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剑沉沦》 正文 第1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p人设:(前期强强后期强美) 1:冷酷嗜血腹黑身份神秘攻逗比装屌丝一直保护小受 0:身负血海深仇的高冷平凡受解开自身封印变成天下第一美(诱?傲娇?)受 ————烧脑武侠推理风———— 故事起源: 天盛七年,曜金国二皇子段终南在其兄太子大婚当夜逼宫,抢了太子妃任嫣然纳为后妃,弑父夺位,宣布登基。次年,改元鸿武,是谓段终南统治元年。 太子段岳在两位结拜兄弟保护下逃出宫闱,隐居天华山药王窟,不再过问朝堂与江湖之事。 段终南小妾,天下第一美人游萍,于是逼宫前夜与玉剑山庄少主玉满堂私奔,经年诞下一子,取名玉铭君。 段终南继位后,手段很辣,连杀多位疑有叛心的开国元勋和朝廷重臣,独留下丞相上官正飞为其心腹,意欲。 江湖传言:得沉沦者得天下。 一时间谣言四起,各路群雄皆有寻找传说中“沉沦剑”的野心。 鸿武九年,腊月十二,风雪大盛,玉剑山庄少主玉铭君八岁生辰。 武林各派,各州城主,商业巨贾皆汇集玉剑山庄。 岂料,宴会结束,一夕之间,血染穹苍。 玉剑山庄上下一百零八口惨遭灭门。 一时间玉剑山庄四个字成了武林禁忌,无人再提。 大雪遥遥,天华山险,一个幼小的身影倒在了漫天冰寒的风雪之中…… 内容标签:强强 恩怨情仇 宫廷侯爵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雀望(玉铭君);凤逍遥 ┃ 配角:燕无情;龙天翔;苏小小 ┃ 其它:霸气腹黑;高贵冷艳;强强; ☆、序章 ?  十年前,腊月十二。 大雪。 玉剑山庄火光冲天。 下人慌乱的逃窜声、建筑物倒塌的噼啪巨响,混合着卷着雪花的大风,一同消散在飘扬着尘埃的天上。 剑冢,一身黑衣的男人拿着长剑,一剑刺穿了玉满堂的胸腔,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裳。 游萍哭叫着冲过去抱住玉满堂,她对拿着长剑的高大男人吼叫着,“我已经不爱你……你走,滚出我的视线!” “你爱上玉满堂了?这个没骨气到连爱你都没勇气告诉你的男人你居然喜欢他?”男人一把扯起游萍的手腕,面目狰狞道,“你这被我狠狠爱过的身子真的会在别人那里得到满足吗?萍儿!别企图惹怒我!跟我回去!” 游萍用尽了生命的力气挣脱男人抱住玉满堂,鬓发缭乱,她神情凄哀道,“你杀了你父皇,软禁你母后,亲手对兄弟下毒就是为了王位?你这等……心狠手辣之徒我不屑!当初是我一时迷惑,现在我再也不会犹豫了!他待我好,他真的爱我。而你……你、只喜欢我的脸和我的身体!”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要不是你出身低微,我怎会为了娶你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男人似乎也很伤心,他扯住游萍纤细的胳膊,吼,“若不是逼宫时情形凶险,我怎会放任你离开我?跟我回去,你依旧是我的皇后!” “哼,段终南,真是催人泪下啊!”游萍宛若仙子般出尘绝伦的脸上冷冷一笑,甩开段终南的手,“你知道玉剑山庄即将铸成号称‘得此剑者得天下’的沉沦剑,你莫不是担心有人动摇你的天下?你莫不是心虚才来寻的?……你若早知道我在这里,你登基之时就该接我回去,哼……当初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可是你却娶了嫣然,你们还有了孩子,哈哈,哈哈……”她抱住玉满堂逐渐冰冷的身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处心积虑挡住玉剑山庄的生意吗?” 她流着眼泪,“你只是想报复,你根本不爱我!你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你烧了整座山庄现在才来见我,哼,你找不到沉沦剑吧?你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它在哪里了!你篡位得来的天下,就让我九泉下的灵魂看看你能掌控几年吧,哈哈……”游萍掏出早准备好的小刀直接刺入自己腹中,刀刃的生痛并未使她有半分犹豫,她柔情似水地看着玉满堂,“满堂,我下辈子哪也不去,和你在一起,再也不会犹豫了!” 黑衣男人冷漠地看着逐渐断气却紧紧相拥的两人,神情复杂。 他终究甩开手中的火把,火光一瞬包围了死去的玉满堂和游萍。黑衣男人转身离开。 暗格里,一双眼睛震惊地瞪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然后急速转身,箭也似的跑了出去…… 雪落,万籁俱静,天地一白。 浓黑色的硝烟,在风雪中四散舞零。 阴霾的铅云,缩短了天地的间隙,沉郁得人透不过气。 红莲火,绽放在纯白的大地,伴随着瓦砾崩塌的巨响。 冷风中,好似千万亡灵在哀号。 愤怒,凄厉,绝望的嘶鸣。 衰草枯黄叶连天,只是风声绝,鸣声灭。残壁断垣。 嗜血火红莲,染了大片雪,燃了大片烟。 很远的远处,模糊不清的视线之中,自己渴望的幸福就在那一天土崩瓦解。 他记得自己光着脚跑出山庄时,雪的冰冷,几乎要穿透他的胸口,他在颤抖,他在哭,他在不停奔跑,他不能停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自己的家…… 小孩跑着,头也不敢回,□□的小脚上满是紫青。 汗珠被冷风蒸发,冻成碎冰,飞溅在雪地上。 身后是自己的家,是曾经名满天下的玉剑山庄! 可是现在,它只是一座正在被火焰燃烧的废墟,只是一段传说中辉煌的历史! 那些人!白天还与父亲称兄道弟,夜里便带着更多的人毁了他的家。 那些自以为名门正派的家伙,一个个挂着贪婪的笑,肆无忌惮地抢夺着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觉得够远了,小孩趴在地上,双目愤恨的盯着自己的故居,盯着还在叫嚷着找到铸剑剑冢所在的那群土匪强盗! 忽而,无声息的,一个穿着白色披风的人到了小孩身边。 “什么人——!”小孩双目噙满泪水,急急退开。 那人并未看向小孩,只是看了看正在倒塌的玉剑山庄,眼神飘渺摇头道,“皇兄啊皇兄……皇权与你当真如此重要……还是……你依旧不肯罢手呢……需要,这么执着吗?” 小孩自是完全不懂那人说什么,只是想要逃命般连滚带爬的,小小的身子翻滚在雪地上。即就是肌肉早已抽搐无力,他还是撑着最后的力气想要逃离一般向远处爬去。 那人看了一眼小孩,小孩黑亮的眼睛似乎是无所畏惧,又似乎充满惊惧,明明只有八岁大小,可是样貌已经如此出挑,肤白若雪,好似个粉雕玉砌的白瓷娃娃。那人眼眸微暗,淡淡道,“你娘,可是当年天下第一美人游萍,你爹可是玉剑山庄庄主玉满堂?” 小孩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后退道,“你也想要沉沦剑?你是谁?!滚!” 那人再次摇摇头,“仅只故人所托……孩子,你爹娘已经死了。她……那位故人只是托我抚养你长大,仅此而已。” 小孩握紧拳头,“我管你是谁!我才不跟你走……我……我……” 那人衣袖一挥,白色的衣衫掠过小孩面颊,小孩没说完话的嘴无力地闭上,漂亮的刚刚还炯炯有神的眼睛垂下…… 那人抱起小孩,向着苍茫的白色大地走远。 一串深凹的脚印被狂暴的风雪掩埋,和着那些落尽往事的尘埃…… 一间冰雪堆砌的山洞内室,灰褐色的石床上躺着小小的人儿,那人儿不过七八岁大小,似乎正沉浸在梦乡里。只见他白玉般的小手死死抓着怀里用粗布包裹的长剑,紧蹙眉头,梦呓着,“别……别杀我爹娘……别……不!” 他恍然睁眼。 冷汗森森。 “你醒了。”一个身材修长而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淡淡道,“你睡了三个时辰了。” “你……你是谁?”小孩有些害怕,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这里是天华山药王窟。”男人转过身,灰色的长袍凸显了他的清逸出尘,“故人托我抚养你长大,你可以叫我一声师父。”男人见他颇为戒备,摇头淡淡道,“不必怕我,你的仇人都走了,这里是很安全的。” “你……你……”他还是很害怕,眼眶已经红了,“我、我爹娘……我……” “你不能再回玉剑山庄,那边只剩下灰烬了,”男人走来,坐在床边,清瘦却格外温暖的大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想报仇是吗?你的眼睛里虽然是害怕,可我也看到了执着。” “他、他杀了爹……杀了娘……”他垂下头,修长浓密的睫毛缀连着泪珠点点。 “铭君,”男人语重心长道,“仇恨是没有止境的,放下吧。若放不下,就试着放下吧。人的一生都只有一次,如果你要把这宝贵的一次浪费在报仇上,那又何必伤害自己也伤害关心你的人呢?你爹娘九泉之下必定也不会安息。” 他永远忘不了大火中紧紧相拥的父母,忘不了母亲撑着最后一口气,凝望着他吐出的唇语:快走,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呜呜……”他的眼泪倾巢而出。他就是玉剑山庄少庄主玉铭君。那个唯一在大火里生还的孩子。 “……你面容像极你母亲,作为男子并非好事。师父会想办法帮你改了面貌。”男人站起身,慈祥道,“以后你呆在师父身边直到长大成人,到时你可以选择报仇或者放弃报仇,师父要遵守和故人的承诺养你长大。好了,你再休息会儿吧。” 玉铭君见那男人要离开,急急站起,颤声道,“师、师父!” 男人顿足回头。 “谢谢您收留我……我会乖乖的,我什么都会做!”玉铭君似要证明什么一般虔诚道。 “……嗯。”男人并未多说什么,离开了。 往事悠悠,落雪成白。 玉铭君已经长大,而师父为他改了名字,名叫雀望。 雀望是忘却的意思,希望他不要被往事牵绊,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可是那深入骨髓的痛,午夜梦回,却无法救赎瑟瑟发抖的自己。 雀王盯着山涧冷泉里自己的样貌出神,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以前长什么样子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平凡普通,安静沉稳。 还是同往日一样采了药,以及天华山顶的冰雪莲,雀望走在回药王窟的路上。可是,路过山涧时,却见不到平时整理花园药圃的大师兄,正疑惑,就看到从路中央蔓延到屋里的距离鲜血四溅。 屋里隐隐传来些响声,似乎是谁在争吵。因为距离太远,雀望听不太真切。他有些犹豫,也有些害怕,手中刚采的草药都跟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有些犹豫地往师父居住的房间走去。 “顾长空……你到底是谁?师徒四年情分,你当真如此绝情?” “我的好师父,好前太子殿下,我若是不假装乖顺的徒弟,怎么能骗得大师兄沉尸断崖,再回来偷袭师父你呢?” “你!你竟是他的……噗、他的人!”段岳呕出一大口鲜血。 “我顾长空只有一位主上,那就是当朝皇帝段终南。……作为大内密探,四年前奉命找你,斩草除根,格杀勿论。如今带着你的首级回去,想必我的主上一定非常开心。而皇后娘娘得知这个‘喜讯’之后也会高兴的睡不安寝,食难下咽!” “你要怎么折磨冲我来!不要动嫣然!不,不要……” “呵呵,昔日太子正妃,而今当朝皇后。二十多年来为皇上生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可谓是荣宠之极。敢问前太子殿下,前太子妃可有一丝一毫的必要再为您动半分喜怒哀乐?” “你……你!”段岳捂着胸口,悔恨与无奈写满了他的脸庞。 “师父,这么多年了,脱去伪善的与世无争的假面,您终于肯表露些像点活人的情绪了?……要不是生下了极讨皇上开心的三皇子,你以为,当今皇后不会被段终南折磨致死吗?生下三皇子之前,皇后过的是什么日子,您不会不知道吧!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下受尽□□、婉转娇吟的滋味怎么样啊?您是好了,躲到这冰天雪地的天华山,一呆就是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啊!轮回十二载,如今也是两个轮回了。……她过的什么日子,前朝后宫多少次死亡线上的残酷的斗争,善良的师父又可曾真正在意过吗?您要是在意,为什么不召集军队和我主上拼个你死我活呢?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怕,你虚伪的面具被拆穿!你怕血流成河,日后被史家诟病!……师父,我待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半分你的善良都学不到呢!” 顾长空的话,字字穿心,针针见血。 段岳紧攥着穿透胸腔,血流不止的长剑,蜷缩着不住颤抖。 温热从他的生命里逐渐消逝,最后在冰玉床上结出粒粒死亡。 雀望刚站在门口,眼眶里登时蓄满了泪水。 “二师兄……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师父?”雀望猛地扑了过去,揪住顾长空的前襟作势要打,可是因为胸腔颤抖着,身子使不上力,怎么能阻止杀红了眼行凶之人? 顾长空冷笑一声,一把攥住雀望下颌,“你这个恶心的男人,你以为这四年我凭什么忍受你令人憎恶的谄媚嘴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句句师兄,都怀抱着违背伦常的恶心感情!”他迫使雀望仰头看他,那双澄澈的宛如山涧雪泉水般的眼眸倒影着面容扭曲的自己,“我的虚与委蛇,换来你的真情真意,哈哈,再别恶心我了。我看到你这张无辜的脸就只想吐!我只可能喜欢女人,怎么可能对你这个长相平庸的男人产生感情?呵,本来想趁你离开,把你师父和大师兄的死栽赃在你头上的。如今,天堂有路你不走……我就只好让你清醒清醒,然后、灭你的口了!” 顾长空展臂一挥,雀望摔出门口五尺开外,力道之大,天华山终年积雪的地面冰层都开裂了一个极大的卡口。 顾长空提着他娇小的身躯,就像是一头野兽提着一只待宰的羔羊,羔羊低垂着头,下颌骨早就脱臼,满口鲜血,昏迷不醒。 天华山无影寒潭,潭水深不见底,秋冬结冰而春夏亦冰冷刺骨。 顾长空看着天地一色的纯白,伸出右手,将浑身是血的雀望扔了进去。 夕阳渐殁。 天华山的日出与夕阳,皆是无边盈盈,亮如永昼。 雀望沉入湖底之后,湖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一湾银河剪影,波澜不惊。 这一刻,美已窒息,唯有凝固一切的冰冷,才是永恒? ☆、章一 凤仙夜雪 ?  写在前面: 《玉剑沉沦》是一个设定比较大的故事,其中人物众多,主线支线错综复杂,虽然是耽美文,但是有男人,也会有女人(重要配角),每个人的命运都与其他人交织成一张很大的网,滚滚红尘中谁都逃不开,看不破。 两位主角并非没有缺陷,只是这江湖恩怨,爱恨情仇之中,遇见彼此,坚定守护。 这是一篇需要静心下去体味其中细节的故事。 也是一个写在初中作业本上的故事。 耽误将近十年,如今才开始动笔,只希望内心不负初心,愿心中感动人儿能够活在我建立的世界,各自相安。 感谢每一位读此文的读者。 小夕,敬上。 —————————————————————————————————————— 故事背景 曜金历天胜元年,神州大陆上天下三分,西方曜金国,北方燕昭国,东南楚忧国,三足鼎立。大陆南边琼州群岛独霸一边,边海沿岸,三国七十二条漕运,皆以龙石岛岛主为尊。 天胜五年,三国混战,曜金国二皇子段终南与燕昭国太子燕九天决战长州踏雪峡谷,大雪封山,决战三天三夜,死伤遍野,血流成河。最终,段终南斩杀燕九天项上人头,夺取长州十二郡,成为三国霸主。 天胜七年除夕夜,曜金国太子段岳大婚当夜,段终南亲摔十万大军包围皇城,弑父夺位,抢走太子妃任嫣然,自封为帝,太子连夜出逃,下落不明。 段终南继位第二天,改元鸿武,自封大行皇帝。段终南之妾,惊鸿阁花魁游萍于段终南逼宫当夜下落不明,段终南继位后动用所有大内密探密查数月,终不得所获。 时年九月,任嫣然诞下二皇子段桥。段终南原配李芮玟因嫉妒成性,言语冲撞任嫣然,有失皇后仪德,故降其玟妃,废太子段瑞,降为皇子。 鸿武二年五月,玥贵妃任嫣然被李芮玟所害,早产诞下三皇子。三皇子虽是早产,但出生当夜,天降红光,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睁眼便会说话,是罕见的祥瑞奇才。段终南大喜过望,立即封玥贵妃任嫣然为曜金国皇后,并将玟妃与大皇子贬为庶人,囚禁在凉州西南边界极湿之地,赐宅瑞王府,下旨未经皇帝御诏不得私自踏出府内半步。 鸿武六年元月,皇后任嫣然诞下喜乐长公主,段终南大喜,封二皇子段桥为当今太子,三皇子封号誉王,赐宅曜金国皇城誉王府。 鸿武七年腊月十二,玉剑山庄庄主玉满堂为幼子玉铭君举行八周岁生日,宴邀武林群豪,各城郡守,巨商富贾到场同庆。谁知宴席□□,群雄离庄当晚,玉剑山庄火光冲天。一时间,以玉器和铸剑名满天下的玉剑山庄上下一百零八口,无一幸免,全部葬身。 一时间玉剑山庄成了武林禁忌,再无人敢提。 有江湖传言,玉剑山庄是因庄内剑冢铸出了那把“得沉沦者得天下”的沉沦剑,才被群雄以赴宴名义暗算劫杀,惨遭横祸,血洗一空。 鸿武七年腊月二十九,段终南册封小自己十九岁的慕容世家幺女慕容锦为锦妃。一时间,慕容山庄飞上枝头,成为江湖上唯一没有世代官爵背景的帝王外戚。慕容山庄也顷刻跃居七大山庄第二,实力与日俱增。 慕容锦自进宫以来,一直是专房之宠,据以前伺候过段终南原配夫人的太监声称,慕容锦眉眼与段终南当年失踪的爱妾——天下第一美人游萍有七分神似,所以才独得宠爱。也有传闻段终南是为了制衡皇后任嫣然在朝中的势力,所以才特地扶持了丞相上官正飞和江湖英豪慕容世家。 鸿武十八年,蛰伏数载的燕昭国在北方虎视眈眈,意图为当年太子被斩杀踏雪峡谷之事一雪前耻。另一方面,南方楚忧国看似与世无争,内部却又暗潮涌动。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一无情刀 嘈杂的大厅里,熙攘着烤得炙热的炭火味。 曜金国最大的酒楼凤仙店内,挤满了各色穿着棉袍大袄,蓑衣狐裘的草莽大汉。各个身材魁梧,五官粗犷,神情凶恶。他们三五人拼着一张桌子,热络地聊着当今的朝堂、江湖最新发生的逸闻趣事,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无非是谁又去了有名的青楼,调戏了哪家的美貌娘子,或者一言不合,拍案而起,脸红脖子粗地准备大打出手,只是为了争论当今天下时时更新的《群贤武林谱》上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天下第一”们的排名。 凤仙店大堂里最靠角落的四方漆木桌上,坐着个面容普通的少年,少年额发间绾着简单的青布巾,一双仿若白玉精心雕刻的手轻捏着指尖的三彩琼雕瓷酒杯,粉润的唇轻抿着白瓷内晶莹的液体。 屋外是寒冬腊月的凌厉风雪,屋内自然充满了赶路疲惫,饥寒交迫的各路豪强。 凤仙店人满为患,右肩搭着白巾的店小二只能忙不齐地哈腰赔礼,请求这帮饿虎扑食一般的客人能够将就一下几人拼桌。 屋内的喧哗,好似与那白衣少年毫无干系。 明明是一身早已洗得发白的布衣长衫,偏偏让他穿得好似神州大陆最名贵的“雪绮天纺”里冠绝天下的冰绫绡,自带一股纯净气息,与这吵闹哄哄的大堂完全是两个世界。 “啪——!” 凤仙店正堂的大门被人伸腿狠狠踹开,原本用来抵御风雪的红木门此刻被进门人的气势迫得连左右摇摆都不敢,只得忍受着风雪强劲的欺凌。巨大的温差,让寒冷刺骨的风灌入坐在靠门位置的一众江湖人。有几个已是非常不满,面色皆不善起来。 但是,他们从脚底往上,开始打量着进门人的时候,却全都惊呆了。 来人只穿着一条束腰黑皮裤,腰系一条赤红色绦带,□□着八块霸气腹肌和结实的胸膛,上身穿着个敞口露臂的暗红色嵌金丝的马甲,肩上扛着一把长五尺宽两尺的镶龙青红柄大刀。那人面容狠厉,棱角刚硬,两条大刀眉下利目狭长,嘴唇红厚,嘴畔眼角,喜怒间自带一股风流。那人头发编织成极复杂的麻花,用个雕着狮头的玛瑙铜扣高高束起,狂霸而干练。 喧闹的大堂静了一瞬,顷刻间,江湖游侠们几目相对,便又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笑面阎罗无情刀,绝技多情三十六刀的燕无情嘛!” “天!他也要去薄暮山庄,参加天下第一洛神大会!” “完了完了,那我们岂不是没希望了……” “他不是还在柳州风月阁追求阁主柳双月嘛,怎么跑来想当薄暮山庄的上门女婿了?” “……你看他大冬天只穿了个马甲和皮裤,啧啧,漫天大雪都落不到他身上半点!” “天!他的内功肯定已臻化境了!……啧……” “听说《群贤武林谱》里,《兵器谱》总榜上,他的无情刀排得进去前十!” “凉州地广人稀,我当参加的人不多!刚刚是慕容世家公子,现在又是燕无情!天!我的云雨双姝,我的妻妾成群……泡汤了……泡汤了!” “我还听说,他上个月连挑了黑水河九大山寨……”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 燕无情扛着自己的无情刀,站在门口略微扫了一眼人挤人的大堂,最后目光锁住了角落那个白皙修长的身影。四人座只独独坐他了一人——当真是个合适吃饭的地方。 “咣!” 猛地把至少三十多斤的大刀扔到那白衣人所在的桌上,燕无情堆着笑,跨步大喇喇地坐在了他对面,一双利目打量着他的神色。可是白衣人岿然不动,青葱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捏着手里的彩瓷杯继续品酒,仿佛燕无情不存在一样,连眼皮也没抬。 “朋友,人太多,跟你拼个座。打扰了。”原本看着白衣人清丽的背影时,燕无情很期待转过来会看到一张绝世翩翩佳公子的俊雅面孔。可是白衣人的长相着实平庸,半大不小的眼,半大不小的脸,半大不小的鼻……总之除了肤色白皙柔嫩,毫无可取之处。你说他难看吧,却也不难看,眉眼极是平整端庄,你说他好看吧,偏偏又没有丝毫好看的由头。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打量一个男人的眼光太过无礼,燕无情收了平素张狂惯了的目,正尴尬不知所言,店小二就来了,“客官点点儿什么啊?想必凤仙店您也来了不下数次,菜名小的就不报了。燕大侠。” 早就听闻天下第一酒楼凤仙店享誉神州,是大陆上难得的除七十二路漕运外唯一不避讳国别,在大陆各地打开门做生意的酒楼,如今曜金国西处,幽州与凉州的接壤之境,如此偏僻的极北之地,店内大堂里点菜的小二也能够彬彬有礼,熟识豪强。凤仙店背后势力如何庞大,如此便可见一斑。 燕无情上下打量了一眼一直任凭自己端看,满座大堂等着招呼的客人比比皆是,却依旧不骄不躁,毫无催促之意,笑容可掬的店小二,难得温柔的利目里闪过一丝欣赏,他抓过腰间绣了螭龙银纹的钱袋,“这是赏给你的。……两斤牛肉,一盘花生米。酒……酒……”燕无情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白衣少年,一笑,“对面这位朋友点的什么,我也来一壶便是。” 小二得令,鞠了一躬,“得嘞,您瞧好的!”回头朗声朝着厨房一喊,“无情刀燕大侠,两斤牛肉,一盘花米,一壶烫好的烧刀子,酒温不能过火,烫好还要冰镇!” 燕无情原本并未十分在意对面白衣人在喝什么,毕竟凤仙店他的确是常客,里面没有一种酒是他没喝过的,坐到他对面的瞬间自己就看出白衣人并非出手阔绰,杯中物也是各地普通酒楼都很常见的烧刀子罢了,但是这小二按着他的吩咐,无端又报了一次这白衣人点的酒和烫酒要求,反倒显出这酒的特别来了。 “朋友,口味很刁啊。……看你年纪轻轻,应该不是故意为难忙碌的店小二吧。”燕无情语气还算客气,这很不易,毕竟以他现在的江湖地位,他还没几个人能放在眼里,更不必说如此热络的攀谈,“怎么会来这凤仙店?难道也是同路想去洛神大会,见识见识《美人谱》上‘九天玄女’中的云雨双姝?” 白衣人放下酒杯,杯已见底。他抬起一双平凡却清澈逼人的双眸,看向燕无情。 莫名的,只有一眼,却让阅人无数的燕无情愣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见白衣人不回话,自己也就完全不知该如何继续。 白衣人掏了掏腰间,抓出几块碎银子,放在自己碗筷旁边,起身就要走,燕无情一惊,也顾不得二人多么不熟,竟扯了男子白玉的手腕,“朋友怎的就要离席?酒盏未尽,菜也未完,凤仙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独此一家屹立风雪,来往洛神会宾客蜂拥,皆得在此过夜,第二天才好进入凉州境地。朋友既不赶路,为何要走?” 不悦的眉眼轻轻蹙起,低眼看着燕无情扯着自己的手腕,白衣人运气一扭便轻易挣脱,侧身便走,燕无情再挽留不得,只得怔怔看着头一次敢对他如此无礼之人,“……” 当适时,小二已经抱着黄花梨雕纹托盘穿梭在哄闹的大堂里前来上菜,伶俐的目光扫了一眼离席上楼的白衣人,以及燕无情紧随不离的目光,了然一笑,“燕大侠,这位客官在这儿住了好几日了,可能不是去看洛神会的。他是个怪人,平素也不说话,就呆在自己屋里。要不是他提前付了一个月的费用,这会儿订房,没有个千八百两是下不来的。” 燕无情抓过酒壶,便倒入酒杯。平时喝酒都是用碗,这忽然换了杯,果真觉得一口不够。 但是,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的一顺,燕无情猛地一愣。 清冷的甘甜从喉咙蔓延到唇齿,最终又回荡在鼻息两侧,滋味久久。这让原本喝惯了好酒的燕无情不觉心中一荡,惊问,“这酒里放了什么?” 店小二好似早知他有此一问,放下托盘中最后一盘花米,便笑着回答,“燕大侠不愧是‘豪饮三酒痴’之一,这酒不是普通的酒,那公子来的第一日,就给我们了个药包,让我们给他泡了一整缸烧刀子,说自己要喝的时候专门温了再冰镇给他。我们后厨的师傅也是好酒的,那日就偷品了品,这一品啊,我们只想寻个由头问那公子要了那药包。那今后这凤仙店的生意,怕是连皇城第一酒商‘问天号’的财路都能抢。” 燕无情眼中闪过各种情绪,非常复杂,他粗长的大指狠攥了攥手中酒杯,“……他,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收拾着白衣男子吃剩的饭菜,碗筷,手脚麻利地擦拭了几下桌面,“名字很少见,江湖上也没出现过,叫雀望。麻雀的雀,仰望的望。” 雀望回到凤仙店三楼自己的屋内,刚推开门就看见里面站了一个人,佝偻着背,膀大腰圆,一身棕蓝色金铜钱纹蜀锦缎衣,手中拿着个算盘,听见雀望进屋,便转过身,满脸堆笑,“哎呀!哎呀!雀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知道客官喜静,这么些天都未敢叨扰,今日冒然前来……” “掌柜不必客气,坐下说话,”雀望冷言的面孔难得吐出些平缓的话语,“有何事?” 凤仙店幽州西北分店的周掌柜咧着厚大的嘴唇,眯了贪财的眼,“客气、客气。……公子先来的,定了房间,住了十几日,招呼不周啊!这几日公子也看了,临近洛神大会,南来北往全是想去薄暮山庄的人!您这间房是我们凤仙店数一数二的上等房……按理说您订房在先,咱们订金也结了,我本不该开这个口,但是、但是……” 雀望扫了眼周掌柜大拇指上的翠绿玉扳指,“可是房间太紧了?” 周掌柜一拍大腿,胳肢窝的算盘跟着哗啦啦响,“客官当真是冰雪聪明!……哎!我也不愿意啊,要不是对方来头很大,又非指明非上房不住,我也不会……” 雀望伸出修长的双手,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是对方给的赏金很多,周掌柜拒绝不能吧。” “哎呀,雀公子,大家都是江湖人,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给人家凤仙店鞠躬尽瘁,辛辛苦苦半辈子,也就是个分店小掌柜……”周掌柜也不避讳,“谁不想,自己当职的时候,多挣几笔呢。您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跟您打马虎眼。……这次来我算过了,”周掌柜抱出算盘放在桌上,饱满的珠子被他拨拉的哗哗,“我把您这些天的租金都退给您,再赠送您一顿丰盛的送别宴。要是您肯把您泡酒的药方卖给我,我再送您十两黄金,怎样?” 雀望睇了一眼桌上的算盘,“我那药包,够泡十年半载,就算白送周掌柜了。” 周掌柜毕竟是精明的商人,抬起脸,眯眯眼笑着,“那可怎么好意思呢……公子可是有什么要求?” “我不会换房,也不会和人同住。明早我就动身,只此一晚,掌柜不会让我露宿风雪吧?”雀望端起自己面前刚倒好的碧色凉茶递给周掌柜。 周掌柜大喜过望,双手捧杯接过凉茶,“哟!公子真是大度!好说好说,我这就把住宿费全还给公子!” 雀望按住他掏动早就准备好的钱袋的手,“不急。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说。” “请给我一本最新的《群贤武林谱》。”? ☆、章一 凤仙夜雪 ?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二群贤武林谱(上) 华灯初上,雪夜风急。 距离洛神大会召开仅剩三日。 一片银白的雪国大地上飞驰着各路宝马香驹,华盖金辇。厚重的华丽车帘下一双双红酥春情手,勾动着每个过客难耐的痒痒内心。 凤仙店一楼设有专门的歌舞堂,供往来青楼妓馆的姑娘们展现才艺。 如今薄暮山庄举行洛神大会,邀请了除各路英豪外,最重要的就是天机子卜申的《群贤武林谱》中最美艳如玉的《美人谱》中曜金国的九大美女,合称“九天玄女”。 她们分别是:惊鸿仙子苏小小,风月优伶楚莜凝,莫笑夫人笑红娥,春梦良媛龚绿引,落英栖霞剑上官水滢,芙蓉如面慕容傲雪,玉绣十二扇慕容锦,以及这次洛神大会的主办方——薄暮山庄的云雨双姝齐暮云、齐暮雨。 其中,出身风月阁的前花魁龚绿引,嫁给当今太子段桥,成为了太子良媛(地位仅次于太子正妃)。慕容世家幺女慕容锦,年仅十四岁便成为了曜金国皇帝段终南的锦妃。 “九天玄女”中二女已嫁的事实,无不让天下爱惜美色者扼腕叹息。 惊鸿仙子苏小小是九天玄女中年纪最小的一名,听说她年仅十三岁便因一曲剑舞《天外飞仙》成名曜金国皇城,成为京城第一名妓,但因年纪尚小,所以从不接客。 莫笑夫人笑红娥是九天玄女中年纪最长的一名,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只是见过她的人都称赞她是难得一见的豪爽之人,谈笑举止皆不矫揉造作,很有大姐风范。笑红娥外表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眉心有一颗红痣,远观之魅惑心神,近看之烈情深深。 风月优伶楚莜凝原本是温州初阳城孤儿,幼年随难民流亡到了西南柳州,无奈寄身风月阁,成为风月阁最厉害的琴姬,成名曲《清秋锁》令无数怀着怜美之心的公子不禁流下满含恻隐之心的情泪。 九天玄女中的落英栖霞剑上官水滢,是当今曜金国丞相、云霞山庄庄主上官正飞的千金,与其兄人称“百里踏无痕”的无尘剑上官无痕并称“龙凤□□”。虽然身为丞相千金,上官水滢却非常善良开朗,时常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虽然这些都让她父亲和哥哥头痛不已,但她还是敢走敢闯,惩恶扬善,打抱不平,江湖评价甚高。 芙蓉如面慕容傲雪,是锦妃之姐,慕容世家长女,与其兄慕容天骄是一对龙凤双胞胎。二人体貌极其相似,皆是华贵温婉,眉眼端秀柔和之人。可惜二人性格暴戾,如同姓名一般自持甚高,骄傲无礼,不仅仗着七大山庄之二的慕容世家的威名四处横行,还本着外戚身份时常藐视各城郡守。前不久,慕容天骄就因为调戏温州初阳城城主爱妾而被“皇帝妹夫”段终南亲罚面壁之过,可惜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几日放了出来,习性丝毫未改,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对兄妹要是来到洛神大会,肯定是一场大戏。 最后就是本次洛神大会的主办方,薄暮山庄双胞女齐暮云齐暮雨姐妹了。 说起她们姐妹,那当真是个迷。《美人谱》上榜上有名的,皆是世间公认的绝色美人。可是这“云雨双姝”,却从出生起就没出过薄暮山庄一步,也未见过自己父亲以外的任何其他男子。 天机子卜申到底是收了她们的父亲——薄暮山庄庄主齐宣多少好处,才敢在《群贤武林谱》上造假? 可是卜申性格怪诞且从不说谎,通晓天下之事,仗义执笔,也不过觉得好玩儿。他不会被任何利益胁迫,所以《武林谱》的地位在江湖上才会如此之高。 不过,天下群雄对于云雨双姝容貌的猜测却难得一致的好评,主要原因是齐宣之妻是当年四大美女之一的公孙彤棉。四大美女之首游萍,第二任嫣然,第三是传说中大陆上最诡秘的暗杀组织西楼楼主,第四就是公孙彤棉。这四位美人皆是天仙下凡,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世间男人舍弃一切,醉卧温柔乡。 也就是说,云雨双姝有母亲公孙彤棉的容貌在那儿,绝不会难看到哪儿去。 雀望静坐在屋内铺了纯白貂绒的牙床之上,懒懒翻看着手中带有些简笔插图的《群贤武林谱》中的《美人谱》,抬起细瘦修长的莹白皓腕轻轻打了个哈气。侧眼看去,他斜倚在矮几上的身子慵懒之极,自带一股独到的清冷之气。 他看着那些美女的评价,脑中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即就是直至今日,他也从未见过如自己母亲一般美丽的女人。 她的美,已经快要超脱天地,仿如只要能够长生不老,她就会随时登上琼楼玉宇,飞升成仙。 但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却只有痛苦。只有血。只有骂声,和扭曲的美丽脸孔。 长舒一口气,心下又是微痛。 罢了。 《群贤武林谱》分为好几个篇章,有:《兵器谱》《美人谱》《群贤谱》《武林谱》以及《天下谱》五卷。 《兵器谱》是其中最大的一卷,分为《兵器篇》《暗器篇》以及《武功篇》。 《美人谱》是其中最短的一篇,只记载了“九天玄女”九人的生平事迹。 《群贤谱》《武林谱》和《天下谱》卷数相当。 《群贤谱》记载了神州大陆上天下三分之后,各位在江湖上有些名号的英豪,不论是当朝翰林院大学士,还是草莽大汉、妙手空空小飞贼,只要卜申有兴致,都会写上一笔。 《武林谱》就比较重要了,他是以排位的形式出现的,其中包括天下武功第一天枢子楚天枢,天下暗器第一西楼楼主(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天下内力第一当朝丞相上官正飞等等各种分类排名前十的人物,也是天下英豪不断比武争相上榜的动力。今天坐在自己对面的燕无情,在《武林谱》中的“天下第一刀”中排名第一,《兵器谱》中《武功篇》里,他的“多情三十六刀”又排到了第七。 《天下谱》是所有分卷里最复杂的一个篇章,其中记载了诸如酒楼、漕运、地皮、米盐等等各种生意,以及各家店铺的发展历史。包括且不限于魔教泣血教的发家秘史,以及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大暗杀组织:西楼,暗行门,凤凰笼的各种秘辛。 综上所述,《群贤武林谱》真可谓是一本神州大陆闯荡江湖居家旅行必备百科全书! 雀望翻看了几页,已是无聊至极。他性子淡泊,不甚追求什么第一第二。 他会来凤仙店住下的原因,就是因为探听到消息,杀死师父师兄的恶徒顾长空,今夜会来凤仙店。雀望不知道顾长空会来这里的目的,但他却知道,这是自己仅有的可以杀他的机会。他在这里蛰伏数日,就是为了一击成功,让师父师兄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估摸着时间,这会儿顾长空应该快到了。 雀望整整衣袖,起身站好,随手将《群贤武林谱》放置在红木短腿的矮几上。 凤仙店二层的围栏展台上,站着一众向下张望的江湖英豪们。五层高的凤仙店歌舞厅从一楼开始则是挑高设计,每层往上围栏展台的面积就越大,所以不论你身在几层,都可以清楚看到底楼大厅的歌舞表演。 雀望只身站在楼梯口,向下眺了一眼,却见歌舞还未开始,倒是有两方的人似乎起了争执。 身旁的看客四下讨论开来。 “快看!那就是调戏初阳城城主小妾的慕容天骄!” “那不是丞相公子上官无痕嘛!怎么了,无痕公子出了名的好脾气,这怎么快要动手了?” “呵,赶上个目中无人的慕容天骄,再好的脾气也不能忍啊!况且无痕公子与他家世相当,还绷着脸没动手就是给他慕容世家三分薄面了。真动起手来,天下间谁能打的赢《兵器谱》排名第三的无尘剑?” “呵,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 “……” 楼下歌舞厅一阵吵吵嚷嚷,楼上塔环结构包围围栏内,各层英豪更是起哄纷纷。 雀望正有些犹疑该不该趁机混迹众人中掩人耳目,伺机寻找顾长空,就听的对面楼上三楼的一声娇呼,“哥哥!” 但见一个背负红绸双手剑的劲衣女子撑臂纵身便跃下一层,她身旁跟着个神态谦和的粗布褐衣大汉,雀望正觉那大汉面熟,看那大汉喊了声“小姐”,便紧跟着跳了下去。定睛一看,那大汉竟是他大师兄林以清!天!大师兄竟还没有死! 雀望难掩胸中激动,平素镇静的小脸此刻充满慌乱与惊喜,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直跑下一楼歌舞厅大堂。殊不知,二楼同层的对面围栏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将他所有情绪尽收眼底,薄情的唇微微上扬,一双隐藏在人影里幽黑的邪目中似还在回味着什么。 只听那黑衣男子身旁走来一个锦衣绿衫的公子,摇着手中写着几个黑字的白纸扇不徐不疾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很久没见你笑过了。” 那黑衣男子也没回话,绿衣男子还在疑惑,正收了手中折扇回头,就看见刚还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嘿,跑的还真快!” ? ☆、章一 凤仙夜雪 ?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三群贤武林谱(下) 雀望拨过一众看热闹的魁梧大汉,焦急地搜索着大师兄林以清的身影。 只听旁边一人惊道,“落英栖霞剑上官水滢!天!她果然来了!” “上官小姐还是那么英气!……咦……”旁一人喃喃,“她身边怎的跟了个面生的家仆?上官小姐闯荡江湖向来独来独往,这什么时候的事,你听说了吗?” 旁又一人插话,“与天机子卜申齐名的‘江湖百晓生’神笔马梁,这几日也没见说道这事儿!” 他煞有介事,话语间醋意满满,“新鲜了!上官小姐为人干脆历练,竟带了武功平平的家奴!真是累赘!” 谁知,就在雀望终于穿过拥挤的人群靠近两方争执的热闹中心时,他忽然感觉到斜前方蔓延过来一股渗人的杀气。这杀气令雀望顷刻间手足冰冷,血液一瞬降至冰点。 大师兄林以清垂着手,静立在上官水滢身旁,他的眉骨处裂开了一道极长的疤痕,本就平实到有些老实巴交的国字脸,这会儿看着便更普通了些。他穿着短褐衣,背上还是背着他的独门兵器重山棍,棍身并不长,为了掩人耳目用布料老旧的黄麻包裹。只有雀望知道,这重山棍是用天华山的百炼金刚所制,内含玄铁,伸缩自如,重达百斤,那些说他大师兄武功平平的人当真是毫无眼力。不过看师兄走路时下盘轻浮,撑跃栏杆的动作眉宇紧促,可见手腕有伤,估计和顾长空交战的时候受了极重的内伤,没好好调养,十几日了也不见好。 林以清没有去看慕容天骄和上官无痕,而是静立在上官水滢身边,一双眼睛只关注她一人安危。而林以清身后,正是抱剑独立的顾长空。顾长空隐在人群里,塔环围栏的凤仙店挑高楼顶投下些黑白阴影,笼罩在他狠厉的面容上,冷酷残忍。 雀望隐在人群之中,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和杀气。此处人多眼杂,拳脚施展不开,不适合和顾长空起冲突。只是大师兄怎的如此冲动!明知顾长空未死,还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顾长空冷血无情,而师兄又太讲情义,断不会出手偷袭。此刻顾长空站在暗处,大师兄又一门心思担心别人安危,当真羊入虎口! 可奇怪的是,雀望发现顾长空似乎没注意到大师兄并没有死,反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穿过大堂走道,一身浅紫色短摆裙裤衫,面容清丽的女子。那女子身边跟着个劲衣华服的绿衫男子,男子摇着写了几个霸气的黑色大字的白纸扇,一副期待看好戏的表情。 顾长空似乎是对那锦衣绿衫的俊雅男子颇有些忌惮,虽然看着那紫衣女子的目光依旧眷恋而深情,但还是阴着脸,又往人群更深处退了退,似乎并不想引起那绿衣男子的注意。 这一边,盛气凌人的慕容天骄瞪直了一双桃花杏目,乌发束着红宝石紫金冠,月白锦缎菱纹衫外罩一件抓毛紫金蛇纹短裘袄,脚下穿了丝绣纹花彩云靴,一双养尊处优的嫩手上带了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金玉大扳指,只见他单手指着站在歌舞厅戏台上一身青衣丝裙,抱着琵琶的美貌姑娘,另一只手按着自己腰间镶满珍稀珠宝的宽绶带,“楚莜凝,本少爷请你去本少爷雅间独奏给本少爷听,那是本少爷抬举你。你说要等为洛神会准备的开场舞彩排结束,好,本少爷等你!可是这无痕公子说要你去他雅间独奏,你直接就应了。怎么,七大山庄之首云霞山庄上官无痕公子的邀请就是邀请,我这七大山庄排行第二的慕容公子的邀请,就不是邀请了!” 刚刚自风雪夜归,此刻甫梳妆毕的楚莜凝并未盛装打扮,因为时间太紧,她挽了一抹清雅的桃心髻,配一柄青玉簪,穿了一身丝质青裙便急急来戏台彩排,如今陷入窘境,本就如扶风之柳的柔弱娇颜上,此时更是盈盈含泪,一双媚眼如丝般沁着琼琼氤氲,“慕容公子,妾身并非有意推诿,实是……实是有难言的苦衷……” 慕容天骄桃花杏目扬过一个嘲讽的弧度,“呵,有何苦衷,本少爷洗洗耳朵等着听呢!” 楚莜凝怯怯看向剑眉星目,一派出尘气度的上官无痕,看他并未发话,只得两面为难,语气已然带着哭腔,“慕容公子……妾身……妾身今后必当登门赔罪……今日……今日……” “唉!今儿我慕容天骄还就不管了,甭跟我说些没用的,今晚你来不来我这儿?……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他扬扬手,叫出自己几个随从,“来啊!没看见楚姑娘身子不便吗?去把楚姑娘扶到我房里!”慕容天骄身后几个长相狰狞的随从立刻挽了袖子,狞笑着朝楚莜凝走去,边走还边威胁,“怎么着,楚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上官水滢平素行走江湖最见不得欺负弱质女流的粗鄙男人,当下英气的眉毛已然拧了起来,反手就想抓过背上的双剑,好好惩治一下这个登徒子!但她还未出手,就被自己哥哥上官无痕压住了手腕,上官水滢面色不解,一脸我们还怕了他不成的表情,却只见上官无痕压低眼眸,对着她摇了摇头。林以清站在上官水滢身边,也是面色隐忍复杂。 此刻大厅内人群已经哄杂吵闹开了,大部分都是看不惯慕容天骄行迹的江湖人愤懑的声音。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好事者,就等云霞山庄和慕容山庄大打出手,闹个鸡犬不宁才好。燕无情本在大堂用餐,后来被这歌舞厅的吵杂吸引,当下走了来,刚刨过人山人海走前看看热闹,就看到面色清冷的雀望此刻竟有些焦急地盯着上官水滢身旁的家仆。燕无情起了好奇,这雀望看着冷冰冰的,还有些在乎的人?就在他还未细思忖,就被雀望身后不到半米的一股凛然之气吸引,不由看去,却是个隐在人群中的黑衣男子。那男子根本没看上官无痕和慕容天骄任意一眼,从始至终,周身真气和逼人的鹰目都盯着雀望。 燕无情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世家公子,绿林好汉,不说全部,他燕无情也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认识七八。可是那黑衣男子,他却当真从未见过。 “这不是慕容兄,上官兄嘛,怎么都在这戏台边儿上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二位组织了场什么好戏,等着别人观赏呢!” 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低沉却爽朗地自歌舞厅二楼西侧的楼梯口响起,厅堂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个身着墨蓝绣金线长衫的高大男子,男子梳着一个简易的马尾,头上罩了一顶罕见的银貂绒软帽。 燕无情认得,这人是寒冰堡少堡主龙天翔。龙天翔长相极冷,五官轮廓宛如刀削,虽不似上官无痕般极致英俊,但却另有一番北方冰雪之人的非凡气度。 龙天翔此话一出,上官水滢终于明白哥哥不让自己动手的原因了,她记着爹爹出门前再三嘱咐,此次“洛神大会”非同一般,江湖群豪悉数到场,到时鱼龙混杂,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尽量不要与各大门派、山庄之人起冲突,云霞山庄背负盛名,行事不比旁日,一定要隐忍低调。心下一忖,上官水滢羞赧地看向自己哥哥。 龙天翔话音刚落,看热闹的众人便如潮水般为他开道,他便直挺挺走到了戏台边,“慕容兄似乎今日还未尽兴。要我说,这帮姑娘排演洛神会的节目一路从南方赶来这西北之地,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她们的歌喉怎么能入得了人称天下第一风流公子,玉面天骄的耳朵呢!”龙天翔看着慕容天骄听了他奉承的话,面色已经有些得意和放松,于是继续道,“这不,我就是考虑到旅途无聊,特别带了我寒冰堡三位姬妾沿途解闷。慕容兄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随我去我房内雅间,体味体味边塞风情?”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2节 寒冰堡位处长州,紧靠幽州东北交界,是曜金国防御燕昭国的军事要地。长州以前并没有如今这么恢弘的土地,是由于二十几年前还是皇子的段终南战胜燕昭国太子后,燕昭国被迫割地求和的领土。长州女子常年生活在冰雪之地,体格丰腴,长相妖媚,不似南方女子温婉,性格也更爽朗开放。 慕容天骄得意地笑了笑,扬扬手,让那群打手放过了手腕被抓得极痛的楚莜凝,高傲地瞟了一眼上官无痕,好似龙天翔给了他多大的颜面似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便双手背负,一派温和对龙天翔道,“那小弟就却之不恭啦。不过小弟……喜静,不喜与旁人分享美妙歌喉,龙兄若是真心邀请,也只能邀请小弟一人。” 龙天翔点头称是,揽着慕容天骄的肩就转身往歌舞厅东北侧的大门走去。 上官无痕内力传音,给龙天翔递了一句“多谢”,龙天翔自然接受,抬手却不回头地给上官无痕摆了摆,意思小事一件,上官兄无需在意。 内力若没有练到家,或者看事情只看表面的话,是断不会明白看似搂着慕容天骄一派哥俩好的龙天翔,其实是解了上官无痕的围困。 那边绿衣白扇的公子和紫衣服姑娘当下已被情势走向陡转得有些迷了。 那紫衣少女痴然道,“哥哥,没想到这天下间还有这样好的男子!” 那绿衣男子摇着纸扇,笑得一派温和清雅,“怎么,小蹄子春心动了?” 那紫衣少女盯着龙天翔的眼睛已然有些不同,“父……爹爹不让我出……出门,我便跟着你们跑出来,这里比宫……比家里有趣多了!” 绿衣男子收了纸扇,一把打在紫衣少女头上,笑道,“你再不赶紧改口,我可跟爹娘告发,到时神仙都救不了你!” 紫衣少女嘟嘟嘴,拽着绿衣男子的衣袖,非要跟着龙天翔和慕容天骄后面去他们的包房雅间外看看热闹。看得出绿衣男子对这少女极是宠溺,任凭她抓着自己往楼上走。 顾长空隔着老远看着那紫衣少女看着龙天翔背影盈盈凝睇的目光,眼神有些怅然。 他将身子在人群中隐地极深,却还是紧跟着那少女,对身边其他人事毫不在乎。 热闹退散,主角谢幕,看戏的人当下也觉得无趣,散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上官无痕、水滢兄妹安慰楚莜凝等等琐碎的事情。 燕无情觉得很奇怪,原本一直盯着上官水滢家仆的雀望,此时眼中已然换人,他平凡的小脸上亮亮的眸子竟也追着那戴了银貂绒帽的龙天翔,眼神痴痴的,似是见了故人。雀望身边的黑衣人显然也察觉了雀望目光焦点的转移,当下竟抽出专注的目光扫了龙天翔的背影一眼。可能是这一眼的力道太大,正往楼上走的龙天翔莫名觉得背后一凉,回头间,却见楼下人群中站着个盯着他看白衣的普通男子,男子接触到他回眸的目光时,竟瞬间躲开,转身就走。 身为寒冰堡少主,长州不比别处,离曜金国腹地很远,他很少出来走动,此时除了几个略有些结交的世家公子,满屋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更不必说这长相平凡的男子根本无法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雀望走出凤仙店暖烘烘的高楼,任凭没穿蓑衣的自己独身站在天地风雪之间。 噬人的黑暗将他笼罩。 孤单细瘦的白色身影,全部落在远远跟着他的黑衣人眼中。 雀望扬起面,冷如刀割的冰粒狠狠擦着他平整的五官。 他想起了一个人。 山庄被毁那日大火烈烈,追杀自己的人各个拿着明晃晃的刀刃。 如果不是那人……自己怕是,早就成为玉剑山庄第一百零九具尸体了。 往事纷乱,如同这天地凌然独立的风雪。 这雪根本算不得冷。 天华山的雪比这冷十倍,百倍,千倍! 师父死不瞑目的血,更比世间一切的雪让人心寒! 黑衣人就这么远远的看着雀望,他也不走前,也不打扰。 可是忽的风雪大了,黑衣人眯了眯眼,再睁开,那白色的身影竟顷刻不见了! 黑衣人并不焦急,只在黑暗里笑了笑。 薄唇在雪夜的凛风中低语一声,“有趣。”话音未落,人却早已运起轻功飘出二十丈开外,他身法极快,足下竟用的是与上官无痕“百里踏无痕”轻功齐名的绝技“凤逍遥”! 远处凤仙店六层高的庞大酒楼上,盏盏暖红色的灯笼诱惑着一切惧怕黑暗的恶鬼。 狂风里的鬼哭狼嚎,声声犹如索命阎罗。 一切恩怨纠葛,如今,才刚刚开始。? ☆、章一 凤仙夜雪 ?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四三更惊魂(上) 雀望回了凤仙店,一边往自己门口走一边疑心刚刚在屋外是否有人跟踪自己。 夜雪太大,他也只是怀疑,便趁乱先走。如今那股奇怪的笼罩自己的真气消散不见,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如今这世间,除了大师兄、顾长空,应该不会再有认识自己之人。 也许不过是自己想多了吧。雀望安慰自己。 手指刚接触到自己的房门,便觉得那股熟悉的真气又回来了,不觉动作一滞。 猛一推门,却见门后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自己早前才见过的周掌柜,此时又满面含笑地向自己走来,脸上横肉似乎才被谁捏过一般一抖一抖,一抽一抽的,嘴角还有个红印。 另一个男子身高极高,估计和燕无情差不多。他一身黑衣,背对着自己,短发张狂地散立着,唯有脑后留着一缕长发,发中还梳着个逍遥小辫,看上去随意洒脱。 周掌柜这次没拿从不离身的大算盘,搓着两双肥腻宽厚的大掌,“哎呀呀,雀公子,又见面了,实在是叨扰叨扰!情况紧急,我周掌柜只得再拉下这张老脸……” 雀望冷道,“他是谁?” 周掌柜看雀望面色不善,只能抽一口气,可不知怎的,这口气硬是抽不过去,脸颊肌肉生疼般僵着脸道,“嘶……这个……那个……就是……” 闻言,那边穿着黑羽斗篷的男子终于转过脸来,雀望一愣。 男子一身“雪绮天纺”中最名贵的玄青冰绫绡,冰绫绡不比寻常衣料,衣面带有松紧,非常贴合肌肤,如今这勾勒着男子胸肌与腹肌的布料,通体只有几道剪裁,当真是巧夺天工。这冰绫绡缎面外,还罩着一套织工细密的暗纹劲衣,剪裁修长贴身的衣裤,很好的衬托了男子傲人的身形。他腰间系着一条嵌银紫晶鳄鱼皮扣带,足下一双黑锦边小朝皮靴,肩上系着一个天鹅绒缎面的黑羽鹤氅,单耳镶着一颗耀眼的黑曜石,在房中的光线下如流星闪光。 那男子薄唇一笑,顷刻间邪魅之极,足以让天下少女春心涌动。 他宽厚光洁的额头上系着个菱形红宝石抹额,抹额带子上绣着黑金蛇形花纹,一双深邃的黑瞳上羽睫浓密,鼻梁高挺,鼻翼宽厚,不笑时千里冰封,但笑时又好不正经,唇动眉梢,仿若分分钟就可以引诱任何人走上歧途。 黑衣男子看着雀望的时候眼神非常温和,“我是人称丹虚子·逍遥散人的挂名郎中,凤逍遥。今晚实在客满了,我就求周掌柜和你拼一间凑住。嘿嘿,房间这么大,雀公子不会介意吧!” 雀望打量着凤逍遥。 他刚刚才草草阅读了几章《群贤武林谱》,这“凤逍遥”是一个轻功名称,怎忽然变作了人名?这人一身行头可以买下慕容天骄一百套衣服,没道理委屈与自己同住。 雀望斜了一眼周掌柜脸上的掐伤,又看着周掌柜一阵为难,心下复杂之极。 这黑衣男子周身的真气与刚刚跟踪自己之人非常相似,可是自己动身先行离开,脚程已是极快,这男子不可能赶在自己前面!他雀望旁的不敢说,可是风雪穿行的本事是从小在天华山练就的,悬崖峭壁采雪莲是每日必修功课,就算这男子轻功极高,可是风雪时路面湿滑与风的阻力都不能与寻常路面同日而语——他绝不可能快过自己! 凤逍遥摊开手掌,竟然嘟起了嘴朝雀望走来,一副撒娇口吻,“雀公子,你就行行好嘛!你知不知道,马棚都睡满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今夜就得横尸街头,不对!就得葬身冰雪!我死了没关系,可是我逍遥散人的名号还没有人传承我的衣钵,我是如此年轻英俊,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世间之憾啊!……雀公子……雀公子……” 雀望深吸一口气,怎的这男子外表看上去挺正经的,说起话来却如此轻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躲开凤逍遥走来准备拉他的双臂,一把挥开,撂下一句,“与我何干?” 周掌柜捂着脸嗷嗷直叫,似乎刚被捏过的地方发力较缓,这会儿才越来越痛。 凤逍遥看雀望并不算善意有礼的回答,也不恼,忽然趴低身子到了雀望侧脸,压低声音道,“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和我住比较安全。我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睡觉的时候特别灵性,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有我在,你绝对不用怕有人暗算你!” 雀望平凡的小脸蹙眉,他不喜与人离得这么近。 顾长空那件事以后,他对男子的碰触更起了极大的排斥与反感。 所以现下,他疾速扭身,就要躲开男子准备再跟他靠近的动作,可是男子竟比他还快,顷刻就到了他腰侧,雀望心中横生怒意,作势已经准备出招打他,可是电光火石,就在男子单手扣住他腰间的白色绦带,另一只手抓过他细软的腰眼时,凤仙店六层楼间几千盏烧得正暖的大红灯笼,一夕全灭。 风雪中傲然独立的恢宏建筑,此刻由温暖光明陷入了黑暗冰冷的恐慌。 一盏盏灭了的灯笼在寒冷的风里瑟瑟颤抖。 雀望屋里的灯笼也灭了,雀望一惊,竟然忘了反抗,四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任凭男子搂抱住了自己,甚至他的鼻息侧脸就在自己耳畔。 凤逍遥极低沉的磁性嗓音轻笑道,“你的腰好细。” “啊啊——!” 一阵刺耳的尖叫从上官兄妹的包房内传来,紧接着是慕容天骄、慕容傲雪房内也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与喧哗。 这边,雀望扇了凤逍遥一耳光以后,跟着找了备用蜡烛的周掌柜就往事发地赶,凤逍遥一路含笑跟着雀望,刚刚说他腰细的时候,自己还在他耳蜗处吻了一口,那一口真是温软如酥,电得他嘴唇都麻了,肌肤入口即化,清新冰爽,二人微贴的耳朵都是温热,此刻虽是看不见,但凤逍遥知道,雀望想必是脸红了。 雀望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那个眼睛有问题的家伙这会儿一定盯着他看,当即羞愤之极。若不是担心上官水滢身旁还有内伤的大师兄,他也不至于就这么放过轻薄他的凤逍遥。 难道是顾长空已经动手了? 雀望心底一冷,不由得运步更快。 大师兄!千万不要再出事啊! 临近午夜,凤仙店的武林英豪们大部分都已经准备歇下了。 离子时还有一刻左右,凤仙店的烛火、灯笼竟然能在同一时间不差分毫地灭了,灯火甫灭,群雄都未反应过来,一片混乱中,竟有人给上官水滢、慕容天骄投射了剧毒暗器“蝶醉”,中毒者轻者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不止,十二个时辰之内不救治就会半身不遂;重者陷入深度昏迷,周身惨白且散发出百酿花香般的体香,此生如活死人一般长睡不醒。 如今,上官水滢中毒较深,已经陷入昏迷,她身旁的短褐衣家奴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双眼湿润,魁梧厚实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慕容天骄比较幸运,只是不停口吐白沫,中毒症状较轻,但也显然昏过去了许久。 平时高傲过人的慕容公子,如今面色发青,口中充满秽物、浑身如秋风抖落叶的样子,着实称不上体面。比起上官无痕对妹妹真实的担忧,慕容傲雪对同胞哥哥的样子显然不屑的多了。她拽起自己桃粉色的蜀锦下裙,绣着金丝线的桃花鞋尖踢了踢慕容天骄的肩膀,立刻好似受了多大惊吓一样投身到了一旁的龙天翔怀里,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怜兮兮道,“龙哥哥,我哥哥是怎么了,他好奇怪,好脏,我好怕哦!” 龙天翔虽然不喜欢她这么做,但碍于她哥哥的确躺在地上,自己不合适这会儿推开一个长相貌美的世家女子,只能尴尬地尽力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委婉道,“慕容姑娘,要不然你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哥哥怎么中的毒?” 因为慕容世家和上官兄妹身份地位不同常人,住了凤仙店最上等的包房。这样的包房统共三间,都是套房,每间里面有两个独立的卧室,还有休息用的雅间和独立的洗浴隔间。三个包房都在凤仙店六楼最高处,除这两间外,第三间住着那绿衣白扇的公子和紫衣少女。此时这两人灯灭后听到喧哗也赶往门口,这会儿就站在龙天翔和慕容傲雪身后。 雀望一直打量着二人中毒的情况,不觉阵阵惊心。 上官水滢与慕容天骄颈侧都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斑,想必那就是暗器打入的地方。可是如果说是有人趁着黑暗投射暗器,那么暗器应该没入二人皮肉,而不是现在的找寻不到。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暗器是一种入肉即化的特殊形制,另一种就是有人投射暗器后为了掩人耳目又将暗器带走。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公然与慕容世家和上官家叫板,可见…… 雀望眼里,大师兄林以清跪在上官水滢身边的,抓着她已经僵硬冰冷的手,满眼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的表情。 看到这一幕,雀望松了一口气。 顾长空若要杀大师兄绝不会下毒,因为不需要。 大师兄没有事。至少目前为止。 凤逍遥挪动了几步自己的长腿便跨到雀望身边,“小望,看出什么了吗?” “……”雀望扫了一眼四周,发现紫衣少女出现了,正在那儿眼巴巴地东张西望,当她看到慕容傲雪硬是躺在龙天翔怀里的时候,粉面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原地跺脚。紫衣少女相貌娇小,特有一股小女儿灵动甜美,眼睛纯真可爱,这会儿怕是吃醋了。——可是顾长空并没有像下午时那样留在这少女身边。 顾长空有一股很特别的肃杀之气,那是真正冷血无情之人才会有的。 也许是想得太出神,凤逍遥趁着人多都快贴到他身上时他才反应过来,斜了一记警告,“不关你的事。” 凤逍遥抿唇一笑,趁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便偷偷抓住雀望的手腕握在手里,“你不觉得很奇怪嘛,这下午上官水滢还和慕容天骄水火不容的样子,这会儿却成了患难之交双双中毒。真是世家子弟不好做啊!还好我没那么多负担!” 雀望不想有太大动静惹周围人旁观,可是这凤逍遥手劲很大,他一时半会儿竟挣扎不得!这人抓着他一个大男人的手算怎么回事? 可怜的平凡小脸已经憋红,显然快被某人气到内伤,清澈的冷眸就这么直直盯着头顶笑得一派玩味享受,似乎很欣赏他生气表情的凤逍遥,却丝毫奈何他不得! 气死人了! 人群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声,“上官公子!跪在地上的人是何人,怎能一直握着水滢小姐的手不放!我看他可疑的很!” 此话一出,群雄纷纷附和,三言两语讨论开来,“就是,这家伙是什么人,人家上官小姐什么身份,也是他说摸就摸的!” “你看他一副粗鄙样子,哪里配的了丞相千金!……这会儿还趁人之危!” “无痕公子怎么都不管管,任凭那登徒子轻薄他妹妹!” “……你看那家奴,一副痴汉相!啧啧,真不要脸!” “你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了!有本事你也去给上官小姐当家奴啊!” “……” “……” 雀望一边躲避凤逍遥手中越摸越下流的纠缠,一边还得注意周围顾长空的动静。顾长空这会儿没有现身,也没发现他和大师兄都没有死,并不代表等他发现时就会放过他们两个。他得想办法悄悄联络上大师兄,不能被太多人发现他们两个的关系。毕竟……师父的身份牵连太多,恐多生事端。可是,看着师兄那样悲伤的表情,雀望又忍不下心打扰他。 自己被顾长空打成重伤丢入天华山无影寒潭,大师兄也被打成重伤抛入断崖。 他二人包括师父都没有料到当日□□,所以对顾长空都没有丝毫防备,才会被他偷袭成功。 师兄当时一定苦口婆心劝说顾长空停手,然后又多挨了几掌。师兄就是这样温和宽厚之人。……想必,他重伤后能侥幸生还,还得感谢上官水滢姑娘吧。不然师兄也不会跟在她身边,如此担忧她,在乎她。 可是他二人与顾长空的仇怨还未终结……? ☆、章一 凤仙夜雪 ?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五三更惊魂(下) 燕无情住在五楼一个上等厢房里,似乎睡得早,这会儿赶来时睡眼朦胧的。 周掌柜已经派了店里所有伙计赶紧把灯都点上,所以这会儿凤仙店内室的灯火比刚刚雀望和凤逍遥赶到的时候亮了很多。 上官无痕看门口人越聚越多,又看着妹妹昏迷不醒,对着门口看热闹的群雄抱拳朗声道,“如今洛神大会在即,各位路途辛苦,此次夜半□□,谋害家妹与上官兄的凶手还未找到,家妹身中剧毒,恐需尽快医治,今日就先行与各位告辞,还请各位英雄好汉也快去休息,如有刺客消息,请尽快通知我上官家与慕容世家,大恩大德,我上官无痕必当涌泉相报!” 龙天翔对上官无痕这个请求表示极力赞成,便也出言疏散门口聚集的人流。 慕容傲雪一副不愿意与龙天翔分开的样子,扯着他求他帮忙找大夫救治哥哥,并且陪着她,不然她好害怕那刺客再来。 龙天翔看她也着实有些可怜,只好勉强答应,便差人把还在颤抖着口吐白沫的慕容天骄扶回房间。 雀望看那绿衣白扇的公子和紫衣少女已然回房,却还不见顾长空的影子,不觉有些奇怪。 此刻门口人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凤逍遥低头小声在雀望耳畔道,“我们也回去睡吧!” 雀望白了一眼凤逍遥,转身就走,一把挥开他牵着自己的手腕。 凤逍遥才不给他逃跑的机会,马上提步跟上,“小望!你别跑那么快嘛!” 雀望想起什么,忽而一个猛地急刹,回身,不想凤逍遥没收住脚步,身体前倾,差一点把比他娇小的雀望扑倒在地。 雀望丝毫没有被这暧昧的一幕影响,只冷着脸,一双玉手抵着凤逍遥的胸膛,直视着他邪俊的脸和总是含笑的眼睛,“要怎样你才答应不纠缠我?” 凤逍遥刚稳了身子将将站定,表情一瞬无辜起来,“我不回你屋里睡,你真打算让我露宿街头啊?你看外面……多冷!最主要的是那个刺客好恐怖啊,他要是嫉妒我,想要杀了我可怎么办?想我丹虚子·逍遥散人,如此年轻英俊,就要……唉!小望,你别走啊!” 雀望实在是忍无可忍,大不了他离开就是了,屋子让给他住!下定决心,雀望扭头就要走,结果又被凤逍遥先一步拉住。 燕无情本来就睡得迷迷糊糊的,冲天的细密麻花辫此时也有些散乱,但当下这会儿也被这刺客事件搞得惊醒了三分。毕竟那人敢和上官家、慕容家作对,那么别说他,天下还有谁是那刺客不敢惹的?他有预感,今夜必定不会平静了。 他彪悍的身形就要转身回屋,就看到斜对面围栏上一黑一白两人纠缠不清。 定睛一看,白衣人不就是雀望嘛!怎么一会儿功夫,与那黑衣人如此熟了? 这一黑一白两人,皆是没有名号的江湖“查无此人”,可是他们身上莫名有一种,这两人绝不简单的气质令燕无情颇为在意。 不过在意虽在意,那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也不关他的事,还是回屋准备准备,早点动身吧!洛神会在即,莫要惹是生非为好! 雀望这会儿所有的忍耐都爆发了,他冷目一瞪,回手就从袖口捏出几根银针,手法很快,片刻就扎在了凤逍遥虎口和脉门两处,凤逍遥没想到他有此招,当即不敢再动——他很明白,脉门一动,就是武功尽毁,虎口一动一定会疼到牵连脉门!雀望好生厉害,这样自己就奈何他不得了! “啊!疼死了!小望!你……好疼!别走,我……啊!啊!” 雀望冷道,“再跟着我,下次这针就在你死穴上。”语罢便脚下运气,三两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以清轻轻用沾了水的丝绢为昏迷的上官水滢擦拭额头,他的目光深沉痛惜,愧疚几乎要溢出他的胸膛。 上官无痕站在屋内背负而立,“连身为医圣大弟子的你也没有‘蝶醉’的解药?” 林以清国字脸上那条新添的伤疤纠结着,“……我们师兄弟三人里,师父只传了我小师弟他毕生所学。我平素就是帮师父摆弄摆弄草药,管管药圃,使毒解毒的本事……却是只懂皮毛。” “……医圣当真已死?”上官无痕蹙眉低问。 “我二师弟应该是先杀的我,后来我被山涧水冲到下游,被上官小姐所救。当时小姐让我好好养伤,我却按捺不住回去找师父和小师弟。结果……”林以清言及此,双目含泪,语气悲愤,“……我看到药王窟血流成河,师父的身子僵冷在门口,无人入殓……师父的头颅被人砍下,已经不见踪影……如果、如果小师弟但凡有机会生还,一定会回来找师父、将他入殓……我循着血迹找到无影寒潭,只见血迹消失在潭边……小师弟、小师弟一定已经沉尸潭底!”林以清胸腔激愤,泣不成声,“如果当时、不是怀着对顾长空的恨,怀着对上官小姐的感激之情……我……”林以清再说不下去,上官无痕也是一阵不忍,走过去拍了拍林以清的肩膀,“逝者已矣,水滢救你,就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唉,当今天下,除了药王窟医圣,还有谁能解‘蝶醉’呢!” 林以清自责不易,当即对着上官无痕跪下,“上官公子,请您杀了我吧!小姐救我之恩,我却无以为报,还连累她、她……” 上官无痕深深叹一口气将他扶起,“你这是何必!那人冲着武林世家下手,又怎算受你连累,你莫要自责。……我已经和龙天翔联合派人暗查凶手。只要抓到凶手,水滢应该就有救了。” 林以清重重低着头,“在这里偷袭当真卑鄙,幽州西北部的凤仙店最是偏僻,处在幽州、凉州交界,上还接壤西北最远的天华山脚。……这毒一日内不解就会毙命,可是,任何脚程最快的名医都无法从曜金国各州县赶来这里啊!中了‘蝶醉’的人最怕颠簸,根本不能赶路!”林以清抿着唇,“上官公子!我有一个请求!” 上官无痕青年才俊,年少成名又是官宦世家子弟,心智可见一斑,自然猜到林以清的请求,于是他淡淡回道,“想要手刃刺客的人不止你一个,目前还是勿要再想。……你刚刚说你二师弟顾长空……” 上官无痕的话音未完,门缝纱窗里忽的射入两根坚硬的银针,银针速度极快,顷刻没入后墙三寸。 林以清跪着的身子一个猛子提身跳起,眼露精光火速追了出去,撂下一句“小姐就拜托你了”便纵身跃下凤仙店六楼,追着那放了银针的身影没入一片黑不见底的雪夜里。 子时三刻。 林以清已经追上了那人,现在就站在那人对面。 可是他并不恼怒,也不急着和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反倒是温热了一双情义深重的憨厚眼眸,颤声着不可思议道,“小师弟……是、是你吗?天!你竟没死!你竟还没死!师父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雀望独立风雪,纯白的衣衫被猎猎寒风舞袂,“大师兄……” “天!你没死怎么不早来找我!” “……这件事稍后再议。”雀望语气说不出的严肃认真,“师兄,”他顿顿,“你知道今天下午,顾长空也在戏台吗?” “我知道。”林以清认真答。 “你知道……还明目张胆出现?”雀望有些疑惑,清冷的语气不免有些意外。 “我就是要他来找我!……本来我是不会知道他的下落的,可是跟在上官小姐身边时,偶然探听到薄暮山庄要举办洛神大会。”林以清直视雀望,“可能偷袭我时,顾长空认为他胜券在握,对我说的话里有些纰漏。我后来细细思忖,才发现他后来行踪,所以才央求上官小姐带我一同前往薄暮山庄。” “……他对你说了什么?”雀望问。 “他说‘你们在主上眼里根本就是几根陈年旧刺,为了斩草除根才让他蛰伏四年,一举扫除。和主上下一步的计划比,你们根本算不得什么,到时各大门派,各大山庄都会是主上囊中之物!可惜,你们是见不到那一天了’。” “各大门派……”雀望蹙眉,有些疑惑,“可是,顾长空从不使毒。” “虽然不是他亲自下的手,”林以清冷哼一声,“但也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 雀望看着漫天苍茫的风雪,只觉得人心更凉。 他永远都忘不了天华山他们师徒四人一起生活的那四年恬淡时光,回忆起来……不胜唏嘘。温和的种草药的大师兄,负责捕猎、饲养家禽的二师兄,和负责采摘草药、野果的自己。 那会儿他们与世无争,每日随师父研究研究医术,偶尔一两个不治之症的病人来药王窟求药,师父都会一边医治一边对他们悉心教导。 而如今。 如今。 雀望闭上眼,不想再让往事纠结,他好想就这么随一律清风,混迹无边风雪,再不沾染凡尘半点尘埃。 林以清忽然开口,“小望,师兄有一事相求。” 雀望何等聪明,黯然道,“你想让我救治上官水滢?” 林以清面色郑重,“不错。……上官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况且她……她是个极好的姑娘,不该被我师兄弟连累至此。” “我救了她,就会引起武林群雄的注意,”雀望蹙眉,“你我二人也会暴露在顾长空的面前。” 林以清自信且释然地一笑,“该来的总会来的。……顾长空这笔帐,我早就想跟他算了!我一人打不赢,不是还有师弟你嘛!到时咱俩合力,顾长空肯定插翅难逃!” 雀望看着林以清转身往凤仙店方向走去,渴望早日救治上官水滢的样子,只能默立在风雪里,低喃了声,“……我就怕事情没那么容易。” 凤仙店因为坐落在幽州西北,紧挨天华山脚下,所以常年风雪难行,整体建筑为了御寒采取坐北朝南的方位。 凤逍遥站在凤仙店南正门,目送着紫衣少女上了一辆深黑色的豪华车辇,车辇华盖上铺着层厚重的褐红色金丝毛呢帘。原本绿衣白扇的俊雅公子已经加穿了身暗黄色貂绒皮裘袄,外罩一件白蟒袍麟纹大氅,似乎在和凤逍遥道别,“你不走?” 凤逍遥抱着胸,挑眉自信一笑,“我可不像你二人身份尊贵,也没什么人打算暗杀我。我就留在这儿看好戏咯。” 那公子收了白扇放回腰间,一边上车一边笑道,“你似乎心情很好。” 凤逍遥也不管那人还没站稳,也不回话,只邪笑着往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应声而惊,抬起前蹄就开始夺命狂奔,要不是车辇极重,这会儿非得把那公子和辇内紫衣少女颠出内伤。 但见那马车足足跑出好几里才勉强止稳,驾车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车内两位主子没有治他的罪!否则几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正心虚呢,就听车内绿衣白袍的自家主子撩开车帘,“最快何时能赶到凉州薄雾城?” 驾车人是个黑脸糙皮矮汉,这会儿小声答道,“回主子的话……得,得大半夜。天亮之前,如果不出意外……只要到了薄雾城,再到薄暮山庄的路就好走了。” 只听一声娇滴滴的女声传来,想必是那紫衣少女,“大哥,你是不又惹遥哥哥生气了。他怎么老是欺负你?” 脱了蟒袍的绿衣黄袄男子收了车帘,坐回辇中长椅,斜倚着身子,似是假寐,脸上满是笑意,“他谁不欺负?怎就单单有兴致欺负我了?” 紫衣少女嘟嘟嘴,拉开车帘,任凭风雪冰冷地砸在脸上,一双灵眸不舍地看着凤仙店明灭的灯火逐渐远去。 绿衣男子一瞥就知她的心思,“别看了。再看那龙天翔也不会追来。” 紫衣少女脸立马红了,愤愤放下车帘,“大哥欺负人!” 二人车辇之后不到二百米,一直跟着一匹飞奔的骏马。骏马臀蹄矫健,一看就是一匹千里良驹。马上人穿着个米黄色大毡,一双冷目毫无情感。 凤逍遥目送着二人车辇离去,正要回雀望屋里等他回来,就感觉东侧马厩那里有人牵了马出来。那人周身包裹着个米黄色大毡,通体只露两个窟窿眼。 那披着大毡的人似乎发现了凤逍遥的目光,斜了他一眼,便打马而去。 哒哒马蹄,绝迹风雪,凤逍遥看着那人腰间佩剑上的璎珞剑穗,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章一 凤仙夜雪 ?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六千日蝶醉香 上官无痕第一眼看到雀望的时候,只觉得除了平凡普通,竟再找不出任何词来形容他的长相了。其实这种长相非常别致,因为旁人都绞尽脑汁凸显自己的特点,以让别人记住自己,比如燕无情寒冬腊月穿马甲,龙天翔戴貂绒帽,他妹妹水滢剑上的红绸缎带,慕容天骄的珠光宝气……可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白衣雀望,却因为其平凡普通,反倒成了特点。 刚刚林以清带他进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信——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当真是名满天下的天华山药王窟,医圣的弟子?医术得到其真传? 现下,上官无痕眼中,雀望冷着脸悬了红线隔着屏风为水滢把脉,他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一样。虽然他对这个人还有很多好奇和疑问,但是现在什么问题都不如妹妹的性命来的重要!刚刚龙天翔那里来过消息,天下间唯一能解“蝶醉”的人,只有医圣、毒仙、蛊王三人。毒仙身在何处从没有人知道,相传他为了寻一味草药跑去了琼州龙石岛,龙石岛与幽州十万八千里,中间还隔着海。蛊王脾气怪异,一直蜗居在自己柳州的小茅屋内,要看病必须亲自登门求见,且自己看不上的人一律不医治,让他出门,似乎是比杀了他还要痛苦的事情。 林以清面色虽并不焦急,但却搓着手在一旁坐立不安。 雀望终于诊完,睁开眼,对上官无痕道,“请翻开令妹的眼睛,看看里面有无青红色的血丝?” 上官无痕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些繁琐的礼仪避讳,只好按雀望指示撑开了水滢的眼皮。本来他还有些不信雀望能力,如今看到自己妹妹眼中白眼仁处果然有许多细密的青红相间的血丝,惊道,“雀公子!不止有血丝……数量还……” 雀望放下手中红线,按了按眉宇正中,语气虽然还是冷冷的仿佛不近人情,但却有些宽慰上官无痕的意思,“你先别急,再看看她颈间的黑斑,可是褪色了不少,变成针眼大小了?” “……是。”上官无痕摸着自己妹妹的颈间,感觉她气若游丝,不觉双手颤抖。 “上官公子,恕我直言,是谁当时一口断定她与慕容天骄中的都是‘蝶醉’?”雀望忽而反问。 林以清一听就发现端倪,“师弟,是说……慕容天骄中的是‘蝶醉’,小姐她却不是?” 上官无痕仔细搜索记忆,可是当时门口人影纷乱,群雄聚集,到底是谁喊了一句“天,他二人中的就是传说中无药可解,解药得配三日的‘蝶醉’!说是中毒者死时身体会散发浓烈的异香,引来蝴蝶站在他嘴唇上给他告别之吻,死状非常凄美”,他毫无记忆。他那会儿一门心思查探妹妹病情,自然有失平时镇定,如今雀望开口,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刺客不止有备而来,还是多人行凶,连环毒计! 雀望道,“慕容天骄的确中了‘蝶醉’,可是令妹所中之毒,却是‘千日醉’。这两种毒名字很像,中毒症状也很相似,甚至脉象都是弦脉与带脉交替,脉象乏力,极端微弱。……如果按照‘蝶醉’方子草草医治‘千日醉’,的确可以有些功效。但是中毒者会烙下病根,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毒草续命,而且毒草毒性会一直在体内累积,毒性累计到一定程度,中毒者就会丧失意识,就会变成一具杀人不眨眼的血尸。” 雀望话音刚落,上官无痕和林以清皆是一声闷雷在天灵盖炸开,冰水灌顶。 雀望继续道,“下毒的人手段很高,这里常年大雪,就算没有救治成功,中毒者身死时也不会有蝴蝶飞来,那么他就能掩饰自己其实下的毒是‘千日醉’了。” “师弟,可有解法?”林以清见雀望并未带常日随身的药箱,不觉有些害怕,万一解药需要配置,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可该如何是好? 雀望站起身,轻声道,“‘蝶醉’的确比较麻烦,可是‘千日醉’,却简单的很。” 上官无痕英俊的脸上终于闪出些神采,当即单腿屈膝下跪道,“还请雀公子一救舍妹!” 雀望看天下第一庄、丞相公子上官无痕为了妹妹竟然给他这个无名小卒如此礼遇,当下有些欣赏,便俯身将他扶起,“上官姑娘救我师兄在先,雀望能一尽绵薄之力报答恩情已是满足。……我师兄弟二人仇人在外,身份不便暴露,如果可以,还劳烦公子护我师兄周全。” 上官无痕早就听说医圣一门惨案,如何不惊心?当下便应了。 凤仙店的灯笼里燃烧着根根温暖的红烛,烛火很亮,只映着三人的脸都有些放松与释然。 已是后半夜了,雀望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上官无痕的包房里出来。 走到自己房间并且已经脱下外衣的的他这会儿才想起被自己施针后踪影不见的凤逍遥。 正疑惑呢,就看一人穿着一件贴身的玄青冰绫绡,擦着刚洗浴过的短发乐呵呵地从隔间里出来,这会儿正在拧脑后的长发和小辫,“你回来啦!等死我了!快去泡泡澡!” 雀望疲累之极,已经不想再跟他争辩。今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夜,也许身旁有个人也好,至少可以防着顾长空……他单手就开始扯动腰间绦带,脱下外衫,准备也去沐浴。 凤逍遥一边随身仰倒在牙床上,一边翻看着《群贤武林谱》,笑吟吟地随便斜了一眼脱的只剩一件单薄中衣的雀望,本还准备热络地聊什么的嘴忽的就没声了,“我刚看上面写周掌柜最爱吃猪耳(朵)……” 凤逍遥一双邪魅黑瞳里,雀望白皙莹嫩的颈子反射着一层魅惑心神的柔光,肩窝的锁骨秀丽挺挺,凹陷处一颗红嫩朱砂荡漾不已,长衣下摆遮不住纤细性感的脚踝,踝骨凹凸处都宛如被精心雕琢过,侧身看去,竟让阅人无数的凤逍遥腹下一紧,呼吸都凝滞了片刻。 可能是身后目光太过火热,雀望侧脸斜了一记凤逍遥毫不掩饰的色心一眼,冷言,“你那双眼珠子要真不想要了,我帮你取了便是。” 闻言,凤逍遥只好老大不情愿地嘟着嘴转过身,假装继续看手中的《群贤武林谱》,毕竟下午那两根银针的厉害当真让他心有余悸。若不是过了半个时辰那银针自动从体内退出,他可当真是半分办法没有。 隔间水声翕动,想来是雀望坐入了木桶里。 凤逍遥恰好在看《美人谱》,可是脑中却是雀望一身皓月般皎白的身段,还有不盈一握的窄腰,酥软入骨的肌肤触感……他这会儿洗那儿呢…… 心口小鹿乱撞着,凤逍遥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蹑手蹑脚就往隔间移动。 隔着屏风,氤氲的温热水汽蒸腾着一股致命的暧昧,雀望背对着他坐在木盆里,玉手抓着白毛巾正伸往下腹,一双细白的肩膀、小臂轻轻划开水中波纹…… 忽而,雀望回身打了一个水花,水花带有攻击性地不偏不倚砸往凤逍遥贪色的眼珠。 凤逍遥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含着笑侧身避过。雀望旋身而起,扯过屏风上的换洗衣物抽身套上,水花在他墨染般的乌发间四散,细白的脚踝也凌空滑了几个漂亮的水珠。 雀望赤着一双白玉足,面色有些红,恼怒道,“你!” 可能是想要骂人的话太过羞耻,雀望竟然吐不出来半个字。 凤逍遥看着对面小人儿未擦干的水珠粘在有些湿透头发丝上,尚还敞着的领口上朱砂痣也来不及遮掩,这等令人血脉贲张的风情——偏偏配了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当下莫名有些滑稽,不由笑道,“你果然全身都这么白。” “……你再这样,今晚就滚出去睡!”雀望觉得自己和他理论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偷看的实在是说不通,而且雀望真心认为凤逍遥存心戏弄他,越是和他理论,就越是捧他的场,他就戏弄的越是起劲。所以……还是不能理他。 反正只有一夜,忍忍就过去了。 雀望转过身,径自收拾着散乱的衣物,看到衣物里自己贴身的血玉还在,松了口气。 雀望这间屋子并不是六楼那层最上等的房间,而是一个凤仙店中一个普通的上房,比起一楼和二楼没有独立洗浴隔间的大通铺,这里条件已是很不错了。不过能睡的床只有一个,如果把牙床上的矮几撤了,倒也能将就一晚,就是牙床没什么东西当被褥,而且面积很小,睡着估计很不舒服。 雀望也不管,收拾了衣物,系好了玉佩,又套了层月白的丝质外衫这才躺回床上。 凤逍遥在雀望说要把他撵出去后就特别乖,再也不闹了,而是自觉地坐回牙床上翻看《群贤武林谱》,看到《武林谱》中各种天下第一的排名时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虽然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吵到雀望,可耳力极佳的雀望还是听到他沉声喃喃了句,“那老不死的要知道卜申这么写他,非得胡须气炸了不可,我也得买一本送给他老人家!看看他憋屈到内伤的表情!哈哈哈……剑圣爱吃臭豆腐……笑死我了……” 丑时已过,雀望呼吸均匀地沉入梦境。梦里师父段岳宽厚而充满老茧的大手温暖地包裹着他的掌心,轻声说,“小望,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师父也失去过家人,失去过所爱之人,但是……师父并不恨。因为恨,报仇,并不能使人幸福。” “可是小望想念爹爹,想念娘亲……” “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是对他们寄予的最好哀思。” 凤逍遥从牙床上缓步下来,吹灭了屋内的众盏亮灯,独留了门口一盏。 他走到雀望床边,低头看着他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被褥,自己后背却露在外面的样子。平凡的小脸深深拧着眉,眼角都是微湿的泪。 不知从何而来的怜惜,凤逍遥伸出手,触摸了一下他眼角的泪,那一刻,指尖碰触的肌肤是那么冷,那么凉,就像面前这个瑟缩着的身影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凤逍遥坐在床上,收回了平素吊儿郎当的恣意模样,这会儿神情颇有些复杂地盯着雀望的睡颜出神。那张平凡普通的小脸,确实没什么姿色可言。可是没来由的,凤逍遥觉得他很特别,让自己竟生出些想要关心想要保护的心情。——这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凤逍遥见他睡得沉,便又伸出手触了一下他的耳畔——还是冰的! 他属于素体太热,这身冰绫绡没有特殊情况绝不离身。旁人只把这块珍稀布料当做财富的炫耀,可是他却是因为冰绫绡的主要原料取自长州极北雪峡中的冰蚕丝,可以降温又不至于太冷而有损经脉,所以才常年不离身。现下,他看着素体太冷,丝毫没有正常人温度的雀望,就莫名有种好感。 他邪笑一下,抬腿上床,侧身便坏笑着把雀望揽在怀里,任由沉沉睡去的他抱到了一个暖炉而睡得更香,径自思忖着雀望明早醒来时肯定一副又被自己欺负了的恼怒样子,憋红着脸,想骂骂不出。哈哈……好久没找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凤逍遥全身躺下,把散发着丝丝冷香的雀望抱在怀里,只觉得自己抱到了个温度适宜的冰丝抱枕。闻着他身上令人舒心的味道,凤逍遥竟然也少见的沉入美梦。 二人相拥而眠,贴得丝丝入扣。 ? ☆、章一 凤仙夜雪 ?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七医圣之徒(上) 日上三竿头,人约正午后! 雀望这一夜睡得极安稳踏实——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好了! 自从师父死后,自己侥幸不死,蛰伏在这凤仙店的十多日,他夜夜都会被噩梦惊醒。有时是家中灭天的大火,有时是顾长空割了他的喉咙,有时是师父死不瞑目……有时,是自己在无影寒潭里几个生死徘徊的窒息瞬间…… 可是昨夜,他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觉得昨夜凤仙店内的碳火烧得比平时旺了许多,他一直觉得暖烘烘的,特别舒服。 微坐起身,就觉得小腹处压了个坚实的重物,低眉一看,赤条条一节麦色手臂,肌肉紧实地横在他肚子上。 再一侧脸。 凤逍遥长而浓密的睫毛紧闭着,似乎睡得正香。他敞开着冰绫绡衣料领口的胸膛可以看到结实精壮的胸肌,此刻起伏规律,吐纳得宜。一双高鼻梁上眉宇深邃,静视之的确很难让人生厌。 “……”雀望使劲抬了抬他的手臂,没有抬动,可能是自己身子没有支点,使不上力,所以他索性伸出左臂去压凤逍遥的肩膀,这一压看似用了极大气力,可是某睡得香的人就是稳如泰山,毫无挪动之意。雀望忍无可忍,抬起玉手作势就要打,可是手腕还悬在半空,就听见自己门口许多人吵吵嚷嚷,甚至有人在砸门。 砸自己的门。 凤逍遥终于也被这砸门声和喧哗声吵到,睁开了一双熠熠黑瞳,“怎么这么吵……” “拿开!”雀望怒喝一声,凤逍遥循声望去,这才见自己左手臂竟然搂着他的窄腰,当下就笑了,抬起头,小孩讨赏一般笑得甜甜,“是你昨晚搂着我的,我才搂着你……” “放开!”雀望抬起修长的双腿就要踢,凤逍遥轻巧避过,就是不肯放过任何捉弄雀望的机会。 且听门口一个郑重的清俊声音响起,“雀公子,我是上官无痕……冒昧请雀公子出来,有要事相商。” 雀望一愣,难道是上官水滢出事了? 他猛力挣脱凤逍遥,跳下床穿了鞋袜就去扯衣架上的外衣,“上官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凤逍遥好整以暇地斜卧在床上看着雀望一会儿弯腰穿鞋,一会儿小心整理衣衫的样子,慵懒如猎豹的身子支起,醋意满满道,“你怎的对他的要求如此上心?” 雀望没再看凤逍遥一眼,打开门丢下一句“后会无期”便抬脚离开。 凤逍遥看着紧闭的大门,薄唇勾了个邪魅的弧度,又躺回床上,轻嗅着被褥之间雀望身上余留的丝丝冷香,大手攥了一把身下柔软的被面,“后会有期。” 雀望被请到上官无痕包房的时候,包房如昨夜一样聚满了看热闹的江湖群雄。雀望察觉上官无痕面露难色,好似并不是真心来找他,倒像是被迫的,心下生疑。 刚迈进门,就听的一人大吼道,“你这家奴好大的口吻!上官小姐与我家主人同时中毒,而今上官小姐病愈康复,我家主人却还在那里昏迷不醒,是何道理?莫不是上官小姐下的毒,想要杀死慕容山庄唯一的继承人?” 雀望昨夜救治完上官水滢,便也给林以清了几味调和理气的丹药,助他恢复内力,仅仅一夜的功夫,林以清已经面色清朗,比前几日阴郁的面色好了许多。而这会儿的林以清打定了主意,不等上官无痕回来是不会回答他们的问题,便硬忍着没有做声。 雀望走来的时候,已经在路上听说这次是慕容山庄第一剑师,慕容天骄的贴身护卫凌破霄带头起的争执。因为庄内还有急务需要处理,所以凌破霄到了幽州的时候安排了些事情,耽误了半日脚程,没有和慕容天骄同时到达,可就是这半日,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拿人钱财,凌破霄自然得为慕容天骄的安危负责,此刻主子尚在病痛,他若再不站出来,他慕容山庄还不是得任人欺负了? 进了门,雅间里背对着他站着个男人,男人只比雀望高出了半个头,一身樱粉色锦缎绣红梅短劲衣,腰间配着个翡翠盘扣绶带,持着一把镶满了各色宝石,剑鞘修长的长剑。 雀望跟着上官无痕往里走,就看到那凌破霄正脸。他一头长发束着个漆纱高冠,发际线正中梳下来一缕樱粉色白发,一张脸脸颊极尖,眼带桃花,眉中一颗樱粉色红痣。 群雄阵阵骚动,讨论道,“那不是樱霄剑,绝技冲凌破霄的凌破霄嘛!他可是剑术仅次于无痕公子的慕容山庄第一剑师!” “啧啧,上官家和慕容家出门没看黄历啊,来了两天掐了两天,我看再到洛神会,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还洛神会?那慕容公子要是死了,就得天下大乱!” “那可不行!我洛神会的美人还没见呢!他还不能死!” “……那可说不准……” “……” 雀望随着上官无痕走来,并不明白找他来何事,毕竟昨夜特别叮嘱过千万不能透漏是自己和师兄救治的上官水滢,唯恐惹祸上身。可是看这架势,这凌破霄不知道解毒之法,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雀望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屋外群雄,依然没有发现顾长空的影子,不由有些奇怪……难道下毒的当真是顾长空?他已经走了?可顾长空杀人从来只用剑,并不使毒。 “上官小姐,”凌破霄对着甫苏醒还有些精神不济的上官水滢,语气不善,“素闻小姐侠义心肠,行走江湖,除暴安良。……如今下毒之人若不是小姐,那么小姐也该与我家慕容主人分享解药,不要累及无辜生命!” 上官水滢玉容憔悴,登时语塞,她自然记得哥哥叮嘱,不能供出雀望和林以清。 凌破霄见她粉面为难,冷哼一声,“怎么,小姐当真如此绝情,非要杀我家主人?那这个梁子就结大了。相信皇上,也不会顾念上官丞相多年为曜金国鞠躬尽瘁,只得偏袒自己爱妃家族,受了这么大的不白之冤!” 林以清终于按捺不住,怒道,“下毒之人又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又怎会有解药在身?你一口一个杀人,杀人者你不去追,任由他逍遥法外,如今偏生的欺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病也才好,你这般威逼胁迫,算什么英雄好汉!” 林以清此话说得在情在理,一时间群雄沸腾,平素慕容世家树敌甚多,而今自然等着看好戏的笔笔皆是,又有几人真正关心慕容天骄是死是活?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3节 “你这家奴好大的胆子!主子没开口,你一条狗当街乱咬人!”凌破霄冷道,“交出解药,否则,”他瞪向刚刚归来,一直没发话的上官无痕,“上官兄,我凌破霄也只有得罪了!” 雀望看着凌破霄咄咄逼人旳架势,也知该来的总会要来,便出声道,“解药在我身上。如果你想打,可以再打一百几十个时辰,到时……你家主人救回来了,也是个白痴。” 凌破霄一愣,缓缓转过头看向面前相貌平凡的男子,和他身上寒酸的白衣,“你什么东西?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解药就是解药?” 雀望平静道,“解药在我身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若想让你家主人死,就尽情耽误救治时间,反正他的死与我何干?若不是上官兄特地去我房里请我过来,我这会儿早就收拾行囊离开这里了。” 凌破霄收了剑,冷笑一声,“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奇,你搁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蝶醉’这世间唯有‘医圣、毒仙、蛊王’能解的毒你还能解了!……其实毒就是你下的吧,为的就是突然现身,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周掌柜知道两方人都不好惹,赶紧一边拿着菱花灰绿方巾擦汗,一边抖着满身满脸横肉,解释道,“事出的时候雀望公子因为房间拼房的事情一直和我在一起商量,所以他断不会是下毒之人。凌大剑师就给我个薄面,别再为难雀公子了!慕容公子重伤未愈,就这么拖着……这么拖着我凤仙店实在承担不起(这条人命)啊……” 林以清也想出言帮雀望,却被上官水滢拉住,他回身看了眼对着他摇头的上官无痕,只得把这口气忍下来。 凌破霄挑衅道,“你能解‘蝶醉’这么复杂的□□,总该是名门子弟或者世家公子吧!报上名来,也让大家伙听听你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准备一鸣惊人呢!” 林以清一急,雀望却给了他一个平和的眼神,然后转过身,“……我是药王窟医圣的徒弟。”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屋外听到的群雄早就炸开了,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凌破霄蹙眉打量着雀望,实在看不出他平凡普通的样貌里藏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过人医术,“你说是就是?……作为医圣徒弟,医圣也没亲口承认过。你行走江湖,竟然药箱也不带吗?你说要救治我家主人,拿什么救治?你的手、你的嘴,还是你身上的一身破衣服?” “你不要太(过分)……”林以清作势就要怒,却被上官无痕一把用力扯住,上官无痕抱抱拳,正要开口说几句公道话,就听楼梯口一个低沉至极的磁性声音运着几分内力朗声道,“谁说小望没药箱?药箱在此!” 雀望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凤逍遥,惊而回头,就见他还是那身黑衣斗篷,一脸笑得邪邪。这会儿龙天翔和慕容傲雪也走了来,慕容傲雪刚看到凤逍遥,抓着龙天翔的小手就松了,似是看呆了。她从未见过长相如此邪俊狠厉,却又满是挑逗风流的男子。 “……”雀望不解地看着凤逍遥越走越近,直到他把竹制的药箱放在桌上,层层打开,里面什么金创药,黑玉断续膏,九香续命露……大到开刀工具,小到针灸银针,这药箱似是有人常年使用过的,的确很有些古旧,可是里面的一应药品,又是各个崭新。 “愣什么,赶紧救人啊!不然人家凌大剑师一会儿又要诬陷你说你见死不救,说你下毒,说你挑拨两大世家关系,还要说你冒用医圣名号了呢!”凤逍遥此话一出,在场群雄皆大笑起来,凌破霄面色一窘,只好不情愿地给雀望让路。雀望取了几枚质地上乘的银针,正要走去,却被凤逍遥拉住手臂,耳边低语一句,“就算是为了你师父,你也不能把他治好。治个差不多行了,千万别康复。” ? ☆、章一 凤仙夜雪 ?  卷一·洛神赋章一 凤仙夜雪节八医圣之徒(下) 雀望手腕运气,挣脱凤逍遥后便当着群雄的面开始解传说中十二个时辰不解就会半身不遂的“蝶醉”。 燕无情一直在人群中旁观,这会儿看凤逍遥拿了个破药箱解围,当下疑心暗起。又看着雀望,只思忖着这人果然好不简单,竟是医术天下第一的医圣之徒!这些年,凡是接受医圣救治过的人,都不曾开口提及天华山药王窟的具体所在,被人问起,也都跟被洗脑了似的统一不做回答。那地方是个迷,他燕无情至今都说不准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 凤逍遥神情惬意地站在雀望身边,一会儿帮忙擦拭银针,一会儿帮忙烫刀,一会儿帮忙取药,乐此不疲的样子,和他不笑时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凌破霄也在打量着江湖上凭空冒出的雀望和这黑衣男子,嗓子里磨出一声极不情愿的问话,口气轻蔑,“他是医圣徒弟,你不会也是医圣徒弟吧!” 凤逍遥根本没看他一眼,随口道,“我是没那个福分,遇人不淑,拜在了丹虚子门下,学了些炼丹的功夫,也就算是个挂名郎中。雀公子昨晚大发善心收留没房住的我,我交他这个朋友。怎么,你这么好奇打听我,不会是嫉妒我和小望走的近吧!” 凌破霄眼神闪了闪,嗤笑道,“呵,你和个男人走的近,我有什么好嫉妒的!虽然曜金国南风盛行,可我还没头昏到看上个如此平庸的男子!我凌破霄问问你的名讳,那是抬举你。万一你们真的救活了我家主人,我也有个不入流的名号能回他的问话,免得阿猫阿狗的叫了,别人家的狗还以为说他呢。”语罢,凌破霄的桃花目瞟了一眼怒到脸红脖子粗的林以清。他本就脸颊修长,这会儿语气再一刻薄,平白生的好皮相也换不回几分好感。群雄纷纷议论,果然是有什么主人有什么奴才,慕容世家这仗势欺人、盛气凌人的架势,这么些年,只增不减!可怜庄主慕容博一世英名,注定要毁在子孙手里了! 凤逍遥也不恼,笑了下,勾了一眼自始至终一双杏眼一直春情泛滥盯着他的慕容傲雪,走了过去,轻声道,“慕容姑娘,我叫凤逍遥,人称丹虚子·逍遥散人,你记住了吗?” 慕容傲雪看凤逍遥一直在给那面貌平庸的白衣人帮忙救治自己哥哥,龙天翔也站在自己身边,便没敢太表露自己对凤逍遥莫名而来的倾慕之情。谁知他竟主动和自己说话,当下脸就红了,低眉不敢再抬头看,“……是,我、我记住了。” 凤逍遥笑了下,转过头看向凌破霄,“你家小姐都记住我的名号了,你也最好别记错。他是医圣之徒雀望,我是丹虚子·逍遥散人凤逍遥,再跟您说一遍是怕这儿人太多太吵你凌大剑师听不到,绝不是说您眼瞎耳聋,记忆力减退。”他话音刚落,群雄立即哄笑不止。 “你——!”有生之年,只有他慕容世家仗势欺人,今儿怎的被一个江湖宵小骑在头上?凌破霄看着雀望救治慕容天骄的身影,硬是忍下这口恶气,一把樱霄剑在他五指紧扣的指端几乎出血的手掌里嗡嗡作响。这一口老血,呛得他喉咙生疼,一张削尖的俊脸已然被噎得彻底扭曲。 那边,凤逍遥才懒得欣赏他的表情,又跟个小跟班一样屁颠屁颠跟在雀望旁边帮忙了。一边帮忙还一边得空回过头得意地笑着给凌破霄一个回眸,挑衅只把某人气得最后干脆转过脸,不再看他。 那边的上官水滢看着这一幕不免也觉得有趣,凑到林以清耳畔轻声道,“你师弟的朋友倒是挺有趣的,我从没见过能把慕容世家子弟气成这样的人。” 林以清却不如上官水滢轻松,林以清在天华山时,一直修习内家功夫,也就是内力,他看得出,那凤逍遥从走路架势到举手投足,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逼人的劲气,这股真气也可以算是护体真气的一种,如若不是内力练到一定火候,甚至都不会察觉这真气的存在。 可是自己能看得出,这凤逍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师弟心智聪颖胜自己百倍,又如何不知?留他在身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师弟到底作何打算?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时至午时,原本昏迷的慕容天骄猛地胸腔抖动,喷出一口秽物。上官水滢早差人准备好洗漱工具,慕容世家下人赶紧服侍在慕容天骄身侧。 慕容傲雪一喜,跑前两步,“哥哥!哥哥你可是醒了!” 刚刚慕容天骄喷白沫时,雀望躲闪不及,手上沾了些秽物,素性喜净的他不由蹙眉。凤逍遥早知有此,从怀中掏出一块白丝绢手帕给他细细擦拭。雀望一惊,看着凤逍遥的目光已不似昨日那般排斥防备,更多的是疑惑。 虽然明知这家伙绝不简单,呆在自己身边肯定另有所图,但是刚刚突然带来药箱,甚至为自己和师兄出言,与凌破霄起了冲突,都让他有些莫名的动容和感动。可是自顾长空那件事之后,雀望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他对顾长空的感情非常复杂,曾经是师弟对师兄暧昧的依恋,可是后来,那些轻信与盲目,都化为血的教训令师父死不瞑目……他已经,再也无法轻信任何人了! 幼时美丽却痛苦的母亲,家中变故火场逃生,好不容易与师父相依为命,如今又是孑然一身漂泊江湖……千万次的伤心,换来的却是千万次的刻骨铭心! 他如何还能留情? 雀望没有强力挣脱凤逍遥给他细细擦拭指尖的手。等他擦完后,雀望也没有道谢,也没有责怪,总之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样子。但也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不再极力排斥他的细节,还是让凤逍遥很是开心,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药箱来。 慕容天骄顺过气来,喝了几口水和暖粥,细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问,“本少爷怎么昏过去了?” 凌破霄跪地道,“是属下赶来迟了!公子中了‘蝶醉’,是这位医圣徒弟雀望公子救了你。” 慕容天骄看向那边正在收拾药箱,并没怎么搭理他的雀望,有些不悦,于是问,“可是你救了本少爷?” 雀望扫了他一眼,就当回话了。 凌破霄见雀望竟敢如此不给慕容世家面子,大怒一吼,“我家主人问你话呢!” “……这个药包,泡服三日,一周内断不可吃海鲜。”雀望从药箱里拿出个手掌大的黄色药包递了过去,凌破霄一把挥开,“我们主人问你话呢!” 群雄看着这一幕,都有些为雀望救了人还被贬损的现状不满,不由更讨厌慕容山庄众人。 “是。”雀望就回了一个字。凤逍遥已经把药箱背带系好,这会儿也转过脸看众人。 慕容天骄原本温婉华贵的五官忽的有些阴狠,他问,“本少爷中毒了多久?” 雀望平视着他,“六个时辰。” 慕容天骄挑了挑眉,站起身,缓缓走到雀望面前。 群雄都有些好奇事态发展,不由一齐噤声,屏气凝神。 慕容天骄冷笑一下,一把揪住雀望的前襟,“你他妈好大的狗胆,敢叫本少爷中毒这么些时辰才来救治!” 凤逍遥冷目一凝,周身的寒气全部罩住了慕容天骄周身大穴,只要他敢碰雀望一根手指头,顷刻就能经脉爆裂而死。林以清在局外把一切看得真真的,再去看那凤逍遥一副护着师弟的模样,当真有点不明白了。 谁知,雀望却毫不惊慌,而是抬起刚刚还救过慕容天骄的细白玉手,大拇指和食指一捏,一把扣住慕容天骄手腕内关穴,猛力一按,慕容天骄额间冷汗瞬出,疼得只想骂娘却碍于群雄在场,慕容世家脸面不可损,只得吃了哑巴亏。雀望冷冷道,“慕容公子体力尚未恢复,回去要经常按摩自己这里,否则手少阳三经不通,您下半辈子就会体虚盗汗,夜夜发冷不止。” 雀望轻推了一把慕容天骄,后者落入家仆簇拥之中,一双杏目瞪圆,恨不得把雀望千刀万剐。凤逍遥看着雀望那双定人生死的美丽玉手,只觉得稀罕的不行,便提了药箱道,笑道,“小望,咱走吧。天晚了路该不好走了。” 雀望深深看了一眼林以清和上官无痕,算是回礼,也没理凤逍遥,便自顾自抬步走了。雀望面前,武林群雄如看到什么天神般值得尊敬的人物,频频自动开道,只让着雀望一路畅通无阻。 林以清目送着雀望和凤逍遥的背影,只觉得担忧非常。顾长空还未露面,雀望身边就来了个身份不明的凤逍遥,如今又被迫暴露身份,可谓是危险重重…… “小望!你别走啊!这药箱得拿啊!唉!你倒是等等我啊!”凤逍遥追着雀望步行出了凤仙店。 雪霁天晴,朗朗浩日。 幽州与凉州交界的西北不毛之地,天空却是如此蔚蓝。 雀望深吸了一口肺中的清冷干燥的气息,只觉得通体舒畅。可是身后那个恼人的声音却紧随着他。他站定,平静回头,“你莫要再跟着我!” 这一刻,雀望的侧脸被风撩起丝丝黑发,发丝凌乱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忧伤。 凤逍遥扛着大药箱,手里还提了只麻油纸包裹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和他高大的形象有很大出入,他鼓着脸,一副讨好口吻,“我拜师的时候被坑了,跑去学了炼丹,没什么用,只能靠卖假药骗骗钱。……现在遇见了真师父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走了,我就赖着你!” “……”雀望实在不想再理,就要走,大步流星足下运气,可凤逍遥就算拿了一堆东西,还是能跟他保持步伐一致,他继续死皮赖脸道,“你想啊,凤仙店这么大,群雄来了都住不下!何况有些人还是过夜赶路,并不常住!可是去了薄暮山庄,那可是各地有头有脸的英豪啊,房间能够吗?到时还不是得几人挤一间?我在你身边,咱俩也好有个照应嘛!你看今天慕容天骄恨不得剁了你的凶狠样子,保不齐哪天你双拳难敌四手,我在你身边,就算没什么大用处,可我轻功不错啊,可以带着你亡命天涯!” 阳光灿烂的有些眩目,凤逍遥邪魅的俊脸难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雀望蹙蹙眉,却也觉得他说的一通胡言乱语里,也不无几句道理。 “哟,朋友,又见面了,是准备同行吗?”燕无情扛着他的无情刀,还是那身马甲皮裤,赤红红的极为显眼。 凤逍遥白了他一眼,“你谁啊!” 雀望听到身后马车嘶鸣,一回头,就看到林以清跟着上官水滢他们上了马车,估计要赶往洛神会。上官水滢拉着穿了浅青色披风的楚莜凝,姐妹情深地说着什么,好似是让她保重身体,洛神会好好表现之类的。上官水滢为人豪气大方,自戏台救下这可怜姑娘之后,便对她更亲厚些,上官水滢病时,楚莜凝也多次来探望照顾。对于从小寄身风月阁的楚莜凝来说,也许她对上官水滢有很深的感激之情吧。此刻只是分开而走,一会儿薄暮山庄还会见面,这楚莜凝又是啼哭不止,好似极为不舍伤心。 雀望和林以清对望一眼,彼此心下了然,顾长空估计是已经动身去了洛神大会布置,所以才没在凤仙店出现。如此,一切还是到了薄暮山庄再做打算。 雀望刚从凤仙店门口回神,就见凤逍遥和燕无情两个好似有些什么过节,莫名看对方极不顺眼,尤其是凤逍遥,燕无情还笑呵呵地自讨没趣般与雀望攀谈,凤逍遥却好似不知在生谁的闷气,竟然一路上不发一语。 当真奇了! 不过雀望倒也乐得轻松,燕无情问话他也不回,就是一个劲闷头赶路。三人都是练家子,脚程极快,几乎和晚他们出门三个时辰的驾马之人差不多抵达了幽州与凉州的交界——寒玉河。寒玉河上有一座非常坚固的拱形石桥,就叫“寒玉桥”,自神州大陆朝代更迭以来便一直存在,几百年了都稳如泰山。 可是现在,这庞大的寒玉桥,硬生生从中间断了。 几个驾马的江湖大汉都停下脚步,骂骂咧咧地看着寒冰刺骨的通天冰水,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为了这次洛神会,他们不远万里从各地赶来,临到脚下了,桥断了! 雀望直视着波浪滔天的河水,和水里一些断裂的冰层,漠然片刻,忽地旋身而起,身轻如燕地踏了几脚冰层,不消片刻水上燕子般已经到了大河对面。 燕无情看得惊心,可是一回头,凤逍遥竟不知何时也早没了踪影。他啧了一声,看了看自己肩上三十多斤的大刀,这才觉得失策。 且说到了河对岸,凤逍遥背着药箱,见燕无情没有追来,这才开心了些,“小望,你说这石桥怎就断了?我看断了也好!这样房间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雀望扫了一眼凤逍遥夸张地抖了抖黑羽斗篷外的几滴并不起眼的水珠,又看着他脚下没有丝毫水渍的鞋边,他记得那药箱绝对不轻,而且刚刚风起,水上踏冰的平衡极难把握。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他回望了一眼湍急的水流,水流被塌陷的桥面冲刷出阵阵浪花。 ……这桥的裂痕刚刚才断,统共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因为上官家车辇速度快,大师兄他们早就平安渡河,而自己一路往前,都没有人回头说桥断了。 也就是说。 有人想要阻止后面的人前往洛神大会! 为什么? 顾长空又有什么目的? 而那些炸了桥的人,又会不会是针对自己? 这会儿凤逍遥整理好大氅,这才看到雀望盯着段桥发呆,“小望,咱们得快点了。赶到凉州薄雾城之后就得休息,我怕又是客满。” 雀望应了声,“嗯。”便和凤逍遥一同运气,抬脚迈步,消失在结了冰的冻土大地远方。? ☆、章二 云雨双姝 节一 ?  卷一·洛神赋章二云雨双姝 节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 曜金国共有六州,中央实行三省六部制,地方实行郡县制。皇帝权力三分,由各州郡守、朝廷重臣和通史邦交的通汇司分管。三省六部制分为由大将军掌管的兵权,丞相掌管的行政权,以及御史大夫分管的监察权组成,其中六部(户、兵、工、礼、刑、吏)归丞相统辖,掌管全国财政、人口、土地、制造等大权。 各州有一方郡守管理,设有一个省会城,郡守在朝中任有官职,但无须上朝,地位仅次于丞相。各州郡守任期最长不可超过八年,税收、兵权、铸钱、盐铁等都归中央管辖。 北界长州,省会寒雪城,当地最有势力的江湖豪强便是北界一霸寒冰堡(龙天翔居所),长州因二十多年前划归曜金国领土,其地界内含有丰富矿藏、煤炭,极北踏雪峡谷中更是有各种珍惜动植物,京城最著名的布商“雪绮天纺”中的冰绫绡就是产自这里。 东界永州,省会繁木城,因永州境内丛林茂密,佳木成荫而得名,为曜金国和燕昭国以西、楚忧国西北最大的接壤州郡,也是这几年三国战争频发的地方。永州势力最大的人当属云霞山庄庄主、曜金国丞相上官正飞了。相传七大山庄之首的云霞山庄(上官无痕、水滢居所),坐落在凌峻山脉北峰,地拔千里,直插云霄,平日里白云过眼,山庄如梦如幻,恍若仙境。 南界温州,向南接壤楚忧国,最南端是入则迷路的凤凰竹林,省会初阳城,当地豪强便是皇帝外戚慕容世家(慕容天骄、傲雪)。温州四季如春,景色秀丽,是文人墨客最喜的江南,温州州郡富庶,是仅次于幽州皇都的穷凶极奢之地。 西南边界柳州,常年笼罩一层散不去的厚实云层,省会云海城由此得名。柳州天气潮湿,地界多湿热,瘴气、蛊虫横生,是六大州中比较偏僻的所在。柳州最著名的当地望族是栖月山庄一族柳氏,而最著名的青楼就是靠近温州边界的风月阁(楚莜凝居所),风月阁女子大多是南方温婉女子,小鸟依人,不少江湖侠士、文人墨客常常慕名而来,寻花问柳。 中原幽州,被其他五大州包裹在曜金国腹地,为曜金国皇城所在。曜金国国姓姓段,幽州省会落霜城居于幽州偏南,作为联系南方各洲际的枢纽。幽州不仅是曜金国政治文化的中心,更是整片大陆上的心脏,它一马平川,四通八达,任意一个小城都足以和其他州郡的省会相媲美,那么皇都所在落霜城之繁华奢靡,自不再需要笔墨形容。曜金国四大青楼有两家都开在幽州皇都,分别是惊鸿阁和莫笑楼。 最后,就是本次洛神大会的主办方,西界凉州了。 凉州州如其名,土地贫瘠,终年荒漠,又处在相对高原的地区,空气稀薄,有些地方土壤退化接近沙漠,故此得名。凉州省会薄雾城在州郡北部,离幽州西部边界不到八百里,最有名的江湖豪强,便是凉州郡守兼薄暮山庄庄主齐宣了。这次齐宣举行“天下第一洛神大会”,是为自己人称云雨双姝的一对绝色胞女造势,旨在为她二人觅得如意郎君。 洛神大会选在凉州初夏举行,这会儿凉州天气最是适宜,景色也好。 而今,离开了凤仙店,穿着臃肿的各路江湖好汉,一过薄雾城,便纷纷脱下自身皮裘蓑衣,改了轻便装束。 雀望和凤逍遥两人在薄雾城歇了半日便又匆匆上路,这天夜里便赶到了薄雾城西郊千里外的薄暮山庄。如凤逍遥所料,这次“洛神”的美□□惑力太大,吸引了几乎所有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各路英雄,那么问题就来了——无论薄暮山庄建筑群再怎么恢宏庞大,住人的房间是绝对不可能够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 这会儿在不收钱的情况下,庄主让不让你在庄内白吃白喝,就得看你江湖威望、江湖地位够不够过硬了。 那些早赶到的江湖群侠们颇有些不满,因为早去晚去根本没差别,齐宣给薄暮山庄每个房间都准备好了名牌号,那些他入得了眼的“未来女婿”早就是预定名额。 上官世家、慕容世家、龙天翔都不必说,可那绿衣白扇的公子和紫衣姑娘也没什么江湖地位,一间和上官家同一水准的单独庭院“采萃轩”竟是为他二人到来准备的,木牌上还写着“乔枫肖紫”,想来就是那两人的名号了。可是二人衣着华贵,排场甚大,却毫无江湖建树,实在是让一众对二人身家背景好奇的江湖英豪想破了头皮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这会儿所有的江湖豪强都开始质疑手中《群贤武林谱》的准确性,和“江湖百晓生”的情报更新速度了。 雀望和凤逍遥风霜而归,皆是满面倦容,结果路上就看到有些在薄暮山庄外自行露宿或干脆折返附近旅店住宿的江湖豪侠,只觉得怕是这会儿又没有房间了。 结果雀望刚站在薄暮山庄大门口,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进去,就看到门口拥杂着一路叫骂房间不够的被赶出的各种粗野大汉,一回头就见凤逍遥为他解开了身上的白绒斗篷,为他擦了擦耳畔晶莹的汗水。他有些不解,就看到凤逍遥温柔一笑,“你怕冷,出了汗再吹风,就更怕冷了。” 也许是这会儿的确疲惫,也许是凤逍遥有些烫人的大掌的确很暖,总之雀望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没有拒绝。由他去吧。 “哎呀!这不是医圣之徒雀公子嘛!小的没长眼,让您站了大半天!房间已经为您留好,您还是快快随小的来吧!”雀望看着面前这个热络的中年男人,正疑惑他怎么认识自己,就听他接着道,“我家公子、小姐特地帮您也留了房,本来房间还能再大点,但是……”他有些犹豫,扫了眼雀望道,“……那慕容公子偏要从中作梗,公子和小姐不想徒生事端,所以只好要了这间小的雅间。还望雀公子海量。” 凤逍遥挑眉,然后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一边把雀望往薄暮山庄里引的家仆看到凤逍遥,脸上有些不屑,抿抿嘴,好似凤逍遥多不懂事一样,“您也看到了,房间实在太紧张了!我家公子小姐也都尽力了。您啊,自求多福吧!” 凤逍遥一听,马上瘪嘴,抱胸,一双邪魅的眼这会儿非装得楚楚可怜,“小望,忍心我露宿街头嘛!我什么被褥都没有,会被冻死的!”凤逍遥语气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所言非虚,这里地处凉州,昼夜温差很大,又是贫瘠之地,地表没什么遮挡,热量流失很快。 雀望看着他一副你不让我和你同住,我半夜也会偷偷骚扰你的架势,心下叹了口气,他怎么惹上这么个□□烦?只好对着那中年家仆道,“我们二人还是挤一间吧,有劳了。” 那家仆打量了凤逍遥一眼,看雀望已经首肯,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梳洗罢,雀望与凤逍遥二人一同到薄暮山庄宴厅“珍馐堂”用餐。 今夜是薄暮山庄庄主齐宣特地开宴,慰问赶路辛苦,来凉州为他捧场的江湖豪强们,并且也算是为明日“洛神大会”的正式召开拉开帷幕。 雀望与凤逍遥江湖地位约等于没有,于是二人安然地坐在靠门的角落,雀望喜静,凤逍遥对除了雀望的事当真毫不关心,于是赶了一天路的胃口,这会儿都被面前美好的食物吸引。可是二人都没有动筷子。 雀望神色复杂地看着饭菜,凤逍遥见雀望没动,自己便也没动,“小望,怎么不吃啊,饭菜不和口味吗?” 二人坐的是靠近门口毗邻穿堂隔栏的二人雅座,那边世家公子、武林门派众人都坐在靠近主席的大圆桌上,雀望远远就看到大师兄林以清坐在上官水滢身边,二人交换神色,互报平安。 虽然二人坐的偏僻,四方小长桌上菜品也不多,统共四菜一汤一壶酒,但是样样精致,可以看出齐宣对这次为女儿选婿之事真可谓下了血本。二人桌上菜品皆是难见珍馐,更别说那边贵宾席的大圆桌上满满的山珍海味了。可能是凉州地处偏僻,河道较少,所以菜品里几乎没有海鲜。雀望面前四盘菜分别是烧雏鸡、清蒸八宝猪、烩三鲜和炝茭白,一锅下置火盆烧得正旺的山菌老鸭汤,一壶上好的十八年桂树女儿红,各个模样精致,色泽晶莹,令人食欲大动。 群雄等着齐宣那头说了好一阵客套话,便开始急不可耐地胡吃海塞起来。 圆桌上,林以清也没怎么动筷子,甚至让上官无痕、上官水滢只能吃个别几样菜。 凤逍遥扫了一眼那边圆桌,再看雀望,心下已是明了这菜有问题,便不怀好意问,“怎么?有人下毒?” 雀望不以为意,难得竟与凤逍遥回话,“你自凤仙店带了吃的,是早料到这里食物有问题?” 凤逍遥但笑不语,修长的骨节整齐的大手捏起筷子,夹了一块炝茭白放入嘴里,薄唇勾勒着性感的弧度,“齐宣是个抠门到死的家伙,他的饭我一向吃不惯而已。……这茭白倒是新鲜的很,你也尝尝?” 雀望刚闻味道就知道这顿饭被下了泻药,尤其是肉菜,下的极多,可能知道练武之人酒肉不离身,所以为了不引起怀疑,素菜反倒什么都没放。 如果真要害人,也不用只下这么下三滥的泻药,一不能致命,二还容易造成不必要的事端。 雀望还在发愣,凤逍遥已经夹了一块茭白塞在他粉润的唇齿间,“记住这个味,以后千万别再吃他庄里的饭菜了。”看着雀望呆呆把茭白含进嘴里没有吐出,凤逍遥似乎极为满意,他站起身,往圆桌方向望了一眼,笑得又邪又坏,“我得先去趟茅房,否则一会儿谁进去谁熏死在里面。” 珍馐堂大门口,凤逍遥颀长的黑影隐入一派苍茫夜色。 酒过三巡,上官兄妹称病先行回房,雀望跟林以清隔空打了个手势,示意找僻静之地详谈。? ☆、章二 云雨双姝 节二 ?  卷一·洛神赋章二云雨双姝 节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 薄暮山庄西苑百花园,雀望与林以清隐于假山之后。此刻群雄争相上厕所,一路臭气熏天,珍馐堂那边乱作一团,齐宣丢了脸,正在厨房发怒。 月色皎皎,凉州的天空万里无云,千里无星,单单一轮玉钩只看着凄冷孤傲。 “师弟,我听闻寒玉桥塌了,还好你们过来了,否则……” “……寒玉桥在我到达前一个时辰塌的。” “怎会!难道是有人蓄意而为?” “此事以后再议。……师兄,你到的早,可是有顾长空的消息了?” “嗯,”林以清顿顿,“你知道乔枫,肖紫兄妹吗?” “不知道。” “我来的时候,一日下午,偶然在庄内发现了顾长空的踪迹。我暗暗跟着,发现他一直不远不近注意着那个肖紫姑娘。他看那姑娘的眼神……” “你知道乔枫、肖紫二人的身份吗?” “这几日,探听他二人身份之人极多,各种说法都有!……但是大多是江湖传言,不足为信,他二人行事低调,从不参与武林纷争,且出手阔绰,不论到何处都受到当地官员、豪强礼遇。我托水滢小姐帮忙打听过……废了好一番功夫也只知二人来自幽州皇都落霜城。” 雀望沉吟半晌,“……顾长空与他二人的关系……” “我也不知,”林以清道,“但这些天,我已隐隐猜到顾长空是何人了!” 雀望一惊,“师兄如何看出?” 林以清摇头叹息,递给雀望一块残损布料,布料似是谁的衣角,衣角处绣了一朵君子兰,“你我不曾行走江湖,自然不知这是江湖三大暗杀组织之一,暗行门的标识。而顾长空,很可能就是四年前就执行秘密任务而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暗行门第一杀手,苍。” 雀望摩擦了几下手中的布料,可以感受到织工的别致,每道暗纹都非常讲究。 林以清继续道,“这是他将我打落山崖的时候,我死死拽着的……”林以清深吸一口气,“这些都是水滢小姐托人帮忙打听 ,应该不会有差错。” 雀望喃喃,“暗行门为何要杀师父?……师父隐居多年,从不介入江湖斗争。” “……哎……”林以清叹气,“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在顾长空和暗行门身上下手,找到幕后主使,才算是真正为师父报仇了。” 幽静的花园里,偶尔路过几个因为夜里太冷而直跺脚的江湖人,三两人聊着天又离开了。 雀望四下张望了片刻,对林以清道,“那我们就分开找寻顾长空,一有消息,即刻联系。”雀望掏出手中一只金蝉六角铜铃,递给林以清,林以清即刻会意收下,挂在腰间。这金蝉铜铃甚是罕见,一般成对出现。成对的两个铃铛里,一只放入雌蝉,一只放入雄蝉,其单独一只时不会鸣叫,只有当摇动其中一只时另一只才会发出回应。摇动的手法也很别致,讲究节奏韵律。这金蝉铜铃是蛊王昔日得意之作,存世数量极少。 林以清与雀望二人各自点头后,先后离开花园。 “采萃轩”坐落在薄暮山庄南厢。薄暮山庄因所在地地广人稀,地价便宜,所以建筑物较多且都不高,除了中心庭院有个巨大的三层戏楼,其他住宅、宴堂、大厅皆只有一层高。 薄暮山庄东厢房住着庄主齐宣,除齐宣住所外,东厢还包括齐宣书房、藏宝阁、演武场,以及面谈生意的茶室雅间,和招待亲朋贵宾的正堂。 西厢房住着齐宣的家眷,包括齐宣的母亲蔡氏,齐宣的一双女儿齐暮云、齐暮雨,以及庄内丫鬟侍婢,伙房老妈等。这次洛神大会因为邀请了许多知名美人共赴盛宴,所以齐宣特地腾出了三座独立的清雅院落,为几位姑娘家行了方便。 南厢房是专门设计成客房的,包括四座独立的院落:采萃轩,和风堂,画雨阁,乘云坊。四座院落各有千秋,其园林设计、摆放物件、虫鱼花草全部按照江南情调归置,穿风回廊,玲珑精致,独具匠心。据说南厢房是齐宣为纪念自己早逝的妻子公孙彤棉而专门找人设计的,只希望妻子的魂魄不要回去江南故乡,而是留在薄暮山庄与自己相伴。 北厢房基本是庄内男丁生活起居之处,也设有些普通厢房供客人居住,除了几个世家公子,这次到场的群雄基本都住在北厢。 那神秘的乔枫、肖紫二人,就居住在采萃轩。 而顾长空一路上都跟着那肖紫姑娘,想必如今活动范围也在采萃轩附近。 雀望眼眸微暗,运气提步,三两下使出“踏雪无痕”的功夫便上了采萃轩房顶,片瓦未损,毫无响动。他屏息凝神,一双灵动的清泉黑眸注视着院里的一举一动,这会儿,那绿衫锦衣的乔枫正摇动着手中白扇,一派轻松地回屋,似才和什么人见过面,而且心情很不错。浅紫色劲衣裙少女肖紫,这会儿听闻哥哥回来,似是憋了很久,无聊透了,三两步就跑出屋子。她梳着瑶台双鬟髻,胸口戴着个纯金的长命锁,扯着乔枫宽大的绿色袖口道,“大哥,咱们去乘云坊找龙天翔嘛,好不好!” 乔枫憋着笑,指了肖紫额头正中一下,“真是姑娘大了留不住!你这花痴样子,要是让娘看见了,还不打断你的腿,把你在屋里关个三五十年!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龙天翔是什么身份,他配得上你吗?” 肖紫嘟嘴,立刻不甘愿道,“我不管……我就喜欢龙天翔!” “我可警告你,这次我出来,有要事在身,你别给我添乱!”乔枫扯了一把肖紫的手腕,语气严肃,颇有些大哥风范,“凤仙店那件事尚未解决,下毒之人也不知是何目的,我听闻今日打听你我二人身份之人众多。听哥哥的话,明日不要报名参加洛神大会,也不要引起龙天翔的注意,这是为了你们二人的安全考虑,知道吗?” 肖紫一把甩了乔枫手腕,一张灵秀小眼端的就满含泪水,“我不管我不管我反正不管!我才不要以后什么都听爹娘安排,我就是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就是要参加洛神大会,我就是让龙天翔注意到我!哥哥们都是坏人,爹娘也是坏人,你们全都是坏人!”说着便掩面狂奔,夺门而出,顷刻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乔枫家仆闻讯赶来,面容白净,有些娘气,声音也非常奸细,“少爷……小姐她……” 乔枫叹了口气,似乎若有所思,呆呆盯着肖紫跑走的地方看,终究道,“罢了。……由她去吧。……我何尝不羡慕她呢!可是世间之事,又有几件能真正顺遂心意。爹爹什么性子,违逆他又会有什么后果,她怎会不知?……哎,罢了。在还可以任性的时候,多任性些,又有什么错呢?大不了,我这个哥哥再牺牲次便是了。” 那家仆看着自家小姐消失的方向,目光颇有些复杂,片刻后便低头回道,“少爷,刚刚老爷来了传书,您随老奴快去瞧瞧吧。” 乔枫似是感觉到洒满月辉的屋顶上闪过一个极快的白影,可是一晃神,屋顶上又漆黑一片。他没多在意,随家奴进入里屋。 早在肖紫夺门而出的时候,雀望便看见不远处熟悉的顾长空的影子紧随其后,于是便动身紧跟二人。 肖紫跑得极快,但可能是满眼眼泪,视线模糊,颇有些慌不择路。她身材娇小,没几刻就消失在庄内回廊尽头。雀望远远跟着顾长空,只觉得心里感情非常复杂。 曾几何时,天华山药王窟只有自己和师父,后来有了大师兄,又有了二师兄。 大师兄勤恳忠厚,动不动就会不好意思地脸红,二师兄性格非常冷,不怎么爱说话,自从被师父救回,就终日沉默,按照师父的指示默默做着分内之事。当时的自己,也不似如今这般不善言辞。 当时的自己,对那样终日带着孤独眸子的顾长空,怀抱着一种自己都不太懂的朦胧感情。 他一看见顾长空就会开心,他和自己说上一句话都会令自己害羞不已,然后期待他说更多。 四年。 如此平静美好的时光却也如此短暂。 短暂到他还没理清那朦胧的情感是什么的时候,顾长空手中的利剑,便冷酷地穿过了师父幼时抱着频做噩梦的他入睡的温热胸膛。 他很喜欢师父沉稳的心跳。 可是那一瞬间,那样的心跳,再也不会存在了。 他在无影寒潭里无数个窒息瞬间,往事在脑海中不停回放,都只剩下恨和痛。 他觉得顾长空没有感情,甚至不算为“人”。 可是,可是在凤仙店戏台之下,当顾长空看着那紫衣姑娘的时候,他看着顾长空对那少女痴迷眷恋的目光,仿佛看到了顾长空口中令他恶心的“曾经的自己”。 原来,顾长空也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冷血无情。 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所有属于“人”的温暖情感,都只属于那个紫衣少女。 也许是想得太过投入,雀望脚下被一块房檐瓦当绊住,趔趄了一下,再回神,却再寻不见那少女和顾长空的影子——他连自己所在何处都不晓得了! 还在犹疑,就觉得自己脚下的瓦片与刚刚接触的不同,似乎极为脆弱,他反应慢了半步,脚下瓦片顷刻而碎,来不及运气,他整个人便掉入脚下房内。 “啊啊啊啊啊——!” 几声刺耳的女声划破寂夜长空,雀望屁股发疼地坐在一片碎砖碎瓦里,看着一屋子庄内丫鬟们各个梳着垂练式丫髻,一身浅杏色统一规制的服装,有的打翻了手中铜盆清水,有的扔掉了怀中毛巾,各个如同惊弓之鸟,仿佛雀望是什么登徒浪子。 可是,雀望闻见空气里传来阵阵浓重到刺鼻的药味,这才注意到侧前方炉子上煎着一大壶中药,砂锅烧得火烫,蒸汽掀得盖子直响。 雀望何人?一闻药味便知病人何病,所以他疾速站起,正觉得哪里不对,余光就瞥见身旁粉樱纱帐内横卧了两具活色生香的美丽女体。女子肤如雪花,身姿丰润,二人赤身露体似乎睡的正香,并不知道雀望从天而降。 雀望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纱帐后的两名少女,忽而看到了什么,面色如死灰一般凝重。 “大胆——!”那边,丫鬟闻声全部退去,见到走来的中年威严男子,便低下头不敢再说任何话,而是给男子和雀望把门关了。 雀望看向来人,虽说年过半百但是身材依旧硬朗强健,穿一领白嵌丝上领灰绿袍,足下蹬着一双深褐色步履,腰间一条佩剑梅红攒线绦带,眉宇如山,目光锐利——不是薄暮山庄庄主齐宣是谁! “好小子,有几分胆识!这里是我内院,不接外客。公子不解释解释,怎会端的出现在此吗?”齐宣拉长声音,年迈却威严依旧。 雀望打量了齐宣几分,又环顾了屋内陈设一周,并未回话。 齐宣有些恼怒,这名不见经传的白衣小子,长相平凡,是怎么有资格留宿他薄暮山庄的?难不成……这小子是跑来搞破坏的?晚膳的泻药也是他所为?自己在这院中加派了三波守卫,怎会连个毛头小子都防不住,还从天花板掉了下来! “你不要以为不回话老夫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你是何人,为何而来,一五一十给老夫交代清楚,否则……”齐宣拔剑,“休怪……” 雀望还是寻常清冷的好整以暇,他冷眼瞧了齐宣一眼,又扫了扫床上裸身的两位少女,“齐大庄主好心态,明日就要举行洛神大会,自己女儿已经中毒晚期,却还是可以气定神闲。” “你说什么!”齐宣怒目瞪圆,“你怎知……” “我还知道令爱三个月前中毒,你必然是病急乱投医,给她们尝试了无数方子,可都不见好,如今二人身子每况日下,时常昏迷数个时辰不醒。”雀望望了一眼还冒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煎得滚烫的熬药砂锅,“那东西我劝你莫要再煮,这药对精神摧残极是严重,尤其是药中一味剂量极大的罂粟壳,不止会让人上瘾,喝多了还会精神失常。这蒸气熏烧屋顶,你看看对房梁瓦片的侵蚀程度,就该知道这药不是救命散,而是催魂香。” 雀望平淡的话语里似是藏着天地玄机,齐宣闻后一愣,当即怔在原地。 当适时,几个齐宣的守卫拔剑推门,闯进两个衣着不俗的男子,均是手持青色长剑,面容戒备看着雀望,“庄主!属下来迟!” 齐宣自知爱女还在床上,当即大吼,“出去!” 那两个愣头守卫相互对视一眼,似乎没有明白齐宣是让谁出去,场面颇有些滑稽。 齐宣见二人还不动,便狠狠道,“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吩咐,敢放进一直苍蝇,我就剥了谁的皮!” 这下两人才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赶忙拉门离开,走前都奇怪地看了雀望一眼,其中一人低喃道,“那人好眼生啊,可是一身白衣,和那个谁挺像……就最近那个江湖盛传的什么医圣徒弟……” “啊对我也听说了!不愧是庄主,这么快就请来给小姐看病……” 门声合上,两人的声音也就断了,齐宣却听了个真,这会儿打量雀望的样子已经不似刚才那么气恼,而是犹疑道,“公子到底是何人?夜闯我齐家内院又是所为何事?” 雀望低头看着腰间金蝉铜铃并未响动,想来师兄也未见到顾长空踪影,片刻,他抬起头,看着齐宣目光炯炯,“在我回答庄主之前,在下有一事颇为在意。” 齐宣整个眉都拧在一起,“你还敢跟我提问题?” “如若今日在下不闯入这屋内,不知两位小姐病情,齐大庄主准备明日让谁替她二人出席洛神大会?” 齐宣眼中,雀望平实的眼神里目光精锐,话语更是一针见血。 这个小子。 不简单啊!? ☆、章二 云雨双姝 节三 ?  卷一·洛神赋章二云雨双姝 节三阴阳蛊 “……老夫并未找人代替小女,只想拖着一线生机,等明日太阳升起之时,看看有没有什么奇迹。”齐宣勾动唇角,眼角的鱼尾纹皱起,目光矍铄,“可能是老夫怜子之心感天动地,精通药理的公子意外从天而降,专程赶来救治小女,怎让人不由衷欣慰呢!可公子若不是上天指派的治病救人活神仙,那老夫也只能明早宣布,小女因抢救无效,无缘洛神大会了!” 不愧是闯荡江湖数十载的老油条,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明明是求雀望救人,却说的好似雀望救她二人是理所应当,且暗中有些胁迫——雀望闯入这里,他齐宣甚至可以把明日自己爱女因中毒不能参加大会的事推到雀望头上! 双目交接间,你来我往,二人在空气里针锋相对了半刻,终于,雀望还是败下阵来。 他还是心太软。 “在下医圣之徒雀望,因闻见一股奇异药香便一路追至此处,”雀望淡淡开口解释,“并非有意冒犯庄主和小姐,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齐宣自然知道医者父母心,这小子的可疑之处容后再议,如今,救治自己女儿,如期赶上洛神大会才是真! “不知雀公子可有良方救治小女?可是需要诊脉红线?我这就差人……” 雀望转过脸,看向纱帐,“不劳。”他踱步走到那砂锅处,掌心猛力一摧,那砂锅应声而裂,顷刻间滚烫的浓稠黑汁淋入烧得火红的碳内,霎时炉火熄灭,浓烟升起,随着雀望掉落的房顶窟窿冒出,四下散尽。 齐宣也不阻止他,问道,“那……小女所中之毒,到底是何物?” 雀望俯下身,掏出腰间白巾捏起一块黑黄相间的炭块,细细查看着,“你女儿没有中毒,而是被人下蛊。可是这三个月她们服食了太多汤药,是药三分毒,如今……这最后一味更是致命。不过,也可以以毒攻毒。” 齐宣奇道,“中蛊!……可是小女从出生开始从未踏出过薄暮山庄半步,也未见过旁人,别说柳州瘴气蛊虫之地,就是家中大门口,她们都未尝去过啊!” 白巾手帕上的炭渣被雀望指腹的摩擦拨拉得不断滚下,雀望黑瞳目光专注,口中却在回答齐宣,“下蛊手法,等两位姑娘病好之后我自会解答。如今,庄主准备好两斤猪粪,在炭炉上烘干后和水搅匀涂抹在两位姑娘背后烂疮处。” 齐宣又是大惊,这雀望并未掀开纱帐窥探里面情形,竟然知道她二人平躺的背后生了流脓不止的烂疮!前三个月他可怜的爱女们只能趴着身子睡觉,就是喝了这最后一味药,烂疮才停止流脓,她们每日才能勉强躺平睡几个时辰。 雀望又嘱咐道,“这些碳碾成粉末后淋上半碗女童之血,敷在两位姑娘脐下三寸关元穴处,只须一个时辰,蛊虫就会从腹中爬出,到时我给你个药包,为她二人蒸浴两个时辰,便无大碍。” 齐宣听得惊心不已,这么离奇的解蛊术,他当真闻所未闻!可是这少年信誓旦旦,一派笃定神色,实在是令齐宣无法拒绝。 雀望交代完,掏出怀中巴掌大的一个小药包,递给齐宣,“这个药包可以泡很多次,不要一次就扔了。她二人中毒时日太长,已入经脉,祛病得缓。这次解毒后,每隔三日再蒸浴一次,连用五次,应该可以去根。” 齐宣攥着手中药包久久不能言语,末了,不确定道,“她二人明日能否参加洛神大会?” 雀望神色复杂地看了齐宣半晌,“……只要不动武,不受劳累,唱个歌跳个舞倒也无妨。”语罢,叹息道,“齐大庄主倒是担心洛神会多过自己骨血,雀望不才,齐大庄主宣布举办洛神会也是三个月以前,此事可与两位姑娘中毒有关?” 精锐的目光杀气逼来,齐宣眼中满是警告,“雀公子初出茅庐,需得记得,有些事当问,有些事不当问!……而更有些事,还是等小女病愈,公子保住自己身家性命之后,再腾出闲心去管吧。” 雀望知道,这句就是回答了,当下心里已经有数,拱手道,“雀望住处,想必庄主自会知晓。愿两位小姐明日洛神会一举夺魁。……告辞。” 齐宣并未阻拦准备离开的雀望,而是等他临到门口了,忽地说了句,“我珍馐堂宴后还有些余兴节目,雀公子不如去看看热闹。” 雀望余光带了一眼齐宣,提步便离开了这间药室。 “小望,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可找!” 甫走到珍馐堂外铺了鹅卵石的幽静小道,一个浑厚低沉的男音便从身侧响起,雀望一惊,止住脚步。刚刚告别齐宣父女,他还在思量那云雨双姝身上奇特的“阴阳蛊”。这蛊很是厉害,中蛊者每日如同置身水火,一会儿发烧怕冷,一会流汗怕热,不思饮食,深思错乱,让人很难察觉到到底生了什么病。如果按寻常办法医治,必定是自己喝□□…… 凤逍遥到底是何时跟着自己的? “……你跟踪我?” 可能是雀望扫来的目光太锐利,凤逍遥掀起一根碰头的树枝,表情有些无赖,“我刚恶整完那群道貌岸然的江湖群雄,这才得空回来,结果你早就不在宴厅里,我一急,找了你大半天,要不是远看见你这身白衣,我怕是又要错过了……” 二人一边说这话一边走,就听见珍馐堂那边好一阵群雄喝彩,还有阵阵悦耳的琵琶音。 雀望一愣,忽地想起齐宣让他来看看余兴节目,不觉顿住脚,站在珍馐堂门口犹豫片刻。 阴阳蛊并非致命,只是一种迷惑中蛊者的高明手段。自己问起她们中蛊与洛神大会关系时,齐宣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警告自己不要多事……可是自己走前,他又特意让自己来看看“歌舞表演”。 难道,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凤逍遥本以为雀望不喜欢凑热闹,这会儿八成是要回房睡,结果这小人儿愣头愣脑地就往人堆一般的珍馐堂挤去。凤逍遥有些好奇,以雀望的性子,怎么会来呢? 人山人海把珍馐堂搭起的小演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仿佛刚刚的泻药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并不能影响群雄对美色的觊觎。 台上表演之人就是当日凤仙店引得上官无痕和慕容天骄差点起争执的楚莜凝,如今她这个风月阁头牌琴姬,带着风月阁十二歌姬正在引吭高歌,场面如同瑶池仙台,群仙起舞,好不养眼。 比起当夜在凤仙店的简易梳妆,此时的楚莜凝真可谓清丽动人,梳着迎春三鬟髻,簪青玉金凤步摇,一身青碧浣纱的广袖绫罗襦倚坐黄花梨木椅,眉宇凄凄婉婉,只看的人…… 当下群雄早就沸腾了,一个个吹着口哨叫着好。 雀望只是心生不悦地扫了屋内众人一眼,正要走,忽瞥见角落坐着个鹅黄色罗纱绣白锦细绫裙的少女,少女尖颌细眉,粉颊羞红,一双眉眼全然没看楚莜凝的表演,而是顶着一头乌染墨段般的拂云涵烟发髻下一条小小的麻花辫,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兀自笑得开心。 凤逍遥随着雀望的目光看去后,唇动三分,“那是‘九天玄女’之一,惊鸿仙子苏小小,年仅十四岁。……明天的洛神大会,估计就是她和楚莜凝的最终对决。” 雀望扫了眼安静灵动的苏小小和台上一直不动声色为自己造势的楚莜凝,“我看不必等明日,胜负已分,那苏姑娘已经赢了。” 凤逍遥低了邪魅的眼,笑了,“哦,你会预知术?” 雀望目光一直没离开苏小小,似是在努力辨认什么,直到那苏小小仰着头打了个哈气,细细的脖颈扬起一个小小的白嫩突起,他才收回辨认的目光,“……画竹者,成竹在胸;海阔者,百川汇聚。就这不争不抢的沉稳性子,及第之年如此胸襟,当真难得。” “哎哟这夸得,我都要吃醋了!小望,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你好像很欣赏苏小小?”凤逍遥夸张地贼兮兮用胯骨撞了雀望的窄臀一下。 “……”雀望看着苏小小出了神,“只是觉得很投缘吧。” 天要下红雨了,一向冷清的小望居然有些惆怅、多愁善感! 凤逍遥瞪大了眼睛,很好奇今天发生了什么居然让雀望跑来看热闹还说了些有的没的。 忽然—— “卧槽刚差点给老子拉脱肛了!都没赶上前面楚莜凝的彩绸舞!” “切,小心你色急吃大亏!……不过这拉肚子蹊跷的很,你说这凉州食物是有多脏,怎么都拉裤了!齐宣这老脸哦,这回是丢大了!” “看你那孤陋寡闻的样子!你不知道,现在都传疯了!这下毒和这次群雄拉肚子脱不了干系!来前路上,凤仙店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上官家的小姐和慕容家的公子让人给下了毒,亏得医圣徒弟在,才给鬼门关拉了回来!否则啊这洛神大会开不开的成还不好说呢!但是风雪太大,下毒前凤仙店几千盏灯笼都灭了,黑漆抹乎谁能追到凶手?” “我去……这么严重!我以为江湖人鹦鹉学舌,神化那医圣徒弟呢!……可是,你凭什么说下毒和拉肚子有关系?” “你看、你看!又孤陋寡闻了吧!……当今天下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分别是什么?你给我说说看!” “一是天下第一大魔教,杀人不眨眼‘泣血教’;二是天下最富有的两人,凤仙店总掌柜和漕运总瓢把子龙石岛岛主;三是天下三大杀手组织,西楼、凤凰笼、暗行门;四是四大青楼,惊鸿阁、风月阁、莫笑楼和春梦楼;五是当今大陆上五大门派,武林之首擎阳教、武僧之家横山派空禅寺、双手兵器一绝舞柳剑派、暗器之神天绝门以及全是女子的浴花融雪宫;六是天下间最诱人的六个传说,‘得沉沦者得天下’的沉沦剑、号称‘起死回生阎王殿’的医圣神药、‘失落灯塔’龙石群岛藏宝图、吃一口就能增加六十甲子功力的天华山‘冰火双蛇’、长州踏雪峡谷千年寒魄玉、凉州烈焰火山千年血红玉;七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大山庄,云霞山庄、慕容山庄、寒冰堡、薄暮山庄、栖月山庄、玉剑山庄、烈焰山庄。可惜玉剑山庄十年前被毁,如今就剩下遗迹,所以烈焰山庄排名提前。可惜除了七大山庄,再无力量可以进这排名,所以卜申和马梁都没更改这一二三四五六七。……不过你问我这个干嘛?” “这次能有能力单挑云霞山庄、慕容山庄,且不惧朝廷压力的,除了行事诡秘、目空一切、嗜血狠辣的魔教,还有谁有狗胆下毒?……我看肯定是魔教根基渐稳,想要来场腥风血雨!那日凤仙店下毒,这次又下泻药都只是前奏,我看啊,好戏还在明天呢!这洛神大会,别是一场屠杀就万幸了!” 刚刚那人说到魔教的时候,雀望耳力好,又站得近,凤逍遥鼻息嗤了一声不屑的鼻音,他不由抬头看了这神秘黑衣男子一眼。正好奇他是不和魔教有什么瓜葛,就看到他听闻玉剑山庄四个字时,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陡然生出摄人的寒意。结果自己还在思忖,那凤逍遥已经转了头,笑意盈盈看着自己,“是不是我太帅,小望你看我都看呆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雀望收起目光,扭头就走,凤逍遥也不急,好似特喜欢看他无语的样子,便心情很好地跟着他回了房,准备收拾收拾休息。谁知刚进门,雀望忽然冷言道,“别动。” 两人眼中,屋内陈设与离开时一般无二。 但是,两人鼻息内都涌进阵阵香甜。二人皆屏息,不去闻房内蜡烛里燃着的香薰,凤逍遥关了门,雀望则走去灯笼旁,摘下灯罩,玉手不惧火焰,直接捏了灯芯。灯芯刚灭,那甜味就停了。……看来自己显露身份之后果然树大招风,这会儿,已经有人开始暗中试探自己,向自己下手了。 凤逍遥一直没说话,而是开了屋里两扇窗户通风,等屋里甜味全散了,这才把窗关严实了,坐回桌边,撑头凝视着仔细查验灯芯的雀望。雀望身材细瘦高挑,侧目看去,修长白腻的颈子有些逼人的美,凤逍遥有些痴了,就这么静静看着。 “你那双眼珠子昨儿就该戳了,你若不想要……” 雀望冷冷的言语刚一出声,凤逍遥就笑了,只好听话地垂下头不再肆无忌惮看他,“要!怎么不要!”他站起身,拿过从凤仙店带的麻油纸,层层打开,样样美味尽收眼底:烧花鸭、酱鸡翅、芙蓉蛋卷、粉团蒸虾、白荷水晶饺……样样件件都是清淡却精致的美食,明明放了一天,竟还是温的。凤逍遥已经坐下身,从怀里掏出个琉璃瓶子,瓶盖刚启,雀望就闻见了一股香甜浓郁的酒香。 自己小时候,是好酒好肉吃惯了的,可能是童年记忆太深刻,到了现在,雀望眼睛、鼻子、味觉还是一样刁钻,这些年在天华山无欲无求惯了,忽地回到人间,当真感慨万千。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4节 雀望眼中,凤逍遥怀里那酒是落霜城天下第一酒商“问天号”的绝品,名叫“琼浆玉液酒”,二十年前仅做了三壶,其中一壶就被自己爹爹买下,留给自己八周岁生辰时宴请宾客。可是,那壶酒,终究和爹娘一齐葬在裂天的大火里,风雪交加的寒夜,硬是把自己的家烧成了灰烬。 凤逍遥此时已脱下黑斗篷,斜身侧坐在桌案边,抿了口酒道,“你也饿了吧,先吃了再干活吧!不然……一会儿饿晕过去了我该心疼死。” 雀望掏出怀中白净的布帕,擦了擦自己摸过灯芯的手,“你对着一个大男人都能说出如此羞耻的言语,想必世上已经没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是阁下不敢干的。” 凤逍遥刚塞了一口虾团,就憋笑出声,邪俊的脸鼓出一块圆肉,有些莫名的可爱,“噗……小望!你这人真太有意思了!” 雀望也不准备跟他打马虎眼,径直坐在他面前,双目清冷地逼视眼前男人,“凤逍遥……你到底是谁?”? ☆、章二 云雨双姝 节四 ?  卷一·洛神赋章二云雨双姝 节四大会前夕 难得的认真让刚把虾团吞下的凤逍遥也不禁收起了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邪俊的脸也有些正色,大手捏起一只水晶饺,一边说话一边塞进雀望明显不悦,想要拒绝的小嘴里,“这世上我可以骗的人有很多,但我唯独不想骗你。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所以我不能回答。……时机到了,你就是再不想听,我也会绑了你逼你听。”雀望知道这是搪塞自己的话,却没再追问,而是咀嚼了两口嘴里的水晶饺,鲜味充斥了整个喉腔,当真美味。 凤逍遥盯着雀望咀嚼时颇为认真的神情,继续衔了块鸭肉塞进雀望嘴里,似乎是想阻止他可能说出的一切问话,自顾自继续道,“你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才敢留我在你身边帮你防着你今晚去追的人。……小望,你可以不相信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但你一定要信我。因为如果我想杀你,你早就死了不下百次。” 雀望咽下口中之物,眼神依旧冷漠,“我不值得你无事献殷勤。” 凤逍遥沾着油的指尖轻佻暧昧地捏了一把雀望白嫩的小脸,果不其然换来一阵嫌恶,他不管,继续厚脸皮捏着,“那我没啥好盗的,就想要‘奸’吧。” 雀望冷目扬起,手指又出,准备像上次一样扣住凤逍遥脉门,谁知某人记吃记打,绝对不会让雀望得手,回手一扣,一招“神仙拂柳”就把和自己相比身形娇小细瘦的雀望整个人圈进怀里,看着他急得跳脚愣是非要挣脱的样子,凤逍遥玩儿心大起,捏了个鸡翅就想往雀望嘴里塞,但终究未果。雀望挣脱不开,只能如砧板鱼肉,任人欺负宰割。 怀里人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清冷又甘醇,充满诱惑。 凤逍遥盯着那双亮晶晶写满羞辱的眼睛,只觉得此刻怀中的雀望让自己喜欢地紧。 明明长得如此普通,自己怎么会沉沦至此?什么美人他没见过? 可自己偏偏就是被他别扭孤高的傲娇性子迷得七荤八素,还有这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香软小嘴,此刻沾了油,粉嫩嫩得泛着珠光,一双窄翘圆臀还坐在自己腿根,挣扎着扭来扭去。 自己早前抱过他的腰,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掐着他细白的柔韧纤腰,狠狠…… 雀望身为医者,最了解男子构造,这会儿某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硬邦邦的东西竟然…… 雀望再不能任由他如此这般,可是凤逍遥圈扯着他的力道太大,他只好无计可施,低下头,一口咬在了凤逍遥的肩窝上。 细密的呼吸忽然喷在自己脖颈,凤逍遥深吸一口气,知道再玩儿火,一会儿焚的可是自己! 当下松了手,雀望猛地跳起,又气又恼又无奈! 怎么这家伙就这么无赖!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调戏的?这家伙……这家伙! 凤逍遥眼看着雀望涨红了脸,保持着冷冷的姿态瞪视自己却又拿自己没辙的样子,只觉得好像看见一只小狐狸、小雪貂杵在那儿,直身立起,一副想要张牙舞爪却又绷着忍着半分不愿露出情绪的样子,毛绒绒的白耳朵一抖一抖,全身都炸毛了,一双灵眸满是戒备,小爪子时刻准备进攻。 打从自己出生,身边人对自己除了奉承就是巴巴倒贴…… 雀望,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好像。 不止是身上的味道,连性格…… 但是那个人…… 凤逍遥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转过头稳了稳情绪,哀伤一闪而过,再转过脸又是嬉皮笑脸地,薄唇开口道,“不闹了不闹了!咱还是早点睡吧!明天可是百年难遇的洛神大会,可有一场热闹看呢!” “也就你这样的好色无耻之徒才有兴趣。”雀望气闷不已,下定决心等顾长空的事解决了,自己一定要赶紧甩了这个□□烦,不然绝对是后患无穷。他背过身,正准备脱外衫,就想起什么,拿了换洗衣物准备进洗浴隔间。 凤逍遥抿唇一笑,“我这口‘色’可是品味极高,别人好的我不好,我好的,不给别人好!小望,你就是去里面更衣还是得走出来,都是男的让我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雀望的回答就是猛力丢过来一大团衣服,凤逍遥眉眼笑着接下这招,只觉得雀望当真和他胃口,性子突出一个与众不同。 夜已深。 可能是贪恋这份安心温暖,雀望没有推开身旁的暖炉。二人都是疲乏至极,沉沉睡去。 屋外纱窗之上,忽而风动,闪过一个娇小黑影,片刻不见。 翌日晨起,雀望醒时,原本睡下时仅是相邻的两人这会儿贴得严丝合缝,凤逍遥那双大手还掐着自己的腰侧。又是这么醒来!这人当真半分脸皮不要! 雀望见凤逍遥黑羽睫毛颤动规律,就知这人睡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一扭柳腰,一把挣脱,抬腿下床,动作一气呵成。也是奇了,平素机警的某人,这会儿倒像是一只水獭,抱着一坨被子丝毫不知雀望已经起身,安睡的模样安静帅气。 雀望懒的理他,背过身去系自己衣扣,心下默念一句骗子,什么睡觉的时候灵性的很,有他在身边绝对不用担心…… 出了门,屋外阳光大好。凉州地处高原,这会儿更是四野开阔,万里晴川。 瞄了眼怀里金蝉铜铃,见还未有动静,叹一口气,顾长空…… “雀公子,在下等候多时了。”那边昨夜闯进屋里,齐宣的一个守卫恭敬道。 雀望回身,有些奇怪。 那守卫垂着头双手抱拳,“庄主交代,雀公子是我山庄贵宾,一会儿洛神大会,雀公子与上官公子、慕容公子、龙公子、乔公子同座贵宾席,就在山庄中心戏台正面。……公子的朋友,也可同去。” 雀望扫了他一眼,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那守卫似乎也知道雀望生性不甚亲近,齐宣也嘱咐了好礼相待,他才没把这冷漠的态度往心里去,继续道,“庄主还吩咐了,洛神大会后是山庄为两位小姐举行的招亲宴,还望公子大会结束莫要急着离开,庄主备下了好酒好菜,只待报答公子对小姐的搭救之恩。” 洛神大会选在今日午时正式召开,参加“洛神选”的八位美女分别是苏小小、楚莜凝、笑红娥、慕容傲雪、上官水滢、齐暮云、齐暮雨和肖紫。其中前七位正是《美人谱》中的“九天玄女”,最后一位倒是从未听说,据江湖传言,这肖紫姑娘时自愿报名参加的,其目的不得而知,不过群雄当然是美人越多看着就越开心了,哪里会有些不同意?皆是猪哥脸地拍手叫好,只苦了那肖紫姑娘的哥哥乔枫,这会儿一个劲儿摇头叹息,手中折扇扇得哗啦作响。 洛神大会比赛分为六场,分别是琴、棋、书、画、绣和一场自由加试。 第一场比诗书文章,是命题作文,题目“凉薄”。 第二场比绘画,命题,题目“黑夜”。 第三场比围棋,比赛破珍珑棋局的速度。 第四场比女红,命题,题目“泪”。 第五场比琴乐歌舞,命题《洛神赋》,表演形式不限。 第六场是加试,类型不限,决选“天下第一洛神”封号的女子必须选自己之前没表演过的其他艺术形式。 洛神会评委由三位江湖地位尊崇的前辈组成,分别是:本次大会主办方、凉州郡守兼薄暮山庄庄主齐宣;擎阳教教主严格;以及横山派空禅寺方丈一灯大师。参加洛神会的女子可以在比赛任何时候自愿退选,并无强制参加或阻止的规定。 雀望端坐在三层楼高的戏台对面搭建的雅棚,棚上搭了厚毯,防风又防晒,毕竟凉州地广人稀海拔极高,风力和日照强度均是极大。凤逍遥就坐在他身边,端着茶杯静品着嘴里的香茗,抿了口,冷笑一下,一把把上好的青花瓷撂在桌上,动作倒是不重,茶杯不甚引人注目得在桌上打了个旋,然后停住,只是讨来雀望一个白眼,凤逍遥道,“齐宣这破茶,你也别喝了,你嘴跟我一样刁。” “……”雀望没理他,而是把目光转回站在上官无痕身边的林以清,看大师兄一副戒备神色,就知道他也没有顾长空的消息。为今之计只能看看肖紫姑娘参加洛神大会时,那顾长空会不会在周围出现了。……可是令雀望在意的是,自他搭救慕容天骄和上官水滢之后,洛神会的一众江湖英豪间已经传开了“医圣之徒”的名号,有时他走在路上,也会有英豪向他行礼,或是背后议论纷纷,那顾长空自然知道他还活着,甚至可能也知道大师兄还活着——那么,他为什么不来杀他二人灭口?顾长空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因为是贵宾席,几人又并排列着八仙椅子坐着,前些天的恩怨也没解决,这会儿棚子里气氛不免有些尴尬。那慕容天骄这会儿面色红润,比那天口吐白沫的惨状好多了,态度自然也傲娇的很,“上官无痕,不是我说你妹妹……江湖人都知道,你妹就会舞刀弄枪,这会儿比的可是琴棋书画,”一双杏目快要顶天了,他笑笑,挑衅道,“怎么,这么有把握让令妹献丑?那我们不如来赌一局胜负好了!到时天下第一洛神到底是上官家还是慕容家……” 慕容天骄讨人厌的话还没说完,上官无痕这次倒是不生气,反倒是一派和气,丝毫没当回事,英俊逼人的剑眉一扭,“慕容兄说笑了,舍妹本就不愿参加,还是家父硬逼她的,也就是去凑个人脸,别给上官家留个轻视薄暮山庄的名声就行。我上官家向来不在意胜负排名,慕容兄非要打赌,不如我们赌齐暮云、齐暮雨两姐妹能否夺得洛神花魁如何?” “那有什么好赌的,上官兄莫不是害怕?不敢跟我玩儿?”慕容天骄才不饶他,圆润俏丽的下巴扬起一个弧度,“凌破霄,给上官兄上盏茶,上官兄累了,让他润润嗓子再跟我聊。” 林以清瞪了那准备上前一步,一身樱色劲装,镶满宝石佩剑的凌破霄一眼,正要上前挡他一步,就听戏台对面锣鼓喧天,礼乐齐鸣。齐宣穿着整齐的蜀锦开衫黑绣襦,外搭了一件灰色青袍,说了一大堆感谢的客套话,便宣布开场。 三层高的飞檐戏楼前有一个巨大的半人高圆形石台,是平时薄暮山庄请伶人专门表演用的戏台,现在楚莜凝、苏小小、莫红娥三个正领着一群歌舞伎在表演开场舞。舞并不复杂,就是几个穿着华丽的美丽女子妖娆地扭着腰,不时跟场下人抛个眉眼。 洛神大会的评委,齐宣、严格和一灯大师均在戏楼一楼大厅里,圆形戏台外围一米处红线外,聚集了慕名而来却不能进贵宾席的江湖群雄们,他们一个个都是眼睛放光,快要流口水地注视着台上衣袖舞袂,绝色翩跹的一众美人。 雀望伸了伸头,因为旁边除了凤逍遥和林以清在,还有些“别人”,所以他搜寻顾长空的眼光不能太露骨,否则被慕容天骄发现了自己的意图,到时候又是数不尽的麻烦。凤逍遥看似心不在焉,一双黑眸没有看漏雀望任何表情,他觉得很奇怪,那张平凡无奇的冷淡小脸上,他偏偏能看出万般心思,千般情绪,如今这小人儿巴巴着眼睛,极力搜寻什么…… “你找谁呢?” 那边一曲开场舞已经结束,苏小小、楚莜凝等参加后面比赛的美人已经去了戏楼二楼内间更换衣服,比赛的场地就是面前刚跳过开场舞的半人高石台,众目睽睽之下,绝对不可能作弊。趁着众美人换衣服的间隙,齐宣有条不紊地指挥了众人布置桌案、宣纸、文房四宝,以供第一回合“诗书文章”的比试。 雀望和林以清几乎要蹬穿了四只眼睛,还是没发现顾长空阴冷的身影,当下互看一眼,都有些悻悻。 凤逍遥看雀望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便瞥了一眼林以清,正思考这个长得老实巴交的男人和雀望的关系时,那边八位美女已经换了常服依次排列着走上了戏台中央,群雄这会儿吹口哨的、大叫的喧哗声人声鼎沸,而贵宾席则是出奇的安静。上官无痕英俊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眉宇隐隐有些不奈,龙天翔戴着他的貂绒帽,从始至终都在和身旁的一个小厮说话,似乎没了慕容傲雪的纠缠特别开心,笑得也比平素爽朗许多。 事儿最多的还属慕容天骄,他撇嘴,不屑道,“真是一群软脚虾!我妹妹岂能看得上你们,笑话!一个个那讨人厌的样子!呵!” 慕容天骄属于自讨没趣的类型,这会儿说完话,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保镖,慕容山庄第一剑师凌破霄,好似问他本少爷说的对不对一样。凌破霄削尖的下巴微抬,桃花目略扫了他一眼,丰唇勾了下,似乎意味不明,“主人说的都对。” 慕容天骄这会儿就像是讨到了糖果的小孩儿,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也不再故意找茬,反倒是津津有味看起比赛了,早把和上官无痕没开始的赌约抛在脑后。 凤逍遥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想起那天慕容天骄中毒时凌破霄有些过激的反应……他一双邪俊的眸以极快的速度拂过慕容天骄颈间不太起眼的红痕,还有他坐着似乎有些不适的面色,眯了眯眼……忽而笑了下。 雀望这会儿也找不到顾长空,目光便有些犹疑,他刚转过脸,就看到凤逍遥笑得邪邪的还有些莫名其妙,当下虽不明所以,但也懒得追问。 凤逍遥自然知道雀望在看他,便挑起眸子,“小望啊,咱也打个赌吧。” “赌什么?” “天下第一洛神大会,花落谁家。”? ☆、章三 洛神大会 节一 ?  卷一·洛神赋章三洛神大会节一琴棋书画 雀望遥望了一眼台上一众美人,各个姿颜绝丽。但是,年幼的苏小小气质最是清丽绝尘,一身鹅黄水袖藕荷裙,一颦一笑,握笔生花,真应了那日雀望对她评价的“胸有成竹”,且看她眉间含笑,毫不紧张,好似参加什么游戏,享受其间。雀望一双清泉眸还是盯住了苏小小喉间白嫩的小小凸起,只是她肤色白皙,阳光又好,这会儿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凤逍遥怎不知他的心思,“……你赌苏小小是洛神花魁?” 雀望喉间轻吐几个音节,“赌注是什么?” 凤逍遥薄唇一勾,性感之极,“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嘛?你赌赢了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你。……若我赌赢了,你便不准赶我走,我想怎么赖着你就赖着你!” 这个赌注诱惑力太大。 打从这人出现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从未在江湖上出现的一号人物,出手不凡,品味不俗。 雀望暗了暗眼神,“我若赢了,你还要告诉我你接近我是何目的。” “成交。”凤逍遥一笑。 “你赌谁赢?”雀望忽然有些好奇,凤逍遥看似对寻常事物毫不关心,但其实眼界很高,能让他看得上眼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凤逍遥侧过脸,带着些许得逞的样子,一双摄人心魄的深邃黑眸就好似大灰狼看到了小白兔,紧紧锁住雀望,不给他丝毫喘息逃窜的机会,“台上其余七人,不论比赛结果如何定,不是苏小小夺得花魁便是我赢。嘻嘻,小望,你可不能赖账哦。” 雀望以为他会对其余七位美人中的一位青眼有加,结果还不是个无赖的结果?亏他还以为能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期待。 凤逍遥明明是来观赏洛神大会的,结果从头到尾台上一水美人均不入眼,从始至终都围着雀望一个打转,这会儿这小人儿又对他翻了个白眼,他可不受用的紧,笑道,“我也没觉得除了苏小小,还有谁能入眼。就是想看你吃醋的样子。” “……”雀望深吸一口气,硬压下自己对于厚脸皮无赖濒临爆发的忍耐极限,只好不再理他,转过头去看大师兄林以清。结果……他大师兄这会儿哪儿关心顾长空人在哪儿,一双平时老实巴交的眼睛,这会儿直盯着正在台上作诗的上官水滢。雀望也望了过去,台上楚莜凝还是那副扶风弱柳的小女儿情态,一身青衣丝裙;上官水滢就算是拿着毛笔,背上还是背着她剑柄系着红绸的落英栖霞剑;慕容傲雪一看就是胸无点墨,这会儿焦急地四下瞅瞅旁边的人都在写什么,就是迟迟不见落笔,杏目里面全是懊恼,一身桃粉绣锦裙,却还是金玉其外,包不住草包内心;莫笑楼头牌笑红娥这会儿一身夺目的大红绫裙,眉心一点菱形红痣,只看的人心痒痒,风姿卓越,体态丰盈,下笔果决。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第一次在江湖亮相的齐暮云、齐暮雨两姐妹,以及凭空出现的肖紫姑娘。 齐暮云、齐暮雨两姐妹长相酷似她们的母亲,曾经名动一时的四大美人之一的公孙彤棉。她二人生的极像,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姐姐齐暮云两眼间距和额头都更开阔些,大气温婉,妹妹齐暮雨五官精致,更有一番俏皮风味。此时二人均着月白里衬外罩素纱禅衣,只是齐暮云披了绯色抓绒锦袍,而齐暮雨披了绛紫的全绒貂袍。二人眉如细柳,媚眼如钩,怎不叫一群妄图一睹美色的台下糙汉口水直流! 雀望看着二人中毒未愈,还是怕冷的样子,却强撑了参加比赛,当下心思百转。齐宣不愿告知下毒之人,恐怕事情另有隐情。……思及此,雀望又在人群中找了找顾长空,还是无果。作罢,只得凝眸看去,那肖紫姑娘这会儿没穿平时的浅紫色劲装,而是换了白缎印紫梅花的百褶裙,上罩了件扣金丝合心的兰花短襦,远观之气质绝佳,令本来还不甚在意比赛的龙天翔忽地坐直了身子。 乔枫还是那身绿衣白扇,这会儿看见龙天翔看自家妹子看直了的眼睛,撇撇嘴,扇子摇得更厉害了。他一扭头,就看到一身黑衣劲装外罩一件黑羽鹤氅的凤逍遥正眉飞色舞地跟对面素衫白衣的雀望聊什么聊的极开心,当下好奇心被无限勾起——这个家伙!从没见过他这么讨好过谁!天,他是高原缺氧出现幻觉了吗?这个性格狠厉、丧心病狂的家伙居然对着一个相貌平凡的男人笑得如此无耻? 乔枫掏出腰间细白的手绢,手绢后面绣了两朵绿梅,似是出自某个美人之手,他颤抖着拿那布绢擦了擦汗,觉得自己估计是幻视了。他坐在贵宾席最右侧,而雀望和凤逍遥在最左侧,一字排开,相隔甚远。还好甚远!不然一会儿心脏病发了,不知赶不赶得及医治? “时间到!请各位姑娘呈上!”齐宣从主考处走来,挥手示意八位美人交卷。 慕容傲雪应是放弃了,噔得站起身,气鼓鼓地把手中四方的宣纸端着托盘送了过去,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这出的什么烂题。其余美人都是彬彬有礼,对齐宣回以微笑。 那边雅棚贵宾席内,凤逍遥洗了两个白瓷杯,从怀中掏出那壶“琼浆玉液”,给自己和雀望都倒了一杯,雀望也是有些口渴,便少见地端起了杯子,静静品酒。 那边戏台大厅,三位评审正在讨论结果。 擎阳教作为武林第一大名门正派,一直是武林五大门派的表率,教主严格人如其名,刚刚而立之年却周身充满威严之气,五官硬气,身材魁梧硬朗,看过去好似一堵厚实的城墙,为人刚正不阿,极重义气。横山派空禅寺是曜金国最大的寺院,修习的僧侣众多,于是自成一派。空禅寺依山而建,于是得名横山派。空禅寺方丈一灯大师为人淡泊,此次来做洛神大会的评委,并不是出家人“破戒”,而是他对琴音以及棋艺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又和齐宣是多年至交,所以才会受邀前来。 慕容傲雪提着桃粉色长裙,气鼓鼓地回到了这边贵宾席,一屁股就坐在慕容天骄和龙天翔中间的座位,好是一通牢骚,龙天翔只好出于人道主义安慰安慰。 那边齐宣当着群雄的面朗声宣布了结果。 “因为是比试第一场,大会又举办在凉州薄暮山庄,所以出题‘凉薄’,意指考察诗文中对于这两个字本身的意思以及和洛神大会关系来文章,诗文时间为三柱香内。只要诗文中出现任何有关凉州、薄暮山庄,或是诗文主旨说‘凉薄’皆为过关。……因为是第一场,只是热热身,没有想要为难几位姑娘的意思。慕容山庄慕容傲雪小姐,因为身体不适主动退赛,老夫甚为可惜……” 凤逍遥憋笑,“什么身体不适,压根不会写。” 齐宣继续道,“第一场诗文所作最佳者,我三人商议为莫笑楼的笑红娥姑娘,其一首《忘》,通篇未提凉薄二字,却将凉州美景暗藏其间,实在是令我三人刮目相看。但是笑红娥姑娘却自请退赛,可能是伤风不适,所以下一场比试又缩减为六人。……从本场开始,每一场的佳作我三人都会悬挂在三楼,供大家一同赏玩评析。同时提醒到场参赛的姑娘们和众位江湖好汉,凉州不比他处,昼夜温差极大,天干物燥,若身体不适,请尽快告知庄内负责接待的……” 此话一出,群雄哗然! 笑红娥才情比天,怎会自请退赛?莫不是有黑幕? 雀望冷眼看着台下一片骂声,就见那边三楼已经挂上了笑红娥以“凉薄”为题写的诗文《忘》。 《忘》 千叶莲开千月花, 千月花落千段情。 千段情酿千年酒, 千年酒醉千夜心。 凤逍遥抿着唇齿间香醇浑厚的“琼浆玉液”,“好诗!凉州美景月潭中的千叶莲花被她如此一写,当真跃然纸上。而且当年天下第一美人游萍也是在‘千夜亭’偶遇二皇子,成就一段青楼名妓与皇家贵胄的佳话,可惜世事纷扰,结局却令人不胜唏嘘。千夜心、千夜心……当真是好诗!” 天下第一美人…… 凤逍遥这几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雀望心里。 这些事,娘从未说过。 ……雀望不再抬头去看那首诗,只觉得诗的题目单单一个“忘”字,就让他内心一痛。 他的名字,玉铭君,就是刻骨铭心,永不忘君的意思。 而师父为他改名雀望,就是让他忘却前尘旧事,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不要报仇,不要走入无尽血腥的深渊。 可是……现实却逼迫着他不断想起曾经。 那个让他忘却仇恨的师父,却被顾长空所杀,他还是要复仇。 他根本无法真正从宿命般的泥潭中抽身! 世事凉薄,他的一生,可还会被谁在乎么…… “小望?”凤逍遥刚说完话,就看到原本就白净的雀望这会儿更是目光空洞脸色煞白,当下就有些慌乱,“你怎么了?” 他伸出大手,一把握住发呆的雀望,肌肤相亲,触指极凉,细密的汗涔涔的小手竟有些抖。 发生了什么? 终于被凤逍遥烫人的体温逼的理智回神,抽出自己被凤逍遥已经握的发烫的手,雀望不自然侧过头,不再去看他。 凤逍遥一双眼睛把雀望的情绪看得真真,只回忆着自己刚说过的每一个字,心中疑窦顿生。他不过提了些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只是应景,随意说说,可是雀望却有如此大的反应?难道,雀望的身份,除了医圣之徒,还有什么…… 那边,齐宣已经命人敲鼓,准备下一场作画比赛了。 雀望和凤逍遥二人各怀心思,这会儿均不发一语。 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第二场统共参赛六人,比的是画画,命题题目为“黑夜”。 人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这句话放在这个命题上也极为合适,比起以“凉薄”为主作诗,如何在白纸上画出浓黑的夜晚,又要画的颇具深意,不用大块的黑色墨染,还能一击切题,就当真不易了。 这边,刚刚因为身体伤风不适退赛的笑红娥,此时身上披了件大红毛氅,在几个侍女搀扶下正要下场回屋休息,途经贵宾席雀望所坐的贵宾席左侧小道。雀望因为欣赏她的文采和为人,便想要瞧瞧她是否真的生病,谁知侧目过去,却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夫人,为何要退赛?咱们为了这次洛神大会准备了……” “……我又想起惊鸿阁二十多年前的那钞天下第一美人’选了。” “夫人缘何提及此事?” “……那会儿我还是个孩子,是游萍的贴身侍婢。……见证过那些繁华凋零,内心不免惆怅。罢了罢了,天下第一、第二又如何呢?还不是红颜薄命,落红成泥……” “怪不得夫人作《忘》中千叶莲花……” “走吧。我累了……” 雀望盯着那抹大红身影悠悠远去,竟不知这位夫人曾是自己母亲年轻时的侍婢! 那她……是否知道很多母亲的事情呢? 那些在他出生前,她的故事。 毕竟母亲是那样讨厌他。不喜欢他的。 她是否曾经爱谁爱得那样刻骨铭心,永生不忘,才会给自己取名“玉铭君”? 可是她……又是那样憎恨自己。 凤逍遥凝视着雀望清冷的眸子好似结了千重水雾,幽幽的潭子深不见底,似乎蓄满了悲伤。 他在想什么? “铛——!” 震天的锣鼓猛地敲响,齐宣那边又让台上六位美女交卷了。 齐宣、严格、一灯大师分别细细查阅六份成画后,判定肖紫姑娘出局。 齐宣朗声向群雄解释道,“因为题目是说黑夜,那么画中可以画夜灯,落日和黎明之前等等,其实题目的范围很广。苏姑娘所作《闲坐》,画着一个小女孩独坐门前数夏夜流萤,天边启明星微启,可谓童趣非常,意境深远,满含禅意,一灯大师颇为欣赏。楚姑娘所作《彩云天》,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宛如仙境。上官姑娘所作《等》,卷中闺阁女子倚窗读诗,烛火明灭,情思悠悠。小女二人合作《晨起》,画着一农家酣睡的农户和院子里早鸣的雄鸡,自然写意。经过我三人判定,以上五位姑娘都可进入下一轮比试。……肖紫姑娘所作之画,为一种罕见的简笔插画,画着一个太阳和一颗星星,虽然笔触稚嫩,但也算日月同辉……可是比于其余五人,不免太过露骨,有失深意,所以遗憾宣布勇于报名参赛的肖紫姑娘本轮淘汰,姑娘年轻,下次洛神大会……” 齐宣兀自一人呼啦啦废话连篇,在场群雄早就不奈了,纷纷议论开来。 肖紫年轻顽皮,这会儿可能是穿不惯长裙,拖着印紫梅的下摆,就跑来找哥哥乔枫,谁知可能是跑得快,不小心踩了自己裙子一脚,当下差点跌倒。 雀望一瞬瞪大了眼睛! 人群中伸过一条坚实的手臂,一把托住了肖紫的腰侧,她将将站稳,正要回眸说谢谢,刚刚扶她的人就忽然不见了。 雀望和林以清对视一眼,当下确定! 是顾长空! 藏了数日,终于肯现身了! 白衣被凉州终年不断的风吹得猎猎作响,雀望屏息凝神,努力用周身真气锁定顾长空的影子。林以清这会儿也顾不上看上官水滢比赛如何,一双平素憨厚的眼这会儿也发了狠地在人群中极力寻找弑师仇人。 肖紫看到乔枫就坐在龙天翔身边,本来欢乐的小脸立马扭了小女儿娇羞,大跨步的动作也放缓了,成了彬彬有礼的缓步移莲。乔枫手中白纸扇敲了肖紫一把,“叫你平时跟方师傅好好学画画,你就贪玩儿!不让参加洛神会,还要跑到台上出丑!爹娘的脸哦!” 肖紫一见这哥哥竟然当着自己心上人的面数落自己,当下就不乐意了!鼓着脸,又碍于龙天翔在,实在不好发作,憋着气,跺了一脚,坐回椅子上不再理他。 龙天翔虽然好奇乔枫和肖紫身份,但是早前上官无痕专门交代过让他莫要多问,他便知道二人非等闲之辈,便也不搭话,只看着这肖紫姑娘天真可爱,难得的很。 乔枫一侧头,就看到凤逍遥似乎也人群中极力搜寻着什么,有些疑惑。他什么时候对其他事物如此上心了? 忽然,凤逍遥身边一袭白衣的雀望似是发现了什么,竟然如幽灵鬼魅一般踏着轻功“燕上飞”就追进了人群,紧接着那上官家新来的随从也跟着追了进去,乔枫正在疑惑,就看着凤逍遥竟然不动声色地也追了出去。 乖乖,好好的洛神会不看,这人怎的都往人堆里挤? “大哥!” “大哥——!”肖紫娇嗔的声音穿透耳膜,乔枫只好扭过身看她。 “你发什么愣呢!珍珑棋局这场都比完了!” 雀望脚程最快,一路追着顾长空消失的真气方向到了薄暮山庄南厢房乘云坊。乘云坊偏院的假山流水潺潺,自循环的山石绿水只看着雀望洁白的倒影惶惶然。 日头正好,阳光明媚。 偶尔掠过几只飞鸟,羽毛翼翼地拍打着那假山流水。 不见了! 顾长空又一次在他眼皮之下消失了! 刚刚追到北厢房的屋顶时,他和林以清打了手势分开包抄,东西开路,誓要围困住这个弑师孽徒!可是他一路穿过东厢到了南厢,却未见大师兄和顾长空任何一个!腰间的金蝉铃铛未响,说明大师兄也未找到他! 难道顾长空早就发现他俩没死,却刻意避开? 为什么? 而且顾长空跟在那肖紫姑娘身旁,又是为什么? 千丝万缕的恩怨纠葛,就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将雀望狠狠缠住,丝毫挣脱不得。 举目四望,不止是乘云坊,整个南厢房,包括薄暮山庄其余厢房这会儿早就万人空巷,全都巴巴去看那洛神大会的比试。这里安静的,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可是除了风动,哪还有别的声音? 如今联系不上大师兄,还是先回洛神会赛场吧。雀望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章三 洛神大会 节二 ?  卷一·洛神赋章三洛神大会节二 暴风雨前的宁静 刚到贵宾席,就听见戏台周围人声鼎沸,几个去茅厕的江湖英豪正在热烈地讨论现下白热化的比赛结果。 “刚刚比赛绣艺,题目是‘泪’。惊鸿仙子绣了一个男子弯弓射大雁。大雁是忠贞之鸟,一只即将死去,留下的另一只面临的将是永恒的孤独守望,简直是无法痛哭的悲伤啊!惊鸿仙子苏小小,果然才艺双绝!我赌苏小小是本届洛神花魁!” “楚莜凝彩绣丝线足足用了近百种颜色,绣出了‘杜鹃啼血’,苏小小就算胜于立意,可是绣工,还是楚莜凝更胜一筹!” “我一直都觉得,齐宣举办这个大会完全是亏本生意,给自己女儿做不到任何宣传效果,也就是替他人做嫁衣。洛神大会花魁人选,江湖早有争论,必定是苏小小和楚莜凝二者之一。” “……如今云雨双姝这场下去,只能算并列第三,一二名还是惊鸿阁和风月阁的较量。” “啧啧,那苏小小及第之年,就有如此英才。假以时日,必当艳冠群芳!刚刚那场歌舞比试,题目《洛神赋》,苏小小一曲古筝,单凭筝音婉转,剧情曲折,荡气回肠,只把《洛神赋》原文那种对美人的痴迷诠释的淋漓尽致。” “可是那苏小小久负盛名,眉宇隐隐藏着一抹傲气,身为女子,天下男子还是喜爱那楚莜凝小鸟依人莹莹诺诺的样子。刚刚那曲琵琶音,如泣如诉,在场众多男子,都为琴音里无法抱得美人归只能看美人成仙的忧伤潸然泪下……” “这二人当真才色双绝!……就不知最后……” “那咱们打赌,这可是加试最后一场了,到底谁是洛神花魁,一会儿就见分晓!” “……好!我赌楚莜凝!” “我赌苏小小!” “……” “……” 雀望刚回贵宾席左侧自己的座位,就看到上官水滢这会儿已经回来,坐在上官无痕身边,焦急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寻大师兄林以清,她见自己回来,英气的娇颜投来探询的目光,仿佛在问大师兄回来没,会不会有危险? 雀望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他也是回来找大师兄的。 杯中“琼浆玉液”已干,凤逍遥却也踪影不见。奇了!这个像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利的家伙,这次竟然没有缠着自己,跟踪自己。他去哪儿了? 这边,雀望不自觉竟关心起那讨人厌的家伙时,戏台上洛神决选却正是关键时分。 苏小小加试表演一出戏曲《折子戏·寻梅》,而楚莜凝则是破天荒没有使用乐器,而是击鼓舞蹈《红绫采莲舞》。 戏台下围着的群雄这会儿已经炸开了锅,纷纷大肆讨论着谁会胜出。 人影纷纷,雀望还在寻找凤逍遥的眼睛忽然瞅到个眼熟的身影,那人还是一头狂霸的冲天麻花辫,短敞襟红马甲,黑皮裤,背上一把镶龙宽面大刀——不是燕无情是谁! 那燕无情也不避讳这边是什么所谓的“贵宾席”,直直走来,好似和雀望多么熟识,说着就拿起桌上酒杯准备一饮而尽,嘴边还默念,“渴死我了……”谁知,杯中酒早已喝尽,这会儿哪儿有多余给他。 燕无情只好悻悻放下酒杯,粗犷的轮廓下厚唇瘪了瘪,“可赶死我了,绕了远路,跋山涉水昼夜不停,操,累死了好几匹马……” 雀望瞟了一眼他手中的酒杯,没有回话。 燕无情看雀望身边座位空着,也不避讳,霸气坐下,忽然好心情道,“朋友,都怪那桥塌了,不然还能和你一起观赏前几场呢!怎么,洛神会里可有中意的姑娘?” 一旁,上官无痕英俊的脸扭头,调笑道,“燕无情燕大侠好大的排场,过来也不问好,就坐在那儿与雀公子攀谈。” 燕无情狭长利目睇了一眼上官无痕,狂霸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肌肉结实的长腿翘起,“无痕兄别恼,这位朋友我还没聊完,聊完了就跟无痕兄彻夜把酒。”说的好似他是皇帝想临幸谁就临幸谁似的! 雀望已有些不奈,毕竟比起凤逍遥,这家伙也没有半分更讨人喜欢。他喜静,凤逍遥除了臭贫,倒是不太打扰他,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可这燕无情,当真不顾别人意愿,自顾自做事,嘴上废话不停。 雀望不发一语,只看着那边苏小小的《折子戏·寻梅》已然表演完了,戏曲演绎的是一介书生出门赶考,大雪封山,书生迷路,偶遇雪仙,可是人仙殊途,最终雪仙将书生带离山谷,化身成他肩头的一朵梅花。苏小小一人分饰两角,看得台下英豪如痴如醉。苏小小雪仙扮相恍若仙子,素兰纱裙广袖流光;扮作书生时又英气逼人,情窦初开,青涩痴情。 苏小小这边已经整顿衣衫退场,那边一身绫云纹粉缎开襟绣罗裙的楚莜凝娇颜如同芙蓉出水,伴舞姑娘均是荷叶绿裳,独她一人风骚独领,傲视人间,纤尘不染。绣腕边彩带连着极重的铃铛,每次挥舞都会击中戏台上十二支莲花面大鼓,大鼓钟钟,声音浑厚,一静一动,一雅一粗,当真出人意表。 擎阳教教主严格,整场洛神会都和往日教中开会时一般无二,顶着张寒冰脸的他,此时看到楚莜凝抬起的长腿和阳光下泛着炫光小足,也不禁有些痴了,赞叹了一句,“好舞!” 一舞终了,台下群雄的赌注也已经压到最高,不少等着看齐宣笑话的人这会儿就等着看齐宣怎么宣布洛神花魁并不是自己女儿的结果时那张老脸会不会憋着气。 严格和一灯大师以及齐宣似乎对于比赛结果达不成一致意见,这会儿正在焦灼地讨论着。那边,苏小小因为先表演完,所以这会儿已经换回了常服,鹅黄色的倩影此时印在了在场无数英豪的眼中。楚莜凝将将下台,在一众舞姬搀扶下进了戏楼二楼里间。 雀望蹙了蹙眉,他嗅到了空气中一缕极细微的花香。 凉州虽是初春,可是因为地处西北,百花还未盛开,所以并无浓郁花香。 这香气…… 大师兄还未回来,已经这么些时辰了!雀望有些坐不住,他站起身,一丝恐惧爬过他的心脏——难道说,顾长空明里回避,暗中却各个击破,已经袭击了大师兄! 就在雀望准备往西厢房大师兄的行迹方向动身的时候,那边齐宣已经登台,正在让群雄安静,准备宣布洛神大会的结果。 “咣——!”一声脆响,雀望应声回头。 贵宾席右侧,一向喜欢惹是生非的慕容天骄,一反常态地除了开始的时候和上官无痕斗斗嘴找事,余下几个时辰里全程安静,这会儿更是一脸惨白,手中茶杯落地,紧按着胸口,不停颤抖,再看同一个动作的上官水滢也差不多,也是似乎心绞痛的症状。 雀望一惊。 忽地想起那若有若无的花香,以及……大会标配的贡茶! 这茶自戏台西侧的接待点供应,任何人都会喝到! 雀望端起桌上凤逍遥喝了一口就撂在桌上的茶杯,抹了一下杯畔水渍,用手摩挲片刻,只觉得手指麻痹了。 是九麻散! 九麻散与蝶醉或者千日醉中的蝎毒混合,就会产生心脏麻痹的暂时性休克症状! 慕容天骄和上官水滢余毒未除,所以才会对这毒特别敏感! 而九麻散又是‘十香软禁散’的一味主药,如果配合‘十味香’,就会令习武之人十二个时辰内内力尽失! 刚刚那股花香……就是十味香! 谁!齐宣举办洛神大会,齐暮云齐暮雨被人下蛊,齐宣不愿意他询问背后种种…… 是谁下毒! 上官无痕动了动手,忽然觉得浑身无力,有些不信,他看了雀望一眼,却见雀望冷然的面孔仿佛是呆了。 当适时,台下群雄有些喝过齐宣在展台另一侧接待点供应茶水的,这会儿也觉得浑身无力,内力尽失,都是冷汗森森,面面相觑。 齐宣正准备宣布胜者,就觉得台下骚动的有些异常。 不料,苏小小尖叫一声,顷刻间花容失色,人群中蹿来个比苏小小略高一头的黑衣人,黑衣人目光凶狠,面露杀意,掌心带风,招招致命,每一次出击均打在苏小小周身大穴之上。莫说习武之人,苏小小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三招不过已是浑身浴血,如摧花折柳…… 这边贵宾席上武功高强的上官无痕、燕无情、龙天翔等,均是中了软禁散,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暴徒逍遥法外。那边擎阳教教主严格、一灯大师、齐宣也均有中毒,毒性深浅不一,这会儿只能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和担心,屏息调气,试图用内力把毒逼出来。 那身材并不算高大的黑衣人见苏小小倒在血泊里几乎断气,这才转了身子,双掌舞着凌厉的劲气,眼看着就要打向严格和一灯大师。 雀望大惊,运了轻功赶前两步,可是还是不够快! 眼看着那黑衣人一双冒着紫黑色真气的怪手就要袭向严格胸口,一把精制的黄杆雕云棍自戏楼二楼直戳而下,强劲浑厚的内力只把那黑衣人逼退了三步,黑衣人诧异的眸子一抬,目露凶光,翻起一掌回身就击向持棍的来人。 因为大师兄真气非常特别,极致淳厚,所以赶到戏台边的雀望自那师兄独门兵器重山棍一出,便知道他竟然会出手插手江湖之事!师兄消失的时候,难道……查到这黑衣人和顾长空有什么关系? 贵宾席上,凌破霄因为一直担任慕容天骄的护卫,所以没有喝薄暮山庄的茶水,这会儿见情势危及,竟也拔了樱霄剑向台上黑衣人追去,高冠下额间一缕白发,流动着勾勒了桃花目中的樱花痣,“大胆宵小!伤我家主人在先,破坏洛神大会在后,看招!” 黑衣人一见樱霄剑凌破霄竟然没有中毒,黑瞳诧异闪了闪,似乎颇有些忌惮,遍急急抽身后撤,轻功极快地往薄暮山庄以西逃跑。一身樱粉色锦衣的凌破霄速速跟上,林以清更是不放过,正要追,就被雀望拉住,雀望递给他一个方形小药包,“师兄,你留在这儿照顾群雄,这个药包给他们冲水服了,我去追。” 雀望看着被侍女扶起,已然奄奄一息的苏小小,又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这是九香续命露,给她和那两人服了。” 林以清远望着伏案痛苦的上官水滢,又看了一眼台下半死不活的群雄,和因为失血过多,,面如死灰的苏小小,知道自己的确得留在这里,预防生变,便艰难地点点头,“师弟,一切小心。” 雀望足下运气,一招“踏雪无痕”已然身子飘出二十丈开外。 几乎是一瞬,林以清感到身侧三米处,一道强劲的真气紧随其后。 远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那黑点的背影,不是凤逍遥是谁! 他竟一直暗中跟着师弟!若不是刚刚□□,他都没察觉到凤逍遥的存在! 师弟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已是天下冠绝,可是这凤逍遥…… 好诡异的身手,好厉害的内力。 若不是担心顾长空借机在群雄内力尽失时生事,若不是担心众人安危,他是断不会放师弟一个人去追那黑衣刺客——那个最有可能前些天给上官水滢下毒之人! 夕阳下,凉州天地开阔的晚霞绚烂在蔚蓝的碧空上,层层过渡。 朝霞有雨晚霞晴。 可如今,这晚霞,只是暴风雨前,最动人的宁静。? ☆、章三 洛神大会 节三 ?  卷一·洛神赋章三洛神大会节三鬼城 凉州西边毗邻着无边的沙海,沙漠入口,风蚀的一块块深褐色石头把夕阳挤压在缝隙里。 夜色袭来,这座伫立着无数风化岩石的鬼城,黑压压地仿佛预示着无形的危险。 漫无边际。 防不胜防。 错落的石盘迷宫里,一道道魔鬼沟壑般的笑脸映在雀望冷淡的眼眸中。 凌破霄和那黑衣人的身影早他几步闪入城中,片刻不见踪影。 暮色四合的天地里,那股熟悉的杀气铺天盖地将他笼罩。 他知道,顾长空就在附近。 雀望闭上眼,静静感受着午夜梦回里折磨的他无法安寝的那股冷到骨血的寒意。 “你一直在等我。” “你们两个命真大啊,要不是赶着给主上交差,我也不会不查验尸体就走。” 顾长空抱着剑,从鬼城一处黑褐色的乱石之后走来,他的脸颊较长,眉鼻硬挺,一双眼仿佛地狱索命的阎罗,“……没想到不用我去给你们收尸,你们到底是自己送上门了。笨蛋师父养的笨蛋徒弟,真是令我感动。” “顾长空,你到底是何人?……蛰伏在天华山整整四年,为什么?以你的身手,要杀我师徒三人,从你入药王窟那日就可动手。”雀望冷着脸问。 “……相传‘医圣神药’可以起死回生,阎王殿里能抢人。我主上对那药很感兴趣,当然要我除了取医圣段岳项上人头之外,还要拿到那药。”顾长空不再抱着剑,而是放下了手,他的微笑里,像是笃定什么般自信满满。 “你说师父姓段?”雀望觉得自己胸腔里的气都快凝结了。 “呵,你和他师徒十载,还不如我了解他多,你的好师父段岳,就是曜金国前太子。当年逃出升天,躲在这天华山做缩头乌龟,真是令人敬佩的懦弱。”顾长空拔剑,闪亮的明晃晃剑刃里饱含着最深的恶意,“可惜到底是主上高估了他,哪有什么医圣神药,不过是江湖以讹传讹,神化偶像罢了。” “所以得知拿不到药之后,你就决定动手了,是吗。”雀望沉默地叙述着。 剑刃完全从剑鞘拔出,顾长空长剑直直雀望面门正中,冷笑道,“……主上在谋划大事,急需人手。我也忍受够了和你们这群软弱之辈虚与委蛇,尤其看到你那张恶心的脸,你们那些恶心的师徒之情,我就想吐。……主上承诺我,这件大事结束之后,我就可以金盆洗手,和我爱的姑娘在一起了。所以,我才决定动手。” 雀望长出一口气,平淡如水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曾经和他们一起生活过四年的人。 他觉得很陌生。 很冰冷。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人。”雀望垂下眼睑,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兵器,那是一根并不起眼的短笛,可是首尾的活扣一扭,它就变作了杀人利刃,名曰“七生笛”。 顾长空唇角上钩,“我是什么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了。……不过你是什么人,你却马上就会见到!” 冰寒的长剑穿破只剩下微末鱼肚白的天空,直指苍穹忽闪的明星。 星星零零。 剑花挽过一个巨浪的弧度,突得攻向雀望腰侧破绽。 雀望的竹制短笛回肘奋力与他的剑身相撞,力与力最原始的对抗在这凉州的鬼城里格外阴森。 单打独斗,雀望是打不过顾长空的。 不消几刻钟,他已经被狠狠踩在地上,衣袂上全是剑气割伤,处处渗血,白色的衣衫被殷红玷染。 顾长空用脚顶着他,剑尖上还有些血迹,他抵上雀望的喉咙,“凡是阻碍主上计划的,都是死人。……而你,早死晚死,终究没什么区别,更没有人会在乎。” 雀望仰面看着星空,穹宇黑透了,凉州地处高原,星星几乎触手可摘。 一颗一颗,把这无边的绝望里似乎点出了些许希望。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5节 他忽然觉得好累了。 不如,就让顾长空一剑穿透他的胸膛吧,午夜梦回,再也不会有噩梦,再也不会担心,爹娘、师父会离开自己。真正让一切结束。 也许他就不该从无影寒潭里活过来,也许死在天华山纯洁的冰雪之间,是一个不错的葬身之所。或是很多年以前,他就应该死在玉剑山庄的大火之中。 雀望看着顾长空,看着这个曾在毒蛇口中救过他的二师兄,这个曾经在山里因为大雪围困,彻夜寻找发冷不止的他的二师兄…… 他又想起他看着肖紫姑娘的眼神,只觉得心中发苦。 罢了。 罢了。 他雀望的一生,又有谁真正在乎? 他已然惨白的唇齿开口。 “动手吧。” 他闭上眼,任凭身上的伤痕流血不止,温暖从身体里不断涌出。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死亡也可以如斯漫长。 成王败寇,是这世界不变的法则。 不变的宿命。 直到冷风吹得他体温越来越低,几乎要陷入昏迷的时候,一只烫人的大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扇得他几乎背过气去。他被迫从即将迷失的意识中睁开眼,就看到凤逍遥不似往日调笑,这会儿邪俊如鬼魅的脸庞里凝结着浓浓的怒气,他就这么看着他,深深凝望着他。 顾长空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呵,我不是他,你失望了,是嘛?”凤逍遥大手攥起他的前襟,一双邪利的黑瞳让他无处可逃,无处躲闪。雀望侧过头,不想去看他。他不想说话。 凤逍遥不让他逃,他俯下身,两腿岔开,压在他身上,俊脸逼近,英挺的鼻与他四目相对,手中还攥着他纯白的前襟,“……小望,你到底在想什么?那种人不值得你伤心,更没资格取你的性命。” 雀望伸出手,冰凉的体温扣住他攥着自己胸前衣服的手,使力,试图搬开,“不关你……” 凤逍遥薄唇一勾,低下头狠狠吻住雀望柔软却冰冷的唇,唇齿间漾着层层冷香,沁人心脾,滋味香甜。 凉州漆黑如墨的苍穹之下,一黑一白紧紧相拥着。 凤逍遥压着雀望试图反抗的细瘦四肢,将他整个人铺在地上,迫着他紧贴着坚实的大地和拥有坚实胸膛的自己,火炉般的热度蒸腾着雀望的理智。 湿热绵长的吻在二人唇舌紧紧的交缠间,雀望身体的生命意识仿佛都被这一吻唤醒,流失的温度也渐渐回暖,他从未与任何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当下就已经鼻息迷乱,炽热的呼气氤氲脉脉。雀望身子颤抖着逐渐忘记了挣扎,任由凤逍遥大手握住他敏感的脖颈细细摩挲,另一只手□□他的发丝之间,指腹都仿佛有着快感电流,一波一波,将他从绝望痛苦的回忆和求死的意识中拉回。 唇分。 圆月之下,糜靡的晶莹银丝连接着望着彼此的两人。 两人都在喘气。 凤逍遥轻轻指着雀望胸口,“小望,你听好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我不让你死,就没有人可以杀你,你自己也不行。” “……”雀望仰视着背射在一片柔和月光里,凝望着自己的凤逍遥。他的睫毛浓密而修长,深邃的轮廓里是些雀望不懂的深情。 “你今后是属于我的。你最好记住了。” 林以清给群雄喝了解药,顺便托上官无痕找人好生照顾了苏小小,这才忙中偷闲,得空来看看上官水滢的病情。 结果他这屁股还没坐热,殷勤也没献上,上官家的南厢房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林以清正要怒喊“是谁这么大胆敢打扰水滢姑娘休息”的时候,却看见凤逍遥打横抱着自己小师弟,一脸冰封的寒意,用一种仿佛是指使别人惯了的口吻下了命令,“都给我滚出去。” 林以清看着雀望已经昏迷,浑身都是剑伤,鲜血淋漓的样子好不吓人,“我师弟怎么了!快止血啊!……谁!是不是顾长空伤了师弟!” 凤逍遥看着上官水滢还在房里,林以清竟然作势要去脱雀望衣服,当下就怒了,一把扭了林以清手腕,单手把上官水滢从床上提起,一前一后双双扔了出去。 几乎是须臾之间,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停滞,林以清掉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时才反应过来,刚刚这个家伙把他和服了药还在昏迷中的水滢小姐扔了出来! 是“扔”了出来! 看着紧闭的大门,林以清想要砸门却犹豫了,难得的老实人聪明了一回,决定先把水滢小姐安排到别间。看这凤逍遥焦急的样子,应是会好好照顾师弟,倘使他要害师弟,该是早就弃尸荒野了。 扶起上官水滢,他可声明他不是早有贼心,是那凤逍遥不讲理,他才勉为其难抱着…… 就在林以清心猿意马,不知该用什么姿势把上官水滢抱去别院的时候,凤逍遥低沉的嗓音在屋内发话了。 “去找一套上好的月白锦缎来。” 哗——! 刚刚结痂的微红剑伤甫触及到热水,只疼得雀望猛吸了一口气,可也只是吸了一口气,毕竟幼时随师父炼药,他早习惯了试药的疼痛,这十年来,他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如今此情此景也不过是些会逐渐愈合的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凤逍遥邪笑着挽起黑色劲衣袖口,伸手就把已经剥光的雀望赤条条丢入和风堂后山的温泉之中,自己也宽衣解带,作势要一起沐浴。 雀望整个脸涨得通红,平凡的小脸此刻非常羞愤,但他还是硬憋着,目光根本不敢看逐渐向他走来,顶着一身胸肌腹肌,俊邪风流的凤逍遥,错开他流转在自己身上的目,声音有些发抖,“……解开我的穴道。” 凤逍遥性感的下唇抬起,捞了一把就把雀望揽在怀里,从温泉岸雀望散乱的衣袍里准确地找出了药粉,撒入温泉中,然后掏出一瓶装满了紫色液体的小玉屏,倒出了些许膏体,“解开了我还怎么给你上药啊。” 受制于人,还是个极其无赖之人!雀望这会儿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硬顶着强行受人轻薄,“你这人好不要脸。……我、我有什么好摸……你别动!”雀望一张小脸连带着耳根全部红透了,因为凤逍遥沾着手上晶莹的紫色膏体正在涂抹他的胸膛,不小心擦到了他娇嫩如初生花蕊般嫩粉乳首,莹白的胸腔敏感一抖,花蕊轻轻翘起,映着一湾醉人的月色和温泉里蒸腾的水气。 凤逍遥才不管,好不容易等了这么多天总算让他逮到这个机会一亲自己觊觎了多日的肌肤,他怎么会放弃?骨节修长的大手又蘸了更多膏体,温柔小心地给他刚刚被利剑划伤的地方细细擦拭。 刚刚那撒入温泉中的药粉是尚好的止血愈伤之物,混合在温泉里更易吸收,而那紫色药膏则是师父多年钻研精制的“紫青玉蓉膏”,凡是疤痕不论新旧,涂抹之后三日蜕皮,皮下肌肤如同婴儿般新生。 这凤逍遥怎会对他怀中之药如此了解? 雀望分神思忖时,这蹬鼻子上脸之徒竟然抓住了他细瘦修长的小腿,将他整个人放在温泉池水中一处高坐石头,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抚弄着他白玉般的脚踝,无限惋惜道,“那家伙怎么就舍得下手呢?要是我,肯定得把你好好呵护起来,不让你受一丝一毫伤害!” 小腿被抬,仅穿了一条白布亵裤的雀望这会儿一低头,就看到已近透明的下身,在月色下揉碎了一湾银色,他的所有形状都一览无余。 凤逍遥一双邪魅黑瞳把雀望羞红的小脸看了个真真。 这小东西,明明长得平凡的紧,害起羞来却撩人到不行,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宜,他真恨不得把这小东西绑在床上,欣赏够他羞羞的却非憋得冷冷的傲娇模样。 穴道不开,雀望只能任人欺负,瞪他一眼,终于怒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凤逍遥也不急,顷身上前,圈过雀望白皙修长的两条玉腿,围在自己腰间,眉宇唇齿与他不过毫米之隔,侵略的气息轻轻喷在雀望脸上,好似春风拂过他脸颊的嫩毛,痒痒的。 “一会儿去了床上,你可以慢慢杀我。” 凤逍遥说着就咬住雀望的下唇,唇齿一夹,又低头向下,羽毛般的轻吻落在他滚着漉漉水珠的颈间,最后落在了高挺秀丽的锁骨旁惑人心神的朱砂痣,丰润性感的薄唇一吸,一口就咬住了那粒殷红,缓缓吮吻,像是膜拜着什么一般虔诚。 “唔……”受了伤的身子浸在水里,终究是敏感,如今还被人做这么下流之事,已经超过了雀望从小到大的所有认知,他穴道被点,这会身子只能本能颤抖。 “雀公子,凤公子,擎阳教严教主和一灯大师服了公子汤药,这会儿已无大碍,”上官无痕的话从温泉后的假山传来,“一众江湖群豪很希望当面感谢雀公子救命之恩,同时也想询问那黑衣此刺客之事。不知二位……”上官无痕拖长尾音,凭他的耳力,之所以走到假山就停,不再往前,就是因为听到了雀望刚刚喉间泉水般动听的低吟,当下一僵,不敢再动半步。 凤逍遥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心情大好道,“他们要见,我们偏不见!跟他们说小望累了要休息,有什么事都明天再问。” “……这……”上官无痕略微思忖一下,又道,“好吧,那我就去回复群雄。雀公子和凤公子一路辛苦,我上官家的和风堂今夜就让给两位……” “不劳,”凤逍遥低头,用眼神逗弄着雀望,口中却道,“这屋子太大,我今儿就进来洗个澡。我们还是去睡我们自己的房间。” “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上官无痕有礼地回复完便回身走入和风堂正寝室,顺便给两人带了门。 可能是水温太暖,雀望身子泡了药又涂了软膏,失血过多的他终于昏昏睡去。 凤逍遥为他擦拭干净之后,将他抱回和风堂正寝内,为他穿上自己吩咐林以清找来的月白锦缎,然后拿过自己的黑羽鹤氅将他熟睡的娇小身子裹好,这才走出大门。 早知道那群没事闲得慌的江湖人会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看他俩,凤逍遥这就抱起雀望,回身上了屋檐,一路踩着屋瓦的银霜,不到一刻钟便回去了二人小屋。 轻手轻脚将雀望放进床褥之间的时候,凤逍遥也有些愣住了。 刚刚见有人要伤他,自己便违背了平时的性子竟然破例出手救他。 看他没有生存意志,一心求死的时候,自己又是忍不住的生气。 为什么? 为什么嫉妒那个要杀他的人? 凤逍遥长出一口气,坐在桌案边端详着雀望安谧的睡颜。 平凡普通的小脸,是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能将所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凝结成那般冷冷的模样? 他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雀望抿着唇,紧紧抱着因为噩梦纠缠,不断发抖的自己,“……娘,不要……好冷……不要打我……娘……我好冷……” 凤逍遥站起身,轻轻伸出手,又将雀望抱回臂弯。温暖来袭,雀望紧蹙的眉才微微舒展。 凤逍遥轻抚着他的软背,一点一点为他顺着气,驱散他周身的寒冷,然后闭上双眼,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再不发一语,静静睡去。? ☆、章三 洛神大会 节四 ?  卷一·洛神赋章三洛神大会节四算计 晨光熹微,雀望动了动沉重的眼睑,只觉得眼睛酸涩之极。 恍惚的视线里,他安全地回到了薄暮山庄房内。眼前是屋内高高的屋顶,房梁因为光线很暗,还隐没在大片的黑影里。 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呵,只有他还活着。 自己最爱的亲人,师父,却都死了。 雀望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双在男子中并算不得很大的手掌,肤质白皙。 他这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命运,却被老天捉弄,成为了一名爱惜生命的医者。 师父不让他复仇,希望他做自己,平静地活下去。 平静。 平静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又谈何容易? 昨日鬼城一幕幕又涌上心头,他只觉得,原来,自己连最亲近的师父也不曾了解。 他以为师父就是师父,自己从不知道师父的名字,只是认为他是名满江湖的天华山药王窟医圣,隐世高人,仅此而已。八岁来到药王窟,那会儿他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天地间竟除了此处再无自己容身之所。 他以为仁善慈祥的师父,常年隐居冰天雪地的天华山,是因为性子淡泊。 可是……师父竟然是前太子段岳!那个当年被自己兄弟逼宫夺位,至今行踪隐秘,下落不明的太子段岳! 难道自己妻子被夺,王位被枪,师父就不恨吗? 师父就不想要报仇吗? 他好不懂。 顾长空的话,字字犀利,戳穿了他这十年平静生活的假象。 一句逃避,粉碎了他冰冷的假面。 冰层破开的瞬间,他血管里流淌着玉剑山庄遗孤的血液,奔腾,热烈,叫嚣着向曾经夺走自己亲人的仇人们复仇! 复仇! 所有恩怨纠葛,都必须要解开。 所有欠下的血债,也必须要血偿! 等待,躲藏,以为相安无事的结果,就是再一次看着无能为力的事情在自己面前发生! 就算他想要抛却仇恨,可是仇人曾经杀尽自己全家都没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还会找上自己! 仇恨不会忘记他,不会忘记毁了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昨天,那个过去的雀望没有死在顾长空的剑下。 那就是命运吧。 这一次。 他必须要直面自己的人生。 “玉铭君”三个字刻在自己血液里,只要自己还有呼吸的一天,这三个字背负的东西自己就要一肩扛起。 玉剑山庄一百零八条生命,师父的生命。 都是他的责任。 挥刀斩乱麻,前世今生,都该在昨晚划上句号。 自己对顾长空的依恋感激之情,自己想要向命运妥协的怯懦可怜与逃避,昨夜,已经全部都还了。 雀望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胸腔里涌入清晨凉薄的空气。 他听见身旁一个均匀的呼吸。 他侧过头看睡得毫无防备的凤逍遥。 昨天如果不是他,不是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可能就会死了吧。 这人就算来历不明,可疑的很,却也真的救了自己的性命。 雀望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看向凤逍遥的目光已经变了。 他知道,凤逍遥一再对自己示好,死皮赖脸的无事献殷勤,就是想要套出自己背后的秘密。 一但自己身份揭穿,秘密公布,自己也就再也没了价值。 那会儿,凤逍遥要杀他,剑定会比顾长空快十倍。 可是无疑,他和师兄林以清这次无端搅入洛神大会,已经引起了给慕容天骄他们下毒的人的注意,恐怕身后还会祸事不断。同样是江湖“查无此人”,他留凤逍遥在自己身边,想要害他的人就会忌惮三分,摸不清他雀望到底打什么主意。 留着凤逍遥,就像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自己说的,的确安全的多了。 雀望屈起膝盖,抱住自己的双腿,一双冷然的眼睛望着天边泛白的云层,和云层上空耀眼的启明星。 这浑水,自己已经趟了。 除了要向顾长空复仇,向顾长空背后处心积虑杀死师父的幕后黑手复仇,他还要找出十年前毁了玉剑山庄的人。 初阳微升。 忽而一阵刺目的晕黄色暖阳透过窗棂照在雀望眼睛上,他蹙眉扭头,试图逃避那光芒。 刚扭过头,就看到凤逍遥这人竟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醒了,正撑着头,饶有兴趣地转着一双滴溜溜的色眼审视着他,“我发现你这人脸不怎么样,表情老是有趣的很,怎么看都看不够,就想把你脑仁撬开,看看你在想什么!” 雀望不打算理会他,一边拽过床边矮凳上的白衣外衫,一边穿一边问,“昨天你是怎么救的我?” 凤逍遥早知雀望醒来必然会问,可是他怎么会说呢?当然要故作高深莫测一番,“山人自有妙计,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不然,你求我啊!” “……”雀望噌得站起,系了腰间的白布绶带,背过身便去找自己的武器“七生笛”。 凤逍遥摸摸鼻子,又自讨没趣了,看看雀望似乎在找什么,便体贴道,“要不你告诉我你那笛子的故事,我就告诉你我把你笛子放哪儿了,怎么样?” 七生笛,原名七杀笛,因为笛子通体有七种致人于死地的办法得名。 七杀分别是:音波、短击、旋刃、投掷、暗器,其余两种至今无人而知。 相传七生笛是江湖最大的兵器库,鲁班门鲁大师的得意之作,三十年前曾是使毒能力天下第一“千面书生”的贴身兵刃,后来千面书生被毒仙所杀,这笛子也下落不明。 七生笛通体非常普通,就是江湖常见的那种灰褐色竹笛外形,奇巧的是,这笛子当横笛当竖箫皆可演奏,声音清幽绵长,使人闻之通体泰然。 这笛子,怎么会在雀望手上? 自己昨日见雀望与那人缠斗之时打开了笛子机关,放出刀刃,这才发现这笛子玄妙。 雀望本来还在找笛子的动作一滞,似是想起什么,从不顾及凤逍遥在问他什么、和他搭什么话,兀自转过身问,“昨天洛神大会谁赢了?” 一说到这儿,凤逍遥不禁喜上眉梢,他憋着笑,“你猜?” 雀望一看他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就知道结果肯定并非自己期望的那样。他是决不会捧凤逍遥拽着自己难堪当有趣的场,当下就又不理,转过身继续找自己的笛子。 “小望,你不回答我也没用,赌约就是赌约,”凤逍遥展腿下床,套上自己蜀锦缎面的黑色短劲衣,蹬上朝天小皮靴,揽了两把自己脑后的逍遥小辫,好不开心,“苏小小被打成重伤,宣布结果前群雄都中了十香软筋散,比试自然算作没有结果。……你赌了苏小小赢,我赌只要不是苏小小赢的任何情况都算作我赢,大赛被迫叫停,自然也算。那也就是说……” 凤逍遥豪气地一把甩了黑羽鹤氅披在自己宽阔的肩上,“你以后可不准赶我走咯,我想在你身边呆多久,就呆多久!” 好像就算苏小小赢了,你就真的没办法继续厚脸皮了似的。 雀望心下一阵无语。 正是烦躁,却见自己那边换洗的衣衫被叠的非常整齐,雀望有些惊讶,这屋内再无第三个人,是他叠的?伸手过去准备把衣服放回自己包袱里,却见自己那从不离身的短笛滑落而下。 耀眼的阳光整个斜进屋内,眼看着那笛子随着光下的颗颗尘埃缓慢下坠,雀望正要伸手去接,就见凤逍遥运了内力,手掌一合,那笛子竟到了他手里。 这招隔空取物,没有二十年醇厚的内力是不可能完成的。 凤逍遥年纪轻轻,就算比自己年长几岁,也断不会厉害至此。 满意地看着雀望一副打量他的狐疑神色,他乖乖上前,把笛子交到雀望抱着的衣物上,“对了,小望,一码是一码,我有几个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今天你不说,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雀望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抬起冷目扫了凤逍遥翘着二郎腿坐他对面的样子。 凤逍遥双肘撑放在桌上,一双邪目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雀望,“你昨天……为什么不使出全力,一心求死?……不许说不关我的事。还有,要杀你的那家伙,是什么人?他并不是洛神会刺杀群雄的刺客。” 雀望把手中的包袱打了结,一切收拾妥帖,这才回头看了眼就那么霸气地坐着等他回答的凤逍遥,态度似乎很是认真,毫无平时跟他开玩笑的样子。 “你明明时刻跟着我,这会儿再问,不觉得多此一举吗?包括我去救齐暮云、齐暮雨姐妹,你也一路尾随,自然也知道我师父惨死的事情,还有我师兄林以清。……那天我回珍馐堂,你装作找了我很久偶遇的样子,却没有像凤仙店时追问我去哪里,干了什么,很显然你是知道的。”雀望也坐在凤逍遥对面,看到他这会儿严肃正经的脸又恢复了往日风流不羁,邪俊魅惑的样子,看着他的一双黑眸全是玩味,雀望继续道,“……你一路跟着我,包括凤仙店时要求与我同住,不都是好奇我是谁,要查我的身份吗?” “那你明知我跟着,放任我跟着……这会儿跟我摊牌,是打算告诉我了吗?”凤逍遥逼视着他,似乎想要看到雀望灵魂深处。 “要杀我的人曾是我二师兄顾长空,他和我和师兄师父四人在天华山一同生活过四年,我告诉你,不只是因为有一些你已经知道了,更是因为以你的能力,以后也会查到,我瞒着你并无必要,”雀望说到这儿的时候,沉了下眼睛,“……他在天华山时杀了我师父,也准备杀我和师兄。但是我们两个都侥幸没死。我们得知他会来洛神会,所以准备联手对付他。……但是找了几日都没找到他,所以一拖再拖。那会儿洛神会最后一场加试,你一路跟着我,自然知道我和师兄去找顾长空,结果走散,没想到洛神大会□□。……我对是谁攻击群雄,毒杀慕容天骄没有兴趣,我会去追那放毒逃跑的黑衣刺客,一方面是为我师兄关心上官小姐,另一方面……”雀望平视凤逍遥,“顾长空那会儿似乎故意放出周身杀气引我出去,想要借机调虎离山,逐个击破,引我单人时杀了我。……我就将计就计。” 凤逍遥丰唇性感一笑,歪歪头,“整了半天,你故意让他杀你,就是在试探我?……看我会不会放任你死了?” 雀望盯着他,“关于我师父,关于顾长空的真实身份,我都知道的太少了。师兄说,顾长空傲慢的很,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就会说很多话,这些话里总有些对我有用的破绽。……试探你,不过是这目的成功时附加的部分,并不在我期待的算计之内。” “那要是我当时不引他离开,不救你,就让他杀了你,或者……”凤逍遥拿着桌面上的茶杯,大手摩挲着三彩雕花茶杯的边沿,语气颇有些摄人,“我干脆趁你奄奄一息的时候,补给你一刀呢?你怎么就笃定我不会杀你?” 雀望也在手里捏了个三彩茶杯,学着凤逍遥的样子把玩,“你这样的人,肯屈尊对我献殷勤,想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毁天灭地,丧心病狂的性子。你怎么会在我还是一个谜的时候就杀了我?那岂不是无趣的很。就像你说的,你要是真想杀我,我怎有命活到现在。” 凤逍遥捏着杯子的动作狠狠,唇角的笑也更甚,“跟你才认识几天,没想到你已经如此了解我。……小望,我觉得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那很好,你兴趣越大,留你在身边,我就越安全。”雀望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直视着面前这一对熠熠生辉的黑瞳,“相对的,我也给了你在我身边足够的时间调查我是谁。我与你利益交换,公平之极。” 凤逍遥舔了舔唇角,看着雀望难得吐了这么多字的小唇,唇色泛蜜,满是流光,“那可不行,我要是喜欢上你,你得对我负责任。这才叫公平。” “就算是为了和我套近乎,天天跟一个男子开口闭口情情爱爱之事,我很好奇你的脸皮是不是金刚筑的。”雀望丝毫不受他挑逗,“今天和你坦诚布公把话讲明,就是不希望昨夜之事再有第二次。”雀望站起,俯身对凤逍遥冷冷道,“再有第二次,我一定杀了你。” 雀望说完,转身就准备出房间,因为他很惦记顾长空离开后,大师兄有没有危险。 结果临到门口,凤逍遥低沉的嗓音已然响起。 “小望,你可以骗得了别人,你却骗不了我。……你的确想要从顾长空那里套话,你也的确算计我想要试探我,这些我都接受,我很乐意在你身边,查出你的秘密,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凤逍遥背对着雀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茶杯落回桌上的声音在整间屋子里竟然那么明晰。 “就算是演戏,昨晚你一心求死那一幕,……我都看出你对顾长空有情。” 雀望准备拉门的动作一滞。然后他抓住门柄,木料上有些毛刺,扎在皮肉,微有些疼。 可是有些人就像是毛刺。 轻轻一拔,出一点血,就会从他生命里完全抹去。 剩下的,就只有把毛刺所在的木料全部焚烧,让记忆灰飞烟灭。 顾长空于现在的雀望来说,就是那根毛刺。 雀望拉开门,时间还早,群雄又是重伤未愈,都没起床,几只灰色的麻雀欢快地叫着,在铺了鹅卵石的青泥地上跳来跳去,寻找些种子和小虫。 凤逍遥一字一句。 “但是,你的情也只能到这里了。……因为以后,你的情只能属于我。” 雀望没有回头看,而是微微动了动颈部,对着凤逍遥正对着门坐着的位置斜了下余光。 前尘往事,恍然如梦。 无影寒潭冰冷的潭水,一点一滴灌进胸腔的时候,他曾经问过。 问过回忆,问过回忆里整日疯癫哭泣的娘亲。 娘亲,您爱过我吗? 为什么您从不肯抱抱我,亲亲我呢? 为什么您要把我丢弃在冰天雪地,要将我打得遍体鳞伤? 这就是您爱我的方式吗? 他不懂爱。 不懂情。 雀望看着门前几只叽叽喳喳抢食吃的麻雀,只觉得自己竟呆了没动,正要去找大师兄,就觉得自己身边忽的来了一股强劲的真气。 “朋友!”燕无情扛着无情刀,绷着肌肉的裹腿皮裤大步跨来,笑得好不张狂,厚唇红红,表情极是亲昵,“等了你半天可算出门了!昨天得亏有你啊!怎么,要不要一同用早膳?我也好问问你那刺客之事!我听说你昨夜被砍得浑身是血,是真的吗?伤势怎么样了?要不是上官兄硬压着大家不让来看望你,我也不会担心了一整夜!” “……我还有事。”雀望摆摆手,抬步就要走,燕无情怎么给他机会,他身材极魁梧,一转身就把雀望堵在门口,讨好道,“朋友,别这么冷淡嘛!我一直有心示好,你怎么就半分不受呢!大家都是江湖之人,多个朋友……哎、诶!朋友。别走啊!” 凤逍遥眼看着燕无情像是一只无尾狗熊一样粘着早就满脸嫌弃他的雀望,憋笑一把,却没追去,也没打算起身,而是静默了几秒,忽然沉声,“出来!” 只见原本开着的大门顷刻关了,就连屋内的窗户也毫无预警地全部关的死紧。 只消须臾,屋内竟然站着个聘婷鹅黄裙摆的少女,少女梳着流云髻,屈身下跪,态度极是恭谨,细眼看去,不是苏小小是谁?只见她这会儿全无受伤模样,反倒一派不符合年龄的沉着冷静,“属下参见主上。” ? ☆、章三 洛神大会 节五 ?  卷一·洛神赋章三洛神大会节五真真假假 凤逍遥扫了她一眼,却丝毫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伤,怎么样了?” “……雀公子灵丹妙药,属下已无大碍。”苏小小眨了眨灵动的小眼,垂着颈子,忽的想起什么,“谢主上关心。” “呵,”凤逍遥嗤笑一下,“你在房顶上看多久了?……几天不教训你,真以为我不会罚你?” 苏小小鼓着脸,抬起头,一副可怜兮兮,“主上……平时你早就起床练功了,谁知道你这个点还不起。属下一直等着,本来腿就累,你还让跪着,这会儿都麻了,让我起来好不好?” 凤逍遥活动了一下脖子,“我说了你不许赢,怎么,加试那场还那么尽心尽力?” 苏小小老大冤枉,“属下已经演得很一般了好嘛!……属下又不知道你和雀公子有赌约,属下要是早知道,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啊!”她嘟着嘴,“主上,一会儿我还得回去呢,雀公子要来查探我病情,发现我腿坏了,可得起疑心!”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凤逍遥抄了把面前的茶杯就打在苏小小细嫩的瓜子脸左侧,还差一根头发的距离就能划伤她的脸,“敢威胁我了?” 苏小小吐吐舌头,“也不知道是谁厚脸皮,硬是要我故意输,就为了能……” “……咳,够了,”被人说中,凤逍遥清清喉咙,觉得自己不适合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说行刺你的人吧,你是当时唯一近他身的人,他打你的时候,你总该知道些线索。” “你先让我起来。”苏小小揉了揉自己的腿,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 “……”凤逍遥眼眸一沉,另一只茶杯已然打向苏小小肚子,可能是知她伤还未好,力道并不大,但是苏小小还是憋了一脸窘态,装着被酷刑折磨了一般相当浮夸道,“啊!好痛!主上你残杀忠良!属下冤枉啊!” “怎么,戏还没演够?”凤逍遥摇摇头,“……算了,起来回话。” 苏小小一喜,立马跳起,甜甜道,“谢谢主上!” “以后再敢在我屋外偷听,我就卸了你四肢,卖去花街。”凤逍遥这一记眼神相当冷酷嗜血,苏小小咽咽口水,知道自家主上今天心情好才任由自己没大没小,过了界……主上就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上。 “……是。”苏小小回道,“属下回忆当日诸多细节,觉得疑点甚多。那人身材细瘦,只比我高了一个头,身上还有些女儿用的脂粉味。属下思忖,她该是个武功非常高强的女子。她每一招都非常狠辣,好似和属下有什么深仇大怨,非要属下死才能罢休。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好似要将我千刀万剐都不够。” 凤逍遥听着,忽然想起什么,“你和她相比,武功谁高?” “自然是属下武功更高。只是,属下谨遵主上吩咐,洛神会不能惹事,更不能显露武功,所以没有还手。”苏小小揉了揉自己受伤最重的肩膀和胸口处,心有余悸,“属下自问从未与谁人结怨,怎奈被人憎恨致死?……这次刺客除了要杀属下,还要杀擎阳教严教主,一灯大师,甚至是上官无痕、慕容天骄这些七大山庄未来的继承人。属下前几日从凤仙店探知,上官水滢小姐中毒完全是意外,当时刺客的目标已经锁定了上官无痕,但是上官水滢及时推开了她哥哥,自己才会中了暗器。……蝶醉与千日醉分开而下,甚至有能力让凤仙店几千盏灯火同时灭了。来人精心策划,手段很高,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凤逍遥表情也有些严肃,“当时一同去追刺客的凌破霄回来没?” “早就回来了,”苏小小回道,“在主上抱雀公子回来前一个时辰。”苏小小想到什么,忽然问,“主上,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若说此次行动是针对五大门派之首,擎阳教教主严格或者江湖声望很高的一灯大师,亦或想要挑起几大山庄之间不和,所以屡起事端……都好解释,可是为何攻击属下?属下只是一名青楼女子,手无缚鸡,想要杀属下,还用当着武林群雄吗?什么时候都可以偷袭出手。”苏小小蹙起自己好看的秀眉,很是有些不解,“因为主上交代,属下专门调查了一直跟着肖紫姑娘的顾长空,他的确是四年前执行秘密任务的暗行门第一杀手,代号‘苍’。他的屠灭剑在《兵器谱》总榜排名第十,天下第一剑排名第四,仅在凌破霄之下,武功很高。这次暗行门忽然搅入洛神大会争端……主上,你觉得,他们是何目的?” 凤逍遥整了整绣着金丝线的袖口,冷笑了一下,“要杀严格和一灯那老秃驴的不是暗行门。暗行门不收女子。他们虽然行事诡秘了一点,但还不会用下毒这么下三滥的东西。……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管,只需帮我查查慕容天骄每夜都去哪就好。” 苏小小一愣,“主上,你说查谁?” “你最近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凤逍遥这会儿已经没有再与她多话的耐心,语气陡然有些冷,“还需要我再说两次?” “慕容天骄就算人浑了点,但也是个顾及家族门面的世家子弟,最出格也就去去青楼,或者调戏调戏人家小妾,”苏小小一想起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不由有点抵触这次的任务,“……武功平平,没什么太大的不良嗜好。有什么查的必要吗?” “……”凤逍遥的回答就是斜过去一记你该走了的眼神。 苏小小嘴上嘀咕一句什么抱怨的话,因为年幼,非常娇小的身躯扭了扭,又不能走正门,只好掀了窗户跳出去,跳出去前,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她特意从窗口探出那个灵秀的小脸,“对了主上,洛神大会的结果还是会宣布的哦!” “啪——!” 整壶凉茶带着三彩茶壶都被凤逍遥扔去了苏小小消失的窗户,顷刻碎瓷四溅,茶叶满地。 “这么说来,雀公子你赶到的时候,那放毒贼人已然逃走,再追不上?” 雀望摇了摇头。 一灯大师披着袈裟,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双手合十,摇头叹息。 此刻草草用了早膳,在一众等着知晓结果和怀揣着好奇的感激之情的江湖群豪的引领下,雀望来到了前夜用晚膳的宴厅珍馐堂。 雀望还是那身寒酸的素服白衣,衣摆长长,骨骼清瘦,他冷目扫了一眼屋内众人。 他还是不喜欢被包围住。 看到师兄林以清就站在右侧前方,没有什么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刚刚就该忍忍,至少让凤逍遥说出他是怎么在顾长空手下救的自己,一会儿自己也好跟师兄讨论后面对策。这下可好,不知顾长空下落,他又该当如何?好容易连接起来的线索,他总不能让它生生断了。 “雀公子,老夫斗胆一问,”齐宣持剑而立,年过半百却依然精神矍铄,“雀公子既然说自己没有找到贼人,为何浑身是血,像是经历了什么激烈的打斗?……雀公子有恩于群雄,老夫今日放话,雀公子只需告知我等伤你之人是谁,江湖群豪们,定是各个都不会饶他!” 雀望冷冽的眸一把看向齐宣。 这老贼,将他一军。 顾长空之事不便提及,你当着这么多人面问,是何居心? 那日救你女儿时你不愿告知残害自己女儿之人,想必是被那人胁迫,你有所顾忌,现在又来刁难于我…… 现下,齐宣话音一落,原本还在观望的群雄这会儿均是窃窃私语。 “什么没抓到刺客,我看肯定是被刺客打伤,顾及面子才说没抓到……” “我看不是,这雀望来历不明,说不定这几次都是他和刺客团伙作案,就为了在洛神大会扬名!” “我也觉得!他说自己是医圣徒弟,谁能证明?我看,八成就是自己给自己造势,下点让人琢磨不到的怪异药物,然后吹得神乎其神,好似他多厉害多厉害一样!” “但是昨天大会,他要是想害人,也不用给大家解药,就任由咱们死了不是更好?” “你这话说的,咱们死了,谁给他江湖威信啊?” “……” “……” 雀望自小生活在冰雪皑皑的天华山,那里除了雪落,没有任何声音。 所以他耳力极好。 在场群雄的每一句话,都会刺进他的耳膜。 他并不曾在意这些人,这些事,可是他在意这些事发生的原因。 想来,自己平白从江湖上冒出来,突然插手一些人的“好事”,肯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如今自己这个眼中钉,他们不除不快了。 就在珍馐堂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时候,忽然一声中音浑厚的男声。 燕无情挥了无情刀,悬腕就划了一圈,硬是逼退了刚刚围在他四周不停叽叽喳喳的群雄,“呵——!你们这帮家伙,有种在这儿说我朋友坏话,昨天中毒内力尽失的时候怎么没种别吃解药啊?人家救了你,又不是分内之事,说的好似雀公子生来欠得慌,该你的!……我燕无情今天把话就撂这儿了,谁跟雀公子过不去,就是跟我燕无情过不去!” “阿弥陀佛,”一灯大师点着九个戒点香疤的脑袋未垂,开口道,“燕大侠言辞虽莽但不无道理,老衲深为,昨日那刺客招招杀机,先是用软禁散控制在场武林英雄无法出手,然后就是目标明确准备杀我和严教主灭口。……若不是雀公子出手相救,今日恐怕江湖早就乱作一团。老衲说句公道话,不论昨夜情形如何,雀公子救我众人都是事实,不如诸位放下好奇,给雀公子一点时间详说昨日情形,到时……诸位疑惑自可消除。切不要以点概面,诬陷忠良。阿弥陀佛。” 严格也扫了一眼众人,他宽厚魁梧的身子这会儿穿了套深绿色麟纹大袍,眉眼刚正,“一灯大师所言句句在理,雀公子,就当日你受伤情形,又是为何?严格不才,略长你几岁,如今承蒙相救,我擎阳教今后必倾全教之力助雀公子手刃仇人。” 此话一出,群雄哗然。 严格什么性子的人,如今也对这雀望如此客气! 雀望冷目扫视着面前一个个等待着他回复的陌生面孔。 他想起自己八岁生辰时,那些白日来参加宴会的宾客,晚上是怎么道貌岸然地戴上了魔鬼的面具,一个个提着刀,一刀一刀插在自己亲人的胸膛里。 对啊。 他为什么要救这些人。 这些人的手上,都有他玉剑山庄的血! 五大门派,六大山庄,全都是他的仇人! “救……救我……”就在雀望沉默而全场寂静的时候,珍馐堂门口,一手抓着镶满宝石的剑鞘,另一手硬撑着摇摇欲坠的剑柄,头上一缕白发的凌破霄,这会儿浑身浴血地倚在门口,他的身上全是条条剑伤,血流不止,蜿蜿蜒蜒,刺目的红色把那剑鞘的宝石都映得有些渗人。 “……雀公子!快救人啊!” 群雄三三两两赶紧让开路,严格已经上前几步扶住了凌破霄,让他平躺在珍馐堂正中铺着红布的大圆桌上。 凤逍遥这会儿正提了药箱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快走了两步,就好像雀望的药童一样打开药箱就找纱布绷带,还有些止血散。 凌破霄似乎因为失血过多,声音断断续续,意识不清,整个人都快断气了。 慕容天骄这次又被雀望救了,身体也没痊愈,刚刚雀望被群雄相逼的时候他也就没那个体力精力掺一脚,毕竟自己以后再有个大病小痛,还得依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但是现下,凌破霄受了重伤,他这个主子自然看不下去了,不顾家丁搀扶,急速走到凌破霄身边,杏眼瞪得老大,怒吼道,“谁伤了你!凌破霄!” 群雄看着面前一幕,都有些怕了。 凌破霄在《兵器谱》排名仅次于上官无痕,可以说,天下间已经难有人在剑术上将他伤成这样!如果有……如果有…… 那将是怎样高深的武功! 想到这,整个大堂里,除了雀望和凤逍遥帮忙救治凌破霄时拿动瓶瓶罐罐的声响,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凤逍遥手中衔了颗暗褐色的药丸,送入凌破霄苍白的唇里,掌心运气,顺着他的背让他服下。雀望打量着凌破霄的伤,一眼就看出并非顾长空所为。 回忆当日他与那刺客一同消失在鬼城乱石…… 又看看凌破霄削尖的惨白俊脸,心下已然懂了。 雀望出手极快,白玉的指尖夹住一根银针,对着凌破霄脑中百会穴猛地扎去,凌破霄就好像是僵尸还了魂,猛吸一口气张大了眼睛。 “醒了醒了!” “天!不愧是医圣之徒!果然厉害!” “……” 严格一直帮两人扶着凌破霄,这会儿离得最近,便出言,“凌大侠!可是感觉好些了?” “你们都看什么看!没看见我家剑师需要休息吗?给本少爷让开!都让开!”慕容天骄一见凌破霄醒了,也不顾群雄这会儿查探的目光,带着人就要把凌破霄扶回房休息。 严格出手一挡,“慕容公子,稍等片刻。” “等等等!一会儿死了人,你怎么跟我爷爷交代?你不要以为你是擎阳教主了不起!都给本少爷起开!”慕容天骄这会儿撒泼性子上来了,不管不顾执意要带凌破霄进房间休息。 “少爷……”凌破霄嗓子喑哑,这会儿扯住慕容天骄紫金错纹的锦衣下摆,“不碍事。” 齐宣上前两步,关切道,“昨日凌大侠拔剑相追,怎此刻才归?……那刺客……”? ☆、章三 洛神大会 节六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6节 ?  凌破霄望了雀望一眼,眼神疲惫,口角泛白起皮,“我、我……昨夜追去,误入鬼城,迷了路……那黑衣影子鬼魅的很……出来的时候就看着那影子伤了雀公子……我看凤公子来找他,所以顾不得雀公子重伤在身,便追了出去……结果一路追了百余里,才勉强追上。咳、咳咳……”他似乎内伤也不轻,这会儿猛呕了几口憋在胸口的鲜血。 慕容天骄一把揪了家丁耳朵,“你眼睛瞎了!快去给剑师倒水!” 那家丁肥头大耳的,这会儿委屈极了,只好赶忙跑快两步去给凌破霄到了一大杯水,严格扶着凌破霄饮下。 凌破霄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这才继续,“那鬼魅出手动作非常刁钻,你根本摸不清他武功套路,看不出门派……而且不正面攻击,都是偷袭,伤你于无形,根本没机会防备……” “阿弥陀佛!”一灯大师摇头叹息。 一时间,群雄不禁人人自危起来。 “天,凌破霄都不是对手!” “出手偷袭,防不胜防!” “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看咱们还是别在凉州这鬼地方呆了,赶紧走!” “老天!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还要杀人?” “……” 齐宣上前跨了两步,双手抱拳,歉疚道,“各位好汉!齐某此次举办洛神大会,原是想多多结交武林各派英雄,让大家领略凉州美景,又能一睹美人风姿。不料有人暗中作梗,想要寻衅滋事……齐某不才,招呼不周,徒增诸多变故,齐某……” 一灯大师慈目看着齐宣愧疚的样子,伸手扶住他,开口,“庄主言重了。齐庄主举办洛神大会本意是好,有人想要借机生事,怎能怪罪到庄主身上?……凌大侠重伤未愈,老衲以为,还是请凌大侠赶紧休息。刺客身份之事,我们还是再从长计议。” 珍馐堂里原本拥挤的群雄,这会儿各个都像是霜打了茄子,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会儿散的七零八落,早没了刚刚的拥挤,仅只一些不甘心的还留着看热闹。 这会儿谁也不再关心洛神大会花魁到底是苏小小还是楚莜凝,也不会再有谁关心自己压在洛神花魁身上的赌注这会儿还能不能回本。 人只有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才会明白财色都是身外之物。 所以人的一生,除了生死,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严格将凌破霄扶起,交给慕容天骄的家丁,看着慕容世家众人回房休息的背影,叹了口气,“想不到这次大会闹得不欢而散。” 齐宣表情凝重,“那刺客身手查不到,身份也就查不到了。” 雀望正在收拾药箱,凤逍遥也在擦拭刚刚使用过的银针,针头在白布巾上磨了磨,他笑着说,“这凌破霄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赶回薄暮山庄,体力不错啊。” 雀望没有回答,他知道凤逍遥的意思。 凌破霄前几日还与他剑拔弩张,互看不顺眼,如今竟然出言为他解围。 为什么? 身为医者,这么显而易见的破绽,凌破霄总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会被他瞒天过海。 那么他在谋划什么? 凤逍遥大手系了系药箱外的牛皮带子,笑了笑,“小望,你下一步要去哪儿啊?要不咱去柳州游山玩水吧!我听说栖月山庄有一簇盛夏开放的水仙,很是稀奇,咱去看看吧!” “……我还有事。”雀望盯着那边和严格、一灯大师交谈的齐宣,目光已经出了神。这会儿林以清已经和上官无痕他们离开,走前给雀望递了个一会儿联系的眼神。 “好好好,你忙你的,我就去收拾东西等你咯!”凤逍遥本还调笑着拍了拍雀望的肩膀,忽然怕低头在他耳畔,眼神不善地瞪了一眼雀望肩后一直坐在那边倚着那柄宽面无情刀的燕无情,“你自己一个人,万事小心。” 雀望白净的小脸抬起,“你不跟踪我?这可是查到我是谁的好机会。” 凤逍遥捏了他的小鼻尖一把,抿唇笑,“我改主意了,我等你亲口告诉我。” 大力挥了凤逍遥的手,雀望转身就朝齐宣走去。 盯着那个细瘦颀长的白衣身影,凤逍遥的笑意很深,他背上药箱准备走,一转身就看到燕无情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 一个粗犷傲慢,一个邪俊凌厉。 噼里啪啦,恨不得狠打一架。 凤逍遥揽了一把脑后逍遥小辫,再懒得和那燕无情两看生厌,抬步就出了屋子。 那边雀望看着严格和一灯大师似乎在与要离开的群雄客套,这会儿齐宣孤身一人,便走上前,站在齐宣身侧,冷言低声开口,“齐庄主,我有话问你。” “雀公子稍等片刻,等齐某安置了众人,自然与公子畅聊。”齐宣还是那张滴水不漏的老狐狸脸,对着一个个离开的群雄笑脸相送,之后便低声对雀望道,“今夜丑时三刻,愿与公子在齐某书房一叙。” 申时一刻,雀望与林以清又约在西苑假山后,商量顾长空动向。 得知雀望探听种种,林以清不胜唏嘘,“他竟然要再杀你一次……师弟,他当真是如此绝情之人!” “……他是怎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他杀我的时候,的确再一次提到了他主上谋划的大事,以及对他未来的许诺,说他成就这件大事之后就可以金盆洗手,娶妻生子。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件事上寻找突破口。”雀望递给林以清一个橙黄色的剑穗,“这应该就是出自他心仪女子之手。……你我二人兵分两头,师兄,你想办法查出这剑穗出处,而我,就负责从这次洛神大会事端查到与顾长空有关联的部分。这件事牵连太大,牵扯众多,幕后黑手恐怕已经注意你我。” 林以清宽厚的掌心接过那剑穗,橙黄上满是鲜血,此刻凝结的颜色已然变深,“……这东西,是他伤你的时你拿到的?” 雀望盯着那剑穗,“我一直在找机会拿到这个。毕竟他还在天华山的时候,身边并没有这东西。” 指腹摩挲了这剑穗半晌,林以清叹一口气,将剑穗小心收入怀中,“好,就依你之意,我托上官小姐帮忙查查,这剑穗出处。” “自此一别,师兄你万事小心。”雀望点点头,忽而开口。 “一别?”林以清国字脸上的刀疤已经好了大半,这会儿蹙着两道眉拧在一起,“师弟,你要去哪?” “你我二人必要时互相联系,不必要时还是呆在旁人身边。现在探知你我身份虚实之人颇多,而那幕后黑手也定然准备随时取你我性命。”雀望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我得知三日后,上官世家就要动身回云霞山庄。到时,师兄你还是留在上官小姐身边吧。” “那你呢?要独自去查顾长空和洛神大会行凶之人?不行!”林以清扯住雀望,表情很是严肃,“这样太冒险了!难道你还要他杀你三次!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以身犯险!” 雀望平和地放下林以清扯住他的手,“师兄,此时你我不可关系太过亲密。医圣之徒的身份如今只有我暴露了,顾长空也没戳破你,所以现在,那幕后黑手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在暗处,行事就方便的多。……且,你我二人分开行动,他就会揣摩我二人居心,断不会轻易下手,再度引起怀疑。这次的事除了这个办法,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林以清狠狠攥了攥拳头,“该死的!当时我就该不顾群雄死活和你一起追顾长空!” 雀望道,“这就是那黑衣刺客和顾长空的高明之处,他们是杀人者,而我们终究牵绊太多,诸多顾忌,所以对付起他们就会畏首畏尾。” “那凤逍遥……”林以清欲言又止,想起昨晚雀望浑身是血,凤逍遥又一副紧张他的样子……他就是担心师弟走上歧途……虽然他对曜金国南风盛行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太多偏见,但是自己一直当做亲弟弟的小师弟要是……啊,不敢想啊! “你放心,”雀望看向远处凉州郊区已经夕阳西斜的苍凉背景,光色透亮,橙红晕染,蔚蓝寂寂,“他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齐宣端坐在自己书房高大的黄花梨桌案前,手中是一副有些年代的美人图,图上四个美女,各个人比花娇。其中以穿着水蓝色纱裙的女子最为美丽,她一颦一笑都像是凝着天仙般的万种风情。说是图上四个女子,可是凉亭里始终坐着个背对着画卷的黑衣少女,少女体格娇小,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美人图名叫《惊鸿四绝》,也就是说,这黑衣少女必然美艳可与其他三名女子相当,可是偏偏这背对着你的无限神秘,只会勾起每一个看画者的好奇。 齐宣粗糙的指腹伸向四个美人中一身茜桃色百褶裙的少女。 这就是他已故的妻子,公孙彤棉。 烛火明灭,齐宣的面色看不分明。 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是悲愤。 纵横交织,也不禁让人感慨面对所爱时,那种永恒失去之痛,终究是众生情劫,不可渡人,亦不可渡己。 雀望推门进屋的时候,看到就就是这样一副周身萦绕着疲惫,与白日面对群雄时判若两人的齐宣。这时的齐宣再也没有强装的器宇轩昂,而是真实的一个普通人。 也许是早就遣散了一众仆人,雀望从前厅走来到后侧书房的一路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雀公子真是守时,这很好。老夫很欣赏你。”齐宣没有看向雀望,而是继续直直盯着手里《惊鸿四绝》这张图。 “……”雀望看齐宣没有起身的意思,便也没开口,就静静凝视着他。 齐宣也没有觉得找自己有事相谈的雀望这会儿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他确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人就这么静默着,不知道彼此之间在想什么。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薄暮山庄负责巡视的家丁已然敲起了三更天的锣声,二人之间相互试探的气氛才有了些许摩擦和碰触。 齐宣忽然抬头,利目直视着雀望,这个一身白衣,身材细瘦修长,长相平凡的少年,“雀公子不是有话要问老夫?怎得,老夫一把年纪,还有些值得看将近一个时辰的价值?” 雀望也不怒,经历太多,这世间能够激起他情绪的事已经越来越少,他走到齐宣书房紫檀木的八宝架子上,轻轻摸着一个翡翠雕刻的绿斑玉蟾,玉蟾背后通体连接着一块白玉圆盘,造型很是精致独特,将月亮刻画的动静相致,相得益彰。 这块玉蟾翡翠,是他玉剑山庄之物。 “晚辈自知前日误入小姐药房是晚辈过错,可是晚辈对齐庄主从无加害之意,不仅救治了齐庄主两位爱女,更是极力阻止恶人破坏洛神大会……”雀望的语气没有质问也没有责怪,但平静如一潭死水的语气反倒隐隐有些迫人,“晚辈不曾奢望齐庄主能够对晚辈青眼有加,却也没曾想到,齐庄主任由爱女中蛊而受人胁迫之事,也会牵连到晚辈被齐庄主怀疑。” “你觉得我早上问你伤你之人,你在害你?”齐宣冷哼一声。 雀望转过身,双眼平视齐宣,“庄主虽无加害之意,但也全无帮忙之心。” “你以为只有我有此一问?在场群雄哪个不是对你的平白出现有所怀疑?如果不是念在你对小女有救命之恩,我齐宣也不会多此一举。”齐宣冷笑一声,“雀公子冰雪聪明,自然知道齐某用意。” “你是想要和我撇清关系,好让胁迫你之人不会怀疑你对我有包庇之心,”雀望答得坦然自若,“而且当场挑明,也好过不清不楚。齐庄主时机拿捏如此恰当,晚辈佩服。” 齐宣放下手中的画,抱胸,这会儿看雀望的眼神也变了一变,语气陡然转冷,凛凛道,“雀公子此番造访,到底所为何事?” 雀望凝视着八宝珍玩架上那块珍稀的玉蟾翡翠,他的语气颇为悠悠。 “齐庄主爱妻曾是惊鸿阁四大美人之一,”雀望转过脸,语气缓缓,却问得真切,“齐庄主英雄一世,唯有爱护妻女是庄主软肋,想必此次举办洛神大会,庄主会受人胁迫,定是与此有关。晚辈斗胆一问……十余年前,公孙彤棉前辈缘何离世?” 万花丛中一点绿,万绿丛中一点红。 齐宣眼中,雀望就是这浓黑的深夜里唯一纯净洁白的光芒。 这光芒刺痛。 却掩盖不了。 “你有何资本,质问老夫家事?” “晚辈给武林群雄的解药里还留了一味五毒蝎油,蝎油本就有毒,五毒蝎油毒性更是只可缓缓而去。庄主若是不说,晚辈就只好自此动身游历大好河山,置百千人命于不顾。”? ☆、章四 凤凰竹林 节一 ?  章四 凤凰竹林节一玉剑旧事 “你以为,此等雕虫小技,当真威胁的了我?”齐宣手指颇有些气力,这会儿怒意随真气一把弹出,桌上的青花瓷镇纸应声坠出三丈开外。 “啪——” 瓷质镇纸碎了一地,雀望却静立不语。 夜已深。 “庄主此次举办洛神大会是假,为小女招亲造势才是真,”雀望从怀中掏出一个暗青色小瓶,瓶身是古朴的琉璃,他放到齐宣面前的桌案,“看庄主对洛神花魁是不是自己女儿这件事毫不在意,就说明估计女婿人选,齐庄主早已内定。……庄主曾托家丁之口向我留言,要我参加完大会勿要着急离开,恐怕这为女儿定亲的大事,才是洛神会后的重头戏。” 雀望这会儿看着齐宣诧异的神色,内心更是将自己的猜测笃定三分,“齐庄主举办洛神会前爱女就离奇中蛊,合该受人胁迫,必然要配合那些人在大会上的种种举动,也就是说,齐庄主早料到凤仙店甚至是洛神大会定有意外发生,也该算作刺客同谋。……但是,我的凭空出现,打破了你与那些下毒刺客之间的约定,你不再受制于人,自然也不会再委屈妥协。所以他们才没有按照计划动手,而是狗急跳墙,宣布洛神花魁之前就草草下手,留下些本不该有的破绽。” 齐宣闭上眼睛,双手交握胸前,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后,他幽幽道,“雀公子……恕老夫直言,”他忽而抬起头,利目逼视雀望,“公子处心积虑,冒着被齐某出卖给刺客的风险前来,只为知道齐某亡妻死因,齐某不才,亡妻逝世十五载有余,那时,雀公子还是幼稚孩童。公子是何缘故,对此事耿耿于怀?” 齐宣站起身,一步步走近雀望。 雀望也不退,就这么看着齐宣在自己眼前站定,“因为齐庄主十年前曾去过被毁前的玉剑山庄,打那以后,齐庄主不仅飞黄腾达一举成为曜金国凉州郡守,更是建立了西边富甲一方的薄暮山庄,可谓是风光无限,英雄盖世。” “咣——!” 明晃晃的剑刃破空开来,划破长夜的寂静满含着警告和杀气逼近雀望岿然不动的喉头。 齐宣一双满是风霜的眼睛里酝酿着风雨,“老夫早就告诫过你,有些事当问,有些事不当问,有些事还是公子保住身家性命之后,再去考虑的好!” 雀望手腕用力,双指夹住剑端,竟又使力往自己喉咙拉去,齐宣没想到雀望竟真会无所畏惧地任由自己杀了他,当下持剑不稳,谁知雀望忽然侧身,手臂抻着剑往前一送,回过头伸手直取齐宣喉头。 齐宣也不愧一把年纪的老江湖了,反应迅速,当下松手,脚尖使力身子后仰,让雀望扑了个空。 雀望的手腕非常灵活,看锁喉不成立即顺着齐宣后仰的弧度追了过去,探到齐宣胸口,指尖使力,真气一出,一把就点中齐宣胸口左侧天池穴,齐宣大惊可是已撤不及,天池是他功夫的罩门,多年行走江湖,他以为自己还不至于被一个后生小辈拿住,这才大意出手,此时雀望若有意害他,当真可以给他天池穴会心一击,那么自己就会全身酸软,任人宰割。 但是雀望没有。 他白玉的手腕只是点了一把成败关键的天池穴,然后就悬身而起,退出与齐宣的战圈。 洁白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个漫长却也悠然洒脱的弧度,而后稳稳而落。 齐宣心有余悸地站定,捂住发痛的胸口,“刚刚是你唯一可以胁迫老夫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没有了。” 雀望并没有回答齐宣的问题。 他这个人很奇怪,不管是对这谁,不管是对凤逍遥还是齐宣,只要是他不愿意或者故意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不会回答,而是自顾自再提出些其他问题。看似他问的毫无逻辑,可是事后细品,又觉得雀望思想极深,令人难以捉摸。 于是他指了指刚刚放在齐宣桌面上的暗青色琉璃小瓶,“这是五毒蝎油的解药,点在灯罩中,烛火的热可以让解药挥发,群雄自然无恙。”语罢就转身,似乎准备离开的样子。 齐宣眉头已经蹙起,盯着他一袭白衣的身影,“你还未知老夫亡妻死因。” 雀望缓缓走向门口,背对着齐宣,“雀望有问题请教庄主,庄主可以选择回答,自然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他扭过头,清冷的眸子里一片深不见底的纯净,“雀望侥幸遇到庄主两位爱女,可以出手相救,也可以视而不见,选择也在雀望手上。” 齐宣一凛。 雀望继续道,“那么,下一次再有人胁迫庄主或者庄主唯一的两位爱女,雀望也可以选择知道,或者不知道。” 看似没有回答的问题,却道出了千万的内容。 齐宣端详着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凡小子,和他一如既往毫无情绪的表情。 这世间人为名利所戴的面具,他江湖数载,都可看清。 可是他看不透雀望。 这小子是一个谜。 齐宣松了手,任凭手中的长剑滑落在地,他低声笑了笑,颇有些莫名的释然,“呵,老夫活了这么久,今天算是开了眼。小子,你赢了,老夫告诉你便是。” 雀望眼眸一亮,却还是很好地隐藏了情绪,原本准备转身的动作这会儿又回到了齐宣面前,他站定,静等着齐宣的下文。 “她,是难产死的。”齐宣没有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佩剑,而是走到窗边,仰面静视着天边一轮明亮的皎月,“云儿和雨儿生下的时候,她大出血……起初我并未怀疑,只是,只是每每深夜,她死前扯着我说的每一句话,就会涌上脑海,逼迫我反复回忆。她说……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不要连累我的孩子……” 紫檀八宝架上的那只翡翠月玉蟾这会儿发着光,雀望见齐宣面色,终有些不忍。 可是他不忍的表情,也只是微微垂了眼。 “我原就好奇,我一个天绝门门徒,有些江湖威望,但也只是个家宅没有,田地全无的穷小子,何德何能得她惊鸿阁四大美人的赏识与委身?”齐宣抿唇苦笑,“直到后来我被内定为天绝门继承人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嫁给我,早就是安排好的。” “是她主子派人在她生产时弄成难产的假象,下毒杀了她?”雀望冷言道。 齐宣自嘲一笑,“根本不用下毒,生双胞胎本就风险极大,只需派人拖长生产时间,再支开我……等我回家时,留给我的就只有一具温暖的尸体了。” “齐庄主为何不报仇?”雀望问。 齐宣扫了雀望一眼,那一眼仿佛在说小子你还太天真,“仇?呵。怎能不报?……我带了天绝门弟子,一路追着杀妻凶手,结果,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那应该就是庄主如何弃天绝门于不顾,而后成为凉州霸主,飞黄腾达的秘密。”雀望声音很冷,握拳的动作也在颤抖。因为这秘密关乎玉剑山庄被毁的真相,关乎他的复仇。雀望追问,“是怎样的势力,能让齐庄主不但掩盖了公孙前辈逝世的真相,并且甘效犬马,这么些年,尽职尽责,从不曾背叛?” 齐宣眼中的月亮高挂在天边,一弯银钩似刀,刀刀夺人魂魄。 “从她与我相遇开始,就是她主子处心积虑设下的局,这局里不止我一个。她对我从未爱过,我对她又怎会有恨?”他转过头盯着雀望,“对于二十几岁正值青春好年华的我来说,高官厚禄,加爵晋封,富甲天下,不正是最大的诱惑吗?那会儿你还会在乎什么?机会来的时候……你除了对着自己的雄心壮志三跪九叩,还在乎什么正义,什么真相,什么爱恨?……她死于自己的身不由己,我又何尝不是?这天下人,又有谁能够真正顺遂心意?”齐宣唇边的笑很冷,不知道是蔑视自己还是极度骄傲,“……既然都过得不顺心,那老夫选择拥有钱财和势力,又有什么不对呢?报仇?报仇……报谁的仇?连爱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好问呢。” 雀望指节已经扣进自己手心的嫩肉,几乎出血,他质问,“所以玉剑山庄,只是你对杀妻凶手献忠的一个表示?” 齐宣道,“玉剑山庄从不介入江湖恩怨,但是却藏着天下人觊觎的奇珍异宝和铸剑秘术,天下人可不都是那般好奇,好奇是怎样的地方,才能铸成那把‘得此剑者得天下’的沉沦剑?天下人都会好奇,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所以你们五大门派,六大山庄,合力洗劫了玉剑山庄。”雀望竭尽全力控制自己语气的平稳,不愿意让齐宣听出自己言辞里的愤怒。 齐宣鼻间嗤笑一声,“呵,合力?洗劫?”他矍铄的双目这会儿更是闪着些异样的光芒,“我要是说当时我们睡醒的时候,玉剑山庄已经身陷火海,我要是说当时我们极力救人,却发现自己被他骗了,背了黑锅,你信嘛?” “信。”雀望斩钉截铁,“因为他让你们背了黑锅,自然会许诺你们更好的东西作为补偿。比如齐庄主的薄暮山庄,龙万山的寒冰堡,上官正飞的云霞山庄,慕容博的慕容山庄。” 言已至此,多说无益。 齐宣道,“雀公子的问题,齐某已经回答了。……天色不早,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休息的好,万一飞来横祸,才能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天骄坐在床边,一双杏眼与平素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眉目深情,只款款地盯着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凌破霄。这会儿他的高冠已然摘下,额间一缕白发垂顺地贴着削尖的俊脸。 忽而,窗外吹来一缕迷烟,烟气袅袅,令本就颇有些困意的慕容天骄昏昏欲睡。 不到一刻钟,慕容天骄就已经斜倚着床畔,双颊酡红,沉入梦境。 几乎是一瞬间,房内出现四个行动如鬼魅般的大汉,这些大汉手脚麻利,分工明确,抬起慕容天骄就抱出窗外,须臾隐入黑暗的丛林。他五人消失的身后,一个娇小灵动的身影瞪圆了一双暗夜中忽闪的明眸紧随其后。 凉州树林都是些不高的矮灌木,灌木林深处有一间小小的木屋。 那娇小的黑影趴在窗边,探了头去看那慕容天骄被抬去了哪儿在做什么。 刚一伸头,屋内立刻响起破碎的咿咿呀呀之声,细细听去,仿佛是床笫之音! “啊、啊……嗯……” 大大的木桶里,如豹子般优雅的邪俊男子正勾着性感的微笑仰躺着,闭着的修长羽睫里颤动着些许欢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极开心的事。 忽然,包着石头的纸卷从窗外打入,直逼他右手,角度精准。 伸手接过,展开。 纸卷上只写了三个字。 凤凰笼。 ? ☆、章四 凤凰竹林 节二 ?  章四 凤凰竹林节二夜话 雀望走出齐宣书房的时候,天色依旧是沉沉的夜。凉州海拔高,星星也就大些。 他从未见过星星。 玉剑山庄和天华山都是终年风雪之地,从未见晴。 也就是来了凉州,他才在这片干燥清凉里第一次见着这么些闪烁的眼睛。 老人们常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是因为人的所作所为,老天都在看着吗? 雀望垂了眸子,这会儿在至极的安静里,忽而也有些疲乏了,正要抬脚往自己和凤逍遥居住的小屋走,就觉得鼻间窜过一阵催情迷香。心下生疑,寻香而走。 刚到慕容世家居住的画雨阁外墙根,就闻见这缕香气似乎燃了许久,这会儿是该灭了,正好奇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慕容天骄身体还没好又要整出什么事端,就觉得心下起疑。他曾为慕容天骄把脉时,就感觉到他似乎除了中毒,身体其他部位还是有伤,但是都被人精心护理过,所以没有什么大碍。 慕容天骄就算身体虚弱,可是也算是年富力强,怎么与人欢好,还需催情壮阳之物吗? 雀望纵身一跃,跳上矮墙,又跳下画雨阁内堂寝室外。只见窗户大开着,而凌破霄正衣衫整齐地睡在慕容天骄床上,似乎是伤未好,失血过多所以脸色才会如此苍白。 慕容天骄哪儿去了? 雀望一低头,明亮的月色照在了大开的窗户台上,些许的灰尘里是有些凌乱的脚印。 再看凌破霄仰躺的床褥旁似是有人坐过的皱褶。 雀望眸子一沉。 心下已了。 慕容天骄被人捉去了。目的估计肮脏的很。 奇怪了,如果是想要羞辱、报复慕容天骄或者慕容世家,按理说这种事绝对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为何不公开?不仅不公开,而且使用催情迷香,慕容天骄醒来就会毫无记忆,毫无记忆,又怎能达到报复羞辱的目的? 怀着满腹疑问,雀望又是纵身一跃,就上了画雨阁屋檐。 运起内力,踏雪无痕地回到了自己和凤逍遥暂居的小屋,屋内灯盏未灭,很明显是有人在等他回来。 大大的木桶里是氤氲袅袅水气,淡淡的薰衣草味极为凝神静心。 凤逍遥双腿交叠着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弄着手里的《群贤武林谱》,甫一见风尘仆仆的雀望归来,喜上眉梢,沐浴后仅着玄青冰绫绡的身子被这贴身的材质勾勒了明晰的肌理。 “哈哈,小望,快来看,卜申出了最新的《群贤武林谱》,医圣之徒雀望医术天下排名第一啊,越过了毒仙蛊王!” 雀望冷着脸脱了外衫,“这么做有何意义,只会给上榜的人平白增添许多麻烦。” 凤逍遥合了书,撂到桌案上,“卜申和马梁两个才不会考虑这些,一个只要这本换汤不换药的烂书卖得好,一个又是‘江湖百晓生’,职业情报贩子。现在谁还管的了谁的死活?不都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出人头地?踩着别人的尸骨才能往上爬,他们都是最想得开的人。” 雀望脱衣服的动作一滞,“你很认同?” 挠了挠自己脑后的逍遥小辫,凤逍遥性感的薄唇动了动,嗓音很是有些低沉,“天下人除了你,别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好像我认同了他们就不会死,我不认同了死的就能活。……他们爱怎么就由他们去,看得多了别计较,没用。” 雀望摇摇头,继续脱着外衫准备沐浴。 “对了小望,咱过几天去哪儿玩儿啊,我早上的提议怎么样?去柳州看盛夏水仙吧!” “哗……” 走过了隔间,雀望拿好换洗的衣物就入了木桶。 桶内水温适宜,可见那人为他准备了多久。 闭着眼睛,凤逍遥抱怨他又不理人的声音还充斥着耳畔。 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早就知道玉剑山庄被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今从齐宣口中听来,竟是有人处心积虑,策划多年,群起而为。 洛神大会前后下毒之人也不会与破坏了他们计划的自己善罢甘休。 顾长空依旧在暗,而且目前行踪完全不可知。 慕容天骄又为何被下催情迷香?行刺之人为何要杀苏小小? 桩桩件件,又在等他抽丝剥茧。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总觉得当年策划玉剑山庄被毁之事的人就是顾长空的主上。 而慕容天骄,又是此次洛神大会前后全部被牵连的人,也就是找到下毒人的关键。 “啊,对了小望,你回来前来了两封请柬,要咱们去参加慕容山庄慕容博八十大寿寿宴,因为你救了慕容天骄这件事被慕容博那个老不死的知道了,他想当面感谢现在江湖上名声大震的医圣之徒。” “寿宴什么时候?”雀望蹙眉,觉得好麻烦。 “不急,下月初五,还有二十几日呢。咱们还是可以按照原计划先去柳州游山玩水,然后一路东行去温州慕容山庄。” 凤逍遥的声音从隔间外传来,画着大漠孤烟的纱质屏风上是雀望搭着的换洗外衣。 “你倒是有兴致的很。”雀望抓过盆中白巾,轻轻擦拭着自己颈间,一日的劳累让他不禁伸展了一下胳膊和颈椎,只觉得水温很暖,这会儿全身都放松了。 “那可不!好不容易与你结伴同行,当然是多玩儿几个地方了!反正咱俩赌约在先,你就算不和我去,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绝对不留你单独一个。”凤逍遥一贯耍赖当做家常饭的口吻,只听得雀望无奈。 “你要我和你去柳州,可以,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雀望抓下颈间湿透的白巾,“你昨晚到底是如何引开顾长空的,现下他人在那儿?” 凤逍遥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回答雀望这个问题有没有足够的好处。 雀望见他竟然非常安静,心下又生一计,不信他不说,“你若告诉我了,去柳州的路上你还是可以与我同住。” 凤逍遥这会儿手里还攥着捏的很有些变形了得《群贤武林谱》,当下有些憋笑,雀望这人他真挺佩服的,为了达到最终目的敢于牺牲,不错不错,“这个条件不错,我同意,等你一会儿出来了签下字据,免得你哪天翻脸不认人,一脚把我踹下床的时候我也有的理论,可以找人说道说道。” 对着屏风外的某人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雀望站起身,任凭晶莹的水珠从他白瓷修长的身形四周滚落,拉过屏风上的布巾擦拭好,又套了换洗的外衫,一边往出走一边道,“那你可知顾长空现下在哪儿?” 凤逍遥看着雀望一头墨洇晕染般的乌丝,当下笑着接过他手中擦头的毛巾,看雀望没拒绝,便堂而皇之地揽着他坐到自己身侧,给他擦起了头发,一边擦头一边笑,“你不签字据,想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平素你最讨厌人碰触,怎得忽然走过来让我碰你?” 手腕猛力一伸,扯住凤逍遥手中白色布巾,雀望与他此刻靠得很近,清冷的眸里大有些许逼问的意思,“你说是不说?” 看着怀里小人儿甫沐浴完,白玉的小脸这会儿还有点微红,真像个长得普通的苹果,样子是欠缺了点,但是莫名透着些许青涩可人,凤逍遥抿唇笑着,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为雀望擦头发,“当时我调虎离山,先将他引走,但是我也不方便和他交手,索性特别幸运,他似乎临时想起什么,看了看自己的剑柄,然后掉头就急匆匆走了,我看他已经走远就赶紧去救你啦,就是这样!” 雀望一听凤逍遥说剑柄,就知道顾长空定是去寻自己打斗间偷走的剑穗。 那个橙黄色染满他血的剑穗,应该是顾长空心心念念的姑娘所有。 记得顾长空对肖紫姑娘格外注意,难道他托大师兄调查的剑穗来历,便是肖紫? 凤逍遥看雀望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手一伸,捏过他的下巴,触手肌肤很是温凉,鹰目收起了平时玩味的神色,颇有些在意问,“你已经猜到他去哪了?” 白玉的双指掰开钳制自己下巴的手,雀望没看向凤逍遥,那对眸子太炙热,他瞥过眼,黑黑的羽睫下目光躲闪,“不,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不重要你又是一脸伤心! 凤逍遥看头发擦得差不多了,这就俯下身四肢并用将雀望卡在怀里,居高临下看着他,“早知你这么在意,我就该动手杀了他,免得你留着挂念!” “我和大师兄的仇是我们的事,想杀顾长空的肯定也不止我们,自然也不会多你一个,”雀望扭过头,不看头顶上方的某人,翻过身,“我要睡了。” “……”凤逍遥盯着他的侧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让雀望立字据!但是看着怀中人已然入梦的安详小脸,又是狠不下心叫醒他。只好悻悻扭了身子,自觉地躺到床外侧,将他搂在怀里,虽然雀望还是像往常一样排斥了两下之后,就又会贪恋温暖地往自己怀里靠一靠,但盯着雀望的凤逍遥还是觉得自己今天真的不该这么失策。 “你知道你一直盯着我,我会睡不着的。”虽然是背对着他,语气也冷冷的,但是凤逍遥还是从雀望语气中听到了一些亲近。 于是厚了脸皮,“小望!你还没给我立字据呢!” “没有这回事。”雀望闭着眼睛,语气平淡。 凤逍遥瞪大了眼,撑起半个身子,“小望!我一直敬重你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向权贵低头,内心无比高傲圣洁,怎么,你也会耍无赖了!真是士别三个时辰当刮目相看啊!” “近墨者黑。”雀望微侧过头,递过来一眼有些蔑视和嘲讽意味的眼神,“阁下要是能再离我远点,我估计就不会耍赖了。” 凤逍遥被雀望逗乐,“小望!我怎么就没听出你讽刺我呢,我怎么都觉得你是在夸我。” “以后孟姜女再想哭长城了,应该叫阁下去长城边上站着。”雀望伸手把胸口的的棉被又往上扯了扯。 “为什么?”凤逍遥笑着问,“是因为我太帅了,她看到我就不想哭了?” “不,阁下的脸皮,可以撑起两万五千里绝境长城。” 上面这句话,任何人说都会觉得是在骂人。 但是说这话的人换了雀望就得另当别论了。 他板着脸,一本正经,语气高冷,然后就会莫名喜感。 也有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雀望不管说啥,凤逍遥都觉得有趣就是了。 “哈哈哈……哈哈、哈!”凤逍遥笑得就差把床晃倒,一边笑一边拍床,“好好好!以后朝廷要是在长州建起冰雪长城来,我可得去援建,那样不论朝廷怎么贪污腐败,这长城也坚固的很,挡得住燕昭国的铁蹄。” ……… “燕大侠!您又在门口等雀公子啊!” “啊!想问问他伤怎么样了,过几天要不要同行去慕容山庄参加慕容博前辈的八十大寿!” “那刺客的事……” “那件事有严教主、一灯大师和齐庄主他们操心,我管什么?” “燕大侠听说没,齐宣今早跟上官无痕商量把自己大女儿齐暮云嫁给他做云霞山庄少庄主夫人呢!” “你这消息够快的啊!我也是才听到风声……” “那齐暮雨小姐呢?天,洛神大会结果还没公布,苏小小重伤未愈,齐家姐妹怎么说也能排到前几名,怎么就这么着急嫁人呢!” “我怕是这门亲事早就安排好了,洛神大会只是个幌子,就是寻个由头给自己女儿造造势,这样上官家娶回去了也觉得风光,他齐宣也赚足了江湖声望和颜面。” “可惜咯,齐庄主算盘打得再好,比不过下毒刺客精心策划哦!这次群雄中毒,齐宣这张老脸算是没地儿搁了。还是雀公子青年才俊,懂得把握时机,一举就奠定了江湖地位。改明我也该跟他拜师学艺,现在武功好都不好使,你得懂医术……” “……” 恼人的对话自门外响起,雀望被吵醒。 凉州天冷,只要是个人都会想要在温暖的被窝里在呆一会儿,不愿意这么早起身。 自从身边加了凤逍遥这个特大号暖炉,雀望就比以前任何时候睡得安稳。 这样舒适的状态,被打扰了不满也是正常的。 凤逍遥看着雀望着蹙眉揉了揉眼就准备起身,关切问,“早饭想吃什么?”? ☆、章四 凤凰竹林 节三 ?  章四 凤凰竹林节三三人成虎事多有 雀望摇了摇头,随便吃点吧,反正他一向没什么胃口。穿了外衫,觉得今早格外冷,便又加了件月白的锦缎布褂,他现在一身行头已经换过了,据说是凤逍遥“吩咐”他大师兄给换的。抚摸着手中上好的布料,那人当夜抱着浑身是血的他,一幕幕涌上心头。 算了,出门在外,先不跟他计较。 自己性命随时都会不保,几件衣服罢了。 两人出了小屋,门口遇见了早等在那儿的燕无情,肩上的宽面大刀和一头冲天细密的麻花辫是他永远令人记住的形象。一看见凤逍遥,燕无情立马就没了对着雀望打招呼的和气。 这俩人也没怎么交过手,彼此不认识吧也没什么过节,按理说决计不该如此抵触对方。 珍馐堂这会儿用早膳的人群较之昨日有了明显的减少,估计是下毒刺客没有抓到,这帮“武林英雄”们都怕自己性命不保,于是还是早早动身,离开是非之地的好。但是……也有些聪明的,知道下个月初五慕容山庄有寿宴,到时住宿房间肯定还是不够,于是凉州薄暮山庄和温州慕容山庄少说也得十日脚程,怎么不得提前去订房?否则岂不是又要外宿街头? 雀望一边用灰褐色的粗木竹筷夹取面前的小菜,一边贝齿咬了一口手中的白面馒头,脑中不停,这会儿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去探视一下齐暮云、齐暮雨姐妹和苏小小的伤势。结果正想着呢,筷子就夹到了桌上的一块小白菜,小白菜上面也伸过来一双筷子尖,雀望一抬头,不是坐在他对面的燕无情是谁? 棱角刚厉的粗眉下,一双狭长利目一直盯着雀望看。 “啪!” 旁一双筷子猛地打到了两人相互夹住的筷子中间,两个筷子应声分开,凤逍遥邪目瞪过去,“你的菜在你面前吧,手够长的啊,怎么伸过来的?” 燕无情收了筷子,舔了舔嘴唇,“这不是好奇齐宣会不会差别对待,我尝着自己的菜不够味,看看你们的放醋没。” “放了,陈年佳酿,酸得很,你该问齐宣要一大瓶外带回去,给你风月阁的老相好尝尝。”凤逍遥一向嘴上不饶人,这会儿护食之意一起,话里就平添了许多刺。 雀望各看了两人一眼,便又收回目光。 真是无聊。 他推了推面前的小白菜,修长整洁的小手泛着荧光。 “二位慢用。” 刚要起身离席,身旁清淡的茉莉花味袭袭,扭头一看,一身鹅黄合心百叶裙的苏小小正携带丫鬟们款款走来,应是也来用早饭,此刻略带着些晨起的懒散,稚嫩却动人的笑颜似是强撑着几抹伤才大好的疲惫,款步移莲,走到雀望面前,屈身行礼,很是恭敬有礼,仪态动人,“妾身苏小小,得蒙雀公子灵药,方才捡回性命,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公子请受妾身一拜……” 说着就要屈身下跪,雀望忙上前拉住,“苏姑娘不用客气,举手之劳。先起来吧。” 苏小小看了凤逍遥一眼,后者没理她,只自顾自喝了一口粥,瞪了一眼她拉着雀望的胳膊。苏小小心下骂了句主上小气,就只好悻悻松了手,含羞地退后两步,“谢公子。如果公子不介意,妾身先行用早膳了。日后公子若来惊鸿阁,小小必当好酒好菜,答谢公子救命之恩。”雀望微点点头,目送着苏小小和一众美貌丫鬟离去。 珍馐堂这会儿虽然留下的江湖群豪人已经不多,但也算不得十分少,几个又在窃窃私语,大约都是酸溜溜的语气,意思雀望真的好命啊美人投怀送抱,这现在也有了江湖地位,简直是飞黄腾达,人生赢家。 雀望蹙了眉,盯着苏小小的背影,表情凝重。 他刚抓她手腕的时候,虽然的确是内力全无脉象虚弱,但是……看她步履稳健,下盘沉着,不该是大病初愈之像。而且她身上的茉莉香气似乎是为了遮掩什么其他的味道。如果他没闻错,应该是……昨夜慕容天骄屋内的催情迷香。 凤逍遥看着雀望面色异样,当下已经知道他在猜测苏小小了,忙出言打断,“小望啊,我也吃好了,不然我们这就跟齐宣拜别动身去游山玩水吧!” “游山玩水?”燕无情放下正在喝粥的碗,嘴里还有几粒米,一听就急了,“朋友,你要去哪儿玩儿,叫上我啊!咱们结伴同行!” 怎么一张狗皮膏药不够,还来两个吗? 雀望微叹了一口气,就想俩人都不理了自己先走吧,结果又是没走两步,门口就走来了美女簇拥着的一头银貂绒镶蓝宝石帽的龙天翔,五官开阔的他笑起来总是特别能引得周围姑娘脸红,但是他这会儿收回了搂着她们的动作,冲着雀望就走了过来。 雀望愣了。 怎么是他! 凤逍遥一看雀望僵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蹙眉看着面前一幕。 “我听上官兄常提起你,没想到啊!雀公子真是青年才俊,侠之大者!我龙天翔常年幽居长州寒冰堡,中原的朋友交的不多,不知道雀公子赏不赏脸?” 那双善意的大手到了自己面前。 雀望有些犹豫,但还是伸手握住了他,“幸会。” 反常! 凤逍遥很是意外,雀望对燕无情都是一副爱答不理,怎么到了龙天翔那儿就这么友好? 回想起凤仙店争执当日,雀望冲揽着慕容天骄上楼离开的龙天翔背影盯着出了神,当下疑窦丛生。雀望绝不会做目的之外的事,也绝不会结交毫无用处之人。 龙天翔和雀望握完手,便又招来刚刚一众美貌歌姬揽在怀里,非常开心地往另一桌走去,想来也是来用早饭的。雀望目送着龙天翔左拥右抱的背影,眼眸已经暗了。 “啊!”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7节 这会儿还是白底花印紫梅裙的肖紫进门时裙摆依旧太长,直接绊倒在雀望怀里,雀望忙把她拉住,呆呆眨了眨眼。肖紫一看陌生男子搂抱自己,立马脸红了,赶忙往龙天翔那边看了一眼,见他背对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推开雀望还拉着自己的手,急急后退一步,鼓着脸,娇嗔道,“你这人,平白站在门口,哼!”扭头就走,任性味道十足。 乔枫扇着他冬夏从不离手的白纸扇,一身绿锦袍上绣着金蛇纹螭云,这会儿应该是追着妹妹进来,结果又是差点和雀望撞个满怀,越过肩头看到凤逍遥一双警告味十足的目光,当下道了句“借过”就赶紧去找肖紫,免得她闯祸。凤逍遥甩了一把黑羽鹤氅,拉过雀望的胳膊,“哎呀你看你哪儿等我不行非站门口!走吧!咱俩也该上路了!” “承蒙各位来参加洛神大会,齐某不胜荣幸,可惜刺客猖獗,致使上官世家和慕容世家遭难,甚至连累了一灯大师和严教主,齐某愧疚,实在是无以为报。如今宴会未尽,下毒刺客尚未抓到,群雄相继离开,齐某只能怪自己招呼不周,安防欠妥。今早特来给各位请罪,齐某表示,会尽自己所能,与严教主、一灯大师一同找到谋害各位的贼人!齐某今天来,其实除了表态,也是有要事宣布……” 雀望和凤逍遥两个前脚还没踏出珍馐堂正门,齐宣的声音就在宴厅的演台正中低沉而浑厚地响起。 凤逍遥拉住欲走的雀望,“你不听听他要宣布何事?” 雀望瞅了一眼尚还坐在桌椅边,此刻扭头看着齐宣在那儿发话的燕无情,“有人今早在门口特地来通知了,还要听两遍吗?” 满意一笑,拉着雀望胳膊的大手下移,握住手中常年冰凉细嫩的小手,两人往外走,凤逍遥眉眼都飞扬着,“小望,我就知道自己眼光不错,和你在一起吧,这辈子都不会无聊了。” “……”雀望没有回答,他现在心中千头万绪,一条条交织纵横的线索在他脑中飞速转着,他必须要尽快破解其中玄机,才能尽快报仇!要查顾长空,也许他应该试着跟踪肖紫?要查玉剑山庄的事情,也许他必须结交和齐宣一般的六大山庄之人……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夏季的暖风徘徊在凉州境内准备着生长的花花草草之上。 薄暮山庄正门远处,上官水滢和大师兄林以清正站在门口送别风月阁琴姬楚莜凝。她似乎很喜欢青色流纱的长裙,这会儿打扮很是清新,妆容淡雅,连连用手试泪,似乎并不想和上官水滢告别,回到风尘之地。 上官水滢一身暗红纹白格劲袄,束裤利落,落英栖霞双手剑绑着两条红绫静立其后。 “哟,好巧啊,”凌破霄此刻似乎已无大碍,似乎刚刚晨练回来,路过珍馐堂外的鹅卵石小道便遇见两人,俊俏削尖的脸上难得不再刻薄,笑得颇有些见到朋友的欣喜,额间高冠下一缕白发也自在飘着,“听说你们也受邀去慕容山庄,不如同行吧,慕容博老前辈见到你二位,必然开心的很。” 雀望自知昨夜慕容天骄被人绑走还下了催情迷香,如今不知是否归来,可这慕容天骄的贴身护卫却全无一点担心……难道慕容天骄已经回来?完好无损?且,那日群雄逼他说出与下毒刺客交手之事,如若不是凌破霄浑身是血突然出现替他解围,他恐怕还得说出顾长空一事。 他与慕容天骄、凌破霄二人素来交恶,凌破霄那日去追刺客而后消失的事情不止疑点颇多,且如果他帮自己掩盖与顾长空交手的实情,不是为了帮自己,就是为了帮顾长空,或者帮顾长空身后的主上……更有可能,是为了掩盖刺客真实的行迹。 那么此番示好,就是别有所图了。 雀望冷冷直视着凌破霄的脸,思忖了片刻,决定将计就计,毕竟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且让他以身犯险! “谁要与你同行?”凤逍遥双手抱胸,一派不满,“而且你们主子也没正式邀约,你来不作数!他要真有那个意思,让他自己前来!”扭头,“小望,我们走!” 雀望瞟了这家伙一眼,又看了凌破霄一眼,“慕容公子是还没起吗?” “我家主子一向不喜早起。”凌破霄提着自己那柄镶满五彩宝石的佩剑,语气颇有些傲慢,“既然二位无意,那我也不再挽留。慕容山庄再会。” ? ☆、章四 凤凰竹林 节四 ?  章四 凤凰竹林节四茶亭 雀望与凤逍遥二人雇了马车,一路游山玩水,晃晃悠悠,愉快地欣赏着凉州到柳州一路上繁花似锦,崇山峻岭的美景。一会儿听着山涧溪水潺潺,一会儿嗅着茂林鸟语花香。 回想着大师兄随上官家离开的时候与自己对望的最后一眼,回想着临行前齐暮云、齐暮雨姐妹专程来他二人房间拜谢,自己又赠了她们些药膏,用来医治背部溃烂流脓的伤疤,他才得知齐暮云要嫁给上官无痕,而齐暮雨要嫁给那位身份神秘的乔枫公子。 顾长空并不在肖紫周围,这次人间蒸发的更加彻底,其背后主上和目的真的让人难以猜测。 哎…… 雀望知道,为今之计,切不可将自己的目的显露太多,然后静观其变。在那些人准备找他麻烦之前,越快找到更多有利于自己线索的是真! 他还在发呆,那边凤逍遥采了些山间的野花,红红白白黄黄紫紫,配是配得庸俗了些,但是颜色倒是挺好看的。有时候盯着老是笑得一派邪俊风流的凤逍遥,雀望很想问他,为什么他看起来那样自在?难道……你从没有过什么困扰,伤心的事吗?逍遥,逍遥,你当真如此逍遥吗? 凤逍遥刚一回头,就看到雀望盯着自己的背影出神。 雀望一愣,这才从那双戏谑的黑眸里发觉自己居然会想着这家伙想到呆了? “小望,你口水流下来了哦。”他手里的花束指了指自己,一身黑衣和黑羽鹤氅在一片阳光灿烂的绿意盎然里显得尤为突出,就像是暗夜的精灵,忽然到了仙人的境地。一缕缕金灿灿的光芒散射在绿荫里,把他的五官棱角照得极为好看。 但是这人一开口,他就无语。 怎么就不能说一句正经点的话呢? 本来坐在马车旁侧的雀望掀了车帘,上好的月白色锦缎衣衫在风中划了个优雅的弧度,闪身进去,丢下一句,“你不上车我自己走了”便入了马车内室。 凤逍遥凝视着雀望的身影,背对着他不知何时放了只鸽子,鸽子腾空飞起,噗噗而过,瞬间消失在百鸟汇聚的高大树林里。 马车一路走一路摇,车辙过后,渐行渐远。 唯有那纯白的鸽子羽毛落在一片洒金的碧绿间,任由风过,轻柔吹拂。 天色渐晚,夕阳渐殁,倦鸟声声,牧渔晚舟。 官道边山林里独一座的茶亭酒肆飘舞着巨大的“茶”字旗,诱惑着每一个赶路者到访休息。 凤逍遥和雀望的马车还未停下,放下手中缰绳,坐在驾驶位子上的凤逍遥一双鹰目远远就看到那边木料简陋的茶亭边停了三辆装饰豪华的巨大车辇,厚重的华盖上铺着藏蓝色镶金毡子,四角流苏垂垂,很有些气派。 那车辇旁站着个桃粉色裙子姑娘,姑娘手里执着长鞭,正在愤怒地叫骂什么,声音极大。凤逍遥和雀望均是耳力极好,这会儿虽然不愿意,那些对话却还是涌入耳中。 “你刚刚怎么赶的车!颠着本小姐我了知不知道?”她飞起一脚,猛踹到家奴身上,整个人就好像一只母老虎,“我慕容世家供你吃供你住还给你发工钱,就是让你怠慢我慕容傲雪的吗?” 那家奴很是瘦小,一身衣服虽然体面但明显大了一码,布料也泛白,可见是别的家奴穿旧后给他的。家奴连连求饶,“小姐!别!别打了!奴才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慕容世家给不中用的家奴怎么处分,你背来听听!”手中皮鞭一甩,慕容傲雪杏眼仰得老高,下颌和她哥哥一样永远都勾着傲视一切的弧度。 “吁……”凤逍遥这会儿把马车停在了那两重华贵车辇旁,拉开车帘,就要拉雀望下来。雀望瞥了一眼那伸向自己的大手,扭头不看,从另一侧跳下了车。凤逍遥噘噘嘴,颇有些献殷勤未果的失落。 “小姐!我真的知道错了!那边有个大坑,车辇又重,东西又多……奴才是怕颠了您的首饰盒,已经尽力规避,但是车速降不下来,马又有些受惊……小姐!奴才求求你,不要剁奴才的手!”那面貌年轻的家奴就这么猛跪在地上磕头,“奴才家有老母,全靠奴才一身驾车本领养活……若是剁了奴才的手,奴才老母……无人赡养……小姐,您发发慈悲!放过奴才吧!” “放过你?呵,放过了你,以后这帮奴才全都有样学样,欺负到我哥哥和我头上了可该怎么管教?”慕容傲雪又踢了那家奴一脚,“这次爷爷八十大寿,锦妃妹妹也会特别得到恩准回慕容世家探亲,皇恩浩荡,天威难测!我和我哥哥也就罢了,我妹妹锦妃正得盛宠,你们一个伺候的不好,呵!那就是给我慕容世家丢人!……来人,给我剁了这奴才的手!” 跟着慕容傲雪的家奴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敢真的动手。 平时跟着主子再横,那也是对着外人,这会儿自己平时一起吃住的兄弟就要被主子惩罚,自己要是上前落井下石,保不齐以后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不会下场更惨?哎,跟错了主子,天天都是十大酷刑。 “怎么了,耳朵都聋了?”慕容傲雪大吼一声,却见那帮家丁家奴这会儿都没有动作,全都面色为难。慕容傲雪大喝一声,“你们还反了不成?好,你们不动手,我自己来!”她柳腰一扭,抽过一个家丁腰间的佩剑就指向那家奴眉目正中。家奴双目斗鸡,这会儿全身都在抖,求饶已经不敢说,只能吓得爬起身连连后退。 慕容傲雪仗势欺人的美丽脸蛋步步逼近,家奴一看事已至此,只能反抗!他一挥手,就要打掉慕容傲雪的剑,谁知慕容傲雪可能没想到这奴才竟会反抗,剑没拿稳,剑尖翻转,硬生生在争执中划伤了她娇嫩的手指。鲜血涌出,滴滴答答,顷刻渗入泥土。 慕容傲雪花容失色,下巴一直在抖,“你这奴才好大的狗胆敢伤主子!来人!杀了他!杀……”下一句还没说完,眼前就走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凤逍遥还是那张邪俊风流的脸,这会儿朝着她看了过来,只看的她赶忙把流血的手往身前举了举,双目泪滚滚而落,含着哭腔,“凤公子,雀公子!你们快看,这家奴伤了我……呜呜……我好可怜!快救救我!” 凤逍遥一见这女人自说自话地就要靠过来,忙闪身一躲,没忘拉着雀望,慕容傲雪扑了个空,裙子长,这会儿更是绊了一下,但是在凤逍遥面前她又不想出丑,于是只好强作镇定,继续挤眼泪,“凤公子,你快帮我看看我的手……我伤的好严重好严重!” 天下女子,有几个有笑红娥前辈的洒脱?为了自己曾经的主子伤神,黯然放下洛神之争,退赛后还去千夜亭祭拜?其实他这次同意凤逍遥提议前往柳州,很大程度上也因为这一路会路过凉州千夜亭。那里……曾是娘去过的地方。 看着面前慕容傲雪癫狂取闹的样子,雀望就会想起母亲美丽而扭曲的容颜。 苍白,却狠厉。 她细长冰冷的手指狠狠掐着自己的脖子,试图将自己掐死在冰冷的雪地。 心中一痛,雀望转过脸,不再想去看慕容傲雪一眼。 凤逍遥见雀望似乎见不得面前场景,表情很是难受,便想要赶紧脱身,让雀望到安静些的地方休息。若非这慕容傲雪太会挑地方,打骂家奴非得在茶亭进出入门口正中,他和雀望是绝不会选择与她相遇。 “慕容姑娘,”他挂着并不算善意但也不算很和蔼的表情,“借过。” 慕容傲雪本来听凤逍遥叫她,一双花痴眼睛已然瞪直了,要不是那点慕容世家长女的矜持,这会儿估计得扑上去,本来以为他要给自己包扎涂药再软语安慰,却没想到是让自己把门口的路让开! 倾慕迷恋顿时变作了恼羞成怒,慕容傲雪终还是爱凤逍遥邪俊的脸,言语虽不善了但还是为他留着三分薄面,“你、你、你!我!我受了伤,你们两个医者父母心,不是应该救我的吗?” 凤逍遥看着雀望似乎是回忆着什么极为悲伤的事情,一双眼眸已然无神,这会儿更是没有和慕容傲雪继续对话的心情,眼眸压低,磁性的声音,性感里透着浓浓的危险警告,“让开。” 明明没有用过强的语气,但是如此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就足以令人胆寒了。 一旁的家丁都看出凤逍遥绝不是个好惹的,正要劝他家小姐不然就这么算了吧,还没出言,她家小姐骄傲惯了,这会儿不知死活吐了一句,“我偏不!”双手抱胸,纤腰狠狠一扭,小脸抬起,一副大小姐口气。 凤逍遥轻舔了一下唇角,嗓子里不知是不是磨出一声冷哼,单手一伸,慕容傲雪手中皮鞭已然易主。大手一挥,骨节分明的指节磕磕啦啦着声响,长鞭往慕容傲雪和一众家丁身后的一重车辇车轮卷去,一把拴住,凤逍遥折臂一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镶着铜扣彩云纹饰的坚实车辙,这会儿就像是被人敲碎了般片片剥落崩塌,不出须臾,车辇车体整个歪斜,辇后放置衣物、首饰的箱子盒子倒了一地,几个装着翡翠金簪、银手镯,珊瑚手链的盒子大开,里面华贵的首饰直接从云端落入脏兮兮的泥里。 慕容世家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 慕容傲雪的嘴几乎能放下一整个鸡蛋,她不可思议地瞪着凤逍遥,想不到如此英俊不凡的男子竟会对她毫无半分怜惜,还会不惧她慕容世家势力,就这么随意得罪? 凤逍遥环顾了一下众人表情,最后将手中皮鞭递还给只能盯着他却半个字吐不出的慕容傲雪,对着她那张人比花娇的小脸一笑,唇角依旧邪俊风流,可是眸子里却是满满的嗜血,“再不让开,那轱辘就是你的腿。”? ☆、章四 凤凰竹林 节五 ?  章四 凤凰竹林节五 凤凰笼 慕容傲雪被他周身凝聚的冰封寒气吓到,猛地往还在坍塌的车辇退了一步,被一众家丁扶稳。 “小望,我们进去吧。”凤逍遥拉过雀望,不去看那边几人大夏天抖得如秋风落叶的身影,看着雀望的眼神柔情似水,如三月春风,任凭千年冰玉都能给他暖化了一样。 慕容傲雪憋了一肚子气,握着鞭子的手捏的小手上骨节都泛白了,艳红的指甲盖这会儿更是快要刺入平素最注重保养的娇嫩手心。 这凤逍遥是不是眼瞎?她这么一个活脱脱的世家美人站在这儿不来好言安慰,那边一个面容普通的男人,值得你对他那么好吗?还有,我、我……你明明在凤仙店救治我哥哥的时候还对我那么温柔,怎么、怎么这会儿忽然就变了脸? 那跪在地上险些被慕容傲雪砍手的家奴一抬眼,就看到自家小姐这会儿满目含泪,竟真的动了气,胸腔都在颤抖,和刚刚的假哭完全不一样,接着,抓起裙子就往另一个车辇方向跑去,啊,遭了!那是少爷的车辇!少爷今天中午才起床,似乎身体不适,脾气比平时更不好!再让少爷出来惩罚自己的话,那他,哪儿还有活路? 家奴连滚带爬,一路夺命狂奔,身影隐入树林,再觅无踪。 茶亭杯碗简陋,茶具更是茶渍茶叶梗还没洗掉,雀望极喜净,不只是衣衫,平时周身的用度那也是很讲究,他并不追求名贵,但是一定要洁净,身为医者,更得时刻保持双手的清洁。这会儿这荒郊野岭的小茶亭,环境简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何况是雀望? 凤逍遥自然是早就洞察雀望喜好,这会儿从药箱里取了两人专用的杯碗和刚刚自山涧取的清水,为二人斟上。雀望刚喝了两口,就觉得喉间清甜,很是舒适。其实他这一路也没受什么罪,有了马车,也不天寒地冻,不必如凤仙店去凉州那一路风雪穿行。 思及此,雀望好似忽然茅塞顿开,一直困扰着他的很多问题忽然就迎刃而解。 寒玉桥!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地方漏了! 那寒玉桥会平白被人炸了,不是没有理由的,下毒刺客是为了阻止自己过去,就是怕自己会坏事,下毒控制群雄,刺杀严格和一灯大师是早就计划好的!如果自己无法赶到洛神会,那么就没有人能来得及解群雄的毒!回忆起洛神会前夜种种,房内香甜的味道,群雄会腹泻制造混乱,就是因为那股香甜是一个序幕! 群雄腹泻,准备第二天茶点的后厨和存货的库房就会疏于防备,齐宣会下令严查当晚出入柴房捣乱的人,但是重点全都会放在泻药来源上,会放在检查那些肉上,并不会注意茶水已然放下了九麻散,洛神大会专用的贡茶是凉州很罕见的茶品,需要在饮用前日泡制十二个时辰,下毒刺客用泻药做了幌子,成功转移群雄注意力。 香甜味。 那晚屋里的香甜味是一味普通的花香,只有些许催眠的作用,使用过量才会造成昏迷。看来刺客非常高傲,得知自己还是来到洛神大会之后并不打算放弃蓄谋多日的计划,那晚的香甜是一种挑衅!一封战术!也是一个警告! 如果自己早点意识到,或许就可以留意更多线索。 可惜……他雀望并不关心群雄死活,只关心顾长空和他的主上,以及多年前策划毁了玉剑山庄的人。 那么下毒的刺客,得知自己解了蝶醉和千日醉,后来又破了他下在齐暮云、齐暮雨姐妹身上的阴阳蛊,会挑衅自己也是应该的。那么……这个下毒的人,一定也会来找自己,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因为他的高傲,不允许被任何人践踏! 让一切回到原点,回到慕容天骄和上官水滢中毒那晚,细细思忖,这才发现下毒者的高明。 凤仙店几千盏灯同时灭,和洛神会群雄下毒是一个道理,旨在最大限度控制在场武功高手去追刺客,而且制造些神秘,又让这些高手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出手,就给了他们最快的逃跑时间。但是他们绝不会逃跑!因为你会认为他们做了这么多障眼法就是为了逃跑,但其实不是!他们会直接混迹人群里,假装成刚刚赶到!他们会欣赏自己的杰作。 正在蹙眉思索的雀望忽然听到一旁的对话。 “哎,你听说了嘛!户部尚书大人的千金前几天让人给采了!”那人贼兮兮的语气,引得雀望不由侧了耳,仔细听。 “什么!这还无法无天了!怎么采的?又有采花贼?” “你个没见识的!还什么采花贼啊!采花贼,采花贼也得有那个狗胆!那可不是别人,是官家千金!弄不好被朝廷通缉,小命玩完,采了这一株,以后还采个屁啊!你当采花贼傻啊!” “那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详细说说!” “哎!这事儿啊真他妈邪了门了!那官家千金艳名远播,但是素性文雅,幽居深闺,早就许配了青梅竹马,兵部尚书的公子,二人感情极好,到了千金出阁之日,就要成婚。大婚之夜,听说丫鬟都惊了,这千金与那夫君欢好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早让人采了!最令人发指的是,她对此事毫无记忆!……她那大腿根非常隐秘的地方,被人纹下了好几个‘正’字,估计就是她被采了多少次!” “我天!这、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 “可不咋的!户部尚书硬是压下此事,但还是控制不住消息外泄,结果不泄还好,一泄简直在曜金掀起了轩然大波!你啊是去了洛神会,在凉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消息慢,我告诉你,幽州、温州这些天早都炸开锅了,很多待字闺中的少女,甚至是一些世家公子,都在自己大腿根发现了‘正’字!” “这他妈绝对是团伙作案啊!太刺激了!谁这么厉害敢把这些有头有脸的千金公子们偷出去,给人采了,还能让他们毫无记忆,甚至被采多次?” “江湖三大杀手组织,暗行门、西楼、凤凰笼听说过没有?” “这采花还跟暗杀有关?” “不、不!……温州凤凰竹林里的凤凰笼,你去过没?” “你特么逗我呢吧!内鬼魂缥缈的地儿,我敢去?你借我个胆子我都得吓尿裤咯!” “哼。暗行门以行事雷厉风行著称,手段利落,不留蛛丝马迹。西楼杀人只用暗器,弹无虚发,一击毙命。那么凤凰笼呢?凤凰笼为什么要叫凤凰笼?” “……难道说,是把凤凰们关进去?” “这次千金被采事发之前,江湖早有传言,凤凰笼手里有一本比《群贤武林谱》中《美人谱》还要权威的《凤凰图》,里面不仅详细介绍了江湖上各种美人的年龄、身高、体貌特征,你胎记长哪儿几颗痣,最可怕的就是明码标价,睡一晚多少钱!没有你不敢想,只有他们做不出!我听说凤凰笼行事极为严密,不仅被采的当事人事后不会有任何印象,甚至不用担心身体会有异样,绝不会怀孕也不会留下伤疤,全程被采的人也是纯享受!甚至有些人,不是去凤凰笼买千金公子一夜风流,而是让凤凰笼安排自己‘被’别人风流!” “我天!这、这曜金国官府也不管管?” “呸,多少达官贵人不能亲近不卖身的青楼名妓?他们难道就没有在凤凰笼买过谁偷偷睡了?而且江湖之事,本来就不是些地方小官可以管得了的!那些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之人,怎么会关心百姓死活?” “那就任由凤凰笼如此无法无天下去!” “……哎,世风日下,哎!” “没想到一个洛神会参加下来,美好的花儿早就被采过了!那洛神会那些美女们,可是有被采过的?” “这我就不好说了。……毕竟那本名册在凤凰笼手上,咱们怎么能知道呢!” “果然还是丑媳妇最安全,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没人觊觎!哈哈。” “你这人怎么这么低俗……” “……” “……” “凤公子,”凌破霄忽然走来,戴着佩剑,上面密密麻麻的宝石总是琳琅满目着各色流光,“我家主人说,请您去车辇聊聊,关于我家小姐刚刚手面被划伤一事。” 雀望抬眼看了凤逍遥一眼,后者给了雀望一个放心的表情,便提脚跟着凌破霄走了。 山风带冷,赶路的人纷纷又开始了征途,来往人影憧憧。 夕阳完全沉入地底,这会儿不复白天晴朗,天边飘来一层厚厚的阴云,空气里也凝集了许多窒闷的水汽。雀望知道,这里已经很靠近柳州云海城了,气候比较湿热,尤其濒临夏季,更是雨意重重。 身旁人越来越少,最后茶亭里只剩下他和擦桌子的店小二。 店小二并没有来招呼自己,而是一直在远处整理碗筷,估计是忙碌了一天,挣的工钱又少,所以才不愿揽活儿。 凤逍遥怎么还不回来? 滴答,滴答。 豆大的雨点开始滴落,风越来越大,地面也开始阴湿。 雀望起疑,站起身,走出茶亭正门,旁侧就是刚刚慕容傲雪与家奴争执时的门口,可是这会儿门口早就空无一人。不说人了,裂了轱辘坍塌一半的藏蓝毡子车辇,和他二人租的马车,这会儿全都不见了。他刚刚在茶亭,不仅没有听见门口有人离开,甚至没有听见马的嘶鸣和轮轴转动的声音。 就好像这里才是真正的鬼城。 一夕之间,活人全部蒸发。 凤逍遥人呢? 雀望当下猛然警戒,可还是迟了一步,那一直装着擦桌子的店小二投掷过来手中的筷子,筷子随着内力催动应声裂开,蕴着破空之势和逼人的杀气向他面门袭来。雀望柔韧的腰身一侧,当即避过攻击,可是来人并没打算单打独斗,可见早有准备,深知雀望并不好对付。 茶亭四周涌入许多默立着的黑衣大汉,与那日偷偷带走慕容天骄的人衣着外形何其相似! 双拳难敌四手,还真让凤逍遥说中了! 任凭他通天本领,敌人人海战术果然还是技高一筹。 后背和脖颈被狠狠敲击的感觉令雀望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倒地前的最后一刻,除了晕厥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 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章四 凤凰竹林 节六 ?  章四 凤凰竹林节六刺客现身 “哗哗……” 天地间交织繁密的细雨,将雀望的呼吸网成一道道勒□□闷的铁丝,令他浑身湿重,好似置身海底,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身下颠簸得极厉害,硬质的马车板让他浑身骨头都像是受了重度挤压。眼皮开开合合,只有黑色的车厢。车中空无一人。 “驾——!” 驾马人声音里全是焦躁,雨夜赶路本就湿滑难行,何况是车厢内这烫手山芋? 轮轴滚滚,颠簸阵阵,遇到大石头、大水坑,马儿们也不敢停下,生怕背后的鞭子将自己抽得更疼。 几度浑浑噩噩,等到雀望终于觉得马车停了,自己的后背和腰也早就被颠得将将折断。 可是惨遭重击的头部依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脖颈背后估计起了肿块,他能摸到一块极大的淤青。 “问情郎,情深似个长,无端终日悔不当,琴声短,爱恨长,风过纤纤青丝芳,郎不在,妾独殇……” 琴声悠悠,歌喉婉转悲凄,声声泣血,令人闻之恨不得将那痴情女儿搂入怀中,体贴怜惜,再也不要与她分开。这歌声如银铃般悦耳,亦如仙乐般动听,可惜,可惜这咋听上去的悦耳里不可细品,一旦细品,就偏含着些虚情假意。 雀望睁开眼。 他当然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 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香甜味,正是那晚点在他和凤逍遥同住的小屋内灯罩里的花油。这花油名叫“红果”,有些许安神之效,使用多了就会有催眠作用。此刻房内红果花油点的很淡,能够使人平心静气。如今点在这里,不仅是为了洛神大会之事挑衅,更是为了彰显他们手段高超,你雀望这会儿毫无抵抗能力。 雀望躺在床上,指尖触及着身下上好的光面丝质床单,他睁着眼睛平视着床顶上浅黄色的缕缕流苏,开口,“楚姑娘的《清秋锁》技法和歌喉虽退步不少,但还是令在下闻之伤心。” 那边的楚莜凝一双红酥手在古琴上划过一个流风弧度,而后拨动琴弦的间隙又将耳后青丝揽了揽,额顶梳着个随意但婀娜的迎春髻,发间三根镶金翡翠凤凰玉簪甚是华贵,上半身穿着紫青色银艮绮面对襟短袿衣,下身是碧色与靛色层染的百褶丝襦裙,足下一双凤凰金丝纹绣花鞋,一身装扮,与平素见人时的清雅柔弱形象相去甚远,颇有些气势逼人。 茜紫色的唇勾动了个美艳的弧度,她悠悠开口,“雀公子好生厉害,奴家还未露脸,听两句歌就知奴家是何人了。” 雀望没有下床的意思,“原本在下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出,姑娘就是那日戏楼前刺杀严教主和一灯大师的人,可惜,姑娘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平白暴露了身份。” 楚莜凝艳色的唇冷扯一下,“呵,怎么,雀公子莫非神机妙算,来我风月阁之前,就已经知道刺客是我了?”她动了怒,高傲的心透出语气,令人遍体生寒,“奴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愿闻其详。” 雀望缓缓起身,抬腿,果不其然他肮脏的沾满湿泥土鞋并未脱下,想来他雀望要让这楚姑娘的下人伺候还不够格。于是他抬腿就将双膝放下床,平静的双目逼视着坐在珠帘后,一双写满怒意的美人目,“这里并不是风月阁。” “哦,”楚莜凝一笑,“那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凤凰笼。”雀望手腕凝力,这才发现自己身子松软,真气无法聚集,丹田已然有损,恐怕短时间内都不能恢复内力,他一边和楚莜凝周旋,一边细细观察四周布景,思忖着一会儿合该如何脱身。 楚莜凝抬了手腕,长长的云袖轻轻遮住了她下半边脸,她轻笑道,“公子说笑了,凉州与温州十万八千里,一夜之间,您就从凉州边界到了温州腹地,可不是有趣得紧!” “世人皆说凤凰笼在温州南部凤凰竹林中,在下却不以为然,”雀望冷道,“你们故意制造出雨夜马车赶路的假象,就是想要令在下相信,在下现在人在温州。但是,在下并未昏睡多日,时间无法作假,你们的谎言也会不攻自破。像凤凰笼这样严密的组织,怎会只有一处分舵?温州凤凰竹林是你们的总部,而这里,必然是凤凰笼的一部分。” “雀公子,这和你口中奴家本不该做之事,似乎毫无联系?”楚莜凝不答反问。 “姑娘若不是心虚,便不会用风月阁作为掩护,既然有意掩藏真相,便也间接证明了在下的猜测。”雀望环顾了一下四周,“姑娘满屋熏香点了这红果花油,不正是想要提醒在下,你就是洛神会给众人下毒的罪魁祸首。姑娘早知在下已然生疑,便先下手将在下捉来,看姑娘还未下杀手取在下小命……在下实在好奇,一向做事严谨的凤凰笼,如何会留坏了你们大事的雀望一条贱命?” “啪、啪、啪!”楚莜凝赞赏地拍了拍手,她缓步而来,身上一股清淡的百合花香,不顾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径直走到雀望还坐着的床边,她柔情似水地坐下身,暧昧地伸出双手搂住雀望双肩,媚眼如丝,吐气如兰,“雀公子少年才俊,我凤凰笼正是用人之际,爱才惜才,公子一双翻云覆雨的生死之手,独步天下的救人医术,不正是该好好在江湖扬名立万一番吗?”她贴身上前,一双柔软酥胸已经挨到雀望臂膀,细细磨蹭,“公子只要留在凤凰笼,我们共谋大事,到时……这世间一切,都是公子的。” 天下男子,面对如此财色名利诱惑,莫不是动心上当,沦为爪牙走狗。 可雀望不会。 母亲的疯癫与痴狂给他造成的痛苦,他从不敢忘。对于女人,他只有敬重和无视两种态度,因人而异,但决计无法相爱慕。更别说欢好。 楚莜凝这一身纯熟的诱人功夫,到了他雀望这里,无疑是遇到了柳下惠,半点用都没有。 “在下不止救了上官水滢和慕容天骄,更是救治了齐宣胞女,”雀望微微抬手,挣开她扯着自己的手臂,与她拉开距离,神情冷漠,“洛神会上更是解了你们的软筋散。” 楚莜凝并没有因为雀望拒绝自己而放弃对雀望的肢体诱惑,而是挂着更动人的甜腻微笑,凑上身子,手指按上雀望的小手,轻轻摩挲,指缝间柔嫩地碰触着,她红唇中满是如恋人般温暖的细语,“那正说明了公子能力极强,是不可多得的勇猛之将,也是我凤凰笼极力渴望的人才。我手下那群不中用的,早就该换换了,要是各个如公子般能干,我凤凰笼早就超越泣血教,成为武林第一大组织了。” 可惜,她的温言细语,不过是让你走上走狗屠夫道路的恶毒咒术。 就如同她的歌声,空有其表,而完全不能真正动人。 “楚姑娘。”雀望转过头,平凡的小脸上满是冷淡到了几乎会让人误以为看破红尘的意味,“姑娘自点了红果花油开始,就早已决定不会与我雀望善罢甘休。如今态度陡转,亦不过是想要借机套出在下对姑娘毒计的知晓程度,不如在下将在下所知所想和盘托出,也为姑娘省去了与在下虚与委蛇的麻烦,姑娘意下如何?” 楚莜凝不愧是多年历练江湖,即便是被雀望当面说破,脸上虚伪的假面具还是没摘,这会儿就挂着练习了无数遍已经登峰造极的虚伪微笑,“公子怎知我楚莜凝对公子半分真心也无?” “姑娘自凤仙店雪夜彩排开始布阵,先是挑唆慕容世家与上官世家两家仇怨,希望两家洛神会之前就结下梁子,而后龙天翔忽然介入,打破了你原本精心策划的安排,”雀望见她坐着不动,便自顾自站起身,走到房内窗前的桌案,静立其间,“但是并不影响,毕竟你做的天衣无缝,谁会怀疑,柔弱无骨风扶柳的楚姑娘,会是一位心计与美貌并重的蛇蝎美人?” 楚莜凝斜倚在床边,一身骨头好似酥了般仰在床上,“难道公子不该更爱我吗?” 并未理会这句不走心的挑逗,“……而后姑娘与上官水滢交好,并非是与她多么投机,不过是留在上官世家时间多些,下毒、行刺或者跟慕容家告密的机会就多些,”雀望坐下身,双手叠放在大理石回纹的圆形四脚案几上,“当晚行刺,你毒杀上官无痕虽未成功,但上官水滢关心哥哥安危还是难逃一劫。你多次去探望上官水滢伤情,想必她以为与你姐妹情深,我救治她的事情言辞间便会不经意透露给你,你那会儿探不了我的虚实,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找我,便伙同凌破霄,合计利用慕容天骄中毒无人医治逼我出来,想要看看我是否真有本事解得了蝶醉与千日醉。倘使我有那真本事,你们是决计不会让我过寒玉桥,去到洛神大会,坏你们谋划多年的好事。” “凌破霄?”楚莜凝眉眼一挑,全无勾引,这会儿只剩怒意,“我要下毒杀人,还需要与他连手?他是慕容山庄第一剑师,与我这凤凰笼一正一邪,如何可能同谋?” “蝶醉与千日醉下毒手法并不一致,千日醉比之蝶醉,针头极密,入骨即透,毒针材质是很罕见的黑玉石,如果不及时取出,就会被人看出下毒人投掷毒针时所用的内力、力度、角度,从而推断出下毒者是一名女子,所以你下毒后必须立即逃跑,不能让上官无痕抓到,那么,”雀望顿了顿后,压低声音,“从你取出毒针到你离开,上官无痕给你的逃跑时间,便不会让你再有时间给慕容天骄下毒。凤仙店几千盏灯笼同时而灭,就是为了混淆视听,遮掩下毒者是两名这个真相。” “那你也只能说我有同谋,并不能指证同谋就是凌破霄。”楚莜凝这会儿高傲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表情凝得有些阴冷。 “你毒杀严格和一灯大师的时候,凌破霄并未中毒,并且拔剑去追你,可是待到归来时,天下第一剑排名第四的他居然捉不到你,还浑身是血。这出苦肉戏做的极好,甚至让群雄都对本来印象已经不好的凌破霄有些佩服。但只有我知道,他身上的伤只是流血而已,并没有什么致命之处,而且,你在茶亭抓走我之前,他在薄暮山庄就提示过想要与我同行,频频示好,后来又制造这出偶遇,支走我的同伴,等我落单,便差使手下将我捉来。……楚姑娘,在下可还有遗漏?” 楚莜凝冷笑一下,“那么,敢问雀公子,这里面哪一件,是本姑娘不该做却引起了怀疑之事?” “你因生性高傲,根本容不下苏小小才艺美貌均在自己之上,洛神大会结果公布之时,你本不该杀她,但你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将她打成重伤。如此嫉妒之心,也当真只有姑娘这般心思缜密又不愿意屈居人下之人才会做得出。” “你错了!”楚莜凝微微一笑,“千般算计,公子还是漏了这一条。……我楚莜凝来选洛神,就是为了成为洛神花魁,杀她,不过是为了达到最终目的。她……还算不得什么厉害的威胁,可惜她不识抬举,不该来的地方痴心妄想,自然要惨遭厄运。” “姑娘女中豪杰,年纪轻轻就坐拥整个凤凰笼……那洛神花魁的空空头衔,雀望以为,还入不了姑娘的眼。”雀望语气冷淡,清澈,却也隐隐含着些蓄意的挑衅。这样的语气太沉着,会让人放松警惕。 “呵,雀公子不要自作聪明,”楚莜凝忽然站起,她最恨别人挑衅,“区区花魁,怎比得了……” “哈哈!好!医圣之徒果然名不虚传,我凌破霄佩服!” 珠帘洒洒,凌破霄自帘后屏风而出,俊脸削尖,桃花眼里都是些虚伪的讽刺,这会儿语气颇有些严肃,“凝儿,自己都快被人家套出实话了,还未察觉吗?” 楚莜凝一愣,这才想起雀望刚刚所言,随即像是被人强行卸了妆,几乎要恼羞成怒。 凌破霄大步走来,一把扣住雀望手腕,另一只手猛击雀望腹部,此刻内力尽失浑身无力的他自然只能任人鱼肉,当即微微张开嘴。楚莜凝手腕一旋,一颗泛着些许银光的药丸投入雀望口中,雀望一惊,已然缩了喉咙准备吐出,谁知楚莜凝早知他有此招,涂着茜色指甲的柔荑这会儿对着雀望胸骨和胃部均是引力,力道缓缓,雀望只能任由那药丸随食道滑入腹中。 唾液接触药丸的瞬间,雀望面色猛地一紧,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平凡小脸这会儿也惊现平时没有的慌乱和潮红。 是罂粟! 他怎么忘了,那碗熬给齐暮云、齐暮雨姐妹的药锅里的罂粟壳…… 凤凰笼能够使被采花者享受其间,之后毫无记忆…… 这罂粟并非催情之物,而是一味控制人精神的拥有强依赖性的花朵,这种花朵的果实一旦提纯炼药,药性只会随着提纯精度不断加高。 罂粟对于寻常人,不过是一味领略天上人间滋味的至极享受,可是对于他雀望常年试药的独特体质来说,罂粟无疑是最厉害的催情圣品! 好热。 雀望身子都软了,直接跪在地上,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麻的。 凌破霄拍了拍手,“来人啊,把他带到林中茅屋关着,看看到时候药性发作了,你会不会求我再给你几粒这样的销魂逍遥丸。”他低下头,紧紧捏着雀望白净的小脸,触手温度极烫,他桃花眼里满都是来自胜利者的嘲讽,“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么交出医圣神药,今后对凤凰笼献忠;要么,你就在那茅屋里慢慢脱水而死。你医术这么厉害,应该很清楚这罂粟花会让人多么上瘾,欲罢不能的吧?” ? ☆、章四 凤凰竹林 节七 ?  章四 凤凰竹林节七巫山云雨 闷热,潮湿。 凤凰竹林外织天灭地的大雨把空气都凝结成细密的水。 呼入,呼出,全都是窒闷。 …… 他好渴。 口唇的燥热随着呼吸传递到更深的喉咙,干涩却极痒。 屋外就是水,遮天蔽日的雨水。可是门口和窗口都有看守的人,他不能出去!即便是用尽全力爬出去,他这会儿别说内力全失,现在一副春情涌动的模样,不是会遭来看守的轻薄,就是会被厌恶男子的人殴打。何况他这个平凡男子的长相,基本只会发生后者的情况。罂粟在他的血液里不停喧嚣,好似要将他全部的理智都燃尽,毁灭,到达一个他平时一直压抑自己的相反面。 …… 白天,他都是冷静的睿智的仿佛没什么问题不能自己解决的雀望。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温情,只需要报仇,杀了顾长空,杀了顾长空背后的幕后主使,杀了那些曾经毁灭玉剑山庄的人。 可是,当这会儿,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不是外在制约而从属于内在崩溃的情感无法掌控的时候,雀望非常的害怕。对顾长空的恨,让他把情爱深深扼死在心底,每每想起曾经的年少懵懂,他所想要的只有毁灭那些记忆。何况,从不爱自己的娘亲,和很少回家的爹爹,都没有教过自己应该如何去爱,他们不是不愿意,而是来不及。时光不曾眷恋,那些强盗的铁蹄就把他期冀的幸福美好顷刻间践踏殆尽。 教给他怎么去爱的,是他的师父,总是挂着和善又慈祥的微笑,一遍遍告诉他。 仇恨,并不能真正得到解脱。 仇恨,是痛苦的开始。 然后,在他终于想要放下过往,放下“玉铭君”三个字的时候,师父却死在了自己最爱慕信任的“叛徒”手上。 ……在他体内不停炙焚,可是痛苦的回忆找准了他压抑许久的发泄口,这会儿狠狠击溃着他最后的理智。 无影寒潭的冰水好冷。 一口一口,涌进鼻腔,胸腔,然后是腹腔,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只能沉沦。 童年打碎的酒缸,一地的碎瓦,勒令自己跪上去的娘亲,膝盖的鲜血,无边的冷痛…… 不要……不要拿鞭子抽他…… 好痛…… “小望?” 温柔的呼喊暂且叫回了他的理智,虚幻的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过来。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水、我要水!”雀望哑着嗓音,抖着手向那黑影伸去,不论面前人是谁,只要给他一口水喝。 …… 焦急俯下身,麦色的大手轻轻伸过,抚上他痛苦的眉心,“小望?你知道我是谁吗?” 雀望似乎连呼吸都没办法继续,凤逍遥触碰他的瞬间,他的身子就像是麻痒滚烫到几乎要融化的地步,一波波战栗感从二人接触的肌肤上传来,他猛地往后缩了缩,用尽最后的理智叫了出来,“别、别碰我!哈……哈……” …… 原本眉眼平和的他这会儿自带一股奇异的媚态,让人很是怜惜。 凤逍遥五指一扣,一把就将雀望从地上拽起,搂入自己怀里,另一只手不顾他的反抗摸了摸他滚落着织密汗水的额头,滚烫的好像是煮熟的虾子,很明显是中了…… “……我一走你就搞成这个样子,哎。明儿你醒了还得怪我。”凤逍遥虽然嘴上不情愿,但是心里美得不行了,展臂就把雀望公主抱一般横在臂弯,雀望身下一空,意识不清的他吓得双臂只能搂住那人脖子,话都说不全,“你要干嘛?放、放……” 走前几步,伸腿踢开门,门外三名看守早就横了一地,吐血的吐血,脱臼的脱臼,晕厥的晕厥。凤逍遥抬眼便仰头看了眼这瓢泼大雨的夜,又环顾了水烟四起的竹林,一双眸子深沉的令人捉摸不定。估计是脱臼的那个守卫受伤不至死,这会儿还想着给自己主子报信,手刚动了下,凤逍遥就冷笑了一下,后退一步,看也没看那守卫,便轻轻抬脚踩住了那守卫的手腕,带着他和雀望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狠狠碾过的碎骨感,只让那守卫疼得哭爹喊娘,屎尿一裤。 “啊啊啊!饶命啊!大侠饶命!” “回去告诉凌破霄,”凤逍遥的背影是一片几乎能融入黑夜的神秘,语气是那么冷,唯有身侧颈间雀望的衣摆是白色,“他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 “啊!别踩了了!求你!停……” 凤逍遥远目这那边缓缓驶来一辆车身宽敞的马车。 他松了脚下早就成一滩沾着泥的碎肉人骨交和在一起的手腕,前走了几步,开了车门,抱着雀望小心翼翼地进入马车内室。 大雨倾盆,雨夜早就冲刷了世间一切的污浊,连同着所有车辙驶过的痕迹,所有气味,都被抹杀在天地间这场声势浩瀚的洗礼。 …… “啊……” 鼻息间燃着静神调养的薰衣草花油,屋内很静。 雀望醒了,可他并不愿意睁开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处一阵一阵的抽痛,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他也能感觉到身下舒适的床铺。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很清楚知道什么时候在做梦,什么时候又是现实。 可是人都是很无奈的,因为不论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得用一种方式面对现实。 逃避是一种方式,直面也是一种方式。 他被凌破霄和楚莜凝下了罂粟,虽然他二人的目的旨在让他对罂粟上瘾,从而控制住他,可是因为自己独特的体质,罂粟对旁人是控制精神,对他就成了世间唯一的催情圣物。因为常年试药,师父虽然没有把他炼成药人,但却令他不太畏惧天下大多数毒虫迷药。 可是罂粟,却是他唯一的软肋。 救治齐家姐妹当夜,那锅砂锅里的汤药中也有罂粟壳,但是由于加了很多其他药材,罂粟的浓度并不高,而且估计楚莜凝他们只是想让毒性缓缓累积,所以才在给齐宣的药里将罂粟的占比调小,这样齐宣就不会怀疑这服药并不是救命的药,才会让自己女儿坚持服用,楚莜凝才能达成监视齐宣,威胁他配合她与凌破霄计划的目的。 楚莜凝如此执着于成为洛神。 为什么? 想不通啊。 可是看着凤凰笼处心积虑引起江湖血雨腥风的样子,恐怕自己被凤逍遥带走,后事还不能那么容易就解决。……不过,凤凰笼和顾长空还有当年玉剑山庄之事都没什么关系,那么自己便不用再管。那群名门正派,几大山庄的死活,与他何干? 查清真相后,如果他们都是曾经毁了玉剑山庄之人,那么自己也不一定会比楚莜凝他们仁慈。 雀望深吸一口气,却还是闭着眼睛。 虽然他知道自己身边,那个熟悉的暖炉并不在,醒来也不需要碰见,可他就是不想睁开眼睛。 他并非生来喜欢男子,也并没有对凤逍遥有什么特殊情感,最多,也就是个不算很讨厌的存在罢了。可是如今,他与这人不仅肌肤相亲,以后万一有什么仇怨,保不齐刀剑相向。 昨夜一幕幕还如此清晰地回放在自己脑海,他吻自己的感觉,抚摸自己肌肤的温度,还有……抱着自己的时候…… 他从来不曾与谁如此亲近过。 就连师父也最多只为年幼的他洗过几次澡而已。 “公子,你醒了吗?怎么不下床啊?” 可能是自己想得太过投入,这会儿有人进了屋他都没发觉,听声音有点儿耳熟,结果一边想一边起身,刚动了两下,□□牵动着腰部酸痛的肌肉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天,疼死他了。 “公子!怎么了?伤还没好?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主上有事,就叫婢子照顾你,但是婢子看你睡得香就没敢叫你……” 雀望一抬头,眼前穿着盘云丝绣鞋,上身鹅黄色镶红线边短襦,下身如意牡丹花杏色裙裳的聘婷少女,不正是苏小小吗?这会儿她身边并没有簇拥着一大堆身为惊鸿阁花魁所伺候的丫鬟,而是单指勾动着盘桓髻下的一缕小麻花辫,笑得一脸鬼灵精。 她,不,他的喉结在屋内明亮的灯火下盈盈流光。 雀望语气平和道,“这里没有旁人,你无须委屈自己扮作女子。” “公子!”苏小小吃了一惊,本来准备凑上去服侍雀望起居的他后退一步,“主上……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啊?” “……”雀望没有让他帮忙,而是自己俯身穿了早就放置在地上的一双嵌银丝柳叶白鹿皮短靴,“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小小眨了眨眼,稚嫩可人的小脸,一双含烟眉一左一右挑高,“婢子自觉自己易容改扮能力已经登峰造极,公子是如何看出?” 雀望刚站起身,苏小小就赶忙去了床旁屏风摘了挂好的白缎对襟外衫,伺候雀望穿好,眼巴巴等着雀望解答他的疑惑。可是雀望这厮早已神游天外,哪管苏小小这会儿在问什么?环顾了一眼屋内陈设,奢靡至极,甚至连自己刚刚躺过的床铺也是少见的纯红蜀锦。 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早换了一套行头,尤其是贴身衣物是和凤逍遥一般的冰绫绡,不过他喜好黑色,自己喜好白色,这会儿除了尺码小了一号,颜色不同外,冰绫绡的纹路完全一致…… 苏小小一看雀望低头,聪慧如他早就知雀望做何想,他声音已经没有再故意扮作女子,这会儿可能是由于年龄尚幼,所以很是中性,“啊,前天夜里,主上抱公子回来的时候下了大雨,公子衣物太湿,主上专门差婢子准备的,知道公子怕冷,还专门给这冰绫绡用温经暖血的药材浸泡了十二时辰才给公子换上的呢!……哎,要不是出了大事,主上也不会回去总部……”说到这儿,似乎勾起了苏小小什么极其不好的回忆,他嘟着嘴,“婢子说那就让婢子伺候公子吧,结果主上那个小气到死的家伙就罚婢子去洗衣服。婢子明明只是想帮忙而已。”瘪着嘴,这会儿灵秀的小脸蛋上满都是不开心。 雀望被他的神情逗乐,忽然微微唇动,唇角轻轻上扬了一下。 苏小小一愣。 雀望笑完自己也愣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8节 “公子……你……刚刚……是……笑了吗?”苏小小眨眨眼,面色颇有些不可思议。 “……咳,”雀望脸颊飞过一抹羞红,他侧过身,“我、我没有。” 苏小小抿唇挤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公子一定饿了吧,婢子就先去为您准备饭菜了。”语罢就心情很好地颠颠儿着脚步离开了屋内。门口的木门并没有关上,雀望便循着他消失的地方看了过去,却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地宫,因为屋外并没有连通地面,而是一个全部用砖砌成的走道,这里的青砖每一块都很是讲究,雀望认得上面的烧纹,那是鲁班门的作品。 鲁班门的手艺除了制兵,建筑、园艺包括桌椅物件的制造,也都是曜金国一绝。 雀望不禁回头细细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屋子。 屋内分内堂和寝室两间,房间并算不得很大,但是物件用的很是金贵。 内堂放置着一个黄花梨矮几,上面摆着几个造型奇异的石头,石头围了圆,将一个紫星茶壶拱在中间,茶壶盖子上雕着个百寿老者,正在树下抚琴。这边床畔的红木架子上摆着盆罕见的百叶兰花,此刻刚刚开花,兰心甚是娇嫩可人。屋角的漆木小方桌上摆着个兽面云雷纹铜熏灯,刚刚薰衣草花油的味就是里面焚香所燃。 再看自己躺过的被褥,红色蜀锦上绣着镶金螭龙。 屋内所有陈设,低调雅致,却也华贵非常。尤其是那个熏灯,是前朝皇室所有,价值不下百金,就是这屋外走道上鲁班门的青砖,一块也值十两纹银。 苏小小叫凤逍遥作主上。 那么凤逍遥是谁?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章五 神泣血狱 节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weibo 章五神泣血狱节一美人桥 怀着疑问,雀望并不打算等苏小小回来告诉自己,万一凤逍遥嘱咐了他不能说的话,那他可就不仅问不出任何自己想知道的事,还会被人戒备。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对凤逍遥的真实身份好奇的很,这次也算个不错的契机。 走出悠长的青砖石道,雀望硬忍着□□一走就扯一下的钻心疼痛,一步步缓慢前行着。这会儿药箱没在身边,别说他想要给自己上药,腰力够不够了,就是这份羞耻,他也是万万下不去手的。罢了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平实的小脸这会儿早就纠结了,雀望不得不扶在石道边停下,轻轻喘口气。 真是疼啊。 那天做到第三次的时候他就晕过去了,天知道后面…… 雀望脸上一红,凤逍遥邪魅的眼神仿佛就在自己眼前,看着自己被他激得无法平静的样子,就特别开心。 怎么又想起他了? 没曾注意,雀望不知手中按上了哪块青砖,像是点中了机关,身侧出现一个比他高一些的石门,这石门不是凭空出现,而是自青砖缝隙里凹陷下去,动作很是缓慢,并没有剧烈的震颤。石门缓慢向后推移,雀望前后看了看,石道里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不由很是好奇,这石门是通往哪里。 池畔一弯碧春水,波光粼粼,蜻蜓飞飞。 荷花还未盛开,这会儿只有嫩绿的荷叶和露了尖尖角的荷包。 甫从那地宫出来,空气纯净,光线也温暖了许多。 这会儿似是下午,夕阳柔和泛黄。雀望扬起手,想要遮挡这抹斜过来的暖阳,结果忽而,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自不远处的亭台边传来,雀望侧目望去,一个个衣袂舞翩的美人有说有笑,相互拉扯着簇拥而来,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罗襦丝裙勾动着随风吹起的七彩披帛,只看得人烟柳画桥,仿若置身仙境。 那边美人各个脸似桃花,身姿绰约,这会儿有的掩面轻笑,有的嬉笑打闹,好一派天上人间。 雀望眼眸微暗,正要转身离开,可惜,耳力极佳的他还是为下面这几句话停下了脚步。 “韩姐姐,我听说教主昨晚带了个样貌普通的男人回来。”绿衣少女勾动着手中的手绢,说得一派神神秘秘,“教主最宠你了,平素就很少来清风苑,来了也是找姐姐,怎么,这事儿姐姐还不知道吗?” 旁侧梳着华美望仙九髻的的女子背对着浮桥,似乎在眺望远方的景色,她的声音很是沉稳动听,可雀望还是听出她不经意流露的一丝慌乱,“哦,我的确没有听说。妹妹消息总是很快。” “哼,那可不!我可是重金买通了教里的高级侍婢,得知左护法前夜被罚去洗衣服,才知洗的是个男人的衣服!”那绿衣女子煞有介事,“韩姐姐,咱们都好些日子没见教主了,他平时柳州来的就不多,好容易回来了也不找你我。我们也就罢了,姐姐你要是见了教主可得跟他说说,咱们姐妹……可想他了。” “教主在谋划大事,自然没有功夫搭理你我。……教内分舵何止百处?这样的你我何止百人?” 雀望侧过身,看向那边站在廊桥上的几位美人,这个说话的水蓝色丝裙姑娘身姿傲然,与旁侧一众莺莺燕燕倒是有些不同。 “你有空在这里期盼,不如多练练琴棋书画,学学怎么伺候人。下次教主去你那儿了,别再嫌弃你太爱撒娇就好。”那韩姑娘这会儿转过了身,雀望这才看清她的脸,然而看清的瞬间,雀望整个人都呆住了。因为这张脸,与自己的娘当真有一两分神似,不是说五官眉眼的神似,而是那股傲劲儿,只看得人平白就会心生几许敬畏。他当然忘不了娘的脸,还有那不疯癫时冷漠桀骜的表情。 那边韩姑娘和那各色彩衣相聊甚欢的姑娘们转了身,似乎准备到别处逛逛,这才注意到了不远处正在发呆的雀望,当即就惊了,全都好似见了什么登徒子和强盗,纷纷开始疯狂地大叫。一群人中,韩姑娘与雀望两两相望,皆是各怀心思。 那绿衣姑娘见雀望并没有过来找她们姐妹,也不说话,就突突站着,便怒意横生,娇喝一声,“好大的狗胆!哪儿来的奴才也敢进我清风苑撒野!” 韩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雀望一身衣物,尤其是注意到微露出的衣领是白色的冰绫绡的时候,她面色一寒,整个人都惨白了,急急扯住那绿衣姑娘的手,“云袖,不可无礼!” “韩月姐姐!”绿衣丝裙的云袖这会儿整张小脸都快要哭出来了,皱在一起,韩月在清风苑就好似皇后般的存在,她是不能反抗她的命令的,这会儿快要跳脚了,把头扭到一边,一张小脸气鼓鼓地瞪视着雀望。 韩月清淡的妆容下是宽和却冰冷的神色,强压着自己也有些介意的心情,说出的话却颇有些能容人的风范,“敢问公子是何人?这里,普通教众是不允许进入的。” 雀望面前,一众彩衣美人们都在看着他窃窃私语,眼神好不嫌弃。 他深吸一口气,“你们都是凤逍遥的侍妾?” 众女一惊,尤其是那云袖,抖着身子,瞪大了秀眼不可思议道,“韩姐姐,他竟敢直呼教主名讳……” 韩月脸上寒意更甚,这会儿看雀望的眼神已然变了。 “……公子还是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可以叫侍卫将你赶出去。” 雀望看着她们各个人比花娇,心下自嘲一下。 果然。 那家伙一套得天独厚的哄人、疼人手段,可不是身经百战,历练无穷才会有的吗?自己果然不该相信他,相信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 还是尽早脱身,免得后患无穷的好。 雀望仰头看了看渐殁夕阳的天,和天上飞过的归林倦鸟,再次深吸一口纯净的空气,轻轻闭眼,语气冷淡,“那姑娘就赶紧叫人,将我赶出去好了。” 云袖以为雀望是在挑衅,当即怒了,“好大的胆子!没人敢和韩姐姐这么说话!教主平时最宠的就是韩姐姐,小心教主知道你对韩姐姐不敬,到时候让你死无全尸!” 真是一群无聊的女人啊。 雀望看着云袖极力挑拨着他和第一次见面的韩月的关系,只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腰疼就不该对着墙壁乱按,这下可好,开了个密道,他又好奇就走了进来。 “不劳姑娘费心,在下这就告辞。”雀望觉得她声音太吵,掌心带风地隔空推了一把,只用内力就让那云袖惊恐地后退两步,要不是韩月和其他姐妹扯着,可得掉到河里。 “你、你!侍卫!侍卫把这无礼的家伙抓起来!抓起来!”鬓发衣袖全都散乱的云袖刚站起身就怒了,雀望没有搭理,只留给一众好奇他是何人的美人们一个冷漠的背影。韩月独立风中,水蓝的裙摆和悠悠发丝被风吹着。 众女之中,唯独她,已然猜到雀望就是凤逍遥带回来的男人。 “呼、呼!公子!你跑去哪儿了!可让婢子好找!”苏小小拽着杏色百褶裙,弓着身子,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您不说一声就没影儿了,主上知道了,可得又罚婢子去做些婢子不愿意的事了!” 雀望去完清风苑,就莫名其妙地哪也不想去,径自回自己醒来的屋里生闷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不开心。……不过就是看到了凤逍遥一众侍妾中的一部分,他凤逍遥的女人和他雀望有什么关系?前夜他中了凌破霄和楚莜凝的算计,被凤逍遥救了,仅此而已。他并不想和任何人有任何关系! 就算是他被迫和凤逍遥做了肌肤相亲,那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 他和凤逍遥之间,还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这一点,从前,现在,将来,都不会变的。 “公子?公子?别发呆了!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主上吩咐做了好多暖胃又精致的小菜,婢子一直备着呢,快趁热吃吧!”苏小小一双灵巧的小手端来一碗红枣小米粥,内配了百合、莲子、银耳等清热平和滋补调气的食材,很是和雀望喜欢。 可能是前些时候思虑太重,所以没什么胃口,这会儿苏小小将他打断,他才觉得胃部阵阵收紧,果然饿过了劲。接过粥,尝了两口,滋味很是不错。 “公子,刚刚婢子听到下人传报,有刺客闯入清风苑,那刺客……不会就是公子你吧?”溜圆的丹凤眼眨啊眨的,很是有些聪慧的光芒。 雀望这会儿饿得厉害,竟然抛却了平时的细嚼慢咽,粥喝得极快,三两口就一碗入腹,碗边就剩几粒滢黄小米,这才看向苏小小,“凤逍遥到底有多少侍妾?” 接过空碗的小手一抖,差点没把碗都摔在地上,苏小小连连咋舌,这雀望公子也太过直接了,主上的事他怎么能乱说?可是……他也知道主上对雀公子很不一般,要是胡乱说话,以后不论是雀公子知道了还是主上知道了,他都逃不了一顿责罚。哎……主上心情好,才会赏他三分薄面,主上心情不好了,他还不是得跟个低等下人一样去洗衣服?虽然还好是洗雀公子的衣服,除了些泥土其他地方光洁如新,但是……以后还不好说会不会罚自己洗些变态的衣服…… 打定主意,苏小小决定死也不能搅入他们俩的浑水里,便巧笑焉兮地一边帮雀望夹几样精致小菜在盘中,一边玩儿着太极,“主上平时那么忙,人又天南海北地到处玩儿,婢子平日除了常居惊鸿阁,就是在教内总部,哪知道主上的事?公子要是还有疑问,直接问主上就好了。” 雀望嚼了几口口中鲜滑的笋尖,一眼就看穿苏小小糊弄他,但是也不想为难这孩子,便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要自称婢子?在我面前你已不需要勉强自己扮作女子。” 苏小小嘟嘟嘴,小脸颇有些无奈,“婢子仇人权势滔天,当年若不是主上收留,婢子怕是早就被极刑处死,所以自小就装作女子,只为苟活于世,时日久了……这面具摘不下来,婢子便一直如此,习惯了。” 雀望当然记得洛神大会苏小小艳压群芳,才艺出众的样子,也记得珍馐堂他并未为了赢取洛神之名而去与楚莜凝争抢名声,自那时起自己就很欣赏他的才华气节,如此又闻听他的身世,没曾想,这世间,果然不只是他雀望一个过的并不那么称心如意,看着那张稚嫩可人的小脸没有了平时装作惊鸿仙子,或者是喜笑颜开的模样,这会儿神情如此落寞,不由心下泛起一些同病相怜之感。 “……你就叫自己的名字吧,在我面前不用说自己是奴婢。”雀望一向冷淡的脸,虽然还是没什么能让人读得出情绪的表情,这会儿神情却变得柔和许多,“谢谢你为我准备的饭菜。” 苏小小一愣。 以往他只负责伺候主上一个人的起居,不过也伺候的很少,后来偶尔分管些稍微得宠点的侍妾,那些侍妾知道他是教内除了教主和长老外位高权重的左护法,给他些面子,也不过各个以为自己以后能当教主夫人,便对他颐指气使……虽然他懒得搭理她们,但后来还是软磨硬泡硬让教主把伺候那群姑奶奶的活儿交给旁人去做,毕竟他是男子,和一群姑娘呆在一起的确有欠妥当。 那夜主上抱着雀望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要帮忙主上的动作不止被勒令驱赶,那个小气到死的主上甚至连昏睡的雀望的脸都没给他看过,洗澡换衣皆是亲力亲为,就算第二天有很重要的事,他还是搂着昏迷的雀望一直到天明。他从来没见过主上对谁这么好过!不由得更是好奇雀望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次来参加洛神大会,他自然是有任务在身,而后被那黑衣刺客打成重伤,雀望及时给了他解药,后来珍馐堂问候,也并非虚情假意。那几日他偷偷在主上屋外的时候,都听得出来主上似乎很喜欢雀望…… 如今,苏小小也明白为何了。 如果是他,也会很喜欢雀望的。 他俯身下跪,“承蒙公子不弃,小小今后在公子面前便不称婢子。……只是主上命小小好生照顾公子,所以公子有什么吩咐就请直接告诉小小,小小必当竭尽全力为公子效劳。” 雀望扯住苏小小的手腕将他拉起,又将他推到座位上,“这里是地下,地上很凉,不要跪,你虽然武功好,受伤时又救治及时,但是经脉还是有些受损,如若总是跪在地上,一双腿到老了就会风湿疼痛,到时神仙难救。” “是,小小记住了。”苏小小被雀望唬住,眨眨眼,点点头。 雀望看着苏小小可人的小脸,真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不得了,必当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不,美男子,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不适合和苏小小聊天,于是语气颇有些严肃问,“……现在,我有话问你。” “公子请说。” “这里……是泣血教分舵?” ? ☆、章五 神泣血狱 节二 ?  章五神泣血狱节二魔教教主 苏小小点点头,“对啊,这里是柳州分舵。” “凤逍遥是泣血教教主?”雀望沉了脸,非常严肃。 苏小小再次点点头,“对啊,虽然主上这个教主当得吊儿郎当不爱管事,但是没错,就是他。” “你们去洛神大会……是何目的?”雀望问。 苏小小思索了一下,灵眸上望,眨巴眨巴眼睛,“嗯,基本上是主上一时兴起,说是因为这次好多势力涌入,主上就说那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看看这帮虚伪的名门正派这次又要玩儿什么花样……之类的。”说完还点了点头,一副又是顽皮又是认真的神情。 雀望盯着苏小小看了半晌,确定他没有说谎,心下思忖着也的确复合凤逍遥的性格,他并不像是做什么都出于目的。 “那你参加洛神大会,也是任务之一?” 苏小小摆摆手,猛摇头,“累死我了!这要真是任务我死也不会接的!”苏小小叹一口气,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冲着不在的凤逍遥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我都不愿意,何况是主上了!因为我是惊鸿阁的人,所以必须代表惊鸿阁出赛罢了,你也知道这些青楼红馆,最是在乎江湖名气,你就是没有名次也得参加造势,不然风头就会让别的青楼抢去。” “那你们查出什么了?”雀望蹙眉。 苏小小这会儿话匣子打开了,又没把雀望当外人,便如至交好友一般忘乎所以地拉住了雀望的手,小眼眸里笑得全是星星,“公子!这事儿我还没跟主上汇报呢!他昨天早上走得急,我都没来及说,我发现燕无情……” “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手给我撒开!”凤逍遥刚进屋,就看到苏小小拉着雀望的手自顾自说什么说的特别高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着他一向态度不怎么友善,碰一下就好似马蜂蜇了的雀望居然任由苏小小拉着他! 苏小小好似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脸色一白,噌得站起了身,小明眸看看凤逍遥看看雀望,微微鞠躬说了句“属下告退”然后就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贴墙根跑得不见踪影,速度之快,令人见之叹为观止。 看着苏小小这会儿特别逗的小样子,又回想洛神大会上惊艳的宛如天仙下凡的他,反差之萌,雀望就特别想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凤逍遥肌肤相亲之后,他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自己忘却多时的温情,这会儿更是一脸温柔又无奈地看着苏小小消失的方向。 他看着苏小小,凤逍遥就看着他。 黑眸越看越气,“啪”得一声就拍了一把桌子,“你似乎比你自己想的还要欣赏他!” 雀望斜了一眼莫名其妙就怒了的凤逍遥,便继续老神在在地端坐着,回了句,“你来干嘛。” 简直是气的人五内俱焚。 “我事儿一完就快马加鞭赶回来,水都顾不上喝就跑来见你,你说我来干嘛?”凤逍遥最后那句几乎是用吼的。 雀望没有直接看他,而是看了一眼那边还在散着熏香的兽面铜灯,这才回过头,“这儿没水。” “……”凤逍遥被噎得哑口无言,一向对着雀望就话比那啥多的他这会儿竟然呆了一呆。 不过。 睿智如他,猛地就反应过来雀望居然是在跟自己……抬杠? 他怎么会有心思跟自己抬杠? 雀望一向不喜欢多说废话,甚至能不搭理自己就不搭理自己。 果然…… 凤逍遥抿唇一笑,这会儿也不气了,悠悠坐下身,从面前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品了两口,邪魅的眸子把雀望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好久,最后目光停在了微微露出的衣领和衣领旁一颗颗粉嫩嫩的吻痕。 “我要离开。”雀望冷冷道。 凤逍遥放下茶杯,“好啊,我去收拾行李。” “教主大人还是留在这里,刚刚舟车劳顿,不适合再度远行。”雀望说完就站起身,扭头就走,不过他走他的,凤逍遥就跟在他身旁,两人已经走到青砖石道。 左拐,跟屁虫在后面。 右拐,跟屁虫还在后面。 前面是一堵墙,回过头,跟屁虫对着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前面是三岔路口,往中间走,跟屁虫居然笑出了声。 “别再跟着我。”雀望刚说完这句,脚步就停了。因为……他面前敞开的门里是一间极大的房间,刚刚这一路他们路过了无数个房间,就是厨房柴房,茅厕都见着了,但是房间都不大。可是面前这间却大的有些令人咋舌。 这里除了他去过的满是女子的清风苑,就是一个庞大的地宫,且不说修建如此庞大地宫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单说房屋结构,因为承重原因,所以每一个房间都不能太大,不然一旦有个地质变化,地宫就可能塌陷进水,所以通体青砖的石道,就是为了安全的考虑,才会选用鲁班门所烧制的青石。可是,面前的这间房子,几乎有凤仙店一楼大厅那么大,统共梁柱不过四根,如何撑得起顶梁重量? 凤逍遥看准时机,出手极快,点了雀望腰侧穴道,手一抄就把他卷进怀里,健步如飞地就扔到床上,雀望脚下一空,正要开口就觉得腰眼一麻,眨了个眼的功夫,自己已经仰躺在一片大红色的床帏里。 屋内装饰、帘幕、墙漆均是夺目的艳红。 这艳红奔涌,张狂,就好似汹涌澎湃的,流淌在血管里的真情。 凤逍遥欺身而上,将他卡在身间,大手捏住他柔软的下颚,“喜欢吗?” “……”雀望用力扭头,试图甩开他的手,眼眸不去看他。 凤逍遥手下使力,又攥过雀望的小脸,迫使他看着自己,“本来是让你睡这儿的,但是这一天来的突然,我没来的及准备,听闻民间嫁娶都用大红,我便让他们连夜赶工……” 纯白的衣衫四散在鲜红的被面内,雀望修长的身形陷在其中,墨染的黑发与乱红纠缠。 凤逍遥眼里的雀望盯着他看的眼眸太过平静。 他不喜欢这种平静。 他想要雀望对他痴狂,对他放下那抹冷漠。 他俯下身,咬住雀望耳侧,“……而且我一直都觉得,红色很衬你。” 有的时候人会被迷惑,就是因为那些迷惑你的谎言总是说得那么认真。 你就会以为,认真了便不是故意欺骗的,甚至会觉得欺骗就欺骗吧。 雀望侧过头,想要躲避耳畔的热气。□□因为刚刚的大动作又在抽痛,这痛提醒着他。 不可以再任由这人胡乱闯进自己的心里。 “教主大人是不是觉得好看的看多了腻了,非要换我这种平凡的尝尝鲜?” 十指紧握,凤逍遥强压着自己心头的震怒。 雀望简直是上天派下来克他的克星,他这两天想破了头该怎么表达心意,不会太矫情也不会太露骨,从来只有想着法子欺负别人的脑子,这开天辟地头一次说几句真心话,这小家伙就是有那个能力一张口就让他的所有努力都不曾存在过似的。 用力抓住他的下颌,扳开,衔住小舌,缠绵悱恻地一吻。 真想把雀望的小嘴吻烂,看还能不能说出些再厉害的话来! “唔……”忽然就被压住狂吻,还是被点了穴道受制于人,如果不是这会儿他下半身抽痛不已,他肯定会用内力冲开穴道然后对着凤逍遥发情的某处狠踢一脚。这会儿他的双腿已经被这家伙分开,自己和他那儿也蹭来蹭去,凤逍遥的吻太过炙热,他觉得大脑发胀,几乎要来不及思考,就会……他这会儿已经没有被算计下了药的借口,可是心被人凿了个眼,再回不去以前完整无缺的冰冷,凤逍遥这根炙热的铁杵就这么强行闯入他的心里,来不及整理,来不及抵抗。 唇分的时候,雀望的小眼里已经蓄满了温湿的泪。 胸膛起起伏伏,衣衫也因为拉扯而凌乱,胸膛多露出了些,颈下锁骨处紫红色的吻痕是那么明晰,就在那颗已然消失了的朱砂痣上,突兀在一片白皙的颜色里,越发撩人。 “下次,你再敢这么说,我就不顾你身子没好,把你锁屋里做三天三夜,看你到时候还能说什么!”温柔与威胁并存,凤逍遥指腹摩挲着雀望滑嫩的肩头,“点你穴道是让你躺着别动,看你走路姿势那么扭曲,肯定是没上药,你自己不方便,我来。” 雀望的心差点就要跳出嗓子,除了脖子根本动不了的他叫出声,“你干嘛!你敢!” 进屋的时候没有注意,原来床边的紫檀三合架子上放着他的药箱,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把落在茶亭的药箱找回来的,这会儿居然就帅气地挥了一把身后的黑羽鹤氅留给他一个不容拒绝的背影。雀望整个脸完全羞红了,你说他该怎么跟没脸没皮的人理论?你越是不好意思,越是生气,他就欺负地越开心,你不理他,他也有一百万种办法激得你必须理他,然后就回到了不好意思和生气……这是一个死循环。 背对着他的凤逍遥身形极高,这会儿举了两个瓶瓶罐罐兀自对着光看了半天,似乎在辨认瓶子上的字,“小望,你说用哪个好?紫青玉蓉膏还是玉露丸?” “……”就是想象着一会儿这两样东西进入他体内的样子,和凤逍遥手指的搅动,雀望的心就慌了,这会儿已经完全呆了,用尽全力,却怎么都冲不开穴道,急的额间都开始冒汗。 一向冷静的眸子里,凤逍遥干脆两瓶都拿了过来,款步而来的身影,心情大好的微笑,都可以让雀望的心再漏跳几秒。这漏跳主要是由于紧张。 把一高一矮两个青瓷小瓶扔到床上,凤逍遥压了过来,伸手就抓住雀望腰间的盘丝绦带,带面和外衫都是锦缎材质,做工很是精细,是他前日静心选的,嗯……也是时刻准备脱的。 估计雀望还在努力挣脱穴道,憋得平实的小脸上整个涨红了,还扭过头不看自己,仿佛不看自己是他这会儿唯一能够表示抵抗的动作了。 凤逍遥继续邪笑着,手里的动作不停,拆了绦带就扒了雀望的裤子,将他一双修长的白玉腿分开,颇有些故意作弄地抓住了他的亵裤,磁性的嗓音像是一头准备将猎物在吃掉之前故意逗弄的语气,“我点的穴向来只有我知道解法,你现在运气到了神阙穴也没用,只是加速全身经脉运作,更有利于药效吸收而已。……谁叫你刚刚说话激我?什么叫你这种平凡的尝尝鲜?在我眼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就算你不打算这么快接受我,你现在都是我的人了,再说这种话我真的会生气的。我生气的后果,不让你知道知道,以后你还不是不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当一回事,随便把我的心放地上踩?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赖你。”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凤逍遥轻轻扯掉他的亵裤,缓慢地任由丝质料子一点一点摩擦着他细嫩敏感的肌肤,大腿根,大腿内侧,膝窝,小腿……最后挂在了右脚踝骨。细白的下身已然完全露出。 “……”雀望眼中,那双蘸了浅紫色药膏的大手慢慢地,慢慢地逼近自己……? ☆、章五 神泣血狱 节三 ?  章五神泣血狱节三吃醋 夜已深,苏小小将门开了个缝,向屋内看了眼,内力传音,尽力压低声响,“主上,你和雀公子还用晚膳吗?” “不了。” 说完,凤逍遥就低头,又搂紧了因为上药时太过害羞最后自己欺负地有些过头晕了过去的雀望,他还有点发烧,这会儿不复以往冰凉的身子像个小火炉,额间颈间全都是汗水。眼睑闭合着,浓密的睫毛这会儿不安地翕动,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梦里都有些什么内容。 哎…… 他凤逍遥要什么没有?多少美人等着他去宠?可他看见她们的脸总觉得少些什么。 他又一直在寻找什么? 想不通啊。 耸耸肩膀,凤逍遥也躺下身,这两日舟车劳顿,为了尽快回来见雀望,他没日没夜快马加鞭的确也没怎么休息,这会儿雀望暖烘烘的,他也觉得乏了,便闭上眼睛,抱着他沉沉睡去。 夜深了。 屋内的红烛已烧得快要见底,想来丑时已至。 两人熟睡的床铺很大,没有床帏和床板,就是一方十尺对平的大床,曜金国不曾生产这样尺寸和规格的东西,想来是别国贩运来的,颇有些别致。这会儿雀望可能是烧退了,觉得身子乏力,头也疼,醒来时便动作有些滞缓。他一动,凤逍遥也醒了,睡眼有些朦胧,“醒了?饿不饿?” 虽然腰部还是很痛,但是雀望能够感觉到,□□上了药,这会儿已经明显好多了,不再那么撕扯着生疼,不过还是有些抽抽的,而且比以前敏感了许多,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里面的软肉。身为医者,他当然知道□□并非用来欢好,尤其是受伤严重可能会留下病痛,而且男男……有违阴阳之道,若不是中了算计,他怎么会和一个男子做下这等…… 雀望咬咬牙,脑中只想着许多个如果。 如果茶亭里他再戒备一点,如果他早想到凌破霄和楚莜凝的阴谋,是不是就不会被算计,也就不会落入凤逍遥手里?不会被他强行……如果他没有搅入洛神大会这淌混水,那晚他就独宿在凤仙店角落,不去和凤逍遥熟识,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小望,别想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再去想,结果也是不会变的。”凤逍遥总是能一眼就看穿他这会儿在想什么,只见那人身子一转,撑着精瘦的肘,俊笑邪邪,“就算你想尽办法避开我,我还是能想尽办法缠上你,虽然我和你可能发展会再慢一点,但是结果还是不会变,那就是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 眼眸暗下,雀望语气嘲讽,“那你那群侍妾怎么办?”他没有去看凤逍遥被他说破的表情,自顾自继续,“她们知道你刚刚和一个男人……” 话音还没落,他就被凤逍遥扯了一把猛拉进怀里,被迫与那人四目相对,鼻息都发着燥热搅在一起,凤逍遥独有的声线,几乎带着能够魅惑人心的磁性,“你去了清风苑?” 感觉自己这么说,好似多么在乎他似的,雀望双颊一红,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可惜事与愿违,凤逍遥这次两只大手都伸开,牢牢捉住了他,把他按在床铺间,居高临下看着散乱了一头乌发,这会儿只着月白色冰绫绡的他,“你吃醋了?” 穴道已经解开,楚莜凝下在他身上的软筋散药劲也已经过去,这会儿吃了东西睡了一觉,□□也上了药,自然没那么难受。雀望抬腿就准备踢凤逍遥,不过别说他内力充沛体能满满的时候能不能成功,现下反正是被对面某人捉住了脚踝,还笑得一派等着看戏的样子。 “小望我真是受宠若惊啊!”凤逍遥心情大好,鹰目里流窜着光芒,“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 雀望怒瞪一眼,就算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这么生气,不然就又中了对面某人调戏他的圈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对着这家伙,已经不能够轻易控制自己的心情了。 扭过头,“……那日在茶亭,你分明可以不让凌破霄带走我,但你还是假装离开……事后又忽然现身。”雀望抬起眼,眼眸的冷光和杀意逼视着面前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声音转寒,“凭你,凌破霄还没那么容易骗过去。” 凤逍遥唇形长得极好,这会儿更是勾着极端性感的弧度,丰润又不失痞痞,“没错。我就是好奇他们捉你做什么,所以才假装被他们调虎离山,让他们将你带走。” “……”雀望表情虽还是那么冷,但凤逍遥还是从那双清泉般透亮的眸子里,读出了一丝信任被背叛的失望。 他这会儿还扯着雀望的脚踝,便扭了头,暧昧至极地吻了那细白的踝骨一把,踝骨下衣衫已然退却,露出了莹润修长的小腿,凤逍遥眼神邪魅,一口又一口热气喷在雀望依旧敏感麻痒的肌肤,“他们想捉你不是一两日,我就将计就计,让他们将你带走,免得后面他们突然袭击,我们也好有所应对,有备无患。事后不仅发生危险能来得及救你,万一你身处险境,我也恰好能……”说到这,凤逍遥脱长尾音,羽毛般轻柔的吻顺着雀望的脚尖向上,一点一点爬上小腿,大腿,手指,最后到了脖颈,耳后,“……逮住机会,占你便宜。” 好不要脸! 大掌呼了过来,凤逍遥含笑接下,两人就这么静坐着过招,好似两个打架的小孩,可是招招式式又是厉害至极,尤其是雀望,真的是恨不得把对面人置于死地。 凤逍遥看准雀望手腕,两指一夹,扣住雀望拇指,雀望慢了半拍,这会儿胳膊没拿稳,竟然被凤逍遥扯住,对抗中的力道你来我往,这会儿是没什么懂武的人观战,不然就会知道二人早就过了不下百招。一刻钟后,两人默契停下,互看彼此。 “……前夜在马车上要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喜欢你,自然想要与你更进一步肌肤相亲,为了让你接受我,我可以等,可以继续死皮赖脸缠着你,陪着你,探知你掩藏的身份,”凤逍遥平视着雀望,语气温柔,“但是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我对你觊觎已久,怎么可能坐怀不乱?而且你那身子要是有药可解,你拼了命也会让我给你拿药,但是你没有,那我就猜测,你定是中了什么奇异的催情迷药,会让医术如此厉害的你除了和人交合,再无第二条路可以走。……小望,告诉我,他们给你下了什么?” 人什么时候会将自己的软肋告诉另一个人? 那就是完全信任他的时候。 很显然,凤逍遥在雀望心里,目前还不是那个人。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雀望脸色一沉。 凤逍遥放开了雀望的手,仰身往背后舒适的床铺上一躺,脸上颇有些得意,“你要问那群侍妾啊,呵,都是些巴结我的人送的,没几个瞧得上眼,放在那儿有些日子了,你要不提,我都忘了,”他回过头,笑了笑,“你不喜欢,我将她们遣回或者送人就好了。”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不是要问这个。”雀望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红霞后,凝目逼视着凤逍遥,逼视着他那双邪俊的凤目,“你怎么在木屋找到我的?” “一路跟着你咯。”凤逍遥撅撅嘴,眨了眨眼睛,俊脸上颇有些无辜。 “下着大雨,我被打晕用马车拉走的时候你怎么跟的?” “我假装成赶车的人啊。”凤逍遥腾出手,好想捏两把雀望的小鼻子啊。 “你会易容术?”雀望蹙眉。 “苏小小会。”凤逍遥偷偷捏了捏雀望的脸,但都被打掉,一边躲着雀望打他的手,一边继续不死心地伸手,“……他俩审问你的时候我就在屋外等着,看他们什么时候把你安置别处。……不过小望,你就告诉我楚莜凝给你吃了什么嘛!留着这个好奇,我会寝食难安,被答案折磨致死的。” 告诉你好让你以后下药迷晕我? 雀望大力挥开凤逍遥又用力伸过来的手,掀开被子蹬腿就下了床,弯腰捡起地上一件件因为刚刚羞耻的上药而扔的颇有些凌乱的衣服,裸着玉腿就开始自行更衣。身后盯着他的火辣目光他已经懒得去管了。 凤逍遥自知雀望估计是打死都不会告诉他了,他也就不会自讨没趣连带着讨雀望嫌恶地继续追问,有朝一日楚莜凝和凌破霄落在了他手里,他自然有一百万种办法让他们说出。想到这,凤逍遥心情也就好了。 “小望,本来咱还能在柳州游山玩水几日,但是现下已然耽误了五天,估计赶到温州会来不及。……不然咱们明早便动身,这样早点到慕容山庄,也能赶在人多前挑挑房间。” 凤逍遥一边说着,却见穿好一身衣物的雀望这会儿似乎焦急地在找寻什么,可是他的七生笛就在他的腰间,并未见丢了什么啊?雀望的包袱和药箱他后来专程去茶亭取回,也派教众们仔细检查过有无遗漏,他还亲自打开包袱查过一遍,均未见何物丢失。 雀望摸了摸空荡荡的颈间,这才知道自己的血红玉竟不知何时遗失了。 明明在茶亭的时候,就算是打斗中他也能感到红玉在胸口的丝丝温暖,可是那之后呢?难道颈间绳子断了,落在马车上…… 忽然,被凌破霄一击击中腹部的记忆涌上脑海,那会儿自己痛苦地趴在地上,红玉滑出了脖子,楚莜凝就在他面前,蹲下身……生生将那玉佩从他颈上扯了下来! 凤逍遥见雀望兀自立在一片火红的房内,悠白的背影是那样安静。 “小望,你对我刚刚的提……” “现在就走,尽快赶到慕容山庄。”? ☆、章六 慕容世家 节一 ?  章六慕容世家节一 多情不似无情苦 燕无情扛着自己重达三十多斤的宽面镶龙纹青红柄大刀,正在一个山野常见的茶亭酒肆里饮酒。燕无情一年四季都只着暗红色嵌金丝马甲,扎高一个编织细密的冲天辫,配一条黑皮束裤,不论是去高原去草地,还是去河里,总之他的形象已经牢牢印在了每个知道他名号的江湖人脑中。 那小酒肆毗邻着从凉州和柳州赶往温州慕容山庄的必经之路上,这酒肆虽小,可是位置却好,离慕容山庄刚好半天脚程,着急赶路的一定会来喝个茶,缓行郊游的肯定会来饮个酒。所以,来往商队,镖车,旅人皆是络绎不绝,这小酒肆也就格外热闹红火。 燕无情不是一个人坐在这。 他身边坐着个身材格外娇小的人儿,那人始终戴着面纱,连头包裹了一件雪青色如意纹披风,仅只留下一双含着浓浓深情的柳叶眼,和两弯似喜非喜柳叶眉,不论是远观还是近视,都是一个朦胧的倩影,令无数路过的江湖英豪们不禁猜测这人是谁。 毕竟能够出现在燕无情身边的,除了风月阁阁主柳双月,就再难有哪位红颜了。 在一旁假装喝茶品酒的一众群豪,其实都是借故围着燕无情和面前人好奇地打量着,又不敢引起燕无情注意,毕竟万一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大侠,自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传闻柳双月的风月阁日进斗金,柳姑娘更是一位商界奇女子,只是其真实容貌从未现世,故而《美人谱》中无其芳名。也有传言柳双月相貌丑陋,所以不敢见人。 “……这一趟,又麻烦你了。”燕无情语气歉疚,与相貌一般粗犷的嗓音这会儿颇有些自责,“你身子弱,向来不适合出远门,我却……” 那小人儿身材娇小,细瘦无比,尤其和燕无情坐在一起,更是对比鲜明,就好像是爸爸带着自己的幼女,只见那人伸了手,一双小手柔若无骨,五指都很短,她轻轻攥住燕无情常年握刀而极为粗糙的大手,语气有气无力,却颇为认真,“慕容博老先生对妾身有知遇之恩,这次他八十大寿,我怎能不来道贺?何况现在最得圣宠的锦妃娘娘奉旨回乡探亲,此等百年难遇的盛景,妾身就是双腿不能动,爬也得爬来凑凑热闹,否则,岂不是终身遗憾?……无情,这次有你陪我,我很欣喜。” 人的声音总是有些难以言喻的特殊力量。 柳双月的声音非常好听,音色很是沉稳,温柔,却又不完全似小女儿般矫揉造作,与身材不同,她的声音很有些成熟女性的魅力,而她说话的语气不徐不疾,令人闻之不由通体泰然,摒除焦躁。 “月儿,这世间……除了你,已无人再对我这般好了。”燕无情反握住她只有自己半个手大的小手,眼神是那么认真。 柳双月面纱下的脸一红,羞涩至极地侧过头去。 当适时,雀望和凤逍遥二人的马车也停在了酒肆边,凤逍遥还是那副勤勤恳恳鞍前马后的样子,而雀望看他的目光也不似从前冰冷。 甫一见大厅人多,雀望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时至夏日,温州又在大陆最南,天气实在酷暑,更别说这炎炎午后,所有赶路之人全都拥挤在小小茶亭里,简陋的茅屋檐那点阴凉里满都是各位英雄好汉身上汗水蒸腾的味道。 雀望扭头就想离开,前脚还没抬,眸子就瞥见燕无情身旁的人。 那雪青色底衫很是罕见,是柳州独有的金蚕所吐的蚕丝所织,平日里看不出与其他镶纹有何区别,但你只要对着强烈的阳光就能看到这种丝线上所反射的丝丝缕缕的金光,虽不似冰绫绡那样不仅稀有而且功用强大,但也的确算得上曜金国数一数二奢侈的布料,尤其是很得一些商贾巨胄的追捧,因其金丝材质给人一种财源广进之感。 凤逍遥这会儿拴好了马车,刚想问雀望是要去茅厕方便还是饿了想要买些茶点,虽然他本来想要从教里带些出来,外面的东西他都怕雀望吃不惯,但是雀望那会儿好像急的不行的样子,让他又一次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也不知雀望到底是怎么了,一反常态,很是焦急地就要往慕容山庄赶。 而且有一件事令他非常耿耿于怀又没开口问,那就是雀望真的丢了什么东西吗?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如此焦急?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那东西,对他如此重要? 凤逍遥这一路都有点憋闷。 你说别人那啥了之后吧,都是感情更进一步的,就算不能更进一步,除了老死不相往来,也至少不会更加疏远。 但是雀望这小东西,看也不看他一眼,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事情,然后根本不顾他自己身子还未好全就马不停蹄像是疯了一样恨不得一天时间内就从柳州赶到慕容山庄。 你死皮赖脸地问吧,人家不理你。 你摆摆脾气吧,人家就更不理你了。 反正他凤逍遥就是拿雀望没辙。 这不,这一向讨厌嘈杂和脏乱的小人儿居然坐在了燕无情侧后面的桌子上,也不顾桌子上还有其他客人,也不开口问一问人家愿不愿意拼座,然后就直直坐在人家相邻的座位上,两颗小冷眸自始至终都盯着燕无情身旁的雪青色披风人看。 你说别人看那风月阁阁主的目光,至少有所掩饰。 雀望却…… 凤逍遥一把把药箱砸在桌子上,茶具声声,“咣”地一下,紧接着他就瞪了一眼四方茶座上唯一的“其他”客人,眼神凶狠,很明显是说这个位子我们占了识相的麻溜滚。 那人被凤逍遥一身真气和冷气迫得不自觉站起身,面色颇为尴尬,软着腿,缓慢后退。 凤逍遥这会儿披着黑羽鹤氅,就坐在雀望眼前,故意用傲人的身高和宽阔的肩膀挡住雀望毫不遮掩的视线。 果不其然,这小家伙终于注意到他这个人存在了似的瞪了他一眼,“让开。” 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起染坊了? 凤逍遥虽然心里不忿,但是身下还是没有挪动,邪俊英挺的脸这会儿像个受气包一样鼓着腮帮子,正掏出布巾拿出药箱里二人专用的杯碗擦着,“燕无情和他老相好有什么好看的,你一路都没看我,我刚好让你看一看。” “你让不让?”雀望语气很冷,不像是在开玩笑。 凤逍遥憋了一路,这会儿也怒了。 一把把杯碗撂桌上,“我救了你两次,小望。” “我并没有求你。”雀望站起身,噌一下转身就想走,凤逍遥叹一口气。 算了吧。 他早知雀望的脾气,这会儿和他置什么气? 人都是他的了,慢慢来,日子还长。万一惹他生了气,自己还不是得十倍百倍哄回来? 伸出手,扯住雀望细白的手腕,“我让,我让还不行嘛……” 听听,这语气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一脸快哭出来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绕到了自己桌子对面,还是紧挨着雀望坐下。 雀望又没有瞎,这一路一直和凤逍遥独处,这人一整天路边美景也不看,就盯着他。 你说,他一个人平凡普通的七尺男儿有什么值得看那么久的? 而且,他身上还有哪儿是这个无赖没看过的? 他反差这么大的性格到底是不是真的魔教教主? 素闻泣血教教主冷酷无情,手段狠厉,极端嗜血,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所以泣血教能够名震天下,就是因为五年前泣血教血洗了当时曜金国最大的赌场“狐狸窝”。至今没有人知道狐狸窝真实的所在,只是传闻当年那地方是真真的酒池肉林,光狐狸窝一天的进账,除却成本,可以顶的上曜金国三个月的国库收入。 狐狸窝卖赌,也卖女人,反正只要是和“享乐”沾边儿的生意,没有他们不做的。 狐狸窝只在晚上营业,开门的时间就是月圆之夜。相传,每月月圆之时,想要去狐狸窝享乐的富豪必须提前从黑市买一只不足月的黑狐,然后在黑狐脚上绑根线,到永州凌峻山脉山脚白桦林放生,但是那根拴在黑狐脚上的丝线必须足够长,直到感觉的到那丝线被人拽了一下,方才是被允许进入狐狸窝证明。 这会儿,就会有黑衣人出现蒙上你的耳朵眼睛,将你带入狐狸窝。 在狐狸窝玩乐的男男女女,都必须戴上狐狸面具。 戴上面具很有些好处。 你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也不必怕做出什么丢脸出格的事情,所以你的恣情纵欲就更加彻底,挥金如土也就更不曾吝惜。 那几年,衡量一位商人是否富有,就要问他去过几次狐狸窝。 因为那个销金窟里,每呆一日,就是百两黄金的损失。 江湖上对狐狸窝传言太多,神乎其神。 终于有一日,这地方忽然像是从曜金国的土地上凭空消失了般,竟然踪影全无。 无论再有多少人再抓无数黑狐放生凌峻山白桦林,得到的都是一根断了的细线。 再到后来,直至神算子卜申最新一期的《群贤武林谱》上,更新了江湖“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位后,那个出现在“一”位置上的泣血教,旁注就是九个时辰内血洗狐狸窝,无一人生还的丰功伟绩。 一时间,江湖风声鹤唳。 泣血教凭空出现,且手段残忍,杀人如麻的形象顷刻间便深入人心。 那么五年前,凤逍遥应是十七八岁。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成为偌大的泣血教教主?又是该如何乖戾的个性,才能让他带领教众抢劫还不够,还要杀光狐狸窝里所有喘气的生灵? 可是,雀望眼里,逆着光,小心擦拭着二人杯碗的凤逍遥,这会儿破天荒地正在细细端详那杯碗擦拭干净没,才没空抬眼看他。 “她就是风月阁阁主?”雀望问。 凤逍遥这会儿正憋气,你不让我看你不让我挡着你我让开就是了,不看就是了,你跟我搭什么话?你自己看呗,看着她的背影能不能解答的你问题,哼! “嗯。”敷衍的回答。 雀望心下叹一口气,“那楚莜凝是风雨阁第一琴姬,合该与她有所瓜葛?”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卜申,我也不是马梁,我可没写《群贤武林谱》,也没那个能力做江湖百晓生。”凤逍遥就是不抬眼,故意不去看雀望。心里想哼,没辙了吧!只许你平时对我爱理不理,看我不理你试试?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 雀望初出江湖,除了现下不在身边的大师兄林以清,他已经再无一个朋友。 幽居天华山药王窟十年,江湖对他来说,已经是很远的一个地方,一个他不愿意再踏入却也只能被命运卷进无法脱身的洪流血海。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9节 这里杀机四伏,危机重重。 而他对这江湖,却毫无所知。 这会儿,凤逍遥耍了些小脾气,他才猛然惊醒。 如果不是这人在他身边,跟他说了很多江湖的事情,他怕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全。 他盯着这个擦好了杯碗,分别放在了二人身前后,便又从药箱里掏出那瓶珍贵的“琼浆玉液”的闹脾气俊脸,这会儿还是故意侧过头就是不看他,不由得有些觉得自己可能是过分了。 雀望深知自己并不会与人相处,有时行事的确太过我行我素。 也许就算是相互利用的他与凤逍遥,也不该闹成这样。 他转过身,回头看了眼燕无情搀扶着那似乎很是娇弱的女子缓缓走出酒肆的双双背影,轻声道,“我是有东西落在楚莜凝那儿,才会对于她相关的事多些留心。我饿了,叫些吃的吧。” 这声清冷的嗓音,只让凤逍遥精神一震。 雀望向来不屑解释,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但是他开口解释给自己听,那就是在乎自己的感受! 邪魅一笑,仿若奸计得逞,这会儿生气不再,又换做了一脸为你肝脑涂地深情款款,“好好好,还是糯麻团不放糖,什锦年糕蘸蜜,对吗?” “嗯。”雀望端起桌上的琼浆玉液,细细品了口,甘醇回荡见,一双冷眸注视着凤逍遥这会儿眉开眼笑与茶亭小二点菜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莫名窝心。 他这一生,从未有人因他一句话开心,一句话难过。 除了师父和师兄,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好过。 他还是害怕多过信任,防备大于感动。 算了,由他去吧。 就算是虚情假意,在他被凤逍遥厌弃之前,就维持现状吧。 天色已晚,慕容山庄门庭若市。 临湖而建,日沉西边,灿烂的晚霞将慕容山庄正门“慕容世家”四个大字映得耀武金黄。 不是冤家不聚头,老话说的一点不错。 凤逍遥牵着雀望刚从马车上下来,那边凌破霄和楚莜凝也从深绿色华盖的铜铃车辇上探出身子。 夕阳光很暖。 四人之间的气氛,却剑拔弩张。? ☆、章六 慕容世家 节二 ?  章六慕容世家节二楚江水碧楚天清 天机子卜申所著《群贤武林谱》中,总序只有七个字,一二三四五六七。 其中世间至宝,探索勇者传说的源头,就是令人遐想无限的“六”。 “六”是神州大陆上最诱人的六个传说:玉剑山庄所铸,“得沉沦者得天下”的沉沦剑;号称“起死回生阎王殿”的医圣神药;“失落灯塔”,龙石群岛禁海藏宝图;天华山中传说吃一口就能增加六十甲子功力的“冰火双蛇”;长州踏雪峡谷千年寒魄玉;凉州烈焰火山千年血红玉。 二十几日前在凤仙店,雀望翻看《群贤武林谱》后,才知道“医圣神药”的威名竟早就在江湖中传开,可是只有他知道,师父段岳穷尽毕生心血所炼制的“医圣神药”,直至他死前,并未真的炼成。如果师父还能多活些时日,说不定…… 心下一叹,终究是往事不可追。 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血红玉早已不在。 若不是温州天气炎热,恐怕自己这怕寒入骨的体质早就苦痛难耐了。 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任何神药都无法救治。 只有烈焰火山的血红玉中千年积蓄的热量,并不炙热,而是缓缓而来,才能温和他冷痛的经脉。这血红玉天下间只此一块,因为当年掘玉之人为了抬高价钱,掘出此玉之后,便砸碎了烈焰火山所有玉脉,纹路如烈火岩浆的血红玉本就难寻,何况是仅只一条玉脉的稀罕玉种? 人的贪欲永无止尽,为了独活,就会倾尽全力残杀其他物种。 那血红玉若是丢了,恐怕此后他的身边再难有一丝温暖。 雀望可以忘却很多事,也可以被逼记起很多事,但那都并不能随他控制。可是留存一份温暖给自己,就算是以后葬身他处,恐怕死时一刻,也不会悲哀的对这世间只留下一丝冰冷的感觉。 所以这块血红玉,他一定要拿回来! “我有事求你。” 正在热络地收拾着床铺的凤逍遥手一抖,几乎以为刚刚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雀望说有事“求”他! 可是邪目一凝,心思又沉下了。 他不喜欢雀望心里有如此重要的事物,重要到了他可以违逆自己本性,去求任何可以帮他达到目的的人。 现在那个人是自己,但以后呢? “什么事。”凤逍遥背对着坐在桌案后的雀望,手中早就把真丝被面几乎攥出了孔。他语气很平静,但是这份平静里蕴含的情绪,绝不是温暖柔情。 “帮我支开凌破霄,”雀望注视着窗外银色辉辉,凄冷皎洁的明月,“我要见楚莜凝。” “你是有东西落他们那儿,还是就前几日给你下药的事前去理论?”虽然机敏如凤逍遥,知道雀望肯定是做前者打算,但是私心如任何普通男子,他就是不死心地想要问,想要雀望说不是……可惜。 “……求你。”雀望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只是如叹息一般轻轻开口。 这只会让他更生气! “那我有什么好处?”凤逍遥大力把手中的丝被掸了掸,骨节攥紧。 端坐在圆形四角樟木桌案前,雀望手中把玩着手中形制规整做工雅致的细釉白瓷茶杯,眼眸略向身后方向瞟了一下,再压低。 “……你不是想知道我手中七生笛的来历吗?”雀望放下茶杯,“我可以告诉你。” 谈判的最高境界其实和结婚一样,所有人都力求有限范围里最互惠互利的等价交换。 那么这个筹码,很显然并不足以诱惑凤逍遥。 “小望……”他站直身子,这会儿面前两人的床铺已然铺好,“我不只可以帮你支开凌破霄,还能保证你去找楚莜凝的时候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雀望等着他的条件。 “但是,”凤逍遥转过身,朝着雀望走来,一双鹰目牢牢锁住他一身白衣的背影,“等你事成,你必须告诉我你去找楚莜凝的原因,和这原因为何如此重要。如果你是想去找回一个物件,我要知道那物件的故事。” 比起凉州荒凉的夜景,四下毫无遮蔽的月色,慕容山庄的月便也柔和的多了,四周都是些繁茂翠绿的树,月光将树叶的绒毛笼罩,亭台湖泊皆是随处可见,雕梁画栋,富贵逼人。 楚莜凝应邀前来慕容山庄进行琴乐表演,除了她,这次风月阁似乎格外重视此次寿宴,连阁主柳双月也会大驾光临。 慕容山庄光是占地就比薄暮山庄大了不下三倍,又不似凉州寒酸,全是平屋设计,这慕容山庄内面积大点的庭院厢房所在的雅楼内,各个都是两层以上的格局,很大程度上利用了空间,也就能够容纳更多的客人。 楚莜凝住在西风苑。 可能是有齐宣的前车之鉴,慕容博老庄主也觉得武林群豪挤在一起容易生事,何况男女有别,洛神会上的恩恩怨怨不少,可再别招惹到此处。 慕容山庄不似薄暮山庄那般整体是一个方正的形状,而是圆形布局,圆心是慕容世家家主们平时住宿的地方,越向外延伸的圆环就是越低的等级,最外墙住着家奴,然后依次向内是家丁、婢女,侍卫,靠近圆心的一圈雅楼用以接待宾客,分为东南西北四苑。 东苑接待达官贵人,各城郡守。例如凉州郡守齐宣和慕容天骄曾调戏过人家小妾的初阳城城主林忘风。 南苑接待大陆各地名商巨贾,世家子弟,如“雪绮天坊”掌柜田志,皇城第一酒商“问天号”掌柜向问天,以及名门之后龙天翔等。 西苑全是女子所居,接待各地前来的名门闺秀,世家侠女,还有青楼名妓。因为洛神会上伤势未愈,苏小小回皇城惊鸿阁养病,遗憾不能出席,故而风月阁楚莜凝以及阁主柳双月的亲自出马,为风月阁在江湖上的声势又造得更高,尤其是洛神会一曲《红菱采莲舞》惊艳众人,洛神大会结果未明,楚莜凝洛神封号的声名登时水涨船高。 北苑则负责接待一众慕容博老先生还算看得上眼的武林群豪,虽然说是“还算看得上眼”,但能有资格“免费”入住慕容山庄的,必须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严格、一灯大师自不必说,燕无情、雀望等后辈小生,竟然也能得到慕容博的赏识,可见这位八十寿诞的耄耋老人,当年一手创立慕容山庄,多年来行侠仗义,很受江湖人尊重,和他为人处世颇有胸襟总离不了关系,只可惜晚年教子无方,孙女孙子更是不成气候,若不是慕容锦荣封锦妃,恐怕慕容山庄衰落颓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原本雀望是绝不可能在慕容山庄内有落脚之地的,但是楚莜凝非要从上官水滢那儿探知解了她“千日醉”的人是谁,联手凌破霄逼迫雀望露面,用慕容天骄中的“蝶醉”试了他的医术,这才阴差阳错让雀望对慕容世家这棵独苗有了救命之情,也才会被慕容博专程写了请帖邀请参加他老人家八十寿宴。 雀望站在西苑楚莜凝房门前,注视着二楼烛火间一片冉冉倩影。 《清秋锁》从她嘴中唱出,确有些许虚情假意,可是如同撒谎一样,没有前面九句真话,又如何能用最后一句谎言骗人?楚莜凝倘使日子过得当真舒心,又为何所选所作歌曲,曲曲都是婉转凄楚,潸然泪下之乐? 这个姑娘,为何会从天真少女,变作歹毒蛇蝎? 雀望不知。也不想知。 他只是要拿回自己胸口的血红玉。 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去知道。知道了,才能戳中楚莜凝的软肋,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很喜欢青色。 比翠浅,比蓝暖,又比黄色多了沉静。 青是一抹复杂的颜色,就好比她,也是一个复杂的人。 她这会儿拆下了白日的发髻,正用桃木梳一缕缕梳着自己乌黑的发丝,眼眸含烟,盯着梳妆台上雀望的血红玉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火一动,楚莜凝扫了一眼窗外掠来的一丝黑影。 她身未动,手中不停,只是继续梳头。 “下午门口见着时,雀公子还留着三分礼数。如今没了旁人,进女儿闺阁,倒也不拘谨,白衣登徒子的样子,奴家依旧喜欢得紧。” 雀望环顾了一圈室内陈设,最后眸子停在左侧花架旁摆放的一个古铜鹤顶香炉,炉内焚着些快灭了的香,香内混着些艾草,“楚姑娘最令在下佩服的就是胆量。毒杀上官世家与慕容世家继承人,洛神大会上更是出手狠准,毒杀群雄,如今,也可以堂而皇之再来慕容山庄,为慕容博祝寿。” “公子的话,奴家都听不懂,”楚莜凝将耳畔青丝绾至耳后,唇角冷笑,“如今夜半无人,公子再不离开,奴家可喊人了。” “你怀着身孕,打不过我。”雀望刚一说完,楚莜凝原本镇定自若的脸上忽就一片煞白。 她放下木梳,这才想起炉中香火未熄,想必雀望闻出了端倪。 雀望继续道,“你拿走我的东西,不过是为了保胎。东西还我,我可以给你些保胎的汤药。” 楚莜凝笑出了声,“哟,雀公子,怎得今日大发慈悲对奴家如此周到考虑?公子美色名利皆不入眼,偏偏对这红玉情有独钟。早知这红玉如此重要,奴家就该以此作胁,方能省去不少力气。” “姑娘此行慕容山庄,绝不会是全无打算,估计又要掀起一波血雨腥风,”雀望注视着她温柔的侧影,“慕容博想必也知道洛神会刺客还未落网,所以才会专程邀我前来,以备不测。在下不才,坏过姑娘一次好事,也就无所谓再坏第二次,第三次了。” 楚莜凝甩了一把青丝,怒而站身,眼眸寒光迸射,斜过眼直视雀望,“雀公子,与我凤凰笼作对,对你并无好处。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我们能给你的,绝对是终生荣华。公子聪慧过人,这会儿怎生得如此糊涂?” 屋内烧着艾草的香炉已灭,袅袅烟烟,丝丝缕缕。 二人都没有说话,静视彼此。 半晌,雀望开口。 “姑娘既然已有骨肉,就该知道福泽不深,荣华不长,”雀望注视着她的小腹,目光颇为沉痛,“父母孽障,终有一报。……姑娘如此珍惜孩子,即便不合时宜,素体太寒不适生育,却还是用艾叶强行保胎……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他顿顿,而后一字一句,“姑娘对腹中孩子生父用情至深,却又重任在肩,两方权衡,终难割舍。” 一个人什么时候会让别人害怕? 在他力量占据绝对优势,而这种优势又恰恰威胁的了你的时候。 楚莜凝身形一滞,看着雀望的眼神已然变了,似乎是恼怒,又似乎是被看穿的恐惧。 “公子再不离开,奴家就要喊人了,说公子仗势欺人,欺辱弱质女流!” 女子孕后两月内是最敏感的时期,一旦出血就很可能是流产先兆。楚莜凝身材本就瘦弱,身骨虚寒,五内郁结,根本不适合受孕,会拿走自己血玉暖身也是情理之中。而今,不是作为刺客的她第一次以一位母亲的身份站在雀望面前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她是比楚莜凝美丽百倍的女子。 可是,她对自己的爱,还不如楚莜凝对腹中孩子的万一。 难道说,他的娘,就比楚莜凝的心歹毒千万? 那么天下女子,天下母亲,又都是怎样的样子呢? 他不懂。 也不想去懂。 他讨厌看到美丽女子抓狂的样子,幼年至今,从未改变。 雀望手腕下闪出三根银针,另一只手抄起桌上茶杯做了佯攻,茶杯砸向楚莜凝面门。楚莜凝一惊,青色丝裙随着腰身摆动抬腿就踢上一旁柏木立柜上的青瓷花瓶,巧手灵活从腰间抽出两挽暗青色绸绫,纠缠着朝雀望袭去。雀望早知她的武器便是这天蚕丝穿线的花面绸绫,缠腰可防护,抽身可进攻,便不做正面冲突,反是顺着绸绫打来的方向贴身上前,顷刻近了楚莜凝的身,细长的手腕一探,三个银针已然戳入楚莜凝手臂三处大穴,三寸三分。 楚莜凝表情僵硬,连话都说不出,僵直站着,显然没有料到雀望武功如此之高,而且医术不凡,制服人的时候从不强攻,而是智取。 雀望低眉看着被那绸绫杀气划开的自己衣角。 哎……回去又要被凤逍遥念叨了。 “楚姑娘,得罪了。”雀望缓步而走,取了梳妆台桃木梳旁的血红玉,重新系回颈间,感到胸口温热,这才回身走去窗边,离开前,他回过头,“烧艾温经作用很是生猛,过热后凉反倒会损伤经脉,为了腹中孩子考虑,姑娘还是莫要再用。……若要保胎,还是多在身下注意保暖,炎夏亦然,切不可腰腹受寒。告辞。” 被银针困住穴道的楚莜凝大怒而叫,“雀望!” 白衣背风独坐窗边,月华如练,他一身颜色有些傲然孤寂。 楚莜凝语气艰涩,“下次再见,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丝丝暖暖的温热令雀望无比安心。 慕容山庄西苑的花园里静极了。 凤逍遥安排的很好,没有凌破霄,也没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他很容易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月光原本是醉人的光晕柔和,可此时时至午夜,就算是炎热如温州,地表温度也会走低一些。 月色也就凄冷几分。 雀望按住胸口暖意洋洋的血红玉,忽而想起一张模糊的脸。 一个送给他这玉佩的人。? ☆、章六 慕容世家 节三 ?  章六慕容世家节三血红玉 “啪——!” 巨大的酒缸不知被什么东西打碎,烂瓦砖铺了一地,浓烈的酒香随着晶莹的液体从瓦缸里涌了出来,将脚下冻得结实的冰雪之地融化。 “跪下——!” 那声音非常凶狠,好似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声音来自自己的娘亲。 他没有反抗,没有哭泣,忍着钻心的疼痛,跪在了一片烂瓦之中,雪白的衣裤上渗出一点一滴温热的血红,噬骨的冰冷沿着他的血脉神经,一寸一寸爬了上来。 好冷,好疼。 带着倒刺的鞭子一鞭一鞭抽打在他的身上,瓦片里还有些酒液残留,这会儿都变作了火烧一般的□□,火辣地咬食着他的伤口。那些包裹在雪白衣裤下,被烂瓦尖利的豁牙刺入的伤口。 “夫人……别打了!不是少爷的错,是奴婢打碎的酒缸!求求您,别再打少爷了!” “是啊夫人,别再打了!” “夫人!” “夫人!客人就要到了!您……还是快些去前厅吧!” “……” “……” 人影纷乱,家中婢女们终于带着娘离开了。 他不记得她们的脸,他只记得雪地上因为白雪化开,被踩得又脏又乱的鞋印。泥泞不堪。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因为没有人叫他起来。 他的腿早就麻木了,早已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你是做错事了吗?”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他眨眨眼,从温度流逝的低温昏迷中缓过神来。 “你怎么不动啊……睫毛上都粘了雪……”一个穿着墨色抓绒裘袄的小男孩突地进入他的视线,“你是雪仙吗?”他伸了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黑亮亮如黑葡萄的眼眸颇有生气地滴溜溜直转,“暖的啊,不是雪人……你好漂亮啊……你是玉剑山庄的人吗?” 如果没有这一声叫喊,自己可能已经被冻死在地上了吧。 他微微动了一下大腿根,只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毫无知觉了。 男孩伸过手,一把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略高他一点的手伸出,扶住他的身子,拍了拍他单薄白衣上的雪花,“你怎么不会说话啊,是哑巴吗?” 他摇摇头,拉住男孩为他拍拭衣裤的手,盯着男孩看着。 男孩也看着他,一直没说话,就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纯净的雪地里仿佛落进来一个精灵。 直到那边似乎有家丁跑了过来,焦急地找着谁,面前黑皮袄的男孩才拉住自己的手,似乎并未注意自己腿下疼痛,拽着他就猛力奔跑,一边跑还一边愤怒地大叫,“这帮人真难缠,一点自由都没有!快带我到哪儿躲起来!” 他腿一痛,脚下一绊,险些跌在地上。 小男孩突然注意到他腿上受了伤,但是因为气温太低,血已经不流了,全都凝结在白色裤子上,眉宇间很是心疼愧疚。 可是这心疼并未持续很久,小男孩一回头,这才惊觉后面人竟不知何时追了过来,立马蹲下身将他背起,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附近任何可遮挡物跑去。 窗外漫天鹅毛一般的大雪,他和小男孩就那么挤在家里柴房后的柴火堆里。 男孩似乎极度紧张,全程一直背着自己,手都顾不及放下来,他并没有喘气,但是趴在他肩膀上的自己能够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这心跳太快了。 可能是抱着他太久,小男孩手酸了,这才将他放了下来,两人贴着墙根,彼此都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只听着屋外家丁慌乱的对话和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见小男孩放松了似的大喘了一口气。 小男孩看向他,忽然捉住他的手,“你刚刚没事吧,腿还疼吗?我没注意,拉着你就跑……” 他从来没被谁接触过皮肤,别说父母,婢女下人从不敢近他身。因为娘亲下了命令,吃饭穿衣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不可以任何人伺候。 他一惊,竟然第一次知道别人的体温是这么烫,而他自己的小手是这么冰。 小男孩看着他,握紧了手,“你好冰啊,冰的也像雪人。……你长得这么漂亮,不会真的是雪仙吧?太阳一出来,你会不会就融化了?” 他摇摇头,不习惯被这么温暖的温度握着,就想抽回自己的手。 小男孩不放开,好奇的黑葡萄眼睛睁得大大的,长长的睫毛下天真烂漫的黑瞳距离他的脸只有不到半寸。他觉得男孩呼吸好热,他侧过头。 小男孩似乎看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便松开了紧紧拉着他的手,瘪着嘴,蹙眉,似乎在小心求证什么,特别正经道,“你肯定是雪仙,肯定会融化……这里没有太阳光,那我用热热的东西试试,看你会不会化了……”刚说完,小男孩就从自己随身的兜里取出一块红色玉石,掰开他的手掌放入手心。 他吃了一惊,这块红红的玉石居然这么暖! 男孩看他好奇地攥着玉石端看的样子,像是颇有些失落的样子喃喃了一句,“你不是雪仙,没有融化。” 忽然,那边窗口探头进来一个他没见过的下人,似乎看到了他们两个,对着身后大吼了一句,“快!少爷在这儿呢!” 小男孩儿吓了一跳,焦急地四下张望,似乎很是慌乱,“还有哪儿能躲?” 他捧着那块红红的玉石,望了一眼屋子,后来想起这柴房改建之前是一个废旧的厨房,那就是说应该有个灶台。他指了指那柴堆后面的废弃灶台,上面还有些煤灰的残渣,黑漆漆的,颇有些恐怖。男孩估计是急了,也顾不得脏了他一身名贵的衣料,趴低身子就从烧火的端口爬了进去,后腿先进,而后一点一点往后退,最后只剩下一张脸。 他看那群寻找男孩的家丁就要撞门进来,赶忙忍着腿疼把一堆堆柴火搬过来,盖住男孩儿的脸。男孩大叫一声,“你怎么办啊?” “你别说话……”他终于开口。 “你不是哑巴啊?”男孩一惊,而后想到什么,“你快藏起来!任何人问起,千万别说见过我,别说认识我,别跟人提起我!你也别让他们抓到了!” 他不管男孩在说什么了,就一股脑把手里柴火往那灶台上堆。 “咚!咚!咚!” 那边撞门声越来越大,他一急,这才发现因为搬柴火而满是木刺红痕的小手中还攥着那红玉,正想还给男孩,却见柴火堆已经被他自己堆得严严实实,一转头,那边门已经被撞开了,心下狂跳,赶紧把红玉收回袖口。 三五个家丁打扮的陌生面孔涌了进来,他并不认识。 为首的一个人看了看柴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一旁一个同伴拉了拉他的衣袖,“天!这就是、这就是玉剑山庄小少爷啊!好可爱……” 为首的家丁一把挥开旁边兴奋的同伴,“找不着咱家少爷,你还有命回去?别看了!咳,”那家丁清清喉咙,“少庄主,您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大概跟你差不多、比你高一点的小男孩,穿着墨色裘袄,就在这附近?” 他眨眨眼,摇摇头。 那家丁的同伴含着笑,“您一个站柴房做什么啊?怎么不在大厅见我家夫人?” “你那么多话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少爷!”为首的家丁真是被自己猪一样的同伴搞得无语非常,赶忙就把其余几个看见人家家少爷就跟发春了一样的一众同伴推了出去,一边推一边回头,“您要是看见了,赶紧通知我们啊!” 他紧张地点点头,手心都冒汗了。 看那群人走远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拨开灶台上的柴火把那小男孩儿挖出来,就听着山庄管家这会儿推门而入,找着他了,一张憨厚的脸上总算从苦瓜窘态变作艳阳晴天,“哎呀少爷啊!您真是把老奴急死了!您怎么在这儿啊!我一听说夫人又发病了,赶紧就去药房取了药,赶回酒窖外,您已经不见了!腿还疼不疼?” 他摇摇头,很担心灶台里的男孩,又不敢回头看,就僵在那儿。 那管家吹着黑白掺杂的胡子,过来就拉住他肩膀上的衣料,“少爷快去跟老奴上药吧!庄主不在,吩咐了我们要好好照顾您啊!我可怜的少爷……哎……夫人的病怎么就不见好呢!吃了多少药!哎……好好一个山庄……现在……” 漫天大雪的黑暗里,他频频回头凝望着那一堆柴火的灶台。 那也是他对于红玉主人最后的回忆。 站在北苑屋子门口,雀望很犹豫要不要进去。 当初答应凤逍遥告诉他这血红玉的故事,是因为自己很急。 现下思索再三,一旦讲出,凤逍遥那个精明的家伙,一定会追问自己幼年诸多事情,甚至包括他疯癫的娘,和…… 如果蓄意隐藏,那便是说谎。 他不喜欢说谎。 也许所有的投入与回报总是对等,所以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勤奋努力。 凤逍遥显然信奉这一条,所以才会给他设下陷阱,让他欠的人情还不起。 可是想想方才帮忙支开凌破霄的提议的确是自己提出,如今再去推诿欺骗,实在不是大丈夫行径。 犹豫再三,雀望猛吸了一口气,正要推门,门就自己开了。 抬头,凤逍遥含着笑心情大好,等待收获胜利果实的微笑就在他头顶正上。 看着那张脸。 他就胸口微滞,开不了口。 “小望!你终于回来啦!我刚就听见你脚步,就看你迟迟不进来,想着你肯定在发呆!”凤逍遥拽过他的手,关了门就往床上拉,“快快快,你那是什么宝贝,快给我看看,给我讲讲!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楚莜凝跟凌破霄发了好一通脾气!乐死我了!你猜我怎么把凌破霄调走的?” 雀望这会儿心下百转,不知道该怎么跟凤逍遥说第一句话。 凤逍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开心里,并未注意雀望不太自然的表情。那张只有他读得出情绪细微变化的小脸上,这会儿写满了躲闪和掩藏。 “……我给慕容天骄喂了泻药,让他肚子疼得哭爹喊娘,一口一口叫着凌破霄,扯着他的衣服就不撒手……那场面你是没见,跟小孩儿见了亲爹一样。慕容天骄平时挺狗眼看人低的,到了凌破霄那儿就会撒娇的很,呵。”凤逍遥端过桌上早就准备好的“琼浆玉液”,递了过来,“润润,累了吧。” 雀望接过那杯世间罕见的佳酿,只觉得这会儿这至醇的酒香全是他心下不能说的秘密,和腿上被酒缸碎瓦割过的早已愈合却留在心底的伤疤。 他转过脸,不敢直视对面人,没头没尾,忽然一句,“……对不起。” 人会因为很多事情跟人道歉。 无法承担的时候,承诺不能兑现的时候,或者做了什么愧对别人的事的时候。 凤逍遥原本开心的脸,这会儿只剩下冰封的寒意。 周身真气都在泛冷,雀望自然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态度的不寻常。 他没有抬头。 习惯了笑脸,如今再看过去……必然只会心酸。 两人之间静默了很久。 凤逍遥知道,雀望从不会轻易道歉。你对他好,他也会回一句“我并没有求你”或者“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可那是正常的雀望。雀望不会说对不起,不会道歉,更不会说谢谢。 但是今天,他不只说了“求”,还说了“对不起”。 呵。 他再问为什么,是不是又会得到一句“不关你的事”? 什么千年寒冰也该焐热了吧? 你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等…… 但是就连这样的事,我都不配知道吗? 但是是你答应过的,不是吗?你说我们相互利用,彼此交换,公平的很。 那里公平?你公平给我看啊! 凤逍遥压抑着满心汹涌的怒意,嗓音都泛着狠,“你改主意了,不打算告诉我了?” 雀望虽然冷着声音,但是仔细听去,还是可以听出他的心虚。 “……你可以问别的。” 黑羽鹤氅一挥,单臂扣住雀望肩甲,往床上猛地一按,邪魅的眸子里平素的不正经早已不再,雀望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杀意,但更多的是怒气。凤逍遥嘴角扯着冷笑,笑意不及眼底,“我傍晚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想知道,什么东西,对你如此重要,重要到了你居然会求我。……小望,你还打算骗我第二次,是吗?” 雀望直视着他,直视着这双看起来无比真挚也无比痛心的眸子。 被那双黑瞳戳的有些难受,他扭过脸,“除了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别的。” 凤逍遥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很大,身子趴低逼近他,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我不想知道别的。” 有些秘密,和其他秘密不同。 它是深埋在心底最痛苦的存在。 因为它连带着太多的人事物,太多的纠葛。你不能说。 一旦开了头,知道这个秘密的第二个人,就能把你的心砍得稀巴烂,因为是你先开的口,给了他能够伤害你的屠刀和权力。 这个秘密里有他的娘亲,这个他永远都不会开口的存在。 这个秘密里还有一个给过他温暖的小男孩,现在不知人在何处,是否幸福。 他们就像是自己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一个冰寒,一个温暖,一旦打开,他在凤逍遥面前就会全无保留,无比□□。 那样,自己就再没退路和保护自己的筹码。 他已经任由这人进入自己的身体,心里,太深了,不能再深了。 他怕等到有一天,他必须与所有仇人拔剑相向的时候,这个人与他对面而立。 这会儿他才惊觉,他竟然从未真正想过会和凤逍遥有一天是仇敌。 雀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伸出手,按住自己腰间的绦带,白色的绣纹上精致的盘云银线,可见挑选给他的人对他多么上心。 拉住绦带的手是颤抖的,雀望知道,那是自己的手。 一点一点扯开,扯得极慢。 “你只要不再问,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章六 慕容世家 节四 ?  章六慕容世家节四终不舍 他二人独处的时候,屋里、马车里、田野里,从未如此安静过。 因为那时的凤逍遥总是为了逗他开心,死皮赖脸地和他搭讪,试图问出一些和他身世相关的事情。可是那人总是做得巧妙,总让他听得出来他问他的目的,说得好似他凤逍遥特别傻才能问出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但是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又总能骗出自己说几句凤逍遥似乎期待很久的话。 因为自己每次忍无可忍了以后,凤逍遥就会笑得很开心。 他笑得时候特别爽朗,漫天的阳光,大树,草木似乎都沐浴在一片潇洒欢快的风里。 看着看他准备脱衣服的动作后,整个人从床上站起,背过身,不再说话的凤逍遥,雀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知道,如果他这么做,凤逍遥就不会再问任何话了。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你非要这样吗?”凤逍遥背对着他的身形很是高大,一身黑衣,像是兀立在暗夜的孤独亡灵,“你非要如此糟践我对你的感情,是吗?” 凤逍遥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往前迈了几步,“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脱了你的衣服,什么都不再问,沉浸在你施舍的那点甜头?你以为我对你好,就是想要骗你,知道你是谁以后就利用完你,然后伤害你吗?你以为我很喜欢追着你看你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呵,雀望,你够狠,你赢了。” 他的小朝天靴停住。 雀望几乎能听见蜡烛烛心被烈火烧得噼里啪啦节节断裂的声响。 “我不问了。你丢了什么东西,你在乎什么,你为什么那么伤心,为什么那么焦急,”他拉开门,“我也不会再自讨没趣,惹你厌恶。你不愿意说,我不再问便是了。屋里小,你睡吧,我就不吵你了。” “啪。” 门关上的一瞬间,雀望几乎是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了一下。 他觉得心口的红玉也已不再温暖,周身都像是回到了十余年前的那天,回到膝下冰冷的酒缸碎瓦上已经结冰的酒水中。 他倒在床上,只觉得心里堵住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感。 慌乱无措,毫无尽头。 凤逍遥前脚刚踏出屋子,关了门,一张满是怒意的脸忽然就笑开了花。 其变脸之快,丧心病狂。 回头看了一眼门里的灯火,和那似乎蜷缩在床上的小小身影,他眼眸里情绪不明,鹤氅一挥,回身跳上了屋顶。 燕上飞的脚步轻快,看他月色下一张洋溢着幸福微笑的俊脸,估计世间万物都会十二万分的疑惑了。 也许是确认走的够远,凤逍遥漆黑的身影到了一处幽林,闪身而入,顷刻没入深处。 且听一声娇嗔,“什么事令主上如此展颜?” “……”凤逍遥长身而立,但笑不语。 “定是雀公子又给了主上什么甜头,才能把主上美成这样!”苏小小蒙着脸,娇小的身形穿着一身夜行黑衣,这会儿也没下跪,就是从树后走出。 “鬼灵精!”凤逍遥一笑,“今天心情好,不罚你。什么事急着找我?” “属下无意打扰主上和雀公子休息,只是事发突然……”苏小小欲言又止。 “不碍,我正愁今夜得哄他睡了才能来见你,怕得到后半夜……”凤逍遥回忆起他走出屋子时回头看的那一眼,雀望一脸愧疚的表情,虽然他很不忍,但总算是传递了自己的心意。一想到一向冰冷的毫不在乎世间一切的他,这会儿为了自己竟然会有些不忍,凤逍遥整个人美得就快飘到天上了。……不过雀望的事归雀望的事,泣血教的正事他也不能耽误,于是又摆出教主威严,换了语气,“说吧,何事?” “属下查知,上官正飞那老贼自洛神大会开始就一直监视雀公子,奇怪的是,却也只是监视,从不曾加害于他……”苏小小凝眉思索。 “哦,这老不死的什么时候有空关心起江湖之事?”凤逍遥似乎来了兴趣,“他除了分管朝堂,最近还忙着自己儿子和齐宣女儿的大好联姻,这么在意小望做什么?……是因为我?” 苏小小一双黑夜中的灵眸映着月光,“主上明目张胆出现在雀公子身边,自然会引起上官正飞注意……但是……属下却猜测,他会监视雀公子,并非因为主上,而是因为……在秘密调查雀公子身份。” “我也在查小望身份,好奇他也很正常,不足为奇,怎么……” 苏小小深吸一口气,似乎为了给自己的猜测加强些信心,“主上,请恕属下直言……雀公子,似乎与、与十年前玉剑山庄灭门之事有关。” 此话一出,凤逍遥脸色登时寒了三分,“你说什么?” “属下昨日用摄魂之术,秘密逼供上官正飞派来暗查雀公子的手下,才知雀公子曾夜会齐宣,似乎以不知什么办法,胁迫齐宣说出其妻子多年前逝世真相。咋看起来这两个目的毫无联系,可是属下回去细细思索……公孙彤棉当年惨死,是因为产时遭人算计,而算计之人,属下不必说,主上也该很清楚……那么,雀公子这个问题就问得巧妙了。属下便不禁作此猜想……” “齐宣可有说出当年毁了玉剑山庄的幕后主使?”凤逍遥此时语气颇为冰冷,几乎可以屠尽世间一切活物。 “齐宣狡猾的很,必然不会全盘说出。但是……他有暗示雀公子,那次事件是有人蓄谋良久,且此人背后势力很大,五大门派,六大山庄,也只是背了黑锅,而后又成了那幕后主使的贩夫走卒。” “小望为何会问玉剑山庄之事?” “属下也曾想过……但是,唯一合理的猜测,就是雀公子是玉剑山庄惨案中的幸存者,就算不是幸存者,也一定是亲人死在庄内,或亲故与玉剑山庄有关。雀公子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十年前被医圣,也是前太子段岳收养,之后就一直幽居天华山,与其师兄同住,十年如一日,直至顾长空杀死段岳……”苏小小这些时日也是费尽心思,可终不得谜题答案,满腹不解。 “玉剑山庄一百零八具尸体俱全,庄内所有人,亲眷家属,凡是沾亲带故,都被当时庄主玉满堂邀请参加玉铭君八岁生辰晚宴,可以说,那天动手,绝对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那人策划多年,焚毁玉剑山庄,本就是处心积虑……如何会留下活口,以便他日后可以回来报仇?何况那一百零八具尸体,不只是六大山庄,连我都派人亲自确认过。剑冢之中,玉满堂夫妻与幼子相拥而死,火焚焦黑,证据确凿……”凤逍遥双臂抱胸,蹙眉深思,一身黑衣背立树林,依旧深沉仿如索命亡灵。 “所以说,雀公子的身世就更是个迷了。当时五大门派,六大山庄被那人下药,全都杀红了眼,一个活口都不会留。计算雀公子年龄,合该七八岁大小,又如何逃脱升天?属下也觉得这个假设太过玄乎,估计是……属下臆想了吧。”苏小小小灵眸滴溜溜猛转好几下,“主上以为呢?” 凤逍遥抬头,凝望一弯月色,命令道,“你先按兵不动,继续秘密监视上官正飞,如有异动,即刻禀报。” 苏小小半屈膝对着凤逍遥行了礼,“属下领命。……嗯,主上,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凤逍遥算着时日,正想着雀望这会儿睡着没,有么有为了他辗转反侧,就听苏小小忽然来了一句。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0节 “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那日主上回教中时日太短,又与雀公子急急离开故而未来及禀报……属下意外查知,燕无情这些年用度花销,全都出自风月阁柳双月之手,二人常在柳州幽会,可并非如外界传言感情甚好,反倒是像是故意做做样子给人看的。属下为了证实猜测,曾亲验过柳双月,她还是处子之身,从未与人燕好。”苏小小吸一口气,“燕无情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自有不少人给他送钱,除了衣食住行,不该花销如此之大。风月阁日进斗金却依旧入不敷出,属下猜测……” 凤逍遥冷笑一把,性感的唇里满是玩味,“我就瞅着那燕无情看柳双月眼神不像有多少真心,果然是狐狸尾巴藏得深……哼。” “那主上作何指示?”苏小小恭敬问。 “你就盯紧上官正飞,燕无情那边我会看着,小望想找柳双月,我就顺便探探他们的底。”估摸着时间,已然不早。 苏小小望了一眼皎月,“那……属下为主上另行安排房间?” “不必。” 且听这话音未落,凤逍遥挥了一把鹤氅,身法极快,留给苏小小一句“他没我是睡不着的”,便顷刻间消失在幽林尽头…… 搅入江湖这场腥风血雨之前,天华山是安静的。他习惯了每日平静的生活,养几只小雪貂,帮大师兄分管的药圃除除草,潜心研究炼药。 那会,他觉得世间的一切没什么不能放下的执着,因为入眼所及,白雪皑皑,而疼爱自己的师父就在那小屋子里慈祥地笑着等他回家。药炉的蒸气暖融融的。 可是,仅仅将近两月的时日,他的世界就已经天翻地覆。 屋里的红烛烧得噼啪直响。 他竟第一次开始不习惯这份难得的安静。 身畔再没有那个聒噪的暖炉,炎炎夏日,他竟觉得身下丝被都有些渗骨的冰冷。 床也变得好硬了。 想起泣血教分舵那张柔软而艳红的大床,和搂着他的凤逍遥,这会儿的自己竟然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成眠。 烦闷与焦躁在他胸口堆积,那人刚刚的一字一句都戳在他心里。 拿回了血红玉,却失了别的温暖。 值不值得? 刚要坐起身,就听见门口脚步声,雀望一惊,忙躺下身,面朝里,动都不敢动,身子都僵硬了。且听门被轻手轻脚地打开,而后又轻手轻脚地关了。 那人走路一直没有声音,此刻亦然。 只是听闻他踱步到自己背对的床前,似乎是站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就是盯着自己侧躺的背影看。 雀望虽是闭着眼睛,可是心却跳得很快。 终于,仿佛是过了几天几夜那么久,身后人似乎是投降了还是怎么了,叹了口气,脱了外衣丢在一旁屏风,而后便贴着自己躺了下来。 身后的热度令雀望身子僵冷更甚,若不是自己自控力极强,恐怕这会儿早就被身后人看穿并未睡着了。 那人单臂穿过他的腋下,轻轻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高大的身形将他整个包裹,而后穿过他腋下的手抓住他冰凉凉满是汗水的小手握住,轻轻摩擦。 又是一声叹息。 身后的温暖太过炙热,热的雀望紧闭的颤动羽睫里有些微微的湿润。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挣扎,只是安心地闭上了眼,任由他抱着自己,沉沉睡去。 ? ☆、章六 慕容世家 节五 ?  章六慕容世家节五情意萌动 以前在天华山生活时候,每天生活平淡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可是自从和凤逍遥一起睡后,每次都得等到日上三竿,他雀望才能从梦中苏醒。 然后就看着自己竟然是面对面搂着那个本应在自己身后家伙的胸膛。 玄青冰绫绡非常贴身,明明是冰爽的料子,被那人体温温热,这会儿也透着些暖意。 雀望一抬头,就看着凤逍遥依然睡得很安详,短发这会儿贴在他脑门上,服服帖帖的,整个人温顺极了,像一只温驯的熟睡黑豹。他的睫毛很长,又黑又密,鼻梁高耸,不过这会儿是鼻孔对着他。 凤逍遥忽然眉头一皱,雀望大惊,想要收回目光已经来不及,何况是自己看起来“主动”搂抱着他睡了一夜的动作? 某人一低头,就看到怀里人一双清澈的眸子一脸错愕和慌乱。 两人前脚的大吵余温未散,感情上还未重归于好,身体上就先想念彼此了。 四目相对,都是满腹心思。 雀望先收了自己搂着凤逍遥的手,眸子躲躲闪闪,似乎哪儿都不合适放,准备拿自己衣物去穿,又发现某人巨大的身形挡在床前。 你开口吧,你说什么? 你就这么越过某人下床吧……又似乎很没有礼数。 结果对面某人就是打定主意不动,也不跟你说话,就是一脸看似平静实则幽怨地盯着你。 然后努努嘴,小孩子一样嘀咕了一句什么,雀望没听清,就见他忽然伸过手,一招隔空取物,就抓来了两人挂在屏风的外衣。 下意识准备伺候雀望穿衣,这才想起自己这会儿还生他气,手又顿住。 雀望见他拿着自己衣服,并没像往常一样非得纠缠自己亲自给自己穿的样子,又觉得往事一经回忆就羞耻非常,扭身就要下床。 谁知凤逍遥强健的手臂一拽,雀望身子没稳,就忽的被他捉住。 邪魅的眼眸很是认真,“你说你要给我睡的,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许食言。”他攥着雀望手心,“等这些事了了,看我不睡你七天七夜,看你的小嘴还有没有力气吐出些转挑人心碎的话来。” 雀望脸上一红,又反驳不得。 这、这! 凤逍遥松了他的手腕,鼓着脸,一脸你欺负他了似的就下床,语气特别别扭,“今天你自己穿!”然后就穿了自己的短劲衣,单腕一把揪了那鹤氅一披,展步就走,留给雀望一个霸气的背影。 “……”抓着手中还有他握过余温的锦缎白衣,昨日与楚莜凝缠斗时被划开的衣角早已经被修补的天衣无缝。也不知这是一件新的,还是他差人给缝补过。 握着自己手中的布料,雀望久久不语。 这会儿吃的到底算早饭还是午饭? 这不重要。 总之慕容山庄招待群雄吃饭的饭堂“百味楼”共有三层,比起齐宣那低矮的“珍馐堂”不知道气派了多少,虽然建筑整体造型依旧遵循着江南园林特有的小巧精致,可是一花一木一砖一瓦一梁一柱又透着些许富贵逼人的三层角楼,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慕容山庄之财大气粗,果然足以让他们的主人在江湖上横行无忌,耀武扬威。 雀望刚走到“百味楼”三楼门口,就注意到屋顶的榫卯,竟和全楼承重的几根顶梁柱一样使用的是曜金国皇家御用的金丝楠木,就连飞檐所用琉璃瓦,瓦当处更有铜质仙鹤鹤立其间。 回身,远远就看见凤逍遥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正中,五指并用,敲着桌子,单臂撑头,不知道那双深邃又神秘的黑瞳里在想些什么。偶尔几个男男女女似乎很想要过来搭讪,都被他一个冷眼吓得退了回去。 凤逍遥就是特别奇怪,不笑的时候非常凶狠,一笑吧又好不正经。 这会儿似乎看见自己了,眼神一喜,然后又想起什么,立马收回开心的样子,扭过头,鼓着脸,一副假装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 雀望心下真是无语了。 走过去,坐下,就看见对面某人丢给他一块白色布巾,和平时两人专用的小碗。 “……今天你自己擦。” 他真的是无语了啊! 雀望接了过来,伸出自己白玉的小手就擦了起来。 凤逍遥盯着那双小白手,在自己眼前擦啊擦的,就是还不见跟自己发脾气似的。 他就是不爽雀望老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 拍案而起,雀望擦碗的手顿了一下,倒是没怎么惊讶。且看旁坐几桌这会儿似乎是被吓到,忙退到更远的几桌。凤逍遥一把就抄过雀望手中还在擦的碗,转身就去盛饭了。 虽然凤逍遥他们不太熟悉,但是雀望他们可是认识的! 这家伙现在是那没落网的下毒刺客的目标,靠的太近自己很可能小命不保!更别说两人之间还有一个自己光看看就胆寒的漩涡,还是明哲保身,能有多远就躲多远的好! 三楼吃饭的人本就不多,凤逍遥知道雀望喜静,所以才上了三楼,现下更好,除了离得远远的好几桌,他二人周围算是几乎半个人影都没了。 凤逍遥刚刚拍案而起,但并未离去,而是去打了些米粥和小菜。 放下盘子碗,从怀中精致小盒里掏出筷子,下意识的动作又在怀中准备掏布巾去擦…… 一抬眼就看到雀望那张平凡素净的小脸呆萌地盯着他看。 看了两眼,那小家伙就伸过那双白玉小手准备接过来自己擦。 又舍不得他动手! 凤逍遥瞪着那双小手,恨不得瞪穿两个窟窿,“别动!” 伸来的手僵在桌上,雀望看着面前闹别扭的凤逍遥,只好等他的下文。 这家伙掏出那蚕丝绢子,噘着嘴,不知道到底是不情不愿还是心甘情愿,总之擦筷子的动作非常认真也非常奋力,只看得雀望觉得那双象牙筷子分分钟都能折在凤逍遥麦色的大手里。他的手指很是修长,手型比普通男子大了一圈,似乎是常年练习抓握什么东西。 而且,凤逍遥直至现在都未真正展露过武功,他也摸不清这家伙的真正实力。 但是无疑,他武功一定在自己之上。 雀望盯着凤逍遥的手正在思索着,就看着那双手把擦好的勺子、筷子和盛了米粥的碗推到自己面前,一抬头,那人邪魅风流的一双眸子吊着,哼了一嗓子,“自己喝!” 平时这家伙死皮赖脸也要喂他吃饭,好似他没长手,这会儿就是故意这样。 不喂你吃,不给你抱,不帮你穿衣,碗筷自己擦,似乎就是凤逍遥所有能够用来表达自己不开心的反抗举动了。 雀望端起小碗,拿起勺子,轻轻抿了一口南瓜大米粥,粉滢的唇角还沾着几丝南瓜软丝,一双小眼瞅着对面那个单臂撑着头,明明打定主意不理他,却又时不时邪眸扫过来一眼的凤逍遥。 这个人。 真的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最好此生都别招惹的,魔教教主? 瞅着某人俊脸上写着我六岁半我就是小孩子脾气的样子。 “呵……” 雀望再绷不住,竟然笑出了声。 凤逍遥呆了,他刚扫过来了一眼,就见雀望一双亮晶晶清幽幽的小眸子睐了他一眼,竟然笑了!明明是一张普通面孔,这会儿竟化作千万风情!他的眼梢带着唇畔嘴角,别有一番诱人风味,冰冷的小脸好似冰雪消融,雪霁天晴,阳光大好。 凤逍遥盯着这张忽然有了柔和表情的小脸,只觉得自己色心大起,心痒难耐。 天……下次把他按床上,怎么也得逼他再笑一次。 雀望这会儿还端着碗,嘴角还有南瓜丝,一看见凤逍遥盯着自己好似呆了的样子,邪魅的黑瞳直勾勾地,谁都能读出那没流出的鼻血背后颇有些想入非非的思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笑了!……他竟然对着师父和大师兄之外的人笑了! 不似那次对着苏小小轻柔的笑,这次的笑让他自己都有些惊了。 “小望……你、你刚刚是冲着我笑了吗?” 雀望冷脸又回了来,扭过一旁,再不去看对面人,心下窒闷自己怎的现在如此容易就被他牵动心房?不…他不能再这样了。 凤逍遥喜上眉梢,也不再坐雀望对面,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来坐他身边,抢过雀望小白手里的碗,抢过勺子,舀了口粥就手把手去喂,明明没什么滋味的南瓜大米粥这会儿似乎都甜了,“小望,再给我笑一个嘛,就笑一个嘛好不好?……再笑一个我就不气你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这家伙还好不烦人,非得把他的勺子碗都拿着,雀望这会儿不想说话,就喝了口勺子里的粥,嚼吧嚼吧,看着身侧某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咽下口中南瓜米粥,低语道,“明知你最会演戏,我竟还是信了你的。” 凤逍遥好似被发了糖,这会儿短发后的逍遥小辫儿就快翘起来似的,“小望……你别这么说嘛!本来我是真气了的,你那个样子想我……但是……”他放下手中碗,一把握住雀望小手,黑眸深情款款,“我终还是放不下你。……昨晚半分气话,半分真心。你不愿说,我不再问。以我的性子,做出这样让步的原因,你自然知道……今后,让我守着你。你也不必跟我交换什么,需要我做什么就吩咐我去做。但是啊,”他忽然就又不正经了,“做得好了你得给我奖励!” 偌大的百味楼三楼,现在……除了他俩,谁还敢再呆下去?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虽然曜金国民风开放,南风盛行,但也不是说广泛提倡…… 罢了罢了,谁呆这屋里谁不自在,谁还敢自讨没趣? 雀望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拿了筷子,用力又狠又准一把打在凤逍遥揪着自己不撒手的大手手背穴位上,那穴位有个特别逗的名字,叫做“一窝风”,主治腹痛肠鸣,关节麻痹,伤风感冒。凤逍遥吃痛一下,抖着就松了手,“啊,小望,你谋杀亲夫啊!” 他又不腹痛肠鸣,关节麻痹,伤风感冒的,撑死也就自己灌了些真气进去,微微有点麻罢了,鬼叫什么? 雀望斜了凤逍遥一眼,把脸埋进盛着粥的碗里,小脸上泛过一丝可疑的红霞,嗓音虽依旧清冷,可怎么听怎么透着股不自然的味儿,“吃你的饭。” 凤逍遥才不让这碍事的碗挡住雀望现在表情丰富的脸,说着也不顾刚刚自己喊叫了多疼的手,伸手就抢,“来来来,以后这种事还是我来,我喂你我喂你……” 三楼屋角,柳双月这会儿依旧披着雪青披风,整个大堂除了凤逍遥和雀望便只有她。 燕无情不在。 她一边咬着嘴中的紫薯麻团,一双如三月柳叶般春情的媚眼,这会儿盯着雀望,却似乎多了些旁人难以猜测的意味。 三人吃饭的大堂里,除了一黑一白的喧闹,就是寂静无声。 忽而楼下起了一阵吵嚷喧哗,且听谁高声一嗓子,“快!快去东门!锦妃、锦妃娘娘驾到啦!”? ☆、章六 慕容世家 节六 ?  章六慕容世家节六孤星汇 伴随着庄严的奏乐,笙箫丝竹,以及外面哄闹的人声,就可知这锦妃娘娘回乡为祖父祝寿的排场得有多么宏大。 雀望喝完粥,就坐着,一直没有说话,和凤逍遥闹腾了一整,这才发现除了盛饭、收拾桌碗的仆役,这百味楼三楼还坐着个姑娘,抬眼看去,不是柳双月是谁? 她似乎知道雀望在看她,这会儿摘了自己雪青如意纹披风罩头,露出梳着望仙髻的乌发,发髻上簪着几个嵌珍珠的金箔花钿,柳叶眉正中点着朵娇艳的梅花妆,站起身,竟然向二人的桌子缓步走了过来,步履轻慢,很有些入骨的娇羞。 凤逍遥见二人吃完了,便端了碗筷去清洗,不过雀望知道他是给自己腾了空间,觉得柳双月似乎有话要说。 望着那家伙离去的背影,雀望只觉心下泛起丝丝涟漪。 “敢问,公子可就是在凉州凤仙店,救治了上官姑娘和慕容公子的……医圣之徒,雀望雀公子?”柳双月声音并不细软,而是有些中性的动听,说话语气谈吐,皆令人舒服。 “柳姑娘有事可坐下详说。” 柳双月微微欠身,似乎对雀望行了礼,而后便扯了衣袖悠悠坐下,含情的柳月眼睇了雀望一眼,而后翻开自己袖口,露出一小节细白的异于常人的手腕。 雀望看着那瘦到有些畸形的手腕,不由眉心一紧。 柳双月黯然自嘲一笑,“雀公子医术独步天下,不知可否为妾身解惑?” 雀望盯着那手腕出神,只看着那细细的手腕只有十根筷子加起来那么粗,虽然柳双月身材矮小,但也不至于会身细如此,“姑娘患有奇疾?” 哀叹一声,“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为妾身诊脉?……若能治妾身之症,公子便是要天边星星,妾身亦必当生效犬马,为公子尽力。” 柳双月面色惨白,肤色异于常人,不似皮肤白皙者白里透红,她的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千年寒雾,可以形容做面如死灰。若不是她尚还年轻,但使三年五载,她便可能形容枯槁,毫无人形。 “在下可尽力一试。……今夜姑娘备好红线……”雀望还未说完,就被柳双月急急打断。 “不!请公子现在就为妾身诊治!”柳双月人虽娇弱,可眼神里到有些难得的光彩,不似她死灰般惨白的脸,这会儿焕发了些令人折服的神采。 雀望原本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又看着柳双月如此之急,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轻声道了句“得罪”,便搭上其腕,触指瞬间,雀望面色一震! 不可思议地抬了头,便对上了柳双月凄苦无限的水眸。 凤逍遥洗完碗,正用白丝绢擦拭碗上水渍,抬脚过来没几步,就看着雀望与那柳双月彼此对视,其间眼神交换不下百次!柳双月一身雪青绸布,雀望一身月白锦缎,远观之当如一幅清丽画卷,使人遐想无限。但是鹰目一扫,就看到雀望为她诊脉的手,当下便明了了三分,便也不打扰,就兀自立在那儿等二人说完。 “公子……妾身,可还有救?”柳双月收了腕,语气不由低沉,似乎没有报多大希望。 雀望语气虽冷,但言语之中透着些许关切之意,“你素体本就阴阳相和,此消彼长……姑娘早知自己身体,又为何不早做抉择?如此拖延下去……” “妾身天生残缺,本不曾觊觎能够有幸享受世间情爱,”柳双月凝眸望向雀望,“然而动情深处,便愿意为爱献身。……妾身不求长存于世,只求能与心上人片刻欢愉,产下一儿半女。” 雀望一向冷情的脸忽的就泛起忧思,“姑娘体质,如若强行有孕,必当比普通女子风险更大,甚至可能会死。” “妾身不在乎。”柳双月抿唇,嘴上说着坚强的话语,身子却因为害怕而不停轻颤。 万人空巷的锦妃回乡,将屋外的喧闹与这屋内的寂静如分割阴阳般划清界线。 织工繁复的走兽流云丝绢小衣贴在柳双月尚还跳动着的胸腔。 “……妾身只问公子,公子可有法子,祝妾身达成心愿?” 雀望望着她娇弱的侧颜,心下一痛,竟说了自己平素绝不会关心的话语,“值得吗?” 柳双月自嘲一笑,攥紧自己手中的白色手帕,“浩渺穹宇,千年离恨,几人看破红尘?妾身不过是个俗人,不愿白白在尘世走一遭罢了。……走前,与心中所爱暂留一刻,便是幸福。” 雀望凝眉不语,终于竟叹了一口气。 “药方,待我回去详细取兑后再呈给姑娘吧。姑娘既心意已决……在下亦只能尽力一试。” 柳双月欠身站起,微微螓首,眉宇满是感激,“那么,妾,静候佳音。” 慕容山庄规模宏大,占地千倾,全庄街道内佳木成荫,繁花似锦,四季如春唯夏季稍有炎热,实在是避暑避寒的天然庭院。 凤逍遥自下了百味楼就说自己有事,得离开一会儿。 看着对面雀望一副事不关己也懒得问他的小脸,凤逍遥就憋笑,“我去去就来,不会放你一个人很久的。乖乖等我啊。” 回答他的就是一个斜过来的白眼和扭身便走,独自逛庭院的月白背影。 雀望这个人,长得挺普通,可是一身肌肤如丝缎般柔滑不说,身材纤长,比例尤好,触手上去,那肌肤就像是一个软粘小嘴,吸着你不放。一想到那夜马车里他的销魂风情,凤逍遥便不禁心中一荡。 哎……舍不得离开片刻啊! 雀望刚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刚一顿,一回头,凤逍遥早就不在他背后了。 街道空空,几乎慕容山庄所有宾客都去东门迎接锦妃驾到,这会这饭堂门楼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光顾。 刚刚还炙热地望着自己的视线顷刻离开,雀望只觉得那人果然身法很快,来无影去无踪。 正发呆,路边转角传来大声喧哗。 “哟!这不是莫笑楼最风骚的小倌儿,何苡芊吗!” “听说要爬上你的床,得能过的了你的金蛇鞭!” “哟,这小腰细的,啧啧!生成男子都媚成这样,天下的女子都不要活了!” “快让你情哥哥抱抱……哟!还有脾气!倔!我喜欢,野味儿!” “你那鞭子拿的稳嘛?别抽着手啊,抽着了,哥哥我该心疼了!” “哈哈,你看他,小脸都红了,哟~这可人心疼的小样子,让你情哥哥抱抱!” “放开!” 这声音音域很高,沙哑里透着些诱人情动的味。 雀望不禁竟有些好奇,他早上跟上官家下人传了话,一会儿要约见自己大师兄,不过离午时三刻还有些时间,便决定随便走走,这会儿正好没事。但他并没有搅入纷争的意思,只是听说这何苡芊是莫笑楼的,想起自己娘亲以前的婢女笑红娥前辈,雀望便不禁向那个方向前走了几步。 刚到路口,就见几个江湖草莽,各个歪瓜裂枣,一脸不曾刮洗的胡茬,烂牙槽上还有些锈黄,一身皂直虎皮背穿袖,足下牛皮鞋,似是统一装束,好像是哪个门派的刚从百味楼出来。细眼看去,他们腰间都挂着两柄黑铁圆面斧子,为首的那个大汉脸上长了许多渗渗濑濑的鲨鱼皮,三角眼很是有些凶恶,不过这会儿笑得就像个猪哥,“哟!怎的,不给我舞柳剑派面子?别介啊,出来卖的,还忸怩个什么劲儿?” 雀望再看过去,只见一纤瘦男子背对着他,一身洁白长衫外罩着件浅灰色素纱衣,腰身尤为纤细,好似不盈一握,衣摆并不宽大,倒是十分贴身,袖中似乎藏着什么,感觉手臂正在发抖,好似极力抑制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可能是对莫笑楼的好奇,雀望竟然站定身子,看起了热闹。 那舞柳剑派是五大门派之一,弟子统一修习双手兵器是他们门派的特点,只见那带头男子身旁几个弟子跟着附和,“就是啊,出来卖的装什么清纯啊!” “早就听说你难伺候了,以为怎么个清高之人……呵,还不是装模作样!” “来来来,情哥哥在这儿呢!” “哈哈!” 雀望蹙眉,只觉得一股凌厉真气直逼那几个舞柳剑派弟子,正好奇怎么回事,就看见何苡芊原本冷眼忍耐的脸忽然就变作了恼羞成怒,后退一步,如猫一般慵懒的嗓音说了第二句话,“谁叫你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那何苡芊身旁竟出现个男子,男子手腕端着根半米长的□□,枪头挂着一簇艳红的红缨,一身靛蓝素青锦绫罗袍,袍面镶着墨蓝蟒纹,一头乌发垂立,未免凌乱用镶玉铜扣束在脑后,唯留额鬓两根长发飘逸其间。此刻现身出手,颇有些风度翩翩,笑容温和,仪态谦雅。不过这儒雅的微笑也就是对着何苡芊,对这群被他逼退的舞柳剑派弟子,他的语气就不怎么友善了,“贵派掌门正在东门迎接锦妃驾临,却不知门下弟子为何不随行身边,正被其他门派取笑门规不严,大发雷霆呢。” 收了手中□□,男子站定。 那群舞柳剑派弟子各个神态尴尬,话语颤抖,“栖月山庄、柳、柳公子……幸、幸会。” 雀望双眸一暗,这人竟是如今最年轻的六大山庄庄主,栖月山庄柳生序。 那群舞柳剑派弟子眼神在何苡芊和柳生序身上来来回回,最后只能作罢,为首的拱手说了句“柳庄主再会”然后就一窝蜂跑了个无影无踪。何苡芊似乎很不想见到柳生序,也不搭话,扭头就走。 他甫一转身,就看到站在路口的雀望。 雀望一愣,因为何苡芊刚刚背对着他,并无正脸,这会儿一张错愕小脸,神态很有些惊异。 天下男子,长得如此妖媚当真罕见! 面前人眉眼好似在湖面月影中洗过,眼尾上钩的弧度,只消一睇,就能让人情愿醉死风流。 鼻尖翘挺,唇薄却形状姣好,一张小脸很是清瘦。 可能是性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雀望竟莫名对何苡芊有几分好感。 两人相互对视几眼,竟都未开口说话。雀望打量何苡芊,何苡芊自然也在打量雀望。脖颈处露出的月白冰绫绡已属世间罕有,更不用说那腰间盘云绦带上别着的七生笛。 他就是现在名动天下,凭空而出的医圣之徒,雀望? 柳生序打量着面前两位孤冷男子,便身先士卒,热络地上前打了招呼,“在下栖月山庄庄主柳生序,与雀公子在慕容山庄相会,真是缘分,幸会,幸会!”? ☆、章六 慕容世家 节七 ?  章六慕容世家节七仇与爱 虽然柳生序很有些温和,试图打破僵局,可是面前两人很明显并不买他的账。 何苡芊似乎看雀望看够了,挥了一下素纱衣袖,扭身就走,也不介绍自己也不等雀望介绍自己,柳生序一看何苡芊要走,只得追去,留下句“来日再与公子畅聊”就跟着那何苡芊消失在了岔路尽头。 看那柳生序一路对着何苡芊小心呵护的样子,似乎对他很有些情意。 算算时辰,本来还想在慕容山庄内闲逛一会儿的雀望也只能动身去见自己师兄了。 顾长空的剑穗源自何处,不知道师兄跟随上官家一路,可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与凤凰笼交手,其慕容博寿宴上不会善罢甘休之事又是否要说? 将近一个月的阔别,如今再相见,雀望心下一暖。 慕容山庄西北的小树林里,两人静视而立。 上官家似乎对师兄极好,他憨厚的国字脸上疤痕已经完全好了,脸上神采飞扬,比月余前长了些肉,不似之前总是满含仇怨,一双平实的眼里看着自己,也更多了亲人般温暖的慈爱。 林以清语气欣慰,“师弟!这几日,你还可好?” “不碍。”雀望淡淡道。 林以清从怀中掏出那血色早已凝结直深红发黑的剑穗,“这东西我托上官家查了。”他顿顿,语气忽而转的颇有些严肃,“编织这剑穗所用麻绳,来自于宫廷。” 雀望从未料到如此结论,“……当真?” “后来上官小姐找了能工巧匠,将这剑穗拆开,剑穗花扣绳内包裹着一片绣片,绣片就指甲盖大小,上绣了盘凤镶金图。你知道,曜金国,只有曜金皇室才能使用龙凤图案。皇室用龙,皇帝、太子所用五爪;皇后、太子妃所用凤尾,九翎,全系金线,;王爷用龙是为四爪;其余民间绘画、衣料布匹所用,皆只能用三爪,且不可用金线!” “这绣片中的凤凰,几翎?”雀望表情已然更冷。 “皇后、太子妃所用九翎,公主、后妃所用六翎,其余王妃、郡主所用三翎,外戚、命妇所用皆十二尾彩绣,不可用金线。”林以清将这剑穗递到雀望手中,“这绣片凤凰,所绣凤尾六翎,全系金线。……赠与顾长空之人,不是后妃,就是公主!” 雀望一惊,眼中清冷的目光闪着光芒。 乔枫和肖紫凭空出现,却处处受到江湖群豪,名商巨贾,各州郡守礼遇,原来,他二人竟是曜金皇室!考虑二人年龄,那肖紫姑娘,恐怕就是喜乐公主段橴! 雀望手猛然一抖。 那乔枫,难不成……就是曜金国太子,段桥? 顾长空对段橴一路照顾有加,难不成……顾长空受雇主人,就是曜金国皇室? 雀望只觉得脑中嗡得一声,以前诸多疑点如今竟然迎刃而解! 林以清眼见雀望不语,就以为他与自己一样,已然怕了,憨厚的脸上忧虑重重,“师弟!……师父的仇,我看!……我们若要查下去,就须得小心行事。但是,师弟,我还有一事不明。……那顾长空,应是暗行门第一杀手,怎会又与曜金国皇室有所瓜葛?” 雀望托着那剑穗的手竟有些抖,“师兄,你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吗?” 林以清眨眨眼,平实的眸中一派不解,“师父?咱们师父,不就是医术独步天下,隐居天华山药王窟的医圣嘛,人人皆知啊。” “不,”雀望眸色已然沉了,“师父从不曾在你我面前提及自己名讳。……他是曜金国前太子,段岳。” 林以清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师弟……你刚说什么?” 雀望微微仰头,直视着林以清,“曜金国皇室本姓姓段,皇后所生,嫡系太子名为独字,而后妃之子,名都为两字。……现在的皇帝段终南,就是当年夺位逼宫之人。而师父从皇宫逃脱升天之后,便隐居天华山,一躲就是二十几年。” 林以清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师弟,此事你、你又是从何而知?” “那夜我去追洛神会刺客,顾长空杀我之时说的。就是偷到这剑穗的时候。”雀望将那剑穗递还给林以清,又瞅了一眼师兄穿着一身漆黄的罗衫,袖口处被人精心缝补过,可见他与上官姑娘之情,便出言,“……师兄,师父之事,今后,你还是勿要再管了。” 林以清吃了一惊,“师弟,你什么意思?” “师父这件事,牵扯太大,一旦你我有个好歹,一定会连累上官姑娘。她对师兄有恩,师兄亦对她有情。”雀望深吸一口气,“洛神会刺客也从未注意过你,现在的你,就是一个出身干净的平凡人。”他望了一眼林以清,“师父之仇,恐怕不会善终。师父……也不会愿意耽误师兄终生幸福,也不会想要连累水滢姑娘。” 林以清语气坚决,“师弟!你一个人就是有通天能耐,又如何斗得过曜金皇室?……师兄怎能坐视你去闯龙潭虎穴,而自己却苟活于世?”他一双粗粗大手握住雀望双肩,“不行!你绝不能单独而去!” 雀望仰头,直视林以清,语气也更为坚决,带有不容置疑的决绝,“师兄……”他凝目,“师兄这条命,是上官姑娘救的。师兄的命,早已不属于自己,不是吗?” 林以清浑身一震,原本紧紧握着雀望双臂的手松开,神思已然缥缈,像是想起了那个美好、坚强的姑娘。 “师兄,你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雀望微微垂下头,“师兄若想要用这条命与我一同为师父报仇,也不是不可。那就请师兄告知上官姑娘你我二人今后命途该当如何凶险,倘使她同意师兄离她而去,那么师弟我绝不再有不让师兄插手之言。……但倘使上官姑娘不允,那么师弟只求师兄此番之后,与上官姑娘仗剑江湖,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吧,莫要再问天华山之事,也莫要再与师弟扯上关系。” 林以清胸腔震动,鼻头一酸,他怎不知,雀望此言并非因为他冷情冷心,而是因为他在乎自己!他已知道今后九死一生,才要与自己划清关系,想要独自承担所有痛苦! 可是他人虽老实去,却并不傻! 那顾长空杀死雀望之后,又如何会放他一条生路? “师弟!”林以清沉声,“顾长空与他背后的主子,可以令暗行门第一杀手在天华山蛰伏四年,调查清楚师父身前身后才下杀手,可见其行事之谨慎小心。那么,他们必然不会留存余孽,必然会斩草除根!到时你有个万一,他们如何会心软留我独活?师弟莫要再提上官姑娘,我心意已决,就算此生负她,也绝不能让杀死师父之人逍遥法外!” 雀望深吸一口气,轻轻一叹。 他就是知道师兄的性子,太过重情重义,就怕他到时不理智,与顾长空拼个你死我活。 他这一生,血债太多,人世间,只剩下大师兄是自己亲人。 他已不愿连累任何人,尤其是师兄! 他雀望今后恐怕当真四面楚歌。 可是自己双拳能力有限,又如何能护师兄周全? “师兄,你听我一言,”雀望表情虽冷,但态度真诚,“洛神会刺客已然与我交手,今后也不会放我轻松,我希望师兄今后在暗中护我,不到万不得已,我出声求救,千万莫要暴露自己。顾长空来找你我麻烦之前,师兄还是莫要太过显露,明哲保身,等到我设下圈套,诱敌深入,师兄再一招制敌,你待如何?” 林以清双目放光后又蹙眉深思,“……那刺客是谁?几时与你交手?” 雀望轻言,“三大暗杀组织之一,凤凰笼。……你我凉州分别之后,他们捉我意图招安,后来我侥幸逃出,便来了慕容山庄。当日刺杀之人,便是风月阁第一琴姬,楚莜凝。她还有一个同谋,就是慕容山庄第一剑师,凌破霄。” “那你为何不揭发他们!”林以清一急。 “……倘使打草惊蛇,盲目行动,必然会被反咬一口,”雀望语气淡淡,“而且我的推论都只是推论,并无证据,他们必然不允。……且凌破霄与慕容山庄关系比你我亲密的多,慕容博会相信谁,自然可想。” 林以清愤愤,“凤凰笼为非作歹,好不猖獗!这一路我们赶回永州,途径幽州时,凤凰笼捉人儿女的恶行早已人尽皆知!……何况他们不止□□掳掠,更是杀人如麻!凡有抵死不从者,都是弃尸荒野。手段毒辣,令人发指!师弟!我绝不能……” 雀望出声打断,眉宇冷淡,“师兄,还是谨记吾言,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暴露身份。……这段时间,你就呆在上官小姐身边,帮我继续留意顾长空以及凤凰笼行径,采用飞鸽传书,莫要私下见面。如若我有危险,金蝉铃铛自然会响。” 林以清国字脸一窘,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言辞激进,可能是呆在嫉恶如仇的上官水滢身边久了,自己的情意血性全都被激发出来,尤其是担心凤凰笼对身为官家千金的上官水滢出手,才会这么神情激愤,“好的师弟,我听你一言,但你也得答应我,万不可独自承担,你还有我!” “……好。” 话别林以清,雀望望了一眼天色觉得尚早,可能是没了身边烦人的话唠,这会儿时间也过得更加舒缓。 温州气候炎热,初夏宛如盛夏,午后尤是。 雀望正想躲一处阴凉,就觉得耳畔过风,熟悉的真气把自己笼罩。 他发现有些人就是不能惦记,一惦记就出现。 “小望,一别一个多时辰,你有没有想我啊?” 这死皮赖脸玩世不恭最重要的是大夏天还如此厚脸皮的腔调,也不觉得又热又躁得慌? “你做什么去了?”雀望并没有看凤逍遥,而是继续在慕容山庄里乱转着,锦妃到来引得人潮在东门拥挤,这让他非常开心。毕竟他不喜人多,也不喜谁一上来就介绍自己,想要与他有所结交。 “……”凤逍遥抿着唇,浅笑,“你现在对我越来越关心了,快!快再问一次!” “……”雀望真是后悔,自己刚刚看一株月见草看得入迷,没曾想这句脱口而出,便有些发愣,结果凤逍遥还逮住不放了。 “你不问我就不说。”那人甩着自己的逍遥小辫儿,双手背立,脚下小碎步悠悠,“看你求不求我。” “那你就别说话,直至明日午时再开口。”雀望才不会被他这无赖样子拿住,当下将他一军。 凤逍遥傻眼了,又不能开口,俊邪风流的脸这会儿闪过各种情绪,最后又成了无奈笑。 小望啊小望,你真是让我一点儿辙没有啊! 不说就不说,看咱俩谁憋得过谁! 两人走在慕容山庄街道上的身影被夕阳越来越远,二人就这么不说话,脚程极快地把这千亩园林逛了个彻彻底底。 七色过渡,明澈绚烂的晚霞把夜幕层染。 雀望背风而立,眺望着天边归巢的倦鸟,乌发飞飞。 凤逍遥凝目他侧身颀长的剪影,黑眸深深。 他总觉得,雀望看似发呆的眼神里,总是有着千般情绪,有时是悲伤,有时又是在思索。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又到底是谁?他和玉剑山庄又有什么关系? 天黑透了。两人就都不说话,硬是在慕容山庄东苑边角的湖边站了个把时辰。 就在雀望一转身,似乎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二人耳畔,传来一声女子细不可闻的低吟。 欢愉中满含痛苦,快活里又似乎背德。 何人偷情?? ☆、章六 慕容世家 节八 ?  章六慕容世家节八云雨之殇 慕容山庄规模之奢靡铺张,放眼大陆三国,也就只此一家。 东苑建筑统一规格,飞檐梁柱,皆是按照皇家形制,作为外戚,这本是逾矩之事。但是锦妃得宠,曜金国皇帝段终南便特别批准,甚至为慕容山庄东门牌匾亲自赐字。 东苑东北角与温州最著名的群山飞鸿山脉相连接,山势巍峨,山间流水淙淙,这才为慕容山庄内注入一汪活泉。泉水顺着这湖面,蜿蜒游走于庄内各条街道小巷,很是有些韵味。 动静相和,形态典雅,皇家贵胄。 东苑这湖名为“秋照湖”,旨在中秋之夜赏月时分,月圆正好映在湖心。 雀望与凤逍遥四下看去,周围除了平地开阔的湖面,和远处隐没在夜幕中的群山,再无什么可以藏人的建筑。 如何会有人偷情? 雀望蹙眉,正忖着合该是自己想错了,便正要作罢,回屋休息,谁知那凤逍遥忽然就扯了他的手,一把往他身子的方向拽了过去,脚下一绊,抬眼,就看那人给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把自己往湖边小亭边上扯。 二人目前身处之地,并非慕容山庄秋照湖最适宜观赏游玩的地方,而且临近深夜,疲惫一天又在拥挤人潮中看过锦妃回宫的群雄,早就准备好好休息,回去试试新裁的衣料,好明日迎接这百年难遇的盛宴,故而不会出现在这湖与那山脉相连的水源之地。 秋照湖面积很是开阔,二人走了一刻钟才到那小亭。 月色撩人,春情不止。 越往那小亭走,刚刚那低吟的女子的声音便越来越大。 十几日之前,雀望才领教过人世间情爱,怎能不知这小亭内是该如何旖旎光景?扭身就要走,心下把凤逍遥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人……怎么当真如此不要脸?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1节 自己好色不说,这会儿还非拉着他强行去听旁人偷情。 凤逍遥早知雀望会躲,哪儿给他逃脱自己逗弄的机会,趁他不注意,揪了过来,半抱在怀里,笑得很坏,还在他耳畔吹气,“嘘!” 雀望腰胯一顶,手腕正要反扭,逃脱钳制,就听那唯余二人偷情的小亭内两个人影竟在对话。 “无痕……轻、轻点,不啊……别停……” “……” 雀望脸色一白,亭中男子,竟然是上官无痕? 凤逍遥邪唇一笑,知道这会儿自己不用硬留着雀望了,他肯定也很好奇上官无痕与何人在亭中。但是似乎又忽然想起什么,正笑着的表情就冷了。 “啊、啊……你、你好无情,现在才来找我!” “……” 雀望只觉得这女子嗓音很是有些细软,这会儿春情动着,自然更不必说。上官无痕似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沉地呼吸着,享受着这场甜蜜的亭中野战。 “……那齐暮云,还、还只是个、小女娃娃,你娶了她……就更想我了!哈……”那姑娘低低娇笑了下般,又被上官无痕强力的疼爱激得顿了一下,“……啊、别,那儿……唔嗯,无痕……我、我要你,每次动她的时候,就会想起我……想起……我,只想我,啊!” “……”上官无痕似乎情到深处,低喃了一声,“锦儿。” “啊啊、啊——!”似乎到了欢愉的极致,那姑娘高叫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二人云雨方歇的余韵沉默。 雀望心下一凛,这姑娘的名字……难道说……这! 月色幽幽,山风清寂。 雀望和凤逍遥就在二人不远的山脚丛林里,均是不发一语,屏息凝神。 只听那女子似乎是想到什么,便又开了口。 “我好想你,无痕……离上一次见你,已经,已经都三年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锦儿。”这一句,似乎是叹息。 “……十四岁入宫以来,每次他碰我的时候,我都想着你,想着在我身上的人是你……十年了,无痕,十年了,”她声音很有些悲切,“一想到我原本,是该做你的妻子,一想到齐暮云,她要从我身边抢走你!呜呜呜呜……” 雀望这会儿已知这姑娘身份,只觉得自己脑中闪过无数思绪。 上官无痕可能是云雨之后,声音低低,“别说了,锦儿。” “为什么不说?……我好容易避开了那群他派来监视我的宫女太监,这才偷跑出来见你!你知不知道!他每次与我燕好,都喊着旁人的名字,游萍、游萍!那女人死了多少年了!他趴在我身上,叫着别人!”那姑娘愤恨一声,估计这会儿泪流满面,“我好苦,无痕!明明,是我与你有婚约在先……可如今,你却要迎娶旁人!” “锦儿……”上官无痕沉着的声线怀着悲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贵为锦妃,已是无上荣宠,而我是曜金臣民,就不该再一错再错。下月十五,我就要与齐暮云成婚,今夜,就当是你我二人最后……” “不!我不要最后!”慕容锦尖叫一声,“我不要你娶旁人!你送我上入宫的花轿那夜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会爱锦儿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你绝不二娶!你说的!你说你会为了我等一辈子!十年了!你都等了十年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要娶亲?还是那凉州贱人!我不依不依!我不要你娶旁人,我不要!” 雀望一愣,齐暮云、齐暮雨姐妹的脸忽然涌上他的脑海。 那双因为父亲齐宣而遭到楚莜凝算计的可怜姐妹,中了阴阳蛊,终日喝着□□苟活,身体溃烂的可怜姐妹。 离开薄暮山庄之前,她二人还来送别自己,仪态谦和,很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雀望当然记得二人,记得带病依旧出席洛神大会的二人。 “锦儿!”上官无痕厉声道,“你我身为世家子弟,终身大事,早就不是一己私欲可以左右为之!你当年被迫入宫,我如今被迫成亲,都是因为我们姓上官和慕容!”他见慕容锦不回话,便放软了语气,“当年送你入宫,我自是万分心酸,可是……我待你之心,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慕容锦带着哭腔,自嘲般笑着,“……是啊,你可以为我十年不娶,也不去接受任何女子好意或深情。可是你要娶的是齐暮云啊!与你门当户对,同是官家千金,更是武林世家之女。你娶了她,她就会做你的正妻,你还会和她有孩子……到时你又将我放在哪里?什么待我之心?呵……” “锦儿!”上官无痕语气挣扎,满含痛苦,“我与她成亲,亦不过是上官世家与薄暮山庄联姻而已,她与我怎会有情?……我对你,直至我死,心意,终不会变的。” “无痕……你要记住你今天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慕容锦悲凄道,“我不要你和她生孩子。我要你心里只有我。答应我,无痕,你心里,只有我。” “……好。只有你。” …… 雀望和凤逍遥没有再往下听,只是趁着一阵狂猛的大风掩藏脚步飘然远去。 毕竟上官无痕武功不弱,尤其轻功不在雀望之下,所以二人离开时内力还是运足,免得这无心之举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走在回北苑的路上,雀望竟然破天荒地开了口,“齐暮雨,要嫁给乔枫?” 凤逍遥因为个子高,这会儿举着臂,拨动着老是打头的树梢,“啊。……嗯,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嘛。又没到明日午时。” 懒得理他。 每次他认真的时候这家伙都不当一回事,他开玩笑了这人反而认真。 雀望凝望着远处一弯浅月,只觉得心中有些微微的难过。 想起那云雨双姝与自己告别时,因为自己的救命之恩,一拜再拜,恨不得长跪不起。 这样两个温婉柔和,知书达理的姑娘,今后……又会有怎样悲伤的人生? 自己的夫君所爱是另一位女子,或者自己的夫君是未来的君王,将不是她的唯一。 不知为何,雀望又想起了自己的娘。 那个被段终南始乱终弃,而后到了玉剑山庄,却从未开心过的娘。 凝目中,月色只沉在那汪清泉眼里,波波荡荡,氤氤氲氲。凤逍遥一低头,看着雀望不走了,这才发现他似乎非常悲伤。他悲伤的时候不会流眼泪,就是这么静静站着,看似在发呆,神思却又不知去往了何处。 “小望,在想什么?”凤逍遥一问,打断雀望。 “……”回答凤逍遥的,是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然后就是又不理他自己往屋里走的背影。 丑时三刻。 格局小巧却颇为精致的小屋内,烛火火苗一窜。 凤逍遥轻轻抽了搂着雀望的手,起身,没有走正门,而是跳窗而出。离开前专门为了以防万一,点了雀望睡穴。 脚下步履生风,竟然比往日身法不知快了数倍。 看其移动方向,目的地该是西苑! 西苑是女子群居之地,虽并非禁止男子进入,但是如此漏液叨扰,也实在不像是凤逍遥会做出的事情。 但见他抽身一跳,就上了锦妃所居最华贵的三层雕楼“纸珊阁”。 慕容山庄虽然二层小楼很多,竹制、木质、石质均有,但是三层建筑当真只有那么几栋。除了饭堂所在“百味楼”,就是如薄暮山庄戏楼一样的“彩舞阁”,以及慕容山庄放置些武功秘籍,名家字画,珍惜古玩的“藏宝阁”,和这栋专门为锦妃所建的“纸珊阁”了。 凤逍遥看着那窗户大开,竟然毫不避讳,挥了一把披风就钻了进去。 脚将将落地,连屋内焚香所用神禽兽纹铜炉内燃着的袅袅青烟都未惊动。 慕容锦这会儿仅着丝衣,宫女似在隔壁,这会儿已经歇下,并不在屋内。 她端坐在床畔,手中也拿着个《群贤武林谱》,兀自看得咯咯直笑,知道来了人,她也不惊讶,也不害怕,语气颇有些挑逗,“你要见我,早说嘛,我也好脱脱光了,摆一个风骚的姿势。” 大手一挥,屋内烛火灭了一半,凤逍遥高大的身形隐在黑暗的角落,好似可怕的杀手,但是口中语气却是调笑的意味,“你脱光了要是足够好看,那老不死的还会去睡别的女人?”? ☆、章六 慕容世家 节九 ?  章六慕容世家节九宿怨 慕容锦眉目一拧,双眼皮,大眼睛,睫毛尾端极为修长的凤眼就瞪了过来,似乎是被人说到痛处,这会儿动了怒,“前日找你,你不愿,如今想起我了,我还不愿见你呢!……你来做什么?”她放下手中书本,用手拨了拨肩上的云鬓秀发。 “明明是你自己喜欢那老不死,老不死把你当游萍替身,你倒是说的好似对那上官无痕很有几分真心,佩服佩服。”凤逍遥这会儿双手抱胸,纯黑的身影背靠在屋内角落。 “你!”慕容锦小巧的瓜子脸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与上官无痕偷情一事竟然被这人知道了!她面露薄怒,扭头,耍起脾气来,“你来就是说这个?” “就是叮嘱你以后说话做事小心一点,”凤逍遥捏了捏自己衣袖,邪魅的眸里满都是冰冷,沉声,“就算是憋了太久想找男人,也该看看地方。我能听见,旁人自然也能听见。……到时候,你就不只是砍头那么简单的罪了。” 慕容锦赤着一双小白足,她身材娇小,不似姐姐慕容傲雪那样高挑,这会儿也不穿鞋,就着薄薄的丝衣,缓步往凤逍遥站着的角落走了过去,眼中满是春情,配着云雨方歇的嫩红粉晕,仪态诱人,“你既然如此关心我,我找你欢好,你为何不愿?……这会儿专程跑来找我,可不是我与上官无痕偷欢须臾,你吃醋了?” 她在凤逍遥面前站定,一双小手已经勾上了他的手臂。 盯着那双嫩软的红酥手抓着的地方,凤逍遥周身真气陡然变冷,“我留你的命到现在的原因,你清楚得很。再不拿开……”面前那双手立起两根手指,向上爬着,做了个人腿移动的姿势。指尖从他的小臂,一点一点到了肩膀,而后是胸口。慕容锦仰起头,甜甜一笑,眉眼一瞟,当真是万种风情。 凤逍遥竟然愣了一下。 她踮起脚,在他耳畔,语气非常得意,也□□,吹着兰花香气道,“你对着我这张脸,就是下不了手的,不是吗?” 雀望身上的味道是清冷的,自带着冰雪般的干净。 慕容锦却是温暖的,可是这温暖里,又带着那种混着太多别人味道的混杂。 他不喜欢这样的混杂。 他也不喜欢这个女人顶着这张脸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周身真气一震,他甚至没有移动手臂,慕容锦就被他弹开五尺之外,一个仰身就跌坐在紫檀木雕花的大床上,床身和立着的床板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唰唰震颤。 慕容锦撑着身子坐起,咬牙,凤目一瞪,“你!” 凤逍遥甩了甩衣袖,缓步走到窗边,大手按上窗棂,侧过脸,看着慕容锦怒而微红的小脸,“这次出宫,你最好收敛一点。不然,就算你以死相胁,也不会被允许怀上他的孩子。” 火苗一动,凤逍遥身如鬼魅般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夜里。 慕容锦紧紧攥着手中床帏,力道之大,浅黄色流苏都被她扯得有些痛了。 冰绫绡共有两色,一黑一白。 玄青色冰蚕丝是最罕见的一种,因其自幼蚕吐出时便是黑色,并无其后漂染,故而成为世间绝品。长州踏雪峡谷内,产黑丝的墨纹冰蚕统共就那么几十只,皆被“雪绮天坊”掌柜田志派人妥善蓄养,这样的冰蚕生长期很是缓慢,吐丝也慢,一年所吐也就够三尺长度,便不用说此物之罕有,天下难寻。 月白色冰蚕丝比起玄青色,虽银纹冰蚕数量多些,可是吐丝速度相差无几,故而也是供不应求,绝世之品。 “雪绮天坊”掌柜田志很会做生意,不止卖布,他还卖成衣。他家的布匹丝帛,绫罗彩绢,全都是成批批发,布店和成衣店分开而名,布店叫“雪绮铺”,成衣店名“天坊间”。 他家所做成衣,皆是私人定制,同样一块布料,卖给不同的人,就成了一套全新的衣服,款式绣工,都焕然一新。 田志年纪不大,刚刚二十八岁,幼年从布店学徒做起,白手起家,短短十来年就让“雪绮天坊”的名号享誉三国,实乃如今大陆上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伸了手,一双有些微凸出的三角眼斜了门童一下,田志整了整衣襟。 慕容博老庄主盛宴已然开席,他早上走得急,一身新衣被泼了茶,这会儿匆匆回去换了套,赶来已是迟了。身为曜金国外戚,本身又是武林德高望重前辈的慕容博,耄耋之年,八十大寿,远远看去,依旧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他摸着自己的白色长髯,一身喜庆的深红色蜀锦,金蟒纹大袍上挂着一串段终南亲赐的龙石岛千年黑珍珠,珠身透亮,泛着古朴却华贵的光芒。 想来慕容博年轻时必是个相貌极为英俊的男子,此时虽已年迈,可是终年练武的壮实身子,和保养得宜的容颜,还是让这位须发老者焕发着言笑晏晏的童颜。 慕容锦率先入席,高居妃位,身后宫女十人皆捧一众宫廷赏赐玩物鱼贯而入。金漆雕花红木托盘上,珊瑚、玛瑙、玉佩、金银,珠宝布匹,寿桃观音,白玉笑面佛,黑木铜拐杖,只看得在场宾客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慕容锦穿了一身橙红色对襟羽缎金线锦褂,身下是凤翎六尾白鸟裙,头上梳了曜金皇室妃位宫嫔所用孔雀九鬟髻,头顶正中簪着一只纯金制点翠开屏雀鸟,配着那无与伦比的美艳容貌,当真贵气逼人,势不可挡。 此处已不是慕容山庄饭堂百味楼,而是东苑用来接待皇亲国戚专用的“昭蔚轩”,轩内正堂三扇大门朝南而开,内室可供百人同时宴饮,屋内雕梁依旧是威严耸立的金丝楠木。 此刻满屋宾客全都落座,自己还在靠近慕容博和锦妃所坐正殿之下的贵宾桌,这会儿迟到,当真是为他“雪绮天坊”丢尽了颜面! 就在他整顿衣衫的手慢了一瞬,一抬眼,身旁就擦过一道凌厉的箭风。 田志整张脸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慕容博内力深厚,一掌就将那射向他与锦妃的利箭震断,站起身时,慈祥的笑颜这会儿也完全是怒气与威慑。 满场宾客全都开始骚动,还在惊异于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在锦妃回乡时,在慕容博的寿宴上闹事,就看着刹时之间,慕容博身后竟然闪来九重黑影,各个都是身快如鬼魅,同时出手,直击慕容博胸口。 慕容锦花容失色,尖叫出声,后退一步,可还是再来不及。 慕容博口吐鲜血,目眦尽裂,眼仁爆出青筋血丝,歪倒在满是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的桌子上,碰碎了一滩酒水壶瓶,逐渐失神地目光注视着那些黑影消失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句,“你竟……还是……下手了……” 田志只觉得自己裤子吓得都快掉了,僵在门口整个人在初夏的正午愣是满身盗冷汗。 那群刺客用门口的箭吸引了群雄注意力,然后在慕容博身后实施偷袭。慕容博年轻时曾做过武林盟主,内力深厚,天下间除了上官正飞,再难有后生小辈能出其间。 可是如今,九人联手,竟然能让慕容博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这么硬生生被人打破心脏血脉,倒地不起。 满室寂静片刻,紧接着就是瞬间哗然。 慕容世家众人,慕容锦、慕容天骄傲雪,皆冲上前查看爷爷伤势,可是为时已晚,慕容博早已咽气。 群雄炸了锅,胆子小的几乎是从宴席上夺命而出。 几人纷纷大吼,“洛神会刺客又来啦!” “天!他们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还有谁是他们不敢杀!” “天啊!” “救命——!” 慌乱,恐惧,惊骇的情绪里,一黑一白默然而立。 雀望淡然的眸扫了那边若有所思的齐宣一眼,只看着他提着剑,似乎避讳什么就要转身离去。又一转头,楚莜凝安然坐在酒宴之上,拿着丝绢,就在上官水滢身旁假装哭泣。 凌破霄陪在慕容天骄身边,看着一向高傲的他这会儿跪在地上,杏眼哭红,一遍遍叫着“爷爷”…… 凤逍遥扫了一眼被慕容博震断的利箭,这会儿箭头就插在他右侧墙壁,全部入墙,其余箭身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 利箭断开处黄铜包裹着里面纯黑的箭心,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凤逍遥黑眸一眯。 “小望,闭气。” 雀望顺着凤逍遥的目光扫了一眼对面高墙,浅黄色花纹的墙面这会儿裂了缝,嵌进去一柄利箭。 “不必。”雀望从指间拿了颗药丸递给他,“你吃了。” 凤逍遥一愣,此时此刻,雀望竟然会想着他的安危!不由心下一暖。 那边慕容天骄单指一摸,自己爷爷颈侧已然不跳,脸色刷白,颤抖着身子跌坐在地,木讷慌乱地神情,而后想起什么,猛跳起身,“雀望!雀望在哪儿!快让他来救爷爷!快让他拿出医圣神药!” 慕容天骄此话一出,全场目光聚焦到了一身白衣的雀望身上。 “医圣神药”四个字出现瞬间,雀望分明看到了楚莜凝拭泪的手帕下,一双冷笑的眼睛。 果然,他这只小麻雀,和凤凰笼的仇,还没结束呢。 “天,真的有医圣神药!” “那个号称起死回生阎王殿的!” “……” “……” 满堂之内,就连上官无痕和慕容锦,这会儿都是一脸等待他出手救人的表情。 可是,死人是救不活的。 他要么拿出医圣神药,要么救活慕容博。 要么,就等着身败名裂,成为众矢之的。 就在雀望站着不动,而满屋人一边等着他一边打量他的时候,这沉默到可怕的寂静,又被人打破了。 上官水滢不知道是怎么了,红白布料相间的短劲衣上霎时鲜血四溅,她背上的落英栖霞剑还未出手,身子就有如风中秋叶,瑟瑟着缓缓下落。林以清吃了一惊,跪着将她抱进怀里,国字脸上满是惊骇到不能言语。 楚莜凝就坐在那里,青丝裙,白玉簪,手绢拭泪,好不可怜。? ☆、章六 慕容世家 节十 ?  章六慕容世家节十苦肉计 刚刚展翅向往天空的雏鸟。 飞得越高,摔得越惨,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雀望望着那一双因为见到上官水滢倒地颤抖,口吐鲜血后更加惊慌失措,面色惨白的小脸,看着那白手帕,青丝裙上装模做样的各种表情。这一刻,他非常欣赏楚莜凝。 她这步棋下的太好——他已被她逼入绝境! 不拿出医圣神药,以慕容天骄为代表的慕容世家众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等着神药现世的江湖群雄也不会停止追问。 救不活慕容博,他就会成为刚刚凶手的替罪羔羊,众人甚至会把慕容博的死怪罪到他没有及时救治之上。 如今,在这寂静到可怕的昭蔚轩内,千百双眼睛,就像千百把利剑,一剑一剑,戳在了他的身上。戳的血肉模糊,五脏俱烂! 楚莜凝这一招,将他前路后路全部封死,并且以上官水滢生命作为要挟。 倘使他敢出手救治慕容博,那么上官水滢立刻就会死! 她身中剧毒,所以才会喷血不止——可是现在大家只关心医圣神药的现世,不会关心一个分量远不如慕容博的江湖女子! 从无影寒潭的冰水里侥幸生还时,他以为今后,再也没有比生死更能令他心惊肉跳的时候了。可他还是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楚莜凝不止想到了所有可能,甚至连医圣神药如果有用,自己也得顾及上官水滢命在她手,而不得不让那传说中无比厉害的神药声名毁于一旦——让自己医圣之徒的声名毁于一旦! 雀望冷眸注视着这一屋子的寂静,一屋子打量着他的冷眼。 他们在期待什么? 期待那虚假的起死回生的神话,还是他这个现在人人眼红的眼中钉从此在在宴席上从他们眼中拔除? 雀望向来睿智的清泉眼,如今也不禁有些暗淡…… 为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当场说出楚莜凝就是洛神会刺客,诱她…… “小心——!” 大堂之上,上官无痕一身深灰色银线蛟龙大袍下,手中无尘剑还未抬起,喊叫声中,一众看客眼里,雀望周身大穴被人打成重伤,经脉爆裂,血溅华堂,身子宛如离弦之箭,朝着门飞开六尺开外,口中“噗”得一声,白衣飘血的样子,吓得群雄哗然后退。 凤逍遥大惊展臂,一把就将即将砸向地面的雀望搂回怀里,在群雄看不见的地方对着那没入墙中的利箭隔空渡了强劲内力,将那利箭箭心断裂处轰一下炸开,黑烟直窜,顷刻就迷了群雄双眼。 “哇!杀人啦!洛神会刺客杀人!” “救命啊!” “医圣徒弟也死了!” “没人救我们了!” “快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凤逍遥卷了披风,将雀望头脚全部包裹,回身就冲出了人群,不知去往何处。 林以清抱着上官水滢,正被眼前一幕震惊的无法反应,就觉得刺鼻的黑烟充斥了口齿,他恍然闭气,一低头,却见上官水滢身上飞来一个小圆瓶,再去看向雀望方向,已然没有人影。 就算是身受重伤,他师弟……竟还想着救水滢姑娘! 林以清虎腰一挺,将心上人抱紧,随着乱作一团的人群跑出昭蔚轩。 楚莜凝丝裙下摆一摇,噌就站起,咬碎了一口银牙,手中丝绢已然被撕扯两半! 是谁!是谁打碎那利箭箭心,坏她好事! 平时高傲到不近人情,冷然到千年寒雪的小脸,这会儿苍白着,唇色全无。 紧闭的眉宇,颤动的羽睫。 怀中人气息不断流逝,一滴一滴不断流出的鲜血早就染红了慕容山庄每一条浇筑白色鹅卵石和红色石英石的街道。 白衣染血,身上似乎已经再无一处完好。 仓皇逃窜的群雄,看到此情此景,无不惊骇万分! 可是他们只顾着逃命,并不能细看! 锁了门窗,凤逍遥将雀望小心地平放在床上,扯了他的衣带,贴着流血不止的皮肉,将那月白冰绫绡从他白玉的肌骨上剥了下来,昏迷的小人儿似乎是觉得冷,身子抖了一下。 取了盆中清水和布巾,立刻为他清理伤口。 一点一点,擦掉那些鲜红的血迹。 凤逍遥大手几乎都不受控制地在抖。 擦完,将那染满血的布巾丢入盆里,水花哗地一下滃入波澜,血红四散。 取来紫青玉蓉膏,小心地涂在他身子各处,点了穴道,如今血已经不再流了。 为他换了干净的丝质睡衣,刚刚将他圈入怀里,双臂不规矩地环上他的腰,就听见怀中人一声微颤,“够了吧。” 凤逍遥抿唇笑了下,唇角轻舔,“你怎么醒的这么快,我还没摸够呢。” 因为身受重伤,知道自己再胡乱动,肯定是再次血流不止,雀望只好僵着脸,任由身后人将自己抱得死紧,耳畔还被吹着热气。 冷声开口,“……已经没人了。” 雀望的意思是,这会儿没人看着了,就不要再演戏了。 但是某个又逮到机会占便宜的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只见他大手已经伸到了雀望纯白色还敞着口的丝衣怀里,精准地找到了那因为受伤后尤为敏感的乳首,挑逗地撩拨,“你不叫几声,万一隔墙有耳,不就露馅了?” “唔……”被人在这个时候轻薄,雀望脸红的几乎要滴血,扭着身子就要挣脱,也不顾及这会儿经脉爆裂…… 凤逍遥看他一副坚持又害羞地小红脸皮,顾忌着他的伤,便松了逗弄他的手,这下不闹了,唇就在他耳畔,轻声道,“刚刚……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还痛吗?” 雀望枕在他肩侧,竟然沉默了。 身后肩膀太过温暖,搂着他的手臂也是那样坚实。 刚刚千钧一发之时,他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说出楚莜凝是刺客,而诱惑她出手与自己冲突,而化解群雄注意力。——但这条楚莜凝留给他的下下之路,要想实现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楚莜凝算定了他此刻四面楚歌,算定了已经封死他所有出路,怎会给他机会,拆穿自己? 他要是当场指认,只会被楚莜凝和凌破霄反咬一口,再被慕容世家众人逼迫拿出解药。 但是那会儿,早就耽误救治时间! 一旦耽误救治时间,那他雀望就是百口莫辩! 他当然想到过还有一条路,就是自己惨遭横祸——那么,他就再没了救治别人的理由和机会! 凤逍遥竟然可以与他想到一处,甚至可以在千钧一发之时,控制着周身真气,力道拿捏之精准,做到既像是谁对他暗中偷袭,又像是他也没来及察觉,竟然让自己忽然受伤的极端心痛,甚至利用楚莜凝设在墙上的利箭反将了她一军! 这利箭,原本是楚莜凝为了将自己逼到绝处之时,在慕容天骄大叫着自己“欺师灭祖”“欺世盗名”,是害死慕容博的“连带凶手”之后,再出此毒烟,毒杀群雄!或者这毒烟只是障眼之法,只等着自己坐实罪名,他们再让自己再无救治慕容博和辩解机会,令群雄私下逃窜,那么今后…… “我明明就戳了你皮肉流了点血,你倒是聪明,身子往后飘,自行改了经脉逆行,愣是憋了一口血等着那群白痴盯着你看的时候喷出,”凤逍遥握住雀望身前小手,包在掌内,麦色大指摩挲着他细嫩的手心手背,“小望,怎么办……我喜欢你喜欢的我自己都控制不了了。” 雀望盯着自己被他把玩的十二万分开心的小手,只觉得内心翻江倒海,五味陈杂。 如果不是这家伙……刚刚与他配合极好,他真的可能就会着了楚莜凝的道。 但是这家伙当机立断,攻击自己之前甚至没跟他打声招呼。 他是有多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会配合他口吐鲜血,身子后仰,去给那些看客演一场完美无缺的苦肉计? 感动、欣慰之余,细思极恐。 他竟然会感到害怕! 一旦被人了解,就是危险的开始! 楚莜凝能算计的都是外在,可是如果有一天,他身后之人要将他置于死地,那他就——必死无疑!甚至可能毫无反抗能力! 凤逍遥正觉得雀望今天怎么这么乖,任由自己抱着,轻薄,把玩也不恼怒,就感觉怀中人体温过低,身子也开始微微发抖。 一眼看去,小人儿神思慌乱,呆滞,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又在怀疑自己! 黑眸一眯,邪魅的足以令天下男女胆战心惊! 大手一转,硬扳了怀中人身子,迫使他面对自己,凤逍遥钳住他的下颚,堵住他的软唇,用力一吻,唇齿间还未消散的血香被口中蜜液不断搅动。 “唔……”雀望脸色一红,就要推拒,谁知凤逍遥像是铁了心惩罚他一样,搂着他就是不撒手,吻是那么浓烈,炽热,几乎要把他口齿内所有的津液都吸食干净,那双探入的舌头,扫过他口内每一寸敏感的软肉。 卡住他的纤腰,凤逍遥将他按在床上,黑眸情深,只看得雀望只能呆呆注视着身上人。 二人唇分,喘着气,就这么凝视彼此。 不需要再言语,不需要再有什么动静。 他二人早知彼此心中所想,所愿。 疼惜地再将怀中人搂入怀里,凤逍遥侧身躺下,把他按在自己胸口,听着自己比往日沉稳的心跳快了百倍的咚咚声,“就算是演戏,小望……刚刚你几乎断气的样子……我再也不要看到了。答应我,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了。” 那声音,咚咚咚咚,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的耳膜。 雀望紧紧贴在他的胸口,透过冰绫绡冒出的丝丝热气,充斥了他的鼻息。 鼻息有些酸。 他闭上了眼。 劫后余生,让他睡吧。 “小姐!” 丫鬟的叫喊换不回楚莜凝的理智。 染着浅紫色凤尾花指甲色的红酥手,抓狂一样将黄花梨雕菊纹的台子上所有首饰盒掀翻在地,胭脂、水粉、发簪、项链散了一地。 铜镜里,她扭曲的容颜几乎要将脑海中的人碎尸万段。 结果,就在她怒极,想要拿手中短刃戳碎铜镜之时,竟忽然脸色一白,她捂住肚子,猛地坐下了身,唇色煞白,青丝裙下鲜血流出。 丫鬟们都吓呆了,一个年纪小的大喊,“小姐!小姐——!” 雀望一口一句不可情绪波动不可着凉还在耳畔,如今,她的孩子…… 楚莜凝下腹激痛无限,一把跪坐在地上,紧接着便鬓云散乱,倒地不起…… ? ☆、章六 慕容世家 节十一 ?  章六慕容世家节十一调虎 今早尚且喧闹的人声鼎沸,声势浩大的寿宴,如今…… 夜幕降临之时,这偌大的慕容山庄,只剩下萦绕着死亡气息的寂静。 可这寂静,还是会被人打破。 慕容天骄差使了一群下人,得知了雀望与凤逍遥二人并未离开,而是在屋内休息,便狠命砸门,叫喊着让雀望出来救治早已成为僵硬尸体的慕容博。 那群家丁受雇于人,又如何不得强压着自己对这命令的不满,来这里,招惹他们根本不曾想要招惹的人! 凤逍遥茶亭外单臂就扯断了重达几百斤的重辇车轮,怒了随时可能杀人。雀望这会儿生死不明,他们却还要来逼迫人家去救治别人! “凤公子,雀公子好些了吗?” “我家主人要雀公子即刻前往庄主寝室,救治庄主!” “凤公子……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您就行行方便……” “雀公子!雀公子!” “……” “……” 盯着雀望因为失血过多而沉入梦境的安稳睡眠,凤逍遥轻轻把怀里的他往床内推了推,蹑手蹑脚起身,披了披风开门,而后关门。 暖炉忽然撤走,雀望微微睁了眼,只觉得刚刚还吵杂的门口,这会儿忽然静了。 睡得太香并不想起,正要翻身再睡,脑海中却忽然闪过那九名高手击杀慕容博时,齐宣似乎避讳什么提剑离去的样子,再细忖楚莜凝与断了的利箭,如果凤凰笼要毁了慕容世家为何不连锦妃一起杀…… 坐起身,雀望心下一凉。 这是两拨人,楚莜凝不过是顺水推舟,知道有人要行刺慕容博,连带着让自己背黑锅罢了。 杀慕容博的,另有其人! 凤逍遥处理完外面一群杂碎,刚推了门进来,就见雀望醒了,“怎么不再睡会儿?” 摇摇头,雀望揉了揉刚刚枕着凤逍遥而有些发痛的脖子,“……门外是谁?” “派来找你救人的。”凤逍遥坐在床边,摸了摸雀望手腕,手腕白玉晶莹,触指润滑,“我说你重伤昏迷,他要救自己爷爷,先想办法救救你!……何况那慕容博死了三个多时辰了,这大热天,尸体早就臭了,还怎么救的回来?”凤逍遥冷笑一下,“他要救,自己去抓打伤他爷爷的刺客啊,在咱屋门口鬼叫什么?” 雀望一低眉,又抬起,盯着面前人,语气严肃,“你再打我两下。” 凤逍遥先是诧异一瞬,而后眼神危险,扯着他手腕拉向自己,“你要去救慕容博?怎么救?” “我不是去救他。”雀望面色凝重,“我是去找他身上凶手留下的线索。” 慕容山庄正中心是慕容世家众人日常所居之处,因为慕容锦已然嫁人,且是皇家之尊,故而专门安排了一重宫廷侍卫把守的西苑纸珊阁,不与娘家同住。而今,慕容山庄庄主慕容博寝室外,聚集了一大批不怕死的“侠义之士”,等着此事该如何收场。 正堂内,慕容天骄、慕容傲雪领着一众群雄站在这里,等待着家丁的回复。 慕容锦依旧是上午寿宴的华服,橙红金线锦褂配凤尾六翎百鸟裙,一头装束并未改换。如今慕容山庄出事,她虽然是家里幺妹,但是贵为锦妃,此刻必然是她主事。慕容山庄因为慕容锦进宫而新晋为外戚世家,故而慕容天骄之父慕容四海便以国丈身份进入朝廷,如今,其人尚在皇城任职,不能出席父亲慕容博寿宴,故而段终南特批锦妃回乡。 因为是皇宫内眷,不能以真实颜面会见武林群雄,在昭蔚轩时更也只是远远与慕容博高坐在大堂高位之上,只可远观,现下,慕容锦周身由四名宫女执掌了挑起的帷幕,樱粉色的薄纱将她与一众江湖草莽间隔开。 慕容锦冷着脸,比起其一双兄姐,倒是有那么几分宫廷生活多年的威严。得知家丁回报雀望依旧重伤不治,而凤逍遥出言撵人,她便开口,“如今尚有贼人潜逃在外,可能还会伺机行凶。……贼人和前日洛神会之事是否有关联,尚不可知,本宫希望大家先稍安勿躁,勿要内讧。雀公子醒来之前,大家还是齐心协力,找到那蓄意破坏我慕容世家威望之人。不若,便是唇亡齿寒,江湖人人自危,只能容那贼人逍遥法外。” “锦妃娘娘所言极是,”只见群雄之间,那龙天翔站起身,附和起来,此刻因为天气炎热,他已不似洛神会时戴着银貂绒帽,而是换了银貂小脸的银发扣,依旧是一身藏蓝薄衫,开阔的五官,长眉斜飞入鬓,“洛神会刺客屡屡出手,几次三番与我六大山庄,五大门派作对,实乃居心叵测。雀公子如今重伤不治,而我等却不能出手相助……想来……” 一灯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接话道,“龙少堡主所言,的确是众人心声。”他走前两步,挽了把袖口袈裟,“雀公子洛神大会救治我等,救命之恩尚不得报,如今雀公子有难,我们却无法帮忙。当真是于心不忍……老衲自请先行离去,为雀公子诵经祈福,消除他一切苦厄。” 慕容天骄杏眼瞪得溜圆,面色怒极,“一灯大师,不是怕了那刺客准备逃了吧!看再聚在此处怕是又会成为刺客目标!” 严格已然看不下去,面上神经跳了一跳,可威严的脸下,身子岿然不动,想来是顾及慕容博方才逝世,不愿意刁难慕容天骄。 因为家妹上官水滢被林以清妥善照顾,上官无痕这才抽身前来,一向正派的他,这会儿英俊的脸上星目微暗,剑眉一拧,“慕容兄,一灯大师为人坦荡,胸怀慈悲。众人体谅你方才经历亲人逝去之痛,言语处才颇为忍让,慕容博老庄主尸骨未寒,还望慕容兄说话时客气一些,须知你我性命,莫不是经过雀公子之恩。” “呵!你到教训起我来了!”慕容天骄昂起头,下唇猛颤,指着在场众人,“你们不要以为我爷爷死了,我慕容山庄以后就倒了!爹爹不在,我就是慕容山庄庄主!雀望没有及时救治我爷爷,才导致他重伤不治!那贼人固然可恨,但雀望也绝无半分无辜!他若不藏私,即刻拿出医圣神药,我爷爷……我爷爷!”说到这,慕容天骄小脸涨得怒极,嗓子哽住,似乎极为痛苦、愤恨和不甘。 其实你慕容博生死,与在场群雄又有何关系呢? 众人敬仰慕容博老先生为人,诚心祝寿,谁曾想他老人家晚年还要遭此横祸?谁不是为了与你慕容世家沾点以后相见不尴尬的关系,显摆一下自己江湖地位,才来凑个热闹,难不成各个都如你一般把你爷爷当做至亲看待,死时还要落下伤心泪水? 雀望本就与你素来仇怨,洛神会不计前嫌二次救你,已经是人家宅心仁厚,如今人家身遭横祸,你不赶紧请大夫为人家诊治,反倒责怪人家没有及时救你爷爷,当真奇了!你爷爷是你爷爷,又不是人家雀望的爷爷! 慕容天骄自小众星捧月,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份气! 别说他爷爷在世时,这帮武林宵小就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以雀望为首的一群布衣出身,倒是敢与他叫板,现在他爷爷死了,这上官无痕竟当众给他脸色看了! 这、这怎么能忍! 就在众人僵持,慕容天骄胡闹,慕容锦不发一语的时候,门口来了不速之客。 凤逍遥迈步而入,挑了挑眉,撩了一眼在座众人,最后目光锁在慕容天骄那张脸一红就有些犯桃花的俊颜上,“慕容公子差人找我二人?” 面前人一身黑羽鹤氅长披风,周身短劲衣,黑皮小朝天靴,短发,发质极硬,突突立着,脑后一缕不羁长发,发内编着个逍遥小辫,眉宇深邃,目光尤其邪魅。 慕容天骄被他问住,憋了会儿气,第一次面对面细细打量了一眼凤逍遥一身行头,而后冷笑一下,“雀望死了没?……哼,不管他是死是活,交出医圣神药,我就饶你不死!否则,我明日就飞鸽传书爹爹,上奏皇上,说你们二人见死不救,诛你九族!” 凤逍遥听完这番话,唇角性感地冷笑了一下,只让在场群雄皆感到莫名寒意袭人。 慕容锦霎时花容失色,帷幕薄纱后突然站起,“哥哥,切莫失言!” 除却开场时说了几句客套话,一直不发一语的慕容锦忽然开口,众人不由聚焦视线。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2节 慕容天骄虽然跋扈,但是还是知道屋里最大的是慕容锦。一听是自家妹子下令,便只好愤愤压低了语气,改口问,“……怎么就你一个,雀望呢?” 凤逍遥歪歪头,双手背负而立,挑了挑眉,“昏迷不醒啊,这不是来求慕容公子帮忙找个大夫给瞧瞧,我这逍遥散人只有些没用的炼丹本事,救不了重伤。” “你!”慕容天骄跳了脚,杏眼瞪圆再瞪圆,“……你莫要花言巧语!雀望要是重伤不治,你怎么有闲心来找我!” 凤逍遥瘪瘪嘴,一脸苦涩,“这不是怕国舅爷诛我九族嘛!赶紧来赔礼道歉,求您留我一条贱命罢了。雀望不省人事,我还得活着,不是吗?啊,对了,顺便给新庄主送来医圣神药。” 上官无痕看出些端倪,总觉得凤逍遥态度有些不对劲,却未说破,待他准备如何。 而且,“医圣神药”四个字一出,果然还是让在场群雄眼睛一亮。 慕容天骄刚想大喜,又忽然想起什么,往后一躲,戒备地盯着凤逍遥从怀中掏出的那个白玉小瓶子,上头贴着红纸,写着“医圣神药”四个字。 他指着那小瓶,语气颤抖,“你、你、你别动!我凭什么信你那是真的医圣神药?” 凤逍遥眨了眨眼,装作非常木讷地低头看了一眼小瓶子,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慕容天骄,而后一脸极为诡异到不自然的敬佩,“庄主所言极是!这小瓶我看雀望昏迷不醒就给顺了来,真假难辨,尚未可知……不如……”他脱长尾音。 慕容天骄眨眨眼,在场群雄都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凤逍遥一笑,忽然单手按上慕容天骄肩侧,骨节用力,紧扣指尖薄薄的布料下一缕缕骨缝,慕容天骄募得疼得冷汗直冒,却发不出声音,杏眼和俊脸整个扭曲,“你、你敢……” “不如,我现在就杀了庄主你,然后喂你吃下,你只要活过来,就证明了这药是真的。”凤逍遥说的一派轻松,在场众人却倒抽了一口冷气。虽然很想劝架,但是也很想看看凤逍遥该如何对付这个他们全都没辙的慕容天骄。 “那要是……这药是、假的呢?”慕容天骄疼得眼皮都在打颤,但为了不太丢脸,动都不敢动。 凤逍遥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拿着药的手在身侧挥了一下,指了指一屋子人,严格、一灯、上官无痕、龙天翔等等,“那庄主选一个,亲自动手杀了,我喂你吃完,再给他吃下,要是再死一个,那就证明药是假的,不关庄主你死了都医不活的特殊体质。” 唇齿疯狂打颤,慕容天骄腿都软了,很想跟捏着自己快要脱臼到关节碎裂的肩膀上那双手的主人说放了自己,可是满屋子人看着,他又言语不能,脸上下不来,只能吞下心里苦…… 慕容锦盯着凤逍遥紧捏着自己哥哥的手,忽然开口,“凤公子所言……这医圣神药,便是子虚乌有,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厉害?” 背对着纱帐中的慕容锦,凤逍遥低低笑了一下,“锦妃娘娘问得好,在下也有此一问。不过目前看来,没有个什么刚好死了或重伤不治的人来试药,恐怕都不能说明问题了。”语罢,松了不敢当面骂人,面色激愤的慕容天骄,甩在身后,前走几步。 群雄愣住。 龙天翔和上官无痕打量着凤逍遥,都是心下辗转。 这人……不简单啊。 什么来头? 以前低估了他,当真大意。 一灯大师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喜,前走几步,满是皱纹的脸上很有些温和慈祥的表情,“凤公子,雀公子是否尚在昏迷?” “嗯。”凤逍遥似乎在思索。 慕容天骄噘嘴,“你留他一人在房内,也不怕刺客再去杀他!” “我已经委托了上官家的下人代为照料,感谢慕容公子如此挂心。”凤逍遥回之以“礼貌”微笑,“主要是在下贪生怕死,国舅爷要我送来药救治前任慕容山庄庄主,我就马不停蹄先来应了庄主您的命令。” 一灯大师双手合十,“……凤公子,如今情势所逼,为了看看医圣神药效力,不如让重伤的雀公子亲自试药。医圣所创,回归医圣之徒,也算圆满。一旦神药是真,我等得知公子病愈无恙,便也心安。” “你个老秃驴,你疯了嘛!救他!那还不如拿来救我爷爷!他雀望是什么东西!我爷爷的命比他金贵千百倍!” 屋内吵嚷不停,雀望早已不在他与凤逍遥同住的北苑小屋,而是此处。 就在慕容博身前。 凤逍遥负责牵制众人在内室正厅里,而他就趁这个机会,堂而皇之来寝室查探慕容博被九人攻击,受伤致死原因。 雀望一身白衣,静立在慕容博身侧,看着这个老人死不瞑目的双眼。 还有他胸口那颗巨大的反着幽谧光泽的黑色珍珠。? ☆、章六 慕容世家 节十二 ?  章六慕容世家节十二未知隐情 慕容博死的时候,拼尽全力说出了一句话。 你竟……还是……下手了…… 这句话咋听起来似乎什么也没说,但是你若细细分析,便又觉得内涵丰富。 “你”是谁? “竟”表示慕容博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杀他。 “还是”又表示慕容博虽未料到他会在自己八十大寿上动手,却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动手,他的“竟”只是意外那人动手的时日竟然这样快。 就凭这几个字,雀望就已经知道,杀死慕容博的人,必然是慕容博旧识。 不只是旧识,很可能是有恩于,或者与慕容博有过利益牵绊亦或约定的人。 他与那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他必须付出生命代价的秘密! 那个人动用九位内力高手,一击成功,手段利落,可见想杀慕容博之心不是第一天才有。 又是蓄谋良久! 想着齐宣那双惨案发生时闪躲的眸子,雀望有一个直觉。 因为齐宣,慕容博,龙万山,上官正飞,这四位目前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就是当年玉剑山庄毁灭行动的“黑锅”同谋。 那么,洛神会齐宣受人胁迫,如今慕容博被杀,是不是说明,有人已经开始,想要找寻玉剑山庄的秘密了? 齐宣如此忌讳,他一定知道什么。 杀死师父段岳的,如果是朝廷之人,太子亲自微服出宫,前来洛神大会,会不会就是与齐宣密谋商议什么,他会娶齐宣之女齐暮雨为太子正妃,莫不是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杀死师父的人,和毁了玉剑山庄的幕后主使,会不会有什么关系?甚至……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雀望深吸一口气,他戴上极薄的蛇皮手套,轻轻拿了慕容博的腰带,解开他胸口的衣衫。 皮肉露出之时,一个个还冒着黑气的手印那么明显。 刺鼻的腐败味涌了出来,雀望蹙眉一退。 什刹黑煞掌。 此掌乃三十年前,闻名天下的魔人赤峰所创,早已失传。据说此掌打出时,可以令中掌者骨头不裂,但胸腔内所有五脏六腑顷刻就成烂泥,药石罔效。虽说此掌无毒,但是其将真气练至阴毒黑紫之色的厉害,还是令江湖上所有英雄好汉,光是听听就闻风丧胆。 师父曾经说过,就算是医圣神药能够炼成,也需要身死者浑身经脉完好,五脏俱全,才可能救回万一。如今……直接打烂五脏,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刚想到这,雀望捏着手中深红色蜀锦的手一顿。 他面色一白,后退一步。 冷汗竟然令身上布料贴了身,雀望身子都在颤抖。 杀慕容博,不只是要灭他的口,更是要试自己的医圣神药,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不论怎样的伤势都能救的回来!刺杀之人,竟然连他医圣神药对于濒死死尸的要求都一清二楚!顾长空……除了顾长空会将此事泄露给他的主上,他与师兄,绝不会对此事开口! 怪不得楚莜凝水顺推舟,杀慕容博之人顺带试了自己医圣神药,她就可以等着后果,连带对自己造成伤害。 好厉害的毒计,好刁钻的野心! 雀望眸子沉沉,心下早已转过千般情绪,万般思量。 如果他怀疑的没错,那么,证实他心中所想的唯一突破口,就是齐宣! 东苑的月是肃穆的。这肃穆因为死亡。 因为这白日欢笑的白髯老者,如今已经饮恨黄泉,死不瞑目。 齐宣抽出身畔长剑,剑身比起普通佩剑稍长一些,对一弯冷月,齐宣肃然而立,剑花萧萧,映着满满柔光。 他似乎在祭奠,又似乎在怀念。 又似乎在等。 一舞终了,齐宣飞起的衣袂缓然落下,剑鞘合上,他叹了一口气。 “众人皆说雀公子锋芒毕露,枪打出头鸟,此次重伤,命不久矣。看如今,公子还能只身前来,江湖人之人云亦云,果然不可全信。……公子内伤很深,步履轻浮,想来重伤未治。齐宣何德何能,耽误公子养病,漏液拜访?” 树后闪来一抹白色身影。 雀望按着胸口,一脸病态的虚弱。 他语气艰涩,“齐庄主不仅马上将是丞相亲家,假以时日,太子登基之时,更是未来国丈。……如此尊贵身份,雀望一介草莽,怎能不心生敬仰,前来觐见?” 齐宣一笑,心下已经知道,雀望猜到太多事情。 太多,他本不该如此聪明而猜到的事情! “老夫早就告诫过公子,有些事当问,有些事不当问,有些事还是公子保住身家性命之后,再去考虑的好。这句话,如今老夫已经说第三次了。……雀公子,你我二人,可还有见的必要?” 雀望捂着胸口,呼吸孱弱,“雀望只有一问,这一问后……便不会再出现在庄主眼前。” 江湖人称呼齐宣,大约喜欢叫他齐庄主,然而若换了官差衙役,大抵还是得尊称一声齐大人。 凉州本就土地贫瘠,人烟稀少,素来与世无争,是块清静之地。 故而齐宣这凉州郡守,当得还是有些清闲的。 “公子如若不问,尚能苟且几日,如若问了,便是随时会死。”齐宣侧视着树影下那抹月白,长身而立,身形晕晕然,朦胧翩翩,似乎一阵风都能令他消散。 “……今早寿宴之时,雀望早就死了,何难再多挨一刀?”他唇角泛冷,“雀望只问齐庄主一句,刺杀慕容博和在下的刺客,与当年玉剑山庄被毁幕后主使,可是同一个人?” 齐宣注视着这抹月白。 忽入凡尘,不曾染上些许风尘的月白。 这股高傲自持的清冷纯净,又该如何明白肮脏的手段,可能不止能够置他于死地,更可能弄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亡从来都不是终结。 死亡只是一切的开始。 “雀公子说过,雀公子有问题,老夫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选择权自然在老夫手里,”齐宣背过身,仰头看月,“下月十五,小女与上官无痕大喜,还请公子驾临云霞山庄。到时,公子若还有命,老夫再回答这问题不迟。” 凤逍遥舔了舔微薄性感的下唇,眼角勾了那慕容天骄一眼,“既然你爷爷的性命如此金贵,不如你先替你爷爷试药吧,如果死了,也算是你这孙子为你爷爷尽的一片孝心。”说着就要跨步而去,揪住慕容天骄强行喂药。 人的一生有太多牵绊。 名利,家世,声望,名誉…… 上官无痕,龙天翔,一灯大师,严格,等等一屋子有头有脸的江湖群豪,此刻都是一脸复杂地注视着这个无牵无挂,恣意洒脱的凤逍遥,随心所欲欺负慕容天骄的样子。 他们想这么做很久了。 对于那些特权与被宠的无法无天、无理取闹的反抗。 对于捆绑自己,无法脱开面具枷锁的反抗。 可他们不能。 他们只能围在这两人争斗的中心,看着慕容天骄跳脚,一口一口喊着凌破霄。 然而,自慕容博老庄主死后,庄内再无人见过这第一剑师的尊容。 他去了哪儿? 慕容锦唇咬得死死,眼看着自己哥哥这会儿被凤逍遥吓得快要尿了裤子,这才站起身,想怒又不敢怒,憋了半天,说了句,“本宫累了,要回去休息。刺客一事,本宫已上报给皇上,官府会立即前来调查。……即刻封闭慕容山庄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她甩了一把锦褂袖子,被宫女太监以及一干宫廷侍卫护送着离开。 大手一挥,将慕容天骄打了几个旋儿丢在正堂内,慕容天骄一个没站稳,差点撞到桌角。 邪笑一下,凤逍遥转身正要走,一灯大师忽而上前一步,鞠了一躬,“阿弥陀佛,凤公子……雀公子安危,还望凤公子尽力照拂了。此事终了,老衲必将登门拜谢当日……” 根本不管背后的老秃驴多么啰嗦,凤逍遥这会儿早就抬脚到了门口,留给一众看客一个背影,挥挥手,“免了。……你们加强点自身修养,别出了事儿总等别人来救,就是对小望最好的报恩。” 慕容天骄从桌上爬起,整张莹润俊脸几乎要扭曲,杏目转了又转转了又转,恨不得把凤逍遥和雀望两人碎尸万段。 见屋内宾客四下拱手离开,慕容天骄哪还有性子再去理会!他大吼一声,“凌破霄去了哪儿!带他来见本少爷!快啊!” 家丁各个为难,毕竟凌破霄自午宴庄主死后就不见踪影,如今已经四个多时辰了! 面面相觑,皆是不知从何找起。 如今刺客在逃,再让此刻刚刚解了毒的上官水滢独自住在西苑,实在是难以令人放心。 林以清请示过上官无痕之后,便将上官水滢接回了东苑上官无痕他们的居所。 “碧风轩”,因小院内有一个碧色水池,池内种满夏夜荷花,荷叶碧绿凝翠而得名。 月色入池,耦合风动。 满室静谧中,唯有林以清的轻叹。 前一日,师弟对他的谆谆告诫还如雷贯耳,可是……有恩于自己、自己又心爱的姑娘却又因为此事屡屡犯险!那下毒之人,必然知道自己与雀望关系,才会用上官水滢生命为胁迫! 而当时,她出事时,身旁除了自己,便只有那楚莜凝! 他早知楚莜凝是凤凰笼主人,早知她会在寿宴上闹出腥风血雨,却半个字都不能告知上官水滢! 她若知道了,必然……必然会杀了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 以她嫉恶如仇,爽朗耿直的性格,必然会打草惊蛇!到时自己和师弟还有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可是他不说,无法揭穿坏人真面目的结果,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珍惜的人性命攥于敌手! 林以清长叹一声,握紧双拳。 他好恨! 顾长空已经将近一个月音讯全无,完全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凤凰笼对师弟穷追不舍,可能一定要将他置之死地才能罢休! 千般纠葛,如今他师兄弟二人甫入江湖,便是如此凶险万分,他不敢想以后! “师兄。”细弱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林以清一惊,就要站起,谁知,身子还未动,他就僵住了。 那不是雀望的声音。 即便是身受重伤,雀望的嗓音就算黯哑,语气也一定是傲气的。 可是这声音太过孱弱,似乎是专门为了羞辱被模仿者,故意学的极端娘气,令人闻之生厌! 而生厌的对象,不是那刚刚才闪过脑海,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顾长空,又是何人! 他单手抓着屠灭剑,笑得阴狠邪辣,“怎么?敢拿了我的剑穗去偷偷调查,就想不到我也能从你调查的线索里反推回来吗?……比起雀望,你倒是的确蠢得多了。蠢的我都不屑动手杀你了。” 身后的重山棍已然在手,棍身包裹的黄布因为发怒的真气片片碎落。 林以清胸腔都在狂怒,“谁死,还不一定呢!” 顾长空一身灰青色布衫,并不显眼,也不寒酸,棉质布料质地上乘,冬暖夏凉,防寒吸汗。他的刘海已经长了,并未打理,如今遮住了一半眼睛。 “不过你到底还是有些本事,查到那剑穗里的绣片。……虽然,如果没有上官家帮你,你就还是那个又蠢又笨,毫无可取之处的烂好人。”顾长空抬手,剑尖直指林以清,“主上这次叫我清理门户,我就再留你二人不得。别急,到了黄泉,等等你师弟。他很快就会来陪你!” 林以清凝结了周身浑厚的真气,百炼金刚所铸重山棍兴奋地不停震颤。 他国字脸满都是认真,“这话你该原封不动还给你的主上。他以为自己计谋天下无双,可惜还不是一个想要医圣神药的凡夫俗子。……百年之后,江山,是谁的江山,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了!” 顾长空眼神危险一眯,“你们竟已知道这么些了!好!那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云纹金刚棍豁然一戳,打在顾长空持剑之手,顾长空反手剑花,杀气凌厉地划烂了林以清大臂,鲜血在刀光剑影里旋了一圈,一滴一滴,带着弧度映在这俯瞰众生的凄冷月色。 因为手臂受伤,林以清急急推开,捂住自己大臂,而后内力便控制不稳,竟然攻向自己心房。 如果不是自己真气强劲,刚刚顾长空那一下,自己这条胳膊,已经废了! 他太急了!他不能如此莽撞! “你放心,我不会杀上官水滢。毕竟比起你和雀望,上官家人命金贵的很,还有些很大用处。”顾长空敏锐地捕捉到林以清受伤时,担忧地回过头去看屋内服了解药,尚未苏醒的上官水滢。 “呸——!”林以清啐了一口郁结在胸口的血沫子,用袖口擦了擦,血红色映着对面冰冷的剑光,“你主上养的狗,如若没用,自然……不会留到现在。”他深吸一口气,下一句话,直戳顾长空心窝,“而你,是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你以为你主上瞎了他的狗眼,会把唯一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你?哈哈哈……顾长空,你也太痴心妄想了!你身上背负着多少无辜人命,人家公主之尊,怎么可能委身!哈哈!你这条……可怜的狗!” 屠灭剑,剑如其名。 招招式式,都是要屠尽人世间亡灵,毁灭一切尚还渴求存留一夕的活物。 顾长空发了狠,因为林以清说出了那个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姑娘的名字。 那个他心里唯一还存着的善良所在。 一剑一剑,顾长空已然杀红了眼。 漫天红雨,满地月色。 子时凉风一过,地上只剩下从那厚实大掌中滚落在地,纹路间染着丝丝血红的重山棍。 和蜿蜒成河,逐渐失去温暖的胸腔血液……? ☆、章七 云霞山庄 节一 ?  章七云霞山庄 节一 白日送葬 蓝天,白云,刺目的烈日。 朗朗乾坤,浩然穹宇。 没有一丝光明。 从出生到死亡,每个生灵,不都是庸庸碌碌,苟活残喘,终究隐于黑暗。 雀望站在那坟前,静静注视着自己师兄的名字。林以清。 他还记得师父给师兄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在天华山脚下捡到师兄那年,师父第一次配出了能够解一味复杂□□的新药。那天,试药池的水,从满是紫黑的污浊里,沉淀成了清水。 那天,上山采药的师父,救下了险些被老虎吃掉的孩子。 自己在师兄弟三人中入门最早,但是因为年龄小,所以排成了小师弟。 他记得师兄刚来天华山的时候性格非常孤僻,不似后来的温暖宽厚,他对于世间的一切都是仇恨的。师兄小时候家里很穷,他就被卖给有钱人家做家奴,可是不给他吃饱,还时常对他打骂。师兄从那户人家跑了出来,一路逃着,只能靠偷东西过活。 直到一日,他迷路跑上了满是风雪的天华山。 师父真的是一个非常慈祥的老人。 一遍一遍,和性格孤僻的大师兄讲着道理。而后教他些武功,让他强健身体,让他打理药圃,就是希望他收敛有时还会有的激烈心性。 这么些年了。 这些回忆,全部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的这一刻。 雀望再一次,感受到了浓烈到蚀骨的恨意。 玉剑山庄,那人要杀他全家。 药王窟,那人要杀对他早没了任何威胁的师父。 如今,连大师兄也不曾放过。 步步紧逼,斩草除根! 凤逍遥站在雀望身边,一直不发一语。 雀望在林以清坟前站了多久,他也就站了多久。 夏风袭袭,却再也不暖。 雀望被白丝巾缠着的发髻如今有些凌乱,散在风里。 雀望没有哭。 他依旧是表情冷冷的。 可是凤逍遥在那冷冷的眸子里,还是看到了悲伤的雾气。 “小望……”他叫了一声,试图唤回他飘然远去的思绪。 雀望回头。 “你当真要去云霞山庄,参加上官无痕和齐暮云的大婚?”凤逍遥低沉声线柔和,却又透着希望他不要去的意思。 “我还有事问齐宣。我必须去。”雀望紧攥着手。 “要不……咱们就不管这些恩恩怨怨了,我带着你,咱们就游山玩水,一路闲云野鹤吧。……一生太短,何苦为了这些事情费尽心力,最后再把自己折进去?……今后……”凤逍遥上前一步,拉住雀望的手,语气竟然第一次有些恳求。 雀望打断他,却没有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我师父,师兄的仇,我一定会报。你要走,便自己走,莫要再扯上我。” 手中冰凉的小手,常年都不暖。 他的心呢? 心也是凉的吗? 如若真是凉的,又为何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都在微微发抖。 他会害怕吗? 会吧。 每每睡前,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雀望,怎么会不怕呢? 可是,他有太多要做的事,每一件,都是一根粗长的火鞭,一下一下,烧灼着他的皮肤,逼着他向前。 凤逍遥低低一叹,自嘲一笑,“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 雀望诧异回眸,清澈的目光里全然是动容,“你随时都可能会死。” “……呵,”凤逍遥捏了捏他的小脸,看着他的黑眸那么疼惜,嘴上却说着好不要脸的话语,“你这么关心我,真是令我感动。……不如你我死前,把所有承诺兑现了吧。你答应让我睡七天七夜,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的。我可不想没有命享受,就驾鹤西去了。上奈何桥之前,怎么也得做个风流鬼。” 白玉雕刻过的青葱指尖抓住自己脸上越摸越不规矩的大手,雀望冷言,“我是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不是了?”凤逍遥猛力一把将他扯进怀里,轻轻吸了口气,“你以后若再将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将我的心在地上踩,我就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把你绑走……带到只有我和你的地方去。然后每天就跟你做很多很多你不愿意的羞耻的事情,让你不止下不了床,还……啊啊啊、别、别捏啊疼死、小望你又谋杀亲夫!啊!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疼!” 原本看似的确是真情满满的告白,从某人嘴里说出来,那只可能越说越离谱,某人现下又被雀望捏住了腰侧至疼大穴,可不是疼得一阵呲牙咧嘴,连连求饶? 林以清的墓碑并不高,坟头还是新的,上面没有杂草。 湿湿的泥土前,只有一柱清香。 香烟袅袅,随着黑色马车逐渐远去的车辙,一同消散于如此浩渺的白日。 马车内的对话依旧嬉笑打闹。 微风过处,远去无踪。 皇城第一酒商“问天号”上个月接了一笔大生意,啊,聪明的你估计已经猜到了。 齐家姐妹出嫁,自然少不了轰动曜金国的宴席。 宴席怎能无酒? 有酒就得有他向问天! 筹办多时,不眠不休带领整个酒坊酿酒数日,可不就是期待着云霞山庄这场史无前例的盛宴嘛!曜金国丞相上官正飞,与凉州郡守齐宣,同为士族官家,又都是武林世家的背景,无疑令所有准备前往云霞山庄的达官贵人、武林群雄满怀期待。 没有了上一次从泣血教柳州分舵赶往温州的焦急,这一路雀望和凤逍遥的马车走得极缓。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雀望竟然每路过一处风景,都要下车游玩很久。 他采采花,摘摘草,甚至还会买些谷子喂食山林里的小鸟。 可能是雀望身上带着一股很平静的气质,所以小动物们都不怕他,几只心急的小麻雀们还会跳到他手臂上、手心里,去吃那些被他盛得满满的谷子。 凤逍遥这一路也破天荒的没有说很多话,他知道雀望心情不好,所以就不打扰他。 他就陪在他身边,安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一身白衣都被阳关胧着些金光的他。 慕容博的死虽然引发了广泛轰动,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曜金皇帝竟然亲自下旨封闭一切消息,调查此事的所有官差衙役也都要对此事守口如瓶,并且私下交代了所有参加慕容博寿宴之人,除了官差查案时录下的口供,竟然没有阻拦任何人离开,也没有抓捕任何嫌犯。 无论那慕容天骄如何对着不负责任的官差大喊大闹,得到的回应都是官差冷漠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守口如瓶和置之不理。几次,慕容天骄都要提剑去砍那官差,家丁阻止不能,还不是上官无痕连连救场,才没有让慕容世家的脸再被丢尽。 寿宴成了葬礼,慕容博死时第二日,锦妃就接到了八百里加急,奉旨回宫。 一时间,慕容山庄好似山林中栖息着群鸟的大树,但闻一声巨响,伐木者斧头抡下时,群鸟轰然飞走…… 这将近十日,众人都在期待下一场轰动曜金国的大喜之事,又还有何人关心慕容山庄已经红事变了白事。 凤逍遥与雀望早就离开了那是非之地,一路从温州和幽州边界取道飞鸿山脉,没有走人多安全的官道,倒是走了景色优美的山间小路。 可惜,他二人所期待的宁静,终究还是会被人打破的。 那边雀望似是困了,正斜在马车外的车板上浅眠,夏日午后炎热,不过还好离开了温州,山里又清凉,空气才没有那么窒闷难耐。凤逍遥看他似乎入梦,便将他揽在怀中,正心里美不滋滋地肖想着曾经马车内的旖旎,就听见悠闲的轮轴一个急刹,紧接着前面的马仿佛是惊了,长啸一声,前蹄抬起。 他二人目前都坐在驾马的位子,所以这一颠,当真有些厉害。 若不是凤逍遥抱着雀望,估计这睡着的小家伙得颠到地上。 但是前方二十米内,一个人影也没有,可不奇了! 凤逍遥眸子沉了,惊了马的只可能是杀气。 自己这一路都没有放松警惕,就那么一瞬,竟然就被人逮到了吗? 雀望鼻尖轻轻耸动片刻,便闻见了一丝腥甜。 有血。 “湖边,有人受伤了。”雀望跳下车,也没理凤逍遥就要走,凤逍遥赶忙拉住了他,“你去哪?” “……你要见死不救?”斜过来一记冷眼。 松手,瘪嘴,“你也等我把马车拴好了啊。” 雀望拿出腰间样子质朴的七生笛,横臂,轻轻吹起一缕悠扬旋律,旋律声声。 乐音太轻,可又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一曲终了,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小路边潺潺流水的小河,就到了湖的上游。穿过翠色沃若的层林,雀望刚扳开最后一根挡在面前的树杈,横面便飞过来一根通体金丝的长鞭,鞭头凌厉,如果不是雀望早有防范,七生笛挡下了这攻击,怕是这脸得出一条长长血印。 “啪——!”鞭子回弹,雀望也挥开了挡着身子的树杈,整个人站在了湖边。 素纱衣上染满了血,细瘦的身骨似乎动一动就能折断,歪倒在河里,往日媚人的眉眼如今低低的,似乎极力撑着最后一口气。 雀望抬眼一看便有些惊了——何苡芊!他怎会重伤在此? 听到响动,虽然知道以雀望的身手绝不会有事,可凤逍遥还是抢了一步到雀望身前,看见面前已经快染了半湖血的残忍情景,他不禁语气骇然,“小望,此地……” 话还没说完,那边三个蒙面黑衣人各个举了剑,似乎都要杀何苡芊似的,剑风携着杀气。 前刻准备攻向雀望的金蛇鞭,如今已经回手攻向那三人。 三人武功卓绝,现下又是合力以多欺少,何苡芊早就动不了了,浑身浴血的他这会儿只剩右臂勉强应对着攻击。 雀望自林后时并未料到这三个已经几乎完全隐没气息的黑衣人在,所以才吹了笛子,希望告知受伤者自己并无恶意,希望能够帮忙。可如今……看来自己的多此一举,倒是让这浑水不淌不行了,他二人已经出面,那么,就必须了结。 何苡芊却似乎并未期待忽然闯入战局的两人会救他,看都没再看他二人一眼,只愤恨瞪着那三名黑衣杀手,啐了一口血沫子,“……你们暗行门不是一向杀人都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吗?婆婆妈妈像娘们一样!动手啊——!”最后一句吼出来的时候,他纤瘦的浸满血红的胸腔都在颤。 为首的黑衣人剑尖直指何苡芊喉咙,“笑红娥人在哪儿?她隐退前只跟你一人见过,交代了些莫笑楼事物。你只要说出她的下落,我们主上就会饶你不死。” 尖瘦的小脸上映着苍白,他笑得讽刺非常,“笑前辈一向洒脱,离开风尘之地四处游历,你们要找,问我又有何用?要杀就杀,哪儿那么多废话!” 剑尖到了他媚人的小脸,“那要不我划花你赖以生存的皮相,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说?” 迎目而上,细细的眉眼此刻只有不屑和愤怒,“我巴不得这副皮囊早点烂掉,如此苟且,死了还有何可在乎!” 逼问没用。 这何苡芊看着细瘦,骨头却硬的很,当真是穷途末路了也不会说一句软话,也不会求饶。 另外两个黑衣人似乎急了,“怎么办,问不出来……” “要不把他绑回去,想想别的办法?” 一说到别的办法,那领头的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语气暧昧,“我听说你从不卖身。……对啊,应该把你绑回去,让你好好卖卖身,卖高兴了,兴许就有些什么话想对我们说了。” 羞怒与悲愤全部凝聚在何苡芊的脸上。 就在他动都不能动,决定咬舌自尽的时候,尖头红缨枪再一次出现,出现瞬间,一把就穿透了那为首的黑衣人的胸膛。 霸道的杀气,竟然令另外两名黑衣人惊悚后退了半步,而后吓呆了,动都不敢动! “噗!”一下,红缨枪倒钩上扯着些血管皮肉,就从那黑衣人胸口拔了出来,血喷了那两人满脸。 回手反握□□枪身,一个回旋,狠狠划了那两人的喉咙。 三名黑衣人缓缓倒下,何苡芊慢慢展开的视线里,就是溅了几滴血的柳生序的俊脸。 长身而立,满目冰封。 雀望与凤逍遥与二人隔湖而立,皆是寂静一片。 风动片刻,倒是身旁人调笑的口吻打破了这终于安静的树林小湖,“人家有人英雄救美呢,小望,咱就别去凑热闹了。”? ☆、章七 云霞山庄 节二 ?  章七云霞山庄 节二莫笑公子何以伤 凑热闹三个字大概和雀望永远都无法沾边。 他对于世间一切事不关己的事物都是回避的。 但是有三次,他破了例。 第一次,楚莜凝引得上官无痕和慕容天骄在凤仙店戏台起争执,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顾长空和大师兄。 第二次,齐宣嘱咐他去听听珍馐堂的余兴节目,他看到了卖力表演为自己造势的楚莜凝,和端坐一旁笑得有滋有味的苏小小。 第三次,锦妃回乡,众人闻风赶往东门的时候,他在百味楼下遇到了被舞柳剑派弟子纠缠的何苡芊。 如今,何苡芊已经重伤昏迷,浑身布满了血肉模糊的剑伤。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自己曾经也这么被顾长空砍成这样。 第一眼见,就觉得他与自己不知道哪里很相像。 是缘分,还是巧合呢。 被勒令出去马车外驾驶位子赶车的两人,一直在沉默,偶尔听着昏迷的何苡芊音域较高的沙哑嗓音吟叫出声,柳生序握着缰绳的手就攥紧几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这会儿神色颇为严肃。而且,贵为栖月山庄庄主的他,来时竟然没有带随从也没有驾马车,就一匹几乎跑断了腿的马,如今早就卧在湖边一动不动了。 凤逍遥把一双长腿和黑靴翘在绑在马身上的粗绳上,仰着身闭着眼,似乎很是享受,也没跟柳生序搭讪。 穿着一身素青锦衣长衫,上锈墨蓝蟒纹的柳生序,这会儿坐直了腰板,额间都透着冷汗。 他谦和儒雅的脸上这会儿只剩下肃穆,额鬓的碎发随着摇动的车身飘着。 这一路除了飞鸿山脉,赶到下一个驿馆需要至少三个时辰,路程很远,如若都是如此沉默,那么估计大家就都困得只剩下睡觉了。 不过柳生序担心何苡芊的安危,神经肯定是十二万分的紧绷,哪里睡得着呢! 大约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车内总算平静了,何苡芊呼吸均匀,似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此刻沉入梦乡。瓶瓶罐罐拿动的声响,说明雀望正在收拾药箱。 凤逍遥忽然“哼”了一声,然后就睁开眼瞪了柳生序一眼,只把柳生序瞪得冷汗更多,却还是不敢开口说一个字,只能低着头继续驾马。 “你现在闲得很啊,柳州不呆着,倒是很喜欢来些是非之地寻花问柳。”凤逍遥拿过胸前刚刚戏弄雀望摘的一只黄色小菊花,花茎有些蔫儿了,绿色深深,有些软,他的大指就那么逗弄着花蕊,并未抬头看柳生序,“暗行门的人,事儿还没问清楚,说杀就杀。可以啊,柳庄主,我现在对您真的是刮目相看。” 柳生序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压着自己驾马车的手,“主……凤、凤公子说笑了,在下亦不过是恰好路过,听闻有人以多欺少,看不过去……” “此等侠义心肠,当真是我等江湖儿女学习的榜样和表率!”凤逍遥唇角一翘,长臂拍了拍柳生序的肩膀,啪啪啪的,只拍的柳生序每被他打一下,面色就惨白三分,似乎遭到了筋骨错位般的疼痛,最后一下的时候,柳生序觉得喉咙甘甜,竟是差点喷血。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3节 咬牙咽下,他稳住呼吸,“上官家与齐家这场联姻……是六大山庄的大喜,作为栖月山庄庄主,在下如何不得出席?不过是与凤公子、雀公子一样,不喜欢人多的大路,走了小道,不料却刚好相遇……” 高挺的鼻梁嗤笑一把,拍完柳生序的手没有拿开,而是仿若感情很好地把他拉入怀里,“真是感人肺腑的邂逅!我不禁都要流下泪来!那场英雄救美,堪称江湖典范。以后柳庄主的名号,不叫十字裂风枪了,得叫……天下第一情圣!” 憋闷在胸口郁积,柳生序真是打碎了一口平时挺会说道的银牙往肚子里咽! “凤公子……太抬举在下了。在下怎么能算英雄呢……虽然有心救美,但、也、就……” “……”斜一眼在他臂弯面容苦涩的柳生序,凤逍遥发泄了因为他和何苡芊的打扰而耽误他与雀望二人世界的不爽之后,便不再欺负人了,“也就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嘛,我看得出来。” 柳生序叹一口气,“哎……” 就那么明显吗? 凤逍遥松了抱着柳生序肩膀的手,转过身掀开帘幕,就看到雀望这会儿解开了衣袖,正在清洗染了血的手腕,车内放着个铜盆,是湖里打来的清水,如今早就因为给何苡芊擦血而不再干净。但是雀望此时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嫌弃,而是把手腕浸了进去,结果,白嫩的肌肤上,顷刻就爬满了丝丝红纹,强烈的瘙痒和烧灼感,逼得雀望眉宇一紧。 “小望!”凤逍遥一紧张,刚叫出口,想要询问他出了什么事,就感觉马车忽的剧烈一震。 柳生序赶紧拉住马车,“吁——!” 刺鼻的酒香撒了一地,三缸酒水愣是片片碎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雀望给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有事的样子,凤逍遥这才又掀了车帘,回头怒瞪是哪个不怕死的又敢惊他们的马。 “问天号”掌柜向问天,这会儿正一脸愁容地站在货车边。这次因为酒量需求很大,为了避免出事,他亲自压货,想要确保此行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因为前面的一个大坑,赶路的人又避开不及,绑着酒缸的绳子也不知怎的开了一点,这才让平衡不稳的马车倾斜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而后…… 他的酒啊!数目报不上去,又得和对方扯皮违约之事…… 哎! 三十七八岁的容颜比同龄人看着再老一些,可能是时常操心,头顶的发际线已然退得很远,几乎是秃了,为了掩饰,他专门戴了顶包额黑纱冠,冠身上镶着颗名贵的黑礁珊瑚。 一身深棕鹄群纹开衫,腰间系着条编了绛红黑三色相间碧玉扣的盘丝绶带,向问天正在那儿痛心疾首,一抬头,就看到驾车缓缓而来的凤逍遥和柳生序。 向问天的双眼距离很远,眼睛大大的突出,给人一种勤恳老实的感觉,不过作为一个成功的酒商,这勤恳老实里,必然也会暗藏些扮猪吃老虎的意思,尤其是看到两人后,他眼睛都像是忽然闪了光,连忙跑了来,拱手,“哎呀!柳庄主!您怎么竟然与凤公子同行呢!真是缘分啊!……不好意思我这出了点意外,您二位稍等下,我这就让开!” 说着,向问天抬了衣袖就要招来自己雇佣的伙计们把这货车从大坑里抬起。 柳生序喊了声,“且慢。”他扔了手中缰绳,跳下车,“向掌柜……”快步走来,指了指那还嵌在泥里的货车轮轴,这会儿泥土浸了酒,很是湿润,“木料泡了酒,估计会很脆弱,您再使伙计强行拉车,只可能是车轮碎裂。我看,得先找个东西将车轴抬起,刨开这些湿润泥土,而后换了车轮,再移动车身为妙。” 向问天面露难色,“那岂不是挡了你们去路……我这……” “反正离云霞山庄,最慢也就还剩七八日脚程,如今还有十余日那婚宴才开,并不着急。”柳生序谦卑有礼,“天色也不早了,不然我们就让伙计在此慢慢换这车轮,我等先去附近客栈歇下吧。……不然就算快马加鞭,到了下一处客栈,必然天色已晚,房间不够。” 凤逍遥扫了一眼那边自说自话,很有些热络的柳生序和向问天,又回头扫了眼车帘之后,心下已然知晓这柳生序担心何苡芊伤势,便要提早休息。一笑,也不拒绝。 毕竟他的雀望不也救人救了半天,累了嘛! 刚刚靠在马车旁都快睡着了,他怎么忍心再快马加鞭呢! “雀公子留下,你,出去。”何苡芊到了客栈寝室内便醒了,见着一屋子自己平素不甚熟识的人,脸皮上立刻就怒了,如丝媚眼逼视柳生序。 后者只好百倍忧伤地留下句“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便抬步离开。 凤逍遥抱胸站在门口,正在笑柳生序没机会留下来献殷勤,就听着雀望也开了口,“何公子身子未愈,也怕暗行门再派人追杀。我就留在此处,你也走吧。” 笑完别人,如今换了自己,凤逍遥只把凭空冒出来的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的七天七夜啊!一天都没过呢,就被人这样那样打扰!好不甘心!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啊。凤逍遥看雀望的样子虽然没有“赶”自己,但是态度仿佛非常明确,只好悻悻挥手,离开前顺便帮两人关了大门。 见旁人都走了,何苡芊忽然反握住雀望给他盖被子的手腕,语气冷傲犀利,“为何救我?” 雀望在他床边坐下,并未因为不适应任何男子接触而挥开抓着他的手,“……救你的人并不是我。” “你吹的曲子是《弄月》,”何苡芊一双媚眼总是如同水中碎月,柔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弄月》是当年惊鸿阁头牌游萍声动天下的曲子。笑红娥前辈尚且学不了万一,你却习得?你那时并未到湖边,怎知那人是我?” 雀望垂着头,目光悠悠,“这是我唯一会的曲子,也只会一段。……我那时并不知伤者是你,只是闻着血中戾气,可知那时你穷途末路,很怕有人再伤你,便想借曲传递我并无加害之心罢了。” “你和那姓凤的本可一走了之,如今又为何救我性命,”何苡芊冷笑一把,揪住雀望手腕,“你还不是与那暗行门一样,想要知道笑红娥前辈下落!” “……”反手扣住使力扯住自己的细细手腕,比之女子还要细软的感觉,触手上去倒是没有那么脆弱,就仿佛何苡芊这个人一样,周身傲骨,不许任何人践踏。 雀望盯着他,盯着他明明受制于人,却还是那样坚持自我的样子。 “你身子中了蛊,性命一直捏在旁人手里。”雀望神色淡然,“所以你才有那么些身不由己。……你明明是受命监视笑红娥,却还是放走了她,任由你的主子前来杀你。” 诧异一瞬,何苡芊甚至不敢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与雀望不过这才见了第二次,这人竟能用如此平静冰冷的语气,说出他这么些年痛苦至深的经历! 这些年在莫笑楼,他明明已然学会倚楼卖笑,伪装自己,可是竟还能被人一眼看穿吗? 雀望松开了一直盯着他,很有些错愕的何苡芊,“为你治伤时,发觉普通人流这么些血,早就一命呜呼,而你却还能吊着最后一口气,就觉得事情有异。银针为你止血,你并未中毒,那么让你还活着的力量,就只可能是体内有蛊。……一般下蛊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控制中蛊之人,让他替自己做事。下毒太容易被旁人看出,此法最为妥当。” 这是何苡芊第二次打量雀望。 就如同他在百味楼前不愿与雀望有所结交一样,他知道,雀望能够一瞬间在江湖声名鹊起,绝对不是偶然。 “暗行门追你一路,逼你到无人处要挟你说出笑红娥下落,却不曾用杀你灭口来威胁你,而你……几次三番激他三人动手杀你,就是你已不想再这么受人控制地活着,想要以死了断。……而你死前,依旧要保护笑红娥前辈。”雀望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救你,就是为了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保护一个你原本要监视的人。”? ☆、章七 云霞山庄 节三 ?  章七云霞山庄 节三楼外风雨 何苡芊侧过头,不再去看雀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问,“我中的是什么蛊?” “你中的蛊我说不出名字,是第一次见,不像是要害你性命的东西……刚刚若不是这蛊,你早就死了,”雀望冷言,“你身材较寻常男子消瘦,和这蛊也有很大关系。它除了能控制你,还能保你不死。不过,恐怕是生不如死。” “呵,医圣之徒果然名不虚传。”何苡芊鼻腔嘲讽了一瞬,而后眯起眼,盯着床顶,“不知雀公子可有解法?” “……如若能找到制蛊之人,或许可解。”雀望并没有表态,似乎做着什么打算。 “蛊王性格怪诞,不愿离开柳州湿热腹地,终年幽居,”何苡芊目光有些失神,“性格乖僻,寻常人皆不入眼,别说救人,害人他都不一定愿意,就喜欢在家里捣鼓那群毒虫蟑蚁。”他侧目笑笑,“雀公子不是想知道我主子是谁,为什么受命监视笑红娥前辈,又为何放了她吗?解了我的蛊,我便告诉你。” “有朋客栈”是一家和凤仙店完全没办法比的小客栈,不论楼层还是建筑规模,形制皆仅仅只比驿馆大些,虽然床铺干净,但是平时生意冷清,毕竟不在官道和路口,毗幽而建,自然是无法招揽多少客人。 距离前一处驿馆不足半日脚程,到下一处规模大些且在岔路要道的客栈又不近。 赶路的自然会选择交通便利的下一处客栈歇脚,不急的便更不会在此处停留。 客栈小二寻常见的,也都是些武林草莽们行走江湖,亦或书生结伴,游山玩水,哪里见过堂堂“问天号”掌柜,和栖月山庄庄主同时出现的浩大排场?你就说光那些华美的车辇,就看得他眼花缭乱。他们客栈门口路窄,每次仅能过一辆马车,就刚刚装货卸货,收拾行李都耗费了近一个时辰! 乖乖!天上当真砸下金银,可得把他砸晕咯! 有朋客栈统共就两层,如今就因为他向问天、柳生序几人,包括一众伙计的到来,瞬间由即将倒闭的清冷变作了客满盈门的欢腾。 大厅吵吵嚷嚷,可不是才把那货车上的酒缸搬运下来,累的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粗喘着要喝茶的“问天号”伙计们嘛! 再上二楼,转角的一间并不是很起眼的小屋内,似乎有两人在对话。 凤逍遥就坐在木料普通的深褐色太师椅上,随手拨弄了一下身旁四方桌上的茶碗,柳生序正在关门,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定这会儿屋外没什么人,这才将门落锁。 保养得宜,宽厚温润的大手刚离开门板,柳生序已然快了几步走来,对着凤逍遥直直跪下,低垂着头,“请主上责罚。” “你倒是比那苏小小懂规矩的多。看来这左护法的位子应该让给你,那他下次就不敢胡闹了。”凤逍遥这会儿话虽然说得像是在开玩笑,可是语气很有些厉害。 旁人听了,自然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柳生序明白! 身为泣血教凤栖堂堂主,他此刻不顾任务随意离开职责所在,凤逍遥怎么可能给他升职做左护法?还不是要处罚他,将他逐出教内! 柳生序垂着头,一头乌发后的碧玉铜扣上雕着一只小兔脸,额鬓的头发低低,“属下不该出现在此处,是属下一时冲动。……请主上降罪!” “那你应该出现在何处?”凤逍遥端起四方桌上的茶杯碗碟,端详了片刻,“何苡芊的床上?” “属下自请剁去一指。”泣血教教规严明,凡是违抗教主之命,皆要断身体一处,以示惩戒。 “那……忽然没了一指的栖月山庄庄主,岂非必然在上官家的婚宴上,引人怀疑?”放下茶杯,凤逍遥依旧沉着脸。 柳生序谦和的俊脸这会儿眉头紧锁,抿了唇,掌心凝力,狠狠打向自己胸口,足足打了十掌,直到他唇色彻底苍白,口齿间也有些渗血。 原本伸着的长腿微收,凤逍遥笑了笑,“你是真的动了心,还是多此一举要调查暗行门?” 强忍着喉间的血腥,柳生序口齿似乎因为受伤过重而频频打颤,“都是属下办事不利,主上生气,废了属下便是。和他,没有关系。” “你倒是个痴情种子。”看着他马车上被自己打的那几下还没好,这会儿又用全部内力打了自己经脉,内伤已经很重,短时间内估计都无法痊愈,那一双平时很温和的脸,如今也纠结不已。“罢了。”凤逍遥表情缓和了些,“凌破霄和楚莜凝,现下人在哪里?” “他二人自那慕容博遇害后便没了踪影,属下已倾尽全力,还是没能找寻万一。”柳生序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 “……若不是上官无痕这场大婚,倒也不会劳驾你去找他二人。苏小小去了云霞山庄,温州一线本来就不该转交你手。”凤逍遥眸中冷得像是凝了千年寒冰,“你来永州也好。毕竟,暗行门最近动作频频,我也很是在意。……你就留在何苡芊身边,找到暗行门和他的关系,以及为什么要杀他的原因。” 柳生序一听凤逍遥消了气,这才敢抬了头,略扫了一眼,便又赶紧谦恭俯身,“主上……恕属下多嘴,雀公子此刻恐怕正在询问此事,主上要知,可直接问雀公子便是。” 斜一眼地上跪着的柳生序,轻笑一下,“你知道你为什么追不到那小子?” 柳生序一愣,抬头,一脸不明所以,和不敢置信自己主上忽然就从正事跳到了私事。 “要是刻刻你都让他身处危险,不敢靠近,非得逼不得已他性命危急才敢现身,那他除了觉得你无能,如何倾心于你?”凤逍遥站起身,甩了一把披风,“倘使真的爱他,就拿了他身上控制他的东西,到时,你才能为所欲为。”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是柳生序第一次见到凤逍遥笑。 他的主上从来不笑,至少不对着他笑。 从他第一次见,到刚刚那一刻之前。 他见过一只手隔空就捏了一个叛教人喉咙的凤逍遥,也见过站在血色炼狱里,披风外却滴血未沾的凤逍遥。 那些恐怖的画面,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可是,这样一个常年阴郁嗜血的主上,竟然会跟他聊起私事的时候笑得如此像个地痞流氓。 他虽然不似左右护法那样时常随侍凤逍遥身边,但是从他入教开始,如今也快十年了。 他还是看不透凤逍遥这个人。 “属下谨记主上教诲。”柳生序重重一行礼,估摸着雀望可能即将回屋,便没有走正门,而是跳窗而出,改走房顶。凤逍遥扫了那步履微滞的背影一眼,眼中意味深长。 修长的一双温然玉手,此刻静静抚摸着从未离身的金蝉铜铃,铃铛通体十二面,面面雕刻着繁复的铜质花纹,铃铛内,一只沉默的金蝉蛊正在打盹。它一般是不会叫的,只有被人以特殊手法摇动,或者与它配做一对的雌性鸣叫时,它才会有所感应,跟着鸣叫。 这是昔日蛊王与自己师父在天华山对决医术的时候,输了比试的战利品。 他还记得当时一身瘦骨如柴,皮肤黝黑的蛊王,因为第一次离开家门,对于气温估测不准,被天华山风雪冻得鼻涕乱流,叫嚷着要是去了柳州,师父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云云的样子。 蛊王性格虽然乖僻,但是却是世间难得的干净人。 与世无争,潜心炼蛊。 他雀望虽得师父悉心真传,却毕竟不是师父。医治经验,江湖阅历,都是不足。 天下毒虫活蛊,他又如何尽能清楚? 暗行门频频出手,逼杀师父,寻求医圣神药,如今又现身,寻找笑红娥前辈。 如果说他师父与笑红娥有何联系,那就只可能是近二十年前,那场轰动大陆的夺位逼宫之战。 旁人都知,他雀望又如何不知呢! 逼宫当夜,自己的娘随自己的爹离开了段终南,当时,笑红娥前辈也随行身边。 也是逼宫当夜,段终南冲入大殿,亲手杀了自己生父——当时的曜金国皇帝!而后,段终南合宫遍寻自己的太子大哥,却不料,掘地三尺,也只是销声匿迹,再寻无踪。 段终南怒极,抢了受过册封礼的太子正妃任嫣然,当夜就强娶为自己侧妃,之后更是手段狠辣,连连诛杀说他违逆弑父大逆不道的一干朝廷重臣。 那场血雨腥风,如今,依旧盘旋在雀望头顶。 每当他回忆曾经,都会将他淋的通体冰冷,满心抽痛,鲜血横流。 如果……如果杀死师父、师兄的幕后主使是段终南,暗行门的幕后主使是段终南,那他为何迟迟不对自己下手? 顾长空和慕容博已经两次试过医圣神药,没有这保命之物,他雀望还有何价值,被段终南留命至今? 金蝉铃铛在自己指腹不断生冷,雀望眸子暗下。 段终南在谋划的大事? 什么大事? 齐宣,慕容博,龙万山,上官正飞,又在他的大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慕容博之死,如果是段终南所为,那么,为什么? 他娶了慕容博的孙女,这些年一直扶持慕容山庄,为何忽然顷刻弃之敝履? 慕容博耄耋之年,就算知道当年玉剑山庄之事,也不足以威胁到他段终南一丝一毫的江山社稷。 齐宣和上官正飞联姻,甚至将自己女儿齐暮雨送入太子枕塌…… 段终南到底要干什么? 心神烦乱到了无以复加,反复纠缠,却寻不到一团乱麻的突破之处,雀望神色疲惫,将金蝉铃铛重新系回腰侧。 那边,凤逍遥准备了些酒菜端了进来,“别看了,你都快发呆一个时辰了,那铃铛还能看出什么花花?我壶里的酒喝完了,没得更好的替换,我就问那向问天又要了些别的,和‘琼浆玉液’自然没得比,但是你先凑活凑活,等酒送来了,我再给你换!” 雀望想事情想得出神,耗费脑力,又赶路救人大半天,可不是又累又乏,正要下床来吃饭,却听得不远处何苡芊的房间一阵瓷碗碎裂的巨响,“啪——!” 以何苡芊现在的伤势,起床都难,如何有力气把碗筷扔到桌下? 凤逍遥面色一凝,雀望已然到了门边。 二人已知何苡芊怕是出事了! 暗行门! 来得好快!? ☆、章七 云霞山庄 节四 ?  章七云霞山庄 节四情深不寿 也许是暗行门不愿节外生枝,也许是重伤的柳生序拼了命,总之雀望和凤逍遥两人追来的时候,暗行门的两位杀手将将感到身后危险逼近,跳窗而出。 柳生序此刻已是经脉尽断,估计五脏六腑已然破开,这会儿身上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口内却是鲜血乱涌,双目失神,似乎已经命悬一线。 何苡芊看着面前一幕,只觉得心脏跳得极快。 他一生孤苦,无奈从来都身不由己,受人控制,丝毫不能挣脱! 于是自己封了心,封了情,只盼早日死去,能够了无牵挂,拥有片刻自由。可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强硬的非要让这样的他……不得不感动。 他是栖月山庄庄主,什么没有啊?他何苡芊,一个隐藏身份的杀手,一个倚楼卖笑的小倌儿,值得吗? 世间怎还有如此傻的人呢! “……”雀望注视着面前一幕,未说话,只赶紧上前,将斜靠在桌上的柳生序平放在地上,而后点了他的穴为他护住经脉,只是为他脱开衣服的时候,竟然再一次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什刹黑煞掌!只是刚刚这两人,内力显然没有袭击慕容博的九名杀手深厚,否则柳生序此刻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急急掏出怀中备着的九香续命露,赶紧喂柳生序吃下,而后掏出银针,全力施救。 凤逍遥扫了一眼窗边木框上浅浅的鞋印,以及地上并未延伸到床边一尺距离的凌乱脚印,冷眸忽一下瞪向此刻躺在床上,与他离开时毫无二致的何苡芊,唇角上钩,开口,“何公子没事,想必柳庄主泉下有知,也就欣慰了。” 何苡芊闻声面色发白,收回目光,侧颈看向床边,“凤公子什么意思?” “想来这群刺客杀人的手段并不怎么高明,否则这几掌打在何公子身上,恐怕……哼,”凤逍遥语毕,鼻间冷哼了一下,“此刻,柳庄主会对着何公子的尸体痛哭流涕,而不是如何公子般端坐床前,冷目相视。” 凤逍遥的话,针针带血,只戳的何苡芊每听到一句,本就消瘦的脸更煞白三分。 这人当真好不敏锐,他是如何看出? 似乎是急救结束,雀望站起身,对凤逍遥道,“你将他抬回床上,渡些真气,莫要强行使动经脉,仅只让他吊着口气。”凤逍遥低眉看了眼柳生序,又冷冷扫了眼何苡芊,只好弯下腰将人抱在怀里,踢门而出。 门关上的瞬间,屋内又一次仅剩下雀望和何苡芊两人。 门外吵嚷,想来是向问天听到些响动积极赶来,看到凤逍遥抱着柳生序,便热切询问,不过某人现在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好好回话,还不是那热心的向问天铁定担心柳生序,却又被凤逍遥冷言撵回去而碰一鼻子灰。 窗棂外夕阳已斜,倦鸟缱绻,晚霞尤美。 朵朵白云都被橙黄浸透,红黄相间,最终沉在悠远的天际尽头。 等待归家的鸟儿声声呼唤里,盛夏蝉鸣幽幽。 雀望声音有些悲伤,他只问了一句,“你为何要杀他?” 屋外的鸟儿像是不知何故受了强烈惊吓,几棵大树上群鸟轰然而散,拍打着翅膀,似乎急切逃离此处。 其实这个问题本不该问的。 杀人还需要原因吗? 有仇,有恨,利益牵扯,或者他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唯有一死,才能让秘密永远被守护。 何苡芊靠在床板上,身子微微发抖,细瘦的骨指紧攥着手下被褥,“不是我要杀他,是我主上要杀他。” “你主上见那三人已死,便又派了两人来,杀了他,带回你,一石二鸟,是吗?”雀望竟然似是在叹息一般,又追了一句,“你便眼睁睁看着他死,也不出言呼救,是吗?” 何苡芊唇角起了皮,消瘦的脸颊很是虚弱,平常如丝般勾人的媚眼,如今也黯然了,“呼救?主上要杀的人,从没有不死的。早死晚死,不都是要死吗?” 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何人在乎? 鬼城之内,顾长空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的主上,可不就是曜金国无所不能的皇帝段终南吗? 那个弑父夺位,逼宫抢嫂,残害忠良的段终南吗? “你主上为何要杀他?” 何苡芊仰头,深吸一口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要为‘不该’承担些后果。” “什么事?”雀望沉声问。 “既然不该知道,雀公子还不想那么早死,就还是别问的好。”何苡芊自嘲一笑,“为了报答雀公子救命之恩,在下也多言几句。离那姓凤的远一点,不然,我的蛊没有解,笑红娥前辈下落还未知,雀公子恐怕已然命丧黄泉,神仙不救了。” 清晨,天还未亮,熹微灰蓝的天幕下,凤逍遥一身黑衣,长身而立。 他叫来了一辆重达百斤的八轮车辇,辇上罩着墨色锦帘,帘上正中有一片镶金三角锦旗,旗上绣着只金丝盘云无爪螭龙。 可能是专门雇了人,此刻四名身着绛紫豹纹劲衣的男子将柳生序小心放入辇内矮床,四人长相有些相似,皆是清俊挺拔,年少轩昂,但见一人入车照顾柳生序,一人赶车,其余二人坐于车后,一同压车。 后两人对着凤逍遥拱手,低眉恭敬地说了声什么,便听着赶车人长鞭一过,车辇便扬长而去。 恰是时,雀望鹿皮小银靴从门槛迈出,正巧看着凤逍遥将柳生序送走。 昨夜这人为柳生序渡了半宿真气,当真是尽心尽力。 “你将他送回教内?”雀望轻问。 凤逍遥没有惊讶于雀望怎知他二人关系,怎知柳生序是他的人,而是莫名一笑,望着那远去的赶路车辇,“这里是温、幽、永三州交界,不论去哪个分舵都会来不及。不回教中,将他送去我一个朋友那儿,估计便无大碍。” 凤逍遥一低眉,却见雀望腰侧,七生笛之下的金蝉铃铛已然不见,继续道,“你铃铛呢?” 车辇声声,车辙已然消散于尘埃,雀望目光悠远,“……我让何苡芊拿着去找蛊王了。” “那你大师兄……”凤逍遥微蹙眉后,便又展颜了,“你竟是做如此打算吗?” “何苡芊身上蛊毒一日不解,我要知道的事情就一日没有答案,”雀望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和刺目的鱼肚白,“我正愁没人照顾师兄,恐那蛊王刁难他。有了这何苡芊,两个拧脾气,倒也有趣的多。” 凤逍遥跨了一步,跳到雀望身前,挡住他迎着的阳光,嬉皮笑脸,“他连柳生序都能见死不救,怎么有那个闲心照顾你大师兄?你又怎知道他不会背叛与你所约,将你师兄未死之事供出来,再叫他那主上杀你师兄第二次?” 平实的小脸仰头,雀望望着他,“莫笑楼呆的久,喜爱他的人太多,柳庄主的笑脸迎人,他自然不甚稀罕。……可是师兄为人正派,蛊王又性格乖戾孤僻。他与这二人相处几日,怕是就会念及柳生序待他的好,也会想要好好在世上活着了。”雀望表情柔和几分,“既然想要好好活着,就不会再为杀人者控制,自然也不会再做违心之事。……自然,也就会履行与我的约定。” 凤逍遥抬起他的小脸,注视着这冰冷冷的小脸难得说几句暖心话语,便深情注视着他,动容道,“小望,你尽说旁人,我呢?” 抓住那双捧着自己脸的手,雀望恐被那双眸烫伤,斜视别处,“该启程了。” 硬扳过那小脸,与自己对视,“你这样以身犯险,可有想过我?” “……我已没有退路。”雀望望着凤逍遥的眼神竟透着些许心疼,“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又忘了?”惩罚性地捏住那两只小耳,凤逍遥眯了眼,羽睫浓密,“我让你想想我,是让你记住,我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是何人要伤你,这样我才能护你周全,不是吗?” 眼眸低低,雀望微微叹一口气,“我不能说。” 牵扯太大,纠缠太多,一旦出口,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这已然不是信任或不信任凤逍遥的问题,而是他……背负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 “我说过,你不想说的事情,我都不会问。但是,别再让我走,一句都别再说。”凤逍遥将他搂在怀里,望着头顶上鸟儿新筑的巢,和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今后你做你的事,我护着你,就是这样。直到我护不住的那一天。” 也许是凤逍遥的错觉,他竟然发觉雀望主动将头靠在了他肩窝! 丝丝冷冷的药香从他身上传来,闻之通体舒畅,心情大好,正觉得气氛甚好,不然就亲一个吧的某人,忽然被怀里刚暖热的小人儿推了开,究其原因—— “咳,向某实在无意打扰,就是、就是二位站在路中间,向某这、这货车出不去……”向问天站在门口,看着一黑一白两个大男人在路中间站着搂搂抱抱的,他也会汗颜啊。 怎么雀公子行医之人也有男风癖好? 他就一直好奇,这凤公子一个大男人,也不是医圣学徒,江湖上没名没分冒出这么一号人,整天围着人家雀公子转悠,整了半天,他们俩居然是这个关系! 雀望甩了一把袖子,也不跟向问天打招呼,快步就进了有朋客栈屋内。 看着雀望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不好意思的样子,凤逍遥就憋笑。 回身瞪一眼向问天,“向掌柜还是快些赶路,上官家虽不似慕容家那么趾高气昂,但是酒送的迟了,又少了几缸,终究还是要口角上分明几句。那么,再会。” “二位不与向某同行?”向问天眨眨眼,正想着有了他二人,自己不是故意拖延交货日期和酒坛打碎实属意外的说辞也好有个证人,怎么…… “……”凤逍遥根本没给向问天留个正脸,而是赶紧快步就追着雀望上了楼,一心只想着自己那七天七夜该怎么兑现。 向问天蹙着眉看着面前二人,只伤心这柳庄主怎么就突发重疾给送回了栖月山庄!那他岂不是连一个给自己作证、说话的人都没了! 正心烦意乱,一个不会看掌柜眼色的伙计就跑了来,擦着汗就道,“掌柜的,不好了,咱要给上官家送的酒坏了一坛,可能是伙计封口的时候没封好,急急上路……这下……又少了……” “快去把坏了的酒都检查一遍啊!还用我教吗!啊——!” 那可怜的伙计听完向问天撒气般的怒吼,只好愁眉苦脸离开了有朋客栈的大厅。 一群人忙碌地装货卸货,搬酒间隙,凤逍遥与雀望的黑箱马车早就嗒嗒上路,驾马鞭子啪得一声,且看着那声称自己赶路不急的二人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 向问天如何不知他二人还不是嫌弃他万一再打碎几坛酒,便又要占道? 呵。 好一个游山玩水,也没见那马车驶得多慢啊! 有朋客栈外,大门转角口站着个男人,碎碎的刘海挡住一半眼睛,双手抱胸,屠灭剑在怀,不是顾长空又是何人? 但见他盯着雀望他二人马车的神情依旧肃杀,冷如鬼神。? ☆、章七 云霞山庄 节五 ?  章七云霞山庄 节五请帖 永州地大物博,植物资源甚是丰富。 一路从飞鸿山脉出山,二人马车便又进入了传说中的凌峻山脉。 想起泣血教五年前血洗狐狸窝的丰功伟绩,雀望坐在车内,掀了车帘就看到路旁一颗颗葱翠茂盛的白桦树,想着那月圆之夜黑狐后退的红线,他不禁很是好奇。 《群贤武林谱》的作者卜申,对于这段残忍血腥的历史,到底是杜撰,亦或写实? 因为传闻中的泣血教教主与凤逍遥在他面前所表现的性格差距实在太大。 他总觉得,凤逍遥身上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马车悠悠,一路荡荡,车轮碾过碎石路,也遇过大雨封山。 好在两人彼此照应,虽然平素讲究些,但到了荒郊野外,也并没有慕容天骄般的少爷病,所以风雨甘苦,倒也算有滋有味。 雀望有时候会凝视着凤逍遥出神,总觉得这人身上气质尊贵无比,说话做事除了对着他,对着旁人也是一贯指使人的口吻,身为魔教教主,合该做什么都有旁人准备好的,可是见他马车坏了也会修,抓个山鸡也会烤的样子,无疑是一桩怪事了。 可能是被人这么盯着,机警如凤逍遥,自然是知道雀望这几天闲来无事,除了照常发呆,就是盯着他看。——他当然开心的不得了,怎么会蠢得戳破他让他不再好意思看自己了?他可巴不得雀望天天都在想他,看他多么优秀多么值得倾心! 不过,美好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 悠闲数日,真到了凌峻山脉北峰,云霞山庄脚下的时候,雀望的脸,还是慢慢变作了严肃。 虽然那张脸依旧没有表情,可是凤逍遥站在他身侧,自然知道他周身气息,已经冷了不止一点,而是冷到彻骨。 因为山势巍峨陡峭,故而云霞山庄马车是无法上去的,山路最狭窄处名为“一线天”,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稍微胖点的汉子,就只能绕路,并不能通行。 可能是濒临北方,靠近长州,凌峻山北峰又高耸入云,从而越往山顶,阔叶翠绿就逐渐变为针叶松木,一到傍晚,山中起雾,便很有些寂静山岭,狼泣鬼哭之肃杀。白日时天朗气清,一轮浩日,深夜里就四处凶险,容易失足山崖。 站在云霞山庄前庭正门口的时候,雀望盯着那四个大字出神。 他又想起夕阳下,慕容山庄门口,巧遇凌破霄和楚莜凝的情景了。他还记得烫金的“慕容山庄”四个字,笔墨张狂,出自段终南亲笔。那是他宠信慕容世家的标志。 可是,那九名黑衣人,什刹黑煞掌打出的目的是什么? 致慕容博惨死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些年,段终南处心积虑扶持慕容山庄,为何却要杀慕容博? 楚莜凝又是如何得知段终南要动手? 慕容博,慕容博死时胸口的千年黑珍珠…… 雀望忽然想到什么,周身一震,竟在中午的艳阳下狠狠打了寒战。 有力的麦色大手抓住他的肩,凤逍遥低头,“怎么了?” 无数往事在雀望脑中徘徊,最终,那一幕幕交织在一张请帖上。 一张平凡无奇,他忽略了的请贴上! 为什么,为什么慕容博邀请他去参加他的寿宴要专程书写请帖? 他不是上官无痕、龙天翔那样的官家或者世家子弟,就算对于慕容天骄有恩,但是关系素来不和,想必慕容博人老心却不傻,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江湖地位,还不值得被慕容博高看。 在慕容山庄几日,慕容博并未要求见他,甚至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从未提起,那时他忙着自己血红玉的事,只等待着事态发展,而并没有想要惹祸上身。 可是,他这样的身份,自己不惹祸,祸也不会放过他。 他还记得与凤逍遥同进昭蔚轩的时候,端坐高位的慕容博似乎向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一身白衣,在一群开屏孔雀里的确有些扎眼,但是慕容博当时正在和自己多年未见、最心爱的孙女慕容锦交谈,并没有必要专程看他一眼。 段终南用慕容博之死,将前尘往事里慕容博知道的他的秘密封了口,顺便试了自己“医圣神药”的真假。 也就是说,慕容博专程叫自己来慕容山庄,其实说不定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他想等寿宴结束了,等着慕容世家最辉煌的时刻永远留在众人眼中之后,再单独找自己说什么?可惜,身死在意料之前,只给自己的“孙女婿”,自己的主子段终南,留下句“你竟……还是……下手了……”便撒手人寰。 慕容博早知段终南要杀他?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 他叫自己去慕容山庄……莫非……莫非竟是做了两手准备吗? “慕容博写给你我二人的请帖,还在你那儿吗?”雀望急问。 “那玩意儿我早就丢了,硬邦邦的带着不方便,怎么了?”凤逍遥眨眨眼。 “……”心下微叹自己思虑不周,这才导致有了遗漏。 可惜他雀望千算万算,也终究是个普通人,如何面面俱全,毫无错处? 慕容博之死,只是又一记抽在他身上火辣辣的鞭子。 这鞭子打了脸,勾连皮肉,鲜血淋漓。 ……不知道慕容博的死因,他的处境就是被动的,一旦被动,就预示着无法言喻的危险。 想起那个耄耋之年,却威武慈祥的老人,身死时如何死不瞑目,雀望就有些心寒。 忽然,慕容锦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从未细看,只在昭蔚轩内远观过一次。 如今回忆…… 慕容博出事时,慕容锦没有在他身边! 黑衣人出现之前,她是提前跳开的!她没有提醒自己的爷爷会有危险,她…… 她…… 寒意漫上雀望周身。 十余年,段终南监视慕容锦之严密,从她与上官无痕偷情的对话就可得出。 慕容博八十大寿,其独子慕容四海却因为朝堂之事无法前来贺寿,那这“朝堂之事”,又到底所谓何事? 段终南……为什么会专门开恩放慕容锦回乡探亲? 十四岁入宫,如今十年,慕容锦为何没有生育,却一直那么得到他的宠爱? 因为她如传闻般长得像娘? 不,这只可能是原因之一。 因为慕容锦,也是段终南牵制慕容博,牵制慕容山庄的一个傀儡。 凤逍遥一双黑瞳,凝视着雀望白玉的手心,微微颤着。 捏过,抓入指尖。薄薄一层冷汗。 触之生凉。 心下转过无数想要说的话,最后,也只能握着他的手沉默。 他知道,雀望又在想着这复杂的江湖斗争了。 “哟,朋友,这么巧啊!又遇见了。” 洪亮的嗓音里,可不是爬了这么久的山,一手扛着三十多斤的大刀,一手扶着面色惨白鼻尖潮红不停擦汗的柳双月的燕无情嘛! 细密的麻花辫冲天,暗红开肩马甲配黑皮裤,厚实的深色嘴唇总是挂着豪气万丈的笑容,“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 雀望闻言,这才回过神,低眉瞥见抓着自己的手,微微挣扎开,抬目去看柳双月。 她还是那样走几步就要喘气的娇柔身子,可能是吃了几贴自己离开慕容山庄前给她捎去的药,如今面色红润了些,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但是素体实在虚弱,几贴药,还不能速成。 柳双月小小的脸抬起头,挂了一个温暖的微笑给他。 “别理他们,咱走吧!”凤逍遥似乎就是不爽燕无情,瞪一眼以后,拽了雀望衣袖就往大门口的台阶拉。 雀望反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拉扯自己的动作,站定,对着柳双月朗声,“柳姑娘身子未好,如不嫌弃,在下一会儿再去为姑娘诊脉可好?” 如此语气温和的一句话,从那只会说冷言冷语的小嘴里吐出,可不奇了! 凤逍遥一听火就想起,他都没这个待遇啊!这柳双月怎的如此大面子! 但是细细一思忖,又强压下自己心头醋意。 雀望做事总有他的目的,自己守着他,就不能妨碍他。 燕无情闻言,忽然褪去了爽朗的表情,一张五官狠厉的脸,如今颇有些深意地注视着这个凤仙店就不搭理他的白衣少年。 柳双月微微欠身,“如此,便有劳公子了。” 五指很是细短,小小的手蜷缩在一起,也就是一个白面小馒头般玲珑。 手腕只有十根筷子聚在一起那般纤细,感觉谁用用力,倾时便能折断。 云霞山庄紫云阁内,红木雕葡藤矮几上,铜质黄牛熏灯焚着些许静心养气的花油。 燕无情不在屋内,此刻只有雀望在为柳双月诊脉。 “十余日的调养,妾身身子当真好些了。平素上这么高的山,妾身连半山腰都到不了,如今,也能勉强到达山顶。步子是慢了些,但好歹,再未乘轿,只是连累无情陪我慢走,耽误了些时日。”柳双月低垂着拂柳含烟的美目,语气颇有些伤心,“……公子为何不发一语?可是妾身……身子……” 雀望环视一周屋内陈设,皆非寻常之物,比起慕容山庄,明显物件更加华美,却并不张扬,件件都是古朴内敛的金贵东西。可见天下第一山庄名号,倒也不算浪得虚名。尤其是懂得保守内涵,而不是盲目张扬。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4节 《群贤武林谱》中,对于云霞山庄庄主上官正飞笔墨虽不多,但是对于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寸纸寸金的地儿,统共只有三句描述,却句句分量满满:《武林谱》,天下武功内力排名仅在慕容博之下,排名第二;《群贤谱》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曜金国丞相;《天下谱》中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庄庄主。 可是,这三个令人羡慕不已的头衔背后,都是用玉剑山庄血腥的历史书写而成。 当年庄内大火之日,上官正飞、慕容博、龙万山、齐宣,这四位带头之人,纷纷做了强盗头子,烧杀抢掠,让他庄内一百零八人全部横尸。 段终南纠集江湖草莽,而非自己动手,事成之后,许他们以高官厚禄,以掩盖自己当年狠辣的毒心! 江湖上为什么没有人敢提玉剑山庄四个字? 因为他们不敢! 因为他们已经被段终南,以丞相之位、天下第一庄,以皇帝外戚,以长州霸主,以凉州郡守之位收买,愿意让那一百零八具尸体成为无冢孤魂!永无法沉冤得雪! 冰冷圣洁的玉剑山庄,终究被这些人残忍践踏! 雀望凝视着柳双月细到畸形的手腕,暗了暗眸子,收了诊脉用的软垫,轻声,“柳姑娘,恕在下直言,姑娘身子已然好转,最迟一月之后便可如寻常女子般……”言即此,雀望目露精光,“可是其间,需有人内力为姑娘推行周身大脉,每日至少一个时辰。” “……当真?”原本还胧着一层阴云的小脸,不由惊喜。 “嗯……柳……”将那诊脉用的软垫收回药箱,雀望静静回了句,忽然想起什么,见柳双月忽然起身要走,没曾想便拉住她的衣袖,柳双月一惊,本能顿了一下身子,便有些娇羞缩了手,雀望也松了她的衣袖,“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叮嘱姑娘,这一个月莫要食任何生冷,时新瓜果也不可,每用餐必须小火慢炖,切记。” 柳双月见袖口被雀望扯乱,面颊绯红,忙整了整,翻边的淡青锦缎上绣着一只玉兔,挽袖间,雀望见她手腕上戴了串琥珀,琥珀上竟用金丝雕刻了什么。细眼看去,似乎是一只只面容各异,神态威武的麒麟。 收回目光,雀望心下百转,手中收拾药箱的动作不停。 柳双月整好衣袖,便又抬头看向这个平和的白衣少年,“雀公子之恩,妾身无以为报。公子可有心愿,是妾身能一尽绵薄之力的?” 等的就是这句! 系了药箱外的束带,雀望将那皮扣扎好,便装作不经意道,“……还是等姑娘身好时,在下安心了,确有需要,便会开口。如今,姑娘还是好生将养。” 柳双月浅浅一笑,眉目柔和,却也有些无奈,“公子聪慧过人,妾身自叹弗如,又如何敢与公子偏行太极?茶亭相遇,公子一双眼睛紧盯着妾身而看,如非妾身百味楼专程靠近,公子也会寻了由头与妾身相交。……妾身不才,打理风月阁十余载,唯一学会的就是知恩图报,礼尚往来,从不可怠慢相交,更别提公子救命大恩。……公子若无所求,也不会费心为妾身诊治。” 柳双月的话语里,总有些骨子里带出的动听。 这动听来源于诚恳真实,以及一种看淡人情世故的超脱,却又如浮云众生般丝毫挣脱不得的无奈。 想来,她弱质少女,年幼便打理风月阁至今,其中心酸,不为人道,这几句话,也令雀望不由对她心中更有些欣赏与敬意。 “姑娘至情至性,合该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在下能为姑娘做的不多,如此,也算福报。……在下确有所问,不知柳姑娘能否知无不言,为在下解惑?” “公子请说。” “贵阁第一琴姬,楚莜凝楚姑娘,如今身在何处,姑娘可知?” 黄牛熏灯内轻烟冉冉,半开的窗外微风而动。 屋内静了半晌,而后柳双月轻叹。 “从何处而来,便往何处而去。她自幼随流民迁往柳州,无依无靠,寄身风月阁,也只是无奈委身。……洛神大会,慕容寿宴,她皆是身心重创,如何不得回乡调养?想来,她也想借此远离是非之地,寻一处浩渺仙境,神仙眷侣吧。……妾身所知,已尽数相告。诊治礼金稍后,我会差人送往公子居所。……公子慢走,恕妾身,再不远送。”? ☆、章七 云霞山庄 节六 ?  章七云霞山庄 节六 凤凰泣血 云霞山庄依山而建,凌峻山脉山势陡峭,层峦叠嶂,尤其是北侧山脉,各个如突兀挺立的岩石,一根根直戳在苍茫大地。山庄主殿云霞殿,居于北峰山顶,高耸入云,直插云霄。 从紫云阁一路下了山间小路,雀望挥了挥自己的白色衣袖,远观着山峦更深处的云霞殿。 柳双月的话,一字一句,都蕴含着千万意味。 看似什么都没说,可是偏偏又告知了雀望内心对于楚莜凝的所有疑惑。 身为凤凰笼的主人,怀着身孕,却还是要搅入这淌混水之中。 段终南命令顾长空所做之事尚不可知,但是楚莜凝很明显知道段终南的计划,便从中作梗,组织严密,意图借由此掀起血雨腥风。 这两拨人,怀着不同的目的,可是偏偏,又都与他雀望扯上了关系。 一个是因为他坏了人家谋划的好事。 一个是因为他雀望是他仇人的徒弟。 “……”远远的,那云霞殿的琉璃瓦在暖阳下金光闪闪,浮云辽阔,如梦如烟。 世间万物,生死之时,莫不是尘归尘,土归土。 从何处而来,便往何处而去吗? 柳双月一番话,竟让雀望不由感慨万千。 楚莜凝的“从哪里来”,恐怕,决计不会只是凤凰笼这么简单的了。 凤凰笼近几年的快速崛起,如果背后没有雄厚的财力和背景支持,是断不会撒网如此之快,如此肆无忌惮! 他想起柳双月腕间的金丝麒麟琥珀。麒麟…… 麒麟是燕昭国的皇室徽章,在曜金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品,很多达官商贵也会佩戴麒麟玉佩或者身穿麒麟纹锦衣。 但是,燕昭国的麒麟和曜金的麒麟样貌并不一致。 曜金麒麟身下蹄间是马脚,而燕昭麒麟用虎爪,且麒麟形制样貌矮短些,是以吉祥瑞兽而神谕全国。在曜金,麒麟则多寓意求子。 柳双月佩戴麒麟,的确是要求子,但是那麒麟爪他看的真切,的的确确是虎爪而非马脚! 思忖间隙,山风处松林钟涛,阵阵惬意。 树影间,如今视野开阔,很难再有遮蔽,故而远远跟着他的人便不再容易隐藏行迹。 他早知这一路都有人暗中尾随自己,虽不明是楚莜凝还是段终南的人,但目前还是勿要打草惊蛇,就当没看见,由他去吧。 该来的,他雀望想躲,恐怕也没有机会。 比之慕容山庄的恢弘大气,金碧辉煌,云霞山庄显然肃穆的多了。除了山庄内最大的云霞殿点漆鎏金琉璃瓦,其余殿阁楼宇、平常矮舍都是寻常可见砖瓦,就连云霞殿殿身也并未使用皇室专用的金丝楠木,而是普通的楠木作为顶梁之柱。 也许是洛神会与慕容山庄没抓到的下毒刺客,依旧令江湖群雄人人胆寒,生怕一不小心连累了自己身家性命,热闹没凑上,江湖地位没提高,白白再去给人家婚礼送点份子钱,估计就只有得不偿失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故而,这次再没了前两次盛会房屋不够住的情况,反倒是空出许多客房。 婚宴前夜,因为一灯大师回了空禅寺静心作法事,所以前来问候雀望身子是否大好的群雄,也就只有严格和龙天翔了。慕容世家因为慕容博之事,竟然推脱了不来婚宴,实在让众人唏嘘不已。 上官无痕忙着大婚,燕无情似乎总有些事情,并不能经常看到他的身影,雀望几次都只远远遇到过独自寻赏美景的柳双月,看她走着盘山小道,倒也没有再度喘不过气,雀望心下微微慰藉了些。 这几日与师兄飞鸽传书,他与何苡芊皆得到了蛊王救治,蛊王得知师父死讯时,面目虽未表露痛苦的他,硬是当着两人面杀了自己炼制多年的毒蛊,据蛊王的话说,世上没了医圣,这蛊便再没了和人斗医的必要,生来便是为了打败师父,死时,也算是些纪念与缅怀。 看到师兄回信,雀望轻声舒了一口气。 倘使他还有命,定要亲自拜会蛊王,感激他救治师兄和何苡芊的恩情。 可惜,如今端坐在床上,任由凤逍遥抱着的他,丝毫不见面色轻松与笑意,攥着林以清书信的手紧紧,全身都充斥了有些悲伤无助的气息。 凤逍遥没有打破沉默,他的脸也不见得轻松到哪儿去,抓着雀望修白玉手的麦色大掌,也似乎在思忖什么极复杂的事情,长指轻点在雀望手背。 一下两下,仿若敲钟。 又仿若在对即将发生的不可预知的情况倒数计时。 齐宣因为嫁女,路远行李又多,凉州到永州,几乎横穿了曜金国大陆的最西与最东,所以一路匆匆,给上官家留言只能在婚宴开始时准时赶来。 齐暮云大婚,路上行程竟然如此之赶,初为□□,拜天地之前,竟然连一处安稳都没有,下了马车,一步步亲自上山,便要与只见过几面的男子一生一世。 想着一向正派的上官无痕,心里居然早就有慕容锦的存在,甚至不惜冒着秽乱后宫的罪名,也要与她偷欢须臾,雀望一叹。 可是寥寥心思,兜兜转转。 如今,他与凤逍遥二人,已然站在映满大红色绣球彩绸的云霞殿内了。 不论江湖人如何眼红难耐地关注这次两位同是官家、世家的名门望族联姻,胆子小的,却也只能留在凌峻山下客栈内,道听途说些峰顶传来的消息。 声声敲锣打鼓,令人艳羡的俊男美女即将成为一对璧人,满室华彩,壁映金光。 雀望眼睁睁看着身着大红喜服的上官无痕,与蒙着盖头,手牵大红花绸的齐暮云。 锣鼓喧哗,越接近拜堂,他的心就越紧张。 他有预感。 师兄一死,医圣神药真假一辩,段终南要收拾他,也不过早晚而已。 那人不会堂而皇之杀他,毕竟凤逍遥与他时刻不离,他不想造成不必要事端,的确逮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段终南谋划的大事,应该还未落幕。 楚莜凝目前行踪不明,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一拜天地——!” 上官无痕与齐暮云,转过身,对着云霞殿外茫茫天地,深深行礼。 “二拜高堂——!” 齐宣与上官正飞端坐大殿正中高位,齐宣穿着一身深紫色百鸟银绣衣,衣身修长,腰束褐蓝镶七星玉绶带,可能是爱女大婚,佩剑不在腰侧。 因为身居丞相之位,常年不曾回云霞山庄的上官正飞,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傲气,与齐宣之威武不同,他眉骨奇高,一双眼常年闪现着些许看透一切的精光,鼻翼尤为宽厚,人到中年,身材并未魁梧走形,反倒根骨精瘦,很是有几分气度,如今身着墨蓝色对襟内衫,外罩一件金螭雕空纹四海大袍,有些皱纹的眼角堆着笑,可见这桩亲事的满意。 “夫妻对拜——!” 锣鼓声急,满堂已是声动哗然。 凌厉的真气忽然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急涌而进。 雀望一惊,凤逍遥已然扯了他的手撤出真气包裹范围,但见四名黑衣大汉,竟然反手双掌,就要打向新娘子齐暮云! 电光火石,满屋人尖叫的尖叫,惨叫的惨叫,皆是齐齐后退保命,哪有人有那个胆子上前救人?雀望给齐暮云、齐暮雨诊治的时候,自然知道她二人不会武功,如今这样残忍的杀手在前,她又如何能自保? 上官无痕从不离身的无尘剑自腰间抽出,将齐暮云护在身后,抬手便挡那四人攻击。 上官正飞与齐宣虽未带兵器,但是当今武林,也是泰斗级别的两人,已然运了十成内力准备惩治这胆敢破坏二人联姻的大胆刺客! 来人武功之高,在场所有宾客全部惊呆! 上官无痕无尘剑,《兵器谱》排名第三,上官正飞内力天下第一,一双成名技紫阳混天掌一掌可以打飞十名寻常男子。齐宣虽然为官多年,隐退江湖数载,但是成名时身为天绝门大弟子,天绝双拳也是天下难有人能出其间的绝技! 可是,如今这当今武林抖一抖,曜金国大地便得摇一摇的人物,竟然与那四名刺客打成平手!上官无痕因要顾忌齐暮云,所以无尘剑不敢杀气太重,只想着如何抗敌,早日将齐暮云送出战圈,毕竟她才是刺客目标!齐宣对付一人,虽然看似游刃有余,但是对方到底年轻,齐宣动作早不如前几年迅捷,如今也是内力不撑,难以维继。上官正飞不愧曜金国内力天下第一,如今双拳四掌,他招招厉害,只方十余招便能快速制敌! 擎阳教教主严格已再看不下去,就要出手,谁知,也是这片刻须臾,上官无痕已然察觉他身动,一把揽了齐暮云的腰就猛送内力,将她抛入严格怀里。 生死之间,再无拘小节。 合力应对上官正飞的两名刺客其中之一,已然袖口掷了毒镖,试图射死齐暮云。 上官无痕反手挽剑,逼人真气直打那毒镖,镖尖方向陡转,直直钉入地上。 雀望瞟了一眼那毒镖,镖刃泛黑,黑中带蓝,一看就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加孔雀胆。 看来来人致齐暮云身死之心决绝! 刺客手中毒镖脱靶,身形自然也是一歪,上官无痕看准时机,抓住他大臂,剑尖杀气已然划破他胸前衣料,黑衣之中,胸口之上,竟然绣着一只巴掌大的六翎金凤! 雀望眼看着那凤凰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如此华美,金线映光,生辉熠熠,心中只想着那个和上官无痕偷情的慕容锦! 上官无痕显然看穿这凤凰图案的意义,眉目一沉,剑尖再不留情,斜上一横,一把削了那刺客喉咙,结果此招只是佯攻,那刺客躲开喉咙攻击,却躲不了上官无痕剑下利刃直穿的胸膛方向,霎时鲜血四溅,染红了他胸口已然破败不堪,生生开线,再无丝毫完整的彩绣金凤。上官无痕长剑不停,悬身便动了真怒,冲天剑气回转几下,不出片刻,已然又割了三俱将死之人的喉咙。 齐宣阻止不能,意在留下活口详细审问,到底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上官正飞眉头紧锁,正在考量儿子行为冲动,却不料,一个刺客还未死净,居然起身,用尽最后力气冲着齐暮云张口,喷出一枚藏在口间的毒针! 严格见没了危险,自然避嫌,不再搂抱他人妻子,如今见刺客已死,便站得远些,怎会有次防备? 当下已来不及。 齐暮云左肩中了毒针,猛力后挫大步,红盖头落下,竟是一张强忍疼痛的倔强容颜。 她似乎极为痛苦,鬓角早已汗湿,一头孔雀翠兰的凤冠,如今也摇动着无辜的光芒。她抬眼看了一眼上官无痕,似乎想要告知自己夫君自己忍得了痛,无碍,无须夫君自责或者担心。 可惜上官无痕,自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他拿着无尘剑,呆呆盯着那金凤图案上冒着血的黑色窟窿,鲜血涓涓,流淌不停。 上官正飞跨步而上,对雀望抱胸,“久闻雀公子医术过人!烦请救治儿媳,大恩,上官正飞……” 见齐暮云奄奄一息,雀望眼眸微暗,颌首点头,而后松了凤逍遥一直拉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眼神,便随着扶起齐暮云的上官无痕、齐宣、上官正飞等人一同进了云霞殿内堂。 刚踏脚进屋,雀望忽觉哪里不对,正想起得知师兄死后一直郁郁寡欢,江湖游历的上官水滢姑娘,合该出现在大婚现场!亲哥哥的婚礼,如何缺席? “啪——!” 门甫一落锁,雀望恍然大悟。 因为此刻屋内,只剩他与上官正飞两人! 这里并不是云霞殿内堂,而是云霞殿内堂密室! 上官正飞看到自己墨蓝镶螭纹衣角沾了些血,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而后见雀望静立不语,便和蔼笑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雀公子果然医者之心,救死扶伤。……既然如此,直接交出医圣神药救治我儿媳,岂不省去些救治时辰……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章七 云霞山庄 节七 ?  章七云霞山庄 节七吻别 “……唯一的一颗,我前日已经吃了。”雀望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上官正飞,他很清楚,单打独斗,自己定是无法取胜的。 “原来如此,那是老夫儿媳福薄了。……天下人皆知,慕容博老庄主遇难当晚,公子也被贼人所害,不知那贼人是否抓到?”上官正飞中音很足,每一句话语气都很奇怪,乍听之下无比正常的话语,从他嘴一出,不像是身份贵重的丞相所能使用的言语,倒像是什么威胁良家妇女的山野屠夫。 雀望平实的脸微微扬起,注目着面前落锁后闭得紧紧的大门。 “上官大人请我来救治少庄主夫人,在下不才,少夫人所中之毒尚未查明,大人倒是毫不担心,还可与在下闲聊。” “公子既已知道,又何须再问呢?”上官正飞也不避讳,“医圣死后,就算神药已然不存于世,作为他唯一弟子,雀公子难道不愿意传承医圣衣钵,继续研究这旷世神药?……如若公子今后不再插手江湖之事,潜心炼药,曜金国必倾举国之力,让药王窟药炉之火重新燃烧。到时……公子高官厚禄,衣食无忧,也不负医圣多年栽培。” 雀望鼻息冷冷一哼,嗤了一声。 他就说段终南怎会留他苟活至今!也不过是这坐拥皇权之人,想要再活得久一点罢了! 他活着,玉剑山庄,师父……那些阻挡他统治之人就都得死! “……我若不愿呢?” 上官正飞眉骨一横,一双闪着精光的眼里透出些杀意,“医圣尸身,尸骨未寒。已没了头颅,再被人暴尸街头,悬挂数日,鞭尸惩戒,以谋逆罪论处。……不知,这样的结果,可是公子愿意看到的。” 大师兄与他提过,他受到上官水滢小姐救治之时,曾回药王窟安葬了师父,那时药王窟血流成河,师父头颅被砍,歪坐在躺椅上,地上的血已然结了冰,一条条,好似裂冰的红花。 身份无比尊贵的太子,死时竟只落得死无全尸。 同胞兄弟,骨肉相残,帝王之家算不得怪事。 可是段终南之阴狠毒辣,实在绝世罕见! “恐怕药成之时,等待在下的并非高官厚禄,而是从此再无机会将秘密宣之于口吧。”雀望终于转身,他平实的一双泉水一样干净的眸子,冷视着上官正飞。 “……公子作何打算,老夫都不会予以置喙,”上官正飞抱拳拱手,“今日满场宾客还在屋外,老夫就留公子一个选择。毕竟,医圣之名,公子若还不想身败名裂,最好识些时务。炼制神药,留存后世,也算功德无量了。” 语罢,上官正飞拍拍手,落锁的门外早已有人开了锁,屋门缓缓打开。 长廊之外,不正是眼巴巴等待齐暮云生死的一众看客。 若没有这一众江湖之人,上官正飞便可将自己囚禁,而后严刑逼自己就范。 可是偏偏,他雀望如今生生死死,倒也有些分量。 一旦下落不明,就会有人调查他身在何处。 走道幽幽,早就停了的管弦丝竹,敲锣打鼓,如今只剩下群雄屏息凝神的寂静。 上官正飞前走几步,抱胸道,“……各位英雄,是老夫照顾不周!承蒙雀公子所救,儿媳已无大碍,连累各位婚宴见血,受惊当堂,此番种种,贼人颠覆我曜金国武林之心昭然若揭!待我他日面见圣上,必然告知贼人狼子野心,动用官府……” 一句句虚伪言语,听得雀望长吸一口气。 围满人群的大堂里,凤逍遥一身黑衣,斜倚在墙上,一直担忧地看着他。 二人两两相望,终究是雀望眼眸低垂,心下又起了别的想法。 闹剧的终场,却是原本话多的凤逍遥也跟着沉默。 二人一路走在下山的羊肠小道上,再也无心风景。 雀望想着那只开线染血的金丝凤凰,已知慕容锦派人弑杀齐暮云,而上官无痕为了掩盖慕容锦行凶,直接灭了那些刺客之口。想来,段终南并没有给自己留够充足的时间,去再问齐宣慕容博的死因了。 想着甫一入门,就沦为夫家利用的工具,那个即便受伤,也没有丝毫胆怯的勇敢姑娘,雀王只觉得通体心凉。 可他的心,凉或不凉,又有何区别? 他雀望也许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吧。 幼时爹爹请了相士为他测算,说他六亲缘薄,克父母,克兄妹,生来便是连累亲人的命。 死生不复逆转。 他望着天边游云,忽而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竟然停下脚步,去采路边野花的凤逍遥。 凤逍遥特别喜欢黄色小野菊,每次见了都要采,然后就拿给他,不知羞耻为何物地用那花心花瓣在他手上搔来搔去。 凤逍遥一直在救他的命。 救他这个冷心冷情,也丝毫算不得有什么姿色和利益可图的男人的命。 鬼城那一巴掌的警醒,凤凰竹林的一路相随。 为了知道血红玉的故事,与他置气,强装了种种样子,就只要他雀望一个承诺。 承诺永远让他跟着自己,陪着自己,相信自己。 雀望鼻头一酸,眼圈忽然湿了。 他自然见过这家伙多少侍妾,各个貌美如花,等着他去宠幸。 他自然知道,这家伙背后隐藏些什么秘密,是他所不能完全知晓的。 可是,这一刻。 每一刻。 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之时,在自己身侧的,除了他,再无别人了。 他雀望此去,九死一生,他无牵无挂,从不曾担心连累任何人。 师兄已经诈死,在蛊王那里非常安全,他已然安心。 可是,倘使段终南再要伤凤逍遥,或者用这人威胁于他,他雀望又该如何是好? 眸中,凤逍遥又采了几朵小野菊,菊花黄黄嫩嫩的,煞是可人。 他一步步走下来,“你又在发呆了,一路都不笑。……笑一个吧。” 递到自己面前的菊花带着些山风吹来的清香。香气很淡,却也令人通体舒畅。 雀望仰头看着他。 看着这个时刻跟着他的人。 看着他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薄唇。 看着他总是张狂不羁的短发和那双看着自己总是有些好色的眼睛。 雀望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然侧身走过凤逍遥,不是往下山的路,而是往上走了两个高低不一的台阶。 凤逍遥回过身,不知道雀望要干嘛,眨了眨眼。 山涧清泉淙淙,闻声叮咚。 雀望此刻站在台阶上,才能和凤逍遥身高平视。 四目相对,一个坚定,一个疑惑。 雀望忽然伸手,一把抓过凤逍遥攥着菊花茎的大手扯向自己,轻轻送上了自己唇。 凤逍遥瞪大了眼,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没有一点点防备。 雀望的唇非常柔软,带着一股奇异的冷香,这冷香遍布他周身每一寸肌理,不管是触摸还是深嗅,都会使自己通体舒爽。 他吻得那样生涩,唇瓣温热而战栗的碰触,都令凤逍遥心中一荡,大手一挥,已然把雀望细腰一搂,手掌伸出,狠按了他在自己身下,压过他的小头,将这蜻蜓点水的吻加深到唇齿交沃,水液痴缠。 “唔……” 鼻息太热,可雀望紧闭的眼角里泪却是凉的。 他第一次伸出手,主动回抱凤逍遥,就是在这诀别之前。 他不敢睁开眼,只祈求这一刻再长一些,这个吻也再长一些,让他可以贪恋些红尘中,稍纵即逝的温暖。 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知道自己眸中含泪,而这泪,却万万不能落下来。 鼻头酸意太浓,胸腔的情分也太深。 可他不能有情。 对于他这样深仇血海中挣扎不出命运的人来说,情,都只是牵绊。 他若注定孤独,又何苦再拖累他人? 抱住凤逍遥的指尖银针已出,针尖穴位找准,于其颈下直直而入。 还在深吻中的凤逍遥黑瞳一睁,松了唇,不敢置信地望着雀望,可他的眼中,这个白白的身影已然模糊了,他按着脖子,喘了口气,无限心痛的低吼一声,“小望……” 双臂接着他的腰,因为凤逍遥比他高,抱着还是有些吃力。 可是弄晕他,总好过与他争执。 如若这人知道自己现下要去何处,说不定真的能做出将自己打断了腿,锁在屋里的事情。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小,我知道你在,出来吧。”雀望抱着昏了的凤逍遥,对着那边山林幽暗的深处开了口。 果不其然,那边缓缓走来个一身黑衣的娇小人儿。 “雀公子……”苏小小语气迟疑,他很想问雀望为什么要迷晕自家主上。整个过程他都看着,机灵如他,却依旧想不出头绪。 “……护他安好。”扶着身上的高大身躯,雀望将凤逍遥整个人斜倚在路边大石上,盯着他的俊脸看了片刻,转身就要走。 苏小小急急开口,“公子!……主上若是知道小小放公子离开,会杀了小小的!” 临风而立,雀望白衣翩然。 他下了几节台阶,回望着大石边的二人,“……后会无期。” “嘶——!” 马儿惊吼一声,双蹄前起,而后身子不稳,狠狠摔在冰雪大地。 雀望翻身下马,无法再有时间去看身后累到虚脱的瘫软生灵。 这是他没日没夜赶路,累死的第十五匹马。 天华山依旧在下雪,雪不大,却从未停过。就算偶尔小如零星,清风一起,雪花又会四散。 百日之后,旧地重游,眼目所及,却只剩萧索。 再也不会冒出热气的药炉。 再也没有等自己回家的身影。 血流成河的曾经,如今又被纯洁的白色掩盖行迹。 他走到药炉东侧的药池边,皑皑白雪隆起的坟堆,正是师父尸身所在。 他雀望不论此生,大仇是否得报,还有没有命继续苟活。 这世间,唯有师父的尸骨,他死也不愿再落入段终南手中,任那人□□践踏! 在男子中算不得很大,却也不小的修白玉手,一把一把,奋力抓开冰冷刺骨的雪堆。 冻得坚硬的坟盖上,满满都是他十指指尖的沟壑。 爱与恨。 两种激烈的情感,最终全都化作怒气膨胀在雀望心头。 冻得通红的细嫩指尖,却停不下手中动作。 天华山无影寒潭,春夏秋冬,亮如永昼,四季无雪,天地一白。 无影寒潭的水,是这污浊世间最后的纯净所在了。 雀望独立岸边,推了竹筏,将师父段岳的尸身轻轻放上,浇了药炉仅剩的干草与烈油,他挥了火把,冷着悲伤的面容,将那竹筏用力推远。 火焰改变了温度,自然也就改变了气流。 竹筏渐渐向湖中心游去,段岳的尸身也在那大火中不断燃烧着剧烈的火焰。 大火映在雀望脸上。 愤怒燃烧在他的心里。 师父一生,仁善慈祥,终年炼药,所以焚烧尸身时,竟无黑灰。 袅袅青烟,想必也是这浩然天地,对他寄予的最后哀思。 尘归尘,土归土。 他师父,就该永远留在纯净之地,不沾染这污浊世间,一丝一毫尘埃。 往事如烟,如今,飘然远散。 “……”身后脚步声声,马蹄阵阵。 雀望没有回头。 他一身白衣,凛然独立。 “雀公子下手够快的啊!……老夫江湖数载,公子这般行事果决,内心坚毅的少年侠士当真所识不多。……只要公子愿意继续炼制医圣神药,为我曜金所用,想来福禄将永享不尽,公子在江湖扬名立万的时日还长着嘞!” 上官正飞的字字句句,都是那样奸诈狡猾,毫无诚意。 “上官大人不远万里追我至此,想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雀望抽出了腰间七生笛,笛身一转,上下延伸而开,背风之间,他头上的白色纶巾烈烈而舞,衣袂决然,“医圣神药这等逆天之物,我已将药方随师父尸身焚化。师父之物,自然永归师父所有……久闻上官大人内力天下第一,雀望斗胆,只能请上官大人不吝赐教——!” 语罢,悬身抬腿,雀望手中七生笛笛口刀刃弹开,如今卷着破空之势凌厉袭来,直打上官正飞面门。 一身绛紫色暗纹抓毛袄下,墨色下摆一抬,上官正飞冷笑着侧身便避过了雀望攻击。 双□□握,紫阳混天掌已然运足十成十的内劲。 雀望早料到他会如此,抬手反握笛身,脚尖回转站定,一把划向他准备出招的双掌。 掌心一滞,凝气间歇被生生打断,上官正飞大喝一声,双拳置于身子两侧,马步扎稳,五十年醇厚内力的金钟罩轰然而出,咣一声与雀望的七生笛尖刀刃碰撞。 雀望手腕一麻,身子弹开三尺之外。 足下双靴擦着冰面向后滑了几步,这才站稳。 上官正飞并非单独前来,身边还跟着十二名黑衣死士。 那十二人各个蒙着面,可是一双眼眸,都如顾长空般阴冷。 百日之前,顾长空捏着他的头将他抛入无影寒潭。 百日之后,顾长空的主子派下的一群走狗,也将他围堵至此。 “哟,上官大人啊,您不回皇城述职,怎的在这地儿游山玩水呢?” 雀望闻言一惊,呼吸都凉了半寸。 凤逍遥…… 他……他来做什么?? ☆、章八 无影寒潭 节一 ?  章八无影寒潭 节一生死相依 满场紧绷的胶着肃杀之气,被凤逍遥的忽然闯入打破。 十二名黑衣死士全部转身,直直向着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看去,十二人动作一致,就连杀气也是整整齐齐。 上官正飞因为此刻和雀望面对面,所以转了身,堆了满面微笑搓了搓寒风中一双皮肤皱褶的老手,“凤公子才是,这地儿天寒地冻,您来做什么呢?” 天华山的雪越发大了起来,寒风萧萧,只把凤逍遥敞着冰绫绡边缘的胸膛露出,“上官大人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上官大人要捉什么人,我就要带什么人走。” 他双手抱着胸,还是那么熟悉的无惧天地的微笑。 眯着眼,危险,却也坚定。 雀望远远望着他,望着就算是对上官正飞说话,却依旧凝着他的眸。 这家伙! 就算他武功再高,又如何是拥有五十年醇厚内力的上官正飞的对手? 他身为泣血教教主,不来这里,曜金国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与上官正飞为敌,就是与天下第一庄、整个武林、曜金国朝廷,甚至是与段终南为敌! 他泣血教,就算财力雄厚,组织庞大,又如何与朝廷抗衡? 如何……与段终南拼杀? “凤公子,老夫一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何必为了区区小事伤了和气?”上官正飞语气已经开始森冷,奸诈狡猾不再,而成了冷到嗓子眼的威胁。 “既然是区区小事,上官大人不如大人大量,放我二人离开,如何?”凤逍遥说话间,已然放下双臂,背负身后,掌心凝气。 上官正飞举起手,示意了那十二名黑衣死士看住雀望,自己挂着又冷又阴辣的微笑一步步朝着凤逍遥走去,显然,他准备和凤逍遥两人一对一,留着那十二死士对付雀望。 眼看着上官正飞一下下,不紧不慢地脱了自己的绛紫暗纹毛袄,雀望就知,他上官正飞知道凤逍遥不好对付,如此宽衣解带,无非是为了后面的动作不被妨碍。 “凤公子要带人走,只能先过了老夫,”上官正飞吊起眼睛,奇高的眉骨一横,前膝上前,双手左右而摆,“那么,得罪了!” 只见上官正飞后腿发力,无视了冰面湿滑,飞身就到了凤逍遥腰侧,凭着醇厚的内力以及多年的交战经验,眼中闪过的精光里,一下就锁住了凤逍遥周身破绽,掌心带风,刀刀直砍。 展臂接招,凤逍遥也难得不再嬉皮笑脸,冷了一张邪魅眼眸,只与上官正飞激烈缠斗,右腿使力,左腿横踢,反身倒钩,试图用脚尖将上官正飞按在地上,可惜金钟罩内力再起,双方力量相当,竟然不相伯仲! 雀望看得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前所未有的慌乱! 这人武功果然比他高出许多,没想到竟然能和上官正飞五十年的内力抗衡! 但是,相抗衡,不代表相压制! 斜了七生笛在手腕,笛间冷刃白光一闪,雀望出其不意,一把就划了两名黑衣死士的喉咙,这两人缓缓倒下的时候,竟然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只看着喉口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竟然染上了雀望纯白的衣衫。其余十名死士并没有因为同伴倒下而害怕或者同情,也没有更加生气,想要杀死雀望。 那十人只是冷着眼,继续围堵住雀望想要上前帮助凤逍遥的路。 这一生,他雀望都在救人。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这双救人于命悬一线,这双阎王殿也敢抢人的医者之手,如今,也还是被血色沾满。 可这是仇人的血。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5节 这血今后还会慢慢流淌。 沉了口气,他这一次不会再手下留情。 从前对着顾长空,他自然还是有所顾忌,有话要问,有无数懵懂情丝要斩,所以招招式式,终还是留了些余地,虽然依旧无法取胜,但也不会那么快就受制于人。 如今,生生死死,他第一次,要拼尽全力! 抬眼再看这十人——这十个被训练的再无人世间感情的杀人工具。 他们就是段终南的化身!就是自己的仇敌! 七生笛在他手中画了一个迅捷的流花,光晕随着刀刃,唯美地切开了天华山从未挺过的片片大雪。杀气四溅的鲜红里,每一滴温暖都缀连着被残忍屠戮的纯净与冰冷。 血红,与雪白,一瞬间,竟然游走在一片黑色之中。 丝毫未见污浊。 月白色锦缎上,斑斑点点,猩猩红红,翻飞的衣衫里,是一片片掀起的白浪。 左腿后踢,碎了身后人锁骨,手腕笛刃,削了面前人肩头。 薄汗蒸腾,一双冷眸屏息凝神! 再快!再快! 只有再快一点,他才能帮凤逍遥制伏上官正飞! 那边,短劲衣包裹的黑直长腿,站定,长臂直取上官正飞肩侧,与他缠斗几刻,均没有使出什么厉害的杀手招数。 凤逍遥周身真气一直在查探上官正飞金钟罩的罩门,一但找到,方才是制敌关键! 但是! 三米开外,正是雀望与那十人的打斗。 仅剩六人的时候,因为脚下鲜血四流,冰面被融了些水痕,与血染在一起,竟令雀望脚下微一趔趄。趔趄间隙,雀望身后便有了破绽,只见那两名提着长剑的黑衣死士已然左右夹击,准备…… 凤逍遥一惊,再顾不得上官正飞此处,摘了自己的黑羽鹤氅,绕着身子一取,直打向那边准备偷袭雀望的两人。 从前见凤逍遥每时穿着并没有什么特殊,如今这巨大的黑羽披风铺天二来,方向在大风中不受影响,其重量估计不下百斤!被砸中的两人惨叫一声,竟然双腿齐齐折断,森然白骨,血管跳动,肌肉横截,只让雀望大惊失色! 他!他为何此刻还要想着自己! 天华山顶,此刻的时空被无限拉长,雀望回头去找凤逍遥的时候,只看着那人顾着自己安危,并未注意上官正飞已然到了他的身后,奸笑的脸出现在凤逍遥左肩,奸笑的眼却是看着雀望,再叫他小心已来不及,大掌一拍,五十年的内力已然打向凤逍遥右侧肩膀,几乎是一瞬间,这个在他面前似乎从来都无所不能的人,第一次脸色一白,口吐鲜血…… 雀望发了狠,手中竹笛猛向四周划开,只把其余四名黑衣死士逼退半米,而后飞身而过,就要赶到凤逍遥身侧。 可是上官正飞怎么会留给他时间? 他双掌一并使力,紫阳混天掌内劲用足十成十,一把打向凤逍遥腰椎,将早已内脏错位,筋骨分离的他一把抛向冰冷的无影寒潭。 潭水深不可测,凤逍遥竟然连挣扎都没有,就开始下沉。 手中滴着血的七生笛,一滴一滴,高高的温度戳穿了脚下的冰面。 雀望呆呆看着那岸边溅起的潭水,和层层水纹内,逐渐平整的涟漪。 他从没有想过,凤逍遥竟会为他而死! 上官正飞冷笑着,一双奸诈的精光眼锁紧站在潭水边,面色痛苦愤怒,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的雀望,“雀公子,早点束手就擒,也好过连累旁人,不是吗?……那么,还是乖乖跟老夫走吧。药成之时,想必圣上会网开一面,让您衣食无忧,留命苟活。” 冷。 一片一片鹅毛般的大雪,由最初的冰粒,渐渐变大。 漫天而飞,却如此悲伤。 雀望抬起头,第一次露出忘却多时的微笑。 “世间从没有永世不灭的生死,也没有永世不灭的权力。……让他在皇位上看着吧,看着自己百年枯槁,终究撒手尘寰,哈哈哈哈……” 衣带翩翩,雀望身子后仰,直直倒入寒潭冰水之中。 水花涌上,只把那抹细瘦的白影吞蚀。 静极了。 仿若人世间一切又重回了□□。 天地一白的光亮里,唯有岸边五人,突兀而立。 一位死士终于蹙眉开口,“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回禀主上,即刻打捞?” 上官正飞横了手臂,摇摇头,面色凝重,“先差人沿着下游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影寒潭终年寒冷,潭水深不见底,潭内暗流四涌。 上一次雀望掉进来的时候因为受了很重的内伤,所以挣扎不能,几次都快要断气。 说来他也很是奇怪,自己怎么会有命流到下游的。 但是此刻,手脚健全的自己,只一心焦急寻找凤逍遥! 上官正飞那一掌,任何人但凡中招,都只可能内脏顷刻碎烂,药石罔效! 如今再沉入潭底,恐怕凤逍遥再无法活着了! 他此刻已经到了潭水深处,湍急的冷水与上层再不是一个温度,忽然,他只觉得周身一凉,脚下被什么东西缠住,竟然被水流挤得肺腑气滞。雀望呛了一口水,差点就要晕过去。四周是一片极为冰冷的黑暗,他只觉得这水流力道太大,只把他卷的行动再不能自己!一会儿撞到潭底怪石,一会儿衣袖又被什么纠缠。 直到他已经觉得身体温度过低,自己快要陷入昏迷的时候,这才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头竟然出了水面,空气甫一入肺,只让这进了水的气管火辣辣地生疼。 他定定心神,正想着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就听着头顶前竟然有人低吟了一声。 而后,就是咳嗽。 “咳咳、咳!” 低沉的嗓音颇有些受了内伤的痛苦,如今声线已然回响在这只有水声回荡的地方。 雀望一愣,凤逍遥竟然还活着! “……嗯。”雀望听着他痛苦地又低吟了一下,确定没有认错人,这才抱住身旁的一块坚固怪石,因为眼目触手皆是黑暗,所以他试探地问了句,“凤逍遥?” 那咳嗽声忽然就停了,取而代之竟是强装自己没事般惊喜的声音,“小望!你、你在哪?”而后,一片黑漆抹乎里,就是凤逍遥不正经的低喃了,“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这空间太黑也太静,这声低喃雀望自然听见,不知怎的,平素听来颇有些讨厌的话语,如今,倒也透着些窝心。雀望身上虽然很冷,但是得知他并没有死,心底还是微微有些暖意。 “你在哪儿啊!不会还在水里呢吧!受伤了吗?你怎么也掉下来了!……太冷了,你本来就怕冷!我、我胳膊动不了,你看你怎么过来,这儿有个岸,我在岸上。” 那人一字一句,自己都动不了了,偏偏还想着他。 他到底是不是傻? “……我知道你在哪儿,你别动,我游过去。”听着凤逍遥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回音方向明确,雀望自然知道他就在自己右侧不远处,扒着身旁凸出的湿冷岩石,雀望移动的很慢。 主要因为他素体太寒了,这样低的水温,只会让他周身僵硬。 若不是胸口的血红玉一直护着他的心脉,刚刚在暗流里,他雀望估计已经咽气。 一点一点接近凤逍遥所在的位置,雀望只觉得胸口的水位越来越低,循着那方向抹黑又走了几步,身子逐渐离开水面,一下子就觉得轻了许多,却也更冷。 还没走两步,脚下就被什么一绊,雀望一个趔趄就栽在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 “嘶——!啊、小望你……”可不是绊在凤逍遥怀里了!他还受了伤,这会儿被自己一撞,可不得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慌忙起身,这才发现手指触到凤逍遥微露着的胸口,肌肤早就不再如往常一般烫人温暖。 可见他受伤不是一般严重。 雀望伸了手,轻轻摸了摸凤逍遥的头,脖子,胸口,“……”触到右肩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身下的凤逍遥狠狠抖了一下,却似乎是不想让他担心一样硬忍着没有叫出声。 想起上官正飞那一掌就能让他口吐鲜血的样子…… “我看看你肩膀,你别动。”本来是跪坐在他腿上的雀望赶忙下来,摸黑着双手附上了凤逍遥疼痛的源头,轻轻检查了他的筋骨,顺着骨缝和筋肉一寸寸摸了上去,他不敢用力,但是不用些力气就不能确认他的伤势,只好强压着自己满腹的不忍心,专心为他查伤。 摸了一会儿,雀望不禁大松了一口气。 除了脱臼,似乎没有骨折。 这家伙一身骨头肌肉这么硬,关键的时候,果然还是能挡上一挡! 可是再去摸他的脉,闻听着混乱虚弱的脉象,就知道他虽然皮外伤不多,但估计内伤绝对不轻。 “……这是哪儿,你知道吗?”雀望为他查伤的时候不发一语,呼吸都凝得冷冷,凤逍遥不希望他太过担心,所以打破沉默。 “不知道。”雀望放下了他的手腕,心底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你冷吗?”为自己诊脉的手是如何冰冷,凤逍遥自是知道的。 “你该担心自己。”身体越来越冷。他的所有衣服,包括亵裤都被浸得极湿。可如今上了岸,水汽蒸发,这寒意就开始益发冰冷刺骨。 “我现在动都动不了,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去了上官老贼也等着呢,横竖都是一死,有什么好担心的?……但你,”凤逍遥反握住雀望的手腕,“你没事,就快点离开吧。天华山毕竟是你生活地方,说不定这里能出去。你再想想什么办法,赶紧逃走……” 雀望只觉得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很大,却不似平素那般噬人温暖。 可是他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又是那么戳着他的心窝。 黑暗中,若不是如此般彼此牵着手,他看不见凤逍遥,凤逍遥自然也看不见他。 可是他脑海中就是那么一张总是对着他笑得又痞又坏,生气了像个小孩,如今身陷囹圄,偏偏又强撑着些风淡云轻的微笑,只要他雀望安好,而自己葬身荒芜,都半分无所谓。 只有爹娘和师父死去的时候,自己才流过的眼泪,如今再控制不住。 胸腔不断震颤,连带着身子都在抖。 凤逍遥正焦急雀望是怎么了,就感觉到自己攥着他手腕的手背上,一滴滴温热的液体落下了。 一滴一滴,也砸在凤逍遥心里。 倘使现在这里有一丝光明,他就能看到那双除了冷,再无一丝一毫感情的眸子里为了他,流着的温湿热泪。 倘使他现在能动,他一定会将雀望拽进怀里,轻吻着他的小脸,只盼着这泪别再流了。 沉默之中,就是滴滴烧灼滚烫的情谊,在不断发酵。 直到手中的手腕不再颤抖,凤逍遥才听着雀望轻声开了口,“……我不值得你这样的,真的。” 轻轻张开五指,与手中的小手十指相扣。 感受着就算自己也很冷,但是手中温度依旧比自己冰凉的细嫩肌肤。 “……我从没想过值不值得。小望……”凤逍遥低低一笑,“只是我那七天七夜无法兑现了。等我去了地府,估计只能回味那夜马车……算了,这辈子抱你一次,死而无憾。”? ☆、章八 无影寒潭 节二 ?  章八无影寒潭 节二春水撩人 这片黑暗实在太过安静,雀望想着。 也许凤逍遥是觉得他沉默了,便有些不好意思,怕气氛再僵,又追了一句,“……知道你不爱听,以后你也不会再听到了,别怨我。对着你,我就是正经不起来。” 雀望伸了手,从他的手臂往上摸了摸,去找他的肩,但他现在跪坐在凤逍遥左侧,便只好又跨了腿坐到他右侧,他这才动了几下,凤逍遥就粗喘了一声,怕是牵动了他身体,太疼。 “你忍着点,我给你接骨。”雀望按了他的肩,正要动手,凤逍遥忽然拉住了他,“别动!肋下、肋下……” 雀望没注意,这一伸手,才摸到凤逍遥肋下竟然肿了! 想来那上官正飞的紫阳混天掌打在他腰背,还是损了内脏!又入这寒潭,恐怕内脏已然积水!若不是凤逍遥武功极高,身体又强,换了谁,此刻估计早就见了阎王! 摸着自己腰腹的冰凉小手在抖,凤逍遥知道的。 他一叹,“就算接了骨,我也走不了。……小望,别白费力气了。你快走吧,你一个走了兴许还能活,留在这儿,你我都会被冻死。”见那小手不松,又抓着想要给自己接骨了,凤逍遥自是想到那张平凡却倔强的小脸,忙一把拉住他的手,“……你若真为我好,便如云霞山庄石阶上一般,将我弄晕了……这样的话,我死的时候也能少受点(苦)!啊、啊嘶——!小望你干嘛!” 银针既出,自是扎在了凤逍遥水肿的肋下。 不过不是为了单纯惩罚一向开导他要心胸开阔的某人这会儿反倒一个劲儿求死,最主要的是放出他内脏的积水,然后好好包扎,接了骨,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他知道凤逍遥筋骨必然已经受损,所以一动不能动。 纵身跳入无影寒潭之时,他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要么,就与凤逍遥葬身一处。 要么,奇迹出现,他与凤逍遥二人,至少有一个能如他上次那般,顺流直下,飘到天华山下游小湖内。天华山水系众多,倒也不止一处湖泊,所以就算上官正飞老谋深算派人堵截,他二人也有能逃脱升天的机会。 其实跳入水中的一刻,他心中还是绝望要比失望多些。 可是奇迹,如今已然发生,再不求生,便是亏了这世间给他二人的最后生机。 也许是火葬师父时水面因为热度改变了流动,所以他二人才会被潭底冷热不均的流水卷入这个奇怪的地方,但是至少不在水中,想想办法,也一定有机会活着。 “……嗯!”凤逍遥因为肋下雀望扎出的银针放了内脏积水,奇异的疼痛令饶是忍耐力过人的他还是不禁猛抽一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二人的体温也越来越低。 无影寒潭下尤为湿冷,寒气毫不留情地侵蚀着他们周身每一寸肌肤。 “啊——!” 只听着这唯有凤逍遥低喘的黑暗里,忽然有人大叫一声,骨骼撞击得“咔咔”作响,想是雀望抓了他的右臂给他接了骨。 “……哈、哈。”雀望也喘了几口气,心跳的极快。 以往医治伤患,都是青天白日,光线大好。 而今,若不是他熟悉凤逍遥的身体构造,这般抹黑治疗,当真风险极大。 “有时候我就想啊,我的小望真是太棒了,会治病,会解毒,还会接骨,”凤逍遥肩膀好受了些,就又开始说话了,“哎!还好受伤的是我啊!不然你这会儿有个大病小痛的,我可是一点辙没有,只能抱你去最近的县城,找那些不入流的大夫,反倒耽误了你的性命。” 雀望默默取了凤逍遥腰侧的银针,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干嘛,只听他低语,“别说话了,留点力气吧。” 凤逍遥心底无奈笑笑,他现在动不了,留着力气做什么? “嗞——!”一声,竟是雀望撕了衣服。 凤逍遥刚想说他要干嘛,就觉着那双冰冷的小手穿过自己腰侧,硬生生把自己微微抬了起来。想来他将自己的衣服撕成了布条,正在为自己包扎。 那他现在……什么都没穿? 恨死人了! 他要是但凡能动,一伸手就是雀望柔嫩的胸膛肌肤,还有那可人的樱粉…… “……”绮丽的销魂之夜在凤逍遥脑中不断徘徊,竟让他的身子微微热了起来。 可能是包扎的时候无法避免身体接触,雀望的手在触到凤逍遥的腰侧肌肉,只觉得真的暖了许多,正好奇他是不是伤好了些,就听那人开了口,“小望……反正我也要死了,要不你亲我一下。我死之前,也想快活一把。” 怎么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就不想活着吗? “……祸害遗千年。”雀望扎紧了手里的布条,猛一勒,只把凤逍遥疼得再次低吼了一句,但是碍于现在雀望占据优势,他又不能反抗,只好在黑暗里把上官正飞骂了个狗血淋头。雀望继续道,“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长州绝境长城还等着你去戍边,那么多孟姜女的眼泪,没有你的脸皮撑着,给哭倒了,可怎么办?” “呵……哈哈!小望!怎么!不就去了一趟清风苑嘛,你都能吃醋成这个样子?”凤逍遥仰面朝上,心情大好,“孟姜女们虽然在等我,但是我的脸皮就给你一人厚,好不?” 再用力勒了一把手中衣料撕的布带,雀望声音虽低,但依旧如清泉般干净动听,“你要真有这个心,就给我留点力气。别再提‘死’。你说我的命是你的,不许我随便死,那现在我救了你,你的命也是我的,你也不许死。” 人为什么活着? 因为希望。 怀抱着那么一丝一毫的希冀,往往就能坚持出不一样的未来。 凤逍遥欣慰一笑,“好好好,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咱俩不能同日生,但求以后缠缠绵绵暮暮朝朝,神仙眷侣比翼齐飞……啊!你掐我干嘛!我又没提‘死’!” “别说了。”雀望系好了最后一截包扎的绑带,冰凉的手指按上了凤逍遥温热的唇瓣,“留着点力气。” “……留着力气要(做什么)……”凤逍遥话还没问出口,就觉得腰间鳄鱼皮扣带一松,呆了一瞬,凤逍遥才反应过来雀望在——他、居然在脱自己的衣服!那双小凉手,手心手背都不时擦到自己的胳膊和胸膛,还有大腿…… 天,雀望要干嘛? “再穿着湿衣服,你我都会被冻死,我给你脱了拧干。……等你体温恢复些了再给你穿上。”雀望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自顾自埋着小头。 凤逍遥下腹忽然一热。 天。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雀望自己脱光光了,然后把他也脱光光了。 该死该死该死!他怎么就动不了呢! 雀望正在脱凤逍遥贴身的玄青冰绫绡,刚好脱到了腿,拽着他的裤腰就要往下的时候,裤腰忽的被什么东西卡住,竟然脱不下来。 四周沉浸着一片浓黑的寂静。 如果现在但凡有一盏小灯,雀望就能看见自己双手中间,凤逍遥胯间高耸的某个冒着丝丝热气的部位,正被裤腰带扯着,而他本人就憋笑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又不能阻止雀望继续脱他裤子,又不能开口说些什么“你把我那儿勒住了”这种似乎在挑逗雀望的话。 不。 凤逍遥才没有那么好心。 他就是不开口,就等雀望自己发现他现在那儿正“性”致勃发。 果不其然,本来还在奋力拽他裤子的雀望忽然停了手,终于意识到什么就僵住了。 感觉继续脱也不是,不脱又怕凤逍遥冷。 但是他双手间那冒着热气的某物似乎根本不怕冷似的。 雀望脸微微一红。 沉下心,毕竟让他活着比较重要,这些事,自己还是别计较了。 凤逍遥正在脑中想象着雀望可该怎么个羞愤欲死的小模样,正想象着他那张平实小脸会不会正红的很,特有趣呢,就觉得那双冰凉的小爪子,指尖居然压上了他鼓胀的□□,然而那小凉爪根本不灭火,简直是又给他猛点了一把火。要不是他动不了,可得一把捞过雀望就按在自己身下,不顾他愿不愿意,强压了…… 一只手按住某个部位,另一只手探到凤逍遥腰间,拉开了腰胯的裤带,一拽,贴着凤逍遥的腿就将冰绫绡的下半部分剥了下来。 湿漉漉的衣衫褪去的时候,虽然一瞬间刺骨寒冷,但是没过多久,等到身上的水干了,便比刚刚暖了许多。 摸黑对着身后的水潭拧了拧凤逍遥的衣物,又向上爬了爬,确认远离水潭的身下地面干些,这才把他的衣服摊开,虽然完全晾干的希望渺茫,但至少能够干一点也好。铺好衣服,雀望便又爬了回来,摸着凤逍遥,挨着他坐下,拉了他的左臂再次去查看他的脉象。 依旧若有若无,内力不济,筋脉俱损。 “……小望啊,我有个提议。”凤逍遥忽然开口。 雀望屈膝抱臂,将头埋在臂弯间,脸有些红,聪明如他,几乎已经知道凤逍遥要说什么了,但他不会开口接话,“……” “你把你的衣服都扯了给我做了绷带,我的衣服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我让你别管我自己逃生你也不愿意,你丢下我自己走了肯定也不忍心,但是咱们这样下去还是得冻死。……逃出去了上官老贼也看着呢,保不齐再死一次。所以吧……我觉得,要不然,咱们就相互取暖,等到你不太冷了我也不太冷了……” “下流。”小脸埋在双膝里,雀望闷闷回了一句。 “你刚刚对着我摸来摸去的,我被你摸得暖和了不少……我觉得这个法子挺好的。”凤逍遥虽然嘴上一本正经,声线也依旧低沉性感,但是吧,听在雀望耳朵里就非常不要脸了。 “……你衣服里怎么随身带着紫青玉蓉膏?”雀望忽然问。 他刚刚给凤逍遥脱衣服的时候在他劲衣腰侧的口袋里摸到时,发现这药的瓶塞进了些水,软膏的药效估计减弱了些。凤逍遥身上除了这瓶药和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的钱袋,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上次做的太过火了,伤了你,给你上药以后,我怕万一哪天我把持不住自己又伤了你,所以随身带着嘛。……再说这药除了抹那儿吧,主要功效是治伤口流血溃烂的,我这一天闯荡江湖,没事儿就得打打杀杀,带一瓶有备无患。”凤逍遥觉得自己被雀望包扎和接骨之后,身子已经好多了,再没有刚上岸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疼痛,说不定自己一会儿能动了,运运气,真的能恢复几成功力。 雀望一听这人花言巧语,便没好气回了句,“要涂也是给别人涂,真打起来了,谁能伤的了你?” “你看我不是被上官老贼打成这样了嘛!”凤逍遥这会儿仗着自己重伤,语气撒娇且耍赖了起来。 “……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受伤。”雀望叹一口气,回忆当时千钧一发,凤逍遥不顾还在与强敌酣战,全心只顾着救自己的样子。他这一生,也忘不了刚刚才历经的惊心动魄,和凤逍遥身后,上官正飞那张狞笑的脸。 “你要不是一心想过来帮我,怎么会没看身后?而且上官老贼手下那群死人,十个打你一个,奸诈狡猾以多欺少,不然以你的能力,我也犯不着担心。” 雀望抱着膝盖,语气低低,“你从刚刚就一直在说想死,现在话又不停,不就是想要我心软,同意你下流的想法吗?” 凤逍遥薄唇在黑暗中笑开,“我知道肯定瞒不过你,但是我就是要说,都是真心话。……你肯定会心软的,不然刚刚你给我脱裤子的时候……” “下流。”雀望又低语一句,估计是脸红的不行。 “……小望,我真的好冷的。我都这样,你那么怕冷肯定也受不了了。现在生死存亡,咱俩能多活一刻便快活一刻嘛。”凤逍遥语气哼哼唧唧,这会儿要是能动,肯定得把雀望圈在怀里威逼诱哄。 耳畔听着他这般说着,雀望只觉得那会儿凤逍遥与他闹脾气,在百味楼吓退男男女女,以及与上官正飞决斗,严肃认真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但是一旦独处。 雀望一张脸已然红的不能再红,还好这潭底黑的什么光亮也无,不然给凤逍遥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开心的不得了,觉得他又捉弄成功了。 罢了,他已救了自己那么多次。 就这一次吧。 指尖攥着那瓶紫青玉蓉膏,雀望打开浸了水的瓶盖软塞时手指都有些颤。 然而他摸着这小小的青花瓷瓶,只觉得瓶身比自己的肌肤还暖。 凤逍遥说的对,他也早就冷得不行了,若不是胸口的血红玉给他撑着,他说不定已经陷入昏迷。 手指浸入药膏,挖出了一点,雀望跪坐起身,憋着气,轻轻把药膏送入了自己后庭。 指尖刚碰到自己温软发抖的穴口,雀望就又羞得想要把手缩回来。 那边耳力极佳的凤逍遥早就听到那瓶盖被打开,以及雀望的小脚丫踩在石头上的声音。 脑中已是这小人儿自己开始扩张那儿的艳丽景色…… 他咽咽口水,胸口和下腹涌出浓浓的燥热,体温也开始自发升高。 这个未知的黑暗空间里,二人的呼吸都有些低沉。 彼此间,即便是相互看不到对方,也能感受到两具渴望的身躯,已经在散发着微微的热。 雀望跪得腿已经有点痛了,但是他细长的手指冰凉凉的,蘸着些许软膏往那儿抽送了半天,也只能勉强进去两根指头,后面痛得每根神经都连着心脉,只让他腿都发颤,快跪不住了。 上一次做,也是他中了楚莜凝的算计,吃了那罂粟药丸发了情,做的时候虽然痛,但是快感更多。可是事后那种每走一步都扯着撕裂般的疼,还是让他有些后怕。 他觉得自己的脸已然红的不行,胀得几乎要爆炸一般。 他体内的温度并不低,如今被自己如此抚摸,甚至越来越高。可是他的体外的肌肤很凉,这两根手指这么戳来戳去,怪异的感觉实在是有些说不上来。可能是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感觉奇怪归奇怪,他并不排斥,只觉得羞耻非常。 “……小望……好了吗?”光是听着这安静的潭底里,雀望搅动自己小穴的噗噗水声,凤逍遥那儿就已经烫的直挺挺立着,只让他这个手不能动的可怜人胸口宛若无数毛绒爪子抓耳挠腮,恨不得赶紧进到雀望销魂的蜜穴里好好驰骋一番,消解一下这快要焚噬理智的欲火。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雀望红着脸,红的几乎滴血地跪着,轻轻摸着自己身后,还无限娇羞地盯着他看得样子。 这当然是他的妄想。 终于插入了第三根手指,雀望疼得冷汗都流了下来。 现在还是有软膏给他润滑,万一凤逍遥这个满脑子只有下流思想的家伙没有带着,那自己这会儿可能就更惨了。 算了吧,反正都是要痛。 雀望抽出了自己手指,只觉得稀薄的肠液和稀释了的软膏连了根长长的水丝,从他的穴口粘着他的手指。水丝已经抽出,立马被空气掠夺了温度,凉冰冰的,只把被连着的小穴口也冻到,张合着有些发冷的空气,微微颤了几下。 “……”雀望轻轻爬了两下,就到了凤逍遥身边,尽量控制自己,没有一屁股压在他身上,轻轻分了腿,叉着腿跪在他小腹上方,后臀挨着那根冒着热气的滚热男根,一双白玉凉手压在了凤逍遥胸口。 柔软的小臀和微缩着嫩穴小口一起贴上了他现在最敏感的热源,只把凤逍遥爽得差点就把持不住。他也粗喘着气,只硬忍着跳动的精关,强压着胸口乱窜的欲流,一心只想着上官老贼以后但凡栽在他手里,他绝对要报今天无法看见雀望主动投怀送抱之仇! 因为凤逍遥肋下有伤,所以雀望不能坐在他身上,免得又压着他的伤口出血,那就白包扎了半天。 伸过手,从身后扶住那根烫的堪比烧熔热铁的硬挺,指缝里全是凤逍遥那玩意儿顶端分泌的湿黏浊液,他的顶端长得很是巨大,柱身又粗,让自己那儿吞下去真的好难。 但是现在凤逍遥人也动不了,他只能自己来。 抬了臀,把那贲张跳动的龟头轻轻塞进自己身后瑟缩的小嘴,雀望咬着下唇,整个臀部肌肉都绷得紧紧,心里其实还是很怕,因为这东西上一次进去他体内的时候力道绝对不轻,他那儿都快撑得再合不住。现在往事又要重来,他…… “小望,你放松,不然、不然我进不去……”那双毫无自觉的冰凉小手,手心肌肤太过柔嫩,就这么捏着自己滚烫的热源,其冰火两重天的激烈碰撞由此可见。别提他现在动不了的躁动,那份焦急,那份憋屈了快一个月无法泄欲的热切,如今,都用自己身下这根火楔子的热度和硬度诉说。 “嗯……嗯……”嗓子眼儿里的呻吟细不可闻,雀望侧着头,尽力支撑自己浑身重量,膝盖跪在石子地上早就磨得出了血,可是身后的东西那样湿热地磨蹭着自己穴口的感觉也是那么清晰,手指间全是凤逍遥那根巨硕阳物上绷得快要爆开的血管,搏动着,叫嚣着吞蚀一切的疯狂。 雀望死死咬了牙拼命将自己后穴张开到最大,勉强吞下一半顶端之后便松了口气,撤了自己腿部重量,任凭自己那儿顺着软膏和肠液的润滑轻轻下坐。 一寸一寸,那东西长风破浪,点点开拓着自己紧致的内壁。 柔软的媚肉层层展开,没有了第一次那样激烈的排斥,人体自带的记忆功能,自然开始发挥作用。身为医者,雀望如何不知? 胀得快要破裂的满满实实,只将他的小腹塞得都开始发胀。 凤逍遥人高大,那儿也比普通男子大出许多,别说一个男人了,就是经验丰富的女子都不一定能承受这般激烈的情事。 “啊……啊,小望,你里面,好暖!”凤逍遥只觉得自己那儿已经爽到不行,除了雀望柔嫩的小穴努力开合着,细细摩擦着他的男根之外,他的心里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想着这小人儿一开始对他爱理不理拼命赶走的样子,后来又允许自己留在他身边,再然后为自己吃醋,怕连累自己把自己迷晕,到现在主动…… 可能是恢复了一点力气,凤逍遥的腰竟然凝聚了些力量,他微微抬动了一下,只把雀望逼得再忍不住呻吟,叫了出来。 “啊——!嗯、嗯!”本来就顶着他深深内襞里层层软肉的那东西,顶端的分泌液体已经开始顺着他二人交合的地方滴落了,凤逍遥是伤好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动了一下,他一动,自己体内那坚硬的龟头顶端就猛往上耸了一把,戳到了他最敏感的那一点,凤逍遥那根火棍又不规矩地颤动不停,只扫得他那儿又是胀得难受,又是麻痒的不行。 这次再没了春药做借口,他会觉得舒服,实在是一件难于启齿的事情。 “……气死我了!我要是能动了,可得好好抱着你狠做七天七夜!”凤逍遥仰面对着这黑暗空间大吼一声,只把这山石都震得有些摇晃。 呸。 他一内力俱损的人怎么可能让山石摇晃? 还不是雀望双腿不断打颤,跪不住了,想要逃离他腰间挺动,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吞含他那根大大的烙铁,只能小幅度吸含着,却不敢有大的动作,结果他这么一嗓子一吼,不知道那火棍这厢又戳到了哪儿,雀望身子一麻,忽然就…… 原本就烫的快要把他那儿戳烂了的男根,这会儿因为他身子不稳,下臀竟再控制不了力道,一屁股坐了下去,直接坐在了凤逍遥大腿根,那坚硬滚热的睾丸已经紧贴着他被扩张成洞,丝丝出血了的小穴口,阴毛擦着他的穴肉,只让他觉得又是辣,又是痒。 “唔、嗯……嗯——!不、太深了!啊、啊!” 雀望仰头,想要起身,双腿却早就使不出力气了,只能任由体内那根跳动着乱闯的男根为所欲为。 凤逍遥整个人都快抓狂了,他现在真的想要抱着雀望的小白圆臀,奋力上顶,让他那儿插得更猛更深,最好干脆把那雀望销魂蚀骨的地儿直接捣烂了!但是他动不了啊!他只能等着雀望自己动! 可是雀望那儿本来就长得娇软,穴口幼嫩,被他的巨物一塞,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自己动呢! 可是他俩就这么我插着你,你含着我,相互喘气不能动的现状,简直是非人哉的折磨! 因为第一次做的时候,雀望中了罂粟催情,身后的小穴就像是被调教过了一样,变得非常敏感,那次凤逍遥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那儿已经开始学会如何找寻快感。 身为医者,他自然知道身体会为了追求快感而改变自身对于一些事物的感官。 可他从没想过,这件事,有一天会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 最敏感的那一点发着痒,围着凤逍遥那坚硬的龟头不断磨着,只能靠着这样的摩擦才能缓解些体内叫嚣不停的欲望。 凤逍遥只觉得雀望的内襞里,温暖的几乎要把自己融化,火热包围,似乎在深深舔吻自己能够纾解他欲望的阴茎,和阴茎上每一个占领着他幽谧花园的硬皮。 雀望知道现在除了自己动,凤逍遥是万万动不了的。 他二人都憋着火,再不燃烧,就得各自自焚! “嗯、哈、嗯!”雀望费尽力气抬起了臀,轻轻往上抬了抬,而后又缓缓落下。 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喘了大半天气。 那地方吸含着这硬实的巨物,抬身的时候还罢了,这么一坐下,两人分泌的各种液体,软膏,精液都搅在一起,“噗啦啦”就开始乱流,只让这上上下下的抽动更加被润滑,也越来越畅通无阻。 原本不是用来欢爱的地方,如今被这频繁的摩擦不断更改着本性。 越是求欢,就越是不够。 明明只是包裹着凤逍遥的热铁,自己前端的玉柱竟然开始抬头。 身后被不断捣弄的嫩肉,湿的几乎要淌出水来,不只是凤逍遥龟头顶端分泌的精液,更是他身体自发开始分泌着什么润滑。 他明明是男子,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的。 但是二人连接之处,已经被抽插的红肿的嫩襞与他穴内深处水液浇不灭的躁痒混在一起,整个快要吞蚀雀望的理智了。 “啊、啊,哈,啊……嗯……嗯……哈、哈不、啊,嗯!” 雀望的声线一向纯净,自带一股少年的清傲之气,不畏世间一切,那份孤高与执着,如今,都被凤逍遥给予的极致快感玷污,黑暗中不再隐忍的呻吟已然越来越大,声线也越发性感撩人,只把这一池无影寒潭的冰水,搅成了浓浓春意。 凤逍遥一边感受着雀望在他小腹上款摆的腰身与小臀,一边渐渐觉得自己身子的真气居然奇迹般地开始凝集。 刚刚他挺了一下腰还没觉得怎么了,现在手臂都有了知觉,他动了动,竟然能够伸展! 一把扣住雀望还在挺动的腰臀,凤逍遥一手已经按住那触感极佳,弹力柔软的小白团,一手摸上了雀望颤颤巍巍,不断滴落热液在他小腹的玉柱。 雀望一惊——凤逍遥怎么可能动的了? 自己给他把了脉,他真的内伤严重,丝毫动弹不得啊! “小望,你身子该不会有什么奇异能力吧?和你交合难道还能治伤不成?”凤逍遥只觉得每与雀望情事越深入,自己的体力就恢复地越快。 这感觉非常神奇。 暖意不断在他下腹聚集,真气也开始游走在他奇经八脉,早就被上官正飞震的受损的丹田也开始渐渐聚气。 “唔!”凤逍遥的大手本来温度就高,现在一把握住他的前端,大拇指还扣动着自己顶端不让射,腰下还被人顶弄,双重夹击,雀望腰眼一麻,真的觉得受不了了。 “你、你、嗯!别摸、那儿!松……啊!” 凤逍遥觉得周身舒畅的不行,竟然坐起身,一把抄过雀望跪着的小腿拉开,环在自己腰侧,让他盘着腿坐在了自己怀里。 身子不稳,雀望只能抱住凤逍遥肩头,他低叫了一声,而后就被身后猛烈的穿刺搞得再喊不出,只能咬着唇忍住嗓子眼声声流泻的呻吟。 大掌抓着手中触感极佳的软臀,弹性如此之好,只让凤逍遥越摸越放肆起来。 手指深深陷在这样柔滑的肌肤里,任谁都想要就此沉沦温柔乡,再也不回到烦扰的世间! 推挤着两片柔臀,下身又向上猛烈顶弄,每一下都撞在雀望酥痒的蕊心里。 “噗噗”的水液声羞耻地在这潭底回荡着,和“啪啪”不断交融。 凤逍遥的每次进出,都让那青筋交纵的粗糙阳物一把把扯拽着他的内襞,他觉得自己那儿真的快被这东西弄坏了,它表面好似有无数小手,就这么一下下勾着自己那儿,想要把他…… “啊、啊、啊!你、你慢点!唔!” 绞着他的肉穴媚肉越来越烫,搂抱着雀望的自己,紧贴着的肌肤也能感觉到雀望身子比之前温暖了太多,此刻汗流了一背,滑腻的不行。 抓了他的腿窝,此刻行动越来越迅捷的凤逍遥竟然将雀望压在身下,拉了他的腿,就这么对着那小穴做着最后的贯穿和冲刺。 后背被石子硌得生疼,小穴口也是又辣又痒,痛与爽都快要把雀望逼向疯狂。 马车那夜,是催情药物的作祟。 可是现在,在自己身上用力与自己交欢取暖之人,在自己心中的位子,早就不同了。 他不知道自己对凤逍遥的心是何时开始变的。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再是一个人。不论做什么,都开始担心和顾忌身边这个话唠又烦人的暖炉。 一次次相救,一次次陪伴。 一次次,为了对方,拼尽全力。 雀望只觉得心口一热,满满的情感第一次充斥了自己冷到早就快没有知觉的心窝。 黑暗之中,相互喘息的二人,鼻间不断交缠着彼此的情意。 凤逍遥俯下身,更拉高了雀望的长腿。雀望不再推拒,而是扣紧了双腿,让自己快要喷薄的挺立顶端顶住了凤逍遥的小腹,借由二人身体的律动不断摩擦。 二人一同张开唇齿,轻轻咬住对方。 四片温热碰触,吻逐渐加深。 凤逍遥对他体内最柔嫩那点的攻占与掠夺越来越快,激烈的碰撞摩擦几乎要把里面每一寸皮肉都戳得烂碎,可是越是如此强硬的占有,越是让雀望觉得疼痛里,满满都是凤逍遥对自己的认真。 久不归家的父亲,厌恶自己要杀死自己的娘亲。 他世间唯一至亲,对他,也不过是血缘牵绊而已。 凤逍遥与自己毫无干系,却为自己抛却性命,舍身前来,不惜与上官正飞和段终南反目。 他毕竟是人。毕竟胸腔还在跳动。 也就毕竟会感动。 情到深处,凤逍遥大喝一声,抱着他的腿用力一压,整个男根暴涨到极致抵在他颤个不停的肉蕊里猛烈喷薄了炙热的火种。与此同时,雀望脖子强力后仰,搂着凤逍遥的后颈,挺着身,喷在了他的小腹。 滚烫热液一波一波,击打着他被开拓的脆软娇嫩的花襞,那东西不断强力震动着喷射着,恨不得灌满雀望整个小腹。太多的热液他再包裹不住,随着二人搂抱着的结合处黏糊糊地涌了出来。 二人不断喘着气,只把这潭底的冰冷变作了一片魅惑的炙热。 凤逍遥低低笑了,嗓音磁性到可以令任何人甘愿为奴般,他就这么一边吹着气,一边在雀望耳畔低喃,“你我若是有命活着,你的七天七夜,我是要定了。” 雀望知道身后那根未退出的火烫未见疲软,明明已然发泄过,可是还是那样直挺挺停在自己体内。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6节 情欲消退了些,他才感觉到后背估计被石子划伤了,正想起来,却被凤逍遥按住。 做一次怎么能够? 何况他好不容易能动了!怎么不得趁火打劫,把这小人儿趁机吃干抹净呢! 包裹着自己硬挺的小穴里满都是自己刚刚射进去的热液,温暖的感觉,只让凤逍遥再也不想退出,就这么泡着,泡一辈子。 邪笑着,凤逍遥一把拉高了雀望的左腿,就着二人结合的姿势放在自己肩上,腰下狠狠一动。 占据了主导权,他是再不会放过怀里这只自投罗网的小麻雀了。 倾下身,咬着雀望鼻尖,诱哄般笑道,“……今晚是你主动给我睡的,不算那七天七夜哦。” “……你!唔……”雀望刚喘口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凤逍遥堵住了嘴。 天华山无影寒潭潭底,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之中,却有两名不知是求生还是求死的男子,不断渴求着彼此的身子,极尽缠绵,数时未停。 交合的声响与呻吟不断交织着,只把这安静里染上了一抹浓郁的春娇。 黑黑的四周,除了相互搂抱着,享受高潮后余韵的二人紧贴的胸腔跳动,仿佛才能证明二人真的活着。 激烈的交合之后,就是喘息的沉默。 凤逍遥正满足地抚摸着雀望后颈与优美的脊背线条,忽然,他发觉躺在自己肩头的雀望胸口什么东西微微发着热。 “小望,你胸口是什么东西?怎么热热的?” 还没有从余韵中缓过来的雀望甫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凤逍遥应该是在问自己血红玉的事情。 当时自己不愿意说,是因为还不信任他。 如今…… 雀望十指回抱着凤逍遥肌肉纠结,宽阔的背脊,轻言,“烈焰火山,千年血红玉。” 凤逍遥原本抚摸着雀望的手忽然就僵住了,确切地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雀望与他贴得如此之近,自然知道凤逍遥估计震惊了。 他并未察觉凤逍遥的反常,而是徐徐开口,仿若说着什么寥寥浮生旧事,“……小时候,一个朋友送的。没机会还他,便留着,做个念想。” “你去找楚莜凝,就是要找这东西?”凤逍遥探手到雀望胸口,指腹摩挲起那红玉边缘,温温润润的触感,令凤逍遥的语气柔和了些,已经没有刚听到时震惊,“……你不愿意告诉我的,就是这东西的来历?” 轻轻一叹,“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没什么值得说的。都是再也见不到的人,提起,也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他的娘亲,和那个送他血红玉,他却不知道姓名的男孩。 捏一把刚才被自己很很疼爱过的小臀,凤逍遥佯怒狠声道,“你当时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不惜脱了衣服陪我睡!可见这东西对你多么重要!事到如今了你还想这么搪塞过去?不行!你给我一五一十招出来!”攥着估计早就布满他抓痕的小软臀,凤逍遥手指又探到了雀望穴口。 身子实在是软到无力了,雀望抬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再来一次! 刚要不是他叫着自己后背受了伤,凤逍遥指不定还要跟他做几回合。 那他就算是有命离开这里,估计腿也再动不了了! 拉住在自己身后使坏的手,雀望轻语,“……就是个寻常物件,为何一定要说呢?” “那你说,这东西是谁送给你的!……你是不是喜欢他,所以怕告诉了我我会生气,才抵死不说的?”凤逍遥不顾自己手腕上那双终于有了些温度的小手,说着就要再把指头探入那还流着二人水液的小穴。 雀望实在是无奈了,凤逍遥是练了什么奇功吗?刚刚都伤成那样了,居然现在力气比自己都大!忙抓住那双大手,雀望终于被凤逍遥逼得开了口。 “小时候的人你也要拿来生气。我那会儿六七岁,家里来了个小男孩,他……他在躲他家大人,没地方藏了,就、就托我帮他藏一下,我家有个废弃的厨房,后来成了柴房……我顾着帮他躲到灶台里,没注意这红玉还未还给他。……就是这样罢了。” 雀望发现,他每说一个字,凤逍遥原本准备逗弄他的手就松开一点,直到他全部说完,凤逍遥竟然将他整个松了开,没再抱住他,反倒抓着他的手腕。 黑暗里,凤逍遥将他手腕攥得紧紧。 他第一次听到凤逍遥不是在威胁别人或是生气了才有的认真声音。 “……小望,你、你……这事情,你不是说谎编的?” “我为何要骗你?”雀望摇摇头,语气颇为无奈,“难道我非要说是我喜欢的人送的,我每时每刻都想着他,希望找到他,你才安心吗?”  ? ☆、章八 无影寒潭 节三 ?  章八无影寒潭 节三睡美人 可能因为对于娘亲的记忆太过痛苦,雀望在其血红玉故事的描述中,刻意省略了自己被罚跪在打碎的酒缸之上的部分。 其实只要不提及自己的娘亲,雀望发觉,这段往事也并非那般难以启齿。 这算是刻意隐瞒吗? 又算是欺骗吗? 凤逍遥只是问了他红玉是何人所赠,并不代表他要将整个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雀望只觉得凤逍遥的沉默太过奇怪,可他又不想再多说什么令这人发觉他的隐瞒。 毕竟一旦说起他娘,凤逍遥说不定就会问起他的出身。 他为何作为孤儿被师父收养。 “……”黑暗里静得,雀望几乎能听见远处水滴石穿的声响,以及他彼此二人的心跳。 凤逍遥在想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凤逍遥终究一声叹息,他拍了拍雀望后背,轻声道,“罢了,或许是我想多了吧。……我从前便觉得你哪里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只是……算了,不提了。他死了那么多年,而你却在我身边。” “……”雀望正觉得凤逍遥话里有话,还没来及细问他身体怎么样了,怎么忽然能动了,就觉得自己身体袭来一股强烈的疼痛。胸腔好似被无数个九幽厉鬼的黑毒之手狠命撕扯,试图将他整个人都扭碎,“啊!” 凤逍遥一愣,雀望忽然冷汗直冒歪倒在他怀里,身子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样瘫软,浑身都是冷汗!大手赶忙抱住他,语气颇为焦急,“小望!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唔!”强烈的疼痛几乎是顷刻间就贯穿了他的肌骨,身子的每一寸都是那般剧烈地烧着,恨不得焚灭了他的意识。这疼痛已经快要超过他身体的负荷,他的牙也似乎错位,他能够感觉到每一颗牙底的位置都在不停移动,从头到脚,他就像是被人泼满了滚烫的石蜡,血脉皮肤都像是火烧一样皮开肉绽,浑身再无一寸肌肤完好。 凤逍遥慌了手脚,黑暗中他只能感觉着雀望颤抖战栗的身子,听着他痛苦的低吟,却丝毫不能纾解他的痛苦! 该死该死该死! 莫非那上官老贼给雀望下了毒? 可恶!什么时候! 真应了他刚刚那句你若中了毒,我只能带你去看不入流的大夫! 可是被困在潭底的二人,如何去看任何大夫? 他的内力刚刚恢复些许,却也只是原来的三成。现下雀望如此痛苦不知何故,自己也不敢胡乱点他穴道为他止痛,更不敢渡给他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因为一旦治疗手法不对,稍有差池,雀望就可能真的一命呜呼! 他不愿再有自己牵挂之人死在自己身前! “小望!怎么才能救你!你怎么了!小望!” 可是无论他如何声声呼喊,雀望的意识竟越来越飘然远离,终究深深喘着气,整个人像是在油锅里刚刚煎过一样,原本触指冰凉的皮肤如今都是烫的,而这烫人的温度,比寻常发烧高了何止数倍! 不知为何,凤逍遥忽然觉得,雀望好似一把正在剑冢熔铸的宝剑,此刻整个人都变成橙黄色烙铁,被千万铁锤不住击打,磨砺。 一旦挨不住这番锤炼,便会折在这铁水之中。 可是,一旦剑成…… 还未细想太多,凤逍遥就觉得自己身子也开始不对劲。 丹田里储存的真气越聚越多,他整个人也渐渐觉得胸口不住发热。 这股闷滞的酸涩,只把他的心脉也逼到难以想象的疼痛里。 这痛益发激烈,只把他的意识搅作一团。 黑暗里,他紧紧搂着已然晕过去的雀望。 呼吸一断,凤逍遥与雀望二人双双倒在地上,唯有一双手依旧牵着。 凤逍遥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只觉得意识苏醒的刹那,手臂发麻。还闭着的眼皮外,是不合常理的明亮。 刺白刺白的明亮。 即便没有睁眼,已然可以引起不适的明亮。 脑后一痛,竟是一直浸着凉水才如此发麻。 凤逍遥一惊,直接被眼前事物惊呆,久不能言。 他二人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变,只是由深不见底的黑暗变作了炫目逼人的明亮。 脚下细碎洁白的沙粒与圆石,舒缓流动着的清澈见底的潭水。 凤逍遥环顾着四周,这才发觉天华山下,竟然有这样一座仙境! 山体巨石全部是纯净的白玉,折射着天华山顶永昼般的明亮。白白的,好似四周都在下雪,四周堆满了冰层与雪山。 一低头,身旁雀望细白的背影映入眼帘。 侧目看去…… 咦? 凤逍遥先是拧了眉,而后眨了眨眼,想了半天,只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伸了手,大力掐了自己的腿。 确定没有做梦。 他此刻身边除了雀望还会有别人吗? 可是这世间谁他都能看错,他绝不会看错雀望啊!他身子的每一寸,自己都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现在白石地上的修长人儿,如果是雀望,身高似乎不对啊! 雀望没有他这么高吧!也没有他这么瘦。 雀望虽然瘦,但是肌理常年锻炼,摸上去弹性极佳。可是面前这人…… 凤逍遥又掐了一下,再度确认了自己没有做梦。 他运了气,竟发觉自己身子不再疼痛,反倒像是被什么力量充斥了周身,很是通泰。 展步就走了过去,绕到那沉睡的人儿身边,刚单膝跪地,半蹲下身,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凤逍遥整个人僵在原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入目所及,这细白的人儿竟还在沉睡。一张小脸沉静安详,修长的羽睫不知为何不断颤动。 高挺的白嫩鼻尖轻轻翕动,一张形状姣好的唇,颜色却有些苍白,那人一头长长的乌发披散开来,散在身子四周,尽数洒落在粒粒分明的白砂石上。 凤逍遥胸口不断震动。 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 向他下身看去,男性象征正垂立在他的腿间。 天! 这是什么圈套吗? 谁把他的小望抓了,给他换了个绝色美人考验他? “唔……”凤逍遥还僵着不知道怎么动作呢,面前的人儿居然睁开了眼皮,呆呆地看向了他。 本来单膝跪着的凤逍遥忽然腿抖了一下,仰身便后坐到了地上。 那人一双翦水洗过的黑色眼眸,仿若含着水波烟袋,流转之间,单单几抹凝睇,就钩了千万种魅惑至骨,却也……纯洁的丝毫不可亵渎侵犯的风情。 这张脸,仿若被世间最厉害的画手精心雕琢。 多一分,少一分,都失了纯粹。 无数人都曾企图复制这样一张美丽的容颜,可是他们复制的了皮囊,又如何能复制的了神情与性灵? 那人眨了眨眼,似乎甫睡醒,呆呆看了看他,这才出了声,“你看我做什么?” 雀望的声线已属世间罕有的清澈悦耳,闻之就彷如冷泉沁心,荡过丝丝涟漪。 可是面前人! 面前人偏偏,在那种清澈里,加入了些慵懒和撩拨,雀望说话时冷言冷语,从不会服软说些温柔的话,可是这人的声音里,就是那般包含情感…… 奇怪,这是谁?雀望呢? 他怎么总将这二人对比? “你醒了,就算不冷,也不穿衣服就这般看我……”那人也似乎睡了许久,脖子有些僵硬,便伸了手轻轻按上自己的肩头。 凤逍遥一听这话,忽然觉得声音不同,语气却和雀望太像了!不怪他总将二人往一处去想! 鹰目一看,那人脖子上不正有一块血色红玉!艳红荡漾在凸起的细瘦锁骨上,红光只映着那抹白皙,任谁看了都会心中发痒。 伸了手就去摸那人颈间,只想确认这红玉会不会发热。毕竟可以肖仿外形,天下间,却再无一物可以肖仿这红玉暖身功能! 那人也没有躲,只呆呆看着凤逍遥伸了手就来摸他胸口的红玉。 红玉触指生温,凤逍遥手一抖,嗓子眼都发了颤。 他机敏地扭头,再次查看此处已无旁人,这才在对面人儿满目疑惑里,轻声喊了句,“小望?” 那人眨眨眼,说着就要给他把脉,“你怎么了?” 看着那人儿一双比雀望还要修长整洁的手直直就要伸过来,凤逍遥一躲,“你别动!” 那人不解蹙眉,“你……” 凤逍遥鹰目眯起,忽然就朝着他攻了过来,抬手灌了真气点上了面前人的肩头,只把那美丽出尘的人儿点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 那人显然吃了一惊,仰面不解地看着他。 凤逍遥克制着自己发抖的手,轻轻伸了过去,摸上了那人下颌,指尖使力,却没有发觉那人脸上有任何异样,似乎并没有易容。……苏小小的易容术已是登峰造极,曜金上下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所以他告诉自己查探易容术的方法必然有效。 那人被他点了穴,只不知凤逍遥发什么神经,这会儿便有些恼了,“你点我穴做什么?给我解开!” “你怎会有这块玉佩!” 凤逍遥面目不再和善,声线阴冷,满含杀气,“小望呢?” 那人一听,胧着烟波的眉眼似乎含了幽怨,又似乎是什么别的情绪,竟然瞪着凤逍遥,颇有几分娇嗔意味,可是面色语气又偏偏并不是那个意思,仿佛忽然察觉什么不对,“……你问我?” “不然呢?”凤逍遥忽然倾身过来,也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扯了他的黑发在指尖打旋,硬拉拽这他的头皮,“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我就是雀望。” 原本还用了些力道扯着面前人柔顺乌发的手一滞,黑眸直视着对面那双翦水般的瞳子。 白玉雕琢的奇异石洞,忽然被刺白光线笼罩着的二人,彼此深深凝望着,竟都忘了言语。 ? ☆、章八 无影寒潭 节四 ?  章八无影寒潭 节四身世揭开 凤逍遥站起身,抱着胸,居高临下盯着面前人看。 他似乎依旧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仰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下颌的弧线绝对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琢。他盯着凤逍遥看了一会儿,霎时,竟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愣,便又急切道,“给我解开!” 凤逍遥依旧沉默不语,就是盯着那人胸前的血红玉。 那人看凤逍遥不放行,羽睫微动,没辙了一般只好红着脸道,“要怎样你才信我就是雀望?” “……”黑瞳里全是危险,凤逍遥并不为面前美色所动,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蹙着眉的神情颇为冰冷,周身真气一直都散着阴寒。 那人垂眸而下,似乎思忖了半晌如何打破面前僵局,而后低低道,“……那日、那日,马车上只你我二人,在飞鸿山脉,你抓了只野兔准备烤来吃……我见那兔子腹内鼓胀,便知它临近生产,要你放了……” 那人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凤逍遥,见这人依旧冷着一张脸,心中又是急切又是憋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他,只好继续,不过这次脸颊比前次绯红了不止数倍,“你带我回泣血教柳州分舵那夜……你给我沐浴完,因为急着走,便在我耳畔说、说要我等你回来……” 面前人儿一双低垂的眼眸里满都是水滢滢的光彩,浓密的羽睫不断抖着,又不敢抬眼看他,似乎生平第一次说如此羞耻的言语般。 细白修长的肩臂都因为这石洞白刺刺的光线显得更加滑腻诱人,还在不停轻颤。 美色当前,凤逍遥终于不禁有些动容,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抬了面前人莹润尖俏的下巴,四目相对,“沿途可能有人跟踪,教内也不一定没有叛徒。……我还是不信你。” “……”这次,换了那人沉默。不过那双翦水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亮晶晶的,闪满着些依旧在思考如何打破僵局的神思。 “你非要坚持说自己就是我的小望,那你说说,昨晚……咱们做了几次?” 指腹挑逗着自己下颌连着脖颈的软肉,凤逍遥体温尤高,如今,更是让这每一分触碰都有些撩人。 他的薄唇很是性感,下唇微厚些,一旦笑起,配着那双邪魅摄人的黑瞳,只会叫天下间的男男女女情不自禁地陷入莫名迷醉。 但是这招,在雀望身上,永远都只有不奏效三个字。 冷眼斜了一记怒意过去,凤逍遥眼中,面前人儿几乎每一个神情都是在勾引人一般,虽然他看得懂他的确是被自己这话激得怒了,可是偏偏怒意配上这样一张世间再寻不到的美丽面庞,便也只剩下……自己被勾动的有些情痴。 那人语气冷冷,“我刚还以为你才是假冒的呢,凤逍遥这人最没脸没皮,怎会一脸严肃逼问我是何人?左不过你醒来觉得无事可做想要逗弄于我,我竟还是又上了你的当。你就是想听我说些羞耻言语,满足你下流无耻的内心!” 凤逍遥一听这话忽然就笑了,再憋不住,点了面前人儿肋下给他解了穴,刚准备说什么,耳侧就擦过一道凌厉杀气,只把他的短发都削去了几撮。 一惊,将将避过攻击,而后展臂与对面人抬起的手臂激烈碰撞。 一攻一守,竟然力量相当。 “小望,你又谋杀亲夫啊?”凤逍遥佯作无辜,反手就要捏到面前人脉门,企图钳制住他的攻击。 那人手臂纤长,看似细弱,可是招招式式却又厉害非常,似乎动了真怒,准备跟凤逍遥拼个你死我活,“早知如此昨夜便不该救你,”回手一拽,反身抬腿,作势就要横踢凤逍遥肩颈,那人眼眸之光神采飞扬,一头乌发因为真气四散在风中微微散着,美到逼人,“任你在这儿五脏溃烂,我也不必再忍受你恼人的无礼言语!” 凤逍遥对于那人的攻势,不敢掉以轻心,但也都笑着接过,宛如与他嬉戏般,又开始耍赖,“我死了,你怎么舍得呢?……你昨晚抱着我,我抱着你,我们水□□融如胶似漆……” “……”那人登时脸涨得通红,五指莹白修长,指尖回扣,一把就抓了凤逍遥小臂,眼眸流转,怒意横生间,只让这具绝色的皮囊下,又有着一个动人的灵魂,不使这美丽沦为毫无生气的空壳。 指尖灌着真气,只要打入凤逍遥手臂,他整个臂膀就会瘫软。 凤逍遥抿唇浅笑,自然知道面前人儿作何想法,原本是作为被攻击目标的小臂浑然一震,强力的护体真气一把震麻了面前人伸来的指尖,反手一挽便将那双小白玉手攥入掌中,借力打力,一带一扯,倾时就把那人圈在自己怀里。 那人挣扎不得,猛动了几把肩头意图挣脱,均是无果。 凤逍遥就这么半搂着他,将他拖到了面前水面,轻轻往前一推。 “……小望,你别与我置气。你先看看自己的脸。” 那人本来还在推拒凤逍遥,眼角刚瞟到湖面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凤逍遥盯着他,盯着他由不敢置信,到震惊,再到莫名竟然被吓到了,极致恐惧就要往后退。 眼疾手快,赶忙伸了手臂抱住双腿一软,几乎站不稳的那人。 “……怎、怎么会……” “小望,你……原本长这个样子吗?”凤逍遥双臂穿过怀中人腋下,在他耳边呢喃。 怀中人体温越来越低,此刻竟然微微有些发冷。 满身冷汗,贴在均是不着丝缕的两具成年男子的身子中间。 凤逍遥这才察觉他面色不对,似乎神思都在错乱。 “……不可能……娘、不、不——!”身子猛力后坐,若不是凤逍遥此刻抱着他,他可得滑到地上去。 “小望!”凤逍遥叫了一声,却没有唤回怀中人理智。 他依旧发着抖,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一直用断断续续的言语重复着,“娘……娘……不、不可能……娘……” 凤逍遥望着他失神的模样,心里担心不已。 却什么也没说。 他收紧了手臂,紧紧抱住怀中发抖的人儿。 他还记得凤仙店那夜,这人蜷缩在床内,睡得很不安稳的模样。 这就是令他害怕的原因吗? 沉默半晌,凤逍遥见他还不冷静,依旧呆滞地发着抖,只好把心一横,将他圈身转过,面对自己,狠狠摇了摇他的肩膀,大声喝道,“你醒醒!小望!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冷静一点!” 凤逍遥声音很是低沉,开口大喊之间,运了两成内力,声声把这白石山洞也震到,几滴还在凝聚着的水珠为此改变了原本滴落的频率,白玉的墙壁似也微有些摇晃。 怀中人儿总算回了神,鼻尖与自己挨得极近,抬眸总算看向了自己,“……怎么会这样,师父说那药效可以持续数十年,我都不必担心自己容貌会变回从前……怎么……” 小人儿忧伤失神的样子,实在令人见之都要垂泪。 可凤逍遥知道,主要的原因是这样一张脸,若还是昨夜雀望那张平凡面庞,那必然不会给人这般感觉,只会让人觉得表情冷淡,平凡普通。 “小望……”凤逍遥捏住他的后颈,迫使他看向自己,“你到底是谁?” 刺白的光线下,对坐相拥的二人。 彼此凝视,仿佛世间一切都早已静止。 尘封的身世秘密,如今,终于到了不得不揭开的时候。 直到很多年以后,凤逍遥都忘不了这一日,自己怀中人微仰着面,用一种坚定却略有些痛苦的表情说出的那几句话语。 忘不了那双注视着自己,就算容颜改变,却依旧干净清冷的眸子。 “……玉剑山庄大火当日,唯一从庄内逃出的孩子。玉铭君。” 兜兜转转,十年离恨,爱恨情仇,再度回到原点。 当他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就是对于面前人绝对的信任了。 这是他身上,唯一留存多年的私隐。 一旦暴露,他在凤逍遥面前,便是真真正正完全赤o。 而他,说出这满含信任的三个字的时候,也就是真的将把控自己性命的屠刀交到了凤逍遥手中。倘使一日,这人要杀了他,便也是自己早就默许的了。 玉铭君。 刻骨铭心,唯君一人。 凤逍遥黑眸中神色不定,几番闪过许多莫测光彩,而后他先是低笑,最后竟然仰头大笑起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玉铭君就这么看着他,他没有说话。他听不出凤逍遥这笑里是何意思。 谁知凤逍遥刚刚笑完,竟然就伸了手一把将他推到地上,俯身压了上来,麦色大掌捏了捏他的下巴,眼神依旧莫测,“玉剑山庄被毁当日,庄内每一俱尸体我都细细查验过。包括玉铭君。……不可能有人逃脱升天,何况你当时不过七八岁孩童,怎可能避过满庄杀红了眼的江湖屠夫!” 玉铭君仰面凝视着他,轻声,“那你十年前,也不过十三四岁少年,又如何能去查探每一俱尸体?……何况你并不识的我,又怎知那尸体是我?” 指尖摩挲着身下人细嫩的玉颊,柔腻的触感几乎让他的指腹都陷了下去。 “……这世间任何人我皆不识,也决计不会忘了你。” 玉铭君一愣,水灵的眼眸眨眨,“我不记得我曾见过你。” 无奈一笑,摸着他下巴的指尖滑过微起的喉结,缓缓向下,穿过锁骨的缝隙,就到了那块依旧散发着温热的血红玉上。 凤逍遥凝着他,一双鹰目里锁着他的水眸,满都是痴迷和深情。 指尖戳着红玉,红玉连着玉铭君跳动的心房。 “当日你跪在一片碎瓦上,腿都烂了,我抱着你跑了大半天,你把我藏到了灶台里。谁知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居然把我撂在那又冷又黑的灶台底下,柴火太重我又搬不开,快饿晕了才听到那群不死心的家丁前来寻我。” 玉铭君瞪大了双眼,抬手就握住了自己胸前凤逍遥的手,眼眸里满都是急切,“你!” 凤逍遥笑得苦涩而欣慰,反握住玉铭君握着他的手,握得紧紧,“我还问你是不是雪仙,会不会化了……你当时呆呆的小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胸腔的震动已经无法再控制,玉铭君张张嘴,却无法言语。 他从未想过! 有生之年,他竟还能见到赠他红玉主人! 凤逍遥知道地上凉,这就把他拉了起来,搂在怀里,像是终于找回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手都有些抖,可是力道却是绝不放开的意思,他的声音那般低沉磁性,好似蕴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的死讯,便疯了一样去庄内找你,一具一具尸体反复查验,就怕哪个真的是你!到了剑冢,你爹娘搂在一起,已经被烧得发黑。而你在暗格里,被人胸口刺了一剑,也早就被活活烧死。……我并不知道你会将我赠你之物当做宝贝从不离身,所以查验那尸体时竟忽略了他并没有戴我赠你的红玉。……昨夜你说起这红玉故事,我以你只是玉剑山庄遗孤,与他是朋友,这故事说不定是他曾说与你的……毕竟我从未想过你、你竟还能活着。” “……”玉铭君靠在凤逍遥肩头,轻轻回抱住了他,“明明就是你有所猜测,偏要试探我,让我先说,你好确定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抚弄着玉铭君乌黑的发丝,大掌在他腰际流连,凤逍遥低笑,“什么都瞒不过你。……老天真是爱作弄人,早知我那夜就不该顾忌你,你不愿告知我这红玉来历,我就扯了你的衣带把你脱光,到时见了这东西,我再逼问你,咱们也不用耽误这么久……” 呸。 三句话就能说不正经。 玉铭君掐了凤逍遥腰侧隆起的肌肉一把,狠狠一捏,只把某人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唤。 可能从苏醒至今,二人满心都是彼此二人,并未注意这潭底的奇异空间。如今,玉铭君甫一抬眼,竟发觉面前白玉石墙上,竟有个圆形玉盘,玉盘切割均匀,边缘润滑,深陷墙内,与这白玉墙浑然一体。 凤逍遥察觉到玉铭君不再说话,便转过头,随着他的视线向后看了一眼。 封闭的潭底石洞,满是冰水的无影寒潭之底,怎会平白出现这么个干燥的浅滩? 二人心照不宣,均是站起身子。 凤逍遥去将自己昨夜被玉铭君脱下的衣衫自白石地上捡起,递给他,“还冷吧……不管这是何处,你先穿了衣服。” 玉铭君将那玄青冰绫绡递还给他,只留下了凤逍遥的墨锦短劲衣,“我亦不想看你。”可能是又见凤逍遥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露着kua下ju物,玉铭君抓着那衣服的手猛往前送了一把,侧过脸,表情很不自然。 虽然没有羞红,但是凤逍遥知道他还是脸皮薄的,便也没再调xi他,与他一同开始穿衣。 他的衣服穿在以前的雀望身上,估计是要长出一节衣袖的。 可是穿在玉铭君抽长的身子上,除了因为身形原因略有些宽大,长短倒是只差了一寸左右,还挺合身。 看着面前绝色的人儿先是挽了一把乌发,而后伸了胳膊伸入衣袖,那娇nennen的胸前两点晃了晃,只把人看的下腹燥热。 忽然想到什么,凤逍遥嗤了一声,“完了!” 侧目去看忽然大喊的某人,玉铭君有些不解。 但见凤逍遥忽然神色严肃,扳过他的双肩,“……不,咱们不能出去!咱们就呆在这里!” “……”抓着自己肩胛的大掌虽然温热,但是必然并未发烧。 他说什么胡话? 他二人昨夜开始就没吃东西也没喝水,翻云覆雨大半天消耗了太多体力。 他也不知道师父为自己改了的样貌为何恢复,身子虽未见异样,凤逍遥也似乎奇迹般伤好,但是长久留在这洞内,决然只有死路一条。 “你以前长那个样子,就已经够麻烦了,一个两个都巴望着与你结交,赶都赶不走!你现在要是就这么出去,那可不得铺天盖地满都是恨不得劫走你之人!”凤逍遥说着还不讲理起来,小孩子一样一把就扯了他的手腕,给拽到怀里,“我不管!咱们都死在此处也好!省的我再担心你有个万一!” 含羞带怒地瞪一眼凤逍遥,玉铭君脚下猛一踩,就踩中了凤逍遥光着的脚背。 “嘶——!啊啊!疼、疼!” 凤逍遥按住墙面,整张平素又痞又坏的俊脸整个扭曲了,可怜兮兮道,“你怎么老是这么用力,我伤还没好……” 看着面前人惯会的耍起无赖,玉铭君才不理会,转过头就去看那似乎像是什么机关密道的开口样的玉盘,仰着面,水眸内盈满着些许殷切,“师父曾说,世间万物,生死存亡皆有定数。……昨夜你我侥幸不死,就不该辜负这般奇迹。”他转过头,神情又如雀望那张脸般孤冷认真,“要死,你便一人死在此处,我出去与别人快活逍遥,你也莫要再管。” 扯了玉铭君手腕,凤逍遥将他扯向自己,二人眼眸间,眼神交换不下百次。 语气陡然森寒,凤逍遥冷道,“……你敢让旁人碰你试试!” 略有些苍白的唇诱人至极,偏又灵动着些许高傲,翦水一勾,眸内风情万种,“你死都死了,如何管的了我?”? ☆、章八 无影寒潭 节五 ?  章八无影寒潭 节五无法逃离的背叛 展臂一推,凤逍遥将玉铭君整个人按在白玉石墙之上,扣住他的双手,逮住那柔软的酥唇轻咬,厮磨,深吻。热烈相交的两片火舌,勾连的水液彼此激荡。 鼻息纠缠。 热气回荡在二人紧贴的胸腔。 一吻终了,凤逍遥才恋恋不舍地唇分。 注目着略矮自己半头的人儿微仰的小脸,和那抹朝霞般艳丽的潮红。 “要死,也得死在你床上。断不能死在此处,死在上官老贼的算计里。” 睇一眼头顶某人,轻轻推开,这便迈了脚,上前查看这奇异的凹陷玉盘。 他记得自己幼时被师父救回的第一夜,并未宿在药王窟。 那地方似乎满都是冰雪堆砌一样,和此处景致颇有些相似。 面前被切割均匀整齐的玉盘,绝不可能是天然形成,此处终年积水,从墙面的水位线便能看出。可能是季节或其他原因,此时水位很低,他和凤逍遥才捡了一条命,没有淹死在寒潭里。 也许是走投无路,也许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玉铭君看了眼那玉盘,便伸了手,正要按下,凤逍遥忽然握住他的手,“……还是我来。免得这有什么机关,伤着你。” 语罢,他大掌猛催内力,一把按下那比他五指张开还要大了两倍的白玉盘。 “轰”得一声,山体应声而摇。 二人机敏疾步后撤,退开五丈,均站在了水中。 面前,那玉盘缓缓缩进墙内,左侧墙面居然凹陷下一块拱形石门,缓缓下移,露出了一条与这石洞内一般明亮的暗道。 凤逍遥不由惊叹,“这样的地方,竟还有这样的密道!……这是通往哪里?” 饶是在天华山生活多年,山顶的无影寒潭他也去往不多,即便熟知山体构造,可是无论如何推断,这潭底石洞内到底隐藏着些什么,他又如何全部知晓? 玉铭君摇摇头,面色沉重,“先去看看吧,总好过呆在此处。” 二人在这石道内走了将近一刻钟,都未发觉有任何可疑。 潭底本就安静,如今再远离水面,向山体内部走去,便更是静得骇人。 若不是二人皆光着脚,但凡有鞋,总会与这冰凉的玉石地面有所摩擦。 峰回路转,石道尽头一折,入目景色,令二人均是站在原地,面露震惊。 不大不小的一间石室,室内陈设简陋,桌椅床铺,均是灰褐色山体岩石,似是许久没有人住了,潭底阴寒,故而岩石表面凝了一层水雾。 简陋的灰色圆形石台上,横着一把黑布包裹的长剑。 玉铭君站定身子,忽然有些不敢置信。 凤逍遥自是看到他看这剑的目光有些犹疑,“怎么?你认得此剑?” 剑身交缠的黑布缝隙里,露出些曜曜的黑铁,那黑太过纯粹,仿佛剑身剑柄,全部由一块石材铸成。 玉铭君没有回答凤逍遥的问话,盯着这剑的目光有些痴了,他托起剑身,解了黑布,这才露出了那黑曜石般透亮的黑剑。剑身倒映着凤逍遥的眼神,那眼神很是危险。 他已隐隐猜到,这剑,绝不一般。 “这就是那把‘得此剑者得天下’的沉沦剑?” 玉铭君摇摇头,青葱玉手缓缓拂过剑尖和剑刃,他声音很低,“这是我爹爹的佩剑,璇玑剑。……是他送我的生辰礼物。本来那日,他是要当着满场宾客赠与我的。结果……” 结果原本应该见证这场授剑仪式的宾客们,全部戴上了恶鬼的面具。 烧杀劫掠,使他玉剑山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紧握着剑身的手不断震颤,玉铭君很想极力抑制住自己内心汹涌奔腾的愤怒。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7节 可是,不再是雀望皮囊的他,胸腔便也像是开了七情六欲的闸,阀门一旦开启,就是巨浪滔天,仿若那十年的清心寡欲,都不过是虚幻一场。 这仇恨,他从未忘过。 十年前的往事,也是那般历历在目。 凤逍遥上前两步,轻轻掰开了他紧扣着剑身,指尖都快出血的手指,握在掌心,轻道,“小望……”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玉铭君的怒气便消解了些。 雀望,忘却。 师父为他取的名字,终究也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也许每每无法抑制内心激愤之时,想想师父慈善的面庞,他便能暂得些许平静吧。 凤逍遥见他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便将那璇玑剑自他手中取来,放回桌面,拉着他的手道,“我以后便不再这般称呼你了。如今你已不再是雀望……玉铭君……玉铭君……”思忖片刻,凤逍遥黑眸一亮,薄唇微动,“叫旁的肯定与你爹娘叫你一样,我也不叫你铭君,唤君儿也太过奇怪,跟叫小孩儿一样。” 那还有什么称呼? “公子谦和,温润如玉。”凤逍遥拉着玉铭君的手,“以后我便叫你小玉儿。” 蹙眉,“你不觉得像是在叫青楼姑娘吗?” 拽了一把他的肘窝,凤逍遥拉近二人距离,笑得好不邪邪,“平日我也不唤你名字,便是只你我二人之时,或者那个的时候……我便这样叫你。” 虽然抵触,但是看着凤逍遥一脸笑意盈盈等待嘉奖的小孩子讨糖表情,配上这样一张看了多时也未曾腻过的俊脸,玉铭君便也没再说什么,心下知道自己若不应允,以面前人之脸皮厚度,给他再叫的腻歪一点也不无可能。 那时他再怒了推脱,恐怕结果也断不会好到哪儿去。 见玉铭君一张小脸并未有什么反感,反倒是低垂羽睫,似是在想什么,凤逍遥便心里一喜,又将玉铭君往自己身旁拉近了些,将人儿圈在怀里,轻轻嗅着他脖颈处幽幽的冷香。 换了样貌,这味道倒是丝毫未变。 不过比起曾经,当真暖了许多。 感受着某个热乎乎的家伙,鼻息全喷在自己颈间,汗毛都快竖起来了,捂着脖子推开,瞪了凤逍遥一眼,便道,“你有空在这里闲聊,不如找找出口。” 凤逍遥大手一指,玉铭君转身,身后可不是一个小小石门。 “你刚刚光顾着看剑,我却第一眼就看到了门。” 那扇与墙体统一灰色的石门,与记忆中师父带自己从这屋里离开的那扇别无二致。 他记着,只要出了门,山中走道没有多远,就是天华山下众湖泊之一。 心下略微心安,正要跟凤逍遥说起这事,就觉得后颈忽然一麻。 面色变冷,因为此刻屋内,除了他与凤逍遥,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那么,攻击他的人,只可能是…… 呼吸一窒,玉铭君双腿发软,即将倒地前,只觉得身后强健的臂弯将他带入怀中。 意识消散前,只闻听着耳畔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低喃,仿若含了无限的愧疚。 “……信我。” “大人!属下们在这地儿巡视了两天两夜了,没见过任何活人,也没见到任何尸体,沿岸下游,属下每隔三米就派人把手,可是河水清澈,根本没有尸体或是衣物漂浮而出。……您看……” 一名浑身包裹黑衣的男子恭敬蹲下,对着上官正飞回报。 搓着一双皴皲老手,上官正飞高高的眉骨下,一双闪着精光的平眼转了几转,冷哼一声,“可以啊!这样都能让他俩跑了!来人,叫人潜到水底去!” “不必了——!” 内力传音,隔了将近二十米,这蕴着浑厚内力的声源忽而响起。 几名靠的近的黑衣死士,正要赶来掩护,正以为敌人来犯,就见上官正飞挥了一把墨色驼毛边披风,示意所有黑衣死士勿要行动。 远处风雪之间,可不是仅着玄青冰绫绡的凤逍遥怀中抱着一坨黑色的不明物体。 “……凤公子怎的,忽然现身?”上官正飞一张老脸神色变了又变,最终,问了这句。 周身几名黑衣死士皆是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妄动。 “雀望已经被我溺毙,葬身寒潭底,再无生还。”凤逍遥走前几步。 上官正飞见他缓缓走近,怀中似是抱着个人,急急问,“可是雀望尸身?” “潭底毒鱼水怪甚多,他受了伤,自然活不过多久,我不过是趁他咽气前套出了医圣神药药方藏在何处后,便给了他一掌,做了了断。”凤逍遥面不改色,笑得何其阴险,“我已将他抛入断崖,想必不过多久,你的手下也能在河道将其打捞。” 上官正飞蹙眉,“那你怀中人……” 凤逍遥一笑,“自是我此番奉命在这无影寒潭内寻找的宝贝。” 且听远处一阵人影骚动,三名死士破空而来,轻功皆是上乘,三人临近,齐齐下跪,为首道,“报——!大人,已然寻到雀望尸身,伤口溃烂,多处手脚残缺不全,周身已无完好。面部虽有轻伤,但是尚可辨认,正是那人无疑!” 展臂一挥,上官正飞的墨色披风在风雪里划了一个耀人的弧度,屈膝便对着凤逍遥跪了下去,“老臣惶恐,可是前日出手太重,耽误了您身负重任……老臣万死!” 凤逍遥一转头,这才看见一名死士竟是将他的黑羽鹤氅洗了干净,急急跪着递了过来。 满意一笑,“上官大人现在越来越会做事了。那一掌,您再多出三分力气,恐怕此刻,我便早就一命呜呼。” 上官正飞即便跪着,依旧挂着奸计得逞的微笑,“您在慕容山庄,与那雀望虚与委蛇,慕容博身死之时,自是用了苦肉计避过怀疑。……老臣与之相比,不过有心模仿,可是论机智胆识,还是不及您万一。” 伸手扯过厚实的大氅,凤逍遥将怀中人层层包裹。 上官正飞正要抬头,却又惧于凤逍遥威慑般赶紧低下头,“不知……您怀中到底……” “上官大人应该知道,我既奉密令,宝贝送到之前,自是不能对任何人多说一字。”将怀中人打横,确认包的完全看不见脸了,这才转过身,身后自然是早就备好的黑金刚所制华贵巨辇。抬步上了辇内,绣着五爪金龙的暗红色毛呢车帘落下之前,且听车内凤逍遥嗓音再起,“雀望尸身之事,才是大人应该关心的。” 直到那车辇渐行渐远,上官正飞才敢起身。 天华山一片终年未停的鹅毛大雪里,正是那车辇轮轴压过的车辙。 抖落膝间雪花,上官正飞那双终年闪着精光的眸子里,流窜着什么异样神采,情绪不明。 曜金国皇宫正殿之上,比之慕容山庄庄严何止百倍的盘金龙金丝楠木雕梁,撑起了这威武的皇宫正殿。 殿内高台,龙椅上端坐着一身耀眼明黄,眉峰狠厉,刀眉粗粗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边的侧位金椅上,亦坐着一名风华正茂,着正红色对襟大袍,袍面上绣着九翎金凤,看不出年龄的女子。 她张张口,杏眼直了,只摇动着一头华美的凤羽六合髻上,插着的十二支金翠步摇。 她望着堂下,一身白衣,样貌绝色出尘的男子。 男子神色疲惫,一双原本应该聪慧睿智的眸子,如今也只剩下黯然。 那女子颤颤巍巍起身,声音仿若梗在喉中般,“游姐姐……你、你竟还活着……你竟……” 殿内堂下,白衣静垂,孑然而立的男子,不是玉铭君是谁! 他仰起头,直视着皇位之上,这对衣着华贵,如审视云云蝼蚁一般,俯视着他的,高高在上的二人。 终于。 终于在他将秘密全部说出,终于觉得世间可以有个信任依靠之人的时候,那个自己最信任最托付之人,还是生生背叛了自己! 将自己拱手送出,送到了仇敌人面前! 且听身旁一人跪下,凝力沉声,宛如钟鼓,回荡在这幽幽大殿,浑厚久久,不绝于耳,“儿臣段遥,拜见父皇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章 洛神赋 ?  卷一·洛神赋终章洛神赋 如此熟悉的声声句句,午夜梦回中温暖惑人的柔情细语。 永远无法忘怀的磁性嗓音。 如今。 如今! 只让这尊贵无比的大殿之上,让他玉铭君周身空气,狠狠降至冰点! 他整个人,都似被一道闷雷猛击在天灵盖,疼得他牙齿都在发寒。 可他不能难过。 甚至不能愤怒。 他站在敌人面前,站在段终南的面前! 不论下一刻他会不会身首异处,身为玉剑山庄少庄主,他不能在敌人面前怯懦! 难过,悲伤,愤怒,都会成为他的弱点。 段终南没有立刻杀了他,那便是还有话问他。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份,到底是雀望还是玉铭君,亦或二者都是! 跪在他左后方,那个对着敌人三扣九拜之人,到底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了段终南多少? 从他醒来,到被带往这大殿不到半个时辰。 可是,他其实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 且闻身后一阵脚步,似又有谁上前来,匍匐而跪,“臣上官正飞,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玉铭君心口一紧,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左后方斜了一眼。 可是那人,自起身后,并未看自己一眼。 心下一阵钝痛。 凤逍遥,凤逍遥。 你当真藏得好! 半点马脚不露,半分掩饰也无。 可是谁能想到呢!你除了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泣血教教主,更是曜金国二皇子,誉王段遥! 你已经坐拥天下权力了。 将我献给你父皇,你又能得到什么? 从你一开始接近于我,便是作此打算的吗? “爱卿免礼。……天华山冰天雪地,爱卿依旧幸不辱命,斩杀逆贼,带回神药,朕甚是欣喜。”高高的九雕金龙椅上,段终南刀眉一横,刚毅的下巴微微抬起,一双利目方正宽大,很是有几分威严,即便人到中年,可是神态语气,依旧可以摄人于千里之外,“令公子上官无痕,相貌人品皆是上上。太子不日大婚,令媳与太子正妃为同胞姐妹,理应入皇室一脉。朕有意,赐予上官家皇室爵位,由令孙承袭。爱卿意下如何?” 刚刚站起身的上官正飞,一身藏青色白鸟绘官服袍摆宽大,他一挥,急急又跪了下去,一双精光眼垂下,头抵着大殿坚硬冰冷的地面不住磕头,感恩戴德,似乎见到了活的神明,“微臣惶恐!……微臣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皆是职责所在!此番若非誉王殿下助微臣一臂之力,恐又被那叛贼后人狡猾潜逃!臣该当领罪才是,万万不敢厚颜接受皇上赏赐!……臣自请罚奉一年,捐出家田百亩,入曜金国库。” 玉铭君冷着一张脸,水眸里结满了寒冰。 好一出感人肺腑的主仆情深! 上官正飞之老奸巨猾,由此可见一斑!与齐宣、龙万山、慕容博一同成为段终南走狗之时,曜金国丞相之位只有一个,而他却偏偏拔得头筹。 论人品,威望,武功,慕容博都当之无愧! 可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最终,却是花落上官正飞之手! 段终南,果然喜爱旁人巴结奉承。 上官正飞,果然是一条最会讨他喜欢的好狗! 段终南摸了摸下唇,唇边笑意深深,“爱卿无须自责,朕几次三番派出大内密探,都不能将其斩草除根,可见贼人并非等闲之辈。……爱卿勿要请罪,朕心意已决。太子大婚之时,就是上官家获封爵位之日。到时,令孙无论几人,皆可获封异姓王称号。虽是挂名王爷,可也是朕对爱卿数十年为我曜金鞠躬尽瘁的褒奖,还望爱卿莫再推脱。” “臣惶恐。”上官正飞再次拜服。 忽然,一直如他一般安静的左后方男子,竟然开口。 玉铭君握紧双手。 “……上官大人还是快些起来吧,”那人笑笑,“此番围剿叛贼,大人功不可没,就算父皇不赏,我也得给大人讨些赏赐。” 上官正飞起身,面色有些为难。 玉铭君冷眼看着,只觉得面前一张张假面具眼花缭乱。 令人作呕! “那臣,就……谢过皇上,谢过誉王殿下赏赐了。” 上官正飞谢完恩便缓缓起身,一张老脸,似乎对于这赏赐相当不情愿似的。 可是语气里,却显然没有半分为难。 段终南道,“遥儿……父皇听闻,那贼人是你亲手斩杀?” “是。” 玉铭君心口一窒。 “平素里看你不喜朝堂,四处为朕微服出访,却不料,此番竟立此大功!”段终南声如洪钟,笑意满满,“快跟父皇说说,你是何时有心为为父除此逆贼的!” “洛神大会前夕,儿臣正好游历到幽州与长州边界,听闻齐大人要召开洛神大会,便有些好奇。皇兄修书给我,说他亦要前往,皇城不可无人,便叫我回宫。……儿臣便想,父皇年富力强,正值壮年,并不需要皇子时刻尽孝身边。也是自己贪玩,偏要去凑凑热闹,给皇兄一个惊喜。”那人言语间,就如旁日般一派轻松,“何况太子哥哥亲自出动,儿臣便觉此事甚大,估计牵扯众多。父皇未曾通知于我,可是儿臣旁观者清,一直在旁静候,希望能够帮到父皇。……暗中查探,才发觉江湖势力似乎想要借机挑起曜金内乱,先是毒杀上官无痕、慕容天骄未果,而后便又在武林大会上意欲掀起血雨腥风……” 段终南点头道,“于是你便接近医圣徒弟,一方面为父皇探知医圣神药下落,另一方面,也借个虚假身份,好查探是何人胆大包天,胆敢动摇我曜金根基,是吗?” 那人躬身抱拳,“父皇英明,儿臣想到此处用了数日,而父皇仅听儿臣口述便知其中原委。儿臣惭愧,江湖历练多时,可是英武睿智,还是不及父皇万一!” “哈哈哈!”段终南大笑,“为父诸多皇子之中,朕最中意者非遥儿莫属。若非你执意不肯承袭皇位,非要朕立长立嫡,如今朕早就退位颐养天年,不再如此操劳!遥儿谦虚,你此番深入敌人内部,骗取信任,杀敌于无形,实在是深得为父真传!朕甚是欣喜!你还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一并满足于你!” 左后方男子挥了一把暗紫色四爪金龙袍,单膝跪地,语态恭敬道,“父皇正值壮年,合该带领我曜金一统天下,怎生得早早退位之念?何况儿臣已寻回医圣神药,父皇延年益寿,福泽百世,亦指日可待!儿臣只愿为父皇效力,肝脑涂地,听从父皇指令便是今生所愿。若父皇不弃,可否将堂下人交于儿臣之手审问?” 段终南笑意渐退,利目转了几转,言语间,目光从未离开过玉铭君。 “你可知他是何人?” “儿臣带回之人,儿臣自知其为何人。若非关系重大,儿臣也不会不顾上官大人便急急回宫,将此人交于父皇面见。”那人脸上虽没有表情,可是唇角,却勾动着些许骄傲。 段终南半晌不语,忽而,“上官爱卿回报,你于天华山无影寒潭之底寻到此人……” 一笑,那人并未被这问句难倒,先是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上官正飞,而后对着殿外沉声道,“呈上来!” 便见两名宫廷守卫,皆是金光铠甲,一人端着一个红绒托盘,盘内横摆着一把通体漆黑的修长利剑。 玉铭君面色一整,指尖泛白,手心都出了冷汗。 段终南蹙眉,“这是何物?” “回禀父皇,此乃儿臣擒获此人时,此人从未离身的佩剑……儿臣并不知此剑到底为何物,但见玉剑山庄遗孤如此珍爱,想必不是凡品。不如儿臣即刻将此人带走,细细审问此剑由来,以及当年,他是如何逃脱升天,又为何蛰伏天华山无影寒潭终年不出。” 段终南目光发狠,死死盯着那柄黑剑,仿佛那把剑中蕴藏着什么令其极为在意之事,“人自由你处置。……这柄剑,还是交由父皇保管吧。” “你们父子君臣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偏没人理我,”皇后任嫣然发了话,手中纤长的镶金指甲扣捏起一旁手帕,凉凉道,“平白冒出个长相肖似游姐姐的男人,便说是玉剑山庄来的。哼,笑话。刚刚还把我惊着了,如今细细看,也不过如此。天下间肖似游姐姐者不下百人,咱这宫里不就供着一位嘛!怕是遥儿你抓错了人!” “母后说的极是,”那人屈膝道,“儿臣也有此疑惑。……儿臣并未见过父皇母后口中故人,甫见此人,也是极为震惊。只因玉剑山庄诸多秘密,儿臣以为不可轻纵,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方才先斩后奏,将此人带来面呈,好请示父皇旨意。” 声声坚定,只听得玉铭君更加心寒。 眼眸彻底黯然,他强作镇定,不再让双手颤抖。 “这人难不成是哑巴,上殿至今,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下跪……”任嫣然美艳的杏眼挑了挑,年过四十却依旧风华绝代的容颜很是有些不屑,“不会是个呆子吧!十年前那把大火,把人烧傻了?” “那便只能等儿臣细细审问了。来啊!将他押下!”那人朝着身后猛一挥手,呈剑而来的两位侍卫便一左一右扣住了玉铭君的双肩。 玉铭君抬眼,怒瞪了一眼大殿正堂,高高皇座上,抚弄着手中黑剑,再不看他一眼的段终南,和那一直用奇怪眼神审视他的任嫣然。 真气一开,一把震麻了抓着他肩胛的两名侍卫的手。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恶心。 都不配对他碰触! “让他自己走。”那人在他身后发话,“量他插了翅膀,也飞不出曜金皇宫。” 简陋的一间小小别院,很像是皇宫里无人光顾的冷宫。 屋内陈设简易。 年久失修的红木桌椅,桌椅四角都是残缺,勉强接了几根铁丝木块固定,这才将将放稳。桌上茶具虽然干净,可是白瓷茶壶、杯子边缘,依旧缺了几个角。 似乎被人用心打扫过,墙角并没有浓尘与蛛网。 玉铭君刚一进屋子,身后的门就被紧紧关上。 屋内的窗户都被钉死,终年不见阳光,有些霉味。 这阴凉里透着些阴冷。更多的,却是心寒。 心? 摸到胸口,那块血色红玉还在散着丝丝热气,温胧着他的心脉。 鼻尖酸涩,扯了那红玉攥在掌心,白嫩修长的指腹狠狠按着那玉质,高高举起,几番犹豫,恨不得就这么将那温暖他十余年的玉佩砸个粉碎。 想着那人刚刚对着段终南声声喊着父皇。 想着那人曾经搂着自己一句句软语安慰。 两具面庞交织在一起,终究…… “……砸啊,怎么不砸了。” 悬在头顶的手停下,玉铭君诧异回身。 这人,走路没声,何时到了他身后?他才进屋不到半刻。 只见来人手里提着个三层彩漆锦盒,一头张狂不羁的短发如今也抹了些发油,贴着束发的嵌宝紫金冠,冠内镶着颗巨大的双龙戏珠,珠身圆润透亮,一身王爷袍服并未脱去,暗紫色锦缎上绣着张狂的四爪金龙,腰间也是名贵的九仙七玉绦带,黑靴边上雕了几只盘云螭龙,很是皇家贵胄。 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脑后一撮长发,和发内的逍遥小辫。 死死攥着手中红玉,玉铭君并未接话,也未理会。 背过身,径自走向床边,低眼就看到床铺上竟是一床与屋内陈设不相符的名贵蜀锦薄被。 负气坐下,不去理会那边将锦盒放在红木桌上的某人。 “……这千年血红玉,世间就这一块。你砸了便没有了。” 不去看那人动作,可是鼻尖却窜过阵阵香气。 可不是那锦盒内好酒好肉,不自觉地诱惑着他这几天几夜没吃东西的身子! 十指绞住身下被面,玉铭君眨了眨幽幽含烟的水眸,硬忍着口内奔涌的唾液,就是不转头去看那兀自放置食物之人! 那人也不急,偏偏放得极慢。 一边放,一边废话还不停。 “几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你不打紧,我可心疼死了。” “……”咽了咽口水。 这人! 竟做了他最爱的清蒸鲈鱼! 阵阵鲜香,只把那酱油和鱼肉的雪白,尽数挥洒在他鼻息,刺激他的味蕾。 “我记得你上次说好几日没吃紫薯麻团了,我还专门带了蜂蜜,”瓷盘与桌面轻微摩擦着,“这可是皇家御贡的长州冰蜂蜜,入口微凉,很是甘甜爽口。” 蜀锦被面几乎要被他的手指戳了好几十个窟窿,玉铭君面对着床板,觉得自己僵直坐着,腰背和腿根都有些麻了。 最后一盘饭菜落定,那人又拿出酒杯,倒酒的“淙淙”声缓缓响着,“问天号所有‘琼浆玉液’都被我放在教内总部了,一时半会儿调不过来。这是皇宫的贡酒,滋味虽是勉强了些,但是也算入的了口。” 从与这人掉入无影寒潭底部,而后被他打晕,昏迷时似乎被人喂过几口水,但是印象模糊。 现在,经历了一天的疲惫,如今他嗓子干涩,哪还有余力说些什么? 可不是被这酒香一熏,腹中恣意横流的口舌之欲,便更难忍了! 那人在他背后,语气很是无奈,“你要气,也得吃了东西再气。……本来就瘦,昨日为你穿衣,更是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你这样,我还怎么摸?” 自是知道那人激他发作,激他转过身与他分辩。 可他就是不转头! 不理! 不再听他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虚与委蛇! 屋内二人僵持着,彼此凝着浓浓的静默。 那人就这么盯着他,似乎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玉铭君再度听到那声熟悉的叹息。 似是无奈,似是认输。 “罢了。……你恼我,不愿理我,自是我的不是。我也不会辩解。”那人抬步转身,回了头,语气颇为酸涩道,“你不愿见我,我走便是。免得你饿死了自己,我只剩下后悔。……饭菜没有放毒,你一闻便知。” 那人离开的脚步极慢,似乎在等他的挽留。 可玉铭君就这么坐在床上,满面都是强忍着什么的表情,美丽的小脸皱作一团,手心的红玉因为温暖,已经在他手心烘出了薄汗。 “吱呀——”门一开。 那人低低道。 “……今后,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便是。” 啪嗒。 再度被紧闭的大门,隔离了一室静寂。 玉铭君双手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终于再按捺不住,忽然起身就奔到门口,大力拉开了大门。 门外入目,空无一人。 寥落的秋风来的尚早,几片翠色落叶却早已飘落。 废弃的萧索院落,如今看去,吹皱的水面上,几只野鸭正在嬉戏。 “嘎嘎嘎”叫着,很有些闲适。 可是玉铭君的心,忽然就凉了。 眸中氤氲,握着门框的手指尖肌肤幼嫩,被那粗糙的木质摩擦地有些疼。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走了。 自己又成了孤身一人。 低眉咬唇,正要心灰意冷,转身回屋的他,身后忽然伸来两条精壮的臂膀。 右耳一暖,可不是那人最擅长的呢喃。 大门渐渐关上,关门的手被身后大掌包裹,细密摩挲,像是把玩着什么上等的羊脂白玉。 醉人的声线,响在门已然严丝合缝之时。 “你终还是舍不得我。” 负气抓了那人手腕伸到自己嘴前,张口就咬,牙齿尖尖,只把那大手咬了一圈血印。 那人也不喊痛,就是一边被咬着,一边硬扳了他的身子将他面对面抱入怀中,邪魅的瞳深深锁着他,恨不得将他的灵魂囚禁。 四目痴缠,终是一个伸手,一个环背,双唇交接,宛如两只受伤的猛兽,激烈拥吻。 大掌从他腰间下移,一把就托起那柔韧的小臀,搂抱入怀,三两步到了床边,便将他放置床上。倾身向下,大手再忍不住,扯开他前日亲自系上的腰带,探入衣内,极尽挑逗地抚摸着柔滑温软的肌肤。 玉铭君唇一使力,刚才咬过那人手的嘴里,血味已然被二人舔净。 如今,他再一咬,只把面前人性感的下唇咬出了两个小小的血痕,涓涓冒血。 唇分,那人也不恼,邪笑着擦了擦那血,又抹在了玉铭君柔润的唇瓣,衬着他一脸娇羞艳红,只看得人内心麻痒阵阵。 美。 他怀里的人儿,鬓云散乱,罗襦半解,水眸中却倒映着浓浓烈焰的样子,太美! 他唇上是自己的血!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血! “你到底是谁?是凤逍遥,还是段遥?”玉铭君望着面前人。 面前这张看了一百个日日夜夜的熟悉容颜。 “都是,也都不是。”无奈一笑,段遥深邃的眼眸闭上,高挺的鼻梁在他耳畔厮磨着,“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了。”享受着身下人带着点点药香的诱人气息,又软又暖,勾的他下腹一荡,大手又不规矩起来。 玉铭君按住他的手,凝着那双邪俊的容颜。 “你既是段终南亲子,就不该留我至今。……我与你,此生势不两立。” 反握住掌心小手,其实也不小,只短了半寸,只是又细又修长,便显得那般小巧。 邪眸上,浓密的睫毛里藏着深深的情丝。 “杀你爹娘的是那老不死,又不是我。你凭什么和我势不两立?何况咱们既然已有数次肌肤相亲,行过周公之礼,我合该是你夫君才对,你是我爱妻,你我还怎能势不两立?” 一把抽了被人肆意把玩的手,玉铭君斜目狠瞪他一眼,“为人子,放任仇人弑杀自己父亲,便是你会做之事?” 段遥一笑,看着怀中小人儿怒了,便又抓着他的手轻触,语气颇为轻佻,“谁说那老不死是我父亲?” “……”玉铭君一愣。 他什么意思? “此事我今后会慢慢告知于你,”刮了一把怀中人俏丽的小鼻,段遥起身,颇有些恋恋不舍,掐了掐他还在呆愣的小脸,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现下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太久。” 说着便起身下床。 玉铭君也起身,注目着段遥宽阔高大的背影。 轻道,“你不怕,段终南知你护我,今后与你反目?” 他转了身,唇边挂着睥睨众生的狂傲笑容,“我若想他退位,三年前就可。……我就是看这天下人不顺眼,想让段终南多折磨他们几日。” “……你与他有何恩怨?”玉铭君不解。 段遥转了身,又坐回床边,轻轻将他搂入怀中,深深眷恋着他发间冷香,“我一直都知,是他杀了你,毁了你的家。……就算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断不会与他善罢甘休。我是他养出的孩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全都得他真传。如若不是你,如若不是十年前我得知你的死讯,说不定我就会安心做他的儿子,做他指定的继承人。” 松开怀中人儿,段遥捏住他尖俏秀丽的下巴,鹰目锁着他情思不明的翦水双瞳。 “你怕我吗?怕这样的我吗?与他如此相像,说不定哪日,便又做出伤害你的事……” 那双黑曜石一般炽热的眸子感情太浓,玉铭君避过,不愿再去看。 微侧过脸,“你……不是有事要走?” 见玉铭君似乎不愿他走一般,语气迟滞,竟说出这句,段遥心中一暖,展臂又将他搂入怀中,将他护在床内,自己斜在床外。 “罢了。……前几日着急赶路,马车颠簸,你也没好好休息。那锦盒下夹层内是我为你煨的鱼羹,是你最爱的脊骨处熬炖所成。睡吧,那夹层保温的,不会凉。……我守着你,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右手与他十指相扣,玉铭君轻倚在他怀中,脸颊不觉,竟往这熟悉的暖炉上靠了一靠。 他忽然有些怀念凤逍遥穿着那身敞口短劲衣,微微露出胸肌的时候了。 被这暖意烘得睡意满满,玉铭君眯着快要睁不开的羽睫喃喃道,“那剑……我不要落入他手。” “我知。……我会帮你取回。” 一夜好梦。 直到枕畔浸寒,玉铭君贴着软枕的头才微微一动。 睁眼。 身旁的火炉早就不见了。 斜倚在床榻的自己,仿若睡前搂着什么人,而今人不在,自己姿势却未改。 胸口一暖,不知何时攥在手中,红绳被自己扯断的血红玉,竟又回到自己胸口。 暖意丝丝,只让人窝心非常。 墨香入鼻,玉铭君一抬眼,便见锦盒旁原本被端出的饭菜已然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锦盒压着一张画。 好奇走去,只看着灯火下那墨迹未干。 他走了多久? 才一刻,自己便察觉了吗? 将挡着视线的锦盒移开,便看着那水墨肆意的黑白之间,那人手下,竟然画着酣睡的自己! 寥寥几笔,竟然勾勒了自己神韵。 眉眼,微露的肩头。 微微回扣的手指,手指里层层软被。 脸一热。 这人。 好不正经! 盯着自己画画,也不知道一边画,一边想些什么! 心口又是快裂开般发胀,又是羞恼,就要揉了这尚未完全风干的水墨,却见画卷最边,竟还有一行诗! “冰肌玉骨,吹弹可破,轻袿漪靡,翳袖修伫。 飘鹞迅凫,凌波微步,素领回清,浴雪风流。 远之心似神往, 近之妖媚极芳。 蹙颦眉水墨滃染, 巧笑兮新月星川。 回眸种种,风情若钩。 瑶鼻琼花,菱唇洇润。 心洁无垢,徒惹风羞。 谁人堪想,寄予难忘。 美人美兮,洛神一顾。 美人玉兮,倾城倾国。” 署名写着:夫君遥 《洛神赋·小玉儿篇》 几番想要揉了这画,终是下不去手。 被这无耻之徒说中。 也罢。 他的确舍不得。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8节 等那墨迹干了,这才小心叠好,收入怀中。 开了锦盒,自是在底部夹层找到那碗尚还热着的鱼羹。羹汤滋味鲜美,入口便化。 一边品着,一边又想着段遥作的《洛神赋》。 当真是艳情无限,下流无耻。 写他什么不好,偏只写外貌。 仿佛他二人初遇时,自己那平凡样子,便不值得提及了。 也不知道自己心头烦闷什么,总之,碗内羹汤见底,他收了碗,便又坐回床铺。 将那画掏出,对着灯下暖光,细细看着。 玉铭君自己并未察觉,比之从前,自己眸中眼神,再不那般冰冷,终于有了些温情。 屋外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寂静之间,破了个洞的密闭窗外,一双闪着冷光的眼,直直看着。 看着这屋里,美得不似人间所有之人。 那眼神似是怨毒,却又似是带着些什么吞噬一切的浓情烈欲。 意味难测。 ? ☆、番外 河畔初遇 ?  番外河畔初遇 牵了自己的爱驹“笨骑”,段遥独自百无聊赖地穿行在满目风雪。 得知段终南在筹谋大事,而他从不出宫的皇兄段桥,偏偏也兴师动众的仿佛要去做什么似的。 他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怎能不去凑凑热闹? 虽然他依旧兴致缺缺。 反正都是要去幽、凉、长三州交界,不如顺路去一趟玉剑山庄吧。 即便。 那里只剩下断壁残垣。 这十年,一有空,自己就会回来看看。 回来找找那个同样毁在大火里的废弃柴房。 然后他会想起,那个跪在雪地碎瓦上的人。 像雪仙一样漂亮的小人儿。 那双看着自己,惶惶然,呆呆的,萌萌的,却又无比纯净的样子。 从自己降生开始,母后任嫣然便晋升皇后之位,而自己,也由普通皇子,一跃成为嫡出。 自己天生顽劣,甫一降生,就闹得合宫不得安宁。 今日不是打碎了琉璃瓦,明日便是又剪了宫女鞭子。 可是那群只会低着头的奴才,怯懦的样子,仿佛生怕得罪了他似的。 自己大哥,也是个无聊的人,整日循规蹈矩,学习宫廷礼仪,文雅谦和的样子,他怎么看怎么来气。 满院太子太傅都不能教导于他。 出生便能说话,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倒背如流。 总之,他的人生除了恣意享受控制别人性命的乐趣,便无聊的近乎要让他想死了。 可是那一天。 母后带着他偷偷出宫的那一天。 他来到了一片奇怪的地方。 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跪在地上,也不喊疼,一张小脸冻得煞白,睫毛上都是雪。 可那人就好似完全不怕冷一般,一直跪着。 这么冷的天,饶是他天生体温过于常人温暖都觉得寒意袭人,这人,不冷吗? 还是,他不是人? 怀抱着这个疑问,他将信将疑地走上前。 他记得但凡有宫女太监做错事,自己都会罚他们跪着。仿佛跪着,他们就不会再犯错一样。 面前人也跪着。 “你是做错事了吗?”他问。只看着那娇小的人儿微微睁开了眼睛。 眸子一睁,他当即愣住了。 这双眼眸,比他见过的任何宝石还要美丽,灿若星辰,亮如日月。 “你怎么不动啊……睫毛上都粘了雪……你是雪仙吗?” …… 回忆越是甜,面对现实的时候,看着玉剑山庄遗址上一块块的焦黑木块。 矮墙。 心下一痛。 终究。 他还是晚了一步。 跨坐上马,扯了一把缰绳,段遥□□猛夹马肚子,马儿长嘶一声,在雪地上飞奔疾驰。 胸中忧伤不曾轻减,他竟没曾看路,不知不觉跑得太远,也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摇头叹一口气,抓了抓“笨骑”的鬃毛,段遥无奈道,“你啊你啊,当年若不是遇见我,早就成了旁人腹中马肉。……你不感恩戴德,每日对我俯首帖耳也就罢了,叫你笨骑,你便真的蠢如猪一般。我看我回去还是切了你,给我属下加点荤腥。” 笨骑猛跺了几脚,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意。 鼻尖喘着几口白气,冰雪之中一团一团的,很是有些可爱。 段遥抓抓它的毛,笑了笑。 “逗你的,你偏当真。真是笨到家了。” 原本还在与自家笨马说着话,段遥悠闲地顺着这“迷路”闲逛着。 谁料面前路口一转,竟是一个小小湖面! 远远一看,湖心背对着他的方向,有一人正在沐浴! 这事儿你断不能责怪于他,他当真是无心之失。 而且他天生男人女人,只要看着顺眼,便也没什么特别的喜欢或是不喜欢。他这样的身份,身旁自然少不了奉承巴结之人,各个给他送了俊男美女攀附权贵,他也都没拒绝。 毕竟,心中挂念之人,早已死在自己身前。 再多,也不过是些肖似之物,使他看着,不那么厌恶罢了。 这样的时候,湖中便忽然出现这样的一人! 那人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闯入,也并未回头,段遥便赶紧牵了笨骑到山后遮挡处,寻了个树干系好缰绳,这才怀着十二万分好奇偷偷跑回去看了一看。 他早已阅人无数,就是那背影闯入自己眼中一瞬,仅凭骨骼肌肤,他就能知道此人床上是否厉害。 湖中背影,骨骼纤瘦,却肌肉匀称。因为骨架小巧,所以颇有些瘦小的样子。 是男是女?是女的,也太高了吧? 是男的……是男的的话……这般细嫩白皙的肌肤,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 正在对一会儿说不定会转过来的容颜期待,便见那人竟然微微侧了脸。 但是侧脸瞬间,段遥便抑制不住地有些……失望! 果然有时候容颜和身材总是不能兼得的啊。 何况,还是一个如此平凡普通的男子! 兴致缺缺,段遥牵回笨骑,跨了马,刚走没几步就顿住手中缰绳。 他这没太阳没树的风雪穿行,迷路的自己可该如何找到凤仙店方向? 真是…… 不带属下简直是失策啊! 就算属下也找不到路,自己还能训斥他们玩玩儿解闷不是! …… 心下纠结半晌,最终只好把“登徒子”做个彻底,且看着那湖中男子是否也如他一般迷路。 他随身带着些干粮,还是苏小小非说教内新请了厨子,让他吃了,好决定那厨子去留。自己当时懒得品尝,便随手放在身上,这才挡了一挡。 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偷看着湖边那男子从湖内出来,湖边搭好了晾干的衣服。 全部是白。 仿佛他整个人都能融入这天华山脚下的风雪之中。 那男子似乎也饿了,那边换过的衣服堆里有一只脚踝受伤的野兔。 他穿好衣服,就去提了那兔子耳朵。 段遥很是好奇。 他要是一会儿烤了兔子,自己能不能去搭讪吃点肉? 毕竟这冰雪之地冻了大半天,他还是挺怀念温暖的。 且看那男子不知盯着兔子在想些什么,居然给那兔子看了看腿,扯了自己衣衫的白布拽成条就去为它医治。 还在啃冰凉点心的段遥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点心碎了一身。瞠目结舌的他,只呆看着那双小白手一点一点给那兔子包扎着。 而后,竟然还掏出银针,为那兔子扎了几针。 天。 这家伙从刚刚沐浴完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吧,他不吃东西没关系吗? 他在一旁光是看着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 分不清白天下午的大雪之中,段遥骑着“笨骑”,远远跟着那轻功卓绝的白衣人身后。 越跟着吧,段遥就越好奇。 这家伙是谁? 又要去哪儿? 且看着他二人隔着百丈走着,估摸着不出一个多时辰,眼尖的凤逍遥便看到了凤仙店西北分店! 天!他居然…… 咦! 这白衣人也来这凤仙店?做什么?参加洛神大会? 就他这细皮嫩肉不经打的样子,齐宣那唯利是图的家伙,能看上这么个穷酸小子做女婿? 不过看这人抓了野兔还能给救活放生,估计脑子有问题。 算了,他到了目的地便好。 别的都不重要。 …… 终于回到人间,段遥泡在木桶的热水里,暖和的只觉很有些舒服。 然后他脑子里就想啊。 那白衣人这会儿来凤仙店,不会早了点吗? 这里价格不菲,住一夜,普通上房都要十几两纹银。白衣人那一身洗得发白的穷酸样子,不会是打算住到洛神会开始之前吧! 自己来查事情也就罢了。 他也来查事情? 沐浴完,正要就寝,周掌柜就来敲门了。 “啊呀呀主上啊,您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就跑来啦!你也给小的个机会献献殷勤嘛!您自己找了个如此简陋的房间就住下,这不是打小的的脸吗?要不是小二哥眼尖认出您来,属下可得回教内切腹自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您也体谅体谅小的在这西北苦寒之地……” 吵死人了,这头肥猪就不能说重点吗?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废话总是这么多。 就不能有人简明扼要,一语中的,并且颇为有趣,引人深思,发人深省吗? 他这个要求非常过分吗? 一把就抓了手中《群贤武林谱》打到那周掌柜肥肉横生的老脸之上,“要么现在切腹自尽,要么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周掌柜吓得赶忙就跪了,假哭技术一流,鼻涕哗啦地,颇为情真意切道,“主上啊!小的做错了什么您现在就要杀小的啊!小的不论是切腹自尽还是再不出现在您面前,不都是一个结果吗?主上啊!” 他开始严肃地思考凤仙店西北分店是不是需要换一个掌柜了。 “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查那白衣人来历。” 周掌柜一听,喜上眉梢,“主上啊!属下早就觉得他奇怪的很啦!您有没有尝过他药包泡过的酒啊!真是一绝啊!……不瞒主上,各方势力都对他感兴趣的很,这几日,查他之人络绎不绝。不过……均是查无此人!” 挑眉,“查无此人?” “就是查无此人啊!”周掌柜一副思考状,“而且脾气古怪的很,很是冷淡,每次说话,要么就不说,要么就那么几个字。谁站他身边,都得冻得皮上只剩一层冰咯!” …… 住了快二十日,这才得知皇兄今夜赶来。 安排好一切,他正无所事事下楼乱逛,就看到那白衣人居然和燕无情在同桌吃饭。 眼见着那燕无情伸手就去拉他的手腕,段遥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莫名怒意涌起。 心下百转,只觉得不开心非常。 明明是他认识在先,这白衣人也算对他有指路之恩。 怎的,他段遥还没自我介绍,你燕无情一个人在那儿发什么春? …… 跟着这白衣人一路,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 从不曾在意世间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皮囊的段遥,忽然发现,那白衣人看似平凡的小脸上,一双眼眸里似乎总是凝着些他读不懂的神思。他从未遇到过自己读不懂之人! 他是如此与众不同。 他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出现在凤仙店? 他和洛神大会,又是否有些牵扯? …… “不是,主上……不是小的不会办事,事情是这样的,”周掌柜语气诚恳,“那雀公子人实在太冷也太厉害,怎么讲道理,最后都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就给收买了。属下也不是能力不足,只是雀公子……” 段要走过去,一把捏住几乎能掐出油脂的肥脸,攥着指尖猛力紧掐,“哦!那你现在就切腹自尽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给了你那泡酒药包,还没让你归还住宿的几百两纹银罢了。这么点小钱,你这掌柜当得也太憋屈了。不如,我在教内给你另寻个差事?” “啊、啊嘶!主上!轻点掐啊!雀公子快回来了!别、别用力嘛!主上!小的知错了!您要干嘛就干嘛,随意、随意啊!唔,呜呜……”周掌柜的脸已然红了,捂着自己发疼的脸,便看着门一开,那一身白衣的雀望进了来。 哎…… 你说……你说他主上怎么这么神经病呢! 给他准备的最上等上房不住,准备好的如花美妾也不要,偏要跟个相貌普通性格古怪的男人挤一间屋子? 硬是堆着笑,赔上这张老脸说道了半天,这雀公子看着自家主上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家丧心病狂的主上居然笑的那么开心,跟个白痴一样? 为什么? 算了算了,这世间总有些事情是他这样的人不能懂的。 “他是谁?” “我是人称丹虚子·逍遥散人的挂名郎中,凤逍遥。今晚实在客满了,我就求周掌柜和你拼一间凑住。嘿嘿,房间这么大,雀公子不会介意吧!” 周掌柜看着二人眼眸里彼此之间燃烧着噼里啪啦的激烈眼波,只觉得…… 该发生点什么阻止这么奇怪的一幕了吧。 不然,他活了快半辈子了,今天真真好似青天白日,活见了鬼!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