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男孩》 正文 第1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一次性男孩》作者:张迷经 文案 醉酒的男孩,坐在黑暗中, 被陌生人偷走一个吻,收获一只写着酒店房号的纸条。 这似乎,是一个堕落的大好机会。 然而,男孩却是一个无性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边缘恋歌 职场 商战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归,李丛木 配角:谷梁权,韦小夕,邓垒,郝姝 其它:都市职场,期望写出一份接近现实的美好 第1章 yht 当宴厅的吊灯熄灭时,程归正从饭桌上抬起头,赫然发现左右位置已经空了。 之前他因醉酒,趴在饭桌上睡得熟,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此时,他只能眯缝起眼睛,迟钝地看着,乌压压的宾客们正退潮一般涌向远处的门口。 莫非已到散席时间? 而就在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时,四围的灯饰幕墙忽而渐变着暗淡下去。等他站直身体,整个宴厅已变成黑黢一片,如同置身在没有月光的旷野,却仍然听得到远处的宾客们发出嗡嗡的声响。 程归用冰凉的手指捏捏发烫的耳朵,想让麻木的感官清醒些,却冷不防地听见一声尖叫。 尖叫是从宴厅门口处传来,戳得他耳膜一震。紧接着,宾客们的嗡嗡声躁动起来,尖叫的声音也随之高起八度——“不要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程归很想去看看,可才一抬腿,膝盖就磕碰到旁边的座位。感觉沿着神经传递到大脑皮层,变成一阵冷不丁的疼痛,叫他瞬时清醒些许,方后知后觉地寻思道:刚才尖叫的似乎是新娘子?随即,就听她又嚎起一句“别亲我!” 嗯?程归歪着脑袋、支棱起耳朵,紧接着听到的几句是“别闹啦”“我要生气了”和“我真生气了”,然而喊叫的气息已经节节败退,抵抗演变成了暧昧。 “喔,”程归轻轻呵出一口气,他隐约想起来了:开席时曾听到同桌的宾客说过,操办婚礼的小伙伴们策划了一个“抢亲”的环节,就是从电影《那些年》里学来的。 此时,宾客们热情高涨,而新娘子的声音,渐喊渐哑,直至被淹没在了起哄声里。 程归放下心来,又重新坐下。他的席位处在这个宽阔宴厅的一角,与嬉闹的门口一带隔着数十张大圆桌,听着透过黑暗传递过来的闹哄声,就像在听收音机一样遥远。 程归坐在桌边,拳头抵着下巴,本以为“抢亲”这种暴力游戏应该和“特价秒杀”差不多,一下下就要结束的。只是,没想到新娘子这么实惠,一时间竟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他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睛,不禁去想:接吻到底是种什么滋味呢? 只是嘴唇碰一下嘴唇么?可是,搞不好鼻子会先碰到吧?那么双方一定要讲究角度,小心翼翼错开彼此的鼻翼啰? 许是思维被酒精解放了,程归甚至想到:如果三个人一块儿接吻,又会是一个什么情形?不会三只鼻子撞到一起,结果嘴唇却无法够到彼此吧。 头脑里闪过这个滑稽的画面,程归忍不住傻笑起来,笑得眼睛眯起。然而,下一秒,他却感受到一阵轻飘飘的触觉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嘶”——他不禁疑惑着抽吸一口气,刚才笑着欠开的双唇闭上了、眯起的眼睛则舒展开,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唇动间碰触到了温热不明体,而眼前影影绰绰存在着一个人形! 在程归的思路凝滞间,那陌生的来人又倾下身来,在他的嘴唇上温柔碾压。程归感受到他滑腻的鼻头擦碰到自己的鼻翼,鼻息间充盈着淡淡酒意,分不清到底是谁肺部呼出的酒精。 处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中,程归的理智正渐渐归位,然而就在他明白过来想要拒绝之前,来人已经适可而止地直起了身。 紧接着,程归感觉到来人用温热的手掌滑过他的胸膛,又停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没说一句话,就像个熟识的老朋友一样离开了。 程归有遗传的雀蒙眼,在昏暗中视力极差,只能竖起耳朵努力去追听脚步的去向,可惜地毯太厚,稍不留神,他的耳朵就跟丢了脚步的线索。 正懊恼着,恍惚之间,宴厅四围的灯饰幕墙渐变着亮起,穹顶上那只装饰繁复的水晶吊灯重新释放出刺眼的光芒。“抢亲”结束了,此前把新人堵在门口的宾客们正熙攘着回归席间,嘻嘻哈哈,笑声和人气再度填充满宴厅的每一寸空间。 一切只发生在黑暗中的一小会儿时间里,程归却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整个黑夜才又重见天日。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黑夜,而是北极圈里那种漫长而神秘的黑夜。简直就是一场梦啊。 第2章 yht 妆容被吻花的新娘子正在席间寻仇,一桌桌问过来“你们刚才谁吻我了,快自罚三杯!” 宾客们互相告密或彼此陷害,不亦乐乎。而程归却撑着他的一双单眼皮,在左右巡视着,试图找到一个举止异常的宾客来,就是那个从他梦中走掉的神秘人。 不觉间,新娘子已经驾到程归这一桌,她把小巴掌往桌面上一拍,逞女王状:“别逼我动手哦,刚刚谁亲了?麻溜儿给老娘从实招来。” 麻溜儿是东北方言。程归是东北人,新娘子却是个地道的上海小姑娘。他们两个再加一个案场出纳员共同服务于同一个地产项目。程归是主办会计,新娘是助理会计,算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也正是这个原因,程归不但要包个体面的红包,还在开席时被她敬了满满一杯酒。 然而平日里,两人也没分啥大小,程归偶尔一句家乡话就会被她玩笑着学去。此时,新娘子更是直接盯上了程归红扑扑的脸颊,拿他开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刚才亲没亲?” 亲?程归不由想起刚刚发生在黑暗中的奇妙经历,止不住去纳闷,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呢?还是自己这次真的是喝大了? 新娘见程归一时语塞,自然怀疑他心中有鬼,忍不住抿起嘴角,作生气样,“看来你有问题呀!” 围坐一桌的都是公司同事,见有乐子,立马起哄,叫嚷着“大问题啊大问题”,唯恐闹不起来。 就算十足清醒时,程归都不是善辩的性子,更别说此刻还被酒精拖着后腿,所以他只好着实又被灌下满满一杯。于是,刚刚振作起来的理智小精灵们又开始怠工了。 “抢亲”本是这场婚宴最后一个设定环节。再经新娘挨桌讨伐过一轮酒,场面已经变得相当混乱。司仪小姐站回台上,替东家说了一串范式客套,之后便叮嘱大家“离席走好,注意交通。”于是,清醒的纷纷拖着烂醉的,从席间撤身。新人双方父母在场中走动着,不时热切地关照几句“钱包别落下,手机记得拿。” 程归用托盘里的湿毛巾擦擦脸,感觉稍稍清醒些。虽然这是他二十五年来,头一遭醉酒,但与想象中不同,他没有任何想要发泄想要酒后吐真言的疯狂冲动,只是觉得头脑和身体都沉甸甸的,反应迟钝,却并不糊涂。于是,他站起来稳稳脚跟,也跟着人群往门口走。 走到厅中时,又遇见了新娘。她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头纱?”程归摇摇头。 她又接着问:“那我男人呢?你看见没?”程归愣了愣,再次摇摇头。 新娘叹口气,放程归走了,末了总算记起叮嘱一句“路上小心,还有那个——小心有劫色的啊。” 程归无奈一笑,被她这么耽搁几句,自己已经成了撤离的落后分子。上海人总是讲究效率,撤席也相当火速。当程归走到门口时,附近的几排位置已几乎全空,只剩一个男人伏在桌子。程归眯眼一瞧,正是新郎在枕着头纱睡觉。 这时新娘正在远处,程归想喊,但还是摸出手机来。新娘接起手机看向这边时,先喊出口的是“我的纱啊!” 程归手指一滑把电话挂掉,转身走出宴厅,来到酒店大门口。两旁的门童都裹着军大衣。一抹寒风刮过,带起凄凄寒意。今天是冬至,即使在上海,晚上也已经冷得打紧。 程归猛吸入一口寒气入肺,只觉清新又凛冽,随手去抚被冰镇的胸膛,却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胸前的口袋里似有东西在。摸出来拿到眼前,竟然是一张貌似旅店小票的东西,上面写着“碧园温泉居801”。 这时,一辆车从地库开来途径酒店门口,车窗里探出一个同事,跟程归打招呼,程归赶紧把小票塞进了裤袋里。 “搭我车不?”同事问程归。 程归笑着摆摆手,“你先走吧,我家离这不远。”他就住在酒店南边五公里远的福里小区。而碧园温泉居差不多在酒店和福里小区中间的位置。他坐车来酒店时,透过车窗曾见到过那张雅致的绿色招牌。 待门口冷清下来后,程归走去街边打车,手插在裤袋里,当指头触碰到那张小票时,他不由记起黑暗中神秘人离开时,那只温热的手掌曾经滑过自己的胸膛,许是那时放进来的吧。他原本也有99的把握相信黑暗中的经历并非幻觉,此时被这张切切实实的证据补上了剩余的1。对于100确定的事情,程归不得不思考:黑暗中的神秘人,偷走一个吻,这是不羁的浪漫。但若留下一张写着房号的小票,浪漫便不再单纯,意思更不言而喻——他分明是在问程归“约吗?” 想到此,程归晃一晃七分昏沉的脑袋。他没法辨别这个小票的主人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是ohg,还是真要和自己处对象。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人的性别,虽然有99的直觉,那人是个男士。 早知道今晚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真应该在家里做好应对方案再出门的。不是玩笑,程归的习惯就是如此,他总是喜欢有备无患。只可惜,他可从来没对自己的爱情做过假设,没假设过ta的样貌性格、职业身家,甚至没假设过ta的性别。 到今天整整活了二十五年,程归从来没幻想过爱情。他历来缺乏野心,但是对于花园洋房、环游世界这等事情,他还是偶尔憧憬过,然而,他却从来没预期过自己未来的生活里会有爱情。 这是不正常的吧。或许会有99的人这么断定。 程归在今年夏天时,无意间从网络上看到一个报道,国外的学者发现世界上有1的人是“无性恋”。虽然他没深究这个新奇的名词到底是侧重“无性”还是“无恋”。可是自从知道了这个词,这三个字就会时常在他头脑里露个面,比如在午休远眺的时候,或是周末跑步的时候,以及现在这个特别的时候。 忽然,一辆打着绿灯的出租车停在程归面前。平常,上海的出租车司机是不会这么贸然的,鲜少在路人未招手的情况下就停下揽客。但在这个有些神秘的晚上,遇见一个特别主动的司机显然也合乎道理。 司机摇下车窗,询问程归:“走吗?” 程归拉开车门坐进后排,思绪却还涣散着。 车子起步,司机按下计价器,问程归:“去哪?” 程归想说福里小区南门。如果理智健在,他一定会这么说,但也许是酒精唤醒了所谓的潜意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碧园温泉居。” 第3章 yht 司机爽利地应了一声。 对于说出口的话,程归一向不喜欢改。他有种别扭的想法,觉得说出口的话就像印刷在纸上的字,一定也存在于某种人眼看不见的介质中。如果你改口,就会像在一段整洁的字句上画下一条碍事的删除线一样,这让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别扭。也许因为做会计的人多少都有点儿爱整洁的强迫症吧。 夜间交通顺畅,几个路口都遇见绿灯,车子高速地前行。今晚的一切,似乎都像被上天安排好的一样,齐心协力要在程归二十五年笔直的人生大道上开出一个岔路口来。 程归看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街景,不是没有一丝忐忑的,只能在心中宽慰自己道:就当是送给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吧。 冬至是他的生日,虽然早上按老妈在电话中嘱托,煮了两只鸡蛋吃,不过自己还没有送自己生日礼物呢。眼前这场荒谬的赴约,权当是逛游乐场好了。况且,他对于那个神秘人,还真是存在一点儿好奇。毕竟能干出这样出格浪漫事情的人,应该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家伙吧。 五分钟后,程归走下出租车,看到立在眼前的玻璃体建筑物,没再犹豫地走进门去。挂在门厅的指示牌标志着不同楼层的功能,其中b1层和8层都属于碧园温泉居,其余楼层似乎都被租出去当做了写字楼。 来到电梯口,还有一个拎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士等在那里。上行的电梯打开后,两人前后走了进去。程归先去按8,却发现按不亮。年轻男士说:“8层是客房,要用卡。”说完,他拿出一张磁卡在数字盘的感应区晃了晃,8自动亮了。 程归不好意思地说声谢谢。年轻男士问他:“你也是出差住这?” 程归摇摇头,只说是:“参加婚礼。” 年轻男士“哦”了一声,在电梯到达8层后,先迈步走出,朝左边走廊而去。 程归看着门号的规律,左边是小号码,而他短时间记性向来很好,上学时背课文极快,只是考完就忘,所以现在不用再把小票拿出来确认也记得上面写的是801。 走廊很长,拎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士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程归便立在电梯口没动。如果那个男士就是神秘人的话,他99可能会在电梯里就和程归挑明。但也不排除那1的情况。神秘人一直在暗处运筹帷幄,如果性格足够顽劣,万一即使认出了程归,也想在一同走到801门口时给他一个狡黠的微笑呢?程归不想那么被动,于是探着头,看着年轻男士往走廊深处走。 或许是出于被注视的直觉,那个男士忽然回过头来,程归赶紧假装转身朝另一边走廊而去。从小到大,程归没经历过几次称得上千钧一发的状况,此时小心脏不由地狂跳几下。 程归假模假样地朝右侧走出几步,终于听到身后远处传来开门声,赶紧偏过头,目光越过肩膀看到远处那个年轻男人进了房,却不是走廊尽头的那间。所以,他显然不是神秘人。 程归莫名感到一种放松,转身往回走,他的胸膛里已经鼓足了勇气,打算去把走廊尽头那间房门郑重地敲响三下,然后告诉那个开门的神秘人:这么随便约是不对的。 然而当程归再次经过电梯口时,他毫无防备地听到“叮”的一声响。银色的电梯门展开,里面走出一男一女,其中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扣子没系,露出里身浅灰色的衬衫。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浓密的头发在灯光中闪着矿藏一般的光泽。 啊! 程归霎时顿住脚步,哪还顾得上去找神秘人,他感觉到自己所有的醉意都在这一刻消散。即使再喝上十杯酒,此时也会被眼前的男人所惊醒。而男人身边的女人呢,他还哪有心思去看。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这样一位决计不能再见的旧识。 恍惚间,电梯开始关闭,程归赶紧迈步进去,又把手指重重按在了1上。当两扇关闭的电梯门之间只剩下一道掌宽的缝隙时,那个男人忽然似有察觉地回过头。当他的视线落在程归露出的一点点侧脸时,他蓦然怔住。 而灵敏的电梯终于闭合,微震一下,开始下行了。 靠着电梯光滑的内壁,程归闭上眼睛,头脑里拂过的,是常常莫名想起的一帧画面:自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胳膊拄在木桌上,偏着头避开光线,感受到阳光投射在脑后的热度,而自己挡住阳光形成的阴影就投射在身边人的脸上。那人是个后进生,个子高高的,发育完好得与那时的自己相比,仿佛属于两个不同的物种。听说他很能玩很能闹,可是他在阴影中的脸却是那么沉静,他的名字叫李丛木,正是刚刚怔在电梯口的那个男人。 程归不是没设想过某一天会再遇见李丛木,事实上,他想过很多次很多次,就像患上风湿在阴雨天总会发作一样。可是,他从来没能想到一个根治的药方。他觉得,再次相遇时,不论自己说什么或是做什么,都无法对自己当年的行为合理解释。然而,至于刚才那样见面就逃,如此应激的行为,也着实让他自感羞愧。他刚才,明明抱着1的侥幸,还希望对方没看到自己呢。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程归睁开眼,却见数字盘上的1仍在亮着,抬眼见液晶屏上显示着3f。电梯打开,有一个拿着文件的女生走进来,带着黑眼圈的双眼无力地扫了一眼程归,然后随手在数字盘上按下2。 于是,电梯又在2层停留数秒。终于抵达1层时,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程归真担心会看到李丛木站在门口。如果这些年他的体力没有下降的话,在电梯下行的这段时间,他是能从楼梯跑到一楼的。如果他的性子一如当初,他也极有可能会这么做。 然而,电梯口却空荡荡的,光洁的墙壁反射着程归独自的身影。这让他松下一口气,只是心里却仍是不安稳。 程归迈着大步走到门口,抬头去看感应灯,在玻璃门滑开的瞬间,却见到李丛木正站在对面的夜色中。室内的灯光被程归挡在身后,在李丛木的身前形成一条瘦瘦的暗影。 原来他刚才已经追出了门外。他是以为自己已经逃得那般快了吗? 原来逃不掉的感觉是这般无奈。程归在心中叹息,嘴上只能轻轻地问候了一声“嗨”。 第4章 yht 李丛木没及时回应,只是眼神中带着疑惑,却又坚定地盯着程归看。好一会儿过后,他才皱起眉问:“你刚才为什么躲我?” 没看见你、在赶时间、错把电梯的关门钮当成了开门钮。这些都是可以搪塞的理由。可是有什么意义?逃不掉,就只有认了。心里这么暗示着,程归也不由低下头,似有些投降受训的意味。 忽然,从电梯口传来一连串高跟鞋的声响,几秒钟后,一个女生停在程归身后,气喘吁吁地说:“啊呀,原来你们在这。” 程归转过头,看到说话的女生正一手扶着腰一边张嘴喘气,露出一排洁白紧致的上齿。 李丛木走进门,有些关心地接住女生快没力气拎住的圆筒形旅行袋,边问她:“我说下来追个老同学,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我看你样子那么急,以为有什么事呢。”女生的声音很明快,却又带着那么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娇媚,边说边看向回过头的程归。 李丛木介绍道:“这是我高中同学,程归。”又莫名补问一句,“你现在还叫这名字吧?” 程归愣了愣,没直接回答,而是跟女生说了声“你好。” “你好呀。”女生已经缓过气来了,站直身体,笑着说:“我是丛木的女朋友呀,我叫郝姝,是静女其姝的那个姝哦,不是大叔的叔,也不是小小酥的酥。” 这滑稽的名字解释,让停滞的气氛终于有了一点点流动。 “那个,”程归刚想说话,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接起来是公司的同事,跟程归说有一块打算竞拍的土地要临时改变测算方案,很急,要让他连夜赶工。程归回说:“我这就回家去算,然后邮件你——” 话未说完,手机却突然被李丛木摘过去了。 程归的手还举在耳边,就听李丛木对着自己的手机说:“哥们儿,今个冬至又是周日,大伙正喝酒吃饺子呢,有事周一说哈。”他说完,就“嘟”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程归微微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郝姝从这两人的“互动”中看出一点儿不寻常的意味,眼神里蒙上些许疑惑。李丛木没立即解释,而是低着头在程归的手机里输入一串号码,按下拨号键,然后他自己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应该是想用这种方式存下程归的号码。 李丛木把手机还给程归,才跟女友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说程归,“他这人啊,就是受累命,不太会拒绝人,上学那阵就经常被老师当苦力用。” “是吗?”郝姝看着程归的脸,明明很有光泽很有福气的样子。 李丛木眼中滑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把手搭在程归肩上说:“可不是,老师让他收作业,他就收作业,有人不交,他就站在人桌前不走,直到那人把他作业借去抄一遍交上去。” 听到这,郝姝微微抖肩笑了一下。 李丛木接着说:“老师让他帮忙批卷子,他就在自习课上批。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心里没底的就给他传小纸条,让他多给算几分。他呢,就一板一眼地回纸条说,多给你算几分,就要给排在你前一名的人也多算几分。” 郝姝忍不住笑出声。程归则有些不好意思,并且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李丛木接着说的是:“老师还让他去帮助后进生,一个不思进取只爱玩的后进生。他呢,自习时就乖乖去和那个后进生坐一桌,还给他讲题,帮他复习,虽然他明明是不愿意的,却也不知道开口拒绝。” “我——”程归想说,我没有不愿意。但在李丛木看过来时,他又没说下去,他知道如果他反驳,那么李丛木就有下一个问题在等着自己。 郝姝也好奇地看着,程归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果然如自己预想的一样,不论怎样解释,他都只能是自相矛盾。无解。若酒真能解愁就好了,明明之前喝了那么多。 与其想着怎么狡辩,不如直面吧。程归抬起头,用少有的厚重声音对李丛木说声:“对不起。” 李丛木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顿,随即抬起又落下,沉沉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走,我们找个地方去坐一会儿。” 程归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因为他能感受到那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 郝姝打破尴尬的气氛,欢快地说声“好啊”,先踩着高跟鞋跨出门,指着不远处一家店面跟李丛木说:“那里不错,看着蛮适合聊天的样子。” 程归看过去,是一家咖啡厅,招牌上的名字叫“苦与甜”。 三人走进店面,找个靠窗的卡座坐下。穿着黑色围裙的服务员走过来,问:“三位喝点儿什么?” 郝姝看着桌面上嵌在玻璃中的品目单,说声:“玛奇朵。”又替李丛木说:“给他一杯拿铁。”然后看向程归。 程归一边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10:05p”,一边对服务员说:“柠檬水吧,谢谢。” 服务员收单离开,郝姝略带好奇地问程归:“你不喜欢喝咖啡?” “嗯,有点儿喝不惯。”程归笑了一下。只是单纯礼貌地微笑一下,但因为脸上的酒窝,看起来却仿佛是开心的样子。 郝姝又说:“你声音很好听哦。” “呃——”程归其实对自己的声音最没信心。 在十五六岁时,当同龄的男同学都开始轰轰烈烈地变声,他的嗓子却一片平静。他起先以为自己只是发育晚,比如他是在十六岁时才突然从一米五几窜到一米七的,但当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大学毕业、又开始读研、身高停在一米七七不再变化,他的嗓子却都没粗起来,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要么是上帝忘了给他变声期,要么就是他声音变化得太微乎其微以至于都被忽略了。所以,即使现在参加了工作,他的声音依然过分清澈,好在不尖利,但无论如何都跟成熟威慑搭不上边,所以他从不喜欢在人多的场合讲话。 想到生平恨事,程归略显落寞。 郝姝却没注意到程归小小的变化,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聊天不就应该这个样子么?伸手接过服务员端来的咖啡喝下一口后,她又想起问程归:“你在什么单位上班呀?” 李丛木一边低头喝咖啡,一边抬起浓眉,视线射到程归面前的柠檬水杯上,如果可以具象,就如同物理课本上的折射图。 程归不太擅长没有准备的说谎,可他又真的不想让李丛木过多了解现在的自己,一时为难间只能拿起水杯掩饰性的喝掉一口。 然而,李丛木探视的眼光仍在,程归只好坦白道:“一生置业。” 第5章 yht “那么大的地产集团啊,”郝姝抽抽鼻翼,“我还以为和我一样是小公司呢,我们也是搞房地产开发的,不过别人问我在哪上班,我一般都不说,就怕不幸遇到公司的业主。不瞒你说,我对我们的房子真是没有信心唉。”说罢,还苦笑一下。 程归没想到她把自己刚才的遮掩做这样理解,又联想到地产行业的常态,随着说:“我们其实也有质量问题。问题不可避免的,只要即使补救就好了。” “说的也是,”郝姝耸耸肩,“只不过你不干客服不知道,什么样的客户都有哦。有的客户是抱着让你解决问题的目的来的,而有的就是存心找茬。当年在客户关怀组锻炼时,我差点没忍住就要在沉默中爆发了。”说到难过事,她的表情也跟着变惨,随即摇摇头,似在摆脱不堪回忆,又问程归:“你是干那一块工作的?” “财务。” “哦对了,你刚才电话里说算什么来着。大学也是财务专业吗?那个学校的?” 程归本科时是财务管理,硕士是会计学,但嘴上只回答说:“上海财经。” 郝姝握着咖啡杯,歪头看了眼李丛木,又看向程归,不解地问:“你和丛木是高中同学,都在东北,却跑到上海这么远来读大学啊?” 程归没回答。倒是李丛木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他学习好啊,分数够得上,省里待不下。不过报考之前,他和我说好一起考吉大的,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来真的,心想这兄弟处得可太够意思了。结果放红榜那天,我在校门口看见他名字后面却写着上海财经,当时就以为是印错了,跑去问老师,结果你猜老师怎么说?” 郝姝意识到李丛木虽然语气轻松,但说的内容可并不像单纯怀旧。 李丛木喝掉一口咖啡,不紧不慢地接着道:“老师说,排名在几百位的有可能印错了,但前十名的肯定错不了,那样的分数去上海财经很正常。我当场就跟老师急了,我说我没听说过上海财经啊,那是个什么学校,听着咋像个专科啊。但老师跟我说,我没听说过很正常,我一个才过重点线的人,和全校前十名关注的学校那能是一个层次的吗?”说完他还傻气地笑了两声,然而眼神里却满是凌厉。 程归默默地听着李丛木说话。他讲的都是真的。老师当年让他帮助的那个后进生正是李丛木。 刚开始,两人的相处并不算顺利,但后来发生过一些事情,让彼此都从心里开始接受对方的诚意。李丛木又不笨,进步得很快,模拟考时甚至挺进前二百,再加把劲就能上重点。因为在省内,上了重点线就能进吉大,而吉大的系别又特别丰富,有几个历年录取线极高的专业也适合程归。 于是,在五月里,他们就约定好一起考吉大。相比于程归的成全,李丛木的风险其实更大,因为所有人都在五月里加劲,程归最差的结果是进了不理想的专业,但李丛木报吉大的最差结果却是落榜,而且是极其可能的。 后来,李丛木不负众望考上了。所有人都替他高兴,但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算如愿以偿。因为那个和他说好一起上吉大的人,却选择了遥远的上海。当他跑到程归家里想去问为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人家连房子都卖掉了。程归的母亲本就是江浙祖籍,他早就知道,起先还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母亲的遗传让程归的皮相那么精致,只是没料到—— “现在,能给我个解释了吗?”李丛木盯着程归问。 程归想了想,又想了想,却只能摇摇头,反问:“你以为最坏的理由是什么?” 李丛木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眼睛望着天花板,语气没了刚才的那种调侃,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是吐出口的烟圈,却很清晰——“我总以为你在心里并没把我当朋友,你其实很讨厌我。” 程归闻言,没经过任何思考,脱口而出,却是郑重的声音:“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有把你当朋友,我当时说考吉大也是认真的,后来突然改变想法,更不是要捉弄你,只是一些我自己的原因。” 李丛木追问:“什么原因?” 程归迟疑几秒,抿抿嘴唇,“你知道,我向来不擅长规划前途,不是一个很有目标的人,有时候只顾着看眼前的事。我当时改变志愿,是报考截止前的那天晚上,很短时间内做的决定。只是,不论你信或者不信,就连我自己,现在也说不清当时具体的缘由了,真的。我可以回忆起几方面的考虑,但都是我个人的一些事情而已。” 李丛木盯着程归几秒,发出一声叹息,竟然未再深究,嘴角还弯起个笑容,差不多算得上温柔。 郝姝见场面缓和,机灵地打圆场道:“其实不管怎样,这也是好事一件啦,如果当时程归不说和你考吉大,你说不定还没有动力冲刺呢。现在虽然没能一起上大学,但至少都有了很棒的学历不是吗?” 李丛木看着自己的女友,浓眉微动,眼神里又重新亮起了光芒。那种属于他的特有的光芒。 然而,程归心里清楚得很。李丛木并不算一个理性的人,至少高中时不是。以他的性子,他宁愿结局是自己落榜,也不愿是被朋友欺骗。只不过,过去了这六七年的时光,不知他有没有变化呢?虽然只是六七年,可横跨着大学时光啊,繁盛得如同半生的大学时光。 程归低头去看手机,屏幕的时钟跳到了“10:39p”。桌子上,两只咖啡杯子空了,柠檬水还剩一半。程归松开握着杯子的手,说:“我想回住处了。” 郝姝见时间已晚,便招手叫来服务生。结账时,程归没抢,让郝姝用了李丛木的皮夹。 走出咖啡厅,三人站在路边,很快就来了出租车。郝姝挽着李丛木的胳膊,笑着对程归拜拜,说:“有空再聚”。 程归笑着回应,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后排。然而,就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忽然听到李丛木大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在程归的呆愣中,司机已经踩下油门,车窗上李丛木的倒影迅速后退,消失在幽暗之中。 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生日。程归忽然觉得眼底微微发热。可是,自己却记不起他的生日了。 第6章 yht 程归回到福里小区的时候,刚好11点钟,夜班保安正准备锁南门。程归赶紧大步跑过去,麻利地从那个狭窄的铁闸穿行而过。 听到保安在身后唠叨:“下次早些,不然就去走正门。”程归点头笑笑,眉头却止不住发紧。前一个小时,酒精本已在身体里沉淀,可经过刚才这么一跑动,酒劲又飘上来了,脑袋里有根神经正一跳一跳地痛。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真搞不懂为什么饭桌上一定要推杯换盏。莫非本意就是谁能受得罪多,谁就是英雄? 想到这,程归晃晃脑袋,他在安静的外表下,常常会忽然冒出这种不靠谱的见解与想法,也许真是精力过剩。 走进小区中部的28号楼,爬楼梯时,程归又记起此前同事的来电。那是土地拓展部的一个业务经理,姓殷,每次让程归帮忙测算土地时,都摆出一副心急火燎的嘴脸。不过今天被李丛木半途打断,到现在竟然还没有再来电骚扰,还真不像他的风格。程归眨眨眼,直接把手机关掉了,他可不喜欢被那家伙胁迫着、熬夜盯着excel密密麻麻的方格。 程归爬上四楼,打开防盗门的时候,客厅里没有开灯。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户型。程归与两个男生合租。现在,那两个男生的卧室都亮着灯,所以客厅也不算黑。程归走去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坐倒在沙发上,把冰水瓶子放到额头上镇痛。 脑袋里那根紧张的神经因为凉意终于舒缓些,放松下来的程归却发觉自己似乎压在了什么东西上。他往旁边挪挪身,见似乎是管药膏,当拾起来拿到眼前,看清上面写的大字是“人体润滑剂”时,他赶紧又把它放回沙发上。 虽然冰水还是冰的,沙发也还那么柔软,可程归突然就有点儿不自在了,同时也后知后觉地听到一间房里传来些许不宜外泄的声响。 还是麻溜儿回自己卧室吧。程归站起身把水瓶放回冰箱。正关冰箱门时,另一间房门忽然打开了,里边走出一个男孩子,外表类型很乖的那种。可当他走近程归时,程归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是相当不悦。 他就站在程归面前,却把程归当成耳聋一样大声吼了句:“程归,你回来啦!” 程归眯起眼睛。男孩则把头往对面房间甩了甩,果然那个轻微的床震声停了下来,可只一刹那之后,就又急不可耐地继续,衔接的过程中,似有个女孩忍不住轻哼出声。 程归赶紧躲去自己卧室,而刚才那个大声说话的男孩也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那个男孩叫韦小夕,比程归小两岁,在一家影视制作公司当编导助理,很伶俐也有些小孩子脾性。程归知道他指定是被另一间卧室里的人打扰了,便朝他笑着动动眉。 “你也听见了吧?”小夕问程归,老大不乐意地说:“搞这么大动静,这是在炫耀自己的性取向吗?” 程归被他犀利的句子搞得忍俊不禁,说道:“关上门不就行了。”房门隔音效果还不错。 小夕白了程归一眼,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的耳朵和你的作息一样,提前老龄化了。我现在就还能听见。” “那你就戴个耳机呗,况且你不是后半夜才睡吗?”他们影视制作公司是上午10点上班,下班时间不定。 小夕撇撇嘴,走近窗台,揪掉一根仙人球的刺,有些泄气地说:“关键是我已经形成心理阴影了。心理阴影啊,你造吗?我不光听到了不该听的,还看到了不该看的啊。” 程归知道他爱夸张,就打趣他:“你就当做是先看猪跑跑,以后别人若说你没吃过猪肉,你好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下句来。” “谢谢,我想我还是清真吧。”小夕白白眼,又揪下一根仙人球的刺,然后坐到程归床上,正经起语气说:“咱俩真有必要跟那屋的邓垒谈谈。当初合租时,他说他女朋友读研很忙,只周六有空来过夜的,可最近一个多月都是从周五晚上一直待到周一,这对咱们的打扰实在是太、剧、烈、了。” 说实话,如今这居住密度是大了点儿,程归心里也有些不爽,但他觉得合租这种事总归要相互忍耐一些的。 小夕又说:“其实,我之前已经跟邓垒说过一次了。结果那家伙,他说他女朋友到期末了压力大。我当时被气得都无语了。我要是练过搏击的话,我肯定当场给他个左勾拳。她女朋友来减压,但也不能把压力传递给我不是?” 道理也对。程归吐出一口气,他是今年三月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的,从那时起开始在这个单间住。他打算住满一年就换个独立的一居室。不过最近隔壁的邓垒确实有些过分,让租约里剩下的最后三个月着实变得很难熬。但是,他怀疑这种事情谈起来能心平气和么?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如果弄太僵反而更影响心情。 小夕盯着程归的眼睛,意识到目前的状况还没到程归忍耐极限的那个点上,只能撇撇嘴,留下一句“we’llsee”,就开门出去了。 但是,程归没想到的是,他当晚就被逼到了那个点上。 惯常,十点钟一过,程归就会上床睡觉,所以即使外面吵闹,他也有足够时间入眠。但今天回来晚了,而明天早上还有点儿特殊任务要早到公司,难免有些心急入睡。 然而,就在程归刚有些睡意的时候,邓垒那屋的门就开了,听拖拉的脚步声似乎是她女朋友走去浴室。程归的房间正挨着浴室,很快就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之后似乎邓垒也进去了。 程归脑袋露在棉被外面,叹口气,翻个身,却突然龇牙咧嘴起来。手在被子里摸了摸,拿出来一根仙人球的刺。生气之余他不由警惕,他记得小夕那家伙揪掉过两根刺。可无论如何他也找不到另一根了,但愿它被小夕拿去剔牙了。 程归平躺在床上,把肩窝处的被子裹了裹,听着浴室传出的水声没完没了,只好闭目养神。大约半个钟头后,在他终于习惯了水声即将睡着时,浴室的拉门突然被大力拉开,邓垒和他女朋友说着话回了房,但没消停几分钟,客厅里又传来微波炉转动的声音,接着是锅底摩擦煤气灶的声响。他们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连着,锅碗磕碰声和说话声,简直声声入程归的耳。 在一切总算归于平息后,程归看下挂钟,刚好凌晨一点。这会儿,他不但没有了睡意,反而变得清醒起来,只是头里那根疼痛的神经又开始跳啊跳。他开门去趟洗手间,发现客厅虽然没人在,灯却亮着。鼻子闻到一股芹菜味,似乎是他放在冰箱里的速冻水饺。 被室友吃点儿东西是常事,可程归发现水饺袋子还被扔在餐桌上,里面剩余的几只饺子正在融化。 程归的眉头不禁皱起来。从回来到现在,遇到的这一连串打扰都算小子弹,可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机关枪。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宁愿同住的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也好过这种小毛病太多的家伙。 程归无奈地把水饺放回冰箱里,又拿出那瓶冰水放在额头上镇痛。小夕也从房间里出来了,瞥向程归的眼神里包含一种“itoldyoo”的意味。 程归注意到小夕手上拿着一张纸。小夕也没解释,从格子架上取下玻璃胶,就走去防盗门口,几下把纸贴在了上面,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回了屋。 程归一边举着放在额头上的冰水瓶,一边走去门边,凑近纸面扫了几眼,发现是小夕写给邓垒夫妇的最后通牒:“致邓垒先生及其psone: 本三室一厅的租赁合约上,明确标注常住人口仅能有三位。有人探访,实属正常,但每周在这里留宿三夜就真的让人受不住了。至于访客对于浴室、洗手间、厨房等各种资源的超强度占用,我就不说了。本着以和为贵的态度,请邓垒先生像在床上时一样男人地做出以下选择:a和女友小聚时请去开房。本三室一厅不再接受一周一夜的借口,因为份额已经被一周三夜透支光了。 b另找雅处居住。转租事宜愿为代劳。 韦小夕 (12月23日凌晨1点)” 程归看着小夕写得大大的落款,知道今天这情形注定要起冲突了。而他此时,也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在邓垒发现前,把这个“导火线”揭下来大事化小。估计小夕早料到他可能会这么做,所以十分光明磊落一人做事一人当地留了大名。而另一个选择是—— 程归去卧室找来一支签字笔,回到门前,在“韦小夕”旁边,写上了工整的两个字“程归”。 唉。事已至此。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大吵一架。程归只是不惹事,其实还真不是怕事的人。关掉客厅灯,收起笔回屋,他终于放心地睡了。 第7章 yht 早上七点半,程归起床洗漱,其他人还没醒。出门时,没再管门上那只不干胶,程归就下楼去上班了。他步行去公司需要半个钟,虽然公司九点才开工,但他们小组今天要主持周早会,不得不提前。 赶到会场,也就是公司地下的活动室时,其余三个小组员也刚好到位。他们是同一批校招入职的,算是今年第二新的人。第一新的人也是校招,不过是七月份入职那一批。 因为程归一向少言,所以入职培训的时候,导师就常拿他的内向来说事,以至于所有人都认可了这个“弱势”的标签。大家都说“内向就是少口才缺表现力”,虽然谁都知道这是谬论,但社交不就是彼此交流一下谬论么,所以对于组织早会这种事情,需要口才的主持部分、需要表现力的ppt制作部分,都不劳程归费心。小组长非常善解人意,为了锻炼程归,特地安排他领操。 入职这四十周里,每周一的早会热身操都是同一套,程归本身就作息老龄化注意健康,所以对于那十组动作早就熟记于心。 待时间接近九点,各部门的同事们陆陆续续都来到场地就位。 小组长热心地提醒程归:“你是第一个上台的,千万别紧张哦,有你做个良好的开端,我们早会就成功了一半!” 程归点点头,领下组长的好意。为了一会儿在台上能舒展得幅度大些,他特地走到角落里把口袋中的手机、钥匙、零钱都掏了出来。他此时和昨晚穿的是同一条裤子,翻裤袋时,又看到了那张碧园温泉居的小票。 想起昨晚由这张小票引发的一连串事情,程归不得不把它拿起来重新端详一次。昨晚上只是匆匆一瞥就放进了裤兜,然而此时,他才发现小票的背面竟然还写着两个字——“加油”。是手写的字迹,用的淡蓝色墨水,恰到好处的笔锋透露着写字人的讲究。 这下,程归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了。难道留下小票的人是为了给自己加油?那么昨晚是自己误解了这张小票的用意?也许它原本很单纯,并且是在传递正能量。可是那个吻呢,也是鼓励之吻吗?还真没听说过大陆有这种习俗。 眼下,与会员工基本到齐。程归收住思绪,把小票塞回裤兜,正准备登台一展身姿的时候,却听到操作设备的组员轻呼道“大事不好”,原来他们的电脑和投影仪之间断联了。那台投影仪的接口不好用,一时怎么都连接不能,大屏幕上只剩下“b…”的光标在闪烁“uarereallysb。”组长暴躁地骂了一句投影仪。而那台投影仪的心思向来最难猜,相比起来,北京时间可就谁都知道,此时已到9点整。台下那些此前无论怎么喊停都停不下嘴的同事们,现在都非常心有灵犀地盯着灰突突的屏幕看,而且也不闲聊了,就让这寂静持续着以至于气氛越来越尴尬。 行政部的人用眼神质问程归他们几个,摆出又急又恼的脸色。 程归想了想,看向组长的眼睛,并从他手中抽出话筒,发觉到话筒上还沾着汗。 组长看程归一步跨到台上跟同事们问声早,接着,他就开始一边喊口号一边示范起早操的第一组热身动作:像被烫了一样抖抖手,再像被冻了一样跺跺脚,之后像被抽了一样甩甩头。因为做得到位,所以看起来特别像个疯子。 其余三个组员看着都表示很担忧,他们抹不开面子只是敷衍地跟着动作,而心里却悬着:没有ppt、没有音响,整整十组动作能顺利完成吗? 是的,远离考场加入职场的人,慢慢都会变得没机器活不下去。所以他们从第一组动作一直担心到第十组动作。其实,程归也有点儿担心,他总是担心自己的声音不够洪亮,不够爷们儿。 做完时,程归见it同事已经搞定了投影仪,就握着话筒对台下说:“下面有请我的小伙伴,为大家带来一生大事件。”组长赶紧上台接过话筒,就着ppt开始铿锵有力地播报在过去一周里,发生在一生置业集团的重大新闻。 早会结束后,程归回到五楼办公。财务部是一大片开放式的区域,除了三位大领导有单独的玻璃隔间,其余的人包括各项目的主办会计与助理都在打通的数排长形办公桌上工作。 程归坐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发现旁边贴着“霍宁宁”标牌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粉色手包。几秒钟后,霍宁宁就一边擦着护手霜,一边回到了座位。 程归打招呼:“霍霍,你这新娘子可真够敬业,今天就来上班了?” 霍霍叹口气道:“我也不想啊,谁叫我上次结婚时把婚假都休光了。”她这话很容易让人误解,其实她的本意是说:在男方老家办酒席那次,她把婚假用光了。昨天的晚宴是她在上海的父母主办的,为了招待同事和娘家庞大的亲友团。 程归一边登陆金蝶软件一边随意问道:“昨天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是在碧园温泉居住的吗?” “不清楚哦。”霍霍摇摇头说:“外地的亲戚挺多的,除了几个住我妈家,其他都自己解决的哎。干嘛要问这个?要不我发朋友圈给你问一下?” “不用啦。”程归感觉自己的脸有稍稍发热。说不定在小票后面写“加油”两个字的人,只是在席间随意捡到的小票。如果他决心做一个神秘人,估计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吧。只是,程归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写“加油”两个字呢?莫非预知到今天早上自己要领早操? 心里像冒小水泡一样地冒出各种不痛不痒的小疑问,而金蝶刷出页面后,消息中心里也像汽水一样不停冒小泡:一堆需要程归审核的付款流程单。 程归先没急着点单子,而是把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打开了,急单子的申请人都会给他留言。他先按着留言,把几条急单仔细审核一遍,没问题的点掉,有问题的就用通讯软件跟申请人沟通。 而在软件的留言中,除了与单子相关的,还有两条说其他事情。 一条来自土地拓展部的殷经理,留言时间是今早8点20,内容:“昨晚发给你邮箱的资料先别用,营销部一早说要改预计售价,等晚些时候再测算。”程归在消息右上角点个叉,心里不爽,平时那家伙找自己干活都直接电话轰炸,结果这种消息倒是用留言的,也不怕自己万一赶早就把资料用了,白白辛苦一场。 另一条却来自一个不熟悉的人,名字叫谷梁权,职位显示“人事行政部薪酬主管”,留言时间就在刚刚,内容:程归你好,本季度的t绩效面谈,由我对接你,涉及定岗定级,不知11点钟是否有空?” 程归想了想上午的工作安排,回复说:“有空。” 对方很快回复道:“那就11点在一层3号洽谈室见。” 第8章 yht 程归回复“ok”后,就继续做手头的工作。他自然好奇绩效面谈的内容,但并未太激动。今年三月时,他们一起入职的有二十人,来自全国各地高校,是按管理培训生(t)的洋气名头招聘的。 招聘宣传册上曾说,财务部t的首年发展路径是从案场收银到会计助理,如果进步较快将学习部分主办会计的工作。然而实际上,财务部人手很紧缺,新开项目又多,程归在九月就开始接手主办会计的工作,如今经过三个多月的摸索,日常的工作都已经上手。 同期的二十个t里,除了程归,还有一个女孩是财务职能的,入职时就被分配去杭州,听说现在自主选择要朝税务方向发展。至于七月那批的三十个t里,只有一个财务方向的男生,其人颇有些雄心壮志,在中秋晚会上还曾表演过精彩的武术,可是因为助理岗太缺人,至今还被困在收付流水的业务中。 t有内部的交流群,有几个常驻在项目上的营销t整日在群里诉苦说没干实务被冷藏;也有土地拓展部的t时常发些在荒地上的自拍,发牢骚说组织总派给他这种踏勘的苦力活,说好的高大上呢? 因此,程归觉得自己入职这九个月来,虽然不及几位活跃分子大放异彩,但至少是遵循既定的发展路线,中规中矩走过来的,绩效面谈应该也没啥惊喜可言吧。 所以,直到坐进一层3号洽谈室,程归都还觉得自己心里很平静。当一个穿衬衫西裤的男人拿着面谈材料进门时,程归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和他一起落座。 对方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皮肤略白,显得嘴唇上和下巴的胡子茬异常浓密。他自我介绍说:“我是人事行政部薪酬模块的谷梁权。” 程归微笑一下,说:“谷主管,你好。” 对方却摇摇头,纠正程归道:“我姓谷梁,你直接叫我谷梁就行。” 虽然对方是笑着说的,但程归莫名觉得他的表情略硬,可能是因为他在年龄上长程归几岁,接近三十的样子,颇有些历练的气场。 谷梁先把绩效面谈的意义和绩效评定标准简单介绍了一下,例如在对t考评时,平时表现占50,上个月的述职演讲占30,人事活动及跨部门交流占20。 在此前人事发的邮件里,程归已大体了解过,所以当谷梁问他“有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他摇摇头。 接下来,谷梁话锋一转,去除客套的表象,很直接也还算真诚地对程归说:“坦白来讲,我对你个人以及你此前的工作,所有的了解仅限于表面,只是被委派这次面谈时,才仔细翻阅了你的综合评定,所以当看到你的评定结果是待改进时,我也很惊讶。” 听到这个结果,程归立刻有点儿懵。自己是待改进?他记得邮件里说过评定有三级:优秀、良好、待改进。他知道自己不够优秀,但一直以为能够达到平均水平的,结果现在竟然是待改进? 谷梁接着说:“t都很棒,彼此的分数相差不多,可评级这种东西嘛,我们有硬指标要求,一定要有5至10的员工被评为待改进。” 听到这话,程归进一步明白了,自己不仅仅是低于平均值,按照这样的比例,自己很可能是二十个t里唯一的待改进。他在校园时,成绩一向很突出,参加工作后,他知道自己不善交际,心里预期就是踏实干活当个平均数就好,但没想到竟然还平均不得,既然没能优秀得突出,就变成了落后得显眼。为什么啊? 谷梁做了多年人事工作,自然明白程归此时心中疑惑,就接着解释道:“我在与你见面之前,在上周就已经跟你的直属领导、以及财务副总裁都沟通过。我把这种结果反馈给他们,他们也说了一些意见。其实,你的问题并不算大。” 是么?程归心里已经有些抵触,但也没说什么,而是听谷梁继续。 “我刚才也介绍了绩效评级的几方面因素。你的平时成绩不差,但也不高,这个暂且不论,我们虽然是取二、三、四季度的平均分,但毕竟不同部门的老总给自己下属打分时就口径不一,有的倾向于打高分,有的就比较保守,这个不同部门间不太有可比性。但你上个月的演讲分数很低,跨部门交流上也存在些问题。你自己有意识到吗?” 程归想了想,回答说:“上个月述职演讲时,我确实准备不充分,ppt做得比别人简单。因为直到演讲前一天,我都在金山项目连夜交房。虽然从九月起,我就做嘉定项目的会计工作,但因为我刚从案场和助理岗位轮过来,所以项目上缺人时领导常让我去顶。我当时在金山参与交了1000多套房子,期间还要远程处理我自己项目的工作,实在没抽出时间来制作精美的ppt。” 谷梁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做记录。当程归停下时,他抬起头,问道:“我看了述职当天的记录资料。当时打分的标准有两方面,人事从展示效果评分,确实有指出你的ppt过于简练。但另一方面是财务副总裁杜总从专业角度评定的,你记得当时杜总对你的评价吗?” 程归说:“他说演讲的内容过于基础。” 谷梁追问:“对于他的话,你是怎么理解的?” 程归说:“我讲的内容就是我入职以来,在案场出纳岗、助理岗和会计岗的工作内容,按月度周期来讲的。” 谷梁笑了一下,说到:“但其他人在述职时,展示的是他们写过什么报告,对改进公司经营有哪些见解。你可能会认为,那些东西浮夸,但你要明白,集团培养t的目的何在。t的方向是管理精英。所以,即使入职不满一年,写出的报告、提出的意见本身难说有什么实际价值,但领导要从中看到你想要参与经营管理的意图,而不仅仅是做基层工作,你懂吗?” 程归没说话。但他有把谷梁的话听进心里。他这个人有个缺点,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谷梁的话又颇有说服力,程归一时还没在“被欺负了”与“我的错”这副托盘天平中找到平衡。 谷梁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了局面,总结道:“所以,经过这么一次经验教训,你可以借机改进自己的工作,未来路还很长,不必纠结于眼前。”说着,他把一份绩效确认书推到了程归眼前,又递给程归一支笔。 程归低头看纸上写着“定岗会计助理,职级3c,月薪(含津贴)总额8900元。” 入职时的月薪尚有9000。数字总是把道理摆得很明显:程归担主办会计的责任,但却连会计专员的级别都没拿到,干得工作越来越多,领的薪水却越来越少,原因就是自己只知道干活而不会表达?较劲的托盘天平中,“被欺负了”的那只托盘登时把“我的错”撅飞。 程归把纸笔推到桌中央,“我不认可这样的结果。” 谷梁闻言笑了一下,随手把眼镜摘下来,捏捏眉心。 程归看清他的脸后,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觉得他的笑容硬。谷梁权的五官,若说是狰狞显然有些偏见,但至于是凌厉还是英气,就要仁者见仁了。他的眉眼和鼻梁搭配在一起,特别是眉间的川字纹,让人莫名有种寒意。而他揉揉眉心后,又戴回眼镜,寒意立刻被收敛起来。那副黑框眼镜,仿佛就像安排在凶宅里的辟邪挂件,巧妙地化解了他面部轮廓的冷厉感。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2节 谷梁神态自若,仿佛他早预料到程归会反抗,便不疾不徐地展开攻势:“这份结果呢,只是对过去的总结,未来还在你自己手中掌握。第一次吃亏没什么,根本不必斤斤计较,至少你懂了游戏规则。我相信你工作能力不差,如果懂得调整自己的性格,加强与领导以及跨部门的沟通,肯定会成为一生集团的明星。级别、薪酬,都是动态的。况且,你签字与否,这份结果都会在马上到来的一月份开始执行。” 谷梁说完,就低下头开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位了。 程归也已经听得足够,解释了一下说:“公司执行与否是一回事,但我自己不能承认这种结果。我很在乎我自己对我自己的看法。” 程归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有点儿任性,让谷梁权从手机上抬起眼,目光越过镜片上方直接打在程归脸上。程归已经站起身,说声“谢谢你的时间”,就开门离去。 第9章 yht 程归在楼梯间,从底楼一级一级往上走时,心中难免低落。 此前在刚听到评级结果时心中产生的怒气,已经随着对谷梁说的那句任性话而消散,此时,程归只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平日里,他很少和人辩解,特别是面对面争论,这样的较量会比跑一千米更让他疲惫。 回到五楼后,程归处理了一会儿工作,身边的同事便纷纷离开座位去吃午饭。他自然是没多少胃口的,在办公室安静下来后,对着电脑屏幕发起几分钟的呆。 点开邮箱,程归把通讯录中的三位财务领导选中,又选上谷梁权,然后敲下一封简练的邮件,礼貌并清晰地表达出自己对评级结果的意见。当光标停在发送按钮上时,程归心中不是没有一丝畏缩的,但自己有责任为自己说话,况且他们不是说要自己加强沟通吗,于是没再多想地按下鼠标。 下午,程归一直坐在位置上办公。虽然偶有走神,但流转到他手头的工作多半都不能耽搁过夜。他负责的嘉定项目,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楼盘,业态包括商办与住宅,是个总货值超过四十亿的城市综合体,并且一半对外销售一半自持经营。集团出于现金流考虑,把项目分两期开发,一期在今年十月已开盘预售,二期还在审照阶段。 这样的项目,程归一个新人来扛,其实难度很大。加之他是“t”的特殊身份,领导又时常分配一些特殊任务,比如替土地拓展部测算之类,多是既费脑子又费时间的事情。自从接了主办会计的工作,他就没再有过大礼拜。小夕还曾笑过他,说他干嘛用周末加班,领导又看不见。 难道领导真的看不见?既看不见自己的辛苦,也看不见自己的邮件?程归望了一眼三个紧邻的玻璃隔间,副总裁本周在佘山开高管会,总监今天休假,只有会计经理在。 会计经理姓段,刚上任一个月,是公司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挖过来的,记得她刚来公司做自我介绍时,直接把身份证扫描到大屏幕上去了。霍霍她们事后议论,说她在身份证上的年龄真是比真人看着小太多。 段经理接替离任的前领导,监管上海各项目的核算事宜,是程归的直接汇报上司。在下班前,她发了个消息给程归说:“邮件已经收悉,我们会和人事去仔细了解情况,你先不用着急,正常进行工作。” 程归回复说:“谢谢,工作会照常做。”他也明白,段经理对他过去的工作并不熟,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妄下判断。其实,程归主要在意的是副总裁杜总的回复。入职时,人事给每个t安排了一个导师,他的导师就是杜总。虽然平时的交流仅限于同乘电梯时的寒暄,但程归盲目地以为,他既然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一定能够看到自己的成长吧。 五点半,霍霍把当天的资金报表发给程归后就拜拜了。程归核对完报表,关上电脑,走楼梯下到一层,经过大厅时,看到簇拥在一堆彩色礼盒中刚被摆出来的圣诞树。 明晚就是平安夜了。按习惯,程归每个周二都会去一家韩式餐馆吃晚饭,但想到明天客人肯定超多,他打算今天就去那,慰藉一下自己从下午两点钟饿到现在的肚子。 那家餐馆叫“雪中炭韩式料理”,就在程归下班回家的路上。店老板是吉林的朝族人,见到程归进门就笑着说:“老乡来啦,还是明太鱼汤饭吗?” “嗯。”程归点点头,在窗边找个空位坐下。 老板才上幼儿园的小女儿给程归拿来两碟泡菜,然后就爬到程归对面的椅子上,单眼皮的小眼睛直勾勾看着程归,不客气地说:“我想玩你的手机。” 老板在吧台那边吼了一句:“不许跟客人要手机。” 程归的手机很旧,没什么娱乐功能,况且还有手势锁,就随手递给了小女孩。 老板无奈地冲程归笑笑,略带歉意地说:“这丫头最近就爱跟客人要手机玩,你小心她摔了。” “摔了我就不要饭钱。”小姑娘一边摆弄程归的手机,一边嘟囔。 程归吃着泡菜,看着小姑娘用指头扒拉了几下手机屏幕,然后假模假样地开始打电话,也许她一直以爸爸为榜样,所以学着爸爸的口气对着手机说:“喂,你好,这里是雪中炭韩料,有招牌石锅和烧烤,口味正宗,价格公道。嗯?地址……地址……爸!咱家地址是啥呀?” 老板在吧台那边叹口气,没脾气地回答说:“福里路和常新路交口。” 小姑娘对着手机学了一遍,然后就说着“拜拜”挂掉了。 学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程归心说:就跟电话那边真有人似的。 老板把明太鱼汤饭端上来,顺便从小女儿手里夺过手机,还给程归。程归随手把手机插到裤兜里,吃起热气腾腾的家乡菜。 填饱肚子后,程归结过账,走近门口打算拉门出去时,正巧有人推门而入。程归侧过身让路,那人却堵在门口没动。程归奇怪,抬眼一看,不由愣住,来人竟然是李丛木。 两双眼睛对视了几秒,程归才回过神来,不甚自在地笑笑,说声:“好巧。” “好巧?”李丛木眼睛里的光亮明显暗下一度,“是啊,好巧。” 程归看得出李丛木在瞬间的变化,以为是自己坏了他吃饭的心情,不由窘迫。本来这一天的兴致就不高,才刚让店家女儿逗乐的一点点儿温暖小火苗,此时又被眼前的尴尬相遇浇灭。 老板看到人站在门口不进来,便在吧台热情地招呼道:“里面有空位的。” 李丛木看向老板,指指身边的位置,对老板说:“我就坐这儿吧。”老板笑着点点头。 李丛木坐下后拿起菜单看。程归想走,却听到李丛木问自己:“这里什么好吃?” “嗯?”程归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些,想了想,用不大的声音回答说:“我只吃过明太鱼汤饭和五色石锅,都还不错。” 李丛木“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程归看着低头翻菜单的李丛木,觉得“再见”两字也可以省去说了,抬手去拉门,又忽然听到老板在身后喊道:“老乡,你等一下。” 程归回过身,李丛木也从菜单上抬起头看自己。店家小女儿正端着一个瓷碗,颠颠地从后厨跑过来。她把瓷碗放到李丛木对面的位置上,豪气地对程归说:“白送你的南瓜粥,你下次要再给我玩手机哦。” 老板在吧台那边笑着说:“老乡,我家闺女可抠了,能送你一碗粥,你可千万别客气啊。” 程归看着站在自己腿边的小女孩,看着她向下弯的嘴角,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手机从裤袋里掏出来,用打钩的手势解开锁。主界面是三排三列功能菜单,默认光圈在中间菜单【通讯记录】,点进去,最上面的是【已拨电话】,再点开,最上面的拨出记录就在二十分钟前,号码是158开头的生号。 昨天晚上,李丛木曾用程归的手机拨过他自己的号码,而今天一整天程归再没拨出过电话,所以李丛木的号码一直留在【已拨电话】记录的最上面。而在刚刚,店家小女儿误打误撞解开锁之后,一路按默认光标点进了【已拨电话】记录,就重拨了李丛木的号。 程归看着店家小女儿,她此时正眨巴着单眼皮的小眼睛望着自己。程归感到一股欲哭无泪的冲动卡在胸口,一定要换个复杂点儿的开锁手势啊!再瞥向李丛木,他仍低头看着菜单。怪不得他听自己说“好巧”之后就变得不高兴,明明是自己的手机把人叫来的啊。 李丛木仿佛根本没注意到程归那厢凌乱,无聊地放下菜单后,随手把自己对面的南瓜粥拿起来喝下一大口。 小女孩立马不乐意了,瞪向李丛木,指着程归说:“粥是我给他的,他让我玩手机了,你喝要给钱。” 李丛木皱皱眉,仿佛要跟小孩子较真一样,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在小女孩眼前晃一晃。 小女孩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即使幼稚如她也能看出这个手机明显比程归的好太多,伸手想去拿。 李丛木却缩回胳膊,把手机放在耳边,有点儿坏又有点儿酷地逗小女孩说:“我刚才在电话里陪你玩过了,当然该喝你的粥。” 第10章 yht 程归默默坐到李丛木对面,神色中有种做错事的自知。 李丛木见他这种样子,笑着叹口气,缓和了语气说:“我其实还真饿了,这几天都吃的上海菜,甜到没胃口。” 程归也吃不惯上海菜,但因公聚餐总会以本帮菜为主,所以听李丛木说这几天都吃上海菜,直觉以为他大概是在应酬。 李丛木指着菜单上一幅图片问程归,“这个就是你说的明太鱼汤?” 程归凑过去看了眼,点头说“嗯”。彼此的距离在瞬间被拉近,程归感受得到李丛木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一时间有种熟悉的恍惚。 还记得高中时,刚开始在自习课上去和李丛木坐同桌那阵,程归就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开始不由好奇,李丛木虽然长得高大,但也不是巨人那般突出,班上和他一起玩球的男生有几个也是类似的结实身材,但唯独靠近李丛木时,程归才能感受到明显的热量。以至于那时候,程归像蝙蝠习惯声波一样习惯了这种辨识李丛木的方法。 后来,大学时的一次寒假,程归坐夜班火车,走在过道上时,低着头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毫无防备地就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热量。程归惊得回头去瞧,却见只是个体格壮实的中年男人,还拿着一罐啤酒。程归甚至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却因为熟悉的热感,固执地以为那必定是个一身正气的好人。 唉。程归在心中叹息。其实,他真的很喜欢高中时与李丛木相处的时光。如果没认识这样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男生,他的高三生活恐怕除了高考之外什么都不会记得,因为他对高一和高二就没多少印象。那些单调的日子都被印刷在考卷上,出了考场就忘了。而高三那段日子,是在心中留下过痕迹的。 程归止不住去想:如果当时真的和李丛木一起去念吉大,那大学时光会不会也丰富许多呢?只是如今,他因为食言的自责,已经再难去心安理得地期望无间的友情了。 在程归心中思绪翻涌时,李丛木已经向老板要了一份明太鱼汤饭和一盘炸蔬菜。炸蔬菜被盛在一只垫着玻璃纸的柳条篮子里,金灿灿的蓬蓬一堆,先被端上桌来。老板介绍说里面有土豆、蘑菇、南瓜和茄子,都被切成细条裹上面粉经过一番油炸,现在新鲜出锅配上番茄酱,很开胃。 店家小女儿依在桌沿上,伸出小手去抓炸蔬菜,被老板发现后轻轻一巴掌拍开。小女儿立刻就摆出来要人工降雨的态势。而程归正因为面对李丛木而左右不自在,眼下见有转移注意力的机会顺便帮老板解围,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小女孩接过手机,情绪得到安抚,努努小嘴,爬到椅子上坐下玩。李丛木问她:“再给我打次电话。” 小女孩还记得这家伙很小心眼,都不给自己高档手机玩,于是白了他一眼。 李丛木勾勾嘴角,不屑地说:“就知道你不会打。”然后不在乎地继续咔擦咔擦嚼着炸蔬菜。 小女孩愤怒地瞪起小眼睛,往李丛木身边蹭了蹭,把手机举到李丛木面前,大声说:“你看着吼。” 程归看着小女孩伸着胖嘟嘟的指头,神气十足地戳一下确认键、又戳一下确认键、再戳一下确认键,然后李丛木的眼睛就眯起来了,也不管自己手机在口袋中响动,只是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委屈地看向程归。 程归在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是看到程归没有存档他的手机号,那一排已拨电话的记录中,只有他的号码没名头。 李丛木问:“你是打算把我的号背下来?” 我昨天有点儿醉、我还没来得及存、我就是想背下来你的手机号怎么样。几个借口像雨后蘑菇一样从程归心里发霉的角落冒出头,但都没说出口。 这时,老板把明太鱼汤饭端上来,又十分顺手地把手机从小女孩手里抽出还给程归。程归接过来,默默地把李丛木的号码保存进通讯录中。 当用手机窄小的屏幕敲击着“李、丛、木”三个字时,程归恍然想起高中时,有一次月考之后无聊,问李丛木他名字的来历,是因为五行缺木吗?李丛木说确实,如果没木,就没有他。因为李丛木的父亲姓木。 在程归老家的那座小城市,曾经有过几年随母姓的潮流,大多发生在双子女家庭,第一个孩子随父姓,第二个随母姓,一般都是因为娘家那边的意愿,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男女平等。 不过,李丛木并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相敬如宾,只是母亲的娘家那边太过强势,非要求孩子随母亲姓“李”,否则就一直闹。李丛木的母亲很精明又懂得变通,为了给丈夫把面子找回来,就取了“李丛木”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李”从了“木”。 当时听到这个有趣的名字故事,程归还难得犯傻,问:“那为什么不是跟从的从?”当时,趴在课桌上的李丛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我姥姥姥爷又不傻。” 唉。每每想起这些过往,心底都会变得异常柔软。只是,却不敢在这样的思绪里沉耽。 存下号码,望望窗外,程归想起来问李丛木:“你是来上海出差吗?” 李丛木晃晃头,把堵在嘴里的一大口米饭咽进肚子,又喝下一口汤,才说:“刚被集团调来上海,之前三年都在北京。公司叫传世屋,是你们的老对头。” 传世屋?程归经常看到他们的广告牌。一生置业的口号是“一间好房住一生”,而传世屋的广告语就是“一间好房能传世”,其间的较量意味显而易见。而且,两家不止在广告上,在方方面面都打得火热。就财务来说,程归他们每次做指标分析时,对标企业必定有传世屋。 据说,传世屋的老总原本是一生置业的联合发起人,但后来在一生置业上市前夕,几个发起人之间发生过剧烈矛盾,他从那时起就独立门户成立了传世屋,快速扩张,全国圈地,立誓赶超一生置业。近两年的房地产销售排行上,传世屋一直紧紧跟着一生置业。相比起来,一生置业就比较低调,不像传世屋那样每次开盘都找当红明星,或者经常赞助各种博眼球的活动。 程归没想到,如今两人居然都在房地产行业。然而,联想到这几年地产公司在校招方面的强势,倒也能够理解。至于这两家公司是对手关系,程归一个做会计的并没切实领略过正面交锋。不知道李丛木做哪部分工作,他还未问出口,就听李丛木自己说了声“营销”。 这么一会儿工夫,李丛木已经吃完了,抽出餐巾擦擦嘴说:“营销靠运气,而我运气向来比较好。高考是,工作也是。赌上一把,省得慢慢熬。” 程归平时接触过营销部的人,有些经理特别年轻,营销总监也才三十出头。老板对营销的用人向来果断利落,卖得好就大奖,卖得差就走人。李丛木说的运气,确实是一方面,但联想到同期的几个营销t时常在群里说的7x24无休,个中艰辛可见一斑。 李丛木结完账,和程归走出店,在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雪中炭韩式料理”的招牌,像个游侠似地留下一句“味道不错,不虚此行。” 程归问他:“你打车过来的?” 李丛木“嗯”了一声,一边四下看看,似在熟悉周边环境。 程归又说:“我就住在这附近。” 李丛木问:“哪边?” 程归指了下南面远处的一片住宅区,以为李丛木要道别了,却听李丛木说:“那我和你去看看。”说着,就迈开了腿。 程归想起今天凌晨发生在家中的小矛盾,这会儿还不知道演变成什么状况了。此时已经快到七点钟,如果小夕不加班,他和邓垒应该都在。 室友间相处得不和,说起来也怪没面子。程归跟上李丛木的脚步,两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第11章 yht 走出商业街,进入住宅区一带,道路两边没了橱窗,只剩下一人高的灰白砖墙,上面画着各种传统美德宣传画。沿着墙边,有一条细细的绿化带,种着乱了季节的花草,还有掉光叶子的梧桐树。 不时路过一个个大门,拱形门洞上写着某某小区或者某某新村,都是2000年前后动迁时的回迁房。 福里小区的大门和其他小区无二,站在门洞时,程归如释重负地对李丛木说:“就是这里了。”以为李丛木要就此道别。 然而,李丛木只是抬头看看小区名字,脚下却没停。厚实的黑皮鞋踩着枯叶,走入小区狭窄的行道。 程归把人带到28号楼的时候,又说了一遍“就是这里了。”李丛木停住脚步扫一眼门牌号,等程归打开门锁后,又跟着走了进去。 爬楼梯时,程归心想但愿家里的战事已经平息。 打开家门后,客厅倒是很安静,邓垒和小夕的房间都亮着灯。程归下意识朝门板上看了眼,见上面原本粘着最后通牒的地方只剩下一条玻璃胶粘连着一块惨白的纸角。 “就是这里了。”程归打开客厅的吊灯,强迫症般又说一遍。李丛木站在灯光下,看看摆着微波炉和电饭煲的料理台,又看看放着杂七杂八物件的格子架,以及贴着一张企鹅贴纸的冰箱,还有深棕色的长条沙发,然后目光停留在沙发上几秒。 程归眯起眼睛一瞧,怎么那只润滑剂还在沙发上? “你的?”李丛木问程归。程归尴尬地摇摇头。 这时,小夕拿着水杯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到李丛木后客套地打声招呼,探究的目光停在李丛木身上窜来窜去。 邓垒听见客厅的响动,也推开房门走出来,似乎已经蓄势很久。此时,站在客厅里,气势汹汹地拎着一只严肃的旅行包,看了李丛木一眼,脸色不善,梗着脖子问小夕:“你这么快就找人来看房?” 程归见他误会了,刚想解释,不料最爱落井下石的小夕很欠揍地点点头,“我说了,如果你选择b方案,我会代办转租事宜的。” “算你有种。”邓垒说得咬牙切齿,几步跨到门口,打开防盗门后又突然回过头,恶狠狠地对小夕撂下一句:“亏我t认识你这么多年!” 程归赶紧给邓垒解释说:“这位是我同学。” “你同学?”邓垒瞪向李丛木,又怨又恨地对他说:“哥们,我劝你,最好别和同学住一起,看看我现在落得什么下场。” 小夕立马接上话回敬他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个德行,有异性没人性。” 邓垒气极无语,把怒气都摔在门上,发出重重的一声“砰!” 听着邓垒急急的下楼声,小夕歪着头呆滞几秒,之后便像没事人一样去料理台上拿起烧水壶,接了水之后放到底座上烧起来。程归只好简单地跟李丛木解释了一下眼前状况。 李丛木听后,对他们三个闹矛盾的过程不感兴趣,只单问出一句:“所以,这个房间现在要转租?” “呃——”程归没料到李丛木会关心这个问题,一时间竟吃不准该如何回答是好。他以为经此一役之后,最可能的结果应该是邓垒和女友回归一周一夜的禁欲模式,然后三人冷冷凄凄地把租约里最后三个月过完散伙,倒没觉得邓垒会真地搬出去。 但小夕一听李丛木问话,登时来了精神,上前一步,拉皮条似地询问:“你想租吗?你想租的话,这个房间就转租。”说完,又利索地走去邓垒房前把门敞开,把能点的灯都点上了。 李丛木倒也不客气,手插着口袋跟门进去。邓垒的房间是主卧,朝南,有阳台,大床大柜,就是被邓垒搞得有些乱。 李丛木看了看,说:“还不错。” “那是,而且风水也好,”小夕仿佛很在行的样子,“旺人也旺财。” 程归无奈地抢白他,“你还懂这些?” “那是,所以我不让邓垒夫妇在这里成天乱搞,就是防止邓垒老婆怀上啊,到时候你说是先毕业呢,还是先结婚呢?”末了又问李丛木:“你单身?或者女朋友在外地?” 程归憋笑:“这你也能算出来,告诉你他女朋友就在上海。” “不会呀,我看你最近几天不像沾过桃花的样子。”小夕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一边上下审视李丛木。 李丛木笑了笑解释说:“我女朋友平时在杭州。” 闻言,小夕冲程归得意地扬扬头,“我说得对吧?我最近正在练这个。” “练相面?”李丛木也有点儿好奇。 “nono。”小夕故作谦虚地摇摇食指,“不止呢。风水啦、相面啦,等等,都有其严谨的规则在,说穿了也就是一种推理。我们新制作的一档节目就是这方面的,在全国范围内招选手,比拼眼力脑力,要在最短的时间给观众最意想不到的发现。” “比如,我看看你哦。”小夕绕着李丛木走了一圈,又装模作样掐掐手指翻翻白眼,然后“字字猪鸡”地说:“身高183,体重70,酒量一斤白的,误差5以内。怎么样?” 李丛木很配合地说:“差不多。” 小夕啧啧几声,立刻觉得自己今晚圆满了,飘去把烧开的水倒进水杯,兑了一半凉水,又扔进一颗vc泡腾片,然后就捧着滋滋啦啦作响的水杯飘回了房间。 身边少了小夕,仿佛少了一大群人。客厅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听得到挂钟指针转动的声音。程归问李丛木,“要么,进我房间看看?” 李丛木露出个坏笑,“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程归愣了愣,没细想他的用意,顾自把房间门打开来。他的卧室只有12平米左右,中间放着一张单人床,靠窗的一面有书桌,靠墙的一面有立柜,再没其他显眼的东西。被子都铺得妥帖,上面随手扔着一件烟灰色的短袖t恤和蓝色运动短裤,那是程归的睡衣,早上刚换下来的。 李丛木一屁股坐在床上,两只长胳膊随便一放,已经占据了床板的整个宽度。他似有些关心地问:“这么着来看,你还没有女朋友?” 程归无所谓地“嗯”了一声。却又立刻想起来什么,补充说:“有。” “真的?”李丛木不甚相信。因为程归在“嗯”和“有”之间确实存在一小段可疑的停顿。 第12章 yht 程归背对着李丛木,踮起脚把床头的壁挂式空调打开。那空调已有很多年头,似乎已然成精,因为它完全不受遥控器的控制。 在“呼噜”一声老态龙钟的声响过后,空调的排风口慢悠悠碾开,泄下一股囤积的气流,吹动程归头顶的一撮黑发。 热风尚未散发出来,程归先把外套卸了,拉开衣柜挂进去。 当这一整套“我已经到家了”的动作做完,程归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把刚才的话题覆盖掉。然而,一转身,就发现李丛木正盯着自己。 对于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程归再熟悉不过。高三那会儿,如果李丛木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就表示他没明白刚才讲的那道练习题。 果然,李丛木开始追问:“认识多久了?” “半年左右。” “一个公司的?” “公司不提倡内部恋爱。” “那怎么认识的?” “在网上,”程归的语速慢下来,“在论坛里面,都对一个话题感兴趣,聊着聊着就认识了。” 李丛木身体前倾,摸摸自己粗糙的下巴,把程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仿佛有没有女朋友这一点,会让他彻底改变看程归的角度,所以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才行。 程归被他看得不自在,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我们性格比较合得来,就先处着。”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显然程归已经接近词穷,好在李丛木终于“懂了”,直勾勾的眼神转化为打趣的笑意。 “你小子行啊,我还担心你不开窍呐。”李丛木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挑下眉头,建议道:“周末请她过来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 程归当即摇摇头,“她不在上海,”接着又扔出一句:“在澳大利亚。”表情颇有种无论如何你也找不到她的坚定。 李丛木笑意更浓,没脾气地眨眨眼睛。他觉得程归一定是在说白话,因为刚才他给出的每个回答都显然是在生硬地对付。估计是虚荣心在作怪?却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随意偏过头去看窗外,夜色漆漆,只能看到玻璃上倒映着屋内的影子。 程归走到书桌前,拿起陶瓷杯子喝口水,缓解一下刚才紧张的喉咙,客气地问李丛木:“你要喝汽水不?冰箱里有。” 李丛木摆摆头,“等夏天的吧。”现在才过冬至,他只穿了一件夹克,并非感觉冷,只是恍然间觉得夏天时当阳光从那扇窗子里照进来,坐在这张小床上喝汽水的感觉会非常不错,就随口说说而已。 程归把窗台上的仙人球挪了挪,让它刺多的一面朝着李丛木,觉得盆栽很体面了,才想起问关键问题:“你真打算租房子吗?” “租。”李丛木坐在床上撑一撑,似在感受床垫的弹力,“就是找个落脚的地方。” “要考虑合租房?其实几个人住一起还是挺不方便的。”程归确实是这么想的,况且他觉得李丛木应该也不在乎从房租上节约一些开支。 李丛木动动脖子,似乎有些倦意,懒得去细想,随口说:“我过完年就去项目上常驻,到时候一个月能回来两三天就不错了。如果跟你们合租,你们轻松,我也省心。” 这样啊。那么居住密度会变得很低。程归脸上不由地露出一点儿向往。不过,“我们现在虽然闹了矛盾,但估计邓垒不会搬走的,没那么严重。” 李丛木低下头轻“哼”了一声,神色中有种微不可查的讽刺,“你还真是乐观,总把事情想得太好。我倒是觉得,他肯定会搬走。” “为什么?” 李丛木不打算解释,故作神秘,学着小夕的样子说了声“推理”。而程归则不以为然。 “要不咱俩打个赌?”李丛木诱导说:“如果他搬走,我搬进来,你就去酒店给我扛东西。敢不敢赌?” “赌就赌。” 听到程归答应后,李丛木像赚到了甜头的大尾巴狼一样,玄虚一笑,说着:“时间不早了”,便站起身。 在门口离开之际,补充了vc的小夕神采奕奕地从房间里飘出来,很有心机地递给李丛木一张名片,自来熟地说:“租房记得找我。或者,想上我们推理节目也找我,优胜奖有一万块拿哦,颜值还能另加通告费。” 李丛木接过那张花里胡哨的名片插到胸前的口袋里,留下一声“行”,便开门离去。 听着楼梯间里响起“咚咚”的下楼声,程归忽然后知后觉地记起来高中时,自己曾经和李丛木打过几次赌,赌的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大清,但结果似乎都是李丛木赢了。而且,自己刚才都没问如果自己赌赢会有什么好处! “嘿,”小夕用指头捅捅程归腰眼,“这是发什么呆呢?” 程归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邓垒应该不会搬走吧?” “怎么不会?我算过的,一定会。”小夕信心十足。 程归不服气,打击他道:“你还算李丛木这几天没有桃花呢,但我昨天晚上就在酒店里撞见他和女友了。” “真的?” “那当然,”程归用东北腔说:“他女朋友那是相当漂亮。” 小夕立马作出惶恐状,“昨晚刚沾过桃花,今天居然没被我的火眼金睛看出来,他到底是何方妖孽,精力恢复得这么快?”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归已经懒得吐槽小夕了,转身回房去。无论如何,他心里开心了不少。打击小夕就像在超级马里奥里面踩毒蘑菇一样好玩,让他这几天被动的时运,终于有了一局小小的胜利。 可惜,这种胜利没持续几秒。就在卧室门即将关上之际,马里奥忽然发现可恶的毒蘑菇并没有被踩扁,他正幽幽地追过来问:“你刚才说,你昨晚去酒店啦?那是干嘛去了呢?” 马里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趁毒蘑菇飘进门之前,先去把那只心爱的仙人球藏进了抽屉里。 第13章 yht 平安夜这天的上午,公司里一派如常,甚至比平时还要安静那么一点儿,大家似乎都在为晚上攒着力气。 程归去一层前台拿快件时,走过空荡荡的大厅,听得见自己脚步的声响。充沛的阳光正从玻璃窗照射进来,温柔的前台小姐低头整理着信件,保安先生威武地立在门口,加上那棵葱郁的圣诞树,岁月静好得可以拍成一张贺卡。谁又能想到,就在上个月,这里曾被数百名维权客户穿着白体恤攻陷呢? 等到下午的时候,年轻的同事们渐渐按耐不住,开始小声交流起晚上的安排,主题自然是吃什么、去哪吃、和谁吃。 接近四点钟时,程归处理完一份统计报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到通讯软件里冒出一条彩框消息“party10utes”,是提示生日会就要开始了。一生置业每个月都会为当月寿星举办一次集体生日会,12月的就定在今天,之前群发的邮件已经通知过。 程归本来习惯性地避开这种热闹场合,但他今天的精神头总有些恹恹的,身体里有种生病住院的错觉,便想去凑凑热闹调节一下,所以在10分钟之后,下楼去了活动室。 活动室在负一层的下沉式庭院,门两边立着两只喜庆的易拉宝,一只张贴射手座优点,另一只是摩羯座运势。 室内已经用鲜花彩球精心布置过,还融合了圣诞元素,有一个圣诞老人坐在驯鹿雪橇上的小玩具在棚顶飞来飞去。屋子中央,有几十把束着腰花的白色椅子围成一圈,圆心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堆积着小山一样显眼的礼物。 组织者见到程归,热情地在他头顶放了一只精致的小皇冠,又指给他安排好的座位。程归坐下后,发现与自己隔着两个人,坐着的正是行政总监先生。 有同事开玩笑说:“和总监一个月过生日,待遇可真好啊。”大伙听了哈哈一笑。 一切准备就绪,主持人先安排各位寿星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搞热身小游戏。 既然来了,程归便积极地参与其中。特别是,谷梁权也在场,和一些看热闹的同事站在外围,估计是来给行政总监捧场的。 程归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幼稚,但在谷梁权无意间看过来时,他还是会表现出比实际更开心一点儿的样子,仿佛昨天被宣判“待改进”的那个人不是他,仿佛今天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领导回复因而心里有些发凉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原本参加生日会就是为了跟着大伙动一动、乐一乐,程归并不在乎别人作弊赢礼品,只是咧开嘴跟着傻笑一气,感觉也还不错。 在吃蛋糕之前,最后一个环节是老套的真心话与大冒险。毫不意外,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真心话。也许是怕行政总监踩地雷,小卡片上的问题都很中规中矩。当程归抽到的题目是“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时,之前吐露追妻细节的同事立刻咆哮道:“这个超简单啊。” 然而,程归却被难住了。脑袋当机的瞬间,程归在心里吐槽:还不如像从前玩过的那次,直接问几天换一次内裤呢。因为,他的整个生活里压根就没出现过“浪漫”两个字啊! 卡壳的几秒钟,机敏的主持人当即意识到自己遇见了一个处、男,心说这都二十大多了还没开过荤也真够不容易的,于是帮忙解围道:“不一定非要做过的啦,关键是要浪漫,说个幻想中的也行,比如那个漫漫长夜里无心睡眠时都幻想过些什么呢?”言下之意,你连yy都没有过吗? 程归并没顺着主持人指引的弯路走下去,而是目光转动间,瞥到旁边墙上挂着一幅黄浦江的油画,于是扶扶头顶的小皇冠,随口诌道:“去码头坐轮渡,嗯,和喜欢的人一起。” “切——”大家都觉得这回答也忒敷衍了吧,想戏水起码也去个塞纳河爱琴海之类的,闹了半天连江浙沪都没走出去,纷纷起哄说这个不算数,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认真yy一个才好。然而,行政总监却接起了轮渡的话题,说起他小时候住在黄浦江边的岁月,大伙立马就把程归晾着了,整齐划一地向总监投去兴致勃勃的眼神。 总监讲了一段小时候的苦日子,又回忆了一段年轻时打拼的岁月,最后把话题建设性地联系到房地产前景上,游戏终于happyendg。只是,出门去取蛋糕的同事却迟迟不见回来。眼见着要冷场,主持人赶紧机智地到楼上拿来两只立拍得相机给大伙玩。 有一个认识程归的寿星,热心替程归拍了一张,把待成像的胶片交到程归手中,让他可劲甩。程归甩了一会儿,相片渐已成相,效果还不错,那只会闪光的小皇冠是个亮点。 十分钟后,两盒胶片告罄,一只硕大的生日蛋糕终于被放在推车上推进了活动室。为了营造氛围,厚重的窗帘被拉上,灯被熄掉,只剩下蛋糕上面晃动着几点烛光。 音响中传出稚嫩的童音版生日歌,主持人喜庆地叫寿星们集合。 程归把相片和手机放在椅子上,走过去和大伙围聚在蛋糕周围许愿。闭上眼睛的时候,程归听到一阵铃铃铃的微响,是驯鹿正拉着圣诞老人的雪橇飞过头顶上方。 主持人倒数起“3、2、1”,随后一群人狂风暴雨般吹灭了那几根微弱的蜡烛。组织者把灯打开,开始切蛋糕。程归分到一大块,上面还有一瓣鲜艳的草莓,一口咬下去,饱满的味道里带着一丝丝清新的酸。 有一小撮人在角落里叫起来,原来是玩起了抹蛋糕的游戏,几个女同事开始还很娇羞,可是随着蛋糕抹到了美美的头发上,战火开始升级,几个人在活动室里你追我赶。 程归吃光自己的蛋糕后,打算拿手机和相片走人。然而回到位置上却发现,椅子上只剩下手机孤零零躺在上面,那枚立拍得相片却不见了。 难道是那几个跑闹的女同事撞到了自己的椅子?程归蹲下来在地上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相片的踪影。 程归觉得好可惜,本来还想寄回去给老妈看呢。现在也只能作罢,两手空空地上楼去。 第14章 yht 程归走到五层转角的时候,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脚步声沉稳有度,是财务部的人都应该听辨得出,那是财务副总裁杜总的脚步声。 “我正打算找你,”杜总经过程归身边,嘱咐道:“一会儿空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程归点头说:“好。”可是,心里却免不了有一丝别扭。他有种直觉,如果不是刚巧两人碰见,如果不是刚巧要经过同一扇窄门,杜总是不会这么快找他沟通的。 回到办公区,程归坐在位置上一边录入当天的记账凭证,一边不时朝杜总的办公室看一眼,里面正有两个银行的职员在跟杜总谈事情。 时间接近五点半,霍霍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程归才终于听见隔间玻璃门打开的声响,是杜总把两个银行的职员送了出来,随即又把自己的助理叫了进去。 程归听着同事们一个个跟自己说拜拜,心里也没了做工作的耐性,随手整理起桌面上积累的单据,精神却有些溜号。 有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同事走过来,扫了眼微微走神的程归,不甚关心地问:“平安夜里打算加班?这么积极啊。” 程归回过神来,点点头,一边规整着手上的发票。问他话的男同事叫裘致,是七月入职那批里唯一的财务t。按常理,同是t的两人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可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却有点儿紧张。 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性格,裘致与程归都有着明显的反差,他性子活跃又热爱运动,包裹在衬衫之下的肩头颇有些肌肉的线条,这让他在阴盛阳衰的财务系统里理所当然地受欢迎,而他本身也善于言谈、乐于交际。只是,唯独对程归,他总是抱有一种明显的敌意。 程归并不清楚这种敌意的来由,也曾为此苦恼过片刻,毕竟如果一个人对其他人都和和气气,唯独与你针锋相对,那说明问题极有可能是出在你自己身上。然而,程归实在记不起两人有过什么过节。事实上,在程归的记忆里,他在迎新会上第一次见到裘致时,就没受到过礼遇。所以,程归也只能认命,承认人与人之间就是会存在看不顺眼的情况吧。 程归以为裘致随口说句话就已经离开了,心里又准备起一会儿与杜总的谈话,微微出神。没料到,裘致还在自己身后,冷不防抛出一句:“原来你注会一科也没通过啊!” “嗯?”程归停下手上机械的整理动作,意识到裘致是看见了自己桌角的那六科注会教材,心里油然泛起一丝遗憾。今年夏天,他实在没抽出时间来复习,在考试当天,项目又缺人值班,他就没抽出时间去考场碰碰运气。 在这一点上,裘致找到些许优越感,略微幸灾乐祸地说:“这种变态的考试,最好在学校里就做好准备,我去年就一次通过了三门,今年又通过了最难的财管。” “是啊,”程归说:“我去年也有考。” “一门都没考过?” 程归叹口气,伸出手摸一摸教材卷曲的书角,稍显疲惫地说:“都考过了,所以今年才要准备第二阶段的大综合。” 程归说话时,始终没有抬头,否则他一定会看到裘致的脸色在瞬间里骤变,就像一个自负的武将初上战场,满怀信心地迎敌,结果却一招未出就落了马,然后,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战场(办公区)。 程归在位置上,一直等到六点钟,中央空调都被停了,整个开放的办公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杜总助理才捧着记事本从隔间里走出来,顺带着叫了句“小程呀,杜总让你进去一下。” 程归随手把显示器关掉,拿起公司统一发放的记事本走进隔间。进门时,杜总正在低头看文件,等程归坐下足有一分钟,他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来,喝掉一口浓茶,对程归说:“你的邮件我仔细看了,觉得很委屈是吧?” 程归垂下目光,坦白说:“有一点儿。” 杜总听后,笑了一下。不愧程归对他盲目地信任,他只是简单一笑,脸上的表情就有种说不出的真诚和温暖,仿佛每个细纹的弧度都被缜密地控制着。还记得中秋晚会上,总裁给财务部祝酒时曾赞许杜总为一生置业的守夜人。 此时,杜总手机的呼吸灯闪烁起来,他接起只说了声“一会儿回你好吧。”然后就放下手机,又看向程归,用很亲切的声音说:“我记得你老家是东北的对吧?一个人在上海不容易啊。之前听说他们要给你介绍对象,结果又说你有女朋友在国外?太远啦,平时有事情都没个能合计的人。而总把事情憋在心里,那对身体不好。” 程归点点头,说:“所以当时人事说我不善沟通,我就想,不如这次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和领导们沟通一下。” “对,这样很好。”杜总闭眼颔首,接着说:“被别人提出不足,就能及时更正,这是最重要的。职场不同于学校,新入职的人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你们t入职仪式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有什么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困惑,都可以来随时找我。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即使我不在办公室,你也可以发个微信,都很方便吗,平时就没见你在群里说过话。” “不好意思说,”程归笑了笑,“被评为最后一名,真的觉得很丢脸。” 杜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总归要有最后一名的吗。如果最后一名是你,那只能说明t的整体水平有够高。我平时也跟你们段总了解过,大家对你的工作都是认可的,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儿小事,就否定你的工作成绩。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接下来,杜总又谈了很多,语气一直温暖真诚,但程归不是傻子,渐渐明白了杜总话中的意味。他一直都在淡化“最后一名”的严重性,却丝毫不去谈及公正性,他一直让程归向前看,而不要纠结于眼前的结果。 【微型番外】 读者j:cp不明,累觉不爱啊,作者快说! 读者y:我已经错乱了,作者快说哪只才是正牌攻好吗? 读者z:我看到关键字里说李丛木是主演! 读者d:主演是戏份吧,神秘人不一定输,作者对吗? 程小归:你们咋都问作者呢,明明应该问我才对么。 作者:程小归那你选! 程小归:我不说,如果内定的话,他就不努力了, 第15章 yht 终于,受不住杜总再这样继续打太极,程归直接说出进门前就想好的腹稿:“杜总,我核算项目,人事部核算我。我的项目核算没出过问题,但人事部对我的核算结果,却是所有t里最后一名。假如,我们公司业绩明明不错,却被证券机构评为地产最后一名,我们的股东会怎么想?” 股价一向是最敏感的,杜总的眉头不禁皱了一下,略作思考,继而说:“这样类比不恰当,但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的话让我想起你上次的述职汇报。那时候,我就发现,你的关注点在核算上。所以,我当时说你的视角过于基础。你也许不服气。但我们不妨仔细想想,核算到底是什么?” 杜总注视程归,停顿几秒,自问自答道:“核算就是算账啊。会计准则已经摆在那里,一条一条讲得明明白白,按照标准去算就好了。虽然算的过程是麻烦,但是它终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说句不好听的,到中学里,找几个细心的学生,培训两个月就能上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程归难免介怀。这并不是杜总第一次直言核算的低级性。但程归偏偏是个重视核算的人。虽然在大学里做过很多分析方面的研究,可是他自始至终都觉得,核算为主分析为辅,用财务报告把公司的经营结果如实反映出来才是会计的天职。 “但是,算账是创造不出利润的啊。”杜总说,“公司最重视的是什么部门?是营销,因为他们直接带来利润。我们一切的工作都是为了支持营销。可是如果我们安于现状,就这样支持下去,我们不就永远是别人的附属品,永远要低人一等?” 杜总说到这里,不禁动容,仿佛他受过不少营销部的气,此时都积压在胸口,而程归却偏偏理解不到这一点,让他这个非常重视人才的领导很是着急。 “所以,小程啊,我们不能再仅仅关注账目了。你看小裘,他目前做的工作比你还基础,但他能在收付中有所思考,写了一份提高资金使用效率的报告给我。你也要有这种思路,能在核算的基础上,去搞分析、搞控制,甚至是搞微观金融。你应该比我清楚,在英文里,财务和金融本身就是一个词fance。你知道,资金模块最近在搞什么吗?” 程归摇摇头。 杜总用指头敲敲桌子,说:“在搞保理。账上的应收账款那么大,早晚要把公司拖死。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把它们打个包卖给金融单位去。只要承担的费率不超过咱们的资金成本,咱们就是在给公司创造利润。这才是总裁关注的,也是我们要全力以赴的地方。” 对于这一点,程归倒是真的有些触动。他平时只忙自己的一块工作,对资金模块的事情并不清楚,以为他们只是搞开发贷,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动作。如果真的能把巨额的应收账款盘活,那对公司的好处可是多方面的。 “所以,我们财务部门要升级。说句不好听的,再过几年,核算完全可以外包给代理机构,咱们只做尖端的:审核、分析、管理资金成本,不但搞融资还要搞理财。咱们要做的,就是给公司创造利润,给股东创造价值!” 说到激昂之处,杜总挥起手臂、身体都为之一震。这情形,让程归不由想起生日会上,人事总监说话的样子。原来,大领导们都有相似之处,仿佛真的在把公司的未来当做自己的信仰。 收敛了情绪,杜总的语调再次温暖起来,开导程归道:“这些东西,我不要求老会计们操心。他们干核算干得太久了,脑袋里都有思维定式。但是,小程啊,你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是集团重点培养的t,我对你的期望和对别人不一样。” 说到这,杜总手机的呼吸灯又闪烁起来。他在接起之前,终于把话题绕回到评级上,语重心长地总结道:“所以,咱们的目光不能只看到眼前的一小点,要往前看、往远看,知道吗?” 杜总说罢,对程归点点头,接起自己的手机,表示和程归的这次沟通已经结束。 程归说声:“谢谢杜总的时间。”便拿起记事本,走出了隔间。 此时,空旷的办公区里,只有程归那一排的上方还亮着灯。脚步有些飘忽地走回到位置上,程归觉得心里好乱。本来是自己受到了委屈,心中囤着一个营房的正义战士,在进入杜总的隔间时严阵以待,结果却没迎来预期的正面交锋。 而且,更糟糕的是,在杜总绕来绕去的太极中,程归心中的营房里已经混进了不少敌军,让他此时难以清晰地认清敌我。 杜总真的那么重视他吗?杜总真的那么关心公司吗?真的是自己没能胜任t的身份吗?每一个问题,都像露出海面的浮标,不停晃动着,没个准头。 准的是:他的评级,看来是没有了复议的可能。 那么,自己就被落实成了最后一名。 想到这,程归不争气地察觉到眼底有一点点热。原来,最后一名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原来,竞争是这样一件残忍的事。而竞争是从学前班就开始的,只是他一直站在前茅,没有切肤领略过。如今,一切似乎都要倒置过来了吗? 意识到自己在放大痛苦,程归适时打住思绪。他是一个有自愈自知的恒温动物,不是任凭外界温度摆弄的青蛙。如果此时摔掉一只显示器,能让心情立刻好转,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但是,他现在乱了阵脚,一时分不清什么是要坚持的,什么是要反抗的。 然而,杜总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那就是程归在偌大的上海,实则孤身一人。而远在澳大利亚的女友,不过是婉拒同事介绍对象的借口。程归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只用了几秒钟,就从头翻到尾,之后又回到第一个号码,按下去。 走到空荡荡的楼梯间,电话才接通。 “喂,爸,在忙啊?” “刚才有点儿忙,”程爸在那端呵呵笑了下,“今天想起打电话啦,没跟朋友出去玩?” 程归这才记起,现在是平安夜啊。 程爸注意到程归的停顿,似有点儿不对劲,忙问:“怎么了,有事?” 程归如实说:“是有点儿烦心事。” “给爸讲讲,哪个龟儿子欺负我儿子了。” 听到龟儿子,程归无奈得想笑,他爸骂人总喜欢用这个词,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里就有个同音字。 程归在电话这端摇摇头,说:“没有,就是有些事情搞不清。” “咋的呢,是啥样的事?说给爸听听,爸一定支持你。”程爸的语气关切,又隐隐透着几分好奇与期待,仿佛他心中早有所料定,而且还一直准备着替儿子出谋划策。 然而,对于自己成为最后一名这件事,程归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打电话前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老爸一向乐观,想让他用正能量话疗一下,此时被问住,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工作上的事,和别人的想法不太一样,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错了,或者错了多少?” 程爸猜测道:“领导让你做假账?” “没有。” “让你行贿?” “也没有。” “那还有啥大不了的?儿子,听爸说,违法的事咱坚决不干。其他的事,谁爱咋咋地。只要不犯法,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咱心里咋想的。人活一世,就图个痛快,要是有什么让你不痛快的,那就一定是不好的东西,直接撇了它。” 程爸说了一通,觉得酣畅淋漓,又发觉儿子在那边没了声音,不太自信地问道:“就是这么个粗理,要么我去隔壁把白老师给你找来?” “那倒不用。”程归其实挺接受老爸的看法的,正在排查心里让自己不痛快的东西呢,结果听到“白老师”三个字,赶紧条件反射般制止老爸。白老师是他爸的邻居,教高中语文的中年男人,特别特别擅长讲道理,随便出口就是一篇旁征博引的议论文,让程爸特别佩服,不过,那玩意儿应对高考有效,但真的不适用于二十五岁的自己了。 程归跟他爸聊了一会儿,饿肚子的感觉愈发明显,又随便说些琐碎,就挂了机。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3节 然而还没走回办公室,手机就在程归手中震起来,是土地拓展部的殷经理,他心急火燎地说:“营销和成本的预测数据都改好了,已经发你邮箱,你在公司吗?要抓紧测算一下的。” “我在公司,但还没吃饭。” “这样啊,”殷经理犹豫了一下,“我们部门也有人加班,刚订的披萨,要么你过来吃一块?” 程归刚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回答说:“好啊”。土地拓展部就是让自己不痛快的东西,去把负能量传递给他们。 殷经理没料到程归会答应,在他印象中,程归就是个只会干活不懂变通的家伙,一直把他当聋哑工人来用的。今天这是抽什么风了? 第16章 yht 不一会儿,程归就下到二楼,出现在土地拓展部的门口,果然见到有两个人正站在桌边吃披萨。 “你找谁?”一个表情略傲的瘦高个问程归。 程归笑了一下,“我找披萨。”说着,几步走到桌前,伸手拿起一块,不客气地吃起来。 “你是谁啊?”瘦高个有些不满。 程归说:“我就是给你们土地拓展部做拍地测算的财务啊。”话外之意,你没听出讽刺吗,土地拓展部自己不会做拍地测算。 这时,殷经理从洗手间回来,看到程归,假模假样地笑了一下。 眼前这个姓殷的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彻底搞坏了上海男人在程归心中的印象。从他们第一次接触起,程归就没愉快过。每次抛来测算任务,都在夜里。程归开始时保持礼貌,但这家伙一直唧唧歪歪。后来程归凶起来了,他也照样唧唧歪歪。 程归心里清楚,人事口中所说的跨部门沟通问题,十有八九是从这里侧面了解的。因为人事部和土地拓展部归一个运营副总裁领导,平时关系最近。 殷经理抓起一块披萨,又开始唧唧歪歪地说起眼前这块即将参拍的土地,说总裁特别特别重视,保证金早交上去了,后天就要参拍,明早上班时必须把汇报结果拿给总裁去看。 程归也没怎么理他,因为他每次都是这样一套雷同的说辞。但只要了解土地招拍挂的人都知道,国土部门至少提前一个月就会公告地块信息。可是,殷经理每次留给最不能马虎的财务测算的时间,就是一个晚上。有时候,还要测出来好几个版本。 殷经理眼睛盯着披萨,嘴巴边咀嚼边问程归,“资料现在都齐备了,你要几点能出结果?” 程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最快十点。” “要那么久?”刚才的瘦高个像被针戳了似地叫起来:“现在才七点,要算那么久吗?不是都有现成的模板吗?” 因为心里对整个土地拓展部都有成见,就没期待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什么好话,所以程归丝毫不意外也不怒,回敬道:“当然需要,那一套表格里有十五张子表,给你看的话,估计你看到十点都未必看完呢,何况我要运算呢。” 这话不假,但拓展部的人每次都只看最后一张子表的输出结果。偶尔链接上出了点儿问题,殷经理都要连夜把程归叫起来问。开始,程归很不理解,明明思考五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烦自己。但霍霍说,他们这是要划清界限,怕担责任,当初财务部就是爱管闲事,才做的越来越多。 在场还有一位女同事,见气氛太僵,就换个话题问程归:“你和小鲁是一届的t吧?” 程归点点头,小鲁就是那个喜欢在荒地里自拍的家伙。 “说起他,他去哪了?”瘦高个问。 殷经理吧嗒一下嘴,“和女朋友过平安夜去了吧。” 瘦高个眼白一翻,骂了句口头禅。殷经理半真半假地劝道:“人家才毕业,有副总裁带呢,用你操心?” 程归不想听这些,吃掉手里的披萨,就回五楼了。 此时,杜总已经下班。程归刷卡才打开财务重地的门。没急着开灯,而是在空空的桌椅间走了一圈。财务部里,有一半的人负责核算上海项目;剩下的一半人,分属合并报表、预算、内控、税务等模块,他们除了管理上海还监控外地的项目。按照杜总今天说的话,可能几年之后,财务部就只剩下后面的一半了。 一想到杜总,程归心里还是郁结。拓展部的人虽然讨厌,但还可以硬碰硬地吵几句。但是杜总,压根就不给你正面交锋的机会,而且还对你说好话,让你想反抗都没个理由。 程归望向窗外,看到自己倒影在夜色中的淡淡影子,伤感没来得及酝酿一下,就听到身后响起了电话声,正是自己的座机。 程归走过去,一看来显,四个数字的内线号,不是姓殷的又是谁。 莫非方案又要变?程归皱眉接起,殷经理的声音立刻喷涌出来:“程归啊,你正在算吗?我回家开车要走外环啊,我刚在网上看到有段路好像被封了。我着急回去给儿子过平安夜,他不喜欢熬夜的,你能早点给我结果吗?” 虽然他语气一如往常唧唧歪歪,但里面却也带了请求的意味,况且还把孩子拿出来当理由。如果换一个同事,程归肯定会说好。但是,今天是局部黑化的程归。他心里面的小恶魔冷笑道:你想给你儿子过平安夜,我爸还想让我出去过平安夜呢。 只是这次,他也学聪明了,不来直接反抗,而是跟杜总一样,拿公司说事,“不是我不想,只是不能马虎啊,几个复杂的指标都要手动调n次,万一测的不准,影响到公司土地储备怎么办?” “呃……这倒也是啊。那我回家去等吧,唉,又得拎我死沉的电脑。” 听着那边挂断的忙音,程归苦笑一下。自己并不喜欢这样假模假样,可是,这样却真比直来直往有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沟通技巧?那自己真是要钻研一下演员的自我修养了。 放下电话,程归打开灯,唤醒睡眠的电脑,打开测算模板,把设计、成本、营销的数据都导入,调整开发贷与土增税,再用单变量求解倒推出不同情形下的可接受土地价,然后去与挂牌价比对,画出竞拍区间。 因为已经测算过十几块地,程归操作得很快,这些处理连一个钟都没用上。但接下来,需要预测项目存续期的所有分年报表,还有股东价值分析,有几个比率复杂得要死,这让程归头疼。倒不是他不会,关键是他觉得这些预测数据都是扯淡。不禁想起听过的一句话,复杂的东西,一般都是伪科学。 当初步调整完表格时,已经快到九点钟。只收纳了一块披萨的肚子早开始抗议了。 心里面的小恶魔叫嚣着:“被评为最后一名,你还这么卖力干什么?” 心里面的小天使扇动着翅膀附和道:“说得对。” 于是程归把那个不停提示出错的比率公式删掉,直接走个捷径估算了一个百分数敲上去。看着最终输出的结果都在可接受范围,存盘关表,上传到存稿箱,很邪恶地把发送时间设定在10:00p,否则姓殷的下次就不相信自己报的预计时间了。在抄送栏里,程归随手添加了另一个男财务t的名字,因为段总之前说过想让程归带教一下测算事宜。 邮箱和内部通讯软件是绑定的,上传附件时,程归瞄了一眼通讯录指示牌,整个组织上千人此时只有十几个人在线。 关上电脑后,程归拿起外套,走到门口关灯。 瞬间变黑的空间,让高负荷一天的身体松弛下来。程归吐出一口气,做个深呼吸,手拉住门把手刚要打开,却突然听到“叮”的一声。 毫无防备地,程归吃了一吓,扭过头去看,身后不远处的传真机正发出幽幽的黄光,接着“吱吱呀呀”地运转起来,打出一张纸来。 程归纳闷:这么晚了谁还会发传真过来? 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走到传真机旁边,程归拿起还有些热度的a4纸,心想着不会又是卖发票的小广告吧。然而就着传真机的光亮,却看见纸面上印着四个漂亮的美术字:圣诞快乐。 忽而,黄光熄灭,传真又待机了。 第17章 yht “圣诞快乐”。 是谁发过来的?又是要发给谁? 在乍一看到纸面上的这四个字时,程归的心头自然是涌现一丝丝好奇的。但是,他向来缺少一根叫做浪漫的神经,从不会像美国青春剧的主角一样喜欢把事情联想到“about”。所以在好奇心刚跳动了一下之后,理智小精灵就用逻辑认知把这一切合理化掉,以为不过是一种暖心的随机恶作剧罢了,类似给10086人工台问好,又或者像漂流瓶一样的东西。 于是,程归没把这当回事,把纸放进传真机旁边的收纳盒里,就摸黑走出了财务办公区的门。 这个时间点,出于安全考虑,保安已经把楼梯间锁上,程归只好乘电梯。 下行到二层时,电梯忽然停住。 还有谁这么晚下班呢?程归寻思着抬起眼,见是谷梁权和行政总监等在外面,便朝两人礼貌地笑了一下。 谷梁权点头回应,然后伸出手臂挡住电梯门,让行政总监先走进去。 电梯明明有感应器的又不会夹到人,所以谷梁权的动作稍显多余,但他却是一副专注的姿态,仿佛在演特工电影,而他已经预知了电梯门被恐怖分子操控,分分钟就要用这两扇铁门夹住大人物。不过,这种荒诞的剧情当然只发生在程归脑中不着调的幻想里。 几秒钟之后,这两人都已经站在了电梯中。 “加班啊。”行政总监笑着问了一句。 程归没料到这句问候,略仓促地抬头回说:“是的。” 说话间,电梯已经降到一层,程归跟两位说声“再见”就走出来,剩下他们继续下行去地下车库。 程归从大厅里经过时,看到那棵孤单的圣诞树,忽然想到,既然谷梁权也在加班,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圣诞快乐”的传真呢? 这个想法只在程归的头脑中稍纵即逝,因为空腹的感觉更加打紧。 走出公司大门后,程归就在路边买了烤玉米和烤地瓜,手里拎着这暖烘烘的两样,与路面上各种时尚风格的情侣们错肩而过。在这种时候,出来溜达的情侣多半是刚牵手不久的年轻人,彼此的脸上洋溢着既幸福又紧张的神色。相比起来,单身的程归却也略显从容。 当然,他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从容。他只是想着回家去把那天拯救的速冻水饺煮来吃,专心致志地赶着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节日气息,上身穿着一件普通的黑呢外套,下身是一条毫无个性的深蓝色休闲裤,除了舒适合体,没有任何取悦他人的目的。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会吸引到陌生女孩或男孩眼尾的一抹余光。 有种很抽象的审美观点叫,美人在骨不在皮。看到走在夜色中的程归,你也许会觉得这句抽象的话不无道理,因为程归的轮廓和举止都透着一派浑然的自在与舒展,你看不到纷杂外界对他身体的侵蚀与打扰,他就是个原原本本的生灵,没有因为骄矜而做作,也没有因为卑微而自惭。 而如果你对美人在骨持反对意见,当你看到走进路灯光亮中的程归时,你也会坚信美人在皮的信仰。肤如凝脂、宛若陶瓷,这些词语可能自古到今都是用来形容化过妆的美人的,跟程归不搭边。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如果不是为了卖胭脂或粉底,谁会说出这么具体而肉麻的比喻呢? 程归的好看,却不是因为买了什么用了什么而达到的。他的面相,他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从来没有被欺负过的那种平和自然。如果这么说你不能理解,你可以照照镜子,你也许会发现你的脸上有一些线索,透露着你曾经受到过的委屈与不公。 难道程归没有受到过吗?他当然有。他从没有被保护得很好。只是他的思维,他的头脑的构造里,缺少了一些常人都会计较都会在意的东西。他会难过,也会苦恼,但很快就会自我调节为平和的常态。他会记住李丛木的种种好,却理不清当年是什么原因让他迫不得已与其分道扬镳。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程归是迟钝的,是不开窍的。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单身一人,与路面上浪漫的气氛是多么的不搭调。而他的感官又是灵敏的,他察觉着手中的玉米在变冷,身体的热量在下降,于是他边走边啃起玉米棒来,继续与那些捧着精致咖啡的美女帅哥们擦肩而过。 回到福里小区,程归打开家门时,发现只有邓垒的房间在亮着灯,而且里面传出女孩讲电话的声音,并没有收拾东西的大动作。 这么看来,那份最后通牒并没有生效。而李丛木和小夕的推理,果然都是封建迷信不可靠。 程归把啃光的玉米棒放进垃圾桶里,拉开冰箱门找出水饺,然后洗手烧水。 守在燃气灶旁边,看着白花花的水饺在沸水中翻滚时,邓垒的女朋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喜欢穿很高跟的鞋子,性子非常活跃。即使现在室友间闹了矛盾,她还是一副热情的老熟人模样,跟程归打着招呼,反倒让程归有些不好意思。 “哦对了,上次我们吃的饺子是你的吧?”邓垒女友边说着,边拉开冰箱,从里面拎出一盒未拆封的水饺,对程归说:“这是我今天刚买的,放这里给大家吃。” 程归说“好”,但他锅里的饺子已经快熟透了,还有一只躺在饭桌上的胖地瓜。 邓垒女朋友去洗漱间照了会儿镜子,出来时,见程归正端着碗回房间。 “那个——”邓垒女友略有些歉意地说:“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很吵,打扰到你和小夕了是吧?” 程归没违心地客套否定,但也没落井下石,算是默默接受了她的话。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尴尬,随后拿出了比准备好的更充足的歉意,很真诚地说:“真是非常非常对不起。我在家时,我妈就一直说我叽叽喳喳的,可我就这样老忘记改。不过以后就好啦,我马上要去浦东实习,打算在那边租个一居室,和邓垒一块住。” 听闻此,程归有些意外,他不由朝邓垒房间看了一眼。 邓垒女友说:“他不在,他这几天在单位宿舍住。估计是和小夕较劲呢。”说着,她很无奈地摊摊手,抱怨道:“他和小夕大学时一个寝室的,你知道吧?多少年的朋友了,就为这点儿事也犯得着闹掰,还俩好哥们呢?跟小屁孩似,搞不懂他们。” “也许过几天就好了。”程归说,他是真心这么希望的,他也不想小夕和邓垒之间那么久的友谊在这么几天内腐坏。他曾经弄丢过一份这样的友谊,所以愈加懂得珍惜。 邓垒女友也乐观地点点头,笑着说:“以后住得远了,搞不好真的是距离会产生美呢。我今天就是回来收拾收拾我的东西,先把放在这边的化妆品打包,明早就带回学校去。” 临睡觉前,程归去洗手间,发现原来拥挤在镜子前的各种“让你白”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只剩下标配的牙刷牙膏,和一瓶小夕的难闻到死的运动香氛。 看着忽然冷清下来的台面,程归不禁去想:再过几天,这里就会出现李丛木的牙刷么? 第18章 yht 这一晚很安静,程归睡得特别饱。早上起床时,也没见小夕有回来过的迹象,估计是在制作室连夜录节目。 吃过早饭来到公司,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在谈论着昨晚是怎么过的,今晚又打算如何狂欢。整个财务部,用工程部那些工地男的说法就是,简直美女如云。而且,每个美女的背后都要有至少一个懂得浪漫的男人,所以这一大早开始,就已经有人“极力掩饰”但还是“不小心地”被大家发现已经收到了一大束鲜花。 那个人就是霍霍。 “俗气死了。”霍霍嘴上抱怨着,鼻子却陶醉地闻着用海报纸束起来的一大束红玫瑰。大家都知道她还在新婚期,积极配合地跟她玩着“你真幸福”“好羡慕你”的小把戏。 等到作为今天上班铃声的“jglebell”响过之后,办公室才稍稍安静些,聚众聊天变成了邻里私语。 霍霍把她的鲜花捯饬好之后,探过脖子问程归:“你昨晚怎么过的呀?” “加班。”程归随口回答,眼睛正盯着消息中心里的流程单。 “加到几点?有没有在半夜遇见总裁化身圣诞老人,给辛勤的小蜜蜂们派发礼物呀?”霍霍半真半假地问,其实她是在揶揄程归工作这么拼干嘛? 程归懒得跟她贫嘴,无所谓地摇摇头,但忽然想到昨晚临走时的小插曲,不禁自言自语道:“其实还真发生了点儿特别的事。” “是吗?什么事?”霍霍登时来了兴趣。 程归指着传真机说,“昨晚我临走时,传真机里突然打出来一张圣诞祝福的纸,被我放旁边盒子里了。” 霍霍立马摆出一副“shutup”的惊讶样,赶紧走到传真机旁边,翻出那张“圣诞快乐”的a4纸之后,再次摆出“shutup”的震撼表情。 这时,传真机旁边的打印机突然运转起来。 程归笑眯眯地对霍霍说:“顺便把我打印的一张流程单拿过来。” 霍霍看在酒窝的份上,帮了忙,指尖捏着流程单和“圣诞快乐”走回位置,八卦兮兮地问程归:“这是谁发过来的呀?” “不知道啊。”程归接过流程单,一边在备注里签字,一边说:“昨天晚上九点左右吧,我关灯走人时,它突然传过来的。” “这么高能?不寻常啊。”霍霍的眼睛斜来斜去,若有所思,嘀咕道:“就像电影里面,机器突然活了一样。” 被她这么一联想,程归想起昨晚那阵幽幽亮起的黄光,还真有点儿后知后觉的惊悚,不过幸好那是张写着“圣诞快乐”的a4纸,比之前那张写着“加油”的小票都单纯,即使机器活了,估计也是瓦力那样暖心的货吧。 霍霍把这张不明来历的祝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神秘兮兮地向程归咨询意见,“你说,这会不会是发给我的?” “为什么?”程归不能理解,觉得事实和霍霍的猜测之间似乎缺少了一样叫做“逻辑”的东西。 霍霍则是一副“这不明摆着的”表情,解释说:“我平常用传真的时候最多啊。而且,我老公今早送我鲜花,谁知道他昨晚有没有埋下伏笔呢?他干事情老是喜欢二重奏的。” 程归很直接地把问题指向疑点的关键:“那你老公昨晚九点在哪?” “当然和我一起啊。”霍霍说完,自觉刚才的推测站不住,不禁嘟起嘴,“看来不是我老公哦。” 程归在心里吐个槽,但随即听到霍霍接着说:“莫非是别人?别人传给我的?” 为什么就一定是传给你的啊?程归在心里又吐个槽。 霍霍则继续自编自导着说:“我倒是有一大票不安分的老同学哦,你还记得我家摆酒席的时候吧,灯一黑都变得如狼似虎,我甚至都发现有女同学上手了。当时唉,我差点儿就被他们吻得穿越了。” 程归觉得,霍霍一定是欧美青春剧和穿越看多了,而且这两样猛药一起服用还加重了她的病情。 “可是到底是谁呢?哎,我直接去看传真号不就行了。”霍霍说着奔去传真机旁边,程归趁机又打印了一份流程单。 霍霍在传真机那拨弄了一会儿,回到座位时脸上的疑惑反而更重。 “真奇了怪了,是广州的区号。”霍霍低头翻着手机,自言自语道:“追我的人里好像没有广州的哎?我要发个朋友圈圈。” 看着霍霍这么入迷的样子,程归都不好意思把她拉回现实了。霍霍这小女子从穿着到举止,都带着些许二次元的影子,睫毛总刷得黑颤颤,脸上总扑得粉白白,即使二十大多了,还依旧沉浸在粉色的公主梦里,万幸的是遇见了专吃这套的老公,又有厚实家底,可以让她就这么一直spy下去。 程归则没闲情和她一起犯痴。今天是圣诞节,意味着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已经过掉了二十五天。此时,公司的对外支付已经全面停止,财务即将关账,对于年底结算严阵以待。 年初时,总裁曾在股东大会上许下承诺,今年收入要实现15的环比增长。这就是说,无论地产行业在今年多么艰难,无论卖出去多少套结算了多少套,财务都一定要算出来这15的增长,让总裁言而有信。 所以,程归他们这些主办会计都要早早预测自己项目公司的报表数,以便集团做合并时心里有数,能提前策划出调账方案。程归的嘉定项目算是今年上海销售的主力之一,但都是预售,不符合会计准则上确认收入的条件,所以他的报表任务不算重,只要把成本费用核算清楚就行。因此,当税务主管过来问谁下午能抽空时,会计主管便把人领到了程归面前。 “小程你去正合适。”会计主管说:“是你嘉定项目的事情。” “什么事?”程归问。 税务主管说:“我看过你报的税务计划了,一月份要交1100多万的营业税?” “对啊,”程归点点头,“这个月已经回款16亿,还剩下一周时间,应该能达到滚动预算的2亿目标,就按这个数算的营业税。” “我了解,”税务主管点点头,但为难地说:“你这样处理是对的,没有纳税风险。可是我刚才按各个项目报的数字汇总了一下,这样一来,一月份的税务支出太大,资金那边额度不够,必须要砍。与其从其他项目上砍零碎的,不如直接砍嘉定一个就成了。” 程归知道这一定是两位主管已经合计好的事情,就直接问:“砍多少?” 税务主管说:“你只要营业税别超过700万就行,这样土增税也能少出来100多万,其余的都缓到二月或者三月再交。我听说嘉定分局那边已经完成了今年的税收任务,年初不着急的,所以问题不大。我下午要和杜总去开会,抽不开身,你自己能去找专管员沟通沟通吗,算帮我个忙?” 没等程归点头,会计主管先把任务揽了下来,又叮嘱程归一会儿去领一张1000块面额的购物卡,权当把新年的份提前送去给专管员。 “就当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会计主管像派给了程归一项好活一样,推心置腹地说:“这也算是接触社会的必修课,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搞定吧?遇到问题,随时打我电话,我里面认识人的。” 程归没什么机智的手段能推掉这项任务。况且,嘉定项目的事情也算他分内,只好打电话跟税务专管员约了下午两点钟的见面时间。 接近午休时,程归手机收到一条推送消息,是小夕的网络节目更新通知。为了世界和平,程归每次都去主页给小夕点个赞,再敷衍地留下一句“太神奇啦”或者“振聋发聩”之类。 这次,想到下午的挑战,程归就随手留下一句“帮我算算运势吧”。 小夕很快回复道:“请留下性别、姓氏和八字”。就好像他不知道马甲之后是谁似的。 程归配合地把信息敲上去,几秒钟就收到了夕大仙人不负责任的回复:“你命里缺木。” 程归凝噎:“是让你给我算算今天的运势啊。” 夕大仙人:“我看到一笔财富正朝你走来。” 第19章 yht 程归看到“财富”,便想起去找出纳领出一张1000块的购物卡,中午没吃饭就离开了公司,达到分管嘉定项目的税务所时,还不到一点钟。 这时估计专管员尚在午休,程归就走进旁边的快餐店点了一份汉堡套餐。 以前每次来嘉定,程归的心情都不错,因为这边颇有些地广人稀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拥堵的上海并不常见。比如,他在福里小区的那一带,就从来没见过八车道的马路。此时看着窗外宽阔的路面,眼睛都觉得舒服。 吃掉汉堡,喝光汽水,程归一边嚼着杯子里的冰块,一边看着窗外路面上稀疏的行人与车辆。自从上了班,就被固定在朝九晚五的时间框架里循环往复,对于那些工作日还能在路上悠闲而过的人,程归多少是有些羡慕的,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羡慕他们不用被监视着工作,羡慕他们不用被指派去行贿。 程归摸摸口袋里硬硬的购物卡。为了遮羞,集团出纳给卡时,还附带了一只精致的卡套,就像给即将通关的人一颗走私宝石,和一个用来藏宝石的纯情瓷娃娃。 怎么办呢?事情要解决,却又不想犯法。程归了解职场的无奈,也听说过灰色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对不起爸爸。程爸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违法的事情咱不做。估计杜总知道这种家训,一定会笑程爸迂腐老套,可是程爸不是个只会说的人,他用半辈子践行了自己的原则,并且现在过得不错。 然而,嘉定项目不是程归一个人的,如果到了下个月,集团真不给付款额度,那程归是要保全税务还是保全供应商呢?到时候若因为支付问题而影响了项目进度,可不是他一个人硬挺着就能完事的。 拿出手机,程归把房地产预售涉及的营业税法规搜出来读了一遍,期望能从中找到一个给项目推迟纳税的理由。可是税务条例在这点上偏偏说得很明确:销售不动产收取预收款,营业税纳税义务为收取款项当天,也就是说当月必须核算、下月初必须申报缴纳,规定得死死的。 程归把杯子里的冰块一股脑全倒进嘴里,口腔瞬间麻木,大脑被冻得生疼。但还是没有好的办法产生。看来只能用在路上想到的一套说辞了。 嘉定项目一期除了十万方左右的住宅,还有十余座独栋办公楼。建造的时候,住宅部分进度快,先拿到的预售证,而办公楼因为技术原因停过一段时间的工,到现在还没拿到预售证。 按法规,没有预售证的不动产是不准收取预收款的,但是这个月已经收到的16亿款项里,有3千万是两座独栋办公楼的暂收款。营销之所以冒险,是因为附近竞品太多,他们不得不提前把客户套牢,而且,搞定预售证也就是最近这一两天的事情。 程归打算用这个背景来跟专管员沟通。当然,不能说无证收款的事情,那是营销部逼着客户从银行转账过来的。 程归打算跟专管员说的是,目前月里只回了13亿的住宅房款,因为办公楼部分的预售证进展未知,不能预料剩下的一周是否会产生销售回款,而公司和税务局又都让报税收计划,就只好保守地用13亿元来做基数。这样按5的税率,就不会超过主管给的额度。 在头脑里把说辞过了一遍,程归在逻辑薄弱的地方加上一个关联词。而专管员是个比程归大不了几岁的男士,平时交流总体还算友善。程归心里建设得差不多了,就在店里买了一杯咖啡,上次有件事情麻烦过专管员,这次当做道谢,一杯咖啡总算不上违法吧。 程归拿着咖啡走进税务所大楼,在电梯里练习了一下语气,又摸摸口袋里硬硬的卡片,心说专管员也许还不收呢,但会计主管的种种“教导”让程归不敢这么乐观。 到达顶层后,程归找到专管员的办公室,敲门进去。这个公共的办公室里有四个办公席,但眼前只有一个人在。 见程归进门,专管员抬起头,很爽朗地说声:“来啦。” 程归笑着把咖啡放到他桌上,说:“上次土增税备案,多亏你帮忙,给你带杯咖啡来。” “谢谢你啊,我正犯困呢。”专管员客气地拿过咖啡,开玩笑说:“幸好其他同事都去楼下挑新年日历了,否则我还真不敢收纳税人的一针一线。” 专管员笑起来很沉稳,面相中还带着几分儒生气,但明显的黑眼圈透露着他的内心并不是没有烦恼,只是不像程归之前遇到过的一个中年专管员,句句话里都带着自己对生活的怨气。 程归把税务计划的事情和专管员说了一遍,专管员听后若有所思。 “这个月到现在,你们就已经收了13个亿,如果按照这个收款速度,剩下的6天应该也能回来3、4千万?” 程归说:“这个不一定,住宅的分期款是还能回笼一小部分,但关键要看办公楼能不能拿到预售证。” “那么下个月的情况呢?”专管员问。 程归想了想,说:“如果办公等到下月初拿证的话,按营销部乐观的估计,当月就要去化70,收一部分首付款,估计能达到1个亿,再加上住宅部分的分期和贷款,应该会比这个月多些,只是不确定性因素太多,特别是临近春节假期。” 专管员认真听着,一边随手按按计算器,还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拿出来一份程归所负责项目的资料来看。 在专管员思考的间隙,程归翻开自己的手机,忽然在项目群里收到一条消息,是配套专员把刚办下来的预售证贴了出来。看着预售证照片下面跟着的一排大拇指图标,程归觉得瞬间无力,财务的立场和其他部门的立场向来都很难统一。 程归把手机塞回口袋,摸摸那张购物卡,心想莫非真要使出这武器吗?原本没把塞卡的勾当看得太需要技巧,可是临举动的这瞬间,程归的心跳却骤然加速。 “这样吧,”专管员突然抬起头,有条不紊地说:“现在是年末,等到一月份会有很多企业补缴年度的营业税。我也不想一月份搞出太大的数字来,不利于一年里税收的平滑,更不便于征管。所以等到下月初的时候,你就先按13亿回款来算这个月的营业和土增吧,再有多的就算到下个月。我也这样往上报个计划。” 听闻此,程归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插在口袋中的手指把购物卡往口袋深处推了推。 “怎么样?”专管员问程归。 程归当然说:“没问题。” “那就这么定下来。然后等下个月这时候,我们再讨论一下二月初如何申报,怎么样?” “行。”程归站起身,点点头说:“我到时给你打电话。” 专管员在便利贴上写下一串号码递给程归。 程归说:“我有你号的。” “这是我手机号。下月这时候,我可能提前回老家,如果我办公室电话打不通,你就打这个。” “好的。”程归接过便利贴,和专管员告辞,关上门的时候,听专管员笑着说:“谢谢你的咖啡哦。” 走出税务所大楼,程归觉得室外的阳光是那么明媚。就好像太阳上有一个调节亮度的按钮,在程归待在税务所的时候,按钮被空中的精灵欢快地按了几下。 其实周末也常有好天气,可是怎么就觉得工作日的好天气来得更强烈一些呢?就像纯牛奶和香蕉牛奶一样强烈的对比。 程归仰头望望蓝天,虽然购物卡还在口袋里不知怎么处理是好,虽然过了眼前的征管关卡还有稽查风险在后,但现时的负担已然减轻大半。程归觉得既然过来嘉定一次,不如顺路去项目上看看。之前在内部通讯软件上,案场出纳时常会跟他发牢骚说营销的人欺负她。 第20章 yht 项目与税务所距离不远,程归用手机地图温习了一遍路径,就沿着宽阔的马路走起来。 道路两边俱是崭新的高楼,几个大地产商在这一带都有布局,因为附近有地铁线。在上海,所谓有地铁就是有一切。只不过,这一带要想真正热闹起来至少还需个三年五载,目前均价尚在2万以下。住宅卖得不错,商办就着实推不动,因为实在是供大于求。 走到自家项目门口,程归看到售楼处的巨幅广告牌上写着“99万落户北上海”时,只能在心里“呵呵”了两声,他电脑里就有底价表,这项目根本没有99万总价的户型,除非地下室能搞到住宅预售证。 在自家项目对面,就是传世屋开发的5a级写字楼项目,与自家那几座实用类型的独栋办公和火柴盒一样紧密罗列的住宅相比,传世屋的高层写字楼相当霸气奢华,设计得有型有款。但是,它终究是个商办属性,据说销量很惨。这也没办法,土地性质又不是开发商能改变的。 走进自家项目的售楼处,立刻有销售员热情地迎上来,程归笑着解释自己是内部员工,脚下一步未停,径直走去财务室。 财务室在销控区的里间,程归要先穿过营销后台,碰见了项目的案场经理,一个有着拉丁身材的短发女人。这女人平时很能拿乔,见到程归露出个浅笑,有所求又有所怨地说:“他们上午终于把商办的预售证搞出来了,你这回能把收到的钱入账了吧?人家客户还急着要开票呢。” “入账没问题,”程归说:“但发票开不出,我要先拿预售证去做税务备案,否则票上打不出办公楼的编号。” “那你要帮忙抓紧办呀,客户天天电话催我,简直要被烦死,大客户又得罪不起的。” “没问题。”程归答应下来,继续往里走,来到财务室前,在玻璃罩上敲了敲,案场出纳抬起头,赶紧把防盗门打开来。 程归问她:“今天没客户吗?” 出纳摇摇头,“工作日人很少的,况且今天有钱人都去过圣诞了吧。” 程归坐下来跟她聊了一会儿工作,听她吐了一槽苦水。 临走时,出纳忽然想起一件了不得的事,跟程归说:“咱们对面的传世屋,听说跨年的时候要请大明星来。” “请谁啊?” “说谁的都有,反正谁来都行,我还没见过活的明星呢。”出纳兴奋地说:“那天你来不?咱们这也有抽奖活动。” 程归暂时没这样打算,“我那天估计要在公司跨年结账。” 出纳有些失望,“那到时候我拍明星给你看吧。” “ok。”程归离开财务室,回穿过营销后台时,见刚才还闲庭自若的女经理此时却在狂躁地讲着电话,说着飞快的本地方言,语气终于不再拿捏,而是和丰满的身材成了正比。 程归没甚在意,走出售楼处后拦住一辆出租车就坐回了公司。然而,才在公司门口下车,就有电话打过来。程归接起,立刻明白了刚才那女经理为什么狂躁——预付3千万的大客户要退款。 程归不知道客户是怎么要到了自己的手机号,这种事情财务只是最后出款的一环,关键在于营销部发起申请和大领导们的审批。所以,他只能跟客户简单解释了一下流程。 挂掉手机,程归的心情难得有几分复杂。客户退款肯定对公司不利,但是如此一来,他银行账上违规收入的3千万就消失了,更不存在税务问题,谁来查都不怕。 所以,对于这件不应该抱有幻想的事,程归却止不住期待。而且,还有一阵隐隐的躁动,出现在程归心底。这件事之于他,似乎另有利可图。 回到办公室,程归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会计主管发过来的对话:“怎么样?搞定没?” 程归回说:“ok,按13亿缴税。” 会计主管又发过来一条:“第一次,心里紧张吧?” 程归摸摸口袋里的购物卡,心底又跳起那阵隐隐的躁动。平日里,程归心里面的小天使和小恶魔经常为一些小事争吵,可此时,它们两只都静悄悄地趴在心坎上,乖乖地不敢打扰。唯有那阵躁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直到程归接受了它。 只是分秒之间,程归停滞在键盘上的手指再次灵活起来,流畅地敲击着回复主管:“还行,去的路上有些紧张,但一想到是为了公司,出手的时候就有了立场(笑脸图标)” 会计主管:就是要这样,孺子可教也(大拇指图标) 程归轻轻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眼前忙碌在日光灯下的一排排同事,朝夕相处却并不深入。而从此以后,自己心底也有了一个怕人知道的秘密。想到这里,程归也不明白,为什么嘴角会忍不住翘起呢? 这时,案场出纳忽然发过来一只抖动窗口——“老大,我刚听一个销售员说,3千万的大客户要退单!” 程归心已了然,却还是认真回复:“为什么?” “听说是被传世屋抢走了。” 程归呆住几秒,旋即敲击键盘回复道:“别跟别人说,等营销去处理,我们先保密。” 坐在位置上没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霍霍吃力地捧着自己的红玫瑰花丛,又在胳膊下夹着一只快递盒子,问程归:“你留下加班?” 程归拍上电脑,站起身:“no,去狂欢。” “小样,”霍霍一哂,“给本宫捧花。” 程归闪身,“我还是给你拿盒子吧。” “不行,”霍霍一副紧张的样子,仿佛盒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件,直接把那丛带刺的玫瑰推到了程归怀中。 两人赶上头班电梯下到车库,霍霍打算开车送程归一段,正好顺路。 “你在这等我啊,我去把车开过来。”霍霍说完就抱着盒子跑了。程归则捧着玫瑰站在电梯口傻等。 正值下班高峰期,又一班电梯很快来到,不巧正是二层行政和土拓的人,谷梁权与殷经理都在其中。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程归立马低头避让到一旁,奈何花束太大无法低调,只能硬挺挺感受到朝玫瑰射过来的一道、一道又一道的灼灼目光。 唉,程归无法体会霍霍的快感。对于这些泛滥的羡慕啊,程归只能心说:还真是有些受之有愧呢。 第21章 testyht 程归坐进霍霍车里,把玫瑰丛插到儿童椅上,刚好合适。 “这椅子是给我家狗坐的。”霍霍解释说:“等狗养得顺手了,我就和老公生个宝宝。” 狗如果知道自己被当成试验品会是什么反应呢?程归脱线地想:再过几年,那被当成狗养大的孩子又将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霍霍开出地下车库,在门禁给保安打卡的时候,记起来传真的事情,对着镜子里的程归说:“我找到发传真的人了。” “真的?”程归颇有些意外。 霍霍的样子很得意,“我在圈里问了一遍,果然有同学在广州。周天还来我这喝喜酒,才两天功夫就跑广州玩去了,无业游民一个,嘴还死硬,偏不承认给我发过传真。” “那也许真不是吧。” “怎么可能?肯定是他,他就是嘴硬,酒席上也是的,偏说没亲我。” 程归听到酒席,又听到亲,心思也不由敏感起来。 霍霍说:“等他过几天回上海,我非当面审讯他不可。大半夜往公司发什么传真,装神弄鬼的。” 程归也觉得逻辑说不通,“为什么不白天发呢?” “嗯——估计是——时差?” “呃,”程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是好了,和霍霍聊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愚”快,几句话的时间,车子已经开到了福里小区门口。 霍霍问程归:“你不是说要去狂欢吗?你家这破小区狂得起来?要不直接和我去百联得啦,今天那边肯定超热闹。” 百联商场?程归兜里的购物卡,在那里正好可以刷。既然决定私自留下它,那不如趁早销赃。于是程归就一路坐到了百联。霍霍要去一家西餐厅找他老公,在商场中央的巨大圣诞树前与程归分了手。 程归平时购物都在家附近的一个大卖场,只在夏天公司聚餐时来过这边一次,对布局并不熟悉,好在正逢圣诞季,到处都挂着红色的促销导购牌。 程归在大厅里慢悠悠地逛,看着橱窗上的招贴画,还有店面里拥挤的人潮,心里盘算着:一千块买些什么好呢? 他平时缺少购物瘾,作为单身汉手头也算宽裕,没什么一直想买却没舍得买的东西。首先想到的是吃,可是一千块大概能买一购物车速冻水饺了。而如果去昂贵的日本料理,他其实唯一喜欢的也就只有廉价的紫菜包饭。 况且,这一千块钱来历特殊,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用他的节操换来的呢,总该花得有那么一丁点意义才好。 程归闲下来时,头脑里的思绪总是乱飘。他此时联想到报纸上报道的失足少女,不知道她们第一次失足换来的钱会做什么用呢?因为无聊,又想得远了,她们为什么会失足呢?自己又为什么失足呢?因为公司待自己不公,因为如果他把卡还回去,会计主管反而会认为他办事不利,反而会觉得专管员的话不把握。 脑袋里冒着七七八八的想法。待回过神来时,程归才发现周围安静了不少,原来自己走进了首饰区。估计圣诞节不流行送贵金属,这边的人气不旺,依稀的人影停留在疏离的柜面之间。程归附身朝玻璃柜里扫了一眼,看到一排排精致的金戒指,有一些标牌的价格就在一千左右。 导购小姐走过来,给程归介绍说今天正在搞活动,工费降至半价,还送免费刻字和终身保养。 程归没买过首饰,不了解这些服务,只是觉得导购小姐蛮热情的,就让她帮忙拿出来一枚看着顺眼的金戒指。 导购小姐拿出嵌着戒指的丝绒盒子,给程归介绍说:“这是一款简约尾戒,特别适合单身男士戴,既代表忘掉过去,又寓意浪漫未来。” 程归没介意别人怎么一眼就看出他单身,而是被灯光下流动光点的戒指吸引了,一直以为带这种东西累赘,可原来它们待在盒子中的时候样子那么美。 “要不要试一试?”导购小姐说着,把戒指拿出来用绒布擦拭一下,递到程归眼前。 程归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戒指表面雕刻的纹路简单而别致。 “指环大小可以调节,虽说是尾戒,但也不一定非要戴在小指上。”导购小姐建议说。 程归先套进左手小指试了试,果然稍大,放在无名指上刚好。 “很适合先生哎。”导购小姐笑着推介,“跟您手型很配呢。而且现在搞活动吗,原来工费要160的,现在只要80,总价一起才980。” 程归觉得就是它了,结账时在柜台又加了一条编织红绳,刚好刷光1000块,空卡直接被回收掉。 包装袋和鉴定证书都没要,程归把戒指与红绳一起放在丝绒小盒里,揣进兜就走出了店。刷掉心事,发觉胃也空了,程归打算去地下美食广场找点儿吃的,既然过圣诞,不如买份炸鸡与薯条。这时,手机却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竟然是李丛木的电话。程归以为他要问租房的事情,接了起来。 李丛木却直接问:“你吃过饭没?” “正打算去吃。” 李丛木说:“来我这吧,我和同事正在聚餐。” 传世屋的聚餐?程归觉得自己去那样的场合不太合适,但又听到李丛木说:“我今晚估计会喝多,你过来当帮忙好不好,我要是喝倒了,你给我叫辆车?” 没听见程归拒绝,李丛木接着说:“饭钱我出一半呢,你来帮我吃点儿。” “那好吧,”程归问:“你在哪?” “抬起头。” 程归此时正站在环形商场的底部大厅,抬头往上面一层一层的玻璃护栏张望,“你在百联?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可我一眼就看到你了,”李丛木语气里有点儿大男人的委屈,“你再仔细找找,我就在六层北面。” 哪面是北?程归眯起眼睛往六层扫视一圈,宽阔的视野里,并没发现李丛木的影子。又听见电话里传出同事和李丛木的说话声,仿佛是叫他回去喝酒,他说等一会儿。 “我找不到,”程归说:“你在哪家饭店?我直接上去吧。” “我就趴在玻璃护栏上看着你呢,等你找见我,我再进去。” 程归听出他声音里带着酒意,语速慢悠悠的,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闹,还是因酒犯了糊涂,其实这家伙的心思有时候还挺难猜的,不过无论如何,喝过酒还趴在玻璃护栏上总不算好事,程归只好敷衍说:“我看到你了,这就上来啦。” 李丛木在电话那边“嘿嘿”笑了两声,“那我先进去,在玉兰厅等你。” 第22章 testyht 程归听着电话里被挂断的忙音,揣起手机,走上自动扶梯。 上行一层换到对面扶梯时,程归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站着的大堂是二层,所以刚才以为是六层的地方其实是七层,怪不得怎么都找不见李丛木。 换过几次扶梯后,终于到达六层,在直径百米的环形商圈里,除去一个儿童乐园,其余店面都是饭馆,少说也有二十家。程归做个深呼吸,看向导购牌,几家私房菜可以排除,国外料理不大会用玉兰厅这种名号,最有可能的是湘菜馆、川菜馆和几家本帮菜。 程归沿着环廊一家家问过去,总算在一家本帮菜馆问到了有玉兰厅名字的包间。 被服务员领着走过去的时候,尚未进门,程归就听见里面传出闹哄哄的声响,还有个女人尖叫着说:“中秋快乐”。估计这位一定没少喝。 程归掏出手机看一眼,才六点半,怎么就喝得这么嗨了? 走进门,程归看到一大桌子的人,男男女女都穿着黑色正装,想必白天时在售楼处站得有型有款,但此时喝得像一群企鹅在抱团取暖。 “龟!”李丛木在里边面向门的位置喊了一声。 程归看到他脸上的傻笑,知道他现在身体里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水分里估计已经含有了百分之六到七的酒精。 大伙听他这么叫,都扭过头来看门口,有个嗓门亮的人问:“龟?什么龟?” “他叫程归,”李丛木介绍说,“归来的归。”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4节 但程归就知道他第一声喊的归,肯定是乌龟的龟。 李丛木又跟大伙说:“他是我室友,来和大伙一起过圣诞。” 随即有个女声喊起一嗓子:“圣诞快乐!”似乎和刚才叫着“中秋快乐”的是同一个人。 李丛木在位置上站起来,招手让程归过去。 来都来了,程归纵使再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也不能扫大伙的兴致,笑了一下便走过去。 “有酒窝!”有个眼尖的人指着程归叫起来,“有酒窝的男人就能喝!” 这什么逻辑?立马有人反驳道:“瞎扯淡,没科学依据别乱说,我只知道有酒窝的会唱歌。” 程归哪里会较真这些不着调的争论,挤到李丛木旁边后,凑到他眼前瞧了瞧,想看看这家伙是真喝多了,还是在装。 不过,就凭程归这种深浅的城府,自然是揣摩不透一个营销老手的表象。 李丛木伸手推过来一只装着生煎的盘子放到程归面前,眨巴下笑眼说:“这个味儿好。” 程归肚子正饿,夹起来一个放进嘴里,顺便看看这一桌子人。因为喝了足够多的酒,这些白日里被正装束缚的灵魂此时都得到了解放,各自都已找到自在的姿态,有些对饮,有的独酌,有的已经喝晕在了盘子里。 旁边一个自来熟的男人问程归:“哥们,你在哪高就啊?” 程归心想一定不能说“一生置业”,只打哈哈道:“在企业里做财务的。” 但李丛木在程归身后揭底道:“他在一生置业。” “一、一生置、置业?”那男的舌头都喝肿了,垮着脸,操起一个酒杯举到程归面前,掏心掏肺地说:“一生置业的哥们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得敬你,我今天刚把你们的大客户抢走了。” 估计这家伙一顿饭时间都在炫耀自己抢了客户的事情,所以大伙早听得腻烦了,有人驳斥道:“就凭你也抢得来?你t除了会降价啥也不会,还不是木哥帮忙。” “对对对”,大舌头又把酒杯挪到李丛木面前,“木哥,我谢你,多亏你跟集团讲下来条件,这杯我敬你。” 程归往旁边让了让,见李丛木伸手握住大舌头举着酒杯的手,回旋着推了推,作大尾巴狼状,“你是头功,你先干,今天主角是你。” 等大舌头干掉之后,李丛木已经跟别的人聊起了别的话题,早忘了这杯酒的事。大舌头没介意自己被骗,反而凑到程归面前,十分发自肺腑地说:“你家木哥,真是替哥们我着想啊。” 程归心说这人是黄盖穿越来的吗?一边琢磨着生煎的馅好像是荠菜的,要再尝一个才能确定。 大舌头心里高兴,可是他看了一圈,发现同事们都不愿意再跟他聊他今天的光辉事迹了,于是又把目光转回到程归身上,热情地给程归倒上一杯红酒。 “我刚才敬你,你喝没?”大舌头问程归,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喝了?还是没喝?” 程归刚想说我喝了,就听大舌头一拍桌子“管他呢,我看着你就觉得投缘,咱俩再喝一个。”然后就先干了自己的杯子。 程归只好拿起酒杯喝下一口做做样子。毕竟来这里是为了在李丛木喝多时搭把手,他总不能自己先喝多吧。 为了防止大舌头忘掉这杯再来劝酒,程归悄悄地调整坐姿,朝向李丛木,随口问他:“你白天在嘉定啊?” “嗯。”李丛木卡巴卡巴醉眼,也夹起一只生煎来吃,腮帮子动着,稍显厚度的嘴唇上蹭起一层浅浅的油光,程归觉得,他看起来活像个坐在山寨里的土匪头子。 这时又有土匪来敬酒了,举杯对李丛木说:“咱兄弟现在还不熟,我来项目也没多久,但以后咱往深了交。” 看敬酒人的模样,表情很郑重,许是不善于逢迎的那类,估计是整张桌子最后来敬酒的人。对待这样脸皮薄的人,和对待那个大舌头不同,李丛木自然是不能敷衍的,起身来迎酒,却发现手头杯子空了,随手把程归刚才喝过的那杯拎起来一口干掉。 程归看着李丛木自然而然的样子,又联想到他宁愿只吃生煎也不愿去夹被别人筷子翻来覆去的鱼肉,内心忽而产生小小的触动。只是小小的一下,却是精准地,凿开了心里一面堵塞的墙,凿出一缕久违的光。也许,李丛木对待自己的真诚,真的还一如当初。 可是,就连程归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食言,受骗的他又怎么会不恨呢?程归清晰记得,几天前重逢时他眼中浮现的凌厉。只是现在,他把恨都藏到了哪里呢? 第23章 testyht 李丛木放下酒杯,像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见程归停住筷子发呆,便问他:“吃饱了吗?”又把一份刚被端上来的杂粮什锦筐拎了过来。 程归回过神,夹起一只野菜团子,接着刚才嘉定的话,问李丛木:“从嘉定到这里要一个多钟头吧,你们怎么不就近找个饭店?” “还不是他,”李丛木冲大舌头抬抬下巴,“他想回大本营来庆功。” 大舌头的耳朵倒是蛮灵的,听到李丛木提及自己,立刻接上话说:“我就想给集团那帮吃闲饭的看看,当初不待见老子,把老子发配去嘉定,今年就让他们靠嘉定吃饭。” 大伙听到大舌头的话,作为一条船上的人,自然颇受触动,立刻闹闹哄哄地嚷起来:“对!今年就让集团靠嘉定吃饭!” 时间过了七点半,流连酒桌的诸位,即使有心也已经没胃。李丛木让一个女同事帮把服务员叫过来结清账。 今天做东的还有另一个营销领导,说要带大家去顶楼的ktv续场。李丛木坦言自己喝得过了,胃不舒服。大伙见李丛木脸色不好,知道这位新领导今天是真心拼得够了,就没强留。大舌头还不忘过来,奉承几句“东北人真实在”之类。 一群人走出饭店后,另一个领导关照了程归几句,让他帮忙送李丛木回家,然后就带着续场的其他人乘扶梯上楼去唱k了。 门口冷清下来,李丛木在玻璃护栏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 程归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喝过头了,只是觉得从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似乎比往常强烈,也有可能是种错觉,毕竟李丛木又不是有几档调温的暖宝。 等李丛木睁开眼之后,程归问他:“感觉怎么样?” “高兴。”李丛木说,呼吸间酒气浓重,“兄弟们很长脸,我才来一周,就帮我拉到大单子。” 关于这件抢客户的事情,程归不晓得营销同行间会做怎样评价,他不好妄下评论,况且他现在在税务上得益于这件事,让他更加没有了高尚的立场。 只是,程归对事情的结果还是有一丝好奇,“你们确定已经抢到手了?”毕竟自家项目的那个女经理也不是个好惹的,听说在嘉定一带很有背景。 “合同都签掉了,板上钉钉的事。”李丛木说:“就等着一生把首付退出来,打给传世屋。” “可是,他和一生也有合同。” “那是草签的,客户手里连盖过一生公章的东西都没有,这种事情,客户要告一生欺诈都可以。” 程归听着李丛木口口声声里对一生置业的挤兑,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很没道理,毕竟他刚被一生欺负得彻底,可是如果因此就叛变到传世屋?程归觉得,自己的觉悟应该更高一点儿,比如将两家视之为一丘之貉。 李丛木接着说:“客户也是个没主见的,难得被我们那小子撞上,可是谈出来的价格破了底线。这怎么搞?我弄了个低开高走的价格方案让财务测算一遍。没报啥希望,结果竟被批了,听说是总裁一听是要跟一生抢客户,特批的。算那小子走运。你还记得我说营销靠什么吧?” 程归说:“我记得,靠运气。” 李丛木点点头,又听到程归接着说:“所以,你并没有醉。” “我真喝多了。”李丛木说得有点儿急,仿佛说他没喝多是埋汰他一样,“这是第一次跟大伙出来吃饭,不喝多那说不过去。”心里还有一句是,要不是酒多了话也多,哪里会忘了你在曹营我在汉。 程归本也没打算跟他较真,“那我送你回酒店吧。” “好。”李丛木收起刚才事业为重那一套,像个顾家的男人一样,颇有些憨厚模样,跟着程归慢悠悠走去观光电梯。 等了三四分钟,电梯才下来,里面站着不少人。程归站进去,李丛木跟着进去,超重警铃就响了。 换做个脸皮薄的人势必会尴尬地立马退出去,但李丛木却抬起一只脚,很严肃地问程归:“这样会不会轻些?” 看着站立不稳的李丛木,一电梯的人登时都被逗笑了,包括程归。 两人退出电梯,李丛木见程归的脸上轻松许多,心里也跟着舒坦了。 两人打车回碧园温泉居的路上,没怎么说话,却并不尴尬,因为找回了些许老朋友的感觉,是可以沉下心来沉默以对的。 到酒店门口时,程归本想把李丛木放下,自己接着坐车回家。可是李丛木靠在位置上犯了瞌睡,又不差这么点儿时间,程归就陪他一起进了酒店。 站在电梯里时,李丛木想起问程归:“上次在这里碰到你,你是来干什么的?” “呃,”程归一时语塞,他又不是有家室的男人,随时都在心里备着几个防止老婆查勤的借口。 李丛木原本没往歪处想,只是随口一问,要是血液里酒精浓度再低一点儿,他再拿出几分当领导的力度,肯定能把程归的小秘密一举查获。可是,这次让程归给溜了。 “那天我同事结婚办酒席,有些客人安排在这里住的。” “哦。”李丛木也有了点儿印象,“是记得那天楼道里比较吵。” “你是住在哪间的?” “802”。 802?原来自己的小秘密就和李丛木一墙之隔啊。程归跟在李丛木身边,走过一间间客房。走到走廊末端倒数第二间停下,当李丛木掏卡开门时,程归忍不住朝旁边几米远的801门口张望。 李丛木已经推开了门,叫程归:“进来吧。” 客房的布局简洁实用,玄关左面是一间宽敞的浴室,经过嵌着衣柜鞋柜的短暂壁廊,里间就是卧室,靠墙的一边摆着一张白色大床,靠窗嵌着一行矮脚木柜,柜上面镶着沙发垫。在木柜与床之间,有一张单支架的实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只撑开的手提电脑。 李丛木拎起床头的电话打给服务台,叫了两份馄饨。 程归说:“你没吃饱?” “你吃饱了?”李丛木反问。 程归没回答。刚才的几只生煎和松软的杂粮点心,确实不抗饿。 “我去洗个澡,一会儿饭来了,你帮开下门。” 李丛木说完扔下外套,就走进了浴室。 程归坐在木柜上,听到浴室里皮带掉在地上的声响,随后升起哗哗的水声。 自己还真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程归很没出息地反省。程爸曾经安慰过程归,说不善拒绝是好事,那叫顺其自然。可是程爸么,总是把自家儿子当成宝的。 五六分钟过后,门外响起敲门声。 馄饨送得这么快? 程归疑心地去开门,却见是个猴急的男人立在门外。是的,猴急两个字几乎就写在那个男人的脸上。 “兄弟,有安全套没?”男人说得很小声。 “嗯?”程归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说:“我就住隔壁,803的,忘买安全套了,能借我一个、两个不?真心着急用。” “我,”程归下意识地翻了翻口袋,摇头说:“没有。”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翻口袋确认。 猴急的男人像被洋葱呛了眼睛一样痛苦地皱起脸,随即挪步到801敲起来,就像三急的人挨个隔间敲门板一样。可是801没人应,他又火烧屁股一搬往走廊另一端跑去。 和女朋友睡觉,似乎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情啊。程归关上门,无聊地想着,一转身,旁边的浴室门刚好被李丛木拉开。水汽一瞬间从浴室漫溢出来,扑到程归脸上。 李丛木站在浴室门口,浑身只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裸露的上身有着简单的线条,未经刻意地锻炼,只是天生的宽厚轮廓。 程归看着李丛木漆黑的头发,被水汽与酒意浸透的面颊,还有亮晶晶的鼻子顶端,忽然想起从前他玩完球之后大汗淋漓的模样,嗯,很有一种盛夏的感觉。 “刚才是馄饨?”李丛木问。 程归回过神来,方想起那个猴急的男人,也许是急人所急,没怎么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你有安全套吗?” 问出口,程归才觉得这句话在此时此景中似有违和,而听闻此言后,本就被酒意蒙蔽了大半神智的李丛木就真的有些变成木头了。 静默中,花洒里积累的一汪水砸落在浴室的地上,发出声响。 李丛木如梦刚醒,嘴唇动了动,讷讷地说:“我去买。” 第24章 testyht “嗯?”程归以为回答应该是有或者没有,没想到李丛木竟然还想要出去买,隐隐觉得这对话的走势不太正常,两个人根本没在同一个层面上。 “不用买的,”程归晃晃脑袋,“刚才住你隔壁的人来借安全套,我看他挺急的,就随口问问。” “哦。”李丛木搞明白了怎么回事,似有点儿失望,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低头紧紧腰上的浴巾,问程归:“你要洗澡不?” “不用。”程归莫名其妙,其实李丛木也是一瞬间不在状态随便问的。 浴室里溢出的水汽已经凝结在穿衣镜上,刚才还满满盛夏的讯息,现在只剩下一点点模糊。 “要么我先回去吧,我还不怎么饿。”程归说着转身。 李丛木想留人,一时间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被酒劲与刚才的尴尬双重影响着,营销的老手也失了应对的自如。 程归推开门,李丛木跟出来送。 “你进去吧,”程归笑着说:“你都没穿衣服。” “怕啥,我皮厚。”李丛木弯起嘴角,笑容里少了人前的精明,多了份本真的醇厚。 程归走到电梯口等候,见李丛木还远远站在走廊深处的门口,站在桔黄色的灯光中。忽然之间,竟然有些不舍。 真奇怪,又不是要经年久别。程归心中叹息。也许,只是久别的一点点后遗症罢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里面风风火火冲出来一人,正是刚才猴急的那位,手上还抓着一盒安全套,见到程归的同时也见到走廊深处的李丛木,挤眉弄眼留下一句“怪不得你没有。”就匆匆跑进了走廊里。 回到家之后,程归打开空调脱掉外套,才猛然记起今晚在百联买过一只大件,把手伸进大衣柜里扒拉外套的口袋,左掏掏,右掏掏,愣是没找到那颗红丝绒的小盒子。再翻翻裤子前后的口袋,也没有。 难道刚才挂衣服时,从口袋里掉了出去?程归猫腰在衣柜的底端翻了翻,也没找到。 这就奇怪了。 程归坐在床上回想,到碧园温泉居给出租车结账时,记得小盒子还在外套口袋里。和李丛木在酒店里也没什么大动作,何况口袋很深,不太可能在走路时颠簸出来。 难道是—— 程归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猴急男人的脸,当时被这个借东西的人搞得措手不及,自己还胡乱地翻了翻口袋。很可能是那时候掉到门口的。 程归拿起手机给李丛木打电话。对方接通后,程归赶紧说:“你到门口去看看,有没有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什么盒子?”李丛木口齿不清,似乎正在吃馄饨。 “我的,八成翻口袋时掉出来了,你帮我去看看。” “好。” 过了几秒,程归听到开门声,似乎李丛木正在检查玄关和门外的走廊。 “有么?”程归问:“走廊的地毯上?” 李丛木没立即回答,似乎找得仔细,然而,一小会儿之后,李丛木说什么也没发现。 程归纳闷了,自言自语说:“那能掉到哪里去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李丛木问。 “一个戒指。” “送……女朋友的?” “不是。”程归不打算解释这个纪念品的来历。 李丛木说:“我再买给你一个吧,要不是送我回来你也不会弄丢。” “不用不用。”程归没料到李丛木会这么提议,又不是他的错,“反正我也没打算戴。” “贵不贵?” “就1000块钱,我们公司发、发的购物卡,正好在百联那里刷掉。” “说真的,我买给你一只吧,明晚你和我再去一趟百联。” “真的不用。”程归在电话这端甩甩头,忽然开窍了,自己最近不是正在练绕弯的沟通技巧么,用在李丛木身上试试:“这样吧,戒指就算你头上,等你结婚时候,我就不再随礼啦。” 程归说完,都觉得自己这次反应够机智。说实在的,程归毕业以来随过的几次份子,多少还是有点儿心疼的。因为他自己的婚姻根本就是个未知数啊,这完全违反了礼尚往来的传统精髓,当初设计份子习俗的人真是留下个巨大的bug。而如果单纯为回收份子找个人结婚,又似乎不太合法。 程归脑袋里溜着号,没仔细留意李丛木那边的反应,听到个“好”之后,就把电话挂了。然后穿上外套,拿着手电筒,出门去把回来的路再走上一遍,终于排除掉戒指丢在小区的可能。 看来,这1000块的意外之财,终究不是自己命里该有啊。程归在寒风中摇头叹息,不知道小夕会不会算这方面的呢? 远在外滩狂欢的小夕,举着红酒杯假装陶醉的小夕,突然打了一个痒痒的喷嚏。 【微型番外2】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经历了李丛木醉酒、李丛木围浴巾、李丛木吵着要去买安全套等等与李丛木相关的一系列事件之后,当晚,程小归做了一个梦。 (李丛木:是不是梦到我啦●w●) (梦君:并没有╮(╯▽╰)╭) 程小归梦到,一个举行婚礼的庄园。 “当当当~当当当~”婚礼进行曲飘荡在梦境里。 两个小花童正撒着花瓣走过人群簇拥的草坪,一双新人跟在后面,男生穿着挺拔的黑色燕尾,女生穿着花仙子一般的泡泡纱裙,手挽着手。 程小归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双新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来越远。 他却一动都不能动,因为他要守护在门口——收份子钱! “嘿!叫你呢!霍霍,来婚礼晚了就算了,先把份子钱交上!” 霍霍很不情愿地把一只大红包塞进了程小归怀中的红箱子里。 程小归抱着箱子颠了颠,里面应该有十万了。财务出身的,就要有这种靠重量来识别金额的特殊技能。 想着这么多年往出送,今天终于有了回头钱!程小归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之中。 然而,突然间,婚礼进行曲停了。 宾客消失了。 新娘不见了。 只剩下,新郎的背影,还有一个外国牧师。 “难道美梦要醒了吗?”程小归抱紧怀里的红箱子,好紧张,却忽然听到洋牧师远远地叫自己:“撑小贵,遮湿你的接指么?” 他说的是啥?程小归好想听清楚,一着急,就醒了。 从被窝里露出脑袋,程小归琢磨着牧师的话,终于搞明白了。牧师是在问他,这是他的戒指吗? 唉。程小归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份子钱无法避免,可是自己最近怎么老是丢东西呢?” 此时,趴在窗外的神秘人和李丛木,偷听到了程小归的话。 神秘人:照片是我偷的,我骄傲。 李丛木:戒指是我偷的,我自豪。 神秘人:初吻也是我偷的! 李丛木:…… 神秘人:怎么样,服不服? 李丛木:…… 神秘人:干嘛这么看我,想从我嘴上抢回去吗?请先吃块薄荷糖! 李丛木:你怎么知道那是初吻呢?我可是高中时就认识程小归了呢●v●神秘人:o____o 第25章 testyht 周四这天,程归测算的嘉定地块将公开拍卖。 接近下午两点,拓展部的t小鲁在群里发布一条链接。程归点开后,是竞拍现场的视频直播。画面里大部分都灰突突的,因为拍卖厅里很空,只在前排坐着零星的几伙人。 程归测算的时候就清楚,这块地的起拍价太高,周边还有高压线等明显的不利因素,小地产商拿去恐怕连本都卖不出,就算对一生置业这样知名的开发商来说,能接受的溢价也很有限。 两点整,画面传出声音,竞拍从底价75亿开始,最小增幅100万。 第一个举牌的就是殷经理,但他尚未得意几秒,就被人追上100万,殷经理立马再举牌,对方再加码,就这样你追我赶地较起劲来。 程归看明白了,现场竞拍的就三伙人,一伙以殷经理为代表,与他竞争的一伙名头里带个“传”字,估计是传世屋的子公司,剩下的一伙人完全就是来打酱油的。 竞价很快追近8亿,几欲到达程归测算的顶点。不过,测算只是一种参考,总裁会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后,决策一个绝密的最高价,授权给殷经理去参拍。 最终,殷经理以81亿竞拍成功。 “ohyeah!”一声欢呼响起。 程归摘下耳机,才发现自己身后已经围了一圈同事。他们估计只看到最后拍卖师与殷经理成交时的哑剧,就已经兴奋起来。因为不论成交价高低,只要能拍到地,对于大伙来说未来就不是无米之炊,所以都把消息当成喜讯来传。还有几个同事好奇地向程归打探地块的各方面信息,仿佛第一次知道程归测地一样。 现实就是如此,对于拍中的地与没拍中的地,程归付出的劳动都是一样的。但之前的十几块地没被拍中,对其中辛苦便无人问津,而此时拍中了,程归似乎瞬间就变成了财务部的吉祥物。 就连杜总都从隔间里走出来,跟大伙宏观伟略地交流几句,还拿着茶杯走到程归身边,问了几个项目指标的具体情况,目光里带着欣慰,因为他两天前才跟程归交流过,没想到程归这么快就有了大的进步。 程归想说:我过去也是这么干工作的,甚至还更辛苦,这次测算其实是最敷衍的一次。不过,他当然没说出口,他这几天学得有一点儿狡猾了。过去,对于不是自己的功劳,他会受之有愧,对于吃点儿小亏,他反而会心安理得。但现在,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了。 程归其实不以这样的自己为荣。可是他原本喜欢的自己,却得不到别人喜欢。这似乎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矛盾,也许每个人在生命的某个阶段都会有所体验。 程归不愿去深想,他只是清醒地去尝试着习惯这种演戏一般的假装。 学起来并不难。只是,像许多演员一样,会有一种怅然。多么希望,能有人接受原原本本的自己呢?人人都羡慕破茧成蝶,可是谁又知道,蝶与茧究竟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程归依稀听得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同事们的谈论中。还有人说,这种竞拍成功会有奖金拿,程归正持怀疑态度,屏幕右下角就弹出新邮件,是土地拓展部的助理发来的,抄送了包括杜总在内的一大群各部门头目,内容很简洁“喜夺嘉定新地,深耕北上海,庆功会暂定周日晚举行,地点另行通知”。 杜总在内部软件里发消息给程归说:“庆功会一定要去参加,代表我们财务部对拿地做出的贡献。” 程归回复说:“好的。” 杜总又敲过来一条:“我这几天还担心你的情绪,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做得很好。男子汉就要有担当,为部门着想,以集团为大。”甚至还带了一个加油的图标。 程归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回复是好。杜总就是有这样的一种特长,三言两语软化人心。如果你怀疑他的真诚,他就会用更多的真诚来打消你的疑虑,仿佛他的真诚如农田里的野草,铲之不尽、灭之不绝。 无论如何,这一连串发生的效应,都算好事。程归一开始的不自在,也渐渐消失。这就好比你入股市,完全没抱希望时,指数突然就蹭蹭蹭天不管地不管地往上窜,窜到3000点,你怀疑,窜到4000点,你还怀疑,等窜到5000点,你就开始有点儿信了。 然后—— 裘致的通信图标就在程归电脑的任务栏上闪烁起来。程归有种微妙的预感,挪动鼠标点开来,弹起的对话框里用粗体写着一行字:“你的测算有错误。” 程归深吸一口气。 出现意外状况时,做一个深呼吸,这是程归从程爸那里学来的小习惯。 大脑充满了氧气,精神就容易集中,不会被旁杂扰乱。 程归在裘致的对话框上点个叉,从文件夹里翻出那天测算的底稿。他对待工作一向谨慎,但平安夜那晚,他确实在闹情绪,测算得不够精细,因此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程归找到几个关键的步骤一一核对。他记得测算时,有个复杂的运算公式一直提示出错,自己就删了公式手算着去填上的数据。 找到那个手填的财务指标,程归重新在纸上列公式算了一遍,发现偏差并不算大。如果裘致指的是这个,那倒是容易应对。 紧张的神经稍得到缓解,另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一飘而过。程归定定神,飞快地翻到成本预测表。照常理,建造成本绝大多数都应该在建造期间发生,但这块地特殊,有一项大额的社区提升费是排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支出。程归把鼠标点到成本汇总公式里,发现果然把这项费用落下了。 裘致的图标在任务栏又躁动起来。程归没去理他,而是赶紧把汇总公式修正,然后一连串链接的数字都跳动起来,只是几秒钟过后,最后的输出结果就变成了79亿元。 就是说,如果没漏算的话,一生置业能接受的土地价只有79亿元,但现在,他们用81亿元的价格成交了。这相差的2000万,该怎么办? 程归显然是赔不起的。况且责任也不是这样分摊。当时邮件上报,程归已经抄送了财务部的三位大领导和会计主管,他们都有责任来审核,但他们都没提出任何意见。 不过,现在紧要的并不是如何为自己开脱。说实话,在最后一名被坐实之后,程归就已经开始了辞职倒计时的计划。但,决不能因为这样一种不光彩的差错而离开公司。 程归用力攥了攥拳头,他相信,那么复杂的一套测算表格,有成千上万个计算步骤,只要用心,必定能找到消化掉2000万误差的环节。 把内部通讯软件关掉,把金蝶也退出,程归带上耳机,什么也没听,只是不想被人打扰,开始从头到尾专心梳理起整个测算流程。 第26章 testyht 五点半一过,办公区里大部分位置都空了。接近六点时,只有四五个位置上还有人在赶工。程归依旧维持带着空耳机的姿势,坐在电脑前运算,时而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时而则微微张开嘴唇思索得入神。 裘致绕过几排办公桌,心情大好地走过来,就差可以吹起口哨。他靠坐在霍霍的办公桌上,看着程归“穷途末路”的样子,唇角忍不住翘起来。不知情的人,甚至会觉得这样的表情既阳光又帅气,完全想不到它建立在处心积虑之上。 “喂,”裘致轻松地叫程归,手指不老实地戳着程归桌上计算器的按键,“让我来算算,2000万会让净利率下降多少呢?” 程归没接话,他是真的疲于应对,免得一会儿忘记存表,先点下保存的图标。抻抻颈椎,喝掉半杯水。把水杯放回桌上,水面因为裘致晃动的腿而微颤。 “表里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程归问。 裘致笑容大开,“昨个。” “你一直等到今天拍中才说。” 裘致耸耸肩,“要是没拍中,当然没有讲出来的必要咯。” 听到这,程归心里的怒气发动机瞬间被小恶魔启动。他知道裘致看自己不顺眼,但没料到,他会拿工作上这么严重的事情来作怪。 原本,程归对于裘致待自己的不善态度,只在刚接触时烦扰过片刻,想开了也就没再当回事,毕竟人情这种东西来得玄妙,不能强求谁看谁顺眼。但现在,既然裘致已经将个人的喜好带入到公事之中,程归就不得不问他个明白。 “到底是我哪里得罪过你?” 裘致欠扁地仰起头望望天花板,双肩还往后来个放松的回旋,仿佛存心要延长一下此时舒爽的感受,“嗯”来“嗯”去了半天之后,才说:“我只是替一个人打抱不平。” 替人打抱不平?这是《水浒传》看多了么?程归的脑袋因为停止运算而得空,不靠谱的神经又活跃起来,联想到裘致在中秋晚会上表演的那场武术,心想这家伙不会是古穿今过来的吧?毕竟,程归一眼就能翻阅自己简单的过去,并没有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回忆,哪需要这个家伙替天行道? 而裘致还瞪着炯炯有神的双眼,直挺挺地等着程归主动反省。 程归则把双手重新放回到键盘上,用头顶那撮毛茸茸的发尖承接裘致居高临下的视线,明确表示:不说就滚。 裘致抽抽嘴角,心说你还真能硬撑,干咳一声自抛自引,不紧不慢地说起来:“大二那年春天,大学生足球联赛有一场在我们学校,我在场上遇见一个人。他是对方学校的守门员,把我一次完美的射门给截了。赛后聚餐,就跟他切磋了几句,没曾想还聊得挺投缘。原来,他并不是专业的守门员,而是踢前锋,但之前腿受伤了,就补了守门员的缺。” 程归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又开始看电脑。他向来和球类运动绝缘,甚至连前锋后卫都分不清,更没关注过什么大学生联赛,听裘致讲这些,没听出和自己有丝毫关系,而且肚子很饿,便把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表格上,希望快些收工。 裘致可没理会程归的不耐烦,他要充分享受这段胜利者的宣判,仍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当时就好奇了,受伤还上场,踢不了前锋就守门,就这么想来上海打场比赛?当时大家喝得多,谁还管隐私不隐私的,摊开了问。他对我也够坦率,说就是想来上海找个人。” 裘致稍作停顿,看看程归依然“麻木不仁”地敲着键盘,心里冷笑,放出猛料:“我当时这个好奇,就为了找个人,甘愿带伤守门,还不远千里从长、春、飞来。” 听到“长春”两个字,程归放在键盘上的手指登时一顿,头脑里的运算在瞬间都断了线。 裘致观察着程归的变化,眼睛里划过一丝精光,气定神闲起来:“我当时还以为这是来找老婆来了?结果,是找个男的,还是个当初骗他说一起考吉大的男的。这是多大恩多大怨?我心里都替他不值啊,真想帮他把人找出来问个清楚。我当时就打电话找上财同学打听,问了好几个人愣是没打听到,在人人网上都搜不到上财有这号人。我当时就说这人肯定是没颜面出头,结果那傻帽还跟我急,要揍我。我从小练拳,还怕他?手上腿上的力气可不是吹出来的。” 随着裘致的比划,桌上的水杯又颤动起来。 程归把电脑关掉,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裘致说的事情,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定定,“你力气既然如此了得,怎么射门还踢不进?” 裘致岂能受败兵羞辱,不服气地嘴硬道:“他虽然勉强接得住,但已被震出内伤。所以,第二天他就旧伤复发了,想去上财找人也没辙了,是我的一球防止了他继续堕落。” 裘致读研用了两年,他上大二时,程归正是大三。那个时候距离高中,或者距离现在,都已经非常遥远。程归未曾想过,在那段回忆最淡薄的时光里,李丛木曾经来过上海。如果真的在大三的春天里与他不期而遇在校园,程归止不住去想象彼此的表情,时光又会不会就此改变? 回忆的风声在头顶呼啸而过,又戛然而止。 是中央空调停了。 这时,杜总从玻璃隔间里走出来,远远看到裘致与程归一个坐在桌子上,一个坐在椅子上,仿佛谈心一般。两个小伙子,正是青葱喜人,让他忍不住感慨,远远问一句:“你们两个,想加班的话,早点儿订饭。” 裘致从桌子上弹起身,回应杜总说:“这就快走了,和他聊聊测算的事情。” “测算啊,”杜总拎着外套走过来,关心地说:“测算可不简单,从中能了解到项目运作的整个周期,眼界会得到提升的。你现在学得怎么样了?” 没等裘致回答,程归就s了一下学长姿态,替他回答道:“小裘都学会了,估计现在独立上手也没问题。” “是吗,那好啊。”杜总面露喜色,“等我明天和你们段经理说一声,下次测算就让小裘来试试吧。” 裘致瞥了程归一眼,笑着跟杜总点头说好。 杜总交代程归:“你到时也帮着复核一下。” 程归面容轻松,“好的,会一起讨论。” 杜总离开后,程归也穿上外套,打算下楼去吃晚饭。此时,办公室里,跟程归隔着几排,还有两个主办会计在做账。程归问她们要不要叫饭,她们都摇头,说一会儿就走。 程归站起身出门,裘致跟在旁边。一起挤在楼道里下楼。程归走里圈,裘致走外圈,但坚决不落后。 裘致心里盘算着,2000万这么大件事情,再加上刚才渲染的李丛木上海寻友记,应该足够让程归这小子幡然悔悟了吧?怎么不见有多大反应呢?还和平时一样,一副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德行。 走出办公楼,裘致终于沉不住气,问程归:“哎我说,我打算明天把你漏算2000万的事情和段总讲一下。” “随你便,”程归不在乎,等交通灯变绿,就大步穿过人行横道。 裘致不需要过马路,见程归头也不回,觉得不对劲,在身后叫道:“你是不是想到办法啦?” 第27章 testyht 自从听裘致讲了李丛木的事情,程归的心里就怪怪的。一种类似饥饿的感觉,而他的肚子原本就饿,此时两种饿重叠在一起,让他难过。 裘致那个混蛋,踢球那么大力干嘛!程归一想到李丛木因为新伤旧伤而躺在病床上,心里饥饿的感觉就愈加明显。高中时,李丛木总是怂恿自己去看他踢球,然而他一次也没去过,此时忽然特别想看到李丛木在草地上奔跑,确信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痛的痕迹。这种愿望是如此强烈,让程归没有心思再去想做任何事情。 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的间歇,程归编了条短信给段经理:“段总,我明天想调休,抱歉没提前走流程,临时有事。” 段经理很快回复过来:“没问题,注意休息,跨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程归把会话转发给会计主管,对方也没异议。 主管和段总,都是明白人。按照经验,他们以为程归会因为评级闹上一场,威胁辞职之类,没想到这周里不但照常工作,甚至还比以往上道,此时请一天假算什么,少一天和少一个人,性质可完全不同。 程归倒是没想太多,他做事情要么准备充分,要么想做就做,很少有中间状态。得到两位领导的许可,尚心存谢意。 他之前因为周末常去项目,已经攒了十多天调休。这次正好用上一天,打算把家里打扫一番,既然邓垒确定要搬进去,他就要兑现去给李丛木扛行李的赌注。而且,别说是扛行李了,此时此刻,心里被内疚占据,估计李丛木让他做什么他都会肯。 路过一家花店,程归拐进去,出来时手心里多了一盆毛茸茸的仙人球。不知道用什么迎接李丛木合适,但程归觉得,在屋子里摆上一棵仙人球总不会错的。 回到家中,程归到邓垒的房间看了看。这几天,邓垒女友大概在白天里有来过,收走了原本占据各个角落的高跟鞋,一起消失的还有加湿器、熊布偶等等物件。现在,屋子里剩下的东西都是男人用的。程归就搞不懂,这两人都合体这么久了,搬个家还分得这么清? 小夕出来烧水,在客厅里问程归:“你说,咱们要不要多收姓李的一些房租呀?” “为什么?”程归从邓垒房间走出来。 小夕表情很自然,“他的房间最大啊。如果这房子是一架飞机,他那间就是头等舱,当然要多收点儿钱了。” “但之前邓垒又没多交过?” “所以啊,你看邓垒都不知道珍惜。再者说了,以后他女朋友要是来过夜,又要扰了我的清修,先得到些补偿总是好的嘛。” 程归说:“你要是真想清修,就先带着你的节目去广电自首吧。” 小夕委屈,抱紧自己的玻璃杯,“干嘛人身攻击?我就提个议么,不行就不行呗。倒是你,胳膊肘往外拐,我还以为你不想让姓李的搬进来呢。”早知道你这么向着他,都多余说你命里缺木。 程归给小夕顺毛,“李丛木过些天就去项目上常驻的,不会经常在家,所以房子还是我们用的多。” “好啦,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真在乎那百八块钱的。”小夕性子就这样,有账明算,从不会因为面子情分抹不开口的。 程归问他:“你知道邓垒什么时候回来搬东西不?” “一会儿吧。”小夕淡定地戳戳手机,“今天是交租的日子,我昨天就发消息给他了,除非他想续下季。”小夕向来是持家能手,日子记得清楚,每季度提前一周左右归集房租打给房东,顺便再分摊一下水电煤。 果然,不多时,久未露面的邓垒就黑着脸现身了,沉默地听小夕算了一会儿账,打包几件衣服就走人。临出门时,小夕问他什么时候搬干净。他说:“你管得着?我交的房租一直到月底,爱哪天搬就哪天搬。” “这么说,你还没找到新房子吧?”小夕假装关心地问,邓垒用“啪”的一记关门声做了回答。 第二天早晨,小夕快九点才起床,在洗手间撞见程归,吓得乱叫。平常这个时候,家里早剩他一个了。磨磨蹭蹭出门时,他还觉得这个时间看到程归很不顺眼。 难得独自在家,程归把客厅浴室都打扫一番,时不时再翻开电脑远程处理一下工作。 阳光充沛,很快就晒干了拖布擦过地板的水痕。 洗过的沙发套,晾在阳台上,到下午就已干透。程归把它们一只只套回沙发垫上,摸着粗糙的布面,头脑里浮现出李丛木坐在上面的样子。清理冰箱时,又想到几天后,冷藏隔间也许就会出现罐装的啤酒。甚至,刷马桶时,脑海里都会突然冒出来李丛木嘘嘘过后的表情。 唉,似乎总会不经意间,就想象到未来的生活里,有你。 傍晚时分,程归去五金店买了新的花洒,回来换掉旧的,顺便洗了一个热水澡。 换好衣服,才想起去看一眼手机,发现居然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裘致的。正纳闷,他就又打过来。 程归接起,就听他劈头就问:“你真要辞职啊?” “嗯?”程归莫名其妙。 裘致则很恼火:“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到底是属乌龟的,遇事就知道缩头!” 说自己就说自己呗,干嘛连累乌龟。程归脸上还有水汽,贴着手机不舒服,就放到桌子上点开扩音器。裘致的声音刺啦啦喷涌出来。 “犯错了就逃,还算不算个男人?有逃跑的精力,你放在正事上,想想补救办法,就算想不出,也要挺胸抬头跟领导认错。捅出麻烦就缩头算个什么?” 程归自然听得明白,只是不能理解裘致这番电话的意图:“你不是很希望我辞职?” “谁说的?”裘致可能是气糊涂了,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我是那么没品的人?砸你饭碗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要是真辞职了,我连个对手都没有。” 这样啊,听着还像人话。程归在手机这端老气横秋地点点头,轻松地说:“那你不用担心,我昨天就已经把问题搞定了。” “嗯?”这回轮到裘致莫名其妙。 程归教导学弟道:“要时刻关注房地产政策,上海新出的普通住宅标准你知道吗?”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5节 这个,裘致还真知道,“内环450万,外环230万。” 程归没装圆满,只能硬撑:“光知道是不够的,还要会用啊。模板里的标准是旧的,如果更新成这个标准,土增税免征的部分就能把漏算的缺口补上,再稍稍修饰一下融资。” 听到这,裘致松了一口气,“那你今天为毛不来上班?” “调休。” “哦——” 电话那端平静下来。程归居然觉得有一丝丝不习惯。有的时候,化敌为友还真是件需要适应期的事。 裘致又说:“那个,昨天我说的李丛木的事情,你还是要认真检讨的,也许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就因为你一蹶不振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裘致自己的耳朵都不能接受自己说出的这些话,他只是想努力在道德的天平上再扳回一点点儿。 一蹶不振?程归问:“你多久没和李丛木联系了?” “这几年、过年、都有群发过短信啊!” 呃,程归手一滑,结束掉通话。编了一条信息给李丛木,没提自己和裘致之间的具体过节,只是说有一个叫裘致的同事,聊天时提起你,似乎还挺惦记你的。 李丛木很快回复道:“我等下打电话给他。” 第28章 testyht 这时,有多动症倾向的裘致又拨了过来,咆哮着质问程归:“为毛挂我电话?我还没说完呢,你这次侥幸补救了疏漏,只是一正一负碰巧抵消,实质是你犯了两个错误!归根结底,还是你工作太不仔细。” “我知道了。”程归其实真的有反省,倒不是反省那天测算走捷径,毕竟他那时的情绪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他反省的是,自己竟然没能够及时用新政策更新模板。或许,在重复的忙碌工作中,自己正在日渐麻木,少了一份用心,所以才做得多反而不被认可吧。 裘致对于程归承认错误的态度还算满意,又听程归说李丛木要给他打电话,声音竟然带了雀跃,急不可耐地就把这边挂了。 消失的忙音,黑掉的屏幕,让程归想起高中时,在还没有接触李丛木的时候,就常常听人提起这个名字。提起的人,不论男生女生,往往都带着一种雀跃的神态。仿佛,同样的一个活动,如果有李丛木参与,就有了一个让人愉悦的精神核心,就会让人存有期待。 后来,程归认识了李丛木,第一印象就是他身边总是有一大群的朋友。而且,那些朋友里,几乎各种性情的都有,调皮的或忠厚的,张扬的或低调的,甚至还有开店的中年男人和派出所里的年轻片警。 那阵子正流行一种六度分隔理论,说是陌生的人与人之间,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起关联。而程归觉得,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只要通过李丛木一个就足够了。他就像一只强力的吸铁石,随便到哪个沙子堆里戳一戳,就会吸引出来一大群铁屑。 所以,那时候不辞而别,程归以为自己也只不过是一粒铁屑而已。 然而,裘致可不甘于当一粒小小的铁屑,他也是一只不消停的吸铁石。也许是他先天热血,再加之后天的勤于锻炼,反正总是有着挥洒不尽的精力。在夏天时,t参加过一次封闭集训,期间每天只有4个钟头睡眠,大家都被搞得萎靡不振,唯有裘致还生龙活虎,天天早上喊着口号带大家跑操,入职之后,逢见什么活动,也是他张罗得最起劲。 晚上的时候,程归就在微信群里,看到裘致发起号召,他要组织一场足球赛。 这个微信群里没有行政部的hr,全是t,聊起来无拘无束。 工程部的一个微胖t最先回应裘致:“这样的活动可以有,我大学时常踢球,身材老好了,这半年上班看我都荒废成什么样了。” 程归忍不住笑。微胖的手机里,估计存着一个模板,因为不管是什么活动,他都能用这句话套,每次只需把上面的“踢球”换成“游泳”“爬山”“打cs”甚至是“唱k”。 t里有一半是男生,除了坦然承认自己运动无能的程归,其他人言谈间似乎在大学里都有过两下子。所以身在上海的t们,很快就集结成一只球队。 很难被满足的裘致觉得,还有一些不积极的人在观望,便放出猛料:“是跟传世屋踢呦!” 这下子,热情立刻被引爆。女生们迅速地拼成了啦啦队,有一个设计部美女急不可耐地表示:“真是好久都没有机会尖叫了呢!” 最后,估计裘致又照例用小窗地毯式轰炸过一遍,确保他的扫射不留盲点。 而且,这家伙办事特别有效率,这边刚煽起热情,那边就把球场订好了,就在公司附近的小公园,明天下午三点场。 忽而有人说:“明天下午有小雨啊。” 裘致反馈:“那美女们多穿些哈,不要被淋透!” 美女们叫:“汉子们还是只穿短裤就好啦!” 汉子们说:“我们也怕冷啊。” 美女们嚷:“那人家也没办法,只好看传世屋汉子的腿毛啦。” 于是,关于球赛的讨论渐渐有演化成热辣联谊的趋势。 程归每戳醒一次手机,群里就跳出一长串讨论,大家的思维越来越发散,直到临睡前,还热情不退。到第二天中午,讨论的话题已经演变成了“一生与传世屋联姻后出生的娃娃,是要叫传一,还是传生?” 程归吃过午饭,看了一会儿注会教材,两点多从家出发。他以往在周末也会去那个小公园溜达,跑步过去只消一刻钟。出门时,天空铺着淡淡云层,不够透亮,程归就拿了一把折叠伞。 跑到公园的足球场时,大部队已经在了。程归看传世屋的那拨人里,并没有脸熟的,听小伙伴们说,那些人也是传世屋今年的t,里面有裘致的同学,于是就勾搭上了。 原来如此。程归也觉得,李丛木不大可能会组织这样的活动,毕竟对于两家对头企业来说,还是有些敏感。而t们都是新人,闹腾些反而能体现高层的肚量。 让程归稍感意外的是,谷梁权也在。裘致当初的面试官就是他,一直称呼权哥,估计拉他入伙是想让帮忙报销活动经费吧。 谷梁穿着明黄色的球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夹克。微微贴合的皮质前襟,漏出一抹亮色,让程归莫名联想到清宫戏里的黄马褂。 谷梁的目光透过黑框眼镜,也在打量着程归,见他穿着连帽衫与运动裤,便客气地问:“你一会儿上场?” 程归摇摇头,“来看你们踢的。” “你不会踢?” “我不懂规则。” 谷梁说:“如果不懂规则,看球更没意思。” 他这话很直接,却又很精准。看球赛更要通晓规则,否则能看出什么门道呢?看球的人往往比踢球的人还爱分析战略战术。所以,程归从不看体育频道。他今天来,只是打算跟小伙伴们聚一聚,顺便出来溜达。哪曾想还有hr在,恍然有种在上班的错觉。 稍显僵化的气氛中,忽而一声——“龟!” 像空中抛过来的一只篮球,沉甸甸的愉快的声音。 第29章 testyht 程归回过头,看见李丛木从台阶上走下来,身边的郝姝朝程归晃晃手里的咖啡杯。 来到近前,李丛木注意到谷梁,客气地打声招呼。 谷梁问:“你是传世屋的t?” “不是,老员工了。”李丛木很放松,却也觉察到对方在界限上的严谨,不想给程归惹是非,便说:“裘致找我来的。” 裘致听到声,几步奔过来,热情溢于言表,捶下李丛木的肩膀,又不老实地扯起李丛木的裤线,“你怎么穿的篮球服?” 李丛木笑,“就这一套。” 裘致给谷梁介绍,“这我哥们李丛木,本科毕业就去的传世屋,现在是营销经理。”然后又给李丛木介绍了谷梁。 谷梁的面容不变,但礼节性的动作很到位。 裘致的目光又落到郝姝身上,眉毛一纠,手指着郝姝问:“你怎么好像是学姐?” 郝姝听人管自己叫姐,好看的眼睛忽闪一下,并不掩饰自己的介意。 “大足联赛!”裘致记起了,“你是大足联赛上的志愿者学姐!”然后贼贼的目光在李丛木和郝姝之间转来转去,意思是:你们那时候牵上线的对吧? 郝姝笑:“别叫姐啦,我又没你大。” 裘致不解风情地追问:“你几几年呐?” “讨厌啦,别问女生年龄嘛。”郝姝眉头微皱,她扮可爱很到位,却不是无知那种,而是在职场上历练过的会有助于她工作的那种可爱,让人看得蛮舒服。 时间接近三点,踢球的人都到场上就位,但一会儿有人忘了换鞋,一会儿又有人要喝罐红牛,拖拖拉拉了一刻钟才开始踢。 相比他们的颓败,看台上的美女们倒是气势更足。今天温度10c+,美女们上身都裹着大衣羽绒,却也有几位把美腿展现得淋漓尽致。程归觉得,照这样进化下去,为了御寒,美女们的腿毛应该越来越厚才对。 想到这里,程归忍不住窃笑。坐在他旁边的郝姝偏过头,目光透着好奇,“你怎么啦?” “没什么,”程归晃晃脑袋,“想到点儿好玩的事情。” “说给我听听呗。” 程归见郝姝穿着牛仔裤,便小声把头脑里荒诞的念头说给她听。郝姝笑点更低,哈哈了足有一分钟,喘口气道:“你还真能自得其乐。” 是啊,一个人待得久了,就会养成自找开心的习惯吧。不用养猫养狗,慢慢地,就觉得电脑里毫无生命的图标都很萌。 相比于图标,球场那些跑动的人形就很无聊。程归的目光盯在李丛木身上一会儿,发现他跑得快、跳得远,并没有任何受伤的后遗症,渐渐就溜号了。目光越过铁丝网,看到人工湖边上有一群跳《小苹果》的阿姨。 郝姝也在看广场舞,真心羡慕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呢?” 退休啊,程归也好向往。 郝姝说:“你退休了想去地球哪边看看?” 程归属性偏宅,老老实实地说:“我要回老家待着。” “你们都是这样,根本没把这边当家看待啊,”郝姝无奈地说:“丛木也是的,说以后要回长白山,光是想想就觉得冷呢。” “你没去过吗?”其实现在东北的冬天比南方好过。 郝姝摇摇头。 他们两个唠着嗑,对哪边输赢都不甚在意,没关注场上的动向,直到听见一浪一浪的“权哥权哥”,才把目光移回场上,见是谷梁带着球冲进了传世屋的后防线,一连躲过两人的阻击。平时在室内看不出,谷梁的动作竟如此矫捷。 看台上兴奋起来。 传世屋的球员们紧急回守,在距球门两三米远的地方,终于把谷梁截住。 谷梁果断把球传出,被裘致稳稳接住。裘致嘚瑟起来,故意让传世屋的守门员左左右右紧张了一会儿,才弄出个有型的点射。 进球啦!一生的美女们赶紧抓住机会尖叫起来。 传世屋的美女们则说起风凉话,“赢首球的队要买单哦!” 李丛木似乎知道这个潜规则,所以刚才除了传过两次球,一直都在外围。而且,他与传世屋的t们也不熟。趁这个进球后的空档,他才有机会和队友们围在一起商量策略,培养些速生的默契。 谷梁发挥过这一次,就下了场,穿回他的黑夹克坐到看台上,在程归和郝姝的前一排。 再开球时,传世屋占了先机。李丛木带过一次长球过半场,队友们看出他脚下的功夫,生出些许信任。而裘致就喜欢跟李丛木抢,他有不少花招式,甚至还使出一个夸张的铲球。他就像一只高频振荡的蚊子,一直围绕在张弛有度的李丛木身边。 郝姝想到一个笑点,悄悄对程归说:“你觉得他们两个,像不像那个马踏飞燕。”成功逗出了程归的酒窝。 场上裘致难缠,李丛木踢得卖力,内行们能看出两人较劲的精彩。但程归看了一会儿,目光就飘了,又飘到人工湖那边,发现广场舞停了,原来又出现一伙阿姨。两伙人似乎因为场地问题在对峙。 不一会儿,广场舞的音乐响起来,《小苹果》与《江南style》混在一起,两伙阿姨跳几下就乱了节奏。随即,一个带头阿姨抓起一只录音机就扔进了人工湖里——《江南style》消音了。 郝姝也随着程归的目光在看,兴奋地说:“要打起来啦!你看你看,马步唉!” 果然,《江南style》的阿姨们跨着马步冲进了那群小苹果里。 程归叹息:“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谷梁闻言回过头,目光停在程归脸上几秒,冒出一句:“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规矩。” 他说得不着头尾,可语气偏偏又很正经,程归隐隐觉得他是在暗示上次评级的事。否则,要是这样接话来聊天,未免有点儿诡异。 “裘致加油!裘致加油!” 突然响起的加油声,把谷梁的目光又引回到球场。 原来是裘致从李丛木脚下抢到了球。但他没得意几秒,就被李丛木抢回去。经过几段传接,球又被逼近到一生半场的禁区。 有个美女问:“那个帅哥是谁呀?好想给他加油。” 郝姝听到后转头,见那女生正指着李丛木,眼珠一转,把双手扩在唇边喊起来:“丛木射门啊!” 传世屋的美女们立即会意,跟着叫起来“丛木射门啊!丛木射门啊!” 程归的目光再次锁定在李丛木身上,发现他带着球离球门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这次,李丛木没给他任何溜号的机会,看准角度就来了一个有力的抽射。 足球在程归的目光中飞出,射进球门,顶到网上,把整张球网撑起,像灌满了风的帆。 “yeah!”郝姝和传世屋的美女们都叫起来,欢呼躁动。 程归也觉得李丛木的射门很帅,想跟着欢呼,但鉴于自己的公司立场,只好在心里悄悄地、悄悄地“yeah”了一小下。 第30章 testyht 按裘致的安排,这一场是要踢到4点。但还差一刻钟的时候,大伙就坚持不住了。有几个已经顾不上形象,用手扶着腰,见着球也不去追,除非球滚到自己脚边,才懒懒地伸腿碰一下。 程归跟搞后勤的美女到公园门口的小店,扛回一箱功能饮料。小伙伴们见程归扛得轻松,心说体力不错啊,好几个争着要把下半场的机会贡献出来。 程归看着瘦,其实力量还成。他每天都做百十来个俯卧撑,周末还出来跑步,运动量虽然有限,但自从大一起,他就一直遵循这样的习惯,七八年下来成效也算明显。就是他骨架稍瘦,看起来不够饱满,如果脱了衣服,用小夕的话来说,还真是要哪有哪。就连流行的腹肌都有,八块拿不出来,隐约的四块还是有的。 裘致捏捏程归肩膀,夸张地说:“还真有,一会儿你上吧,传个球给你。” 李丛木也支持:“你来踢的话,我守门。” 程归笑,把一瓶水递过去,李丛木接住后传给身后的郝姝,郝姝却摇摇头,“凉。” “你不是喜欢喝凉的吗?” “这两天不想呀。”郝姝说得很小声。 李丛木一时没领会意思,倒是边上的裘致贼贼地笑,揶揄李丛木,“你这男朋友当得,不称职啊不称职。” 郝姝难得脸红,转移话题,跟程归说:“你上场吧,我给你大声加油。” 还有微胖、小鲁他们都争着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程归,简直盛情难却。 然而,程归虽想从善如流,天公却不作美,预报说的那场小雨,终于降临了,大家都怕被淋脏。 球场边上有一间木质镂空的安全房,十平米大小,汉子们大义凛然地把美女都安置进去,然后排成一溜站在屋檐下。 有几个带伞的人,就不用挤,自在地站在雨中。程归就带了伞,但他不自在,因为李丛木挤进了他的伞里。 记得语文书上有篇课文,是说两个人打一把伞,互相谦让,甘愿淋湿自己的肩头。估计,李丛木没学过。他肩宽人壮的,占了一大半伞面,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还让程归“你往里靠啊。” 雨滴渐渐密集,程归也顾不上客气了,和李丛木挤在一起,鼻息间充斥着空气的湿意,肩膀上感受着李丛木的体温。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太近,即使是与李丛木,这样的距离也让他稍感不适。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浓,一时没有散去的迹象,程归看到人工湖边上有个小亭子,跟李丛木说:“去那里避雨吧。” 两人撑着伞往亭子走,裘致见着了在屋檐下嚷嚷。 李丛木说:“他先把我送那个亭子里,然后回来接你。” “好啊。”裘致很高兴,“那快点儿啊,这屋檐忒窄了。”然后,他喜滋滋地看着程归和李丛木走去人工湖边,迈进亭子里,然后,就把伞收了。“靠,老子被骗了。” 小亭子四面通风,建在湖边凸向水面的一块圆地上,临着湖水,像只小篷船。 密集的雨滴打在湖面上,激发鼓点一般的涟漪,往远处去看,垂柳假山渐渐隐匿在加剧的雨帘之中。 程归和李丛木趴在红漆的栏杆上,听着雨滴落在亭子盖上,落在湖水中,发出清晰的响声。 李丛木忽然用沉着的语调说:“我有一个关于雨天的故事。” 声音就在程归耳边,带着雨水氤氲的湿气,有丝凉意。程归偏过头,去看李丛木的脸,以为他要说鬼故事,却见他嘴角带着微笑。 “很久以前,有一个男人特别喜欢雨天,总盼着天能下雨,因为他的对象,只肯在雨天来看他。雨下得太小都不行,一定要下得大,如果雨下得雾气糟糟了,他的对象就一定会撑着伞出现。 有一次,下了暴雨,男人辛苦种的庄稼都被水淹了,但他看到对象在雨中走来,就觉得很高兴,别的都顾不上。 但有一年,天老爷不下雨,每天太阳都火辣辣的。他就一整年没见着对象。后来即使再下雨,他的对象也没再出现了。” 程归等了一分钟,李丛木没再说话,原来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他对象是不是鲤鱼精?在干旱的时候没了命。”程归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鲤鱼精每天都要泡在水里一段时间,否则就会死掉。 李丛木摇摇头。 程归继续想,他觉得这个故事藏着一个疑问,必定跟雨水相关。有什么妖精一定要在雨水里才能行动自如呢? 但李丛木说:“没有妖精。” “那为什么一定要下雨才来见面?” “因为雨天,不会有人看见。他们的感情,不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对象并没死,只是不想再把他拖进这种感情里面。” 原来是这样。程归有些意外。但惯于逻辑思考的脑回路,想到一个不通的地方:“为什么不黑天时候见呢?” 李丛木趴在栏杆上,样子忽然有几分萧索。 程归想了想,自我解答道:“一定是不想偷偷摸摸吧。看来,这个故事有隐喻。” 李丛木转过头,“你倒是说说,什么隐喻?” 程归笑出酒窝,“我可能想得偏了。” “没事,越偏越好。” 程归琢磨了一下,在李丛木鼓励的眼神中,说道:“我觉得,这是在讽刺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束缚。这对恋人的感情,一定是与三纲五常相悖,所以不被认可,但他们勇于反抗,在暴雨中相会,就是暗示他们的抗争。只可惜,最后还是成了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就像梁祝化蝶一样。” 李丛木听罢,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程归还在自己的思路里,“这倒是让我想起《神雕侠侣》,你看过金庸写的后记没?” 李丛木摇摇头,而且也不太感兴趣。 程归自顾自地说:“后记里写,师生不能结婚的观念,在现代人心目中并不强烈,然而在杨过的时代却是天经地义。所以,许多被我们今天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规矩,也许数百年后也很可能被认为是毫无意义的。” “你真这样认为?”李丛木忽然来了精神。 程归点点头,“是啊,不过我们就活在我们的年代,还是会受到现世的影响,能有金庸那样眼界的毕竟是少数。” “即便是少数,也代表一种希望。” “是啊,说不定有那么一天,恋爱结婚也会被认为是毫无意义的。” “……”李丛木觉得,这未免太超前了。 雨声渐渐变小。暗淡的阳光从稀薄的云层中透射过来,照亮树叶上凝聚的水滴。 安静的清风雨丝里,落下两只小鸟停在地上的水痕边啄饮。 突然,一段旋律响起,吓得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回树上。 程归和李丛木仔细去听,竟然是从湖水中飘出来的《江南style》。 第31章 testyht “一定是那只录音机!”程归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录音机?” “刚才这里有两伙跳广场舞的,吵起来后,有一伙的录音机被扔进了水里。” 在程归说话的功夫,《江南style》的旋律已经消失。似乎就只在刚刚那一分钟里,响起过一段。 “真奇怪,”程归跟李丛木说:“怎么就响了那一段呢?难道是湖里有鱼碰到了开关?还是那一段声音最响?”说着就轻轻地哼起来,打算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李丛木看着程归思考的表情,知道这小子又犯了学生病,总是习惯用逻辑来解释一切问题,总希望能把遇到的事情都合理化。这样清醒的人,也许不会沉溺于烟酒,也不会沉溺于感情吧,因为让人沉溺的东西往往都没有逻辑。 不知不觉中,天空的云层已被太阳融化出一个大大的洞,雨丝彻底住了弦。程归和李丛木回到球场时,大伙都已经从安全房里走出来透气,三五成群地闲聊,只有裘致一个人还在草地上踢着球跑,像一匹撒欢的野马驹。 程归把湖底飘歌的事情讲给郝姝听。郝姝因为亲眼见证过录音机落水的瞬间,难免觉得离谱,“你是不是幻听了呀?” “没有啊,李丛木也听到了。” 郝姝看向李丛木,李丛木却摇摇头说:“我没听见。” 登时,程归的表情很是精彩,活像一只被夺去坚果的仓鼠。 “你真没听见?” “没。”李丛木说着把目光转向偏西的太阳,否则他会笑得露馅。 好吧。程归并没有疑心李丛木会捉弄自己,以为自己也许真是幻听了,毕竟这首歌无处不在。既然是乌龙的经历,就没必要再分享给别人。于是,那不可思议的一分钟,也就只能存留于他和李丛木之间了。 裘致在场上踢了一气儿之后,站在球门间,呼唤小伙伴们:“继续来踢啊!” 小伙伴们纷纷摇头,表示:“草地太湿”“肚子太饿了”其实,只是没力气了,嚷着要去吃饭。裘致只好收了球,准备带大伙去附近一家重庆火锅店。 程归刚接到邓垒的电话,他人在福里小区忘了带钥匙。程归要回去给他开门,就跟裘致说自己不去了。临离开时,谷梁提醒程归:“明天晚上的庆功宴,最好穿得正式些。”程归点点头。 郝姝想去看看李丛木即将搬入的新家。于是,三人一道,跟大部队在公园门口告别。 回到福里小区时,邓垒正站在楼下抽烟,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服。他在工厂做技术工作,举止间总是比坐办公室的来得粗放些,见到程归,打声招呼,并没多少精神头。 走进楼道里,程归说:“你原来抽烟啊。” “瘾不大,在家抽的时候,都开窗。” 所以,程归在家里没怎么闻到过烟味。 站在客厅里,邓垒说:“一会儿我朋友开车过来,我先去收拾东西。”说完就回了自己房间。 他选在这样的天气搬家,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看着他在房间里规整东西的身影,程归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毕竟自己是赶走他的元凶之一,此时再说些什么也只能是显得虚伪。莫名就想到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情不由低落。 程归的心思就写在脸上,郝姝跟李丛木自然看得出,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李丛木问程归:“你这冰箱里有肉没?” 程归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李丛木说:“那我出去买。”又看了眼邓垒的房间,“你跟他说,过会儿一起吃个散伙饭。” 程归去和邓垒说的时候,李丛木和郝姝已经下了楼。 邓垒听了直摇头:“不用,我搬完就走,你让你同学放心搬进来吧。” 十几分钟后,邓垒的朋友也到了,正打算把一只打包好的纸箱往下搬时,李丛木和郝姝正巧回来,手里提着几只装着菜肉的塑料袋。 “着什么急?”李丛木笑着把邓垒朋友怀里的纸箱接过去放在地上,“先吃饭,吃完我和你们一起搬。” 李丛木的好客主人气势,叫邓垒朋友不知如何是好,邓垒从房间里出来,跟李丛木说:“真不用,趁这阵天亮好搬。” 这样的状况,程归是插不上嘴的,他不太擅长劝阻。但李丛木是典型的东北人,又做了这么久营销,是场面上的高手,几下就把邓垒搞定。 接下来,这套三室一厅的厨房,终于在煮面条、煮饺子等小打小闹的戏份中,迎来了一次职业生涯的小高峰。热油声、炒菜声、水沸声,葱姜蒜的气味,油烟机呼噜噜地运转,恍然间是舌尖上的画面。 而画面的主角正是李丛木大厨。他脱了外套穿着球服,站在燃气灶前掂着炒勺,间歇地照看一下沸腾的汤锅,完工一盘,再握着菜刀切下一盘的菜料。程归和郝姝能帮上忙的,只是在水槽里洗洗菜。 程归打趣说:“好多年没见你做菜了,宝刀未老啊。” 李丛木回头瞅他一眼,得意地“切”了一声,吩咐道:“去给哥找个盘子来。” 程归赶紧翻箱倒柜去找盛菜的器具。而洗菜的郝姝,抬头间望向窗外,却有丝分神。 一个钟头左右,客厅的小圆桌上就摆满了盘子、小铁盆、保鲜盒、盒盖子等各种盛菜的家什。郝姝调了调布局,用手机拍下照,说要晒到朋友圈。 邓垒和他朋友收拾好东西,来到桌边,李丛木开了两罐啤酒递给他们,热情消融了他们的客套。 程归打了两次小夕的电话都没通。大伙决定不等了,开动。 席间,邓垒朋友要开车不能喝酒,李丛木就跟邓垒对喝了几罐。邓垒酒喝得多话就多起来,说上大学时候的事,又说毕业的事,言语间少不了提到小夕。李丛木倒是说得不多,他就像个火折子,把火引燃引旺后,就适时抽身,当火苗弱了一点之后,他再出来助助兴。总之,一顿散伙饭,吃得其乐融融。 俗话说,赌钱把情赌得薄了,喝酒把情喝得厚了,是有些道理。邓垒原本和李丛木都不相识,甚至因为是同一间房的前任后任还心存芥蒂,但这顿酒肉之后,几乎要称兄道弟了。邓垒朋友说,邓垒是喝得有点儿过了。 顺顺利利送走邓垒,外面已经黑得透彻。昏黄的客厅里,热闹的气氛散了,剩下些温馨。 李丛木说他明天搬过来,让程归记得去给他扛行李。郝姝把空房间简单拾掇一番,就跟李丛木离开了。 程归在厨房里打扫残局,回味起李丛木做的油煎豆腐,拉开冰箱门,又吃掉一块。收拾妥当,关掉客厅的灯,正打算回房间。 突然,轻轻的吱嘎一声,小夕一直紧闭的房门欠开一条缝。 程归被吓了一跳,在黑暗中又看不清什么,只能试探着问:“小夕,是你吗?” 第32章 testyht 门缝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团黑影,缓缓蹭到程归身上,抱住。 那么柔软的触感,浅浅的呼吸,是小夕无疑。原来他一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发出丝毫声息。 “你怎么了?”程归轻轻地问。 小夕用下巴蹭蹭程归的肩头,“我好像病了。” “什么病?” “不治之症。” “……” 程归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可能成为了现实,“是不是你的节目被封了?” “干嘛总惦记我的节目?!” 因为,你的节目是少儿不宜么。程归当然没说。小夕轻抽鼻子,从程归身上蹭下来。 “那是感冒了?” “是啊,科学研究发现,感冒就是不治之症。” 听着小夕故作轻松,程归觉得有点儿不放心,想去开灯。小夕没让,转身回屋了。 程归对着关上的门说:“冰箱里有剩菜,李丛木做的。” 小夕在里面回答:“我饿了会自己吃。” 可是,一整个晚上,小夕也没从房门里出来过。 待到早上,程归去敲门,没人应。推开后,发现小夕竟然不知在何时已经出去了。不一会儿,程归收到一条小夕的消息“勿念。” 若真想不让人担心,就说点儿正常话,别搞什么“勿念”这样的绝句。程归直接拨过去,小夕却不接,只是发过来一条人话:“我想静一静,晚点儿回来。” 程归隐隐觉得小夕的反应是跟邓垒搬走有关。昨晚吃饭时,听邓垒的回忆里,小夕占据着大部分时光,那样的同窗感情怎么会浅呢?现在闹到如此决绝,估计要沉淀一段时间吧。唉,过去的诗有很多是讲朋友,但现在的人似乎都只谈爱情。爱情需要诸多条件保驾护航,即使不爱也不能随心分开,而友情往往只是彼此本真的吸引,断开了也许就不会再来。 程归把那盆新买的仙人球放到邓垒房间的阳台上,拉开窗帘放进阳光,等候李丛木的电话,随时准备去酒店扛行李。等到下午,李丛木打电话来说自己有事去了项目,预计要晚上搬。 程归说:“那你就自己搬吧,我晚上要去参加庆功宴,我测算的地拍中了。” “好吧,我东西也不多。”李丛木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程归献宝:“补偿你一棵仙人球,放阳台上了。” “开了花的?” “不是。” “一米高的?” “也不是。” 这两个问题,让程归被迫意识到自己的仙人球很廉价,“以后再送你好的吧。” “那先记在账上,等我秋后和你算。”李丛木的目的达到,愉快地说声“晚上等你”就挂了电话。 四点钟时,程归在衣镜前穿好衬衫西裤,把皮鞋擦了擦,穿上黑呢外套,就出门了。拓展部助理之前发的短信说,庆功宴在万豪酒店举行。那里是繁华商圈,程归在网上查到要先坐公交再换地铁,所以提前两个小时出门。他有点儿搞不懂,这块地对于一生置业来说,只能算中等规模,而且中标价格也没优势,怎么搞得这么隆重? 一路拥堵,总算赶在开席前一刻钟,找到万豪正门。走进包厢时,程归最先看到的是杜总。 “小程。”杜总叫了一声,程归走过去,才发现坐在杜总旁边的竟然是总裁先生,平时只在节日时的早会上才能见到。 杜总给总裁介绍,“这是我们部门今年的t程归,这块地就是他做的测算。” 总裁带着一副方框眼睛,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笑着说:“你就是程归啊,不错,小伙子长得够精神。” “总裁好。”程归礼貌地点头,心里却有点儿窘迫。听总裁的语气,像是知道自己的名字。程归觉得,总裁极有可能是在t评分表上注意到自己是最后一名,才有的印象。 总裁这一桌,除了杜总,还有上海事业部的总经理、行政副总裁等一干大领导。程归问过好之后,就坐去了旁边的副桌,副桌都是直接负责测算的各部门同事,还有殷经理和谷梁。 时间到六点整,有两个陌生的西装男人走进包间,一个气势很足的平头壮年,和一个助理模样的小伙。 总裁起身迎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起身,虽然神色间略有不情愿。 上海事业部的总经理替双方引荐,几句寒暄之后,落座就是一轮迎宾酒。 主桌渐渐热闹起来,副桌则安静地吃菜,顺便听着主桌上大领导之间的言谈,诸如:上海事业部在上半年拿到七块地,年底又拿到这块新地,一年的土地储备任务圆满完成,而这最后一块老幺,即将跟当地富商合作开发。 开席不久后,富商代表,也就是那两个陌生男人出去过片刻。殷经理小声给大家八卦说,富商是嘉定有名的土豪,这次合作是拍地之前就谈过的,按层次,只要上海事业部总经理出面就行,但他们今天晚宴非要见到总裁,自不量力云云。等两人回到席间,殷经理又立马闭了嘴。 两位土豪酒量很好,而且有备而来。酒战正式开始,谷梁就被总裁调到主桌去,给两位土豪做重点介绍。程归也是第一次听说谷梁的过去,原来他和总裁都是苏北人。 十年前,一生置业还是个小公司的时候,刚从高中毕业的谷梁就加入了,因为身量不错,就在门口做起保安,后来学会开车就给总裁当过一段时间司机,再后来竟然自学成才参加高考,被同济大学录取。毕业后,就直接进了行政部。 所以,总裁说:“这是和公司一起成长起来的人才。现在年轻,做的事多,前途无量。” “就凭前途无量这四个字,咱们就要喝上个满杯。”大土豪发话了。于是,敌人的酒水炮火被成功转移到谷梁身上。 谷梁也不含糊,客套了几句,就干掉满满一杯。但土豪的心意显然不止于此,谷梁心里清楚,吃几口菜之后,适时回敬个满杯。 土豪作风蛮老派的,喝得高兴了,放下进门时僵硬的架子,跟大伙说:“今天没打算谈正事,酒桌上就是联络感情,就是交个朋友。” 而且,真的就没再谈正事。总裁聊的是,谷梁还没有交女朋友让他很着急。土豪聊的是,他有个小妹,在国外读书,交了好几个男朋友,让他也很着急。 话家常间,酒杯不闲。土豪的助理那也是人中酒桶,和谷梁正面交锋。不同的是,谷梁越喝脸越白,而土豪助理越喝脸越红。喝到最后,土豪助理的眼睛已经成了两颗熟透的红提。 及到散席时,没人能全身而退,开车过来的人都叫了代驾。 谷梁问程归住哪,想带他一程。程归说打算坐地铁回去。 谷梁的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上次面谈的事?” 可能是有一点儿。但程归心里清楚,成绩并不是谷梁定的。所以嘴上很理智地说:“我明白你只是走程序而已。” “那就坐我的车。” 好吧,所谓敬酒要吃,程归和谷梁等到代驾后就一起去地下取车。 车子是银灰色的,随主人气性。谷梁跟代驾交代了一下路线,就和程归坐进后排座。座椅不像常见的那种臃肿沙发,而是很平坦简约,坐进来觉得空间很大。谷梁习惯性地拉上安全带,也叫程归系上。 车内昏暗,程归又不熟布局,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安全带。 谷梁侧身,手臂越过程归来帮忙。如此紧密的距离,让程归清晰闻到谷梁呼吸中浓重的酒气,莫名生出些许熟悉。 谷梁的手掌微微发烫,拉起安全带覆盖过程归的身体,坚硬的指节划过程归衬衫的前襟,“咔哒”一声扣上。竟然,如同某种意味彰显的仪式。 第33章 testyht 代驾司机听到声音,瞄了瞄后视镜,感慨道:“先生您这安全意识可真强。” 谷梁说:“谨慎些总没错。” 对这种观点,程归是赞成的,只是,他不常坐小轿车,有些不太适应安全带紧绷的束缚。转头看看谷梁,他坐得很端正,如同古语所说的坐如钟。想来,他喝了那么多酒,不但没有失态,竟然还能想着系安全带,必定是个严格的习惯生物。 车子稳稳开上马路,穿梭过一排一排路灯的光影。谷梁话不多,也不眯眼休息,程归却因为喝过半杯酒而有丝困意。免得在谷梁车上睡着,程归不甚熟练地找话题聊天。 “你当时一边工作一边读书,吃了不少苦吧?” “谈不上,工作之余看看书,站岗的时候脑袋里能有点儿东西想,否则保安的工作太枯燥。” 谷梁说得不甚在意,但程归真心觉得很厉害,随口说了句佩服的话。 然而,谷梁酒后仍不忘谦逊:“这没什么。” 对于顺风顺意走大路读到硕士的程归来说,谷梁的书山小径自然是有传奇色彩的。但再奉承的话,程归也讲不出。于是,车内再次变得安静。几分钟之后,方听到谷梁说:“我高中毕业时,就曾考上过同济。” “哦?”原来背后还有故事? “当时,我和家里闹矛盾,有点儿叛逆,就没去读。” 叛逆?对于谷梁和“叛逆”这两个字,程归怎么也难以联系到一起。谷梁怎么可能会叛逆?他应该是被别人叛逆的才对。莫非世事真如网络格言所说,看着最开朗的人其实最忧伤,看着最严肃的人,骨子里反而最奔放吗? 谷梁自然不知程归脑袋里的想法,只是很负责地把事情讲完:“当时离家出走,想象是很好的,觉得会遇见无限的可能。但很快就发现,会遇见的,只是跟无数的可能擦肩而过。特别是当上保安之后,每天看着各种各样的人从你眼前走过,你却不能动。有种自己从动物变成植物的错觉,仿佛两只腿都要并拢合成了一根柱子,你懂吗?” 程归点点头。他也一直觉得,站岗的工作太缺乏人性化。 “于是,不可能不后悔,就回家跟老爹承认错误。老爹说原谅我可以,为了叫我能长记性,让我自己想办法去吧。于是,我就复习了一段时间,再参加的高考,就这样了。” 还没等程归发表看法,代驾司机先朝后挥起个大拇指,赞叹道:“您可真行!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最最难得。”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6节 谷梁不喜欢这样的浮夸,淡淡回应道:“自己走上错路,再自己走出来罢了。” 听闻过这样一段故事,程归对于谷梁一贯严谨的举止,也多了份理解与认同。 “所以,你不要因为评级这点儿小事,就任性去想着辞职。公司不是父母,不会给你回头路。” 呃,程归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谷梁绕了一圈,是想给自己敲响这样的警钟啊。程归无力地去看窗外浮景,心说:这对工作也太上心了,不愧深得总裁青睐。 谷梁又把自己的手机递到程归眼前,发光的屏幕上,竟然是程归在招聘网站上的简历。 “你最近更新过一次。”谷梁说:“但你的工作经验是硬伤,而且也没有会计职称,明年才有资格考中级对吧?” “你们hr一直监督着我们的简历?!” “当然。”谷梁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妥,“否则,你以为公司为什么买招聘网站的服务?对于t群体,集团是格外重视的。你们在三年之内的流失率,将直接影响整个校园招聘团队的绩效奖金。” 听到这层关系,程归心里忽然好受一点点,“早知道,就用这个威胁你们好了。” “那没有意义。你威胁别人去改变的东西,不会长久。”谷梁侧过身,看向程归的眼睛,很严肃地说:“要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接受才行。” 这点道理,程归自然清楚,他也只是开个玩笑。经过这些天偶尔的反思,程归很清楚,评级失利,是自己没能适应评级的规则。所以,他要么改变自己,要么换个不同规则的公司。 谷梁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替程归设想道:“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假如你去找下家,你的下家在面试时一定会问你一个问题。” 程归接道:“为什么这么快跳槽?” 谷梁点点头:“天下的hr都一样,都会有这样的顾虑。hr不是公司的主人,没权擅作主张,只会选大众化的人才。如果你照实说你的跳槽原因,我敢保证,没有一家成熟的地产企业敢要你。” “我当然会事先想好说辞。” “也就是说谎。那既然都豁出去说谎,为什么不肯做一点点儿改变,让自己适应公司的规则呢。况且,规则并不是我们公司定的,业界都一样。” 谷梁言下之意,你到下家也会遇到一样的规则问题。只是他没说破,留下沉默的余地,让程归自己去领悟。用语言催眠一个人,适当的安静是必不可少的。 “叮!”突然一声,是条短信闯进了程归的手机。 李丛木:“你这会儿在家没?我要搬了。” 程归打开导航查查,回复道:“可能还要十几分钟才到大门口。” 李丛木:“那我这就出发。” 程归不自觉笑了笑,回复道:“在大门口会合,我给你扛上楼去。” 揣起手机,程归跟师父讲了下福里小区的具体位置。窗外的街道渐渐熟悉,一刻钟之后,车子就停在了福里小区门口。 解开安全带,程归穿上外套,跟谷梁道谢:“多亏你送我回来,如果坐地铁还要一个小时。”谷梁只是摇摇头,看着程归下车。 倒是司机摇下车窗,露出憋了很久的脸,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程归说:“老弟呀,别想着辞职了,这位先生说得多有道理啊。”发泄完顿感羞射,踩下油门就开跑了。 程归站在大门口,看了一会儿天空模糊的月亮,就等来了李丛木的出租车。 李丛木一边给司机付钱,一边指使程归,“后备箱。” 程归绕到车后打开,发现只有一个硕大的拉杆箱,搬出来立到地上。 李丛木下了车,手里空空。 “只这一个?”程归拖着箱子和李丛木走进大门。 “嗯,”李丛木说:“就几套衣服和电脑,其他东西明天出去买。” 这人过得也太潇洒了,不过,程归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被子也没有吗?” “没。”李丛木回答得特别干脆。 第34章 testyht “那你晚上怎么睡?” “跟你挤挤。” 程归想象一下,自己睡觉习惯仰躺,如果李丛木也并排挤在那张一米二的小床上,手臂一定会贴着手臂。如果李丛木背对着自己,那手臂要贴着他的后背。如果李丛木面朝着自己,那手臂要贴着他的……说不定会碰着他的……搞不好还摸到他的…… 不成。程归头脑里当家的小恶魔和小天使一起投出反对票。 “我有一条懒人毯,全新的,借给你盖。” “什么叫懒人毯?” “就是美剧里那种有袖子的毛毯,我们项目开盘时搞活动的礼品。” “噢。” “而且邓垒的床垫很厚。” “噢。” 来到楼下,程归掏出钥匙开门,把拉杆收起,提着箱子上楼。那箱子足有30寸,用料很是扎实,估计只空箱的份量都不止十斤。 李丛木空手跟在后面,不帮忙还打趣:“你要是背上这箱子,就名副其实了。” 程归当然知道这家伙的意思。小时候,程妈给程归买过一只绿色绒布的双肩包,造型是个龟甲,于是程归每天背着它上学放学都是学校里一道亮丽的海岸线。 打开家门,黑漆漆的。程归叫了声“小夕”,没人应。 李丛木说:“他在浦东机场。” 程归“恩?”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去机场干嘛?” “接机。”李丛木一副我什么都知道偏不告诉你的表情,催程归:“把箱子拖去我房间。” 于是,程归把箱子拖进空房间,再把屋子规整规整,一边从李丛木口中问小夕的事。 原来,小夕这家伙早就不客气地开始利用李丛木了。后天跨年,传世屋要请一个明星到嘉定楼盘热场,被一直关注明星动态的小夕知道了。他们那个小成本节目平时根本请不起名人,于是就想搭便车,省下机票酒店钱,蹭名人几个钟头的时间。 李丛木说:“航班在半夜到,小夕说他今天不回来了,所以我睡他房间。” “不早说。”程归差点就去翻箱倒柜找懒人毯了,“小夕很爱干净的,你可以放心睡。” 李丛木听后莫名笑了两下,声音里有种邪恶的意味。程归想了想,并没发觉自己的话里有什么笑点。 把李丛木的几套西装挂好。程归又问了牙刷脸盘之类的琐屑小事,如同一个尽职的好客主家。有些自己平时搁置不用的东西,也献宝似的一一搬过来。远在高中时,跟李丛木熟识之后,程归就发现,李丛木看起来成熟稳重能挑大梁,其实他在很多小事上都不仔细,或者说,懒得费心。如果没什么紧迫的压力,他估计能一整天趴在课桌上晒太阳。 收拾了一会儿,屋子基本像个能住人的样子了。程归才回去自己房间,把晚宴穿的西裤换下来。刚穿上运动短裤,李丛木就推门进来了,手心里托着程归买的那盆仙人球。他的手大,把仙人球衬得好不迷你。 “跟你换。”李丛木说。 程归不明白,“换什么?” “换你原来那棵。”李丛木说着,走去窗边,把手里精神抖擞的新球放下,拿起久经小夕摧残的旧球,扫了眼穿着衬衫和短裤的程归,就出去了。 程归摇摇头,搞不懂这家伙,自己新买的仙人球明明很招人稀罕。 一会儿,李丛木又穿着大裤衩来借拖鞋。 “小夕的人字拖不好穿。”李丛木说着去试程归的。 程归的是很老土的那种一次成型的泡沫拖,李丛木踢足球的大脚用力挤了挤,勉强套住。 “你脚这么小?” “我是41码,”程归的身高体重都很标准,“明明是你脚太大了,搞不好是肢端肥大症的前兆。”程归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自己先乐了,结果李丛木给他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就踩着随时会被撑破的泡沫拖鞋走去浴室。 程归告诉他:“靠窗那边开关是热水。” 几秒钟之后,浴室就响起水声,以及热水器嗡嗡运转的声响。 程归躺在床上,闭眼休息,打算等李丛木出来自己再洗。可是今天喝的酒劲上来了,心情又很放松,没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李丛木洗好后,换上t恤,来给程归送拖鞋,发现这小子斜斜躺在床上,竟然已经睡熟。 柔和的日光灯下,程归手脚舒展,睡意酣然。茸茸的短发,在光滑的额头上留下浅浅暗影。健康的皮肤,如同溪水中久经冲刷的石子一般干净。若不是下巴冒出的一层浅浅胡茬,分明就还是个少年模样。一如当年。 李丛木拎着拖鞋,静静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已经在程归的身上来来回回几次,最后停在一个地方移不开眼。程归睡着时估计不老实,烟灰色的t恤下摆被蹭到腰部以上,圆圆的小肚脐正在晒着灯光。 李丛木走到床边,俯身轻轻放下拖鞋,却没能立即站起。他维持着低俯的姿势,盯着程归露出t恤的腰,不自禁地伸出手。然而,手指停在那无辜的小肚脐上方,却强忍着未动。仿佛,怕指腹粗糙的纹路戳醒了眼前人的美梦。 足足有三分钟,或是更久。李丛木才艰难地移动手指,轻轻地把t恤柔软的下摆拉下来。 李丛木觉得,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自己所有的忍耐都已经耗尽。而他更加意识到,自己本就不是一个擅长忍耐的人。 于是站起身,抬手把床头的开关按下,让黑暗阻止自己的向往。借着模糊的月光,把被子盖在程归身上。 回到小夕的房间,手机里有一条郝姝刚发过来的信息:“你觉得,你真的能把握好度吗?” 李丛木不由苦笑,走去窗边站着,低头看那棵陪伴过程归的仙人球。 夜色暗染,周遭静寂,可身体里流窜的血液却得不到舒缓,越被压抑越是躁动,似乎想冲破理智的束缚,不顾一切地要找到一个喷薄的出口。 于是,李丛木把手指放到仙人球的利刺上,狠狠按下去。 第35章 testyht 程归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摸到手机一看,凌晨一点半。 起身去洗手间时,听到小夕的房间似有响动。莫非李丛木还没睡吗?但程归并没有冒昧去敲门。 清晨,程归起得早,洗漱过后坐在房间看注会案例,等听到李丛木走出房间,才去厨房弄早点,煎手抓饼和鸡蛋,从冰箱里拿出大罐的西柚汁。一起吃过后,李丛木坐车去嘉定,程归走路去上班。在大门口朝两个方向分开时,默契得连“拜拜”都未讲,仿佛已然朝夕共处过很久很久。 有些好朋友分开一段时间后,关系就会清零,再相见时要重新熟络。而程归和李丛木之间,隔着七八年时光,那些过往却依然鲜活,如同一棵顽强的扦插植物,遇到机遇就能继续生长。如此不凡,又理所当然。 接下来的白天里,程归在各种转账凭证与统计报表中度过。那笔大额的退房款申请已经被提上来,因为金额太大,审批手续繁杂。霍霍催了一天流程,才赶在网银关闭前把款转账给客户。 晚上,程归加班到9点多,回到家时,黑漆漆的。小夕发消息说,要留在工作室赶年终特辑。李丛木打电话说,要留在项目上直到明天跨年活动结束。 一到年底,大家都忙。究竟是谁发明的日历?平白多了事情。 体验过居住密度最小的一晚之后,转天就是这一年的尾巴尖。财务部内,同事们都是一派视死如归般“淡然”。今夜,大家全体要留下来加班,因为总裁要在明天看到这一年的财务结果。 苦中作乐的是,不时有人在群里发外卖图片,这个提议吃披萨,那个提议吃炸鸡,一会儿又嚷嚷着要喝养生粥清火。等真到了晚饭时间,原本坚定的各位又乱了阵脚,一直磨蹭到接近8点,会计主管敲板,叫附近的一家川菜馆送过来两桌,办公室里很快就充满了花椒的气味。 吃过之后,人走掉一批,剩下的基本都是核算模块的同事,因为要等项目的最终销售数据。程归的项目压力小,9点就收了盘。而有几个滞销的项目,仍在冲业绩。对应的会计在群里实时播报:签掉一套,首付5万,签掉一套,首付3万,又签掉一套,首付8千……其实,项目上究竟是在让利销售,还是在作假,已经很难分得清楚。 嘉定的案场出纳传过来数据后,就跟程归说她要到传世屋看明星去。那个明星是最近一档热门节目的主持人。程归平时不看电视,连名字都不熟。 10点左右,霍霍的贴心老公来办公室探班,霍霍把资金报表交给程归,说声“新年快乐”就挎着老公回家去了。程归在11点时把数据处理完,最先结账交上报表。 “做完就可以走啦。”会计主管跟程归说,仿佛小学老师对待留堂的学生,放走一个给其他人一些紧迫感。 不过,程归并没走。他作为一个新人,平时常向各位同事请教问题,特别是刚入职那会儿,被好几个老会计带过。如今他时间相对宽裕,就给其他人帮帮忙。谁要是遇到excel问题,或者想讨论一下记账思路,都会大声喊“程归”。 裘致也在留守,但在部门同事眼里,他和程归的形象很不同。程归做业务踏实,有些细节比老会计想得还周到,是能干活的人。而裘致,平时和领导走得更近,遇到饭局能撑场面,同事们也喜欢他,却是把他当成一个储备干部来看待。所以,也难怪杜总会觉得裘致作为t更加名副其实。 差一刻钟零点时,有人在群里说,附近的购物广场有灯效表演。反正一时也没有希望收工,大家都说不妨下楼走走,看看灯效,呼吸一下新年的新鲜空气。 于是,一群人打着哈欠说着笑话,浩浩荡荡乘电梯过大堂。走出门口时,果然看到不远处有炫目的光影。 程归落在人群最后,看着大家朝向灯光走远,自己却悄悄退进一条树丛中的小路,绕去办公楼后面的小花园。 他平时在茶水间休息时,常会透过窗子看楼下的小花园几眼。小花园里树木瘦弱,花色没几种,但是,有一只吸引程归的神奇跷跷板。午休时,常有附近的职员坐在上面玩,一边被弹起一边尖叫。程归早就想试试,但总不好意思。此时,正是一个好机会。 小花园里,亮着几盏路灯,树木、长椅、花丛在光影中半遮半掩,只有那条帅气的跷跷板大大方方站在灯光中,仿佛在说:“来,骑我吧。” 程归踩着木台阶,跨坐上去,立刻舒服地“嗯”了一声。这跷跷板与程归小时候玩过的很不同,可能是应用了新的工程技术,一个人就能玩。程归双脚顶地,给出一个初始力,跷跷板就像钟摆一样不停地翘动起来。 程归玩了几下找到感觉后,越翘越高。因为板轴能自动调节,所以幅度越来越大。清风在耳边浮动,困意一扫而光。 好想这么一直玩下去。仿佛整个小花园,连带着一小方领空都是自己的。程归颠得兴起,身心畅快,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丛小树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影。 程归有一下翘得太高,板子不稳,在空中剧烈地摇晃几下。小树丛旁边的那个人看到后,不自觉地迈出一只脚,而在程归稳当后,又收回退到暗影中。 程归玩了一气儿,终于双脚着地停下来。刚才手机有在裤袋里震过,掏出来看,是案场出纳发过来的图片。她已经在传世屋的活动现场了,亲眼看到明星后,特地拍过来一张给程归分享。 程归点开图片来,发现画面很乱,观众似乎非常多,那个明星主持人站在强光的舞台上,根本看不清模样。 在程归看屏幕时,小树丛旁的那个人,则在看程归映在屏幕光芒中的脸,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悄无声息地绕到树后小路离开了。 案场出纳又陆续传过来几张图,还发语音“好激动啊!” 程归回复她:“要注意安全(笑脸图标)新年快乐。”正准备关掉屏幕,偏移的视线却不经意间注意到一张图片的一角。 那张图片拍得比较清晰,镜头里人物少,有一个男人的半身出现在画面的右下角。程归把图片放大、再放大,看着那个男人,觉得有几分眼熟。男人长得颇魁梧,鼻头很肉,五官和身材都有那么一点儿拉丁的味道。 程归负责的嘉定项目开盘时,项目的女营销经理曾带着众多亲属来捧场,当时程归也在,注意到她们一家子成员都有些拉丁的特色。后来听人说,她们家有少数民族的血统,只是没记住那个少数民族的名字。后来,去项目时,也遇到过几次她家兄弟,程归和案场出纳私下里叫他们拉丁人。 程归把图片还原,再仔细瞧瞧,又觉得不太像。程归心里有丝异样,他听说过那个女经理的事情,不是个善茬,既然前几天才被传世屋抢过客户,有没有可能是让人来找麻烦的呢? 程归脑袋里的想法向来活跃,但9999的想象都从未在现实里出现过。加之做会计的谨慎性强迫症,对事情总会有些没必要的担心。眼下程归就很吃不准,是不是自己又多虑了呢? 琢磨一分钟,程归还是发消息过去问案场出纳:“你有没有看到周围有拉丁人的本家?” 案场出纳很快回复过来:“拉丁人怎么会来传世屋的?没看到啊。”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程归又翘了几下,终究因为不踏实而没了兴致,回去办公楼里。 刚回到位置上,案场出纳又发过来一条:“真的有拉丁人啊,肿么办,不会是来监督我的吧?我没有背叛一生啊,老大你要给我作证!” 第36章 testyht 程归看着手机,陷入在强迫症的两难境地。强迫症作祟时,内心会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为保险起见,快去检查一下。而另一个反对的声音则说:不要上了强迫症的当,你以前检查过那么多遍,有哪次不被证明是杞人忧天? 如果这时候打个电话给李丛木,莫名跟他说要注意安全,会不会被他笑?可是,如果拉丁人真的要找他麻烦怎么办?尤记得高中时有一次,几个流氓闯到学校食堂来欺负学生,李丛木跟着打架的时后挨了一刀。当时程归就在旁边,亲眼看到那明晃晃的一刀冲向李丛木,凶狠地划过他的胳膊肘,掀起触目惊心的伤口。 “程归!” 忽然有个同事叫起一声。程归从恐怖的回忆中惊醒,不由自主地打起一个冷战。 那个同事说:“过来帮姐姐看看,这个数据透视表怎么不管用了呢?”程归呆呆地站起来走过去。 那个同事把表格指给程归看,说着遇到的困惑。程归耳朵听着,心却仍旧笼罩在刚才回忆的场景里:刀刃划过,掀开皮肉的瞬间,深藏的骨头露出一抹白色。随后伤口闭合,缝隙处止不住地冒出鲜血,积聚成滴,滚落到地。 同事问程归:“你说是怎么回事?” 程归呆呆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同事笑,“你样子有点儿怪哦,是不是太困了,听说你平时睡得很早。” 程归没什么意味地点点头,手还握着同事的鼠标,在几个单元格上点了点,“你刚才说的问题是——” “数据不更新啊,这透视表怎么不动?” “哦。”程归在透视表里点下右键,“这里选一下。” 给同事解决掉问题,程归又回到位置上,打算把台账整理一下。平时,偶有发作强迫症,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好了。 然而,这次却不管用。脑子里仍然想着可怕的事。想着失去李丛木的千千万万种可能。 不成!程归终究不敢担着一点点让李丛木受伤的风险,抓起手机,走去楼梯间,边走边拨电话。 “龟?”电话拨通后,李丛木的声音传来,掩饰不住地开心,“新年快乐。” 程归握着手机,没有及时说话,他在想如何说出口才会不唐突,才能让李丛木不把自己的话当玩笑。 李丛木意识到程归的异样,声音沉下来问:“怎么了?” “你,最好让保安们留心一下,也许会有人来找麻烦。”程归声音里不太自信,说完之后,却立刻听到李丛木在电话那边对同事说:“去和小刘他们说一声,打起精神,别出乱子。” 对于李丛木如此及时如此信任地反应,程归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犹豫好多余。 李丛木那边吩咐完,才具体问程归:“发生了什么事?跟我仔细说说。” 程归就把看到的照片与担忧,如实讲述出来。李丛木认真听完,思考几秒,镇静地说:“我会让同事们留意。你不用担心,做生意难免要遇到麻烦事,我有经验。何况这里是上海,人还是比较守法,正面冲突的可能性不大。” “嗯,我知道你有分寸。那我先撂了,新年快乐。”程归挂上电话,觉得刚才压在胸口的大石头已然消失不见。 轻松地回到办公室,程归又和大伙忙乎起来。各个项目的数据都已经汇总到会计主管,因为与之前的预想存在差距,领导们正在商量调整对策。平时,程归不善于主动加入到这种讨论,但经历过刚才的小插曲,仿佛被李丛木的信任鼓舞了,程归就把自己的一点儿见解说出来,主管觉得还比较有可行性。 两点左右,大家都散了,打算回去补个眠,天亮后再回来续。元旦这个节日,对会计人员向来是形同虚设。 程归搭同事的车回到小区,轻轻打开家门。也许小夕在家,他就没开客厅的灯,轻手轻脚摸进自己房间,倒在床上,给案场出纳发了条“安全到家没”的短信,几分钟后就睡着了。 连续工作十七八个小时,身体急需休息,程归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大亮,听得到楼下居民活动的声响。程归起床,把手机插上电,就去浴室冲个澡。五分钟后出来时,见手机里有条短信,是案场出纳回复过来的:“老大,我受伤了,正在门诊。”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程归立刻想到,是不是传世屋的现场出事了?连忙打电话过去。等待半分钟,案场出纳才接起。 程归问:“身体怎么样了?” “有点儿疼。”案场出纳是个很斯文的女生,只有和程归说话的时候,才有点儿小女孩的娇气,“膝盖破了,脚踝也肿了。” “是在传世屋弄的?” “是啊,原本好好的突然就乱了套,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我估计我今天啊,是没办法走路了,你能帮我去值个班不?拉丁人说不能缺岗,怕有客户来。” “没问题,你放心养伤吧。” “谢谢老大,门禁卡还在老地方。” 程归挂掉电话,立刻拨李丛木的,没人接。一分钟后,李丛木回拨过来。 “是出事了吗?”程归问。 李丛木笑:“一点儿小事,不用担心,我晚上就回来。” 程归听他的语气,心里稍稍安稳,但听到电话那边有乱哄哄的杂音,似乎还有扩音器。李丛木没解释,程归也没再追问,挂上后,又打给会计主管,说自己今天要去项目替班。 结束掉通话,程归看时间九点刚过,立刻叫出租车。 “哎呦喂。”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程归抬眼一看,原来小夕正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门缝上。 “一大清早的,业务就这么繁忙,你们公司给你多少钱?” “年底就这样。”程归一边说,一边换衣服。 “还年底呢?这都年初了。日月星辰转了一圈,你造吗?” 程归哪有时间跟他贫,穿好外套,一把扯开门,毫无准备地,就发现客厅里竟然坐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理着短短的寸头,穿着薄薄的t恤。 程归用眼神去问小夕,小夕回以土拨鼠样式的笑脸。 程归没有出声,脚下慢半拍地走去门口,打算就这么鸟悄地出去。结果那个陌生男人仿佛背后有眼睛,突然说了声“拜拜。” 程归被问候地措手不及,赶紧也回了声“啊拜、拜拜”。 门关上的刹那,程归听到小夕和那个男人得逞似的开怀大笑起来。 第37章 testyht 传世屋与一生在嘉定的楼盘,分立在宽阔马路的两边。 程归在传世屋的一边走下出租车,见售楼处前停着许多车,有一辆白色的suv特别显眼,车顶装着一只小小的信号接收器,车身上漆着“早间报道”。 保安迎上来,程归说自己是来看房的。保安上下打量,觉得这小伙子还像个学生恐怕没有购房能力,但程归已经走进门去。 大厅里很热闹,有一些穿着随意的闲人像是周边居民,大家都在看记者采访。 而在记者身边,穿着衬衫西裤的李丛木,正大尾巴狼似地对着话筒说:“关键还是价格。我们在零点时,推出的底商与地下铺位,都是底价发售,而且不限贷不限购,首付还可分拆,不可避免会引起买家争抢。” 主持人问:“听说已经造成了人员伤亡?” “没亡,”李丛木纠正主持人道:“只是有一个小姑娘看到明星太兴奋,不小心崴到脚。还有一个阿姨抢号时紧张过度出现昏厥。都被我们及时送去附近门诊,并没大碍。” 主持人追问:“但这种对顾客造成的安全威胁,为什么在事先没能做出预防?” 一直挤在旁边的大舌头插话道:“还不是因为有人捣乱。” 主持人立刻捕捉到新闻点,把话筒移到大舌头嘴边,大舌头说:“因为我们价格太低,引起周边别家开发商不满,所以才有人偷摸搞破坏。” “请问是在说对面的一生置业吗?”主持人引导大舌头,大舌头却很知趣地闭了嘴。 主持人又把话筒递到李丛木面前,“请问真的是有人操纵吗?已经有线索了吗?会考虑立案吗?” 在主持人连珠炮一样发射问题时,李丛木已经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归,正儿八经的脸上露出笑意,眨巴一下左眼,仿佛在打暗号,嘴上却仍旧四平八稳地跟主持人扯淡。 看来并没什么大事吗。程归兀自摇摇头,走出传世屋的售楼处,绕远一圈,再来到一生的楼盘。这边人气淡得很,销售员都没来几个,大厅里还有一些昨天搞活动的道具未被清理。程归在吧台倒杯水,悠然去财务室当班了。 新年第一天,就跑这么远来值班,是有不爽。但往好的一面想,今天值班有三倍工资拿,程归决定中午要叫那份50块才起送的外卖。 在财务室看了一会儿电脑,李丛木就打电话过来,声音里明显有几分讨好:“龟,你在哪呢?我怎么找不着了?” “我已经走啦。” “走了?”李丛木一愣,“这旮旯这么偏,你坐上车了吗?” 程归心想,原来这家伙以为自己是专程来看他的啊。不过,假如这里不需要自己值班,自己会因为担心而特地赶过来一趟吗? 心里面的小天使说:一定会啊,如果他出事了还硬撑着怎么办? 小恶魔则说:才不会呢,这家伙皮糙肉厚的,可知道好歹了。 李丛木没听到程归及时回答,有点儿心虚:“我当时电话里说明白些好了,害你白担心,回家给你吃我豆腐。” “嗯?” “我是说,给你做油煎豆腐。我看你挺爱吃的。” “哦。”程归心里偷笑,一时兴起,将计就计,“那好吧。你晚上先买完豆腐再回家。”程归不喜欢去菜市场。 “没问题,还想吃啥?” “就想吃豆腐,没别的了。”程归不贪心,以免一会儿露馅,说声“就这样”就很有风格地挂了。 不了解李丛木的人,看他外表总会误以为他是一匹狼。而他一贯的气势与做派也加深了别人这样的看法。但程归知道,他有时也会变作一条大狗,特别是做错事的时候。高中有一次,他把程归的练习卷大方拿给兄弟们去狂抄。结果,那张难度超纲的物理卷子,在他们班里出现了一半满分。被老师惩罚去扫操场时,李丛木就忙前忙后给程归消气,差点就让他在兄弟们眼中的威望毁于一旦。 程归靠在舒服的椅子上,闲散待到中午,如愿订了50块的外卖,自己吃不消,就把凑单的小点心拿给外面的销售吃。今天预期访客不多,盯班的销售员很少,项目的女经理也没有来。 程归看到女经理桌子上摆着一只相框,是她和另一个拉丁系男人的合影,姿势亲密。一个念头飘到程归脑中:近亲结婚?但马上又被自己合理化掉:也许只是一个民族的吧。 下午只有两个客户来交分期款,程归几分钟就搞定。四点左右出来倒水时,发现销售员都走光了。只有吧台的小姑娘还老实地站着。空旷的大厅里,冷冷清清。倒并不是一生的楼盘差,只是近期没有推盘,剩下的几套房源在位置上都有弊端。 对于这种平淡期的楼盘,销售代理公司派来的都是练手的新人,普遍缺乏耐性。这种时候,如果能多坚持几个小时,说不定就会等来一单。当然,也更有可能是白等。 接近5点时,程归问李丛木下班没。李丛木说快了。程归就把财务室锁上,打算去传世屋搭便车。 这个时点,天色半暗。周边缺少建筑物的遮挡,风还蛮大。程归走出门口,把外套最上面的纽子扣上,趁着马路上没车,大步横穿到对面。 传世屋售楼处的路边,有一排移栽的树木。程归站在两棵树之间,不用刻意就很隐蔽,他打算在李丛木出来时,吓他一吓。头脑不禁开始回想,自己见过的李丛木受惊时候的样子:他会先迅速地移动下肩膀,用侧面应对突袭,眉毛微微皱起,眼睛里则出现一种略嫌弃的意味。 真想快一点儿看到!程归心里痒痒,感觉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李丛木穿着黑色的夹克走出玻璃门,站去路边,与自己隔着十几棵树的距离,埋头玩着手机。 叫你这么沉迷于手机,好好吓你一跳。程归邪恶地弯起嘴角,提提裤腰,趁着风起,缩着脑袋,鸟悄地贴着树干挪动。 挪过两棵,程归停下来,抬头瞧瞧李丛木有没有察觉。再挪过两棵,抬起头瞧瞧,却冷不丁发现,李丛木身后竟然多出来一个拎着棒子的人! 那人与李丛木只有两步远。 李丛木却在打电话。这个时候就算叫他,都来不及。 眼见着那人在风中扬起棒子,马上要朝李丛木脑后砸下去,程归的双腿霎时失去控制,所有的血液都冲向脑门,淹没掉整片脑海。 在这样绝望的一瞬,程归猛然喊出一声,不是喊李丛木,而是——“丁哥!” 拉丁人听到后,竟然条件反射般地回过头。 第38章 testyht 李丛木握着手机转身,霎时领会了眼前的状况。筋肉在瞬间绷紧,力量上膛,却沉着未动,只是用警觉的眼神看着。 “丁哥!”程归又叫起一声,嗓音比刚才沉稳些。其实他开始并不确定。他只是知道项目的女经理姓丁,而她常往来的几个拉丁人究竟是亲是友是堂是表,并不清楚,平时根本没讲过话,只是彼此有些眼熟的印象而已。 拉丁人原想搞暗中偷袭,得手就跑。此时,却如同被程归打上一束明亮的灯光。这让他一时间进退两难,紧张得眼周微颤。 程归看他的棒子仍不离手,又沉沉叫了声“丁哥”,如同想用自己声音里的沉稳来镇定这只狂躁的野兽。程归几步走到近前,余光扫一眼李丛木,抬手轻轻拽住拉丁人的袖口,小声说:“你在想什么呢?丁经理知道吗?” 这时,售楼处的玻璃门开了,涌出一群穿着正装的销售员,还有一个保安。 人群里的大舌头问:“木哥,可算找到王师傅了,咱坐车走吧。” 拉丁人没有回头,悄悄把棒子移到身前遮住。程归能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身体。 李丛木看了拉丁人一眼,回说:“你们坐吧,我刚叫了车,马上就到。”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异样。 等那群人坐上一辆小巴离开,保安抬着易拉宝走进售楼处,李丛木叫的出租车终于到了,停在路边。 李丛木趁拉丁人不备,突然敏捷地抽走他手中的棒子。拉丁人刚要发怒,李丛木先瞪起双眼,面色凶狠,指着几十米远的一张广告牌说:“你跟我去那边。” 这时,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问:“是不是要去福——” 李丛木打断他的话,“对,你按下计价器等我。” “这——”司机觉得不妥,又没敢明说,只用眼神表达着:如果你一会儿不坐怎么办? 李丛木指着程归,“你坐里面去。” 程归不放心,“我要跟你们——” “坐进去。”李丛木拉开车门,命令一般。他此时跟个凶神似的,既翻脸不认人,也翻脸不是人。 程归乖乖坐进副驾,拉丁人则退后一步,梗着脖子看李丛木,“我不跟你过去。” 李丛木颠颠手中的棒子,猛然挥臂、作势要打,拉丁人赶紧抬胳膊挡头。然而,棒子并没落下,李丛木只是看了眼他因惊恐而狰狞的表情,就把棒子递给车中的程归。 程归接过来保管,对拉丁人说:“丁哥你别怕,我记着这人。出事的话,我替你报警。” “我才没怕他。”拉丁人矢口否认,“你别乱打电话,也别告诉我小妹。” 他口中的小妹想必就是丁经理。程归想想丁经理的拉丁身材,对销售员张口就骂的态度,真是很难和“小妹”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李丛木和拉丁人走去远处的广告牌。程归看着他俩绕到牌子后面,被铁皮画面遮挡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去打架的吗?”司机问程归,一脸好奇。 程归也不知道。他相信李丛木的理智,可是,他也见识过李丛木耍狠。 突然,传来一声“咚”,巨大的广告牌浑身震颤,像是谁的身体被抵在了铁皮上。 “果然是打锤呦。”司机兴奋地冒出一句方言,似乎是四川话。 程归自然紧张,右手一直握着门把,随时准备冲下去。 司机脑骼清奇,问程归:“这两个是为你打架吗?” “嗯?”程归敷衍地应一声,眼睛死盯着广告牌。广告牌却没再传出动静。程归回味一下司机的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却也懒得解释。他的左手正握着手机,屏幕显示110,随时准备拨出。 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后,程归总算看到两人从广告牌后面走出来,没谁瘸也没谁拐。 程归松了一口气,低头把号码盘上的110删掉,想了想,又在网上搜到附近派出所的电话,把号码存进手机里。再抬起头时,李丛木和拉丁人已经来到车前。 李丛木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拉丁人弯下腰,问程归:“我的棒子。” 程归有点儿犹豫。 “给他。”李丛木在后面无所谓地说,似乎问题已经解决,脸色好看不少,问程归:“你是要去哪?我带你一程。” “……地铁站。”程归说着,把棒子还给拉丁人。 “走吧,先把他送去地铁站。”李丛木对司机说。 车子发动起来,拉丁人叮嘱程归:“记住别跟我小妹说。” 后视镜里,拉丁人壮硕的影子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昏昏的暮色之中。 程归长长出了一口气,仰靠在椅子上,闭眼睛休息。 售楼处距离地铁站只有起步价的路程。司机很快就开到地铁口,停车时鬼叫一声:“我刚才忘了按计价器。”光顾着看热闹了。 李丛木递给司机钱,叫程归一起下车。 司机问:“你不去福里路了?” 李丛木摇摇头,“我有点儿事,你不用找零了。” 司机觉得自己也没亏,耸耸肩就开走了。李丛木带程归找到另一辆空车坐进去。 李丛木还有闲心问程归:“你等了我一整天啊?” 程归看着他的脸,已经丝毫没有刚才暴戾的痕迹。认识他这么久,见识过他的不同方面。只是这样的瞬间里,还是会有种微妙的陌生感。也许,他某一天又会露出全新的一面。程归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不能完全了解眼前的人,心中升起莫名的挫败感。没什么力气地说:“我今天是来项目值班。” “噢。” 这时,案场出纳打电话过来,跟程归说自己的肿没有消,恐怕要多休息几天,问程归方不方便再代几天班。程归说马上要应对审计走不开,会请领导从别的项目调人过来。 李丛木一直听着,不免有些许失望,往程归身上靠了靠,眯着眼睛打盹,并没提昨晚的事情。 车子开到福里小区,程归掏钱给司机。 司机说:“李先生已经用手机付过了。” 程归下车,自然而然要往大门里走,却被李丛木几步赶上来挡在面前。 “怎么了?”程归抬头。 夜色中,大门的灯光照在李丛木的脸上,柔和而温暖。程归眨下眼,这又是他所熟悉的李丛木了,只是眼神比往日严肃一点儿。 李丛木微微皱起浓眉,把大手摊在程归面前,“给我钱,去买豆腐。” 第39章 testyht 一起吃晚饭时,经小夕几度暗示,程归才问起那个陌生男人。小夕如愿学了回偶像剧里的语气道:“其实吧,我们并没什么。” “那你还让我问?” “我要抛砖引玉呀。”小夕所谓的玉,是他节目里嘉宾讲的多性别理论。 “到底什么是多性别呢?”小夕用筷子敲敲碗沿,自说自唱道:“就是说在100的男人和100的女人之间,还有很多种基因的组合。最典型的例子是蝴蝶,有成千上万种性别。再比如我,保守一点儿说哦,我身上可能只有90的男性基因,剩下10则是女性。” 程归夹块豆腐,无所谓道:“所以,未来的性别栏要填上百分比?” “就是这么回事。”小夕点点头,“而昨天来我这过夜的人呢,跟我的男性含量差不多,这不符合互补理论,所以很难发生些什么。”又奉承李大厨道:“丛木你的男性基因估计有9999,就是24k。” “那我呢?”程归也想好好聊天。 “你呀,还真不好说,”小夕翻翻白眼撇撇嘴:“依我之见啊,你很有可能是性残疾。” 性、残、疾! 程归凝噎。李丛木险些喷饭,赶紧抓起杯子咕嘟咕嘟喝水。 “你别不服气哦,”小夕落井下石道:“这种理论的精髓在于互补,80的男人,会被80的女人吸引,因为80的女人身上有20的男性基因啊。你要是想证明自己在正常值范围,那很简单,你只要说说你喜欢百分之几的男人或女人就行了,做个减法就是你。” 程归居然认真思考起来,因为他觉得小夕的理论还算有点儿逻辑,不像以往的封建迷信太玄乎。 李丛木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还是觉得口干,好干好干。手也不老实,指头捅捅程归腰眼,“想好了没?这种问题得说第一印象才准。” 程归被戳得痒痒发笑,可是他实在头脑空空。 “怎么样?”小夕拍拍桌子,“服不服?” “那又怎样,只能说明我的含量已经满格,不需要到外面去找补品。”被质疑自己的男子汉气概,这一向是程归的敏感点,所以坚决不承认。 然而,临睡前,在浴室刷牙时,程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摸下巴,没来由地感到心虚,随手把t恤脱掉,来个攥拳加抱臂的姿势,把胸肌的轮廓挤出来。再来个侧影,二头肌轮廓也有!自己都忍不住摸摸。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7节 于是,李丛木从房间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程归背对着自己,只身一条运动短裤,在镜子前浑然自我地凹造型,看了满眼之后,才假正经地咳嗽一声。 程归转过身,胸膛因为刚才用力仍鼓鼓的,腹肌若隐若现,胳膊上凸显着淡蓝色的筋脉,嘴唇上……嘴唇上还有一圈白色的牙膏沫。 李丛木大笑:“你如果把脸遮住,也算一只型男了。”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程归拿毛巾擦擦嘴,套上t恤,因为骨架细,那几块肌肉立刻被布料挡得严严实实。 李丛木靠在门上,打趣道:“看来,你还挺在意小夕那一套的。” 程归被抓包,想抵赖也不成,以为李丛木会趁机嘲笑自己一番,却听李丛木又正经起语气说:“实际上,他的说法是以偏概全,只能解释一部分现象而已。” “怎么讲?” “这方面的东西,我老早就看过,多性别的生物靠基因互补来结合,是为了繁殖后代。但人和它们不同,人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繁衍。” 李丛木的阐述直击要点。程归立刻受到了启发。想不到几年不见,过去那个要靠自己讲题的吴下阿蒙,如今已经可以当自己的老师了。真是有种青出于蓝的欣慰。刚要老气横秋,就听李丛木说:“你嘴唇还是没擦干净。” 程归摸摸嘴角,“你是要洗漱吗?我已经好了。” 李丛木站进浴室,随手拿起剃须刀开始“刺啦刺啦”地刮胡子。程归忍不住瞄一眼,胡茬好浓密啊、好坚硬啊、好让人羡慕。 李丛木仰着下巴,流动的目光拂过程归嫉妒的眼神,心里真美,美得想吹口哨。一不留神,刮得狠了,下巴上立刻渗出惨兮兮的血丝。 程归到客厅的格子架上找来一枚创可贴。 李丛木觉得不用贴那玩意儿,用纸巾沾水蹭蹭就没事了。 “我给你贴。”程归举着掰开的胶条凑上来。 “那好吧。”李丛木“勉为其难”地伸出下巴。 两人的身高只差五六公分,但体型不同,挨在一起时,李丛木像棵结实的树,程归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条茁壮的枝。 伤口周围湿润,胶条粘在胡茬上不稳,程归两只手齐上阵,趁机也感受下黑森森的胡茬究竟是种什么触感。 动作间,程归t恤的下摆碰到李丛木的身上,如同一阵痒痒的轻风搔着李丛木的心坎,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垂在身侧的两只大手蠢蠢欲动,视线也忍不住往程归的领口里钻,止不住去想刚才鼓起的小胸脯有平息了吗?哎呦,好像看到腹肌在动!果然,隔着领口看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心跳得好快啊。”程归说:“我都能听到。” “噢,”李丛木摸摸粘在下巴上的创可贴,有些许不自在,“说明我心脏好呗。” 是吗?心跳过快好吗?算不算心悸?听说运动能降低心跳频率。程归有点儿在意,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因为刚刚给李丛木贴创可贴时,自己的心跳也突然加速了一阵。但他没说出口,略疑惑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耳膜里依旧有刚才心跳的余韵。难道自己的心脏,被李丛木的心脏,带得共振了? 其实,所谓心动、触电,还有那些常常被人挂在嘴边的化学反应,往往都是在你尚不清楚时,悄悄发生的。发生时,还以为自己是怎么了。 这种新奇的体验,如同青春期身体的突然变化,让人兀自疑惑,带着一种小小的恐惧。程归甚至因此做起一个紧张的梦,清晨醒来时,对梦的内容已忘得七七八八,只剩紧张的惯性仍在,留有余悸。 第40章 testyht 程归早上来到公司,见前台的电子屏上显示着崭新的年份。 原本应在周一召开的早会也被推迟在今天,变成新年特别版。全体员工出席,接受总裁开年致辞的洗礼。而大家更为关注的,则是会上发布的新年司历。司历上有这一年中所有节日的放假安排,还包括各种庆典的日期。最近的,就数春节前的年会。 一生的年会向来比较官方,唯一轻松的环节,就是新人秀。据说去年新人秀的主题是“网红”,而今年的主题则是——“武媚娘”。 裘致把消息放到群里时,大家都以为是谣传,但依旧热烈讨论了一番。而下午,当人事把t们召集到地下活动室时,那一架子色彩斑斓的戏服,让大家彻底相信了。 微胖兴奋地问人事:“女生扮武媚娘,男生要扮皇上吗?” 人事翻个白眼:“哪来那么多皇上?全都要扮武媚娘。” “也没那么多武媚娘啊。”微胖嘟囔。裘致扔一套戏服在他身上,“武媚娘以后也是皇上,先换上吧。” 大家一边闹哄,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己在舞台上的定位。这种表现的机会,如果把握得好,甚至比工作还能引起领导注意。所以,究竟是要扮丑来逗大家捧腹,还是扮美博眼球,大家结合自身条件,纷纷操起戏服和假发试练起来。 对自己男子汉气概越自信的人,心里越坦荡,根本不怕这种反串的游戏。裘致就是典型,捯饬得最欢,拿一条布条还要跳彩带舞。但程归昨晚刚经历过“性残疾”的打击,此时难免心虚,迟迟未动。 设计部的美女换装相当熟练,几分钟弄好自己之后,盯上了程归,蹭上来说要帮忙。 程归看她目露凶光,赶紧说:“不用。” “别客气吗,我在家经常这么打扮我弟弟,相信我。” 反正难逃一劫,程归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由她去动手动脚起来。每次理发时,程归就是一副挺尸状,当理发师一开剪,他就闭上眼,等理发师说“洗洗吧”,他再睁开,相当具有鸵鸟精神。 这次,听设计部美女说“好了”,程归先把眼睛欠开一条缝,试探着瞅瞅自己身上,披着一件滑不溜丢的宽大袍子,火红火红的颜色,没有蕾丝也没有花朵,如同一大片燃烧的晚霞。程归安慰自己,说不定古时候的新郎官拜天地时就穿这种。只是……胸脯怎么好像变大了? 程归抬手摸摸,袍子里就是自己的衬衫,并没添加什么,还是纯天然的胸肌。眼睛睁大再仔细看看,确实是涨了一圈。 练一层胸肌多不容易啊!程归充满求知欲地看向设计部美女:你是怎么做到的? 设计部美女眨眨眼睛,这种必杀技,传女不传男呀。 “哎呦,不错哦。”裘致窜过来,没个正形地把手搭在程归肩膀,“媚娘,今晚给朕侍寝吧。” 程归见裘致脑门上还贴着一块祥云印花纸,忍不住笑,“你现在也是媚娘,等你当了皇上,再叫我。” 下来打算看看情况的谷梁,站在门口见到的就是这样不伦不类的一幕,摇摇头回楼上去了。 大家闹哄到下班,把戏服都换下来。人事说让大家回去想想表现形式,明天交出方案,要抓紧开始排练。 晚上,群里就是各种意见,有说搞t台秀,有说搞舞台剧,也有说简单点儿来个媚娘版《小苹果》算了。小夕到程归屋子溜达,看到电脑里他们试装的图片,鄙夷说:“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一会儿又拿来几瓣柚子皮,跟程归说:“用这个填充,效果最好。” 填充?程归愣了一秒,反应过来,抓起柚子皮摸摸,手感还不错。但他没用上,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在通讯软件里收到谷梁的消息:“年会后勤缺人,你来不来?” 程归惊喜:“那就不用参加新人秀了?” “不用。” 程归立刻回复:“好,谢谢。” 这意外的邀请让程归心情大好。虽然接受之后,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说:这样逃避登台,会不会让领导觉得不好。但转念一想,自己终究不适合这种浮躁的路,适当活跃一下就行,还是沉下心来踏实工作吧。 正好邮箱里有一封主管转发的邮件,是嘉定新地的合作框架协议,由拓展部草拟,打算用来去与土豪谈合作细节。主管让程归检查与财务有关的条款,做一下反馈。 程归看了一页协议,谷梁的对话框忽然再次亮起,莫名一句话:“掰弯别人是有罪的。” 这还是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吗?开玩笑怎么不带个图标?程归纳闷,只能回复一个万能的笑脸。谷梁却没再回话。 这时距离上班还有十几分钟,办公室人不多。裘致进门后,来到程归旁边,坐到霍霍椅子上,看程归屏幕里的合作协议。 程归以为他感兴趣,跟他简单介绍说:“和土豪谈合作时要用。有关费用审核、印章保管之类的规则。” “哦。”裘致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很不像他一贯生龙活虎的作态。程归转头看看,裘致的脸似乎没睡醒,“昨晚出去玩了?” “没。”裘致摇摇头,把椅子往程归身前又拉了拉,小声说:“哎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 “什么梦?”程归在肚子里检索一下小夕科普过的解梦小知识,以为一会儿要用到,却听裘致说:“就是和好哥们睡觉的梦。” “啊?”程归嗅到种不寻常的讯息。 裘致的脸红了红,“我刚在网上看到,调查显示多数直男都梦过和哥们发生关系。” “所以你是大多数?” “你没梦到过吗?” “没。” “那你不正常。”裘致一脚把椅子蹬开,起身抓着公文包回自己位置,边走边嘀咕:“一定是昨天入戏太深。” 入戏太深?程归忽然福至心灵:原来裘致在梦里变成了女儿身。哎呀,今早的开心事真多! 第41章 giveasign 晚上,小夕不在,程归和李丛木一起吃饭。 程归想起裘致的梦,分享的欲望太强烈,连吞几口米饭都压制不下去。最后还是破宫,跟李丛木说:“我们公司年会要演武媚娘,有个t昨天试装之后,就梦到自己变成女生了。” 李丛木抬眼,“说你自己呢?” “不是。”程归晃晃脑袋,“是我同事,他说入戏太深,结果就梦到自己变成女生,还和男生滚床单。” “和你?” “不是。”程归无奈地拍脑袋。李丛木这家伙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然而,脑袋拍着拍着,忽然拍开窍了:裘致梦到的,不会就是李丛木吧?t里没谁比裘致更爷们了,也就只有李丛木能压住他,压…… 程归“嘿嘿”笑起来。平时在网上耳濡目染地,他了解到一些,所以笑容也有那么几分邪恶。 李丛木伸出大手拍拍程归的脸,“想什么呢?” “不告诉你。”程归心说:告诉你的话,就要被你收拾了。 看到饭桌上的手机,程归眼珠一转,“能不能借你手机给我同事发条短信?” 李丛木把手机解锁后递过来,程归接住,在通讯录里找到裘致,编条短信:“你昨晚是不是梦到我了?”发之前,终究觉得不妥,还是删掉了,把手机放回桌子上。 “发好了?” “没,明天当面问他吧。” “明天是周六。” “我们要去公司排练武媚娘啊。” “你要演反串?” “本来是要的,但后来人事给我找了份后勤的差事。”程归说着,开始收拾碗筷。 李丛木坐在椅子上寻思几秒,问道:“是上次一起踢球的那个人事?” “对啊,就是他。” “他和你很熟?” “也不算。”程归把碗筷放进水槽里,想了想说:“他现在对接我的绩效考核,而且他管的事挺多的,校招时还面试过几个t,所以跟我们走得比较近。” “噢。”李丛木皱皱眉,没再吱声。 程归开始刷碗,背对着李丛木,闲唠嗑:“郝姝周末不来上海吗?” “来,她家就是上海的。”说到“家”,李丛木想起,“我要订过年回家的机票了。” “帮我也订一张,29号或者30号都行。” “你回吉林过年?” “回呀,年年都回。”程归说完,把洗过的盘子用清水冲一遍,沥干后放到架子上,才发觉气氛不对,回头一看李丛木,正黑着脸盯着自己,与刚刚判若两人。 “你年年都回老家,却从没去找过我。”语气冷得像老家的数九寒冬。 重逢以来,对于分别的那些年,李丛木不曾追问过程归,但并不代表他已经放下,他只是在用尽理智去忍耐与权衡,告诫自己要满足于现在的陪伴。可是,那种想要把人按在墙上问清一切的冲动,却像一颗种子深埋在泥土中,一旦遇到时机就要发疯地生长。 对于过去,程归不想狡辩,可“对不起”三个字又说不出口。他曾乐观地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覆盖掉过去的不快。只是,曾经那样发疯找过、发疯想过、发疯恨过,叫李丛木怎么能轻易放下,他想要程归也为他发过疯,哪怕一次也好。 程归迟缓地拿起抹布,慢慢地擦桌子,慢慢地说:“我妈在这边,我爸还在东北,他辞职后搬去了乡下,有一片——” 李丛木忽然抓住程归的手腕,狠狠地攥住。 “当初到底为什么离开我?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程归一动不动,任由手腕被抓得越来越紧,血液被截流,手掌开始发麻,指尖突然产生一阵刺痛。并没有碰到什么,只是失血的错觉,如同被按在了铁砂上。 程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李丛木抓着程归的手越来越烫,气息渐渐急促。他觉得自己身上平白多出了一倍的血液,流窜在身体各处,涨得他手热脚热,毛细血管都要爆炸开来。 “跟我说!” 程归睁开眼,目光因受逼迫而变得固执。刚刚,对别人说起父母的分开,已经是他生平仅有,现在,他后悔了,有些事说一次就会痛一次。所以,“不开心的事,我不想回忆。” 李丛木觉得自己要被程归逼疯了,喘着粗气松开手,反而用虎口卡住自己额头,拇指与中指扣着太阳穴。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开导过自己多次!只要他现在在自己身边就好!只要他不再离开自己就好!只要他还当自己是好朋友就好!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 “铃铃铃。”门铃突然响了。 李丛木纹丝未动,他所有的力气都在跟自己较着劲。 “铃铃铃,铃铃铃。” 程归走到门旁,接起话筒,听是郝姝,便按下门禁的解锁键。 郝姝上楼一进来,立刻发觉到气氛不对,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就拉着李丛木出了门,说要下楼走走。 程归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闭起双眼。有一些零散的片段在黑暗中穿梭而过。他的人生,简单而顺随,经历过的可以称之为挫折的大事,仅仅就有那么几次。只不过,那几次都集中在两三天之内发生,就在他报考的前夕。集中发生的变故,轻而易举打碎了他从前简单快乐的决定。他不是错误的造成者,他只是有义务承担。 如今一切过后,程归觉得自己有资格不去记起。他是有些任性的,从小就是。李丛木知道。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程归从床上起来,回到客厅,把桌子擦完,收拾妥当,拎起垃圾袋下楼。 把袋子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里,程归转身回去开楼门,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钥匙。这是从未犯过的错误。 穿着衬衫站在门口,昏黄的小灯下,寒风阵阵。程归只能期望快些有人出入楼门。可是,门前经过的却偏偏都是其他单元的住户。停下的,只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 那只狗凑上来闻闻程归的鞋子。程归低下头,狗仰起黑黑的鼻子与眼珠,竟然这么对视了几秒。 程归对小动物没什么好奇心,他只养过仙人球。然而,小狗却觉得程归不错,趴了下来,把下巴搭在他的鞋头上,似乎要陪着他一起等候。 第42章 giveasign 寒风中,程归的衬衫如同一层薄薄的纸,与肌肤之间有着嫌隙,任由冷空气钻入又钻出。就这么站下去的话,恐怕自己要被冻成一根糖葫芦。如果绕小区跑一圈,或者到老年健身器上撑一撑,也许会暖和些。 然而,程归才想动一动,趴在他鞋上的流浪狗就警觉地抬起头,左右动动脑袋,再抬眼迷茫地看看程归,仿佛它已经把程归的鞋当成了家,对于新家会动觉得不可思议。 在小狗湿漉漉的眼神里,程归败下阵来,老气横秋地叹口气。 郝姝和李丛木沿着小路走回来时,就看到楼门口待着这可怜兮兮的一人一狗。笑点低的郝姝,强忍着不让嘴角上翘,斜斜眼睛去看李丛木,李丛木却故意把目光移向别处。 郝姝朝程归轻喊一声:“你在等丛木啊?” 程归循声抬起头,小狗也跟着转头看过来。郝姝见这同步的两只,再也憋不住笑意。 程归坦白说:“我下来扔垃圾,忘带钥匙了。” 就知道!他才不会这么自觉来等自己!李丛木停住脚步,气息从鼻孔里喷出。 郝姝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溜了一圈,仅仅十几步的距离,却谁也没有主动上前和解的意思。心中不由叹息:所谓成熟宽厚的大男人啊,都是在外面装给她们看的,为感情闹起别扭来全都变成了小孩儿。看来要自己推一把了。 郝姝扯扯李丛木袖口,李丛木偏过头来,听到郝姝轻声说:“别误会,我是在帮你哦。” 李丛木不解,下一秒,毫无防备地感到脸侧一热,是郝姝踮起脚尖轻轻送上一颗香吻。 一吻即过,绝不拖泥带水。留下一声“拜拜”,郝姝已转身离去。 李丛木愣在原地,浓浓的眉毛皱起,不敢相信。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到程归呕了一下!确确实实是呕了一下,就在郝姝吻自己的瞬间,虽然没吐出来,但明显是反胃的举动,一闪而过。 程归自己也没预料到,等反应过来时,这不礼貌的动作已经做出。而发生时,就像条件反射一般,未经控制。 风继续吹。李丛木在盯着程归,而程归在眼观鼻地反省。 小狗的脑袋转向程归,再转向李丛木。它没看到程归刚才的反应,所以黑溜溜的眼珠愈加迷茫了。郝姝也没见到程归的反应,她故作轻松的吻戏,其实已经用光了她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这时,有个慢悠悠的老大爷走过来,停在程归所在的楼门口,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的声音,让程归觉得心头一暖,终于有救—— 钥匙却转不动。 “唉,走错门了。”老大爷抽出钥匙,看了眼程归,又慢悠悠地走去下一栋楼。 程归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李丛木见他惊喜过后又受打击,膨胀的胸腔终于泄了气,无奈地摇摇头,抬步走过来。停在程归面前,隔着一只狗的距离。 程归感受得到,李丛木身体里散发出的热量。身体好想距离再近一点儿,甚至贴上,仅仅是因为寒冷。 李丛木问:“你刚才怎么了?” “嗯?”程归其实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是自己也不知道呕的原因,所以不得不装个糊涂。 李丛木挑明:“看到郝姝亲我,你怎么反胃?” “反胃?”程归接着装糊涂。 “我看得一清二楚。” “哦,是吗。” 李丛木无奈,“当初的事,你不愿意跟我说清楚。现在的事,也不愿意跟我说。我是当事人,这两样,你总归要解释一个。”语气沉沉稳稳,心里则在咆哮:干营销这么多年,永远要留给客户选择题,还能让你给糊弄过去,笑话! “我是突然不舒服了一下,因为……因为,”程归抬眼看看李丛木愈加压迫的视线,豁出去了,“因为你晚饭做得有问题!” 风忽然停了。似乎一瞬间丢失了方向。 “你就嘴硬吧。”李丛木是彻底没了脾气,眼神复杂又疲惫。 “可能是菜不新鲜了,味道还是好的,你的手艺没问题——”话音未落,肩上一热。是李丛木忽然把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李丛木闭着眼,额头压着程归肩上冰凉的布料,由心而外想要这么睡过去。 程归的肩上感受着李丛木额头的热度,若是以往,这样的接触会让他无措,但此时在寒风中,这样却异常舒服。 依旧抵着,李丛木睁开眼,看到脚边的小狗正抬起头看自己。他们一个霸占肩膀,一个盘踞鞋头,都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对视一分钟后,小狗败下阵来。 “你带钥匙了吗?”程归问。 李丛木直起身,指指西裤的左边口袋,让程归自己摸。 程归伸手进去掏了掏,“没有。” “这边。”李丛木指指右侧裤袋。 程归迟疑着去摸摸,“也没有。” “那就是没带了。”李丛木耸耸肩,就好像他自己也才知道没带一样。 “那怎么办?”程归是真冷。 “我把衣服借你。”没说出口的另一半选择题是:或者到我怀里来。 “不用。”这样示弱的举止,程归是不肯做的。扭头看看楼门上的一排号码按键,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按下一个。 接通后,里面有个男人问:“谁呀?” 程归假着声音说:“送快递的,麻烦开下门。” “给谁的快递?” “……”这人警觉性怎么这么高?程归撑不下去,这户弃了,接着按。然而,总有警觉性低的,三楼就有一个女人爽快地开了门禁。 程归如愿开门进去,李丛木跟着,小狗也要跟着,李丛木一瞪眼。小狗收住小短腿,心有不甘地在门外“汪汪”叫了两声。 程归毕竟行骗的经验少,并没预料到,经过三楼时,等快递的女人已经站在门口候着了,见着程归就问:“你是送快递的?” 程归摇摇头,看了眼因为与狗斗而落后一段的李丛木,跟女人说:“后面那个是。”说完就“噔噔噔”跑上四楼,还好家门没锁,一拉就开了。 李丛木回来后,没来找程归算账,因为他打算先记在心里,就像收集卡片一样,等集齐几张再换次大奖。 第43章 giveasign 周六,程归在公司的活动室见到裘致时,这家伙早已从阴影中走出,又是一派生龙活虎。 程归不怀好意地问他,梦到的是不是李丛木?以为会将他一军,没想到他大大方方就承认了,还说自己昨晚打听过几个大学队友,得知别人也有做过类似的梦,并没什么稀奇的,反而鉴定程归道:“你没做过的话,才是真的不正常。” 旁边有好事之人问:“什么不正常呀?” 裘致就像在市场叫卖一样,跟大伙说:“程归还没做过春梦,你们说是不是不正常?” 此问一出,活动室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是啊”“是啊”。程归瞬间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微胖走过来拍拍程归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你平时要多和大家交流,有些事不好跟爸妈说,就跟我们说吗,否则发育都被耽搁了。” 然而,程归并没有从善如流,他很快就离开大家,被谷梁叫楼上去了。在二楼一个小会议室里,谷梁和企宣的同事、总裁办的同事,正在严肃地探讨年会的座位排布问题。 程归从小被程爸教育得根正苗红,对论资排辈、等级划分这类事情没多少概念,以为座位排序这种讨论,分分钟就要结束的,没想到竟然记录了整整两页a4纸的会议纪要。 当企宣和总裁办的同事离开后,谷梁问程归有没有建议。程归摇摇头:“你们讨论得够彻底了。” 程归已经尽力伪装,但仍有一丝对排序的“不以为意”流露,自然被谷梁的敏锐洞察力所捕获。 谷梁一边就位置布局的事情写邮件,一边和程归说:“你觉得参加年会就是去抽抽奖?排座位这种事情多余?” “至少可以简化一下。” “怎么简化?给领导排几桌,剩下的人自己找位?那像你这样不善交际的人恐怕要发愁坐哪了。” 程归就在谷梁身后,听他这么说,虽然有几分道理,但真想在他背后比划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谷梁接着说:“而领导们的座位,并不仅仅是参照谁资历深浅。现在都讲究圆桌,定个主位即可,关键要考虑谁挨着谁。比如哪个区域的老总要总裁格外照顾一下,哪个部门的老大要退休,都要考虑进来,方便总裁在席间关注。对总裁来说,年会就是一份重要的工作。” 说完,谷梁回过头,看程归正在摆弄几个印刷公司送来的席卡样板。 程归抬起脑袋,表示自己有在听,回应说:“听你这么讲,还挺有道理的。” 谷梁笑了下,把黑框眼镜摘下来,捏捏眉心,忽然地,语气变得有几分痞:“有道理个鬼。这点儿问题十分钟就搞定,哪里用得着开会。” 程归错愕。 谷梁把眼镜戴回去,转身接着写邮件,语气恢复了正常,“我其实和你一样,并不看重这些事情。但是,你要试着学会,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有这种想法,一丝也不能。因为你看轻的事情,也许就是别人以之为业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话,程归甚感意外。前后几分钟里,谷梁对自己展露了他截然不同的两面。一面是看惯的严肃正派,另一面却是头一次见到。而这头次见到的一面,怎么有点儿阴气森森的感觉呢?就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里,突然出现的暗室,让人止步,让人不安,又让人……好奇。 谷梁仿佛并不在意程归心中的猜测,随口问道:“让你来搞后勤,有没有意见?” “没啊。”程归回答得很干脆。如果有意见的话,当时就不答应了。 “其他的t都在为登台做准备,而你来做幕后,费力不讨好的。” “没关系。” “你是不是本就怕登台?” “也不算。”程归只是不喜欢,谈不上怕。小学的时候,升旗献词、主持班会,都是老师看成绩直接点名。所以程归小朋友登台的经验很丰富。只是上了中学之后,开始流行选举,没有老师派遣的压力,程归就顺随着本性偷懒了。再后来,因为声音缘故,愈加沉默起来。 谷梁似乎不相信程归不怕,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你要是真不怕,我这就有个机会。年会进行的时间太长,主持人撑不住整场。抽奖环节时,要临时加个派奖主持,就是念一念谁抽中了什么,很简单。” 没听到程归回应,谷梁转过身,目光一挑,“怎么?不敢?” 程归说:“这个角色很讨喜啊,应该很容易招到人吧?” “你要是觉得好,就上啊。” 程归确有动心。可是他太老实了,觉得无缘无故,就被指派这样一份好差事,不甚踏实,莫名联想到内幕交易——与自己多么遥远的四个字。 谷梁说:“到时候需要大声喊的。”又说:“出场时,可能要唱两句《好运来》之类。现场遇到突发情况时,也要善于应变。” 谷梁逐渐增加条件,把原来单纯的任务复杂化,似乎想把这只馅饼掩饰得不要那么简单粗暴从天而降。否则,会被拾饼不昧的人拿去交公。 “到底敢不敢?东北人这么不果断?”谷梁不给程归权衡的时间,他只想要一个肯定的回复。如果程归拒绝,他会展开其他攻势,费点儿力气再得到个肯定的回复。 “你还有没有别的……”程归思考着合适的词语,“别的隐性条款?” 谷梁被逗乐了,“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这叫程归怎么好意思承认呢?可是,这种问题,如果迟疑一秒,就相当于是默认。 谷梁左眉一挑、右眉一皱,不满道:“你看,就因为当初我传递给你一个坏的评级信息,我在你眼中就成了坏人。跟你这派奖的任务截然相反。简直就是刽子手与接生婆的区别。” 这夸张的比喻,让程归忍俊不禁。两侧的酒窝,让谷梁也觉得心情很好。 就在谷梁想要再加把劲的时候,程归的手机响起来。程归掏出一看,是霍霍的电话,接起来之后,听筒的声音极小。 也不知道是那边信号问题,还是自己手机老了,程归把免提打开,声音才算正常。 程归问:“啥事?” 霍霍说:“你还记得那个圣诞传真吗?我刚遇到我从广州回来的同学了。” “是他传的吗?” “我严刑逼供过,他都没招。” “这样啊。”其实,程归本来也觉得不会是他。 “但是,他跟我说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霍霍可能是走到了信号强的地方,声音陡然高起——“他说在婚礼上,看到有人亲了你。” 什么!程归赶紧把免提关掉。可是谷梁已然听到,目光直射过来。 第44章 giveasign 程归觉得脸上发热,急忙阻止霍霍说:“我在公司呢。”边说边往门外走。 “你今天在公司干嘛?又偷偷加班?” “和人事他们准备年会的事。” “人事?”霍霍一顿,“哪些人事?谷梁权他们吗?” “嗯,刚才正一起讨论问题呢。”程归稍稍解释。现在走廊上空无一人,终于放心问起:“你同学当时看清是谁没?” 话问出口,程归顿时觉得心脏紧了紧,耳朵也下意识地稍稍远离听筒。如同小时候过年,等待鞭炮炸开时的紧张心情。 然而,线路那边却没有及时回应。 难道信号又没了?程归疑惑地看看手机屏幕,通话还未结束,放回耳边,“喂”了两声。 “听到了,”霍霍的声音再次响起,兴致仿佛不似刚刚强烈,略显敷衍地说:“宾客那么多,我同学又不认识几个,只跟我说是个男的。” 程归不免起疑:“那他怎么知道我?” “灯亮之后看清的呗,他跟我说有酒窝,我一猜准是你。” “噢。” 对于这样平淡的一声“噢”,霍霍不满意了,“这种事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让我从别人嘴里听说,叫我多没面子。你就知道闷声发大财。” 闷声、发大财?对于霍霍无拘无束的用词,程归也是无奈了。既然她已没什么问询价值,程归直接表示:“我还有事要做,不跟你聊了,你别再跟别人说哦。” 霍霍敲诈:“周一给我带你煎的手抓饼,要加两个蛋。” “好吧。”挂上电话,程归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心里琢摸着,刚才不小心被谷梁听去那敏感的一句,若是他一会儿问起,自己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刚才的“亲”不像听起来的那么暧昧呢?越想,越觉得耳朵发热。 可是这么躲下去,更加容易引人误会。脑海里冒出个牵强的理由后,程归就回到办公室。此时,谷梁正站在窗边望远,穿着衬衫西裤站在大幅的落地窗前,留给程归一张笔挺的背影,如同印在地产广告上的画面。 难道是怕自己尴尬,所以背对自己?鉴于谷梁一贯得体的做派,程归很自然产生这样的联想,内心稍稍得到舒缓。 “那个,”程归也跟着望望窗外,“我想下去一趟,看看他们排练得怎么样了。” “你去吧。”谷梁语气如常,仿佛刚刚什么特殊的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程归松一口气,出门而去。 谷梁依旧站在窗前,眺望外面阴沉的天色,目光在乌云的边缘游移。窗子的倒影中,线条硬气的脸上,眼神深邃,嘴角却浮起一抹称得上温柔的笑意。 程归走下楼梯时,头脑中回忆起那晚在黑暗中奇妙的经历,鼻间似乎还依稀残留着酒意。那个恶作剧的人到底是谁呢?原本已经把他当做一次性的经历,在头脑中归类为仅供回忆,今日却又被霍霍提起。莫名觉得,这件事情像是一只没被收服的妖怪,说不定哪日定会卷土重来。 心不在焉地来到活动室,见彩衣飘飘的各位正演得起兴。几位历来拔尖的t边演边导,指挥着其余的角色,调动大伙的热情。程归观赏一会儿,瞄了几眼台本,舞台剧的情节大概是说武媚娘穿越到现代来当售楼小姐,并融入平行空间等流行元素。 这才刚刚起步,细节要边演边丰富。大家不时冒出一些机灵的点子,有的点子很棒立刻被采纳,有的则很囧被嗤之以鼻,有的很一般但因为提出者善于争辩最后也被采纳。总之,大家都要提出点儿什么,才能证明自己在台上的价值。 那么,是要做个被人否决的人?还是做个否决别人的人呢? 舞台上如此。职场上亦如此。 程归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想起谷梁给自己的提议。如果不想接受,他肯定当场就会明说。正因为想接受,所以才会考虑。自己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呢?无外乎别人的看法吧。 程归记得七八年前,程爸辞去稳定的工作,刚开始经营自己的小生计时,亲朋好友都不看好。有几家走得近的亲戚,说不动程爸,就去说程归,想通过程归让程爸意识到四十多岁的人不应该再折腾。但当时,程爸说,不要听别人的,别人的话永远言不由衷,要听就听自己的。 听自己的。 “快看啊!外面下雪啦!”忽而有人叫起一声,引动大家都去看向窗外。隐隐约约的,似有白色碎屑正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 第一次在上海过冬,看见上海的雪天。程归情不自禁跑到窗边,似乎要把鼻尖碰到玻璃上,看着白色的雪绒飘落、粘到玻璃表面、独自消融。雪下得不大,往远处看,才觉得缥缈如雾,有一座摩天楼的顶端已经插入雪云之中,不知道那里面的人会是一种怎样感受。 大伙看了几秒,新鲜劲就过了,只有程归还愣在窗边。裘致揶揄道:“你怎么跟没见过雪似的?你家不是东北的吗?” 大伙听了跟着哈哈笑,又想起春梦的事,笑得更欢。 程归的心思仍在窗外,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雪花,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有点儿想家了。” 声音清清凉凉。正与雪天相配。 大伙的笑声渐渐稀落。有的整理彩衣,有的翻翻手机,看起来只是寻常休息,不知为什么,却偏偏有种思乡之意。 程归从雪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到谷梁正站在门口。想起自己楼上的事情还没做完,需要跟印刷公司的人联系,还要核对清单,没再留意活动室的氛围,径直走了出去。 和谷梁上楼的时候,程归说自己想试试派奖主持的任务。 谷梁质疑道:“如果只是想想,那还不够,一旦决定就要坚持到底。” “我会坚持到把最后一个奖派完。”程归笑。 “还有一点,”谷梁说:“身为派奖主持人,是不能够参加抽奖的。” “啊?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逗你玩的。” “……” 第45章 giveasign 外面的雪断断续续。程归几度看向窗外,都以为它就要停了,或者终究转化成雨。然而,外面潮湿的地面却渐渐覆满一层白茫。 临近傍晚时分,温度下降,雪势渐长,天色比往日早些暗沉下来。程归打算回家,谷梁好意要提供一段顺风车,但程归摇摇头谢绝,不好意思地说就想在雪里走走。 谷梁说:“雪很脏。” “下过这么久,应该不脏了,反正回家也要洗澡。” “洗澡?”谷梁嘀咕一声,脸色有些许微妙的不被程归所察觉的变化。 程归把资料规整好,放到谷梁桌角,抓起外套,“那我先走了。” 谷梁随意摆摆手,似乎无所谓。程归就迫不及待地下楼去,在楼梯间里跑得咚咚响,穿过空旷的大堂时简直想一路滑着步子。 终于打开大门时,清冽的寒气一瞬间铺面而来,打透大片衣襟,深入到肌肤的各个角落,让程归舒服地“哼”了一声。走下台阶,面前是一大片平整的薄雪。程归一脚踩上去,听到轻微的“吱呀”声响,心情跟着飞扬起来。 在老家的雪天,程归最爱做的事,就是找到一片平整的雪地在上面“吱呀吱呀”地踩着。这个寻常的小举动能莫名刺激他身体里的快乐神经,让他怎么都玩不厌。 所以,回家的路上,程归专挑没被人踩过的地方走,步履间捎带着平日掩藏起来的雀跃。鞋面裤脚全被雪水粘湿,发丝间藏着亮晶晶的小水滴,脸上潮湿而红润。如果地上的雪再厚些再硬实些,那脚感就更棒了。而路上其他的行人则打着雨伞行色匆匆,一脸对雪天的不耐烦。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雪在这里被人厌烦,所以才举家搬往北方呢? 程归脑袋里的小天使和小恶魔不着边际地聊着天。 走在商业街上,经过雪中炭韩料的店面时,程归忽然听到玻璃窗发出“咚咚咚”的响声。转头一看,是老板的小女儿在用小拳头敲着玻璃窗吸引自己的注意。而在她身后的位置上,握着杯子喝茶的男人,正是穿着灰色毛衣的李丛木。 程归推门进来,一脸开心,“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来这里吃晚饭。” 李丛木从茶杯上抬起眼,“那怎么不打电话叫我?” “我以为你和郝姝在一起啊。”程归坐到李丛木对面,不客气地拿个空杯子倒茶。 小女孩黏在李丛木身上扒拉着他的口袋,“快点儿把手机给我呀!”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8节 店老板见女儿不像话,在吧台那边吼一声。小女儿指着李丛木的脑袋说:“他说好的嘛,让我在窗户边看着,把程叔叔叫进来,就给我玩手机,我白等了好久的!” 程归眨眨眼,“你居然非法雇佣童工,还拖欠工钱。”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却不接,揪着李丛木的毛衣晃来晃去,“我要他的!就要他的嘛!” 在眼泪就要掉下来之前,恶趣味的李丛木终于把手机掏出来放到小女孩手里,还很有道理地教训她:“看到没?以后要是再有人让你帮忙叫程叔叔,你可别相信哦。” 程归腹诽: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坏呢。 老板过来点单。平时,程归总是一人就餐,吃份明太鱼汤饭很适当。但其实,店里的招牌是烧烤。每个桌子上都嵌着不锈钢的炉灶。有什么比雪天围炉烤肉更有家乡风味的呢? 于是,李丛木和程归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料。等火炭旺盛的间隙,李丛木喝掉一大杯啤酒。待肉一上架,两个人你争我抢,从麻辣的牛板筋一直抢到最后一块半生的土豆片。 在雪中炭出来时,两人的肚子都撑得暖暖的,周身一股孜然与辣椒粉的香气。 天上依旧下着雪,特别是在路灯明亮的下方,看得清密集的雪花簌簌而落。 夜晚的气温已到零下,雪花落在程归的头上、肩上,不再瞬时融化,而碰在李丛木的身上,却依旧脆弱不堪。程归稍稍靠近,能感受到李丛木身体里散发出的暖意。 有一对青葱的男女从对面走来,没有撑伞只带着绒线的情侣帽子。错肩而过时,女生娇笑着对男生说:“我们这样走下去,就会一直到白头。” 李丛木看看程归,毛茸茸的头上停着一层雪粒,没个正形地说:“我们也一起白头了。” 程归摸摸自己头顶,手指上粘着雪花,晃晃头:“我是白了,但你头顶的早化了,现在看着更黑。” 唉。真是不解风情!李丛木伸出大手,扑棱扑棱程归脑袋,“你也别自己白着,小心感冒。” “哪这么容易感冒?”程归躲开,歪着脑袋遐想,“这才多大的雪?等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怎么了?”李丛木问。 程归却不免想起昨晚,正是因为聊到老家,李丛木身上突然发生的剧变。手腕的疼痛可以轻易忘掉,可那一刻的心情,怎会没有残留呢? 李丛木当然懂得程归心中所扰,叹口气说:“我已经订好机票了,两张,二十九号下午的,到长春咱们再换客车。” “噢”一声过后,程归变得沉默。走出商业街后,路面上行人渐少,两旁是灰暗的砖墙,只有亮着灯的小汽车穿梭而过。 有一分钟里,前后都不见行人,车也没有,整条路静得几乎能听到雪的声音。 程归忽然开口:“其实,我那时有去找过你。” “嗯?”李丛木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四那年冬天,在家过的正月十五。我爸和我去市里看烟花,就在政府前面的路上,我听见你和别人说话。当时烟花放完了,天下着雪有点儿黑,到处都是人。我听见你的声音,就离我不远。” 李丛木记起那年元宵,有一家化工厂赞助,在政府门前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自己和一帮高中同学喝过酒后,跑去凑热闹,却未曾想过,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人潮之中,与自己擦肩而过。 “我当时,没有勇气叫你,只想看你一眼,但雪太大。第二天,我坐车去你家,等在你家楼下时,看见你拎着旅行包上车,你爸妈都在,我也没鼓起勇气——” 话音未落,程归觉得眼前一暗,是李丛木的身体覆了上来,自己被紧紧搂住。 李丛木是那么用力,禁锢得程归手臂无法抬起,然而他的心里却一片平静,匀长的呼吸如在梦里。 安静的雪花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有一刹那,雪融化的细小水流,从李丛木的后颈滑落进程归的衣领,带着热热的体温。 程归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嘘——”李丛木闭着眼,把下巴在程归的肩背蹭蹭,些许疲惫,些许满足,“让我抱一会儿。” 第46章 giveasign 也许是远处的红灯终于变绿。也许是感官再次敏锐。程归的耳边,又响起车流穿梭的声响。然而,李丛木全然听不见。 程归不知道他说的“抱一会儿”是要抱多久,但下意识觉得,要听他的。 有人从身边经过,雨伞遮着脸。程归不知道,那人在伞下的视线,是否有在自己与李丛木的身上停留。毕竟,现在不是古代,也不是战时,两个男人间已经鲜少能产生需要拥抱才可表达的情谊。 莫名的,程归想起此前在雨中的亭子里,李丛木讲过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人,只有雨天才能相见,而此时下着雪——脑筋突然跳动一下。 “喂,”程归晃晃身子,“你有抱够没?” 李丛木长长喘了一口气,手臂上的力量松懈下来。 程归等他自己站直,瞬间有点儿尴尬,找个玩笑开:“我发现你最近,很喜欢肢体接触啊。明天和我去公园跑步吧。”坚决不说,自己常常因为精力过剩而去跑步。 李丛木问:“你明天不去公司?”声音里怎么有丝丝委屈? “不去,我一周总要休息一天。” “那好。”两人继续往家走。 在楼下的信箱里,程归翻出一大把信件和传单,抓在手里低头看。李丛木掏钥匙开门时,那只流浪狗从旁侧的角落里跑出来,站在程归脚边,身上都是雪,仰起冻得黑红色的小鼻子。 程归笑,“你从哪跑出来的?” 小狗瑶瑶尾巴,把身上的雪抖掉,眼汪汪地看着程归。 程归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团,打开来,是用面纸包着的几片烤牛肉。弯腰放在地上,小狗立刻凑上前闻。 李丛木用皮鞋卡着要关上的楼门,不满道:“你什么时候把肉带出来的?” “谁像你吃那么快?”其实,是吃的时候光顾着抢,结果抢到碗里又发现吃不完,程归就藏起几块,想着说不定还会遇见这只小狗。 小狗吃得很香,冲程归又是点头又是摇尾巴的。 程归问李丛木:“你说这狗是不是没人要的?” 小狗耳朵多精,听见后赶紧抬起狗头,湿漉漉的黑眼睛巴望着程归,仿佛在说:是啊,快带我走吧。 李丛木则“哼”一声,笃定地说:“应该是哪个住一楼的养的。” “会吗?也许吧。”于是,程归就跟着李丛木进门了,剩下小狗石化在门外,委屈了一会儿,继续嚼快被寒风冻硬的牛肉片。 回到家中,李丛木连自己的房门都没开,直接跟着进了程归的卧室,坐在程归床上,不怀好意地说:“刚才我抱你,你有反应没?” “什么反应?”程归还在看手里的纸头,哦,附近的大卖场因为整改要搬迁,正在搞大甩卖。 “昨天,你看见郝姝亲我就反胃,我以为你对亲密接触反感。” “不是反感,都说了因为晚饭的原因。”哇,甩卖的力度很大啊,正好趁机补充一下空掉的冰箱吧。 “所以你不是性残疾?” “当然不!”咦?这是什么打一折?原来是安全套,没劲,又用不到。 大卖场的传单下面,有一张燃气保险通知单,再下面是房东的电信账单,再下面是——一张写着英文的贺年片。 程归平时工作用不到英文,看着草草偏斜的几行英文乱码,一瞬间还真有些陌生,眯着眼睛仔细看看。 “那你喜欢女生还是男生?”李丛木终于问出口,语气故作轻松,其实手掌抵着床单都要把床按出个窟窿了。 程归还在看贺卡,不知道李丛木在几句玩笑里裹挟着这么一句炸弹,没察觉地摇摇头之后,终于在乱乱的字母间挑出一段显眼的短语:rryxas&;摇头是什么意思?李丛木在心里咆哮:我给的是选择题,不是判断题啊! 程归还在读着英文贺卡,这英文草书写得都快成五线谱了,而且大片面积因为湿过而模糊不清,也没有个落款,只有froqueensnd… 李丛木上手抽过贺年卡,“我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嗯?”程归刚要回味李丛木之前的问题,却突然灵光一闪,“原来是她!” “谁啊?”李丛木看看手上花花绿绿的贺卡,乱糟糟一片。 程归很有底气地说:“我女朋友,从澳大利亚寄给我的贺年卡。” 说完,就去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算到网上跟“女友”聊天。真是好久不联了,她竟然还寄贺卡过来,真是出乎意外。 李丛木拿着贺卡石化在床上,仿佛刚才被关在门外的小狗模样。 登陆进聊天软件。程归警惕地回头看一眼李丛木,嫌弃地说:“你还在这干啥?快去洗澡吧,你洗完我好洗。” 李丛木把贺卡放到书桌上,看着程归脸上若隐若现的酒窝,仿佛很开心的样子,真后悔自己心中刚才想的是些什么。 程归此前说过自己有澳洲女友,并不是完全编造,确实存在原型。去年夏天时,他刚看过“无性恋”的报道后,心生好奇,就在网上找相关资讯,搜到一个同类人聚集的论坛,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在昆士兰留学的女孩。女孩的主页里,有很多在澳洲旅行的游记,吸引了程归,认识后就偶尔聊几句,甚至都未曾视讯或语音过。 起先,是女孩先对家人把程归说成是自己男友,为了谢程归就要过地址,但一直没寄过东西。 连线上女孩之后,女孩惊讶程归才收到贺卡,她说自己是圣诞前一周寄出的,诅咒了几句apost和中国邮政。程归心虚地拿起贺卡仔细看看邮戳,其实是他太久没开过信箱而已。 双方了解不深,女孩似乎也是懂得适可而止的性子,她那边到了睡觉时间,就下线了。 程归把贺卡收好,又拿起大卖场的传单研究,打算明天和李丛木去采购。来到客厅里,朝浴室和李丛木房间张望,却不见人影。 几分钟后,李丛木从门外进来,穿着t恤与大裤衩。 程归奇怪,“你干什么去了?” “喂狗。” “嗯?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小狗呢。” “其实它也怪可怜的。” 第47章 giveasign 雪在夜里停了。清晨时,只有背阴的角落还残留一些白色的痕迹。天空瓦蓝瓦蓝的,清澈得像几十年前或几十年后的上海。 程归已经坐在屋子里看了十多页注会教材,李丛木和小夕的两个房间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再等下去,公园就拥挤得跑不开步了。程归去敲李丛木的门,敲不醒,只好推门而入。 这家伙睡觉连窗帘也不挡。阳光早已洒满一床。程归轻轻叫一声“李丛木”。 没反应。程归伸手按住李丛木肩膀大力晃起来,见他浓眉微动后,停下手,再轻轻叫一声:“李丛木。” 李丛木睁开眼,看到程归坐在自己旁边,坐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好像当年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阳光里看着书,认真的样子像草坪上的小雕像。 回忆带着愉快的光芒,在李丛木的眼底,只是一闪而过,剩下的,唯有深深的暗影。 程归说:“去公园跑步啊。” “噢。”李丛木没什么兴致,但还是掀开被子坐起来。 程归走去窗边,看望自己的老朋友仙人球,“咦”了一声,“小夕常来你这吗?好像刺又被他揪掉不少?” “噢。”李丛木不置可否,穿着拖鞋去洗漱了。 程归到厨房煎了三张手抓饼,留给睡懒觉的小夕一张,和李丛木吃过后,就穿上帽衫下了楼。一路跑去公园,又在园内里跑上五圈。程归跑起来仿佛脚下有弹力,步子很大,和李丛木比赛,只是那家伙懒洋洋的仿佛很不屑。 从公园出来后,程归带李丛木去大卖场,那里果然在搞大甩卖,商品都在打折抛售。很多日常用品已经被抢购得差不多了。 程归好不容易在货架间捡到一辆小推车。这里地形他比较熟,带着李丛木到食品区找方便面、饼干,又去饮料区找大罐的西柚汁、葡萄汁,然后是速冻水饺、手抓饼。小车很快就装满了,里面只有一提六罐装的啤酒是李丛木放进来的。 程归觉得差不多了,偏又收到小夕的短信,要自己给他带一瓶运动香氛和啫喱水,只好拖着车子冲进人满为患的化妆品区域。这里多半是外资品牌,平时溢价高,此时一律打对折。客人拥挤得挪不开身。 程归对这一片区域不熟,啫喱水倒是好找,但运动香氛在哪里?李丛木本就兴致不高,程归怕他不耐烦,围着几排货架绕了一圈后正打算放弃,却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人。 “那不是郝姝吗?”程归对李丛木说。 李丛木抬起眼,隔着两排化妆品的玻璃柜台,郝姝也正巧看过来。李丛木“嗨”了一声,郝姝的脸色却有丝紧张。 李丛木停住脚,程归刚好看到旁边货架上居然就是难闻到死的运动香氛,赶紧捞起一瓶。然后,他们身后的人潮汹涌,就身不由己地被推向前,来到了郝姝的对面。 程归正想打招呼,郝姝却急急地比划了一个“不要”的动作,仿佛电影里被歹徒控制的人质。 “怎么了?”刚才蹲在郝姝旁边看货架底层的女人直起身,疑惑着问郝姝,老去的五官依稀有着与郝姝相似的特征。她是郝姝的妈妈。 郝姝笑着说:“没什么。”但她妈妈很精明,左右看了看,立刻注意到李丛木,盯着李丛木的脸看,然后抓起郝姝的胳膊问,“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啊?”郝姝似乎想否认,但她妈妈已经十拿九稳了,不给女儿任何翻牌的机会,很灵活地从几个阿姨间挤过来,笑着跟李丛木说:“你是李丛木吧?认识我家郝姝。” 看着郝姝的尴尬,李丛木怎么还好意思否认,很得体地叫了声“伯母。”郝姝是近一年被家里逼得急了,才把李丛木供出来的,但一直推说时机未到没领人回家,每次被众姑婆围攻时只拿几张合照抵挡,可没少让她妈妈觉得丢脸。 如今,郝妈妈亲眼看到女儿口中的男友,关键是比照片还帅气,心里简直比这次白菜价采购还要开心一百倍啊。真恨不得左邻右舍此时都在眼前才好,看看自己女儿找到个多么潇洒的小伙儿!情不自禁地问这问那。 郝姝打圆场说:“丛木才来上海没多久呢,天天工作都很忙的。” “忙?忙也要吃饭啊。”郝妈妈嗔怪道:“年轻人呀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一会儿去伯母家吃中饭吧。” “妈——”郝姝撒娇,“丛木还有事呢,这不是和朋友在一块呢吗。”随手一指程归。 程归礼貌地打声招呼。 “你也一起,来伯母家吃饭吧,伯母年轻时上山下乡去过北大荒,会做东北菜。” 程归摇摇头,“谢谢伯母,但我回家还有事。” “还是小夕的事?”郝姝关心地问。 程归一晃神,小夕什么事?但和郝姝还算有些默契,嘴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们室友,一个叫小夕的,”郝姝跟郝妈妈说,“生病了,刚出院,家人都在外地,要丛木他们帮着照顾呢,所以走不开的。” “什么病啊?严不严重?”郝妈妈是个热心肠,“我也去看看吧,丛木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呀。” 在自己妈妈面前,郝姝说谎似乎不甚流畅,眼瞅着就要露馅。 “痔疮。”程归忽然说道。他依稀记得小夕似乎说过类似的话,要么就是邓垒。 李丛木跟着很认真地说:“刚在附属医院动过手术,正在家里恢复。” “这样啊。”郝妈妈虽然上了年岁,但依旧过得颇有格调,觉得自己去看望一个痔疮术后的男士,似乎不太妥。 “我改日再去拜访您和伯父吧。”李丛木笑着说。其实昨晚到刚刚,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像野兽刚被关进铁笼里那般烦躁,郁不得解。但还是被程归莫名的机灵,给逗乐了。 “也好,过几天有空了,随时过来,”郝妈妈嘱咐道:“千万不要见外,更别多心啊。” 李丛木作大尾巴狼状点头。 这时,小夕又打电话过来,问他要的香氛找到没。程归说:“嗯,这就回来。” “怎么了?”郝姝问,“小夕又不舒服了?” “他……他要去卫生间。”程归尽量说得凄惨些。 第48章 giveasign 郝妈妈是专程来这边扫货的,意外相遇“金龟婿”之后,身心舒畅,采购的兴致更加高昂。 程归和李丛木与她们别过后,就去收银台排队,结账后离开了卖场。 路上,李丛木问程归:“你小子现在也擅长说谎了?” “还不是为了帮郝姝。”程归这样说着,心里却有小小的纳闷,自己刚才怎么那么急着要出口抵挡一下呢?简直就跟本能一样。“不过,你怎么都没去过郝姝家啊?她是不是觉得你拿不出手?”说着“嘿嘿”笑起来。 李丛木抬起拎着袋子的手在程归肩甲捅一下,臭屁地说:“凭你哥我,到哪都招人稀罕。” 这话不假。李丛木曾经去过程归家两次,深得程归爸妈欢心。因为程归从小就乖么,没怎么调皮捣蛋就长大了,所以程爸程妈一直就憧憬能有个闯实些的大儿子。而李丛木呢,正好满足了他们对于别人家儿子的一切幻想。 明明是在开着玩笑,可下一秒,李丛木却无缘无故发出一声叹息。 “你怎么了?”程归问。 “你那天说,你爸和你妈离婚了?” “没啊。”程归晃晃头,“他们只是厌倦在一起了,没办过手续,又不是想再找人结,只是分开过而已。分得久了,再见面反而还融洽些呢。”这些年,对于父母有悖于传统的婚姻形式,程归早已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变得习以为常。 都说时间会改变一切。如果时间不够,那就拉开距离,也管用的。 第二天早上,李丛木出门时,随手拎着一只旅行包,说要在项目上过夜。程归并没觉得有何特别,依旧轻松去上班,还言而有信地给霍霍带了手抓饼。 小富婆霍霍一边喜滋滋地吃着饼子,一边感慨:“你说你煎的饼,怎么就是和路边买的不一样呢?” 那当然。程归嘴上没说,心里还是几分得意的。 霍霍吃光了,砸吧砸吧嘴:“最近你气色也超级好唉?是不是抹了什么?” 程归摇摇头。自小就常被人夸,但这种话,听到心里还是几分暗爽的。 霍霍挤挤眼睛,贱贱地问:“是不是被爱情滋润的呀?” 程归一愣,反问:“你不是也有爱情滋润吗?” 霍霍点点头,一点儿也不避讳地炫夫道:“我老公超级棒的。” “那你还抹这么厚的白粉?”言外之意,气色跟爱情没关系。 “哼。”被惹怒的霍霍翻翻眼睫毛,“你就继续装蒜吧,别以为本宫不知道。” 程归没空理她,因为会计主管走过来问合作协议的事情,跟程归谈了一会儿,说明天要带程归一起去嘉定和土豪谈判。 听主管的口气,程归忽然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新项目不会是要派给自己负责吧? 果然,下午临下班时,程归就被杜总叫进了玻璃隔间。杜总先对程归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给予充分的肯定,然后,话题渐渐聊到新的地块,聊到人手紧缺,再聊到裘致要朝融资方向发展,所以考虑着让“没有女友在身边所以时间宽裕”的程归多担一些。 杜总说:“这是上海事业部的第一个合作项目,有很多新的挑战。以后,集团为了扩张,类似的合作项目会越来越多,如果你最先积累起这方面的经验,以后就会是这方面的专家了。” 听上去很好。程归毕竟也还是有着一点儿上进心的。这样一个有特色的新项目,也许会帮助自己找到职场的定位。但是—— “有什么问题吗?”杜总问。 程归坦诚道:“听您这么说,我自然是很有兴趣。只是,我目前的工作量已经满负荷,时常要加班,我担心接手过来却没时间兼顾。” “心有余而力不足?”杜总笑得贴心,“这我早想到了。一方面,小裘会分担你一半的测算任务。另一方面,春节后会有实习生过来,协助你做些日常性的工作。而这个新项目吗,最快也要春天动工,眼下的事情少之又少。况且,又是和你原来的项目同在嘉定新城,税务之类的都可以一起办。” 程归认真听着,却没说话。在上次评级最为失落的时候,他曾想过春节后就找新工作。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未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绝对,并没有谁非要把他逼上梁山。无论是部门的领导同事,还是行政的谷梁,对自己都算蛮关照的。所以,另一个想法在慢慢成型:不如再冲刺一把。如果不成,就当做是为下一份工作打基础。 程归只是在权衡自己的两个想法。但却被见多识广的杜总会错了意。最近,他听到一点儿风声,说有两个老会计正打算年后跳槽,所以眼下对于团队的管理格外上心。 杜总语气很真诚:“你的辛苦和委屈呢,其实我一直都有记在心里。但男子汉吗,要有担当,要往前看。月底或者春节之后,集团就会有一次评优。我和人事都沟通过,你到时会很有资格竞选的。” 话已至此。如果不是打算立即辞职,也没有别的选择。程归痛快地点了头。 杜总笑意深深,又说到年会的事,“今早我在车库碰到小谷,他说你准备在年会上当主持人?” “算不上吧,只是抽奖环节的。” “那也很重要,一定要好好准备。你要记住,你在台上可是代表我们财务部的。”杜总目光中寄予厚望,看着程归离开办公室。 在程归心里,相比于接手新项目,年会的事情更紧急。谷梁虽然在交待任务时随随便便,但程归心里清楚,他可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拒绝或辜负的人。如果自己在年会上出错,别指望他会宽容。 于是,程归回家吃过晚饭,就打算在卧室里演练演练,把教材当成稿子来读,关键是想找到比较有男人味的发声技巧。才读了一小段,还没进入状态,小夕就推门进来。程归一看他双眼冒光,就知道他肯定有事情要跟自己分享。果然,是他节目的收视率有所起色,最近还涌现了不少热情的新粉丝。 “有一个叫棒先生的,那是相当有品位。给我留言时,说的都是我的优点。说我字幕编辑得有深度。哎呀,你说我何德何能啊?” “其实吧,”程归淡定地说:“那是我的一个新马甲。” “啊?”小夕瞬间惊恐万分,眼珠子都淡了一层颜色。 等程归坏笑,小夕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气急败坏地砸过来拳头,“你最近是越来越坏了啊!是不是跟李丛木学的?”为了压惊,又跟程归唠叨了好久,包括跨年时传世屋出的事情,他也有帮忙联系媒体呢,才让报道的标题从跨年骚乱变成抢房狂潮。 一个小时后,小夕终于因口干而离开,程归却没有了演练的劲头,随便翻看几页教材,听听音乐,洗过澡之后就在惯常的时间上了床。 然而,程归却发现睡不着。 房间黑暗,没有杂音。露出被窝的脑袋,却止不住去想些事情。比如,要找个地方练习声音。比如,明天和土豪谈判会不会遇到问题?比如,几十里之外的李丛木睡了吗? 是啊,他现在睡了吗? 第49章 giveasign 从福里到嘉定,如果此间的高楼大厦都变成透明的,程归就会看到李丛木也躺在床上,面朝着自己的方向。 他们差不多同时想起了高三那年短暂的寒假,是有多么短啊,似乎只有13天,春节前后各一半。然而,却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好慢。那时,他们还住在同一座小城的两端,却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说想你了见个面吧。于是就总找着机会去街上逛啊逛啊,估摸着总会在大街上碰到吧,偏偏从未遇见。 那时,程归还以为自己是怎么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与苦恼。 那时,李丛木却清晰知道,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颗牙齿都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身上都不知新陈代谢了多少遍,可是,这份心情却依旧存留在每一根头发、每一颗牙齿之上。这让李丛木发疯,有时让他有拔光所有的头发与牙齿的冲动,想借此消灭掉自己可耻的欲望。因为这种欲望,他怕自己会把程归带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如果没有那可耻的欲望,就不算爱了吧?是这样吗? 两个人都在迷迷糊糊中睡着,各自陷入一团乱七八糟的梦境,时而紧张,时而恬淡。待到清晨,睁开眼睛,第一个闯入彼此脑海的念头却同样是——他,也醒了吗? 程归的反应是,说不定那家伙今天就会回来。 李丛木的反应则是,靠,要疯了。 来到宽敞明亮的售楼处,李丛木站在洒满阳光的窗前,目光游移在对面一片工地之上。虽然依旧穿着挺拔的套装,有着宽阔的肩膀,姿态却不似往日驰骋商场般干练。 早早来上班的几个售楼小姐,都很有默契地静静待在吧台边,握着玻璃杯,欣赏着李经理与往日不同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经理是在思念着谁呢? 李丛木正在想着程归,确切地说,是在想如何才能不想他。 在过去的二十五年人生里,从没有哪一件事让李丛木如此费神、如此求而不得过。他是那么早就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却偏偏表露不得。曾听人感慨过,你要是个女孩那一切就好办了。但是,李丛木从未有过这样的假想,因为他喜欢的就是原原本本的程归,不需要他做一丝一毫的改变。 就是这样盲目地爱着,又怎么忍心去掰弯他呢?怎么忍心破坏他本该简单快乐的一生? 于是,攻也不成,守也不成。他身上所有的耐性几乎都用来包裹住自己的剑锋。性子暴戾时,他会偏激地想:你小子当初不声不响离开我,我把仇攒着,等你哪次再犯错,我要一起算账把你办了!可是,那小子偏偏学乖了。 唉。李丛木无奈地摇摇头,在晨光中抓抓浓密的头发。 售楼小姐们一致鉴定:经理肯定是想女朋友了。听说健康的男人更容易在早晨动情。真是羡慕经理的女友好命呀。自己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这么专一又这么爷们的男人呢?几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光顾着发梦,都没注意到有客人正走进大门。 李丛木见没有销售员在位,醒醒神,便主动迎接上前,领人去看沙盘,很有水准地把自家项目推敲一番。之后在咖啡桌旁商谈片刻,赠送画册与名片,才周到地把人送出大门。 人走后,李丛木看看懈怠的销售员们,摆出老大哥的样子告诫兄弟姐妹:“咱们是在卖5a级写字楼,不是卖刚需盘,没有耐性可熬不住,但熬出来一套——”适时露出个鼓舞人心的大尾巴狼笑容,“可就够你们回家过年了。” 说完,李丛木走回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挑选着从长春回小城的路线,看着地图yy一下和程归一起回家过年。 而此时,程归也在看电子地图,他乘坐会计主管的车里来和土豪谈判,但主管不认得路。 总算找到土豪的大本营时,谷梁一行人已到了。一生和土豪早前就曾签署过战略协议,这次是为敲定合作细节,所以一生的各个职能都派出代表,坐满了长形谈判桌的一边。 谈判桌是黑紫色的实木材质,中央摆着一只被玻璃罩起来的金蟾,金蟾的脚边铺满通宝。整个会议室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土豪就是土豪。”殷经理跟大家开玩笑。 不一会儿,上次参加过晚宴的大小两位土豪现身了,坐在谈判桌的另一侧,与一生这边的庞大阵仗,极不对称。 谈判就在这样悬殊的对比中开始了。然而,土豪的表现却让程归颇为意外。大土豪的专业谈吐,远远强于一生方的项目总,他只要抓住项目总的口误就会毫不客气地猛攻,直到自己占据上峰。 结果,谈判进行下来,土豪的游击队完胜了一生的正规军,至少是在气势上。 中间若不是谷梁坚持,好几个关键的条款都要被那个项目总打哈哈让步过去,仿佛他觉得自己是大集团的骨干因此就很大度似的。 程归作为一个小兵,本应只在主管问询时给出一些专业上的支持。但他因为自己一方的退让而憋屈,所以在一个财务条款上据理力争,很是被大土豪盛气凌人的目光关照过几次。 待紧张的谈判一结束,大土豪又变回江湖人的豪爽模样,力邀各位去他们旗下的一家车行做护理。包括会计主管在内的几位车主,一听有免费招待都很感兴趣。程归和谷梁则打算直接回公司,但谷梁自己没开车来,这一带又很偏僻。 大土豪热情地说:“我小妹正好在家,让她送你们。”不等谷梁拒绝,一通电话就把小妹叫来了。 程归一坐进土豪小妹的座驾,差点儿喘不上气来,那可真叫香车,真香啊。车里到处都是蕾丝啊波点啊蝴蝶结啊,还有各种尺寸的卡通靠枕。 然而,程归才一落座,这如闺房一样的轿车就极其利落地倒出车位,嗖地一下就上路了。那气势,顿时跟变形金刚似的。 程归在后排乖乖地系好安全带,而谷梁则坐在副驾。一路上,土豪小妹和谷梁似乎早就认识一样,很谈得拢,谷梁几次笑得甚至有几丝暧昧,完全没有平时的严肃模样。 程归就想起有次和小夕邓垒一起出门,路上遇到个邓垒的女同事,邓垒当时的表现啊,用小夕的话说,就像色狼遇见了母狼一样。虽然有几分登徒子,不过,异性相吸吗,也无可厚非。 程归自以为是电灯泡,一直把目光死死丢向车外,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而谷梁偶尔会透过后视镜,观察一下程归的表情。 送达公司之后,土豪小妹客气地说:“这车是我弟的,我开着不太顺手。” 谷梁笑着恭维:“你这技术够专业了。” 土豪小妹红唇一翘,“本来更好,关键是这车笨。” 程归觉得自己坐了一路顺风车,总也要表达些好意,便附和道:“车很好啊,没想到三菱车这么舒服。” “三菱?”土豪小妹咯咯笑出声,“这是奔驰好么?” 奔驰?程归这次觉得自己真是土到壕沟里了。正愁说些什么弥补时,土豪小妹已经驾车潇洒而去。 谷梁按按太阳穴,几分调侃地说:“三菱?可真有你的。” “我一直以为圈里三根棍就是三菱啊。”程归只是见识少,真不是有意冒犯人家。 谷梁无奈地摇摇头,笑得却有几分玩味。心想,莫非这不开窍的人终于会吃醋了? 第50章 giveasign 程归哪里会晓得谷梁心中所想。两人在公司大堂就分开了。 下班后,在雪中炭解决掉晚饭,程归并没急着回家。 以前,他是不习惯在外面停留的,但现在李丛木不在,莫名就觉得家里怪冷清的。而小夕吵闹起来又让他乏味。于是,拐进了附近的一条酒吧街。 天刚黑,酒吧街尚未进入状态,稍显冷清,窄窄的街道上,光线晦暗。那些酒吧的店面清一色仿制的美国西部风格,好好的钢筋铁骨非要再镶上一圈木桩之类,甚至挂着忽明忽暗的马灯,刻意表现得粗狂随性。 酒吧名一路看过去都是英文,spirlsbar,spicygirlsbar……各种各样的bar之间,很突兀地存在着一家奶白色的早安馒头铺。 估计各家bar的老板都恨死了这家拉低整条街档次的馒头铺,偏偏还属它门前总排着长长队伍。程归以前就来这里买过馒头,但今晚来,是去馒头铺楼上的一家ktv。 要了一间2小时的迷你包厢。包厢里只有流动的水蓝色光线,幽幽暗暗。程归脱下外套,解开衬衫领口,彻底放下了心理包袱,想象着身处在年会的舞台上,可劲地嚎。开始挑的都是《恭喜发财》《好运来》之类的喜庆曲目,后来越唱越起兴,与众多k歌的宿命一样发展到《死了都要爱》。 “死了——都要爱——”伴奏已经停下,程归犹在干嚎,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隐藏着另外一种声音,一种更坦荡更本质的声音,一种压缩着他的热烈与欲望的声音。这种想法,也许是源于他看过一个歌唱家的访谈,或者某个过去的片段。总之,嚎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嗓子确实是被打开了。 停歇时喝水,犹在回味声息在口腔中流转的感觉。心里琢磨着,怎么让声音听起来更宽广深厚呢,就像李丛木的嗓音那样。目光不经意间扫到门口,却发现昏暗的走廊里站着一个人影。 程归等了几秒,那个人影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莫非是站在那里打电话? 程归装作随意地朝着门口走去,眯着眼睛探看,与那人对上眼之后,那人竟像对上暗号一般笑了起来,眼睛明亮而坦诚,反倒让程归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门被从外面拉开,那个人走进来,瘦瘦高高的身形,头发对于男士来说有些长得过分,皮肤又白得似乎经久不见阳光。 “嗨。”他笑着打声招呼,牙齿在水蓝色的光线里泛着幽光,与明亮的眼睛辉映,瞬间让程归想起《夜访吸血鬼》里的汤姆?克鲁斯。 程归尽量保持礼貌,试探着问:“我们认识?” “见过几次啊,咱们办公楼挨着,你不是一生置业的吗?” 程归想想自己公司旁边那栋楼,里面似乎有很多家小企业。 陌生人说:“我的工作经常要熬夜,有时会到楼下走走,跨年夜时就在小花园里见过你。” 跨年夜的小花园!程归吃了一吓,那时候根本没有旁人在啊。再看看眼前人瘦瘦长长的身形,像块光滑的木板,莫非——莫非他是那只跷跷板成精了! 没办法,有时候程归脑袋里的思维就是这么活跃。 陌生人提醒道:“我当时在小树丛旁抽烟,正好看到你玩跷跷板。” “哦。”程归点点头,觉得这人着实有些怪异。 而对方也觉得程归怪,“大半夜玩跷跷板,真是不寻常的癖好,当时就觉得你这人有意思。刚才路过门口,一晃觉得是你,还果然是啊。”说着开心地笑起来,仿佛猜中了彩票号码一样。 程归搞不得这人的意图,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那,我想继续唱k了。” “你唱你的啊,我在旁边听着。”陌生人说着就坐到了沙发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屏幕上火焰燃烧的v。“我和同事过来的,他们都是麦霸,抢不过他们。” 程归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能一个人尽情嚎叫,而此时被一个陌生人在旁观摩,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尴尬客套道:“要不给你唱一首?” “不用不用。”陌生人摆摆手,有点儿领悟了程归的意思,“我是不是让你不自在了?” 程归没说话,当做默认。 “真是我唐突了。”陌生人摆出一副被误会的模样,急着辩解:“我直觉一向很准,觉得你我是同类,就自说自话开门进来了。你真不必在我面前感到拘束。” 同类?难道我也是吸血鬼?程归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不正常。反正包厢的时间也快到了,想着不如离开,于是抓起外套和手机,直说自己要走了。 “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陌生人的表情变得很失落。和刚才热情开朗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有些脆弱。这种速度的变化,只有宠物才做得出来。 程归礼貌地摇摇头,“我只是订的时间到了。” “那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你同事不是都在吗?”程归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有所谓同事,因为眼前的人如果站在一群上班族之间,会显得很不搭,他的发型与气质都太过高调。 “他们都在啊,我就是下去透透气。我们一般都要唱到半夜的。” 于是,程归心里提防着,和这个陌生人一起走出ktv,走到酒吧街上。此时,酒吧招牌的灯光都闪烁起来,门口也有了稀稀落落的人气。 路过sportbar时,陌生人忽然问程归,语气带着几分神秘,“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程归说:“运动酒吧。”美剧里常提到,运动男喝酒聊天的地方。 陌生人却摇摇头,指着招牌让程归看那sportbar拼写形状的霓虹灯。 陌生人指着首字母说:“你看那个s,写得多大。” “那又怎么样呢?”程归不解。 得到如此反应,陌生人有些失望,瞬间没了兴致,摊摊手说:“算了算了,没意思,拜拜吧。”说着转身走掉了。真是来得贸然,走得也贸然。 一阵寒风刮过街面,刮得几只啤酒罐叮叮当当滚动。 程归把手插进衣兜里,回想刚才遇到的这个人,莫名觉得阴森。他想起去世的太爷爷,经常爱给他讲一些过去的怪人怪事,而且每次都说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自己今晚终于也遇到一个。 站在sportbar的门口,程归看着那个明晃晃的粗体s,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还是说,它对某一类人有着特殊的含意? 第51章 giveasign 这时,街上走过来一个黄头发的洋人,体型是健硕得稍显夸张的那种,瞟了一眼程归,随后打开了sportbar的木门。 在木门打开的瞬间,程归眯着眼睛使劲往里面探看,想瞅瞅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可惜,看到的唯有黑黢黢一片。只好晃晃头,不得解地走开了。也许,那个古怪的陌生人只是开个玩笑。 程归向来不是一个怀疑论者。曾经,有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对程爸说过,你家儿子心里空。当时程爸还以为是说程归傻。但算命先生说,空即是明,不会招到不干净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他不会把一些古怪的事情往邪门的牛角尖里去想。 回到家中,程归洗个澡,就把s的事情放下了。 因为昨晚睡得不踏实,今晚早些上了床。想起李丛木,直接拨电话过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丛木说看情况,程归以为是他项目上的工作走不开。 “你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跟平常不一样?”李丛木问。 程归心里得意,显摆道:“是不是很有男人味?” “嗯……”李丛木在电话那边点点头,听到程归说男人味,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小子也是个有女朋友的人了,开始注意自己的荷尔蒙了,知道要取悦女人了,某一天要当新郎要入洞房,几年后会生儿育女撑起一个家了,自己真是时候该松手了——可是,纵然如此,李丛木还是可耻地发现,他竟然觉得这样的声音——很性感。 “喂?”程归问了两声,没听到回应,只好结束掉通话,心里不再惦记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两天,负责一生置业年报审计的事务所进场了,程归忙于梳理自己项目的数据,接受各种问询。直到周四晚上,才抽出时间再次去酒吧街上的ktv练嗓子。他已经决定用《恭喜发财》中人人耳熟能详的一段来当开场白,另外从总裁办那里要到了一份抽奖指引,再加几句串词,背熟即可。 这晚在包厢里,没有陌生人来打扰。程归待满两个小时后,九点多才从ktv出来。嚎得太用力,肚子都觉得有些空了,便去早安馒头铺里买两个燕麦窝头。 馒头铺的生意主要在早晨,这会儿老板很闲。程归忽然有种冲动,冒昧地问老板:“你知不知道那个sportbar是干什么的?” 老板听到后,眉毛立刻皱起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程归。 程归被看得心虚,莫非那个bar不是什么正当的场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失足少女的报道来。 “你说啥?”老板手里拿着零钱,不解道:“啥叫丝暴特吧?” 噢——程归明白了,原来老板不会英文啊。自己真是糊涂。就随手指了指几十米外的sportbar店面。 老板这回懂了,不高兴地摇摇头,“我没去过,那里的人也没在我这买过馒头。” 也是。程归觉得自己真是犯傻了。收起零钱,拎着窝头转身,却冷不防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光线有些暗,程归看第一眼时觉得像,可仔细瞧瞧,又叫不准了。 程归看着那人在sportbar门前徘徊了几步,似在等谁,然后就朝巷口走去。 到底是不是谷梁呢?等人影走远,程归才走上街,边走边咬着窝头。经过sportbar门口时,目光不得不在那个明晃晃的粗体s上停留几眼。店面招牌上画着简单的图案,就是棒球篮球之类的运动简笔,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9节 程归忽然想到secret。莫非是一个倾吐秘密的主题吧?又觉得不可能,谷梁不像是那种爱吐露心声的人。况且,他只是在门前徘徊几秒,也许只是经过。 无论如何,程归一边看着招牌,一边吃掉一个窝头,也没打算进门去一探究竟。自己身上的现金少得可怜。万一有最低消费怎么办? 于是,继续啃着另一个窝头,程归走出了巷口。沿着马路往家走。前天和今天都碰到了s的问题,让他习惯解题的脑筋活跃起来,像试钥匙一样,不停地在头脑里搜寻着s开头的单词。 回到家,程归随手发送条信息给李丛木:“你觉得s可能代表什么含义?” 李丛木很快回复过来:“sex。” 程归握着手机坐在床上,情不自禁地“噢”了一声。自己居然把这么意味丰富的一个单词给漏下了,似乎大脑选择性地把它给屏蔽掉了一样。 然而,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转瞬即逝。因为,sex应该是件很普通的事情。而昨天那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单独跟自己提起呢?仿佛是对特定一类人才会有意义的样子。不过李丛木这家伙,果然火力很旺盛啊。 程归邪恶地问:“你是不是想郝姝了。” 李丛木只回复过来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图标。 没成想在夜里,程归居然梦到了那家sportbar。梦到那个健硕的洋人拉开木门之后,就把自己拽了进去。 程归被拉入门内,差点摔倒,只觉得屋内浑浊如汤,烟味浓重。有一只吊在棚顶的球形灯缓慢旋转,灯光扫过的地方,会照亮一些狰狞的脸。 程归呆愣愣地往里走,仿佛黑暗深处有什么吸引着他。膝盖不时磕碰到桌子椅子,又痛又麻,突然间,他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被撞的人把脸凑近程归,鼻息间喷薄出温热的酒气,有种淡淡的熟悉,程归马上就要认出这个人时,却忽然听到黑暗中响起一声尖叫——“别亲我!” 猛然惊醒。 程归后背冒出一袭薄薄的冷汗。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种诡异的梦了。 程归不算迷信,但对于梦却有几分在意。因为他年幼时,曾经有过一次特殊的经历。有一天晚上,他梦到太爷爷对自己说:我要走了,你一个人不要怕黑哦。而第二天早晨,他才知道,太爷爷在夜里过世了。 于是,程归很想把昨晚的怪梦说给别人听,说破它,但小夕还没醒。程归就把梦境编辑成一条短信,发给他。这个梦似乎把霍霍的婚宴和sportbar拼凑在了一起,而小夕常常泡吧,又知道程归在婚宴上的奇遇,加之他若有若无的文化底蕴,说不定能分析出个什么。 程归在班上已经待了一会儿,夕大仙人才回复过来:“这个梦势必跟你在酒席上被亲有关,你心中对那个吻你的人存留好奇,所以当再次遇到好奇的事情时,旧的记忆就被唤醒了。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的心灵深处,其实是很在意那个吻的。” 一分钟之后,小夕又补发过来一个“信我”的表情。 第52章 giveasign 把维c泡腾片丢进玻璃杯里,小夕抻起一个猫咪一样的懒腰。一大早(实则九点多)就可以诲人不倦,人生真是美好。 再刷一下节目的主页,棒先生又有新的留言,句句都是那么懂自己。小夕觉得自己此时已经爬上了人生巅峰。他甚至可以看到,在不久的将来,他这档卓尔不凡的网络节目,就会在鱼龙混杂的圈里脱颖而出,随即被芒果台或者番茄台相中,然后斥巨资买断,从而登上卫星飞往大街小巷,成为千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啊~小夕抱着嘶嘶啦啦作响的水杯,琢磨着自己年纪轻轻,也算事业有成了,可是,爱情又在何方呢?他不想等到自己成为媒体大佬时才遇到爱情,那他会分不清对方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样的。要爱就趁现在,他好能清清楚楚知道对方爱的就是他的颜啊。 要不要去庙里求根姻缘签呢?但是静安寺好像蛮远的样子哦。不如日行一善,牵根红线,替自己积攒点儿人品吧。于是,小夕给李丛木发送一条信息:“本仙刚刚给程归催过眠,他已经相信虽然自己嘴上不承认但身体很诚实地意识到,他很在乎那个吻,你不如趁热打铁吧。” 李丛木只回复过来一个问号。 小夕撇撇嘴,敲击屏幕:“还跟我装,当我是瞎的吗?你待在程归边上,那种随时要扑上来的表情,早已经被我阅人无数的眼神看穿了。” 李丛木:“我是问什么吻?” “就是你偷偷给他的吻呗。” 自己给程归的吻?李丛木不禁皱眉。要不是身在例行晨会中,肯定要直接拨电话过去。但此时,只能耐着性子敲击键盘:“你怎么知道?” 小夕最爱别人这么问自己了,这才说明自己消息灵通,是个杰出的媒体人啊。不过呢,纵然心潮澎湃,装得依旧云淡风轻:“他自己跟我说的呀。”其实明明是他死惨烂打,并以拔光仙人球为要挟,才挖到的料。 李丛木看着手机屏幕,眼神复杂起来。他从没设想过,有朝一日会从别人口中听说程归提起过被自己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每次都亲得很小心,迟钝如他究竟是哪次发觉的? 莫非是那次?在李丛木的记忆中,有一回学校停电,正赶上第一节晚自习。班主任说马上就会来电,偏不放大伙回家。然而,大家在黑暗中等了一节又一节,直到晚上9点,电路都没恢复,很多人已经趴着桌子睡着了,包括程归。那时候,他俩在自习课时总是一起坐在窗边的角落。看着身边的程归睡熟,正值青春期躁动的李丛木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偷偷亲了好几次。此时回想,当时那么多同学都在教室里,班主任就坐在讲台旁,真够刺激! 李丛木舔舔嘴唇,会不会就是这次被程归发现了?不过第二天,并没看到程归有什么察觉后的异样啊。 难道会是那次?有一回程归感冒了,正上着课就发起烧来,李丛木就陪着他去校门口的小诊所挂水。那间小诊所的暖气特别足,暖烘烘的,程归不一会就睡着了。李丛木在旁边陪着,开始时想法很正派,要看着注射袋,免得血液回流,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着程归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脸蛋,就忍不住摸一把。摸了一把,心就不定了,趁大夫转身,就偷亲一口,结果被极速回身的大夫看个正着。李丛木就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说:“我给他试试体温。” 会不会那时说话的声音,已经把程归吵醒了呢?李丛木忽然有些忐忑,如果程归知道的是这一次偷吻,那他一定会认定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色狼,连他生病都不放过。那自己一直以来的伪装不都白废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接办了他吧! 小夕终于磨磨蹭蹭出了家门,站在地铁上,寻思着李丛木怎么不聊了呢。就刺激一下他:“程归跟我说,他昨晚梦到了,可见心里真是有阴影。” 梦?李丛木觉得身体有些发热,那小子竟然梦到自己了。这倒让他想起来,极有可能是那一次! 年少时候的李丛木,脸皮是极厚的,为了接近喜欢的人,死皮赖脸什么都做得出来。有一次难得的周末,他和程归一起回了程归家。这家伙仗着程爸程妈待见自己,吃过晚饭后,就赖着不走了,然后如愿以偿地在程归房间里过了夜。那一夜,大尾巴狼和小白兔终于睡在了一起。小白兔是主场,睡得很香,但大尾巴狼居心不良,不失眠才怪。于是,漫漫长夜里偷亲过偷摸过多少次,都不算,因为在大尾巴狼不知足的心里,全都算作一次。关键是第二天早晨,最后一次偷亲,嘴还没离开,就听到程妈来叫起床。下一秒,李丛木刚离身,程归就醒了。 这次最惊险。程归醒来时就疑惑脸上怎么有点儿湿,李丛木骗他说你流口水了。但回学校的路上,程归说他晚上一直做奇怪的梦,梦到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块漂在水面的鱼食。当时,李丛木就不理解了。程归解释说:总觉得有一条贪吃的鱼不停在水面下顶着自己啃着自己。 十有八九,就是这次了吧。李丛木是知道程归对于梦有一点儿情结的。难道他这次又梦到自己变成鱼饵了?李丛木发消息过去:“他的梦具体是怎样?” 梦能有什么具体的?一听就是外行。小夕撇撇嘴,回想一下程归说给自己的片段,添油加料再创作,一条一条发:“他梦到一个洋人,健壮狂野,胳膊有小腿那么粗。” “被洋人带到酒吧后,遇见了更多的壮汉。” “他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被撞的人把脸凑近他,带着烟草和酒精的强烈气味。” “突然,那个碍事的新娘吼了一声,打断了这次美梦。” 李丛木听得有点儿糊涂了。这似乎不是自己的故事。 小夕抱着地铁的扶杆,一条一条总结陈词道: “显然,程归是在回味你上次在婚礼上偷亲他的事。” “嘿嘿,程归缺根筋,但我早猜到是你了,他不正是那晚上跟你重逢的吗。” “好啦好啦,我已经跟他说,这个梦预示他在潜意识里钟情于这个吻,我就帮你到这里了,下次请明星来暖场记得再介绍给本仙呦。” “(又萌又贱的表情图标)” 李丛木那边,晨会已经结束,销售员数据员们各归各岗了,只剩下李丛木自己坐在会议室里黑皮的靠背椅上。 把手机丢到会议桌,李丛木眯起眼睛,牙缝里挤出一声:“靠,原来是有别人惦记上了。” 第53章 giveasign 程归看着手机里的小夕解梦,呆愣了几秒钟。如果他真地在意黑暗中的那个吻,他自己会不清楚吗?不由扪心自问。 这时,两个审计助理过来查项目的应收房款信息,程归打起精神理出台账,又带人到档案室去检验相关单据。翻阅厚厚的凭证簿时,因为心里藏着事,稍一走神,就忘了自己究竟要找哪个页码。 回到位置上,会计主管过来对程归说:“一会儿你带审计的人去几个项目上看看吧,宋师傅的车有空。” “好的。”程归正想出去走走,就跟宋师傅约了一刻钟后地下车库见。 霍霍此前一直在忙着帮审计的人填写银行询证函。程归见她忙完了停下来喝水,才把椅子拉过去,悄悄问她:“咱们上周末电话里说的事,你还有印象没?” “让本宫想想。”霍霍小口喝着红姜茶,娴熟地翻着黑颤颤的眼睫毛。眼中藏不住古灵精怪的笑意,她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 程归说:“你那个朋友,到底记不记得另一个人?” “哪个人?”霍霍假装不懂。 程归只好就范,“亲我的那个人。”说出口,心中还真是有些微微的羞耻。亲吻是件私密的事,而被人亲吻则似乎是件有损男子汉气概的事。程归是有点儿过敏。 霍霍还不满足,得寸进尺道:“被亲的是你,你应该最清楚啊。比如那个人嘴唇的形状啊,身上的味道啊,舌尖的——” 程归已经把椅子弹开。几秒后又拉回来。他十足确定,霍霍必然是知晓的。 霍霍玩够了,坦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吻。那个人就算再小心,也还是露出过马脚的。实话告诉你吧,我连他的名字都知道。” 程归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像在做某种防御一样,准备着聆听霍霍即将说出的名字。 但霍霍只是笑了下。不似以往开玩笑的笑,而是真笑,因为这个笑暴露了她的年龄——“我可以告诉你,我也想告诉你,但是,你确定你准备好了吗?” 没听到名字,程归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霍霍继续说:“你比我聪明,比我学历高,但是在感情上,你肯定没我有经验。知道真相只是一时爽。你再考虑考虑,说不定真会影响你的终身大事。”最后四个字,霍霍用她特有的腔调凸出。她知道程归在国外有个女友,而她掌握的这个秘密可不仅仅是危及程归现有的这段感情,甚至还危及到他的取向。所以,平时开玩笑是开玩笑,到关键时候,富贵出身常混场面的霍霍还是有些许分寸的。 程归也能理解霍霍的谨慎。只不过,他担心的却并不是霍霍所担心的。 跟宋师傅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程归拿着几张打印的资料,叫上一个审计助理,一起坐电梯到地下车库。 他们去的第一个项目在闵行莘庄,坐车近一个钟头才到。项目业态以酒店式公寓为主,在去年十一月份已经交房,审计的人就是来确定交房的真伪。正好有个t在这边的物业轮岗,程归找到后,让其带着在小区里转一圈,看到已经有不少业主在搞装修。 走在路上,闲来无事,那个t说自己有个学妹打算来应聘一生的财务部,让程归给出点儿建议,还贼贼地说:“学妹单身哦,老家成都的,皮肤特别好。” 好色之徒总是会有共同语言,审计助理和t很快就因为共同的兴趣点而聊到了一起,不时说到些什么,色气地挤眉弄眼。 程归没有插话,也没有觉得不自在,他是个成年人。他只是纳闷:对于美女的话题,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呢? 所谓皮肤好,到底是多好呢?程归觉得办公室里的女同事看起来都差不多,白白的。倒是常有人说他皮肤好,但他确实没发现自己与别人有多大区别。 还有长腿、细腰、高跟鞋。他听着审计助理和t之间的交流,觉得自己像跟他们有代沟一样。 t揶揄程归是好学生,程归笑笑,并没有立即说些什么来伪装男人本色。 离开莘庄,赶着去虹桥机场附近的项目,检验完,已经一点多。程归带审计助理和宋师傅去附近的快餐店。 餐桌上,宋师傅只顾低头吃饭,程归点单后也沉默,审计助理觉得自己有义务说些什么活跃气氛。话题不由扯到程归的感情上,程归公式化地把澳大利亚女友讲出来。 所谓言多必失,审计助理问了一个很失礼的问题:“你说你们性格差不多,那要谁先追谁呢?” 程归竟然被问住了。当然,随便说些什么就可以敷衍过去。但程归握着红茶杯子,偏偏觉得脑袋空空。两个绝缘体之间,要怎么传递电流呢? 宋师傅吃饱了,随意插话道:“搭伴过日子,性格还是互补些好。” 审计助理质疑:“如果一个人很吵,另一个人又不爱说话,那日子恐怕没法过吧。” “我不是那种意思,互补又不是相反。”宋师傅憨厚地笑笑,表示不愿多说。 离开快餐店,三人立刻上路赶往长宁区的两个项目。直到四点多,正事办完,才开始返程。 这一天,那个吻时不时在程归脑海中出现,占据他脑中大部分内存,让他发热,让他迟钝,让他看什么事情都多了一个奇怪的视角,让他听到别人说些奇怪的话时就会对号入座。于是,程归决定——很有必要清理一下脑中的存储——斟酌着发了一条信息给霍霍:“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就行,那个人名字里有没有木?” 信息发出去之后,程归觉得自己比想象中紧张。还好霍霍很快就回复过来。 程归一瞬间就觉得强迫症似要发作。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点开短信。 霍霍:“是。” 原本发出信息前,程归想的就是李丛木。此时看到回复,心中却又充满了不确定。名字里带木的太常见了,姓李的估计就会有几千万。于是,已经不够理智的程归又追问一条:“两个木?” 霍霍:“算两个吧。看来,你也并不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么。” “呲——” 冷不防,车子猛然急刹!身子不受自主地前倾。 有条狗惶恐地穿过马路。 宋师傅无奈骂了一声,重新踩下油门。审计助理看看身旁的程归,关心地问:“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程归摇摇头。 第54章 giveasign 返程正赶上交通高峰,每过一处高架桥,都要排长长的队伍。路况糟糕,空气污浊,偶尔响起一串没有耐性的鸣笛。 审计助理着急,宋师傅无奈,程归却一直置身于云里雾里。 他的大脑,向来活跃,别人觉得没头没尾的一段知识,他能很快找到其中逻辑并背下来,得闲的时候,也总是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然而此时,这部电脑瘫痪了。李丛木三个字,像一个病毒程序,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重复显示。 这段回公司的路能延续多久,这份茫然就能持续多久。六点钟的时候,车子终于回到了地下车库。 站进灯光明亮的电梯里,程归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甚至莫名想到一句话: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并没什么理由。 办公区里,只剩下寥寥几人。程归坐回位置,掀开电脑,任务栏上亮起一排闪烁的图标,一个个点开来,都是些付款审批、数据问询之类的留言,还有案场出纳离线传过来的一个文件,附言让程归帮传真给银行按揭信贷员。 程归回复:“还需要传真吗?” 案场出纳:“现在不用了,下午那阵着急,银行只收传真件,我这边机器坏了,幸亏我在网上找到个代发传真的店铺,几块钱就搞定了。(笑脸图标)” 代发传真的店铺?程归立刻想到平安夜收到的那张“圣诞快乐。”如今换上一种心情与眼光,过去不着边际的细节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真的就是李丛木吗?否则,离别这么多年,他为什么还执着于找到自己?可是郝姝呢,她是否被蒙在鼓里?程归长这么大,遇到过许多“视女人如衣服”的男子,而且还引以为男子气概,但他相信李丛木绝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如果他是在意郝姝的,又为什么对自己做那样的事呢? 头脑里开始出现另一种声音,像运行着一台挖掘机,力图要找到一切能证明霍霍错了、那晚并不是李丛木的证据。 比如,李丛木怎么可能出现在霍霍婚礼上? 比如,那个人亲上来时,自己并没有熟悉的感觉。 比如,那个人留下纸条的笔迹,也并没让他立即联想到李丛木。 所以,他可以用这些疑点来说服自己,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吗?因为如果真地和李丛木摊牌,似乎现有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程归心里矛盾着合上电脑,离开办公区。 在二楼的转角,谷梁正开门走出。其实,他知道程归这个时候会下来。他是在公司内部的通信软件上,看到程归的状态切成离线,就关掉自己的电脑,估计着时间出来的。 “嗨。”程归打声招呼,勉强微笑维持礼貌,“才下班啊?” “下去吃晚饭。”谷梁说着,和程归一起走下楼,“要不要一起?” “还不饿。” 谷梁自然看得出程归不在状态,如神游一般。以他的经验,人在这个时候,就像被削弱了免疫系统,最缺乏防御能力。 “你上次在我那接电话,我听见,有人亲了你。” 冷不丁的问题,钻进程归毫无防备的耳朵。 所谓趁虚而入么,又不是趁火打劫,在谷梁的字典里,这是属于兵法的范畴,不涉及他的是非观。 再派出追兵——“听那声音,像你们部门的霍宁宁吧,我记得她刚刚结婚。” “你去吃她喜酒了?”程归问,他那时和谷梁还不熟,并没关注他是否在席间露面。 “去了,她也算公司的老员工。”更何况,还有些交情。 “这样。”其实,程归是想问,那你有没有遇见李丛木。但显然,这个问题太不恰当,并没问出口。 “被亲的感觉怎么样?” “嗯?”程归想不到谷梁会问到这种程度,莫名抬头去看,但谷梁一副神色如常。 这是在开玩笑吧?好在已经走到了大堂门口,程归敷衍地扔下一句“没什么感觉,我先走了”——便加快脚下的速度。 谷梁站在门口,看着程归逃跑一样远去的身影,指头下意识地擦过嘴唇,吐出两个字——“说谎。”上周末,霍霍挂掉程归的电话,就拨给了谷梁,莫须有地说了些程归常提起你之类。也许是当局者迷,精明如谷梁竟然当真了。此时,更误会了程归的反应,还当他是难为情呢。于是,手插进西装裤里,信步走开。 程归一路疾走回家,喝掉一杯冰水,躺倒在卧室床上。屋内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空调,黑暗和寂静让程归觉得自在些。如今,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已经接连被一、二、三个外人知道了,着实够多了。程归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个玩笑。李丛木开给自己的玩笑。或者霍霍开给自己的玩笑。 于是,背课文一样,催眠着自己,竟然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醒过来时,觉得精神好了很多,在黑暗中找到手机,才九点刚过。 程归走出房间,客厅暗着,小夕和李丛木的房间也暗着。扭开浴室的灯,程归冲了个澡,期间似乎听到防盗门打开过一次,以为是小夕回来了。 然而换上t恤,走出浴室时,客厅仍旧暗着,小夕和李丛木的房间都没有声音。 难道是听错了?但程归心里有点儿不踏实,打算去扭开客厅的灯。经过李丛木的门口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程归刚要说话,就被里面走出的高高的黑影抱住。 这个拥抱野蛮而粗鲁,带着浓重的酒味。 程归想说些什么,但脸被黑影按在胸前粗糙的布料上。程归个子不矮,但黑影偏要把程归按在自己胸前,甚至要用下巴压住程归的头发。 程归是有些力气的,但他熟悉这贸然的人,所以并没有被冒犯到的过激反应。更何况,他听到头顶那充满醉意的声音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这句话对程归的冲击,已经远远让他忘记了身体上的禁锢。 “我试着离开你,可是才离开你这么几天,我就受不住了。” 第55章 giveasign 明明说得醉意朦胧,但肢体却配合得打紧。程归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压在自己头上的下巴越来越沉。如果再不挣脱,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程归把人往外推。由于脸被按压在对方衣襟上,想说出口的话只变成哼哼唧唧。 黑影有些急:“我就抱着,不干别的。” 程归:“哼哼唧唧!” 黑影:“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程归:“哼哼唧唧!!” 黑影:“见不着你,没有你烦,就觉得生活没意思。” 程归:“哼哼唧唧!!!” 黑影:“我跑去给你留言,能逗你开心,我就开心。你每期节目我第一时间就看,都被我下载到手机里了。” “我是程归。”终于从这两只铁臂之间溜了出来,程归一边喘气,一边走去门边摸灯。 灯光亮起,邓垒喝红的眼睛不适应地眯上。 “抱、抱歉。” 程归哪会跟他一个醉汉较真。只不过,亲耳听到他说这些对小夕的情话,还是够震撼的。不亚于大热天里一口吞掉一根凉气嗖嗖的冰棒。但关键是,他在白天已经吃过了自己那一根,所以此时也些许淡定了(或者说麻木)。 邓垒苦着脸,“我以为你是小夕。” 程归猜想他一定是喝得太高了,以至于记忆衰退,还以为自己仍住在这里呢。但是,居然能把自己认成小夕,这也够离谱的——“你那么喜欢小夕,怎么会认错?”抱着的感觉就没差吗? “关着灯,我没、没注意。” 程归却忽然想起自己的那晚,同样是喝醉了,同样是关着灯,所以就没认出李丛木吗?他明明以为自己只是身体醉了心还清醒的。或许,只是自以为清醒吧。 不过,邓垒究竟喝了多少啊?程归觉得满屋子都是刺鼻的酒味。 “呕——” 邓垒忽然跑到垃圾桶前,埋头吐了起来。酸腐的味道立刻充斥在这密闭的空间。 程归把纸巾盒拿过来,邓垒抽出几张尴尬地擦擦嘴。 吐出秽物,头脑似乎也清楚些。邓垒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不擅长解释事情,此时愈加羞赧,像一头高高大大的食草动物,期期艾艾着说:“那,那我先走了。”俯身把垃圾桶里的袋子系上,打算带出去。 “程归!程归!” 窗外忽然传来小夕破着喉咙的声音。 “程归,你给我开门呐。” 明明有门铃的,但小夕只要忘带钥匙,就喜欢这么喊。 “怎么办?”邓垒嘀咕一声。他显然不想让小夕发现自己来过这里,求助地看向程归。 程归想了想,打开防盗门,“要么你先往上走一层。” 邓垒会意,赶紧出门去,此时楼道里已经响起了小夕上楼来的脚步声。 “啊哈,”小夕进门脱掉绒线帽子,陶醉地说:“这么喊真好玩,就跟对山歌——咦?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程归也觉得味道大,把窗子拉开来通风,准备去扔垃圾袋。 “太恶心了,”小夕捏住鼻子,“就跟邓垒吐的味道一样一样的。” 因为捏着鼻子,小夕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 程归打扫的动作一滞。竟然能如此精准地认出对方呕吐的味道?这莫非就是真爱了?看来,爱果然是件太过亲密而不适合自己的事情啊。 小夕把换气扇扭开,手里捧着固体清新剂,催促程归:“你动作快点儿,麻溜儿的。” 程归摇摇头,拎起垃圾袋下楼。走出门口,听见一声狗叫,循声望去,是那只流浪狗站在小树丛边上,抖抖身子朝自己又叫一声,旁边的木椅子上坐着抽烟的邓垒。 程归走过去,邓垒也站起来,把烟头掐灭,一副倦容。 “今晚真是对不住了。拜托你别跟小夕提这事儿啊。” “行。”程归点点头。流浪狗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摇着尾巴。 邓垒说:“改天请你吃饭,那我就先走了。” 程归犹豫一秒,还是冒昧问出口:“小夕知道你的想法吗?” 邓垒摇摇头,目光茫然。 程归知道自己多言了,笑着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转身回楼,却听到邓垒在背后轻轻地说了声“也许知道吧。” 程归回身,却见邓垒已经大步走开。高高的背影渐渐融进斑驳的夜色之中。 回到房间,小夕正在烧水,问程归:“你怎么去那么久?” “散散步。” “散步?”小夕看着程归脚上的拖鞋,再看看外面萧索的夜色,眼珠转了转,跑到打开的窗口探出头去四下张望。 “你干嘛?”程归被他的动作逗笑了。 小夕挤挤眼睛,“你不会是在偷情吧?” “什么偷情,我又没结婚。” “你是没结婚,但不代表不能偷情啊,也许对方结婚了呢?” 是啊,也许对方结婚了呢? 躺在床上,这句话尤在程归脑中挥之不去。 看着对面楼的窗子黑掉一扇一扇,程归没有半点睡意。他脑海里出现一个笑脸,有一双懒散又明亮的笑眼。那是,他第一次给李丛木讲题时,李丛木听懂后露出的表情。犹记得,当时桌边围着看热闹的男生调皮捣蛋,在他们校服的缝隙之间,有前排女生的侧颜。 而今一晃儿,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程归迷迷糊糊,仿佛掉进了多年前的场景之中。直到,被一阵急促的震动扰乱。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一条短信:“再带一罐酸奶回来。”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程归揉揉眼角,看到屏幕的右上角显示11:05p。 程归敲击键盘:“怎么回事?” 郝姝很快回复过来:“刚发错啦,把你当成丛木了,实在有点儿困。(害羞图标)” 屏幕的光亮是那么刺眼。 他们,是在一起过夜吗? 忽然地,就觉得难受。 做个深呼吸。是时候做正确的事。 程归快速地敲下一行字:“那天夜里的吻,我任何感觉都没有。” 收件人选择李丛木,按下发送。 第56章 giveasign 站在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中,李丛木听到手机收信铃声,并没去理会,表情微不耐烦地从货架中取下吃的喝的,三五下装满购物筐,拎去收银台。 走出便利店,旁边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医院。今晚早些时候,李丛木正在回福里小区的路上,突然接到郝姝电话,说她母亲不知怎么就昏厥了,而她爸和哥哥昨天都去了外地。李丛木立即赶过来,跟着在医院里跑上跑下几个小时,最终诊断结果总算没什么大碍。而陆陆续续赶来的七姑六婆,一听病情不严重,注意力就都转移到了李丛木身上。 按说,李丛木成长在一个亲戚繁多的大家庭,从小就习惯热热闹闹,是个场面人。但是,交际归交际,不等于逢场作戏,他并不想把自己和郝姝之间的谎言扩大。无奈郝妈妈一直躺在病床上用欣慰的眼神看着,让他饱受一群姑婆围攻也不好抽身。说真的,他倒宁愿站到程归家老少面前,接受一切对他诱拐程家血脉的讨伐。 如果真有站在程家老少面前的那一天,应该是一场硬仗吧。但李丛木心里,怎么跟想美事似的幻想着。嘿,要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然而,一想到程归分分秒秒都被别的色狼盯上了,这心里能不急么! 就这么垂头丧气之际,掏出来手机,毫无防备地看到程归发过来的短信。 当看到发件人时,心情就亮了。再看到内容—— “那天夜里的吻,我任何感觉都没有。” 这短短几个字,正是解除心疑的良方啊!李丛木很没形象地咧嘴笑起来。 他正站在医院宽阔的电梯里,旁边还有一个移动病床,几个病人家属哭哭啼啼,不满地看向李丛木。 “没事,”李丛木朝病床上腿脚包着纱布的少年比划个大拇指,“摔过碰过才算男子汉。” 病床上的少年呲牙咧嘴地点点头。李丛木留下个大尾巴狼的微笑走出电梯,闻着来苏水的味道,都是那么清新,看着环形服务台上打瞌睡的小护士们,也觉得顺眼了,甚至吹起口哨。 “这位先生,请保持安静!”护士长严厉地发出警告。 李丛木打个手势,“遵命,美女。” 在医院里能有这种心情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刚当爹的。护士长轻骂一声:“不正经。” 李丛木用一堆零食堵住郝家姑婆的嘴,自己溜去阳台上,美滋滋地吹着寒风,回复程归短信:“真没感觉?” “没。”程归手机仍开着,他告诉自己不能退缩,要坚决表明立场,将那晚纠缠的记忆斩草除根。 李丛木厚颜问:“那特意告诉我干啥?你咋想的?” 是哦。李丛木的两个问号,让一鼓作气的程归漏了气。 程归抓抓头顶毛茸茸的发尖。刚才自己是有些冲动了,没什么铺垫就唐突地发出了信息。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和“越描越黑”说的不就是眼下的情形吗?亏自己还当过语文课代表。 怎么弥补一下呢?程归想了想,又想了想,蹦出三个字:“发错了。” 想逃?李丛木立刻拨过来,但线路里提示:“您拨调的用户已关机。” 程归把手机丢到书桌上。此前要表明立场的决心早已没影了。甚至还庆幸自己关得迅速。果然自己一过了晚上十点,脑袋就混沌。不甘心地钻进被窝里,翻来覆去一会儿,就在懊恼中睡着了。 李丛木回到病房时,郝家姑婆都站起来说要走了,让郝妈妈注意休息。其实,这急诊病房还不如家里清静呢。 李丛木和郝姝把各位送到楼下,又一一帮忙叫了出租车,才回到楼上。 郝姝抱歉地说:“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我倒是没事,”李丛木说:“但你以后怎么收场?” “这个么,要不然,我们形婚吧?”郝姝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李丛木摇摇头。 郝姝不满,“怎么?信不过我?我跟你说,我真的已经对男人失去信心了,与其将来嫁个一身臭毛病的男人当女佣,还不如潇洒些搞个形婚自在呢。” “那你还是去当女佣吧。”李丛木哈哈大笑,心情实在是很好。 郝姝恼怒地捶过来几拳。 回到急诊病房中,隔壁床位是个凌晨两点要做阑尾手术的女孩,已经开始做准备。郝姝留下来陪夜,李丛木就离开了。 这时已经后半夜,回福里小区要一个多小时车程。李丛木心里兴奋,免得回去打搅程归和小夕,就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躺在床上,看一会儿电视,总算生出些困意。 李丛木并没琢磨程归发短信过来的前因后果。他只是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就像什么呢?就像抽奖。有一个超级大奖,你明知道自己没多少机会抽中,但它至少还在那,没被人抢走,就让心中留下了足够的念想。那些为了念想甘愿单身一生的人,不是可以被随随便便了解的。 一周的郁卒,在今夜达到顶点,又迅速消散。李丛木窝在被子里,睡入梦境时,带着尚未平息的快意。于是,这一夜,脑部神经相当活跃,做了一个大大的美梦。梦到了什么呢?梦到自己牵着程归的手,站在程家老少面前,接受批斗。 程爸:“李丛木你个混账,怎么就把我儿子拐跑了!” 程妈:“天下好女孩那么多,你干嘛非抓着我家小归不放呦!” 程叔挽起袖子,拎起棒子,吐口唾沫到旁边的火盆里,“少跟他废话,今天咱们把他削趴下喽。” 程婶拉住程叔,使个眼色:“别冲动,要真削坏了,说不定小归还怪我们咯。” 程爸这个气:“程归,你给我过来,不许拉着那畜生的手!” 于是,程家老少都把目光投向程归,逼迫他弃暗投明。 程归扁扁嘴,“哇”地一声哭出来,躺在地上打滚,吵吵着:“我就要李丛木!我就要跟他好!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程妈要上去拉人,程爸制止,梗着脖子说:“让他打滚,让他嚎,我治不了他了还!”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程归仍在地上打滚,俨然变成了泥猴……程家老少已经没脾气了。 程爸终于受不住,松口道:“丛木啊,你哄哄他吧,我们累了。” “嘿嘿,嘿嘿。”李丛木在阳光中,笑着醒来。 第57章 giveasign 虽然只睡了短短四五个钟头,但李丛木感觉神清气爽。退掉房,到医院里把郝妈妈和郝姝送回家。郝妈妈要张罗一桌饭,李丛木让她先休息着吧,改日再聚。急不可耐地叫辆出租车,回到福里小区。 “龟,我回来啦。” 然而,程归已经一早就去了公司。距离年会还有一周,今天是第一次彩排。上午在公司给谷梁打杂,中午和彩衣飘飘的t们一起吃的盒饭,下午就随着大部队前往承办年会的万豪酒店。 因为程归也算个登台的重要角色,所以下午一切杂役都免了,专心为登台做准备。彩排比较正式,有从外部请来的知名伴乐、灯效、造型师。几乎一切幕后的工作都交由专业人员,凸显一生集团的精工品质,但登台的人则没请一个外援,都是集团内部选拔的才艺员工。董事长的指导精神就是“全员参与。” 造型师捏着粉刷来给程归修饰时,遇到了困难。她觉得,手上的粉刷完全没必要啊。用一个专业的衡量角度来说,用手机给眼前人拍照,美肤效果调到0与调到10,根本就是一样的。于是,只象征性地刷了刷,提升一下灯光下的肤色。 彩排到抽奖环节时,已经六点多钟。除了要谢幕的两位主持人,其他不相关的人都到楼下去吃自助餐了。 全部流程走完时,那两位主持人说晚上有安排,谷梁就问程归想去哪里吃饭。 “去吃自助餐。”程归确实饿了。 “这个时间,肯定都是被挑剩下的。附近有家海鲜馆不错。” 程归口袋里还有之前发的餐券,觉得浪费掉怪可惜的,说不妨去看看。谷梁无奈,跟他一起去自助餐厅兜了一圈,果然只剩下些小馒头、烤红薯之类。 程归闻着红薯的味道不错,夹了两块,又配了些小点心,倒杯牛奶。其实食欲也不是很好,之前和小夕发信息,知道李丛木已经回来了。可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去面对。 空荡荡的餐厅里,一半的面积已经熄了灯,除去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就只有谷梁和程归这一桌。 这完全不是谷梁设想的晚餐场景。不过么,重要的是陪在面前吃饭的人。况且,位置临着窗,两人的身影投射在繁华夜色之中,也算别有情致。 昨天,霍霍跟程归发完信息,就跟谷梁通了话。身处在秘密漩涡的中心,让霍霍倍感激动,尤其还是为两个男人牵线搭桥,那种罪恶与刺激交错的感觉,让她切身领会了良家妇女所感受不到的快乐。谁还没幻想过有一天不当良家妇女?霍霍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先不管程归心意如何,那边是尽可能地向谷梁传播利好消息。 比如,程归失去初吻,念念不忘。 比如,程归意乱情迷,记错了账。 比如,程归陷入在取向取舍之中,难以自拔。 一开始,谷梁对于霍霍的话,是打个对折来听的。但是昨天,当听霍霍说程归已经猜到了那晚是自己时,还是用两根木这样有趣的隐喻,心旌也止不住摇摆起来。对于程归的取向,他是有把握的,为什么?因为那晚,程归并没有拒绝一个陌生男人的吻啊。 程归低头挖着红薯,并不知道谷梁心中的九九。只是挖着挖着,想到晚上该如何面对李丛木时,身不由己地一声叹息。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一句老歌在谷梁的脑海中响起,那时他还年少,正疯狂地流行着莫文蔚的这一首。那时,他在一群迷茫的愣头青里,显得坚定而桀骜,从没对哪一首情歌着迷。不料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旋律还能响起在心底。 谷梁建议:“一会儿去对面看场电影吧?” “嗯?”程归从红薯上抬起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突然去看电影?公司规定的吗? 谷梁翻着手机,念了几个电影名给程归选择。他自己很少去影院,更没约过别人去。即使年近而立,在谈情约会上,却是个完全的生手。至少,从来没因为与谁过夜而如此放低过姿态。 程归问:“为什么要看电影啊?” “你不喜欢?那平时周末干什么?” “宅着。” 就是一直呆在家里,围着床转?谷梁脑海里出现些奇怪的画面。 程归放下汤勺,“我吃饱了。” “那走吧。” “你要想看电影,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吧。” “没什么好看的,我载你。” 今天谷梁怎么这么好说话?程归心里纳闷。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0节 今天我怎么这么好说话?谷梁心里也纳闷。难不成自己还有一重听老婆的人格,要是被那些特别的朋友知道,恐怕要笑到抽筋。 车子平稳地开在街道上,穿过一排排路灯的光芒。 程归低头看着手机,闲来无事,他甚至在看出租房信息,总觉得自己在福里小区要住不长久了。他一直想自己租一套一居室,就随便在网站上翻一翻。 车子驶过上次霍霍婚宴的饭店。谷梁忽然问程归,“上次是这里吧?” 程归看看窗外,明白了谷梁的意思,点点头。 “那个人亲了你之后,有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没。”程归依旧翻着网页。既然谷梁已经知道他被亲的事,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至少要装作不在意。 谷梁又问:“什么暗号也没留?”他心说,彼此都心知肚明,还真难为自己要继续演戏。 程归想了想,也许常规情况,这种吻之后是要留下点儿什么的吧,比如古代要留个手帕折扇之类,就随口说:“有纸条。”以免谷梁再猜七猜八,一股脑都倒出来:“是个酒店的号码小票。” 正好,车子经过碧园温泉居,程归指指窗外,“就是这里。” 谷梁听着暗爽,“你记得真够清楚。” “当然,我那晚还找过来了。” “什么?!” 第58章 giveasign 谷梁用种踩急刹的冲动。可是,脚已微软。 他从没料到,看起来禁欲得如同小沙弥一般的程归,竟然如、此、随、性!早知这般,何必兜如此一圈?如果那晚直接在碧园温泉居守株待兔,岂不是早把正事办了。就说两个男人不用这么铺垫!一股名曰悔不当初的激流涤荡全身。 然而此时,程归也没平静到哪里,他豁然开朗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傻。那天怎么可能那么巧?留下的小票指向碧园温泉居,而自己就在碧园温泉居遇见了李丛木。这分明是李丛木那家伙安排好的。甚至,他还带着郝姝,就准备给上钩的自己当头一棒。这个混蛋!一股名曰勃然的怒气在程归的薄薄胸肌下跌宕起伏。 谷梁语气三分颓然:“所以,你白跑一趟?” “没,正好叫我遇到了那个混蛋!”程归的语气中则有十二分的恼火。 “什么?!”谷梁额头青筋瞬间暴涨,他就知道他今年会有一劫,但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敢冒充自己摘桃花。一定要把那冒牌货的裤裆踢爆!心底狂澜怒吼,但理智仍控制住五官和谐,语调沉沉地问:“你把那个混蛋怎么样了?” 想到后来的事,程归顿时蔫了,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当时太笨了,没能看穿那混蛋的骗局。”俨然一副损失重大的神态。 这难道是说——正经事被别人给办了!x!谷梁心底的锅炉终于沸了!炸了!升起蘑菇云了!但又能怎样……也就只能狂按两下喇叭。 “嘀!嘀!” 程归探脖子朝前瞅瞅,空荡荡的路面上什么都没有啊。 “你按喇叭干嘛?” 谷梁的心理素质终究是过硬的,发泄几声“嘀嘀”,情绪已经得到了暂时的控制,波涛汹涌潜藏在平流之下,告诫自己要问清楚,“所以你跟那冒、混蛋睡了?” “没啊。”程归忍俊不禁,心说谷梁在想什么啊?如果自己真和别人睡了,哪里会跟他说这些事情。自己和李丛木睡?想想都觉得那画面太糗不忍直视。 谷梁总算放松一口气。但终究觉得不安稳。现在骗财骗色的人这么多,自己真是一直掉以轻心。像程归这种喜形于色又缺乏防备之心的人,真应该锁在家里。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第一次与程归绩效面谈的场景,这小子心思清楚是个有主心骨的人,不像会随便上当。莫非是在试探自己?差点儿让这小子给糊弄过去。x!谈恋爱果然是件要把男人磨软的事。 “我到了。”程归提醒谷梁。 谷梁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眼睛眯起来,手指轻轻扣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中,程归低头解开安全带。 “多谢啦。”程归推开车门。 谷梁无所谓地“嗯”了一声,眼神有点儿奇怪。 程归没在意,说声“周一见”,就关上车门。没想到,谷梁也站了出来。 “忽然想去下洗手间。” “好啊,去我家。” “你一个人住吧?” “没,跟两个男生合租的。” “同事?” “不是。” 两人穿过昏暗的小区,走上窄小的楼梯,那陈旧的水泥墙面与谷梁一身笔挺的西装很不搭,台阶的宽度远远不及他皮鞋的长短。 “就是这里啦。”程归说着打开防盗门。 下一秒,就赫然看到客厅的桌旁,李丛木正穿着大裤衩在打游戏。 程归奇怪,“你干嘛在这玩?” “等你呗。”李丛木偏过头,手上依旧敲着键盘,笑眼的余光却扫到了不容忽视的谷梁。盖在键盘上的手指消停了。 程归说:“这我同事,上次踢球时你们见过吧。”说完,急人所急,给谷梁指洗手间的门,“那里就是。” 谷梁朝李丛木点点头,说声“打搅”,就走去了洗手间。 程归回自己卧室把外套挂起来。 李丛木坐在客厅里,游戏暂停着,听见卫生间传出水流直下的声响。门是关着的,可水声依旧清晰可闻。怎么就是觉得,这声响里有种挑衅的意味?不得不说,上次在球场上见到这个人,就觉得气味不投。他的性子,向来广交好友,但就是觉得跟这个人不对路。 不一会儿,谷梁从卫生间出来,随意瞄一眼李丛木的电脑屏幕,客套地交流了几句游戏。 李丛木以主人之态客气道:“我玩太久了,给你玩一会儿?” 谷梁的眼睛在镜片后寒光一闪,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另有所指,回敬道:“你玩你的,下班时间也不多,我上班时就能玩。” 李丛木当然听得出话外之意,接招道:“我高中时就开始玩。” 程归站在自己门口,听这两人说话,怎么像两个小孩,玩来玩去的,“什么游戏?有那么好玩吗?” “有。”两人异口同声,表情就跟游戏广告里那种“天啊,这个游戏太爽啦”的浮夸演技一样。 程归不是同道中人,不能领会同道中爽,只是迫于压力地点点头,“好吧,我以后也试试。” 一听程归也要玩,两人脑海中都情不自禁地飘出些奇怪画面。因为他们说的“游戏”就是暗指某人啊。程归哪里知道他们如此低级,说着话,就开冰箱去找饮料招待客人。 李丛木则站起来,钻进洗手间。 程归拿一罐汽水递给谷梁,“你喝吗?”三个字刚问出口,洗手间里就传来了“哗哗哗”的不雅声音。 谷梁接过汽水,目光四处随意打量,透过程归卧室的门口,看到里面露出整洁小床的一角。 “去看看你的房间。” “我房间很小。”程归笑笑。 主人先行,谷梁紧随其后。 于是,李丛木刚打开洗手间的门,心里还为自己的水声是不是更响而得意,就看见程归的房门在谷梁身后被带上了。 门板碰到门框,发出轻巧的声响。 哎呀!小夕一直趴在自己门板上偷听,从门缝中偷瞄。双眼冒光,两耳竖长,真恨不得变成一只小虫飞出去看个爽啊。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火药气息,一座房子里真是不应该有这么多男人呀!快、快为我决斗吧!哦不对,快为我室友决斗吧。 第59章 giveasign 程归看到门被谷梁带上了,由敞开变成虚掩着,心里自然有小小的不解。但这点儿小事,怎么好意思追问客人。 “就这样。”程归挥手在房间随意一划拉,表示斯是陋室,没什么值得介绍的。 “你要考注会?”谷梁翻开书桌上的教材,见首页画着一只乌龟,想必标志这是私人藏书,手指忍不住搔搔龟壳。“考试报名费,可以报销的。” 程归并不知道公司有这方面优待,从善如流:“今年报名我一定记得要发票。” 李丛木在门外腹诽:这点儿小恩小惠也好意思说。哼。 小夕趴在墙上羡慕:怪不得都跟领导谈恋爱,好处肯定少不了呀。 谷梁继续引诱:“咱们公司很注重员工的能力提升,比如你们想看什么专业书,都可以跟人事提议。” “这么好。”程归不由反省,自己平日光顾着工作了,都没研究过有哪些边角福利,“那平时加班,有加班费吗?” “有,15倍工资。” 程归懊恼,“我都没申请过。” “你可以申请。那样的话,你将是全集团第一个申请加班费的员工了。” “啊?”程归这才明白,原来加班费只是个摆设。你若敢申请,就摆明了不愿奉献。怪不得给买书。 空调的风越来越热,谷梁看眼窗外,把书合上,“时间不早了。” “我送你下去吧。”程归拉开门 门外,李丛木正噼里啪啦装作游戏打得很嗨。谷梁经过桌旁,听得到砰砰的爆破声,随口道:“有机会跟你切磋切磋,你在游戏里什么名头?” “就是本名,李丛木。” “李丛木。”谷梁低低念了一遍,上次在足球场时没上心,对这名字只是有个依稀的印象。 那厢的小夕一听人要走就心急了,在门缝里都没怎么看清帅哥啊,赶紧捧着杯子出来找水喝,借机不错眼珠地把谷梁打量个遍。他对于看帅哥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你好啊。”小夕谄媚一笑,“你是我家程归的上司吧?” “同事而已,负责人力行政的。”谷梁自我介绍道。 “行政?那管的可广啦,一定管企宣吧?” “涉及,我们有专门的企宣模块。” 下一秒,在程归惊诧的目光中,小夕竟然从自己的卡通睡裤里掏出来一张名片,递给谷梁,“我是搞传媒的,你们公司如果想做宣传随时联系我,我们特别特别擅长做企业宣传片,不成片不收费的。” 小夕工作时常常偷懒,但他偷懒时也常常工作。这拉赞助都拉到家里来了。让程归觉得好囧。 谷梁接过那张花花绿绿的名片,也很有风度地还礼自己的一张。 小夕读了一遍名片,神神叨叨:“好名字啊,有谷又有权,物质精神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趁小夕要给谷梁算命之前,程归赶紧把人送出门。 走在小区昏暗的路上,路旁的光影映衬在两人的身上。谷梁漫不经心地问:“每天下班都很热闹吧?两个室友都挺有意思。” “也还好。小夕下班时间不固定,李丛木又常在项目,碰面的时间也不算多。” “他们两个都还单身?” 程归摇摇头,“小夕好像还单着,李丛木有女朋友的。” 谷梁心里打个弯,莫非刚刚是自己敏感了?回想上次在球场,似乎是有个女孩和李丛木一同出现的,当时裘致还介绍过。“你们合租,是裘致联系的?” “不是啊,李丛木是我高中同学,正好转来上海工作。” 这样。打开车门,谷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名字是哪个木,肃穆的穆?” “木头的木。拜拜,路上小心。”程归冲着车窗晃晃手,谷梁的车开走了。 程归沿着小路走回来,站在楼门前踟蹰几秒。从发出那条否定吻的短信开始,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丛木了。于是转个身,沿着小路漫无目标地闲溜达。 不知何时,那条流浪狗跟了过来。有时走到程归前面,就会回过头看程归一眼。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竟然让程归有种倾诉的渴望。 “喂,小狗。” 小狗耳朵一动立刻转过头来看。 程归咳一声,坐到木椅上,“跟你说个事儿。” 小狗趴下来,把脏兮兮的小脑袋放到程归鞋上,抬起眼睛,仿佛在说:嗯,我听着呢。 “你有没有这样一个狗朋友?从前常一块儿玩,后来分开好几年。再遇到时,它莫名其妙地偷亲了你一口,留下一个房号。等你找到时,却发现它和另一条小花狗在一起。它就是故意逗你上钩,然后再向你炫耀。你说,它是不是心理变态?” 小狗眼睛转一转,似乎听得很走心。 “也许吧,你曾经跟它说过要考同一所大学,但你食言了。于是它怀恨在心,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对不对?真是一条小气的狗。卑鄙的狗。可恶的狗。” “汪。”小狗低低叫一声,估计是接受不了这样朋友互撕的负能量,颠颠地跑开了。 唉,程归叹口气。转头去看小狗跑哪去了?却看到小狗跑到几米之外一个男人的脚边。 李丛木踱过来,站到程归跟前。显然,他刚才什么都听见了。 程归心一横,索性直说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有。”李丛木的声调沉甸甸的。 程归等着他说,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程归,眼眸里夜色流动,有些许深情,又有些许认真。似在观察,抑或狩猎,循序渐进地俯下身。 程归被这带有威慑的架势唬住了,一时间忘了动,只觉得那双眼眸离自己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直到,不能再近。 那认真的睫毛盖住了深情的眼睛,光芒隐去。 一双温热覆盖到程归的唇上。 程归的双眼一眨不眨,听见有一阵清风从树梢落下。吹过发梢,掠过心尖。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李丛木直起了身,认真地问:“那晚的吻,和这个一样吗?” 第60章 giveasign 那晚的吻发生在酒后,程归正头昏脑沉。 而刚刚的吻,却让程归倍加清醒。甚至清醒得有一丝莫名禅意。否则,怎么会感觉到树梢落下一阵清风。 “到底一样吗?”李丛木追问,“还是要再试一次,你才能确定?” 程归晃晃脑袋。 李丛木笑了,“让我亲,你就有感觉了?” 程归觉得脸腾地一下就热得发烧,一直烧到脖颈,而小腹却感到一阵邪气的凉。 “呕——” 并没有吐出来什么。也没有胃酸逆流。只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程归甚至分不清这种感觉是来自胃里,还是来自脑中。 这无异于给兴致勃勃的李丛木兜头浇下一桶彻骨的冰水。 刚刚产生的旖旎幻想通通被打破!不可遏制地,怒气蹭蹭从每一条血脉往头顶上窜,李丛木的脸色瞬间差得可怕。微颤的眼周,是愤怒爆发前的预兆。 程归垂头坐在木椅上,似乎刚才的不适仍有余韵。 李丛木俯视着他,纵然有不顾一切的冲动,可又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呢?找不到出口的暴怒在身体里破成尖锐的碎片,扎着外人看不到的五脏六腑。最终,也只能是动动喉结而已。 李丛木一脸挫败,自嘲一句:“原来是坏的感觉。”本意是想把刚刚的吻举重若轻,冲淡尴尬的气氛,奈何说出口后,十足地垂头丧气。 “汪,汪。”小狗叫起两声,是有人从小路上走来。 李丛木拍拍裤子,“那我先上去了。” 程归看着他沮丧的背影,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能说什么呢? 能说自己根本控制不了那不礼貌的小动作? 能说自己的嘴唇现在仍不敢动? 能说自己莫名其妙地听见树上落下一阵风? 还是能说,自己刚刚有过一阵急促的心动!那一阵不应该对同性有的,更不应该对非单身的同性有的,一阵急促的心动。在李丛木嘴唇离开的瞬间,自己心脏跳得生疼,又疼得空明。 就像,一把生涩的钥匙终于打开了一扇生锈多年的铁门。而那扇门之后,藏着所有的不应该。但是,它恐怕却关不上了。 做个深呼吸吧。心里的小天使说。 即使是没用的。心里的小恶魔说。 昏暗中传来一声关门的声响,是李丛木进楼而去。 声音不大,但此时的程归敏感得像被七个天赋异禀的葫芦娃上身。周遭的声色光影,都被放大了。从此,恐怕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会清晰记得今晚的一草一木。恐怕他再看到那只流浪狗,唇部都会有条件反射发生。 小狗瞪着黑溜溜的眼睛仰望程归,它都不知道程归已经不敢与他直视了。因为他的两次吻,都已经被它知道。 两次? 程归伸手揪揪嘴唇,真的是两次啊。而且,还是两个人。要不是自己非要确定第一个人,哪会再有第二次发生?!都是霍霍那个始作俑者! 说俑者,俑者到。霍霍正巧发来一条短信,内容是很平常很友好的同事关怀:“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很浪漫呢?”但在程归眼中,字字值二十大板。料想她对酒席中亲自己的那个人,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自己说有木,她就有木,说两个木,她就两个木,装得跟真事似的,就像毒害葫芦娃的狡诈蛇精。 就是她,就是她。心里的小恶魔举着火焰燃烧的铁叉。 别冲动,问清楚。心里的小天使挥动着小翅膀。 程归冷静一下,身残志坚地编辑一条反诈骗短信:“那个人名字里是不是还有一个木?” 还有一个木?霍霍捧着手机迷惑了,捅捅旁边的老公,“你说谷梁权,就我们公司那个死忠工作狂哦,他名字里除了梁和权,哪里还有木?” “又啊,又不就是又一个的意思嘛。” “对哦,老公你真棒。”霍霍亲一口老公,胸有成竹地回复程归:“对,就是三个木,别再琢磨了,就是你想的那个他,麻溜上吧。” 哼!程归抽抽嘴角,心说:果然如此!如果自己问四个木,她也会回复四个木,还唯恐天下不乱让自己快些出动。等着周一的!程归打算找个蜘蛛一早放进霍霍的水杯里去。 真相大白,看来是自己冤枉了李丛木。程归站起身,一路跑上楼,客厅里已经没有了李丛木打游戏的身影,但他关着的房门里透出无比冤屈的忧郁的灯光。 程归敲两下。 李丛木在里面闷闷地问:“干嘛?” 程归推开个门缝,见李丛木正坐在床上玩手机。 “刚才对不起,错怪你了。” 李丛木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还有,我不是恶心,就是……我的自然反应。” “上次你也吐了?” “没有。”程归赶紧解释:“因为那次……没感觉,醉着。” “算了。”李丛木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们还是……好朋友吧?”程归就是想确定一下两人的关系有没有发生变化,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肉麻。 李丛木鼻子“哼”了一下。程归把门关上。摸摸胸膛,怎么就是说几句话而已,心却跳得不正常? 第二天一早,程归起床后就去附近的早餐铺买了煎培根和里脊。李丛木爱吃肉。程归打算以肉谢罪。 回到家,等到李丛木房间有了动静,程归才去厨房动手,煎手抓饼时,把肉蛋都包在一起,香气扑鼻。 关掉燃气,程归去敲李丛木的门。 李丛木说:“进来。” 程归带着笑脸推开门,刚想说“出来吃饭”,但只是张开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因为,李丛木正站在地上,什么也没穿!而且像怕程归看不清自己似的,还晃荡着走去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 阳光瞬间涌入,明耀得让程归想闭眼。 程归窘迫:“你没穿好衣服,让我进来干吗?” “怎么了?”李丛木大大咧咧地站在阳光下,一点儿羞耻也没有,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就要坦诚相见。” 第61章 turnitaround “这什么逻辑?”程归不服,先找到个墙角把目光固定住,“谁说在好朋友面前就不用穿衣服?” 李丛木振振有词:“高中时,大伙踢完球就一起冲凉,一起游泳,冬天还一起泡澡,都坦诚相见过,除了你。” 是啊,有一次李丛木非要程归去看他踢球,踢完球又非要带程归一起去冲凉。李丛木还特地准备了一块高级香皂,拽着程归兴致勃勃地来到学校浴室时,见玻璃门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今日停水”。对此,李丛木一直耿耿于怀。 “不跟你说了,穿上裤衩出来吃饭。”程归要关门。 “嘿,你怕什么,都是老爷们儿,你看看我身上,哪样你没有啊?”李丛木说着,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没羞没臊地摸摸胸膛摸摸肩膀,跟拍香皂广告似的,还对程归施加压力:“除非你没把我当朋友。” 这真是友情绑架?程归豁出去了,你不怕羞我还怕看不成?把两道目光杵到李丛木身上。 沐浴在程归的目光下,李丛木满意了,露出一口白牙。 程归不服气地问:“够朋友了没?” “够一半。” “怎么只一半?” “你也要让我看你的。” “砰。”门关上了。 李丛木出来吃饭时,总算穿上一条大裤衩和t恤。可是,一旦看过脱光光的版本,几片布料就完全阻挡不住大脑的想象力了。总觉得别扭。 而暴露狂自己倒是满不在乎,一口就咬掉三分之一的饼,老不客气地说:“这肉不错,以后每天都加这个吧。” “哼,那你身材会走样的。”在程归意识之前,贫嘴的话就这样溜出了口。 “你意思是,我现在这样身材正好?” “……” “到底是不是,还是我再脱给你看看?” 耍流氓肯定耍不过这家伙的,程归屈辱地点点头。心说,昨晚因为自己的反应,这家伙八成对自己的性感产生了自卑,那就承认一下他的身材帮他重振雄风吧。不过,仅限于此,就此打住。程归喝光果汁,回屋子拎起外套,就要出门。 “今天周日。” “有块地着急要测算。” “在家测呗。” “怕你打扰。”程归说完,就噔噔噔下楼而去,一路慢跑到公司。据说慢跑会降低心跳,程归觉得自从昨晚那个吻以后,这心跳频率就快了一档,而且短期内没有下降的趋势。 到办公室时,约好的裘致也刚到。因为杜总之前曾交待,所以程归这次带裘致一起做测算。 裘致信心满满:“我把模板都研究得透透的了,你在边上看着就行,有事我叫你。” “行。”程归嘴上答应着,保险起见,自己也在电脑上做一套,以便一会儿核对。一个小时后,程归完活,转悠到裘致旁边看看,这家伙已进行到一半。程归眯着眼睛检查已经算出的部分指标,一个个核对,免得前面出错后续白忙。 然而,裘致被程归这么炯炯有神地盯着,感觉像身旁站个监考老师一样,浑身不自在,“我说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嗯。” 裘致立刻咧嘴“啊?”了一声,程归解释道:“我反正也没事干么。” “你可以打游戏啊。” “我不会玩。” “那就看书。” “没带来。” “那……对了,逛逛人人,我昨天上去一次,又冒出来不少校花,等着大家献出宝贵的点击呢。” “我没有账号。” “哦。”裘致想起来了,“你当初为了躲李丛木是吧?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他大学时候怎么过的?” 程归不吱声——被裘致问着了。刚上大学那阵,他真地曾化名注册过一个账号摸进李丛木的页面,但没想到大大咧咧的李丛木竟然还设置了什么好友可见的权限。这家伙连衣服都不愿意穿,还怕人看?所以只能愤怒地狂按鼠标,也没能把头像放大看清楚他的熊样。 裘致急着把监考老师支开,贿赂道:“我账号借你。” “不用——” 裘致在便利贴上写下邮箱递过来,“密码裘致小写全拼。” “好。” 程归拿着便利贴缩回自己座位,登陆进裘致的主页——竟然有一千多个好友,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念过多少所学校。 终于找到李丛木时,程归握着鼠标的手指竟然激动了一小下。啊,终于点进来了。而不是之前,每次都被系统提示禁止。 李丛木显然很久都没上来过了,最后一篇日志还是四年前本科毕业那会儿,内容有几分伤感的,言语间很舍不得五湖四海聚到一起的兄弟又回到五湖四海而去。下面的留言中有很多陌生的名字,也有曾经认识的高中同学,还有郝姝。其他几篇日志,都是社团活动,以及一篇转载的马哲教科书。 点进相册,照片很多。有穿着正装去面试,有穿着蓝色队服踢球,有和同学一起吃烧烤,有和伙伴游玩在白山黑水之间。依旧像磁铁一样,身边围着一大群神态各异的朋友。 那时的李丛木似乎比现在稍稍瘦一点儿,肤色稍黑一点儿,一副在室内待不住的样子。不像他高中时,虽然也爱玩,但脸上常有种懒洋洋的自在。而大学影像里的他,似乎随时都准备着跑到外面去挥洒精力,脸上总有盛夏的气息。唉,好遗憾错过了他的大学时光。 唯一找到的寝室照片:背景是一面灰白色的墙,贴着一张球星的海报,下铺是书桌,桌面随意而简洁;上铺是床,掉漆的床栏杆上,靠着一只显眼的墨绿色抱枕,竟然是一只乌龟形状,龟壳抵靠在栏杆上,有着毛绒绒的质感。照片的标题很臭屁,叫“孕育伟大的地方”。 照片下面有一条留言:等着龟怀孕,九个月后生出“李伟大”。 跟着的另一条留言:楼上无知,龟是生蛋的好吗。 最下面是李丛木的回复:不忍心告诉你俩,我床上的龟,它是公的。(得意脸) 第62章 turnitaround 程归的脸上,露出一个呆呆的笑,手指习惯性去点击鼠标右键,图片另存。 “程归。”裘致突然叫起一声,中气十足的,“预缴所得税时候,期间费用能扣吗?” 程归正看图看得专心,甚至都忘了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一时间懵住了。 “哦,我看到公式了。”裘致自说自话,始终都没抬头。 兴致被扰乱,图也看得差不多了,程归移步到李丛木的好友列表,从中看到几个认识的高中同学,但因为对方不是裘致的好友,也没法访问。能访问的,只有两人的共同好友——郝姝。 郝姝的主页也是许久未曾打理过,置顶的一篇日志还是三年前写的,题目叫——不如单身到老。似乎对某些事情有感而发,写得言真意切。程归也算一个对婚姻不够热衷的人,看着看着,共鸣油然而生,不觉间,把满满几屏幕文字看到了末尾。 郝姝原来这样先锋。不过,如果知道她对婚姻如此痛恨,她男朋友会怎么想?下面的留言里,有个和李丛木同名同姓的人点了一个赞。 这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谈这么久恋爱,竟然不以婚姻为目的。程归不由联想到《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据说在现实生活中就是这样豁达的人,即使老了,也还是和多年的女友维持着谈恋爱的状态。想一想,心情竟然有一片晴朗。 再点进郝姝的相册里,倒是有几个月前的新照片。郝姝身穿白裙,手里抓着一个花束,笑容明媚,配的文字是:“opps接到了新娘的花,下一个结婚的不会就是我吧?(害羞图标)” “噢”——程归真是长长地“噢”了一声。怎么才过了三年,郝姝的婚姻观就发生了这么彻底的转变?再想想自己,倒也能够理解,我们都是在打年少时候自己的脸的过程中长大的,自己今年不就差点儿去行贿吗? “哎!”裘致隔着一排位置,像条剑鱼一样抻着身子,看程归在郝姝的相册停留这么久,鬼叫一声,“看不出哇,你对学姐还挺有想法。” 程归报以“你太幼稚”的眼神,老气横秋道:“她是你学姐,我还是你学长呢。” “是吗,那学长给贤弟我瞧瞧,我算得结果如何?” 程归过去替贤弟校对一番后,吟诗一段:“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裘致眼珠转转,听着耳熟,就是想不起该怎么接。 程归拿指头在屏幕的三个地方点了点,“错、错、错。” 哦,裘致想起陆游这段了,斜眼睛:“真错了?” “真错。你要自己检查,还是我给你看看?” “我自己查公式。” 程归随他意,回到自己位置上,在内部通信软件收到信息,叫一声:“贤弟,稍安勿躁。” “怎么?是不是发觉我没错?” “非也,拓展部那厮传话,设计部要改方案,推翻重来。” “靠,那不就白测了。”裘致第一次和拓展部打交道,被他们的临时变卦搞得气急败坏,但程归多少已经习惯了,随口道:“等设计改完,营销和成本还要改,有得等了,我们先去用膳吧。” 果然,从中饭等到晚饭,新的测算数据才被拓展部传递过来,裘致手生,又想自己琢磨,埋头在excel中,一不留神,时间已过晚上九点,然后,电脑死机了。 “靠靠靠靠靠”。裘致把电脑“啪”一声摔上,“it给配这破电脑,就壳看着是新的,一天比一天慢不说,还动不动就死机,这又开始更新配置了。” “你刚有同步到公共云盘备份没?” “幸好有。” “那你来我这做吧,我电脑存不住电,但不死机。” 程归把电脑让出来,打个哈欠,去茶水间。冲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握着杯子站在窗前。因为是周末,附近几栋办公楼黑漆漆的,只有几扇窗子亮着灯。在几栋办公楼之间,是公共的一小片花园,澄黄色的路灯中,静悄悄站着那条帅气的跷跷板。 程归正想着要么去跷一下,就看到一个人出现在灯光中,瘦瘦高高的身形,头发对于男生来说长得有些过分,穿着贴身毛衣,却在脖子上围着蓬松的围巾。竟然是他——那天在ktv遇到的陌生人。 程归记得这人说过他在附近工作,还时常熬夜,莫非今晚也碰巧来加班?究竟有什么工作需要时常熬夜呢?难道是和国外做业务的倒时差? 隔着厚厚的玻璃,又离地面五层楼高,即使对方再像吸血鬼,程归也不觉得阴森,咕噜噜喝掉半杯奶茶后,见那人竟然骑到了跷跷板上,长长的双腿支撑在两侧,一下一下地跷了起来,越跷越高,越跷越嗨。 在腾空到最高点时,那人会陶醉地扬起脑袋,一头浓密的黑发在风中凌乱,围巾还散了一圈,空荡荡的一截在风中乱舞。 怎么就觉得他玩得很癫狂呢?程归心想,难道自己跷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景象?觉得他简直是在用全部生命来玩一样。甚至,都觉得那条帅气的跷跷板受到了非礼。那是多么帅气的跷跷板啊,就像李丛木一样。 程归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早上,想起在明亮晨光中看到的一切,光溜溜的李丛木,光溜溜的跷跷板。心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有一天,李丛木也会像这条跷跷板一样被非礼吗? 天啊!心里的小天使质问程归:你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我不该想这些啊。程归抓紧杯子责备自己。可是,这想象力是不受控制的——到时候非礼李丛木的会是郝姝吗? 啊!小天使已经晕倒在心底。 怎么回事?强迫症发作了么?觉得有两个自己同时存在,一个过分清醒,一个却干着疯狂的事。 程归一口把剩余的奶茶喝光。站在水槽边清洗杯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李丛木……郝姝……跷跷板…… 忽然,一下轻轻的声响,灯灭了。 怎么回事?出现幻觉了吗?但手背仍能感受到水龙头中淌出的水流。 难道是停电?程归回忆周五下班前,似乎在内部通信软件里,收到过物业发出的一条通知,当时没仔细看就关了。 裘致倒是看过那条通知,但在灯和屏幕一起熄火的瞬间,还是吃了一惊。这破笔记本,竟然一丁点儿电量也没存住? 办公区里黑得特别彻底,一切依赖电力的机器都停止了运转。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裘致不由想起昨天看过的恐怖片,场景就是停电后空荡荡的写字楼,只剩下一个美艳的女员工,然后走廊莫名响起脚步声。 “tata,tata” 此时,走廊里真的响起了男人皮鞋的步音。 裘致想当然认为是程归,虽然,这声音里有种阅历丰富男人的自信。 脚步停在了门口。裘致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区别于周围的一团漆黑。 裘致刚想问“程归?”那人却先开了口,竟然也是问:“程归?” 熟悉的声音,却与平常不同的语调。裘致自然听得出是谁。 找程归,他在茶水间啊。裘致本应该这样回答。但是,他却鬼使神差地没吱声。 第63章 turnitaround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1节 看着程归位置上那团呆愣愣的暗影,来人轻笑一声,“没事儿,是我。” 声音带着一丝坏坏的,尚不足以判定为流氓的不正经。 这种语调,自然不是要谈公事。人精如裘致,当然嗅得出其中不寻常的暧昧。 恐怖电影中,每每出现不明的状况时,比如窗子响或者柜子动,无辜的受害者就会独自一人去查看,然后挂了。看过那么多恐怖片,套路都一样。裘致每每扼腕叹息,怎么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好奇?然而,当他自己身处在黑暗中,与一个秘密无限接近时,他的理智就不由自主地萎缩了,而好奇心则不顾一切地膨胀。 等电路好了,就当是在恶作剧,一笑置之。裘致这样安慰着自己。甚至怕对方起疑,还动了动桌上的鼠标。 对方以为这是发出邀请,便朝裘致走来。 有话站在门口说就好啊,别过来啊。裘致有点儿后悔了,即使现在伸手不见五指,但面对面接触的话,自己恐怕也要露馅的。赶紧摸到旁边一把椅子,胡乱一推,挡住了要上前的人。 那人很知趣地停住,双腿顶在椅背上,痞痞地“哼”了声,“不好意思了?你知不知道你假装正经的时候,特别有趣。” 原来程归一直是假正经啊。裘致立刻把这句记在了心里。不管这次冒险的结果是什么,先有点儿收获垫底。不由想想程归平时的举止,是有点儿不合群,刚才还吟诗,不但跟李丛木有隐情,还不避讳郝姝,果然真人不露相。 那人自言自语:“你不主动吧,却也不拒绝,其实这样蛮好。” 哎?裘致琢磨琢磨,程归还真是这样。记得那天听到某个t说,别看程归不争不抢的,好事可一件没落下,闷声不响地就当上年会的主持人了。当时听着,裘致还觉得那个t说得酸,不过扪心自问,自己也是有一丝羡慕嫉妒的。所谓人之常情嘛。 “你怎么不说话?”那人的手掌摩挲着椅背,似有察觉。 裘致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装。想起程归平时工作有个习惯,干完一会儿活,就会把桌子理一理。于是摸到刚才用过的几页文件,随便在桌面上规整规整。 这一下居然挺有效的。那人继续说话了:“我无意间听到,你一直很在意那晚的事,只是心里有些疑问,犹豫不敢上前,闷头猜着一个木、两个木,甚至三个木。如果再多,我还真是拿不出第四根了。” 轻佻的尾音,融化在浓浓夜色之中。纵然人情练达如裘致,没有前情提要,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一根两根,听着像是皮条的暗号? “要么这样,我来给你重现一下那晚的场景可好?省得你再疑心。” 这听着像是在征求意见。然而,并不是。 那人抓着碍事的椅子拉向旁边,气氛已染上情动。裘致有点儿手足无措了。那晚的场景到底是怎样的啊?既非常想要知道,又不想以身体为代价啊。果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但是—— 已经没有了思考的时间。男人的气息瞬间逼近。 “啪” “啪啪” 天花板上的几排灯管突然先后亮起。 茶水间自然也亮了,程归拎着水杯走回来,见办公区多了一个人,看背影怎么是谷梁? “嗨,你也加班?”程归笑着打招呼。 谷梁回过头,脸黑得不行。 “发生什么事了?”程归试探着问。见谷梁身后的裘致一脸显眼的尴尬。 裘致不甚利落地说:“刚才停电时我都没存盘,你笔记本怎么也会黑呀?” “电池坏了,不是跟你说过么。”程归纳闷。 “这块地非常重要,我听说总裁很看好地段,不要大意。”谷梁很官派地插了一句,然后把手放到裘致肩膀上,“你跟我来一下,有个年会的事。” 两人从程归身边经过,走出办公室。程归坐回位置,把之前自己测算的结果找出来检查一遍,既然说这块地重要,万一拿到了,可不要重蹈上次的覆辙。 两人走进楼梯间,谷梁让裘致在身后把门关上。 “权哥,”裘致努力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其实身上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他可会点儿拳脚,只是万一动起手来,是要守要攻呢,万一伤到领导怎么办?有损武德和前程。 谷梁笑了一下。笑的时候只有嘴角在动,眉毛眼睛丝毫变化没有,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我、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裘致耍赖。 “玩笑?” “嗯,闹着玩的。” “我也是。”谷梁点点头。 “你也——”裘致反应过来,做恍然大悟状,“是啊,我看出来了,你也在开玩笑。” “但有点儿过火了。”谷梁摸摸下巴,似在认错。 裘致顺着说:“我们经常开玩笑,比这过火的多了去了,笑完就忘,没人在意。” “笑完就忘?” “嗯,笑完就忘,现在就忘得差不多了。”裘致做保证。 “好吧。”谷梁又不是旧社会的特权阶级,即使心里仍有一丝不放心,也不能再强求,以免欲盖弥彰。“那你回去工作吧,别太晚了。” “知道嘞。”裘致松一口气,回到走廊,先去洗手间嘘嘘。 谷梁往楼下走,止不住叹气。最近真是不顺,怎么总出岔子?他可不想自己的事情人尽皆知。过去这么多年,自己的秘密一直私下里运转得很好,有几次差点儿暴露但到头来都是有惊无险,可最近却接连失手。看来玩浪漫这条路线,真是不适合自己驾驭。 浪漫?谷梁心头一震。他想起自己忘了东西在财务办公室。 “哪来的花?”程归忽然注意到霍霍的桌子上有一束花。很精致的小小一束,亮蓝的花瓣与茎叶,包裹在牛皮纸中,如果插进西装口袋里,估计只会露出一小截花色。 程归没有去动,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抽鼻子闻闻淡淡的香味。再联想到刚才自己回来时,霍霍的椅子被扯到旁边,谷梁和裘致尴尬的距离与神态。瞬间,程归好像懂了一点儿什么。 可是,不像啊。 程归对同性群体了解不多,只是平时看看新闻,新闻里的形象总是很夸张的,在人群里一眼就会被看出来的那种。但谷梁和裘致? 对了,裘致还梦到过李丛木。 所以,他们在搞三角恋!(其实程归也不知道三角恋到底怎么算) 天啊!刚刚因为跷跷板而昏厥的小天使,终于挣扎着苏醒过来,又在三角恋的冲击中再次昏厥过去。 第64章 turnitaround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程归拍拍脑门。 裘致回到办公区,坐在程归旁边,一起把测算完成,但总是分神。程归盯着屏幕时,他就盯着程归看,程归有所反应后,他立刻就把眼神移开,一点儿也没有平常光明磊落的样子,而且还刻意与程归保持着授受不亲的距离。 直到离开,两人都选择性地没去提那束花。 转天上班时,花已经不见了。但程归还是能明显感受到裘致与自己之间的尴尬。中午,照例一起去食堂吃饭,碰到几个其他部门的t,一起拼坐一条长桌。剩余一个空位时,有人端着餐盘问:“这里能坐吗?” “必须能啊。”旁边的t笑得热情。竟然是很少出现在食堂的谷梁。于是,程归、裘致和谷梁就坐在这张长条桌的三个角上。 话题自然聊到周末的年会。有个t好奇地问谷梁:“当时怎么找到程归当抽奖主持的?” 微胖打趣道:“程归长得有福气呗。” “龟啊,鹤啊,不老松啊,在古代都是吉祥物。”有人没营养地附和。 语气似在开玩笑,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不是。他们才刚刚离开大学校园,还是很在乎公平与透明的。谷梁放下筷子,看了眼程归,接起话头:“你们都轮流主持过早会,对吧?” 大家点点头。 谷梁接着说:“早会就是供你们展示风采的舞台。当初有这样一个安排,其实就有特殊的考虑。曾经有过几个主持人,都是从早会走上年会的。当然,你们都很聪明,对早会足够重视,呈现的结果也很优秀,除了程归。” 程归刚喝进嘴里一口蛋汤,就听到被点名,嘴角还挂着一小点儿番茄皮。 谷梁摇摇头,状似无奈:“他那期,你们还记得吧?带你们做早操,喊口号,很有喜感的。” “是啊。”大家都记得,还有人学程归当时的动作,笑得前仰后合。 “而召开筹备会的时候,有领导提起一嘴这件事,大家就都想起来了,说那短短两三分钟,还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早操。而抽奖主持人吗,讲究的就是能够带动气氛,倒不需要字正腔圆如履薄冰。况且,我记得,那次早会是在设备出故障的情况下,也反应出程归应变还是不错的。” 大家听谷梁这么一解释,觉得还算有些道理。 “不过,”谷梁朝程归抬抬下巴,“也有运气成分在,谁让领导印象深刻呢。其实你们可圈可点的地方有很多,但领导碰巧赶上又能记住的就有限了。”能让谷梁称之为领导的,一定都是高管级别了,谁还想质疑高管的眼光不成,怪只怪当时都争着播新闻没人愿意领早操。 大家都吃好了,要回办公室午睡。程归习惯在楼下转悠一圈。平时裘致也一起的,但今天还尴尬着,只剩程归自己溜达。没出几步,谷梁就迈着大步赶了上来。 “有压力没?”谷梁问程归,指年会的事。 程归说:“还好。” “如果你表现得不理想,不但给你自己丢脸,还给你们杜总丢脸,更会成为t们的笑柄,成为下一届t的反面教材。” “噢。” “这回有压力没?” “有了。”程归笑笑,其实也还好。 正是午休时分,各个办公楼里都有人出来散步,三五成群地走在冬日暖阳里。程归抬起头,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从正面走来。光天化日之下,那人完好地一步步走近,还真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吸血鬼。 走到近前了,程归礼貌地点点头,那人也迅速地微笑一下,眼神却是完全盯在谷梁身上。谷梁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黑框的眼睛,穿着黑色的皮鞋,是程归见惯的形象。但那个人,却仿佛见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样,不错眼珠地盯着,聚精会神到有些崇拜。而谷梁,却连一缕目光都没分给他,在暖阳里悠闲自在。 就这样错身而过。谷梁的漠然给予那人巨大的打击。迟钝如程归,都能感受得到。夸大地说,谷梁就像那人的太阳,迎面而来是光芒,错身而去则留下大片的暗影。 等那个人拖着长长的暗影走远,程归轻声问谷梁:“他好像认识你。” 谷梁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声音有一丝懒洋洋,“是吗?你认识他?” “算不上,有次在ktv里遇见过,他蛮特别的。”程归回头,见那人高高瘦瘦的背影,总觉得还是更适合出现在黑暗的夜晚,出现在酒吧街那样的地方。对了,程归想起那个s,正觉得和谷梁走路没话题——“你是不是去过酒吧街的sportbar?” 谷梁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有一天在门口看到个人影,很像你?” “你去过——那种地方?” 程归摇摇头,“我是去那边的ktv练歌,就在早安馒头铺楼上那家,有迷你包厢。” “噢,”谷梁放松一下肩膀,语气如常:“我也只是路过而已——去买馒头的。” 买馒头?程归顿时觉得,早安馒头铺高大上了。 谷梁问:“那你演练得怎么样?” “就上次彩排那样。” “就那样?”谷梁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 “彩排只是走个过场,跟预赛一个性质,别人只拿出一半的实力而已,你不会最高水平就那样吧?” “……”程归被打击了,“我抽时间再去练练。” “抽时间?周六就是年会,你打算抽哪天?” “但今天殷经理说,那块地的方案还要接着改。” “那就明天,我和你一起。”谷梁说完,拿出手机,“我有个电话要回,你自己溜达吧。” 程归停住脚,看着谷梁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远了。心里还在琢磨年会主持的事。谷梁说话不像开玩笑,而刚才t们的心思也昭然若揭。程归这回感到实在的压力了。谷梁说领导是因为自己早会的领操才提名自己的,要么,再加几个舞蹈动作? 下班后,裘致推说有事情,留下程归自己把地重测一遍,又搞到昨天那么晚。已经开始犯困了,走出办公楼时,觉得眼睛带着一层朦胧。 站到路口等出租时,旁边树下的一辆轿车突然闪了一下灯,明晃晃的。程归眯起眼睛去瞧,那辆车的标志是一个圈里三根棍,样式很像土豪小妹开的那辆。 灯光瞬间熄灭,车体变成一块黑黝黝的铁皮,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第65章 turnitaround 也许只是同款。程归打个哈欠,正巧等来出租车,五分钟后回到福里小区。走进客厅,见李丛木的房门敞开着,李丛木正坐在明亮的灯光里——看书! 李丛木没抬头,但他知道程归在看自己,装模作样地翻过一页。 程归拉开冰箱,喝一口冰水,清醒不少,再看看李丛木,这家伙果然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前看书,竟然还戴着一副黑边眼镜。 “你近视吗?”程归忍不住好奇。 李丛木从镜框上方抬起眼,咧嘴笑一下,没吭声。 太奇怪了,就像去动物园,然后见到老虎在看书一样。程归走近,探头瞅瞅这家伙究竟在看什么,不是体育杂志,也不是球星传记,居然是一本正儿八经的专业书。 李丛木把书合上,赞叹道:“写得真好。” “怎么想起看书了?” “有个朋友要创业,最近在搞些调研,跟着参谋参谋。”李丛木把眼镜摘掉,表情微怅,“人到这个年纪吧,就开始有紧迫感了,最近朋友圈里不少搞微商、搞投资的,要么就留个学、结个婚,总之都赶着要完成点儿什么。” “是吗?”程归还没这种感觉,毕竟出校园晚。 “你没和澳大利亚女友商量过,什么时候结婚?”语气里带着调侃。 “没。”程归摇摇头,笃定地说:“我至少三十岁以后再考虑这种事。” “小样,还三十岁。”李丛木笑。 “那你呢,有和郝姝计划——什么时候结婚吗?”寻常几个字,却扯得心口微微地微微地不适。等着听回答。但愿不是五一,也不是国庆。 然而,李丛木竟然只是叹口气,讳莫如深。 这是什么意思?恋情出问题了吗?这样阴暗的念头忍不住从心底冒出来,让程归自觉卑劣,低低说声“晚安”,就回房去睡了。 接近十二点时,李丛木去浴室洗漱,不但没什么困乏,反而毛毛躁躁,含着牙刷来到程归门前,把耳朵贴到门板上,眉头皱着,聚精会神。 轻轻一声门响,小夕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小夕惊讶得张开嘴巴。李丛木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看一眼小夕,耳朵仍贴在门上,大手还握着牙刷在牙床上戳一戳。也许是人长得高大,哪里都长得大于平均水平,就把普通的牙刷衬得格外小巧,一点儿牙膏沫也没溢出。 小夕蹑手蹑脚地凑过来,轻轻问李丛木:“你在干嘛呀?” “听声。” “呃……什么声?他打呼吗?” 李丛木轻轻摇头,离开门板,退回浴室,小夕也跟进去。 李丛木吐出牙膏沫漱漱口,见小夕还八卦兮兮地看着自己,就随口说:“前天半夜,我经过他门口时,隐约听到他说梦话。” “什么梦话?” “听不清,但肯定有我的名字。” 那天晚上,李丛木正因为程归对吻反胃而严重气闷。半夜睡不着,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自己之前那些光面堂皇的理由,什么不想掰弯他啊,希望他一辈子简单快乐啊,统统都被扔到了脑后。如果真有那么高觉悟,压根就不应该搬进来。 老虎搬进兔子窝,还口口声声说我不吃你,我只是想看你快乐地吃草,可能吗?也许老虎以为自己有那么大定力,但其实在潜意识里,不过是想给兔子时间,让它乖乖地心甘情愿地自己送进虎口而已。等得不耐烦了,饿得急眼了,虚伪之下的本性就忍不住要暴露。 于是,在那晚的一个时点上,李丛木有种强烈的冲动。冲动叫嚣着,那小子欺骗你逃离你还敢恶心你,已经犯了足够多的错,去惩罚他吧,去! 然而手刚放到程归的房门上,却意外听到这小子在说梦话,竟然还有喊自己的名字——“哼哼唧唧……李丛木……哼哼唧唧……”断断续续,时高时低,根本就是一门外语,能辨别的只有李丛木三个字。但听进李丛木的耳朵里,却美如弦乐。他的气突然就顺了。笑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何必跟只不开窍的龟置气。 小夕挤挤眼睛:“我就说过吧,他心里呀,有你。” 李丛木装作无所谓地笑笑。只是,昨晚和今晚,都没听到什么收获。 第二天清晨,程归起得很早,难得没有兴致煎饼,只喝掉一杯西柚汁,就悄悄地离开了家门。 来到公司楼下时,见到两个保安正在挂一条横幅——样板间家具公开拍卖会。 最近有一个精装项目清盘,要处理样板间的家具摆设。平常这种活动只在内部举行,但这次想试水公开拍卖,顺便当成宣传。 程归没当回儿事。下午的时候,会计主管却过来说:“你家离这近,晚上帮个忙吧,我们邀请了两个事务所的老师来参加拍卖,你到时接应一下。” 于是,程归只好在内部通信软件跟谷梁说明情况,表示自己晚上恐怕不能和他去ktv了。 谷梁回复:“谁说过要去ktv?” 程归奇怪,“你昨天不是说,要跟我演练吗?” “是要演练,就是今晚的拍卖。” “啊?”程归惊呆了。 谷梁:“我昨天没跟你说清楚吗?”问得严肃正经,其实忍不住在电脑前坏笑。 争辩到底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并没实际意义。程归直接下到二楼,敲谷梁的玻璃隔间。 谷梁示意进来,然后扔给程归一张纸,是晚上拍卖的流程单。程归一分钟看完。谷梁又扔过来一张纸,拍卖物品底价表:西式大理石茶几,原价2500,起拍价100…… 程归问:“有拍卖规则吗?” 谷梁摇摇头,“自己去网上搜,就是常规拍卖。” “那我回去看下。”程归抓着两张纸,走到玻璃门口迟疑了一秒,他心里是没底啊。但终究没有回头,直接走出门去。 晚饭自然没空吃。在网上看掉两个拍卖视频,搜刮到几条唬人的术语,再准备几句串词,然后躲进储藏室里对着柜子演练。 时间很快接近七点。程归到大门口接到事务所的老师,领人到地下活动室,安排了座位。说是对外公开拍卖,其实邀请的都是与各部门有往来的关系户,以及购房俱乐部的核心会员。因为场地有限,内部人都限号入场。 看着两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程归深吸一口气。前几个小时已经忐忑得够多了,此时反而很平静。台上铺着红绒布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柄精致的木槌。反正,一切自己说了算。 差五分钟七点。程归在洗手间整理一下衣领,饱满起情绪,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路走上主持台,手里正儿八经地捏着拍卖品名录,学着视频里老练的拍卖师那样沉着备战。 台下兴奋的诸位渐渐安静。 挂钟的秒针走过最后一圈的最后几个格子。 程归抬起头,热情的问候语已经箭在弦上,突然看到谷梁出现在门口。 对上目光,谷梁狡黠一笑,信步朝程归走来,一同站上主持台,主人之态尽显——“各位来宾,晚上好。” 恍然间,程归记起昨天,谷梁曾说:“我和你一起。”可自己却一直误以为今晚要独挑大梁。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还是,他本就是有意误导呢? 第66章 turnitaround 那自己是什么?程归有点儿茫然。 谷梁简练的开场白之后,就进入正式竞拍环节。 “首件拍品,欧式描银梳妆台,有请小程为大家展示拍品。” 程归到台侧,把装着梳妆台的小推车推到舞台中央,像魔术表演的前奏一样,把小车变换几个角度,让台下看清真材实料。 有人开着闪光灯拍照,想必是要传给场外的人询价,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发个朋友圈。而闪光灯总是有传染性的,举起的手机越来越多,程归需要展示的角度越来越全面。 当保安把龙凤椅搬上来时,有客人建议程归,“麻烦坐在上面,让我们看看效果。” 当木匠师傅现场组装好雕花实木床后,客人已经不客气地喊:“躺上面,躺上面。”程归躺上去之后,还要发表几句试用感言。 所以,程归其实是一只花瓶。他不需要伶牙俐齿,也不需要左右逢源,只要自由地。技巧少一些,投入多一些,自然而然就有些应景的话从口中冒出来,如同游戏,拍卖到最后一件展品时,程归竟然意犹未尽。 站在大门口,把客人们周到地送走,事务所的客人拍得一套厨具载兴而去,同事们圆满完成任务轻松下班。只剩下程归和谷梁站在明亮的门灯下。 灯光之外,是大片的夜色。 晚风拂过,程归说声:“谢谢你。”太过由衷,自己都不习惯。 谷梁伸出手放到程归肩膀,捏了捏,像好哥们之间的动作,随口解释自己今天之举的意图:“紧张地准备,轻松地应对,就能在短时间收效。” “嗯。”程归受教。 谷梁说:“我第二次高考前,那两个月就这么过来的。” 程归点点头,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参加工作这大半年来,在公司上上下下认识了不少人,但都不过是点头之交,即便如裘致、微胖这样一起集训又一起入职的伙伴,或者小夕、邓垒那样共处一室的朋友,相处的模式也仅仅是互相打趣而已。上一段触及内心的友情,似乎还是发生在遥远的大一。内向的人么,总是过早地就习惯孤独,鲜少会觉得与人亲近具有意义。但并不麻木。 程归摸摸肚子,“请你去吃夜宵。” “请我?” “是啊,我晚饭还没吃,光顾着准备了。” “不气我逗你?” “气啊,七点钟的时候很气,但现在都快九点了。” “所以?” “所以就没力气生气了。”程归笑,这时候露出的酒窝才是真的快乐。太肉麻的话说不出,只是心里明白,谷梁严于律人是真的,替人着想的时候也是真的。 谷梁莫名问了一句:“你喜欢吃胡萝卜吗?” “还好。”程归不明就里。 谷梁推推鼻梁上的镜框,“怪不得眼睛这么亮。” 胡萝卜素充足?这算夸奖吗?程归忍不住笑。怎知谷梁在心里无奈叹息:对上那么明亮的一双眼睛,纵然禽兽如己,也是很难生出邪念啊。 程归肚子饿得难受了,“走吧,去吃烧烤。” 谷梁开车,几分钟就来到雪中炭的门前。 程归问:“你来过吧?”因为就在公司周边,同事们大多来过。但谷梁摇摇头,直言:“不喜欢韩国的东西。” “啊?”主随客便,程归赶紧看看旁边的店。 “不用换,我只是主观原因,估计你品位不至于太差。” 也好。如果没有太高期望,就不会失望。程归轻松推开玻璃门,习惯地坐到靠窗位置。此时店里只有另外一桌客人,很安静。老板很快就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大麦茶。 点菜时,程归才发现,谷梁这家伙挑食严重,不吃内脏、不吃板筋就算了,关键是不吃孜然,那还怎么吃烧烤? “你点你的,我不饿,来杯啤酒就行。” 程归把牛肉片铺在炭火之上,一半撒孜然、辣椒粉,另一半什么也不加。等待的间隙,店家小女儿穿着睡衣从后门探出头,看到程归立刻粘过来。 小女孩靠着程归的椅子,比以往安静,偷瞄谷梁,觉得这个叔叔长得好凶。 程归很自觉地把手机递过来,小女孩伸手抓住,但因为玩过李丛木的土豪机,已经对程归的破手机提不起往昔的兴趣,扭捏地问:“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坏叔叔,怎么没来呀?” 程归明白她指李丛木,随口说:“他不听话,不带他了。” 谷梁对小孩不感兴趣,顾自喝着啤酒。 小女孩闷闷地说:“你不带他啦,那你是不是出轨啦?” “噗——”啤酒从谷梁口中喷洒而出,淋到烧红的火炭上,嘶啦嘶啦惊起几缕青烟。 店老板赶紧过来把小女孩拎起来抱走,一边向谷梁道歉。 “没事。”谷梁摆摆手。 程归郁闷了,谷梁的酒水都喷到牛肉片上了,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卫生其次,关乎礼貌,打紧的是——肉的味道越来越香。 程归伸出筷子要夹,谷梁尴尬地制止,“我再叫一盘吧。” 老板过来,帮忙把受到污染的肉撤下烤架。 程归说:“帮我打包吧。”忽然就想起了那条寒风中的小狗。 没被这样的小插曲打扰,吃到后来,程归也尽了兴,根本顾不上分开烤,哪块熟了就捡哪块吃。谷梁受到带动,也吃了不少,但口味对他是太重,只能连喝几大杯啤酒解渴,当把程归送回福里小区时,是真的想用洗手间了。 家里,李丛木正戴着耳机坐在房间打游戏,打到最紧要关口,听到门响也没分神。一分钟后解决战斗,鼻子先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程归把打包的肉放在餐桌上,就回了卧室,想着一会儿再下楼去找那条小狗,却忘了家里还有条爱吃肉的大狗。 于是,纾解过后的谷梁从洗手间出来时,就看到李丛木站在餐桌旁,嘴巴动着。 谷梁的嘴角止不住翘起,笑得别有深意。 李丛木觉得不对劲,怎么这厮也在。难道肉是他们俩个吃剩下的?靠,老子这辈子只吃龟的剩菜好不好! 程归从卧室出来,见到桌上打开的盒子,心中了然。 送走谷梁后,程归耐心地、细致地,一如当初讲物理题一样,给李丛木描述了那盒烤肉的特殊来历。 李丛木听着听着,竟然吐了。 第67章 turnitaround 见李丛木双手撑着马桶,程归非常过意不去。明知道这家伙有点儿这方面的洁癖,只当是开个玩笑,没成想竟铸成大吐。 李丛木自己都始料未及。居然吐得如此任性,如此彻底。最后吐到只剩胃酸,后背仍止不住颤栗。仿佛用生命在控诉,谷梁权的口水里——有毒。 程归试探着,伸手捋顺捋顺李丛木的后背。棉质的t恤,有微微汗湿的触觉。布料之下,是柔韧的肌理,和坚实的脊梁。 “好点儿没?” “接着摸。” 程归遵命,一下一下,保质保量地,从脖颈一直捋到腰。李丛木体内的恶寒迅速消散,恢复了一贯的热力。 “你好像行了。” “不要停。” 于是,程归的手心被征用了。李丛木冲水、洗脸、坐到客厅,程归都举着手跟着。 桌上那盒烤肉片,却还散发着无辜的香气。程归赶紧拎起,下楼很快找到了那条小狗。小狗点头摇尾巴,嚼得津津有味。程归表扬:“你比李丛木强多了,那家伙太挑净,就是一辈子自己做饭的命。” 小夕从外面哼着歌回来,见到门灯下的程归与小狗,掐指一算,“你们两个,缘分不浅呐。” “是吗?”程归无所谓。 小夕点点头,“这缘分越大呀,责任就越大,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收养它。但是我还不想家里有狗。不如我先赐它个小名儿吧,就叫阿棒怎么样?” “呃……太难听了。”程归摇摇头,小狗也许不介意,但他介意这么叫。 走进楼道里,小夕陶醉地说:“你造吗,棒先生今天又给我留言了,我总觉得他特别懂我。” 棒先生?不会就是邓垒吧。程归想起那次黑暗中,邓垒说过的醉话。 “那你怎么不算算,棒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切——我才没那么心急。” 二人爬上楼梯,推开防盗门,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李丛木正在煮面。 小夕捏住鼻子:“这都几点了?搞这么香干嘛。” “他刚才把肚子吐空了。”程归将之前的事情说给小夕。小夕听得哈哈大笑,没心没肺地嚷嚷:“这点儿口水就受不了啦?我上学时坐第一排,天天被老师的吐沫星子灌溉,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吃点儿口水?假如你老婆让别人亲一口,你再亲的时候,不也相当于间接地吃别人口水了吗?难道要亲一次吐一次?哦哈哈哈哈,亲一次吐一次。” 小夕笑得口眼歪斜,笑得稀里哗啦,殊不知李大厨要把他扔锅里煮上的心都有了。 “哎呀,真好玩。”小夕开心了,滚回房去窝着。 时间不早,程归也准备睡了。躺在黑暗的卧室,可以听到客厅中李丛木的走动,听得到他吃面发出的轻微声响,自然就联想到他大快朵颐的模样。 很难想象,如此挑剔的一个人,却又有如此旺盛的食欲。 就像很难相信,一个忠贞专一的人,却又有着旺盛的性欲。 第一个想象中,有李丛木饱餐之后懒洋洋的模样。第二个想象中,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程归有意封存的记忆中,穿梭入梦。 那是高中时,程归的班上有一个女生,是程归所见过的最专情的人。 她总是烫着直直的黑发,涂着润润的唇膏,英语很好,经常被老师点名给大家做朗读示范,在某个学期曾经被当成班花。然而,大家的审美总是在变,但她的装扮始终如一。很久以后,程归看过一句话:能长久穿一个颜色的人,大多自信而执着。程归立刻就想到了她。 她从高一起,就和程归同班。而程归最早对李丛木这个名字产生印象,正是从她的声音里。那时才开学没几周吧,她喜欢李丛木的事情就人尽皆知。肯定是人尽皆知,因为连程归都知道了。 据说,她和李丛木从小学起就是同学,后升入同一所初中,再进入同一所高中,缘分深厚得不知是几世积攒下来的回眸。然而,两人却从来没正式好过。在某个冷清的课间,程归曾听到一个爱八卦的同学说:“她呀,就是一个万年备胎。更可恶的是,李丛木的车从来不坏。” 有一次,程归去小铺买牛奶回来,在班门口碰见了李丛木。那时程归个头还不到一米七,每天课间操时都充满希望地去买牛奶喝,而李丛木则高大得可以去给牛奶做广告了。两个人还没正式接触过,李丛木颇有礼貌地(大尾巴狼状)问:“同学,能帮我叫下xx吗,就说李丛木找她?” xx就是那个专情的女生。当程归走进班级,跟她说“李丛木找你”时,程归觉得突然之间,她整个人就容光焕发了。在她从位置走到门口的那段路,仿佛有许多双眼睛在关注着,那时她是如愿以偿的。 也有不如意的时候,有几个女生一直看不惯她的孤高,终因为某次冲突大吵一架。那几个女生戳她痛点,笑她永远不可能追到李丛木。很多双眼睛关注着,她骄傲地反驳:“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以为李丛木一直单身?笑话。”成功地唬住了那几个女生,而校园里也开始流传起她和李丛木之间的地下恋情。 高三时重分班,她终于和李丛木分到了一起,彼此是走得近一些,但精明人都看得出来,只是朋友关系。程归是看不出来的,但李丛木直接告诉了他,甚至还坦白自己是处男。程归也不懂他为什么要坦白得如此彻底。李丛木就恶心巴拉地说:“因为我很纯洁。” 李丛木就“纯洁地”和程归一起学习,一起过圣诞节,一起数着高考倒计时。殊不知,高考倒计时,除了带给人学习的压力,还带给人青春将尽的紧迫感。到高考前一个月,班里突然就掀起一段黄昏恋的风潮。很多人都不想青春留有遗憾,包括那个专情的女生。 报考截止前的那天晚上,程归因为家里的事情烦恼,程妈一定要他跟自己回南方,可是自己却已经开始幻想和李丛木一起去长春读大学了。心烦意乱之时,他想回班里坐一会儿。那时高三的小楼已经空了,黑漆漆的。 程归摸着栏杆,爬上楼梯,来到顶层班级所在,心事满满地沿着走廊。当走到最里面的班级门口时,忽然听到一声喘息。 程归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从后门的窗子往里面探看,却看到铺满月色的窗前,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 程归瞬间明白了,震惊过后,打算悄悄溜走,却冷不防听到一声压抑的哭腔——“李丛木,我爱你。” 发出声音的,正是那个程归所见过的最专情的女孩。 第68章 turnitaround “李丛木,我爱你。” 这句话,从遥远的记忆穿梭入梦,再穿破梦境。 人在梦里时,是精神分裂的,可以同时扮演自己和别人。所以在梦中,那个对程归造成震撼的瞬间里,他既是站在门外的少年,也莫名成了月色中发声的那团黑影。“李丛木,我爱你。”就这样从程归的梦话里穿了出来。 李丛木正巧经过门口,就听见这样一句——“李丛木,哼哼唧。”什么意思?只是半夜起来去洗手间,就莫名遭遇这样一句,而前两天守着偷听却啥也没听到。跟看流星似的,只能偶遇不可强求。 早上在大门口,程归和李丛木上了同一辆suv。那是每天早上送李丛木去嘉定的一辆车,途中又上来一位同事。一生置业在马陆有个soho项目,今天开盘,程归要过去支援,搭李丛木的车顺路,再换11号线坐几站即可。 两人坐在前排,另一位同事在后排打瞌睡。清亮的晨光从车窗透射进来,照在李丛木的脸上,好像当年一起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自习。 李丛木用胳膊肘碰碰程归,把手机伸过来给程归看,是论坛上的一个帖子:“接吻时呕吐怎么办?在线等。” 在一排“怀孕了”的回复中,有一条正儿八经的回复:“可能童年有过阴影,比如撞见父母亲热之类。我们心理辅导室就曾接待过类似案例,咨询者因为曾受到过性的负面暗示,后又经过其他因素强化,导致咨询者成年后虽然有心仪对象,却难以产生亲近冲——” 程归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戳一下,页面下翻:“——动。国外曾有研究发现,这种情况可能是有浪漫情结无性恋类型的成因之一,也是部分学者认为无性恋可能是后天形成的一条论据。” 程归不以为意,“谁这么无聊问这种问题?” “你这叫讳疾忌医。”李丛木收回手机,他才不会承认,他就是那个无聊的发帖之人。而且他还觉得这个回复比较靠谱,追加道:“敢问大侠,可有破解之法?在线等。”发完,嘿嘿笑。 程归没看到他的操作,不明所以,想起正经事,“你最近上班忙吗?” “还成。能卖的都卖出去了,剩下的几套,只能等流星。” 等流星?是营销的专业术语?程归自动忽略,说正事:“我们今天开盘吧,公司给每个部门都下达了热场指标。” “热场?你们也搞这些?” “这个时点太差啦,又有特殊原因必须要开盘,领导怕扑街。你要是下班早的话,能过来吗,假装定房再刷1块钱就行,改日请你吃饭。”其实公司有一百块的超市卡赠送,但程归觉得那还不如说成请吃饭好听一些。 “看情况吧。” 下午五点的时候,李丛木发信息说:“ok。”程归就把楼盘位置和注意事项发给他。半个小时过后,李丛木跟着一个销售员出现在收银室。 现场有真客户在,李丛木显然是懂的,来到有空位的窗口,正巧是霍霍和程归接待。刷卡后,李丛木签上字,就完成任务离开了。 几分钟后,财务室空下来,霍霍凑近程归,娇羞地说:“刚才呦,可真是觉得满满的荷尔蒙扑面而来啊。” 程归知道她是在形容李丛木,显摆道:“是我带来的人。” “你带的?”霍霍赶紧把刚整理起的小票抽出来再仔细看看,“就是叫李丛木的那个?” “嗯。” “李丛木?李丛木?”霍霍忽然福至心灵——“他、他不会就是你猜的那根木头吧?” 程归怎么会承认,但在拉皮条方面天赋异禀的霍霍已经看穿了一切。天啊!她既非常想把这颗消息炸弹亲自送到谷梁权面前,看到他被炸飞的画面,又有点儿担心,怕自己被“过河拆桥”的谷梁权撕成碎片。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那双重身份的女特派员,周旋在土匪与军队之间,一不留神就会披头散发—— 沉浸在想象中的霍霍,都忽略了正经工作。 “喂,”刚进来刷卡的男人拍拍玻璃,小声说:“我是热场的。” 霍霍醒悟,尴尬地笑笑,把pos机上多余的零零零零消掉。 到六点钟,程归统计每台pos机的收成,三十套真实订单,六十套热场假单,还算可以。因为还有几组客户是上班族,要下班后过来,需要财务留守。程归就和专职这个项目的出纳留下,让其余的小姑娘都回家了。 等到九点钟,最后一组客户才到。收工后,几个人坐项目的面包车到附近饭馆。吃过饭出来,大家坐进面包车里,打算去地铁站,师傅却不动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2节 “怎么了?”有个人问。 师傅回过头来不悦道:“看不出来吗?前面也被挡住了,后面也被挡住了,开不出去。” “那去找前面车的人吧,是他后来挡路的。” “谁去找?”司机耸耸肩,外面的几家饭馆灯火通明,有烤全羊有烤蛇肉,门前都摆着烧红的炭炉。刚才去吃饭时没留意,这个时段这一片还真是有些危险气息。 有人着急:“一会儿就没地铁啦。” “那也没办法啊,只能等着,昨天这里还出过事呢。” 等了五分钟。几家店里都没有人出来。这个时间,这种地方,哪桌不是要喝到半夜的? 车里除了司机和程归,其余都是女生。程归站起来去开车门,他也不想冒险,只是觉得有这个义务。 几个女生嘱咐:“小心点儿啊。” “没事。”程归给自己打气:即使是地头蛇,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来为难人吧? 先去火锅店,没收获,再去烤全羊,也没人应,最后只能一咬牙,走进门口摆着两只蛇笼的烤蛇店。 大堂里只有穿着旗袍的老板娘在,听程归打听门口那两辆车是谁的,指指身后:“黑色那辆的,在里头包间。” 程归本想笑着请老板娘代去问一声,但老板娘一屁股坐到吧台旁开始咳瓜子了。程归只好自己去,撑起笑脸推开包厢。 呃,好大一桌子人,都看了过来。 程归保持着酒窝,礼貌地问:“我们的车开不出去了,能麻烦门口那辆黑色的帮让一下吗?” 没有回应,大家又把目光扯回酒桌开始喝了。 在程归微微失望之时,有个寸头的男人站起,从最里面的位置挤出来。肯定是车的主人。 第69章 turnitaround 程归是真心笑了,松一口气,而且还觉得这人面熟,不正是大土豪的那位助理吗?之前在庆功会和谈判都有见过,只是新发型略显突兀。 助理豪打个酒嗝,也记得程归,随口问:“过来这边玩?” “有个项目开盘,过来收钱。” 助理豪撇撇嘴,表情是混不吝的那种,“你倒真是多功能,上下都会。” “嗯?” “昨天发给我们的盈利预测,不也是你做的?老板说挺有水平的。” 程归明白过来了。他们和土豪的合作地块,就离这里几站地远,昨天应土豪要求,才发过一版盈利预测。 助理豪虎着脸嗤一声,“老实说,你们在测算里做没做手脚?” 程归笑笑,自然是有的,要么怎么叫合作呢?但当然不能说破,引开话头,指着小路上的车,“中间那辆是我们的,麻烦你啦。” “没事。”助理豪从牛仔裤里掏出钥匙,按下解锁,钻进车里往前开一段,让出路来。 得以解围,大家终于赶上了末班地铁。 有一段轨道是露天的,车厢穿行在夜色之中。这一带都隶属嘉定,地广人稀,新楼矗立。在这边,据说一千多块就能租一套宽敞的房子。明知与公司太远不可行,程归却还是忍不住憧憬啊。 转天是周四,测算的那幅新地在下午拍卖。因为裘致有参与,所以等到拍卖的时候就兴致勃勃地观看现场直播。这幅地的竞争比较激烈,溢价很快达到50,小开发商们陆续退出,最后只剩下传世屋和一生置业在拼价。 据说,这个地段确实具有潜力,以及某些莫须有的战略意义。殷经理一行出征前是斗志满满的。然而现场,当溢价率逼近90时,毫无防备地,传世屋突然就抬价到100。 翻倍了!拍卖师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地看着一生团队聚首商量,缓慢地喊:“一次……二次……” 裘致的电脑前,发出一阵“嘘”声。传世屋竞拍成功。 有人就想不通:“你们说说啊,都超出90了,还差最后这点儿?老板怎么想的?” “这你就没看懂吧?”事后诸葛亮解析道:“传世屋还是有点儿战术的,我估计大家的底牌都差不多是100。但他们突然就跳到满格了,咱们也满格了,根本就没时间再跟总裁请示加价,拍卖不等人啊。” “有道理,看来这块地肯定是被低估了,抢手的总错不了。” 正在大伙扼腕叹息之际,人事部群发邮件至,标题简单粗暴:年终奖&年会提示瞬间,办公室里,冰火两重天。 周五上班,大家都时不时地查下自己的工资卡,到下午时,陆续都有了收货。早在十天前,人事就已经算好了数目,有t曾在群里跟大家透露过奖金规则。程归查查自己的卡,觉得还算合乎预期。 明天下午就是年会,再过一周将是春节。这个周五的下午,注定要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周五下午,都更让人放松。 程归也难得清闲,随意翻翻网页,在主流媒体上看到传世屋摘地的报道,一大篇溢美之词,显然是花高价购买的版面。收尾时,媒体评论道:传世屋激流勇进,土地储备赶超老对手一生置业,大步跨进房产第一阵营。附有一幅地块的四至图示,程归在测地时曾见过。 唉,不得不说,是有些遗憾呢。这块地前后测算过四个版本,比以往付出的都多,到头来,果子却被对手轻巧摘去。 在程归沉浸在测算的回味中时,一声“帅哥”在旁边响起,是人事部的美眉助理拎着一个防尘袋。 “给你明天的主持服哦。” “谢谢。”程归接过来。 霍霍和几个同事起哄:“试试啊。” 程归不好意思:“就是一套改良的中山装而已。”前些天曾去定制店试过,有几个细节还是很中意的。 “那就穿给我们看看嘛,快换,现在就去储藏室换。” “储藏室有监控。”程归也是昨天才知道,因为保安找他询问之前在储藏室里演练的事。于是,卖个关子:“明天年会你们就看到啦。” 下班回到家,程归则迫不及待就把衣服换上,在浴室的大镜子前臭美。正红色上装,中华立领,材质挺括,胸口有一束精致的竹节刺绣,略收腰。炭黑色下装,修身垂顺,略收脚。纯正的红与黑,衬得程归发色如墨、暗光流眸,从肌肤里透出健康的光泽。 小夕从房间探出脑袋,“哇哦。” 程归显摆:“帅不帅?” “嗯嗯”小夕像阿狸一样点点头,绕程归走一圈,不老实地摸摸腰、袭袭胸、拍拍臀。“你身材蛮有料的嘛,要哪有哪,st。” “st?”程归还是第一次被冠以如此性感的称号,真是觉得……受之有愧啊。 “嗯呐,就是迫不及待入洞房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这是新郎装哎,我表哥搞中式婚礼,就穿的和你差不多。” “哪有。”明明是总裁办的主管帮挑的好吗。 “你还不信,等我问问李丛木。” “他不在。” “那能难倒我吗?早已经拍给他了。” “你什么时候拍的?” “嘿嘿,这就叫媒体人的专业素养。” 李丛木的手机在桌子上响了一声,但他没有滑开看。他和郝姝正坐在一家茶餐厅里,气氛有些僵。 郝姝目光茫然,轻轻啜一口茶,“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我有仔细考虑过,没在电话里提前说,是因为我觉得有必要面对面坐下来谈。” “哦。”郝姝目光越发茫然。茶已经凉掉,就像对面的人没了温情,也没有回转,让她觉得近乎残忍。这样的男人啊,总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早该预感。 她和李丛木是在大足联赛时碰巧结识的。刚开始只是普通朋友,偶尔在网上聊几句,后来发现彼此都有些难言之隐而倾向独身,才因为这样的共性而走得近一些。毕业那年,她受到一场刺激,突发奇想要让李丛木假装自己男友,借以抵抗外界压力,原本是开玩笑的,后来渐渐就成了正规演员。 于是在毕业后的三四年中,郝姝有了一个传说中的男友,李丛木有了一个传说中的女友,双方的亲朋对此都将信将疑。因为两人不论大学还是工作,都相隔千里,除了电话与网络,再没有交集。直到,李丛木突然被调来上海。当时还感慨,际遇的玄妙。 第70章 turnitaround 距离近了之后,大家不再只是电话里说说,而是现实中也要演戏。 彼此的家长、朋友都对此寄予厚望,无形中,演戏的义务就慢慢被强化了。两人都意识到:这么假装下去,怕是要弄假成真?旧时候,被介绍而成亲的男女不就是这样假装着假装着,就过完一辈子了吗? 对于这种发现,郝姝甚至有几分欢喜。她是个聪明的女生。早些年受过的伤痛与思想的偏激,已经随着年龄而淡去。而今,时常还会为那荒废的花季而怅惘,庆幸的是眼下却有这样一个现成的男友,让家长满意,叫闺蜜妒忌,已经是言情剧的完美结局了。自己不可能会找到更好的。可今天,李丛木却突然提出“分手”。 或许,只能叫假装分手,因为原本就是假装在一起的。 “是我哪里惹到你了吗?”郝姝想不通。 “没有。”李丛木笑一下,“咱们原本就是假装情侣,何必这么低落?” “你倒是看得开?”郝姝拨拨额前的碎发,觉得李丛木笑得有几分混蛋,居然不留一点儿回转的余地。真替自己不值。忽然就不想这么善罢甘休,至少不想留下要琢磨一辈子的遗憾,索性摊开来说:“这么突然要把我甩了,是不是想和程归好?” “这是两码事。” “哪来什么两码事?假装君子,不同时约两个罢了。” “我从来就没有约过两个,一直以来,都只有他自己。”李丛木的笑容没了,声音很认真,认真得像古时候的男子。没有夸张的表情,也没有愤怒的语气,但却像在对岁月起誓。 郝姝在瞬间明白了差别的所在。平日里那个和自己做戏的男人,果然是假的。即使假的他已然十足男人味,可是当提起那个人时,他才真的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男人,一个有了灵魂的男人——直觉得讽刺,“你既然心里从来没我,以后也不会有我,那么一直假装下去又何妨?” “因为我觉得你认真了。” “我才没有认真。”郝姝嘴上逞强。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认真难道也有错?“我比你看得开。” “你最近去过一次虹桥的楼盘,我们公司的住宅项目。” “你怎么知道?”郝姝有些意外,辩解道:“是我家人想投资,随便看看的。” “我那天正好在那。”李丛木剩下的话没说。 但郝姝已经明白,转开头去,叫服务员帮换杯热茶。眼底有微微地痒,她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天看房时的情景,精装的样板房,有明亮的卧室和客厅,还有一间漆成彩色的婴儿房。一切装饰得太美好,让她能看到未来的自己站在厨房中的身影。“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控制不住去想象,未来的生活里有你。就是忍不住去规划。这也有错吗?” “当然没有。”李丛木笃定地摇摇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往前探了探,感同身受地说:“我能理解你,因为当我和他在一起时,我也这样。” “那现在,是他答应你了吗?” “没有。” 看着李丛木暗淡下来的双眼,郝姝既有些解气又有些恼火,“那你是着急去死吗?离开了我,又得不到他。” “我只是想,有一点点得到他的机会罢了。”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你想。并不是我的问题。”郝姝勉强一笑,恢复些气力。 李丛木没反驳。他的气度总是够用的。 安静下来,听得清茶餐厅里微弱的音乐。 郝姝细细把新茶喝尽,用纸巾擦擦嘴角,“这样吧,我同意,咱俩就此散伙。但请你记住,我们是真的散伙,我们以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气度是气度,原则是原则,李丛木觉得这条件过火,刚要讨价。 “别!什么也别说!别再欺负我!”郝姝耍起脾气,眼睛里充满委屈,“我们以前的一切就是真的。如果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们是假的,我没有脸活。”说完,拎起挎包,就冲出了茶餐厅,留给李丛木一个潇洒的背影。迎面而来的服务员,却看到她在哭。 “先生,结账吗?”服务员问。 李丛木指指桌上的酒水单,“来杯酒吧,这个。” 喝了一杯,又喝一杯。没有醉,天已经漆黑。 和郝姝说得决绝,是不想留给她藕断丝连的机会,是要让她彻底放弃对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并不以此为荣。 他人生这二十几年,确实干过一些混账的事。从小就是孩子王,为了口碑架没少打,哪能保证次次都是仗义?在商场里拼搏,尤其是在营销的行当,哪能保证单单都是光明?但是,他极少有过后悔。只此一次,他是真的后悔和郝姝演过这样一场戏。高估了彼此的冷漠。 许久,才想起看手机。这种时候哪会有太高的兴致?但还是忍不住把图片放大再缩小,来回滑动。 “是不是很像新郎?” “是不是很像新郎?” 整齐一排小夕的问句? 明知道程归是穿的主持服,但李丛木就是忍不住恨恨地想:我这边刚刚分手,你小子就要做新郎了?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一定会冲到他的婚礼上,在他的未婚妻面前,在他全家面前,在他所有的朋友和同事面前,把他亲吻到身败名裂,然后向天地叩拜。 “可是,你不是希望他结婚生子,平常快乐吗?”李丛木心里的小天使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发问的小天使带着怜悯,然后,被两个小恶魔拖走了。 李丛木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点半。程归刚躺进被窝里。 李丛木敲两下,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带着酒气。 程归仰头看他,“什么事儿?” “没事儿。”李丛木说着,傻傻地笑了,“晚安。” 我希望你一辈子,简简单单、平平常常、幸福快乐。和我。 第71章 turnitaround “年会在哪举行?” “万豪。” “几点结束?” “预计六点半。” 临近中午,在程归出门前,李丛木把坐标都问清楚。 “完事我去接你。” “不用啊。”程归穿上崭新的外套,自觉得很有派头,“我自己回来就行。你有事忙你的。” 李丛木还没讲过自己“分手”的事,他不想影响到程归登台的心情,毕竟这小子今天可是一生置业的财神,要保持喜气洋洋的。 不经意间,李丛木看到程归外套的侧腰露出来一小截不起眼的白条,“这是什么?” 程归掀起衣角捉住,是定制店里的标签。李丛木拿过剪刀利落地剪下,见上面用油笔写着程归的名字,还有一组数字——原来是量身的尺寸。 李丛木瞄一眼这几个数字,再扫扫程归的身体,目光中本能地带着那么几分色气。 程归问:“怎么了?” “嗯……你头发不再弄弄?” “没必要吧,这么短。”程归伸手去摸头的时候,李丛木不着痕迹地把标签塞进裤兜,留以备用。心里还琢磨着,裤子上会不会也有标签,写着腰围啊、腿长啊、臀围啊。啊哦,臀围啊…… 在李丛木沉浸在绮念中时,程归已然出门。走在去公司的路上,心情还算放松。经过雪中炭时,在门口碰到老板在锁门。 程归打招呼:“今天不营业啊?” 老板闻声回头,神态稍显瑟缩,“嗯,有点儿事。” 程归走出几步远了,又听到老板在身后迟疑地叫起一声:“那个——” 程归转过身,“叫我?” 老板犹豫着走到程归跟前,“不好意思哦,我遇到点儿麻烦,你能帮个忙不?帮不帮都没关系的。” “你说来听听。” “我、我和老婆最近闹矛盾,她姐妹刚来电话让我现在就过去,说是人都在,要帮我说道说道。她们事前也没打招呼,我不想带闺女过去。” “哦。”程归明白了,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女孩,忽然就懂了那天她为什么会莫名说“出轨”。 店老板表情尴尬,“不好意思跟你说,我在这开了一年的店,其实跟左右也不熟。你是不是去加班啊?能把我闺女带你们楼里待一会儿不?不方便就算了。” 如果是平日,周末公司里空得很,带个小孩没问题,但今天—— 老板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很卑微的语气,似乎那边帮忙撮合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行吗?我就是去知新路那边,估摸两个钟头就能回来。” 知新路和万豪隔条街。轮到自己登台要五点。而程归又不擅长拒绝。于是——在公司去万豪的专车上,有人拿程归开心:“哎呦,还带了一位女伴。” 在年会大厅入口,每个人都领取一张喜庆的红票,写着四位数字。认识程归的人,都跟他报自己的号,吵吵着:“记住没?记住没?抽大奖的时候,摇我的号!” “记住啦。”程归客套着,牵着小女孩到t专区落座。小女孩平时都叫自己程叔叔,但考虑到其他t可能会介意被叫做叔叔或阿姨,程归就叮嘱小女孩:“见到男的叫哥哥,女的叫姐姐。”小女孩居然很给面子很听话,果然逗得桌上的美女们笑声阵阵。 年会在两点正式开幕,先是总裁贺新,随后是几个副总裁轮番做业绩总结、十年老员工授勋、各地营销状元表彰,所有仪式化的程序过后,将是才艺表演环节,在这中间,是高管祝酒时间。 程归看看手机,已经过了三点钟,店老板前几分钟发过信息说在赶来的路上。 会场有上百桌,高管一人划分一片,举着香槟挨桌敬酒。t历来得集团重视,所在区域归总裁管辖。很快,雨露均沾的,总裁就来到桌前,大家赶紧起身迎接,总裁走的亲民路线,注意到站在地上只高出桌面一个头的小女孩,开玩笑问:“是谁家孩子这么大了?” 裘致很配合地给总裁指程归。 程归略囧地解释:“朋友临时有事,托我看一会儿。” 总裁教诲:“那是朋友信得过你,才肯把孩子托付给你。说明你在朋友眼中,肯定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接着借题引申一下:“咱们一生的文化向来强调的,就是责任心,对股东负责,对客户负责,工程质量大过天。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是一生的未来,我希望你们能快速地成长,成为值得集团把核心任务托付给你们的人,干杯。” 大家喝过杯中酒,纷纷谢总裁。总裁问小女孩,“你要不要喝啊?”说着把桌上的一扎雪梨汁拎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拿指头敲敲桌上的玻璃杯,表情有点儿害羞,想起父母的教导,以及刚才程归的教导,跟总裁说:“谢谢,哥哥。” 这一声“哥哥”让所有人倍感意外。总裁本打算转战到下一桌去,脚下却是一滞。 程归十分窘迫,正要解释,结果总裁很有风度地跟小女孩碰了一下杯,其实心里感动得老泪纵横——他也喜欢别人说自己年轻啊!虽然下属们常说他宝刀未老、雄风依旧,但他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啊,他要、他要再活五百年! 总裁离开后,店老板打电话说到门口了,程归随手拿起桌上两包小点心,把小女孩领到酒店楼下。 “没给你添麻烦了吧?” “还好。” 老板让闺女,“快谢谢程叔叔。” 程归笑笑,把点心给小女孩,“下次请我喝南瓜粥哦。” “嗯,”小女孩大方地点点头,“下次给你好的粥。”程归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 回到会场,正赶上t们亦真亦幻的武媚娘show。同桌的人都在台上,只剩程归自己坐在位置。旁边有不知情的人朝遗世而独立的程归张望,心说这人怎么不登台,难道是被打入冷宫的么。 四点刚过,程归赶去后台,造型师帮忙简单拾掇拾掇,晚会总指挥过来叮嘱几句。程归把抽奖用的pad调试好,静候一会儿,外面的歌声停了,渐渐响起喜庆的鼓点,终于到了所有人最期待的开席与抽奖环节。 按照之前预演过的衔接,程归从主场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拿出表现得最红火的歌声开嗓,把台下的人都当成家人,这种想法能让他自信而不僵硬。从介绍奖品,到演示抽奖软件运行,中规中矩没有失误,跟私下预演得一致,除了一样——登台前,总指挥非说他头顶显得单调,拿出一顶早有预谋的财神帽! 程归拿着pad依次请不同的领导来摇号,被摇中的人拿着小红票上台领奖。开始的小奖,每次摇十人。从相机开始,每次摇一人。 上台领相机的人很调皮,摸了下程归的财神帽,说要沾财运。自他之后,奖项越来越wow,每个被大奖砸中的人都要摸一下财神帽。 三等奖有点儿水分,是集团内部一家高档酒店的双人周末通行券,标价倒是不菲。三等奖共五位,摇到第五位时,号码是“1073”。但没人应。 “1073号?”程归对着话筒喊第三遍,开玩笑道:“难道是单身吗?觉得用不到?”台下响起哄笑。 程归站在台上主持,说话声音要比平时高,也更浑厚。气息在过量消耗,思维在缜密运转,让他保持高度专注的同时,很难分心去想自己的事情。但在这个档口,他不得不想起自己那张小红票——好像就是1073。 程归对这个号码有印象,当时只看过一眼就让小女孩拿去了,那个时候,有很多同事跟自己喊他们的号码,于是就把这原本的印象冲乱了。 到底是不是自己?虽然自己单身,虽然自己用不到,但这么好运的奖怎有不领之理? 第72章 turnitaround 程归兼顾着舞台,把自己心中所想当成玩笑讲出来,“我觉得这个号就是我的。” “嘘——”台下的小伙伴们开心地拆台,都以为他在演戏。 程归将戏就戏地搜搜自己口袋,可惜小票不在身呐,一定是被小女孩揣走了。程归这厢扼腕叹息,观众那厢还捧场:“表演得可真到位。” 算了,反正自己也用不到那券,今天是要带给大家欢乐的。程归正正财神帽,正准备跳过这步,冷不防听到台下响起一声:“这里1073”。 竟然是谷梁。他款款地走上舞台,跟大家抱歉地说:“光顾着吃菜了,才听见号码。” 按照程序,是要检验小红票的。但谷梁这家伙招式太多,不但讲了个很应景的笑话,还搞了个自罚一杯。大家光顾着笑,光顾着起哄喝酒,都忘了财产保全。 于是,在明晃晃的舞台之上,程归亲自把自己的奖品拱手让给谷梁。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程归分明看得见他眼中狡黠的笑意。 程归用眼神问:你会还给我的对吧? 谷梁用眼神答:当然。 程归用眼神说:多谢拔刀相助。 在交接奖品的一瞬间,大量信息在两人双眼间传递。以上是程归以为的,而谷梁解码的一份则是这样:程归用眼神问:你用这酒店券的时候,会带上我对吧? 谷梁用眼神答:当然。 程归用眼神说:真是正合我意。 所以说吧,眼神这种东西,因为发射装置与接收装置的匹配要求太高,常常出错,无法普及。 “按照惯例,我也要摸一下财神的帽子。”谷梁说着,朝程归伸出大手。 程归之前已经被摸得麻木了,但谷梁还是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因为他的手不但摸到帽子,还“不小心”地碰到了财神的耳朵,看来今年的运道势必错不了。 谷梁下台后,程归继续,引高管摇出五位二等奖,各得最新款手机一部。之后揭晓一等奖奖品,50g足金金条。当程归把展台上的绒布掀掉,露出金灿灿的光芒时,台下登时就沸腾了。甚至好多后排桌的人都涌到前排来,手上紧紧捏着自己的宝贝小红票。 第一个摇出的,竟然是刚刚领过十万奖金的广州事业部营销状元,羡煞台下众人,总裁笑眯眯地上台颁奖,锦上添花道:“这就叫天道酬勤。”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被摇中的人儿笑得是合不拢嘴,台下则哀怨泛滥。为了平衡一下场内的能量,以及耳机里传来总指挥的指示“进程比计划快五分”,程归便给每一个幸运儿倒上满满一大杯红酒,在领取金条前安置最后一关:要么喝掉,要么唱歌,以平民愤。 只剩最后一个名额时,台下所有颗粒无收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大屏幕跳动的四位数字。 第一个是0,一片叹息。第二个是1,再一片叹息,第三个是5,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尖叫着跃跃欲试。第四个是9,到底花落谁家呢? 不好。谷梁心头一动,竟然是自己的真号。自己这么多年都没中过什么像样的奖品,偏偏今天,在自己刚冒领过酒店券之后,就中了上万元的金条。程归这小子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旺夫命?真是既欢喜,又有点儿头痛。 程归喊过一遍号,居然没有人急着来领。 谷梁看看自己左右。如果是个小奖让人代领还成,这么大的奖就不合适了,不是存心刺激别人吗?心里稍一琢磨,站起身信步走上舞台。 “怎么又是他!”台下的群众们不干了,特别是号码在0150至0158之间的几个刚与金条擦肩而过的种子选手。 总裁也拿过话题,打趣道:“谷梁啊,你可要给大伙解释清楚,公正透明。” 谷梁先把小红票递给程归投影到大屏幕上,彰显自己的完整权利。然后很坦然地跟大伙解释:“刚才的三等奖,是我代同事领的,这个才是我自己的,真是没想到今天如此幸运,可能是刚才多摸了财神几下吧。”为了照顾大家情绪,谷梁爽快地把满满一杯红酒一口干掉,还表示愿受罚献唱一首。 乐队积极配合,很快奏响温柔的前奏,台下的吵闹渐渐平息。 第一个音从谷梁身体里发出,功底就显现出来了,很有些原声的味道。 歌曲不长,至少程归是觉得很快就唱完了,也可能是因为听者认真,唱者投入。 掌声过后,总裁指示程归:“直接给他吧,我就不颁了。”都是自家人。 程归把嵌放着金条的黄绒礼盒递给谷梁,笑着说:“祝你一年好运。” “借你吉言。”谷梁从程归手中接过。 桌上的礼品一件不剩了,程归对着话筒说:“很遗憾,摇号环节就到这里。”不可避免地,台下一片哀嚎。 “但是,”话锋一转,台下立刻意识到还有彩蛋,程归朝向高管的一桌:“大领导们不可能是空手来的吧?” 其实早已经设定好的,总裁带头,几个大领导都不能幸免,纷纷出钱出物。规则显得次要,就图一个热闹,场面迅速闹做一团,恃白而骄的营销美女已经冲上台要从总裁裤袋里掏钱了。 程归功成身退,回席位上吞几块点心。刚才没赶上大规模的酒肉交流,此时跟几个常有往来的部门后补,难免酒意上头。及到散场之时,财神帽早忘记被谁拿去拍照了。 退场时,手上还有小红票的同事可以兑换实用的纪念奖,也算能载兴而归。喜气洋洋的人潮,涌向酒店前面宽阔的广场、马路、车道。 谷梁叫了代驾,打算邀程归一起,正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找寻。 程归已先谷梁几步,走在越来越涣散的人群之中。手机里有李丛木刚发来的信息,他人已经过来了。程归四处张望,目光消散在茫茫人潮中,莫名想起那年元宵,心里竟然有种担心错过的紧张。 在哪儿呢? 哦,总算看到他了! 程归这样想着。 谷梁也这样想着。 就在同一时刻,谷梁朝程归大步走去,而程归朝李丛木渐渐靠拢。 第73章 turnitaround 他们三个人,是三颗固执的小行星,偏离了人潮的银河。 木子星,有着旺盛的能力,在黑暗中发出不可见的热力射线,吸引着金龟星靠拢。 金龟星,发出微醺的酒意,脱离了银河的引力,朝木子星行进。 权杖星紧追其后,以两倍的速度,力图去改变金龟星的惯性,信心在握,胜利在前——oh!no!几颗醉晕的陨石突然误入,横冲直撞,吐出恶心的太空垃圾。 终归,还是慢了一步两步三步。权杖星眼看着木子星与金龟星碰头,平行着拐进偏僻的轨道,与银河两下而去。而下次再见,真不知要几万光年?靠!鞋子上还有太空垃圾的腐臭。 远离了大片的人群与灯光,李丛木与程归并肩走在繁华的反面。迈着一样频率的步子,听着远处的车声,吹着微寒的夜风。身体总是走着走着就碰到一起,分开来,再不经意间碰到一起。 李丛木开玩笑:“台上出丑没?” “没,零失误。”程归露出得意的酒窝,“裘致他们说,终于相信我是东北人了。” “为什么?” “因为很有男人味儿。”自卖自夸,自己也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无端叹气。可能是肚中酒在作祟吧,忽然就产生几缕悲观情绪。所谓男人味儿,也不过就是嗓门粗一些、眼神直一些而已。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在意。 繁华躲不开,是这座城市最无法避免的特质。才背离着灯海走这么百十米,前面又是一片灯火车笛。 两人很有默契地收住脚,转个圈,再往回走。折回一半,身处在两边的灯海中间,珍惜着安静的幽暗。 李丛木停住脚,手搭上程归的肩膀,热度渗透过布料。声调忽然有点儿怆然,“跟你说件事儿。” “嗯。”程归偏过头,眼中有清澈的流光。 “我和郝姝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程归惊讶得微微张开嘴。 “就昨天。” “昨天?”程归低下眼,不再言语。脑海里却循环着李丛木的话。 安静的风中,程归听得清自己的呼吸,还听见自己的心底,有一颗沉睡的种子,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激发到,震颤着紊乱着,直到“砰”地一声崩开了皮,冒出了芽,不知羞耻地破土而发了。 小天使与小恶魔化身成喷洒农药的飞机,一个喷出“你怎么能幸灾乐祸”,另一个洒下“千万不要趁人之危”,甚至还有一剂莫名的“监守自盗”。可是那根小幼苗啊,是如此地百毒不侵,抖擞着嫩叶伸出邪恶的藤蔓。 李丛木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啊?”程归有种被抓包的窘迫,脑袋里一跳一跳地痛,用手指按按太阳穴。 “有吗?”李丛木另一只手也抓住程归的肩膀,把他搬正面对自己。 程归忽然就觉得自己今天刚找到的男子气概弱了一半,“我,我其实,”有点儿语无伦次,“澳大利亚,其实是假的。” “我知道。”李丛木微微笑。 “你怎么知道?”难道所有人都看穿自己肤浅的谎言了吗? “因为我听见了你的梦话。” “啊?”梦话就像内裤,无论什么样子,被别人听到,都让程归有条件反射的羞耻。 “你喊我的名字,怕我走掉,是不是?”李丛木的手越握越紧,他其实半猜半疑,但夜色这么好,他不想错过,何不屈打成招? “不、不是——”程归想缩回壳里。 然而,是或者不是,重要吗? 大灰狼对小白兔说:“你弄脏了我喝的水。” 小白兔说:“我在下游啊,怎么可能是我?” 是,或者不是,重要吗?大灰狼不在乎,他无外乎是要打声招呼吃掉你。 不再是那晚樱花落下般的一个吻。而是要吻到樱桃熟透,吃进肚子里。李丛木渐渐放下了所有的压抑。瓶中的恶魔终于得以解脱,怂恿着说:狼吃兔子,天经地义。 程归一动不动,心中大乱: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应该反胃的啊。我的肚子为什么不发冷了?噢,是因为自己的肚子正紧紧地贴在李丛木的身上。 李丛木亲得浑然忘我,腰背不觉间微微弓起,像在弯弓蓄势,而程归的身体则被压制着后仰,重心渐渐丧失。 还要重心干什么?程归心中那颗疯长的种子说:有李丛木在啊,有他牢牢扎根在泥土中,你只要附庸着他就好了,快伸出手,抱住他呀,你是喜欢这样的,快呀,快! 不行!小天使揪紧程归的筋脉,以死相劝:“你要清醒啊!程归!你说你这个样子还算是男人吗?” 程归的心发慌,脸发烫,嘴唇也发烫。 烫传递到李丛木的唇上。这是多么美妙的触觉。分明感受得到唇下之人的悸动。但李丛木哪里会知足于此?他的手开始不老实了,摩挲着程归的后背。程归没有反抗,这让他大意了,让他膨胀了,他想起早上看到的量身尺寸,他想要亲自用手掌来丈量一下程归的腰围、臀围。啊哦,臀围…… “你不该摸到那里的。”事后,瓶中的恶魔教训李丛木。对的,是在事后。 事中时,程归还在理智与感性之间摇摆。突然地,就感觉到李丛木的手钻进了自己的腰带里,朝那圆鼓鼓地地方摸去!那么一瞬的触感,让所有理智的弦登时崩断。 李丛木闷闷地哼了一声,身体一震。是程归竟然用脑门狠狠地撞击到自己。一时大意的后果是,眼眶也痛、鼻梁也痛,这小子是用了全部的力气。 李丛木放开手去揉眼眶。得以解脱的程归,一丝顾惜也没留,“噔噔噔”就跑远了。 “啊?”李丛木愣了,没见过这样的,撞完自己就跑了?就跑了! “喂!老疼了!都肿了!出血了!”李丛木撒谎,但程归一点儿也没上当,平时周末的跑步都派上了用场,这才分秒间,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电话铃声响起,李丛木掏出来,心说肯定是程归吧,竟然不是,这小子如此无情无义。 而远处暗影中,依稀看清场面的谷梁,缓缓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 第74章 turnitaround 程归一直跑在巨大建筑物的阴影中。并非是急着要逃离这里。只是不停跑着,脚步不止,就不必面对心中那块矛盾的目的地。 一直跑到一处热闹的路口。已经不再是万豪的周边。 跑得累了,停在一个报刊亭前喘气,额头还有点儿痛。 “要买什么吗?”亭子老板探出头。 程归看见窗口推介的晚报上,用大大的黑体写着“同志老板骚扰打工少年”。 老板会意,“您是要份报纸?” 程归赶紧摇摇头,随手指指报纸旁边一本封面浓妆艳抹的副刊。 “这本?俏秘书忍辱嫁豪门?”老板拿下来,“多谢,五块五。” 程归拎着副刊,和一瓶矿泉水,在报刊亭前站立一会儿。掏出手机,找到李丛木的号码,却还是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生活一直平淡如水。现在却出现一到闸。闸门的另一边是名叫“李丛木”的洪。躲不过一世,先躲一时吧。程归坐进一辆出租车,“去虹桥火车站。” 上海去苏州的高铁很频繁,程归很快坐上一班。在暖气充足的车厢里,左右都是打着哈欠的乘客,偶尔几抹好奇的目光飘到程归的脸上、衣服上。程归把副刊展开消磨时间。很少看这种小报,还挺新鲜,当看到俏秘书第三次说“不要”的时候,苏州站就到了,时间才八点半。 程妈妈在苏州,看见不孝子出现在门口,诧异多过惊喜。因为程归一向让她省心,怎么这次冒冒失失就跑过来了,衣着显眼,带有酒气,脑门儿还有点儿肿。 给儿子泡了一杯安神茶,程妈把小客厅里的沙发床布置好,九点多钟,就让程归睡了。多余的话都没问。她奉行的原则是“每个人都应该照顾好自己”,从来都避免多管闲事,最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嘴碎。她相信水到渠成,该自己费心时再费。 第二天,程妈带程归去自己工作的中医养生堂。那是一间装修传统的二层小楼,有着一丁点儿苏式园林的味道,在一条宽阔清闲的街道旁边。 程妈在七八年前,重回南方,没熟人没资源,全靠自己,辗转过几份零工,后来就一直留在这家中医养生堂,如今算得上是半个老板了。程归每年都来三五次,次次惊奇于铺子还没倒闭,因为客人实在很稀少,挂着中医养生的旗号,无外乎就是吃吃茶而已。 今天依旧门堂清冷,程归趴在实木桌上,晒着太阳,打着瞌睡。他倒不担心母亲的生计,他家里历来就有些颠倒,程爸风风火火,有些直有些冲不够圆滑老道,而程妈左右逢源、张弛有度,一向是家里的主心骨。所以当初,听说两人要分居,程归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要留在程爸身边守着。无奈,在程妈心中背负上了一世不孝子的称号。 “嘿,小伙子。”有个老头凑到程归对面坐下。 程归抬起眼,打个哈欠,“什么事?” 老头目光看向别处,手心摩挲着桌面,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应该问问自己,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程归以为老头是客,抬头打算找个服务员过来,一时也没见着个人,估计都去后院了。 “少而寡欲颜色好。”老头神叨叨念出一句。 “嗯?”程归没听清。老头又说一遍。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3节 程归看的书不够,还真是没听过这一句,打听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可说破。你怎么理解,就是怎么意思。” “那我理解错了呢?” “既然是理解,何来错误之有?理解就是理解,你怎么理解,这个世界就是怎样。” 程归归纳总结:“唯心主义?” 老头摇摇首,“顺其自然而已。” 顺其自然?程归正在“自己被男人亲了摸了自己是不是变态”的敏感期,难免要对号入座。这种烦恼又不好跟爸妈讲,恍然就觉得对面老头有几分得道高人的姿态,虚心求教:“那,该怎样顺其自然呢?” “该?去掉该,就顺其自然了。”老头指指窗外一排树,“你看,它们都是梧桐,但中间那棵就长得比别的弯,你说是让它继续弯下去好,还是把它像别的树一样矫正才好呢?” “这个?”程归觉得条件不充足,“说不定它本来是直的,但被台风吹弯的呢?” 老头超然一笑,“台风?台风也是自然啊。” “对哦。”程归忽然有种顿悟的感觉。可这到底要怎么应用到自己的身上呢?就是觉得好有道理,又不知如何用起。 参悟之际,老头已经站起身走开了。 店里的服务员过来,给程归带来一碗果仁。程归指着老头的背影,小声问她:“那个高人是谁啊?” “他啊,附近的,常来喝茶,精神不太好。” “啊?我觉得他说话很有条理啊。” “那都是唬人的。听说啊,他原来是个什么局的高官呢,退下来之后被查过几次,现在就神志不清了。但挺会品茶的。” 程归懊恼了,怎么看着都觉得是好端端的人呢? 老头这时转过身,朝程归挥挥手里卷成筒状的书,“这个俏秘书借我看一会儿。” “噢,好。”程归的心里凉了半截,那个俏秘书是不够顺其自然的。 吃过晚饭,程归又乘高铁回上海了。路上,手机响起,心说是李丛木,竟然不是,这家伙果然无情无义。 那边是雪中炭的店老板:“是我啊,我刚在闺女兜里看见你的号码票,还有用没?是1073号。” “没用了。” “那就好,就怕耽误你事。” 程归在手机的待办事项里存上一条:找谷梁要回酒店券。心想,他已经有金条了,应该不会跟自己讨价还价吧。要回来,再放到网上卖掉,说不定能值一个月房租。 推开家门,小夕正在餐桌上吸溜吸溜地吃着外卖,嘴唇沾着一圈红油。 “哎呦,舍得回来啦。”小夕色眯眯地挤挤眼睛。 这奇怪的语气,程归不解:“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应该问你自己,怎么了?” 今天的人怎么都反问,被慕容复上身了不成?程归觉得自己昨天扮财神,是不是接通了某个次元的入口。 小夕伸伸脖子,“李丛木怎么没一起啊?是不是被你榨干啦?” “什、什么榨、榨干?” “你俩昨晚都没回来,不是去干柴烈火了吗?” 第75章 turnitaround “他昨晚没回来?”程归想不通,走去推开李丛木的卧室门,果然没人。 “你俩真不在一起啊?” “我去苏州了。” “哎?”小夕发出一串颤音,“那就奇怪了。我昨晚回来都快十二点了,也没看见他人影啊,今早也没有,难道出去鬼混了。”说完,吸溜吸溜地接着吃面条。 程归心里有点儿慌,习惯性地把责任联系到自己,不会昨天那下撞得太过严重吧?当时听见他说出血了,还以为他在耍赖。程归赶紧拨李丛木电话,熟悉的铃声一直响,直到自动挂机。过五分钟后再拨,这次被人接起,“喂?”的一声,是个女的。 程归问:“李丛木在吗?” 对方听见程归说话,没及时回应,似乎是在帮忙找李丛木,好几秒之后才接续:“丛木在洗澡,你有什么急事吗?” 洗澡?那应该没什么大碍。程归松一口气,“谢谢,我过一会儿再打吧。” 旁边的小夕一直支棱着耳朵,唯恐天下不乱,“咋么?是不是鬼混?” 李丛木很快回电话过来,“龟?刚才是我妈,我回东北啦。” “回东北?那你的鼻子、眼睛——”程归也不记得昨晚具体撞到哪了。 李丛木心有灵犀,“疼,都疼,可疼可疼了。” 听这语气就知道没事,程归放下心来,可是依稀听到电话那边,刚才的女人问:“换药吧。”程归没看到,自己撞的那下,真的有够重,李丛木的鼻根连着眼眶的地方青紫了一大块,昨夜在机场过安检时,被迫查了两遍。 程归问:“怎么突然回东北了?” “爷爷在住院,昨天情况很危险。” “现在好些了吧?” “过了危险期,还在观察。都能开玩笑了,说他自己故意倒下,把大家都聚回来。” “哦,那你忙吧。”程归要挂掉。李丛木急着“喂喂”了两声。 “还有事?” 李丛木认错道:“你不生我气了吧?” “嗯,还好。” “不气我亲你?”说得有点儿小声。 “不气。”程归觉得对方是病人家属,从宽处理。为了让李丛木放宽心,随手卖个大方:“最近常被亲,我都习惯了。” 吹牛!小夕在旁吐槽,心想等一会儿看我怎么嘲笑你,怎料一分心自己就被红油呛住了嗓门,赶紧去抓水杯。 李丛木得寸进尺:“不气我亲你,那怎么撞我?” “那是因为……你摸我。” 小夕刚缓过气,又因这句再次呛住,呛到涕泪横流,这面条是没法吃了。 程归弃小夕于不顾,转身要回屋:“没事我就撂了。” “急什么?陪我说会儿话。”李丛木的声音,被暖气烤得暖烘烘的,人一回到东北,状态自然就比在上海慢了半拍。 “还有事?” “爷爷过几天要再次大手术,我年前就不回上海了。昨天夜里走得急,你帮我打包几件衣服快递过来吧。” “可以啊。”程归挪步到李丛木卧室,把衣柜打开,“要哪件?” “你看着装两套,觉得哪件我穿着帅,就装哪件。” 程归“哼”一声,刚想抬杠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穿最帅,还好适时打住。 李丛木问:“你脑门还疼不?” 程归摸摸,已经消肿,嘴硬道:“我练过铁头功。” 龟的铁头功?李丛木不知联想到什么,“嘿嘿”笑了两声。听着电话里那边挂断的忙音,真心觉得程归刚才处处要跟自己挑刺,看来昨晚确实是把他逼急了。不过,这样逗起来才好玩啊。明天接着逗他。 程归站在李丛木的衣柜前,拨弄一排衣架,其实衣服的风格都差不多,随便挑几件夹克、衬衫扔到床上,再找出休闲裤和毛衫。拉开衣柜下面的大抽屉,里面摆着两沓干净的棉袜,棉袜旁边,是几条内裤。 内裤?程归条件反射般非礼勿视。但意识到自己旁边并没有别人,才放开束缚。有点儿好奇,又有点儿兴奋,蹲在大抽屉前左看看、右看看。只是样式简单的子弹内裤,有灰白两色,棉质的柔软布料,窄窄的包边。显眼的是,前裆的部位因为几经穿过洗过,显得松垮垮地凸出来。 啊。程归莫名觉得有点儿视觉刺激。他恍然想起,高中时李丛木赖在自己家过夜那次,是第一回见到他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站在自己面前。那时自己还是一个连网吧都没去过的书呆子啊,和老爸老妈坐在电视机前看到亲吻戏码时都会窘迫得不知眼睛往哪里看是好,就跟个从没下过山的小沙弥一样。结果那天晚上,他不下山,山下的老虎就穿着白色内裤跳到山上来,还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那是小沙弥的记忆中,第一次接触到感官刺激。事到如今,再次见到李丛木的内裤,还能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所看到的让人羡慕的结实躯体,那白色内裤前鼓起的骄傲轮廓,以及那晚异常充足的暖气。暖得仿佛冬天要在夜里结束,暖得仿佛春天就要立刻、马上、爆炸着到来。 纵使如今早已在美剧中看惯了各种露骨的画面,却不及近在眼前的这一抹白色凸起,因为它直接关联着一段封存的心悸。这些年来,程归总是喜欢锻炼身体,也许正是因为在潜意识中把那晚的李丛木当成了榜样。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蛰伏在心底。 程归蹲在大抽屉前,终于伸出手摸了摸。啊~心里的小天使在扑棱着小翅膀颤栗。 如同完成了一桩夙愿一样。程归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拿出来一灰一白两条内裤,和其他的衣物一起折叠打包,放进一只干净的纸板箱里。打算明天带到公司前台,趁快递员来收件时寄掉。 邮寄的具体地址?程归发信息问李丛木。 李丛木很快回复过来门牌号。过了几秒,又补发过来一条:“别忘了装内裤。” 程归看看敞口的纸箱,故意不配合:“家里买不到吗?” 李丛木:“省得麻烦,顺便装两套呗。”为了装可怜,还发过来一张忧伤的自拍。 呦,竟然青得这么严重!恰好是在鼻梁与眉骨交汇的地方,原本是英气的所在,现在仿佛是京剧里的丑角。程归觉得有点儿心疼,又有点儿好笑。 “看在误伤你的份上,那就给你装两条吧。”(勉为其难的表情) 第76章 turnitaround 周一在前台寄快递的时候,程归遇到了一个特别较真的揽件师傅。 “一定要开箱验视。” “只是几件衣服,我都封上了。” “那也没办法啊。”师傅还整出一句熟语:“这就叫做乌龟的屁股——规定。” 恰巧走来的谷梁,轻笑几声经过,被前台小姐起身叫住:“嗨,谷梁总,这有您的信。” 程归其实知道快递有快递的规矩,没有再为难。师傅如愿拿着小刀开箱,嘴还不闲着:“不是我没事找事,关键是现在寄什么都有啊。就前几天你们隔壁楼,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寄东西,都是那些个玩意啊,哎呀,不是我封建,但真是……关键它不能有电池啊。” “我这里没电池。” “有时候你们意识不到啊。”师傅打开纸板箱,扫几眼,放心了,“就几件内裤啊。” “还有别的衣服。”程归急着解释,这师傅刚才提那些玩意现在又只说内裤,存心让人误会不是,都瞄到谷梁和前台小姐在偷笑。 师傅总算把箱子带走了。程归和谷梁一起上楼。谷梁开玩笑:“一个人是挺寂寞的哦?” “还好。”程归囧,想起正经事,问谷梁:“抽奖的时候,你怎么猜到那酒店券是我的?” “你自己在台上承认的。” “但大家都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能看出你不是。”谷梁说得有几分神秘。 “是吗?那还给我吧,请你吃饭。” “今天没带来,和金条放一块了。你着急要用?” “不急,我拿到了也就是挂到网上去卖掉。” “卖掉?”谷梁皱眉,“你就没有想过和谁一起用掉?” “没啊。”程归很自然地摇头,并无半分犹豫。如今在谷梁身边很放松,也不怕被他笑话,坦白说:“我就是不太习惯那么高档的东西。”程归曾住过一次五星酒店,只觉得房间里陈设太过繁复,床上一堆没用的枕头,还不如睡经济酒店来得舒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谷梁其实也喜欢简单的装修。他目前住的房子就是,宽敞的空间里只放着实用的家具,大床、沙发、木桌木柜,利落的线条勾画出简洁的切面,估计程归一定会喜欢。原本呢,他是计划最近就把人拐回家的。但年会那晚让他的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挑战,虽然他相信长久来看肯定是自己会胜出,但眼下那个姓李的就像一枚迫不及待倒计时着的炸弹。 “叮。”来到楼梯口的门禁,程归一刷而过,回身替谷梁也刷了下。 谷梁说:“年会那晚,我似乎看见你的那位室友了。” “啊?”程归一愣。 谷梁问:“你们是不是闹了不愉快?” 为什么这么说?程归也搞不清谷梁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又没准备编谎,保险起见,只能把实情的一部分拿出来遮掩:“他家里出事,当时挺紧急的,当晚就赶回吉林了。” “这样。”谷梁松一口气,觉得倒也说得通。但绝对不能再大意了,那个姓李的肯定是图谋不轨,况且人也长得算有魅力,再因为家事求个安慰,怕是程归招架不住的。联想当初一张酒店小票加几杯红酒,不就把程归引到碧园温泉居去了。 很快已经来到二层楼梯口,程归说:“我上去啦。” 谷梁从私情里回过神,想起正经事,提醒程归:“今天早会时总裁说的年终评优,你要多上心,别再像酒店券一样,明明是自己的却搞丢了。” “好。” 程归回到座位时,刚好收到行政部发送的全员邮件,内容正是和年终评优相关。 下午,杜总找程归谈话,报喜时无需拐弯抹角,言简意赅地通知程归已被提名“一生新秀”,让他填一张表格明天下班前交去行政部。 其实,评优提名早些天就已经在高层中展开,这两日不过是走一遍标准流程。评优工作组的效率极高,等到周三上班时,打卡处就已经竖立起了崭新的宣传易拉宝,扫一扫即可进入全员投票系统。 霍霍一来上班,就兴奋地朝程归喊:“投票系统里有你哎,还是一生新秀呢,本宫要助你一臂之力!” 前后左右的同事一听,也都纷纷掏出手机表示要慷慨解囊。 程归忙给大家道谢。他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竞选,说实话心里有点儿没底。从前在学校,评比都看成绩的硬指标,或者就是老师直接指定,程归很缺乏这种拉票竞选的经验,有几分担心自己的票数会不会很难看。现在听到小伙伴们这么支持,觉得有了集体的依靠—— “哎呀!我怎么投不出?”霍霍戳着手机疑惑了,“提示我没有权限?歧视美女吗?” 对面桌刚进入选票系统的同事,也表示投不出。 会计主管在角落里幽幽发声:“你们这些人不看邮件的?投票规则第七条第五款:有密切关系的同事间,不能互投选票。密切关系包括直接上下级、共处同一个项目……” 霍霍气恼:“这么变态?” 还有更变态的,这个系统是请外部开发的,可以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参数自动识别密切关系。 “我投成功了!”与程归隔着几排的一个会计兴奋地叫。 霍霍毫不留情地给她浇下一桶冷水,“那只能说明,你和程归的关系不够密切。”于是,再投成功的人,都不好意思宣扬了。 对于这种投票之类的集体活动,霍霍总是很上心,替程归在案场出纳的大群里拉票,她就不相信全上海几十个项目的出纳都和程归有密切关系。还在公司减肥交流群里推介。导致程归去一次洗手间,都能遇见一个刚刚给自己投过票的人。 有人给程归阐述自己的投票动机很单纯:“都是不熟悉的人怎么投啊?在年会上见过你,就投你咯。” 啊?居然这么看得起自己?投桃报李,程归每每都要问对方是不是也有哪个奖项的提名,问到的就“毫无原则”地反馈一票,临近下班时,自己的五张票都用光了,自己的选票数已有六十,在十选五的“一生新秀”候选人里排在第三位。 “你不能掉以轻心。”霍霍提醒程归:“很多人都等着最后一刻才投票的,你要不停地拉选票才行。伟人不是说过吗,选票就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快去挤干他们。” 第77章 turnitaround 程归打开t交流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拉票。 霍霍纤手一指,怒其不争:“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就获个敬业奖提名都在拉票,你这么高含金量的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麻溜的。” 霍霍就像老鸨在逼良为娼一样,指使程归快快褪去书生的表象。 程归乖乖就范,在文档里规规矩矩敲下一小段拉票宣言,反复修改后,正打算粘贴到t群里,不巧的是,有人突然甩进群里一条链接说:“粗了大事。” 到底什么事?大家都跟着去点,点过的人再回到群里发表看法,纷纷表示不可思议。程归也点开来,页面跳到公司论坛的一条帖子——“纯属巧合,还是人工作祟?” 发帖时间在半个钟头前,却已经有了上百条跟帖。内容似乎是在搞技术分析,还附着一张数据表:“嘉定新城xx地块,我方成交价81亿,传世屋竞拍到809亿退出;浦东xx地块,传世屋成交价24亿,我方竞拍到23亿退出;宝山xx地块,传世屋竞拍价162亿,我方竞拍价161亿,最终被另一家房企取得;闸北xx…… 下半年至今,据不完全统计,我方与传世屋共19幅地块竞拍价异常接近,这到底是纯属巧合,还是出了内鬼? 土地竞拍是各家房企的看家本领,各有各的算法,预测价位怎么可能如此接近?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我们之中有人与传世屋暗中串通。 假如在拍卖时,你知道了对手的底价你会怎么做?我觉得只有两个选择。一,如果你想要这块地,你就一定志在必得。二,如果你不想要这块地,你就会把价格一直抬到最高再退出! 试想在拿地时,我们就已经被传世屋设计了,接下来再努力开发也终归是白忙一场啊。(痛心疾首的表情) 发帖人:操碎丹心为一生” 霍霍伸过来脖子,还在问程归拉票的事:“发没发?” 程归讷讷地“嗯”了一声,心思却停在刚刚的帖子上。那发贴人列举的19块地,几乎都是他测算的。怎么能如此巧合,自己却从没关注过呢? 程归把最小化的帖子点开,又浏览了一遍数据,发现有几块地的价格并不算接近只是为了排比凑数,心情稍稍平复。随后把所有的测算底稿都打开,按着地块名称在网上一一找成交价信息,发现情况基本是与帖子吻合的。 难道真是被传世屋算计了这么久?程归不常看拍地的现场直播,对传世屋和一生拼价虽有耳闻,但一直以为是两家在明枪明斗。可是被发帖人如此一番解释,却也是很说得通啊。但这个发帖人怎么这般了解?除了拓展部的人,谁会对拍地如此上心?要真是拓展部的人,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程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风声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在办公区里窜动。 防止事态妖魔化,会计主管在部门大群里下禁令:“请各位切勿捕风捉影,谣言止于智者。” 程归再次刷新帖子时,系统提示:帖子已被删除。 不觉间,下班已有一刻钟,办公区里走掉大半。程归起身后,裘致也拎起公文包跟着出门。对于这件事,裘致比程归想得深入。思维习惯使然。从小学到大学,有人一直活在纷争之中,而有人则一直迟钝于此。前者如裘致活在水中,看得清各股激流暗涌。后者如程归活在水面,只看到浑然一片。 走出办公楼,裘致才开口说帖子的事,“如果真是有人把消息卖给传世屋,肯定也是拓展部的人。但是估计他们会反咬我们一口,因为能看到最终测算结果的,除了他们就是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好提前做些准备。还好上次和传世屋踢球时,叫了权哥一起,否则还真是怕被人做文章。” 程归说:“其实,知道最终测算结果的,只有去拍地的几个人。” 裘致对测算接触得少,并不了解全流程。程归解释:“我们测算的结果只是参考,总裁会根据自己的判断,给去拍地的人一个最终的秘密授权价。” “那也肯定跟我们测算得差不太多吧?也许只是四舍五入,总裁怎么可能靠拍脑袋决定价格。我看上次我们一起算的,和他们后来拍的就差不了百分之几。” “可能吧。”程归也说不清。 在路口分开时,裘致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心中所想说给程归:“我是为你好才直说,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针对你的?大家都知道最终的测算经过你手,而你现在又在竞选评优。” 程归眯起眼,自己不具有如此的战略重要性吧,“谁会跟我有这么大仇?” “还是小心为上。”裘致表情很严肃,他的正义感让他的眼睛总是善于在人群中发现罪恶与敌人。 第二天早上,裘致带着两只黑眼圈来上班,更添沉熟稳重的型男气质,趁着办公区里人少,靠坐到程归桌上,深沉道:“我昨晚跟微胖他们几个聊过,都觉得这事情不简单。前两年的事你听说过没?” 程归摇摇头。 “据说也是年底有人散布谣言,最后有一批人跳去了传世屋,老董事长还被气得病了一场呢。所以现在趁着事小,我建议你最好跟权哥通通气,他平时那么罩你。” “好。”程归点点头。在为人处世上,他知道裘致比自己成熟。而且昨晚在电话里和李丛木提起之后,李丛木也让他提高些警惕。 正好可以借着酒店券的事情。接近午休时,程归在内部软件给谷梁发消息:“酒店券有帮我带来吗?请你吃午饭。” 然而,谷梁并没有回复,状态一直是离线。 下午,因为合作公司办执照的事情,程归正好要去行政部,下楼一打听,才知道谷梁在昨天一早就和总裁出差了。 “是去大连考察,说不定要开分公司哦。”行政助理跟程归说。 回到座位,裘致在线上问权哥怎么说,程归把行政助理的话复述一遍。 裘致发了一个沉思的表情,“不简单,去考察的肯定都是大头目,偏偏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妖孽的事情出来,不是精心设计的才怪。” 第78章 turnitaround 裘致向来都有几分撺掇人的天分,几经撺掇之下,程归心里也长草了。特别是当他去茶水间时,里面有两个女同事正聊得热烈,依稀是那帖子的事,可看见程归一进门,就立刻不说话了。就好像程归打扰了她们说自己坏话一样。 更不巧的是,程归在楼道里遇见了抽烟的殷经理,还有那个不好相处的瘦高个。程归打声招呼。 殷经理依旧笑得有几分虚情假意,他本来就这样,和谁都像很熟又很不熟的样子。程归已经习惯了。 殷经理一手夹着烟,一手滑着手机,跟程归说:“哎呦,选票系统里有你,还是一生新秀,评优的重头戏呀,我投你一票。” “谢谢。”程归微笑。可不知怎么的,心里的小恶魔并不领情,反而腹诽道:你能投票,看来我们不是亲密关系,真好。 “呀,你可回来了。”霍霍一看到程归出现在办公区门口,立刻大叫起来,不似往常夸张,眼神里真是有几分着急。 “怎么了?”程归被她看得心慌。 “我刚才在外卖研讨群里给你拉票,拉到了好几个人。” “那好啊。” “但是她们都说,无论怎么点你,就是投不出票。” “嗯?”程归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习惯性地与霍霍扯淡:“难道她们都和我有亲密关系?” “我替你问过it了,他们就是这么敷衍我的。但肯定不是,亲密关系会有红心提醒,点你的提示却是不在候选席。” “这样?” 霍霍凑近了一点儿,头花几乎碰到程归的脸,小声说:“也许跟那件事有关,你懂的,就是领导不让说的那件事。” 程归了然。只是仍觉得突兀。那个帖子不过是一人之见而已,竞价接近也很可能就是两家死磕,并没有真凭实据表示就有人泄露机密。就算有人泄露,就算嫌疑能算到自己头上百分之几,也不应该闷声不响地就把自己竞选资格吊销吧? 于情于理,程归都觉得事态的进展莫名其妙,不像是真的。心存侥幸以为过一会儿就好了,仍正常工作,还外出和助理豪去税务大厅办理合作公司的登记证。接近下班时回来,得知自己仍不能被投票,而其他候选人都好好的。 程归有点儿坐不住了,看见杜总在办公室,他一直很关注这次评优,程归就在软件上给他发信息:“杜总,我在投票系统里被冻结了,无法接收选票。” 杜总回复:“有这样的事?问过it了吗?” “it不给正面解释,可能是与那条帖子有关系。” “帖子是谣言啊,这里肯定是有误会,你先骚安勿躁,我帮你问问。” “谢谢杜总。”程归稍稍宽心。 晚上回到家,拓展部的t小鲁给程归打电话,他这次评优有个敬业奖提名,这两天一直在群里兴奋地拉选票。在电话里,小鲁声音很沮丧,他也被冻结了。 程归问:“你们领导怎么讲?” 小鲁说:“我问过殷哥,他让我挺尸。” “啊?他难道没被封号?” “他是有个提名,但本来也没几票,他根本就不在乎。” “你们副总呢?” “和总裁去大连了。而且殷哥说,这是评审委员会管的事,都是大头。你有什么内幕没?” 程归说:“没啊。” “真的?”小鲁明显失望,“你和上面走得近,我以为你能知道点儿什么呢。” 我和上面走得近?程归并不晓得大家是这么看自己的,真是……受之有愧。挂掉电话,程归盯着通讯录里的谷梁看了几秒。他明白:小鲁来电的意图,肯定是催他找谷梁帮忙。因为工作年限的关系,谷梁的职位并不算显要,但却是真正和上面(总裁)走得近的人,能管事。 远在大连的谷梁,正泡着热水浴,东北的冬天真叫冷啊。听到电话声响起时,唇角翘起一个轻松的斜度,任由铃声连绵不断,仍放松地泡在热水里。来电时间与他料想得差不多。他甚至猜得出程归从怀有侥幸到认清事实的全过程。 铃声停住后,谷梁起身穿上浴袍,来到窗前看外面一大片掩藏在白雪之下的屋顶。耳边响起程归那句:“我只是有点儿想家了。”声音干净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去破坏。当看到一片未被污染的水面时,有人会想去保护,有人则会想去做第一个洗澡的人。谷梁属于后者,鲜少会有柔软的感情。 铃声再次响起时,谷梁终于走进客厅,大发慈悲地捡起茶几上的手机,眉间的川字纹立刻显现出来——竟然不是程归。两次都是一个私人号码。接起来,对方是机器人的声音:“您好,恭喜您获得本次抽奖机会……” 程归并没有拨出谷梁的电话。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向杜总反馈,若再向其他部门的人求救会有失妥当。至少再等等看。要是真无处讲理,就连着评级的旧账一起,他并不介意大闹一场。 “没事儿,大不了就来传世屋。”李丛木在电话里给程归打气。 程归当然知道这家伙的用心,只不过,“我要是真去了传世屋,那我泄露地价的罪名就被坐实了。” 李丛木当然懂,只是和程归一起上班的诱惑力太大啦。就打电话这么会儿功夫,他都开始考虑在上海怎么拍车牌的事情了。如果有程归坐在副驾,怎么堵车都不怕啊。而且,买车的时候要挑后排座宽敞的。 “其实吧,我也想过去传世屋。”程归坦白:“上次评级的时候就想过。但现在反而……我就算不管一生怎么说我,我也要考虑传世屋怎么看我啊,谁愿意办公室里有个卖公司机密的人在?” 李丛木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别人看法了?” “最近呗。”程归打个哈欠。挂掉电话,就睡了。 远方的谷梁躺在床上,脑子里已经预演过数次程归电话求救时的对白,可惜电话一直很安静。睡到半夜醒来,很没风度地急急去看电话,却连条短信也没有。心里这个气:这小子,这种时候还硬撑着干什么? 第79章 turnitaround 周五可以穿得随意一些。很多同事都利用这一天精心搭配让自己出挑。霍霍每周的风格都不重样,对身材充满自信的裘致有时会选低领口的线衫,而程归的装束向来呆板。 这个周五,为了给内心一些积极的暗示,程归难得穿得休闲。一件由程妈手工织就的粗线毛衣,明媚而温暖。 上午,杜总带给程归好消息:it已确认是系统故障,保证中午前就修复bug。 可明明不是bug?程归自然没说,心里明白就好。想必是上面的人对泄密之事都有避讳吧。票选要到下周一才截止,自己仍有机会。早前跟程爸通电话时,程归没忍住把提名的事情说了,程爸很兴奋,程归不想让他失望。 中午和裘致去吃饭,和几个t拼桌。程归悄悄把好消息告诉小鲁。小鲁立刻打起精神,加了一份水煮鱼,感慨道:“你们领导可真好,我们部门就没人替我出头。一早我问殷哥,他还泼我冷水说没戏。” 程归也很感谢杜总。之前总是给自己口头鼓励,这次动真格的,让程归切实感受到组织的关怀。 水煮鱼里全是豆芽,小鲁吃得不踏实,问程归:“你说,是不是因为找到真正泄密的人啦?” “这——”程归倒是没多想。在旁的裘致拍小鲁一掌,“专心吃你的水煮豆芽吧。”然后端起餐盘,叫程归:“咱们走吧,去外面溜达一圈。” 今天空气能见度很低,两人只是走一小段就回楼上了。程归打开选票系统,发现自己的票数并没增加。这会儿正值大家都清闲,程归就把之前写的那一段拉票宣言发到t群里,有几个人跳出来支持,但马上又说投不出票。 “程归,你怎么不在候选席啊?” “老提示不在,怎么回事啊?” 原本被冻结的事情,程归没有宣扬过,觉得丢脸。此时觉得警报已解除,反而出了糗。it的人办事是不靠谱,经常推三阻四。程归忍着火气等到下午三点,自己的选号仍未恢复,终于在通信软件上找到it对接人,发出消息。十分钟后,对方才回复:投票不成功是亲密关系。 程归跟他描述提示,解释并不是亲密关系。结果对方语气很差,回复道:亲密关系是用复杂函数计算的,跟你说了是就是,要不你来开发系统。 程归这火气腾地一下就爆了。做个深呼吸,起身下楼。杜总下午不在,程归也没那份耐心等下去。直接来到it管理部的门口,径直走到负责选票系统的工程师面前。 “干嘛?”工程师抬起眼。 程归笑一下,“来给你开发系统。” 周围同事的目光都飘过来,以为有好戏要看了。因为平时这个工程师也常跟人吵架。只是这个来战的小伙儿看起来没啥战斗力啊,毛衣那么蓬松。 工程师火大:“你吃错药啦?” 程归深吸一口气,把嗓门提高,“我的选票系统遇到问题,你给我的建议是,让我来开发系统。现在我来了。”程归说出的话整个办公区都听得到,包括几个主管的席位,甚至玻璃隔间。 这一片都是it区域,就算这个工程师再惹人讨厌,终究也是有几个朋友的。面对程归这明目张胆来踢馆,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啊。立刻有人说风凉话,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那就给他开发去喽,看是不是和算账报销一样简单?” 算账报销?因为财务部对报销的票据审核严,外部门常有微词。大伙一听,都跟着嘲笑起来。 惹事儿的工程师笑得最欢,有人给他撑腰,他更嚣张,起身给程归来了个请的姿势:“您坐,您来开发,您来维护。” td。程归就坐下了。心里有点儿慌,毕竟做了二十几年乖孩子,没多少吵架经验啊。经常不屑于别人伶牙俐齿,其实还真不是谁都做得来恶人呢。怎么办? 工程师稳操胜券,指着屏幕,“您看正好有人报修,您给提个建议吧。” 程归扫一眼屏幕,忽然注意到一个最小化的窗口,抓过鼠标来。 “哎呀,都会用鼠标了。”工程师笑得气人。然而下一秒,最大化的窗口让他不笑了。正好还有几个人伸脖子过来凑热闹,都看到了那绿葱葱的页面——百度知道。 专业的工程师要靠百度知道吗?不是不行,只是别让外人看见啊。 工程师觉得丢脸透了,气急败坏。it主管适时过来,带着责备的眼光,把二人领到一旁的会议室。主管语气很冷,但好歹事情算说明白了。冻结选票账号是评选委员会下的决定,就算杜总说话恐怕也不管用,因为老董事长已经知道这事了,下令要从严办。 it主管说:“我们it只是个后勤部门,你要真想解决问题,建议你去顶楼。” 话已至此,程归觉得再吵下去并没意义,转身出门。往顶楼走,因心绪紊乱没留意脚下,竟然摔了一跤。抬头遇到裘致时,眼神中已有些许狼狈。 显然,程归大闹it部的事情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传遍了公司。裘致特地等在去顶楼的最后一段楼梯上,对程归说:“你想清楚,是要得奖,还是要工作?” 裘致说得冷冰冰,但程归知道他是好心。刚刚的冲动,已经在it部门得到缓冲,此时冷静了许多。他听说过老董事长的种种脾气。即使他已经退居二线,但若真是他下的命令,估计公司没人敢违。而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又能讲得过顶楼的谁?但他还是上了顶楼,结果连楼梯口的门禁都没能越过。 从顶楼一路而下,走出公司。距离下班还有半个钟,但程归已经顾不得了。说实在的,在学校或在职场,人生路上总免不了会遇到无妄之灾。有道理不一定就能伸张正义,也可能灰头土脸,那么洗洗干净继续走就好了。只不过,初次经历这样事情的程归,觉得自己在公司已经颜面尽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心里空荡荡的,走在熟悉的下班路上,天就一点一点地黑了,浑浊的空气让鼻子难受。 走到小区附近时,程归看到马路中央有一团灰白,莫名眼熟。正巧前后都是红灯,程归赶紧跑过去,果然是那只流浪的小狗。它刚被车撞倒在地,头顶冒着血,紧闭着眼睛,腿在微微地抽搐。 要立刻把小狗带走。但是动物在遭受伤痛时,可能会不认人。以免被它咬到,程归赶紧到路边捡起一个破纸箱撕开,跑回路中央把小狗裹起来抓起。 红灯已经变绿,不耐烦的车流快速驶来。程归抱着小狗跑得心脏微微疼痛。 不明所以的路人经过,瞟到纸筒中的小狗,还嬉笑着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热狗吗?” 程归哪里会有心情反驳。抱着小狗,快步地往小区走。小狗颠簸着,虚弱地睁开眼,剔透的眼珠子,竟然渗透着一道血色。 第80章 turnitaround 头淤血已经渗入眼珠里了?这还能活吗? 程归看得心惊,眼底发热。想起它从前曾乖乖地跟着自己,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但小狗么,又不会在意形象,能吃到东西就会开心地摇尾巴。哪曾想如今却遭此横祸。 走进小区时,门卫叫住程归,凑过来瞧一眼,摇摇头,“没救了,你看它那边眼睛都往外凸呢。指不定伤哪要害了,你快给它放下吧,省着它临死还颠得难受。” 程归也担心颠簸加重小狗的伤势,就把小狗轻轻放在一片枯萎的草坪上。自己跑回家,找到云南白药再跑回来,估摸着给小狗喷上一些。小狗的眼睛紧闭着,身体微弱地抽搐。程归预感到它可能真地不行了,记起有次给过它一块鸡肝,它吃得很馋,赶紧奔到附近小铺去买,想让它临死前再吃上一口。 然而,程归拎着鸡肝飞奔回来时,却发现小狗不见了。 程归问门卫,门卫说:“我没注意啊,可能是钻进哪个旮旯了吧,不想给人看见自己死。” 程归心里难受极了:它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鸡肝呢。为什么命要这样苦?不行!程归觉得不甘,跑回家找到手电筒,把草坪附近仔细找了一遍,也许是小狗藏得隐秘,也许是程归视力不济,愣是没找着。 最后,门卫给程归指了一条墙缝,“它以前从那里钻出来过。” 会吗?那缝隙不及掌宽。也许门卫只是给程归宽心。但也没有别的办法。程归就伸胳膊进去,把鸡肝放在里面。 夜晚余下的时间里,程归要么惦记着小狗,要么就坐在书桌前发呆。对白天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失去了反思或谋划的动力。早早就关闭手机,躺进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程归脸都没洗,先跑去看那条墙缝。可是因为角度的关系,根本看不到里面。程归伸胳膊进去摸摸,拎出来一只塑料袋,里面只剩些鸡肝渣渣。 它没死!或者,是别的流浪猫流浪狗来吃掉了?无论如何,总归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心情顿时透出一道光亮。等小铺开门后,程归又买了一份鸡肝放进去。 下午,程归再来摸的时候,手指刚碰到塑料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在干嘛?” 程归赶紧站起身,微囧地看着郝姝。 “你到底在干嘛?”郝姝问。程归笑笑:“没什么,你来找李丛木吗?” “对呀。” “他回东北了。” “真的呀?”郝姝郁闷,她是给李丛木发过短信,李丛木说自己不在上海,她还以为他在说谎。“我其实,就是来拿件东西的,又不是要烦他。” “哦。”程归恍然意识到,郝姝已经和李丛木分手了,自己还曾为此兴奋过一个瞬间。顿时,尴尬油然而生。弥补错事一样,对郝姝说:“他门没锁,你要急的话,我带你上去吧。” “那最好啦。”郝姝跟着上楼。 小夕还在睡觉,两人悄悄地走进李丛木房间,关上门。 程归问她:“你要拿什么东西?” “嗯……私人的小东西。”郝姝俏皮地眨眨眼。她今天看起来与以往不同,化了比较明艳的妆,寻常的男人见了都会心动,若与李丛木站在一起,无疑会是般配的。程归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俩这些年是假装的。 郝姝踮起脚看着上排的玻璃柜,不甚在意地说:“我和丛木分手了,你知道吗?” “听他说了。”程归自然联想到那晚以及那个吻,小天使立刻带着罪恶感空降。 那时,因为正值紧张的主持过后,加之几杯红酒,程归是很不在常态的。除了李丛木不老实的手,程归对其余事情的印象并不深。至于李丛木突然转性,心底还有着困惑。总觉得一切都有些玩笑的意味,只是开得过火了。 郝姝说:“跟他分手后,我这一周过得可惨了。公司效益不好,年终奖只有一丢丢,都抹在脸上了。还有李丛木那个混蛋,唉。” 程归试探着问:“你们俩,是吵架了?还会复合的吧?” “复合?!”郝姝震惊了。她知道程归不会装假,既然如此发问,必定是对假恋情的事一无所知。没想到啊,李丛木竟然真地听了自己一次,没有让自己颜面尽失。这混蛋什么都做绝了,偏偏还留这一丝余温,让她这心里忽然就不是个滋味儿。 “我们不会复合了。” “啊?”程归刚把大衣柜打开,动作一滞,“那……我和你一起找东西吧。” “好啊,就是个龙猫的小公仔,我以前送他的,当时跟他说不重要,其实是我带在身边很久的东西,许愿超灵的,除了一次例外。” 程归跟着郝姝一起翻箱倒柜,视李丛木的隐私于无物,最后在床底下翻出一只很重的鞋盒子,打开来,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啊,就是这个,想死你了。”郝姝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龙猫公仔,宝贝一样抓出来。 既然宝贝已经找到,程归打算这就把盒子盖上。 郝姝阻止,“慢点儿,我们看看这混蛋都藏了些什么。”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4节 有一个最显眼的广口瓶里装着稀奇古怪的硬币,程归记得李丛木高中时就有这种癖好。其他的小东西都很寻常:静止的手表,用旧的诺基亚,崭新的瑞士军刀…… “唉?这是——”郝姝捡起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程归觉得有三分眼熟。当郝姝打开之后,程归立刻认出来,不正是用自己节操换来的那枚戒指吗!丢失那天问李丛木,他硬说没看到! 程归怒:“这是我丢的!” “啊?”郝姝吃惊,没想到李丛木竟然做贼,“是金的吗?够判刑了吧。” “当然。”程归说着去拔戒指,连带着把镶嵌的海绵一起拔出来了。 郝姝注意到盒子底部,竟然还有一枚同样的戒指。戒指下压着一张小纸片,印章一样写着方方正正四个字——“有生之年。”字迹边缘有墨水晕开的毛边,写时必定用了很大的力道。 “有生之年?”郝姝默默念着,没有前后文的四个字,却轻易猜得出其中的意味。 “唉。”郝姝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把戒指盒递给程归。程归这才发现隐匿在盒子中的秘密。 郝姝站起身,把小龙猫放进挎包里,揉揉眼睛,“你知道吗,程归。我和他一起四年了,他却没能爱上我一分一毫。而你呢,和他分开有两个四年了吧,他却从没淡忘你。我终于知道我们的差别了。” 程归无法不感觉愧疚,“你还好吗?” “很好,就是睫毛不舒服,还不习惯睫毛膏唉。但总要习惯的不是?”郝姝摸摸挎包,“我走啦。” 程归正想起身来送,赶巧李丛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程归一接起,听筒中立刻传过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龟”。 郝姝朝程归瑶瑶手,示意别跟李丛木提自己,就悄悄地离开了。 程归微微失神,都没听清李丛木说的话,“嗯?”了一声,听李丛木重复道:“在你之前,给一生做测算的会计,是不是姓关?” “好像是吧。”上任做测算的会计走时,程归还没来,有几个月都是会计主管顶班,后来程归才从主管手上接的活儿。但在一些旧文件上,程归是见过有姓关的签章。 李丛木说:“这个人如今在我们公司,就前几个月来的。” 第81章 四季随你 “嗯?” “我说,你们上任搞测算的如今在我们公司,你可以洗清嫌疑了。” “噢。”程归仍有点儿恍惚。 李丛木意识到不对劲,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已经辞职了?” “还没。”程归低头看看手中的丝绒盒,“我刚才,找到了之前丢的戒指。” “啊,这个嘛。”李丛木意识到自己的小偷行径暴露了,琢磨着怎么抵赖。 轻轻的一声“咔哒”,程归把丝绒盒扣上了,声音忽然很严肃,“我看见了盒底的字。你到底什么意思,真想和我好吗?” “当然!”李丛木毫不犹豫,即使他现在身处的场合并不适宜谈情说爱,他也不在乎。 电话那端则一阵沉默。这个节骨眼上,李丛木急了:“你还不信我?这些年我一直找你,为的什么?如果不稀罕你,我怎么会亲你摸你,你以为我闹着玩吗?非要等我强上你,你才信吗?” 明明说着无耻的话,李丛木却说得义愤填膺。经过这么久的等候,他也有些委屈吧。而得到的回应,只是程归淡淡的一声“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这就算回应?”李丛木有点儿火大,声音明显是怒的,听起来都怕人。 好好的一通电话,搞得成了战场。程归会退缩吗?他想起报考前夕的那晚,嗓门也大起来:“那你还要怎样?你前女友才刚刚来过,你现在就说你喜欢男人,你什么都干过,过得潇洒不管不顾。我能和你比吗?你就算跟全世界说你是gay,都不带有人相信的。可我呢,我嗓门不够粗,毛也长得少,我说我有个女朋友在国外,都t没人信!” 程归吼了一气儿,把心里这些年的疙瘩全倒出来。胸口扑通扑通跳。肺活量不习惯啊。 李丛木听懂了,没想到程归在自己面前居然——自卑?可在他的心目中,程归是那么完美!犹记得毕业册上,他写给程归的留言是“这样的男孩,一生只能遇见一次。”即使后来恨他不辞而别,恨到心灰意冷,可是他却从没遇到过一个人,能让他觉得胜过程归。 电话的两端都陷入沉默。谁也不挂。好像是较劲版的“你先挂”。 在门外偷听的小夕好着急。心里猫挠一般:这不是通通说开了吗?!还较个什么劲啊?要不说异地恋长不了呢,如果面对面的话,这种时候正好来个激情碰撞啊,一床解千愁! 三分钟之后,李丛木咳了一声,“那个,你刚说你毛少?” 程归“哼”一声,怎么着吧?我就少了,爱咋咋地。 李丛木忍着笑意,“哪的毛啊?” “胡子。” “其实胡子太多吧,也烦。”李丛木这话听起来,反倒像炫耀。“还有嗓门,你不知道你声音特招人喜欢吗?” 有么?其实是有一些人说过,但程归总觉得对方是在说反话。也许是曾经的阴影太深。 李丛木进一步开导:“还有,你如果怕别人笑你被男人压,咱们就秘密地好呗,不告诉别人咱俩在一块儿,好不好?” 好不好?程归倒是觉得问题出在前半句上,凭什么说自己被压? 李丛木看看手表,自己还有正经事要办,催程归:“我这都表白了,你给个话啊?” 程归不吱声。 “我真有事,你不说,我当你默认啦?” “我没有默认。”程归壳硬,可刚才两人还对峙呢,这不知不觉,啥时候,敌军都进城了? 李丛木施压:“那你还剩三秒钟的时间。” “我只是不擅长拒绝罢了。”说完,程归就把电话挂掉。不造有没有三秒钟。 程归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到午后阳光透过窗,洒在熟悉的摆设上。忽然有种“一去不复返”的怅然。本打算和李丛木做一辈子朋友的。竟然走到今天这种局面。真不知是好事坏事? 拉开门,忽见小夕像土拨鼠一样立在门外。 “哎呀!你讲电话那么大声,都把我吵醒了!”小夕先告状。 程归不以为然,“这都下午两点了好吗。” “哦,我不是工作得晚么。”小夕扭头去浴室洗脸。 程归这才想起正经事,刚刚李丛木说过测算的关会计。其实,李丛木也把消息透露给了裘致。一来,他觉得程归可能会有所顾忌。二来,由作为事外之人的裘致去散布,显得更有说服力。果然,裘致拿到消息之后,就发布到t群里,t们再在各自的部门圈子里传播。从反响上看,是颇有说服力的。 谷梁自然也听到了消息,暗自松一口气。原本,这次谣言的影响并不大,完全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他一开始没有处理,是因为等程归向自己求救,不料只耽搁了一天,就被退休的老董事长获悉,事态立刻恶化到令他措手不及。所幸,这时冒出个关会计,成为众矢之的。 第二天周日,谷梁从大连回来之后,立刻把受事件牵连的人都召集到公司。现在有了更明确的泄密者,内部这些嫌疑犯理应被洗清冤屈。只不过还有一道程序,老董事长有令,每个涉事者都要签一份保证书,保证自己与泄密事件无关。 “还签保证书?我也真是醉了。”殷经理小声调侃,但当谷梁把保证书发给每个人之后,他最先签上字。 “好啦,虚惊一场。”谷梁代表公司给大家道歉,“选票系统明天上班后就会恢复。原则上不许拉票的,但你们特殊,好好地利用周一这最后一天吧。” 大家交上保证书,纷纷散了。程归最后一个交的,他一开始心里抵触,那保证书是老董事长让人拟的,写得跟卖身契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力。所以他考虑之后,用最不自然的笔画签上名。 “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谷梁安慰程归。 程归却放不下心:“你真觉得,这一切都是关会计导致的?” 其实,刚才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这种疑问。为什么呢?因为即使关会计把测算模板带去了传世屋,那也仅仅是一个算法而已。如果源头数据不一样,比如对售价的估计或对成本的估计有差别,那即使用一套算法,推导出的结果也会很不一样。只有参与测算的人才会清楚。 谷梁拍拍程归肩膀,“你是担心冤枉关会计吗?没必要。他肯定逃不了干系,况且,我们对他早已经鞭长莫及。真相到底如何,也不用我们操心。上面的人,大多都不做实务,有这么一个理由能听起来像真事就足够了。至于到底是谁在搞鬼,领导心里都有数的。你以为你们刚刚签的保证书都是一样的吗?” “啊?我再看看我的那份。”程归对承诺一向很谨慎。 谷梁一笑,“不能看了,考试已经结束。” 第82章 四季随你 周一早上,选票系统果然恢复正常。程归因为有之前的积累,很快重回到前五名。是霍霍拿手机给程归看时,程归才知道的。 “你怎么兴致不高啊?”霍霍问程归。 程归也说不上,就是觉得一切都变味了。刚刚杜总有找他和裘致谈话,明着是安抚情绪,可言语里却透着对关会计事件的不满。虽然没明讲,但杜总的意思就是:如果大家再挺一挺,事情就会过去的,但现在把罪过都推到关会计身上,还是相当于脏水都泼进了财务部。 杜总说的也有道理。他总是很有道理。然而,天下道理那么多,听谁的算呢?程归已经对这个曾经敬仰的人产生了厌倦。 这种厌倦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班,当发现放在墙缝里的鸡肝又被吃光时,心情才高昂一点儿。救了一条狗命。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相比于终日在大集团里做一个忙忙碌碌的螺丝钉,有意义得多得多。 睡过一个深沉的夜晚,在阳光中精神饱满地醒来。到浴室的镜子前,用李丛木的剃须泡沫涂满下巴,再用李丛木的剃须刀刮掉。有没有刮去胡茬,谁知道呢?那么多泡沫。 一反常态不再轻手轻脚,而是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忙活一通,制备一桌超高配置的早餐。踹开小夕的房门,把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夕拎起来,左右摇摆。 “干嘛啊~”小夕发出颤音。 “陪我吃早饭。” “咦?”怎么觉得这声音这么粗鲁这么性感,小夕赶紧睁开眼,是不是终于有粗壮快递员入侵啦?然而并没有。 小夕蹭蹭眼睛,今天的程归很不一样呀,眼神特别直、特别亮,就跟连着充电宝一样电劲十足,有爱情滋润的人就是不一样! 饭桌上,看着程归大口吃肉(饼)、大口喝酒(西柚汁),仰起头时涌动的喉结,小夕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心动了,就要这样干净透亮的男人味儿——邓垒那傻大个算什么! 吃完饭,程归回到自己房间,门也没关,就一脱到底,找出一条修身西裤换上。腰带大敞着,站在衣柜前,拎出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衣角插进裤子,留两颗纽子不扣,穿上毛呢外套,阔步出门。 小夕傻眼了,忘了手中的饼。 “daddygoestowork。” “砰。” “噔噔噔。” 门禁打开的声音。 小夕跑到窗口,目送着程归豪迈的背影消失在破败的小路上,吓得猫狗四散。 “我一定是在做梦。”小夕打个哆嗦,放下饼,回房间睡个回笼觉压压惊。 进公司后,程归直接去地下活动室,今早是年终评优的颁奖礼。依稀刚有几个人到,之前起过冲突的工程师正在台上调试投影仪。程归目不斜视,来到前排站定。两三分钟后,楼上的懒虫们纷纷涌入。 九点钟,颁奖礼正式开始,由一位美女hr主持,从敬业奖开始。裘致收获“冉冉新星”奖。轮到“一生新秀”时,程归把外套放到裘致手中,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立刻大步上台。 五个获奖者疏离地立于台上。主持人有请总裁颁发证书与红包。 总裁笑得和蔼可亲,与每个获奖者握手,赞许几句。颁到程归时,想起年会带小孩的事,夸程归:“我上次就说过,你朋友会把小孩托付给你,说明你在朋友眼中值得信任。如今,你也是值得集团信任的人。” “谢谢总裁。”程归有礼有度地接过证书与红包,开心地拆开,给台下人展示红包内容,立刻引起尖叫,最响亮的自然是霍霍。 五个人与总裁合影留念后,一起下台。霍霍抢过程归的证书与红包,过过眼瘾,酸溜溜道:“总裁说你值得信任呦,前途无量啊。” 信任?前天还被怀疑是内鬼。多么讽刺啊。但别人夸自己,总不能拂人美意,程归笑得灿烂。他决定以后都要习惯这样灿烂的笑,与心情无关。 典礼结束后,大家懒洋洋地各自归位。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工地上的工人早回乡过年了,基本没什么业务。杜总在群里发消息,祝贺裘致、程归和其他的获奖同仁,提前恭贺新春。 程归拿着鼓鼓的红包,自觉要回馈各位支持者,联系一些平时走得近的人,请吃中饭。 “要吃大餐!”霍霍张罗得最欢。 程归全权委托给她:“都听你的。” 结果,权衡距离、口味之后,霍霍竟然选择了雪中炭。程归给谷梁发邀请。谷梁一听是那家韩料,直说:“那种东西,一生吃过一次就好。” “这样,那改天再请你吧。” 谷梁也不客气,“就明天怎样?” “明天上午要飞回家,我室友早前就帮订的票。” “你们一起飞?” “他已经在老家了,上次回去就没回来。” “那我们只能年后再聚?” “是啊(笑脸)” 对话框停白在这里,过去了几分钟。程归忽然有种愧疚。他已经有了一个决定,目前对所有人保密。可是谷梁终究是个特别的朋友,又是自己的hr对接人,对他隐瞒总觉得过意不去。终于敲过去一行字:“我年后就准备辞职了。” 看着程归的对话框,谷梁愣了,眉头皱起来,敲字过去:“就因为泄密的事?这种挫折在职场上司空见惯。有人质疑你,才说明你开始变得重要。别一时意气用事。” “我明白。其实早就有过离开这里的念头,终于做出决定后,心里很畅快。跟着感觉走吧(大笑图标)” 谷梁蹙眉考虑几秒,回复道:“你可以离开,但不一定用辞职的方式,还有别的选择。本来时机不成熟,我不想把消息透露给你的。我们在大连已经谈妥了一块二手地,转过年就会开分公司,如果你愿意,可以过去,离你老家也算近了。” “这样?”其实在听说他们去大连考察时,程归有一瞬间曾这么幻想过,他很喜欢大连那座城市。 谷梁说:“我到时也可能过去,集团已经对东三省连带着内蒙古,都制定了发展规划。一个全新的开始,怎么样?” “我考虑考虑。”程归没有一口回绝,但心里觉得希望不大。他向来不擅长做人生规划,等回老家问问李丛木吧。 “那趁着过年,你仔细想想再给我答复。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也问问爸妈意见,顺便帮我带句新年好吧。” 第83章 四季随你 在雪中炭吃饭时,老板给程归这桌的菜料特别足,老板娘热情地招待,大家吃得尽兴而归。程归猜想,店家的婚姻危机已经解除了吧。 下午,很多人跟领导请示后,纷纷提前撤退。程归一直等到正点下班。如果年后就辞职,不妨站好最后一班岗。现在对这里厌倦,可是终有一天回味起来,还是会有些念想。不愿留下缺憾。 等到正点下班的人不多。谷梁也是其中一个。他这个下午就过得有些沉重。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个足够坚定的人,就像《老人与海》里的那个老头,可以放很长的线和很长的时间,只为钓到最大的鱼。然而,在向程归透露大连的消息后,他的意志力却游移了。 放下在上海的积累,而去大连发展,是一种机遇,也是一种风险,并不容乐观。如果主要目的是为了程归,那他很有必要事先知道程归的心意。 是的,很有必要亲耳听到。可是程归明天就要飞走了,飞去姓李的身边。 谷梁不免想得复杂起来:所谓静水流深,程归会不会并没有看起来简单,他一直在姓李的与自己之间徘徊,实际是权衡着最有利的位置吧?想起程归在年会上的表现,大大方方很放得开,那么平时的安静与内敛,也许只是选择性的? 谷梁见识过太多人。特别是身为面试官,着实有过几次不愉快的经历:一个人面试时一个样子,试用期一个样子,转正后立马又变成另一副样子。职业习惯使然,让他看人的眼光不能太简单。 再猜测下去,于事无济。谷梁心中已有了主意。一个头脑与下半身共同决定的主意。 晚上,程归正在家中打包行装时,收到一条通知短信:【碧园温泉居】程先生,您预订的801号房间,保留至今晚九点,敬请准时入住。 嗯?程归关掉短信,继续收拾。 整理完旅行袋,预约明天去机场的出租车,查找从长春回老家县城的长途客车时刻表,办理网上值机,才发现李丛木已经值过。 一切都准备妥当。查看下手机,八点半。 程归再把短信翻出来看一遍,陷入了片刻的犹豫。回想起婚礼上的那个吻,想起平安夜时收到的传真,想起自己曾有过的好奇与温情。甚至莫名想起那条受伤的小狗。总觉得是不可捉摸的缘分,也许是冥冥中遗留的责任。于是,穿上外套,下楼拦辆出租车,来到碧园温泉居。 情形与上次一样,和一个疲惫的商旅人一起搭乘电梯。只是不再小心翼翼。上到八楼后,程归径直来到走廊尽头的801。礼貌地敲三下门,听到里间响起脚步声,隔着门板与自己越来越近。 程归拿出一张准备好的信纸,从门缝下推过去。门内的脚步声适时停住,显然是注意到了那张信纸。 好了,就到这里吧。心中的小天使收起了翅膀。程归转身离去。他甚至听到门在自己身后打开的声响,却没有回头,迅速地转入楼梯间,“噔噔噔”下楼而去。 谷梁错愕地立在门口,拾起地上的信纸,上面写着这样的话:“你好,神秘人。我不清楚,你是否对别人也做出过同样的举动。但对我来说,有这样的经历是唯一的,也是有趣的,就像做一个不用负责任的梦。可我给不了你任何回报,所以只能说声谢谢。 至于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对我有兴趣,是否曾与我擦肩而过,我都不想去知道。不论你是想一夜风流,还是长久交往,我都无能为力。因为我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他也中意我,好多年了。 不知你在人生中看中什么,都祝愿你能有美好的际遇。只是希望,那些际遇不会再牵扯到我。让我们就此别过,留给彼此尚可回忆的余地。” “尚可回忆的余地。”谷梁轻轻念出口,这是决绝,还是委婉?如果《老人与海》的故事中,老人并没有钓到鱼,那么这个故事是否还会流传? 下行到三楼时,手机在程归的口袋中响起,是谷梁。 程归接通,老朋友一样说声“嗨。” 谷梁问:“如果知道是我,还会跑得这么快吗?” 程归没有回答,只是哧哧笑了,朴实而无奈。他在情趣上确实迟钝,但来之前怎么可能毫无预感?只不过,99与100之间还是存在着清晰的界限。 谷梁轻轻叹口气,只觉自己问得多余,怎奈实在心有不甘。果然说得开了,就少了一份尚可回忆的余地。然而,要回忆干什么?该争取的是现在。“你说的那个人,是姓李的?” “嗯,就是他。” “我从裘致那,听过一点儿你们的事。” “是吗?” “我猜,他当初伤你不轻吧?否则你不会不辞而别。就不怕还有第二次?”谷梁觉得这么说有些掉价,但也豁出去了。 程归当然懂,声音中些许无奈:“跟你说实话吧,我心里也有很多的不确定,别说是谈恋爱了,就是和人做朋友,我都没有多少经验。和他会不会长久,我并没有信心。” “你这是给我希望?”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未来可能会与他分开。但是,我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这些年的经验如此。我想我生来就缺乏这种感情吧,在一个人身上就用光了。”说完,自己忍不住笑。 谷梁也被这不恰当的形容逗笑,可仔细一想,“哪个男人又不是呢?与其相信爱情,不如相信荷尔蒙,或者更具体的东西。成熟的男人找朋友,不该用心,而该用脑。如果你和我一起,你会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我也会。” “你的话当然也有道理。只是我……”程归寻思着怎么回绝才得体,手机却突然没电了,听筒一片死寂。程归正走到酒店门口,思绪从对话中抽离,迎面是斑驳的夜色。 手机死得很彻底,程归怎么按电源键都没反应。刚刚话没讲完,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楚了吧?了解谷梁骄傲的性格,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要不要回楼上再解释一下,让一切有个清晰的句点?程归手插在口袋里,踟蹰着。 门口一辆车忽然打开大大的车灯,忽明忽暗晃着程归的脸,精准地移动到程归旁边。 副驾的车门被从里面推开,司机是一个长头发的瘦削男人,朝程归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不要搭车?”竟然,是那个跷跷板精。 第84章 四季随你 程归略微惊诧,“是你啊。” “上来吧。”男人拍拍副驾的椅垫。那椅垫毛绒而蓬松,有着可爱的轮廓。 一袭香气从车内飘出,唤醒程归嗅觉的记忆。这车好熟悉啊。怎么看都像上次土豪小妹的那辆? 门童过来提醒程归,“先生抱歉,车不能在门口久留。” 程归便顺势坐进车中,刚带上车门。车子就飞快地冲上马路,简直省略了加速的过程,与上次土豪小妹的车技如出一辙。 车子行驶的正是福里小区的方向。直觉告诉程归,这个半生不熟的人似乎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程归问:“你是姓卢吗?”土豪家姓卢。 “是啊。你叫我卢宝吧,我小名。” “那大名是?” “卢宝宝。” 程归忍俊不禁,实在是不礼貌。 卢宝是在恶作剧,他喜欢装神弄鬼的,能逗别人开心或让人诧异,就会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在家里见过你,但你没看见我,我大哥说你是那个地产公司的财务?” “嗯。”程归看看窗外,“也许以后就不是了,也不再管与你家合作的那块地。” “要辞职?” “有这个想法。” “恭喜你啊。我今年也辞过一次。原来的工作在陆家嘴那边。” “那怎么辞了呢?” “为一个人呗。”卢宝毫无预兆地把车泊到路边,摸摸裤兜,“忽然很想抽根烟,你来一根不?” 程归摇摇头,反正自己也不赶时间,听卢宝一边抽烟一边吹嘘自己不寻常的经历:“我那时去一个酒吧玩,就是跟你说过的那间运动酒吧,在里面遇见一个人。眼神刚一碰上的时候,我就有感觉。混了一晚之后,我就彻底信服了,他就是我生下来要找的那个人啊。你有过那种经历没,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淌着暖流,又平静啊又快乐,就像——认祖归宗了一样。” “嗯?”程归觉得自己没有get到。 “只可意会啊,语言形容不出。”卢宝吐口青烟,鼻孔里也舒服地喷出烟,仿佛在回味,“总之就是忘不掉了。跟着几天还去那个酒吧,愣是没再碰见,打听才知道他不是常客,就是来寻个新鲜。我哪能放弃?后来就找到他上班的地方,我就在附近也找了份新工作。” 程归心想:土豪果然还是任性啊。好奇地问:“后来呢?” “就一直追呗。想方设法靠近呗。我又不是你,能等人倒追?你知道倒追这种事,在圈子里不可思议唉?” “圈子?”程归记起两人第一次相遇,“你之前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 “对啊,他喜欢我也喜欢你,那咱俩就是一类人呗。”卢宝把烟头熄灭,摇摇头,“但也不全是。圈子里的人都太过了,定位搞得很清晰,就没意思,跟演员似的,不像你们还都以事业为重,野生的。” 野生的?程归听得稀里糊涂。 车子很快开回福里小区附近,卢宝的跟踪工作做得还不够到位,需要程归给指门。 下了车,程归道谢,并周到地说:“替我给你大哥带声过年好吧,这段时间的合作也算顺利。” “没问题——谷梁权住在几号房?” “啊?”程归一愣。 卢宝说:“你不要的机会,我要把握啊,告诉我房号多少呗?” “801。” “谢了。”卢宝调转车头而去。 程归歪头瞧瞧朦胧的夜空,每次遇见这个奇怪的人,都有种撞邪的错觉。不过,刚才在车里听得云里雾里的话,此时却有些能懂了,有些还不懂。能确定的一点是,卢宝急着要把自己送回来,是为了接近谷梁。土豪家的人呐,果然个个都是目的明确、动作敏捷。 回到家把手机连上电,程归想着要不要跟谷梁知会一声:有个热情似火的男人正朝他飞奔而去。算了,还是成人之美,别扰了这份惊喜。既然卢宝说看到谷梁就像认祖归宗一样,料想被当成祖宗的谷梁也不会受到什么威胁吧。 酒店中,当敲门声响起时,谷梁很不巧地正在洗手间里。 “谁?”谷梁问,心里仍有一丝不灭的希望以为是程归。 卢宝应了声:“是我。”语气完全没有在程归面前的自如,更不确定谷梁是否能听出自己。所幸善于记人的谷梁还记得他的声音。 谷梁语气不悦:“我现在不方便见你。” “我知道了。”卢宝悻悻然。 十分钟过后,洗手间传出冲水的声音。谷梁洗过手出来,经过门口,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直觉,冷着声音问:“你是不是还在?” “是。” 谷梁郁闷。他就是很久之前,经不住一个朋友推荐,进了一家奇怪的酒吧,搞了场刺激的露水情缘。然后,就被门外这个家伙黏上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到自己的信息,后来竟然出现在自己公司附近,总是巴望着遇见自己。可是,他越是这样主动,谷梁越不想抬眼看他。 善于自省的谷梁也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自己平时待人总是很有风度的,偏偏在这块狗皮膏药面前,止不住想暴露自己刻薄的天性。特别是,在如今这个受挫的夜晚,胸中的火气自然一引即爆。但谷梁还控制得住,决定不理门外。 倒在床上,打开电视机,无聊地转着台,被一个报道吸引了注意力。一刻钟之后,报道结束,谷梁把电视关掉,并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拉开门,不出意外的,卢宝仍然老老实实站在门口。谷梁“哼”一声,决定无视他,却听到他说:“我刚把程归送回家了。” 什么?!谷梁一把抓住这不开眼的家伙拖进屋,抬脚把门带上。 也许,敢于在一个人面前暴露自己所有的缺点,也是一种不可推却的缘分。 第85章 四季随你 早上,云色阴沉。程归准备出发,装束是一贯单调的深色,连旅行袋都是通体乌黑。 “你这是要去长白山盗墓吗?”小夕打着哈欠。 程归懒得跟他贫嘴,出租车快到了,再次嘱咐小夕:“记得每天去那墙缝塞点儿吃的,回来给你带土产。” “没问题。”小夕要留在上海过年。据说他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侄子侄女举家去美利坚反季畅玩了,签证机票都办好之后才发现唯独把他落下了,许诺以丰厚礼品弥补。小夕觉得他们是故意的,但无所谓:跟那帮老古董和尿不湿,能有什么好玩的,他乐得自在。 程归坐进出租车。路上,天下起细雨。在上海,只要下雨,不论多大,都会立即堵车。赶到机场时,只剩一个小时,每个安检口都排着蛇形的长队。 总算,顺利登上飞机。结果,广播里提醒:因前次航班延误,正在排队等飞。这一等,就等了两个钟。经过一段冗长的滑行,飞机终于摇摇晃晃冲上云霄。 程归没有带书消遣,索性调好椅背睡觉。开始睡得不熟,听得到空姐、乘客间的谈话,依稀是提醒关闭手机。后来渐渐起梦,也梦到了手机,莫名是那天从苏州回来,担心时打给李丛木的电话。犹记得当时不安的心情。 “喂?”还是那个女人接起,“你是谁?” “我是程归。” “你怎么是男的声音?” “我就是男的啊。” “男的?不可能啊。丛木手机上怎么显示是老婆来电?” 老婆?程归一个激灵,从混沌中醒来。 空姐正推着餐车经过,递给程归一盒点心。程归只吃了个餐包,继续睡。刚才的梦居然可以接续,还是和那个女人云里雾里通电话。 她质问:“你到底是不是丛木的老婆?” “我——” “还是你捡到丛木老婆的手机了?” “不是。我、我其实,就是和李丛木在一起的那个——” “那个什么呢?你倒是说啊。” “那个——”程归语塞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和丛木的关系,才能让丛木妈妈领悟。然而,对方却忽然懂了,“你是同性恋吧?” “我——” “你不用说了,我就问你,能不能给丛木生孩子?” “怎么可能?我是男的啊。” “什么都不能为丛木做,那你找丛木干什么呢?” 是啊?我找李丛木干什么?梦里的程归费力地想,哦对了,他一夜没回来,“我是要问他有没有受伤?” 对方忽然哭了,“他被人撞了,伤得很重,恐怕活不成了。” “什么?” “他就要死了,李家就要绝后了。” “不可能,他不会死!”程归惊醒,心脏很难受,也许是飞机颠簸的。广播里说正遇到气流影响。 程归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李丛木没有办退票。程归摸摸空荡荡的位置,把散开的安全带扣上,仿佛那里坐着人一样。 “先生。”空姐关心地递过来一个毛毯。 程归疑惑,“我没要过。” 空姐善解人意地微笑,同情地看眼空位置。 飞机持续颠簸着,总算来到长春上空。 “乘客们,飞机即将降落在龙嘉机场,现在长春的地表温度是零下15摄氏度,华氏5度,请做好防寒准备。” 走出机场的瞬间,冷空气扑面而来,钻进衣服的每一个缝隙。经过一段冷冰冰的过道,才来到有暖气的地方。程归步子很快,他怕慢下来会冻脚,低着头走过有许多人接机的出口。 走着走着,程归感觉不对劲,与自己隔着栏杆的另一边,似乎有一个人一直跟着自己。程归抬头一看,目光遇见一个大大的笑脸。 程归笑了,继续往前走。走到栏杆消失的地方,两人的胳膊碰到了一起。 李丛木把大手覆盖在程归拎着旅行袋的手上,送来温暖,承去重量。 “这么凉?”李丛木握得紧紧的。 程归小时候很抗冻,现在也不服老穿得少。李丛木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放到程归脖子上。羊绒上积累的体温,传递到程归的皮肤,如同拥抱。 李丛木并没有说过会来接机。从长春到他们县城有四五个钟头的车程。程归是惊喜的。只是心里还残留着梦里的不安。这不是高中补习,他给不了李丛木相应的回报。 “我不是女的。”程归说。 李丛木瞪眼,“这围巾像女人带的吗?” “不能跟你结婚,也不能跟你生孩子。”甚至不能像远处的一对情侣那样堂而皇之地拥抱,即使,这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见面。 “我不在乎。”李丛木手抓得很紧,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亲密接触。他不知道这几天程归经历了什么,他只是想把程归搂在怀里轻声说一切都会好。 “也不能和你上床。” “嗯?”慢着—— 程归还在往前走,李丛木却站住了,旅行袋被扯在两人中间,这么停滞了几秒。 程归回过头,“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走?”眼神里有空荡荡地倔强。 李丛木怔愣几秒,缓过神:小样,考验我。毫不犹豫地夸下海口:“要走!”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必须要装得彻底。 “那我们走吧。”程归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放松下来,温暖的围巾也让脸上恢复了红润。 李丛木蹭上来,心情自然也跟着好。心说:没想到啊,程归还有这种小心思,这笔账先记上,看以后床上拿这事怎么羞他,哈哈哈。 【微型番外3】 数日以后。 李丛木的俊脸已经憋成了菜色。这看得到吃不着的滋味,是个爷们儿就受不了! “龟,我们一起入梦吧!” 程归的被子卷成筒状,露在外面的脑袋晃晃,“你答应过的。” “我那时不知道你是来真的!” “如果知道呢?就不跟我好了?” “……”这个问题是陷阱啊陷阱! 李丛木咬咬牙,把窗台上的仙人球拿走了。 第86章 四季随你 走出机场,外面风很硬,多数行人都转去旁边的高铁站,只有很少的人朝空旷的停车场走。 李丛木把拎包换到左手,右手握住程归的手带进自己的裤袋里。 会不会被人看见?程归第一秒是拒绝的,但是——好暖和啊。怎么这么暖和呢?程归不自禁地往热源身边靠靠,并没引起路人的注意。 来到一辆红色轿车旁,李丛木说:“到了,上轿。”笑容灿烂跟接媳妇的新郎官似的。 程归难得配合,甘当回媳妇,“上轿不是用背的吗?。” “行啊。”李丛木哪能放过这机会。 程归笑着制止,拉开车门—— “哈喽!”车里居然已经坐着一个人,在副驾的位置上,回过头跟程归打招呼,浓眉大眼的,和李丛木竟有三分像。 李丛木给程归介绍:“这我叔家弟弟,今天刚从北京回来。” “你好。”程归有点儿心虚。刚刚背媳妇的玩笑话,有没有被这弟弟听去啊? 李丛木让他弟叫程归“程哥。” 李弟弟很响快地打招呼:“程哥过年好啊,今天沾你光,我哥才来接我。” 在路上,李弟弟的话很多,他刚在北航读了半年书,浑身仍充满着大学新生的那股子兴奋劲。而今返乡,又筹划着如何呼朋唤友,手机叮当响个不停。 李丛木不时透过后视镜与程归相视一笑,眼神里似乎在说旁边就是个小屁孩。 李弟弟刚挂掉一通电话,又找程归聊:“程哥你有对象没吶?” “……刚有。” “之前都没交过?” “嗯……你呢?” “我啊,”李弟弟谦虚一笑,“也就算刚有,我们学校男女比例七比一。” 李丛木半真半假地跟程归说:“能看上他,可见那八分之一的小姑娘眼神也不大好。” “切——我们学校女生的眼光高着呢。”李弟弟自信满满,“就凭你弟我,别说是小姑娘,连男生都要跟我搞基。” 哎呀,这么敏感的话题,程归不自然了。李丛木打击弟弟,“净扯淡。” “真的,我骗你们干啥?就我们宿舍的,一个浙江人,那长得可白净了,讲话细声细语的。”李弟弟描述得有鼻子有眼,“他没事吧就爱找我聊天,总跟着我,去食堂时帮我占座,上大课时替我答道。有一次我踢完球忘了洗球衣和袜子,他都给我洗了,我当时就震惊了。”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5节 李丛木哈哈笑,“他一定是受不了你衣服的味儿了。” “那才不是,我们宿舍比我难闻的多了去了,没见他帮别人洗过。我这个月不是去住你那没到期的房子吗?从宿舍搬出来那天,他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我觉得他看我时,眼神比我现在女朋友都温柔。” 程归听着也有点儿好奇,“那你怎么看他的呢?” “就装糊涂呗,要是说破了朋友就做不成了。” 原来是这样。程归心想:如果那个男生知道李弟弟是这么看他的,他该有多难过?可是李弟弟也没错。 “我没办法啊,”李弟弟总结道:“我就是对他没有性冲动啊,只能当朋友呗。” 对这个理由,程归不以为然。透过后视镜与李丛木相视一笑,眼神在说:没有性冲动,也可以谈恋爱啊,小屁孩见识少。其实,李丛木并没有读懂这个眼神,他心情好,把程归的一切都当成眉目传情。 开回县城时,天色已经蒙蒙黑。路灯的光亮里,能看到细细的小雪簌簌而落。李丛木先把李弟弟送回叔家,然后载着程归横穿过县城,开到邻郊。马路两侧是积雪覆盖的田野,安静而辽阔。 打开车载音箱,是时下流行节目中被翻唱过的一首老歌,李丛木跟着哼哼,程归觉得很好听,说:“大点儿声。” 李丛木的声音立刻大起来。有程归表扬,他的唱劲十足。 程归说:“我是让你把音箱调大。” 才不是。李丛木的信心毫不受损,他知道,龟就是喜欢听他唱。 几分钟后,路前方出现岔口,引开一条小路。程归让李丛木拐进去。再行进几百米,路旁出现一座光亮的温室,钢筋和玻璃结构,比一个篮球场还大。温室旁有一套瓦房院落,拱门的上方依稀四个大字“程家菜园”。 李丛木直接就开进院子里,他有直觉,这就是龟家。 程归下车朝亮着灯的一间瓦房走,开门喊“爸”,没人应。 把行李扔地上,程归又到左右几个房间找,仍没见到人影。 李丛木问:“咱爸呢?” 程归也纳闷,走回院子里,隔着院墙喊:“白老师。” 隔壁开门,走出个戴眼镜的男人,跟程归热情地打招呼,但程爸并没在他家。 白老师说:“在温室里吧。” 程归和李丛木沿着雪地里扫出的小路走去温室。掀开保温帘钻进去,暖气迎面。满眼是翠色,一派鲜嫩盎然。最近的脚边是一丛角瓜秧,大片的绿叶中,开着嫩黄色的花,已经结出不少荷兰瓜大小的果实。 菜的长势可真好。然而,并没看见主人的影子。 程归在窄窄的菜丛小径上转过身,朝李丛木眨下眼,意思说人不在这,咱出去吧。 李丛木却没动,炯炯有神地盯着程归。进来时,程归的头顶落着一层薄雪,此时已消融,潮湿的发尖,在灯光下闪着矿藏一样的光泽。一颗水珠轻轻滚落发梢,滑过程归的脸侧,隐藏进毛衣的领口。 春意盎然。 我可是名正言顺!李丛木凑近去亲。碰到程归的嘴唇,软乎乎的,哪肯止于轻轻触碰,不老实地裹住吸允。 “哗啦啦——”突然一阵叶动,从温室尽头的黄瓜架传来。 程归心惊。 李丛木喷着热气,骗程归:“是风。” 温室里哪来的风?!李丛木还像条热情的大狗一样扒在程归身上。 黄瓜架中,程爸高兴地喊起:“儿砸!” 程归一急,直接把李丛木推倒在一片菜地里。 第87章 四季随你 “哗啦啦——” 程爸从黄瓜架间钻出来,手上拎着一只喷壶,沿着细长的泥土小径,朝儿子走来。 程归说:“在浇水啊?” “嗯呢,”程爸咧嘴笑,“这时候浇水最好。” 李丛木还躺在绿葱葱的菜丛之中,回味着刚才亲嘴的味道,等程爸到近前了,才起身问好,“程叔,我是李丛木啊,还记得我不?” “记得记得。好小子,长这么魁梧。”程爸拍拍李丛木肩膀,目光扫到刚被这魁梧身躯压倒的大片韭菜。 程归帮着说好话:“今天在机场多亏碰到他去接人,捎上我一道回来,要不这会儿肯定到不了家。” “那我得好好招待你小子。”程爸笑得实在,可是看到那可怜兮兮的韭菜们,目光还是心疼啊。他是敞亮人,常送菜给邻居,但更爱惜苗啊。 李丛木认错:“真对不住,刚才脚下打滑没站稳。”其实道歉得并不真诚,李丛木这家伙就没把自己当外人,知道程叔不会怪自己。 “没事没事,咱们去吃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就等你们回来。” 回到屋子,程爸端上来一桌子菜,叫上隔壁的白老师一起,谁也甭客气,先热热乎乎把肚子垫饱。 “还有好东西。”程爸去仓库拎来两大瓶紫红色的汁液,“去年用山葡萄和蜂蜜酿的酒。”瓶塞一开,那浓郁的香味啊,沁人心脾。口感甜极了,但后劲十足。 李丛木喝了两大碗,承认头有点儿晕,假模假样说:“不能再喝了,还要开车回家。” “回什么家?”程爸眼一瞪,不容反驳,“喝酒不开车,今晚留下。” 就等着这句话呢!李丛木给程归递个贱贱的眼神,陪两位长辈喝到尽兴。 白老师健谈,边喝边跟李后生白话。他和程爸算半个表兄弟,他们的上一辈是兄妹,但那一辈么颠沛流离,很多家庭都是经过几次重组而成,分支到他和程爸时,血缘关系已经淡了。所幸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从没生分过。 白老师说:“我姥爷就是他爷爷啊,也就是程归太爷爷,那老稀罕我俩了。后来程归出生,这重孙子可不得了,和他太爷爷长得像,从小十里八村没有说不好看的。” 程归正蹲在地上翻腾带回来的上海特产,听到白老师提到这茬,心说不好。果然,白老师又旧事重提:“程归小学六年都是我教的,天天在我眼皮底下,班里那小姑娘小小子,都爱跟他玩。那时不像现在,动不动就家长会,我们一年才搞一次。家长聚到一块,有几个附近小屯的,一到班上就问谁是程归。我就问怎么了,人家就说他们孩子在家里总叨咕程归这程归那,他们就好了奇了。” 要往下讲,白老师自己先笑了,“有一次啊,太可乐了。一个小屯的家长跟我反映,说他家小子在家说梦话,说要娶程归当媳妇。哎呀,想想就可乐,那时才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来着?” 程爸接茬说:“三年级。” 程归无奈叹口气,年年的,每次过节回来,白老师肯定要重播一回。 李丛木听后哈哈大笑,他更会聊天,很得两位长辈欢心。白老师有了新听众,兴致高涨,扯起更离谱的事,“其实我分析吧,这里有隔代遗传的因素,还是隔了两代。程归他太爷爷年轻时,就和一个男人有段不寻常的故事。” 这话题有点儿偏,程爸要拦,“你别瞎编。” “哪是我编的,小时候我姥没跟你说过?那都是他们结婚之后了,那阵儿山上闹土匪,不像现在电视演的那么仁义,其实都是打家劫舍的。但有一个大寨子——”白老师给李丛木指指窗外,“看见没,最远那座尖山里,从前有一个大寨,头子还算仁义。有次因为个什么事,好像是手艺活吧,程归太爷爷就被带进山里去了。结果活干完后,土匪头子就不放人了,他太爷爷在山里待了好几个月才逃出来。” “有这事?”李丛木来了好奇劲。 白老师喝口酒,接着说:“可不是,后来就更奇了。东北局势动荡,土匪头子投靠了附近一股军队。战争开始后,就跟着军队走了。打仗时,还给程归太爷爷写过几封信哩。那土匪头子不认字,都是托人写的。每次信都先到程归太奶奶手里,就被拦下了。就一次,被程归太爷爷看见了,信里那土匪头子说自己挨了几枪很严重,程归太爷爷心善,就好心回了一封当成慰问。” “然后呢?”李丛木听得入神。 白老师叹口气,“然后就过去了好多年,杳无音信。程归太爷爷和太奶奶就寻思吧,这土匪头子肯定是死了,那时候局势乱啊,更别说战场上了,死个人太平常,他们还在灶台口给烧了一回纸钱。终于小日本投降了,世道太平些,新政府机关啊开始重建。突然有一天,又来了一封信。程归太奶奶想拦也拦不住,是专人送来的。打开信一看,好家伙,那个土匪头子不但没死,还在锦州那边当上官了,信上让程归太爷爷去找他,说给安排工作。” “去没去啊?”李丛木问。 “那能去吗?”白老师拍拍桌子,“那时他太爷爷都好几个小孩了,哪还能那么折腾,觉得人还在就挺好。连他太奶奶都说,这人啊没法看,那个年代朝不保夕,发生过多少血腥的事,谁能想到一个土匪头子还那么重情重义?唉。” 白老师讲得抑扬顿挫,旧事让人忍不住唏嘘。末了三人再碰个杯,喝光杯中酒。 李丛木还没听够,问:“那个土匪头子姓什么?后来回来过没?” “姓什么?这就记不清了。”白老师看程爸,程爸也摇摇头。 李丛木兴奋地说:“我家就是从锦州搬过来的,但听我爷爷说,祖上就住在这边,太爷爷也在抗战时从过军。” 一瞬间,微醺的三个人都怔住了。刚才是谈笑风生,却不料,谈笑中的缘分似乎正不可思议地跨越几代人,滚滚而来。 “嗝。”一声酒足饭饱的尾音,让三个人都回过神,讪讪而笑。 “不可能这么巧。”白老师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程爸也说。 “是啊,怎么会?”李丛木也笑。 假如当年的土匪头子真是李丛木的太爷爷,而今相隔近百年之后,他和程归又走到一起——世间若真有如此不灭的缘分,让人惊叹之余,也会有点儿毛骨悚然吧。 第88章 四季随你 白老师喝得心满意足,拍拍裤子回家了,剩下程爸和程归收拾碗筷。 李丛木在家不干活,在这里献殷勤,端盘端碗之余,心头还惦记着刚才听到的旧事,他其实很有动机想要把这件旧事与自己家联系到一起。 这很好理解,就跟推销楼盘类似,如果楼盘附近有所学校,你就要说楼盘在文脉之上,如果附近是块墓地,你就要说楼盘在龙脉之上。而今,李丛木要在程爸面前推销自己,如果能善用先人留下的因缘,势必会让自己和程归的关系更理所当然,至少能给长辈们一个正面的心理暗示。 然而程爸态度很明确:那个年代,从这里出去参军的人成千上万,不可能这么巧。况且,故事几经口传,也许早已经不是当年事实的原样。相比于白老师的浪漫情怀,程爸是彻底的唯物论者,不给贤婿可乘之机。 收拾妥当,九点已过,三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嗑松子。李丛木时不时打个哈欠。他今早天刚亮就开车去长春,在长春苦等晚点的航班,再一路开回来,此时心里踏实了,酒劲上来了,难免开始犯困。这是打第一个哈欠的理由。后面的哈欠,其实有点儿故意,因为他确实确实很想钻被窝。 终于,程爸把电视关掉,“去睡觉吧。” ohyeah!李丛木登时就精神了,去睡觉! 程爸又说:“丛木,你跟我睡大屋,程归自己睡小屋。” 这有点儿始料未及,程归都不禁意外。他的屋子小虽小,但睡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程爸解释:“秋天扒炕重搭时没弄好,小屋炕梢不过热气,只有炕头热,两套被子铺不开。” 李丛木赶紧接话:“我不怕冷,我血热,我睡炕梢。”而且,我们就用一套被子,您老根本不用担心! “这几天是今年最冷的几天,晚上零下二十多度,大过年的感冒就不好了。”程爸热情好客,不再给李丛木“客气”的机会,走进大屋,拎出两套被子就铺炕上了,朝李丛木说:“你要是喜欢睡炕梢,来我这炕梢,也够暖和。” “爸,”程归终于说话了,“他睡觉不老实。” “是的,我总乱踢。”李丛木感动,龟竟然想和自己睡,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其实,程归只是觉得李丛木和自己爸爸睡,总像哪里不对劲。 程爸立场特坚定,“乱踢算什么,程归睡觉也不老实,大屋炕大,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无论如何,李丛木没能争过程爸,只能心有不甘地就范。然而,越是知道今晚没戏,这心里就越躁动,猫挠一样,甚至寻思着半夜时悄悄溜到程归的热炕头上一诉衷肠。 忍得这么多年,终于熬到这晚,一切都那么顺利,就差一点儿就吃到了,唉,怎能心甘啊! 灯相继暗掉了。大屋与小屋隔着客厅。窗外是茫茫田野,偶尔远方有贪玩的人放起一束烟花,彩色的光亮在窗帘上忽闪而过,引起邻家几声狗叫,。 程家原来也住在县城,在程归上大学那年,程爸和程妈分开后,才辞职搬来这里种菜。所以,程归其实对这房子并不熟悉,每次就过节回来住几晚,甚至已经不习惯火炕的热度,热得口发干。要么把被子挪到炕梢吧? 程归伸手摸摸炕梢,居然也很热。那爸爸为什么说炕梢不透热气? 其实,程爸是故意要让李丛木和自己睡一屋的。 恋爱中的傻瓜李丛木,忍受着春宵不得之苦,在被窝里左右翻腾,“程叔啊,这炕真热,热得睡不着,我去睡小屋的炕梢吧。” 程爸躺得稳稳的,沉沉说:“心静自然凉。” 嗯?李丛木立即意识到,话外有话。 程爸来个下马威:“你以为在温室里,我什么都没看到吗?”臭小子,竟敢在我温室里,亲我宝贝儿子! 李丛木暂未吭声。他知道不能在程爸面前耍滑头。他是不怕程爸知道自己心思的,他也有被程爸教训一顿的心理准备,但他要替程归着想。两个人走到一起,是要对家里坦白,还是暂时保密,这应该是两个人共同决定的事。但他还没来得及和程归商量。 程爸说:“高中时你来,我就看出点儿苗头。但半大小子不定性,有点儿花花主意都正常。程归就是太乖了,我倒不介意你带坏他一点儿。只是没想到,如今都是有事业的成年人了,还有这种歪心思。” 李丛木任程爸数落,他要多听听,听清程爸到底担心的是什么。 “我儿子从小就乖,我这个爹当得比任何人都轻松。但我知道,他一个人这些年在外面,肯定也受过不少挫折,他就是憋在心里不说。他要是能遇到一个好女孩,跟他一起分担,我也就放心了。他不像你。” 李丛木侧过身,面朝程爸的方向,程爸依旧面朝天棚。 “我理解,”李丛木说:“我和您一样,都是想让程归快乐。这些年我对他,心意始终没变过。我们重逢时,如果他真的已经遇到一个合适的女孩,我决不会上前。程叔你相信我,我肯定会忍住。但他没有,并不存在这样的女孩。” “他还小,才毕业。” “他二十五了,您想想您认识的人里,有哪个二十五岁的男人和他一样。我相信,他不愁找对象结婚。可是结了婚呢,他肯定不是被照顾的那个。在外人看来会顺风顺水,但他心里憋的事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快乐。” “他和你呢?连表面的顺风顺水也不会有。” “对,我们少不了磕磕绊绊。你今天看到了,他推我那劲多大。前几天还把我鼻梁撞青了。要是和个女人呢,他肯定是受欺负的那个。他跟我动手,但他心里不用憋着。而我永远不会还手。您相信,程归是个足够谨慎的人,他选择我,肯定有十足的原因。” 程爸叹口气。他的婚姻并不成功。他确实担心程归未来的婚姻也会不快乐。“那你呢,你有女朋友没?” “没。我没有留后路,也不是那种自大的男人觉得可以应付两个家庭,我是要真心实意和程归过一辈子的。” “一辈子?哼。等你们老了,谁照顾你们?” “我们互相照顾。再者现在社会这么进步,如果时机合适,我们是领养,还是代孕,都不成问题。您担心过的,我都想过。我和程归在一起,我不自觉就会去想未来。和别人,我不会。” “你——”程爸还要盘问,忽然响起开门声,是程归穿过客厅来到大屋,探进头来问:“你们睡了吗?” “我这就睡了。”李丛木说。 程归关上门离开。程爸没再说话,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匀长的鼾声。 第89章 四季随你 长夜过。 清早吃饭时,程爸和李丛木之间,看起来与昨日无差,实实在在融洽。 “爸,”程归说:“李丛木爷爷最近病了,我要去和他看看。” “今天?” “嗯。” 今天是除夕。昨夜李丛木留宿,今天程归去李家看望老人。个中意味,程爸了然。 李丛木说:“我会开车送他回来。” 程爸摆摆手,“中午我要进城送一趟菜,到时和我一起回来就行。” 看老人不能空手。程爸到温室里,采摘新鲜的蔬菜瓜果,装进一只柳编筐。 “这菜长得可真好!”李丛木由衷赞叹,“这黄瓜的刺真密。” 唉。黄瓜。程爸心里有点儿发愁。自己这么乖的儿子,同这高高大大的臭小子在一起,能不受“欺负”么。唉。儿子开心就好吧。 “程叔,把这片韭菜给我呗,我爱吃韭菜饺子。”李丛木厚脸皮,指着自己压倒的那一大片绿葱葱的韭菜。 程爸“无怨无悔”地把韭菜割下来捆起,但警告李丛木:“这东西少吃。” 程归正在摘番茄,随口说:“我也爱吃韭菜。” “我知道,你多吃。”程爸向着儿子。 把菜筐放在轿车后座,系上安全带固定。李丛木载着程归回城。路上,程归问起昨夜的事,李丛木简单带过。 程归说:“在你爷爷面前,先把我当朋友吧。” “行啊,但我妈可能会看出来。” “那也先别说破。如果咱俩过一阵儿就分了,闹那么大动静何苦。” 李丛木不乐意,“大过年的别乱想,我先跟你说明白,你要是有一天看我哪里不顺眼了,你跟我明说,不许生闷气。我有坏毛病我肯定改,你彻底打消分手的念头。” “但我没你这么坚定。谁都说不好以后的事,我会变,你也会变。变了的我和变了的你,也许就不合适了。”程归说得平心静气,没有半点儿消极。但李丛木听得出,这里面有他父母婚姻的影响在,让他很难去相信长久的感情。 逞一时口舌毫无意义。谁都会说永远。李丛木握着方向盘,他有底气,他相信他能和程归一直走下去。 不是保证谁都不会变。而是相信四季轮回。 车子路过他们曾经读书的高中,依旧是红白相间的朴实建筑,大门柱子上用红漆写着熟记于心的校训。主道两旁那些当年移栽的树木,已经初具卓然。 这是程归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在白天路过这里,比预料中激动。很多场景瞬间涌现在脑海,让眼眶有微微地湿润。曾经的单纯与芥蒂,就都留在这里吧。至少,“我现在,很爱你。” 毫无预兆的爱意表露。 李丛木紧紧抓住方向盘,控制心中的狂喜。 “我也好爱你!我们一回上海就找新房子吧。” “慢点儿。” “这不算快,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要和你住一起!” “我是说,你开得慢点儿。” “哦。”李丛木减速。刚才没听见拒绝,那么就是说:回上海就可以踹掉小夕那拖油瓶,过二人世界了!天天早上吃龟煎的饼,天天晚上和龟睡一张床!ohyeah! 来到李家,程归礼貌地见过李丛木父母,简单问候,就去里屋看望李爷爷了。李爷爷其实是李丛木的姥爷,一辈子好强,但也有不少根深蒂固的毛病。从逼着孙辈随自己姓,在称谓上“较真”,就可见一斑。 说实在话,程归并不觉得自己这种性子,会和李爷爷合得来。他此番来看望,完全是出于礼数。 李爷爷正躺在床上,从报纸中抬起眼。那目光,一看就是颐指气使惯了的人。但看向李丛木时,就充满慈祥,显然最得意自己的大孙子。 几句寒暄之后,李爷爷就毫不客气地说程归:“你这孩子看着太板正,缺乏大小伙子该有的活力,看我们家丛木,生龙活虎多好。”李爷爷觉得自己是在对晚辈指导,是为晚辈好。 李丛木没吭声,他有过经验,他要是越帮忙抵挡,爷爷会越来劲。 程归一时也语塞,还真是很少被这么开门见山地指正。避开李爷爷犀利的眼神,程归见到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山水写意,题着四个大字——“动静有常。”程归并未理解通透,但是来看望病人,又非对弈,何必费神。程归随口照搬。 李爷爷听程归借这四个字来应对自己,来兴致了,“你知道下句?” “不知道。”程归坦白。 李爷爷好为人师,替吴下阿蒙讲解道:“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古人说话简练,今人理解起来就难了……” 然后,李爷爷就开始诲人不倦了。程归向来喜欢搜集这些古句,跟着认真听听,听得出李爷爷话中浓烈的个人印记。李爷爷讲一点儿,就问程归一点儿,要确保程归被自己洗脑。可惜程归很不上道。 李爷爷说:“你这么理解不对。” “既然是理解,何来对错?我怎么理解,这个世界就是怎样。”这是程归在苏州学来的话,此时活学活用。 李爷爷听了直摇头,他热衷思考谋略,是恨不能托生在三国里的人,怎会赞同这种狗屁的无为之说。他牟足了劲,一定要把程归教化。 要不是突然有个青年才俊来访,程归还真抽不出身。 李爷爷指着才俊对程归说:“他如今在市法院工作,前途无量,就是因为当初听了我的话。”才俊点头称是,但看向程归的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意——所谓,人老不拆。 离开里屋,路过客厅时,李妈妈从厨房的窗子喊程归:“我刚做好油炸糕,这就端出来。”语气特热情,让程归不好意思再急着走。李丛木给程归一个自家人的眼神,意思是:留下尝尝咱妈手艺呗。 于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程归一边吃点心,一边和丛木爸妈聊聊天。几分钟后,李爷爷和才俊说完知心话也从里屋出来了。 “爸你怎么下床了?”李妈妈赶紧上前搀扶,兼顾才俊道:“快来尝尝新出锅的油炸糕。” 李爷爷自从生病后就不常下床,但今天很有兴致,他要追来客厅继续教化一下不开窍的程家小子,为这个社会发光发热。 李妈妈拦着:“爸你歇歇吧,人家小程聪明着呢,当初要不是他帮补习,丛木能考上吉大?” 李爷爷能服?瞪眼道:“考试好,不代表一切!你说是不是?”问向才俊,才俊点头笑,两边兼顾地说:“考试是块敲门砖,不代表全部,但也少不了。” “是啊,”李爸爸在旁边打圆场:“没有小程帮忙,丛木可敲不开吉大的门。咱一直都没好好谢过人家。” “多吃点儿,多吃点儿,”李妈妈给程归又夹起一块糕,感慨道:“丛木这孩子啊,当初就不爱学习,我们怎么劝都没用,但就听小程的,这就是缘分。” 李丛木嬉皮笑脸地说:“程归声好听。” 李妈妈白一眼没个正形的大儿子,往程归身边挪挪,“小程啊,阿姨求你个事呗。” “什么事?”程归不太懂。 李妈妈忧愁地说:“你再替我劝劝丛木,让他跟他女朋友和好呗。我们劝,他都不听啊。你就帮帮阿姨,行不行?”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看向程归。 第90章 四季随你 程归喉结微动,“我?” “对啊,你说话可比阿姨管用。” 程归垂下头,眼观鼻,“我……恐怕不合适。” “嗯?”李妈妈意外,在她看来程归是那种不太会拒绝伸出援手的人。况且,这也不是多大责任的事,她只是随口一句托付而已,但怎么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敏感的点?偏头去看自己老公,老公再看向儿子。 旁边的青年才俊也看向李丛木,眼神带着职业的深度。 被注视的李丛木咧嘴笑了。心里却是紧张的。一种好的紧张。他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李爷爷突然咳嗽一声,显然身体还有点儿虚。李妈妈忙递一杯热茶,才发觉气氛怎么僵了,笑呵呵道:“大家吃炸糕啊,厨房还有。小程啊,你跟阿姨说说咋回事,你见过丛木对象吧?” “见过。” “是不是……她人品有问题?” “人很好,活泼大方。” “那咋不愿意帮撮合撮合呢?” 程归抬起头,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丛木,不甚流畅地解释道:“他们之间有点儿……分歧,但谁都没错,我劝的话,不好选择立场。” 李爷爷接话道:“你倒是说说什么分歧,我来判断。” 好吧,程归硬着头皮说:“据我所知,他们对未来的打算不同,李丛木想回东北,郝姝想留在江浙。而且——而且——郝姝不打算要小孩。” 前一句是小天使编出来的。后一句是小恶魔拔刀相助的。 李丛木朝程归射来两股“太调皮,看我怎么收拾你”的眼神。程归假装没看到,虚心问李爷爷:“要不要小孩,都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我不好说谁对谁错,您觉得呢?” 李爷爷第一反应是:不要小孩那还像话?那干脆娶个男人算了!但是,他作为一个坚决拥护新闻联播的人,对计划生育深明大义的人,并且曾以“男女平等”的大旗胁迫过木家让孙子姓李,他讲话可要小心,不能在女婿和才俊后生面前晚节不保。先摇头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想法太光怪陆离。唉。” “可不是吗,咱以前哪有过这种念头。”李妈妈也犯难了,跟老公发牢骚:“多好一个小姑娘,之前电话里多懂事啊,可能还是年纪太轻啊。” 于是,几个人认真讨论起“要不要生小孩”的利弊。也许是顾忌当事人李丛木,也许是不想让人说自己思想落伍,谁也没一口咬定“郝姝不要小孩”就是罪过,只是作为家长设想一下没有后代的未来……心有不甘啊。 程爸终于打来电话,让程归去附近一个超市门口等自己。才俊也跟着一起告辞。李妈妈给两位各送了什锦礼盒,热情不容拒绝,还嘱咐过几天务必再来玩。李丛木自然跟出去送。 才俊打算要买些东西,三人就一起来到超市门口。程归登上运菜的小货车,程爸就打火开走了。 通过后视镜,程爸看到李丛木和才俊随着人群走进超市。熙攘之中,李丛木的个头依旧显眼。程爸兀自叹息:这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结实?如果儿子一定要找男人,找个李丛木旁边那小伙就行啊,斯斯文文的多好。想着想着,嘴上就问起来:“刚才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伙谁啊?同学吗?” “不是同学,是李丛木家朋友,在法院工作的。” “哦?法院?那是公务员,够稳定的,看着也斯文。” 而程爸口中这个斯文的才俊,此时正在超市里跟李丛木没深没浅地开玩笑:“刚才那个叫程归的,是不是你基友?” “什么基友?那是我家里的。”李丛木在朋友面前摆阔。 “哎呦,动真格的?”才俊不怀好意地瞄一眼李丛木屁股。 “往哪看呢你。”李丛木伸手拎过来才俊欺负。 才俊赶紧服软,“我知道我知道,你这老虎屁股摸不得,肯定是你家那位啦。你这日子过得爽吧?” “爽!都快吃不消了,晚上来韭菜饺子补补。”李丛木打肿脸充胖子。 才俊贼笑,“你可好了。兄弟我就过得苦了。” “听我妈说,不少人给你介绍对象啊,没看上眼的?” “错!”才俊晃脑袋,“大错特错!我不是没看上眼的,我是都看上眼了。” “你这操行!”李丛木把人夹到胳膊底下,替那些无辜的相亲女孩出气。 才俊挣扎:“你留点儿力气吧,说不定你妈也要给你相亲。” 然而,李丛木回到家,一直到晚上准备年夜饭,左右邻居来来往往,竟然没有人问起李丛木的终身大事。有一个不开眼邻居提起,还被李妈妈眼神顶回去了。今天经程归那几句话,李妈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李丛木都和对象谈到孩子的问题了,那肯定是真心实意的,现在闹掰了,心里能好受么? 于是,李妈妈决口不催了。不管李丛木是跟郝姝和解,还是将来找其他人,都是需要一段时间沉淀的。她的任务就是,让大儿子这个年假好好放松。 处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李丛木心里跟明镜似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跟程归发信息:“白天乱说谎,我家现在把我当病号,我爷爷都反过来要开导我。” 程归也有苦衷,“你当我爱说谎?最近几次说谎都是因为你。”上次说小夕得痔疮也是。 李丛木:“说真的,龟,谎话这种东西说起来就没头。你要是觉得累,不如我们跟家里明说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别,你爷爷大病初愈,受不了这么大刺激。” “嘿嘿,我家里心都大,最能抗事的正是我爷。” “那也别,先用生不生孩子的事情过渡一下吧(狡猾表情)” 吃过年夜饭,按当地习俗,都要换上新袜子等新年钟声。李丛木给程归发信息:“我想看看你的踩小人袜子。” 程归对着脚拍一张,传过去。不一会儿,李丛木也回过来一张,画面里除了个大脚丫,角落里还出现了一只龟抱枕。 程归问:“你那个抱枕是大学里的?” “嗯呐。”李丛木给抱枕来个特写发给程归:“一直在北京的房子里,我弟这次帮我带回来的。” 这只抱枕还真结实。程归注意到绿色的绒面上,有几处米色的痕迹。去年在上海,他第一次经历衣服发霉,印象很深,以为抱枕也是。 李丛木回复说:“没长毛,北京干燥着呢。” “哦,原来是褪色。” “也不是,你再猜(邪恶表情)” 看到这个表情,程归瞬间懂了。同为男人,他也不好嘲笑。 哪知李丛木如此厚脸皮,竟然又发过来一条:“那是我对你的爱。” 第91章 四季随你 “duangduang” 电视机里传出新年的钟声。 程归打电话给程妈拜年。程妈很与时俱进,通过支付宝发过来一个大红包。 程归想了想,从红包中分出100块,转发给李丛木。 李丛木正在搓麻将,手机“叮”一声提示:收到红包。左手滑开手机,100块。右手摸牌,摸到大宝,赢来的零钱积起蓬松一摞。把位置让给李爸,自己到窗前去打电话。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刚收到你的红包。” “咱妈给的。” “谢谢咱妈,咱爸呢?” “睡着了……噼噼啪啪……” 电话里忽然响起鞭炮声,是程家附近邻居放的,冲劲特别大,震得玻璃响。有几片明亮的碎屑落到了温室上。 程归穿棉拖鞋出屋,到温室左右查看,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的味道。 李丛木问:“怎么了?” “没事儿,有个邻居自己做的土鞭炮,劲太猛了。” “是吗,我刚刚放了不少鞭。市里有管制,还是你家那边好。” “那你来我家吧,我家年年都剩几十个二踢脚没人放。” “等明年,咱们一起过。” “好啊,明年的。” 室外很冷,说话带出白色的哈气,仿佛约定有了具体的形状。 放下电话,程归很快睡了,李丛木接着回去搓麻将。 大年初一的上午,阳光充沛,晒得路边积雪出现融化的痕迹。程归提着两盒糕点,和程爸走在村路上,前往一个长辈家拜年。 路过昨夜放土炮仗的邻居,见窗玻璃被震碎了两面,父子正边修边吵。三五成群的小孩儿,走家串户,蹲在一地红屑中捡鞭炮壳玩。村中央小卖铺门前,放着一个稻草靶子,插满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来一串?”程爸问程归。程归摇摇头,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但在程爸眼中,儿子还是小孩儿,执意买了一大串。 程归戴着棉手套抓住糖葫芦,和程爸走出村子,才好意思咬一口。要去拜年的长辈家住在村外,在山脚水库旁,有好一段路要走。 两人沿着路上的轱辘印,走在皑皑白芒之中。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车声,就错身让到路旁。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过,带起雪末飞扬。开出不远便停住了,里面出来一个穿羽绒服的男人。 “难道是问路的?”程爸嘀咕着,和程归走过去。 到近前了,那人才兴奋地挥手,叫着:“程归,真是你啊,我瞅着觉得像,还犹豫要不要下来看看呢。” “谁啊?”程爸问程归。那人带着棉帽围巾和眼镜,衣服鼓囊囊的,直到面对面,程归才认出来,竟然是高中时的班长。 班长还是那么热络,给程归一个棉花包触觉的拥抱。 程归问:“你怎么来这?” 班长说:“带我女朋友来看雪。”透过车窗果然有个女生的轮廓。 “南方人,第一次跟我回来过年。”班长幸福地说:“你们也上山?那一起坐车吧。” 车里,班长和以前一样话唠,说程归:“你没咋变样啊,要不我还真认不出来。毕业后就再没见过你,这都多少年了。咱们班年年都有同学聚会,你咋一次都不来呢?大伙可想你了。尤其是李丛木啊,次次都要跟我打听你,但我这谁的号都有,就没你的。哎?要么我这就打电话给他,他指定乐疯了。” 程归忙说:“不用。”但热心的班长已经拨通了电话,听筒声很大,传出李丛木懒懒的声音,似乎刚起床。 班长说:“是我啊,你猜我见到谁了?”没等李丛木猜,就迫不及待地说:“见到程归啦!你猜我在哪见到的?”依旧没等李丛木猜就说:“在去北山的路上!车子一晃而过,我瞅着有点儿眼熟,停下来果然是他。” 班长回手把电话伸到后面,“他要跟你说。” 程归不想跟李丛木合伙逗班长,摇摇头。 班长把电话缩回去,好心替程归开脱:“他现没空,在吃糖葫芦呢,等过会儿让他给你回。” 挂掉电话,班长问程归:“你怎么不理他呢?上学时你俩多好啊。他这些年可惦记你了,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夸张,你要是个女生,大家肯定怀疑你俩有隐情唉。你知道不,他现在去上海工作了。我听鸣子他们几个说,可能有找你的想法呢。” 程爸在一旁听得仔细,程归觉得有点儿尴尬,又不好解释。 在水库大坝下车时,班长叮嘱程归:“记得初三下午三点聚会哦,就在雪里红饭庄,这些年的老规矩了。我一直都还把自己当班长,每年费心张罗,你可一定给我面子啊。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给你打电话。” 程归点头说好。车子才在飞扬的雪末中开走。 在长辈家,听程爸和长辈闲聊时,程归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高中的影像。那段时光因为李丛木而精彩,也因为李丛木而被封存,如今,终于要奔涌而来。 离开长辈家时,已过半晌。阳光淡了,西北风吹在脸上,又硬又冷。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冰天雪地里,程爸忽然问:“你这些年都在躲着李丛木?” “嗯。” “为什么?” “因为……我原来说好和他一起考吉大的,后来独自改到上财。” “这都是你妈和我的原因,你怎么不跟他解释清楚?” “拖得久了,就不想解释了……” 程爸说:“听刚才你那班长的话,他这些年都惦记着你,也算有心了。这次来咱家,我看小伙子人不错,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你交这样的朋友,我也放心。” 程归停住脚步,忽然有种冲动。之前的晚上,他并没有听清程爸和李丛木的谈话。此时,他忽然想要和程爸坦白两人的关系。然而,看着程爸在寒风中的背影,五十多岁的人了,已经初现老态。心头就觉得不忍。 程爸回过头:“走啊,停下来会冷。” “嗯。”程归跟上前。 父子分别走在两条轱辘印中,顶着寒风,向着太阳。 程爸问:“你妈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茶楼工作很轻松,她还参加了一个舞蹈队,听说过些天会到上海汇演。”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6节 “那就好。你看,她过得轻松,我过得也顺意。当初,多少人劝我们,凑合着过到老得了,但咱们自己心里要清楚。你更不能把你妈和我的事看得太重。” “嗯,我懂。” “人这一生啊就那么一回事儿,低头走自己的路就好了,别因为别人的话而停。” 因为,冰雪的路上,停下来会冷。 第92章 四季随你 正月初三,程归搭乘客车去市里。客车坐得满,颠簸而嘈杂。 与城市公交不同,乡村客车里,每个人都好像有一段故事。邻座的乘客和程归搭话,笑说:“你一点儿东北的口音都没有了。” 在客运站下车,时间尚早,程归就去附近超市里逛逛,见到贴着“程家菜园”标签的蔬菜,偷偷拍一张照。 接近三点钟,步行去雪里红饭庄。在门口,遇到一个娇小的女人,裹着蓬松的貂皮,画着浓妆。 “认不出我啦?”女人不乐意地问。 程归先微笑,但确实没扑捉到足够的线索。女人自报家门,程归才认出来。两人上学时交集并不多。 女人说:“你还像个学生一样啊。” “你倒是变了,”程归硬撑着说:“更漂亮了。” “还行。”女人谦虚地笑笑。两人前后走进饭庄。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分坐在几张桌打扑克或闲聊。刚进门的女人跟大家很熟的样子,挨个打招呼。而程归依稀记得她上学时很安静,总是坐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如同一颗乖巧的纽扣,不知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程归稍微有点儿拘谨,简单跟各位打声招呼。他上学时并不活跃,班上五十多人,除去跟抄作业相关的,常来往的就那么几个。在场有个记性不好的人甚至问:“这是谁啊?” 刚才的女人说:“程归呀,学习老好的那个。” “哦。”发问的人尴尬笑笑,继续打手里的牌。 所幸现场有个曾经要好的同学,程归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随意聊聊,翻翻手机。三点钟一过,大批的人成群结队而到。纷纷杂杂中,程归听得出李丛木的声音。他俩事前说好了,假装这里是重逢,主要是李丛木的主意,他说有趣——就当咱们是高中毕业后第一次碰面。 于是,程归假装没看见他。 和李丛木一起来的,有个叫鸣子的,脾气很冲,高中时就爱摆谱,基本上除了李丛木,对谁都瞧不起。见到程归,阴阳怪气地叫:“哎呦,这不是程才子吗,今天怎么赏脸大驾光临啊?” 程归说声“嗨”,朝着他们那一小撮人,当作回应。那一小撮人,都是李丛木的好兄弟,依稀知道当年改志愿的事情,都很有默契地去看李丛木。 李丛木装酷,随意回声“嗨。” 几个兄弟心说:木哥这些年在外面浪,什么没经历过,看来是早把程归这页翻过去了,可喜可贺啊。都跟着高兴。怎么说呢,他们当年可对程归有点儿眼红:凭啥这小子那么招木哥待见? 程归懒得理他们幸灾乐祸的眼光。当初上学时,也常常要闹。这些家伙各有各的德行,有的爱拿程归东西,有的爱找刁钻的题来难为,有的甚至总动手动脚,偶尔矛盾激化鸡飞狗跳少不了。但,也有过一些温暖的时刻。毕竟都不是仇人。只是性格不同罢了。 同学聚齐后,班主任迟一刻钟也到了,似乎身体状况不好,稍作停留,祝过一杯酒,就起身离开了。程归追出去,送给老师一支刚才闲逛时买的钢笔。当年,班主任对程归关照有加。这些年没露面,程归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他老人家。 老师收下礼物,笑得很欣慰,在风中和程归说会儿话,就被自家车接走了。 程归回到席间时,大伙已经吃得热闹。他所在的一桌,基本都是当年的乖学生,气氛最柔和,碰杯喝酒时,都是浅浅一口。但有一个当年很沉默的男生,和程归碰杯时突然仰头干了,满满一杯酒,仰头持续半分钟,大家都注视着他喉结的涌动。 男生放下空杯子,脸和脖子都变得红通通,对程归说:“你随意。” 这当然不能随意,程归爽快地把杯中酒都干了。隔着一张桌子,李丛木投过来目光。 放下酒杯,程归自然要和这个男生聊几句。然而,男生的话很少,仿佛刚才就只是因为口渴而喝酒,并没有什么感情附加。两人在高三时也不过点头之交。仔细琢磨琢磨,程归发现自己似乎和每个同学的感情都不深,没有和谁一起醉过,也没和谁一起疯过。也许,自己的天性真的被动又冷漠。 不一会儿,被程归称之为“李丛木的狐朋狗友们”过来了,一看就不怀好意。和高中时挑衅程归一样,先把程归包围。每个人的杯子都装得满满的,要和程归喝。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家伙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程归只好周旋加武力,酒水掺果汁,好赖蒙混过去。互相调侃之间,程归得知他们如今有的在派出所上班,有的在交警队供职,忽然就对这座小城的治安产生了巨大的担忧。 饭菜吃得过半,酒水经过一轮乱战,班长组织玩游戏,叫double击鼓传花。就是在席间放两个生肖吉祥物,待音乐响起,同时传。音乐停时,拿着吉祥物的两个人一起到台上受罚。 “准备好了吗?”班长问大家,“开始!” “啊~啊~啊~啊~啊~”竟然是《忐忑》,“啊~啊~啊~啊~啊~啊” 吉祥物随着忐忑的语调在众人手中颠簸,有胆小的拿到立刻撇开,有胆大的会停在手中很久,仿佛蓄谋等音乐一停就陷害旁边人。 为了充分热身,第一轮持续了整首歌,音乐停止时,吉祥物分别在一男一女手中。 “一男一女,这就好玩了。”聚会智囊团早已经想好了恶作剧,让两个人用脑门夹住一只气球绕场一周。 气球轻飘飘的,如果落地就要重来。两个人小心翼翼用脑门呵护着气球,偏偏还有调皮的人跑去吹气捣乱,搞得两人一下险些把气球挤爆,一下又差点儿脑门碰到一起,好不容易才完成任务。 班长说:“我们对第一组人优待,下一组可就没这么便宜啦?必须要来限制级的!” 《忐忑》再次响起。两只被嫌弃的吉祥物重新颠簸在席间。负责音乐的同学如同上帝,一切握在手中,偶尔把音乐声忽然调小,吓得众人一激灵。传着传着,有人就直接扔了起来,吉祥物有时会从酒席一端直接飞到另一端。 待音乐突然停下来时,手中空空的人纷纷松一口气。 “吉祥物在哪?”班长问。 李丛木举起一只。 “另一只呢?另一只在哪?”班长连问两遍。 “在这。”一声清越的声音响起。 大伙都循声看去——拿着吉祥物的,正是那个程归所认识的最专情的女孩。 第93章 四季随你 是她。程归这心里,一下子就肃静了。 女孩如今依旧留着直直的长发,有着干净的妆容,和明亮的眼神。岁月于她,只是愈加饱满的上围。电影里那些被男人们心心念念着的旧时同桌,都是长成这样一副模样。 酒席间,明显没有之前吵了。女孩带着一众的目光,和李丛木一起站到小小的舞台上。 “哎呀,”班长搓搓手,“你俩真是有缘呐。咱们玩点儿什么好呢?同学们快出出主意吧。” “接吻!”一个男生叫。 程归此时的耳朵异常敏感,觉得那男生的叫声如一支箭,“嗖”地一下划过耳畔。惊魂甫定,另一支箭又“嗖”地一声划过——“抱着唱歌!” 越来越多的箭划过。 “背媳妇!” “交杯酒!” “种草莓!” 程归觉得身处在枪林弹雨之间,生死悬于一线。李丛木则投来“无助”的眼神,如同被敌军控制的人质,等待着程归的救援。 “都别吵吵!别吵吵!”穿貂皮的女人窜上台,双手交叉,示意众人安静。 程归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心说:刚才就觉得你是一个正经人!快制止这场疯狂的游戏吧! 女人一手掐腰,呵斥众人:“刚都提的什么馊主意,俗、太俗、俗不可耐!” 说得好!程归真想给她鼓掌。 女人成功俘获了大家的注意力,继续道:“咱们都是知识分子,要玩就要玩得有水平,我在网上看过一个点子,是利用物理知识的,大伙听听看——嘿嘿——让女的躺在桌子上,双脚并拢,在脚脖子那放一个酒瓶,然后让男的用鼻子,把酒瓶一直推上去,好不好?” “好!” “太好啦!” 台下一片热烈的赞同。 程归说“不好”,可谁都听不见啦。 李丛木的脸,居然有点儿红,一直用眼神与程归交流,他要得到家里人许可啊。今非昔比,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尽情浪的李丛木了,但也不能扫各位兄弟姐们的兴致,何况人家女生还没说话呢。 台下的热心人已经搬上来一张长条茶几,准备好了邪恶的酒瓶。班长这就要请女生躺下,女生先拿过话筒,轻轻笑了一声,“那个,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台下一片哄笑,催女生快躺平。 女生撩撩头发,温柔地看一眼李丛木,却朝台下摇摇手,“不是我放不开,实在是有特殊原因身体不便,我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啊?”不少人发出叹息。 女生等大家安静下来,脸上浮出歉意的笑,询问班长:“这游戏听起来是真的很有意思,我能不能找个人来代替我呢?” “当然可以呀!”班长一口应允,“身为准妈妈,你有这个特权,你想选谁吧?” 女生看向台下,台下人人紧张起来,既担心自己被抽中,又矛盾地向往着。 “我选……程归!” “啊?” 大伙都向程归投来目光:本以为会是一个女生中招的,没想到女神口味这么重!我喜欢! “程归!程归!” 程归是被李丛木的狐朋狗友们推上台的。 李丛木笑得开心,“来吧,别害羞啦。”他高中时也常这么跟程归开玩笑,大伙都有印象。 人已经站在台上了,多说无益,程归在心里记上一笔账,既来之则躺之吧。 “慢着,增加点儿难度。”貂皮女人又有了花招,往程归身下塞几张垫子,让躺姿变成头高脚低,形成一个“物理”斜面。 斜面的底端,就是程归穿着红色袜子的双脚,脚脖与脚背形成的弧面上,放着一只酒瓶。 李丛木抵着程归的双脚站定,将要用鼻子把酒瓶滚过程归的双腿、小腹、胸膛。 “要一直滚到程归下巴颏呦,”貂皮女人试探着对李丛木说:“而且你站在他脚那里,不能挪步哦。” “行,都听你的。”李丛木脾气好得不得了,仿佛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大伙都扯着脖子叫:“滚酒瓶!滚酒瓶!”小小的舞台竟然还有灯效,光线暧昧起来,音乐流淌起来。 望着躺在自己面前的程归,李丛木温柔地弓起身。 茶几很低,李丛木很高,但他的韧性却很好,该收起的部位收起,该伸张的筋骨伸张,如一只安静蓄势的豹子,胸有成竹地探视着河边饮水的小鹿。 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李丛木的鼻尖终于触碰到酒瓶,下巴摩擦到程归的脚背。 “啊~”有的同学兴奋点低,已经进入了高潮。 程归的身体很紧绷,垂下的眼睛迎上李丛木的视线。长久以来,因为身高,他们从没有过这种角度的对望,一瞬间竟然有种陌生与新鲜。 酒瓶开始动了,缓缓滚过程归的裤管,轻轻地碾压,温柔地摩擦。小腿的肌肤在双层布料之下,仍止不住敏感地颤栗。李丛木感受到了吗?程归羞愧得闭上眼。双脚抵在李丛木的身上,被越来越紧密地挤压。 酒瓶滚啊,滚啊,就这么滚到了男人的中央——李丛木正俯首在程归的裤门。 “啊~” “受不了啦!” 所有的人都在尖叫、在疯笑、在拍照。 只有程归自己听得到,玻璃瓶滚过金属拉链,发出细微的声响。让他想起曾经一次在树下,听见“啪”的轻轻一声,树上的花苞就绽开了缝。他的身体忽然就不那么紧绷了。 酒瓶滚啊,滚啊,就这么滚过腰际,滚入腹地。李丛木因为不能挪步,腰身越来越低,双手撑在桌子边侧,身体的大部分已经倾覆在程归之上。这种充实的触觉啊,让他着迷,也让他欢喜。 “加油!” “加油!” 同学们的掌声形成一致的节拍,助李丛木完成最后的冲刺。 酒瓶被李丛木的头顶送上程归的颈窝,李丛木已经完全地埋头在程归胸口。程归感受着李丛木的呼吸,李丛木感受着程归的心跳。 这是要有多么大的自制力啊?李丛木终究没忍住,贪婪地轻轻咬上一口,感受到程归一瞬间加速的心跳,埋头憨笑。 “啊。”李丛木撑起身,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程归坐起来,眼睛里有朦胧的水汽。他已经抛弃了周遭,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李丛木一人身上。 原来一只小小的酒瓶,就能完成人间最重要的仪式。 第94章 四季随你 冬夜降临得早。才五点钟,天色已黑成一片。饭庄对面是一个小广场,亮起多彩的冰灯。 程归望着窗外出神。玻璃窗的倒影与冰灯重叠在一起。倒影中,李丛木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喝酒。 “嗨。”轻轻一声。 程归回过神,见是那个专情的女生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女生问:“没生气吧?我刚才叫你上去做替身。” “没。”程归摇摇头。此时屋子中的氛围很随意,有人在豪饮,有人在耍酒疯,有人则脸色茫然地坐在角落。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姿态,程归也是,他最舒服的姿态就是什么也不想,呆呆地待着,甚至懒得去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因为替身而登台。 女生和程归碰下杯,喝的橙汁,感慨说:“怀了孕才知道,什么叫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程归笑,目光不自觉地朝李丛木望去一眼,李丛木也正巧望过来。视线就这么碰一下,又分开。 独醒的女生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眼睛亮了一下。她历来聪颖,心中了然。如果高中时,各方面的资讯也如当下这般发达,她肯定早就看穿。不过,现在也不算晚。确认李丛木喜欢的是男生,无疑是放下这段单恋最完美的方式。 “不早了,我得先走了。”女生对程归说,又跟其他几个人打过招呼,就出门而去。 女生们透过窗子一直目送她的车消失,不无羡慕地说:“她可真好命啊。”继而细数着她刚才的穿戴,以及道听途说的身家。 “哼。” 众艳羡声中,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是当年曾与专情女闹过矛盾的对头。她语气有点儿酸,“你们羡慕个什么劲啊?她嫁的男人就是咱们下一届的。” 有人不以为然,“下一届怎么了,姐弟恋也挺时髦的。” “哼。人鬼恋还拍电影呢,你也试试?再说了,晚一届又未必年龄就小。我只是听说那个男人,当年啊,曾自称过是小李丛木。” “小李丛木?!那他岂不是被当成替身了?唉呀妈呀,好虐。” 大家就八卦起那个学弟,都曾同校过,多少了解一点儿,什么转学经历、父母背景,有的没的,八卦得越来越深入,开起玩笑百无禁忌,甚至有人刷新下限道:“搞不好,人家在床上,直接就喊老公李丛木呦!” “别这么嘴损,你去听过墙角啊?” “你才听过呢。” “哈哈哈……” 然而,在座的人之中,确实有一个听过,就是程归。 难不成——当年撞见的就是李丛木的这位替身? 是或者不是,如今还重要吗?他喜欢的是当下的李丛木,他甚至都没追问过他和郝姝。程归以为自己是平静的。然而,“哐当”一声,却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空酒瓶。也许,只是自以为的平静吧。 散场时,程归也不知道李丛木是怎么甩掉那些酒鬼的,只陪他自己沿着街道慢慢走。一直走到高中门口。 高中在一条出城的支路上,灯光稀落,沿街俱是一些专门为学生服务的快餐馆文具店,多数都关着门。紧邻校门口的小商铺在亮着灯,程归和李丛木进去买两杯热饮。 手握热饮站在校门口,看着曾经以为宏伟的大门与高墙。 李丛木说:“放榜那天,我就站在这里,看到你名字后面写着上海财经。” “还恨我吗?” “哼,你以为。” “我刚去上海的那个夏天,特别难受。” “想我想的?” “热的。” 哼,不识时务,李丛木把胳膊压在程归肩上。 “进去走走吧。”程归来到门卫窗前,见亮着灯却没人,敲了敲窗户,也没人应。 李丛木摸摸小门的门栓,“没锁,”直接推开了。 校园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只在通往主教楼的路上扫出一条小路。两人沿着主教楼边缘,绕到后面,看到高三专用的堡垒,以及沉浸在黑暗中的体育场。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李丛木问,程归想了想,“不要直接从二楼跳下去?” “嗯?” “我听别人说过,你曾直接从二楼跳,结果伤了脚。” “假装的,正好被校长撞见了,不伤的话,校长要发飙。” “哦。”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报志愿的最后一晚没有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们在一起,不管你家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让你好受一点儿。” “……也许吧……那你当时在哪里呢?” “和鸣子他们去长春看球赛。球赛不好看,鸣子还跟另一队球迷打起来了,回来时车又熄火,在公路上等到半夜。那一天运气真是背透了。” “运气是有守恒定律的,老天一定是在帮你们,把运气转移到分数线上了。” “唉?有可能,我有你给补习,他们几个都做好复读打算了,结果都考上了。那老天让你当时离开我,是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不知道,你问老天。” “老天!你要怎么补偿我?”李丛木仰头问夜空,他今天的酒是喝得不少。 结果夜空回复了他:“谁?谁在叫?” 不好!一定是巡逻的保安。程归拉住李丛木往黑暗的体育场跑。身后亮起一道遥远的光束,保安还在壮着胆问:“谁?是谁?” 两个人跑过铺满白雪的操场,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跑得身上出了汗,跑得心里透了亮,兴奋地翻过高墙,跳到墙外的雪堆里,仰躺着大口喘气。 程归伸手摸摸李丛木的侧脸,凑近了看,“你这里破了,刚才刮树上了吧?” “没事,你亲一口就好了。” “不行,别再冻伤。”程归拽起李丛木,重回到支路上,绕开保安室的灯光,走进路边的小诊所。 坐诊的大夫,还是当年那位,曾为不少打架的学生保守过秘密。他见到进门而来的两人,努力地想了想,问程归:“你以前来我这里看过病?” “嗯,您先帮他看看。” 大夫处理李丛木的小伤口,这位他可印象深,顺带着也想起了程归,“你来我这挂过水吧,他当时陪你来的?” 程归点点头:“有次感冒是连着来过几天,您记性可真好。” 大夫大笑,“那时啊,他趁你挂水睡着时就亲你,被我撞见了还说是给你试体温,哈哈哈,我没记错吧?” “大夫,”李丛木严肃道:“就您这口风,下次学生都不敢来了。” 第95章 四季随你 离开小诊所时,程爸打来电话,他正在开车来的路上。 程归说:“那我就在高中门口等着。” 李丛木听了不高兴,他很想要程归今晚去他家里睡。因为酒精的缘故,神经放松,不高兴就直接写在脸上,像个脾气不好的少年。 程归看着就想笑,安慰他:“要么明天来我家,带你上山放爬犁。” “放爬犁?” “嗯,从山坡上能一路滑到山底,可刺激啦。” “但我明天要去走亲戚,后天也是。” “哦,好吧。其实放爬犁挺危险的,去年我就翻进壕沟里一次。”程归说着比划一个四仰八叉的动作,把李丛木逗笑了。 程归指指他笑脸侧面的伤口,“让我看看刚才大夫包的。” 李丛木微微低下头。程归凑近了看,狡猾地偷亲一下。 李丛木一瞬间还有点儿晃神,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黑黢黢的树木看着,程归竟然主动送上一个吻。 “喜欢吗?” “喜欢。” 程归举起脸再来一口。 李丛木“嘿嘿”笑了,伸出熊掌去搂腰,程归热情地回抱。 冰天雪地里,两个人踏实地抱在一起,就像一块夹心饼干。彼此都穿得厚实,紧紧的拥抱挤跑了羽绒服中寒冷的空气,面料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冬夜里,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舒服的事了,叫人忍不住发出幸福的叹息。 李丛木高一点儿,脑袋搭在程归的背上,舒坦得想睡。 程归矮一点儿,下巴搁在李丛木的肩窝,望着天上细小的寒星。脑袋稍微动一动,就能感受到耳朵摩擦着李丛木脖颈后的绒毛,痒痒得想笑。 “龟,我想和你困觉。” “嗯,我也是。” 好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倒在雪堆里,在积雪上翻滚,消耗掉彼此的热量。等到呼吸放缓,血液循环变慢,就心满意足地进入了冬眠。 “铃铃铃——” 冷不防,一串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路上却没有人。 “铃铃铃——” 竟然是几步之外的电话亭。 程归和李丛木松开,走过去看空空的亭子,老式的磁卡电话仍在响。两人面面相觑,程归伸手摘下电话,“喂?”了一声,那边却响起忙音。也许是某个无聊在家的学生搞恶作剧。 放下电话,两人都从刚才的迷离中清醒些许。远方的路上,亮起两道车灯。 几秒钟,小货车就到近前了,在校门口转个弯停住。程爸推开车门,戴着一顶雷锋帽,叫上儿子就开走了。程归透过后视镜,看着李丛木站在雪地中模糊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之中就辨不清了。忽然很没出息的,就开始想念。不由自主地去回味才刚刚过去的一小段时光。 “爸。” “嗯?” “刚才,有人往校门口的电话亭里打电话,一接就挂了。我以前还在那里给你打过,你记得不?” “记得。没啥奇怪的,也许是有人打错了吧。”程爸说着扭开收音机给程归听,自己专心开车。 此后的三天,小城经历了一场持续降雪。每天早晚,程归和程爸去扫扫温室顶的积雪,其余时间都窝在屋子里,看循环播放的小品集锦,嗑瓜子吃冻梨。新闻里报导高速上发生了十余起追尾事故,因为路面太滑。 初六的夜里,雪终于停了,温度骤降。转天程归要回上海。出于安全考虑,他和李丛木买的火车票,从小城坐到长春,再搭傍晚的飞机。 火车只在早上有一班。这里的人外出务工常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冰冷的车站里空荡荡的,只在检票口附近坐着几群人,都是一大家子送一个,带着许多行李。 程归一过安检,就看到了李丛木。 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还都有点儿矜持,说话客客气气的。李家父母感谢程爸养了这么乖的儿子,帮他家混小子补习。程爸则说儿子和李丛木在一起,变得更加开朗了。 李丛木悄悄问程归:“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咱俩的事,现在会怎么样?”语气坏坏的。 程归想了想,“好像也不会太糟。”当然,只是乐观地希望。 小站管得不严,送行的人能一直跟到站台上。李妈妈一直说着话,两个爸爸则有些沉默。绿皮火车从远方驶来,冒着白烟,轰隆隆停靠在站台。 程爸把旅行袋交给程归,腾出手来大力地抱了抱儿子,叮嘱着:“在外面别受委屈,照顾好自己,工作不顺心就换了吧。” “嗯,你也别太累,重活就雇人吧。”程归的眼眶有点儿热。 程爸松开程归,闷头挪到李丛木面前,也给了一个结实的拥抱,但沉默不语。这让李丛木意外之余只剩惊喜,李妈妈则和李爸爸交换了一个略微诧异的眼神。 两个年轻人登上火车,站在门口。布满霜花的窗子之外,三位家长的身影在视野中不断后退,终于留在了远去的故乡。 火车就轰隆隆地穿行在茫茫雪原之上,经过一个又一个银白色的小镇与村庄。 程归坐在窗边翻看杂志,李丛木玩着手机,两人分享着一包果干,偶尔脑袋凑到一起交流几句,或指点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口渴了,程归从包里拎出一瓶水喝,要拧上盖子时,被李丛木拿过去,咕噜咕噜喝掉一半。浑然不觉这种默契,直到对面被忽略的两位女学生嘀嘀咕咕笑起。 下火车再去机场,傍晚才登上飞机。 起飞前,程归给程爸发条信息报平安:“爸,我上飞机了,一切都顺利。以前每次离开家,总免不了难受一阵子。这次有李丛木一起,好很多。” 程爸回复:“那我就放心了。” 程归想了想,又回复一条:“有个人陪着,真的很好。如果你觉得累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就再试试吧,妈那边由我来搞定。” 程爸看着手机笑了,摇摇头。 桌边的白老师问:“咋啦?” 程爸喝光一盅白酒,咂摸咂摸——“儿子大了。” 第96章 四季随你 万家灯火时分,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 取过行李,李丛木提议去坐磁悬浮。 程归说:“我还没坐过。” “那正好,用掉你的第一次。”李丛木兴冲冲带着程归,登上看起来与高铁没太大区别的磁悬浮列车。 启动后,李丛木盯着显示屏上跳跃的数字,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他对这种极速的东西很有兴趣。时速很快就飙升至400多公里,李丛木兴奋地说比f1赛车还要快。 就这么风驰电掣几分钟,磁悬浮就到达了终点——龙阳路地铁站。 出来时,李丛木还恋恋不舍地回望,问程归,“第一次感觉咋样?” “还行。” “只是还行?没啥特殊感觉?” “吶。”程归一副见多识广的表情。 李丛木嘀咕:“对第一次要求还挺高。”眉宇间则透露出一抹严肃的思考。 站内换乘地铁,回到福里小区时,程归已经有了点儿旅途的疲惫,在老家这个时点就要睡觉了。 推开黑里咕咚的客厅,程归叫着“小夕”,一边打开灯。 小夕从房间里探出头。 程归看到饭桌上摆着一堆华丽的包装盒,问:“你买了这么多东西?” “没,”小夕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是我家那些人旅游带回来的。” “哦,你年假过得好吗?怎么看起来瘦了?” “谢谢。” “我是说你生病了吧?”程归来到小夕面前,仔细瞅瞅,这家伙苍白的脸因为干燥而起了皮,嘴唇颜色也淡淡的。 小夕抽抽鼻子,眼睛里早没了机灵劲,只剩下可怜巴巴,像只被遗忘在家的小狗一样。 小狗?程归猛然记起,“你有没有去喂狗?” “狗?”小夕嘴巴变成一个圈,“我,我忘了。” 程归要生气。 小夕瘪瘪嘴,“邓垒,他说他要结婚了。” “嗯?” “等他女朋友六月毕业,就结婚。” 李丛木正在燃气灶前煮饺子,回过头来说:“乐观点儿,说不定五月就分了。” 小夕抽抽鼻子,“谢谢。” 饺子煮好后,小夕勉为其难地吃掉两颗,就回房去睡了,他说心太累。果然回屋就熄了灯,悄无声息的。 时间真是不早了,对面楼的窗子只剩下几个还亮着。 程归问李丛木,“我们也洗洗睡吧,你先洗?” “一起洗呗。” “合适吗?小夕他还……” “一起洗节约时间呐,省得浴室开开关关反而影响到他睡觉。” “也对。”程归果断脱得只剩短裤,进浴室调热水,李丛木随后跟进来带上毛玻璃的门。 浴霸的光与热迅速填充满小小的空间。程归有点儿不自在,但动作利索地摘去短裤,和李丛木面对面站在花洒之下,“就像在大学澡堂哈。” 李丛木听了笑,知道程归这么说是故作轻松,先仔仔细细把之前没看过的地方都看个够。 程归扭开热水,后退一步,让李丛木,“你先冲,有时澡堂太挤,就几个同学用一只喷头。” “那怎么好意思呢,同学?”李丛木这家伙已经进入了角色,尾音色兮兮的,伸手扶住程归肩膀,“同学一起冲呗,洗完还要上课。”用力一拢,两人的身体就撞在了一起,共浴在热流之中。 啊~有点儿烫~ 两只大手开始乱摸了。每个指头都好像很快乐。 另两只手被带坏,跟着摸起来,果然好快乐。 但是,要保持理智,程归提醒说:“明天还要上班,年后第一天。” “噢。”两只大手竟然就听话地规矩了。一瞬间,程归的身体还有点儿失落,但今晚确实不适合放纵。 李丛木转过身,背对程归说:“同学,帮我搓搓背吧。” 一直叫同学,程归觉得怪怪的,仿佛不小心进入到李丛木的某个幻想之中了。 程归稀里糊涂地拿过香皂涂在李丛木宽阔的后背上,掌心在厚实的肩头稍作流连。 戴上澡巾,程归自上而下搓起来。李丛木闷闷“哼”一声。 “疼了?”程归觉得自己可能没掌握好力度。 李丛木喘着,“爽的。” 不一会儿,李丛木的后背就泛起了丰富的泡沫。 程归摘下澡巾,扭开花洒,双手像雨刷一样扑棱着泡沫。 扑棱着,扑棱着,雨刷就被两只大手抓住了。 “龟。” “嗯?” 声音里有梦的氤氲。 李丛木牵引着程归的手,滑过自己的腰,摸过自己的腹,再向下探索—— “吱嘎。”一声开门声,阻断了李丛木得逞。 小夕趿拉着拖鞋走进洗手间嘘嘘,与浴室就隔着一扇毛玻璃门,叫声“程归。” 程归赶紧抽回手,应了一声。 小夕苦恼地叹口气,“我睡不着啊。” “还因为邓垒的事?” “对啊。我也不造怎么了,这次简直弱爆,当听到他说要结婚时,我就一下子脱力了,跟妖精被打回原形似的,连直男都懒得扮演了。哎对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对他有意思的?毕竟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gay啊。” “嗯,这个……”程归觉得小夕好像很不了解自己啊,他都不好意思说真话了。李丛木替他代言:“长着眼睛就能看出来。”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7节 “咦?你也在里头啊?”小夕赶紧把脸贴到彩色的毛玻璃上,可惜啥也看不清,失落地叹口气,坐到马桶盖上,“你俩就好了,我在这都能感受到热乎劲,不像我房间冷冰冰的。” 李丛木要拉玻璃赶人,程归拦住,示意麻溜儿洗澡。 于是,程归一边跟小夕说着话,一边囫囵冲个澡。小夕很有“眼力见”地敲敲门,把毛巾短裤都递进去。 等到水声停了、浴霸关了,小夕也有睡意了。李丛木恨得牙痒痒,直想把他一脚踢出窗外。 时间已过零点,程归实在是困倦,回到自己小床上,很快就犯起迷糊。 李丛木则在自己房间精神着,“浑身上下”都精神着,不甘心就这么睡,这可是热恋中的夜晚啊!热恋时犯点错没事吧,都是男人,都能理解。李丛木给自己找好理由,悄悄去推龟房了。 漆漆夜色中,李丛木掀起程归的棉被,偷笑着溜进去,动作之敏捷到位。 啊~ 终于搂住了睡着的龟,听着他匀长的呼吸,李丛木这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摩擦摩擦,大长腿就不老实地骑上程归的腰。 唉?不对劲。 长腿越过程归的腰,怎么还有一道腰? 李丛木警惕着用脚底踹踹。 “嘘——”,竟然是小夕从程归身后半坐起来。 李丛木这个气啊,伸胳膊就要把这熊孩子拎走。 小夕往后躲躲,眼睛在昏暗中还有微光流动,可怜巴巴地哀求:“我房间冷,别赶我走。你俩能不能慢点儿谈恋爱?” 第97章 四季随你 晨光中,程归几乎是被冻醒的。一床被子,都被小夕卷在了自己身上。 按住太阳穴突突地痛,程归起身洗把脸,感觉清醒许多。 吃早饭时,程归和李丛木同时说到找房子的事,看来都对没有束缚的二人世界充满了向往。这里的租期只剩一个多月,程归打算此间找到新工作,然后在两人上班位置中间,定位一个新住处。 李丛木表示:“你别太多顾虑,离得远咱就买辆车。工作要找中意的,慢慢找,如果闲下来几个月,准备你的注会考试也不错。” “好,听你的。”程归其实并不担忧,他有点儿积蓄,也有信心。虽然都知道骑驴找马是最保险的做法,但他不喜欢这样,他决定今天上班就和领导直说,并按照合约履行一个月的交接期,给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画上清晰的句点。 然而走进办公楼,当看到熟悉的一桌一椅,当听到熟识的同事跟你打招呼,坚硬的心就会融化一点儿。再想想离开这里即将面对的陌生与未知,恐惧会让人游移。不过,程归一想到自己有了李丛木,忽然就觉得:呐,和他相比,这都不过人生的小事。 “哈喽!”霍霍穿着旗袍闪亮登场,这年过得一看就吸收了不少日月精华。 会计主管在角落里森森道:“霍小宁同学,你要我把着装规范发给你吗?” “今天周五唉。”霍霍嗔怪一声,和主管撒娇,“我这不是穿的机会没多少了吗。” 大家赶忙问怎么回事,霍霍翻着睫毛,“我和老公决定要生宝宝啦,再过几个月就要休产假喽。” 主管说:“你是怀了还是没怀?现在就指望产假可有点儿早。” 霍霍暧昧一笑,“先跟您说一声,免得跟姐妹们撞车。”大伙都心知肚明,这小妮子连头疼脑热都罢工,怀个孕岂能受制于区区产假。 霍霍坐下来,对程归说:“到时候我的负担,也帮忙分摊一点儿哦。” “生孩子吗?”程归笑,“我可不会。” “我是说工作啦。”霍霍小声说:“我已经有了。” “恭喜。”程归笑笑,小声回应:“可是我要辞职了。” “有下家?” “还没。” “那急什么,我听说xxx也要走呢,正在找下家。” 原来在这新年的伊始,人心都有点儿躁动。 十点钟开会时,会计主管冷脸宣布:江会计已决定辞职,因家中有事,下周过完就不再来上班。 大家都很意外。江会计并非霍霍所说的那个xxx。她平时话最少,手头工作重,一直是任劳任怨的典型。没想到,竟然毫无预兆就打响头炮。此时坐着依然闷头不语,脸色平静,头发似乎刚精心做过造型。 大家忍不住小声议论。 主管当做没听到,神情肃然地表达了一下对江会计工作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工作还要继续,“咱们核算组人手紧,江会计留下的工作,我打算让两个男孩子多担当一些。” 裘致不在场,他要周末才回上海。主管问程归,“你没问题吧?” 程归被这突袭搞得一时语塞,他若直接说自己也正要辞职,显然会让场面太尴尬。 主管以为程归在犹豫,解释道:“只是暂时性的,你们男孩子,多做些也是锻炼。” “我会后再跟您说吧。”程归笑笑。主管皱下眉。 散了会,等其他人走光,主管问程归:“你有什么想法?” “我也决定辞职了。” “为什么啊?” 程归说:“跟这里气场不和吧,之前评级的事,内鬼的事,都挺费神,新的一年想有个新的开始。” “犯傻!”主管翻个白眼,“那不都过去了吗?评优你也争到了。别感情用事,成熟点儿。你刚来时,是不太被看好,有点儿书生气和孤僻。但如今,任务我都放心交给你,杜总也认可你。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主管说完,就离开了,他显然很忙。 程归独坐在会议室中,回味着主管的话:书生气和孤僻。原来领导们是这样标签自己的。他不介意主管说话直截,反而还觉得受到了启发。 这时,那个江会计折回来,找一根忘掉的笔,又走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程归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一种可能: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十几年,因为不善交际,没有啤酒肚也没有怒容,仍是一个被忽略的职员,仍旧有点儿书生气,还有点儿孤僻。 踏踏实实干一个岗位,理应是件光荣的事。可惜,现实并非如此。程归记得有个纪录片里,受访的老工人说,他的手艺是车间最好的,但是作为五十岁还在基层的男人,他被所有人瞧不起。纪录片的旁白说,当下社会看待职业价值的眼光是畸形的。 可是,终究抵抗不过这样的大流。 程归叹口气。只是一个瞬间,人生就出现了裂隙。裂隙之前,是漫长的少年期终于结束。 回到位置,程归在求职网站更新自己的简历。他之前很谦卑,自评写得朴实,意向岗位只选的会计。但现在,他把会计主管、会计经理都选上了勾。他清楚自己不够资历,但他想见识一下会计经理的面试是怎样的情形。也许,这个社会已经不喜欢别人的仰视。 那厢,主管并没把程归的辞职当回事,还派他去嘉定找土豪签几个预算的文件。 程归跟宋师傅约好车,把邮箱里的辞职信按下发送,就出门了。 在路上,主管发过来消息,只有两个字:“任性。” 走进土豪的办公室,土豪第一句话就是:“你要辞职?” “你消息太灵通了吧?”程归大笑,掩饰自己的吃惊。 土豪耸耸肩,“卢宝跟我说的。” 哦,程归明白过来,正经道:“是的,恐怕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话别说得这么早,坐下聊。”土豪客气地给程归倒一杯茶,说:“项目马上就要动工,你知道合作协议上的人事安排吧?” “知道,我们派会计和出纳,你们派一名财务经理监督。” 土豪点点头,“合作项目就这个难,互相都防着,财务把控尤其重要。我一直在考虑这个财务经理的人选。要懂点儿实务,也要会写个报告,关键是要聪明正派,能识破一生置业的招数。你别告诉我,你们大集团真打算带我好好玩。” 程归直视着土豪精明的双眼,猜到这也许是一种邀请。可是,夹在土豪与一生之间做人,那可是要修炼成精的挑战。 土豪试探程归:“你觉得这次合作的财务风险有哪些?” 程归结合实践谈了谈看法,并没有急着把一生的套路和盘托出。 土豪认真听后,笑道:“你还是有点儿含蓄啊。但我喜欢有话直说,跟你打交道也正经有几次了,对你也侧面了解到一些。你离我的要求还差一截,但我觉得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试试。怎么样?大小是个财务经理的名头,不低于一生的薪水,但肯定比在一生轻松。如果项目将来大卖,会有一点点的提成。” “听起来挺好,但我明说,监督别人对我是个挑战。” “那就迎接挑战,否则你就要一辈子被别人监督。” 程归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我会认真考虑,再给你答复。”其实,已经心动。 因为,他一直向往嘉定的地广人稀。因为,这里距离李丛木,只有几公里。 第98章 四季随你 回公司的路上,“去嘉定工作”的念头不停在程归的心中翻滚。 忍不住设想着未来的住处,设想着上班时宽阔的沿途,甚至想象到在未来的办公室,透过窗就能看到高楼一层层被建起。 况且,如果就业合同签在这个项目上,因为项目是一生的合资公司,写到未来的简历里,会有着让人信服的逻辑。 越想,越觉得应该接受这份不期的境遇。是不是因为有了“临近李丛木”这个根基,就生发出这么多诱人的理由呢? 这时,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打断程归的思绪,接起来竟然是卢宝,他刚和土豪通过气,开门见山就问:“你跟我哥谈得怎么样,决定没?” “正在考虑。” “别被我哥吓到,他就是看起来凶,其实人很好。他公司里的员工,每年都能领大红包。你看他助理开的车都比我好。他其实是个很老派的人。” “这我相信。唉,那你怎么不给他工作?” “嘿嘿,我这不无形中就替他工作了,介绍你入伙呀。跟你说,就连参与这个项目,当初都是我提议的嘞。” “你提议的?那是因为谷梁吧?”程归笑着问,有点儿探人隐私,但莫名就觉得卢宝好像是个很乐于分享隐私的人。 果然,卢宝大方承认,“对啊。但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我哥本来就琢磨着房地产的事,正好就成了。这块地我哥要投一半的钱,是把别的产业都抵押了才贷来的款,所以他会用全部心血的,不像大企业干事情都不走心。” “你哥是挺有魄力的。” “而且,我跟你说个秘密,这项目肯定会大卖。” “为什么?” “因为是我提议的啊,我这人生下来就特好运。比如我上学时惹到麻烦,我哥跟欺负我的人交涉,于是就有了现在得力的助理。而我在酒吧遇到谷梁,追随他才知道这块地,我哥跟着入股了,最近就爆出来附近要搞市政规划。所以我介绍你入伙,你就放心大胆来吧,准没错。得了,就说到这,我有事先撂嘞。” 风风火火,一通电话就结束了。车子回到公司,直接开进地下车库。 程归走向电梯间时,路过谷梁那辆银灰色的车,见后窗上贴着一句标语:leavealone。程归四下看看,果然附近还停着那辆眼熟的奔驰。 程归觉得有趣。谷梁明显是抗拒的。但卢宝却热情不减,说不定还把这种缘分当成是天生的好运气。或许将来,谷梁也被他弄回自家公司去了。 乘电梯上至一层,拓展部的t小鲁抱着一摞快件进来。 程归打声招呼,“这么多?” “是啊,而且没一个是我的。前台积不下了,催我来拿。我们部门今天,算上我,就来了仨人上班。” “你们殷经理呢?” “没来,好像家里有事吧。” “噢。”程归有种预感:拓展部要大变动了。至于殷经理,他到底是不是出卖拍地机密的内鬼呢?也许是,也许他也觉得委屈,或者根本就没有内鬼。同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一直相处得别扭,但平心而论,他对本职还算尽责的。 唉,因为要走了,看待一切都带上了回忆的眼光。不论在这里发生过多少不愉快,终究记住的还是温情多,终究觉得是有所收获。 “是的,有所收获。”在杜总挽留面谈时,程归这么说。 杜总问:“那走掉不觉得可惜吗?” 程归说:“即使走了,收获也能带在身上。” “有的可带不走。一生新秀就只在一生集团被认可,能在你评级的时候加分,在外面就没用。”杜总是在暗示用评级挽留。但他没说得绝对,因为升级名额有限,早就有人以离职威胁,他已经许出一份诺。对于程归,期望以情理就能摆平。 是的,杜总和会计主管一样,都没觉得程归辞职是动了真格。毕竟在此前最艰难的时候,程归都没有辞。如今困难都化解了,反而辞,可能就只是新年综合症而已,讨不到好处就讨个安抚。 对于这样想法的属下,杜总已经接待过几位,说实话都有点儿厌了,最后规劝程归一句:“做地产会计,至少要跟过一个项目的完整周期,别太好高骛远了。” “我懂。”程归点头,“所以我还会继续参与嘉定的新地块,只是,可能要换种身份了。” “什么意思?” “刚才去见土豪,他邀请我作为他们的财务代表。” 杜总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审视着程归,目光里有诧异、有失望,也有一丝恐惧。 “他什么时候邀请你的?” “就刚刚。” 杜总怎会相信,摇摇头,“无论如何,你再好好想想吧,一生待你不薄。”语气终于彻底冷却。不再摆出慈父的样子,只剩下公事公办的直白。 程归觉察到,两个人的关系变了。没了嘘寒问暖的客气,而是冷冰冰的对立与平等。程归反而喜欢这样,虽然需要勇气。 从发出辞职信,到走出杜总的玻璃间,短短几个钟头,程归大跨步进入正式辞职程序。下一步,就是人事面谈。 约定的时间接近下班。程归来到一楼,见3号洽谈室黑着。刚要开灯,却听到谷梁在黑暗中说:“别,咱们就这么聊聊。” “好啊。”程归坐在谷梁身影对面,“上次评级面谈,也是在这哈。” “对。记得你入职终面的地方吗?” “也是这。” “那天的心情,还记得多少?” 程归仔细去回忆,竟然记不起了。 谷梁说:“我还有印象,那是个很糟糕的早晨。前一天夜里我去过酒吧,发生些荒唐事,所以早上起得晚了。本来,我是被安排来面试你的,因此错过了。我到公司时,你的面试已快结束。当时,我就站在这个门外,第一次看到你的侧影。你坐得特别直,你知道吗,很少有年轻人坐得那么板正。” 程归由心地笑了。确实有人说过他的坐姿,但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谷梁轻叹,“那天的阳光就从这面窗子里照进来,特别充沛。我糟糕了一早晨的心情,一下子就被照亮了。你还转头看了我一眼,记得吗?” 程归摇摇头。 “没事,”谷梁笑了,“我记得就好。” “谢谢你,”程归由衷地说:“我不记得那时,但会记得我们一起主持过拍卖、一起筹备过年会,记得你对我的种种关照。” “其实不必。我是一个极端现实的人。之所以对你做过不现实的事,是因为我喜欢。我那么做的时候,我心里舒坦。”所以,一切都发生在自我心中,并没有所谓失败。 程归不知如何应答,也看不清谷梁的表情。就这么沉默以对。 片刻。寂静的楼道里,忽然响起成群的脚步声。下班时间到了。人声嗡嗡,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如一片潮来潮去。 蓦然地,程归就想起了霍霍的婚礼。自己刚从醉意中茫然醒来,听见黑暗中,传来远处宾客的嗡响。 然后,一个人影来到自己旁边,轻俯下身,气息瞬间靠近。 “别。”程归轻轻说,“咱们就这么聊聊。” “逗你玩的。” 灯亮了。 第99章 四季随你 走在回家的路上,程归打电话给李丛木,满心欢喜想把去嘉定的事说给他。然而兴冲冲打了两通,都是占线。 这家伙在忙什么呢?程归纳闷着,回到小区,远远就看见李丛木站在楼下,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的,像是邓垒,两人脑袋凑到很近,正在商量着什么。 夜风呼呼吹过,门灯在他们身后投下两道长长的暗影。 程归不声不响走近了,“嘀嘀咕咕”的两人才察觉,赶紧打声招呼,又互换眼色。 “你们在聊啥?”程归问。怎么就觉得是见不得人的事呢? “没啥,没啥。”邓垒僵硬地笑笑,“我来找小夕。” “上楼吧。”李丛木打开门禁,让邓垒先进去。 程归用眼神问李丛木在搞什么,李丛木只回以大尾巴狼式的笑脸。 哼。跟我保密?程归心说:去嘉定的事,我也不告诉你。 推开家门,先听见一声狗叫。小夕正蹲在客厅里,跟一只狗培养感情,见到邓垒装作没看见,和程归邀功:“我找到你说的那条流浪狗了。” 狗吃着牛肉干,摇摇尾巴。 程归看一眼,“这是谁家养的吧?门卫说,这一带的流浪狗都被收走了。” “啊?”小夕傻住。 邓垒咳嗽一声,“那个,我来找你有事。” “什么事?”小夕站起来,脸绷得紧紧的,小狗在脚边打转转。 “我不是要结婚了吗,想找你给我当伴郎。” “伴、郎?” “你愿意吗?” “没门。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找我当伴郎合适吗?” “有什么不妥?”邓垒问的时候,看了一眼李丛木,念课本一样说:“在上海,你是我认识最久的人。你当我伴郎,我的婚礼就圆满了。” “圆满你个头!这事没门。” “为什么啊?” “全宇宙都知道,找伴郎要找个比自己丑的,虽然对你来说有点儿难度。再者,我可没兴趣给你闹洞房,我看过那么多次现场,早审美疲劳了。有那闲工夫,我去约妹子。”小夕一甩头,回屋把门摔上。 “砰。” 邓垒愣住,这跟他预想的结果不一样!“他不会有事吧?”看着小夕的房门,不放心。 李丛木拍拍他肩膀,“我送你下楼。” 在门关上的瞬间,听到李丛木说:“你要沉住气。”程归领悟了点儿什么。 这一夜,乌云在天空聚拢,小夕在床上折腾,就跟妖精修炼到了最后关头一样。当天空放亮时,他获得了新生。 “我决定,我要彻底放下邓垒。”小夕在早餐桌上宣布。 “真的吗?”程归也不知道该不该劝。李丛木则没事人一样吃着饼。 小夕说:“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喜欢他,是一种病。他浑身都是缺点,抽烟、喝酒、粗神经。我小时的梦中情人,绝对不应该是这种德性。我就是和他认识得太早了,认识得太久了,被他拴住了,都没给自己机会去认识一下其他人。” “对哦。”程归觉得小夕这话有几分道理,下意识地看一眼李丛木,嘀咕道:“认识得是太早了。” “对吧?”小夕更来劲了,“这世界上好男人多得是啊,长得帅的,有才华的,特别是我们娱乐圈里,那鲜肉此起彼伏。我要解放自己,给他人机会。” 小夕充满斗志,干掉半杯果汁,翻出手机给程归看,“这个人粉我很久了,总给我留言,特别懂我,最近都在试探我。我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程归一看,是个卡通头像,id叫“棒先生”。程归记得,邓垒喝醉那次跟自己说过,他总跑去给小夕留言。不会就是这个棒先生吧?看来人的审美,果然很难在一夜间改变。 小夕豪情万丈:“我已经发私信约他了,一会儿就在中山公园碰面。祝福我吧。”随即喷上难闻到死的运动香氛,雄赳赳出门而去。 李丛木开心了,“大周末的,就剩咱俩在家了。” “哼哼,邓垒是你怂恿的吧?” “我就是跟他说小夕心情不好,他就急着要过来。” “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说想跟小夕和解,希望小夕参加他婚礼。我就说,那你请他当伴郎,两全其美。” “哪美?” “激励下小夕,这事关键在他。邓垒本身挺直的。小夕昨天要忍不住,就跟邓垒摊牌,让邓垒去选。忍住了,今天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 “别再跟直男纠缠呗,多累。” “你真机智。”程归笑眯眯夸奖。 李丛木飘飘然。 程归话锋一转,“可惜,他去见的那个网友,八成还是邓垒。” “哦?”李丛木摊摊手,“那他俩就真是在劫难逃了。” 此时地铁里的小夕,打起一个喷嚏,自言自语:“谁念叨我呢?不造是不是棒先生。” 从福里小区到中山公园,要一个钟头。就算见光死,来回也要两个钟头。 李丛木觉得,他要充分利用这两个钟头!嗷! “铃铃铃。” 该死的门铃,却突然响起。 半分钟后,裘致出现在门口。他一回上海就听说了程归辞职,特地赶过来问个究竟。 裘致把程归辞职看得很严重。他不想失去一个好兄弟啊,他要和程归并肩战斗在一生的战场上啊! 他怀着一腔热忱而来,面对的却是,程归和李丛木双双敷衍。 “已经决定了,以后还能常见。”程归说。 “你刚回上海,快回家歇着吧。”李丛木开门送人。 裘致心有不甘,却是知趣的。然而,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就开始下雨了。 这是立春后的第一场雨,越下越大,久久不停。 客厅的窗上一片湿气氤氲。 裘致用指头在玻璃上涂画,念叨着:“我的春天啊,你在哪里呢?” 【微型番外4】 还剩下短小的一章啦。 裘致:能给我个桃花瓣吗? 小夕:我要见到棒先生。 卢宝:求谷梁正眼看我。 木头:最后一章!我要的幸福! 然而,只能实现一个愿望,作者君说听龟的。 裘致、小夕、卢宝:这不公平! 木头得意:谁不服?就听龟的! 龟:谢谢,我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我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第100章 四季随你 雨刚有转小的势头,裘致就被一把伞打发了。可惜他刚走,小夕就蹦跶回来了。 李丛木这心里,真不是一点点儿窝火! 既然家里总被打扰,那就去酒店,李丛木当即在碧园温泉居预订周末大床房。而当晚,程妈就来电话,说明天要到上海参加广场舞比赛,顺道来看程归。好么,大床房就当给程妈订的了。 接下来,又是外出开会,又是踢球旧伤复发,各种各样的障碍层出不穷。 李丛木愈挫愈勇,牟足了劲往前冲,每次眼瞅着就要冲到程归床上时,状况一准就出现了。好比是百米冲刺,每次要冲到终点时,终点线就突然自动退后一百米。料想中的短跑变成了没有尽头的接力,而且每一棒都是李丛木选手。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难道冒犯了掌管床第事宜的神灵? 李丛木着实有点儿神经质了,日思夜想,恍恍惚惚,终成一梦。 梦里,有位龟仙人现身,点播迷津:“李后生,你可知罪?” 李丛木问:“在下何罪之有?不外乎心心念念所爱之人,想与之共赴云雨,实乃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你个无知后生,忤逆自然而不知错!” “这是从何说起?在下亦是自然造化而成,心智头脑,无一不是自然所赐。追逐心中所向,正是顺应自然而为。” “满口胡言!”龟仙人怒发冲顶、横扫拂尘,“看本仙今日替天行道,斩你情丝,断你邪念!” 瞬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似有八方神明相聚,十万天兵降临。 “啊——哈!” 龟仙人与李丛木就滚成了一团。拳打脚踢,头撞牙咬。 乌烟瘴气过后,李丛木成功骑住龟仙人,一手把龟仙双臂钳制在背,一手狠狠揍着龟仙的屁股,嘴上骂骂咧咧:“看你还敢坏老子的事!我揍你屁滚尿流!” 揍着、揍着,忽然地,李丛木觉察到身体有一丝异样。就这么骑着、摩擦着,他竟然——起性了!怎么回事?难道是憋得太久?可这骑着的感觉怎么有点儿熟悉! 李丛木定睛一看,身下哪里还是龟仙人,竟然是——自己那只龟抱枕! 龟抱枕被揍得嗷嗷叫:“混蛋李丛木!快从本仙身上滚下去!” 李丛木稀里糊涂站起身,龟抱枕又恢复了仙家神气,“哼!没错!本仙的原身,就是那只被你侮辱过的龟抱枕!如今,我已得道飞升、法力无边,你的一切障碍,都出自我的布置,我要让你一辈子断欲!” “别!”李丛木有点儿悔,刚才下手忒狠了,毕竟也算自己冒犯龟抱枕在先,“那个,龟仙人,在下鲁莽,还拜托你高抬贵手。” “哼,”龟仙人揉揉屁股,“凭什么?” “凭……”李丛木忽然福至心灵,“凭我们曾经的感情。不瞒你说,时至今日,我仍常常想起大学宿舍的单人床,因为有你,黑夜才不寂寞。你柔软又q弹,给我留下无穷的回味。毕业时,我什么都扔了,但我一直留着你。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出差,还把你带在旅行箱里……” “住嘴!”龟仙人俊逸的脸蛋,居然红了。 李丛木再接再厉,“你不是程归的替身,你是我的青春回忆。” “不要再说啦~”龟仙人把脸藏在拂尘之后,他已经不由想起了李丛木的身体,想起大学时的他,特别是刚踢过足球,身上带着汗水与青草的味道。想起工作后的他,喝过酒后发烫的身体,别有一番成熟气息…… 李丛木说:“所以,咱们不是敌人,是彼此的依靠。成仙的你有远大前途,那也让我得到幸福,好不好?求你了。” 龟仙人犹豫了,看着李丛木深情的双眼,终于松口,“那好吧,本仙向来大度,就不再计较前嫌。但是,你要在新婚之夜才能开荤。” “那要等多久——”李丛木还想争取,但龟仙人已经消失了。再喊几声,只听到群山的回音。 一阵清风拂过,云雾渐渐散去。李丛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乡村路口,像极了程家菜园附近。天边燃烧着烂漫的晚霞,空气中传来唢呐的声响,一匹高头大马引着一支迎亲队从小路上走来。 领队的是高中班长,一派喜气洋洋。 李丛木问:“这是谁要结婚?” “你呗,麻溜儿的吧,程归都等急了。” “我和程归?”李丛木心里乐开了花,自己这么快就要结婚啦,那不就可以开荤了吗!麻溜儿戴上一朵大红花,高高兴兴上马,踏着霞光,走入张灯结彩的村子。 “新郎官来咯!”一声孩童的呐喊。随即,挂在杆头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喝彩声中,红色的纸屑落满一地。 又一匹黑马踏着红屑迎面走来,骑在马背上的正是程归。 瞬间,四目相对,情意缱绻。 两匹马齐头并进,走入贴着红双喜字的院落。一大群亲戚朋友,欢欢喜喜把一对新人迎接入厅。 程爸程妈、李爸李妈,端坐在高位,笑容满面。 万事妥当,待良辰吉时一到,李丛木与程归就开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夫对拜、送入洞房—— “慢着!” 突然,一声呵斥横空而出。 李丛木回头去看,有个面目模糊的人闯进厅堂,大吼一句:“两个男人,不准结婚!”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 霎时间,父母的脸白了,宾客的笑没了,红双喜字从墙面上一片片剥落。 一切美好都化作幻象,迅速溃败、消散。 程归闭着眼,向身后倒去—— “不要!” “不要!” 李丛木怒吼着怒吼着,就把自己吼醒了。才发现,窗外夜色正浓,原来只是场梦。可是,被剥夺幸福的痛是那么真实。心在胸口狂跳。为什么他就不能完完全全拥有程归呢?他总觉得不安稳。 起身就来到程归的房间,程归睡得正熟。 李丛木趴在床头,暖暖叫声:“龟。” 程归迷迷糊糊应着:“怎么了?” 李丛木问:“你为什么不和我同床?除了那些客观阻挠,我看得出你其实在躲避。” “嗯?说什么呢?” “我说,你为什么不想和我同床?” “我没有不想,是我不能啊。” “不能?” “咱俩都是男的,怎么做啊?”程归似醒非醒,但所说确是真心话。 李丛木恍然记起上次在机场,程归说的确实是“不能给你生孩子,也不能和你上床”,原来两个“不能”是一样的。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程归这些年对性的忽略,竟然从来没有看过xxx,竟然从来没有试过xxx,竟然一直以为采菊只是一种调侃的说法! 李丛木发出深深的叹息。忽然就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根本就没丢”的怅然。 “龟,”李丛木挤上床,把人搂住,幸福地蹭蹭,“男人和男人吧,是不能做,但我们可以创造奇迹。” 啊~ 春天来了。 ——尾声—— 三月底,李丛木和程归终于要搬去嘉定。 新家说来巧,有次程归去办税务时,专管员先生说他要被调回老家了,自己的住处正想转租。程归跟着去看,一眼就喜欢上了那套宽敞的公寓,简直再适合两个男人居住不过。 搬家这天,春光明媚。货车载着行李,缓缓驶出福里小区。 程归和李丛木并肩坐在敞口的后厢,看着古旧的楼房与老树在视野中渐渐后退,有一个小圆团则沿着草坪飞快地追来。 “是那条小狗。”程归惊讶于它还在。 李丛木吹声嘹亮的口哨。小狗跑得更欢了,终于追上前一跃,跳进了车厢里。 它歪着脑袋看看程归,又看看李丛木,就踏踏实实地趴在了一块纸壳上。那种放松而信任的姿态,就仿佛它从未离开。 程归笑着说:“看来,我一定要留下ta了。谁叫ta一路追来。” (全文完) 冬至与君重逢,冬去与君偕老。四季随你/张迷经2015/11/11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