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婵娟》 正文 第 1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 章 1 1、第一章 ... 秋影楼,上霜阁。 两个月以来,那一袭罗帏后的人影琴声每每引人猜度。好奇心起,也有人欲一窥帐后始终不露面的弹唱女子,她的容颜是否真与这泠泠如冷泉般清灵的音韵相匹配。 一夜繁花落帝都,清影寒蛩不胜愁。再独一无二的琴声,到了这都城也不过为绚烂花丛更添几点艳色,只会令人稍有驻足,片刻唏嘘而已。何种奇女子帝都不曾有?譬如城东的何盈,唯有皇亲贵胄方能一睹她的舞步;醉仙楼的飞燕,天下各式极品肴馔不在话下;惠堂的翠烟,古琴第一;玉茗阁的阿黛,茶艺首屈一指;绛芸轩的易娘,笛声之悠美绕梁,无人敢望其项背。 这秋影楼的阿影也只是为那些妃红俪白又添佳话而已。 她躲藏于帐后,任别人凝视她朦朦胧胧的身影,和从未得见的古琴,却不觉令人沉默。奇怪的是,这阿影还常常拒客,半个月下来,她的秋影楼竟冷清了不少。 这日她正手抚琴弦,凝望着帐顶出神,忽有人来报:有客欲见。 她的指尖在琴弦上顿一下,正欲推阻,却在朦胧中远远看到见帐外已立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阿影愤愤然。 她愤这男子如此无礼,凛惧她竟不曾听见半点他上楼的声响。 她手按琴弦,几乎快将弦撑断,冷冷望着那男子,听他问道:帐中所坐,可是阿影? 这个声音!!……阿影眉梢一挑,故作镇定问道:未得通报应允,你何故如此无礼,擅闯女子闺房? 那男子甚为不屑,轻轻一哼,不理会她质问,问道:你所弹奏的,可是婵娟冷琴? 只听“铮”的一声,阿影失手拨了琴弦,即刻去抚那琴尾,却瞬见纱帐一动,银灰色的衣衫飘过,被飞身而入的那男子按下。一股寒气逼人而来。 婵娟冷琴如此的寒气,也不敌那疏狂的寒意。 阿影低头看半月形的琴身,双手俱被那男子按住,气力之大竟不得动弹,那琴弦是快断开。 弦断了,琴也毁了。阿影喃喃道。她惨然一笑,公子请放心,阿影不去拔剑,只求你放过这把琴。 这笑,不仅惨然,亦无奈、辛酸、几分焦灼。 那男子遂放开手,一片银白的光霎时流泻满屋,晴天白昼犹之不及。原来阿影琴中的剑已拔开两寸,剑体流光溢彩,比银白的琴弦还要慑人心魄。 这冷光映于那男子身上,眉目冷澈,异常凌厉。 伤到你了么?灰衫男子望了一下那琴问道,脸上掠过零碎的柔和。 伤倒没有伤到,就是被公子吓一跳。阿影笑道,公子之快,阿影都未及看清。 那是因为我知道,这琴中软剑一旦出鞘,恐怕此时便不能在这里与你对谈。难道……你没有闻见你手上血的味道么? 嗯。阿影轻声一应,公子如此贵气,想必不是寻常人吧,既然身手不凡,竟又知晓我手中之琴,就且坐下细谈。正巧遇公子为知心之人,从公子的手就可以看出呢。阿影道。 那灰衫公子退出帐幔之外,道:正因如此,阿影姑娘的血腥味,我才闻得真切。说着将一只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来,手指修长有力,掌中却已结满层层茧子,显然是常年使用兵刃之故,他慢慢握成半拳,仿佛在寻找曾经沾染的血迹,说道:阿影姑娘,对不住了,适才我已看清你的容颜。 阿影轻轻摩挲着琴弦,笑道:哦?既然看清,那公子觉得我长得美吗? 美?在今日见到你之前,我还从未想过会如此形容你……不过,如今你的样子,可以称得上美貌绝伦,不过……这么说你会高兴么,景绣? 阿影听到男子说出她过往的名字,表情颓然一沉,却笑出声来,那笑声有些颤抖和哽咽。 那灰衫男子道:景绣,你来帝都一月有余,想不让我们知道,除非你真的易了容颜,连声音举止都有变化,现今的你却只是改了妆容,又怎会认不出来?莫非你是故意想让我们知晓? 阿影默然点头道,我知道你如果听到有关婵娟冷琴的传言,必定会寻来。 然后呢?然后众人发现当初覆灭的南荣王朝竟然还有余孽,这余孽还是当年赫赫威风的第一女将军、武状元么?那男子一句句逼问,有种隐约的怒意渐渐浮上他眉头。 阿影却从容笑道:生气了么,梁言麟、梁公子、梁大将军? 这语气挟带少许轻视,倒压制下这个梁公子怒意中隐含的关切,显得他有些过于盛意。 你承认的口气倒有当年女将的气魄。梁言麟敛去怒气,沉稳说道,仿佛也自觉方才是一时情急。他转过身去不看阿影,那帐后的女子眼神却有些恍惚,咄咄逼人的讥讽悄悄散去,竟如魂萦梦绕一般,翻涌的帐幔做了隔世的帘笼,使她触不及、看不清,连听到的他的声音都不真切起来:……既然你明了我的不快,就必定让你消失在此地。 阿影如坠往昔光影,忽而回神,盯住眼前人的身影道:你既明白我的气魄,却说出这等话来,难不成我那弟弟如今也变了心智,能忍下心来除了我这个心头之患? 梁言麟的语气比适才的急躁委婉了几分:我自然不能左右你,亦可保证景赫对你的情义,然而我却不能左右他人的想法与动作……说着他一旋身,掀开帘幔,平静地注视着那把琴问道:你有未竟之事不妨说来,若能替你办到,事成之后还请尽速离开。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2 章 阿影顺着他目光低头拢住银丝般玲珑的丝弦道:我确实想知道这把琴的主人……何在? 梁言麟神情寥落,他合上眼,轻轻反问:难道你不知么? 她……已经死了?这话如急风切雨下至狂暴时突然绷断的弦,令人周身一个痛苦不已的战栗! 言麟压抑住,出奇平静地问道:你知道,你清楚她已不在,她死在我的剑下,何必明知故问?又何必亲自来涉险?你还想追究什么吗?说着他暗暗凝气于指尖,直视抚琴人骤然哀戚的双眸。 只听她喃喃道:死了……死了……真的死了……神思恍惚间她忽觉肩胛穴位一下刺痛,想要惊呼出手却不得动弹,身体无可着力地倾倒下去,帐外身影一闪,耳边掠过轻风,她稳稳倒入梁言麟怀中,一道忧虑的目光自他眼中投出,丝丝无奈。 莫要枉费了我一片苦心。 阿影又怒又急:你的苦心又是什么?是你杀死她,又来什么可笑的苦心? 言麟长叹一声,带她下了楼秋影楼,楼下早已有车驾等候,言麟扶她上车,将琴置于她身侧道:你若拂了我的苦心,便多想想景赫。若不隐遁于世,你自己也不介意又染上一身腥红么?说着抬手一点,阿影便昏睡过去。 如此清冷的流阑,梁言麟远送车驾离去的目光里一时一片交错,风起花落的交错,浑身不知何时沉重起来,也不知是怎样踽踽回到自己府院门前。 他怀疑自己是否身沉梦中,否则又怎会看见王朝的君主堂堂然坐在梁府门前石阶上? 若是梦,那人又为何一贯满不在乎地扬起嘴角,用着素日那种轻讽的口气道:听说梁言麟今日流连风月,春色难收啊,是遇上何种绝世女子,不妨说来一听? 梁言麟沉沉的身心不由随着这打趣开朗起来,反唇相讥道:说出她是谁,恐怕你更要为难我了。 赭色长袍的软缎发出华贵簇新的光泽,映衬出绣工精细的针脚,却被腰间一条锦带随意束起不加整理,衣襟微敞,里衣松垮垮堆在颈间,倒也与他讥诮的唇角和轻挽的束发相衬。 景赫走过来,唇间笑意微凉:这么看那女子的来头不小了,不如引我一见? 她怕是已离开帝都。言麟说着左右瞻顾一看,不由笑起来:你一个人来的? 景赫一扬下巴,便瞧见三五丈之外,人马车辇,几条人影远远立着,几人之中,武昀将军为护卫之首,亦不苟言笑,目不斜视遥遥注视着景赫,与景赫的随性相较之下,这种紧张的退避显得有些可笑。 我曾说放那些宫人出宫去,谁想他们拘禁于禁宫中度了一生,出宫反而没有了生计,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弄的我也闷得慌,出来四处走走,找你一叙。 言麟笑道:你初入主时,已经遣散了大部分侍从仆人,解散了禁卫军,如今再赶他们走,偌大的宫中岂不是就剩下你和皎容两个人了?不闷得慌才奇怪。 景赫大笑道:那样才自在! 言麟露出一丝浅笑,与景赫缓缓而行,随意谈笑。 若无许多突来的变故,你如今也还只是流连与市井声色的世家纨绔公子,生活悠然,又怎会体会宫人们的辛酸?只是你总想给那些捆缚住的人一片自在,没有闲散惯的人,还真不知该如何安身了……言麟言间,他们已走上人来人往的桥头,只见河岸边落英纷飞,空中泥土上,波澜清浅处,都映着飘飞着的片片绯红。 嗯……景赫叹气般放出一声笑来,足尖一点,飞身飘出,随那落英翩翩旋起,指间夹住一枚如轻风落下地来,轻嗅着谢红的余香道:言麟说得极是,故意给予的放纵,亦是一种强求,倒不如随意的好,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金屋藏娇在何处? 景赫又狡黠地提起方才的话端。 你这么说,就仿佛像真的发生过何事一样,本来想省去纠缠,倒是美事一桩了? 言麟话音未落,身边路人有不少不知为何吵嚷起来,人头攒动,朝城门的方向涌动起来。 景赫乐道:好不热闹,我们去看看!说着定要拉着言麟去那边看个究竟。 他脚底奔的飞快,一心不想错过这一出好戏似的,竟如街边的小儿一般。 这种任性,令言麟忍俊不禁。 身后远远相随的侍从护卫惶惶然匆匆赶上,却见那一赭一灰的身影已然没入人海中。 高耸的城墙壁上,赫然钉着一张布绢,随风翻飞,上面字迹龙飞凤舞,内容实是惊为天人! 禁宫之中君王小儿,翻云覆雨,又能如何? 可否有胆一试高下?来去拈花,人过无声。 三千禁卫亦为尔尔,胜负与谁? 沈悠游留字 众人一片惊叹嘈杂,议论之声嗡嗡响起。惊这名为沈悠游者,不露痕迹,留下一方惊世绝笔;叹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卵击石,竟与宫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叫嚣! 景赫盯着那留笔,唇角勾起一个难以琢磨的弧度。 似曾相识的狂放,漫不经心,仿佛醉酒后信手拈来的突发奇想。 不可一世么? 或许又是另一种任性,赋予这个不曾听说过的人一种误解,纷至沓来的猜测只会混淆视听。 莫非那个沈悠游已造访过那里?这条坦荡宽大的繁华街衢尽头,华丽高墙之后神秘的寂静,和寂静后的波诡云谲,他了解么? 景赫侧头看看言麟,意为探寻他的看法。 果然,他不动声色望着那几行在风中招摇的狂草墨宝,目光中几分作壁上观的无意。 你是否也觉得此人书法功力不错呢?景赫嘴边的弧度拉开了,眼里亦流泻出一丝欣赏。 言麟收回视线道:轻重力度挥洒自如,亦无凝滞之感,显然是一蹴而就,称得上是一幅酣畅的好字了! 这二人立在城墙下,竟指指点点起这个沈悠游的书法造诣来。 言麟道,这个沈悠游此时是否在暗处听到了你我的评语? 那我们把这张字拿回去裱起来,他岂不是会更高兴?景赫随声接道:只不过, 这世上竟然有人比你还狂! 言麟笑了:我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人比你还疯! 他二人哈哈大笑,边走边笑,如往日一般进入街角那家“双溪茶庄”。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3 章 这茶庄原本是景赫祖上三代的基业,成为南荣王朝君主之后,便托言麟的嫂嫂代为打理。 那老板娘风姿妖娆地迎上来,颇为节制地行了一个礼,熟门熟路引他们上楼。言麟心中便又一次纳罕,以哥哥梁言敬那样沉闷严苛的性子,怎么会娶了这样厉害的一个女子? 她笑吟吟道:景爷,二弟,楼上坐吧,您平日不来,那间最好的厢房我也给您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这厢房敞亮雅致,轩窗细帘半卷,右壁挂一幅佛经撰画出的庄严佛像,画上蝇头小字虽然密密匝匝,也不失沉静,正中置一套檀木桌榻,香气微朦四溢,闻之七窍顿时通透,凝神静气。 那轩榭之外,可以遍赏帝都十里,满城飞花。 还未落座,言麟兀地问道:过几日,便是灵玑山那边的忌日了吧? 一路上悠然的神情随着这一问倏而敛起,景赫朝向窗外的目光出神了,他不经意点点头,瞳中映出散乱飞雪的落红:……是快到了。 言麟看到他失神的片刻,便走上来,与他站在栏轩边,刻意转开话端:阿赫,秋影楼中的那个女子,是景绣。 唔……景赫微微点头,并不惊异:其实我早料想到是她。从几年前她从战场上失踪,就一直杳无音讯,她是那样轻易消失的人么?只不过,她如今出现的有些突然而已。 景赫淡淡说着,眼神却不知停滞在何处。复杂而沉吟。 那你要去见见她么? 你不是送走她了? 言麟苦笑:她若不想走,恐怕我送她多少次都无用。 ……不必了,见她只会为她平添一份危险罢了,你尽力要她退隐即可,景赫草草结束这个话题,似是害怕谈论故人,又像是有些烦躁:言麟……你没有觉得如今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人?还是事?若是人,我们身边的人总会有谁在改变,若是事……世事变迁,难免今是昨非。 那我呢? 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是不一样了,但是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变。 如此说来,你从未将我当做一个君主? 明知故问。言麟缓缓摇头。难不成你今日是作为一个“君主”,有事商议才来找我的? 商议?笑容在景赫脸上绽开。真是好看而涣然的笑容。他反复絮叨着这个他自认为很可笑的词:商议……商议,言麟,难道这两多年来我们是一直在商议着度日么?如今在我身上居然也能用到这个词? 不过一个词, 1、第一章 ... 你这是在拿我消遣么?言麟甩袖坐回桌边,无奈笑道:你这疯子,罚酒三杯! 夜深人静,车马自苍茫夜幕中驰来。 马蹄车辕声静静穿过月光投射下的巨大阴影,那是宫殿高大而坚不可摧的门宇。 景赫在车中懒散地卧坐着,心下算计着何时还能再去梁府。 武昀在车外护驾,一路上依然一言不发,昔日景氏家族的副将,今日王朝中最坚定如磐石的大将,不改往日追随主人的耿耿忠心。 此刻,在马车穿梭过重重厚重的朱门之后,车外的武昀却勒马举臂一挥,车轮戛然停止。 景赫在车中一震,原本些许的倦意全消,他跳下车来。 昀叔,到了么?景赫舒展开四肢伸一个懒腰,才看见武昀稳稳立在月色下。他一动不动,头微扬起,目光如鹰隼死死盯住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就像即将扑上去袭击猎物那样在暗处悄声观察。他的手扣在剑柄上,全身杀意骤起。 景赫猛然感觉有另一道杀气在与之冲撞。 武昀的目光所在,是正殿上檐角之上,突起的飞檐脊梁。那上面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景赫笑出声来,在空旷的殿前方墀上回荡。 你是想邀我喝酒么?这一句发问颇为清亮,徐徐发出,回声愈发叠荡,更像是景赫在问自己。 那人影站起来,也回敬地大笑几声,依着隐约映出的面目轮廓和轻巧的身形,能辨出是一名少年。 在下今日已经提醒过你,不料你这宫中真如外面传言一般,连护卫都没几个,反而没有意思,连酒都无味了!那人影的衣袂轻轻摆动,身形愈发显得轻敏精瘦了。 哦?景赫一脸恍然,向正殿移近几步,武昀戒心不减,欲阻他前去。景赫道:这么说,你便是沈悠游了?果然神速,年轻有为! 沈悠游垂下的手中酒壶斜提,浆液不经意倾出,难掩那一分对景赫精准判断的讶然。 怎么,你不想邀我喝酒了么,还是要它白白流尽?景赫看出他几分犹豫,反问道。自我入宫那一天起,宫中便再无护卫,可惜仇家疑心太重,反而不能相信,你只身前来,倒添了我几分惊喜呢! 沈悠游灌下一口酒,释然一笑:既然如此,我此间前来也甚为无趣,不如定下一个约定如何? 哦?是赌约么?我生平最喜欢和人打赌了!景赫似笑非笑道。 那好!沈悠游道:五日之后,我来你宫中偷取一宝,如何? 听起来也不怎样,景赫摇摇头:我天生不喜欢无赌注的赌局! 下个赌注,那便更有趣了!沈悠游纵声而笑。 好!景赫也来了兴致,道:你若功成,那宝物便任由你携去,我不会阻止,亦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怎样?他不假寻思,脱口而出。 沈悠游也追着他的话道:若我失败,便甘愿为你肝脑涂地,从此不止不与你为敌,反而俯首称臣,如何? 景赫笑道:这还勉强说得过去……罢了,你且回去吧。 听景赫说完,沈悠游欲飞身离去,谁知武昀自作主张箭步飞近,便要拔剑出招,沈悠游一惊,却不慌不忙双袖一抖,飞出一样兵刃,只见那兵刃划过两道光闪,缠住了武昀手上的剑,武昀未曾料到他使的是如此兵刃,虎口震的生疼,难以发力,剑掉落在地。 沈悠游大笑着收了兵刃道:这位将军,若要一试高低,下次再会!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4 章 茫茫夜色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来去。空无一人的琉璃瓦上好似不曾有人来过。 2 2、第二章 ... 究竟何为自由? 自由,便是随心所欲,如同苍穹中最高傲的飞禽,享受着独自无边的广阔么?还是俯瞰芸芸众生,他们脸上无拘无束的笑颜?是春日烂漫的灵玑山中燕雀低回的啼鸣;还是雕花金笼之中莺鸟饭食无忧、风雨不惧的闲适?是佛者已然超脱世俗凡尘,元灵臻于化境的虚无;还是苦行僧以肉身渡化罪恶、涤净血腥的悲天悯人?众多界定之中,究竟何为自由? 梁言麟勒马驻道,若有所思。 灵玑山那一边震天的鼓乐人声隐隐传来,那是春日里贵族公子们成群结队游兴的号角,这使他们所在的一方深林更显幽静平和,一夜春风,几度繁华,新绿的枝桠散发着的清新,正是春日的灵玑山不沾染山下帝都浮躁之气的遗世独立。 然而若不寂然,故去的人又如何安宁? 梁言麟轻叹口气,胸腔突然灌满一种酸楚的清冷。他们穿行的林间了无人迹,只有在他与景赫的身后,武昀与几个侍从依然默默尾随。他侧首瞥一眼景赫,他今天稍显沉默,想来亦是心有所思,意志沉沉,连往日爱着的明艳衣袍都改穿素色,为他的举止神色间染上几丝异样的静穆。 他如此寻思着,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景赫已抬头向他这边看来,与他的眼神撞个正着。言麟见状,不由嘴角一提笑出一声来,遂别过头去。因为那一刹那,他发觉景赫眼底里依然不改“顽劣”。 见言麟转头,景赫从侧边扯住他袖肘,追问道:你这么看我是何意? 哦?我是如何看你的?言麟自顾自驭马,不去看他。 你一脸担忧,比起他来都要严肃,景赫指指身后不远处眉头紧锁的武昀,你如果变成他,我就要闷死了。 难道祭奠故人,需要一路玩闹嬉笑么? 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们何种神态,他们又怎会知晓?景赫不以为然,说着说着笑起来:况且他们看不看得见都是未知!他们死了之后,生前所中的明翳散是否也随之带入阴间,还是仍旧做看不见的瞎鬼? 言麟听着这个奇怪的问题想下去,心头一痛,呼吸几乎被咽住。 同一时刻,景赫也不由骤然沉默。 阿绮妹妹,应该也会为他们医治的吧。他怔怔说着,随之解嘲一笑道:她的奇花异草想必连鬼怪也没有见过…… 嗯。言麟低低应着。 影影绰绰中,林间恍若浮现出往日里他们的小妹尹云绮灵动的身影,和他们一起玩乐时的笑语。也是如此幽静的山林,也是如此爽朗的清风,也是春日正酣的悠然自得,云绮的白马如同她的肌肤和笑靥一般纯洁无暇,穿梭迂回,总是跑在他们前面又回头催他们快行,再行几里路便是她山中的药庐,他们游玩尽兴之后,总在药庐里歇息,品一壶香茗,饮几盏清酒,在阵阵山风中赏天高云阔,看着阿绮摆弄一路上寻来的草药,看她扬起手中的花株,笑着说要用它难倒她的师尊。 起初他们以为她一直就是如此烂漫无心的女孩子了。 如今回想,并不尽然。 只是那时候,他们给予她很多的安心与爱护,使她在兄长的照顾下无忧无虑,开朗天真。她的聪慧与灵气从来都坦露无疑,否则明翳散这种奇毒,又怎会被她轻而易举化解?然而人的心境会变化,人的意志只有在进退维谷之际,才最强烈。 如今,云绮的墓碑已落了轻尘,碑上篆字也稍微暗旧了。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伫立。她从未如此安静的伫立着。 景赫与言麟拜祭过嶔啸堂众人之后,方来到她碑前,执起漆笔为她的名字重新着色。一笔一划,宛如深深刻入心间,景赫与梁言麟一时的沉默,连他们身后半跪的人都屏声静气。 山岚袭过,仿佛云绮的步履,他们闭上眼似要感受她经过的轻微气息。 正在这种宁寂的时候,锣鼓声声,自远而来,景赫惊觉地站起身来。 武昀走上前敬道:陛下,应是中宫驾临。 华盖与车辇的明黄若隐若现,长长的仪仗众星捧月般拥着一个人,压迫心神的气势。 景赫冷眼看着这种阵仗,看着华丽的坐轿上远远注视着他的那个女子越来越近,心中飘过四个字“扰人清静”。 待那一列宫人近了,武昀先着侍卫行礼,那些宫人也向景赫俯□来,唯有言麟不曾移动,手下笔势未住。那女子被左右扶下,走至景赫近前,亦是一番跪拜,道:陛下。 景赫轻轻摇摇头,似有些无奈,上前扶起那女子软语道:皎容,你怎会来此? 皎容嗔道:本应是你带我来这里,你反问我为何来这里?你悄然出宫也不告知众人,是想瞒着我还是别有用意?嶔啸堂的兄弟叔伯,若是知道他们的忌日近了,我竟然不为他们祭拜,让我有何颜面面对他们? 景赫听着她的怨言,却不看她,不知在哪里神游,见她不说话了,方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为难罢了。 赫然一副懒于解释的样子。 皎容不由有些气恼:这有什么伤心,什么为难?我是你的妻子,更是从前嶔啸堂的人,你的理由好生稀奇! 跪坐在云绮墓碑前的言麟也不起身不回礼,直呼她的姓名道:皎容,你为何不多想一想?陛下是体恤你大病初愈才悄然来此,一来你行动有碍,经不起舟车劳顿,二来怕你见了故去的亲人过于伤心,劳心劳神,伤了身体。何况过两日忌日到了,在宫中祭拜也无妨,为你而想,你又怎能怪他? 皎容被言麟的话堵回去,不禁讶然一时无话。便求救似的看着武昀,武昀板着脸执剑立着,竟也不语。 景赫却笑了,看着言麟,用神情在脸上写下一个字“狂”。他扶着皎容走向车辇,极尽温柔道:我是怕你问起又需解释多时,倒不如不说,自己偷偷来的好,谁想又是那个多话的给你传话了。 说着握住她的手道:你还是好好回去歇息才是。 皎容见他言辞间怜惜温和,也不好再生气,便点头应了他上车去了,目送宫人簇拥着的皎容走远,景赫方舒一口气,回身冲言麟暗暗挑一挑眉毛。 言麟笑道:你这么说话,还真不像你。 景赫道:哎呀呀,别说你了,我自己都浑身发麻。 他在云绮的墓碑前赔罪:阿绮,方才太多的人,叨扰你了,你莫要生气。说着抓住言麟正在填字的手道:让我来吧,你去那边看看,是否还有需修缮之处? 言麟却感他的手心冰凉,不由微微一震,道:适才祭拜你没有用心……是在想什么?难道你没有发觉石阶有些轻微的坍塌? 景赫笔尖游走,狂草着涂完最后的碑字,低低道:对他们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说他们向往一生终于自由了,死亡也是一种自由么? 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自由。或许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由。 言麟笑自己对景赫的苛责,笑自己在这种日子为他徒增感伤。难道景赫如何去想,他会不清楚不明白? 既然试图云淡风轻,也好。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5 章 景赫看见他又呆立在那里,大笑着拍拍他道:哎呀,你今天是怎么了?莫非那日你送走景绣,心有不甘,还在偷偷想她么? 言麟道:说话要有根有据,我和景绣还不至于此,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而已。 这是你的借口,还是你怕礼数而不敢和她在一起?景赫继续开着玩笑,你若是我姐夫,便是长公主驸马了,要我为你封侯封爵,自然不在话下。 礼数?礼数是何物?言麟甚为不屑,若真有心哪管这些? 景赫的嘴角暗中一扬,即刻敛住,问道:你个狂徒,与其费心那些事情,不如陪我玩一场游戏,如何? 言麟笑道:莫非这个游戏和沈悠游有关? 哎呀,你一想就想到了!那夜见过那沈悠游,他扬言要偷禁宫之中一样珍宝,与我定下赌约,数日之内必会再来。 哈,终于又有一人和你打赌,想必你是乐在其中了,他敢与你叫嚣,你让他来他又能如何? 那晚会面,能感觉那沈悠游虽然年轻,功力却不低,他内力劲道与我不相上下,只是未曾过招,所以不知深浅到底如何。 可是你又如何知道他到底要窃取何物?反正宫中没有什么守卫,你也不稀罕什么珍宝,让他自便好了。 我已猜到他会盗取何物,至于护卫……谁说没有?景赫靠近言麟,一脸灿然,梁大将军难道还惧怕一个小小的沈悠游? 若那沈悠游真有几分能耐,不是虚张声势,倒也值得我动手。 见言麟不加推脱,景赫自是满怀得意,话中又另含一层意蕴:言麟,那你要答应我……不要为难他。他还只是一个年轻冲动的少年。 不要为难他?嶔啸堂旧日旧时里的过往云烟江涛一般滚滚而过,少年……他是想重蹈覆辙吗?言麟追忆的刹那中,景赫又追问了几声。 言麟点头道:看来你是本性不改,我也只能随你去了,不会为难他,不过他的行为必须适可而止…… 武昀听着他们不着边际的一来一往,不禁沉下脸色上前催促道:陛下,该回去了,勿要让多余的事情费神。 武昀乃是景赫之父景昇生前追随一生的副将,与父亲同辈,景赫因此对他尊敬有加,如同对待父亲一般,即使不免对他的义正言辞颇有微言,也不轻易顶撞,故景赫陪笑道:昀叔如同太上皇,既然他说回去,那便回去好了。 武昀听言,脸色愈加阴沉,跪□来道:若武昀有言辞不当之处,请陛下责罚,只是悖逆之言,万万不可胡说! 在昀叔面前,还是少开口的好。景赫在路上偷偷对言麟私语。 言麟道:他虽说不乐意,想必心里也会踌躇谋划一番的。 那你认为他会如何对待沈悠游之事? 以武将军的行事,怕是会觉得此人无聊之极,所以若有机会,必定会除掉他! 哈,果然这是昀叔的作风,干脆利落,可是那样不就不好玩了? 怕是只有你才会不丢玩心吧!言麟开怀道:你不丢玩心,还要别人陪着你一起玩,换做武昀这种为人,应是在心底埋怨吧? 景赫想象着武昀暗自跳脚的样子乐不可支,复又慨叹道:可是他每每急着催我回宫,述出各种理由事端,似要以杂事困住我……可我不是厌恶那个地方,只是更眷恋外面的景致…… 景赫轻叹。宫闱中非是缺乏亭台苑囿,春水碧池,他只是不喜欢那种幽闭死寂,毫无热闹,无知心之人相伴的乏味。 尽管他也曾试图让那个地方多一些喧闹。 旧主南荣煦钦点的舞女筵下殷勤献舞,莺莺燕燕,腰肢细弱,粉墨未妍,景赫看着她们简直觉得啼笑皆非。喝酒么?酒意阑珊后,依然空空如也。 尤其是一入夜,四处飘渺低暗的宫灯,灯影幢幢,幽深不可测,寥寥几个宫人幽魂一般缓缓游走,景赫的侧殿里空空荡荡,皎容在帘笼里早已鼻息轻响,残灯未烬,他案头的书卷许多都未曾翻阅。他不爱使唤侍仆,驻守的武昀见他懒散,又时常训导般与他谈论许久,使得他更想使气氛焕然一新。 这夜景赫正懒懒地翻着案卷,全然没有看进去,不知为何有些心猿意马,是因为今晚异常的氛围么? 却突然听见有个飞跑的声音穿过廊庑,冲到他的殿前顿住,是武昀。他行了礼,急急地闯进殿来报道:陛下,殿外有两位大人欲求见。 景赫合上书卷有些吃惊:今晚你不是另有安排么?怎能擅离职守? 武昀刚直的脸有些恼怒,道:此事比陛下安排的事情要紧急数倍!藏身于于阗国的内应回报,于阗屡次犯我王朝边疆,近日稍有收敛,是因为于阗王族正谋划一次政变,政变功成之后便会召集兵马过万,野心勃勃陈兵西北,对我王朝不宣而战! 景赫一推书卷,冷冷笑道: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多人将自己围困于虚无的杀戮之中,真是可悲……我明白了,你着那两位进来,便去做安排好的事吧。 禁宫的另一边,月色下,有一个人影急急而来,虽身影迅捷,却精准轻巧、无声无息落在层层明瓦之上。 那是少年才会拥有的轻敏与自信,是少年才拥有的近乎自负的轻狂,宛如对整座禁宫轻车熟路,他跳跃着飞跑着越过高低参差错落有致的宫苑内闱,直奔向深处。 玉砌雕栏间的宫人侍卫仍然缓步逡巡,三三两两、手提明明晃晃的宫灯亦根本不可能找不到那种一闪而过的身形。 那少年蹲在瓦檐边的阴影里,自言自语中满含怨气:什么?……还是没有人来阻我?太无趣了! 他似是欲起身离去,又一想到既然来此,不如得些好处的好,遂回转身来,将脚一勾檐角,飞燕轻落便下了地。 他将身子紧贴着墙壁,踮脚挪步,瞻顾四周,闪进一道拱门,那拱门后是一处紧锁的内室,不知内中放置何物,然而无人看守,少年在这暗黑的门前泄气般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破旧的布包,原来布包内是开锁的器物,像是此人惯用之物。他便摆弄着那方大锁,又自语道:天下竟有如此不费功夫的珍宝,可惜,可惜! 第二声可惜落下之时,一片暗光照亮了他的脸,那鬼鬼祟祟的少年正是沈悠游! 武昀手握剑鞘,怒目而视,正紧紧盯住他,身后跟着几个魁伟的侍卫。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沈悠游一头雾水,正自纳罕,武昀不由分说抽剑便劈! 那沈悠游身法自是极快,闪过那来势汹汹的一剑,大笑道:好气势,你吓死我了!边说向上一跃跳上房檐,半蹲着道:如此威严,武昀将军果然是一名英雄! 武昀道:废话少来,随我去见陛下,否则看好你项上人头! 沈悠游不徐不疾,双袖一抖,两片刀刃“嗖”一声自袖中穿出,闪出两片白光,相互穿绕,破空而来,直取武昀中路。 武昀方才辨出那晚缠住他兵刃之物,乃是这两柄链刃,怎奈平日极少遇见这种奇特的刀法,速度之快又不及应招,只得举剑硬拼,那刀刃被打偏,飞出轨迹,这片刻武昀 2、第二章 ... 已想出应敌之法。 沈悠游手提长链挥洒自如,宛如舞蹈一般在在那房檐之上进退,刀刃却贴住武昀左右翻飞,看似长兵器,却能近身战,武昀持剑似是不占优势。正自得意间,只觉手下一滞,长链已被武昀用剑缠死!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6 章 沈悠游眉头一皱,只听武昀道:上次你用链刀夺我青锋,今日我用挥剑制你薄刃! 原来这破绽之处,便是遇气力内力皆高于自身的强者,链刃易于寻隙缠住,只有内外气韵如流,无人能敌,使得无我自如,方显最大威力。 沈悠游却也不恼,丢下链刀,伸手一挥,一片七彩的烟雾升腾浮起,刺眼呛鼻,众人纷纷袖掩口鼻,心道这是沈悠游的脱身之计,却也不去追赶,纷纷转身朝内宫而去。 沈悠游以为武昀认定他已逃脱,才会拔腿去追,蜷缩在瓦楞脊后暗自发笑,待他们走远,又回至那扇门前,轻而易举解开铜锁。 正厅空暗,除了桌椅屏风并无一物,沈悠游移步进入内殿,内殿满满当当堆满了锦盒器物,沈悠游窃喜,翻找了一番,翻到一只十寸见方的扁平的珐琅玉盒,正拿在手中欲打开,四周灯火一亮,骤然如昼,一个身影正立在入口,手提长锋,细碎的星辉余光之下,那锋刃寒光点点,气势凛然! 这人自然是梁言麟。 言麟双唇微抿,深沉难测,瞳中并与无对手的相杀之意,只是悠悠道:沈悠游,久候了。 沈悠游抓着珐琅玉盒不放,笑道:原来景赫爱玩偷袭的手段,这是否有失他的身份? 言麟道:若你去问他,他会告诉你,他没有任何身份。 是么?这世上有这么不在乎身份的人? 既然已到此,无须多言,亮出你的兵刃吧。言麟提起长锋直指沈悠游。 啊……我忘了,刚才在与武昀将军过招之时,我把我的兵器给丢了!沈悠游笑嘻嘻答着,一手将玉盒揣入怀中。 言麟漠视他的举止冷笑一声,从侧旁石案的几把兵器中挑起一把剑扔给他,道:勿要挑战我的耐性。 沈悠游接剑赞道:好剑,好剑!果然是一把宝物! 言罢剑势既起,二人在稍显狭小的内殿中缠斗起来,殿堂虽小,梁、沈二人并不觉得碍手碍脚,反倒腾挪自如。言麟虽制得住沈悠游,却渐感些微的吃力,于是不敢大意,心下也暗暗忌惮了他,初时试探乱游的步法并为一串蛇阵,锋刃暴雨般密集而下,沈悠游却不十分认真招架,只是寻隙虚晃一招,以求脱身,一边大声笑道:东西我已经偷到啦! 他发足狂奔,奔至殿前空旷之处,言麟紧追不舍,直追玉阶之上,沈悠游叹道:景赫啊景赫,你不会想要杀我吧? 我才不会做如此无聊之事! 抬头一望,景赫高高立着,含笑望他:我是陪你游戏而已,少侠尽兴了么? 再一回头,武昀已立于阶下,冷若冰霜的目光直瞪着他。 景赫走下阶来问道:你认为你赢了么? 那是自然!虽然我被追杀,但是珍宝已到手,你有何话说?沈悠游从怀中取出那珐琅玉盒。 景赫挥手招来一近侍,只见他手上捧着与沈悠游所盗一摸一样的一个盒子,笑道:那这是何物? 沈悠游睁大眼睛,慌忙打开盒盖,内中空空如也! 景赫取出盒中之物笑道:你要的可是此物? 他手中的,乃是一双白青双色交织制成的玉络蛛丝掌套掌套,玲珑结实,想必自是刀枪难入,可断金玉。 景赫道:那晚你用链刀缠住昀叔佩剑,我已观察清楚你双手戴一双掌套,虽然只是一瞬,却不难猜想,你之链刀轻薄、锋利非常,难免用物护手,这掌套你便拿去吧,链刃一并还你。 听到景赫要放走沈悠游,武昀、言麟皆上前一步,挺身欲阻。景赫回视他们二人,却轻轻摇摇头,着近侍将掌套赠予沈悠游,沈悠游看着那玉盒,脸上时阴时晴,躇半晌方放出一声笑来,一手捞起玉盒道:那便我不推辞了!他一声无话,毫无仓皇,径自离去。 武昀见景赫执意如此,气愤不过,掉头便走。 景赫笑道:昀叔也会耍小性子了!遂转头问言麟道:你又为何阻我? 言麟似是僵在那里,一股无名火压在心头道:方才与他过招,竟有些吃力才制住,此人不可留,不如真杀了他,以免日后生事! 景赫不免吃惊:那日你已应了我,为何今晚连你不放他生路?难道放他走不好么 言麟道:这几日城中消息遍布,坊间相传沈悠游的胆识,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对他佩服有加,若只为挑战你,又何需甚多伎俩?故而可知沈悠游虽是少年,却不乏野心。既有野心,自然不能养虎为患,又有谁知他背后是否暗藏势力?当初的你,已为嶔啸堂尊主,亦如他这般不引人注目,谁有能想到南荣煦竟然败于我们手下,今日杀他,只为除后患而已! 景赫道:我与他不一样,他有野心,我并没有,哪怕他日势力渐长,我也无意与他对抗! 你虽无心,却不能左右他人有意!何况可是他功力不低,难道非到他容不下你之时,才明了立场?只有此刻除去威胁方为上策! 景赫不语,片刻后有些恼怒地道:言麟,你我间的诺言,怎可反复? 言麟亦不让步:你我间的诺言确实从来不曾有违,我是就事论事而已! 那也不至于杀了那沈悠游啊!景赫咬唇道。 我就是要杀他,又能怎样?言麟握住长柄的手拢紧了,莫名的愤懑依然难消。 这么说来,我是多管闲事了?景赫与他的争执,愈发互不相让。 言麟冷笑一声:你向来都爱多管闲事,遑用多论?那沈悠游只不过是一个凭空出现、身份不明的人,若要放过他,恐怕不能! 见言麟杀意既起,言辞斩钉截铁,决定似是已不可撼动,景赫不再辩驳,缄默一下,叹气问道:你愿与我去一处地方么? 言麟怒意仍存,却也默许,两人上了马,沉默着在夜色里朝南前行,言麟慢慢看出来,这路正是朝景氏的旧宅而去。 景家旧宅因两年无人居住四壁败落,只剩看守的两名老仆在此终老,忽见景赫前来,自然是惶恐低首引他们进入,宅院是清净颓败了些,打扫得倒是干净整齐,四处摆放的物事桌椅也未曾移动。 言麟随景赫走入东厢房,房中灯油已经干枯,于是只点亮一只烛,那烛火跳动晃闪,照得两人脸上阴晴不定。这里曾是景昇的书房,亦是景赫从前独处的居所,如今每样物件依旧放置原处,无人触碰。 景赫点头微笑,走至置于书房深处的柜架上,于最底层的铜鼎下取出一只木箱,拂去封尘复又笑道:我几乎忘记了,果然还在这里! 言麟猜测着:这箱中是…… 景赫打开锁来,锁未曾锁上,不知晓的人会以为其中只放着一些杂物,言麟移近一看,竟是几本笈谱! 景赫翻弄着道:这是父亲与我所藏的剑法、心法,你料想不到会在这里吧?说着手一抖,从中翻出两本来。 言麟顷刻恍然,原来景赫是记起了曾与他的承诺! 在景赫与他还是少年,家族荫庇还未尽散时,他们好玩心起,去嶔啸堂偷了一本《非花剑谱》,也因此与嶔啸堂结下不解之缘,此书乃景昇曾提到过的独门剑谱,年代久远,艰涩难参,言麟虽喜爱,习了大半便搁置下了,私下与景赫、云绮商量送与了景昇。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7 章 后来景赫为嶔啸堂尊主时,曾答应言麟借阅景氏刀法——独月刀法,正是景赫之父景昇生前所藏至珍刀谱,平时锁于景府暗阁中,非是景氏传人不予参看外借。言麟欲参透这本刀谱更是僭越,但极爱刀剑之人,不看尽学遍天下武学于心不甘,这才使言麟念念不忘,景赫心里早已想着将刀谱给他,孰料却因种种变故耽搁下来。 景赫抖一抖书上尘土,道:言麟,如今这两本你所钟爱之物,都是你的了。 蓦地一下,烛火一坠,迸出几星火渣,言麟只是怔住不动,景赫抬起他手掌,将剑谱刀法递入他手中。 言麟垂下手臂,书卷掉在桌案上,他缓缓摇头道:你这样……要我拿何物交换? 景赫眼中浮上一片朦胧,苦笑着道:你还不明白么,言麟?论功业战绩,这是你应得的;论昔日承诺,是我至今还未兑现;论私情……我早该给你,若说你真要拿什么交换,又让我如何衡量? 言麟眉宇的阴影瞬间冻结,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这样……是不是逼我不去违背沈悠游那个诺言? ……你我之间,需要这样恩怨分明吗?他的手慢慢抚上言麟腰间,万般无奈地叹道。若要我衡量,若要交换什么,那也只能是……你。 ……我?突来的温存言语,言麟心中起了一股的不知哪里来的心酸。 就只是……如此? 是……只是你,足矣。景赫的手猛然用力,手指握住了他的衣衫,握皱了一片衣料。言麟感到他的双手抚过腰肢渐渐将他的身体环起来。如入坠云雾中一般,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跟不上节奏,待反应过来,才发觉景赫环拥住他脊背的手臂勒得极其用力,几乎无法喘息,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吹拂。 他刻意放低而略带喑哑的声音带起言麟心中一阵酥麻:那些琐事杂事,其实又能怎样呢?再如何搅起风浪,我也真的不想再管他们了,也不想管以后会如何了……言麟,真不想再理会,只要你,就够了……只要你,其他人又关我们何事?关我们何事?! 言麟不推开他,也不迎合,撑着桌案的那只手,半握的两本密谱已经变形,卷页沾上了手掌上沁出的汗。 景赫不再言语,适才在他耳边低语的唇触到他的脖颈,轻吮着他的肌肤,顿时如同火烧般炙热滚烫,这种滚烫的灼烧随着景赫游移着的亲吻印向他的嘴角,轻啄他的面孔。 五味杂陈,铺天盖地的热浪已使意志涣散。言麟有些软化,又有些气恼,想要安慰他,心头怒意又未消,只好任他摆弄。 还未来得及多思量什么,缠绵的亲吻就压上他的唇,言麟一惊,想要退后一步,却早已被他紧紧拥住而退不得。他柔软的舌尖已在他唇齿间勾缠,气息交错,几分粗鲁又细细密密的缠绵。他的手也很不安分,在他腰背间四处点火,令他不禁吸紧腹肌以承受他掌下的力道。 似是全然不在意言麟若即若离,犹豫不定的心绪,景赫加深了湿缠的亲吻,一只手拥住他腰际,另一只手顺着他支撑着桌面的臂膀滑下去,用手指缠绕住他的,顷刻间将重力移向自己,言麟失去着力,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倾去,景赫顺势带他踉跄退向他身后两步远的一张卧榻。 言麟颓然倒在榻上,半跪着伏在他身上的景赫,依然缠绕着他五指的手也有些湿滑了,原来景赫手心也已被汗水浸透,仿佛水与火之间,蒸腾着两个人的热潮,湿热蔓延烧遍了全身,难解难分不分彼此……言麟的怒火顺着突然的疼痛直冲天灵,心跳却得比呼吸还急促,冷汗淋漓,被钳制住的手腕无可施力去推开他,只得倔强地咬住下唇,压□内的不适,竭力不让自己因此发出呻吟。 夜已深沉宁谧。偶尔风过的窸窣被房内断断续续的喘息淹没,烛火升窜了一下,缩成一颗小小的火苗,烛泪自顾自的淌下来,无声无息。 昏昏暗暗,情热氤氲的交融,衣衫堆叠,发丝凌乱,即将到来的风口浪尖的潮涌下,言麟仍闭紧双唇,头侧过一边去,手里抓紧一堆衣袍,只有胸膛急剧起伏,脑中一片空白……听不到他的回应,痛楚渐渐充塞住景赫的胸腔,像要将身下的人撕裂一般,他挥霍着自己最后的气力……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睡去的,体力耗尽的昏睡中,他朦朦胧胧感到言麟终于推开他,胡乱系上衣衫,冷冷的背影飘忽着消失在门口,夜色勾勒出的,他适才得到过的挺拔身躯如此不真切,如此遥远。甚至他开口想唤他的名字,拼尽全身力气,也只是一股酸涩的气流哽咽在喉头,徒留混沌的嘶哑。 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走…… 3 3、第三章 ... 风乍起,檐上风铃叮铃作响,纱影起伏,纱帐后的阿影端坐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玉丝。 如此平静。平静到不会有人想到刚才突袭她的暗影杀手,才刚刚四散逃逸。这么三四个人……怎会是她的对手?她隐忍着伤势,眼中升腾起难以侵犯的傲气。那些人,也未免太看轻她了! 然而,如今的她,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 她略带倦意地阖上眼,往日席卷涌来。 那还是她身为第一女将景绣,得南荣王朝先帝南荣煦赏识重用之时,时常在这种清风暗送的春日里随驾狩猎。 她总以为,梁言麟会和兄长梁言敬一起出现在行猎的队列中,然而总是见不到他的身影。是不屑于在这种时候与别人一道趁势邀宠么? 她背负弓箭在林中穿行,有意无意,寻觅着猎物。 渐渐地,她不觉间拣了僻静小路,向林深处而去。南荣煦一行围猎的喊杀声稀落起来,周遭只剩马蹄踏踩枯枝腐叶的响动和林间的虫鸣,不知何种鸟枭的哀号在高耸杉木间徘徊。再继续前行,林间升腾起稀薄的雾霭,湿气浓重,甚是幽僻。 景绣放眼望去,二十步开外有了什么动静,一只野雉正扑棱棱飞过,在草丛里隐没。她随即策马去追,追了二里路,遥见那野雉在从中穿梭,羽尾华丽,她抽箭搭弓,正欲射杀那野稚,却见那野雉已然中矢跃起,瘫在草丛里。 梁言麟从林中现身,嘴角微微一扬,几乎不能被察觉,那小小技艺的施展只存在于他眉目骤然轻轻一紧的弹指一瞬。他收了弓弩去拣猎物,景绣心中一动,放开拉弓的手,言麟耳边听到一枝箭矢流星般破空而来,心头一凉,疾手一扬抓住那支箭,只差一寸,那箭头便能射中肩头!他一脸怒容回头找寻,景绣在他背后喊道:你竟敢射杀我的猎物! 她从树后闪现出来,着一身男子猎装,束腰、佩带、镶边、发冠饰以珠玉宝石,熠熠夺目。 未及敛去的怒意凝滞在言麟眉梢,他一手折了箭扔于草丛枯叶里,一手拉住缰绳忿忿去相迎险些伤了他的景绣。直至走近,言麟才发觉景绣正莽然直视着他,高傲的目光似要在他脸上寻摸出什么一般,迟迟不肯移开。 言麟被这目光罩住浑身不快,僵硬地翻身下马,抱拳敬道:景大将军! 两人正对峙,一名少女赶到,还未走近便兴冲冲喊,言麟哥哥,你捕到那只野雉了么? 景绣一听此言,方咬唇笑道,梁二公子原来是替妹妹捕获猎物啊。 言麟身后的云绮杏眼圆睁,吃惊不小,眸子里映出景绣马扣上的蟠龙,和她那不可一世的刚柔并济,啧叹道:大将军,想不到能在此遇见您!语毕下马一拜,无比恭然。 飘逸曼妙的小巧身姿,一泓秋水顾盼流光,景绣妒意丛生,故意不睬伏在她脚边的少女,手里的金鞭反而划过僵硬立在面前的梁言麟的面孔,如同去触碰一座雕像,她紧紧盯住他笑道,言麟,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出征之前你是几岁么? 言麟不语,侧脸躲开她的鞭子,面孔上浮起丝丝漠然。 是十七岁啊。景绣放声而笑,你怎会忘记?当时你与你父兄还护送我出征,当时我问你,你会想念绣姐姐么?你什么话都不肯说,真是可爱得紧!不想此次浴血荣归的你愈发不凡了,就不知武艺是否进步? 怎敢与大将军相比?梁言麟甚是沉着。那种冷静是一柄无形的剑刃,于不动声色间割裂了景绣的高傲。 很好,景绣笑吟吟道,挥鞭而起直指言麟,既然不敢冒犯,那么试试你的武艺也不还手吗?说着一道金影掠过云绮头顶,扭动着舞向言麟。云绮吓了一跳,发带被那鞭子捋下来,顿时乌发四散,披到肩头。言麟一闪身,躲过这凌厉的一鞭,一把拉起她道,在药庐等我!说着一托她的腰,她轻身跃上马,马儿惊觉载她跑开。 梁言麟抽出剑来,道,大将军怕要治罪于我了! 景绣笑道,那么你我只点到为止,绣姐姐不忍心伤了你的!若你赢了,这猎物归你,可去献与圣上以得赏赐;若我赢过你,猎物我便带走,可好? 言麟微微摇头道,难道我捕获猎物是为了向圣上邀赏,受了赏赐还要歌功颂德一番?这未免太可笑了! 他话还未完,鞭影已至,言麟纵身跃起,持剑去挡,一招一式气波横飞,似魅影般难以捉摸,景绣的鞭法每每似要触及他却回回错失,心下不免吃惊,退出三步以外。言麟的步法因此愈家流畅,剑势如流水行云,景绣稳住脚法,欲去卷住言麟手腕,怎奈言麟的手腕如脱兔游蛇灵活游走,只能见她步步紧逼,却无还手之力。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8 章 正胶着间,林间不远处杀声震天,向他们而来,景绣细眉一挑,得意说道,圣上行猎的随众近了,你还要如此相逼下去吗? 言麟冷笑,却不想再与她缠斗下去,这一踟蹰,景绣得空,以为可以趁势反击,不想不知从林中何处飞出一把剑鞘,正打中她手臂,震得她右腕痛麻难当,金鞭攻势锐减。 景绣终于怒之,收了鞭势,欲要发作却不知是谁,只见林间云雾飘散,景赫赫然坐于马上,眉目中傲然的冷意更甚言麟! 景赫用剑挑起剑鞘将剑插好,看看卧在草丛中挣扎的猎物,微眯双目去斜睨景绣道:为了一只可怜负伤的鸟儿如此争执,还不如放了它去!……言麟,你不找麻烦,麻烦也要找上你,只因碰上我这个第一风流公子的悍世姐姐,当朝第一大将军,不怕都不行,所以还是快和我逃跑了事!说罢言麟身形一闪,上马与景赫疾速离去,来去如卷狂风。 景绣呆立这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突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适才在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多么会伪装的言辞,多么虚假! 泪水,从脸庞上无声滑落,滴落在琴弦上,有些冰冷和寥落……曾几何时,这般脆弱的液体,从不会出现在她这样孤傲飒爽的女子面孔上……而帐外,终于又悄然出现了那个身影。 言麟一言不发地坐下,面带阴沉又有些出神,不再像上次那样激烈的逼问。 他怔怔地问道:你果然……还不走么? 怎样,你还想赶我走么?阿影小心翼翼地试探。 言麟一手扶额,半边脸投在阴影下,问道:那你便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才会安然离去? 你这么想我离开?阿影语气顿时有些咄咄,然而一出口旋即后悔,温语掩饰道:我……我真的暂时还不想离开。 你想知道云绮的下落,我已告诉你云绮故去了,是我亲手结束她的生命,亲眼看她在我面前闭眼,你……莫非还要留在此地为此寻仇? 云绮是你与景赫的最疼爱的妹妹,你的决定,你的隐衷,我无权过问。我只是想知道亲耳听到她的下落而已,她与我,毕竟并肩战斗过。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又有什么别的未竟之事? 阿影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不了口,她按住隐隐作痛的伤口,沉默了。 你……受伤了? 阿影笑着摇头道:并无大碍。 你继续留下去,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多少人在暗中盯住你,你是想置自己于死地才甘心?言麟说着说着,神色间流露出躁动的不耐烦来:若真有何事,你说出来,否则如何保你安危? 这么说,你是在乎我的安危?言麟的这个回答,搅动阿影心中涟漪。 为什么不在乎?你于我,就如同阿绮妹妹于你,你怀着何种心境,我是与你一样的。 原来,你只是顾念在景赫与云绮的情分上,而非心存怜惜。 原来,曾经遥不可及的真意,如今也依旧拙劣地深藏于心底。 怎样都开口都艰难,怎样开口,也只是想象得出的结果。可是开口,总胜过不开口! 阿影泪光婆娑,又要坠落下来,她抬头,发觉言麟并无耐心等待她的回答,也并不关切她感情的波动,而是不知在出神什么。 好一个惹人忧思的自作多情,永远不会被察觉的幽怨。她在心中自嘲。 ……好……那么,景绣暗自下了决定:让我见一次景赫吧。在我走之前。 景赫高高斜倚在座椅中半躺着,心不在焉,目光不经意瞥向大殿里,言麟应在之位。 他已两日没有来朝会。 众臣望着他不成体统的样子,各自揣测他变化不定的颜色下暗藏什么玄机,心下许多不敢言的怨气,好在他一向如此,倒也习以为常。 他的视线兜兜转转,几度落到梁言敬身上,欲言又止。 什么才叫做魂不守舍。什么才叫做寝食难安。 昨夜辗转中,听一宿阶前夜雨零落,心绪纷乱直到天明,今日未清醒,却见落红满径,空余暗香,去未去,却难留,纷纷乱乱,无力挽春色。 景赫自问:如何才能忍住不看这伤景,如何才能忍住不发问? 他面色慵懒,肘拄膝头,手覆额前,终于压抑不住,低低问出一声:言敬,你贤弟何在? 梁言敬低首下跪,答道:他前日清晨回府,气色不佳,托我说身体微恙不能来朝,后来便不在府中,不知往哪里去了,还望陛下恕罪! 景赫哭笑不得:你又无过错,何必如此惶恐? 梁言俯□,愈发义正辞严:若陛下有任何训示,臣下必定代为转达,纵然是责罚亦绝不宽待! 转达?这种心绪……如何去转达?自己尚忧闷不已,又怎能一言而尽? 责罚?又该如何责罚?责罚何人?他真不知是该责罚自己的莽撞,责罚自己不分时宜,还是责罚言麟故意避而不见,让他空自守望? 悒悒回到内殿,景赫独自在小径上徘徊。若不是昨夜一夜春风伴雨,不曾留意宫内景物的他也不会发觉乱红堆积,一地凄冷,无从收拾。 独自饮酒么? 花树下石案上清酒微凉,映人寥落。 这个时节不应如此。这个时节应是三人相邀,相映成趣。 言麟在庭中舞剑之时,景赫应正与云绮在树下对酌。酒气萦绕盘桓,言麟的剑招也不由有些醉了。 景赫举酒壶仰头倒酒,半醉之中赏玩着言麟剑法的凌厉与英气,云绮推他一把,高声笑道:阿赫哥哥又醉得比我快!你输了! 景赫就势半躺在地上只是笑着,这笑容竟被言麟剑气所熏而在醉靡中犀利起来。他微阖双目听见言麟的剑锋正破空向自己而来,于是一翻身躲开,手上依然提着酒壶,翩然一笑道:你的剑法比前日快了! 言麟不语,用剑尖去挑那酒壶,景赫踉跄后退一步,抛了酒壶,用手指去弹剑锋,不想竟挪移不开,遂又连退数步,跃身一点身侧树壁,脸颊与剑锋一擦而过,向庭中飞去,不想言麟剑锋如影随形一般紧贴他身后,直至兵器架前,不容景赫去掂起一件兵器,景赫即时告饶:你怎么如此相赖,不容我去取兵器?说着一闪躲到兵器架后,东躲西闪,步法变换,这种狡猾而孩子气的躲藏,言麟竟拿他无可奈何。云绮看得高兴,拍手欢笑道:好玩,好玩!…… 那般昔日的心境,为何不再? 难道那样不好么?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9 章 那种淡泊如水的默契与相知,浓烈起来也不会被灼伤的情义,为何一去不复返? 为何那个时候,没有如今这种狂热强烈到想要全部占有的“欲念”,没有深深侵入骨髓血液的“执念”?越来越不能控制,任凭四面八方纵横奔流的痴迷,已经结成心头一个又一个化解不开的死结,愈想愈无法自拔,愈想愈更深的陷入泥潭…… 景赫将头埋入臂弯,闭上光泽黯然的双目,轻挽的青丝与雪白的发穗交绕纠结,浑身不住颤抖,他呜咽一般笑起来,像是在揶揄自己。 这个声音没过了轻轻前来的脚步声,以至于他没有发觉石案边又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犹豫了半晌,终于扰道:阿赫,睡着了么? 醉梦初醒,景赫差点从石椅上掉下来,睁眼瞪视眼前人黑白分明、狂傲俊秀的眉眼,心狂立时跳起来。 他指着言麟竟已说不出话来:你…… 言麟唇边一抹淡然,景赫摸不透他到底是何种心情,只听他三言两语道:你怎像景绣一样吞吞吐吐?她说,她要见你才会走。你择日尽快去见她吧。我不扰你清净了。 说完即刻要走,景赫伸臂拦住他,两人第一次出现了哑然的尴尬。 而言麟不正视着他,亦决然不去打破这恼人心烦的疏远。 嗫嚅半日,景赫终于盯住他腰上垂系着的坠饰,问道:那枚玉玦,是阿绮送你的吧……玉玦上的绦带丝扣都是她亲手缠绕结成,对不对? 言麟默然承认。 你曾说无物与那两部笈谱交换,用这个玉玦,可以么? 言麟没有回头看他,却解下玉玦,轻放于身侧石案上,便离去了。 景赫轻握这灵润冰冷的玉石,沁心透骨的清白中一缕凄艳的血色。人如其玉。是如云绮,还是如言麟呢? 他去顾看言麟适才离去的小径,已经空无一人。 他……这么急着离开么?景赫失落地苦笑。 他不明了,其实言麟走得有些落荒而逃。 因为刚才,言麟忽然发觉自己不敢直视景赫的双目。 他双目中那挥之不去的黯然微光,直入他心中最脆弱的角隅。还有他略带歉意笑着,问话的语气仿佛时时担心触怒他般如履薄冰。他的失魂落魄,他的故作轻松,令言麟心中一紧,几近窒息。 好像在那种窒息中,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觉得景赫依然还在他耳边低语,气息吹过他脖颈间,温柔地留下吻痕。他却冷酷地将这温柔扼杀。 在退却什么?只是因为自己那可怜的傲骨? 梁府门前,梁言敬的面色自朝堂就未舒展过。长兄如父,愈难琢磨言麟的心思,他就愈发觉得他难以掌控,此时他更执拗地等他回来质问。 等他终于出现,他抢上一步堵住他去路,似是要训斥一番,言麟抬头望他一眼,完全没有试图捕捉兄长责备的神情,为自己这两日的不敬和混乱开脱。 他只道:我已见过陛下了。 这句 3、第三章 ... 话将梁言敬即将开口的谆谆教诲堵了回去。 他只得悻悻地道:言麟,有人在等你,已等候多时。 言麟漫不经心:哦,是哪位大人么? 不,是一个少年。 少年? 言麟懒得去寻思,径直步入院内,那少年似曾相似的一条身影首次在白日中看到,一见梁言麟,他便脚下生风笑着迎上,朗声道:梁大哥! 你竟敢来找我?看到沈悠游毫不羞怯,言麟冷冷哼了一声。 沈悠游为什么不敢来找梁大哥?沈悠游又如那晚纵声大笑道:连武昀将军那种严苛得几乎不近人情的人,我都试探过,梁将军又怎能错过呢? 他语气里的少年老成,似是多年四处奔走的磨练。 言麟道:你真有胆量,还能活着找到我!你找我又为的是什么? 沈悠游坦然接受他稍含讥讽的称赞:多谢梁大哥称许……沈悠游敬佩你的武艺为人,此次拜访,还望受你提携! 这种直白,倒是年轻人不加掩饰的坦率直接。 言麟已经心事重重,只求一片清净,故断然拒绝道:你快走吧,我无心于此。 沈悠游追随他欲步入内室的脚步问道:那要怎样,你才能将我放入眼中? 言麟无可奈何叹气道:以你的武学修为和志气,已称得上数一数二,又怎会有人看低你?只是我无意于此,你何必来追问? 沈悠游锲而不舍,竟大胆伸手挡住他道:我知道,在下如今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卒,不值一提,所以愿追随梁大哥左右,极尽所能做事,他日沈悠游必定会出人头地! 言麟问道:既然你要追随,为何不去找景赫,若有君王提拔,不是更易扬名立万? 沈悠游道:我已受恩与他……陛下,若冒然前去,不过是为他凭添琐事,梁将军久历战火,与陛下并肩而战,追随梁将军更能磨砺斗志,亦与追随陛下无异。……梁大哥,沈悠游愿为王朝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听着沈悠游振振有词,言麟摇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降贵纡尊,更不用再来找我,你我不属于同一种人。 沈悠游道:怎么会呢?梁大哥与我,都甘愿为王朝大计奔波,心之所向不约而同…… 你错了!如今这种局面,是谁也料不到的,王朝大计?言麟干笑了一声,怕是连景赫自己,都从未想到过这个词……你还是走吧。 孰料沈悠游将手一挥,西面八方的半空之中倏忽飞来几个人影,看不清来路,辨不出身形,已稳稳停落在院中,朝梁言麟跪拜下来,那些人面无表情,却恭敬非常。 沈悠游问道:梁大哥,你可知晓南宫全? 东南朔城城主南宫全,言麟从容答道:曾与嶔啸堂齐名,只是未曾与其谋面,内中详情只知一二而已……你与朔城是何关系?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0 章 梁大哥此言过矣,朔城不过小小一座城池,怎能与当初的名震四方的嶔啸堂相比?更不用说如今的王朝,我只是曾受恩与南宫尊主,他亦敬仰陛下与王朝多位贤才,希望受到陛下重用!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如此熟悉宫中情形,言麟瞥一眼地上俯首的那几人:朔城实力一向不容小觑,想必各处都已安插高手。 是。沈悠游干脆地答道:纵然高手遍布,也只是为了私下保护王朝安危,梁大哥,你可知有不少祸乱朝纲的人,还在暗中窥视? 那又怎样?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悠游愿意在暗处除去这些人,为王朝荡尽贼寇! 言麟正欲开口,沈悠游似是害怕言麟再度拒绝,不由分说扔下一句:还望梁将军安好!便与那几人魅影一般尽速离去了。 院中空落,就好像刚刚未有人来过。 言麟不由叹息。 野心勃勃之人,史册上从未间断。这少年,日后又会怎样翻云覆雨? 沈悠游所言不虚。 不出数日,便有动作与消息便弥延起来。通缉逃犯的首级莫名高悬在清晨的城楼之上,面目骇人。无人清楚他是在何处被寻到,如何被枭首,又是被何人无声无息悬挂在城楼。 一时间,全城沸沸扬扬,茶楼酒肆,街头巷议,无人不知,无人不谈。唯有秋影楼,仿佛置身事外般如平素一样疏离与孤立。 谁能想到纱帐下那张冷静淡然的面孔之后,是曾出入过刀枪箭雨,曾气吞山河的无双气魄。 原本无意与景绣一见的景赫,也终于落坐在空空的霜阁里。 从未见过如此秀气的景绣,景赫自然是打趣一番:原来你真是女人……从父亲抱养你回来那天起,我就一直以为你是我兄长呢。 景绣拉开帘幔走下来,慢慢靠近景赫道:你不也是景家不成器的公子么? 景赫笑着站起,第一次发觉数载前从来都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景绣,那身形原来还不到他鼻梁。他走近婵娟冷琴,手指滑过琴弦,道:阿绮小妹也想不到,有一日这把琴的主人居然是你了。 两人释然一笑,从前的不快或者龃龉只成为过眼云烟。 景绣道:你我曾经为敌,如今还是么? 当然不是,景赫端起茶盏,唇间露出笑意:你我虽不同血脉,却始终是兄妹,父亲生前那么疼爱你,若不宽待你,他怕是也不会放过我吧? 他啜一口茶,接着道:所以我才想你安心离去,遁隐世俗。你说你会见过我之后离去,那么今日之后,你是否可以按我的安排离开秋影楼了呢? 景绣沉默着,千头万绪杂乱不清。 景赫追问:或者……你还有什么事情未曾提及? 景绣不知,在她犹豫沉吟之时,一种女子的柔弱动情覆盖了她脸上有意修饰的坚毅。 景赫心中一动,呼吸竟艰难起来,他小心地试探着:莫非……阿姊对言麟的心意,还如同从前那般么? 可是他若无意,我又能如何?景绣低头不让景赫看到她的羞赧与伤怀。 下了许久的决心,终于吐露心中所愿。 除她之外,终于又有一个人知道,她掩饰多年的心意。 出身低贱,孤身飘零,凡事拼一个头破血流,也要将自己摆脱卑微的境地,如今却抛弃自尊与安逸,藏匿在这个不为人知的所在。她不知到底会怎样?真的祈求与那个人相守?从来……这都只是痴心妄想。或许仅仅多一个人知道,也就够了。 景绣凄然笑道:既然你已知道,过两日我真的该离开了。 景赫竟无言以对。 对于绝望的无言以对。 元无一物惹尘埃,心死成灰空留痕。 他推开霜阁那雕花木漆门。谁走到这扇门前,都会猜到门背后躲藏着一位绝代佳人。可她无人知晓的苦苦守候,却无从抚慰?他的脚步徐徐踱到轩栏后,朝楼下看去。 那个二十余年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正坐在楼下等他。 二十多年,景绣也与他相识有二十多年,难道他没有一丝察觉吗?难道他一直置身事外吗?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他与言麟在路上一前一后默默前行,景赫一直盯着自己抓着马缰的手,突然间开口了:言麟,你知道么?阿姊对你……用情很深。 言麟没有停住,亦没有讶异,他的肩背只是稍微顿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是她么? 景赫不解。 那你呢,阿赫。言麟低声叹口气,无限怅惘。难道你……不曾用情? 这句发问刹时攫住景赫心脏。他紧握缰绳的一只手不由松开,顺着罩袍垂下,不经意间触到悬于腰间那枚玉玦,直入心底的幽凉好像是要侵占他一般弥漫开来。 有心无心,情已深种。 秋影楼上,云绮用手帕轻拭着婵娟冷琴和它优美的丝弦,这把琴在她在她心中应是始终纤尘不染。即使快要步上隐世的漫漫归途,也不能怠慢。 窗外无风,帐幔突然难以察觉地微微波动。 她惊觉停住手,手移到琴尾,那里正是婵娟软剑剑柄的楔口处。 4 4、第四章 爱与死的挣扎 ... 那封信函从清晨起就被搁置在言麟书案上。 不知是谁传书,也不知是谁执笔。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1 章 从宫中匆匆赶来,一夜空落的房中,那封留书显得突兀。 西塞政变,风起云涌,毗邻的南荣王朝已隐隐察觉,不得不商讨对应之策,在疆图中高低多变的地形里找寻退路非是易事,故而此时归来的言麟有些疲倦了。 他看见那封信函,心下很是奇怪。 它确实是突然出现在他房中,府中没有任何人见过谁为他送来,就好像它一直在那里夺人眼目一样。 展开信来,龙飞凤舞的字迹立时如同一个惊雷,划空而过。 那是沈悠游的手笔!! 一路纵马飞驰赶到秋影楼,楼上楼下依然空空荡荡,寥寥无人,山风满楼,纱幔狂舞,这阵风吹起阵阵不寒而栗的冷意。 一步一步,走上霜阁。 一步一步,移近那扇雕花门。 一步一步,靠近窗口,佳人曾低眉拨弦的闺帐外。 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他,静静的,已经全然无法言语。 言麟的心慢慢冷却下去,几步跨到景赫身边,看到他面无表情,呆呆瞪视怀中的阿影,他的阿姊,景绣。 他的双手紧紧抱着她,几乎嵌到阿影已经冷却的身体里。 言麟蹲下慢慢扳开他的手,看到阿影腰背后的血已经凝固,两道伤口,正是沈悠游那双链刃。 伤口很薄,那深度却足以致命。 言麟伸手扳过景赫的脸,强迫他的视线转移,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崩溃着倒入他怀中,全身上下止不住剧烈的颤抖。 言麟欲开口,却发觉自己已经沉重的胸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在心中一遍一遍喊着:阿赫,不要再看了,不要看了…… 婵娟冷琴上落下一道血痕。然而丝弦依然银亮雪白,余音悠悠。像是在等待谁来弹拨。 ……景绣,其实你的心意,我从一开始就明白。 不是你化身为阿影的那一刻,而是早在你还是景绣的时候。 你欲盖弥彰的掩饰,你转身之后的失落,再如何敛在你坚硬的躯壳下,那么久的岁月里也不会密不透风。怎会不知。怎会不知? 只是不该装作不知! 否则你不会离了平静逸然,千山万水只为寻君,更不会平白遭受恩怨遗留的相杀。 云绮小妹的孤静的坟茔旁,又添一座新冢。 这是除了景赫与言麟之外,无人知晓的下葬。 言麟甚至觉得是不是当初应该娶她,那样至少不会酿下今日,玉殒黄泉的劫难。 天空特别明澈。远远地,可以仰视到几只鹰隼在高远的穹窿下盘桓,某一处流云的渊薮,是最后的归宿么? 灵玑山的风依然清冷得不染世俗,埋葬在这样的地方,芳魂是否真正可以安宁? 景赫多日未舒展过的朗朗笑颜,宛若与那一缕归魂一起消失了。再这样郁郁寡欢的下去,他怕是会折磨得自己憔悴不堪。 忧思一路萦绕,郁滞难解。最后,直到进入帝都时,言麟终于尝试着探询道:阿赫,去环龙寺静养几天吧。 嗯?正在哀思沉闷中的景赫看了看他,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这个听起来陌生的所在。 是了。南荣煦在位时,环龙寺乃是皇家敕造的寺院,离帝都不过数里,香火旺盛、香客络绎、更有许多大师来此宣讲弘扬佛法,是南荣煦每年皆会巡幸拜谒之地。后来景赫如同赶走宫里大部分奴婢侍从一样,也遣散大多僧人,关闭了寺院,只留几名僧人护持,专心礼佛,因此十分僻静。 难得的悦容在景赫唇边抹开:难不成你要我去念佛经,拜佛祖么?佛祖见了我恐怕也会皱眉头的。 这些你我大概也做不来,只为那里的清静能使你心安,言麟道:只要你想,就带两三个人过去,不会惊动谁的……景绣的事情,除了你我,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看景赫默不作声,言麟继续道:若你担心会耽误诸事,等到回来看到案头堆积的章本又要心烦,那便让我兄长每日着人送来,可好? 景赫沉思着,不怀好意地笑了:也好……我们很久都未独处过了,像我这么自私的人,这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间已至寝殿,皎容正在寝殿门口等他回来,一见他走近,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又去哪里了? 景赫上前牵住她的手道:我不过去了一回灵玑山,还劳你如此忧心,站在风口里等我,快进去吧。 皎容娇嗔道:你这几日好像有心事,也不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怎能不担心呢? 景赫笑道:是有一点小小的心事,所以我想去连环龙寺几日,养养心神。 什么?你要去环龙寺?皎容的记忆中,那个地方同样陌生:你去环龙寺做什么? 景赫双手合什,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去参悟佛法,以求内心平静。 皎容道:你不是向来都对佛法嗤之以鼻么? 景赫道:从前是,如今不是,如今我已痴迷佛法,故而想到去环龙寺清修,你不如也随我去吧? 那种地方还不如这宫里呢,皎容面露难色,果然中了景赫的欲擒故纵:寺庙里又湿又冷的,我的病最忌那种地方了…… 环龙寺果然宁寂得不像地处尘世。 几棵参天的古槐当了屏障,将寺院里里外外自然而然的隔开,浓叶之间是虬结如铜臂的枝干,不知源于何处的泉水细流绕过隆起的树根,汇成一池碧波。 僧侣们早课的诵经声,惊动了檐下栖居的飞燕,上下穿飞,朝光自遮天蔽日的枝条中投射下来,穿透了潮冷的晨雾。 这是真正的无人相扰。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2 章 唯一的相扰,是每一日傍晚马蹄过寺门而来,那是宫中的文官送来文书。言麟每日去寺门收取的时候,都会与寺内的裕戒方丈打个照面,裕戒方丈数次似要开口称扰,却退下了。 言麟心中纳罕,终于有一日,再遇裕戒时问起那事端。 裕戒道:二位施主一再明说不想人清扰,故一直未曾提起,每日都有一个少年来敲寺门,说要找二位,被贫僧相阻后,等候很久才会离去。 沈悠游!这个名字一闪而过。言麟有些气结,命裕戒打开寺门去寻他。出了寺一直走至一条溪边,果然那沈悠游呆坐在溪边,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言麟走上一步,河中映出他的倒影,沈悠游惊觉站起,一只脚不慎踩在冰冷的河水里。 明日不要来了。言麟简短地吐出几个字,回身便走。 梁大哥,我错在何处?沈悠游竟有些不平,在他背后一喝。 你是错了……弥天大错。你可知道,那个人是景赫的姐姐? 我岂会不知?只是她与陛下并无血脉之亲,反而各为其主,兵戎相见,既然她重现帝都,她的存在,就会对你们造成太大的威胁……沈悠游自以为有理有据。 威胁?言麟喟然叹息,她只不过是一个很会伪装自己女人,你不明就里,也不知人情…… 陛下为当世王者,王者之路,不需要顾念人情! 好血腥残忍的“王者之念”,好无情无义的“不顾人情”……言麟回头看那少年,问道:这便是南宫全为你所灌输的争权夺势之途么?或许有一日,他或你,能成为无情的王者,但是景赫不会如此。 沈悠游迷惑了。 你可知道,景赫本来已经要她退隐,她本来隔日就会悄悄离去,你这样做……让他失去最后一个至亲,若他要找你寻仇,也不为过! 竟会是这样?!沈悠游料想不到的内情,他乱了头绪,你……你不会要来找我报仇吧?他撤开一步,已成退势。 我答应过景赫……不为难你。言麟身上并无杀意,他冷语道:所以今日我不想让自己的手染上血腥,你快走吧。 他身后立刻水花迸溅,是沈悠游纵身离去。言麟拿起手中那一叠文书,上面留下了他深深的指痕。 他折身回到厢房,景赫一看到他进来便问:今日怎么去这么久? 与裕戒大师稍作谈论,故而晚了。 哈,你和和尚居然也有话能说这么久,好稀奇!景赫正在感慨,看到言麟逼近了他,手里是那一叠书卷:你……干什么? 已经堆积了几天的事务,难道你就不打算看看么?言麟一步一步靠近,眼中放光,一脸坏笑。 景赫额头沁出了汗珠,嘴下道着:今天怎会如此湿热……我是该出去……他一下子跳到门口,推脱的一干二净:这些都交给你了。 他闪身出了厢房去沐浴。 言麟无奈叹口气,只得坐下来批阅奏本。 天色垂暮,环龙寺的钟磬声悠悠响起。这一百零八声的钟响,徐缓庄严,宏大绵长,余音袅袅,渐渐归于寂静之时,下一声复又响起,萦萦绕绕未曾断绝,言麟虽鲜谙佛法,也觉得这暮鼓晨钟的清幽直入心脾,不由得凝神端坐,将心绪集中到手下的朱批上,不到半个时辰竟自昏昏沉沉睡去了。 待景赫步入厢房,周遭已然笼罩上朦胧的暮色。他掀起竹帘,只见言麟侧枕在案上,衣袖下堆着一叠书卷,手中还握着笔。香炉在一旁萦绕着缕缕轻烟。 他蹑手蹑足走近他身旁,轻轻抽去他手中的朱笔,偏过脸静静凝视他的沉睡中的眉眼。 看了多少年,多少回,日日见,时时见,竟然从来都没有生厌,反而历久弥深。 只觉得窒息中,神魂已被他摄走,景赫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他眉宇的轮廓温柔地抚画起来。 半睡半醒之间,言麟被景赫的举动惊醒了,他昏昏然支起身体,看着景赫刚准备开口问什么,唇就被他的堵住了。 一瞬间他完全清醒了。要说的话只在喉咙里打转,景赫柔软的舌尖滑过他牙关,他便用舌推拒着景赫细腻的勾缠,他们的亲吻反而因为他的推拒更加缠绵起来。互相舔舐吮吸,互相仔细地感受对方起伏不定的气息,只想吻得更深切,更忘我,更加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言麟的双臂在不知不觉中拥紧了他。 许久,两人才在气喘连连中分开,景赫面孔微微铺上一层绯红,他看着暮色下眼眸中笼上一层迷情雾气的言麟,低问道:你……想说什么? 言麟笑了,轻描淡写地道:阿赫,佛祖正在看着我们,不敬啊。 景赫用指背抚着他下巴的棱角,凑近他耳边笑语道:佛祖真可怜,千百年都不能体会凡人的快乐,或是他们早已厌倦了凡人的悲欢……太过无聊了,你能相信这样的佛祖么? 言麟的笑还未在脸上褪去,他早已忘了方才要问什么,听了景赫哂笑的话,更是展颜道:你这个疯子,我只信你。 景赫的头靠在他肩上笑个不停:大胆狂徒,胆敢藐视佛祖! 他一边在嘴下嘲讽讥笑着,一边抬手拉开言麟束发的长长发带,发带随着两个身体的相拥飘飞叠落到地上,言麟背后一凉,贴到冰冷的墙壁上。 他垂发下的面目竟然多了几分妖惑,愈加狂放了。 他面前的人,莫非是现世的修罗么?景赫痴痴地想。他的手在他发鬓边摩挲。 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的气势,仿佛两点黑色的嚣张火焰,嘴唇的线条刚中带柔,狂妄地挑战神灵,翻腾到天翻地覆的修罗背后,是纵使轮回隔世也难舍弃的狂烈的爱意。 景赫捧住他的脸,覆上了更热烈的吻。原本嘴唇有了一丝冰凉的言麟,随即迎合着这滚烫的呼吸,一起掉进了怎样都不够的痴缠里,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也为之沸腾起来,脸颊发烫,心神迷醉,与背后的冰冷互相冲抵。 言麟闭着眼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和他手掌上那种心旌摇荡的力量,将唇贴近他耳边,伸出舌尖去触碰舔吻他的耳廓和耳垂,唇齿有意无意擦过敏感的肌肤,他断断续续唤着他:阿赫……阿赫…… 景赫的双手在须臾间丧失力量,浑身浸入了酥软之中,心跳得不能自己……这令人晕眩、故意惹火的举动……他不禁愈加贴紧他,侧过脸轻咬他的脖项,忽而轻轻问道:言麟……上一次……我弄痛你了……,我…… 言麟睁开眼,发觉眼前呼吸不定的爱人眼里,不知何时偷偷蒙上了一层疼惜的水雾,他的心里也袭过一阵酸楚,手指轻触他湿润的眼角,柔声沉厚地低语:傻话……因为是你我才……不知为何,喉头被一阵涌上来的心痛哽住,说不下去了。 随着他无言的宽宥,景赫笑着拥紧了他,几滴泪水跌落到他的肩膀上,顺着他肌肉硬实的线条滑落下去,渐归于无。 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 最后一截沉香挣扎着燃尽,忽明忽暗的火光微弱地闪动着,香气已快飘散殆尽。在这种香气快要隐去的时候,又浮起一种若有若无的、含一丝药香的甜腻。 在这冷香的漂浮中,最丝丝入扣,最直接的爱欲消融渗透入彼此的最深处。 最深入骨髓,最不分彼此的拥有相互交合,醉人心魂。 最竭尽所能、最极致地索取对方身体里的炙热,然后一波又一波、一次又一次的缱绻交缠,仿佛永远没有休止,也不愿休止……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3 章 疏冷清寒的弦月在云海中投出淡淡的光华,万物皆被施上这一层清辉,聚散只恍若飘动移游的瞬息云烟,荒凉冷寂夜色下,只有相握相扣的的两只手,才能留存彼此掌心中里唯一的爱意与暖意。 景赫贴近言麟的胸口,倾听他心中依然弥留在爱欲中急促的心跳,逐渐变得沉缓,于是安然睡去。 梦中他也紧拥着身畔的人,握紧他的手指,就仿佛生怕他是一个天明便会消失不见的神魂,紧紧相缠的一瞬间,他却只握住了了无行迹的空气。 景赫的心猛地一沉,惊醒过来。 枕边已空。 他惊惶地披上衣袍,喊着言麟的名字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院中薄凉的月色里,那个黑发黑眸的修罗正在与他的剑尖一起舞动,几片飘摇的飞叶被他的剑气带动,飞旋出优美的弧度。 听到景赫的疾呼,言麟剑势一转,迎面而来。刚刚片刻的失去,令景赫依然压不下心悸的慌乱,他失去了出手的反应,伸手硬生生抓住言麟的剑锋。 殷红的血从掌上渗出来,顺着手掌 4、第四章 爱与死的挣扎 ... 、手腕,直流到肘背……言麟手一抖,没有想到景赫如此的失态,他轻轻一拉,将景赫拉入怀中。青锋“哐当”一下应声落地。 你可知我的剑锋稍稍偏离半寸,便会将你刺伤?他展开景赫的手掌看他的伤势,语气中有些自责:……我不该以剑试你的…… 景赫的面容惨然,从言麟掌中将手抽出来,冷冷地道:从明日起,你不许无故从我眼前消失! 扔下这句话,他负气转身欲回厢房。垂在袖中的手血流不止,一路滴落在石道上。 站住!言麟在他身后厉声喝止,语气也生硬起来:倘若我消失了呢,你又如何?! 景赫一动不动地伫立着,默然不语,面孔浮现出挣扎的痛苦和茫然。 倘若我消失了,你是否又将过错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言麟一字一句的说着,他心中隐隐作痛,看见景赫的肩膀在冷风里抖了一下。 你是否依然以为你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包括我? 景赫深吸一口气,微仰起头合上双目。 但是,我告诉你,无论我是生是死,都是你不能决定!生死有命,不会因为我们是何种关系而有任何改变,就如同那些人的生死与你无关一样,命不由你! 这逼问似乎愈来愈冷酷,言麟朝他走近两步,继续道:嶔啸堂三千教众顷刻覆灭,这是早在你在成为尊主之日料想得到的吗?你只是想解去常年来困扰那些教众的明翳散之毒,然后让他们自由,是不是?纵然你聪敏机智,又怎能料到阴狠深沉的南荣煦暗藏伏兵,你以为你真的算得过他么?他逼我们出手在前,我们反击在后,没有退路! 阿绮是尹将军唯一的女儿,尹世伯死于战乱,阿绮不得不替代她父亲,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与意志,你能左右他人的意志么?她甘愿死在你我手下而不退却,你能劝她苟且为生么?即使她死在我手中,她依然毫无怨尤,依然是我们的小妹!况且战场上下,情势莫测,不容人情,一念之差,便会牵连更多无辜,你与众将披靡百战,又怎能不知? 景绣本无意让你知晓她藏身秋影楼,只是我,我的推拒才使你我三番两次劝她离去,若非如此,沈悠游又怎知她的存在?真的有错,错也在我,我一开始便该接受她甚至娶她……是不是? 景绣的名字牵动言麟心中莫大歉疚,他气血翻涌,眼眶发红,眉宇间流露出无法抹去的哀伤。 顷刻间,四下里惊人的死寂。唯有夜风宛如泣诉。 景赫没有移动半步,目光中仿佛能映出那一天,那呼啸得刺耳的风。 言麟颀长的背影对着他,阳光铺天盖地如滚烫的铁水一般浇灌下来,他听他的声音,像梦魇一样遥远:你不忍是么?你不忍看阿绮妹妹亡在你剑下……那么,让我去。 云绮合目的安详与不舍。她身前的琴余音未绝。言麟持剑的手还扬在半空。 回头,景赫立于门口,一阵风洪灌而入,再一次,迷人眼目。 言麟不去看他,缓缓说道,阿赫,你来了。 他衣袍翩然飘过,衣襟上斑斑点点是剑上的滴下的热血,景赫闻见那丝丝腥香,惊心动魄的一阵沉默。 如今也是如此沉默。 他身后接近疯狂的男人,难道将剑刺入云绮柔软胸前的那一刻,会真的忍下狠心?会真的抛下无法磨灭的深情重义? 他浑身发凉,不敌冷意,身后的人跨上一步,从后面拥住他。 好温暖的胸膛。 他用那只受伤的手握住言麟的手,笑笑说道:言麟,那把琴你放回屋中了么?为我弹琴吧。 素衣端坐,冷弦颤动,水与火的撩动只在他指间。 世上大概不会再有如此清冷的琴声了。 纵使合上眼,幽咽如冷泉的流光也不曾断绝,月光凉如水,凝弦清如风。 从前的时光都在喧闹躁动中度过,哪怕是少时,也总有娇俏的云绮与他们笑闹。而这几日,安心闲适,静静相守,日升日落,光阴流转不知时。凝视的时候不会再有旁人,像孩子一般放肆亦无妨。 若不是这日午后驿官的快书送到,他们只怕会永远沉溺进去。 可以嗅到百里加急风尘仆仆的沙土味道,这沙土,与于阗国荒漠中的沙土是一样的么? 终于,西塞的茫茫莽原,下一个要征战的地方,就在眼前。 5 5、第五章 你的牵绊 心的自由 ... 浓重的黑云迫近帝都,在城头积压翻滚,天地顷刻沉入黑暗,朔风在阴云之下如困兽般盘桓,四处流窜,风中挟带零星乱雪。 战火业已烧及帝都的城外。 尹云绮凝视着低沉的欲催到城垣的积云尽头,似有一线血红,那大概是坠落残阳的最后温热。突然间狂风自窗灌入,吹得檐角铜铃狂摇乱摆,屋内案上书卷漫卷,帘帐翻飞,云绮长叹一声,起身逆风合上纸窗。 皎容默默走到她身后问道:今日战场上,尹将军有下落了么?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4 章 尹将军,即是云绮的父亲尹尚卿。 尚无。尹云绮抿唇答道。 皎容愁容满面。 云绮依然咬着唇道:父亲多半是生死难卜了,若有一日他战死,我便代他出征。 往日笑语烂漫的阿绮,今日难得只言片语。皎容默立片刻,终于央求云绮:阿绮,你让我走吧。 阿绮伸出手来,点一点她眉间朱砂,笑靥勉强:此时出去,你要去哪里寻你的叔伯姐妹?即使找到景赫哥哥,他必定也无暇照应你,你不妨再等三五日,大概就三五日了吧……大军便会进京,那时他定会派人来接你,我为你做的琴也会做好,你便携琴离去,我们……或许也再不会见面了! 说着阿绮抱出尚未上好弦的琴来,置于案上,皎容上前端视,只见那琴不似寻常古琴,琴身带弧,弯如半月,棱角柔和,弦若银丝。皎容一见便不能释手,她叹道:这么美的琴,可惜我不会弹琴,你也没有多少时日教我了。 阿绮笑道:这把琴名曰“婵娟冷琴”,不只琴美音美,还内藏玄机。说着阿绮手入琴侧,着力一抽,室内顿时一片雪亮,流光四溢!皎容细看,那是一把薄如锡箔的软剑。 婵娟琴连同婵娟软剑,都是阿绮为你做的礼物。云绮合上软剑说道。阿绮喜欢为每一个喜欢的人做礼物,所以为父亲做了长靴,为言麟哥哥做了玉玦,为景赫哥哥编结剑穗……皎容,你我相识时间不长,但情同姐妹,也应为你聊表心意…… 皎容的手轻轻抚上琴弦。 时至今日,她依然没有通晓音律,这琴不知辗转几人,才能使她又见,这把琴竟变得如此陌生,有一种始终不会属于她的感觉。然而历经两次战乱兵燹,它却依然像云绮制成之日那样,明净剔透,光华流泻。 手下不能成曲。 她任性地跑到军营中来,但愿能多见景赫几面,然而她真的来了,也是日日空守,望眼欲穿,比起他对她一贯的柔情细致相去太远。 匆匆得见,匆匆离去,虽然他像几年前交战王朝旧主南荣煦那样意气风发,披荆斩棘,然而这种落空让她寞落,甚至有些后悔意气之下离开帝都前来寻他。 帐外传来军鼓阵阵,是暂时收兵的鸣号。今日之战在一片戈壁乱滩之上,地形皆于双方无益,军容兵力一目了然,想必是艰苦非常,不知胜败如何。 皎容慌忙来到帐外,身边来往着零星几个疲于激战的兵卒,向她跪拜行礼,却不见景赫与诸将。 她忐忑地立在帐前寻觅景赫的身影,不多久,他在众兵将中出现,神色仓皇,扶持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那人已经几近昏迷,应是强忍伤势收兵回营。 那不是梁将军么?皎容自语道,连忙上前相扶,将言麟扶入帐内。 景赫心急如焚,已全然忘记皎容的存在,待安置好言麟,他才在围站的众人中愕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急急地低头帮言麟解开衣袍,渡气疗伤,口中高声召唤医官。 皎容一眼望到言麟肋下射入的箭矢,那箭头显然被人涂毒,他的伤口已发黑发青,更有扩散开来的势头。若只是一般的箭伤,他又怎会重伤至此?于阗地处边塞,所用之毒怕是生僻物材,不好化解了。 她悄悄退出帐外,远远盯着医官近侍跑入帐中,进进出出,渐渐地,营中灯火燃起,数盏红灯笼在夜风中晃动,鲜红刺目。许久,她叹口气,又回到那把孤独的琴边,独自坐下。想要说话,立在身边的侍女又太过小心,缚手缚脚,生怕被她开罪,她只好盯着琴弦发呆。 灯烛昏昏,步入景赫疲惫焦灼的脚步。他看见皎容,又愣了片刻,方死气沉沉地走过来坐下。 梁将军的伤毒,能医好么?皎容问道。 若阿绮还在世……该多好……该多好……景赫眉头紧锁,眉间刻下深深的沟壑:这种伤势和毒性一定难不倒她的…… 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忽然他抬头问皎容:你怎么还不回去,让我在这里分心? 皎容无言,一时难以应答。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否安然。沉默良久,她才道出这个意想之中的回答。 明日就回去吧。景赫斜倚在榻上道,他刚卸下战甲,衣衫还未来得及整理,只凌乱地堆着。他声音不似往日里的朗朗明快,而是低沉得快要听不到,也在极力柔声,压制住内心中不断膨胀的急躁苦闷:你怎么就这么冒冒失失跑来了? 战时已过半年,我想来见见你也是常情啊!皎容埋怨道。这么久了,难道你也没有一点记挂我? 怎么会呢,景赫笑了,想要提起的嘴角却硬是向下弯去,皎容总觉得他这个笑容还带有意一丝玩世不恭的敷衍:我怎会不记挂你?这个地方太多危险,你总归不该来的…… 帐内灯烛忽闪,一名医官来报。 景赫仰头半躺着,飘忽的目光落在军帐的穹顶上,动了动嘴唇:怎样了? 那医官低眉答道:梁将军的毒性已经扩散……虽可用汤药与外敷坚持几日,然而终究需要对症的解药,否则…… 景赫不耐烦地道:你便说有方无方,是难是易! 医官的声音再度低下去:这毒确实罕见,属下与几位医官都无方可解,也翻遍随身医书,仍然…… 别说了!退下吧。景赫摆摆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 他的神色愈发凝重了。 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呼吸,都高悬不下,这种无边的恐惧,这种熟悉的痛觉,这种深深的无能为力,这一次,却比以往都来得强烈,几乎压制着他无法言语,举步维艰。 皎容原本想要发泄的怨气,被景赫阴沉难看的面色尽数压下。只见他始终那么仰躺着,盯着穹顶的某一处,呆滞死灰的目光如同魂魄出窍。 皎容为他斟了一樽酒,刚在手中端稳,他突然间翻身坐起,发狂一般奔出军帐,皎容被吓住了,丢下酒一路追出去,直到马厩旁边。 你要去做什么? 不要挡我!景赫飞身上马,那坐骑也被惊吓得嘶鸣扬蹄,他用马鞭指着皎容和几名闻讯而来的兵将,额头上青筋暴起,前所未有的盛怒凌人:谁都不要挡我!! 这种失控,至少皎容从未见过。 她苍白着脸,踉踉跄跄退开了。 马惊觉着拔蹄而出,顷刻间一人一骑撕开茫茫夜色,扬尘渐远而去。 梦中,有一种烈焰焚身的剧痛,从上至下,侵蚀入骨,不见停熄。 干渴,孤独,四顾茫然,却只能在这火海中寸步难行,找不到出路在何处,找不到他人在何处。只被漫天漫地的火舌包围着,甚至痛苦到忘记何为绝望。 哪怕有一线光亮,一滴清水,一片立足之地,也是微渺的安慰。 却只有,很漫长很漫长,漫长到无限的煎熬。 言麟沉溺在令人窒气的深深梦魇中,终于,感到有些许凉意袭身,却还在意识的边缘挣扎,他隐隐约约听到武昀高昂浑厚的的声音,是在斥责什么。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5 章 终于,终于逼迫自己睁开眼。周遭模糊的情景连同意识一起清晰起来。 几个侍从正擦洗他烫得火热的四肢,低声窃语着:是否该为将军换药了? 门口掀起一阵风,景赫两三下大步跨过来道:我来替梁将军换药吧,你们暂且下去。 他眸间纯然的笑意,似是不曾经历这几日痛苦惊惧的悬心与煎熬,仿佛言麟的清醒是如此顺其自然,不费精神。那一日的狂乱,烟消云散。 扶起言麟,景赫微凉的手指划过他肌肤,他惊道:你怎还烧得这么厉害,浑身虚汗? 言麟笑道:怪不得适才我在梦里皆是一片火海……武昀将军也在门外么? 景赫慢慢解开缠过言麟半身的,已被汗浸得半湿的纱布,说道:他又摆了太上皇的架势……你可千万被对他说……他誓死谏言,这几日一直絮絮叨叨,责怪我独自去找解药……真是大惊小怪! 他用酒与药粉清洗着他箭伤的伤口,刺痛不由使言麟绷直了脊背。他吃痛着问:解药?……你这个疯子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哈,景赫难掩得意之色,那夜我去敌方营中寻解药,那蛮夷头目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竟以为我会偷袭他们,不知我所带兵力多少,就乖乖把药给我了…… 猛地,言麟抓住景赫上药的手腕,勒得他生疼,直直瞪视着景赫故作轻松的脸,两个人像是对峙般静默了片刻,而后,言麟松开他,侧转过身去。 你果然……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伤口的撕痛与袭涌的心疼下,言麟握紧的手指深深嵌进掌中。 景赫一言不发,一下子从后面贴上来环抱住他,一身露气带来丝丝寒凉。 他用还带凉意的唇,轻抚着言麟身上那些久历沙场而留下的深深浅浅的伤痕,像是渴望那些伤痕能在亲吻下消失痊愈,他的气息在言麟身上一寸一寸拂过,手指在他身前扣紧了他,言麟僵直着背对他的身体松弛下来,手不由自主地压上他手背,与他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磨人心痒的释然。 言麟笑着道:你再不上好药,我的伤口怕是要开裂出血了,过几日怎么上战场? 景赫贴着他的背也笑了,将头埋在他后颈轻吻着:你多休养一些时日吧,痊愈了再去。 等到痊愈,那还有我用武之地么? 这么说你是不放心我了? 你这个疯子谁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明日一时兴起,就说降了于阗,也未可知。 这倒是个结束战乱的好办法…… 塞漠的天总是湛蓝高远,风沙停息时晴空万里,暴风卷来时却飞沙走石不见天日,战鼓声声,在这漫天沙砾的呼啸里都变得渺远。 言麟负手伫立在营地门口,眺望一望无尽的荒漠。 他的伤势已趋痊愈,只是偶尔还会隐隐作痛,当他立于天地之间,天幕四垂,满目旷远,无垠辽阔时,那伤痛似乎也微不足道了。 鏖战持续日久,这数日苦战早在景赫的预料部署当中,自然没有他之位列,他只需静养,操教守营的兵将即可,无所事事下,言麟倒也有些耐不住了。 黄沙尽头远远出现两个人影。 仔细看去,是传报的骑兵。 那两人裹尘卷沙一路疾驰而来,看到言麟立在当口,仓促地滚鞍下马来,跪下急报:将军,西南方遭遇伏兵三千,急需援军! 怎会如此?! 于阗已经将全部兵力集结于东边,西南怎会突现伏兵? 那东边荒凉中包裹有一大片绿洲,如同汪洋中一座孤岛,即使弹尽粮绝之时,两军陈兵东边也会支持数日,因此势必为兵家必争,而西南则是一览无余的荒漠和时而流动变幻的沙丘,行军那里不仅迟缓难行,还易迷失方向。 于阗地处塞漠,或许是习惯使然,使他们能够在沙漠上如履平地,突出奇兵,前后夹击。 一时难敌的景赫与武昀只得撤后五里,歇息片刻再作计较,恰逢此时,言麟的援军赶来。 倦意从生,盘膝而坐的景赫眼前为之一亮,跳将起来跑至方下马的言麟面前,紧紧抱住了他,大笑起来:你果真不肯听我的话呢! 尘土面满,战袍染血,稍显狼狈,唯有漆黑的瞳孔还在闪光,言麟抬手拂一拂他脸上的土灰,叹着气笑了,凝视着他那不变的笑涡,如沐春风。 言麟,你共带来多少援军?景赫望着他问道。 言麟僵了一下,柔和的笑容化为一声冷笑:怕不止有我军的援军呢! 嗯,此话何意? 还有另外一支援军,沈悠游的援军。言麟观察景赫的神色道:就在一刻之前,他带朔城众多兵力而来。 笑容僵在唇边。 不及言麟多做详说,沈悠游便出现在景赫视线里,赶上两步,俯身下跪:陛下,沈悠游来迟了! 景赫站着没动,翻飞的旌旗宛若被这紧张的气氛凝掣住。 言麟明了他内心正在翻腾的挣扎,不由得有些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道:你……起来吧。 沈悠游将头埋得更低,手指深深陷进黄沙中,握成一个拳头,流沙从指缝中泻出。 他说……让你起来!言麟上前一步催促,高大的背影投在沈悠游身上。 既然你来了……景赫对着扭曲过的那张少年的脸,嗤笑一下:那便是不来白不来!你带上人马,与梁将军去阻止西南方向那三千精锐骑兵。边说他边翻身上马,对言麟道:言麟,千万小心!战后你我在营中回合! 大军整装再发。 言麟与景赫临行前交错了一个眼神,成竹在胸。就如往日里每一次的眼神交汇一样,是属于彼此的肯定与叮嘱。 这意外突现的三千精锐伏兵,就像从天而降一般,始料未及。 言麟与沈悠游分兵苦战,死伤无数,足足用了一日,才逼退敌军。 狂沙漫卷,军旗斜矗,遍地哀鸿,好在一切都已结束。言麟终于断后回营,所带人马如今只剩下过半,无人言语,都默默行进。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6 章 这征战,到底何时才能彻底告捷?一日一日,守在这片荒漠里,莫说他,所有人都在忍耐。 营地终究近了,言麟举目而望,只见景赫有些残破的帅旗已远远屹立在营中。看来他已回来,于是辛苦中也有了一丝快慰,言麟强打起精神,一挥长锋,将其斜提,快步走向营门。 ……武昀将军?言麟的脚步慢下来。往日驻守关卡的兵卒,今日竟是武昀亲自把守,他心中不觉蹊跷。 梁将军!武昀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照面,板着的脸发白发青。 武昀将军,你……怎会在此? 武昀从来都昂扬果决的作 5、第五章 你的牵绊 心的自由 ... 风,居然犹豫起来,他欲言又止:梁将军……陛下他…… 一阵巨大的心慌袭过……言麟定了定神,问:他……受伤了? 武昀的脸色更加铁青:……是,陛下……重伤而回……你快去看看……他…… 武昀语无伦次还未说完,言麟就发觉自己的脚步竟不听使唤,酸软蹒跚,沉重无比。 他受伤了?还是重伤?怎样的重伤? 脑中的空白来不及思索这些问题,他奔入王帐。 帐中异常静默。帐外的呼啸惹得旌旗刷拉拉作响。帐内立着的人,言麟茫然地看看他们,一时忘记,他们究竟是谁。 没有一个人说话。 没有一个人挪动。 言麟看见一个人。那个人,好眼熟,那个伏在床榻畔的女子。 那个女子的眼神,一刻都不敢分心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周遭的一切开始在眼前晃动起来,光影重重叠叠,越来越不真实。突然间,怎样都走不过去了。 好像有什么在扯住步履,拼尽全身力气,却仍然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 濡湿粘稠的液体从某处滴滴答答溢出来,牵扯着他所剩无几的意识,无痛无泪的苍白,无火无光的昏黑。 言麟的手无意识地捂住胸口。 那个人静静闭上的双眼,终于,近在眼前。他微合的唇还带笑意。只是面容,死僵而毫无血色。 言麟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手指慢慢靠近他的鼻息。 皎容抓住他试探那个人气息的手。有什么清咸的液体,和那种扯动全身剧痛的粘稠汹涌着流过手背…… 不要动他!!!言麟声嘶力竭的吼叫像是轰然炸开的火山,这嘶哑癫狂到扯坏自己喉咙的哀号下,血从他捂住胸口的指缝中迸裂喷涌而出! 大将军……众人扑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赫……阿赫? 谁在唤我? 哈,能这样叫我的人,只有你一个。 只有你。 今生今世唯一的你。 他回头去寻觅,他的身影在何处。 阿赫……阿赫……阿赫…… 雾气茫茫,不辨方向。 若不是这个声音,怕是不会想要停下来。 过少次,你成为我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多少日月,你怀中的柔情成为我渴求着的唯一温暖。 可是我如此害怕。 眼睁睁看着从你身体里涌出来的鲜血,我却只能无能为力。 看着你呼吸渐轻,痛苦难熬,我却无法以身替代。 无能为力。 太多的无能为力。 虽然我害怕没有我,你会寂寞。 你会一个人扣弦,无人聆听。 你会夜不成眠,被冷衾寒,枕无暖意。 可是,他们还在等我。小妹和阿姊还在等我。 那么多的人,都在等我。 阿赫……阿赫…… 让我此生最后一次听到你这样唤我。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7 章 让我此生最后一次听你唤不负责任的我……自私的我…… ……阿赫…… 我能感觉到你抱着我的温暖。 我能感觉到你的唇在吻我,我却无法回应,只能双唇紧闭。冰冷灰白的唇,我真是不负责任。 阿赫…… 这世上最令我心动的呼唤。还有心底抹不去的容颜。 阿赫…… 记住,言麟,我不希望在这个白茫茫的所在见到你。 我唯一的你。 言麟手下接过来每一样景赫的遗物,擦拭得纤尘不染。 好似从无边的梦中醒来,神思却依然沉睡。空洞的,僵直的,无意识的,除却来回擦拭那一个重复的动作。 景赫的桌案上还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未阅的书卷。 可是好安静。 除了皎容和几个侍女整理的窸窣声,和翻看卷页的声音,帐内出奇的安静。 一点点的整齐起来,一点点的清晰起来,往日里他手下草草划写过的痕迹。 案头的最下面,突然露出一张明黄色的布帛。 从未有人见过,他何时写下了这样的词句: “今尚无子嗣,其母雅正平和,无力总领朝政,大将军梁言麟功在千秋,敏思慎行,文韬武略,故传位于斯,众臣务必不得异议,恪职尽忠,辅佐新君。” 这大概是景赫此生中所说所书最中规中矩的话了。 言麟捧着那张遗诏,空滞的眼神掠过那几行字。 这么说……阿赫,你是故意的了。 原来你早知会有这一天。 原来那晚我所说的话对你来说,不过是一阵云烟,过耳即逝。 原来你不是战死疆场,而是去自我了结,你这个不敢面对过去的懦夫! 言麟痛彻肺腑地大笑起来。 辅佐新君? 你要以几行简简单单的字句,就牵制住我的行动么? 你以为不写这几行字,我便会随你而去么? 我偏偏不要按照你所说去做,不要你瞑目,不要你安心!! 我偏偏要折磨自己,让你的魂魄也不得安宁! 你能够原谅所有人,唯独不能原谅自己,这一次,我要你也不能原谅我! 言麟狠命地撕扯着那张遗诏,锦裂之声尖锐地撕裂了安静的空气。 皎容惊呼出声,哭喊着上前来夺他手中之物,他手一扬,那张残破的布帛被扔进火盆里,迅速被火舌吞没。 梁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那上面,写着什么?到底写着什么?!!皎容拉扯住面无表情的言麟的衣襟。 叫武昀将军进来。他说。 武昀正守在那帐外,一贯的一言不发,只不过,他纹丝不动已守了两夜,言麟看到他,开门见山地道:明日准备火化。 武昀双唇紧闭,没有反应。 若你没有异议,今日或许也可以。 ……梁将军,为何要这么着急?武昀红着眼眶,满眼不解。 没有为什么。 武昀瞪视他一眼,道:你有何权力决定如何处置陛下的遗体? 这是他的心愿。 你从何判断? 你无需知道。 只因为……陛下与你的龙阳之癖么?武昀兀地扔过来一句,满口轻蔑。你以为我不知晓这等悖逆荒唐之事?只是顾忌陛下的颜面,万万不能松口,梁将军,如今你还想越俎代庖么?恕我决不能苟同! 好一个可悲可笑的世间……言麟发狂着长笑而起,指着武昀声嘶力竭:武昀,你此刻就可以告诉天下人,我梁言麟与景赫是何种关系,你可以告诉所有人!!你可以去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天下人知道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 快要裂开天穹的狂烈,裹住了景赫的身躯。那赤焰熊熊,在烈火之中,你就该真正自由,化归于朗朗长空了吧。从此以后,你终于不必再莫名的背负许多人的生死。不必担心会失去亲人至爱。 你终于自由了。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半婵娟 作者:一雪lee 第 18 章 你追逐一生的自由。 6 6、终章 秋水茫茫 ... 。九月。落木萧萧,江上霁雾霏微。寒鸦乱点,残阳又去。 江边的小酒肆里,几名来往的行客温着酒祛除那寒霜的湿气,怡情小酌,谈天说地。 深处的角落里,坐着一名玄衣男子。不知不觉中,又是一载寒暑。去年此时……他斟酒一杯,迫使自己打住思绪。萧瑟落拓日久,竟已不知年。 ——这南荣王朝真是晦气,君王短命啊。 ——哈,那个古怪的景氏连国号年号都懒得换,料想也做不长久…… 两名落脚的过客商贾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闲聊。 ——他那样轻易灭了南荣煦,还让众人以为他有多大能耐…… ——听说他其实根本就是个不管事的主,毫无作为,他这一去,说不定还是福啊。 ——也难说,现在帝都之中局势大乱,不过政乱之后,总能有一位强过那景氏,听说最近都城里…… 坐在他对面那个等着他说完话的人,盯着朋友的脸在一瞬间面如土色,竟然动都不能动一下。因为他看见朋友的头,从两肩上齐齐地掉了下来。霎时间血从切断的脖颈里冒出来,一股恐惧的腥热之气和着血浆喷涌在那人的脸上! 还未来得及去细看,那个人的头,也齐齐的从肩上滚落到地上! 酒肆里的人都震惊地噤声躲开,也有人双腿瘫软,吓呆在座椅上。 唯有那玄衣男子站起来,走过那两具已成死人的躯体。 他背上背着一把琴,可是无人知道那把琴中还暗藏着一把剑。 没有人可以说他的不是,没有人可以对他说三道四。一个字都不许。那个男子漠然一视脚边狰狞惊惧的头颅,自言自语道。 他大步走出酒肆,湿寒的雾中,可以望到那微暗半空已挂上一弦淡淡朦胧的冷月。 一叶孤舟在江雾里隐隐飘过。 舟上那个一身乌素的男子静静坐着,耳鬓边飘散的发丝漆黑得盖过了身上的衣袍,他臂中抱着一只素朴的小坛。 他的手缓缓掬起一把坛中的余灰,骨灰随风沿江,在他指缝飘漏了些许。燃烧一生,也不过一捧灰烬。相思无期,也不过化为死灰。 忽然他将手收回来。这是他留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东西了。日夜都和你在一起,我却那么粗心,任你飘零。 男子抱紧了它,不再释手。 何处琴韵低转,何处呢哝又入帘栊。何处两小无猜时,情丝绵绵悄入愁肠。 孤舟与乌衣渐渐飘远,消融在迷雾中。 空余瑟瑟冷辉在江面上漾起层层微澜。 注:于阗国仅为借用国名,请勿与历史对照。 第 18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