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男为》 正文 第1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文案 绝世的太监攻, 就是敢于在自家受面前,帮别的受作死,然后回家: 跪!搓!衣—— 千岁大人:唉?不对呀娘娘,您是太后咱家本来就要跪您啊┑( ̄Д  ̄)┍ 太后主子:我再说一遍,不要!叫我!娘娘!(╯‵□′)╯︵┻━┻ 真正的权阉攻, 就是敢于自称千岁,和当朝太后对着干,处处叫他难堪: 还总偷吃他豆腐,占他便宜。 太后主子:▼_▼听说你敢自称千岁? 千岁大人:哎,没错,因为娘娘您也是千岁千岁千千岁啊。这样我们才能同归于尽,肝胆相照,白头偕老哇( ̄v ̄)/ 面对这样的攻, 文以宁作为锦朝第一个男太后,内心的阴影面积大的根本求不出来_(:3ゝ∠)_ 直到被对方吃干抹净按在榻上: 文以宁才听得那人不怀好意的问句—— 卫奉国:“娘娘,您不害怕吗?” “你是太监,作案工具都被没收,我有什么好怕的?” “太监也可以让您舒服” “左不过是玉势、木势、或者水果py什么的,我又有何惧?” 那人却笑了,“娘娘您,未免将千岁我,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避雷针1、主受√ 2、真太监攻x男太后受, he√ 3、cp不拆不逆√不要问我太监怎么攻、详情贱内!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宫斗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以宁,卫奉国 ┃ 配角:凌风慢,顾诗心 ┃ 其它:男后,情有独钟,太监攻 ps:第30章为锁章 ================== ☆、第一章 又是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夏雷阵阵、大雨瓢泼。今年的雨季,倒比往年来得早些。已经过去约莫一个时辰,如意前往明光殿去取那个男人的印信还没有回来。 那个男人呵…… 文以宁一身明黄色衣裳,静立在中室殿的窗口。一想到那男人,他就忍不住地想要叹气。可是深吸了一口气后,却牵动了旧疾,咳了好一阵子。 这病是胎里不足落下的,需要好生将养,偏偏这些年来日日早起,病也时好时坏,总是无法根治。 “窗口风大,主子若是着急,我出去瞧瞧?”中室殿中无声无息地走出来一个男子,他不说话的时候,几乎同整间大殿融为一体。 “不必,这里距离明光殿也不远,想必是雨势太大……而且、我也不想如意冒雨赶回来。”文以宁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这人打从十年前就跟在自己身边,算是自己的随身护卫,武功高强、寡言少语。现在的名字“平安”是如意给他取的,意在希望文以宁能“平安如意”。 至于如意、如意则是中室殿的首领太监,官至七品执守使,在太子府上时就跟在自己身边儿伺候,后来入宫就算作是自己身边的人。 虽是自己身边使唤的人,可文以宁从未将他们当成下人。而且,十余年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前朝的宦海沉浮、后宫的阴谋算计,到头来也就只有平安和如意两个陪着他而已。时至今日,文以宁又怎么还把他们当作奴才来看。 所以本来夏日里天儿热,且多变无常,他不该让如意出去遭罪,而且玉玺平日里也就放在这中室殿中。 前日新晋的美人李氏一舞动人,哄了那男人高兴,龙颜大悦之下便差人来取走了玉玺、要封给李美人位份。 可是这边许多事又等着玉玺要用,若非如此,文以宁又怎么会这么晚了还折腾小如意冒雨走这一趟? 想着此事心更乱,文以宁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又紧锁起来,回头扫了一眼案桌上依旧堆积如山的奏折: 南方江南一带的洪涝、北方大戎残兵的侵扰、西南边晋王和苗疆公主的大婚,甚至是尚书府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进言的改制变法…… 文以宁只能重新踱步回去,让平安研墨,手持朱笔批阅起来。 这些,原本应该是那个男人的事,却无端要他文以宁代替了许多年。 皇帝朱批天下奏章,自古如此。 偏偏文景一朝的皇帝除却登基之初挥军北上灭了大戎国之外,便日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更别提批阅什么奏章。 当皇帝的要做天下万民的主,奏章一日不看、天下便有不少乱事要生。 所以,皇帝一道圣谕便将所有奏折的批阅权力交给了文以宁,这也就是文以宁不得不日日早起的原因。而且,文景朝的圣旨如要起效,必须盖有皇帝玉玺的玉印和皇后凤印“芙蓉印”才可成行。 原本玉玺不是收在处理政事的宣政殿,就是放在皇帝的寝宫明光殿,后来皇帝觉得搬来搬去麻烦,便直接将玉玺放在了文以宁的寝宫之中,这样也方便文以宁批阅奏折之后盖印。 中室殿,是东十二宫之首,乃是皇后的寝宫。 文以宁,自然也就是文景朝的皇后,也是锦朝历史上第一个以太子男妻的身份,随着太子登基称帝、被封为男后的人。 只是可惜,掩盖在“帝后合印”这份感情下的冷暖,只有文以宁自己知道罢了。 这时候,窗外的雨声愈发大了,多少有些担心的文以宁停下了手中批阅奏折的动作,望了望窗外。 伴随着外边儿天上一道闪电,寝殿的大门忽然“呯——”地一声被推开,偌大的雷声砸下来,文以宁手一颤,手中的朱笔应声而落。 没等文以宁抬头将关切的话说出口,长着一张娃儿面的如意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把拉着文以宁的手腕大声叫道: “主子,快!我们收拾收拾,带上这殿里最值钱的东西,快些走吧!平安你的功夫不错,这大雨正好隐藏行踪,我们赶快逃命去吧!” “逃命?”文以宁从如意手上挣开了自己的胳膊,“为什么要逃命?” “主子您不要管那么多了!总之听我的就对了!” 如意看文以宁不想动,干脆自己动手,搜罗了桌上的两个玉镇纸,然后又转头看见了旁边描金的盒子,又抱在手上,顺便还收拾了挂着的几件衣服,一股脑儿全部塞在平安手中: “平安你也别愣着,快点帮忙收拾!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平安看了文以宁一眼,没有动手。 “如意,你坦白讲、你在明光殿惹了祸吗?”文以宁皱眉看着如意。 “呃……”如意白白挨了一记眼刀,脖子一缩吞了唾沫道,“主子啊,这次不是我,是你、是你啊——你、你恐怕是摊上大事了……还是快些收拾东西,我和平安带你走吧……” “……什么事?” “陛、陛下龙驭宾天,宁王爷和朝中亲贵都冒雨赶过去看了,太医说陛下是纵欲过度、以致心悸而死。宁王当下就命人杖毙了李美人,我去的时候赶巧儿、正好听见王爷说遗诏上要主子你殉葬呢……” 如意的话才说完,外头一声惊雷炸开,轰鸣声后,却是更大的雨声。 文以宁站在书案前,看着晋王请求与苗疆的公主尽快完婚的上表: 晋王一生戎马、不喜诗书,从前的奏折字迹潦草,可是如今“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八个字,倒写得十分工整。 殉葬又称陪葬,以死者生前最喜爱人、事、物等陪同葬入墓穴,以保证死者的冥福。活人陪葬虽然听起来残忍,可是古来就有此传统,锦朝也有几位皇帝命人勒死宠妃陪葬的先例。 只是“最喜爱”三个字,怎么听来都像是一种讽刺。 因为天阴着,文以宁反而多思起来,一时间对如意所说的话,没有了该有的反应。 如意看文以宁出神,跳起来一把拉着他道,“主子你还愣着做什么?难道当真等着宫里人送来了白绫、毒酒什么的,去给皇上殉葬吗?!主子你才几岁!你、你怎么可以——” 说着说着,如意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更是自暴自弃地坐在了中室殿的地上。 “老天爷瞎了眼!主子您为了这个天下做了那么多,皇上倒好,一个人享福享乐!” “十年了!您看看您的身子都差成什么样了,还要帮他批奏章管理前朝,还要照料后宫中的女人!那么多年您累都要累死了!” “临了竟然还想要您陪葬!平日里没见他来过中宫一次,那么多的女人怎么不找她们去陪葬!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哇哇哇哇哇——” 十年? 文以宁听见了这个词却反而释怀一般地笑了,弯起嘴角的时候,左眼角下的泪痣反更带了一丝脆弱的意味。 原来,从那个雨夜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了,他站在这里、站在这种不尴不尬的男后位置上,竟然也撑了这么久。 那男人是死了,可锦朝还没有亡。 只要这王朝存在一天,帝位就需要有人承继。皇帝并非无嗣,可是那唯一的孩儿…… 想到这里,文以宁只觉得夏日里闷在胸口的那口浊气更重了些,殉葬不殉葬又有什么分别,不过一条残命而已。若非是十年前父亲的苦苦相求,他又怎么会苟活至今。 人一旦活着就有责任。 皇帝的责任是“受命于天”,那么他文以宁的责任,便是保这天命、存这天下。一如十年前先帝所说的那样: “济济多士,文王以宁。锦朝安定,盖信乎以宁也!” 眼看如意闹别扭坐在地上大哭大叫的样子,文以宁倒觉得这十年来没有白辛苦,至少还有人关心着自己。 “好了如意,”文以宁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你这些话在我和平安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见了,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唉哟我说主子,我们都要亡命天涯了,我还管这许多!再说了!明明就是皇上对您不住,还不许我说了不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倒是说说,如意,你要带我逃到哪里去?” “总、总有地方吧?喔!对了!平安!平安他来自江湖,我们就去江湖好吗!平安做大侠,主子你就当师爷,我做你们跟班的!” “人在江湖,依旧身不由己。” “那、那——”如意毕竟年纪还小,被文以宁几句话就给反问得说不出话来,一着急、小脸红起来就哇哇哭了,“我、我总之不要主子您死!我不要您死!” “好歹是一宫的首领太监,哭得小花猫似得。”文以宁叹了一口气,皱着眉走过去挽起袖子替如意擦了擦脸。 “呜。” “好了。如意、平安,随我去明光殿吧。” ☆、第二章 外头的雨势愈发大了,盛夏天里倒是极少有这样的雨。锦朝的王都定得偏北,京城百姓当然十分喜欢酷夏之中来这样一场妙雨,文以宁坐在轿辇里却只担心着江南的洪涝会否因此闹得更加不可收拾。 前年江南织造和两江的两位镇守联合上表修了一条运河,虽然粮食收成提了不少,可是一到雨季,运河造成的河道移位、尘湖积水,遇上连日的暴雨,往往冲垮桥梁、倒灌良田,得不偿失。 事发之后,虽然宰相和三权的首领想尽了办法补救,却终归是无济于事。将江南织造和两江镇守革职查办也无法挽救百姓的损失。 下面的人怎么办事文以宁不能左右,可是批了这道折子的人到底是他文以宁,每每到了雨季他总是忧心自责。加之,夏天的雷雨夜本来就是他十年的噩梦,一夜的惊雷闪电,就是一夜的难眠。 中室殿距离明光殿并不远,从大殿门口出来往西步行需要约莫两柱香的时间,走上锦廊、穿过宣政殿就可到达,远远就看见大雨之中宫灯明灭,明光殿门口聚集着黑压压一片人群,像极了十年前他初次入宫之后的场面。 只是,那时是他跪这满殿的朝臣。 “臣等给皇后主子请安。” 从轿辇中出来,看着那齐齐跪拜下去的人群,文以宁还是忍不住淡淡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起来罢”。 “皇嫂怎么来了?” 这时候殿中走出来一人,此人见了文以宁也不跪,只直接问了这句话。文景一朝中,能在皇宫之中如此放肆的人,也便只有他了。 文以宁知道,眼前的人原是尊贵的二皇子,心高气傲、智勇无双、堪称当世鬼才,却因为太祖皇帝一句“有锦朝一日,便有顾氏万世为王”,终归只能落得成为他姓王爷、永无继位可能的下场。 文以宁皱眉看着宁王,“怎么,我来不得么?” “当然不是,”宁王勾起嘴角,“只是怕皇嫂你因为皇兄过世,悲伤过度,伤了身子而已。” 文以宁看了宁王一眼,默默向前走了一步、到大殿门口,冷冷地开了口,“既已决定了要让我给你皇兄陪葬,宁王殿下难不成是怕在下贪生怕死,给你添什么麻烦不成?” 此话一出,文以宁立刻能看到朝臣们面色微变,方才他们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躲躲闪闪的样子,也坐实了如意的传话,看来那个男人当真是临死还要自己陪葬了。 “皇后主子,您看、我、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场面尴尬,说话的人乃是纳言阁大学士,此人文采飞扬、见地却一般,口才不算上乘,却贵在知人善任,也算是三权中德高望重的老臣。 文以宁见过他数面,知道这人心性不坏,可是心性再怎么善良,他也是皇帝的臣子,为人臣子者,忠字当先、君命难违。 “是啊,皇后主子,要不您先回宫去,待我们这里事情商议妥当了,再派人来请您不迟?” 有人说了第一句便有第二句,文以宁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这会儿说话的人倒是御史台的外御史侍郎,这人急功近利、能言善辩,朝中朋党之争少不了他的份。御史台的长官御史中丞是个没主意的,眼前这人倒是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文以宁面上不动,只看着朝臣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这些臣子其实都不重要,文以宁只面色不变、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自己身边的宁王。 宁王也有意无意地看着文以宁,一瞧见文以宁的眼光,宁王竟然在皇帝驾崩的时候大笑出口: “哈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我皇嫂,十年前大殿之上皇嫂和先帝的三问三答臣弟至今记忆犹新。皇嫂睿智,既然早已知晓皇兄心思,也省得臣弟解释,眼前殿中有毒酒一杯,还请皇嫂敬授!” 说着,宁王扬手一指,在明光殿昏暗的烛火之下,隐约可见桌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托盘,盘上摆着一个描得十分精致的玉杯。 文以宁还未说话,手臂就被如意给死死地揪住了,回头一看,却发现平安已经暗中捏了剑诀,而如意也是紧紧抿着嘴唇冲自己摇头使眼色。 他们恐怕是想着要拼了性命也要救自己离开,不要他给皇帝陪葬吧。 文以宁笑了笑,拍了拍如意的手,给了如意一个安慰的眼神。 “皇嫂放心,臣弟必定会保全您死后的荣华,文家的祖坟臣弟会让人修缮、您和皇兄一同葬入景陵,在冷宫中的舒妃臣弟也会尽心赡养。还请皇嫂不要为难臣弟,臣弟也不想做出什么让皇家颜面尽失的事情。” 宁王话音一落,殿前就密密麻麻涌上来了禁卫军,他们都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就算平安拼尽了一身武功,只怕也难以逃出生天。禁卫军围住明光殿,宁王也有意无意地看了平安一眼。 禁军一出现,朝臣们个个胆战心惊,面色惨白地闭口不言。 “这么说来……”文以宁却不为所动,也不畏惧森然刀剑,扬眉看着宁王,“听宁王殿下的意思,皇上在遗诏上是想要王爷您继承皇位吗?” 宁王弯着眼睛笑,看着文以宁,“料得皇嫂您对我误会颇多,没有见到遗诏您是断不愿意赴死的,来人——将我皇兄的遗诏取来!” 宁王身边的小厮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从殿内取出了玉盒呈与文以宁。文以宁摊开遗诏,字迹倒确实是皇帝的字,只是内容中的几句却不像是皇帝的心思——“以宁吾爱”这样的词十年来皇帝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怎么,皇嫂这是还不相信吗?” “看来皇上是忘了,”文以宁又看了一遍遗诏,抬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宁王,“那么我就问问王爷,陛下和我死后,您预备怎么对待大皇子?” 宁王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身边人将遗诏收好,这才抬头对文以宁说道:“皇兄的孩儿自然就是我的孩儿,无论侄儿是痴傻还是病弱,我自会照顾他一辈子。” “我不信你,宁王,我要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起誓。” 他不怕死,怕只怕宁王继位之后会对那孩子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何况,文以宁从不相信一个毒誓能牵制宁王。逼着宁王立誓,也不过只是想要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尽自己最后一分力罢了。 “……”宁王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凌与权在此立誓,若日后继位对大皇子凌风慢有任何照顾不周之处,愿受天打五雷轰、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投胎入畜生界,子孙后代也终身凄苦,不得善终。” 话音才落,天外一道闪电下来、接着是雷声落地,胆小的朝臣吓得都扑通跪下了,如意也转身扑在了平安怀中。 映着惨白的脸色,文以宁看着似笑非笑的宁王,叹了一口气道:“我……想要见陛下最后一面。” 这话说出来,文以宁听见了身后有人在哭,闷闷的、却还是哭得很惨,抬头看了一眼外边儿的天,文以宁倒是释怀了——十年了,原来他死的时候,还有人会为他落泪。 “皇嫂请——” 宁王夸张地鞠躬,让开了一条道路,文以宁转身慢慢地跨入明光殿,十年前他的噩梦从这里开始,十年后,但愿这个噩梦能有个终结。 明光殿并不大,锦朝的开国帝君太祖皇帝建国的时候,将宣政殿和明光殿都设为议政、论事的地方,明光殿也是皇帝的寝宫,虽然对于天子安全的考虑十分不妥,但是确有太祖希望子孙后代都勤勉于政的意思。 这地方十年前他来过,那时候的文以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十年后却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先帝,以宁不负所托,总算照顾了陛下一世的周全。爹,以宁没有让您失望,这天下十年来没有生什么变乱。 只是,这十年来以宁撑得好苦、好累,如今,也好了,一切也该结束了。 文以宁闭眼摇了摇头,这才缓步走到了龙床的前面,伸出手去缓缓地打开垂着的帘子,这么十年荒唐的男后生活要结束了,而他和他之间这段孽缘也该有个终结。 陪葬也好,十年前的那些事也罢,文以宁已经不想计较了,只是掀开了帘子文以宁一看,就算再怎么冷静,他也不由得低低惊呼了一声,之后面上的惨白就转变成了愤怒,然后扬声喊了出来: “来人——” 殿内声音一传出,不一会儿宁王就带着群臣进来了,太医们都候着也跟着进来。走得快的臣子们进来还来不及拜下,看见了御榻上的情状,都是惊呼一声,个个面色惨白地跪了下来。 文以宁指着床上七窍流血、面色发紫,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心悸而死的皇帝,冷冷地盯着宁王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诗心,我,需要你的解释。” ☆、第三章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小了些,只是京城地处北疆,夜里风大。疾风吹着外头的雨打在明光殿的窗户上,雨水的声音时大时小,衬着明光殿中忽明忽暗的灯火,却有了几分恐怖和诡异。 文以宁坐在如意端过来的凳子上,沉着一张脸、看着跪着的宁王、百官和一众太医。皇帝死状凄惨,岂非一句“纵欲过度、心悸而死”就可以掩饰过去。 文以宁盯着宁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顾诗心,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称他为“顾诗心”,而不是“凌与权”,文以宁希望眼前跪着的这个王爷能够明白,就算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先帝和章献皇后嫡出的皇子,可是他已经出为顾氏宗亲,就不该再动继位的念头。 宁王的不臣之心并非今日才有,朝臣们也心知肚明,只是殿外的禁军手中雪亮的兵器,让他们噤若寒蝉,只想静观其变。 “臣弟也不知怎么回事,皇兄暴毙,臣弟从家中赶来,听见的是太医此言,臣弟来时,皇兄并未出现如此状况。”宁王一句话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既如此,给皇帝请脉的太医是哪一位?”文以宁皱眉,给了宁王一记凌厉的眼刀,转过头来看着太医们——宫中的太医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手,不会看不出来心悸和中毒的区别。 “回皇后主子的话,是韩太医。”这种时候揭发别人最快的、是太医院副使,此人趋炎附势、谄媚奸滑,当年皇贵妃之争的时候从舒妃和静妃处捞了不少好处。而他所报之人乃是太医院普通的一名医官。 “是臣瞧的脉不错。” 文以宁抬头看过去,跪在人群中有个年轻的太医答了话,这人文以宁一看就觉得不简单——同样的情形,换了别的太医,定然是要惊惧万分想办法脱罪,他却坦然承认。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此等庸医,还不拉下大狱去!”太医院的副使高喊道。 “等等!”文以宁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副使,“江大人似乎很着急要将韩太医送进牢里,却不知大人以为是我在审你们太医,还是你在审他?” “是、是臣僭越……皇、皇后主子恕罪。” 文以宁一句话将副使逼得脸色惨白颤抖伏地,这才转头只看着那个面不改色的韩太医问话,“看你身上的官服不过是从六品的医官,给皇帝诊脉需得太医院正使、副使或是五品太医才行,为何陛下驾崩,是你给请脉?” 这话说出来,韩太医的脸上有了一丝惊讶,竟然大胆地抬头看了文以宁一眼,之后韩太医低头,叫人看不真切表情,回答道,“正使抱病,江大人说手上看着给芠太妃娘娘的汤药,臣今日当值,所以臣来了。” 文以宁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前后原委,盯着那个已经大汗淋漓的副使看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重新踱步坐下来,“我锦朝的太医院,竟然已经人才凋零到了这个地步吗,夏夜里当值的太医竟只有两人吗,副使大人?” “这、这……”副使根本不敢看文以宁,跪着支支吾吾半天,突然跳起来想要爬到宁王的脚边,“王、王爷救——” 然而, 一句救命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医院副使就整个人惊恐地口吐鲜血倒下,宁王身姿未动,只是皱眉看着那人的血迹沾染在了他白色的鞋面上。 文以宁没说话,跪着的群臣也没有说话,谁动手杀人灭口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皇帝不明不白地死了,太医院副使偌大一个活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杀了。 有些人的狼子野心,只怕是不惜造就一场血腥政变的。 文以宁偏着头,挑起了眉眼看着左手边的宁王。 灯火掩映下,宁王的脸一半在阴影里面,看不真切表情,可是剩下一半在灯火之中的,却带着文以宁读得出来的威胁和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在等自己做决定,他在等自己破这个死局—— 外面都是听命于宁王的禁军,而且他宁王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杀了一个人,更和皇帝的暴毙有解释不清的关系。 所有种种都已经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宁王要这个皇位、要这个天下,不惜流血,不惜弑亲。 可是宁王在等,在等着文以宁、这个文景朝的男后,看他能如何解救这个朝廷,解救明光殿之中早已是瓮中鳖的文武大臣。 “韩太医,”文以宁思索片刻便开了口,对脚边死了的人看都不看一眼,“那么陛下的死因,诚如宁王所言,是心悸而死吗?” 韩太医看了一眼旁边的宁王,再看了看榻上的皇帝,“是,也不是。” “喔?怎么说?” “陛下身中慢毒,又正和美人行房,体内气血躁动起来,致使毒发,继而引发了心悸,这才致死。” 韩太医回答得不紧不慢,文以宁听了这话点点头,同样是看了宁王一眼,“既然如此,王爷,陛下的死因颇有蹊跷,且下毒之人尚未查出,下葬、殉葬,以及继位一事,还望暂缓。” “主子、你——唔……”如意忍不下去了,明明白白就是宁王谋朝篡位,为何主子还想着要殉葬,就应该让外面的禁卫将宁王抓起来下狱!可是话没有说完,就被平安捂住了嘴。 文以宁看了如意一眼,警告如意不要说话,只是回头面色平静地看着宁王。 宁王这一夜一直似笑非笑的脸,在听完了这句话之后,忽然有了笑容,看着文以宁点点头:“好啊,一切如皇嫂所言。” 见宁王应允,文以宁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没有等他放松下来,宁王却又起了话头。 “可是皇嫂,现在天儿热,停灵的时间不能太久,这个‘暂缓’须得多久?” “七日,停灵七日。这七日之内,陛下的死因秘而不宣,派人彻查下毒的凶手,宁王暂为摄政王,与大皇子、三权共同统领朝务,太医院副使失职,由韩太医顶替。今日太医院当值人数不足,太医院众人罚俸一个月,太医院正使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文以宁迅速回答,不卑不亢地看着宁王。这个王爷既然有心要邀他入局,他又何妨一试? 宁王听了这话,也不答,只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血水流出来慢慢地渗进了地面的石砖缝中,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停了,天边露出了一星半点的光明来,压抑在明光殿之中的恐惧、惊慌和猜测却越来越重。 终于,宁王忽然抬头冲着文以宁一笑:“好啊!皇嫂的办法甚好!你们累了一夜也该早些回去休息,众位卿家今日也不必来上早朝了。” 待大臣们行了礼、退出了明光殿外,宫人进来将副使的尸体带走,殿外的禁军也在宁王的授命之下离开,明光殿之中只剩下了文以宁和宁王,还有躺着的、永远不会再动了的文景朝皇帝。 “皇嫂,”宁王欺身过来,凑近了文以宁的耳边,呵着热气说了一句,“臣弟可盼着您早日找出凶手,还我皇兄一个公道呢!” “这个自然,王爷不必担心。” “呵呵,”宁王笑了,竟然伸出手替文以宁挽过了耳边的乱发,面上依旧温柔,“只是皇嫂,若是七天之后您还找不出凶手来,臣弟也就只能再次送您这鸩酒,邀请您去黄泉路上给我可怜的皇兄作伴了。” 文以宁抿着嘴,没有回答。 外面日头渐渐高起,宁王似乎心情很好地退开一步,整了整衣衫,长舒一口气看着日出,也不行礼,兀自就这么离去,只是到了明光殿的门口,才回身来看着站在殿内的文以宁: “以宁,十年前若是换了本王,定然不会叫你受这十年的折磨。” 言毕,也不等文以宁的话,宁王潇洒地从明光殿走了出去,披着一身的朝霞,看在文以宁眼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凌与权和当今圣上,这两兄弟……谁和谁,又有什么区别? 在朝堂和帝王之家,人心里涌动的只有权力、和阴谋算计,文以宁最想要的东西,他从来都得不到,也已经不再奢望。 眼下,最重要的,却还是在七日内找出证据来指正宁王与皇帝的死有关,否则,这个天下就要生乱了。 “好了,”文以宁打起精神来,拍了拍缩在平安怀里的如意的脑袋,“明光殿的总管太监何在?” “奴才在、在……方才小的听了宁王的命杖毙了李、李美人,回来就、就一直候在殿外……” 明光殿的首领太监算是宫殿监督领侍十四人中的一个,在太监之中是官阶最高的,这些人也算作是宫廷的亲信。只是瞧他吓破了胆的样子,文以宁便只能和颜悦色地问: “今夜都是你在殿内伺候吗?” “是、是小人。” “封如海呢?”文以宁记得皇帝最信任的太监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封公公前日里回乡祭祖,他、他年岁大了,陛下特意恩准的。” 文以宁点点头,想了想: “陛下生前可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陛、陛下和美人一直在殿内用的晚膳,后来陛下就、就不许小的们进来伺候了,奴才也不知……啊!对了!”跪着的太监忽然惊呼起来,“大约晚膳之后一个时辰,宫殿监正侍卫公公来过一次,和陛下说了一会儿子话,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再之后、就没人来过,直到美人发现皇上、皇上驾崩了……” 宫殿监正侍?文以宁听见了关键的字眼,盯着跪着的太监又确认了一遍: “你是说——卫奉国?” ☆、第四章 其实,文以宁一点也不喜欢雨季,更不喜欢在夏日的雨夜走在锦廊上出宫去。十年前同样的日子,他满心的落魄和抑郁,一个人淋着大雨从宫内走到宫外,一病不起。 十年后,他却不得一个人坐着锦朝皇后的鸾驾,从宫内走到接近宫墙南门的监侍馆。 监侍馆顾名思义,是给宫中太监居住的地方。 可惜偌大的皇宫,百八九十个太监,十五人官至正四品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居住在此处,其余人等都是陪守在各宫主子的耳房、偏殿,或者是在各司各所居住。 这十五人看似平起平坐,然而居住在监侍馆的宫殿监正侍卫奉国,显然要高人一等。 今晨从明光殿出来,料理了皇帝停灵期间的事情,又带着如意和平安去往御膳房细细查问过之后,没有发现任何疑点的文以宁只能派人去请卫奉国前来。 然而,派过去的人只带了一句话回——“主子,卫公公说了,若是您想要问皇上驾崩之前的事情,还请您黄昏时分一个人前来监侍馆一叙”。 当时听见这个奇怪而且目无尊上的回话之后,文以宁还没有说话,旁边站着的如意就已经十分沉不住气,“他是什么人?!我们主子以礼相待,他怎么这般粗俗无礼?!” 文以宁听了这话却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忘记叫来人起来。 如意见文以宁未开口,以为文以宁也赞同自己的想法,便叉着腰指着地上跪着的小厮说道,“你怎么这般糊涂,主子是中宫皇后,那人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太监,你快些去重新请来!若是不来,不要怪我们带人去‘请’!” “不妥。”文以宁开了口,示意地上跪着的小厮起来——锦朝祖制规定中宫皇后身边须有十名宫女伺候,可是文以宁是少有的男后,身边有宫女伺候十分不周到,这些小厮都是皇帝生前派来的,清一色相貌平平不通诗书的男子。 “他是宫殿监正侍,统领宫中三分之一的禁军,又有过问三权决策的权力。宫外进来人都要通过监侍馆,宫中到底有多少他的眼线尚未可知。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文以宁眉头紧锁地看了看监侍馆的方向—— “卫奉国”这三个字,最早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乃是一份由朝中文臣联名的弹劾上表。 朝臣联名上表弹劾,若非皇帝出面担保,此人定是留不住的。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文以宁已经着人去查,并且革除了卫奉国的官职,几年后,倒是上表的大臣们告老还乡的告老,辞官的辞官,被人告了贪赃枉法下狱的下狱。 被弹劾的卫奉国,却只是在宫中挪了几个位置,最终又回到了监侍馆,做起了他的宫殿监正侍。 单凭这一样,就让文以宁觉得现在并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你去替我回了卫公公,就说我戌时会过去。” “主子您没疯吧?!您真的要大晚上的去监侍馆找他?!这、这和您的身份不符吧?!”文以宁的话才说完,如意就张大了眼睛,十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点了点如意的鼻尖,文以宁笑道,“在你如意眼里我是中宫皇后,是尊贵的主子,可是在旁人眼里,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身份符合不符合呢?” “那、那让平安跟着主子你,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也好照应一下吧?”如意吸了吸鼻子,小狗一样盯着文以宁。 “对方都说了,是要我‘一个人’,平安我另外有事情交代给他,”文以宁摇摇头,拒绝了如意的好意,转向平安,“平安,乱葬岗我不方便去,你武功高不易被人察觉,一会儿入夜了,你就替我去瞧瞧。” 平安会意,领命去了,倒是如意还十分不明白地跟在文以宁身边问了许多问题。 现下, 正是戌时,文以宁让如意留在了中室殿中,平安也被自己派出去查看李美人的尸首有无异样,自己按照约定来到了监侍馆外。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尚可,可是现在却起了夜风,乌云也聚拢过来,想必一会儿就要有一场大雨降临,夏夜的雨都是雷雨,文以宁看着头顶的黄天,突然觉得有些冷。 “师傅交代了,说若是娘娘您来了,就引您到这里候着。”前来门口等文以宁的是个十岁左右、身穿蟒袍的小太监,将文以宁带到了监侍馆的偏殿耳房之中。 这孩子人看着十分圆滑机灵,可是他口中的称呼…… “你叫我什么?”文以宁忍不住要过问一句,先帝在时,他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没有了“娘娘”这个称呼,都是用“主子”来替代,毕竟他男儿身为人男妻、甚至成了天下的皇后,“娘娘”两个字,怎么听来都刺耳得紧。 十年了,文以宁原以为自己麻木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是如此放不下。 “娘娘啊?”小太监回头冲着文以宁俏皮一笑,顺便双手奉上了热茶,“您在此稍候片刻,师傅他一会儿就出来。” 因为对方笑得太过自然,文以宁觉得自己计较这些也是自讨没趣,便接过茶来啜了一口。 “娘娘喜欢吗?” “这是……”文以宁有点惊讶,“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喝这种茶?” “嘻嘻,”小太监笑了,“这、是、秘、密!总之,娘娘您先等着,我在后殿师傅还有吩咐我的事情呢,我就不陪着娘娘您啦!” 这小孩子说完话一溜烟就跑了,留下文以宁在殿内看着手中的茶碗,心里五味杂陈。 从成为太子妃那时候算起,入宫十余年,宫中精致的茶点、各地进贡来的好茶数不胜数,可是没人问过文以宁那是不是他喜欢的。 庄子有言,古时鲁王遇见珍贵的海鸟,供养在神庙,日夜敬献珍宝、并派人给鸟儿吹拉弹唱、跳舞祝祷,终归不出三日,就将鸟给折腾得受惊而死。 看着茶碗中最简单不过的茶水,文以宁倒是凭空生了一番感慨。 正在这时,隔壁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女子压抑的低吟,文以宁一愣,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了一段让文以宁脸色微变的对话: “再、再用力一点……” “还想要咱家更用力弄疼您吗?太妃娘娘您还真是爱折腾人。这都快半天了,您还是这么精神。” “嗯,好舒服,就是那里,用力、用力一点!” 文以宁所在的地方乃是监侍馆的偏殿耳房,隔壁就是偏殿的寝殿,殿中传出来的两个声音之中,文以宁认得一个: 女子乃是先帝时候的贵妃,先帝驾崩的时候留下诏书让章献皇后殉葬,这个贵妃便由皇上封了芠太妃。 芠太妃也是宫中的狠角色,章献皇后母家那么强势、皇后本人也是悍妒成性,宫中妃嫔全无所出不说,得宠的妃子也尽数没有什么好下场。芠太妃能够在宫中得到了贵妃的位份,最后还活下来,已经很不简单。 如今,芠太妃和男人在偏殿厮混,竟然还被自己听见,文以宁心里乱了几分。握着茶碗的手放开又松,耳边却还是听见芠太妃发出的声音,还有那个不知是谁的男人言语上的挑逗。 过了好一会儿,文以宁只感觉眼前白光一闪,接着耳边就是轰鸣一道炸雷,手一抖、打翻了茶碗,幸好茶水已经不那么烫了,就在文以宁用随身的手帕擦拭自己的手背的时候,外面洒落了大雨。 之后,偏殿的大门打开了,文以宁抬头就看见了芠太妃堪堪将身上的外衫披上,云鬓歪斜、面色红润地从偏殿内走出来,看见了文以宁,竟然还笑着回头说道: “卫公公,你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得宾客盈门呐,却没有想到我们的皇后竟然也有这个需要?” “太妃娘娘见笑,我的活儿您自然是清楚的。”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2节 文以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个卫奉国的声音倒是不像其他宫中太监那样带着不男不女的尖哨,或是如同封如海那般年纪大了就有阴阳怪气的沙哑。 卫奉国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让文以宁不禁怀疑对方到底是否真的是一个净过身的太监。 “好、好、好!”芠太妃笑得花枝乱颤,“如此时候也不早了,天儿又下着雨,趁着雨势不大,哀家就不在这里打扰你和皇后的好事啦!” 说完,芠太妃撑了伞,在宫人引路之下,很快离开了文以宁的视线。文以宁回头,第一次看见了卫奉国—— “皇后娘娘万福。”卫奉国虽然口中行了礼,可是却没有跪拜,只笑着看着文以宁。 不知为何,文以宁总觉得那笑容让他觉得心跳乱了几拍,卫奉国身材高大、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若非是他一身蟒袍在身,文以宁定然要以为是宫中哪位妃嫔偷人、藏在宫中的外家男子。 雷雨夜的回忆总是不大好,文以宁现在也没有心思和卫奉国讨论什么皇帝驾崩的事情,更不想计较对方口中的那句“娘娘”,只开口道,“今日天色晚了、趁着雨势不大,我这就告辞了,卫公公若是明日无事的话,还请来中室殿一叙。” 说着,文以宁转身想要离开,手臂却忽然被人大力地抓住了,“怎么?娘娘刚来就想要走么?” ☆、第五章 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让文以宁吃痛,可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地转身过去盯着卫奉国的脸,文以宁只道,“本宫去哪里还需要向卫公公你报备吗?” 他从不用“本宫”自称,正如从没人敢用“娘娘”来称呼他。 “自然不用,只是咱家看天色晚了、外面又下着雨,娘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坐一会儿再走吗?”卫奉国勾起嘴角靠在偏殿的大门口,身材高大的他站在那里,文以宁反而要抬头看着他。 殿内灯火明灭,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会儿,忽然明白为何芠太妃会喜欢这个太监了。 也罢, 文以宁叹了一口气,反手回去抓住了卫奉国的手臂,“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公公,正好今夜秉烛夜谈。” “娘娘有此意最好。”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方才意气作答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监侍馆的偏殿内放着两套圈椅,正中一张罗汉床,旁边的还有一套上好的黄梨花的桌椅、柜子,文以宁在宫中日子久了,自然也认得这些。桌上还放着美酒和蔬果,再远处帷幔半开的床榻上被褥凌乱不堪。 文以宁皱了皱眉,走到其中一张圈椅处坐下,也不看卫奉国,只问道,“我听明光殿的总管太监说,卫公公你曾经去过明光殿。” “娘娘想吃点什么?我这里的松糕倒是十分美味。”卫奉国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文以宁的问话,只是笑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托盘来,上面十分精致的摆着不少小点心。 看了一眼,文以宁难得地愣了一下,然后别过头去,“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卫奉国看着文以宁这么说,摇摇头带着满心的欢喜笑了,却自作主张拿了一个递到了文以宁的嘴边,在文以宁尴尬的时候却又自己夸张地收回手,丢进自己嘴里,“是吗?咱家倒觉得这江南的小点心十分好吃可口呢。” “咳,”文以宁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只正色道,“卫公公,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啊、啊,那件事啊……”卫奉国好整以暇地坐到了文以宁的对面,“恩,没错,咱家去过。” “公公能否告知当时情状?” “娘娘是在怀疑我和陛下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吗?”卫奉国本来是一副轻佻的神情,此刻却忽然一瞬间眼中闪出了精光,文以宁别开了眼去,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娘娘有问题问我,咱家倒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娘娘。”卫奉国站起身来,拿了剪刀剪了剪烛火,回头偏着脑袋看着文以宁。 “卫公公请说。” “陛下身死,宁王已经报过了陛下的死因,太医院也已经证明。您是为何发现陛下中毒而死的?” 文以宁万万没有想到卫奉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现在想来倒也有几分后怕——若非自己想要看一眼皇帝,那么他不会发现了皇帝的死因有蹊跷,更可能稀里糊涂就给皇帝陪葬,做了黄泉路上的冤死鬼。 看见文以宁的脸色变了数变,卫奉国却又开了口,“看来咱家所料不差,娘娘您是无意中偶然撞破的。” “听公公的口气,仿佛早知此事?”屋外雷声大作,却将文以宁从怔忡中惊醒,瞬间听出了卫奉国的言外之音,一时间激动,便不再避开卫奉国的视线,直接盯着对方看。 卫奉国看着文以宁那样子,暗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笑着说道,“咱家只知道,陛下他年富力强,断不会因为纵欲过度就死在床榻之上的。” 好个滴水不漏的回答,文以宁皱眉看着卫奉国,起身来寒声道,“卫公公看来是不想告诉我,那么我只告诉公公一样,总管太监说过了,来往明光殿的人只有卫公公你和御膳房的人,御膳房的饭食绝无差池,卫公公你现在难脱干系!” 卫奉国耸了耸肩,“娘娘您没有证据不是吗?” 若是有证据,怎会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早请人抓了你回去,画押认罪了。文以宁心里腹诽,可是却不能说出来,只哼了一声道,“公公处变不惊,倒叫我佩服!” “娘娘是关心则乱,素日里您可一向比任何人都冷静,”卫奉国走过来,双手中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串长长的红绳,他走到文以宁面前俯下身来,凑近了文以宁的耳畔沉声道,“还是方才娘娘在耳房之中,听见了什么叫娘娘心浮气躁的话?” 不提倒好, 卫奉国这么一提,文以宁脸上就烧了起来,方才那些秽语他听见了就当没听见,可是偏偏眼前这个人一点不害臊,竟然敢当面提起,更是凑近了呵着热气在你的耳边说这种话。 “你放肆!”文以宁立刻站起身来,想要从卫奉国的包围之中闪身开来。可是才一动,就被卫奉国捉住了左手腕,文以宁伸出右手来想要推开对方,却被卫奉国立刻捉住了时机,将他的双手并在一起,用红绳绑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文以宁大惊,立刻高声喊了出来。 “嘘——”卫奉国一边紧紧地用红绳将文以宁的双手绑起来,一边凑近了文以宁的耳边说道,“娘娘,你以为我专门要你一个人前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你——!” 听到这里文以宁也大约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可是他怎么会想到有人会敢这样对自己,外面的闪电一亮,加上手上束缚的力道很大,轰鸣的雷声下来,记忆深处那些恐怖的回忆瞬间涌现出来,文以宁的身子下意识一颤,却被卫奉国立刻搂住。 “娘娘放心,今夜我一定会让您永生难忘的——” 说着,卫奉国竟然直接拦腰一抱,将文以宁抱在怀中,直接大踏步地往那张被褥凌乱的床榻上走了过去,文以宁双手被缚,更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卫奉国!你无耻!你快放我下来!” “我会让娘娘您舒服的。” 那人听了这话不退反而凑近了文以宁的颈侧,用他磁性的声线,哑着嗓子大胆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文以宁气愤地咬碎了一口牙,他是为人男后不假,可是却并没有饥渴到了想要被男人上的地步,加之现在又是雨夜,双手又被捆住,所有的挣扎简简单单就被对方给化解了。 看着对方带着邪笑欺近自己,一点点拉开自己身上的衣衫的时候,文以宁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 双手被拉高绑在了床头,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被褪去,文以宁狠狠地瞪着卫奉国,“你住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快放开我!卫奉国!你会为你今日所作的一切后悔的!” “我在做什么?”卫奉国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文以宁,“我在做会让娘娘您舒服的事情啊?” 说完,卫奉国竟然垂下了床榻旁边的帘子,更将灯火吹灭几盏,屋内只剩下一点点昏暗的灯光。 夏夜,雷雨夜,双手被缚,无助的躺在床上看着床顶上的雕花。 文以宁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之中,鲜血、惨叫,还有无休无止、十年之中的每个雷雨夜都会噩梦缠身惊醒的自己,撑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崩溃,文以宁呜咽出声: “不要……” “殿下、求求你,放开我……” “不、不要碰我——好痛——” 记忆潮水一般涌来,文以宁浑身颤抖、闭着眼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卫奉国看着床上痛苦不堪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旁边床上放着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小盒子中,抽出了一个小瓶子,然后在灯下努力搓红了双手。 感觉手心升腾起来暖意之后,卫奉国将瓶中的液体倒在手心,然后细致地搓开,之后他便认真地按在了文以宁的肌肤上,慢慢地从文以宁的小腿上慢慢地揉搓了上去,找到了小腿上的那个穴位,便用力地按了下去。 卫奉国的手法很专业,卖力却十分温柔,像是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珍宝一般。揉搓了一会儿,卫奉国低下头去,凑到了文以宁的耳边问道,“娘娘,您觉得舒服吗?” 文以宁本来已经陷入了狂乱之中,却不知道为何忽然身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舒服与放松,之后便是从双腿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然后就是酸痛和酸痛过后的轻松。 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男人帅气的脸庞和关切的眼。 文以宁一愣,却想起了眼前这个人、这个似乎根本不算是男人的太监卫奉国,更看清了卫奉国在做什么之后,文以宁有点状况外: “你……这是在按摩?” “不然,娘娘以为我会做什么?”卫奉国笑得温柔,嘴角微微的抽搐却叫文以宁看出来他内心其实在坏笑。 “所以……刚才……芠太妃也是在……?”文以宁问出口以后,面上却一阵羞赧,他刚才将按摩到底想成了什么脸红心跳的事,还在心里彻底给芠太妃和卫奉国扣上了秽乱的名义。 可是!为什么给人按摩要捆住双手呢?! 卫奉国看着文以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对方是因为误会在懊恼,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只将文以宁心里的疑问答了,“若不吓一吓娘娘,您不是已经冒雨回去了吗?” 说完,卫奉国也不给文以宁什么机会回答,将文以宁翻过身来,接着说道,“娘娘素来劳累,肩颈和背部的经络都不大畅通,我给娘娘按一按、捏一捏,力道若是不好,娘娘您只管说出来。” 不得不承认,文以宁觉得身后这个人的手法高超,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都很舒服,像是睡在云端一般,因为舒服,心里多少对卫奉国有了那么一点点改观,“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这个自然,”卫奉国卖力地揉捏着,他抽空用手背抹去了额角的汗水,看着趴在床榻上的文以宁,“不是咱家吹口,咱家的活儿可算宫中最好的。” 活儿?文以宁心里腹诽,这话说出去也不怕别人误会! 卫奉国抹在手上的精油闻起来蛮好闻的,不知道是用什么花的汁子调的,不一会儿文以宁就觉得困了。 明明是十年来经常在失眠的雨夜,今天却觉得出奇得困倦,心里的害怕,也被卫奉国这么一折腾,弄得烟消云散,似乎只要在这里,就安全得很。 “对了,那白茶……”文以宁虽然有了睡意,心里却还在惦记着这事,“是你吩咐人准备的吗?” “那小子出卖我了吗?”卫奉国没有否认。 “呵……那孩子才十岁,哪有这种心思……哈——”文以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和卫奉国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也有些乏了,说话断断续续的,“你、你我,原是……第一次见,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喜欢……白……” 话还没有说完,卫奉国就看着文以宁闭上了眼睛,睡得十分安稳的样子。看着文以宁的睡颜,卫奉国给文以宁套上了中衣,翻转过来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更仔细地盖上了被子。 “你知道吗?”卫奉国伸出手来,轻轻地碰了碰熟睡中文以宁的脸,“你我,本不是第一次见。” “十年前,我们就见过的。只是,你大约已经忘了我……” ☆、第六章 当文以宁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如意那张放大了好多倍的脸。看见他睁开了眼睛,如意摸了摸下巴惊讶地回头喊道,“平安,主子醒了,可是——好奇怪啊!” 平安此刻站在不远的地方,也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文以宁好笑,这个小如意又发什么疯。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 “主子啊,很奇怪啊!真的很奇怪啊!您竟然会睡得这么、这么沉,睡得这么好!简直不可思议!”如意自己缩回头来,扶着文以宁从床榻上起来。 这会儿坐起来了,文以宁才发现自己躺在中室殿自己的寝宫之中。 文以宁有些惊讶: “如意,是你去监视馆接我回来的吗?” “才不是呢!”如意摇摇头,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文以宁,“主子您吩咐了让我好好等在殿中,我怎么会跑出去。再说了,昨夜下那么大的雨,电闪雷鸣的,平安不在我一个人也不敢去南门找您啊!” “那……”文以宁愣了,“我是怎么回到寝殿来的?” “寅时雨停了,卫公公用黑车送您过来的。” “黑车?”文以宁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后宫嫔妃载宫外太监或者是男子入宫行事,往往专用一种轿辇。秽事需掩人耳目,所以秘遮车窗、夜行无灯,故而称作“黑车“,又名“黑轿”。 如意见文以宁沉默,又打开了话匣子: “主子、我可惊讶了您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一到了雨夜您就发梦、夜不安枕,我还是第一次见您睡得这么沉、这么舒服!而且、而且,最厉害的是——从锦廊到我们这里那么、那么远的距离,宫车摇晃、加之后来是卫公公帮忙将您抱入寝殿的。这么好大一通折腾,您从头到尾愣是没有醒过!” 文以宁皱眉,自己雨夜一直失眠,昨夜发生这么多事情,他还真的毫无知觉。 “我说主子,”如意担忧地看着他,“您不会是真的累坏了吧?莫不是心力交瘁之兆,我还是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如意不用,”文以宁掀开了被子下床来,“我没事,大概是太久没睡好,所以睡得沉一点罢了。对了平安——” 外面的天都已经亮了。天,又亮了。 对于文以宁来说,天一旦亮起来就永远意味着有事情要做。 文以宁抬头看着平安,让如意替他穿好衣衫,“我昨日命你查……” “主子还是先用早膳吧。”平安面无表情。 知道如意和平安都是关心自己的身体,文以宁无奈一笑。 好不容易被如意和平安按在桌边用过早膳,文以宁这才让平安愿意开口,说出昨夜一探乱葬岗的实情: 世上哪里都有乱葬岗,可是京城皇宫的乱葬岗更要不一样些。只因为世上哪里都有冤魂,却远不可能像是皇宫之中这样多。 况且,宫中冤死又葬在乱葬岗的,多半是女子或是太监。太监和女子阴气又重,加之锦朝建立之初,前朝皇后身着大红的凤袍从堕星台上跳下摔死,这是大凶之兆。 宫人又爱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现下宫外的乱葬岗就成了冤魂厉鬼出没的地方。 子不语,怪、力、乱、神。 文以宁倒不觉得这世间有那么多的魑魅魍魉,所以才派了平安前去查探。 让人害怕的,往往不是冤魂厉鬼,而是装神弄鬼的人。 “李美人尸首无异,”平安平板地说出了结果,“只是属下到时已是子时,但不一会儿却见到舒妃娘娘。” “……” 听见了舒妃两个字,文以宁面色一变,下意识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子时?”如意是个沉不住气的,大声惊叫,“宫禁不都是在戌时吗?而且她、她在冷宫,怎么可以出来?!平安你是不是看错了?” 平安摇头,“不会错。” “属下见舒妃娘娘来,隐藏了身形。舒妃见四下无人,便凑到了李美人尸首旁边,大笑着说了什么。属下离得远,听不真切。” “还有呢?” “舒妃娘娘应该原本预计停留更久,可是不一会儿天就下雨了,舒妃才扫兴地离开。属下不放心,悄悄跟了一路,见舒妃回了听竹馆才回来复命。” 听完这话,文以宁双眉紧锁,想了一会儿,才痛苦地喃喃道,“她去乱葬岗做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她怎么还是这么、这么的不懂事……” 如意心直口快,冷笑一声说道,“哼——舒妃娘娘本来就不是个懂事的主。若是懂事,皇贵妃和二皇子就不会枉死!惹了那么多、那么大的祸事,还要主子您给她兜着、护着,当真以为自己还是文家大小姐吗?!” “如意!”平安呵止住了如意的话头,如意不满地瞪了平安一眼,回头来一看却发现文以宁满脸的无奈和悲伤。 如意被这种表情唬住,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 “主、主子?” “她……的确是心气高,可是文家上下百余口……”文以宁哑然,自己皱眉红着眼眶,又恨又心痛地忍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只剩下我和她两人,我若不护着她……这个天下间、我便再没有亲人了。” 如意立刻知道自己口快说错了话,勾起了文以宁的伤心事,心里懊恼咬着嘴唇想着要怎么哄文以宁开心,殿外却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今日应门的小厮。 “主子,奏事处的总管太监,雪阳宫和乐成殿的管事求见。” “传吧。”文以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收了眼中泪水,这才敛容面对着殿外。殿外匆匆忙忙走过来三五个太监、宫人,一进大殿门口就扑通给文以宁跪下了。 “皇后主子,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只是一宫的宫人,断没有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呢!还请皇后主子救救我们性命!” “什么事,起来说话吧。” “宫、宫里有鬼!”雪阳宫的嬷嬷率先开了口,这女子最喜欢宫中的风言风语,宫中流言多半有她参与的份,话一开口,就让文以宁不满地沉下了脸。 鬼神之说,最仰仗这些人的胡言乱语。 “主子,是真的!奴才和毓秀宫的宫女们都看见了!真真的!恐怕就是李美人的冤魂来索命了!”见文以宁不信,旁边乐成殿的管事也帮腔。 “主子,”奏事处到底总领后宫要务,这个总管太监也见识多些。 “若是只有这三处宫殿传言闹鬼,奴才也不敢前来打扰皇后主子,奴才自己做主请了上元殿的法师去做法事便罢了。只是,西十二宫中,曲台、熙和、永信、毓秀四宫皆有人来报,余下的几宫也有人说见过鬼。其中凉风台的管事昨晚被吓晕过去了。奴才觉着此事非同小可,才斗胆向皇后主子禀报。” 文以宁听着,倒十分赞同这个总管的处理方式,点点头。然后转而看着乐成殿的那个太监: “你方才说,李美人的‘冤’、魂?” “是、是。” “你怎么知道李美人是冤死的?”文以宁斜着眼睛瞥了对方一眼。 那太监原本胆子就小,文以宁一问竟然立刻跪倒在地,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带了哭腔说道,“是奴才胡说八道,奴才胡说八道,李美人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见对方那种色厉内荏的样子,文以宁摇摇头,心里烦厌,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下,只留了奏事处的总管下来: “总管方才说,西十二宫?不知是否包括昭阳殿和听竹馆?” 昭阳殿和中室殿东西相对,乃是西十二宫之首,原本乃是皇贵妃居住的地方,后来皇贵妃病殁后就一直空着。而听竹馆…… 听竹馆距离明光殿最远,又距离辛者库最近,加之背阴,乃是宫中最偏僻、最冷清的去处。没人愿意居住在那里,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成了废宫和冷宫。 文以宁见奏事处的总管愣了一愣,面色微变,摇摇头道,“皇后主子睿智,昭阳殿并无人来报,听竹馆……也无人来报。” 文以宁听了这话,盯着那个总管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面色不自然地低下头别开视线,才说道,“总管不必哄我,皇上不许人伺候舒妃,又将她禁足。既然无人照料,若是当真见鬼了,又哪能报信。” 奏事处的总管见瞒不过,只能跪地告罪,“奴才糊涂!” 文以宁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宫里人不都是这样,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他无意责怪他什么。被禁足冷宫的人没有利用价值,更何况是她…… 皇帝肯留她至今,已经算是法外开恩、网开一面,这些宫人还怎么会想着她。 “罢了,你先回吧。”文以宁让小厮送了对方出去,夏日来那种燥热和因为雨季提前到来的心烦,现在更甚一筹。 文以宁起身来,才走了一步,就一个踉跄。 若非是平安眼疾手快扶住了文以宁,只怕文以宁就要摔倒了。 如意看着文以宁那样,心里更难过,憋着哭腔道,“主子,您别想那么多事了,大不了我们现在就逃!这个天下到底事他凌家的天下,主子您不欠他们的!” 文以宁听到如意任性的话,勾起了嘴角,他是不欠他们,可是,其间复杂的关系岂是一句欠不欠就能够理清的。 “罢了,她也算是陪着我入宫的人。我又不是皇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再不去看看她,恐怕她就算是死在冷宫,也是没人知道的。” 而且,文以宁也有话想要问一问这位冷宫的舒妃。 “可她曾经那么待您!”如意不高兴地大叫,“她、她那么没良心、忘恩负义,她——” 如意的话没有说完,文以宁带着一贯淡然的表情看了如意一眼,如意下意识就被那眼光给震慑住了,到嘴边的话也吐不出。 待如意闭了嘴,文以宁才慢慢开了口: “舒妃纵有千般不对……” “可是如意,她是我亲妹妹。” 文以宁的话音才落,外面就起了大风。 京城夏风带起的燥热扑进屋内来,却无端让如意打了个冷颤。 ☆、第七章 文以宁的轿辇从中室殿出来没有多远,在穿过锦廊的时候,不巧撞见了监视馆的几个太监指着地上的碎瓷在咒骂一个宫女,骂了几句不过瘾,甚至还拳打脚踢动起手来。 “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你知不知道这些是用来给千岁大人祝寿用的礼器,外御史侍郎大人就呈上了这一套,你撞碎这一个,要去哪里补齐?!若是大人怪罪下来,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太监盛气凌人,狠狠地咒骂着那个颤抖伏地的宫女。 “公公,奴婢不是有心的,求公公开恩,求公公开恩呐……呜,奴婢刚进宫来,还等着取了份例补贴家用呢,公公我、我还不能死……” 如意最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不等文以宁开口,如意就故意重重地咳嗽一声。 那些人回头一看是如意,又见到了如意身后轿上的文以宁,纷纷变了脸色、跪倒在地: “给皇后主子请安。” “她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打骂她?” “回皇后主子的话,”其中一个太监指着地上剩下的二十九件瓷器说道,“这些瓷器乃是江南的雅窑出产的上品,外御史侍郎大人命我等从宣政殿送到监视馆给我家大人过目。” “可是,才出来走了没有多久,就被这个贱婢给撞破,打碎了这么一件,所以我等才责罚于她。” 文以宁听了这话,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剩下瓷器:雅窑是江南的四大名窑之一,只因盛产梅子青和天青色的两种釉色而闻名天下,雅窑出产的青瓷往往釉色肥润、色泽青翠。 因雅窑烧釉须得用玛瑙为辅,所以雅瑶的瓷器并不常有。能一气儿配成一套三十件不重样、还相互关联的,可见当真是名贵。 只是…… 文以宁蹙眉,转头过来看着那个宫女: “你是哪一宫的?” 宫女被打得嘴角都流血了,抬起头来害怕地看了文以宁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嘤咛道,“奴、奴婢是椒泰殿的管事宝怜。” “椒泰殿?”文以宁重复了一遍,之后就勾起了嘴角转头来看着那几个跪地的太监,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是……椒泰殿啊……” 椒泰殿是新赏给从储秀宫中迁出来的李美人的宫殿,可惜李美人香消玉殒,没能在里面住上十天半个月,就已惨死。 宫里人都是人精,太监们一听文以宁的语气自然就知道了文以宁的心思。 可是其中一个还是大着胆子回了一句话,“皇后主子,不是奴才们仗势欺人,而是这三十件东西乃是祝寿用的,少了其中之一,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且再烧制时间长,釉色也不一……” “这些我们主子不知道吗?需要你在这里饶舌?”如意翻了个白眼。 “祝寿?”文以宁问,“听你们方才所言,这是外御史侍郎送的,又是搬过去监视馆。我怎不知监视馆之中有如此位高权重的太监,竟然需要他朝廷一品大员来巴结?” 那几人面面相觑,文以宁见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其中为首一人站出来解释道,“皇后主子误会,外御史侍郎大人只是命我们交给我们主子看看好不好,并非是要送给监视馆的。” “哦,是么?那你们倒说说,这是要给宫中的谁祝寿?” “呃……”太监一时词穷,想了半晌,匆匆忙忙地答道,“太妃!是太妃!这是外御史侍郎大人要送给芠太妃娘娘祝寿的!” 文以宁听完这话,只是掀了嘴角。 如意却憋不住嗤笑出口: “呿,太妃娘娘的生辰在冬日不说,太妃如今都已经是不惑之年,三十件瓷器又不是什么吉祥数,不是指明了年龄你们诓谁呢?!” “我们……”那几人这会儿才慌了,脸色都变得青白。 文以宁正要开口继续问,却听得耳边传来了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有空在这锦廊上,昨晚一别倒叫咱家十分想念呢。” 文以宁嘴角抽了抽,转过头去,却看见一身蟒袍、头戴三山帽的卫奉国,他身边跟着昨日奉茶给文以宁的小太监。 一眼看过去,在太阳照射的宫墙阴影下,卫奉国的身形一半在阳光之中,一半没入阴影。 可是, 他那张脸却因为他高大的身材,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展露在了阳光里。 文以宁移开了视线,回过头来,没有说什么,心跳却漏了几拍。 这会儿,卫奉国已经带人走到了文以宁的轿辇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娘娘? 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却不知为何看见了对方微笑的脸,终于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只别过脸,“平身吧。” “谢娘娘,娘娘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卫奉国好像根本看不见文以宁的脸色,还有如意和平安黑着的脸——这个宫中还没有人敢叫文以宁“娘娘”。 卫奉国是第一个。 “我们‘主、子’准备去听竹馆,”如意开口抢白。 文以宁看着如意孩子气的行为,摇摇头苦笑,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卫奉国的话: “那赶巧儿,咱家也正好要回监视馆去,正好同行。” 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锦廊确实是最近的道路,自己没道理不让对方一起走,只能默许。 只是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文以宁开了口: “正好卫公公你来,你监视馆的人肆意责打宫女,你预备如何处置?” “千岁大人,千岁大人饶命,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 那些太监原本在文以宁面前还偷奸耍滑、故意欺瞒,可是自从刚才卫奉国过来开始,文以宁注意到跪着的几人不仅变了脸色,现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 “你叫我什么?” “千……”文以宁发现那个太监抬头,看了卫奉国一眼,又看了看他,这才连连磕头,“大、大人!” 卫奉国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宝怜。 “大、大人!奴才们知错了!求您、求您绕过奴才们的性命!” “不过一套青瓷而已,”卫奉国终于在对方不断磕头高呼饶命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你们下这样的狠手……” 说着,文以宁看着卫奉国当着众人的面儿,啧啧了几声,走过去亲自扶起了跪着的宝怜。将宝怜上下一个打量,夸张地长叹一口气道,“真是一点儿也不懂的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姑娘,嘴角都被你们打肿了。” 说着,用指肚擦掉了宝怜嘴角的血迹,卫奉国头也不回地对着地上跪着的人说道,“还不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快滚?” 太监们得了免死的令,立刻屁滚尿流地站起来收拾了瓷器准备离开。 卫奉国却又忽然开了口: “等等。” “千……不,大、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代我转告外御史大人一声,”卫奉国忽然弯下腰去,拉起了宝怜的手放在唇边,深情款款地笑看宝怜说道,“青瓷虽好,不如美人。” 这话一出,宝怜脸红了,太监们惊呆了,如意张大嘴巴闭不上了。文以宁、文以宁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文以宁此生最恨轻佻之人。 “卫、卫公公,您、您说什么呢?”宝怜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卫奉国的力量她哪里敌得过,只能满脸通红、压低了声音对卫奉国道,“皇、皇后主子还在呢!” 可是,不管声音怎么控制,文以宁的轿辇就停在他们身边。 文以宁挥了挥手,将如意拉回现实中,让如意起轿,并且看也不看卫奉国,“卫公公你们请自便,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唉?”卫奉国惊讶万分地回头看着他,“娘娘方才不是答应要与我一同走的吗?等我片刻又何妨?” 说着,也不管文以宁是不是同意,招手叫来了小太监,让小太监送宝怜回去,这才走到了文以宁的轿辇旁边: “难不成娘娘是吃味吗?” “我为什么要吃味?”文以宁皱眉,下意识就回了嘴。 如意更是恶狠狠地瞪着卫奉国,昨夜看卫奉国将主子送回,还以为他是好人呢! “哈哈哈哈——”卫奉国却开怀大笑起来,也不作答,只带着不紧不慢地跟在轿辇旁边,然后自然而然地起了一个话头: “听闻西十二宫闹鬼,娘娘您一个人去听竹馆恐怕不大安全吧?” “不劳公公费心。” “我们主子身边那么多人保护,卫公公您就不要瞎掺和了。再说了,主子是去见他的妹妹,公公您跟着去做什么呢?”如意插嘴,看了一眼隔着轿子的卫奉国。 文以宁此生最恨轻佻之人,如意也是。 “若是真有人保护,又怎么……”卫奉国自言自语了一句,看见文以宁投过来的奇怪眼神,却终于将话给吞了下去,无所谓地笑道: “如此也好,那咱家就将娘娘送到听竹馆门口。这么一段路,娘娘不会小气到不允许咱家同行吧?” ☆、第八章 到达听竹馆的时候已是黄昏,御膳房的宫人们匆匆忙忙地在给各宫送饭菜,后宫之中各处的小厨房也燃起炊烟,唯有听竹馆门外冷冷清清,甚至宫墙外枯竹叶散落了一地,也无人清理。 舒妃盛时,宾客盈门、位列贵妃。败时,却落得门可罗雀的凄清下场。 黄昏如深秋,都引人忧思。 文以宁有些伤感地看着紧闭的宫门,只唤如意前去叩门。 如意去了,卫奉国自然而然地将手臂伸给他。文以宁犹豫了一会儿,抬头却看见了卫奉国一双深邃的眼,终于把手放在了卫奉国的小臂上,从轿辇中走了出来。 “卫公公,就送到……”文以宁开口,自己站稳以后就将手从卫奉国手上抽了回来。 “娘娘,咱家这就告辞了,监视馆中还有事,”卫奉国打断了文以宁的话,看了一眼听竹馆之中枯黄的竹林,“娘娘您自己小心。” 说着,竟然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了。 文以宁盯着卫奉国离开的背影,偏着头有些疑惑——这么十年来,他在后宫中需要应付那些为了皇帝争破了头的女人,在前朝要看住那些不安分的臣子。 人就算再怎么愚笨,也懂得了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可这个卫奉国,却总是叫他猜不透、摸不清。 “主子,我们进去吧?”如意的声音传来,文以宁这才回神。 带着如意和平安两个人才跨入了听竹馆的小院,却没有注意在他们进去之后没有多久。原本已经离开的卫奉国竟然折返回来,带着他身边的小太监来到了听竹馆的院外。 卫奉国简单和轿夫交代了一两句话,扯了个谎说有事情忘记与皇后娘娘说,便明目张胆地进入了听竹馆。 而文以宁毫不知情。 卫奉国带着那小孩利索地蹭到了听竹馆的正殿窗下,距离文以宁他们不太近、也不太远——平安懂武功,靠得太近会被发现。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蹲下来,竟然作势听起了墙根。 “舒窈……” 在殿内的文以宁自然不知道卫奉国还在,看着坐在桌前形容憔悴、面色惨白,两颊却病态发红的舒妃,千言万语只化作了她的闺名。 “呵……”舒妃抬头,吊着眉眼看了文以宁一眼,“四年未见,哥你依旧是风姿卓绝。” “……”文以宁痛苦地闭上眼睛听了这句讽刺,叹了一口气,没有回话。 “坐。” 舒妃不屑地哼了一声,她的眉目与文以宁有三、四分相似,现在大约因为久居冷宫,更多了那么一份冷漠和疏离。 文太傅专情,一生只娶文夫人一人为妻。夫人喜《诗》,所以他们夫妻所出两个孩子的名字都出自诗。 《陈风月出》有云: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舒妃的封号“舒”亦是因此得名。 文以宁十五岁嫁入太子府,陪嫁滕从便是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文舒窈。文以宁至今记得天真烂漫的小舒窈,蹦蹦跳跳跑过来拉着他手袖说的那句“哥哥你别难过,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怎么亲厚的兄妹,共侍一夫,又如何不会有矛盾? 何况,他们并非生在寻常官宦人家、嫁与普通皇亲国戚。天子的亲眷,总有更多无奈。 “听说西十二宫闹鬼,”文以宁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我有些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禁足听竹馆,非诏不得见,不许人伺候。妹妹能有今日,不都是哥哥您一手栽培?哥哥既然答应了父亲母亲要好好照顾我这个唯一的妹妹,又怎么会轻易辜负二老的重托?” “哥哥一向聪明,妹妹过得好不好,你会不知道?你既情愿帮着静妃那个贱人来害我,现在还有什么脸来问我过得好不好?” “臣妾好得很,不劳烦皇后主子您来冷宫看望!闹鬼?哼哼哼哼哼——我文舒窈还怕什么鬼?就算有鬼,也是我文舒窈惨死后的厉鬼!我倒要看看这合宫的贱婢!谁还敢和我争?!” 文舒窈说到激动处,站起身来疯狂地哈哈大笑。 可是她所说的字字句句,却都狠狠地扎在了文以宁的心上。静妃的那件事,他曾经和她解释过多次,可是文舒窈终归没听进去。 “放肆!舒妃娘娘你已经是冷宫废妃,怎么敢在主子面前胡言乱语!若不是主子看在你们兄妹一场的份儿上救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指责主子吗?!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主子为了你、为了你……” “啪——” 如意的大声呵斥却被舒妃毫不客气地一个耳光给打断,舒妃伸手指着如意的鼻子轻蔑地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我文舒窈就算被废,也是一宫的妃位,你小小一个总管太监,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平安将如意拉在怀中,狠狠地剜了文舒窈一眼。 文以宁抱歉地看了看平安,讷讷道,“平安,你先带如意去上药。” “可是……”平安着文舒窈,面露难色。 文以宁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们去吧,不必担心我。” 平安这才拉着如意离开,如意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打过,桃子一样的脸肿了老高,临出门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回头狠狠地盯着文舒窈大喊道: “我真替主子不值得!!二皇子死的时候,主子就不该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跪在明光殿三天两夜,主子救了你的性命,你却不知悔改!真应该让皇上当年就把你五马分尸!” 平安面色变了变,连忙拉着如意离开,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如意身上,平安也没有注意到墙根窗下大小两个身着蟒袍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文舒窈听了如意的话反而毫不在意地仰头大笑起来,“谁需要你多管闲事来救我?!”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3节 说着,竟然直接用手指着文以宁高声说道: “哥哥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吗?!我为什么要把凌桐舟推下堕星台你知道吗?!我又是为什么要引皇贵妃去兽苑你知道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皇贵妃那时候怀有身孕吗?!你以为我当真是无心之失吗?!” “告诉你!我全部!都是!故、意、的!” 文以宁瞬间惨白了脸色,张了张口,终归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故意要做这些吗?”文舒窈似乎很满意看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骄傲地抬头看着外面逐渐黑下来的天空。 “……为什么?” “因为皇上渐渐不那么喜欢我了,他既然爱上许氏那个贱人,我便要杀他此生最爱!他既然偏爱许氏的儿子凌桐舟,我便要那孩子死!凡是他深爱的,我都要一样一样毁掉!这样,他才会永远将我放在心上!” “舒窈,你疯了……” “我没疯!你懂什么?!极致的痛就是极致的爱!他要杀我就杀啊!反正许氏和凌桐舟都不会活过来,他让我一生活在没有爱的痛苦之中,我就要他永远记得我、记得我给他的痛!” 文以宁从没有想过文舒窈对皇帝的爱竟然到了这样疯狂和偏执的地步,他皱眉看着文舒窈,他一直问自己,当年答应了父母让妹妹作为他的滕人是否错了。 如今,答案却不再重要。 “本来我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是哥哥你、你非要出来!你非要让皇帝留我的性命!你让我这么活着!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文舒窈忽然凶神恶煞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 “幽禁冷宫、生不如死!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好歹我杀了他此生的挚爱,他会记得我一辈子!谁要你多管闲事?!” 文以宁沉默,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句话: “蠢女人。” “谁?!”文舒窈喝了一声,立刻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子,“谁在那里!” 文以宁也奇怪的看过来,可是窗外根本没人。 已经入夜,冷宫的外面冷冷清清,夏季入夜时候还没有彻底凉下来的风,成了听竹馆之中唯一的暖意。 “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文舒窈尖声又问了一次,虽然面上凶狠,可是文以宁看文舒窈的手指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她自己的领口。 西十二宫闹鬼。 文以宁虽然心中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可是脑海之中却闪过了奏事处太监总管说的这句话。 “不管你是人是鬼,就算你是许氏那个贱妇我也不怕!哈哈哈哈哈哈——”文舒窈癫狂地指着外面的天空忽然大笑起来,“皇贵妃算什么、皇子算什么,天子都我敢杀、又何况是你们这些小喽啰!” 文舒窈这话说出来,文以宁就再也坐不住,跳起来到了窗口一把扼住文舒窈的手腕,颤声道: “舒、舒窈,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天子吗?”文舒窈满不在乎地狠狠甩开了文以宁的手,“皇上驾崩了对吗?” 文以宁不可置信的看着文舒窈,后退了一步。 冷宫之中消息闭塞,文舒窈身边伺候的人早就被皇帝杖毙了,她是怎么知道皇帝驾崩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恨他,他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让我当他的女人。他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和人分享一个男人吗?”文舒窈反而无所谓地坐下来,竟然看着文以宁笑起来,“哥你知道吗?原来杀一个人如此简单。什么天子授命于天、有神灵庇佑,我看不过是哄哄老百姓而已。” 文以宁越听心越寒,文舒窈以前犯下的种种过错,他都能麻痹自己说那是小姑娘不懂事。可是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将皇上最宠爱的二皇子凌桐舟从堕星台上推下去摔死,暗中将兽苑饲养的土狗换成了野狼,让孕中的皇贵妃险些丧命。 他可以骗自己一次,借口自己妹妹还小,可是不能骗一辈子。 文以宁痛心疾首地咬了咬嘴唇,再抬头看着文舒窈的时候,只有恨其不争的怒意: “舒窈,你太让我失望了。” “哼——”文舒窈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她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忽然闭了嘴,冷冷一笑、刻薄地说道: “四年未见,没想到哥哥你还是如此勾人,是个男人都放不下你。就算是听竹馆这样偏僻、晦气的地方,只要有你在,我看再尊贵的人都会来。” 文以宁一愣,稍加思索便迅速转身回头,却没有想到在听竹馆的门口看见了披着一身月华的宁王、顾诗心。 他听到了多少? 虽然面色惨白、心里有几分混乱,可是文以宁还是下意识地将文舒窈挡在了身后。 顾诗心勾起了右侧的嘴角: “失望?舒妃叫皇嫂失望?本王倒觉得没有,皇嫂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这才过了不到两日,皇嫂就已经找出了杀害我皇兄的凶手。” 他知道了。 文以宁心中“咯噔”一响,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晃了一下、后退一步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稳,且不论文舒窈所言是不是真的,宁王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摆脱嫌疑的机会。 “王爷难道当真相信小妹的胡言吗?”无论如何,文以宁咬了咬嘴唇,决心放手一搏。 “舒妃娘娘既然已经承认,本王又为何不信呢?” “还是皇嫂想要舒妃娘娘到刑部画押留一份证词?这样也算是完全之策,”宁王点点头,“还是皇嫂想得周到。” “顾诗心,”文以宁不耐烦地打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皇嫂愿意和我做一笔交易吗?”宁王倒是爽快,立刻双手环胸,露出了狡猾的笑意。 “什么交易?” ☆、第九章 夜已经深了,冷宫的夜晚尤其安静。听竹馆往南便是御花园所在,园中莲池蛙鸣,平日里听着是逗趣,如今站在冷宫大殿外的院子里,却显渗人。 蛙鸣,大约是听竹馆中最热闹的声音了。 文以宁和宁王两个人相对站在了听竹馆的院子中,宁王屏退了随从、文舒窈也没有心思跟着,便只他们两人站在月下负手而立。 听竹馆冷清,院子却也宽敞。正因为如此,想要偷听他们的谈话,就一定会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看着眼前的宁王,文以宁若有所思:王府设立在皇城之外,就算皇宫之中到处都是宁王的眼线…… 为什么他出现的时机那么凑巧? “本王不明白,这个天下是谁来做,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 “若是换了本王,本王愿再立宰相之位,请君拜相,共治天下。而非是……” “过去之事皆不重要,”文以宁脸色微变,打断了宁王的追溯,“我和王爷讨论的是当下。” 宁王的瞳孔缩了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终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文以宁只听见宁王背对着他寒声说道: “本王只是希望皇嫂明白,舒妃如今已经承认自己是杀害皇兄的凶手。本王就是人证,有本王作证,想必皇嫂也知道——物证并不难求。本王邀皇嫂出来,只是想和皇嫂谈一笔交易。” “……你说。” “皇嫂答允不再调查皇兄的死因,本王自然有办法保舒妃此生荣华。” 文以宁看不见背对着自己的宁王的表情:宁王聪颖,自然知道文舒窈是他的弱点。文舒窈方才说的话若是旁人听见了也就罢了——宁王位高权重,虽有弑兄、弑君的嫌疑,身为皇后的文以宁却不能阻拦其成为人证。 朝中大臣们十中有七都与宁王有瓜葛,若真将文舒窈交给刑部去审问…… 咬了咬嘴唇,文以宁没有想出完全之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皇嫂还在犹豫什么呢?”宁王忽然转头过来,沉着一张脸,“弑君之罪万死难辞,本王不是皇兄,不会因为皇嫂跪地求饶就轻易放过……到时候,不仅仅是她一人,甚至是皇嫂你和你身边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也罢, 文以宁回头看了一眼冷宫黑暗之中白衣的人影,一步算错、满盘皆输。他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妹妹许多,这辈子才会要替她还上这些孽债。 下定了决心一般,文以宁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盯着宁王顾诗心——或许会成为不久之后天子的凌与权: “我应你,只不过还有一事……” “何事?” 文以宁瞧见宁王脸上闪过惊喜的表情,也只作不知,补了一句: “王爷是贵人多忘事,若是他日王爷登了大宝,请王爷务必保全凌风慢,那孩子已足够不幸……” “本王自然不会薄待了他。” 点点头,文以宁看了宁王一眼,又将听书馆环视了一周之后,才迈步离开——今日种种皆有他而起,那么最后由他来结束,也是必然。 “对了王爷。”文以宁走到了听竹馆门口,回头看了院中的宁王一眼。 “什么?” “天子、国君以仁孝治天下,王爷莫要泯灭了良心。” 说完,文以宁也不管宁王是否听得进去他这句话,只转身招呼了轿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心绪不宁的文以宁甚至忘记了要等平安和如意回来,直接取道锦廊回了中室殿。 他救不了这个天下,也救不了自己。十年前他等人来救他离开这场噩梦,十年后他意图自救,却依旧无能为力。 济济多士,文王以宁。锦朝天下,又岂非他文以宁一人就可以稳固的? 文以宁走后,宁王站在听竹馆中没有直接离开,只看着听竹馆的门口若有所思。然而此刻,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慢慢走过来一个中年人,一身中原武林人士的打扮,背上背着一把大剑。 这人有一张笑面,约莫四十年纪,走到宁王身边的时候也没有行礼: “王爷就不心疼吗?那——到底是个美人。” “孙阁主这次又躲在哪里偷着看戏呢?” “呵,王爷说笑,在下不过是听闻派过来给王爷的影卫失踪,所以前来查探。没想正好看了这一出好戏罢了。” “李氏的尸首还在,那影卫找不回来就算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请孙阁主帮我稳定京中的局势,虽然刚才他应了本王不再彻查此事……可是本王心里还是没有底……” 宁王颇有几分犹豫,旁边孙姓的武林人却豪气一笑,拍了拍宁王的肩膀: “王爷天命所归,不必担心!这些年来隐天阁暗中搜罗的秘密足够王爷掌握朝中重臣,只是,王爷竟然狠得下心除去文以宁——他不是王爷向往了十年的人吗?” 宁王无奈一笑,他怎么忍心?那日在明光殿之中的毒酒原本就是假死药,只要文以宁当着众人的面喝下毒酒,他自然有办法让文以宁离开皇宫和京城。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明明皇兄身上应该在冬季才发作的慢毒,现在夏日里就突然发作,明明想要借机向心爱的人表明心迹,却永远错过了机会。 “这个不劳孙阁主费心,本王自有办法。” “如此甚好,那么还请王爷不要忘了我隐天……什么人?!”姓孙的忽然警觉,大喝了一声拔出了背上的剑在手中,指着听竹馆正殿的窗下。 宁王也皱眉回头,眼中杀机乍起——若是有人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两人只瞧见从阴影之中有一个人举起双手走了出来,那人一身蟒袍还戴着三山帽。若非是他如此打扮,单凭他那张脸和那副好身材,寻常人恐怕都要将他归为夜里偷偷潜入后宫偷情的外家男子。 “你是哪宫的太监?”姓孙的手中握着剑呵斥了一句。 “嗳,孙阁主慢动手!”宁王恰好地站出来阻碍,“有话好好说,这是自己人、自己人!” “自己人?”孙阁主狐疑地看了宁王一眼。 “这位是宫殿监正侍卫奉国、卫公公,跟着芠太妃和本王多年了,先前我也与孙阁主提过……”宁王指着走出来的卫奉国对孙阁主说,然后同样地介绍,“卫公公,这位是隐天阁的孙阁主,江湖人称流云剑客的孙傲客。” “原来是孙阁主,久仰久仰。”卫奉国抱拳,鞠躬行了大礼。 孙傲客却不买账,挑眉看着卫奉国: “在下听闻,皇宫里有个万岁爷,可是皇宫外却有个千岁大人,敢与王爷亲贵平起平坐。官员任命、后宫选秀,千岁大人一手遮天。今日竟偶然在此相见,在下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千岁大人。” “孙阁主请说。” “千岁位高权重,大半夜您不睡觉,跑到这冷宫里来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刺探什么,以保全自己的……” 卫奉国还没有开口,宁王却先打断了孙傲客的质问: “孙阁主多虑了,若不是卫公公派人来通知了本王前来听竹馆,本王还不能捉住了舒妃这个借口威胁文以宁。这些年来,卫公公待芠太妃和本王都是忠心耿耿的,阁主实在是误会他了。” 听了这话,孙傲客也不能拂了宁王面子,这才收剑对着卫奉国抱拳,然后转身就走。 宁王看了孙傲客,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却还是换上了抱歉的笑面,对着卫奉国说道,“卫公公不要见怪,江湖人,总是有江湖人的脾气。” “这个自然,咱家明白,孙阁主也是小心行事。”卫奉国还是一脸微笑,双手拢在袖中,看着宁王。 宁王见他明白,也便直接告辞,转身去追孙傲客——现在他还是他重要的棋子,人心可丢不得。 卫奉国站在院中,慢慢收敛了笑容,这才冲着大殿的方向招了招手。那个刚才和他一起蹲在墙根偷听的小太监也跑过来,心有余悸的看着卫奉国: “好险啊师父……” 卫奉国看了小孩一眼,顺手捏了一把小孩的脸。看着对方嘟起嘴来不满地瞅着自己,这才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地抬起头来。 可是, 卫奉国一抬头,脸色就微微变了。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听竹馆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卫奉国能瞧得出来对方眼中几乎要喷火。 而另一个长了一张娃儿面的人,脸颊肿了老高,却红了一双眼: “你、原来你……” “二位不是皇后身边的人吗?”卫奉国心里一沉,可是面上还是堆起了笑颜,“怎么没有随他回宫去呢?” “你!”如意狠狠地瞪了卫奉国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枉费我以为你顶多为人轻佻,敛财恋权而已,可、可是你,你竟然是宁王的人!我、我看错了你!” 说完, 如意丢下平安,转头就跑:亏他以为过了十年,哪怕是个太监,只要多一个人关心着主子,只要再多那么一个人关心着他那个可怜的主子…… 平安没有多留,只是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卫奉国,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夜,已经过去了大半。宫外敲更的更夫已经开始敲响了四更的梆子,月影已散,天色微蒙。 卫奉国站在听竹馆中没有动,垂在身边的手被身旁的小孩拉了一下,卫奉国回神,低头看向小徒弟。 “师傅……”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师傅,”小孩睁大了眼睛盯着卫奉国,“就这么被误会了真的好吗?” “臭小鬼!”卫奉国捏了捏小孩的包子脸,“现在,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啊……” “还不够?”小孩臭屁地拍了拍胸口,“您可是京中一手遮天的千岁大人啊?” 卫奉国摇摇头,牵着小孩的手离开听竹馆往监侍馆走,一边走一边耐心地给身边的小徒弟解释: “宁王身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我待在宁王身边也更方便些。况且——” 卫奉国抬头,看了看东十二宫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 “师傅——”小孩翻了翻白眼,“是好师傅就不要卖关子!” “况且,他很强、也很聪明,现在只是被过往的伤害蒙了心智。他需要我帮他,但是不需要我时时刻刻护着他,明白吗?” 小孩摇摇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明白——爱一个人难道不是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吗? 天微蒙蒙亮了,日出时候太阳深红色逐渐变黄变亮的光芒洒在这一大一小走着的两个太监身上,这一路上其实他们遇见了很多很多的宫人。 巡逻的、早起洒扫院落的,可是卫奉国相信,他们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人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听懂。 因为那是一种,早在十年前就被人灭绝了的语言。 ☆、第十章 从听竹馆回来之后,文以宁一连三日都没有出过寝殿。他生性喜静,护卫平安也是个沉闷的人,中室殿之中唯一活泼的人就是如意。可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如意脾气好像变大了,动不动就摔东西、责骂了好几个没犯什么忙大错的宫人。 如意平日待人和善,说话的音调都不高。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叫“会叫的狗不咬人,咬起人来要人命”。 所以现下中室殿中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的做事,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位首领太监,就被打发到了外头去服役。 这几日宫中有什么变化如意和平安心里都清楚,文以宁明白,却也不过问,只是看着宫人匆匆忙忙地将整个皇宫都用素帘给装点了起来。 皇城禁军往日也有调动和操练,可是三天以来在中室殿外来往的禁军却非同寻常地比往日更多了两三倍。平安自认武功高强,可是在悄悄潜出三次就要失败两次的情况下,他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也露出了几分担忧。 “平安,如意呢,怎么没见到他?”文以宁从后殿走出来,身上难得没有穿明黄色的衣裳——象征皇后身份的凤袍,看见平安站在窗口,便随口一问。 如意一大早就站在中室殿宫门口,可是如意在做什么,平安却不愿说。 文以宁瞧了平安一眼,自己拂袖坐在了桌边,桌上倒是备下了许多夏日里祛暑的吃食——什么酸梅膏、绿豆汤之类。 文以宁看了看殿外骄阳似火: “外边儿天热,平安你帮我唤如意进来,我有事情吩咐他。” 不一会儿如意就跟着平安进来了,文以宁抬头一看如意脸上都是汗珠子,身上蟒袍脖子一圈都已经变成了深色。再看如意一张脸已经皱成一团,也不知道小脑袋里面装了什么。 文以宁心里好笑,挥退了殿内其他人,这才指着自己面前的两个座位: “坐。” “主子……怎么啦?” 文以宁笑得意味深长,如意懂得看人脸色,心虚,于是小声问。 “你们先坐。” 待如意和平安两个人惴惴不安地坐下了,文以宁这才笑眯眯地指着桌上的绿豆汤: “夏日燥热,如意,喝点消消暑?” 如意和平安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没有明白文以宁的心思,就看见文以宁竟然亲自动手给他们两个人一人盛了一碗绿豆汤。 “主子……”如意哭丧着脸看着他道,“您有话就直说,别这么渗人地笑。” 文以宁“噗嗤”笑出声,看着如意和平安两个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如意,天气热容易肝火旺……不过也好,你一个人生气,倒省了我们整个中室殿的冰砖。” “嗯,为什么?” “宫人们啊,因为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各个提心吊胆,我们首领太监小如意一发脾气,他们就吓得浑身颤抖,哪里还需要祛暑降温呢?”见如意不明白,文以宁忍住了笑,缓缓道来。 “唔……” 如意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拿过了桌上的小碗绿豆汤不开心地喝了两口,小声埋怨,“主子你又笑话我。” 文以宁看着如意这样子,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宫里人多半心思不纯,如意活到今天能够保持这份真实属不易,又看了看平安:平安待如意的心思文以宁十年来看在眼里。 他守着这个天下十年,如意和平安也就守了他十年。 “如意、平安,今日唤你们进来,我原有话对你们说。” 两人抬头望着他。 “你们跟着我也已经有了十年的时间,现在陛下龙驭宾天,遗诏上面既然将明白了想要我……” 说到这里,文以宁瞧见如意和平安两个人面色微变,他立刻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继续说道: “宫里人最趋炎附势,你们跟着我没有什么前程。若是烦厌了宫中生活,如意又喜欢热闹,平安你便带着如意出宫去吧。身上钱财不够的话,我这里还……” “我不!”如意站起身来大声尖叫,双手撑在桌上瞪着文以宁,“我不会离开主子的!而且我也不会让主子你平白无故为了混蛋皇上丧命!” “好吧如意,我换一种说法——”文以宁拍了拍如意的手背,示意如意坐下来。 “宁王并非善于之辈,京中禁军三分,他能用其二,朝中大臣十人之中便有七人与他交好。就算我们能够找出他与皇上的死有关的证据来,他也能够拥兵自重、造就血腥政变。先帝生前为何要带领三权前来求我、我父亲又是为何而死?文家上下百余口人无辜受牵连,再加上活着的舒窈、你和平安……” “如意,我不想再有人为我而死了,你明白吗?” “可、可是……” 瞧着如意又要哭出来,文以宁扯出了一个笑容: “毕竟,十四年前,是我不顾父亲的阻拦、执意参加科考,既种业因、便得业果。你们没必要陪着我随着文景这一朝虚耗下去。你们代替我活着,还能看看宁王是否遵守他给我的承诺。” 话说到这个份上,文以宁相信如意会明白,而且有平安陪在如意身边,文以宁一点儿也不担心如意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现下已经到了京城夏日的三伏天,外面艳阳热情似火,可是中室殿内却一片愁云惨淡。 对坐的主仆三人,一个强颜欢笑,一个沉默而面无表情,剩下的一个却是憋红了眼睛、面庞,咬紧了嘴唇,愣是没有哭出声音来。 突然, 大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有个小厮来报: “主子,外面有人求……唉?小、小的是不是打、打扰……” “扑通”小厮立刻跪下来了,他没见过如意公公哭成这样,那个黑着脸的侍卫现在似乎脸更加黑了。 看着来人当真被吓到,认真反思自己的如意抽了抽鼻子将头埋进平安怀里。 “起来吧,你们如意公公没事儿,”文以宁招呼来人起来,“你刚才说有人怎么?” 小厮将来人报了一遍,这才出门去引人过来。进入大殿的人是一个宫女,看见文以宁就立刻拜下称了万福。 文以宁见她跪着的时候就觉得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等对方行礼起身来之后,文以宁这才开口问: “你是……?” “奴婢是椒泰殿的管事,名叫宝怜,”见文以宁还有些迷茫,宝怜补充了一句,“那日在锦廊,幸得皇后主子您路过,救了奴婢一命,奴婢今日是来谢主子救命大恩的。” “原来是你,姑娘你太客气了,那日我也没有帮你说上什么话。” 宝怜摇了摇头,看了看如意和平安,脸上神色有点慌张。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他们都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文以宁挥手让平安去关上了大殿的门,然后守在了门口。 “皇后主子救了奴婢性命,奴婢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主子的。这芙蓉雕花的龙纹环佩,是奴婢身上最值钱之物了,奴婢年龄够了即将出宫,今日特来奉与皇后主子,以谢救命之恩!” 说着,宝怜就将一个十分精致、玉质尚可的环佩双手奉上。 文以宁连忙拒绝: “姑娘你快收回去,我平白无故要你的东西做甚。姑娘出宫还有的是地方使银子呢,何况姑娘该知道,我一个将死之人、要这许多金银玉石也没用啊?” 文以宁相信宫中已经传开了他要殉葬的消息,眼前的宝怜虽然是李美人的宫人,一定也会听到一些风声。 可是,宝怜却摇摇头,跪在地上将环佩固执地塞进文以宁手中: “无论如何,还请皇后主子一定要收下这枚芙蓉雕花的龙纹环佩,不为别的,就当是主子帮奴婢了却一桩心愿、还了恩情吧!” 说着, 也不管文以宁主仆三人,“咚、咚、咚”给文以宁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宝怜起身来匆匆忙忙地走了。 文以宁看了看宝怜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有些莫名其妙。若说他那日在锦廊遇见了监侍馆的人责骂宝怜,可是真正救了宝怜的人是卫奉国。宝怜不去谢卫奉国,怎么反而跑过来谢他? 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为何又宝怜要如此重谢? “平安,我看你还是代我将此物还给人家姑娘,她一个人在宫外也不容易。这玉佩还能换几个钱。” 平安领命去了,可是没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手上却还是拿着那个芙蓉雕花龙纹的环佩。 “平安,你怎么还拿着这个?没有追上宝怜吗?”如意奇怪,先开口问了。 平安摇摇头,又点头,难得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平安,有什么不对吗?” 平安抬头看了看文以宁,又看了看手上的环佩,半晌才憋出一句: “宝怜会武功。” 如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文以宁皱眉看着平安,示意平安继续说下去,平安走过来,将环佩放在了桌上。 “从中室殿出去,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约莫还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完全看不见人影。可是属下每条路都去探过了,并没有见到宝怜姑娘。” “她可能并没有离开?”如意问。 “属下去问过宫门守卫,说见到了宝怜姑娘出宫。” 听着平安说完这话,文以宁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宝怜留下的那枚玉佩上—— 宫女懂武功并不是什么好事,宝怜离开皇宫之前为何非要牵强地留下这枚玉佩给他。 这是女子常带的饰物之一,圆环状的玉佩。这枚玉佩雕工细腻,芙蓉花开,环绕在脚踏祥云的龙身上。玉质通透,算是中上品质。 文以宁皱眉盯着桌上的玉佩看了许久,旁边的如意一直在给平安使眼色,可是平安还是不顾如意的心思,开了口: “主子,其实我们有事瞒你。” 如意跺脚,狠狠地瞪了平安一眼。在文以宁奇怪地注视下,如意和平安这才将那日他们在听竹馆所见所闻告诉了文以宁—— 卫奉国原来是宁王的人? 这个消息倒是当真让文以宁吃惊,原来那几次三番的弹劾、卫奉国还能够毫发无伤,并非只有芠太妃的保护,宁王定然也在其中起了关键的作用。 罢了,文以宁自嘲地笑了笑,他和卫奉国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将死之人又何必期许那么多——从前他期许的,在这后宫之中从来没有得到过。 如今心冷了,更是不会、也不敢再多想了。 “主子,我是怕你伤心才没有提及此事……”如意小心翼翼地看了文以宁一眼。 “放心,我没有生气。” 难道他对卫奉国若有若无的那份在意那么明显,竟然让小如意都替他担心。 “主子,还有一事,想必和宝怜姑娘非要送来的这个玉佩有关。” “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我和如意其实已经拦下了不少从监视馆、或者卫公公那里送来的东西,有些是字画,有些是瓷器,我和如意想着他定然不安好心,便没有拿给主子你看——” 文以宁挑眉,看着平安,而如意却悄悄拿出了这些东西,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文以宁的面前: 那些字画并不是十分好的藏品,可是一应都是芙蓉图,秋芙蓉和祥云上的龙。瓷器上也是用龙装饰作为耳瓶的芙蓉纹。 文以宁皱眉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芙蓉?龙纹? 再一转头看见了中室殿案上的还堆积着的折子,文以宁恍然大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脸上是说不出的兴奋与惊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主、主子?你明白什么了?” “如意,你派人去将宁王和朝中亲贵们请来。平安,你随我去明光殿——” “主子?” “那份遗诏——”文以宁看着平安和如意,发自内心地笑,“是假的。” ☆、第十一章 锦朝建立之初,设宰相。由宰相统领六部,后又有御史台行监察之权、纳言阁理决策之志。后高宗皇帝在位时,一度因宰相专权造成朝纲混乱、法度不灵,险些酿成大祸。 所以锦朝自那时起废宰相位,改建尚书府,统领六部,使尚书府太傅、御史中丞和纳言阁大学士并称“三权”,居于皇帝之下,统领朝中事务。 明光殿上龙椅空悬,文以宁站在殿下臣子们平日上朝的地方,一身霜色长衫,静静地等着朝臣和王宫亲贵们的到来。 随着殿外首领太监的一声呼号,文以宁回头,看见宁王、朝中从一品到四品的要员匆匆忙忙赶来,他们进入明光殿之后,齐齐跪下来给文以宁行礼: “见过皇后主子。” “平身吧。” 文以宁让众人先起来,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宁王一眼,然后在宁王代替群臣发话提问之前,他先开了口: “传众位前来,是因为这些日子里,我有一事想不通,所以想要请教众位卿家,尤其——是宁王殿下。” 被文以宁点名,宁王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臣弟定然知无不言。” “既如此……”文以宁意味深长地看着宁王,“不知陛下的遗诏可还在王爷手上?” “皇兄的遗诏?” 文以宁见宁王犹豫,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怎么,王爷这是弄丢了吗?” 弄丢了皇帝的诏书是重罪,何况遗诏。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宁王只能依言命人取来了遗诏。 从宁王手中拿过来遗诏的时候,看着宁王探寻的眼神,文以宁只是一如往常地冲他弯了弯嘴角。 摊开了那份遗诏,文以宁细细地将内容看了一遍,然后一抬手,将遗诏递给了站在堂中的尚书府太傅: “太傅大人博学鸿儒,家父在时就对大人的才学赞不绝口,却不知大人能否从这份遗诏上、瞧出什么不妥来?” 那太傅无端被文以宁点了名,手忙脚乱接过了遗诏。此人虽然是父亲的继任,论政务和才干上远不如父亲,但他不贪恋权势、平日里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又曾经到家中拜会…… 这是朝中不多几个,文以宁能够确认和宁王没有瓜葛的人。 可惜,那太傅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瞧出什么所以然来。文以宁见对方有些畏惧地冲自己摇头,款款一笑,然后收回了遗诏,又递给了旁边的左纳言: “左纳言大人一向最通文法书意,今年科考的题目大人出的漂亮。却不知,在大人看来——这遗诏有没有问题?” 左纳言在纳言阁一直受到右纳言的排挤,因此郁愤不得志、难免生了怨怼朝廷之心,所以没有参与朝中朋党之争。这人的才华文以宁一直瞧在眼里,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重用。 左纳言看了看遗诏,叹了一口气道,“朝中若论文采,当属大学士,臣不敢妄言。” “那纳言阁大学士,你来看——” 文以宁顺着对方的话说,顺手就将遗诏指给了左纳言的长官。这人是个和事老,先前皇上驾崩的时候就没说上什么话。 在大学士看遗诏的当口,文以宁干脆面对着朝中文武百官说道: “这遗诏上有一处问题,却不知在场诸位哪一人能给瞧出来,能瞧出来的,我自有重赏。” 文以宁话音刚落,明光殿之内一时间乱作一团,朝臣们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的遗诏会有问题,各个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混乱之中,最能见人心。 文以宁环顾了大殿一周,将哪些大臣是三五凑在一起的,暗自记在了心中。而此刻大殿之中,全然不为所动的人便只有宁王。 感受到了宁王的目光,文以宁转头过去看着宁王: “怎么?王爷不去瞧瞧吗?还是已经成竹在胸、明白其中的错漏?” 文以宁的话,无疑又一次将群臣关注的焦点转移到了宁王身上——这份遗诏是宁王拿出来的,若是遗诏有问题,那么这个王爷就首当其冲。 文以宁也看着,他倒要看看,这种情况之下,宁王要如何自圆其说。 “皇嫂还是不要同我们卖关子了。” 宁王避而不谈,只把话题重新抛回给他。也好,文以宁也不想要和满朝文武打哑谜浪费时间。 “王爷难道忘记了,我文景一朝的任何诏命,须得印有皇帝玉玺的玉印和皇后凤赢芙蓉印’方可成行吗?” 文以宁音调陡然转高,冷冷地盯着宁王看。 而文以宁的话音才落,百官慌忙凑上前去看了遗诏——那遗诏上只有皇帝的玉印,却没有皇后的凤印。“帝后合印”一直是文景一朝诏命的象征,可是这份遗诏…… 文以宁暗中观察,有几个已经确定是宁王党羽的人,脸色都微变、偷偷地瞄了宁王几眼。 “呵……”宁王脸色不变,“臣弟知道皇嫂还年轻、怕死。” “试问——”宁王也不客气地扬声道,“我皇兄要求您殉葬,还需要过问您吗?若是您不同意呢?难道皇兄就只能放弃吗?” 文以宁看着宁王,他当然没有试想宁王就会那么善罢甘休。 “是啊,若是一早知道要死,我才不会盖什么印呢!”群臣之中有宁王的党徒开始瞎起哄。 文以宁将这一切的闹剧尽收眼底,淡淡一笑,让了一步,“如此,王爷说的也有道理。” 看着宁王暗中松了一口气,文以宁却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顾诗心: “可是王爷,想必你不在宫闱之中并不清楚这玉玺和凤印的存放规矩。”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4节 看着宁王脸色微变,文以宁继续说: “陛下垂爱,无论是皇帝的玉玺、还是皇后的凤赢芙蓉印’,这两份印信都是保管在我殿中,此事在座各位皆可印证。却不知——陛下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用了这玉玺,立下了这份遗诏?” “皇嫂事务繁忙,许是什么时候被皇兄取了、用了,您不知道罢了。” “是么?”文以宁笑得意味深长,“那么宁王殿下倒是说说,除了立遗诏,平日里皇上要取这玉玺做什么?” 宁王一时语塞,莫说朝中百官,天下人都知道,十年之中皇帝沉迷声色、不理朝政,奏章乃是文以宁批阅,朝务和后宫中的所有事情都是文以宁在处理。 换言之,玉玺在文景朝的皇帝眼里——没用。 “这些日子以来,江南的洪涝一直有加急文书,玉玺在我们主子殿中就没有离开过。唯一一次离开,也是前几日李氏一舞动人,皇上差人来要了玉玺,想要封给李氏‘美人’的位份。除此以外,我们主子日日两印不离手,却不知道这份遗诏上的玉印,是如何得来?” 如意也开口帮腔。 这话说完,明光殿当值的首领太监也在旁边点头,证实了如意的话。 宁王憋了半晌,勉强一笑,“这须得问我皇兄,兴许遗诏是早就立下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遗诏早就立下、并非最近,所以玉印被借出来、文以宁可能并不知情。 点点头,文以宁就等着宁王自己说出这个理由来。当着众人的面,文以宁拍了拍手,不一会儿殿外就有中室殿的宫人带着五口大箱子进来,箱子放下来,打开竟然是厚厚的奏折。 “这些乃是在御史台和尚书府存档的近三年内的折子。” 文以宁说着,走了过去,随手抄起一个折子来,笑着看着宁王: “诚如王爷所说,这份遗诏是陛下亲笔写下、并且亲自盖上印信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对不对?” 犹豫再三,宁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好!”文以宁点点头,“王爷又说,是陛下早就立下的遗诏,是不是?” 宁王不情愿地默认,却不看文以宁。 “那么还请王爷和众位大臣看看——”见宁王这样子,文以宁笑,转身过去扬声道,“这份奏章乃是文景六年,御史侍中奏请陛下加试艳考的折子。奏折末尾有皇帝的印信和芙蓉印。” “各位卿家可看清楚了这份奏章上的油印颜色?”文以宁自信地看了宁王一眼,“三年前的折子上,油印已经呈现了暗褐色。” 说着,文以宁扬手将手中的奏章“啪”地丢回了箱子之中,转身大步走上了殿上的高台,冷冷地环视了殿内众人一圈之后: “王爷说这份遗诏是陛下一早立下的,还请王爷找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若是这些奏折还不够、库房还有文景元年到文景五年的所有奏章,不过我相信——” 文以宁说道这里,顿了顿,用俾睨天下的眼光看了宁王顾诗心一眼,并且给了顾诗心最后一击: “遗诏上这么鲜亮的红色,恐怕是不需要再去找更早几年前的记档了!” “而且今年的雨季提前,天气潮湿,遗诏上的墨迹和油印并没有干透,对于这一点,王爷你——又要、如、何、解、释?” 文以宁疾言厉色,雷霆之怒立下,更是指着六部尚书之一的刑部尚书高声说道: “伪造皇帝的遗诏、罪当如何?刑部尚书你且给宁王殿下仔细说说!” “意图戕害当朝皇后,罪、又当如何?” 没人见过文以宁动怒,百官吓得尽数跪下了,被点名的刑部尚书看了宁王一眼,大气不敢出。文以宁却看着宁王,虽然对方心有不甘,可是还是只能拜在殿下。 这一局,是他胜了。 文以宁勾起嘴角,闭上眼睛:十年了,他从没有这么痛快过,更将一直以来意图谋反的宁王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切,倒还真要感谢那个人——那个用芙蓉雕花龙纹象征“帝后合印”提醒他的人。 可他, 难道不是宁王身边的人吗? ☆、第十二章 明光殿外天朗气清,艳阳、微风伴着蝉鸣。殿内,却像坠入冰窟。宁王跪在阶前,百官静默无言,而阶上的文以宁,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事发突然,原本胜券在握的宁王,大约没有想到文以宁还有翻盘的机会。一时间疏忽,才给了文以宁可乘之机。 在听竹馆答应不再彻查皇帝的死因,无意中让宁王放松了警惕。突然相邀前来宫中,使宁王空有禁军兵权,也来不及调度。邀请百官前来,是希望有人作证。 宁王能用舒妃的事情堵住自己的口,却堵不住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 能够变被动为主动,最后破了这个死局,文以宁要感谢卫奉国——听平安和如意的意思,早在宝怜前来之前,卫奉国就已经送了不少东西给自己、看起来是在帮他。 可是…… 文以宁蹙眉,卫奉国若是一早就帮着自己,为何那时在听竹馆之中、又要派人去通知宁王,让宁王撞破了自己和文舒窈的对话。 这个卫奉国,似乎有点意思。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卫奉国的时候,看着堂下百官跪的大汗淋漓、宁王也黑着一张脸不置一词,文以宁开了口: “王爷,怎么样你也要给我一准话。我朝亲王只有你和晋王两人,晋王远在蜀中,你又是摄政王,此事疑点重重、你难逃其咎。” 他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宁王的不臣之心、始终未死。 “我……” 文以宁看宁王脸上露出了破罐破摔的表情,似乎想要垂死挣扎,可惜宁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殿外首领太监的呼号: “芠太妃娘娘到——” 文以宁抬头,看见卫奉国扶着芠太妃快步进入殿中来。芠太妃到底是先帝的妃子,他只能起身给芠太妃行礼: “见过太妃。” “不用,哀家不过是先帝的妃嫔,受不起中宫皇后的大礼。” 芠太妃不知道为何发着脾气,狠狠地呛了文以宁一句之后,就匆匆忙忙走到了宁王身边,将宁王扶起来,心疼地拍了拍宁王身上因为久跪沾染的灰尘: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鲁莽行事!真是叫哀家半刻都不能放心。” “太妃……?” 文以宁站在他们身后,细细地看着芠太妃与宁王之间的互动,宁王似乎真没有想到太妃会出现,一脸惊讶。 太妃嗔怪地哼了一声,然后这才走到了旁边捡起地上丢下的遗诏拿在手中: “这遗诏和这孩子没有半分关系。” “太妃何出此言?” 纵使对方是长辈,也不能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哼,他对他皇兄和你这个男后忠心耿耿,怎么会有谋朝篡位之心,若说有,也是哀家有,皇后既然有心查,为何不来查查哀家?” 芠太妃说的话并不好听,可是摆明了态度耍流氓、要护着宁王,文以宁皱眉看着她: “太妃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伪造遗诏、意图篡位,这可是灭九族都不为过的重罪,芠太妃如今年纪也大了,在后宫之中与人无争,顶多算是一个喜欢奢华和漂亮男子的轻佻后妃,无伤大雅,定能荣华后半生。 文以宁不明白,为何现在这个女人要站出来这样袒护宁王。 “哀家当然明白!先帝死了哀家早就不想活了。” 听了这话,文以宁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叹气,让瞧热闹的百官先回家去等消息,宫闱之中的事情总是涉及皇家颜面,他不能不顾念。 待百官散尽,文以宁这才吩咐道: “卫公公,还有如意,你们先替我将太妃娘娘送回寝殿去,我稍后就过去。” “宁王爷,无论你与此事是否有瓜葛,这一切都由你而起。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还请你暂住永宁殿——顾家先祖早年就住在那里,东十二宫中就那里景色最好,想必也不辜负王爷尊贵的身份。” “平安,你替我送王爷过去,帮我好好照顾王爷。” 安排好了这殿中一应诸人的去留,文以宁这才收拾了地上的遗诏,独自在夕阳西下的明光殿之中静静站了一会儿。 皇城的落日四季皆有不同,夏天日落总把整个京城染得一片深红。漫天的黄云、映着深红色的太阳,与合宫的琉璃瓦、深红色的宫墙,倒也相得益彰。 看了满眼的夕阳西下,文以宁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次,却没有牵动往日的旧疾。 芠太妃居住在堕星台附近的宁云宫,距离上元殿最近,大约先帝是想要芠太妃能够平定心性。从明光殿出来,穿过若晨宫再往东就是芠太妃的居所,远远就看见了如意站在宫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一看到他来了,如意便高兴地挥了挥手: “主子!这边——” 这孩子还是一向如此好懂,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文以宁笑着点头,却在如意的身后看见了那个一身蓝色蟒袍的卫奉国。 今日他倒没戴三山帽,而是束了发髻。这倒是让文以宁觉得有几分新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若是换了旁的太监宫人,被文以宁这样盯着看,肯定要不好意思。 偏偏卫奉国一脸坦然,甚至还冲着文以宁扬眉微笑。卫奉国一笑,文以宁倒自己先转开了目光,带了几分自我嫌弃的懊恼,文以宁只低头、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宁云宫的门口。 “娘娘万安。” 偏偏,卫奉国还不怀好意地笑,更夸张地给他行礼。文以宁皱了皱眉头,心想此人当真是成心逗自己,于是也故意板起面孔道: “卫公公今日怎么有空来太妃宫中坐坐?” 还带着太妃来明光殿闹事,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咱家和太妃的关系,娘娘您不是早就清楚吗?”卫奉国凑到文以宁的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坏笑着说,“您若是忘记了,咱家倒是不介意今夜挑个好时辰、让娘娘您再仔细回味一番——” 不满地瞪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故意轻咳一声,拉着吃惊的如意头也不回地往宁云宫的正殿走了过去:这时候和卫奉国较真就输了。 可是就算刻意无视了对方,卫奉国那灼人的目光还是一路追随着他,直到他进入了宁云宫的大殿里。 因为素日里没有什么交情,到了今天相见的时候,文以宁才觉得奇怪——为何堂堂一介太妃,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宁云宫大殿之中的装饰也极其简单,乍眼看过去甚至连一件贵重的东西都没有。 “皇后似乎很惊讶?” 芠太妃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意地邀请文以宁坐下: “酒能醉人,而你文以宁——文景朝的皇后主子,该是天下最清醒之人。所以虽然独酌伤人,哀家也不便邀你共饮。” 想问的事情太多,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文以宁便选择倾听,酒入愁肠,自然需要有个纾解的人。芠太妃既然邀他坐下,看来是有话想要说。 “今日之事,虽然疑点重重,你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可是皇后,哀家只告诉你一句,宁王你杀不得。” 这个文以宁认可,宁王有调兵之权,朝里朝外又有党羽,现在并不是除去宁王的最好时机。而且皇帝驾崩,他文以宁只是皇后,要铲除一个亲王,并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现在不容易,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宁王。 见文以宁默认,芠太妃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迷茫之间、却爆出一句,“其实那孩子也是十分可怜。” “我不明白,太妃为何要如此护着宁王?” 宁王乃是章献皇后的幼子,章献皇后在后宫之中向来没有什么人缘,芠太妃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救那个女人的孩子。 “自然是——要为她报仇!”芠太妃笑得意味深长,“都是凌家皇室的人害苦了她一生,哀家隐忍至今,甚至帮着章献皇后那个毒妇隐瞒,不过就是为了帮她报仇。” “她?” 文以宁从未发现太妃竟然有如此大的仇恨,更不知道前朝的后宫之中有这样一个女人,和芠太妃交好,又与章献皇后、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文以宁绞尽脑汁梳理前朝关系的时候,芠太妃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把拉住了文以宁的手道: “哀家隐忍至今,全是为了复仇。可是你呢,文以宁,你空守着这天下,又是为了谁?” “太妃醉了,我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太妃吧。” 并不想要回答芠太妃这个尖锐的问题,文以宁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身后的芠太妃也站起身来,“哈哈”地仰头大笑,拿起桌上的酒壶来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凌与枢那个小混球的字,和哀家原是同一位师傅教的。哀家模仿起来十分容易。那份遗诏就是哀家偷偷写的,而且哀家自小懂得篆刻,宫内的印章凡哀家所见,哀家都能仿出。只是万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瞧出了破绽!” 文以宁惊讶地回头,他根本没有想到芠太妃竟然会简单承认—— 可是一回头,文以宁立刻脸色大变,“如意,快、快去宣太医!” “不用去了……”芠太妃却笑了,丢下了手中的酒壶道,“女儿泪,酒入愁肠能解千日醉。” 女儿泪? 文以宁扑过去,却只来得及将芠太妃手中的空荡荡的酒壶抢下,却只能无力的看着芠太妃带着快意的笑容委顿下去。 临了, 芠太妃带着诡异的笑容闭上了眼睛,“皇后,天命已更,就算哀家死了——后继依旧有人,这王朝的生死,哀家倒、倒要在黄泉路上看看,你、你能护到几时?” ☆、第十三章 文景九年八月廿二,皇帝驾崩,尊谥号“桓”。 古语有言:“克敌服远曰桓”,定下这个尊号是因为文以宁和众位大臣商议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皇帝此生唯一的功绩便是登基之初、带领锦朝的大军挥师北上,从羽城出,灭戎狄的大戎国于野,俘虏了大戎十二翟王。 从此锦朝北疆安定,羽城再无外族侵扰,百姓安居乐业。故,尊为锦桓帝。 因为皇帝乃是暴毙而死,而自那日芠太妃承认伪造玉玺之后,奏事处的人就在宁云宫中搜出了仿造的玉玺,坐实了芠太妃的罪证。 不过如此,桓帝并没有留下遗诏让何人继承皇位。 桓帝生前,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桓帝还是太子时,仁姬所出的大皇子凌风慢,另一个是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凌桐舟。 二皇子深得皇帝喜爱,若非被舒贵妃从堕星台上推下摔死,第二年便可被破例封为太子。 凌桐舟已死,桓帝膝下便只有凌风慢一个皇子。 可惜…… 无论是三权首领,还是文武朝臣,在论及大皇子的时候,都是长叹一声,摇摇头、不置一词。若非是桓帝正当壮年,却英年早逝,从没有人想到有一天大皇子会被议储。 甚至包括文以宁。 文以宁作为桓帝明媒正娶的男妻,众位妾室女子所出的孩子,都算是文以宁的孩子。因此,仁姬死后,大皇子一直养在文以宁处。 作为凌风慢的“养父”,文以宁只求这孩子能一生平安。 原本,宁王顾诗心算是桓帝的嫡亲弟弟,可以算作天子人选。然而宁王与桓帝的死有解释不清的关系,若是让宁王继位,外头就会流言四起、动摇国本。 “皇后主子,您看这到底怎么办?”太傅率先开口问,“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事情也总不能干耗着。” 就算被对方这么问起来,文以宁也不能立刻做出决定。若是论名正言顺,自然是凌风慢来继位最为合适,这孩子的母亲虽然不是正妻,可是却也是桓帝明媒正娶的姬妾,死后也被追尊为妃。 但是…… 文以宁皱眉,若是让凌风慢继位,恐怕天下难安。而若是论谁最适合做天子,自然是宁王更合适些,顾诗心有谋略、也懂笼络人心和帝王权术。 可是谋朝篡位之人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继位。 无论选那边,都不能两全。 文以宁咬了咬牙道,“众位卿家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风慢的状况大家也都清楚。这孩子本不该继承大统,可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那就依皇后主子所言,只盼大皇子能争气……”御史中丞随声附和着。 可是文以宁看得出来,其实臣子们并没有对凌风慢抱有极大的好感,可惜他们也想不出完全之策罢了。 如此, 在宣政殿议政结束之后,便请礼部和上元殿的道人们、堕星台的星官商议着择定了一个吉期,让凌风慢登基为帝。 宁王依旧为摄政王,但归宁王管辖的禁军将会分出一半给凌风慢。凌风慢年仅八岁,虎符暂由其养父文以宁保管。 葬皇帝桓帝入柯陵,芠太妃畏罪自戕、按律不能葬入皇家墓地,文以宁为了昭示新帝的仁孝,便对芠太妃所作所为不做声张,也不予计较。还是按照太妃的仪仗,将芠太妃葬入先帝和帝的妃陵。 封桓帝的所立的男后文以宁为太后,迁居西后六宫中的寿安殿。文以宁也破例成为锦朝历史上第一个,恐怕日后也会是最后一个,成为男太后的人。 而桓帝后宫中的其他妃嫔,嫔位以下皆迁居东后六宫之中,两三人合住一宫。对舒妃文舒窈也既往不咎,挪出听竹馆住进距离寿安殿不远的同心堂。 定新帝年号为“安成”,意在期望新帝能够安邦定国、成就一番伟业,文景九年结束后第二年,便为安成元年。 虽说凌风慢是他的养子,而且这孩子也着实可怜,可是文以宁也好些日子没有见大皇子了。自从入夏以来,江南洪涝的奏折一道接着一道,文以宁自顾不暇,也就少去听雪堂看望凌风慢。 如意瞧出来文以宁的担忧,便自告奋勇地说道,“主子,不如我去听雪堂将大皇子领来?” 寿安殿的东西一应都是按着文以宁的意思来摆放,这会儿文以宁正坐在殿中看着宫人们忙进忙出,夏日天热,文以宁也不想下人劳累,总是招呼他们休息,所以东西搬了几日也没有搬完。 听见如意这么说,文以宁自然答允,“也好,我也许久没有见那孩子了,也没得空去太平馆问问师傅们,这孩子读书如何……” 瞧着文以宁没有舒展开几天的眉又要皱回去,如意伴了个鬼脸说: “是主子您自己说的,说大皇子只需要平平安安地生活就好,书读得好不好并不重要。” “那是先前我以为无论如何瑞儿都不会继承皇位的……” “好了,我的好主子,别成天想着这些烦心事了。好歹您现在是熬出头了,都成了太后主子了,这合宫里啊,可都是您说了算,哪里还需要成天愁眉苦脸的!” 说着,如意将一盘子松糕推到了文以宁面前: “喏,主子,在我去听雪堂的时候,您吃点这个消消暑。我听说您最喜欢这个了。” 说着,如意也不等文以宁应声,自己就转身跑了。文以宁看着如意那心里有鬼的样子,再看看桌上那不常见到的松糕,明白又是有些人在背地里捣鬼了。 松糕乃是江南有名的小点心,锦朝京城地处北疆,京中就算有人懂得制作这种点心,也很少有人喜欢吃。 没有需求,商人小贩又哪里会卖。 可是,文夫人乃是江南人士,松糕是文以宁和文舒窈小时候常吃的点心。 这一点文以宁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起过,加上后来入宫,一举一动都牵扯到家族的存亡,文以宁自然不会轻易将喜好示人。 却不知道那个宫殿监正侍卫奉国,是从哪里知道了这种事情。那天在监侍馆,从白茶开始,到松糕摆出来,再到卫奉国知道他雷雨的夏夜不安枕。面对宁王的发难,还有皇帝的暴毙,明里暗里,这位卫公公也帮了他许多。 只是,文以宁不明白,卫奉国为何要待他这般好? “阿娘——” 一个脆生生的童声打断了文以宁的思绪,抬头看见一个身着褐色衣衫的小男孩跌跌撞撞跑进殿里来,冲着他张开了双手: “阿娘抱!” 八岁的男童其实也有三十来斤重,抱一会儿可以,可是抱久了也撑不住。 刻意忽略了对方口中怎么也纠正不过来的称呼,文以宁只将孩子抱在怀里,让凌风慢坐在他的腿上,顺手挽了袖子替凌风慢擦去了嘴角流出的口水。 “大皇子倒是看着壮了许多。” 如意笑嘻嘻地进来,还带着伺候大皇子的几个嬷嬷。 小凌风慢倒是一点儿不客气,看见桌上有没见过的点心,不等文以宁开口,就自己手脚并用抓过来塞在了嘴里,文以宁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是疏于管教这个孩子,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孩子会成为天子。 亡羊补牢,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瑞儿,”文以宁将小孩摆正,唤这孩子乳名,“登基大典需要你做什么,你可都记住了?” 凌风慢呆呆地看着文以宁,看了一会儿,突然“呵呵呵呵”地傻笑了起来,搂着文以宁的脖子“啪叽”地一口亲在文以宁的脸颊上: “阿娘今天真漂亮!瑞儿喜欢!” 凌风慢的乳名是文以宁第一次遇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给他取的。后来孩子长大了,却还是用这个乳名自称,文以宁一直纠正不过来,便随他去。 可是如今,凌风慢是要做天子的人…… 文以宁皱眉,看了看跟着来的嬷嬷,那个女人年纪大了,一看见中宫皇后、未来的太后这么盯着自己,立刻就跪下来了: “皇后主子恕罪、皇后主子恕罪,奴婢已经教过多次了,可、可是大皇子他,他就是不明白。” 长叹了一口气,文以宁摇摇头要嬷嬷平身出去了,这样殿内只剩下了如意一个人伺候。 文以宁看着凌风慢,认认真真地说道: “瑞儿,从前我没要求你学那么许多,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你既然身为皇子,未来还会成为天子,肩上肩负着天下万民和百姓的福祉,我不求你做一个明君,但求你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不至大乱。” “你终有一天会长大,我也有一天会老、会死,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以后将来很多事,都需要你一个人去面对,你明白吗?” 文以宁说得苦口婆心,可是凌风慢只顾着吃嘴中的松糕,呆呆地看着文以宁,傻呵呵地乐。 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状况,可是却没有想到了八岁,凌风慢的智力还是如此的遭。这孩子胎里不足,生下来就是个痴傻的,若非那时在太子府上遇见文以宁,指不定这孩子小时候就被他的亲生母亲仁姬给杀死了…… 看着凌风慢现在这样子,文以宁揉了揉自己胀痛的额角,只怕明天的登基大典又是一场恶战——文武百官断然不会接受让这样的痴儿成为王朝长期的统治者。 主少则国疑,何况少主痴傻? 看着凌风慢傻乎乎的、一脸天真无邪的笑,文以宁又忍不住扶住额头:他是皇后的时候,每天为了凌与枢的前朝和后宫劳心伤神;好不容易凌与枢离开人世,他成了太后,却还是要为了凌与枢的儿子操心。 文以宁有的时候不由得想,大约是小时候母亲舍不得自己的离开,没有让自己随师父远行,终归是酿成了今日的苦果。若当时跟着师傅远了朝堂、去了江湖…… 也罢,往事不可追。看眼前、旁的不说, 怎么让凌风慢安安静静坐在大殿上已经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再加上登基大典前后时间很长,十年前参加一次已经让那时身为皇后的文以宁身心俱疲,何况是一个年仅八岁、还天生痴呆愚笨的孩子? ☆、第十四章 在堕星台、上元殿和礼部的商议下,新帝登基的日子被定在七月初二。星官说那天星象大吉,且宜祭祀、祈福,是多年来难得的好日子。 按例,礼部尚书、郎官还有奏事处的总管太监会到储君居住的听雪堂给他冠服、然后用銮驾接到堕星台,接受星官的祝祷,再由上元殿的法师们引路,到奉先殿祭拜了锦朝历代先帝之后,最后到明光殿登基称帝、再接受百官朝拜。 这过程说来简单,可是对一个八岁的傻子来说却太过艰难。 对底下伺候的人来说,更难。 文以宁看着坐在銮驾上扭来扭去的凌风慢,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是滋味——今日是新帝登基,他作为先帝桓帝的中宫皇后、新帝的养父和太后,无论如何是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可是, 因为太担心,明明雨季才刚过去,他却接连三天夜不安枕,初二这天更是还没到四更天的时候,就早早地起床,在寿安殿中焦虑地走来走去。 如意和平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最后还是如意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后宫嫔妃既然不能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也不能干预朝政,那么便让他扮作能够参加的人前去凌风慢的身边。 如意在宫中关系最好的人都是太监,自然而然地将原来大皇子身边伺候的太监换下两人,这会儿就让他能“伺候”在了銮驾左右。 皇室最重礼仪,大典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凌风慢没见过这样大的仪仗,没走几步就坐在銮驾上哭闹起来,陪驾的官员们头大,心里却满腹抱怨。嬷嬷也急得满头大汗,只盼着能够劝下凌风慢。 正在众人措手不及、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拨浪鼓的声音——不仅仅是凌风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文以宁只看见那个喜欢穿蓝色蟒袍的太监,手里拿着一个和他身份地位极其不相符的玩具,笑眯眯地往这边走过来。 “卫……公公?” “千岁大人?”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这个男、不,应该说是太监,官拜四品,位列十五个总管太监之首。 卫奉国笑着走到了銮驾前,将手中的拨浪鼓递给了哭着的凌风慢。 凌风慢偏着头看着卫奉国,卫奉国只是笑,凑过去在凌风慢耳边低语了一句——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是十分僭越和逾矩的,可惜没人敢对京中的“千岁”大人有什么意见。 听过了卫奉国的话之后,凌风慢只接下了拨浪鼓、停了哭。卫奉国便退开一步,收了脸上的笑意,盯着礼部和奏事处的人开了口: “皇上年纪还小,你们一味赶路、忙着进行典礼,一点不顾念孩子的心性,这就是你们办事的态度吗?” “奴、奴才们是……” 文以宁见宫人、太监们才听了一句话就吓破了胆,纷纷跪下来告饶,心里奇怪。可是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没有跪。 等到如意忍不住出声提醒,文以宁意识到自己“鹤立鸡群”的时候,卫奉国已经带着固定角度的笑、凑到了他面前: “你——是哪宫的?胆子倒是不小。” 说着,卫奉国顺手捏起了文以宁的下巴,上下打量着文以宁。 如意一看跳起来刚想要开口,却被礼部的郎官打断: “千岁大人,您、您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我们这、这还要带着皇上去、去……” 卫奉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却也不放开文以宁,看了文以宁一会儿,卫奉国忽然笑了: “长得倒不错,不如给我做个男宠如何?” “放肆——” 如意忍不下去,想要过去将自家主子拉过来,可是还没有跳过去就被旁人给压住: “你不要命啦!那可是千岁大人!忤逆他你没有什么好下场知道吗?!再说了,跟着千岁大人,做千岁大人的男宠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以后保你一生的荣华富贵,比你在宫中当太监要舒服太多了!” 如意着急,却还是被人拉着远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卫奉国搂着文以宁慢慢走远。 待銮驾在锦廊上越走越远,文以宁这才推了推卫奉国,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 “卫公公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 “娘娘的胆子不也一样很大吗?”卫奉国没否认,只抱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身蟒袍的文以宁,“不过娘娘您穿蟒袍倒是挺新鲜、也挺好看的。” 文以宁早知道卫奉国认出了他,却捉摸不清这太监的心思,听了这句,也就默然不语。 他到底是要帮他,还是宁王身边派来接近自己的人。 是敌?还是友? 文以宁摸不清,也看不明白。纵有千般心思,此时此地也不宜开口相问。 正在这个时候,晨钟乍响。 再过不久之后朝臣们就会陆续往这边走来,新帝登基后这是第一次早朝,各怀鬼胎的臣子们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再谋出路。 文以宁可不想给朝臣们落下什么话柄,于是对着卫奉国说道: “还要多谢卫公公方才帮忙,好让皇上安心参加大典。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卫奉国“啧”了一声,眯起眼睛来看着文以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抢在他们二人前面开了口: “千岁大人今日怎么有空站在这儿啊?” 卫奉国回头,看见的是宁王和孙傲客两个人并肩而行,说话的人是孙傲客。文以宁没有见过这个江湖人,可是却认得宁王—— 他不能被宁王认出来。 而文以宁还没有动,卫奉国就已经率先走了一步,用他宽阔的肩背挡住了文以宁,也挡住了孙傲客探视的目光: “孙阁主这话问得好,却不知道阁主是不是也和咱家一样,想要趁这喜庆的日子,沾点皇家的喜气呢?” “哼——”孙傲客轻哼一声,他和卫奉国都知道彼此到底为何而来。 不漏口风、又要探底。 “好了,二位都是本王的助力,莫要伤了和气才好。” “王爷说的是,在下倒是对孙阁主景仰得紧,若是阁主何日得空了,还请来府上一叙。” “那就承公公盛情。” 孙傲客说着,却将目光放在了卫奉国身后,一个闪身就绕开了卫奉国,一把抓住了文以宁的手腕: “你是哪宫的太监,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孙傲客这么一来,文以宁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宁王的目光跟着过来了,若是被宁王发现了…… 他下意识地一颤,更是加剧了孙傲客的怀疑: “你抖什么?!怎么不敢抬起头来?!” 说着,孙傲客就要伸出手去将文以宁的头抬起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卫奉国强硬地挤了进来。卫奉国一手拉住了文以宁,将文以宁整个人抱在自己怀中,这才搂着人对孙傲客说道: “孙阁主,您这是要对我的人做什么呢?” 孙傲客看着卫奉国似笑非笑,可是却很强硬的脸,皱起了眉头: “在下怎么没有听你说千岁大人好这口——?” “咱家的喜好难道还要天下人皆知不成?” 眼看卫奉国和孙傲客剑拔弩张,宁王上前一步拉住了孙傲客: “孙阁主,这是卫公公的私事,你不便……” 孙傲客还想发作,可是卫奉国却没有给他机会,只见卫奉国稍微将文以宁拉开一点点,然后低下头去用双唇捕捉到了文以宁微凉的嘴唇,细细地舔过了那双薄唇之后,卫奉国给了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的文以宁一个狡黠的眼神,之后就仔细地亲吻起来。 掺着淡淡的熏香和烟卷味,伴随着避不开的狂热唇舌,文以宁只能惊讶地看着卫奉国,忘记了思考、甚至忘记了推开对方。 孙傲客没有料到卫奉国会当着他的面猥亵一个太监,宁王也十分尴尬地转过头去。 幸好他们转过头去,自然没有看见文以宁眼角的泪痣。 不久之后,宁王也不想和卫奉国告辞,拉着孙傲客离开了,待他们走远之后,卫奉国才放开文以宁,双唇分开时候牵连的银丝,被卫奉国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舔掉,最后还啄了啄文以宁的唇角: “他们走了……” “你——!” 这个时候,文以宁才想起来要推开卫奉国,可是已经晚了,该吃的豆腐、该占在唇舌上的便宜,卫奉国都已经拿去了,文以宁现在只能懊恼地低下头去,不看卫奉国。 偏偏这个太监老谋深算,不愿意轻易放过他,反而欺近他将他逼得靠在了墙上: “娘娘,这是您的初吻吗?” “初……?!”文以宁的脸上倏然一片绯红,默了半晌道,“……让你失望了。” “怎会?”卫奉国笑着用拇指肚蹭了蹭文以宁的嘴唇,“您是不是第一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初吻可是给了您。” 瞧着卫奉国满眼的温情脉脉,文以宁只敢看一眼那深邃好看的眼睛,却不敢再有第二眼。 他怕陷下去,最终还是一场梦。甚至是噩梦。 而且,卫奉国在后宫众位嫔妃之中那么吃香,他所说的话是不是哄人的甜言蜜语,文以宁一点也不确定,因为懊恼,下意识地、他就顶了回去: “鬼才信你。” 谁没听过——玉臂千人枕,朱唇万户尝,他才不会相信这是卫奉国的初吻。 “娘娘,咱家知道您很聪明,可是做人哪能这般自夸的?”卫奉国故意皱起了眉头,笑着看着他。 “……什么?” 文以宁不明白。 “鬼才、信啊,”卫奉国重复了一遍,笑得十二万分的不怀好意,“娘娘您说自己是鬼才,这未免太过自负了吧,嗯?” ☆、第十五章 常言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万里江山万里尘。 帝王更迭,权力更张,朝中局势动荡。权倾天下的、阿谀奉承的、结党的、抑郁不得志的……但凡是前朝的,在新帝登基之后,都是一样的。 近日里天气渐渐凉了,雨季和暑热渐褪;再六日,便是乞巧节。 文以宁揉了揉自己微痛的额角,抬头无意中看了看外头的弦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天上那对可怜的男女才相会,地上的有情人也盼佳偶良缘。 可惜,文以宁看向自己宫中这黑压压的人群,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再好的日子,文以宁也没兴致了。 何况,他是太后,先帝新丧,良缘或佳偶,都与他无关。 早晨,他在锦廊上好不容易摆脱了卫奉国的纠缠、回到自己的寿安殿中,换下蟒袍没有多久,眼前这班朝臣就吵吵嚷嚷地来了。 为首一人自是让他头痛的宁王顾诗心,而更令他头痛和操心的,却是坐在怀里睡得天塌不惊的小皇帝——凌风慢。 朝臣这么晚了还聚集在他宫中,正是为了这个新登基的小皇帝。 “太后主子,恕臣说句不中听的话,皇上这样的资质,当个县主都属勉强,怎能成为明君?锦朝的天下,决不能就这样白白断送在一个傻子手中!”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5节 文以宁抬眼看去,这个外御史侍郎是个聪明人,知道他并不很看好他的为人、锦廊上又被撞破了给卫奉国的贿赂,索性直接和他撕破了脸、站在宁王一边。这下,文以宁反而拿他没办法了。 “那么大人觉得,谁来当这个皇帝更合适些呢?” 文以宁重新抛出了话头,他想看看,像是外御史侍郎这样的人,在满朝文武之中,到底有多少个——凌风慢确实不宜承继大统,可是现在就着急让宁王继位的人,未免狼子野心、别有用意。 百官被他问得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三朝老臣纳言阁大学士出面和稀泥: “臣等并非觉得皇上不好,只当皇上年幼,现在总有种种不适应和不妥当,日后需有人好好教导才是……” “哼,大人此言差矣,”外御史侍郎开口,“高祖皇帝六岁登基,德宗、睿宗登基之初都是同样八岁年纪,大人说皇上年幼、需要有人教导,岂非是在指责太后主子照料不周吗?” “老、老臣没有这个意思!” 纳言阁大学士慌了,连忙要跪拜下去磕头谢罪,却被文以宁止住: “大人是老臣,过问一两句也是应该的,况且——” 他转头盯着挑事的外御史侍郎看了一会儿,才继续,“况且,确实是我没有教好这个孩子,八年来疏于管教,这才让皇儿今日在大殿之上给了众位大人难堪。但皇儿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如今已经登基为天子,就不容人随意质疑。” “太后主子,”右纳言披着一头卷发,漫不经心地说道,“恕在下冒昧,皇上虽然是先帝唯一的皇子,可是若是臣记得不差的话,这孩子的母亲——是仁妃吧?” “仁妃?!” “仁妃、仁尔玛?那个和亲的大戎国公主?” “她不是早就死了吗?那个疯婆子是皇上的生母?” “……” 原先对于凌风慢的身世,朝臣们并不十分清楚,顶多王宫亲贵们知道,可是如今被右纳言说破,朝臣们各个议论纷纷,面露难色—— 文以宁当然明白他们的担心,大戎过与锦朝数年交战不断,戎狄与中原人又是世仇。和帝一朝,大戎国的国君伯颜赫为保部族首领地位,将自己的女儿伯颜仁尔玛嫁到了锦朝来和亲,成为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凌与枢的姬妾。 仁姬不懂汉话,后来凌与枢又带人与大戎国作战、俘虏大戎十二翟王、最终灭大戎。她恨极了自己的丈夫——杀她父兄,令她家破人亡。 仁姬刚烈,自从知道不幸怀上了仇人的孩子之后,每日想尽办法喝堕胎的汤药。凌风慢命大,没有被打胎药杀死,却先天不足,成了个傻子。 文以宁第一次遇见凌风慢的时候,就是仁姬拿着一把剪刀,疯狂地追他——要亲手杀死这个流着敌人的血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仁姬如此疯狂,当时京城人尽皆知。 只是后来随着凌与枢的继位,凌风慢被封了大皇子,仁姬也被追封了仁妃,人们也就淡忘了这些丑事,如今又被翻出来重提…… 瞧了一眼右纳言,这个一头卷发、身材纤细的男子倒是笑得风情万种,文以宁一时间也不知对方到底什么意思,只轻咳一声道: “太祖的母亲至今未知,武宗是废宫所出,静宗的母亲原是苗人。怎么——众位卿家觉得,我锦朝天下,容不得戎狄女子作为皇室宗亲吗?” “太后主子说得不差,可是太祖已经创下不世基业,武宗生母虽为废妃,可是也曾是汉族女子、贵为皇妃。苗人与我锦朝世代交好,比不得戎狄凶悍,与我锦朝世代为敌、夺我边境良田万顷,杀我锦朝无辜百姓。我看宁王很好,也是凌家血亲,要比这白痴小子好太多。” “戎狄作乱,稚子何辜?” 文以宁知道外御史侍郎能言善辩,却没有想到右纳言也是个舍生莲花喜欢纠缠不休的。冷静地堵住了对方的口,文以宁这才转头看着方才一直都在沉默的宁王顾诗心: “却不知王爷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宁王笑了笑,转头来对着文以宁恭敬地一拱手: “臣弟倒是觉得,皇上年纪还小,懂得东西也不多,只需要找些师傅们好好教导便是。今日大典之上做错的、早朝上出的乱子,不过都是孩子心性,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以宁听了,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外御史侍郎一眼—— 那人脸色已经惨白,有些迷茫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宁王。 文以宁在心里冷笑,急功近利的庸才易于掌控,可是宁王并非已经和自己撕破脸,外御史侍郎对于宁王来说,可用、可不用。 错估了自己的价值,在这个局势未明的朝廷之中,是自掘坟墓。 “既然如此,那么就找好的师傅给皇上……”文以宁看了看群臣,正想着借用给皇帝找老师的机会,让朝中的势力稍微得到了平衡。 帝师,往往是新帝权力的根基和开始。 这个道理文以宁明白,宁王更明白。 天上银河、星罗棋布,地上朝堂、他和宁王之间又要重新开始一场较量——只不过是以朝臣为棋子,博弈的是这个天下。 两人对视一眼,正待说话的时候,却听见门外太监来报: “宫殿监侍馆正侍卫奉国、卫公公到——” 卫奉国? 他来干什么? 文以宁惊讶,脸颊微热,头痛也有几分加重。他一点也不想要承认,那个人的存在太过明显,让他根本不能忽略掉对方早晨在锦廊留在他双唇上的热度。 摇了摇头,咬住舌尖,文以宁冷着一张脸告诉自己对方不过是一个太监而已。太监算不得男人,何况自己是太后、又有何惧? 卫奉国进来,倒是一改早晨在锦廊上的轻佻行状,恭恭敬敬对着文以宁、宁王和众位大人拜了拜,这才开口说道: “臣知道众位大人在宫中为了皇上和这个天下的事情烦心,臣倒是有个不错的法子,不知道众位大人可有兴趣一听?” “喔?卫公公有何妙计?” 文以宁看着宁王和卫奉国两个人一唱一和,心想见招拆招便罢。于是,便对着看向自己的卫奉国点头首肯。 “这法子是我家乡人从更远的西部听来的,说西方海边有一个国家,他们的官员若是有了什么事情商议不定,又不想国家混乱,便用一个瓦罐放在神庙之中,然后每个人恭敬地进入了神庙里面,如果赞同,就将放在一边的陶片放入瓦罐之中,若不赞同,便将陶片打碎——以防有人丢入多余陶片。” 卫奉国侃侃而谈,文以宁和众人也细细听着,也就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不会觉得此人是个受过腐刑的阉人。 “末了、只取罐中陶片计数,若是超过官员半数,便可决定,不伤和气又有神明作证,岂非两全之法?” 卫奉国所说众人闻所未闻,文以宁只注意观察宁王神情——宁王神色也有惊讶,看上去倒不像是装的。 “如此,卫公公此法甚好,我们不妨就如此来过?只一样,我们都需站到听不见碎片的声音之外去。” 文以宁加了一句,他可不想臣子因为害怕被宁王嫉恨而故意昧着良心做事。 “好,既然皇嫂答允,我们也就听命行事,卫公公,你且去准备、准备你的法子吧?” “是,臣领命。” 卫奉国的手脚利索,没有等很久就带来了东西,且文以宁发现卫奉国很细心地在陶罐的底部放了一层软布,这样丢入罐中的声音也被弱化,众人远远站在殿外,只在殿内放置了罐子。 眼下在寿安殿中的臣子有六十人,若是超过半数三十人,则可让凌风慢继续当这皇帝,若是不成,只怕是要重新考虑让宁王继位了。 文以宁皱眉看着群臣,卫奉国不知何时蹭到了他的身后,凑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 “娘娘,你猜——结果会如何?” “……” 这可恶的太监一定是故意的,文以宁缩了缩脖子:他的颈侧和耳畔最为敏感,被人凑近又是呵着热气说话,不由得浑身一颤,正待发作,那人磁性低沉的嗓音又补了一句: “两权相争,又期天下定,须引入第三权才成。” ☆、第十六章 待月明星稀,夜半时分,寿安殿中六十人才拿定了主意、投完陶片。 陶片计数是在众人的监督下统计的,朝中亲贵大臣和三品以上要员共有六十人,若是超过三十人不满凌风慢的继位,这位八岁的新帝很有可能会成为锦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宁王在朝中朋党众多,但是文以宁也和朝臣们交道多年,深知群臣秉性——至少,礼部尚书是他文以宁一手提拔起来的,工部和户部尚书也一直不齿宁王一党的做派。而且朝中也有像是刑部尚书那样软硬不吃、刚正不阿的人。 虽然文以宁心里也没有底,可是他知道,就算是这种投票选择的方法让宁王险胜了,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保宁王暂无继位的可能。 须知,锦朝的异姓王,并非只有宁王一人。 “二十九、三十……三十……呃……三十?” 正在文以宁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唱票的结果似乎已经出来了,文以宁抬头只看见了那几位官员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下可好,”卫奉国在旁边竟然事不关己地笑着耸了耸肩,“只有三十人留下了同意的陶片。” 言下之意,便是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这个结果没有任何意义。 “这不可能——?” 反应最大的人当属宁王顾诗心。 宁王一听就坐不住了,他一跃而起走到了罐子旁边,亲自将里面的陶片数了一遍,却发现三十片不多、也不少。 宁王不相信地环视群臣,却终归因为不知道到底是谁同意、谁不同意,满腔怒火而无法发作。 文以宁暗中松了一口气: “既然今日毫无结果,天色也晚,众位卿家明日还要早起上朝,此事不如改日再议?” “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怎能耽搁?” “不如再投一次吧?” 群臣之中自然有人反对,确实、凌风慢今日的表现让文以宁不能为他说什么。可文以宁也知道,朝臣之中有些人站在他这边,有些人站在宁王那边。 无论选多少次,会改变的总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想要利益均沾的人。 “群臣不过如是,再投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请满朝文武明日早朝的时候合议如何?” 宁王让步,若有深意地看了文以宁一眼。 文以宁略一沉思,明白一夜时间对于手腕高明的宁王来说已经足够,何况宁王手眼通天,这一夜时间文以宁确实不太想要给宁王: “王爷看重三品以下官员的心思我也明白,可是若是将国家大事都交予天下人讨论,何时才能有个结果?此法不妥。” “皇嫂为何一味要维护那个傻子的利益?莫不是因为皇嫂您担心本王继位以后,您的权力受会减少吗?” 文以宁一愣,心知宁王狠毒,而且城府极深。此刻将矛盾引到他身上,这样臣子都会以为他文以宁是贪恋权势,所以才不想让贤,而立痴儿做皇子。借由皇子年幼的借口,好继续执掌天下大权。 贪恋权势? 文以宁嗤之以鼻,他冷笑一声,只斜眼看了宁王一眼: “王爷这话未免说得太没良心,我若是贪恋权势,为何不在初掌帝后二印的时候,就将文家满门尽数封了万户侯?又何须让我文家上下百余口,为了你们凌家皇室葬身火海?” 他从未将这些伤口示人,是他逼他的。 话尽于此,群臣噤声。 文以宁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长叹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凌风慢——那孩子倒是睡得十分安稳,全然不懂担心为何物。 “不对,有一个人没有对此表态,而且是三品以上官员!” 眼看气氛不对,纳言阁大学士忽然站出来说了一句话。他话音才落,方才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卫奉国忽然也开口说道: “对,确实还有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没有来。” “谁?” 文以宁和宁王几乎是同时问出来的这句话。 “老史官,”卫奉国回答,之后见众人还是不太明白,又补了一句,“河山阁主——沈钧。” 说到这里,众位大臣这才明白卫奉国口中所说到底是何人,文以宁和宁王对视一眼,宁王率先开口道: “那么就请卫公公您去将老史官请来吧,他的这第六十一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文以宁摇头: “那人脾气秉性如此奇怪,不会轻易离开河山阁。” “确实如此,”卫奉国走过去,对着宁王恭敬一礼,“老史官脾气古怪,平日早朝也甚少见他出现,若是王爷相信在下,在下倒是愿意往河山阁一试——却不知王爷愿不愿意等?” “等?”宁王看了一眼远处高悬的弦月,“本王已经等了十年,又怎么在乎多等一时半刻?” 此话一语双关,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正待说话,却看见卫奉国转过身来,挡住了宁王的视线、冲着他盈盈一笑,满面的温柔。 这人……还知不知道要脸? 时辰渐晚,宁王既然放了话,文以宁便让群臣暂且先回家休息。 待卫奉国和宁王两个人最后走出了寿安殿之后,站在文以宁身后、给他添上厚衣衫的如意不太满意地开口: “主子你就又这么轻易就信了他吗?” “谁?宁王?” “不是啦!是那个卫公公,”如意撇着嘴不满地看了门外一眼,“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文以宁一瞧如意的团子脸都皱成了包子,心里好笑,面上却故意逗如意道,“怎么,你就这么担心你家主子被人骗了去吗?” “主子您也不瞧瞧他那轻狂的样子,还有他、他明明白白就和宁王交往过密!笑起来一肚子坏水的样子,也不知道接近您是为了什么!您偏偏还一点不担心。” “一个太监我担心什么?难道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文以宁笑得满不在乎,只看了看阴影中,道: “好了,如意、平安,你们跟我往河山阁走一遭吧。” 如意莫名其妙地跟着文以宁走了一段路,直到扶着文以宁坐上了轿辇的时候,看见文以宁、甚至是平安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嘴角都露出了微弱的笑意——如意这才明白文以宁方才都是在成心逗他玩。 如意懊恼地埋怨: “主子您又欺负我——” 文以宁笑而不语,只看着夜行之中忽明忽暗的宫灯:从寿安殿出来向西行三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史馆所在的河山阁。 多年以前,太祖皇帝建立锦朝的时候,得到南阳沈家不少帮助,沈家修史,太祖取“锦绣河山”之意,将锦朝的史馆命名为“河山阁”,且将锦朝史书定名为《锦绣书》。 沈家世代修史,本朝史官沈钧乃是三朝、不,现下应该算作是四朝老臣,年过半百、知识渊博。文以宁还是孩童的时候,曾与父亲一同入宫,在御花园中与这位史官有过一面之缘。 天下诗文书籍,若说佩服,文以宁首推沈钧。 可惜,多才者多怪。 沈钧的性格乖张,并非一般人可见。他喜欢见的人,恨不得日日夜夜与你同榻而眠、底足长谈。他不喜欢的人,任你是天皇老子、九天阎罗他也是闭门不见。 说是去河山阁请沈钧,文以宁心里还是有些没有底——他需要沈钧的支持,他不能这么轻易就服输。 倒不是为了凌与枢或者凌风慢的天下,也无关凌家皇室。 只是…… 文以宁看了看远处的星斗如坠,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河山阁近在眼前,可是文以宁主仆三人没有料到在河山阁门口已经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此人一身深蓝色的蟒袍,头戴一顶三山帽。 远远看见文以宁的轿辇过来了,他夸张地抖开了拂尘对着文以宁的轿辇拜了下去: “见过太后娘娘。” “你怎么在这儿?!” “如意,不得对卫公公无礼。”文以宁出言喝止了如意,任谁都瞧得出来对方以礼相待,自己人在这种事情上怎么能失了礼数。 况且,文以宁偏着头看了一眼跪地的卫奉国——此人的态度变化多端,到底值不值得信任。或者,恰若如意所言、卫奉国接近他不过是另有所谋? 不过也罢,文以宁扶着如意的手腕从轿辇上走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便是。 “卫公公怎么来了?” “娘娘您为什么而来,下官就为什么而来。” 文以宁见他笑得十分暧昧,皱了皱眉,还没有开口说话,河山阁的门就从里打开,一个身着吕色衣衫、满头灰白头发的老人站在哪里,挑着眉眼看了门口两个人: “二位既然来了,夜里风大,也没有叫你们站在门口的理儿,进来说话吧。太后主子,千岁大人。” 文以宁走在前面,终归对老史官的那句“千岁大人”耿耿于怀,一个太监——如何敢自称千岁,更得宫里宫外不少人,称一句大人。 “二位的来意,老朽都已经知晓,却不知二位前来找老朽出面,却有甚诚意?”才走进河山阁没有几步,沈钧掌灯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了这么一句。 “诚意?”如意不明白,“我家主子亲自来请大人您,难道还不是诚意吗?” 烛火下的沈钧,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十七章 “这里有宁王托在下带来的黄金百两,外加上好的玉璧一对,下官知道大人素来喜欢书画,便也带来了不少平日的藏品请大人赏玩,却不知道此法算不算有诚意?”卫奉国说着,指了指门外依稀可见的几口大箱子。 卫奉国这话才出,立刻引得如意尖叫: “你、你竟然当着我家主子的面,收受贿赂?!这、这你身为一朝史官,怎、怎么可以这样?!” “这位小公公,”沈钧转身过来,脸上收了笑容,“你几时见到本官收下这些东西?血口喷人、可是要被写进书中,被后人耻笑的。” 如意捂住了嘴,狠狠地瞪了沈钧和卫奉国一眼,又十分委屈地看着文以宁。 史官也是人,是人就要讲究人情。 文以宁没有惊讶,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先前来得太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身边亦无贵重之物。更让文以宁在意的,是卫奉国口中的“宁王”二字,如此一来,岂非是承认了他和宁王原是同党? 那往日种种,他又为何要帮助身为宁王死对头的他? 不过,输人不输阵,想卫奉国的事情不急于一时,文以宁一笑开了口: “我没有卫公公准备的那么周全,却不知大人喜欢什么,可容我日后来送与大人?” 沈钧这才笑起来对着文以宁一拜: “太后主子的东西当然都好,可老朽不敢要主子的东西,更不喜欢宁王爷送的那些金银玉石。老朽年纪大了,平生只爱一样东西。” “什么?”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花间一壶酒,对饮到天明,”沈钧大笑起来,慢吟了几句,“哈哈哈——老朽没有别的嗜好,就喜欢喝点小酒。” “方才那一问,便算是给二位的小小试炼,今夜往后老朽会问你们二位三个问题,都能答上来的,老朽便去明日的朝堂上为他说话。” 这话一出,文以宁心里一紧,下意识看了卫奉国一眼,卫奉国却一副成竹在胸的笑意挂着,冲自己笑得人畜无害。只瞧了他那一脸的笑,文以宁就忍不住想要一拳揍过去。 心里又忐忑,只盼着能幸运些从河山阁之中瞧出些端倪来—— 河山阁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干净,虽然老人看上去有些邋遢、发髻胡乱用毛笔扎着就出来应门,可是书籍都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不远处的书案上的东西都十分整齐,可见是爱书之人,且条理分明。 才看了没一会儿,沈钧就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摇晃了出来: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太后主子是读书人,老朽看着千岁大人你的文法也不差,我倒是想问问二位——” 沈钧说着,自己仰头灌下一口酒: “在二位的眼中,这个世上最美的人是谁?” 这问题问得突兀,文以宁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最美的人? 若说外貌,这个天下有太多的美女子,只是他文以宁知道的不多。若是说心灵美,他觉得世上好人很多,却没有什么人能够称得上是最美。 文以宁思来想去没有答案,沈钧也不着急问,只是自己喝酒。 卫奉国看了文以宁一眼,这才笑道: “在下官眼里,这世上最美的人,自然是太后娘娘。” “你放——”如意又要跳起来护主,却被沈钧森寒的目光给吓住,又畏惧地躲到了文以宁的身后。 文以宁被卫奉国当面这么说了,只微微抖了抖唇角,权当没有听见卫奉国的放肆言语。感受到了沈钧投过来的目光之后,文以宁不得已才回答道: “天下最美的人……我只知道六国乱世时候,律国的皇后风秀容号称天下第一美人。” 听了二人的答案,沈钧不置一词,没说对或者不对,只放下了酒葫芦,邀请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人再继续上楼,二楼放着锦朝每代的史书。 沈家修的史书十分好看有趣,文以宁小时候就看过许多,只是眼前的老人确实不是那么好应付。 “二位方才的答案都不尽如人意……”沈钧停下身来,看了看自己手边的几套书籍,“那么在二位眼中,这个天下最好的书又是什么?” 沈钧手边的书乃是一套孟子,孔孟之道、读书人最为推崇。 “文法书类,自然是孔孟最好。”文以宁这次先开口回答。 沈钧笑了笑,却摇摇头。 “太后主子的名字‘以宁’是出自《诗》:‘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讲求的是天下安定。主子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做到了,可是孔孟一味讲究圣人之道,忽略了天下霸道和圣人难求,并非完满。” 知道自己这一题有没有答对,文以宁有些无助,三问错两个,文以宁觉得自己已经输了沈钧此人。 “书?并非下官自吹自擂,”卫奉国却半点没有胜利该有的高兴,只道,“我觉得,天下写的最好的书,就是下官的书。” 书? 文以宁惊讶地看着卫奉国,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太监也有写书? “呵呵呵——”沈钧却别有深意地笑了,“卫公公说的是《千岁大人房中秘术》和《深宫秘辛》吧?” 那是什么?文以宁一听这两个名字,就浑身都冒出了寒意。 卫奉国却浑然不觉,“怎么沈大人也看过吗?” “卫公公的书在京城可是洛阳纸贵,老朽自然知晓,”沈钧说着,再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外面皇城的灯火道,“既如此,二位且答老朽最后一问——” “这个天下间,二位认为最好的治国之道是什么?” “治国之道,爱民而已。” 文以宁直接回答。 而卫奉国也难得没有张口胡说,而是说了一句,“治国之道,必先富民。” “太后您所言出自刘向,而千岁所言出自管子……”沈钧沉吟了半晌,笑了笑,“如此,老朽已经心里有数,明日早朝,定然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是大人……” 文以宁还想要再问,却见沈钧摆了摆手、不想多谈的样子,也不便再做纠缠,只对着沈钧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大人考虑慎重,只盼着沈大人不要将锦朝河山交给不该交给的人才好。” “老朽心里有数,主子放心。” “天色不早了,娘娘您也早些回宫吧?”卫奉国却插嘴,正色看着文以宁,“如今雨季刚过,天儿也渐渐凉了、干了,您这么熬着,对您的病和身体也不大好。” 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没有多言,只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他这些没由来的关心,太多了一些吗?多到让他不得不去在意,却最后患得患失,害怕又是另一个陷阱。 他被人算计,不得不算计一辈子,现下,更怕再被算计,赔上了所有、甚至身边仅剩下的人。 文以宁走了,卫奉国和沈钧都送到了河山阁的门口,直到四下无人。只剩沈钧和卫奉国的时候,沈钧笑了笑: “千岁大人竟然还不走?” 卫奉国笑了,摇摇头道,“怎么,老大人陪我演完了这一出戏,就想着要赶我走吗?” 沈钧此刻竟也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狡猾笑容: “哈哈哈哈,老头我陪着你小子演了这半天的戏,你好歹也该犒劳、犒劳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什么心思,明明宝贝得跟什么似得,有什么事偏瞒着、骗着。你小子就不怕他日后跟别人跑了?” 卫奉国笑了笑,只拉着沈钧进入河山阁中去,打开了带来的几口箱子: “这话老大人你问过我多次,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爱他,只要他过得好。他和不和我在一起,并没有那么重要。” “况且——” 卫奉国从箱子的隔层下面拿出了一个食盒和一坛子美酒,接着说道: “我是个无根之人,老大人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 沈钧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抓过了卫奉国手中的美酒和食盒,一打开食盒看见了一只烧鸡: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最懂我,知道老头我爱吃烧鸡,美酒又是我的最爱!” “当然,从以前就知道了,想要进入河山阁看书,得带着上好的美酒来孝敬老大人您。”卫奉国说着,全然不顾那箱子中的金银玉石,只和沈钧拿着烤鸡和美酒,席地而坐、侃侃而谈。 看上去倒像是相识了很久的样子。 “对对对,随什么人情都不如美酒,老头我就是嗜酒如命,”沈钧享受地咬了一口鸡肉,然后说道,“对了臭小子,老头我后面问的三个问题,你其实都知道正确答案是不是?” 卫奉国点头道,“这个自然。” “不妨说说?” “在老大人眼里,天下最美之人,自然是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她是史官之妻,又是才女,最重要的是她卖酒,最符合老大人您的爱好。” “哈哈哈哈!对、对、对!”沈钧抚掌大笑,“你懂我!” “而最好的书——答案自然是没有,因为老大人您还活着,您活着,您的书就没写完,您的书不写完,这个天下自然没有最好的书。” 沈钧眼中放出精光,疯狂点头,差点被酒给呛到: “哈!咳咳咳——你小子——对我的胃口!不枉老头我白疼你一回!知道老头我最自负我的书!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你想必也十分清楚!” “治国之道,无论是管子还是刘向,都看中‘民’。可您的眼里,无论治国还是对民,重要的都是人心。治国之道,贵在治心。” “好好好!”沈钧狠狠地拍了卫奉国的背一巴掌,“老夫没有看错你,只是——” 沈钧奇怪地看了卫奉国一眼: “你这么帮他,就不怕宁王知道、报复与你吗?” 卫奉国沉默了一会儿,淡淡一笑,不置一词。既然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他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可是他不后悔。 河山阁中灯火彻夜未灭,直到第二日五更天的时候,卫奉国同沈钧一起去上早朝。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却没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有一个背着巨剑的江湖人走了出来,冷冷地盯着卫奉国的背影,用阴寒的口气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我需要让王爷知道——他身边,养了这么一条叛犬。” ☆、第十八章 次日清晨,文以宁一身红桦衣裳,眉头紧锁地坐上如意一早准备好的轿辇。今日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二次早朝,天下大势、天命谁归,一切,都会在早朝时分晓。 今年的雨季较往年来得早,天边虽然亮有微弱的晨光,但是却因乌云密布、不足以照亮行路。看着宫人们在轿前用宫灯引路,文以宁只是摇了摇头,将袖中藏着的木鹊紧紧握住。 若是待会儿朝堂之上情势所迫,那么很可能、他要过早地动用这枚暗棋。 相传春秋时期,巧匠公输盘削竹木为鹊,飞之三日不下。他一早知道宁王拥兵自重,这么多年来,也暗中准备了应对策略,但是却从没想过会这么早、这么急。 木鹊传信,比起烽火狼烟、飞鸽纸鸢来说,能应不时之需。如果京中变乱、道路不通,宁王暂时掌控时局,木鹊三日,便可解燃眉之急。 只是…… 文以宁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看北方隐约可见、延绵不绝的祭龙山,心中的千般心思,也只能化作了一声长叹。 等到了宣政院前,文以宁的轿辇还没有安稳落地,原先伺候皇帝的总管太监封如海就匆匆忙忙地从院内跑来,老太监跑得太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文以宁身上。 看见封如海这慌张的神情,文以宁悄悄拢了袖子: “封公公,殿内一切是否还妥当?” 封如海前几日才从家乡赶回来,这个太监从桓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身边伺候,虽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人,但文以宁还是将他留在宫中,继续伺候新帝凌风慢,而不是去帝陵为桓帝守陵。 也不知、最后监侍馆和奏事处会商量着找了哪一个太监负责帝陵的事情。 “主子,事情怕是要坏。” “禁军今日多次调动,宁王爷身边又带了死士,只怕……” 封如海说得提醒吊胆,文以宁一听、咬了咬牙道,“那沈大人呢、来了没有?” “您别提了,史官大人他来倒是来了,可是才来没有多久,就已经和众位大人们吵起来了,皇上都给惊着了……唉,什么情况您还是自己进去瞧瞧吧。” 看着封如海不愿多谈的样子,也不用如意过来搀扶,文以宁从轿辇上直接轻轻一跃跳了下来往宣政院走了过去。 如意和平安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追上文以宁的脚步。 才走进殿内,如意的一句“太后驾到”还没有喊出口,就听见了沈钧站在殿内说的一句“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 这话出自《外戚世家》,文以宁脚步一顿,前朝的章献皇后张氏、还有张家,岂非就是因为一句“外戚专权”,最终导致了灭亡。 沈钧此刻言此…… 文以宁攥紧了手中的木鹊,只看向宁王所在的方向——只瞧见宁王意气风华、喜形于色,身边还有一个背着重剑的江湖人。 看样子是宁王近侍,可文以宁却从未见过。 宁王很快就察觉到了文以宁的目光,不过宁王只是回应给他一个挑衅的笑意,然后转头对着沈钧说道: “本王知道,古来外戚干政,只会导致擅权专政、重用私人,大人博古通今、又是史家,必定眼光过人,想来大人也觉得天下还需明主治理,方可保我锦绣河山。” “王爷睿智,”沈钧点点头,却一掀官袍对着殿上的小皇帝跪了下去,“臣奏请新帝掌政、太后临朝称制,以严明号令、有度赏罚,以晏然天下!” “大人太客……”宁王笑着说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沈钧说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盯着沈钧: “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臣,奏请临朝称制,太后听政代权,当朝处理政务、直至陛下长大成人。” 沈钧面色不变地重复了一遍,甚至贴心地为宁王多解释了几句,可是此刻沈钧背对着宁王,根本看不见宁王那难看的脸色,还有他忍了又忍,几度捏紧的拳头。 沈钧看不见,可是文以宁却将宣政院内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听见了宁王身边那人冷笑着说了一句: “我看当朝史官也是个老糊涂的,王爷,就让在下替您下了这个决心吧——” 宣政院坐北朝南,此刻刚好日出,太阳从殿外照射进了殿内,文以宁只看见了那人身边有什么亮光一闪,大惊之下,他只来得及叫出一句: “平安——!” 平安虽然在文以宁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动作,江湖中人、又是文以宁身边的侍卫,平安时刻警觉,在对方丢出暗器的时候他就已经行动。 可是到底他在殿外、沈钧等人皆在殿内,事发突然,平安再快、也终究慢了一步。眼瞧着当朝史官沈钧就要这样被人暗算、毙命在殿下,文以宁心里着急,顾不上那么许多,一晃眼看见了如意手中的拂尘。 一把将那拂尘抢在手中,文以宁只抖了手腕,那拂尘就像是有了什么无形的力量一般,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替沈钧挡掉了那致命的暗器。 拂尘落地,文以宁快步到了沈钧面前,拉着惊魂甫定的老头退开了几尺,狠狠地瞪着宁王和他身边的江湖人。那人一击未曾得手,第二手后招竟然是提剑来刺,平安此刻已经赶到,立刻与对方缠斗起来。 殿内生了变乱,百官都乱作一团,纷纷四散躲避。文以宁挡在史官前面,只咬牙看着宁王: “顾诗心你——!” 宁王恍惚地看了文以宁一眼:以宁眼角的泪痣、狭长的睫毛倒还是那么好看。若是十年前,十年前…… 宁王咬了咬牙,突然寒了一张脸,“嗖”地抽出了腰间软剑,“不为我所用者,杀之;这天下原本成王败寇,以宁,是你——逼我的。” 说着, 宁王随手挽了一个剑花,满面决绝地冲着文以宁和沈钧刺了过来。平安一早看见了文以宁身陷危险之中,可是却被人缠住——对方武功极高,平安很难脱身。 看着文以宁有难分心,平安立刻被对方划伤了手臂。 如意也看见了自家主子危险,小如意不管不顾直接迎着宁王的剑花就跑了上去——他的主子待他恩重如山,他的命换主子的性命,一点不辜负! 可是, 没有如意想象当中撕裂的疼痛,更没有血溅三尺的毙命,如意只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和抽气声中,偷偷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一睁眼,他却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如意只看见—— 他的主子,文以宁,迎着宁王的剑花上去,凌空以一套精妙的手法接下了宁王手中的软剑,更是用了巧劲儿将宁王跩了过来,一个翻身越背从宁王背上闪了过去。 文以宁只在宁王背心轻轻一按,气势汹汹的宁王就立刻吃痛跪倒在地。 文以宁夺了宁王的软剑,也不管殿外慢慢聚拢过来的宁王亲兵,他只脸色惨白、剧烈喘息着,更用夺来的剑指着宁王眉心: “王爷,你——现在叫他们退兵,还——来得及。” ☆、第十九章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6节 宁王如遭雷劈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用剑指着自己的文以宁。文以宁还是那个他认识的文以宁,十年前皇帝召见的当年科举高中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之一。 文太傅的嫡长子,皇兄凌与枢的男妻。 多年来,宁王更多看见的是、面前这个用剑指着自己的男人——在雨夜跪在明光殿外的苦苦哀求,日日夜夜的忙碌和如此用心良苦换来的缠绵病榻,如同被生折了翅膀关在笼中饲养的海鸟。 鲁王养鸟,那鸟不正是文以宁。 可是, 宁王此刻看着文以宁,他虽然脸色惨白、气息未定,但是持剑的手、却没有半分不稳。 宁王不明白,为何文以宁会武功? 然而宣政院之中,惊讶诧异的人岂非只有宁王一人,满朝文武只用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个前朝男后、当朝太后。他们许多人都和他打过交道,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方才只用了那么一个瞬间,文以宁就将占尽上风的宁王给制住。 局势扭转、瞬息万变,文以宁看着宁王: “王爷,刀剑无眼,你若再不让你手下的人退下,若是伤了王爷,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宁王这才如梦初醒,使了一个眼色,殿外的亲军立刻退下了。殿内剩下的百官动也不敢动,平安和孙傲客却还在缠斗。 “若是众位大人无事的话,今日早朝就到这吧,我和宁王还有几句话要说。” “你们先退下。” 文以宁和宁王竟然同时开口让身边的人退下。 得了恩准,殿内的群臣立刻飞快地从宣政院之中撤了出去,各个都是汗湿重衣、惊魂甫定。 当殿内只剩下了文以宁、宁王、孙傲客、平安和如意的时候,宁王率先开了口,“以宁,你以为,就算你今日能逼着我退兵,日后,本王就不会再谋反起兵吗?” “朝中这一半支持你的人,到了那时,还会剩下多少?” “以宁,你以为你——能困我多久?” 文以宁听着宁王如此大不敬的话,只是挑了眉: “那王爷以为,王爷了解我多少呢?” “王爷十年暗藏杀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江南陈兵数万,以江南洪涝为契机,私藏粮饷、克扣赈灾银,以期养兵起势,王爷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且王爷以为,我锦朝天下只有你一位王爷、且只有你一人有兵马军权吗?” 文以宁一席话,叫宁王的脸色变了数变,甚至连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孙傲客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文以宁。 文以宁只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对宁王说道: “王爷想清楚了,若是还想动手——” 文以宁回头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孙傲客一眼,将手中软剑丢在了宁王面前: “我文以宁随时奉陪。” 说完,文以宁也不看愣在原地的宁王和孙傲客,只转身拂袖而去,临到了宣政院的门口了,文以宁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道,“如意,平安,我们走!” “唉?唉……哎!是!主子,我、我们这就来!”如意大梦初醒,这才慌忙抓着受了轻伤的平安追文以宁去了。 文以宁其实并没有走多远,甚至都没有走到殿外的轿辇上,硬撑着走出了宣政院的大殿之后,文以宁才走下台阶没有几步,就整个人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去。 昏迷之前,文以宁看见一抹蓝映入眼帘。 那蓝色并不亮眼,可是不知道为何,看见了那色、那人,文以宁满面紧张的神情,在昏迷的时候,就悄悄舒缓了。 “主——唔——”如意和平安出来,只看见他们自家主子被人带走,那人稳稳地将文以宁打横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道: “你去太医院,请韩太医往寿安殿来一趟。” 如意想要追,可是才追了一步就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只能拉着平安收拾了轿辇跟在那人身后,慢慢地回寿安殿去。 为什么,每次这个太监都能够出现的那么巧、那么好? 卫奉国抱着文以宁离开,如意和平安带着人跟着离开往寿安殿回去。 可是, 一行人离开的身影,却被从宣政院出来的宁王和孙傲客两人看在眼里。 “我怎么说的来着?王爷,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您还那么相信这位卫公公吗?” 孙傲客阴阳怪气地说。 宁王看着卫奉国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孙傲客,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却已经恢复成为了没有任何表情的神色: “孙阁主,本王只是希望你做好分内的事。卫公公是不是可用之人,本王自会定夺。若是他真有背叛本王之心,本王自然会叫他生不如死。” 孙傲客一愣,却听见宁王冷冷地继续说,“孙阁主平日里有空探听卫公公的私事,倒不如叫你的隐天阁多出些力,前些日子李美人宫中的影卫阁主还没有找回来吧?纳言阁大学士的秘密阁主似乎也没有给我一个交代?” 孙傲客没有想到宁王在亲眼所见这一切之后,竟然还会护着卫奉国。在心里重新掂量了掂量,孙傲客对着宁王拜下: “在下知错,还望王爷能给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宁王眯着眼睛看了这个江湖人一眼,对方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他带着隐天阁来找自己,也是野心勃勃。只是这个人急功近利,更是希望自己全力助他——所以才那么着急处理掉自己身边的人。 孙傲客,宁王皱了皱眉头,这个人只怕是一枚险棋。 “也罢,今日文以宁说了什么你也全都听见了,本王就给你三天时间,你且去帮我查查我朝的这位‘男’太后吧?” 孙傲客点点头,这个自然要去查,不用宁王吩咐他也回去——今日所见,孙傲客在心中也已经有了打算。 这个文以宁、锦朝的第一个男太后,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待孙傲客离开了,宁王这才自己一个人离开宣政院,走过锦廊、出了皇宫。 原先文以宁要他暂居永宁殿,现在新帝登基,他自然就出宫回了王府居住。等在宫门口的小厮和管家一看自家王爷出来了,忙迎了上去: “王爷,您怎么去了那么久?” “没事,”宁王看了看管家,“今日黄昏,你且派人去请监侍馆正侍、卫奉国,卫公公到老地方一叙。就说本王有几件事情,想要问问他。” “是,老奴这就去办。” 看着老管家离开的身影,宁王这才坐进马车里面,随着马车摇晃往宁王府走去,顾诗心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阴狠。 孙傲客信不得,但是卫奉国也不见得有多可信。 他顾诗心平生,最恨背弃、欺骗他的人,父皇母后如此、皇兄如此,现在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 若是卫奉国真的敢背叛他…… 宁王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然后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十年了,父皇,您还当真是料事如神、算无遗策,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当我皇兄的“妻子”。 皇兄的妻子,只怕是父皇您的“棋子”吧? 许是宁王在心里的赌咒太怨毒, 在宫中寿安殿内、才将文以宁放在床榻上的卫奉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从太医院赶过来的韩太医此刻正好进入殿内,看见了卫奉国,也不过是点了点头。 瞧着韩太医和卫奉国这般熟识,如意自己笨手笨脚地拿着药箱在大殿外面给平安处理伤口,一边弄还一边嘟着嘴、看着殿内: “平安,你说,那个卫公公到底是对我们主子好?还是对主子不好?” “……” “算了,问你个木头你也不知道。” 如意瘪了瘪嘴,将平安的手臂绑的像是一个粽子,中衣也穿不上了,平安只能裸着半侧的肩膀和手臂,就那样披着外衫站起身来。 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再看了看如意,平安只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对了!平安,我们主子今天在宣政院里面露的那一手,我怎么觉得和你平日里练的那套什么手法、掌法什么的好像啊?” 如意突然抬头,好奇地看着平安。平安看了一眼殿内,又看了一眼如意,如意睁大了一双眼睛,傻乎乎地盯着他看。 平安沉默了半晌,叹道,“天下武功,大约都是如此。相像,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嗯……”如意偏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嗯,对!也是!不过平安啊,我跟着主子十年——我第一次知道他竟然会武功!哎,你说、主子的武功和你的比起来,到底是谁的厉害啊?” “平安……?” 如意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平安的回答,抬头一看,才发现平安已经早早离开了,现在如意也不知道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侍卫又去了哪里。 然而, 大约只有平安自己知道,今日宣政院的大殿上,文以宁使出来的那套手法,乃是平安的恩师密不外传的十二式掌法。 当年师傅将他从火场里救出来养大,教他武功,答允帮他查他家灭门的惨案,而唯一的交换条件,便是——他须得守在文以宁身边、护文以宁一世周全。 只是, 平安想不明白,若是文以宁也师承自己的师傅、甚至也懂武功,那么师傅还要留他在文以宁身边护卫,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章 卫奉国离开寿安殿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小雨。从寿安殿回监视馆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穿过雍怀桥,顺着宝蕴河南向而行,过奉先殿和三所之后,再穿过濯锦桥,自西六宫绕道锦廊,最后才能回到监侍馆。 现在虽然才是七月,可奏事处的人已经在准备下个月十五所需要的烟花爆竹。新帝登基后这是宫中第一个喜庆日子,自然要办得上下妥帖。 只是,就这样将这么多的烟花礼炮堆放在三所和奉先殿附近,似乎不大妥当。虽然雨季未尽,可是今年的雨季较往年来得更早些,若是结束得也早,岂非天干物燥、须得小心火烛。 不过卫奉国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早朝之前奏事处的人忽然派人来,说是太后主子中意封如海,所以守帝陵的差事需要重新于总管太监十五人之中选一个出来。奏事处的人刁滑,自然将调遣人手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全部推给了他们监侍馆。 若非如此,早朝的时候,卫奉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人,受人欺负。 这会儿,宁王又派了管家亲自来请,只怕事情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更何况,刚才在寿安殿中,旁的不说,卫奉国坐在榻前,看着安睡在榻上的文以宁,长长的睫毛微微在动,虽然未睁开眼睛,但是他是他心尖上的人—— 真睡假睡,他哪里会粗心大意到瞧不出来。 是个人都会有秘密,而卫奉国懂得尊重和识趣。逼得太急了,只怕适得其反。 所以卫奉国离开,先回到了监侍馆内,换下了淋的半湿的衣衫,着中衣,将三山帽放下,重新冠服、结髻,然后策马出宫、往京城北向的宅院赶去。 太监无后,自然总是想着在活着的时候、周全自己的身后事。宫中十五位总管太监,或大或小都会在京中有一处私宅,就算是没有的,也会在老家置了地产,以求将来老了,能有个安身之所。 卫奉国也不例外,只是他的这处私宅在京中最为出名。富丽堂皇,甚至堪比宁王府。 须知,宁王府自太祖时期就已经建立,经过了太祖、高宗、曲太后三朝和凌家皇室几代人的修缮,算是京中最为精致的大宅。 然而,京中百姓也明白,在北府旁边的那套无牌无匾的院子,一样不差王府分毫。 官拜宫殿监正侍、协理奏事处事务,有掌三权、十八司印之权,更不用提科举选官、六部钱粮所出,以及大小各类政务。 虽然最高的官职在朝中不过等同于一个正四品官员,可是在“黄门不得贵权”的祖制下,能得卫奉国今日如此地位,已经算是万人之上。 卫奉国自称“千岁”当然是实至名归。 所以,即使是到了这个时辰,挤在门口等着求见“千岁大人”的人,还是黑压压一片。 远远看见如此多的人,卫奉国习惯性地调转马头,从背街来到了后门,这才回到了宅院之中。一跃从马上跳下来,将马鞭丢给前来迎接的马夫。 “摩柯勇回来了?宁勇在厅中等令好久了。” 卫奉国回头,看见了前来迎接自己的独眼老人,听见老人对自己的称呼还有所用的语言,他微微皱了皱眉,这才接过了老人手中的汗巾,擦了把脸,“令下去吧,这里我会应付。” 老人点点头,领命带着众人退下。 穿过了后院的莲池和假山竹林,卫奉国这才来到了待客的廊厅之中,厅内正中央有一株上好的红珊瑚,而放在四张圈椅旁边的乃是从崖州贡来的苏铁,其中两株甚至开了花,而且花叶修剪相得益彰,很是可贵。 “卫公公这里的苏铁倒是比宫里的还好看,看来外头那些人称你一句‘千岁大人’,也算理所应当。” “王爷谬赞,王爷千岁若是喜欢,下官就把它们送与王爷如何?” 宁王带着满面的笑摇了摇头,“本王怎么敢拿卫公公您的东西,本王害怕——若是有一天公公和本王置气起来,像是对我皇兄那般对我,那本王就算是身经百毒,也是不够死的。” “王爷提旧事……” 卫奉国也笑,却对宁王将皇帝的死因归罪于他避而不谈。只走过去给宁王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在了宁王面前,双手高举着那杯滚烫的茶水过了头顶。 “王爷提旧事,只怕是心里对属下有了怨,属下所有一应是王爷赐予,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看着那杯茶水,宁王保持着嘴角的浅笑不动,伸出手来接了茶碗,却好像拿不稳一样,整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就那样翻倒下来,劈头盖脸、洒了卫奉国一身。 宁王微笑,而卫奉国没有动。 滚烫的茶水泼在卫奉国出宫前刚换好的衣衫上,冒起丝丝热气,白烟升腾起来,只在空间停留了一瞬,就消失殆尽。 良久,宁王才淡淡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卫公公你起来吧,方才,对不住,本王手滑了。只可惜了公公家中这上好的龙井茶,本王是注定要没有口福了。” 卫奉国点点头,也不管这满身的狼狈,却不起身,继续跪着说道: “王爷责怪属下没能说服沈钧,使得王爷在殿上蒙羞,属下万死难辞,还望王爷降罪。” “沈钧为人古怪,”宁王走过来将卫奉国扶起来,“本王不怪你,只是卫公公,你和本王的死对头文以宁,是不是有些过从亲密了?” 卫奉国挑眉,看着宁王。 “孙阁主今日早晨告诉本王,看见您和沈钧同时从河山阁出来,之前他在河山阁还看见了文以宁。而早朝之后,我和孙阁主亲眼看着你将太后从宣政院正门口抱走——这些,本王说的不错吧?” “是,王爷所言句句属实。” “属下喜爱男人,太后又是个中翘楚,还希望王爷明白在下私心。” 宁王一愣,反而看着卫奉国半晌说不出下一句话来,他没想到卫奉国如此简单就承认,太过坦然,反而叫他立刻拿他没有办法。 默了半晌,宁王才重新开口道,“你……和孙阁主都是本王的左右手,你跟着本王十年、本王自然愿意选择相信你。孙阁主那边,本王希望你们不要为此伤了和气、起冲突知道吗?” “毕竟,孙阁主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个自然,”卫奉国抱拳拱手,“孙阁主不过是护主心切,属下明白,不会和他计较。况且,属下瞧着孙阁主也算是同道中人,明日自会与孙阁主解开这个误会。” 误会。 宁王听见了卫奉国说了这两个字之后,点点头,凌冽的眼神有所缓解。卫奉国毕竟跟了他十年,孙傲客——却始终不明白,跟着他宁王,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做不得。 做了不该做的事,只会让他动了杀念,弃卒保车。 待到入夜,宁王才从卫奉国的私宅之中离开,只剩下卫奉国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小徒弟立刻就从旁边的厅中蹿了出来,递给了卫奉国一块汗巾: “师傅,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嗯?” “我看那个文以宁,根本不需要您护着,他藏着的东西可不比您少。您这么护着他,迟早要惹祸上身、死于非命的。” 卫奉国笑,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宁王不足惧,只怕是那个孙傲客从中作梗、挑拨离间,想要在京城灌注他的势力,成为宁王唯一的助力,以图来日他可以此胁迫宁王,从而获得最大的利益。” 小徒弟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卫奉国: “可是师傅,我怎么觉得宁王不是太喜欢那个老狐狸啊?” “孙傲客心高气傲,他的隐天阁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墨隐老人的一套广袖流云剑和青山观雪名扬天下,他是墨隐老人的首徒,又代掌隐天阁,近年来又成为实际上的武林盟主。江湖已尽数在他掌握,他自然会将眼光放在京城。” “京城有什么好的?”小徒弟哼了一声,“京城成天里勾心斗角,说错话都能死人,还不如我们现代——不对,我家乡痛快!” 卫奉国闻言,不过摇头,无可奈何地一笑。 “可是师傅,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宁王会怨恨他?”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岂能二主?”卫奉国笑着翘起了腿,斜着身子点燃了手中的烟卷,看着外面夕阳西下,又是一个日落月升。 孙傲客狂妄,却始终忘记了宁王所求的是天下和皇位,一个自命“天子”的人,怎么会能容许旁人威胁于他。 甚至凌驾于他的权力之上。 “我说师傅,良禽择木而栖,您为何总要跟着宁王呢?宁王谋朝篡位又心狠手辣,亲哥哥都能毒死,而且他又对孙傲客没什么好感,只怕日后也是要处之而后快的。您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京城说小不小,可是说大却也不大。你以为京中除了跟着宁王还能怎么办?这个天下除了宁王就是太后,你是想叫你师傅去跟着太后吗?” “为什么不可以?正好师傅你又那么爱他。” 卫奉国摇摇头,熄灭了手中只剩下丁点儿的烟卷。 “宁王谋朝篡位,首当其冲,虽然危险,可是其党徒所谋,不过只有一样权势而已。只要有宁王在一日,旁人的注意力都在宁王身上,哪里还会管得到咱们。” “若是换在太后身边,宁王党徒百般刁难不说、更是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位男太后,若要护他,自然是选择在宁王身边更好。” 听了这话,小徒弟眼前一亮看着卫奉国道,“师傅你果然是只老狐狸!” 卫奉国摇摇头,伸出手来揪了揪小孩的包子脸,惹的小孩子一脸的不满之后,才放开手来。只见他一扫眉目间的调笑与玩味,只正了面容,眯起眼睛盯着外面暗黑的夜和月: “孙傲客才是狐狸,可是你师傅不是。狐狸总想着和猎人周旋,狼,不会。” 小孩抬头看着卫奉国起身,高大的身影站在月影之下,当真是仿佛对月长啸的狼。小孩只是一晃神之间,就听见了卫奉国的声音继续说道: “坐以待毙不如率先出击,孙阁主既然有心要与我周旋,我们不妨先与他会上一会!” ☆、第二十一章 眼下七夕将近,京中每年到了这个日子都会有灯会,阳河和琴川之上更是有花船和水戏。大街小巷里都有不少小商贩们卖起了祈福的彩球、红绳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上男女也想着多添喜气。 京中有名的几家酒楼,近日里都是特地将一些菜肴名字改了,以期在这种时候能够借着乞巧节的由头讨巧,赚上几分钱银。 孙傲客没有想到会收到卫奉国的邀请,不过在江湖中那么多年,什么人事没有见过,事先虽然没有细细查探过卫奉国的来历和喜好,但是孙傲客通过前几日的观察,明白这个卫公公在京中算是一号人物。 惹不起,但是却不用躲着。 带上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弟子,然后又从自己培养的一众死士中挑选了两个容貌清丽好看的男子,便直接奔赴卫奉国所说的那家酒楼——“鸾凤楼”。 听闻鸾凤阁、新雨楼、碧烟阁和若凝楼乃是当年六国乱世时候的“羽都四楼”,后来天下统一,四楼没落,这家酒楼借着旧事和旧时由头,大着胆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倒是十分响亮。 孙傲客到了门口,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有店小二领着他往楼中更深处的雅间走去——这鸾凤楼倒是十分别致,带路的和上菜的跑堂竟然都是一应容貌出众的女子,店内的饭菜飘香扑鼻、甚至还有酒香。 只是,孙傲客看了一眼殿中挂着的几个菜品的价钱木牌,立刻就明白了卫奉国为何要在此处相邀了。 寻常人,自然不会愿意担这十倍的菜价。 而且,就算闻上去味道不错,孙傲客并没有觉得这里的饭菜好吃到能够值得起这个十倍之数。 “孙阁主,久候多时了。” 牵头带路的女子让开来,孙傲客看见了卫奉国坐在雅间的桌前,腿上坐着一个酥胸高耸的美人,左手还搂着另一个,看见孙傲客进来,卫奉国笑着打了招呼。 可是也就是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忙着去抢怀中美女递过来的美酒。孙傲客皱了皱眉头,可是转念一想,立刻堆起了满面的笑意: “没想到,千岁大人也会邀在下同喝花酒?” “不知孙阁主还看得上吗?”卫奉国说着,示意之下身边的美人就起身过来,伺候着孙傲客入座。 孙傲客搂着美女,让自己的两个徒弟都到门口去候着,反而他身边的两个清秀的小男孩,却蹭到了卫奉国身边: “见过千岁大人。” “孙阁主——您这是?”卫奉国一看那两个孩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意装成疑惑的样子看着孙傲客。 “那日在锦廊上才知道千岁您好这口,这两个男孩子也算是在下觉得干净的,就不知样子入不入得了千岁大人的眼?” 孙傲客说得客气,也有理有据,卫奉国却也能够看得出来对方是什么心思。左不过是想要借着送美人的由头,在自己身边安插个眼线罢了。 这个孙阁主还当真将他卫奉国当个人物。 心里冷笑,卫奉国面上却没有露了半分,只是装模作样地将两个孩子上下一个打量,笑道,“孙阁主的眼光当然好,只是咱家可是个太监,太监进出皇宫内外,身边留着的人,可是需要十分干净的。” 孙傲客看着卫奉国那样,以为卫奉国就要上钩,便再三保证道: “这两个孩子绝对干净,一定是以处子之……” “孙阁主没有明白咱家的意思,”卫奉国却不客气地打断了孙傲客的话,眯起眼睛来摸了摸那两个孩子的脸蛋,“他们若是想要跟在咱家身边,必须净身才成。咱家的干净,说的是下身干干净净的意思。” 话音刚落,那两个男孩子之中一个立刻惨白了脸色吓得跪倒下去。另一个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孙傲客听了这话,咬了咬牙,拍了拍那两个孩子的肩膀:“也好,跟着千岁能够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枉费我养你们这么多年。不过是手起刀落,你们瞧瞧千岁大人,当个太监也不算亏。” “阁主我……”跪着的男孩十分不情愿的,才求了一句,就被孙傲客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孙傲客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卫奉国就赶快拦住了他: “孙阁主,何须为了他们置气呢,今日邀请阁主前来,是寻欢作乐来的。我们都在王爷手下共事,终归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男人的命根子十分宝贵,何苦来着?”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孙傲客也知道不能强求,只能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孩子一眼,心里想着等回去再收拾他们。 没想,站着的那个男孩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千岁大人,我自愿净身入宫,更愿长留公公身边。” 卫奉国皱了皱眉,心里好笑,却故意严肃地开了口吓唬对方: “瞧你的样子也已经过了十五六岁。这个年纪净身风险很大。” “到时候灌了猛酒让你昏倒,然后再将你仰缚于条凳上,条凳放在放着石灰粉的大盆之中。再将你下身涂满了药油,利刃手起刀落、便可去势。” “只是可惜,阴下近卵处筋多,极易致命。遇上手法不好的师傅啊,可是要当场就血崩而死的。运气好的,待割至全茎只剩二管,便用钳夹住以防内缩,敷药包扎,四五日不得饮食,半月不能见风……” 说到这里,卫奉国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看那个脸色惨白早被吓怕了的男孩,“若是半月之中,见了半点风,性命有忧。若是管通不成、去势失败,只怕最后会被尿胀死。” “啊……”男孩竟然叫了一声,就晕倒过去。而自愿请命的那个,却还是面不改色地跪在地上。 卫奉国看了看他们,倒对这不怕的男孩子刮目相看,心中有了主意——对方是来探底的细作,自己何不加以利用,便点点头道: “好小子,有几分胆识。也罢,咱家就成全你。你先跟在咱家身边,明日自己去宫中奏事处报到,便会有人给你净身了。” 见目的达成,孙傲客又笑起来,拉着卫奉国喝酒,更让小男孩起来给卫奉国敬酒,两个人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之后,孙傲客搂着怀中的美女对着卫奉国说道: “卫公公在京中日久,却不知道能否问公公一个问题。” 知道孙傲客狡猾,既然带了所谓的“美男子”来送他,那么必定是有所图谋。卫奉国笑了笑: “孙阁主太客气了,咱家必定知无不言。” “……” 孙傲客沉默了半晌,将怀中的美女推开,卫奉国自然会意,也便清了场,让雅间之内只留下来他和孙傲客两个人: “现在孙阁主可以放心讲了。” “是关于……太后。” “太后?” 卫奉国皱眉,看了看孙傲客,在对方看向自己的时候,却突然露出了一脸的坏笑,卫奉国甚至故意捅了捅孙傲客的腰道: “孙阁主还笑话咱家呢?您不是也觊觎着太后吗。若论天下男子,太后可算是个中上品——不、不对,在咱家眼里可算是最上品!” “在下不会欣赏后庭花,”孙傲客笑着摇摇头,“在下想问的是旁的。” “孙阁主想要问什么?” “文以宁,他到底是什么人?” 孙傲客这句话问出来,让卫奉国也是微微一愣,心里知道孙傲客或许是查到了什么,卫奉国笑了笑道: “他是锦朝的太后,孙阁主莫不是吃醉了?” “卫公公不用和我打哑谜,”孙傲客摇头,“千岁大人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文以宁十三岁科举入仕,本该于宦海沉浮、像是他父亲文太傅一样,在朝中成长,然而,他没有。” “民间都说他与皇上乃是十三岁的时候相逢与殿试之上,可是他嫁与皇上的时候,却是两年后。” “……”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之后,为何他当上皇后的时候,文家满门就会死于非命?” “这世间没有难么多的巧合,也不可能有一个人,孤身一人能够在朝廷、后宫存活那么久。况且,他还克制了宁王这么多年。” 卫奉国听着,脸上神色倒是没变,心里却已经闪过了千般心思,过往十年的事情,孙傲客作为一个江湖人,能知道这么多已经不易。就算隐天阁能够查到大臣们的私事,却没办法查到文以宁和文家的。 毕竟,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毁灭证据。何况是有意识地去消除和抹去所有痕迹。 “孙阁主是太多疑了,咱家倒是瞧着太后也不过如此,左不过是弄权罢了。王爷现今运气是差了些,却并非时时刻刻受制于人。今日是请孙阁主你出来寻欢作乐的,还想这么许多做什么?来——再给孙阁主斟酒!” 孙傲客听了这话,和卫奉国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算计的精光,嘴角却噙着狡猾的笑意。一探不露底,二探把心藏。 卫奉国明白,虽然孙傲客只是狐狸,可是狡猾的狐狸当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孙傲客醉醺醺地被他的徒弟扶走。卫奉国看着杯盘狼藉,心里却始终在思忖着一句话,一句孙傲客临走的时候留下来的话。 孙傲客说: “我一定会找出文以宁的弱点、一定——” ☆、第二十二章 文以宁的弱点。 或许十年前,这个男人成为锦朝的男皇后、而且文太傅又是当朝三权之一的时候,还有人会想这件事,暗地里想要用文以宁的弱点、威胁于皇帝、皇后,以期谋权夺利,中饱私囊。 最后再像是和帝除掉章献皇后张氏和张家那样,将这些外戚干政的家族,一网打尽、九族诛杀。 可惜,自从文太傅和文家上下百余口人葬身火海、文舒窈幽居冷宫之后,便没有人再去算计这些了。 文以宁靠在寿安殿的床榻上,看着外面渐渐降临的夜幕,只微微掀了嘴角:人一旦活着,就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十年前如是,十年后,亦如是。 “主子,你醒了?”如意端着一碗汤药进门来,看见文以宁坐在榻上出神,便放下了汤药过来,替文以宁掖了掖被子。 “韩太医说主子您没什么大病,只是需要喝些汤药调养就好。” 看着如意欲言又止,最后却选择了这样烂的一个开头,文以宁淡淡笑了笑,将头往后一仰,闭目长叹了一口气道: “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这样憋着不提,不是小如意你的性子。” “主子你为什么会武功?” 如意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话,被站在一旁的侍卫平安抢先问了出来,平安脸上难得有表情,可是却是露出了一种十分可怕的表情。 “平安,你……” 如意被平安那可怖的神情给吓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平安的袖子。 文以宁抬头,正视平安的眼光,四目相对之时,却是平安率先移开了视线,平安懊恼甚至有几分别扭地说道: “主子在宣政院所展露的武功,并不在平安之下。主子自有武功护体,又何须平安保护。这么数十年来,平安所作所为,在主子眼里——岂非多管闲事?!” 如意保证,他这辈子从没有听过平安说这么多的话。 文以宁看着平安,刚想要张口说什么的时候,殿外的宫人忽然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趴在了地上: “主、主、主子,出、出大事了!舒、舒太妃娘娘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现下胡言乱语、拿了头油泼了自己一身,还取了蜡烛在手,威胁宫人们不许靠近……现下正准备往南苑的莲池去,只怕是、只怕是不好——” 什么?! 文以宁一愣,掀开被子就往外赶去,甚至忘记了穿鞋。追出去两步,忽然停顿下来回头看了平安一眼: “平安,你问我的事,我之后会原原本本告诉你。现在,我只告诉你一句。这么十年来,你和如意,都是我身边不能缺少的人。” 说完, 文以宁也不看平安,只是匆忙套上了鞋袜、披了外衫,就往外赶去—— 七月里夜风渐渐大了,可是再怎么冷的风,也是在夏日。况且,又有什么风会比冷宫的夜风更冷呢。 自从搬出了听竹馆,文舒窈就住进了离寿安殿最近的同心堂。同心堂往北隔着宫墙是寿安殿,往西隔着宝蕴河就是奉先殿和三所,算是西后六宫之中位置和景色都比较好的地方。 可惜就算身边重新有了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有了后半生无上的荣华,文舒窈却终日里郁郁寡欢,不喜欢见人,更是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 一看见那些宫人们谨小慎微的眉眼,文舒窈就很难忘记皇贵妃的母亲——许夫人临死之前那凄厉的惨叫,像是无时无刻在嘲笑着她: 你的一切所有,都是来自于你哥的恩赐。没有你哥,你什么都没有。 因为舒太妃乖张的性格,伺候的宫人们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偌大的同心堂,看上去竟然和听竹馆没有什么差别。 今日午后,枯坐在殿内的文舒窈没有想到自己会迎来除哥哥以外的访客。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蓝色蟒袍的太监,文舒窈记得自己见过他,可是却也是在听竹馆的时候了。 宁王的人,前来见自己这个冷宫废妃,只怕只有一件事,就是想着怎么利用她来扳倒她哥哥。 冷笑一声,文舒窈看着卫奉国道,“如果是为了想要找我合作,去扳倒我哥哥的话,就免谈,我就算是再怎么恨他,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娘娘您和太后一直兄妹情深,这个咱家知道。” 卫奉国不慌不忙地走近大殿内,甚至还十分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安理得的喝了一口,他才开口: “太妃娘娘宫中的茶精致,江南的雨前龙井倒是在京中十分少见。” “想说什么就说,本宫没空听你闲聊。” “娘娘该自称‘哀家’而不是本宫,”卫奉国耐心地纠正,“还是先帝在娘娘心中,不足以有这个分量?” “……”文舒窈愣了愣,勾起嘴角冷笑,“你个太监知道什么,先帝是本宫平生最爱之人。只可惜——他爱的,并不是哀家。” “那娘娘以为,先帝最爱是谁呢?”卫奉国笑着继续问,“皇贵妃许氏?还是二皇子凌桐舟。” 文舒窈狠狠地瞪了卫奉国一眼,心道这个太监成心的不是?没处来她这里找晦气。许莺莺那个贱妇、还有她所生的小杂种凌桐舟,都是她文舒窈平生最恨之人,平白无故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们。 这个卫奉国,倒是胆子不小。 “看来娘娘不明白,”卫奉国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那咱家换一个问法,问问娘娘。” “娘娘乃是太后的陪嫁滕从,太后还是太子男妻的时候,娘娘您就已经一同入府。后来,先帝登基称帝,因为你哥的皇后之位,封你为嫔。” “此后,您在宫中的位份一直是嫔位,直至后来文景二年,合宫宴饮上先帝与太后发生争执,您出言相劝,皇上赏识您的才智,将您进为舒妃、宠惯六宫。这话,对不对?” 文舒窈哼了一声,那是她人生最为得意的时候。闻言上下打量了卫奉国一番,心想这个太监倒是有几分眼力和心思。 见文舒窈默认,卫奉国继续说道: “文景二年,已经是选秀之后一年,若是咱家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皇贵妃,不过是贵人的位份。” “那个贱妇不过是凭着她的肚子得宠,若非我的孩子流产,你以为她能在合宫宴饮上见到皇上?!”文舒窈激动地站起身来,“一个江南小户人家的贱婢而已,若不是我的孩子没了,她哪里有机会、有能耐会成为皇贵妃?!” 看着文舒窈疯癫成狂,卫奉国皱眉,深吸了一口气: “许氏的出身自然没有娘娘高贵,只是,若是诚如娘娘所言,许氏当真是先帝此生最爱的话——” “皇贵妃险些因为娘娘您丧命的时候、皇子凌桐舟死的时候,残害皇嗣可是死罪,您为何还能活到今日?”卫奉国一句一句地追问,“如果许氏当真是先帝此生最爱,那么为何皇上没有将您除之后快?” “哼——这有何难?!”文舒窈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因为他顾念着哥哥。” 卫奉国见文舒窈说了出口,便了然地点点头,只双手抱胸,意味深长地看着文舒窈。 文舒窈并不笨,看见卫奉国这个神情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奉国。 越想越觉得可怕,文舒窈的脸色渐渐惨白,浑身颤抖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奉国道: “不、不可能,皇上、皇上他只是、只是因为哥哥掌握着天下大权……” “皇后的权力来自皇帝,若是皇帝不允,皇后何来政权?” “不、不会是这样!若是、若是……不、不可能?!皇上明明最宠幸的人是皇贵妃!是许莺莺那个贱妇!是她!对没错!是她!否则皇上也不会将皇贵妃这么重要的位置封给她!更不会想要封她的儿子凌桐舟为太子!” 文舒窈泪流满面,翕合着嘴唇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突然她抬头,一把抓住了卫奉国道: “你、你说!你是骗我的!不是这样的——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先帝、不皇上,与、与枢他爱的人是许莺莺,是许莺莺!” “先帝确实喜欢许莺莺,但是太妃娘娘可曾想过,先帝为何会喜欢许莺莺、为何会喜欢您,甚至——为何会喜欢今日的李美人?” 卫奉国不慌不忙地看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子,在他的心里,他无数次咒骂过这个女人蠢,可是最终,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受到刺激疯癫的样子,心中又有几分不忍。 只是,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卫奉国咬咬牙,继续说道: “您是太后的亲妹妹,以您对太后的了解,您觉得为何李美人会因为一曲舞蹈而受宠?而您又觉得许莺莺到底是什么地方让皇上对她刮目相看呢?天下美人何其多,为什么皇上独宠她,还有她的儿子凌桐舟?” “够、够了——你、你不要再多说了!”文舒窈忽然将卫奉国推出去老远,充满了泪水的双目狠狠地瞪着卫奉国,“我、我不想听!你、你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想听!不想听!” “您知道为何先帝会给他和皇贵妃的孩子取名字桐舟吗?这个孩子的名字命名的时候您也在场,当时您的兄长病重,您是因为照顾兄长才重新得宠于先帝面前的。”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7节 “若非是皇贵妃愿意将儿子过继给您哥哥抚养,您以为——皇上会宠爱那个孩子吗?!” “不、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卫奉国看着文舒窈捂住了耳朵,痛苦万分的表情,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说了最后一句: “凌‘桐舟’,桐舟、桐舟,意在‘芙蓉花开,风雨同舟’。先帝此生,唯一最爱之人,其实是你的哥哥文以宁。” “而,无论是你,还是皇贵妃许莺莺,亦或是宫中任何一位曾经得宠的嫔妃,都不过是,你哥哥文以宁的替身而已。” “都不过是,替身而已。” 京城夏季七月的晚上,很少会起那么大的风,往年即使是入秋了,也不见得会有像今日这样的疾风。狂风卷着宫中的花叶,没有到落花时节就已经被带离枝头的红花绿叶,在这夜幕低垂的宫中,倒也和肃杀的秋季,没有了什么分别。 文以宁赶到的时候,文舒窈已经不在同心堂了。听宫人们说,舒太妃娘娘自己拿着火烛、满身泼满了头油,头也不回地往南苑跑。 南苑的莲池乃是当年先帝合宫宴饮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文舒窈受宠封妃。从他的陪嫁滕从、舒嫔,一跃成为了舒妃,宠惯六宫。 那是文舒窈以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可惜后来她幽居冷宫之中。明明距离南苑莲池只有一墙之隔,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往昔难追。 从同心堂往南苑去的道路上一定要经过雍怀桥,文以宁转头就往雍怀桥那边赶去。宝蕴河的河水不深,可是却很急,若是舒窈当真想不通…… 文以宁加快了脚步追过去,却只看见文舒窈手中提着宫灯,跑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追过来的宫人: “你们不用追我,你、你们再追我,我可就要用这宫灯了。” “舒窈——” 文以宁追上来,唤了她一句,文舒窈却忽然停步,转头来看着文以宁。夜色之中,寒风四起,宫灯明灭,却只映衬着文舒窈一张惨白的脸,形如鬼魅。 “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文以宁一愣,看着文舒窈满面凄切,泪痕挂在脸上,嘴唇翕合。像极了小时候因为一两块松糕被自己抢了,委屈着、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虽然心里有百般疑惑,但是能够将文舒窈刺激成这个样子,恐怕也不过是先帝的关系。 毕竟这合宫中,文以宁相信,没有比文舒窈更喜爱先帝之人了。 就在这个愣神之间,文舒窈后退了好几步,不等文以宁的回答,只咬紧了嘴唇狠狠地瞪了文以宁一眼,转头、头也不回地往南苑跑。 “舒窈,小心——!” 文舒窈转头太急、跑得也太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什么——她从同心堂出来就一路往南苑跑,穿过了雍怀桥、过奉先殿和三所再往南就可以到南苑。 无论因为何种原因,在那里,她此生最爱的男人,对她说会一辈子待她好。 文舒窈好像听见她哥哥在叫她的名字,还叫她小心,可是小心什么呢? 文舒窈在这个世上看见的最后的景象,便是漫天绚烂的烟花和轰鸣的爆炸声,烟花璀璨仿佛要将整个京城的天空都给照亮一般。 耳边有无数的尖叫和哭喊,文舒窈什么都听不到,只转了视线,看着在烟花散尽、零落烟尘的时候,满面惊慌向自己跑来的那个人。 如今,他们兄妹当真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哥,这烟花当真好看呐,像及了他娶你的时候,我躲在轿子后面,看见的那些绚烂、繁华的烟花,美丽得令人想哭,却终归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第二十三章 文景九年七月初七,原本是民间庆祝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天上有情人再聚首,地上情人只盼能向天祈福,以求恩爱到白头。 宫中有不少新进的小宫女,三五成群,穿针引线、做了小物品赛巧,以求天上的织女星能赐福智巧,将来能遇到一位如意郎君、甚至是攀龙附凤,飞上枝头。 新帝继位、后宫前朝安定,江南的洪涝渐渐被控制下来,晋王大婚、西南稳定,桓帝去世以后宫中很久没有热闹一次,虽然热闹和喜庆都是准备给主子们的,可是宫人的脸上还是难免露出了几分喜色。 没人想到,就在七夕这一天,位于奉先殿南边不远处的亲卫所和禁卫所会发生爆炸,预备给下个月十五燃放的烟花还没有尽数搬到库房去,就忽然被引燃,继而引发了爆炸。 宫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是触了什么由头。 今年的雨季较往年来得更早些,天气也较往年更为湿润。烟花爆竹堆在库房外面本没有什么,可是午后西后六宫和西十二宫的宫人们,只瞧见天空中闪过璀璨烟火无数,然后就是几声巨响、火光冲天。 白日烟花,原本就是一场空。 文以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人体传来温暖和热度,还有淡淡的烟草味,这种香味不浓郁,往往会被女人的胭脂水粉味给盖过去。 他许久都没有被人这样揽在怀中了,上一次能这样躺在一个人怀里,只怕、大约是两年前了: 那时候二皇子过世、皇贵妃诞下嘉乐公主病殁没多久,他苦求凌与枢保全妹妹的性命,跪在明光殿外三天两夜,终于求得凌与枢法外开恩、只是将文舒窈软禁冷宫。 那时文舒窈得救,他自己却病倒,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汤药不离。 桓帝凌与枢虽记恨文舒窈的残忍狠毒,却终归在第三日起便来到中室殿内,亲自照顾他。也便是在那个时候,文以宁第一次觉得,他嫁给的这个男人,对他并非一无所知、蒙在鼓中。 同样是在那个时候,桓帝凌与枢问过他一个问题。凌与枢这辈子只问了这一次,只此一次,此后、一直到他死,都再也没有问过。 凌与枢问,“以宁,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开始,你会不会爱上朕?” 当时,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皇帝就长叹了一声,用一种悲哀和自嘲的口吻自问自答了那个问题。 凌与枢说,“不,你不会的。若是重新开始,父皇没有去求你,你没有嫁给我。你会成为我文景朝的贤士,名扬天下的能臣。你和朕、注定只能是君臣,既是君臣,便只有忠君爱国的份,又哪里有儿女私情可以讲……” 那以后不久,嘉乐公主胎里不足,没有满三个月就去世了。皇贵妃还有她为这个皇室诞育的一儿一女,就这样和他们的母亲,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 “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身后的男人——或许并不算是男人开了口,文以宁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只能长叹一声: “我竟不知道,宫殿监正侍是这样一个闲职,每日里不见公公做事,却总是这么恰好地出现在我这里。” “怎么……” 文以宁只觉得身后人一动,耳尖就被小小地咬了一口,在他吃痛挣扎之际,却被濡湿的舌头整个包住了方才的齿痕,更觉卫奉国一边舔弄那些细小的伤口,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怎么?您现在对我的事、开始感兴趣了吗?” 文以宁只觉得耳根一热、心跳加快,下意识就给了卫奉国一个肘击,那太监闪身开来,站在榻下自言自语: “明明昏睡的时候,那么坦白……” 这句话文以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自挑了眉眼看着他: “那卫‘公公’怎么不等我睡着的时候,自己动手呢?还是卫‘公公’你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文以宁特意强调了“公公”两个字,宫中太监找个菜户或者对食的不在少数,可是像是卫奉国这样能够被人尊一句“千岁大人”,甚至传闻蓄养男宠、美姬无数的,却屈指可数。 文以宁不知道太监是如何行房的,只是依稀知道太监们虽已去势,对男女之事却还是有,前些年,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被老太监们用尽了方法折磨残的宫人、宫女。 可是, 眼前的“千岁大人”卫奉国,似乎一点儿也不受他的挑衅,更像是看透了他所有心思一般,淡淡一笑,更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道: “太后‘娘娘’您这么说,真的好吗?” 一瞧见卫奉国的笑意,伴随着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文以宁不由得想到了那个雨夜,在他监侍馆被卫奉国绑在床榻上的时候,忍不住又顶了回去: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卫奉国笑了,文以宁看过去,只看了一会儿就不由得红了脸转开了视线,那个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的男人满面都是温柔和宠溺,一双深邃的眼中,只盛满了对人的眷恋。 想要遮掩自己的动摇,文以宁轻咳了一声,重新起了一个话头: “如意呢?” “太后‘娘娘’想要找如意公公做什么呢?若是娘娘不嫌弃,就由下官代劳,如何?” 文以宁相信,若不是顾虑着众位太医还有师傅的嘱托,他一定会从床上跳下来,给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欠揍的“卫公公”一顿漂亮的拳头。 “这是‘本宫’的家务事,和卫公公你没有关系。公公监侍馆事务忙,还是早些回去吧?”文以宁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被子从床榻上来。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臂上被缠上了绷带,方才一直没有感觉到的疼痛,现在却愈发明显起来。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文以宁一点都不想要把关于文家的事示人。无论是如意、还是平安,这么多年来,他每年清明去扫墓的时候,都是让他们等在外面的。 如今,如今妹妹既然去了,他也该回家里祖坟去看看。 “我不放心您。” 明明最该察言观色的人,就是这合宫里的太监,这个卫奉国怎么这么不懂看他的脸色。文以宁皱眉转头过去,却是看见了卫奉国拿着他的衣物过来,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替他穿鞋。 对方眼中太过赤裸的温情脉脉,让文以宁也一点脾气没有了,只能任由卫奉国帮他穿好了鞋袜套上了衣衫,文以宁注意到—— 卫奉国帮他选的,不是明黄色象征着皇家的外衫,也不是红桦色欠了金边的衣衫,而是一件他柜中最简单的那件旧袍子。 一时间惊讶,文以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 卫奉国帮他系好衣带的时候,文以宁却又选择闭口不提了,卫奉国能知道他喜欢白茶、松糕,知道他十年来夜不安枕的原因。喜欢穿什么衣服这种小事,又有什么难。 文以宁只是有几分怀疑的看着卫奉国,就是——不知道这个太监知不知道那件事。 那件他几乎瞒着所有人,准备了十年的事情。 “太后‘娘娘’您是想去文家祖坟吧?现在天也晚了,您刚才又受了伤,还是咱家陪您前去吧?” 文以宁刚想要拒绝,卫奉国却又补了一句: “我就站在门口,不会进去打扰您的。”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文以宁也不便拒绝,而且想到了平安和如意两个人,文以宁觉得一路上有个不那么亲近的“外人”也好—— 就算平安不问,如意也会一路问个不停。 舒窈刚刚过世,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应付如意一气儿的问题。小如意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直觉却强过旁人,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文以宁觉得瞒过平安容易,瞒过如意却不是那么的简单。 只是, 文以宁看了一眼在旁边帮着收拾东西的卫奉国,这个卫公公倒是当真有一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了如意和平安,留在自己身边伺候的。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奏事处的人忙得焦头烂额。文以宁只听了如意说清楚了在他昏迷的时候奏事处、监侍馆还有宣政院的人都做了些什么,虽然这一次的事情来得措手不及,不过他们也算是应对得当。 文以宁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能靠在马车里面闭目养神。如意陪着他坐在了轿子里面,执意陪同的卫公公和平安两个人策马护在马车外。 文以宁不想张扬,自然是如意找了相熟的人放行,他们带着几个随从便直接从皇城的北门出了城,赶往文家的在京城北郊的坟地。 文太傅家里累世都是京畿人士,直到文太傅这一辈,才发迹成为三权之一。然而莫说富不过三代,盛极一时的权贵,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这处祖坟大约是文以宁的祖父选的,不远、却也清静,因为文以宁的身份,文舒窈又幽居冷宫,文家仅剩的两人都不能常来园中。 所以,几年前,文以宁就雇了一位独眼瘸腿的老花匠做守陵人,他供应老人此后衣食无缺,而老人平日只管看看陵园,随意清扫一二,不至让文家的祖坟荒废而已。 远远看见了陵园的大门,文以宁还没在如意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却就已经看见了那个守陵人提着灯笼从园中走出来,大约是灯火昏暗的缘故,老人家并没有看到文以宁。 老人只走到了刚从马上跳下来的卫奉国身前: “年轻人,今年你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怎么又……唉?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突然挤眉弄眼的,是眼睛里进了沙子吗?” ☆、第二十四章 俗传七月初七乃是魁星的生辰,魁星满腹学问、又能左右文人考运,求功名者,往往于每年七夕隆重祭拜,以求考运亨通,能够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十余年前,文以宁与同窗一同祭拜魁星的时候,家中小妹文舒窈却学了街坊玩起什么喜蛛应巧,看着小女孩怕蜘蛛却还要咬牙去捉的样子…… 大约,从那个时候开始,妹妹就养成了万事都不服输的性子吧。 一如既往的,文以宁没有要如意和平安陪同,自己拿着灯笼、提着香烛纸钱来到了父母的坟前。只是,这次较往日不大一样,等在园林外的,除却了自己熟悉的人,还有一个卫奉国。 卫奉国…… 文以宁摇了摇头,咬牙将此人的身影还有那张带微笑的脸从脑海中硬生生挤了出去,细细将父母坟前的枯叶拾掉,摆上了贡品,文以宁借着灯笼里的烛火,点燃了手中的三炷香。 恭恭敬敬地给爹娘磕了三个头之后,文以宁隔着香火上面猩红的三点,他没有半分血色的脸被火光那么一照,更显得有几分诡异了: “爹,您不惜以性命相逼,要我忠君爱国,守这山河天下,如今,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您说让我放下,为人臣子,重君命、不敢轻负天下。可是,我还是……放、不、下。” 深吸了一口气,文以宁忽然抬眼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恨声道: “这个王朝夺走我那么多东西,我又为何要拼尽性命去守护它?!父母之仇、辱我之恨,怎能放下?怎能不报?!” 许是太激动,文以宁呛咳了一阵儿,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待那抹红娘色尽数退却,文以宁的眼中只闪过一丝阴狠,然后便收了方才一切的激动之态,将香供上,淡淡一笑: “爹,凌与枢已经死了,文景朝……也很快就不存在了。我们的约定,很快、很快就要结束了。” 借着烛火,文以宁将带来的纸钱慢慢地点燃,黑夜之中、寂静的墓园,墓碑面前明艳的火光,映衬着文以宁一张苍白的脸,还有他脸上带着的淡漠笑容。 就算博学多才如文太傅,大约也不会想到,文景朝的皇帝凌与枢会英年早逝,而且后继无人。 继位的小皇帝凌风慢不过是傻子一个、什么也不懂,朝中局势二分,不是宁王的党徒,便是保少主与太后文以宁。 然而,文以宁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们永远不知道他们保的少主和太后,到底是保了什么。 他等了十年,也忍了十年,如今也无需多忍了。 “爹,现下妹妹也去陪你们二老了,想必在黄泉路上,有女儿陪着,你们也不会孤单——”文以宁看着即将燃尽的纸钱和香火,“只是,儿子要做的事,您只怕再也阻止不了、也拦不住了。” “爹,您就、等、着、看、吧——” 这个锦朝的天下,文景一朝的江山,到底会落在谁手上。 文以宁抛下了最后一句话,戴上斗篷上的兜帽,转身便走,也不提那灯笼,一任坟前的火光燃烧、烧着了灯笼和竹篮,夜色之下,一片鲜红的火光,像及了多年前将文家上下烧得干干净净的那场大火。 人一旦活着,就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像是文太傅选择了这场大火,像是文舒窈选择了那场意外。 文以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墓园外守陵人小屋透出的一点灯火,凝眸一看,却瞧见了有一个人没有等在小屋内,而是站在屋外、看着这边等他。 那人比如意高,又不似平安刻意掩藏了身形,这人高挑、夜色之中想要忽略他的存在都不成。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而卫奉国也看着文以宁。文以宁没有动,卫奉国却先动了,卫奉国走到了他的身边,提着一盏灯替他照亮了来路: “天黑风大,您可要小心脚下。” 有些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却只是换来了对方宠溺一笑,文以宁发现这个太监也就只有在给他找茬的时候,喜欢没羞没躁、张口闭口就叫他“娘娘”。在人前,却很少叫他难堪。 想起在墓园前面守陵人和卫奉国的那番互动,文以宁扶着卫奉国的手臂慢慢往园外走,看了卫奉国几次,心中有千般想问,却终归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太后‘娘娘’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给咱家听听?” 文以宁一愣,偏过头去却看见卫奉国带着一脸狡黠的笑意,不看他、只提着灯笼往前一步一步的前行。 这人大约是成心看他笑话的,文以宁咬了咬牙,哼了一声没吱声。 卫奉国看他不说话,倒是来了兴致,故意带着他放慢了脚步,“怎么?‘娘娘’现在对我的事、开始很感、兴、趣了吗?” 这话他从寿安殿醒来的时候卫奉国就说过一次,只是这一次这个过分的太监在中间强调了“兴趣”的“兴”字不说,还加上了一个表示程度的词——“很”。 他是感兴趣不假,但是承认就输了。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只用力掐了卫奉国的手臂一下,看着对方因为吃痛而皱起的眉头,心里舒坦了许多。 对方却因为看了一眼他有些小得意的眉眼,开心得笑出了声来,只听见卫奉国“哈哈”笑起来: “若是早知道让您打两下、掐两下能让您高兴,咱家就是被削掉了一层皮也心甘情愿呐。” 翻了个白眼,文以宁心说此人脸皮也够厚,可是心头的郁闷也在不知不觉中一扫而空。 卫奉国此时却轻咳一声,笑着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皇城说道: “您现在没兴趣也不打紧,咱家可以等。而且,‘娘娘’您心中还有别人,恨也好、爱也罢,如果不彻底将那个人从您心上给请出去了,就算现在得到了,也不完全是我的……” 文以宁一愣,下意识看向卫奉国,却发现那人是用一种认真的表情看着皇城,嘴角噙着的笑容温柔又宠溺,感觉到他在看他,卫奉国更是转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太后‘娘娘’,咱们回去吧?” 平生没人敢直接叫他“娘娘”,卫奉国是第一个。 不知为何,文以宁看着卫奉国那张轮廓分明、五官清晰的脸,忽然觉得,他会是第一个叫他“娘娘”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卫奉国是特别的,特别特别。 快要走到守墓人的小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文以宁问,“这话我原来也问过卫公公,只是当时……当时并没有得到公公的回答——你我原是第一次见,就算日后见过了多次,为何、公公你知晓我如此多的事?” 卫奉国想了想,笑起来,刚想要说什么,却看见远处有星点灯火,更传来了马蹄声。下意识地,卫奉国就站在了文以宁的身前。 匆匆忙忙赶来的几人身着大红蟒衣,远远瞧见了卫奉国有点惊讶,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勒马一跃而下,齐齐跪倒在文以宁和卫奉国的面前: “属下等见过太后主子,见过正侍大人。” “怎么,是宫里出事了吗?” 文以宁皱眉看着他们——这些人是宫里三卫之一的军卫,平日里只管干系着前朝和皇室的旧事,和禁卫、亲卫不同,他们若是出动了,只怕是大事发生。 只是, 文以宁的是,关于妹妹的事情如意应该一切都应付妥当了,现在这些人来寻他,只怕是因为旁的事,文以宁想不出来,这合宫里,还会出什么大事? 那几个军卫面面相觑,抬头看了看文以宁、又看了看卫奉国,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文以宁疑惑地看了卫奉国一眼,心想难不成是与卫奉国有关。 可惜,没有等文以宁想出来是什么关系,卫奉国就主动开了口: “有什么事情就说,咱家也是在有事出来,在山道上遇见了太后主子。” 言下之意,就是他与文以宁没有半分私情。 皱了皱眉,文以宁转头看着那几个军卫,军卫们见文以宁没有否认,便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和、和帝的义陵被盗……” “被盗?!”文以宁大惊,帝陵被盗这可是看守失职,要治重罪的,幸亏当初没有让封如海去看守帝陵,不然那个老人如何经得起尚方院那些刑罚。 心里庆幸一过,却立刻皱眉追问起来: “看守帝陵一事,我一早就责了奏事处的人选个能干的人去守着,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现在看守帝陵的人到底是谁?” “是……” “好了,咱家知道了,这就同你们回去,协助军卫所的人查探。” 军卫所的人还没有回答,就被卫奉国打断,他说出来的话却叫文以宁脸色变了数变,“你——?” 难道帝陵是你在看守,这问题文以宁没问,看着军卫所的人那反应,文以宁觉得自己也不必再问了。 只是,堂堂监侍馆的总管太监,又是宫殿监正侍,怎么会亲自去看守帝陵?还让帝陵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你们先去,咱家随后就到。” 不容文以宁想太多,卫奉国发话将军卫所的几人打发先走,却转过头来借着灯笼的明灭火光,宠溺地捏起文以宁垂在耳边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太后‘娘娘’问我的,咱家原也答过。只是当时、当时您昏睡过去了而已。若咱家还有命、能从尚方院回来的话,再一一细答,您看如何?” ☆、第二十五章 尚方院掌皇室刑名,按照刑部律例审理罪案,若是重罪不能裁定的,则会交给三权的长官会审定案。宫中的太监犯罪,也是尚方院主审。 比起刑部侍郎,尚方院正副两位长官、手底下的四十位番卫在用刑逼罪上总要更胜一筹。进去的、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位高权重的宫人,但凡去过一遭,皆是要掉了一层皮才算完的。 可是,从文家祖坟回来之后,一连过了两日,如意总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自家主子: 七月初八,主子起了个大早让他备了轿辇,可是去的地方却是宣政院,和那班老头子们议政论事折腾了半天之后,下午又陪着小皇帝在太平馆看了一下午的书。 没有去尚方院。 七月初九,主子处理完朝务,竟前往上元殿听法师们讲经说法、又是坐而论道弄了半天,直至午后才见到了奏事处的人,将帝陵被盗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但是,还是没有去尚方院。 唉…… 看着今日主子也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如意摇了摇头,心想许是自己多疑多思了。可是没有想到自己一放松下来,就叹气出声,惊动了文以宁。 文以宁放下了手中笔,侧身过来偏着头看向如意,“怎么唉声叹气的,难道是平安欺负你了?” 他随口捡了话来逗如意,可是没想到如意一听这话不知想到哪儿去,脸竟然微微红了,低下头去绞着自己蟒袍的前襟,用细如蚊声的声音埋怨他道: “主子你又、又笑我……” 文以宁一看如意的神情也就猜到了什么,平安初来的时候,不爱理人也甚少说话,每每看人的时候,眼中都带着冰冷。 寻常人看见平安,都能读出平安那一身的“闲人勿近”,可是如意不一样。 如意围在平安身边没日没夜地和平安说话,甚至自作主张地给那时还没有名字的平安取了名字。自那以后,平安就变了。 这种变化,旁人不知,可是他们两个是文以宁身边人,文以宁自然看得出来平安的变化。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可是平安的目光,却不是那么的冷冰冰、死气沉沉了。 文以宁看了一眼还在兀自害羞的小如意,笑着摇了摇头,从案前站了起来——案牍劳形,朝臣们奏的折子无外乎就是那么些事,大事就那么两件: 其一,严惩守护帝陵失职的一干人等,并追查盗墓贼。 其二,江南洪涝冲毁良田房屋,流民作乱,希望京城能多派人手过去。如可成行,请遣驻守北疆羽城的“白袍军”。 “白袍军”乃是太祖建立锦朝之时,将军陈庆之所创立的一支军队,原是由六国孤儿组成,因战时盔甲、战袍皆为白色,被时人称为“白袍军”。后来,陈庆之将军带领白袍军的八百精兵,北伐戎狄,破敌万军。 此役过后,白袍将军和他的白袍军,名扬天下。 再之后,白袍军就成了锦朝的精兵劲旅之一,且长驻北方,军营定在羽城。统领白袍军的将军官拜一品中,虽然低于一品上的三权首领,却是朝中最为重要的武职。 心思、从江南动到了北疆,也难为了宁王。 今夏的荷花开得极好,南苑的莲池万顷荷花盛开。花房的人一早就送来不少盆,放在寿安殿里,供太后赏玩。 文以宁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外面的荷花在微风中摇摆。 自宣政院一事之后,顾诗心确实有所收敛——江南洪涝迅速被控制就是在那日之后,想来宁王也是聪明人,自己道破他的计划在先,可是雨季近尾在后,借由雨季的由头,便将在江南动的手脚掩盖过去。 若非自己早有留意江南,恐怕现在江南四地两镇已经都是宁王的党徒。朝廷粮饷,也只会充了宁王党徒的私囊。 所以江南洪涝的折子他从几个月前就一直压着,只是做些寻常批复,本想等着看宁王对策再一一应对,却没有想到凌与枢暴毙、宁王发难,一切事情都不如他所愿。 但是,也好。 不如他所愿、亦不如宁王所愿,两边都是重头再来,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的事情宁王一无所知,而宁王的事情——或许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走吧,如意,去叫上平安,我们往河山阁走一趟。” 文以宁勾起嘴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只留下如意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大喊大叫:“唉?!主子、您去哪里?您慢点走,您、您等等我呀——” 到河山阁的时候,天色渐变,路上下过一场小雨,文以宁不觉有什么,可是如意却执意要拉着他等雨停才过来。 听给他们引路的小厮说,沈钧今日不在阁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文以宁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声,却被如意捉了个正着: “主子怎么了?” 文以宁闻言一笑,却没有打算解释——史官的眼太毒,他今日前来想要查探的事情,便是最不想要让人知道的。 自从芠太妃死后,文以宁心中就一直有个疑窦,可是朝务繁忙,再加上宁王和那个太监卫奉国给他添乱,一直没有得空过来查问,今日好不容易有时间,文以宁决心过来细细查看一番。 “如意、平安,你们帮我将和帝一朝的《锦绣书》所有卷轴找出来。” 下定了决心,文以宁便吩咐身边的两个人,如意倒是点头立刻去了,反而是平安若有所思的看了文以宁一眼,然后立刻转身——非常准的找到了河山阁之中的那个书架。 文以宁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这些卷轴,数量太多、内容繁杂,要从中一一整理出去自己想要的东西并非半日可成,找来了河山阁的小厮询问能否将书卷带走,却被告知这等大事需要经过沈钧的同意。 没有勉强手底下做事的人,文以宁只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翻开书页找着什么。如意也有样学样,可是打开一本书,却不知道要找什么: “主子,你好歹告诉我们,你想要找什么吧?” “芠太妃。” “芠太妃?”如意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主子你……” “芠太妃,沈氏……和帝彰明十一年入宫……”文以宁却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只轻声念出了几行小字,“沈……沈氏?彰明十一年?” 电光石火之间,文以宁忽然明白了什么。皱起眉头来,他从没有想到芠太妃的死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前朝他并不清楚,但是彰明十一年的事情,对于他文家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 彰明十一年,是他文家得势的那年,那一年,他爹从名不见经传的一名司长,破格被提为当朝三权之一的太傅。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可是家中忽然多了那么多来往庆贺的人,他和妹妹都有了许多新玩具来玩,文以宁当然不会记错。 只是, 他没有想到原来当初从他文家崛起的一日,就包含着算计和阴谋。而且在这些阴谋之下,似乎掩盖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主、主子?” 文以宁的出神被如意给打断了,文以宁回头看着他,才发现如意和平安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定了定心神,文以宁放开了被自己无意中捏得一团糟的纸张,压着嗓子说了一句: “我没事。” “主子你脸色可不好,要不我让韩太医来瞧瞧您?”如意不放心,担心地看着文以宁。 自从在宣政院一事之后,太医院的韩太医倒是成了寿安殿的常客,宫人们也都将这位太医当成是了太后御用的太医,而且韩太医是文以宁无意中提拔成太医院副使的人,如意自然以为文以宁也中意他。 摇了摇头,文以宁从河山阁二楼的窗户看了出去,外面天色不早,今日沈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便只好改日再来,吩咐如意和平安将所有书都归还原处之后,文以宁就离开了河山阁。 “主子,我们这就回去了?”如意看着文以宁,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您、您没有、真的没有其他地方想去了?” 心想这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文以宁皱眉看着如意: “嗯?” “主子啊,我、我还以为,比起一个过世的老女人,你、你更该担心卫、卫公公呢……” 如意这句话虽然说得小声,可是文以宁还是听见了,皱了皱眉,翻了个白眼给如意道,“他是宫殿监正侍,官拜黄门正四品上,又何须我担心呢?” “……可是,可是我听说,那尚方院很恐怖的,进去十个有九个都出不来,卫公公都进去三天了,我、我担心……” 文以宁皱眉看着如意,咬了咬嘴唇,淡淡一笑道,“你担心他?就不怕平安吃味吗?” “主子!” “主子你开什么玩笑?” 这次反而是平安和如意两个人一同前后开口大声反驳了,看着如意脸红,而平安竟然也露出了几分懊恼之色,文以宁小小的恶作剧得到了满足,便淡淡叹了一口气道: “也罢,去看看他吧。” 尚方院在宫中的西南角,原本从河山阁出来一路往南就可以到达,可是几日前,三所附近发生了爆炸,道路不通,所以文以宁他们只能绕道。 到达尚方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门口的小厮在引路的时候,无心说了一句感慨,倒惹得文以宁又有几分后悔——他觉得他不该来看卫奉国。 那小厮说,“真不愧是监侍馆正侍、卫奉国卫公公,前脚有宁王来探,后脚太后主子您就来了,当真是位高权重,叫小的们羡慕。” 宁王来过? 也对,文以宁皱眉跟着小厮走,他倒是忘了卫奉国原本就是宁王身边的鹰犬,他和宁王面合心离,暗地里明争暗斗。 现在,无论是处于人情还是义理,文以宁都觉得他不该来看卫奉国。 可是,当真看见卫奉国的时候,文以宁又觉得自己应该更早来看卫奉国的—— 尚方院的刑房他没有来过,可是还没有走近就听见了不少凄厉的惨哼,一路上看过去被刑囚的几个人都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而远处尽头的墙壁上吊着一个人,那人一头长发已经散乱开来,结实的胸膛上全是淋漓的鞭痕。 文以宁只看了一眼就停下了脚步,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 卫奉国被人用牛筋绑了双手、拉高用铁链绑在了头顶,铁链吊起来的高度恰到好处,所以卫奉国只能脚尖着地被吊在那里,上身的衣衫已经被脱去,再怎么结实好看的身材,都因为上面遍布了鞭痕而带着凌虐的意味。 卫奉国的双唇已经苍白干裂,他垂着头,看不清到底是醒着还是昏过去了,可是唇边隐约的血迹,让文以宁的心一瞬间就揪了起来。 旁边的番卫看见文以宁皱眉和骤变的脸色,上来不痛不痒地解释了一句: “卫公公什么也不说,奴才们也没有办法。” “墓又不是他盗的,你们想要让他招什么?!”文以宁忍不住了,狠狠地瞪了那个番卫一眼,对方一愣,移开了视线。 看着劈开肉绽、生死未卜的卫奉国,文以宁咬牙逼着自己走了过去,才凑近就看见卫奉国的肌肤上有淡淡的一层亮晶晶的东西,文以宁立刻明白了这些人是用了盐水。 堂堂监侍馆正侍,竟然被这些小人用鞭刑甚至是盐水刑囚,文以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凭空狠狠捏了一把,太阳穴更是突突地跳着疼。 眼瞧着好好的人给折磨成了这样,文以宁心里懊恼,想着自己许是太过相信卫奉国的地位,能被称为“千岁”的人,如何搞不定尚方院的几个小卒。 心乱之下,文以宁咬紧嘴唇、攥紧了手指,只怕自己会忍不住立刻说出让尚方院放人的话来,就在文以宁心乱如麻、天人交战的时候,却远远听见了一声轻快的声音: “师傅,这里还有新鲜的番茄汁……汁……吱呀、吱呀嘿吼嘿我的妈?太、太后您、您、您来啦?” ☆、第二十六章 文以宁看着那个嘴角抽搐的小太监,再看了看他手中两个盛满了红色粘稠的碗,挑眉、忽然嘴角一掀、展露了一个绝美的笑容。 带着那个动人心魄的笑,文以宁一点一点转过身去,冲着站在牢狱之中几个面色尴尬的番卫一笑,然而缓缓后退了一步,将挂在墙壁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卫奉国上下一个打量,轻笑出声: “既然卫公公打死都不愿意招,那‘哀家’倒是有个妙法,却不知道诸位敢不敢叫我试上一试?” 番卫们哪里见过前朝男后、当朝太后这种表情,这种笑里带着刀子的表情,身子抖得跟筛糠似得,纷纷扑倒在地: “主子饶命,奴才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文以宁看着这几个番卫不打自招,又看了看门口红着一张脸东张西望、甚至意图将手中两个盛满了“鲜血”的碗藏起来的小太监,“哼”了一声,收了自己满面的笑容,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得忽然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挂在墙上的人,“卫公公,你这次选得同伙不牢靠,下次,还是需选些信得过的人才好——” 说完, 文以宁也不等如意和平安,自己转身就飞快地离开了——幸亏刚才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若是当真说出了让人放了卫奉国的言语来,岂非是自掘坟墓。 不, 应该说,他当真来到了尚方院看什么卫奉国就已经是自掘坟墓了,这举动、岂非是向旁人承认他有些在意这个监侍馆正侍卫奉国? 羞愤交加,文以宁走到尚方院的门口,也不管外面天色渐暗,甚至还下起了雨,懒于理会等在门口的轿夫,文以宁提腿便走。 轿夫们看见自家主子出来,可是没有瞧见如意公公,主子又一言不发,轿夫们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正在两边着急难办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从他们身边跑过。 大晚上的,那个肉色的影子一闪,轿夫只来得及揉了揉眼睛,又抖了抖身子——这里是尚方院,莫不是那些被里面的番卫折磨死的冤魂出来索命了?! 这么一想,加之夜里宫中夜风寒凉、天空中劈下来一道青白的闪电,吓得几个轿夫面面相觑、脸色惨白,顾不上什么礼数,嗷嗷怪叫着就四散逃开了。 剩下匆匆忙忙从尚方院追出来的如意还有那小太监两人: “主、主子,你去哪里?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唉,主子你别走啊——” “唉,师傅——我错了还不成吗?!我怎么知道太后今夜会来啊?亏我还好心好意地帮你准备了新的番茄汁、粉皮、破衣衫——唉你不知道我下午对着那衣服抽鞭子可努力了,我说师傅你别跑啊——” 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全部都被夜风和骤降的大雨给吹散。 文以宁从尚方院出来,因为恼羞成怒,直接选择了往北的道路没有往东,可惜没有走多远就被身后追过来的人给抓住了手腕,文以宁气急:亏自己在看见了那些血迹和鞭痕的时候信以为真,当真揪心了一次。 偏偏这人倒好,扮猪食老虎,演得一手好戏! “放开我!” 文以宁作势想甩开对方的手,可是才一抬手就被对方给拉了回去,大雨之中那人更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挣脱。 “你——” 憋了一口气想要破口大骂,可惜文以宁一抬头就看见了卫奉国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在雨水的冲刷下,有水珠顺着他的鼻尖落下来,顺着双唇滚落到下巴上,然后滴落地面。 文以宁一愣,下意识地顺着那水珠的轨迹看过去,落入眼帘的却是卫奉国赤裸的上身,大雨已经洗掉了他在尚方院中鼓捣的那些伪装:结实的胸膛,紧致的小腹,隐约可见的肌肤曲线滑向被裤带系紧的下身。 ……身材,真好。 有些不甘心地承认对方拥有令任何男人都嫉妒的身体,文以宁翻了翻眼睛,挣了挣手腕,小声地说道: “放手……” 卫奉国这次依言放开了他的手,文以宁收回自己被捏得泛起红痕的手腕揉了揉,后退一步准备离开,今夜他不该来的—— 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付出的代价太多,多到无可计数。所以他的心不能动、不能乱。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这十年来的选择。 没想到,他才退开一步,卫奉国反而朝他逼近了一步,文以宁一愣,立刻又后退了一步。进退之间,几番纠缠,文以宁感觉自己身后触及了宫墙,一抬头想要骂卫奉国一句“放肆”,却又被对方忽然抬起的手给固定在了他和宫墙之间。 “您是在意我,所以、今夜才到尚方院来的吗?”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8节 在意? 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对方眼中执拗的光,让他一瞬间就咬紧了嘴唇,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这个太监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 “您不说话,”卫奉国笑了笑,弯曲了手臂、上前一步靠他更近,“我可就权当是默认了。” “……” “我等了三天两夜……”卫奉国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以为您不会来。” 文以宁别过头去,不想也不敢看卫奉国的眼睛,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带着微笑,却饱含着满满的心酸、委屈,最后却化为了无奈和宠溺。 仿佛在尚方院的闹剧,无论他来与不来,眼前这个太监,都会无条件的包容他。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文以宁带了几分不解和埋怨地剜了卫奉国一眼,他不知道卫奉国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给不给得起。 犹豫了半晌,天也渐渐晚了,被雨水大湿的衣衫湿哒哒地黏在了身上,文以宁这才讷讷地接了一句: “我若不来,你当如何?” 卫奉国闻言,笑了笑,抬起右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用拇指若有意、若无意地摩挲着他的脸庞: “您若不来……” 犹豫了一会儿,卫奉国的拇指却已经触及了他的嘴唇,不是太粗糙却不同于嘴唇的肌肤拂过,惹得文以宁一阵轻颤,别过头去想要逃开卫奉国的手指,却忽然被那手指用力扳开了唇舌。 恼火的句子还没有说出口,就觉得眼前铺洒下来一大片的阴影,然后就是就着雨水吻下来的卫奉国的双唇,被双唇接管之后,卫奉国的手却悄然放开了他的嘴,反而扣住了他的后脑——揉捏之下却是不容他逃脱的力道。 推拒的手才碰到了对方赤裸的肌肤,就像是被烫到一般,不同于天气的阴寒,卫奉国身上的温度是那么的灼人,正如他追寻过来的唇舌一样。 卷着他的舌头极有技巧的缠斗,甚至是侵略到深喉,这个吻带着惩罚他躲避的意味。 文以宁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深夜的宫中,天还下着大雨,被一个太监、一个甚至是他敌人鹰犬的太监按在墙上强吻,就算对方帮过他数次又如何,文以宁忍不下去,不由得暗中聚拢了真力,想要将卫奉国推出去。 宣政院对上宁王,那是他不得已。如今,赌上的却是自己的心,他不得不动手。 可是手掌抬到一半,就被卫奉国握住,对方睁开了双眸、放开了他的嘴唇,皱起眉头来盯着他看了一眼: “我不是您的敌人,或许以前是,但是从十年前开始——就不是了。” “十年前……?” “您没必要为了推开我,动用您本不该动用的武功……”卫奉国自嘲地笑了笑,后退了一步、放开了文以宁,目光黯淡地看向了旁边的地面。 “被一个太监这样对待,您其实觉得很恶心吧?” ☆、第二十七章 雨一直在下。 其实京城地处北疆,并不常见这样彻夜的雨水——尤其是雨季之后。今年的雨季来得较往年更早一些,文以宁以为,他的噩梦也可以醒得早一些。 却没有想到,从桓帝凌与枢的突然暴毙开始,文景九年这一年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那么顺心。 看着卫奉国那落寞的样子,文以宁心里一痛,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去道: “卫公公该注意自己的身份。” 明明是一句不相干的话,任是什么旁人来听、都听不出什么暧昧。 站在他对面那个高大的太监竟然弯起嘴角笑了,文以宁愣愣地看着卫奉国,不知道卫奉国为什么要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您这是关心我呢。” “忤奴!休得胡言!” 文以宁红了脸、别过头去骂了一句,刚才心疼真是浪费,眼前这个欺下瞒上、忤逆不道的太监,人狡猾、心思还多,哪里需要他担忧。 恨恨地瞥了卫奉国一眼,却发现那人淋湿在大雨中,耸着肩膀笑的样子,却十分迷人——一个太监,竟然能有这样的一张脸和身材,着实让文以宁有几分不甘心。 此刻, 天空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道闪电,然后就是一个惊雷炸开在了天边,雷声和雨声终于拉回了文以宁的神智,稍微回想,文以宁就变了脸色,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奉国: “为什么你连我武功的事情都……” 文以宁不可思议地盯着卫奉国,他会武功的事情被人知道不难,可是他到底练的是一种什么武功,又是为何要练,这个天底下应该只有他自己、文家人,还有他师傅知晓。 他自己当然不会笨到去将这些秘密告诉旁人,文家上下现在也只剩下他一人,师傅来去无踪更是和朝廷没有半分瓜葛——卫奉国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 狐疑地看了卫奉国一眼,却发现对方又一次笑得意味深长,目光相交的时候,那太监慢慢向他走来,低头说道: “只要是关于您的事,我都知晓。” “……” “我从不是您的敌人,或许……曾经是,可是自从十年前遇上您之后,一直到今天,我都不再与您为难了。” “十年前?” 文以宁终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抬头认真地打量着卫奉国——这人的外貌如此出众,若是十年前他们曾经见过,他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您若是想知道——”卫奉国却趁着他恍神的时候欺近过来,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仰头看着他,“明日、明日人定,咱家在监侍馆、老地方恭候太后‘娘娘’大驾,如何?” “……” 文以宁沉默、犹豫。 “到时候,我会把一切和盘托出,无论您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娘娘’您——敢来吗?” 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雨势渐渐小了,眯起眼睛看着对方,却只看见卫奉国带着笑的面庞——赌气似得,讷讷地说了一句: “有何不敢,唔……痛!放开我,你在咬哪里?!” 文以宁没想到卫奉国会突然靠近他,趁他不防的时候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又在他吃痛挣扎的时候,用舌头细细地舔了一遍那个齿痕。 在他发作之前,卫奉国就放开了他,笑着冲他挥了挥手、退步,然后就转身迎着渐渐靠近的宫灯和人声率先走了过去。 捂着脖子上隐隐作痛的地方,文以宁当真不知道该用如何一副表情来面对走来找他的宫人,还有满脸担忧问着他“主子您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的如意。 此刻,约莫还是昏过去得好。 不知,是不是连老天都偏帮着那些小人,第二日晌午,文以宁愁眉苦脸地从床榻上过坐起来,心里有几分怨念地看着寿安殿外明媚的阳光,扶额叹了一口气,却正好又被走进来伺候他梳洗的小如意瞧见: “主子,您怎么了,莫不是昨夜淋了雨,头痛犯了?我让韩太医来给您瞧瞧?” 文以宁本来想拒绝,可是一想到晚些时候和卫奉国的“约定”,倒是真有些头痛了,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头痛而已,忍一时便过去了。” “这怎么成?!您、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便罢了,您可要多为皇上想想呢,下个月初,晋王和新晋的王妃还要来宫中觐见,您若是病倒了、小皇上可撑不住这么大的场面。” 摆了摆手,文以宁揉着额角表示自己知道了,心里想着的却是如意口中提到的晋王和新晋的王妃—— 锦朝自建立以来,只有两位世袭的异姓王爷,一位在京,一位在蜀。 京中顾氏,得太祖皇帝一句“有锦朝一日,便有顾氏万世为王”,哪怕顾家几位宁王无后,也由凌家皇室出宗亲子弟继承。 蜀中颜氏,却是六国乱世时期临沂的大姓颜氏所成,当年太祖统一五国,晋王颜惜阴归降锦朝,皇室为了防止亲王拥兵自重,便将临沂颜氏举全族迁往蜀中。 历经几朝变化,颜氏反在蜀中慢慢扎根,本朝的晋王更是与苗疆交情颇深,前些时日迎娶了苗疆公主更保了西南苗人与锦朝的交好。 只是, 文以宁目光放空看着寿安殿院中的荷花,从蜀中来往一趟不易,只怕晋王的心思,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八月初来到京中,十五之日也不便赶回蜀地,中秋月圆不与家人团聚却浪费在京中…… 文以宁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了不大好的预感,想到这里,文以宁开口对旁边的如意问道: “对了,如意,平安呢?” “喔,他去河山阁了,大约是想帮上主子的忙吧。主子你找平安有事?我去唤他回来?” “不必,他回来再说不迟,晚些时候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备下轿辇。” “是……唉?!主子你又要去哪里?!” 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摆脱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小如意,文以宁只让轿夫们送他出了后宫,自己从轿辇上下来走在锦廊上—— 从后宫出来,顺着锦廊路过太平馆和沉香榭就是监侍馆。 此刻已是亥时,锦廊上没有半个人,宫中三卫换岗的时辰是戌时,文以宁一个人走在这里有一种回到了十年前的错觉。 这条锦廊倒是和十年前一样,改变的只是走在上面的自己。 远远看过去,监侍馆门口有个小小的身影提着宫灯东张西望,文以宁只瞧了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卫奉国身边的小徒弟,年纪和凌风慢差不多,可是却是个人精。若是凌风慢能有这个孩子一半聪明…… “我就知道您会来的!” 没等文以宁感慨完,那小孩就提着宫灯跑到了他面前,也不管什么礼仪,抓着他的袖子就往监侍馆里面带过去。 大约是拿小孩子没辙,文以宁随口一问: “还不知道小公公你的名字呢?” “我?我啊,我可是全宇宙最帅、每次能吃五碗饭的谢良!娘娘您看喜欢,叫我老谢呢?还是想要叫我碗……” 文以宁皱了皱眉,虽然不知道这小公公为何要提起“吃饭吃五碗”这件事来,勉强撑住笑道: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想到要来宫中当太监的呢?” “唉哟!娘娘我跟您讲吼,这可不是我想来的!我好不容易穿越了吧,还就倒霉穿到了一个九岁蛮夷小孩的身上,周围的人呐、说话我都听不懂!我好不容易学懂了他们的语言、准备大展身手,捞个部落首领当当吧……唉,又战乱了……” 这小公公不管文以宁的惊讶,只继续用一种十分痛心疾首的表情说着他不太能明白的话,“战乱就战乱吧,一个小孩子你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可是……我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俘虏,然后就被带到你们这里来还被……” 小公公还准备继续说,可是却忽然被一个低沉的轻咳给打断了,文以宁抬头,看见了披着黑色外衫,手中拿着一个烟卷,斜靠在监侍馆正殿门前的卫奉国。 他今日没有着蟒袍、也没有戴三山帽,长发披在肩上——若不是早知道了对方是个太监,文以宁倒当真要以为他是个皇亲国戚、王爷贵胄了。 “喂,臭小子——” 卫奉国眯着眼睛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冲着文以宁扬了扬下巴,对小孩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的事以后再说,这是我的人,只能想着我的事。”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我,是彰明二十一年入宫的。” 跟着卫奉国进入了监侍馆的正殿,文以宁才坐在一张圈椅上,耳边就听见卫奉国说了这句话。 监侍馆正殿陈设不同于偏殿,正中一张降香木案,两旁正是八张同质圈椅,椅背上雕的镂空花纹,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两边厅房中各有几排书架,架上放着卷宗无数。 可是,就算周围摆放的东西再如何的稀松平常,文以宁的目光就是不可遏制地盯着卫奉国身下的那张床—— 降香木案之后竟然放着一张看上去十分柔软舒坦的、的……床? “您……在听吗?” 或许是文以宁的表情太过状况外,卫奉国的声音适时地将他拉回了现实。忍住心里种种奇怪的联想,文以宁重新摆出了一副“我在听”的认真表情,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卫奉国的脸上: “你说,我听着呢。” 卫奉国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然后将烟熄灭。隔着烟雾缭绕,他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我说,我是彰明二十一年入宫的。” 彰明二十一年? 这个年份文以宁不陌生,那年年末,和帝驾崩、遗诏上明明白白要章献皇后殉葬,张家的势力也在那年被连根拔出,所有和张家有牵连的人、事、物,也尽数从朝廷之中清算了出去,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一片凄惨。 年末下了很大的一场雪,文以宁、他的同窗,还有妹妹文舒窈,和他父亲文太傅一同外出赏雪,看着京城郊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和寒梅,父亲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那是一辈子讲究忠君爱国、不议论君上的文太傅唯一一次对主子议论纷纷,他说,陛下虽然生性软弱,但是到底给他的儿子留下了一个干净的朝廷。 干净? 当时已经无奈嫁给太子的文以宁嗤之以鼻,只要和权势沾边,朝廷里面永远都干净不了。 只是后来,文以宁没有想到的是——他爹为了让文景朝不再走上彰明朝的老路,竟然一把火烧了他们全家。 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让旁人无法议论外戚干政。 最重要的,却还是那时,文太傅定然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不惜用性命威胁他,威胁他也要做个忠君爱国的臣子、甚至是男妻。 臣的天是君,妻的天是夫,天不能塌、君命也不可违。 同样是那年, 还是太子的凌与枢带领锦朝三分之二的军队,联合在羽城驻守的白袍军,一举击溃了戎狄大戎国的防线,连克戎狄十余座城池、俘虏戎狄十二翟王。 虽然凌与枢凯旋归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和帝驾崩、章献皇后殉葬,同胞弟弟凌与权出为顾氏宗亲、继承宁王位、改名顾诗心的消息。 而那年, 也是文以宁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同窗,那人的母亲和文夫人是乳姐妹,父亲常年不在京中,于是自小就同文以宁一起长大,那年七夕,文舒窈去参加“喜蛛弄巧”的蜘蛛,还是同窗帮文舒窈抓的。 那人陪着凌与枢凯旋回京,没有留几日便再次离开,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前尘往事如风,文以宁不能多想也不能回头,只叹了一口气道: “那年,确实是发生了许多事,还不知道卫公公你为什么要入宫呢?” 太监入宫净身多半是十一二岁年纪,那时男童的声线还未发生变化、对还只有懵懂的认识,可是端得眼前的卫奉国,若是彰明二十一年入宫,那么早就过了十一二岁这个数。 卫奉国笑了,眼中却是凌厉地闪过了一丝恨意: “自然,不是咱家想入宫的,天下男子,如若不是被逼,又怎会心甘情愿挨那一刀?” “难不成卫公公你有什么难言之……” “师傅、太后,可不好了,宁王正朝这边过来呢,我编了数十个理由宁王都不相信,执意要进找师傅您,这、这您看怎么办?” 文以宁的话被小谢公公给打断了,小孩子匆匆忙忙跑进来,十分紧张地盯着卫奉国。这么三两句话,文以宁也知道自己此刻在这里对卫奉国是十二万分的不利,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我还是先行告——” “来不及了!”卫奉国却忽然起身来,一把抓着文以宁的手将文以宁整个人拉在了怀中,不等文以宁瞪大眼睛反抗,这个太监更是直接撕了他上身的衣衫,露出肩背处的肌肤来,更是伸手扯掉了文以宁的发带,长发散落开来。 “你——唔——”文以宁挣扎,指着卫奉国刚想要怒骂出口,却被卫奉国欺身上来狠狠地吻住,卫奉国的吻技一向高超,加之凌与枢同文以宁的一直不是那么和谐,文以宁寥寥无几的经验很快就被卫奉国给击溃,只能虚软无力地靠在卫奉国怀里、任他予取予夺。 舌苔被细细卷着舔舐过,上颚敏感的凸起被对方的舌尖有意无意地搔刮着,心中凭空生出了一股空虚来,想要更多,理智却不断地警告着他不能、不能。 嘴唇被迫开合着、舌头渐渐不再是自己的,来不及咽下的津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从下巴上落在了裸露的肌肤上,外面的夜风一吹,便是一阵冰凉。 凉冰冰的感觉落在小腹上,文以宁不禁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开——口水流了满身这样的事情他孩童时期都不曾做过,如今却要被一个太监这样猥亵? 恶心和不适翻上心头,但更多的是羞耻和害羞,文以宁刚一动,心思就被卫奉国看穿,卫奉国用手紧紧地扣住他的后脑,伸出另一只手划拉着那些银丝,舌头退出他的口腔、嘴唇贴着嘴唇,额头顶着额头地,轻轻地说道: “不脏的,一点也不脏,很、很漂亮,这样的你,很漂亮。” 文以宁狠狠地瞪了卫奉国一眼,心说这样都觉得漂亮,你真是狗屎蒙了心! 可惜恶语还没来得及吐出口,耳边就轻飘飘地传出了一句话来: “千岁大人这里倒是夜色旖旎,是本王来的不凑巧了……” 文以宁一颤,浑身的肌肤都紧绷了起来——宁王什么时候来的,他背对着门口竟然毫无知觉。搂着他的卫奉国却一点不惊讶,隔着文以宁看向宁王: “王爷进宫一次不容易,我这边也很快就完事了。” 说着,卫奉国给了文以宁一个非常温柔的眼神,却抬手忽然斩向了他的颈部,文以宁知道卫奉国是要敲晕自己,好让宁王放心,于是闭了眼睛、心想——听不见也好。 可惜, 卫奉国的举动永远出乎他的预料,卫奉国那记手刀看着厉害、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这太监还一本正经地在他唇上印上深情一吻: “待谈完了事情,我们再战三百回合,现下、好好休息吧。” 说着,竟然让文以宁枕在他膝上,卫奉国甚至贴心地为他盖上了一层薄被。文以宁朝里躺着,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卫奉国,满眼映入眼帘的都是卫奉国的浅白色的中衣,还有中衣之中若隐若现的腹肌。 身后的宁王却轻笑着开了口:“对他温柔些不好吗?这么多年来,本王倒从没见过能爬上你千岁床的人,本王倒真想看看千岁的小情儿是生了一张如何颠倒众生的脸。” 说着,宁王上前两步,眼看就要越过了降香的木案来到卫奉国面前,文以宁心里七上八下在害怕着,卫奉国却一动不动、甚至还漫不经心地一笑: “左不过是个漂亮的孩子,若是王爷感兴趣,就送与王爷,如何?” 说着,卫奉国还顺势搂着文以宁的腰往宁王那边一送,天知道文以宁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忍着没有当场动手将卫奉国打倒在地,而始作俑者却还是挂着一脸轻佻的笑意,看着宁王顾诗心。 宁王摇了摇头,自己找了一张圈椅坐下了: “本王无心夺人所好,千岁既然喜欢,身边能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 卫奉国沉默,却不动声色地将文以宁搂回了自己的怀中,给小谢公公使了个眼色,谢良立刻凑过去给宁王上了一杯好茶,识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帝陵被盗的事情,是本王拖累了你,”宁王端着茶碗荡开漂浮的茶叶,静静的看着热气蒸腾起来,“事急从权,本王也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些日子,你还是没有敲定看守帝陵的人选。” “这是下官的不是,和王爷您没有关系,只是下官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会对帝陵感兴趣?” 闻言,文以宁一怔,听卫奉国和宁王的意思——难道帝陵被盗是…… 他这一动,背上立刻射过来一道凌冽的目光,卫奉国却将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轻柔地拍了拍,像是哄着孩子睡觉一般。在宁王看来卫奉国这是哄自己床上的伴儿熟睡,殊不知文以宁的愣神,也被卫奉国给哄住了。 “芠太妃死后,本王心里就一直有个疑窦,可惜牵扯到母后的事,朝里朝外的人都三缄其口,不得已,只能选择从父皇那里找线索——” 宁王此言,无外乎是等同于承认他就是盗窃帝陵之人了。卫奉国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却还是翻出了烟卷点燃。 “你跟着本王也有数年,卫公公,本王不想瞒你,今夜前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宫里宫外你的眼线人手也不少,若有人知情的,不妨叫来告诉本王——荣华富贵,只要是本王能许的东西,定然亏不了他们。” “王爷想要的,自然就是我想要的,”卫奉国眯着眼睛看着宁王,“却不知——王爷想要查、要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文以宁也想知道,就在文以宁屏息凝神听着的时候,宁王反而不言语了,宁王不说话,卫奉国自然也不开口,监侍馆大殿内安静下来反而有了一种安静的诡异,文以宁心如擂鼓,直觉自己心跳声大得吵人。 文以宁快要坚持不住扭动身子的时候,宁王开了口: “本王怀疑……皇兄和本王的身世。” “本王以为,皇兄和本王当中——有一人并非父皇和母后亲生。” ☆、第二十九章 夜风习习,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在降香木桌上投射下了一片稀疏不齐的树影。 卫奉国叹了一口气,再次熄灭手中燃了一半的烟卷,将靠在膝上的人揽在怀中,顺手扯过床榻上的枕头让文以宁的头靠上去。 然后,卫奉国起身来踱步到宁王跟前,给宁王重新添了一碗热茶: “夜凉了,王爷的茶也冷了。” 明明,方才从宁王口中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可是卫奉国的反应稀松平常,连文以宁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千岁大人”当真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本事。 “有劳公公。”宁王抬眼看了卫奉国一眼。 “和帝与章献皇后嫡出的皇子只有王爷您与桓帝两人,下官多嘴,章献皇后性子要强,合宫嫔妃没有能与她好好相处的,芠太妃也不例外。”卫奉国看着宁王慢慢地说。 “王爷您只怕是受人挑衅,多疑罢了。” 听了卫奉国的话,宁王只是摇了摇头,眉目间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他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 “当初,皇兄说,他要将太子之位让给我,我当真了……” “父皇只有我们两个儿子,太子之位不是皇兄便是我。从小到大,读书论政、琴棋书画、骑射兵法,甚至天文律例,本王哪一样都强过皇兄。况且,皇兄他——根本无心当这个皇上……偏偏,呵,偏偏——” 宁王说着,痛苦地摇了摇头,便盯着面前的一个青石板,再不说话了:母后也就罢了,他知道母后一向不喜欢他。可是为何从小宠溺他的父皇,却在知道了皇兄要出让太子之位的时候,满脸的惊慌。 卫奉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宁王身前,挡住照射进来的月光。 “唉……是本王失态,”宁王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收起激动的情绪,抬头看着卫奉国道,“若是尚方院的人,还为难公公,本王可以压下此事,公公无需挂心。” 宁王此举正是为了收买人心,文以宁心里冷笑——明明白白是你去盗的帝陵,偏偏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不知卫奉国买不买这个账—— “多谢王爷厚爱,不过此事无需王爷出面。” “……”宁王挑了挑眉,“帝陵失窃,监守失责是重罪,公公好不容易位居宫殿监正侍之位,又掌十八司印,若是文以宁和那班朝臣追查起来,公公要如何自处?” 卫奉国笑了笑,重新回到案前,也给自己添上了热茶: “此事,王爷就不必为下官担心了。” 宁王不解地看着卫奉国,看到卫奉国老神在在的样子,只感慨了一句: “也是,若非当年皇兄挥师北上,卫公公此刻应该也同本王是一样的——位列亲王之位,又有摄政之权。” 卫奉国闻言也不过是莞尔一笑,看着不知名的方向说道: “王爷所言不差,不过,若是没有桓帝挥师北上灭大戎国,大约今日我也不会站在这里、认识这许多人,更遇到我心爱的人。” 说着,卫奉国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文以宁。这话听在宁王耳中稀松平常,可是在文以宁这里却别有一番滋味了。 文以宁身子未动,却暗中把被角死死地攥在了手中。 “也罢,今日来就是想告诉公公这些,没想打搅了公公的好事——”宁王起身,端起了桌上的茶碗冲卫奉国致意,“日前我那儿,有从崖州贡来的上品橡胶,改日叫他们拿来给公公,算是本王的一点补偿。” “王爷客气,”卫奉国也饮尽了杯中茶,跪着宁王恭敬一拜,“下官谢王爷赏赐,夜深风露重,让下官送王爷一程吧。” “不必,”宁王摆了摆手,“孙阁主还在外面候着,公公请回吧。” 看着宁王走远了,卫奉国就转身回到了大殿之中,才合上了房门,文以宁就一掀被子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也不管身上的衣衫凌乱,直接来到了卫奉国面前,揪着卫奉国的衣衫问道: “你——不是中原人?” 他刚才都听得真切:宁王说若是凌与枢没有挥师北上,那么卫奉国现在应该是和宁王一样位居高位,以亲王位摄政。 卫奉国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端着饶有深意的目光,将他上下一个打量、然后啧啧称赞道: “‘娘娘’有一副诱人的好身材,穿着衣裳十分禁欲,脱光了又看不腻,如今只着一半衣裳,真是欲拒还迎——令人遐想。” 文以宁一愣,狠狠地瞪了卫奉国一眼,脸上腾起一片绯红,衣衫被卫奉国撕破,只能勉强蔽体,他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领、后退一步放开了卫奉国。 “我说了,我是彰明二十一年入宫的。那年,您的‘夫君’,彰明朝的当朝太子——凌与枢,带领锦朝的军队、会师驻守在北疆羽城的‘白袍军’,克戎狄十余座城池,俘虏戎狄十二翟王,更迫使大戎国的国主不得不将女儿仁尔玛公主送来和亲、嫁给您的夫君为姬妾。” 卫奉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往文以宁那边走去。 “被俘虏的十二翟王,尽数被你们中原人当做最下贱的奴隶驱使——动辄打骂、责罚,‘翟’在戎狄语中是亲王的意思,是戎人最勇猛、最受人尊敬的人,由国主亲封,享和你们中原的摄政王一样的尊荣。” 文以宁从未见过卫奉国如此恐怖的神情,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可是他一退,卫奉国却立刻进了两步。 “两国交战、善待战俘——这是你们汉家兵书上讲的,‘娘娘’你可知道这十二人,最后遭受了何等待遇?” “我……” 文以宁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凌与枢当年对待戎狄俘虏是何等的残忍,他自然是知道的:枭兽、剥皮不算最狠的,挖眼、割舌不是最毒的,凌与枢要让戎狄人畏惧锦朝的政权,什么花样没用过。 凌与枢心狠,十二名俘虏也是戎狄的英雄,面对酷刑没有一人动容求饶的。 “您知道,”卫奉国却代替文以宁回答了,“可惜您没能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 文以宁沉默,卫奉国的指责无可厚非,凌与枢俘虏了戎狄十二翟王凯旋不久,性命垂危、缠绵病榻的和帝一道圣旨将他宣进宫中。 他那时满心都是绝望和对命运的无奈,哪里有心思去理会戎狄俘虏的生死。 文以宁只记得那是一个雨夜,他满心疲惫地从明光殿中出来——君命难违,可是文以宁不明白为何要赔上他的一生、甚至是文家所有。 大雨倾盆而下,像极了凌与枢对他用强,而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个夜晚。 没人会来救他,只因对方是皇帝的儿子,是未来的储君。 文太傅说,君命不可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和帝说,那是朕唯一的儿子,若是没了你的帮衬,朕怕他走上绝路,算朕求你。 甚至、甚至是那个强暴了他的男人,当朝的太子,竟在暴行之后,搂着他泣不成声、直抒胸臆,说不要天下江山、不要王权富贵,只想和他长相厮守,做对安乐夫妻。 他们个个摆足了可怜面孔,放下身段苦苦哀求,却从没有想过他文以宁的感受——没有爱,就算在床上抵死缠绵一宿、就算拜堂成了夫妻,房事也不过是发泄兽欲而已。 不爱,怎么做? 没人问过他痛不痛、爱不爱,他生来便有他的位置:“济济多士,文王以宁,锦朝安定,盖信乎以宁也。” 天地不仁,他就算是太傅公子又能如何。命运不济,他想不服输,可一人之力、如何挣得过百年锦朝。 带着绝望的心情,他跌跌撞撞出了内宫回太子府,却在锦廊上撞见了一群军痞,他们肆意地责骂踢打一个男人。 文以宁当时的身份是太子的男妻,虽不如今时今日地位,背地里仍旧有人嘲讽他身为男子竟然甘愿在男人身下承欢。可是面子上,大家还是要敬他三分。 “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打他?” 文以宁看着那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脸上也尽是血水,脖子上带着狗一般的项圈,四肢上都是沉重的镣铐,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如今是雨夜,锦廊上的泥水都渗进了那人的伤口之中,再折腾下去恐怕要出人命。 于是, 鬼使神差地,文以宁停下脚步过问了几句。 那些军痞回头瞧见文以宁,虽然满身狼狈,可是还是当朝的“太子妃”,几人手忙脚乱的跪下来,回了文以宁的话,说——此人是戎狄十二翟王之一,午后太子在校场比骑射,他们拔得头筹,这个男人就是太子赏给他们的。 更说太子让他们随意驱使,用不着客气,只管当狗一般看待。 戎狄与锦朝世代兵戎相向,文以宁皱眉看着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又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凌与枢将残杀戎狄俘虏当做一大乐趣,想要和凌与枢对着干的心思一上来,便不假思索地开了口: “放了他,赏赐的东西我会另外赏给你们,这人我带走。” “可是……太子爷那边……” “我自会去和他说的。”文以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那几个人原本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却碍于太子的关系,不敢对文以宁不敬——太子为了娶这个男妻不惜对皇帝和皇后说不当太子这样的话来,想必不要惹这个文家公子比较好些。 待那几个兵走远了,文以宁才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只把自己身上披风盖了过去,也不管那个男人惊讶的目光,文以宁只吩咐了如意找人将他送到太医院去好好医治,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文以宁眼光一闪,扬眉看着面前的卫奉国: 莫非…… 卫奉国观察入微,自然看清楚了他眼中小小的变化,这太监款款一笑: “您想起来了?” 卫奉国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感慨和激动,文以宁只看了一眼就不自然地转开了眼光——这人怎么不去当个戏子,眼里全是戏。 “您知道吗?”卫奉国伸出手来,轻轻地碰了碰文以宁的脸,“你我,本不是第一次见。” “十年前,我们就见过的。” 卫奉国用左手一把将文以宁拉过来,右手执了文以宁的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更带着温情脉脉的眼,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 “您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这里。” 温热的手掌、灼热的肌肤,在手心之下、藏着一颗跳动的心。 ☆、 番外一 “以宁,出来吃饭。” 那人温柔的声音从门缝传来,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在看的文以宁终于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做贼一般地将电脑上的几个网站关掉。 却未曾想,却一时疏忽忘记关闭开着的微博界面。 而这个疏忽,让文以宁后来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躺了三天,而且第四天去上班时,还被他那不知死活的秘书如意,问了一句“我说老板,您眼睛怎么红成这样,顾氏的股票这些天没什么大动向啊?” 甚至,还让凌氏地产不得不派一个名为平安的小司机来接送他上下班。 后来心里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文以宁此刻还是毫不知情地坐在了餐桌旁,看着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系着一条兔子围裙在厨房和饭厅之间忙进忙出。 他没想过去帮忙,因为那人不让。 悄悄看了看藏在柜子顶上的虎鞭酒,揉了揉自己的腰,文以宁站起身来,蹭到卫奉国身后,搂着对方的腰,用脑袋蹭了蹭对方的后背: “今天我想喝酒。” “嗯,好。” 心上人似乎还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 文以宁暗中吐了吐舌头,点点头放开手悄悄去了,倒好了酒又把瓶子藏到柜顶,回头却看见卫奉国端着最后一盘子菜从厨房出来。 今天卫奉国大约是因为假账的事情去和逃跑的会计谈判的,一身西装只来得及脱下外套。 熨帖的白衬衣,外面套了个黑色的兔子围裙,胸口的位置有两只可萌的小兔子依偎在一起。还有个兜儿在肚子上,倒是遮去了卫奉国那好看的腹肌。 这围裙是文以宁在某大型网购网站上找到的,虽然店主对它的介绍是“自制,有点吃藕”,可是文以宁却莫名被那粉色的带子和上面的兔子戳到了萌点,毫不犹豫就立刻买回了家。 家里这位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见那家店的名字,下意识地抽搐嘴角——这画面让文以宁偷乐了一天。 天知道那家卖日用品和一些小的养生产品的店,竟然会取个名字叫做“养只忠犬变藏獒”。也不知道店主是怎么想的。 “在想什么呢?” 思绪被对方的问话给拉了回来,文以宁抬头看着卫奉国,眼前这人倒是一直无条件的包容他,宠溺的眼神简直要将他溺死。 摇摇头,文以宁道了句“没事”,又心疼地看了看对方一眼,深吸一口气道: “伊洛,来,我们吃饭吧。” “好。” 这一次,席间他们倒是很少谈论凌氏地产的事情,而是细细地讨论了些家常事。卫奉国说最近的猪肉和牛肉因为走私的黑心肉的事情,价格高又不敢吃。他说油价又涨了家里的两台车要不卖掉一台。 他们两个大男人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相视、竟有几分尴尬的笑了:一般妇人才会有心思讨论这些,两个大男人却总在说这些有的没的。 笑毕,卫奉国只看着他问了一句: “以宁,你跟我,后不后悔?” 文以宁一愣,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后悔的,你再提这个,今晚睡客房!” 卫奉国摇摇头,一副“服了你”的表情,嘴角却掩饰不住的欣喜和自在,那种幸福的小样儿,又反而气得文以宁想抽他了。 饭后, 文以宁想要抢着洗碗,却终归被卫奉国给挤出了厨房,无奈地听了对方一通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言论,不由得想要和他拌嘴: “你难道就不是君子啦?” “……顾氏的人可都说我是个小人,吃里扒外。” “……” 这话说出来,虽然是实情,可是文以宁总觉得笑不出来。他们两家企业争夺至今,虽然他也暗中做了不少手脚,动用不少关系,但少不得最后还是卫奉国的反水,给他们可乘之机,一举击败了顾氏。 当初,顾氏的总裁失意落魄的时候,他倒是当真高兴,拉着下属去喝了好几场酒。 如今,听着卫奉国这么说,文以宁却笑不出来了。 “伊洛,谢谢你。” 这话或许不太适合他们之间说,但文以宁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何德何能,能摊上卫奉国待他这么好。 卫奉国听了这话,皱了皱眉,笑笑转过身来,揩掉手上的水渍,直接冲着文以宁走过来抱着他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热吻: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可是……”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9节 “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必为你的过去自责,那是凌与枢的事,和你没关系。我们破锅配烂灶,挺好的。” “……”文以宁一愣,狠狠地掐了卫奉国的腰一把,“你才又破锅!” “哈哈哈哈——” 卫奉国忍着腰间的酸痛,开心地开怀大笑,心想自家心上人还当真是一点都不手软,专门对着肾掐下去。 他不知道男人的肾是很重要的吗? 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意,瞟了一眼柜子顶,一把将文以宁拦腰抱起来,也不管对方双腿怎么故意地荡得飞起,只把人抱起来丢在了家中的大床上,然后合上了房门,一夜无眠。 第二天, 当文以宁醒来的时候,一动双手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一慌神,睁开眼睛几看见了卫奉国坐在床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伊洛?” “以宁,你醒啦?” “你干什么把我绑起来?!快放开我!” 文以宁不安地挣扎,看着卫奉国大声地喊了出来,更有些不满地看着卫奉国。 卫奉国笑着吻了吻文以宁的眼皮道,“别慌,今日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开诚布公的谈。” “……谈什么” 文以宁一愣,怯怯地问。心里却七上八下,不□□心地眨眼睛。 “谈这个——” 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被递到了他的面前,那是卫奉国的微博界面,可是点进去的那条微博,上面有个胖胖的大叔笑得特别开心。 文以宁心里咯噔的一响,心道:完了。 那条微博说的是,英国有个43岁的大叔,可是还是处男。 因为六岁时候的车祸,他身体最重要的部分被磨掉了。 最近几年,伦敦大学为他做了好几场手术,最后成功装上了一个20厘米、能放能收,收放自如的,可把大叔给乐坏了。 他昨天偷偷看这个,大约是动了心思。却不想被卫奉国给看见了。 有些脸红,文以宁别过头去,小声地说道,“我,我……也就看看。” 卫奉国哼了一声,笑得十二万分的温柔: “从枸杞山药汤,再到莲子蛤蜊雀肉羹,还有前几天非逼着我去吃什么烤鹿肉,雀卵什么的。为的,就是这个?” “我……” 被看出了心思,文以宁吞了吞唾沫,别过头去,不看卫奉国。 卫奉国只哼了一声: “还有,前些日子,你非要起个大早去二里地找那个跳大神的什么毛大夫,就是为了给我抓什么断根重塑的中药是吧!” “有没有根在你眼里真的这么重要吗?” 文以宁眨了眨,小心翼翼地说: “唔……不重要吗?” “……喂,你你你放手,你手里拿着什么?!” “卫奉国你放下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还要上班我……唔……” 卫奉国笑了笑,“我可以。” 大约是太恐怖,文以宁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汗流浃背,头疼欲裂。 可是, 一抬眼却只看见了监侍馆当中的窗框和降香木桌。 “您怎么了?” 卫奉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以宁回头看见了他一身中衣,带着关切的眼,无意识地扫了对方被中的某个地方一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唉…… “没什么,做了个荒唐的梦而已。” “喔?” 卫奉国来了性质,笑起来将他搂在怀中,点了点文以宁的鼻尖。 “什么梦?” “一个……唔……你问那么多干嘛!” 文以宁哼了一声,瞪着卫奉国,心里却小小的紧张着,梦里卫奉国做的事情,他怕,却也期待。 “在我看来,好像您这里,说的不是这么一回事喔……” “放手!” 伴随着争吵,又是一夜旖旎。到底什么是梦,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 卫奉国听见文以宁质疑自己身份,或者说“份身”的问题,不过是浅浅一笑,然后凑近了文以宁的耳边,将小巧的耳垂含在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感到身下的人吃痛地颤了颤。 温柔地舔舐着耳廓,卫奉国含混不清地在文以宁耳边说道: “我是不是假太监,您不是正在用身体感受吗?” 感受你个头,我双手都被你绑住了、看又看不见,任人宰割的姿态你让我感受?这忤奴当真是半分颜色也不能给…… 文以宁咬牙切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可惜卫奉国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他只能鸵鸟一般将头埋进了枕头里面,将枕头当做身后这个可恶的太监,狠狠地咬了一口。 偏偏被卫奉国注意到,偷偷抽走了枕头,啧啧地叹气道: “您这可就不地道了,房中术讲究五官皆贵,这声音尤属上乘。枕头是死物,您这不是偏心吗?合着活生生还有热乎劲儿的我,在您眼里还不如个枕头?” “你……唔……” 文以宁还想要反驳,可是因为身体里忽然传来的异物感给压抑了全部的声音,反驳和指责的话全部都化作了不甘心的低吟。 那种滚烫、炙热的温度,像是楔子一样深深钉在体内最深处的感觉,文以宁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受到了,同时,那种缺少了什么的空虚感,竟然在这一刻被填满,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彼此就再没有第三人了。 几乎在内心已经确定了对方就是个“假太监”,不然就是练了什么奇怪的功夫能隐藏男人的象征,文以宁不相信这个世上竟然有一种工具能够弄出这样的温度和感触来。 玉势、木势多半没有温度,就算玉质能在热水之中升温,透过了肌肤的热度,最终却还是不如身体带来的那种律动和温暖来得痛快;而手指,一两根手指确实能够让人疯狂,但这样的方式更像是一种亵玩,而不是做快乐的事。 感受着卫奉国给他的,最初的那种被撕裂的疼痛也渐渐变成了想要更多的焦躁和不安,文以宁虽然有些后悔自己意气用事提出来的“春风一度”,但在宫里那么多的日子,他需要慰藉。 恰若芠太妃死前对他所说的,酒能醉人,但是他文以宁该是这个天下最清醒的人。既然不能买醉,那么不如好好享乐现在这一番极致的快感。 大约是感到了他的出神,文以宁没能将自己放空多久,就被卫奉国几个大力的贯穿给狠狠地拉回了思绪,只能听着耳边响起来的银铃声。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和肌肤上的触觉就会灵敏和敏感一倍。 卫奉国身上的汗滴顺着他的手臂、胸膛滴落下来,汗湿了文以宁的肩背,接着又因为对方的动作,混合上了他的汗水,滚落在大床上。 肌肤之亲,耳鬓厮磨,银铃清脆。 或许卫奉国是刻意的,文以宁不觉得他的动作有多温柔,一次一次的律动、加上被捆绑的姿势,最先是被折叠的右腿,而后就是腰,酸、痛之后就是麻,文以宁只觉下半身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只能随着卫奉国的心意,陪着这个太监折腾各种各样的姿势,直到被卫奉国湿热的手包裹和覆盖住的时候,文以宁终于压抑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只能无力地抽气。 任何男人在面对高超的技巧、还有命根子被人制住的时候,大约还是只能选择顺从本心。 “您大可以放声喘出来,”卫奉国笑了,凑在文以宁的耳边说,“这种时候要强,受苦的可是您自己。” “不……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那又是谁将您伺候得这么舒服?” 说着,卫奉国竟然恶意地弹了弹手指,引得文以宁抽了一口气,双手无意识地想要挣脱束缚,扭动着身子想要离开卫奉国的束缚。 可惜身后还填满着,文以宁一动,就被卫奉国狠狠地搂住了腰,更拉高捆住的右腿、留下了一个令人玩味的齿痕: “夜还很长,您这就想要逃了么?” “我……唔……” 文以宁所有的话,都被卫奉国突然塞进他口中的东西给隔断了,约莫是个圆润的珠子,撑在口中让人无法真正合上嘴,此刻文以宁已经连咬紧双唇都做不到,心里当真有几分慌乱,可是全部的话语,出口之后都成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低吟。 “我这,可够得上是十年的怨念……” 偏偏, 身后的太监不是个省事的主儿,一边辛勤的耕耘一边下咒儿一般地在文以宁耳边絮絮叨叨,而且越说越离谱: “一夜做够十年的份儿,您可得撑住。” “若是您不行,我这里可有上好的药,可保天下男人雄风不倒——” “这药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您和咱家可是老交情、最近又是新相好,我免费送您,还附送贴身上门服务,您说,可好?” 好不好不都是你说了算—— 文以宁心里腹诽,顺便狠狠地用被架高的右腿踢了踢卫奉国的腰。 大约是故意的,文以宁听见卫奉国轻笑起来,转而温柔地吻了吻文以宁被蒙住的眼角,然后就将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温柔的碎吻,顺着脖颈,一路缠绵到了身体的深处。 今年的雨季来得较早,结束得却也早。 窗外只有簌簌的夜风,吹着外头的树叶。新月渐圆,距离八月十五也没有多少日子。沉浸在了卫奉国给他的极致的快乐和感觉之中,文以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点了火、所有的血液都沸腾着。 理智被燃烧、煮沸,然后化作轻烟消失在了监侍馆的大殿之中。一如夜晚聚起的白霜,散在了月色寂寥之中。 赤裸的身体交缠着,从背后侧面的姿势,只感觉到后来卫奉国似乎找到了让他疯狂的那点,几分刺激之后,文以宁早就溃不成军。 后来被转过脸开,解开了被捆绑发麻的右腿,卫奉国从正面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声轻笑,更滚烫发热的感觉瞬间充盈进他的身体里,痛和快感升腾着将文以宁逼迫着仰头,开合着薄唇发出介乎于哀求的惨呼和爽快的低吟的妙音。 身体已经渐渐不是自己的,后来文以宁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卫奉国在耕耘,还是自己在努力地配合。 哪怕,全身上下的精气,已经被卫奉国逼到、再也出不来什么。 声音渐渐低下去,后半夜已趋沙哑、变成了带着哭声低低的求,最后文以宁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随着卫奉国的动作抽吸,虚弱地翕合嘴唇。 双手的束缚在感受到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温热的液体的时候,就已经被解开了。可是文以宁连抬手的力气,都被卫奉国给彻底的消耗掉了。 这种仰躺在床上,呈现“愿君多采撷”的姿态,文以宁虽然无力,可是却没力气和卫奉国吵架了。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在感觉到卫奉国笑着长舒一口气、身下却没有什么湿热感觉的时候,文以宁终于暗中叹了一口气,积蓄了一点点的力量,颤抖着抬起手臂,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红绸。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文以宁皱眉、闭紧了眼睛忍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搂着他的双腿,跪坐着的卫奉国。 他身上身下皆是不着寸缕,因为仰躺着,文以宁一眼看过去,正好看见的便是卫奉国的小腹: “你——” 嗓子已经全然哑了,文以宁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用气声说了一句“你”还不够,强撑着自己坐起来,不可思议地就摸了过去: 卫奉国的小腹一片平坦,本该有令人欲仙欲死的东西的地方,只有一个残破的伤口,肌肤萎缩在一起,只剩下酷刑的痕迹。 文以宁不可思议地抬头,惊讶不已地看着卫奉国,眼中闪过了惊疑、不安、心痛种种神情,揪着卫奉国的手臂,想要说什么。 话没有说出口,卫奉国就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角,不动声色地拉过了被面裹住自己的下身,苦笑一下、别过头去: “很难看吧?” “蒙住您的双眼,也本来就是不想要您看见这丑陋的身体,扫了您的兴致。” 卫奉国说着,兀自黯然下了床去,文以宁这才注意到床边放着很多精致的盒子,还有一个炭炉,上面烧着一壶热水。 见卫奉国下床去,身边空了的位置有些冷,文以宁下意识地捉住了卫奉国的手指,却在对方一愣,投过来惊讶和疑惑的目光的时候,手指颤了颤,脸上红了一片,不知道要说什么。 卫奉国却笑了,拍了拍他的手道,“您的嗓子哑了,我去给您倒些水来。” “我就在这里,不会上哪儿去的。” 末了,卫奉国带着笑补了一句,文以宁只能勉强坐在那里看着卫奉国走过去,倒了水过来,更贴心地让他靠在了怀中,手持茶盏喂了几口水给他喝。 不知卫奉国是故意还是无意,文以宁喝了几口水,靠在卫奉国胸膛上休息的时候,卫奉国却就着他刚才喝水的位置,自己喝了几口水进去。 看着那个太监气定神闲的样子,文以宁气不打一处来,哑着恢复了一点的嗓子,怒不可遏地低呵了一声: “刚才——你到底是用的什么东西……呃……嗯……” 后半句“干的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噗嗤——” 身后的卫奉国却喷出了一口水来,忍不住地搂着文以宁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 文以宁被卫奉国笑得不大好意思,红了脸用手肘捅了卫奉国一下。而卫奉国看见怀中人红了的耳根,这才收了笑,意味深长地凑在了文以宁的耳边文: “您在意?” 废话,谁不在意,你们太监没有那玩意是怎么行房的?! 文以宁狠狠地剜了卫奉国一眼,算作催促他说。可惜卫奉国却带着浅浅的笑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卫奉国?!” 咬了咬牙,文以宁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扭头冲着门口大殿的位置轻轻喊道: “你们听了一夜也听够了吧?!还不快些进来瞧瞧他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看着脸上没有一点羞涩和愧疚之色的小谢公公率先走进来,然后跟着的就是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的太医院副使韩太医,文以宁也顾不得床上的一片狼藉,只勉强扯过被单遮住要害,让开位置好方便太医诊脉。 “大人无碍。” 韩太医才搭了卫奉国的脉门,翻了翻他的眼皮看过之后,用波澜不惊的语调淡淡回了此言。 文以宁听着,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然后再也撑不住,合眼就昏睡了过去。 天知道,韩太医皱着眉头看着昏过去的卫奉国和文以宁,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待文以宁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 寿安殿午后的阳光还是一样的暖,文以宁才睁开眼,就听见了一个清脆的童音: “阿娘醒了!” 文以宁一听见这个声音、惊坐了起来,一动就察觉到自己全身都酸痛,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后腰,这才看见小皇帝凌风慢拄着腮帮趴在自己床前,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瞧。 “……什么时辰了?” 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文以宁问了一句,正好如意走进来,听见了他这一问,顺口回答道,“回主子话,是未时。” “未时?!瑞儿这是下了早朝过来的吗?!” 如意奇怪地看了文以宁一眼,摇摇头道,“您从监视馆回来就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皇上在前朝根本不会应付那些文官,我和封公公商议着,干脆让陛下罢朝三日。” 三天?! 文以宁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如意按回了床上: “主子放心,宁王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朝臣们也知道陛下的状况,虽然私下议论,但是却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 如意看了一眼文以宁露出的一截脖子——上面有些痕迹还没有散,欲言又止。 文以宁倒是没有注意到如意的奇怪神情,只掀开了被子,忍着身上的酸痛穿衣、洗漱,刚起床来脑中的思绪乱作一团,隔了好一会儿,文以宁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如意问道: “卫奉国呢?” 如意摆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不甘表情,嘟着嘴赌气道: “主子先前还诓我们呢,说不在意卫公公,可是啊、没有几天,就和人什么事情都做出来了——” 文以宁看着如意那样子,抿嘴一笑,懒于和如意计较,只佯作生气地看了如意一眼: “如意,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主子——”如意愤愤不平地跺脚,涨红了一张笑脸不满意地说道,“我瞧不出来那个卫公公有哪里好,偷奸耍滑的!” “也不知是谁,让我去尚方院看他的。” 文以宁逗如意,看着如意整个人都要炸了,这才正色道: “怎么今日不见平安?” 如意和平安向来形影不离,如意在明,平安在暗。 文以宁知道自己懂功夫的事情还没有和平安细细解释过,平安平日虽然很好的影藏身形,但是在与不在,文以宁其实很清楚。 “他在河山阁,”如意漫不经心地回答,许是因为平安不在,他有些寂寞的缘故,“这些日子他总喜欢往河山阁跑,大约是对主子你想要查的事情很上心吧。” 文以宁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去河山阁的目的,便拉了如意道,“如意,你去将平安找回来,我想要去帝陵一趟。” “帝陵被盗的事情,主子你要亲自查啊?” 文以宁点点头,没有同如意多做解释,那日在监侍馆,多亏了卫奉国的故意,文以宁听见了宁王的那番话。 顾诗心在怀疑他们两兄弟的身世,甚至不惜暗中盗窃帝陵,那么只怕和帝当真是隐瞒了什么。 正在自己愁眉不展的时候,手袖却被人拉了拉,一低头,文以宁这才想起小皇帝还在自己宫中: “瑞儿,我还有要事,你先回明光殿好吗?” “我不,我要和阿娘在一起!”平日里一向听话的凌风慢却毫不犹豫地抱紧了文以宁的腿,“他们都不要我,阿娘也不要瑞儿了吗?!” 说着说着,小孩竟然委屈地抽噎起来。 文以宁头痛,只能蹲下身来将小孩搂在怀里,拍着小孩的背说道: “瑞儿,我是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不带你去,也是为了保护你……” 小孩似懂非懂的看着文以宁,却还是抱着文以宁毫不松手。 正好这会儿如意带着平安回来了,看见这状况,如意忍不住劝道: “皇上年纪还小,这几日主子您昏迷着,他一直都趴在床头等着。素日里您也很少见他,他娘又去得早……” “我知道了,”文以宁摆了摆手打断如意的话,凌风慢的身世他最是心痛,这些年来对这孩子无奈和同情居多,却当真没有好好陪着小孩,“我带他去便是了。” “平安,到了外头,还需要你多照料。” 文以宁吩咐了一句,可是直到他替凌风慢擦干了眼泪,都没有听见平安的回答。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平安一眼,却瞧见平日里总是时刻警醒的平安——竟然在出神。 “喂——” 如意用手肘撞了撞平安,甚至懊恼地小声提醒。 平安这才回过神来,面色有些惊疑地看了看文以宁一眼,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之后又恢复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主子方才说什么?” 没怪罪平安,文以宁心里猜想只怕平安是因为他懂武功的事情打击太大,才会如此这般,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平安解释清楚。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安排人马准往帝陵赶去。 眼下正是月末,宫外的街市热闹非凡,去帝陵的道路已经避开了最热闹繁华的两市,可还是瞧得出来,京城的百姓为了下个月十五都在热闹地准备。 午后的阳光照射着官道,两旁的树影洒落下来落在马车的窗上。 文以宁、如意和小皇帝坐在马车里,平安还有一众宫人侍卫都策马随行。看着小皇帝慢慢睡着了,文以宁在对着如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自己掀开了帘子坐到了车夫的旁边。 那车夫一惊,险些要跌下马车去,却被文以宁拉住,只给了对方一个笑容,示意他无需多礼,只管到后面伺候着便是了。 瞧了瞧守在一旁的平安,文以宁这才唤了平安过来,自己接过了马车的缰绳,屏退了两边侍卫,开了口: “平安,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平安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我自小体弱,”文以宁却知道平安的沉默是什么意思,只管自己开口说了,“长到七八岁的时候,都是汤药不离口的。那时几乎京城所有的大夫都被请到家中给我看病,可是他们皆断言——我根本活不过二十二岁。” 平安挑了挑眉,奇怪地问了一句,“可……” 文以宁笑了笑,提了提手中的缰绳道,“可我现下却早已活过了这个年纪,甚至已经不再缠绵病榻,汤药也少了许多。” “主子……”平安吸了一口气,说出自己心中猜想,“主子是想告诉平安,这就是主子懂武功的原由吗?” 看着平安有些不甘心的眸子,文以宁暗自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 “平安,很多事情你看着复杂,其实很简单。我并非身怀绝世武功,还惺惺作态要你在身边充当护卫保护。” 平安愣了愣,他确实不大相信文以宁所说,但却没想、叫文以宁看了出来。 “我这功夫,不过练来续命,多年来已经和我的病达到了一种平衡。平日里不用也罢,动辄牵动一二,旧疾失去了武功的制衡,只怕也是气血分崩、死路一条……” 文以宁叹了一口气,目光静静地看着远方,苦笑了一句道: “当年师傅劝我放下权势之争,远离庙堂,随他踏足江湖,许可寻求一法、永久根除病根。可惜我那时看不破,所以才有了今日局面。” 平安还想要问什么,可终归是三缄其口。 看着平安柔和下来的目光,文以宁没有再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句: “平安,有时我倒很羡慕如意。若是你们何时想走了,你便带着他离开吧。江湖天地大,也自由些,我这一生只怕都困在了权力和宫廷的泥沼之中,你们却还有机会选择。” 平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意若愿意走,我自然会带他离开。只是,平安也答应了恩人,要护您一世周全。” 知道再说无用,文以宁便不再和平安多言,唤车夫上来接过缰绳,重新回到马车之中,看着如意竟然陪着小皇帝一起睡着了,文以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自己靠在车壁上,却也有了几分睡意。 车行不久,外头就有侍卫来报。 和帝的义陵修得十分简单:不刚不柔曰和,和帝这个谥号倒当真很好,彰明一朝,几乎都是被张家一手遮天,和帝惧内,甚至闹得连皇嗣都只有凌与枢和凌与权两个。 下了马车顺着刑部查案临时搭建的道路走下去,陪葬的金银玉器都很有丢失,一看对方就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刑部尚书远远看见文以宁,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卷宗跑过来给文以宁行礼: “臣给皇上、太后请安。” 文以宁只让刑部尚书平身,要他将几日来查到的东西一一禀报,顺便在墓室中巡视了一圈,宁王做事一向干净利落,虽然文以宁听见了对方承认是他盗墓——可是没有证据也不能做什么。 墓室之中被盗的不过是两口陪葬的棺木,一口是章献皇后张氏的,另一口装潢精致、甚至超过了皇后的棺椁,刑部尚书犯难的向文以宁告罪: “臣愚笨无能,尚未查出此人是谁——” 文以宁看着棺盖上那齐齐的一排切口,只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大人此番查案怕是更难了……” “主子何意?” “这是青山观雪,”文以宁识得这套手法,无意中说出了名字来,“恐此事与江湖人颇有瓜葛,大人查案——只怕要和他们打打交道了。” 刑部尚书听了这话,立刻心里觉得苦——帝陵被盗已经是大案,又和那些麻烦的江湖人打交道,唉…… 这厢, 刑部尚书和文以宁查看着那无名的棺椁,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平安,用一种惊讶、不安的神情,紧紧地盯着文以宁看: 文以宁到底是为何,会知道他恩人的拿手绝招——青山观雪? ☆、第三十三章 在从帝陵回来的马车上,如意的精神出奇的好,和小皇帝玩闹忙得乐此不疲,甚至还有精力来缠着文以宁问东问西: “我说主子,你怎么知道那是什么青山、青山……什么雪?” “青山观雪是江湖第一大门派隐天阁的独门手法,”文以宁笑,“这并不难。” “隐天阁?” 看着如意那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文以宁摇摇头,叹气道: “隐天阁原本是江湖上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门派,中立于黑白两道。他们的开山祖师只怕是个想要避世的,单从名字‘隐天’便可揣测一二。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不过也是从他们现在的阁主担任掌门开始的。” 如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主子你怎么这么清楚?难道你是江湖百晓生?” 知道这么一点点东西就能当江湖百晓生,只怕那些江湖上的情报贩子都要笑死了。文以宁捏了捏如意的鼻头道: “你若当真感兴趣,以后让平安带着你去江湖上,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主子!”如意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转而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捉住文以宁的衣袖道,“主子——最近你怎么总是拿平安搪塞我的话!” 文以宁见自己的心思被如意瞧出来,竟然一点也没过意不去,只收回自己的衣袖,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策马的平安。 “主子,您光顾着说我——您和卫公公又是怎么回事啊?” 如意察言观色,瞧着文以宁心情似乎很好,便大着胆子好奇地问了一嘴。文以宁倒是没有生气,却也没有立刻回答如意的问题。 他和卫奉国? 如果卫奉国是戎狄的十二翟王之一的话,他们原本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就算他没有嫁给凌与枢为男妻,在锦朝为官,他也是主战的。 戎狄扰边,若能一举歼灭,自然可保便将长治久安。 就算往日种种皆可不计较,现在他和宁王水火不容,卫奉国的所有都是宁王许的。宁王此生不可能放弃帝王梦,而他文以宁绝不会让宁王如愿。 “唉……” 终归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叹息,文以宁摇了摇头道: “还能如何,露水情缘罢了。” 天终归是会亮的,天一亮、太阳一出来,露水,也就该散了。 如意看着文以宁那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想了想,又轻轻地扯了扯文以宁的袖子道: “主子放心,我和平安会陪着您的,陪着您一辈子,您不会孤单的。” 文以宁看着如意,难得地没有拂去他袖子上的手。 从帝陵折腾回来已经是黄昏,好不容易陪着小皇帝凌风慢用过晚膳,将他哄着睡着了,文以宁才能放心地回到寿安殿之中。 心知不能输给宁王,动手自然也需要快些,文以宁心里寻思着明天再去找一次沈钧——他们南阳沈家历代修史,当年锦朝建立的时候,太祖皇帝都在他们家宅的墙壁之中发现了他们所编的六国史书,比乱世时期任何一个国家的官修史书还要全面。 甚至记录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历史,比如:锦朝的第一位宁王,大约正是前朝的末代皇帝厉殇宗。 不同于时下坊间一度卖至断货、卫奉国手书的《深宫秘辛》,沈家私修的史书颇具真实性,且只有孤本独册,若非是当年曲太后焚书坑儒,也没人知道沈家原来还有一式两份的史书集料。 文以宁正待沉思中,殿内似乎有人端着洗脚的热水进来了,等被脱了鞋袜放在热水之中的时候,文以宁一低头却惊呼了一声: “你——” 更是挣扎着想要把自己的脚从对方手中拿出来。 足心最为敏感,那个身上只穿了一件八品监侍衣衫的卫奉国,竟然就这样握着他的脚,轻轻一笑,按中了足心的涌泉穴。 文以宁吃痛,挣扎的力道就弱了,只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道: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伺候主子您。” 卫奉国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利索地拿起了盆边儿上的汗巾着了热水,细细地给文以宁洗了起来。文以宁还想要说什么,如意在这个时候却推开门进来了,看见卫奉国也不奇怪,只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主子,午后奏事处的人就来过了,那时咱们不在,便只让人留下了这个。” 文以宁接过了如意递过来的牌牒,才看了两眼,就大惊地捉住了卫奉国的手: “你被革职查办了?!你、你竟然被革去了所有的头衔?!从四品宫殿监正侍变成一个八品的监侍?!” 卫奉国满不在乎地笑笑,挣开了文以宁的手道: “至少还有品阶不是吗?” “可是这合宫里八品的监侍莫说有百□□十多人,你……”文以宁还想说什么,却被如意打断了。 如意道,“主子,您也不必劝了,我刚才就劝了他多时了。他也是这么一副不怕死的说辞,到底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千岁大人’,我如意混到今日能够坐上一个四品总管太监的位置,可是每天都在祈求佛祖保佑。” “您倒好,十五个首领太监之首、掌十八司印,这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说放弃就放弃了,这境界、这气度——当真是咱家学不来的。” 如意说了一句不够,更是捏了嗓子开始说了好大一堆。卫奉国却跟个没事人似得,只继续手中的活儿,将文以宁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一般的小太监粗制的衣衫穿在卫奉国身上…… 见惯了卫奉国身上那身蓝色的蟒袍,如今换成了八品的绿色,却有几分不习惯起来。 “好了,如意,我有些话想要问卫公公。”神色复杂地看着卫奉国,文以宁吩咐如意道。 如意不大高兴,哼了一声就从门口出去了,只将大门虚掩上,瞧瞧蹲在了门缝处想要偷听点什么,却不想被平安看见,一把抄在怀中拉着就跳上了屋顶。 外面的动静文以宁不想理会了,只看着卫奉国说道: “你——到底想要如何?” 卫奉国抬头看着他。 “我记得我在监侍馆的时候,就与你说清楚了,卫奉国,你我走的路不同,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咬咬牙,文以宁干脆直接拒绝卫奉国。 可是这样决绝的话听到了卫奉国耳中,却不痛不痒,卫奉国点点头道,“那日您说得很清楚,我也已经记在心里了。” “那你现在来做什么——”文以宁有几分动怒,奏事处的几个人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卫奉国革职查办,难道宁王对此无动于衷吗? 革职查办就算了,竟然安排到他的身边来当个八品的小太监?! 许是瞧出来文以宁心里所想,卫奉国长叹了一口气,只将文以宁的双腿抱在了床上,用被子盖好了,他自己也蹭到了床榻上坐下、又把文以宁的双脚放在了自己腿上,搓热了一双手,细细地给文以宁按摩着: “来您身边,做个卧底,堂堂正正‘监视’您来着。” 嗯? 文以宁一愣,抬头看着卫奉国,却发现对方嘴角弯着,笑得满脸温柔,只继续解释道: “您那夜也听到了,王爷亲自去盗帝陵是为了查什么。帝陵由我暂管这事宫里宫外大家都知道,宁王不可能不知。就算王爷推脱说他一时情急忘记了,我也不觉得是什么好理由。” 文以宁听着,却不再挣扎,任由卫奉国用高超的技巧弄得他浑身都很舒服。 “王爷身边有个厉害的江湖人,想要借由王爷造反的机会,在京中拓展他的实力。此人一直瞧我不顺眼,只怕这次也是他拿的主意,”卫奉国说到这里,眼中寒光一闪,然后笑了笑,“只可惜,他大约没有想到,王爷多疑,只怕是不能全信他——所以才会有了那日在监侍馆中的一幕。 “确实是顾诗心会做出来的事情。” 文以宁赞同,宁王多疑的性子又不是此刻才有,同为和帝、章献皇后嫡出的孩子,从小就不受章献皇后待见,想尽了办法处处争着比哥哥优秀,却终归得不到太子之位。 相反, 凌与枢什么都不要,却终归被“逼”坐上了皇位。 只怕宁王的猜测确实有几分道理,顾诗心的身世恐怕远远没有如此简单的。 “孙傲客想要算计我,我自然不能就这样让他算计,那日我对王爷说不用他救我,自然是为了让孙傲客放心。二来,不用欠王爷的人情,反过来——我却可以卖一份人情给王爷。” 文以宁挑了挑眉,这里、他倒是想不透了,便用询问的目光瞧着卫奉国。 ☆、第三十四章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0节 瞧着文以宁那疑惑的模样,卫奉国笑了: “这不就是苦肉计和反间计吗?你们中原人狡诈,我看的第一本书可就是这三十六条计谋。” 卫奉国一点出来,文以宁立刻就明白了——那个孙傲客要害卫奉国,宁王要试卫奉国,卫奉国反过来却利用了这一点,让两人都放松了警惕,借着被贬斥的由头,混到了自己身边当个探子。 弯了弯嘴角,文以宁摇摇头。却没有想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尽数落在了卫奉国眼里,卫奉国也笑: “您怎么不怕我在这里刺探了什么消息告诉他们?” “你既然说是反间计和苦肉计,我不是曹操,没有那么多疑。” “曹操是谁?” 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却引得卫奉国认真地追问,文以宁不由得好笑,双脚也已经十分舒服了,他不由收了膝盖抱着,将头枕在了抱着膝盖的手臂上: “故事里的人物,被人写成了奸雄。性子多疑,就中了人的苦肉计罢了。《三国演义》,中原顶好的故事,你——没瞧过?” 卫奉国摇摇头,冲着文以宁朗朗一笑: “听着是个有趣的故事,您若得空,什么时候同我讲讲吧。” 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心想你面子倒真够大的——当今世上,能让当朝太后给你讲故事的人,怕也只有你卫奉国一个了。 明知对方是这种目无尊上的人,文以宁却不生气,只偏了偏头道,“我乏了,公公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便也早些去休息吧。” 卫奉国去却摇了摇头,直接给文以宁盖好了被子,然后就留在了殿内,“您好好睡,我陪着您。” 无法拒绝卫奉国的好意,文以宁只叹了一口气,合眼睡了。平日里都是如意在殿内守着自己,今日倒是借着这个由头,让如意和平安有机会独处了。 “主子怎么又信了他——真是的!” 如意被平安带下了屋顶,直跟着平安回平安的房间,平安没有拦着,一路上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 “喂、平安你怎么啦?!”如意跳起来狠狠地敲了平安一下,“怎么这些日子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平安回神,冲着如意点点头,“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罢了。” “……”如意瘪了瘪嘴,走过去从平安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平安的腰,“又想起你惨死的爹娘啦?” 如意将头埋在了平安的背上,声音发出来都是闷闷的,平安竟然也叹了一口气,只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如意的手上: “别担心。” 如意闷着点点头,却不放开平安,只又加了一句: “平安,你若是心里有事,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闷着。” 平安“嗯”了一声点点头,却眯起眼睛看着外头渐渐变圆的月亮,八月十五就要到了—— 按照锦朝旧制,每年中秋,宫里的老人都可外出会会家中亲人。十四、十五和十六三日,都是不必早朝的。宫里会举办家宴,邀请诸位王爷亲贵进宫,一同赏月。 宫里早早就准备了起来,贡进来的月饼也是一年比一年花样多。看着礼部和奏事处列来的单子,文以宁有心偷懒,趁着将如意支开去明光殿瞧瞧小皇帝的功夫,一转手,就将所有的东西都丢给了卫奉国。 卫奉国倒不觉得自己看这些有什么逾矩的,拿过来便帮文以宁处理得上下妥当。后来如意知道了,免不了大惊小怪咋呼上了好一阵。 午后, 文以宁难得偷闲,找来堕星台的星官下棋。可是这盘棋才落了一半,就有个御前侍卫来求见: “太后主子,同心堂那边儿管事想请您过去一趟。” 听见“同心堂”三个字,文以宁神色一凛,片刻之后便笑了笑,冲着星官抱歉地笑了笑,便带着如意和平安往同心堂去了。 星官留在棋局面前,卫奉国还在一旁的书案上帮文以宁合计那些中秋宫宴的事情,冷不防星官开口说了一句话: “老卫你就这么放心你媳妇儿去同心堂啊?” 卫奉国抬头看了星官一眼,摇头勾起嘴角,同心堂是舒太妃文氏的宫殿,文氏过世以后,里面的宫人都想尽了办法挪窝,唯有这个管事不走,文以宁记挂着对方,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当真放心?”星官却还是不放过卫奉国。 “我说星官大人,你要是当真有空,不如去管管在堕星台下迟迟不走的历朝历代冤死的老宫妃、老宫嫔们,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去和上元殿的法师们商量商量怎么度化律国那个惨死、还下了诅咒的风皇后。” 卫奉国一边说,一边整理好了所有的案牍,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别提了,”星官听见卫奉国这么说,一脸惧怕地后退了好几步,“老卫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当真以为皇帝死了你就万事大吉了吗?” 卫奉国一愣,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看着星官。 星官却转过头去,执了袖子掩面道,“可怜我堂堂星官,竟然沦落到要日夜陪着一群老女人的冤魂打麻将的下场,唉……” “等等,星官大人你刚刚说什么——”卫奉国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星官拉住,星官却在卫奉国触及的那一个瞬间变成了虚无,转眼又出现在了殿外。 只遥遥留下一句话给卫奉国: “老卫啊,不是我多嘴,太后主子的心里啊——可一直都惦记着一个人呢。” “……” 卫奉国只沉默了半晌,就匆匆忙忙地从寿安殿中追了出去,却没有看见躲在寿安殿外小道上偷笑的星官。 同心堂在西后六宫之中,算是最靠近寿安殿的了。文以宁只带着如意和平安进去,让随行的宫人和轿夫们都候在了外头。 虽然消息封锁得紧,可是同心堂的这一位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宫里多少都有人知道。好好的一座宫殿,也弄得十分荒凉阴森。 文以宁往前走着,半道上蹿出一条小蛇来,幸亏平安手快,抽了佩剑将小蛇斩成了两段,这才没有伤着。 经此一遭,文以宁定了定神,再往前走的时候,却看着如意一点不害怕的样子,文以宁便随口一问: “如意你好像不大怕蛇?” “主子,我自小就不怕的,什么蛇啊、虫子啊我都不怕!”如意笑嘻嘻的。 文以宁点点头倒是没有多想,直接推开了同心堂大殿内的门—— 殿内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披甲散发、白袍覆身,他背对着殿门口,见文以宁他们进来,也不拜,就只长叹一声。 “竟真是你……”文以宁先开了口,只将如意和平安吩咐去了殿外,这才合上了大殿的门,看着那个站着的人。 “十年了,陈兄也终于肯回来看看了吗。” “舒窈死了,”陈姓的将领转头过来,竟是一双眼布满血丝、满目的沧桑憔悴,“文以宁,你妹妹死了,你却还有心情和我叙旧?” 看着对方那样子,文以宁也不怕,只是走到了桌边坐下: “十年未见,陈兄相对我说的话——只有这些吗?” 那人瞧着文以宁,而文以宁甚至动手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深吸了一口气,陈姓的将军坐了下来,想喝一口茶,端起来又没了心情,于是一把甩了茶碗,指着文以宁: “你竟还是如此冷血无情!舒窈小时候怎么待你的,就连你不知廉耻去当什么太子妃,她都说要陪着你!文家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怎么能、能这么无动于衷?” 被人指着鼻子骂,文以宁自然不是头一遭,只是被对方这么指着,他没由来一肚子的火,冷笑一声、文以宁干脆也站了起来,一把挥开对方的手: “别摆出这幅高高在上圣人的样子,陈辉,你如果真的要怪——怎么不怪你自己当初没本事,你若真的看不惯我待舒窈的样子,你大可以在十年前就带她走!” 听见了这个名字,门外匆匆赶来、却被如意和平安拦下的卫奉国一惊,同样惊讶的自然还有如意和平安。 陈辉,陈家独子,锦朝最年轻的将军,却是最重要的将军,官拜一品中、封镇北大将军,是朝中最重要的武职。 民间,又因他和他的部下作战的时候,按照他们家的规矩着白袍,跟着叫他“白袍将军”。 陈辉,竟是文以宁的旧识? 而十年前,凌与枢攻下戎狄的大戎国,岂非就是靠着这个一门之隔的陈辉、还有白袍军的力量? 卫奉国站在门外,想要进去的心,忽然怯了一步:若是诚如星官所言…… “呯——” 正在卫奉国天人交战的时候,殿内却传来了一声巨响,门外三人怕文以宁出事,连忙推开门进去,却只看见了陈辉将军掀翻了整张桌子,茶水泼洒了一地,瓷片碎开来。 而文以宁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辉。 陈辉此刻愤怒和悲伤的表情揉成一团,显在脸上十分狰狞,看着殿外进来了人,他也知道说不下去了,只寒声道: “以宁。” “你已经贵为太后,舒窈是怎么死的,你若想查,自然能查到——” 陈辉说着,只看了看如意、平安和卫奉国三人,叹了一声,便往外走去,临到了门口了,他复停下脚步,补完了方才他没有说完的话: “你不查,只说明一件事。” “说明,你与舒窈的死有关系。” 这句话一说出来,文以宁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崩塌,眼中竟是被伤害的不知所措的痛苦。 “陈将……”卫奉国一愣,连忙开口想要追上去解释,虽然不明白文以宁和陈辉之间的关系,可是只看见文以宁眼中那受伤的表情,卫奉国便不忍心。 可是, 文以宁却率先一步走出去,拉住了陈辉的手臂: “陈辉!” 陈将军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擦去了脸上泪痕,只闭了眼睛道: “木鹊之约,陈辉生死不忘。只是,从此往后,在末将这里,只有安成年的太后主子,再无彰明朝的文、以、宁。” ☆、第三十五章 陈辉绝尘而去,众人只惊讶这个“白袍将军”敢于如此不顾太后掩面,以下犯上,做出此等大不敬的举动,却没人注意到文以宁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遣散了围观的宫人,文以宁只留下了自己身边的心腹,在同心堂内静坐了一会儿,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意给文以宁倒了一杯热茶,便在一旁悄声问道: “主子,您和陈将军这是……?” 文以宁长叹一口气,“他挂念舒窈,听闻舒窈过世,过来责问一二也是应当的。” 听了解释,如意自然不再过问了。虽然陈辉常年在北方羽城驻守,可是天下百姓还是对这个将军记挂上心,世人都知道陈辉自幼丧母,老将军战事繁忙无心照料幼子。便将陈辉寄养在了文太傅家中。 文夫人与将军夫人乃是乳姐妹,自然待陈辉极好。后来陈辉长大,也是一心报国投军,这才去往军中,离开了京城。 陈辉可以说是同文以宁、文舒窈一起长大的,在文太傅夫妻丧命之后,除了家人和白袍军,这个天下最挂念的人也就只有文以宁和文舒窈。 今日看来,只怕陈辉因为文舒窈的死,对文以宁颇有误会,也伤了文以宁的心。 如意心里正合计着自己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去找陈将军好好解释一番,可是才回到了寿安殿之中,就看见封如海早早等在了大殿门口。 “封公公,您不在皇上身边伴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家主子呢?”封如海着急上火,急乎乎地说道,“晋王进京来了,昨日晚上就到了,眼下正在驿馆里住着,差人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带着王妃进宫面圣、也想要给太后请安。” “这么快——?” 如意脸色微变,难得地皱起眉头咬了咬嘴唇,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太后主子。” 封如海没有管如意内心的想法,看见了文以宁就匆忙过去将来意说明,文以宁皱了皱眉,只问了旁边的平安说道: “平安,今日是初几?” “回主子话,初七。” 文以宁嘴角一掀,心里冷笑,距离十五还有八天,晋王倒是打定主意要在宫中过中秋了。便安排了封如海让他准备着,明日早朝以后,在明光殿中安排晋王和王妃觐见。 待封如海匆匆忙忙去了,文以宁才能安心地坐下来,看到案桌上卫奉国已经帮他批阅好的折子,心里一暖,抬头冲卫奉国微微一笑道: “卫公公,辛苦你。” 卫奉国却好像没有听见似得,只沉了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只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如意进来,对着文以宁恭恭敬敬地拜下: “主子,我想告半日的假。” “喔?”文以宁看了如意一眼,随口道,“只需半日?如意,你若真有事,只管去就是了,不用记挂什么……” “不,主子,不用,只需半日就好了。”如意冲着文以宁诡异地眨了眨眼,然后伴了个鬼脸就跑了出去。 这时候殿内只剩下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个人的时候,卫奉国忽然自作主张将殿外伺候的宫人都给支走,关上大殿的门之后,转过身来,沉着脸色盯着文以宁看。 文以宁目睹了卫奉国的一切举动,只呆愣了一会儿,之后就皱起眉头来: “你做什么?” “他就是您等了十年的人吧?” “谁?” “陈辉。” 卫奉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文以宁咬了咬嘴唇,别过头去不看卫奉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奉国深吸一口气,绕过了案桌来到了坐着的文以宁面前,双手撑住了椅子的扶手只冷冷的看着文以宁道: “您等了十年、盼了十年,心里想了十年的人,就是陈辉、陈将军,对吧?” 文以宁抬眼看着卫奉国,强忍住怒气道,“不关你的事!” 卫奉国被这么瞪了一眼之后,却犹疑了一会儿,放开双手背过身去,沉声道,“我早就同您说过了,我等了您十年,可以赢不过一个死人,但是却不容许您想着别的活人。” 文以宁一愣,看着卫奉国的背影,想起的却是在监侍馆之中,听见卫奉国对着小谢公公说的那一句“这是我的人,只能想着我的事”。 站起身来,文以宁绕到了卫奉国的面前,看着卫奉国那低头生闷气的样子,弯了弯嘴角,心里在偷笑,心想——原来不可一世的“千岁大人”也会有这样苦恼的样子。 只是, 陈辉同他的关系……文以宁暗中皱了皱眉头,现在告诉卫奉国是否妥当? 正在沉思的时候,卫奉国就抬手将他搂在了怀中,更轻声细语地对文以宁说道,“无论您心里记挂着谁,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我都会想办法把他请出去的。” 文以宁一愣,却没有推开卫奉国。 卫奉国却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圈着他的腰,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我一定会是您心里最后的人。” 这话配上卫奉国那一脸的温柔宠溺的表情,文以宁看了看,心里暖暖的,勾起了嘴角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卫奉国是那种人,那种只要自己想要就一定会得到的人,多说无益,倒不如说——其实卫奉国该更有自信一些。 若非是他早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或许今日卫奉国不会如此患得患失。 或许, 该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告诉卫奉国更多的关于自己的事,不过眼下,时机并不成熟,而且晋王已经入京,只怕是还需要留出更多的精神来应付。 待到次日,文以宁和卫奉国倒是又恢复了平日的关系,保持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却又互相恭敬有礼,叫旁人看着觉得奇怪,却拿不出什么把柄。 八月的京城,天高风清。秋天蓝色的天空之中,见不到一丝云。 早朝之后,封如海拿着皇上的圣旨到驿馆将晋王和王妃宣召入宫。无关政要,文以宁不方便在明光殿直接见到晋王夫妇,便安排了封如海和三权的首领在明光殿之中和晋王相见,然后,文以宁在寿安殿中设晚宴款待晋王和王妃,算是宫中正式的替他们接风洗尘。 如意告假了半日,却在早朝之后匆匆忙忙的出现,直接来到了文以宁面前,急匆匆地问道: “主子,晋王和王妃还没有来过吧?您还没见到他们吧?” 文以宁摇摇头,有些奇怪的看着如意。如意一听见文以宁的回答,倒是彻底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点点头、喘了一口气道: “那正好,来主子,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文以宁好奇的看着如意,却看见如意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色珠子串成的手钏来,那珠子晶莹好看,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拴着的细线却是红色,看上去虽然有几分诡异,却也十分别致。 文以宁笑,任由着如意给他戴上了那个手钏在左手上,看着如意那认真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开口说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怎么、小如意你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吗?” 如意一愣,立刻涨红了脸,高声尖叫道: “这个是辟邪保平安用的,主子你又笑话我!我不理你了!” 文以宁看着如意一瞬间气成那样,笑了笑,拍了拍如意的肩膀: “好了,我收着就是了,你何必那么生气呢。” “不不不,主子,我说了,这是辟邪的!能保护你,你一定要随时戴着,不能取下来的,一定不可以取下来!”如意说得特别认真,临了、还补了一句,“我可是要随时检查的,您就算是沐浴的时候,也给我好好戴着!” 文以宁看着如意亮着眼睛特别严肃认真的样子,心里好笑,却也随如意去了,只点点头、算答允了如意的要求。如意这才笑逐颜开,但是还是一再强调一定要好好戴着。 等应付了如意,御膳房的人来布膳,晋王和王妃也很快就到了。 宫里的正式场合,文以宁还是只能穿着明黄色的衣衫,接受晋王和王妃的跪拜。文以宁没有让小皇帝参加,那孩子在与不在于事无补,何况晋王所求,到底不是凌风慢能给的。 安成年间,晋王这是头一次入宫,宫里宫外的人都十分好奇这位边疆的王爷。而且,中原人对蜀中、苗疆都十分好奇,一方面对蜀中奇诡的景致神往,另一方面却又惧怕蜀中的瘴气、苗疆的走兽。 这次晋王还带着他新迎娶的苗疆公主进宫来,宫人们自然是远远地围着张望—— 苗疆人将银视为至高无上的宝物,今日晋王妃也是戴着她们苗族最珍贵的银角头饰、银色的项圈,手腕、脚腕上都是带着漂亮的阴冷,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声响,更是引人注目。 王妃年轻,大约也是二十年纪,苗疆人喜食野果,那些野果养人,苗女各个都是容貌出挑的。这位公主更是人中之凤,肤若凝脂、明眸皓齿,一行一停之间,风华出彩。 “王爷和王妃都免礼起来吧,我们殿中一叙。” 文以宁说着,却注意到晋王起身的时候,先是将王妃扶起来、然后再自己起身,这个动作当真体贴——却不大像是十年前他见过的那个晋王能够做出来的事。 “文公子,”晋王妃却忽然开口、用一个十分陌生的称呼叫了文以宁,“妾身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公子,却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欢呢?” ☆、第三十六章 文以宁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晋王妃却已经从手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文以宁。 然而, 就在文以宁的手碰到那盒子的时候,晋王妃“啊”地尖叫一声,捂着手往后跳了一步,文以宁被她吓到、没有接稳——盒子直接掉在了地上,盒盖被摔开来。 只是奇怪的是,盒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文以宁奇怪、却没有开口问,抬眼反而看见晋王妃捂着手靠在晋王怀中、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见他看过来、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文以宁微微皱了皱眉头,晋王这才走过来,对着文以宁拜下来了: “贱内苗疆的习俗不同,这东西兴许是拿错了也未可知,还望太后主子不要见怪。” “王妃的手没有什么关系吧?” 文以宁在面子上还是要同晋王客气一番,然而苗疆的晋王妃却不买文以宁的账,直接捡起了地上的小盒子,转身就离开寿安殿。 晋王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吩咐了身边小厮去跟着,莫要叫王妃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晚宴本来是设下来给晋王和王妃的,如今王妃莫名其妙生气走了,文以宁只好引着晋王先入了大殿之中吃茶聊天。 却没有想到,在大殿遇见了卫奉国。 卫奉国的身份现在是太后宫中最普通不过的八品太监,却堂而皇之的在大殿之中,晋王眯着眼睛看过去,只瞧了一眼便开了口: “主子的宫里,总是有这么多人伺候,身边跟着平安、如意不说,怎么这样的人也跟着过来了呢?” “奴才见过晋王。” 文以宁一愣,没有理会跪下行礼的卫奉国,只见晋王神色有异,便随口一问,“怎么王爷认识他?” “哼,”晋王走过去,围着卫奉国转了一圈,“京中大名鼎鼎的千岁大人,我们身处西南都知道,那生剥人皮一样,可叫我们闻风丧胆,怎么太后主子——在京中反而不知呢?” 文以宁看了一眼卫奉国,冲着晋王一笑,然后转身对如意说道: “好了,如意、平安,你们都下去吧,还有你们几个,也别在这里伺候了,我有几句话要同王爷说。” “是,主子。” 如意带着宫人们都出去了,卫奉国自然也起身跟着出去,只是临走出门的时候回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文以宁一眼。 刻意忽略了对方眼中的种种情绪,文以宁只合上房门,转身过来看着晋王。晋王在文以宁合上门的那一刻,也就变了神情、大喇喇地坐在了文以宁的面前: “文公子,我们许久未见了。” 文以宁勾起嘴角一笑,也不惊讶,“方才听王妃这么称呼我,想必王爷早已将所有的事情对王妃和盘托出,那日收到了王爷上表,我就觉得奇怪,半年光景,王爷如何会想通迎娶一个女子进门。” 走过去,一样坐在晋王对面,文以宁给晋王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茶。 晋王好整以暇地看着文以宁倒茶,只眯着眼睛笑着看着文以宁,待文以宁端起茶碗来慢条斯理地吹凉茶叶的时候,晋王才再次开口: “十年未见,老夫只希望,这一次没有选错合作的人。” “王爷若是怕选错了,我瞧宁王不错,王爷为何不去找他?” “宁王掌握天下三分之一的兵权,朝中又有朋党为他说话,先帝过世之后他是和帝唯一的皇子,王爷去找他,恐怕要比找我这个外人更方便些吧?” “哼——”晋王冷笑,“文公子说笑,这天下只有一个,老夫和宁王有两个,难道文公子是想要让我们共享天下吗?” 文以宁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晋王也保持着满脸的笑意看着他。 半晌,文以宁先开口: “这天下,谁坐,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文以宁抬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眼中凌冽的光一闪而过,抬头微微一笑: “只要不是凌家的人来坐,任是谁都可以。” 晋王点点头,这才端起了文以宁给他倒的茶,“这天下本不是他们凌家的。” 文以宁听着也只是笑,关于皇室、真龙天子那一套,不过就是谁在位、谁有理罢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不都是如此。 正待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文以宁应门之后,这才看见了晋王妃重新走进来,对着他们盈盈一笑: “方才妾身一起任性,叫太后笑话了。” “哪里,”文以宁一笑站起身来,“既然王妃回来了,那么就请王爷和王妃移步吧,我们一同往偏殿用膳。王爷在蜀中、王妃在苗疆,听闻那都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我正想着请二位说说当地的趣事。” 晚些时候,送走了晋王和王妃,文以宁准备沐浴更衣早些睡下。今日已经是小皇帝罢朝之后第三日,明日就要上早朝,还需养精蓄锐。 如意去烧水,可是烧了一半就被卫奉国抢去,虽然心里在骂,但是如意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卫公公,我不管你接近我们家主子有什么企图,但是主子他吃得苦已经够多了,你若是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就不要害他,更要真心待他。” 卫奉国笑,只用手试着水温道,“这个如意公公请放心。” 如意只瞧了卫奉国那一脸温和的笑容,心里想着这人应当没有存什么坏心,便摇摇头不言语了,没想,卫奉国又补了一句—— “他是我最爱的人,我又怎会负他。” 这话在如意听来简直如同惊天炸雷,目瞪口呆的看了卫奉国好几眼,直把卫奉国给看得整个人心里发毛转过身来,如意才吞了吞唾沫说道: “你讲真的?” 卫奉国笑着点点头,“水温正好,我去请主子过来。” “你等等——”如意一把将卫奉国给拉住了,鬼鬼祟祟地拉到一边。 “如意公公?” 如意将卫奉国拉到一边,却抓耳挠腮想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卫奉国催了一句,如意这才开了口说道: “你、你既然对主子是真心的,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若是对主子真心,可就要好好的帮我和主子,这件事也不能告诉旁人,明白吗——” “你说。” “主子手上那个珠串,你要帮我看着主子一点,无论什么时候不能脱下来。那个东西是驱邪保平安的,尤其是主子要见晋王或者是晋王妃的时候,或者是要拿什么从晋王和王妃手中的东西的时候。” 如意一口气说完,喘了一大口气才看着卫奉国。 卫奉国倒是当真没有看过平日里一团笑容的如意说那么严肃的事情,点了点头,却不是太明白的看着如意。 “晋王来自蜀中,蜀中唐门是制毒高手,晋王妃来自苗疆,苗疆是用蛊毒的故乡。你说他们会不会对主子不利!” 如意一本正经地说着,又再次对着卫奉国强调,直到卫奉国觉得水快要凉了,如意才不太甘心的离开。 卫奉国请过文以宁以后,自己站在热气腾腾的浴桶旁边,静静地想着如意方才说的一番话。直到文以宁进来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大约是习惯了卫奉国对自己的忤逆,文以宁倒是没有说什么,只自顾自地站在屏风旁边将身上的衣服给褪去了,走到浴桶旁边,将手递给了卫奉国: “扶我一下。” “啊?”卫奉国一回神,却看见的是文以宁身上不着一物,还伸出了一只手给自己,竟然瞬间移不开眼、吞了吞唾沫。 从没有瞧见卫奉国这种呆愣的样子,文以宁没有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扶着卫奉国的手登高然后进入浴桶之中坐下: “怎么?这身子卫公公见过多次——还有哪里能让公公惊艳成这样。” “我……” 卫奉国第一次词穷,只瞧着水珠从文以宁的肩颈处滑落,长发披散在脑后,水中青丝散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了,卫奉国只摇摇头,长叹一声,没有说什么。 文以宁见卫奉国没有同自己吵嘴,只伸出了手来: “将那汗巾给我罢,公公出去候着就好,让如意进来伺候就行了。” 文以宁冲卫奉国伸出的是左手,卫奉国一见他手上的那个手钏,心里就想起了如意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又看着那个黑色的珠串,心中不知为何有一个身披白袍的人影闪过。 皱眉,瞧着那手指凸起的骨结和上面的水珠,卫奉国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汗巾,将文以宁的手给按回了水中。 在文以宁转过头来,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的时候,卫奉国笑着说了一句: “我帮您洗。” ☆、第三十七章 在卫奉国帮他擦背的时候,文以宁忽然觉得——卫奉国能够成为十五个首领太监之首,并非只是靠着芠太妃、宁王的抬举,还有自己的本事。 如意跟着他那么多年,伺候得确实上下周到妥帖,但是却不如卫奉国这般让人觉得舒心。 文以宁趴在桶边上,看不见身后卫奉国的表情,而且卫奉国不像如意,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文以宁反而觉得这会儿安静得慌、只能听见浴桶之中的水声。 水声滴答,偏头正好看见外头渐圆的月亮。想起中秋佳节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只是那些曾经和他一起过中秋的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卫公公,你们戎狄人,过中秋吗?” 想着想着,文以宁忽然开始好奇起卫奉国的过去起来,转过头去看着卫奉国——只瞧见卫奉国卷起两只手的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额角有被水汽蒸腾出来的细细汗水。 看见他转过身来,卫奉国笑了笑,用手背拭去额角的汗水,“戎狄人飘零四海,马上征战,只要有草原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不似你们中原人讲究。” 文以宁点点头,他这辈子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母亲的家乡——江南,他没有去过草原、没有去过蜀中、苗疆,更是没有去过尘湖、青山、映海。一辈子都待在京城四方的天下,倒有几分羡慕卫奉国。 “那你……”文以宁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家人,嗯,我是说,你有兄弟姊妹吗?” 这问题问出来,明显让卫奉国一愣,只见那太监有点崩溃、受挫地看着他。 半晌, 卫奉国才开口道: “原来您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的事。” “我……” 不知为何,瞧见了卫奉国眼中的失望和受伤,他心里都不是滋味,立刻慌张地开口想要解释。 可是,卫奉国很快阻止了他,并弯了嘴角笑着说道: “您不用解释,我都知道——我惊讶,只是想,您和我妹妹好歹曾经在王府上那么多日子一同生活,您竟然不知道我的事情。” “妹妹?!” 文以宁一听这个词,立刻睁大了眼睛,直接转过身来从浴桶中站起身来——更是捉住了卫奉国的手臂: “仁、仁尔玛是你妹妹?!” 文以宁平生没有在晋王和宁王的府上生活过,卫奉国口中的王府就是指“太子府”,而在太子府上、有戎狄血统又和文以宁一同生活的女子,只有那个大戎国送来和亲的公主:仁尔玛。 卫奉国笑着点点头。 “……”文以宁捂着嘴,惊讶万分的看着卫奉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所、所以——瑞儿在某种意义上是你的侄儿?” 卫奉国的嘴角有些抽搐,但是还是忍住了,点点头。 这一次轮到文以宁抽了嘴角,呆呆地站在浴桶里,直到外面的夜风吹进来,身上挂着水有些凉了——才让文以宁惊醒过来,眼前的太监却似笑非笑地将他上下打量,目光还若有意若无意地往他的下半身看过去。 脸上一红,文以宁哼了一声,立刻坐了下去,动作太急——溅了卫奉国一身的水。 “哈哈哈哈哈——”卫奉国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我早就同您说过,‘翟’在戎狄语之中是亲贵的意思,仁尔玛是我亲妹子,伯颜赫正是我爹。只是您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文以宁狠狠地瞪了卫奉国一眼,心烦地嘟囔了一句: “可是你也说过,你们戎狄的亲王也封给有勇有谋的人,是戎人最勇猛、最受人尊敬的人,由国主亲封,享无上尊荣……” 他这句话说出来,面前的太监却一愣,转而脸上惊讶的表情就变成了温柔的神色。卫奉国竟然俯身下来,撑住桶缘,趁着他微微张开嘴唇的时候,吻了下来。 “唔……你……” 所有抱怨的话语,在才张开口的当口就给了对方可趁之机,突如其来侵犯进来的舌头缠着他,让他退无可退,只能努力配合对方的动作,放松自己。 好不容易一吻终了,卫奉国放开他的时候,文以宁看着卫奉国的脸,忽然伸出手勾住了卫奉国的头,将人重新给拉了回来,张嘴咬住了对方的嘴皮,坏心地留下了一个伤口: “所以,卫奉国不是你的本名——你的本名是什么?” 卫奉国吃痛,但是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文以宁,而且对方又是这样一身水汽,下半身泡在水里,漂亮的长腿若隐若现,还有小腹下面的那些让人欲仙欲死的地方。嘴唇上的痛苦也渐渐变成了燥热。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吞了吞唾沫,心情大好——这个太监浑身都是迷,可是唯有这一样,他是能够看清楚的。 上一次被卫奉国故意蒙住了眼睛,这一次,文以宁心想不能让卫奉国再随意蒙混过去了:别的不说,他们太监到底是怎么做的,他就算亲身体会过了——也还是想要探个究竟。 心里既然有了注意,文以宁立刻笑了,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卫奉国嘴唇上的伤口,几乎是贴着卫奉国的嘴唇说道: “卫公公。” “嗯?”卫奉国的声音已经有了一丝颤抖,却还是强自保持着冷静。 “你的……”文以宁笑起来,凑到了卫奉国的耳边,“衣服湿了呢。” 卫奉国眯起眼睛来,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哈哈哈——”文以宁放开了卫奉国的脖子,从浴桶中站起来,就那样赤条条从浴桶中站起来,踏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下来,只回头对着站在桶边的卫奉国轻轻一笑,只管扯了白色汗巾随心地擦拭着身上的水珠罢了。 “衣服湿了,卫公公你不脱下来,穿着恐怕是要着凉的——” “你若是着凉了,旁人还要议论我苛待自己的宫人,说千岁大人卫奉国在我这里伺候——没几天就病倒了,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个恶主。” 文以宁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冲着卫奉国笑,十足是故意的。 看着文以宁那样子,卫奉国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就不叫男人了——虽然挨了一刀子,本来也算不得男人,但是卫奉国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冲过去,扯了文以宁手中的汗巾,直接将文以宁给压在了门上: “您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 “胡说!比起宁王来说我可是省心多了!”文以宁哼了一声,却满意于卫奉国的动作,心里暗地在偷笑。 “宁王?”卫奉国伸出了一只脚抵在文以宁的两腿之间,有些粗暴地分开了文以宁的双腿,用膝盖狠狠地顶住了当朝太后胯下半起的鹤颈,双手紧紧地禁锢住文以宁的腰,“这种时候提起别的男人,您还真是胆子不小呢——” “不提男人,那提女人如何?”文以宁笑,好像被按在门板上的人不是他一般,“芠太妃对你可是十二万分的上心,可不是因为公公你床上功夫了得的缘故?” 卫奉国哼笑了一声,“我的功夫如何,您不是亲身体会过吗?还觉得不够?” 大约是不够,卫奉国不等文以宁回答,就已经自己动手脱下身上湿了的衣衫,然后用自己的胸膛贴住了文以宁的后背。他的体温偏高,而文以宁的体温却因为才从水中出来、又没有好好擦拭的缘故——有些冰凉。 肌肤上的水在碰到了人的体温之后,自然地就点燃了情。 凑到文以宁的耳边,轻轻地对着耳朵呵气,也不说话,只是手上没有停下动作,到处点火,右手握住雁颈轻轻地揉搓着,文以宁的小腹上有水迹未干,卫奉国借着那些水迹,正好温热、湿润地碰触着。 将文以宁整个人圈在怀中,待对方因为耳边的痒缩了缩脖子的时候,卫奉国一口咬在了文以宁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还不放过,更是狠狠地吮吸着,只想要将这个人拆吃入腹,唇舌细细地舔过那些伤口,然后又落下细碎的吻。 “嗯……”文以宁哼了一声,只将手紧紧地拉住了卫奉国的右手,似乎想要催促对方。 可是卫奉国没有那么好心,只反手将文以宁的手握在手中,然后两只手并在一起,用右手压在了门板上,只听见门板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1节 在快乐的边缘,被人生生扯开来的绝望,逼得文以宁低低呜咽了一声,只回过头来,带着水汽和委屈的眼神,看了卫奉国一眼。 “您太着急了些,”卫奉国却腾出了左手,轻轻地碰了碰魄门所在,只温柔地画了画圈,圈出尾椎所在的位置,“这里,都还没有满足呢。” “你……放肆……”文以宁咬着牙,皱眉说出了这句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力度的话来,而且尾椎那若有若无的刺激,只能让魄门有了痒意。卫奉国左手还是十分干燥,干燥的触感在肌肤上只能刺激着人不断收缩魄门以求解放。 卫奉国只脱去了衣服,可是还穿着裤子,八品太监的衣服,布料并不很好,粗糙的布料在腿间摩擦,反而给了文以宁一种被侵犯的错觉。 轻哼一声,文以宁正待开口,却直觉门板震动,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主子,您还好吗?要我进来帮忙吗?” 大约是听见了方才的响声,如意有些担忧,所以过来查问,可是文以宁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回如意的话。 “他在问您呢,”身后的卫奉国却坏心眼地凑了过来,“您若不回答,他可是还要继续问的。” “若是让他进来,看见您这幅样子——”卫奉国板着文以宁的脸,另一只手却狠狠地按住了文以宁的双手,“您说,他会怎么想?” “唔……别——”文以宁只能祈求地看着卫奉国。 “您答您的,我耕耘我的,”卫奉国笑了,将文以宁一个翻身过来重新压在了门上,自己蹲下身去,含住了雁颈。 巨大的刺激传来,只让文以宁“啊——”地一声惊叫出口,堪堪咬住了手背,却还是发出了闷哼,牵动着门板也“啪啪”作响。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莫不是摔着了吧?” 如意的声音焦急地在门口响了起来,更是大力地拍打起门来。 文以宁背靠在门上,身体最柔软的地方又被卫奉国含在口中,门板一动都只是更加深入那温热的喉咙之中,极大的刺激只能让文以宁咬紧了自己的手背,鲜血从唇角流了出来,仰着头,文以宁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被逼得流出了眼泪。 “主子?” 如意还在敲门,文以宁狠下心来掐了自己一把,才得了空,对着门外说了一句: “我没事,你、你不用进来——啊——” “主子?”如意一惊,被文以宁最后那一句尖叫给吓得后退了两步,挠了挠头,见自家主子没有给自己开门的意思,只好又眼巴巴地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那,主子——卫公公还在这吗?” “若是在的话,那能请他出来一下吗,奏事处送来一个小太监,说是卫公公的人,如今正过来问是要派去哪里当差呢。” 直到如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卫奉国才想起来——孙傲客那个老狐狸,好像确实,在自己身边,安排了一个小细作。 一个听完了太监的阉割过程,还神往非凡、有些不一样的孩子。 ☆、第三十八章 就在卫奉国和文以宁两个人都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青涩稚嫩的声音: “千岁大人,我知道您不信任我,师傅派我来、不过是想让我做细作,探您的底。但是,我自小听闻千岁大人您的事——当太监能够当成您这样威风的,我还从没有见过。” 屋内卫奉国和文以宁始料未及,两个人都惊讶地面面相觑,卫奉国甚至还含着…… 文以宁瞬间就脸红了,忙用手去推卫奉国,可是卫奉国却故意含糊不清地对着门外说道: “里倒十分坦然。” 这话说完,看着文以宁已经受不了整个都要崩溃的样子,卫奉国才放开了文以宁。起身来平视着文以宁,将几乎站不住的太后主子圈在怀里,才隔着房门继续清清楚楚地说道: “但是,你虽然坦然,但熟料——不是你和你师傅用的障眼法呢?” “为了大人,我连命根子都不要了,”那男孩的声音却波澜不惊,“试问天下男人,哪个会心甘情愿来当太监。” 顿了顿,男孩继续说道: “不是我夸口,我的武功虽然不高,可也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放着外面的天地不要,我只想要跟着您。” 卫奉国沉默,对方说的在理。文以宁听着,倒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太监的话有些惊讶。 “我敬佩您,更爱您。无论您能不能接受我,我都愿意伴您左右!请您留我在身边,只当是多养了一条狗,而且这条狗不用您施舍汤饭,他会自己去找吃的。” 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卫奉国只把对方话中表白的意思忽略,挑眉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可是我现在不过是宫中最普通的八品太监,你跟着我,只能从无品的洒扫做起,你当真决定了吗?” “有品无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您身边,”男孩坦然地表白,更在门外拜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我知道您不需要记住狗的名字,但是奴才还是想要告诉您我的名字。只当是方便您日后呼呵——” 那男孩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我没有姓,师傅给我取名字火炎,就是三个火的意思。” “……我记下了,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先去休息吧。”卫奉国吩咐,那少年在门外大声地应了,然后飞快地退下。 如意看了看门里,又看了看火炎离开的方向,跺了跺脚——追过去,寿安殿是文以宁的宫殿,他是文以宁的总管太监,怎么这一个个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您怎么了?” 文以宁回神,这才听见了卫奉国问的这一句话,看了看卫奉国,看见对方结实的胸膛,还有唇角若有若无的白渍,脸上一红,别过头去,不安地眨眼道: “他……” “孙傲客这只老狐狸想要对付我罢了,您不用担心。” 卫奉国立刻安慰文以宁,可是他的这句话说出来,口气像及了方才的那个少年,这种担忧、上心的情,只把自己的位置放低,甚至不惜将自己更轻贱些,只为了让所爱的人过得好。 真的值得吗? 文以宁抬手摸了摸卫奉国的脸,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没有开口问,他知道问出来对方也不过是回答他“值得”二字。 可是,十年前,他不过无心的随手一救,若是换了别人…… 文以宁一颤,心里没由来慌了,放下手来,别过头去:若是救卫奉国的人是旁人,那么现在卫奉国所有的温柔,只怕是对待那人的吧。 “您怎么了?” 大约是看着他神情不对,卫奉国立刻关切地问,文以宁摇摇头,咬牙没有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是不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就爱上了我。若是换了别人,你也会爱上那个人吗? “您不用担心,宁王那边的事情,我自会妥善处理,”卫奉国却将他更紧地搂住,安慰似得做出保证,“绝对不会给您任何负担。” 文以宁点点头,旁的不说,卫奉国的保证,他愿意相信。 “那我们继续吧——”卫奉国笑了,咬了咬文以宁的耳垂。 “啊?” 一时间话题转变的太快,文以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卫奉国在说什么,可是当他整个人腾空,被卫奉国抱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卫奉国说的“继续”是指什么事情。 “喂——”文以宁轻轻地推了卫奉国一把,红着脸、小声道,“够了啊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得寸进尺。 可惜,文以宁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得寸进尺、甚至是进丈的人,就是千岁大人卫奉国。 只把文以宁的所作所为所说当做了他们两人关系当中的小性,卫奉国赤膊将文以宁从门口一把抱起来,带到了屏风后面的软榻上。 似乎是知道自己逃不掉——而且似乎是自己先起的头,文以宁咬咬牙,拉着卫奉国的裤子——因为不能扯着对方小腹上的腹肌: “这次、你可不许绑着我,也不许蒙着我的眼睛。” 卫奉国一愣,心里好笑,然后点了点头。复又想了想,卫奉国道,“不过,若是您看见了什么让您不愉快的,让您没了兴致的,以后都不行了的——您可不要怪罪我。” “……” 文以宁一愣,他明明是鼓起了勇气直言不讳,可是对方却摆明了心思和他开玩笑,气不打一处来,文以宁抽起一个软枕就朝着卫奉国扔了过去。 卫奉国接住那个枕头,拉着文以宁的手轻声说道: “您别生气,我是认真的。” “毕竟,太监已经不是寻常男人,若是让您期待太甚,最后您瞧见了真相,只觉得不过如此——让您失望了,或者给您留下什么阴影……唔……” “够了,”文以宁用嘴堵住了卫奉国的嘴,“卫奉国,别让我后悔,要做、就快些。” 卫奉国叹了一口气,只吻了吻文以宁的嘴角道: “那好,您等我片刻,容我准备准备。” 因为先前已经在对方口中登过极乐,文以宁点点头,只懒懒地团在床上,看着卫奉国认真地走到了旁边的炉火上,看了看烧着的水。 因为太好奇太监到底是怎么做的,而且就亲身体验来说——那东西有温度,还能射出什么来,若不是见过了卫奉国小腹上的伤口,文以宁只怕就要确定卫奉国是个假太监了。 心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又看着卫奉国在摆弄热水,文以宁便开口问道: “你不会是用武功把水凝结成水柱来干的吧?” 卫奉国一惊,回头看着文以宁,两人对视的半晌,竟皆是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同别人讨论男人用什么行房呢。” “您这个建议不错,我回头就写在《千岁大人房中术》里面。哈哈哈——” 文以宁笑了,心里却当真有点好奇这本被很多人提起的书,里面到底是写了什么。只看着卫奉国将热水从炉灶上拿下来,然后放在了床榻旁边,只安心地坐在了文以宁的身边道: “您是当真、要看吗——” 文以宁点点头,末了还加上了一句,“当真,要看。” “看了,可不能后悔。” “不后悔。” “唉……” 没想到卫奉国长叹了一声,然后从身边的衣物中找出了一件东西来,一边拿在手中摆弄一边自言自语道: “也罢、也罢,今日我随身带着的就不过这一样东西,可能无法让您满意,不过我会努力的——等风头过去,我这就让那个臭小子把我的东西们都给拿过来。” 从没见过卫奉国如此不自信的样子,文以宁觉着新鲜、凑过去一看,却只瞧见了一个和人皮肤一般颜色的东西握在了卫奉国手中,形状大小竟如羊儿的蹄子般大小,只是扁平中空,上窄下宽、前端稍圆。 文以宁呆呆地看着,抖了抖身子,蹭在卫奉国身后,将下巴放在了卫奉国的肩上: “这是什么——” 虽然自己夸下海口说不怕,可是那东西看上去还是有点像人皮——文以宁早就听过不少前朝的权阉,相信玉茎重生的传言,只把十岁小孩的脑子生挖出来吃的事情,也知道宫中太监确实每年都要通过筛洗—— 若是有不合格的,或者是还有残根的,都会再筛一遍,再阉一次。那情形惨不忍睹、更是惨叫惊天。 卫奉国曾经官拜正四品,又是十五个首领太监之首,掌握十八司印,权力通天,若是他当真做出什么损阴德的事情来,也不是不可能。 文以宁咬了咬嘴唇,小心地问: “不、不会是人皮吧?” 卫奉国被文以宁这么一问,回头看见文以宁那一脸的复杂神色,“噗嗤”一声就笑了,笑着揉乱文以宁的长发,只摇摇头道: “咱家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怎会做出生剥人皮这样的事情来?何况,人的肌肤极难保存,若是当真选来做这等事,只怕天下有好皮子的人,都要被我杀尽了——” 文以宁没接话,但是默认了卫奉国所言。 “不过那样,我的大名就会叫人闻风丧胆,只怕能更早入了您的眼呢——” 大约是看着他的神情太紧张,卫奉国竟然还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文以宁心里一暖,眼眶却有点酸了,别过头去,将头埋在卫奉国的后背中,他闷闷地问: “那、这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看着文以宁的神情,卫奉国笑了笑,只把文以宁的手拉过来,将东西放在了文以宁的手中,文以宁接过来,才觉得触感远远比人皮要粗糙得多、厚度也要厚一些—— “这东西其实换了我们戎狄、人人都见过,您久在京城,所以才会觉得新鲜。”卫奉国笑了笑,只将那东西拿了回来: “江上水流湍急,普通的木船竹筏根本无法平稳过去,所以我们戎人皆是用此物浮水、泅渡而过——不过更大些就是了。” 说着,卫奉国比了比大小,回头看着文以宁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这才无可奈何地说出了谜底: “羊皮。” “这是羊皮,”卫奉国继续仔细地解释道,“一整只的羊,从颈部开刃下去,千百个师傅中能有一人用得‘浑脱’之法,这便能将整只羊的皮给剥下来、且不破口子。只把四蹄、脖颈处都给紧紧扎牢、内里子充了气,便可载人渡河。” “……渡河的东西,你用作……”文以宁觉得自己这辈子全部加起来,惊讶的表情都没有这一夜多的。 人家渡河,你竟然想着的是两情欢好。 文以宁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卫奉国。 “呵,”卫奉国笑了,“东西、都是造出来给人用的,我也不是自小就想着要这般,是来了你们锦朝,又当了俘虏,平白无故挨了那么一刀……那日在江边,见小子嬉闹、怀念故国,这才想起这东西来。” “后来我想着充气变硬总是死物,和一般玉势、木势也无甚分别,便想着用滚水试试——太烫也不成,只怕会弄得皮子软化,没几次就不成了。太冷——只怕身下的人吃苦受累,更是不得房中旨趣了。” 卫奉国娓娓道来,竟然也能如此细致。 文以宁听着,脸上是越来越红,心里却想着、怪不得在河山阁沈钧问了一句——天下最好的书是什么,卫奉国敢于大胆地回答是那本什么《千岁大人房中术》。 一个太监,连命根子都没了,还能将温度、质感、大小都给细细掌握分析了,只怕是超过那些器大活好的百倍。 “那、那……”文以宁还想问,可是却还不了口,这东西是如何含珠吐露的,文以宁也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羊皮能盛水,他懂。 可是若是再能以前端喷出什么来,文以宁却又有点不明白了。心里寻思着,到底要怎么问,文以宁却没有注意自己这幅期期艾艾的神情都给卫奉国尽收眼底。 卫奉国笑了,点了点他的鼻头说道: “若是一早都让您给知道得清清楚楚了,您新鲜劲儿过去了,我还怎么伺候您呐?” “难不成你就这么一样宝贝啊?”自己的心思被人给说了出来,文以宁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我的宝贝可多了,”卫奉国眨了眨眼睛,故意卖关子,“不过——” “不过什么?” “我所有的宝贝都是要留给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卫奉国正了神色,只转过头来看着文以宁。文以宁一愣,回头来看着卫奉国。卫奉国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了手,将文以宁的头发理顺。 看着帮自己理顺头发的卫奉国,温柔、安静,那种专注的宠溺是不能装出来的。 眼瞧着对方的手指就要离开已经柔顺的发丝,文以宁忽然有点患得患失,伸出手来,拉住了卫奉国的手。 十指交缠,正如他们的长发,散落在床榻上,渐渐不分彼此。 文以宁抬头看着卫奉国,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不同于中原人的高挺鼻梁,宽阔的胸膛还有腹部结实的腹肌。 除了那道伤口。 文以宁不知道太监是怎么受得住这样的苦的,何况卫奉国在戎狄之中也算是尊贵人,一朝国灭、还被人去势做成了猪狗不如的奴隶,那些日子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心有些揪着疼,满溢的情绪就要宣之于口,可是最后却被理智给拉住。 大约是看着文以宁纠结,卫奉国淡淡一笑,起身来帮他披上了外衫: “天凉了、夜也深了,您还是早些睡吧。” 很多事情说破了,兴致也就散了。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虽然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说不出邀请的话来,只能任凭卫奉国帮他穿好了衣衫,拉着他送到了门口: “您早些休息,我在这边收拾着。” 之后,卫奉国就合上了房门。 文以宁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沉默、没有说什么。 直到如意走过来,悄悄看了他一眼: “主子,大晚上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若是沐浴完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叹了一口气,文以宁点点头转头离开,随意问如意: “那个火炎呢?你怎么安排的。” “喔,我们宫里的洒扫已经有十多个人了,他们平日都是住在后院的通铺,如今他再来了,通铺挤不下,我便打发他去角楼先住上几日,等宫里空出来了,再让他过来。” 文以宁听了,皱了皱眉头:寿安殿处于西后六宫之中,宫中那么多的地方怎么会住不下一个小太监,角楼在河山阁之后,那里寒冷又没有地龙,如意这样安排——只怕是在和卫奉国怄气。 如意看见文以宁的神色有变,正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就听得房内“呯——”地一声巨响,然后就听得卫奉国一声低呼,还没有等文以宁和如意反应过来,房门大开来、很快就有一个人影窜了出来。 那人手上拿着一柄鲜血淋漓的长剑,看见文以宁和如意也是一愣——许是没有想到在院外还有人的缘故。 这个刺客黑衣蒙面,看见有人、没有等如意的那句“来人呐、有刺客”喊出来,就整个人一跃上了房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子,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如意喊了人,寿安殿的禁卫只将文以宁给护在了中间,如意匆匆忙忙出去让人追杀刺客。 在方才文以宁沐浴的房间里,几个宫人进去查探了回来禀报道: “主子,卫公公受了伤,可要请太医来医治?” “什么?!”文以宁一惊,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可是看见那个宫人投过来的奇怪目光,又轻轻咳嗽一声道,“有无性命之忧?” “这……” 文以宁见那个宫人犹豫,心里又开始担忧起来,只怕卫奉国是受了重伤,没有等宫人回答就随口吩咐道: “去太医院请韩太医过来。” “不用——” 宫人还没有领命去,卫奉国自己却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只见他脸色惨白、唇无血色,一头长发随意地扎在了脑后,身上墨绿色的衣衫却也在夜色中看不出来伤了哪里。 卫奉国扶着门框顿了一会儿,才站直了身子对着满院子的人、说的话却是对着文以宁: “韩太医是太医院副使,又是专管太后的病状。咱家不过是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宫人听他这么说,便也作罢,只护着文以宁将他好生送到了寝殿内,人多口杂,文以宁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卫奉国,一步三回头。 每一次回头,都只能看见卫奉国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冲他微笑、表示不用担心。 可是到了后半夜,文以宁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他习过武、什么样的伤口会流多少血、剑上会沾多少,他都多少有个概念。卫奉国那苍白的脸色,只怕并不是他看上去的那个样子。 文以宁左右睡不着,白白担心一晚上不如去直接看个究竟来得痛快。想着、也便这么做了,绕开守在殿外睡过去的如意,文以宁悄悄地提着自己的鞋子从寝殿中走了出去,只没有古人做“手提金缕鞋”时的那番偷欢罢了。 绕开了来往的宫人到了卫奉国所在的房间前面——寿安殿八品的太监们虽然不是住通铺,但是也是普通矮房。 现在夜深了,唯一亮着灯的一间,就是卫奉国的住所。 文以宁到了门口,发现房门竟然是虚掩着,稍微偏头一看,却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小男孩坐上了卫奉国的腿,搂着他的肩头、笑眯眯地正要说话。 文以宁一愣,气上心头,冷哼一声,也不管屋内的两人,只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卫奉国一看是他,立刻推开了身上的小男孩站起身来: “您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这是火炎,今晚来的那个小太监——” 看他急急忙忙解释,而且脸色也已经看不出什么大碍来,文以宁一挑眉,双手抱胸冷笑起来道: “怎么?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坏了公公你的好事?还是公公你、又一次想要用苦肉计骗骗我,让我担心你,好自投罗网、对你投怀送抱?” 文以宁不知为何,看见那个小太监对着卫奉国的深情、还有主动的样子,就来气,更是想起了在尚方院被卫奉国和他的小徒弟骗的事情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也顾不得什么: “卫公公,你赢了、你手段高,看着我被你算计对你献身、你其实很高兴是不是?” “……” 卫奉国沉默,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什么来。 文以宁见他不解释,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卫奉国身边的小太监火炎却忽然搂住了卫奉国的手臂道: “您觉得献身给千岁大人是您吃亏了,我可不觉得吃亏!我整个人都乐得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不乐意您就快走吧!今宵良辰美景、花红叶绿柳成荫,您就不要来打扰我和千岁大人的美事!” 文以宁一听这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中握紧了拳头,双目死死盯着卫奉国身边的小太监,整个人都被那几句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良久, 文以宁咬了咬牙,看着卫奉国,却慢慢地对着那小太监说: “那好,你、就、和、你、的、千、岁、大、人,共度今宵吧!” 说完, 文以宁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才转身的时候卫奉国就追了过来,可惜还没有捉住文以宁的手,就整个人倒了下去,发出了一声闷响。 “大人?!”火炎扑过去,看着卫奉国,立刻掏出身上的丹药给卫奉国服下,还要给卫奉国输真气。 文以宁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哼了一声: “你们继续演啊,卫奉国、你继续啊——你究竟还想骗我多少次?” “我看你还想要躺到什么时——呃……”文以宁的话没有说完,那个小太监忽然爆发了什么力量直接过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按在了墙壁上。 文以宁呼吸困难,却还是冷冷地瞪着那个红了双眼的小孩。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冷血的男人!”火炎红着眼睛,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大人他已经命在旦夕、你、你却还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大人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无情的人!” 火炎手底下用力,竟然直接将文以宁从地面上提了起来,进气越来越少,文以宁只觉得眼前一花,双手捉住了火炎的手、才能勉强喘过气来: 这个时候, 借着改变的光亮和角度,文以宁看清楚了,卫奉国刚才躺着的地方,竟然多出了一滩、猩红的血水。泛着寒冷的光。 ☆、第四十章 “有空杀我……”文以宁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火炎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道,“你……不如去看看你的‘千岁’大人还有气没有……” 从 仿佛也知道卫奉国伤得很重,火炎听了这话狠狠地瞪了文以宁一眼,“哼”了一声、将文以宁丢下,转身跑到卫奉国身边,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更将真气缓缓续给卫奉国。 文以宁瘫坐在门边,方才的响动已经惊动了旁边的几个洒扫,他们出门来、瞧见如此情状也不知如何是好。 冷静了片刻,文以宁只拉过一人,在他耳边小声交代,要他去太医院把韩太医请来寿安殿。若是旁人问起,便说是他文以宁夜不安枕。 文以宁安排好了这边,才缓缓走到卫奉国身边。皱着眉头看着处于昏迷中的卫奉国,还有他身后的火炎—— 听卫奉国说,火炎是宁王身边人派来的奸细。 再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文以宁沉吟了片刻——若是苦肉计,卫奉国这次付出的代价只怕太大,得不偿失——不是卫奉国的性子。而火炎,这个小太监无论身份如何,只看他现在着急上火的神情,恐怕并非作假。 卫奉国虽然为人轻浮,但是在宫中未曾树敌。若是有人要害他,只怕还是因他文以宁而起。 文以宁想着,不管火炎,径直来到了卫奉国面前,解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中衣。中衣上、胸腹处全部被血染红,若非是外衫的墨绿色盖掉了血色,只怕早就被人看出来是血透重衣、命在旦夕。 不管火炎的怒目而视,文以宁轻轻掀开卫奉国的中衣,只见胸腹处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伤口,深约莫寸许,看来是没有伤及要害,只是这伤口—— 这种形状的伤口、在这天下只怕只有一个人能留下,文以宁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气,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可惜才站起身来,就被一个人冰冷的手拉住: “别去……” 文以宁回头,心头一痛:看见卫奉国苍白着脸色,亮着眼睛看着自己,目光之中尽是挽留。 “别、别为了我……”卫奉国说的断断续续,“和、和您、您喜欢的人交恶……” “喜欢个屁!” 终于忍不住,文以宁冲着卫奉国吼了一句:明明自己命都要没了!还担心其他人,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似乎还不够、文以宁干脆指着卫奉国的鼻子脱口就骂: “他陈辉算我哪门子喜欢的人?!卫奉国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我的心上人是陈辉?!” 大约是没有见过一向温和、隐忍的文以宁爆发的样子,不止卫奉国,连火炎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文以宁。 “是、是、是星官大人说、说您心里一直、一直……惦记着一个人……”卫奉国呆愣着,下意识地将告密者给供了出来、声音也越说越小声。 “星沉我咒你祖宗!!”大骂了一句,又在气头上,文以宁有些暴躁地原地走来走去,哼了一声道,“他知道个屁!我文以宁喜欢谁、用得着他个神棍来多管闲事?!” “那……”卫奉国的声音虽然虚弱,可是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光,“您——不喜欢他?” “我……”文以宁转头,看着一脸惊喜的卫奉国、还有旁边没有表情的火炎,本来欲说出口的话,却在这个时候被他生生吞了下去。 文以宁冷哼一声道,“你给我闭嘴!我没空和你这个肚子上破了这么大一个洞、半只脚在鬼门关里的人啰嗦!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这就让人把韩太医给拦回去、再把你和你的小奸细丢出去,死也别死在我宫里!” “噗……” 没想到,听了这段话,卫奉国却忍不住笑了。文以宁看着卫奉国笑,面上冷不丁一红,他转过脸去、也不看卫奉国和火炎,直道: “将人带到我的寝殿里,好掩人耳目。” 火炎本想说什么,忍了又忍、终归还是认命地扶起卫奉国,跟着文以宁将人带回了寝殿,寝殿内如意还睡着——文以宁他们一进来,如意醒来揉着眼睛、待看清了状况,差点尖叫出口,却被文以宁一把给捂住了嘴: “如意你给我去同心堂,告诉那里的管事,就说我这里有事,请他们公子过来一趟。” 如意被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心里的万分惊讶都被文以宁这句话给堵了回去,只能点点头,他的主子才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手。 文以宁不给如意追问的机会,挥了挥手让如意快去快回,如意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文以宁和卫奉国,心里七上八下:主子这一次——莫不是认真了? 韩太医来得早,给卫奉国诊脉、查看了伤口、上药之后,就在一旁写药方: “伤口避开了要害,只需服药静养就好。” 言下之意,便是让文以宁无须担心,文以宁点点头,坐在床头直接吩咐火炎道,“你跟着韩太医去煎药。” “我凭什……”火炎怒,尖叫起来,却被文以宁打断。 “你既然喜欢他,为他亲手煎药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知道文以宁是用了激将法,但是火炎却还是忍着怒气跟着韩太医走了,他们前脚刚走,卫奉国就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床头的文以宁笑: “咱家倒不知道、太后‘娘娘’您也是个有脾气的——” 看他挣扎着要起来,文以宁便直接将卫奉国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此举让卫奉国颇为受宠若惊,竟然呆呆地仰头看了他片刻。 “怎么?” 文以宁故意用凶狠的语调问了一句,却忘记了卫奉国靠在自己肩膀上,看自己都是从侧面往上,正好能够看见他发热、微红的耳根,只怕再凶狠的语调语气、在卫奉国看来——都是情人间的温柔软语。 “您……”卫奉国正想要开口,寝殿的大门忽然就被推开了,门口站着的人却正好是“白袍将军”陈辉。 陈辉今次没有穿盔甲、也没有白袍,反而是一般公子哥儿穿着,只是换得太匆忙、外衫的扣子扣错了两个——他进来,本来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看见文以宁怀中的卫奉国,瞳孔紧缩,更是“蹭”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文以宁!你让开——我要杀了他,给舒窈报仇!” 文以宁挑眉,不但不让,更是将卫奉国护住: “我若是不让,你又当如何?” “你——!”陈辉指着文以宁,一口气上不来,咬了咬牙,“以宁!舒窈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这般恨她?恨不得要她死、甚至——护着害她的凶手?” 卫奉国算哪门子凶手?! 文以宁心里冷笑,若算起来,文舒窈的死——多半有自己的责任,陈辉要算账,怎么不来找他?! “做错什么?”文以宁轻笑,“这个问题问得好!陈辉、你久在北疆羽城、只怕是根本不知道你的好‘舒窈’做过什么吧?!十年了,陈辉!我帮你也帮够了,今日你既然非要为了你爱的女人——伤我的人,那么我也不能再帮你‘最爱的’舒窈隐瞒下去了!” 说着, 文以宁不等陈辉反应,拿过了垫子让卫奉国舒服地靠住,然后自己站起身来,直迎着陈辉的剑走过去,一把揪住了陈辉的衣襟: “你可知道、我入宫后,本来是我陪嫁腾人的舒窈为何会突然进封舒嫔?!且你以为、若是当今圣上当真喜欢她、为何她进宫两年后才会封妃?!她为什么会当上贵妃、又为什么会流产?陈辉——这些你想过吗?” “我……” 文以宁接二连三的发问、只把陈辉问得很迷茫,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没有!”文以宁摇头、十分可惜地将陈辉上下一打量,“你陈辉善用奇兵、打仗的事情只怕天下无人能及,可是你只把内宫想得太简单——她好,你想着是她自己的本事,因为你爱她,你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不好,你只想着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好好照顾她!” “你又可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文以宁疾言厉色,逼得陈辉步步后退,“你可知道皇贵妃许氏差点被她故意放出的土狗咬死、先帝最爱的孩子凌桐舟被她从堕星台推下去摔死!” “什……”陈辉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好几步,看着文以宁不相信的摇摇头,持剑不稳,宝剑掉落在了地面上。 “若非是顾念你我的交情,”文以宁后退了一步,眼神带着怜悯看着陈辉,“顾念着——她是我唯一的妹子,陈辉,早在十八岁那年,她换掉我的汤药,害得我病重不起的时候,我就该大义灭亲了。” “你、你说什么?!”陈辉大惊,“你、你说你重病是因为、因为舒窈……” 这会儿,陈辉的脸色倒是和卫奉国一样惨白了。 文以宁撇了撇嘴,点点头,“很不幸,是的。十八岁那年,我重病不起,太医院的方子怎么都不管用,直到她求来了偏方,我的病才逐渐转好。先帝龙颜大悦,便进她为嫔。也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舒窈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博得先帝的宠幸上。” “她是我亲妹子,可是在面对她所爱的男人的时候,她只怕恨不得利用我、利用我到我死!好让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阻拦她和先帝在一起!” 陈辉摇摇头,不敢相信地用双手捂着耳朵,不想听、也不想思考,只是红了眼睛看着文以宁,大声质问: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因为我惦记你的兵权,”文以宁后退一步,无可奈何地苦笑——说出的、却是惊天的秘密,“陈辉,天下兵权三分,宁王取其一,晋王在蜀中的兵力不容估量,我虽有政权、却无兵权。禁军听命于宁王和兵部,若不求助于你白袍军——那么这十年,我如何能撑得下来?” “兵权?”陈辉也苦笑,后退了好几步,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只、只是兵权?!” “你我十年的交情,从小一起长大,我陈辉在你的眼中,就、就竟然只有‘兵权’二字?!” 看着陈辉伤心的追问,文以宁眯了眯眼睛,笑着摇摇头道,“陈辉,这个问题,或许你在我进宫的时候问我,我还会愿意思考、愿意去想一想:我在乎的到底是你、还是你的兵权,可是如今,十年过去了——我没有功夫也没有时间去想,我只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需要你这一颗暗棋罢了。” “暗……棋……?”陈辉面色惨白、目光凄绝地后退了好几步,“棋……?在你眼中,我只不过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对吗?甚至、包括我、我对文舒窈的情谊?” “……” 文以宁沉默了半晌,想了想,将左手放在了右手的袖子中,从袖中拿出了那个他随身携带的木鹊来,递给陈辉: “对,没错。” “我一早知道你对我家小妹有情,十年前,你要我答允照顾舒窈,我要你的兵权保障我的安全,所以——我答允了你的木鹊之约。” “十年了,陈辉,你我也算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陈辉呆呆地接过那只木鹊,绝望地盯着文以宁:一夜之间——他最爱的女人是个蛇蝎女子,他最相信的兄弟告诉他,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 文以宁却没有看陈辉,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来,替卫奉国拉了拉被子,更不管卫奉国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陈将军,”文以宁在替卫奉国拉好被子以后,才淡淡地开口道,“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还是请回吧,明日我还要上早朝。” 陈辉恍惚着听着,懵懂而摇晃地捏着那个木鹊从大殿离开,火炎进来也完全没有注意到,火炎看了一眼陈辉,又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文以宁、床上的卫奉国,忍了又忍才问道: “他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得。” ☆、第四十一章 不管火炎如何不乐意,文以宁还是将他手中的药碗给抢了过来,然后将火炎的人给送出殿外,甚至将一脸好奇又担忧表情的如意也给拦在了殿外。 文以宁端着药碗走到卫奉国身边的时候,卫奉国还是保持着刚才那副呆愣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文以宁的一举一动。 “卫公公,我脸上是有金子还是写着几个特别难懂的字?”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眼下的泪痣更平添了一种的妖异。 卫奉国吞了吞唾沫,摇摇头,别开了视线。 文以宁轻哼一声,不客气地坐在卫奉国的身边,一边吹凉伤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哼道,“卫公公这是知道了我的本性——怕了吗?” “不、不……”卫奉国抬头,看了文以宁一眼,“怎会,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文以宁将药碗塞在卫奉国手中,有些玩味地笑了,“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在你们眼中兔子一样的男后、男太后文以宁也有如此冷血无情、手段非常的时候?” 卫奉国喝着药,药有些苦,他皱了皱眉头,却还是一仰头喝下去了。 喝完,卫奉国抬起手来一抹嘴,药碗被文以宁抢过去,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来给卫奉国漱口,卫奉国哪里有过这种被文以宁伺候的经验,吓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打翻在床榻上。 看着卫奉国那惊慌失措的神色,文以宁被逗乐了: “还说不怕,一个小小的茶碗而已,卫公公你都端不住了。” 待文以宁放下了茶碗又重新坐到床榻上之后,卫奉国才摇了摇头,笑着看着文以宁说道: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2节 “我拿不住手中的茶碗,只是因为您屈尊降贵服侍我,心里惶恐。” “哼——”文以宁冷笑一声,不屑地将卫奉国上下一个打量,“还想打量着蒙我呢,你一个太监、下面东西都没有——还敢把当朝男太后给睡了,这个天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嗯?” 那话尾的一个“嗯”字,带着三分的嗔怒七分的骄傲,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卫奉国的胸口: “卫奉国我告诉你,我筹谋了十年、隐忍伪装了十年,就因为你的出现,改变了我所有的谋划和计策。你自己说、这笔账,我要怎么和你算?” “这笔账……”卫奉国愣愣地回答,可是才答了一半,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地看着文以宁,更忍不住捉住了文以宁戳在他胸口的手指,“您、您是说……您的意、意思是……” 文以宁笑了,有些无可奈何,脸却微微地红了。任由卫奉国拉着他的手,他别过头去、将目光放空,看着寝殿内不远处的烛火: “十余年前,凌与枢对我用强,和帝又爱子心切、以文家人的性命威胁我嫁入王府做人男妻的时候,我就恨毒了他们皇室。” 文以宁说道这里,顿了顿——因为他感觉到他的双手一紧,安慰地看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继续说道: “大约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筹谋,他们毁了我的一生,我定要毁了他们的天下。我暗中联络朝中重臣、与蜀中晋王联络,甚至利用陈辉和他的白袍军,一心想要造就一个乱世。” “可、可是……”卫奉国打断他,“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您……” “以为我?”文以宁闻言、狡猾地笑了,“以为我是为了保住凌家的天下,才和宁王苦苦纠缠、才嫁给凌与枢的,对吗?” 卫奉国点点头,却不再说话,让文以宁继续说下去—— “凌与枢倒是真心爱我——”文以宁想起往事,只叹气道,“可惜他急于求成,用了那样的方式。我自幼心高,他要用强,我偏不给。日久生怨,任他如何努力,我只越发恨他而已。正因如此,也才会有你们看着他日日不理朝政、流连别的女子那里。” “世人看见的‘帝后合印’、是他心里所愿,我却只借着他的这份愧疚,将朝中的权柄逐渐按着自己的心意给编排了——那日宁王发难,说我掌握权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却叫他歪打正着,我的心思正是如此。” “和帝一朝,虽然外戚干政,可是朋党之风未成。凌与枢继位之后,三权首领有心消除不正之风,可惜——我无心让这个朝廷成为一个安稳的朝廷。所以,宁王结党营私、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 卫奉国沉默,他竟有些可怜起凌与枢来——凌与枢并非不深情,只是用错了方法。而文以宁,卫奉国第一次发现,文以宁并非外表看上去的那般隐忍和小心。 文以宁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些秘密只窥视了一角,就叫卫奉国心惊——以往只道文以宁为了家国天下心力交瘁,现下看来,这个男人能够在朝中和后宫生存十年之久,定然也有他的手段。 “所以,江南那条水渠、造成日后的洪涝——包括宁王在江南囤兵,您都是知道、而且默许的?”卫奉国问。 文以宁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到底年轻,那时做事不计后果,被父亲看出来了我的心思——父亲一辈子忠君爱国,当初就算和帝要把我当做勾引他儿子的祸水处死,只怕我爹也会第一个帮我戴上镣铐。所以他以死相逼,不惜杀死我娘、然后将文家上下一把火焚烧殆尽。只为逼我立誓,要我保文景一朝太平……” “百姓都以为文太傅是……” “是鸟尽弓藏?”文以宁弯了弯嘴角,“以为是和帝暗中做的手脚对吗?因为我们文家将彰献皇后的母家——张家给消灭,终结了彰明朝的外戚干政,所以——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了,对不对?” 卫奉国点头,他这个深居宫中的都不知道——何况天下百姓。 “父亲死后,我定然不能让父母还有家中无辜受牵连的人魂灵难安,所以暂时停下了我的计划。但是,我也不能任由着凌与枢这样消耗我的生命——到老了,他死了,我还要和他同葬陵寝。” “于是——”文以宁细眉一扬,冷冷地说道,“宁王给凌与枢下毒的时候,我其实早就知晓,不过隐忍不发而已。只要凌与枢死了,文景朝也就结束了,我自然还能进行我的计划。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毒会发作的那么快,所以才应接不暇。” 文以宁说着,摇头苦笑,转过头来看着卫奉国,却看见卫奉国也在苦笑。文以宁心里奇怪,便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想着帮您,却没想到给您添了麻烦。” “帮我?”文以宁一愣,目光一转,立刻明白了,惊讶道,“难道——凌与枢的毒是你催发的?” 卫奉国点点头,“我早就知道宁王有心对付您,而且就准备在凌与枢死后、要您陪葬。若是您不允,便起兵反叛。我那时想要趁着他没有准备好足够的兵力的时候,先发制人,给您提个醒,却没……” 文以宁笑了,接下卫奉国的话来,“你却没有想到,我要的正是天下大乱。” “就算让宁王准备好,当他起兵反叛的时候,”文以宁站起身来,站在明灭的烛火下面,剪了剪烛芯、接着说道,“我也有陈辉这枚暗棋,宁王若是起兵谋反,我自会让白袍军从北南下,让京城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天下大乱,宁王的军队会和我——这个支持着小皇帝凌风慢的人,以及陈辉的白袍军开战。我思量过了——陈辉和白袍军,加上我后来获得的三分之一兵权。与宁王暗中囤积的军队、以及他的三分之一兵权,应该是两厢僵持、谁也吞不下谁,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的地步——” 烛火透亮起来,寝殿内的光更明亮了一些,文以宁背着烛火,转过身来看着卫奉国,带着笑容,行一步说一句: “到那时,我便会和晋王通气,让他率军北上——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是凌风慢、还是凌与权,只要是他们凌家的人——都会被晋王的军队一举击破,沦为阶下囚。他们凌家皇室、还有这锦绣河山,也会在那个时候完蛋。” 卫奉国沉默片刻,点点头道: “确实,晋王来自临沂颜家,颜家人在蜀中发展了几代,根基深厚,何况颜家本来就是前朝兰陵萧家的后人——最早入蜀的晋王颜惜阴,岂非正是当年六国之首律国律王萧子良的大儿子。” 文以宁笑着摇摇头: “传言不足信,不管他们是不是皇室、也不管他们是不是什么真龙天子,这个天下谁来坐,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凌家的人、死得干净些。”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文以宁又重新走回到了卫奉国这里,坐下来,看了看卫奉国,文以宁转过脸去,双手放在膝盖上,淡淡地说道: “卫奉国,所有一切我都已经向你和盘托出。你眼前的文以宁——狠毒记仇,甚至不惜将天下人的性命当儿戏,更不管父母的遗命、利用自己的兄弟、亲生妹妹,还利用天子对他的感情……” 说到这里,文以宁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双手慢慢地搅着衣角,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大殿里面一时间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见烛芯“噼啪”的爆裂声,文以宁没有说话,卫奉国靠在软垫上,也没有开口说话,夜色渐渐淡了,一个夜晚就要过去。 “你——”文以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着卫奉国,“卫奉国,这样的文以宁——还是你喜欢的吗?” “还是,值得你用十年的时间——去等待、去守护的吗?” 他难得坦白,也难得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和盘托出。文以宁看着卫奉国,眼中藏着千般万种的情绪,他没有躲开视线,有些固执地、死死地盯着卫奉国的眼睛。 卫奉国也认真地看着文以宁,勾起了一边的嘴角,将自己的双手伸出去、把文以宁的双手从较紧的衣角中解救出来—— “或许过去十年,我是错了。” 文以宁一听,身子微微一颤,脸色苍白地别过头去,想要抽回自己的双手,可是才一动就被卫奉国紧紧地拉住,将文以宁整个人都圈回他的怀中: “我说我错了,并非是说错在爱您这个人……” 文以宁额头抵在卫奉国的肩头,听着他说,心跳也渐渐不平静起来。 “您问我这十年的等候和深爱值不值得,我只告诉您一句:值得。您问我知道了您的本心和本性后不后悔,我只答一句:不悔。”卫奉国笑着将文以宁扶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直到今日,听了您说这些事情,知道了您记仇、您也会恨、您甚至不惜想要用天下人的性命来报仇。” “我才觉得,我爱上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放在神坛上的活祭品——不会哭、不会笑,一心一意的都是锦朝的天下。原来,您也是会生气的、会骂人的,甚至会使小性子,甚至和我们普通人一样……记仇、小气,睚眦必报。” 文以宁听着,本来十分感动,眼眶中氤氲着泪水,却听见了卫奉国的一句“小气”给逗乐了,泪水忍不住流下来,满脸又哭又笑的表情抬头,忍不住掐了卫奉国的手臂一下: “你才小气!” 卫奉国“哈哈”地笑了,捧起文以宁的脸,用双手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用拇指擦了擦文以宁的嘴唇: “您小气也好,您歹毒也罢,于我——爱上了,就不后悔。对我们戎狄人来说,一生的伴侣,一旦认定了,也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就好像是草原上的狼一样。” “狼?” “对,狼,”卫奉国点头,慢慢地说道,“我们戎狄人以狼为图腾,族中很多男子都会在身上纹有狼头。” 文以宁点点头,手却只是描摹着卫奉国指节分明的手指。忽然想到什么,文以宁突然抬头问卫奉国: “对了,卫奉国三个字不是你的本名吧?你妹妹仁尔玛姓伯颜……” “伯颜也好,仁尔玛也好,那是你们中原人根据我们戎狄语直接叫出来的名字,‘仁尔玛’三个字在戎狄语中指的是——美丽的花,‘伯颜’二字则是‘白’的意思。” 顿了顿,卫奉国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戎狄人也尚白。” 文以宁听着,笑了笑,“这些旁的你以后再同我细讲,我只问你,你本名叫什么?” 到底是同床共枕十年,文以宁了解凌与枢为人,这‘奉国’二字,只怕是凌与枢送给这个戎狄的翟王,来嘲讽他将大戎国双手奉上的意思。 “伯颜伊洛,”卫奉国笑,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天真的意味,“您方才说我们还有以后……” 听见这句,文以宁也笑,更多是感动和舒心——秘密他总是一个人背着,现在有多一个人分享,甚至告诉他: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包容你。 皇宫那么大,亲人明明全部离他而去,可是,十多年来,文以宁第一次在宫中,觉得自己安心,很安心。 下意识的,文以宁回了一句,“我们自然有以后。” “正好,咱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娘娘’我们两个破锅配烂灶,挺好的——”卫奉国却坏笑着,故意说了一句破坏氛围的话。 文以宁给气得忍不住捶了卫奉国,红着脸转过身去,“你才是破锅!” 伴着卫奉国的“哈哈哈”小声,文以宁寝殿的烛火直到天快亮才熄灭,卫奉国伤重,最后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文以宁轻轻地描摹着卫奉国的脸,却在思索另外一件事情: 今夜发生了那么多的动静,甚至有了刺客,哪怕这个刺客不是刺杀他文以宁的。 但是, 为什么,至始至终、从头到尾,身为他贴身侍卫的平安,从来都没有出现。 一刻也没有。 ☆、第四十二章 第二日五更时候,文以宁将卫奉国安顿在寝宫之中,没有给如意任何惊讶、尖叫的机会,只拉着他来到了偏殿。 “主子,你这是当真的?!”才走进了偏殿里面,如意就忍不住捉了文以宁的手、十分紧张地追问,“您是当真要和卫公公一起吗?” 文以宁看了看他,小如意的包子脸都团成了一个球。强忍住去掐一把的冲动,文以宁忍笑、对如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您、您不开玩笑?!”如意似乎还不相信,认真地确认。 点头,文以宁不管如意,自己穿了外衫,将长发从衣衫中拿出来,偏着头系紧衣扣: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意,我只答你一句,无论如何,这一次我想要信他。” 如意愣了愣,吞了一口唾沫,这才走过去,不大情愿地帮文以宁整理衣衫,一边替文以宁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您就是太轻信了!我看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和宁王在一起的、都没有什么好东西,主子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再说了——宫里宫外那么多的人,不论男女,您为什么非要挑一个、一个……” “太监也是人,”文以宁站起身来,冲如意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郎情妾意、花好月圆,月有阴晴圆缺、很多事情无法两全。” 叹了一口气,文以宁发自内心地笑,拍了拍如意的肩膀道: “或许正是因为生命中有了这么多的不完美,才让我们更觉得现在拥有的更加完满吧。” 文以宁说完转头就离开了偏殿,直接往明光殿而去。 留下如意一个人呆愣地站在偏殿里面,细细寻思着文以宁说的这句话。 从西后六宫往明光殿去的路上,如意才追上了文以宁,文以宁斜靠在轿辇上补眠,偏着头拄着腮帮假寐。 如意匆匆赶来,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要对文以宁说—— 比如,主子的生活确实有诸多不幸,和先帝凌与枢过得日子一点也不愉快,家人凋零、妹妹狠毒,这是过去的不完美,但是现在日子也一天一天好了。 再比如,他们这些当太监的,虽然挨了一刀子、没了东西,将来没儿没女的、只能在宫中找个好出路,却又比在乡间饿死好得多。 如意想明白了,人生有得便有失,知足方能常乐。 可惜,如意看着文以宁眼下的淤黑还有满脸的疲累,硬是将心里的话全部吞了下去,只在旁边跟着轿辇走着。文以宁的手随意地垂在了旁边,如意无意中扫过去却发现文以宁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如意一惊,立刻转到另一边,偷偷拉下文以宁的衣袖,发现主子的右手上也是什么都没有。这一找,如意立刻忍不住了,轻轻推了推文以宁,将文以宁推醒: “主子?快醒醒——” 文以宁微微皱眉,睁开眼看着如意,“到了么?” “没有,可是主子,”如意着急地追问,“主子,我送给你的那个珠串呢!我请您随身带着,千万千万不能取下来的,您、您怎么取下来了?!” “什……”文以宁揉了揉额角,看着如意,这才看向了自己的手腕,皱眉道,“我没有取下来,可能是昨日不小心被打落了吧?” “打、打落?”如意大惊,“您和人打架?!” “不、不全是。” 文以宁摇摇头坐正,转头看见如意一脸着急的样子,心道小如意着急成这样、平日又难得求这样的东西给自己。文以宁觉得过意不去,只拍了拍如意的手道: “如意,对不住,昨日我没注意,只怕是和火炎纠缠的时候落在了矮房那边。” 如意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一会儿道,“主子,您先去上朝,千万记着不要同晋王接触,我这就回去给您找出来,您一定得在明光殿内等我,千万不要离开!” “怎么、那珠串有什么讲究吗?” 看见如意担心成这样,文以宁追问了一句,可是如意却来不及和文以宁多做解释,只是飞快地往寿安殿跑去—— 看着如意的背影,文以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十余年前,他刚到太子府上的时候,还是太子的先帝凌与枢将小如意送到他身边来,当时的如意叫什么、文以宁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自己心灰意冷,这小孩子笑眯眯地说希望自己能“事事如意”,才改了这个名字。 算起来,如意跟着他的时间最久,如今已经是七品执守使、官至寿安殿的首领太监。 坦白讲,文以宁从未想过如意能够跟着自己那么长的时间、甚至是混到今日的地位。在太子府上时,凌与枢重视他、和帝又亲自召见他,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太子妃”位份不低—— 所以府中下人、姬妾都千方百计的巴结着,想要跟在他身边伺候。 这些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里面世故狡猾的、聪明算计的都不算少数,如意和他们比起来,全然不可能是对手。 可惜,那些人来往在自己身边,最后竟是谁都没有被留下来。成日里咋咋呼呼的如意,却终归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来到了一个王朝权力的巅峰位置上。 想到这里,文以宁皱眉,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宫里容不下愚笨的人,如意能走到今天,只怕也是有他的本事的。 眼下,文以宁不想细思这些事情,明光殿垂下的帘后——还需要他坐在那里。天下是乱、是太平,他和晋王的谋约还没有结束,至少宁王未死、锦朝未灭,他的争斗还没有结束。 前些时日, 刑部上了文牒说清楚了帝陵被盗事宜,只将全部的罪责都归到了武林人身上——说是抓住了有嫌疑的江湖客,将一套“帝陵之中藏有绝世武功秘籍、才引得江湖人争相盗取”的说辞给描述得万般详尽。 对此,文以宁一点也不意外,宁王既然有心盗帝陵,定然是准备万全的。倒用不着去责怪刑部的尚书和郎官。帝陵的案子结不结并不重要,文以宁挂心的、还是宁王的身世。 倘若宁王凌与权和桓帝凌与枢之间,当真有一个人不是和帝与章献皇后亲生,也省了他和晋王再动手脚。只需找个机会将他们的身世之谜公之于天下,便可保民心向背。 只是, 早朝的时候,文以宁没有料到,一向沉默只管着中和朝中意见的纳言阁大学士会站出来上表: “太后主子,臣想奏请皇上皇上大婚。” 文以宁一愣,没有接话,隔着帘子也看不真切大学士的表情,凌风慢只有八岁……虽说历朝历代也有年幼皇帝成亲的先例,可是现在奏请、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大人,皇上年幼,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右纳言笑眯眯地反驳自己的长官,“皇上这么小,只怕女人那地方要怎么办——都不知道吧?” 右纳言一头卷发,笑起来颇有一股子邪气性感,这句话一说出来,朝堂上年纪大些的官员都是一脸尴尬,而年轻的、都忍不住的想笑。 凌风慢事不关己,只是坐在皇位上玩着自己手中的小摆件。 想了想,文以宁决定先问一问纳言阁大学士的意思,“皇上确实年幼,但是成婚也是迟早的事,大人此刻提出,却不知是怎么考虑的?” “太后明鉴,”纳言阁大学士鞠躬,“皇上心智至纯至善,虽承继大统,却终归不能永保江山万世,若不早准备着、只怕将来山河易主……” “大人是想着要让皇帝早早留下种,好保证新的小皇子不是个傻子,是吧?”右纳言口无遮拦,只将大学士纠结再三的话,给粗俗无比的说了出来。 “你放肆——”大学士厉声呵斥,“怎可如此说当今圣上?!” “大人,”右纳言走过去,笑得风情万种,“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您不如现在——叫当今生圣上,给我们做个决断看看?” “你——”纳言阁大学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右纳言快人快语,”这个时候,文以宁不得不出来说话了,“瑞儿的状况众位卿家都知晓,今日大学士既然提出此言,不妨大家一起议一议——皇上大婚,也算是大事一件。” “八岁的孩子,大婚又有何用——”商部尚书冷笑着开口,“难道和帝一朝——外戚专权的教训还不够吗?” 提起和帝的彰明朝,满朝文武都沉默了片刻——章献皇后和张氏,曾经盘踞在彰明朝那么长的时间,若非后来和帝重用文太傅、联合在羽城的陈家,才铲除了外戚的全部势力。 而文家在桓帝一朝没有成为外戚势力,只怕是因为那一场大火。 无论文家是怎么毁的,只怕任何一个有女儿的人家——只有想要成为皇后之心,却没有让整个家族陪葬的胆。 “不若学汉制,留子去母?”久病的内御史侍郎提了一言。 “只怕到时并非我等可以左右的……”朝臣们议论纷纷,都是怕了外戚势力的模样。宁王也在朝上,不过和文以宁一样,作壁上观,两人皆是不发一言。 无从判断宁王有没有授意自己的朋党说这些话,文以宁只是知道锦朝的历史上倒是有不少外戚专权的例子。 算起来, 文以宁并非皇族,现在掌握朝中大权也是外戚干政的表现——思量了一番,文以宁开口说道: “皇上终归是要长大的,身为天子、不能无后,只是此事急不得,该从长计议。皇上如今才八岁,不如再过些时日,便择吉期给皇上大婚。选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能延续皇家血脉。” “这时日要过多久?”宁王开了口,“不会一直等到皇上成年吧?” “四年,”文以宁回答,“四年后,待皇上十二岁时,大婚势在必行。这四年中,只盼着各位卿家仔细留心,瞧着哪家女子合适的,也要为皇上尽早定下来。” 缓兵之计,什么时候都可行。 而且对付宁王,文以宁明白要把话说全、说满,更不让宁王有可趁之机。四年的时间,无论是对于宁王、还是他和晋王,都足够了。 听从文以宁的懿旨,再加上宁王已经没有什么话说,众位大臣再将中秋家宴的事情合计之后,早朝也便结束了。 文以宁记着如意所说的话,送走了凌风慢、就自己一个人待在明光殿之中。 太阳渐渐升起来,外面阳光甚好。 明光殿就是因为在日出之后阳光最好,才会如此命名。瞧着殿外的日光,文以宁只笑了笑:今年的黑夜和雨季——只怕是要过去了。 “文公……哦,不,太后主子。” 正在此刻,一个俏丽的女声却将文以宁从出神中拉回了现实,在宫中会先叫他“文公子”、然后再改口的人,只有晋王妃。 只见晋王妃今日竟然改了一身汉人装扮,长裙长发,倒是另有一番风情了。 “王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文以宁对着她笑了笑,苗疆人杰地灵,这个王妃的眼睛十分漂亮,一颦一笑都十分惹眼。 晋王入京以后他倒是安排人让他们夫妻住在内城,可是没想到晋王妃竟然一个人在这里走来走去,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没什么,我不过出来走走。”晋王妃这么说,眼光却一直在地上流连,看上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只怕是丢了东西。 “王妃是在找什么吗?” “王爷送我的一个镯子丢了,本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我顶喜欢那镯子上的双翅蝶,您不必在意,朝务忙您先去吧,我自己找找就是。” 文以宁皱眉看了看头顶的日光,再瞧瞧明光殿外的地面,便摇了摇头道,“王妃尊贵,怎好一个人寻找,还请到殿内歇歇。” “你们几个——”文以宁指着外面的几个宫人说道,“去帮着找找看。” 晋王妃看着宫人们去寻找了,这才跟着文以宁往殿内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好像被裙子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往前倒下—— 文以宁站得近,立刻扶住了她: “王妃小心。” 晋王妃顺手扶着文以宁的手臂起来,冲着文以宁盈盈一笑: “多谢文公子——” 文以宁只觉得那一笑入眼,眼前一花,来不及说什么就失去了意识。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正是王妃的一句尖叫: “文、文公子——你怎么了?!” ☆、第四十三章 文以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寿安殿之中。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卫奉国担忧的脸: “您醒了?” “我怎么……?”文以宁扶住额头,有些不明白自己现下的状况,宫里已经点了灯,外面也是一片黑,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少时间,又是怎么回到寝宫的。 只依稀记得在明光殿下了早朝之后,遇见了晋王妃,帮着找镯子的时候,自己不知怎么就昏了…… “晋王妃送您回来的,说是您在明光殿外突然昏倒了,”正想要问,卫奉国就主动说了,“如意公公着急上火,只把我们骂了一顿。之后,又找来韩太医给您看了——” 卫奉国说到这里,顿了顿,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文以宁追问,“莫不是有什么不好?” 卫奉国摇头道,“倒不是什么不好,韩太医说您并无大碍,昏过去只怕是在明光殿中暑的缘故。只是如意公公,他一听这话,当下就冲着韩太医发了一通脾气,更是大骂韩太医是庸医,让我们好好照看您,自己跑了出去——说是要找名医来给您治病。” 文以宁听着,自己感觉自己身体并无大碍,看了看手脚也没有伤口,如意不知道藏着什么事情:从那个珠串开始,如意就有几分不大正常。 本想让人将如意找回来细细问问、偏头一看卫奉国——这人身上还有伤,却在这里照顾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休息,文以宁一把捉住了卫奉国的手: “你的伤呢?” 卫奉国摇摇头,眼睛亮了亮,表示自己没事。 知道他是逞强、亦或是因为他这句关心心情大好。文以宁也不说话,一用力就将卫奉国整个人拉了到自己怀中,再一个翻身、更将卫奉国合衣按在了床上。 千岁大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眼前一花、伤口微微发痛,等定了定神,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文以宁分开双腿,跪坐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他。 大约是这个姿势、让写就《千岁大人房中术》的卫奉国有了一些联想,卫奉国脸色变了变,吞了一口唾沫: “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文以宁好整以暇地将卫奉国上下一个打量,学着曾经的卫奉国笑得意味深长,“做什么?当然是做——” 一边说,文以宁还一边力气很大地脱卫奉国的衣服:整一个强抢民女的采花贼模样。 《千岁大人房中术》载:回答“做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和我爱的人,做爱做的事。” 可是, 文以宁明显没有看过这本书,看着只剩中衣的卫奉国笑了一会儿,他便翻身躺在了卫奉国身边、拉高了被子: “你受了伤还是好好休息,我明日早朝还有事情要办。” 其实,在他躺下的时候,文以宁就觉察出来身边的卫奉国僵直了身体,更是在他的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一个挺身坐了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床榻上爬下去: “那、那您好好休……” “秋天了,”文以宁伸出手、直接将想要爬起来的卫奉国给死死按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说,“天凉,我睡不安稳。” 文以宁一边说,一边自己动手,在卫奉国怀中窝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埋头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好好休息吧。” 听着卫奉国的心跳如擂鼓,感受着头顶开始很急促、之后慢慢平稳下来的呼吸,文以宁逼着眼睛,慢慢地弯起嘴角,手指攀上卫奉国胸口的衣襟,小心地缠了缠,然后紧紧地握住。 外头月色渐明,八月、十五很快就要到了。 天凉,而身边的这个太监体温偏高,窝在他的怀中——文以宁才真正睡得安稳、休息得踏实了。 寿安殿熄了灯,皇宫里面大半的宫殿也陆陆续续熄灭了宫灯,在皇城西北角的河山阁的灯火却还亮着,小楼上、有个人影在书架之中穿梭,手中抱着无数书卷——都是彰明一朝的旧卷宗。 “侍卫大人,你家主子已经睡下了,您还赖在这里、就不怕寿安殿里出什么事么?” “……” 抱着卷宗的侍卫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一个从楼下上来的小太监打断: “沈大人,多有叨扰,我找平安有事,还望大人回避一下。” 灯火掩映下,说话的人正是匆匆赶过来的如意,许是深夜赶来的缘故,如意不仅衣衫披着寒露,整个人也露出了一种肃杀之气。 站着看热闹的沈钧最懂察言观色,立刻点头、摆摆手道,“如意公公、平安侍卫大人,你们两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到底是河山阁,史书修缮很是麻烦,还望二位高抬贵手。” 待沈钧离开后, 平安看了如意一眼,并未开口,只是将手中的卷宗细细整理好之后,才转头看着如意,用探寻的眼光看着这个小太监。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如意开口,“平安,主子事情忙起来、自己都忘记了要查探宁王的身世,你是主子的侍卫、贴身侍卫,正三品上的官职。” “……”平安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如意一眼,“你想说什么。” “昨日宫里有人遇刺。” “刺的是卫奉国。” 言下,便是有刺杀的只要不是文以宁,便和他平安没有甚么关系的意味了。悟出了这层意思,如意忍了又忍,捏紧了拳头道: “平安,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平安答,“也不想知道。” “你——”如意面色一白,指着平安几乎要破口大骂。 可是平安却拿起了手中的一份卷宗来到了如意面前,看了看四下无人之后,一把将如意的手按下去: “如意,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身负血海深仇,进宫、留在文以宁身边,只是为了报仇。” 如意一惊,细细一看平安的脸色,竟然如厉鬼一般可怕,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平安的手问道: “平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知道了杀你全家的人是谁?” 如意这话问得十分隐晦,其实从平安这几日的表现来看,如意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只是自己闷着、不想要说出来。 平日里从来不笑的平安,此刻听见如意这么问,竟然也笑了。平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将如意整个人圈在怀中,从河山阁的窗口跳出去,施展轻功、也不知道是来到了哪一处宫殿的屋顶上。 平安拉着如意坐下来,“如意,在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如意隐约猜到平安是要说身世的故事,可是看着外头渐渐变圆的月亮,如意不安地扯了扯平安的袖子道: “平安,我听你说,可是——你能不能快一点,主子他不能等到十五。” “……”平安皱眉,“十五?” 如意咬了咬嘴唇,终于豁出去一般、点点头道: “是,十五,主子身上中了蛊。只可惜我离开苗疆太早,对蛊毒研习不深,不能立刻解了主子的蛊毒……” ☆、第四十四章 眼瞧着中秋将至,宫人们都忙碌起来。如意平日最爱热闹,每逢佳节人前人后必定有他忙碌的身影,这一日倒像是见了鬼,文以宁起来大半天,也没有瞧见如意半个影子。 虽然有些奇怪如意这几日的表现,看了看案几上的奏折,文以宁倒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因为卫奉国的事情耽搁的案子——虽然刑部不了了之,但是那时候卫奉国有心帮助,自己在监侍馆当中听了个真切。 桓帝凌与枢和宁王凌与权两人的身世有异,且宁王愿以为了这个秘密去盗帝陵。足见软弱无力的和帝其实内底子里不知藏了多少事—— 和帝一朝,章献皇后母家张家独大,嫡出的皇子只有凌与枢和凌与权两人。太子之争便在两个人之间开始:寻常人家、父母都宠小儿,到了皇家,却更爱长子。 偏偏在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上,和帝与章献皇后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和帝偏爱幼子凌与权,而章献皇后更喜欢长子凌与枢。或者该说、章献皇后并非更喜欢谁,因为凌与权在她的眼里根本算不上谈感情。 文以宁就记得小时候见过,冰天雪地里,大皇子凌与枢坐在章献皇后身边烤着火、吃着母亲亲手做的点心,而二皇子凌与权却跪在雪中冻成冰人,再三请求、都无法见母亲一面。 宁王打动干戈,虽说对外称作疑惑“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人不是皇室血脉”,但文以宁心里清楚:问题,一定不会出在凌与枢身上。 想必宁王也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如此行动,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义不孝,盗窃帝陵。 细细回想那日在帝陵之中见到的场面,文以宁只觉奇怪,眉头深深紧锁,根本没有注意到卫奉国从床榻上起来、来到了他的身后。 “案牍劳形,”卫奉国开了口,“您这又是在为什么事情着急?” 说着,卫奉国就拿起了文以宁案前摊着的一份奏折,随意打量之后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您心里有事——” 文以宁感觉到双肩人握住,然后整个人被卫奉国转过去: “是什么事——让您烦忧成这样?” 本想直接对着卫奉国说出自己的疑惑,在看见卫奉国的那一个瞬间,文以宁忽然眼前一亮,“对!卫奉国,你、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和芠太妃关系一直很不错,她的事情想必问你比问那些同她不亲近的宫人要更直接些。” 卫奉国没说话,只看着文以宁。 “和帝一朝的所有后妃之中,只有芠太妃同章献皇后交好,又和宁王关系紧密,她临死之前告诉我——她就算是死了,锦朝、我也保不了太久。”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您是要保锦朝的平安的……”卫奉国回想起曾经的事情,只觉得五味杂陈,阴差阳错。 不过眼下情状也容不得卫奉国多想,他只能讲芠太妃无意中透露给他的消息细细地告诉文以宁。 文以宁一边听着,一边在案上将琐碎的线索都记录下来,点滴笔墨,文以宁之觉得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太子之争”:凌与枢并非一开始就对权力毫无渴望。 今日的午后天气一反往常有些闷热,外头一转眼变了天,恐怕是要来一场秋雨。文以宁盯着书案没有注意,卫奉国有些心疼,走过去为文以宁添了一盏灯。 正待文以宁感觉到光亮,抬头给卫奉国一个感激的笑容的时候,却正好有人从外面进来,此人见了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人也不拜,只款款笑着将两人一个打量: “在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千岁大人讨杯喜酒呢。” “沈……”卫奉国看了看四下确实没有什么外人伺候,只瞪了沈钧一眼,“老头你胡说什么。” “哈哈哈哈——”沈钧满不在乎,大喇喇地来到了桌案前面对着文以宁夸张地一拱手,“太后主子才不会和我计较不是,若是和我计较了,岂非坐实了老头我的胡言乱语?” 文以宁抬头看了一眼沈钧,比卫奉国冷静很多,老神在在: “沈大人今日来访,不知是有什么事吗?” 沈钧笑起来,冲着卫奉国努了努嘴,仿佛在说“你看、你家娘娘可比你冷静多了”,直到看见卫奉国皱起了眉头,沈钧见好就收,转头对着文以宁拜下道: “这些日子里,主子身边的人在我那河山阁可真是将彰明一朝的卷宗给翻了个遍,也不知道主子你到底要找什么,河山阁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地方,但是每天都这么来一遭,我也受不住不是?”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我去河山阁看看?” 沈钧此人说话绕着弯儿,此时说的话面子上看着是抱怨,其实只是想要告诉他河山阁有东西可以看了,文以宁抬头看了沈钧一眼—— “我这就去看看,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去查查。” 等来到了河山阁,文以宁才明白为何沈钧会忙着过来找他了:原本去过了一次,沈钧是个十分注重收拾的人,书籍的摆放十分讲究。断不会出现如今这等状况——书籍散乱了一地,各种书卷翻开了就没有收拾。 文以宁看着那些翻开的卷宗,竟然都是彰明十一年的内容,很多关系着张家和章献皇后,张家和彰显皇后当年的覆灭和文太傅有撇不开的关系:文以宁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些卷宗会被找出来。 若是查探宁王的身世,又怎么会牵扯到前朝的政权斗争,难道宁王和张家有什么关系。 “也并非今日卷宗才是如此,”沈钧在身后一边收拾一边说,“以前几日,您身边的侍卫大人都来,主子您教导得好,所以都收拾得很好。只是昨日,突然成了这样……” “突然?” 文以宁听着沈钧的弦外之音,皱眉转头看着沈钧——这件事情只怕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细细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书卷,卷宗散落开来乱作一团,书柜上的书也乱糟糟的,只怕是平安和如意出了什么事情。 联想到这几日寿安殿中出事,平安都不在……文以宁的眉头皱得更紧,只转头问沈钧: “那大人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昨日子时,您宫里的如意公公匆匆忙忙来了河山阁,然后老朽就没有见过他们了——他们是何时出来的,也不曾见到。” 文以宁回头看了一眼那洞开的窗户,再看着地上书卷散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我已经明了,是我管教宫人不严,给大人添麻烦了。” 沈钧摇摇头表示无妨,顺手对着卫奉国和文以宁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意在让文以宁和卫奉国自己查探就好,史官对万事置之事外,只管作壁上观。 待沈钧离开以后,卫奉国竟然和文以宁同时开口道,“他们只怕是查到了什么……” 文以宁微微一笑,“如意是个藏不住事的,平安内心却总端着什么事情——看来是平安是有事情想瞒我。” “如意公公想要告诉您这件事,”卫奉国点点头,“所以才会被带走——您是这么想的?” “只盼着这些卷宗能给我想要的……”文以宁点点头,又复摇摇头,看着地上那些卷宗上的东西,写的都是文太傅当年如何将张家的权柄给消除的,“你猜当年平安为何会来到我身边?” 卫奉国自认为对文以宁的事情十分了解,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会儿被文以宁问起,反而有了一种被先生临场测功课的感觉,犹豫了片刻,卫奉国说道: “您当年曾经习武,平安侍卫是您师傅派来您身边保护您安危的。” 文以宁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看了手中的书卷的记录,正好扫到了彰明朝的后宫记档,心里只有计上心头: 后宫妃嫔上至皇后、下至普通宫女,凡是被皇帝临幸或召入宫中侍寝的,奏事处都有记录,而且像是卫奉国、封如海这样的首领太监,他们还有权力决定这些女子的孕事。 民间都有俗传宫中权阉有“留不留”之权,若是不留,太监便有权将女子身体内的东西弄出来,让女子无孕。这等传言更随着卫奉国这样的权阉的得势,传得神乎其神,更让民间百姓信服。 宫眷和皇嗣并非全部由太监决定,但是实情却不如民间所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因为想到了权阉,文以宁无意中看了卫奉国一眼。 “怎么?” “你帮我查查彰明一朝的后宫记档,尤其是章献皇后的。” 卫奉国听了文以宁这话,立刻明白了文以宁的意思——后宫记档可以查出来章献皇后是什么时候侍寝的,凌与枢和凌与权两兄弟的生日是已经知道的事情。若是在这两项上有出入,只怕宁王会是他人的子女,假托在了章献皇后的膝下。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章献皇后十分不喜欢小儿子凌与权,后来更答允让凌与枢出为宁家子嗣、没有了继承皇位的权力。 只是, 文以宁想不明白,章献皇后再世的时候,张家掌握天下权柄、她一人掌握后宫大权。和帝惧内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向悍妒的章献皇后吞下这口恶气: 在自己拥有亲生儿子——这个儿子还很聪慧的情况下,能够帮一个女人养她的儿子。 这样的女人,要么具有绝对的权柄,要么就是有无穷的智慧。可惜,这样的女人,文以宁在合宫之中——竟想不出一个来。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3节 ☆、第四十五章 如意是在中秋合宫宴饮之前才回到文以宁的身边的,如果他知道日后会有那样的结果——他一定不会选择早早回到主子的身边,而是好好劝劝平安,甚至将平安当日和他所说的一切告诉文以宁。 然而, 当时的如意,太过在意文以宁身上的蛊毒,更把自己对平安的那份情谊看得太重,才会放心平安,更让平安也跟着回到了文以宁身边。 中秋合宫宴饮,宫中的太妃、太嫔都被邀请出来,文以宁坐在凌风慢的旁边,接受群臣的跪拜,听着晋王、宁王说着祝词,星官星沉为百姓祈福。一年之中,唯有中秋夜,百官是可以在后宫之中随意游览的。 卫奉国现在已经没有了一切权柄,从黄门正四品的官制变成了寿安殿的一个普通小太监,这样的场合是没有资格出现在宫宴上的,所以文以宁没什么兴致——兴趣缺缺地看着远处的烟花和花灯。 烟花灿烂,绽放在夜空之中,五彩纷呈。人都爱热闹,又是合家团圆这样的好日子,皇宫里面近来接二连三的没有什么喜庆事,如今看着在席间献舞的女子,个个脸上都是说不出的喜。 再看座次,奏事处的人也算会来事的,竟然将宁王和晋王两个人对席而坐。宁王坐在东向首座,而晋王和王妃坐在了西侧首桌。两人少不了目光交流,文以宁远远看着只觉得好笑—— 宁王到底年轻,但是高贵在血脉和摄政王的身份。晋王却更深藏不露,又有苗疆公主在身侧,若非宁王不知晋王进京所为何事——只怕现在就要起了冲突。 “王爷如此年少有为,”这不,文以宁还没有感慨完,晋王妃已经主动对着宁王开了话头,“怎么不娶个中意的王妃陪在身边呢?” 这话说出来轻巧,倒像是一家人当中,长嫂关心自己的弟弟一样。 可惜, 晋王和宁王皆算是皇室,此话又是说在合宫宴饮之中,对象又是宁王顾诗心,百官都明白顾诗心当年是为何不娶妻,所有人都若有意、又若无意地看了看坐在小皇帝身边的文以宁一眼。 文以宁看了看晋王妃,这个女子今日穿的是——苗疆人圣典的礼服,一身银饰不说,在中原人看来已经是衣着暴露了,胸口开得缝儿都能将内里看得清清楚楚。 对此,晋王不在意,直说这就是苗女,还望众人能理解苗疆风俗。 晋王妃感觉到了文以宁的目光,回头冲着文以宁甜甜一笑,“怎么?难不成是妾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怎么众位大人都用这般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还有太后?” 这话真是说得一点都不圆滑,文以宁看了看晋王妃、又看着面色各异的朝臣,勾起嘴角一笑道: “倒不是,王妃多虑,只是宁王爷他志不在此,况且又没有合意的女子罢了。” 晋王妃笑了笑,回头冲着宁王敬酒: “原来如此,却不知王爷喜不喜欢我们苗疆女子?我倒是可以给王爷介……” “不必,本王喜欢男子,”宁王面色不善地开了口,冷笑一声开口打断了晋王妃的话,“不需要什么苗疆女子,若是王妃愿意——倒是可以给我介绍几个英俊的苗疆男子。” 这话说出来十分扫兴,文景朝就已经是男后当政,桓帝喜欢男人就让朝臣们用了一段时日来接受,今日桓帝唯一的亲弟弟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百官面色瞬息万变,好几个人欲言又止,都紧张地看着宁王。 “王爷只怕是吃醉了吧?”文以宁面不改色,转头来看着宁王,“王爷这话若是当真,那日后挑好的给王爷纳做男妻便是。若是王爷此话是醉话,就当我们没听过,权当席间一笑罢了。” 宁王看着文以宁,笑了笑,举起酒杯对着文以宁致意,“太后主子,我瞧着您这样的就不错,却不知——天下间,可还能找到这样的主儿?” 宁王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直把这话给说透了——当年的太子之争,最后如何落下帷幕,和帝、章献皇后、张家还有朝中重臣都在这一场权力的角逐之中牵扯颇深,锦朝向来立贤不立长,凌与枢还不是太子之前都唤作“大皇子”,凌与权则是二皇子。 原本两位皇子都是帝后嫡出,且两人在政论、治国本事上都算一等一的。无论是哪一个当上太子、成为将来的太子,对于社稷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两位皇子素来亲厚,就算二皇子不得皇后宠爱,也有和帝和皇兄的关爱。 若非是那年文以宁殿试入宫,凌与枢非要此人做自己的男妻——甚至甘愿放弃太子之位,才就此引发了两位皇子的冲突,让朝野卷入了太子之争,闹到今日依旧不能收场。 被宁王当众戳着痛处说话,文以宁笑、更面不改色地说道,“王爷谬赞,只是天下人都求长情,若是王爷有心寻一个相伴终身的人,还是不要拿人来做他人替身的好。” 这句话他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反正他已经将自己的本性坦言给了卫奉国,现在他不觉得对着宁王和百官需要总端着那么一副架子。 宁王没想到在言语上吃了文以宁一个哑巴亏,抬眼看着文以宁只觉得眼前这个十多年的政敌竟然眼眸深处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像是远处天空的深邃星辰和星海。 顾诗心皱起眉头来,还想要说什么,却又被晋王妃那个女人给打断: “如此,也好,夫君——我想要留在京城,你说可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晋王夫妇,这个女人十分神秘,看向晋王的时候娇弱无骨,偏偏对着宁王和文以宁的时候,眼波流转叫人捉摸不透。 晋王妃突然说出这话来,晋王也不觉得唐突,起身来对着文以宁和凌风慢恭恭敬敬地拜下: “太后、皇上,内子此次来京,原本就是想着见识中原的风土民情,本王有皇命在身——实不便长久的逗留在京中,若是能蒙皇上、太后不弃,留内子在京中多些时日,本王倒是也能安心了。” 群臣窃窃私语,当真是没有见过这种自作主张要主人留下客人的。 文以宁沉默,正思量间、晋王妃又开了口: “若是太后主子不答允呢,也没甚关系,妾身用自己的身份在这京中走走便是了——方才听闻宁王爷说了他中意男子,我们苗疆没有这样的习俗,妾身也想看看。” “何况,”晋王妃又补充了一句,“锦朝皇帝都能迎娶一个男人做妻子,妾身倒觉得中原民风比我们苗疆要新奇呢。” 晋王妃拿话来堵住宁王和文以宁嘴,她都已经算计到了这个份上,文以宁只能点头答允了: “王妃喜欢,也便留在宫中吧,只是王爷和王妃新婚燕尔……” “妾身不会待很久的,”晋王妃笑眯眯的,“妾身看够了新鲜也就回去了,苗疆才是我的家,这京城到处都是黄金碧瓦,虽然好看——却是透着森寒,妾身还是喜欢苗疆的花草虫兽。” “阿娘,”一直沉默的小皇帝凌风慢竟然此刻开了口,“就让这个漂亮姐姐留下来吧?” 八岁的孩子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婴孩那样奶声奶气,说话却还是下意识地撒娇,抬着眼睛盯着文以宁看,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文以宁的衣角: “阿娘,她好美,她身上的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也好漂亮——能留她下来和瑞儿玩吗?” 看着凌风慢委屈的眼睛,再看了看晋王妃,文以宁一点没有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问题,却没有想到后来被如意知道的时候,如意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如意差点没有烧了整个寿安殿,甚至变了个人一样要去和太医院拼命。 不过, 此刻文以宁只是摸了摸凌风慢的头说道,“瑞儿喜欢就决定吧,到底你是皇上。只是——瑞儿,她虽然很漂亮,你却不可以叫她姐姐,明白吗?” 凌风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还是转过头去对着晋王妃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 中秋宴饮的歌舞声渐渐起来了,留在寿安殿里面的卫奉国听着那些远处的歌声、看着绽放的烟花,倒是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戎狄人是不放烟花的,也不过什么中秋节。草原上的月亮哪一日不是透着喜,他们不似中原人讲究什么阴晴圆缺,但是也会在月色下起舞。 仁尔玛还是大戎国公主的时候,就会在月下歌舞,戎狄人的舞蹈带着草原的野性。可惜大戎灭国之后,恐怕这个世上再也看不到那样的舞蹈了。 在宫宴开始之前,文以宁曾经问过卫奉国要不要去——毕竟留他一个人在冷静的后宫之中,文以宁也不想。文以宁是太后,编排什么样的由头都可以,要带卫奉国出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 卫奉国拒绝了——他和宁王的事情还没有完,此刻他们太过亲近,只怕会给文以宁惹来麻烦。 “千岁大人,许久不见了。” 卫奉国所料不差,这不,立刻有人等不了了——现身出来的人,当然是现在已经在宁王身边独大的江湖人——孙傲客。 “大人在太后主子身边这么多日子了——却不知道到底探查到了什么?” 孙傲客一开口,说的果然不是什么好话,月圆之夜的月光十分明媚,照射在寿安殿中——却显得有些凄清和诡异了。 草原上的狼和狐狸,大约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角逐了—— ☆、第四十六章 中秋月圆天明,外头星辰寥寥,唯有明月一轮、彩云几缕。 中秋宫宴已经开始,宫里大半的人都聚集在开设宴会的明光殿前,或者是在南面的御花园之中,那里有万顷荷塘还有湖心小岛,湖心小岛上面有自太祖皇帝在时、就修建的湖心小筑:传、太祖皇帝一生挚爱的人,曾经在太祖未曾发迹的时候,就居住在一处小岛上。 后来,每一位宫妃,都以能居住在湖心小筑为无上的荣耀。 旁人都以椒房恩典为贵,锦朝后宫的女子却将一个小岛看得比命还重。凡是在那里居住过的宫妃,无一人例外,都记录在了《锦绣书》之中。 凌与枢曾经想让文以宁居住在那岛上,后来不了了之。大约是因为文以宁是男子,而且——那湖心小筑偏僻,不适合文以宁。 对女子来说,那是盛宠。可是,湖心小筑——莫不又是对皇家男子最深的嘲讽:他们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周全,不能给她们什么保护,只能金屋藏娇、将她们放在湖心,远离朝堂和后宫的斗争。 文景一朝,曾经受过皇帝盛宠的几位宫妃,除了——舒妃文舒窈以外,没有人登上过这个小岛,文以宁更是不喜欢来这种实际为女子幽居的地方。 眼下, 却有两人站在湖心小筑之前,负手而立——一人背着一把巨剑,身上是劲装打扮,年岁在四十左右;另一人则是普通布衫,除了身材高大、无关轮廓分明以外,并无甚特别之处。 “阁主将地点选在这里,当真别致。” 开口的人,正是卫奉国,自他在寿安殿中遇见了夜访的孙傲客之后,便跟着孙傲客来到这处对方口中所谓“无人知晓”的安全去处。 “合宫宴饮,在哪里出现都不合时宜,”孙傲客答,“这里没有皇帝的命令,是无人敢来的。” 像是解释,又似乎不是,孙傲客偏了偏头看着卫奉国:这人还是当初的神色,虽已不是宫中正四品宫殿监正侍,衣着也不是那一身像是浓郁黑天的蓝。 孙傲客以为,削了卫奉国的官、会让宁王彻底不再相信卫奉国。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宁王重视这个太监,更没有想到,这个太监背后会有那么多的事情——甚至自己被他反将一军。 夜风习习, 是他孙傲客将卫奉国约到这湖心小筑的,若是有什么要开口说的话,也该是他先开口说。可是看着卫奉国的脸,孙傲客忽然很想要对方先开口——他想要听见千岁大人开口质问、想要听见卫奉国解释。 可是卫奉国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问。 这样的人反而让孙傲客觉得可怕,因为不可掌握,因为人总是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时候不早了。” 卫奉国终于开了口,可是却并非发问。孙傲客转过头去看着卫奉国,接着听见了卫奉国下来的催促: “若是太后主子回来看不见我,追问起来我不便解释。阁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孙傲客皱了皱眉,终于勾了嘴角: “在下记得,先前千岁大人说——太后主子算是人间极品,不知大人在他身边这么多日子,到底得手了没有?” 这话问的下流,孙傲客料算卫奉国若是当真喜欢文以宁,自然会暴跳如雷——自己正好用这个把柄再去宁王面前邀功。 倘若卫奉国顺着自己的话说、只怕更多了一样可以对付文以宁的手段:和太监淫乱,这样的罪行,就算是再位高权重,也会为人不齿。 能扳倒文以宁,宁王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那么隐天阁在京城的势力就会更大。 孙傲客打了一手好算盘,却没有想到卫奉国竟然一本正经地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 “也是了,我在太后身边这么些日子,王爷责问一二也是应当的。” 孙傲客一愣,困惑不解的看着卫奉国。 “还请阁主帮我给王爷带个话,就说我在太后这里探知的事情,容我明日亲自向王爷禀报,还请王爷放心,不用替我筹谋。王爷的大事为重。” “你在说什么?”孙傲客忍不住,追问。 卫奉国反而露出了一副奇怪的神情反问孙傲客: “难道阁主此来,不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向王爷回报太后的状况,才来催促的吗?难道刚才阁主那么问,是当真要问我有没有对太后下手?” 这话说得太圆,孙傲客反而不好发作。 看着孙傲客沉着脸,卫奉国佯作不知,咋舌道,“阁主说笑,就算太后主子是极品绝色,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搞他啊,莫不是不要命了吗?” 孙傲客被这话堵得说不出旁的,只能点头称是。 卫奉国意犹未尽,舔了舔舌头: “只盼着王爷的大事早日能成,若是能将那绝色的人儿活捉下狱,我定要去求王爷,让我有机会赏玩一番——以解相思之苦。” 心道这个太监还当真是变态至极,口中说着不敢,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更是大逆不道,孙傲客暗中不齿,面上却还是笑脸相迎,更暗中计划着要加紧自己的手脚,若是他日宁王起事失败,自己也定要谋个退路。 万万不能同卫奉国这样的小人在一起。 看着孙傲客,卫奉国其实也有心思,本来这些话他可以一早就和孙傲客说,可是拖到现在才说不过是有自己的私心: 以前跟着宁王的时候,只关心朝政权谋,捎带关注后宫。虽然想着要好好照顾文以宁,却十年来都没有注意到文以宁真正的筹谋。卫奉国觉得自己有些失败,但是现在更想要弥补这种失败。 没有关注兵权是卫奉国最大的失败,而没有关注江湖——则是他的第二个失败。 好在, 有孙傲客这只老狐狸,无意中安插了一个眼线在自己身边,火炎什么都好、而且还告诉了他很多江湖上的事情: 隐天阁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孙傲客为代阁主已经成为实际上的武林盟主。墨隐老人虽为阁主,却长久不在门中,不是在外云游、就是闭关修炼。 隐天阁的武功最出名的正是墨隐老人的青山观雪和广袖流云剑。江湖人都这么说,卫奉国也这么以为,后来火炎才告诉他: 青山观雪是一套掌法,一套墨隐老人密不外传的十二式掌法。 而广袖流云剑并不是一柄剑,也不是一套剑法,更确切地说、“广袖流云剑”该这么读: 广袖,流云剑。 广袖是一种武功,流云剑是一套剑法。墨隐老人独步江湖,武功出神入化、又不争于世,便是用的这三样看家本领。火炎说他在各种的日子不长,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广袖是什么,只是知道,除了孙傲客——墨隐老人还有两位徒弟。 只是,这两人、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朝廷中,都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 “对了孙阁主,”卫奉国起了话头,他今日陪着孙傲客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件事,“听闻令师还有两位高徒?” 孙傲客闻言皱了皱眉,“千岁大人如何好奇起江湖的事情来?” “若是阁主不便说,那就当我没问好了。”卫奉国摆摆手,倒像是真的不在乎,这会儿让孙傲客起疑,可不是他想要的,以退为进。 “倒不是不便,”孙傲客摇了摇头,“家师脾气古怪,我们师徒之道、自然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样。” 沉默了一会儿,湖中传来声响,看来是孙傲客约好的小舟过来接他们了,卫奉国也不催促,只等着孙傲客继续说。 看着那小舟渐渐靠过来,孙傲客眯起眼来,“我虽然是师傅首徒,但是师傅云游在外,我们常年也见不上一面,只是听闻师傅这些年在外又前后收过两个徒弟,一个在十七年前,一个在十一二年前。” “这当真是奇事——”卫奉国惊讶,此刻小舟也到了,卫奉国低下头去也不便追问,可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些计较。 虽然火炎没有见过“广袖”这种武功,但是火炎说过,在他们阁中的师兄弟们相传,这种武功以袖为刀剑,习武者常着广袖衣衫,内功高超,以内劲为刀剑。 算是一种奇怪的内功,也可以说是一种融合了上乘内家心法和刀剑招式的武功。 天下奇怪的武功很多,奇怪的内功也很多,可是一种练会之后像是没有武功一般的内功心法却很少见。火炎说,代阁主孙傲客也就是他的师傅——其实只懂得流云剑法和青衫观雪掌。 因为多年来没人见过孙傲客失去武功过,但是但凡练过广袖的人,都会像不懂武功的人一般。火炎无意中的话,透露给了卫奉国一个大胆的猜想。 而方才小心向孙傲客求证,却听得孙傲客说——墨隐老人的另外两个徒弟,一个在十七年前,一个在十一二年前。 十七年前,还是彰明一十四年。 十一二年前,则可能是彰明二十一年,也可能是文景初年。那年卫奉国来到了锦朝,从戎狄的翟王成为了锦朝的奴隶、太监。 卫奉国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待晚上见到爱人时一问,便可知晓:文以宁到底,是否师从隐天阁。 ☆、第四十七章 卫奉国回到寿安殿的时候,却瞧见了太医院不少的医官聚集在门口,心下一惊——莫不是文以宁的身体又出了什么差错? 匆匆忙忙往正殿赶过去,却只看见了如意和太医院副使韩太医两个人对坐在殿中,两人默默无语:如意脸红脖子粗、红了一双眼睛,明眼人看了就知道是哭过好几场。而韩太医则是皱着眉,脸色十分难看。 被他们如此凝重的神情吓得不敢怠慢,卫奉国连忙走上前去,“如意公公、韩大人,这是怎么了?太后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意抬头看了卫奉国一眼,没有什么好脸色,张了张口、终归是“哼”了一声背过身子去。而韩太医,则是摇摇头、像是对着卫奉国说、又好像不是: “我从未见过如此虚弱之症……” “什么虚弱之症?”卫奉国急了,走上前去捉了韩太医的手,“韩太医你医术高明,无论如何要治好……” “医术高明?”如意不客气地打断了卫奉国的话,“他若是医术高明,那么在我头一次请他的时候,他就该看出来了,我家主子到底是什么病状!” 韩太医没说话,也不与如意争辩,只是回头看了看在床榻上的文以宁,起身来拉着卫奉国走了两步,复又停下来道,“主子的脉象几日前我看并无大不妥,且主子的身子本就不同常人,如意公公叫我看——我自看不出什么。” “今日被传召过来,说是太后主子又无由晕倒。可是今次的脉象较上次有大不同,问了旁边伺候的宫人说,主子是在晚宴结束之后,回宫路上昏过去的——” 卫奉国听着韩太医的话,心里有些堵,早知如此、他还不如陪着文以宁去呢。 韩太医看见卫奉国满脸的懊恼和担忧,复叹一口气道,“你到底是他身边的人,如意公公在气头上什么都不说,医者望、闻、问、切,如今不知道病因,我又该如何下手?” 卫奉国正想说什么劝劝韩太医和如意,电光石火只见忽然想起如意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几句嘱咐,顾不上礼数,匆忙掀开了文以宁的被子,捉出文以宁的手来,两只手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个珠串。 如意特地嘱咐,虽然文以宁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卫奉国有。 那珠串别致,看过一次之后不容易忘。可是如今文以宁的手上,无论是哪边都没有戴有饰物。 如意曾说,晋王来自蜀中、蜀人善用毒和暗器,蜀中唐门名满江湖。如意又曾说,晋王妃来自苗疆,苗疆灵虫遍布,苗女狠辣擅长用蛊。 如今韩太医无法敲出来状况,文以宁又经常晕倒,如意生气——只怕只有这一种可能。 回头看了看如意,卫奉国走过去好言好语地问道,“如意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如意看了卫奉国一眼,又瞥了瞥韩太医,站起身来狠狠地拽着卫奉国往外面走,“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自己看——若不是因为你、你……我家主子怎么会成了这样!” 没由来被如意怪了这么一遭,卫奉国奇怪,接过了如意递过来的半个烧焦的细竹筒——一看便知道该是系在信鸽腿上的东西,只不过被烧了一半,里面的纸卷更显得脆,卫奉国小心翼翼地抖落出来,才展开来看第一个字便是一个“晋”字。 隐约猜出这信和晋王有关,文字笔墨出自文以宁之手,卫奉国看了两行字,眼眶一热、咬了咬牙,冲着如意点点头道: “这事怪我。” “当然怪你!”如意尖叫起来,“也不知是什么魔星入眼,我家主子怎么会就为了你冒这么大的风险,真是、真是……” 如意连连说了两个真是,看着卫奉国那样子却又开不了口了,狠狠地瞪了卫奉国一眼,转头离开了大殿,“我出去找平安,他仿佛对主子有话说。” 卫奉国攥紧了那个小竹筒,来到了文以宁的床榻前面,给韩太医大致说明了如意的嘱托,韩太医感慨: “苗疆用蛊之术竟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倒是我久居宫中孤陋寡闻了。” 卫奉国可不管韩太医自己叨念了什么,默默不语地来到了文以宁的身边,看着文以宁一动不动昏迷的样子,满心都是担忧。捉住文以宁的手,用指腹磨蹭着他的手背,低头下去想要祈求大戎国的神祗保佑,却感觉文以宁的手指动了动。 卫奉国抬眼,正好文以宁睁开眼睛,一脸的迷茫,有些迷糊的神情,倒是放下了一切的戒心。 “为什么?”卫奉国劈头便问,将手中的竹筒递给文以宁,又复追问一遭,“为什么?!” 文以宁本来还很迷糊,在看见了那个竹筒之后眼神一瞬间变得很清明,将竹筒拿在周中摸索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卫奉国: “十年了,我也倦了。曾经我一心想着的是报复,如今我有一个想要珍惜的人。” “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话文以宁说得稀松平常,可是卫奉国听在耳中却是神色巨变——可是还没有等他从震惊、喜悦、心疼等等万般心思中缓过神来,文以宁却从被中伸出了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现在两人成了交手相握的姿势。 文以宁开了口,“数十年前,凌与枢向我提亲,我曾经想过逃婚——” 卫奉国挑眉,看着文以宁。 “被父亲软禁在家中,我曾经想过数十种方法逃出来,可是父亲斩断任何人和我的联系,甚至最为严重时,我的饮食起居都由他亲自照料,我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给师傅送了信出去,师傅也说会在大婚之前赶来——带我离开朝堂。” 文以宁一气说了这许多,却忽然自嘲地一笑: “可叹师傅是世外高人,一早看出来我命中的劫难,可我看不透朝堂上的功名利禄,没有和他早早离开,才有了日后男后、男妻这么一段。” “你师傅……”卫奉国欲言又止,终归没有问,只听着文以宁说。 “有了师傅承诺,我便耐心等待,父亲见我不再胡闹、便也渐渐放松了对我的看守。后来我才知道——一方面凌与枢要娶我,另一方面,朝堂上张家和我文家的斗争已是你死我活。父亲自顾不暇,自然没空拘着我……” “是,文太傅手段凌厉,那时和张家有牵连的人,被满门抄斩的极多。太傅也因此得了‘狠辣’之名。” 文以宁摇摇头,苦笑道,“谁知其中没有一二无辜受牵连之人呢?父亲杀一儆百,又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只怕也是一笔糊涂账。” “可惜,大婚当日师傅因为旁的事情耽误了,我在家中枯坐了一天一夜,终归没有等到他老人家来,”文以宁皱眉想了想,又复苦笑,“最终我还是没有能够逃过这等命运,于是心生恨意,这才有了后面与晋王谋的事。” 文以宁说完,这才打开了烧了一半的纸卷,“我对晋王说,我想要放弃,并不全是因为你卫奉国——从陈辉来到京城、或者说舒窈死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这件事了。” 卫奉国咬了咬牙,没说什么:文以宁想要放弃,他知道晋王那么多的事情,怎么可以全身而退,如意的担心只怕正是晋王所求,晋王妃已经对文以宁用蛊,只怕是不能让文以宁轻易离开。 眼下只能期盼着如意和韩太医能够寻找什么解除蛊毒的法子来,若不然,卫奉国只能想办法先一步铲除晋王和晋王妃了。 “对了,”卫奉国深吸一口气,“我有事情想问你。” “你说。” “您的师傅是……”卫奉国问出口,又复解释,“我并非突然好奇,只是想到您这几日的突然昏倒,又想到了一些旁的事,所以想要向您求证。” “我的师傅?” 文以宁略一沉吟,正想要作答,大殿的们却被推开,小如意拉着平安进来,也不管卫奉国和文以宁的脸色,开口说道: “主子,平安有话对你说。” 文以宁这才见到了平安,多日不见平安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这会儿被如意拉着过来,整个人身上都像是结了霜似得,拍了拍卫奉国的手,文以宁转过身来看着平安: “什么话,平安你直说吧?” “我这些日子在河山阁,查到了不少事情,主子让我查的彰明朝的记档——我已经查明白了:先帝桓帝乃是彰明二年生人,而宁王爷顾诗心、也便是原来的二皇子凌与枢是彰明三年冬日出生。” “有甚不妥吗?”文以宁皱眉,两人又并非是同年。 如意吸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家主子在这方面怎么单纯得惊人,又可怜文以宁一辈子都和男人纠缠在一起、甚至最后还和太监在一起,如何明白女子躯体、和女子有孕。 “主子,寻常女子生产之后,往往修养一年才可成第二胎呢。” “……”文以宁沉默,脸上一赧,“那、这么明显的错漏,旁、旁人也不知吗?” ☆、第四十八章 若是知道二皇子凌与权并非彰显皇后与和帝的亲子,那么无论他的生母是谁——当初那一场太子之争,现在看起来都是无稽之谈。 而文以宁这么数十年来和宁王的争斗,也显得有些无聊透顶。 如意和平安刚想要回答,文以宁却自己苦笑了一声,“也是,事关皇家名声,只怕有人看出来了、也只当是看不出来。” 默了片刻,文以宁复又开口: “我只觉奇怪,章献皇后那么强势的女子,为何能够忍得下这口气,还任凭二皇子在她膝下成长……” “只怕二皇子的生母……”卫奉国接口,“并非好相与的。” 文以宁摇摇头,“彰明一朝,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当属章献皇后,朝中尽是她张家势力,后宫妃嫔有孕与否尽数在她的掌握之中,再难相与的人——只怕也好相与了。” 叹了一口气,文以宁看了看自己满殿的宫人,如意、平安是自己身边的人,卫奉国是自己心上人,这话说了也罢: “彰明朝没人强得过章献皇后张氏,那便只能往前朝去找。” “前……!”如意首先一个惊讶地叫出来,他这一叫、立刻将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引了过去,就算如意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也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在场所有人的惊讶。 二皇子凌与权、或者是今日的宁王顾诗心,他的生母竟要去和帝的前朝找。 文以宁此言的言下之意岂非直指——和帝乃是和自己父皇的妃子生下了二皇子凌与权? 这样的大逆之言,不怪旁人不敢听、更不怪《锦绣书》中关于凌与枢、凌与权两兄弟的记载,纵使出现了如此大的错漏,也无人敢指出。 更能解释为何章献皇后这样的位高权重,最后却只能忍气吞声,养大这个孩子。 “事关皇家体面,”文以宁正色道,“我也不过是一猜而已,此事断不可泄露出去,若是他日有人议论起宁王的身世来,我只当是你们当中有人胡乱说出去的,可——明白?” 疾言厉色起来,文以宁也断是一宫的主子、如今更是当朝男太后,如意、平安两人点头应了,卫奉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答允下来。 知道这个太监是有话对自己说,也大约知道对方要问什么的文以宁并没有给卫奉国机会在这个时间说出来,而是转头看着平安: “前夜,沈大人来寿安殿中寻我,平安,你可知所为何事?” 平安皱眉,突然撩起下摆拜下: “是属下唐突,给沈大人和主子添麻烦了,不日自会向沈大人请罪。” “沈大人没有计较,”文以宁看着平安,又看了看如意,“只是平安,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平安本跪在地上什么都不想说,如意看了看文以宁,也跟着扑通跪下去了,给文以宁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之后道: “主子,平安这几日不在我也有责任,还要请你不要责罚他。” 不在局中,更能看清他人情谊,文以宁只把如意和平安多年来的纠缠看在眼里,平安若能打开心结、带着如意离开这宫廷斗争,倒也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愿。 定了心思,文以宁便拿话来逗如意,“怎么,平安都还没有说什么,如意你却先着急上火起来——到底是你们两个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我一并开恩饶恕的?” “主子,我……”如意脸红,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平安却冷静得多,只看了看文以宁和卫奉国,面不改色地再拜拱手: “主子,此事与人无尤,都是平安一个人的过错。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能牵累如意和我一道受罚。” 看着他们情投意合、共同进退,文以宁笑着摇摇头道,“平日里只许你们拿我玩笑,今日却怎么瞧不出我的捉弄?我本无心处罚你们,不过是担心——平安你素来讲礼数,这次事情出得蹊跷,所以我才略做一问,何须惊得你们如此?” 平安和如意两人面面相觑,如意埋怨地冲着文以宁佯怒,“主子你也忒坏了!平白无故地拿着我们开涮做甚?” 文以宁忍不住“哈哈”笑了,一边笑一边扯过了卫奉国的干净袖子在手中捏成一团,心想平日里你们两个欺我的还少吗?多苦的苦药逼着我喝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有今天这一遭? “主子,我想我大约找到我家全家灭门的凶手了。”平安忽然开了口,只用一瞬间,就将整个大殿的气氛给重新拉低。 卫奉国有些不解地看着文以宁,文以宁倒是还没有来得及将平安的事情与卫奉国详细说明。只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个浑身肃杀之气的平安。 平安和文以宁对视,平安没有表情,文以宁脸上却还挂着先前的笑,见平安严肃如斯,文以宁的嘴角慢慢平了,也不说话。 大殿内忽然安静得能听见外头的树影沙沙作响,今日中秋月圆,宫外热闹得紧,就算百官告辞之后,晚些时候也有年轻的宫人、三五成群地在宫中夜游。 今日中秋佳节,宫里规矩不似平常,眼下殿外热闹、宫外更是烟火不绝。可是殿内却因为平安和文以宁的沉默,像是堕入了另一个世界。 如意受不了这种沉默,扯了扯平安的袖子,平安这才开口道: “此人在朝为官,只怕动起手来复仇,多有不便。” 文以宁挑了挑眉,他倒是从未想过平安的仇人会在宫中和朝堂之上,平安乃是多年前师傅派来自己身边的人,师傅大约是内疚当日给了自己承诺、却终归没能救自己离开宫闱。所以将平安弄到自己身边,让平安保护自己周全。 十年来,除了如意,文以宁可没见过平安和别人说过太多的话,心知对方背负血海深仇,却终是不解到底平安身世如何、又是与何人结仇。 “那你预备如何?” 平安此刻坦言说出来,文以宁不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帮助他复仇,还是想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复仇的时候对那人的死视而不见? “主子不必如何,”平安冷冷地开口,“平安今日告诉主子,只是要主子知道,平安已经找到了当日杀害我全家的凶手,日后平安若要报仇,能更坦荡些。” 点了点头,文以宁还想要问什么,可是平安却一拱手离开了大殿,如意看了看文以宁和卫奉国、又看了看平安离开的方向,跺跺脚、丢下一句“主子就交给你照顾了”就追了出去。 “对了,”文以宁转过头来,“你刚才想要问我什么?” 突然被文以宁这么当头一问,卫奉国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匆匆赶回来想要问的事情,“您师傅是在您几岁的时候收您做徒弟的?” 偏着头想了想,文以宁答:“师傅没有特别让我拜师,只是我依稀记得、彰明二十一年的时候,我大约已经跟着师傅习武七年……” “那么就是十七年前吗?” 文以宁略微算了算,点了点头。 “您的武功,是不是一种内宫,练来防身且平日里看不出来,只说是对您的病症有好处?”卫奉国复又问。 “怎么?”文以宁笑了,“你怎么突然感兴趣我的师出来了?想要学这门功夫吗?” 卫奉国摇了摇头,咬牙将今日在孙傲客那里打听来的所有一应事情还有他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文以宁,文以宁惊讶震惊不已——他可从没有想过,自己见过的那个干瘦老头,竟然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墨隐老人? “主子若是还有疑窦,可叫火炎过来查探便知。他是隐天阁的弟子,对于阁中一应武功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若是您当真是从隐天阁,那么您那日使出来的十二式掌法——便该是青山观雪,而您所练就的内宫,就是广袖,”卫奉国说得一本正经,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孙傲客说,墨隐老人最后一个弟子收在十一、二年前,而您正是十一二年前入宫的,那时候平安来到了您的身边……” “你是说——平安是我的师弟,他的武功和我乃是师出同门,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大师兄,现在是宁王身边那个江湖人?!”文以宁自己补全了卫奉国想要说的话。 沉默了片刻,卫奉国点了点头。 文以宁这会儿也惊讶,在床上瘫坐了一会儿,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不如我将火炎叫来?”卫奉国问。 墨隐老人若是自己的师傅,文以宁沉默,心里却在想着,自从文舒窈死后,他在这个世上基本没有什么牵绊的人,如今却被卫奉国告知自己的师傅、甚至还有了师兄弟? 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情的文以宁,木讷地点了点头,卫奉国走出去以后,却正好撞见了一个匆忙过来报信的小太监,一看衣着还有样貌,卫奉国就觉得眼熟—— 这好像是明光殿封如海身边的小徒弟,算是伺候小皇帝凌风慢的人。 “太后主子,封公公、不好了——” ☆、第四十九章 京城地处北地,秋日天高,夜晚风凉。又逢中秋佳节,城上月色明亮,城中几处高楼林立、正好临风赏月,温一壶清酒,陪着月饼、小吃,寻常富贵人家的意趣也便在此。 古人独上高楼望吴越,看的是金陵夜、白云空城和知己难寻。 此时隐天阁的代阁主孙傲客站在高楼之上,看的却是京城三分的风云,还有能够掀起这三方势力争斗的三五卷宗。 孙傲客师出名门,作为墨隐老人的高徒,就算他一无所成,仰仗师傅的高望,孙傲客的江湖路可谓是一帆风顺,年少成名,掌握了隐天阁这个神秘的组织,更能拥有天下情报。 进可攻,利用这些秘密,玩弄人心,立于江湖之巅;退可守,勤修武功,也能带领门下弟子成为江湖一大门派。 寻常江湖人所求,不过“侠义”二字;寻常江湖门派掌门所求,不过“第一”和“强大”两样。偏偏这些,在孙傲客的眼中,只是江湖人的见识短浅。 眯着眼睛看着书案上的卷宗,孙傲客勾起了嘴角,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更抬手饮尽了杯中酒: “宁王爷,原来你的身世竟是如此……” 隐天阁掌握天下情报,要查宁王的身世,说易也易,说难也难。难的是,对方是皇族成员,且现在位高权重。易的是,孙傲客掌握的是隐天阁,隐天阁想要查的事情,总会查到。 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看着面前这些用了超过平日五倍时间去寻来的书页,孙傲客笑了笑,然后将它们尽数拿起来在宫灯下引燃,望着那淡色的火焰,孙傲客笑起来: 无论宁王爷的生母是谁,在他孙傲客这里,宁王顾诗心、或者说当年的二皇子凌与权,就是章献皇后亲生的孩儿。 那个和帝与他的庶母所生的、最后被和帝假托给章献皇后的孩子,只能是桓帝凌与枢,也必须是桓帝凌与枢。 如是告诉宁王真相,那么隐天阁怎么在京城站稳脚跟。 酒盅里面渐渐没有酒了,孙傲客门下弟子恭敬地站在了他的身边,问他是否需要添上酒,孙傲客却充耳不闻,只看着桌上的烛火,脸色都被照的满面红润。 与孙傲客这边情状不同的是,奏事处和监侍馆的总管太监,都聚在明光殿之中,文以宁的轿辇也停在了明光殿门口,封如海作为明光殿的总管太监,又是正四品的官员,侍奉过桓帝和当今小皇帝,算是宫中老人。 封如海的身体不算健朗,但也并非多病之人。年岁大些,却还不至老僵不动。今日事发突然,文以宁也不能未卜先知。 奏事处的总管还有监侍馆代理的总管两个人都看着文以宁,文以宁则看着封如海安静躺着的那处床榻,封如海的小徒弟六神无主,看上去断不是个能托付的人。 “太后主子,这是宫中十五位四品总管太监的名录,”监侍馆的人奉上了名册,又复取出一个单子捧在盘中托着,“这是宫中八位六品宫殿监副使的名单,还请您瞧瞧。” “若是其中有可用的人选,还请主子指一位给圣上。”奏事处的人拿不定主意,只能让文以宁来决定。 圣上身边的太监,往往都是皇帝大小伺候用惯了的人。例如封如海就是凌与枢还是大皇子的时候就伺候在身侧的,后来凌与枢封了太子、封如海也就跟着在太子府上,直到凌与枢登了大宝,封如海也就成了明光殿的总管太监、成了宫殿监领侍,正四品的黄门令。 凌风慢不比一般皇子,他出生之时就被生母厌恶,生父又对他毫无在意。加之,凌风慢本身心智不全,能平安长大已属上天庇佑,哪里还有什么伺候的小太监。 看着名册上的各宫总管太监、副使,文以宁料得这不是一份讨好的差事。宫中肥缺美差,自有人来争抢,断不需要他来这般挑选。 凌风慢虽然痴傻,可到底是皇帝,况且文以宁还需要小皇帝来作为幌子,引得宁王动手。无论是他身边的太监,还是宫女,都要挑选信得过的人才好。 左右犹豫之中,文以宁还是找不出一个放心的人选。封如海这一病死,倒是凭空给他添了点麻烦,且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如意离开平安断然不行,卫奉国…… 文以宁看了看守在殿外轿辇旁边的那个高大的太监,一身布衫站在其他无品守护役旁边也显得十分出众,私心里、文以宁并不想要卫奉国离开他的寿安殿。 可是眼下却又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文以宁沉默了片刻,本想将卫奉国的名儿说出来,可是一晃眼看见了名册上写着的一个名字,有些熟悉——却又不大确定: 六品尚方院副长:谢良。 谢良这个名字文以宁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过,细细想来恍然大悟——这不是卫奉国还在监侍馆的时候,他身边那个说话叫人听不懂的小太监么? 原来不过是监侍馆的一个八品笔贴式,怎么这么快就成了六品尚方院副长。 因为担心是否同名同姓的人,文以宁看了看这个名字,又问了奏事处和监侍馆的人,两个总管都说就是那个小孩,奏事处的人还说道“千岁大人身边的人到底是有些本事的”,更让文以宁确认是那个小谢公公不假。 这会儿事情便好办了: “就让这个谢良公公来做明光殿的总管太监吧,封如海当初有什么样的官职——一并给了他便是了。” 奏事处和监侍馆的两位总管没有想到文以宁就这样决定了,还是让一个年岁如此小的小公公来做事,两人犹犹豫豫、还想要说点什么。 文以宁眉一皱,声音一寒,“怎么?二位公公还有更好的人选?” “奴才不敢,”奏事处的公公老奸巨猾,连忙赔笑,“太后主子决定是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这位小谢公公,年纪轻轻成为六品副长已属破例,如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升四阶、又是圣上身边的人……奴才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文以宁反问,“他能从八品笔贴式成为六品副长,说明他有自己的本事。若是公公你不放心,为何不自己来做这个位置?” 奏事处的太监被文以宁问住,连忙跪下磕头,“太后主子明鉴,奴才无德无能,不能辅佐皇上建功立业,只懂得管些宫闱小事,主子要我去伺候皇上,真是折煞奴才了。” “那么你呢?”文以宁瞟了一眼旁边站着不言语的监侍馆总管太监,“谢公公也算是你们监侍馆出来的人,公公你的意思是……”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4节 “小谢公公是有才之人。”那监侍馆的太监顺溜拍马、顺杆子就上,立刻说话表了忠心。 “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你们让小谢公公来我宫里一次。”文以宁拍板决定,不管那两个愁眉苦脸的太监,直接拂袖而去,带着满脸偷笑的小如意。 这两个人无外乎不乐意谢良年纪轻轻就达到了他们半辈子不能到达的官阶罢了。 无论谢良如何,文以宁看中这个小太监两点:其一,他是卫奉国的小徒弟,而且对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其二,他和凌风慢的年岁差不多,凌风慢小时候从没有人能同他做个伴,文以宁只觉得这孩子可怜。 后来《锦绣书》载: 监侍馆执守、谢公公,姓谢,名良。 锦桓帝文景初年入宫,师从监侍馆正侍卫奉国,为八品笔贴式。善天工机甲、奇门数术、精通工笔、天文、地理,善筹谋。文景年间,为监侍馆八品副首领太监,因推演江南洪涝有功,进七品执守使。 新帝安成元年,继为六品尚方院副长、正六品监侍馆副侍,领明光殿副总管太监。 太后撤帘归政时,封明光殿正四品总管太监、领黄门令,掌十八司印。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事了。 当时的文以宁根本没有想过,现在年纪轻轻的小谢公公,将来会在锦朝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在他意想不到的将来,救了他和卫奉国性命。 卫奉国等在明光殿外,好不容易等着文以宁出来了,担忧地看着文以宁。 摆了摆手,告诉卫奉国他没有什么事,只把刚才的决定告诉了卫奉国,卫奉国先是一愣,然后摇摇头无奈地笑道,“那臭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文以宁却摇摇头表示不赞同,小小年纪下面就没了,还要派到一个痴傻的小皇帝身边,保不齐那一日皇室的人就政变了,作为皇帝身边的太监,不是死也是此生再不得重用。 像是前朝弃妃和二臣,都是宫里最不讨喜的位置。 “你看奏事处的那个老狐狸,就一早看清楚了这些,他又不敢得罪和他同样官阶的其他人,便专门请了我来定夺。又怕将来落人口实,才找了监侍馆的人一并来看着。只怕日后有人倒霉落了这个差事,还怪罪他呢。” 文以宁看着北方的殿宇,那边是奏事处的方向,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 ☆、第五十章 一点不出文以宁的预料,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宁王顾诗心,还有他的党徒就对让谢良公公作为凌风慢身边的太监,表现出来了极大的不满。 “让一个八岁的傻子当皇帝就算了,”右纳言说话向来不讲什么情面,“太后如今是让全天下的人跟着你们扮家家酒吗?” “大人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当今圣上只是心智未开。”纳言阁大学士向来看不上右纳言,仗着自己有些才华,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文以宁隔着重帘都知道这两位的不和,人说右纳言如此性子——只怕正是因为自己的长官纳言阁大学士,偏听偏心左纳言,对右纳言不伤心,他郁郁不得志,才成了今日的样子。 这人文以宁见过几次,一个卷发年轻公子,朝服不仔细穿着,都是随意披在身上。他的奏折文以宁没有见过几份,倒是总是见他牙尖嘴利地与朝中官员争辩。 “无论如何,皇上年幼,太后可否重新思量、换个人选?”宁王开口,难得在几日的沉默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宁王定然已经知道了什么,向来喜欢在言语上占便宜的顾诗心,今次竟然老老实实叫了他“太后”而不是“皇嫂”。虽然都是颇为女气的称呼,文以宁也不够时间来在乎那么多了。 “宫中十五位总管太监,每个人都司要职,既然王爷觉得我这么安排不好,那王爷可有什么可意的人选?” “十五人?”宁王笑了,“本王看太后是贵人多忘事,现下宫中的正四品总管太监只有十四人。” “十……”文以宁刚开口立刻就明白了宁王的心思。 宫中正四品的太监只有十五人,其中一人居于这十五人之首,称作“宫殿监正侍”。原先这个职位由监侍馆的总管太监卫奉国来担任,后来因为帝陵一案,卫奉国被革职查办,这个缺儿就被留了下来。 宁王眼下提他不满谢良作为皇上身边的人,暗地里不就是为了要让卫奉国官复原职。文以宁何尝不想让卫奉国回去,让堂堂的千岁大人在他宫中做个无品的小太监,屈才也浪费。 只是,文以宁皱眉回忆着昨日看见的两份名册,莫说是四品的总管太监,就连六品的副总管太监,都是一应人数满满的,也不知道奏事处的人到底是收了多少银子,竟然一个缺儿都没有留下。 “卫公公总比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要好得多。”臣子中有人说道。 “卫奉国……”平日里不说话的太傅忽然开了口,“可是原先的监侍馆正侍卫奉国?” “正是。” “不可,”太傅摇摇头,“此人权柄通天,哪怕宁王爷要他重新官复原职都可以,但是断不能作为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 “太傅此言何意?”礼部尚书头一个出来不乐意,他是卫奉国提拔起来的人,对卫奉国自然也感恩戴德,“卫公公哪里不如旁人,照顾不得圣上吗?” “尚书大人不要激动,”太傅老神在在,扫视了一番在场的众位官员,然后将目光落在了纳言阁大学士的身上,“臣为何不赞同,想必大学士身为三朝老臣、该比我这个两朝的臣子更心知肚明吧?” 纳言阁大学士一愣,心想太傅你平日里只知道明哲保身,如今怎么又想起来提这件事。面子上还是老大不情愿地站出来: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圣上已经登基称帝,太傅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此事让步不得,”太傅老神在在,摇摇头,看了宁王一眼,又看了看殿上坐着痴痴傻傻的小皇帝,“这事儿,让步不得。” 太傅这脾气也真可笑,文以宁只在心里笑,说这事不能让步,又不说为什么不能让步,当真是迂腐老臣——和自己的父亲一个脾气。 “太傅无外是想说瑞儿的母亲是戎狄人,而卫公公也是戎狄人罢了。” 文以宁开口,这时候他若是再不开口,只怕太傅还要卖关子呢。 “皇上都可以带有一半荣内地血统,”商部尚书开了口,“一个总管太监是戎狄人,又有何不可,太傅太过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太傅冷笑,“你可知道这卫奉国是何人——他这名字又是从何而来?!先帝在世,破大戎国,俘虏了戎狄十二翟王。这卫奉国便是其中之一,当年先帝是如何对待戎狄人的,你们一个个都不知晓。若是知晓,今日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卫公公多年来对锦朝忠心耿耿,英雄不问出生,太傅这样是否太过拘泥?!”兵部尚书也出面来说话,卫奉国待他有恩,加之宁王也在提拔之事上出力,文以宁确定兵部尚书乃是宁王的党徒。 “呵……”太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名为奉国,是先帝要他明白,大戎国我们锦朝打下——不费吹灰之力,正有将山河‘双手奉上’之意。” 这话文以宁听卫奉国说过,皱了皱眉,文以宁开口阻止了群臣的争论,“卫公公的事情暂且一放,既然你们不同意谢良公公作为宫殿监正侍,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谢良公公暂为明光殿副总管太监吧。” 太傅不说话,其他臣子也不说话,反正卫公公的事情不是他们提起的。 宁王沉默了半晌,不再言语,似乎在思量选择。文以宁知道宁王不会如此轻易就松口,便想起了另一事——昨日从明光殿出来的时候,文以宁就在想着的事。 中秋一过,秋意正浓。 正如厉朝每年夏季都会从京城带领百官南巡避暑一样,锦朝每年秋都会带领锦朝百官北巡。太祖皇帝且以为皇族筚路蓝缕,后辈断不可忘。于是每年北巡都会在羽城休憩,然后由皇室带领百官狩猎、比武,也算是对北方的戎狄的一种威慑。 今年,桓帝驾崩突如其来,应付前朝和后宫,还有卫奉国这个“千岁大人”已经让文以宁自顾不暇,昨日忽然想起来,也快到北巡的日子了。 前些年,北巡带哪些官员、让哪些官员留在京城,是凌与枢决定之后,文以宁再做微调。今年,全部事宜都由他一人来掌握,文以宁只觉得百上加斤,心情烦躁。 正好朝臣们因为卫奉国的事情沉默不语,文以宁便随口一提: “中秋已过,北巡的事情差不多得开始准备起来了,不知众位大人是何主意?” 朝臣们一听“北巡”二字,都有如梦初醒之态。想必真正在心北巡的人并不多,诸如太傅、纳言阁大学士这样的文官,对北巡一直兴趣缺缺。 而宁王,文以宁隔着重帘看了顾诗心一眼——这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结交大臣和武官的机会,况且,北巡、北巡,去到北方羽臣——那里是锦朝北方边境重镇,陈家世代在那里驻守,谁人不想要和当朝的陈大将军交好。 只是, 宁王有宁王的主意,文以宁有文以宁的打算。 清了清嗓子,文以宁开口道,“往年北巡,都是先帝定下了名册,后宣读、众位大人跟从,新帝登基后百废待兴,京中也有不少事务劳各位大人挂心。只是北方乃是我朝边境,戎狄虽灭,却任需保边境长治久安。况且,北巡乃是太祖定下,我朝也不能私改祖制。” 顿了顿、文以宁继续说道: “宁王爷是摄政王,身份尊贵,且该算是瑞儿的叔父。此次北巡,宁王你可当仁不让。” 百官看了看宁王,又看了看太后文以宁,各个心里明镜儿一般:太后这是不让宁王在京专权,要防着宁王动手脚呢。 顾诗心却一反常态,笑了笑:“臣自当身先士卒,为太后鞍马。” 料到宁王当然会如此说,文以宁便继续道,“其他众位大人,若是想要跟随北巡的,便由礼部定下日子后,自行前往。若是不想去的,便在京中坐镇。京中事务,一切交由太傅张掌管。” “臣……”太傅开口想要说什么,文以宁却不给他机会—— “太傅是两朝元老,方才又知道宫闱底细,这京中有你,我很放心。” 太傅心思缜密,不过一味躲懒,文以宁此刻不能相让,纳言阁大学士的性子太软,御史中丞多病,朝中其他人看不明白依附和走向。太傅乃是自己父亲的学生,今日又阻拦了卫奉国的官复原职,就算有心投靠宁王,中间也少不得周折。 现下,文以宁只想着在北巡的时候,由着自己的计划,要让宁王顾诗心再无翻身之机。 他既筹备了十年要反,那么就给他这个机会,文以宁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宁王所在的方向。 此次北巡,若是宁王能吃下他的种种安排,此后朝堂之中再无朋党,也无宁王党徒,他宁王徒留着江南囤积的重兵,不反、不起兵,那么是一辈子都空有个摄政王的名头了。 若是宁王反,那么正好给了他们话柄,到时候让晋王挥师北上,两王相争,文以宁报仇也罢,趁乱离开也好,只是百利无一害的。 只是…… 北地羽城,难免又要见到故人,陈辉如今,心向谁,文以宁却不敢保证了。 ☆、第五十一章 文景九年九月十一,安成新帝登基后的头一次北巡。当朝男太后文以宁、摄政王宁王顾诗心随行,京中由三权首领之一的太傅坐镇。 安成新帝心智未开,给此次北巡添了不少麻烦: 按祖制,皇帝当策御马居于队列之前,而后跟着一副仪仗,再后跟着宫眷和百官。 可惜, 凌风慢空有八岁年纪,根本无法一个人骑在御马上。礼部又坚持要文以宁用太后的仪仗,可这样一来就使得小皇帝的仪仗没有办法跟在队伍最前。两幅仪仗并行必使侍卫难办,前后又使队伍拉长。 况且,历年北巡哪有皇帝躲在轿辇之中的,空叫北地百姓笑话。 “太后主子,”右纳言开口了,“不如您上前策马吧?我可是听说,文家太傅的公子是和北地羽城的陈辉少将军一道儿长大的,想必您策马前行是最妥帖不过的。” 自从外御史侍郎被文以宁教训之后,右纳言就总是喜欢这么瞎折腾。 文以宁本欲发作,但是想了想,还是微笑,“右纳言此言差矣,我虽善骑,但到底是外戚,和凌家皇室没有半分关系,大人让我策御马在前,不是让臣权凌驾于皇权至上了么?” “难道主子您没有吗?”右纳言依旧不怕死地笑,“您现在贵为太后,朝中和后宫都是您的天下,这御马您又有何坐不得?” 文以宁笑了笑,拍了拍身边小皇帝的头道,“瑞儿,你喜欢骑马吗?” “马?”凌风慢呆呆地看着文以宁。 “对,骑马。” 文以宁看着凌风慢,当年他在太子府上遇见仁姬的时候,那个女人疯了一般在发狂地笑着,拿着一把小小的剪刀在追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是戎狄人,府上的下人趋炎附势,更是丝毫不理会凌风慢的生死。 仁姬没有发疯的时候,文以宁能够同她说上一两句话,那个女人比自家妹妹更加偏执,可是却坦诚,不懂太多的汉话,却能简单的表明意思。 若是她在,定然会教凌风慢骑马。草原上的男儿,不会骑马怎么成。 “阿娘陪我骑吗?”凌风慢揪着文以宁的衣袖,“还是阿娘要教我骑马?” 仁尔玛看不上中原人,那些戎狄俘虏更是看中原汉人为孱弱的羔羊,文以宁笑着抱着凌风慢来到御马前,将小皇帝扶上去,然后自己坐在他的身后,将缰绳放在了小皇帝的手中: “瑞儿,握紧了。” 凌风慢没有在过那么高的地方,紧张又新奇地东张西望,文以宁对着旁边的如意使了个颜色,如意便招呼整个队伍开始行进,右纳言冷笑一声,还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人,那人一身深蓝色的蟒袍,头戴三山帽,手持拂尘一柄: “右纳言大人,我劝你此刻还是莫要开口得好。” “你算什么东——”右纳言话说了一半,却立刻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盯着身边的人看,“千、千岁大人卫奉国?” 卫奉国款款一笑,什么都没说,将手中拂尘一抖落,快步跟上了队伍,翻身上了一匹骏马,然后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跟上。 这个时候,右纳言才看清了卫奉国身后跟着的人是宫里銮舆殿的人。直到身边有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右纳言大人,怎么不走?再不走可就跟不上队伍了,皇上和太后策马可快了——” “我这就来。” 待身边的人走了,右纳言才眯起眼睛来看了看前面的队伍:这个男太后文以宁,倒是有些本事,不是只懂得在男人身下承欢的魅惑之物。竟然想到用这等办法让卫奉国官复原职。 只怕这次北巡…… 右纳言心里已经有了计策,立刻跟上了队伍。看来朝廷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无趣,右纳言忽然有些期待这次北巡起来。 文以宁说是共骑,可是才凌风慢渐渐握紧了缰绳、被策马的那种欢愉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之后,文以宁便悄悄从马上飘然离开,回到了不远的轿辇上——并交代平安要好好注意皇帝的一举一动,确保无虞。 至此, 群臣看着文以宁从疾驰的马上下来竟然毫发无伤,更知道了他们的男太后武功不差。 文以宁刚落座在轿辇之中,便听见了卫奉国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您就这么放心让皇上一个人骑马?” “你们戎狄的孩子不是都在马上长大的吗?”文以宁笑,接过如意递过来的方巾,拭去了额上的薄汗,“况且有平安和我在呢,摔不着你的宝贵外甥。” 卫奉国一愣,听出了文以宁话中的揶揄,也淡淡一笑道,“不过您吩咐我的事情,我都准备好了。” 文以宁应了一声,看着如意投过来的询问眼神,只拍了拍如意的手背,没有解释为什么。 北巡一路上不该太顺利,宁王顾诗心又是个多疑的人,所以文以宁一早让卫奉国安排了一处地方,那里水草丰腴,能够让大家安营扎寨。 但是,却不能让御马过去,只在草中做了个戎狄人常用的草环,再牵扯上了戎狄的事情,虽然没有到达羽城,定然要人商议一番。 只要不进入羽城,不让宁王得了机会和陈辉联络,文以宁就有办法能施展开来——他的计划。 果然, 队伍行将至路途的一般,前头就发生了混乱,凌风慢所在的御马被什么东西绊倒,马声嘶鸣、伴随着小皇帝的尖叫,平安在第一时间将凌风慢护住,文以宁也迅速从銮驾之中窜出来。 御马受惊、伤了前蹄,怕是再不能骑。看着一筹莫展的众人,文以宁理所应当地提出在此地安营,让皇帝休息一天再走。 宁王虽然心里有疑,可是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听命而去。 因为是事出突然,所以在安排营帐上还不能保证每一个大臣都有自己独立的居所。虽然奏事处的人着急上火,可是却正好中了文以宁的下怀: 看着着急的奏事处太监,还有面面相觑的百官,文以宁微微一笑道,“事急从权,各位大人不要如此着急,且听我一言。” “太后主子您说。” “我朝先祖向来与民同乐,瑞儿此番也正好给了众位大人一个机会。”文以宁笑着环顾百官一周,然后道,“帐篷不够,众位大人正好可得其乐。依我看,左右两位纳言大人,正好给我们做个表率。” “什么?!”右纳言极其嫌弃地看着左纳言,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他就是看不上左纳言那样迂腐世故的人。 同样,左纳言虽然什么的没说,心里一样千百个不愿意,可是他为臣子,必须听命于上。只盼着右纳言能惹怒了文以宁,让文以宁改变初衷。 可惜, 文以宁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又将礼部侍郎和商部的尚书安排在一起,看似随意,其实哪有深意,不管百官如何面和心不和,文以宁此举意在破除朝中凝望朋党,无论他们怎么说,他自然不会改变初衷。 纳言阁大学士置身事外,帮理不帮亲。 他手下的左纳言是个见风使舵的,做事也不出格,只盼着能在纳言阁大学士年纪大之后,能成为三权的首脑,文以宁只当他是个墙头草,两边倒的人物最好拉扯。许下重利,便可成事。 至于右纳言,此人心高气傲,只服从比自己强大的人,对朝中朋党之争最为不齿,虽然放浪形骸,但是却不失为一个真性情的人。文以宁倒觉,有此人在朝中,颇有些新鲜。 至于礼部侍郎,此人和卫奉国同声同气,又谦和懂礼。文以宁料得礼部侍郎稍加点播必能明白自己心意,更是放心将他和商部尚书安排在一起。 商部尚书乃是宁王最为得力的助手,六部之中宁王最看重他,算是宁王身边最得力的人。将他们两个人安排在一起,文以宁只盼他能有所变化。 文以宁其实记性不错,按着自己记忆中的朋党,便很快将朝中众臣给一一分开安排住下,看了看远处的卫奉国和宁王,文以宁侧身对如意说道: “如意,你且帮我去找些踟蹰花来。” “踟蹰花?”如意睁大了眼睛看着文以宁,“主子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听说牛羊吃了踟蹰花可是会发疯的,那花有微毒,您这是——?” 文以宁神秘一笑,推着如意让他出去找。顺便让如意拉着平安,找了机会在众位大臣还有宁王的饮食中放下少量的踟蹰花。 下毒太容易被查出来,这花有的人吃了没事,有的人有事。只需再待一日,计划便可成。他几乎是将所有的宿敌都安排在一处,不需半日百官定会催促前行,甚至上来告状。 到时,文以宁只需稍加训诫,便可进行第二步的计划。 踟蹰花,便是拖住他们的一个手段。 解朋党,势在必行。 ☆、第五十二章 次日醒来,文以宁看着如意端着洗漱的盆子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如意,你何时成了个闷葫芦?” “主子,你不知道,昨夜户部尚书被兵部侍郎打了,主子您又睡了,陛下受了惊吓不能决断。他们便闹到了摄政王那里。殊不知,御史侍中刘大人正在和工部的侍郎在宁王爷那里吵着……” 如意拧好了汗巾递给文以宁。 “哦,对了,主子,昨夜你让我们办的事,成了。今日一早,宁王爷就让人从京城去请太医院多派人手来了。” 文以宁接过巾帕盖在脸上,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些事情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想了想,他将巾帕拿下来: “那御马和各类马匹呢?” “主子您别提了,今晨起来宁王爷那里闹得不可开交,銮舆殿那边出了事情根本不敢报,这会儿还有两三对的臣子要找您说理呢……” 如意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甚是奇怪地看着自家主子——别人听见这种事情,不说发火也该皱眉,可是为何他家主子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像是巴不得营帐里面出乱子一般。 “好了如意,我们去宁王那里看看。” 文以宁带着满脸的微笑,也不管如意的好奇和瞎捉摸,只带着如意往宁王那里走去。宁王帐前已经围满了文武百官,如意吆喝了一声之后,他们纷纷拜下,称了一句“太后万安”。 随意看了两个朝中要员都是脸红脖子粗,想必来前已经经过了一番争斗。 古来朝堂纷争,论及缘由,无外有三:其一为朋党,其二为兵权,其三为异心。 他和宁王争了十年,无外也不过这么三样而已。为解朋党,旧时朝堂之上,不过结成更有权势的朋党,正如彰明十一年文太傅对章献皇后张家所做的那些——联合三权的首脑、结识朝中新贵还有地方不满外戚专政的外臣,将张家和其党徒一网打尽。 此法用在如今万万不妥,文以宁一早思量过,若是由他或者卫奉国出面结党,到底还是在朋党之中无法脱出,就算最终他能得势,还是外戚专政和阉党专权,倒不如让他们朋党作乱,自取灭亡来的容易。 只是此法须得一个固定的时点,一个远离京城又无各方势力角逐的地方。 眼下,便是这大草原之上最妙。 文以宁在进入帐子之前,眯起眼睛来看了看远处的漠北草原,想来,卫奉国便是在这草原上长大的,才养出了那样的性子、那样的一个人。 他要对立于两个党徒的百官住在一处,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文以宁看着眉头紧锁的宁王,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开口道: “众位大人这么吵着也不是办法,不知王爷有什么好办法?” 宁王这才回神,看了文以宁一眼,随意地行礼,“赏罚有度便是了,不劳太后你烦心。” 文以宁笑着摇摇头,“王爷此法欠妥,我们北巡的日子已经定好,拖延不得太久时间,以来瑞儿年幼,二来路途之上奔波劳顿,对朝臣和皇室都是不利。” “那主子你预备如何做?” 正在等着宁王这么一问的文以宁笑了笑,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办法,而是随意坐在了宁王身侧的凳子上: “诸位大人闹着,就算惩罚了谁、奖赏了谁,还是人心不齐,到了北地羽城也白白让陈老将军和少将军嘲笑,更让外邦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去——” 顿了顿,文以宁复又问: “户部尚书是个文臣,文臣讲究的是礼义廉耻和文法书意,兵部侍郎成日里和将兵打交道,不是说是个粗人,但也是入不得文人的眼的。这两人闹着,王爷预备赏谁、罚谁?” “主子你既说文臣讲究,看来是有心偏颇文臣了。” 宁王随口回话,可是心里清楚,户部尚书乃是文以宁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文以宁此刻定然是护短,况且兵部侍郎的“侍郎”官位并不如“尚书”之位,又是动手打人,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不过,兵部掌管部分兵权,宁王安插这个人手进去不容易,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知道宁王心思,文以宁还是摇摇头: “这个倒不是,王爷身居摄政王之位,这些琐碎的事情本不该让王爷你来打理,不过北巡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不能出什么差池。人心向背定成败,我看这事不能这么简单办了。” “那主子预备如何?”宁王站起身来看着文以宁,来了些兴致。 “正好今日銮舆殿那边的马匹吃坏了肚子,咱不能行。卫公公派人来报说是寻了附近的牧民知道一些药材可治,正好众位大人在这里伤了和气。不如我们多停留一日,我也好帮众位大人调解。” 文以宁见宁王听了他的话似在沉思,他也知道顾诗心没那么容易就上当。一样沉默不语就看宁王最后的选择,就算宁王不同意—— 解朋党、释兵权和除异心三事之中,在到达羽城之前,文以宁也能办成其二。只是事情就更麻烦而已。 还好, 宁王并没有反对,文以宁便将众位大臣叫进来,当着宁王的面儿,也让众位大臣互相做个见证,他文以宁要谋的事,并非是独断为之。 “众位大人都是我朝的良将,如今因为住宿一夜便生了嫌隙,日后可如何是好?”文以宁开口,环视众位大臣,看着他们神色各异、有的心怀鬼胎,缓缓一笑,“正好今日銮舆殿的马匹出了事情,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瞧诸位大人的事情说大不大,左不过是一点子的矛盾。可是说小了,也不小,若是众位大人两两生了矛盾,小矛盾摩擦大了起来,大家有一样矛盾的人走到了一起,岂非要另一派的人结党?” 这话说出来就重了,大臣们被文以宁这么笑里藏刀地说了两三句,纷纷拜倒表了忠心: “臣等并无结党之心,太后主子言重了。” 文以宁抿嘴一笑,心道你们没有此心、却已有此行,外御史侍郎、兵部尚书、商部尚书岂非都是宁王一派的人,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岂非都是听命于我和小皇帝? 面上,文以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要大臣们先起来。 “我并无责怪诸位大人之心,只是这朋党之争,历来都是超纲混乱的开端。锦朝悠悠百年,断不可葬送在瑞儿手中,想必宁王爷身为摄政王、先前又是皇族子弟,定然不想要看到这一天——” 说着, 文以宁回头看了一眼宁王顾诗心。宁王没有想到文以宁这个时候会提到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么众位大人听我一言。” “太后主子请讲。” “众位大人今日还是按着昨日的吩咐去住,”文以宁说着,看着众人脸上或皱眉、或垂头丧气的样子,“只不过有一样事要交代众位大人去做的。” “单凭主子吩咐。” “我知道你们并不十分喜欢与你们同住的同僚,但是到底在同朝为官,你们心中虽有不满,可是平日也没有机会说出来。这般如此,明日早晨,你们每两人帐中选出一人为代表,写上一份奏折与皇上,这份奏折上需明白写清楚和你同住人的好处、不妥之处。” 众位大臣听了面面相觑,文以宁继续说道: “这份奏折最后需你二人共同署名方可呈上来,写奏折此人写就之后,另一人审阅,若有不称心的地方便可不签。倘若——” 说到这里,文以宁故意顿了顿。 见着百官都听得仔细,才继续扬声说: “倘若第二日晨叫交不出来的,无论是有人没有写就,还是无二人署名的,一律做朋党之罪论处。众位大人,可听明白了?” 这些朝臣想说的话都被文以宁给堵死,此刻想要辩驳、却没人出来了。感觉到身后宁王锐利的视线,文以宁心里好笑——只怕你不恨呢。 只要宁王此刻有恨,朋党又被自己解除,顾诗心一定会动用江南的兵力。这样一来,他与晋王的约定也可尽早解除。 看着广袤的草原,文以宁淡淡一笑,心想自己或许不用等到四五十岁,才离开那个牵扯着前朝和后宫的皇宫里。 不管众臣与宁王如何议论,文以宁只管自己带着如意负手离开,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还有带上一瓶上好的伤药,去看看官复原职的某个“千岁大人”。 话虽如此, 可惜午后小皇帝梦魇,非要文以宁陪在身边,这样折腾到文以宁从大帐之中出来,已经是月上枝头。 长叹了一口气,文以宁站在帐外,缩了缩脖子:草原上的夜还是有些冷的,只着午后的单衣出来,他觉得有些冷了。 “主子,我回去给您拿披……”如意忽然住了口。 而文以宁还没有回头,就感觉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带着兜帽的披风,缱绻着那人身上的暖意,心里就像是月明星稀,草原被风吹动,一片静寂。 ☆、第五十三章 感受着披风上的温暖,文以宁也不回头了,笑着说,“看来銮舆殿的御马没事了。” “草原上夜凉风大,”卫奉国却笑了笑,走到文以宁的面前,帮他系紧了披风的带子,“主子出门来,该多穿些衣裳,以免着凉。” 文以宁笑,任由卫奉国帮他打理衣服,心说:我也不是日日夜里出来。 “若我今次穿足了衣衫,岂非没了理由——让公公你过来?” 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成了这副嗔怒撒娇的模样,文以宁暗自咋舌,看来情之一物,当真能叫人盲了眼睛、乱了心神。 心里懊恼,脸上的什么神情便没有注意到。 “唉哟?”如意忽然故意怪叫了一声,“我说主子,这天黑风大的,你怎么脸红了?” 看着如意那一脸的揶揄,再加上卫奉国在旁边虽然绷着脸,但嘴角忍不住的抽搐,文以宁翻了翻眼睛,只将兜帽随意地拉起来戴在头上、挡住了半张脸: “如意,我看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 “哈哈,”如意笑起来,一双眼睛在他和卫奉国两人身上打转,最后拍了拍手道,“主子,路是您自己选的,您乐意就成。只盼着您这次的眼光不要太差,又坑了自己十年——” “混小子!”文以宁冷哼一声嘀咕道,“上次的路又不是我自己乐意选的……” 话没有说完,只瞧见如意冲着自己伴了个鬼脸,然后就感觉身后的人动了动,很快文以宁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隔着兜帽柔软的布料,耳畔传来了卫奉国低沉的嗓音: “主子这次赢宁王赢得漂亮,只是……” “只是什么?” 虽说是晚上,有是深更半夜,文以宁相信很少会有人出来、还往大帐这边瞧,但是人有三急,让人看见了不大好。 所以文以宁转头,想要从卫奉国的怀中脱出。 可惜, 他才甫一转身,双唇就被人夺走,卫奉国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被夜风吹冷的面上,卫奉国的长发被束在三山帽中,双手碰到了卫奉国身上的衣服,正是蓝色的绸制。 他大约还是穿这样的深蓝色才好看,像是头顶、草原上的夜空。 缠绵缱绻的吻显然不对文以宁的胃口,决定反客为主的他圈住了卫奉国的腰,仰头换了一个角度、趁机咬了咬卫奉国的舌尖,感受着鲜血带出来的铁锈味道,他闭上眼睛笑了笑。 哪怕是闭上了眼,文以宁也能感觉到卫奉国那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双目变得深沉的样子。 因为他切身地感受到了卫奉国压在他腰侧的手收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卫奉国纠缠在他唇舌之间的那些气息变得急促了。 一吻终了,他们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明月之下,四目相对。彼此的气息交缠,身体交叠,温热交换过来,文以宁只觉得这黑夜还不够冷、不够寒。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抬起眼睛来看着卫奉国,文以宁笑着说,“你说——可是什么?” 卫奉国勾了勾嘴角,伸手在文以宁的鼻尖轻轻一刮: “只是——我不乐意您成天想着别的男人的事。” 文以宁翻了翻白眼,却没有挣扎,任由卫奉国搂着、抱着了。卫奉国一早准备的披风有这样大的兜帽,不知道他是成心还是无意,大帐之外、苍穹之下,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又好似还有那么多的旁人。 不同于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个人之间的温存,如此深夜,宁王顾诗心一个人在自己的帐内还没有睡下,面前的酒杯、酒壶都已经空了,而书案上一沓信笺,字迹却还没有干。 顾诗心的手中捏着一个纸团,捏紧、再捏紧,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懊恼地丢到了营帐的门口。却不想正好营帐被人从外面掀开,宁王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在看清楚了来人是谁的时候,顾诗心长叹了一口气: “孙阁主。” 孙傲客还是他那副打扮,背着一把重剑,一脸意味不明的笑意站在门口,知道刚才宁王动了杀机,却还是老神在在地捡起了地上的纸团,当着宁王的面展开来、甚至不管宁王脸色地,将纸条上的字给念了出来: “京中有变,速速起事,权上。” 宁王脸色阴晴不定,冷冷地看着孙傲客。就算是父皇让他出为顾氏子孙,他凌与权从来不会用“顾诗心”三个字来自称,那是他一辈子的耻辱,所以和自己的亲信通讯、用的都是一个权字。 凌与权,他从出生开始就和这权柄密不可分,怎能容他人一朝夺去? 只是,眼前的孙傲客未免太不将他这个皇族看在眼里。 “王爷这是终于决定要起事了,”孙傲客像是没有看见宁王那黑了的脸,“既已拿定了主意,为何又放弃了?” “这是本王的事。” 宁王没有多言,心念已经动了数次:这个孙傲客是江湖人,江湖人实在是不识抬举。不懂得在朝为官,或者为人鹰犬,到底什么该看、该做。 “王爷,你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正好我方才路过大帐门口,瞧见了一事。却不知能否用来给王爷您作为起事的依据呢?” “何事?”顾诗心挑了眉眼看着孙傲客。 “王爷将那文以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在下所料、所查不假,从十多年前,便是此人、此人的父亲同你二皇子凌与枢过不去,后来文家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他仗着是那个傻瓜皇帝的养父,便一跃成为太后,前朝、后宫、兵权上,可都给王爷您使了不少绊子。” “继续说。” “王爷必定想要找出他的错处来,好让您能一举将他铲除。”孙傲客还是卖足了官子,笑容却十分揶揄。 “到底什么事?”宁王失去了耐心,站起身来看着孙傲客。 “是卫公公……”孙傲客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然后走进宁王身边,“在下办完了王爷交代给我的事情,急着赶回来回禀王爷您。可是您知道么——我在路过那傻子皇帝的大帐门口的时候,瞧见了什么?” “什么?” “我瞧见呀,”孙傲客笑得忽然有些猥琐起来,“卫公公和文以宁两人搂搂抱抱、如胶似漆,感情恐怕是好得跟蜜糖似的,旁人经过都不知。” 宁王一听这话,先是一愣,然后皱眉,“阁主你可看清楚了,确实是卫奉国卫公公吗?” 知道宁王素来看中卫奉国,孙傲客在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恭恭敬敬地笑着拱手: “夜黑风高的,恐怕是在下看错了也未可知,只是此事攸关皇家体面,还望王爷您能去查一查,若是太后主子当真与人有染,还是宫中太监——只怕你们皇宫之中的太监,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主儿。” 这话说得十分得体,宁王心思一动,此事若是当真、那么便可借着由头将文以宁和卫奉国绳之以法,除却心头大患,那小皇帝自然不足为虑。 既然动了心思,宁王必然付诸行动,立刻召集了百官之中自己这派的人手,循着大帐过去,一路上没有看见文以宁和卫奉国的人,问了守在大帐中皇帝身边的宫人和嬷嬷都说深更的时候太后就离开了、之后没人看见去了哪里。 带人去了文以宁的营帐和銮舆殿所在,并没有人见过太后和卫奉国,甚至连文以宁身边的如意和平安两个人都不在。此刻,宁王更是信了孙傲客所言,干脆调集了部分的军队一起在草原上寻找起来。 这厢宁王寻人“捉奸”弄得热火朝天,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人确实同骑一匹马,远远的离开了安营扎寨的地方,取道草原偏西北的道路,来到了一片广袤的草原之上,此刻乃是秋季,草已经有些枯黄。 “若是在夏季,”卫奉国有些骄傲,“这里的草能长得半人高,小孩子和女子走在当中,只怕是要看不见的。” “风吹草低见牛羊,”文以宁靠在卫奉国怀中,说了这么一句,“原来我还不信,如今见了,倒真觉得这民歌唱的不假。” 卫奉国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肚,让马儿撒开四蹄奔去,在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明亮的湖面,在月色星光下闪着深蓝色的光。 文以宁从没有见过这样颜色的湖面,他一辈子都被拘在京城之中,最远到过的地方就是北地羽城。从京城往羽城去、他向来都是走官道,官道上可没有这样的湖水可见。 天下都传,尘湖踏冰、青山覆雪,乃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盛景。 尘湖距离京城甚远,青山又在东方。莫说尘湖和青山,就连阳河和琴川汇聚的潮水,文以宁都没有见过,御花园里面纵有万顷荷塘,到底比不得外面的花草世界。 无忧无虑,能得无边的天、风、星辰和日月。 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文以宁确实付出了很多代价,但是如今,靠在卫奉国的怀中,他当真有一点后悔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湖的?” ☆、第五十四章 从马上跳下来,文以宁靠近那个湖面,看着湖中倒映的星辰明月,兜帽都掩饰不了他那一脸的激动与兴奋。夜深了,草原上起风的时候还是有些冷,文以宁搓了搓手,看着湖水和天上的星斗,转头冲卫奉国再问了一遍: “这么大的草原,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湖?” 文以宁不知道,他现在像及了一个好奇求知的孩子,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偏着头拿着卫奉国瞧。 只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卫奉国喉结动了动,瞳孔的颜色暗了暗,然后他就来到了文以宁的身前,将文以宁一双手握在手中: “我同您讲过,我们戎狄人是在马上长大的。草原不似你们中原物产丰饶,若是遇上草荒、水竭的年份,我们整个部落的人都要迁徙。久而久之,自然能够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有羔羊。” “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文以宁眨了眨眼,有些羡慕地别过头去,看着看不到边的草原,又看了看头顶的天,“果然,你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卫奉国的双手温热,被他这样不轻不重地握着,深夜中的寒风也不显得冷了。正如卫奉国其人,堂堂七尺男儿,被凌与枢害成了这般国破家亡沦为他种奴隶的身份。 还被阉割去势、成了不男不女,断子绝孙的阉人。忍辱偷生在锦朝这么十年,成了人人畏惧的“千岁大人”又如何? 他的家没有了,他的家人都被锦朝杀光了,为何——如今的卫奉国能够一笑泯恩仇。 换了是自己一定做不到,文以宁心里感慨,轻轻地握了握卫奉国的手,卫奉国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主子要那些大人们明日早晨上奏,只怕宁王明日知道了您这么做的想法,就要动手了。” 摇了摇头,文以宁笑,“宁王不笨,就算他一时间被我蒙混过去,他身边的人也不笨——我也没有打算瞒着他。他要起事,不过是迟早的事……” 卫奉国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 “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文以宁说了半句,看了卫奉国一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才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等瑞儿成年,如今我却想着早早的将此事了却,然后离开京城。” “您在京城耗了十年,也该出来走走,”卫奉国笑着说,“何况,您昨日那么一招,看得咱家都心惊——若是换了前朝早有您这样干的,那么朋党之争的问题,都能尽数迎刃而解了。”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卫奉国报以微微一笑。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破—— 百官本来明里分为几派,跟着文以宁的、跟着宁王的、他卫奉国提拔起来的、晋王安插在朝中的、看上去不理朝政的,暗地里左不过是一派保皇、一派想着谋事。 保皇的臣子们和文太傅当年一样,一心忠心于上。谋事的臣子认为小皇帝凌风慢是个傻子,不早早让位给宁王就是耽搁朝廷和天下百姓。 让这两派的人住在一起,还让他们找出对方的好处和错漏。本来看不顺眼的人,怎么看得到对方的好处? 然而,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5节 文以宁要他们互相看了同意那份奏折,两人署名才成。若是你心狠,尽数写了错漏,对方一看,也把心一横,不署名。两个人一起下狱,都算是朋党之争。 轻的要受刑,重的举家流放南岭。 朝中官员如何愿意被流放去南岭那种闹鬼又有瘴气横生的地方,去的人没有几个能够活着回来,受刑更是一生的耻辱,没人会愿意去的。 算计人心,没人愿意让自己吃亏。 所以文以宁料算众位大臣一定是会在奏折上想尽办法夸奖对方的好处,先骗得平安再说。 只是这般一来,少不得要和自己看不上的、看不对眼的人一番商量,或者观察则个。朝臣们不是眼瞎、无脑的人,只不过和他一样拘在京城四方的天儿里,看不到身边人的好罢了。 在草原上,在这无边的苍穹和星空下,反而能够看清楚人心。抛却了那些权柄不谈,文以宁倒是觉得此法若长期能行,解朋党并非没有可能。 文以宁本想说时间也不早了,该早些回去,还没有开口,就被卫奉国忽然拉着蹲下了身子: “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文以宁透过重重草坪想要看清楚什么,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风声。 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卫奉国压低声音道,“风,是风告诉我有不对的。是马匹、大量的马匹……草原上不会有那么多的野马——只怕是营帐那边来的!” “营帐?”文以宁一惊,大晚上出动那么多的兵马,又是在草原上。小皇帝凌风慢定然没有这样的主意,难道是宁王——?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文以宁和卫奉国只能原地不动。卫奉国能知人马大约多少,还有从何方向而来,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所为何事。 先前他们如何知道宁王会带人出来,马匹连藏的心思都没有,卫奉国素来懂得如何同马儿打交道,甚至连拴马都没有拴。 马儿随意溜达反而很快被宁王的人马给发现,很快卫奉国和文以宁就被人给团团围住,宁王策马上前,冷冷地看着卫奉国和文以宁。 或许是宁王面色不善,卫奉国在宁王吩咐手下拿过火把的时候,就已经上前一步,距离文以宁不远——可以回护,又不是太近——以免被人误会损了文以宁的名节。 虽是男子,但是皇室看重这些。 “卫公公,”宁王开了口,先是对卫奉国说,“这大晚上的,你和太后主子在这山野之间做什么呢?” 宁王这话问的委婉,可是任是谁都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意思,文以宁环顾周围知道宁王带着自己的人马前来,看来是知道了什么——他到底还有太后的身份在,宁王不能立刻将他如何。 可是卫奉国…… 本打定心思要回护卫奉国的,文以宁上前一步拉住卫奉国的手想要将他扯到身后,可是才碰到卫奉国就被卫奉国一把搂在怀中,卫奉国更蹭在了他的耳畔舔了舔,扬起一脸痞气的笑容道: “王爷您知道我曾经说过太后主子是个极品,怎么王爷忘记了?” 一边说着,卫奉国一边在文以宁耳畔轻声道,“您只需装作中了迷药神志不清就好,留着命和权柄,我自有办法脱身——” 文以宁哪里肯应,可是卫奉国也早就防着他拒绝,瞧瞧点在他后背的穴位上,文以宁身体一软再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着卫奉国胡来。 宁王皱眉,看了看文以宁好像确实不能反抗,一跃下马来: “卫奉国,本王没工夫同你嬉皮笑脸。” 卫奉国也不怕宁王动怒,还是笑着搂紧了文以宁的腰道,“王爷,咱家也是同您讲真的,好不容易不在京城之中,能得了这等好地方、好机会,咱家好不容易得手。王爷您怎么好出来坏我的事呢?” 宁王似乎没有心思和卫奉国多言,只是冷冷一笑,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孙阁主,你来说。” 孙傲客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看卫奉国,又将文以宁上下一个打量: “千岁大人这话说得忒不客气,王爷怎么是坏您的事呢,我看——是坏了您和太后的好事吧?” “孙阁主这话咱家怎么听不明白?” “我从大帐前路过,还瞧见您们二位聊天聊到情动处,笑起来十分快活呢,”孙傲客眯着眼睛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卫奉国和文以宁都暗自心惊,“千岁大人方才说是您一个人的主意,我却瞧着你二人正是情浓。” “孙阁主这话咱家可不爱听了,”卫奉国这会儿立刻放开了文以宁,作势要上去和孙傲客理论,文以宁穴道被制住动不了,卫奉国这边一放手,那边他就浑身僵直地要倒下去。 这边卫奉国就要揪住孙傲客的领子,那边文以宁眼看就要摔倒在了草原上。 宁王顾诗心距离他们两人最近,见卫奉国当真没有回护之心,便将在文以宁摔倒下去之前立刻扶住了文以宁,当下看了看,便道: “孙阁主,烦请您解穴。” 孙傲客摇摇头,一动也不动:“王爷,太过的妇人之仁会害死您的,殊不知是他二人合谋骗您的呢?我看这穴道还是不解的好,只需将他们二人请回大帐去,让百官和朝臣们看看——当朝的男太后、还有我们的千岁大人,是到底如何的温情缱绻!” 卫奉国一看孙傲客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心里正思量着对策的时候,却听得一声尖叫: “王爷你快放开我家主子!” 众人一回头,才看见平安护着如意、还带着一个宫女往这边赶来,很快拨开人群,想要将宁王推开、可是却被宁王一转身躲开了: “一个总管太监,在本王面前也敢这么放肆吗?” “你、你——”如意一着急,狠狠地跺脚道,“王爷,你这样会伤到主子的!” 宁王皱眉看着如意,并不打算相让,可是如意的话就好像是预言一般,宁王只觉得怀中的人身子微微一颤,然后就听得身边众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诗心一低头,却看见文以宁不知什么时候昏了,惨白着一张脸,唇角竟慢慢地渗出了血丝。 ☆、第五十五章 文以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静静地躺在大帐的床榻上,韩太医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如意、平安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不远处还有一个宫女跟着—— 那宫女的面容清丽,若是凌与枢活着的时候就在宫中,断然不会只是一个宫女位份。而文以宁刚刚醒过来,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宫里是从不会带这样的宫女的。 等等, 文以宁神色一变,那个宫女不是…… 他这一变脸色,如意立刻走上前来拉着文以宁的衣袖哭起来,“主子您可醒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的人,竟然说您是在演戏呢,这黑血都吐了一盆了……呜呜呜呜——” 黑血? 文以宁下意识看了看韩太医,韩太医用眼神给他示意,确实在床榻旁边看见了一盆子黑血。这时候文以宁才看清楚帐中的人,宁王顾诗心面色阴沉地坐在旁边,他身边是隐天阁主孙傲客。 朝中半数的重臣都在帐中,见文以宁醒过来了,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方才是本王唐突了,”宁王终于转过身来,对着他说,“现在您感觉如何了?” 文以宁摇摇头,还是忍不住奇怪地盯着那个宫女看,却被如意挡住了视线,如意背对着宁王,不断地给他使眼色。 文以宁收回了目光,淡淡一笑: “多谢王爷关怀,我没事。” 面上笑着,心里却在着急,在大帐之中并没有看见卫奉国的身影——宁王和孙傲客给他们加的罪责可不小,他顶多失去现有的权柄,卫奉国可能会因此丧命。 可是现在出声关心卫奉国是则大大的不妥,文以宁只能沉默不语。 “宫闱之中,出了这等丑事,头一样要罚的——便是太后身边的人,”宁王开口,“护卫不周,本王也有责任,太后身边的护卫各罚去一年的俸禄。” 文以宁本想要说什么,可是想着只是罚去俸禄而不是挨板子,便闭嘴什么都不说,装作一副刚从重病中醒来的样子。 “这第二样,便是要众位大臣还有太后一起来议一议,对于这样一个霍乱后宫的太监,要如何处置?”宁王冷冷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看了文以宁一眼。 “臣听闻,这个卫奉国敢于自称‘千岁’,与两位王爷平起平坐,还在民间横征暴敛,在京中的私宅可要比王府还奢华。” 说话的人是纳言阁的十位舍人之一,平日里名不见经传,此刻定然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文以宁皱眉,靠在床榻上听着这些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看来宁王是做了什么,让这些平日里大气不敢出的臣子对卫奉国落井下石。 “不仅如此,听闻这位卫公公还要民间修建他的生祠、抓了不少童男作为贡品。说是他需要用年轻男童的皮来做革囊,要他们的脑子来进补,以保证延年益寿、玉茎重生……”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些臣子越说越乱、越说越不靠谱。 竟然还有人振振有词地说道: “玉茎重生此法不假,臣听闻古来有阉人都是通过此法再尝□□之乐的。” “也是,每年筛洗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说不定这个卫公公现下已经是个假太监的身份待在这宫里呢,先前还看他和宫中各位太嫔、太妃们相处甚好,只怕是某方面得力的缘故……” 文以宁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冷笑道,“众位大人看来很是关心后宫之事,平日里怎么不见各位上奏呢?” “太后主子,此事您牵扯其中,还是请您回避得好。” 臣子们现在也不将文以宁的话放在心上,反正被捉奸的人又不是他们,他们巴不得文以宁出点什么差池呢,他们忍了这么久、也算是忍够了。 文以宁冷笑一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直接下来: “回避?彰明二十一年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叫我回避?反而要跪我这个不是皇室又非天子的人?!” 那些大臣哪里见过和善的文以宁突然发脾气,莫说他们没有见过,连宁王都没有见过,众人都惊讶的看着文以宁,文以宁冷哼一声,看着孙傲客道: “却不知这位大人是谁,但凡宫里的人我都是见过的,怎么瞧着这般面生?” “这是我的门客。” “门客?”文以宁轻笑一声,“既是门客,参与北巡,宁王爷——您为何不报?若是轻了、慢了、伤了人家,传出去岂非要让人笑话我锦朝的王爷皇室无能、无得、无才,竟连一个门客都庇佑不了?!” “这个……”宁王面子上过不去,强撑着说道,“不劳太后主子您费心。” “那么我的事情,也轮不到宁王爷您来费心。到底是您的父皇跪在我面前求的我,不然王爷以为我很想当这个男太后吗?” 既然宁王不想要给他脸面,他倒不如干脆撕破了脸,将当年的事情全部抖落出来。知道此事的三权首领没有一个在这里,这些朝臣们多半是跟着宁王狐假虎威,文以宁是如何当上太子妃的,只是听得谣传,并无实证。 这苦情哀怨的戏份一演一个准,文以宁既演了十年,肯定是要继续演下去的。宁王面露难色,看着文以宁说不出话来——当年的事情,是他心上永远的痛苦。 “太后无需这般发狠,”孙傲客出来说话了,“您这样发火,难不成那卫奉国当真是您的菜户、骈头,才会如此上心、担忧?” 一句话将朝臣和宁王惊醒,才料算方才文以宁是使用了“声东击西”,将他们的注意力都给吸引到了旁的地方。 看着孙傲客那猖狂的样子,文以宁反而笑了,随手叉腰将孙傲客上下一个打量,然后挑眉坦然承认: “他是。” 顿了顿,文以宁轻蔑地笑了出声: “既然今日你们如此气势汹汹要讨个说法,那么今日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你们口中的卫奉国、卫千岁,他就是我文以宁的菜户、对食,这样你们满意了么?嗯?” 此话一出,再加上文以宁尾音上扬的轻轻一问。夜风乍起,吹得他身上的衣袍纷飞,左眼下的泪痣却更显得有些邪魅。 在场众人有哪一个见过文以宁这般模样,更莫说亲耳听他承认与人有私。他身为男后,又居于庙堂之上,谁人见过他这幅轻狂模样。更多时候只觉他禁欲,只觉他忧思和脆弱。 正在众人惊异的当口,文以宁又复言道: “是不是还要我承认和宫中每个太监都有私,好让你们废除了瑞儿?你们这群人不为朝廷着想,竟是成日里想着欺负我们孤儿鳏夫是吗?”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一时间没人敢开口说话,孙傲客也被文以宁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倒是宁王顾诗心轻轻开口说了一言: “本王只问一句,本王的皇兄驾崩没有多久,您就和这个太监骈居上了?” 宁王站起身来,和文以宁平视,眼中没有多少感情。文以宁自然不怕他,凌与枢和他那些陈谷子的事情天下人皆知,此刻拿出来当说辞,看来宁王是铁了心要弃卒保车弄死卫奉国了。 为了权柄,宁王的所作所为只让文以宁堵得慌,更觉齿冷。憋着一口气没有和宁王争辩,冷冷地看着宁王。 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既然宁王要鱼死网破,他倒是不妨早些给宁王起兵谋反的理由。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了意义,宁王叫人将卫奉国叫进来,就准备发落了这些人,好给外头的言官一个理由,为何要废黜太后的垂帘之政。 等卫奉国进来的时候,文以宁才发现他走路不甚稳当,一看他下身的膝盖处,都是湿漉漉一片,只怕是跪在外头许久。心里心疼,他自己倒是没事,只是平白无故的要卫奉国去受罪。 事出突然,文以宁心里已经想了数十种变通之法,忽然如意开了口: “王爷此刻认定了我家主子和卫公公有私,我倒觉得十分奇怪。先帝那么英明神勇的人,能够破戎狄大军,覆灭了大戎国。这样丰神俊朗的人,我家主子看都不看一眼,王爷又是凭什么以为我家主子会看上一个无根之人?” “这倒是奇了,”孙傲客忽然开了口,“在下倒是也十分好奇,太后您情愿和一个太监厮混在一起,和个下面没了的男人在一块,您这能舒坦得了吗?您这般不待见先帝,却对个太监青眼有加,难不成是有点什么说不出口的嗜好?” “放肆!”如意和宁王竟然同时叫了出来,文以宁冷冷地看了孙傲客一眼,再转过头去看着宁王。 宁王被他那锐利的目光给刺得转过头去,心里更恨上了孙傲客。 “不如,叫他脱衣验给我们悄悄如何?”孙傲客明面上是为了宁王,暗地里是要卫奉国颜面扫地,以报私仇。 “胡说八道!”文以宁第一个反对,“后宫之事岂容你一个外人插手!” “此地无银三百两,难道卫公公是个假太监、不敢叫我们瞧吗?!” ☆、第五十六章 欺人太甚。 文以宁皱眉看着孙傲客,若诚如卫奉国所猜测的那样,眼前此人该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师傅那般看淡名利的人,怎么会有他这样不要脸的弟子。一心想着要救卫奉国,更顾不得什么十年的筹谋、精心的算计,文以宁只暗中在手中捏上了剑诀。 生生死死不过人世一场,前半生他已经在宫里拘着,后半生难道还不能任性一回? “孙阁主未免将江湖上的传闻太当真了一些,”卫奉国却温和地笑了,耸了耸肩道,“这身体没什么好看的,恐怕是污了太后主子和王爷的眼睛。不过若是孙阁主想看,我倒是并不在乎。” “你——”文以宁瞪大眼睛看着卫奉国,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站出来做这等事? 将自己身体上最残破的伤口示人,这、这是卫奉国想要的吗? 文以宁掩藏在广袖之下的手指全部握紧,咬了咬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卫奉国,那太监却笑着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孙傲客唯恐天下不乱,卫奉国愿意主动站出来,他自然高兴,只是还有些游移不定: “卫公公这般坦诚,只怕是练过什么缩阳功吧?” 文以宁狠狠地剜了孙傲客一眼,心道他练过没练过我还不清楚吗?可是偏偏此时此地不宜开口说明。 卫奉国摇摇头道,“孙阁主说得不过是谣传,天下若真有这门功夫,宫里人人都可练就,那么还要那阉官做什么——” 说完,卫奉国环顾四周,将众位在场大人看了个仔细,神色坦然地继续说道: “至于方才各位大人所言,咱家在京城确有一处宅邸,敢问宫中太监谁人没有?若是说我那宅院比宁王爷的王府更奢华,众位大人尽可派人去查,那宅邸里除却仆婢几人,定然什么都没有。” “哼——你若早早转移了财宝也未可知啊。”一个司长不满地反驳。 “事发突然,咱家又怎么能未卜先知呢?”卫奉国笑眯眯地看着他。 没讨得好处,那人便哼了一声闭口不提。卫奉国继续说道: “修建生祠的事情空穴来风,不知说话的大人可知道到底是何时何地在哪里修建了我——卫奉国的生祠?童男进贡、撕扯人皮一说更是无稽之谈。若是玉茎当真能重生,天下太监岂非拼了性命都要知道此法?” “咱家不是你们中原人,没有你们中原人那么多的心思。国破家亡,苟且偷生,不过寻一安生去处能了此残生,倘若早有玉茎重生的办法,咱家为何不在自己手握重权的时候,就拉扯自己的人马,颠覆了你们锦朝皇室——好为我惨死的父兄姐妹报仇?” 大帐之内安静下来,卫奉国看了看大家,又瞧着宁王。文以宁见宁王被卫奉国看了一会儿,竟然转开了视线,似乎还觉得不够,顾诗心别过头去,不再看卫奉国。 卫奉国无声地笑了笑,伸手解了衣扣,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有一种天成的优雅。仿佛那个佝偻着身子,手持拂尘、笑得满脸谄媚的人从不是他,文以宁记得,卫奉国曾经说过,他的戎狄姓氏念为伯颜。 而他的名字在戎狄语言里面是狼的意思,草原上的灰狼很多,可是白狼一定很少。卫奉国此刻的动作倒当真像是一个贵族,时刻提醒着锦朝的这般臣子——他并非只是锦朝的太监卫奉国,也是曾经一直威胁着中原北方大戎国的十二翟王之一。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看着卫奉国在除了他以外的人面前,坦然地宽衣解带。他从没有发现太监的蟒袍竟然是这样的复杂,卫奉国脱下外衫、中衣还有身上的所有衣衫的时间仿佛要有一天那么长。 在卫奉国真的赤条精光地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帐之内齐齐的一片抽气的声音。文以宁看了一眼就别开头去,心里十分不自在。 那是男人的耻辱,国破家亡亲人至死不降,他不仅在敌国苟且偷生,还被烙上了这种耻辱一般的烙印。如今,卫奉国站在这里,用自己身上这道最深的伤,用他的方式在保护他。 还是,欺人太甚。 文以宁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血丝渗入了口腔,感受着那种铁锈一般的甜腥:孙傲客今日的账,我记下了。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怨毒,孙傲客回头看了他一眼,文以宁明显感觉到孙傲客狠狠地一怔,然后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指着卫奉国下身的那处伤口道: “这、这不可能……” “天下没有什么不可能。”卫奉国淡淡地说,此言一毕,文以宁已经让人给他披上了衣衫。 “王爷、还有这位门客,众位大人,你们看也看过了,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文以宁冷笑一声,“你们方才所言我已然尽数记下,若是不成,还可有如意平安为证,众位大人也可各自为证。” 轻咳一声,文以宁道,“你们人云亦云,如此听信谣言、霍乱朝纲,按律,当如何?嗯?” 大臣们被文以宁这么一吓,立刻就跪下告饶。 孙傲客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卫奉国和文以宁,“无根的男人有什么好?一个太监怎么能、怎么可以……?” 文以宁不语,卫奉国笑而不答,宁王面色不改,只是看着文以宁。良久之后,宁王起身来,也不行礼,丢下了一句话: “这次,算本王输了。” 说着,就要往外面走去,孙傲客还有他的党徒也匆匆忙忙爬起来跟上。可是没有走出几步,文以宁就拦住了宁王: “不仅这次,王爷。” 宁王挑眉看着文以宁。 “以后王爷你也不会赢了。”文以宁眯起眼睛,忽然笑了笑,凑近宁王耳边,对着宁王说了一句话。 宁王本来寒着的脸在听见了这句话之后,突然瞳孔大张、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了起来。宁王指着文以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文以宁勾起嘴角一笑,退了一步道: “王爷,我们今日,言尽于此,好走不送。” 说完,文以宁转身扬长而去,再不看宁王和他的鹰犬一眼。反而是宁王,仿佛是见到了勾魂索命的厉鬼一般,怪叫一声就从文以宁的大帐之中逃开了出去。 这会儿,反而轮到文以宁身边的几个人惊讶地望着文以宁了。 “主子,王爷怎么了?”如意凑过去,看着文以宁,“你和他说什么了?” 看着如意那小狗一般的眼神,文以宁笑着捏了他的鼻头一把,走过去床榻旁边坐下来道,“我只是告诉他,十多年前那个雨夜,我知道凌与枢身上的药是他下的。” “药?什么药?” 文以宁瞧着如意那种紧张的神情,无所谓地笑了笑,“自然是春药。” “春——”如意尖叫,可是才叫了一声就自己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文以宁。 卫奉国此刻已经穿戴整齐,听见他这么说,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文以宁的肩膀。文以宁却伸出手覆盖在卫奉国的手上道: “否则你当真以为你主子我是美艳到不可方物,能让当朝太子不过一面之缘,就愿意为了我肝脑涂地吗?甚至愿意为了我放弃锦绣前程?” 如意目瞪口呆、卫奉国却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十年前文以宁害怕、害怕的是因为那个雨夜凌与枢对他用强,所以一直以来不能安枕。却不知,其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文以宁看了看卫奉国还有呆愣的如意,满不在乎地笑: “这是他们两兄弟的事,我只是知道凌与权那小子绝对没有安好心就是了,十多年了,事情都过去了,否则凌与枢又怎么会问我那句话。” 文以宁虽然在笑,目光却飘远了,凌与枢曾经问他,如果他们当初没有用那样的方式开始,他会不会爱上他。 叹了一口气,这问题始终没有答案,文以宁收回目光对着大帐之内那个宫女说道,“也该尽早通知王爷,宁王此次听见我这句话,恐怕迟早要反,请他留意江南的动向。” 那宫女娇嗔一句: “文公子当真是不懂女儿心思,怎么瞧出妾身来的?” “王妃天生俏丽,断不会隐没在宫廷之中。”文以宁看着晋王妃,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大胆,不仅执意留在王宫之中,更是悄悄跟来了北巡的队伍之中。 还没有等文以宁问晋王妃为何要跟着来到此处,如意扑通一声就冲着文以宁跪下来了: “主子,我有话对你说。” 文以宁被如意此举吓了一跳,连忙去扶起如意来: “有话起来说,怎么好端端的要跪我?” 如意咬了咬牙,又看了看晋王妃,终于露出了决然的表情——此刻文以宁才发现,如意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孩子了,在他没有露出天真神情的时刻,好像就是变了另外一个人。 “主子,其实十多年前,我骗了您。”如意开了口,神色安然。 “我并非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卖身进宫。” “我,来自苗疆。是个苗人。” ☆、第五十七章 如意看着文以宁的眼睛,从下往上的目光,透过睫毛,显得有些苍白脆弱。可是一双眼眸漆黑明亮,如同如意送给他那个手串一样,像是黑色的琥珀,晶莹泛光。 如意说,他来自苗疆,是个苗人。 文以宁忽然觉得有些冷,若不是卫奉国在他身边、将温热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全部的热量全部来自那温热的触感。 温暖,并且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大约是看出来他的不正常,如意有些慌了,连忙上前来,期期艾艾地说道,“主子,您莫慌,听我继续说。” 文以宁看着如意,好不容易将心里发憷的感觉压下去,却听见了旁边晋王妃柔柔地开了口: “文公子,还是我来说吧,这孩子他呀是我的族人——” 十余年前,文以宁刚掌握芙蓉印,施计是的凌与枢直接将权柄交给了他。一心想着复仇的文以宁从没有放弃找寻和同谋者。陈辉也好,晋王也罢,都是他选中的人选。只是没有想到,当年他在王府的时候,凌与枢送与他的人之中,竟然已经有了他人的细作。 “苗人需要更多的领地,”晋王妃坦言道,“而且我的族人若没有晋王的庇佑,定然早就相识南岭鬼族、漠北大戎一样被你们锦朝征服。” 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晋王妃严肃地说了一句,“若是那样,神明是不会原谅我的,祭祀大人也不会原谅我。我好不容易……” 想起什么似得,晋王妃脸红了红,竟然也难得露出了小女儿心思的一面,却借着说出让文以宁觉得可怕的事: “十余年前,祭祀大人算准了文公子你一定会助我们苗人夺得蜀中宝地、寻回我族中圣物,所以我们在族中挑选了十对年轻的苗人和苗女,他们自小学习中原文化,饮食起居也由王爷派来的人细细□□过。” “只是没想到,”如意开口打断了晋王妃的叙述,“最后活着到了京城、经过重重筛选、来到主子你眼前的,也便就只有我和小池。” “小池?”文以宁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名字和人。 “小池是我自小的玩伴,”晋王妃明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悲伤,“可惜你们锦朝的皇帝对文公子你爱得太深,你身边一个侍婢都不会留下。伺候你的人都经过了重重的筛选,他依旧不放心,最后还是只能阉了……” 听到这里,文以宁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腹的不自在。方才卫奉国宽衣已经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如今又听见了如意的来历,那残忍的伤口带着鲜血淋漓的“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凌与枢曾经那么开心地抱着刚出生的二皇子,对着他说的,以宁,这孩子我给他取名桐舟,你说可好。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看透,早就已经不去想了,可是为何如今听见旁人用平淡的口吻叙述他的过去,不,该是他和凌与枢的过去的时候,文以宁忽然觉得,他与凌与枢同罪。 谁也没有欠着谁。 或许,凌与枢那悲伤的一问,他并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害怕那个答案说出口,就将他这么多年来想要复仇的隐忍,还有精心的谋划,全部付之一炬。 忽然, 肩头微微一痛,文以宁抬头看着卫奉国,卫奉国却坐下来在他身边,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更在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早说过,他爱您,而且比您想象中爱得深、爱得切。” 文以宁心里有些梗,想要从卫奉国身边挣脱出来。可是卫奉国却收紧了圈着他的手臂,这次反而是朗声让在大帐中的人都听见: “可是如今,您想后悔也不成了——” “主子您不必过意不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意朗声道,“况且,我也不后悔跟着您。” 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文以宁看着如意,微微点了点头,半晌才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轻声道: “可这辈子你都……” 如意摇了摇头,阻止文以宁继续说下去,反而看了平安一眼: “若不是遇见您,我不会知道中原是怎样,也不会遇见平安,更不会知道您在中原的王朝之中,哪怕是站在了权力的巅峰,也活得如此不易。” 这些,不知道总要比知道来得幸福。 话没有说出口,文以宁只是静静地听着如意说,如意说明了当初他们苗人和晋王谋约,公主和晋王联姻,而晋王负责将这些苗人送入中原皇朝。文以宁同晋王谋约,晋王则派如意在文以宁身边,时刻给晋王和苗疆传递讯息。 “王爷平生不信人,”晋王妃挽起自己的手袖,露出一截小臂给文以宁看,“文公子瞧瞧这个。” 文以宁本下意识想要回避,却不得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晋王妃的手臂上有一段殷红的细线,再细细一瞧,却发现是顺着血脉直通手心: “这是?” “这是一种毒,”晋王妃笑,“文公子,方才妾身才同你讲过王爷不信旁人,此毒无他效,只将下毒者和中毒者的生命牵绊在一起,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像是我们苗疆的情蛊。” 文以宁又想起凌与枢驾崩的那个下午,雷雨天闷热让人烦躁,晋王的那份折子上面“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八个字,写得十分工整。 如今想来,恐怕是晋王找人代笔罢了。 晋王不信旁人,苗疆女子善用蛊毒,晋王到底畏惧,所以和王妃互相牵绊。人前做出许多恩爱样子,只怕不是担心王妃的安危,而是担心自己。 文以宁长叹一口气,又复言道: “那么王妃和如意,你们此刻对我和盘托出一切,是否我的身上,也有毒、或者蛊?” 这次反而轮到如意和晋王妃两个人惊讶了,文以宁看着他们的神情,立刻明白自己所料不差,更想通透了如意前些日子为何会有那般奇怪的举动。 摇了摇头,文以宁往后一靠,微微倚在卫奉国的肩上: “看你们二人的神情,定然是我所料不差。想不到我文以宁一生与人对弈、玩弄人心,用人来谋权、做棋子,最终也是成了别人手中的牌骰。机关算尽,却不知黄雀在后。”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文以宁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荒唐。 回忆往日种种,文以宁忽然明白为何如意这般不懂看人眼色、这般的莽撞,竟然能够在他身边十多年之久,原本以为如意是有高人相助,或者平安暗中的帮忙。如今细细想来,才知道如意也是善于用蛊的苗人,什么人不能控制。 苗疆最可怕不过蛊毒,之后便是降头师。书上记载的那些个降头术,能御百虫千兽,使人做傀儡,起死回生,神乎其神。 如意来自苗疆,控制一两个中原的宫人、宫女,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而那日午后,在明光殿外“偶然”遇见晋王妃,想必也不是什么巧合,晋王妃定然是在那个时候就给自己下了蛊毒,他才会忽然晕倒,此后次次晕倒——韩太医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必然是因为蛊毒的缘故。 想清楚了这些,文以宁挣开眼睛,继续说道: “晋王老谋深算,宁王和瑞儿未必会是他的对手,就算没有我帮他,王爷也可以在天下有一番作为,却不知为何还要对我下这蛊毒?又是何种蛊毒?” “此蛊名为忘川,”晋王妃解释,却见文以宁听见这名字忽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她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继续道,“看文公子神情,必然知道此蛊厉害。” “那……”文以宁自觉自己声音已经出了颤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蛊引在谁身上?” 晋王妃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人……蛊引,不在人身上。” 文以宁这会儿更是惊讶,摇摇晃晃地从卫奉国的怀中站了起来: “王爷与我无冤无仇,何况我……有不是锦朝凌家之人,他、又何苦对我下这样狠的蛊毒?他既要报复,为何不找凌家的人,偏偏找我?!” 说完,文以宁再也不管卫奉国和这大帐的人,直接掀开大帐的帘子跑了出去,他太压抑——知道了这么一件事情之后他需要释放。 赤足跑出去,文以宁根本无心去理会脚心上传来的痛,草原上的草看上去很温柔,可是根植在漠北高原上,根须并不是那么的柔软,血流出来,竟还不如心里压抑的痛来得痛。 为什么偏偏是忘川? 当初,太祖皇帝建立锦朝之前,带着自己的小梁军已经占领了如今锦朝的半壁河山,徒留在临沂的晋国,晋王颜惜阴韬光养晦数十载,还有映海上的海盗为帮手,足以与太祖的军队一战。 殊不知,当时的宁王先祖与晋王谋约,在尘湖密谈一夜,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谈论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之后,晋王颜惜阴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臣服于太祖皇帝,更自愿放弃百年家业,带领族人入了蜀中。 “尘湖一夜”,也被后世用来形容那些永远无法知道的秘密。 奈何, 正是从这么一夜之中闹出了矛盾,太祖怀疑宁王和晋王之间有了什么,便在宁王身上中了忘川一蛊,蛊引也不是人,而是一座宫殿,一座华美的宫殿。 ☆、第五十八章 传闻阴间生死途上,忘川河上架着孟婆桥,桥头孟婆站着给来往幽魂送上解千愁的汤。一饮能忘生前事,然后再入轮回往生。 忘川上徘徊的亡灵,岂非是一生不忘、生生世世不忘,矢志不忘。 太祖皇帝将蛊引放在了宫中那座为了宁王先祖修建的永宁殿之中,宁王此生,断离不开那里,若是蛊虫距离蛊引太远,蛊毒发作,万蚁蚀心,痛不欲生。 生不能离,死不能往。忘川河上,徘徊忘川。 蛊引在永宁殿,宁王一辈子都不能去蜀中,而晋王也不得召见不能入京。这些过往从《锦绣书》的只言片语之中可窥视一二,可是现在的文以宁却觉得好笑。 他不是那个当初惊才绝艳,一篇《东明赋》就让六国主君对他生死不忘的宁王。他也不是凌家皇室的□□,痴心痴情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晋王用了这份毒,岂非要将他一辈子都绑在一个地方,永远不能离开。 文以宁想要大叫,想要哭喊,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孤身一人站在广袤的草原上,忽然觉得这片天地距离自己太远、实在太远。 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那人低沉好听的声音: “王妃和如意都同我讲了,他们没有追出来。” 文以宁没有回头,只是忽然伸出手,张开五指对着远处的月和苍穹星斗,苍白的脸色、趁着他的无神的双目: “伊洛,你看,这天,离我原来是这么远。” 他唤了他伊洛,而并非“卫奉国”。 卫奉国走过去将他的手拉下来我在手中,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戎狄有句话,人在哪里,天便在哪里。牛羊水草都会跟着在那里。” 文以宁回身看着卫奉国,认真地低头说道,“你知道忘川是一种什么蛊吗?” 卫奉国愣了愣,点点头,“知道。” “你知道中了这种蛊毒,我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蛊引吗?” “……知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我永远不能离开京城、不能和你去草原,不能放下这一切……你、你知道吗?” 文以宁越问越急,声音却越来越小,看着地面,忽然眼前一花。 卫奉国没有多的废话,只弯了手臂将他抱起来,文以宁只能坐在他的臂弯中低头看着他,这个男人、或者说太监还是那样的笑着,笑容里面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卫奉国开口了,带着脚上有血迹的文以宁往大帐方向走过去,他的手臂很稳,被他抱着有一种好像什么危险都没有了的感觉。 他说他们戎狄崇尚白色,他说他们戎狄喜欢草原上的狼。 “无论您能不能离开,我说过的话、想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卫奉国继续走,也一边走一边说。 “我说过,您不能后悔。” “您若是在京城,一辈子都不能出来,我自然也就在京城守您一辈子。您若是要来草原,我便策马随您身后。苗疆、鬼岭、映海,或者是天涯,只要您想去的地方,我便会想办法陪您去。” 文以宁听着,忽然有点想笑,中原人都说戎狄野蛮、血腥,只懂得杀戮和劫掠。可是如今这个卫奉国,倒将情话说得如此顺溜,难怪后宫的老嫔妃们,特别喜欢卫奉国。 或许是知道文以宁在笑,卫奉国叹了一口气道: “您别以为这是甜言蜜语,中原士大夫重誓诺,我们戎狄却觉得口头功夫不如行动来得痛快,您中蛊毒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帮您解决,这些话也不是假大空,您信……” “不,我信。” 文以宁打断了卫奉国的解释,过去到现在,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既然你选择了相信卫奉国,自然不会后悔。 而且,文以宁记得卫奉国同他说过的,那个草原上的狼的故事。 再回到大帐之内,晋王妃已经不见了,如意担忧地看着文以宁,刚开口说了一句“主子你的脚……”就被文以宁做了个手势给制止了。 “如意,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要问问你。” 如意听了这话,一愣,然后走过去帮卫奉国打了热水、拿了伤药,来到榻边看着文以宁道: “主子您说,我必定知无不言。” “你既说你是苗人、又是晋王派在我身边的细作,”文以宁顿了顿,还是用了这个词,只是略微歉意地看了如意一眼,“晋王要对我下蛊毒,如意你为何要阻止呢?” “若我所料不错,你那日送我的那个手串,应当就是防止王妃给我下蛊的物什吧?” 如意点点头,脸却有些红了: “主子,说出来你莫笑我,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不给晋王传递消息了。晋王后来决心娶公主,带着公主入京,就是因为我不再给他传递正确的消息,想着要给您下蛊毒,也是王爷威胁公主这么做的。” 文以宁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既然如此,如意前后言行不一,也可以解释了。 见文以宁不说话,如意拉着文以宁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 “主子,你可不能嫌我,我如今是再回不去苗疆了,您若是不要我,我可没地方可去了——” 文以宁本没有这等心思,平安和如意跟着他十余年,他又怎会因此就不要如意。只是,文以宁故意笑了笑,刮了刮如意的鼻子道: “小如意,我不要你,平安还要你啊。他武功高强,就算带着你,也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地。你已经见过了京城繁华,也该去江湖上见识见识他们的侠义。” 如意皱眉,吸了吸鼻子道: “用不着他带着我,我自己也能去江湖上闯荡!我们苗疆的蛊虫,可不是吃素的。” 文以宁被如意逗乐了: “好,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呢?”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6节 “我怕……”如意突然哭丧了脸,看了卫奉国一眼,“我怕主子你过得不好,你过得不好我良心难安。都怪我,怪我没本事,才让主子你中了忘川这样的蛊毒。还没办法帮你解毒……” 忘川若是有解,文以宁在心里笑,那么又何来锦朝悠悠百年,何来顾氏万世为王。 拍了拍如意的脑袋,又若有深意地看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开口说道:“如意,没有人能够为别人活一辈子,人活着就要自己选择,选择之后自己付出代价,也便罢了。” “我过得好不好,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你无需放在心上。” 笑了笑,文以宁又转过头去看着卫奉国对如意说道: “再说了,我还是希望,如意你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 如意看着他们两人,也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主子,可是如意想要留下来,这是如意的选择,至少要看到你没事,如意再离开,主子你可不许赶我走。” “眼下正是用人之机,”文以宁正色道,“我留你还来不及,怎会赶你走。如意你先出去,我有事想要问卫奉国。” 看着文以宁脚上的伤已经上好了药、被卫奉国处理得妥妥帖帖,如意点点头放心离开了。 “您想要问我什么?” 卫奉国一边收拾手中的药一边问他。文以宁想了想却良久没有开口,等到卫奉国觉得奇怪了才转头过来看着他,文以宁这个时候冲着卫奉国伸出了手,待卫奉国带着满脸的疑惑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文以宁才将人拉过来床榻旁边坐下: “我且问你,当初你真的没有想过复国吗?” 卫奉国一愣,眼眸的颜色深了几分,看着文以宁。 “我想过了,”文以宁偏了偏头,“依着你的性子,你是不会轻易就这么服输的,况且先帝欺你大戎在先,辱你家人在后,又让你遭受如此磨难……” 文以宁眼中精光一闪,重新盯着卫奉国: “我不信你没有所筹谋。” “近来北疆战报频传,说似有戎狄军队动向……” 宁王那边的火已经点燃,文以宁可不想现在出什么乱子,以往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现在必须重新来算。 可是, 出乎文以宁意料的是,卫奉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眉目之间转了好几转,像是突然顿悟了一般、站起身来: “此事您无需过问,只需要交给我便可,恐怕是我那家仆不听我的劝告又起了事端……” 卫奉国没有告诉文以宁,他在京城的那座全黑的宅邸里面虽然仆婢很少,可是各个都是大戎国的旧部,身为管家的老人更是当初大戎国的高官,官职算得上中原的宰相一位。 文以宁所料不错,当初他之所以在锦朝苟且偷生,为的就是能有复国的一日。方才那些官员所报的敛财并非无中生有,他背靠宁王这棵大树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况且戎狄人不会轻易服输,他帮着宁王谋反,也是为了让锦朝混乱,好趁乱起事。 后来,后来他遇上了一个人,也大约是因为这个人,卫奉国渐渐觉得所有的事情没有那么重要了,故国不再、戎狄部落聚拢又散,这些事情已经渐渐和他没有关系了。 可是如今,不只是谁又找到那些旧部,联络上了他的管家,那老人一直耿耿于怀,想必一拍即合,现下事情又多有纷乱,卫奉国实不想让文以宁跟着他烦恼。 他的事情,他必会一己承担。 文景九年九月十五日,就在銮舆殿总管太监卫奉国离开北巡的队伍南下回京的当天,江南乱党起事,宁王谋乱宣布废弃“宁王”之号,复名顾诗心,起兵对抗小皇帝凌风慢和男太后文以宁。 《锦绣书》载,文景末年,内战始于北巡。 ☆、第五十九章 宁王——或许现在该改口叫他凌与权——在北巡路途之上起兵谋反,原先在江南出现的乱党,入京也打起了凌与权的旗号,与在京城的兵力汇合,形成了凌与权全部的兵力。 同时,宁王起兵谋反之时,晋王宣布誓死拥护男太后文以宁和小皇帝凌风慢,称凌与权早已无继承皇位之可能,起兵是为谋反——而非“清君侧”。 晋王自蜀中起兵,辗转绕行南岭北上,在尘湖一代与凌与权的军队开战,胶着数日、胜败参半。自尘湖、凄溪、了尘郡以南各省,纷纷响应晋王号召,捐兵、捐粮,誓愿将凌与权击退。 晋王称凌与权狼子野心,与自己嫡亲兄长相争太子之位失败,和帝垂怜让他入嗣宁王顾家,他不仅不知感恩、还怀恨在心,对和帝和先帝不满,才想着起兵谋反。 面对晋王的指责,凌与权却抛出了一份来自于前朝的《锦绣书》记档,称后宫之中并不可能连续两年诞生嫡亲皇子,他的皇兄——桓帝凌与枢定然不是和帝与章献皇后亲生的孩子,他凌与权才是。 从尘湖、琴川、阳河以北的省、县、府、道各位官员、兵士更相信凌与权的说辞,举兵混战,更有地主豪强趁乱而起,仰仗兵力地方割据。 然则北方并非完全掌控在宁王的手中,此宁王起兵之日起,京畿之中三分之一的禁卫军还有兵部的部分兵士在三权首领纳言阁大学士、太傅和御史中丞的带领下反对宁王,牵制了宁王在京城的兵力。 而从铭城以西、烟波江以北包括白袍将军陈家囤重病所在的北地羽城,在宁王起兵之日,就派遣了先头军队在漠北草原上接应文以宁和凌风慢。凌与权一路北上追去,羽城易守难攻,加之他的军队被截断在南北两端,并不能很快得手,反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此刻不下羽城,文以宁和凌风慢便有机会接住白袍将军陈家的力量卷土重来,凌与权这个皇位也做不得几分,更可能被从京城赶来的三权给两端夹击而败。 若是此刻转头回京,便可能被晋王和陈家的军队夹在中间,虽能夺取京城,却终归不能讲天下尽数收归自己手中。 晋王的实力不容小觑,白袍军能以八百勇士灭敌五万,同样令他头痛。此刻凌与权坐在大帐之中,狠狠地看着北方羽城的方向: 他从没有想过陈辉如此难以说服,陈老将军又那么倔强,不仅没有被自己说服,反而给他修书一封,劝他早日放下对皇权的渴望,做个闲乐王爷更快乐些。 若是满足于做个闲乐王爷,凌与权冷笑,他又何须隐忍至今,又何须为了让自己的哥哥放弃太子之位,却自己错失了此生挚爱。 凌与权永远不会忘记那年午后,他和他的皇兄两个人自兽苑打猎回来,无聊路过明光殿,看得当年科考的贡士们在进行殿试。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由厅堂北角出列、款步来到大殿当中,面对自己的父皇对答如流、面对三权当中其中两位的拷问面无惧色。 所言成理,所论有据。意气风发,言笑晏晏。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文人,更没有见过自己皇兄看着那个人像是山中饿虎一般的眼神,更未曾想到,这个文人,后来成为了他、皇兄还有父皇母后一生的转折点。 狠狠地敲了敲桌面,凌与权咬牙:当真小瞧了你,文以宁。能够让陈辉对你死心塌地不说,连晋王那只老狐狸都不知为何愿意支持你。 “王爷。”孙傲客晃悠进大帐之中来,满脸笑得得意。 凌与权翻起眼睛来看了孙傲客一眼,冷冷地开口,“我朝不似前朝,对皇室子弟加封双字王爵、又对外姓王加封单字王位。我锦朝的皇子,若则为皇帝、若则以排位称。” “本王既起兵谋事,”凌与权站起来,“孙阁主,你可以叫我二皇子。” “呵呵,”孙傲客在心里对凌与权的纠结好不在意,可是面上还是依言对着凌与权拜下,“是在下唐突了,二殿下。” 凌与权不言语了,孙傲客才自己起身来对着凌与权道: “在下知道王爷烦心京城的那帮老奴,所以一早就帮着王爷备下了,却不知道王爷有没有这个胆量和这个狠心。” “什么意思……?”凌与权不解的看着孙傲客,同时,在距离他大帐不远的地方、三军开外,羽城严防死守的城墙、瓮城、城楼之后,白袍将军陈辉、陈老将军,还有满座的军士全部都惊讶地跳了起来。 陈辉头一个冲过去拉着文以宁道: “你说的此话当真?” 文以宁点点头,眨了眨眼睛,心道若是不当真,我怎会当初放任你离开京城,还似乎要与我拆伙?若不是手中握着这个最后的秘密,他怎么会有胆子当场和陈辉翻脸。 陈老将军点点头,此刻更出来证实了文以宁方才所言: “看来事实确实如此,当年和帝临终,却有密函呈至我等手中,当年事,只怕也是一笔糊涂账。劳烦太后主子您查……” 文以宁伸手阻止了陈老将军的话,“将军何必待我如此客气,还是叫我文以宁吧。若是此事能平,以宁还想保得完全,而非葬入帝陵。” 他坦言至此,又是故人之子,陈老将军只能点点头,带着其他将士出门去商议事情。陈辉留下来,看着文以宁,良久才说: “以宁,是你变了,还是我根本从未了解过你?” 这次,文以宁没有回避陈辉的问题,他替熟睡的凌风慢盖好被子,这才回身看着陈辉道: “你了解过,可是那是在我入宫之前。之后我的十余年人生,都已经和你陈辉所认识的不同了,陈辉,我如今还有一件事,想要在开战之前告诉你。” “什么事?”陈辉本来想问,可是问出口之后,他端得文以宁的表情,于是自嘲一笑道,“你是想要我放过卫奉国是吗?” 文以宁沉默,算是默认。自小长大的玩伴,大约还是有默契的。 “那个太监……”陈辉犹豫了一会儿,“真的有那么好?” “在你眼里,”文以宁笑了笑,“舒窈也不是一样的,就算她坏事做尽,你依旧深爱她,不是吗?” “这怎么能一样?!”陈辉大叫起来,“舒窈是女子我是男子,你、你和卫奉国都是男子,他、他还是个太监、一个戎狄阉人,你、你怎可拿他和、和舒窈……” 文以宁皱眉,也不与陈辉争论,只是用脸色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男男相恋,人道伦常。这些,文以宁不想要陈辉认同他,更不想要陈辉去改变他的看法。陈辉认为男子一定要爱女子,他却觉得,他爱一个人,无关他是男是女,是太监还是戎狄,他只是恰好爱了这么一个人,然后才选择接受了他的全部。 太监也好,戎狄也罢,这些都是卫奉国的一部分。文以宁不想要舍弃,因为缺少了任何一个部分,这个人就再不是他所长情的卫奉国了。 而陈辉, 还有这世上的万千大众,更多的是讲究人道伦常的,他们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一样只要平安喜乐便好。 陈辉闭了口,他知道文以宁闭嘴不谈的时候其实是动了真火。两人沉默了片刻,谁也不相让,陈辉不会轻易放过害死他此生最爱女子的人,而文以宁势必要护卫奉国周全。 最后, 还是文以宁先开了口,“陈辉,你为何认定了是卫奉国害死舒窈?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若不是他,舒窈又怎么会离开同心堂?若不是他,舒窈又怎么会被炸死?!”陈辉反问。 “你只是想要,有一个人来承担你的怨恨和来不及挽救的后悔罢了。” 陈辉瞪着文以宁,却无法反驳这句话。 “中秋的烟花一早就放在那里,若非是那日在修缮三所和奉先殿,舒窈经过不会出……修缮?!” 文以宁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管陈辉的惊讶,只快速来到了桌案前,迅速写就了一份书信,冲着陈辉伸出手: “快,我要那只木鹊!” “木鹊?”陈辉一愣,忽然明白了文以宁要什么,立刻从身上取出来给文以宁。 文以宁却不管陈辉一脸的疑惑,手忙脚乱地将那书信装在木鹊里面,然后放飞木鹊:他刚才随口一说而已,怎么会料到这一句话里面有很多错漏。文舒窈虽然是在三所和奉先殿前面被炸死的,但是就算是合宫烟花爆炸、那些日子又是湿气重,怎么会有如此效果。 那时宫闱修缮,有时需要爆破,断不至于将舒窈炸成那个样子。 “怎么了?”陈辉问。 “宫里,”文以宁看了陈辉一眼,面色难看,“不,应该说京中,或许被人埋了炸药。” ☆、第六十章 卫奉国一路匆忙赶路,才到达京城没有多久,就发现整个京城之中的形势不大对经,却又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京城的那处私宅里,卫奉国只见到了一个年纪稍大的仆婢,老管家和其他下人早已经不知所踪。那个老仆婢又是个哑巴,不管卫奉国怎么问,都无法从她的口中套出老管家的下落。 战事起,京中又混乱,卫奉国也一时间不知道要去何处找人。 况且,也是到了京城之中,卫奉国才惊觉朝中三权首脑并非如他们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不理事实。太傅大人虽然平日里什么都不说,可是如今领军、带着京中百姓撤离,却像是演练过一般,迅速、且让人捉不住把柄。纳言阁大学士平日里是个和事老,如今站出来却是说一不二,能够动用兵部和部分禁军的力量,都是靠他在其中周旋。 最令卫奉国惊讶的是御史中丞,那个平日里称病在家、十多年来不能在朝中见上一面的人,放任外御史侍郎那般造次不说,更让所有人觉得他命不久矣。 这次宁王起兵,江南的乱党北上打的头一仗就是由这个久病不愈的御史中丞指挥的,卫奉国听着一路过来的百姓那赞叹的口吻,又有好多逃难中的女子满脸羞涩地说她们偷偷瞧过那位大人一眼,说他虽然已是不惑之年,可是那样貌可好看得紧。 卫奉国现在可没有心思来考虑御史中丞到底有多么好看,他只是想要找到他的老管家,好让那些戎狄的旧部停止对锦朝的攻击。在京中瞎晃悠了不多时,卫奉国一无所获,想来也不能如此空手而归,不如留在宅邸之中几日,好想办法解决此事。 就在卫奉国回到京城的第二日清早,他就被家中的老仆婢给叫醒,那女人手舞足蹈、满脸惊慌,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只管将他从床上拉起来,示意他快些离开。 “怎么了?”卫奉国穿起身上的衣衫,为了隐藏身份——他没有穿蟒袍,而是随意选了一套中原旅的衣衫。 可是还没有等他套上靴子,就听见外头轰隆作响—— 头顶青天白日,当然不是打雷,卫奉国这会儿明白为何这个仆婢要她快点走了:只怕是一天之内,战事有变,晋王的军队已经打到了京城。 可是,卫奉国一边匆忙地往外走,一边奇怪为何宁王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忍辱了十余年,又是这般精心设计,况且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比起晋王从蜀中赶来、疲敝交加,这些江南的“乱党”可谓是以逸待劳。 莫非凌与权身边也生了变化? 才从大门策马出去没有多远,卫奉国就被人给拦住,拦他的人乃是一个劲装的小厮,看上去并甚大不同,可是他身后那长长的军队、还有在队伍之中一顶挂着白色帘幕的竹轿就不是那么的平常了。 “千岁大人,”那小厮恭恭敬敬地对着卫奉国行礼,可是却挪步挡住了卫奉国窥视的视线,“家公子听闻你还在京中,特来相救,还请大人跟着我们离开。” “你家公子是——?”卫奉国好奇,那小厮却不想答,顾左右而言他。 “解意,无妨,”那竹轿中的人开口说话,伸出了一直苍白的手掀开帘子,冲着卫奉国微笑,之后却只能用另一只手掩口咳嗽了几声,“卫公公,许久不见了。” “中丞大人?”卫奉国听过这个声音,更惊讶,这么十多年来他见到御史中丞的机会屈指可数,而且总是远远看上一眼,这位大人瘦弱、而且总是不住地咳嗽。连卫奉国都觉得他将不久于人世。 今日如今距离一见,卫奉国终于明白为何那些逃难的女子们会心心念念地想着他了。 病弱,俊美,位高权重,却又命不久矣。这种矛盾,似乎满足了很多女子的妄想,或者还应该有男人。毕竟他久不见阳光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白,露出的一截小臂,让人总会想起汉白玉。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公公随我速速离开,太傅大人和大学士都在等着。”御史中丞还是好脾气地说着,可是明显中气不足,声音愈来愈低。 那个唤名“解意”的小厮明显不满地瞪了卫奉国一眼,卫奉国立刻点头跟着御史中丞离开。原先以为锦朝不过只有一班只懂得勾心斗角的老朽,此刻看着御史中丞这个样子,卫奉国倒真的觉得还好他一早遇见了文以宁。 三权首领在京畿之外距离建邺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卫奉国跟着御史中丞回来,太傅递过来一个东西—— “卫公公,你可认得此物?” 卫奉国一愣,他当然认得,那个东西他在文以宁的手中看见了很多次,文以宁唯一一次将它拿出来,就是他误会文以宁与陈辉有什么的时候,文以宁将这个东西还给了陈辉。 见他表情认得,太傅继续说道: “今日我们接到了太后主子传过来的讯息,只是想着卫公公你还在京中,便让我们找机会将你带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卫奉国握着那只小小的木鹊,想要从上面找到一点文以宁的感觉。 “太后主子说,京中只怕是有炸药。” “炸药?” “是,”纳言阁大学士走过来,满目的沉痛,“只怕是能够将整座京城炸平的炸药,京中的百姓我们已经想尽办法带走、劝走,可是今日晋王的军队就进城了,晋王怎么也不相信我们所言,我看怕是不妙。” 当然不妙,卫奉国此刻明白为何御史中丞要出来找自己了,能够将京城炸平的炸药,这样的分量可不是小数。若是控制不好,可是能够将锦朝从太祖那一代开始,在前朝基础上建立的都城给夷为平地。 “我不信晋王是为了千里勤王而来,”御史中丞换过衣服,虽是秋天里,大家却还没有披上厚衣裳,这位中丞大人却已经是全身裹在了大氅和狐裘里,手中还抱着一个手炉。他身边的小厮寸步不离,在他坐下的时候,给他膝上盖上了毯子。 当真是重病。 “中丞大人,你看人未免太过绝对,”纳言阁大学士摇了摇头,“哪怕还有一线希望……” “咳咳……”御史中丞咳嗽摇头,脸上泛起了一阵红,取过小厮手中的巾帕掩口,竟然咳出了血来,可是他还是带着唇边的血丝,陡然厉声说道,“临沂颜家的人都是这样,无论外表是如何的君子、如何的视权力如草芥,他们、他们一定会想要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此言毕,御史中丞似乎还觉得不够,他不顾身边小厮的担心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歇斯底里: “若非是他们临沂颜家的人,我、还有我的家人,又如何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苟且偷生、连祖宗姓氏,都不能恢复?!” 纳言阁大学士听了这话,忽然沉默,别过头去道,“是朝廷欠了你们的。” “欠?”御史中丞忽然笑了笑,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如果当初,在宋国的时候,那一场大火就把人都给烧死,又如何会有后来的这么多纠葛?若是当年,我没有来到京城……咳咳咳……” “公子!”眼看御史中丞说了两句话又复吐血,那小厮可急坏了,众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他安顿下来,太傅才转过头看着卫奉国道: “让你见笑了,卫公公。不、或许我不该叫你卫公公,我是否该称您一句伯颜……” “大人过虑,”卫奉国摆摆手,“大戎已灭,既在锦朝,大人还是叫我卫奉国便好。” 太傅笑了笑,意味深长,捋了捋胡子对着纳言阁大学士说道: “也好,总算是不辜负故人之子。” 正在卫奉国奇怪的时候,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将锦朝当年的故事对他和盘托出,原来锦朝的太祖皇帝当年建立锦朝之前,乃是六国乱世,乱世之中厉朝的六个诸侯割据,其中以律国为先,律国的国君将厉朝的厉殇宗软禁,并且最终取而代之。 传言厉殇宗最后辗转成为了太祖皇帝身边的谋士,也就是宁王顾氏的先祖。而临沂颜家最早入蜀中的晋王颜惜阴,其实乃是律国国君的长子,因为父亲的始乱终弃、母亲的惨死,韬光养晦,一心统一六国的颜惜阴。 “说来惭愧,”太傅大人笑得有些尴尬,“我们锦朝自认为是天命所归,其实我朝封的两位异姓王爷,实际上才是具有龙脉血统的后人,如今他们趁乱起事——也不怪中丞大人会认定晋王谋逆。” 再也忍不住,卫奉国开口道: “晋王确实谋逆,晋王妃已将全部事情和盘托出。两位大人只怕还需更早谋好退路——” 他不能将文以宁的计谋说出,好在有晋王妃在,可以让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知道晋王所谋。这话明显让两位大人变了脸色,更听着卫奉国将所有细节一一说明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当然,卫奉国隐瞒了文以宁参与谋划的事实,还有文以宁身中蛊毒。 忽然, 大帐之外来了先锋军的官报:“大人——京中事情有变——” ☆、第六十一章 宁王回来了。 凌与权在他最不该出现的时机、回到了他最不该出现的京城。放弃了他所有的重兵,只带着轻骑兵赶回了京城,没人知道为什么凌与权在京城已经被晋王占领的时候还那么不顾一切地要回到京中。 相比凌与权反常的举动,晋王已经在京城下了命令,一定要活捉凌与权,更要请太后和小皇帝凌风慢回来。更是重金悬赏,只要有人瞧见了凌与权,凡线索皆有赏。 凌与权行至京畿北部之后便停了下来,并没有急着进京。此番内战之中最为尴尬的人就是凌与权,若原先按照他的计划,他的军队从江南而上回合,北上面对白袍军的时候胜算更大。可是他没有想到晋王会千里勤王,更没有想到,看似无能的三权首领竟然如此韬光养晦。 “大隐隐于朝,”御史中丞端着一杯参茶看着卫奉国说道,“戎狄似乎不似我们中原,这般喜爱勾心斗角、权力角逐。” 卫奉国笑了笑,不置可否。 “至少目前,”纳言阁大学士说,“晋王还没有反。” 御史中丞抬起他漂亮的眼睛看了纳言阁大学士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喜不悲,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对方,莫说纳言阁大学士,卫奉国看了那样的神情都只能尴尬地转过头去。 御史中丞见他们两人都不说话,自顾自地翻了翻眼睛,仰头喝下这杯参茶,因为略微有些苦,还是皱了皱眉。今天难得他身边的小厮不在,下意识地想要从旁边拿出巾帕,却忽然想起来解意并不在,于是他低头去找巾帕。 “大人若不嫌弃,用这个吧。”卫奉国递过去一方整洁干净的帕子。 御史中丞抬头看了看卫奉国,又看了看那帕子,终于是伸出手来接过。交接的时候,御史中丞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卫奉国感觉到他的体温冰凉,几乎没有温度。 御史中丞看着卫奉国,轻轻一笑,“很冷?” “是大人的手,”卫奉国坦言解释,“怎么大人身边的解意不在吗?” “他替我出去找药了,京中动乱,家中许多药来不及带出来,”御史中丞说到这里掩口咳了两声,“这副身子就是这般没用,药一日也停不得。” 卫奉国本想要继续问问对方是什么病,可是想来自己问了也不能使其痊愈,更让对方劳心伤神罢了,况且对方身居御史中丞这样的要职,什么样的权势没有——会找不到名医来医治? 卫奉国想着,却不知道御史中丞医治端得在端详他,看见他最后摇摇头笑了笑不再声响,那御史中丞却自己笑了出来: “千岁大人体贴,我倒有些羡慕起太后主子来。” “大人,我和太后……”卫奉国不知这位御史中丞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脸色微微一变,就要忙着澄清他和文以宁并无大不妥。 御史中丞伸出了一只手阻止卫奉国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看了看卫奉国身后的纳言阁大学士还有太傅,三个人均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卫公公你无需多心,”御史中丞对着有些不明白的卫奉国解释,“待天下初定,我想你会愿意带着他离开的。京城到底不是久留之地,能有幸运离开,我会祝福故人之子。” 没有等卫奉国消化好这三权首领话中的意思,只听了先锋官又一次进来营帐之中传了信报: “大人,宁王的军队和晋王的军队在京畿北方打起来了。”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也不好,好的是由晋王出面去打宁王确实很好,也节省了他们的兵力,只是唯一的不好便是他们不知道晋王会如何对待宁王,更不知晋王知不知道京城之中到处都是炸药。 就在宁王军队与晋王的军队开战的时候,从北地传来了讯息:白袍将军陈辉带领着白袍军先头不对的八百余人从羽城出来,往南方京城方向赶来,而陈老将军护送太后和皇帝凌风慢回京跟在后头。 卫奉国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却也没有说出来,他只想着文以宁身上的蛊毒。若是寻常人的方法没有用,那么不如找找堕星台上那个不老不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有解。 相比三权首领这边,凌与权的境地并不十分好: 腹背受敌不说,传来的战报都是败绩,今日早晨又发现有了逃兵。其实从孙傲客告诉他京城之中埋下了足以将整座京城都炸毁的炸药的时候,凌与权就觉得自己输了。 一个好的上位者,应该知道自己所有的属下在做什么,并且无论他们做什么,全局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当孙傲客将事情告诉他的时候,凌与权有些后悔,他后悔他不该沾惹这些江湖人,更不应该轻易地就听信了孙傲客的话,将卫奉国从自己身边赶走了。卫奉国就算再不济,就算再怎么和文以宁在一起,他到底是芠太妃的人,是这个世上唯一对自己很好的女人所信赖的太监。 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孙傲客说,若是他有胆量,能够将祖宗家法全放下,便让晋王占领了京城又如何,让天下归为于小皇帝又如何,只消等他们全部进入了京城之中,便可用炸药将京城炸平了,最后何愁天下不是他的呢。 凌与权看着孙傲客,忽然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一个十足的疯子。和一个疯子共谋天下不如背水一战,若是能够将敢在陈辉来到之前将晋王击退,只需要一个胜仗,便可逆转形势。 凌家的天下还是要他们自己来解决,牵扯了外人只怕江山要易主。 凌与权在用兵上善用起兵、兵法上善用险棋,这和他的皇兄凌与枢是一样的,凌与枢当年还在太子之位就敢于带人去灭了大戎国、俘虏戎狄十二翟王,自然是用兵出神入化的缘故。 凌与权在兵法上并不输给凌与枢,大概只是摆在不懂的用人和知人善任。也就只有到了穷途末路,被晋王围困在了一个小山顶上,他才觉得当初父皇和母后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哥哥凌与枢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晋王的军队在外围已经围困他好几天了,听说文以宁和小皇帝也在白袍军的护送下回京城来了,凌与权看了看头顶的天,秋天的天空高而且蓝,没有一丝云,却好像距离自己很遥远。 “二皇子,你看我们……”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小兵,凌与权挥了挥手,长叹了一口气,从马上一跃而下。面朝着晋王的军队的方向,牵着马慢慢地走了过去。 晋王若是当真勤王也就罢了,如若不是…… 凌与权看着晋王嘴角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在被人绑起来的时候,他脸上还是有那种笑意,也不怪旁人议论起来都说,那个造反的宁王也不愧是皇亲贵胄,哪怕是被捕、失败了,举手投足之间,却不像个阶下囚。 晋王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这些,只是知道他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从王妃给他传递来的讯息来看,文以宁已经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情,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好办了,所以当晚,晋王就将所有的城门大开,说是要迎接太后和小皇帝的到来。 可怜晋王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所在的京城下面埋着怎样的危机。 文以宁带着凌风慢在三日后回到了京城,但是却停留在了京城北部并没有直接进京,晋王三番五次派人过来迎接,文以宁都用不同的借口挡了回去,说是小皇帝凌风慢不想要那么快回京,又说此次事发突然想要带着小皇帝去帝陵祈福,又想要去文家祖坟。 总之,文以宁并不想要这么快地回到京中。京中有那么多的炸药,况且宁王已经被晋王所获,谁知道宁王身边那个江湖人会不会突然引爆那些炸药,然后令整个京城和皇宫都被夷为平地。 入夜, 在京城礼部专门看管皇亲国戚的牢房之中,凌与枢静静地坐在墙边,靠着墙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如漆如墨的夜空和闪亮星斗。 “王爷当真是好兴致。” “这句话也同样送给王爷。”凌与权也不回头,这种时候有闲情逸致来看他的人,也便只有晋王这种胜券在握的人了。 “也对,”晋王耸了耸肩,“我是该称您一句二皇子,不过也要在您活着的时候。” 凌与权弯了弯嘴角,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当初和帝和章献皇后只有他和凌与枢两个嫡亲的孩子,他们两个又无甚大分别,凌与枢继承了皇位,他不能继承,本就是前朝留下来的隐患。 何况,他的身世本身就是一个迷。他和凌与枢,到底谁不是皇帝和皇后的亲子? ☆、第六十二章 比起凌与枢、比起凌与权,或者再久远一些,比起和帝来说,晋王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至少文以宁觉得他实在是太过猴急。 三权首领驻扎的地方靠近建邺,建邺城说大不大说小不笑,况且又是当年太祖皇帝龙兴之地,文以宁借着各种借口没有回到京城,更大有要将建邺当做都城的态势。 晋王的人三次、五次都请不到文以宁和小皇帝回去,不免让人们产生了奇怪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说晋王和文以宁不和的,说晋王是另有所图的,说文以宁在和晋王谈条件的。 总之,文以宁知道他再不做点什么,晋王只怕是要从京城出来亲自绑人来了。 不同于京城的秋日,建邺的秋天总是会伴随着那么几场秋雨。今晨起床的时候,文以宁就发现本来一直睡在旁边屋子的小皇帝凌风慢,自己跑到了他的房间,在他的怀中窝成了一团。看着这小孩,文以宁有些哭笑不得:他的体温偏凉,身体也不大好,若非是因为师傅所传授的武功可以续命强体,只怕这样的天气,他也会和御史中丞一样裹在狐裘里、待在一间有地龙又升满了炭火的屋子里。 建邺暂居的宅邸大约是当年梁国宰相凌顺之的府院,锦朝的开国皇帝太祖凌衍就是凌顺之的养子,后来成为了锦朝皇帝,这里也就一直得以保存下来。屋子的青砖碧瓦倒是和京城的红墙碧瓦大为不同:院中有回廊假山,有园林之趣,屋子以一间书房为中心、前后三套跨院对称分布。 三权之中只有御史中丞住在这里,太傅大人直接住在了建邺城楼上,而纳言阁大学士说他在建邺城中有亲戚、是住在了亲戚家,文以宁没有点破对方的谎言,纳言阁大学士世代都在京中为官,这么推说不过是想要联络建邺城中大户,好保护百姓,并且暗中提防出事。 将被子帮凌风慢盖好,文以宁搓了搓手脚从床榻上下来。昨晚上下过一场秋雨,可是今晨起来天色还是那么的阴暗,出了屋子看见高天上一片一片厚重的黑云,文以宁长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衣衫,快步往前厅走去。 半道上遇见了如意,自从在北巡的路上知道了如意的真实身份之后,文以宁就发现如意变了,变得更加沉稳了,以前只觉得这是个会胡闹的小孩,现在却觉得小如意一次长大了。 文以宁问过如意很多次他到底叫什么,如意都不愿意告诉他,说是“如意”这个名字很好,他就喜欢他叫他如意。 “主子,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听说等会儿肯定要下雨,我看解意给御史中丞大人弄得那些人参可好了,晚上我和平安去给你弄点?” 文以宁笑,心想如意还是这样的护主,只是御史中丞的身体看上去可比自己差太多了,于是文以宁摇摇头道: “那可是人家救命的药,我现在好好的,没事吃什么人参。” 如意撇了撇嘴,“那我去给您多拿件衣衫。” 笑了笑算是默许如意的行动,文以宁看着如意匆匆忙忙跑回去,不就见到持剑靠在廊边的平安,文以宁冲着平安点点头,算是问候,然后不管平安那一脸面无表情,文以宁穿过了回廊就来到了前厅之中。 厅中的火很旺,桌上摆着很多精致的点心。战乱的时候还能吃到这些精致的糕点真是难得,只是传出去恐怕要被人说成是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只知道食人民的脂膏了。 御史中丞坐在一边就着解意的手喝着一万参汤,文以宁看着他的脸色惨白,想着秋天里就这么难熬,也不怪御史中丞一直称病,因为一年当中有大半的日子他都要待在自己府上特制的地下暗室里,那里据说有火山石和温泉,能保证他冬天不至于被外头的寒气冻死。 屋内的炉火很旺盛,御史中丞看见文以宁进来,冲他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甚至因为参汤不是那么好喝还伴了个鬼脸,文以宁一愣,立刻笑了出来。解意有些不明白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行礼,只是转过头去继续板着脸逼着自己家公子喝药。 他们家的主仆和自己这边完全不一样,文以宁笑毕,自己坐到了桌边随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口,滑而不腻,可是桌上的茶壶却不见了,东张西望了一番,文以宁还是没有在屋里找到能喝的东西。 眼睛到处转的表情被御史中丞看见,好不容易喝完了那一碗参汤,借机别过头去开口冲文以宁道: “别找了,卫公公一早就出去了,这一桌子的东西可都是他给你找来的。我说以宁,你算是有后福之人呐。” 文以宁面色平淡地忽略了御史中丞话中的揶揄,抬头面不改色地冲御史中丞说,“你身边的解意也不错啊,一大早就给你找了这么好的野山参。” 御史中丞被文以宁这话给彻底地噎住了,咳了一阵才别过头去自言自语道,“以宁你的性子倒当真和十多年前一样没变,得理不饶人,半点便宜也不会让我占了去。” 在心里哼了一声,文以宁心想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不过,文以宁又抬头看了御史中丞一眼,十多年来,这个人除了眼角多了一点细碎的纹路以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倒是他身边的解意从一个小孩长大了。 真是妖怪。 在心里默默腹诽了御史中丞,文以宁转过头去叼起另一块枣糕,这个时候大厅的门被推开,卫奉国迅速进来又很快地关上,手中还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看见文以宁叼着枣糕的样子,他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做过来给文以宁倒上了一杯热乎乎的…… 呃,文以宁看着那杯热乎乎的东西,含着半口没有咽下去的枣糕问,“这是啥?” 卫奉国下意识捏了捏文以宁鼓起来的腮帮,然后才慢慢地说,“我们戎狄常吃这个,不过也不太一样……” 挠了挠头,卫奉国继续说,“我们的吃法要更腥气些,只将羊奶煮热了佐上些膏油加上盐也就直接喝了——我想着主子您应该不喜欢,也就改了做法。” 那东西甜甜的,倒是不腥气,喝起来也很舒服。 文以宁眨了眨眼睛,看了旁边露出羡慕眼神的御史中丞一眼,然后拉着卫奉国坐下来,笑眯眯地递给卫奉国一块糖糕,“你也吃!” 终于, 御史中丞憋不住了,将自己裹成一团委屈地冲解意抱怨,“我也想要吃糖糕!” 前厅的闹腾在解意将自家公子像是提小鸡一样提走之后归于平静,只剩下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个人温馨而安静地吃着他们的东西,那一桌子珍贵的点心可都是江南的小吃,文以宁小时候和舒窈没少吃,这会儿再吃,却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小时候,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做给他吃的。长大了,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找来给他吃的。 虽然这个男人有些部分不是很完整,文以宁倒觉得没所谓。吃完了东西,他开口对着卫奉国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要去找晋王。” 卫奉国皱了皱眉,看着文以宁,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想要的东西我都能许给他,而且只有我能去和他做这个交易,”文以宁冷静地叙述这个事实,看着卫奉国等着他的回应。 “我陪您……” “不,你不要同我一起去,”文以宁打断了卫奉国的话,“我有旁的事情要交给你,你帮我照顾凌风慢,他到底是这个王朝最为正统的继承人,无论最后是谁当政,稚子无辜,你又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我若是……” “您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卫奉国也打断了他的话。 文以宁一愣,然后看着卫奉国,两个人相视一笑,文以宁点点头,伸出了手握住卫奉国在桌上的手,“我会的。” “让平安陪着您去吧,他武功高强,若是有什么变动,您还可以脱身离开。”卫奉国似乎不放心,看着文以宁写信给晋王约他在建邺官道和京城交界的一处驿站相见的时候,他继续建议。 文以宁摇摇头,“论武功,京中还有孙傲客,你不是说孙傲客的武功和我的、平安的师出同门吗?何况如意在这,我不想拆散他们,此事一了,我还想要他们离开呢。” 卫奉国忍了又忍,终于点点头,同意了文以宁的说法。 “对了,”文以宁想了想说道,“晋王妃这些日子身子不大舒服,你若得空记得帮她找个大夫来瞧瞧,韩太医忙着照顾御史中丞大约忙不过来打理。” “只是……”文以宁叹了一口气,将信折起来放飞了信鸽,“若是知道了我做了这样的决定,只怕那三权首领是不会肯与我甘休了。” ☆、第六十三章 建邺往京城走的官道上,向南一面毗邻烟波江和阳河,在河岸的两侧种有桃花,据说每年春天,文人墨客们都会聚集在建邺城外赏花、观水,临风赋诗。可惜如今是秋天,主肃杀,且逢战乱,文以宁策马从建邺城出来,在官道上只见往建邺城去的人,却不见一个和自己同路上京的。 卫奉国总怕他在路上冻着、伤着,给他身上多添了一件外衫不说,狐裘、披风还有袄子都给他塞了一身。如意更是个担心的,塞给他一大堆瓶瓶罐罐,说是里面都是宝贝,这瓶蓝色的能给别人下毒,那瓶红色的能够防止别人下毒,还有这个白色的说是上好的伤药…… 文以宁只觉得头大,他又不是去和晋王决一死战,晋王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说法,文以宁也想要尽早脱身。 与晋王相约的地方是一处驿馆,但是不知为何这处驿馆除了本该有的那些旗杆、马槽和官邸之外,整个驿馆外面围了一圈的木制平台,更将阳河的水引入其中,给人一种水上楼阁的错觉。 文以宁远远就看见在驿馆旁边站着很多兵马,弯了弯嘴角,文以宁一点不意外晋王会破坏他在信上所写的要求“单独相见”,毕竟现在晋王拥有了半壁江山——至少晋王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门口的晋王士兵看见文以宁,远远就冲他跑过来,恭恭敬敬地冲着他跪下行礼,“太后主子,我们王爷再次候您多时了。” 文以宁看了那个士兵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从马上一跃而下,“怎么?你们王爷等不得我?” 士兵抬头有些疑惑,可是转瞬之间忽然就明白过来文以宁所指何事——立刻跪地认真地说道: “太后主子明鉴,我家王爷并无僭越之心,是小的不会说话,王爷见太后主子您,是该早来候着。若非是您和王爷都是事务繁忙脱不开身,王爷定然要亲自从京城出来接您和皇上回去的。” 反应倒快。 文以宁多看了这个士兵两眼,把马交给马夫,然后指了指前面的驿馆,“前边带路吧。” 晋王站在驿馆的二楼,一身戎装、负手而立。文以宁才刚刚踩上二楼的楼板,晋王就转过头来来对着文以宁说: “家父也喜欢舞文弄墨,家中还有许多他画的桃花,家母到了老时,总拿出来把玩,然后说本王不似家父。” “说来也怪,”晋王转过身来继续说,“家祖文墨和武功皆通,可是到了我们如今这代,竟然是一些人只能舞文弄墨,一些人只能如我这般做个只懂得舞刀弄枪的粗人。” “王爷的劲草写的不错。”文以宁笑着说。 晋王也笑,可是却没有再接话,约他前来的人是文以宁,所以该先说话的人必然不是他,他只是装模作样地站在二楼临风的小窗看着外面他并不是看得太懂的风景而已。 文以宁耸了耸肩,“王爷非要接我和瑞儿回京是为什么呢?” “若是你们不回京,”晋王瞪大了眼睛盯着文以宁,“这个天下如何会在我的手中?” 文以宁笑了笑,摇摇头,“他才八岁,而我并非凌家人,王爷已经手握天下大权,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哼——”晋王冷笑,“谁不想要实至名归?我可不想现在坐上皇位,然后再花个十多年的时间来镇压乱党,再用十年的时间来和臣子们勾心斗角。我不是凌衍,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文以宁耸了耸肩,忽视了晋王突然叫了□□皇帝名讳的这个大不敬的举动——也对,在临沂颜家的人眼中,锦朝的整个皇族都并非是天命所归,真正他们服的人只有那个据说没有死的厉殇宗、还有就是他们颜家人。 “王爷是想要我和皇帝回去,然后让瑞儿称病,最后我下命令让位于王爷您是不是?”文以宁不想和晋王绕弯子,毕竟外头天色变了,文以宁并不想要在雨中赶路,况且卫奉国说他在建邺等着他一起用晚饭。 “文公子快人快语,可是本王也有一事不明。” “王爷请说。” “为何京城之中没有百姓,而你们、三权首脑都不愿意进京来?”晋王偏着头想了想,“就连凌与权都在用一种看死人的表情看着我。京中——莫不是有什么古怪?” 文以宁看了晋王一眼,心想也瞒不过去,但是在说出来之前,文以宁想要和晋王做个交易: “王爷,今次我来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京中自然有古怪,而且是三权首领、我、陈辉将军都没有办法的事,我想王爷定然是有办法的。可是,王爷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王爷想要的,我也想要从王爷那里拿到我应得的。” 晋王眯了眯眼睛,仰头一笑,“只要文公子带着那小孩子随本王一同回京,本王答允,在本王登上皇位那天,必定将解药双手奉上。” 文以宁心里冷笑一声,这笔账我还没有同你算呢,你倒是先提起来。面上,他不动声色,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晋王。 晋王见文以宁如此,愣了愣、收起了笑容,“怎么?难道文公子所求并非是那‘忘川’的解药?” 晋王是个十成十只为自己考虑的人,文以宁一早看透了这一点,只是晋王以己度人这一点也好也不好,好的是跟着他的士兵十分敬重他,不好的是过于自信只会变成自负,让人觉得他这个人狂妄自大。 “忘川的解药,王爷若是有,”文以宁笑了笑,“我自然高兴,只是难道王爷觉得,我本该中此蛊毒吗?此毒这般有情,王爷恐怕不是想要与我有什么吧?” 晋王眼中杀气闪现,最后还是选择别过头去狠狠地说道,“本王是不懂你们文人这些臭讲究,更没有兴趣对着个男人发情!” “是,”文以宁还是一副好脾气,“王爷是勇武,自然不会同我们一般见识。王爷不问问我所求什么吗?难道我想要的东西,王爷都给得起?” “哼,”晋王冷笑,靠近了文以宁,逼视着他说,“除了这个天下和皇位,本王对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文以宁一步不让,勾了勾嘴角,扬起下巴面对晋王的眼睛,“恰好,我对天下和皇位都没有兴趣——” 晋王翻了翻白眼,心想这话你不说我都知道。 咳了两声,文以宁正色说道,“王爷,我所求的并不多,我只是希望你承诺善待凌风慢,那孩子到底没什么过错,又与王爷无冤无仇。” 晋王点点头,那小皇帝他也不想杀,一个傻子养在宫里也就成了,多一个人吃饭而已他不会养不起。 “还有,”文以宁开口,看见晋王皱了皱眉头,不过文以宁不打算住口,他要的不算太多,“苗人帮了王爷很多,希望王爷不要过河拆桥。” 晋王哼了一声表示答允,接着文以宁就继续说道,“还有,王爷我希望你继续保持白袍军的独立。” 晋王果然立刻变了脸色,狠狠地瞪着他。 这是他们自从谋约以来唯一的分歧,文以宁希望白袍军独立,他不希望晋王一人独大,而且晋王好大喜功、又善征伐,若是白袍军也归到京城麾下,只怕晋王不久之后就会挥师北上,北边是漠北高原…… 私心或者其他旁的,文以宁不想要晋王带军攻打那里。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晋王摇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文公子你应该明白。” “白袍军自锦朝建立以来就是独立的,这不是卧榻之侧,王爷你这话说得不当。”文以宁摇头,“何况陈家对王爷您又无成见,您何须这……唔……” 晋王出手迅速,几乎是立刻就扼住了文以宁的脖子,将他狠狠地卡在了墙上,心烦意乱地吼道: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7节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文以宁!本王若是想要开疆拓土,若是让陈家继续驻扎在羽城?本王过道岂非还要看着他们陈家的面子?!有他们陈家一日,本王就不得安生一天!” “咳咳……”文以宁气促,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尽量说道,“那王爷也……休想知道京中的秘密——” 现在动用武功太蠢,驿馆外还有晋王的兵马,就算他能利用武功和如意给的蛊毒、毒虫将这些人都撂倒,文以宁不觉得以他的身体状况能够撑到回建邺。 晋王狠狠地瞪了文以宁一样,放开了手,只转过身去恨声道,“就算文公子你不告诉本王,本王也能从旁人哪里问出来。” “宁王?”文以宁忽然笑了,“或者说凌与权?王爷,你莫要忘了——凌与权恨你入骨,他既已经成了你的阶下囚,你就算用尽千般酷刑,只怕他也是不会说的。” 晋王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却没有开口反驳。 ☆、第六十四章 日落的时候文以宁还是没有回来,如意站在门口等得不耐烦,走来走去整个人烦躁到了极点,平日里这个时辰文以宁都用过晚膳了,如今建邺城家家户户点灯,路上行人愈发少了,可是还是没有马蹄声传来。 卫奉国准备好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可是等不到文以宁回来,他比如意更早地策马去了建邺城门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等到主子的回来。 走来走去实在忍不了的如意,转身就去找平安。 直接冲进平安的房间里面,却没有发现平安的人影。再往平安素日里练武的地方找过去,还是没有见到平安。如意心想莫不是平安也担心自家主子,先他一步跟着去了? 正想着到底是现在策马追过去还是就这么继续等待的如意,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平安的声音: “如意?” “平安?!”如意迅速转过身去,看见了平安手中拿着他随身的宝剑正从外面回来,“你去哪里了?去找过主子了吗?!还是主子已经回来了?!” 平安愣了愣,面色不太自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如意古怪地看着平安,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平安的额头: “怎么了平安?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平安摇了摇头,避开了如意的手,只是拉着如意到了屋内,似乎怕如意着凉。平安不善言辞,如意也没有在意,只是还是担心地看了看平安的脸: “你的脸色真的不好,平安,要不要我们去找韩太医瞧瞧?” 平安看了如意一眼,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走到桌边放下了宝剑,给自己和如意倒茶,如意跟在平安身后自说自话: “不过韩太医此刻应该很忙,他说公主怀孕了,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告诉祭祀大人,祭祀大人会不会高兴……” 说了一半,如意忽然一拍脑袋: “对了平安!我们还是先去找主子吧!他去了就没有回来,我担心他出事!” 如意拉着平安的手臂就往外面走,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他没有拉动平安的手,平时他只用出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够拉动平安的: 如意奇怪,再次回头看着平安,却发现平安脸色不好、更是隐忍着什么激动的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都紧紧地捏成了拳头,指关节都已经泛白。 终于注意到此时的平安和往日的平安不一样,如意看着平安的眼睛,“怎么了平安,出了什么事情?” “我……”平安看着如意,压着嗓子开了口,可是才说了一个字以后,又陷入了沉默。 如意急了,走过去捏着平安的拳头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扳开,更急切地对着平安,“平安你有什么就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啊——你别这样沉默着吓唬我啊!” 如意有些着急,他记得以前平安这样的时候就他们初遇的时候,平安每天都红着眼睛,发狠地练功,不爱说话,也不喜欢搭理人。经过了十年的努力,如意以为平安终于能够像个正常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很正常的,会哭会笑。 怎么突然平安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平安沉默了很久,终于拉着如意回到了屋子的中心,长叹了一口气才开口,“如意,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吗?” 如意依稀记得平安说他小时候满门被灭的事情,也知道平安习武留在主子身边就是为了报仇。那时主子在查宁王的身世,平安帮忙的时候好像也发现了自己家灭门惨案的元凶,如意记得平安已经提过此事。 “怎么?你已经报仇了吗?”如意追问。 平安摇了摇头,咬了咬牙道,“如意,你不问问我,我的仇人是谁吗?” 如意摇摇头,忽然又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平安道,“平安,你、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的仇人是主子吧?!” “主子他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他、他万万不可能杀你全家的!” 如意慌乱起来,平安却按住如意的双肩让他冷静下来,等如意安静下来,平安开口用他不常用的声音叙说道: “如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我爹还不过是寒窗苦读的穷书生一个,为了早日出人头地、更能早些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欠了一屁股债,好在,那年春闱、他中了会员。更有幸结实了朝中很多有志之士,只期待着能够在殿试上中了进士,能够做个地方小官、还了家中债务,带着我娘能够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平安说得很缓慢,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如意也听得很认真,只是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时候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爹争气也混得了个榜上有名。终于还了债、娶了我娘,得了个在京畿偏北的县城上做县令的小官,也在那里生下了我。” “后来,”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爹获得了升迁,能到京城做官,突然就从七品从下的官职成了正三品从下的司长之位,爹娘都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同榜的进士在某位权臣面前的美言,便让他们都得以升迁。” 平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在京城长大的,爹娘都是小城里出来的人,京城的繁华和他们格格不入,爹为人又谨慎,在朝中难免受人排挤。可是家里一没有贪赃枉法,二也没有收受贿赂,爹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只一心一意照顾我娘和我,那年娘刚怀上弟弟,爹和我都想着要好好过个新年、好迎接弟弟的到来。” “可是,也就是在那一年,那一年就出事了——”平安的声音陡然转高,“那年那位高官被人弹劾,接着他们全家下狱,和他家有牵连的在朝、在野官员全部被抓,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有的甚至被满门抄斩,从入秋开始就京中就一直惨叫连连、大火不断,一直到那年年末,朝廷都还在抓人。” 如意此刻已经惊讶不已,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扯了扯平安的袖子,“平安,你说的——不会是彰明十一年的事情吧?” 彰明十一年,章献皇后和母家张氏的外戚专权为人弹劾、打压,张氏一族的势力在和帝的授命之下逐一从朝廷当中拔出,章献皇后最后绝望,只能答允和帝的遗诏——在和帝死后,要章献皇后殉葬。 那时候消灭了张家势力的人,正是文以宁的父亲,于彰明十一年起位居一品上太傅之位的文太傅。 平安看着如意变了的脸色,他竟然笑了笑:“家父姓段,乃是司药司长,于权势毫无相干,同榜进士接连被杀,故人之子颠沛流离,往日恩师惨死牢狱之中,我爹岂能明哲保身。可惜,文太傅位高权重、又有和帝在背后撑腰,父亲招惹不起。” “郁愤难平,父亲曾在酒后作诗一首——却被小人传入了文太傅耳中,于是我段家就被算作是乱党、外戚朋党,被和帝一道谕旨——判了满门抄斩。” 如意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可是平安却继续无视如意的惊慌说了下去: “我段家只有我们三人,爹甚至连下人都没有雇佣几个……何须满门抄斩?只消几个懂武功的贼人,便可将我那不会武功的爹娘轻松杀了。” “平安……”如意捉住平安的肩膀,“你、你、你当真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平安点点头,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若非是师傅救我,我恐怕也命丧火海,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保护了我的仇人这么十多年!” “啪——” 如意不由分说给了平安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意气得浑身发抖地指着平安大声说道: “平安你给我听清楚,杀了你爹娘的人是和帝,主子那时候才多大,他怎么会是你的仇人!你站起来,你现在就站起来,你跟我走,你跟我去找主子,把你这番话对他说清楚!” “你若当真当他是你的仇人,你又如何不敢认?!你若是要报仇!”如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该堂堂正正地报仇,你这样借用他人的手去报仇,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只想报仇,”平安苍白着脸别过头去不看如意,“无论什么手段。” “你——!”如意气急,在屋内更为急躁地走来走去,“你这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主子和你有血海深仇,难道你没有答允你师傅好好保护他吗?!” “我答应师傅,我保护好主子,他告诉我、我的仇人是谁,可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仇人是谁、师傅行踪飘忽不定,我……” “够了!”如意打断了平安的话,他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平安,“平安,我就问你!你去不去跟我救人?!” 平安看着如意,沉默。 “哪怕是……”如意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可是却一步不退“赌上你我的……感情?” 平安一听这话,面上瞬间血色全无,抬头惊讶地看着如意。 “主子,对你来说……”如意眼眶里面都是泪水,说的话也很哽咽,可是却很坚定,“对你来说,可能是仇人——可是主子对我来说,是我的大恩人。若是、若是没有遇见主子,便没有今日的如意。” “平安,你……太叫我失望了。” ☆、第六十五章 文以宁和晋王话不投机,所以晋王并没有放文以宁回去,文以宁也没有告诉晋王京城当中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够要了他的命。晋王虽然猜不到,可是却也没有贸然回京,只是让京中的军队戒备和搜寻,以期可以发现什么。 然而,接到了当朝太后却不回京,对外对内晋王都需要给人一个说法。京城往北有一座小丘,小丘之上人迹罕至,可是却是文家祖坟所在,正好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文以宁在听闻晋王所说的要驻扎在小山上的言论之后,他倒是没什么所谓——担心落人口实的人是晋王不是他文以宁,晋王又不能拘着他,他现在反而拥有了“绝对的”安全。 只是,文以宁看着晋王给他准备的那一桌子饭菜,并非是什么粗糠烂菜,但是文以宁总是食之无味,身边没有了聒噪的小如意,也没有那个总是笑得一脸宠溺的太监,文以宁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 平日里吃完晚膳,如意总要闹着让他出去走走,一来消食,二来小如意是变着法儿相让他离开案牍,好不那么劳累。 如今如意不在身边,文以宁倒当真有点不习惯了。 晋王安营扎寨,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帐子,派过来“伺候”他的人正是今日在建邺官道驿馆前面迎接他的那个小士兵,他好像是晋王身边的军需官,后来犯了一个小错被晋王贬斥成了马前卒。 不过,文以宁看那士兵的神情,倒不像是对晋王有怨的样子。 没心思继续想这些事,他又不是晋王的军师瞎操什么心,若是晋王军中生乱,他倒正好出逃,身上蛊毒总会有办法解的—— 枯坐也是无聊,正好今夜天气不错,聚拢在建邺的乌云似乎没有来到京畿,文以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面走。 “太后主子,太后主子,您这是要去哪里?”那个一直在旁边当自己不存在的军官终于跟了上来,面露难色地看着文以宁。 “你家王爷不让我出去?”文以宁挑眉反问。 “倒不是,只是我……” “你也不知道你家王爷让不让我出去?”文以宁帮他说完了他想说的话,勾起嘴角笑了笑,往前迈了一步,“这山上都是你家王爷的人,难不成我还能张翅膀飞了不成?” 看着军官还是不说话,文以宁继续说道,“大不了你跟着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好和你家王爷交代。” 撂下这句话之后,也不管军官有没有听清楚,文以宁转身就直接掀开营帐走了出去,外头风大,幸亏卫奉国准备周全,文以宁倒是不觉得冷,随便在营地中走了走:晋王的士兵多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晋王治军严明、他们不曾喝酒,不过是围在火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看见文以宁路过了,他们也就停下来,闭口不谈。 他们所说的内容多半是抱怨和不解,不明白为何这么辛苦的南征北战,到了最后却还是不能过安稳日子,要安营扎寨在京城之外。不过军令如山,他们当兵的还不是听将军的。看见文以宁,这个当朝男太后,也有几个士兵多看了他几眼。 冲他们笑了笑,看见他们见鬼一样转过脸去,文以宁心里好笑,却也不点破,就那么一路走着,来到了文家祖坟的前面。 守陵人小屋的灯不知为何竟然还亮着,文以宁和那个跟着的军官俱是一惊,这山晋王的军队在驻扎的时候就整座山的搜过,况且山也不算很大,平时人迹罕至,没有什么茂密的竹林,山下的路口都被军队包围,这里的守陵人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他的所在。 军官有些怕,却还是站在文以宁面前: “太后主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你怕鬼?”文以宁觉得好笑,这个军官当真是有几分有趣,“前面是文家祖坟,你若是害怕的话,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 军官想要拉住文以宁,可是文以宁绕开他以后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守陵人的小屋里,然后那小屋的灯火就黑了,军官压下自己的害怕冲上去,进了小屋却发现屋内没有一个人,森冷的夜风倒灌进来,加上外面坟上的萤火点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的军官“嗷”地一声就晕倒在地。 这时候, 站在小屋后面的文以宁和他身边的那个老守陵人才慢慢地走出来,这守陵老人本是独眼瘸腿,而且原本做的是花匠营生,被文以宁找来做守陵人,也是千恩万谢。 可是如今他站得笔直不说,就连那只瞎了的眼睛,也睁开来,闪着坚定的目光,刚才文以宁一踏进小屋,他就迅速拉着文以宁转到了屋后并挥灭了屋里的灯。 这么快的速度还不留下任何的痕迹,文以宁知道此人定然武功极高,可是在老人抹去了脸上的伪装的时候,文以宁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一愣之后就跪了下去: “师傅。” 平日里那个佝偻着身躯、瘸着腿还独眼的老人,此刻已经挺直了腰板,笑着捋了捋胡须,已然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上的衣衫还是守陵人那破破旧旧的,可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大相同了。 老人家和多年前收文以宁为徒的时候,并无大分别。 弯腰下去将文以宁扶起来,墨隐老人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子笑了笑:莫说是文以宁,这天下、江湖之中恐怕没人会相信,隐天阁的阁主墨隐老人会愿意在京城隐姓埋名,做了文家的一个守陵人。 “师傅你为何会——”文以宁心中有千般问,可是才问出口就被墨隐老人用手势给阻止了,墨隐老人看着文以宁,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拉着文以宁一跃而起,在林巅一个曲折的跳跃,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带着他离开了晋王的控制。 只是,墨隐老人带着文以宁去的方向,却是京城。 “师傅,京城去不得,京城里面到处都是炸药,会……”文以宁慌了神,对着墨隐老人说出实情。 “为师知道。”墨隐老人对着文以宁笑,却换了一副严肃的脸孔看着京城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告诉了文以宁这么十多年来,为何他要一直在京城之中守着文家祖宅。 墨隐老人此生只收过三个徒弟,大徒弟孙傲客是隐天阁的阁主,二徒弟文以宁,小徒弟段宏。 孙傲客是他自小带大,并教会他武功,只是孙傲客心性不定,武功高强、统御江湖并非是他的愿望,他希望能在京中拥有自己的势力,更左右皇权。利用隐天阁在江湖上的情报,威胁在朝官员以达到他的权欲。 深知此人不可托付门派大事,墨隐老人于是开始隐居云游,并且在十余年前遇见了文以宁,那时文以宁的身体不大好,正适合练就他的武功青山观雪和广袖、流云。 “所以当年师傅您就看出来我命中有劫难,会被太子凌与枢看上,所以才想要我选择,让我跟着您离开吗?”文以宁插口问道。 墨隐老人看了文以宁一眼,笑着摇摇头、有些痛心疾首,“以宁你想多了,老夫又不是修道之人,怎么会能够未卜先知。当年我那么说只是想要骗你离开文家,可惜偏偏你这个小子认死理,怎么骗、怎么吓唬都带不走,老夫只能作罢。” 文以宁目瞪口呆,哪有这么随意的师傅? 摇摇头,墨隐老人依旧是一脸严肃,“你小子认死理,我只能另选一个继承人,可惜再也找不到和你一样适合又能继承老夫青山观雪和广袖流云的人了。” “可是……”文以宁忽然想到什么,“若真是如此,那么,那时候我向师傅求救,师傅你应该求之不得才对,为何最终没有来得及救我?” “冤孽啊、冤孽!”墨隐老人痛心疾首,“我曾受过别人恩惠,成了忘年交,好不容易老夫想尽办法让他中举得了官位,却不想他又被人冤枉,全家都死于非命——我只好再去救下故人之子,阴差阳错,却没能阻止你入太子府。” “那,这个故人之子就是我的……师弟段宏?”文以宁问。 墨隐老人点点头,想了想又复叹气道: “可惜我墨隐老人纵横江湖,所收的三个弟子尽然都不尽如人意。你大师兄此次是做得出格了,老夫也不得不出来清理门户。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以宁——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文以宁仔细地看了看墨隐老人,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 “师傅,我看您身体很好,而且,我当年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这么十年来我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您也看到了。我不想要再到江湖上去过那种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日子。” “你这孩子!”墨隐老人瞪了瞪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江湖上可好玩了,再说了你的武功可以平步天下,还有隐天阁为你撑腰,有什么不好,当个武林盟主难道不比当个男太后快活?” “如果当武林盟主真的快活,”文以宁一点不怕,眨了眨眼睛卡按着墨隐老人,“您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逆徒,都是逆徒。 十年前不能坑蒙拐骗说服还是个小孩子的文以宁,十年后,墨隐老人再一次说服失败。大徒弟不成器,二徒弟刁滑,墨隐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三徒弟——能不能上当受骗……呃,墨隐老人的意思是,能不能继承他的衣钵。 ☆、第六十六章 文景九年秋,晋王在占领了京城、缉拿了叛党凌与枢的一个月里,将京城所有的宅邸翻了个遍,可是没人知道这位在蜀中的王爷在找什么。 在秋天的最后一天,晋王突然带领自己的轻骑军队出城,之后又垂头丧气地返回,对着天下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身为和帝嫡亲次子的凌与权,也就是宁王顾诗心,其实并非和帝以及章献皇后所生。他的生母乃是芸太妃沈氏。 这个消息如同惊天炸雷,更像是文景九年末早到的冬雪。今年的雨季来得早,冬雪也来得早,裹着厚厚的貂裘靠在河山阁的楼顶,文以宁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那些卷宗。 前些日子,墨隐老人将他带到这里,沈钧给他看了这些卷宗。文以宁才知道,外头疯传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晋王,或者说三权首领早就知道这一点,而自己的父亲也一定是同和帝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答允在彰明十一年的时候,登上三权中的太傅一位,铲除外戚张家势力,最后与彰明一朝同归于尽。 和帝一朝有两位沈姓妃嫔: 其中一人乃是和帝的父皇的宫妃,嫁与老皇帝封为妃子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那年老皇帝病殁又无中宫皇后,和帝继承皇位,便将父皇宫中剩下的嫔妃封为太妃、太嫔。 此女因此得以晋封太妃之位,封号“芸”,以其小字为号。 原则、若是宫中女子再有收到宠幸,年纪又轻的,都该送到上元殿出家修道为先帝祈福,万万不该以十六七岁的年岁,得以封为宫中太妃。 沈钧说,和帝与芸太妃无意中相遇,情愫暗生,所以才动了手脚将芸太妃留在宫中。 另一人边是和帝自己的嫔妃沈氏,后来和帝死后、凌与枢继承皇位,此女就成了芠太妃,为宁王党徒,和卫奉国交往过密。 直到今天, 文以宁才明白过来为何芠太妃死前要说那句她是要为她报仇,才明白为何她说她死之后,还有后继之人,更明白了为何芠太妃在章献皇后主权的后宫中,是如何能够生存下来的。 芠太妃这是为自己的姑母报仇,凌家皇室欠他们的——和帝喜欢温柔的芸太妃,又和章献皇后不和,后宫之中宠幸哪个女子都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孩子多半又被妻子害死。郁闷之极,便日日往芸太妃处跑。 日久生情,可惜却终归闹出了乱子。 与和帝相遇时,芸太妃身上守宫砂仍在。只是日子久了,到底是饮食男女,章献皇后也终于发现了和帝的异常,可惜此事芸太妃已经怀有身孕。这样的丑事不宜外扬,章献皇后也便只能忍气吞声。 此时,当时还不过是美人的芠太妃找到皇后,向皇后进言:这个孩子到底是皇家血脉,虽然给皇家蒙羞,却不能让皇家血脉白白流失,便让章献皇后假孕,装作这个孩子是由皇后嫡出: 一则,可以稳固皇后的地位,让和帝一改对章献皇后的看法又替丈夫隐瞒了与庶母乱伦的丑事,博得贤良之名。二则,和帝宠爱芸太妃,除掉一个女子反而会让帝后离心,倒不如将孩子养在自己膝下,更可以控制芸太妃以及和帝。 从后来看,文以宁总算明白了为芠太妃会在章献皇后所在的后宫之中得坐妃位了:这个女子她不想要子嗣,又对皇后提出了一个看上去对她有利的办法,自然备得皇后信赖。 只是,文以宁皱着眉头看着沈氏的族谱,摇了摇头,只叹这天下女子、尤其是后宫女子的不易。芠太妃提出此举不过是想要保全那个孩子,也保全自己的姑母,好让每个人都能够活下来。 芠太妃聪明,至少她知道章献皇后再强,也强不过和帝,况且她跋扈多年,和帝早就有了除之后快的心思,所以,芠太妃保全了和帝与他最心爱人的女子,和帝对这个女子一样感恩戴德,能从九品美人一跃封四品妃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 沈钧叹了口气收起了桌上的卷宗,那些卷宗都是他从家中墙壁里面挖出来的,外头传闻史官沈家自修史书,将《锦绣书》中曲笔写就的东西都记录其中,让自己的族人、家人好明白史官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惜,可惜红颜薄命,芸太妃担惊受怕、身心俱疲,生下了皇子之后就撒手人寰,让和帝抱憾终身。” “所以,”文以宁将书卷还给老史官,“我在义陵之中看见的那口棺木,里面埋葬的其实是芸太妃沈氏?” 沈钧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被烛火照的忽明忽灭。 文以宁一阵唏嘘,他一直以为和帝此生已经应了那句“不刚不柔曰和”,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和帝为他所爱的人做了很多,他让凌与枢成为太子、继承皇位,为了保全凌与权,让凌与权入嗣了宁王顾氏。 更用“泠泠弦上音,松风慢诗心”这句词来给凌与权重新命名,这是写在永宁殿当中的一句诗,传闻顾家的先祖的字便是“上音”,可见和帝最为看重的孩子,还是凌与权。 只是这些事, 也就只有等和帝身后,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才被人知晓。和帝所筹谋的,不过是想要让凌与权——自己最深爱人的儿子,能够平稳安定的度过一生,做个安乐王爷,不要参与朝廷斗争。 看着外头飘落的小雪,文以宁不知道在牢狱之中的凌与权,或者说顾诗心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会不会觉得可笑,会不会觉得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徒劳。 沈钧倒是一如既往地在案头上温了一壶小酒,盘腿坐下,卷子袖子研磨,黑色的墨汁在他手下慢慢渲染开来,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开始写就一行一行的小字。 河山阁在整个皇城的西北角,与锦廊和明光殿呈对称之势在东北角的是堕星台。堕星台上的星官据说是不老不死不灭的,河山阁的史官虽然会老会死,可是他们代代相传,这两个地方的人或者神,都看着锦朝、看着他们。 已经入夜,天空下着的小雪刚刚停了,外头还有些枯叶在寒风中飞。今年的冬天来得出奇的早,就好像那个午后,他站在中室殿的窗前等着如意去明光殿取凌与枢的玉玺回来,那个时候,今年的雨季也来得很早。 外头轰隆的雷声,像极了今日响了一天的爆炸声—— 晋王还是没能如愿当上皇帝、坐上那张龙椅,孙傲客埋下的炸药太多、太杂,就算三权首领、卫奉国还有陈辉带着白袍军已经带人帮着墨隐老人清掉了太多,可是晋王还是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要进入明光殿,执意要登上皇帝的宝座。 据说, 晋王被炸死在那张龙椅上,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和厉朝末代皇帝厉殇宗一样,面对着明光殿的屋顶,说出那句“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或许会,或许不会。文以宁没有办法问鬼神,更没有办法对着被炸得和明光殿融为一体的晋王问出点什么来,比如他身上的忘川蛊毒,要如何解、蛊引又在哪里。 似乎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又或者是担心他的身体,如意来见过他一次之后就离开了,那小孩哭得双眼通红不说,更是十分急躁地出去说是要找到能够解除蛊引的方法。文以宁本想要劝如意不用担心,可是如意离开的太快,让文以宁莫名的有些担心。 平安不在如意身边,又不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去了哪里。 卫奉国匆匆来见过他,递给他了手炉和衣服,还有热腾腾的食盒,又匆匆忙忙离开的卫奉国其实脸上神情不大好,文以宁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一路上陈辉护送他们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不少拿着弯刀、说着他听不懂语言的人,他们中原人打扮,可是身材魁梧。 一看,就不是汉人。 文以宁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相信卫奉国,而他,他文以宁面对的敌人——凌与权如今已经是身败名裂,被囚禁在礼部的牢狱之中;他的谋约者晋王,又已经被炸死在了他的皇帝梦之中。 这个天下到底该谁来坐,文以宁都已经向三权说明,他不想再留在京城,他们是辅佐凌风慢也好,是重新找个傀儡皇帝也罢,都已经和他文以宁没有关系了。 如今,看着河山阁外头的已经停了的雪花,再看看沈钧手边已经写好的一沓《锦绣书》,文以宁只希望日后人们提起他这位男太后的时候,最后的结局不是在安成年,而是在文景末年,就死于战乱。 草原上的雪景应该很好看吧,或许可以见识见识他们戎狄崇拜的那种灵兽。或者,他能活到青山,青山踏雪、尘湖踏冰,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景。 可惜, 文以宁的思绪终归被突然闯入的宫人打断: “太后主子,可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第六十七章 那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文以宁的面前,他的鞋上沾满了雪水和泥泞,帽子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头发更是被弄得乱七八糟。 看他大口喘气、面色又是不正常的红润,文以宁料得他一定是从外头飞速跑过来的,而且所报的事情看上去应当不大好: “太后主子,可不好了,北方、北方打起来了!羽城,羽城出事了。” “羽城?!”文以宁不再悠闲地站在烛火前,而是快步上前将地上的宫人拉起来,“你说什么?!出了什么事情你好好说,仔细说。” “主子,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陈将军让奴才来请您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羽城那边出事了,从北面来了大量的戎狄军队,陈老将军死守在羽城,可是恐怕也撑不了几日……” 文以宁愣了愣,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皱眉、拢紧了身上穿着的衣衫,抬手指着河山阁外头的方向道,“你,前面带路吧。” 墨隐老人救出文以宁之后,陈辉带领他的部队在京城文家旧宅院旁边驻扎,帮着墨隐老人清理了京城东南和东北两个角落上的炸药和火药,白袍军治军严明,且从锦朝建国之初就由年轻将领组成,行军速度快、应对这些事务的速度也快。 陈辉远远地就站在屋前,看见文以宁过来,陈辉率先上前了两步: “以宁,我得回去。” “陈辉,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恐怕是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了,”陈辉皱眉,面上的表情严肃而沉静,只将文以宁拉过来站在原来乃是文府石阶的地方,“自那日我护送你离开羽城的时候,一路上我们不是遇到很多奇怪的人吗?那时——我就觉得事情有所不对,可是却没有朝最坏的方向想。” “……”文以宁心里此刻却有了往最坏的方向想的准备:他这辈子都在信奉一句话——人这辈子只要活着,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选择相信卫奉国,所以无论如今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必须去面对。 可是,文以宁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他和卫奉国之间最后还是只能这样收场吗? “父亲传来的三封家书还有八百里、六百里加急文书各一封,上面详细叙述了这些军队的来势、统御,我看他们并非乌合之众,而是筹谋已久、训练有素。白袍军在人数上虽比他们多,可是父亲到底年老,羽城又有无辜百姓,我想要带领将士们回去。” 文以宁听着,没有对陈辉所言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双手在袖中交叠在一起,渐渐地右手拇指扣在了左手手心,逼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疼。 “京城情势已定,我不该留在这里,”陈辉看了文以宁一眼,“以宁,你自己保重。” “有多少?”文以宁却忽然开了口,抬头看着陈辉,见陈辉一脸迷茫的神情,他又复问了一句,“戎狄的军队,有多少?” “恐怕不下七万之数,”陈辉叹气,“倾我羽城兵力,又复让白袍将军复生,只怕此战也甚险,况且京中现下暂时派不出任何兵马来。” 文以宁咬了咬牙,拍了拍陈辉的肩膀,“你去吧,京中有我,还有,羽城虽是你陈家守了百年的地方,但是陈辉,听我一言——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好好活着,才能图来日。” 陈辉一愣,转而笑了,“这话我原封不动再送给你,以宁,你到底不是凌家皇室的人,如果能抽身离开……” “我会的。”文以宁打断了陈辉的话,只冲着陈辉拱手,和他告别。 别了陈辉,文以宁反身顺着人潮的反方向往京城的皇宫里面走去,他从宫中出来,见宫人们都有条不紊地在收拾残局,想必是三权的三位大人处理得当。 幸运的是,文以宁在穿过了锦廊的时候,在永宁殿的附近遇见了匆忙赶路的韩太医。韩太医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礼,然后站在了锦廊的一边给他让路。 多看了这个太医两眼:韩青的脸上像是戴着一个精致的面具,这面具上的人面不会哭、不会笑,哪怕是被人诬陷毒杀了皇帝,这个太医也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从医官一跃成为了太医院副使,换了旁人早就乐疯了,可是,文以宁记得,这位韩太医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大约是文以宁一直在打量他的缘故,韩青难得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微微抬头看了文以宁一眼,文以宁冲韩青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没有走多远,往右转到了中室殿的方向,明光殿和宣政院都有或多或少的损毁,所以三权暂时定在中室殿里面商讨事宜,其实很讽刺,文景一朝的政务一直都是文以宁在处理——中室殿是他曾经的寝宫,如今又一次回到这里来,人事却不同了。 才走到门口,就看见解意匆匆忙忙地出来,看见他也不行礼,直接开口便问,“可见到韩太医?” 见他神色慌张,肯定是御史中丞的身子又出了什么要紧事,文以宁如实相告,告诉解意在锦廊上遇见过韩太医,解意冲出去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来看着文以宁说道: “文公子,卫公公去了堕星台。” 说完解意就离开了,文以宁愣在当场看着解意离开的方向,忽然松了好大一口气,勾起嘴角摇摇头,文以宁重新迈步走向中室殿的正殿。 只要不是他便好。 才走进了中室殿就看见了纳言阁大学士愁眉苦脸的看着太傅,而太傅盯着书案没有任何表情,旁的几个大臣沉默一言不发,而唯一靠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御史中丞,倒是最先感到文以宁到来的人。 御史中丞睁开眼睛看了文以宁一眼,将眼光转到了旁边的书案,示意文以宁过去。 文以宁愣了愣,走近那书案看着太傅问道,“太傅大人,戎狄……” “你先看看这个。”太傅递过来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十分细小的字,或者说不是汉字。文以宁看不懂那上面的字,只是觉得一般人书信定然不会写成这般大小。 “这是什么?” “戎狄人的文字,”纳言阁大学士在旁边解释,“上头详细地写着羽城的布防和兵力,甚至还有我锦朝禁卫军的人数、骑兵和布阵图。” 听了这话,文以宁皱起了眉头,捏着那张纸问,“那这东西又是在哪里找到的?” “城中有的地方难以挖掘,炸药埋的又深,很多是从宁王府上的地道开始往城中四面八发挖开地道然后埋下去的,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连锁的爆炸,”太傅接着纳言阁大学士的话解释,“这东西是在听雪堂北角爆炸的时候发现的。” “听雪堂?” 那地方在内城的入口附近,和沉香榭隔着锦廊相望,南面临锦画堂、北靠青宫太子府,再往西就是兽苑。 “北角?”文以宁又重新想了一次听雪堂的位置,反过来又追问了一次,“你是说在听血堂北角发现的?” “该说是在一片废墟之中,”纳言阁大学士站起来,“孙傲客的炸药威力太强,所以青宫也有一部分被炸毁,听雪堂里多半藏着的是字画,平日里也没人会去那里。所以我们想,这东西多半是太子府上的……” “太子府?!”文以宁的声音陡然转高,“太子府多年没人居住,什么人会在那里……” 青宫的南角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文以宁知道太子府上向来是趋炎附势的人多,南角平日里是没有人会去的,他也是无意之中去过一两次,知道那里弱肉强食,下人们欺负下人,有的不受宠的主子,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不受宠……? 文以宁被自己脑海中跳出来的这个词给吓了一跳,浑身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他们两人一看他的神情立刻知道了他心中的猜测,竟然两个人都是面露难色地冲他点了点头。 “你在太子府上和她相处最久,你应该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疯。”御史中丞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掩口咳嗽。 太子府上,懂得戎狄语住在靠近听雪堂的地方,又能够有机会将锦朝这些讯息记录下来的人只有一个: 可是那个女人在外人看起来就是一个疯子,她不仅每天都在发疯伤害自己,还伤害那个她喝了无数堕胎药都没有杀死的孩子。 见文以宁不说话,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两个人都是长叹一声,纳言阁大学是最终还是丧气地跌坐在椅子上: “作孽呐……” “看主子你刚才的神情,”太傅似乎不死心,又问了一次文以宁,“仁姬仁尔玛,是不是真的——没有疯?” ☆、第六十八章 文以宁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仁尔玛的时候,是在太子府上。那时他挥退了身边跟着伺候的小厮和宫人,有想办法支开了如意,一个人在青宫里面走着。那时候他被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装了个满怀,那小男孩路都走不稳,满脸的惊惧不说,满脸鼻涕眼泪乱七八糟。 他还没有来得及皱眉,就看见一个衣着凌乱头发披散的女人拿着一把生了锈的剪刀在疯狂地往这边追过来,那女人一出现,小孩就立刻尖叫一声躲到了文以宁的身后。 若非是南院的护院及时出现,恐怕当时死的人就是那个女人了。 后来, 文以宁才知道这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女子是大戎国国君伯颜赫的女儿,大戎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嫁与凌与枢被封为仁姬。原先居住的地方是在青宫东北面的暖阁,后来被太子府上其他姬妾排挤,下人们又是趋炎附势的人,一早看出来太子对着个戎狄公主根本不上心,一早将她从主子住的地方赶了出来,移居到了南院。 她是女子,虽然是戎狄女子,轿中原女子来说懂些武功也会骑射,可是寡不敌众,在南院难免受人欺负,加之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傻子,更是让人笑话,所以下人们对她根本不怕,不仅不给她吃的用的,还总是想尽办法给她找活儿干。 不过,听说在她用柴刀砍死了一个护院之后,就很少有下人赶靠近她了。 或许是受的刺激太大,仁姬生了小孩以后就疯了,每天不是杀人就是杀自己亲生的小孩,若非是伙房的大婶怜悯护着凌风慢,这孩子估计根本长不大。 看着抱着自己的腿根本呆呆傻傻的小男孩,文以宁皱了皱眉,蹲下身来掏出怀中的巾帕,替小男孩擦掉了脸上脏兮兮的东西之后,摸了摸他的小脸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似乎听不懂的样子,一双小眼睛盯着看文以宁看了半晌,忽然呵呵地傻乐起来: “阿娘!” 当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很尴尬,文以宁自己也有些愣住,他虽然为人男妻,可是却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当做女子过,也不知怎么到了这个孩子眼里就成了他的娘? 回头看了看被人按住的仁姬,文以宁只能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孩的头想要离开。凌与枢的家务事他不想管,凌与枢是太子,将来可能还会是皇帝。 皇帝注定三宫六院,他又是男妻,生不出一儿半女。没事和这些女子计较什么,转身,文以宁就想要离开—— 可是小凌风慢却死死地捉住了他的大腿,就是不让他离开,甚至旁边的护院看不下去过来帮忙,那小孩看见人就咬,而且一口压下去深可见骨,眼泪汪汪地看着文以宁,还在哭喊“阿娘,你不能不要我,阿娘……” 大约是那场面太惨,小孩子又哭得差点断气,文以宁无可奈何只能将小孩带走,给他洗干净取了个名字叫做瑞儿,想要等凌与枢回来的时候商议,这孩子就算有戎狄血统又如何,他到底是凌家皇室的人,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养在下人堆里。 那天凌与枢回来,在他的屋子里见到了这个小孩也不意外,只是问他是不是喜欢孩子,日后他可以挑好的过继给他,作为他们嫡出的孩子。这种戎狄的小孩,还是不要留下,任凭他自生自灭的好。 或许是那时候成心和凌与枢对着干,文以宁就是不认,偏偏要将这个小孩养在自己的屋里,还说他是凌与枢的长子,就算要过继他也就要这么一个孩子。 那段时间两人因为这件事情闹得经常不愉快,或许该说,太子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从来没有愉快过,只不过这位男太子妃再怎么给太子脸色看,太子就算当晚摔了满屋子东西拂袖而去,第二日还是会放下身段去他的屋里。 在文以宁看来凌与枢就是犯贱,可是在青宫的宫人眼里,他们的太子爷那就是当真宠溺这位男妃,各个忙着巴结文以宁,又看着文以宁似乎很是看得上仁姬的儿子,纷纷不敢再找仁姬麻烦,也对那个小孩另眼相看。 最终, 凌与枢对他妥协,愿意承认这个孩子,在登基的时候封了这孩子大皇子,只是名字凌与枢不愿给他取,文以宁便自作主张借用了永宁殿里面的那句词“泠泠弦上音,松风慢诗心”。 如今想来,文以宁忽然觉得其中有重重蹊跷,如是仁姬打从生下了凌风慢开始就是疯的,那么这个孩子是由谁来喂养长大的、教会走路和说话的?文以宁不相信那个青宫伙房的大嫂有那么多的功夫来应付一个戎狄的小孩。 凌风慢年纪还小,又不能自保、母妃也不受宠,如果是仁姬要杀他易如反掌,怎么会杀了那么多次,一直到自己进入太子府上遇到,才恰好被他撞见呢? 一个女人就算是疯了,要杀一个小孩子还是易如反掌,不用剪刀,不用那么麻烦,只需要趁着小孩睡觉的时候用被子严严实实捂上,岂不是就能轻松解决。 文以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如今见到了这个戎狄文字的书信,文以宁更觉得当初那一幕相遇、自己救下了凌风慢,只怕是仁尔玛巧妙设计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救下凌风慢,好让她的复仇、复国计划得以实施。 之所以会这么想,那是因为同样的事情文以宁遇见过。 那时候皇贵妃许氏入宫,因为品貌端庄、性子温和、知书达理,被凌与枢立刻封为了贵人。后来有孕被封了静妃,那时候凌与枢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专门让人从江南接了她的母亲上京来照顾她。 当时,文舒窈偷换了他治病的药材,又用对的药材给他服用,利用亲生哥哥在皇帝面前邀功、邀宠,他缠绵病榻,却对兄妹亲情绝望。 无意中散步来到了静妃许氏的宫殿附近,见到许氏,许氏温和恭敬,他便有心帮帮这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将一曲凌与枢喜欢的曲□□与静妃。 静妃许氏因此在后来的宫宴上使凌与枢龙颜大悦,之后诞下了二皇子之后,被立刻封了静贵妃。二皇子凌桐舟,从名字开始就能让人看出来他备受皇上的喜爱。 文以宁也喜欢那个聪明乖巧的小孩,可是他从没有起了想要将凌桐舟放在自己膝下抚养的心思。 那日, 他在御花园里面等着如意取东西回来,却不巧撞见了静贵妃和她的母亲带着小皇子在花园之中玩耍,无意撞破她们母家说话,文以宁也就没有现身。 只是听得那许母对着静贵妃循循善诱,说的是,皇帝真正所爱的人是男后文以宁,宫中受宠的女子多半是因为性子或者外貌和文以宁相似,包括你许莺莺的受宠。 许母说,莺莺,你听娘的话,你现在备得皇上宠爱,可是若是以后你年岁大了、色衰人驰了,到底是靠不住的。皇上的宠爱不会停留在你身上一辈子,你是温柔貌美,可是你并非是他心尖上的人。你看舒妃是皇后的亲妹妹,一样在利用皇后争宠。 静贵妃似乎在反驳她母亲的话,她说她没有想过要利用文以宁。 “利用不利用不在你,”许母摇摇头,“你进了宫,你就算不去争、不去抢,也因为你的受宠,旁的女人总会想着要害你。孩子,听娘一句话,你现在舍不得也得舍得,你必须把凌桐舟过继给皇后,而且你必须主动向皇后和皇上提起。” “母亲!”静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娘,“桐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我……” “娘知道你舍不得,”许母也有些难过,“可是,你也知道皇上深爱皇后,男后是生不出儿女的,大皇子那样子又是个傻瓜无法继承皇位。你现在将桐舟过继给皇后,是保护你的孩子,也是保护你自己。” 文以宁当时没有听完就离开了,他只是记得后来许氏怀孕,似乎有意对他提起。当年的文以宁只能叹一句许母的高瞻远瞩——许母说的一点也不错,红颜弹指老,凌与枢对一个人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凌桐舟在许莺莺膝下总是会被人谋害,若是养在他的身边,将来凭借嫡子身份和皇帝的宠爱,何愁不能封为太子。 成为太子就能成为未来的皇帝,成了皇帝,自己的养父和生母都一样能够获得殊荣。虽然没有养在自己身边,但是却终归比养在自己身边更加好。 只是可惜,文舒窈下手太快,皇贵妃和二皇子终归成了凌与枢和许家永远的遗憾。 如果, 如果仁姬、仁尔玛也和许氏许母有异曲同工的想法,文以宁吞了吞唾沫,抬头看着沉默的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那么或许从一开始戎狄人就在想着复国,甚至包括卫奉国。 卫奉国曾经说过,在没有遇见他之前,他也是想着复国的。 这么细想来,加上戎狄现下北侵,文以宁不寒而栗,嘴唇翕合面对着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说道: “只怕……当真是不好。” 仁尔玛装疯,那么她的儿子——凌风慢,恐怕只能是个卖傻的了。 装疯卖傻,忍辱十余年。 为的,就是今日,趁着锦朝内乱、一举南下,报仇雪恨,再复大戎! ☆、第六十九章 文景九年的冬天,大约是京城百姓最难熬的一个冬天了。 这年冬天来得出奇得早,而且第二场、第三场冬雪接连下得出奇得大,有不少没来得及修补的房屋很快就被大雪压塌,京中和天下变乱横生,让百姓们担惊受怕,流言四起,羽城被攻破、京城岌岌可危,不少人背着行囊准备向西面的铭城逃难。 文以宁披着貂裘立在城楼上,他身边站着卫奉国静静地给他撑着伞。 天地素裹,加上身上的貂裘也是雪白色的,仿佛他和这座城楼融为一体,在城楼的牌匾上写着“锦绣”二字,当年锦朝的太祖皇帝取义“锦绣河山”,定名锦朝,亲手写了这两个字挂在京城北面的城楼上。 “你说,锦朝会不会亡在我手上。” “……”卫奉国皱了皱眉,走过去拍了拍文以宁的肩膀,“不会的。” “你一早知道瑞儿是装傻的,是不是?”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没有排开肩上的手,也没有动怒,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卫奉国看,左眼角的泪痣看上去更加令人迷惑,他的长发束在脑后,在伞外的雪花飘落。 卫奉国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卫奉国别开了视线,放在他肩上的手也慢慢地垂落,有些抱歉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 “卫奉国,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他打断了卫奉国的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他咬了咬嘴唇,“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知、或不知。”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8节 “我……”卫奉国看着文以宁坚持,便咬牙回答,“我知。” “那为何不早告诉我?”文以宁偏着头看着卫奉国,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冬天的天气太冷,还是因为他紧绷的神经,因为知道了一件惊天的秘密,才变得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好。 “我以为……”卫奉国有些犹豫,又有些懊恼,“我以为我能应付这件事,我能劝那孩子放弃,我能、我以为我能……” 文以宁盯着卫奉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陡然抢过了卫奉国手中的伞将那把伞从城楼丢了下去,伸出手来戳着卫奉国的胸口道: “你以为你能!你能控制局面吗?!你能劝他放弃仇恨不对锦朝报仇吗?!凌与枢杀了他的全部族人,还害得她母亲那般了却残生!这么十年来他装疯卖傻过得容易吗?!卫奉国,你、你不能……” 说着,文以宁的声音忽然小了,他奇怪地弯起嘴角笑了笑,“你、就连你……若非是遇上我,遇上我——改变了你全部的计划,我、我……” 我文以宁何德何能?能让你放弃灭国去势的大仇。放下这一切,这些你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跟我远走? “我承认!”卫奉国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一把捉住了文以宁的肩膀看着他,“我承认我知道皇上他根本就不傻,我也知道我妹妹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的心思,我知道他们一直和大戎国的旧部有联系,我甚至能够承认我在京中宅邸的管家就是大戎国的宰相!” “可是!” 卫奉国一口气说了很多,他顿了顿,又复摇晃着文以宁,逼迫他不得不看着他的脸: “可是,我遇上了您之后我所为、所料都是为了您一个人!大戎国的仇我可以放下,仁尔玛的仇可以由皇上去报!天下何干、我只求您能安乐!” “我的安乐就是我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文以宁有些歇斯底里地冲着卫奉国喊道,“我遇见你之前,我只想着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这里,我必须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要让凌家欠我的全部还给我,可是卫奉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这个天下、让中原变成这个样子!我没有!” “我知道您没有!”卫奉国不顾分说将文以宁拉到怀中,狠狠地抱紧,不顾文以宁的推拒、甚至不顾文以宁气急咬在他颈项上的疼痛,“您想要报复的,至始至终也就只有和帝、桓帝和凌与权而已,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文以宁忽然推开了卫奉国,眼泪流淌出来滴落在雪地里立刻变成了冰碴子,“你我本来就有仇,你是戎狄,你们戎狄连年杀戮我锦朝百姓,我、我身为凌与枢的男后,我看着他将你们大戎灭国,看着他将你同胞的十一位亲王屠戮殆尽,我甚至没有能够救下你妹妹仁尔玛,我待凌风慢也并非尽心尽力。” “卫奉国,我们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根本不能在一起,你明不明白?!”文以宁后退了好几步,吃吃地笑着看着卫奉国,“就算你能放下,我、我也放不下,我永远无法忘记,也没办法放弃。” “以宁!”卫奉国追上去捉着他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不信!” “没有什么信不信,”文以宁继续后退,再后退就到了城楼的拐角处,如意带着禁军等在哪里,见他过来,如意立刻带着禁军围了上来,阻拦了卫奉国的靠近,“卫奉国,你我今日言尽于此,既然凌风慢让你离开,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为什么?!”卫奉国决眦欲裂,不可置信地隔着人群冲他嘶吼,“是因为你身上的蛊毒?!还是因为什么?凌风慢是不是威胁了你什么?!以宁你告诉我——” 文以宁默默地转身走下城楼,让卫奉国绝望的喊声被冬日的寒风吹散,他只是咬牙往前走,也不管自己浑身颤抖,双手的指甲几乎都要嵌进了肉里。 直到走下了城楼,来到了锦廊上,如意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身边,递给他一块巾帕: “主子,擦擦吧。” 文以宁哼了一声,声音却明显的哽咽了,“要你多事。” “这样真的好吗?”如意回头看了看还站在城楼上的卫奉国,又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文以宁,“您告诉卫公公,也没有什么大不妥啊。或许、或许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好过您这样、这样……” “他到底是外头名声不好,又被叫做千岁大人,”文以宁吸了吸鼻子,恢复了平静,脸上只剩下了肃杀之气,“虽然他是凌风慢的舅舅,但是我看那小子不是什么讲情面的人。” 如意颤了颤,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他用蛊毒带他们离开,却被文以宁开口阻止,文以宁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如意,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辈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凌迟处死,三千活剐不是人该受的。那小子要建功立业、除阉党、平外戚势力,当然会挑我们下手。” 原来, 凌风慢带领戎狄的军队破了羽城之后,一路南下,在大戎国老宰相的帮助下,擒住了陈辉,更让白袍军的不败神话被破除,凌风慢攻破了锦朝的都城之后,在进京没有三日的情况下,就将戎狄所有将领请到宫中来宴饮 在宴饮之上,酒过三巡,有个戎狄首领要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众人才惊觉酒中被下了剧毒,他们慌了神地往外跑、质问坐在皇位上的凌风慢,为何要这样残杀自己的手足。 却只能看见那小皇帝端着酒杯,勾起嘴角阴狠地一笑。 那一夜,凡是参与南下的戎狄将领还有大戎国的旧部、全部尽数死于非命。凌风慢将他们的尸首悬挂在城楼之外,带着听命于他的禁军昭告天下: 安成帝临危不乱,斩戎狄乱党以一儆百。 文以宁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平日里只懂得痴痴傻傻笑着的小皇帝,款步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儿臣见过母后”的表情: 阴冷,残忍。 “我阿娘目光短浅,我阿舅感情用事,”凌风慢勾着嘴角绕着文以宁走了一圈,“我装疯卖傻十年,难道就只为了报仇?然后回到草原上、过那种游牧的生活?!” “一个孩子,你既给了他糖果,他又怎么还会愿意回去过那种只能看着别人吃糖的日子呢?!” 凌风慢笑眯眯的,脸上是超出八岁孩子所有的城府和冷静,一身龙袍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这么熨帖合身过。或许从来都是合身的,只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更像是一个帝王,一个铁血无情的帝王。 晋王妃有孕,凌风慢没有为难她,为了昭示他的仁慈,将晋王妃送回了蜀中,世子出生之后,仍旧做他的晋王,而且苗疆会永世臣服于锦朝。 凌与权、或者说宁王顾诗心,依旧还是他的宁王,锦朝有祖训要“顾氏万世为王”,那又有什么不好,凌风慢说宁王顾诗心身体抱恙,他特许进宫养病,赐、居住永宁殿之中。 谁人不知,这就是永世的囚禁,活着,是对顾诗心最大的惩罚和耻辱。 纳言阁大学士告老还乡,太傅在大年三十的那天出家为僧,御史中丞始终没能活过安成九年,朝中的臣子换了一波又一波,过去的阉党、后党和王党,全部消失。 然而, 一直痴傻的安成帝为何突然有此作为,凌风慢,他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名正言顺的解释,一个可以让天下人信服,并且让他安成帝在掌握实权的时候,便已经建功立业的解释。 那便是,外戚干政。 ☆、第七十章 明光殿和宣政殿重新修缮完工之后,已经是第二年开春。 之前,安成新帝都在中室殿之中处理朝务,文景年末的那场内战和外戎狄入侵被这位年仅九岁的小皇帝铁血镇压,反叛的晋王、宁王都被他悉数捉获,而曾经在平息这场内乱当中帮了他大忙的几位臣子,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提拔。 安成帝凌风慢的亲政,可谓是让锦朝百姓最匪夷所思额事——这位年轻的小皇帝在之前都被人传为痴傻,而且他在文景年间的种种表现都让见过他的朝臣们相信他是才智不及中人,根本不能委以重任。 三权在时,曾与众位大臣以及当朝男太后文以宁商议,希望能够给这位安成新帝迎娶一位皇后,以期能够让新帝诞下皇子。如今新帝看上去什么毛病没有,反而有问题的是那一位男太后。 自从新帝亲政以来,就没人见过文景朝的男太后文以宁了:但凡有人敢于在新帝面前提起文以宁,这个冷漠残忍的小男孩,便会疾言厉色地责罚他。时间久了,便再也没人敢问太后文以宁的下落了。 今日早朝之后,明光殿和宣政殿修缮完毕,凌风慢带着自己身边的总管太监往寿安殿过去,只有居住在内宫的人,才会知道,寿安殿现在重兵把守,没有皇帝的命令无人可以进入。宫人们都在传,说是凌风慢软禁了自己的养父文以宁,想要从文以宁手上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安成帝的性子残暴且喜怒无常,在他宫里当值的宫人没有一天不提醒吊胆的,好在无论新帝的脾气如何古怪,他身边的这位正四品明光殿总管太监,总能够笑嘻嘻地将他给劝慰下来。 进入寿安殿的时候,凌风慢问了守在门口的宫人,“今日如何?” “回皇上的话,一切如常。” 凌风慢皱眉,冷哼了一声,带着自己身边的小太监直接往大殿里走了过去。文以宁在他到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能够进来的人也就只有凌风慢。这孩子城府太深,文以宁一点不想要和他多说话,自从他带军杀入锦朝,又将那些戎狄部落全部毒害之后,文以宁就知道了一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曾经以为他和晋王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是却没有想到其实是在为凌风慢做嫁衣裳。而晋王和戎狄都以为天下唾手可得,其实还是只是给凌风慢日后的丰功伟绩,多添些浓墨重彩罢了。 而且凌风慢早就算计好了一切,甚至高瞻远瞩,看到了有今日。所以,凌风慢那日问他: “阿娘,你说,我既然神智清楚,为何要装疯卖傻八年,最后救锦朝于水火之中呢?” “阿娘,你说,是让卫奉国这个太监来作为阉党担下霍乱朝纲、引发内乱的罪名,还是您来呢——正如前朝章献皇后那样,外戚干政、所以朕,不得不忍辱偷生、装疯卖傻。” 阉党专权乱政甚至引发了如此大的内乱和外敌入侵,文以宁和刑部的郎官熟识,自然知道若是卫奉国认下了这个罪名,定然是凌迟处死,让人在菜市□□剐三千刀才能痛苦而死。 外戚干政,让一朝的皇帝只能装疯卖傻,甚至错信奸人是的朝纲紊乱、朋党专政、内乱平仍、外患不断,这样的罪名顾然大,可是他到底算作皇亲国戚,最重不过一死,赐毒酒或者白绫都好。 何况,晋王妃到离开京城之前,都没有能够和如意找出来到底蛊引下在了京中什么地方,所以他身上的忘川剧毒无解,既然无解,那么文以宁这辈子是注定无法离开京城的,甚至无法离开皇宫。 无法离开皇宫,又何谈什么草原和大漠。 那个认死理儿的太监卫奉国已经为了他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子孙后代都没收,前程似锦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文以宁觉得何苦连累别人一辈子都记得他的惨死,又何苦为了他去以卵击石,所以才会有了冬日城楼上的那一别。 让卫奉国忘记他,好好的在草原上生活,总要比想着个死人来的痛快。 “阿娘想好了?” 想到这里,凌风慢正好进来,跟着他的人是卫奉国身边的那小徒弟谢良,如今已经算是明光殿首领太监,官居正四品黄门令,是宫中十五位首领太监之首,掌十八司印,权柄比起他师傅卫奉国来说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以宁回头见凌风慢问了这一句,弯了弯嘴角,“卫奉国已经走了,现在就算我没有想好,皇上你只怕也有千百种方法杀了我吧。” 凌风慢听了这话一点儿没笑,反而严肃地说,“你懂武功,而朕并不知道你的武功有多高,所以一切还未是定数,若必要,朕会将舅舅抓回来。” 文以宁苦笑,你看这孩子,沉着、冷静、谨慎而且城府极深,算无遗策,对于锦朝来说,恐怕安成帝会是史上少有的帝君,可是对他们这些忙碌了半生的大人来说,只怕——冤孽多于幸运。 也罢,想那么多身后的事情做什么,这个世上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能够一死了残生,也算是一种解脱。 “不知皇上准备了什么给我?”文以宁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他今日起得很早,将如意支出宫去,等的就是凌风慢来送他离开。 “毒酒,白绫,或者是匕首,”凌风慢坦然地指着东西解释,“阿娘可以自选一样。” “若没有你舅舅当年的提点,”文以宁笑着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只怕我已经死了,且陪着你的父皇安葬在了帝陵之中。可惜、可惜……” 凌风慢皱眉看着文以宁那个笑容,欲言又止,想要说的话终归是在文以宁倒下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皱着眉头的小皇帝,只能咬了咬牙,伸出手来捉着谢良的手就飞快地离开了寿安殿。 次日, 安成新帝昭告天下,列举了其养父、也就是文景朝的男太后文以宁的大不敬之罪十一,僭越之罪五,且为晋王叛乱之党徒,实为朝廷之毒瘤,按律、当诛。 可是新帝为了显示他自己的纯孝仁厚,便将过往的罪孽一笔勾销,只让文以宁自尽,死后依旧按照太后的荣宠下葬追封,与桓帝凌与枢共葬陵寝,而安成新帝的生母大戎国的伯颜仁尔玛也一应追封。 安成元年立春,漠北草原上的青草又长高了,安成帝在今日大赦天下,并登坛祭天,以祈求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从京城往北到建邺的官道上,有一个男子牵着一匹马,驾着一辆车,车上放着一口上好的棺木,那男人一身素白,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 他的眉眼轮廓很深,身材高大、鼻梁高挺,面容沉静。 出京城城门的时候,看守城门的士兵问他,那棺木之中装的人是谁,他带着温柔缱绻的目光盯着棺材,竟然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他说,那是他的爱人。 守城的士兵看着他出城的背影,心想那一定是个痴情男子,而那棺木之中躺着的,定然是他此生最深爱之人。 其实, 在那个冬日之后,卫奉国一直没有走,他留在京城之中。哪怕是文以宁赶他走的,哪怕文以宁什么都没有解释。 可是,自从十多年前他遇见了文以宁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告诉自己,他一定会陪着他、守着他,无论文以宁爱不爱他,只要文以宁幸福就好。 留下来,卫奉国只是想要看看文以宁是不是真的快乐,真的幸福。 可是, 他没有想到在来年的开春,他就等到了那个人的尸首,安成新帝的残忍、狠毒还有城府极深让他们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可是卫奉国没有想到,文以宁在最后的关头会用这样方式来告诉他: 他爱他。 或许文以宁没有想过他死后安成帝凌风慢会将他的尸首送给卫奉国,他死的时候一定想着的是能让自己的爱人回到草原上,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可是安成地凌风慢怎么会是这么简单的人,他利用这个世上他能利用的一切东西,人、事、物,哪怕文以宁死了,只剩下一具尸体,他也要拿来利用。 凌风慢要他心死,看见心爱的人为了他的生命而付出了一切,这个小皇帝洞悉人心,自然知道卫奉国不会寻死、也不会再起复仇之念。 借用了戎狄的手起兵获得权柄的凌风慢,自然知道戎狄的厉害,知道大戎的部族就好像是草原上的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是,心死之人哪里还有余力去集结戎狄部落。 凌风慢摈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当真的当上了天下之主。而他卫奉国,则可以策马扬鞭,带着所爱的人,去草原上,完成他们本没有完成的梦。 或者约定。 “唉?!!师傅你别走——你走慢一点等等我!” 不知为何,忽然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卫奉国回头,看见了自己的小徒弟策马飞奔而来,在他的身后,却是怒不可赦的安成新帝,还有大量的禁卫军。 卫奉国有些呆愣,却发现自己的小徒弟谢良飞快地赶到了自己面前,利索地掏出怀中的匕首撬开了棺木,将文以宁的尸首从棺材之中扛了出来放在马上,拉着卫奉国,一跃上马飞奔到了烟波江的边上。 看着谢良从藏匿好的地方拿出了一个用羊皮捆好的筏子,将卫奉国和文以宁推了上去,自己也做了上去,解开了绳子,那筏子很快就顺水飘远。 唯有岸上安成帝恶狠狠地一句“谢良你给朕记住!”还有禁卫喊着的“九千岁你等等”随风飘远。 卫奉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谢良却满不在乎地一抹脸: “师傅,皇上那个别扭的,让我呀——祝你们,幸福!”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