,可惜他被好几个人压在地上,床又太高,什么也看不到。 妈的。 一定是个噩梦。 许晋江死了。他怎么会害死了他? …… 叮铃铃铃铃——!!! 刺耳闹钟声里,柴立新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 他呼吸急促,喘的厉害。 脑门上全是冷汗。 熟悉的气象节目音乐响起——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让我们来一起关注天气情况。最近的一个月,大热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够摆脱这种‘烧烤模式’呢?至少今天来看,南方依然会持续大范围的高温,各位听众朋友们仍需注意防暑降温——」 柴立新按掉床头的收音机开关。 黑色钟盘上,时间是六点三十分。 柴立新面孔低垂,他屈起膝盖,用两手撑住额头。定定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抖着肩膀,低低笑起来。 笑声嘶哑。 但这是头一次,柴立新打从心底里庆幸自己又回到了同一天。 那不可挽回的一切,现在还未发生。 …… 七点十三分。 柴立新吃完早饭。 他站起身。 而这时,早点铺门口人头攒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彪悍的胖老板娘和那个带孩子的女人已吵得不可开交,两人难分高下,最后厮打在一起。好事的围观者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小孩子的嚎哭,女人的尖声谩骂,拉架劝和的,汽车喇叭声,各种噪音混成一片。 柴立新挤开人流,头也不回,向前朝街道另一头远去。 七点四十五分—— 柴立新把摩托停在路边树荫底下,然后靠着车身,低头点了一支烟。 他身处的是个居民区。临近沿江大道东段,位于上城与下城区交汇地带,比江北的富人区差点,又比南部的平民窟好不少。由于是早高峰,周围人来人往,都是晨起忙碌的居民。 经过柴立新身边时,许多人都加快步伐或干脆绕行,也许因为这时低眉敛目,埋头吸烟的柴立新,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等了约莫十分钟,柴立新右手边的大楼,从门口就走出了一个女人。 女人很年轻。 她的年纪大概在二十六七,穿一身米白连衣裙,身材纤细,她把长发向后盘起,皮肤白皙,容貌清丽。 柴立新眯着眼,在树荫下端详了一会儿。 随后他把烟头丢地上,用脚踩熄了,抬头出声道:“王慧!” 两人间隔开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柴立新一叫,正站台阶上,向另一边张望的女人应声回头。 “……立、新?” 见到树下的柴立新,她似乎有些迟疑和不确定,脚步也踌躇着。 柴立新直起身,干脆从荫凉下朝着她走去。 他停在离王慧差一级的台阶上。 即使这样,个子娇小玲珑的王慧仍需微微仰头,才能和柴立新的目光对视。 “真的是你?” 面对柴立新,她抬手,确认般摸了摸他的脸。 柴立新的样子比王慧记忆里成熟不少,五官轮廓却依稀还有过去的七八分影子。那个叛逆桀骜的狂野少年,如今已变成了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他的个子更高了,眼神依然不驯,像一头戒心重重的野兽,锋芒毕露,充满野性。很可怕,但又莫名吸引人,令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嘴角微翘,露出一边的酒窝,王慧笑容甜美,“好久不见。” 她一下拥抱住柴立新。 就像八年的时光从未在他们之间停留过一样。 柴立新身体微僵。 女人的身体柔软温暖,散发出甜甜的花香味,仿佛小鸟一般轻盈,和浑身肌肉骨头都硬梆梆的男人截然不同。愣了一会儿后,柴立新才伸手,他拍拍怀里王慧的肩,沉着嗓子应了一声。 久别重逢,两人都有许多话要说。 王慧提议去附近找家店,坐下慢慢谈,柴立新自然没有异议。 被带到柴立新的摩托车前,王慧嫣然一笑,又道:“立新,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我还记得以前你一天打好几份工,坚持大半年,就为了存钱买一辆哈雷。可惜到了最后,我还是……” 王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柴立新却明白她话里没说完的遗憾。 当时年少轻狂,他们两个还是恋人关系,他答应王慧,存够钱,就第一个载她去兜风。遗憾的是直到他们分开,王慧远走美国,这个诺言都迟迟未能兑现。 之后八年时间,柴立新换了两台车,后座要么空着,要么偶尔许晋江心血来潮,会搭他的车。除此以外,再没有别人。 想到许晋江,柴立新不禁又胸口一滞。 “走吧,”他声线低沉,像要弥补过去的缺憾般,把黑色摩托车头盔递给王慧,“我带你去兜一圈。” 接过头盔,听了他的话,前一刻还笑得好好的王慧突然就抑制不住地眼圈泛红。 柴立新有些手足无措。 他脾气暴烈,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女人哭。 “哎呀,真是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王慧低头,很快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随后她又抬起目光,“好久没见面,都怪我太激动了。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 听她这样解释,柴立新点点头,没再出声。 踩下启动踏杆,发动机引擎发出一阵咆哮,全黑的摩托车身犹如离弦之箭般,穿过绿意盎然的林荫道,载着两人远去了。 第24章 第一天 之后,柴立新与王慧两人进了一间咖啡馆。 炎炎夏日,咖啡馆外的露台上,红白相间的遮阳篷挡住了清晨的阳光,白色圆桌和藤椅一字排开,已坐了不少准备开始一天工作的上班族。 充满异国情调的店堂内,窗明几净,顾客和侍应零星分布其间。这里供应各色咖啡和西式餐点,如果不是王慧提议,柴立新平时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 王慧点了杯咖啡和一份法式松饼。 看来她早已适应国外的生活方式,而比起喝又苦又涩的咖啡,柴立新倒更情愿来罐冰啤酒。 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柴立新看着王慧慢条斯理吃着她那份早餐,听她讲述这些年来在国外的生活。 他听得很认真。 细长微挑的黑眼睛深邃又专注,几乎给人一往情深的错觉。 就像看一头总带来风暴雷霆的烈兽在自己眼前安宁下来,当年的王慧,也正是因为柴立新这不为人知、鲜少流露的另一面,而不自觉地受到了吸引。 她想:那个人也一定是这样吧。 对面的柴立新并不知道王慧这时心里所想。 他手心握着杯子,将透明的玻璃水杯在台面上缓缓转动,动作充满耐心。 “立新——”吃完早餐,王慧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回桌上,嘴角边露出浅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作为前女友,王慧也算了解柴立新的脾气。 他这次特地来找她,绝不会仅仅是因为遗憾当年的承诺没兑现。这八年,她只是出国,并非人间蒸发,这么长的时间,柴立新一次都没有再试图联系或找过她。 说他冷酷也好,绝情也罢,他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想知道当年的事,你那时……真的喜欢上许晋江了吗,王慧?”柴立新语调低缓,他直视她双眼,沉声问。 王慧脸上的笑不见了。 她捏着咖啡杯的指尖也微微泛白,垂下眼睫,她叹了口气,“立新,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王慧这时的神色有些难以形容的凄凉,她看着柴立新,问他:“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过了八年,你才突然想起要问这些?我有没有喜欢上许晋江,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7节 当年那件事后,王慧为挽回两人的关系,不是没做过努力。电话打不通,消息发了没回应,她就到每一个柴立新会出现的地方等他,求他听她解释,再给彼此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王慧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都是徒劳。 柴立新根本不愿见她。 就像许晋江说的,柴立新表面狠恶,内里冷淡,对什么人都戒心重重,更遑论感情上的背叛。决定了断的关系或人,一旦丢开,他绝不会回头。 事实证明,许晋江太了解柴立新,也许比他自己更甚。 在尽力无果后,王慧彻底死心,远走国外。 …… 这一刻,咖啡馆内。 面对王慧的追问,柴立新皱着眉,他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考虑半天,他摇摇头,说道:“没为什么,我就是想弄清楚。” 王慧神色越发低落,她突然就问:“你知道了对吗?他终于还是对你说了。”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清楚。 柴立新看了王慧一眼,没出声。 事情确实如她猜测的那样,只不过不是在今天,而在上一个8月12日星期三的轮回里。 柴立新不说,表情却等于默认了。 王慧又轻叹一声,苦笑道:“没错,我对他动过心。” 许晋江这个人,对王慧来说,大概属于一瞬间的迷惑。就像路遇美妙的风景,看那满树繁花,夭夭灼灼,你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驻足流连。许晋江容貌俊美,地位、权势、金钱样样不缺,当这样一个人甘愿放下身段,卯足了劲追你,没几个年轻姑娘能抵挡他的魅力。 “谁能拒绝他呢。” 王慧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笑意渐渐平淡。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王慧曾怨恨过许晋江。恨他玩弄她的感情,恨他费尽心机,原来只为拆散她和柴立新。那之后漫长的八年时间,却足够她反省自身,明白一切归根究底,其实怨不得人,你情我愿,许晋江并未强迫过她,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涉世未深,鬼迷心窍,最终铸成大错。 她和柴立新之间的问题早就存在,许晋江不过是趁隙而入。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你忙着四处打工,有时一个星期我都见不上你一面,等你好不容易有时间了,也总是没办法陪我,立新,你还记得吗?” 回忆起往事,王慧眼底有泪光闪动,言语间颇多感慨。 仔细想想,其实那时的迹象已非常明显。 柴立新忙于打工,而王慧还有学业要顾,两个人碰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就算见了面,每次许晋江都会“凑巧”有事,经常看电影看一半,或两人还没说几句话,柴立新就被他一个电话叫走了。 “那时我很孤单,也很焦虑。” 柴立新是个沉默的人,他从没给过王慧什么海誓山盟。两人都刚成年,对未来的不安,对这份感情的疑惑,都在王慧心里埋下了一颗不确定的种子。 许晋江看准了这一点,他就像个老练的猎手,对王慧织了一张网。 没花太多时间,他就手到擒来。 “那天我被他带去参加一个派对,中途多喝了几杯,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王慧低头,看着她手里的咖啡杯,杯子已见了底。 而柴立新这时也仿佛变成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沉寂片刻,王慧终于抬起头,坦言道:“立新,无论什么理由,这件事都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心里始终有愧,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你能原谅我吗?” 柴立新定定看着她,突然问道:“慧慧,你后悔吗?” 他的话,让本已强忍的王慧眼圈发红,流下泪来。 “我当然……后悔。对不起,立新,对不起!” 他们是彼此初恋。 她一时糊涂,自酿苦果。曾有一段时间,她日日以泪洗面,悔恨交叠。 当许晋江眼神冰冷,说他从来没喜欢过她,对他来说,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这个冷静又偏执的疯子,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向柴立新证明,她对他的感情一触即溃,不过如此。 王慧永远忘不了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那股羞愧与无地自容,几乎将她灭顶。 她已受够了教训。 “我原谅你。” 看着王慧泣不成声,柴立新伸出手,像过去一样,揉了揉她的头。 他手指修长,带着热热的温度。 王慧却哭得更厉害。 因为她明白,过往的美好只能存在于记忆里,那个誓言要载她兜风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她和他的人生轨迹在短暂交汇后,便渐行渐远。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 等情绪过度释放的王慧止住哭声,彻底平静下来,两个人才起身离开咖啡馆。 “王慧,还是让我送送你吧?” 在路边等出租的时候,柴立新不大放心,又问了遍。 王慧的双眼还有些肿,神情却轻松了许多。她望了一眼柴立新停在不远处的车,心里再多遗憾,可错过就是错过。当年她没能坐上柴立新的车,时过境迁,这个位置也早已不属于她。 她摇摇头,微笑着拒绝:“不了,我打车回去就可以。立新,你去忙你的事,不用太顾虑我。过段时间我又要飞美国,这次可能就在那边常住了,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挑个时间好好聚一聚。” 心结已解开,王慧也豁然开朗。 而听到她的话,柴立新怔了怔,才点头应声,“好。” 虽然答应了,柴立新心里却没底。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承诺是否能有兑现的那一天。 “立新,快接电话吧。”王慧突然转头,眉眼弯弯,“有人找你挺急的吧?” 柴立新有些意外,刚才在咖啡馆时,他放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就已经震了好几次,摸出来一看,全是许晋江的来电。那时王慧哭得梨花带雨,他实在没好意思接。 还没等他开口,出租车来了。 替王慧拉开车门,柴立新看着她坐进车里。 “立新——” 在离开前,王慧降下车窗,隔着一道窗口,她向路边的柴立新告别。 “再见。” 柴立新也挥挥手。 目送出租车绝尘而去,这时后袋里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柴立新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许晋江的名字,他嘴角向上,露出了这天清晨的第一个笑容—— 第25章 第一天 早九点,城东许家码头。 休息室内,柴立新坐在一把靠背椅上,手里夹着一根烟。 他就那么看着对面的许晋江。 静默片刻,许晋江眉头微皱,他用迟疑的目光打量柴立新,然后语气慎重又缓慢地确认道:“小新,你是说……我今天可能会‘死’?” 柴立新闷头抽了口烟,“没错。” 呼吸微滞,许晋江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一大早柴立新就给他发来消息,让他“小心保重”,接着就断了音讯。在八年前,他就有过不辞而别人间蒸发的前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通,许晋江差点就要下令全城搜人。 结果见了面,柴立新一口咬定他会在今天之内出车祸。真是…… “你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不过——”许晋江抬手捏了捏眉心,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说辞,过了片刻,他放轻口气,“小新,我看这样,最近你很累的话,不如我安排一下,我们去度个假?我们可以出海,潜水或者海钓……” 柴立新没等他说完,就抬起视线,打断道:“度个屁假!许晋江,我他妈还要跟你解释多少遍,我没疯,现在清醒得很!” 再见许晋江,看到他全须全尾,没出车祸,也没躺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生命垂危,柴立新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可每重来一次,他就得费劲地向他重新解释一遍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柴立新就不由得烦躁。 真他妈操蛋。 他腾地站起身。 “小新?” 许晋江也忙跟着站起来。 柴立新不由分说来到休息室门前,他拉开门把手,到了外间监控室。 正西里呼噜喝粥的王富贵听到动静,从有他脸那么大的粥盆里抬起头,“立新啊——” “王叔,注意你左边最底下的监视屏。”柴立新没废话,直接指了指角落的那块监控屏幕,“现在屏幕上的时间是九点零八分三十五秒,到十分零七秒左右,会有两个人出现在监控镜头里,他们都穿黑色上衣,一个戴鸭舌帽,一个不戴。如果不想让那鸭舌帽跑了,最好现在就派人去截住他们。” 王富贵连粥都忘了喝,目瞪口呆。 “小新……” “少啰嗦!” 柴立新打断许晋江,他不想再一遍遍浪费口舌解释,用事实来让许晋江接受,是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即便不解其意,当王富贵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许晋江还是点点头,吩咐道:“王叔,就照小新说的办。”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一到柴立新所说的点,监控墙左下方屏幕里,果真就出现了两个鬼祟可疑的身影。 “好家伙!”刚打完电话的王富贵表情已从迷惑转为震惊。“立新啊,你小子怎么会提前知道……” 王富贵话还没完,他扭头,却只来得及看见许晋江拉着柴立新手臂,又将他拖进了旁边的房间。 门啪的一声合上。 王富贵摸摸鼻子。 回头又盯上了监控屏里那两个鬼祟的人影。 …… 柴立新被直接压到门板上。 他和许晋江脸对脸,距离近得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 柴立新勾起嘴角,眼神明亮,笑容张扬。 “许晋江,现在你信了?要是还不信,你今天早上和陈驰陈大局长的会面怎么样了?” 见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许晋江脸上闪过惊讶,柴立新笑容更大。 “陈驰那小子是不是还提到了高、蒋几家最近不安分?我还可以告诉你,监控里的两个人,就是高家派来的。许家内部出了内鬼,下午的那批货,高老三已经准备在莲花路仓库附近设埋伏。在上个8月12号星期三,你和陈驰联手,让他折了不少手下,高老三怀恨在心,晚上他就派人半道堵你,你的车在路上失控,两名保镖当场死亡,你被送进医院,内出血,脑震荡,还有全身多处骨折,烧伤,最后……” “别说了。” 许晋江用手指压住他的嘴唇。 这一刻,柴立新的眼神让他有些心惊。 “我信。我什么都相信你,小新。” 柴立新不说话了。 他伸出手,出其不意地摸了摸许晋江的脸。 手指下的皮肤微凉。 就像许晋江这个人一样。 但他还是活生生的。 能说话,会喘气。 柴立新心底那根紧绷的神经现在终于松弛下来。 “小新。” 许晋江突然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他。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他低声承诺。 说话时,许晋江的气息喷在柴立新耳边,嘴唇扫过柴立新颈侧皮肤,几乎有种正被亲吻的错觉。 柴立新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艹!快放手,肉麻不肉麻啊你!” 他粗鲁地推开许晋江。 这个8月12日,柴立新还没和许晋江把两人之间的那堆破事摊牌,事实上,他也不准备摊牌。 无论许晋江是不是同性恋,他有没有喜欢他,该生的气该发的火,柴立新都经过了一轮,到头来,他发现没什么能比一个活着的许晋江更重要。 也许死亡真的能让人看清一些事,柴立新只知道,他和许晋江认识了二十年,他不愿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掉。 同是男人,被自己的好兄弟暗恋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柴立新这么安慰自己。 为了两个人都好,有些事情柴立新决定把它烂在肚里。 “总之,从现在开始我会跟着你,防止有意外发生。” 许晋江定定望着他,眼也不眨。 “一整天?”他问。 柴立新静默两秒,才沉声回:“嗯。” 许晋江整个表情都亮了,看样子十分高兴。 也许因为上一个8月12日星期三最后的结局太惨烈,柴立新出于愧疚心理,下意识就想补偿许晋江。他稍作考虑,又问:“而且今天是你生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柴立新从来我行我素,极少会这么迁就人,替别人考虑。许晋江几乎愣了愣,才忙不迭追问:“小新,什么都可以么?” 柴立新点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什么都可以。” 听了后,许晋江雪白俊美的面孔几乎发出光来。 他认真考虑半天,含笑说道:“小新,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柴立新也没怎么在意,只点头“嗯”了一声。 仔细想想,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送过许晋江什么像样的礼物。 柴立新只能住平民区的廉价公寓,而许家是潜龙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作为唯一的家族继承人,许晋江也根本不会缺什么礼物。从一开始,他们的身份地位就有着天壤之别。 从小,两人身边的人总会对他们的交往抱以惊讶目光。那些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生活在上城区,身份矜贵的少爷会和一个下城的野小子混在一起,还混得那么好。 其实连柴立新自己也不明白。 为什么他仅仅一句话,就能让许晋江高兴半天。 与此同时,他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冷冷反驳——得了吧,你知道原因。 “小新?” 柴立新突然沉下脸,正准备开门出去的许晋江看到,立刻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望着许晋江的眼睛,柴立新缓缓摇头,“没事,我很好。” 紧张之色从许晋江脸上退去,他又笑道:“那我们出去吧?王叔那里也应该有消息了。” 门外。 王富贵见许晋江出来,立即向他报告:“少爷,监控里那两个人都抓到了。我派过去的人正把他们带过来。” “知道了。” 许晋江点点头,看王富贵眼神止不住地往柴立新那边瞅,显然柴立新刚才的那番表现让他很在意。 “王叔,”许晋江客客气气叫了一声,“小新他刚才和你开玩笑呢,他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不断经历同一天,这种事说出来未免耸人听闻。许晋江能信,其他人却不一定。 为避免麻烦,许晋江干脆找了个理由替柴立新开脱。 听后,王富贵打了个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么!立新你小子出息了啊,竟然跟我老头子开起了玩笑,哈哈哈……不过我喜欢!” 王富贵久经风浪,看似老实憨厚,整日笑眯眯的,实则为人乖滑得很。他虽然心里仍有些嘀咕,觉得事情蹊跷,可许晋江这么维护柴立新,自然就不会再刨根问底。 接下来,在许家码头附近游荡的不速之客很快被带到。 上次,两个人里被跑了一个,而这次柴立新提前干预,将闯入者全部擒获。虽然他不能确定这细微的改变能影响什么,能抢得先机,想来总归没什么坏处。 和上次一样,柴立新他们这边根本没费什么工夫,两个小混混就在外面的监控室把他们知道的全招了,其中一个因为太害怕,甚至还吓得尿了裤子。 许晋江皱着眉,一脸厌恶。他是个洁癖,有人当着他的面失禁,让他脸色都变了。 “带走,先关起来。” 人很快被带了下去。 接着,许晋江就开始和王富贵在一旁交头接耳商量。 柴立新兴致缺缺,他靠着椅背,双腿抬高搭在桌上,懒洋洋地叼了根烟吞云吐雾,偶尔瞄一眼监控屏幕。 “走了。” 许晋江交代完,就走到柴立新身后。 被他的影子遮住光,柴立新眯了眯眼,仰头看向居高临下的许晋江。 “事情办完了?”他问。 许晋江双眼也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视线聚焦到柴立新脸上。 这时的柴立新坐没坐相,从头到脚简直都没个正形,却偏偏要命的吸引人。 许晋江甚至开始嫉妒那支能被他叼在嘴里的香烟。 先前柴立新皮肤擦过双唇的触感,那感觉光是回想,就让许晋江喉咙干渴,浑身发热。现在又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狂放,肆意,却深深地令人着迷。 许晋江几乎忍耐不住,想要把他狠狠压倒,关进暗无天日的深渊,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斩断他所有的退路和希望,让他只能凝视他的双眸,感受他的炽热。 这是藏在他心底的恶魔。 不管如何伪装,那头蛰伏在他内心多年,以贪念为食的野兽,已经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艹,发什么呆呢!” 这时柴立新已站起身,照着他肩膀捶了一拳。 他的笑容又让许晋江眯起眼,被碰到的左肩,紧接着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烈日灼伤的错觉。 第26章 第一天 柴立新与许晋江离开码头,这时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五分。 在上个8月12日的轮回里,他们因为王慧的事发生争吵,闹得不欢而散,之后许晋江的行踪,柴立新就并不清楚了。 “接下来去哪儿?”他问。 行驶中的车厢内,许晋江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正边翻边看。闻言他抬起头,笑道:“去公司。” 柴立新愣了愣。 许晋江作息规律,日程安排井井有条。平常这个时候,他确实会出现在许家的公司开会或处理公务,可眼下这种节骨眼,普通人得知自己可能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要死了,谁他妈的会像没事人一样,还准备去上班啊! 之前柴立新还嫌解释起来太麻烦,可许晋江这么淡定,他倒又不习惯了。 眼看对面的许晋江又埋头看起文件,柴立新闷坐了一会儿,拿脚踢踢他,“喂——” “别闹,”许晋江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抬,从文件堆里幽幽飘出声音,“冰箱里有吃的,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柴立新:“……” 他对许晋江哄孩子一样的态度很不满,生气归生气,柴立新还是打开车里的小冰箱,拿了罐啤酒和一个苹果,“喀嚓”拉开易拉罐,他就这么一口啤酒,一口苹果地啃了起来。 脆甜的苹果三两口就被他解决。 像只饱食的野兽一样,舔掉手指上的汁液,这次不等柴立新开口,许晋江已抬高目光,他定定凝视他一会儿,才低下头,在手提电脑键盘上敲了两下,说:“车上有毛巾。” 柴立新切了一声,一脸不以为然。 他又不是许晋江这洁癖,一天要洗三回澡,衣服脏了一点都不行,随身必备各种湿巾手帕,别人在他面前打个喷嚏,他都恨不得浑身上下消毒一遍。 不知怎么,柴立新突然就想到上个8月12日,就在这辆车里,许晋江跟发情一样压着他亲的情形。 这王八蛋连他的口水都不放过,一点没见他嫌弃。 柴立新越想越不好。 妈的。 敢情这混蛋洁癖发作还挑人! 仔细想想,从小到大,哪怕他喝过的半瓶水,许晋江从来都是接过就喝。两个人打完球一身臭汗的时候,许晋江依然能跟他勾肩搭背,好的不得了,就算柴立新跟人打架,弄的身上又是泥又是血,不管有多脏,也从没见许晋江皱过一下眉头。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很小很小的事和细节,早早都被柴立新不经意地抛到脑后忽略了。 而此时此刻,反射弧长的能绕地球三圈的柴立新,手里抓着还剩半罐的啤酒,脸色如便秘,他猛地甩甩头,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怎么?”偏偏许晋江格外敏锐。 被这么盯着看,柴立新暗暗咬牙,脸色臭得要命,好半天才挤牙膏似的憋出一句,“……没怎么。” 吃一堑长一智,既然打定主意把事情揭过不提,柴立新说什么也不会主动去把两人间的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许晋江“哦”了一声,大概是以为柴立新闲得无聊,他特地又补了一句:“小新,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要是无聊,你手边的平板装了电影和游戏。” 点点头,柴立新其实对这些都没兴趣,不过为了避免许晋江看出什么名堂,他还是拿起平板,装模作样打起了射击游戏。 操作着手下人物,柴立新动作熟练地破门、翻墙、游走于狭窄的暗巷和各类掩体间,瞄准,射击,一个又一个敌人在枪声里倒了下去。 黑眼珠反射着屏幕闪烁不定的光亮,柴立新面无表情,不知不觉,似乎就沉迷其中。 车厢里的两人,就这么一个低头处理公务,一个端着平板,斜靠在座椅上。除了游戏里哒哒哒的开火音效,键盘的敲击,翻动纸页的声音,谁都没有再开口。 当车停,许晋江合上了电脑,而柴立新也恰好将最后一个敌人爆头。 坐到柴立新身边,瞄了眼他最后打下的纪录,许晋江嘴角微勾,他像给一头猛兽顺毛一样,胡噜了一下柴立新的后脑勺,笑意满满道:“走吧,下车。” …… 许家的公司位于上城区最繁华的市中心金融圈,周围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到顶层,门一开,就有人迎了来。许晋江挥退了这些秘书助理,转头和柴立新交代完,才离开去处理事情。 柴立新这个“保镖”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差不多一个上午,他都在许晋江办公室里无所事事。 闲得快要长毛。 好在一到饭点,许晋江就准时出现。 “小新,午饭你想去哪里吃?” 柴立新摇摇头,说:“随便。” 柴立新有什么吃什么的,没肉菜也将就,十分好养活,许晋江才是难伺候的那个。不仅洁癖严重,他还挑剔,完美主义,对吃穿都异常讲究。 二十年的相处,两个人对彼此的脾气性格都很了解了。 许晋江没再坚持,说了间他常去的餐馆,见柴立新不反对,就带着他过去了。 到了地方,这家颇负盛名的希腊餐厅的大堂里早已座无虚席。 许晋江和柴立新直接进了楼上的贵宾包厢。 烤羊排,煎鱼,酒蒸贻贝,全都是柴立新爱的口味。还有用橄榄油、红酒醋、胡椒盐等腌制过,再配上番茄洋葱土豆等新鲜蔬菜烤制而成的希腊烤肉串,肉类的香气混合了迷迭香,百里香,小叶薄荷等香料,形成了一股浓郁而绝妙的气息,引得人食指大动。 看着柴立新大快朵颐,许晋江笑容满面,都没怎么动他面前的食物。 柴立新吃饭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 等他解决的差不多,抬头见许晋江盯着他傻笑,拧起眉毛,他就催:“看我干嘛?快吃。” 被他这么一催促,许晋江才举起刀叉,开始切他面前的羊排。 这次换成柴立新看着他吃。 “许晋江,你——” 定定望了一会儿,柴立新正要开口,包间的门却忽然被人叩响。 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进来的两个人,一人厨师打扮,金发碧眼,一人西装笔挺,从头到脚连眉毛都修饰得十分服帖整齐,他胸前别着名牌,是这家餐馆的经理。 “许先生,您有段时间没来我们餐厅了。” 这位经理看年纪和柴立新、许晋江同龄,十分年轻,他笑容满面,热情地向许晋江打完招呼,又侧了侧身,介绍起他身边的外国厨师来,“这位是我们新聘请的主厨西瑞尔,来自雅典,他想来征询您的意见,问问您这次的菜色是否满意?” 那名厨师看起来似乎言语不通,他从进门就盯着许晋江,整个人呆呆的。 许晋江的容貌出类拔萃,皮肤洁净,五官完美,连手指都漂亮得毫无瑕疵。他如果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那就像一尊清冷的雪白雕像,被摆放在玻璃展示橱内,美丽,却充满了不真实感。 那个叫做西瑞尔的的厨师,这时一脸神魂颠倒,只差没流口水了。 被这么肆无忌惮打量,许晋江的眉毛微微皱了皱。 柴立新倒习以为常,他又拿起一串烤串,大口撕下了一块肉。 一旁的经理反应过来,连忙低咳一声,用希腊语对身边的大厨快速交代警告了几句。 厨师这下终于回神。 人看着又高又壮,却傻不愣登的外国主厨上前两步,他比手画脚,冲许晋江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看样子是在向他解释道歉。 许晋江这时略有些不耐,他抬起眼皮,同样用希腊语向那名厨师回敬了几句。 主厨和餐厅经理都是一呆。 叫西瑞尔的厨师反应更夸张,他直接走到了餐桌边,就朝许晋江伸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柴立新手里的钢制烤肉签闪着寒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向那名外国大厨刺了过去。 钢签的尖头把厨师西瑞尔的手背划出一道红痕,如果不是收手及时,差一点,就要刺穿他整个手掌。 厨师脸色大变,另一只手却快速往腰后摸去。 柴立新却比他更快。 伸长腿,他就照着西瑞尔的膝盖狠踢过去。 喀—— 仿佛什么东西破裂开的声音。 厨师西瑞尔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他忍痛迅速向后退去,因为柴立新已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般,跳了起来,他的第二下攻击,快如闪电,离厨师西瑞尔不足五公分。 这一切变故,仅仅发生在短短一两秒之内。 门口,餐厅经理完全惊呆了。 “停!停——!” 操着怪腔怪调的中文,叫做西瑞尔的餐厅主厨高举双手,示意投降。 柴立新盯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外国佬,嘴角咧了咧,他嗤笑:“停个屁!” 说着,拳头带起风声,就朝西瑞尔的脸猛砸下去。 第27章 第一天 “噢,我的鼻子——!” 被柴立新一拳直击面门,鼻血长流,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餐厅主厨西瑞尔,用毛巾捂着他的鼻子,即使离事发已经过去将近十来分钟,鲜血仍滴滴答答,从鼻孔里不断冒出来,把他下半张脸和毛巾都染红了。 “该死的,你下手也太狠了,柴。”虎背熊腰的外国主厨一面嘟嘟囔囔用他发音怪异的中文抱怨,一面又换了条毛巾,“再说,我们很久没见了……” “闭嘴!”柴立新皱着眉毛,狠狠吸了口烟。 他这会儿烦躁得很。 十分钟前,柴立新和许晋江打了声招呼,也不管那名吓呆的餐厅经理,直接就把嗷嗷叫唤、喊得简直比叫床还夸张的厨师西瑞尔拖进了洗手间。 事实上,从这个自称西瑞尔的男人一进包厢,柴立新就已认出了对方。 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家伙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他妈来潜龙城干什么?”柴立新问。 而他身边的厨师西瑞尔,这时却耸耸肩,伸出一只手对着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见柴立新盯着他,他顺便眨了眨眼,一脸戏谑。 敢情他还记得柴立新刚才让他闭嘴呢。 “少跟我玩这套!”柴立新一点没开玩笑的心思。“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 “好吧好吧——” 西瑞尔举手投降。 “我来是为了执行任务。” 柴立新抬眉,“什么任务?” 虽然刚才虚惊一场,他倒不认为西瑞尔这次的目标是许晋江,毕竟靠近猎物下手,这不像他的作风。 而被问到他的任务内容,西瑞尔赶紧摆摆手,道:“哦,得了吧,柴!你知道我们不能轻易泄漏任何详情的。我只能给你一点提示,我的任务和你的有一毛钱关系,但基本互不干涉,你可以放心。” 西瑞尔操着他那口蹩脚的中文,好在不妨碍柴立新理解他的意思。 “放心个屁!”柴立新啧了一声,眉心的纹路皱得更深,“还有别‘我们我们’的!四年前我就已经脱离了。” “柴,我可没忘记,叶答应你退出的条件,是你必须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血止住了,西瑞尔干脆扔掉手里的毛巾,他那张轮廓深刻又粗犷的脸上,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柴立新不出声了。 他恶狠狠地又抽了一口烟,沉声道:“你来多久了?” “一个月前我就接到了命令。” 那就是从一个月前开始,西瑞尔已经潜伏在这里,只是柴立新并不知道。而今天的8月12日,许晋江带着他来这家餐馆吃饭,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才碰了面。 如果他这一天没有选择跟着许晋江,如果他们没到过这家希腊餐厅,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不断重复同一天,有一点柴立新非常清楚——万事都有因果,这个世界充满了变数。一点点微小的改变,可能都会产生连锁反应,让接下去的发展超出预计。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8节 “刚才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柴立新问的,自然是西瑞尔之前意图对许晋江不轨的举动。 似乎见柴立新紧张炸毛的样子很有趣,西瑞尔朗声大笑起来,“噢,柴,那位美人实在漂亮极了!我只是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才想要确定一下,还有——”这个外国壮汉说着,又开始对柴立新挤眉弄眼,“你不觉得你对他有点保护过度了吗?” 柴立新冷笑一声。心想这金毛白痴如果知道许晋江比他还能打,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许晋江的外表太能迷惑人,但他其实非常小心眼爱记仇,尤其那些看他的脸就心存轻视的人,最后无一不受到了教训。 眼看从西瑞尔这里问不出什么,柴立新拧熄烟,他考虑了一会儿,话锋一转,说道:“我需要立即见叶燃。” 西瑞尔一愣,“什么?” “我不能解释原因,但我需要你帮忙。”柴立新低低出声。他没法对西瑞尔解释,如果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出了意外,被困在同一天里不断循环,对方只会当他疯了。 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摊了摊手,说道:“抱歉,柴。你知道我不能,规矩就是规矩。” 柴立新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 对西瑞尔会拒绝,他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也说不上失望。即使西瑞尔答应帮忙,柴立新见到了他要见的人,最大可能也是于事无补。这一点,柴立新自己也一清二楚,只是不死心罢了。 “也许,你可以联络‘中间人’,再由他——” 摆摆手,柴立新打断西瑞尔的话音。对他的建议,柴立新早就试过,如果行得通,他这时也不会向西瑞尔开口。 “没事,忘了吧。” 柴立新对西瑞尔说完,接着意识到自己已经耽搁了太久,本来靠在洗手台前,这时他直起身,说道:“我该走了。” “柴……” 身后传来西瑞尔略带犹疑的声音,柴立新挥了挥手,没有回头,拉开门就走了。 事实上,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去了解弄清西瑞尔出现在潜龙城的原因,根本不成问题。但被困在同一天中,柴立新对很多事都丧失了热情和探索的兴趣。 比如西瑞尔的任务,他眼下根本不关心。 …… 回到包厢,许晋江正慢条斯理,把最后一块羊排送入口中。 见到柴立新,他抬起目光,语气平淡,问:“谈完了?” 柴立新点点头,“嗯。” “那走吧。” 用餐布擦了擦嘴角,许晋江起身,神态平静。 尽管事情怎么看都充满了异常,他却完全没问柴立新出了什么事,那个厨师是谁,或他离开那么久去做什么。 反倒是柴立新有些憋不住。 “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干嘛了?” 上了车,柴立新终于忍不住。 许晋江笑出声,“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小新?” 沉默片刻,柴立新黑着脸,声音低沉地答道:“会。” 许晋江嘴角笑意更深,“小新,我信你。所以我不想逼你,谈你不愿意谈的事,你也不要勉强自己。” “许晋江,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柴立新又问他。 许晋江的出身,让柴立新不信他会对人这么毫无防备。刚才的事,西瑞尔那家伙无论开玩笑还是动真格的,对他都构成了威胁。柴立新把人拉走,消失了半天,怎么看都太蹊跷。 可许晋江却一句都没废话。 这时面对柴立新,许晋江直视他的眼睛,声音放缓,很轻却又异常坚定,“你不会的。” 你不会的。 简单几个字,却像巨锤般砸在柴立新心口。 柴立新抓抓头。 越是这样被全无保留的信任,他就越是心怀愧意。 他瞒了许晋江四年,现在难道还要继续隐瞒下去? 从这个8月12日到下个8月12日,他死守着所谓的秘密,又有什么意义? 深吸一口气,柴立新终于做了决定。 他看向许晋江,说:“八年前,我离开潜龙市后,就消失了四年。我知道你暗中调查过,可那四年我的真实资料全部被销毁,你应该什么也查不到,就算查出来也是伪造的。” “小新,你……” 他突然提起八年前的往事,让许晋江也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柴立新也确实没说错。 当年因为王慧,两个人闹翻,最终柴立新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年。 四年后,他又突然回到潜龙城。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都做过什么。 柴立新也从未主动向任何人提及过。 这四年空白,连许晋江都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就像柴立新人间蒸发了四年,接着又凭空出现一样。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柴立新阻止了许晋江插口,想了想,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起头,于是又问许晋江,“你听说过‘九天’吧?” 许晋江不由愣了愣,“当然。” 所谓的九天,是由最具影响力的几大家族联合组成的跨国组织。这个庞然大物几乎涵盖了全球医疗、教育、科研、军事等各个领域,他们的公司和机构遍布世界各地,甚至可以说,这个组织在暗中微妙改变影响着世界局势。 “当年离开潜龙城,我漫无目的游荡了一段时间,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做什么,后来我身上带的钱花的差不多,就找了个地下拳击场打拳。” 柴立新语气平淡,仿佛那段坎坷经历根本不算什么,许晋江却知道,过程绝不可能像他所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为了分开他和王慧,许晋江至今从没认为他做错了。可现在,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懊悔,整颗心脏也像被鞭子抽打般疼痛起来。 不等他开口表示些什么,柴立新已经接了下去—— “拳击场的老板人不错,他曾经受雇于一支私人武装部队,他告诉我对方正在招募人手,推荐我去那里试试。他说可以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津贴,我觉得可以,就报名了。经过几层筛选,然后我就参入了他们。” 这还真是直白过头的理由。 很像柴立新的风格。 “之后的几年,我一直都在为他们工作。说白了,这支私人武装背后,有九天的财力在暗中支持,我们接受各种训练,然后由上头分派发布命令,去完成大大小小的任务。在那里待了四年,我开始有些厌倦,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申请了退役。” 柴立新抬头看了许晋江一眼,“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 他透露的这些,一时间却让许晋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柴立新在那四年间的经历会如此曲折。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跑去干了那么危险的工作。哪怕过程中稍微出一点差错,他可能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盯着柴立新,许晋江胸口发闷,像被一团厚实的棉花堵住了。 好半天,他才长长地舒出口气,一字一句、极为郑重地问:“小新,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从那里脱身了吗?” 柴立新像被他问倒了,垂下眼皮,默然不语。 “刚才那个希腊厨师,也是你们的人?” 许晋江很聪明。 聪明到即使柴立新一句不说,他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柴立新不是藏一半说一半的人,他既然决定告知许晋江实情,这时也不打算再瞒着。 稍微考虑过后,他就点头,沉声道:“西瑞尔曾是我的队友,我们同期进入的那支特殊部队,四年里在一起接受训练,也一起出过不少任务。后来我决定退出,在离队前,我接受了最后一个任务——” 他看着许晋江的眼睛,说:“任务的内容就是回到潜龙城,回到你身边。” 许晋江脸色发白。 他想尽量装作不在意,无疑失败了。 “小新,你回来……是因为任务?”他目光里藏着隐隐的痛,似乎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信。 “是。” 柴立新的回答,就像沉重的一击,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事情似乎已经很明朗了。 “那么你找上我,这几年一直留在我身边,也是因为任务?” 柴立新沉默半晌,点点头,“……是。” 许晋江闭上眼。 他不愿去看柴立新的眼睛。 真相总是令人不愉快。 “为什么?”他问,语气满是浓浓的失落。 “因为……” “算了,”许晋江突然又打断柴立新,“我不想听。” 许晋江从未害怕过什么,这一刻,他却连听下去的勇气都丧失了。他怕听到一些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叹了口气,许晋江认命道:“小新,你动手吧。” 柴立新瞪大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许晋江睁开双眼凝视着柴立新,他脸白如雪,表情哀痛,像是心都快碎了,“你动手吧。如果你要杀我,我心甘情愿。” 柴立新一瞬震惊后,随即大怒,“许晋江我艹你大爷!” 车子仍向前行驶着,柴立新却不管不顾,直接一把拎住了许晋江胸口的衬衣。 他急红了眼,语无伦次地吼:“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要干掉你,早八百年就动手了,还用他妈的等到现在?你就这么看我的,啊?” 柴立新气得直哆嗦。 他脑门一跳一跳的疼。就因为许晋江一句话而决定坦白,结果柴立新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写的白痴。他们这么多年交情,许晋江这王八蛋,难道认为他会为了什么见鬼的任务而置他于死地? “要是那种任务,我他妈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接!艹!” 显然这中间误会大了。 亏得许晋江反应快,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劲。 被柴立新愤怒地压在座椅上,许晋江原本的脸色黯淡无光,这时又迅速重焕光彩。他就像一个绝处逢生的人,紧紧抓住了柴立新的手臂。 “小新,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误会你,更不该怀疑你,我总担心着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所以才会这么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有些话埋在心里,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说,你知不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其实就对你——” “你他妈住口!” 柴立新怒吼。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看许晋江一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表情,柴立新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敢情兜了半天圈子,他们又要回到前几次的老套路上去了。 柴立新的反应自然是瞒不过许晋江的眼睛。 他立即从他气急败坏又心虚的模样中看出了端倪。愣过两秒,许晋江伸手一捞,就要把柴立新整个往他怀里拖。 “小新,你知道了是不是?” “我他妈不懂你在说什么,放手!” “不放。” 许晋江声音温柔,力气却大得惊人。 他的两只手掌如同铁钳般,紧紧抓住柴立新的腰,眨眼之间,车厢里两人的姿势又变成柴立新在上,跨坐在许晋江的腿上。在挣扎中,柴立新的脑袋更好几次撞上车顶。 “别动,别动了。” 许晋江一面用语言安抚,一面却更用力地将柴立新往怀里带,动作中带着急切,像要把他完完整整融进骨血里。 许晋江擅于掩藏真实情绪,这一刻他的激动却完全表露在外。 “小新,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他语气执拗,一遍遍追问柴立新。 似乎不问到答案,根本就不会甘休。 柴立新脸都绿了。 他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于是许晋江笑起来,就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 他抱着一时语塞忘了挣扎的柴立新,像抱了一个大布偶。 “小新,我真高兴……”他自顾自地喃喃,“我是不是在做梦?你知不知道我每晚梦里都是你,我喜欢你,我想要你,想得都快发疯了!可我又怕说出来,你就再也不理我了,你会远远躲开,我怕我们最后连兄弟做不成。” “艹,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说出来!”柴立新也是气炸了。 “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许晋江抬起目光,注视着柴立新的双眼,“我不想当我们老的时候,你仍然只把我当成你的兄弟。我想要你知道,有个人深爱着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被这样浓烈的爱语表白着,也许听的次数多了,柴立新的心底竟然再没有一开始那股震惊到极点,想杀人的狂怒。 想到刚才许晋江误会他要杀他,柴立新突然咧开嘴角,笑意张扬又带刺,“许晋江,你他妈再胡言乱语,不怕我真杀了你?” 哪知许晋江一本正经,如同许下诺言:“我愿为了你而死。” 柴立新愣住。 他原本只是想拿话逗逗他。 许晋江却目光诚挚,黑色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再容不下别的事物。 柴立新突然有些心慌。 “你他妈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许晋江声音里还挺委屈。 他这副模样,反倒弄得柴立新没了脾气。 “你先放手。” 许晋江下面那根正热热地抵着他,同是男人,柴立新自然知道他这是有反应了。一想到他发情的对象是自己,柴立新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许晋江却眨眨眼,顶着他那张漂亮脸蛋,样子坦然极了。 “小新……”他磨磨蹭蹭,抱着柴立新不愿撒手。“我难受。” 下边都支起了小帐篷,能不难受么? 柴立新大概脑抽了。 他都没考虑,就脱口而出,“你先放开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妈的,这车厢前半部分装了隔音变色玻璃,可后半部分可没装那玩意儿,他让许晋江自己解决,难道他要在一边听声? 许晋江脸皮抽搐,半天憋出一句:“……不用了,忍忍就好。” 可这又怎么忍得下去? 男人的下半身就是那么一回事。 尤其在车厢这种密闭环境下。就算放开了柴立新,面对面坐着,然而日思夜想、渴望不已的人离自己仅一臂之差,许晋江的听觉、嗅觉等感官仿佛都被放大一百倍,变得格外清晰敏锐。 柴立新每一次的呼吸,吞咽声,从他身上飘来的味道,早上洗发用的柠檬味香波还有汗水味,都仿佛猛烈的催情剂,它们不停地刺激着许晋江。 他往日的自制力此刻荡然无存。 柴立新也是如坐针毡。 许晋江雪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潮,眼角湿润,双目含情,他就那么可怜兮兮望着自己,像一只被丢弃的小奶狗。浓密的长睫毛颤动,眉头微微蹙着,像在竭力忍耐,偶尔又泄漏出一两声被刻意压低的喘息。 这声音像打雷一样,重重敲打在柴立新耳膜上,让他连着整颗心都一阵哆嗦。 他妈的简直是个妖孽。 柴立新脑子发木,他觉得许晋江就是故意的,可看着他忍到极限,柴立新又心生不忍,他勉强挤出声音,道:“要不让司机停一停,我下车,你自己解决一下。” 说完,柴立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许晋江的脸色也很难看。 可下面一柱擎天,最后他也只能点点头。 轿车很快靠边停下。 柴立新和两位莫名所以的保镖都下了车。 稍微离开了一段距离,柴立新点了一根烟,眼神放空。 这都什么破事! 真他妈操蛋。 抽了两根烟,柴立新觉得差不多了。对保镖交代一声,柴立新先返回车边。他敲敲车窗,经过特殊处理的防弹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柴立新也没等来许晋江回应。 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也顾不上那么多,伸手就拉开车门。 加长的车厢里静悄悄的。 许晋江坐在座椅上,衣衫不整,总是一丝不苟的黑色发丝也有几绺散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然而,让柴立新在意的却不是这些,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许晋江嘴边的血迹上。 这时,许晋江正痛苦地纠结着眉毛,嘴唇上被咬得血肉模糊,连放在一边的手背上都是一圈牙印,看来都是他自己咬的。 看见柴立新,许晋江抬起目光,用几乎快哭出来的声音轻声道:“怎么办,小新?我出不来……” 柴立新愣了愣,一瞬间有些恍神。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软软糯糯,天使一般的许晋江,哭唧唧地向他求助:怎么办,小新?你送我的竹蚱蜢不见了。 为了安抚伤心不已的许晋江,柴立新又耐着性子,重新编了好几只蚱蜢送他。 柴立新对谁都强硬,唯独对上许晋江,却总是十分纵容。 在短暂愣神后,柴立新的视线移动到许晋江的腰部以下,再接着,他脑袋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柴立新本能地关上车门,迅速钻进车里。 十几分钟前,柴立新还觉得他经历了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 “怎么会出不来,要不……要不你再试试?别太用力,手指摸摸前面——”柴立新结结巴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 “还是不行,呜,好疼啊,小新……” 眼看许晋江都快撸秃噜皮了,那一根还是精神抖擞。柴立新心急火燎的,也急出了一身大汗。他怕再这么下去许晋江会出事,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里某根筋也许搭错了线。总之,鬼使神差下,柴立新手一伸,就往许晋江的下面探了过去。 “嗯——”许晋江伸长他雪白的脖子,发出了一声鼻音浓重的甜腻哼声。 结果没几下工夫,湿滑黏腻的东西就沾了柴立新满手。 直到这时,柴立新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半躺在座位上,双目微阖,急促喘息的许晋江,张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妈的。 妈的。 真他妈的! 柴立新的脑子在短暂空白后,就像被超级台风横扫而过,乱七八糟,遍地狼籍,他找不出词来确切形容眼下这操蛋的展开,只剩无数粗口在脑海里翻腾咆哮。 从冰箱里翻出条毛巾,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擦干净手,柴立新觉得他需要一个人静静。 “小新。” 许晋江平复喘息,小心翼翼地打量柴立新,见他拉开车门要走,忙拉住他。 啪—— 柴立新反应过激,一下甩开了许晋江的手。 见许晋江脸上一瞬闪过的受伤,柴立新眉峰紧皱,啧了一声。这事怎么算都怪不到许晋江头上,从头到尾,许晋江都没强迫他干什么,都是他自愿的。 他心知自己这火发的莫名其妙,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明明不该这样的。 偏偏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吸了口气,柴立新努力让脸色好看一点,他对许晋江说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不会忘记。……给我点时间,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许晋江定定看了他片刻,最终点点头,“好,我等你。”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许晋江更了解柴立新。他明白,柴立新脑子里还拐不过弯,这时逼不得,必须给他一点时间和空间,让他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 车子停靠的路边,就是一个街心公园。 夏日炎炎,公园里不见人踪,只有蝉鸣一声赛过一声,似乎永不断绝。 柴立新找了片树荫,在长椅上坐下。 他想自己究竟是哪里不正常? 明明决定要把许晋江当成好兄弟对待,可他妈的谁会替自己的兄弟打手枪? 柴立新又看向自己的手掌。 那股炽热鲜活的脉动似乎还残留在掌心里。 想象那个人不是许晋江,想象他如果摸了别的男人的老二,柴立新不由一阵恶寒反胃。这恰恰证明他不是同性恋。 为什么那人变成许晋江,一切就他妈乱了套呢? 柴立新神经强韧,就算经历了那长达三个月暗无天日的囚禁,都未对他造成什么毁灭性影响。现在,他心底却第一次对自己的性向产生了动摇。 外面的气温差不多高达四十度,连风吹在皮肤上都是热的。 即使在树荫底下坐着,柴立新的额头和背上,都很快被汗水打湿了。 他却一动不动,像座被魔法凝固了的雕像。 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说是要等着他的许晋江,这时按捺不住,从公园小路的那一头向着柴立新靠近。 这时的许晋江已经收拾齐整,他又变回了那个翩翩贵公子。 刚才在车里发生的事,仿佛只是柴立新脑中编造的一个淫乱的梦。但许晋江咬破的嘴唇,以及手背上的一圈牙印,却实实在在提醒着柴立新,一切都是真的。 柴立新垂下目光。 许晋江直接在他身旁坐下。 过了半晌,只听他轻轻开口:“小新,外面太热,先跟我回车上好不好?” 柴立新没说话。 “之前你问我有什么想要的礼物,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许晋江自顾自又说下去,“我唯一想要的,只有你。我想吻你的嘴唇,我想拥抱你,让你从头到脚只属于我一个人。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对不对?” 柴立新仍然不为所动,似乎在思索,过了有一分钟,他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许晋江,早上我去找了王慧。” 知了在树梢声嘶力竭,几乎盖过柴立新的话。 一阵沉默过后,许晋江才应声:“我知道。” 这件事,他派出去的人已经向他报告了。 柴立新最终选择来找他,坦白他遭遇的离奇经历,足以证明他和王慧两人之间已彻底结束了。 这时,柴立新又笑笑,“你八年前利用王慧做的好事我也知道了。” “……对不起。” 柴立新扭头看他。 笑意仍挂在柴立新嘴角边上,他的眼神与言辞却锋利如刀刃,“许晋江,你真的觉得对不起王慧对不住我吗?” 许晋江看着他,然后慢慢的,也笑起来。 “我骗你的,小新。”他缓慢地摇头回答,目光一瞬不瞬,如猎人盯住他心爱的猎物,“拆散你和王慧那女人,我开心的不得了。” 他赤裸裸地把自己阴暗的,充满独占欲的一面完全展示在柴立新面前。 砰! 柴立新干脆利落,抬手就是一拳。 拳头把许晋江的脸打歪到一边。 柴立新冷笑:“许晋江,你他妈就是个变态!” 明明被打了,许晋江却抖着肩膀,笑得更厉害。 砰! 又是一拳。 “你这个疯子!” 边打边骂,柴立新的每一拳都用足了力气。 许晋江完完全全没有还手。 很快,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就挂了彩,一边脸颊高高肿起。 柴立新终于肯停下手。 他盯着许晋江,而许晋江也回望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缠、冲撞。 “王八蛋——!” 僵持片刻,柴立新猛地拉过许晋江。 他泄愤一般,将自己的嘴唇紧贴上了他的。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吻。 恶劣,粗暴,野蛮。 全无一点浪漫。 许晋江嘴唇上的伤口又全裂开了。 他们像是两头打架的野兽,啃噬、撕咬着彼此,他们的唇舌变成了刀剑,他们的牙齿化作了坚盾,他们谁都不愿善罢甘休。 他们抵死缠绵。 甚至忘了呼吸,直到耗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分开。 唾液在他们的唇齿间拉出一条银色丝线。 许晋江用手指揩去柴立新嘴角的血迹,他眼睛微眯,嘴角上扬,心底的恶魔终于得偿所愿。 带着凉意的指尖依依不舍,划过柴立新的双唇。 “这是我这辈子得到的最棒礼物。”他轻声呢喃。 第28章 第一天 光天化日,正午时分。 阳光猛烈烘烤着大地。 柴立新喘着气,汗流浃背。面对这时的许晋江,他刚动了动嘴唇,来不及说什么,就又被堵住了嘴。 这一次的吻缠绵缱倦,余韵悠长。和刚才疾风骤雨般的狂暴凶猛不同。 天生体温偏低的许晋江连嘴唇都沁着凉意,而柴立新的身体却快要烧着一般火热。 所以当许晋江再次吻下来的时候,柴立新没有任何抗拒,反而勾住了他脖子,反客为主,像要给自己降温般,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柴立新从不是扭捏的人。 一旦越过心里那条划定的线,很多时候,他只凭本能行事。 他不是同性恋,可对许晋江却一次次有反应。 既然这样,那么试一试又何妨? 人生反复在同一天里打转,这么疯狂的事都发生在他身上,吻一个男人也不算什么了。 “妈妈,你看这两个哥哥!他们在亲亲……” 小孩子清脆的童音让吻得难分难舍的两人回过神。 公园的林荫道下,一对母子正从不远处迎面走来。 柴立新眼神凶恶,面色不善,许晋江面颊高肿,并且还在流血,那位母亲吓得一把抱起孩子,低斥了一句“别胡说”,便落荒而逃。 见他们把人吓成这样,许晋江低笑出声。 柴立新顺手给了他一拳,不过这次并没有用多少力。 许晋江抓住他的手,低下头,就舔掉了上面斑驳的血迹。这些血有一多半都是刚才柴立新打他时沾到的。 柴立新眯着眼,如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他盯了许晋江半天,才哼笑一声:“真难看。” 眼下,许晋江的脸确实可以用凄惨形容。他的嘴边、眉角都破了口子挂了彩,偏偏笑得特别开心满足的样子。 柴立新倒是不自在起来。 他推推他,“别傻笑,走。” …… 耽搁半个多小时,柴立新和许晋江重新上了车。 可惜没开出几公里,他们就被人跟踪了。 隔音玻璃落下,前排驾驶座的许家保镖立即将这一情况汇报给许晋江。 “知道对方是谁吗?”正用毛巾裹了冰块敷脸的许晋江不见慌乱,表现得十分镇静。 “目前还不清楚。”副驾驶座上的保镖之一沉声回答,“五分钟前,我们的车刚开出过江隧道,后面那辆面包车就一直跟着我们。” “尽量甩掉他们。” “是!”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9节 许晋江侧过头,看着身边的柴立新,伸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掌,“放心,没事的。” 柴立新浓眉紧蹙,并没有因为许晋江的话而放松多少。想到在上一个8月12日,许晋江最终就是因为一场车祸出的事,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轿车在下城复杂如迷宫般的路上兜起圈子。 但他们后头的面包车始终紧咬不放,而且很快由一辆车变成了两辆。 “妈的!”柴立新忍不住骂起来。 明明已尽可能提前做了所有该做的防范,为什么事情的发展没有被遏止,反倒提前发生了? “小新,你冷静点。” 许晋江轻声安抚他,他当然知道他在暴躁什么,于是分析道:“这两台跟踪我们的车不一定是高家派来的。上午我通知了陈驰,他现在正带着人在莲花路那边守株待兔,高老三的注意力也放在那批货上,我看他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这时距下午一点还差七八分钟。 柴立新冷静下来想想,事情如果按照前几次那样发展,离许家码头那批货装车出发还剩半个多小时,高老三的人马应该刚准备前往莲花路埋伏,陈驰也还没收网行动。 冲突没有发生,自然也就不可能有所谓的报复。 那么追在他们屁股后头的这批人又是谁? “可能是蒋家或城里其他几家的人。”许晋江似乎看破了柴立新的疑问,“盯上许家位子还有那些货的,可不止一个高家。高老三选了直接明抢,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来阴的。” 许晋江分析入微,柴立新无法反驳。 他皱眉思索半晌,这时随身带的手机恰巧震动起来,柴立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瞳孔微缩,直接按下了接通。 那个不久前刚被柴立新教训一顿,揍得鼻血长流的西维尔,他的声音就从手机另一头传了出来,“柴,你现在最好让你那位美人儿把车停下,否则后果自负哦~~!” 柴立新几乎能想象出西维尔在那头嬉皮笑脸的模样。 但比起西维尔轻快的声音,柴立新却脸色发黑。 他一下子便意识到,他和许晋江的行踪可能被西维尔出卖了。 柴立新心头火起,直接破口大骂:“西维尔,我艹你大爷!” 他太了解这个曾和他共事四年的枪械及炸弹狂人,对着手机骂完,他将机子翻面,就看到了一个仅指甲盖大小、又薄又透明的圆形骷髅标记。此刻,骷髅眼窝里正闪着预示危险的狰狞红光。柴立新没有任何迟疑,他按下车窗,就把手里的手机脱手,用尽全力往后扔去—— 轰! 巨大的金红色火球在半空爆裂开。 在后头紧追不舍的面包车刹车不及,车身被爆炸所带起的冲击波掀翻,而后面第二辆车迎头撞了上去,两台车发出更大的一声巨响,扭曲的车身在路面翻滚几圈后,变得支离破碎,残骸散落了一地。 所幸事发现场的路段偏僻,前后都不见其他车辆行人,左右只有几栋烂尾楼和一片废弃工地。 尽管柴立新反应及时,爆炸猛烈的冲击波还是同样影响到了他们。 前排的司机兼保镖猛抓方向盘,想尽量控制车身稳定,但高速行驶中突遭变故,黑色加长轿车还是在撞断路边的护栏后,如一头失控的怪兽般,冲进了其中一幢烂尾楼黑洞洞的底层。 轰隆巨响中,灰尘,碎砖石,一瞬间就像冰雹般噼里啪啦直往下落。 剧烈的冲撞几乎让柴立新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了位。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两眼发黑,过去好一会儿,耳鸣声才渐渐褪去一些。 从严重变了形的车厢中稍稍直起身,柴立新看见前排挡风玻璃已经布满蛛网状裂纹,好几根裸露生锈有拇指粗细的钢筋扎穿了两个保镖的胸口,人眼看已经活不成了。 “许晋江,你、咳……你还活着没?”鲜血流进柴立新的眼里,让他视线模糊。他抬起手,立即感到一阵刺痛,连呼吸都费劲,应该是肋骨断了。 “许晋江!你他妈活着就吱个声!” 柴立新在变形的车厢里摸索,然后左手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小新?我在这里……你有没有事?” 许晋江整个人歪在座椅下,声音断断续续,看来也受伤不轻。 抹了把脸,柴立新终于稍稍放松。紧接着,他就感觉整个胸腔都火烧火燎的,痛得他直想嘶气,但每一次呼吸却又会引发更多疼痛。 “艹,是西维尔,我被他阴了!” 柴立新双眼血红,咬牙切齿的。同时,他也暗恨自己疏忽大意,轻信了这混蛋的一面之词。 这狗日的,故意挑起他的怒火,在他们发生肢体冲突时,趁机对他的手机动了手脚。另外对方潜伏在许晋江平时经常光顾的餐厅快一个月,光这点就很可疑,他怎么会以为西维尔正策划进行的任务,会和许晋江一点无关呢。 妈的。 “小新,我们快点下车。” 许晋江坐起身,他摸了两下前排驾驶座上两个保镖的脉搏,发现回天乏术,当机立断地拉着柴立新,用力踢开了一侧凹陷变形的车门。 哐当—— 两人跌跌撞撞钻出了车厢。 这时,整辆车的前半部分车身已经开始起火。 可能随时都会爆炸。 柴立新和许晋江才刚要离开那栋烂尾楼,他们身后便响起嘭的一声震天巨响。 滚滚热浪伴随着火焰从大楼预留的门窗位置喷射出来。 连脚下的地面都瑟瑟发抖。 柴立新因受创颇重,动作难免有些迟缓,许晋江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就整个抱住了他,两个人的身体在冲击波下向前扑去。 倒向地面的瞬间,柴立新不由闷哼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本来肋骨就断了,就算在倒地前及时用手臂撑了一下,撞击力还是让他觉得整个胸口都快被压碎了。 柴立新两眼发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许晋江替他挡下了大部分爆炸的高温和冲击力,他身上昂贵的西服早已破破烂烂,背部全是尘土和碎石,这时倒在一边,没了声息,看样子早昏了过去。 柴立新费力地半撑起身体。 他一把拉住许晋江,把他往自己身边拖。 许晋江这混蛋重得要死。 柴立新咬紧牙关,让他靠着自己一边肩膀,拉起他软垂的手臂绕过自己脖颈,边用力边发狠道:“起来,混蛋……起来!” 许晋江没有回应。 倒是两人的头顶上方,突然压下来一大片阴影。 喀嚓—— 是枪支拉开保险的声音。 柴立新抬头,就见西维尔如狮鬃般的金发发射着阳光,阴影之下,他的蓝眼睛像结了一层冰,嘴角却又挂着笑容,甚至还对柴立新抛了个媚眼。 “嗨,我们又见面了,柴。” 如果没有那支黑洞洞对准他的冷硬枪口,柴立新真会以为西维尔只是单纯在向他打招呼。 “我来这鬼地方一个月了,都没机会接近目标,多亏你把他带来我身边,柴。”西维尔居高临下,下巴抬了抬,示意般指向他肩上的许晋江,笑容洋洋得意,“现在,慢慢把他放下,你再举起双手站起来。” 柴立新眯着眼。 此刻,他灰头土脸,身上到处血迹斑驳,但偏偏他的眼神却让西维尔警惕地后退一步,动了动枪口,警告道:“嘿!看在老天的份上,我可不想让你受更多的伤,你最好乖乖听我的,柴。” 柴立新默不作声。 僵持片刻,他似乎终于明白眼下这种情况反抗无益。于是照着西维尔的吩咐,慢慢将许晋江重新放到地上,在西维尔松懈的瞬间,柴立新却突然翻滚着躲向一边—— “噢,该死!”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等西维尔反应过来,偏转枪口要射击,柴立新已经弹起身,像颗出膛的子弹般冲向了他。 并不擅长近身搏斗的西维尔眼前一花,手腕处就传来剧痛。 他被柴立新反拧着手,腕骨嘎吱作响,五指抽搐痉挛,手里的枪再也握不住,掉落到地上。 柴立新这时抬起头,黑眼睛如同凛冬严峻的天幕,阴沉,骇人,酝酿着狂风暴雪。 西维尔脸部扭曲,痛到了极致。这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壮汉,身体哆嗦着,张开口却叫不出声来。 更让他害怕的,是柴立新的眼神。 西维尔毫不怀疑,他会就这么拧断自己的手腕。 毕竟曾经在同一个队伍里四年,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个东方男人狂暴的一面。 “柴,你别冲动,先冷静点听我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西维尔赶紧为自己开脱解释,“你听我说,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有人出了大价钱,那可是你完全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柴,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到时候报酬绝不会少了你一份!你看怎么样?只要我们绑到许家的继承人,用他来交换他们家负责运送的东西……” “去你妈的!” 上过一次当,柴立新根本不想搭理对方,这时却听到西维尔亲口承认策划绑架许晋江,他更是怒火冲天。来不及细想其中的蹊跷,柴立新一手抓着西维尔,另一只手迎面“砰”地就是一拳。 西维尔好不容易止住血的鼻子再次鲜血长流。 捂着鼻子,西维尔痛苦地闷哼一声。 眼看柴立新完全无动于衷,西维尔不再试图劝说。他眼神诡秘,瞟向柴立新身后,含含糊糊命令道:“该死的,快动手!” 柴立新察觉有异。 他这才意识到西维尔不是一个人行动。 想回头,却为时已晚。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就像被石头狠砸了一下,柴立新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世界却仿佛开始在他脚下旋转。 “你他妈的……!” 他恶狠狠瞪着西维尔重影的脸,只来得及说出半句话,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紧接着,柴立新的意识也仿佛断电般,彻底归于黑暗。 第29章 第一天 恢复意识的时候,柴立新原以为他会听到闹钟铃声。 但事实上,那听了无数遍的、在每个8月12日星期三的早上响起的闹钟,这次并未响起。 接着,柴立新就感觉浑身像被一台卡车来回碾过一样,后脑勺以及胸口尤其痛得厉害。 他呻吟了一声。 因为疼痛,柴立新的视野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他先是看到了头顶上微微晃动的白色灯光。 被灯光刺得眯起眼,柴立新转动脖子,开始打量四周——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床,就只有一张桌子靠墙摆放着,上面杂乱地堆了些绷带卷、药瓶和消毒棉之类的东西。 室内浅绿色的墙漆因为年代的关系,已经开始一块块剥落,空气中飘荡着十分浓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柴立新头疼得要命。 他想伸手,却带起“哗啦”一声。 看清自己手腕上的手铐,柴立新瞳孔收缩,他试着举起另一只手,发现同样被铐住了。而手铐的另一头,则连着床两边的护栏。 柴立新上身赤裸,小麦色的胸口缠了一圈绷带,他费力地半坐起身,挣动几下,手铐纹丝不动,额头却很快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喘得厉害,在肋骨再次移位前,不得不又躺了回去。 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柴立新平定紊乱的呼吸,慢慢安静下来。 他不再白费力气,头脑中却飞速转动起来。 眼下的处境,加上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和肋骨,柴立新已能肯定,他仍停留在他主动吻了许晋江的8月12日里。 他很快想起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包括跟踪他们的面包车,接下来的爆炸,西瑞尔出现,说了一堆废话,以及最后那个从背后暗算他的混蛋。 柴立新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了?许晋江又怎么样了? 身上的伤势虽被草草处理过,那帮狗日的显然吝于给他用止痛剂,现在断骨处的疼痛几乎快杀了他。 比起零碎的遭罪,他倒情愿西瑞尔那混蛋给他一枪痛快的。 不过既然留着他活口,还把他带回来,想必自己对西瑞尔他们还有用处。 不知道他们把许晋江弄去了哪里,想到这,柴立新就不由心焦。 他的目光又投向房间里唯一的桌子。 桌面上除了药剂绷带,还有几支装填了药液的注射器和医用剪刀。 柴立新估算了一下距离,又试了试身下的床,发现床脚是被固定住的。他随身的物品自然也都不见了,西瑞尔把他带来这里前,显然彻底搜过他的身。 柴立新还没打算放弃。 他深吸了口气,放声大喊:“喂!有没有人在?西瑞尔我艹你大爷!你这狗娘养的,给我滚进来——!” 门很快打开了。 进来的人却不是西瑞尔。 “……你是谁?” 柴立新眯着眼,声音暗沉。 “告诉西瑞尔那狗娘养的,我要见他!” 进门的男人在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小,穿着花衬衫,戴着根金项链,长了一张驴脸,上面坑坑洼洼,全是麻子,左边脸颊还有一道显眼的刀疤。 听见柴立新不客气的声音,他嘿嘿一笑,小眼睛挤成一条线,整张脸于是越发寒碜了。 “叫我‘麻子’就行。”他回道。 随后,这个自称麻子的中年人就走到桌前,拿起注射器,向柴立新走来。 “这是什么?你他妈的要给我打什么!滚——!” 柴立新头皮发炸,手铐被他挣动得哐哐直响。 他就像一头被激发、正处于临战状态的野兽。被那变态监禁了他三个月,要说一点没有阴影是不可能的,比如现在,柴立新一看见那闪着寒光的针头,心底就一阵哆嗦,整个人起了恶寒。 再怎么强硬,他也控制不住身体在那一瞬间的诚实反应。 “放心,我不会害你。” 麻子笑了下,试图安抚暴躁的柴立新。可惜那张脸实在太猥琐,怎么看都像在说反话,毫无可信度。 见柴立新戒备之色更浓,麻子深深地无奈了。他当然不想就这么靠近,然后被柴立新撕咬掉一块肉(他敢肯定他会这么做)。 于是他只好先站住,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恶意。 “嘿,冷静点听我说!你不是要去见西瑞尔吗?我马上就能带你去。”他对柴立新喊,接着又努努嘴,“可你现在的样子,下床能走几步?你确定你能不昏过去?至少这药可以让你撑一段时间。” 柴立新听了,终于找回一点理智。 对方如果心存不轨,那么确实不必跟他解释那么多。退一万步,就算这药真有什么问题,到了下个8月12日,所有这一切都将归零,他在怕什么? 沉默半晌,柴立新最后还是让对方给他打了药。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那感觉异常鲜明。柴立新紧咬牙关,克制着把注射器拔出来的冲动。 没多久,那一针药剂就见效了。 柴立新感觉身上的疼痛纾解了很多,脑袋也没那么疼了,甚至连紧绷的神经都跟着放松不少。 “这是什么药?”柴立新声音明显缓和。 麻子抬起头,又是嘿嘿一笑,“是九天科技研发中的新药,用于短时间内修复和增强人体机能,见效快,副作用小。” 听见他这么说,柴立新心知这东西应该属于机密,因此不再追问。 “现在我要把你的手铐解开——”眨眨眼,麻子问柴立新,“我能相信你吗?” 柴立新深深看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一眼,点了点头。 麻子松了口气。 他手脚麻利地掏出钥匙,解开了柴立新的手铐。 重获自由,柴立新捏了捏手腕,随后就起身下床。 “小心!” 脚下的地板一阵晃动,柴立新一个趔趄,幸亏旁边的麻子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我能自己走。”挣开他的手,柴立新扭头问道,“我们在船上?” 麻子笑回:“是啊。” 柴立新眼神闪了闪,不说话了。 拉开桌子下的柜门,麻子翻出一件干净衣服,回头扔给柴立新,说道:“穿上衣服,我带你去见西瑞尔。” …… 在狭窄的过道中七拐八拐,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人,柴立新被麻子引领着,终于在一间舱门外停住脚步。 敲敲门,听到里面的回音,麻子替柴立新拉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房间要比柴立新刚才待的那间要宽敞一些,陈设同样简单。正坐在沙发里的金发男人抬起头,他鼻梁正中贴着块可笑的纱布,看见柴立新,立即眼神一亮,夸张地张开手,起身向他走来—— “柴,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了!我觉得我犯了一个错误,你那位美人儿他简直是个怪物,我觉得他已经发狂了!柴,我想你——噢!” 迎接西瑞尔热情拥抱的,是柴立新的拳头。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西瑞尔的金鱼大脑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间的梁子可结大了! 皮糙肉厚的金发男人噔噔噔连退几步,一屁股又重重坐回沙发里。 柴立新一个箭步冲过去。 那针药效果惊人,他一语不发,状态却简直跟打了鸡血一样神勇,把西瑞尔揍得吱哇乱叫,毫无还手之力。 而两个人的身后,麻子只是关上门,并不阻止。他就像知道柴立新不会真的打死西瑞尔。 “他在哪儿?!” 果然,把西瑞尔狠狠揍了一顿,柴立新就拎起他的衣服,恶狠狠地逼问。 西瑞尔被揍得鼻青脸肿,哼哼唧唧。他伸出手,指了指房间里的另一扇门。 柴立新扭头回望—— 他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时才注意到从那扇紧闭的门后,正传来一下一下沉闷而又规律的“咚咚”声。 柴立新像扔垃圾一样扔开西瑞尔。 他直接走到那扇门前。 “柴,小心点。那是个疯子,你得注意安全……” 他身后,西瑞尔边哼哼,边出声提醒他。 柴立新狠狠瞪了他一眼。 随后他拉开门,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房门自动在他身后合上。 …… 房间里没有开灯,静悄悄的。 柴立新脚下的地板微微晃动,提醒他正在船上的事实。无论是江面或已经出海,西瑞尔能这么放心放他进来,不过是吃定了他们插翅难飞。 一直持续的咚咚撞击声不见了。 柴立新眯着眼睛,凭借从圆形舷窗里射进的一点天光,他才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 这房间除了光秃秃的四面墙和地板,什么都没有。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间囚室。 柴立新看了半天,才发现在最深最暗的角落里,似乎团着个黑乎乎的人影。 “许晋江?”他试探着问。 那人影对他的声音似乎也起了反应。他抬起头,雪白的脸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像一朵静静绽放的花,搭配他那双发红的眼睛,格外令人心惊。 柴立新后退一步。 不知怎么的,他一下就想起上一个8月12日,许晋江在医院里抢救的那一幕,他那时的狂乱眼神,就像现在一样。 “许晋江?”柴立新又问了一声。 他的手心出了汗,他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怦怦直跳。 抬起手,他想按下开关开灯。 而原本在角落里的许晋江,似乎误会了什么,他就像个诡秘的幽灵一样,眨眼间就冲到柴立新面前,把他重重扑倒在地。 柴立新被压得咳了一声,胸口跟着传来一阵闷痛,好在情况不太严重。 “起来!你他妈再敢装神弄鬼,我就揍死你,听到没!” 许晋江用手用脚用身体压制住了他,却还是不说话。他凑近柴立新的脖子,这里闻闻,那里嗅嗅,似乎在辨认什么一样。 “我艹……你他妈属狗的?从我身上滚开!” 柴立新被他一阵阵呼吸弄得直痒,也就许晋江,柴立新能容忍他到这地步。换做别人,他的拳头早招呼上去了。 某个不要脸的却得寸进尺。 许晋江捧住柴立新的脸,低头就对着他的嘴吻了下去。他一边又舔又咬,吻得如痴如醉。一边腾出一只手,撩开了柴立新刚穿上不久的衣服,没有章法地到处摸了起来。 “我艹你……唔唔……放……许晋江你他妈在摸哪……唔!” 柴立新头发都竖起来了。 一个没留意,小兄弟就被人抓在手里,柴立新不敢再乱动,嘴里仍骂个不停。 但他很快悲哀地发现,他的身体简直在他唱反调。 许晋江那带着凉意的指尖,比什么火焰都更迅猛、高效。他把柴立新拖进了一场情欲的漩涡中。快感猛烈尖锐,不断累积叠加,让他头脑里一片空白,整个灵魂仿佛被高高抛起,落下,又抛起,最终凝结成漫天盛大的焰火,炸裂,释放开来。 “……!” 柴立新胸口急促起伏,别说骂人,这时他连说个完整的词都费劲。 喘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艹。” 这时候,突然有凉凉的液体一滴一滴,像雨点般打到柴立新脸上。 柴立新愣了一阵,有些不敢置信,他抬起手,摸了摸许晋江的脸。 “许晋江,你……在哭吗?” “小新——” 许晋江终于开口。 声音却哑得不像话,简直都不像他了。 “对不起。” 他对他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许:小新小新,你送我礼物,我也送你,这叫礼尚往来。 柴(穿裤子):滚球! 第30章 第一天 “许晋江,你他妈在说什……” 柴立新简直莫名其妙。 没来得及问出口,他上方的许晋江似乎就一下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啪嗒一声,软绵绵地覆在他身上。 “喂,喂!” 柴立新拍他。 许晋江却毫无反应,看样子像是昏了过去。 可即便没了意识,他的手却仍紧紧抓着柴立新,生怕他跑了一样。 柴立新费了点力气,才抱着他一块坐起来。许晋江这家伙死沉死沉的,就算有了那针药维持着,柴立新仍然觉得胸骨开始隐隐作痛。 妈的。 伸手在墙上摸了半天,柴立新找到开关,按下去。 两人头顶的灯跳了两跳。 原本一片昏暗的室内这时大放光明。 柴立新别过头,眯起眼。 等好不容易适应了,他也终于看清许晋江此刻的惨状,脸色瞬间就变了。之前房间里实在太暗,尽管柴立新已经觉得不对劲,因为看不见,他还不知道情况究竟有多坏。 眼下,灯光让一切无所遁形,分外清晰。 许晋江半躺在柴立新怀里,双眸紧闭,睫毛湿漉漉的。 在他雪白额头上,鼓起了个大包,柴立新终于弄明白刚才那阵“咚咚”声是怎么来的了。 此时此刻的许晋江,简直遍体鳞伤。 除了半边脸是被柴立新打肿的以外,许晋江后背将近三分之二面积,都有严重程度不一的烧伤。他的衬衣已经破破烂烂,手臂上挂着几圈染血的绷带,不知是松开还是被扯散的,底下全是一道道又深又长的血痕。他的十根手指布满细碎伤口,有的已经结痂,而有些仍在渗血。原本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指甲,差不多都断裂上翻,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肉。 十指连心,光看着就痛。 柴立新想不出,许晋江哪来的毅力,用这样一双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手,死死抱住他不撒手的。 而这时许晋江的右手上,甚至还沾着柴立新刚射出来的东西。 柴立新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哽住一样发不出声。 他就这么定定看着,眼珠不会动了似的,一眨不眨。 好一会儿后,他才放轻动作,脱掉自己那件刚换不久的干净上衣,团成一团,小心地替许晋江擦掉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许晋江他那么爱干净,怎么忍得了自己脏得像个乞丐一样。 …… 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 柴立新和许晋江身后那扇门被推开一条缝,鼻青脸肿的西瑞尔伸长脖子,正探头探脑。 见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许晋江,他似乎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 “感谢上帝,他终于安静下来了!” 西瑞尔又小心翼翼挤进大半个身体,他似乎积攒了满腹牢骚,开始嘟囔个不停。 “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们好几个人都控制不住他,这漂亮的公子哥儿,他简直是个怪物!我们给他的镇定剂分量,足够药倒一头大象,可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闭嘴。” 柴立新声音低沉。 他不想再听对方废话,冷冰冰的眼神犹如锁定猎物的野兽,对着西瑞尔道:“你听好了,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柴立新的声音不见起伏,机械而冷酷。 西瑞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意识到这是真把柴立新惹毛了,赶紧辩解道:“嘿嘿!把你们带回来之后,我可什么也没干!柴,我甚至还派人给你们处理了伤口,是你的睡美人儿醒过来后,突然发狂,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天知道,这跟我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西瑞尔一边像只乌鸦般聒噪,一边后退了一步。 他倒不担心柴立新会突然暴起,而是想到几个小时前,许晋江疯狂的模样而胆寒不已。 在背部扎了好几针强效麻醉剂的情况下,许晋江仍重创了他好几个手下,最后,只能把他一个人单独关起来,才算完事。 听完西瑞尔的抱怨,柴立新一声不吭。 好半天他才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问:“西瑞尔,你想要什么?叶燃知道你这次行动吗?” 闻言,西瑞尔蓝色的眼睛划过光芒,神色也有些躲闪。 这瞒不过柴立新的眼睛。 他扯起嘴角,哼笑道:“红骷髅,你根本不是为任务而来。说吧——对方是谁?他们出了什么价钱,才让你宁愿冒着被终生通缉的代价,决定反水?” 柴立新直呼西瑞尔的代号而非名字,他虽在提问,语气却极为强硬肯定。 事已至此,站在门边的金发男人耸耸肩,摊了摊手,道:“唉,看来瞒不过你,柴。” 他长舒一口气,青青紫紫的脸上更轻松了些。 “雇主的身份暂时不能向你透露。要知道,我们得讲究职业道德。”西瑞尔用他怪腔怪调的中文说着,又对柴立新挤挤眼,“但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你无法想像的一笔大钱!怎么样,柴?我对你的邀请仍然有效,不如你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替九天那些人卖命这么多年,你我又得到了什么?不如痛痛快快干一票大的!” 这一次,柴立新不动声色。 他既没立即答应也没一口拒绝,沉下声调,再度问道:“西瑞尔,你想要什么?” 见柴立新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西瑞尔心里大喜,他马上回:“柴,你知道的,我需要得到那批货的确切落脚点。现在‘泰坦’原石的黑市价,已飙升到了每公斤数百万美金,我得到可靠消息,许家的这批货价值起码在千万以上!” 柴立新静静听着,嘴角勾出冷冷的笑意。 他视线锐利,如同闪着寒光的利刃,直直刺向门口的西瑞尔,“就为这个?你他妈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两人共事四年,柴立新至少明白区区几千万,还无法策反西瑞尔,让他背叛九天。 被柴立新再次毫不留情面的拆穿,西瑞尔挠挠头,苦笑起来。 他不再隐瞒,一五一十道:“如果能得到许家保管的那份原石持有人名单,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名单”两个字,柴立新脸色森寒。 西瑞尔察言观色,他见柴立新沉着脸不说话,却没有暴跳如雷,认为事情还有回旋余地。于是又试探道:“柴,你已经在许家继承人身边待了四年,叶燃当年提出的条件,要求你得到那份名单,我们都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现在——” 西瑞尔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又投向被柴立新抱在怀里,安安静静,像睡着一样的许晋江。 纠结了半天措辞,西瑞尔讷讷说道:“他看起来……很信任你。” 第31章 第一天 柴立新知道西瑞尔的动机不会单纯,但没想到他竟然也是冲着许家的那份名单而来。 沉默半晌,柴立新低头,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许晋江。 “红骷髅,你应该清楚那份名单的重要性。” “那当然。”西瑞尔点头,又补充一句,“你们国家不是有句谚语,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风险的事,又怎么能换来高回报呢?” 西瑞尔操着他那口不甚标准的中文,说的头头是道。 柴立新终于直直看向他,说:“既然你知道名单上的信息有多重要,无论雇你的人是谁,对方一旦得到名单,泄密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没想到西瑞尔瞪大眼,故作夸张,惊讶道:“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仁慈了?这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我们看过的死亡还少吗?人类总是为了争夺资源发动战争,过去是石油,现在只不过换了一样东西,本质都是为了利益!”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0节 听到这里,柴立新觉得没必要浪费口舌。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有些事他不会做。 “柴,告诉我你的答案。” 西瑞尔还在等他回答。 柴立新摇摇头。 “红骷髅,我们这还有句古话,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很明显,就算西瑞尔无法理解这话,他也能看明白柴立新摇头的动作所代表的含义。 西瑞尔变了脸色。 他不再嬉皮笑脸,蓝眼珠也一并阴沉下来,“柴,我想我得提醒你,你们正在我的船上。现在船马上就要开到公海,如果你不准备帮忙,那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从这位大美人嘴里撬出答案!到时候……” “你他妈敢?!” 柴立新瞬间被激怒,目光如利箭般刺向西瑞尔,抱着许晋江的手臂也不自觉用力。 关心则乱,西瑞尔见他紧张的样子,立刻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视线移动到许晋江身上,西瑞尔语调残酷,“就赌当我敲断他第几根手指的时候,你才会屈服?” “你找死。” 柴立新眉头拧得死紧,他盯着西瑞尔,眼神里充满杀意。缠满绷带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如果不是抱着许晋江,他一定早就冲上去,将西瑞尔这狗娘养的王八蛋揍得稀巴烂。 柴立新那吃人一样的目光,让西瑞尔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尽管心里十拿九稳,他还是伸手摸到腰后的枪,人才恢复一些镇静。 “怎么样,柴?”为了说服柴立新,西瑞尔简直可以说是苦口婆心。“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你可以选择拒绝我,当然也可以选择与我合作。只要帮我弄到那份名单,我可以保证你和许晋江的人身安全。” 他看准柴立新的软肋,在威胁之后,又开始用怀柔手段,朝许晋江抬抬下巴,说道:“你看看他——伤的这么厉害,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光是感染就够他受了!许晋江和我们可不一样,他含着银汤匙出生,从小过的是人上人的生活,你确定他能受得了这些?” 柴立新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满腔怒火。 他心里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什么,只是不甘。 柴立新下意识看向许晋江,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许晋江自残成这样。见他伤痕累累的样子,即便昏迷着,他一只手仍紧紧抓着自己,柴立新的心里就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觉一阵阵不舒服。就像有把小刀子,在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割他的肉,疼痛倒并非难以忍受,难受的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割下来,那心惊肉跳的感觉。 咬咬牙,他在一瞬间做了决定。 “我答应你。” 柴立新睫毛微垂,眼神晦暗。 西瑞尔仿佛看到一头桀骜的野兽,终于低下了头颅。 他夸张地松口气,心里头大石落地。 “太好了!我现在就叫人进来给他清理一下伤势。等睡美人醒了,我需要你从他口里尽快问出名单的下落。” 柴立新安静片刻,突然开口问出声:“如果许晋江不愿意说呢?” 西瑞尔眯眼。 他打量着正安静待在柴立新怀里的许晋江,完全看不出他和之前那个拒绝任何人靠近的疯子是同一人。 咧开嘴角,他轻笑道:“柴,别担心。我有预感——他会告诉你的。” …… 深夜十二点。 黑暗的海面上,月轮高悬。 柴立新从舷窗的窗口向外望,海水暗沉,一望无垠,月光洒在上面,偶尔才会反射出微弱的银光。 许晋江和他失踪已近十一个小时。 许家的人这时应该早就收到消息,有所行动。望着眼前平静的海面,柴立新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许家人还没查到西瑞尔或幕后主谋,那么自然就不可能找到他们。 眼下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老天爷和他开了个恶意的玩笑,让他不断在二十四小时里重复同一天。现在柴立新却暗暗庆幸,再过几个小时,只要等天亮,一切就又能重头再来。 柴立新垂下目光。 许晋江弓着身,脑袋搁在他腿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他背后及手臂挠破的伤口都已重新上药包扎,十根手指也分别被裹上干净的绷带,这时,许晋江的右手正与柴立新十指交缠,不愿松开。 柴立新看了一会儿,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掖了掖从肩头滑落的毯子。 在他强烈要求下,西瑞尔才勉为其难,答应把许晋江从那间什么都没有的囚室转移到其他地方。眼下这间舱房依旧简陋,但至少有床有被褥,不再光是又冷又硬的墙和地板。 房里很安静,除了柴立新和许晋江的呼吸,就只有轻微晃动的海浪声。 但静谧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 从外面锁上的房门“喀嚓”一声,接着,身材魁梧的西瑞尔推开门,他身后跟着体格瘦小的麻子,两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他有没有醒?”西瑞尔一进门,就十分话痨。 麻子则完全相反,分外安静。他轻轻放下手里的托盘,从里面挑出工具,麻利地替许晋江检查了一遍情况。 从头到尾,柴立新都搂着许晋江,眼神充满戒备,盯着麻子的一举一动。 “这是什么药?”在麻子拿出注射器时,柴立新一把扣住了他手腕。 他用力过大,麻子脸都扭曲了,只好挤出笑容,说道:“别紧张,这和之前给你的那针药成分一样。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先打一针,反正你之前那次的药效也快过去了。” 被他这么一说,柴立新才意识到他的身体确实逐渐涌上疲惫,疼痛也回来了。 他没再阻拦。 只是谨慎地注视着麻子的动作,看那透明的药液慢慢注射进入自己的血管,接着,才轮到许晋江。 即使被针扎,许晋江也仍然没醒。 “嘿,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还没醒?”过了一会儿,在边上干等的西瑞尔最先沉不住气。 “也许这该问你给他用了多少镇定剂。”麻子语气淡淡,“那些剂量足够杀死一头大象,他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西瑞尔噎了一下。 柴立新凶恶的目光已经横扫过来。 缩了缩脖子,西瑞尔辩解道:“当时情况紧急,谁能料到他会突然发狂,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么大量的镇定剂下去,还是对许晋江不管用。西瑞尔至今没弄明白,柴立新究竟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竟然让根本不起作用的镇定剂突然起效了。 但这时,柴立新根本不耐烦听他废话。 他只说了一个字—— “滚。” 西瑞尔差点气歪鼻子。 又暂时拿柴立新没办法。 许家在潜龙城势力太庞大,否则西瑞尔也不必躲到公海上。他寄希望于柴立新能套出许晋江的话,而没有直接与许家交涉,也是因为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暴露自己。 加上西瑞尔的直觉一向很准。 在那间希腊餐厅见到许晋江和柴立新时,他就有一种感觉——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许晋江看柴立新的眼神,充满了占有欲,执拗,坚定,热烈。 仿佛整个世界只围绕他而转。 西瑞尔几乎能肯定,无论柴立新开口要什么,许晋江都会给他。 等麻子收拾好东西,离开前,一头金发的西瑞尔又回过头,他眨眨眼,示意柴立新:“我想你该给他一个吻。就像童话里王子亲吻公主那样——” 不等柴立新黑脸,西瑞尔脑袋一缩,啪嗒就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又恢复安静。 柴立新骂了一声,就低头去看许晋江。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集中到许晋江的脸上,从眉毛,眼睫,一路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了那厚薄适中、线条漂亮的嘴唇上。他先用手指碰了碰,想象前几次两人接吻时的触感,柴立新怀念地舔舔嘴,他忠于本能,扯开笑容,当即不客气地低头亲了下去。 而他身下,“昏迷中”的许晋江呼吸也立刻粗重起来。 柴立新浅尝辄止,一下一下,简直跟故意一样。 许晋江被他撩得受不了,干脆扣住他后脑勺,将他整个人往下拖,让他无法再逃离。 两人的唇瓣紧闭贴合,彼此都不留一丝空隙。 浓烈的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许晋江双眼已睁开,黑色眼珠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他看着柴立新,嗓音微哑,“小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柴立新哼笑,“从西瑞尔那混蛋和他的医生进来,你就醒了吧?” 他们如此贴近,就算许晋江伪装得再好,连检查他情况的麻子都没察觉异样,但对熟悉他的柴立新来说,依然瞒不过他。 许晋江只是笑。 “我扶你起来?”柴立新问。 许晋江点下头。 他后背的烧伤颇为严重,两只手臂又有伤,弄得柴立新有些束手束脚,不知该搀哪里。想到许晋江自残成这样,他不由得没好气,“你他妈突然抽的哪门子风,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 就算要演戏也演过头了。 而许晋江望着缠绵纱布的手臂,有些愣神。 “……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他问。 柴立新也愣了。 随即他怒道:“许晋江你大爷的,够了啊!你现在又想玩什么?装失忆?” “小新,小新——”许晋江赶紧安抚他,一边说,他一边面露疑惑,盯着自己绑成了木乃伊一样的手,“我没有装。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信我。” 他声音有些可怜兮兮。 无论他们长多大,许晋江每次只要露出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柴立新几乎总是会心软。 况且许晋江的表情也不像在说谎。 “你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 柴立新烦躁地啧了一声,又问:“那在另一间房里,你记不记得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你还——” “……还什么?”许晋江更茫然。 妈的。 柴立新忍不住在心底爆了粗。 他叹口气,差不多能肯定,许晋江是真失忆了。 而那时疯疯癫癫的许晋江,对他又是亲又是啃,这样那样……面对如今一脸纯洁的许晋江,柴立新实在他妈的说不出口。 真他妈操蛋! 第32章 第一天 许晋江失去了那段失控的记忆。 除此之外,他一切如常,对柴立新的问题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清楚记得他们午饭都吃了什么。 “我记得车子冲进了一栋废弃大楼,然后发生了爆炸,你和我都受到波及,然后……我昏了过去?” 许晋江在柴立新帮忙下,从简陋的铁制单人床上坐起身。用手掌按住眉心,他尽量回忆事发的经过。但爆炸之后发生了什么,对柴立新所说的关于他自虐的事,许晋江都毫无印象。 “小新,我们现在是在船上?还有,你说我们在另一个房间……” 柴立新摆摆手,“没什么,忘了吧。” 眼下他们的处境,可没时间再纠结许晋江奇怪的失忆症。 西瑞尔那狗娘养的已经起了疑心,许晋江装昏迷瞒过了第一次,不一定能瞒过第二次。而现在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 “能站起来么?” 床板发出吱嘎两下,柴立新起身下了床,又回头,向许晋江伸出手。 微微颔首,许晋江一把用力抓住柴立新递来的手掌。 两人默契十足,来到门边,一左一右分别站开。 柴立新就变魔术般,从手里亮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手术刀。接着,他又把一团皱巴巴的纸扔给许晋江。 许晋江没多废话,立即动作迅速地打开一看,随后,他面露讶色,轻声道:“小新,这是轮船的布局图,它……” “就是我们现在待的这艘船。” 柴立新目光不在那张纸上,语调却十分肯定,他把耳朵紧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许晋江:“你看看,能不能找出离救生筏最近的逃跑路线?” 许晋江又快速扫了一遍手里皱巴巴的纸,那上面已经被人用红笔清楚标明了一些的指示箭头。稍作沉吟,他就抬头确定道:“我想没问题。” 柴立新“嗯”了一声,用手指边挥边向许晋江示意,“外边大概有两个人看守,都是西瑞尔的手下,他们手里可能有枪。我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们再看准时机行动,明白?” 许晋江压下满腹疑问,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数一二三。” “一。” “二。” “三——” 数到三,柴立新握掌成拳,将从外锁上的门板敲得哐当直响,“来人!开门!” 大概七八秒后,隔着一层钢板,柴立新和许晋江就听到开锁的声音。 门先是被推开一条缝。 一名肌肉虬结,身材魁梧的大汉手持冲锋步枪,用枪口对准门缝的方向,粗声粗气地问:“什么事?” 柴立新眯眼,岿然不惧,镇定道:“他醒了。我需要你立刻通知西瑞尔。”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许晋江。 说着,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柴立新特意让了让身,露出后面床的位置。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持枪大汉下意识顺着柴立新所指的方向看去。 而柴立新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分心。 他快如闪电地出手,抓住黑色枪管,猛力一拽。 那名大汉出于惯性,脚步一个趔趄,身体往门内前倾,而说时迟那时快,悄无声息躲在门后的许晋江配合无间,突然发力,用肩膀将厚实的钢制门板往大汉撞去。 咚的一声。 大汉整个头被门框和门板夹住。脑袋上来了这么一下,他甚至不及发出叫喊,就翻起了白眼。 “走!”柴立新拉开门,一边接住大汉瘫软的身体,一边回头冲许晋江喊。 门外的另一名看守察觉有变,举起枪,就准备射击。迎接他的,却是同伴飞速接近的背影。柴立新用第一个看守的身体当作人肉盾牌,把他推向了第二个人。 趁着对方手忙脚乱,他就地一滚,迅速接近,伸腿一扫,狠狠踢在第二名看守腓骨处,喀嚓一声,对方瞬间失去平衡,仰面摔倒。 哒哒哒—— 慌乱与剧痛下,那个看守扣动扳机,手里的枪一连射出好几发子弹,在船舱天花板上留下一串弹孔。接着火星四溅,有两枪好巧不巧,射中了走廊上的灯。 灯光开始明灭跳动。 柴立新表情冷峻。 他像一头猎豹般冲向倒地的看守,在对方再次瞄准他们开枪前,用膝盖顶压住那人的胸口,一挥手,就划出一道银色弧光。 温热的血珠溅到他睫毛上。 久违的感觉一瞬间就回归他体内。 那头名为杀戮的野兽从酣眠中被唤醒了。 “小新,往这边!” 许晋江左右打量了一会儿,随即确定方向。他一把拉起柴立新,紧紧攥住了他手腕。而直到许晋江出声,柴立新才眨眨眼,仿佛重返人间,冷意从他眼底退去。 “没事吧?”许晋江语调温柔,他用缠满绷带的手指轻轻拭去柴立新睫毛和脸上的血污。 “嗯。” 听他应声,许晋江松了口气。 回头扫了眼横躺在地上的尸体,许晋江眼神里无悲无喜。生死相搏,如果柴立新有那么一丁点迟疑,那么死的人就是他们了。 “枪声可能惊动了他们,我们走。”许晋江说道。 柴立新没有异议。他扔掉手术刀,蹲下身,从两名守卫身上快速搜出了两把手枪,一把交给许晋江,一把则自己留着。 这时,从他们头顶隐约传来了一阵凌乱的咚咚声,似乎有人正往他们这边赶。 柴立新和许晋江互相对视一眼。 不必谁开口,两个人就迅速向他们右手边的走廊尽头奔跑而去。 脚步声很快离远。 第33章 第一天 天空中,云层遮住了月亮。 海水暗沉,漂浮的货轮就像一只从水底下探出头的巨大海怪。 货船甲板上,枪声零星响起。 位于船舷两侧的探照灯光,仿佛怪物雪白的眼睛,不断交替着在附近海面和甲板上扫射而过。 接到手下报告,西瑞尔简直勃然大怒。他带着人,一路折损了不少手下,才终于把柴立新和许晋江两人逼到了上层甲板的前段。 哪怕再三提醒负责看守的人要小心柴立新,那群猪猡竟然还是搞砸了! 此时此刻,西瑞尔趴伏在轮船驾驶舱上方的平台,一面在心底大骂他临时雇来的那批废物,一面将手里的枪瞄准平台下方的一排货箱。他知道柴立新和许晋江两人,就躲藏在那排货箱后的某处。 西瑞尔等了半天,却没等来任何机会。 柴立新太了解他了,借着货箱的掩护,他和许晋江谁都没有露出破绽,倒是通讯器里又传来他手下的两个人被干掉的消息。 西瑞尔心里越发怒不可遏。 他用旁人无法听懂的母语低声咒骂一句,干脆一把摘掉夜视镜,冲着下面放声喊话道:“柴,投降吧。你们逃不掉的!我太失望了,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一腔信任,现在我可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 砰! 呼啸而来的子弹射中平台栏杆,溅出一篷火星,距离西瑞尔脑袋的误差大概只有不到五十公分。 西瑞尔才说到一半,不得不埋头把话憋了回去。 显然柴立新的回答已很明白。 无边夜色中,西瑞尔冰蓝的眼睛一瞬阴沉下来。 他对着通讯器快速下达命令:“魔蝎,你带人从左边包抄,其他人跟着麻子往右边,记住,许家那位少爷一定要留下活口,至于另一个……格杀勿论!” …… 另一边,借地形掩护,和西瑞尔他们玩起捉迷藏的柴立新和许晋江,两人的情况也不能说太好。 在对方猛烈的火力下,他们不得不放弃坐救生筏逃走的计划。 从看守身上拿来的枪已经快用光子弹,也就意味着,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一枪击中了一名爬到货箱顶部的雇佣兵,两人猫着腰,迅速移动变换位置。 雪白的探照灯光从他们头顶扫过,接着一切又归于黑暗。 柴立新的眼睛在黑暗中微泛着光芒,背靠货箱,他喘得很厉害,一旁的许晋江也同样如此。 “许晋江,你还有多少子弹?”柴立新问。 举着枪,卸下弹匣,许晋江苦笑,“刚才是最后一发。” 皱着眉啧了一声,柴立新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枪也仅剩最后一发子弹。 “小新,”许晋江喘了两口气,突然扭头向柴立新开口,“我们分头行动吧,他们要的人是我。等下由我来引开他们,你去救生筏那里,只要我们中有一个脱身,就能把消息传回去,父亲和王叔他们不会坐视不理,轻易放过这些人的。” 许晋江说话时,月亮也从云层中探出了小半个头。 借着微弱光线,柴立新看着许晋江,汗水把他俊美的脸孔打湿了,剧烈的奔跑、躲避和交火,也让许晋江手上包好的伤口重新裂开,有些再度渗出了鲜血。 而现在,许晋江竟准备用自己做饵,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开什么玩笑。 “许晋江,你他妈住口!” 柴立新瞪他。 旋即又压着嗓子低吼:“要走就一起走,要死也死一块,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逃跑!” 许晋江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出神。 反应过来后,他的表情更奇怪了。嘴角微翘,眼睛眯起,明明开心的不得了,口里却说道:“小新,你听我的话。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这些人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他们应该还想从我身上挖出……” “啰嗦!” 柴立新不耐烦。 他长臂一伸,拉过许晋江脖子,就嘴对嘴吻了上去。顺便也把许晋江接下来的废话给堵上了。 下一秒不知道是生是死,但至少这一刻,柴立新能从心所欲,做他想要做的事。 柴立新的出其不意,让许晋江反应又慢了半拍。过了一会儿,他才紧紧回抱住柴立新,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小新,我好像在做梦一样。”分开时,许晋江气息不稳,声音飘忽。 也许幸福来得太快,让他感觉都有些不真实了。在今天之前,他只敢在心底偷偷想一想或梦里才会出现的情形,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柴立新吻了他,还不止一次。 许晋江完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满足与狂喜。 他的灵魂高飞到了云端,那里光芒环绕,遍地美景。整个世界仿佛就在他怀里,他的眼,他的皮肤,他的手指,他的心脏都颤栗着,甜蜜得快要融化,再没有其他东西可与之相比拟。 柴立新听了,哼笑一声。 他没松开手,反而更用力勾住许晋江雪白的颈项,啃噬他嘴唇,像一头饥饿嗜血的野兽。直到把许晋江咬出了血,柴立新才放开他,问道:“疼吗?” 许晋江点头。 “疼就对了。”柴立新舔掉他唇边流出的血,低喃道,“那证明我是真的。” 许晋江听完他的话,心想:到现在他还没醒来,果然不是在做梦。 他紧紧地抱住柴立新,仿佛拥着一件稀世奇珍。 柴立新很快就察觉到肩窝里热热潮潮的,叹了口气,他拍拍许晋江。 “白痴,你哭什么!” 虽然语气很硬,他的动作却很轻。 一点没碰许晋江后背有伤的地方。 许晋江小时候很爱哭,简直是个超级眼泪包。 只要柴立新一不理他,许晋江就能拽着他衣角跟着哭一路,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最后都是柴立新败下阵来,主动去哄他。 许晋江也很好哄,只要柴立新说两句软和的话,或路边随便折个狗尾巴花编个小兔子小狗,就能让他破涕为笑。 后来长大了,许晋江这爱哭的毛病才算好了。 可眼下,一边肩膀湿乎乎的柴立新却觉得,可能许晋江根本没好过。他只是藏得太深,太深,深得柴立新都忘了,自己的一言一行,哪怕再微小简单,都对许晋江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力。 此时,他们拥抱在一起,浑然忘记了正身处险境。 …… 脚步声传来。 西瑞尔的人终于发现他们。 身着作战服的雇佣兵们,迅速将两人团团围住,好几支枪口都对准了他们。 这时的柴立新和许晋江已弹尽粮绝,反抗没有意义,他们的表情却很从容,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凶神恶煞、拿钱办事的匪徒,两人谁都没多分一个眼神给这些人。 直到有人上前,粗鲁地将他们分开。 被反剪双手,推搡着,柴立新和许晋江很快就被带到西瑞尔所在的那个平台上。 见到他们,西瑞尔眯着眼,随后打了个响指。 一边很快有人将平台顶的探照灯转向柴立新和许晋江所在的方位。 灯光太刺眼,让柴立新下意识偏过头,眯了眯眼。而后面,拧着他胳膊的一个雇佣兵刺耳一笑,突然屈膝往柴立新膝后腘窝处用力一踢,剧痛下,柴立新一个趔趄,膝盖撞到坚硬的平台上,发出喀的声响。 “小新!” 许晋江急了。 他不顾有人用枪指着他,就想往柴立新这边冲。 许晋江身边的看守自然不会任他挣脱。其中一个身高足够两米的黑人举起枪托,就朝他猛砸过去,许晋江一边的额头立即皮开肉绽,血流了半张脸。 “艹!你这狗娘养的,别碰他!” 柴立新红着眼睛就想站起来。 这一刻,他视线里只有许晋江血流满面的样子。 而刚才踢倒柴立新的人,这时也有样学样,用步枪沉重的枪托往柴立新后面狠狠来了那么一下。 柴立新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往前扑倒,世界也仿佛跟着旋转。早前挨过一下的后脑勺热乎乎的,他仿佛听到血液像泉眼一样在汩汩往外冒的声音。 血腥气弥散开来。 剧烈的耳鸣一阵赛过一阵,柴立新睁着眼,很努力地想保持清醒。 他的身体却快到极限了。即便打了药,胸骨断裂,逃跑过程中大量体力消耗,还有刚才这一下造成的脑震荡,都让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迷糊。 有人却似乎不愿意让他昏过去,重重踢了他一脚。 好死不死,那一踢正巧踢在他断骨处,柴立新痛苦地闷哼一声,连嘴里都有了血腥气。 他好像听到了许晋江的怒吼声。 柴立新从没听过许晋江发出过这样可怕的声音。 这位大少爷,平时人前总装的一副斯文相,哪怕生气,看上去也是波澜不惊,这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暴怒的嚎叫可真不像他。 柴立新想笑,却笑不出来。 太他妈疼了。 柴立新趴在地上艰难呼吸着,下一秒眼前却停了双黑色军靴。有人蹲下来,紧接着,柴立新的下巴被人捏住,用力提了起来。 西瑞尔那混蛋的脸出现柴立新的视线里。 “柴,你看——这就是你非要和我作对的下场。”他说道。 柴立新明明浑身虚弱又狼狈,他的眼神却如同坚不可摧的钢铁。费力扯开嘴角,他对西瑞尔露出了一个蔑视的笑,就像他才是那个站立于巅峰的不败王者。 这笑容让西瑞尔悚然心惊。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他来不及深想,颈后一凉、一麻,半边身体就迅速开始失去知觉。 转动僵硬的脖子,西瑞尔看向他身后偷袭的人—— “是你?” 瞪大眼,西瑞尔声音中充满不可置信。 第34章 第一天 “是你?” 西瑞尔身后,花衬衣,金项链,面目猥琐的麻子扔掉了他手里的注射针头。 “是我。”面对一脸震谔的西瑞尔,他笑了笑,说道。 麻子话刚落,货船甲板两侧栏杆外,七八个身着黑色潜水服的人影就突然如幽灵般冒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砰砰砰的交火声迅速响起。 突袭者训练有素,以少敌多,货船上那堆临时凑在一块的雇佣兵们根本不是对手。 不到几分钟,西瑞尔手下的乌合之众就被各个击破。剩下的见势不妙,也纷纷扔下武器,举手投降。毕竟他们只是拿钱办事,如果连命都没了,要钱何用。 当一切尘埃落定,平台上,西瑞尔的大半个身体已处于麻痹状态中。他侧身倒卧在地,视线仍死死盯着麻子,喉咙里嗬嗬喘着气,挤出声音道:“……你……是谁?” 麻子没回答。 他眯着眼,目光越过西瑞尔投向了一旁的许晋江。见他冲到柴立新身边,小心地把人扶起来,那显露于外的紧张和担忧完全发自肺腑,是没办法伪装出来的。 “小新,你流了很多血,靠着我别乱动。告诉我还有哪里疼?有没有恶心想吐?” “啰嗦……!” 许晋江紧张过头,问东问西的,柴立新不胜其烦,而这时,他整个人又头晕眼花虚弱无力,只能靠在许晋江身上,这让他感觉很没面子。 “我他妈……还死不了!”他咳嗽着,又喘了两口气。缓了缓,刚才那差点让他断气的疼痛才稍稍减弱了些。 瞟了眼许晋江,柴立新见他脑门上鲜血长流,还有空关心自己是不是脑震荡了,就不由想笑。刚扯扯嘴角,就牵动肋骨的伤势,结果柴立新五官扭成一团,又疼得他直抽凉气。 妈的。 他这下不敢乱动,安分地让许晋江搂着。 片刻后,柴立新缓过来了,他转过头,目露凶光,朝从头到尾盯着他们的麻子龇了龇牙,道:“叶燃,你大爷的看戏看够了没?” 柴立新的话,不仅让麻子意外地挑挑眉,也让翻倒在地的西瑞尔瞳孔收缩,表情抽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麻子双臂环胸,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问柴立新。 这笑容让柴立新和许晋江都有些不忍直视。 麻子显然忘了他眼下这副尊容,脸上尽是坑坑洼洼,活像个被砸瘪的核桃,不笑还好,一笑五官挤在一起,更添了十分猥琐。 “抱歉。” 柴立新和许晋江两人的表情似乎提醒了他。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1节 麻子又笑笑,伸出手,往脖颈处缓缓揉搓几下。接着,他就变魔术般揭起一层薄薄的人皮,将整张“脸”连同一头杂乱枯黄的头发,从他头顶部撕了下来。 海藻般的秀发倾泻滑落,红唇雪肤,一双凤眼宛如名匠手下的工笔画。前一秒的丑八怪,转瞬间就成了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柴立新一直认为许晋江的容貌已是出类拔萃,直到后来他遇见了叶燃这女人。如果世上真有一种美貌能成为武器,那么一定是她这样的。 好在对她柴立新已经有了免疫力。 收回目光,他就回答她先前的疑问,“是你的手。” “我的手?”前一刻的麻子,这时的叶燃,举起自己了手掌看了看,她的嗓音也恢复成了充满女性特质的声线。 柴立新点点头,“你的演技和你脸上的伪装天衣无缝,但你给我打药的时候,还有趁西瑞尔不注意,把手术刀和指示图塞给我的时候,我都碰到了你的手。” 很柔软,骨架也小,是女人的手。 西瑞尔擅自离队,来潜龙城一个月,这段时间足够叶燃意识到他已叛变,进而追查他的行踪。而潜伏在对方身边,摸清指使西瑞尔的幕后黑手是谁,看起来也很像叶燃的作风。 柴立新大胆一猜,结果就被他猜中了。 叶燃莞尔一笑,也朝柴立新点点头,赞许道:“不赖嘛!没想到四年不见,你小子倒是有点长进。我还以为你泡在温柔乡里,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叶燃意有所指,看了看柴立新身边的许晋江。 柴立新这次没接她的话茬。 “小新,她是谁?”倒是许晋江拉长个脸,看上去很不高兴,语气里也酸溜溜的。 柴立新看看他。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发现不了许晋江那些隐藏在眼角眉梢的细微情绪,现在,知道许晋江有多么痴迷于自己,柴立新眯起眼,又轻又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他说话的样子,亲吻许晋江时的神态,都极为坦然,丝毫没避讳叶燃以及周围她手下的战队成员。 这时的许晋江就像小时候那样,因为柴立新和别人玩在一起而满心嫉妒,又因他的一个吻而欢喜不胜,将之前那点不开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旁边的叶燃低低咳嗽一声。 柴立新这才又看向她,问道:“叶燃,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叶燃颔首,开门见山道:“我会带红骷髅直接回总部接受审问,据我所知,雇佣他窃取名单的是中东地区某个极端组织。柴,你的任务已进行四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迟迟没动手……但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这份名单是个定时炸弹,而且风声已经泄漏,它会让你在乎的人时时刻刻置身危险之中。” 说着,叶燃又将目光转向许晋江,“许先生,我想你现在也应该猜到我的身份和目的。” 许晋江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她的话里,他心知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四年前,就是你派小新回到潜龙城。而你们想要的,是许家保管的那份原石持有人名单。” 许晋江一语中的。 叶燃也爽快点头承认道:“没错。许先生,我真诚地建议和请求你,把名单交给我们。只要你肯答应,无论什么要求或条件,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许晋江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头去看柴立新,从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到嘴,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刻进心里。 “我没别的条件。只有一条——如果你们想要许家的那份名单,那就必须让小新脱离你们,彻底放他自由。” 不止柴立新眼神诧异,连叶燃也愣了愣。 她原本预备了一大堆说辞,也做好许晋江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要求的准备。谁能想到,这个报告中狡猾、难缠又挑剔的男人,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没问题。” 叶燃反应极快。 她赶在许晋江反悔改变主意前,上前两步,伸出手,道:“只要你愿意将名单交给我们,我可以立即安排柴退役。他的所有身份资料,都将会从九天的信息库中永久删除。许先生,没问题的话,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扶着柴立新站起身,许晋江也伸手,快速地与叶燃握了握。“一言为定。” “接应的直升机马上就到。许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飞机先送你和柴返回潜龙城。”叶燃接着又补充。 “那就麻烦叶小姐了。” “举手之劳。” 许晋江和叶燃这时都笑容满面,彼此十分客套。 事情到这里,竟出乎意料地圆满解决了。 而躺在一边的西瑞尔虽然动弹不得,许晋江和叶燃的交谈声却句句入耳。他脸色发青,表情狰狞,由于药效还没过去,他只能像个死人一样躺着,这也让柴立新他们都有些忽略了他的危险性。 没过多久,正如叶燃所说,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就由远至近传来。 银色月光下,两架全黑的军用直升机一前一后,出现在柴立新和许晋江的视野里。 由于被直升机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谁都没看到西瑞尔额头青筋迸出,他一寸寸挪动压在身下的手指,最后将右手中指的指甲部分紧紧咬住。 与此同时,叶燃的通讯器里,她手下负责搜查整艘船的队员也传来报告:「队长,我们在船舱底部发现了大量烈性炸药!它们——」 轰——!! 那名队员的话还没说完,伴随着一阵可怕巨响,柴立新他们所在的整个平台都剧烈地晃动起来。不,应该说是整艘货轮都在猛烈摇晃,熊熊烈焰从船尾处冒了出来。爆炸所引起的震动,还有钢铁被撕裂断折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妙。 “红骷髅,你干的好事!” 叶燃脸色如霜,一脚将西瑞尔踢得滚了几滚。 一片带血的指甲从他嘴里掉出来。 仔细看,“指甲”表面闪烁着红色光芒,那骷髅图案,正是这个金发炸弹狂人独有的标识。 西瑞尔扯开嘴角,发出无声的嘲笑。 叶燃他们发现的太晚了。 爆炸声震耳欲聋,又接二连三,响彻整片平静的海域。 火光冲天,整艘货轮正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倾斜下沉。 “剩下的人马上撤离!船要沉了!” 危急关头,叶燃当机立断。 由于船身已经严重倾斜,直升机无法降落,只能在空中悬停,利用救生索将甲板上的人吊上直升机。 当柴立新和许晋江好不容易被吊进机舱,还没来得及多喘口气,更猛烈的爆炸紧接着从飞机下方出来。 轰隆巨响中,连空气都仿佛在瑟瑟发抖,整艘船尚未沉没还露在海面以上的部分被彻底炸得四分五裂。 耀眼的火球犹如红日从海面上冉冉升起。 大量船身碎片和海水就像烟花般炸裂开,被高高抛射到空中。而爆炸引发的冲击波和滚滚热浪,也让柴立新和许晋江搭乘的直升机发出剧烈震荡,几乎快解体。 直升机警报系统发出急促的嘀嘀声,驾驶员死命拉动操纵杆向上爬升。生死一线,所有人的心脏都跳到嗓子眼,柴立新本能地抓住了身边许晋江的手。 短暂的几秒,却仿佛一辈子那样漫长。 颠簸的机身终于恢复平稳。 他们安全了。 看着许晋江又是血又是汗的侧脸,柴立新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另一艘直升机却没有那么幸运。 它被卷入了最后的大爆炸,机上人员无一生还。 第35章 第一天 直升机螺旋桨叶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啪声,而洞开的机舱内,气氛截然相反,有些死寂沉重。 所有人的脸上都不见劫后余生的喜悦。 失事的另一架直升机上,除了驾驶员,还有西瑞尔和他手下投降的数个雇佣兵,以及负责押送他们的叶燃小队的几名队员。 此时此刻,宽广无垠的大海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在黑暗海面上,船只的残骸碎片零星散落,有些随海浪载沉载浮,有些仍在熊熊燃烧。 “朝海面再飞低一点,看能不能找到生还者。” 叶燃这时通过通讯耳机,向直升机驾驶员命令。 她与柴立新、许晋江他们同乘一架直升机,老天保佑,他们都得以侥幸逃脱,而那艘船上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在货轮爆炸海域附近搜索了一圈,很遗憾,并未发现其他幸存者。 最后,叶燃只能下令,让直升机掉头离开这片海域。 …… 一下损失了好几名精锐队员,叶燃的情绪显而易见有些低落。 “许先生,送你们回城后,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西瑞尔这个叛徒留下的烂摊子。关于名单的事,我会尽快派人再联络你,希望你别介意。” 说这些的时候,叶燃的面部表情已经很快调整过来。 许晋江点头,言简意赅道:“无妨。” 听着两人交谈,柴立新却有些心不在焉。 险象环生、风波迭起的一夜过后,现在已接近凌晨三点。 再过不久,这一个二十四小时的轮回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断重复同一天,柴立新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日复一日,这股刺激渐渐转化为烦闷和焦虑,他痛骂、诅咒过,最后却陷入了麻木、倦怠的低谷。 今天却不一样。 和许晋江在一起的时时刻刻,柴立新都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感受喜怒哀乐,而不是无穷无尽的空虚。 尤其是现在,他不想结束。 可时间仍在分秒流逝。 一想到清晨六点半,现在这一切都会像肥皂泡般“啪”地碎掉,柴立新这心里就一阵堵得慌。 真他妈的。 “小新,你怎么了?” 许晋江看见他的样子,眼里不由露出担忧。 “是不是伤口疼?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回潜龙城了。” 柴立新更加烦躁。 “我没时间了。”他说道。 许晋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怎么会?”伸手握住柴立新的手指,许晋江安抚他,“我会看着你的,小新。哪怕不吃不睡,我都不会让你从我面前不见。” 柴立新嗤了一声,对许晋江傻里傻气的话不予置评。如果不睡觉能管用,那么他早就不用一遍遍重复着同一天了。 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叶燃,柴立新考虑了下,还是决定开口:“叶燃,有件事我想向你确认。” 柴立新在和许晋江说话时,叶燃就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焦躁。微微一怔后,叶燃没有拒绝,点点头道:“你说。” 柴立新也不拐弯抹角。 “你曾经在一次任务时和我提过,我们的世界并非独一无二,有的人他并不属于这里,这都是真的,对吗?” 在南美洲潮湿又危险的雨林里,听叶燃讲述这些的时候,他们又累又渴,已经几宿没合眼。柴立新和其他人一样,都把她的故事当成了天方夜谭,听过就算,谁也没当真。 只是当时隔着跳动的篝火,叶燃的眼神却叫柴立新莫名记忆犹新。 此刻,听到他提问,叶燃神色一整,表情严肃起来,她反问道:“柴,你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柴立新没多迟疑。很快把发生在他身上,那些堪称匪夷所思的经历说了一遍。 反正就算被当成疯子,再过三个小时,目前为止的一切,就都将清零抹消,柴立新根本没什么好隐瞒担忧的。 “叶小姐,我知道这很疯狂。”为了不让叶燃真把柴立新当成疯子扔下海,许晋江赶紧出声,“我相信小新,也相信他说的,如果你知道真有人曾和小新有过一样的遭遇,那么请——” 叶燃这时却摇摇头。 “许先生,你不必解释。”她打断许晋江,“这世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相信我,我经历过比这更疯狂的事。” 说完,叶燃又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才抬起目光直视柴立新,道:“柴,我当年的那个故事也是真的。那个欺骗时间的人……是我的至亲。但他所有的经历,都出自他有意识的计算,严密周详的部署,安排动用了极为先进且无法复制的科技手段,这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缓缓吐出一口气,叶燃神情遗憾。 “抱歉,柴。我想我帮不了你。” 柴立新眼里的火光黯淡了下去 因为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他倒并没有特别感到愤怒或难以接受,但失落还是有一些的。 一边的许晋江似乎比他还难过。 这让柴立新的心情莫名奇妙好转了。 “别愁眉苦脸的。”扯出笑容,柴立新摘掉了自己和许晋江的耳机,凑到他耳边,低声呢喃,“就算下个8月12日,你把什么都忘了,有我会替你记着。你想要的生日礼物,我们今天做过的,到时我会再重新做一遍。” 柴立新的话犹如恶魔低语。 他绝对是故意的。 “不行。” 许晋江眼睛发红,咬牙半天才挤出两字。 只要一想到在另一个8月12日,柴立新会和他接吻,拥抱,他就连“自己”都开始嫉妒。 尽管明知这非常荒谬,许晋江却控制不住。 柴立新看着他,也觉得自己他妈的快没救了。 因为连许晋江吃醋的样子,他都莫名其妙觉得特别顺眼。 他突然很想吻他。 真是病得不轻。 而这时,直升机突然猛烈地颠簸起来。 警报系统再次发出急促的嘀嘀声。 “怎么回事?!” 面对叶燃质问,驾驶员扭头回答:“直升机燃料不足,可能是油箱在漏油!” 叶燃迅速起身,她弯着腰,一面稳定步伐,一面探头向机身外油箱的位置看去。没过一会儿,她缩回身体,脸色肃杀,“是之前那场爆炸,货轮的一小块残骸扎穿了油箱。” 这话的严重性,让柴立新、许晋江还有叶燃小队其他成员的脸色都变了变。 “还能支撑多久?”柴立新问。 “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五分钟。”驾驶员答道。 “能撑到着陆吗?” 柴立新第二个问题也是所有人都关心的。 眼下周围仍是茫茫大海,黎明前昏昧的天色与海面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到陆地的影子。一旦燃油耗尽,等待所有人的,无疑只能是连人带机坠海的命运。 驾驶员声音凝重:“我看悬。我们得立即给飞机减负,把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全部扔出机舱!”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行动。”面对几个面面相觑的队员,叶燃果决地下了命令。 接着,成箱的弹药,各种武器装备,都被毫不犹豫地舍弃,扔进海里。 但这仍然只是杯水车薪。 警报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柴立新看着那些满头大汗搬东西往外扔的特殊部队士兵,其中有一个看上去才刚成年,年轻得很。柴立新突然想起自己,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出危险任务时,他也时常会想自己这次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去了。 每当这种时候,柴立新都会想起许晋江,转念想到这混蛋干的好事,他又气得不行。在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矛盾心态中过了四年,当叶燃提出允许他退役的条件时,柴立新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下。 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接受了。 眼下颠簸的机舱里,许晋江就在他身边。 “小新——” 注意到他的视线,许晋江转过头,用受伤的手指握了握他的手,对他说:“别怕。” “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陪着你。” 第36章 第一天 柴立新盯着许晋江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别傻了。” 他可不想眼睁睁地让许晋江在他面前出意外。 又一次。 “我不会有事。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在同一天里,我已经不停重复经历了数十上百次,次数多到我根本都记不清了。只要到了六点半,之后我就可以……” 许晋江却定定望着他。 他两眼幽黑,目光极为深沉,握紧了柴立新的手,打断道:“小新,如果没有以后呢?如果今天就是你最后一天呢?你还是打算扔下我,自己跳下去吗?” 柴立新吃了一惊。 刚才有那么一瞬,考虑到能扔的差不多都扔了,直升机燃料还是不足以载着所有人返回陆地,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 只是不清楚许晋江究竟又是如何看破的。 “我不准。” 见柴立新怔忡,表情却像默认了,许晋江嗓音更低得可怕。 他伸手抚摸他脸颊,仿佛从牙关挤出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们刚在一起,我好不容易让你知道我有喜欢你,我绝对不准你就这么丢下我。你听到了吗,柴立新?” 平日里优雅斯文、风度翩翩的许晋江,这时却如同一头受了伤发狂的狮子,他直呼柴立新的名字,紧紧抓着他的肩摇撼他。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哪儿都不许去!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还记得吗?我不准你留下我一个人,我不准!” “我艹!许晋江,你他妈发什么疯,冷静点!” 直升机本来颠簸得厉害,柴立新被晃得一阵头晕,当即拳头就砸了过去。 反正也不差这一下。 许晋江两眼通红,气喘吁吁,样子明显有些失控了。 好在这时,叶燃和她的小队成员忙着为直升机减负,正把舱内和身上所有能扔的东西往海里扔,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 柴立新掰开许晋江的手腕,又用双手捧起他的脸,“许晋江,你看着我,看着我!” 在他一遍遍的催促声里,许晋江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们正视彼此,目光在空中交汇。 “如果在劫难逃,如果今天我们当中只有一个能活下去,我情愿那个人是你——许晋江。”柴立新顿了顿,“我希望你能明白,即使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天,我仍然可以把我的命、我的后背交给你。但我不是你的什么东西!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他妈最好给我听清楚了!” 深吸一口气,柴立新真想狠狠揍许晋江这王八蛋一顿。 “别以为你哭着喊着喜欢我,我没拒绝,你就能为所欲为。你要是再敢犯病,就趁早有多远滚多远!”柴立新盯着许晋江的眼睛,语调低沉,声音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利落,直接,全无一点温柔可亲。 “如果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来左右我的想法,决定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么你的‘喜欢’对我而言就一文不值,这种垃圾我、不、需、要!” 许晋江所表现出的态度强横又霸道,简直像个偏执入魔的暴君。柴立新应对的办法,则是比他更强硬。 红着眼睛,两人寸步不让,互瞪了一会儿。 然后,许晋江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柴立新。 “对不起,小新。” 他一边道歉,一边亲了亲柴立新的头发,像是终于清醒。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新,你相信我,我从没把你当成东西!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那就是你。对不起,原谅我……” 柴立新叹了口气。 他脾气暴烈,天生的软硬不吃,惹毛了他,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济事。唯独对许晋江,柴立新却一次次破例。 “柴,许先生——!” 他们这边刚安定,机舱另一头,叶燃就扭脸冲他们喊:“飞机看来是撑不到陆地了,准备一下,我们必须放弃直升机跳海逃生!” 狂风卷起叶燃的长发,此时此刻,整架直升机也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对于她的警告,无论柴立新或许晋江的心里其实早有预料,并没有太大意外。 他们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好在这架军用直升机上,逃生装备十分充足,足够机上的每个人分配。 穿上救生衣,直升机油箱里仅剩的燃油也差不多告罄。 所有人员依次排队,开始一个接一个,往舱门外的靛蓝海面跳下去。 叶燃拿着一个包裹,朝已入海的队员比划了一下手势,随后,她就伸手拉开引线,将包裹往下抛去。 橘红色包裹事先被折叠成很小一块,毫不起眼,在空中却“唰”一下,像花苞般绽开,然后越变越大。 落到波涛起伏的海面上时,这个不起眼的橘红色包裹已彻底展开,变成了一艘充气救生艇。 机舱里,这时轮到了柴立新和许晋江。他们手牵手,先是相视而笑,随后便默契地纵身一跃。 噗通、噗通两下。 两个人的身体就像炮弹一样扎入水里。 他们都有伤在身,跳海属于不得已为之,但比起和直升机一道坠毁,这点风险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从高空跳水,身体接触海面的一刹,柴立新感觉就像是砸在水泥地上一样,这让他差点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来。紧接着,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被身边的一只手臂拉了一下,柴立新才得以挣扎着浮出海面,呼吸到新鲜空气。 “小新,你没事吧?” 许晋江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出现在柴立新一臂距离外,仿佛从未远离过。 柴立新咳嗽了两下,回他:“没事。” 找准方位,两个人没再耽搁,朝离开他们一段距离的救生艇游去。 这时,有个叶燃小队的队员已经爬进救生艇,正在接应还泡在海里的其他人员。 接着,又是两下落水声。 负责押后的叶燃和直升机驾驶员也成功跳海逃生。 失去了驾驶员和燃油动力,黑色的直升机歪歪斜斜又飞出一段距离,就开始像一只没头苍蝇那般,倾斜着撞向了波涛起伏的广阔海面。 轰隆!! 海面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球。 直升机刚一接触海面,就瞬间粉碎解体。 更要命的是,直升机尾部与机身被撕裂折断,机尾高速旋转的小型螺旋桨叶片如同一头失去控制牵引的猛兽,在海面打着旋,乘风破浪,朝柴立新和许晋江的方向而来! “小心!” 实在是太快,所有人都呆了。 连柴立新都有点懵。 千钧一发之际,许晋江抱住他,猛地下潜。 在蓝色水面下,柴立新看见螺旋桨叶片从他们上方掠过,就像是怪兽一闪而逝的黑色阴影。他一时忘记在水里,张口想骂句“我艹”,结果只吐出一串泡泡。 抱着他的许晋江低头顺势吻住了他。 即使一边脸肿着,许晋江的容貌在海中依然俊美得不可思议。犹如乌鸦羽毛的黑发在水里一丝丝流动,他的脸白得发光,睫毛浓密纤长,正一抖一抖,隔着海水,他的黑眼珠定定望着柴立新,只看着他。 那眼神似乎要看到天荒地老。 柴立新能感觉得到,许晋江手臂的力量,他嘴唇柔软微凉的触感,然后,柴立新就看到从他背后丝丝缕缕扩散、弥漫开,仿佛红色羽翼般的大量鲜血。 柴立新瞪大眼。 他的脑子断电了一秒。在之后,他反手抱住许晋江,开始不顾一切地向海面上游。 救生艇很快划到他们这边。 众人七手八脚,把柴立新和许晋江抬进了救生艇里。 “他伤得很严重!” 叶燃立即检查许晋江的伤势,结果发现在他原本烧伤的背后,从腰部到肩膀,被生生割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此时的伤口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甚至能看见白色的骨头。 “我们得尽快把他送到岸上,再这么失血下去,他会死的!” 原本直升机里预备的医疗工具药品等,都被扔的扔,丢的丢,眼下叶燃手边只有一个急救包,而许晋江伤势的严重程度,显然不是一个简易急救包能应付得来的。 “我们离最近的陆地还有多远距离?” 抱着许晋江的头,让他侧躺在自己腿上,方便叶燃处理伤口。柴立新不敢乱动,声音里却带出了几分慌张。 身边有人报出的数字让他更加心神不宁。 他很少为什么事慌,看到许晋江背后那狰狞的伤口,他却止不住的揪心,那股刀子割肉的感觉又来了。 妈的。 许晋江这白痴! 他明知道他能在同一天里不断循环,做什么要来救他?反倒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他是想让他内疚不安吗?王八蛋,算你狠。 柴立新头脑里乱糟糟的。 他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什么,也许只是想用混乱无序掩盖越来越清晰的答案。许晋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了谁而这么做,其实柴立新很清楚,他只是见鬼的怕了。 当一个人愿意豁出命救另一个人,正像许晋江说的那样——他愿为了他而死。柴立新知道,自己一旦想明白,就真的没有后路可退了。 “柴,柴!你松开点,别抱得这么紧!” 叶燃在一边劝说,柴立新却置若罔闻,依旧抱许晋江抱得死紧,她真怕许晋江还未流血致死,就先因为窒息而亡了。 实在没办法,叶燃咬咬牙,抬起手掴了柴立新一巴掌。 这重重的一巴掌,总算把柴立新的魂给拉了回来。 “看看你像什么样?他还没死呢,你摆出这张脸给谁看?!” 叶燃的话把柴立新给骂醒了。 他沉默不语,死死抓着许晋江不放的双手却松开了。 …… 海平面的尽头,天空已露出鱼肚白,时间是凌晨四点。 在海上漂流了近一个小时,柴立新他们还是没看到陆地的影子。 在叶燃的尝试下,许晋江的伤口勉强得到了处理,但血仍未完全止住。靠着他们用人力划救生艇,到达岸边还需要小半天的时间,而许晋江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夏日的清晨五点,海面上已完全亮了起来。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一艘渔船发现了柴立新他们一行。 被搭救上船,知道这艘隶属于正规捕捞公司的渔船上有配套医务室的时候,柴立新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一刻心里的庆幸。 叶燃立即开始为许晋江进行紧急手术,整个过程中,明明失去意识的许晋江,却一直紧紧握着柴立新的手,谁都没办法将他们分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清晨六点零五分。 往常这个时间,对柴立新而言是个危险的信号。 这时候的他却完全没去在意。 二十多分钟过去后。 现在是六点二十八分。 冲洗,止血,由于伤口太大,叶燃和船医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缝合。到最后,她终于长舒一口气,隔着口罩,对同样穿着无菌服的柴立新道:“柴,我们已经大致缝合了许先生的伤口,接下来要继续输血,如果没有感染,那么情况就算稳定了。不过最好还是尽快送许先生去设施更加完善的医院。” 柴立新闻言,悬了半天的心总算落回肚里。 他这时才想起时间的问题来。 “现在几点?” 柴立新刚要抬头去看墙壁上的钟,转瞬之间,那股熟悉的眩晕感伴随着眼前的黑暗,就仿佛恶魔羽翼笼罩在他身上。 艹! 身体往前摔去,柴立新彻底丧失意识前,惊鸿一瞥,看见了他和许晋江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握住那只手,不松开。 第37章 第366天 光线照射在皮肤上,有种温热的感觉。 柴立新的意识也慢慢地,从黑暗泥沼中挣扎着向那团光晕靠拢。 耳畔传来嘈杂声。 「……最新消息,经过两年多精心筹备,全球第一架由超重元素能量发生装置为主要动力的无人太空梭,于今晨6点,正式在我国西部酒泉城太空基地发射成功!……被命名为‘重明鸟’的第一代无人航天飞机,结合了多项最新科技成果,它的成功代表了……」 这些杂乱无章的“噪音”,过了一会儿,才在柴立新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变成一个个清晰音节。 他的眼皮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 「……西方部分媒体指责此举违反了半年前各国于日内瓦签署的《超重元素公约》,基地相关负责人立即予以了否认,并强调……」 公式化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海浪般一遍遍冲刷着他耳膜。 柴立新现在就像一台太久没启动过的机器,连脑子都锈住了,他无法理解,无法思考,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虚幻迷惘状态。努力和不受他控制的身体作斗争,卯足了劲,柴立新才终于把眼皮撑开一条缝—— 房间里很亮。 柴立新眨了眨眼睛。 米色窗帘拉开一半,阳光从落地窗外射了进来。 有些刺眼。 他又抖了抖睫毛,开始缓缓转动眼珠,这也是柴立新全身目前唯一能动的部位。 视线落到近处的床头柜,上面摆着一只时钟,持续不断的播放声正从这四四方方的黑盒子里传出,表盘上,阿拉伯数字显示时间为早上六点半。 这东西对柴立新而言,简直熟的不能再熟。 在每一个8月12日星期三的早上六点半,它都会分秒不差地将自己唤醒,拖入另一个新的循环里。 但这次,柴立新虽还未完全清醒,却还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2节 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力气仿佛被抽干,这和往常宿醉醒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目光一寸寸移动,闹钟旁边,钴蓝花瓶里插着一捧白百合——这是许晋江中意的花。柴立新从不喜这些花啊草的,在他房间里,更不会出现它们的影子。 一想到许晋江,原来半梦半醒的目光渐渐清明,柴立新的头脑也更清醒了。 环顾整间房,他终于明白那股奇怪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根本不是他的房间。 宽阔室内,白色调家具、摆设均洁净得纤尘不染,一看便知造价昂贵,和柴立新那间狭小脏乱的廉价胶囊公寓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他醒来睁开眼,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接一个问题涌入柴立新脑中,让他又惊又疑。 试着张开口,喉咙却仿佛含着一把沙子,哑的根本发不出声。柴立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头冒出一层汗,才动了下手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虚弱成这样。 去他大爷的。 此时此刻,房间里空空荡荡,没半个人影。 柴立新一点一点积攒力气,慢慢握掌成拳,接着手臂也恢复了知觉。他紧咬牙关,气喘吁吁,弄得满头大汗,总算勉勉强强撑起半个身体。 他想下地,却没考虑眼下糟糕的状态,上半身往前探,柴立新的两条腿却跟石头一样沉重没反应。于是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咚的一声滚到了床下。 好在床不高,地上还铺着柔软厚实的地毯,柴立新只是下巴磕的有些疼。 呸地吐掉嘴里长毛地毯的毛絮,柴立新用另一只手拔掉了右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光这个简单的动作,他的手就抖得跟抽风一样。 而看清自己的手掌,柴立新又吓了一跳。 他虽不是肌肉格外发达那类的,可眼下这皮包骨弱鸡似的手指和手腕真的是他的吗? 怔愣间,房门发出轻微的喀嚓声,被推开了。 从门外进来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年纪约莫在五十上下,身材中等,穿着看护的制服,手捧一叠看来刚清洗干净的床单毛巾。 趴地上的柴立新应声回头时,正巧与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两人面面相觑。 几秒钟后,女人惊叫一声,手里的毛巾被单洒落一地。 她的表情活像见鬼一样,扭头跑了。 柴立新:“……” 反正有太多的问题此刻都挤在他脑袋里,也不差这一个,柴立新喘着粗气,收回目光,开始专心和自己不协调的手脚卯上了。 过程中,水杯、托盘、输液架等纷纷掉的掉,倒的倒,地上乱糟糟的。柴立新身上的病号服湿了一半,他从没这么狼狈过,竟然连站立起来都困难。 那女人离开没几分钟,虚掩的房门哐的一声,又被推开。 这次,换成西装革履,身高腿长的许晋江出现门口。 大概是跑得太急,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乱了,雪白脸上五官还是那么漂亮标致,人却似乎瘦了很多。 柴立新有些怔忡。 在不久前,他还见他半死不活躺在手术台上,整个背部被撕裂,转眼间,他又这么冷不丁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知怎么的,柴立新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热。 “……小……新?” 许晋江的表情更是仿佛不敢置信。没过片刻,他脸上的震惊就变作了狂喜。 他大步流星地冲向柴立新,然后伸开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谢天谢地……你醒了!” 柴立新差点被勒断气。 幸亏跟在许晋江身后的那名看护及时出声:“许先生,柴先生的身体还很虚弱,你别太激动了。” 她的声音提醒了许晋江。 紧紧抱住柴立新的胳膊松开,许晋江总算从失态中恢复。 “对不起,小新,有没有弄疼你?” 许晋江双眼亮若灿星,紧紧盯着柴立新,简直不舍得错开一眼。 柴立新被他这种眼神搞得有些毛。 “……”他又张口试了试,发现还是发不出声,于是改成摇摇头。 许晋江眼神一暗,随即又笑道:“我抱你起来。” 说着,他不等柴立新反应,就小心翼翼,直接把他打横抱回到床上。用枕头垫到柴立新身后,让他能舒舒服服靠着,许晋江又发现柴立新身上的衣服被水打湿了,他回头,向看护吩咐道:“李女士,麻烦你拿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那名姓李的看护应了一声,临走前,她不忘贴心地替两人合上房门。 我在哪儿? 发不出声,柴立新只能做口型。 许晋江倒是很轻易就看懂了。 “小新,你别紧张,这里是许家。”他看着柴立新,回答,“自从你出事后,为了方便照顾你,我就把你接来了,卧室也稍微做了些改动。” 他这么一说,柴立新再仔细一看,发现这果然是许晋江的房间。曾经有段时间,柴立新经常出入许家,对许晋江住的地方自然不算陌生。 可更让他在意的,是许晋江的话。 就算再迟钝,这时柴立新也觉察到不对了。 见他的脸色难看,许晋江却似乎误会了什么。 “别担心,你公寓的东西我都有搬过来好好保管着。”他解释。 说完,他又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柴立新的脸。 仿佛要确定他是真的。 “太好了,小新,太好了……”他一直重复这三个字,语气满是庆幸。从柴立新的脸,到肩膀,再到手指,最后许晋江把他整个抱入怀里,“当时为你手术的医生都说你能挺过来简直是个奇迹,他们说你受伤太严重,可能再没办法醒过来……我不信。我告诉那些人,你一定不会有事,你一定能好转。其实每天我都做噩梦,我梦见你……” 说到这,许晋江声音哽住,他仿佛再也说不下去。 柴立新能感觉到许晋江的眼泪,一直流到了他脖子上。叹了口气,他缓慢地抬起手,拍拍许晋江的背。然后,柴立新开始压着自己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挤出声音,“……今天……几……号……?” 那声音粗哑至极,像砂纸摩擦木头。 现在,柴立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今天绝对不是那个他不停重复轮回的8月12日星期三。 许晋江抬起头,他眼睛有些红,看着柴立新的目光,就像小时候一样。他黏在柴立新身边,明明非常孩子气的表情,明明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柴立新却没办法把他推开。 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不是没办法,而是不想。 “小新,今天是8月12号。” 许晋江老老实实回答,答案却让柴立新猛地睁大眼。 见他这样惊讶,许晋江显然又误会了。他揉揉他脑袋,道:“你忘了吗?一年前,也是8月12号这天,你离开‘迷夜’后就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有人跟踪你,故意把你撞了,你被紧急送往医院,虽然手术很成功,可你还是陷入了昏迷,这一躺就是一年。” 许晋江娓娓诉说着,柴立新却惊疑不定,脑子越来越糊涂。 因为许晋江说的,出车祸,受伤,昏迷,这些事,他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这他妈怎么可能?! 他记得的,明明是自己和许晋江、叶燃他们在海上遇险,那会儿许晋江重伤失血,情况岌岌可危,危急时刻,他们侥幸被一艘路过的渔船发现,这才九死一生地脱险。 当时在手术室里,柴立新来不及等许晋江从麻醉中苏醒,这天的轮回就他妈操蛋地结束了! 再睁眼,他就到了这里。 费劲深呼吸几次,柴立新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太多太多的疑问让他头脑里乱糟糟的。 许晋江这时也似乎终于发现不对。 他看着他的眼睛,试探问道:“小新,你不会……真的忘记了?” 第38章 第366天 “……忘个屁!” 柴立新毛了,他喘着气,嗓音嘶哑。 他记得可清清楚楚,只唯独对许晋江说的那些事毫无印象。 “先别说话。”许晋江不以为忤,相反十分高兴,起身就拿来毛巾,给柴立新擦了擦脸。 刚醒过来不久,柴立新那双眼睛就迅速恢复神采,黑亮的瞳仁里散发出光芒,似乎虚弱的身体完全无法阻止他体内天性的狂野。 简直是个奇迹。 “来,喝点水。” 接过许晋江递来的水杯,一口气喝得见底,柴立新舒了口气。抬起眼皮,他觉得有必要向许晋江问清楚。 “你把刚才的……再说一遍。”柴立新反手攥住了许晋江的手腕,“说清楚点!” 他眼神执着。 许晋江看得有些出神。 把空杯子放回一边的床头柜,他又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柴立新听完,沉默了很久。 期间,看护拿着干净的换洗衣物,进来,又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像块石头一样僵硬的柴立新才抬眼,问许晋江:“你说那晚……我在‘迷夜’替……李菀娇出头,把……那中年胖子……揍了一顿,他……怀恨在心,趁……我离开时……跟踪,把我……把我撞了?” 许晋江点头。 柴立新开口仍然困难,他语速很慢,声音有种不正常的沙哑,每说一句,都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里往外抠。 “你说……我从那以后……就……就一直昏迷,整整一年,都躺在……床上?” 许晋江又嗯了一声。 柴立新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彻底乱套了。 照许晋江的说法,他这一年啥也没干,一直在床上昏迷着,简单点说,因为那场事故,他被撞成了植物人。 去他大爷的。 而在柴立新记忆里,他当然对“迷夜”那晚的事记忆深刻。 他记得李菀娇,也记得那个对她不规矩的猥琐中年男人。在8月12日这天晚上,那胖子被他揍得哭爹喊娘,还不止一次。但这之后,许晋江嘴里的那场事故,柴立新连点滴的记忆都没有。 他是被袭击了,可暗算他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个脑满肠肥,柴立新一手指头就能打趴下的死胖子。 前一秒柴立新还在8月12日这天里鬼打墙一样轮回往复,眼一闭,再一睁,他就到了这里。 仍然是8月12日,却并非同一天,时间已整整过了一年。 真他妈操蛋。 接下来,柴立新的每个问题,许晋江都能对答如流,丝毫看不出胡编乱造的痕迹。柴立新脱掉湿衣服,看着自己身上的手术刀口,还有瘦得根根可见的肋骨,神色更加迷惘。 长时间卧床,身体状态是骗不了人的。 摸到从后脑勺一直延伸至脖颈及背部的疤,柴立新虽看不见,但光凭那粗糙不平的触感,就能判断当时一定伤的不轻。 “这些……也是……车……祸留下的?”他又问。 而这次,许晋江没说话。 他望着他,脸色难以形容,担忧,悲伤,心痛,除此之外,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其他东西。 半晌后,许晋江才声音干涩,说道:“小新,当时你骑的摩托爆炸起火,你也被烧伤了,不过你放心,我咨询过整形专家,这些疤痕组织都可以通过手术做掉。对了,我已经联系了你的主治医生,他现在正在赶来。” 柴立新切了一声。他抬抬眉毛,不以为意,摇头道:“许……晋江,你摆出……这种脸给谁……看?我他妈的……又不是……女人!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 只不过是几道疤。 比起这个来,柴立新对许晋江叙述的事故经过没有任何印象,才是大问题。 他不认为自己失忆了。 一直在8月12号这天轮回,柴立新明白,即使一些微小改变,都可能会引发蝴蝶效应,让这天接下去的发展大不相同。而许晋江描述的那个8月12日,柴立新从未经历过。 这怎么可能? “那胖子……人呢?” 许晋江一愣。 接着他才意识到柴立新问的是那个撞了他的中年人。 “他死了。”许晋江语调冰冷。 “什么……”柴立新吃了一惊。 他又听许晋江在说:“他在肇事后就开车逃了,结果可能太害怕或别的什么原因,三天后,他的车和尸体都从江底被打捞上来。” 许晋江口气平淡,眼神却隐隐有种肃杀。柴立新毫不怀疑,那人如果落到他手上,绝不会死得这样痛快。 两人安静下来。 柴立新皱着眉头,还是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本来每天醒来都在同一天就够疯狂了,眼下的情况更是一团乱麻。 柴立新自己都没闹明白,更不知该怎么对许晋江说,嗓子又难受,他干脆暂时闭口不谈。 很快的,许晋江先前提到的医生就赶到了。 柴立新难得十分配合,接受了一连串检查。 除了很虚弱外,检查结果显示他身体各项指标基本正常。让替他检查的医生也大呼不可思议。 而关于他“失忆”的情况,许晋江相当紧张,医生也暂时弄不明白原因,只模棱两可地回复:可能是头部受伤的后遗症。 许晋江虽没当场发作,脸色却不大好看,显然对这结果是不满意的。 “许先生,我建议还是尽快送柴先生去医院进行专门检查。那边的仪器设备都更专业齐全,也许能发现问题所在。一般来说,局部性失忆症的病人很快恢复,想起丢失记忆的情况并不少见,你不必过于忧虑。” 离开房间,关上门后,人过中年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这样说道。 许晋江没表态,只是又低声问:“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永远都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那位医生愣了愣。 他当然知道许晋江的身份,也明白对方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人,因此回答得分外谨慎,“这个嘛……当然也不是不可能,有一定几率,不过——” 许晋江没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道了声谢,转头就朝身边的看护吩咐:“李女士,你送送周医生。” “嗳,好。周医生,这边请——” 一直看着两人离开,许晋江才收回目光,重新推开房门。 此时房间里,柴立新靠着坐在床头,正扭头看窗外。 他太虚弱了,阳光笼罩在他身上,令许晋江有种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而下一刻,柴立新就像只警觉的动物般回过头,见是许晋江,他才眼神一松。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他问。 许晋江摇头,说:“没有。” 柴立新颔首,示意他知道了。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就又忍不住投向落地窗外。 许晋江双眸暗了暗。 他走到窗前,把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又返回柴立新身边,说道:“小新,你再忍忍。现在你身体还太虚弱。等你好些了,我再带你到外面去逛逛。” 柴立新神色间有些失望。 他生性受不得拘束,简直不敢想自己竟然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现在醒过来,自然再也坐不住。不过想到这一年许晋江也不好受,看他人都瘦了一大圈,柴立新忍了忍,没说什么。 “饿了吗?我让李女士去准备了,周医生说你可以吃一些流质。” 许晋江坐到床边,边说边拉开被子,弯下腰,从小腿开始,熟练地替柴立新按摩起来。 “其实你昏迷时,还存在一些吞咽反射,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鼻饲管,所以每次都会抱着你,用小勺慢慢喂你吃一点米汤牛奶。你从没呛到过,那时我就想,你一定只是太累,等你睡醒就好了。” 许晋江还在絮絮叨叨,柴立新撇过头,他用力眨眨眼,又眨了眨,才把眼底的热意逼了回去。 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 为了掩饰,柴立新粗声粗气,龇牙道:“老妈子……” 许晋江抬起头,伸手摸摸柴立新的脸,他眉眼弯弯,满是笑意,“小新,你不知道,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 柴立新被堵得没脾气。 许晋江的开心难过,都如此真实。 柴立新不禁更疑惑,如果现在都是真的,那曾经那些不断重复的日子,难道是他在昏迷时做的梦?什么梦会那样逼真?而且…… “高家,高老三……那些麻烦……解决了?” 柴立新没头没脑的话,让许晋江停了停。 “放心,已经解决了。”他回。 柴立新听了,沉寂片刻,又问:“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许晋江这次彻底停下了。 “小新,”他睫毛稍颤,声音低沉,“父亲他已经过世了。” 所有情绪都被装在许晋江那双眼里,等他闭眼再张开时,那些伤心悲痛就统统不见了。 柴立新叹了口气,他张开手臂,把许晋江抱住。 “白痴。”他拍拍他的肩,低声咕哝,“在我面前……就别……他妈装了。” 柴立新是个烂脾气。 从不会说好听漂亮话。 这大概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安慰方式。 许晋江浑身僵硬了一会儿。紧接着,他就一把反抱住柴立新瘦骨嶙峋的身体。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简直像要把柴立新揉碎了,再一片片装进身体里。 第39章 第366天 没过多久,许晋江随身带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 最后他干脆就关了机。 柴立新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许老爷子过世,如今整个家族的担子都落在许晋江身上,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他很忙。 柴立新这时的神色出卖了他,许晋江微微一笑,抱着他不肯撒手,低声轻语:“小新,我不会让他们打扰我们的。” 许晋江此时就像只黏人的猫,他贴着柴立新耳朵,嗓音清冷,柔软的嘴唇时不时碰触到他皮肤,让柴立新不自觉缩起脖子,脸上有些发烫。 妈的。 又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脸红个屁! 柴立新在心底唾弃自己,忍不住又推推许晋江,“喂,你大爷的……别贴……这么紧!” 许晋江含糊答应了一声,却将他抱得更紧了。 “……!!”柴立新。 两个人正黏黏糊糊,房门却冷不防被敲响。 “许先生,”看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先生他在外面,说有急事找。” 许晋江眉头微蹙,正要发作,柴立新却按住他手掌,摇头。 “别……耽误……正事。”他声音沙哑,态度却很坚决。 虽然不清楚等在外头的是王锐还是他的父亲王富贵,但无论哪个,依照柴立新对父子俩的了解,他们口中的急事,那就一定是很要紧的事。 许晋江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放开了他。 “小新,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我马上回来。” 他向柴立新保证。 临走前,许晋江又特地叫来看护李美萍,向她郑重交代一遍,又将她介绍给柴立新,才匆匆离开了。 “柴先生,我来替你按摩吧?用特定手法刺激神经穴道,对你的恢复有好处。”把刚才弄乱的房间稍作收整,又喂柴立新吃了点东西,那位李看护洗干净双手,这样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柴立新对着比年长一辈的人,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更何况比起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动弹不能,柴立新更想能快点自己站起来走路。 李看护的手法相当专业,过程中她还会不停询问柴立新感觉如何。经过一轮按摩,柴立新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腿部虚软无力的情况好了很多。 当他想下地时,却还是跌倒了。 从能跑能跳,身手敏捷,一下子变得比刚学走路的孩子还不如,落差太大,挫败感让柴立新焦躁不已。 出去了一会儿的看护李美萍推着轮椅进来,看见柴立新摔倒在地,连忙将他扶起来,嘴里迭声道:“柴先生,你别太心急了。医生都说了,你能恢复得这么快,已经是个奇迹。欲速则不达,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柴立新阴着脸,不吭声。 他明白她说的都对,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 莫名其妙从一年前到了一年后,变成这副鬼样子不说,柴立新更担心这个8月12日是否会和一年前的8月12日那样不断轮回往复,他是否再次被困住了? 如果真陷入了另一个24小时的无限循环里,试问全世界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吗? 他大爷的! 坐到轮椅上,柴立新做了几个深呼吸,一直到激动的情绪平复。 他转过头,哑着嗓子,对身旁的看护李美萍说:“我想去……外面……看看。” “柴先生……”面相和善的中年看护一脸为难,“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许先生交代过,不能让你——” 柴立新摇摇头,打断她,又重复一遍:“我想……去外面。” 继续待在房间里,柴立新觉得自己要憋出毛病来了。 见他这样固执,李看护左右为难,最终叹了一声。 “柴先生,要不这样,我推你到外面的花园去逛逛?最近天气太热,花园里好歹有荫凉,顺便也能看风景散散心,只要时间别太久。” 她出言谨慎,不敢轻易得罪了柴立新。 她被许晋江挑中,来照顾柴立新,时间也不算短了。平日里将许晋江的举止言行都看在眼里,李美萍自然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位在许家家主心目中,究竟占据了何等的分量。 只是去房间外的花园,时间也不长,应该没问题的。 作为柴立新的私人看护,李美萍心知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保持情绪愉快,对他的健康都是有益无害的。 “那就半小时?”李美萍又以商量的语气询问。 柴立新点头,“就……半小时。” 他只是憋坏了,不是真的想让对方难做。 …… 来到花园,眼见满目苍翠,视野开阔,蝉鸣与鸟叫声混在一处,空气里花香浮动,柴立新本来郁闷的心情果然好转不少。 上午的日头还不是很晒,加上有头顶树荫挡着,风吹在脸上,有点热,但没热到让人难过的程度,相反,倒有种生机盎然、充满活力的感觉。 比在房间里闷着舒服多了。 “柴先生,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水。” 柴立新摇摇头。尽管知道李美萍是许晋江出钱雇的看护,但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柴立新仍旧浑身别扭。他幼年失怙,自从老妈死后,就再没接受过别的年长女性这样细心的照顾。 刚想开口说不用,李美萍已经又说道:“你的声带被烟熏坏了,嗓子干了更难受,多喝水能让你舒服点。” 柴立新听得一愣。 而李美萍在那一刻仿佛也自知失言,她眼里流露出些许惊慌,急忙道:“柴先生,我去去就来!” 她目光闪躲,转身就走了。 留下柴立新一个人莫名其妙,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视线从左至右环顾,花园里高大的乔木与低矮灌木错落有致,色彩缤纷的蔓生蔷薇开得正好,浅粉、鹅黄、雪白的花朵点缀在深翠繁茂的叶片间,显得既热闹,又不过分拥挤。 再往远处,就是一大片池塘。 许家花园比潜龙城不少公园占地还要广大,小时候,柴立新很喜欢到这儿来,趁着大人们都在忙,用自制鱼竿钓些小鱼小虾王八乌龟什么的。后来他身后多了许晋江这个缠人精,鱼竿鱼饵都要准备两份。 想到过往点滴,柴立新不由眯起眼,神色更显放松。 他又往身后看去—— 来时路一如当年,两旁树影婆娑,阳光斑斑驳驳,仿佛金色印记般打在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柴立新此时的角度,只能从繁茂的枝叶间,望见远处那幢白色洋房的一角。 柴立新刚才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洋房的位置十分僻静,离开许家主宅尚有一段距离。人人都知许家太子爷爱清静,具体时间柴立新已经记不清,只模糊地记得,大概从许晋江十多岁开始,他似乎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此时,风吹过树顶发出沙沙声,偶尔再传来几声鸟叫和蝉鸣,除此之外,花园里十分安静。 不,是太安静了。 之前一路上,除了他和看护李美萍,柴立新就再没看到半个人影,清静与毫无人气,两者间还是有微妙差别的。 心里有了疑惑,柴立新再观察周围,很快发现树上装有许多探头,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红外线探测器,位置都十分隐蔽。 柴立新深吸了一口气。 看似平和安宁的花园里,没想到竟然这样戒备重重,防范森严。 只是许晋江这么小心谨慎的背后,他究竟在防备什么,或者说,在防备谁? “柴先生——” 正出神,柴立新就听到招呼声。 看护李美萍端着水壶和杯子,朝他走了过来。 趁着李美萍在一旁的小圆桌上准备茶水,柴立新迟疑片刻,还是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一开始,李美萍连连摆手,顾左右而言其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她才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对柴立新说了。 “柴先生,我只是个看护,知道的也不多。” 李美萍的声音有些紧张。 “许先生不常跟我讲他的事,他平时很忙,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也全用来陪你了。柴先生,你不知道,许先生他每天都会和你说话,念书给你听。有时对着你,他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见开口。 我听说现在外面很乱,死了不少人。自从许老先生走后,这城里的好几家都不满意小许先生,后来他们越来越过分,甚至放火烧了许家的铺子和俱乐部,还有人想绑架许先生,老天保佑,幸亏没能得逞!后来警方介入调查,那些人才收敛了一段时间。只是最近,为了一份什么名单的,这潜龙城里又开始不太平了。” 皱着眉头说到这里,李美萍又瞟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柴立新,神色唏嘘,“唉,我想许先生他一定烦心得很。” 李美萍确实知道的不多。 但也足够柴立新了解部分事情。 许晋江这混蛋又骗他,这高、蒋几家的麻烦根本没解决,而李美萍口中的名单,显然是指许家保管的那份原石持有者名单。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柴立新不清楚,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名单仍在许家手上,而情报已经彻底泄漏。 明明在前一个8月12日,名单这事眼看已经要解决了。 等柴立新睁眼,时间却他妈到了整整一年后,而且情况比之前还要更糟了。 许晋江倒好,在他面前撒谎都不带眨眼。 他大爷的。 柴立新气得牙痒痒。 说话的工夫,柴立新就听到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正是许晋江。 柴立新眉心皱起纹路,两眼眯了起来。 而许晋江板着面孔,脸色比柴立新还差。 “许先生……” 看护李美萍见是他,立即有些慌神。毕竟她违背了许晋江的吩咐,擅作主张,把柴立新带了出来。 听见说话声,许晋江才仿佛注意到她。 “李女士。”他客气地朝李美萍点点头,然后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等就剩他和柴立新两个人时,许晋江上前几步,一声不吭,推着柴立新的轮椅,就开始往回走。 柴立新那叫一个气。 “许晋江,你他妈……什么意思啊?!” 就是监狱的囚犯还有放风时间呢,他又不是雪人,太阳一晒就化了,才出来不到半小时,许晋江的脸色用得着这么差吗?活像有人欠他八百万一样。 柴立新越想越憋屈。 他按住轮椅不让再往前,许晋江也就停了下来。 他绕到前面,蹲下,面对面看着气咻咻的柴立新,看着他那双跳动着火焰光芒般的黑亮眼睛,一直盯到柴立新都感觉不自在了,许晋江才伸手,一把抱住他,将他整个扛在肩上。 柴立新彻底傻了眼。 就算是巅峰状态,他和许晋江两人打起来,也只能说势均力敌,而眼下柴立新连走路都成问题,只能任人宰割,被许晋江像扛袋面粉一样轻松扛走。 半分钟后—— “许晋江,你大爷的……!” 一阵风吹过。 树影婆娑,花枝摇曳,小鸟扑棱翅膀,夹杂着柴立新已经离远的怒吼,回旋到半空,又慢慢流散四方。 第40章 第366天 柴立新被许晋江一路扛回房间,他觉得从没这么丢脸过,气得只想揍人。 可惜眼下柴立新那点力气,给人挠痒都嫌软绵绵的,别提打架了。 任凭他如何暴躁,许晋江这混蛋骂不还口,行动却又无比坚决。柴立新的怒气就像把尖刀,势如破竹地一头扎进了堆软布条里,所有锋芒、锐意、带刺的棱棱角角,都被迫消弭于无形。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3节 许晋江的态度,就像在纵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偏偏他越这样,柴立新就越他妈憋得慌。 很快,柴立新就被放回那张他躺了一年的床上。 上面已经重新铺上干净整洁的床单,连颜色都是柴立新喜欢的深蓝。柴立新的身体如同陷进流沙,迅速被一大坨柔软的羽毛枕和床单包围了。 “许晋江,你……究竟想干什么?”柴立新瞪着许晋江,他声音沙哑,气急败坏咆哮,“你他妈不能把我当犯人一样关着!” 也许是气过头,或别的什么原因,柴立新本来磕磕巴巴才能说完整一句话,这时口齿却不知不觉流利了很多。 他正在气头上,自然没感觉,倒是许晋江神色微动,露出笑,耐心地安抚道:“小新,我没有关着你。等你好了,随便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拿起毛巾,替柴立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又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外面那么热,待太久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柴立新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论辩才,他从来不是许晋江的对手。 此刻许晋江每句话都滴水不漏,叫柴立新无从反驳,可不知为什么,柴立新就是莫名觉得不爽。 他天生受不了拘束,眼下却身不由己。 柴立新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被限制在一隅窄小天地,脱身不得的感觉,实在他妈的糟糕。简直就像回到他竭力避免想起的那三个月一样。 比起身体上遭受的屈辱,柴立新更难以忍受的,是彻底丧失自由。 …… 直到中午,柴立新都只能待在那张床上。 许晋江一直在旁边嘘寒问暖,过个几分钟,他就要问问他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看电视,诸如此类,没完没了。 柴立新最后被他唠叨得实在受不了,干脆翻个身,拉过被子把头一蒙,拿背冲着许晋江。 许晋江不由愣住。 “小新……”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房门响了两下。 看护李美萍推着推车走了进来。 “许先生,”她抬头,面对许晋江,“柴先生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许晋江点点头,从床边起身,对李美萍道:“我来就好,李女士,你出去吧。” “嗳,好的。” 李美萍把推车推到床边,又将用过的毛巾杯子收拾了一遍,就准备离开。 哪知好巧不巧,许晋江的手机又响了。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许晋江的脸色有些差。他走到房间另一头,推开落地窗门,就去了外面的露台。 由于隔开一段距离,通话声断断续续的,不太听得清。 过了有三五分钟,许晋江讲完电话,回到房间。 他对看护李美萍说道:“李女士,我有事这就要离开,这里就麻烦你了。记住,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李美萍赶紧笑了笑,回他:“许先生,你放心吧。” 许晋江颔首,没再说什么。 他又走到床边,看见柴立新仍然蒙着头,俊美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小新,别生气了。你喜欢的《星球之战》已经出了第三部,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看,好不好?” 柴立新却似乎懒得理他,完全没反应。 许晋江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摸了摸柴立新露在外面的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就转身走了。 门一关上,柴立新一骨碌就从床上撑起身。 旁边的看护李美萍正把果汁摆到床头柜上,见他这样,立即笑眯眯的。 弄得柴立新挺不好意思。 真他妈幼稚。 柴立新忍不住在心底把自己刚才的行为狠狠鄙视一通。 他觉得自己大概睡太久,都把脑子给睡傻了。 …… “柴先生,吃药了。” 眼看着李美萍从手推车上拿起一个塑料小药杯,杯里装了许多形状、颜色各异的药片。柴立新接过药杯,粗略数了数,发现里面的药起码有七八种之多。 “这是饭前服用的量,还有一些要等饭后再吃。”见柴立新面露迟疑,李美萍边补充,边伸手指了指,“这个和这个都是维生素,还有这些是有助你身体恢复的药。” 看到那一堆药丸,柴立新脸都要绿了。 如果他面前这时站的人是许晋江,柴立新保准已经把药片全泼他身上去了,可在李美萍和蔼的目光里,他只能仰起脖子,面不改色,把药统统吞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该吃饭了。 而掀开盖子,柴立新又空欢喜了一场。 为他精心准备的午饭,和早上一样,仍然只是小半锅米粥。那粥没滋没味,缺油少盐,只是将各种食材打碎成糊状,熬煮而成,让平时无肉不欢口味偏重的柴立新吃得只想骂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柴立新现在能自己拿勺子吃,不用再由人喂食。 午饭过后,又吃了药,柴立新无所事事,作为他的私人看护,李美萍劝说他眯一会儿,睡个中午觉。兴许是早前睡多了,柴立新眼下却毫无睡意。他又提出想去外面,这次李美萍却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柴先生,不行的。” 这位和善的中年看护一脸为难。 “早上的事许先生已经发了火,他警告我如果再有第二次,就不用继续做了。不瞒你说,我与丈夫离异多年,现在还要供家里两个孩子上大学,实在不能丢了这份工作,请你行行好,不要为难我。” 李美萍语带哀求,模样可怜。 柴立新虽爱逞凶斗狠,可逼迫欺凌一个上了年纪日子艰难的女人,这种事他万万做不出来。 “我要睡了。” 柴立新闭上眼。 他没一个字废话,却叫李美萍大大松了口气,她轻声道:“柴先生,我就在楼下,你有任何需要,都随时可以按铃叫我。” 柴立新没动,但李美萍确定他已经听见。 快速将东西收拾干净,她放轻手脚,推开门出去了。 李美萍前脚刚走,假装闭目养神的柴立新就睁开眼。 掀开被子,刚才他藏起来的药片就下雨般稀里哗啦落到地毯上。 柴立新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有半天。这段时间里,他除了许晋江和看护李美萍,再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这点已经很不寻常,加上李美萍偶尔言辞闪烁,谨慎过头的模样,还有许晋江那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的态度,都让柴立新变得疑虑重重,小心起来。 花园里和房子周围,到处都是监控探头,眼下的卧室,柴立新观察了一遍,房里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可供对外联系的设备。 他不想怀疑许晋江,直觉却又告诉柴立新,事情不太对劲。 此时此刻,房间里非常安静。 柴立新的脸微微低垂着,显得眉眼愈发深邃,他的目光掩藏在那漆黑浓密的睫毛下,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一声不吭,静静等待片刻,确定李美萍不会去而复返,才一点点移动身体,一边伸手撑住床头,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 柴立新花了很长时间,整个过程如同某种电影慢镜头。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无需要借助旁人,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因为太用力,他手背和额头都有青筋绽出,消瘦的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但柴立新站住了,没跌倒。 做了个深呼吸后,他松开手,迈出第一步。 手底下没了支撑,他的身体瞬间就向一侧倾斜,犹如暴风侵袭下的竹子,在到达一个岌岌可危的程度时,又生生给挺直了回来。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虽然难免磕磕碰碰摔了几次,每次柴立新却都能重新站起来。他步履蹒跚,慢慢摸索着,一步步找回用腿走路的感觉。 他就这么一步一晃的,到了与卧室相连的盥洗间门前。 柴立新走了进去。 关上门时,他已是满头大汗。 拧开水喉,柴立新洗了把脸。等抹掉水迹,他又向周围打量一圈——整间盥洗室除了大得离谱,他没发现可疑之处。 在到处都是探头的环境下,这里眼下大概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了更保险起见,柴立新没有关掉龙头,而是任凭水流倾泻。在一片持续的“哗哗”声里,他摇摇晃晃走到马桶边,一屁股坐下。 然后紧接着,他就变戏法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 这看起来像支笔的玩意,其实是一部手机。采用近些年很流行的柔性屏,由于体积小巧,携带方便,因此很受追捧。 不久前,它还别在看护李美萍胸前的制服上。 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时柴立新的手有些哆嗦。他花了点时间,对准某个开口,轻轻一拉,整个手机屏就如同一卷卡纸般被徐徐拉开。 按下一串号码后,柴立新就开始等待。 过了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喂——你找谁?」 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人声,柴立新勾起嘴角,笑了。 “是我。” 他回答。 第41章 第366天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柴立新?」 接着,从手机里就传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你还活着?!」 那声音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更像撞鬼了。 柴立新黑着脸,没好气地回:“我他妈当然活着!” 「可……」那边似乎仍不相信,「许晋江说你死了。」 柴立新听了,脸色更加深沉。 他攥紧手机,沉寂片刻,按下视讯键。 短暂的“嘀”一声后,轻薄半透明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人的上半身影像。 对方难得穿着黑底银边的制服,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眉眼细长,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 柴立新看见对方的肩章,就咧开了嘴。 “陈驰,你小子又‘生’了啊?” 「生个屁!」 手机另一头,陈驰一见柴立新,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他眯起眼,气急败坏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玩了一年失踪,你究竟死去哪儿了?是不是忘了还有任务在身?你说说你……」 “我没忘。”柴立新收起笑脸,冷淡地打断他,“否则我也不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本来火冒三丈的陈驰一听,愣了愣。 他打量着柴立新,见他瘦得厉害,长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说吧,你究竟出什么事了?」 柴立新想了想,才道:“据许晋江的说法,我因为车祸昏迷了一年。” 「什……」 不等陈驰质疑,柴立新又开口:“陈驰,你刚才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陈驰的反应还算迅速。他收起脸上的震谔与激动,答道:「在一年前,有个叫李菀娇的女孩报警,说你突然下落不明快一个星期了,到处找不到你也联系不上你,那时我才意识到你可能出事了。」 柴立新安静听着。 陈驰“中间人”的身份鲜有人知。 由于任务的特殊性和保密需要,柴立新不到万不得已,极少主动联系他。因此对陈驰眼下的解释,柴立新并不奇怪。 「警方介入调查了好几个月,都没什么线索。那段时间潜龙城里乱成了一锅粥,许老爷子去世,高家、蒋家联合了城里其他几家,要把许家手里的地盘抢过来,他们到处放火伤人,全城警力都被用来应付收拾这堆烂摊子——」 深吸一口气,陈驰又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从许家那边突然传出消息,说是你的……你的尸身被找到了。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据说许晋江找人验了dna,才确定是你。我当然不信,亲自带人上门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陈驰在屏幕里苦笑。 而柴立新默然不语。 「那时许晋江刚接替他父亲的位子不久。许家名下的公司和店铺因为接二连三被人纵火,他开始疯狂报复高、蒋几家的生意,局面都快失控了!那段时间警署里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你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说这些话时,陈驰脸上的表情颇为感慨。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佩服这位许家太子爷的手段,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比起他父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高家那位隐居幕后的老夫人,在他手底下都吃了很大亏。」 对这些,柴立新没有太大兴趣听。 他从小就知道许晋江很厉害。 不单身手,连头脑也是。许晋江总有种轻易洞彻人心,利用他人弱点,来达成自己目的的本事。而很多人,都会被他那张脸和不动声色的伪装迷惑。 柴立新想到自己,也差点信了他那套鬼话,不由一阵心冷。 “这么说,我没出车祸……”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 在柴立新的心里,仍然有挣扎,他不愿相信许晋江这混蛋竟瞎编了一串谎话来骗他。可陈驰眼下说的,和许晋江之前对他讲述的,完完全全是两个版本的故事。 「什么‘车祸’?」 他的低喃声,让陈驰也一脸疑惑。 接着,陈驰又开始追问:「柴立新,你现在人在哪?你刚才说许晋江他告诉你——你因为车祸昏迷了一年?许晋江明明对外声称你死了,他到底……」 “陈驰你他妈闭嘴。” 柴立新脑仁疼。 他整个人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接陈驰的话,因为连柴立新自己也不晓得答案。 他不想怀疑许晋江,有些事,他却不能装瞎视而不见。 真他娘操蛋!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哗哗的流水声里,柴立新打起精神,他得在看护李美萍发现丢了手机前,把事情尽快弄清楚。 “陈驰,你替我查个人——他姓曾,叫曾志豪。是本地人,年龄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有四十七岁,是个秃顶发福的胖子。” 在陈驰疑问的目光里,柴立新对着屏幕笑了笑。 “一年前的8月12号,我把这胖子打了。” 扒出他钱夹,赔李菀娇裙子的时候,柴立新瞥到过他的证件,这才留下了印象。 只要查到这个胖子,许晋江说的是不是真的,就能真相大白。 陈驰身居高位,要从系统内调出档案再容易不过。 果然,只用了两三分钟,他就给柴立新传来了对方的照片和一些基本资料。 「是这个人没错吧?」 柴立新应了声。 看到曾志豪两个星期前的出境记录时,柴立新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僵住了。他目光闪动,最后仰起头,慢慢闭上了眼。 一个死了近一年的死人,是不可能在两个礼拜前还出国的。 许晋江究竟是太放心他,还是觉得他太蠢,根本不会想到去查证这些事? 柴立新不说话,另一头的陈驰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柴立新,你现在是不是还和许晋江他在一起?有件事我想你得知道,红骷髅叛变了。他曾试图绑架许晋江,但没有成功,那是在你失踪大半个月后的事。在那以后,他也没了音讯。我听到传闻,他已经被许家抓获,关押在某个秘密地点——」 说到西瑞尔时,陈驰的脸色如同不小心踩到一坨大便,充满厌恶。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只没节操的金毛猩猩为了保命,很可能已经把他知道的都吐了出来。柴立新,你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了,现在如果继续待在许晋江身边,你也许会有危险!喂?柴立新,你听到我在说什么吗?喂、喂——?」 柴立新按掉了通话键。 他抬起眼皮,看着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许晋江。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 许晋江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痕迹,过去片刻,他才干巴巴地问:“小新,你在做什么?” 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柴立新笑得坦坦荡荡,“通电话。” “嗯”了一声,许晋江进门,关掉哗哗流个不停的龙头。没再深究柴立新正和谁通话,或者说了些什么。 他来到柴立新近前。 许晋江的身材颀长,体态挺拔,对坐在马桶盖上的柴立新无疑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 “你能走路了?”盯着柴立新的双腿看了一会儿,许晋江突然这样问道。 柴立新眼神如刀,语气里也句句带刺,“没错,所以你不用再费尽心机,编出一堆瞎话蒙我。我他妈想去哪儿,想干什么,你拦不住我。” 许晋江越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柴立新压在胸口的火气就越发炽盛。 “许晋江,别他妈把我当白痴耍。” 柴立新的嗓音又沙又低沉。 许晋江没有说话。 弯下膝盖,他半跪下来。 “小新,”捏住柴立新紧握成拳的手,许晋江用目光和他平视,“我没有把你当白痴,我只是太害怕了……每天我都做噩梦,我梦到你离开我,我梦见你再也不回来了,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你!我受不了!对不起,小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他望着柴立新,那眼神忧郁又深邃,专注而温柔,好看的眉头这时皱起了苦闷的纹路,让人只想伸出手去抚平它。 柴立新只觉心脏跟着哆嗦了一下。 许晋江只是露出这种表情,柴立新冷硬的胸膛就仿佛被凿开一个豁口,从里面流出温暖的血,一寸寸包裹他,淹没他,融化他。 “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柴立新言辞凶狠。 像曾经无数次一样,他绷紧的身体却松弛下来。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 许晋江非但没退缩,反倒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潮的头发,那样子就像在给一头危险的猛兽顺毛。 “我扶你起来。”他说道。 柴立新体力还是不行,这会儿也不跟他客气。 回到房间,许晋江立即交代下去。没多久,看护李美萍就送来了一根手杖。黑色木质杖身,纯银杖头雕绘出一匹奔狼的形象,说是助行工具,更像一件古董。 “小新,你试试看。” 许晋江将手杖交给柴立新。 本来柴立新走路还有点不太稳当,借助这根手杖后,基本可以自如行动。 看着他像才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许晋江脸上也露出笑意。两人之间刚才还有些剑拔弩张,这时气氛眼看轻松许多。 “小新,今天是我生日,你又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已经把其他事都推掉了,晚上我们一起庆祝好吗?” 许晋江放软语气。 柴立新闻言,兴奋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 他才想起8月12日这天是许晋江生日。 从房间一端,走向许晋江所在的另一头,柴立新看着他的眼睛,开口应道:“可以,不过你也要把究竟隐瞒了我什么事都告诉我。” 许晋江怔了怔,他的样子就像在神游天外。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眨眨眼睛—— “好,我答应你。” 第42章 第366天 太阳西斜,时间很快临近黄昏,又从黄昏到了晚上。 一直到晚餐时,柴立新才明白——许晋江所说的单独庆祝,就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而已。 偌大的洋房里空空荡荡,走路都有回声。连看护李美萍也一早就被许晋江打发走了。 柴立新一向非常独,这时也觉得怪怪的。 他以前偶尔来这里,那时许晋江就喜欢清静,但该用的管家佣人园丁绝不少,完全不是现在这种冷清过头的氛围。尤其一入夜,这么大这么空的房子,说话大声点都带回响,简直能拍恐怖片了。 “许晋江,你这是打算要隐居?”柴立新憋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而许晋江只是笑笑,又一头钻进厨房去忙了。 柴立新一开始看他亲自下厨,差点没惊掉下巴。 许晋江这时系着深蓝色围裙,烟灰衬衣从袖口挽起,露出两条匀称结实的手臂。他的身材属于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身体各部分比例协调,与那些t台模特相比也毫不逊色。围裙系带将他的腰线拉得更细,从背后望去,越发衬出他肩宽腿又长。 只是一个背影,就足够令无数女人和一部分男人把持不住。 厨房是开放式的。 柴立新坐在餐桌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果汁。比起许晋江亲手现榨的苹果汁,柴立新其实更想喝啤酒,可眼下,他也只能想想。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看着许晋江在厨房里忙碌,柴立新闲得无聊,开始没话找话。 正切菜的许晋江动作顿了顿。 他没回头,只含糊地说道:“你出事后,我就开始自己研究怎么煲汤,怎样熬粥。开头不是很顺利,但做菜和做其他事一样,只要有耐心,掌握了技巧,慢慢也就上手了。我不太放心雇别人照顾你的饮食,” 柴立新哼了一声,觉得许晋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你这么疑神疑鬼下去,迟早变成神经病!”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柴立新敢于毫无顾忌地当着许晋江的面说。 他的话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柴立新印象里的许晋江,虽然洁癖又龟毛,却还没如今这么神经质。他现在就像一张绷得太紧的弓,随时有可能断裂成两半。这一年时间,他都遭遇了什么?而许晋江对他有所保留的态度,又到底想隐瞒什么? 柴立新盯着他忙碌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这时,许晋江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转过身,冲他笑了下,“小新,你再等等,马上就好。” 柴立新点点头,没再多话。 …… 晚餐菜色不多,却都是许晋江精心准备的,仍以清淡为主,蛋羹、蔬菜和鱼汤,都非常易于消化。 柴立新吃了两顿粥,这时嘴巴里都快淡出鸟来。总算尝到肉味,他连喝两碗鲫鱼汤才罢手。 这汤也不知道许晋江怎么弄的,特别的鲜。 许晋江看他吃得高兴,也跟着满脸笑意。他伸手,用筷子夹开鱼肚,边指给柴立新看,边说道:“我在河鲫鱼肚子里塞了新鲜猪肉、火腿丁和笋丁,这样熬出来的汤,要比普通鱼汤味道更香浓也更鲜。” 许晋江这么一解释,柴立新又忍不住多喝了一碗。 只是这碗汤喝到一半,柴立新的手就开始发抖,额上也跟着冒出了汗。 “小新,好喝么?” 柴立新眼前开始模糊,许晋江的声音忽远忽近,也变得有些不太真实。 “你……”甩甩头,柴立新意识到不太对劲,他用力咬牙挤出声音,“许晋江……这汤里……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许晋江坐在餐桌对面,没说话,连表情也仿佛凝固了。 啪嗒一声,盛汤的瓷碗从柴立新手中跌落。碗面残余的汤水溅了他一身,而此时,柴立新的力气却仿佛被抽空了,他连抬手捡起碗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药效发作得很快。 柴立新睁着眼,瞳孔散大,目光渐渐失去焦距,事实上,他能听到,也能模模糊糊看见,只是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 许晋江这王八蛋,竟然又骗他。 艹他大爷的! 尖锐而凶暴的怒火在柴立新胸口燃烧,并迅速充塞他身体的每一处。在这熊熊火焰中,柴立新靠在椅背上,双手无力垂落,他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一滩正在快速融化的冰块。 头顶的灯光被遮住了。 许晋江的脸出现在那团摇晃的光晕中。 柴立新如同置身海面上。在轻微的震动中,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许晋江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柴立新拼尽全力,却只是将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他被一路带上楼。 浴缸里,水流哗哗倾泻。 许晋江充满耐心地,把他身上脏掉的衣服一件件剥除。过于温柔又细致的动作,几乎令人毛骨悚然。 柴立新气得发狂,他在心底已经把许晋江的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可这仍然不能阻止他像只端午节的粽子一样,被剥个精光,放进了温暖的水里。 许晋江紧跟着也跨进浴池,把全身动弹不能的柴立新又抱进怀里。 圆形的超大浴缸,即使容纳两个成年男性,依然绰绰有余。 从头到脚,许晋江开始仔仔细细为柴立新清洗身体,连每一道指甲缝都不放过。 柴立新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每一次呼吸起伏,每一下有力的心跳,他都能感受到。 许晋江偶尔会对准他的脸和嘴唇,轻轻落下一个个羽毛般的吻。 柴立新已不是三岁的小屁孩,到这时还不明白许晋江想干什么,他这么多年就算白活了。 妈的。 柴立新头脑昏沉,心脏剧烈跳动,身体却只能细细颤抖。如果他这时能动,保准已把许晋江揍得满脸开花。 王八蛋! 王八蛋! 王八蛋! 再多的狂怒,再多咒骂,哪怕心里恨出了血,柴立新此刻的声音也无法传递给许晋江。在几乎将他整个人焚毁的愤怒之余,在更深的地方,柴立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的眼珠也犹如黑色刀锋,慢慢在变冷,变硬。 从被下药到现在,柴立新和许晋江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可即使无法开口,柴立新仍在用他的眼神告诉许晋江,他永远都不原谅他。 许晋江搓洗到一半,动作慢慢停了。 他抖着手,盖住柴立新的眼睛。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扼着柴立新脖子,慢慢将他压进水里,铁钳般的手掌越来越紧,也越来越用力。 柴立新不能动,不能看,更不能呼吸。 窒息感痛苦又漫长,柴立新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也许一分钟,也许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后,他能感觉到许晋江的手开始发抖,并且抖得越来越厉害。 下个瞬间,柴立新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晃动的水光。 他被许晋江用更大的力气从水底捞了起来。 许晋江呼吸急促,面孔扭曲,他发红的双眼盯着柴立新,样子就像只发了狂的野兽。可当他的目光撞上柴立新的,许晋江脸上伪装出的东西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许家之主。 所有情绪,惊慌、狼狈、恐惧,都明明白白写在他脸上。 他手忙脚乱地抱住柴立新,仿佛拥抱着生命里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不敢用力了,更不敢放松。 第43章 第366天 许晋江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 他抱着柴立新,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到后来眼皮都哭肿了。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小孩一样,极为凄惨地悲泣着,搞得柴立新都郁闷了。 明明他才是被下药的那个,许晋江这混蛋哭个没完,弄得倒像是他被强奸了似的。 简直没天理。 前一刻柴立新还在暴怒,这时面对差点把他淹死的“凶手”,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不是滋味。 许晋江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太稳定。 之前他装得太正常,要不是一些蛛丝马迹实在叫人无法忽略,连柴立新也没觉出不妥。 眼下,浴室内雾气氤氲。 柴立新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许晋江似乎完全忘了现在是夏天,仍在不断往浴缸里注进热水。 柴立新就像只束手束脚、被困在笼屉里的螃蟹,只觉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热。他憋足劲,才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 只知抱着他不撒手的许晋江,终于也意识到这里太热了。 哗啦—— 破水声中,他站起身,跨出浴缸,拿了条浴巾包住柴立新,就把他带了出去。 将柴立新放到床上,许晋江自己光着身体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路留下一串湿答答的脚印。他皮肤太白,全身肌肉张弛有度,线条流畅漂亮,长腿笔直,腰身紧窄,行走间就犹如一个移动光源。 即使样子很反常,许晋江的身形依然完美得无可挑剔。 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他翻箱倒柜,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从角落的实木柜底层,找到一个黑色木盒后,他终于安分下来。 一遍遍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个盒子,又回头看看一动不动的柴立新,许晋江似乎清醒了些。 他抱着盒子,开始四处给柴立新找水喝。 柴立新的视野一直朦朦胧胧的,他心里焦急矛盾得很,一方面他仍然气得想揍人,一方面柴立新又忍不住为许晋江的状况担忧。 所以当许晋江濡湿微凉的嘴唇纠缠上来,柴立新没什么迟疑和推拒,就接受了对方。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4节 清冽的水流经过口腔黏膜,又滑过喉咙,缓解了柴立新干渴冒烟的嗓子,除了水以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许晋江的舌头推着,送进了柴立新胃里。 没多久,柴立新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明,像木乃伊缠着裹尸布一样动弹不能的身体,也开始一点点恢复知觉。 等柴立新能眨眼睛的时候,看见挤在他身边,几乎和他脸贴脸的许晋江,柴立新想也没想,翻过身,对准许晋江的脸,挥手就是一拳。 嘭! 许晋江手里的盒子飞了出去。 木盒很结实,砸在床头发出很大的声响,盒子里的东西也跟着落冰雹一样撒了半张床。 好巧不巧,一只干枯发黄的竹蚱蜢落到许晋江的胸口,蚱蜢的两条触须长短不一,后腿也一头高一头低,看着那简陋粗糙的小玩意,柴立新扬起的第二拳不知为什么,就迟迟无法再落下。 那么久远前的东西,柴立新早就快忘干净了,没想到许晋江却当宝贝一样保留至今。 眼见东西撒得到处都是,许晋江急了。他的表情简直像又快哭出来,明明被揍了一拳,他却没什么感觉,只是用力挣动着,想从柴立新的压制下挣脱。 “老实点!”柴立新恶狠狠地警告他。 虽然样子凶巴巴的,柴立新却拿过跌落在一边的黑色木盒,把东西一件件收拾回去。 小时候他用竹子草叶编来送给许晋江的蚱蜢、螃蟹、青蛙,他用了一半的铅笔,写了字的纸条,硬币,甚至还有一卷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看图案,都是他过去分给许晋江吃的零食。 一路看下来,柴立新神色变化莫测。 他又拿起一根竹签,那上面的东西早就发黑氧化得只剩一点残渣,看了半天,柴立新才从竹签底部许晋江手写的编号备注小卡片上,认出那是某一年游园会时,他咬了一口嫌齁得慌,扔给许晋江的棉花糖。 “你他妈变态啊!” 举着那根竹签,柴立新简直不知该气还是笑了。 而许晋江愣愣的,喉咙里像动物一样发出呜呜声。 “许晋江,你手里拿着什么?” 柴立新眯起眼,像一头警觉精悍的豹子,从许晋江手里夺过了他拼命想要藏起来的东西。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相片。 照片里,是少年时代的柴立新和许晋江。两个人哥俩儿好地勾肩搭背,抱着篮球,在阳光底下露出一口白牙。 柴立新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和许晋江,也愣住了。 这些年,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许晋江这么开怀大笑过,连他也是一样。年纪渐长,烦恼也随之而来,太多的事物纷纷扰扰,两人都已经离那段青葱时光越来越远。 柴立新翻过相片,在背面又看见许晋江用端正的笔迹书写了一行小字——8月12日,我的生日。真希望今天永远不要过去。 对着那行字,柴立新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把相片也放回盒里,盖上盖,放到许晋江身边。 在整个过程中,许晋江的神情不时透露出紧张,直到亲眼目睹东西一件件原封不动回到盒子里,他才放松下来。 柴立新居高临下,眼珠黑沉沉的,凝视着他身下的许晋江。 盯了一会儿,柴立新弯下腰,伸手捧住许晋江的脸,一字一句地问:“许晋江,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晋江人看着糊涂了,但显然是认得柴立新的。 他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柴立新的脸,喃喃道:“小新,你是小新……” 柴立新勾起嘴角,哼笑道:“认得就好。给我记住了——现在是谁在吻你。” 说罢,柴立新便低下头,像只野兽般,狠狠吻住了许晋江。 呆了呆,许晋江很快反客为主。他激动地身体微微发抖,搂着柴立新的腰,许晋江用他的手脚、皮肤、舌头、牙齿和身体的每一寸,紧紧纠缠了上去。 激烈的亲吻仿佛持续了一辈子那样漫长的时间。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柴立新摸了摸许晋江红肿的眼角,声音沙哑地问他:“还要杀我吗?” 他的话让许晋江又流出眼泪。 泪痕在他皮肤上一路延伸,从太阳穴一直流进了乌黑的发间。许晋江身体发抖,抱着柴立新呜咽:“小新,我舍不得……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喜欢你啊!一直喜欢你……” 许晋江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将这份迟来的告白传达给柴立新。 这么多年,一天又一天,柴立新这个人一直住在他的心里。他的名字,他笑的模样,生气时眉心的皱纹,他耳朵后的痣,许晋江闭着眼就能描摹出来,零零碎碎的记忆将他的心堆得满满当当,再也不留一丝空隙。 他喜欢他。 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他放任心中的魔鬼,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从那以后,悔恨,痛苦,再也不能得到宽恕的恐惧,时时刻刻纠缠着他,如同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将许晋江一步步逼入疯狂的境地。 第44章 第366天 柴立新的吻,让许晋江如坠梦中。 他偷偷摸摸喜欢柴立新很多年。 从孩提时代到少年,再从少年长大成人,这份情感被埋藏在心底,并未随着时间转淡,反而愈来愈浓烈。 但许晋江知道,柴立新和他不一样。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女人——那种白皮肤,大眼睛,瓷娃娃般可爱标致的小女人,最好会撒娇、爱黏人。 正因为许晋江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下来,他才苦苦压抑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不敢让柴立新知道了。按柴立新烈火般的脾气,向他告白的后果,无非是被揍一顿,两个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许晋江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柴立新是个女人,哪怕强取豪夺,他一定千方百计把他娶回家,他们俩连孩子也许都生好几个了。或者,如果他是女人,他一定早在王慧或别的女人出现前,就将柴立新占为己有,牢牢绑在身边,不让他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可惜再多如果,也敌不过冷冰冰的现实。 他是个男人,柴立新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他喜欢他,喜欢得快发疯,而柴立新是个地地道道的异性恋,他们之间远隔了不止一座山的距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当一个人太渴望某件事物或某个人,便容易滋生心魔。每当看到柴立新和那些女人走近在一起,盘踞在许晋江心头的魔鬼就更壮大一分。 嫉妒。 贪婪。 独占欲。 先是王慧,后来又是李菀娇。一天天,一年年,许晋江体内那头以欲念为食的黑色野兽长成了庞然巨物。它夜以继日,不停蚕食、占据了他整个内心。 8月12日,在许晋江生日那天,完全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柴立新,居然为了李菀娇和他吵架,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当柴立新头也不回,离他而去的那一刻,许晋江彻底丧失了理智。 他选了一种最糟糕的方式,把一头狂野不驯的猛兽关入笼中,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为此,他差点害死了他。 “小新,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不停流,许晋江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他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无论柴立新的人还是他的吻,都让许晋江恐惧担忧得不能自己。他怕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他怕自己在日复一日的煎熬、折磨、痛苦与悔恨中,已经彻底疯了。 “……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小新,原谅我——” 许晋江声音断断续续。 他不敢去看柴立新此刻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刀尖般泛着寒光。 杀意慢慢从柴立新眼底满溢。他盯着许晋江,看他在自己眼前崩溃,看他将那些隐瞒的真相道出。而现在,他看他,却仿佛看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 “许晋江——” 过了好久,柴立新嗓子干哑,声音不大,每个字却仿佛撕心裂肺,散发出血腥气。 “你有种再、说、一、遍?!” 许晋江眨眨眼,像真正醒了。 他正视柴立新,笑容凄惨。 “小新,是我骗了你。” “你也许忘了,一年前,在你离开‘迷夜’那晚,没有车祸,没有人撞你,这些都是我编的谎话。真正袭击你的人……” 目睹柴立新眼里的某些东西因他的话而破裂,许晋江痛苦地拧起眉。 “那个人是我。” 第45章 第366天 “你他妈的……” 可能因为冲击来得太快太迅猛,柴立新话才出口就哽住了。 他双目赤红,盯着许晋江犹如盯着累世仇敌。 他想许晋江怎么敢?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些疯话! “艹你大爷!” 稍稍直起身的柴立新这时又对准许晋江扑上去。 因为力量太猛,整张结实的大床甚至发出“吱嘎”一声。 他用前臂压住许晋江脖颈,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声音:“你他妈再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柴立新这时仿佛被当头敲了一蒙棍。 他那么信任的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的人,现在却告诉他——当初那个暗算自己的混蛋就是他。想到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这种感觉,就像柴立新放心转身时,许晋江却从背后对准他心窝狠狠插了一刀。 柴立新不信。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许晋江又他妈在撒谎骗他。他一定在开玩笑,只是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许晋江却扯开嘴角,表情似哭似笑,“小新,是真的。这一次我没有骗你。” 柴立新瞪着眼喘气。 他没说话,按在许晋江脖子上的手臂力量却更重了。 而许晋江抬着下巴,他呼吸困难,面色潮红,湿漉漉的睫毛下,黑色眼珠仍直勾勾望着柴立新,仿佛他就他的全部。 许晋江完全没反抗。虽然每一口呼吸都越来越费劲,但在终于决定向柴立新决定坦白,将真相说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却无比轻松。 “那晚,是我跟踪你到‘迷夜’的后巷,从背后突然袭击弄晕了你。我怕你反抗,还准备了麻醉剂,就装在我的……戒指里……” 柴立新的视线落到许晋江抬起来的左手中指上。 银色指环反射着光芒,指环正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那是潜龙城许家的家徽,只有家主和其指定的继承人才有资格佩戴。 “鹰眼上有个机关,只要按一下,就能从鹰喙伸出针头,是……前几代家主为了应付绑架或暗杀……让工匠专门设计的,里面如果装的是毒药,关键时刻能用来杀人或……自我了断,这个秘密只有许家每一任家主知道。” 柴立新木然听着。 他想原来那次搜遍许晋江全身,都没搜出来的罪证,就被他明晃晃戴在手指上。 原来到头来,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真相曾经摆在自己眼前,他却像个煞笔一样,宁愿相信许晋江不可能是那个变态。 他真他妈瞎了眼! 事实已经不容柴立新继续自欺欺人。 他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开始发抖。而许晋江这罪魁祸首,他的脸如细腻精致的瓷像,上面一派平静,语调甚至有些冷酷。 “小新,你在为谁工作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的队友……一个外号叫‘红骷髅’的人出卖了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他杀了。死人永远不会再开口威胁到你。 我把你藏在‘迷夜’的地下室三个月,后来……咳……后来高家老三手下的‘寸头’带人放火烧了俱乐部,也差点害死了你。 因为吸入太多有害浓烟,你的嗓子坏了,背部被烧伤,大脑由于缺氧陷入了昏迷,医生说你几乎不可能再醒过来。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后悔里,我恨不得受伤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对不起,小新,对不起……” 柴立新听了,只是发出无声冷笑。 也许他表现得太平静,许晋江仍在一字一句,将那些柴立新恨不得从脑袋里挖出去的记忆复述给他听,试图唤醒他。 “小新,你真的忘了吗?我在你背后纹的纹身……” 柴立新只觉这一切都他妈荒谬得可笑。 事到如今,许晋江还认为他失忆了。 可柴立新怎么会忘记。那像文字又像图腾的刺青,一路沿着他脊柱,从心脏位置的第一胸椎延伸到骶椎,连成一串,最后在腰眼下方,以一个月牙形的细长转轮结束。 柴立新并不认得那些是什么,只是每次那变态上他,都会由上到下,边吻边舔过那串鬼画符。拜他充满执念的举动所赐,柴立新总有种剥开血肉,连骨头上都被刻下标记的错觉。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 才会发生接下来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不断的在同一个8月12日里醒来、轮回。 对比现在,柴立新觉得他当时还不如死了干脆。至少一了百了,不必面对这叫人恶心的真相。 许晋江看他脸色难看到极点,不知为什么,话仍然没有停下。 “那之后,我伪造了你死亡的假象。陈驰上门了几次,我都没有见他。这幢洋房……除了我和李女士,没人能随便进出,王叔和王锐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小新,你不要……去找他们。” 因为缺氧,许晋江每个字都讲得很困难。他小口小口喘着气,不时咳嗽两声,却仍殷切地叮咛柴立新。 “因为‘红骷髅’招供,现在许家上下不少人都知道,你是为了名单才回来接近我。如果发现你还活着,就算王叔和王锐他们念旧,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你会有……危险……” 从许晋江的父亲许昶那代,许家早已做起了正经生意,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大家族里,如果内部有谁做出吃里扒外的事,仍会为人所不齿,后果非常严重。 理智上明白许晋江是为他考虑,但此刻,柴立新已根本不剩下多少理智。 他神色嘲弄,盯着许晋江的眼睛冷笑,“许晋江,你别他妈以为说这些就能打动我,装出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是我柴立新有眼无珠,才把你当兄弟!” 狗屁的兄弟。 因为许晋江喜欢他,他甚至曾经也有那么一点点动了心。 真是个笑话。 他冰冷讥讽的态度,让许晋江眼中充满苦涩。 “小新,你杀了我吧。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看着他云淡风轻、从从容容的样子,在柴立新的内心深处,那座苦苦压抑的火山瞬间被引爆了。 “去你大爷的许晋江!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艹——!” 压制着身下毫不反抗的许晋江,柴立新声嘶力竭地怒吼。 而许晋江只是费力地褪下那枚戒指,将它戴到了柴立新的左手无名指上。 “小新,那份名单我已经放在银行保险箱,密码是你的生日。拿到名单后,立即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回头,也别再回来。” 说完,趁柴立新分神的间隙,许晋江出其不意,猛地拉过他,对准他嘴唇重重吻了上去。 与他温柔声音相反,许晋江的动作凶狠,一边撕开了柴立新身上裹着的浴巾,一边吻他,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吃入腹。 瞪着双眼,狂暴的怒火一瞬间让柴立新残余的那点理智焚烧殆尽。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心中有个声音如是说道,疯狂嗜血的念头在柴立新脑海里盘旋,恐怖的杀意充斥了他整个胸膛。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挥拳朝许晋江猛击了过去。 而许晋江死死搂着他不放。 他们在大床上纠缠,像两只厮打在一起的野兽。 如果柴立新的状态仍保持在巅峰,他也许还能和许晋江打成平手。但从近九个月的昏迷中醒来,现在的他显然不是许晋江的对手。 他被一把掀翻,从上位变成被许晋江压制的下位。 两个人一丝不挂,都是男人,对许晋江下面的变化,柴立新一清二楚。 他整个面部都扭曲了,脸色甚至有些狰狞,冲许晋江吼道:“去你妈的,滚开!” 许晋江惩罚般啃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他那双如艺术家般修长白皙的手,则带着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力量,分开了柴立新的膝盖。 他低下头,在柴立新耳边轻声呢喃:“听着,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反抗到底,要么被我干,戒指就在你手里,这次里面装的不再是麻醉药,你听到了吗?” 他又笑笑,亲了亲柴立新微颤的嘴唇。 “柴立新,我爱你——” 那声音如同恶魔絮语。 在许晋江向他挺身的瞬间,柴立新脑袋里最后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 “我杀了你!” 他双目血红,扬起了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划出一道冰冷银辉,又瞬间消失。 嘀嗒—— 细小的血珠从许晋江眉心滴落。 那声响仿佛被放大了数千数万倍,不断在柴立新耳畔回荡,回荡。 许晋江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的眉宇间却尽是轻松快活之意,从柴立新的额头、眉毛、鼻梁、脸颊、嘴唇再到下巴,一下下轻吻着,撒娇般蹭蹭他,嘴里嘟嘟囔囔:“小新,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你要好好活下去,等过个五年,十年,你气消了,就原谅我,好不好?” 许晋江的表情如同在梦游。 他摸了摸柴立新的后背。 在那片被火烧伤的皮肤下,原本是他给柴立新纹下刺青的地方。 “……” 将湿漉漉的脸紧贴着柴立新,许晋江低声说了句什么。 用的是柴立新无法听懂的语言。 在那句话后,许晋江犯困一般,慢慢地,闭上了眼。 第46章 第366天 房内一片死寂。 许晋江身上穿好了衣物,平躺在床上,他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而柴立新则赤裸上半身,只穿了一条烟灰色牛仔裤,膝盖半曲,背靠床沿坐在地上。他同样一动不动,就像尊凝固的雕塑。因为低着头,他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与他们这种诡异的安静形成强烈反比的,是四周的遍地狼藉——衣物毛巾被扔得到处都是,床头柜的杯子滚落,水洒了一地,墙壁上的装饰画歪在一边,抽屉有的被拉开,有的干脆翻倒在地。 看护李美萍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景象。 “我的天!” 她惊呼一声,对房间如同被台风扫过的惨状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许是女性天生的敏锐与细心,随后,李美萍很快就察觉到情况不对头。 她快速穿过这片狼藉,来到了床边。 “许先生?许先生?”李美萍试探着发问。 她仔细一看,却发现许晋江脸色灰败,胸口不见起伏,伸手一探,更是发现他已没了呼吸,连脉搏都似有若无,几乎摸不到了,李美萍当即脸色大变。 “这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一边立即给许晋江做心肺复苏,李美萍一边转过头,看向柴立新,“柴先生?柴先生?” 而柴立新垂着头,依旧像块石头一样毫无反应。 他无动于衷的模样,让李美萍那张原本和善的脸变得严厉,连声音都尖锐起来—— “柴立新,你都干了些什么?!” 在她赶到之前,房间里只有许晋江和柴立新两人,并没有闯入的痕迹。现在,他们一个默不作声,一个躺在床上没了呼吸,两人身上都有打斗的细小伤痕,这不得不让人起疑。 在李美萍严厉的质问声里,一直低着头的柴立新才似乎终于活了过来。 他抬头看着李美萍,没有回答,而是一种用很陌生的口气与表情反问她:“你是谁?” 李美萍愣住。 紧接着,她干脆撕下脸上用于伪装的仿生皮肤,露出了她底下那张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真实面孔。 “看清楚我是谁!” 柴立新目光闪了闪,然后像是了然又像自嘲般,轻轻吁了口气,道:“原来又是你,叶燃。” 这次她的伪装比上一次成功多了,几乎天衣无缝,连柴立新也没任何察觉。 李美萍、哦,或者该说乔装成这一身份的叶燃眯着眼,她目光锐利,直直盯着柴立新不放。 “我因为要查西瑞尔的老底,一直跟着他来到潜龙城。后来陈驰传来的消息,报告你失踪了。没多久,西瑞尔和他手下的一批人也突然下落不明,所有线索都指向许家。我等了几个月,一直在等机会,最后终于以私人看护的身份进入许家,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需要我照顾的病人是你。” 柴立新人间蒸发三个月,接着他又被许晋江对外宣布死亡。当看到躺在病床上,浑身伤痕累累,陷入昏迷的他时,连叶燃也暗自吃惊不小。 她顿了一顿,再次追问柴立新:“柴,现在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柴立新牵动嘴角,他声音沙哑至极,连开口讲话似乎都异常艰辛,“叶燃,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把许晋江……我把他杀了。” 他应该高兴的。 那三个月里,柴立新每次被许晋江这王八蛋百般折腾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杀之而后快。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许晋江对他做的那些事,根本死不足惜。 现在柴立新终于得偿所愿。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明明该感到松了一口气的。 可情况却恰恰相反。柴立新整个人仿佛从高处跌落至谷底,他的心,他的手脚,他的声音,都变得很沉很沉。沉重得他连开口说出许晋江的名字,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这王八蛋,竟然还想要自己原谅他?他以为犯了错,再用命相抵,就能一了百了了?做他的春秋大梦! “混账!” 听了他的话,叶燃急了。 “柴立新,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那份原石持有人名单在许家手上,掌握名单下落的人,除了许家上一代家主,就只有现任家主的许晋江! 撇开名单的事,我不清楚你和他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这大半年,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除了公事以外的时间全部拿来照顾你。与陈驰的合作,许家彻底和城里其他几大家族对立,他更是处于风口浪尖,已遭到好几波刺杀。 即使受了伤,他每次都坚持回这里,谁劝都不听,只有看到你,他才安心。伤口感染他发高烧到快四十度,昏迷中我都听到他不停在叫你的名字……这种关心是装不出来的,你该给他一个机会!” 叶燃并不完全了解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恩怨纠葛,如果她得知全部真相,她也许就不会这样指责柴立新。现在,她只基于她看到的事实,说出这些话,做出反应。 许晋江这个人,仿佛天生具有某种魔性。 在大半年的相处里,他对柴立新无微不至的照顾,连叶燃这个潜伏在他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对他改观,为他说起话。 柴立新于是更加沉默。 他在给许晋江穿衣时,就发现了他身上的枪眼,两条手臂上细小的伤痕,以及背后鞭笞的伤。除了枪伤,其他的怎么看都和暗杀没有关系,更像是日复一日,被凌虐出来的痕迹。 而以许晋江如今的权势地位,除了他自己,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虐待他? 柴立新突然想到,在西瑞尔那条货船上时,许晋江失去理智发狂,就曾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他对自己说对不起,过后却又丧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然后柴立新一睁眼,就发现他从一年前,到了一年后的8月12日。 他很难说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冥冥中,每一个重复的8月12日发生的事,包括他遇见的人,仿佛都与“现在”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这一刻,面对叶燃的指责,柴立新心如止水。 他不怪她。 那个争强好胜,永远不服输,谁都不能叫他摧眉折腰的柴立新,仿佛与现在的他彻底割裂,变成了两个人。 从头到尾,他都没开口反驳,只是在最后叶燃不赞同的目光里,低声道:“名单……我已经知道具体位置。就在……” 柴立新情不自禁想:许晋江是不是早就准备要死在他手上?所以连后路都替他全部铺好了。 原石名单只是柴立新脱离九天的一个条件,或者说契机。也许很多人将这东西看的至关重要,为它争抢得头破血流,但对柴立新来说,他从没把它摆在首要位置,现在更是无比厌倦。 把能换来无数人梦寐以求财富地位的名单信息告诉叶燃,柴立新毫不可惜。他只是又抬起目光,看着她,“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说着,他又望向无论叶燃怎么抢救,仍然和睡着了一样的许晋江,“叶燃,你能救他吧?” 叶燃见他风轻云淡,不由气得挑眉,“我又不是神仙!” 柴立新像无法理解叶燃的话一样,也皱起眉毛,“你曾经给我用过九天最新研制的药,能在短时间里修复增强人体机能,就用那种药不行吗?” “我什么时候给你用过……”叶燃声音又惊又疑,“柴,‘天使之泪’是九天科技处于保密研发中的新药,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曾经许晋江和柴立新被西瑞尔成功绑架,又在海上遇险的那个8月12日,此时叶燃自然毫无印象。对于她来说,那根本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别管我怎么知道,”柴立新摇摇头,嫌解释起来太麻烦,“有机会我再向你说明。” 他那对黑色的眼珠直直望着叶燃,让人有种被野兽凝视期许的错觉。 “叶燃,算我求你,现在你能马上给他用药吗?” 这一下,原本惊疑不定的叶燃更加吃惊了。 在她的队伍里这么多年,柴立新沉默寡言,不出任务时总是独来独往,从没见他求过人,而这时,他竟然为了另一个人开口求她。 “柴,你……这又是何必?”叶燃深深地长叹一声。 恨不得杀了许晋江的人是他,现在甘愿为了许晋江低头,来求她救他的人还是他。 她真是搞不懂柴立新。 不过,叶燃还是从制服口袋里掏出密封药瓶和注射器,动作利落地替许晋江打了一针。 柴立新一直盯着药剂进入许晋江的身体,他才看向自己的手——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染血的银色雄鹰依然振翅欲飞。他褪下戒指,将它交给了叶燃,“许晋江在戒指里面藏了毒药,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类型的毒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药发作虽快,毒性却不是最猛的。 叶燃接过后,稍微研究了一会儿,摇摇头又把戒指还给柴立新,“没有经过测试前,不好说这是什么。我给他的药,也说不准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 说着,叶燃干脆脱下了她那身碍事的看护制服,露出底下只穿背心和黑色皮短裤的曼妙身材。 她又检查了一下许晋江的情况,发现没什么变化,于是对柴立新说道:“柴,既然我们已经掌握名单的下落,现在最好马上撤离。” 没想到柴立新却摇头,说道:“叶燃,我再拜托你一件事。你能带他一起回总部吗?”他看着许晋江,脸上不见喜怒,“就算那药没效果,九天的医疗部门也一定能找出办法,来为他解毒。” 叶燃再次吃了一惊,“柴,你在开玩笑?如果我们带着许晋江,也许走不出许家的大门就会被发觉。等许家的人发现我们要带走许晋江时,你猜他们会不会信我们的话?何况——”何况害许晋江变成这样的“凶手”,确实是柴立新。 这一年来潜龙城风云突变,整个许家的防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森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尤其这人还是许家的当家人时,几乎是不可能的。 柴立新笑了下,“我没说要跟你们一起离开。” “你的意思是……” 点了下头,柴立新接着说:“我们分开走,我来负责引开守卫的人。” “你疯了!”叶燃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柴,你不知道‘红骷髅’已经把你的任务和身份泄漏了。许晋江后来伪造了你死亡的假象,许家上下不少人还是不信的,他们都当你是因为身份败露逃跑了,如果他们抓到你,你想过后果没有?那时可没有第二个许晋江会来救你!” “我知道。”柴立新语气依然平淡。 叶燃的警告,之前许晋江就对他说过了。他的事,许家上下的看法似乎分成了两派,除了王富贵和王锐他们这些少数顾念这旧情的,另一派就没那么友善客气了。从古至今,对待“叛徒”,无论什么组织或个人,几乎都是一样的态度。 “叶燃,你不用担心。” 哪怕他这样说,叶燃也根本不信。 在她看来,柴立新的行为无疑是在自杀。可他的表情却在告诉叶燃,他已经下定决心,谁劝都没用。 “我会小心,那些人抓不到我。” 柴立新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他摇摇晃晃起身,随便找了件衣服穿上。回头最后看了眼许晋江,他才转过头,对叶燃说:“如果他醒了,叫他别找我,你告诉他——如果他还想找死,我永远不原谅他。就当柴立新从来不认识许晋江这个人,让他要死死远点!” “柴,你这是……”对柴立新,叶燃都无语了。 也许许晋江犯了大错,他现在的状态离死亡仅一线之隔。而柴立新都甘愿豁出命去救他了,却仍不肯轻言原谅。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许晋江对柴立新非同寻常的执念。而柴立新表现出来的,也并非无动于衷。可他现在的要求,无疑把许晋江推入了一个更大更深的漩涡。 他要许晋江活着,为一丝渺茫微小的希望。 更大可能,却是许晋江根本得不到他的宽恕原谅。 真不知该说柴立新是深爱许晋江,或恨着他。 第47章 之后,柴立新与叶燃两人分道扬镳。 从那幢位于许家花园的洋房离开,他选了一条和叶燃完全相反的路线。 过去柴立新曾经常出入许家,对整个许家上下的人员部署与防卫,许晋江从来没避讳过他。凭着记忆,柴立新绕过了一些智能监控设施和探头,进入主宅范围内后,他故意触发了警报装置。 果然,这很快引起了守卫的高度戒备。伴随着犬吠、人声和刺眼的灯光,柴立新开始在建筑物和树木的掩护下,毫无规律地四处游走。 他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躲过巡逻和搜捕他的人。这么几次后,许家的看守也不是傻瓜,他们反应过来,迅速制定计划,开始分工从各个方向包抄柴立新。 砰砰,砰砰—— 偶尔有零星的枪声划破夜色,证明这场追捕并未结束。 柴立新兜了大半天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他之前离开的地方。 此时已将近深夜。 云层遮住了月亮,只有一些零散的星子如宝石般点缀在深暗的天穹中。 沉浸在这片原始的黑暗里,整个花园仿佛某种隐秘而危险的生物,静静潜伏着,树木起伏的轮廓是它的背脊,偶尔有风吹拂过,叶子和叶子发出摩擦声,沙沙——沙沙——像是它的呼吸。 最后,柴立新在花园的某处边缘停下。 越过茂密的竹林,再往前,在缓坡下,就是一大片水域宽广的池塘。 池塘是不知多少年前由人工开凿而成,面积不亚于一座小型湖泊。而水底下,有一条专门的暗渠连通着外面的清江。由于时间久远,暗渠的存在几乎已无人知晓。 柴立新小时候常在许家的花园里到处疯玩,水渠的存在,是他和许晋江两个人偶然间发现的秘密。 只是眼下,显然许晋江没有忘记这条隐秘通道,池塘周围到处密布着红外线探测报警装置和探头,想要穿过这里,必定会触发这些高科技的玩意。 柴立新气喘吁吁,整个人如同一片阴影,悄无声息地隐匿在竹子与竹子交错的狭窄空间里。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发光,仿佛黑暗中捕食的野兽。 只不过现在,他才是那个被追捕的人。 妈的。 柴立新在心底暗骂了一句。 额头的汗水渗进了他眼里,血腥气飘荡在周身,柴立新知道自己受伤了,他还是低估了昏迷这么久带来的影响,他的身手大不如前,但现在,确定叶燃已开车带着许晋江离开前,他不能停下。 柴立新在心底默默计算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他随身带的通讯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掏出一看,叶燃只发来简短的几个字。看到那信息的那瞬间,柴立新紧绷的肩缓和下来,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就传来隐隐约约的犬吠。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5节 来不及多想,柴立新奋力穿过竹林,一路跌跌撞撞向着水边跑去。 竹林与池塘间隔着一片坡地,缓坡上除了宽整的草皮外,就只剩下几丛矮小的灌木,毫无遮蔽可言。 更不用提直升机就悬在柴立新头顶不远处,螺旋桨叶片发出的噪声震耳欲聋,从飞机上直射下来的探照灯光,更是把柴立新照得像个活靶子。 为了抓他一个人,许家竟然出动了直升机。 这帮操蛋的龟孙子! 柴立新在心底破口大骂。 而许家的人很快就锁定了他,并且毫不留情地开了火。 “别让他跑了!” “他要跳池塘里去,快开枪,开枪!” 这样的叫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一发子弹击中了柴立新的左腿,让他一个趔趄就往前扑倒,幸亏身下是厚实柔软的草甸,柴立新就地翻滚了几圈,一路滚到坡底,夜色昏沉,墨水般乌沉沉的水面近在眼前。 用另一条腿半跪起身,在下一波攻击到来前,柴立新用尽全力,深吸一口气,便纵身向水里跳去。 哗啦——! 原本平静的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在一连串翻涌滚动的白色气泡后,柴立新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升机探照灯不断在水面上巡梭,没有任何发现。 在水岸边寻找的许家众人同样失去了目标。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大活人,只要还得喘气,就不可能永远在水底下不浮上来,柴立新要么已沉尸水底,要么,已经逃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柴立新早已潜入水底深处,拨开长势茂盛的水草和淤泥,从被泥巴掩埋了一多半的水渠入口游了进去。 穿过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幽水道,在肺里的氧气被耗尽前,柴立新拼命划动手臂,他失血太多,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又是哗啦一声,柴立新终于探出头,大口大口呼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 四周没有任何光线,实在太暗了,只有水声被搅动的的回响,柴立新摸索着掏出裤袋里的笔式手机,在顶端按一下,防水的机身顶端就射出了一道细长光柱。 柴立新浑身湿透,漂浮在水面上,他把手机叼在嘴里,借着光亮,朝四周打量一圈——这里是个地下洞窟,它的一半浸在水里,与外部的池塘水面平齐。许家老宅已延续很长时间,也许某一代家主出于某种考虑,修建了这样一条秘密通道,后来又不知为什么废弃了,现在倒方便了柴立新。 确定方位后,他就朝另一边水声的来源游去。 在洞窟那头,水面上方两米左右,又是一根地下管道,圆形管道正在哗哗出水,汇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 柴立新泡在水里,他手足冰冷,身体开始哆嗦,这些都是失血引起的症状。他避开瀑布,往一边洞窟的墙壁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几处岩石作为借力点,柴立新手脚并用,开始向上攀援。 柴立新这时动作已经不太灵活。他像只壁虎般紧贴着湿滑的墙面,伸手试了好几次,才抓住那根地下水管的边缘部分,然后惊险地跳进了进去。 管道很宽阔,里面只有三分之一是水,正好没过柴立新的小腿。 扶住管道壁,柴立新趟着水,开始摇摇晃晃,在细小的照明光亮里往前走。 昏暗的地下水道曲折又漫长,柴立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就像他这段日子遭遇的一切,仿佛永无止尽。 时间的流逝变得混沌模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在柴立新几乎以为看不到头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江水声。 柴立新离开管道,走完最后一段明渠,将整个潜龙城一分为二的清江就出现在他面前。 月亮探出头,星光熠熠生辉。 江水粼粼,如巨龙身上闪闪发亮的鳞片,映着远处高楼大厦彻夜通明的灯火,在深蓝天幕中徐徐铺展开,如同最壮美诗意的画篇。 柴立新看着这一幕,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又往上走了两步,然后就仿佛失去支撑的力量,身体倾斜,倒在了遍布椭圆砾石和江沙的滩涂上。 他腹部中枪,大腿也中了一枪,由于一直没采取措施,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差不多染红了柴立新半个身体。他这时看东西都都不太清楚了,眼前只有一大团明明灭灭的光亮在闪烁。 “咳……妈的……”呛出一口血沫,柴立新翕动嘴唇,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他费劲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躺着。湿答答的衬衣黏在他身上,此时除了血迹,还滚了一身湿沙子,但这会儿,柴立新其实已没什么感觉了。 他快要死了。 被困同一天,柴立新在最绝望颓废的那段日子,曾经无数次试图自我毁灭,一步步迈向死亡的感觉,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身体很重,意识或者说灵魂却变得越来越轻。 当再也感觉不到那份生命之重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好不容易无限循环的一天终于被打破,柴立新甚至等不到早上六点半,来确定是否又陷入了另一个循环里,他就要死了。 真他妈不甘心。 都是许晋江那王八蛋的错。 柴立新又一阵呛咳,他恨许晋江恨得牙痒痒。如果他在身边,柴立新非得把他抓过来,狠狠咬下他一块肉。 许晋江这个人,就像一条从坚硬的钢铁里钻出的荆棘,它紧紧缠住柴立新,光想一想,柴立新心底就扎得慌,若要把它从身上撕开,哪怕铁打的人,也非得连皮带肉,撕得鲜血淋漓不可。 柴立新不愿想起他,却偏偏想起他。 连快死前,这阴魂不散的王八蛋前都能搅得他不得安宁。 真操蛋。 无论多么愤懑不甘,怒火中烧,失血让柴立新浑身冰冷,眼前越来越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意识也慢慢的,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拖拽着,彻底陷入黑暗。 …… 轰隆! 大雨倾盆,雷响伴随刺目的电光划亮整片天空。 路面上拥挤繁忙,飞驰而过的车轮卷起路面的积水,柴立新一个激灵,被漫天而下的水滴浇了满身。 他睁开眼,精神却依然恍恍惚惚。 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声混成一片。 有人从车窗内探出头,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妈找死啊,走路不长眼睛!” 一瞬间,那股隔阂感终于被打碎,柴立新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 几乎只是闭眼再睁开的短暂间隔,柴立新就从那片无人的江畔滩涂到了这里。 在那名司机再次出声怒吼前,柴立新穿过马路,准备到路边一家店的房檐下避雨。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动作僵硬而迟缓,又花了两秒,柴立新才意识到——这是因为他的一条腿瘸了。 柴立新顿住脚步。 他盯着自己赤裸的双脚,还有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无论裤子上衣都不合身,即使被大雨浇透,都盖不住那股臭烘烘的味道。再看自己的手,瘦的皮包骨不说,还布满了细小伤口,指甲更不知多久没清理修剪过了,全是发黑的污垢。 柴立新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而他面前的商店橱窗玻璃中,一位瘦骨嶙峋,头发胡子油腻腻纠结耷拉在一起的流浪汉,也抬起头,望着他—— 第48章 电闪雷鸣,雨势越来越大,简直像把天捅了个窟窿。 街道两边,路人无不行色匆匆。 地铁站广播提示六点四十分的列车即将进站。 在一堆撑伞向地铁口涌去的行人中间,满身落魄、没带任何雨具的柴立新格外扎眼。 他仿佛一艘逆流而上的孤船,黑色人潮从他两边分开,又在他身后合二为一。对这个身上脏兮兮、走路摇晃迟缓的流浪汉,即使在早晨上班工作的高峰时间,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 而此时此刻的柴立新,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看怎么想他。 他在城市的街头四处游走,头脑里一片混乱。 这里应该是他从小到大生活了许多年的潜龙城。可在熟悉之余,这座城市又处处透着股陌生感。街道两边高楼林立,建筑物玻璃幕墙表面,巨大的广告牌上滚动播放着各式商品广告,其中一些东西在柴立新记忆里,从未出现过。 一切显得那么荒诞不经。 柴立新原本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一直到刚才,从地铁站的列车班次屏上看到的时间,让心底存了一丝侥幸的柴立新彻底明白自身的处境——这次,他一下跨越了好几年的时间,来到了十年后的8月12日。 妈的。 从许家艰难脱身,到他完全丧失意识之前,每一幕都异常鲜明,历历在目,就像不久前发生的事……不,事实上,这他妈的就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事! 在那么重的伤势下,柴立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感觉只是打盹眯了一小会儿,一睁眼,就他妈“嗖”地一下到了十年后!这当中消失了九年光阴,他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象。 柴立新不信邪。 他掀开衣物,他的左腿和腹部,还留着当时枪伤的伤疤。只不过前一刻仍在流血不止的伤口,现在柴立新摸上去,已经变成了手感略带粗糙的陈年旧疤。 虽然活了下来,他的伤显然没得到过很好处理。因为左腿的伤,他现在勉强可以走,却无法快速地奔跑跳跃。 而眼下他这副尊容,柴立新更是不敢相信,这些年他都遭遇了什么。 他不由想到在他最初开始轮回的那个8月12日,每一天,在他租住的廉价公寓附近,走过一条长街,在拐角处必定会遇见的那个蜷缩在墙角的流浪汉。 他曾无数次感觉莫名的熟悉,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冥冥中,仿佛一直有什么力量限制着他。让柴立新十分在意,又自始至终不能更跨进一步。如同隔着一个玻璃鱼缸,看到的另一面世界微微扭曲而失真,鱼缸对面的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只有一丝似曾相识感萦绕在柴立新心头。 在过去的那么多个8月12日星期三里,柴立新每次经过,甚至观察他,另一个“自己”都没任何反应。 事实上,他们从未四目相对,视线交接过。 …… 柴立新冒雨继续前行。 他头脑里仿佛被塞进一团乱麻,对如今这种诡异错乱的情况一筹莫展,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想弄清楚,这世界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他会在十年前的街头就见到十年后的自己?为什么他眼下又会出现在这? 十年时间,这座城市的面貌已经发生了诸多变化,许多地方都不再是柴立新记忆中的模样。现在,柴立新就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只能凭着脑海里偶尔闪过的画面,寻找正确的路线。 画面残缺破碎,有种奇异古怪的隔阂感。 即使这样,柴立新心底也明白,这点点滴滴的记忆,应该都属于十年后的自己。此时,他仿佛成了个旁观者,以一种冷静的视角,观看着另一个自己的生平。 记忆不时闪现,像一部被剪坏了的糟糕电影,充满各种琐碎枯燥无意义的镜头。重复的街道,不同的面孔,有时是垃圾桶,有时是某个昏暗的街角,只有饥饿,寒冷,疼痛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 真他妈操蛋! 柴立新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混成这副鬼样子? …… 大雨滂沱。 柴立新浑身湿透,长时间被雨淋,即便是在夏天,柴立新左腿的旧伤还是开始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分外吃力。 好在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眼前的这片公园,反复在柴立新头脑里出现。 虽然过去了十年,周围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柴立新还是认出这里就是他曾经生活多年的旧时街道。 可惜,如今这里已面目全非。 银灰色天幕下,大雨仿佛将过往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柴立新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眼前只有一片浓淡不一的绿。 树木的叶子被雨点砸得劈啪作响,白色野蔷薇花瓣凋零,在雨水一遍遍冲洗下,香气变得若有似无。 柴立新顺着青色石板一路走,两旁草木葱茏,可惜无论是他过去住的公寓大楼,还是他每天光顾的早点铺子,都不复存在了。 公园深处,某条长廊下。 由于位置偏僻,别说下着大雨,就是天气晴好,这儿大概也少有人会光顾,倒方便了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和乞丐。 柴立新沉默地打量一圈,确定这里就是他的容身之处。 柴立新呆立着不动,浑身在往下滴水,长廊里有几个流浪汉打量了他一眼,随即见怪不怪,转开了视线。 柴立新没多看这些人,他的目光投向那个唯一空着、用纸板草草围起一圈的位置,那八成就是他睡觉休息的地方。 游廊分左右两头,柴立新占的就是其中一头,位置很差,雨水已将纸板打湿一半,可以想见,一直待在这里,风吹日晒雨淋,这几样都是避不开的。 柴立新知道,即使在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中间,也分个高低上下,越是底层,丛林法则越直白赤裸。身强力壮者的总会占据最好的位置,而那些体弱的,往往连个睡觉休息的地方都只能挑别人剩下的。 偏偏这时,又有几个人影出现在长廊下。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约莫二十上下,打扮得流里流气,身上各处纹着刺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一来就吆五喝六,周围几个流浪汉被他们推搡到一边,然后这些不入流的小混混捂着鼻子,骂骂咧咧,开始搜刮流浪者们用纸板破棉絮和脏衣服搭建起来的窝。 一些流浪汉不愿意,试图反抗,很快被揍得没了下文。 弱肉强食,一环扣一环,这就是所谓的食物链。 柴立新冷淡地看了一眼。 随即扭过头,开始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把水拧干。 拧完衣服,柴立新蹲下,从自己那个脏乱的纸板窝里翻了翻。他翻出一件上衣,衣服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虽然勉强是干的,但那股销魂的味道冲得柴立新撒开手,想了想,他套上了原先那件湿掉的上衣。 虽然不太舒服,但至少被雨水一冲,这衣服已经没之前那么臭了。 “喂——!” 在柴立新换衣服的时候,从他背后传来不客气的声音,紧接着,他的左脚脚踝也被人踢了下。 回过头,柴立新看见几个小混混当中,块头最大、穿着鼻环眉环唇环各种金属环的那个混混已经来到他身边,正居高临下,一脸不怀好意地觑着他。 “瘸腿的,识相点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哥几个把你另一条腿也打瘸了,你信不信?”穿环男恶声恶气。 一旁他的同伙,一个穿蓝衣服的瘦子走过来。他贼眉鼠眼,用手肘撞了撞穿环男,阴阳怪气道:“大块头,你跟他废什么话,这是个傻子!” “老鼠,你他妈的给我闪一边去!”大块头粗声粗气,脸上横肉抽搐,一堆鼻环唇环也跟着直颤,“你当我他妈的不知道?我就是看这家伙不顺眼……” 显然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了。 更让柴立新在意的,是他们话里透露出的讯息。 “你他妈这是什么眼神?” 发现柴立新在看他,那一眼让大块头心里一阵哆嗦。反应过来后,他恼羞成怒,挥舞着拳头作势威胁。 柴立新一声不吭,默默站起来。 他瘦得厉害,但身高却比四肢发达、身材壮实的对方还要高出半个头。 杂乱纠结的头发胡须遮住了柴立新大半张脸,他的眼神却一点不见浑噩,细长微挑的眼尾,让他的眼神明晃晃如两把快刀,直刺人心。 大块头完全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 两人的对峙也引来其他几个混混的目光。 “他妈拽什么拽!老子干死你——!” 也许是感到在同伙面前丢了面子,大块头色厉内荏,退了一步后,又叫骂着挥拳向柴立新冲来。 柴立新只是侧了侧身,就避过了对方挥来的拳头。 而朝他扑来的大块头收势不及,继续像头蛮牛一样,冲向了长廊外面的雨幕里。由于台阶太滑,他脚下不稳,像只瞎扑腾的鹌鹑,一头栽倒,摔了个狗啃泥。 “噗!” 由于姿势实在太滑稽,被赶到长廊一边的流浪者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另一边,外号“老鼠”的小混混和他另外几个同伙都看呆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 “艹!兄弟们上!一起揍死他——!!” 几个不入流的混混嚎叫着,扔开手里的东西,有些干脆拔出刀子匕首,毫无章法地朝柴立新扑来。 若论街头打架,柴立新就是这些小混混的祖宗。 即便现在,他腿脚不便,身手大不如前,但每一条肌肉的颤动收放,对手、脚、身体躯干各部位的运用,几乎是刻在柴立新骨子里的东西。 没几分钟,五六个小混混就全被他放倒在脚下,不算宽敞的游廊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这群年纪不大、逞凶斗狠的小屁孩终于啃到了块硬骨头,此时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爹喊娘。 柴立新喘了两口气,放匀呼吸,只说了一个字—— “滚。” 也许是太久没开口,他的嗓子粗哑不堪,比之前更甚。 几个混混都被柴立新揍怕了。 一听见让他们滚,也不哼哼唧唧了,立即麻溜地爬起身,跑得简直比兔子还快。 “你,待着。” 柴立新伸出一脚,踩住也想开溜的“老鼠”。 这鬼头鬼脑的家伙,刚才吆喝得比谁都狠,却一直躲在他几个同伙后面。柴立新拳头到他面前,还没碰到他半根毫毛,他就叫得震天价响,自己先倒了。 柴立新要问话,这家伙无疑是最好人选。 “老鼠”瘦不拉几的脸皱成一团,哭声特别凄惨悲切:“大哥,好汉,爷爷,我叫你爷爷还不成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老人家,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孩子要照顾,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行行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柴立新眼神冷冷的,听着他瞎编。 这时,有几个胆子大的流浪汉走上前,在柴立新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住,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们谈论的对象显然是他。 柴立新收回目光,又看向脚下的“老鼠”,他弯下腰,伸手照着“老鼠”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总算制止了这家伙继续哭诉叽歪。 “说,你哪家的?”柴立新说话费劲,他干脆席地坐下。 一脸随时哭给你看的“老鼠”听得愣住,他眼珠转了转,迅速爬起来盘腿坐到柴立新旁边,小而聚光的眼睛打量他,里面透出一丝狡黠,“大哥,我不明白……哎哟!” 柴立新根本懒得废话,又呼了他一巴掌。 “高家?还是蒋家?”不轻不重警告后,他又问。 “老鼠”整个人被扇得往前一冲,差点又摔地上了。他呲牙咧嘴,摸了摸快脑震荡的后脑勺,不敢再犯浑,说道:“嗨,现在哪还有什么高家蒋家,早都被许家收拾干净了!现在这潜龙城,是许家一家独大——” 说到这,“老鼠”斜睨了柴立新一眼,疑惑道:“这是城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大哥,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老鼠”只当柴立新之前一直在装傻充愣,他根本不会想到,柴立新是真的不清楚不了解这些情况。 他的话让柴立新陷入了沉默。 过去好一会儿,他声音低哑,问:“许晋江……他还活着?” 瞪着他那双小眼睛,“老鼠”忙点头。 “那是当然,许晋……”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忙改口道,“许家现任家主脾气古怪,他把手下的大权交给了他的亲信,平时深居简出,常年不露脸,但一露面就有人要遭殃!我一个在许家当班的远房表亲说,晚上没人敢靠近他住的地方,有人不小心看见过他晚上的样子,据说两个眼珠子都变成了红色,头发雪白,指甲像野兽爪子一样长,专门逮人吃!还有人说他其实已经疯了……” “老鼠”碎碎念着,对着柴立新也没那么紧张了。 听见他把许晋江描述成了某种可怕的都市传说,柴立新哭笑不得。 看柴立新不以为然,“老鼠”又转了转眼珠,颇为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道:“大哥,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出去最好别连名带姓称呼那位,许家家主耳目灵通,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他又喜怒无常,冒犯了他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唉,说到底,你不能惹一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柴立新声音冷硬。 虽然许晋江疯得够够的,但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柴立新还是不舒服。 他仍没打算原谅许晋江,但知道他还好好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柴立新乱糟糟的头脑一下冷静了许多。 “老鼠”自来熟过头,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咕哝:“要没疯,他怎么能高价悬赏一个死人悬赏了快十年——” “你说什么?”柴立新听到这,不禁在意起来。 一边旁观的几个流浪者,这时也大着胆子围拢过来,没等“老鼠”回答,他们就你一言我一句的,抱怨或提醒起柴立新。 “他还买下这带的地皮,把大楼统统铲平,房子都拆了,就盖了个公园。” “公园中央还埋着那个死人的墓地,晚上会闹鬼,千万不能去!” “我本来还有便宜房子住,没想到老婆带着补偿给我们的钱跟人跑了,后来只能露宿街头。” “还有还有……” 柴立新越听越头大。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时,一位年纪最大、胡子头发花白的流浪汉走过来,按下手让其他人先安静,然后,他仔仔细细打量柴立新,点点头说道:“看起来你脑子都清楚了。我姓朱,这里的人都叫我老朱,当年是我在江边挖蚌壳,看你浑身是血,一时不忍心把你捡回来。” 多年在这座城市街头风餐露宿,老朱也算遍历人情冷暖,他发现柴立新受的是枪伤,自然不敢送他去医院。他只是个流浪汉,柴立新身上也身无分文,老朱能做的,也只是帮他止血,用了抗生素防止感染,然后一切听天由命。 也许是柴立新命硬,那么重的伤势,竟被他扛了过来。 “没想到你醒了后什么也不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当时你身上也没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你跟着我,只是……”老朱为难地看了柴立新一眼,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你不清醒的时候,别人说的话你也听不懂一句半句,常常一个人跑得不见踪影。” 从老朱的神态,柴立新明白他已经说得尽量委婉了。 点点头,柴立新声音沙哑,字字简洁:“多谢。” 这个世界很冷漠,却也不乏老朱这样心怀一点善念的人。 柴立新不会那套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把戏。对别人的恩情,他铭记在心,总有一日,会找机会报答。 老朱看他是完全清醒了,他又长叹一声,道:“别谢我,我没帮到你什么,这些年你也不容易。” 说完,他又看向柴立新那双锐利发亮的眼睛,劝说道:“听我一句,如果你当年和许家有什么恩怨瓜葛,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千万别再招惹他们!有句话他没说错——” 老朱指了指柴立新身边的“老鼠”,神情颇为沉重肃穆。 “惹上许家家主的人,都没好下场!” 第49章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一群人围着柴立新七嘴八舌说完话,长廊外,雨势渐收,又过去一会儿,就彻底地停了。 柴立新抬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虽然雨止天却没有晴,天空依然阴云密布,远处不时闪过雷电的光芒。 “喂,起来!” 柴立新踢踢身边的“老鼠”。 这家伙正抱着脑袋,像犯人似的蹲着,被柴立新踢了屁股,他抬起脑袋,一把抱住了柴立新大腿,哭丧道:“大哥,我再也不敢了!知道的我都说了,你放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 “放手。闭嘴。” “老鼠”别的本事或许没有,小聪明还是有一点的。他察言观色,见柴立新眼神不善,于是不再干嚎,乖乖松开了手。 “你,帮我找个人。”柴立新嗓子干涩,每个字都说的很吃力。“完事就放了你。” 一听柴立新会放他走,“老鼠”立马来了精神。 他噌地一下站直身,挨到柴立新身边,满脸堆笑,拍胸脯保证道:“大哥,你说吧——要找谁?只要是在这带混的,没有我杨帅找不到的人!” 直到这时,柴立新才知道这鬼头鬼脑的家伙叫什么。 比起他的本名,还是“老鼠”这外号更适合他。 柴立新自己也在底层摸爬滚打过,他当然清楚,像杨帅这类混迹于各种场所的小混混,他们或许没有大人物们的手腕,但传递消息却是相当灵通的。 要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寻人,除了警察外,用他们不失为另一个办法。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没搞明白情况前,柴立新不想轻易联络陈驰或叶燃。尽管离开许家那晚,他和叶燃分开前,叶燃曾亲口承诺,柴立新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她或云水叶氏的人帮忙。 可一找上他们,很可能会惊动许晋江那王八蛋。 柴立新落到今天这步,有一大半都是因为许晋江这混蛋。柴立新想起他,就他妈一肚子火。 自己眼下的麻烦,也不是叶燃、陈驰或其他任何人能解决的。 他只能靠自己。 …… 柴立新让“老鼠”等着,自己则去找了那位姓朱的老乞丐道别。 听他说要走,老朱只是深深望了他两眼,别的什么也没多说。 看柴立新此际的眼神,他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这个……是我把你捡回来的时候,在你身上发现的东西。” 老朱抖抖索索从一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破棉絮深处掏出一个小布袋,解开布袋系绳,他倒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递给柴立新。 “当时你把它攥得很紧,我想这东西对你一定有什么特殊意义,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替你保管着,想着哪天你要是能记事了,就把它交给你。” 在老朱苍老的声音中,柴立新接过了戒指。 银色雄鹰停留在他掌心中,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向苍穹。 柴立新早就不记得这回事。 他以为他全忘了。 可一看到这戒指,当时许晋江把它交给他时,他的眼神,他手指的温度,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充满了绝望,疯狂,偏执,柴立新都历历在目。 盯着那戒指,柴立新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收起手掌,冲老朱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在一旁闲得无聊的“老鼠”见状,连忙跟上去。 …… 告别老朱他们,柴立新在即将离开公园前,找到了个公共厕所。 他找“老鼠”要了把他随身带的匕首,然后开始对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把他那头杂乱纠结的长发和胡子都剃了。 刀子刮在皮肤上,发出轻微单调的沙沙声,伴随水流的声音,一切显得十分寻常。 贼眉鼠眼的杨帅在外边抖着脚,嘴里哼着走调的歌词,不时探头朝厕所门内张望两眼。 他抖得活像根抽风的竹竿,还是被砍了半截的那种。杨帅当然想跑,可惜没那个胆子。柴立新越放心他,没有步步紧盯,他反而越不敢放肆。 杨帅只是个小人物,直觉却告诉他,柴立新不好惹。 咽了口唾沫,他清清嗓子,隔着门口对柴立新套近乎,“大哥,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等了一会儿,杨帅没等到回答。 看来柴立新不准备把他的身份透露给他。 片刻后,杨帅又壮着胆子,问:“大哥,你要找的是亲人?朋友?还是仇人?” 哗啦—— 里头传来一阵冲水声。 接着,柴立新走了出来。 他瞥了杨帅一眼,也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要找一对夫妻,丈夫姓朱,他们十年前还在这附近卖早点。” 杨帅抬头,张嘴,对着柴立新差点看呆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没名没姓、脑子也不清楚、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稍微收拾干净后,竟然这么……这么…… 杨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的眉毛浓黑利落,鼻梁高挺,嘴巴抿着,眼神很凶。他的视线像把出鞘的刀,锋芒毕露,落到人身上,就像被刀刃划过皮肤,又痛又爽快。 “大……大哥……?” 柴立新气势太强,今年刚满十八的杨帅结结巴巴,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甚至连刚才柴立新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柴立新眉头微蹙,看着突然扭捏起来的“老鼠”,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要找的人,是朱记早点铺的老板和老板娘。” 在这片地被建成公园前,朱记早点那位吵遍整个街区无敌手的彪悍婆娘,也算当地一霸。以“老鼠”的年纪,柴立新相信他就算没见过,也一定听说过。 这下,杨帅确实听清了。 他惊讶地瞪着他那双小眼睛,失声反问:“大哥,你再说一遍,你……你找谁?!” …… 之后,杨帅带着柴立新向东而去。 在离公园三四站路开外的地方,找到了迁到另一条街的新朱记早点铺。 这时店里稀稀拉拉还坐着一些食客,但因为一大早的雨,加上最忙的用餐高峰已经过去,人不是很多。 杨帅才踏进店里,一个响亮的尖嗓门就响了起来—— “你个死小子,店里这么忙你不搭把手,一大早又和你那群狐朋狗友混到哪儿去了,给我过来!” 庞大圆硕的身影从店堂深处冲出,胖老板娘十年如一日,除了多添几条皱纹,样子几乎没任何变化。她以难以想象的敏捷拎起杨帅的耳朵,啪啪照着他后脑勺削了两下。 今天杨帅的脑袋可算是狠狠遭了罪。 他那小身板在胖老板娘手里,就像如来佛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怎么扑腾也没用。 “姨妈!姨妈……哎哟!我真没去瞎混,你看看,你看看我带谁过来了?” 挣不过,杨帅赶紧伸手指向店门口。 柴立新正站在那里。 身材圆胖的老板娘应声回头,与柴立新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的表情先是有些疑惑和不信,眯着眼,等看明白是谁,胖老板娘手一抖,受到惊吓般,把杨帅扔地下了。 “你、你……” ‘你’了半天,嘴巴出名又快又毒的她没说出个所以然。红润的脸色倒越来越惨白,如同见了鬼,紧接着就爆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 才不到上午九点,朱记早点铺就提前打了烊。 等老实勤恳的老板拉上门,又端来几杯饮料,靠墙的一张餐桌边,情绪一度失控的胖老板娘虽说仍有些惊魂未定,好歹安静下来。 其实随便换了谁,冷不丁看到一个已死了差不多十年的“死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都会受到惊吓。 “立、立新啊,来……喝饮料。”胖老板娘尴尬地呵呵笑着,边将冰饮推到柴立新面前。 她心里其实瘆的慌,但见柴立新全须全尾,会喘气,脚下还有影子,确实不像鬼,她才拍着胸脯,松口气,道:“刚才你可是把我吓坏了!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怎么杳无音讯的。当年街坊们都在传——说你你已经葬身火海,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亲眼见到你被下葬……啊呸呸,瞧我这张嘴!立新,你可千万别见怪啊!” 老板娘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事的。 她见柴立新不出声,用手肘顶了顶一旁老实巴交的男人。 规规矩矩,像根木头似的老板这才反应过来。他抬起头,先是看了看他身边的婆娘,又看向柴立新,硬着头皮开口问道:“立、立新,你找我们是不是……是不是有啥事?” 柴立新沉吟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问:“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们,在铺子还没从白马路迁走前,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6节 他的话让夫妇两人面面相觑,神色迷惘。 见柴立新神色认真,表情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夫妇俩自然不敢怠慢。他们交头接耳,过了一会儿,胖老板娘抬起头,鼓足勇气开口:“立新啊,我们的铺子前前后后三十年了,这城里的乞丐和流浪汉那么多,实在没法记住谁是谁。” 柴立新摇摇头,又提醒道:“这个人你们一定记得。他和我一样高,人有点迟钝,每天早上,他都会待在拐角第一家便利店的墙根下,和你们的店子只隔开三五米,对了,他还每天在你们门口的垃圾桶里翻吃的。” 他越说,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却似乎越糊涂了。 “立新,你真把我搞糊涂了。”胖老板娘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原来的铺子左右从来没什么便利店,门前也没垃圾桶,店里的残渣废料都是直接装在后巷垃圾箱里的。” “什么……” 老板娘此时的话,柴立新直觉就是不可能。 “要说隔壁拐角,原先是毛老七开的理发店啊!你忘了吗,立新,你十六岁的时候,还把毛老七的门牙都打断了。” 不等柴立新表态,嘴快的胖老板娘又开始念叨。 “至于你提到的那个人,我们真的没见过,没印象。要是有谁敢天天翻我家的垃圾桶,我这暴脾气,怎么也要骂得他狗血淋头,不可能什么都不记得。” 胖老板娘的话,让一旁干瘦的老板也附和着点头。 他们甚至还拿出了存在手机里多年的合影留念。照片里满满当当挤了一堆人,拍摄地点正是搬迁之前的朱记早点门前。铺子门口确实没有垃圾桶,隔壁也不是便利店。 此时此刻,夫妻两个人的表情更不像作假,也没有任何作假的必要。 柴立新脸色发黑。 十年后的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十年前街头的原因,他以为找到朱记早点的夫妇俩,至少会对解开谜团会有一点帮助,没想到,这反而将一切推向了更混乱的深渊。 柴立新努力回想。 他记忆里拐角那家便利店,以及每天清早蜷缩在那家店墙角的流浪汉,都那么真实。可老板娘嘴里的毛老七,他开的那家理发店,柴立新的头脑里,同样模模糊糊也有印象。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那个打扮得妖里妖气,喜欢拈着兰花指,开口闭口人家人家的人妖呢。那货还骚扰他,被他毫不留情揍了一顿,从此见到他都绕着走。 柴立新这时的脑袋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拉扯,让他的头嗡嗡作响,越来越疼,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一直没开口的杨帅趴在桌边,他从柴立新描述那个流浪汉长相的时候,表情就有点古怪。因为在杨帅听来,柴立新形容的那人,根本就是不久前的他自己嘛! “大哥,大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杨帅一直在观察柴立新,见他额头冒汗,一脸痛苦的样子,就咋咋呼呼叫起来。 柴立新强忍着越来越厉害的头痛,用手撑起身体,想摇头离开这里。可才跨出一步,他整个人就倾斜着往一边摔倒,连带掀翻了旁边几把椅子,发出一连串哐当声响,把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哎哟,立新,立新?你这是怎么了?死鬼,快搭把手,把他搬到楼上的房间去躺着!” “啊?嗳!知、知道了……” “你个臭小子,别傻站着!看厨房有没有干净的毛巾,去拿两条来!” “哦,哦。” “哦个屁啊,还不快去!” 柴立新浑浑噩噩,仿佛昏了又仿佛清醒着。他无法动弹,但胖老板娘彪悍独特的尖嗓门,杨帅一惊一乍的声音他都能听见。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搀了起来,一阵颠簸后,又似乎把他抬到床上。 打仗一样的忙乱过后,柴立新被灌了一大杯糖水,抹干净脸上的冷汗,身上盖着毯子,终于不再浑身僵硬。 那突如其来,几乎要把他的脑子劈碎成两半的头痛有所减弱,但柴立新的意识仍昏昏沉沉,如同漂浮在海面上。杨帅在一边照看他,房门虚掩着,迷糊中,夫妻俩刻意压低的交谈不时传入他耳中。 “……是不是该通知……许家那位在……悬赏……” “不行!死鬼……好歹认识……我们不能为了……传出去……戳脊梁骨!” “可要是被许家……我们会……麻烦。” “唉……再……我们等他醒……再说。” 柴立新如坠梦中,头脑时而清楚,时而又糊涂。 他本来早该彻底丧失意识,可冥冥中,柴立新又本能地知道他不能昏。他一旦昏过去,再睁开眼,面对的可能就将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8月12日,也许是下个十年、二十年后,也许又要回到十年前。 见鬼的谁知道呢! 直到刚才,柴立新发现,他的记忆出了大问题。 一次次不断的重复轮回,柴立新所熟悉的一切,真的都是未经篡改、真实无误的吗? 那么为什么,在他头脑里,又会交叠出现截然不同的两份记忆? 柴立新悄无声息躺着。 他眼前却不断闪现着如七彩烟花般的光芒。 那团光芒渐渐组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它们拥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一直拖拽着柴立新的意识,往那漩涡最深处堕去。 柴立新拼命与之抗衡。 他真的厌倦了日复一日,每天睁眼面对这世界的疯狂与怪诞。 是时候让这操蛋的一切停止了。 柴立新这样对自己说。 他挣扎的精疲力竭,如同一只被困在网中的飞虫。 只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支撑他,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围绕柴立新整个意识的那些光慢慢散去,他的感觉渐渐回来了。身上毯子的纹理触感,气流的扰动,以及落在眼皮上的阴影都清晰无比。 柴立新竭力睁开眼。 “大哥,大哥你总算醒啦!” 伸手正想替他换掉额头上毛巾的杨帅没心没肺,笑得脸都皱了。 就算被柴立新一把扣住手腕,他依然没什么危机意识。小半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只要不主动挑衅柴立新,其实就没什么危险。 “我……昏了多久?” 柴立新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喝了半杯水。 “快两个多钟头了。”杨帅回,又接着问,“大哥你肚子饿不?我姨父在楼下煮饭,姨妈说你要是醒了就告诉她一声。” 柴立新点点头,正要说话,房门就冷不防被推开了。 杨帅大概吓了一跳,认出进来的人,不由抱怨:“姨妈,这是我房间,你怎么能不敲门呢!” “臭小子!”胖乎乎像颗球的胖老板娘堵住了整个门口,她双手叉腰,开口就是一通臭骂,“你吃我的住我的,老娘还没问你收房租呢!去去去,看见你就来气,快给我到外面凉快去!厨房里还有碗等着你洗,我和立新有话要说。” 可怜杨帅敢怒不敢言,撵狗一样被灰溜溜撵出去了。 胖老板娘这才松了口气,她又谨慎地将门锁上。 柴立新看着她动作,也不出声。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夫妇俩的对话,也大概知道胖老板娘这时要和他说什么。 这个泼辣了大半辈子的胖女人,反倒有些支支吾吾,磨蹭了半天,她才咬咬牙,开口说道:“立新啊,实话不瞒你说,我和我家那死鬼这么多年也没一男半女,杨帅这小子,是我妹和妹夫出车祸前留下的独苗苗,养了他这些年,我们早就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 “这臭小子平时不学好,学习也不上进,整天就知道跟他那班狐朋狗党厮混,我和我家死鬼没少为这事犯愁。 可转念想想,杨帅这孩子心地其实不坏,也知道孝顺我们,可怜从小就没了爹妈,我和我家死鬼守着这铺子,总能保他衣食无忧。念不下去书也没事,年纪小贪玩都没事,等再大点,娶个媳妇,他也就收心了。 我们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 说着说着,老板娘的眼里也泛起泪光。她擦擦眼睛,又笑道:“看我……真是的。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平时对着那臭小子反倒说不出口。立新,以前为了几个包子那么对你,我这心里一直有愧。自从收养了杨帅,我才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多可怜,今天既然有机会,我诚心实意地跟你说声对不住了。” 老板娘到底还是有些怵柴立新,表达歉疚后,她的眼神就躲闪着,不敢看他。 柴立新此刻倒格外平静。 他声音沙哑,摇头道:“陈年旧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听到这话,胖老板娘立刻松了口气。 不等她再说什么,柴立新直接又道:“你别担心,我马上就走,不会连累你们。” 老板娘脸上肥肉颤了颤,眼神更慌乱,她胡乱摆手,解释道:“立新,我真的不想赶你走!我们两个老的都一把年纪了,可杨帅才刚满十八岁,许家我们惹不起!你不知道,许家对你的悬赏一挂就是十年,赏金每年都在往上累加,我们都以为许家家主疯了,没想到你真的没有死。如果让他们发现……” “我知道,”柴立新摆手,“你不用多说。” 他下床起身,才发现身上被换了套干净衣服。大概是他昏过去后,夫妇俩或杨帅替他换上的。上衣有些短,本来宽松款的牛仔裤也变成了贴身效果。 “这是我们给杨帅买大了的。”胖老板娘解释。 点点头,眼下柴立新没有任何可不满的。他找了一遍,发现许晋江给他的戒指,也被细心地用一根皮绳挂在了脖子上,脸色不自觉更缓和。 见他一点没动怒,好说话了很多,胖老板娘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她赶忙又拿来一双鞋递给柴立新,又塞给他一叠现金,说:“这些钱你拿着,虽然不多,也能防防身,千万别嫌弃。” 柴立新当然知道没钱出门几乎寸步难行,他道了声谢,没推辞对方的好意。 “立新!” 见柴立新换好鞋就要出门,胖老板娘禁不住喊了声,看到他回头,倒又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回来了,你……多保重。” 不过是一句珍重。 柴立新冷硬的脸上不由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我会的。”他回。 然后就伸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杨帅缩着身体坐在地上,很明显他根本没去厨房。 “大哥,你要走了吗?”他声音有些哑,眼睛也红红的。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柴立新,而是刚才胖老板娘的那番话,他大概都听见了。 柴立新居高临下看着他。 “别让他们失望。” 他没有和杨帅长篇大论,每个字异常简洁,却都极有分量。 在柴立新看来,杨帅是个幸运儿。 很多人都没这小子那么走运。 在说完这句后,柴立新就离开了。 他消失在外面茫茫人海里。 第50章 离开朱记早点,柴立新漫无目的,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随便找了间快餐店,点了一份东西在靠窗的角落坐下。 十年前与十年后,潜龙城的街头巷尾发生了许多变化,看着窗外路上人来人往,他却始终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再看四周,隔壁的一桌年轻人打扮浮夸,身上缀满各种奇形怪状的饰品不说,其中一个的头发,刚开始进门是橘色,这会儿大概因为光线变化,又变成了紫色。柴立新本以为他戴了某种假发,仔细观察后,意识到那真是他的头发。 移开目光,柴立新又看向那桌人的斜对面。那里坐着一个打扮中规中矩的中年。他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从动作来看,应该是个盲人。他手里牵着一只导盲犬,却不是那种活生生、会伸舌头的大狗,而是由黑色金属壳以及内部电器构件组成的机器犬。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世界,让一切日新月异。 而他就像个突然闯进来的异类。 柴立新头脑很乱,他尝试从那团乱麻里找出一切的源头。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一遍——他以为自己葬身火海,莫名其妙回到三个月前的8月12日,开始不断在同一个二十四小时内轮回。事实上,他没有死,只是因为那场大火而失去意识陷入长达大半年的昏迷。 那些日子难道只是他的梦?如果是梦,什么又算真实? 高家的袭击,陈驰,西瑞尔和叶燃他们这些人,如果仅仅是黄粱一梦,柴立新又怎么可能获知一些本就存在,然而他昏迷之前并不知道的事? 现在,他一下又到了十年后。 柴立新从浑浑噩噩中清醒,却发现他孑然一身,两手空空,那个曾经在十年前的街头见到的流浪汉,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努力回想,却记不起流浪汉最早是何时出现的。只不过他头脑里始终有那么一个顽固的印象——每一天清早,柴立新经过那条街,经过那个街角,他就在那里。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柴立新皱着眉,他的脑袋里仿佛有把铁锤在敲打,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口气把杯里的饮料喝完,他起身,穿过热闹的店堂,推门走了出去。 …… 晚十点,城市街头依然灯火通明。 对热爱夜生活的人来说,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场,生意也正是最繁忙兴隆的时候。 柴立新站在街对面,望着另一头夜色中黑沉沉的建筑。 他黑色的眼珠反射着远处灯火,像一头静静潜伏在暗影里的动物。没花太多时间,柴立新就找到了十年前“迷夜”俱乐部的旧址。 和他住的旧街区不同,被大火毁于一旦的俱乐部,如今已经重新建成。俱乐部甚至延续了“迷夜”这一旧名,规模却比之前更大。 当然,这儿依旧是许家的地盘。 柴立新必须得小心行事。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来这。一想到许晋江那王八蛋就是在这里暗算他,柴立新就没法淡定,心里头又是憋屈又是恼怒,别提多难受了。就算把许晋江“杀”了一次,这股难受劲都没法削减一分半点。 身体受伤流血,终有一日伤口会慢慢痊愈,柴立新一点不想承认,他被许晋江伤到的,是心。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谁都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在这件事上,柴立新想他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原谅许晋江。 妈的。 收回思绪,他的眼神又坚定起来。 如果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么,能让事情结束的答案也许同样隐藏在这里。 接下来,柴立新又观察了一会儿,才混在一波人中间,通过门口保安的检查,从正门进了俱乐部。 穿过灯光暧昧的过道,往更深处走去,隔着一道门,充满节奏感的鼓点声像远方闷雷般隐隐传来。等推开厚实的隔音门,人群的欢呼,闪烁不定的炫目灯光,以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像惊涛骇浪一样迎面朝柴立新倾泻过来。 站在外围,柴立新微眯起眼,看着舞池内人头攒动。他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冷冽,完全不像周围其他人那样兴奋地扭动他们的肢体,手舞足蹈。 柴立新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然后,他就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舞池对面。经过吧台,从一条环形走廊沿扶梯往下。幸运的是今晚俱乐部内客人爆满,无论保安或其他工作人员都忙得团团转,没人马上注意到有个服务生失踪了。 几分钟后,穿着黑色修身马甲与白衬衣的柴立新推开了储藏室的门。 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眼被他打晕,身上只剩下内衣的那名服务生,确定对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才锁上门。 靠着这身打扮,柴立新不用再躲躲藏藏,他堂而皇之,来到为整个俱乐部供应餐点的后厨房,又从厨房后门,绕去了另一边的卸货仓库。 因为不对外开放,这里比起俱乐部其他地方,环境没那么浮华喧嚷,要清静多了。 沿仓库外的走廊,柴立新走到底,尽头是个应急楼梯间。 大门却被铁链锁住了,上面挂着一把锁,铁链和锁都锈迹斑斑。 这地方似乎一早就已遭到废弃,根本没什么人来。借着灯光,柴立新从门上的玻璃向内张望,发现里面很昏暗,勉强能看出楼梯一头往上,而另一头却往下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用从厨房顺来的工具,柴立新打开锁。铁链被拉动时,发出一阵哗啦哗啦声,这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尤为刺耳。柴立新回头,发现完全没有人经过,才放下心。 他将铁链扔到一边,推开门,闪身进去。 门里黑洞洞的,除了从外面透进来的那点光,没有其他照明,连空气都透着股陈腐和霉变的味道,完全是闲置了多年的模样。 柴立新沿着那道楼梯往下,谁知没多久就走到尽头。 这竟然是一条死路。 柴立新不信邪,四处查看了一遍。他误打误撞,双脚不知踩到了什么,前面的那道“墙”突然发出轰隆一阵闷响,向上打开了。 小心地后退一步,发现并没什么异样,柴立新才继续往前走。 “墙”的那头,是又一条走廊。 头顶自动感应灯一盏盏亮起,柴立新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后,他穿过走廊,又拐了几个弯,推开最后一扇挡在面前的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双眼一下睁大了。 房间里,木制的家具,宽大的皮沙发,天花板的吊灯,如果不考虑在地下,这儿完全就是个布置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安乐窝。 但此时眼前的一切,看在柴立新眼里,却又显得那么刺目。 柴立新至死都不会忘了这鬼地方,毕竟他曾在这“住”了三个月。 装饰得再华丽,仍然掩盖不了囚牢的本质。 柴立新目光一寸寸移动,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当他受药物影响神志不清、比较“听话”的时候,他会被带到这里放风。比如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看会儿电影什么的,但清醒的情况下,柴立新从未低过头,服过软,每次都和他以为的那死变态对着干,搞得头破血流。 他怎么能料到,那个人会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许晋江。 一想到这,柴立新喉头腥甜,几乎要呕出血。 十年前高家人放的那把火,把一切都毁了。柴立新仍清楚记得大火蔓延肆虐,那寸寸逼近的高温,浓烟更呛得他难以呼吸,可许晋江这王八蛋,竟又把这里给恢复了原状。 去他大爷的! 柴立新身体僵硬,握紧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动步伐,走过这间客厅,往另一头走去。 踢开门,一连找了好几个房间,都没什么发现。不过至少其他房间都空了,里面什么也没有,说实话,柴立新松了口气。 火灾烧毁了地上部分,但俱乐部的地下结构似乎大多保留下来。 在许晋江亲口承认前,柴立新从没注意过“迷夜”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地下密室。对这里的每面墙,每个角落,柴立新却熟得不能再熟了。毕竟那三个月里,他曾无数次计划怎么逃出去,可惜这方面他从不是许晋江的对手。 这王八蛋把一切设计考虑得天衣无缝,从来没给过柴立新可乘之机。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柴立新也许会被囚禁到天荒地老,直到他死或许晋江咽气的那天为止。 想到这,柴立新不禁一阵恶寒。 他真该感谢高家放的那把火。 深吸了一口气,柴立新走到一面墙前停下。 他伸出手,摸过起伏的墙纸花纹,表情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墙纸应该是重新匆匆换上的,有些接缝处渗出了黑色,不注意看其实不太容易发现。 嘶啦—— 柴立新沿着接缝,把浅色墙纸撕下。 第一层墙纸下,被大火熏烤得发黄发焦的第二层壁纸就显现出来。 越往上,烟熏的痕迹就越严重,下半面墙保存相对完好。而在靠近地面的部分,每过去一天,柴立新都会划下一笔,此时此刻,那几排“正”字也赫然在目。 柴立新简直自虐一样,几下把附近的墙纸都撕了下来。 数了数,不多不少十八个“正”字。 回忆当时的自己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刻下这些日子,每一笔,极致的平静下,是极致的愤怒与杀意,在他胸口不断地酝酿、发酵。 柴立新脸色更差。 他半跪着,眉头紧蹙,怒气无处发泄。手指碰到那些字,然后他鬼使神差的,又把这层墙纸也用力撕了下来。 第二层墙纸比第一层牢固,柴立新只把它扯出一个小缺口。 但只是这么个小口子,却已经足够了。 底下露出的字迹,让柴立新瞳孔收缩。 他愣了愣,下一个瞬间就跟发疯一样,双手齐上,试图把第二层墙纸整个撕下来。因为太心急,有些地方反而没有撕掉,他就用手指抠。没多久,柴立新就气喘吁吁,但他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神情急切。 等到这层有大半墙纸被撕下来,柴立新的动作反倒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僵硬了。 “不……这不可能……” 他摇头,喃喃自语,似乎不敢置信。 第三层墙纸上,同样有被大火烤得焦黑的痕迹,更叫柴立新无法接受的,是墙面靠近地下的部分同样被刻了字——不多不少,十八个“正”字! 那是他的字迹,柴立新绝不会认错。 头脑里轰的一声,仿佛被炸开了。 柴立新完完全全懵了。 一股强烈的恶寒自他心底浮上来。 柴立新两只手微微发抖,他心脏狂跳,喉咙发紧,呼吸急促,却本能地再次把手伸向了那面墙—— 第四层墙纸,第五层…… 一直到第八层,柴立新再也不敢伸手。 他转过身,抱着头,背靠墙慢慢滑坐在地。 这一刻,柴立新犹如置身噩梦。 谁来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头快爆裂开般的痛,胸口憋得慌,柴立新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他不由自主伸手扯开系的太紧的领结,由于太用力,却把脖颈上的皮绳也连带扯断了。 银色戒指“叮”的一声,滚落地面,又骨碌碌滚向房间门口。 柴立新想去追。 他抬起目光,发现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第51章 房间里很昏暗。 而门外则亮着灯。 门口的人因为逆着光,柴立新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那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柴立新眯起眼。 “……许晋江?”他哑着嗓子,试着问出了声。 就算看不清容貌,只是个黯淡轮廓,柴立新却本能地知道对方是谁。 那人没有回应。 他弯下腰,捡起滚到他脚边的戒指,接着就退后一步。 那一步正好让柴立新看清他的样子。 前一秒,柴立新以为没什么能让他再吃惊。但这时,他却忍不住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用手掌撑起身,然后一步步朝对方走近。 他想靠近,对面的人却在不住往后退,最后干脆扭头就走。 “许晋江,你他妈站住!” 柴立新追出门,他腿脚不便,发现跟不上对方的速度,情急下一声暴喝。 跑在前头的许晋江身体僵了僵,最终还是乖乖停了下来。 柴立新见状,喘了口气,慢慢走过去绕到他面前。 此时此刻,灯光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柴立新看着他对面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是许晋江,又似乎不是他,至少不是柴立新记忆中的那个许晋江了。 他比柴立新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瘦,下巴发尖,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而原本漆黑如鸦羽的头发此时全白了,在灯下反射出半透明的银光,大概很久没有剪过,已长到了腰际。 他的睫毛同样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眼珠则泛着暗红色的光,如果不是五官几乎没任何变化,柴立新差点不敢确定,眼前这妖魔般的男人就是他认识的许晋江。 在这之前,柴立新一直以为“老鼠”口中那些关于许晋江的传闻,只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的流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你怎么……”柴立新说到一半又顿住。 他本来想问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又突然想到那一晚他差点杀了他,当时许晋江只剩半口气,叶燃带着他离开许家,柴立新瞬间又仿佛明白了。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柴立新知道九天那些研究狂人,叶燃身为叶家一员,她提出要求,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搭救许晋江,也许还用上了某些未经批准的实验性疗法。 而许晋江还是没出声。他定定望着柴立新,从头到尾神色都有些难以捉摸。 柴立新很快也注意到了。 “看什么看?!”他眼神凶恶,声音里带起怒火。 之前情况实在有点诡异,柴立新都顾不上发怒,或干脆拎着许晋江的脖子狠揍一顿。回到眼下,既然碰了面,他更不会扭扭捏捏,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避着许晋江,那就不像他了。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外界怎么变化,柴立新永远都是柴立新。 许晋江眨眨眼睛,终于收起梦游般的神情。 慢慢呼气,直到指尖不再发抖,他攥紧手里那枚银色戒指,戒指表面的纹路硌痛了掌心,许晋江闭上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不是真的,假的,都是假的……” 这么自顾自说完,他就绕过柴立新,像一缕游魂般,摇摇晃晃穿过走廊,离开了。 根本没料到许晋江会这样,柴立新一时间都懵了。 反应过来,他眉毛纠结成一团,什么也没想就追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你跑我追地到了柴立新最先来到的客厅,这也是整片空空荡荡的地下区域里,唯一有点人气的地方。 可惜对柴立新来说,这里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他到的时候,许晋江已坐在沙发一侧那个他常坐的位置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柴立新心底升起了一股冰冷的怒意。 他踢开许晋江面前的茶几,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柴立新站在许晋江面前,目光发冷,讥讽道:“怎么?你不是一直在悬赏通缉我么?当初有胆子做,现在他妈的倒没种看我了?艹——!” 柴立新自己也说不清,许晋江曾经做的那些事和他眼下消极逃避的态度,究竟哪点更叫他不爽,或根本两者兼而有之。尖锐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急于寻找缺口,也让柴立新脸色更森寒。 “看着我!”他一把拎起许晋江的衣领,强迫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你他妈再敢说一句‘我不是真的’试试看?!” 许晋江皱着眉,他漂亮的五官都扭曲了,暗红色眼里那些深沉压抑的苦痛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哽着声音,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新,求你……”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柴立新更像被点着了的炸药桶。 “求我什么?你他妈又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柴立新一再提醒自己,千万别心软,许晋江这混蛋本性难移,无论表现得多么痛苦弱势,那都是装的,回头趁你松懈的时候,他就会狠狠咬你一口,那才是真的痛不欲生,刻骨铭心。 许晋江没有发现柴立新此时心里的想法。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盯着虚空的某个点,似乎看着柴立新,实际上根本没和他的眼神对上。 “已经过去十年了,小新。这十年里,我都听你的话,好好活着。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想,等到了明天,说不定到了明天你就原谅我了。有时我做梦,梦见你回来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每次等我睁眼,都发现不过只是一场梦。现在我总算明白,你永运也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听了许晋江这些话,柴立新一时默然无语。 他的怒火却仿佛被临头浇了一盆冰水,呲拉冒着烟熄灭了。他意识到,对于自己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对许晋江,时间已快过去十年,那是三千六百多个真实的日日夜夜。 许晋江笑起来,眼底却更涌现出更多悲伤,“你只想折磨我。让我抱着一点希望,一天天等下去,一天天受尽煎熬,这就是你的报复。有时我真恨你,恨你怎么能这么狠,十年了,你真的再也没露过面。你可以骂我,打我,或者干脆杀了我,可你就这么拿钝刀子,一天又一天,零割碎剐地折腾我!” 像觉得难以呼吸,许晋江快速急促地喘着气。 “我们互相都太了解了,你知道我不会放弃,只要还活着一天,还能撑下去,我就会一直等。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这一刻,他的视线终于和柴立新的碰撞在一起。暗红的眼珠如同两颗滴血的宝石,带着惊心动魄的光辉,直直探入了柴立新的灵魂深处。 “可那又怎样?就算知道你是故意的,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这里——”他按住他胸口位置,“只是想到你的名字,就会发烫发热,要它完完全全冷下来,只能等它不再跳动为止。”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在我死前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偷偷的看一眼也好。” 许晋江说到这里,低叹一声。 他反手抓住柴立新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所以求你,小新,如果这只是个梦,千万不要再叫醒我。” “最近我很久没梦见你。有时我都记不起来你的样子,医生说是药物的副作用。幸好我存着很多你的照片,每天看一遍,就不会忘了。” 听完这些,柴立新不知该作何表情。许晋江的脑袋似乎不清不楚的,现实与梦境他都分不清,说的话也充满不祥的味道。 “许晋江,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他妈的……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许晋江摇头,“小新,我没胡说八道。现在我难得有这么清醒的时候,那些药总让我昏昏沉沉的,王锐他们没当我的面明说,可我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当年毒虽然解了,但时间拖得太久,解毒剂也有很强的副作用,你也看到了,我……变成了这副模样。” 柴立新傻了。 他头脑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成一片空白。 就算过了十年,许晋江也才三十多岁,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柴立新火起来,他皱起眉毛,本能地拒绝相信这些话。 “王八蛋,你他妈又耍我!” 他气得眼睛发红,扬手就给了许晋江一拳。 许晋江闷哼一声,雪白的脸被揍到一边,瞬间就见了血。 “痛……”许晋江嘴里咝咝抽着气,脸被打歪了,他却似乎很高兴。 一把抱住柴立新,他将他整个拉下来坐在自己腿上,趁柴立新没反应过来,许晋江又胆大包天,不怕死地捧住柴立新的脸,快、准、稳地猛亲了他一口。 那是个血糊糊的吻。 许晋江嘴角只是破了个口子,血却跟不要钱一样不断从他伤口里往外冒。 艳红色的血滴滴答答流过下巴,配上许晋江一头白发,红色眼珠,有种异常的凄艳感。 柴立新呸呸吐掉嘴里的血,他被许晋江这样子吓到了,甚至忘了对准他另外半边脸再补上一拳。 “怎么回事?” 发现许晋江伤口处的血仍在流个不停,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柴立新急了。 “没事……”许晋江说话都有些含糊,他摇着头,眯着眼,似乎很享受柴立新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见柴立新脸都黑了,他才哼哼着,交代,“药在……我衣服口袋里。” 柴立新迅速从他上衣口袋中掏出几个药瓶。又在许晋江示意下,挑出其中绿色的那瓶,拧开盖,就问:“几粒?” “两粒。” 倒出两粒白色的圆药片,柴立新让许晋江吞下去,又过了一会儿,许晋江嘴角血止不住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柴立新跟着松了口气。 而许晋江只是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里仿佛流出蜜来,视线黏黏糊糊粘在他身上。 这下柴立新终于回神。他像被蝎子蜇到,一下跳起来,半天憋出一句:“去你大爷的!” “小新,你其实……” “闭嘴!” 他当然知道许晋江要说什么。 柴立新也终于得承认,他在乎许晋江。即便在他做了那些不可饶恕的事之后,他该死的还是在乎他!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眼睁睁看他在自己面前流血不止。 那些药,许晋江的身体状况,都明明白白告诉柴立新——这一次,许晋江这王八蛋不是在装。 他等了他十年。 而现在,他快死了。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7节 第52章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 柴立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他求叶燃救许晋江,也只为他争到了十年的时间。那他回来,回到十年后的8月12日,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柴立新眉头纠结,对这一切,他束手无策,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楚地感觉到个人的渺小与无力。 “那房间……那房间是怎么回事?”消化了半天,他终于想起问许晋江这件事。 许晋江抬头,神色间有些疑惑。 “什么房间?”他反问。 柴立新没太在意,只急于寻找问题的根源,如果他能把这事搞明白,也许就能回去,回到事情还没发展到无可挽回前的那个8月12日。这么多次不断重来轮回,柴立新能确定的是——过去是可以被改变的。 “就刚才我们撞见的那个房间。”他语气急促,提醒着仿佛有些糊涂的许晋江。 柴立新这么一说,许晋江才明白,他点点头,回:“小新,火灾之后那些房间就一直空着,里面什么都没有。” 柴立新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不清楚许晋江到底怎么想,但至少对他来说,待在这曾关了他三个月的鬼地方,无论什么话题都绝不是件开心的事。 眼下,柴立新却不得不压下这股想砸东西的不爽,开口:“这我知道!可那些墙纸你看到没?我在上面做过标记,可不是那么多,它们……” 许晋江只是望着他。 柴立新语无伦次,表达混乱,连他自己也不太确信他看到的算什么,那太疯狂了。 许晋江缓缓站起身,和柴立新面对面,他握住他的手,说道:“小新,你跟我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冰块撞击在玻璃酒杯表面。 柴立新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的手,倒在他的嗓音中冷静下来。 两个人重又回到那个房间。 许晋江推开虚掩的门,看着门内的景象,柴立新双眼越瞪越大,他终于明白许晋江说的“什么也没有”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黑洞洞的,墙壁、地面、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焦黑烟熏的痕迹,四周空空荡荡,火灾后的残骸早已被清空,打开门,一股阴森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就连之前柴立新撕下的那一层层墙纸也不见了。不,应该说他最先看到的房间和现在他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房间。 “那场大火把大部分东西都烧了,这地方我一直空着。”许晋江打量柴立新的脸色,可能误会了什么,又急忙补充,“小新,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马上找人来把这里清理干净,墙纸和地板都可以换成新的……” 事实上,柴立新没太听清许晋江在说什么。 他心底一阵阵涌上寒意。 咬紧牙关,死死盯着正对门口的那面墙靠近地面的某个位置,他挣脱许晋江,脚步踉跄冲过去,寻找他曾刻下的那些记号。发现字迹都还在,柴立新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开始循着墙纸的接缝处,想要把整层破碎的墙纸都撕下来。 “没有,没有……不可能的,刚才我明明……!” 无论柴立新撕下多少碎纸片,下面都没有另一层墙纸。 那么他之前看到的,究竟算什么? 柴立新愣愣看向自己的手指。 那些属于他的字迹历历在目,每条他触摸到的纹路,都仿佛依然残留在他皮肤上,一笔一划,都那么清晰。 而现在,它们都不见了。 他是在做梦吗?还是他的记忆又开始错乱了? 柴立新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一个又一个疑问在他头脑里,汇聚成更巨大的谜团,它太沉了,几乎快把他压垮。 “许晋江,我是不是疯了?” 柴立新声音干涩,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懊丧,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否清醒过。 许晋江站在他身后,看他像个精神失常的人一样喃喃自语,又突然出声发问。他摇头,走到了他身边一起坐下,然后用力握住他的手。许晋江能感觉到,这一刻,柴立新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不,小新,你只是太累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柴立新重复念着这两个字。 可哪里才是他的家? 他的住处,在十年后已变成了一大片公园,甚至连他的存在,都仿佛与这世界水火不容。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根本无处可归。 砰! 拳头砸在墙壁上,发出闷响。 然后又一拳,接着再一拳,一下一下,每次柴立新都用足了力气。很快的,他手背关节处就见了血。 “住手!” 见柴立新突然发狂般自虐起来。情急下,许晋江伸出手臂抱住他。他们一个想挣脱,一个偏偏不让,结果两人重心不稳,都摔倒在地。 “小新,你不要这样,你说句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许晋江捧着他的脸,语调焦急,眼神流露出关切。 柴立新仰面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着。他皱紧眉头,一字不发,以沉默对抗那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仿佛无所不在的力量。 直到嘴唇上传来柔软又濡湿的触感,迷失在狂躁情绪中的柴立新,他几乎快消失殆尽的理智才逐渐回笼。意识到许晋江又在亲他,还把舌头都伸了进来,这无耻混蛋! 柴立新脸色发黑。 他想破口大骂,嘴巴却被堵上了。想揍许晋江,又实在被他刚才血流不止的模样搞的有些下不去狠手。而许晋江简直是个怪物,哪怕病成这样,力气依然大得惊人,柴立新挣扎半天,才总算从他手下挣脱。 “妈的……你个疯子!”擦着嘴,柴立新气过了头,连说话都不利索。 “小新,我——” “你他妈闭嘴!别以为我真不敢揍你。”柴立新龇着牙。 哪知许晋江却笑了。 那笑容就像个美丽的魔物,终于得到了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小新,你不是不敢。”他语气笃定,一点不在乎柴立新惊愕的神情,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你是舍不得。” “因为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对不对—— “……!”柴立新张着嘴,哑口无言。 艹! 艹! 艹! 此时柴立新头顶仿佛飞过了一片轰炸机,许晋江冲他脑门扔下炸弹,在巨大烟柱、冲天火光及振聋发聩的爆炸后,他的脑子被炸得坑坑洼洼,七零八碎、面对惨状,只剩这个词在不断不断回旋激荡。 “……艹。” 柴立新脸色如便秘,半天后,他拎着许晋江脖颈处的衣领,恶狠狠威胁道:“那又怎样?你这混蛋,别以为现在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我就会可怜你,更别他妈以为我会原谅你!你把我关在这鬼地方,差点整死我,我永远不会原谅。” 说着,柴立新又笑起来。他的笑容张扬,狂妄,如黑暗中最耀眼刺目的阳光。 “许晋江,你不是爱我爱的要死吗?” “那就给我活下去,长命百岁,这是你欠我的。” 柴立新松开手,看着许晋江的眼神依然森冷。 “小新,对不起……” 柴立新摇头,不为所动。 他真想问问许晋江: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早他妈干嘛去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如果不是他的所作所为,也许这操蛋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他们还好好的,也许两个人一辈子都是最铁的好哥们儿,好兄弟。柴立新更永远不会发现,那份埋藏在他心底深处,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过的情感。 从小到大,许晋江总是不同的。 人前人后,柴立新对他,总格外容忍。在许晋江面前,他不自觉地收敛脾气,哪怕两个人争吵、打架,到最后都会言归于好,一次一次,柴立新总是原谅他。 可惜这次许晋江料错了。 要柴立新承认喜欢一点都不难。他明明白白告诉许晋江——他喜欢他,却不原谅他。 天堂与地狱的门,仿佛同时在许晋江面前打开,让他不知该狂喜还是大哭一场。 他漂亮的五官扭曲成一团,痴痴看着柴立新。柴立新以为他会哭出来,小时候每次许晋江哭哭唧唧黏着他,最后柴立新总是会妥协。 但这次,许晋江似乎也明白有些错不是靠掉几滴眼泪就能获得原谅,他忍了半天,抖着嗓子,可怜巴巴地哀求:“小新,你也答应我——无论遇上了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面对。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瘦了很多,是不是过得不好?还有你的腿……就算不肯原谅我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跟我回去,好不好?” 柴立新虽然表现强硬,但他的身体情况骗不了人,更遑论瞒过许晋江的眼睛。此刻他满头是汗,除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的情况,看起来甚至比许晋江还要更糟糕一些。 他这样子,许晋江当然不可能放他走。 看着他的眼睛,柴立新就知道他不会放弃。经历刚才那一轮心神大乱,柴立新冷静下来,他不想告诉许晋江这十年自己哪儿都没去,一直都在他眼皮底下。柴立新有预感,这话一出口,许晋江非得又疯了不可。 可他总得找个地方落脚。 于是柴立新离开俱乐部,坐上了许晋江的车。 “你怎么自己开车?” 上车后,发现许晋江坐在驾驶位上,柴立新随口一问。他印象中,为了保险起见,许晋江出入都是带着保镖的,但这次却连半个保镖的影子都没见到。 “现在情况好了很多。”许晋江笑了笑。 柴立新听了,不太在意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杨帅那小子曾告诉他,现在潜龙城是许家一家独大,看来不假。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昏暗车厢里,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芒。而车窗外,街道两边的灯火如同光河般,在黑色车窗表面闪耀,流动。车身在路面飞驰,犹如一尾游鱼,快速穿梭在这片浩荡河水中。 最后,车子开到了许家大宅门前。 守卫见了,立刻通知保安室打开大门。 黑色铁门缓缓开启,如同怪兽张开了它巨大的嘴部。 许晋江打着方向盘,让流线型的黑色车身滑了进去。 “这里倒是没有变化,和以前一样。”柴立新看了一眼窗外,这么评价道。 许晋江笑笑不说话。 车子没停在主宅,而是沿着圆形喷泉往另一边更深处开去。 “你还住在花园那边?” 看到许晋江点头,柴立新都有些惊讶。都过去十年了,许晋江也已经是许家之主,可除了外貌变化巨大,他似乎仍然保留着许多以前的习惯。 两人到了目的地,刚下车,一个人影就从那栋白色洋房的大门口急匆匆小跑出来,与许晋江和柴立新迎头打了个照面。 “老板,你怎么又不说一声就自己跑出去了?医生都说了,你的身体已……” “王锐。”许晋江声音微沉,打断对方,又往一边让了让,“你看看谁来了?” 被称作王锐的胖子闻言把目光转向许晋江身边,他打量着柴立新,而柴立新也在打量他。 柴立新印象中,王锐是个娃娃脸,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十年过去,也已三十出头的王锐身材微微发福,圆脸更圆,憨态可掬的样子倒越来越向他父亲王富贵靠拢。 在最初的惊疑后,王锐也很快认出柴立新。 “……立新哥?”他先是不敢相信般问了句,随后大叫一声,就朝柴立新冲过来,“真的是你!天呐天呐,你还活着!立新哥你还活着!” 他激动地抱住柴立新,语无伦次,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立新哥,那晚我和我家老头子最后才接到消息,我们要知道是你,绝对不会——” “别说了,我明白。”柴立新沉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必解释,“都过去了。” “说的也是。”王锐哈哈一笑,趁机擦了擦湿润的眼眶,马上又应道,“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你人回来了,你不知道老板他……” 瞥到一边许晋江的神色,王锐话到一半住了口,他挠挠头,有些讪讪的,生硬改口道:“没事,没事,老板就是想你想的慌,不、那啥……我是说老板想你,他想你……唉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 王锐越说越急,商场上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此刻仿佛生锈了一般,磕磕绊绊,连句整话都讲不完。 “好了。” 许晋江这时插进两人中间,打断道:“王锐,你去主宅那边告诉你父亲和其他叔伯们,他们的心意我领了,今天时间太晚,让他们都回去吧,不必再等着为我庆生了。” 王锐一听,再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这么多年,作为一直代替许晋江在外管事的人,王锐比谁都清楚,只要摊上柴立新的事,哪怕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在许晋江这里其他的事情就得统统靠边站、往后推,一个小小的庆生会算得了什么。 他马上应声,回:“好嘞!我马上过去。” 说完,王锐又朝柴立新点点头,“立新哥,你放心,当年的误会都已经澄清。你现在既然回来,就安心住着,这许家要是谁敢来找你麻烦,我王锐第一个不答应!” 看王锐拍着胸脯保证,柴立新点头“嗯”了一声。他不去怀疑王锐话里的真实性,是因为他知道,许晋江有的是办法摆平这些事情。 像他匆匆出现一样,王锐又急匆匆走了。 柴立新和许晋江两人站在门廊上。 收回目光,柴立新发现许晋江正眼巴巴看着他,瞳孔湿润,渴望的目光简直像只盼着主人回家的大白狗。 “干嘛?”柴立新语气硬梆梆的。 许晋江看样子却一点不介意。 “小新,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真高兴,我……” 许晋江笑到一半,整个人然站不住一样,往一边歪去。 “喂!” 柴立新态度再恶劣,动作却丁点不含糊,一把接住了许晋江软下来的身躯。 也直到他抱着他,柴立新才发现,许晋江浑身火热,手背额头露出的皮肤都烫得吓人。前一刻还在冷静吩咐王锐下命令的人,转眼间竟然就烧成这样。 “许晋江,喂?喂——” 第53章 许晋江倒在柴立新怀里,烧得人事不省。 才刚离开不久的王锐,接到消息后又匆匆赶回,他身后还跟了位戴眼镜的中年医生。 一番忙乱之后,许晋江情况勉强稳定,来势凶猛的高热也总算退了下去,只是人依旧昏睡着。 柴立新守在他身边,看他满头银发散落在枕头两侧,脸色几乎快和雪白床单合为一体,呼吸低不可闻。即便这样一幅衰弱模样,依然无损于他俊美的容貌。 他似乎连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双眼紧闭,不时说一些旁人不解其意的胡话。 “医生,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柴立新看着对面的医生,开口问。 那名中年医生没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身旁的王锐一眼。 “周医生,”王锐点点头,望着柴立新向对方示意,“这位是老板最信任的人,你直说无妨。” 许晋江的病情一直以来都对外严格保密,这位周医生不敢擅自做主,征得同意后,他才绕到柴立新这边,对他解释道:“是这样的,许先生现在的身体情况极为虚弱,当年中毒的后遗症影响了他的免疫功能,神经系统和其他机能,让他的身体百孔千疮,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了。” 说完,中年医生又长长吁了口气。 “他实在应该卧床静养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一个人独自外出。许先生的情况,就像是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任何增加负担的行为,可能都随时随地会让机器罢工。” 中年医生说得很浅显明白。 柴立新脸色发沉,他当然也听懂了对方话里的严重性。 沉默片刻,他直截了当,又问:“能治吗?” 医生这时面露难色,看这王锐和柴立新,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抱歉,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也希望两位能做好心理准备,许先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随时……” “你住口!” 柴立新断喝出声,不让那医生再继续下去。他眼底直冒火,从刚才开始,就不停累积压抑的情绪再难以遏制。他想:许晋江明明只是发烧昏了过去,他还能握着自己的手,这庸医却把他说得好像大限将至一样! 医生被他凶狠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位……” “我他妈叫你住口!” 柴立新拎起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中年医生,咆哮着:“治好他!别他妈光会说些屁话,不行就趁早滚蛋换个人来,听到了没?!” “立新哥!” 离得不远的王锐一看,发现医生已经被柴立新摇着脖子快晃晕了,这还了得。他急步上前,拉着柴立新的胳膊,好说歹说,总算劝他松开了手。 可怜的医生吓得脸色青白,一路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立新哥,你消消气。”王锐圆乎乎的脸上这时不见了笑,他满脸沉重,又不得不对柴立新据实以告,“老板的病拖了好几年,周医生说的也都是实情。其实这许家上下的人心里都有数,就连老板他自己只怕也……” 柴立新在王锐的声音当中哑了火。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这纯属迁怒,可他控制不住。 事情怎么会又到这一步? 无论上个8月12日,或者上上个8月12日,柴立新一次次看着许晋江在他面前受伤、濒死。每一个8月12日,每一次睁眼,难道最终只是为了看着许晋江死? 就像一个无论怎么打,都只能打出dg的游戏,更糟糕的是,对不停经历这些的柴立新而言,这并不是游戏那么简单。 “难道真没别的办法了?” 柴立新嗓子哑了,话声低低的。 他仍然不死心。 “我们再试试找其他医生或医院,对了,我可以再联系叶燃,她——” 柴立新抬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王锐脸上不忍的表情。 “立新哥,叶小姐他们那边,这几年老板也一直有联系。你也知道老板为人,他找了你快十年。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的身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王锐的话,如同当头一棍子,直接把柴立新心里那点希冀统统打散了。 愤怒、焦虑、遗憾、失落、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下,柴立新连退两步,在一边的沙发椅上颓然坐下。他弯着腰,手撑住额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王锐在旁边站着,一时也手足无措。 真是命运弄人,前一小时他还在为柴立新回来而高兴,眼下,八面玲珑的他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柴立新才好。 可转念一想,王锐又觉得,也许这一刻的柴立新,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年轻时的王锐看不懂许晋江和柴立新,只觉得两个人同出同进,周围自有一股旁人无法涉足的气场。 光阴荏苒,时间像把猪饲料,一转眼,王锐已结婚生子成了个幸福的死胖子。再看柴立新和许晋江,不谈容貌年纪,只说感觉,两人一如当年,几乎没怎么变化。 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只属于他们彼此。 而他,仍然只是个旁观的看客。 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他什么事,王锐又干巴巴交代了几句,就干脆和柴立新道别,掩上门离开了。 房里变得更加安静。 许晋江仍在沉睡。 柴立新拉过椅子,视线在亮灯的房里转了一圈。 床头柜摆着钴蓝花瓶,瓶中白色百合开的正好,低垂的柔嫩花枝下,放着一只黑色闹钟。柴立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原来的钟,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这东西竟然还可以工作。 表盘上,显示时间是深夜零点十七分。 其实不止这闹钟,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保持着过去的样子。 柴立新看了一会儿,目光就落回许晋江脸上。 而这时,许晋江仿佛又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他蹙着眉,眼皮颤动,含含糊糊说了好些话,只在末尾,柴立新才勉强听清他说的似乎是“对不起”。 许晋江的睫毛又翘又密,很快变得湿漉漉的。而柴立新有些出神,好半天才慢慢吐了一口气。 “白痴。”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替许晋江擦掉眼角的泪。 …… 到凌晨四点多接近五点的时候,昏睡好几个小时的许晋江才清醒过来。 “……小……新?” 他一醒,声音都哑着,就开始紧张兮兮地四下找柴立新。 仿佛生怕他再次不见了一样。 柴立新正趴在床边打盹,几乎是许晋江一有动静,他也同时惊醒了。 “我在这。” 他握住许晋江伸来的手。心底就算有再大的芥蒂,面对这时虚弱得坐都坐不起来的许晋江,也放下了。 许晋江是根刺。它深深扎在柴立新心底,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它肆无忌惮,狂野生长,慢慢和柴立新的血肉连在一起,难分彼此。 柴立新是真恨他,那些欺骗、背叛,都曾让他咬牙切齿。可如果有一天,名为许晋江的刺消失了,那么留给柴立新的,也只是胸口一大块空虚而已。 也许是他脸色太差,许晋江只一眼,就像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笑了下,精神看起来还好。甚至突发奇想,说:“小新,快天亮了,我们去外面好不好?” 柴立新纠结着眉毛,对他奇怪的要求,当然是不能答应的。 “去吧?好不好?” 许晋江捏捏柴立新手指。两个人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时许晋江就爱黏柴立新,为了多多独占他,而时常耍一些小心机。 柴立新最终还是答应了。 本来许晋江是准备自己走的,可一下床,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轮椅就摆在床边,见柴立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乖乖坐了上去。 柴立新一路推着他出了门。 在即将黎明的花园里,兜兜转转,依许晋江的意思,柴立新停在了一片草坡上。 丢开轮椅,许晋江直接在松软厚实的草地上坐下来。他眼里亮着光,扭头就看柴立新,问他:“小新,你还记不记得,这里就是我们两个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撇撇嘴,柴立新不以为然,也随意挨着许晋江坐下来。 “那么久的事谁记得!”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柴立新却没有忘。恰恰相反,一直到今天,他仍然能记起当他睁开眼,看到小小只的许晋江,用他的身体替他挡住阳光,大大的黑眼睛,雪白的皮肤,还有水果软糖般的笑容。 有件事许晋江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在那个瞬间,柴立新其实很想舔舔他,咬一口,看他是不是甜的。 柴立新一脸怀念,于是不必说,许晋江就知道他口是心非。 “小新,我真的高兴。最近我一直担心,如果等不到你回来要怎么办?这么一想,就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现在终于……许家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只要你——” “啰嗦什么!”许晋江的话,让刚有些开心起来的柴立新瞬间又拉长脸,他打断他,“谁要他妈听你交代遗言,晦气!” 柴立新眼神太刚硬,却又偏偏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了。 “好,我不说。” 许晋江再了解他不过,他慢慢露出笑,靠着柴立新,放轻了声音。 “小新,我刚才又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很多人,你离我太远了,怎么都够不到……一转眼我又梦到在船上,周围很黑,我又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在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声音——” 扭头,许晋江定定望着柴立新,然后凑过身,轻轻吻了一下柴立新。 “小新,我在梦里吻了你。” 柴立新笑了。 他一把搂着许晋江后脑勺,追逐着他离开的嘴唇,先是啃咬,接着放轻力道舔舐,一下一下,慢慢撩拨。 然后他又突然放开他,挑衅地问:“许晋江,你有没有梦到我这么吻你?” 许晋江愣愣的,像是被问倒了。他脸上不光失落,已经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仿佛反应过来,激动地握住柴立新手臂,急切问道:“小新,我不是在做梦,那些都是真的对不对?” 这时柴立新反倒不说话了。 他转过头,看着两个人面前,草坡下是一片广阔的水面。 在水面尽头,地平线上方,天空被染成金红色,朝霞明艳动人,仿佛少女的脸庞。 太阳很快就要升起了。 “许晋江,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柴立新盯着天幕尽头,这样说道。 第54章 在那之后,柴立新将他遇到的一系列近乎离奇诡诞的情况告诉了许晋江。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朝阳也在地平线尽头的云霞中露出了第一缕光。 许晋江从中途开始就不再插口。 他沉默着,晨曦让他全身犹如被洒上一层金粉。许晋江原本就容貌出挑,即使现在这副皮肤苍白,一脸病态的模样。被太阳光一照,让他的五官更有种透明感,头发反射着光线,在他头顶汇聚闪耀,仿佛一顶为其加冕的金王冠。 此时他蹙着眉头,眼睫微垂,侧脸轮廓无可挑剔。 无论变成什么样,许晋江都似乎有种魔力。柴立新看着他,明知荒谬,还是忍不住担心眼前这个冰雪一样的男人,会在阳光里融化。 又过去片刻,一言不发的许晋江才从沉思中抬头,“小新,你说的这些……” 他一开口,柴立新不知怎么的,也就跟着松了口气。“我知道马上接受这些很难,连我都——” 不料许晋江摇摇头,打断他,语气郑重:“我相信你。” 无论柴立新的遭遇有多么离经叛道不可信,他语气,神态和动作,都在告诉许晋江,他没有撒谎,更不是开玩笑。 依照柴立新的脾气处事,他也毫无理由在这种时候编这样一个不着边际、没脑子的故事。 “你说的对,我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但我要你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许晋江这时说的每个字,听在柴立新耳里,都仿佛时光倒流。只是那段过往,仿佛被橡皮擦去的涂鸦,除他以外,也许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它曾发生过。 见他不说话,许晋江发出一声叹息,眼底满是忧虑,说道:“小新,我担心的是现在天已经亮了,如果到六点半,接下来……” 柴立新当然明白许晋江想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 张张口,柴立新却没法回答许晋江,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究竟什么才是那个终极的答案。 说到底,柴立新仍旧是个普通人类,并非无所不能的神明。对他遇到的这一切,他无法给予完美而合理的解释。 “我不知道。” 他缓慢摇头,嘴里重复那四个字,语气里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也许整件事本身,根本就他妈的没什么道理和答案可言。 它就是那么……发生了。 柴立新这一刻的烦躁难以言表,他就像个迷失方向的人,团团乱转,始终找不到出路。 “小新,”许晋江这时却握住了他的手,“我会看着你,我保证。” 那语气温柔得简直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被哄小孩一样哄着,柴立新愣了愣。过去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许晋江这是在安慰他? “你他妈都病得要死了,还有空担心我?” 口气再怎么坏,柴立新始终没抽出手。 他曾答应过许晋江,要一整天都陪着他。可惜一次两次,这个承诺都没能兑现。十年时间,对柴立新而言,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他这一辈子还剩多少个十年? 他和许晋江终于能够肩并肩坐在一起,看同样的风景,迎接同一个日出,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了。 柴立新有种预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即使表现得不明显,他消极的情绪还是瞒不过许晋江。 然而,许晋江没有对他说些什么“别放弃”,“坚持下去”之类的废话,他只是微微俯身,从旁边的草地上摘了一片叶子。 狭长的草叶犹如一条绿丝带,被许晋江捏住一端,又把另一头扭转180°后翻一个身,再把两端用手指捏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环。它并不是完美的圆形,从柴立新的角度,看起来更像个躺下来的8。 “这是什么?”这下连柴立新都好奇起来。 许晋江笑了笑,把手里古怪的东西更凑近柴立新面前,让他能看清楚,并解释道:“是莫比斯环。” “它和一般的圆环不一样,呈现的空间是无尽的。像这片叶子,似乎有正面和背面,一旦我把它做成莫比斯环,它的两个面就成了同一个,不再分内外,也没有终结。小新,你看到上面那只蚂蚁没?”许晋江指了指叶片上的某一点,那里果然有只黑色蚂蚁在缓慢爬行。 起先柴立新的神色还有些疑惑,在许晋江示意下,他又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看着那小小的蚂蚁沿着叶片不断向前移动,一遍又一遍,却始终在那个被扭曲了的∞形环上重复之前的老路。 “如果把我手里的莫比斯环放大百倍、千倍,如果把它变成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比如时间,比如空间,你不知道你已经站在莫比斯环表面,身陷其中,你只能沿着你能看到的“路”走下去。” 这一刻,柴立新终于明白许晋江这么做的缘由。 “就像这蚂蚁一样,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怪圈,不断循环往复……”他沙哑着声音低喃,表情由怔忡变成若有所思。 许晋江的话仿佛带来了某种启迪。 柴立新曾经以为他的时间会永远定格在同一个8月12日,但他错了。他回到了一年后,接着是十年后的8月12日。柴立新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他的脑袋里凭空多出了一些自相矛盾的记忆,像有两条时间线在他脑海里并存。比如那间在朱记早点铺夫妇俩口中不存在的便利店,还有变成流浪汉的十年后的自己。 “许晋江,你记不记得在我原先住的公寓附近,我常去光顾的早点铺旁边,开的什么店?” 柴立新的问题让许晋江怔了一下。 “我当然记得。”他很快回,“那是家理发店,老板姓毛,你还跟他打过一架。” 许晋江的话和早点铺胖老板娘的说法如出一辙。 柴立新却记得很清楚,那儿一定还存在过一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许晋江经常陪他去买面包,陈驰那小子被十七中的混混敲诈,找上他,最后也在那里成交付的钱。 听到他说这些,许晋江神色却有些奇异,“小新,我们常去的便利店在定西路中段,不是你说的街角,还有……‘陈驰’是谁?” 柴立新这下真的吃了一惊。 他开始描述两人都曾有过接触的陈驰,换来的却是许晋江更多茫然的表情。柴立新才意识到,在十年后许晋江的记忆里,根本没有陈驰这个人存在!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那看不见的莫比斯环,也许正把他熟悉的一切渐渐扭曲,吞噬,变得面目全非。 是否他下一次睁开眼,叶燃、王锐这些他认识的人,或者干脆连许晋江也会变成那个从没存在过的人? “得让它停下来。” 柴立新眼神凛冽,声音有种森寒的凉意。 短暂怔愣过后,许晋江把刚才的对话前后一联系,也就不难弄明白柴立新的意思。 “小新,你是不是想到要怎么做了?”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8节 一开始,柴立新其实也不清楚应该怎么做,他只是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而许晋江刚才简单的演示,让他离这种感觉更近了一步。 他不断在8月12日这一天打转,被牵着鼻子走,可如果寻找源头,一切的开端都始于那场将“迷夜”付之一炬的大火。那次火灾,才是他开始无限循环的真正契机。 那才是至今为止一切的关键。 “那场大火必须发生……”柴立新低语。 如果没有那次火灾,柴立新不会回到三个月前的8月12日,他更不会提前发现许晋江喜欢他。而那三个月会继续下去,变成三年甚至更久,他会像头困兽一样,拼了命地挣扎反抗,直到耗尽最后的力气。他和许晋江之间,将是个破不开的死局。 这一刻,柴立新的眼前犹如拨开迷雾,重现天光。 “许晋江,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新,你在说什么?你——”许晋江的询问戛然而止。 哪怕在柴立新面前,许晋江也很克制,极少把他的恐惧完完全全泄漏出来。这时他却一脸惊恐地盯着柴立新,甚至忘了要开口。 柴立新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自己。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影竟然正在晨曦中慢慢变淡。 抬起手掌,虽然不痛不痒,看着自己的五根手指慢慢从指尖开始消散,柴立新的表情还是很怪异,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内心深处,柴立新又隐约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晋江,我的时间到了。” 柴立新咧开嘴,笑了下,阳光在他肩头跳动闪耀。 “喂!别哭丧着脸,别担心,我一定会赶在你犯浑前,狠狠揍你一顿,我们俩就扯平了,行不行?” 柴立新摸摸已经快哭出来的许晋江的脸,像小时候一样挠挠头,叹了口气,嘟囔着:“真拿你没办法。”然后,他伸出手,一把扯过许晋江,用一贯的凶狠,啃咬上了他的嘴唇。 许晋江无法开口,无法挽留,他只能用尽力气,去紧紧缠住他。 当风拂过水面,又吹过青草离离的山坡,细小的叶片摩擦着,发出了一阵阵沙沙声,如泣如诉。 当风平息下来,眼前的一切很快又恢复成原状。 许晋江伸开手,臂弯里却空空落落。他依然维持着拥谁入怀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然而那个他想抱一辈子不松手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上午十点半到现在,才憋出这么一章,醉了。 关于莫比斯环的部分解释,参考了网络资料,大家有兴趣的也可以百度,或者自己动手做一个,很简单也很有意思。 莫比斯环:公元1858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obi,1790~1868)和约翰·李斯丁发现:把一根纸条扭转180°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具有魔术般的性质。 普通纸带具有两个面(即双侧曲面),一个正面,一个反面,两个面可以涂成不同的颜色;而这样的纸带只有一个面(即单侧曲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这种纸带被称为“莫比乌斯带”或“莫比斯环”。(也就是说,它的曲面只有一个) 第55章 最终章 凌晨四点半,“迷夜”俱乐部。 大厅一层,夜场的人流高峰这时已慢慢散去。 灯光黯淡,被酒精与巨大音乐烘托,仿佛进入异世般的喧扰迷醉也渐渐平息。原本人头攒动的舞池里空空荡荡,唯有镶嵌在地面上的照明灯散发出幽幽的珍珠色光芒。 大刘,我这里清场完毕,没有异常。你那边怎么样? 俱乐部内,负责各自区域的内保一边巡逻,一边通过对讲器汇报情况。 五楼一切正常。 刚回复完,刘大志突然感觉到什么,他警觉地回过头,然而身后除了一条长长走廊和尽头处大老板办公室的门外,并没有半个人影。 “大志,你看什么呢?”他身边的同伴拿手肘顶顶他。 刘大志摆摆手,表情从疑惑渐渐放松下来,“没什么,是我多心了。” “嗨,你啊就爱瞎紧张!” “最近不太平,老板派出去的人找了快三个月,都没立新哥的消息。还有,咱们的人好几次看见有高老三的手下在这附近晃荡,小心些总没错。” 刘大志方方正正的脸总给人感觉有些古板。 俱乐部是没出过大乱子,毕竟背靠许家这棵大树,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上门砸场。可不知怎么的,今晚的刘大志总有些心神不宁。 他从部队退役后,经人介绍,来“迷夜”担任内部保安的工作已有两个年头。 这期间,他一直在柴立新手底下做事,不过柴立新对他也许根本没多少印象,毕竟这家俱乐部里不算兼职,光有名有姓、签订合同的正式员工就有百来人。 而柴立新这个人,怎么说呢,他独来独往,好像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即便在幕后大老板——那位许家太子爷面前,他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狂得不行。 刘大志听说过一些传闻,据说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交情自然没得说。 刘大志觉得柴立新这人太独,心里曾是有些看不上的。直到有一次,某个他们轻易不敢得罪的人物在包房吸嗨了闹出乱子,当时只有柴立新站出来,他一人解决了门口四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私人保镖,把里头喊救命的小姐搭救了出来。 最后那事怎么解决收场的,刘大志这种小人物不清楚。他只知道,自那以后,他对柴立新的印象便彻底改观。柴立新当时以一敌四露的那手,让刘大志明白,这人确实有狂傲的资本。 而如今,柴立新已失踪快三个月了。 虽然每天私底下都有风言风语,刘大志却不相信柴立新会为了钱或别的做出吃里扒外的事,他直觉对方不是那种人。 “行了行了。”听了他的话,刘大志身旁一起巡逻的另一人拍拍他的肩,试图缓和气氛,“这种事自然有上头的人盯着,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咱们快点把活干完收工,待会儿叫上老张他们,一起去喝一杯?听说南门那边新开了一家烤串味道不错,我请客!” “行。”刘大志孤家寡人,也早已习惯这种昼夜颠倒的工作生活,他最后看了眼许晋江办公室紧闭的门,点点头,没有推辞。 两个人边说边走,背影渐行渐远。 长廊里,香槟金色的地毯一路向前延伸,把谈话与脚步声渐渐吸收,再拐个弯,就彻底听不到了。 又过一会儿,整条走廊里的灯光大半就都熄灭了。 早上五点一刻,每天大半个小时的收尾工作完成,随着最后一波工作人员离开,整个俱乐部彻底归于沉寂。 昏暗的五楼长廊,连空气都静谧无声。 大概十分钟后,突然一阵门把轻微的转动声传来,接着从尽头那扇紧闭的门里,就闪出了一道黑色人影。 那人影摸索着穿过走廊,下楼,没多久又折回。光线很昏暗,只能勉强看出他手里提着两桶东西,在哗啦哗啦的水声里,他把手里的东西似乎都倒了出来。 倾洒的路线从上至下,一直延伸到不对外开放的一层厨房和仓库。 那个人影从身形轮廓来看,勉强能看出是个男人。他穿着宽大的深色连帽衫,整张脸都隐藏在布料的阴影下。 他行动诡秘,如同无声无息的幽灵。 尽管持续了相当长时间,那人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监控探头区。 早上六点零五分。 黑色人影从衣服口袋里又摸索出什么东西。 喀嚓—— 火星溅弹,一片昏黑中跳起了一簇细小火苗,原来那人掏出的是个打火机。接着,他随手一抛就扭过头,打火机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在他身后地上,一滩不明液体的正中。 轰! 火光刹那间乘势而起。 烈焰熊熊,火舌挟裹着惊人热浪,沿地面蜿蜒的痕迹,势如破竹,卷起一道金色火线,又由线迅速演变成火墙。 那人对背后由他造成可怕的变化,似乎毫无所觉,又像根本不在意。他面对的是一扇被铁链锁住的大门,伸出手,他动作迟疑半晌,又慢慢放下,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火势蔓延极快。 周围响起噼里啪啦的爆响,没过几分钟,空气开始变得稀薄。神秘的纵火者终于转过身,兜帽下,那人的脸也在熊熊火光里无所遁形。 杂乱纠结的胡须和头发几乎叫人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一双黑色眼睛犹如划过烈焰的刀锋,很热,又很冷,叫人心脏忍不住为之颤抖。 周围一切都开始燃烧、起舞。 而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像一尊石像。 直到火焰几乎充斥整条长廊,他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看出一条腿有些瘸,四周的情况更足以令任何人胆寒腿软,但他每一步都很稳,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 一步,又一步。 如同凤凰涅槃,迎接新生,他沿着他来时路,走入了那片炼狱般的火海里—— …… 叮铃铃铃! 刺耳的闹钟声,让柴立新猛地睁开眼。 他像条离岸的鱼一样,弹了一下,又抱着头躺回床上。 欢快的音乐这时响起。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让我们来一起关注天气情况。最近的一个月,大热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 柴立新嗓子沙哑,他含糊骂了一声靠,看都没看,就准确无比地按掉了收音机开关。 他的脑子仿佛刚被搅拌机搅拌过,一团浆糊,又像有个小人正对准他太阳穴打靶,整个脑门突突的疼。 百叶窗叶片转动,露出缝隙,金色阳光得以从窗外射进来。柴立新眯起眼,伸手遮住光,感觉更他妈难受了。 该死的宿醉! 柴立新皱着眉,一脸不耐烦,被迫清醒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缓了半天,他摇晃模糊的视野才渐渐清晰。 打量周围,这间他住了好几年的破公寓还是老样子。 抓过放在一边床头的手机,看了下时间,8月12日星期三这几个字跃入眼帘,柴立新抓抓头发,懒散地伸了伸腰,沐浴在阳光里的赤裸身躯仿若一把蜜色的弓,充满野性与张力。 懒腰伸到一半,柴立新整个人突然又一下僵住。 “妈的……糟了!” 他脸上懒洋洋的神色一散而空,火烧屁股一样从床上跃起。 光脚踩在地上,才往前跨一步,柴立新就顿了顿,绕过床下散落的几只空啤酒罐,冲进浴室。 冲凉,洗漱完毕,柴立新匆匆抓起一边的衣物套上。 公寓的房门被拉开,接着又嘭的一声关上。 下了楼,柴立新在大楼门口碰上了房东。 房东刘德海还是老样子,活像颗绿油油的青菜,每次见了他都畏畏缩缩的。 柴立新皱起眉毛,“有事?” “没,没……”房东一哆嗦,摇头干笑。 “那让让,我赶时间。” “嗳、嗳。”房东缩着脑袋,让到一边。 “立新哥!” 柴立新抬头的同时,李菀娇恰巧从大门外面走进来。 “立新哥,你出门啊?” 柴立新应了一声,问她:“刚下班?” “嗯。”李菀娇答,她理了理鬓发,突然又想到什么,“立新哥,你今晚——立新哥?!” 抬起头,李菀娇来不及把话说完,诧异地发现柴立新这时越过她,朝门口跑了出去。 柴立新到门外朝她挥挥手,很快调头离开。 炎炎夏日,一大清早,阳光已经格外灿烂。街道两边车来人往,李菀娇眯起眼,没多久她就找不到柴立新的踪迹了。 七点整,柴立新穿行大半条街,拐过弯。 转角处,花店门口大捧的白百合娇嫩明妍,开得正好。 柴立新停下来,不由自主朝角落里望去——擦得明亮通透的花店玻璃倒映着他的身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短暂停留后,柴立新继续往前赶。 “小心小心——!” 在包子铺胖老板娘的尖嗓门响起前,柴立新便顿住脚步。顺便他还伸出手,拦了一把身边的一对母女。她们本来要越过他,走到他前面。一整盆洗菜水只差毫厘,泼到三人前方的路面上。 穿着米黄色可爱裙子的小女孩受惊之下,手一松,红色气球一下子往上升空。 柴立新微微踮脚,用另一只手捞住即将飘远的气球线,然后蹲下,揉揉小女孩的脑袋,把气球还给了她。 “谢谢大哥哥。” “谢、谢谢啊!”母亲抱起她的孩子,两人向柴立新道了谢,年轻的女人又似乎有些怕他的样子,急匆匆抱着女儿走了。 “立新啊,还没吃早饭吧?快进来快进来!”眼看避免了一场是非,胖的像颗球的老板娘也松了口气,她满脸堆笑,朝柴立新不住招手。 “不了……” 柴立新刚开口,他身后不远,就传来一阵刹车声。 黑色的高档轿车,如同一头优雅又危险的猛兽,停靠在充满市井气的下城区街边,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车上下来两名黑衣打扮的保镖。 他们绕到后位,拉开车门,弓着腰,神态恭敬。 “老板,请下车。” 随着话音,高挑颀长的身影钻出车门,容貌俊美的男人连头发丝都挑不出错,柴立新看向他,他也朝柴立新望来,深邃的黑眼珠瞬间就亮起光彩。 “小新,”许晋江微笑着眯起眼,“我来接你。” 众目睽睽下,柴立新有些吃不消,他硬着头皮往许晋江的车靠近。 才迟到一小会儿,许晋江这家伙就完全迫不及待,盯着柴立新的眼神更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给你。” 被盯得实在受不了,柴立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好的小盒,干脆丢给许晋江。 “生日快乐。” 柴立新实在不会讲软和话,即使一句简单祝贺,都被他说得硬梆梆别扭极了。 但许晋江才不会在意这些。他接住盒子,小心翼翼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语调充满意外,“小新,是给我的?” “啰嗦。”柴立新这时已坐进车里,他看着还站在外面的许晋江,催促,“不是要去丽星吃饭?愣着干什么,走了!” 许晋江听了,嘴边、眼角、每个细微的表情里,渐渐就全刻入了满满的笑意。 “好。” 他应声,把那份小小的礼物紧紧攥在掌心。 黑色轿车重又向前,很快汇入了夏日不息的车流。 车厢里,许晋江捏住柴立新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这一刻,整颗心仿佛都即将融化,甜蜜地颤抖。 未来是怎样的,是新的莫比斯之环,还是回归正确的直线? 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愿这一天,永远都不要结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撒花 ★,°:☆( ̄▽ ̄)/:°★ 磨了几天,终于磨出了最终章,不知道有没有达到让大家细思恐极的效果,嘿嘿 _(┐「e:)_ 谢谢大家的支持,这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一直更得断断续续的,谢谢你们能一直追到最后,么么哒!////3//// 下本《星辰玫瑰》,预计先存个一星期左右的稿再开,预收藏对第一次的编辑排榜单还蛮重要的,所以如果感兴趣的妹子,可以点书名先收藏下,谢谢了。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