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正文 第1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文案 李彧前世身为末代苍玄国末代帝王,一生勤勤恳恳,疲于奔命,结果还是家破国灭,成为后世笑话。即使身在帝位之时,因为李彧只是以诸侯王庶子继承帝位,母亲身份卑微,一帮世家大族也不怎么瞧得起他。魂魄在世上游荡数年后,见到了国破,还有新的王朝的建立,李彧回到了当初进京为帝的前夜。当然,李彧的目标,不是成为一代逆转乾坤的盛名君主,而是养成一个开辟盛世的千载难遇的明君。自然,本文便是末代君王如何正确养成包子的故事。 论如何正确养成包子的方式:第一步,找到一个优秀基因的提供者(李彧:这是在逼我!);第二步,生下一个可爱聪明的包子(李彧:不要告诉我要我来生!!!);第三步,详情见内。 攻宠受,受宠包子,he,目测是甜文;好像有小伙伴很介意,那就强调一下,攻受双洁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彧,赵翼,李亨 ┃ 配角:尹放,李元,李济,邓京 ┃ 其它:痴情将军攻x帝王别扭美受 ================== ☆、1|开端 这是一个北方的小城,但城里有座在当地百姓看来特别豪华的宅子。宅子有四扇黑漆大门,高檐翘角,门前有两座特别雄伟威风的青铜大狮子,载着两棵很大的槐树,门檐下挂着两个很红的大灯笼。现在已经是深冬时节,那风一吹,枝影婆娑,灯笼蹒跚。 平常人自是进不去的,但在城里的各处,都能看见这座漂亮又威风的宅子。而且听说,里面住着的还是贵胄皇孙,尤其那主人生得可漂亮了,只要在这地界住上个三年五载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是满心向往。而在那座宅子里的西北角,有间很是简陋的院子,因常年光照都不是太好,很是阴寒。 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带两间耳房,东厢房内,李彧扑腾一下从有些老旧的床上坐起,力道有些猛,床不满地吱呀了几声。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缓不过神来,他好像重活了一世,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床前坐着一位年过三旬的妇人,一身荆钗布衣,面容和手都带着些做粗活后的沧桑和痕迹,但还是很明显地可以看出那面容年轻时肯定是十分艳丽的,如今去了些鲜艳倒显得越发素净。妇人身旁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萝卜头,有些胆怯地抓住自己母亲的衣角,眼睛乌黑溜圆,一张小脸粉粉嫩嫩,一张小嘴又圆又翘。 床上少年名叫李彧,乃蠡吾侯庶长子。而床前的妇人则是其生母葛氏,原是出身教坊的歌伎。而旁边的小萝卜头则是李彧的一母胞弟。 葛氏见着李彧醒了,擦了擦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止住哀哀戚戚的哭声道,“彧儿,你可终于醒了!”说着又抹了抹眼泪,把李彧重新扶着躺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娘去给你弄些吃食来。” 李彧有些不敢置信,一把捉住葛氏的手,唤道,“娘!” 想到儿子身上落下的病根,葛氏心里很是沉重,但还能平安醒来,葛氏已经很满足了,强压下心中的沉重与勉强的宽慰,强颜道,“你昏睡了近三天,娘去给你找些吃食来。”葛氏把身边的小萝卜头抱到床上,哄道,“你乖乖的,陪你哥再睡会。” 小萝卜头乖乖地听话躺在兄长身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李彧,生怕闹着他哥了。小小年纪的他也知道他哥生了一场大病,便十分乖巧地轻轻靠着他哥,很是依赖,但又生怕碰着了他哥。 而李彧,则还陷在惊诧里没缓过神来。他看了看在自己怀中乖乖靠着自己的弟弟,摸摸他的头,一时间心底说不出的酸涩和感慨。他这,竟是回到了十三岁!恰是他进京的那一年。 当初前世小皇帝夭亡后,连太后命近支王侯子孙进京。他生母卑微、父系庶出不显,又很是识趣地风光迎娶了连太后嫡亲同胞妹妹,便侥幸当了那皇帝。 连氏一族如日中天,气焰嚣张,连太后、连后、连大将军,将宫中到外朝,掌控得滴水不露。即使他身为帝王,在三人面前也得谨小慎微、处处陪着小心。他花了长达十年,迎娶连大将军的继女邓氏限制连后,培养绝色离析连太后和连大将军,从内分化三人,从外争取其他家族能臣,催化百姓对连氏一族的不满,才将连氏一族连根拔除。 可不想,才握了几年实权,便是连年天灾人祸,洪水、地动、干旱、蝗虫、瘟疫、边境入侵、百姓暴动,他就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一样,给这末日的王朝疲于奔命地打着补丁。即使这般,世家大族嫌他并非正统,能臣干吏认为他没治国之才,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他第二任皇后邓氏的一碗补药里。 要知道,邓氏当初可是爱他爱惨到骨子里了的,竟然会用了一碗汤要了他的命。 前尘往事都还没理清,只见身边的小厮青竹近身轻声秉道,“彧少爷,侯爷来看你了。” 若是以前的李彧,对这个父亲定是又敬又怨的。在前世他还幼小的时候,他父亲蠡吾侯李济在他心目中,长得好看又很厉害,但他父亲对他们母子三人冷漠得很,甚少关心,对主母杨氏苛刻他们母子也不闻不问,长大后他心中一直是存有怨恨的。 但后来在翦除邓氏一脉势力时,他竟发现他是他这侯爷父亲所生,而另一个父亲却是邓家家主。那时两人都已经被他折腾得一死一衰了,知道了那两人的渊源和分开的原委,李济以为自己当初生下的是个死胎,邓家家主就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儿子的存在。时间变长了,事情变复杂了,此时见到李济,李彧心中生出的情绪一时也复杂了许多,怨也淡了许多。 李彧从床上抬起身子,“孩儿见过父亲。”李元在一旁也跟着费劲地挪起胖乎乎的小身子,糯糯地叫了声父亲,眼神里怀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害怕期待落空的失落。李彧安抚地拍了拍李元的小身子。 李济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下,眉眼间有些疲色,“给你下药的下人已经被处理了,你好好养着身子。”稍稍停了片刻,“你母亲命人给你送了些滋补药材过来,让你房里的下人每日给你做了补身子。” 李彧心中不禁冷笑,李济的嫡妻杨氏乃弘农杨氏嫡幼女,出身显贵,豆蔻时见着李济,一下子即被李济的美貌摄住了,非李济不嫁。李济只是河间王庶子,生母出身卑微,若无意外成年后顶多是分些家财立户,成个闲散富人而已。 当时的平阳侯自是不愿自己千娇百宠的嫡幼女,嫁给没什么前途的李济,但杨氏自小被娇宠任性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平阳侯也没办法,只得依了。 而杨氏却是知道李彧是李济十月怀胎生下的。当时还是她和平南侯夫人袁氏串通,给平南侯和李济之间设下了九曲十连环的狗血。杨氏从来便十分讨厌李彧,李彧初时还以为是杨氏讨厌的葛氏的原因,心中也不是没疑惑过,李济也不怎么看中葛氏,杨氏这般有何必要。 但杨氏对李济的痴迷和百依百顺却是直到死都未变过的,他以为只是妇人的嫉妒和占有欲作祟而已。十三岁这年,便是杨氏命人给自己下了坏了子孙根的药,想到这,李彧对杨氏便生出无限厌恶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晓李济十月怀胎生了他,又一直因为他以为死胎的孩儿一生耿耿于怀,李彧对李济心中硬是生生多了些怜惜来。但不能那么便宜了杨氏,李彧让自己生出些又可怜又乖巧的神情来,“多谢父亲和母亲的挂念。孩儿模糊中听到大夫说,孩儿以后恐怕”说着显出一副悲痛的神情来,“只是不知是何人,竟然讨厌孩儿到如此地步” 李彧身体受了损,本就有些虚弱,脸色很是苍白。这番话和那副神情,使得李济见着这个和自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心中不禁又愧又痛。他自是晓得这是杨氏干的事情,但杨氏背后的杨家势力太大,而杨氏又是嫡子的生母,被揭出去,对嫡子的影响很是恶劣。多番权衡之下,李济便不自觉地选择牺牲了这个向来不被他注意的庶子。只是如今见到这庶子这番样子,又想到不久前杨氏便自作主张递了葛氏膝下二子的名单上去,不日就要被送到京城,李济心中的愧疚越发厉害。 但他向来对府中事甚少过问,对几个孩子也很少关心,也不知该对李彧做些什么才能让这孩子好受些。 李彧见李济的神情,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再管那许多,径自便躺床上闭眼休息去了。经了前世,对李济早没了那又敬又畏的心理,他愿怎么就怎么来了。 至于身体受损这件事,他自不像前世那样郁郁在怀。按照前世的发展,他宫里的那些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儿子的存在。都过了那么多年,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李济见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便离开了小院子。没多久,小厮雪冬便端着易消化的流质食物,跟着葛氏进了屋。葛氏怕是有意回避了李济,等他走后才进来。前世李济还是很心疼自己这个母亲的,直到当皇帝后的许多年,他都一直以为葛氏是他的生母。 而葛氏怕是从不知道自己并非他的亲生子,当初她生下的婴儿要么是死胎,要么是被杨氏一不做二不休的处理掉了。葛氏虽然出身卑微,也不得李济宠爱,但对两个儿子却是疼爱至极。前世李彧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想让葛氏和弟弟过得好一点,以及心中的不甘,才汲汲于皇位,如今,即使知道葛氏并非自己的生母,但心中的孺慕之情却是难以改变。 李彧端过粥自己慢慢喝着,并不假雪冬之手,“娘,刚刚父亲来过了,不知你遇见没?” 葛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怅然,笑里带着些苦涩,只淡淡说了句,“侯爷还是关心你的。”李彧知道葛氏是恪守自己本分,压根就不会问些逾距的话,或是逾距地对李彧提什么要求。但李彧还是知道葛氏是无限崇拜李济的,当初做了皇帝后,葛氏为数不多的要求也是因为他这个冷漠的父亲。 李彧有些恶意地想着,他这个父亲,呵,还真是红颜祸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我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想好下周发,希望存稿还能多一点,结果就耐不住了。。。看来我这种,只有没有存稿哭晕在厕所的份。。。十一点半左右时再来一发,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时再来一发,因为编编说,第一天来三发,感觉会比较好哦。。。(这么强的火力,不找个身强体健的怎么行!!!) ☆、2|入京 李彧醒来未近一个月,京城的消息便传来,太后懿旨,他与弟弟不日便要进京。他想着自己重活一世,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要不可避免走向原来的轨迹。不过,大概还是不一样的,他知道得更多了。而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不进京,便是个一无是处的庶子,只有被杨氏拿捏的份。 李济膝下子嗣不多,仅杨氏膝下一子一女,葛氏膝下两子,其他两个姬妾皆无所出。其实,李彧一直也不大明白,凭杨氏的手段,葛氏是怎么又生下李元还养到这么大的。 进京前一日,李彧携着幼弟拜别李济和杨氏。这次去京城安排的随行和车马,看着还是很可观的。毕竟涉及父亲的脸面,杨氏出身世家,一向以李济为优先,即使对庶子不喜,面上要做的也还过得去。 一支护卫队,随行的掌事、小厮、丫鬟、马夫,看着浩浩荡荡一群,不过真正近身顶事的没几个。也就青竹和雪冬,是从小跟在李彧和李元身边的小厮。等到了京城,没几日,这行人便又会回到这个蠡吾城了。 “孩儿明日便与弟弟进京,家中有母亲照料,一切定是很好,惟对娘亲放心不下,希望父亲看在我和弟弟的份上,对娘亲多怜惜几分。” 杨氏脸色顿时显出几分难看来。杨氏舍不得自己的嫡子去京城那龙潭虎穴之地,便让两个庶子顶上去,李彧只是说几句让她心堵,已经是很便宜她了。 皇族子息不济,外戚擅权,如今正是连氏一族当道。和帝是当今连氏族长的嫡亲妹妹连妃所生,但早早被当时的窦后害死。和帝无子,膝下仅存了舞阳长公主。和帝崩后便是清和王嫡子继了帝位,便是顺帝。当然,顺帝早早即娶了连氏族长的嫡女,便是如今的连后。 如今顺帝去世,膝下仅有一名未及半岁的幼儿。连后早早将皇子的生母虞美人除掉,将皇子养在身边承帝位,不想皇子也突然夭折。国不可一日无君,连后便下旨令近系诸侯王将适龄子嗣送入京城,一来可以牵制诸侯王莫让其轻举妄动,再来也可以从中选择合适的继承帝位。 当然,合适的意思包括许多,比如年龄小、听话、身份卑微、无所依仗等等。李彧想到此不禁心中想冷笑,想当初他并不是最佳人选,必经十三四岁的年纪对想掌控幼帝的连氏一族来说,还是太大了,变数也多。 但他幼时的经历,父亲不闻不问,主母出身杨氏一族,不是个好相与的,从小到大母亲带着他和弟弟便过着很难堪的日子。得到帝位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还稚嫩的心窍便迅速被迷住了。他想逃离侯府,成为皇帝后,他那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也会对他刮目相看,他那欺人太甚的主母定也要战战兢兢。 他伏低做小,娶了连太后的妹妹,整整大他六岁,表现得很是听话,而他母系足够卑微,待他父亲离世,他都只有成为庶民的份。自然也让连氏比较放心。 只是后来的事实正明,他所过的生活永远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而已。只有毁灭的结局。 他当时想得太过天真而已。他做了皇帝后,想将母亲和弟弟从侯府中接出来,但连后还在其位,怎么可能允许。不想不久便传来胞弟夭亡的消息。 李彧看了看手上牵着的这个才近四岁的小肉圆子,摸了摸他小脑瓜,想着这世他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小肉圆子不太明白发上了什么事,只是习惯地蹭了蹭兄长的手掌。他只是知道要去京城,而京城很远,要很久都见不到母亲,心里觉得很难受、很不舍,小脸恹恹的都没什么精神。但从小母亲不受宠,一直遭到大夫人的责难,让他从来只会变得更乖巧懂事,不让自己给母亲和兄长带来麻烦。 蠡吾城在京城的东北边,不算太远,快马半日即可到。不过李元还小,李彧要顾着弟弟,紧赶慢赶,到京城都是三日之后了。李元从小就未离开过蠡吾城,开始时还很新鲜,路程久了,便一直恹恹的。等近了京城,十里城外就开始热闹繁华起来,小家伙又开始精神起来,掀开帘子四处瞧着。李彧一路上将弟弟抱在怀里哄他睡觉,身子都有些算了,这时也好歇歇。看着小家伙黑溜溜的眼珠子乱动、十分好奇的模样,脸上也不禁显出几分宠溺的笑意来。 这京城分为内三圈与外三圈,以皇城为中心,大贵族、世家围之,再是官吏、书香门第,是为内三圈。而外三圈则分为商贾、奇巧匠人三教九流及平民之所,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历经世代,便自发的凑成聚居的形态。不过,规模效应还是很突出的,商贾聚集之地多繁华,奇巧匠人三教九流处多奇人异士,而平民之所则一派家长里短、平静祥和的生活气息。 护城河和高耸的城墙之外便是城外。开国初期,战乱未平,城外几乎杳无人迹,不过经过几百年下来,繁华和平的京城引来一批又一批的商贾和移民,如今城外十里也是十分繁华,京城第二大的酒楼八方居便在进入京城最大的路口上。 李彧前世做了二十二年的皇帝,前十年耗在怎么将连氏一族连根拔除的,后十年则是被后宫的那些女人、连年的天灾、饥荒、战乱折腾得他劳心劳力,结果在朝中那一帮老狐狸面前却讨不了好。到后来,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年仅三十五便暴毙而亡。 不过,其他不说,深处高位,他对京城乃至全国的世家、大贾及各种势力分布可说是了如指掌。当然也有他不太清楚的事情,比如京城最大的酒楼来仪居幕后真正的老板是谁,比如他前世女人无数,最后却没生出个儿子,反倒被那些各个不省心的女人折腾得快去了半条命,还比如,他正值盛年,即使身子有亏,怎么会突然暴毙而亡?! 他生下来身体就不算太好,一直比一般的男孩瘦弱许多,想到其中的原因,李彧眼中闪过浓重的阴翳,只将怀里的弟弟抱得更紧。到如今,他心里更清楚,身处帝位,能够掌握的力量和能够做到的事情。尤其对于他这个县侯的庶子而言,进则是万人之上的帝尊,退则是一文不值的庶民,即使重活一世,这选择也显而易见。而且,这一世,他要保住自己唯一胞弟的性命,他不想成为受世人唾骂的末帝,尤其在他认为他前世还算劳心劳力的前提下。前世死亡后他浑浑噩噩在世上不知飘荡了多少时日,只知他死后发生了战乱很快便改朝换代,再不明不白就回到了这个时候。 八方居乃京城第二大的酒楼,位于入京大路最大的路口,不可说位置不好,属于天下首屈一指的富贾朱家。而京城最大的酒楼来仪居则在京城市井中心,对得起京城大家和贵族公子哥们口味的,却是要比八方居格调高了许多。来仪居明面上属于江东王家,王家人才辈出,不仅出仕者多,也多有善于经商人才,王家闺女入宫为妃者也不在少数。 按此来说,来仪居属于江东王家也不甚奇怪,只是后来,才让李彧发现背后另有其人,不过,未等他弄明白,就一命呜呼了。 李彧见弟弟瞧得热闹,见着担子挑卖的食物,更是挪不开眼,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这一路来,也没太吃好喝好睡好,李元小脸蛋都像瘦了些,便命人在八方居好好休整一番,等吃饱喝足恢复些精神再入城。 李彧掀开轿帘,将李元抱下车,酒楼小厮立马眼力见地上前招呼。八方居汇聚八方来客,各种口音,豪爽的、斯文的,很是热闹。李彧要了个普通隔间,就留青竹与雪冬在跟前侍候,随行管事将其他人安排好。 隔间视野不错,向内可以看到酒楼大堂,向外通过栏杆可以看到过往的行人和小商贩。李彧前世也吃过山珍海味,瞧着跟前那小馋猫的口味,点心、大菜、小吃各点了些,想着青竹、雪冬都还不太经事,以后得好好调教,该做的做好便少许多事。 李元凑到他哥怀里,胖胖的小指头点着菜牌,糯糯的声音兴奋道,“哥哥,我要吃大鸡腿、糯米团子,还要很多很多的肉!” 李彧有些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好好好,这些都给你点,不过,你一样只能吃一点”李彧看着自家弟弟肉呼呼的小脸蛋,觉得他就像颗小圆子一样。 ☆、3|再遇见 酒楼大堂内说书人的声音很大,在隔间里听得都蛮清晰。那人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传来,“话说这世家大贵族,最重视嫡系血脉,龙生龙、凤生凤,自然娶妻娶贵,才能保证血脉的正统高贵和家族的延续。传说开国皇后尹氏,乃名相管仲后裔,贤良淑德,生下来批八字就是个旺夫命,高祖登帝,完全可以说有光烈皇后的一半。自然,这尹氏一族嫁给皇族子弟的不在少数。其次,则是邓、王、窦三家。这可都是出过贤后的家族,如今也是一等一的尊贵,与历代高官、各地世家联姻可谓盘根错节。而除此之外,当世大儒荀家、伏家已传承百年而不倒,门生遍布朝野,族中女子多有入宫为妃。” 大堂中众人听得兴味盎然,仿佛从那些遥远的联姻中,就感受到了京城的贵气一般。不过,也有那些好事的人问道,“那当今连氏一族呢?” 这人声音不大,可问题一出,满座哑然,说书先生尴尬地笑了笑,和稀泥道,“连太后家族那自然是好的”说书先生见那人还不罢休的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道,“不过,若要说最为尊贵、最令英雄才俊折腰、贵族子弟魂牵梦萦的,却还是” 座下的听众被勾得兴起,各个伸长了脖颈等着说书先生的下文,只觉得其中有什么另人津津乐道的消遣。 说书先生眼神一转溜,说道,“当然是下嫁的公主皇女啊!” 众人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好像不对劲,若说公主皇女身份尊贵就罢了,却没有英雄才俊折腰、贵族子弟魂牵梦萦这么夸张啊,而且说书先生的意思明明就不是这个。座下顿时嘘声一片,不过都图个乐子,过了就这般过了。 却说隔间中李彧听到,脸色不禁沉了沉。一般人听不明白,他可是听得再明白不过呢!这说书人摆明就暗示的当朝帝王多喜龙阳,更要命的是,前世他当了皇帝后,了解的宫中禁事多了,自是知晓那些帝王还是多在下面的那个。而且皇族中甚至有部分男子能生子,虽然不为外界所知,但历代帝王却是了解一二的,更何况他父亲便是能生子的体质。这让他越发有些暗恼。 前世他心里明白,许多大家高官累世嫡出,实际上对他三世庶出的身份,尤其生母还是歌女出身,心底很是有些瞧不起。由此他更加敏感了许多,凡事都更加自矜帝王身份,雌伏于其他男子身下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愿意的。而他身边的要么是太监,要么是贵族子弟,要么太卑微,要么因为嫡出有些不自觉的排斥,对龙阳这档子事,他倒从没产生过什么想法。如今听这说书先生当众拿先朝帝王取笑,心中有些暗恼,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些无伤大雅的,也只能受着了。 待李元小包子吃得小肚子滚圆滚圆的,李彧便牵了小圆子的手,出了八方居。还没上马车,只见一名白衣男子,骑着黑色大马向着八方居奔驰而来。那马养得特别高大威武,那奔跑的气势和身形,凭李彧的经验,一看就是边关的战马。 李彧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这个时节,怎么会在这见到一匹从外地奔赴而来的边境战马。抬眼看看那马上之人,只见那人不过十七八岁模样,面貌有些青涩和路途奔波的风霜,不过生得剑眉朗目,鼻挺唇薄,很是英俊,整个神情十分严肃坚毅。撇开那一身气势而言,就面貌轮廓的话,倒属于漂亮的。 李彧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但又与上辈子呆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太对的上号,便也搁置一边,抱着弟弟上了马车,在摇摇晃晃中昏昏欲睡地进城了。 而那人却警惕性十足,早就感受到一道犀利的审视的目光,却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孩,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像三四岁的小孩。那少年眉弯鼻俏,一双眼睛细细长长,末梢上挑,脸颊上的肉微微嘟起,下巴微尖,眉眼间有些媚气,让他心里有些微微异样的感觉。不过,他想到最近近支王侯子弟要进京,而那少年车马随从的装饰与河间王一系相近,便也不管那许多,径自入了酒楼。 自入京后,李彧与弟弟一直呆在蠡吾侯的府邸中,也没像前世一样上杆子巴结沾亲的杨家和带故的邓家,也没钻营着怎么让连太后妹妹看上自己。他心里有了了解,便不像前世那般汲汲钻营。这几天,只是指挥着杨氏派送的管事和下人好好将府邸打扫修葺完善。自他父亲李济从十多年前离开京城后,这府邸也就留了几个老妈子和老管事,年久没住人,都有些霉潮。 李彧可是打算长留京城,前世在登基之前,前后繁琐之事也费了一年半载的功夫。李彧兄弟乃蠡吾侯庶子,长这么大也是没进过京的,京中贵族子弟自是一个也不认识,世家大族现在也没谁愿自降身价和他结交,这一段时日来,日子自是没存在感的很。 没几日,李彧兄弟便收到的参加宫宴的请帖。宫宴安排在永宁宫,九根三丈来高、三人合围的柱子,撑起了极为开阔的大殿,容纳了成百上千人,也丝毫不显得拥挤。整个大殿以玄色黑漆为主调,间或涂以朱色深漆,悬梁描有精致壁画,或鸟兽、或祥云,大气磅礴,而又不失低调的奢华。 李彧牵着幼弟一路低眉垂目地进了宫殿,在宫人牵引之下到位置坐好。案桌上摆了些精致的饮食,不过早没什么热气了,太后还未进殿,旁人自是不敢动的。幸好来之前给小圆子喂了食,要不然看着他的馋相就够他头疼的了。 大概是小圆子第一次到这种盛大庄严的场合,一下有些被震慑住了,一路上都安静乖巧得厉害,也只是乖乖地端坐在兄长身边,只是胖乎乎的小肉手捉住了兄长的衣袖,出卖了他忐忑的心情。 等大殿中差不离满座时,李彧竟然发现上次在八方居门口遇见的那少年,竟然坐在对面次首,紧挨着连大将军之座,心中很是惊讶。这人如此年轻,京中还有身份如此尊贵的这号人物?!他现在做的这列,首端除了几位辈分比较高的宗室,前面还有好几个身份更为尊贵的王侯子弟呢。他心中模糊地生出一个猜测来。 不一会,宫人宣诺,连太后入殿,众人行礼。礼毕后,李彧只见上首坐着一位端庄华贵的妇人,赫然就是连太后。身穿曲裾续衽长裙,外罩轻纱,头戴金凤,年华三十稍许,姿容艳丽,只是眉尾眼梢多了些戾气。殿下坐着几百来个贵族高官,皆席地相对而坐,中间铺着一条几米来宽,从殿首直到殿尾的红毯。红毯之上,身着靡丽轻纱的舞女歌伎婉童,鼓乐起舞,翩翩于飞。 虽然小皇帝的夭折给洛宫和京城蒙上了阴影,但一个未满一周岁的幼儿夭亡,即使众人有些唏嘘,但在几百年的王朝和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面前,尤其连氏一族如日中天,摆出什么姿态来,便是什么姿态,大家只要陪着唱戏就罢了。 小皇帝夭亡后,顺帝便再无子,也无其他兄弟,连父辈的两个兄弟也早早逝去,没留下香火,便只能考虑顺帝祖父辈皇族留下的后代。顺帝曾祖章帝,生有和帝、清河王、贞王、济北王、河间王留存了后代,顺帝祖父为清河王。和帝之子未能幸存,其父便从和帝处继承了帝位。 这进京的几位王子,便是贞王、济北王、河间王留下的孙辈。如今皆坐在李彧兄弟之前,其中最为出挑,引得殿中大臣称赞满意者,便是贞王曾孙李乘。李乘比李彧低了一辈,还大个几岁,但为贞王一系嫡孙,其父又承嗣了顺帝之叔清河王,身份自是比李彧要高出许多。而贞王又是章帝长子,无嫡立长,身份又是超然一些。李彧记得当时,满朝文武可是一心想立已近成年的李乘为帝,如此也可牵制连氏一族。 而李彧之父李济,便是河间王庶子,年少时进京,被邓太后看中,奉祀和帝长子,封了平原王。当然,到底是邓太后看中李济,还是邓太后弟弟看上李济,自然是十分明显、心照不宣的事情。后来邓氏兄妹遭新帝安帝忌陷时,李济便被遣回河间,贬为没有封邑的都乡侯。至顺帝继位时,河间王上书请以蠡吾县分封给李济,李济便又成了蠡吾侯。 连太后与殿中说了些开场话,便看向连大将军下首,眼神都柔和了些,温和道,“翼儿今年都十八了吧,本宫将你召回长安,日后你就在宫中行走吧” 李彧心中不禁一凛,这人,原来竟是赵翼,他竟然没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下子发三章,存血量一下子少了好多(心塞) ☆、4|宫宴 这赵翼,绝对可算李彧前世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人中最为讨厌的人,所有人中最为讨厌的人之一!而其中原因是很微妙的。 赵家起于凉州,军功卓著,而至赵翼父亲这一代,也不过三世,算很年轻的门第了。但和帝驾崩后,邓太后将和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舞阳长公主下嫁给赵翼之父,笼络赵氏镇守边关。舞阳长公主生母为江东王氏,但生下女儿后,身体虚弱不久就去世了,还是婴儿的舞阳公主就养在了当时皇后尹氏的膝下。和帝当初生母为连贵人,生下皇子后却被当时的窦皇后害死,便养在了窦皇后的膝下。如此一来,赵翼外家,几乎可以说家家沾亲,却又超然于外,而血统又更是高贵。 赵翼祖父因军功被章帝封为定襄侯,其父是少有的年轻有为的将军,又尚了公主,被和帝封为云中侯。但赵翼父亲很早便死在战场上,其母也早早去世,膝下只有赵翼一子,赵翼很小便袭了一等侯爵,养在祖父跟前。 因而,由于赵家军功和舞阳长公主的关系,赵翼的身份在整个朝野实际上十分超然。舞阳长公主为和帝嫡女,和帝为连氏之子,又有相似的成长环境,连氏自来对舞阳公主多几分怜惜。舞阳公主养在尹皇后身边,生母又是江东王氏,尹家与王家对舞阳公主更是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赵翼姓赵,身份足够正统尊贵,却干系不了任何掌权者的根本利益。 而赵家军功卓著,在武将和百姓中威望也甚高。赵翼从小养在凉州赵家,到十三岁时,每胡人难以熬过冬天来抢掠时,赵翼便会跟着族叔上战场。 李彧之所以讨厌赵翼,真的比较微妙,他觉得自己都当上了皇帝,但因生母出身教坊,离章帝也隔了好几代,那些老狐狸总对他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而赵翼生母是和帝嫡长公主,从他之后,就再没有比他离帝王血脉离得更近的了,那些又老化又庞大还瞧不起他的世家,偏偏都还很亲睐赵翼。只可惜他姓赵。 对李彧来说,当时赵翼可真是个膈应人的存在。不过赵家忠君,赵翼常年驻守边关,连年发生天灾人祸那几年,也替他省了许多事,虽然很膈应,但他相信赵家,赵家也有能耐,便也眼不见为净。 不想这一世,见到这么年轻的赵翼,他倒没认出来了。不过也是,他记得,前世赵翼可是十分严肃冷冽的,经历了战场血腥和边关风沙的将军,和现在的还有些青涩的他,的确区别有点大。 赵翼起身恭敬像连太后行了跪礼,回到,“谨遵太后旨意。”在入京之前,他祖父就给他将这些早早提点过。苍炫玄朝与别的朝代有所不同的是,最高的将领一般都是儒将,不仅武能行兵打仗,文也能治国安邦。十三岁之前,他祖父就将他送到荀家接受当世大儒的教导。 殿中之人各个都是人精,看着云中侯赵翼的目光更加热切。 连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向李彧那排前段李乘说道,“清河王世子少年才俊,先帝在天有灵,看着子孙若此,定深感欣慰啊!” 李彧稍低着头,听得不禁心中冷笑,皇室子息薄弱,连太后这番话,是当说与聋子听的么! 李乘还有些年少心性,心中本就对连氏一族不喜,面上不禁稍有些露出来,对连太后的话很勉强地应了。 连太后眼神微暗,李彧知道她这是不太高兴了。她微不可见地又扫了一圈,见到李彧语气柔婉地问道,“这是蠡吾侯家公子吧,生得可真俊俏,可真像你那父亲”李彧父亲李济身为庶子,当初就凭得一副好相貌,博了邓太后的欢喜,奉祀平原王,至今都为许多人所知。当然,是博了邓太后的欢喜,还是邓太后弟弟的欢喜,李彧如今可是明白连太后这番话的微讽之意的。 不过李彧自然装作不知,这点嘲讽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他可都会一并记着。总有一天,连氏一族还会像过去那般被连根拔起。 未等李彧回话,连太后就看着他旁边的李元,笑道,“这小娃可生得真可爱,本宫可最喜欢那些小孩子了,可惜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这小娃,长得可真讨喜啊,本宫可喜欢得紧!” 众人听得,其中意思各是猜了几分,无不应和着。李彧见此情势,心中一凛,忙上前答道,“舍弟拙劣,不堪太后厚爱。”是他疏忽了,前世他虽然顺利登基,便没想到这一茬,和他相较,他弟弟四、五岁的年纪,和他出身一样低微,岂不是更好掌控。后来李彧思虑过了头,心神都有些恍惚,小圆子用他胖乎乎的小指头勾了勾他的衣服,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压轴的舞曲要上了,但坐在平阳侯杨实身后的世子杨明,却在连太后跟前将李彧抬出来,“臣有幸得知,这最后的舞曲乃是连家小姐压轴登场。这连家小姐如天上皎月一般,舞姿优美,得有好的琴师相奏才能衬得上。听闻蠡吾侯曾一曲名动京城,蠡吾侯公子想来琴技定也是不差的。” 在场的各个都是人精,但却觉得很正常。毕竟蠡吾侯乃平阳侯姻亲,平阳侯世子给蠡吾侯公子争取这露脸的机会不是再正常不过么。只有李彧心中厌恶得不行,杨家的人向来这般表面斯文有礼,实则阴险,还十分器小。 杨家对杨氏这个嫡幼女疼爱得不行,自是知晓自己这个庶子是怎么长大的。就连个好的先生都没有,哪来的机会学琴。前世倒没有这一幕,大概是醒来后没那么怯懦又有些硬气,惹火了杨氏。不过,前世自入京为帝后,自身年纪也并不大。连家并不会真正放权,倒是给自己找了许多大儒和名士,让自己精力花费在四书五经六艺的学习上。 而他一方面为了做做样子,一方面对琴艺本身也的确很有兴趣,很是耐性地学习过一段时间。自他掌权后,曾有一位名士入京,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艺尤其一绝,他很是心喜,把那人留在宫中又学了许久。不过,那么惊才的一个人物,竟然被一个将军拐跑了。 “平阳侯世子提议甚好。蠡吾侯风采,本宫也是有幸见得一二的。”连太后一句话就拍板了。不过也就顺势而为了,毕竟,这世与前世也不尽一致,他还是要把握好机会,拿下连家小姐大概是最快的捷径了。 永宁宫殿中九根楠木大柱,内五外四。殿中与五根大柱平行有一个物芒形的空间,便是留作歌舞之地。宫人将琴摆在靠柱子的东南方,北向殿门,面向高座上的连太后和众位高官。 永宁殿殿高九尺,上有藻井,雕镂有龙纹、云海和如意等许多繁复尊贵的纹饰,又有九根大柱环绕,琴声一起,余音绕梁,声色很是通透,在开阔的殿中甚有一种涤荡人心的氛围。连太后命人奉上的琴虽不是传世的名琴,却也是宫廷御造,也非凡品。李彧前世攒下的琴艺也可当得上难得一闻,一时间百官莫不是沉于其中。 连太后之妹连月装饰奢华精致,在一群舞女的衬托下尤其夺目,白肤红唇,腰肢柔软,纤足翩跹,琴声缭绕下,只把大殿中许多人看得目瞪口呆,淫思翩翩。 李彧心想这连月果然从来就爱这众人瞩目爱慕的目光,也喜爱奢侈浮华的作派。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看着在座的邓家、尹家、杨家、袁家这些世家,大概心里是很不齿的。在这些又高傲又表里不一的大族看来,他们是绝对不会让自家的女儿,像个舞女一样,这样出来现眼的,也只有那些根基浅的、出身低贱的才会这般做,还很享受这样的不凡。但他们一面又忌惮连家如今的威势,一面又很是享受如此的美色。那副道貌岸然又沉溺美色的嘴脸,在李彧看来也是十分好笑。 李彧如今虽然才十三四岁,但这般模样也是翩翩美少年一枚。连月虽比他大了足足四岁,但毕竟年少喜爱颜色,起舞中也频频拿目光瞅李彧的模样。李彧自是发现了,不经意接收连月的视线时,面上显得越发温润如月,微微带些笑和迷恋的模样,很是温柔地看着连月。直把连月看得心如小鹿乱撞,更加面若桃红。 却不想,李彧这幅模样,却也是瞧在了赵翼的眼中。场中也有少数的人,对连月的脾性也是有所了解的,对她也不是很感兴趣,便清楚地将这一幕瞧在了眼中,其中便有赵翼和尹放。尹家家主安阳侯乃尹放大伯,曾任司徒,位居三公,其同母兄弟如今也在朝中为官。安阳侯名下五子,早早便将尹放过继了过来。这尹放与赵翼,都是十分精明之人。 不过,尹放会注意到李彧,则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比较偏爱美少年。但李彧虽美则美矣,但像个带刺的玫瑰一般,心思太重,他还是更喜欢单纯点的。而赵翼则是注意到李彧便是那日在八方居门前遇到的少年,从开始的觉得巧合多注意了几眼,到后来发现他那副漂亮的面孔,表里不一,看似面若春风,实则绵里藏针,只觉得不简单。 待到一曲终了,众人不禁在窃窃私语,直叹,“这连家小姐与蠡吾侯公子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架空!重要的事说三遍,太懒了,就只说一遍啦,大家知道就好。不要和历史比较啊,俺对历史不太熟,觉得和历史对号就会特别奇怪。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一个历史上的名古人,更是复杂,绝非现在的作品所刻画的那样模板化搞笑,若是想要了解他,更要去了解许多;但我所知道的,而且笔力也不太好,写出来的东西,若是和古人去对号,就会特别奇怪,简直就是要命。纯属yy!纯属yy!纯属yy!不过就俺这个情况,应该是不需要担心这么多的。 ☆、5|邓京 隔日,才过辰时,连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曹甫奉了旨意,赏赐了许多玉石、绸缎、玩物与李彧兄弟。李彧面上自是很给大太监面子,大太监觉得李彧足够识趣,以后少不得有相仗的地方,便一脸谄媚对李彧道,“公子是个有福的人啊!” 李彧与曹甫应付了一番,心里揣磨着大概连家对他也是有意的,但不排除连氏兄妹还是想立个年幼的,而且那些世家的意见也不可能完全不顾。 自入京后,李彧倒也没踏过谁家的门槛,只杨氏派来的管家在杨氏交待下给杨家去过礼。凭杨氏和杨家的秉性,李彧也懒得上杆子去结亲戚,便一直窝着当个别人眼中的小家雀。不过自昨夜宫宴后,李彧也得为自己的打算有所活动了。 因带着李元多有不便,近暮色时分,给小圆子喂好食,哄他早早睡着后,李彧便带上见面礼,命仆人驱车独自前往定阳侯邓府。出了宫城便是三公九卿的府衙,在宫外占地也颇具规模,过了官邸便是世家大族的宅院。离宫城愈近的一般宅院占地更广,主人身份也更高,当然,这也是开朝最初的建制,过了几代王朝,也自是出现了许多颇为炙手可热的新贵族,如连家与赵家。定阳侯府便落在离官邸最近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总共就落了两所宅子,一个是定阳侯邓府,一个便是南阳侯尹府。 两座侯府规制相似,院墙高耸,黑漆四开大门,格局庄重肃穆。李彧递了拜帖后,邓府下人便领着去了厅堂候着。没多久,邓京便出来。李彧见了礼,道,“家父对京中故人甚是挂念,本该早些来拜望邓侯爷。只是对京中不熟,耽搁了些时日。” 邓京神情有些怔忪,“你父亲这些年可还好?” 李彧敛眉低目,很是乖顺的模样,“家父一切安好,托我给邓侯爷带了封亲笔信。”说着从袖中将早准备好的信帖递给定阳侯。这信自然并非李彧父亲李济所写,只不过李彧善模仿他人笔迹,尤其李济的书迹见得多了,写出来更是人鬼难辨。 李彧将李济的脾性也算摸了个一二分,自是知道他父亲从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定阳侯,自然更不会让自己儿子带这看似有些暧昧的亲笔信了。而且这多年来,李济都当从未认识过邓京这人一般的模样。 邓京拿过书信,有些发抖的手指泄露了他死命掩饰的激动。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行而已,简单的问候,让邓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顾一下李彧兄弟。李济多年杳无音信,两人仿佛形同陌路一般,邓京一下被李彧带来的亲笔信惊喜得有些昏了头脑。 但稍微多想一下,便觉得哪里都不对劲。李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当初说离开就离开,怎么可能突然来信让自己照料他的儿子。而且这字里行间有些暧昧的语气,也不是那人会有的。不过,看着又像是他的字迹。 邓京掩了初时的激动,冷下面孔来,“世侄今日前来,不知希望本侯如何帮助你?” 李彧不由抬起眼来正视邓京,这人虽已四十多,但模样还很是英挺,只是带了些沧桑。那眉眼间的精明审视,好像将他这个人看透一般。李彧心里暗恼这人果然没那么好骗。不过,也许是父子天性,自他知道与他的关系后,他倒一点也不怵定阳侯,反倒能很冷静的审视目前的状况。他父亲,是这个人的软肋,而这个人,同时也是邓家家主。他相信,定阳侯最终都会站在他一边的。 “今日太后赏赐了诸多东西过来。太后的意思,想必侯爷也大概能得知一二。只是在下庶出,又势单孤弱,还望邓侯爷能给与支持。” “虽然往日我与你父亲有些私交,但为何要拿邓家帮扶于你呢?而且你也未必能代表蠡吾侯府吧。” “邓家追随先帝立下首功,被封为世袭罔替的一等侯爵。又有邓太后巾帼不让须眉,才有苍迦中兴。如今连家如日中天,即使皇帝的废立也在其股掌之中。即使邓侯爷想低调点,也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若邓侯爷愿相帮于我,我定纳邓家女为妃。” “呵,不管谁做这皇帝,欲求娶我邓家女的可多的是。再说,你要当这皇帝,定要立连月为后,连又怎么可能让你再纳邓家女为妃?!” “在下听闻连大将军之妻柳氏甚是貌美,当年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娶到。若在下所知非虚的话,这柳氏乃是携女再嫁之身,而其膝下女儿并非他人,却是邓侯爷庶弟之女。” “凭连大将军对柳氏的喜爱和依顺,让柳氏女儿入宫为妃,大概并非难事。” 邓京神情变得冷肃起来,当年连松为娶柳氏,害了他二弟邓澜的性命,为讨柳氏欢喜,用强将邓家女儿带走。想到此般,邓京脸色便十分难看。但眼前这十多岁的小孩,竟然知道如此之多!邓京眼神微眯了眯,暗道,看来是他小瞧了这小屁孩。 这小孩与那人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让他看到就有些动摇,但性子却与那人相差甚大。邓京抬了抬手,“小公子还是先回去吧,你所说的一切,都要看你能不能当上皇帝再说。” 李彧心下一松,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前世他并未搭上定阳侯邓京,只是在迎娶连月后,有次柳氏携女入宫见到了其女邓燕。邓燕肖似其母,生得十分貌美,初时见也十分娴雅淑静。李彧那时被连月的控制欲烦得不行,又不能随便纳个出身高的妃子。见到邓燕,李彧才觉得这简直就是天生来克连氏的契锁。 邓燕虽是邓家女,但作为连松的继女,连太后也可算作其姑母。再连松十分看重柳氏,连太后也不得不顾忌连松的意见。 那时李彧已二十及冠,在宫中侵染了那许多年,看着更是气度不凡,更加俊美。邓燕比李彧还小了几岁,在李彧有意的殷勤讨好下,很快便纳了邓燕为妃。其后连月与邓燕斗得鸡飞狗跳更不必说,偏连太后与连松还没得法。 也是后来,李彧才知道邓燕生父被连松害死,强娶了柳氏,邓燕和其母亲心中早有怨恨。有时候李彧想,看着是他利用了邓燕掣肘连氏,又何尝不是她利用自己为生父报仇。呵,女人永远是不能小瞧的。 这世他知道的信息更多,再加上心中清楚邓京毕竟是他生身之父,虽然邓京与李济两人都不知道,但大概心里有所依仗,而且早早获得邓家的支持有必要,李彧便也敢来空口太白狼了。所幸结果还不太坏。在定阳侯处要得几个人在暗里做事,还有其他便宜略过不提。 留李元一人在家,李彧也不太放心,没有耽搁太久,便早早回了府。府里人丁不多,灯盏也点得少,偌大的宅邸又昏暗又空旷,很是寥落。到东厢院时,只见李元小小的身影靠在门框上都睡着了,黑溜溜的脑袋还一点一点的,雪冬在旁边守着。 “怎么让小元在这里睡着了!”这天气,外面干冷得很。 雪冬有些被李彧的怒色唬住了,怯怯回道,“小公子醒后没见着公子,不哭也不闹,就要守在大门口等公子回来。奴才劝了好久,小公子才肯跟这守着。” 李彧微叹了叹气,将李元抱进屋。小小的身子感受到暖意,往李彧怀里缩了缩,“让下面的煮点暖汤端上来。”帮小圆子脱掉厚重的棉服,将他塞在被子里,喃喃自语道,“这么冷的天,别感冒了才好。” 小圆子被折腾得有些迷糊地醒了,见着兄长,用手揉了揉眼睛,撒娇道,“哥哥,你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到院子里了!”说着深处小小的肉胳膊搂住李彧的脖子。李彧心里只觉得一块软软的,哄道,“以后哥哥要出去的话都会给小圆子说好不好?” 小圆子点了点头。 李彧想着,过段日子,大概还是要将小圆子送入学堂的好。有了课业,小圆子也有了事情,便不会一天这么缠着自己缠得紧了。也是到了京城,对小圆子来说陌生的地方,有些不安。哎,男孩子得胆大点才好呢!李彧不禁为自己胆小又黏人的弟弟发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雨,往常坐的两元小三轮都没有,走了一段路还得坐5元的小三轮,心塞···每次下雨就没2元的小三轮,路又堵得要死,公交也过站不停,真是无语啊。。。5元加上地铁费多贵啊,更要命的是,成都还老下雨。。。 ☆、6|尹放 国不可一日无君,自诸侯王公子入京后,立帝事宜便被纳上了日程,其中就立清河王世子李乘与蠡吾侯庶长子李彧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支持李乘者以朝中清贵居多,其中又以两代帝师荀楠与当朝大儒伏绾,以及汝阳侯袁安的支持最显。主要意见是先帝无子嗣可继,承嗣者也须从嫡从长者考虑,而贞王本即和帝长子,李乘又是嫡出,身份尊贵。从出身考虑,除?世子李乘外无出其右。当然,就荀楠与伏绾的私下里,也是认为贞王一系积势甚重,李乘年长,已近及冠,可早早亲政,则朝政可早日不被连氏一族把控。而袁家身为李乘的外家,自是私心偏多。 而欲立李彧者,则为连氏、杨家。对于连太后与连大将军而言,李彧明显比李乘是一个好很多的选择,而且李彧早早表示出良好殷勤的姿态,欲求娶连月为妻。而李乘早娶了其母袁氏的娘家侄女为妻了。杨氏虽然是李彧不太正经的外家,但与家族利益息息相关的时候,自然还是要站在李彧这边。 虽然支持李彧的不多,但是连氏对此是喜闻乐见的。在他们看来,李彧背后的力量越是孤弱,便越是好掌控,李彧便也越发只能依靠连家,这样连氏一族的权势才能得以延续。更重要的是,虽然支持李彧的家族和大臣不多,但是反对的也少。对于朝中部分能臣干吏来说,出身并不重要,而且以连家目前的势态来看,逆其锋芒也不是明智的选择。当然,沉默的多数与邓家及尹家的明里暗里的态度自然也有着微妙的关系。 选帝事宜还在胶着,李彧已经将弟弟送到了辟雍学堂读书。辟雍学堂本是皇子和大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只是如今皇室子息薄弱,招生的范围比原先放宽了一些。辟雍学堂位于宫城东南方,取息息日上的方位,占地近千亩,有礼堂、学堂、藏书阁、琴室、骑射场。其礼堂用来节祀供奉、行拜师礼、结业授礼、行大惩戒的场所,很是庄重肃穆。 学堂有石室三间,分别用来稚子启蒙、总角习书、十五志学。稚子启蒙里主要是四五岁到□□岁的幼童,多是教习写字、简易诗歌、基本的数数,然后玩耍。总角习书里则主要是□□岁到十五岁的孩童,便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并初涉六艺,年纪小的当然也主要是背诵并听先生讲解。十五志学便是学生选择某个方向仔细研读并要开始自己思考理解感悟,大部分是选择深研四书五经,但少数有天赋的,也会着重天文、杂家或六艺中的一种。 辟雍学堂可算是整个苍玄王朝最好的学堂,学堂里的先生多是荀、伏两家及其他大儒门生,又有勇将教授骑射武艺,即使是教授数理天文、琴棋书画和其他杂家的先生,也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人才。早先辟雍主要是教养皇子的学堂,教授范围要小许多,毕竟数理天文和杂家,皇子要学的少。但到如今,学堂招的学生虽主要是大贵族子弟,但只要是天赋异禀的孩童,皆可入学。 当然,京城中除辟雍外,还有明堂,明堂则主要是供京城及外地优秀学子读书。在京城,只要其父五品之上或其家千金之财的幼童,或者是年十二通过考核的少年,皆可入学。因明堂无身份限制,所收学生要多许多,规模相对辟雍学堂来说更大。 但辟雍学堂无疑是为整个王朝输送金字塔顶的人才,而明堂则是为整个王朝塑造中流砥柱。 管理辟雍学堂的是皇族中的宗伯,名李尧,乃是远系旁支。这人不过三十多近四十,但生得十分年轻,很是俊逸,且有怪才。辟雍学堂便是在其手中变得更为开放包容,培养了许多天才式的人物。 李彧将弟弟送到了辟雍学堂里的稚子堆里启蒙,初时李元每天上学都是要哭不哭的模样,到学堂门口李彧要离开时,都拉着李彧的衣袖,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哥,也不说话,一副小委屈的模样。 等过了几天,李彧就完全瞧不出他弟不舍的模样了。前世李元未及总角之年便早早夭折,如今李彧也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他重活一世,把他弟放在自己眼前看着,只希望能免去那无妄之灾。 这日,李彧照常去接李元,但没见李元像往日一般等在门口。在马车里等了一会,也没见他弟的身影,李彧便命车马侯在一边,去学堂寻他弟。 辟雍学堂占地甚广,正门开阔,后有影壁、假山、圆形广场。李彧前世也是来过几次,路倒也熟悉,影壁其后不远,过了一条河,向左边的小径进去几百米,便是稚子启蒙的学堂,名叫葵园。学堂里的植被丰茂,很是幽静。 进了葵园,到学舍的窗前,只见石室里只剩下稀稀寥寥的几个人,李元坐在石室里边靠窗的位置,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捉着李元的小手教他写字。那少年只看得到个背影,听声音很是温柔耐心,“这个字里面有三撇,所以写的时候要留出足够多的地方。” 李元一张小脸严肃地绷着,很是认真,李彧瞧着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喜感。 “你瞧,这样就写成啦,回去再练十遍会写就可以啦!” 李元抬起头来,眼睛乌溜溜的,“谢谢尹师兄!”一转头就见到了站在窗边的李彧,很是惊喜,小身子圆滚滚地就跑出去将李彧牵了进来。 石室里摆了二十多张不大的案桌,案桌前摆了一张小蒲席。教李元写字的少年转过身来,却是尹放。李彧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李彧前世对尹放不可谓不熟悉,尹放过继给其伯父南阳侯后,便是南阳侯世子。其人生得甚是美艳,有很有能耐,前世曾三任尚书令,掌管机要,为李彧身边左膀右臂,后任汝南太守、大司农。 尹放的忠诚与能力,李彧还是很信任的。不过尹放喜欢姿色婉丽的幼童,前世李彧无可无不可,但今日恰巧遇上尹放对他弟殷勤的模样,就不由得警惕起来。 上一世有一次,李彧去南阳侯府寻尹放。那时他伯父早已去世,尹放也未娶妻生子,偌大的侯府就他一个主人。尹放将侯府后院的小水渠拓宽变成蜿蜒曲折的小河,院中蓄了个不大不小的水池,池中建了个亭子,从岸边到亭子中又曲折往复在小河中建了一长水廊。 那时正是春日正好的时节,亭子四周一半以下围了轻粉色的薄纱,迎着吹过水面的微风,轻轻柔柔地飘曳。薄纱之上,只露出尹放斜靠在水榻上慵懒的身子。 李彧一向知道这人有些爱作的癖好,偏又出身尊贵,生得美艳,行事不羁,杀伤力太高,简直就是个妖孽。 初时也没以为亭子里有什么,待走得近时,才见到尹放身下有个十几岁的清丽婉童给他忙活着。那婉童面色绯红,看尹放的眼神很是崇拜迷恋,这番活也让他很是动情。那幅情景,还是让李彧有些赧然。 尹放很快便让那婉童退下,还无比自然地在那婉童脸蛋上亲了一个作为安抚。 如今想起来,李彧只觉得尹放对他弟,哪哪都是坏心思,虽然现在尹放可能还单纯许多,而他弟还那么小。 李彧狐疑地看着尹放,问道,“不知尹公子为何这般清闲竟亲自教导在下弟弟习字?” 自上次宫宴后,尹放还记得李彧,只是看李彧对他这般戒备的样子,觉得他是个多心的。 尹放还未说话,李元便抢道,“哥哥,尹师兄是负责我们的小先生。哥哥,你看,这是我练的字。”李元像献宝一样把学写的自己名字和他哥名字两张纸拿出来,两张纸上面都有尹放俊雅的字迹。 尹放如今十六七岁,早已到了志学的年龄。他天资不错,又兼出身,很受学堂里先生的重视。他这个年纪,在大贵族中一般或者在三公九卿府中寻个位置,做个几年再外放再提拔,或者是放到皇帝跟前行走,再外放。只是如今新帝还未立,便耽搁下来。尹放很喜爱学堂里这些天真可爱的幼童,便主动要了这差事,帮稚子学堂的先生照料这些幼童,先生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彧却只觉得这尹放果然从这么小癖好就显露端倪,只对他的戒备更重。将李元拉到自己怀里,敷衍了几句,便带他弟回去了。留下尹放一个人觉得一脸茫然,想他也是翩翩美少年一枚,这人怎么当他洪水猛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存稿箱呀存稿箱。。。放假三天,三号我要去青城山啊。。。去了青城后山两次,都没爬玩过,这次买了早上七点的成都到青城山的动车,誓要爬完!希望不要下雨让我泡汤啊!四川的山就是特别多,去了峨眉山三次,很喜欢。其实峨眉山的风景不算最好,很能明显的感觉到也受到了环境污染的影响,但是峨眉山特别有灵气!里面的百岁老人特别多,还有那种丛生到死都飞在一起的蝴蝶,万年寺中还有那种会发出古琴声音的弹琴蛙,相传是这青蛙听唐代的一个和尚弹琴,就会发出这种声音了。这和尚还是李白的好友。这种青蛙就只有万年寺才有。还有佛光、云海,那种跑来捡花生的小松鼠,会扭瓶盖、拉书包链的猕猴,那小猕猴有次跑到我身上,抱着手感特别肉肉的,超q弹的手感。从万年寺到清音阁那条路线走起来不累,很有隐居的感觉。真的觉得峨眉山就像一座被菩萨点化过的山,真希望以后老了能长住在那! ☆、7|西山寺 立帝事宜双方相持不下,连大将军召集三公、列侯、御史大夫及九卿之大鸿胪、宗正在含元殿,连续商议了三日。 连大将军称苍玄王朝帝王,非嫡非长者居多,立帝并不以嫡长为限,应以贤能为先,而且历来皇子无不从小学习帝王术业。贞王世子为人傲慢,又年龄偏长,再学习帝王术业可能收效甚微。而李彧年龄正合适,未及十四,不会太小以致帝权多年旁落,也不会太长以成定型无天子之威。更重要的是,李彧虽年纪轻轻,但其才赋、胆识以为众人所知,为天下计,李彧比李乘更为合适。 不管连松居心为何,但一番话也的确让共商议之臣有所动摇,毕竟,以他们浸染官场多年的经验和眼光,李彧年纪轻轻,却有胆有识。只是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担心李彧到头来也只不过是连松的傀儡和爪牙。而且在他们看来,清河王世子李乘虽有些年少轻狂,但连松对他的评价也太过诋毁。 御史大夫简顾性情耿直,直言问道,“下官听说大将军幼妹与蠡吾侯公子婚事却是已纳上了日程,敢问大将军欲立蠡吾侯公子为帝无一点私心?!若说立帝不论嫡论长,那先帝膝下无子,岂非任诸侯王子孙皆可来一搏,到时只会惹得天下大乱。若说立贤,蠡吾侯公子年纪不大,无功无德,何以称贤服人?” 连松冷哼一声,“私心?!若简大人指的私心即是沾亲带故的话,自建朝以来,皇家与大族联姻已有几百年,哪家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谁家没个亲没个故!在座的哪位敢说自己没个私心?!笑话!” “今日进京的诸侯王诸公子,皆是天子近系,乃是奉太后懿旨进京,作为新帝备选,这又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能来的?!简大人话中意,即是对皇室血脉的大不敬!诸位大人对立蠡吾侯公子有所不满者,无非是对公子李彧的出身有质疑。但李彧奉懿旨入京,便是有这资格,诸大人再拿这说事,便是对太后懿旨的不敬,对皇室血脉的不敬!” 简顾被连松的颠倒黑白气得有些心塞,还欲争辩,却被汝阳侯袁安拉住,微微摇头示意。 自开朝以来,大概高祖也未想到竟然会出现帝王未留下子嗣的情况,便也没留下什么遗训规定选帝的章程。只若有帝王横死,未留下遗诏或帝储,则只要获得世袭罔替一等侯爵半数的支持,加之凤印与虎符的支持,任一皇子便可继位。当然,虎符向来一半为帝王掌控,一半为大将军所掌控。有时后位落空,凤印无人掌管,也是另说。 当朝世袭罔替的一等侯府有八族,皆从开朝至今,乃是定阳侯邓氏、南阳侯尹氏、安阳侯江东王氏、定远侯扶风窦氏、汝阳侯袁氏、平阳侯弘农杨氏及宁阳侯荀氏、乐阳侯伏氏。荀氏、伏氏历来只是书香世家,虽天下门生甚多,但无甚实权。 处于漩涡中心的李彧相对来说要平静许多。趁着李元读书,他比较闲散的日子,在京城伢市买了几个小些的男童女童,还有几个利索些的婆子。他知道他父亲身边有几个身手了得、能力非凡的暗卫,平日不怎么现身,大概都是他父亲往日在京城,定阳侯邓京送他的。 李彧是蠡吾侯庶长子,杨氏所出嫡子如今才八九岁,她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不愿让自己儿子去冒那么大风险。如今连太后瞧中李彧的消息传回去,杨氏再怎么不屑,李济甚至是他祖父河间王都会给一定支持。 李彧便向他父亲要了些人过来,其中便有那些暗卫,挑些资质好的幼童让他们训练。若是前世,李彧也没那么早发现,如今便因自然灾害,京城周围聚集了许多流民。因为恶性循环,没有良策,十几年后更是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这日到李元休沐的日子,李彧带他出来放风。京城西郊有个好去处,那周围是不太高的山脉,从山上流下的山溪在山脚汇成一片湖泊,湖泊周围有片竹林,又生有许多高大的树。到春季时,湖泊周围开满了满树满树的花,很是漂亮。只是现在这个时节,倒都是没有的。 湖泊往上上山,山里有座寺庙,很负盛名,常年有许多达官贵人上香祈福。这山脚湖泊边便成了一处庙市,没到休沐,尤其是节日,摊贩、杂耍甚多,很是热闹。 为了和连家小姐融洽融洽,李彧自是早早约了连月,更甚至单为她在湖边包了艘大船。不想,临到来时,连月却说其兄称婚期在近,孤男寡女单独外出不太合适。 李彧也就是为显得热络些,他本来就对连月无甚好感,倒乐得与弟弟一处自在些。 上午逛了庙市,看了杂耍,中午在湖边寻了处酒楼,吃饭看闹景,又到湖边走了圈消食,天色便已将晚。马车离了湖边庙市,路上便稀阔了许多。李元早已在李彧怀中睡熟,李彧也有些乏得昏昏欲睡。到一段路旁都是很高的大树,不想,从树上飞下一队黑衣人,直接刀剑杀过来。顿时,李彧身边藏在暗处的影卫与黑衣人厮杀在一处。 马受了惊,有些发狂奔起来,车夫驾不住,不一会便被甩下了马车。眼看马车就要冲到湖里,只见一支利箭从黑衣人处破空而来,射入了马车中。 黑衣人见此情势,便迅速退散。 却说李彧听到利箭破空声,本能下将李元包在怀里,那箭却射到了他肩上。他费力掀开轿帘,眼见就要撞到湖边的大树,然后栽到湖里。 情急之下,李彧想着还是跳车算了,虽然马车速度有点快,两边树木又多。李元早就醒了,见到李彧背上的箭和血迹,被吓得噤了声,死死地抱住李彧的脖子。 李彧艰难地挪到车架上,咬咬牙,准备往车下跳,却只见一白色身影骑马飞驰而来,临近时弃马点空落到车上,一把拽住缰绳,在胳膊上缠了几圈,用力将马拉住。李彧只见那人衣衫下的胳背强劲有力,马受力不住,昂头嘶鸣,马车才停下来。 李彧回过神,才看清这人原来是赵翼。 赵翼只见面前的少年,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孩,背上还插着一支入骨的羽箭,面色越来越白,暗道不好,这样死命箍着,只会失血更多。李彧还没来得及道谢,便直接晕倒在了赵翼怀里。 李元见他哥晕倒慌了神,眼里泪花要掉不掉的,拉住赵翼的衣裳央求道,“大哥哥,你救救我哥!” 赵翼外祖居在京中,今日本是陪着外祖母来上香。临到了,老夫人与老和尚说禅,碍了时辰,便客居寺中。赵翼便只身单骑回城,不想半路遇见这场厮杀,更见一辆马车往湖中冲去。 待止住马车后,才发现这车上原来是蠡吾侯家公子。联想到近日选帝之事,赵翼想着大概是谁觉得李彧挡了路,便想除之而后快。赵翼只觉得这少年年纪虽小,却是十分不简单。 让他遇上了,便也不能不管。赵翼将李元交给了随后追上来的青竹,便将李彧抱上马,轻骑朝寺庙的方向奔去。当然,赵翼自幼身处军中,常年见到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他还是头次见到这般瘦弱但又漂亮的少年,心中起了点爱怜之意也是难免的。 待李彧醒过来时,只见李元在自己身侧靠墙睡着。房间内朝着门的高墙挂着一佛龛,临窗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之上摆着几本佛经和笔墨纸砚。整个房间甚是素净。那赵翼便临窗扶案不知写着什么。 赵翼听见动静,转过头只见李彧盯着他弟瞧,便说道,“这小孩昨晚非要挨着你睡,没法就放你旁边了。” “这里是西山寺的禅房,你昨日受了箭伤昏迷,进城还有些距离,恰好西山寺主持医术高超,便将你送到了这。你身上的伤并无大碍,但至少还须静养半月。” “在下赵翼。” “在下李彧。有劳云中侯相救了。还烦赵兄带在下拜谢主持。”前世李彧死后,实际上作为魂魄飘荡了些时日。他也并未留下子嗣,当时邓氏已成为他皇后,又与连太后一般故技重施,欲在诸侯子孙中选立幼帝。但由于王朝百姓人数较开国时增了十倍不止,干旱、洪水、地震、蝗虫等灾害连年交替不止,百姓无以为生,终于从小面积的暴动发展成为了大面积的起义。 但当时被耗空的国库和疲软的王朝,已无力应对。世家大族和边疆驻军结合起来,终而镇压了暴动,而赵翼靠着军工、出身和无与伦比的威望,成为军队和世家大族平衡的关键,从而被推上了帝位。 李彧自入京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比前世早了许多遇到赵翼,如今又为赵翼所救,其实心里还是对他有点排斥的。毕竟任谁知道自己最后是横死的下场,而取代自己的人随时在眼前晃,怎么着都不会好。 虽说他在位之时,赵翼也算忠心,但如何也抵消不了他心里的芥蒂,所以他决定还是和这人保持距离的好。这是远离危险的本能。即使这人救了他。 李彧并未见到主持大师,大师身边的小和尚出来通知大师在参禅冥想,不宜打扰,并摇头晃脑地在那复述主持的话,“师父说了,给施主治伤不过举手之劳,施主不必伤心。阿弥陀佛!”说着有模有样地朝李彧一行人行了礼。 李元觉得这小和尚好玩,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光脑瓜上摸了摸。小和尚一下羞红了脸,飞快进了禅房,复又将门掩好。 坐在老和尚身边时,小和尚忍不住道,“师父,刚刚有个好可爱的妹妹摸了我的头。”那乌黑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师父,可他师父闭着眼睛,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也不理他。他表示很忧郁,他还这么小,他那脑瓜就开了色戒,碰了女人怎么办?!只在心里暗道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那老和尚随口念叨,“怪哉!怪哉!二人身上竟都有腾龙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存稿箱呀存稿箱。。。觉得大家肯定很关心成都的吃的,吃货都这样啊,作为一个吃货我也这样。其实成都外面的小吃真心一点都不便宜啊,成都的调料特别好,花椒都要比别处香些,青花椒和红花椒还不一样。还有各种豆瓣、火锅料啊、冒菜佐料啊,麻辣香锅佐料啊,还是自己做的划算,还有狼牙土豆,淖过水,在锅里和小米辣炒炒,拌上辣椒油、小葱、香菜,其实和外面差不多好吃啦。 ☆、8|大婚 李彧回城后,负伤的消息不胫而走。有心人猜测是清河王的手笔,毕竟清河王嫌疑最大。但黑衣人没留下蛛丝马迹,也没有证据证明。连大将军大怒,称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袭击皇室子弟,为此封城三日,全城搜捕,又戒严半月有余。 若连松不做此举,李彧倒没想太多,如此一来,却只觉得连松有些奇怪。莫说袭击是发生在城外,已隔了几日,在城内搜捕并无什么意义;即使是大族家养的暗卫,没有任何指认,又能搜捕出什么人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堵住那些以礼说事的老夫子的悠悠之口。 不过效果倒是挺好。李彧年少,初入京城,并无什么仇家。如今遭此袭击,明里暗里,大家都觉得还是清河王嫌疑最大,毕竟他想要自己儿子当上皇帝,是要扫清障碍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没证据只是因为清河王手下厉害,善后干净罢了。百姓止不住的脑洞,给支持清河王世子李乘的一派带来很大的压力。即使是荀楠与伏绾,心里也不禁暗自揣度这怕是与清河王脱不了干系。更何况,随着局势的僵持,稍微有点头脑的都能认识到,在连太后手握凤印、连松掌军权的局势下,邓、尹、赵等大族也未表示反对,他们的坚持也没什么希望可言。如今,不过是泄了气罢了。 李彧暗忖他前世并未遇到袭击,虽然他最后继承了帝位,可是最后如何力排众议,他却是不太清楚的,他以为连松不过是个莽夫,直接靠威逼和武力,虽然落了下乘,但那些没实权的老夫子也是没辙的。这一箭之仇被他搁心里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过现在他没精力去考虑这许多了。因为登基大典与大婚日期挨着不远。这帝王大婚与一般娶妻不同,只有先继承帝位再首次成亲的帝王,能算作帝王大婚。而这帝王大婚,更加隆重,吉日确定后,帝王将赏赐与征礼赐予女方家里,到成亲那日,帝王派节使宫人奉迎。待八抬大轿行至宫门,新后便从宫门口的红毯,走到含元殿门口,帝王则在含元殿相迎,然后成礼、祭宗庙、筵宴。 这红毯乃是铺在宫城的中轴线御道之上,向来只有帝王可走。红毯两侧列着整齐的宫人,又有禁卫成列,当新后一人从宫门走到含元殿门口时,万众瞩目,鼓乐隆重,乃是无上的荣耀。而这机会,却少之又少的。 毕竟,继承帝位前还未成婚的帝王少之又少。 而连家甚至将新婚大礼安排得比登基大典还热闹几分,也无疑是为了更加抬高连家的地位。有时候,李彧想,前世即使他对连月并无多少真心实意,可连月还是对他死心塌地,大概与他能够带给她的荣耀定是息息相关的。 她那样一个从小千娇百宠着长得,喜欢受人瞩目的女人,在新婚大典上,那不长的三里红毯,排列整齐的宫人与威武的禁卫,含元殿阶下的文武百官,这是她穷极一生最为辉煌的时刻。而这,却只有身为帝王的他,才能给她带来。站在含元殿的高阶之上,俯视那一片俯首跪叩,这便是天下。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李彧都对连家摆足了姿态,他到连府中亲迎连月上了八抬凤轿,他在前面乘着帝舆,像一个普通新郎一样,将连月带进了宫城。 礼服冠冕很是厚重,李彧如今还是少年的身体,一向有些瘦弱,前段时间得了场大病,亏损了身子,这大婚行礼一天下来,他都有点虚脱的感觉。近傍晚时分,新帝与新后在凤仪宫喝了交杯酒后才能稍微歇息半个时辰。歇息后便得主持永宁宫举行的婚宴。 连月被大婚的盛大场面有些镇住了,显得很安静乖巧又有些拘谨羞涩的模样。两人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李彧取了些喜果喜饼分与连月,两人吃了些。李彧连着连月瞧他时那幅含羞带怯那幅欣喜的小女人模样,就觉得整个人有些不好,无端有些心虚的感觉。 女人这东西,就是太莫测了,天真无邪时如小白兔一样,待发了狠时则蛇蝎都不及她狠,实在是个个都像能来个戏法似的。待字闺中时,有父母兄姐宠着,被养得恁事不知;待出了阁,嫁为人妇,与夫斗,与妾争,还要护犊,就变得像蝎虎加持一般。 前世李彧还是蛮喜欢那些娇娇弱弱又漂亮的女人的,连月初入宫时,长得颇有姿色,虽然有些虚荣,但更多的是闺中懵懂的天真与娇憨。但过个一年半载,背后有连太后与连大将军撑腰的连月,便越发显露任性妄为,也不那么小意温柔了。 但在连氏的眼皮下,李彧也没能耐干那偷吃的事。后来有一次无意见到又漂亮、又温柔,娴雅淑静的邓兰,李彧一眼就瞧上了。而邓兰也看上了李彧,如此撮合,柳氏为了这唯一的女儿,便求了连松让她入宫为妃。 邓兰入宫后,很是过了段蜜里调油的日子,连月虽然因此大为光火,做出许多无理取闹的事来,在邓兰一直小意温柔的衬托下,也只是让李彧更加厌烦她。 待除掉连氏后,邓兰被立为皇后,邓家显贵起来。邓兰身为一国之后,自是更为端庄凤仪,少了些小意温柔。加之过了这许多年,年华渐逝,又相对生了厌,李彧便新宠宫里的几个美人,逐渐冷落了邓兰。不想,正值盛年的他,竟然横死在邓兰这妇人之手。想起邓兰初时那艳姿可人的模样,到最后那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模样,至今李彧都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李彧觉得,大概是大族中的女孩,小时被当作小白兔养了,又是联姻可以给家族带来巨大利益的,只要听话,便被看得如珠如宝一般。只是离了那温室,被放养到任自竞争生长的大花圃时,随时便被视之如草履。 不是兔子,却被当成兔子养了。从未被当成一个正常人来教养,失却了正常人在社会生存的本事,便会因为恐慌、怨怼而手段极端起来。每每这般想来,李彧又觉得宫里的那些女人实际上也颇为可怜。 有变态之手段者,又何尝不是被世人向来视为变态人群,而从未正视、正常教养对待过,这个社会从来都只是为正常男人设计的社会。在如今社会中,女人如此,宦者也大概如此,只是,到底是有些人,即使这般,也还是能越发蓬勃生长而大放异彩。 到晚宴时,众人只觉郎俊女俏的,十分令人赏心悦目,而且新帝对皇后也是十分体贴。整个永宁殿贴红装点,又有珠宝坠饰与烛光交相辉映,甚是喧华。 李彧只觉得有许多直勾勾的视线看着,有的看着他,有的看着连月,自然有憧憬欣仰的,也有垂涎美色的。当他发现赵翼也直勾勾看着他时,那视线里的幽深自制,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不知道,此时的他在赵翼眼中,一身红妆,肤如雪,唇点朱,眼似点漆,眼角斜飞,多么勾人。 尹放凑近了赵翼身边,拿酒杯的胳膊撞了撞赵翼,眼神往李彧那示意了一下,调侃道,“怎么?瞧上美人了?!啧啧,这可是个带刺的啊,还高高在上,你可是求不得啊,求不得!”说着笑起来,很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赵翼推了推他,让他远些,恼怒道,“你胡说什么!你这是大不敬!” 尹放随意摆了摆手,嗤道,“嘁,你这是假正经!”说完又拿着酒杯跌跌撞撞而去,自言自语嘀咕道,“叫你装!到时有你好受的!想着就真让人欢喜呀!”尹放周周转转又自去寻他的欢场。 李彧父亲托病未参加新婚大典,杨氏自然也未到。虽说父母尚在,自应由父母主持,但李彧继承帝位,却是相当于过继在顺帝名下,则连太后才是李彧的母亲,自然也会有连太后为其主持婚礼。至于连月身为连太后之妹,照理算来比李彧长了一辈,倒也没什么,姑姑与侄女同时嫁与帝王为妃的都没什么稀奇呢。毕竟皇室为尊,都得按照王族的辈分来算。 李济未到,倒也省了许多事,自也是符合连太后与连大将军心意的。李彧则无所谓,他都不怎么看重这场婚礼,更不会在乎谁来参加婚礼了。只是定阳侯邓京想着李济身为生身父亲,大概还是会来的,自邓太后去逝李济离京后,这十来年,他倒是一次也未来过京城,两人也是一次都未见过。本来为此还忐忑了好久,整晚整晚都没睡好觉,不想那人根本就没来。 果然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心冷情,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大婚都不参加,说不出的失落与怅然。但又觉得不来也好,毕竟如今连氏兄妹当道,不来,也少了许多难堪,想着他也能过得好点。 邓京看着李彧盛装的模样,只觉那人少年时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刻意控制多年的,仿佛快要硬化风干的心,突然变得有些酸涩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年纪大了。这么一瞬间,他想着如果能抛开一切,就与那人厮守余生就好。这一生这么短,已空空蹉跎了十来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来年,如果能厮守余生,他什么都不介意了。他想着,若是能有一日,那人也能为他穿上红妆,等着他牵他进入洞房,那该多好。只是这个愿望,到如今,连想想都多么地令人酸涩。 作者有话要说:  9月4号去了青城前山,还是没爬完后山。感觉前山要比后山漂亮,当得起青城天下幽的名号。其中有一处执笔槽的景观,峡谷对面有一道幽冥入口,说是鬼界的入口,真是让人脑洞大开。不过那入口还真有那么点感觉。青城前山的动物雕像都特别可爱,有赑屃(bi xi,大龙龟),麒麟,浑身曲线特别饱满,那个身躯的线条特别生动,感觉如果是活的抱着肯定很有手感。门口的狮子耳朵都是张开的,眼睛也睁得很大,很有喜感;有一处栏杆上的龙雕得也特别可爱。话说青城前山还有好多山洞里有仙君的雕像,有些说是当初修炼的洞天福地,喜欢修仙的也可以脑洞大开啦。9月5号悲催地就要加班了。。。觉得自己真是中国人的性格,看见那阅兵式就觉得很high,想当初九岁看99年的阅兵式,那时就觉得兴奋得不得了。不过,感觉军人那一身气势,还是好帅啊。。。 ☆、9|洞房不能!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2节 李彧与连月在宫宴上呆到近亥时,便被送到了凤仪宫洞房,而宫宴则要近子时才散。两人都饮了些酒,面色绯红,不过也只是微醺的程度。宫人将两人送到了内室里的龙凤喜床便退下了,只剩下两个大宫女在隔间候命伺候。 连月含羞带怯地望着李彧,其中的期盼和羞涩不言而喻。李彧顿时有些尴尬,他竟然对着连月硬不起来了。他哄着连月说了些贴己话,又让宫人将备着的春宫图册拿出来,御造的春宫图制作精良,画工上乘,人物布景都是十分考究的,只是画里的人物神情都太过严肃端庄,一点都不像行乐,反倒像在说教般,翻了好几页李彧也没起什么兴趣。 只是哄着连月一起看,连月反倒更加羞涩动情了般。李彧直道糟糕,将春宫图册掩上后,有些难为情地对连月说道,“能娶连月姐姐为妻,实在是朕三生之幸。只是朕如今未及十四,进京之前又大病一场,大夫与朕交待,要好好休养身子,十八之前最好莫行房事。”说着又愧又囧地看着连月。 连月听李彧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又羞又恼。她如今已十六七的年纪,初通人事,大婚之前,其姐连太后该教的都细细分教了一遍。方才李彧又拿出那些羞人的图册出来,她只道李彧是为了挑逗她呢,结果竟然与她说了这么一番话。春心萌动之后被人蓦然泼了这么一盆冷水,实在是难言的滋味,又恼怒又失落。 不过李彧说的很明白了,他如今是帝王,又经了那么一场盛大的婚礼,连月心中对他还是充满了敬慕。而且她未经人事,不晓其中滋味,只是懵懂有些动情而已,倒也不觉这个要求怎样,还是很端庄识大体地道,“自是圣上身体安康最为重要。今日大典,想必圣上操劳了些,我们早些休息就好。” 李彧犹豫道,“只是委屈连月姐姐了。如今这事,姐姐也知有些羞涩,还望姐姐不要与人说才好。” 连月只觉李彧很是体贴,心中一点失落完全消散,答道,“那是当然。” 其实前世李彧倒没出现这种情况,只要是合他心意的女子,他也愿意接触的,如今,他倒发现他竟对连月,对春宫图册上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无。他想,是不是前世连月与邓兰两个女人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他竟再不想碰女人。 等到连月睡着后,李彧悄悄起身,回了椒阳殿看看李元。在他继位后,与他弟便搬到了含元殿东南侧的椒阳殿,椒阳殿乃历代皇储居住宫殿。如今他还未亲政,连太后称先让李彧在一边学着理政,一边跟着帝师进行学习,待及冠后再还政与他。连太后有时要到含元殿帘后听政,李彧居住在含元殿的侧殿内室多有不便,便将他安排在了历来皇储之所椒阳殿。 李彧向连太后求了个恩典,称胞弟年幼,想带在身边一起居住。连太后让李彧住在了椒阳殿,本有些不合规矩,便也准了他带着弟弟一起。 连太后与李彧新派了许多宫人,从近身伺候到掌灯打扫的杂役,完完整整的轮班的两三套。其中有几个近身侍候的宦人,李彧都还有些印象,为首的年纪稍长的是顺帝跟前留下的大太监,稍小的其中一个长得很是清秀的,是连太后身边大太监曹甫的徒弟曹节,还有一个伶俐点的徐英,也算忠心,便直接让他去李元身边伺候了。至于青竹和雪冬,青竹被他带在身边,雪冬留在了李元身边。 李彧回椒阳殿的时候,他弟都已经睡着了,不过听到动静,又很机敏地迷糊醒了过来。小肉圆子一副很没睡醒的小大人模样对李彧说,“哥,你今天大婚真好看。尹放哥哥给我带来了许多好吃的,还带我远远地看了一会。” 因为大典上事情太多,小圆子没人看着,李彧不放心,便让他乖乖地呆在椒阳殿。也许是经了一世,这大婚他倒真不怎么看重,身为帝王所拥有的婚姻,那样的结局,已实在不能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去欢喜或在乎。 不过看到小圆子这幅模样,李彧只觉得心里某块暖暖的,僵硬酸涩的地方被烘得软软的。至少还有人替他在乎着。他娘大概也是这样的。 李彧摸了摸小圆子脑瓜,小圆子撒娇一般将脑袋埋在李彧怀里,继续说道,“雪冬对我说,你今晚要陪新娘子不会来了,幸好我醒过来了,不然都见不到你了。不过,哥哥你还是去陪新娘子吧,尹放哥哥也说了今晚陪新娘子是很重要的大事。” 李彧不禁暗恼,虽然尹放帮他看着弟弟他很感激,但都给他弟说的是什么啊!果然不是个正经的!哄着小圆子睡着,李彧又回到了凤仪宫,未免第二天醒来连月没见到人发了脾气。他也觉得他蛮悲催的,不过欲成大事,必须大忍。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看着自己妻子去伺候吴王,这都能忍得了,他这又算什么。 前世他也是忍了十来年,才除了连氏。只是想到自己的结局,他觉得,即使身为帝王,大概是也要忍其一生方可。除了连氏后,他以为他便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帝王,便无须再忍,行事少了忌惮衡量,终究却遇害。 曾经他以为忍是为了有一日可以不再忍,如今他方知这想法是多么的无知。忍是为了成大事,而大事实际上乃心之所向,只要活着,它便存在着,便须为了它忍着。而这一生的大事,李彧想他大概是要比前世多懂了些。 回到凤仪宫后,李彧见连月仍熟睡着,便放下心来,和衣而卧,待明日还须祭祀宗庙。他想着,这身体底子实在太虚弱了,当皇帝也实在是个体力活,待夫子给他授课时,找个尉官再给他教教拳脚强身健体才好。 李彧不知道,实际上他去椒阳宫后,连月便已知晓。宫人将李彧去椒阳殿看他弟说与了连月,连月自幼失母,从小便被兄姐宠着,倒很能理解,便也装作不知。她只不过是看李彧在她面前说了那番话,是不是又在大婚之夜去寻人厮混了。 大婚三日后,李彧便带着连月回了一趟连府。李彧从迎亲到回娘家,都像一般普通人那样,虽然不需要这么做,但只是显得对连家更为看重的意思,连氏兄妹自然也乐得见他识趣。 连太后安排了荀楠与李彧授课,经李彧请求,又派了卫尉程建教其骑射,同时还有云中侯赵翼、矩阳侯世子连芪、南阳侯世子尹放与李彧作陪读。矩阳侯乃连松之弟连蒙,时任河南尹。而连松虽说有些横暴,倒也是个痴情人,强娶了柳氏后,柳氏不愿再生,连松便也不强迫他,故至今连松膝下也无子女。 这三人都比李彧大个三四岁,将近及冠,无论骑射还是经学,都早已有所成。连太后安排三人在宫中行走,陪在李彧左右,一来是照例行事,新帝身边总要培养几个自己的左膀右臂,既然如此,还不如她先选些自己放心的。而连太后其母便为尹家女。 前世也是荀楠与李彧授的课,这人也是真当的起当世大儒的名号。荀家师承圣贤,历经十数代,而代有人才出,与其绝好的学问和家教不可谓无关。荀家家学学问好,更强调勤奋自律,天资佐以勤奋砥砺的品性,自是没有不成才的道理。像荀家这样真正的书香世家,几乎从来不与皇族世家联姻,或者是为了免遭政权更替无谓地牵连,或者是更看重其他。 因此,即使荀家向来人才辈出,但也只在八侯中靠末,但无论哪代,却都是帝王倚重之人,更有民间戏称荀家乃天子良心。 荀楠虽反对李彧继位,但李彧既然已经成为了新帝,在荀楠眼中,李彧便是君主,再无二心。李彧是了解他这个夫子的脾性的,又加上前世的缘故,便对荀楠也是十分尊敬。 不过,另他未想到的是,竟然赵翼也曾师从荀楠,倒可算作他师兄了。而尹放如今也不再到辟雍学堂,不过倒时常到椒阳殿给小圆子带些小玩意,给小圆子指导功课,陪他一会,比他这个哥哥还上心。前世尹放曾三任尚书令,李彧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见他与小圆子相处得多了,只像哥哥对弟弟一般,倒也放心了许多。而且他如今也没什么时间陪着小圆子,能多一个人陪着他,李彧觉得这样小圆子不会那么孤单些。 不过实际上李元在学堂里与那些小不点混熟了,倒也还好,也有了几个自己合得来的伴,虽然也有许多他不喜欢的。不过,他记得不能给他哥惹麻烦。 连芪在三人中则长得最为普通,不过也不是很像连家人,大概像了他母亲,一副斯斯文文的普通书生模样。前世连芪倒似没有给他做陪读,倒也从未见过这人。这人是连松的亲侄子,李彧便也姑且听之任之,且行且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灿烂千阳,觉得有些压抑,心塞。。。每次看那些写的好的经典就像情绪袭击一样,但是很真实,就像被沉淀了一般。。。强烈推荐白先勇的孽子啊(同志),写得真好看,一群在社会边缘的群体,那样压抑黑暗的生活却一直保持着光的希望,每一个人都执着地追求着自己的救赎。。。结局也很好。。。有时候还是要读经典额,那种能带来心灵冲击的对自己口味的经典。。。 ☆、10|张景 李彧如今每日清晨列朝习政,辰时末起跟着荀夫子研习经学,并探究为政治国之道。幸得李彧有前世的积累,荀楠对他才得刮目相看,认为他果然天资不凡,即使在蠡吾弹丸之地,没受过名师指点,对治国之道却颇有见解,只是还颇为年轻,有些观点也比较稚涩,还须加以雕琢点化。 而李彧却是心有戚戚焉,上辈子初入京时,他可是被这老夫子看不起好久,全凭忍字一决,勤奋研学,过个一年半载才让这老头另眼相待。 午时歇息过后,未时便随着卫尉程建习武与骑射,申时宫人便会将百官上奏的折子与太后、宰辅的批示呈给李彧学习。 如今,百官上奏的折子一般都要一式两份,一份送与太后与宰辅批阅,一份送与新帝,而批阅内容也会由尚书台文吏誊抄。李彧晚间便研习奏折,多数时间赵翼、尹放、连芪三人要陪着一起参谋,有时费解的第二日还要带与荀夫子处请教。 这样一来,李彧的日子就安排得很是充实,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忙碌的。这日,李彧见到一份折子,乃是庭尉吴讼所奏。其称有一游医名张景者,与人行医,切病人肚腹取恶瘤,但不过三月,病人还是死亡。病人家属便不依了,到衙门状告张景害命。当世用刀子在人身体上割几刀行医可是从未听闻,管属县令难以抉择,便作疑狱层层上奏到了庭尉吴讼处。 却说吴讼这人,出身律学世家,祖上代有掌刑狱者。李彧想吴讼其父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与自己儿子取名吴讼,可是希望无诉无讼!经世习律例者,却还不明白人之欲也无穷,这世间纷争便也无穷,便讼也无止休,从鸡毛蒜皮到谋财害命,更大者更是干戈不止、战火不息。 不过吴讼这人,倒也是个谨慎的,奏折中称,张景与人行医时,已与其家属言明,这病人命不久矣,不医未及一月则亡,医则幸者可再过个三年半载,不幸可能当场便丢掉性命。 病人家属也知道病人已病入膏肓,死马当作活马医,而且这张景医术还颇负盛名,医好过很多疑难杂症,病人家属心里也还抱着点侥幸,希望病人能够被医好。不想三月后,病人还是去逝了。本来病人家属想着也就算了,毕竟张景事先都说好了,他们才答应以切肚腹的形式行医的。 不想有家医馆向来与张景不对付,偷偷告诉他们,他们家家人,只要用药汤续命,还是能活个一年半载的,如今张景在他们家人身上动了刀子,才三个月就去逝了。这人的身上哪能动刀子啊,动了刀子还能活吗!一时,病人家属又听信了,便十分愤懑,状告张景谋财害命。 在李彧拿到的奏折批阅上,一种意见称切人肚腹行医闻所未闻,若是放了张景,岂不是任谁打着行医的名号都可谋财害命了!另一种意见则称医馆与游医张景有私怨,只要查清张景行医并无不当之举,病人确乃病入膏肓,则张景即无罪。 这起案件并不复杂,令李彧感兴趣的是这名叫张景的游医。前一世在京师周边、九江庐江一带,曾大规模发生人疫,当时仅南阳便死者大半。这人疫是一种传染性的急性热病,得此病后便会出现恶寒、头痛、发烧,体内腹部肿胀、舌苔、口渴、脉沉等症状,若过得十来日,便会十分危险,因此死亡人数近半。而死者人数过多,尸气过重,又会加重人疫。李彧清楚地记得,当时对这人疫做了系统地研究并对症行医施药,找出法子来的,就是这个张景。 李彧拿着这个奏折看了许久,赵翼凑过来道,“圣上是觉得这起案件有何不妥?” 李彧瞥了赵翼一眼,不耐道,“世人愚昧,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岂能因为从未听闻切肚腹行医者便害此大才!” 接触了这许多日子,李彧觉得这赵翼还真不简单。他经了一世,才得荀夫子如此赏识,可这赵翼如此年轻,见解便每每令荀夫子称赏。更气人的是,这人还武艺高强,能开三百斤的强弓。尹放还幽幽地告诉他,这人还能开更大的弓呢,骑射武功可是比卫尉程建更高一筹。练了这许久,李彧自己如今连三十公斤的弓都还拉不开呢,这么一个人摆他眼前,还真是让他生气。 不过,李彧倒对赵翼也更为了解了一些,知道这人大概是受了他祖父的影响,很是忠君,压根就从未想过他母亲是和帝膝下嫡长公主,身上也有皇族血脉。因而虽然李彧对赵翼总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倒是颇为信赖他的能耐。 李彧对赵翼招招手,道,“五日后的旬沐,朕想见见这张景。”赵翼如今已是云中侯,行事要比尹放和连芪都方便许多,李彧有什么,常直接交待与他也方便。赵翼也满腹疑惑,心想这人怎么会突然对这游医感兴趣?! 五日后旬沐,李彧一行来到了来仪居。来仪居位于饮水河内侧,饮水河之上有一座可供三辆马车同时驶过的过马桥,过马桥两侧则是供行人通过的稍小的桥。整座洛城坐西向东,饮水河西侧除了大道两侧商铺鳞栉外,多为贵族、官衙之所,再里则是宫城。饮水河东侧则为富贾、奇人异士及平民聚集之地,过马桥周围是两处交接之处,而来仪居则是在过马桥西侧,为京城最大的酒楼,过马桥东侧则是水客居,乃是京城里第三大的酒楼。 过马桥周边可说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也是最靠近宫城的商圈,从宫城出来不过三里地便能到来仪居。往南北方向,沿着饮水河两侧,南侧多有卖笔墨纸砚、书、画和古玩的店铺,往北则是胭脂、绸布和奇玩的铺子,再往里一点,则是甚为奢靡的风月场所。 饮水河两侧绿柳如荫,有马道,也有青石子铺就的行道,行道就临着河,路边间有凉亭、石墩和木椅,稍开阔些的地方便花娇草绿。没到休沐时节,这饮水河便聚集了许多人在这处歇息玩耍,各种店铺、摊贩多的是,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文人雅士,都是爱凑这份热闹,感受这份天子脚下烟火气息的寻常喜悦的。 到来仪居后,管事便亲自领着几人上了六楼,赵翼与张景早已在包间侯着。这来仪居总共六层,大堂内楼梯在四周往复盘绕上升,中间立着三根须二人合围的柱子,直通到顶。而中间则有两层阶梯式台子,一层在一楼呈圆形,一层在三楼呈半月形。台子呈阶梯形,上面的便不会挡着下面的,整个大堂很有通透庄重之感。 一层台子上每日中午或傍晚便会有歌女唱小曲或说书人说书,上面那层台子则是不定时来个大腕才能上去。每月初一,一层台子上也会举行拍卖,多是落魄贵族抵押之物或藩夷商市之物,也有些是商市里少见的稀奇之物。 旋梯到五层后便成了暗梯,暗梯虽不见于表,却十分华丽,不似旋梯的简洁大气。暗梯上铺着地毯,地毯上织有祥云花草,两边竖着屏风,屏风之上是各色山水。这暗梯所通之处,想来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若不见来仪居,八方居也算个热闹繁华的大酒楼,但见了来仪居,两者则高下立见,来仪居周身的那气度和设计则是八方居难以比拟的。 包间里一行人与李彧行过礼,便分位就座。见着张景后,李彧怎么也止不住心里的惊诧。他本以为张景应该是个看起来很有学问或者很是潇洒的游士,长得应该要有点潇洒出尘的味道! 可这张景,生着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一看就像个小孩似的。年龄虽已二十五六,李彧却只觉得看着和他差不多。 这张景,虽已游医数载,性子却是十分单纯。平生哪见过如李彧与赵翼、尹放这般漂亮尊贵的人物,一时间,眼睛睁得溜圆溜圆,嘴也张得老大的。尹放见他那样当时就笑了出来。 “朕听闻先生医术了得,敢问先生对人疫可有所了解?” 张景听得,顿时神情变得冷凝认真起来,“回陛下,草民父母当初即是染了人疫而亡,四岁时便被师父收留,学了这医术。草民平生心愿,便是能治好这人疫。当初草民乡里便是发了人疫,一下死去了好多人。”说着张景脸上不禁显出些悲戚之色。 “只是草民愚钝,到如今也没能想到好的法子。而且疫区管制较严,又较为分散,当初草民也是为了这个,才做起了游医。” “恰先生也有此志。人疫涂炭生灵,朕愿与先生支持,但请先生能即时将人疫治疗进展与对策传回京城。” 若有朝一日能想出解决人疫的对策,此等悠关百姓的大事,张景是从未想过藏私的。他孤身一人,行走在外,想要了解人疫相关的信息,却是十分不便。若能得朝廷支持,自是甚好,更何况还是当今圣上亲自与他说。 李彧前世对张景提出的诊治人疫的对策往细了并不是很了解,只能将自己所知的大概与张景说了些,诸如人疫多是冬寒所积,春夏而发,多数须病发前治疗才好,适当饮温水也是比较有效的。只希望张景有所了解能尽快地找出良策,毕竟十来年后京城一带的大爆发,损伤十分严重。 而张景则对这小皇帝的见识十分佩服,心中感慨,果然帝王是不一样的。帝王能览阅天下之知识,常人所不能及,竟然对这人疫,也了解得这般深。他自幼学医,如今对人疫都一知半解,与一般百姓一样怀着莫大的恐惧。而帝王只简单解释了一番,便甚有一种人疫也是一般疾病的意思。张景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李彧那番话让他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仿佛害死他父母的那人疫也不是不可克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上班了,真心悲催。。。三天假出去玩了一天,加了两天的班,还都加班到半夜!!!哎,头昏脑胀还来大姨妈,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码字堪比龟速。。。存稿用完后真是令人担忧啊。。。看文写文都图个乐,大家都别太较真就好哈。。。 ☆、11|出墙 饮水河岸甚是热闹,赵翼派人将张景送回京中的住处,李元便非要拉着他哥去逛一圈。一行人微服,别人也认不出身份,只是看起来华贵了些,又生得漂亮,老引来行人的的目光。这是已是暮色时分,橘色的大大的夕阳透过宫城的檐角釉瓦,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成一河的斑驳桔光,暖人心底。 河边有许多老头身边放着个竹篓,半截搭在水里,坐在树下钓鱼。身边围了许多胖乎乎的娃子,只穿着半截衣衫,露出胖乎乎的胳膊腿,围着那些钓起来的鱼欢快地拍着叫着。还有些老妇人抱着年幼的小孙子,坐在一边的木椅上,和身边的人唠唠嗑,河边来往的人也甚多。 小圆子大概是在冷清肃穆的宫里呆久了,对这种不拘的热闹氛围最是喜欢,最爱凑这些热闹。李彧知道他弟在宫里是被拘得狠了,宫人向来都是低眉顺眼的,从来不敢越矩一步,每日与太后请安,碰上皇后与连大将军的时候也多,又更得拘束得厉害。在学堂里虽说有玩伴,但也有夫子管着,小元子最欢快地时候便是每天晚上见到他哥能撒娇和出宫放风的日子。只是他哥越来越忙,有时旬沐便是尹放带着他出来玩。 尹放向来是个爱玩的不羁性子,南阳侯尹和一直也不怎么拘管着他。他只觉得李元生得可爱,又乖巧的很,即使他陪他的时间再多,可是在小圆子的心里,还是最依赖恋慕他哥,这个让尹放觉得十分有趣。 转眼李彧入京已近一年,继位大婚也有大半载。近日,凤仪宫传来皇后怀有身孕的消息,一时宫内上下皆喜气洋洋,惟剩李彧十分惊诧,他可从未碰过连月。 连太后第一时间就在凤仪宫召来李彧,命李彧要多体贴连月。连月在一边低着头掩饰心虚,李彧却只虚应着。待连太后走后,李彧屏退宫人,问道,“自大婚以来,因朕身体伤了底子,年纪还轻,需要养着,便从未与皇后行过房事。皇后腹中胎儿,想必自己也清楚并不是龙种。” 连月有些惊慌地看着李彧,眼里有些愧疚,更多是彷徨,“本宫也从未想到会这样。那柳氏弟引诱于我,本宫一时犯了糊涂,哪知这一次就中了。本宫也不知道怀上了身子,与太后请安时,身子不太舒服,太后请了御医,才发现竟是有了身子。还望陛下息怒。” 原来是中秋连月随姐连太后回梁府省亲团聚,恰好遇上了来看望柳氏的弟弟柳江菱。这柳江菱肖似其姐,生得很是俊美,如今二十六七,性子风流,凭他那张脸和连大将军小舅子的身份,在风月场上甚是得意。这人向来风流惯了,养成了个逢花便采的癖好,他生得俊美,又有钱势,向来也没哪个女子不愿意,他也从来不用强的。 连月如今正是一朵未被采过的富贵牡丹,性子又是个不甘寂寞,喜欢众人仰视目光的,招人得很。柳江菱以往忌惮连松,也没有机会,便从未下手。这次恰逢出落得越发贵气逼人的连月,便只觉心痒得很,半哄半诱的,便哄着那连月成了好事。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哪想碰了连月才知,这当今圣上竟然还从未碰过皇后。柳江菱心里一时是十分恐慌,一时又觉得有种巨大的隐秘的快意,这当今皇后,连皇帝都还没碰过的,被他先尝了鲜,这待遇,让他想想就得意。 柳江菱便一边得意着,一边恐慌着,结果听到了皇后怀上身孕的消息,这下柳江菱便有些惧怕得慌了神,连忙向自己姐姐告知了实情。他姐姐比她大许多,向来十分宠她的,而连松又十分痴情于他姐,他只希望连松能看在他姐的份上饶他一命。 李彧听了连月一番话,心里倒没很生气,可能是前世他便知道了连月是什么样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他倒不意外了。如此他便更好利用连月这块短板,来对付连氏兄妹。 “事已至此,想必皇后也清楚,龙脉是容不得一点作伪的。自先祖开国以来,非李氏不得称王,更别说是涉及帝位的传承了。但念及与皇后之间夫妻恩义,看在太后与连大将军的份上,朕也不想做得太绝。若是皇后怀的是女胎,朕可以允许皇后生下来,并给她一个公主的名分。若皇后怀的是男胎,不管国家大义还是夫妻恩情,只希望到时传来胎死腹中的消息。” 连月脸色十分苍白,但也清楚李彧是顾及连家势力,已是莫大的宽恕,便俯首磕在地上,抖动着嘴唇道,“谢圣上恩典。” 连月身孕未及三月,李彧悄悄召张景入宫,为连月把脉。洛宫御医皆在连太后掌控之内,定时会为连月请平安脉,李彧为了谨慎,便只能回避御医。张景稍作乔装,隔着纱帘把脉,不一会,张景便张着大眼睛对李彧欢快地说道,“恭喜圣上,皇后娘娘脉象左手太阳浮大,腹中胎儿应为男胎。恭喜圣上喜得龙子。” 连月听得,顿时瘫软在床上,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小声哭泣起来。张景有些疑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很是奇怪,怀了龙子,这皇后娘娘怎么还哭得这么伤心。李彧对张景敷衍道,“先生莫怪,想必是皇后喜极而泣。” 张景想想,这怀了龙子对皇后来说意义非凡,喜极而泣也是很正常,便也不放在心上。待张景出宫后,李彧对连月说道,“剩下的事想必皇后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自连月怀有身孕后,连太后将连月可是当作稀世珍宝来对待,吃的、喝的、住的还有凤仪宫的防卫,无一不是慎之又慎,一切都有专人在密切照应着。连月派了身边心腹的丫鬟出宫,将打胎药买了回来。这丫鬟是梁府从小跟在连月身边的,连月一向信任得很。但连月每每又对腹中胎儿产生了不忍,便始终未让丫鬟将药煎了服下。 柳氏将此事暗自忖度了一番,还是坦白告知了连松。连松得知后大怒,但碍着柳氏,又没法将柳江菱如何,便急忙进宫将一切告知了连太后。连太后得知后大叹连月怎如此糊涂,只是他们三人母亲去逝得早,连太后自幼长姐如母般将连月带在身边,心里是又气又疼,又无可奈何。想她这一生,膝下却无半个子女,她兄长连松又为了一个女人也未留下半个子嗣。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父亲的庶子连蒙封了矩阳侯。 而她这幼妹,如今却如此糊涂。在她心里,连月如今身为皇后,只要眼光放得长远一点,等待时机,生下个一子半女,便是嫡皇储,梁家辉煌更上一层楼便指日可待。如今,简直就是自毁长城。可,即使如此,连太后心中还是觉得李彧这小子太可恨。大婚这么久,竟然就压根未碰过连月,而且她还不知情,连月那傻丫头还帮着他掩护。 但到如今,再气恼这些却为时已晚。 待连太后知晓,让连月服下打胎药时,连月身子却已四个多月,这下便有些伤了身子。尤其流下的胎儿已初具人形,连月见着更为悲恸,有些禁受不了。这对她来说,是从未经过的,曾经那样一个幼小的生命在她身体里成长着,虽然脆弱,但又有着顽强的脉动。 如今,却变成一团死物在她眼前。她形容不出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心里酸痛的要命,却已干涸成沙,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她觉得过去的自己怎么会如此的天真又愚昧,才会犯下此等蠢事,背上如此的罪孽,一生难安。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腹中的孩子比离她更近?!可却又是因为她的愚蠢,让她不得不对这个幼小的胎儿做了最残忍的事,做了她这一辈子以来最残忍的事,对谁都没有做过的这样残忍的事。 连月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连太后与连大将军也心有不忍。其间柳氏携女入宫,以期能够开导连月。也不知说了一番什么,柳氏晚间在枕畔,给连松温言软语,让连松接连月回来养一段时间。称连月大半是心病,换个环境将养身子才好。 连松虽觉有不妥,但一来柳氏的话他向来是言听计从,不管有理无理,都是从不拒绝的;再来,他也的确担心他幼妹,眼见连月在宫中将养不好,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他也心急。 连松将这事与连太后说后,连太后起初是不愿的。她本来就不大喜欢柳氏,这次又是柳氏弟弟害了她幼妹,她更对柳氏厌恶的要命,只是碍于连松,又不能怎么样。柳氏提的法子,在她看来,能有什么好的,到时候又惹出事端,岂不是又去了大的。 但连月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后,连太后觉得这样呆在宫里也不是办法,连月那是心病,换个环境可能是好的。连太后想那个法子大概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到时让他兄长将府里看牢些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做梦经常会梦到一些很曲折离奇的情节,但是醒后都忘记的差不多了,就只记得睡着时有种感觉,若是能把那些情节写成,肯定比现在强好多。睡觉时候就会天马行空,觉得思维特别free,醒了后就总是觉得放不开。。。今天看完了灿烂千阳,是一本袭击心灵的书啊。。。不过一说到袭击心灵,就还是忍不住提到白先勇的孽子,同样是一本袭击心灵的,觉得爱看耽美的姑娘应该都会喜欢的,当然,没那么厉害的小攻来拯救小受啦,人都是在极力追求自我救赎的。。。 ☆、12|开窍 这日,荀楠正与李彧等人说到天人感应之事。自建朝数百年,日食、地震、人疫等天象或灾害,与帝王和三公的德行息息相关,早已深入民心。而近年来,更是屡有发生并未百姓所知,一时间民间关于苍玄王朝气数将尽的流言悄然兴起。 而这,与两人有莫大关系。一人是开国初的大儒,一人则是才赋异秉的司天监。前者让帝王与百姓深信,帝王乃是天子,君权天授,一方面树立了君王的权威,一方面则又将天灾异象与君王德行相捆绑,希图能对君王予以约束。而后者则是发明了浑天仪以观天象,发明了地动仪以测地动,更加清楚详细地观察、记载并公布了天象地动。因而,经年往复的三公以示罪愆免职,更如同形式与儿戏。正如民间笑话的,这太阳被遮挡了再现,地裂了再平,这三公免了隔年又再复原。 尹放拍手笑道,“若这天象地动与君王德行有关,不知这干旱洪灾到刮风下雨,甚至日出日落,是不是也有关?这无一点逻辑的事情,牵强附会,比百姓信鬼神还没道理的厉害。” 连芪贴近尹放,小声道,“尹兄莫要失了形。君王威仪,如同耀日,其中奥妙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参透的。” 荀彧转向李彧,问道,“不知圣上有何高见?” 李彧因近来的事,显出些躁色,“天象地动,皆乃自然,为君者所能也不过顺时而为。劳者则与民休息,顺者则图民富国强。时有利弊所积,则有世道演变,正如日月星辰历时所变。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也。尽人事,知天命,从来不过如此。” 尹放撞了撞赵翼胳膊,小声道,“你发现没?!自皇后娘娘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后,圣上这几天就从未高兴过!按说应该要很高兴才对啊。”说着又神神秘秘凑近了些,“不过听说,好像皇后娘娘近日掉了胎啊!这么大的事情,宫里还未放出消息来。”说着拿手指往上指了指。“这下连家可要空欢喜一场啊!” 尹放更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悄声道,“听说皇后娘娘肚子里好像不是圣上的龙种啊,因陛下身弱,大婚后可从未碰过皇后娘娘。” 赵翼眉头皱了皱,向尹放警告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在这胡言乱语!” 尹放摆正了身子,不在乎地理了理自己衣袖,不屑道,“哎呀,不过我可还听说了,圣上看上了就是女邓兰。那邓兰可长得漂亮啊,简直集合了她母亲和邓家人的所有优点啊,若她有个兄弟什么的,我可定是会动心的。” 赵翼脸色显得越发阴沉了些,可尹放还在那添油加醋,“依我看啦,圣上原先是不喜欢皇后娘娘,这邓兰是他瞧上的,定是不同的。”只听闷地一声,赵翼手上那支兔毫毛笔便从中折断。 尹放见着不免觉得舒爽起来,果然作死的回报也是巨大的啊。 正在尹放得意时,荀楠一戒尺敲在尹放面前的案桌上,训道,“瞧你这放浪形骸的模样,南阳侯都将你惯的!”尹放暗里撇了撇嘴,正襟危坐起来。 等到邓兰进宫正式被提出来时,已是三月之后。初时连月在连府里养着身子,连太后与连大将军不忍刺激连月,便未将此事放在明面上。但柳氏与连松央求了一番,说邓兰恋慕圣上风姿,想入宫为妃。而且连月出了此等事,定不能获得龙心,让邓兰入宫,凭她女儿姿容,取悦君王、宠惯后宫定是不难的。如此,也有利于连氏继续掌控李彧。 连松在枕畔软语微醺下,又兼满心向着柳氏,自是觉得十分有道理。连太后此番倒未阻挠,若邓兰能进宫为连氏所用,在如今情势下自是要强许多。至于若柳氏母女另打着什么算盘,连太后觉得,有她坐镇后宫,怕也是翻不起什么浪的;再说,长居深宫的苦楚,她是比谁都清楚,柳氏那么愚蠢地想让她女儿也遭这番罪,她倒很乐意。 三月后,掖庭司定于来年开春邓兰入宫。 近日,赵翼觉得自己诸事不遂。他祖父祖母身居凉州,离得远,又向来对他婚姻大事不太拘束得厉害。偏他曾外祖母年事已高,久居京城,最近倒老催着他找个合适的闺秀成亲生子。 赵翼曾外祖母王老夫人如今已近七十高龄,当初膝下也只王氏一女,后送女入宫为妃,诞下一女后亏了身子,不久后便去逝。这女便是舞阳长公主,只可惜舞阳长公主下嫁赵翼之父后,也早早去世,只留下赵翼一子。 如今王家虽名义上是王老夫人其夫膝下的庶子在管理,但大半还是王老夫人掌握着。这王老夫人此生最痛莫过是膝下爱女早早去逝,唯一的嫡亲外孙女也没能齐寿。这王老夫人娘家为大族,嫡亲兄长当年颇负才名,曾五府?,后居高位。这王老夫人早年便有些强势,不太得王老太爷欢喜,也不屑于那些温情小意,但颇有手段,王家家业可说在其手上迅速发展。 如今这赵翼便跟她眼珠子一般,只是赵老爷子也颇强势,她也没能将赵翼带在身边养大。如今这王老夫人唯一的心愿便是赵翼能娶妻生子,最好是多生几个胖娃娃,多子多福。 赵翼此番被召入京城,时光荏苒,如今已近二十,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和迹象,王老夫人如何不急。尤其近来,王老夫人通过赵翼身边小厮的回话,觉得他这曾外孙,怕是对当今小皇帝的想法不一般。 当今小皇帝,王老夫人也是见过的,的确是个漂亮的人物,而且不仅仅是漂亮。想当年,他父亲的风姿,她也是见过的。那时李济还是平原王,虽是河间王庶子,但深得邓太后喜欢;而定阳侯邓京与李济之间的风流事,一时间还被人引为美谈。这还是个南风引以为风尚的时期。 王老夫人倒不反对赵翼喜欢上什么人物,但赵翼必须得娶妻生子,尤其生子,是最最需要的。赵翼如今每旬沐,都要来看望她一次,她每次去西山寺上香,赵翼也定是相陪的。王老夫人作为西山寺的老香客,与主持也颇为交好。她曾请主持为赵翼看过命格,但主持以天机不可泄露搪塞过了。王老夫人没法,便又请主持为赵翼看看子息福祉。主持与她说,赵翼这一生,膝下能得两子,皆能长成。 西山寺主持已近八十,颇负名望,信众颇多,王老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听闻主持一番话后,王老夫人倒是安了心,两子虽不多,能长成也好。只是,如今王老夫人总觉得有些不安。瞧当今小皇帝那不好相与的模样,若是她曾外孙真一头扎了进去,与那小皇帝真相好了,依那小皇帝的脾性,怎么可能允许她曾外孙与别的女人生下孩子。而她曾外孙,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实际上就一根筋,若是如今不找个大家闺秀,早早生子定下来,怕就是晚了。想当初,定阳侯与李济那般的两个人物,最后还不是落了个那样的结局。情之一字,向来伤之哀之。 赵翼如何能理解王老夫人这番颇具心思的苦心,他最多只是理解曾外祖母殷切盼他成亲生子的心情。只是,他如今完全没有成亲的想法。其实他心中很是模糊,但身边的人总觉得他对李彧总多了一份心思。但他的确觉得李彧生得很是漂亮,那计算的眼神,看似和煦实则虚与委蛇,但又暴露出尾巴的虚张声势和不安,这些,都让他觉得李彧实在可爱的紧。 李彧爱戴着面具,他便爱发现揭露这张面具的端倪,窥到面具下面的坚韧与惶恐,他心中便十分喜欢,而且更是不自禁生出许多愿意为了消灭他心中的不安,达成他所愿,献出所有的热情。 可是,他又觉得,为君王献出自己的所有,这不是君臣之义理所应当的吗?!他便也很少再考虑自己对李彧的想法。 只是最近,被王老夫人逼得有些急了,赵翼便觉得有些烦躁。瞧给送来的那些画像,一丝兴趣也无。王老夫人对杨家平阳侯之女倒十分看重,明里暗里曾多次示意,还请杨氏母女进府做客,让赵翼也瞧看一番。见过几面后,那杨氏女倒是颇喜赵翼风姿,又兼赵翼年少袭侯,颇具英才,倒是十分喜欢的。那杨氏女大概是被家中娇宠得厉害,倒颇为直接热情,好几次黏着赵翼不放,让赵翼很是烦躁。 这日,赵翼到尹府处寻处安静。尹府内有曲水连山水廊凉亭,无论冬夏,都颇是安逸。有次下雪,水面都结了冰染了白,连山上也一片白色,尹放请了李彧、李元、赵翼、连芪等人,在亭中赏雪温酒。那李元很是发馋,非要缠着尹放在亭中烤肉。虽然以尹放风骚的性格,在如此情景之下烤肉,实在是太俗,可李元便就缠得厉害,尹放没法,便也只得命人将烤肉物事摆上。不过,在亭中温酒烤肉赏雪景,倒的确也十分美哉。 这次尹放倒没在亭中逍遥,倒是呆在书房内。赵翼与尹放相对坐好,小厮上了茶便自行退下了。赵翼心中郁闷,便有心来消遣尹放,遂调笑道,“我看你这府中,小厮倒个个长得十分伶俐可爱。你说你这人,这般喜好婉童之姿,被迷了眼,到遇上自己喜欢的人,还能看得清不?” 尹放不屑地哼了声,“你这等不开窍的人,才会生出这般问题。喜欢一个人自是不同的。” 赵翼只盯着尹放,问道,“有什么不同?” 尹放拿过茶杯,瞟了赵翼一眼,“呵,我为何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还想去青城后山一趟,上次去了青城前山,可是后山还是没爬完。其实我身体素质超差,没爬多久就特别累,可是爬到头休息一会后,下山时就会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会轻很多一样,就像排出了体内的浊气。上次没赶到早上七点的动车,早上下大雨,又太早了,离火车站好远打的过去好累。后来九点才从家出发,然后坐大巴过去,一点才上山,可是两三个小时就爬到顶了。虽然底子弱,果然自己还是年轻的啦。所以这次如果坐九点多的动车,十点到那,再坐汽车十一点到后山,四个小时应该够我爬完后山了。后山的门票只要二十,这是我最喜欢的啦,前山的要九十,好贵。这样来回车费加门票也才六十,动车票单程十元,山路汽车单程十元。真是良心价了。 ☆、13|送香人 赵翼见此,疑道,“你怕也是晓不得吧?” 尹放才不理赵翼这般幼稚的激将法,继续做自己的事。 赵翼虽自幼长在凉州,但每年要回京城呆上一个多月,看望王老夫人还有其他与赵家有着姻亲或与他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属。舞阳长公主曾养在尹皇后膝下,尹放又与他差不多年纪,赵翼从小来尹府的次数也多,倒很是熟悉。 南阳侯府很是广阔别致,但偌大的府中,也只有南阳侯与尹放两个主人,倒也十分疏落,但并不寂寥。满目连山曲水,春夏秋冬,颜色都甚好;府中养着许多伶俐的小厮和童子,倒也十分热闹。 尹放虽平日有些纨绔不羁,但在经学与骑射武艺上还是十分用功的。南阳侯与定阳侯、定远侯一般,最初都是追随先祖,以军功封赏,得了这世袭罔替的爵位。而邓、尹两家,又与一般武将不同,亦十分注重子弟的经学、谋略教养。尹放已过继给现任南阳侯,将来袭爵需要承担的责任,从小便得自己有着清楚的认识。即使尹放看着纨绔了点,本事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前世李彧也不会如此信任他,使他六任尚书令。 赵翼祖上,更偏向耿直勇猛的武夫,不过到了赵翼这一代,因着赵翼母亲的关系,赵翼亦是按着儒将的方式教养。赵翼自幼随祖父长在凉州,从小他祖父便按着粗暴的方式将他养大,十二岁便送到荀氏门下习经学,同时身边跟着武艺师傅。实际上,赵翼和他堂兄弟比起来,长辈对他已是多有松些罢了,以他祖父的话来说,就是他赵家,哪出过这般漂亮的娃娃咯,直比赵家的女儿还好看,每每便让他们下不了手。所幸赵翼天资甚好,自身又十分勤勉,便比同龄人,常是要优秀许多。 南阳侯尹和是个十分随和的人,尹放倒有几分肖似他,只是尹和如今年纪有些大了,往日的俊美也只能依稀瞧出几分。尹和曾位居三公,如今早已辞官在家。尹放之父本就比尹和小许多,尹放又是其父幼子,尹和虽是尹放伯父,这年纪,到都可以做祖父了。 尹放从四五岁,便养在尹和身边,尹和又从未娶妻生子,便向来对这个侄子很是宠爱。尹放之父向来对这个大哥很是尊敬,尹放又过继给了他大哥,虽然有时见着尹放一些言行有些不满,但也不好管束,也只能偶尔私底下说几句。但这个从未养在身边的幼子,尹放之父心里也是多几分怜惜的,少数能说教的机会,也不忍心说得太厉害,便养成了尹放如今的性子。 赵翼在尹府吃过晚饭又歇了些时候,才出了尹府。赵翼喝了些酒,吹着夜晚微暖的凤,整个人都泛着些微醺。从尹府到云中侯府,不过隔着几条巷子,巷子两侧是青砖高墙,从中探出些枝桠,随着夜风微微摇动,映着微弱的月光,轻轻摇动的树影落在青石板上。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赵翼向来自己一人行惯了,早已把小厮打发回家,这巷子里,便只有他一人,倒有些分外的安静。 赵翼模糊中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巷子里往常也会传来些鸟叫、犬吠声,今天倒是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了。突然,只听破空一声,一支利箭从一侧树上疾速射来,赵翼顿时浑身醉意退去,闪身躲过,只见一支三棱羽见,扑簌一声射入青石地板中,箭头顿时入地三分。 一击不成,赵翼只见一黑衣人影在一侧高墙与树枝之间快速穿梭,身影十分灵活。赵翼立即打马追上,也顾不得绕了几个弯,追了近半刻钟,只见那黑衣人从树枝上跳入一宅院内。赵翼没想太多,迅速下马,飞身跃入院内,只见院内无甚灯光。 赵翼紧追着黑衣人踪迹,只来到一座内院前,许是从后墙进入,赵翼并未发现,直到近前,才发觉这不就是蠡吾侯府的院子! 李彧自入宫为帝后,连太后便又将李济擢封为平原王,杨氏封为贵人,李彧生母葛氏则只是赏赐了些物事,而这蠡吾侯府也变成了平原王府。每逢旬沐节日,李彧有时也会带李元回来打点住几日,倒也成了个别院。 赵翼还来不及想清这其中原委,就跃入了院中,立即便闻道一阵淡淡的香味。院中屋内漆黑一片,赵翼直觉不对劲,上前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门未锁上,轻轻便推开了。屋内那阵香味更浓,一闻见赵翼脑袋便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待适应了屋内漆黑一片,透过屋外的微光,倒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赵翼只见床上的被子里,似乎耸动着个人影。正在他踌躇犹豫时,被子里发出很轻地一声黏腻的微哼声。这一声,却是像把赵翼定在了原地了一般,不能挪动分毫。 这声音,分明就是李彧的声音。许是鬼使神差,又或是在那香味的催动下,赵翼直像被迷住了般,直直往床边挪动着步子。待半匐在床边,轻轻掀开被子,只见李彧脸色微红地熟睡着,微微皱着眉似有些难受。 后来每当赵翼想起时,他虽大意吸了情香,但若非心中被勾起的欲念,若非恰好是那个他难以自禁的人,他定是不会轻易容自己着了道的。不过,他也忘不了,第二天早晨李彧醒来见到这一幕时脸上的惊讶和难以置信,那双勾人的眼睛出离地愤怒瞪着他。 一时让本来早些醒来,只趁着晨光盯着李彧睡颜直傻笑的赵翼有些愣住了。毕竟,昨夜迷糊中,他只觉得李彧也是十分热情十分愿意的。心思电转了一通的赵翼在李彧面前顿时有些怯了,迅速将事情原委与李彧说了一遍,再三试图转移注意力,“这一定是谁故意设下的圈套!说不定与上次在西山寺遇刺有关。” 前面赵翼是觉得一定的,后面却是他情急之下胡乱猜的。毕竟当初遇刺,早就称是贞王一系所为,而且后续也根本杳无后续。但这话倒让李彧想起更重要的事,将昨日所有的事过了一遍,李彧脸色迅速冰冷下来,赵翼从未见过李彧这么冰冷冷漠地瞪着他,直瞪得他心透凉透凉的。 李彧以一种冰得掉渣的声音说,“云中侯最好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否则,后果是你不想知道的。李彧默默在心里发了狠话。 赵翼只觉一瞬间从云端堕入到了冰窖。实际上,他应该算作很传统很正经的人,因为,他祖父便是一个正经得有些憨直的人。虽然他长得很俊美,脑袋也很聪明,但他从小在凉州沙场中长大,身边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对这些实在经得少。 祖父从小便告诉他,身为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尤其作为男人,要对自己心爱的人负责,要对自己的家族和子孙后代负责。 虽然,赵翼并不是一个愚憨的人,直会把他祖父的话当作金科玉令,但,他是实在十分想对李彧负责的。昨夜,李彧在他身下那颜色千娇、身段百媚的模样,眼媚如飞直勾得他只想献出自己的所有。未经人事的他,哪见过这般情景,直像窥入秘境的小孩,瞧到并占有深夜那最迷人的一抹香。 早晨醒来时还怕只是一场梦,直见到身边的人无辜的睡颜,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中,仿佛,一生便被瞧到了头。 不过,对于李彧来说却又完全是另外的想法了。任谁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被个男的上了,大概心情都不会觉得好。更何况,对于李彧这么个自尊心有点奇怪的强的帝王来说。前世,他便对自己三世庶出的身份有些耿耿于怀,即使他劳心劳力、鞠躬尽瘁,也扭转不了天灾人祸乱了世道,反倒只落得那些世家大族、民间百姓,私下里称皆是因为他不是正统,才不得天道支持。 前世他便说不清地厌恶身份超然的赵翼,这一世,因着赵翼是他的陪读,往常赵翼也是十分尽心,才觉得前世也大概是自己的心里作祟。哪知道,竟会横空发生这么档子事! 虽然这世,他知道自己并非葛氏所出,但对于自己并非帝王嫡系继承大统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平生,第一让他介怀的是他以非嫡系继承帝位,其次则是身为帝王却雌伏于其他男子身下。当然,这第二,便是这一世,从这件事后生出的。他从未将雌伏与自己联系起来过! 若换作除了赵翼以外的任何其他一个人,他都定要那人再见不到第二天的阳光。但是,见着赵翼眼中的哀求与恋慕,想到其中的原委与利害,李彧百般克制,才忍住没一剑刺入赵翼的胸膛。 不过,那冰冷与冷漠,倒是真让赵翼十分难过。离开平原王府时,赵翼都没再见着李彧,直到旬沐过后入宫,只被告知李彧身体抱恙,授课停歇一段时间。 转眼,便到了迎娶邓燕入宫的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又有人觉得这样是神展开了。。。哎。。。我的脑子就是抽的,我觉得我做梦的情节都比这跌宕起伏,可是我记不住梦的感觉啊。。。有人说成都是一座怡居的城市,刚开始来成都的时候其实没觉得。成都现在也分为旧城区和新城区了,新城区就跟一座现代化的都市如北京、上海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一天忙忙碌碌,大家陌陌生生,除了植被很好,也没感觉到成都的味道在哪。后来有一天,周五下班的时候,我经过旧城区的一条巷子,很窄很旧,一旁是很大的银杏树,一旁有一棵棕榈树。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一些阳光透过树丛洒下来,两边六层高的小区楼房飘出特别香的川菜味道,那一瞬间,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老成都的味道。我想起了以前初中、高中寄宿,每一周、每一个月回一次家的时候,我妈会给我做很丰盛的菜,我爸会很含蓄的很高兴。读大学后,每半年才回一次家,然后回到家能感受到我爸妈等了很久的那种感觉。那条巷子会有很多老头老太太走过,旁边那六层楼高的小区大概也会有很多等着孩子的父母。真的也很普通,但那一瞬间,也像一本好的一样,击中我的心。 ☆、14|胎儿 近来,早朝时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恶性事件。完全是一点兆头也无。御史大夫简顾在朝上强烈反对李彧迎娶邓燕为妃,称邓燕为大将军继女,梁皇后为大将军妹,同时入宫,辈分不宜。其次则是如今连氏姐妹已一人为太后,一人为皇后,再迎娶邓燕,后宫为帝王之后宫还是连家之后宫?! 当然,历史上姑侄女一同入宫的也不是没有,虽听着不雅,但也并无太碍礼法,简顾的说法却是不大通的。更何况,当初确议邓燕入宫为妃的时候,这简大人也未提出有何异议啊。 不过,若只是这般,连松大概也不会理会简顾这愚直老头的上谏。但简顾却该死好死地直指连松的软肋。 连松平生最是凶狠狡诈,又颇能隐忍。在他年轻的时候,大概二三十年前,那时柳氏是名满京城的美人,出身书香世家,待字闺中,而连氏虽凭与和帝的关系,却还只是初显,与邓家、尹家这些世家比起来,还是不足以相提并论。那时邓太后还掌着权,连松每与邓京、尹时等人呆在一处时,还要矮上一截。 偶然在一次元宵灯市上,连松见到了娇艳佻俏的柳氏,那时柳氏与如今的邓燕差不多的年纪,但从小受父母宠爱,无忧无虑长大,比邓燕还要天真可爱许多。过去连松便听过柳氏美名,只未见过,还是身边小厮与他说才恍然那二八佳人原来就是柳氏。只那一眼,连松便久久不能忘怀。 连松与父亲说了此事,希望父亲与他提亲,不想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是,柳氏已与邓家邓兰订了亲。 一时间,连松心中满是愤懑失落,还有难以言说的被发酵的原先便存在着的痛苦。想他颖阳侯世子,皇帝嫡亲表弟,却比不过邓家一个庶子!而那时邓家却不是连家能得罪的,他便也只能忍着,眼睁睁看着自己柳氏嫁给邓兰。 在连松看来,没有娶到柳氏,便是他一生最大的执念和屈辱。除却对柳氏的喜爱,自幼连家被邓太后排挤所受的种种不满,没什么道理地便也汇聚在了这上头。 至于后来,邓太后崩后,邓家与连家此消彼涨,连松如何设计要了邓兰的性命又是后话了。这简顾如今不要命地便是拿柳氏说事,嘲讽柳氏竟再嫁与仇人为妻。不过,愚直的文人往往说的更为含沙射影又更为让人上火。 连松本来早就瞧简顾不顺眼了,这冥顽不灵的老头老喜欢明着和他作对,什么时候都爱跳出来瞎蹦哒对这对那指摘一番。此番简顾正是戳中了他的软肋。 想当初,迎娶柳氏时,柳氏自是不知是连松害死了邓兰,而连松也最是忌惮柳氏知道这事。连氏势大,害死邓兰的手段又托了几道手,就算是邓家,也是没法查到连松头上的,更别说证据了。虽当时偶有风声怀疑到连松头上,但他可从未让柳氏知晓。如今这简顾,不仅在朝上含沙射影明晃晃说出来,还借机辱骂了柳氏一番,说她水性杨花、趋炎附势。这一下,连松那火头子便是直烧到了心尖上。 待朝上百官反应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血溅三尺、触目惊心的画面。 众人都未及看清,御史大人是如何冲到连大将军跟前,然后被连大将军一剑刺中了心脏。只在一瞬之间,御史大人便变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怒目横睁瞪向连松。倒是连太后反应迅速,命禁卫迅速将含元殿包围,并立即遣散百官,仅留三公与庭尉吴讼及连松。 待消息不胫而走,传到民间时,举国哗然。却说简顾,家境贫寒,但颇有才学心气,当初以太学甲等成绩,被帝王亲自擢用。从一文不名的贫寒布衣,到如今的御史大夫,简顾自是清名在外,颇得民心。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无疑令百姓对连大将军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不过李彧想得更多的却是,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前世并未出现的意外,让他感觉有些不太寻常。 继位前的遇刺,那一晚竟与赵翼混作一堆,还有御史对邓燕入宫的阻挠甚至血溅朝堂,一切都让他觉得仿佛冥冥之中,还有着这一个不为他所知的异数,还存在着另外一股力量,操纵着这些意外的发生。 前一世,御史简顾对邓燕入宫并未激烈反对,毕竟只是入宫为妃,算不得皇宫的主人,是何身份、什么辈分,根本就不是那么重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帝王要纳谁为妃,只要女子未嫁,并非近亲血缘,又岂是大臣能指摘的。 令李彧生疑的是,他心中浮现出的,能令御史简顾如此激烈反对的原因,莫非是他与邓燕血缘关系的曝光。但这又显得太不可思议。 邓燕之父与邓京为同父兄弟,邓燕也可算李彧堂姐。在世人看来,表兄表妹,天生一对,但堂兄弟姐妹,那与亲兄弟姐妹也相差无几,可就是乱伦了。 但御史简顾如何得知此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李彧却是怎么也想不通的,而且,他也不能确定,简顾便是因此拼了老命反对。 迎娶邓燕入宫为妃的事,便因此一直僵持不下。简顾之死给这件婚事蒙上了阴影,激起了百姓对连氏的民愤,但以连松脾性,又不可能轻易妥协。 不过连太后焦头烂额无须太久,李彧便与她送上了再好不过的台阶。李彧发现自己身体,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如果是前世,李彧大概是不会如此敏感的。但这世,自他早早知晓李济便是他生身之父后,他便对这种事情尤其的敏感。过去,他老觉得总会有与此相关不太妙的事情发生,在他下意识里,自身便对男男亲近十分排斥。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料却阴沟里翻了船,还更倒霉地一次到位中了大奖。 那天,他像往日一般,傍晚窝在东暖阁里的软榻上,看着大臣的折子。折子上大部分也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府衙履职情况,人事补进情况,土木水利兴造情况,国库收支情况,样样看着都挺重要,却都只不过是浮于表面,日复一日罢了,能直抵要害,防微杜渐,真正休戚相关的,怕是一件也无。 不过李彧倒是习惯了。记得上一世,他可是连续五年都是接触的类似之事,直到荀楠与连太后递了折子,再过个半载,连太后碍不过,他才开始真正能接触一些核心的事情。能真正决定,怕是到连太后崩后之事了。 他已好久不让荀夫子每日来授课了,有些疑惑之处,也是请荀夫子每两三日来一回。这些事上,连太后倒都是不干涉的,给李彧足够的自由。 近些日子,李彧只觉得身子乏得厉害,很是嗜睡,别的倒没什么异常,太医日日请平安脉,也说身子没有大碍。 不过过了两三月,李彧明显觉得不对劲了,只见他小腹,竟一日日隆了起来,明显与常人不太一样。而且,他也只是稍胃口渐长,比往日稍吃得多一些,但哪能长得这么多肉,还偏只长肚子! 待他觉得不对劲时,命身边宫人将张景请入宫来,不想张景替他把了左脉又把右脉,竟惊喜地对李彧说,“恭喜圣上,您这是喜脉!” 恍然觉得不对劲,看着李彧黑沉如水的表情,想着自己两次入宫,虽把的都是喜脉,可第一次皇后肚子里的,竟然并非龙种,而这次,更是李彧自己怀了身孕,张景面上也不禁显出苦恼便秘的神色来。但又忍不住脑抽地想入非非,到底是谁把圣上的肚子弄大了?!真是好大的胆子!但张景又止不住心中竟生出些膜拜的感觉。真是非常人啊! 李彧只觉得心中的怒火欲喷薄欲出,但心里又被冰霜覆盖了一般,好不容易控制住,暗沉的声音问道,“不知先生是否有流胎的法子?” 张景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流,直觉若是说没得法子,大概圣上会把他回炉重造,但他实在是抑制不住满心的好奇和兴奋,直想若圣上生下来,大概定是个不凡的孩子。师父教他说,立医之本,乃悬壶救世,切不可戕人性命;尤其圣上腹中之子定不一般,说不定还关系天下福祉,他可不敢将这孩子流掉,到时说不定可就罪孽深重了。 “回陛下,若是一般男子流胎,养个几月,便也没什么大碍。但圣上自幼从胎中出来时便有些体弱,大概是圣上母亲身怀陛下之时,忧思过重。圣上少年时期又因药物伤了身子,若是流产,怕是性命攸关。”张景也不算欺骗李彧,怕是寻常大夫,都只能这般说辞,再怎么也是束手无策的。当然,张景只是没有特别说明他自是不一般而已。 李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让他生下来,其中的困难和麻烦显而易见;若不生,李彧也不愿拿自己性命当儿戏。他不禁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情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强烈给痛经的姑娘推荐古方红糖。我以前痛经超厉害,每次来特别特别痛。后来读大学的时候喝古方红糖,下血特别快,就好很多。到成都工作后,成都经常下雨,湿气特别重,来月经的时候下雨,鞋子打湿,一整天的湿鞋穿着简直不要更悲催。这样对身体特别不好。来月经的时候千万不要淋雨。然后痛经又变严重了。喝红糖水也不能拯救我了。不过,喝红糖水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活血后,经血走得更干净,这样对身体也好。每次来月经坚持喝总比不喝好。我觉得我真是漂泊的命,长大的地方,读书的地方,工作的地方,都不在一个地方。我妈给我算命说,我就是奔波浮萍命,擦呢,感觉很悲催的感觉,难怪我眉眼不开阔,因为太操累啊;幸好我有包子脸,爱吃爱睡爱躺尸,才能即使奔波也好好享受生活啊。 ☆、15|西京待产 时值凛冬,胡人犯境。这个冬天比往年都来得早,还冷上许多,水草枯得早,捱得过去的牛羊要少许多。从西往东,从陇西、朔方到云中、上谷及渔阳,都有胡人扫掠过境。 自那夜过后,赵翼就仅在中秋宴上远远地瞧过李彧一眼,李彧将他屏蔽在外,视他于无形。这种滋味真不好受,赵翼只觉得这人的心真冷真硬,就算他不喜欢自己,可自己对他,一腔热忱,供他驱遣,又相处了那么些时日,怎么能对自己那么无情呢。 自建都洛城后,西京及三辅之地凋敝,人口骤减,兵力不足。但西京及三辅据有三崤及函谷之固,乃洛城之屏障,地势易守难攻,又是摒退胡人至关重要的关口。 赵翼递了折子,亲请回边,称赵家男儿便应鏖战沙场,杀退胡人,保百姓安宁。王老夫人听到此消息,直直哀叹她这孙儿,还未娶妻留下血脉呢。但赵翼拗着不愿娶杨家女,王老夫人也拿他没办法。 这时李彧都已怀胎五月,平常他只穿着厚重棉服,不让自己显出来。肚子里孩子里的动静一日强过一日,李彧每每摸着他的动静,便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么一个幼小的生命在自己腹中长大着,如此亲密,一天天的变化都如此明显,实在很难不生出亲近的情绪来。 听到赵翼离京赴?的消息,摸着肚子冷笑一声,对肚子里的胎儿说道,“哼,这点就受不住想要逃避,你将来可莫要像他这点出息!” 张景早早便与李彧说好,待身子满了五月,稳了下来,便要离京呆上数月,直至生下来并做好月子。宫里耳目众多,如今李彧都不让宫人近身,知晓此事的只有张景与他,以及平日里伺候他的雪冬。 待赵翼离京后不久,李彧便以身体抱恙,自请前往西京静养。自简顾死后,邓燕入宫为妃之事便一直僵持着,李彧要移驾西京别宫养病,这事倒好就此搁置下来,连氏也不用落了脸面。 皇帝仪仗遥遥摆了数百米,李彧虽有心低调,但如今他这个皇帝,连氏也就愿意在这些场合保留他帝王的排场了。 西京别宫自是不如洛城王宫壮丽完善,许多宫殿长期几乎无人居住,早荒了下来。只剩几所时有贵人移驾的宫殿,宫人、器具及设施才稍微完善些。 李彧此次本来即为避人耳目,别宫环境倒在其次,宫人荒凉些倒也方便。每日只须将其中宣室殿的暖阁烧得暖烘烘的,整日窝在暖阁里的榻上,读读典籍,思索一番亟须的问题,往来一些书信,李彧倒也十分适应这样的日子。 毕竟,学会平静时的隐忍,并蛰伏蓄锐,如今,他更有耐心做到,除却前一世的教训,肚里的胎儿也让他不得不如此。 李彧自来西京前,李元早已被安排回到了平原王府。命尹放对他有所照料,如今李元在学堂也如鱼得水,李彧倒还是放心的。只是落在李元心里,怕是对李彧还是十分不舍。 一日,李彧在殿内像往日一样蹉跎着时光,宫人禀报平原王李济求见。李彧觉得意外,自他入京后,只有每年除夕之后回去,才见过他父亲一两次。他父亲倒是一次都未入京来见过他。只是不知这次怎么竟然跑到西京来看他! 他这幅样子,一时间竟没起避着他父亲的意思,自他月份越来越大,身材愈加臃肿,每日腰酸得很,连睡觉都困难的很。而且男子怀孕不比女子,还得避人耳目,个中辛苦,非这么亲身来一遭,还真不能知道。 想来他父亲当初,也是经过这许多痛苦才过来,而且生下后竟还被人调换成了死胎,其中绝望又岂是他人能体谅的。李彧知道自己的出身后,换一个身份再来看待他的父亲,便再也不能生出再狠的心肠,只是一时之间也生不出更多的依慕。 李济直接被宫人带入了暖阁,待宫人退出后,李彧便再也未将自己肚子做什么遮挡。一时间,李济像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呆愣在了那,既未见礼,又未落座,只喃喃说了一句,“竟然是真的!” 李彧摸了摸自己肚子,自嘲地笑了笑,“竟与父亲一样的呢……” 李济显出些意外的神色,神情不禁有些黯淡,在李彧身前的案桌边相对坐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盯着李彧仔细瞧一番,却又不敢,只眼神瞧着别的问道,“彧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彧作出一番思考的表情,“您知道,作了皇帝以后,知道的事情,定是比以前多了许多,关于您,关于定阳侯,还有一些别的。” 李济听到李彧提到邓京,不禁瞧向李彧,黯然道,“是我对不起你……” 若是李彧真是如今这般年纪,怕是还会有些任性,心里无法体谅李济。但有些事,理解后,便容易了许多。到如今,李彧经了一世,许多不必要的,倒看开了,这些倒也没那么纠结了。 李彧想到他爹从一开始就好像知道的模样,问道,“不知父亲是如何知晓此事?” 李济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思索道,“前几日,一名黑衣人送来一封信,信中隐晦地提到你身上的不寻常。辗转反侧许久,想着还是过来看你一趟。” 李彧心中一惊,又是黑衣人,“父亲,这黑衣人是如何将信送来的?” “嗯,听侍卫说,是一支花翎箭射到院中的老槐树上,但黑衣人身影利落,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李彧索性将前几番遇到之事与他爹说了一遍,不想他爹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别处,“彧儿,你意思是你肚里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赵翼?” 李彧有些恼火道,“与他不相干。” 但李济如此心中也明了了,还是问道,“彧儿难道不喜欢赵翼?”末了又忍不住加一句,“其实我看那赵翼也是个好的。” “朕身为帝王,怎会雌伏他人之下!上次不过是意外,若非赵翼识趣,自请去了边境,否则,朕如今遭的罪,也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 李济见此,只好问道,“那赵翼知道这事不?” “除了近身侍候信得过的,其他一概不知。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一般人又怎会想到。那黑衣人才必有蹊跷!” “黑衣人一事,一时也急不得。惟今最重要的便是你的身子。男子怀孕不比女子,当初,我也是生下你,差不多去了半条命,才让那些人有了可趁之机。到如今,却是错过那么多……”李济抬眼看了看李彧,眼中显出些哀色,又有些无能为力,“你在我身边长到这般大,我却从未关心过你……” “那时,邓太后刚驾崩,邓家自顾不暇,我因与连氏有些不足为道的过节,从平原王贬为没有封地的乡侯。恰时,竟以男子之身,被告知怀了身孕。此等事闻所未闻,当时很是惶恐,便欲向定阳侯寻求法子。” “邓太后在时,邓家相较连氏也更为荣光。重京为家中嫡长,却早是娶了妻的,只是重京一直不喜。当时我初入京城,河间王庶子的身份也抵不上什么。邓太后自来疼惜幼弟,看在重京的份上便让我奉祀平原王。重京性子有些霸道,一直也未允许我娶妻。”定阳侯邓京字重京。 “那时,我满心忐忑到了邓府,得知的却是定阳侯夫人袁氏也已怀了身孕的消息。重京扶着袁氏出来见了我,眼中带走愧色,却也是掩不住的初为人父的喜悦。” “我那时也是年轻气盛,性子也要强,见到那幅情景,满心转不过弯来,只觉得自己以男子之身,为了他竟怀了身孕。而他,却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女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却什么也不是,还要时时惶恐。而他,却心安理得的在那女人身边,一副好丈夫的模样。一个愧疚的眼神,又抵得了什么!我却终究无法当着难掩喜色的他说出口。” “一个男子能怀孕,闻所未闻,大概会被当作怪物!那时我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也不愿相信重京,再加上当时权位更迭,便愈发有些疏远了。只是,当重京想起来找我时,那晚竟在烟花场所寻到了正与葛氏躺一块的我。后来,你自然也知道是被人设计了的。不过,那时的我都觉得无所谓了。” “新帝继位,我也再不能滞留京城,便带着怀有身孕的葛氏回到了涿郡。再后来,娶了杨氏,又偷偷生下你。只是生产时太过难捱昏了过去,待醒过来时,那大夫说是死胎,一时间便只觉心如死灰。” “如今想来,当时真是傻透了。你一直养在我身边,我却从未真正看过你,关心过你。”李济看着李彧,眼神里的东西让李彧不想如此轻松就接受并原谅。或者说,经了这许多,他也不认为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世事本就无常,一世要经的事太多,事事都去责怪是责怪不来的。只是,有些东西,不去责怪,也无法直接如心中所愿。就像小孩子时容易产生的依恋和孺慕,错过了那个阶段,便也再难生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严重的拖延症伤不起,昨晚三点才睡,每次这样晚睡就觉得伤元气,特别伤身体,可是每次还是忍不住。。。今天去了沈煜伦签售会,真是长得好美啊,真人和图一样,甚至更美。。。沈肯尼也更过来了,虽然没见到真人,只见到微博,不过沈肯尼还是好可爱啊。。。 ☆、16|李亨 转眼过了四年,这四年,边境从未有过大的战事,但每年也从未平息过。凉州,朔方、云中,上谷、渔阳,辽东、乐浪一带,都屯有重兵驻守,边境将领也是久经沙场的。只是边境线绵延数千里,胡人奔袭的骏马就像自由的风与锋利的刃,而王朝固定规律的农耕式生活,却只能在重要的关口被动地防守着。 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每到凛冽寒冬,或大或小,胡人总会掠境一番。而胡人也最会审时度势,根据守关将领的调动及兵力寡弱,确定扫掠的城市。 而连太后,在冬寒初起的十月,便没熬过。连太后如今却也是才四十多将近五十的年纪,不算太老,但也不算年轻。她这一生,也可算是熬过去的。纵是连氏有再多嚣张,连太后却是王朝最为尊贵的太后,身份在那,又掌着凤印,可说是连氏与王国的核心人物。连氏在那一日,李彧便从不可说是真正的君王。如今连氏一去,便是朝野动荡之时。 平时虽瞧着连松甚为嚣张,手中又掌着实权,但连太后一去,连松却可已是无源之水,只剩着慢慢干涸或者腐烂。人们看着表面光鲜、势焰滔天的权贵,看着他们手中一时持有的实权,便容易忘了,这权却从来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这便也是当初连太后与连松,瞧上愿意迎娶连月的李彧的缘由。再立连家的一个皇后,对于连太后百年之后,延续连家的权势是至关重要的。连家以外戚的身份攀附在皇家这颗大树上,才借着发了光,一旦这层牵连被剥离,生长得再为粗壮的藤,也能迅速黯淡下去再被轻易地连根拔起。只是,自幼娇宠着长大的连月,无法像她长姐一般隐忍负重,为了家族的荣耀聪明地安分守己。 不管怎样,随着连太后的驾崩,连氏眼见要走向衰落,但又整个家族生长得太大,也不会一促之间便没了生息。此时李彧与连氏之间的矛盾反倒比连太后在时更加尖锐了些。 李彧在西京呆了近六个月,从十一月到来年的四月。二月初时,他便生下一个白胖小子,取名为李亨。大概小婴儿从来便有一种感应周边环境的天赋,若是疼宠的人多了,向来都要闹腾一些;若是身边能给他关注的人少了,便往往要听话许多。 小李亨从刚生下,便十分听话安静,很少哭闹,这让李彧觉得省心许多。不出一月,小李?模样就变得清晰起来,那五官是像足了李彧,很是漂亮,眉眼处却与赵翼长得一模一样,很是正气清亮。 生下他不足百日,李彧便回了洛城。他再三思量,还是未把李?带回洛宫。其实怀胎十月,眼看着这婴儿在自己怀里长了这许多时日,李彧心里也实在是很不舍。纵使前世他用尽手段,被人称作冷心冷情,可当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那软软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便怎么也控制不住生出许多怜爱来。他想天下的女人,难怪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 而且他作好打算不带回洛城,有限的日子里便忍不住可劲地疼着宠着,几乎时时刻刻都抱在怀里,慢慢轻轻摸着他小身子的每一处。 他父亲在西京陪了他许久,生产时也呆在身边,到他过了足月,捱不住杨氏时时催促,便先回了蠡吾城。杨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李济无故带回个男婴,府里只怕都不会安生,到时瞒不住,说不定还惹来更大的事。 这对他来说,是个艰难的选择;但他深信,这是更好的选择。留给可信的人养在西京,要比带回洛城活下来的机率大许多。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只有如此短的相处时间,他才能放任自己去溺爱他这么软软小小的孩子。 李彧的处境看起来很简单,不会有太大的权力在他手上,也不需要做很重要的决定。他只需要看着,学着,就可以了,然后保持安静。他不会太忙,但也不能妄图有所变化,只能深陷在这种状态里,才能满足连氏一族的期望。 而对于整个朝野来说,无疑连太后是十分尊贵的,甚至超越于李彧这个不太那么名副其实的帝王之上,毕竟,连太后是名副其实的太后,李彧还要对其谨守一个孝字,毕竟承嗣先帝后,连太后也可算作其母亲。 小李亨长到快四岁时,大概已有一年半没见过李彧了。对于李彧来说,一年也只能找机会见上李亨一次,一年半实在算不上一个太长的时间。但对于李亨来说,一年半前他才两岁多,即使他再聪明再早熟,对李彧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了。但那个模糊的印象,像所有小孩对父母的依赖一样,是十分美好而又温暖的。一年半,已经将近小李亨来到这世上的时间的一半,而自他记事记人以来,却再从未见过他爹,他心里实在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当然,对他来说,那是个十分大的愿望。 不过,在小李亨模糊的印象中,那个抱着他的温暖怀抱,不断哄他入睡的声音,应该是他娘的。因为根据他四岁的认知,那么美丽而又温柔的,都是小孩子的娘。 在他四岁半的时候,筹划了将近半年的小李亨,在一个天还未亮的黎明,离开了他住的那个小院子。前一晚他充分发挥了他小恶魔的本性,折腾到奶娘半夜才睡,这时候正是酣眠的时辰,最是醒不过来。从后门离开的时候,小李亨看了看自己呆了四年的院子,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幼小的心里倒难得生出些不舍来。 这个院子不大,坐落在西京城里最密集的市坊,一条小巷子里,有沿街相对的几十户人家,每到早晨和傍晚,都十分热闹。门口有两颗歪脖子树,树根都长到门口的石缝里去了,凸出来好大几块。小李亨最喜欢坐在凸出的树块上玩,玩蚂蚁也好、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也好,还有绿色的螳螂、褐色的蛐蛐,夏天里还有蝉,这个是小李亨最喜欢的。因为蝉会叫,一直不停地叫,就像在和他说话一般,让他觉得不那么孤单;那透明的翅膀,细黑色的纹络,也让他觉得十分漂亮,还有柔软有弹性的腹部,都让蝉成为他最喜爱的玩具。 当然,毛毛虫是他不那么喜爱的。记得第一次直接用手去拿时,他那胖乎乎的小手就起了一大块红包,又疼又痒,还泛着落干血色的白。不过,他记得当时他娘在他身边,给他吹了好久让他不哭,还给他抹了清清凉凉的药水,便也让他觉得那段记忆不是那么可恶了。他觉得,他那时肯定还是很小才会哭的,现在,他已经很少会哭了。 当然,他门口的树下也会聚集着小巷子里所有的小孩,包括小男孩还有小女孩。因为他是这条巷子里最漂亮的小孩,小孩子们玩时都忍不住凑到他身边。不过,有次有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墩傻着脸对他说,“哼唧哼唧,你长得这么漂亮,以后当我媳妇好不好?!”小李亨气得一下将自己的小拳头用力打到了小胖墩的脸上,小胖墩顿时豁了一颗半的乳牙,转身就哭着回去找他妈去了。小李亨虽然才四岁,却从小就力气大,根骨好,不太像李彧,倒是有些随了赵翼,竟也一拳能将小胖墩豁了牙。 小李亨一来最讨厌别人叫他哼唧,二来,那小胖墩竟然让他当他媳妇!幼小的他,模糊中只觉得这小胖墩太想入非非了,他想,他可是要娶个像他娘一样的媳妇的! 话说小李亨被叫哼唧却也是有原因的。有次他问来看他的张叔,为么他娘给他取名叫李亨。张叔告诉他说,因为他刚生下来时,老是不听话,喜欢像一头小猪一样哼唧哼唧,他娘便给他取名叫李亨了。李亨当时很气愤,他才不信张叔说的,他娘给他说过,他小时候可听话可安静了,从不闹人。他到底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没弄明白,但哼唧这个小名却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一度让他十分郁闷。他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头爱哼唧的小猪。 小李亨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城外的方向走了,他想,大概小巷子里的小伙伴们都会想他的。那里有五个说将来要嫁给他的小丫头呢,还有那个即使被他打豁了牙的小胖墩,知道他走了,不找到他娘就不会回来,大概都会很伤心吧。 在城外买了两个包子,小李亨便准备找辆马车将他送到京城。他记得曾偷偷听到过,他娘常年都呆在京城,偶尔才能有时间回这里来看他。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娘为什么不能一直都呆在他身边,他娘每次离开时,他都想抱着他娘,让他娘带他一起。但太小的时候,他娘每次离开你时他都不知道,等他长大后,他又觉得得在他娘面前做一个听话的孩子。虽然他现在也才四岁多。 实际上,若不是恰好这段时间连太后驾崩,李彧与李济对这里的监视松了许多,大概小李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家出走了。 若非如此,大概小李亨也不会在第一天晚上,就被人在半夜酣睡里,轻易地拐抱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一般每个工作日会存稿箱十一点过一点存稿箱发,周五、周六、周日晚半夜发。。。 ☆、17|小李亨被掳 大概是第一天白天起得太早,又走了许多路,小孩子本就贪睡,小李亨便在马车里睡得沉了些,竟在半夜被人抱下车也没发现。等他醒来时,只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四处都是缺漏的房间里,从窗子和那些缺漏里,漏出许多阳光来,照得房间里倒也够亮堂。 这是间十分破败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地上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也不是十分干净,散发着一种湿乎乎的难闻的味道,大概是小孩尿床了的味道。里面关着大概有十来个小孩,从一两岁到五六岁的,都是十分小的小孩。他们都围着小李亨看,等小李亨醒来时便是这幅情景。 大概小李亨是新来的,在其中倒要干净整洁许多,也能看出来十分漂亮的小脸蛋。其他小孩大概都被拐来许久了,脸上都脏兮兮的,头发蓬松,裹着脏兮兮的衣服,小脸蛋都瘦得没什么肉了,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黑溜溜的。 当然,这些小孩说都是拐来的也不准确,有些小孩是父母养不活,卖给人贩子的。 小李亨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去了,这时节天气还很冷,那身厚棉服倒给他留了下来。一时间,小李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觉得十分伤心。他甚至是秒懂了自己的境地,他想,他大概再也找不到他娘了。 但他没有哭出来,因为在一群明显过得不太好的小萝卜头中,哭明显没有什么意义,反倒显得特别丢人。小李亨爬起来,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尽量让自己挪到墙边,远离那些好奇的萝卜头。现在,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不过,那群小萝卜头倒是对新来的这个漂亮小孩好奇得不得了,一个胆子大些的小男孩便凑近了问道,“喂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李亨明显不想搭理他,将自己的脸转到一边,小男孩不仅没受打击,反倒也跟着挪了身子到另一边,问道,“你也是被你爹娘卖了的吗?我就是。我家住在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小村子,村里发了饥荒,村里人都吃不饱。我上面还有三个哥哥,我爹娘便把我卖给了来到村子里的人贩子,半两银子。半两银子,大概能吃好久了。” 小李亨不禁抬眼看了看这小萝卜头,心里有些可怜道,“竟是被爹娘卖了的,比我还惨。” 见那小萝卜头还黑溜溜地看着自己,小声说道,“我是出来找我娘的,我娘在很远的地方。半夜被人拐下了车,便到这里来了。” 说完后,只见周围一群小萝卜头同情地看着自己。 小李亨身上的衣服也没穿太久,啃过从窗户丢进来的糙窝窝头后,没多久来了个形容猥琐的妇人,那妇人面色黑黄,一双眼睛透着几分凶狠的,几下就将小李亨身上的衣服扒下来了,只留了一身里衣,然后丢给他一身脏旧的棉服。那些人倒不是发善心,只不过觉着小李亨这模样,大概还是能卖到富户卖个好价钱的,总不能冻坏了倒是麻烦。 小李亨学着其他小孩乖巧的模样,并不闹腾,小脑瓜伺机想着如何逃脱的法子。不一会,一群小孩被赶上了一辆长板车,车里塞满了厚厚地一层稻草,稻草上面用旧黑布和竹条支着一个十分简陋的篷子,十来个小孩全被赶上了车里,然后被放下来的黑色帘子挡住了。 这车虽然是马拉的,但完全不是马车,大概就是村里那种用来拖粮食或者小猪崽的。 小李亨紧挨着门,一来想着能伺机而动,二来则想看赶车人聊天能不能有些什么消息。赶车的是脱小李亨衣服的妇人和一个干柴瘦小、但眼睛贼亮的中年男人,小李亨听那个皮实的小男孩说,还有一个人,不过很少露面。 果然,上路没多久,只听那妇人问道,“当家的,我们这怎么又往汉中去呢?那些小娃,不就是准备在西京市里卖掉的么?” 中年人恶声恶气道,“个妇道人家,问那么多做甚!照老爷吩咐地做就是。”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3节 妇人做小伏低地掩了声。但不一会,又按捺不住道,“昨夜在客栈里听小二说,今年胡人凶得很,听说都有的越了关了!当家的,你说我们会遇上危险不?” 那中年人不耐烦道,“我们这往南去,和胡人不一个方向,你操那么闲心作甚!不过这年景不好,可能有土匪,一路也得小心!” 这日天气还不错,阳光很好,虽然温度还是很低。十来个小孩挤着挨着蜷在稻草堆里,倒也有些暖和。透过的风和阳光,让稻草堆的味道也没那么难闻。 中午在一片林子休息了会,那妇人给那些小孩分了些水和糙窝窝头,碎碎骂道,“这么多小崽子,早卖了拿了银钱多省事!搁手里还得费那么粮食!” 中年男人在一边瞪了她一眼,也没作声。 休息不到一刻钟,那两人又像赶鸭子似的将那群小孩赶上了板车继续赶路。虽说那男的不怎么停歇地卖命地赶路,但板车被拖着的速度太慢,一天总共也走不了多少路。但照顾小李亨的侍从失了方向,一时间也还没能寻来。 其实在板车篷里的里的时间过得是很浑浑噩噩的。小李亨虽说从小也不是在金玉窝里长大,但吃穿用度样样看着不显,倒从来都是十分精细的。只不过他性子从小就不似一般小孩,可以说是李彧的狡黠加上赵翼的果敢勇直,只不过年纪太小,多了份初生牛犊的鲁莽。 他从小哪受过这许多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要被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不仅不能去找他娘,就连回自己那个小院子都不能够了。只不过他还一直想着如何逃掉,倒也留不出心神来沮丧。 连赶了几天的路,就那破板车的速度,一天到晚在路上折腾,实际上也没跑出多远。出了长安地界,入了山,路就荒了许多。一群小萝卜头也从鲜萝卜变成了恹萝卜。 才入山路没多久时,小李亨见着山路狭窄,两边丛林野草深得很,藏着他这么一个小孩应该还是很容易的。趁着小解的机会,一口气跑了很久,在草丛里趴着一动不动。不过,小李亨想不到的是,他等来的竟然是一场屠杀,血淋淋的屠杀。 透过草丛的缝隙,小李亨只看到一队胡骑背着夕阳,手中呼啦啦地吆喝着摔着弯刀,像收割一样锋利地割过遇到的人头。这一切只在听到马蹄声后的转眼之间,路上稀稀拉拉的马车上的人与惊马,只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完全是小李亨所无法想象的。 这一路,他看到了有许多形容枯瘦的老人小孩,聚集在在城外,就那么靠着随处能靠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等待,什么也等待不了。他也看到了村庄,还有路边的干草堆,还有大人、小孩,向着落日里的炊烟走去。他看到的,在他小小的心里,全都是新奇。 只是,他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看到那中年人和妇人的身体软趴趴地倒在了车辕上,身上淅淅沥沥地滴着血到路上的泥沙里。他本来很讨厌这两人,但他突然觉得即使很讨厌,但也不愿意见到这两人就这么死去。最让他傻掉了的是,他看到那个问他是不是被爹娘卖掉的小男孩,幼嫩的脖颈直接被弯刀砍掉了,小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 小李亨已经完全傻掉了。呆呆地一屁股坐在草丛里,完全没了反应。 但是,小李亨还是没逃掉被发现的命运。他只见到一柄弯刀已经扬起,迎着落日最后的霞光,发出一片血色光芒。他来不及想更多,只来得及想着一个念头,他见不到他娘了。 不过预料中的弯刀并没有落下来。小李亨抬头只见另一把弯刀挡住了,那原先举着刀的胡人本来有些恼怒,转身见到来人,立马变了脸色,恭敬地退到一边,叽里呱啦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后来的胡人也生得十分魁梧,浓眉虬髯,带着如手中弯刀一般的锋利,不过面上倒没先前之人那么狠戾和血腥,多了些沉稳和果敢。那人伸出一双粗糙地大手,用劲地捏住小李亨地下颚,将他的脸左右摆了几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用流利的汉语凶恶地对小李亨说道,“跟上!” 说着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小李亨并没有跟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喷着怒火一般盯着那人的背影瞧。先前的胡人朝小李亨威吓了一下,见小李亨不识好歹,便一把抓过他脖颈后的衣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走了,只剩小李亨徒劳地扭动着身子挣扎。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弱小。这些胡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动不得丝毫,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而前几天他才熟一些、没那么别扭地那些小孩子,也全都被这些胡人残忍地杀掉了。他只觉得心里满腔的愤怒平息不了,即使那些胡人因此会杀掉他,他也觉得那样更好。虽然他五岁都还未满,但幼小的他还是感受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悲伤;而这幼年时的记忆和那种愤怒和悲伤的感觉,终其一生,也无法让他忘怀,让他不能平息,不能妥协。 ☆、18|胡人对赵翼的要挟 小李亨被那人一把甩到马背上,那马在马镫的催使下,像疾风一般像来路飞驰而去。小李亨只见到那些沿路的村庄,燃起了熊熊大火,冒出的黑烟从十里之外都能看到。而村庄到处可见倒伏的尸体,地上浸湿了一层暗红色的血,有机质在大火中燃烧的气味,让人生理性产生呕吐的欲望。 胡人轻骑的速度十分之快,不到两天,一路北上,绕过边境岗哨,便到了北地郡之外。转眼之间,如目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草原中快露出来的河床。 却说这支胡骑,乃是戎族的一支。前朝戎族在北地郡一带逐水草而居,此地水草丰茂,部落日渐强大,但前朝太后诱杀戎族首领,攻打其部落后,戎族便退出北地之外,四散游牧。前朝国乱,苍玄建国,戎族分支趁机休养生息;苍玄初年,兵力强盛,戎族分支避其锋芒,往更北一代游徙,但更北一代还有其他胡人部落,其间冲突不断。到如今两三百年后,苍玄国势势微,帝权不稳,戎族分支向故土之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戎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便是呼格带领的贺兰山南阙的一支。呼格此人,十分骁勇,又兼少年坎坷,比一般的胡人心性坚韧许多。在呼格的带领下,戎族分散的部落结为联盟,成为边境之外令苍玄王朝最为头疼的胡人部落之一。而呼格,便是阻止了手下杀掉李亨的那个胡人;而欲杀掉小李亨的胡人叫作图巴,是呼格手下最为敏锐骁勇的战士。 此番连太后驾崩,东胡鲜卑、乌桓与匈奴余部及戎族部落,早暗通款曲,窥探形势,只待良机能铁骑南下,刮取苍玄王朝富庶的膏脂。呼格所率部落的铁骑,便为前哨,一举掠过朔方及北地的岗哨,轻骑南下,直往武都,便是在其间劫获了小李亨。 图巴按呼格的吩咐将小李亨扔到了呼格的帐篷,朝一脸愤怒的小李亨威吓道,“你这小鸡仔最好给老子老实点!惹怒了老子,一只手就能将你弄死!”图巴的汉语没有呼格流利,带有奇怪的口音。 小李亨不吃他这一套,连日来的遭遇让幼小的他像一只失控的欲爆炸的小火球;他愤愤地打开那只粗糙的大手,并不理会。图巴本就性子不好,扬手欲打,被呼格喝住了,“这小子留着还有用,别打坏了!下去命人送点吃食过来。” 图巴满脸不服,待呼格用胡语说了句,“别忘了那人信上交待要这小子毫发未伤!”才满脸悻悻然下去。 呼格的帐篷很大,里面铺上了一层很厚的地毯,摆放的物事很简单,一张铺着兽皮的床榻,一张很大的案桌,几块座毯,便再无其他。帐篷上挂着弓箭与弯刀,冷刃带有阴煞的血气。小李亨在靠近帐篷帘子的一侧,蜷缩在地上度过了这个难熬的晚上。虽然靠近帘子有种离逃离的希望更大的感觉,但门口站着的士兵和警醒的呼格,都只能让小李亨凭那点臆测自我安慰而已。 不到三日,远在云中的赵翼便收到了呼格的传信,称他儿子在他手上,若想换回儿子,便拿北地来换。收到传信的赵翼有些啼笑皆非,一来他从哪来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近过女人;二来笑这呼格是不是太天真,这北地并非他管辖之地,他如何与他交换。再说,即使儿子真在他手中,拿国土与胡人交换,也是赵翼不能想象的事。当然,在赵翼找到为人父的感觉后,才能体会其中的艰难,如今,却是体会不到的。 云中与朔方靠北边境,往东则是上谷、渔阳以至辽西、辽东,往西则是北地、武威以至张掖、酒泉、敦煌,而北地实际上则在朔方靠西南方向,与云中相隔数个关隘,按说是扯不上太大关系的。 但赵翼身边有一谋士,乃北地郡守之子,名傅弦。此人生得斯文俊秀,且多谋,自赵翼从京城回到云中后,便一直追随其左右。当然,赵翼与傅弦也曾是同窗,早在当初早已赴颍川向荀楠求学时,便已与赵翼相识。傅弦所在北地郡傅家,也算大族,其在赵翼身边呆了数年,也不曾出仕,虽一直与其父亲称是因为赵翼年轻有为,今年在边境战事上也破显能耐,自幼在北地郡长大的他,见多了胡人侵扰,认为跟在赵翼身边更符合他的愿望。自然,他对他父亲的说辞并不完全是假的,但他心中清楚,他更多的是因为心中对赵翼难以言表的情愫。 自少年初识赵翼时,那时傅弦实际上比赵翼还稍长几岁,也比他早入师门;但赵翼出色的外表和天资,还有一身厉害的武功,以及尊贵的出身,都很难不吸引别人的注意。傅弦那时便心中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情愫,与少年的激情一样,来得十分猛烈而又纯粹。但赵翼给他的距离感太重,他相信如果他说出来,那绝对连做好友,就那么呆在他身边,只离得更近一点看着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他想着,只要能呆在赵翼身边就好。当然,关于赵翼的一切,他也自然要比常人要多出许多关注。 收到呼格的传信,与赵翼不同,他除了感到震惊之外,首先却是倾向于相信的,当然,即使相信,也遮盖不住其中的苦涩。毕竟,他对赵翼的生活,了解得没有那么清楚。即使他所见的赵翼,洁身自好,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但他不可能一直跟在他后面,更何况赵翼还在繁华的洛城呆了三年,谁能保证其间没发生点什么呢。意外总是在意料之外的。 而且自赵翼从京城回到云中后,傅弦总感觉到他与过去有点不太一样的地方。到底具体如何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但那种从三年前的单纯少年到三年后的明显的那种牵怀和怅然还是很容易感觉到的。毕竟,傅弦每时每刻都很关注赵翼的一举一行,都像要把他的所有都印在脑海里一般,赵翼时刻望着京城的方向,那种遥远的眼神和身上散发的落寞,实在很难不让傅弦不注意。 傅弦也曾当作不在意地旁敲侧击道,问他是不是在京城有了心上人,老是时时魂不守舍的模样?又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让他这么念念不忘。只是赵翼微带苦涩地回避道,“哪有什么牵挂的姑娘!子玄莫要笑话我了,我就是注定孤身漂泊的命啊。”傅弦,字子玄。 傅弦自是没把赵翼的话当真,只觉得他是不想多说。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若赵翼真有喜欢的姑娘,凭他的出身和样貌,什么样的求娶不回来,何必这样伤怀。他思量再三,觉得他心上人难道已嫁为人妇。但他心底实际上也很逃避这码事,赵翼不愿说,他当作没这回事便好了。sk 如今呼格寄来此信,十有八九便是信了。而且他前后一思量,心中竟浮现出一个猜测出来,当然这猜测与真相相差甚远,但也能自圆其说,他心底便以为大概是这样了。他以为赵翼牵挂的心上人便是连月,而这孩子便是他与连月偷偷生下的孩子! 当今皇后被帝王冷淡的,已不是新鲜事了。一般百姓不知其中缘由,但他消息稍微灵通点,却是听说当今皇后却是与他人有了私情,甚至怀了身孕才遭新帝冷淡的。而那情夫到底是谁,他却是不知道的。 他想,难道连月当时住到连府,竟是将孩子生了下来。但这实在有碍皇家脸面,便养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后来新帝也是因此,后来再也不掩对赵翼的恶感,听说很久甚至都不愿接见赵翼。而赵翼却是一直以为连月将那孩子打掉了的。 这么一想,傅弦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赵翼的心上人毕竟是当朝皇后,怎么也是求而不得的,时常感怀也是难免的。其他的所有,都说得通了。赵翼甚至连自己有个孩子都不知道呢,想想也是不容易,傅弦甚至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虽然后来知道真相的赵翼表示,这傅弦都能出去便话本了,肯定很受百姓喜爱。 不过,就眼前事来说,傅弦还是对赵翼分析道,“将军与呼格有过数次交手,对其人想必也有所了解。此人与一般胡人不同,不仅骁勇善战,还多谋且很有耐性,并非无中生有的人。这其中定有不寻常,只是将军一时不清楚其中底细而已。在下认为不能就此忽视。” 赵翼自是没多想,只是认为北地毕竟是傅弦故土,平日这人性子也十分谨慎,多些关注也是十分正常的。而且傅弦说的也有道理,呼格此人并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莽夫,其中定有关窍,只是他一时想不太明白罢了。 于是赵翼与呼格回信,他得亲自确认呼格所言是否属实,希望能亲自前往呼格部落瞧一番。呼格倒是爽快,但提出赵翼最多只能来三人。戎族部落属于比较古老的民族,主要活动于陇西、武威、北地一带,与汉地接触较多,向来也争割不断,只不过汉地日益统一强大,戎族部落也日益零散,并形成了许多其他的分支甚至民族。 贺兰山阙的草原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天似穹庐压得很低,那纯净的蓝色上飘着轻薄的白云,和草的颜色、河流的颜色相衬着,宽广而又美丽。有人说,土地是这世上唯一值得令人热爱的并且值得为它拼命流血的东西。当站在这土地上,看着这无垠的天空和草原还有河流,要栖息在这片土地上像一片自由的风一样的愿望是如此强烈。每片土地都有着令居住在它之上的孩子留恋的地方,每片土地也不能轻易割舍,千百年来边境线的不断变化,便无法避免早已存在的战争。 ☆、19|赵翼与小李亨的初见 赵翼与傅弦、张腾两人连日骑马到了呼格部落,被戎族士兵径自引到了呼格帐篷。大概呼格自恃勇胆,倒也没让士兵搜三人的身,便将他们放了进来。 在赵翼三人来之前,图巴对小李亨威吓道,“小子,等会你爹要来看你,你最好表现得识趣点,这样你才能平安回去!” 小李亨瞪大了双眼瞧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他可从没见过他爹!小时候,他问他娘他爹在哪?他娘对他说,他没有爹。后来他娘离开了他,他想念他娘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想他那素未谋面的爹。而且在他幼小的心里,对他娘的话有一种笃信不移,他娘说他没有爹,他当然就没有爹。 如今,这胡人竟然说他爹要来救他,小李亨不可谓不惊异。但他一直处于忐忑中,不敢置信这是真的。他觉得这些胡人虽然很凶狠,但是还是很厉害的,应该不会骗他这么个小孩。但突然能见到他爹了,让他有点不安。 当小李亨见到一身铠甲,腰挂长剑的赵翼时,他的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小嘴都忍不住张了起来,这,这么威风的人,真是他爹啊!他想应该是,因为他见到那人的眉毛眼睛,和自己的好像,鼻子也有点像。他听他张叔悄悄给他说过,如果以后他遇到了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那就是他爹了。不仅如此,他虽第一次才见这个人,但他觉得这人很亲近。他觉得这应该就是他爹。而且,他对这个爹还是很满意,他形容不好,但在他心目中,他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刚端坐下来的赵翼,此时只见一个小萝卜头,穿着一身胡人的小衣裳,直接冲到他怀里,将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嚎声大哭道,“爹” 赵翼抬起怀里的那颗乌溜溜的小脑袋你,看到他的样子时不禁大吃一惊;在一旁的傅弦也大吃一惊,觉得这模样加上赵翼的反应,大概定是他儿子了。 当然,赵翼心里所想的却是和傅弦所想有一定差距。人大概总是容易关注外界的人和事物,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则更是那个人的一切都想了解。面对自己所喜欢的人,每个人都像变成了最出色的侦探;而即使只是自己所喜欢的事物,每个人也会花上自己所有的大部分,去追逐那事物的一切。求而不得的,更是如此。这时,每个人对自己的关注,怕是还远比不上对心中那人的关注。 赵翼便是如此。他眼中看到的,却是小李亨的轮廓、嘴唇、鼻尖,还有那股神态,明明像足了李彧,简直就是李彧的小翻版;这与在傅弦眼中,小李亨是赵翼的小翻版是一样一样的道理。而小李亨与赵翼相似的部分,赵翼一时倒看不出来,只觉得这孩子与他还是有些缘分的。或者他觉得这些怕是小李亨随了他娘,只是不知他娘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李彧喜欢上并生下他的孩子。想到此他心中就有些苦涩。看小李亨的模样,他觉得肯定至少是个美人。 其实还让赵翼确认小李亨就是李彧儿子的是,这些年来,虽然他远离了京城,远离了李彧,但他对李彧的行踪也是十分关注的。自他离开京城后,没几月李彧便离开了京城,在西京别居了小半年;而且后来每年,几乎李彧都会在西京小住一段时日。而这小孩,却就是在长安往汉中的山林里被胡人抓胡的。 他想,那个女人大概就是住在西京的那所别院了里,只是他竟然都没注意到,想是李彧掩饰做得太好了。李彧想必很喜欢那个女人,不忍将她带入宫中害了她性命。那所别院里出入的女人也有好几个,一时间,他也真想不起来是哪个女人。 赵翼盯着小李亨的脸,脸上显出一股迷思,却听到小李亨问道,“爹爹,你知道我娘在哪吗?” 赵翼听到小李亨叫他爹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回道,“你娘离开家了吗?”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我娘了,都快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了。我这次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去京城找我娘,不想半路就被人拐走了。后来又被这些坏人带到了这。”说着小李亨还指了指呼格他们。 赵翼摸摸小李亨的脑袋,觉得这小孩也挺可怜,安慰道,“我会带你去找你娘的。”赵翼与呼格说道,“呼格首领提的条件,需要给我一定的时间。你也知道,北地郡实际上与我也并无太大的关系,只是如今把柄在首领手中,我也不得不为。但这肯定需要一定的时间。” 呼格敬了赵翼一碗酒,“你们汉人多狡诈!只愿赵将军信守承诺承诺才好。” 赵翼回敬了一碗酒,道,“那是自然。这段时间内还望首领善待此子。” 赵翼按自己的想法,这李亨便是李彧唯一的儿子,便是小皇子,很可能甚至是皇位继承人。如此一来,呼格劫持了李亨的事情,利害关系更不一般。而且李彧将李亨养在宫外,怕也是忌惮连家,到如今,即使连太后已驾崩,但连家如今还是寒蝉未僵,若想对一个四岁的小孩不利,简直防不胜防。赵翼便也不敢轻易与傅弦和张腾说明实情,只是通过赵家的秘使将消息传给了他祖父与皇甫琚老将军。涉及李彧还有小皇子,赵翼不敢大意。 皇甫老将军祖父曾任度辽将军,其父则曾任扶风郡尉,可谓出身将门世家。皇甫琚少年时,西戎部落逼近西京三辅,危在旦夕,皇甫琚以一人之力连斩数将,西戎乃退。后皇甫琚上书针砭军队困于滑吏,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进不得快战以缴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至于后,又讽刺连松兄弟位高权重,为社稷之镇,与皇室世为姻族,立号虽尊即可,但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割减庐第(注1:多引自后汉书卷六十五)。实际上皇甫琚即是讽刺连家妄自尊大,德行不备,房屋游乐太过奢侈。若非皇甫琚战功彪炳,而对抗胡人实在离不开他,大概连松早就让皇甫琚死个千百次了。只不过,如今皇甫琚也没受大重用,只在家中以教书为业;但其在军中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皇甫琚与赵翼祖父在收到消息后都十分重视,毕竟苍玄皇室近数代以来,子息薄弱,而国势动荡与此有莫大关联。子息薄弱,便皇权不稳,皇权不稳便人心动荡,人心动荡便易生乱;如今圣上唯一的儿子在戎族部落手里,两位深晓其中利害的老将军不可谓不重视。 但事急从权,如今小皇子孤身一人在呼格掌控中,只得先作考虑,再私下秉明圣上。而且他们从赵翼传来的消息来看,呼格并不知道李亨是小皇子,只以为是赵翼的儿子,如此还不那么被动,待呼格知晓李亨真实身份,只会更麻烦被动。大概到时候呼格只会更狮子大开口。 在皇甫琚的活动和策略、赵翼祖父赵成的调度之下,从武威、朔方、安定三地分调军队,对北地郡成包围之势,武威在北地郡西北、朔方在北地郡东北,安定则在北地郡东南方向。赵翼祖父赵成乃当今度辽将军,对陇西至云中一代有调兵之权。相较皇甫琚来说,赵成更多是一个武夫,皇甫琚则可以称为是一个儒将;不过对于帝王而言,赵成这样忠诚的武夫往往更得信任。 赵翼按计划将呼格部落引入北地郡内,张腾则带领一支精骑袭入呼格部落。呼格将军队大部带到了北地,以防遭到突袭;部落里剩余的便只剩图巴带领的少数战士。图巴则在帐篷里亲自看着李亨,毕竟在他们看来李亨是关键。其实对于呼格来说,如果交换一个立场,哪天敌人以他的儿子要挟以领土交换,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毕竟,土地是珍贵的,而部落的儿子作为战士,天生为土地献出生命是一件光荣的事。不过,他认为,汉人应该不一样,汉人从来便很看重亲情和传宗接代。 当张腾的部队来袭时,图巴有些措手不及。毕竟,赵翼随身带了几乎所有的士兵,并按照呼格的要求退在三十里之外。赵翼手下实在不该还有这支突袭的精骑。 图巴命手下的一个士兵马上给呼格传信,一把拎起小李亨丢在马上,便要应战。张腾带领的精骑直奔小李亨所在帐篷而来,但投鼠忌瓶,图巴因此却无所顾忌,在其中横冲直撞。小李亨这次被图巴放在胸前,见状用小身板使劲挣扎,但没有效果。突然计上心来,他靴子里还有一包张叔给他的迷魂散,当初在鞋里倒没被那人贩收走。后来被呼格劫持,呼格人数又多又分散,也没处使,如今到恰好派上用场。 小李亨费劲地勾下身子,从靴子里掏出那包药粉来,图巴恰被战意激得一身狼血涌上身,也无暇顾及小李亨在做些什么。小李亨将纸包打开,用小手抓住药粉往上一抛,药粉被风一吹,吹散在两人之间。这药性看着还很猛,转瞬之间,两人便晕倒在马上。张腾在马上见状立马一支利箭射去,直穿图巴心脏。 ☆、20|赵翼与小李亨的日常 却说李彧自收到小李亨失踪的消息,直至侍卫发现胡人劫掠后的烧杀痕迹,其中有小李亨的衣服和随身之物,李彧整个人就完全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中。他本想着待连家之势不足为虑后,便将小李亨接入宫来,向世人宣告小李亨的身份。他应该早想到的,即使深宫危险重重,但在宫外,百密总有一疏,也很可能遇到危险。一切都在于他不够强大,所以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不管在哪,都只会让他遇到危险。 想到前世他竟没有一个孩子顺利长大,李彧心里对自己的无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愤恨。而小李亨与那些孩子更不同,他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那一个小小的入团在他肚子里慢慢长大的日子里,他都能感受到他的跳动。小李亨让他产生的,是一种难言的牵绊和感动;他能重活一世,这小生命能来到他腹中,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像有了颜色一样,而且让他感到快乐,发自心底的快乐,这是两世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他愿意为了小李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为了他的安全,他忍住不舍和牵挂,让他暂留在西京;为了小李亨将来入宫,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对付连家,不抬举后宫女人,也不让她们生下孩子造成威胁,毕竟女人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为了孩子的未来能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这一点,他如今倒是更清楚了。 只是,没想到,如此苦心孤诣,竟然传来的是小李亨很可能已经夭亡的消息,而且还是被焚烧灭迹,尸骨难寻。一时间,李彧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氤氲惨淡,所有的余生,都失去了色彩和希望。那种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就像母兽失去幼兽后,在森林中的哀嚎。对于小李亨来说,李彧只是一个普通的父母。 他无心政事,连日连夜在西山寺的佛堂中长坐,在佛祖的金身之前,为小李亨点了一盏长明灯。他没日没夜为小李亨念经祈福,只愿小李亨来生有一个好的归宿,能平安喜乐地长大、生子、活着。因他重活一世,他相信小李亨也能重新投胎转世;他要在这世间,为自己的孩子,做剩下力所能及的一切。他供奉佛祖,在各地鼓励兴造寺庙,只愿佛祖保佑他孩子的来生。 尹放如今在尚书台任郎中,他向来被李彧所信任,便也知晓小李亨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小李亨的母亲是谁。如今小李亨不知所踪,就迹象来看,基本已经遇难,只是不忍说出而已。 但尹放还是不能太理解李彧如今的行为,失去一个孩子的确很令人难过,但孩子以后还总是会有的。更何况,李彧作为一个帝王,如今这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这在尹放看来是很不明智的做法,而在朝廷大臣看来,则更是昏庸的作为。 连太后驾崩之后,连家失去了最大的后盾和依仗,只会日渐势微;值此正是李彧多年来忍辱负重、潜心布局收网的时候,而如今却是错失大好机会。而连松不知是不是看清了自己的形势要拼个鱼死网破,竟暗中谋划刺杀李彧。李彧如今身处西山寺,不比禁宫守卫森严,也让他觉得有机可趁。 不过定阳侯邓京提前得知了连松的动作,同时还给李彧带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此时李彧已在西山寺呆了将近一个月,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当邓京亲自将消息告诉李彧时,李彧眼中顿时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小李亨,还活着。如今与赵翼在一起。而连松正在谋划刺杀李彧。 得知第一个消息,后两个消息对李彧而言便显得无足轻重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无法好好思考,便错过了一次机会。 李彧对邓京疑惑地问道,“为何邓侯爷竟比朕还早得到消息?” “定襄侯与皇甫老将军再三思量后,认为若是向朝廷上报消息,连松如今还是大将军,此必会引起他的注意,说不定会对小皇子的安全造成威胁。而且若是因此引起呼格的注意,知道自己劫持的并非赵翼之子,竟是当朝唯一的皇子,怕是会节外生枝。微臣少时在边境军队中,与定襄侯、皇甫老将军颇为相知,他二人便将消息传给了我。” 李彧未作其他反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邓侯爷知道得还真多。”“想必邓侯爷对连大将军意欲行刺之事已有良策应对?” “微臣认为,惟今之计,不如将计就计;让连松坐实谋反罪名,将连家连根拔起,轻而易举。” 自赵翼救回小李亨一月后,收到携李亨入京的圣旨。这是赵翼离京四年后,第一次入京,他告诉小李亨,他要带他去见他真正的爹。 一大一小,两人都是十分紧张的。 这一个月以来,小李亨缠着赵翼要他教他武艺,虽然赵翼对他说他不是他爹,让他觉得很失望,但他还是觉得赵翼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以后也想成为那样强大坚定的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赵翼拗不过他,便从简单的强身健体之术让他学起,蹲马步、练拳、跑步,让他意外的是,这小子竟然根骨和悟性都上佳,更难得的是,还韧性十足。 赵翼想起李彧那副身弱的模样,就有些感叹他孩子小身板竟还要强许多,不过这小子的韧性还是十分像那人的。 虽然每每想到小李亨是李彧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他心里难免有些膈应,但日子相处久后,像日日教着一个小李彧般,却让他越来越觉得满足幸福。透过小李亨,他想到李彧小时候大概也是个这么可爱漂亮、这么坚持韧性的小孩,他心里便觉得暖暖的,像能触摸到李彧的过去一般,感觉填补了那不能越过的时间和无法到达的空间。 而且令他惊奇的是,小李亨还是黏人的小孩。每天晚上,竟会偷偷爬到他被窝,让他陪着才能睡着。这个白天里一副什么也不怕的模样,竟然怕黑,让他觉得十分好笑;那小小软软的身子钻进他怀里时,让他觉得十分奇异,又难以拒绝。不过,他想,若是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是定不会这般惯着的,小男孩还是要自己睡才好,越是怕黑便越应努力去克服。不过一想到这是李彧的孩子,与李彧一般模样,赵翼便无法这样去要求小李亨。 不过,转眼他又想到自己这辈子怕是不会有小孩了;他试过的,他无法越过心里的那道坎,对其他女人产生反应。想到此,他心中又难免隐隐有些失落。他想,若是李彧最终能接受他,即使没有小孩,他也不会介意的。但转念又想到怕是李彧怎么也不会接受他的,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觉得着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倒是傅弦,如今见着赵翼与小李亨的亲近模样,心中也是酸涩惆怅得很。赵翼接到携李亨入京的圣旨后,又加上赵翼隐隐透露的李亨并非他的儿子,而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傅弦不仅没信,反倒心中显出一个夸张的猜测来。他想,这当今圣上也真是心胸宽广,莫非也是痴情种子,对皇后痴情得很,皇后生下来的孩子,并非自己亲手的,也要当作亲生的。当然,傅弦见到李彧后,只会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太过滑稽了;但如今,他瞧着小李亨和赵翼如此肖似的面容,即使赵翼否认,他也不信的,更是因此产生出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测来。 入京的前一晚,赵翼带着惆怅,小李亨带着激动和紧张,都无法早早入睡。索性赵翼将小李亨抱在怀里,给他包好暖和的斗篷,自己披上棉服,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那是夜如水的月光,洒在院子中。 赵翼问小李亨道,“你还记得你爹不?” 小李亨圆鼓鼓的小脸蛋显出迷茫的表情,“从没见过。我娘说我没爹。” 赵翼顿时有些语塞,这小傻子,竟然连李彧都没见过,想要套点话都没希望。他知道李彧每年都要去西京,大概是小李亨太小不记得了。他母亲怕小孩子乱说,才骗他没有爹吧。 “那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娘是个十分漂亮又温柔的人。他会给我说很多故事,哄我睡觉,一直抱着我。还会亲我的脸蛋和额头,抱着我睡觉。他的怀抱很暖和很舒服。”小李亨一脸骄傲地说起他娘,“不过,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我娘了,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赵翼有些心塞,想着小李亨他娘大概是个绝世美人吧,才能让李彧为他甘冒那么多风险。听着大概小李亨他娘和李彧的关系也很好。虽然他不知道他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他娘了。但赵翼还是忍不住心塞,即使对身为帝王的李彧来说,他这一生可能有很多女人,小李亨他娘也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但他,却比那些女人更希望渺茫。如此想来,四年前的那晚,倒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了。能够那么近的靠近他,占有他,这一生,怕也是再没有那样的机会。 小李亨不知不觉在赵翼怀里已睡着,赵翼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上。最后那么一会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有当初李彧在他怀里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得去净室解决了。四年来,还是这般情景,让他真是难言的心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差,晚上睡得晚,早上起得早,姐就只有存稿箱了。。。哎,上班族真是悲催。。。尤其像我这种有点神经质还要晚睡的上班族更悲催。。。 ☆、21|李与小李亨的日常 当傅弦见到李彧的那刻,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傅弦并没有出仕,乃一介布衣,按理说也见不到当今天子。但傅弦身为赵翼身边第一谋士,近四五年来,退敌有功,更重要的是,小李亨的获救,傅弦功不可没。 李彧在含元殿的书房召见了赵翼一行人;当傅弦看到赵翼看向李彧的那一刻,该明白的他就全明白了。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那种求而不得的渴切、痛苦又交织着点点靠近的微不足道却又难以言喻的幸福;他想不到,他也会从赵翼身上,看到这种眼神。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应该是一种死心后的解脱。当真的认识到自己绝对没有希望了时,他反倒觉得解脱了。 这种希望或绝望,并不来自于对手有多强大,而是来自于他喜欢的那个人,他知道,永远也不可能再喜欢上他。这与他的对手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无关,也与他是如此漂亮的人物无关;这只是因为他能感受到赵翼眼中感情炽烈的程度,与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自己,却终不会有赵翼那么坚定的意志。这是一场他和赵翼之间的较量,看谁陷得更深,谁更能坚持,而他,却不是那个能胜出的一个。 当然,这也是太过聪明的悲哀;看得太清,便无法毫无顾忌地飞蛾扑火。而感情这回事里,却从来不是智商可以判断的。 再想想小李亨的模样,他也明白了。那小李亨,整个轮廓与当今圣上如此肖似,他当初应早想到,若真是赵翼的儿子,他不可能以权谋私,也无法调动云中至陇西的军队,对呼格部落造成最后的威慑;若真是赵翼的儿子,大概他也就不会那般亲近了。那个人,在自己孩子面前,一定是会保持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的。 至于小李亨的母亲,傅弦想,他曾听说赵翼那双眼睛长得像他母亲,也就是王家人;他母亲当年可是个美人。大概是当今圣上看上了赵翼的哪个表妹,但又顾忌连家之势,为保她母子安全,才未公诸于世。 小李亨也被赵翼带入宫了。 从远远看到京城的那刻起,小李亨就张大了他的小嘴。他,他从未见过如此繁华、如此大的城市!穿过那又高又厚的城墙,就像穿过了时间的痕迹一样,那是一种进入城市的感觉。川流不息的马车,擦肩接踵的人群,翘檐的酒楼与店铺,那带着一种拥挤的市井生活,那样带着一种生命力的感觉;和相对京城来说,西京已变成一座空城,一座历史的城。 当小李亨被豪华的马车带进洛宫时,他已经惊呆了。这样一座威武而又漂亮的宫殿,宫殿在高台之上,又有飞桥亭阁;每个飞檐上都雕刻着神兽飞鸟,每个栏杆都会有画工精致的流云水纹,宫殿门口还会有威风摄神的神兽。这是一座宏伟而代表着权力的宫殿,而它的细微之处却往往是最为柔软无害的波纹。 自从赵翼告诉小李亨,他不是他爹后,小李亨便习惯将赵翼叫作师父;以前在小巷子的时候,他学会的这个叫法。他师父告诉他,他爹是这个宫殿的主人,甚至是这座大城的主人,这全天下的主人。那一瞬间,小李亨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就好像把一个东西,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就活了,而带走那个东西,一切都会变成死物。 他想象到的是一个人如果成为这样,大概会很累。当然,这不是刚满五岁的他那时想到的,只是在他慢慢长大的时候,他渐渐明白了这些。 这时五岁的他,所能感受到的是,他爹真是一个厉害的人;这与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孩,对于自己父亲所产生的崇拜没有任何不同。就像最初认为赵翼是他爹时,心里所产生的那种崇拜,都是一样一样的。 不过,当他见到李彧时,却是有些懵的。他还不觉得爹便应该是男人,娘便应该是女人;在他的认识了里,娘便是娘,至于爹,他还没有认识。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李亨已经矮矮小小的身子颠颠地跑过去,一把抱住李彧的大腿,有些弱弱地叫了声“娘”。太久没见,他还有些放不开。 赵翼一行人和侍候在一侧的宫人皆是哭笑不得,都没往心里去。看着小李亨仰起的小脑袋和胖嘟嘟的脸蛋,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带着期盼向李彧眨巴眨巴,他只觉得心都软了一片,忍不住一把将小李亨抱在怀里,然后纠正道,“小傻瓜,你要叫我爹。” 一个月前,连家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铲除的。 而这与司隶校尉韩石密切相关。在此之前,司隶校尉只是一个不显的职位,多负责京城戍卫与督察。而京城与皇宫安全又各有都尉、卫尉守卫,朝廷百官又有御史弹劾,实际上司隶校尉并无太大实权,与都尉、卫尉辖下士兵相较,司隶校尉之下更像收编的无所事事的混混,与边境浴血杀敌的将士,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可以说,在王国的士兵中,其间的区别和高低之分也是十分泾渭分明的。 当时,连松任大将军,其三弟连眬任河南尹,堂侄连淑、连忠、连戟分任卫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可说整个京城到宫城戍卫都在连家掌控之中,而这连家之势的形成,却是连太后在世时与连松一手促成。毕竟,对连太后来说,连家荣灭与她祸福与共,连家子弟也是她最信任的人。而她,即使是苍玄国的皇后或者太后,对待连家子弟她才有那种真正作为长辈的关怀与大度,从连家子弟之中,她才能找到与自己血脉一脉相承的归属感与安全感。一生无子女的她,在对待李家的子孙时,妒恨却始终耿耿于怀。 李彧无法从宫城与京城防卫入手,在尹放建议下,另辟蹊径,从多年前便暗中扶持司隶校尉一部。其实从前朝时,司隶校尉的产生便是因为帝王想建立一支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力量,但这种多是为了一时之便,待王权稳固后,随着权力的公开和时间的推移,要么权力会被分析出去,要么便得消解。 因为司隶校尉当时处境的尴尬,便不太引人注目;但其又是京城之中,连家掌控之外唯一拥有军权的设置。这两点对当时的李彧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也是尹放与他分析的最为重要的原因。 李彧亲自挑选了出身卑微的韩石,从秩比两百石的屯长到尉长、士丞乃至中郎仆射,一步一步到现在的位置。当然,这世的李彧比前世要更早知道韩石这个人,便更早能布署这一切。 韩石此人眉骨稍有突出,面颊微陷,眉眼锋利,面带血煞之气。连松预谋刺杀李彧败露后,李彧即命韩石带领其部将连府围住,而与此同时,廷尉吴讼携衙役以连松欲行刺帝王、意图谋反的罪名,将连家任有军职的连淑、连忠、连戟等人一并抓获打入大牢。 有时候,命运只在一瞬之间,看谁取得先机而已。当然,那也只是看似而已。 连松在韩石进府之前便与其妻柳氏已自尽,韩石带人取了其大将军印绶,盘点其家财便用了三天三夜。后来民间有人传言,却是这柳氏恐再受辱,便先一步悬梁自尽;而连松却是感叹连家四世豪贵,位极人臣,却终落得如此下场,又见心爱女人死在面前,心灰意冷。更何况成王败寇,早已该料到如今的下场,自尽到是更好的选择。当然,还有说法是帝王为了照顾连家的体面,便将连松及其妻子赐死了。 对于京城的普通百姓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仿佛第二天早晨与任何一个早晨都没有什么区别。权力的更替并不太引人注目,当你想起来时,倒已经习惯很久了。但对于京城的王公贵族来说,却无异于山崩海啸;毕竟,连松行刺帝王、意图谋反的罪名,惹来天子雷霆之怒,可是得诛九族的。 而连家位极人臣这数十载,与之联姻的王宫大臣如过江之鲫,就连皇族中,十之七八也未能幸免。廷尉吴讼与李彧上书,称谋反乃十恶不赦,按律应诛九族;而尹放则认为当今国势衰微,再如此腥风血雨一番,怕是会引得社稷震荡。 李彧只与吴讼轻轻说了句,“太后也是连松之妹,不知廷尉认为按律该如何处之?”吴讼在一边悄悄抹了一把汗,默不作声。 自小李亨入宫后,初始有些不习惯。他不习惯任何时候身边都围着很多人,也不习惯自己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里,睡在一张很大很大的床上,尤其晚上还有种阴森的感觉。小李亨缠着李彧不肯一个人睡,分别了这许久,李彧也很是不舍,将那小小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李彧想着,还是等他大些再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很晚很晚就是不想睡,然后一直到很晚很晚,觉得身体从里面都感到难受了,然后就对自己很烦躁,想对自己发脾气,觉得为什么不能早点睡觉呢,尤其第二天醒不来的时候。。。而且更要命的是,姐为毛会觉得酒是一种好东西,喝了之后更容易睡,心情也不会那么神经质。。。其实姐是个乖乖女,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啊。。。尤其看起来包子脸像个小孩一样,谁会知道有点神经质呢。。。 ☆、22|胖元的难过 22 那天大概是除夕的前一晚,天气很冷,含元殿外黑影朦胧,李彧、李元还有小李亨三人围着火炉吃涮肉。向来作为资深吃货的胖元却难得没动几筷子,李彧自是早发现了他的异常,而机灵的小李亨也不忘一边快乐地涮肉一边瞅他这小叔。 话说李元如今已近十四岁,正是抽条的年纪,但浑身还是长得白白胖胖的,一身膏子肉。不过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还是又大又圆,整个人看着十分讨喜。李彧知道他这个弟弟却是随了葛氏他爹,只是从小吃得好,长得颇为圆润罢了。 李元如今最大的喜好便是摆弄泥巴里的一些事,种植作物或花草。对于那些王公贵族来说,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一个王爷,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整天爱捣弄着种点什么东西出来,实在不像一个王爷。 当然,对于尹放来说,他倒也觉得那些人可笑。不论他对胖元毫无理由的维护,他只是觉得,为什么人越是觉得自己高贵,便越会试图远离活在地上,要么向往天上或云端,要么给自己建造一个空中楼阁。虽然他自己也属于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但他还是觉得胖元这种活在地上的人才显得鲜活,他就喜欢他身上这种感觉。 当然,李彧也是前世后来才知道,葛氏的父亲便是一个十分热爱自己土地的农夫,而且他特别擅长耕种。虽然对于他们这些不事农活的人来说,心里直接认为,农夫当然都是擅长农活的。这就像农夫会认为,所有的商人都是擅长赚钱,而所有的朝廷命官都是擅长治国的。当然,这还是一个误解。 但葛氏的父亲是那种真的擅长农耕的老农。但即使如此,一年的产出刨掉税费和支出,也所剩无几;风调雨顺的年份,还能落几个子,遇上个旱涝,也还能挺过去。只是最抵不过的便是得了大病,根本就没那些银两看病抓药。葛氏父亲不幸染上了风寒,散光了家里的余钱也没能救过来。那时村子遭了难,因这个死去的人也有小一半,家家都难捱的很。 葛氏是个女孩,又没了做主的爹,她叔叔便将她卖给了拐子。她也只是个普通的被卖给拐子的女孩,没撞上那传说中的运气,几度转手,便沦落到教坊,被□□成了名噪一时的雏伎。至于后来,被人指使跟了李济,即使她知道李济就从没看上过她,她也觉得这是她这生最大的运道了。那个出身高贵、长得美貌的男人,让她生了一个那么可爱的儿子的男人,她将他奉为她此生的神明,不奢求分毫。 李彧觉得,胖元大概还是随了葛氏父亲性子了的。不过,他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喜好。 “哥,我想你给我赐婚。” 李彧从氤氲的炉子中抬起头来,惊诧万分,“你才十四呢,还这么小!”他本想取笑这小子还真是长大了,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可是看着他那副笑着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就觉得没法说出口。 “十四也不小了,你那时也是十四就成了亲呢!” 李彧有些黯然,他自然不想胖元和他一样,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他觉得对自己来说婚姻无所谓,和谁在一起无所谓,但对于胖元来说,他却无法去这么想。李彧放下筷子,认真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成亲不是儿戏。” 小李亨在一旁叼着根肉条眨巴着眼睛道,“我知道!以前巷子里那王小胖说将来要娶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小叔叔也定是看上哪个长得好看的姑娘了。不过我才没答应王小胖,我以后要自己娶个长得好看的呢!” 李彧被小李亨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又对觊觎他儿子的小崽子有些愤愤不平,不过这都是另一码不着边的事。他看着胖元低着头闷不做声的模样,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李彧没想太多,只想着这小子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平日里得他操心的事太多了,也注意不到胖元这小孩青春期发育心理的变化。 他想着,自他去西京后,这小孩与尹放接触的比较多,一来尹放他还是信得过的,肯定会顾忌自己不会对胖元下手,二来以他前世对尹放的了解,那人可是喜欢姿色妖娆的美少年,胖元显然就不是那款。尹放一直以来对胖元也颇为照顾,在他看来,那就与他一般,胖元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弟弟。 当然,以李彧不太能恭维的情商,作出这样的判断也是不足为奇了。 “那为兄与你先看着哪家有妙龄少女,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如今胖元还是住在椒阳殿中,李彧觉得小李亨还小,便让他住在含元殿的偏殿,虽然几乎吃穿住都与自己在一处。自除夕之后,李彧需要祭天,接见各方诸侯王与边境进京的将领,还要在永宁宫摆宴与民同乐,当然更重要的是,李彧还会在宫宴上宣布小李亨的身份,命奉常备皇子束仪。 李彧便想着与胖元还有小李亨提前享受着这节气的氛围,只有他们三人。自除了连松后,李彧想过接葛氏入宫,可葛氏一来不想因自己的出身让李彧被笑话,二来也不想离开李济的身边,虽然李济与她并不亲近,但她只要想着他就在身边就好。李彧明白葛氏的心思,便也不再强求。 自入京后,他见过葛氏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胖元时间宽裕,到时常回去看她。今次是李彧第一次能自己做主的除夕,李彧也早早命人将葛氏从蠡吾借入京小住一段时日。至于他父亲,却还是不肯入京。虽然如今李彧不太明白,但从他父亲和葛氏的身上,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世上的父母虽然特别爱自己的孩子,但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却还是自己的伴侣。就好像,伴侣才是自己故事中的角色,而孩子,已经是将来。 窗外已下起了雪,黑夜中的寒意显得更甚,暖阁里的围炉便显得愈发可爱。吃了小半夜,李彧命宫人将锅子撤下去,送了茶水、点心和瓜果上来。小李亨赖在他爹怀里,让他爹给他揉滚圆滚圆的小肚子。胖元见小李亨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兄长也似从来没有过的那般轻松欢乐,他也心里不由得欢乐起来,不想想那些令他心烦的事。 却说自李彧五年前入西京养病,为了胖元的安全,便将胖元交给了尹放看顾。话说那时胖元还没如今这么圆润,那时只是小脸蛋很是胖乎乎的,眼睛还是如今这般的黑溜溜。 胖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尹放是变得比他兄长还对他更重要的人的,他自小敬慕他哥,觉得他哥又好看又厉害,但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也不记得从哪一天,从哪个年龄,尹放对他来说越来越重要,重要的让他不太结实的心有点承受不住。不过,见着他哥如今将小哼唧放在心尖上,他心里那点隐秘的愧疚也消散了许多。 其实以前他不明白这些的时候都是很快乐的。在南阳侯府里,没什么小孩,南阳侯和他的尹放哥哥都对他很好;自他喜欢上倒腾些地里的事后,尹放还特别命人将后花园的那中间采光特别好的地给他露出来,让他种些很一般的东西。这世上能在这花圃中,周围都是名贵的花之中,流觞曲水之间,种他那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农苗时,这世上怕也是这独一份了。 不过,胖元自然认识不到。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些名贵的花种,在他看来,天大地大没有吃大,有什么能比这些五谷秧苗重要呢。 他一直过得无忧无虑,直到某天,他无意间在尹放的书房的隔间撞见了他的好事。他只见一个很漂亮的少年半跪在尹放身前,尹放在他身后来回进出着,那男孩满脸绯红,满脸的欲色,尹放脸上也是那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大概这种事情是天生的,即使从未见过,胖元也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概即使没见过人的,猫啊狗啊总是见过的。一瞬间,胖元只觉得自己心里特别难过,为什么难过他说不清楚。他觉得这好像是很正常的事,也不是很过分的事,而这与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但只要想到那漂亮的男孩【裸】着身体,尹放敞开的里衣,露出的胸膛,那双手放着的位置,身体碰撞的位置,那难以形容的欢愉的表情,一切都让他难过。越是想忘掉,便越是在脑海里纤毫毕现;他们那表情越是快乐,他便越是痛苦。 他还不明白,这世上最痛苦的滋味,便是嫉妒的滋味;而最痛苦的嫉妒,莫过于亲眼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与别人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为了自我保护,要么假装不爱,要么隐忍到变态,或者还可以卑微到不顾一切;有人自恃资本挥洒着风流的任性时,便也有人隐忍心灵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因为人不是聪明的人,才会这般。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通篇没有太过分的字眼,应该不会锁的哦。。。谢谢亲们的关心,你们都是温暖的小天使都是萌妹纸。。。 ☆、23|夜雨话谋 实际上,尹放也觉得自己挺无奈的。他如今已近三十,长得一身风流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干有才干,要前途有前途。人都有七情六欲,他也是一般人,才与李彧和赵翼那种不正常人类不一样,他可是也需要泻火的年纪。而且从他十四便经人事,这些在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对胖元是有想法,平日里那档子事往往也都是有意避着他的。只是这一次胖元兴高采烈地来与他说,他哥竟然有了一个四岁的那么漂亮可爱的儿子,他带他去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市看糖人,去白水居吃卤水鸭和酱鹅,去西山寺看那个笨笨的小和尚。尹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看着他那张一翕一张的软软的粉嫩的嘴唇,却怎么也忍不住全身腾起的yu念。 实际上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觉得胖元还小,但十四岁也算是花苞初放,有点青涩但却十分娇嫩的年纪了。但他知道以李彧的性子,若是将他弟这朵小花蕾摘了会是什么下场。以往李彧将胖元托他照料,他也是想着趁人之危、有负所托有违他的原则,倒没动过要对胖元怎么着的心思。 如今胖元也是在宫中住的多,他这心思,每每见到他倒都不容易控制了。 胖元长得白白胖胖、珠圆玉润的,实话说,他觉得还没自己长得好看;但他不知就怎么瞧他那副模样特别顺眼,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他那身肉抱着也软软的。他看着胖元那张肉嘟嘟的诱人的嘴唇,兴高采烈地说着那些他并不是很关心的话题,但他喜欢他说话时的那种快活的模样和快活的调子。 他忍不住想入非非,觉得那样一张嘴唇含住自己,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美妙的感觉;自己若是能够抱着他,一起做那样的事大概会很快活的,前所未有的快活。 但他也只是想一下而已。他觉得应该先给李彧报备一下,虽然这样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但若是报备了,胖元又喜欢自己,李彧即使身为帝王,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好不容易等到胖元回去,尹放便找来一个长得漂亮的男孩泻火。他想着胖元已经走了好一会,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想不到大意了一下,便被杀回马枪的胖元撞见了。他当时也是愣住了,他看见胖元时,不知道他在那已站了多久。他立马抽出自己的xia体,胡乱搭上衣服,胖元早已走远了。 他也没想再追上去,追上去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想着,这样大概也好,他这样的人,也不适合胖元,胖元还是适合娶一个大家闺秀,再生一个可爱的小胖元。 只是,他没想到胖元真会找李彧要求赐婚,还这么快。 却说,自赵翼入京后,很少再有机会见到李彧。不过这他早料到了,所以在入京的前一晚早和小哼唧套好了话。他问小哼唧以后要不要成为像他那样武艺高强的人物,话说赵翼对自己的武艺还是颇为自信的,他不仅臂力过人,骑射、刀枪功夫都是很不错的。小哼唧自然和他比还是嫩了点的角色,当然点头如捣蒜。 赵翼继续告诉小哼唧,待他入宫后,只要告诉他父皇,求他父皇让他继续做他的武艺师父,他以后就能像他那般武艺高强,进可上阵杀敌,退可安保自身。小哼唧深以为然。 只是过了不少日子,他都没听到动静,着实有些令他沉不住气了,他可都好久没见着李彧了。虽说过去四五年没见他也捱过去了,可这几日却像比那几年一样难捱。就像一个饥饿了很久的人,让他突然见到食物却又拿走,这却是更大的折磨。 他想着大概是小哼唧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一时间早忘了他这档子事吧。 不过他这可算冤枉小哼唧了。小哼唧虽然被京城的繁华和宫城的宏伟震撼住了,但他还是对让赵翼继续教自己功夫这件事很上心的。他很早就给他爹说了这事,只是他爹没同意,说他还小,学武艺太苦,以后再说。冰雪聪明的他当然从他爹的话中听到了敷衍,便使出他那水磨的功夫,抱着他爹的大腿死缠烂打。可是足足磨了三天的功夫,他爹才答应,但也得年后再说。 自连氏一族几乎被剥离出朝堂之后,朝廷官吏几乎可谓大换血了一番,李彧第一个要面对的问题便是如何选拔官吏填补漏缺。其中最重要的边关防守,凉州一带仍由定襄侯赵成及赵家兵将驻守,上谷、渔阳一带亦仍由老将张固驻守,辽西以东,则一直是由公孙家族管治;当初防守最为薄弱的北地一带,延及朔方,李彧重新任用皇甫琚驻守。而云中往东及雁门、代郡,则仍由赵翼把守。 赵翼入京之后,便由张腾代为治军驻守。张腾实际上便是老将张固之子,但为庶长子,为张固妻子所不容,但张固的几个儿子中,只有他最肖似其父的武功军勇,他几个弟弟,要么是斯文儒雅,要么便是风花雪月。 张固原只是边关郡守之子,娶了扶风窦氏女为妻,八大世袭罔替之定阳侯窦平便是其妻弟。窦氏自嫁与张固后,便一直随张固长居边关,与其生儿育女持家,张固在边关威名赫赫,与窦氏及其家族的扶持也有一定的关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张固自身的军事才能。 但窦氏与张固所生两子,嫡长子张延不喜打杀那一套,如今在石渠阁任编修;幼子张然与李元年纪相差不多,如今还在辟雍学堂读书,是胖元为数不多的交好的几个同窗之一。 若见微知著,李彧也早已发现朝堂中官吏结构所存在的问题,这是世家之间的博弈和时间的积累长期造成,到如今,甚至是一时很难改正的问题。从帝王所信任的尚书台到边关大将,从三公九卿到各要地郡守,十之七八莫不与世家大族、王公贵戚有着或亲或故的关系。即使是提拔的贤能,最终也将通过门生故吏或联姻,走进这个越来越小、越来越封闭性的社会高层次圈子。 正是因为如此,世家大族与金字塔顶的利益便越牢不可分,帝王的权力便越发消解;而前世,在这种状况之下,他便是走上了另一条极端的道路。 前世他不相信任何世家大族的子弟,即使是尹放,他虽信任他个人,但将他迁至汝南太守后便也没有再予重任。他相信,若是一个人越是一无所有,他身为帝王,给了他地位、权势、财富,那些人才能真正地忠诚于他,才能真正地为他所用。 而前世对他来说,还有谁能比那些宦官更卑微更一无所有呢,他们连子孙后代都没有,连身后的未来都没有,他只要给了他们一点,那些人便能为他所用。 他想,前世的他终归是缺少了许多身为帝王的气概;在他心底深处,他不够强大,不够自信,他一直自卑着。如此,便无法真正弄懂甚至用好帝王之术。 他想,嫡长子继承的古制并非毫无道理的。在父系血脉一致的情况下,嫡长子继承才能实现对母系资源的最大化利用;而在这个存在嫡子身份认同的社会,尤其作为帝王,嫡长子继承,对于取得占据社会最大资源的力量(即嫡长子继承的大家族甚至更多)支持,是十分必要的。即使帝王的嫡长子或皇后存在过错,但继承帝位的皇子母族一般也是十分尊贵的。 自连太后驾崩后,李彧要面对的烂摊子十分之多;北地一带胡人结盟入侵,武陵、江庐一带匪乱,朝堂用人积弊,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开始。旱涝、地震、人疫、蝗灾,将接踵而至,循循来袭,百姓饥不果腹,衣不蔽体,民不聊生;而他前世为应对这些,疲于奔命,他这世,还是难以回避这些他应承担而前世不尽人意的责任。他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他希望他能更好地应对这一切;只因为,他是一个帝王,从来都是。 在除连氏前夕,尹放便曾求见李彧。那夜夜雨如注,含元殿书房内的烛火闪闪烁烁,尹放的眼神在其中跳动,他直盯住李彧的眼睛问道,“不知陛下是否考虑过除连氏之后的问题?” 李彧故作不解道,“不知尹卿何意?” “陛下想必也清楚,除连氏也只是陛下掌权执政治国的开端。而陛下将要治理的这个国家,这十年来,陛下定是比微臣更是清楚它是如何的状况,其恶疾已恶化到了何种地步?!” “陛下若想力图改之,定须翦除世家大族掣肘之力,能者用之,恶者割之,附随者任之;用时定当坦诚信任,除时定当手起刀落、绝不手软,任之者则需知时善用,引导利势。如今诸侯王势微,而实现其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莫过于以八大族杀鸡儆猴。定民心者从最为棘手处落,其他亦不攻自破。而定八大族,则莫过于从重子下手。” “赵翼其人,身怀大材,以其对陛下之心,可当大任。边关赵成、皇甫琚、张固等老将军年老体衰后,后继乏力,惟赵翼能定之。杨家虽为陛下外家,但大智慧乏乏,小聪明太多,若是用之长此以往必有大害。袁家则以势导之即可,而此类又可反之用来导势。而微臣愿自请外降调离尚书令一职。至于邓家,则是其中最为叵测者,自邓太后执政数十载以来,邓家位极人臣但得以全身而退,仅是辉光暗弱些了而已。”诸如此类,尹放又与李彧说了许多。 尹放有自知之明,其对世家大族之间的经络很是清楚,也最是擅长度人用势,但他知道整个国家将要面对的问题,却不是他能解决的。他希望李彧能任用真有大材之人,能匡扶社稷、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他,则必须要让出位置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很担心我的存稿箱。。。肿么破。。。 ☆、24|诡异的除夕宫宴 除夕夜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宫城银装素裹,泛着入骨的寒气。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的朝廷命官、王公贵族来说,这样的天气还得出来入宫参加除夕的宫宴,简直就是折腾。这个时候就该坐在围炉边,旁有美妾斟酒递茶,又有孙子孙女绕膝,一家人乐呵乐呵才好。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让他们更折腾、更心塞的还在后面呢。 他们也不知道当今圣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历来除夕宫宴都是颇为盛大,也是难得宫宴中有美酒佳肴的时候,毕竟是个大的节气,都图个热闹,什么都暂且放在一边,就这天要和和气气、舒舒坦坦、热热闹闹。 向来都是凡六百石官员,皆可入朝参宴;凡两千石官员及王公贵族,可携家属。当然,一般嫡妻嫡子才可算作家属携带。可这次,圣谕要求六百石以上实职才能参加这次宫宴,两千石以上官员也不能带家属来;还称因太后新丧,一切从简。顿时满朝文武就有些猜疑黩生。 戌时初,李彧领小李亨入了殿,在帝座上坐好;小李亨一早被他爹交待,在李彧身旁也端端正正地摆正了小身子。放眼望去,文武百官分坐两侧,又以王公贵族忝列其首,一众朝服襟饰甚是等级分明,又甚是一派庄严气象。 赵成、皇甫琚、张固、赵翼坐在武将列席之首,齐阳侯荀楠、汝阳侯袁宁、平阳侯杨实则位列文官坐席之首;其中定阳侯邓京、南阳侯尹和、乐阳侯伏绾、定襄侯窦平,或已告老还乡,或在连氏兄妹时期辞官在家深居简出,便都未列席。 李彧身边的大公公曹节尖声宣了宫仪后,便手持一袭黄帛,将小李亨的身份昭告了天下。殿中文武百官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这段时日一来都早早知晓,也并无太多惊讶。 小李亨身着一身明黄色的朝服,头戴小玉冠,两旁垂丝绦,腰着玉带,朝服上暗绣蟒纹、游云,脸上带着初见这种大场面的紧张,有些泛红,整个人就跟个小玉人儿般。 虽然朝中大臣对小李亨的生母并不了解,但向来对嫡庶十分看重的那群老顽固们,看到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都忍不住生出了颗慈祥的老头之心。 这群难以搞定的老头,向荀楠、皇甫琚这种是绝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而像赵成这种则绝度是忠君的,至于其他,虽会为家族而谋取私利,但在江山社稷面前却还是拎得清的。 苍玄国末年,因皇族子息问题,引来外戚干政、民心不稳、胡人侵境多少问题,如今这么一个像个发光体一样的继承人在眼前,一种为社稷操碎了心的老臣竟凭空有种老泪热流的感觉。尤其是赵成在座首,瞧李亨敲得最清楚,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赵翼从小就养在赵成身边,这老头对自己孙子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连那小子皱一下眉他就知道他哪里不爽快。可是这小皇子,他怎么觉得和他那孙子眉眼处长得那么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他敢百分百确定,他孙子小时候那眉眼就是长得这模样,这可是随了他那公主娘的,他们赵家头个长得这么漂亮的模子,当时可是稀罕的紧。 只是他那孙子,越长大越不可爱,小时候还是粉粉嫩嫩的糯米团一个,偶尔还会让你抱抱,长大后就是个冷冰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赵成心里虽然疑惑,但是也想不出其中原因,便也不去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小李亨觉得心里喜欢得紧。 小李亨恭恭敬敬地与他父皇行了礼,昂首挺胸、背着小手,站在他父皇身前,接受百官的行礼。 待宫宴开始,两队宫女每人各手捧一托盘,鱼贯而入,宫女将托盘放置在每人的案几之上,不消半刻钟,一切放置妥当后便又秩序井然地退下。众人只见托盘之上盖有木盖,漆有朱黑相间斜纹,不知里面放的什么,也闻不出什么味来,有些神神秘秘的。 宫人随李彧吩咐,唱诺后,朝中大臣便纷纷揭开托盘上的盖子,只见托盘之上只放了三个木碗,看见其中盛放的东西,不禁都面漏菜色。 那三个木碗亦是朱黑相间的斜纹,与盖子相衬,只见中间一碗里面乘着黑色糊糊,不知什么做成;左手碗里是一碗灰白灰白的野菜杆,揭开后闻到一股涩味,里面不见丝毫油腥;右手碗里则是一碗清水。 朝中大臣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瞠目结舌。好不容易待到这时,都已饥肠辘辘,想不到等着自己的却是这样的饭食。那些王公贵族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地长大,哪吃过这些东西,不禁就面露难色;朝廷命官中,虽也有一介贫寒出身,但能到如今的位置,也是历历数十载,早没过过这种日子了,也都不习惯这些粗食野菜了。 李彧在帝座之上,悠悠道,“今胡人侵袭北地,一路南下直至武都,烧杀掳掠,百姓多遭其害,流离失所甚多。九江一带,又发水患,坏了庄稼,百姓饥不果腹,鬻妻卖女者甚多。”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当忧思江山社稷,与民同甘苦。如今摆在你们面前这东西,却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想吃却也难吃到的。” 说完,李彧便就自己案桌前同一份的东西,先开动起来。小李亨见样,也就着自己小案几上的同样的食物,毫不含糊地大口吃起来。 赵成、赵翼、皇甫琚、张固等边关浴血杀敌的将领,什么样的恶劣环境没见识过,他们倒不介意,只是觉得分量有点不够,倒也直接开动。荀楠作为三朝帝师,当世大儒,本就满腹忧国情怀,自也是毫不含糊。 朝廷众官见势,心中虽不是太情愿,但也轮不上他们抱怨,便也纷纷开动。只是那黑色的糊糊有点糊味,有点难以下咽,那野菜杆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很是涩口,一时让他们像是吃了□□般,那碗清水倒是喝完得快些。 小李亨人小,面前的份例也小,倒是吃完得很快,吃完后很清脆糯软地给他爹说道,“父皇,我吃完了!”说着还拿起那空碗给他父皇看。李彧摸了摸他小脑瓜,笑道,“真乖。” 孰不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赵翼,直恨不得将整颗眼珠子都黏在了李彧身上。他觉得这样的李彧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以前他还是伴读的时候,李彧虽看着温和,但他眼里的那么阴郁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他觉得那样的李彧十分有趣。可是这时看着李亨的李彧,满眼的温柔,从内而外都像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一样,让他挪不开眼,他觉得他这样真迷人。将这样的一个禁欲而又柔和的人ya在身下,这个人还是那样高高在上,还是他忠诚的帝王,想着就让他有些情难自禁。 他如今都已近二十八,这过去的二十八年来,除了那一次,他一直也从未近过他人的身。在边关的这四五年,在他未见到李彧时,他只觉得自己是个自控力很强的军人,即使想到李彧和那一夜,有些难以压制,偶尔自du或者忍忍也就过了。 可是自回京后,一见到李彧经过四五年后越发温润的模样,见到他那更莫测的神情,他就像被按下了开关一般,辗转反侧,日寐思服,难以入睡,整个身体都像被烧着了一般。他只想把那人刻在骨子里,印在眼珠子里,他想彻底地拥有那人,狠狠地占有。有时候,他觉得他仿佛会为了那一秒的彻底占有而着了魔一般,只要那一秒,他愿献上他的所有;面对能彻底占有的诱惑,他绝对难以控制,只能变成一头像发qg的狮子般。 自宫宴开始,赵翼便将眼珠时时黏在了李彧身上;而在百官之中,他也是最快解决掉那份食物的人。他愿为李彧献出所有,只是差些粗食野菜完全不在话下。 想想赵翼是何等人物,连他都如此心甘情愿卖力地吃掉那些食物,其他人谁又敢比他更尊贵、比他更有资格挑三拣四。一时间,朝廷百官倒也不敢有怨言。 待百官吃完后,李彧道,“这一顿晚宴所省下的银钱,可以足够北地、九江一带的难民吃上三天的饱饭。朕会将这笔银钱命人与两地难民,以众大臣的名义,施上三天的米食,也可以让两地难民过上年。朕也希望诸位大臣能牢记这粗食野菜的滋味,能牢记住自己的本分,与民同甘苦,将这天下与百姓摆在第一位。” 帝王拿着银钱以自己名义做好事,那些朝廷命官自是捧着台阶下的。惟荀楠慢手抹了抹自己胡子,抬眼微眯着眼看着李彧,微微点了点头,一副满是欣慰的模样。而赵成则早是发现了自己孙子的不正常,发现他瞧当今圣上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禁满腹忧心忡忡。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到了倒计时。。。我还要苦苦挣扎那么几天。。。日更一万的简直和我不是活在一个世界上。。。 ☆、25|胖元的恼怒 三日后,李彧诏告天下,敕封其母葛氏为孝崇园贵人,李亨为胶东王,李元为渤海王,皇甫琚为定北侯;又有若干赏赐与平阳王府、定襄侯府、云中侯府与南阳侯府。 十五元宵,整个京城灯市如昼,白水居大堂之内更是人声鼎沸。一个个子矮小、嘴长得有点大的中年男子一只腿放在长条板凳上,挥舞着两只手臂,与周围人说得兴高采烈,“听说没啊?这当今圣上可要给他唯一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选王妃成亲啦!” 说着又拿眼神偷偷地睃了一圈周围的人,“嘻嘻,大家也是知道的,这当今圣上啊,可是对那个,”说着眉毛闪了闪,“不太感兴趣,宫里白安置了几个美人,这小皇子还是从宫外抱回来的!可这圣上的亲弟弟渤海王就不一样啦!” “这将来,除了当今圣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就是渤海王啦。听说,这渤海王还长得挺好看的,瞧当今圣上的模样就知道啦。当初,连皇后可不就是瞧上了当今圣上俊美无比的相貌,非要嫁给圣上不可。” 周围的一圈人虽没见过当今圣上,却也是都听说过这圣上是长得如何如何俊美的。这京城虽大人也多,但王公贵族随处可见,绕个弯子,谁没几个在宫里在府衙当差的亲戚,一来二去,这当今圣上俊美无比可是京城老少都知道的事情。虽然如此,但大家都没见过君王长啥样,还是很好奇。 曾有好事者在白水居的大堂内,将当今朝堂之上的显赫人物,凭出身、品衔、才干等多项,排了前十的美人榜,并就此传开了去。苍玄国是个包容的朝代,男风同样盛行,评赏男人的美色与女人的美色一般,都是百姓喜闻乐道的事情。而这显赫人物的美人排行榜,再怎么滑稽也是百姓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 而这排行榜实际上还分少版与中年版,少版皆为十四岁到三十岁的妙龄男性,中年版则是已经上了年纪,但怎么看、怎么看还是潘安未老,而且这些人故事更多,谈起来话题简直不要更多啊。如今,最为盛传的京城十大美人中,这第十却是张景。 却说张景长着一副娃娃脸,如今看着还是像个少年一样,其实都三十了,真令人瞠目结舌。张景眼睛大,皮肤白嫩,长得顶多算个邻家弟弟,与前几的俊美比起来,不算太出奇。但架不住他医术奇高,人缘奇好。 想当初,李彧别居西京时,张景随身奔走,与他接生、打点,后来李彧回京后,张景也在西京一呆呆好几月,帮李彧照料小李亨。小李亨口中的张叔,便是张景。 接着李彧的支持,张景在过马桥附近最旺的地段上,张着悬壶济世的牌匾,看了一个诺大的医馆与人看病;其中他收了若干门徒与下手,除了医人,也紧跟京城时尚,与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研制些美容膏脂或奇妙用品;若是身无分文身患重病者,也可免费就医。此外,疑难杂症和闻所未闻的病例,医馆也是来者不拒,有时为了研究,医馆也会减免医药费。 当然,过马桥的医馆只是个门面,更多的病人却是集中在了西山的山脚。李彧当时从连氏、邓京、尹放、赵翼等人处集得万两银钱,划拨了一大片地方,修了一个苍玄国最大的医馆;如今由连芪掌管着。 那次尹放与他推心置腹地夜谈后,李彧并没有像前世一样对连氏一族斩尽杀绝,只是处决了连松等休戚相关的一干人。即使如此,连芪也只是连家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男丁。 张景医术高超,经他手的病人就没有没好的;时日一长,张景在京城的名声就传开了去,那副无害的娃娃脸,瞬时笼络了京城男女老少的心。这个美人榜,即使张景不是京城长得最好看的十大美人,这百姓也得当他是。 其他几大美人,如今也不一一道来,只须知这如今第六、第四、第二与第一,分别是李元、尹放、赵翼、李彧就好。其实单论相貌,尹放绝对可排数第二,但是以赵翼出身、战绩与少年封侯,再加上浴血沙场的阳刚之气,却是尹放怎么也比不上,在百姓眼中,尹放便被赵翼就这么比下去了。 再说这排名第三之人与排名第四的尹放,其实一直以来,倒一直为人争议不休。尹放如今已任尚书令,又是南阳侯世子,自身又长得十分之美艳,无论从哪来看,都是十分不错的。而这排名第三的,却是近一两年才出现在京城的楚仪公子。 不过这楚仪公子,世人虽不太清楚其家世,只知其为云梦泽一带之人,但其有一个不世出的十分了得的师父——屈彦;就连当世大儒荀楠都自认学问不如屈彦。这楚仪一来京城之后,便被荀楠奉为上宾,荀楠多次对人谈起此人有大材。得荀楠如此称赞在整个朝堂来说,却是十分有分量的。 苍玄国历来选拔官吏不拘一格,除主要是从各地选拔成绩优秀学子到明堂读书后,过个两三年通过考试便可被五府征召为吏;还有少数确有才名隐于世者,也可通过举荐或征召。而楚仪得了荀楠的认可,便是得了一张五府任职的通行证。 不过李彧记得,前世楚仪这人,在京城却是闲散了几年,并未出仕,此后便一直隐于江湖,鲜闻其音信。却说身为帝王的李彧对楚仪这么个散人,是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的,其中自是有一番因缘。这楚仪,正是前世教授李彧琴艺之人。 楚仪这人,身形俊逸,气质出尘,只要见过其人的世人,无不被其风姿所感。但他与张景一般,其实都近三十了,却看不出年纪一般。当然,眼睛除外,那是一双仿佛能看穿他人与世事的眼睛。如今,李彧才算明白当初,楚仪为何在京城逗留了数年,与自己有过一段师徒情分却还是隐于江湖;那时,这人大概就看清了这苍玄王朝即将迎来的命运。 而如今,楚仪恰好现身于京城,却也是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十五元宵夜,李彧领着小李亨和李元微服逛灯市。赵翼如今领虎贲中郎将一职,随身在李彧左右护卫。小李亨被李彧抱了一截路,但是路上行人太多,自生下小李亨后,李彧身体底子越发薄,抱远了也实在辛苦些。小李亨实在机灵,不一会就勾着身子到赵翼怀里要抱,赵翼自然是求之不得。 小李亨在他父皇怀里时还稍微老实一些,怕累了他爹,在赵翼怀里就像只刚放出笼子的皮猴子一样,可劲地蹬着小腿蹦跶着。小李亨是第一次见到京城这繁华的夜市,小眼睛一直滴溜溜的四处转着,都舍不得眨一下眼。李彧见他这小模样,不禁就觉得心里软乎乎的,他觉得小哼唧和胖元小时也挺像,都对那些新鲜的玩意儿和好吃的东西有着莫名的兴趣,而且都喜欢凑热闹,喜欢热闹的地方;只不过胖元小时候要比小李亨更胆小一些。 赵翼看到李彧这样的眼神罩在自己身上,虽然是对着自己怀里的小李亨,但他一时间也有种被那种温柔的眼神对待着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这大概是他的错觉,但他也很愿意。就这样,他就觉得离他的距离更近,再近,再近一点就好。 过了这四五年,赵翼如今已经完全褪去了在李彧记忆中的青涩,浑身满是浴血沙场过后的冷肃杀伐气息,但一碰到李彧的眼神,瞬时就变成个柔软的刺猬。那张脸庞被边境的日光洗晒得越发凌厉刚硬,过去身上那种还残留着的贵族壳子透出的精致俊美,已完全被一种边境沙场儿郎的男子气息所替代。 有时候,李彧对着这样的赵翼,倒生不出厌恶和排斥来。他想,这是他苍玄国的大将,这是护卫边境的忠诚将士,他不应该以一己之喜恶,来抹杀这个人对整个苍玄国的功劳和意义。看看赵翼怀里的小李亨,看着他满带兴奋的小脸庞和赵翼肖似的眉眼,他想,这一切,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李彧注意到赵翼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浴血过后的落日,却全是收敛后最温柔的暖意一般;他不禁轻轻别过了头。 李彧为了不引人注目,出来时戴了副镂金镶玉的面具,遮盖了二分之一的脸庞,不过露出来的眼睛与鼻翼、唇形,在面具衬托下更是十分俊美,直惹得一路男女老少目光流连。这副别扭的模样落在赵翼眼中,只觉得他越发可爱了。 却说恰到过马桥边,李彧一行人便遇见了尹放;尹放此时正在一个花灯摊子旁边挑选着,身边的小奴怀里抱着好多香囊金帕头钗之类的,其中还有不少男子用的折扇玉佩。尹放与李彧见过礼后,赵翼在一旁毫不留情地笑话道,“你这模样,不知骗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啊?!” 胖元在一旁听着,有些怔懵,他觉得有些难受。这让他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让他想起尹放是多么地受人喜欢,他又与那些人做过多少次他撞见过的那样的事。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像从前那般无忧地快乐着了,他觉得他整颗心都是沉甸甸的。这样的事,也许在尹放那样的人看来那么稀松平常,可是在他却始终就那么看不开。 尹放手中拿着一个特别温顺可爱的兔子花灯,应该是挑了很久选中的,又挑了一个华丽的凤凰花灯,他将凤凰花灯递给了小李亨,将兔子花灯递给了胖元。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尹放是专门为胖元买的,只不过恰好遇上了。胖元突然心底涌上一股恼怒,一把推开尹放递过的花灯,尹放压根没提防,花灯便被扔在地上甩出了好远,瞬间便被路过的拥挤的行人踩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胖元其实性格有点绵软有点软弱,这样大概是挺难过了。。。 ☆、26|楚仪 李彧命暗卫跟着胖元,向来情商有些不太够的他对尹放说道,“这小孩大概是长大了,最近情绪有些多变,尹卿千万莫要和他计较。” 尹放微微露出些苦涩的表情,“当然不会。”自上次被胖元撞见好事后,胖元便再也未去过南阳府,向来行事不羁、慵懒从容的尹放也有点坐不住了。他想,胖元那么一只小雏鸟,对这种事很介意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可能比胖元自己都更早地清楚他对自己的想法。他自己向来对这种事不介意,可是那一刻,他感到了痛苦,因为胖元的介意和痛苦而痛苦着。他知道那一幕伤到了胖元,而且还是一道很深的泛着黑色的伤口。 他想试图做点什么,但是好像不太有作用。 记得胖元还很小的时候,眼睛黑溜溜的,脸也圆圆的,又白又嫩,长得那样喜气的一个小孩,脸上却总是带着畏缩又好奇的表情;就像一只试图从鸟窝里探出半个小脑袋的羽雀一样,还是那种一身黑羽、嘴上半截是白色的的羽雀。有人说,当你想用比喻去形容一个人的时候,你大概就是爱上了这个人;他本来是不信的,可是,那种被自己的想象击中的感觉,深入脑海,透彻心扉,他想,这种事情真是太没道理了。 回到宫中已是亥时,宫人早已服侍李亨早早睡下,小李亨乖乖地靠着里侧,给他爹留出一大块地方来。李彧畏寒,暖阁里地龙冬天向来烧得旺;他斜倚在案前,就着烛火看着书,一圆橘色的暖光洒罩着他,映着那身松松散散的里衣,很是随意。 宫人早已退下,只剩下大公公曹节还在近身伺候。 李彧召赵翼进殿,询问了些李元与宫中戍卫的情况,便道,“明日未时三刻,你便教亨儿一个时辰的强体功夫吧。也不用他学会多高强的武艺,强身健体便好。” 赵翼应诺。忍不住抬眼瞧了李彧一眼,只觉得他那白肤红唇的模样在烛光下,很是勾人,便一时愣了神。 李彧从书上抬起眼来,见状不禁微微皱了眉,“赵将军没事便退下吧。” 赵翼不仅没退下,反倒在李彧对面端坐下,不顾李彧瞪着他惊诧的眼神,十分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低头抿了一口,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么浓的茶! “其实我觉得你弟弟可能有点心事,大概与尹放有关。” 李彧冷不丁听到从书上抬起头,一下子合上了书,微微绷起了脸,“怎么回事?!” 赵翼见状正中下怀,不禁偷偷翘起了嘴角,没办法,这种情况下,小小的卖一下兄弟得一点眼福,他可是没办法拒绝。一点点能靠近的机会,他都舍不得放过;只要能再近那么一点点靠近,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他宁愿当一个快乐的傻子,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他仅剩的那么一点理智,都用来怎么思考能多一点时间。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4节 有时候他会奇怪,他怎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以前年少的他,在祖父的念叨下,满腹的忠君报国情怀,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他跨着黄沙战马,矗立在萧杀边关,便无人敢犯我苍玄王朝。 他看多了在胡人与苍玄王国纷争不断的多年来,多少苍玄儿郎魂断沙场,多少无辜百姓尸骸祭了战争的残酷,没经历过残酷的战场的人,便无法明白他心中的那种感觉。当然,到现在,这还是他的愿望。但是过去,他只有这一个愿望。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心中多了一个更强烈更难以控制的愿望。 以前的他,完全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人,仅仅一个人,他便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他便愿意离开边关,来到那个人的身边。 可是,有时候他又会觉得,为什么不呢?李彧是如此的美,他是他的君王,他也不仅仅是他的君王,他无处不可爱,无处不吸引着他,他完全无法抗拒他给他带来的那种失魂落魄、入了迷怔的感觉。只要那么一点点,他便整个人产生了化学反应,他的极度痛苦、极度思念、极度幸福,都被他的一丝一毫牵引着。面对他,他完全无能为力。 大概每个旁观者,每个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完全无法理解他这种状态的。 “其实,回来的时候,你弟弟问了我一个问题。”赵翼私底下总是会忽略对李彧的敬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问,我那么喜欢他哥是什么感觉?” 李彧一时没反应过来,意识到赵翼说的是什么意思时,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那个小屁孩,知道什么!” 赵翼心想,在这方面,还真是他弟知道更多。见李彧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赵翼忙道,“当然,你知道重点不在这!”重点当然在这。“我的意思是,胖元这么大了,他说不定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李彧不禁瞪大了眼瞧着赵翼,也不管里面暗示的意思,“那他喜欢的是谁?!”他前世的时候,李元还未长大便已夭折,他只希望李元能平安长大、过得快乐就好,这些问题,他从来也不想过。当然,凭他那情商,他也没法知道。 “难怪他上次让朕给他赐婚,只是不知看上了谁家姑娘,他又不说”,李彧两指捏住了自己下颌,微眯着眼思考道,“难道是那家姑娘看上了尹放,所以他今天才这般生气?!也因为这样,他才不好说出想让朕赐婚给哪家闺秀?” 虽然李彧脑洞有点大,但赵翼只觉得他这副模样有点可爱,他支支吾吾道,“大概胖元喜欢的不是哪家姑娘。” 李彧有点像被踩到痛脚一样,“你这什么意思?!胖元不喜欢哪家姑娘难道还喜欢哪家公子不成?!” 赵翼不禁有些心虚地低头,又偷偷抬眼瞧了器李彧。 李彧顿时心中明白了,手抚额头道,“朕明白了。果然尹放那厮太轻浮了,定是染指了胖元的心上人,要不然以胖元绵软的脾性,怎么会那么生气呢!他向来不会这般任性的。” 赵翼顿时满头黑线,“我看样子,胖元大概喜欢的就是尹放。”李彧不禁微微睁大了眼,“尹放那厮如此风流,怎堪良配?!” 赵翼不厚道地为李彧对尹放的评价偷乐了一下,“近年来你忙于政事,又频去西京别居,胖元幼时多蒙尹放照料,实话说,尹放待胖元也是十足体贴的,他可从未这般耐性过。他又样貌才情样样不凡,胖元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李彧斜飞了他一眼,“可他风流成性!”“不,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胖元如果喜欢尹放,又怎么会把他专门为他选的花灯扔掉了呢?!” “这我也不清楚,胖元没说。” 李彧又皱眉思索了一会,抬眼见赵翼还在那,有些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快退下吧。” 赵翼恋恋不舍地退出了暖阁。 自入宫负责宫中防卫及李彧近身安全后,虽无必要,但赵翼仍常宿宫城内相较侯府而言简陋太多的禁卫偏殿内,只是这处离含元殿很近,在含元殿前广场围墙的西南侧。每当他深夜宿值或睡不着时,只远远地往李彧寝殿的方向瞧着。 宫城的夜晚,与边关太不一样,气势磅礴的宫城在深夜,安静又带些阴森,但当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宫城飞檐之上时,整个宫城的夜晚却显得格外迷人,仿佛是李彧慵懒的身影坐在了那飞檐上。 毕竟,能这样近地守护着那个人,对他来说,已心满意足。 正月十六,朝廷命官便又要上工。这天并无什么新鲜事,除了荀楠引了楚仪觐见李彧。 若说前世李彧真心相交的人,也不过惟尹放与楚仪二人而已。 身为帝王,手握至高的权柄,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身为帝王,深陷天下权力与富贵的漩涡中心之中,他的身边便是能绞碎一切真心与实意的暴风雨。他能将尹放与楚仪二人当作真正的朋友,自然其中缘由颇深。 尹放一直追随李彧左右,五度出任尚书令,与李彧之间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可以说,尹放与其有高度的政治默契。当然,他与尹放之间,也不是绝对的信任与忠诚;他怀疑过尹放,也曾将他外放,在他重生之后,他才能看清,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尹放的确待他可谓赤城。 不同的是,他与楚仪之间相处颇短,相交不过半载,但楚仪与他,却是半师半友的关系。 前世,他曾召楚仪于宫中小住,那时楚仪便教授了他琴艺。他从不问他社稷民生,只问他风花雪月;但实际上,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人。他只是羡慕这种人而已,而在他看来,楚仪便是世间的风花雪月。 那样的一个风花雪月似的人物,与他这种疲于奔命却又一无所得的人完全不一样,看到楚仪,他便疑惑他这样的帝王,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27|李济的噩耗 李彧本属意仍由荀楠任小李亨老师,但被荀楠婉辞。荀楠已三任帝师,虽是罕见,却因皇族子息薄弱,寿命夭弱乃至,也并非幸事。荀楠德高望重,无论朝野皆著威望,学识渊博,仍由他作李亨的老师,李彧却是信得过的。 只是荀楠认为,一来他年事已高,如今皇子年幼,诸多之处恐顾虑不周;二来时移世易,他已半截身子入了黄土,所识所见已有局限,如今胶东王作为唯一的皇子,对于整个苍玄国的稳定至关重要,需要更适合他的老师,来适应他将来可能要面对的社稷,而此时,他恰有合适的人选。 而这天,恰是荀楠引荐楚仪的日子。而楚仪,便是荀楠认为更合适的人。 前世李彧膝下无子,自然不需要与皇子安排老师,便也没有这一出。而他见到楚仪,也在好几年之后。 楚仪一身云蓝长衣,随荀楠入了含元殿暖阁觐见李彧,与李彧行过礼后,十分端正恭谨的入了座。只见楚仪其人,斜眉飞鬓,细目窈唇,秀鼻粉腮,整个气质十分出尘。不过李彧觉得与前世不一样的是,楚仪多了几分端正,少了几分不羁。 若是楚仪作小李亨的老师,李彧倒也是十分满意的,楚仪之才,他还有几分了解;更重要的是,他也认同荀楠的话,楚仪更适合,他更适合教导小李亨如何治理小李亨所将要治理的社稷。 楚仪与李彧简单对答一番,很是平常,还未渐入佳境,只见一个小宫人匆匆忙忙从殿外进来,在曹节耳边说了些什么。曹节与李彧禀告后,只见李彧神色怔忡,恍了一会神才与荀楠道,“老师,方才快马急报,平原王病危,朕明日怕是要离京回蠡吾。” “陛下节哀。” 这近五年来,李济一直试图与他补偿或挽救些什么,但是他已身为帝王,又身受连氏掣肘,处处不自由,聚少离多,又隔了太多太多,其中的时间、当初的漠不关心还有一些年少时的怨恨,又有一些经过一世后的理解,已非一言一语能化解与理清,而他们之间,一直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与时间去化解。 直到连氏方除,大权初握,李彧接到的便是李济病危的消息。那一刻突然涌上来的,竟然有些难过;大概,人之将死,一切将为云烟,那些怨恨在死亡面前,在永远离开一个人的事实面前,都已变成人世间的唏嘘,而鬼门关,便是隔开人世一切的难以跨越的屏障。 “朕离京后,朝中之事还须多仰仗太傅与定阳侯,定阳侯处朕会派人告知与他。朕欲命定阳侯为太尉,朕离京期间统领宫中京城戍卫,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荀楠微眯了眯眼睛,抹了把自己半长的灰胡子,沉思稍许才回道,“邓京此人,才干身世俱佳,出任三公,陛下可以放心。只是” “只是如何?” “此人难测。”楚仪代荀楠回道。 李彧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微沉,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定阳侯朕还是信得过的。” 李彧即日便要离京,诸多事宜吩咐下去,便已至傍晚。小李亨、李元皆要随行,赵翼护卫左右,尚书台之事,若非大事,皆可由尹放独断,楚仪暂领尚书右槽,协助尚书令断事。 是夜戌时末,李彧急召邓京入宫。 小李亨此时才洗完澡,乖乖地躺在李彧怀里让他父皇给他穿上丝绸里衣,小脸蛋被沐浴的热气烹过后粉粉嫩嫩红通通的,像一只小猪一样。 哄小李亨在榻上睡好,给他捏了捏被角,李彧又亲了亲他的额头,便放下纱帘,转过屏风,与邓京在暖榻上隔着案几相对而坐。 “小皇子与陛下父王长得颇为相似,是个可爱的小孩。”邓京端过李彧与他递来的茶低头抿了一口,眉间露出些看似如轻云但又深沉得让人心慌的哀愁来。 其实李彧从来也不曾看懂过邓京,除了他对他父王的情意;但他觉得,只要这么一点,便已足够,其他又有何妨。他觉得自己对他父亲与邓京二人之间的想法也是奇怪的,仿佛经了一世,他父亲与邓京的小孩便不是他了,只是那个过去已经死掉的李彧;而他,重活一世,他便只是他而已。 他不再那么依恋曾经奢望的关怀,便也不再那么怨恨。而有了小李亨以后,他全副的心力都投在了小李亨;小李亨让他仿佛重新有了爱人的能力,这是他的骨血,才是他与这个世界真正的联系。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能理解他父亲。 “想必侯爷早已得到了消息,不知侯爷是否眷顾旧情,要送父王最后一程?” 邓京并不看着李彧,只看着漆黑如墨的窗外,叹道,“那个他,早已消失在多年前;心字成灰,最后一程,早已送过,也早已烟消云散。” 李彧只觉得邓京身上,浑身泛出一种哀伤,他觉得他的话里有些不对劲,但是被他的情绪所惑,一时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道,“既然如此,朕即日便要离京,望侯爷与荀太傅坐镇朝中,以保政令畅通,戍卫京都安宁。这是朕当初与侯爷的交易,连氏已除,朕自当兑现。” 邓京对着李彧苦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利光,“微臣自当不负陛下所托。” 三日后,帝王轻简仪仗便到了蠡吾城。 李彧见到李济时,李济已昏迷不醒,杨氏守在其榻前,大概已好几日几夜也没好好合过眼,形容憔悴。即使如此,府中一切事宜还是紧紧有条,连葛氏,也未能长久近李济榻前。 李彧在李济榻侧呆了许久,杨氏即使往日不喜李彧,但如今摄于帝王的威严,反倒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在一旁一直哭哭啼啼道,“你父王也不知怎么了,前几日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倒下了!这几日,也没醒过几次,每次醒来便问陛下在不在?”说着抹了把眼泪,“怎么会这样呢,这可如何是好,你父王这一去可如何是好?!”便一直反反复复唠唠叨叨这几句,眼神都涣散了一般,哪还有往日那般手段厉害的模样。 李彧有些不耐,也不好发作,命随行的御医与李济查看,御医不敢马虎,仔细查看一番,道李济乃是长期忧思成疾,平日不显,但突然郁火上心,病来如山倒,便时日无多矣。 李彧不禁捏紧了床榻,脑袋有些空白,他想,他若是早些原谅他父亲,不是总那么冷漠,那么有意地回避和忽视,是不是他父亲便不会去得这么早。 即使幼时李济对他冷漠了些,但自他生下小李亨之后,他心里对小李亨自然而生的那种难以抑制的感情,让他越发理解,当初李济以为与心上人生下的胎儿夭亡的痛苦;若是当初这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也是想也无法想象的。 他不爱这些女人,这些女人所做过的事情,到后来,他怕也是心中清楚,但这些女人为他付出的所有,又让他无法弃她们于不顾。他便试图冷漠、逃避这一切。 他这一生,最幸福地怕是初入京,与邓京相识、相恋、短暂地享受的那段时日。此后,便是终其一生的孤独与痛苦。 而后来,不能说李济是不挂念他的。自他在西京见到李济的那一刻起,从李济的眼神里,李彧便看到了太多东西,莫大的惊喜、愧疚、爱怜、心疼、害怕、懊悔、痛苦,种种交织在他的眼神里,浓稠而又沉重。而他,却当作视而不见;他无法去面对,他不知道是原谅才好,还是继续怨恨才好,他不知所措,他回避,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将要失去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心中对这个人,原来是这般看重。幼时,正是那天然地无法割断的联系,他才那么渴望他的怀抱与关心,哪怕只是他的一句话,都会让他高兴许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冷漠才让他那么失落和怨恨。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幼时的渴望,才对小李亨这般宠溺。 而如果这一切,如果还有机会,他想他会愿意接受他父亲的。只是他却永远没了这个机会。 李彧抱着小李亨在李济榻前呆了许久,杨氏早已被赵翼请了出去。他一言不发,只是就那么看着榻上的李济,一摇一摇地抱着小李亨,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小李亨在李彧怀里忍不住用自己小小的胳膊使劲抱住了他爹,用他的小胖手摸了摸李彧的眼角和脸,满脸的恐慌。 而胖元则要直接许多,直接扑在榻前大哭了起来。其实,李济向来也没怎么管束或关怀过李元,但李元是个简单绵软的性子,他想不了太多,他只觉得,他父亲要离开这个世上,他便十分难过。而李济在李元的心中,他觉得他父亲是个好看而又厉害的人物,即使李济未关心过他,但他内心却还是十分崇敬这个父亲。他想不了太多,他觉得很难过。 ☆、28|赵翼的靠近与被接受 28 晚间李彧和李元在葛氏处呆了一会,葛氏比杨氏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一副天好像要塌了的模样,满屋子哀哀戚戚的。前世幼时的李彧对葛氏还是充满了对母亲的依恋,但是自入京多年后,与葛氏聚少离多,身处地位的二十余年,他已完全不再有眷巢的幼鸟情怀,而葛氏,也变成了更为模糊的背影。 前世自他知晓葛氏与他并无血缘,可他细细想来,葛氏从来还是对他十分温柔的,而葛氏是否知道他并不是她亲生的,他刻意回避去想这个问题。如今,他将幼时更多的情怀,放在了胖元身上,他希望胖元一生平安喜乐,没有忧愁;而在胖元身上,他也不会发现让他介意的缝隙,他喜欢胖元的简单,像一只小兔子般的单纯柔软。这一切,让他想好好护着胖元,让他把胖元当作真正的亲弟弟般。 从葛氏处离开后,李彧又去他父亲榻前守了一个时辰;他让赵翼先哄着小李亨在他原来的房里睡觉,自他登基为帝后,他们从前所在的院落就被好生修葺了一番。自封葛氏为孝崇园贵人,整个院落的品级也相应升格了许多,如今,比王妃杨氏的院落也要气派许多,杨氏还为此抑郁了许久。 将近午夜,因连日奔波,李彧有些熬不住了,竟靠着李济的榻前迷糊了片刻。待转醒过来时,灯花跳了跳,他竟见到他父亲已转醒,直看着他眼睛竟眨也不眨。 那双眼睛里甚是清明,连往日长久郁结的悲伤都已消失不见,只能看到黑如墨玉般的眼神,那是一种澄澈而又坚定的状态;那眼神里充满了爱怜和不舍,一时让李彧很有些不适应。而且与一般沉疴之人不同的是,他父亲除了脸色苍白些,倒比往日更鲜活的模样。 李彧不禁悲从心起,他觉得他父亲这是真的要离开了;他知道,这是他自京城回到蠡吾城后,最为轻松的时刻,过去这段时日所有的痛苦和郁结,在即将要面临的死亡面前,都已消散。而此时,他眼中剩下的,竟都是对他的不舍。 这种领悟,让他心里被冲刷过的泪水浸湿的很难受,他觉得他幼时所奢望的爱恋和关怀,好像一时复活了一般;他枯死的童年,长出了幼嫩的绿芽,永远不会再失去。 李济伸出他有些细瘦的手掌,抚在李彧的头上,有些疲弱的声音满是温柔道,“彧儿,你终于来瞧我了我这一辈子,回过头看,竟是这般愚昧;而做过的最蠢的事,却是明明你就在我眼前,我却从未关心过你,让你遭受了那么多痛苦。自从西京回到蠡吾城后,一想到这,我便一日也不能好过。到现在,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连我自己都压根原谅不了自己。” “但是,我要走了;这样,我反倒轻松了些,所有不敢说的,都敢对你说出来;所有不敢、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表现出来的关怀,都愿意告诉你。我什么都不希求,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你一直是我最爱的孩子。到现在,我倒比过去稍稍聪明了些,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而我竟然一直忽视你们。” “但现在,我知道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做了太多错事,这所有的懊悔、愧疚和郁结,也终于不再纠缠我了。” 李彧不敢看李济的眼神,这种人之将死的最为澄澈、最为透明深沉的爱意,让他怎么也控制不住。他觉得他是了结他父亲最后生命的凶手,他不愿去原谅、去接受他,他让他终日陷在更深的郁结之中,直到那郁结,熬尽了他的生命力,像一滩腐败的死水,腐坏了整个人的灵魂。 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地让自己装作平静地说道,“我不介意那些了,早就不介意了。您别说了,您好好休息,您会好起来的!只要您好起来,还有那么长的日子,你还那么年轻。” 李济苍白的脸上浮现些微弱的笑意,像是月夜下,随着夜风微微颤动的娇弱的白色花朵,那种漆黑的夜中月光的温度,在白色花朵之上,盈盈地摆动,“你瞧你,现在都已是我苍玄国的帝王,竟然还这么像个小孩子般,”说着,又爱怜地轻轻抚摸着李彧的脸庞,“早早去休息吧,我还好好的,不要担心。” 李彧忍不住将脸埋在他父亲怀里,他终于又闻到了他父亲身上那似深夜里淡淡的幽幽的似兰花的香味,他觉得他像回到了童年里的梦一般。他好像记起来,在他四岁的时候,他被杨氏在堂前罚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沾,后来晕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怀抱轻轻摇着他,摇了很久很久。 那怀抱便带着这深夜里淡幽幽的兰花香味,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他只觉得,这香味很好闻,他很喜欢,让他生出无限依恋。 李彧忍不住像小孩子般痛哭起来,将李济的衣襟,沾湿了一大片。 待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李彧亲自与李济换上衣裳,服侍李济躺下休息,待李济再度陷入沉睡后,便起身离开。 才推开门,李彧便见到赵翼抱着一席披风站在门口。李彧不禁有些脸烧起来,他想他哭得那么大的动静,这人耳力那么好,定是都听到了。 赵翼眼里带着明显心疼的眼神,将披风披在李彧身上,忍不住拿拇指轻轻抚了抚李彧红通通的眼睛和红红的脸蛋,好像这样就能轻轻擦掉李彧的悲痛而又不让他感到疼痛一样。 李彧这下倒没发怒,只是扭开了脸,径自往前走去。他想他肯定是太累了,竟然对赵翼这轻浮越矩的动作没有感到恼怒。赵翼知道他变得更柔软了些,他心里有是欣喜又是难过,看到李彧因为释怀,因为被浸润爱意而变得柔软,这让他欣喜;但却是这么残酷而又痛苦的骤鍀骤失,这让他很难过,他不希望李彧这么痛苦。 回到李彧的房间,小李亨在靠床榻的里侧已经睡熟,圆圆的脸蛋因为熟睡而泛出红色,很是可爱。李彧简单收拾了一番,将小李亨搂在怀里,轻轻往他脸蛋上亲了亲。 而赵翼则趴在床前,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李彧和小李亨,眼里是满满的满足。李彧只是背对着他,假装没看到他,竟也没赶他离开,这让他无比的兴奋。他替两人压了压被角,吹熄了蜡烛,就着夜里寒凉的月光,就那么一眨也不眨地趴在床前,看着李彧的背影。 他觉得他在做这世上最有意义发事情,他想就这么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希望他脆弱、难过的时候,他能就这样守在他身边,只要这样,他便觉得,他像守护了整个世界。 这是他的帝王,也是他的王国。 第二日醒来,清晨刺眼的眼光晒在李彧的被子上,蒸腾出所有能想象出来的温暖。李彧醒来时,见到的便是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的赵翼,傻兮兮的,还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替他遮挡住阳光不要晒到他的眼睛让他晒醒。莫名地,李彧觉得对这样的赵翼,好像不那么排斥了。 李彧实际上有点难以拒绝这种像一条温暖的大狗一样完全忠诚、完全顺从、完全体贴,又带着一种傻乎乎的行为。他觉得拒绝或者对这样的行为,摆出一点脸色或是加以指责,任何伤害到这条大狗的行为,都是十分罪恶的。 当然,过去的赵翼也是这样的,但是,李彧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让他在他眼前完全地暴露在他面前的本性,只对李彧的本性。 李彧扭过头去,揉了揉小李亨软软的身体,唤道,“小哼唧,要起床了你昨天可是说要早起看祖父呢”说完又用低低的假装不经意的声音问道,“你不会整夜没睡吧?!” 赵翼大概是福至心灵,只是默不作声。 李彧回过头,见到他那副模样就明白了,闷哼一声,“你这么蠢做什么?!这段时日够忙得,不睡觉你是想做什么?!” 还未等李彧脾气发完,只见李济身边的小厮急匆匆跑来道,“陛下,不好了,不好,王爷他去了”说着声音里忍不住带着哭声。 李彧坐在床上,一时愣在那。他是怎么被赵翼穿好衣服,收拾妥当,又是怎么被赵翼送到李济的院落,他已完全弄不太清,他整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太清醒。 明明昨晚那个人还好好,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快就走了呢。这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有时候,大概丧礼和头七的意义,便是让亲人的身体陷入无限的忙碌之中,便无法空出脑袋,去抑制不住的怀念,然后怀念得发狂;而过了七天,便就要好了许都。有人说,七天是一个周期,这是月亮绕着地球运动的轨迹某个小周期;一个七天,许多纷乱的事情和情绪,便消散了许多;三个七天,便会养成习惯;五个七天,你的灵魂便已重新更新了一遍。这许多七天中的时间,会很难过,很难熬,多以人们便发明出许多,比如红白喜事,比如节日,去熬过这难熬的全部时间或某段时间。 也许是那一晚的崩溃与发泄,李彧整个人倒平静了许多。他平静地处理完李济的身后事,当然,他只需在那保持平静就好,赵翼与他张罗一切。 一月后,李彧一行返京,追封李济为孝崇皇。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在想是以李济之死还是现在这个作为标题,后来考虑到整个情节的安排,大概还是这个合适。。。这是我某天一两点码完的一章,这天我基本上喝了近两大杯红酒。。。擦呢,从晕乎乎到酒醒再到脑袋发重。。。我想,如果我有天因为码字出身未捷身先死,倒也很可笑的。。。就姐这么点道行,才像一只落水泅渡的蚂蚁一样。。。其实还是自己的习惯问题,自作孽不可活。其实我平常真不喝酒的,最近是工作需要,喝的也不算太多,哪天姐要备孕了的话一定不能再喝了。 ☆、29|邓京的痛苦 李彧返京时,意欲葛氏与其一同入京;但葛氏不想离开蠡吾城,这其中,有太多他能想到的原因;也许是葛氏觉得留在蠡吾城,这样还能离得李济近一点;也许是她在蠡吾城呆得太久,安土重迁;也许是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不想入宫给李彧带来更多的轻视和麻烦。 女人从来往往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找到活着的存在,一种则是在自己儿子身上找到活着的存在。 就像青藤缠绕在枝桠之上,树木长得更高,青藤才能触摸到更高的天空。当然,这并不是很恰当,女人的状态往往要比这复杂更多;但是,差不多的共同点便是,女人作为自身,从出生、被社会承认的方式到在社会中摆放自我的方式,早早就被画定了各种不同的圈;而这一个一个的圈和边界,叫作男人。她通过男人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通过男人的位置来确定自己的位置。 也是这一世,李彧才更清楚地看到,葛氏大概就是以李济而界定自己活着的女人;她将自己无限卑微地埋入到尘土之中,即使她的孩子,大概也是没有李济来得重要。 李济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只是有些感叹,为什么那一个一个人,总是陷入一个一个没有解的怪圈;每个人都将自己全部的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然后每个人都面向不同的方向,追逐,求而不得,终其一生;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不能给自己一条出路,这世界上又有谁比自己还要重要,让自己为了那一个人而再不是自己了呢。 可是赵翼告诉他,“这世界上,的确会有那么一个人,对于他来说,会比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来得都重要;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过程,它是难以控制的,难以解释的。”他还记得当时他说这话时,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深沉而又温柔,黝黑深潭的目光安静而无一丝波澜。 只是,李彧还是不理解,他有些不信地转开头,他想,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是了,那么他便一无所有,那些便更像天方夜谭。 回京的路途倒简单许多,李彧想,大概自己几乎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这个他长大但又没有多少记忆的地方,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城,山也不高,水也不深,就像他前一世一样,他离开得毫无留恋,至死也从未怀恋。这的确很奇怪,他想,大概一直他只是怀着一种旅人路过的心情。 回到京城,这一月以来,在荀楠与邓京的主持下,朝野上下倒无大碍。当晚,邓京便至李彧寝殿求见。李彧也想找个能和他谈谈李济的人,这让他会好受点,好像这样的谈话便能让那个人活着的感觉多强烈一点似的;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喜欢对失去的事情怀念,而这样的怀念,只能与那些和你有相同的记忆和了解的人,否则你便会厌恶那种不能产生共鸣的怀念,那会让你觉得傻,觉得这一切都像个白痴一样。 而对于李彧来说,邓京无疑是唯一而且最合适的人选;他们两人之间,对李济的知道的许多,都是其他人所不知道的。 邓京一直端坐在李彧对侧,慢慢地沏着茶,不发一言;倒是李彧先开了口,“父亲走得很平静,比他活着时更为轻松”邓京听闻一下就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轻飘飘的惊讶和一丝沉重的痛苦。李彧想大概他是奇怪他为么称呼父亲而不是父王,不过他想这安全不是重点。 “当然,父亲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你。”李彧见到邓京眼里的痛苦和无奈更沉重了些,端着杯子的手指太过用力,都泛起了青白。 不知道为什么,李彧觉得说着这样残忍的话有一种奇异的快gan;大概他认为,邓京总是要比他父亲方法多许多,沦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失败。而他,作为放大李济痛苦的催化剂,为了逃避那种愧疚,他忍不住用这种转嫁的方式。 窗外下起了小雪,天空中细微点点,漆黑的夜透出一种微微的蓝色;李彧想,还未落地便在空中溶解的雪花,是这世上最干净的雪花。就像还没有得到便消失的爱情,才会让人那般不舍和眷恋。 “朕想邓侯爷应该是知道的,父亲身无重疾,年纪才过四十,怎么会这么早就去逝?御医说他忧思成疾,愈演愈烈,直到如今,终于熬不住。邓侯爷也应该知道,自从父亲离开京城,别居在蠡吾城,他便再从未快乐过。而那个让他无法快乐的人,朕想侯爷也是知道的。” 邓京再也绷不住,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灰白的颜色来,嘴唇止不住地颤动着,“都怪我,当初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也不会是今天这般模样。” 李彧知道,当初的局势,却并不是邓京能完全左右的。当初邓太后驾崩,新帝登基对邓家十分忌惮,比李彧忌惮连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邓京是邓太后一母同胞的幼弟,也是嫡系唯一的嫡子,他无法弃整个邓家于不顾。 他必须深居简出,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才能使得邓家免如覆巢之卵,一息之间崩灭。他得笼络袁氏,不能开罪杨氏,得隐于市野,低调谨慎。这一切,使得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张狂肆意的定阳侯世子,可以缠着他长姐,肆无忌惮地对他长姐邓太后说他就是看上了初入京的李济。他得小心翼翼地支撑着顷刻将倾的邓家,他无法再将那人圈在他的身边。 李彧见邓京的模样,一时又有些不忍,“不过,朕想他走的时候还是很轻松的,没有痛苦;而且,他还是当初那个未变的人,他是带着再也没有那些负担的爱走的,邓侯爷不应如此难过。” 李彧又凌乱地与邓京说了许多,许多他过去忘记了的事情,许多他从未想起的事情,许多他想说的,只言片语,零乱破碎;邓京只是听着,偶尔才会问一两句。 转眼东方熹微渐白,两人一宿未睡,邓京踏着半白的晨光回了侯府,李彧则疲极倒在榻上补眠。这一日无须早朝。 赵翼见到次日清晨才离开的邓侯爷,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邓侯爷与李济曾经的那点事,他也是多少听过一点的。他想,不会是邓侯爷觉得李彧肖似李济,对李彧起了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如今邓侯爷看着还是十分俊美,时间的痕迹让他更加成熟,而且如今邓侯爷重掌权柄,不说重复往日盛极,却也是兴盛指日可待。不过目前最让他在意的是,邓侯爷可是一夜都在李彧寝殿,赵翼觉得这让他太介意了。 他偷偷摸进李彧寝殿,只见李彧靠在暖阁的榻上斜倚着,早已陷入沉睡。李彧眼底下青黑,身上盖着毛毯,整个人很是无害,与他醒着张出爪子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闭着的眼睛眼尾有着微微上挑的弧度,睫毛黑密,让他整个人都像被吸住了动弹不得。他忍不住将李彧抱在怀里,给他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一动不动,抱着他在窗前的床榻上看他睡觉。 赵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胆子这么大,若是以往的李彧,这样的冒犯绝对只会让他后悔不迭。不过,赵翼是个聪明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以他的直觉和他大胆的果断,毫不犹豫地在李彧变得柔软时挤进了他的领地,他完全不顾如果李彧恢复,将会重新变得坚硬将他伤得体无完肤。毕竟,他知道这样的机会是难得的。 转眼,小李亨便结束了他短暂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清晨卯时初便起,背诵小半个时辰的书,用过早膳,楚仪便与他讲解,还教他习字、识百物。 巳时末,小李亨与他父皇一起用过午膳并午睡后,未时三刻便要与赵翼学武艺;当然,现在也只是简单的一些强身健体的基础。 本来,李彧觉得小李亨既然正式拜师学艺了,便应该在自己的宫殿起居才好;可是小李亨其他事情上都表现得很乖,那样苛刻的内容和作息,没有抱怨半分,都乖乖地接受了,可偏偏就在这件事上,抱着李彧撒娇打滚,怎么也不答应。 李彧见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地心软了;再加上赵翼想着若是小李亨和李彧午睡,每日下午他若是以接小李亨去校场的名义,大概他也能饱一下美人午憩图的眼福。他便也很是诚恳地劝李彧,“小皇子如今年纪还小,陛下也不急于一时,待小皇子稍大些也不迟。” 赵翼当然不知道,他这一时的贪小便宜心里,与他将来的幸福生活造成了多大的阻碍。 小李亨并没有在辟雍学堂读书,毕竟宫中只有他这么一个皇子,如今便是在东宫的书房,当作他读书之处。不过,李彧觉得,小李亨还这般小,一个人要学那么多东西,大概无聊得很;他不想小李亨不快乐地就这么长大,他想,应该给小李亨选一些陪读才好。 ☆、30|九江人疫 每日近未时三刻,赵翼便会到李彧寝殿亲自寻小李亨,然后带他到校场教他武艺。当然,他是不愿意承认每天都是奔着多瞧上一眼李彧午睡的模样去的。 若非如此,以他的性格,向来认为男孩子就该皮实点;像李彧这般大的赵家子弟,哪个不是一个个又皮实又猴精猴精的呢。赵家男孩从小便得一个人睡觉,怕黑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也不能撒娇,哪像小李亨这般,在李彧面前,就像个娇滴滴的爱撒娇的小娃娃般。 不过他是李彧的孩子,又与李彧长得那般像,赵翼自也是容易心软的;不过小李亨不一般的是,若是离了李彧,他就像个小大人般,无论是脑袋瓜还是身子根骨都是上佳的,令赵翼这个师父也完全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很快给小李亨选陪读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毕竟,就算小李亨再早慧懂事,但小孩子定性总是差那么一点的,而且李彧觉得,他一个人学那么多的东西,总是太无味了些,小李亨还小,他有些舍不得。小李亨如今还小,还是会各种娇糯软萌的年纪,待他再稍长,便再也无法回到现在如此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时光。 李彧命奉常伏明将王公贵族及两千石以上命官家中适龄孩子名单呈上来,又令尚书台将这百来人的名单筛一遍,便剩下十来人名单供李彧挑选。 这剩下的十来人,皆是家世不凡又品性纯良的小孩,当然,小孩子还小,品性实际上不是很好分辨,比如你可以说,所有的小孩子都是无不可爱善良的,你也可以是每个小孩都是小恶魔。如此,便费了尚书台许多心思,要么从父母祖上品性来看,要么从家庭教养和成长环境来看,平日里的观察也是必不可少,自然,这些小孩也一般都是嫡出,除非是其父在朝廷之上才干勋著又无嫡出之子,或是小孩子的确很是出色。 这十来人的名单里,包括荀楠玄孙荀理、邓京堂侄孙邓宣、赵成堂侄孙赵捷、尹放兄长之子尹琼、伏纨幼孙伏云、廷尉吴讼兄长幼子吴凌、张固嫡孙张起、河南尹徐栋之子徐岩,当然里面本还有杨家、袁家族中子弟的名单,不过直接被李彧划掉了。 而这其中,仅徐栋一人出身寒门,少时便素有才名,在明堂时学识悟性都是上佳的的,后在地方为官,行事谨慎周全,颇有才干,在连氏一族被除后,李彧便将其从蜀郡太守擢至河南尹。虽郡守品秩皆为二千石,但河南尹掌京城及周边重地,利害关系甚大,连太后摄政时却是由连松庶弟任此职。 徐栋其人,膝下仅有一老来得子,在这上还有三个女儿,对这老来子自是看得较重。 这时小李亨恰从校场回来,一身热烘烘地便往李彧身上拱,小脸蛋红通通的,李彧将他揽到怀中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亨儿,你看这上面的几人,你想让谁做你的陪读?” 小李亨扒着他父皇的胳膊往名单上凑了凑,抬起头一脸纯良道,“父皇,您可以将他们都召进宫来让我瞧瞧么?” 李彧不禁笑了笑,不知道这小孩脑袋瓜里又想些什么,“那明晚父皇便将他们都召进宫,你自己看着选。现在快去洗澡,等会用膳。” 三日后,十来个小孩便被召进了含元殿侧殿,每人身前摆了一个小案几,在场除了李彧外,便只有赵翼与楚仪这两个大人。 一群小萝卜头就算在家中如何无法无天,但一入宫便像受了惊的鹌鹑一样,个个看起来乖得不行。待李彧招呼这些小孩个个吃得肚皮滚圆,小李亨便从李彧身边起身,抬头挺胸,在这群小萝卜头中走了一圈,小手背在身后,让自己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他抬起下巴看了看,问道,“你们可都愿意做我的陪读?” 小李亨想着,他可不愿强人所难。大概是这些小孩出来时都被大人交代了一边,一个个都点头如捣蒜。小李亨走到赵捷面前,问道,“你为何愿做本王陪读?” 赵捷是典型的赵家子弟模样,生得虎头虎脑的,比小李亨还大个两三岁。他见着这么个漂亮尊贵的小孩站在他面前,瞬时小脸变得通红,恭谨地跪坐在小李亨面前,嗫嚅道,“你长得真好看!我,我当然愿意做你的陪读。” 赵翼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伏到李彧耳边道,“我这小侄子平日最是调皮,不想竟这么老实。”赵翼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被赵捷听到,一双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堂伯父。 小李亨又走到张固之孙张起跟前,问道,“做本王陪读,可要卯时起,申时歇,日日要读许多书,识许多字,做得不好,先生可是要罚的,你可做得到?” 张起小脸顿时便垮了下来,他平日最不爱读书了,这要是到宫里来读书,先生又这么严厉,怕是比家中还要可怕,顿时哭丧着小脸道,“我不喜欢读书但我喜欢练武。” 又问了几个问题,小李亨便蹭蹭回到了自己座位,拉拉他父皇的衣服,道,“父皇,儿臣已选好啦。” 待回到寝殿小李亨浑身洗得香喷喷的,便一下子蹦到他父皇的床榻之上,在那被子里滚了一圈,又将他父皇拉到床榻边坐着,将自己的小脑袋枕在他父皇的大腿上,“爹,我觉得邓宣、尹琼、荀理、徐岩、赵捷作我陪读都不错。”小李亨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叫李彧爹。 李彧宠溺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为什么呢?” “长得漂亮的或者觉得我长得漂亮的,作我陪读都不错。” 李彧不禁满头黑线,“那让你只从其中选三人作你陪读呢?” 小李亨面上显出些难色,“只能选三人吗?” 李彧点了点头。 “那便选赵捷、荀理和徐岩吧。”他觉得赵捷比较有眼光,徐岩是里面长得最好的,荀理,感觉比较聪明。 李彧虽然觉得这小子的理由不太靠谱,但人选与他想的倒是一致的;而这,也是对朝廷上下的一个信号。 二月中旬,九江一带传来发生人疫的急讯,三公九卿于含元殿东侧的议事阁内,商议前往赈灾的人选。 与往常不同的是,邓京首先提议道,“臣以为命大鸿胪携天子之恩,赴九江一带救济难民,防止人疫及事态扩大较为合适。”如今大鸿胪乃是杨秉,是杨家如今身在朝中除平阳侯之外最有能耐的一位。 邓京此言一出,其他官衔较低的便不好再说什么,有的唯唯应是,有的则不发一言。荀楠见此,道,“臣以为杨秉并无处理疫病的经验,不太合适。人疫一事攸关百姓性命,若是处理不当,疫病扩大,危害不可小觑。” “那不如看大鸿胪本人意下如何?”邓京道。 杨秉叫苦不迭,只得上前一步道,“臣愿前往九江一带,替陛下分忧。” 荀楠暗叹了叹气,便不再言。 李彧见此,便命诸官退下,明日再议。 其晚,李彧与尹放、赵翼等人商议,尹放道,“臣以为荀太傅所言如是,杨秉确非前往九江的合适人选,疫病毕竟与一般灾害不同,并非赈灾救济即好。但定阳侯却是执意令杨秉前往,其中之意,太过明显。” 赵翼有些疑惑道,“但定阳侯却不像如此急功近利之人,若是其意欲陷害杨秉,也不应做得如此明显?!” 尹放也很是疑惑,“像是赶着时间的样子才沉不住气,也不知其中蹊跷。”说着又朝李彧道,“其实臣以为,若将计就计,借定阳侯之力除掉杨家,对于陛下接下来想要整顿吏治来说却是好的。” 赵翼有些不满道,“为政者,首要应考虑天下苍生;即使要翦除世家之势,也不应拿黎民百姓的性命当其中的牺牲。” 李彧不禁紧锁了眉,“赵卿所言甚是,依定阳侯之计怕是不妥。” 尹放微俯下身,“臣愿与大鸿胪杨秉一同前往,行督军一职。”说着抬起头看了看李彧,李彧从其眼里看出了他的打算,有些无奈,只道,“明日早朝再定。” 晚间,尹放离开后,赵翼与李彧道,“尹放莫不是有其他想法?” 李彧靠在暖榻之上,腿上盖了一张毛毯,手上握着一盏热茶,将脑袋倚在窗棂之上,微闭上眼,舒服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最近亨儿与那些小孩武艺学得如何?” 赵翼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有些累了,不想再多谈,便也不再追问,“都还听话得很,只是荀理与徐岩那两个小孩身子骨差些。”说着瞧了李彧一眼,笑道,“瞧你身子这么虚弱,不想小哼唧身子根骨倒好的很,与赵捷那皮实的都不差。” 李彧不禁微微睁开了眼,斜着看了一眼赵翼,那眼神甚是微妙。赵翼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呵呵,小皇子出身不凡,这也没啥好奇怪的。” 李彧飞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次日早朝,朝上为九江赈灾一事争持不下,眼见快下朝,此事事急,要尽快拿出决断。荀楠不禁面色肃凝,上前一步道,“若派尚书令与大鸿胪一同前往,令尚书令于一旁辅助大鸿胪,微臣便再无异议。” 李彧不禁心中一顿,看来这尹放昨夜却是连夜与荀太傅说过了。 荀楠此话一出,两边都再无异议,此事便就此定下。只是人疫之事,向来凶险。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存稿没了,这真是一件让人悲痛的事。。。最近又感冒,码字效率奇低,明日要断更了,莫等了。。。大概一到两日才能一更。。。 ☆、31|九江人疫2 如今春寒料峭,李彧身子骨弱,向来大部分时间窝在暖阁之内。当日下午,胖元便来寻了他,胖乎乎的包子脸有些气鼓鼓地道,“哥,你怎么让尹放去了九江?他又不会治病,去九江赈灾干他这个尚书令什么事?!” 李彧从手中的奏折上抬起头来,调侃道,“哟,你还知道尚书令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啦?你不是有好长时间没怎么理尹放了吗,现在怎么又突然这么关心这厮了?!” 胖元被说得有些羞赧,灌了一杯水道,“这一码归一码!人疫传染性那么大,稍不小心便会被感染!” “谁去都是这般危险,那就不派人去了么?不过这是尹放自己要去的,朕也拦不住。” “上次赵翼告诉朕,你元宵那般气性是因为尹放,你是喜欢上了他?” 胖元猝不及防被问,顿时又惊又恼又羞,支吾道,“这,这也是云中侯告诉你的?”想到自那天过后,他便再也未去过南阳侯府,尹放便再也未来看他,胖元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恼恨,虽然他暂时也不愿见到尹放。 “你这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还用得着赵翼告诉朕吗?” 胖元微低着头,有些闷闷地说道,“我想回蠡吾城待一段时间,想陪陪母亲。” 李彧疑惑地看着他。 “自从来到京城后,陪在母亲身边的时间都很少。如今父亲已去逝,母亲定十分难过;而且,而且我觉得京城不太适合我,这里的人都太聪明,都很厉害,而我却一无是处。以前,我想着兄长一人呆在京城,我知道你的处境也很难,所以我要留在京城,我想陪着你,即使我什么也做不了。不过现在,有小哼唧,有云中侯,还有很多人,都在兄长的身边,我想我应该回去陪陪母亲。” 李彧心中一震,有些心疼,又有些难过;他知道胖元向来乖巧,也知道他很胆小,却不知道他如此自卑,他反驳道,“你怎么会一无是处呢!你是苍玄国堂堂渤海王,你只要快快活活的就好!” 胖元抬眼看着李彧,满眼委屈,好像说着,“瞧吧,我就知道会这样,兄长你也是这样觉得的!”但他不忍对他兄长指责出口,他他觉得他兄长这样认为也没有错,更重要的是,无论他兄长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无法予以置喙,他心底还是十分敬慕他兄长。 李彧见到胖元的郁郁的神色有些心疼,放缓语气道,“你想回蠡吾城也好,如今你年纪也大了,该学的东西也学得差不多了,是该想想以后想做什么。母亲如今一人,你多陪陪母亲,对你、对母亲都很好。” 胖元又低下了头,不断地绞弄着自己的手指,“我觉得,回到母亲身边,不再受京城这些繁华的迷惑,可能自己会想得更清楚点,心里大概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总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你和小哼唧在宫里要好好的,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记得给小哼唧说,我回来后再带他去逛饮水河的街市。” “你明天自己给他说吧,小哼唧知道你离开没给他所他肯定会生气的。” 次日,胖元在禁卫的护送下便离开了京城。 不久,尹放从九江一带传来密信,称九江疫情比预想中的要严重,传染的速度还在加快,被感染的人群数量还在增加;大鸿胪杨秉已经将被感染的人群集中起来,试图防止疫病扩散,但效果不是很明显;张景已经尽力在找寻病因,但其处处受限,如今还未见成效。 实际上李彧最担忧的还不是九江人疫,前世九江一带的疫情虽然百姓死伤甚多,但还未伤及根本,数年之后的京师两河一带的人疫,死伤大半,大伤元气。自先帝以来,没到初春盛夏,人疫多有发生,百姓死伤甚多,民间只知此病传染性强,被感染后人会越来越虚弱,有的甚至上吐下泻,到后来并发症状不一而足,咳嗽、发烧、头痛,一种或多种症状,因人而异,身体好的熬过去便好了,身体不好的便很容易就那么去了。 苍玄国的大夫深入其中了解病因、病灶的也甚多,但用尽望闻问切,探寻了许多,也寻不出个所以然,谈病状,几乎什么病状都可能有,谈病因,又无因可寻,只知基本在初春和盛夏发生。如此散漫于表象又找不出病因的病症,大夫多便无计可施。以往朝廷赈灾,也只是发放些粮食和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材,都想着熬过去便好了,只是熬过去的病人始终是少数。 到二月底,九江一带的疫病还没有转好的消息,却传来一件令朝野震惊的事情;大鸿胪杨秉竟下令一把火将聚集了被感染百姓的房屋烧了,并派士兵驻守周围,不准百姓逃走,那些被感染的病人要么已虚弱得无法逃走,要么想逃走却逃不了,都被活活烧死。 一时间,举国哗然,杨秉犯了众怒。 更火上浇油的是,不知从哪走漏了消息,称张景已经快找到疫病的原因,大部分病人本来是有救的,虽然张景否定了此种说法;但普通百姓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他们的怒火已经完全被点燃。 这疫病,或大或小,苍玄国几乎年年有之,虽然到头来被感染的人群总要死亡大半,但总也有活下来的人,即使活下来的再少,或者为了防止被感染的人数增多,百姓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朝廷命官,这些满口儒家道义、修身平天下的国之大者,竟将这些病人活活烧死,变成光明正大行走于世的最残忍的刽子手。 还没等朝堂商量出个子丑寅卯,便传来了杨秉畏罪自杀的消息。如此一来,李彧当庭决断,由云中侯代天子并御史大夫叶鸣、廷尉吴讼,即刻前往九江,彻查此事。 是夜,李彧将楚仪召入宫中。连日来李彧为九江疫情未曾好好休息,脸色颇为憔悴;宫人早已屏退,只剩李彧与楚仪二人,李彧亲手煮了一壶浓茶。 殿中烛火甚为明亮,李彧将一封密函推至楚仪身前,道,“这是尹放从九江传过来的密函,其称杨秉纵火焚烧被感染百姓一事,其难辞其咎,惟望楚卿接任尚书令一职。不知楚卿有何看法?” 楚仪迅速看完密函,面色肃凝地看着李彧,烛光下的李彧眼下青影一片,那双眼里黑得吓人,带着无奈,还有悲痛,“不知陛下所问,是臣对九江一事的看法,还是接任尚书令一职的看法?” 李彧眼神似有些放空,“杨秉九江纵火一事,事已至此,再谈何益。世上的事,因果太长,而政治与法律,不需要也没办法看那么多;该查办的查办了,剩下的罪与过,终在人心。楚卿还是莫要谈这些谈不清的吧” 楚仪清楚了李彧话中自责之意,心中有些发沉,让他接任尚书令一职,看来早已是定论,他便只说李彧想问的便罢了。“如今苍玄国国势堪危,吏治、胡人、水旱、饥荒、匪乱、人疫,相叠相扣,是苍玄国要扭转气数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吏治与饥荒;吏治与饥荒若可解决,胡人、水旱、匪乱便也迎刃而解,而人疫则要看天命。” “整顿吏治,首要须从世家豪门入手,想必尹放已与陛下提过,如今杨袁二族皆被邓京所限,尹放自断尹氏风光,恰是将来可以预见的局面,尹放如今提出了让微臣接任尚书令的请求。他的魄力和行事,楚某不得不佩服。” 思及尹放,李彧不禁有些触动,“只希望他种种苦心不会白费。” 楚仪斟了一杯浓茶递与李彧,继续道,“守边境之安宁,在赵老将军、皇甫将军及张老将军百年之后,非一人不能震慑胡人蠢蠢欲动之心。” 李彧忍不住苦笑道,“这人是赵翼吧,尹放也提到过。” 楚仪微微点头,“至于水旱饥荒,须修缮水利,种植良种,更在于长远之计。若张景能找出对付人疫的法子,在各郡兴修医馆,普及预防的知识,也是十分必要的。” 李彧听得不禁笑起来,“你知道尹放这厮为何想方设法也要你接任这尚书令不?他说,若是他一直做这尚书令,即使他知道该做些实事,可是到头来,总忍不住是替朕瞎操心,要如何对付杨家,又如何倚重赵家。而这苍玄国需要的,不是他这样的,而是你这样的,总是想着如何做些什么,改变这积弊已重的现状。而你,大概想的总是这天下苍生,便也再想不了勾心斗角。不过如此便好,即日起,你便将你所思好好做个规划,想如何做便去做吧。” 楚仪微微有些发愣,“谢陛下!”他从李彧的话中感受到了全付的信任,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不过,能尽一己之力,挽苍生于水火之中,这是他毕生所愿,而他遇到了李彧,能给与他这样的信赖与空间,便是他的幸运。不料,李彧却对他说,“社稷又如楚卿之人,也是社稷之幸。朕也应代百姓谢过楚卿。”楚仪听得,一时更为怔住,心中只觉满是暖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竟然断更就掉收!!!就算,就算是这样,姐拼了老命更,大概也是满足不了你们了!!!我十一要回家,更新,你们懂得,更难了。。。 ☆、32|醉风波 尹放一行对赵翼、御史大夫叶鸣、廷尉吴讼的调查十分配合,不到半月,赵翼一行将杨秉纵火的相关证据、证言都已收集完毕,便启程返京。 不管杨秉纵火的真实原因到底如何,最后还是以其为消除疫病急功近利、罔顾百姓性命结了案,其作为尹放并不知情,但其仍须承担督察失职之责,李彧下旨将其罢官在家。 实际上在杨秉畏罪自杀之后,百姓的一腔怒火便戛然而止,没了发泄的对象。而百姓的心意却最是善变的,有时候善良得希望这世间不存在什么苦难,有时候对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怀揣着莫大的恶意;往往只是行为的那么一点点差异,便会惹来完全不同的回响。 在杨秉纵火烧死感染疫病的百姓后,初时民间恨不得人人诛之而后快;而当杨秉自尽的消息传出去时,百姓又给予了莫名的最大的善意,比如死者为大,或身后事一了百了,更有甚者,认为这样的方式虽然极端,但的确遏止了疫病的进一步蔓延。 当然,这一切,也许不再那么重要,毕竟,疫病或是群□□件,终究是过去了。但是,代价永远不会消失。 尹放被罢免了尚书令一职,也无再多的人有过多的反应;除了李彧,因此事始终有些郁郁。 是夜,月白微凉,李彧在含元殿东南侧的一处亭子里饮着闷酒。从含元殿后门而出,有一条曲石小径,不过几百米,便来到一处丛竹掩映的湖边亭。只有转过一道假山和丛竹,才能看到这湖边的亭子,而湖的四周又长着十分高大的树木,从外面是看不到这亭子所在的。 除了赵翼守在李彧身边,便再无其他宫人伺候;李彧这般往日也很少,他想一个人静静,只是赵翼太黏糊甩不掉便随了他而已。当然,他也希望有个人能和他说说话。 李彧此时大概已闷了三四杯酒,醉意上头的他拿着又斟满酒的杯子对着赵翼道,“赵翼,你说,这事情,为何看起来都没错,但又处处都是错呢?!”z “尹放朕是再信任不过了,可他为何偏偏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呵,所有人都是心怀社稷与苍生,舍身成仁或取义,只有朕,只有朕是孤家寡人!” “你说,大家为何都要做得那么绝呢,那么多条性命,大家都能冷静地计算一下,然后冷静地决定,丢掉多少,又挽救多少,像数字一样。” “其实,其实朕早就应该知道,朕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适合做帝王,呵呵,苍玄国竟轮到朕来做这个帝王,怕也是它气数将近的表征之一吧” 赵翼只见李彧面庞在月光竹影掩映之下,那脸白得很,那双眼睛,黑得厉害,仿佛盈满了黑色水滴般的悲痛,让他心里止不住一股一股打成结一般的难受。 他忍不住将李彧抱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背,李彧竟也没推开他,还是自顾自地给自己灌着酒。赵翼心中有些发闷,拿过一只酒杯,便也发狠地陪着李彧一杯一杯灌着。 李彧身体底子弱,他担心他喝得过多伤了身体,便偷偷运劲和他碰杯时,将他杯里的酒荡出个三分之二;其实,这是个技术活。而他自己的,却总是满杯的满杯。不过,他酒量好,边关喝酒时都是海碗海碗的,这小杯只不过尔尔。 其实他的心里也很复杂,他为李彧如此看重尹放有些稍稍的吃味,虽然他知道这吃味得很荒唐,但他忍不住。他想,他对李彧的忠诚、能耐,所有的所有,都不比尹放差,但是如果换作是他,李彧怕也不会如此失神。当然,走进死胡同的赵翼是无法知道,尹放前世与李彧君臣之间的信任与默契,也无法想到,他对李彧的非分之想,自然让李彧退避三舍。 李彧对自己的否定,也让赵翼不由自主地觉得心疼;他忍不住轻轻抚过李彧的额头和他披散的头发,他想,他怀中的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他值得所有的好,若是这帝王不适合他,也只是因为这帝王之位,不那么好罢了。 不过让赵翼既激动又忐忑的是,李彧,他竟然酒后这般,这般主动、可爱!李彧满脸通红,双臂挂在赵翼的脖子之上,身子不住地往赵翼身上蹭。 赵翼微微侧过头,小心翼翼看着伏在自己颈边李彧的脸庞,眼睛微闭着,眉头似有些难受地轻皱着,双唇如红珠,鼻子也有些发红,很是诱人,又很是可爱,弄得赵翼心里微微地痒得不行。 赵翼舍不得挪开一步,他就这么将李彧抱在怀中,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距离,他只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冒泡了,初时的那些微微的吃味,早就在幸福的泡泡中挥发了。 赵翼将李彧半抱半拢地带回了寝殿,小李亨被雪冬哄着在李彧寝殿的偏殿睡着了,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愈发的乖巧,他能感受到他爹心情不太好,便也只能乖乖地没有闹着让他爹陪他睡。 赵翼将李彧放在榻上,曹节很识趣地送来了热水和洗漱用的,又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像没出现过一样;能身处他这个位置的宫人,这点眼力见和必要时隐身或显身的识趣,是最基本的功夫。 李彧喝得有些高了,赵翼给他擦脸时显得十分乖巧,就那么傻乎乎地对着赵翼笑;那模样与平日的冷漠疏离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赵翼细想一番,貌似认识李彧的这十年来,倒还真没见过他像今天喝得这么醉。 大概过去,一来他们聚少离多,再来那时李彧也未真正掌权,那时他虽要更谨慎,但也并不会有这种身为帝王的烦恼。虽然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李彧喝醉竟是因为尹放,让他有些微的不爽,但这喝醉的福利,还是让他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与李彧擦好脸、漱了口,赵翼便与他宽衣解带。如今仍春寒未退,但喝了点酒,这点寒意倒是正舒适;不过乍脱了衣裳,李彧天生体质有些畏寒,便直往赵翼身上挂。 没几下赵翼便被蹭出了火气,身下硬物直挺着李彧下腹。李彧被挺得有些难受,下意识地便拿手去拨那个物事,直让赵翼倒抽一口气。他一把将李彧压到床上,眼冒绿光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只可惜这个人被酒精烧得有些糊涂了,拿着一副傻呵呵的样子直看着他,偶尔觉得被压得不舒服,便在他身下不经意地轻微扭动身子。 烛影摇晃,绡纱拂夜,赵翼一忍再忍便无须再忍,直吻住了李彧被酒熏烹得有些发胀发热的唇珠;这种被情yu燃烧而又求之不得的感觉让赵翼觉得兴奋而又痛苦。只有紧紧抱着眼前这人,触摸他,抚o他,才能让他张开的情yu毛孔,呼吸到些微的ke望,但只是这样,又让他远远不能满足。 但就目前而言,仅仅是膜拜李彧的全身,已让他足够的欢喜,他不敢做得太过分。上次的教训太过惨痛,他的一次天真和自以为是,他不愿控制的放纵,换来的却是四年分离和陌路。 赵翼用尽各种手段,先将李彧伺候得舒服后,便拉过李彧的手放在他身下。但李彧被那样弄一番,加上酒劲,早已熟睡,那手十分纤瘦,又使不上力,赵翼只能埋在李彧腿间弄了一番。 次日李彧醒来时,发现赵翼睡在榻侧,但赵翼早将现场清理得痕迹全无,李彧对昨夜酒醉后的事情竟也全无印象,只以为自己大概醉酒后有些放开,便直接让赵翼与他睡在了一块。 虽说有些别扭,李彧倒也没有多懊恼,转过脸便见到赵翼也转醒过来,不由一激灵从床上起来,迅速拿过自己的衣裳,背对着赵翼穿起来。他压了压嗓子,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辛苦赵卿昨夜陪朕醉酒解闷,陪朕用过早膳再去吧。” 赵翼瞧他这副模样,转念一想,发现这人竟然醉酒后的事却是完全记不得的;赵翼心里暗自偷笑,看来以后得多多制造他醉酒的机会。赵翼便也当作没事人一般,与李彧一同用了早膳,此时,小李亨都上过一节早读了。 却说尹放回到京城后,一直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他回京的当日,便接到胖元离京回到蠡吾城的消息,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当然,用怅然若失来形容大概还是不够确切,他实际上心中还是很难过的。 自上次被胖元撞见那档子事后,尹放便将那个漂亮的男孩打发了出去。人大概混沌的时候、混沌的事情太多,在某个时刻,遇到某个碰撞点,便会突然地有所顿悟。实际上尹放过去实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那些风流习性有什么不妥,只是在那一刻,在他亲眼见到胖元伤心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过去那样,真的做错了。 胖元的受伤和痛苦,对他的躲避,都让他觉得心里十分不好受。他对胖元的感情,实际上还是很复杂的。最开始,他对待胖元真的像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自他被过继给他伯父南阳侯尹和之后,他一直一个人;后来他生母又生了一个弟弟养在膝下,但是相处时间一直不是太多。 他想,若是他有个弟弟的话,应该就会像胖元一样,或者他想象中的弟弟应该像胖元一样,向小白兔一样绵软、胆小、可爱;虽然他知道,他亲弟弟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胖元的想法有些不一样,这是很模糊的一个过程,直到他见到胖元被自己的风流伤到的那一刻,他才仿佛突然领悟到,他对胖元,早就不一样了。 如今胖元已离开京城,而且不是短暂地离开,想到若是他们就此别过,他心里就十分难受。从那次后,他便再也未碰过府里的那些男孩,凡是有过关系的,统统全打发了,其他规矩的或有过非分之想的,全都重新训诫敲打了一番。他想,若这会让胖元感到受伤,感到难过他愿意为了他抛弃掉那些;或者,这也不仅仅是为了胖元,也是为了自己,这样他自己才会好过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啦,大家应该很哈皮吧。。。感觉真是用生命在码字啊,非要晚上才能挤出几滴猫尿,睡得晚起得早,感觉迅速变老啊。。。回去后工作还有一堆活等着我,想想就心塞。。。 ☆、33|王老夫人的火眼金睛 33 尹放如今无事在身,便越发压抑不住心中所思所念,他想他活这二三十年来,还从未像如今这般按捺不住想要去做什么事,而且在过去的他看来明显是很傻的事情。 但他如今倒觉得自己已不用去想那么多。在得知胖元离京的消息后,尹放便立即命身边的小厮准备车马行囊,即日便离了京去蠡吾城寻胖元。其实他也不知道寻到胖元又能做什么,胖元都能下定决心离开京城,不再见他,那他去再寻他,仿佛也于事无补。这种事,大概想得越多便会越发糊涂,不如不想,随心而行便罢。 尹放出身于世家大族,从小长于京城,曾也是京城数一数二鲜衣怒马的纨绔贵族子弟。像这般离并非为了公差离开京城,倒是极少的。从京城到蠡吾城,有好几百里,一路向东北方向而行。 越往北去,整个给人的感觉越发苍劲,而蠡吾更是典型的北方小城的感觉,拙朴又大气,地形开阔,但又甚少繁华,放眼的麦田、远树和村庄,让人心情很是开阔。 尹放想到这样的地方,却养出李彧兄弟这般的人物,还是觉得很神奇。不过,想到他们父母,原本也不是这的人。 连续赶了三日的路,将近蠡吾时,尹放在第三日夜晚却突然发了高烧。他想到自己的症状,竟与在九江看到的疫病症状相似,尹放大脑一时有些空白。 他看到太多被疫病夺去了性命的百姓,能熬过去的实在少之又少,心中只觉如坠石一般,又冰又沉。 想到疫病的危害,尹放强撑起精神,吩咐小厮在野外找一处可供落脚的荒僻地方,至于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幸尹放身边的小厮都是尹府的家奴,在尹放身边也呆了多年,倒是向来忠心得很,被尹放告知实情后心急如焚,压根未生出逃跑的心思。 小厮寻了处破庙,离村庄还有些距离。身边的人倒是训练有素的,很快便给尹放清理出一片地方,没多久,尹放便陷入了高烧昏迷之中。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5节 却说赵翼自回到京城之后,不得不面对一个老大难的问题,那便是他曾外祖母王老夫人对他的催婚。如今赵翼都已将近三十,成亲早的这个年纪连孩子都差不多成亲了,尤其王家血脉单薄,王老夫人就那么一个亲生女儿,而这女儿与外孙女都早早撒手人寰,就只剩下这么赵翼这么一点血脉,她如何不急。 以赵翼那么点道行,应付王老夫人还真是有点不够看。王老夫人已七八十,却还十分精明着;赵翼有点招架不住了,也不知怎么想的,有天给小李亨在校场训练完后,竟直接便带了小李亨去见王老夫人。王老夫人催他相看京中的名门闺秀画像很久了,他每次以当差为由,直到今天才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来,一不做二不休,便与小李亨下了课,所幸直接提溜着小李亨便去了王府。 小李亨好久都没出来放风了,央求了他爹让赵翼带他出来玩,李彧倒也不知道多的。 王府与八方居老板朱家完全不同,是历经数百年的贵门豪富,如今虽在朝堂不显,但其所拥有的能量,却也任谁都不能低估。王府大宅门楣开阔,黑漆高檐,很是低调大气,但只要转过影壁,触目所及,便处处是非行家不能看懂的奢雅。 如今王府当家人乃王老夫人庶子,实际上王老夫人父亲王老侯爷也就他这么一个女儿,赵翼曾外祖父是入赘王家。只是王老夫人膝下一直也没有儿子,便扶持了这庶子当了家。王家一直血脉单薄,连五服内数得上的近亲都少之又少,自然也没有什么其他王家子弟跳出来有何不满。不过有所增益便有所亏损,方为长久之道,也自然是由其道理的。 小李亨当然完全看不懂王府的底蕴,他只是觉得这宅子看着很好看而已。赵翼直接被管家带到了王老夫人的院子,抱着小李亨在外室的榻上等着。王老夫人此时还在院中的佛堂礼佛,不一会从门外进来。 王老夫人被身边的大丫头抚扶着,神态火急火燎、步子却只能慢悠悠地从门外进来,乍眼见到坐在窗侧的赵翼和被赵翼抱着的小李亨,一时只觉得有些眼花。 王老夫人催着丫鬟赶忙扶她到近前,坐在案几的对侧,直拉起小李亨的小手道,“翼儿啊,你咋都不给祖母说,你咋就有这么大一个娃了呢?!早给祖母说,也让祖母高兴高兴啊,甭管这娃他娘是谁,都有娃了,就该娶进门来嘛!” 赵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她老祖母竟然就已坐到跟前,更被他老祖母的一席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有些无奈道,“曾祖母,这位是胶东王李亨,是当今圣上的小皇子!”赵翼不禁有些微妙的尴尬,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莫名地欣喜,他想着,若是李彧的孩子真的能是他的孩子就好了。 王老夫人不禁微微眯起了双眼,直盯着小李亨瞧了许久,方才拉起小李亨的小手,又摸着他的小脸蛋,笑道,“是么?这娃长得可真俊啊,啧啧,尤其这眉眼处。黛眉,快去将我早备下的那尊玉菩萨拿过来,”又转向赵翼道,“这是西山寺的主持开过光的,灵性得很,”王老夫人眼角眉梢是压不住的喜气。 待黛眉拿过来时,赵翼一见心里有些震惊,这可是当初王老夫人备下的送给孙子礼物啊,虽说成色样式都是极品,赵翼也没想多,他想,大概王老夫人只是很喜欢小李亨而已,而这样的玉虽然很珍贵,但对于王家来说,再去做一个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小孩子了,李彧的孩子也一样,王老夫人也没送错人。 小李亨还从未见过这么慈祥的老太太,王老夫人满眼满眼发自内心的喜爱,最让小李亨有些拒绝不了,而且王老夫人还给他送了好多好吃的,许多在宫中他父皇都不许他多吃,而且全都是他爱吃的。不由得,小李亨也很喜欢王老夫人。 他一骨碌从赵翼怀里下来,拉着王老夫人的手道,“谢谢奶奶!您真好!” 王老夫人见他这副有些害羞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喜笑颜开。她拉着小李亨的小手问东问西,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很多,时间便在这样地唠叨中飞快流逝,很快赵翼与小李亨在王府用过晚饭后便离开了。 等到离开后赵翼才反应过来,王老夫人竟没让他去看大家闺秀的画像,也没再唠叨他成亲生子的事情。不过他想大概是王老夫人太喜欢小李亨了,所以才直接忽视了他。他不由得狠力地在小李亨脸蛋上亲一口。 小李亨被亲得一愣,不由得脸有些发红,其实他爹平日也很少亲他,而赵翼也是他很亲近很喜欢的人,往常赵翼都是十分厉害又很男子气概的,如今竟然这么外露地亲他,一时间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再说王老夫人这边,自赵翼离开后,她就拥被坐在床上有些发呆。小李亨的长相尤其是面容,总是在她脑海里浮现,她是确定无疑的,这小李亨绝对是赵翼的孩子,这肯定没错的!那标志性地江东王家一族的凤眼,既漂亮又正气,与赵翼一模一样!而且江东王家子息单薄,再没其他人可能是小李亨的生母。 她的意思并不是小李亨便不是李彧的儿子了。王老夫人身为王家幕后真正的掌权人已多年,各种门路消息都广得很。她想起了过去听说的那桩秘闻,皇室一族的小部分子弟,在特殊情况下是能产子的! 又想到小李亨生下来那段时间,李彧的行踪,王老夫人心里更是门清了。 王老夫人毕竟姜还是老的辣,经历的事情多,她并没有其他的感觉,倒真是纯粹为了赵翼有了孩子高兴,。现在虽然看样子赵翼还不知道,她想着她知道就可以了。想到小李亨的聪明漂亮的样子,王老夫人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想到她曾孙的模样,怕是真正很喜欢当今圣上,但以她的了解来看,怕还是单相思。 她想,她这曾孙倒是又悲催又胆大,还没两情相悦,便连孩子都有了。想到赵翼的终身幸福,她想大概她得多加几把劲才好。 小李亨回到宫里后,主动将去王府见了王老夫人的事情给他爹说一遍,又将王老夫人给他送的玉菩萨和好吃的拿出来显摆,小模样很是得意。 李彧只道王老夫人喜爱小孩,倒也没想太多。 赵翼回到自己宿殿后,准备休息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好像哪里很是奇怪,但又想不清也说不上到底是哪;处处透着不对劲,但处处又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曾外祖母虽然有些热情过头,但老人喜爱小孩本来就是正常的事。好像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但那些又都有理由说得通。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更新码到现在,困死我了,感觉眼睛一闭上就睁不开了。。。小伙伴们晚安。。。 ☆、34|凤佩 胖元自回到蠡吾城后,每日做得最多的便是陪母亲在佛堂礼佛,或是发呆。其实他一直不太理解他在京城所见到的那些人的生活方式,如他兄长,如尹放,如赵翼,诸如此类的许多许多;他们都始终忙忙碌碌,同时操心的事简直一箩筐都装不下,像他这般的无事人,怕就只有辟雍学堂的那帮小萝卜头了,但那些稍大点的,都好像忙得厉害。 直到回到蠡吾城后,他可以一天什么也不做,在清晨的阳光里陪他的母亲礼佛,他母亲安静地跪在佛前诵经,而他就在旁边的蒲团上发呆。吃过早饭,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晒一会太阳,犯困了打一下瞌睡,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吃过午饭困了又该午睡了。睡觉、吃饭、发呆,这大概是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而且是做得最多的三件事了。 他觉得他就是习惯这样的生活的人,回到蠡吾城后,这一切都变得很自然,仿佛从来都是这样。但是在京城的时候,这样的他,便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一无是处,而且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在自己或是兄长、尹放或其他人看来更为出色的人。 但是,这些在蠡吾城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他再如何,他还是母亲的孩子,那爱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他再如何,这佛堂里的佛看这世间,也都如此,不会因尘世而多喜一分多悲一分。 大概,有时候人离开了那个适合自己的地方,便变得不再像自己了,他试图迎合他走向的世界,结果只能弄巧成拙,就像变坏了的自己,不仅做不到自己想成为的但不适合的自己,连原本的自己都无法做到。这时侯那种一无所有的绝望的感觉,难以泅渡。 就像发生在某个地点、某个时间的爱情,若两人注定要走向不同的方向,若要强求,最伤人并非有缘无分,怕只是不如初见。当然,对于有些人如此,对于另外一些人,怕也并非如此;只是最难的,人自己永远无法认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大概你信,便是了。 自李济死后,杨氏安分了许多,一来是李济一死,她只觉心如死灰,再争也没有意义,再来如今李彧帝位已稳,杨家所处境地并不太好,她也没了张狂的资本。 蠡吾侯府早换成了平原王府的牌匾,只是李济当初没有迁府的想法,便也一直呆在蠡吾城,只是将府中的一些规格提高。如今府中还是杨氏主事,其子袭了平原王爵位,但葛氏的品衔已高于杨氏,在府中地位还是十分超然。 这日上午,胖元坐在院前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发呆,雪冬给他寻了个软软的坐垫和靠背,很是安逸。只见一小厮急匆匆从院外跑来,给胖元行过礼后道,“小王爷,外面有位自称是南阳侯世子的贴身小厮要寻您。” 胖元蓦然听见尹放的消息,怔懵了片刻,想着自己是不是还没回过神来听错了。那小厮急忙道,“那人称南阳侯世子生了很厉害的病,有生命危险,需要马上见您!” 胖元听得,不由慌了神,一激灵死命抓住那小厮的胳膊,急道,“快带那小厮来见我!” 不消一会,只见那小厮领这个发衫凌乱、面色悲戚的小厮进来,那小厮胖元认得,经常跟在尹放身边的,生得很是眉清目秀。那小厮一见胖元,双手一把抓住了胖元胳膊,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王爷,求您救救我家世子!” 雪冬见状让传话的小厮先退下,院里也没了其他人,那小厮见状继续道,“我家世子自得了小王爷离京的消息后,茶不思饭不想,日夜兼程便往蠡吾城赶来,不想不想竟在将近蠡吾城时染了疫病!世子命我们寻了处远离人烟的破庙住着,不想,世子当夜就高烧昏迷过去,至今还没醒来。小人想着这荒郊野外,我们这些下人也没法子可想,便连夜寻到您这,希望您能救救我家世子!” 一连串说完,胖元已是面色惨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他稳住了心神,对雪冬道,“你去与皇兄修书一封,将南阳侯世子的情况告知与皇兄,让皇兄派张景到蠡吾城郊外的那处庄子来!就父亲送我的那处庄子!” 说完一把又拉住了那小厮,“你快带我去寻你家主子!” 雪冬仓促布置一番,胖元带着几个小厮和蠡吾城中有名的大夫,便直往尹放落脚的破庙去。 待胖元见到昏迷中的尹放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快要被震碎了。他虽然没见过人疫,却也知道人疫的厉害,尹放面色憔悴,眉头紧皱,看着像很难醒过来的样子,让胖元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尹放。 除了近身伺候的,其他人早已隔离,大夫与尹放作了些基本的措施,胖元便命人将尹放抬上马车,急忙往蠡吾城郊外而去。 那处宅子周围离得很远才有人迹,平常清净的很,胖元喜欢人多点的地方,觉得有人气、有安全感,倒很少来这,不过他得了这宅子也没多久。 一切安置妥当已是入夜,大夫将基本的隔离防护事项交待清楚,开了些增强免疫的药材,便也在宅子里候着。 胖元一直守在尹放身旁,不肯离开一步。他就那么看着尹放,脑袋像从未这么清晰过,他将该做的事都一一交待雪冬吩咐下去,倒从来没这般省事过。 他就那么看着尹放,不发一言,他看着他紧闭的双目,漆黑浓密地睫毛,眼底下的黑影,微皱的眉头,挺削的鼻梁,苍白起皮的嘴唇,即使病得这么厉害,还是那么好看,那身的风流味道也没少多少。 胖元原本乌溜乌溜天真懵懂的眼睛里,那眼神却似古井深潭一般。初听得尹放染了疫病的消息时,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如今这深夜,他坐在他榻前,却忍不住想了许多。 他想,尹放是不是真的快死了,就算他离开了京城,决定了以后都不再见他,但他还是不希望他死,他希望他好好活着。如果他要死了,他也没什么顾忌,他想要陪着他,就算他自己也可能会感染上疫病;他会感染上,好像也变成了不是太严重的事,让尹放一个人死,与陪着他一起死,后面的选择好像反倒不那么悲伤。 他想,如果尹放能活着,那他是不会介意他所见到的那一幕了吗?!不介意他过去的那些风流了吗?!好像如果大家都好好地活着,再去接受那些事情,仍然不是太容易的事。他都作了决定,如果活着,再变成以前的模样,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他又为何能去接受?!难道经了这场生死劫,有些事难道就不会介意了吗?他觉得他好像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想,他果然不够聪明,胸怀也不够开阔。不够转念一想,这世上那些自以为胸怀广阔的君子和男人,自己能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哪个又能允许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这宽广的胸怀,向来都是自定的罢了。 却说小李亨随赵翼回到宫中时,李彧与楚仪正在寝殿内不知商量着什么,两人离得很近,赵翼分明看出楚仪看着李彧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一瞬间,赵翼只觉一股名为气愤的气血上涌。 小李亨倒看不出大人之间的那些事,只是很兴奋地一下子扑到李彧怀里,高兴地嚷道,“父皇,今天师父带我去了一位老奶奶的家里,那老奶奶可好了,给了我好多好吃的,还送了我礼物!”说着把那块玉拿出来给李彧看。 李彧笑着接过了那块玉,这玉成色的确是好的,其上镂有很漂亮的一只凤凰,不过李彧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样不是很稀奇的事,上次邓京也与小李亨送了块类似的玉佩作为见面礼呢,只不过颜色不一样,镂刻的东西也不一样。 不料,楚仪见到却神色显出些讶异,他对李彧道,“微臣冒昧,不知陛下可否让微臣看一下这玉佩?” 李彧将玉佩递与了楚仪,不在意地笑道,“难得楚卿还有感兴趣的物事?!” 楚仪仔细地将这玉佩察看了一番,回道,“这玉佩并不一般啊!听说王家世代豪富,外人终不知其有多少财富,但据说王家有三块玉佩,一母两子佩,母佩是王家当家人信物,而凭子佩则可任意取用王家财富。这玉佩,大概就是其中子佩之一。” 李彧听得也不由很是惊讶,他疑惑地看向赵翼,“王老夫人竟如此大方?!” 赵翼心中一凛,看向楚仪的目光带着些不善,冷冷道,“楚令倒真是博识,这玉佩见过的简直少之又少!” 楚仪却只敛霉并不回话。 李彧思索一番,倒没推辞,只笑道,“楚卿自然是才识过人的。还望赵卿代朕多谢王老夫人慷慨!” 赵翼看向李彧的眼神很是柔和,“老祖母只是对小皇子一见如故,喜欢得紧,陛下不必挂怀。” 楚仪忍不住额角一抽,这可真是怪大方得很;他看看赵翼与李彧之间微妙的气氛,不禁暗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中午午睡终于睡了个好觉,晚上码字不用像昨天一样啄米了,一闭眼就会睡着还要强撑码字的感觉太痛苦了!在家码字简直各种不便。。。 ☆、35|无题 小李亨与赵翼回到李彧寝殿后,楚仪很快便告退。赵翼坐在李彧对侧,楚仪原先的位置上。李彧让曹节带着小李亨去洗漱睡觉,与赵翼道,“方才楚卿与朕提到,如今旱涝频发,土地粮食产量下降,流民增多,应对饥荒早作准备。” 赵翼一听是正事,便严肃起来,“楚令有何对策?” “楚卿提出,最重要的是增加高产粮食作物种植的配比。他提到楚地多生一种食物,滩涂荒野、田野阡陌,皆可生长,若有意培植,可亩产千斤以上。楚人皆或多或少种植有此物,齐名为芋头,每到除夕,团圆宴上便要或多或少摆上这食物,寓意年年有余,因常年年成不好时,百姓多靠这东西饱腹。” “这东西我见过。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多种植此物?” “一来此物若烹调不得当,会有微毒;再来此物性滑凉,楚卿与张景研究过,近年多地频发或大或小的人疫,大概也是不适多食此物的;终究这东西比不得五谷养人。” “除此之外,楚卿还提出,应杜绝豪奢浪费之行,包括限制用粮食酿酒;修缮水利、医馆、学堂等,以工代赈;鼓励豪富多行义善之举。” 赵翼以手撑颌,皱眉细细思索一番,直不禁点头,“民以食为天,这实是国之大事,楚令所忧所虑的确利害攸关,不过还得在朝堂之上和议事阁之内,竟百官多议并加以完善才好。长远重大之事,须百思周全,也不必急于一时。” 李彧微微点头,蓦又不知想到什么,朝赵翼一笑,揶揄道,“听闻王老夫人可是十分操心你的婚事,满京城都知道她在给你搜罗合适的大家闺秀呢;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 大概是近来赵翼也未越矩,李彧真正掌权之后,事无巨细,对赵翼颇多倚赖,自尹放罢官,楚仪与他又在磨合之中,便更是如此。这么一来,李彧便粗枝大叶了些,这话没大过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就问出了口,说完便直觉不好。 只见赵翼瞬间神情有些复杂,他直盯着李彧,眼神里是李彧不敢面对、不敢直视的东西,他不自主地微微扭开了头,只听到赵翼有些怨念的声音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李彧有些难为情,显出些尴尬的神色,脸又像微微有些发热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这样问好像很无耻,心里明明清楚,竟然还愚蠢地拿这件事开玩笑。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想到赵翼可能要成亲生子,心里就有些隐隐不是滋味的感觉,才显出这般不太好看的姿态。 如今赵翼不到三十,即使成亲年纪偏大,但以他的出身样貌和才干威望,希望把女儿嫁给他的贵族命官和希望嫁给他的妙龄少女,都是从城头排到城尾也数不清的。 赵翼见李彧微低头沉默不语,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但想到李彧没显出恼怒或排斥的神情,与以往已大不相同,觉得倒也不能逼之过急。两人相对无言,赵翼深深看了李彧几眼,便也告退;只剩李彧对着烛火下的几本折子发呆。 却说李彧收到胖元传书后,立即命张景连夜往蠡吾城而去。待张景见到尹放之时,尹放已高烧昏迷了一天两夜;而胖元也几乎没怎么睡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张景尹放诊察一番,对胖元道,“尹兄病情颇重,小王爷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得此言,胖元只觉得没休息好的脑袋更晕了,有些呼吸不了的感觉,他忍不住死命抓住张景的胳膊,“景哥哥,除了您,这世上肯定没人能再救他了!” 张景看他这神情有些不忍,“我与尹兄素来相熟,定会竭尽全力的。我与他开张适合他的方子,你命雪冬找人三碗水煎成一碗与他服下。”说完,临出门前又对胖元道,“尹兄虽然昏迷,但外面说话他大概还是知道的,只是醒不过来罢了。小王爷,你多与尹兄说说话,大概会好些。” 胖元回到尹放榻前,忍不住一下子扑到尹放胸前大声哭起来。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哭过了,自他撞见那一幕,他便再也没有大声哭或大声笑过。他讨厌那样幼稚的自己。 如今连医术那么好的景哥哥都对他说尹放可能活不了了,一时间悲从心来,他便再也压抑不住心里涌出来的悲伤。他拉起尹放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大声地嚎哭着,眼泪哗哗地流,连话都说不出来。 张景闻声进来拍了拍他的背,又让雪冬端了碗药进来让胖元服下,“这是预防的药,你在尹兄身边呆了这么久,又没怎么休息好得喝下才好。” 胖元一把将张景手里的碗打翻在地上,哭着道,“我不要喝,我不要喝。尹哥哥好不了,我喝这些做什么呢?!” 张景有些无奈,让雪冬再拿碗过来,还送些吃的,“那你别哭了,你要和尹兄好好说话他才醒得快呢,醒得越快,好的希望变越大;也并非完全没有好的希望的。” 胖元听到强忍住眼泪和抽噎,用手背擦了擦脸,强自镇静下来。片刻安静下来,吃了些东西后,胖元想对尹放说话,可一下子竟然开不了口。 张景见状,便与雪冬都离开,只留了胖元与尹放在房间里。胖元将尹放的手放在自己手里,胖乎乎的指头一下一下数着尹放的指节,不再看他的脸,再说话好像一下子多出了许多。 “尹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不过没有我兄长好看。不过还是比我好看啦。小时候,你带我逛灯市,给我买好吃的,让我在尹府为所欲为;你对我那么好做什么呢?!你大概只是当我是亲弟弟吧,我都知道的;毕竟,谁会喜欢小孩子呢?!除了我哥和我母亲以外,再也没有人像你那样对我好了;但我哥顾不上我,我母亲离得远。”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大概如果不是那一次,我应该不会这么早知道得这么清楚。可是你应该不是喜欢我的。我觉得很伤心,很难过,知道你来找我时,才好受了那么一点点。结果,你却染上了疫病!不管怎样,我都不想要你死!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胖元不知道,在他说他喜欢尹放时,尹放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管他攥得太紧了,一时竟没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君,对不住啦,状态不太好,实在太困了。。。在家犯困得比工作时厉害得多,而且家里人生物钟都和我不一样,休息不太好 ☆、36|春祭 36 仲春,位于京城东南方的社稷坛将举行春祭,以祭祀社稷之神,即后土与五谷之神,保佑苍玄国风调雨顺、五谷丰收,百姓能安居乐业。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祭祀后土与五谷之神,更是其中大者。 这是李彧第一次亲自主持祭典,在此之前,已有近十年帝王没有亲自主持。这次祭典便来得格外隆重。 社稷坛分为两重,即内坛与外坛,外坛垒于九层高台之上,内坛又高出外坛九层石阶,高台以长白石垒成方形,内坛中央以中黄东青西白北黑南红分别铺就五色土,五色土由天下百县呈贡,每年予以翻新。而五色土中央立以一根石柱及木柱,分别代表社主与稷主之位。 外坛上仅列奉常一人,天子则于内坛祭祀。百官则立于坛前广场之上。 春祭之日,恰春光甚好,百官于祭坛之前分左右立了乌泱泱一大片。初时,数百壮丁身穿朱色祭服,在中间行祭祀乐舞。祭舞由农耕的基本动作编成,钟鼓祭乐一起,祭舞随着鼓点,展现农耕的力量与生命的热情,甚是激昂。 祭舞过后,李彧着一身玄色祭服,头戴冠冕,在内坛之上予以祭拜。 前朝国之祭祀由大祭司主持,而大祭司也会观星、占卜向百姓传达神谕,故大祭司在百姓心中地位也是十分崇高。自苍玄立国后,便废除了大祭司,由奉常行礼仪之庶职,天子行祭祀之礼。 李彧在春祭过后,便向天下颁布了芋头的推广令,令秦岭淮河以南,在荒野滩涂之地,每乡里种植一百亩左右芋头,芋头收获之后,在上缴官府十二一(即十二分之一)的税份后,若多余的无法卖出的芋头,官府将以市场价格收购。 种植芋头一般比较简单,无须太费人力,而多地向来也有食芋的习惯,旨令推行起来倒也不难。 但任何旨令从上而下推行时,总有各种各样的难处是设计时难以想象的。 在李彧与议事阁阁老及楚仪、赵翼对芋头推广令的一系列可能引发的问题进行谋划与预防时,宫内竟传来连皇后暴毙而亡的消息。 自连氏一族被翦除后,连月便被彻底地打入了冷宫,李彧倒没想过要她的性命,也还未废除其后位。 李彧想起前世在连氏一族被除后,他即立了邓燕为后,不久连月亦暴毙而亡,他以为是邓燕做的手脚,便也姑且罔之。 这世他一直在作未雨绸缪的事情,没来得及对连月的处置多想,又有点回避废除连月后必须面对的重新立后的问题,便将她打入冷宫后也没了别的打算。但如今突然传来连月暴毙而亡的消息,倒是蹊跷。 李彧急召赵翼入殿,命其查清此事,赵翼欲离开时,李彧也不知作何想叫住他道,“朕还是与你一同见她一遭吧。” 赵翼却当成了李彧大概还是对连月怀有旧情的意思,他想,毕竟是结发夫妻,又相处了近十年,人非草木,有些旧情大概还是很正常的。 连月所在的冷宫位于宫城的西北角,从含元殿过去倒有数里的距离。李彧未让宫人准备轿辇,与赵翼一道步行过去。 如今□□倒好,赵翼落后李彧半身,见他在春色掩映之中,不发一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当他有些难过。 不料李彧蓦地停住了身子,赵翼差点撞在了他身上,幸好手脚及时,却只听李彧未转身直接问道,“你说,若是朝中那些大臣奏请立后,朕该立哪家的闺秀才好?” 问完也不等赵翼回答,便又直接往前走,赵翼却如闷头一击,这么久以来,他都快把这事忘掉了,如今乍一想到李彧要立后,将来会有一个女人站在他的身边母仪天下,他便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可是李彧若不立后,这事又多不可能。 还未走几步,李彧又停住了,又问了句,“你说是窦家的女儿还是袁家的?呵,你们赵家竟没生个女儿,要不然朕定得立赵家女为后了。” 赵翼有些怔懵,他乍听得以为是李彧对他的好感的表示,本还有些微微的心喜,可转念一想,李彧话里话外暗示的却是如今赵家的荣宠,一时间赵翼不禁有些难受又有些寒意。 这次李彧又不等他回答,便又直接往前走了。 过了从前宫到后宫的内墙,入眼便荒凉了许多。如今后宫萧条,连太后在世时,后宫倒还有些热闹的意思,这连太后去了后的短短数月,便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到接近连月所在的冷宫时,则更是荒草丛生、宫殿破旧了。 在离冷宫数步远,李彧转过身来,直盯着赵翼道,“你说,朕难道就不能不立后?!”李彧将这字字都说得特别慢,特别轻,赵翼心里却如跳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李彧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和模样,有种让他说不清的感觉,也让他觉得动人得厉害。 这座冷宫格局倒是大气,只是荒芜得厉害。李彧与赵翼直接入了内,只见内室一张见到的木床榻,罩着白色的纱帐,连月的尸体则横陈在床榻上。 想必是宫人已经给连月的尸体收拾过了,除了唇色发乌,倒也没有其他不洁不净的地方。 室内有几名士兵和几名宫人,都与李彧行过礼后,其中一名士兵上前道,“启禀圣上,皇后娘娘确是被毒死的,但还未找到中毒之物与下毒之人。” “嗯。你们先下去吧。” 李彧盯着床榻看了许久,不禁心中有些唏嘘。想当初,连氏盛极时,连月身为连太后与连松同胞幼妹,受尽宠爱与荣宠,却落得如此下场。而这,与他也有莫大的关联,当初他有心借连家之势取得帝位,便娶了连月,可又对她无意,他对她做的何又不残忍。若非他翦除了连家,她又何必落得如今连个至亲也无。 到头来,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多不知世事被宠坏了的大小姐而已,她的那些虚荣,如今看来,和她的不幸相比,也不值一提了。 李彧也不知他这次来时做什么,他想,大概就是对故人的道别吧。有时候,大概死亡真的是可以消除许多事情的,人死如灯灭,死者为大,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许多事情大概还是能予以释怀,尤其那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芥蒂时。 赵翼在一旁,看出了李彧的伤怀,他知道那些不是情愫,只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感怀罢了,不由劝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女人,没几个下场好的,这也不是谁能决定的。未出阁在家时千日好,没有不千娇百宠的,可一入了宫,一朝身死都未可知。” 李彧不由看向赵翼,知道他怕是想起他母亲和外祖母了。他外祖母乃王老夫人膝下独女,在家时不可谓不受尽宠爱,可一朝入了宫,生下他母亲后,不久便没了性命。王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多么痛苦。 李彧听出了赵翼想安慰自己的意思,他离开了内室,对赵翼道,“赵卿查清此事后,便让宗正寺以皇后规格将她入葬吧。” 李彧一人回到含元殿时,小李亨此时已下了课,正乖乖地在自己的小书桌前练着字,见到他认真的小模样,李彧只觉心中一暖,不由得更加坚定不能立后的想法。 后宫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做了皇后,不管是自己还是她的家族,难免会有非分之想,倒时小李亨便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处在危险之中,防不胜防,李彧觉得自己完全承受不起这个风险。 小李亨练完一页纸,抬起头时见到他爹,一下子便扑到他爹怀里,不断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他爹求抚摸,直将李彧心都化成了一片,不由宠溺道,“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 小李亨不满道,“师父和先生都说我很乖,又听话又懂事呢” 李彧一把将小李亨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小鼻子道,“嗯嗯,小哼唧最聪明最乖了!” 再说胖元一头,不得不说,张景的医术还是十分了得的,在将近五天后,尹放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那时已将近黄昏,连日来的消耗,胖元早有些绷不住,忍不住趴在床头睡着了。尹放转醒时只看见胖元的半边包子脸压在自己的手上,很是可爱。 他在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胖元一直在对他说话,他听见胖元在哭,他挣扎着想醒过来,可是就像被困在了一个牢笼一般,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看到胖元伤心便会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在昏迷中听到胖元说喜欢他,他有些不敢置信。 大概是他一直以来都将胖元当个小孩子看待,他应该知道胖元那些反应所代表的意义,但是他听到胖元亲口说出来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伸手摸了摸胖元的脸蛋,想道,只要胖元愿意,他便会一直陪着他,他呆在哪,他便也呆在哪,一生一世只爱他一个人。 尹放将胖元挪到床榻上来,一只手撑着脑袋就那么看着胖元的睡相,胖元大概是最近累狠了,这般动静动静都还睡得死沉的没有反应。尹放将另一只轻轻搭在他身上,不由得溢出笑来,他只觉得此刻他全身都泡在幸福之中,就像这辈子从未这么幸福过。才从鬼门关走一遭,听到自己爱的人对自己的告白,将自己爱的人拥入怀中,就那么看着他的睡相,还有什么事比这还幸福呢。 他不禁轻轻亲了胖元额头一下,不带丝毫情yu,小时候,他听他伯父说,亲吻额头,能够安抚一个人的灵魂,让一个人的灵魂不再那么悲伤、痛苦、仿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上班了,还要去修电脑,用手机码字苦不堪言啊,用手机码了两千多,用我男朋友电脑码了近一千,但是我忘记登录密码了,汗,还是用手机发的,想想要上班,想想一堆活,想想电脑坏了,我整个人都不能好了。。。还有,我能不能弱弱地说一声,我不接受负分评啊,那天早晨看到三个负分评,真是有点心塞,的确有很多问题,大家也可以提出意见,但负分评会扣积分,积分涨得不容易啊。。。 ☆、37|胎死腹中的立后 37 待胖元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漆黑如墨。微微摇晃的烛光中,只见尹放那温柔浅笑的眉眼就那么看着他,说不出的缱绻。一时间,胖元有些恍惚,待醒过神来,却不禁一激灵从床榻之上蹦起来,忍不住将自己的衣服拢好,好像这样才能更自持一些。 如今春夜如水,温柔得紧,仅有微微凉意;胖元背对着尹放,声音有些滞涩地道,“你醒了?”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一句废话,但好像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人说,人的交流百分之九十都是靠废话来维系的,不会说废话,大概也就无法交流了。所以那些高智商会喜欢上单细胞生物,大概就是高智商太自视甚高,不喜欢说废话,而单细胞生物总是能说个不停,多么美妙的搭配。 尹放从胖元蹦起来时,便费力地半撑起自己地身子斜坐在床上,即使一身虚弱,满脸苍白,但那股风流但味道真是透到了骨子里,这样也不能损分毫。尹放直盯着胖元但后脑勺看了许久,他看出了胖元初时的欣喜,也看出了胖远醒过神后的防备,不禁有些难过。 他知道这是他自找的,他拿这样的胖元简直毫无办法,“你照顾来我这许久,大概很累了吧?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本就是为寻你而来,不想世事难料,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幸得上苍庇佑,还有你,才醒了过来。” 尹放脸上不禁显出些轻松的笑意来;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概便是因为曾濒临死境的人,在生与死的边缘,便会有一般人难有的彻悟,许多过去汲汲钻营的,看清不过是往来浮尘而已,便了解了什么是真正珍贵的,什么是人生在世须尽的欢,便也能看开往日不能看开的迷障,有了豁达的心境。这样的,自然是后福。 尹放目前,大概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他有了足够的耐心,对待面前这个人儿,他也知道这世上,唯一人足矣。只是想到胖元因他而起的伤痛,他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和心疼。 尹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胖元打断了,“既然尹兄已无恙,那本王也放心了,尹兄好好休养早日便回京罢;本王便不打扰了。”说完便欲离开尹放的内室。 尹放听到胖元这番疏离的话,心急之下从床榻之上起来,却不想身体太虚弱,又半倒在了床榻上,他伸出手抓住胖元的衣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感觉,若是胖元就这么走了,他与他之间的距离便又会像从前这般远,经了这些,他实在怕了这种难捱的感觉。 “阿元,你知道这疫病不同其他,乃是弱症,需要调理的日子长了。蠡吾城距京城太远,这路途奔波,定会去了我半条命,你就先让我在这养一段时间可好?” 胖元未转身,“那随尹兄便。”说完便扯开自己衣裳离开。 虽然胖元说的冷漠,但尹放还是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心软和不忍,想到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能留在这里便很好来。 次日清晨,尹放听到的便是胖元已离开庄子回到蠡吾城的消息。 京城洛宫,李彧将案前那堆奏折拂了一地,脸色发沉,那奏折里竟有半数之上是奏请李彧立后的;什么太常寺、宗正寺、鸿胪寺、御史台,相干的不相干的都来掺合一脚,连氏已倒,这些府衙不知受了世家大族多少明示暗示,一个个的尽盯着皇后之位。 当然为此心烦的不止李彧一人,自然还有赵翼。想到李彧要娶一个女人做他的皇后,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亲近,他便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为了阻止这事,他也算费煞苦心。 李彧令他查连月中毒之事,为这事他便忙得紧,还要分出精力来应付立后的事。 如今支持立后的命官中,大部都是见风使舵的,唯有二人至关重要,一人便是定阳侯邓京,一人便是荀太傅。 邓京倒是未表态,也不像热衷立后的样子,但荀太傅还是相当注重传统礼仪,一国无后,他自是看不过的,却是支持立后的中流砥柱。 是夜,赵翼至荀府拜访荀太傅。 听得赵翼来访,荀楠倒也不含糊,立马将他请至书房,赵翼开门见山道,“不瞒太傅,学生此番前来,却是为立后之事。” 荀楠不禁挑了挑眉,抹了把自己的胡子,语重心长道,“你那点对圣上的心思,老夫自也知晓。但老夫相信,侯爷乃是深明大义之人,定知晓其中利害,不会为了个人私情,误了国之大事。” 赵翼被这番犀利直白的话抢了白,有些噎住的感觉,但若仅仅是这样,他也没脸来见荀太傅的,“学生自不是为了个人私情。皇族子息薄弱,外戚长年势大,个中原因,想必太傅比常人都清楚;皇位传承不稳,致人心乱,纷争起,国势衰,太傅也比谁都看得明白。如今小皇子聪明伶俐,可堪大用,但生母不明。若是圣上新立皇后,小皇子还能否顺利长大成人,却是谁也不敢保证的。” 说着赵翼直视荀楠眼睛,气势逼人道,“太傅您说,是要一个可能坐势甚大危主的皇后和外戚,还是要一个保社稷安宁的皇储?!” 荀楠不禁为赵翼所言震慑,愣愣地抹了把胡子,“但圣上也不能不立后啊?!” 赵翼逼问道,“为何就不能呢?!”转而又收敛一身气势,“这个只要太傅不支持立后,便自会有办法。” 荀楠征忡半晌,待回过神来,只摆摆手道,“你回去罢,待老夫自己好好想想。” 赵翼也不再多言,他知道荀太傅也不是过于死板之人,便恭身而退。 其后,荀楠便也再未提立后之事。 不久,连月中毒之事有了眉目。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电脑是进水了,我都不知道,维修点说只有10可能性修好,简直哭死啊!买了半年都不到!旧电脑卡到爆,手机码字各种心塞,看来最近持续衰中。。。5000大洋啊,就这么打水漂了,心塞。。。两千字码到现在,明天大概整个人都不会太好了。。。真是用生命在码字啊。。。 ☆、38|胡人结盟压境 暮春暑气微显,暖阁和寝殿也终于没再烧了地龙,透着一股春日里空气的微暖通透和自然,当然,对于憋了一冬在暖室里的李彧来说,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这样好的春日,发生的事却比这舒服的春光糟心得太多。李彧只身着两层单衫,半倚在软榻之上闭目养神,赵翼在案几对侧说着查到的连月中毒的情况。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曾差点入宫为妃的邓燕?” 李彧也未睁开眼睛,慵懒道,“后来可是嫁了平阳侯世子杨明?听说没多久就生了嫡孙,杨家可生欢喜。难道这连月之死竟与她有关?” 赵翼心道李彧对朝野之事,果然了如指掌,沉凛道,“据臣查到的与连皇后下毒的宫女所言,确是邓燕身边的侍女将毒药给了她。但那侍女不久前却突然身亡,如今死无对证,其他线索又处理得干净,倒一时落不到邓燕身上。” 李彧微睁开了眼,不禁露出些讽刺的笑容,不想,这转来转去,这连月竟然还是死在邓燕之手。 “那赵卿以为此事却是如何?” “据臣所知,这杨明有一同母胞妹,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如今杨家处处被定阳侯逼得厉害,却又不肯老实,大概是念着这后位吧。只是为何却是邓燕下手?定阳侯若是不喜杨家,当初又为何会将邓燕嫁入杨家呢?” 李彧瞥了赵翼一眼,“呵,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就是个疯子呢。” 赵翼心下一惊,定阳侯如今可是朝中重臣,李彧却这般说,有些匪夷所思。定阳侯与平原王的事,他原本也有所耳闻,但不是很关心,后来觉得与李彧可能有关,倒向王老夫人问过。王老夫人可算是这京城贵人圈里的老古董里,当初她可是个独当一面颇为厉害的主,将这王家打造成了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庞然大物,上上下下那些事情倒没几人比她清楚。 王老夫人与他说,她这辈子可是从未见过有几个像定阳侯那般用情颇深的,赵翼有些不服道,“即使如此,他还不是娶妻生子里?!” 王老夫人当时只是很和蔼地笑看着他,“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懂,有时候人啊,都是身不由己的” 赵翼从王老夫人语气里听出些莫名地悲哀来,倒也不再多说,不过邓京与李济之间的纠纠葛葛,他也算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他还不知道李彧是李济与邓京所生之子。他更心疼李彧了,他能想象到李彧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苛刻甚至狠毒的主母,冷漠疏离的父亲,无能为力的生母,他当初带着年幼的胖元来到京城,其中的艰难大概只有自己清楚。 只要想到这些都是李彧曾受过的,赵翼边忍不住生出几倍的心疼。 李彧见赵翼不答话,继续道,“最近那些大臣,还是聒噪得很,一个个尽催着立后,跟急着嫁自家的老闺女一样。” 赵翼听得忍不住噗嗤一声,见到李彧杀过来的眼刀,又忍不住憋了回去,“其实,虽然这些大臣现在催得厉害,只要连皇后死因的消息放出去,胆子小的大概就被震慑住来;然后最多不过一个拖字诀。” 如今赵翼与楚仪要主持的事情变多,无法日日给小李亨上课,便变成了一周授课两次,主要是点拨一下、安排要学习的内容范围和方向,其余时间,李彧便从辟雍学堂要过两个先生,教授平日须学的课。骑射方面,小李亨如今年纪还小,本来便无须赵翼日日带着,他又十分颜控,嫌弃其他的将领五大三粗,便也未给他安排新的骑射老师。 李彧也不知道小李亨的颜控到底是遗传了谁,从来只喜欢漂亮的人物,不管男的女的,从来只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长的不好看的一律不近。如此简单粗暴的理由,时常让李彧哭笑不得。 确如赵翼所言,没多久,朝堂之上便无暇再扯在立后的事情上,因黄河中下游处发生了三十年来最严重的春汛。今年气候比往常更暖,水量来得更大,从洛阳、开封往下,黄河往更冷处走,有些浮冰还未及消融,河道送流不及,青州一带、豫州、徐州部分都受灾颇重。 更令满朝堂措手不及的是,边关竟然传来匈奴、羌、鲜卑、羯、羌五族联盟,向苍玄国压境而来,边关一线颇为紧张。春夏时节,往往水草丰茂,胡人多要放羊牧马,鲜少寇边,这番联合侵境,却是鲜少有之,一时间朝堂有些人心惶惶。 自苍玄末年以来,胡人侵边更为频繁,虽有老将驻边,多也是被动应敌,加之连氏一族掌权时,多任用族中子弟,失却城池多曾发生,乐浪、上谷、渔阳以北,边境线几乎年年内逼,北地郡以东一带也不复存。苍玄国势积弱,对此心知肚明的大臣不在少数,如今胡人联合压境,不得不忧。 李彧三道谕令急发边关,令赵成、皇甫矩、张固,分据武威、北地,朔方、云中,上谷、渔阳一代,全力抵挡胡人入侵。太尉邓京负责统筹军用物资调度,司空杨实即平阳侯前往青州等地赈灾。 但情势还是难以阻挡但急转而下,前方战报传来,进攻上谷、渔阳一带的鲜卑骑兵太过强盛,尤其首领拓跋宏精通兵法,张固将军有些疲于应敌,恳请朝廷援兵。 朝堂之上整个都弥漫着心焦的氛围,虽然战报如此,但李彧及百官对张固还是颇有信心,毕竟张固驻守上谷、渔阳多年,素有威望,待朝廷援军到时,怎么样还是能守得住的。李彧便也准备派韩石援兵。 拨得京师驻军精骑一千、步兵一万,整装而发,才出发不久,前方却传来急报,张固老将军竟战死沙场! 这下,满朝震惊。 李彧急召邓京、荀楠、赵翼、楚仪及司徒袁安于议事阁,荀楠、袁安眉头紧锁,邓京虽稍显平静,但都不发一言,唯楚仪上前道,“臣以为,张老将军已战死沙场,韩校尉不足以抵挡鲜卑铁骑。” 李彧示意他继续。 “鲜卑首领拓跋宏臣曾有耳闻,此人谋略非凡,鲜卑一族在其带领下迅速强大,过长白山一往而西,北方草原多已在其控制之下,匈奴等族都莫奈何。唯今之计,须兵分两路,一则派赵将军连日轻骑赶往渔阳,唯赵将军坐镇才有与拓跋宏一敌之力;另一边则须派谋臣往云中、朔方而去,对匈奴、羌族威利兼而用之,小战而胜后速速谈和,分兵救上谷、渔阳之急。” 荀楠在一边抹了把自己的胡子,皱眉沉思少许,不禁微微点头,“楚令言之有理,臣也认为该如此方好。” 司徒袁安疑道,“匈奴、羌胡,可会如此轻易谈和?!若是献纳财物的谈和,不要也罢。” 楚仪回道,“鲜卑与匈奴、羌胡之间,不和已久,鲜卑往西占了他们许多草原,这联盟实则松散得厉害。只是图我们苍玄这块膏腴,才暂且联盟;若是先示之以利牙,再稍示友好,最后许以借花献佛的好处,也不难图之。只要鲜卑兵败,往长白山回缩,他们大概更愿意得到他们的草原。” 邓京覰了楚仪一眼,“楚令言之甚美,只是如此大任,谁堪任之?” 楚仪向李彧恭谨俯身道,“微臣不才,愿请命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三千字更新的,想睡觉来,就想先存着,结果好像发现断在这里也很合适,这章就更这么多吧。昨晚九点多就睡了,本来觉得很哈皮,结果两点多醒了,醒了刷沈肯尼的博客刷到五点多才睡,还弄得自己很兴奋。最近大迷沈氏夫夫,觉得爱情大概就是美伦爱肯小兔这样的,虽然爱情肯定不只这么一种方式。其实他们的故事,对我的很多设定产生了影响,让我觉得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作出再疯狂的事怕也是不稀奇的,于是很多设定起来,毫无障碍啊。 ☆、39|践行长夜 39 是夜,李彧在含元殿侧殿为赵翼与楚仪两人践行。含元殿位于中元殿之后,中元殿乃朝堂之所;含元殿又分为中殿与东西两侧殿,其中中殿乃接见大臣面议之处,东侧殿乃议事阁,西侧殿乃李彧日常居所。 虽为侧殿,但实际上也是一个不小的宫殿,议事阁相对格局开阔、布局简单一些,西侧殿中书房、暖室、居室、内室、偏厅,一应俱全,乃李彧日常起居之所。 事态紧急,不宜大摆宴席,李彧便只在西侧殿偏厅内设几好菜与酒,与赵翼与楚仪二人践行。惟三人而已,倒也简单自在。 未及施筷,李彧与二人亲斟了满杯酒道,“此时此刻,只谈知己,不谈君臣。”说完便先自干了一杯。 又与自己斟了一杯,李彧又向两人敬道,“此番凶险,惟愿云翼与子仪二人保重”欲语还休,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彧望了两人一言,抿了抿唇,还是直接又干了一杯。 李彧与自己斟了第三杯酒,“愿云翼与子仪二人凯旋而归。” 这酒杯虽小,一杯也近一两,三杯下肚,李彧就有些发晕,但念及边关战事与汛情,心中发沉,又醉不了。 赵翼与楚仪二人,也随着干了三杯,但两人酒量好,尤其赵翼在边关时,都是大碗大碗的喝酒,这种小杯子,实在不够看。不过他倒是被李彧的气势唬住了,凭他那点酒量,就这么空腹干了三杯,颇有种豪气和狠劲。 韩石已带援军先赴渔阳,赵翼轻骑上路,倒比较方便,但楚仪前往朔方,得给上谷、渔阳尽快争取喘息的机会,又是临时决定,需要准备,稍过片刻,便与李彧请了辞,回府安置。 席间转眼只剩了李彧赵翼二人,李彧半醉之下,抓住了赵翼胳膊道,“你在边关呆了数年,可曾听过拓跋宏这人?” 赵翼忍不住半拢虚抚着李彧,“拓跋宏此人,有勇有谋,带领鲜卑铁骑往西驰骋,从长白山以西,呼揭山以东,匈奴单于庭所在大部草原,已尽数在鲜卑一族手中。” 李彧听得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如此说来,拓跋宏此人可是野心勃勃,挥骑南下,也是图谋已久。如今上谷、渔阳被围,张固老将军战死,云翼此番前去,心中可有多少把握?” 云翼乃赵翼字,每听得李彧如此唤他,心中便不禁觉得十分熨帖;不过转眼想到后事,不禁露出些苦笑,“虽说匈奴、胡羌,连年与我苍玄交战,双边皆已势疲,鲜卑势强,趁虚而入一举拿下,也不算艰难。但以如今苍玄之势,以敌鲜卑来势汹汹,不管何人应战,怕皆是凶多吉少。” “不过楚令之见,却是十分长远的。如今胡族对我苍玄威胁最大的,既非匈奴,也非胡羌,而是鲜卑。鲜卑坐势观我苍玄与匈奴、胡羌相耗,已有十数年,其环狼虎伺之心,不可谓不险恶。楚令若能说服匈奴与胡羌,以敌鲜卑,实乃百年之计。” “若我战死,陛下可令窦宪窦将军驻守渔阳。而云中、朔方,张腾与傅弦足矣。”窦宪乃定远侯之子。 李彧听得赵翼如此说,不禁悲从中来,倒了满杯酒,与赵翼又干了一杯,小半斤清酒下肚,他浑身都像被泡在酒精里蒸腾过一遍似的,泛着红,浸着水,他伏到赵翼耳边轻声说道,“若是你能平安归来,我将告诉你一个秘密”,说完竖着食指到赵翼跟前,眼睛有些迷糊地对着自己的食指道,“一个很大的秘密。” 赵翼瞧着他眼前那根纤瘦透白的手指,指头浑圆,十分可爱,一下忍不住捉住了李彧的手腕,将那根手指咬进了嘴里。 李彧只觉得那人的嘴唇比看着更柔软,一个更软更滑的东西舔了舔他手指,看着那人眼神里挑dou的味道,他忍不住一下脸红透了;当然,还有很多是酒熏出来的。 若是往日,李彧定是满心的嫌弃;此时可能是因为醉酒的原因,也可能是是因为赵翼此去生死难卜,他只觉心中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翻滚,在涌动着,将他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子烧得亢奋无比,无所顾忌;无所顾忌以后,他一下便扑在了赵翼怀里。 赵翼却只微醺,倒被此番投怀弄得有些傻住了。他向来知道李彧的酒量很小,此时定是半醉半糊了,但他又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不同,可能是被事压在了心上,总还是有那么几分清醒。 他一把将李彧打横抱在怀里,抱入内室的床榻之上。放下纱帘,赵翼便覆身而上。他忍不住拿手细细描摹着李彧的脸庞,满心满眼的膜拜,又带着一些悲凉。若不是前路难料,他也不会这般沉不住气。 若是不知道他哪天便会战死沙场,不知道哪天便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人,若是前路不再长,又何必为前路隐忍等待。若是多一刻钟,他便只愿这一刻钟都看着眼前这人,将这人抱在怀中。 轻纱帐内,只见两具人影纠缠,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殿外夜黑如墨。这暮春夜晚的空气,透着树叶、花香,被春热蒸腾过后的缠绵,还有缠绵过后的豁然。 夜深不知三更事,从来只向梦中寻。 赵翼能近李彧身的机会不多,但他只觉得对眼前这身体,却熟悉到透了骨子。他知道这人腰臀的曲线最好看,也知道这人耳后到脖间到后肩胛最敏感,他有一对好看的腰窝,还有那让他着迷的浑圆和曲线,还有曲线之下的桎梏与释放。 那每一道曲线,每一道弧度,那上苍所设计的每一处妙处,通过他的眼、耳、鼻、舌、意,都让他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为之疯狂。两个人的靠近,就像一场神秘而难以解开的仪式,将两个人的灵魂,慢慢从身体之中抽出,然后忘我的纠。只有深深的爱恋,才能为灵魂的释放,打开最温柔的通道。 清晨李彧醒来时,赵翼已没在身边。一眼便知昨晚发生的事情,虽然他已没太多印象。令他意外的是,他心里竟然没有太大的排斥,反倒有种放松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赵翼早没了那种排斥的感觉;赵翼对他挑明心思,他反倒有种理应如此并夹杂着欣喜的感觉,虽然他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不明白赵翼为何会喜欢上他。 不过让他弄清自己的想法,他自己却也是理不太清的。他只知道,在知道赵翼此去凶多吉少后,心里便是难以说清的难受,好像是愧疚,好像又是不舍。他看清了赵翼对他的心思,并非他所排斥厌恶的亵玩,是真正的喜爱与膜拜,他将他当作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他愿意为此付出所有甚至生命。那与他的美色无关,与他的帝王身份也无关。 面对赵翼如此感情,李彧一时也无法理清自己的感受,他想,若是赵翼心中所念的,他能满足他的,又有何妨? 他动了动身子,身下没有不适的感觉,赵翼大概已经给他清理过了。命人与他洗漱穿戴完毕,曹节来报,赵翼与楚仪二人已启程离京。李彧命曹节备上马车,匆匆往京城北门而去。登上城楼,只见两行人影,一行往东北而去,一行往西北而去。李彧默立良久,望着北方的连绵穹野,只觉心中一片怅然。 ☆、40|战场失踪 40 赵翼一行在出发三日后,赶上了已到冀州境内的韩石大部队,此时距渔阳还有数百里。据游骑探来消息,渔阳城已被鲜卑铁骑围了有五日有余。渔阳城北据燕山,地势险要,但若往南,则是百里平川,若被鲜卑拿下,则可直驱南下,危及苍玄江山。 赵翼思及再三,从七千步兵中挑选两千精兵,再从三千骑兵中挑两千骑兵,急行军往渔阳而去,则一个半日内可赶到渔阳;韩石领剩下一千骑兵与五千步兵,随后而来,辎重、粮草压了脚程,三日内也定能赶到渔阳。 本来从京城调拨七千步兵,便是精兵,而赵翼所选二千步兵,更是优中选优,皆能使力道达十二石的弩,能背负全套铠甲、武器以及三日干粮,半天之内急行军百里。兵向来贵在精而不在多。 随行赵翼左右有二副将,一为赵全,统领二千骑兵,另一则为常林,统领二千精兵。赵全即是赵翼堂弟,生得浓眉大眼,很是高大,典型赵家人的模样,比赵翼小了三岁;常林出身贫寒,但自身天赋不错,有胆有识,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位置,比赵翼还稍长几岁。 记得小时候,赵全觉得长得好看的赵翼像个小姑娘似的,小小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子爱护漂亮妹妹的年头,不料这漂亮妹妹压根是只比他还凶残的小老虎,赵全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后来见他哥就发怵。 虽说和赵翼比起来,赵全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他深得赵家人脾性的遗传,是征战沙场的好手,其父将来亦会袭定襄侯赵成爵位,李彧便也对其很是看重。 与韩石汇合当夜好生休整后,次日赵翼一行便往渔阳急行军。如今正值春汛,河水渐长,一路辛苦,不言而喻;所幸,赵翼一行当晚便过了冀州界,入了幽州界。 在一处林子扎了营,赵翼与赵全、常林三人在营帐之内,就着行军图商量行军部署之事。烛火之下,赵翼用手指比了一条线,道,“经范阳、燕地,从西北踅入渔阳城外,背后包抄鲜卑军队,与渔阳城内驻军里外夹击,不知两位觉得如何?” 赵全疑道,“为何不从渔阳直驱而入,来得更快?” “这样鲜卑骑兵以逸待劳,其数目本就比我们多,如何取得了好?从西北踅入,一来伺机而动,并休整缓冲,二来趁其不备,才能取得奇兵效果。” 常林道,“将军之计的确良策,但若鲜卑在此”,常林在行军图上用手指比了道位置,“埋下伏兵,怕是颇为棘手”。 “虚以实之,实以虚之,若是能让鲜卑以为我们往渔阳而去,怕是在小心设下的伏兵,也不会太多。” 次日行军,在距常林指出的关口三十里地时,赵翼令军队原地休整,前哨探路得知,关口两边为山,山上有百来鲜卑伏兵。令常林领二百精兵,往关口袭去。 夜黑风高,常林与两百精兵身手利落,倒除得利索。赵翼一行顺利摸到了鲜卑背后。即使如此,鲜卑以数万兵力围城,赵翼突袭虽有冲击,但数量有限,而渔阳城中驻军已疲,无法一下扭转局势。 赵翼带领两千骑兵左右冲突,打乱鲜卑阵脚,配合渔阳驻军和步兵绞杀鲜卑士兵;刀起血飞尸横,他一身银鳞铠甲,染了满身血煞,犹如战场上奔冲的罗刹。 鲜卑后方,一人骑于马上,不禁微眯了眯眼,打马冲入阵中,直奔赵翼而去。这人高眉深眼,挺鼻薄唇,满脸胡须,脸带煞气,正是拓跋宏。他于阵外,见得赵翼一身武艺,不禁心痒,直想领教一番。 倏忽之间,拓跋宏便行至赵翼跟前,直接挡住了赵翼要劈下的一刀。赵翼见此人满身威煞之气,心中便明了几分,眉目更加凌厉,直接便与拓跋宏厮杀过招。拓跋宏却是心中一惊,不想此人,却是生得如此漂亮,虽在阵外见识其一身武艺,乍见其样貌,一时之间,下意识便忍不住有些轻忽,让赵翼占了先风。 人总是忍不住对美丽的人或者事物降低防备。 赵翼本就臂力惊人,刀起刀落,看似飘忽利索,只有接刀之人才知其中力道。赵翼本就占了先风,不过打马过了三刀之下,拓跋宏便已承受不住刀力,一下被赵翼劈在来左胳膊之上。 拓跋宏迅疾打马退了好几个马身,微眯眼将赵翼盯了许久,眼神全非恼恨,却是灼灼燃烧炽烈的热意。他回到后方营帐,令收兵退了五里。赵翼见此,也不命人再追,便直接入了城。 此番作战,苍玄士兵士气大涨,但赵翼心中明了,拓跋宏是暂避锋芒,实则并无太大损益;经此一战,在云中、朔方援军来之前,怕是再无正面迎敌之力。 是夜渔阳郡守与赵翼设了个简单的接风宴,赵翼一行的到来,实让低迷疲累来许久的渔阳士兵和百姓,焕发了许多新的希望与精神。 再过两日,韩石一行直接从渔阳南部北上而来后,赵翼带人亲从渔阳城东南门将其接入了城中,其间与鲜卑围城的小部分军力又是一场厮杀。 渔阳乃北方重要关隘,触目更为大气苍凉。赵翼素日来,每晚最多便是在城楼之上远望,远处便是平原山川,其中驻扎着鲜卑骑兵,往内则是渔阳城,在战事里多了许多惶恐的压抑,但那些酒店林肆、市坊民居,却也是如他所见过的许多城一样,满是普通人的生活气息,普通而又强盛的生活气息。 其实,有时候“气”这种东西还真是直接、简单而又明了。安宁和乐繁荣的城,便会热热闹闹,一派繁盛,总有一股强大而又鲜活的欣欣向荣的气息,也许就是尘世的味道,而这经着战事的城,便透着一股苍凉的沉寂。大概,观气者,还是须立高。 当赵翼每每感受到这种东西之时,他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一种守护的责任感。 他想到,离京那日,李彧与他说,若是他回京,便告诉他一个很大的秘密,他想,是不是等他回京,李彧要告诉他的,便是他会接受他?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秘密,李彧会那副神情告诉他了。 只是,当身处此时此地,倒真有些身不由己;战场上的倏忽之间,谁也说不准。他想,若是李彧接受他,为了李彧,他是不是便不会再涉此险境。好像大概也是不能的。就像有些东西,已经成了他成为他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他所负的责任感,若他逃避,便也不再是他了,这样的他,又如何能被李彧所接受。 有些事情,终是避不过的,就像人,终是无法逃避自己一样。 过了近半月,赵翼收到楚仪传来的消息。他终不负所托,说服了匈奴和胡羌退兵,驻守朔方、云中骑兵已往渔阳而来,其中还有数千胡羌扮作的骑兵。待援军到时,定可击退鲜卑。 赵翼倒有些佩服楚仪的手段来,其不仅说服了匈奴和胡羌退兵,竟还拉拢了胡羌的骑兵来击鲜卑。三日后,援军便赶到了渔阳。 却说李彧在宫中,总是觉得心烦气躁的厉害。他总有不太好的感觉,但他得沉住气。如今赵翼、尹放、楚仪,皆不在他身边,没人与他商策,他觉得自己倒真像个孤家寡人般。 有时候,只能等待,什么都不能做,倒比什么都难受。晚上,他每每将小李亨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小脑瓜,给他念书听时,不由自主便会走神。小李亨便会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拉住李彧的手轻轻地摇晃,用他那稚嫩的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他便会有些心软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直到那天,渔阳传来赵翼在战场上失踪的消息,李彧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眼前漆黑一片。 那时已是赵翼出征一月十天之后,那时李彧身子已显,孕期反应大得厉害,食欲不振,吃点啥便要吐出来。青州一带传来的灾情也不太乐观,他也没心思将张景召入宫来看,日日心里压着事,便日渐消瘦了下去。直到传来赵翼在战场上失踪的消息,李彧整个人便有些撑不住了。 李彧本就身子底弱,一个多月的身子又是没怀稳的时候,日日挂心的事太多,赵翼失踪这最后一根稻草,终让他有些绷不住来。李彧缓过神来时,只觉身下冰滑一片,他用食指抹了抹,却是鲜红的血迹,一时他心底,更是沉到了谷底,又像放入了万年冰窖中一般。 张景被匆忙请入宫中,他与李彧把了脉,脸色有些沉重,微微摇了摇头,“陛下忧思过重,又怀胎不稳,腹中胎儿已不保。但还望陛下保重,好好调养身体,不要落下病根。” ☆、41|小李亨的机灵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6节 41 李彧听得张景所言,顿时脑袋空白一片,他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十分惶恐的感觉,就好像这腹中,是他与赵翼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一样,而这冥冥之中的联系却正在消失。他总觉得若是他腹中的这个小东西消失了的话,如今生死未明的赵翼,也将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一样。 只要产生这样的念头,他便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惧和痛苦。他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把赵翼划归到自己的所有物,他的爱恋与信仰,如此自然的,好像本来便应属于他。 他死命地瞪着张景,道,“你一定有办法保住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 那副模样虽然虚弱,却带着十足的狠意,张景被那样地眼神盯着,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害怕得发飘了,却还是战战兢兢道,“陛下,您,您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忧思劳重,实在不宜留下这孩子。” “你这意思,定还是有法子的!” 张景有点欲哭无泪,他被李彧的气势唬住了,便不敢把话说死,哪知李彧如此却还是抓住了他话中那一点缝隙死命不放,不禁有些急道,“陛下,若是强行要生下这孩子,您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啊!” 李彧面色苍白,抬头望着床顶,神色却平静道,“这是赵翼的孩子” “小哼唧也是赵翼的孩子。你说,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傻,既然会喜欢一个人,为何不在一开始,便好好地喜欢,总要明白得那么晚?” 李彧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试图给腹中的胎儿一点温暖和力量,也给他自己一点力量,“如今赵翼生死未明,这孩子,不管如何,我定是要留下的!” 张景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小哼唧是李彧生下来的人,对小哼唧的另一个父亲自是很好奇,也猜了许多,当然,赵翼也在怀疑对象之列,尤其是小哼唧那模样,和赵翼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听得李彧亲口对他这么说,冲击不可谓不大。他如今虽看着还是一副娃娃脸的模样,很显稚嫩,但比赵翼都稍长几岁,自是清楚“情”之一字的利害。至今他还孑然一身,都可算作老光棍了,不过他无父无母,没人替他着急,倒也自在;只是心里的那个人,他也是有的。不过,年纪大了,大概就会看得越来越淡,对许多事情,也不再那么好奇,也不再会奋不顾身,得之幸之,失之便姑之妄之,对于许多人来说,生活本来便是如此。太激烈的,承担不起,也没那个勇气。 小哼唧的另一个父亲原来真是赵翼,而如今李彧腹中还有一个赵翼的孩子。为了这还未出生的婴儿,李彧甚至宁愿冒生命危险,而他身为帝王,所需要肩负的对社稷与百姓的责任,他都无法再想太多。 张景也想不了那么多,身为医者,他所想的,仅仅是李彧与腹中胎儿的性命,只是若是强行留下胎儿,便会危及李彧的性命,而为了李彧,他希望引产,仅仅是为了李彧的性命作出的最好的选择,而非李彧身为帝王活着所代表的意义。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愿意伤害一个还未来到人间的小生命。 赵翼在战场失踪的消息他也听说了,大概正因为如此,李彧便非要如此留下这个孩子不可。 张景微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毅然决然抬起头来,抿紧了嘴唇,“臣明白了。臣会尽力而为;先给陛下开几个保胎的方子,陛下需要按时服用,还要注意修养,不要忧思过重。但若是陛下与这孩子没这缘分,还是莫要强求。” “有先生这番话,朕便放心了。朕相信他能坚持住的。” 保胎之事,不便假手他人,便还是张景亲自为李彧煎药;顶多曹节为其打下手。张景与李彧开的方子,也是中规中矩的,只是药材比寻常的要珍贵许多,三两人参、百年木生而入药的杜仲、母株的白术,还有上好的熟地、枸杞。保胎是长达几月需要小心翼翼的事,张景便就近在含元殿附近的偏殿住了下来,好随时照看李彧的情况。 李彧服下张景与他煎的药后,气息稳了很多,天未黑透,便已陷入沉睡。小李亨很担心他爹,始终趴在他爹床头,眼睛努力睁得很大看着他爹,要哭不哭的模样。张景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他的身子。 小李亨用他肉乎乎的小手捉住张景的袖子,有些恐慌地问道,“景叔,我爹,我爹是生病了吗?!” 张景算是看着小李亨长大的,这四五年来,张景作为为数不多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他也可算是闲人一个,一年上头去看小李亨的时间倒比其他人都多,对这个他亲手接生的漂亮小娃,他心里很是怜惜,虽是帝王家的小孩,可是小李亨作为小孩子的孤单和寂寞,却也是很多的,让小李亨总是缺乏许多安全感。 张景摸了摸小李亨的小脑瓜,道,“你爹不是生病了,是给你怀了小弟弟。你知道,要给你生个小弟弟,是要花很多精力的,所以你爹需要好好休息,直到你爹将你小弟弟生下来,你都不能闹着你爹知道吗?” 小李亨听到他要有小弟弟了,眼睛不禁都亮了起来,然后很高兴又很激动地点了点头。他想,他果然是对的,他就知道他爹实际上是他娘。如今,他其实已经知道一般人,只有女人才能生小孩,男人是不能生小孩的,但小时候的那种模糊的印象太深,他很倔强地相信,他爹就是他娘,就是生下他的娘。 小李亨不禁看向张景,黑色的眼睛闪了闪,问道,“那景叔,我,我父亲是谁啊?我是说,我的另一个父亲?” “你爹以后会告诉你的。” 小李亨嘟起了小嘴,有些不满道,“景叔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了。” “我知道,就是我师父吧,从我见到我师父第一眼起,我就有感觉了。不过我师父太笨了,他就只看得到我爹,连我和他长得这么像都看不出来!” 张景不禁满头黑线,“我,我可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到现在才更,还是短小君,对不起大家!前几天被告知我的yoga已经修不好了,又买了个新电脑,折腾了好久,汗。。。这周要更两万字,我才更了两千!!!哭死,周末还有要加班的活,我会加油滴! ☆、42|邓京所知道的 42 张景在含元殿偏殿住了几夜,李彧情况稍微稳定了些,只是赵翼始终没有消息,李彧终日便有些郁郁,本来这个孩子就怀得辛苦,如此一来,实在不是很乐观。 李彧身子不太好,为了不闹着他,小哼唧每晚便睡到自己的侧殿内,离李彧也不远。每晚陪他爹说会话,卖一下乖,他爹便精神不济,得早早休息了,而且李彧有些敏感,轻微的动静便会醒过来,小哼唧更是得小心翼翼。 这夜,在他爹床头等他爹睡着后,给他爹放下纱幔,他便轻手轻脚去了张景处。张景处有许多药材,他知道大部分都是他景叔亲手煎了要给他爹服用的。 他虽然平日显得要比一般小孩聪明伶俐许多,但这时候他忍不住地感到十分孤单,还很害怕。他师父和楚先生都不在宫里,他爹又生病了,十分虚弱的样子,他觉得他就像蜷缩在黑夜里的小孩一样,他背后所倚仗和依赖的,都在悄悄地消失。 他感到害怕,他怕他爹会有什么危险,虽然景叔对他说,他爹只是给他怀了弟弟才这样,可他知道,他爹爹这幅模样明显就是生病了。可是他还得装作不知情,装作很听话的样子,哄他爹开心,不让他爹担心。 最近,他便越发在张景身后黏得厉害。一来他知道他景叔的医术十分厉害,尽量多的时间跟在张景身后,看着那些能给他爹调理身体的药材,还有那一碗碗黑色的药汁在药炉里慢慢煎熬的过程,他幼小的心灵才会觉得稍微踏实一些。二来张景也算他自幼相熟的,这种熟悉给他带来的安全感和不由自主的在没有依靠的情况下所寻找的依赖,在小孩子心里是十分神奇的。 这夜,在张景处盯着在火炉上冒着泡泡的黑色药汁盯了许久,小哼唧终于忍不住睡熟了。小孩子睡熟就像粘在了牛皮糖一样,若不睡饱自然脱落,简直是怎么扯也扯不掉的。张景晓得小哼唧的小恶魔功夫,便让他在自己的榻上先睡一会,等到药炉里的药慢慢便稳定,只用文火慢慢的熬不用看着时,他便再将小哼唧抱回他自己的寝殿去。 不料,这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邓京。李彧病后,令由荀太傅与邓京主持朝政,日常朝议暂停,朝廷命官一般也不能再见到李彧,只除了荀太傅与邓京,当然也是隔着纱帘与屏风。 邓京只随身带了个家仆,穿着一袭青色单衫背手立在门外,那跟着的家仆穿得到比他多许多。宫人与张景通传后,张景亲到门外将邓京迎进门来,只见邓京抬头正望着宫墙之外的那轮白月,满目苍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入了内室,邓京见到榻上的小哼唧,不禁顿了一下,似有些微的迟疑,却还是走到了榻边,屈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哼唧的脑袋,又与他掖了掖被子。张景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向来翻手为云覆为雨的邓侯爷,何时这般温情了。 邓京就近坐在了案几边,侧对着床榻,直接与张景道,“如今陛下身体如何?” 张景也不知邓京到底知道多少,只是小心答道,“陛下只是因为青州一带水灾与边关战事,过于操劳,思虑过重,又向来身体底子弱,一时病灶发作,严重了些,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邓京瞥了张景一眼,嘴角生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紧不慢道,“陛下腹中的胎儿能保住吗?” 张景一惊,一时间竟心思电转,突然灵光起来,想到了许多。李彧能生子之事,他后来经过研究,知道大概是遗传的,极为特殊。他师父曾给他当作秘闻说过,这天下,有一种男子,极为特殊,乃雌凤之体,与辅龙之体交合后,便会如女子一般怀孕生子,而生下的孩子有很大可能也会如他一般。这类男子也能与女子成亲生子,但这样生下的小孩只是一般男子,却并没有这些特殊之处。 李济在西京看望李彧时,张景心中大概也知晓了,李彧实际上大概是李济所生。而李彧另一个父亲,他心中一直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 联想到当初邓侯爷与李济之间那段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流逸事,以及后来一些种种不太明朗却又暗藏玄机的迹象,张景心知,大概邓侯爷,便是李彧的另一个父亲罢。 只是,他竟不知!邓侯爷原来对李彧的这点隐秘却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他平日竟也看不出半分,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完全深藏不露,当然,张景只叹自己道行太低。 弄明白这些,张景倒坦率许多,“陛下宁愿冒生命危险,也要保住腹中胎儿,下官也没有法子,只能与陛下开些保胎的方子,益气养神固元,先调理身子。” 邓京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半晌才道,“若是不得已,还是以陛下性命为重。”又问道,“你可与陛下开了什么方子?” 张景恭谨回道,“有三两人参,百年木生杜仲,母株的白术,还有熟地、枸杞等一些药材。”说完不禁又福至心灵的补了一句,“其他药材倒都好寻,只是这三两人参,品相上佳符合的,却是不多,陛下身体底子弱,长期调理可能宫中存货不够。” 邓京听得多瞧了张景一眼,道,“我府中还有些,明日便命人全与你送来。”说完这些,邓京也不再问张景话,只是又沉默坐了半晌,与张景道,“小皇子看来已睡熟,我将他抱回他的寝殿吧,还是莫打扰先生了。” 说完不待张景回答,便用张薄毯将小哼唧抱住,抱回了他的寝殿。小哼唧如今的寝殿离李彧寝殿和张景此处都不太远,百来步的距离,对于邓京来说,只是一倏忽的功夫。 只是将这么一个小小暖暖的身体抱在怀里,邓京心里生出一些难言的情绪出来,就像干涸的沧海桑田,慢慢浸出了些温润的河流。他能这么亲密接触小哼唧的机会实在是很少,能这样接触李彧的机会,却是过去从未有,将来也不会有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初,他知道他隐忍舍去的是什么,他还会那么做吗?他所为之付出的,到如今这般年纪,他算看得更透了,他守住的到底是什么?邓家的荣耀还是性命?前者是如此之虚无缥缈,而后者,却是他难以承受的,正因为当初的他,不够强大,才会如此选择。 可算那选择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却是如锥心刺骨。 他想,有些事,终究是要还的,当初邓家享受了连家都无可比拟的荣光,自然无法避免这荣光将会带来的威胁;而他享受了邓家给他的一切,他便无法抛弃那风光背后满是刺骨荆棘的责任。只是,当他明白后,他也完全无法承受他心爱的人和他的孩子,因为他,而承受的那一切。 像他这样的人,大概便只会在这造化弄人的沧海桑田中,风干掉灵魂所有的湿度与温度,永远无法安息。 却说胖元自从得知他兄长抱病的消息后,连忙从蠡吾城出发,不久便到了京城。尹放自也是追在其后面不放,随他一起回到了京城。只不过才回京,便被荀太傅抓去做了劳力,暂领郎中在宫中行走。 不过胖元回来了,小哼唧觉得更有安全感些了,有胖元陪着,他觉得他终于不用一个人来面对他爹生病的事情了。 胖元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张景不会告诉他,小哼唧也被叮嘱不能对任何人说,再加上胖元向来便不太灵光,他知道的事情向来也是极少的,便完全没有察觉。 精神这种东西,虽然虚无,但有时候还真是很像那么回事。生病时,人的精神便会变得虚弱,当身边多一个人支持时,仿佛便能感受到那精神支持所带来的力量,那感觉,便要强很多。对于李彧和小哼唧来说,胖元回来后便是如此,他虽然看着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有事没事便要么陪着李彧,要么陪着小李亨,李彧和小李亨两个人,都觉得整个人要好了许多。 而且李彧甚至还有心情关心自家弟弟的感情问题了。他半倚在床头,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胖元拉住他更加纤瘦仿佛透明的手掌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玩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尹放那厮追你追到了蠡吾城,大概是喜欢你的,你是不喜欢他么?还是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不过圆子你那么软软的,能有什么事让你生气到尹放那厮作到这种地步你还生气呢” 胖元被他兄长一番话说得有些窘迫,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我现在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尹放的事。我,我想不了。” 李彧见胖元这副迷茫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有些心疼了,“算了,不要逼迫自己。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若是时候未到,早那么一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若是时候到了,便会觉得再晚那么一刻人生都是难以挽留的后悔和痛苦。还是顺其自然吧。” 胖元有些半知半解,都过了这许久,他心里其实也早有许多茫然弄不清的地方,身边也没有什么人能说,大概恰好有这么个时机,这么个环境,还能和他兄长说,他便忍不住问道,“哥,你说如果喜欢一个人,有什么是不能接受、不能原谅的吗?” 李彧毫不犹豫道,“最不能接受、不能原谅的,便是背叛。” 胖元心里只觉咯噔一声,“那如果那人是在没和你在一起之前呢?” 李彧倒被他这弟弟弄得有些糊涂了,“没在一起,何来背叛呢?”看了看胖元的那神情,想到尹放的那些习性,忍不住道,“你是指虽然没在一起,但是如果喜欢上一个人,身体却和别人发生关xi” 胖元也没觉出他兄长说的是他和尹放,只觉得他兄长概括得很准确,便用力点了点头。 李彧倒觉得有些复杂了,沉吟了一番道,“这个不太好说。大概,一般如果喜欢一个人,身体也应该与自己的心保持诚实,这样的人,才值得信赖,值得谈感情。但有时候,如果没在一起,无法要求的事太多,如果那人从此以后真的能对你忠诚,真的爱你,而你也爱他,大概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当然,如果你不是爱,只是喜欢而已,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样的人,不用考虑了。” 虽然李彧说的话有些绕,但胖元却突然很灵光地懂了,而且还懂得很快。他睁着他那乌溜溜的眼睛,靠在他兄长的床边,又坚定又一片澄澈地道,“我懂了。” 李彧倒被他那副样子击中了,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来,他这傻弟弟,若是真按他说的去做,以后过得不好可让他怎么办啊?! ☆、43|赵翼失踪2 43 日常朝议虽暂停,但遇上须百官决议的大事时,荀楠与邓京可共同召集朝议。在李彧卧床休养十来日后,荀太傅与邓侯爷共同召集了第一次朝议;前天晚上,邓侯爷已将此事与李彧简单禀报了一下。 这日朝议之事,主要是关于青州一带赈灾之事。据急报传来,因粮食严重不足,那些饥肠辘辘的难民发生了暴动;而更严重的是,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朝廷下拨的赈灾粮食和衣物等,被层层扣拨,最后落到难民手中的,不到十之二三,而司空杨实收受了下面孝敬的财物,对此坐视不管。 本来就饿疯了的难民,衣不蔽体,檐不遮雨,长时间在极度压抑和恶劣的环境中,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包骨,挣扎求存;乍听得四处传开的这种消息,不禁都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最凶猛的利光。为官不仁,中饱私囊,以百姓为刍狗,对于这些难民来说,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便悉数化成了最强烈的愤怒和暴力。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在极端的境遇下,细小的微妙,便会促成由此端到彼端的转变,催化成最微妙的循环和圆满。比如这些天灾人祸中,若他们遇到他人只是举手之劳的善意,他们整个窘迫的灰暗中,便会像点亮了光芒;若遇到的是难以接受的恶意,那他们整个人便会陷入浓稠的黑暗中,化身成报复的黑暗能量。 大概正是如此,便会出现了以官府为代表的作秀形式,在天灾与巨大的人祸之前,人们需要作秀所传达的善意,来安抚灾难所触动的敏感神经,而作秀,由朝廷来做再合适不过。而在最细小的恶性事态中,人们同样也需要这样的诚意与善意,而官府,则是来做这些最合适不过的了。虽以作秀来解释,但人们需要的还是真正的善意,他们能理解到的具有诚意的善意。 显然,私扣赈灾粮食财物的消息触怒了这些陷入困境中敏感而又困苦的人们。 朝堂之中还有些看不清形势的官员提到,“赈灾之事,由来能发放到百姓手中的,十之二三乃是常事。杨大人一己之力,也莫之奈何,还望荀太傅与邓侯爷能酌情考虑。” 这人与杨家有些姻亲关系,邓京半眯着眼,矗在前头不发一言,只当未听到一般,倒是向来清自清、浊自浊,是非分明还有些倔的荀太傅回道,“杨大人一事,须御史丞与廷尉彻查才能盖棺定论,若是真有此事,当按律来处。” 因此案利害关系甚大,彻查的对象又是三公之一的司空杨实,而且杨实还是平阳侯,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一,一时之间,御史大夫叶鸣与廷尉吴讼两人身上都担着巨大的压力。所幸二人能在其位坐了这许久,也是有一定能耐和脾性的。 叶鸣在前御史大夫简顾身死之后,从御史左丞提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而吴讼出身刑律世家,族中多有出任廷尉的,性格虽有些平稳死板,但却十分严谨。叶鸣出身贫寒,但与吴讼相较而言,倒更像时代执掌刑律的贵族,坚韧、没有漏洞、冷酷狡黠,无所畏惧,但也并不偏好酷刑。 本来御史与廷尉各司其职,廷尉掌天下刑狱,御史监察百官,只不过职责难免有交错之处。一般而言,百官失职渎职,由御史监察弹劾,但若入刑,真正审理时还是由廷尉负责,有时甚至上达天子。 不过叶鸣和吴讼两人与一般不同,平常的御史和廷尉是各做各的,多数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他们两人却配合得很好;因而在九江人疫案之后,荀楠还是让他们一同彻查司空杨实案。 从蠡吾城回来后,尹放便跟在荀楠左右处理日常政务。荀楠年事已高,底下的人各司其职后,交到他手里来做决定的,还是大量而又繁琐,多数他便交由尹放来处理了。因而回京城后,尹放一下要比前段时日忙了许多,也没什么时间和机会见到胖元了。 未及半月,司空杨实渎职一案返回的密信中,却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他们查到了杨实与鲜卑人来往还未及销毁的书信!其中涉及到渔阳战事和赵翼失踪的消息。 如此一来,杨实涉嫌通敌叛国,更为严重,荀楠与邓京速命将其押解回京。 当李彧见到密函中杨实所言,欲攻破渔阳,必先除掉赵翼时,只觉一股寒气冲到了头顶。但多数信函已被杨实销毁,能从中得到的信息寥寥无几。只知自云中、朔方及胡羌援兵到后,鲜卑与渔阳驻兵的最后一战中,鲜卑猛士数十骑慢慢将赵翼与其后士兵隔离开来,将其围在其中,欲生擒回营。但渔阳驻兵在前,援兵在后,鲜卑士兵本就军心不稳,便被赵翼找到漏隙逃了出去,只是一路风驰电掣,奔逃数十里,又身负重伤,到最后竟没了消息。 李彧速将吴讼召入宫中,隔着屏风与纱幔,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吴卿断狱十数载,不知对平阳侯通敌一案有何看法?” 殿中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只能听到李彧的声音,而李彧寝殿的格局摆设不算太多,空间很大,殿中梁柱也有三丈来高,很是空旷,一时间很有些慑人的气势,吴讼恭谨端坐在屏风之前,微低着头道,“平阳侯还是十分小心,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如今能查到的小部分密函,据手迹应是平阳侯亲笔所写。” “平阳侯为何要这样做?” 吴讼也不知,沉默了片刻道,“自平阳侯被捕后,什么也不说,曾试图自尽,但都被发现才未成功。不过三年前平阳侯从教坊新纳了一名胡人女子为妾,并且宠爱有加,下官将其逮捕后,不久便咬舌自尽。但据仵作检验,此女子身怀武艺,随身有暗器、□□,并非一般人,加上杨府家仆所供述,得知此女子是鲜卑人派来的奸细,顶尖的那种。微臣猜想,大概鲜卑人早就盯上了平阳侯,最后不知给了什么条件,让平阳侯动摇行此险招。” 最后平阳侯通敌叛国盖棺定论之时,朝野震惊,天子令除平阳侯世袭罔替侯爵,贬为庶人,弃市,族中子弟,五服之内,终身不能入朝为官。 却说赵翼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不知名的山谷之内,他的战马也早没了踪影,全身陷在腐枝败叶之中,动弹不得。是了,他好像想起来,他左肩中了一箭,全身大大小小刀伤也有数处,一直被鲜卑胡骑追到半夜,直追到一处悬崖处,所幸一不做二不休,从山崖纵身跃了下去。 其实只是夜晚太黑看不清,这山崖并不算十分陡峭,顶多三丈来高,赵翼也是料定燕山山脉多数起伏缓和,才纵身一跃。谷底又有腐枝败叶,山壁上还有松树酸枣枝缓冲,全身虽多了许多擦伤,但并无大碍,只是先前所受刀箭伤倒更严重了些。 即使身穿铠甲,但刀箭更为锋利,有几处深可见骨,不过血已经没流了,只是伤口狰狞,结着黑色的血痂。赵翼脸色黑白,感觉动弹一下都十分吃力,稍微闭眼缓了缓神,拿刀撑起身子,想寻些水和吃的。他想他大概昏迷了至少一天一夜,如今脑袋发晕,又饥又饿。 水源倒离得不远,有一处掩在草丛里的小溪流,水流之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子,水也很清。这山谷里倒是有些野桃子,赵翼讲究对付了些,找了处山洞,便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随身除了一把剑,什么东西也没,只是用水清洗了伤口,再用贴身衣物包扎了一下,他现在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大概进了燕山里处,想了想自己的处境,不一会,精神不济的赵翼又陷入了昏迷中。更糟糕的是,当夜赵翼发起了高烧。 ☆、44|赵翼获救 44 初夏的雨总是来得急而且绵长,尤其是夜晚,冷意还很重。赵翼在山洞里高烧昏迷,只觉得脑袋像被凿过一样重,迷糊中像有大片大片浓重而又黏稠的色彩泼过,又像有很多很多纷乱喧嚣的声音在那里叫嚷,然后慢慢好像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起了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来的父母,那时候他还很小,他父母还很年轻。他好像看到了他娘出嫁时鲜艳的红嫁衣和风光无匹的十里嫁妆,那时他爹正当年少,意气风发,他娘是先帝膝下的独女长公主。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娘会将他抱在膝头给他说起这些,脸上会带着一个普通女人才会有的幸福而又内敛的微笑。而多数时候,他娘是一个矜持而尊贵的女人。 那年他才六七岁,他爹在战场上被冷箭射中心脏,未及见他们母子最后一面便咽了气。他娘那时怀着身子,得知他父亲战死的消息后深受打击,大夫说因情绪波动太大,腹中胎儿保不住然后小产,甚至出现崩漏。到后来,他母亲身体竟然日渐虚弱,再也没好起来,不到半年便也撒手人寰。 从那时起,他便从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他印象中祖父是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头,年盛时久经沙场,满身的铁血之气,族里的小孩都很怕他。但是他祖父年纪他年幼没了爹娘,从小边十分心疼他,从来都舍不得对他吹胡子瞪眼。不过赵翼从小生得好看,身子根骨又好,向来也听话懂事得很,也从没惹他祖父生气的地方,倒让他祖父只是越发心疼他。 他祖母生下他父亲后,很早便去世了,他祖父对他祖母感情很深,便也没再续弦,那时他们爷孙两个,也可算作相依为命了。他祖父是个脾气很烈的老头,但是在他面前就跟个哑炮似的,从来没什么脾气。读书、念武,跟在堂伯堂叔后面上战场,偷偷地带着堂弟赵全还有族中的少年们,在关外的草原和沙漠上驰骋,射雁、猎兔、逐狼,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大得很。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而又自由肆意的时光。 后来他便入了京,遇到了李彧,给他做了三年陪读。大概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了什么是愁滋味。其实在朝堂与宫闱之中的日子,并不适合他,他更喜欢边关的苍茫与大气,那里有凛冽的黄沙与风雪,有长河落日,有马嘶刀鸣,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京城在他眼中就变成了金丝笼一般。 可是,他愿意在朝堂与宫闱之间行走,让自己变得游刃有余,只因为这样,他便离那个人更近一点。那个人,是他的君王,更是他愿付出所有的一切。 在他前十八年的人生中,自由而精彩,却也是十分单纯的。他接触的都是军人的勇猛血性和爽直,还有祖父的疼爱,那之前的人生,就像边关的一片黄沙一般,时而飞扬肆虐,时而在落日中平静,但是实际上还是单纯得厉害,那样直接、明了。 大概对于他这样的人,如江南曲水层峦掩映的迷雾一般的李彧,真是难以言喻的带着奇妙的吸引力。也许小哼唧的颜控实际上遗传了他,连赵翼自己都没发现,最开始他是被李彧的美貌吸引住了,只是他后来喜欢上的李彧,完全不仅仅是他的美貌而已,而自李彧之后,其他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倒是一点也没显出他的颜控来。 到后来赵翼混乱的意识中,几乎全都是李彧的各种身影,他大婚时的一身红装,鲜艳、克制,但却难掩的诱人,那时的他,还是初有些心思飘摇而已,如今想来,赵翼对那样的李彧真是又爱又恨,一身大红礼服的李彧太美太诱人,他如何不爱,可是那样的他,却是要娶别的女子,又如何不恨。所幸只是往矣。 还有在他身下纠缠的李彧的身影,如浸水的月光一般,开出了三月桃花般的颜色,不断地流动,流动成让他失神的温度和光影。还有他对他疏离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思考的样子,都变成一段段交叠错杂的图片在他脑袋里旋转着。 到最后,他突然想起,与鲜卑最后一战的前一夜,鲜卑暗卫射到窗棱上的羽箭所附的密信,信中提到他的父母是被人所害,而其中言辞闪烁,并不清楚,因而在次日的战场他才有些急切,沉不住气。 他祖父从来没有给他提过这方面的意思,但如今细想来,他爹在战场上被冷箭暗杀,他娘向来身体健康,却突然流产崩漏而死。只要心中产生了怀疑的苗头,便怎么止也止不住;就像秋天原野里的野火,只要一点微弱的温度,便会燃烧掉整个原野。 他想,他祖父大概是不想让他过得不幸福,活在仇恨的阴影中,所以才从未给他说过;而凭他父母的身份,凭他祖父的威望,却让他祖父忌惮的人,该是如何的人物。 昏迷中的赵翼心中渐渐升起一团火焰,他想查清当初他爹娘去世的真相。 慢慢地,赵翼又想到了离京前李彧对他说的秘密,他想,大概回京后,李彧便会接受他了,他能感受到。 到最后,他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到次日清晨,阳光照入山洞时,他竟清醒了,精神也像好了许多,只是伤口有些深,还需要静养。赵翼在山洞里又呆了五日,从水里捕鱼,有时候还能遇到傻些的肥大的兔子,加上他身体底子好,五日后身体便好了许多。 第六日,他便沿着水流的方向往下而走,走了两个白天,终于出了山,看到了村庄和人烟。其实这个时节,在山里沿着溪流走风景是很好的,随处可见的野花,满山的矮伏的松涛,清澈的河流和河底的石子,只可惜赵翼没那欣赏的心情。他心心念着想快点出去,想回到京城,见到李彧,还有查清他父母的死因。 他想,若他以后成了闲人一个,若是李彧在他身边,走遍那些不知名的山川、河流,在高山之间、竹林之中、流水之上,盖一间茅屋,两人过着早起朝东坐着看日出,午时对窗晒着日光睡觉,晚时对着西边看落日的日子,那样他便满足了。在那里,让时间静止,生着死,死着生,像死亡一般活着,像活着一般死亡。只要李彧在他身边。 当然他也想过,若是有一天,能带李彧到边关黄沙驰马飞腾走一遭,在城楼上相拥看着落日和星空,还有冬夜的雪,他也是极为喜欢的。大概,喜欢上一个人,便总是忍不住将那人带到自己的家乡,一起数幼时的记忆,也总是忍不住,想将喜欢的人,带到自己喜欢的世界中去。 等赵翼向村民问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时,发现自己竟快出了广阳的范围,广阳位于渔阳西南,此处离渔阳倒有近百里距离。赵翼随身也没有什么信物,此处又人烟不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往渔阳而去,将事情了结后便可返回京城。 幸运的是,在广阳往渔阳而去的官道上,赵翼遇到了前来搜救的赵全。赵全自赵翼失踪后,便带着手下士兵,日夜达旦地地毯式搜查赵翼的踪迹。有士兵在赵翼跳下的山崖处发现了他的衣物被树枝刮下的碎片,但晚了一步,在谷底没找到赵翼。有人认为山里野兽多,赵翼身受重伤,可能被野兽叼了去,凶多吉少。 但赵全不信,他分析山谷方向是往广阳而去,便带手下士兵往广阳方向搜寻。幸运的是赵翼碰见了赵全所带的队伍。 赵全见到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赵翼,不禁又悲又喜,一把从马上跳下来,抱住了赵翼。赵全想,他终于能安生回去了,若是没找到,让家里的叔叔伯伯还有赵老爷子知道了,他的日子简直就没发过了。 赵翼不知赵全心中所想,只觉得赵全这直愣子这模样,有些别扭,倒让他有些不自在了。一行在就近的驿站歇下,赵全找了大夫看了赵翼的伤口,并敷上了药,洗漱收拾完后,赵全便留在赵翼房中与他说最近的情况。 “兄长,鲜卑人如今已退到长城之外,渔阳城如今是窦将军驻守,楚大人在渔阳等了数日,还没你的消息,胡羌部队相催,楚大人便领着援兵回了云中。” 夜不知不觉已经黑透,烛火摇映,黑影幢幢,赵翼问道,“那朝堂之上呢?” “呀,兄长不知,朝堂近日变故可多了!司空杨大人被查与鲜卑人有书信往来,其中还涉及渔阳一战的机密。御史大夫与廷尉彻查后,杨大人已被削爵弃市,族中五服之内子弟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赵翼听得不禁捏紧了拳头,他想这其中不知有没有关联。 赵全接着道,“还有还有,圣上病重,如今早朝已暂停,由荀太傅与邓侯爷共同主持朝政。” 赵翼一听,不禁心下慌起来,不知李彧怎么了,竟然病重到如此地步。他本想先回渔阳,安置妥当后再回京城,如今心急,对赵全道,“明日你回渔阳,与窦将军还有韩大人说清情况,令韩大人不日回京。你分几个伶俐的士兵跟着我,我明日便即刻回京。” 赵全不禁长大了嘴巴,满是疑惑,但还是无奈道,“好吧”。 ☆、45|回京孩子是你的 45 次日曙光微透,赵翼快马加鞭启程,一路马不停蹄,几个紧随其后的士兵渐次被落下。听到李彧重病的消息,赵翼便再没什么心思顾及其他的事,能捱到次日才动身,也是因为赵全的极力劝阻,再加上他的身体状况,得让伤口上药后好好养一晚。 第三日傍晚,赵翼赶到了京城。心急之下,也没回府洗漱一番,到宫门处下了马,便直接往李彧寝殿而去。如今李彧大部分时间都卧床养胎,这次怀胎娇气得厉害,孕期反应大,张景也交待他要时时小心,能躺着便不要坐着,能坐着便不要站着,一天早晚稍微活动一下身子便可。 此时李彧正与小李亨在殿中用膳,准确来说,是小哼唧看他爹在床上用膳。这时候小李亨自己和胖元在一边已经吃过了,小李亨每天傍晚要陪着他爹一会,说说他一天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小李亨拿着自己的小手轻轻摸着李彧的肚子,如今都能摸到里面模糊的小身体的形状,有点硬,又有点软,小哼唧觉得特别神奇,忍不住问他爹,“爹,弟弟还要多久才出来啊?” 李彧看小李亨模样,忍不住拿手摸了摸他脸蛋道,“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啊?说不定是个小妹妹呢。” 小李亨嘟着小嘴道,“景叔都给我说过了,说爹爹你是不会生下小妹妹的,生的肯定都是小弟弟。”虽然他也很喜欢小妹妹。 曹节来报时,李彧一时有些怔愣,赵翼平安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从渔阳传回来,在战场失踪已月余的赵翼,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如今的样子,李彧一时有些踟蹰。如今他虽然整个身形并未大变,但肚子一块,还是很明显的凸起。实际上如今月份也不大,比起上次怀小李亨时,这次肚子却明显长得更快。 他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变胖了,还有些苍白浮肿,看着样子不是太好。他有点不想以现在的样子见到赵翼,毕竟,任那个正常人,乍见到男子怀孕,大概都不是太能接受的。如今,他几乎也不怎么见人,除了张景、小李亨,还有贴身伺候的曹节外,胖元也是最近肚子大了实在瞒不住才知道的,而且他们也不能告诉其他人,因而这只是少数人才知晓的秘辛。 曹节见李彧有些出神,许久也不说话,便微微抬起头,疑惑道,“陛下?云中侯还在殿外候着,是不是就让他进来?” 曹节出声一下让李彧回过神来,他想,那个人原先不知是生是死,让他好生担忧了些日子,如今那人就在外面,却因这些不见,也着实可笑,便直接与曹节道,“宣吧。” 李彧也没隔着屏风和纱帘,直接便那么见了赵翼。待赵翼见到李彧时,只见他半躺在床榻之上,发髻未挽,黑发如瀑地披在肩背,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的苍白、那双眼睛越发的黑如垚石,只是唇色有些淡。 听到一边小李亨小孩子般没忍住的笑声时,赵翼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又有些担忧地道,“臣听闻陛下病重,不知可是得了什么病?太医可有何说法?” 如今温度渐高,李彧体弱,也只在腰腹之上盖了一条薄毯,自怀了身子之后,他总不自觉地喜欢拿手轻轻摸着肚子,这次里面的,要比小哼唧闹腾得多,像无时无刻不想突出自己的存在感一样,总想要得到李彧的关注,给他点温柔的表示。 赵翼被李彧不自觉的动作吸引了视线,目光不禁落在了李彧的肚腹之上,忍不住疑惑道,“陛下,您这这肚腹莫非是生了怪病才这般?!景大夫医术好,许多疑难杂症他都见过,他来给您看过吗?” 小李亨已经不忍直视他这另一个父亲的智商了,他蹬蹬蹬地跑出去,还是去看他景叔给他爹熬的药怎么样了。再呆下去,他觉得自己会被蠢得一脸血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之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纠结,简简单单、直接明了不好吗?想想每晚他总会看到他尹世叔的身影,在殿外的某个墙角徘徊,他就觉得无比心塞。 想想他爹不能陪他睡了,好不容易他小叔回来晚上可以陪他睡觉,还要忍受晚上睡醒出来嘘嘘时那种人影飘来飘去的惊吓,实在是不能好了。他就不明白,他小叔明明就是喜欢尹世叔的,他尹世叔也是喜欢他小叔的,两人干嘛还那么扭扭捏捏天天就折腾他这个小孩,让他饱受惊吓。 李彧见小李亨出去,还很乖巧地关上了寝殿的大门,此时殿中便只有他与赵翼两人。李彧让赵翼上前来,赵翼还有些云山雾里,拘谨地端坐在床榻之侧。 李彧直盯着赵翼的眼睛,平静道,“朕并非生了什么重病,只是怀了孩子而已。” 刹那间,赵翼只觉五雷轰顶,李彧都看到了他不自觉放大的瞳孔,那瞳孔了里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茫然,李彧心想他大概还没绕过弯来,他让他离得这么近,他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便是为了看清他眼神的一分一毫,若是在这一分一毫中,只要被他发现哪怕一丝的对他身为男人怀有身孕的排斥、厌恶,他便会将他赶出这宫殿之外,也将他赶出他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的心门之外。不过,幸好他只是呆住了。 观察末了,李彧又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孩子。哦,还有,小李亨也是你的孩子。” 这下赵翼的表情越发精彩了,从一片茫然,到突然大悟,就像三拜一叩,匍匐了万千阶梯,从山脚到山顶,终于见到了佛光与膜拜的信仰;就像肉体经过了万千锤炼,飘灵的精神终于开出了花朵。当然,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倏忽之间,他便像已经经过千万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在他追寻千万里的路途后,终于得到了接纳。 所有的一切都难以形容他的心情,他只觉得从心口突然涌出一股太过激烈的极喜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头顶,然后,然后他就那么晕过去了。真正地晕过去了,并非什么形容词。而且是在李彧眼中,以一种可以说得上是诡异的神态晕过去的,喜悦,还有难以置信。 李彧以一种类似扫兴的神态靠在了床榻之上,命曹节将赵翼扶在了软榻之上,再让曹节将张景唤进来为赵翼查看。李彧也坐到了窗边软榻的一角,靠着软垫,半耷拉着腿看着躺在软榻之上的赵翼。 赵翼眼下有着明显的黑影,整个样貌倒比他还憔悴,有些血迹浸过了一身单衫,并不明显,细看才能看得出来。李彧才意识到这人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赶了多久的路,只是因为担心他,他心底不禁生出些酸软的感觉出来。 张景来后,让曹节帮着解开赵翼的衣裳察看伤口,因软榻太窄,施展不开,李彧所幸边让曹节又将赵翼扶到了自己的床榻之上。待赵翼一身伤口露出来时,几人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或深或浅的,大大小小的,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在驿站里也只是简单地包扎上药了一下,如今看着伤口便很是狰狞。张景与赵翼处理了伤口,与李彧交待一番,称赵翼是因为伤口未愈、连日奔波,又情绪过激才晕过去了,并无大碍。曹节又拿来内裳与赵翼换上,两人便又识趣地出了寝殿。 曹节出去后便命宫人备些好消化的食物,想着赵将军一路奔波,大概也没怎么吃好,半夜醒来的话,可能会饿,而且陛下如今饿得快,晚上也时常会加餐。在这深宫之中,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也是他这种老人必须的基本功了。 折腾了一番,李彧又觉得有些疲了,索性也爬上床,看着赵翼也许是昏迷也许是睡熟的模样,忍不住拿手描着他脸上的轮廓。李彧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最近怀着身子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的情绪软了很多,也忍不住对眼前的这个人心软;他想,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打开了心房的原因,自从心里接受他之后,所有那些没想过的,被他可以忽视的情绪,对这个人的感情,便蜂拥而上,让他忍不住陷入了爱恋的感觉。 他想,真神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他从前竟完全不知道。他原本以为,这种感情,与帝王的身份本来就是不相容的,帝王者,无情也,有了感情后便会变得脆弱,所以他不允许自己生出这种感情来。可是如今,当他正视自己对赵翼的感情时,他竟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他想,大概是因为赵翼这人是被他认可的,这人足够强大,强大得即使对他产生感情,也不会让他觉得不安全。 李彧如今本来就嗜睡,心里又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很快便陷入了沉睡。等再醒来时,只看到赵翼半撑着脑袋,正深情地看着他,还有满眼的不敢置信。赵翼醒来时,看到身边躺着的李彧,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转念想到昏迷前听到的话,赵翼自醒后,便陷入一种近似痴痴傻傻的喜悦状态,一直那样瞧着李彧不转眼睛,直盯了好久。 ☆、46|二包子消息走漏 46 赵翼这几日都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一样,飘飘然,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前一刻他还是一无所有,转眼之间,他便获得了三重举世无价的宝藏,李彧接受了他,小哼唧竟是他的儿子,而现在李彧腹中,还有一个他的孩子。他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当然,热泪盈眶不足以形容他头晕目眩、两脚发飘的状态。 一时间,他还真有一种顾不过来的感觉。他错过了小哼唧将近五年,而十年后,李彧终于接受了他,如今,还有一个小的在李彧的肚子里。他觉得他分成三瓣,都不够给他生命中这三个最重要的人了。 李彧看着赵翼手忙脚乱的样子倒觉得很可乐,一会儿想抱抱小哼唧,问他会不会渴了饿了,一会儿会摸摸他的肚子,在那里傻兮兮地问肚里的小孩乖不乖,或者干脆就那么看着他,直愣愣地看着他发呆。李彧想着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弄错了,就像施了魔法一样,但是可能哪里出了问题,然后赵翼就变成了这副他不忍直视的样子。 虽说李彧几乎不再处理什么政务,但有了赵翼与尹放的辅助,他对朝堂之上的动向倒也还在指掌之中。自赵翼回京后的日子,倒很是平静,当然,平静之下往往掩盖着波涛汹涌,不过对于肚子里的胎儿出生之前,保持着平静的假象,也算是喘了一口气了。 来年开春的时候,李彧很顺利地产下了一个男婴,赵翼给他取名李煦,他希望他就像和煦的春光一样温暖、幸福。不出一月,小李煦的模样就显了出来,像足了李彧,小小的就是个美人胚子。 当初李彧生小李亨时,疼了将近一天一夜,那种要命的疼,简直如真正的撕心裂肺一般;这次,虽然怀着小李煦时折腾得厉害,生产时倒很是顺利。 张景与他接生后,将小婴儿抱给他时,提了一句,“陛下,这小皇子大概是与您一样的体质。” 当时李彧还有些虚弱,没缓过神来,等他明白张景的意思时,看着怀里皱巴巴的一团,什么都不知道闭着眼睛睡觉的小李煦,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忍不住对他生出更多的怜惜。生来不同于常人,注定便要承担更多常人所不会承受的,也许是压力、负担、苦楚,也许这些某个时候都会转化成值得与幸福,但其中经历的酸辛,想想李彧就忍不住有些担忧。 大概,做了父母就是这样的,即使自己也就那样过来的,但想到自己的孩子必将经历的苦痛时,便怎么也不忍心孩子再经历一遭。 就在李彧将小李煦的存在昭告天下后,初时百姓很是高兴,毕竟皇族多子息是好事,百姓向来也相信多子多福。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竟开始流传开,这小皇子是李彧与云中侯赵翼所生,而李彧正是小皇子的生身之父。 一时间,大部分百姓被煽动起了一阵恐慌,他们觉得他们的帝王是个异类,这样的人,如何能作他们的帝王,如何能容于世呢? 赵翼得知民间传开的消息时,不禁恼怒异常;如今对他而言,敢对李彧父子不利的,便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派人在民间搜索传播的线索。 却说城外八方居内,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其中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模样的三十岁左右的男的,在人群中间穿来穿去,瞧中一桌人数多的有男有女的中年外地人后,便凑过去一脸贼眉鼠眼道,“大哥大姐都是从外地过来的是吧?不知你们可听闻最近京城里的一桩秘闻没有?!” 那些人大多都初到京城,对天子脚下是京城怀着一种莫名的向往,对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怀着一种莫名的、朴实的敬畏,再加上,从古至今,秘闻二字,可都是吸引人的不二噱头,立马,那些人便一脸憨厚的好奇道,“什么秘闻啊?嘿嘿,大哥你知道,我们都从外地来的,对京城这地不熟。” 那尖嘴猴腮便摇摇头,答吧答吧嘴,把脑袋往桌里凑近些,一脸神秘道,“当今圣上最近喜添皇子,这各位可知道吧?!” 一位中年妇女道,“那当然,当今圣上又得了皇子这等喜事,可是全天下都知道了的。这算哪门子秘闻啊?!” 中年妇女嗓门有点大,尖嘴猴腮用食指比着嘘了一下,让她小声点,“那你可知道,这小皇子可是当今圣上生的?!” 那妇女耐性不好,有些不满道,“这是当然的啊,小皇子当然是圣上亲生的!不是亲生的,还是别人的啊!听说那小皇子长得可像当今圣上了,一样的美人!那保准没错的!” 尖嘴猴腮作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的表情,“我的意思是,这小皇子,是当今圣上生出来的啊!而小皇子的另一个父亲,正是云中侯,赵将军。” 满桌人听得,不禁都张大嘴愣住了,那中年妇女最先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当今圣上,难道是女儿身?” 尖嘴猴腮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得意道,“非也非也,当今圣上是男子无疑。” 中年妇女疑道,“你当我们是小孩子么?!男子怎能生子?!” 尖嘴猴腮一副进入主题的样子,郑重其事道,“那你们说,这男子怎样就会生子啦?”那副表情明晃晃地就像在说,能生子的男的,当然不是什么正常的人,这事,也不是正常的事,最后尖嘴猴腮看似不经意地叹息了一声,“凡事反常必为妖啊。”然后又飘飘然地走了,只留下那桌人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时,只觉得像背后流了一身冷汗一样。 到傍晚时,那尖嘴猴腮出了八方居,转身来到一个箱子里,那里等着一个看似很不起眼的身穿布衣之人,尖嘴猴腮摆出一副谄媚嘴脸出来,“孙管事,我今天可是很卖命地干这活了的,您看能不能多赏点银钱?” 那管事一副厌恶的神色,直接将银钱交到尖嘴猴腮手中,有些嫌弃道,“不会少你的!” 尖嘴猴腮拿了银钱,待那管事离去,朝地上唾了一口恨恨道,“什么玩意儿!在老子面前摆谱!”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转眼之间,他身前便立了一个黑衣人,一个手刀便将他打晕了。 待尖嘴猴腮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牢狱之中,一下便慌了神。他虽然是个地痞无赖性子,但也是想钱想得疯了,才去干散播谣言这档子事。他当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他被银钱冲昏了头脑,才没管他呢,只想着能赚到银子就好。 可是一下子栽了跟头,他便慌了神,才意识到他造谣的对象可是何许人也。当下他便怂了,不到三下五除二,他便一五一十与狱卒招了。不过他顶多算个小喽喽,知道的也不算多,倒豆子一样也只能倒出个孙管事来。 不过顺藤摸瓜,赵翼倒查到了这孙管事,却是邓侯爷之妻袁氏陪嫁的庄子上做活的一个人,这庄子有些偏僻,离京城还有些距离,一般人倒很难查到。归到袁氏头上,赵翼倒是能理解,邓侯爷、平原王、袁氏、杨氏之间的恩恩怨怨,其中就里也不是他能弄清楚的,但想必袁氏对平原王、杨氏对邓侯爷,大概都没什么好感。 李彧是平原王李济与邓京所生一事,赵翼虽有些惊奇,但有了前车之鉴,倒接受得比较顺畅,只是忍不住有些唏嘘。他想,大概袁氏、杨氏对此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只是,袁氏是为何如此笃定,小李煦便是他与李彧之间的儿子?而她又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行此险境,非要将陷李彧于不利之地?! 如今邓侯爷身居高位,李彧对他也十分倚重,袁氏所生嫡子也是定阳侯世子,为了自己孩子着想,袁氏也不该用这种方式自毁自己孩子的前程啊?!倒像是被逼急了跳墙一般不择路而行之。 赵翼将自己搜查的发现与李彧说了一通,其间张景进来送李彧的补药,赵翼知道李彧信任张景,倒也没避着他,只是,赵翼发现,在他说到袁氏是怎么笃定小李煦的身份之时,他明显看到张景听到后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药罐子都打翻了。 待张景离开后,赵翼将自己的怀疑与李彧说了,只是李彧一笑置之道,“景大夫在我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我自是相信他的,他定不会将这事说与别人听,更不用说是说与袁氏了。” 赵翼见李彧如此说,倒也不争执了,他自也是相信张景不会说给别人,也不会说给袁氏的,但不意味着其间不会有什么意外。涉及李彧父子的事,他从来不会大意。 作者有话要说:  要入v啦,这三更更得真不容易,白天上班,晚上要码到半夜,哎,第一次入v也不容易,转眼在晋江码字都这么久啦。。。走到这还在陪我的小天使,非常谢谢,没你们,我肯定走不那么远。。。 ☆、47|赵老将军进京 47 却说谣言往往是传播得最快的,更何况还是关于帝王的秘闻,还是如此闻所未闻的奇事!这秘闻可以说圈进了整个苍玄国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而当今帝王的美貌和赵将军的英勇肃朗,也是全天下闻名的。这其中有太多的爆点,燃起了所有听闻的百姓强烈的好奇心,这谣言,便以难以想象的奇速,没几日便传遍了整个苍玄国,妇孺尽知。 这世界上,永远没有什么消息比这种劲爆性八卦传播得还快,它就像坐上了所有人的长舌头,而强烈的猎奇心燃烧的动力,则给它插上了能日行千里的翅膀。 千里之外位于武威郡的定远侯赵成,初时听得这消息时,只当作无稽之谈,然后便越来越多的人在他注意或不注意到的地方,都在谈论这事,他就有些疑惑了;更甚至,他那年纪都六七十的弟弟,还有他的亲侄子,都来又窘又好奇地来问他时,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翻来覆去好几夜,越想越耐不住,越想越像猫爪挠得慌,他想,难道这陛下真给他孙子生了一个娃?!这年头刚开始冒出来时,他只觉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只要多想一遍,他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啥事啊!这帝王给他孙子生娃这事,怎么看怎么要命啊! 但当他再多想一遍时,他突然想到,天啦,难道他就有重孙子了?!还是当今圣上给生的!然后他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对有重孙子的欣喜和以他孙子为傲的诡异的热情情绪中。在想多了之后,他便连忙从武威郡出发,拼着一把老骨头也要上京去弄清楚情况。 本来他那上了年纪的弟弟也想跟着去凑热闹,被他严厉地拦下了,只带上了一个侄子,几个侍卫,便出发了。 赵翼接到祖父来京的消息时,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毕竟李彧身份特殊,最近又忙得厉害,根本还没想到这上面去,看到他祖父信里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倒是已经有几分认定了的意思,而且他祖父差不多就是奔着来看重孙子的,当然,孙媳妇他也想看,只是那是当今圣上,他虽年纪一把,心底还是稍微有点怂。 赵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别别扭扭地和李彧开了口,“陛下,臣祖父在边关也听到了谣言,不知怎么还信了,不日便要到京。他,他想看一下重孙子。”其实李彧与赵翼说过,两人相处时他直呼他的字即可,可是赵翼总还有些惶恐,倒也不强求他,顺其自然好了。 李彧此时正拿着个小碗用勺子给小李煦喂母乳,小李煦一般是由乳母直接喂养的,只是李彧觉得拿着小勺子,滴着几滴奶水到小婴儿的嘴巴里,有时候沾到嘴唇上,小婴儿嫩嫩的嘴唇吧嗒吧嗒的,十分幼嫩可爱。他把这当成了个游戏般,觉得十分有趣,一般这样是喂不了多少奶水的,就当玩似的。 不过小家伙也很喜欢自己爹这样逗弄自己的过程,才一个多月的小婴儿,每当他爹将奶水滴到他嘴巴里,他便会冲着李彧笑,小腿还十分欢快地踢着。小李亨此时也会趴在床榻边,看着小弟弟的样子十分欢喜。小家伙长得十足像李彧,赵翼和小李亨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恋妻/恋父本色,对小李煦也喜爱得不行。 李彧听得赵翼的话,转过头来,很是镇定地道,“这事,迟早也是要与你祖父说的。赵老将军进京后,我与你一同去见他吧,带着小李亨和小李煦一起。哦,还有王老夫人处,怕也是要见见的。” 赵翼有些迟疑道,“陛下亲自去见祖父,他老人家可能惶恐,有些经受不起?” “找老将军也是我长辈,晚辈拜见长辈是应该的。”赵翼知道李彧是因为他,所以才对赵老将军如此礼遇,心里不禁有些暖暖的。 于是等赵翼从十里长亭外将赵老将军接到云中侯府时,等着赵老将军的,便是一手抱着小李煦,一手牵着小李亨,背后站着宫里总管大公公曹节的李彧。赵老将军其实很想感叹,这真有种孙媳妇在孙子家中迎接他的即视感,可是一想到那是帝王还有那一身的帝王气势,他怎么都觉得他都想跪了好不好。 赵老将军欲向李彧行礼,被李彧一把扶住,众人相迎去了内室,只留下赵老将军、李彧、赵翼、小李亨兄弟几人。 赵老将军眼巴巴看着李彧怀里的小李煦,但又不好说出来,眼神闪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李彧从前也只知道赵老将军忠君爱国、骁勇善战,年轻时也是个说一不二的烈性子,从不知竟然还是这么个可爱的老头。 李彧自是瞧出了赵老将军的意思,便将小李煦放到他怀里,他心知赵老将军心里正是猫抓一般的难耐呢,但碍于他的身份,又问不出口,便直接道,“不知赵老将军可曾听说,皇族男子有一支能怀孕生子,而朕便是平原王所生。李亨与李煦,都是朕与赵翼所生之子。” 赵成一时听得李彧亲口与他这般说,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他虽心里有些猜想,但当李彧亲口与他承认时,他忍不住的,眼冒精光地看向了自家孙子。李彧被那眼神里再明显不过的意思给弄得有些憋得慌,那眼神分明在说,他家孙子真厉害,竟让当今圣上给他生了娃! 赵老将军将小李亨也拉到跟前来,眯眼瞅着小李亨的模样,脸都笑成了菊花褶子,他心里还在暗叹,当初瞧着这小皇子咋就那么像他家孙子呢!原来果然是他重孙子。 赵老将军来得匆忙,也没精心准备什么见面礼,他往身上搜了搜,拿出一把表面黯沉的一把匕首给了小李亨,又从手腕上解下一串佛珠塞到了小李煦怀里。赵翼知道那匕首表面虽很普通,但实际上却是奇刃一把;那佛珠则是他祖父常年戴在身边,被得道高僧开过光的,据说灵验得很,能保人一生平安喜乐。 李彧一行留下与赵老将军吃了晚饭后,李彧便带着小李亨、小李煦回宫了,而赵翼则还留在府中与他祖父收拾打点。 稍晚,赵翼来到他祖父所居书房内,只剩祖孙二人时,他忍不住借此机会问出了心底一直想问的问题。因近来种种事情对他的冲击,他对那事倒不太能时时想起来,但他心底却从来没忘记过,这次他恰值他祖父进京,他便再忍不住,有意让李彧先行回宫,自己留下来询问他祖父。 书房内烛光很明亮,因赵老将军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每每晚上烛火得点得明亮点。赵翼瞧见祖父满头的白发和白须,强按下心中涌出的酸楚,他直视着自己的祖父问道,“祖父,当年我父母的死因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赵老将军闻言一顿,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也瞧不出丝毫破绽,只是撇开了眼神叹道,“你爹娘去得早,是他们命薄啊!若是他们能看到你如今这样子,定是不知多么欢喜。”说着他自己不禁有些感怀,老眼忍不住红了一把。 赵翼强按下他祖父煽情让他心里产生的动摇,想着他祖父定是在转移话题,还是这么巧妙的方式,他差点都忍不住被转到这上面去了,他强忍住不动摇道,“上次孙儿在渔阳与鲜卑最后一站前,曾收到一封鲜卑暗探用飞箭射过来的密函,其中称我爹娘当年是被人所害。也正是因为如此,孙儿也差点中了鲜卑人的诱兵之计。” 赵老将军听得,不禁满脸的担忧,“你失踪那许多日,我与你几个爷爷还有叔叔伯伯都急死了,听赵全那小子说你身上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体没留下后遗症吧?” 赵翼没错过他祖父担忧之下的眼神里,一时闪过的诧异、无奈,还有一些他不知名的情绪。他想,他祖父定是不会告诉他当初他爹娘之死的一些内情了,他能看出来他祖父一心希望他过得好,不想他因为这些,让他遭受什么不测。他想,大概那个幕后之人权势非同小可,才会让他祖父如此忌惮。 可是,事关他亲生父母,他如何不挂心,即使他祖父这般,他也定要查清真相,让谋害他父母的凶手能得到惩处。 这么一来,赵翼与赵老将军都没了说其他的心思,本来赵老将军还是满心欢喜的,一下子得知自己竟然有了两个重孙子,足足能让他乐好久了,虽然他还有稍微那么一点点介意重孙竟然都不能姓赵的问题,但毕竟人家是帝王,他也勉强让一步吧。可是这满天欢喜,一下就被赵翼那话冲了个干净。 他如今这把年纪,什么都不图,就希望赵翼能平平安安,开枝散叶,可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死倔死倔,非要抓住那些陈年往事不放呢。有些事,知道了又有何益呢? ☆、48|张景的那人 48 夏日的夜晚有些闷热,即使有些晚风,也消不了赵翼心中的烦闷。他祖父那遮遮掩掩、有所忌惮的态度,还有他父母去世时当时朝野的情况,赵翼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些猜测,不过也只是猜测而已,但他想到若是那些猜测真是实情,那他该如何是好! 他想,这世上,大概人真的难免会遇到进退两难的事,无可选择但又不得不选。他只希望他的猜测不是真的,最后找到的是他没有想到的答案。但他心里不禁苦笑,他都过了天真的年纪了,那样的奢望又能有多大可能呢。 却说张景自知道谣言的传播和袁氏有关后,心里便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前段时间李彧才生产,身子还需要调理,他也没时间出宫;如今李彧身子恢复得差不多,趁着李彧一家子去见赵老将军的机会,张景也向李彧提出回到医馆,若有问题,再召他入宫即可。李彧也瞧出了张景最近有些心不在焉,便也随了他。 医馆位于西山脚下,占地近千亩,其中分了许多片区,有药堂、看诊处、疗养处,其中又有专门的为儿童、孕妇、老人看治的片区,医馆周围环境好,近年来,到医馆看病疗养的人越来越多,不过里面的大夫药童都很多,甚至为孕妇看治的还有女大夫,医馆早已步入了正轨,平常几乎都是不用张景出面的。 只在特殊时期或节日,张景可能出现与人义诊,也是喜庆喜庆的意思,那时总是排着长龙,医馆倒像集市一般热闹。 看诊区大部位于前面,医馆后面有很大一片区域,是医馆大夫和药童的住所,而张景所住的地方,则在这居住区的东南角。离得张景最近的屋子也有些距离,他的住处周围又种满了花木,还有他培育的药材,因而有些偏僻,但也很是清静。 这是一座普通的三进院子,不大不小,但只住着张景一人还有几个帮忙打理日常的小厮,倒是空落的很。原本西山脚下就是荒林野地,李彧给张景建医馆之后,院子周围有些高大的林木被他保留了下来,林林总总的,有樟树、槐树、楠木等许多,杂在其中,每当清晨光线照进来时,会有一种自己像住在森林中的感觉。 进入院子后,里面有大片大片的药苗圃,多数都是张景亲自培育的,有时会让小厮帮着打理。在宫里呆了近一年,期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到这倒终有些放松了的感觉。洗完澡,查看一遍自己的药苗圃,今年也没时间去搜索些感兴趣的药苗,苗圃里也只些往年的品种。 不过每每看到这些药苗,他心里便觉得十分的平静;因为他对这些熟悉,这些看似普通的草木,悉心炮制之下,便会成为救人性命的药材,而对这些药材来说,炮制手法、环境的一分一毫,都能影响到它们的药性,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容不得一点懈怠。但它会让你觉得都是值得的,它们都值得被这样对待,于救人性命一事之上,所有的努力都值得;而当施之于人时,他便觉得,所有的意义,都在于此了。 世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可贵,又有什么比挽救性命来得更有意义呢? 他想,大概就像他所认定的感情一样,那一点点异样,在他眼里,便会失掉了所有的意义。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可笑,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的人,却总会有那么多执着。 天色将晚,张景很早便在自己房里睡了,这些日子,他始终绷着一条弦,回到这,才终于放松了些,很快便陷入了黑甜的沉睡。 他的卧室在最里一进,月光照进院子,照进窗子,泛着白色,树枝斑驳的影子在地上、窗上轻轻地摇晃。张景很喜欢月光照进来的感觉,他将床榻就摆在窗边,每当月光大一些的时候,便能照到整个床榻之上,整个人睡在上面,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所谓沐浴日月之精华,他想应该就是这样的。 半夜,张景迷迷糊糊中被另一具身体的热度和热情地磨蹭弄醒了,他想,那人又从窗子翻进来了。那人火热的鼻息扑在他脖颈上,让他控制不住身体悸动起来,他有些鄙视自己,为什么每次总是轻易就被这人挑拨起来,他都这一把年纪了,还总是会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果然还是这人不愧是京城头号纨绔子弟吧,久经风月,那手法都是再熟不过了的;而这人又对他身上的每处都是那么了解,轻易便会让自己陷入他的掌控之中。只是可笑自己而立之年,却玩不过这个才二十来岁的无良人。 那人将他的身子扳过来,一把压在他身上,火热的鼻息扑在他鼻间、嘴边、耳后,还有脖子里,那人压抑难耐地声音道,“好久没见你,可想死我了。” 张景有些讨厌地想道,这人总是那么熟稔,总是那么技巧性地,永远是那样擦过你的边缘,热情、但又似有若无,让你忍不住挑逗,只想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而他总是会上当,总是忍不住为了那种沉迷的感觉,抛开所有,让他轻易地进来。 这次,当然还是一样。 到后来,那人便会撕开那层似有若无伪装的外衣,直接而粗暴地对待他,而更要命的是,他偏偏喜欢死了这种感觉,完全没有拒绝地能力。他就像狂风里的一阵残叶,摇摇摆摆、飘飘荡荡。 风静雨息之后,都是一阵如水的沉寂和满足。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张景还顾得上想起心头所惦念之事。他转过身子,面对着那人,有些破哑的声音强装正经道,“赵将军查到,京城里近日散播的谣言,与你母亲有关。你母亲怎会知道的?” 却说这人正是定阳侯世子邓章,袁氏乃是他的生身之母。邓章本来浑身散发着餍足的倦怠气息,听到张景的话,不禁微眯起眼,眼中闪着一丝利光,有些兴味地问道,“哦?话说难道京城里的谣言果真属实?那小皇子果真是李彧所生?” 张景有些不满道,“你竟对陛下不敬?!” 邓章有些无奈,抱住了张景软道,“好吧,好吧,你的陛下!”张景最拿邓章这副似撒娇似宠溺的样子没辙,邓章七八分肖似邓京,长得很是英俊,在月光下作出这副神态,每每真是秒杀张景。 如今说如今邓章为京城头号纨绔子弟却是没有疑义的,身为定阳侯世子,出身世家大族,其父身居高位,其母为袁氏嫡女,身份不可谓不尊贵。但他如今已有二十四,只比李彧小了大半年,却既无功名,又无官职,简直是京城头号闲人一枚,东里游来西里荡,有时会在整个苍玄国游山玩水。而他与张景的相识,其中也是颇有一段缘故的。 张景被邓章的样子弄得微微有些生气,道,“你那么聪明,定是早就察觉了,何必装作现在才知?!可你母亲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她为何竟要派人在京城散播这谣言?!” 邓章将下巴抵在张景的头顶上,眼神微微发暗,只是张景看不到,“我母亲怕是比我更清楚不过了。她本就知晓平原王能生子,通过种种迹象,大概也能猜到李彧能生子,即使不能笃定,谣言散播开来,别人信了便行了。” 张景一把推开邓章,直视他的眼睛道,“莫非你早就知道?你为何不阻止你的母亲?!” 邓章面上露出些苦笑来,“你这是不信我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莫非到如今还不知道?!” 张景被问得有些心虚,讪讪道,“如今你母亲已被赵将军查到,若是陛下怪罪,你不担忧么?” 邓章眼神有些晦暗,声音有些冷冷道,“呵,他们那些上了年纪的,有时候比我们这些年轻的还疯狂呢!想管也管不住,因果总是要解的,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如今我也就闲人一个,又做得了什么。”说着不耐烦地搔了搔脑袋,看着倒像个毛头小子了,张景见他这幅模样有些心软,回抱住他道,“希望你母亲总不会因此丢了性命,其他吃些苦头怕也是在所难免!” 两人情绪倒最后都弄得有些低落,只是相互轻轻抱住,从对方身上获得平静和温暖。张景其实心中清楚,以邓章的出身、学识和才干,比赵翼、尹放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是却因定阳侯的意思,不得出仕,幸得他也是个豁达潇洒的性子,觉得游走江湖也是件肆意的事,人生又岂在朝堂之间。 只是有时候,大概人还是会失落的,总会有那么些时候,有那么点想不通。如今邓章也才二十多的年纪,还是会有年轻人的沉不住气,也会无力,每每这时,张景便会忍不住有些心软。可是他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像他在他面前看起来那样的无害,只是如今,那种被俘获的感觉,让他已看不清,也难舍难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入v以后,你们都还在我身边,好感动,谢谢小伙伴们╭(╯3╰)╮ ☆、49|赵翼夜访邓京 49 当人长大后,时间便会过得越来越快,光阴似箭、白驹过隙,一点也不是夸张的说法;大概长大了,有些东西固定了,变化少了甚至没有变化,时间感便会越来越弱。而有个孩子,仿佛变成了另一种感受时间的方式。 当所有人都在为各种事情忙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还没缓过神来,小李煦已经是个软乎乎的小婴儿了,会发出软糯的不知所云的声音,会冲着人笑,五官也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虽然婴儿肥还是很明显,的但像足了李彧,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婴儿。 小李煦尤其喜欢赵翼,每每看到赵翼笑得最欢,只要赵翼在的时候,便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赵翼抱,每次见到小李煦这模样,赵翼只觉得心都快软成了一片,更是如珠如宝地宠他。 平日里李彧又重新恢复了早朝、看奏折、与大臣面议的规律生活,闲暇里逗弄逗弄小李煦,实际上赵翼贴身照顾小李煦的时间倒要多许多。他一天总会拿最多的时间陪着小李煦和小李亨,剩下的心思还要放在李彧身上,其他事情,都得挤巴挤巴时间和精力去做。不过即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入夜,待小李煦和小李亨都睡着后,李彧也在榻上安静地看奏折,赵翼与李彧说声,便出了宫外。如今小李煦都是和他哥一起睡的,自从有了小弟弟后,小李亨再也不闹着要和他爹睡觉了,这简直就是一种神奇的本能和领悟,小李亨自发地产生了强烈的身为哥哥的自觉,每天晚上抱着弟弟一起睡,也能差不多弥补他不能怕他爹床的失落了。 出宫前赵翼看了两个孩子的床榻,小李亨将小李煦搂在怀中,都睡得十分的可爱香甜。赵翼检查被子盖严实没,又忍不住掖了一遍,再摸摸两个小孩的脸蛋,在他们额头上各亲了一口,便骑马出了宫。 宫内本是不允许骑马的,但苍玄宫甚大,赵翼时时要出宫,为了方便,赵翼身份又特殊,变成了唯一一个能骑马在宫内往来的人。 夜深无月,街上也没了什么人,一片一片的黑影,只能有些很暗淡的光从巷子边的院子里透出来。幸得定阳侯府离洛宫不远,不稍片刻,赵翼便到了定阳侯府求见。 此时邓京也还未睡,很快赵翼便被管家带到邓京书房,两人在案塌之上相对而坐。李彧也将邓京与他之间的关系轻描淡写地提过,赵翼对于要求见邓京,实际上还是有些忐忑的。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7节 虽说李彧与邓京并未相认,邓京也未对李彧尽过什么身为父亲的责任,李彧对邓京平日也看不出什么孺慕之情,但有时,血缘亲情,这种天性就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可以自己不待见,可以不以为然,甚至冲突、反抗、摩擦,然后有心无心的伤害,但是却很难忍受别人这样去对待自己的亲人,很难接受他们受到别人的冷漠、伤害或不尊重。 即使平日李彧对邓京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像一个对待一个寻常官员一般,甚至不一定如荀太傅尊重或亲近,但赵翼知道自己却没法这样的,他难免不忐忑。但是,他来是为了京城谣言之事,只要涉及李彧,他便会有无尽的勇气,面对岳父什么的,呵呵,也是必须的。 喝了口茶缓了口气,赵翼想直接开门见山,却不料邓京先一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小皇子如今长得可好?” 自小李煦出生后,小李亨便成功进阶为大皇子,小李煦则变成小皇子了。 赵翼鼓足的勇气被打断,微愣了愣道,“煦儿如今越来越像陛下了,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的紧。” 邓京微微有些失神,讷讷道,“定是十分可爱吧!” 赵翼心想,如今京城谣言沸沸扬扬,连他祖父都坐不住了,邓侯爷想必心中也是清楚的,只是他这般引而不发,倒难得好耐性。不过,那怅然的语气中包含的太过于复杂的情绪,他也能理解一二分。 如今能每时每刻看着小李煦的变化,对于赵翼来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欣喜和满足,可每每此时,他心中也会有些失落和遗憾,他错过了小李亨的婴儿和幼童时光,他想,小李亨小时定也是十分可爱的。 即使只是短短的思念,赵翼都觉得十分的可惜和难受,而对于邓京来说,错过了自己的爱人,也错过了与心爱之人的孩子的整个成长,未尽到一点作为父亲的责任,如今孩子有了孩子,也无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表达或作出点什么,这是多么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难受。 只要想想,若是他这辈子,李彧都没有接受他,他也不知道小李亨和小李煦对于他而言的意义,他心里便会被一种难以形容的难过和痛苦没顶,所以,他倒很是能理解邓侯爷的感受。 不过,理解归理解,他为了李彧之事而来,旁的他也管不了太多。赵翼端坐郑重道,“邓侯爷可知如今京城中关于陛下的谣言?” 邓京看了眼赵翼,似是想询问些什么,但终是没开口,只点了点头。 赵翼继续道,“京城里谣言纷纷,百姓被有心人煽动,认为陛下是异类,对陛下心生惶恐或不敬。下官派人彻查此事,发现竟是尊夫人让府中管事买通地痞,在各大酒楼集市煽动传播。” “以下官之见,尊夫人乃是欲对陛下图谋不轨,按律应交予廷尉查办。故而特来与侯爷相商。” 邓京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思索了半晌,道,“赵将军都已到府拜访,想必已是证据确凿。家门不幸,吾也不敢希求陛下开恩,赵将军按律处之即可。” 其实赵翼想过邓京可能会想到家丑不可外扬,活着顾及袁氏持家教子多年,有所顾及,不愿将袁氏交出来,不想邓京倒是干脆,倒也顺当很多。次日,廷尉即派人至定阳侯府将袁氏押解至监牢。 ☆、50|邓京入狱探望袁氏 50 袁氏入狱已有数日,毕竟她原为袁家贵女,又是定阳侯夫人,吴讼审讯时,也不好对她施刑;所幸的是,袁氏倒是像认命了般,知无不言,言无不是,将如何安排她陪嫁庄子上的管事,买通许多地痞流氓,在京城几个热闹繁华的地点散播消息,都很详尽地说了出来,与捉到的几个地痞的言辞也是一致的。 只是,在问及袁氏为何要如此做时,袁氏便一言不发。动机问题,虽说对于整个案件来说,是比较重要的,可能的情况下,案子都会查清嫌疑人的动机,但是嫌疑人死口不说时,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不会影响结案。因这拖了数日,吴讼也不再耗着,便准备上达天子,呈请奏核。 袁氏所在的监狱在里处,单人一间,因往往是押着达官贵人的地方,倒还是毕竟干净、设施齐全的;一张不算太窄的床榻,一张案几,如厕的马桶在里面角落,床榻上还有被褥。和外间的那些只铺着干稻草、关押着许多人、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的牢房比起来,倒要好上许多。 当然,牢狱终归是罪孽怨气集聚、变质然后消解之地,阴气总是重了些,即使袁氏所在的牢房,也只能透过铁栏之外的高墙上,有一扇很小的窗,透着些不强的日光或暗淡的月光进来。 袁氏自入狱后,只有邓章来看过她一回,母子二人相对无言。自邓章记事起,母亲对他便不是十分亲热的,但他知道,袁氏还是十分爱他的。她会为了学习、教养、前程煞费苦心,但是不会放下身段,对他搂搂抱抱,表示亲热。 如今邓章早过了渴望母亲关怀的年纪了,倒是多了些理解,他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出身和教养,她终究放不开身段,做一个普通女人会成为的母亲那样。他这许多年,走过苍玄国许多地方,见过更多普通的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会有的舐犊之情,他知道,平常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什么样的,便也能看清许多。有时候,自己所有的,真不一定是这个世界多数的,或是正常的表达方式。 直到离开,邓章也没问出一句为什么,他也没问她是如何笃定的,他不想问,也不愿意问,问了又有何益?不问,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问了,不会说的也还是不会说。也许,他只是回避,回避和他母亲交流,在这种状态下的交流。 他知道,无论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女人,她母亲都希望在人前保持着自己良好的状态,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即使是现在的状态下,她还是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打扮得干净整齐,只是脸色有些憔悴而已。 他知道,她一定不希望他的儿子在此刻,用一点声音,来刺穿她的狼狈。就这样沉默的陪伴,怕也是最好的。 袁氏在家时,也是袁家人的掌上明珠;但此番入狱后,袁家倒没有一人来监牢看望袁氏。对她父亲和袁家人的性格,她早就看透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嫁入邓家时,风风光光,袁家便也当她是个骄傲,邓家势衰后,袁家便也少了许多热络;倒邓京重掌权柄时,袁家又热乎了起来。像入狱这种事,袁家是定不愿意沾身的。 是夜,月光有些惨白,照得牢狱阴惨惨的。走廊上想起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牢头谄媚地迎着定阳侯走了进来,还让狱卒拿了一张干净的软榻放在关押袁氏的牢狱之前,便迅速退下,只留下邓京与袁氏二人独处。 袁氏端坐在床榻之上,见到邓京,神色不禁微动,她想让自己不要太过难看,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带着些刻薄的神情道,“侯爷如今何必惺惺作态来探我?” 邓京倒不为所动,只是声音有些发冷地道,“你若安分守己,也能留你一条性命,只是为何又要出来兴风作浪?” 袁氏表情不禁有些绷不住,带着些崩坏的狰狞道,“呵呵,是你无情,便也休怪我无义。” 邓京不禁带着些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袁氏。 袁氏继续狠狠道,“你莫要以为你的打算我都不知晓。章儿天资,你比谁都清楚,让他不能出仕就算了,却连条后路也不准备给他留下,李彧是你儿子,章儿便不是你儿子么?” 邓京显出些恼怒的神色来,“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见到邓京这样,袁氏倒觉得高兴许多,“胡说?!你是指我胡说什么?!不给章儿留后路?!还是当今陛下是你的儿子?!哈哈,当今陛下是你的儿子。” “你就是个疯子!你才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坐以待毙?!让世人知道当今陛下是个妖孽,你的宝贝儿子是个妖孽,这简直是件再爽快不过的事了!你将我的儿子视若无物,我便要让世人知道你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既然没了后路,大家都不要好过才好!” “哈哈,幸得那贱人早死了,便宜了他,不然让世人知道,不仅当今陛下是个怪物能生儿子,连他爹也是个怪物生下的他,这该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你以为世上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非要按你的意思来?!善恶终有报,你所做的终会有报应的。哦,不对,报应早就落到你身上了,你永远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邓京被袁氏一番话弄得怒火攻心,死命地捏着手指,盯着她不发一言。他也不知道他来这监牢做什么,定不是对袁氏的心软;他对面前的这女人,可说恨之入骨,一点贵族的教养全无。对他来说,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甚至恨之入骨,他觉得是十分掉价的;但是,他真是控制不住,这个女人,给他所造成的痛苦,给那人所造成的痛苦,让他控制不住恨之入骨的情绪。女人,真真是可怕至极的。 次日清晨,吴讼接到老头的通报,袁氏在牢中一袭长绢自尽了。听得这消息,吴讼倒并没有多意外,只是用手指谈了谈奏折,蘸了蘸毛笔,在奏折上多添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51|胖元的心意和决定 51 袁氏之事公诸天下,百姓往往是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群体,谣言起时,便信了,朝廷将幕后黑手公诸出来,便也信了。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陌生人的话总是容易被相信的,因为只是路过,又有什么欺骗的必要呢,这种朴素的直觉大体上是没错的,只不过,当利用的人越来越多后,许多人也终归会知道,哦,原来是不可信的。 不过,反正百姓接受了朝廷查清的事实,但是还是有那么少数人,想到这袁氏为何要散播谣言对当今圣上不利呢。好奇和八卦之心永远不死,于是大家想到多年前定阳侯与平原王之间的逸闻,猜测这袁氏怕是早就对平原王心怀妒忌,只是平原王已身死,便意图陷害平原王之子,即当今的圣上。 虽说其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比如袁氏为何会造出这种荒谬的言论来,又为何鸡蛋碰石头,敢对当今圣上不利呢,不过嘛,八卦永远是拿来消遣而不是用来思考的,谁在意这些呢?!反正他们信便够了。 京城谣言之事平息后,赵翼领车骑将军一职,行走宫中。有专门的太仆负责车马管理,赵翼平日除了训练骑兵之外,倒还是比较闲的,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在育儿和贴身伺候李彧身上,但还是会抽出时间去查他父母当年身死之事。 如今他觉得他已与李彧同为一体,便也将他对他父母死因的怀疑告诉了李彧。李彧也没多说,只是让他去查便好,还借了他一些宫中暗卫的力量。 只是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早已物是人非,要查起来谈何容易。不过还是被赵翼查到了蛛丝马迹。她母亲身边原有一陪嫁丫鬟,在她母亲流产后,便没了踪迹,而这丫鬟正是连家出身的人。 但是没多久,他便查到当初在他父亲战死的那场战役中,有一善使箭的校尉,后来也在战场中战死,而这校尉却原是邓家的门生故吏。 一时间,赵翼心中不禁有些发沉,不管是连家还是邓家,他都实在想不出,为何非要将他父母置于死地。如今连家在朝堂之势已被翦除,而邓家权势正盛,从连家已无从查起,若从邓家着手,实非赵翼所愿。他不想与李彧之间因此有什么间隙,可是若是就此放手,他实在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的父母。 他想他祖父是不是早已察觉到什么,才不愿自己过于深究,但是如此说也不准确,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祖父便从未提及过,那时他也定不了解他与李彧会产生的纠葛,大概,他祖父还是单纯地只希望他过得平安喜乐。 却说赵翼回京、李煦生下小李煦后,李彧有了赵翼照顾,小李亨有了弟弟一起睡,胖元便又闲了下来。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椒风殿,又变成了无事人一个。其实无论是宫里还是京城,与蠡吾城都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不适合做一个无事人,这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和难受。 所幸如今小李煦还很小,李彧与赵翼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忙,就连小李亨,也要上许多课,虽说宫中有许多宫人,小李煦也有乳母,但是小李煦总是喜欢亲人陪着他的感觉,胖元便也是花在他身上的时间最多。当然,小李煦也很喜欢自己的小叔叔。 白天大多时候,胖元会将小李煦抱到自己的椒风殿内。如今已是盛夏,暑气重得很,胖元在椒风殿内铺着凉席,放着一些软垫,将小李煦放在上面,自己也只穿着一身薄衫,或坐或躺。大殿梁柱皆为百年沉木,即使盛夏,也很是阴凉,胖元与小李煦都是偏寒的体质,呆这刚好,再贪凉些,反倒对身子不好。 有时大殿之内会有穿堂风吹进来,带着暑气和凉快,很是舒爽。在席子上摆上很多吃食,给小李煦摆上一些玩物,两人便能混上许久,一上午或一下午,轻易地便过去了。中午时便将小李煦送回去,因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午睡的这个点,总是得李彧和赵翼陪着,虽说他整个白天要睡许多次。 未时初,宫人便又会将小李煦送到椒风殿来。小李煦的身子白白软软的,胖元觉得抱着十分好玩。他心想,小孩子真是一种让人无法不喜爱的生物,那漆黑透亮的眼神,那白白嫩嫩的胖乎乎的脸蛋,那软乎乎的小手和小脚丫,还有屁股蛋,没有一处不是可爱的。 他想他以后大概是不会有小孩的了,到如今,他也没了娶妻的想法,他想,既然他不会再去喜欢上自己别的女子,又何必成亲,耽搁人家一生。 他想他以前还是太幼稚,太不负责了,为了赌气,为了磨灭尹放给他带来的难过,他便想着要成亲生子,想着再也不要想着那人。可是经了这么多,他倒想明白了许多,即使到现在,他的心还是无时无刻不因尹放而牵动着,虽然他会克制。喜欢着一个人,大概许久许久也是无法去接受别的人了,既然如此,要么便一个人过着,要么便放开那些,接受罢了。成亲生子的想法,却是不合适了。 如今苍玄宫也没多少主子,椒风殿离含元殿有些距离,清静得很,含元殿四周禁卫更多,也时常会有官员出现,胖元觉得呆在那有些不自在,还是觉着呆在自己的椒风殿舒服许多,便也不嫌麻烦每每都将小李煦抱过来。 每日晚上,尹放会时不时来看他,胖元倒也不会那么排斥,虽说也不会显出多么欢喜。但他知道,若是尹放许久不来,他心里其实还是会失落的。每人都有每人的缘法,若是合该如此,再过强求反倒便会错过或遗憾。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很坚强或是很勇敢的人,尹放给他带来的温暖、照顾和安全感,幼时所经历的许多,都是无法替代的。 他喜欢小时候窝在他怀里,在南阳侯府的亭子里看雪的感觉,也喜欢他将那些欺负他的小孩训斥一通,让他躲在他身后;还有许多个他兄长离京的晚上,他埋在他的胸前,有些难受地问他兄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会细声哄他许久,直到他在他怀里熟睡。 到如今,那些让他之所以动心的情绪,反倒越发清晰起来,那种幼时的温暖、安全感还有关怀,是无法替代的,他始终是那个人。有些事,他想,并非那么重要了,他看到了他的决心和诚意,正是这些决心和诚意,挥开了那些阴霾,让他心中的怀念,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52|赵翼与李的冲突 52 入夜,含元殿书房内,李彧身后立着宫中暗卫首领青,身影隐在烛光的阴影里,乍看都看不出有个人站在那。青敛首垂眉,与李彧禀道,“启禀圣上,赵将军近日所查舞阳长公主及其驸马死因之事,已基本查明,战场上放冷箭杀死驸马之人,乃南阳侯府门生故吏,而与长公主安胎药换了流产的良药的丫鬟,却是被南阳侯府买通了的。” 李彧听得,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奏折,手指骨节都泛出了青白色,“舞阳长公主与定阳侯无冤无仇,为何定阳侯竟会害了长公主与驸马的性命?” 暗卫神情并无变化,只是眼神闪了闪,回道,“赵将军也未查到。” 李彧不禁微转过头,看着青,神情莫测道,“那你以为何如?” 暗卫青的表情好像更僵硬了些,额头的弧度好像更加紧绷了些,“臣以为,定阳侯此举可能与邓太后有关。” 李彧倒并非没有如此想过,只是就事论事,客观而言,以邓太后与邓京的大局观而言,不太可能因为宫中阴私、个人喜恶之类,去作出这般事。不过,也许是他太天真了,人大概总会有自己的死穴,而一被碰到死穴,做出再疯狂的事,便不能以常理推断了。 虽说李彧不愿如此揣测,但以赵翼及暗卫暗中查到之事,大概,或许是源于邓太后的执念罢了。十五入宫,二十二岁封后,二十五岁时和帝驾崩,临朝称制十六年,镇压西羌叛乱,被誉为兴灭国、继绝世,这般的一个女人,会有这样的怨念么? 邓太后出身尊贵,和帝忌惮邓家,便也一直未能生下一子半女。从即使早慧也还是存着青涩天真的十五岁,到十年的隐忍蛰伏,十六年的兴霸天下,见多了深宫里的黑暗和残酷地争斗,定也是一个不缺手腕的女人。生下舞阳长公主的王夫人年纪轻轻,不久就咽了气,邓太后将长公主养于膝下,后又将她许配给赵翼之父,作为向边关大将示好的表示。这其中种种,细细思来,实在微妙至极。 听闻王夫人长得甚是美貌,身世与邓太后也相差无几,甚得和帝宠爱,难道在这样一个女人甚是,便集聚了邓太后身为一个女人的所有怨念?! 李彧实在是不想如此推测的,可是如今所查到的证据,摆在眼前所说明的事实,仿佛就是如此。zy 深夜,寝殿内漆黑一片,李彧平躺在床榻之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似有若无的黑暗,过了许久,声音似空渺之中发出来地问道,“若真是定阳侯害了你父母,你会怎么办?” 实际上近日所查到的东西,已经让赵翼有些心烦气乱。他心中很清楚那些证据所指向的幕后黑手,但他实在不愿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也并未睡着,听到李彧的问话不觉心中一紧,想着有些事终究是逃避不了的么,“我希望能还我父母一个公道,杀人偿命,乃是天道。” 黑暗中的寂静像要没顶一般令人窒息,李彧虽然知道赵翼说的是对的,可是令他难以理解的是,他却因为赵翼的回答有些难受。他形容不好他心里的感受,他觉得若是任何人,遇上这样的事,都应该这样去做的,毫无疑问,但是,若就这样让他认同赵翼的话,邓京应该赔上性命,不知为何,李彧却觉得有些难受,难以应和。 他想,他应该对邓京没有什么感情的,在他对这世界的认识固定之前,他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过,让他对他谈什么父子之情,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 但是,他还是不希望他死。这样的确毫无道理。 沉默了许久,李彧觉得自己的声音像被捏紧了一般道,“你知道,现在整个苍玄国需要邓京这样的大臣和他背后的邓家。” 赵翼听得李彧这番话,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恼怒,他一把翻身压在李彧身上,黑暗中紧盯着李彧的眼睛道,“整个苍玄国也需要我背后的赵家和王家!” 黑暗之中,李彧只觉得赵翼的双眼如黑色的火焰一般,让他心中控不住不住生出一阵恼怒,他十分厌恶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如今赵翼的神情,让他觉得十分陌生,但是又很熟悉,前世魂魄晃荡的那些年,他所见到的赵翼,不就是如此的么?!这才是真正的他,他本性之中难以掩盖的,即使他往日对他显得多么情深,多么的惟他是从,他也不会从一头狼,变成真正的一条犬。 李彧拿手抚上了赵翼的脸,声音不辨喜怒道,“你这是威胁我?” 即使黑暗之中看不太清,赵翼也明显地感受到了李彧的莫测的神情中的盛极的恼怒,若是往常,他定不会这样与李彧僵持,先示好的永远是他,只是这次,他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妥协,事关他父母死因之事,他不愿妥协。 他知道,这事与李彧并无多大关系,即使是邓京所为,但邓京对李彧从无养育之恩,李彧在这些前尘的纠葛与阴谋之中,是无辜的,他在心中一直告诫自己,这与李彧无关,他与李彧好不容易在一起,还有小李亨和小李煦,他对李彧的感情是无论如何不会变的。 大概,也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冲突是无法避免的,他一直试图那样的告诫与暗示,让自己不要因此与李彧产生间隙;只是,并不成功罢了。 赵翼双手按住李彧的肩膀,就那样直盯着李彧的眼神许久,不发一言。 即使赵翼并未回答,李彧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想说的话,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因为他的意思改变自己的想法和想要做的事情的。 一瞬间,李彧只觉得所有的愤怒涌向脑袋,他使出全身力气,想将赵翼推开。他并非因为赵翼想要为自己的父母报仇而愤怒,而是觉得身为帝王的尊严被挑战而感到愤怒!那种当初因此对赵翼排斥的感觉又隐隐浮了起来。 赵翼抓着李彧的肩膀抓得很紧,并未让赵翼松动,见李彧发怒的模样,赵翼也不管不顾,就那样没头没脸地吻下去,将李彧禁锢在自己怀中,用尽所有的力气,拼命地靠近、占有,让李彧无法拒绝。这大概不是一种聪明的方式,因为这样只会让李彧更加的气愤、发狠,但是,此时此刻,赵翼却只想这样做。他想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可是,却好像越来越远。 ☆、53|李一家的日常 53 李彧醒来时,赵翼已没在身边,身边的半边床都凉了。昨晚的赵翼有些狠,不是很温柔,李彧只觉得浑身有些难受,掀开被子,都能看到一些青紫的痕迹,心里不禁更加恼怒几分。虽说过了一晚,人的情绪总会要好很多,再难过的事情,多多睡觉、熬过时间,时间过了,心情便也淡了,但想到昨晚的事,李彧还是决定不想理会赵翼。 他并不是一个会用很激烈的情绪来表达自己的人,相较于和赵翼大吵一架,他更习惯冷战;更何况在他看来,争吵根本就无益于解决问题,只会显得难看。当然,冷战也不会解决问题,但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折磨对方。 持续了好几日,李彧对赵翼都爱答不理的,将他视作空气一般。他也不再和赵翼同床,每晚都会在小李亨与小李煦的偏殿窝着看奏折,小李亨会练一会字,或者温习一下书本,小李煦就会在席子上爬来爬去,有时候爬到哥哥的身上,有时候爬到李彧的大腿和怀里,软软的一团,很安静。 等到晚一点时,李彧便和两个孩子一起在一块睡了。两个小孩身上都有淡淡的乳臭味,安静的晚上将他们揽在怀里,闻到这味道便觉得焦躁的情绪要好过许多。其实冷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折磨对方的同时,自己往往也不好受,只是憋着那股子气,想着能因此惩罚到对方,让对方不那么好过,才觉得爽快点。 不过这些情绪和想法,在抱着自己的孩子入睡时,都好像变得十分幼稚。那种平静、想要守护的感觉,很是平凡,却又再真实不过。他想,若是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大概很难体会作为一个母亲,在抱着自己孩子时心中那种难以抑制的油然而生的欢喜,那种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的新生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中像嫩芽一般催生的感觉。 其实,母亲一词,又何在性别,生为母,血脉为亲,那种从身体分化出一部分的感觉,那种无法拒绝和抑制的天性和本能的爱;而教养为父,大概母性中难以避免的纵容,则需要血脉的另一半完成对新生命在这个世界里的脱壳成长。社会,有很多种形成和表达方式,无疑,这是保留下来的最古老和伟大的语言。 小李亨感受到了他爹和他另一个父亲之间的别扭,虽然他不排斥赵翼,但是还是不太习惯直接改口唤赵翼父亲,李彧想着小李亨身为皇子,行走宫中,人多口杂,若不注意被有心人听了去,也是麻烦,倒也没让他改口。 像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都是希望自己的父母好好的,小李亨自然也是如此。最初几夜,小李亨看他爹那脸色,便心中有些惴惴,不敢提起这茬,只会抱着小李煦故意凑在李彧跟前卖乖,当然,他不知道,他这模样在李彧看来其实生硬的很。不过那小模样,还是让李彧心里忍不住有些心软。 过了几夜后,李彧的表情看起来要平静了许多,晚上睡在床榻上时,小李亨壮着胆子往他爹怀里凑了凑,用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服,软糯的童音在黑暗里小声地问道,“爹,你和师父是吵架了么?” “我听人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就算和师父生气,也不应该让师父一个人睡的,这样你们怎么能和好呢?” 李彧听得不禁满头黑线,他不知道这孩子,往哪听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小李亨睡在中间,小李煦睡在小李亨的旁边,李彧将被子与小李煦盖得严实些,免得小李亨乱动透了风。小婴儿睡眠多,这时早已睡得十分沉。 李彧将胳膊环住两个孩子,轻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和你父亲吵架,只是暂时不理他而已。” “你为什么不理师父呢?其实我看到用晚膳时,师父老拿眼睛瞅你,你不理他,他看起来一个人的样子,蛮可怜的。就连弟弟要抱,他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了。” 李彧一时竟无言以对,在与两个小包子过了好几夜,他心里实际上软化了许多,只是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但是又不能对小李亨这样说,只能有些尴尬地道,“哈,是么?!如果他表现好的话,可以考虑搭理他。” 小李亨听得,在李彧怀里埋了埋自己的脑袋,声音嗡嗡道,“那就好。” 在小孩子的眼里,父亲母亲,大概就是天生一对,而且父亲母亲都是十分特殊、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可替代。小孩子希望父母美满,不愿接受他们产生裂痕甚至分开的愿望,也是十分自然的。即使对于并不相爱的两个人来说,第三个他们所爱的人的存在,对于小孩子来说根本什么也不是,他们如何能奢望孩子像自己一样去接受第三个人。他们徒劳地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固执地守着父母之间他所认为应该存在的联系,只是,有时候,难免会事与愿违。当然,这不是小李亨需要面对的问题。 自李彧不搭理赵翼后,赵翼便只觉心如坠铅一般。那晚过后,醒来时见到李彧身上的痕迹,他心中便不禁有些后悔,他想他当时定是有些疯魔了,才会那般对待他。没过一个白天,他心里便后悔得要命。这世上不管任何事,他都不愿因为自己让李彧受到委屈,他向李彧示好,但是李彧也并不理睬他。 于是他找到了小李亨这个助攻小能手,许了他一次出宫游玩的机会。 过了数日,李彧终于搭理赵翼了,但是两个人对于邓京的问题都闭口不谈,他们都在回避,他们只是为了对方以及双方之间的联系退让而已,他们当作这个问题不存在,希望时间能解决这个问题,也许哪天,能够忘了最好。 没过多久,赵翼便实现了对小李亨的承诺,带着小李亨和小李煦一起出宫,见了王老夫人。李彧本来没准备随去,但念及王老夫人辈分高,是赵翼为数不多的亲人,又对赵翼向来疼到眼珠子里去,便也一身素衣随了去。 虽是简行出宫,但赵翼带着如此阵仗,心里还是美得不行。带着称心的媳妇和漂亮可爱的孩子给长辈看,这种心里的得意是没法形容的。 王老夫人见到小李亨和小李煦,心里喜欢得不行,怀里抱着小李煦摸摸他的小脸蛋,一只手拉着小李亨,眼睛都快笑没了。她活了这许久,见过了许多,什么也不稀奇,什么也不贪图了,如今见到这两个孩子,便觉得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对于赵翼与李彧之间的事,她本来就是个通透的人,活了这许久,自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到生命的最后,什么最珍贵,她想她还是能看清的。 王老夫人命身边的大丫鬟准备了两块药玉,一块手把手给了李彧,一块挂到了小李煦的脖子上,笑眯眯地对李彧道,“陛下身子骨弱,这生孩子的事,向来对女人都是鬼门关走一趟的事。这药玉,是多年前翼儿他曾外祖父行走四方无意得来的,对疗养身体十分好。而且,这玉的最神奇之处在于,能含精养元,你带着,也不用受那苦了。” 待李彧回过神来明白王老夫人话中之意时,只觉得有些羞窘,王老夫人如今本就说话慢,这话一出口,只觉得那余音就在耳边一直绕一般。不过这玉还是蛮神奇的,想着今后要少遭怀孕那些罪,心里也不禁很是感激王老夫人。而小李煦的体质,也只有他、赵翼、张景几人知道,但王老夫人这态度,明显也清楚内情,李彧相信他们是不会对别人乱说的,只是有些奇怪莫非王老夫人这还能看出来?! 难得出宫一趟,小李亨才不愿就这么回宫,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赵翼和李彧没法,便带着他在街上的集市上逛。李彧头戴了斗笠,蒙上了白纱,赵翼怀中抱着小李煦,手里牵着小李亨。 街市上十分热闹,那些橡皮人、糖人、各色小玩意,让小李亨都目不转睛。其实宫里的玩意也许多,多数都是十分金贵精致的,但对于小孩子来说,所有新鲜好玩的物事都是吸引他们的玩具,泥巴和金珠,又有什么区别。街市上那些多种多样的,木质的、竹质的、纸质的、布质的、泥质的,种种不一而足,许多都是小李亨没见过的。 小李亨看着那些玩意儿都眼冒精光,但又想故作矜持,直到他看到一个卖糖人的,便挪不开脚了。他很喜欢吃甜食,可是他爹总不让他吃很多,而且,见到用糖做的这么多可爱的、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小李亨表示完全完全忘记矜持了。 他拉拉赵翼的袖子,眼巴巴地瞅着他,赵翼用眼神示意他得央求他爹,小李亨心有不甘地又转过身拉拉他爹的袖子,做糖人的大爷见小李亨这可爱的模样,笑道,“这位夫人,给小公子买支糖人吧,小孩子喜欢得紧呢!” 赵翼忍不住转过头忍住笑,虽然见不到李彧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见他又羞又恼的神情。李彧有些尴尬,便指了指摊上的一只凤凰,小李亨瞧见,很是兴奋地抱住他爹的大腿蹦跶。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深冬的一场大雪时,传来定阳侯邓京遇害的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  拼死拼活地码,想赶到半夜前发出来点亮26号的小红花的,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明天还要上班,哎,人生多艰。。。这两天收藏一直小幅度涨跌涨跌,真是有点垂死挣扎的感觉。。。不过看到小天使留了那么多言,有种被治愈的赶脚。。。 ☆、54|争吵呼之欲出的真相 54 邓京的尸首是在京城东北郊区的一处雪地里被发现的,那里周围是一片山丘,山丘之下有一个不太大的湖泊,还有随山丘连绵得很长的一片树林,那几天连着下了好久的雪,湖泊和树林都覆盖了一片白,邓京被发现时,身体早就僵了很久。身上有一处箭伤,但并不致命,大概是在雪地里呆得有些久,没被人发现,才丢了性命。 李彧得到邓京薨的消息时,只觉得有些恍神,这实在来得太突然,完全毫无征兆,他也毫无心理准备。吴讼俯身跪坐在案前,有些惶恐道,“根据现场查验来看,定阳侯该是外出许久,在回京的路上遭到了埋伏。湖边有已经毁坏了的车辆,马匹已经受惊逃跑了,新雪掩盖之下还有血迹。除了定阳侯的尸首,还另外发现了两具,应该是车夫和随行小厮的。” “定阳侯大概只是简出外行,不想却遇了害。” 李彧面色有些阴沉,声音如冰道,“现场可有凶手留下的痕迹?” 吴讼只觉得冷汗爬满了背,战战兢兢回道,“近日又新下了几场大雪,许多痕迹都很难查到。即使大面积搜索,据臣判断,这凶手也做得利落,远距离射箭刺杀,不会落下什么罪证。” 李彧生气地将案桌上的奏折、砚台、笔、茶杯,一骨碌全扫到地上,“那你的意思是凶手就这样查不到了?!” 吴讼惶恐地跪到地上,伏倒了身子声音都有些发抖地道,“微臣无能。” 李彧恼怒地挥退了吴讼,急召赵翼入宫。赵翼在城外练兵,距离有些远,传话的宫人又找了许久,等赵翼回宫时,都已经入夜了。李彧一直坐在书房的案几之前,动也未动,从中午吴讼退下之后,一直到现在,曹节见李彧的脸色,也没敢让宫人进来收拾,给李彧呈上的膳食,李彧未动一口也被端下了。 其实对于李彧来说,这世的邓京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当作邓京与他并无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当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可以任用的能臣,即使到后来,双方可能都心知肚明,却还是从未点破过,仿佛点破了,就无法像以往那般以君臣关系平静地相处一般。 这十多年来,即使最初李彧对邓京的态度是冷漠、疏离甚至的利用的,这么长的时间也并无什么过于亲近的时候,但这十多年,终究是可以水滴石穿,不管好的、坏的,确切来说,他们之间只如白水、空气一般无味、透明,但到最后,竟然觉得有些习惯,不管什么样的情绪,倒清算时,一切都变得似乎无足轻重,只剩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 只是想到邓京是被害死的,李彧心里就有些过不去,而且这凶手还毫无痕迹,更让李彧怒火上头,甚至有些冲昏了头脑。他觉得,这世上,能做到这般的,除了赵翼还有谁?!即使邓京是轻车简行,疏于防备,但敢对邓京下手、又能做到干净利落的,还有这意图,除了赵翼,又能还有谁?虽然李彧事后想来,那时自己定然是被冲昏了头脑,才那般不分青红皂白,硬要栽到赵翼头上。 赵翼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狼藉的场面,他在李彧身边坐下,将他揽在怀里,语气有些无奈地道,“听曹公公道,你整日都滴水未进,邓侯爷去逝,即使心里难过,但也要保重身体。” 李彧一把打开赵翼的手,表情有些凶狠道,“邓京遇害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赵翼有些无语,但念及李彧心里不好受,但还是道,“虽然我心里想为我父母报仇雪恨,但我也定不选择这种暗杀的方式,而是想将他送至廷尉府经三审后按律来处。” 不知哪句话又惹到了李彧敏感的神经,他嘲讽道,“呵,你也是想置邓京于死地的!暗箭杀死邓京,与邓京害你父亲的手段一模一样,倒更是能去你心头之恨吧?!” 赵翼也被李彧的态度和话语惹怒了,不禁扳过李彧的身子,双手抓紧了他的肩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我若是要动手了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又何必用这种手段?在你看来,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有孩子,在我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李彧盯着赵翼的眼睛,毫不示弱道,“若你真的做了,你会承认?”说着转过身不看赵翼,“你给朕走,真不想再看到你!” 赵翼听得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御书房,出了宫,回到了自己的侯府。 自赵老将军进京后,便一直住在云中侯府,也未回武威郡。自上次战役一来,边关近来也很是平静,无须赵老将军坐镇,时常赵翼能带两个小重孙来看看他,偶尔他也能进宫看看,没事的时候还能在京城溜达溜达,找故人叙一下旧,好不乐哉。 如今天寒,赵老将军正拥被坐在围炉前打着瞌睡,便见到赵翼黑锅灰一般的脸色怒气冲冲地进来。前段日子赵翼在查他父母的死因,赵老将军是知道的,但想着时间已久,他如今又有了那么多要牵挂的,折腾不出个什么幺蛾子,也没大放在心上。 看到赵翼这般脸色孤身一人回来,倒是有些不知所以。赵老将军将围炉的被子拉开一角,拍了拍地上的软席,道,“翼儿,来坐坐。你今儿个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竟然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赵翼回府后本来是想直接回到自己房中的,但是心里烦得厉害,见到他祖父房中还有光亮,便忍不住找他祖父想说说。自他查到他父母死因之事后,李彧态度很是激烈,不愿意邓京为此偿命,他便也未和他祖父说过。如今乍遇此变故,见到他祖父,他忍不住又冒出点往常小孩子般的心性,难过的事都忍不住要给他祖父说。 他坐在围炉边,也没让身子盖在围炉的被子上,他也不太怕冷,喝了一口他祖父倒的热茶,缓了口气,终是平息了些才与他赵老将军道,“祖父,邓侯爷遇害之事你可知?” 赵老将军面上显出些惊诧之色,“怎竟然出了这事?那厮可是贼滑贼滑得很,怎么倒阴沟里翻了船?!” 赵翼将自己查到的来龙去脉及和李彧的争吵,都与赵老将军说了遍,说完,赵翼心中憋得那股火好似弱了些。 赵老将军听完有些呆愣道,“翼儿,你怕是被什么人误导了吧?!邓京那厮虽然贼得很,但并不是杀害你父母的幕后凶手。” 赵翼听得瞳孔欲裂,惊惑地问道,“孙儿查到的,冷箭杀死我父亲的人和给我母亲下药之人,都是定阳侯身边的人,怎么会有错呢?” 赵老将军叹了口气道,“你不听我的劝就罢了,有什么事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呢?当初失了独子,接着儿媳妇和尚未出世的小孙子又丢了性命,那时我憋着一股难受的气性,自是查过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收藏已死,今天瞬息之间掉了五个,哎,真是令人难过。。。昨晚码了好久,好困,没更,中午补完,对不住小伙伴啦。。。 ☆、55|赵翼父母遇害的真相和解 55 赵翼听得不禁心中一凛,端坐起来,看着他祖父急切地问道,“莫非祖父查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赵老将军抹了把自己的白胡子,点了点头道,“那时还未过去这许多年,许多东西也不是那么难查到,更何况,即使查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赵翼不禁皱起了眉,疑道,“此话怎讲?” 赵老将军不禁微眯起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道,“翼儿该知和帝驾崩后无子,清河王之子继承了帝位,乃是安帝。安帝继位后,邓太后临朝称制十六载,兴灭国,继绝世,击退胡虏,镇压西羌之乱,可谓一代女中豪杰,为世所称颂。但安帝在位总总只有二十年” 赵老将军无须多言,赵翼心中即已明了,身为一个帝王,却被一个女人压制了十六年,即使邓太后崩后,也余威未消。邓太后所作的一切,本该是他作为一个帝王去做的,被后世称颂的也该是他,可他却徒有帝王的名号和身份而已。 邓太后身死,树倒猢狲散,谁人再也无法拦在他身前,便到了清算的时候。首当其冲便是邓家,然后便是邓太后的嫡系、心腹,而舞阳长公主与其背后和赵家之间的关系,也没逃过清算,只是舞阳长公主身份尊贵,手段作得比较隐秘而已。 想及此,赵翼有些心惊,只觉得嗓子发干,他艰难地问道,“孙儿查到的是,邓太后一生无子女,向来十分妒忌外祖母,而外祖母即是为邓太后所害。邓太后想向赵家示好,故将母亲嫁给了父亲,但心里可能一直怀恨母亲。” 赵老将军微叹了叹气,“深宫中的事,谁能说得清楚?!邓太后与王夫人不和的传闻我也是听过的,但是长公主自幼丧母,先是养在尹皇后身边,但没几年尹皇后被废,便养在了新册封为皇后的邓太后膝下。而且长公主下嫁后,据我所知,与邓太后关系还是比较和睦的,当时公主生下你,邓太后还赏赐了许多稀世之物。” “那祖父你是如何查知父亲母亲遇害与安帝有关的?” “初时我与你查到的也差不多,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当时情形之下,邓京自顾不暇,既要低调,稳住将倾的邓氏家族,又要折腾他自己的那堆理不清的风流帐,根本没那精力去做这些。而且赵家历经多次战役,军功卓著,你母亲有时和帝膝下唯一的长公主,以当时邓家的险境,完全不太可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赵翼在一边也点了点头,“的确,若是邓侯爷愿意为了邓太后的那些事拿邓家冒如此大的风险,他也不会为了邓家隐忍这么多年,甚至舍弃了李彧父子`” “的确如此。我便又继续查了许久,才查出那放冷箭的校尉早已效忠安帝,却是收了安帝的秘旨才做下此事,后来那校尉也是因此事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而那丫鬟,实际上是安帝身边之人,也早早被我处理了。再往后,我也无能为力,赵家本就出身贫寒,一无所有,能有今日的荣光,也全仰仗帝王的信赖。君为臣纲,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知道了,又能奈何?赵家再如何,也不过一介武夫,如何与帝王家相较?” “也正是因为此,我也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些。你父母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我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材,知道这些有何益处呢,只是多了许多不必要的负担而已。哎,不过你该知道的,终归还是会知道的。” “陛下误会了你,改日与他说清便好了,千万莫要因为这些误会伤了感情。” 赵翼有些窘迫,心里好受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堵得慌,想起李彧对他那副凶狠的模样,他真是又难受,又觉得恨不得将他在怀里狠狠惩治一番才好,真是被逼得邪火压都压不住。不过念及邓京去逝,对他情绪影响颇大,赵翼想着还是等他冷静些时日才好,但是一想到他难受,又恨不得能立即在他身边陪着才好。 过得三日,李彧带着小李亨、小李煦赴了邓京的丧仪,丧仪在邓府中举行,邓京身居高位,邓家又是大家,来往官员甚多。李彧为了不惊动太多人,却是晚上去的邓府吊唁。 这时来往宾客多数都已回府,灵堂中只跪了邓章与邓京的几个子侄,李彧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邓燕,不过他也没心思顾及太多。这是李彧第一次见到邓章,不过大概并不是邓章第一次见到李彧。 邓章肖似邓京,只是丧母后又接连丧父,神色很是苍白疲惫;杨氏生的一儿一女皆长得不像李济,都像杨氏,连胖元也长得像葛氏。李彧见到邓章,心中便生出一点奇异的感觉来,就像原来这也是我的弟弟;这与杨氏的一双儿女和胖元都不太一样,杨氏的一双儿女他并不太喜欢,胖元却是因为自小带在身边的亲近,而邓章,却是由这样貌,还有肖似邓京的种种,让他不禁感到血脉的亲近。而实际上,李彧虽然肖似李济,但是性格中大部分其实更像邓京。 李彧邓京棺材前磕了三个头,让小李亨和小李煦也磕了三个头,一旁的邓家子侄有些不明就里,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邓章也没阻止或说些什么,却是当作很自然一般。 邓章让那些邓家子侄都先退下,等到晚些再一个一个地轮着,灵堂里便只剩了李彧父子三人与邓章。灵堂的大门大开着,外面夜色早已黑透,又有些北风在屋外乌拉拉地刮着,卷得灵堂里的丧帘摇晃得厉害,连门也在那里慢悠悠地晃去晃来,还发出低沉嘶哑的吱呀声。 小李亨和小李煦有些胆子小,所在李彧的怀里不敢冒出头。李彧与邓章就那么跪在棺材旁,静默了许久。终于,邓章先开口道,“父亲若是知道你来看他,定会高兴的。见到小皇子,他定也十分欣喜。” “父亲生前曾交待,因我母亲戴罪之身,待我袭爵时,自请降爵一级。陛下也不必为难或过意不去,我本就是闲云野鹤一只,对这些也并不看重。父亲言下之意,除邓家侯爵之世袭罔替,对于震慑世家大族是十分必要的,念及江山社稷,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陛下知道不,当我知道我有个哥哥时,感觉还是蛮奇妙的。我曾经偷偷打听到你出宫的消息,远远看过你一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是,却觉得很熟悉的样子,是不是很奇妙?” “后来我知道我母亲很讨厌你,而我平日看起来很是严肃冷漠的父亲,心中其实很偏爱你,其中种种,都应该让我不太喜欢你的。可是很奇怪,我还是对你一点也厌恶不起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从今日起,我倒真正成为闲人一只,无父无母,无拘无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李彧转过头瞧着邓章,他看他故作的洒脱,也掩盖不住那股强烈的悲伤,反倒有些狼狈。他心底有些发沉,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见到你,也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待至深夜,小李煦在李彧怀里都睡着了,小李亨也趴在他腿上睡得很熟,李彧让邓章帮着抱起小李亨,送到马车上,便回了宫。上一辈的恩怨,终归与下一辈还是无关的;下一辈,自有下一辈的纠葛。 回到宫时,李彧发现赵翼早已在寝殿等着他,在邓京棺椁前呆了许久,李彧心情有些发沉,又有些累,已经没精力去和赵翼再争执什么。将两个孩子在床榻上安置好,李彧将赵翼引至软榻前,将身子懒懒地靠在上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赵翼有些心虚,底气不足地道,“祖父与我说了,我父母并非邓侯爷害死的。而且,你要相信我,邓侯爷也真不是我害的。”赵翼将赵老将军一番话与李彧说了一遍,说完忐忑地看李彧的脸色,也瞧不出什么来。 李彧听完,也不予置评,只是问道,“那你说是谁害了邓京?” 想及此,赵翼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若非邓侯爷害了我父母,那我查寻当初我父母遇害的事情时,仿佛有道力量故意引导我往邓侯爷身上怀疑。莫非这股力量,与邓侯爷的遇害有关?!” 李彧用手支着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头道,“也许。”说着转过头以一种无害的眼神看着赵翼道,“朕要准备休息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赵翼顿时有些愣住了,一时没跟上李彧的节奏,回过神后脸有些窘红窘红的,凑到李彧跟前厚脸皮道,“外面苦寒,陛下可否收留微臣?!” 李彧不屑地瞥了赵翼一眼,不答话。 赵翼抱住李彧的身子轻轻摇晃,继续道,“臣会暖床、会叠被,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 李彧嗤了一声道,“哼,是么?!是谁那次还威胁朕的?!” 赵翼微微凑近李彧的脸,啄住了李彧那软软的唇,小声道,“肯定不是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完榜单的字数啦,今天竟然在十一点之前,好感动,泪牛满面啊!!!这篇文预计写20w左右,大概十章就会完结啦,真不想对大家说这个残酷的事实。。。可能还会有几个番外。。。谢谢各位捧场的小天使们,还是想说,晋江的妹纸们真是软萌软萌的。。。╭(╯3╰)╮ ☆、第56章 呼格求娶 56 这年的冬天格外长,也格外冷,雪都下了好几场,整个世界呼啦啦一片白,层层叠叠。张景闲来无事,窝在自家的暖室里,拥着围炉,暖着小酒,备着小烤炉,烤点肉片,还有菜蔬之类的,摆上几碟小点心和水果,甭提多逍遥了。 张景的暖室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的,当着院子,有一扇特别大的窗,几乎占了正面墙,窗分为上下三层,各占三分之一,皆是向两边推关式。赏雪时将下层关上,上面两层都打开,外面的视野一片通透,最是豁然开朗不过。 胖元自入京后,向来也是闲来无事,自发现了张景这个好去处,两人倒经常凑作一堆。张景要比胖元大十来岁,但两人却脾性相差无几,很是谈得来的感觉;其他时候胖元觉得在医馆里呆着,那些大夫与人诊治、药童与人煎药时,他就在旁边看着、学着,是不是打一下下手帮一下忙,觉得比呆在别处倒有意思得多。而且胖元如今年纪也不是很大,学起东西来也快,多数时候还能经常跟在张景身边,一来二去,倒也颇有进步。 平日他也穿得很素,通常就一袭白衫,头上也只是简单的发髻,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少年,只脸蛋圆圆胖胖的,喜气了些,特别讨那些大妈大婶的喜欢。就这副样子,别人也识不得他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就当他是个普通的学徒少年,运气还好了些,能跟在景大夫身边。 胖元对这样的状态也十分满意,轻松、自在,他就是他,而且只是因为他,那么多人便对他展示了很大的善意和喜爱,而他能帮助到这些人一点,他便十分开心了。 他在张景的住处见到邓章的次数不多,但近日倒是经常见到。如今窝在张景这赏雪煮酒吃肉,邓章便懒懒地躺着占了好大一块地方。胖元并不知道邓章与李彧之间的关系,他知道的事向来不算太多,但实际上,他是个乐天知命的人,许多事情接受起来根本毫无障碍。 人闲着,很多事情便会像时间流逝的感觉一样,简单了很多。时间就是那样过的,世界上每个人经历时间的方式千千种,闲着都能过,还啥样不能过的。就像发懒的猫一样,才不会有心思去管人类为何这么忙碌。 因近来邓章心情不是太好,有些颓废,念及近来在他身上遇到的变故太多,张景对他就纵容了许多,以往他都不太让邓章白天过来,这段时间邓章倒多数都耗在他这。 其实面对邓章的感情,张景心中还是蛮复杂的。虽然他看起来与显小,但毕竟比邓章大了十来岁,最初相识时,张景也并不知道邓章的身份,只当他是寻常的游侠,顶多长得更好看罢了。 张景实际上也是那种习惯了游荡的人,即使在经常有了这么大一家医馆,他也常会去很多地方,多数时候是去那些听说发生了群疫之处,有时候也是为了去寻找药材、遍访名医之类。他从来都自由惯了,像一阵风一样,穿过人世。 他无父无母,除了比他更寻不着踪影的师父之外,从来都是孤伶伶的一个。对于这样的他来说,便也没生过成亲生子的打算,也没对哪个女子动过心。但是他都这般年纪了,也是个正常人;一次偶然遇到邓京后,陌路相逢也算半个熟人,倒有些异乡遇故知的小激动,多喝了些酒,便放纵了一回。 本来是醒来后各自分道扬镳的节奏,不想这人倒从此赖上他了。当然,他不知道,对于邓章来说,这可是他的初次,而邓章看起来十分洒脱的一个人,却有着奇异的初ye情节。不过也并非完全如此,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大概第一眼就会很特别,当时间越长,便会越来越喜欢;对于邓章来说,初次的确是很特别的,这让他对张景的喜欢过程就像被催化了一般,瞬间压缩了许多。 自张景知道了邓章家世之后,或多或少便有些避着他了;毕竟,定阳侯世子与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儿之间的差距,远远要比看起来大得许多。而他大出的那许多年纪,总归还是有点用处的,他也见多了世态,并不想因为这些给自己带来太多不必要的负担。 不过就像穿过院子的风一样,他想拦也拦不住,更何况,他心底也无法抑制自己想要靠近的yu望。 张景很有耐心,细细地在烤炉上将肉烤至焦酥,刷上调制好的酱料,或者洒上粉末,那香味,在泛着寒气的雪天里,越发的诱人。冬天下雪的时候,大概是有一种冷香的,与这暖烘烘的肉香加起来,简直是一大乐事。 邓章叼着张景投喂的肉片,不屑地看了旁边塞满了嘴没有吃相的胖元一眼,有些百无聊赖地问道,“肉圆子,你怎么不在宫里带小皇子,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胖元瞅了他一眼,“我如今都已出宫开府,在宫里呆的时间自然便少了啊。不过我还是会时常进宫看我哥的,小哼唧和煦儿都可爱得紧。” 邓章瞧他那副模样,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就是个跟在兄长后面没长大的小屁孩!”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话里的酸意。 胖元疑惑地瞅了他一眼,索性也不理他了。 张景倒是觉得有些好笑,邓章有时候会让人看不透,但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般幼稚;胖元看不出他是为何这般无理取闹,他却是了解的。在邓章心里,早也将李彧认作了兄长,可是明显胖元与李彧之间,要亲近太多,不由得有些吃味。 张景好笑地将烤好地肉片递给邓章,顺带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邓章诡异地竟脸也红了起来。 将晚时,尹放便将胖元接了回去,又惹得邓章一阵冷嘲热讽,让胖元越发不喜欢这个人了。 将近年关,赵翼也未查出新的线索来,好像当初怀疑到邓京身上,就是他自己的想法问题,而邓京遇害一案的进展,也并不理想;到了年末,又有更多事情忙了起来,赵翼也无暇顾及更多。 这次过年与往年有些不同,羌、南匈奴、羯、氐等胡人部落,皆呈请来朝贺仪,而各路藩王今年也要入京来朝贺,因而提前一月,鸿胪寺与宗正寺便已忙得四脚朝天,李彧也轻松不了。 转眼到了除夕,胡人各部落使节早已落榻至驿馆,胡羌却是呼格亲自入了京。 除夕宫宴在永宁宫之内,李彧以今年与鲜卑一战辎费过大,百姓须休养生息之名,未让鸿胪寺与宗正寺大肆操办;而在李彧心里,邓京新丧,对于他来说,太过隆重、歌舞升平,心里总有些过不去。即使在邓京生前,他与邓京之间从未说开过这件事,李彧如今心里,还是认可了他作为父亲;不管前世如何、过去如何,从他重生那时起的这一世,他接受了邓京所为他做的一切,不管明里的还是暗里的,而邓京究竟从何时起,也知道了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再重要。 以钟鼓之乐和数十名男子相应的简洁大气的舞步开场之后,李彧致辞表示了对使节与各路藩王的欢迎。没有歌舞,宴上要安静许多,宴至半晌,呼格从自己座榻之上站起来,捧着一碗酒敬向李彧道,“本王敬陛下,此次来朝,实有一事相求。” 李彧欲回之一碗酒,却被赵翼拦下,与呼格道,“呼格首领好酒量,但陛下身体抱恙,由本将代饮,希望呼格首领不要介意。”说完便一口气饮尽。 呼格眼里闪过些许不快,还是强道,“赵将军好酒量。” 同干后亮了碗底,呼格与李彧执了礼道,“此番进京,本王却是为了求娶一人。” 在座大臣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暗道这羌人莫非是想要公主和亲,可是陛下膝下无女,先帝公主也早尚了驸马,哪有公主许配给他;在说年中与鲜卑和胡人一战,却是大胜,根本就没必要和亲。 呼格听得殿中的私语,却也不恼。 李彧有些疑惑,还是问道,“却是何人?” “本王心仪楚仪大人已久,分隔半载,实在想念,因而特此番来京向陛下求娶。”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鸿胪寺卿起身道,“呼格首领好不讲道理!楚大人乃我苍玄国命官,又身为男子,岂有下嫁你胡人的道理?!” 李彧也有些惊诧,念及呼格曾出兵帮助一起击退鲜卑,还是好语道,“呼格首领此话,确乃强人所难。” 呼格见李彧直接拒绝了他,有些急道,“本王是真心喜慕楚大人!而且楚大人也答应了本王会下嫁给本王!” 这下殿内百官更是惊讶,暗道这胡人也太能胡诌了些,这楚大人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答应下嫁给他?! 李彧也有些不太相信,疑惑地看向楚仪。 楚仪从座上起身,脸色有些难看,还是与李彧道,“启禀陛下,臣未曾答应呼格首领会嫁给他,”呼格一听此话,便有些急了,楚仪并不理他,继续道,“但是当初臣请求呼格首领出兵扮我苍玄士兵击退鲜卑时,却答应过呼格首领一个要求,呼格首领当初并未明确要求,臣许以将来臣任何能做到的一件事。” 这下满朝百官了然,皆暗暗佩服楚仪大义。 李彧听得,不禁微微皱眉,与呼格道,“呼格首领出兵,于我苍玄确有情义。若呼格首领有何愿望,我苍玄国定尽力为呼格首领达成;但是求娶楚令一事,确与我苍玄国礼仪之邦不符,楚令身为男子,令其下嫁,实在难为了他。” 呼格听得不禁有些生气,“喜欢便是喜欢了,怎么不能嫁了?!若是,若是楚大人不愿嫁与我,那我嫁与楚大人罢了!” 如此一来,百官只觉哭笑不得。 李彧也不禁觉得好笑,想了想道,“那得看楚令是否愿意了?” 楚仪不禁脸色乍青乍白,以他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可面对呼格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也实在有些难堪。苍玄国虽喜好男风,却也从不会在正式场合中这样昭然于众,顶也不过当作贵族的风流雅事罢了,谁会说去娶一个男子呢;即使真心相爱,如定阳侯与平原王之间,能相守一起,各不再娶妻已是幸事,哪能真明媒正娶过来。 更何况,他对呼格,真没那番心思!当初许下此诺,也是情势所迫,虽心知呼格对他的心思,却哪知这厮,竟毫不按常理,在这宫宴上提出了这等要求! 他瞧了瞧上座之人,心中不禁越发黯然,李彧与赵翼之间,如今都有了两个孩子,他也并不作他想。但这也无法让他说不要动感情,就不再动感情了啊。山中求学之时,先生向来说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想这京城走一遭,却完全失了那份心性。想来当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是因为没遇到那让他失了自己的人。 初见李彧,即被他的美貌所惊艳,不过这还不足以令他动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只是人之常情而已;但慢慢的相处过程中,他却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他觉得人与人之间,那种难以抗拒的吸引,的确是存在的;再让他看到李彧为苍生社稷所付出的努力,让他慢慢理解他,然后希望站在他身后一无反顾、倾尽所有的支持他。 这是他认可的帝王,却也不知何时,成了他动心的人。只是李彧与赵翼之间,实是他所不能匹敌的,他也便熄了那份心思,只要默默站在李彧身后,为他的帝王,为这苍生社稷,倾尽毕生所学便好。 当时渔阳遭鲜卑围城,情势急迫,而他更清楚赵翼对于李彧、对于整个苍玄国的意义,为了能解渔阳之围,一时之间,确是大意了些;明知呼格对自己怀有的那份心思,为了击退鲜卑,确保渔阳与赵翼无虞,却还是利用了这份心思,头热许出那话。 楚仪抬眼瞧了李彧一眼,那一眼情绪难明,瞬即敛下了眉,沉声道,“愿陛下给臣时间考虑考虑。” 李彧听得楚仪没有直接拒绝,急道,“楚令不愿,无人能强迫与你。”他看了呼格一眼,自是知道楚仪对他无意,不想楚仪委屈了自己,便忍不住出口相劝。 呼格听得李彧此话,抢在楚仪答话前道,“楚大人愿考虑,便是楚大人的意愿,陛下莫要干涉楚大人的想法才好。” 楚仪听了呼格的话,不愿再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纠缠,便与李彧行礼道,“臣身体抱恙,还望陛下恩准臣先行告退。” 李彧准了他的请求;不一会,呼格坐不住,也请辞。经了这么一场闹剧,殿中百官不禁有些唏嘘,有叹楚仪深明大义,也有同情他的遭遇;毕竟以大臣们的眼光来看,世人好男风,多数是喜爱婉娈之姿,谁会喜欢体格粗壮、满脸络腮胡的呼格这种胡人啊! 而楚仪风度翩翩,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美男,又有谋略才识,仰慕他风姿的男女不知多少,难道,难道真要插在呼格那牛粪上,哦,部不对,是呼格愿意下嫁与楚仪!但,但不管怎样,百官们都多心塞啊。当消息传出去时,满京城的百姓都心塞了! ☆、第57章 呼格求娶2 57 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当世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楚大人要成亲了!当然,楚大人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成亲也没什么好稀奇的,顶多令那些仰慕楚大人风姿的男女们黯然神伤一些罢了。但是,这楚大人娶的却是胡羌部落首领呼格,一个身高八尺、体形魁梧、满脸大胡子的胡人,这下全京城可都不淡定了! 酒楼、街肆、市坊,沸沸扬扬,无论是白水居,还是八方居,无不一群一群地围着谈论这场亲事。白水居的说书先生才将一个故事告一段落,准备歇息一番,只听下面好事者嚷嚷道,“宋先生,宋先生,你给我们说说这楚大人与胡羌首领的故事呗!” 宋先生是个好脾气的,就吃说书这碗饭,客人有要听故事的,向来没有不满足的道理;他拿着竹板在那一敲,便道,“既然诸位客官如此好兴致,那鄙人就给各位说一段当世翩翩公子楚大人的故事。” 大堂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屏息静听,各个如稚儿一般,一副认真的样子。 “话说啊,这楚仪楚大人,师从当世名宿屈彦屈老先生,这屈老先生可是世外高人,隐于山林之中,不问俗世,平生只教书育人,迎风送月。而其收学生的标准也是极其严格的,无天资者不收,无缘者不收,平生所收学生,屈指可数,当朝太傅荀大人,亦十分佩服其才学。” “却说上次胡人联盟压境,鲜卑围攻渔阳,张固老将军战死,形势岌岌可危。圣上派赵翼赵将军连夜赶往渔阳,抵挡鲜卑骑兵攻势;楚仪楚大人赶往云中、朔方,欲纵横联合,退胡羌、匈奴、羯、氐围攻,集云中、朔方兵力,援救渔阳之围。” “胡人狼子野心,年年掠境,大家可想而知,岂是如此好劝说退兵的?!” 堂下众人纷纷附和点头称是。 说书先生继续道,“楚大人虽一介书生,却满身剑胆琴心,只带数名贴身侍卫,与张腾张将军、傅弦傅佐丞,亲赴胡人营帐。楚大人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过人的谋略,说服匈奴只要放弃进攻云中,待我苍玄国击退鲜卑,匈奴便有机会收复其王庭所在之地。而胡羌首领一下,便看上了我们的楚大人。” “云中、朔方离渔阳有千里之遥,武威更远,远水欲救近火,敌逸我劳,而云中、朔方军力有限,胜数实难保障。楚大人与呼格首领许下一诺,只要呼格首领出兵,便答应呼格首领一个请求,只要力所能及的。” 堂下众人一片唏嘘,甚是感叹楚仪大义,有人问道,“这,这楚大人就非娶那什么呼格首领不可了?” 说书先生道,“君子一诺,许下的承诺自然是得兑现的。” 李彧敕封呼格为归义侯,并赐封了侯府;楚仪与呼格的亲事,便在侯府中举办。来往的宾客和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甚多,归义侯府门前南北十里,皆是人山人海,喧哗异常;李彧也亲自为楚仪举行了婚礼。 对于楚仪来说,最终应下这场亲事的原因,与说书先生所言,也差不离了;他心中所向,若已无缘,那自己许下的诺言,则是需要兑现的。听起来很是荒唐,但真身处其中时,倒也并无什么异常的感觉;尤其当众人都以他为国为民,深明大义,无有不佩服者,又哪会觉得男子与男子成亲有奇怪之处。 待礼成入夜之时,宾客差不多散尽,楚仪自无与呼格入洞房的兴趣,只身一人在府中的亭子里饮酒。这归义侯府原先本是王府,后空了出来,李彧命人修整一番后,便赐予了呼格。 这王府规格甚大,后院中有一处湖泊,湖边有个亭子,楚仪便在亭中对月饮酒。如今冬寒尚劲,酒催着身子,倒觉得舒服;听得背后脚步声,楚仪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白酒,头也未回冷嘲道,“呼格首领好生胸怀,怕不是看上我的人,只是想我为你所用吧?!” “呵,只不过陛下没如了你的愿,没让我随了你去边外,竟将你也留在了京城。”楚仪回头看了呼格一眼道,“呼格首领这般也能接受,真是好生胸怀!” 呼格上前,一把夺过楚仪手中的酒壶,一两下便全数灌入了口中,将酒壶往湖中一扔道,“真寡淡,无味之极!” 说着俯下身掐住楚仪的下颌道,“娘子虽所言不虚,但如何得知,本王不是真就看上了你呢?!” 楚仪瞪着呼格,他倒是第一次这么近将呼格看得这么清楚,这人眉眼狭长深邃,眉骨突出,额宽鼻高,胡子多了些,看不太清面目,但实际上长得很是英气俊朗,只不过与苍玄国的审美观不太一致,当百姓代入娈童的位置时,便觉得整个人不太好了,但实际上换个位置,楚仪也不得不叹一声真男儿。 呼格也不管楚仪反应,撩起自己长袍翻过亭子的栏杆临水席地而坐,只听他有些低沉的声音道,“其实我的母亲也是汉人,不过,汉人向来是狡诈而又善变的。你知道不,古羌族的人们,从来都是忠诚而又自由的,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便会把自己的身心全都交付与她,但却不会因为她而停留。他们就像草原上和边外的风一样,只追逐着边外夜晚的那轮圆月,一曲羌笛,便可过了一生。” “他们看上的姑娘,也从来不分什么胡人和汉人,羌人和匈奴、羯、氐,看上了就是看上了。只要姑娘愿意,他的所有便都是她的了;只是他,还是会像风一样,自由地流浪。” “听起来你们汉人大概觉得很不可思议吧。其实我就是看上你了,我的一切便是你的,我的部落从来都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会来到你们的京城,但我也不会永远呆在这。” 楚仪不禁盯着呼格的背影有些发愣,他想,人的先入为主的印象还真是可怕;他原来也像一般人一样,将胡人当作茹毛饮血、从未教化的蛮人一般,从未了解过,他们也是一样,那种内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是难以形容。人,从来不因知识而有智慧,人活着,大概你所信的,便是智慧。他想,其实,呼格这人,大概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第58章 真相第一步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重生之末代帝王养包子 作者:冬月青 第8节 58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近来难得并无大事,边关安宁,各地也无大的天灾来报,每日下午,李彧也有时间将小李煦抱在怀里,半躺在临窗的软榻上晒着阳光乏困。 小李煦虽然像他,但所幸身体底子要比他好了很多,是个很健康的娃娃,如今都胖乎乎的,十分安静乖巧,坐在他爹的肚子上,玩着自己的。晒着春光,看着满树的新绿,闻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隐隐的花香,捏捏小李煦的小胖手和小脸蛋,真是优哉游哉。 赵翼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情景,心里不禁觉得软软的,但一想到要与李彧说的事,便有些发沉。小李煦见到赵翼,便咧开小嘴笑得十分开心,张开自己的小胳膊求抱,李彧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蛋,不满道,“这小没良心的,有了娘,就忘了爹。” 赵翼心里暗暗嘀咕了一下,明明是有了爹就忘了娘,不过也没敢说出来。 李彧往里挪了挪,赵翼贴着李彧坐下,将小李煦举高高飞了几下,小李煦笑得更大声,李彧又撇了撇嘴,“一点都不像我,我可没那么活泼。” 赵翼将小李煦在怀里抱好,摸了摸李彧的脸道,“说不定你也是这么活泼的,只是没这个机会而已。” 李彧打开了赵翼的手,转过了脸,当没听到。 赵翼也不恼,那手捏着小李煦的手掌和手指玩,想了想,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可知道,邓章与江湖势力牵连颇深?!” 李彧本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听闻不禁脸色严肃起来,“你所言属实?!” 小李煦见两个父亲之间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紧张,不禁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赵翼,又看看李彧。赵翼轻轻摸了摸小李煦脑袋,将他交与曹节带下,只剩他与李彧二人谈话。 赵翼靠在李彧屈起的大腿上,继续道,“江湖人向来与朝廷无干,行事也莫测,很难查到蛛丝马迹,因而拖到现在,进展也不算很可观。但朝廷暗卫还是查到,暗箭伤定阳侯之人,可能是江湖之人,而这江湖人,与邓章可能有关。” 李彧显出些震惊与不解之色来,“定阳侯去世,邓章哀伤之色不似作伪,那他为何又要置他父亲于死地?!” 赵翼皱紧了眉头,“我也不得而知,心中只是有些猜测而已。到底如何,可能还得问邓章本人。” “那今夜去定阳侯府问邓章本人?” “邓章如今很少呆在定阳侯府,多数都呆在张景处。” 李彧抬眼瞧了瞧赵翼,“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连胖元都知道呢,就你不知道。张景外出游医之时,偶然与邓章结识,邓章的事,张景大概是不太清楚的。” “既然如此,还是挑一个张景出诊的时间再去好了。” 数日后,在张景处混时度日的邓章,见到了专门来寻他的李彧与赵翼。邓章倒似知道他们寻他来做什么的,十分悠闲地与他们倒了茶,只等他们开口。 赵翼直接与他道,“你父亲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邓章听闻,还是恍惚了一下才道,“我还以为你要先问我与江湖势力有什么关系的。”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竟不禁惨白了些,“我并没有想害死父亲,我也不知为何成了那样。” “母亲身死,与父亲关系甚深。虽然上一辈纠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无法简单评断对与错;但是,与母亲尸首收殓时,心里却怎么也止不住生出对父亲的怨恨。父亲对我这个唯一的嫡子,从来都不怎么看重,也不怎么亲近,不过从小到大都这般,倒也不算什么了。只是不知父亲竟如此狠心,直接要了母亲的性命。他不是最看重你父亲和你么,你父亲已身死,也做不了什么;若半路偷袭他,让你以为是赵翼所为,你们两人之间生隙,你难过了,父亲自然也不好过。我,我只是想让他不好过而已;我也没想让他丢了性命。” 邓章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惶惑,不禁情绪有些失控,用双手捂住脸起来。李彧见他如此模样,心里有些生气,冷冷道,“说到底,他还是因为你死的。” “即使上一辈有什么恩怨,他还是你的父亲,你能长到如今,他也从未缺你吃缺你喝,到最后,他还是因你丢了性命。他欠你的值得拿一条命来还你吗?!” “不过,他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不在乎你,你,始终是他的儿子;他为你考虑的,并不少。” 李彧也不再细说,便离开了;只留下邓章一人觉得脑袋空白一片。李彧虽未责备或要对他如何,可是,他最后一番话,却直指邓章心口,让他难受得不行。 其实他是知道的,他父亲虽不喜他母亲,平日与他也不大亲近,但他还是像所有的父亲一样教导他,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男人、家主。他游荡江湖那几年,若非他所受的教导,他也无法那么快得到那么高的位置。也许,他没有给他足够的爱,但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而对于李彧,他也许怀着满腔的父爱,却没有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将那爱施与出去。 他还是太过幼稚,才造成难以挽回的错误。 张景回到院子时,室内漆黑一片,点亮室内的烛台,只见窗边躺着个人影,倒把张景唬了一跳。张景凑到邓章近前,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也没想多理他,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都好久了,有些事,说再多也是没用的,需要时间,自己想通了,才能过得去。 张景才迈开一步,不想一把被邓章拉到了怀里,他没注意到,倒跌了个趔趄。邓章将脑袋埋在张景的脖子里,用力地呼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有些疲惫的声音道,“最近很忙?又这么晚才回来” 张景忙了一天也累得不行,只觉得脑袋都是木木的,也懒得再动弹,趴在邓章的身上什么都不想,懒懒地回道,“窝冬的时候过去了,自然要忙些,哪有像你这么闲的!” 邓章不禁苦笑了一下,又强作不在乎道,“那是当然,满京城像我这样的纨绔,也没几个了。” 手里把玩着张景的头发,声音又不禁沮丧了几分道,“呵呵,大概,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的,到头来,谁知道呢?!”邓章心里补了一句。 ☆、第59章 邓京与李济的番外(一) 59 那年邓太后已临朝称制十余载有余,大权已固,新帝也莫可逆其锋芒;那年邓京年方十五,鲜衣怒马,是整个京城最引人注目的纨绔子弟;那年李济年方十四,第一次入京。 邓京出生之时,其胞姐邓眭已入宫为妃,两人之间相差十余岁;邓京母亲怀他时,年纪已大,生下他落了病症,在他没几岁时便已去世。邓眭担忧她父亲再续弦,生下儿子后对小邓京不好,便不许他父亲再立正室。邓老侯爷年事已高,对嫡长女一向很是看重,对这老来得的嫡子也很是疼爱,便依了邓眭的意思,没有再娶,只是纳了几房妾室。 邓京幼时,因母亲体弱,邓眭便常将幼弟带在身边看顾,后他们母亲身死,邓老侯爷纳了几房美妾,又生了几个庶子庶女,即使不敢对邓京如何,但时移世转之下,难免对邓京要忽视些,那些妾室也没法真正对邓京生出疼爱之心,有些还难免不生出一些逾距的念头来,索性邓眭便直接将邓京接入宫中放在自己身边养着了。 等邓京长到十来岁,邓老侯爷便也去逝了;对于邓眭来说,便只有这唯一的幼弟与她相依为命。虽然这世界这么大,邓家又何其大,而她身为一国之母,这宫城又何其大,但只有身边这个小不点才让她觉得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被陪伴着,而这陪伴,是这么的唯一。 她想,对于女人来说,大概从来都是如此;她在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之外,与她相连的,从来只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子女,而这世上其他所有的一切,她都无法参与,无法决定,她只能通过他的父亲、兄弟、儿子,来确认这个世界对她的意义。 她不甘心这般,她清楚自己的智慧与手段,比哪个男子都不差。她既已身为一国之母、身为最尊贵的太后,站到了这个位置上,她便要去实现心中所想,才不妄负上苍赐予她的机遇。 只是,她没想到,从她作为一个女儿身出身之日起,她被这社会切断的那些联系,即使她站在如今的位置之上,却也再连接不起。让她能够心中感到有所牵连的,到如今,却也还是只有这幼弟。她想,与如今这个社会创制了诸多规则的,一定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才让每个女人无论处于何种位置,都逃脱不了他所设计的。不过,对于她来说又如何,至少她站在了这个时代之巅,所有男子,都得匍匐在她脚下。当然,这实际上并没有多大意义。 当初尹皇后被废,便是因尹家势大,但和帝需要其他大族的支持,便扶持了邓眭为后,以抵持尹家的不满;但这不代表和帝不忌惮邓眭背后的邓家,便一直未让邓眭生下自己的孩子。在邓眭看来,和帝对尹皇后、对她,都谈不上什么情义,而尹皇后与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出身八大世家的嫡女,自有自己的傲气和手段,和帝对她们无情,便也休怪她们对他无义,她们无法有自己的孩子,那他要想有自己的儿子,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宫中没有皇子,舞阳长公主与小邓京,便成了宫中最尊贵的小主子。俗话说,长姐如母,尤其像邓京这般幼年丧母,多数跟在长姐身边长大的,这话便更没差了。但实际上长姐对待胞弟,与母子之间,却还是有些微妙的差异的;当然对于邓眭与邓京而言,不是她们之间的感情不如母子,而是长姐与胞弟之间,不会像母亲对孩子一样,在他们身上寄托自己的希望,希望他们代替自己完成自己未竟的人生愿望。 因而,假如邓眭自己有孩子,恐怕也不会像宠邓京这般纵容他。 于是,当邓京给她说,他看上了一个少年时,邓眭也没有像一般父母那样生气,气他不成器。毕竟,苍玄国好男风者甚多,邓京年少,看上哪个长得漂亮的少年厮混几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等年纪到了,还不是得成亲生子。 只是,她没料到,这世上所有的事,惟数人心,而人心又惟数感情,是人最难以预料的。 当初在宫宴上,邓太后召诸藩王之子入京,欲挑选其中拔萃者,与王族中未有子嗣者承嗣香火。邓京在上首,对面是一排近十来个入京的藩王之子;这些一般都是嫡次子或庶子,无法继承爵位,才被藩王送入京。 邓京本有些百无聊赖,他正是年少心性轻浮的时候,平日最不喜在这种场合拘着自己;本来他想与他阿姐撒娇不来偷出去玩的,但她阿姐对他晓之以利害,说了许久这些藩王之子与他年纪差不多一般大,多接触总是好的。他阿姐向来顺着他,可若他阿姐已经拿定什么主意,却从来都是他阿姐说了算的。他觉得,这是因为他阿姐是当朝太后,而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缘故,这世上从来都是谁的话语权大便听谁的。即使亲人之间,也不得不受这种影响。 酒过三巡后,宫人鱼贯而入将菜式摆上来,诸侯王诸子按次序也依次与邓太后与安帝敬酒。邓京抬眼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少年,眉目如画,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与邓太后敬酒。 邓京后来想,他爱上这个人,定是从第一眼便爱上的;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在他眼里,这人定是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好看,他喜欢的美貌,却不是因为他的美貌而爱他;那人每个神情,每个眼神,全身所散发的那种感觉,那种一举一动所带出来的气息,都让他着迷不已。 他像他那个年纪所有的少年一样,迅速便陷入了难以自拔的迷热中,整个宫宴上,他都忍不住直直盯着那个人瞧,直到那人实在忍不住对他投来恼怒的视线。但是邓京没有注意到,他只因为那人终于注意到他而感到十分欣喜。那人座位并不十分考前,还在第二排,邓京想难怪他最开始没注意到他,不过这整个宫宴,他要盯着他瞧,也够辛苦的。 好不容易等到宫宴结束,邓京急忙去拦这个少年,但那少年好像故意躲着他一样,早早便离开了宫宴,让邓京扑了个空。 邓京有些沮丧之下,急忙找邓太后身边的大公公打听了情况,才知道这乃河间王庶子名叫李济,如今已十六岁,比他还大一岁,住在河间王在京城的府邸之内。 邓京年少冲动之下,恨不得立即连夜到李济所在府邸内,就那么看着他,告诉他他的一腔热情。不过,这是不现实的;辗转反侧了一夜,邓京满脑子都想着那个人。他原以为这只是年少冲到而已,少年人的热情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当他老成之后,任谁也看不透他的想法,在面对李济和与他有关的事情之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当初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一般,一腔热诚,冲动似火,怎么压也压不住。他觉得,爱着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爱着的。 ☆、第60章 邓京与李济的番外(二) 60 凭邓京的心性,看上一个人,便挖空了心思,毫无顾忌,直往李济跟前凑。只是李济虽看起来模样较小,实际上比邓京还大了一岁,从小作为庶子在家中长大,要谨守本分、看主母的脸色行事说话,从小便比一般的小孩成熟得多。对邓京这种明显从小被宠坏了的小孩,像个愣头青一般,李济是很看不上的。 更让他排斥的是,邓京看他的那种灼烈的眼神,就像看女人一般让他觉得越发排斥;当然,在此时的李济心中,男孩子的心上人不都是女孩子,而邓京拿看心上人的眼神看他,不就是当他是女孩子嘛!从小主母生下的弟弟嘲笑他时,便说他像女孩子一般,如今邓京这样,简直就是触到了李济逆鳞,让他十分厌恶。 即使就他所知的那些男风之事,那些人往往都是喜欢一些漂亮的少年,当作娈童一般,一想到邓京这样看待他,让他更加恼火;即使他只是王府庶子,母族不显,可不代表他没有一身的傲气,与娈童相比,实在是对他的折辱。 只不过邓京一心扑在自己的热恋中,外界的其他简直都像隔缘似的,李济的种种恼怒、排斥,不仅没让他沮丧,反倒让他越发着迷。只要多靠近一点,那人仿佛便从天边的秋月变成了隔世的火莲,不仅宫殿之上冷静自持的是他,恼羞成怒、飞眉瞪眼的也是他。 纠缠了许久,李济对邓京的态度也没有改观。某天,他与京城一群世家纨绔子弟聚在白水居二楼隔间内,半大的少年都是性情肆意张扬的年纪,喝酒笑乐,毫不收敛,惟邓京为情所困、愁眉苦脸。那群少年虽还是心性简单的年纪,但在世家大族里浸泡多年长大,哪个不是人精,邓京因邓太后之故,向来在这个圈子里,那些人都惟他马首是瞻,见他这般,都很是上心。 几个机灵点的,早知道邓京是为什么事发愁,在他们看来,李济虽然是河间王之子,但也不过是个庶子,就是长得漂亮点,与邓京相较,还不如他显贵,邓京瞧上他,是他的福分,还拿乔作势做什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让邓京更加烦躁。 却说这时,窗外传来喧哗声,一群少年好奇之下,乌拉拉都围过去,见到楼下之人时,不禁脸色有点诡异。与邓京平日走得较近的袁家长子拉了拉邓京衣袖道,“小侯爷,你看,那被围在中间的人,不正是你日思夜想的人么?!” 邓京听得一个激灵扑到窗前,只见李济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围在中间,面色恼怒涨红,人群喧喧嚷嚷,也压根听不清他说的些什么。邓京有些发急,问道,“那群不长眼的小厮,是谁家的?!” 少年中有了解的人回道,“是清河王幼子李平身边的小厮。” 众人听得便不作声了,这当今圣上安帝乃是他的亲伯父,又身为家中的嫡幼子,从小娇宠着长大,飞扬跋扈,他们这些猴精猴精的,才不想趟这趟浑水。 人群中不知谁又说了句,“听闻这李平荤素不忌,不会是看上河间王公子的相貌,想用强吧?!” 邓京本见李济受困就心急,听得此话,脑袋发热之下,一下便从窗中跃出,直扑到李济跟前。围观众人见从白水居楼上跳下个人来,无不伸长了脖子看着。 邓京将李济护在身后,直瞪着眼前的清河王之子李平。李平生得还算周正,只是眼小,眉目之间有一股轻邪之气,让人心生厌恶。 李平看清来人,不禁冷哼道,“原来是邓小侯爷!莫非你还要来个英雄救美不成?本人不过和河间王公子开个玩笑而已。” 李平是个聪明人,如今安帝在邓太后跟前都要小心翼翼的,他自然不敢和邓京硬来;只是自小娇宠着,脾气有些大了,倒心里压不住那股子不满。本来他早就对李济的美貌垂涎已久,顾及他的身份,才没敢妄动。好不容易这只小兔子竟然碰到他的刀口来,他便忍不住了,还没下口就被邓京拦胡,却又没法,心里憋闷不已。 邓京见到李平看在李济身上的那眼神,便很是愤怒,直指着他道,“既然如此,那你还不带着你的人滚?!” 李平好逮是清河王嫡幼子,平日哪有人敢这般对他,怒急上头,不禁拿食指指着邓京倒,“你,你给我记着!” 邓京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实际上他很想揍他一顿,但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惹事,还是生生忍住了,不过来日方长,报仇的机会多的是。 李平带人散去后,邓京不禁满眼关切、又有些拘谨地看着李济,讷讷地说了句,“你还好吧?” 李济虽也不喜邓京,但相较李平之流,还是好得多,而如今邓京帮了他,倒不好像以前那般排斥了,生硬地回了句,“多谢小侯爷出手相助”,便拉着身后的小厮匆匆离开了现场。他可不想再被当猴子似的围观。 邓京急忙跟上,拐过一个街,人少了许多,李济见邓京还在身后跟着,便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邓京挠了挠脑袋,道,“额嗯,我觉得李平那厮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说不定留了人尾随你,若我走后,你岂不又不□□全?!送佛送到西,我还是将你送到府里才好!”他才不愿意承认这么好的机会不跟着他当他傻啊! 李济暗道倒霉,出来买些笔墨纸砚,便遇上这档子事,身后还跟着个大尾巴,不过他觉得邓小侯爷说得有道理,若是李平派人跟着他,到时候吃亏的可不就是他了,想着便也默认了邓京的提议。 邓京见状十分心喜,上前不明显地挤开李济身边的小厮,贴到他身前,叽叽喳喳便忍不住说开了许多,虽然李济一句也不回。 到了王府时,李济进门,见邓京巴巴地站在门前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在等着他开口邀请他进去,也不知怎么就心软了下,李济便将邓京放进门了。不过,对于李济而言,邓京帮了他,不请他进去喝口茶便赶人,也实在说不过去。 天知道,这可是邓京第一次进了这王府,心里还是蛮激动的。河间王府平日里没什么人住,只有些管事和婆子看着,缺了些人气,有些荒芜。李济将邓京引到自己的院子里,命人备了茶与一些点心。 李济的院子一看就是新收拾出来的,里面除了些常见的玲珑阁摆饰,也没什么像他日常用惯的物件,很是简单,不过倒很干净利落;与李济艳丽的外表不一样,这样素净的屋子,倒显得出水一般越发动人了。 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咋看都是越看越好的。 李济也没心思与邓京煮什么功夫茶,很简单的泡的几杯茶水,想快点打发走人便是。不过邓京可没那么识趣,从李济可还在学堂里读书,平日爱读些什么书,到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都一一问了个遍;刚开始李济还有兴趣应付,到后头,都懒得回话了。 他此次入京,却是他父王主张他来的。他身为庶子,若非自身以后文武显著,自是与爵位无缘,但藩王庶子是个尴尬的身份,帝王忌惮,功名上有所大成的,向来无几。邓太后召藩王诸子入京,与无子的诸王承嗣香火,在他父王看来,倒是个好的机会。 其实他父王向来待他还是不错的,他想大概由于他是长子的缘故,即使是庶子,人们对第一个孩子总是有些不同的。不过他觉得他父王始终是个男子,心有些粗,很多事情便也不能注意到。 这承嗣诸王香火,也有好坏之分;诸王分封,有些属地肥沃,有些属地贫瘠,还有些诸王乃长子封王,即使没有继承帝位,爵位也是比其他王位高出一格的。而这次,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平原王爵位的承嗣。平原王乃和帝长子,但未长成便早夭,但和帝子嗣本来便不济,得的这长子,当初也是很看重的,给与的平原王封号,无论是爵位还是封地,都很尊崇优沃。 但是李济知道这大概与他没什么关系的,其实他倒不介意自己将来如何,母亲早早便过逝,也无通报兄弟姐妹,父亲子女一堆,个个比他能干;即使身为河间王庶子,和那些天之骄子比起来憋气些,但一生衣食无忧完全是没问题的。没什么大的愿望,能怎么过便怎么过就好;若非他父亲让他入京,他也不愿趟这趟浑水,还惹得主母白眼。 邓京在李济处蹉跎到很晚才走,虽说全是再普通不过的、没什么特别的拉杂相处,但邓京就是觉得心情愉快得很;当分别十数载不得而见时,当初的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再回首都让人满心酸楚,抑制不住热泪涌出的冲动。有道是,当时只道是寻常,怕就是这种感觉。 后来邓京从身边人处得知,因自己对李济太过热情了些,那李平心恐邓太后对李济偏袒些,又贪图李济美貌,才对李济处处为难逼困。念及此,邓京仗着少年气性,便直接求到了邓太后处,将自己对李济的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长姐,更是任性地央求他长姐让李济承嗣平原王爵位。 后来邓京每思及此处,才觉出其中的不简单来。当邓太后诏令李济承嗣平原王时,年少的邓京只当是他长姐疼宠他,才依了他的请求;当然,也并不能说与邓京的请求完全无关,毕竟可以考虑的对象很多,但以他长姐的性格,定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而已。不过,这也是他后来才想明白的。 李济得了邓太后青眼,承嗣平原王,倒还是满轰动的,当然,轰动一时的原因并不是藩王公子承了什么爵位而已,百姓永远更关心的是八卦。邓小侯爷看上李济,在太后跟前求了许久,太后才允了这事,这种类似的消息不禁在民间传开来。 李济自也认为是如此,随着时日渐长,他对此的感觉倒是蛮复杂的。若是最开始,他自然很排斥这种,他堂堂男儿,何时需要依靠别人然后去得到什么,更何况这人对自己还居心叵测。但是时间这种东西,潜移默化、寻常点滴中,最是改变人于无形,完全难以防备。 凡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邓京进了王府一次,便时时寻了机会去李济处,时日一长,即使李济不对他生出些旖旎心思,但也慢慢当他是个熟人、然后是朋友。有时候不需要别人为你做什么,只是陪着你,陪着的时日长了,便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虽然他还不能接受邓京对他的心思,但知道邓京为他所作的一腔热忱,没有不触动也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从小到大,这样一腔心思、无所顾忌对他好的人,邓京还是头一个。面对没有来由、纯粹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人,时日长了,人真的很难不被触动,即使是他,即使邓京是个男子,也同样如此。 ☆、第61章 真相 一处山涧之内,水上有一座飞亭连拱,背对着一树飞石而下的瀑布,前对着百米深潭与山溪,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视野极为开阔。叮叮淙淙的琴声从飞亭传出,与水声相和,令人心神飘飘荡荡,忘却诸般烦恼。 一曲恰了,只听弹琴之人与身边人道,“你们这些人,徒长了些年纪,就只知道用自己的经历去欺负那些年少的人。” 另一人宠溺地看着弹琴之人,笑道,“这些总归是他们要必经的,我来教与他们,总比真在别人处上了当好。” 弹琴之人不满道,“当初你长姐这般待你,你便又这般待彧儿;只是彧儿才不像你,是个傻的。” 另一人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道,“那是当然,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彧儿自然要比我强得多。” 弹琴之人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摸着琴面,似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近来甚是想念彧儿还有两个小孙子,我想去看看他们。” “这” “你不愿意?!” “当,当然没有!” 李彧书房之内,张景跪伏在地上,全身都有些发抖,声音都是颤的道,“恳请陛下饶过邓章!” 李彧冷声道,“你可知邓章犯了什么错?” 张景迟疑了一下,回道,“微臣知晓。臣前往狱中探望邓章时,邓章都与微臣说了,他也让臣不要再花费心思再救他。只是,只是,陛下该知,臣怎能眼睁睁见他就这么丢了性命。假,假如,是赵将军的话,陛下一定也不忍心的。” 张景抬眼看着李彧,脸色苍白,只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抓住最后的希望一样,生生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火焰。 李彧不禁皱起了眉,“若是其他请求,朕都可以应你。只是邓章弑父,大逆不道,其罪可诛,朕实难以私心放过他。”杀或不杀,皆有私心,只是言之灼灼,竟连他自己也无法反驳。 张景有些失神道,“若是邓章死了,臣求陛下再多恩赏又有何用?!” 张景离开后,李彧发呆了许久,到赵翼进来时也没回过神来。赵翼将他搂在怀里,用嘴唇吻着他的额头,声音有些低沉道,“其实你也不必这样的。今天收到暗卫的上报,有人想在西山寺见你。” 李彧有些疑惑地道,“谁?” 赵翼从怀中拿出个物事出来,“那人说你见了这个物事便会知晓。” 李彧接过,不禁有些动容;若是如此,思及许多,不禁心中又惊又喜又恼,而且还不可思议。 “这,这邓京还活着?!当初仵作可是验明正身了的。” “可能有什么内情,得见了邓侯爷才清楚。” 李彧虽心急,却没法只得点了点头。 至约定的旬沐,李彧与赵翼带着小李亨、小李煦坐上外表不起眼的马车,向西山寺而去。 如今正是暮春好时节,空气中都带着被暖暖的花香熏暖了的味道,小李煦还以为他父皇是带着他出来玩耍,很少出宫城的他,更难得来到郊外,只觉得满眼都是新奇,高兴得很。 小李煦如今都能蹒跚学步了,李彧在那打趣道,“俗话说,女孩学步快,男孩学步慢,煦儿竟是个学步快的。” 小李煦早慧,如今差不多也会听话了,他听明白他父皇说他像个女孩,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小嘴一头扎进赵翼的怀里。赵翼宠溺地将小李煦搂在怀里,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道,“你父皇逗你呢” 小李亨倒很高兴,他以为有了小弟弟后,就会和他抢爹爹,可是明显小弟弟更喜欢另一个父亲,他还是能像以前黏着他爹当小牛皮糖,而且小弟弟长得很像他爹,小美人一个,小李亨完全毫无抵抗力地沦为了弟控。 西山寺为皇家寺庙,历代主持德高望重,在苍玄国地位很是超然。出了宫城,穿过闹市,往西山寺去的道路,都修得很是齐整,可容四辆马车并列通过,路旁当初载的林木,都长得十分高大苍郁,离道路再远一些,有树林,湖泊,还有远处连绵的山脉。 到西山寺时花了将近一个半的时辰,初时小李亨和小李煦还兴奋得很,时间长了,都有些恹恹的,幸得到了寺庙里,佛堂清静,佛香静人,小李亨和小李煦才又活泼过来。 这日西山寺闭寺不接香客,比往日更是清静许多。主持在寺门口迎接了李彧一行,将其接引到后院一处更无人际的院子。只李彧一家四人入了院子,主持令两个和尚在院门口守着。 院子里的主屋门是关着的,李彧在门口站了许久,赵翼伸手抱了他一下,道,“你带亨儿与煦儿进去吧,我在门外守着。” 李彧点了点头。 这大门用经年沉木所作,重得很,打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李彧一手牵着一个,进了屋,赵翼替他将门掩上。 屋里陈设简单,当中摆了一座很大的佛龛,供奉着佛像,两遍挂着黄色的纬帘,听见声音,李彧只见左侧的纬帘被掀起来,见到露出的人时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以为他会见到邓京,竟没想到会看到他。他张了张嘴,竟然没发出声音来。还是小李亨欢快地扑了过去,叫道,“爷爷!” 小李煦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哥哥,又看了看他父皇。 李彧终于迈动了像灌了铅的双腿,只见一间一间宽敞的内室,里面只放了一张铺着明黄色经席的床榻,里侧的一面墙上嵌着的书架上摆放着许多佛经。邓京背手站在窗前,转过身来。 即使人长大了,突然见到自己父母的某个瞬间,大概也会突然觉得自己像变成了个小孩子一样。李彧便是这样的感觉。 他有许多疑问涌上脑海,但却仿佛都不需要再问出口一样;他想,就像他自己一样,他还是又重活了一世,这世上许多事情,他不知道的多了,原因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他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 当然,他知道,他们和他之间,大概还是不一样的;发生在他身上的,非常人所能理解和想象,而他们的变故,大概就是人为的了。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药,能让人呈现假死的状态,瞒过一般人绰绰有余;对于他们来说,了却这世上一切的尘缘,他们不再是他们,便能如他们所愿地终于在一起了。他心里觉得,其实这样挺好的。 大概,他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不过,他想,邓京对邓章也是在乎的,毕竟也是他的孩子,否则也不会现在现身。 缓过一阵,想到他为他们的去逝感到伤心,又有些恼火了,觉得他们欺骗了他的感情。还有,他们与西山寺主持的交情貌似不错,他感觉好像被邓侯爷坑过的感觉,但记不起到底是什么事了。 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他的孩子的呢?!想到以前一本正经地与他商谋着事情,李彧还真以为他不知,当只有自己知道的那种手握着秘密和底牌和人家谈判的感觉,敢情人家说不定早知道了,就像想到自己犯蠢一样,李彧不禁更加羞恼了。 李彧想起了更多更多,看着他另一个父亲不禁诡异地笑了笑,邓京只觉背后汗毛一竖不想他家那人还是个神助攻,拉着李彧的手,忙不迭地又是歉疚又是高兴,满满地和软道,“彧儿,爹也是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死的,只是初时调养了一段时日,又怕蓦然出现,惹来什么事端,才一直没有与你说清。你生煦儿时,也才看了你一眼”忍不住抹了把李彧的脸道,“彧儿受苦了。” 李彧有些不习惯他都这般大了,还被当作与小李亨与小李煦一般,而且即使到如今,他还是不太习惯和李济和邓京这样的亲近,大概错过了幼时最渴望亲近父母的时候,再长大些,却终究是无法那么自然地再亲近的。毕竟,只有在最懵懂的幼年,才会有那么全身心的依赖,将父母当作整个世界来依赖、来相信、来崇拜,错过了,终究是便错过了。所以,他对小李亨与小李煦,便始终不像一般王族,要亲近和纵容许多。 有些事,过了明路,便简单了许多。至傍晚回宫时,李彧在马车里将一切都与赵翼说了,赵翼满是震惊,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倒也没有过于纠结。只是转念不禁也想到很多,从认识李彧到现在,其中种种不是太明朗的事,仿佛都有了答案,赵翼不禁有些无语起来。 这种被当小孩子耍的感觉,实在是不是很好,尤其在自家心上人面前,被自家心上人的父亲碾压,太没有作为一个强大的男人应该具备的品质了!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做令他家这位全心信赖的男人!(完) ☆、第62章 小李煦的番外 转眼小李煦长到十五岁了,出落得越□□亮,眉眼像足了李彧,但整个轮廓也有点像赵翼,和李彧相较起来,少了点媚气,多了点鲜活的灵动劲。≈不过如今李煦却不由生出许多叛逆的少年心性,从小被父兄过于保护了,没有父亲或兄长的陪伴,便没出过几次宫,他父皇更是不许他和一般的少年过多接触,从小都是专门的先生与他教授经学和他想学的其他课程。 但是李煦实际上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小时候一直在父兄面前装得乖乖的,就是谋划着有朝一日,他要离开父兄的羽翼去闯荡江湖!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这种类似于中二的愿望越发强烈,不可抑制! 为此,出了日常的经学课程,他央求他父亲教习他体术和骑射,赵翼从来就疼他,男孩子嘛,学点武艺强身也是再好不过的。李煦从小跟在兄长屁股后面,却是十分下苦功学习武艺,一点皇子的娇气也没有,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行走江湖,能有点拿得出手的武艺傍身! 他还十分认真地向先生学习了苍玄国地理水文,风土人情,当然,必不可少的,他还备了许多银钱!即使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不识人间疾苦,不识劳耕辛苦,却也知道,只要出了宫,干啥都是需要银钱的! 幸好从小他的各种压岁钱、赏赐、礼物都许多,尤其太婆婆前几年去世的时候,与他和他兄长留了很多很多财宝,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父皇说等他行冠礼成亲后才会交与他支配,不过他现在能够使用的银钱也是很多了。还有他两个爷爷每年给他的零花钱,也好多好多呢,嗯,他曾爷爷给他送了健壮的小马和防身的匕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每天晚上,他哥还要陪他一起睡,他都觉得自己很大了不好意思,可是他哥都十九了竟然还不觉得什么。再三抗拒无果,阻止不了他哥的弟控,他只好继续遭受他哥的荼毒,每晚睡在一块,让他在深夜最好的时机没法潜逃出宫。 近来却是天赐良机,父皇忙于政事,兄长也跟在父皇身边学习处理朝政,父亲在京外练兵,每晚回宫时都很晚了,这相当于他可以有一整个白天的自由;只要忽悠住了先生! 恰他先生最近喜得麟儿,初为人父,整个心都是喜滋滋的,每时每刻都恨不得眼睛长在他宝贝儿子身上的好。李煦与他说身子不太舒服,让先生早点回家,也不用与父皇禀告了,先生觉得李煦是为他着想,便回了家。 李煦趁机收拾自己的包袱,轻装简行,瞒过宫人,偷偷出了宫。其实这也是注定的事,再怎么防,都是防不住的! 李彧向来将李煦看得紧,但千防万防,总有疏漏的时候,等到他们发现时,李煦都已距京城几百里了,无处可寻。 且不说宫中如何鸡飞狗跳,只说李煦这一路的事情。八方居人来人往,供八方进京的来客打尖,鱼龙混杂,热闹得很,消息也很是灵通。李煦在八方居稍作歇息,与人打听这江湖中武功最厉害的人在何处?他心里想着,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自是要见识这江湖中武功最厉害的人才好! 后来,每当李煦想起自己年少轻狂的这些事来时,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蠢,竟上杆子把自己卖掉的! 这八方居里有见识多的人,见李煦生得好看,不禁凑上去道,“小公子啊,这当世武功最厉害之人,当然在嵩山少林啦!” 众人见李煦一身,明显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只是想他可能不喜人近,都只离得远了偷偷打量着,有了第一个围上去的,便都呼啦啦围上去了,美人嘛,大家都爱看,尤其这样出众的美人,可是难得见几回的。 有人听到李煦的问题,插过来道,“屁话,明明华山掌门的剑术要比嵩山少林的武功强!” 众人七嘴八舌,又纷纷提出了许多门派,直听得李煦云里雾里,但又满心兴奋,但一片喧喧嚷嚷中,也不知道谁说的可信。恰在此时,只见一身穿黑袍之人,声音嘶哑地冷冷道,“哼,论这当世武功最高之人,除了霰花尊者,别无他人!” 一时间,吵吵嚷嚷的众人,竟顿时同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李煦很是好奇,只见那黑袍人不仅全身黑袍,还戴了个黑色的兜帽,看不清长相,很快便又消失在人群中;而周围的人却个个都有些脸色苍白,有些噤若寒蝉的模样,很快人群便一哄而散,都不围着李煦了。 年少就是心气盛,李煦反倒更加好奇起来,往跟前看起来知道很多模样的人道,“你可知这霰花尊者在何处?!” 那人说话都有些哆嗦起来,语重心长道,“小公子啊,这霰花尊者听名字好听,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啊,可千万莫年少气盛,惹祸上身啊!”说着附到李煦耳边悄悄道,“这人就是个大魔头!”说完还四处看有没有别人听到,贼头贼脑的模样。 李煦听得这般,反倒越发好奇起来;他从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道,“你说与我知晓,我便将这锭银子送你。” 那人顿时眼睛有些发直,寻常人家哪能随随便便见到这么多银两!不禁有些见钱眼开,偷偷道,“听说霰花尊者在京城西北七百里之处,那里有一个名叫云霰的小镇,专门为霰花尊者所在的门派提供补给,一般人是不得而知霰花尊者的门派具体坐落何处的,但只要问小镇上的人,基本就能知道了。不过,一般人都不会去那的,听说啊,这霰花尊者所在的门派,实际上是个魔教,可是杀人不眨眼、视人性命如草芥的!”这人说完还作出一副惊吓的表情出来。 虽然这人没说霰花尊者具体在哪,不过这人也说了一堆,李煦也没计较那么多,直接便把银两给了这人。 虽说李煦早慧,但处世经验少得可怜,不知行走江湖,低调最为谨要,一身金玉锦衣招摇过市,还出手这么大方,也不知被多少有心人看在了眼里。不过让李煦一时注意这许多也是太难了,毕竟,这对从小长在金玉窝里的他来说,这些实在不值什么,便也没当回事,只是他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他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招摇过市的金羊羔,只待别人来宰的。 李煦在城外的大集市里,买了一匹快马,花了几百两银钱。往云霰镇去的路上,李煦不识路,顺利时疾马快奔,迷途时走走停停,在第二天傍晚,终是到了传说中的云霰镇。李煦性急,都来不及打尖住一晚,寻到一家客栈,点了吃食,便揪住店小二问那霰花教所在之处。 李煦明显是个外地人,一身金玉锦衣,还生得漂亮,店小二眼珠一转,机灵道,“霰花教所在之地,常人是寻不到的。小公子要去那做什么?” 李煦心性单纯,莽撞道,“我自是要去寻那霰花尊者,听说他是这江湖上武艺最高强之人。” 店小二面上显出些犹疑之色来,回道,“这霰花教建在山上,而且地处偏僻,即使是镇上人,夜里也是难以寻到的。恰好本店明日要送一批食材上山,不如小公子在本店歇息一晚,明日随着一起上山即可?!” 李煦听得,觉得倒是可以,便应了,随手还给了小二不少的打赏;店小二美滋滋地接过打赏便走了。 一路奔波,李煦往日也很少受这些苦累,倒也不嫌客栈床铺不太柔软,房间不是很干净了,简单洗漱一番,倒在床铺里,很快便睡死过去。 独自行走在外,实际上很忌讳睡死过去的,更何况还是如李煦这般未经世事的小少年。等李煦醒过来时,发现自己随身所带银钱全不在了,恍神之中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摸摸自己的脖间,不禁恼怒非常,他从小戴在脖间的那块玉竟然不见了!他父皇可是再三交代这玉不能离身的! 第63章 小李煦的番外(二):中二少年闯荡湖记(下) 云霰镇十里之外,有一片连绵的山峰,往山更深处弯弯绕绕再走个数里,有几座陡峭的山峰,霰花教各堂分落在几座山峰之上,而最高的主峰则是霰花尊者所在之地。 霰花尊者所在主峰,有一座高耸的塔尖式建筑,往里而去,间落的窗从一层一直爬到顶尖,洒下好像沾满了雾气的光线,大堂空间十分开阔,建筑高耸,人立在其中显得十分渺小。当中高台之上有一座很大很豪华的软榻,手上正拿着什么东西把玩,细细一看,正是李煦从小随身所戴的那块玉! 那人半斜躺在软榻之上,模样十分慵懒,神态邪肆不羁,半支着手臂,将那块玉送到鼻端,轻轻嗅了一下道,“这味道,真香”其实这玉只有一些淡淡的药味,混着一些李煦身上淡淡的体香。 阶下立着一黑袍人,戴着兜帽,俯首垂眉,声音恭敬道,“尊主,这下面孝敬上来的玉,却是从一少年身上踅来的。属下曾在京城外见到过这少年,离京之时,听说小皇子偷偷离宫,整个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没寻到,这玉的丝绦,却像是宫中敕造。” “那少年生得十分漂亮,与传闻中的小皇子十分相似,属下猜这少年很可能是离宫出走的小皇子。尊主,您看,要不将这玉还给他,免得惹上麻烦?!” 榻上之人轻哼了一声,“一个皇子而已” “呵,不过本尊倒是挺有兴趣。听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子正到处想寻本尊呢,让山下之刃与他指路,让他一人上山来。” 阶下黑袍之人兜帽之下掩着的脸上,不禁显出些诡异的笑容出来。他便知道,他这尊主,只要稍微那话激他一下,从来都是肆意妄为的。那小少年的模样,还有帝王对小皇子的疼宠,怕都不是那么简单的;真正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不知是谁呢 李煦逼问再三,也没拿回一个子,吞进去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不过他得知,他那玉却在霰花尊者手中,他是无奈论如何都得拿回来的。若是丢了这玉,回宫被他父皇知道,想想都好可怕。 父兄三人中,他唯一还有点怂的怕就是他父皇了,他父亲虽然骁勇,武能上阵杀敌带兵,文能治国安民,素有威望,但向来对他是百依百顺的;他兄长虽城府颇深,但在他面前,便也啥智商也使不上了。惟有他父皇,虽平日也对他纵容得很,但某些事上,却十分严格,没有丝毫置喙的余地。比如这玉,若是让他父皇知道他弄丢了,想想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李煦进了山,按照山下人给他指的方向,只要朝着那最高的山峰一直爬就好了。那山峰看着不远,可他爬了整整一天,竟然看着还是和先前差不多的距离!山中弯弯绕绕太多,上上下下,李煦看着,大概还得走个一两天,便随意找了个山洞歇下。 从小到大,他哪受过这些,出宫之后,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百般难,他父兄总是疼宠着他,从未让他经过这些世道的艰难。不过他也倒没特别灰心丧气或烦躁,毕竟他从小身体底子好,武艺、教养还是在那的,只是有点恼恨自己的愚蠢啊。到现在,他的满腔热情和膨胀的少年心性,不得不说还是瘪下去了不少。 李煦在山洞了里燃了个火堆,和衣靠墙而眠,半夜睡得黑甜之时,忍不住躺倒在地上睡沉了。这火堆边的地被烤得十分暖和,还有些余烬烘着,倒也没什么晚上的湿寒气。 半夜深山中,漆黑一片,偶尔有鸟鸣和野兽的嚎叫划过空谷,显得越发的渗人。不过李煦睡得太沉,倒都没发觉。只是朦胧中,他好像闻到一股冷香,淡淡的,他费劲地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在黑沉黑沉的意识中挣扎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费劲地睁开一条缝隙,模糊中他仿佛见到一袭红衣,那人转过脸来,生得十分之漂亮,眉眼斜飞,红唇曜目,李煦想,这女的真漂亮,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他以后要娶媳妇就要娶这么漂亮的! 那红人人盯着他瞧了许久,李煦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灼热,那人伸出手来,似要将他搂在怀中,可突然,那红衣之人往山洞外面望了望,似是侧耳倾听,倏忽之间,便又突然消失了。 李煦心想,他大概是做梦吧。 等他醒来时,他发现他竟然已回到宫中,而他竟已昏睡了有三天三夜。他是被他父皇派的人在那山洞里找到的,找到的时候,过了几日几夜李煦自己也弄不清了,只当那晚便被寻回来了。他父兄都守在他身边,模样都十分憔悴,一时间,李煦只觉得自己心里十分难受,很是愧疚。他觉得自己太任性了,才会让父兄这么担心。 突然想到什么,往脖间摸了摸,只见那块玉还在,李煦半颗心就落在了肚子里。他想,幸好他父皇发现之前,就找回来了。虽然不知道这玉是怎么回来的,可是联想到店小二说的那玉在霰花尊者手里,半夜里的红衣女子,李煦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想,应该是霰花尊者命人送来的,而且那人也没把他怎样,这么一想,他又觉得那霰花尊者好像也没有很过分的样子。 却说霰花教所在的主峰内,黑袍之人恭敬立于阶下道,“尊者怎如此轻易便将小皇子放了回去?!竟然连玉也还了回去?” 突然一袭掌风袭来,如万钧之力,击到黑袍人胸口,冷道,“本尊如何做,哪有你置喙的余地?!” 黑袍人欲抬头分辨什么,但想起霰花尊者很忌讳别人看到他的样子,便又低下头,辩解道,“属下不敢!” 霰花尊者冷哼一声,“莫以为父亲去世后,本尊就是那么好拿捏的!识相点本尊还能放你们一马!” 黑袍人心下一惊,唯唯承诺。 待黑袍人离开后,霰花尊者躺在榻上,望着尖尖的塔顶发呆起来。他如今实际上才二十四五,乃是被霰花教前任教主收养长大,从小他养父待他十分严厉苛刻,几乎从未出过几次山。 手下那些心思叵测的黑袍人,以为他真那么天真好哄的,他虽行事诡异,曾将看到他容貌起了淫邪念头的手下挖眼杀害,但也并非完全天真、狂妄自大的毛头小子一个。他趁夜孤身一人赶将到李煦歇息的地方,在一堆明灭的余火之中,桔黄色的火光映照着山壁,那少年蜷缩在地上,睡得十分香甜。 不知为何,向来性情乖戾、喜怒无常的他,只觉得一瞬间心里好像软了一片,也许是想到了幼年记忆中靠在母亲怀里面前的那堆火光,也许是想到了他那早夭的弟弟,也许仅仅只是因为,这许多年来孤身一人的那种孤独的感觉,在这一瞬间,他可以坦承地去承认,然后感受到一点温暖,冥冥之中大概总有天意。 实际上江湖上所传,武功最厉害之人,却是前任霰花尊主,只是数十日之前,前任霰花尊主已身亡,他自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当今受宠的小皇子,还有传闻中赵将军与帝王不一般的关系,皇权与军队,岂是他一个根基未闻的江湖教派能招惹的。他自是看得清,便也不会如那些人所愿,着了他们的道。 那三天两夜,李煦高热昏迷之中早已记不得,不过,他记得。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到那小皇子的跟前,让那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到天涯海角,只要他愿意,所有人便无法阻拦他。他要成长为更强大的人。 (ps:其实本来想没节操地写在山洞里这样那样,然后怀着孩子回了宫,父兄三人大怒,然后要死死地惩治那人,中间又这样那样,小李煦又动了情,最后父兄三人只能内伤。不过突然想到小李煦才十五,这么早就这样了,好像不太好,还是算了,而且那个思路太诡异太麻烦了。)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