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雀灵梦舞》 正文 第1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雀灵梦舞(宫心)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文案 赐我笔墨三千,亦道不尽世间情深。 自欺,欺人,不过是为了保护一个早已破碎的梦。 如果我让你翻译一下‘我爱你’,你会怎么讲呢? 我想,至少在雀灵这个故事里,应该是: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下着漫天大雪,天寒地冻,我却只身一人站在雪地里无依无靠无枝可归。直到出现了一个人,她为我撑起了一把伞。我知道寒冽依旧,区区一把伞又能替我遮去多少风雪呢?也懂得或许她只能陪我走一段路,可能到不了白头便要离开。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感到很暖,因为我觉得,我终于等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人。 其实我已满足,再多,就是贪婪。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边缘恋歌 虐恋情深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颜,苏璃(楚夏缇),冷岚歌 ┃ 配角:慕容玄,霍笙,苏琬,萧紫烟,苏玲珑 ┃ 其它:慕容司彦,摩耶桐,穆昆 ================== ☆、第1章 主上 前记: “雀梦一场,究竟何为虚与实?” “我所要对你讲的这个故事,或许并没有真正发生在历史的纸面之上,或许只是我想象出来的。。。而这一切,我只能留给你自己去判断。” ================================================================ 燕昭帝末年,慕容氏统治下的燕国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皇室骨肉手足相残,内有北嵩叛贼揭竿而起,外有匈奴铁蹄虎视眈眈,天下为之大乱,烽火连绵不断。 燕太子慕容玄力挽狂澜,几度血战,终在冀州紫川一役,大败匈奴北嵩联军,逆转困局。并于翌年破京,彻底铲除做出弑父淫/母、篡权夺位之举的楚王慕容辉及其同党。至此太子玄登基大宝,称燕景帝,年号顺贞,江山社稷终又回归正统。 世人无不歌颂太子玄的千秋伟业,却鲜少有人提及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一切的另一位皇子。而在景帝继位不久,便一纸诏书,将这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弟弟调至遥远的雍北燕门关,并下令若无诏至,永不得归京。 顺贞元年,秋。 那一年,战争刚刚结束,燕国到处都是荒芜一木的焦土和颠沛流离的难民。 一名衣衫褴褛,脸颊高高肿起的少女在野外拔足狂奔,她的唇角渗着鲜血,手中却紧紧攥着半块早已发硬的馍。在她身后,一名粗犷的大汉正高举着木棍紧追不舍,嘴上还破口大骂着,“哪里来的臭丫头,敢上老子家偷东西?!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少女大口大口喘息着,眼前被泪水打得一片模糊,她不过豆蔻之年,爹娘皆在战争中死去,自己只能靠着乞讨和小偷小摸混度日子。 这一日,饥肠辘辘的她偷偷潜入一户农家,可运气很不好,她刚摸到一块硬邦邦的馍,才咬下不过一口,便被这农夫发现了。 男人一把揪住她的领口,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扇上少女稚嫩的脸颊,少女吃痛重重一口咬上男人的手掌,挣扎着夺门而逃,可那男人也发起狠来,操起一根粗实的木棍便追了出去。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人为了半块馍而要杀死另一个人,是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少女奔跑着,却渐渐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便重重跌倒在黄土之上,那半块馍也从手中飞落在地,她心疼极了,不顾身上的疼痛,吃力地伸手去捡。而在下一瞬,男人的脚便用力踏在了她瘦小的手上,剧痛令女孩撕心裂肺的的叫喊了出来。 男人似乎还不解气,不停地开口谩骂,仿佛自己之所以生活的如此困苦,全部都是由于这女孩偷了他半块馍的缘故。 突然间,女孩停止了哀叫,她昂起头,死命咬上男人的腿,无论男人如何甩腿都绝不松口。 男人怒极了,高高扬起手中的木棍便朝少女头上砸去。 电光火石间,只听‘嗖’的一声利响,少女只觉得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便不自觉地抬头一看,只见男人手中的木棍还悬在半空中,可他的脑袋上却被贯穿了一支银箭,鲜血顺着箭头一滴一滴落在少女惊恐万分的脸上,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 男人的躯体沉重地砸落在黄土之上,一时间飞沙四扬。少女这才看到,在不远处,有一名脸上带着半副银质面具的白衣人正持弓跨在马背上,安静地望向自己。 少女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个白衣人渐渐走近自己,在自己身前蹲了下来,一眼都没看地上那个被其一箭射死的男人,依旧只是沉默的注视着自己。 良久,那白衣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干净的饼,默不作声的递给了少女。 少女微微一怔,片刻后便一把夺过那块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白衣人的脸上慢慢浮上一丝笑意,从腰间解下皮质的水壶,也递给了这个少女。 少女丝毫没有少女的样子,她迫不及待的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清冽的水顺着她干裂而带着血渍的唇角流了下来,洗去那厚厚一层灰土,露出她原本洁白的肌肤,其实仔细一看,是个面目姣好的女孩呢。 少女将空空如也的水壶又还给了那白衣人,那人微笑着接过,站起身来,这才说道,“你愿意将你的命给我吗?” 那人的声音温润如水,可语气却不痛不痒,就像在问自己讨要一根绣花针般的漫不经心。 难道自己的命,就值一张饼和一壶水吗? 少女沉默了一会,仰头望向这白衣人,看着他干净的下巴和削薄的嘴唇,心中觉得他的年纪应该并不大,她再仔细一看,方才发现在那副银质面具下的眸子竟然是琥珀色的,她微微有些失神,终是忐忑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再饿肚子了。” 白衣人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便伸出如玉般洁净的手牵起少女满是污垢和血渍的小手,笑道,“咱们走吧。” “咱们走吧。” 那时的少女尚不知,自己便是因为这一句话,彻底改变了命运。 那人带着少女在一座华丽的府邸里度过一夜,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女总觉的旁人看自己的目光中有些异样和同情,但她没有多问什么。 那一夜,那人始终没有摘下那副银质面具,可也不知为何,少女却能感觉到他脸上的神情该是悲伤而忧郁的,而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愧疚。 整个晚上,那人只问了自己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忆了很久,才怯怯地回道,“爹娘在世的时候,会唤我阿笙。” 那人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话。 许久,少女终究是抵不住疲惫的折磨,便趴在桌子上睡死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少女总觉得有人在轻抚着自己的脸颊,不断地叹息。 可她真的太累了,所以一点也睁不开眼。。。以往的每一晚,她都不敢沉睡,将自己蜷在阴暗的角落,随时注意着周遭的声响和危险,每一个晚上都是那样的难熬和漫长,折磨着自己的不仅是寒冷和饥饿,还有无尽的恐惧。 而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在这个陌生的白衣人面前,少女却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安宁,一夜好梦,再没有担惊受怕。 翌日清晨,少女却没有再见到那人,而是被一名侍从蒙上了眼布,带到了一座藏匿于深山之中,终日不见阳光的密室里。她手上的伤在那里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但她惊奇的发现,原来除了自己,还有很多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妙龄少女都在这里。。。而后来,又有其他少女被陆续带了进来。 往后的日子里,她的确没有再饿肚子,不仅如此,还有年长的嬷嬷教自己学习礼仪,教自己歌舞曲艺,甚至还有冷酷的武者教自己学习刀剑之术。 可没有人告诉这些少女们,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们只知道,自己的命已经给了那个被称做‘主上’的白衣银面人手中。 主上很少过来,但每次过来,虽然呆得不久,大家总是很开心。 他浅眸中含笑的目光,似乎就是少女们唯一的希望。 阿笙是所有少女中歌唱的最好,舞跳的最好,亦是剑使得最好的。 虽然,她只是单纯的希望能用自己的身姿来留住那人片刻的目光停滞。 主上眸光中的暖意,便是自己的归宿,仿佛能为自己抵去世间的一切寒凉。 只是那时候,阿笙不知道,在如此纯净温暖的目光下,竟还蕴藏着那般讳莫如深的心计和阴谋。 终于有一天,主上单独召唤阿笙,她开心极了,将嬷嬷教导的礼节全都抛掷脑后,提着水绿色的裙裾,一路小跑至那人的房前。 这一年里,她每夜每夜都做着同一个梦,梦中的那人没有带着冰冷的银质面具,他安静的站在梨花树下,随风飘散的梨花斑驳了他的容颜,却隐不去他唇边的清浅笑意,他牵着自己的手,问自己是否愿意嫁给他。。。可每次自己都来不及说出那句‘愿意’,这个梦便醒了。 阿笙颤抖地敲上那扇门扉,心中充满了期冀。 然而,当门开之时,却是阿笙梦碎之时,那人并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而是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另一个人,当今圣上,燕景帝。 或许自己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吧,爹娘在战火中双双身亡的时候未曾落泪,每夜担惊受怕饥寒交迫的时候也未曾落泪,就连那个男人野蛮践踏上自己稚嫩的手时,那阵钻心裂骨般的疼痛也未曾令自己落泪。。。可在说出那句‘愿意’的时候,泪水却如同雨下,无休无止的砸在地上。 泪眼朦胧中,阿笙这才看清,在那副银质面具下的目光竟透着那般难以言表的苍凉和沉痛。 后来,她终于见着了那人真正的面目,但那都是在自己成为他皇嫂之后的事了。 ☆、第2章 风月 顺贞二年,秋。 一骑十余人的黑甲铁骑随着一辆双牡四辔马车浩浩荡荡的进入燕门关高大的城门,高健的马匹,厚重的华盖,乌沉的辔轴,坐在车前策马的车夫肩背挺直,目不斜视。 马车中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双手藏于宽大的袖袍中,神色凛然。 他是大燕的兵部尚书沈祈默,是当今圣上燕景帝的亲舅舅,不久前,景帝还纳了他最小的女儿沈玉儿为贵妃,更是亲上加亲。 此次,他奉陛下之命特来燕门关见一个人。 “大人,到了。”马车稳稳的停下,车夫垂首恭敬的提醒道。 沈祈默整了整衣冠,缓缓踏出马车。他抬起头,望着正上方‘襄王府’那龙飞凤舞的金字牌匾,久久无言。 时光飞逝,足矣让人们淡忘战乱的伤痛,淡忘被烽火染成血色的天边,淡忘荒城中孤雁盘旋的呜咽。。。可却无法令人忘却那一道冷酷无情的身影。 整个苍穹都被冲天的火光染成令人撕心裂肺的猩红,血洒脸颊,尽染衣袍,可那人单枪匹马驰骋沙场。。。却一直在笑。 究竟要有怎样一颗修罗心,竟会以杀戮为乐? 这两年来,这位铁血王爷一直奉命坚守西北边陲,靠着一把沉寒的银枪先后平扫北方多个兴起的游牧部落,令胡虏再不敢南下侵犯,可谓是战功赫赫。 然而,令人谈虎色变的不仅是他的不败神话,还有他恶名昭彰的臭名。 据说,襄王专喜良家处子,强行掳来,糟蹋一夜后便弃之如敝履。 那些赞扬他功勋卓著的奏折和那些弹劾荒淫他无道的檄文,纷纷都呈到那位帝王的龙案之上。 猜忌和怀疑,让这位九五之尊心生疑虑,所以燕景帝终是派出自己最信任的舅舅沈祈默以体恤民情为由,亲自前往襄王封地,一探究竟。 襄王府的管家听到下人传报后,急冲冲地赶了出来,满脸窘色,对着沈祈默连连抱拳作揖道,“沈大人,王爷。。王爷他暂不在府中。” “那王爷何在?” 沈祈默脸色微微一沉,不禁心忖道,这襄王明知道自己奉圣上之命而来,却如此懈怠轻视,也不知安得是什么心思。 “王爷他。。。”管家抹了抹额前的冷汗,低头惭愧地说道,“该是在如意楼。” 如意楼,燕门关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堪比燕京的望月楼。 那里有天下间最让人醉生梦死的美酒,那里也有最叫人魂消魄荡的美人。 她们出水芙蓉般的娇容,可以激发诗人吟咏的豪兴;她们袅袅的纤腰,可以酥软兵戈沙场的将军的铁甲;她们千回百转的啼唱,可以让所有的家仇国恨通通化为云烟。 于是,无数豪放的诗人、薄情的郎君、轻佻的子弟、落魄的公卿,在这个昼夜神魂颠倒般的销金窑窟里趁兴而来、尽兴而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那位大燕最负争议的王爷,襄王慕容颜。 沈祈默瞪大了眸子,驻足在这座飘满胭脂香味的高楼前,他没想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里便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与歌姬相和的靡靡之音,显得是那样的纸醉金迷。 他跟着襄王府的管家缓缓踏上楼去,穿过层层低垂的帷幕,走到一个雅间前。 那管家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沈祈默,指了指那扇门,低声道,“大人,王爷便在此处,请进吧。” 沈祈默皱紧起眉头,哪怕隔着扇门,却仍能听到屋内那些不绝入耳的欢声浪语。 他轻轻推开门扉,房间很大,地上铺了光滑而洁白的石面,和外面一样,也是帐幔低垂,隐隐约约能看见帐幔的另一侧有许多人影在晃动。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帐幔就已从中被两双洁白的手掀开,露出了两张年轻而光洁的俏颜。 “大人,请进。” 少女们的声音像春日枝头的黄莺在歌唱,欢快而清脆。 沈祈默一眼就看见那位大燕王爷眼前正蒙着块淡蓝色的锦帕,张着双手,摇摇晃晃的朝身旁那三五个一直长笑不歇的妖媚女子身上扑去,连扑了好几次,却都被她们给轻巧地避开了。 “哈哈,王爷可又扑了空!” “王爷,奴家在这儿呢。” “王爷。。王爷。。” 见这位王爷连续扑了空,这些风情万种的女子们笑得更厉害了,全都眯起了几乎要滴出春水般的眸子,甚至笑弯了腰。 慕容颜带着浓浓的醉意,扬眉笑骂道,“你们这些小妖精,要是一会让本王逮着了,非好好重罚不可!” 柳依依凝眸望着那个正喘着粗气,面色潮红,却俊逸不凡的王爷,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这是自己第二次见到他。 初见他的那夜,那个削瘦修长的身影正凭栏独酌,一袭白袍黑发,衣和发都随风飘拂,不扎不束,让人看不清他的容颜。 在他回过头的刹那,眉目如画,风姿绰约,虽然望向自己的眸光中带着一丝揶揄之色,却足以夺取月华,令自己心醉神迷。 正恍惚间,柳依依只觉得面前一阵清风袭来,她尚来不及惊呼出来,便落入了一个满满梨花香的怀抱。 慕容颜一手搂住怀中美人的纤腰,一手扯下蒙在眼前的锦帕,语气轻佻至极,“总算逮着了一个,赶紧让本王看看,是哪个小妖精。。。” 柳依依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浅眸,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外,只好满脸通红的瘫软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妙极妙极,原来是依依啊。”慕容颜将薄唇凑到她泛红的耳旁,肆无忌惮的伸手轻抚上她发烫滑腻的脸颊,声音炽热沙哑,指尖却温凉如玉,“让本王好好想想,该如何罚你。。” 沈祈默望着这声色荒淫的一幕,再也忍耐不住,终是在一旁尴尬地重咳了出来。 慕容颜有些恍惚地闻声转过头,朝沈祈默铁青的脸盯了半晌,才松开怀中的美人,醉醺醺地说道,“这不是国舅爷沈大人吗?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燕门关来了?” 沈祈默心底冷笑,面上却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臣被陛下封为钦差大臣,此次代圣上前来雍州体恤民情一事,不是早在上个月便已飞鸽传书给殿下了吗。” 慕容颜呆怔了片刻,用力一拍自己脑袋,大笑道,“对对对,本王想起来了!唉,是本王记错了大人过来的日子,实在是招待不周!还望沈大人海涵了!” “来!本王当自罚三杯,权当谢罪,如何?” 说话间,慕容颜便摇摇欲坠地走向酒案前,自行拿起斟满酒的杯盏,仰头一口而尽。连饮了三杯后,慕容颜左拥右抱了两位美姬,对着沈祈默笑道,“沈大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大人不妨挑几个美人陪本王喝两杯,再谈政事也不迟嘛!” “臣一介莽夫,不敢扰了殿下雅兴。”沈祈默眸底透着一丝鄙夷之色,敷衍地抱拳说道,“臣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王府拜见王爷就是了。” 不等大醉中的慕容颜有反应,沈祈默便颇有些无奈的摇着头匆匆走出雅间,生怕见到这位王爷再当众做出什么白日宣淫的不雅之举。 待沈祈默推门离开后,慕容颜才回眸望着晕生双颊的柳依依,轻浮地笑道,“本王想到了,就罚你今夜留下来陪陪本王,如何?” 此话一出,众女脸上皆是一惊,虽然这位王爷时常光顾如意楼,可却从未单独留过姑娘过夜,这次可是头一遭。 “王爷偏心,这哪里是罚,分明是赏。。”一歌姬带着丝丝妒意,半笑半恼地说道。 另一身段妖娆的歌姬也满脸失落之情,立马接话道,“可不是么,王爷方才。。怕也是故意去捉依依妹妹的吧。” “两位美人这话说的,难道本王往后都不来了么。”慕容颜微眯起琥珀色的眸,放浪不羁地轻笑道,“各位美人可都是本王的心肝儿,又谈何偏心之说。” 慕容颜勾起唇角,色迷迷地说道,“来日方长,诸位美人儿的好,本王总会慢慢知晓的。” 那副轻浮的模样,又哪里会让这些青楼女子想到这位鲜衣怒马的膏粱王孙却其实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冷血修罗。 众女又跟这位惹眼的王爷调笑了一番,才都依依不舍的离去。 是夜,慕容颜阖目倚在软榻上,神色轻淡。可躺在她身旁的柳依依却满心羞怯不安,方才这位王爷抱着自己走向床榻之时,她只觉得浑身发软。虽然自己早非完璧之身,可一想到接下来他便会和自己行那最亲密羞人的情/事,心中还是既紧张又欣忭,只希望一会能使出浑身解数来绑住他的身心,哪怕只有一夜都好。 然而,那人将自己放在床榻上之后,便自顾自和衣在躺下,竟再无其他动作。 起初柳依依还不敢睁开眸子,她在这种烟花之地见多了男人欲擒故纵的把戏,一时之间也不知这王爷到底作何打算,所以决定继续故作矜持。 可她等了良久,却仍不见那王爷有一丝反应,这才慢慢睁开了迷惘的美眸,却见那人竟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似乎真的睡着了。 柳依依忪怔地盯着慕容颜的背影,心中不解方才那个还急于求色的王爷怎么转眼间便成了这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她辗转难眠,可慕容颜却在边上微微打起了鼾,身上散发着佳酿混着梨花的淡淡雅香。 柳依依终是忍不住撑起身子,痴望了一会慕容颜宁静的面容,长叹了一口气,便伸手想为他除去衣袍,让他睡得更舒坦一些。可她的手刚碰触到他的外袍,便见慕容颜倏地一下睁开眸子,目光却凌厉而冷冽,似千年不化的寒冰,吓得她双手一缩,再不敢轻举妄动,可心中迷惑更甚。 这与方才还不羁不束说着风流之言的倜傥王爷,简直判若两人。 慕容颜盯着柳依依惊惶失措的眸,半晌,只是沉默地翻身下榻,穿上靴子便朝门外走去。 柳依依望着慕容颜离开的背影,心有不甘地喊道,声音微颤,“王爷。。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 慕容颜手已搭在门扉上,此时微微一滞。她回过头,望向那个跌跪在床榻之上的女子,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依依姑娘,本王想到府中还有要事未办,得改日再来消受美人恩了。”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信步踏出雅间。 柳依依这才看清慕容颜眸底的清冷平静和嘴角若有若无的嘲弄之意。 她怔怔地瞧着被风吹得前后摇摆的帷幕,想起在这场酒席开始之前,她正专心上妆,而边上有几位姐妹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远远几句,落入耳中: “精通风月。。聊得女红。。弹得操琴。。看得舞曲。。倒是个能暖心窝的贴己人。。” “相貌也是举世无双。。可惜。。听说只喜处子。。但不知为何,从来只度一夜。。” “唉。。也不知到底要怎样的主,才能真正入得了他的眼。。” 柳依依用力揪紧了床单,这才霍然明白,原来他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只有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可以同他假戏真做。 ☆、第3章 演戏 翌日清晨,当钦差大臣沈祈默带着数名黑甲铁骑再一次拜访襄王府时,却被告知襄王尚未起身。 他在正殿中一直等到晌午,那位襄王殿下才伸着懒腰,慢慢悠悠地踏入殿内,神色委顿,俨然一副昨夜纵欲过度的模样。 沈祈默脸色铁青至极,恨不得将那早已凉透的茶水泼在此人脸上,让她好好清醒清醒。他浮起一丝冷笑道,“看来,襄王殿下在这封地,过得可真是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啊。” 沈祈默虽为燕景帝身前的重臣,可对王爷说出这般冷嘲暗讽的话,已是有所逾越,可慕容颜非但不恼,反而面露焦色,语气谦卑,“沈大人说笑了,雍北苦寒,本王没有一日不思念远在燕京的妻女,又哪里会过得好。。。” 此言一出,沈祈默心中越加不屑,心中暗道,惺惺作态。。若你妻女知晓你夜夜在此寻欢作乐,恐怕得寒透了心。 但当下他也不说穿,想到燕景帝交代自己的正事,便开门见山道,“臣此番前来燕门关,一是替陛下视察戍边军情,二是替朝廷体恤雍州百姓,怕是得多叨扰王爷几日了,还请王爷多多体谅。” 慕容颜听了,马上笑着回道,“哪里哪里,皇恩浩荡,陛下仁厚,本王替雍州百姓感恩戴德尚来不及,又怎会觉得是叨扰呢。沈大人爱留多久便留多久,只需把这襄王府当作自己府上便是了。” “如此,日后便有劳襄王殿下尽快带微臣去见见边关的将士们吧。”沈祈默倒也不大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 慕容颜扬眉朗笑道,“好说好说,沈大人这一路来想必是辛苦劳顿,不如先与本王和诸位将领在府上一同用膳,稍作歇息后,明日一早本王便带大人前去视巡。”说完,慕容颜便示意侍从赶紧下去准备佳肴美酒。 酒席之上,慕容颜邀沈祈默一同坐在上位,席下两侧坐满了边陲军中高阶将领。 曾经的燕山四侠薛义、杨大有、史峰和祝远山也坐列其中,他们都是跟随燕景帝和襄王在平乱中立下大小功劳的。四人皆是雍州人士,故因思乡心切,便主动请求景帝允许自己随襄王一同调往燕门关,共守边疆。 宴席间,慕容颜一直竭力恭维沈祈默,夸他乃真正的国之栋梁,诸位燕门将领也都不遗余力的讨好这位钦差大臣,轮番上前敬酒祝词。 酒过数巡,沈祈默被夸得飘飘然,不禁面露醉意,慢慢卸下心防。 “沈大人,本王十分惦念皇兄,也不知宫中是否一切安好?”慕容颜将酒杯缓缓放下,目露担忧之色,盯着沈祈默,恳然道,“本王身处远疆,未能常在朝中为陛下分忧解难,实在于心有愧。若能从大人口中得知皇兄安好无恙,也能一解本王的手足牵念之情。” 那沈祈默带着三分酒意,颇为得意的回道,“殿下放心,陛下龙体安康,近年来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好的很呐!” 慕容颜听到‘后宫’二字,眸中闪过稍瞬即逝的痛,勉力笑道,“是么,那可真是大燕之幸,社稷之幸啊。” “可不,这可多亏了皇后娘娘的贤德大方,每年都由娘娘亲自为陛下挑选佳人入宫侍奉,可谓是真正的母仪之范,实乃六宫之幸呐!”沈祈默想到自己女儿入宫为妃,也是这位皇后娘娘亲自作媒,便也心存感激地说道。 慕容颜微微有些失神,在听到从沈祈默口中提及到她时,昔日的画面不自觉地从脑海中汹涌而出: “请你,一定要平安。” 这是自己临走的前一夜,她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看着她含着泪最后一次为自己温柔的整理衣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险些忘记了她是这个帝国的皇后,是自己名副其实的皇嫂,只想再一次拥抱这个自己最初喜欢上的女人。 可自己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双手已沾了太多的鲜血和罪恶。。。自己又怎能再用这双肮脏血腥的手去亵渎她。 平安是吗? 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真正能让人平安的不是手中的兵刃,不是盖世的武功,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权力,只有权力,才是这世上唯一有用之物。 若自己能早些明白如此显浅的道理,或许。。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冲动无能而死了。 念及至此,慕容颜不动声色地收敛起情绪,继续打起十二分精神陪这位皇帝派来的眼线演戏。 往后连续多日,慕容颜夜夜邀请沈祈墨流连风月之所,笙歌狂欢,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悠然醒转,也从不去校场练兵。而边关将领大多都沉迷于投壶蹴鞠之技,荒于操练,整个雍北军上下充斥着一股浮华之气。 几日后,沈祈默启程回京,将这个藩王的行径和在雍北军中的所见所闻统统如实禀告给燕景帝。 而燕景帝既没有震怒也没有责罚,只是下了一纸诏书,命襄王速带人马前往青州剑南道一带剿灭北嵩余党。 深夜,明月高照。 马背上,一名长身修立的戎甲青年脸上罩着半副银质面具,霜白的月光流泻而下,映得那冰冷的线条愈加寒峻。 一阵咕噜咕噜的扑翅声音由远至近,渐渐作响,那人微微抬起手,不多时一只灰鸽便停在她的臂上。 她抽出信筒,展开里面的信笺,面具下的眸子倏地一敛。 上面写着:雍北军中有变,帅印移于他人。 她用内力将信笺生生捏得粉碎,伸手一扬,漫天的飞屑伴随着一声长叹随风飘散。 唉,哪怕自己扮得再昏庸无能、与世无争,那人到底还是不信任自己。。。先将自己支到青州剿匪,后派人取而代之自己在雍北军中主帅的地位,再下一步怕是就要光明正大的削藩了吧。。。难道自己还要再坐以待毙吗? 不,绝不能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马缰,良久,冷冷地发话道,“杨忠,本王要你亲自回一趟燕山,告诉你爹爹和薛大哥他们,该让那些雏雀们长大了。” “是,师父。”十三岁的少年郎垂首干脆地应下,便翻身上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慕容颜目光深沉,默然望着杨忠策马离去的背影,谁都不知道在那银质面具下。。到底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皇兄。。。为何时至今日,你还要逼我?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何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顺贞二年,深秋,监察御史霍震将其女霍笙送入宫中献给陛下,深得圣意,同年被封为昭仪,而霍震亦被破格提拔为正二品的右侍郎。随后,多名京畿大臣陆续将义女送入宫中为妃。 然而次年春,燕景帝却大诏天下,将从地方选妃。一时间,地方官员纷纷献上未婚待嫁的良家女子进京入宫。 ☆、第4章 苏璃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他的父亲夺了我的爱人。。我不允许他再夺走我的女儿。” “记。。住。。我。。” “你还爱我吗。。你还爱我吗。。” 诸多纷乱嘈杂的声音在耳畔旁断断续续的响起,可全都像隔了一层水雾,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听不真切。 渐渐地,这些声音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周遭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而自己就像似一片残破的枯叶,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冰寒彻骨的冷一点一滴地浸漫了全部身心,自己终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浑身的力气全被抽空殆尽,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将自己拖入无底的地狱深渊。。。 ================================================================= 顺贞三年,初春。 枝头上的梨花开始结苞了。 沿着紫川江的分支白苇河自北朝南蜿蜒而下,流经青州府下的一个偏僻小村庄,清平村。 这一日,傍晚时分,夕阳惨淡,江面寒瘦,江边芦荻瑟瑟。 苏璃独自立在一丛枯苇之畔,风自北方阵阵而来,不时地掀起她身上青布裙衫的裾角,可她消瘦的身影却如身畔江石一般,凝然不动。 即便此刻的她神情肃然,亦不过寻常村女的粗布衣衫裹身,竟也遮不住她身上那种隐隐的艳光流溢之态。 天际之上,一只孤独的燕雀正惶然往北而去,慢慢地,身影在青天里化作了一个孤单的黑点。 顺着孤燕的方向朝北望去,苏璃却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心底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心,再一次试图回忆起近三年来不时飘浮于自己脑海中的那些断章残片,可无论如何绞尽脑力,却依旧只能回想起一些遥远而零碎的支言片语。 自己到底是谁? 据说,自己的运气很好。当自己被河水冲到清平村村头的药田中时,那位医痴苏汶正带着小女儿苏琬在田间采药。 听琬儿妹妹说,那时的自己袭着一身绯色的异国裙饰,从身下不断淙淙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方土地,就像是繁花开败后,最后的那朵彼岸之花,孤独而绝望的绽开。 “你这丫头,总算回来了!” 这是自己睁开眼时,那个热泪盈眶的中年男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她明白,在自己的身体受到那样的创伤后,如果不是遇上了这个拼了老命也要救活自己的医痴苏汶,还有那个全心全意仔细照料自己的琬儿妹妹,自己是决计活不成的。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苏汶确实曾有个叫苏璃的长女,却在好几年前落水失踪了,始终都寻不到她的下落。 听琬儿说,她也是最爱穿绯色的衣衫。 所以,在苏汶看到这名年轻的红衣女子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心中便认定这就是自己失散已久的女儿回来了!所以才不眠不休整整七天七夜,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固执地救活已经奄奄一息的她。 可在苏璃真正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尤其是自己的身份和经历。而每当她试图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时,心底便似有千万斤的巨石狠狠碾过一般,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那段被尘封住的记忆竟如此沉痛。 苏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苏汶和琬儿口中所说的那个苏璃,可看着眼前这个不到十三岁的女孩眸中挂着成串的泪珠,用她细弱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自己惨白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叫唤着,“阿姐。。。阿姐,琬儿好想你。” 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微微一笑,记不得就记不得吧,或许。。就做这女孩的阿姐也挺好。 就这样,医痴苏汶的大女儿终于又回来了。 而不过区区两载的时光,这苏家二女的美名便从小小清平村传遍了整个青州府,甚至开始流传了一首歌谣: 苏公二女秀色钟,秋水并蒂开芙蓉。 应是两人俱绝代,谁家儿郎配成双? 这些年,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了苏家的门槛,可苏汶全都以各种理由推辞。 苏璃明白,琬儿是还不到及笄之年,尚还能晚个一两年再嫁,可自己。。却是不能嫁。 尽管这两年苏汶费尽千辛万苦,尝遍百草,终于配得良药,将苏璃身上的伤疤通通去掉。可是,这世间却没有任何一种药能让自己再恢复清白的处子之身。 她已经不记得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失去的贞节,自己是曾经嫁过人吗?还是。。还是曾被恶人玷污过?苏璃从不敢想这些,而另一个唯一知道此事的苏汶也从不提及,每次都只是不断地叹息,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来上门提亲的媒人。 苏璃轻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将手移到自己腹部,那里曾经有道杯口大小的狰狞伤疤,可她也不记得究竟是谁会对自己下如此狠心的毒手。。。虽然爹用药替自己消去了那道伤疤,可每当下雨的时候,这个地方就会传来钻心断肠般的绞痛,仿佛不死便不休。 至于自己手腕上的那两道暗红的疤,也终是被爹用药消去了。只是苏璃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何等不堪回首的过往,才会造就身上这些惨烈的伤疤?自己又究竟因为什么,竟如此轻生过,甚至还割过两次腕? 苏璃其实不愿再去想,可心底却总是隐隐有一种声音在作祟,时不时地逼迫着自己去想,去试图回忆起所有的真相。。。可每次除了换来心里莫名的疼痛之外,依旧什么都记不起来。 苏璃眉头深锁,正愁绪满怀之时,身后村道之上忽然奔跑来了一名粉衫妙龄少女,朝着她背影气喘吁吁叫道:“阿姐,阿姐!有人找你呢!” 苏璃循声回首,忙拾起心绪,转身朝她快步迎了上去,询问道,“琬妹妹,何人找我?” 苏琬弯起美眸,拉起苏璃的手,开心地笑道,“阿姐!是莫大哥回来了!” 苏璃闻言微微一愣,随后才想起了,琬儿曾跟自己提过,莫家,莫明轩,是自己少时的青梅竹马,听说他早几年因为战乱被抓去打仗了,立下了战功,如今在朝中做了官,这次该是衣锦还乡了吧。 苏璃被琬儿推着朝家的方向赶回去,过了几株老槐合围的桥头,下了桥,只见一座有些年头的旧宅子,便是苏家了。 苏璃踏进家门时,宅院里一片谈笑风生。 年轻的骠骑校尉莫明轩正与苏汶把酒言欢,听到门口传来苏琬银铃般的笑声,他抬头一望,登时两眼冒光,激动地站起身来。 自己朝思梦想的那个初恋女孩,果真是回来了! “阿璃。”莫明轩红着眼眶,仔细凝视着苏璃,心中不住地感慨,那首歌谣果然所言非虚。。。数年不见,她已从记忆中那个玲珑俏丽的小女孩出落成这般倾城的绝色佳人了,也不知如今的自己,又是否还配得上她。 苏璃怔怔地瞧着眼前这名高大英朗的陌生男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就是陌生。。。自己真的曾跟这个人是青梅竹马吗?为何自己对他一丝一毫的回忆都没有? 苏琬见自家姐姐只是盯着莫明轩看,却不说话,以为她是开心得失了魂魄,便用手肘推了推她,轻声笑道,“阿姐,看呆了吗?” 苏璃脸色一窘,慌忙别过脸,低声啐道,“胡言。。我哪有。。” 苏琬咯咯轻笑了两声,说道,“阿姐,莫大哥,我去采药拉,你俩好好叙叙旧吧!” 说完,她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莫明轩,便飞似的跑开了。 那苏汶也站起身,默默的望了望自家女儿,又望了望莫明轩,长叹了一口气,便轻手轻脚的走回屋内煎药了。 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苏璃和莫明轩两人,突然很静,苏璃觉得尴尬极了,便只好垂下了头。 莫明轩缓缓走上前,柔声问道,“听你爹爹说了,你以前的事大都忘记了,你。。你可还记得我吗?” 苏璃闻言,又抬头望了莫明轩一眼,面目依旧是陌生,可他身上的那一袭青甲戎装却令自己失了半刻的神。 莫明轩对上了苏璃怔怔瞧着自己的美眸,心中登时一阵神魂荡漾,忍不住上前牵住她的纤纤素手,颤声说道,“阿璃。。你还记得当初你我之间的约定吗?” “当初的约定?”苏璃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什么都没抓住。 莫明轩见苏璃任自己牵着她的手,心中更是雀跃,无限柔情地说道,“是啊,当初你我虽然年少,可曾在村口那株桃花树下许下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自己曾跟这个人一起许过这样的誓言吗? 可为何自己连对那株桃花树的记忆都是那样的模糊生疏。。。 苏璃神色变了变,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望着戎装未换的莫明轩,只是问道,“莫大哥,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莫大哥?”莫明轩双手一僵,肩膀一沉,微微苦笑道,“阿璃,你怎么也学琬儿那丫头叫我莫大哥了?以前。。你可都是叫我阿莫的。” “阿莫。。阿莫。。”苏璃轻轻呢喃着这个名,不知为何,胸口刹那间涌起阵阵莫名的暖流,仿佛自己的爱人就该叫这个名。 “阿莫,你还要走吗?”苏璃又柔声问了一遍。 莫明轩抬眸解释道,“我本是随襄王殿下来青州剑南道剿灭北嵩残党,可惜让那匪首死里逃生,吾等一路追索,他该是逃蹿到咱村子附近这一带了。。。这里多山多林,我看那龟孙子怕是躲起来了。”他顿了顿,直直的盯着苏璃,含笑说道,“若你不想我走,那我就不走了,我这便去求襄王殿下容我卸甲归林。” “襄王殿下。。”苏璃听过不少关于这位襄王殿下的传言,好战、荒淫、冷酷、残暴,她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位王爷会。。会轻易地放你归来吗?” 望着苏璃为自己忧虑的神色,莫明轩眸中又泛起了亮光,“放心吧,我在雍北追随殿下多年,殿下定会为我网开一面的。”他再一次鼓起勇气握住苏璃的手,说道,“阿璃,你再等等我,很快我便能永远牵着你的手了。。。” 苏璃倚在门柱上,瞧着那个兴高采烈的高大背影在余晖下渐渐远去,久久无言。 他,便是自己的良人吗? ☆、第5章 苏琬 苏琬背着采药篓在清平村村北的山头上行走,她一想到自家姐姐不仅能回到了故乡,甚至还等到了她少时的情郎归来,着实为她而感到喜不自胜,忍不住开心地哼起歌谣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1】 苏琬的嗓音天生出尘清新,飘渺空灵,就连枝上的鸟儿都被吸引了下来,旋绕在她的身旁,叽叽喳喳的就像似在为她和声吟唱,百转千回,仿若。 她边展喉欢歌,边在心中默想,等阿姐嫁给莫大哥以后,莫大哥定会待阿姐极好的,瞧他方才看阿姐的眼神,两眼都快冒出光来了。。那便是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吗?也不知。。往后会不会也有人这般看自己呢? 正想着,突听呼喇一声,一头小鹿从树丛中跳了出来。苏琬先是吓了一跳,连忙收了歌声,随即拍手嬉笑,开心叫道,“啊,是一只小鹿!” 那小鹿看上去稚弱异常,像似才生下来不过几日,四肢还在微微打着颤,它用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苏琬,随后对着她呷呷的叫了两声,又跳回了树丛中。 苏琬心中生疑,便跟了上去,凑到树丛边一望,只见有两名官兵打扮的男子正围着剥切一头大鹿,而那头小鹿正悲鸣着走近他们,其中一名官兵回首笑骂道,“真是头蠢畜生,又自己跑回来了!正好!一并宰了带回去给弟兄们享用!”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弯弓搭箭,对准那头颤颤悠悠的小鹿。 苏琬惊呼了一声,想都没想,就从树丛中跳了出来,扑上前一把护住那小鹿,叫道,“别射!别伤害它!” 那官兵先是一惊,待看清是一名甜美清俏的少女后,脸上浮上了一丝奇怪的神情,还有一名士兵也站了起来,这两人相视淫邪的一笑,便朝那名护着小鹿的少女慢慢走近。 这些士兵平日里素喜欺辱女子,今日竟能在这无人的深林处撞见这名美貌的少女,自然没理由会轻易放过。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节 其中一名士兵,轻佻的笑道,“好啊,只要你肯陪陪咱哥俩,便放了它。” 清平村地处偏僻,民风淳朴,苏琬从未踏出过村子一步,从小到大只由父亲苏汶一手带大,而苏汶只是个医痴,也丝毫没有教过苏琬男女之事,人情世故。 所以苏琬天性纯然,全然不懂人心究竟会有多险恶不堪。她听这人说只要自己愿意陪陪他们,就肯放过小鹿,当下便道,“说话算话,你们要我怎么陪?” 她暗自心道,这两人也真是奇怪,本以为只有隔壁李嫂家的阿元弟弟需要人陪,难道他们也要有人给他们讲故事或是唱歌吗? 此话一出,那两名士兵先一呆,随后相视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其中一人说道,“大哥,原来这是个傻姑娘啊!” “是啊,真是可惜了点。。不过无妨,嘿嘿,无妨。”还有一名满脸横肉的男子丝毫不掩饰眸中龌龊的光,步步逼近少女。 这种眼神令苏琬如芒在背,心中开始隐隐觉得有些害怕和不安起来,她紧紧抱着怀中与她一样瑟瑟发抖的小鹿,神色慌乱无措。 突然,那两人停下了脚步,他们齐齐抬眼望向苏琬的身后,表情有些惊诧。 苏琬顺着他们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脸上带着半副银质面具的白衣人正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修长削瘦,负手而立,清风突然袭来,吹得她袍袖飘拂,身形却巍然不动,也不知她是何时出现的,就仿佛是从天而降的谪仙一般。 “你小子是干什么的?!”那名满脸横肉的官兵开口喝问道。 慕容颜冷冷地瞧了眼这俩名不知死活的官兵,心中却微微有些诧异他们身上的官服是宫中的。她默然不语,只是信步走向那名抱着小鹿的少女。这些年,她见过很多女子,可像这个女孩这般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少女却是第一次遇见。 慕容颜一路剿匪到这清平村附近,看厌了青州知府阿谀奉承的嘴脸,便策马来到这村北的山头上散心,不想却被那阵飘灵清亮的歌声所吸引。她循音而行,便见一名粉衫少女正脸含笑意轻启着樱唇,那歌声却如三伏天尽饮冰泉,入耳竟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而百鸟争鸣,就像似在为她和音伴舞般,围绕她周匝数遍,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而更令慕容颜吃惊地却是这少女单纯至极的心性,即便是面对这两个不轨之心昭然若揭的恶人,她却仍然没什么戒备,这究竟是傻呢。。还是过于天真善良呢。。 “大哥,这小子不说话,莫非是个哑巴?” “他妈的!今个儿真是有趣!先是遇上了一个傻子,接着又来了个哑巴!” 苏琬见这白衣人朝自己走来,看她斯斯文文的,又只有一个人,心想她肯定打不过这两个官兵,便急道,“你别过来,他们。。他们会伤害到你的,就像伤害它的娘亲一般。”苏琬别过脸望了望地上母鹿的尸体,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低下头抚摸着怀中的小鹿。 慕容颜走到苏琬身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怎么不怕他们也伤害你?” 苏琬听到慕容颜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后咬着唇,低声回道,“我也是害怕的,可我想保下它的命,它已经没有娘亲了。。我只是希望它能好好活着。” 面具下的眉骨微微一动,良久,慕容颜也伸手轻抚上那只发抖的小鹿,说道,“别怕,我会为你娘亲报仇的。” “呸!两个傻子!给一头畜生报什么仇?!”那满脸横肉的男人不耐地拔出腰间佩剑,厉吼道,“先把这小子拿下了!”还有一人也一起扬刃朝慕容颜扑去。 “快躲开!”苏琬失声惊叫了出来,可叫声未毕,忽听砰砰两响,那两名官兵连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都没瞧清楚,就被那道白色的影子打得武器脱了手,直飞出去好几丈,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痛苦□□。 苏琬先是一怔,随后眼露敬慕之色,望向那白衣人的背影。 那满脸横肉的男人挣扎着用单膝撑着身子,怒瞪着慕容颜,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本官乃是京城来的朝廷命官!你竟敢对本官出手!本官定教你不得好死!” 慕容颜眸中寒光一闪,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弯腰拾起地上的利剑走向他,二话不说,便要扬剑砍掉他的脑袋。 “不要!”苏琬急忙大叫了出来,“不要杀生!!!” 慕容颜瞳仁发红,手中的剑已经在那人脖颈上割了一道口子,那人没料到这人竟真的敢对京官动手,当下吓得跟杀猪般的尖叫了起来,连连哀求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苏琬跌跌撞撞地跑向慕容颜,大声恳求道,“求你了!不要杀生!” 慕容颜持剑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像似在极力隐忍着内心的杀欲,赤瞳好不容易才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抿紧薄唇,厉声喝道,“滚!” “是是是!”那男人点头如捣蒜,急忙连滚带爬的跑走。 慕容颜将手中的剑用力一掷,便拂袖转身走向那名吓到怔傻的少女。 可不想,那满脸横肉的男人跑到母鹿身边时,却突然眼神发狠,一把拾起地上的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弓射向慕容颜。 “不要!”苏琬失声大叫道,她的双瞳猛然一缩,骇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然而,破空之声却戛然而止,苏琬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子,望向那个傲然无惧的身影。 那支箭竟被那只指节泛白的手牢牢攥于掌心,可箭头还是划破了她的手掌,鲜红的血顺着那人的掌心,蜿蜒流下。 那满脸横肉的男人刹那间吓得脸色惨白,盯着慕容颜的眼神仿佛是盯着厉鬼一般,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抓住脱弦的利箭?! “你看见了吧,对他人的一念之仁,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 慕容颜盯着苏琬淡淡的说道,随后伸手一扬,只听‘嗖’的一声,手中的箭便直接贯穿了那男人的胸膛。 而苏琬亲眼见到一个大活人惨死在自己面前,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剩下那名士兵则吓得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饶命,慕容颜再一次拾起兵刃,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问道,“说吧,你们宫里的人来这儿干嘛?” 方才顾忌苏琬还在,慕容颜本想等她走了,再去寻到这两人问个清楚,可现在苏琬晕过去了,她便直截了当的问了。 那人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圣上。。圣上下诏于民间选妃,吾等是奉礼部尚书胡琼大人之命来这清平村接人入宫。” 胡琼。。。? 慕容颜的思绪飘至遥远的九年前。那一年自己不过才十六岁,那一年自己还是大燕的七殿下,那一年父皇尚健在,那一年四哥还是自己最敬爱的兄长,那一年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罢了,那一年自己还不明白究竟何为战争。。 那一年。。那一年自己还没遇见那个生如夏花的女孩。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从那一年开始,自己命运的齿轮才真正开启了。 胡琼,便是当时自己陪四哥去望月楼赴宴中的其中一位大臣。 也是在那一晚,慕容颜第一次彻底体会到什么是追悔莫及的滋味。 紫烟。。紫烟。。这辈子。。自己终究是负了太多人。 “接谁?”慕容颜好不容易才拉回思绪,冰冷地发问道。 那名士兵脸贴着地,丝毫不敢抬头开慕容颜,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也只是听说罢了,据青州知府上报尚书大人。。说这青州有苏氏二美,并将这美人画像呈给圣上过目了,传闻圣上见了觉得果真是惊为天人,便下诏令胡琼大人带着吾等亲自前往这青州清平村接人进京。。为陛下纳之为后宫。” 慕容颜面具下的神情有些僵硬,她不禁心忖道,他为何还要再在民间选妃?到底是单纯的贪恋美色。。。还是自己送入宫中的那一批女孩出了什么纰漏,让他起了疑心? “求英雄饶命!求英雄饶命!”那名士兵不停地磕着头,额上淌下涔涔鲜血,可他还是不敢停。 “永远的闭嘴吧。” 可这一次,慕容颜连眼睛眨都没眨,一剑便割断了这士兵的喉咙。 只见那士兵双眼瞪出,双手捂着自己喉间鲜血喷薄而出的伤口,极度怨恨的盯着慕容颜,可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这种眼神,这些年慕容颜已经见到麻木了,无非就是咒自己下十八层地狱罢了。 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入土中,慕容颜仰起头,望着渐渐变暗的天色,自嘲道, “可我早就在这地狱里了。” ☆、第6章 夜谈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琬才慢慢醒转,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副冰冷的银质面具和那双琢磨不透的暗浅眸子。 她猛然坐起身子,四处张望,发现这洞穴之中只有自己和这白衣人,而那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对面,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温柔地抚着小鹿的额头。 苏琬有些畏惧地瞧着这个人,心中难以平静,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如此温良干净的人会如此决绝轻淡的便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可这人说的也没错,若是她不杀那个官兵,那个官兵就会杀了她。。唉,为何这世间要有这么多的打打杀杀。。 而慕容颜看这少女总算是醒了过来,那自己也不必再护在她身旁了。她见这少女瞧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害怕,便站起身来,只是将怀中抱着小鹿轻轻放在少女身旁,什么话都没说,抬脚便要离开。 “等一等。”苏琬对着慕容颜淡漠的背影叫了出来。 慕容颜脚步一滞,微微回首望向那少女。 苏琬走至慕容颜身边,望着她沾满血渍的右手,目露一丝怜惜之色,便轻声道,“我帮你。。帮你包扎下罢。”说完,她便轻轻握住慕容颜带伤的手,为他仔细地敷上草药后,再扯下一截布条小心翼翼的缚起伤口。 苏琬低头盯着慕容颜修长干练的手,这才发现除了方才的那道箭伤,这双手上本就有许多黯淡交错的伤痕,她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的一酸,手势越发缓柔,生怕弄痛她。 慕容颜一直沉默不语,任由这粉衫少女替自己包扎,望着她垂眉敛目的模样,却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苏琬抬起眸,对上那双平静地浅眸,如实回道,“我已过及笄之年了。” 及笄。。面具下的神色猛然一变,自己刚认识她的那一年,她也才十五岁。 “你多大了?” “我今年十五岁啦,用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应该是及笄之年,对吧?” 慕容颜犹记得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问的她,那时的自己还不明白为何她贵为匈奴的公主却要参与战争,如今自己才明白,或许她生来就是草原骄女,却注定只能与自己为敌。 有些人属于你的时光很短很短,但是要忘记她,却需要一生的时间。 苏琬见这白衣人问了自己年纪后却突然不再言语,心中迷惘,便又抬眸一看,正对上那银面下难以言表的悲痛目光,她不禁心中一拎,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 许久,慕容颜才抽回自己的手,她定了定神,淡淡地说道,“我没事,多谢姑娘了。” 苏琬并不计较这人言语中的冷淡,她微微一笑,转身抱起咩咩叫的小鹿,便道,“你没事就好,小鹿该是饿了,我也该回家了。” 说完,她便往洞外走去。可刚走了几步,苏琬突然停下了脚步,回眸提醒道,“对了,这几日你这只手先别沾水,以免。。以免往后落下疤痕。” 慕容颜一愣,她怔怔地瞧着这少女纤弱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叫道,“等等。” 苏琬停了下来,再次回眸看慕容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慕容颜指着洞外的暗淡无光的天空,说道,“天色已晚,姑娘你一人在这山间行走怕是不妥,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送你一程。” 苏琬听了,立马嫣然笑道,“太好了,你真是个好人!” 慕容颜心中顿时苦笑不已,觉得这少女实在是单纯烂漫的紧,她明明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贸然答应让自己送她,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会是个好人。。。 慕容颜踏出了洞外,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便由远至近渐渐传来,踏破了寂静的黑夜。 苏琬瞪大了眸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马,只见这马全身上下都如火炭般通红,竟无半根杂毛,她忍不住走近此马,由衷地赞道,“你这匹马儿真是漂亮极了。” 慕容颜轻声道了句‘得罪了’,便把苏琬抱上了马匹,而她自己却没上马,只是牵起马缰慢慢朝清平村的方向前行。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颜才道,“这是大宛的汗血宝马。” 这些年,慕容颜踏遍了整个西域,只是为了寻到她口中说的那个叫作‘忘忧镇’的世外桃源。可到最后才发现,那地方根本就不存在,那只不过是大漠中的人们编织的一段最美丽的梦境罢了。 汗血宝马,也是自己到了大宛之后,才知道这世间竟有这等烈如焰火的马儿,真是像极了那个她。。。于是,慕容颜便一掷千金,买了下来,带回了燕国。 “大宛?”苏琬望着慕容颜徐徐前行的背影,问道,“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啊,这天下间怕是没有我未曾去过的地方了。”慕容颜说道,语气却有些怅然。 她心道,可惜即便是我踏遍万川,但也再寻不到那缕芳踪了。。。 苏琬却全然没有听出慕容颜语气中的异样,她眸中冒着灿烂的光,十分向往地连连发问道,“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啊?那些地方的人们都怎么样呢?对你好不好啊?” 慕容颜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有的好,有的坏。” 她稍微有些不习惯,这些年自己孑然一身,要不就是逢场作戏,要不就是沉默寡言,而像今日这般自然的与他人坦诚的谈天论地,是许久不曾有过的。 苏琬又兴致饶然的缠着慕容颜给她讲述关外的风土人情,慕容颜无奈地望着这个比自己要小上快十岁的少女,只好避去血腥争斗,拣了些有趣的见闻说与她听。 这一路上,苏琬都听得愣愣出了神,漠北的锡林郭勒草原,楼兰的孔雀河,乌孙的巴尔喀什湖,龟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域三十六国,慕容颜才说了一半未到,两人便已走到了清平村的村头。 慕容颜将苏琬轻轻抱下马来,说道,“你到了。” 苏琬依依不舍地望着慕容颜,咬了咬下唇,还是问道,“大哥哥,你能不能明日再跟我继续讲讲?” 对于一个从未出过村子的少女来说,慕容颜口中所讲述的一切都无不令她神驰神往,虽然自己跟这人相处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可在苏琬心中已将他当做一个崇拜的大哥哥来看待了。 慕容颜面具下的眉骨微微一动,本想一口拒绝,她来青州是剿匪立功的,可不是来跟这个少女讲故事的,可对上这少女期盼的目光,一时却说不出残忍拒绝她的话。 过了良久,慕容颜才说道,“有缘自会相见的。” 说完,她便不再看这少女,翻身上马,甩缰离去,却在风中听见身后少女大声的叫喊,“大哥哥,我就在那座山上等着你!” 可慕容颜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那匹大宛良驹载着她,转瞬间便消逝在茫茫夜色之中。 往后的几日,苏琬果然每日都背着采药篓去山间边采药边等那个白衣银面人,可那人却再也没出现过了。 为此,苏琬脸上少了许多欢笑,终日没精打采的,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只知道自己很想再见到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很想再听她为自己阔谈那些自己闻所未闻的天南地北。 这夜,她踮手踮脚的爬上苏璃的床榻,怏怏不乐的将自己的脸颊埋进她的怀中,“阿姐,今夜让琬儿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苏璃抚摸上苏琬的额头,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这丫头,自从那夜你那么晚归来之后,怎么成日都心不在焉的?那夜。。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久,苏琬才闷闷地说道,“阿姐。。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苏璃听了一怔,随后豁然明朗,这丫头该是遇见意中人了。 她支起身子,盯着苏琬,美眸中带着一次促狭的光,含笑说道,“哎呀,我的琬儿总算长大了,快告诉阿姐,是相中了哪家的好男儿?” 苏琬脸上一红,嘟囔道,“才不是呢。。。” 她拽过被褥盖上自己发烫的脸颊,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可惜我连那人姓谁名谁,到底是何方人士,甚至连他的相貌。。。都不清楚呢。” 苏璃听了,心中大奇,便问道,“你怎会连对方的长相都不知道?” 苏琬伸手比划道,“那是因为。。因为他脸上一直带着半副银质的面具。。” 苏璃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说道,“琬儿,这莫不会是什么歹人?不然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苏琬回忆起慕容颜当日轻易杀人的模样,心中登时一涩,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 苏璃轻叹了一口气,点上苏琬的额头,道,“真是个傻丫头。。。你得记住,切莫轻易相信他人。” 她虽然忘记前尘,可心思却没有丢却,她隐隐觉得这世间歹人太多,不然自己又怎会沦落成如今这般。。。琬儿和爹爹如今是她唯一相信的人,尤其是自己的这个妹妹,本性单纯,比谁都容易善良心软,苏璃一直很担心她会被人欺骗。 苏璃又轻轻拍上苏琬的脊背,柔声道,“安心,阿姐定会帮你找到可以托付的如意郎君的。” 苏琬听了,抬眸笑道,“阿姐还是先替自己考虑吧,莫大哥可是个好人,从小就一直喜欢阿姐,阿姐你还是尽快嫁了吧!” 苏璃脸色一变,板起脸,暗啐道,“又再胡言乱语。。” 苏琬不解地问道,“怎么,阿姐你不喜欢莫大哥了吗?” 苏璃沉默了片刻,只是轻声道了句,“别乱想,快睡吧。” 苏琬吐了吐舌头,便不再多问,不久就沉沉睡去了。 可苏璃却睁着眼睛,一夜难眠。她太清楚不过,即便莫明轩与自己真是旧日恋人,可如今自己已非清白之躯,若等他一旦知道真相后,也定是接受不了的。。。今生今世自己怕是都嫁不了了,只希望琬儿能找到心仪可靠的良人便好。 ☆、第7章 匪寇 可人生往往就是这么讽刺。 辗转难眠的苏璃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区区一宿的时间,自己和妹妹的终身大事就被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定夺了下来。 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被屋外传来的一阵嘈杂声惊醒,听动静似乎闯入了一拨陌生人,苏家已经鸡飞狗跳了。 苏璃倏地睁开眸子,想起莫明轩不久前曾提过,近日那北嵩反贼正逃窜到村子附近,难道是这帮贼寇闯了进来? 她生生压住心惊,轻轻推醒苏琬,随即立刻按住她想要发问的唇,对她做了个悄悄穿衣的手势。两人刚飞快地披上衣裳,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马靴踏地之声,然后门被人重重的拍响。 两人听到了一个陌生而浑浊的男人声音,“苏璃,苏琬,出来接旨!” 接旨?! 不知为何,苏璃的眼皮猛然一跳,这是来清平村这三年来第一次有了莫名的不安。 而苏琬则一脸迷惘的望着苏璃,接旨?是指住在京城里的那个皇帝所下的圣旨吗? 可他会有什么事找上自己和阿姐? 苏琬一把揪住苏璃的衣袖,紧张的低声问道,“阿姐。。会是什么事?” “你二人还不快出来接旨?!”门外又传来一阵及其不耐地敲门声,仿佛下一秒外面的人就要破门而入了。 苏璃反握住苏琬的手,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别怕,有阿姐在。” 她缓缓推开门,看到门口立了一位持刀的军官,正目光冰冷地瞧着自己和妹妹。 两人随这军官走出去时,只见自己的父亲苏汶已战战兢兢地跪在庭院中,脸上也写满了迷惑和惶恐。而青州的父母官知府王大人正一脸谄媚的陪在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身旁,他一看到苏璃二人,便立马开口喝道,“还不快跪下接旨,让尚书大人好等!” 那中年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苏汶面前,睨眼打量着迎面走来的苏氏姐妹。 他便是大燕的礼部尚书胡琼,他默不作声的瞧着这两名女子安静地走到庭院中,规矩的跪在苏汶身旁,眼睛忍不住微微眯了下。 不得不承认,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山野之地,居然真有如此难得一见的佳人,尤其是这个姐姐。。。他的目光落在这个正不畏不惧盯着自己看的苏璃身上,看了本人才知道原来那画像并没有把她的神韵给画出来,只见她一头光可鉴人的乌黑青丝,或许是因为刚被惊起身的缘故,头上的发髻尚还来不及整,只松松垂堆在一侧肩头,却凭增几分慵懒妩色,肌肤莹如白雪,却衬的那双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眸越发熠熠生辉,波光流转不止。 可即便是如此,胡琼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陛下要命自己堂堂一个礼部尚书亲自来这穷山恶水充当这两人的护卫,甚至还派了一大队带刀侍卫随同自己护送她们入京。 就仅仅是为了纳这两名身份低下的村医之女入宫,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点。 就算这两名女子的确是美人,可从地方官员呈上来的美人画像中,随便信手拈来就多的是比这两人更加倾城绝代,或是地位高贵的女子,可为何陛下偏偏是对这她二人格外青睐有加? 这一点,胡琼怎么都琢磨不透燕景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下,他只好先将心中的疑虑暂且压下,清咳了两声,说道,“本官乃大燕礼部尚书胡琼,奉旨前来,恭请苏氏二女入宫。”他顿了顿,微微瞥了一眼这脸色煞白的两姐妹,从怀中抽出那明黄色的圣旨,便冷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苏家有女二人,贤良淑德,容止大方,闺中姐妹皆沐其泽,远近邻人皆称其贤,深得朕心,宜侍君侧,即日启程进京。钦此,谢恩。” 此言一出,苏汶立马吼道,“万万不可!” “你说什么?”胡琼一下子沉下了脸。 “苏汶,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抗旨不从可是诛九族的死罪!”青州知府王大人急忙指着苏汶的鼻子厉声骂道。 想这苏璃苏琬可是自己推荐给朝廷的,这眼瞅着陛下该是相中了这两人,自己的仕途平步青云也指日可待了,在这个要紧关头又岂容苏汶这厮阻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苏汶满头冷汗,且不说苏璃并非处子之身,到时候入宫验身定是会被人发现,也还是难逃这诛九族的欺君之罪。。。更何况久闻宫中险恶,后宫更是尔虞我诈,自己这两个女儿都过于心地纯良,一旦进了这深似苦海的宫闱,定是难得善终。。。 想到这里,苏汶挺直了脊背,朗声说道,“小人的两个女儿都已有婚配,此生怕是没这个福分入宫侍奉陛下,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恕罪!” “大胆苏汶!你家女儿何时有过婚配?!你竟敢妄图欺君瞒上,实在罪无可恕!”知府王大人面色铁青至极,挥袖骂道,“来人啊!先将这刁民重打五十杖!” 他生怕这位京城来的礼部尚书信了苏汶的一面之词,以为自己将有过婚配的女子献给圣上,那可就是犯了欺君的死罪,吓得他恨不得当场打死这刁民。 几名衙役听了知府大人的命令,立刻快步上前压制苏汶在地,举起棍杖就重重落下。 “别打我爹爹!” 苏氏二女齐声喊出,急忙扑向苏汶,却被两名带刀侍卫一把钳住了胳膊,再动弹不得。 苏汶强忍着身后的剧痛,双眸布满血丝,嘶声怒吼道,“放了我女儿!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般强抢民女,又与匪寇何异?!” 知府王大人忙使了个颜色给挥杖的衙役,那两人见了便愈发加重了手中力道,打得苏汶背后一片血肉模糊,除了哀嚎再讲不出半句话来了。 “爹——”苏琬泪流满面,痛苦地叫道。 苏璃用力咬了咬下唇,死死攥紧双手,望着那位冷眼旁观的礼部尚书说道,“我愿入宫侍奉陛下!只求诸位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家父!” 胡琼听了,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衙役们暂且停止杖责。 苏汶虽已奄奄一息,但还是挣扎着抬起眸,神色惊痛,哑声道,“不,璃儿。。。你不可。。” 苏璃却没有回头看苏汶,她依旧盯着胡琼,继续道,“多谢大人仁慈,小女子还有最后一事相求,若大人能答应,小女子即刻便随大人启程进京。”她顿了顿,望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妹妹,道,“家妹年幼,恐难迎圣意,求大人允许家妹留下,也算替小女子给爹爹尽一份孝心了。” “阿姐!”苏琬哭喊道,“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她心中着实恐惧万分,生怕再一次失去阿姐。 “闭嘴!”苏璃回眸厉声呵斥道,随即立刻目光灼灼的盯上胡琼,再次恳求道,“还望大人成全!这份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胡琼却丝毫没有动容,冷冷地哼道,“天真,陛下的圣旨上既然写明了是要你二人入宫,又岂由得你任意妄为?不想你们爹爹死的,就赶紧随本官上路!” 此时苏汶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气力,他猛然挣脱开压制住他的衙役,张臂吼道,“狗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休想带走我女儿!” “爹!别说了!”苏璃怕极了,她奋力想挣脱开那只死死钳住自己的铁腕,可却哪里能动的了分毫。 “好,既然你不想活了,本官就送你一程!” 胡琼目光凶狠,掀起衣袍重重一脚将眼前的苏汶踹晕在地。只听‘噌’的一声,他一把抽出身旁侍卫腰间悬着的佩刀,便要亲自手刃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刁民。 他心中不耐至极,即便是大臣的女儿若能选秀入宫,那都是何等的荣耀。像他这种贱民之女能够被陛下挑中,已是千世修来的好福分了,他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简直就是侮辱天威。 “不要杀我爹!琬儿愿随姐姐一同入京,即刻就走!”苏琬大声哭喊道。 苏璃脸色惨白,看来如今。。爹爹跟妹妹中只能先保一个了,她几乎要咬碎了牙关,说道,“求大人刀下留情,这就请带我们姐妹俩启程便是了!” 胡琼看了这两姐妹一眼,手却仍未松开刀柄,良久,他才道,“把东西取来,给她们带上。” “是。”只见两名侍卫拿着两顶硕大的黑色斗篷,走到苏璃苏琬面前,粗鲁地罩在她两的头上。 “记住,从此刻起你二人便是陛下的女人,此番上京,容颜相貌不可再被其他男子窥觑。” 苏璃仿若未闻,她强忍住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珠,望着被伤得倒地不起的爹爹,心中的怒与悲剧烈的交织在一起。 原来真正的匪寇却是这帮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那个男人,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竟将这天下苍生视为刍狗鱼肉般任意刀俎! “还不快走!”胡琼冷声催促道,他早就呆够了这荒山野岭的偏僻之地。 苏璃再次深深的望了苏汶一眼,牵住一旁的苏琬,对着身后挟持住自己和妹妹的侍卫,道了句,“麻烦两位官爷放手,我们自己会走。” 声音不高,却带了一丝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威慑,令那两名侍卫微微一怔,不禁松开了手。 苏璃在苏琬掌心中轻轻掐了两下,示意她莫要太害怕。 黑纱下的面容绝美而冷静,即便为砧上鱼肉,也绝不任人宰割!她一定会想办法逃走,哪怕只能让一人逃走。。。 回京队伍一路北上,胡琼的行程始终很急,甚至连夜赶路,苏氏姐妹只能在颠簸的马车上过夜,辛苦自然不必说,马车周围守卫严密,苏璃也始终找不到趁机逃遁的机会,心情自是一天比一天沉重。 到了第三天夜晚,眼看着就要出了青州,苏璃正与苏琬在马车内歇息,忽然车子猛烈的一摇,随后停了下来。 苏璃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苏琬正满脸紧张的注视着自己。而马车外竟传来阵阵喊杀和刀剑相击之声,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纳闷中,一名带刀的侍卫长突然蹿进车帐内,抓起那两顶斗篷便胡乱地罩在苏氏姐妹头上,“北嵩贼寇来了!快跟我走!” 那侍卫长双手死死抓着苏璃和苏琬的胳膊,将二人拖下马车。 周边箭声乱响,满山遍野都是摇曳的火把。 礼部尚书胡琼已被对方射中了肩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不止。 苏璃见到处都是额前配着黑色护额的士兵再与这些侍卫混战在一起,她心中一凛,突然使出浑身气力一口咬上这侍卫长钳着自己的手,并对着他的膝盖重重的一踢,那人吃痛松手,在那一瞬间苏璃便用力拽过苏琬,带着她不顾一切的奋力奔跑起来。 “该死的!”那侍卫长惊怒交加,拔刀挡下朝自己射来的两支利箭,便拔足紧追上那企图逃跑的苏氏姐妹。 苏璃死死拽着苏琬的手,两人踉踉跄跄的奔跑着,身后传来马蹄的交错声,夹杂着阵阵愤怒的乱嚷。 只恨路长! 陡然间,一条长鞭绕住了苏璃的腰,她受惊回头,只见一名满脸胡渣的黑巾战士不知何时竟蹿到自两人身后,伸鞭钩住了自己。 苏璃一咬牙,猛地将苏琬往前一推,喊道,“你快走!” 话音未落,自己便被那人用鞭卷上了他骑着的马背。 苏琬却呆怔在原地,含泪大喊道,“阿姐!” “快跑!快跑!”苏璃声嘶力竭地叫道,眼看这马朝着妹妹直冲而去,她拼尽了全力对准这马的肩胛处猛踢一脚,那马陡然受到惊扰,猛地腾空高抬起前蹄,仰起头来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那满脸胡渣的男子眸中一惊,急忙用力勒紧缰绳,狠狠夹起马肚,稳住马儿。 苏琬咬紧了牙关,终是不顾死活地在山林间迈开步子,她不敢回头,任凭眼泪在脸颊两侧狂飙。 她在潮湿的泥土上深一足浅一足的奔跑,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头上的斗篷早已掉落,披头散发,如同疯妇。 突然间,苏琬只觉足下一阵冰凉,原来是踏进了一条漆黑一片的暗河。 她回头望了眼渐渐逼近的火把,深吸了一口气,便一头扎进这依旧寒冷刺骨的暗流之中。。。 ☆、第8章 得救 好冷,真的好冷。。。 冰冷的水紧密的贴着衣衫一点一滴的渗入五脏六腑,四肢早已无力,终于重重的跌倒在地。 一路的逃亡,早不知摔了多少跤,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剧痛,可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再没气力爬起来了,只有黑暗和恐惧将自己死死包围。 可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听到有人在遥远的大喊, “殿下!这里有个女人!” “是死是活?”好熟悉的声音。 一步,又一步,似乎有人蹲了下来,伸手撩开自己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是你。。。”那声音带着几分讶然。 苏琬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眸子,只一眼,便又昏死了过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副斑驳不清的银质面具。。。 整个头晕晕沉沉的,烫的厉害。半昏半醒间,苏琬感到有人抱住了自己,然后轻轻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衫,她急起来,想要伸手阻止,可手脚却怎么都不听使唤,想开口叫喊,可喉咙间只发出咯咯的打颤声。 是谁。。。求求你,住手。。。 很快,苏琬感到自己光洁的身子都暴露在冷冷的空气中,她心中害怕极了,却丝毫没有气力抵抗。 突然一阵微微的凉意和细细的痛楚袭来,竟有人。。在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可那种强烈的羞辱感,让苏琬生不如死,泪珠终是一滴一滴顺着太阳穴流进发丝。 又过了会,那双令自己屈辱不堪的手终于离开了,而自己身上也似乎被盖上一层东西。 可随后又有人用力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一股温热的汁水被强涌进嘴里,浓浓的苦涩味道。 “漏了不少。。。来人,再取一碗风寒药来!” 很快,头再次被托起来,牙关被人用力钳开,还是那股苦涩味道,滚热的汤水源源不断地涌进喉口,几乎要憋到窒息。 “喝下去!不然你会死的!”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不,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谁去救阿姐? “啊。。。”苏琬终于睁开了泪湿的双眼,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撕裂的帛布。 那灌药之人也停了下来,渐渐地,那朦胧烛光下的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依旧是那副冰冷面具下的一双处变不惊的浅眸。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 苏琬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尽全力挣脱开慕容颜的怀抱,死死拽紧披在自己身上单薄的黑色披风,将自己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你。。你怎能趁人之危!对我。。对我。。”苏琬双颊烧得发烫,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心中羞愤难当。 就像阿姐说的,自己果然是被这人骗了。。。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大哥哥,却是一个趁火打劫的无耻淫贼! 可更令人气愤的是,那人竟然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只是随手放下药碗,语气清淡,“你浑身都湿透了,又烧的厉害,我要救你,只能如此。” “可是你也不该。。不该这样对我。。”苏琬难过地抽泣着,就算她再天真,也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贞洁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比性命更重要。 没想到那人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竟轻笑了出来。 长笑未歇,慕容颜摇着头,盯着苏琬清俏脱俗的眉眼,说道,“你知道吗,我可比你大十岁,在我眼里,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罢了,你觉得我想对你做什么?又能对你做什么?更何况。。。” 更何况,你有的,我也全都有。 但这句话,慕容颜自然不会说出来,她顿了顿,接着道,“总之你放心,我对你绝无男女之情,更无轻薄之意,今日之举单纯只为救你性命罢了。” 此话一出,苏琬非但没有安心,反而不由自主地有些莫名的失落。 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在他心里,原来是这样看自己的么。。。 “你先歇息一会,等你的衣衫烤干了,我再送进来。”慕容颜亲自弯腰拾起苏琬散落在床榻之上的衣衫,便朝帐外走去。 看着慕容颜将自己的衣衫,包括贴身穿的小衣都拿在了手上,苏琬的脸更是红的几乎快要滴血,有些讷然地盯着这人笔直淡漠的背影。 走了没几步,慕容颜突然停住了脚步,回眸望向苏琬,“对了,你可认识莫明轩?” “莫大哥?”苏琬对上了慕容颜有些看不透的眸。 “他跟我说,打算卸甲归林,娶一个家乡的女孩为妻。”慕容颜上下打量着香肩微露在外的苏琬,“不会就是你吧?” “不是。”苏琬一口否认,生怕慕容颜误会了什么,“莫大哥要娶的是我阿姐。。。可是阿姐她。。。阿姐她。。。”她一想到苏璃为了救自己而被那穷凶极恶的匪徒给抓走了,如今生死未卜,又低声抽泣了起来。 慕容颜见苏琬哭得如此伤心,便又走到床榻前,开口问道,“你姐姐怎么了?” “大哥哥,求求你,救救阿姐吧!”苏琬从披风下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揪住慕容颜的衣袍,哽咽地央求道。 她隐约觉得慕容颜会是她和阿姐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苏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慕容颜后,她只觉得这人眸中的迷雾更加浓重了,让自己愈发看不清,也猜不透。 慕容颜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少女,薄唇紧抿,面具下的眉心紧拧不舒。 皇兄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要纳这对苏氏姐妹入宫? 那半路杀出的北嵩逆贼又到底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栽花? 这对姐妹身上。。。到底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慕容颜微微俯下身子直视着苏琬有些闪躲的目光,久久无言。 他。。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苏琬却不明白慕容颜的心思,她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心中一阵怦然乱跳,感到自己的耳根子都开始发烫了,丝毫不敢对上慕容颜近在咫尺的眼神。 良久,慕容颜站直了身子,声音温凉,“我会救出你姐姐的。” 苏琬仰起了头,在帐内微弱的烛光下,不仅是这人的眸子,连那半副银质面具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大哥哥,为何你一直带着这样冰冷的面具?”苏琬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怎么,觉得我可怕吗?”慕容颜勾起了唇,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相比起我的,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你看不到的面具。” 苏琬垂下了眸,在心中小声地嘀咕着,我并不觉得你可怕呢。。。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长得什么模样罢了。。。 “放开我!恶贼!”苏璃高声叫道,死命捶打着那个将自己捏得生疼的铁腕。 “闭嘴!”那满脸胡渣的黑巾男子听得厌烦,拿起绳索便绑住了苏璃的手脚,还把她一直叫嚷着的唇用布条封了起来,随后如扔货物般将苏璃粗鲁的扔在马车上。 “唔。。。”苏璃忍不住痛苦地闷哼了出来。 那男子斜眼盯着苏璃,突然猛地掀起她头上的斗篷,骇得苏璃惊恐地朝车内躲去,却发现根本避无可避。 本以为这个恶贼该是想玷污自己,却见他从怀中抽出了一副画轴,对照着上下打量着自己,过了一会,他重哼了一声,便出帐而去。 绳子勒得双手生疼,嘴被死死堵住,呼吸越来越艰难。 已连跑了一天一夜,马车颠簸着,车窗紧闭,间或有微弱的亮光从板壁的缝隙中透进来,明灭不定。苏璃感到马车正沿着盘蜒曲折的山路时而俯冲,时而攀登,却不知前往何方。 她紧蹙着眉头,发丝凌乱,忍着手上的剧痛,用偷偷藏下来的钗子一点一点磨蹭着手上的麻绳。 也不知琬儿是否平安了。 苏璃在颠动中昏昏沉沉的,可心中依旧挂念着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失去自由身的自己。 绳索绕了许多道,磨掉一道就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躯体各处渐渐由疼痛难忍变得麻木而僵硬。 突然马车停下,苏璃急忙反手将手中的钗子收回袖中,一动不动。 眼前一亮,车帐已被人掀起,还是那个掳走自己的满脸胡渣的北嵩恶匪。 他踏上车内,二话没说,直接拦腰将苏璃抱起,便跳下马车。 “唔。。唔。。”苏璃奋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别吵!老子为了救你,损失了那么多弟兄!”那一脸胡渣的男子手中使力,恶狠狠地喝道,“你要再敢吵,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你!” “二当家,息怒啊!”一名满头灰白的中年男子快步跟上,道,“这名女子可是大当家。。。” “知道了!”那胡渣男子不耐地打断道,“奶奶的,为了个娘们,就让弟兄们以身犯险,去抢皇帝的女人。。。还嫌咱们躲得不够狼狈吗!” “唉,大当家在信中提及过。。这女子的身份。。”那中年男子看了苏璃一眼,终是欲言又止,“今夜大当家便能从燕京赶来与咱们汇合,到时候便能知晓当家的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哼,但愿如此。”那男子脚不停歇,带着苏璃走进一个营寨之中,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扔在一张狭窄简陋的床上,冷冷威胁道,“老子才不管你到底是谁,你最好老实点!不然一样宰了你!” 苏璃愣愣地望着那男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布满了沉重的困惑。 什么大当家?什么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们竟然是来救自己的?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璃咬紧了堵住自己口舌的布条,又慢慢抽出那支钗子,忍痛继续割磨着束缚住自己的绳索。 时间不多,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苏璃狠命一挣,脱出了一只手。她艰难地扯下封住自己口舌的布条,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可心头还来不及一喜,便听到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营帐,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有人来了! 苏璃猛地闭上了眸子,装作睡熟,将钗子握于手后,胸口却难以抑制的渐渐起伏起来,像随时绷断的弦。 那人慢慢挨近,每一步都似有千斤般沉重,他的呼吸声有些错乱而浑浊,他弯下身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璃攥紧了手中的钗,待那人的手触碰到自己脸颊的那一瞬间,她猛地睁开眸子,抽出钗子便对准那人狠狠刺去。 可不想因为手上僵冷无力,钗子只刺中了他的肩头,却不深,根本没伤及那人。 功亏一篑!苏璃心中无比懊悔。 “哈哈哈哈!”可不想那人非但没有惊怒,反而仰头大笑起来,笑得疯癫,却满脸欣喜。 “是你!真的是你!” 那人痴痴地盯着苏璃,虎目含泪,再舍不得离开她分毫,“我寻了你三年。。。终于找到了你!” 苏璃的内心突然如掀起惊涛骇浪般,双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寻了我三年?你。。你是谁?” 只见那人浑身猛然一僵,迟疑地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苏璃怔怔望着眼前这个高大黝黑的男子,不得不承认,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和一丝莫名萦绕在心间的亏欠感,可偏生依旧是什么都记不起,她下意识地低喃道,“我。。。我很多事都记不得了。” 那人对上了苏璃迷惘的美眸,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然后伸手一拉,将苏璃紧紧拥入怀中, “我是你的驸马。” ☆、第9章 公主 “别碰我!”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那个男人拥住自己的那一瞬间,苏璃便用力推拒开他。 借了烛光的影,穆昆这才看清她正盯着自己,可眼中满是怀疑和惊恐。 他心中一片苦楚,没想到即便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还是记得自己碰不得她。。。 穆昆唇角一涩,脸上流露楚无比伤感的神态,垂首道,“公主。。。可是不信我?” 苏璃强忍着要蹦出胸口的狂烈心跳。公主?他为何唤自己为公主?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冷静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该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公主。”她顿了顿,望着穆昆额前的黑巾,道,“你也绝不会是什么驸马。” 她心中疑窦丛生,这世间除了爹爹和琬儿,她已不会轻信任何人,眼前这人分明就是恶匪之首,却拿什么驸马公主来骗诓自己,定是不怀好意。。。 穆昆猛然抬起眸,深深地望着苏璃,声音有些悲痛,“公主,你可以不记得我。。可你怎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霍然站直身子,从怀中抽出一副画卷,苏璃认了出来,这便是之前那满脸胡渣的男子曾拿出来对照过的画轴。 穆昆将画轴在苏璃面前抖开,指着画中之人,颤声说道,“公主,你看,这便是你啊!你怎能忘了你是漠北匈奴国最高贵的公主,出大汗夏缇!” 苏璃怔怔地瞧着这画上女子,身着一袭匈奴华服,狐裘窄袖,红衣如火,面若桃花,明眸皓齿,却端端与自己本人一模一样。 你怎能忘了你是漠北匈奴国最高贵的公主,出大汗夏缇! 在那一刹那,苏璃只觉得脑中闪过千万幅画面,如春日暖阳,慢慢融化了冰封的记忆,幼时的记忆统统涌上心头,父王宽广的肩膀,王兄宠溺的笑容,漠北子民仰慕的眼神。。。 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可是,十五岁之后的呢? 苏璃不自觉地蹙起眉心,努力想要拼凑齐那些漂浮在脑海中的零碎片段,自己十五岁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盯着自己的画像,拼命回忆,试图寻找那些尚未回归的过往,可陡然间心底划过一道剧烈的疼痛,如千万支利箭同时射入一般,竟疼得难以呼吸。 “公主?公主?!” 眼角的泪水无法抑制的流下,苏璃已听不见那人的叫唤,只觉得头痛欲裂,腹如火烧,自己的魂魄不知在何处游荡,唯有眼前的黑暗化得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难过? 那种感觉,就好像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待再次苏醒,那人正守在自己身旁,一动不动地抓着自己手。 苏璃微微一动,穆昆立刻凑上前,红着眼眶,喉结颤动,“公主,你。。你受苦了。” “父王和王兄呢?我又为何会在燕国?”苏璃虚弱的问道。 “你还是不记得了吗?”穆昆双眸炯炯,再三确认道。 苏璃抬手按上自己的额角,良久,还是摇了摇头,“我只记得那年我十五岁,燕国。。燕国派兵打到了漠北。。我求父王和王兄带我一起迎战。。可是后面的事情便全记不起了。。你可知。。你。。” 她突然目光一凛,戒备地望向穆昆,“你是个燕国人,为何方才骗说是我的驸马?!你究竟是何居心?!” 她心道,自己即便是后面嫁了,也该是嫁给漠北草原上最勇敢的人,绝不可能会是一个燕国人! 穆昆一声长叹,黯然道,“公主,可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自然是指自己十五岁之后。 苏璃沉默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他徐徐道来,自己却听得撕心裂肺,待红烛燃尽,才猛然发现帐外已是天明。 那年,燕皇不仁,出兵征讨匈奴。匈奴大败,割地求和,忍辱三年之久,趁燕国内乱,举兵一雪前耻,却仍是兵败紫川。。而王兄已命丧大燕襄王之手,自己也被那个襄王重创,堕落山崖,父王被迫退兵,不久也离了人间。。。匈奴王一死,漠北草原再次纷乱,各族部落各为其主,争斗不断。 穆昆道出的每一句话都令苏璃痛入骨髓,剖肝泣血,半晌她才惨然笑道,“照你所言。。如今世间已无匈奴了?” 穆昆垂下眸,不敢与苏璃直视。 “说啊!”苏璃忍住抽噎,大声问道。 穆昆心疼极了,“公主。。你还有我。。还有我。。” 苏璃浑身发抖,死死盯着穆昆,似耗尽了气力,声音如风中的呜咽,“我凭什么。。信你?” 穆昆神色凝重的看了苏璃许久,沉沉退后一步,从背后抽出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刃,眸中含泪,“当日公主坠崖,王上无心恋战,派人四处找寻殿下踪迹,却只在紫川水中寻到这把殿下所持之刃。。王上临终前将此刃交予我,让我见刃一天,便不得忘却公主一天。。这些年,我真的一天都没有忘记你。。我一直在寻你。。” 穆昆说得声泪俱下,而苏璃见到此刃也终是再不怀疑,这是匈奴王室历代相传的家传之宝——七星宝刃,父王既然会把此刃给他,看来他真的是自己的驸马。。那他所说的。。难道都是真的。。。父王、王兄、家国,全都已经不在了。。 全都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苏璃颤抖的从穆昆手中接过这把七星宝刃,轻轻抚上,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一滴一滴打在这把短刃上。 想到燕国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如今燕皇又要强抢自己入宫,心中悲愤难忍。 只见苏璃猛然站起,一把拔出短刃,寒光森森,骇得穆昆惊叫道,“公主!你要作甚?!” 他脸色惨白,死死盯着苏璃手上的动作,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要自寻短见。 苏璃眸中泛着最深沉的恨与痛,她咬牙挥刃划上自己的掌心,举掌朝天,声音悲愤,“我出大汗夏缇对天起誓,旦苟活世间一天,必将这血海深仇牢记于心,必教燕国血债血偿!” 穆昆急忙扯下一截衣衫,上前为苏璃包扎,面露痛惜之色。 “我一定要报仇。”苏璃抬眸,泪光中声音凄凉。 “公主。。。”穆昆眼神闪烁,看她这么痛苦,并不是自己本意。他只是不希望她想起跟慕容颜的时光,他只是希望她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对不起。。”苏璃望着穆昆,突然目露一丝亏欠。 穆昆一惊,这种眼神。。。自己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她总是这样看着自己,说自己是好人,却从不曾爱过自己。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穆昆心升诸多不安。 “你得放我走,我必须要进宫去。”苏璃目光坚定,指甲却深深嵌入掌心。 “不!这绝不可能!”穆昆大吼道,“你是我的。。公主。” 苏璃神色变了变,眸中泛着滚烫的灼痛,“我早已不是公主了,如今只有那一种办法能让我接近燕皇。。我一定要报仇!” “不要,公主。。”穆昆一把握住苏璃的纤细的手腕,低声哀求道,“别去。。求你了。” “放手!”苏璃皱紧了眉,这人捏得她很疼,她大声说道,“你该知道,我流着出大汗一族的血,决定的事情绝不会改变!” 穆昆还想张口再言,却有一人闯入帐内,是那个满头灰白的中年人,只见他神色慌乱,“大。。大当家,不好了!朝廷的人杀上山来了!” “什么?!”穆昆转头,一脸惊诧。 那人战战兢兢地说道,“而且这一次。。。是那襄王亲自带兵杀来的!” 穆昆的目光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他抬眸望了苏璃一眼,咬牙发令道,“立即撤退!” 绝不能让那人看见她!绝对不能! 他慌乱地令人取来硕大的黑色斗篷蒙罩在苏璃的头上,彻底隐去她的容颜,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她便往马车上跑。 “你怕有人认出我?”苏璃满腹狐疑,心中不解为何他也要遮住自己的相貌。 “得罪了,公主。” 穆昆没解释什么,便用一根黑色的布条缚住她的双手,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穆昆,眸中又惊又怒。 “你这是做什么?!”苏璃厉声喝道,“放开我!” “对不起。。公主。”穆昆赤红着眸,额前的青筋根根暴出,声音极度压抑沙哑,“可我不能让你落入他的手中。。。他若是看到你还活着。。。定会杀了你。” 他?指的是那个燕国的襄王? 苏璃还来不及问什么,穆昆便重重挥起马鞭,整个马车像脱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 马车狂奔,寒风之中只闻得错乱的马蹄声,穆昆拼命抽打着马匹,他连那个要把苏璃送入宫中的朝廷要员礼部尚书都来不及处置,便带着弟兄们仓皇离去。 却有悚然之气从四下传来,连座下之马都似察觉了什么,缓下步子,警觉地竖起耳朵,不安地低嘶了一声。 一阵飞尘散溅,许多燕国士兵带着浓重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而至,众人脸色大变。 “奶奶的!为了个臭娘们,咱们今日怕都要命丧黄泉了!”那满脸胡渣的二当家骑在马上,瞪着穆昆,恨恨骂道。 “住口!”穆昆望着蜂拥而上的燕兵,‘噌’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高吼道,“燕贼何惧在?!我带你们杀出去!” 他将马鞭塞给那名满头灰白的中年男人,道,“三叔,你定得带她逃出去!绝不能落入燕贼之手!”言罢,他便解下一匹马,跃上去,纵马冲入燕军之中。 刀法如神,所向披靡,竟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混战中,只见一匹烈焰如火的骏马扬蹄跃出,马背之人,白衣战袍,银甲寒枪,面具下的双眸戾气四溢——正是襄王慕容颜。 只见她手中的银枪直指穆昆,带着冷酷的寒光,浅眸染上嗜血的红,声音如冰, “今日,你我之间,总得分出个生死了。” ☆、第10章 生死 混乱中,只见一匹烈焰如火的骏马扬蹄跃出,马背之人,白衣战袍,银甲寒枪,面具下的双眸戾气四溢——正是襄王慕容颜。 一阵逼人的死寂,悄然无声,只有风声簌簌,如千军万马铁蹄踏心。 打破这沉寂的是慕容颜冷清的声音,只见她手中之枪直指穆昆,浅眸染上嗜血的寒光, “今日,你我之间,总得分出个生死了。” 穆昆脸上的神情瞬息凝滞,双眸中也涌起无法掩饰的恨怒。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每次都是你把我的美梦给打破。。。每次都是你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杀气陡盛,两人翻身下马,临风而立,衣角飞扬。穆昆眼中的杀机利如冰刃,慕容颜面上却如笼严霜。 “呵。。呵。。”穆昆霍然嘶笑了起来,那笑声苦涩而尖锐。良久,只听他语声颤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慕容颜神色一变,薄唇紧抿,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见穆昆双目陡然圆睁,眼中一片血红,死死盯着慕容颜,声如惊雷,“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 言罢,刀锋起,白光耀眼,带动着斑驳的森冷,挟着万均雷霆之势迎面劈上慕容颜。 “看来你还不明白,我要杀你,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是叛贼。。。” 长枪如神龙直捣,刀枪猛烈的相撞在一起,擦起无数电光石火,慕容颜逼视着穆昆,眸中却黯然无色。 穆昆微微一怔,却见慕容颜的目光忽变凌厉而凶狠,她长枪猛地一挑,身形一纵,身枪合一,如闪电般一枪刺向穆昆。 穆昆忙举刃横挡,刹那间虎口尽裂,险些脱刃,被她打得频频后退。 “我要杀你,是因为你就该死!” 慕容颜赤红的眸底因为憎恨而越发炽热,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邺火在双瞳中燃烧。 枪起枪落,慕容颜步步逼近,刀光剑影中,仅有穆昆能听到她压抑而激愤的低吼: “若不是因为你,我的手上又怎会沾上她的血?!” 你知不知道我每晚有多害怕入睡?!我一躺下,她就浑身是血的站在我的面前。 “若不是因为你,我又何必活在面具和伪装之下?!” 她让我忘记她。。。可我忘不了。。忘不了啊。。。手上的血无论怎么洗,都永远洗不掉了。 “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修罗模样?!” 我只好不断地杀人,只有这样,才能用更多的血去掩盖住她的血。 “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如今一无所有,全都是拜你所赐! 只见慕容颜再度飞身而起,手中银枪势如破竹,如九天而下,显然拼尽全力。 ‘当’的一声催肝裂胆的巨响,穆昆手中的佩刀已一折两段! “奶奶的!都他妈住手!” 那满脸胡渣的二当家见穆昆不敌,便忙从马车中一把拖出被绑住双手的苏璃,把刀横在她的脖子前,对着慕容颜暴喝道,“让我们走!不然老子一刀宰了这皇帝的女人!” 透过若隐若现的黑色纱布,苏璃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燕襄王慕容颜,他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粗鄙凶恶。相反,远远地望去,这人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过于孤清寡薄,戴着那张冷漠的面具更是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带一丝人情味。 就是这个人。。杀害了王兄,逼死了父王,灭亡了匈奴,害得自己国破家亡,无根可归吗?! 而这一变故也令穆昆骇然一惊,转瞬间神色大变,刚想破口怒骂,却猛然想到慕容颜还不知苏璃真正的身份,若自己此刻表现的过于紧张,必会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他一抹唇边溢出的血,便朝着慕容颜冷笑道,“呵呵,你若杀了我,那女人也必死!到时候你的那位好皇兄怪罪下来,你也绝活不了!” 慕容颜眸光一敛,远远瞥了一眼那名看不见容貌的斗篷女子,重哼道,“无胆匪类!凭你也敢威胁本王?不过是个村野之女,你爱杀多少,便杀多少!” 此话一出,苏璃腹内突传一阵火烧般的剧痛,她灼灼地盯着慕容颜,恨不得用目光将这个草芥人命的残暴侩子手焚烧殆尽! 而穆昆几欲咬碎牙关,他挣扎了许久,刚要开口道出苏璃身份,却见一名粉衫女子推开层层燕兵,高叫着‘阿姐,阿姐!’,跌跌撞撞地朝苏璃跑去。 “琬儿!”苏璃一看到苏琬竟在那刽子手那里,心中焦急万分,奋力想要冲上前,却被后面那人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慕容颜急忙一把拽住苏琬纤细的胳膊,怒问道,“谁让你出来的?!” 苏琬拼命捶打着慕容颜,含泪泣道,“你骗我!你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救出阿姐!可你方才。。方才却要害死阿姐!” 慕容颜的脸色难看之极,她本是看到方才穆昆神情突变,觉得事有蹊跷,这才出言激之,可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苏琬竟跑出来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穆昆一听,趁着慕容颜注意力在苏琬身上之际,迅速抽身跃开,奔向苏璃。 “该死的!”慕容颜气急了,她一把将苏琬推到一名副将身旁,喝令道,“给本王看好她了!” 她提枪拔足,便朝穆昆逃跑的方向追去。 “你再敢过来一步!老子立马就杀了她!”那二当家望着凶神恶煞的慕容颜,便将刀用力一横,开口威胁道。 苏璃雪白的脖子上登时便多了一道血痕,她咬紧了下唇,却仍不吭一声。 穆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得了,高声大吼道,“二弟!不要!” 慕容颜心中一凛,穆昆果然很是在意这名女子的生死。念及至此,她唇角一勾,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不想那二当家本就对穆昆心生诸多不满,他见慕容颜一点都不顾及苏璃的死活,自己怕也得窝囊的死在这里,当下恶胆横生,怒骂道,“奶奶的!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瞪着苏璃,手中加劲,便要割断苏璃的喉咙。 可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响,竟不知从哪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贯穿了那二当家的脑袋,鲜血洒了一地。 几乎与此同时,穆昆也赶到苏璃身边,刚要伸手抓住她,却被苏璃用力推倒在地,‘嗖’的一声,又是一箭贴着穆昆的脸颊擦过,脸上登时渗出涔涔鲜血。 “恶匪!别碰我!”苏璃眸中泛泪,对着穆昆厉声喝骂道,手上却在地上迅速写下一个‘逃’字。 穆昆痛苦地望着她,心中万分不舍。 可若是不逃,自己只有一死,若是逃了,便还有机会救她! 念及至此,他也在地上写下了个‘等’字,终是跳上身旁的一匹马,飞驰而逃。 “莫明轩!还不给本王射!别让他逃了!”慕容颜高声发令道。 言罢,便见一名戎甲青年从旁边的树丛中跃出,剑眉朗目,眸光如炬,箭已在弦上,只听‘嗖,嗖,嗖’三响,竟连发三箭,直射百丈之外的穆昆。 前两箭让穆昆狼狈地躲开了,可第三箭却避无可避,正中他的脊背,只见他在马上摇晃了数下,终是倒在了马背上,可那马受惊之后,却没有停下,反而越跑越快。 “追!”慕容颜盯着穆昆倒下的身影,声音低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话音落,数骑铁骑便朝着穆昆逃跑的方向扬尘而去。 不!!! 苏璃在心中狂喊,双目被泪水刺痛。 自己在这世间真正唯一的亲人。。。也被那人残忍夺去! “阿璃,你没事吧!我来了!”莫明轩快步向前,单膝跪在苏璃身前,却发现她双瞳涣散,只是呆呆望着那贼匪离去的方向。 “阿璃?”莫明轩却以为她吓坏了,紧张地伸出手,想要掀起她的斗篷,好好看看她。 ‘啪’的一声脆响,苏璃一掌打开莫明轩伸过来的手。 慕容颜站在一旁,眯起了眸子,冷冷旁观。 她并没告诉莫明轩他的青梅竹马要嫁入宫中了,只是告诉他苏璃被北嵩逆贼绑架了,希望他能躲在暗处,伺机用他百步穿杨的神箭法剿杀恶匪。 莫明轩呆怔地望着苏璃,喃喃问道,“阿璃。。你怎么了?” 只见苏璃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我已被陛下选中入宫,在面圣之前,我的容貌怕是大人看不得的。” “什么?!”莫明轩双膝一软,一个踉跄,几欲跌倒,“你在骗我对不对?咱们约好的。。。执子之手,与子。。。” “过去的事,大人莫要再提了。”苏璃冷声打断道,“免得惹上祸端。” 说完,她便缓步走到慕容颜身前,对着她欠下身子,声音有些凄婉,“小女子不幸落入贼寇之手,多亏襄王殿下此番舍命相救。大恩无以为报,若能顺利入宫,小女子往后必在陛下面前,多为殿下美言。” 慕容颜面具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这般近距离地看这女子,虽不见她的相貌,但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时之间,慕容颜就这样默默注视着苏璃,竟忘了讲话。 “襄王殿下?” 见这襄王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苏璃心中对她的厌憎便更加了几分,但当下还是强忍着那呼之欲出的恨意,生生逼着自己放柔声音,唤了她一声。 慕容颜这才幡然拉回思绪,她薄唇微抿了下,才平静地开口回道。 “起来吧。以后苏姑娘可是本王的皇嫂了,不必如此见外。” “多谢殿下。” 苏璃站了起来,黑纱下面的目光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慕容颜,在我入宫之前,便会先取了你的性命! ☆、第11章 噩梦 不要做梦,不要让我梦到关于她的一切。。。 夜色似心底的怆恻,不知不觉慢慢迫上心扉。 自己又再一次回到了紫川之巅,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无法泯忘的夜。 没有月色,也没有星光,只有寒风将心中最后的温度吹得支离破碎。 她就站在咫尺之前,三千青丝随风翻舞,独自把风景占尽。。。可那道鲜红的,温热的,疼痛的,绝望的血,却从她体内顺着银枪蜿蜒到自己颤抖的手上。 双手浸在她的鲜血中,四周只余铺天盖地的心死,耳边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嘲讽讥骂:刽子手!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是你亲手杀了她! 不!不。。。那不是我。。。我那么爱她。。。 一阵凄厉的冷笑,那万千条声音又在耳旁怒斥:骗子!懦夫!凶手! 不。。不是。。我不是!!!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下一瞬便幻作无数双虚无的手,袭入自己五脏六腑,掏绞得肝肠寸断: 承认吧,慕容颜,这就是你啊,冷血的刽子手。。。 滚!我不是。。。我不是! “别挣扎了,承认吧,你的手上迟早会染上更多的血。。。你爱的,爱你的。。。” “不!!!” 只听‘嗤’的一声,冷光一闪,寒薄的空气被撕裂,慕容颜大叫着惊醒,朝空举着贴身的短剑,一动不动。 冷汗早已浸湿衣衫,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眸赤红,持剑的手止不住的打颤。 可房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又是这个梦。。又是这个梦。。每夜每夜折磨着自己。。不死不休。 慕容颜失神了许久,终是慢慢回过神来,眸中的颜色逐渐恢复清澄,她黯然哑笑了两声。 看来,今夜的觉也到此为止了。 她罩上了银面,便推门出去,站在高处,望着这片陌生的山头。 经过白天的那场杀戮,这里显得愈发萧凉寂静,空气中仿佛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燕军几乎将藏匿在这座山头上的所有北嵩逆贼全都斩草除根了,除了那个穆昆。。。回来复命的骑兵告诉自己已经亲眼见他落入河中,定是必死无疑。 可是。。当真是必死无疑吗? 虽然亲眼见他中箭倒下,可没有寻到他的尸首,慕容颜还是心中难安。 一阵莫名的窒闷袭来,慕容颜长叹了一口气,在月色下缓缓踱步。 走着走着,视线里突见一抹青色的影子东张西望了下,然后迅速闪进密林之中,瞧那背影又几分熟悉,却一时没看清楚。慕容颜不禁心忖,这么晚了,是谁如此鬼祟? 念及至此,她便悄悄跟上,凑到树丛边一望。 只见月光下,那青衣人正对着一名窈窕的黑影,那黑影头上罩着黑色的斗篷,虽看不见容貌,可慕容颜一眼便认了出来,她就是那苏家长女苏璃。 慕容颜眸子一眯,自然也认出了那青衣人便是自己的骠骑校尉莫明轩。 她不禁心道,莫非。。他二人要私奔?虽然白日里这苏璃对她的这位青梅竹马态度冷淡绝情,可那恐怕是顾忌自己在场,担心这莫明轩说了什么,惹上口舌之祸,这才对他冷言冷语。 若莫明轩这小子一会真要带她私奔,自己定要阻止不可,那苏璃实在是太可疑了。。。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青州,应该从没见过她才是,可为何会感觉到她的气息如此熟悉?莫非她长的跟那个苏琬很像? 正想着,忽见那青衣人朝前走了一步,声音颤然,“阿璃。。。你愿意见我,你心中果然还是有我的。” 月光下,苏璃一身黑衫裹身,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冷清,她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疲惫,“莫大哥,你误会了。我来此地见你,只是想亲口告诉你,入宫是我自愿的,你还是放下我吧。” 她如今已记起自己真正的身份,自然不会再跟这位陌生的男人有过多的纠缠,只不过念在他确实是苏璃的青梅竹马,又一片痴心的份上,这才愿意单独出来见他最后一面,也让他绝了对苏璃的念想。 “不,这不可能!”莫明轩神色激动,“我知道你不会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孩!” 苏璃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叹了一声,随后一字一字地吐道,“我是。” 莫明轩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呆怔了半晌,突然狂乱地抓住苏璃的双臂,低吼道,“你说谎!那日你曾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的!是不是有人逼迫你?!让我带你走吧!” 这个男人的手劲很大,抓得自己生疼,苏璃蹙紧了眉心,挣扎道,“你。。你放手!” “不!我不放!”莫明轩双眸通红,死死盯着眼前的苏璃,“阿璃,跟我一起逃走吧!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苏璃本想发怒,可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心中却莫名的一酸,眸中的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这话,好像在梦中听过呢。。。 而慕容颜听到这句话后,不禁身形一晃,心底一阵抽疼。 这是自己曾允诺过她的话。。。无论是慕容颜还是阿木。。。都曾允诺过她,带她走。。。带她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可自己果然是个骗子。 “是谁在那!” 莫明轩听到一旁的树丛中突然传来动静,便急忙把苏璃护在身后,警戒地喝问道。 一片寂静。 可片刻后,苏璃和莫明轩面上都一阵惨白,只见那位带着冷酷面具的襄王慢慢从树丛中踱步而出,两人急忙分开,俯身跪下,不敢抬头看她。 苏璃心中狂跳不已,咬紧了下唇,不知慕容颜会如何处置自己。 慕容颜出面现身后,只是沉默地盯着这两人,久久无言。 自己本是想阻止莫明轩带走苏璃,可此时,却想成全他两。 良久,慕容颜眸中带着一丝难言的痛,无力地挥手道,“你们走吧。。就当本王从未见过你们。” 此话一出,莫明轩心头狂喜,感激地抬起眸,声音颤不成话,“殿。。殿下。。这份大恩大德。。卑职只能来世再为殿下做牛做马。。” 可苏璃斗篷下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自己怎能跟这人走了?! 她要报仇。。。她定要杀了这个襄王,为父兄,为丈夫,为家国报仇! “王爷,方才您定是没听清小女子说的话吧?” 慕容颜微微一怔,盯着苏璃。 只见苏璃别过头望着莫明轩,声音幽冷,“莫大人,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小女子是心甘情愿入宫,早与你毫无瓜葛,可你却三番四次纠缠不清,甚至还妄想带我抗命违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么做,会有多少人会因你的这番一厢情愿而无辜牵连?你我的家人怎么办?那些送亲的官兵们怎么办?甚至。。。”她顿了顿,才轻声吐出,“甚至,怕是到时候连襄王殿下也难逃陛下责罚吧。” 听罢,莫明轩满脸绝望,浑身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这下才明白过来,她是决计不会同自己离开的。 慕容颜则眸光一凛,紧紧盯着苏璃,似要用目光看穿她。 她心道,这女子果然不简单,这般执意入宫究竟为何,甚至连青梅竹马的恋人都忍心背弃。。。心思缜密,语出惊人,着实不像是普通乡野女子。 许久,慕容颜才发话道,“都起来吧,今日之事,本王自会忘记。”她顿了顿,目露一丝同情之色,望向失神落魄的莫明轩,道,“莫卿,你也忘了罢。” 莫明轩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涩涩的点了点头,却还是跪在原地。 苏璃款款站了起来,再次朝慕容颜微微欠了欠身子,“多谢殿下,小女子出帐已久,请容小女子先行告退,免得让那位礼部的尚书大人起了疑心就不妥了。” 说完,苏璃便要离开,却在与慕容颜擦身而过的瞬间,被她一把拽住了胳膊。 苏璃先是一惊,心中陡然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稍纵即逝。 随后怒火中烧,男女授受不亲,这已算轻薄,况且他明知道自己很快便会入宫为妃,却还敢如此不避讳,实在可恶之极! 她强忍着心中的愤怒,这个可憎之徒。。。刚还假惺惺地扮成一副好人模样,才不过须臾,就露出他无耻的真面目了!但当下,苏璃还是装作茫然的问道,“殿下,你为何抓着我?” 慕容颜紧紧盯着苏璃,眸中泛着惊异的光,却没有收回唐突佳人的手。 不,这不可能。。。这种感觉。。。怎么会如此之像。。。 一定是因为方才我做了那个梦。。。一定是因为我太想她了。。。 良久,慕容颜才渐渐平静了下来,“这天那么黑,苏姑娘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还戴着个斗篷遮貌,实属不易。这山路难走,想必苏姑娘定是多有不便吧。”她勾起了薄唇,学着苏璃方才幽冷的语气,说道,“若是苏姑娘路上不小心跌着摔着,让好端端一个美人落下病根亦或是留下疤痕了,怕也得连累不少人无辜受到牵连,即便是本王怕也难逃皇兄的责罚。” “所以,不如就让本王送苏姑娘一程,如何?” 苏璃何尝会听不出慕容颜的话中之意,她是在出言刺激自己摘下挡住容貌的斗篷。 但她想起穆昆曾跟自己说过,如果这个襄王识出了自己这个敌国公主的身份,定会再次痛下杀手。 慕容颜,在我取你性命之前,绝不会给你机会认出我。 于是,她逼着自己挤出笑,轻声回道, “如此,小女子便有劳襄王殿下了。” ☆、第12章 姐妹 月色惨白,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晚风吹拂,犹有寒意。 没料到这回营帐的路,竟这般漫长,苏璃走得一身冷汗,几度虚软。 这个该死的襄王,果然是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吗? 一路上,那人与自己并肩徐行,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问起自己的身世,包括少时的经历,都问得极细。 好在这三年来,琬儿也时不时地将苏璃的过往一一告诉过自己。 一时之间,倒没被她察觉出甚么纰漏。 “殿下,似乎。。对小女子很感兴趣?” 苏璃暗暗咬了咬唇,停下了脚步,决定与其被这人三番四次的试探,倒不如索性顺水推舟反将她一军。 慕容颜微微愣了下,随后平静地说道,“苏姑娘多虑了,本王不过是替皇兄而问的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苏璃轻笑着说道,“是么,看来陛下可真是器重殿下,连这后宫之事都托付给殿下了。” 慕容颜脸色一沉,何尝会听不出这苏璃的话中带刺,尤其是那‘后宫’二字,已经触碰到她的逆鳞。她猛地伸手紧紧捏住她的皓腕,目露寒光,“苏姑娘说话,可要小心点,本王长年行军在外,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 苏璃被钳得生疼,却不惧反笑,“殿下真是好大的戾气,可到底是小女子说话不小心,还是殿下的言行举止不小心?”她声音渐冷,“我是圣上下旨亲选的良家子,即便尚未入宫侍奉,也由不得殿下一再轻薄。” “胡说,本王何时轻薄过你!”慕容颜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你我有男女之别,叔嫂之别。你该明白何为非礼勿视,非礼勿问,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时苏璃疼极了,她恼怒地挣扎着慕容颜的手,气得直接叫她为‘你’,而不愿再勉强自己称她为‘殿下’。 “可你现在又在对我做什么?!” 慕容颜眼皮一跳,倏地松开了捏着她的手,今夜的自己。。。的确是有些冲动的不像话。 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费心伤神,甚至动了肝火。 苏璃伸手揉着被慕容颜捏红的手腕,雪白的肌肤已被染上明显的红。 她咬紧了牙关,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无耻的燕贼! 慕容颜低头瞧着苏璃光如凝脂的手腕被自己捏的通红一片,心中微微一动,升起了一丝愧疚感。 或许她真没自己想的那样复杂。。。或许她单纯只是个有几分姿色,一心想嫁入皇家的女人罢了。。。自己真不该这般过于捕风捉影。 “罢了,走吧。”良久,慕容颜微微摇了摇头,终是不再追问下去,抬步便走。 跟着那个笔直淡薄的人影后面,苏璃总算是喘出一口长气。暂时,自己该是能守住自己的身份了。 只是盯着这个白衣背影,苏璃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心中涌起一些莫名的惆怅,双足有些绵软。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4节 她想,一定是因为这该死的燕贼欺侮了自己,才会害得自己这般难过委屈。。。 两人一前一后在月光下沉默的走着,晚风愈加寒冷,苏璃不禁伸手微微环抱住自己的胳膊。 “阿姐。。阿姐。。你在哪?”不远处传来少女焦急的声音。 苏璃猛地抬头,快步上前,道,“琬儿,阿姐在这儿。” “阿姐。。琬儿醒来看到你不在。。还以为你又离开琬儿了呢。。”粉衫少女瞧见了苏璃,声音中带着哭腔,一头扎进她的怀抱,哽咽道,“这么晚了,阿姐你跑到哪里去。。。” 话音戛然而止,苏琬突然瞥见到站在不远处的那人,银面如冰,白袍飞扬。 苏琬的脸色却倏地变得惨白,突然离开了苏璃的怀抱,紧紧咬着下唇,盯着慕容颜。 苏璃感到了苏琬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猛然一凛,不妙!莫非。。。琬儿之前口中所说喜欢的那个神秘银面人,就是这个该死的燕贼?! “就是他?”苏璃忐忑地问道。 苏琬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家姐姐,许久,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苏璃见了,一颗心直坠谷底。不行!绝对不能让琬儿喜欢上这样虚伪无耻的人! 也不知道这个恶贼到底用了什么龌龊不堪的手段,迷惑了妹妹,自己一定要让琬儿清醒过来! 念及至此,她恶狠狠地回眸瞪了慕容颜一眼,一把拽住苏琬的手,扯着她便往营帐里走。 哪怕隔着那层几乎密不透风的黑纱,慕容颜仍能感受到苏璃投来的凌厉眼神。 她站在原地,目送这两人进入营帐后,才无奈地摇着头离去。 真是一对奇怪的姐妹。。。妹妹如此天真如花,姐姐却怎么都琢磨不透。。。 入帐后,苏璃立马急迫地质问道,“你怎能喜欢她?!” 苏琬垂着头,将唇咬得惨白,却默然不语。 见她一言不发,苏璃心中更急,她烦躁地斥道,“你绝对不可以喜欢上她,绝对不可以喜欢上任何一个姓慕容的!” 即便她已知自己是漠北公主,但这三年来,她已打心底地把苏琬当做亲妹,如今得知她竟然对自己的刻骨仇人倾心,登时心乱如麻。 良久,苏琬才轻声问道,“阿姐也喜欢她?” 苏璃一愣,半晌才醒悟过来,单纯如她,该是以为自己斥责她是因为也喜欢上了那人。 见苏璃不做声,苏琬以为她是默认了,眸中刹那间涌起一层雾气,把头垂得更低了。 苏璃眉心紧蹙,嘴角颤动,良久,她缓缓闭上眸,道,“你必须得离开。” 你必须得离开。。。我要杀了那个人,这注定是一场鱼死网破的同归于尽,我怎能连累到你。。。更何况,阿姐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进入那个食人不吐骨头的后宫。。。 苏琬听了,眸中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可还是道,“我不走,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离开你。”她上前了一步,拭去眼角的泪,握住苏璃的手,嫣然笑道,“阿姐你能有喜欢的人,这是件多好的事。。。只是她动不动就杀人,若是以后她能听你的话,你让她别再打打杀杀了罢,好吗?” 苏璃的眼眶刹那间就红了,眼中流出无限凄苦和痛惜,这个傻妹妹啊。。。 她狠了狠心,一把甩开苏琬的手,退了一步,冷声道,“你别再天真了,你要是不走只会坏了我的好事!若是她能听我的话,我只会叫她做一件事,就是让你离开。” “阿姐。。。?”苏琬不可置信地盯着苏璃,怎么都不相信她会对自己如此绝情。 苏璃却不再多言,她和衣躺下,背对着苏琬,强忍着想哭的冲动。 当第一缕晨光透入帐内,苏璃伸怀摸了摸那把冰冷的七星宝刃,她思索了一宿。 要助琬儿逃离,怕是真的得靠她的帮助才行,否则也定会再次被抓回。。。可自己该怎么令她心甘情愿的愿意帮自己才好了? 与北嵩逆贼一战,送亲的侍卫死伤惨烈,就连礼部尚书胡琼也都身负重伤,且不论若是耽误了送美人入宫的行程,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自己怕是轻则官职被削,重则小命不保。。胡琼一想到这回京的路上,若是再遇上一次贼匪,自己怕是再难有这么好的运气捱到援兵相救了。 于是,他前思后想,唯有再三恳请襄王慕容颜亲自带兵护送,以保平安抵京。 慕容颜思虑良久,终是应了。 若无诏至,不得归京。 可这一次,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旌旗飘扬,青州越来越远,而燕京越来越近。 燕京。。。我想,此刻该是满城尽是梨花白吧。。。 队伍一路前行,走过繁华,也走过荒凉。。。不知不觉已过了十日。 胡琼脸上的阴云越来越浓。这夜,他终是找到了慕容颜,道,“殿下,您可知咱们还需几日才能抵京?” “一路朝北,走官道,至少还需十日。”慕容颜擦拭着手中的银枪,漫不经心的回道。 “十日。。十日。。”胡琼低喃了数遍,一脸愁容,“再过七日便是皇后娘娘生辰,陛下有令,文武百官皆得为之庆贺。即便是吾等,亦不可缺席。。否则怕是陛下怪罪下来,可就。。。” 他重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不知。。殿下可有其他法子?” 胸口有阵阵牵痛,慕容颜仰头望月。 她的生辰。。是吗? 还记得那年,她才刚刚十六岁,也是她的生辰。。。 那夜,自己悄悄出宫,翻墙进入冷府。地上洒满了银白色的月光,自己悄无声息地踱上她闺房前的石阶。 窗子微微开着。窗内,摇曳地烛光下,那个清绝绰约的身姿在屋内不停地徘徊。 她时不时地咬着下唇,眼眶红红,嘴里不停地骂着自己,“哼,我真是讨厌死那个言而无信的呆子了!明明说过会来见我的。。。这都什么时辰了。。。”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浓浓的沮丧。 那时的自己终究是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她听到声音,猛然奔来推开窗子,自己猝不及防,额前竟被打了个正着。 “哎呦。。”慕容颜忍不住闷哼了出来,捂着受伤的额,哭笑不得的望着那个始作俑者。 可不想她非但不心疼,还气呼呼地瞪了自己一眼,便走回床边背对着自己坐下。 慕容颜只好翻窗而入,走到她的身前,柔声唤着她的名,“歌儿。” “谁是你的歌儿!”她撅着唇,赌气地说道,“这么晚了,殿下还不歇息,跑到小女子的闺房里来,怕是极其不妥吧!”她把‘极其不妥’这四个字说得格外的重。 “怎么不妥?有些事情,不就是要趁着夜黑风高,才好做么。”慕容颜挑着眉,满眸的促狭之光。 她立马就红透了脸,用力捶了自己一拳,嗔道,“你这呆子。。在说什么呢!你我还没成亲呢。。。又怎能。。。” 慕容颜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连泪水都笑了出来。 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在戏弄她,登时恼羞成怒,一把抓过我的手,狠狠咬下,留下两排不浅的贝齿印。 “歌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良久,慕容颜认真的问道。 只见她唇边含笑,声音婉柔,“七殿下说的话,难道小女子能不听吗?” 自己带她到了燕京城郊,那里有一片梨树长得茂密的地方。 “这么晚了。。来看梨花?”她狐疑地看着自己,“看得清么。。” 她却伸起了一根手指,抵在她柔软的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片刻后,点点萤火虫照亮了她俩的周围,也照亮了她欣喜的眸子。 清风拂过,梨花漫天飞扬,像似在与萤火虫共舞。 “好美。”她的眸中倒映着荧光,由衷地赞道。 “可也不及你美。”慕容颜俯身向前,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樱唇。 “歌儿,生辰快乐。” 。。。。。。 那是自己第一次同她过生辰,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遗憾的是,在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自己却没能多陪陪她。。。 于是岁月。。。从此,一刀两断。 “殿下?殿下?!”几声焦急的呼唤把慕容颜从回忆中拉出,她盯着眼前的胡琼,缓缓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殿下,请讲。” “走忘归川。” 忘归川,是一片沼泽地,长年迷雾缭绕。 顾名思义,入此地者,大多忘记归途,客死他乡。据说是个连鸟儿都难飞过的地方。 胡琼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良久,才问道,“若是走的话。。需要几日?” “慢则五日,少则三日,便可到京。” 又是一片沉默,许久,胡琼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第13章 狼群 慕容颜和胡琼二人既然决定险走忘归川,就立刻原地将队伍重新编排。 由于只能通过徒步或骑马度过沼泽,兵士们只有扔掉了一些重的行李物品,还有极易陷入泥潭的马车,整理自己的装束,力求轻装上阵。 翌日清晨,队伍便踏进了这片望不见尽头的忘归川。 起初道路还算平坦,众人皆以为忘归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可走了大半日之后,周遭的迷雾渐浓,脚下的土地开始慢慢变得潮湿,视线也逐渐变得幽暗起来。又再往前行了大半个时辰后,慕容颜不得不发令道, “都把火把点亮些,小心脚下。” 可即便是有了火把,情况也还是越来越糟。间或总会听见一两阵惨叫,不知是谁陷进了沼泽,或是有人惊恐大叫着‘有蛇!’,情形十分恐怖。。。很快,除了慕容颜的那匹汗血宝马外,其余的马儿都不愿再往前行,无论士兵们怎么抽打,都只是在原地低声哀鸣,迟迟不肯再走一步。 慕容颜的脸色难看极了,可已经走了那么久,若此时再走回头路,定是来不及在七日之内赶回燕京了。。。她只好翻身下马,对着那对苏氏姐妹说道,“你二人过来骑这匹马。其余人等,随本王徒步前行。” 慕容颜攥紧了马缰,一深一浅的在泥泞里前行。 她若有若无地回头看了眼马背上的那对姐妹,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几日以来,她们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只见那苏琬虽然有些瑟瑟发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依赖姐姐苏璃,而是倔强的咬紧了牙关,双手深陷马鬃之中。那苏璃也是置若罔闻,一身黑衫还带着个斗篷,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格外的冷冽难近。 慕容颜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也不愿多此一举去猜测她们姐妹间的心事。 反正,无论是再好的姐妹,只要进了那后宫之地,也迟早都会为了夺君恩宠,而反目成仇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片稍微平实的地方,众人皆精疲力竭。 礼部尚书胡琼喘着粗气对慕容颜道,“殿下,走了这么久,下官看不妨先休息下,等养足了精神再走也不迟啊。” 慕容颜见前方阴暗一片,八成又是沼泽,而众人此刻已全都无精打采的一脸疲惫,便只好下令在此地安营驻帐,稍作休顿。 每个人都很累很累,不多时,都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梦乡之中,密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可慕容颜却格外的清醒,她闭目养着神,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惨厉的呼叫,连带着泥浆翻腾的巨大声音,慕容颜立刻睁开眸子,迅速持枪站起,警惕的看着四周缭绕的迷雾。 众人皆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的拾起兵刃,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殿。。殿下,那是何物?!”胡琼跌跌撞撞的跑到慕容颜身边,惊骇地问道。 又一阵恐怖的嚎叫声响起,动静比之前更大。 只见慕容颜脸色一沉,急道,“不好!那是狼群!” 她忙转过身,匆匆将苏璃苏琬推上马,声音急促,“快上马!” 几乎是转瞬之间,黑暗中慢慢亮起成百双发着馋光的绿眼睛。 慕容颜急忙大喝道,“都把火把举起来,它们怕火!” 众人慌张地高举起火把,持刃站着一圈,霎时间成为一个火圈。而火圈外的狼群则露着又尖又长的獠牙,馋涎一滴滴的留在泥泞中,呜呜狂嗥,令人胆战心惊。 这些狼大多都瘦得皮包骨头,想必是饥饿已久,如今闻嗅到人畜之气,全都舍命赶来,凶相毕露地盯着众人,只待火圈稍有空隙,就会扑咬上来。 人群跟狼群僵持了许久,兵士们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企图吓退这些恶鬼,可它们仍在火圈旁咆哮盘旋,却毫无走开之意。忽然,火圈中有一处枯枝渐渐烧尽,火光慢慢暗了下去,慕容颜刚心道了声糟糕,下一瞬便有三头饿狼直扑上去,顷刻间咬断了数人喉咙。 火圈登时大乱,惨叫声此起彼伏。 “保护女眷!杀出去!”慕容颜护在苏璃苏琬身前,长枪直入一头张牙舞爪的恶狼之口,腥臭的狼血登时洒在了银面之上。 可接踵而来的狼群却越来越多,慕容颜已无暇顾及马背上的苏氏姐妹。 忽听一声尖叫,只见一匹狼趁空一跃而起,张口朝苏琬身上咬去,苏璃急忙伸臂护住苏琬,刹那间肩头传来一阵剧痛,鲜血汩汩而出。 慕容颜回眸大惊,快步飞驰上前,一把抓住狼尾,用力疾扯,一枪重重刺穿狼首。 “阿姐!阿姐!”苏琬无助地哭喊。 只见苏璃薄如纸翼的身子轻轻晃了两下,眼前一黑,便一头栽下马去。慕容颜慌忙接住她纤弱无力的娇躯,见她肩头鲜血狂涌,便飞快地伸指点住她的穴道止血,并迅速扯下一截衣襟替她扎紧伤口。 又有一匹饿狼径直扑来,慕容颜一把背起苏璃,侧身避开。那狼在地下打了个滚,扑上来又咬,慕容颜心中焦躁不已,大喝了一声,竭尽全力刺出一枪,竟生生将那狼从头到尾贯穿在银枪之上,狼血顺着枪身染红了白袍。 “孽畜!阻我者死!”慕容颜双眸变得赤红,用力将枪上的狼尸抛向狼群。 只见众狼皆后退了一步,口中连声低呜,死死盯着那个持枪的修罗。 可片刻后,狼群又发动了攻击,而这一次,竟全朝着慕容颜扑来。 “该死的!”慕容颜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她只好背着苏璃,跃上汗血宝马,用枪尾猛扫上马背,强冲出狼圈。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这狼是世间报复心最重的动物。 狼群在身后紧追不舍,纵然这汗血宝马神骏无双,在载着三个人的情况下,也渐渐体力不支。 慕容颜回头瞧去,见仍有数十双幽灵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的追逐着自己,不禁心头涌起一阵悲凉,没想到我慕容颜驰骋沙场半生,千军万马都没要了我的命,难道。。今日竟要命丧于狼口? 其中一匹饿狼猛扑上来,一口咬住那汗血宝马的蹄上,那马吃痛,悲鸣着前蹄临空跃起,竟将慕容颜三人重重地甩了出去。 慕容颜挣扎着爬起身来,蓦然发现不远处竟有一个山洞。那洞口很矮,看上去堪堪只能容一人弯下腰时才能进去,若不是被汗血宝马摔在了地上,决计发现不了。 她急忙背起苏璃,拉起苏琬的手,向前急奔,“快跑!到那个山洞里去!” 待慕容颜也钻进这洞穴中后,狼群也至,慕容颜急忙推了一块大石挡住洞口,用脊背牢牢堵住。那大石被猛烈的撞击了数十次后,外面才慢慢没了声息。 良久,慕容颜才透过石缝,悄然望去,却瞳孔猛然一缩,不想那些狼群并没有离开,而是将此洞包围了起来,像似在守株待兔一般等着里面的猎物自行出来。 慕容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眼打量起洞内,这才发现这洞穴十分狭小,竟只能勉强容下三人,四周都是石壁,除了那个矮洞之外,再无出口。 慕容颜一下子便凉透了心,看来若是这些狼群不撤,自己也得被困死在这洞穴之中了。 该死的。。。此地怎会有这么多恶狼?! 黑暗中,只听见苏琬在低声地啜泣。 慕容颜长叹一声,伸怀取出火折子,缓缓吹燃了,只见苏璃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而苏琬正满脸泪痕地抽泣着,轻推着她,“阿姐。。。求你醒醒。。。只要你能醒来,你让琬儿做什么都可以。。。” 慕容颜走了过去,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苏琬,“你拿着。” 她蹲下身子,瞧着她肩上的伤口,只见鲜血已染满了半边衣衫,不禁心道,这么重的伤,莫非。。。她已经死了? 念及至此,慕容颜便决定掀开她的面罩,探一探鼻息。可她的手刚触到那层黑纱,便听见苏璃微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 原来,她从马背上被甩出去的那刻,便被生生痛醒,可由于身体过于虚弱,始终无力动弹也无力讲话。就在方才她眼见着慕容颜就要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了,情急之下,这才发出了点声音出来,可那声音就像风中的呜咽,转瞬即逝。 慕容颜的手微微一滞,见她没死,心中总算如释重负,可嘴上却道,“不错,还真是命大。” “阿姐!”苏琬简直喜极而泣,急忙上前紧紧握住苏璃的手,“阿姐。。。你还好吗?” 苏璃挣扎着,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对苏琬说道,“别让。。。这人看到我的容貌。” 慕容颜听了,心下十分不悦。她想,要不是为了救护你们姐妹两,自己又怎会跟着倒霉,被狼群逼入绝境。。。可如今她非但没有一丝感激,居然还这么防备着自己?她怎能把自己当成那种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了?! 当下,只见慕容颜目光一沉,冷笑道,“呵,我倒要看看苏姑娘你到底长成什么倾城模样,死到临头了还不愿以真貌示人。” 说完,慕容颜伸手便去撩。苏璃心中大惊,用尽全力将慕容颜的手打开,可也拉扯到了伤口,登时又血流如泉,疼得她大叫了出来,她咬牙切齿道,“恶贼,你要是胆敢再靠近我。。。我就。。。我就。。。”话音未落,她气急攻心,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 苏琬见了,心疼不已,紧紧抱住苏璃,对着慕容颜泣道,“够了。。够了。。求你别再气阿姐了。。求你救救她吧。。” “别求她!这个人。。只会。。害死我。。”苏璃胸口急速的起伏,脸色痛苦极了,“别让她。。碰我。。” 慕容颜皱紧了眉头,实在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宁愿流血至死也不肯自己出手救她。她咬了咬牙,终是走上前去,伸指连点她身上数处大穴,随后用力扯开她伤口附近的衣襟。 “你。。你无耻!”苏璃惊愤交加,眸中怒气滔天,却再也无法动弹,“我定要。。杀了你!” “等你有了力气后,再杀本王也不迟。” 慕容颜淡淡的说着,取下腰间的皮质水壶,冲洗着她肩头上的伤口,但见她肌肤晶莹如玉,皓白如雪,更闻到阵阵似曾相识的幽香,不禁一愣。 苏璃疼得直抽冷气,却见慕容颜正痴痴盯着自己裸/露在外的香肩,更是怒不可遏,破口便把这淫贼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 听到苏璃的怒骂,慕容颜这才回过神来。当下也不敢多看,匆匆忙忙地从怀中取出金创药,一点一点仔细涂在苏璃的伤口之上,对她的叫骂声充耳不闻。 渐渐地,苏璃的骂声越来越低,额前的面纱被冷汗打湿了一片,显然是用力过多,很快终是疼得再次昏了过去。 “我阿姐她。。。”苏琬紧张地问道。 “无碍,死不了。”慕容颜又扯下了一截干净的衣衫,细细地替苏璃包扎好,才伸指一一解开她的穴道。 她心中暗道,没想到跟薛大哥学的这点穴之法,用来制伏泼妇,倒是最适合不过了。 苏琬抬眸瞧了慕容颜半晌,轻叹了一口气,只是将苏璃的头轻轻放平在自己腿上,便不再言语。她看出来了,即便慕容颜对自己阿姐言语生疏无礼,但她还是尽心尽力的救了阿姐,在这人的心底。。。该是喜欢阿姐的吧。。。 慕容颜也终觉得累疲不堪,浑身的骨头都似散架了一般。 她重新靠在门口的大石上,感到眼皮子越来越重。轻轻摩挲手指,只觉得方才碰触到苏璃肌肤的指尖,竟异常滑腻。。。昏昏沉沉中,她再一次坠入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梦境里。。。 ☆、第14章 哭泣 慕容颜靠在坚硬的大石上,双手撑着后脑,眼皮子越来越重,鼻尖闻着不知是苏璃还是苏琬身上散出的幽幽芳香,终是慢慢阖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她确实累极了。 这三年来,她真的从未睡过一次囫囵觉。每晚入睡后都会坠入那个最不愿回首的梦靥,睡在华丽精美的床榻之上,身上却像有密密的针尖在刺,精神也常年因为悔忌和疚责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都会被惊醒。 可今夜,她却睡得格外安稳。 意外的,没有再梦到紫川。。 而是回到了漠北。。。那一年无忧无虑的漠北。 草原辽阔,风吹草动。马头琴声中,歌声四起,欢笑不断,一片喜乐景象。 新月在天,高高耸起的篝火旁,只见美丽的匈奴女子手持一条亲手制的锦带套住男子的脖颈,邀其共舞,温柔的月色下,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年轻男女。 慕容颜看到那年的自己,不,应该是那年的阿木,正笑呵呵的坐在席间,浅酌着马奶酒,脸上有些微红,她虽然不明白这些男女为何要这么做,但她能感受到这些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突然之间,乐声一停,随即奏得更紧,正在歌舞的男女纷纷散开,齐齐注视着篝火后方。慕容颜随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只见一名绯衣少女正轻飘飘地从篝火旁翩然走出,笑容明艳得不可方物。 匈奴男子见到她的绝世容光,一眼都不敢多看。 阿木直愣愣的盯着那个女孩,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分毫,只是那时年少的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楚夏缇的手中也拿着一根锦带。 只见那少女将美眸勾成了一道好看的弯,朝阿木俏皮地轻眨了两下眼,便和着琴声绕着篝火旋转曼舞了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下,这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她竟会跳舞。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随风飘飞,笑容明媚,艳光流转的美眸却欲语还休地望向自己。阿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如鼓点般不断作响,竟直愣愣的盯出了神。 迷迷糊糊中,忽然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攀上了自己的肩头,白色的锦带套到了她的头颈之中,轻轻向上拉扯着。阿木怔怔地跟着她站了起来,却尴尬的发现自己并不会跳舞,只好手足无措地望向她。 “真是个没用木头。。”她伸指轻轻划上阿木滚烫的脸颊,轻笑道,“算了,我也累死啦,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绣这个锦带。。。可是好几晚没睡呢。。。你要是敢弄丢的话,就等着被我一剑捅死吧。” 阿木吓得缩了缩头,仔细去瞧,才发现这锦带中央歪歪斜斜绣着一对飞禽,她试探地问道,“这绣得是。。麻雀?” “麻雀?!”少女一下子涨红了脸,用力揪住阿木的耳朵,“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我?!” “哎呦。。小缇,你快松手。。。”阿木疼得咧着嘴求饶道,“是我看错了。。我知道了!这是黑鹰!是一对展翅高飞的黑鹰!” 少女咬紧了唇,跺了跺脚,手上的力道更大,“你这个该死的笨木头!!!” 。。。。。。 慕容颜含笑望着她和阿木,泪水却不禁从眼眶中流下。 那个阿木。。。也真是傻得厉害,怎么会没看出,这绣的是一对鸳鸯呢。。。 ======================================================================== 火折子早已燃尽,一片黑暗之中,苏琬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双腿已被昏迷的苏璃枕得发麻了,但她还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拉扯到她的伤口。 忽然间,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低泣声。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可仔细听辨后,竟发现是对面慕容颜发出的哭声。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燕襄王居然。。。会哭? 良久,她还是壮着胆子,将苏璃轻轻放平在地上,双腿一时麻得也站不起来,便只好艰难地爬向慕容颜。因为洞内实在太黑了,她只有靠得慕容颜很近,才看清她半副银质面具下的眸子是闭着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可下巴上却似乎湿了一片。 苏琬犹豫了许久,还是怯怯地伸出手去触碰慕容颜光洁干净的下巴,然后如火烧般飞快地收回了手。 指尖是潮湿的。。。这个人果真是在哭。。。 她是有什么伤心的往事吗?没想到她平日里那么冷血淡薄,却会躲在睡梦中哭泣。。。 苏琬心生一丝怜惜之情,突然特别想瞧瞧在这副冰冷的面具之下,到底藏了怎样一副容貌。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颤颤地伸向慕容颜。。。 可她的手刚搭上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具,还未来得及悄悄摘下,却突闻洞外传来一声狼嗥,声音凄厉,吓得她浑身一软,直接抓着慕容颜的那半副面具倒在了她的怀中。 慕容颜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黑暗中,竟感到有一个柔腻娇软的身躯正依偎着自己,淡淡芳香传入鼻端,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是在天上还是人间,以为自己抱着的是梦中的那位佳人,意乱情迷下便伸手朝怀中的少女摸去,嘴里喃喃唤了声,“小缇。。” 触手柔软,慕容颜尚来不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便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左颊上的疼痛感令她彻底清醒,她倏地瞪大了眸子,这才看清了,咫尺之前的不是楚夏缇,而是那个苏琬。。。只见她正浑身颤抖,双手护在胸前,瞧着自己的眼神中有一些奇异。 苏琬盯着眼前这副眉目如画的俊美容颜,一张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可心中却五味杂陈,对慕容颜的出手轻薄是又羞又恼,还有一丝失落。 方才她口中念的那个名字。。。便是她的心上人吗? “琬儿?”这时,苏璃也幽幽醒转,发觉身边没有苏琬的身影,便急急地叫道。 苏琬听到苏璃的声音,急忙推开慕容颜的怀抱,快步移到她的身旁,“阿姐,琬儿。。在这儿。”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明显的错乱,一颗芳心怦怦狂跳。 苏璃握住苏琬的手,却发现她颤抖的厉害,脉搏亦跳得很快,心中登时生异,担忧地问道,“琬儿。。。你怎么了?” 慕容颜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面具,不动声色地带上,抬眼盯着苏琬,又瞟了一眼苏璃,说道,“你若想看本王,大可明说便是,本王又不用守着容貌只留给一个人看,你又何必这般鬼鬼祟祟。” 苏琬听了,气得抖得更厉害了,没想到这人非但对轻薄了自己不带一丝羞愧,还反咬了自己和阿姐一口。 苏璃何尝会听不出慕容颜话中的指桑骂槐,也气得脸色惨白,出言斥道,“呸!谁会稀罕看你?!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无耻的人!” 慕容颜冷哼了两声,刚想反驳,猛听洞外群狼齐嗥,震耳欲聋,声调哀伤,像最凄惨的哭声。 别说苏氏姐妹,就连慕容颜也吓得毛骨悚然,不知狼群究竟为何而哭叫。 一时之间,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狼群叫了好一阵,才倏然而止。慕容颜坐立难安,等到清晨的曦光丝丝透过石缝洒进洞内,她才敢悄然探去,却见狼群竟还围在洞口打转,依旧毫无走开之意,甚至远处又传来数声狼嚎,向这边奔来。 慕容颜眸光一沉,转过头,对着苏氏姐妹道,“恶鬼越来越多,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道,看来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三人身上皆没有干粮,只有自己还仅剩下半壶水,这般跟狼群对耗,怕是根本撑不了太久。。。 苏琬一怔,面露一丝恻然之色,心知活下来的希望怕是极其渺茫了。 苏璃却在心道,没想到老天竟让我跟她死在一块,可惜不能亲手取了她的性命。。。 三人全都一言不发,沉默的坐在洞内,间或只传来一两声苏璃的重咳。 慕容颜本不想再管这对姐妹的死活,只自顾自运功调息。她想过了,若实在走投无路,便只好舍弃这对姐妹了,以自己的功力若是不带上这两个累赘,或许还能勉力强冲出去。 可苏璃却起了高热,一直痛苦迷糊地低吟着。 不知为何,却惹得慕容颜心神不宁,胸口阵阵难受。终于,她霍然站起,将腰间的水壶递给苏琬道,“给她喝了。” 她自己则抿了抿自己干裂的唇,伸手摸上四周凹凸不平的墙壁,却发现无一处缝隙,不免越发心灰意冷。。。可突然间慕容颜摸到了一块巨石有些微微发烫,不禁心中生异,暗暗提了一口气,运劲双臂,往这块石壁上用力一推,整个石洞刹那间微微一晃,从洞顶上落下松松散散的碎石。 苏琬急忙伸臂护在苏璃身前,对着慕容颜喊道,“你这是。。。在作甚?” 慕容颜只觉得那块巨石又烫了几分,她不答,又吸了两口真气,运力连推了数掌。 只见那巨石应声裂出了一道细缝,有潺潺的流水从中流出,慕容颜伸手一摸,竟然是热的。。。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数年前自己曾跟她在温泉里欢好,莫非。。。这石壁的后面也是一处汤池? 念及至此,她转过身问苏琬,“丫头,你可识水性?” 苏琬虽心中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极了。”慕容颜蹲下身,将苏璃背了起来,又道,“若想救活你阿姐,一会可要牢牢跟紧我。” 言罢,慕容颜举起右掌,运起十成功力,低喝了一声,便排山倒海般拍上那块巨石。 只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过后,整个洞穴竟倾塌了下来,可已不见三人身影。 ☆、第15章 啖狼 思,瞳中景,今夕何夕,前尘误了谁? 念,梦中人,忽隐忽现,回首少了谁? 慕容颜全力一掌彻底击碎那块发烫的巨石,刹那间热泉狂涌而出,洞顶剧晃,倾塌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迅速钻进了这滚热的深潭之中。 苏璃一入水,登时便清醒了过来,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将自己淹没包围,头上的斗篷一下子便被激流冲走了。她心中猛地一拎,却发现自己正紧紧贴在慕容颜的背后,顿时气恼得险些窒息,可偏偏又担心她会瞧见自己的容貌,便只好强憋着一口气,一动不动的搂紧了她的脖子,生怕她会突然转过头来。 这潭中浮力奇强,不多时,水中的三人几乎没费什么劲,便不由自主地被浮力托了上来。 眼看眼前一亮,便要浮出水面,可三人心中还来不及一喜,突听水底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吼。 慕容颜低头一看,只见一头硕大的恶狼竟呲着獠牙飞速朝着这边游来。 苏琬立时吓得手足无措,四肢僵硬,无论怎么挥舞手脚却都钻不出水面。 慕容颜一急,忙游过去,先用力一脚踹向狼头,将它踢出好几丈。随后一把搂住苏琬的纤腰,奋力一举,将她托出了水面。 自己刚也要跟着出水之时,脚上却猛的一痛,疼得她一时岔气,被迫呛进好几口水。。。只见那恶狼正死死咬住了自己的靴子,无论如何蹬踢,都不肯松口。 她背着苏璃,手脚一时无法施展,便只好将背上的苏璃一把推向苏琬,用眼神示意她们先逃。 可不过须臾一瞥间,慕容颜心中却轰然猛怔,耳边嗡嗡作响,足上也忘却疼痛。。。不知眼前所见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混沌中,青丝如墨,容颜如初,那双眉眼。。分明是自己这三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她。 不。。一定是自己太思念成狂了,否则。。。怎会在这个沦沉的黑暗中还能看见她的脸? 慕容颜失魂落魄的伸出手,想要拥抱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水月镜花,却被她匆匆一推。 只见她神情复杂地望了自己一眼,便转过了头,双腿一蹬,便出了水面,再无回首。 泪意和水流刹那间便抹杀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推开自己?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如此陌生? 慕容颜瞪大了眸,脸色苍白的悬浮在水中,像失了线的木偶。 难道。。。只是个梦吗? 期待落空,心中一片失落。慕容颜尚来不及反应,脚下便感到一阵急沉而下,原来是那恶狼趁其不备咬拽着自己的脚,将她狠狠地拖至潭底。 那狼在水底待了良久,显然也已气息不畅,被慕容颜猛踢了好几脚,呼哧呼哧地吐着血泡,却仍不肯松开慕容颜的脚,拼尽全力阻止她上岸。 一人一狼,不,是两头困兽在水中拼死搏斗。 渐渐地,窒闷绝望的痛楚终是漫漫袭来,慕容颜觉得天地似乎都倒转了过来,身体好像在一片虚无之中漂浮了起来,空无着落,又好像被诸多无形的手拉住,不能挣脱。。。可脑中却反复想着那个女孩。。。经年如昨,她的容颜在久别的回忆里慢慢聚拢。。。 真的。。。好想再见她一眼。。。 慕容颜。。。你甘心吗? 甘心就这样窝囊的死在这畜生的嘴里吗? ============================================================== 苏琬紧紧拉着苏璃的手,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搀着她爬到了岸边。 两人的心咚咚直跳,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整个身体像寒风中的枯枝般瑟瑟发抖。突然间,苏琬盯着平静的潭面,声音惊慌,“阿姐,她。。她怎么还没上来?” 苏璃咬紧了泛白的唇,目光涣散,仿佛没听到苏琬的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颤抖得厉害的双手。。。方才,那个人为何要那样看着自己?那绝不像是看一个敌人的眼神。。。就仿佛,就仿佛自己是她的。。。 不!那绝不可能! 那人定不过是看到了自己的容貌,起了色心。。。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苏璃霍然摇晃起头,狠狠掐上自己的手心,企图打消掉脑中那个荒谬至极的设想,可那人面具下的深情目光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苏琬见苏璃一直失神不答,更是心急如焚,轻推着她道,“阿姐。。。她还没上来。。。这可如何是好?” 苏璃这才定了定神,咬牙说道,“没上来便没上来,我们何必要管她的死活。。。这个人,可是那个强抢我们入宫的皇帝的兄弟,哪会是什么好人。” “阿姐。。。你为何这么恨她?”苏琬难以置信地望着苏璃,怎么都没料到一向与世无争的姐姐竟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她明明人不坏。。。”苏琬眸中泛泪,想起昨夜撞见到慕容颜睡梦中落泪的模样,心中猛然一痛,疾步转身走向潭边。 “琬儿!你要做甚么?”苏璃见苏琬竟又要进入这深潭之中,不禁大失惊色。 “我要去救她。。。”苏琬没有回眸,声音哽咽。 “别去!”苏璃骇得血液倒流,想要去追,却四肢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她一下子跌倒在泥泞上,强忍着肩上传来的剧痛,一步一步吃力地爬向苏琬。 这时,却听‘哗’的一声巨响,一个面目狰狞的恶狼竟冲出了水面! 苏璃苏琬见了,登时吓得浑身血液倒流。苏琬更是泪水涟涟,却不是为自己即将丧命而难过,还是为慕容颜的死而难过。 而下一瞬,却又闻一声清啸,一个白色身影从水中一跃而出,像把出鞘的利剑。 那人拖着那头恶狼的尾巴爬上了岸,单膝撑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眸中的赤红看起来有些狂乱。 苏璃怔怔地盯着慕容颜,见她摇摇晃晃,挣扎地站起身来,这才看清她浑身都是鲜血咬痕,心中突然涌起阵阵自己也琢磨不透的痛心,竟生了一丝想要上去扶她的念头。 只见慕容颜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她一把抓起刚断气不久的那头恶狼,癫狂地嘶吼道,“孽畜,凭你也敢欺辱我?!你想吃我?我先吃了你!吃了你!”言罢,便一口咬在那狼的喉间,咸咸的狼血不住地流入嘴中,便如一滴滴精力流入体内。 苏璃和苏琬见到她这等生饮狼血的疯状,都是骇然变色。 慕容颜连喝了好几口狼血,只觉胸中气血狂涌,忍不住抬起头,满嘴都是鲜血和狼毛,可却大笑道,“痛快!痛快!恶人也好,恶狼也罢,我慕容颜都不怕!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从我这夺走什么!” 你们还能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身上,夺走什么呢?! 佛来斩佛,神来屠神!犯我者,都得死! 慕容颜又纵声哑笑了良久,只笑到胸前衣襟上溅满了滴滴泪水,终是身子几下摇晃,一头晕倒在地。 苏璃不敢走近她,苏琬也不敢走近她。 待慕容颜总算迷迷糊糊地醒来,已是夜间。 她只觉得腹中饥饿难捱,鼻端又闻到阵阵炙肉的香气,猛然坐起身子,只见一块已经烤熟的狼肉,被人用树叶包着摆在了自己身旁。 她凝眸望去,只见那对苏氏姐妹正默默无言地坐在火堆对面。 慕容颜的目光定在苏璃的脸上,只见她头上的斗篷虽去,可脸上却仍用衣衫上的黑布遮面,仅留了一双美眸在外,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慕容颜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猛地一撞,这双眸子。。。分明跟她一模一样。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5节 她薄唇猛颤,灼灼盯着苏璃,再也移不开分毫,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却都梗在了喉间。 苏璃见慕容颜好不容易醒来后,便又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看,担心她认出了自己,便别过脸,皱眉道,“殿下,看够了没有?” 慕容颜一愣,望着她紧皱的眉心,喃喃问道,“是你。。对吗?” 苏璃垂首,平静地说道,“小女子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怎么可能呢。。。”慕容颜站起身子,一步一铅,声音中透着最深重的迷惘,“怎么可能会如此。。之像?” 见慕容颜靠近自己,苏璃不禁倒退了一步,“请殿下自重。” 慕容颜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抬起手,取下脸上的半幅银质面具,哑声道, “你当真。。不认得我?” 四下里在此刻突然亮了,是皎皎明月,终于冲破遮挡的云层,照在了不再年少的少年脸上。 在那人取下面具的瞬间,苏璃的脸色顷刻变得雪白,觉得自己就要无力地倒下去。 这种难描难述的感觉,哪怕在穆昆说出他是自己的驸马时,也都不曾有过的。。。慕容颜的双眸亮得灼人,迎着熊熊的火光,像要把自己看得透彻,看得碎裂。。。 可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想哭? 是了。。。定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大仇人啊! 定是因为,自己对她。。。恨之入骨啊! 在上京的这些日子里,苏璃已从多人口中证实了穆昆所言非虚,即使是燕国的士兵也同样告诉了自己那段燕国的光辉史。。。大燕襄王,立下了何等彪炳赫赫的战功,手刃了匈奴王子公主,逼死了匈奴王,将匈奴变成如今四分五裂的模样。。。她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匈奴子民的鲜血?! 苏璃强忍着呼之欲出的哭意,冷笑道,“久闻襄王殿下风流多情,看来果真名不虚传,小女子不过区区村野之女,有何德何能会曾见过殿下?殿下怕是弄错人了。” “不可能!”慕容颜眸中泛起晶莹之色,上前一步,牢牢抓住苏璃的手,道,“你把面纱取下,我绝不会看错。”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若不取,我便亲自来。” 苏璃冷冷道,“怎么,殿下要用强么?小女子自是敌不过。。。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慕容颜脸色一沉,默然盯着苏璃,心中困惑更甚。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若她真是小缇。。。又怎会这般误解我? 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慕容颜黯然松了手,瞥见到苏璃光洁的手琬,终于清醒,随后长叹了一声,带着几许落寞,“是本王认错人了,苏姑娘长得。。实在是太像本王的一位故人。。并非有意冒犯,得罪之处,还望苏姑娘不要介意。” 唉,她手腕处既没有当初小缇为救自己而留下的疤痕,自然便不可能是她了。 怅然阖目。。。自己本以为能有重逢,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徒留回忆和梦靥,却那么绵长。 ☆、第16章 玉峰(上) 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无情冷血的便是人。 ============================================= 夜凉如水,明月在天。 苏琬见慕容颜总算苏醒了过来,当下喜不自胜。 可不想她醒来后,表情却十分的古怪,只是一直盯着自己阿姐看。 火光照映下,苏琬陡然瞧见慕容颜的眼神,一震之下,登时呆了,说不出话来。 这般灼灼深情的眼神,自己曾在莫明轩的眸中也看到过。。。只是慕容颜的目光更加炽烈,更加深切,也更加复杂。。。 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是自己阿姐长得极像她很重要的一位故人。 苏琬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撇过了头,眸中隐隐泛起了泪光。 可慕容颜死死盯着苏璃光洁雪白的手腕,却目光沉沉,心中怅然若失。 她并不是她。。。否则她的身上怎会没有爱过自己的那个痕迹。 良久,慕容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默默坐了回去,慢慢咀嚼起已炙熟的那块狼肉,不再言语。 突然,她抬眸问道,“你们在身上私藏了利器?” 她看这狼皮已被剥下,狼肉也被切成了许多块,若不是锋刃所为,仅凭这两名弱女子之力,徒手绝对办不到。 苏璃的脸色倏地变了变,微微捏紧了袖口。 慕容颜站起身来,伸手道,“交出来,你们是要入宫侍奉陛下左右的良家子,身上偷藏兵刃可是死罪。” “殿下误会了。”苏璃缓缓从袖中抽出了一把样式奇特的纯金匕首,含笑说道,“这把匕首并不是小女子事先偷藏的,而是方才问人借来用作剥狼烹烤的,不然要是让殿下饿了肚子,还不也是死罪?” 慕容颜一惊,不想这里竟还有他人,便急道,“你问何人借的?” 苏璃手持匕首往不远处一指,道,“便是问他借的。” 慕容颜顺着她的手势望去,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路旁竟躺着一具森森白骨,而骸骨中却光亮闪耀,竟是许多宝石珠玉。而更奇的是,这白骨身上。。。穿戴的竟是燕军的戎装,看此人头盔,竟是将军级别,只是这人早已腐烂得只剩白骨,怕是在此地至少也呆了几十年,难道这是皇爷爷燕烈武帝时期的将军? 慕容颜从苏璃手中接过匕首,举到月光下一看,见匕身仅有数寸长,但全部由黄金打造而成,柄尾处刻着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狼首,在月光照射下,只觉得分外阴气森森,寒意逼人。 苏琬有些害怕的道,“咱们还是别看这人了。。他定是拿了不义之财,才遭了报应。。你也赶快将这刀放回去罢。” 苏璃盯着这具双颚张得大开的白骨,缓缓道,“也不知他堵着的这条道路。。。又究竟通往何方。” 慕容颜望向这具白骨的后方,见两旁山石壁立,却留了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窄径。 她举目四顾,见此地三面环山,背后是温热的潭水,可潭底洞口已塌,若想再原路回去已不可能,更何况洞外还有狼群守着。她猛然一凛,这意味着如今三人若想逃身,便只能踏过这具白骨,走这条羊肠小道了。 “以防万一,匕首留着防身用吧。”慕容颜还是面色凝重的将匕首塞给了苏璃,再次坐下咀嚼起狼肉,直将这块狼肉吃得精光,才闭目低声道,“再歇息一会,等天亮了,咱们就得上路。” 她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此路必定凶险,看这白骨上并无伤痕,而颌骨却大开,如果没猜错。。。这人该是被生生骇死的。。。也不知前方究竟蛰伏着怎样的妖诡。 可若不走,等这头狼肉食完后,自己与这两位姑娘也必会饿死在此地,那是何等的窝囊!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一赌,希望能够柳暗花明。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慕容颜便将那具白骨从路口移开,带着苏璃苏琬小心翼翼地踏进这条小道,当中最窄之处,慕容颜只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将骨头挤碎了才勉强通过。 行了许久,三人终于从这一线天中走出,陡然间眼前一片空旷。 可三人却都瞪大了眸子,冒着难以置信的光。 一眼望去,一座雪白的山峰参天而起。而山峰前是一片高高矮矮的房屋鳞次栉比,虽然早已是断垣残瓦,破旧不堪,但建筑恢弘,气象开阔,不难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华昌盛的城镇。 可三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因为这里实在太寂静了,寂静得太不寻常了,连一丝鸟啾蝉鸣都没有,声息全无,像一座死城。 这简直比那个凶兽横行的忘归沼泽更恐怖了千百倍。 隔了半晌,慕容颜终是拔出贴身短剑,当先进城。三人沿路只见遍地白骨,刀枪剑戟,到处乱丢。走着走着,只见路中央有一双女人的花鞋,样式奇特,绣着狼的图腾,图腾上还沾着依旧鲜艳的血渍。 慕容颜心中纳闷,想拿起来仔细瞧瞧,哪知触手间登时化为漫天灰尘,不由得吓得一跳,一把将苏氏二女护在身后,持剑戒备了许久。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三人狂跳的心脏,什么声音都没有。 良久,苏璃才轻声道,“这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全城的人。。。都被屠杀光了。” 苏琬不由自主地揪紧了慕容颜的衣袖,颤声道,“可这个地方如此难找难进。。。大军又是如何杀得进来?” 慕容颜沉吟了良久,边走边道,“那说明,定是有奸细了。” 她仰目望向那座雪白的山峰,喃喃自语,“也真是奇了,明明已是四月天,天气并不寒,怎会还有不化的雪山?” 三人朝着这雪峰的方向走着,两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这山峰脚下,才猛然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雪山,而是一座白玉峰! 这玉峰近看尤其美丽壮观,通体雪白,荧光纯净。 慕容颜轻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心道,光这小小的一块白玉,却已然只有王侯公卿才能佩戴,哪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白玉山峰! “瞧,那里有个山洞,莫不是能通出去?”苏琬突然指着高处,欣喜的叫了出来,可片刻后,她的声音又渐渐黯了下去,“唉,可惜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慕容颜凝神一看,只见半山腰里峭壁之上,果然有一处不显眼的洞口,只是峰面光滑如镜,若要上去怕是不易。。。尤其还要将这两位姑娘带上去怕是更加不易。。。 许久,慕容颜长叹了一声,便开始解开腰带。 “喂,你。。你想要作甚?!”苏璃一把将苏琬从慕容颜身边拉至自己身边,抽出匕首,警惕地望着她。 “你们谁先上来?”慕容颜蹲下了身子,回眸说道,“这峰过于陡峭,若不和我绑在一块,一个失手,便是粉身碎骨。” “只有这个办法吗?”苏璃瞪着慕容颜,心忖,谁知道这燕贼是不是想变着法儿占自己和琬妹的便宜。 “是。”慕容颜催促道,“天色快暗了,此地不宜久留。” “阿姐。。我想她是好意。”苏琬轻轻说道。 苏璃撇头微微望了苏琬一眼,见她脸色晕红,凝望着慕容颜的脊背,眼光中流露着柔情,不由得心中莫名一滞,但还是松开了手,道,“那你便先随她上去吧。” 慕容颜背起了苏琬,用腰带将她牢牢缚在自己腰间,便提气纵身一跃,手脚并用,缓缓攀上了峭壁。玉峰滑溜不堪,慕容颜几次失足,都靠着短剑借力,才没落下。待爬到洞口时,忽觉得全身冰凉,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手足隐隐酸软,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而苏琬却丝毫没感到害怕,只是自己贴着慕容颜的脊背,早已把她羞得满脸飞红,她见慕容颜满头都是汗,便轻轻用衣袖为她拭去额前的汗渍。 慕容颜却丝毫没感受到背后佳人的温柔,一心想着山脚下的苏璃。她刚匆匆解开缠住自己和苏琬的腰带,却忽闻不远处竟传来阵阵狼嚎。 她大失惊色,急忙往山脚一看,只见七八头凶神恶煞的饿狼已快冲到峰边,苏璃身子已退到峰面上,脸色苍白地挥舞着匕首。 眼见一头饿狼朝苏璃身上扑去,慕容颜急忙从怀中抽出银质面具,注力一掷,用重手法将那狼打得头破血流,自己则沿着峭壁直溜而下,双脚在玉璧上一撑,如一只大鸟般扑了下来,护在了苏璃身前。 “别怕!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慕容颜浅眸寒光一闪,用手中的短剑削下了一个狼头,“我会带你杀出去!” 苏璃一怔,眼前突然涌现出一幅雷雨交加的画面,那夜,黑暗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划开,曾有一位少年手持钢刃在大雨中厮杀的背影与眼前这人重叠在了一起。 这句话。。。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听过呢。。。 慕容颜短剑猛力一挥,众狼皆退后了数步,她一把背起苏璃,凝神提气,便往玉峰上奋力一跃,一下子便攀上了十余丈。 慕容颜几乎是力枯气竭,终于带着苏璃爬到了洞内。 此时,山峰下的狼群越来越多,全都呜呜嘶吼着朝峭壁上猛扑,却总是打着滑的落下。 慕容颜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额前的青筋根根暴出,方才。。。着实是九死一生。 她心道,我真是跟着了魔一般。。。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是知道她不会是她,却还是这般不顾性命地去救她。。 苏璃怔怔地瞧着疲惫不堪的慕容颜,咬紧了下唇,努力不让眼眶中的热泪落下。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哭。。。似乎见了这个人以后,自己便总是动不动就想要哭。。。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颜才能重新站了起来,她转头朝山洞内望去,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见,便取出火折子一晃,登时便见玉璧上映出三人的影子。自己身旁站着的这两位身姿婀娜的绝色美人,经玉光一照,更加明艳绝伦,但慕容颜刚刚死里逃生,这一路吉凶祸福,殊难预料,不免也无心欣赏这峰内佳景。 三人缓缓走过极长的一条甬道,一路上刀剑四散,到处都是骸骨,待走到尽头,竟是一道黄金巨门,门上也刻着一头巨狼,只是这匹狼却不似外面的那些狼看上去那般凶悍张狂,而是一脸恭谨温柔的模样,它垂着头,像似在对来者行礼。 可无论慕容颜如何用劲去推这扇门,都动不了分毫,即便用短剑去砍去撬,也无济于事。 “你们瞧,这狼的右眼是不是有些奇怪?”苏璃指着那狼,说道,“它的左眼会反射火光,看来是用黑色的宝石镶上去的,可这右眼却只是一个空洞,似乎什么都没有镶。。。这有些不合情理啊。” 慕容颜心中一动,转身对着苏璃道,“对了,是那把匕首!那便是钥匙!” 苏璃上前将匕首插入巨狼右眼中,只听哗啦一声,黄金巨门发出叽叽之声,竟缓缓开了。 三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露出欣喜之色。慕容颜右手高举着火折子,首先入门,一步跨进,却听脚下喀嚓一声,竟踩碎了一堆枯骨。 她举火四下照看,发现这是一座华丽的大殿,可到处都是成堆的白骨,她将目光定在巨门后面数不清的累累刀痕上,神色一沉,道,“也不知是谁如此歹毒,将这些人关在了这儿,可这门那么厚,他们即便将剑全砍断了也出不去。。。最后只能绝望地死去。” 苏琬只觉得这情景实在太惨,不忍再听,摇着头说道,“别说了。。。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大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好吗?” 慕容颜沉默,在心中叹道,这世间最难的怕就是平安二字了,因为人性,天生就带有杀意。 为了土地要杀,为了权位要杀,为了荣华要杀,为了女人要杀。。。世间万物,都有可能让你为之而杀。 “到殿后面瞧瞧吧。”良久,慕容颜说道。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白骨,朝殿后方走去。 走到大殿之后,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道月光从上面数十丈高处的壁缝里透下,月色正照之处,是一樽精美的玉棺。 可就在这时,不知哪里卷来的一阵阴风迎面袭来,手中的火光,一下子灭了。 四周登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死寂。 ☆、第17章 玉峰(中) 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无情冷血的便是人。 一阵阴风袭来,火光登时便灭了。 而更令人恐惧的是,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身后的那扇黄金巨门竟应声关上了。慕容颜急忙摸黑飞身扑回,却还是迟了一步,她四下摸索,却发现这石门后面却光溜溜的并无着手之处,也无插刃之处。。不禁心中猛沉,看来此门只能从外面方能打开。 刹那间,三人都骇得窒住了呼吸,只闻雷鸣般的心跳,在空旷的殿内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剧烈。 即便是苏璃,也忍不住微微站近到慕容颜身旁,恐惧笼罩上心头,每一瞬都如一生那般漫长难熬。 突然,不知从何方却传来一阵桀桀苍老的笑声,“呵,既然闯了进来,就别想着出去了。” 三人猝不及防听到这如号哭般的笑声,全都心惊胆战,苏琬更是吓得毛骨悚然,一把拽住慕容颜的衣角,颤声道,“大哥哥。。。是有鬼吗?” 不料那笑声又是一阵哭笑,语调却异常凄凉悲切,“哈哈,哈哈,不错。。。正是鬼。” 慕容颜不由得遍体冷汗,可心想,他既自称是鬼,那大约便不会是鬼。 她握紧了短剑,神色戒备凝重,“不知何方高人在此,吾等并无意冒犯,能否现身相见?” 话毕,那笑声便更加嚣张狂妄,“区区竖子,岂有资格窥觑天颜?” 慕容颜一怔,天颜?这疯子居然敢自称天子? 正思索间,从黑暗处有一物滚到了慕容颜脚边,她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骷髅头骨,只听那阴冷的笑声又起,“很快,你们便会跟这位老兄一样,留下来互相作伴了。” 话音刚落,慕容颜只觉得面前一阵厉风袭来,忽然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冰冷的温度惊起层层的战栗,她急忙狂挥起手中的短剑,将稀薄的空气生生撕裂。 只听那人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小子倒是艳福不浅,可惜。。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打扰到我们的人,都得死!” 听到从他口中说出那句‘我们’,慕容颜心中猛然一沉,不由得连连叫苦,没想到这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在。。。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前辈,吾等被狼群所逼,被迫来此,并非有意叨扰,更绝无半点恶意!还望前辈网开一面,放我们离开罢!” “真是个窝囊种!你手中有剑,身后有女人,却只想着求饶逃跑,还是死了干净!”话音落,凌风至,慕容颜只好挥剑相抵,心中暗道,也罢。。。终究难逃一死,今日便跟他拼了,就只怕自己一死,那两位姑娘会遭到比死更残酷的事情。。。 念及至此,她几乎咬碎了牙关,使出浑身解数,剑法如龙,护成了一道剑网,只听风声猎猎作响,那人再难靠近一步。 突听那人喊道,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惊异,“小子!慕容氏跟你有何关系?你怎会慕容剑法?” “与你何干?!”慕容颜此时双眸泛红,这一路的逃亡已让她压抑到了极致,倘若此时手中能有把长枪,她定要扫平此地不可! 一阵疾风突至,慕容颜只觉得自己手臂剧震,虎口猛裂,五指竟拿捏不住剑柄,当的一声,那把短剑竟应声而断。她大惊之下,急向后跃,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玉棺之前,负手站立,而右手的两指间竟夹着自己那半截断剑。 慕容颜脸色倏地惨白,自知凭自己之力,绝对战不胜这人。 月光下,那人慢慢转过身来,只见他褐袍白发,身材巍峨,气度凛然生威,双眸炯炯,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投向慕容颜。 四目相对之后,慕容颜心中忽生了一股难以言表的异感,眼前这位老者身上散出的那种睥睨天下的压迫感,是她从小到大以来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他穿着极为简肃,可身上却自然而然有一种峙若亭渊的气势,无论是自己的父皇还是当今圣上,自己的四哥,都不及眼前这人千分之一的王者之气。 苏氏二女也瞧向那人,见他虽然满头鹤发,却五官深邃,仍能看出年轻的时候该是极其英俊的。 而更让慕容颜感到惊疑不定的是,自己似乎曾经见过这张面容,她脑中突然闪过这老者刚才说的那句‘区区竖子,岂有资格窥觑天颜’,心中登时一震,已是浑身颤动,莫非。。莫非他是。。。可怎么可能呢。。。他应该在自己还未出世前就已病重归天了。。。 只见那老者随手将指间的短剑一丢,盯着慕容颜道,“你是光儿的儿子还是孙子?” 听到这老者直呼父皇为‘光儿’,慕容颜刹那间瞪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喃喃问道,“前辈。。。您当真。。。是我的皇爷爷?”她仔细打量上这老者,这才想起,自己是每年去帝君陵祭拜历代先祖之时,曾在皇爷爷燕烈武帝的画卷中见过他。 燕烈武帝,慕容不破,是整个大燕历史上最铁腕的帝王,在位期间不断开疆拓土,北击女真,南灭大理,东伐高丽,西征西夏,加筑长城,为大燕打下了万里铁桶般的江山,是传说中的倾世霸主。慕容颜虽然从未见过这位皇爷爷,但在她心中,慕容不破便是神一般的存在,若是没有他,便也没有大燕昔日的四海归顺,九州臣服。 “是朕。”那老者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可声音中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慕容颜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不料此时突然峰回路转,当下喜不自胜,上前跪在老者身前,道,“颜儿拜见皇爷爷。” “颜儿。。颜儿。。”慕容不破一把扶起慕容颜,缓缓叹道,“唉,朕该是没来得及见到你出世。。。你父皇还好吗?” 慕容颜眸子隐隐泛泪,哽咽道,“父皇。。。已在三年前驾崩了。” 慕容不破身子猛然晃了晃,沉默了半晌,才道,“那皇位传给了谁?” “传给了我四哥。” 慕容不破脸色又是一变,问道,“你父皇为何要废长立幼?” 慕容颜回道,“皇爷爷,这个说来话长。” 于是她便将自己当年如何跟四哥去漠北打仗,各位皇兄为争夺皇位是如何不折手段,甚至弑父篡位,自己和四皇兄又是如何消灭叛贼,铲除逆党之举,从头至尾地说了。只是当中的儿女情长,慕容颜却避而不谈,一是碍于自己的真实身份,实在难以启齿,二是免得说了触景生情,心生惆怅。 苏璃一直在一旁冷冷地听着,直听到最后慕容颜提及是亲自逼得匈奴退兵三百里时,她终于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瞪了慕容颜一眼,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这个刽子手碎尸万段,以报国仇才好。 慕容不破听完,不禁仰头一阵唏嘘,没想到自己洞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变。为了那个皇位,自己的子孙骨肉竟这般相残争斗,也害得生灵涂炭。 他无意中瞥见到苏璃凌厉的眼神,便问道,“颜儿,这两位姑娘可是你的侍妾?” “呸!我跟她毫无瓜葛!”苏璃正在怒头上,听到这话,立马反驳。 而苏琬却红晕满脸,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皇爷爷,您误会了,这两位姑娘是皇兄自己要纳入后宫。。作妃子的。”慕容颜回眸望了苏璃一眼,便垂首答道,随后将这一路上是怎么险走忘归川,又是怎么被狼群追杀逼到此地之事也全都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慕容不破。 慕容颜一边说,一边心中极不是个滋味,她想,皇兄既然事先看过她的画像,就该知道她与她很像,为何却还要执意纳她入宫?这究竟安得是什么心思? 慕容不破听完,却意味深长地笑道,“颜儿啊,大丈夫这一生若能有一个能与你共经生死患难的女人,便可足矣,你小子能有两个,此生还有何憾?” 慕容颜面色一窘,低声道,“皇爷爷说笑了,颜儿不过只是尽一个臣弟应尽的本分罢了。”她顿了顿,终是把心中的疑问道了出来,“颜儿倒是有一事不明,既然皇爷爷还在人间。。。为何却迟迟不回皇宫?” 慕容不破缓缓抬起头,透过石缝,望向冷月,声音突然变得无比飘渺和苍凉, “因为,朕已经忘了归途。” 他又低下了头,望向玉棺,不怒自威的眸中突然涌出万种柔情,干枯的手掌轻轻抚上棺沿,喃喃自言道, “而且,朕在等一个人。。。一个或许也忘了归途的人。” 慕容颜凑近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棺中除了一幅画轴外,竟空无一物。 她望着慕容不破失神的模样,在他身后轻轻唤道,“皇爷爷,你在这等谁?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有这么多尸骨?” 慕容不破目光突然有些黯然,过了良久,他才道,“朕在等一个女人。” 慕容颜心中一动,道,“是皇爷爷。。爱着的女人?” 慕容不破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痛苦,他摇着头道,“不。。是朕负了的女人。” 他从棺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副画轴,轻轻摩挲着,口中低问,“颜儿,朕驾崩后,后人是如何评价朕的?” 慕容颜恭敬地答道,“皇爷爷功高盖世,堪比秦皇汉武。” 慕容不破却惨然一笑,喃喃道,“这份丰功伟绩,是朕出卖了良心换来的。” 他突然不语,只是盯着慕容颜,良久,才道,“看来。。果真是天意。。有些事情或许朕终究得说出来,方能赎罪。” “皇爷爷?”慕容颜错愕地望着他。 “颜儿,都说狼心狗肺。。狼心狗肺。。可是你知道吗,其实狼的心很纯净。。。真的,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若不是亲眼看见。。。我绝不会相信。。。” 慕容不破慢慢坐在了玉棺前的石阶上,整个人看起来像似突然老了几十岁,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遥远,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是人心。” 只见他缓缓闭上虎目,一字一字的吐道,“尤其是,朕的心。” ☆、第18章 玉峰(下) 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无情冷血的便是人。 “那一年,朕就跟你差不多大,那时你父皇还未出世。。。朕年轻好战,意气风发,成日东征西伐。。。” 慕容不破目光定在慕容颜身上,有那么一瞬,似乎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模样。 “当初,朕也跟你一样,冒险踏进了忘归川。朕还记得那天的迷雾特别浓,朕与大军走散了,一条巨蟒袭击了朕,朕虽然最后杀了它,可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竟一头晕死在沼泽之中。。。” 慕容不破徐徐道来,语气突然转柔,轻轻抚上那副画轴,继续道, “当朕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剧痛,尤其是自己的左肩,微微一动,便钻心的疼。 可这时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别乱动呀。”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由远至近,朕挣扎着凝望过去,只见一名白衣如雪的少女俯下身子凑了过来,她的一头长发丝丝拂在朕的脸上,她的眸子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星,她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着。。。那时候,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升天了吗?不然怎会有这样的仙女在自己眼前? 真的,朕虽贵为帝王,见过的女人多了去了,却从来没见过像这位少女这样的绝世容貌。别说是朕的后宫无人能与之匹敌,即便是那些极具盛名的绝色美人西施、貂蝉,怕也不及眼前这名少女的万分之一,美得着实不似凡人,仿如天仙。 她对上了朕的眼,便对着朕嫣然一笑,声音清亮动听,“你可总算醒啦,你可真是厉害,能把那条坏蛇都杀死了。” 朕当时虽然听见她在启唇与自己讲话,却只顾着盯着她倾国的笑容,一时神思飘渺恍惚,如梦如醉。。。说也可笑,想朕平日里与嫔妃们潇洒自如,可在那时,却像根木头一般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慕容颜听了,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动,没想到像皇爷爷这样不可一世的帝王遇见了喜欢的人,也会如寻常人一般为之神魂颠倒。 她笑着问道,“皇爷爷对那姑娘一见钟情了,对吗?” 只见慕容不破目露柔色,声音似最温凉的夜风, “是,朕从第一眼见到她,便对她着了迷。。。 她见朕盯着她,却没有像普通女子那般觉得朕失礼轻薄,而是又大方地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可朕却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名讳,不知为何,朕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告诉她,“在下姓步,单字一个破。” 她微微一笑,“步破?真是好奇怪的名字,我叫璎璎,璎珞的璎。” 朕当时便想到,妙法莲华经中曾提及,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才合成众华璎珞。璎珞是由世间众宝所成,所以这世间能配得起这个名的,怕也非她莫属了。 朕肩头上的伤口被那蛇咬得厉害,往往动弹不得,所以每日璎璎都会前来替朕疗伤送饭。可朕觉得很奇怪,因为璎璎每次都要等太阳下山后,才会出现。。而每次出现时,朕都会隐隐约约听见阵阵野狼低嗥的声音。 五日后,朕的伤总算是好了大半,她替朕换好药后便要走,朕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柔荑,担心地说道,“让我送你回去吧,这几日我听到这附近有狼群出没的声音,你一个人走。。。怕是有危险。” 可璎璎却第一次露出惊诧的神色,问道,“狼有什么危险的?” 朕一怔,不解她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道,“狼生性残暴,会伤人会吃人,自然是万分危险。” 璎璎却神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盯着朕,“你在说什么呢?从小到大,狼可是我最好的同伴。” 朕生生愣住了,璎璎像似怕朕不信,便牵着朕的手,拉着朕出了门,“不信的话,我带你见见阿舍。” 朕随她走了出去,只见她轻轻喊了句‘阿舍’,便见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从不远处奔来,竟长得和朕齐肩般高!可它一见到朕,却压低了身躯,龇着獠牙对朕敌意地呜呜低吼。” 慕容不破伸手比划着,眸中闪着异样的光。 慕容颜听了,不禁为慕容不破的安危担忧,忍不住插话道,“那皇爷爷后来怎么样了?” 慕容不破含笑道,“你看朕现在还好端端的,自然是有惊无险了。” 他缓缓回忆道,“当时璎璎见那头白狼露了凶相,神色也是一惊,急忙走上前,竟伸手摸向狼首。朕骇然,却见那狼在她的抚摸下居然渐渐平静了下来,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匪夷所思。。。 良久,璎璎才带着一丝埋怨地说道,“阿舍,你今天怎么了?方才那么凶。。。真是吓死我了。” 只见那狼用额头蹭着璎璎的手,可荧绿色的眼珠子却是瞧着朕,眼神依旧犀利戒备。 后来,朕才知道,这头叫作‘阿舍’的巨狼是这座天狼城里的狼王,而璎璎是天狼城的圣女。 天狼城,只有半个燕京那么大,夹在两座山峰之间,其中一座居然还是白玉山峰,却与世隔绝,若非天狼族人,绝对不知道入城之口何在。 璎璎带着朕去见了城中的长老,可他们却告诉朕,如果是外族人无意中进了城,便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绝不能把城中之事泄露出去,否则整座城的人都会受到诅咒。可那时朕已与大军失联多日,若是那些大臣们真以为朕死了,怕是连皇位都岌岌可危了。” 慕容不破说到这里,突然目光一黯,叹道,“唉,朕那时虽然喜欢她,可却决计没有想过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舍弃大燕的万里江山。。。” 慕容颜不禁心道,看来皇爷爷后来是逃出来了,不然也不会有父皇,更不会有如今的自己了。 这时,苏璃却在黑暗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慕容不破抬眸瞧了她一眼,苦涩地说道,“那时朕已知璎璎天性单纯,于是朕便编了一段可怜的身世,骗她说自己娘亲病重,希望她能带朕出城,见娘亲最后一面。。。 天性善良如她,终是于心不忍,只是当时的她对朕尚存一丝顾忌,于是便用黑布蒙住了朕的眼睛,方才同意带朕离开。朕在忘归川牵着她的手,多希望她能跟朕一块离开啊,可如果朕说了,她定会伤心自己欺骗了她,于是朕终究不敢说出口,只是与她约定,三个月之内必定归来。 她塞了一只白玉做的号角给了朕,告诉朕回来的时候只需吹起这只号角,她便会来接朕进天狼城。在离别的时候,朕分明看到了她眼角晶莹的泪花,朕快活极了,因为朕知道,她也是喜欢朕的。。。朕情不自禁的吻了她,跟她说等朕回来后便与她成亲。 可没想到朕回到燕京以后,母后却真的病危了,不久便离了人间。朕为尽天下孝道之表,只能服衰三年。” 慕容颜听了,心中猛然一痛,这与自己的经历是何其相似。。。自己也曾信誓旦旦地跟那个女孩说过同样的一番话,可命运弄人,再回首,已是三年后,而昔日伊人已成了自己的皇嫂。。。 她长叹了一声,像似在对皇爷爷说,又像似在对自己说,“所以,你没能回去,终究是。。。负了她。” 慕容不破声音沉痛,带着深深地悔恨,“不。。朕负了她,不是因为没有回去。。而是因为,朕回去了。” “那三年间,天灾不断,加上朕之前的连年征战,国库渐渐亏空。。。坦白说,朕当时一心扑系在天下黎民身上,早已忘记她了。。。直到朕的一位将军无意中曾提及,徐州以北,有座白玉神峰,传说峰内藏有富可敌国的宝藏,朕这才想起了自己三年之前的奇遇。 于是,朕再次微服回到了忘归川,本以为一切已皆如泡影。。。不抱任何期冀地吹起了那只号角。。。可她竟然出现了,淡淡的月光洒在她的发上、脸上、手上、衣上。。雪白的美人,雪白的巨狼,她就这样安静地出现在朕的面前,让朕彻底沉醉在她的绝世丽容之下。。。 “你骗了我。”她冷冷地说道。 朕道,“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朕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你为何还要回来?”她垂下了头,声线中带着一丝哭腔。 朕胸口一热,便朝她走去,可她立刻喝道,“不要过来!” 说话间,那头白狼也当即压低了身子,怒视着朕,口中发着呜呜的低吼。 可朕却无所畏惧,目光如灼地盯着她,继续走上前。 那狼终是忍无可忍,后脚一蹬,便朝朕扑来,只闻她在风中的哭喊,“别!阿舍!” 巨狼的血盆大口就在朕的咫尺之前,可朕却咬紧了牙关,依旧盯着狼背上的她。 她跳了下来,一头扎进了朕的怀抱,终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在那一刻,朕却看到那头白狼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哀伤,只见它张了张嘴,像似欲言又止,终是无声地离开了。 朕紧紧的抱住她,听到她在自己胸膛前啜泣,“你刚才为何不躲?难道你不怕吗?” 朕抚上她的脸颊,定定地说道,“我虽然怕,但这恐惧却敌不过我对你的思念。” 她终是被朕好听的情话所打动,原谅了朕。 而那一夜。。。是朕此生最快乐的一夜。。。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朕的女人。” 慕容颜三人听到这,都不禁双颊如火,面色尴尬地撇过头去。 慕容不破瞧着慕容颜有些忸怩不安的模样,突然仰头大笑道,“你小子!怎么跟那两个姑娘一样害臊起来了?莫不是还未曾有过女人?” 此话一出,慕容颜的一张俊脸更是涨得通红。即便近年来她在风月之所经常逢场作戏,且为了让皇兄对自己掉以轻心,故意做出许多让世人以为自己荒淫无道的行为,可顾及她的皇子身份,也从未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白地谈及这些男女之事。 说白了,自己除了跟小缇的那两次之外,便再无与她人过。 当下,慕容颜头脑一热,竟结结巴巴地回道,“有过。。。有过。。。” 话一说完,她便感到两道鄙夷羞恼的目光瞪向了自己,登时让慕容颜羞愧地恨不得钻进地下才好,后悔自己一时口不择言。 慕容不破却慢慢收敛起笑意,攥紧了手中的画轴,声音渐冷, “欢爱之后,她不着一缕地躺在朕的怀中,问朕能不能别再离开,朕抚摸着她光洁的脊背,却久久无言。朕是一国之君,膝下又尚无可传位的子嗣,说什么也不能弃社稷于不顾,朕思虑了良久,终是说道,“我不能留下。” 她周身一颤,朕急忙搂住她的肩,“但是,我可以带你走,跟我走,好不好?” “破,我不能。。。”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着朕的名,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不能?”朕盯着她,“我可以许你一世繁华。” 她唇角颤抖,“我不能离开天狼城。。。我和阿舍要一起保护这里的子民。” “胡闹,你一个弱女子又哪里护得了一座城?”朕摇起头,爱怜地抚上她的青丝,“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即刻便派兵前来保护那座城的百姓。” 可她听了,却猛地抵开了朕的怀抱,问道,“派兵?你究竟是什么人?” 朕只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朕是当今圣上,燕烈武帝,慕容不破。 可她眼中并未有太多震惊,更多的是难言的悲凉。 朕心中不解,若是寻常女子知晓朕的身份后,定是喜笑颜开,可她却如此愁容满面。 只见她缓缓地披上衣衫,含着泪道,“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璎璎!”朕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咆哮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了!” 她望着朕,珍珠般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突然搂住朕的脖颈,深深一吻。 良久,她将脸贴在朕的胸膛上,轻声道,“抱我,请你再抱抱我吧。” 再一次极尽缠绵的欢爱,令朕感到疲惫而心满意足,不知不觉便搂着她睡沉了过去。 清晨的曦光慢慢洒在朕的脸上,恍惚间,似乎又听到了压抑的狼嗥之声。朕猛地睁开双眸,却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朕大惊,拾起地上的衣衫便奔出去,却见一头白色的狼穿梭在林间,只是看身影,这头狼并不及那头叫‘阿舍’的狼那般巨大,仅仅只到自己腰间。 朕心道,它必定是天狼城中的狼,念及至此,便也提气悄悄紧随其后。 那匹狼似乎一点戒心都没有,朕跟着它。。。终于知道了前往天狼城的密径,竟是直通这座玉峰中的大殿。 ☆、第19章 诅咒 朕寻不见璎璎的踪影,却在林间看到了一匹通体如雪的白狼,便悄悄跟着那匹毫无戒心的白狼潜入了神峰。那狼速度很快,不多时便把朕甩开了,朕在密道里迷失了方向,无意中走到了一扇刻着巨狼图腾的大门前。朕走近一看,竟发现整扇门都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也不知这扇门的背后又藏着多少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朕在门上摸索了良久,可无论怎么使劲去推打,都无法撼动这扇巨门。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朕急忙朝阴影处一躲,却见到璎璎款款地走了过来。。。 朕一见到她,心中大喜,刚想上前唤她,不想料又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传来,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后来,朕竟亲眼看到那男人跟璎璎深情相拥在一起。。。朕被气得七窍生烟,这才明白了她为何不肯跟朕走,恨不得立刻出去砍死这对奸夫淫/妇才好!” 这时,只听苏璃冷冷地说道,“难道相拥在一起的男女,就非得是恋人不可吗?你连问都没问,岂能如此随意断言。” 慕容不破眸中突然泛起了最沉重的痛,低喃道,“是啊。。。朕当时看他们抱在一块儿,整颗心都被妒火和愤怒焚烧殆尽了。。。想朕乃九五之尊,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在心痛难忍之余也猛然想起自己此番来忘归川的另一个目的——找到那富可敌国的宝藏。毕竟朕身系光耀大燕社稷的成败,比起一己的情/欲爱恋,朕更应该做的该是筹划如何令我大燕成为真正的九州霸主。可招兵买马需要银饷,廓拓天下需要银饷,治理家国亦需要银饷。。。朕欲澄清宇内,必先敛天下之财。” 朕盯着那扇黄金巨门。。。看到璎璎从怀中抽出了一把样式奇特的纯金匕首,柄端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龇牙狼首,只见她将此刃插入巨门上狼的右眼,那门便应声而开了,他二人并肩走了进去,也不知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出来时只见璎璎竟双眸红肿,楚楚可怜地被那男子抱在怀中。 慕容不破说到这里,抬眸望向不远处那扇已被刀刃砍得斑驳不堪的黄金巨门,缓缓伸手按上自己的胸膛,悔涩地道,“那时,朕的心像似被千万条毒蛇所噬,嫉妒和贪欲蒙蔽了最后的那丝理智。很快,朕便带兵从密道中杀进天狼城,可不曾想到,在这扇门的背后。。。有朝一日,会成为朕自掘的坟墓,可这一切,都是朕咎由自取的。。。” 士兵们将手无寸铁的全城百姓押到白玉峰前,她站在众人之首,看朕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而哀伤,她不明白朕为何要这么做。 朕盯着她,只是狠心地说道,“既然你背叛了朕,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背叛?”她看上去虚弱极了,眸中透着最深的不解。 “那天朕都看到了,你跟这男子搂搂抱抱的,你。。你明明是朕的女人!”朕焦灼地指向站在她身旁的那个高大男子。 可朕心里明白,她与别人卿卿我我并不是自己迅速出兵的真正原因。朕之所以发兵攻打天狼城,其实就是为了那笔传说中的宝藏,而自己不过是找了一个怒发冲冠为红颜的理由来粉饰罢了。 言罢,却见璎璎的眸中有什么轰然倒塌了,她一怔后凄然大笑,听得朕于心不忍。 朕上前了一步,道,“璎璎,只要你愿意随朕离开天狼城,朕。。朕可以既往不咎。” “哈哈,哈哈。。。既往不咎?”她身子晃了晃,缓缓从怀中抽出了那把样式奇特的纯金匕首,直直地指向朕,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泪化成,“是我太傻,竟会轻易地信你如斯。。。甚至还背叛了族人,将自己的身心都交予你,才招致今日上苍的惩罚!而最可笑的是。。。我竟然还为了你。。。放弃了真正的自我,而甘愿变成和你一样肮脏卑劣的躯体。”她持刀的手猛颤着,眼神中诉说着难以言表的伤痛和悔恨,只见她突用手中的匕首直刺胸口,竟生生地将自己的心剜了出来,鲜血登时迸溅一地,速度之快,竟无人能出手相救。 那男子一把搂住她倒下的身躯,喉间发出压抑地嗥声,竟像一头绝望的孤狼发出的吼叫。 璎璎气若游丝道,“阿舍,别为我难过,是我背叛了天狼城和你。。。便该负剜心之罪。。。我的身体已经回不去了。。。你帮我看看,我的这颗心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模样?” 那男子重重地点着头,眸中的泪似雨点般落在那颗滚烫的心上,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生硬艰难地吐道,“你的心。。还是跟我一样。。未曾变过。” 她扬起了一丝极淡的笑容,眸中的颜色越来越暗,声音越来越轻,“其实你还是狼的样子好看。。。不必为了我而勉强做人。。。以前我不懂,以为做人才会有情有义。。。如今才明白了。。。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无情冷血的便是人。。。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朕僵立着,像是被凝注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她那颗还在微弱搏动在外的心,那抹纯粹的猩红刺痛了朕的眼,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朕真的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那男子仇恨地盯着朕,发出了一声沉闷惊人的嘶吼,突然伸手扯开了身上的衣裳,筋肉虬张,獠牙渐长,不多时竟变成了一头硕大狰狞的巨狼。 周围的士兵见了,都骇然护在朕身前,大喊着“妖物!是妖物!快护驾!” 朕一共带了五千人马,足足死了近三千人才彻底压制住那头狂暴的巨狼。 那狼被士兵们用兵戟和铁链牢牢压制在地上,它已无力吼叫,只是喘着沉重的粗气,双瞳赤红,眦目瞪着朕。 “陛下,这头狼妖该如何处置?”一名将军拖着受伤的腿,向朕请示。 朕却失神落魄地跑到璎璎的尸体旁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那颗安静的心脏,可刚一碰到,下一瞬便仿佛千万根针扎进自己的皮肉,竟疼得朕落下了泪。 朕不解自己为何会落泪,后宫之中,每日为朕要死要活的妃子不计其数,朕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哭泣?即便她是个美人,可这天下到处都有女人,只要朕做一天皇帝,便永远都不会缺女人,不是吗?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6节 那狼见朕去触碰璎璎的心,又龇着獠牙挣扎了起来,粘稠的鲜血混着涎水一滴一滴砸在黄沙之上,好些个士兵手中的枪戟竟慢慢弯曲了,于是更多的士兵一拥而上,将长枪刺入那狼血肉模糊的身躯里。 “妖物。。。留不得。”朕喃喃自言道,便狠下心,发令道,“诛之!” 便在这时,那头白狼忽然仰天长啸了起来,周身泛起了一层耀眼的白光,反射在白玉神峰之上,竟刺得众人皆睁不开眼睛。。。许久,嗥声渐歇,众人睁眼再看,只见那头巨狼浑身的皮毛皆变得灰败颓落在地,双眸无神空洞,已经断气。 人群中突然传来声声惊恐的尖叫,只见那些手无寸铁的天狼城百姓竟一个个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挣开手中的铁锁,伏地躬身,眼珠子变得幽绿,口中长出尖利的獠牙,竟都变成了狼! 众狼伏起璎璎和那头巨狼的尸体便朝另一座山峰奔去,朕见其中一匹狼竟把那把黄金匕首也叼走了,便急忙命人去追,那可是开启那扇黄金巨门之钥,若是丢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可那批人竟没有一个能回来复命,朕虽然没有找回那把匕首,但也不敢再去追。朕不甘心空手而归,于是便下令把整座天狼城里里外外扫荡了遍,终是掠夺了一大笔财富回到了燕京。靠着这笔不菲的资饷,朕这才能够带领兵强马壮的燕军征讨列国,最终实现了历代先祖都未曾做到的一统的心愿。 那一年,朕不过才二十三岁,世人皆赞朕圣明宰世,功德远超三皇五帝。。。至于那座被朕洗劫一空的城池,早在诸国臣服在朕的脚下那刻,就被朕忘得一干二净了。 苏璃听到这,再也忍无可忍,满脸愤然惊怒之色,“你这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人家姑娘如此倾心于你,可你为了一己之欲,竟害得他人家破人亡!你。。。你每夜是如何能心安理得入睡的?!” 苏琬同样怒不可遏,浑身颤抖地瞪着慕容不破,她从未听闻过如此惨绝人寰的事迹。 慕容颜心中也久久无法平静,自己的皇爷爷该是大燕最伟大的帝王,该是无人能敌的盖世英雄,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负心薄义的阴辣之徒呢?但她听到苏璃骂慕容不破是个沾满血腥的刽子手时,却感到自己脸上如遭一鞭,泛着火辣辣地疼痛。 慕容不破长叹道,“是啊,或许朕真的是罪孽深重。。。所以上苍一直不让朕有子嗣。七年。。。整整七年间,无论朕宠幸了多少女人,却都无一人能怀上龙种。 在朕到了而立的那年,朕终于开始每夜每夜的梦见到那个女人。在梦中,她满手是血,手掌里抓着自己的心,惨然笑着把血涂抹在朕的脸上。。。有一夜,朕又在梦中惊醒,便只好借酒消愁,恍惚间竟看到她飘飘然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一如初见的模样,唯独那双眸子幽暗冷清不带任何一丝温度。 朕不知道她是如何避开那些守卫森严的侍卫的,朕盯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而她也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望着朕,然后她竟褪下了自己的衣衫,与朕抵死缠绵了起来。这样的美梦,令朕彻底沉沦,甘愿长醉不醒。。。可在朕抵达到极乐的云端那一瞬间,却听见她在我耳旁恻然说道,“臣妾愿陛下,世代子孙,都无一能得善终,无一能得眷属。” 她猛然抓住朕的手抵在她胸前,接着厉声道,“昨日君强加天狼之祸,将由君之子孙代代偿还,除非君能还我以心,否则此咒将万世不灭!” 朕骇然失色,这才发现她的胸前是空荡荡的,望着她泛着暗紫色光芒的怨毒眼神,朕吓得用力一推。 只听‘哎呦’一声,她被朕一把推下床榻,满眸惶恐地盯着朕。 朕再定睛一看,却见倒在地上的哪里是璎璎,却是自己的皇后。。。 而不久之后,皇后竟然怀上了身孕,接着朕唯一的皇子,也是你的父皇,光儿便出世了。。。他出世的那天,整个皇宫都被紫光笼罩,那些术士告诉朕这是为祥兆,可朕的心中却惴惴不安,这满天的异象都像是她怨恨的眼神,周遭宫人的贺喜,都像是她在我耳边一声一声地回荡,“臣妾愿陛下,世代子孙,都无一能得善终,无一能得眷属。” “世代子孙,都无一能得善终,无一能得眷属。。。” 朕这一生金戈铁马,不曾怕过什么,可这一次却真的怕极了。朕打下这铁桶般的万里江山无非就是为了慕容氏的血脉后代,可若是让朕知道朕的子孙都会惨遭不测,朕在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于是便再次派人去忘归川秘密寻找她的踪迹,而这一找,就是整整二十五年。。。 朕终于老了,病了,感到生命将不久矣。。。看着光儿慢慢成长为一位像样的君主,可朕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大,就在这时。。。有人回来复命说,寻到了那把黄金匕首。 朕决计亲自再去一次天狼城,用这把钥匙打开那扇黄金巨门,不知为何,朕总觉得这一次会是一场注定没有归途的远程。于是,朕把光儿支到漠南参加西域之盟,而自己则暗暗布兵前往忘归川。之后朕服下了假死药,便佯装归天,实则又回到了这阔别三十多年的隐秘之城。。。 ☆、第20章 清潭 “世代子孙,都无一能得善终,无一能得眷属。。。” 慕容颜陡然一惊,身上冷汗直冒,脑中迅速回忆起当初父皇临死前的惨状以及他和自己母妃之间的那段孽缘。。。想父皇共有九个孩子,大皇兄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二皇兄篡位未遂而死。。。三皇兄在被贬岭南的路上惨遭不测。。。五皇兄在无尽的囚禁中郁郁寡欢而亡。。。六皇兄因楚王逆乱一事被赐毒酒致死。。。而自己,若不是当年楚夏缇的舍命相救,也该死在乱箭之下。。。 慕容颜攥紧了双拳,额前汗水涔涔而下,细细想来,自己的父皇和八位手足,如今除了那位登上九五之尊的四哥和最年轻的九弟外,真的全都无一能得善终,也无一能得眷属。。。 想到自己跟歌儿和小缇之间痛不欲生的生离死别,慕容颜的心中难受极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缘由于这个诅咒吗? 而苏璃听了,却低声道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冷眼瞧着神色大异的慕容颜,心道,这燕国的慕容氏果然代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襄王也定是做了不少亏心事,生怕遭到报应,才会如此惊慌心虚。 苏琬顺着苏璃的目光望向慕容颜,也发觉她脸色苍白至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怀中掏出手帕来给她抹去汗水。 而慕容颜正心乱如麻,突感眼前有异物,便不自觉地伸手一格,推开了手帕。 苏琬见慕容颜脸上忽现不耐之色,顿时一阵错愕失落,几欲落泪。 苏璃急忙握住苏琬的手,怒视着慕容颜,可心中却泛起一丝自己都不懂的情愫,她既心疼慕容颜推开琬妹妹,又暗暗有些欣慰她会推开琬妹妹。 慕容颜定了定神,瞧着苏琬我见犹怜的模样,登时有些心软,觉得不该因为自己的心神不稳而牵怒到这位姑娘,便又伸手接过手帕,轻声安慰道,“我方才。。不是有心的。” 慕容不破沉默地望着慕容颜三人,长叹了一声,幽然地说道,“后来,朕一踏进这忘归川便遭到狼群疯狂地追杀,这成千上万匹恶狼将朕的士兵毫不留情地生撕活裂。。。朕一路浴血抵抗,直逃到白玉神峰才彻底摆脱了狼群的攻击。可没想到在开启了这扇黄金巨门之后,殿内除了这一樽棺材之外,却空无一物。。。”他伸手拍了拍棺沿,接着道,“朕当时怕极了,担心里面躺着的是她。。。可没想到开棺之后,这里面竟塞满了数不清的珍珠、玛瑙、金器、白玉、珊瑚、祖母绿、猫眼石。。。” 说到这,慕容不破声音渐冷,“或许她说的对,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无情冷血的,真的便是人。。。朕千算万算却没算准人的贪欲和野心。当时,朕的一位将军为了独占这些财宝,竟设计将朕迷晕,待朕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这座大殿之中,那把黄金匕首和那些金银珠宝通通都不见了。。。唯有几名死士还守在朕的身旁。可后面的日子里,无论他们如何砍击那扇巨门都无济于事,朕亲眼看着他们渐渐被逼得发了疯,只好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全部杀了。最后的最后,只有这樽空空如也的棺材陪伴着朕,朕盯着它,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专门为朕准备的埋骨之地吧。” 慕容不破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朕躺了进去,可奇怪的是,朕却一点也不怕,这样的结局。。。朕早就料到的。。。唯一遗憾的是,却不是由她来取了朕的命,而竟是朕的臣子背叛了自己。。。” 慕容颜问道,“那皇爷爷后面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呢?” “或许是因为时辰未到。。。”慕容不破道,“朕本已闭目待死,却不知无意间触碰到了何处机括,突然间棺板一侧,朕竟摔了下去。。。这一摔直跌了数丈,朕当即便晕死了过去,直到感到丝丝凉意打在了朕的脸上,才幡然醒转,却发现眼前是一池清潭,池内鱼儿游走,水波清澈莹然,仿若一块翡翠。” “可朕当时一心求死恕罪,根本无暇顾及眼前的幽潭美景,心道反正也无法出了那扇巨门,即便能靠着这潭池水活了下来也实在无谓至极。万念俱灰之际,朕便一头扎进这深潭之中,急沉而下,却猛地眼前一亮,似有大片光源,朕勉强睁眼,却看见潭底泥泞深中插着一卷画轴。朕心中觉得蹊跷,不解这画轴怎会遇水不化,心念一动,便取了此物又游出了水面。” 慕容颜盯着慕容不破手中一直紧握的画卷,道,“这。。这里面是她吗?” 慕容不破缓缓展开了那副泛黄的画卷,可上面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慕容颜三人疑惑地望着慕容不破。 只见慕容不破突然流下了两行清泪,泪水洒在了画卷之上,竟有些许斑驳不清的字迹浮现了出来。他伸手抚上画卷,颤然道,“这上面写着她的血泪之书,朕看了之后,才明白自己欠她的,或许真的是生生世世都偿还不清了。原来,当日朕看到她和那个阿舍走进这黄金巨门之内。。。是因为她决定。。。为了朕而舍弃没有生老病死的狼族圣女身份,为了朕她甘愿做那微如蝼蚁身不由己的人。。。朕那时候才霍然明白,她为何会被那个阿舍抱着出来,为何会看起来那样的虚弱,为何会在死前说那样晦涩绝望的话,为何会如此决然地亲手剜出自己的心。。。原来是因为她那时已经失去了全部法力,沦为了最不该成为的人。。。她曾那样爱朕,可朕却为了最肮脏的权财,对她做了那样残忍的事,彻底背叛了她。。。所以她才会对朕那样的恨之入骨,咒怨朕的子孙后代。” “而朕之所以一直守在这里,苟活于世,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回来,容朕在她面前恕罪。。。唉,这些年,朕已记不清到底已经过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可她却一直没有归来。”待慕容不破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看起来又似老了十多岁一般,脸上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深深皱纹,看起来龙钟不堪。 慕容颜久久无言,眼中都是泪水,心中为那位璎璎姑娘的贞烈决绝而痛惜,也为慕容不破的多疑贪婪而惭愧。 苏璃听罢,心中愤慨到极致,简直不愿再跟这个负心薄义的刽子手多待半刻。她仔细回想着慕容不破适才提到的那个清潭,突然心念一动,眸中暗波流转,却很快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竟已过了一夜。清晨的曦光从石壁上的裂缝中洒了进来,慕容不破带慕容颜三人从棺材里的密道来到了那片澄净碧绿的清潭前,只见他伸手入潭,只听‘啪啪’数掌下去,便一手抓起了一只大鱼,头也不回的扔给了慕容颜,而自己则又钳住一条鱼,张口便生生咬下。 原来慕容不破当初随身携带的火种早就用尽,这些年,一直都是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 慕容颜一阵心酸,急忙上前抢过那条鱼,道,“皇爷爷,这鱼生食甚腥,让颜儿为皇爷爷炙熟了再用吧。”说完,她便拿起那把黄金匕首,刚想用来剖鱼,可却突然间想到这把匕首是那位狼女剜心之刃,登时手中一滞,她抬眸见到慕容不破一直双眸死死地盯着这匕首,以为他睹物思情,便将其呈到他面前。 可慕容不破也不接过匕首,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差,良久,才别过头无力的挥了挥手,凄凉黯然地说道,“这刀上有她的血,朕哪还有脸面再去面对。。。你替朕保管好罢。” 慕容颜微微点头,轻叹了一声,便将这把匕首收于袖中,取出了那把昨夜被慕容不破折断的短剑,将鱼去鳞洗剖干净,拿出打火石燃起火,将鱼放在火上烤熟了,再分给众人。 自从入这黄金巨门以来,这是慕容不破吃的第一顿久违的熟食,一口下去咬到鲜香四溢的鱼肉时,真是险些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中,他仔细打量上慕容颜,见她正斯斯文文地咀嚼着鱼肉,突然笑道,“你该是我们慕容家最俊秀的男儿了,怎么连用食都这般文气,倒像个姑娘家一样。” 苏璃恨恨地瞟了慕容颜一眼,心中暗道了句,徒有其表,衣冠禽兽。 苏琬痴痴的望着慕容颜,这人的确是自己见过最俊美的人了,看上去要比一般男子多了几分温润,又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豁达,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阿姐口中说的那个劣迹斑斑的无道之徒。 慕容颜听了,心中猛地一惊,急忙垂首道,“皇爷爷说笑了,颜儿只是怕自己狼吞虎咽之象扰了皇爷爷用膳的兴致。” 慕容不破仰天笑道,“这有甚么好担心的,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他顿了顿,无比惋惜地叹道,“只可惜此地无酒。。。没法今朝有酒今朝醉,真可谓是人生一憾啊!” 慕容颜问道,“皇爷爷在此地那么久,难道当真不曾寻到出峰之路?” 若真没有出路,难道自己的余生也要在这里度过?她偷偷瞧了一眼苏璃,心中暗道,若她真是小缇。。。能在此地与世隔绝,白首共生,我也无怨无悔了。。。可惜这个女子瞧自己的眼神却总是那样的厌憎。。。怕是连一刻都不愿与自己相处。 慕容不破摇了摇头,道,“不曾,况且朕也不想离开,朕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回来的,这一次朕再也不会走了。” 慕容颜听了,一颗心登时坠落了下去,口中的鱼肉愈加食之无味了。 饭毕,苏璃缓缓走到这清潭旁边,见这圆形的池子并无其他河泾并入,却仍未干枯,想来定是池底另有活水源头,她心思一动,假装伸手玩水,只觉得池水清凉入骨,有浅浅的旋流暗涌。 “阿姐,你在做什么呀?”苏琬走到苏璃身边,轻声问道。 苏璃微笑不答,她望着苏琬脸上的灰痕,便扯下一截衣衫沾了水,替她细细擦拭起来。 苏琬感受着脸上的清凉,望着这碧绿清澈的池水,忽道,“阿姐。。。我真想下去洗澡。”言罢,她立刻自知不可能,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慕容颜爷孙二人,心中长叹了一声。 可苏璃却意外地没有反驳,反而缓缓脱去鞋袜,坐在池边,把脚放在水里,道,“是啊,这水干净的很,若是能下去该有多好。” 慕容颜闻言抬眸一看,登时面上一红,只见苏璃赤了雪白的双脚,已将青丝披下,长发垂肩,足下正一下一下地拨着清水,即便以黑纱掩面,也掩盖不了明艳娇洁之态。听到她说想要下池沐浴,慕容颜急忙垂下了头,一时之间,竟怔怔地不知所措。 慕容不破看在眼里,一边走,一边笑道,“颜儿,走吧,还愣在这做甚?莫不是你也想下池洗澡?” 慕容颜脸上一阵发烧,便疾忙转身,跟着慕容不破钻入密道之中。 两人又回到了大殿,慕容颜盯着地上的断剑,问道,“皇爷爷,昨夜您两指就将颜儿的剑折断了的招式,这是什么俊功夫?” 只听慕容不破叹气道,“没想到我慕容氏的武功传到你这辈,不仅慕容剑法使得是不伦不类,竟然连‘参合指’都失传了。” 慕容颜羞愧地低下头,从小到大除了四皇兄教了自己几招家传的剑法外,根本没人传授过慕容氏的其他武学。 “颜儿,给朕瞧仔细了!这便是我慕容氏举世无匹的参合指!”话音未落,慕容不破便伸出食指,凌虚点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声响,殿内的石柱上竟多了一处深洞。 慕容颜见到慕容不破不过是伸了伸手指头,便能有如此神威,心中登时对这位皇爷爷又生了好几分敬意,急忙跪拜在地,道,“颜儿恳请皇爷爷指点一二!” “这是自然,朕看你已有内力为基,只要勤加练习,定会青出于蓝。”慕容不破含笑望着慕容颜,便亲自传授口诀。慕容颜习武资质尚佳,很快便记住了,慕容不破甚是欣喜,越说兴致越高,跟她拆起招来。 直到月色照进殿内,这对爷孙俩才大汗淋漓的停了下来。慕容颜擦着额前的热汗,气喘吁吁地盯着神色轻淡的慕容不破。 慕容不破突然道,“天都黑了,那两个丫头该洗好了吧。” 慕容颜心中陡然一提,这才发觉事有蹊跷。她急忙潜入密道,跑到清潭前,四下张望,却发现周遭幽静无声,早已不见那苏氏姐妹的踪影。 ☆、第21章 计划 瞧着慕容颜爷孙俩走入密道后,苏琬回眸忐忑地问苏璃,“阿姐。。我们当真要下去洗澡吗?”她顿了顿,偷偷望向慕容颜离去的方向,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低声道,“万一。。她出来了怎么办?” 苏璃将苏琬的小女儿神态瞧在眼里,轻叹了一口气,只是道了一句,“你在这等着,容阿姐先下去看看。” 苏琬对上苏璃如笼上一层薄雾的眸子,不解地问道,“阿姐你想要做甚?” 苏璃捏了捏苏琬地手,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郑重地道了句,“等着。” 说完,她便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跳入潭中,直往深处潜去。 她记得慕容不破先前提过在沉入潭底之前曾见到大片光亮,此事甚非寻常,当中必有蹊跷。 苏琬无措地盯着潭面,时间每多过一瞬,心中便难熬一分。 良久,她见苏璃还未出来,心中大急,转身便要跑去叫慕容颜。 这时,却听‘哗啦’一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从湖中伸了出来。 “阿姐!”苏琬急奔上前,奋力将苏璃拉上岸。 苏璃重呛出好几口水,却难掩一脸激动之色,她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清潭底下果然有出路。” 苏琬听了,也喜不自胜,笑道,“太好了,我这便去跟她说咱们能出去啦。” “不许去!”苏璃却一把拽住苏琬的胳膊,目光严厉,“能逃出去的,只有你我。” “阿姐,她曾多次从狼群口中救了我两性命,我们又怎能恩将仇报?”苏琬讶然盯着苏璃,急促地说道。 只见苏璃眸中泛着难言的流光,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像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上苏琬的脸颊,平静地说道,“傻妹妹,你付错了心啊。她之所以会救我们,你以为是因为她有情有义吗?那是因为她怕我们丧命后,那个皇帝会牵连怪罪于她啊。对那个王爷而言,我二人不过是她为了自保和献媚的工具罢了,你明白吗?” 苏琬直愣愣地听着,眼眶中渐渐觉得湿热。 苏璃牵起苏琬的手,正色道,“这或许是唯一逃跑的机会,不然可就真要嫁入皇宫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待在那种地方吗?” 苏琬摇着头,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那个隐藏于花木之中的密道,终是紧紧反握住苏璃的手。 苏璃见苏琬答允了,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她顺着苏琬的目光望去,胸中却莫名地泛起一丝奇异的情绪。她咬紧了牙关,暗道,慕容颜,你就终生在此地与你那个同样罪孽深重的爷爷一同恕罪吧!我不亲手杀了你,就当是还了你救我们姐妹俩的恩了。 她伸袖捏了捏那把七星宝刃,想起已故的父兄,分裂的家国,眸中刹那间涌出诸多愤怒隐忍的幽焰。 至于那个罪魁祸首——燕国的狗皇帝,自己哪怕要跟他同归于尽,也非亲手报仇不可。只要先让琬妹妹平安逃离了,自己便能真正放开手脚,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念及至此,苏璃心中不再迟疑,毅然带着苏琬一同纵身跃入潭中,两人急沉而下。 过不多时,眼前一亮,两人手脚并划朝那边游去,光亮处竟有一处暗洞。突然,一股急流从身后卷着两人的身子直冲过去,啵的一声响,终于冲出了水面,两人只觉阳光耀眼,花香扑鼻,别有天地。 两人精疲力竭地爬上了岸,一身衣衫淋漓。苏璃望了一眼身后的涧潭,说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忽闻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苏璃急忙拽着苏琬躲进丛间,只见一名年轻的戎甲男子正带着一队士兵垂头丧气地从树丛中走出。 苏琬见了,忍不住低呼了出来,“阿姐,是莫大哥!” 却见苏璃神色一变,突然牢牢抓住苏琬的手,眸中泛起了泪花。 苏琬被苏璃抓得生疼,她望着苏璃泛泪的眸子,迷惑地问道,“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琬儿,往后你要替阿姐好好孝顺爹爹。” 苏琬瞳仁一缩,慌忙问道,“阿姐,你为何这样说?” 话音未落,只见苏璃从袖中抽出七星宝刃,用刀柄猛地击向苏琬的脖颈。苏琬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对不起。。琬儿。”苏璃咬紧了牙关,整了整苏琬散乱的发丝,“可阿姐不能连累了你。” 无论如何,这三年来,在自己心中,她就是自己最亲的妹妹了。 当莫明轩从危机四伏的忘归川走出时,只听前方一名探路的士兵忽然大叫道,“莫大人,你瞧!” 莫明轩猛然抬眸,只见一名发髻凌乱的女子,正摇摇欲坠地走着。 莫明轩见了登时欣喜若狂,自从那夜慕容颜带着她俩策马逃跑后,狼群也不再顾及他人,而是全都紧紧跟着他们离去。礼部尚书胡琼认定他们三人必是凶多吉少,不愿逗留在这片阴暗的沼泽之中,即刻下令马不停蹄地出川。 只有莫明轩带了一队襄王的亲兵,这两日来一直不肯放弃渺茫的希望,坚持在沼泽中寻觅慕容颜三人的踪迹,没想到今日竟在这忘归川的出口处寻到了苏璃。 莫明轩急忙策马狂奔上前,激动地大喊,“阿璃!阿璃!” 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苏璃的神色不对,双眸空洞无神,而且裙摆已被撕裂,竟还沾着斑斑血迹。 莫明轩翻身跳下马,一个箭步扶住虚弱不堪的苏璃,心中泛起强烈的不安,“阿璃?” “别碰我!”苏璃却一把推开莫明轩,环住自己的双臂,呜咽地泣道。 莫明轩听了,脸色倏地惨白,胸膛猛烈的起伏。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样。。她不会有事的。 “阿璃,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琬妹妹呢?”莫明轩颤声问道,“襄王。。殿下呢?” 只见苏璃听到襄王二字时,脸上登时显露出一种极度的恐惧,身子猛然晃了晃,便晕倒在地。 莫明轩双眸赤红,紧紧抱住苏璃,“阿璃!阿璃!!!” 许久,苏璃闭着眸子,感到有人按上了自己的脉搏,随后听到莫明轩颤抖的声音,“她。。她还是不是。。是不是。。” 苏璃暗中攥紧了手心,她明白,他是在问给自己把脉之人,自己还是不是处子。 只听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该是摇了摇头。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那人才试探地问道,“莫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怕是得尽快禀告尚书大人才是。。。” 话音未落,忽听那人一阵错愕的叫喊,苏璃心中一惊,偷偷望去,只见莫明轩满脸戾气,正死死掐着一名军医的脖子。 她只好重咳了两声,虚弱地问道,“你。。你在做甚么?” 莫明轩见苏璃醒了,眸中一痛,盯着那军医狠狠威胁道,“你要是敢把此事泄露给第三人知道,我就立马杀了你!” “小人。。小人不敢!愿一切尽听大人的。。绝不敢多嘴一句。。”那军医脸色乌青,痛苦地哀求道。 “滚!”莫明轩将那军医用力一推,那军医立马摔得四脚朝天,却忙不迭地爬起,飞似地逃出帐外。 莫明轩握紧了双拳,脸色惨白如纸,他望着苏璃,痛苦地问道,“是不是那个姓慕容的禽兽做的?” 苏璃撇过了脸,默不作声。 “他人在哪?!我要杀了他,替你报仇!”莫明轩愤怒地抽出腰间佩剑,双眸如要喷出火一般。 良久,却听苏璃说道,“好,你愿不愿帮我杀了所有姓慕容的人,尤其是那个狗皇帝?” 她见莫明轩脸色倏然一变,便凄笑道,“怎么,怕了?” 莫明轩持剑的手微微一颤,久久无言。 “也是。。大家都将命不久矣,还谈什么报仇雪恨。”苏璃闭上了眸,苦笑道,“即便你能堵住方才那人的嘴,也不过只是一时的。那么多士兵知道你寻到了我,那位尚书大人怕是很快就会赶来带我继续上京吧。。。到时候入宫一验身,便会知晓一切,恐怕。。。谁都在劫难逃了。” 莫明轩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那我带你逃走吧。” “你这又何苦呢?我已不在冰清玉洁,更何况。。这天下又哪里有我们容身之处呢?”苏璃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凄楚,“我先前便说过了,我们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只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泪水模糊了莫明轩的眼,他突然十分憎恨自己的无能和卑微,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的让自己的青梅竹马被这些皇族贵胄强占欺辱了。 “那便去跟他们拼个玉石俱焚!”莫明轩狂乱地低吼道,“我绝咽不下这口恶气!” “你打算怎么做?就凭一把剑,替我杀进金銮殿,取了那皇帝的项上人头?”苏璃盯着他,冷声问道。 “我。。我。。”莫明轩垂下头,脸上掠过一丝绝望的表情,是啊,自己该怎么替她报仇? 良久,苏璃正色说道,“要报仇只有一个办法。” 莫明轩抬起了头,对上苏璃泪眼迷离的凄美容颜。 “我必须进宫。”她定定地说道,“只有接近了那个皇帝,才能找到机会杀了他。” 苏璃停顿了半晌,接着道,“可是得有人先帮我渡过宫中验身那一关,否则。。。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我们就全都难逃一死了。” “不!这太危险了!”莫明轩急道,“宫中险恶,即便真能杀了皇帝,又哪里逃得掉。” “如果你怕了,我不勉强你帮我,但是我非要亲手报仇不可,否则我生不如死!”苏璃的声音凄厉而激愤,“若不是因为那狗皇帝为了一己之欲强迫我入宫,我又怎会遭受这一切?” 莫明轩的眸中泛起层层痛惜,他握紧了剑,正色道,“我明白了,我定会帮你。。可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取了慕容颜那狗贼的性命!你可知,他在哪?!” “她已经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苏璃声音很轻。 她心道,慕容颜。。你最好永远别再出现,否则下一次再见面,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死了?”莫明轩露出质疑的神色,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琬妹妹又何在?” “她没事。”苏璃声音显得疲惫而无力,她逼着自己带着一丝哭腔,央求道,“求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终于,莫明轩不忍再问,他用剑划伤自己的掌心,以血起誓道,“我莫明轩对天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帮你把这些欺辱过你的人,全部碎尸万段!” 苏璃眸中隐隐泛泪,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终是闭上了双眸。 总算离自己的计划又近了一步,只是如此作践了自己,利用了他人,实在是来之不易。 ☆、第22章 皇后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昨夜雨潺潺,春意阑珊,还不到三更,她便醒了。 她做了一场梦,一场久违的梦。 梦中光阴如线,一丝一缕在若隐若现的记忆中回溯。 或许,每个女子都曾有一段用青春来埋葬的过往,然而结局往往都不是自己期许的那个,当少年时的情浓热爱凋谢,徒留虚妄的碎焰无助地叫嚣,如一把利刃刺穿了自己。 在梦里,她一直在走,独自行走,却不知前往何方。蓦然回首时,却看到身后是花香浮动,花瓣飘零,唯独树下,不见旧人。 是啊,她又离开了三年,只是这一次,自己不用再等她了。 因为,等待,已是最无谓的举动。 天空渐渐泛白,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凉,随着鱼贯而入的宫人,钻进了阴霾华美的宫室。 她一袭白衫,早已端坐在梳妆台前,倾泻而下的三千青丝随风轻柔拂动,却缠绕了自己一心,死结。 半宿未眠,她安静地望着菱花镜中的面容,像一朵失了颜色的白梅花。 她已忘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脸上的生气一天比一天少去,正如眸中的眼泪一天比一天干涸。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由身后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挽起她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的盘成样式繁复的朝天鬓,再取了十二支金步摇,分别一一插上,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 接着,侍女瑶儿为她褪去白衫,换上了一身金红色绣以凤舞九天的宫服,腰束九孔玲珑玉带,玉带腰之两侧再垂下细细的珍珠流苏,两臂挽云青欲雨带,带长一丈,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 檀色点唇,嫣如丹果,一双灵巧的手在她脸上妆妆点点,镜中的美人容颜终于浮现出一丝慑人魂魄的鲜艳。可她却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的自己便如同一个美丽的摆设一般,每日每夜扮演着不该属于自己的角色,甚至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当宫人用手轻挑着芳香的玫瑰露,细细抹上她发丝的尾梢时,听到殿门外传来侍卫拖音冗长的通禀,“皇上——驾到——” 宫殿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紧张,所有的宫娥迈着碎步如潮散般躬身疾退到一旁,静静恭候。 她如黛的俏眉微微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起了身,面朝殿门。 皇后身前的侍女瑶儿垂首暗想,这本该是六宫嫔妃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那位天子在这个时候驾临凤仪宫。 “歌儿。”伴随着一句沉稳如水的唤声,那位身着一袭明黄色绣金龙长袍的帝王便阔步迈进了殿内。 “臣妾见过陛下。”冷岚歌欠下身子,不卑不亢地向自己的丈夫,当今圣上,燕景帝慕容玄行礼。 “起身吧。”他上前轻轻扶起了她。 冷岚歌抬起了眸,正对上咫尺之前的皇帝别有深意的目光,那目光依旧是那般灼热,盯得自己如芒刺背般的不自在。 于是,她只好再次敛下眉目,轻声问道,“不知陛下因何而来?” 只见燕景帝眉骨一动,盯着她,“再过三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朕来看看你这还缺些什么。” “谢陛下厚泽,臣妾早已万事俱全。”冷岚歌的声音依旧是不温不火。 宫女瑶儿忍不住偷偷抬眸望向这对大燕最尊贵却又最疏离的男女。 听年长的宫娥说,皇后是陛下的结发之妻,是一起共经历过生死患难的。而凤仪宫,向来是六宫之中最负圣宠之地。可奇怪的是,无论陛下对皇后如何宠爱,却从不曾见过那位皇后开怀地笑过,她并不是不会笑,自己曾见过她心酸的笑、凄凉的笑、悲冷的笑、无奈的笑。。。却唯独没见她展露过欢欣的笑容。 瑶儿可以感到,住在这个皇宫里,她过得很不快活,即便她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面对这样成日里忧郁冷淡的妻子,圣上却始终不厌其烦地再三殷勤探询,哪怕这个妻子甚至都不愿侍奉君前。 真的,从古至今,瑶儿细数千百年来的后妃女子,哪一个不是为了尽君一日欢,而拼将一生休。唯独这位皇后娘娘,无论圣上如何煞费苦心,她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百般抗拒,圣上无奈,唯有广纳后宫,才得以一时慰藉。 可瑶儿明白,如今的圣上,便如一支弦上之箭,眼见那张弓弦被拉得越来越大,怕是当有一天蓄忍到极限之时,便是他毫不留情地射出之刻。。。 燕景帝望着冷岚歌,攥紧了龙袍下的拳头,一时没有说话。 她还是什么都不要,无论自己给她什么,她都不要。。。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已做了快三年的皇帝,即便坐拥了四海九州,可唯独面对这个女人,自己从最初的开始到现在,似乎一天都未拥有过。 可自己亦不能一再去强迫她,他回想起上一次自己醉酒后强迫她时,几乎害得她香消玉损,心中犹有余悸。。。如今的她,脆弱得像个随时都会破碎的玉器,容不得自己恣意把玩,不然怕是只会玉碎宫倾。 可越是如此。。便却越不甘心。 自己既然能征服整个天下,怎会征服不了一颗女人的心? 见燕景帝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宫室中的气氛愈加压抑,所有人都将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燕景帝冰冷地发令道,“退下。” 这句话是对着除了冷岚歌以外的其他人说的。 瑶儿倏地抬眸望了一眼那个脸色惨白的皇后,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忍,便匆匆低着头随众人迅速退出殿外,将门扉掩紧。 她还记得,上个月陛下大醉,夜闯凤仪宫,浑身上下再无一点平日里的君王风度,而是像一头发疯的兽一样将自己的妻子羞辱到极致。当时自己就跪在殿外侍候,可除了听到那个帝王压抑痛苦的呻/吟外,却没有听到皇后发出一丝声响。待那个男人赤着上身,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勒令自己赶紧去传太医时,瑶儿偷偷瞟向内殿,却看到了床榻之上乌黑的长发被抛洒成了一朵凌乱而怒放的花,鲜血蜿蜒而出,染红了银白的锦褥,绽出了满眼的触目惊心。 可如今。。。皇后娘娘的身子还尚未完全复原,难道这个皇帝便又要再次。。。临幸吗? 不,那根本不叫临幸。。。即便他是一国之君,可那种行为,是对女子最大的侮辱。 瑶儿跪在殿外,眼眶里涌出了一丝灼热,她努力仰起头,望向乌鸦扑棱而过的宫檐。 在这座阴暗无际的皇宫之中,女子向来身不由己。。。宫女也好,皇后也罢,或许在这一点上,全都是一样的。 很快,殿内只剩下他们。 冷岚歌依旧垂着眸子,一动未动,但藏于凤袍下的双手却暗自揪结在了一起。 燕景帝上前了一步,轻轻拥住了她,却感到怀中的佳人明显的一颤,他道,“别怕朕,朕不会再伤害你了。” 冷岚歌闭上了双眸。 不,他还不明白,自己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恶心。。。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对你的心的。”燕景帝剑眉微扬,柔声说道,“无论朕纳多少妃子,可在朕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 冷岚歌却平静地说道,“数年前,我便曾跟陛下说过,即便陛下取尽弱水三千,我也绝不会加以阻涉的。” 如今,你又何必再对我说这些话呢。。。我根本就不在乎的。 燕景帝的双臂一僵,幽暗的眸子凝视着眼前的冷岚歌,苦笑道,“是吗?”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本名册,接着道,“这是从民间选出的良家子名册,这些女子不久便会被送入宫中,既然爱妃如此明事理,到时选妃定级一事便交由爱妃亲自替朕打点吧。” “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冷岚歌垂首接过这本名册,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 燕景帝眯了眯眸,便甩袖便朝殿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驻足回首,意味深长地说道,“对了,方才朕在朝堂上听到了一件奇怪事,襄王在青州剿匪后并未回雍北封地,而是自告奋勇充当护卫,一路护送两名来自青州的后妃之选回京了。你说朕的这个弟弟尚未接到朕宣她回京的诏书,便擅自做出这等妄举,朕又该如何惩之?” 冷岚歌听了,心中猛然一惊,唇角不自觉地颤动了起来,“陛下,襄王对陛下从来不敢悖逆,对大燕向来忠心耿耿,此番想必定是事出有因,才会如此。。。” 冷岚歌心中着实焦急万分,这些年,自己早已不期冀再见到她了,只希望她能平安就好。。。可如今,她又为何要做出这种把自己推入险境、惹人猜忌的举动? “你很怕朕惩处她?”燕景帝负手而立,眸中泛出危寒的暗焰。 冷岚歌如何会看不出眼前这个男人眸中的妒忌和杀意,她得声音显得疲惫而无力,“陛下,她是你我的七弟。” 良久,燕景帝才道,“也罢,此事朕便既往不咎,只要。。。” 他一把拉开了门,一阵凉风袭入殿内,也将他说得最后那句话如一把冰刀一样直刺冷岚歌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 “只要,她能活着回到燕京。” ☆、第23章 出路 咫尺,天涯。 爱别离,怨憎会。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苏璃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中,她似乎回到了旧日故乡,辽阔的漠北草原。 皎月当空,风吹草动。 似乎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可火光盛烈刺眼,她努力睁大了眼,却依旧只能依稀看到熊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人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暖。。。久违的安心笼罩了全身。 可是,他是谁? 自己怎么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手持一条锦带,在那人面前翩然起舞,心里是那样的快活。裙摆飞扬,舞步生风,眉目含笑,青丝飘拂,自己越舞越急,边舞边歌。 突然间,她感到腹部一阵致命地绞痛。 她低头看去,却看到一把银色的长枪贯穿了自己的腹中,那人从背后死死环住自己,手中死死握着那枪,可那锋利的枪头却连着他的身躯一并刺穿,两人的血迅速交融在了一起,抵死相缠。 啊!!! 苏璃从颠簸的马车中尖叫着惊醒,冷汗湿透了身上的衣衫。 马车立即被勒住,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很快,莫明轩掀帐入内,满眸惊慌,“你。。你怎么了?” 苏璃脸色苍白地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兀自大口喘息,口中尽是浓烈腥襢的血气,久久无言。 出了忘归川,一路朝北,三日内便可抵达燕京。 尽管失了襄王殿下和那位苏家次女的行踪,可为了避免出更大的乱子,也为了能在皇后娘娘生辰之前赶回燕京,借以向圣上请罪轻罚,那位礼部尚书胡琼在见到苏璃后便即刻下令启程,马不停蹄地赶往燕京。 苏璃已经整整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这么一个骇人的梦。 她双眸失焦,盯着车帘外面极其黯淡的光亮,薄薄的晨曦像雾一样漫进车内,彻骨的寒凉,仿佛无数小蛇穿过自己的身体。 在梦中与自己同归于尽的人是谁? 自己又为何会如此难过伤心? “阿璃?”莫明轩见苏璃失神不答,便又压低了声音唤道。 “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苏璃抬手拭去额前的冷汗,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京?” “顺利的话,还需两日。”莫明轩担忧地瞧着脸上罩着黑纱的苏璃,只觉得她看上去愈加单薄柔弱了,着实令人心疼怜惜,便又低声道,“阿璃。。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逃走,逃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这番话,希望你往后别再说了罢。”苏璃一下子便沉下了脸,正色道,“我虽只是个小女子,但也懂宁可玉碎,不愿瓦全的道理!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也总强过一生一世都东躲西藏!” 莫明轩被苏璃当头棒喝,被她的烈性怔得无言以对,心中一时恍惚,这真的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邻家女孩吗? 忽然间听到帐外传来阵阵喧哗。 两人探头一看,登时如被雷电击中,在巨大的震动和惊诧中几乎无法立稳。 莫明轩的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剑柄,眸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恨意。而苏璃却脸色灰败,握紧了袖中的七星宝刃。 没想到那个襄王,居然找到出路追上来了。。。竟然还带着自己的妹妹。 只见慕容颜浑身是血,骑着那匹全身是伤的大宛良驹,怀中抱着一动不动的苏琬,如一个从地狱而来的恶煞修罗。 “胡大人,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只听慕容颜对着胡琼一声断喝,可眸光却冷眼睨向不远处的苏璃,“你竟敢丢下本王自行回京,可是希望本王就这样命断忘归?!” “王爷息怒!臣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亦绝无此意!”胡琼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急道,“臣。。臣已派人在忘归川寻了殿下多日。。。可只寻到苏姑娘。。。臣不敢辜负皇恩,唯有忍痛先带苏姑娘回京复命。。。” “一派胡言!”慕容颜指着胡琼,怒喝道,“还敢拿皇上做幌子,说什么只寻到苏姑娘,本王问你,为何只寻到一位苏姑娘就匆匆离川?”她抬眸盯视着苏璃,咬牙道,“你可知。。。她差点便丧命于狼口?” 原来当日,慕容颜和慕容不破惊觉苏氏姐妹有异,忙从密道中奔至清潭前,却已不见两人身影。慕容颜正茫然四顾,却听慕容不破传来一声叹息,“别看了,那两个丫头该是逃出去了。” “皇爷爷,你先前不是说并不知出峰之路么。。。”慕容颜不解地问道。 “唉,朕那是故意不说。。。”慕容不破摇着头,目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叹道,“朕看你三人一路患难与共,生死不弃。。心思这两姑娘若能嫁于你总比嫁给你四哥做那无趣一生的嫔妃要好得多了。本想让你三人在此地共结连理,给朕诞下几个皇曾孙后再将出路告之,岂能料到竟被那两丫头先一步找到了出去的路。。唉,你小子要是能有半点朕的风度,那两丫头也不至于会不辞而别。。。” 慕容颜急忙打断道,“皇爷爷,请您速速将出路告诉颜儿吧。” 她听得脸上是一阵红又一阵白,若他不是自己的亲爷爷,真想破口大骂他为老不尊。 他自己放浪多情也就罢了,难道当子孙全都似他那般风流不羁吗? 慕容不破无奈之下,只能将深潭底部的活水源口告知慕容颜。 可无论慕容颜如何恳求,慕容不破都不愿一同离开。他目光沉沉,却笑道,“外面是你的归途,可这里是朕的归途,又何必互相强求呢。” 他心道,自己和她的事不解,怕是子孙之中依旧无人能修得圆满。 慕容颜咬了咬牙,知皇爷爷心意坚持,决定唯有先行出峰,找到那苏氏二女,再想办法回来求皇爷爷回京,以尽孝道。 待慕容颜走后,之前还是人声扰攘的山峰,又寂静无声了,只剩下慕容不破一人。 他抬眸望天,喃喃自语道,“无妨,一直都是她等着朕,这一次,总该换朕来等了。。。” 而慕容颜出峰之后,吹响了口哨,不想自己的那匹绝世良驹居然没死,一瘸一拐的朝自己奔来。 慕容颜蹲下身子,撕下自己的衣衫给它包扎起腿上的伤口,心道,真是人不如马,马尚知对主人不离不弃,而那些曾起誓过效忠于自己的士兵,怕是早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拍拍屁股潇洒离去了罢! 后来,她在忘归川中四处寻觅,只在林中撞见了险些被一头落单的饿狼扑杀的苏琬。 千钧一发之际,她出手救了她,却见苏琬已晕死了过去,手中紧紧攥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撕扯下来的布条,上面用血写着:归家勿念,代孝慈父。 “你可知。。。她差点便丧命于狼口?”慕容颜眉目冷然,眸光死死盯着苏璃脸上仓惶的神色。 苏璃身子猛然一晃,指甲深深掐进肌肤,不禁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自责。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7节 真该死,自己只想着不能让琬妹妹蹚这浑水,却没想到令她一个人陷入了险境。 “她。。她有没有事?”苏璃跌跌撞撞地跑向慕容颜怀中的苏琬。 慕容颜虽知晓苏璃是为了让自己的妹妹趁机逃离入宫的命运,可心中还是气恼这对苏氏姐妹将自己独自弃下,若皇爷爷真的不知出路,自己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那隐秘的出口。 当下,便故意对着苏璃出言激道,“想必是有皇恩庇护,本王方能及时赶到,她才并无大碍,可若是有人心存侥幸,怕是下次就不会有那么好运了。”言辞间,慕容颜刻意加重了‘心存侥幸’这四个字。 苏璃如何会听不出慕容颜话中的讽刺,她仰头盯着高高在上的慕容颜,浑身止不住的发颤,满心的愤恨无心发泄,可硬是逼着自己对着她欠下身子,强颜欢笑,“多谢王爷提点,多亏了王爷出手救了家妹性命,才能让我们姐妹两有缘今生重聚。这份大恩大德,小女子不知该如何相报?” 慕容颜的目光盯住苏璃半遮半掩的脸庞,半晌,才压低声线道,“你别再给本王惹乱子,便是最好的报答了。”说完,她便径直驱马擦过苏璃,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是夜,京畿城郊驿站。 慕容颜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衫,坐在榻上,独自饮酒。 很快。。。自己便能再次回到燕京了。 对于那个地方,她从未想过要忘记,只是不知道,记着亦也这么难。 那里,曾经有自己得不到的情爱,放不下的执着,诉不尽的离殇。。。而如今,仅仅只剩下猜不透的人心罢了。 她端着一盏酒,推开窗格,瞭望远方。 起风了,整个天空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慕容颜仰头将杯中之救一饮而尽,抬手捂上隐隐发疼的胸膛。 是啊,每当下雨的夜晚,这块只有巴掌的地方就会疼的厉害。。。因为她离去的那夜,天空也在哭泣。 慕容颜正神伤中,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何人?”慕容颜带着三分酒意,喝问道。 “王爷,小女子苏璃。” 慕容颜一愣,一时不解她为何要这么晚了来自己这里,心中踌躇了片刻,还是前去拉开门扉。 慕容颜抬眸一看,不禁生生怔住,眼前的女子,依旧黑纱遮面,还披着一件硕大的黑色披风,却眸凝春水,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这眉眼,真是像极了她。。。 苏璃见这个襄王瞧着自己的眼神已经发直,心中登时涌上厌憎鄙夷,眸中却笑意更甚,春意更浓,轻声娇唤了一句‘王爷’。 果然,就只是个该死的无耻淫贼! 听到唤声,慕容颜才回过神,忙定了定心,退了一步,狐疑地问道,“天色已晚,不知苏姑娘有何要事?” “外面风有点凉呢。”只见苏璃环住了自己的双臂,眼神瞥见到慕容颜榻前的酒杯,语气更是似嗔非嗔,“王爷不愿请我进去说话吗?” 慕容颜皱紧了眉头,还在思量着这苏璃怎么突然对自己变得这般殷勤温柔,便见她径直走进了自己房中,抬起纤纤素手,将空樽满上佳酿,回眸时眼中带着令人怦然乱跳的巧笑嫣然,“王爷把门关上,过来坐罢。” 慕容颜反手便把门掩紧,一步一铅地逼近她,可脸上却是淡淡的神色,“苏姑娘不顾自己的清白,深夜来找本王,我猜你是想求本王替你守住那欺上瞒下,私放妹妹之事,对吗?” 苏璃不语,依旧含笑望着慕容颜。 慕容颜举起酒杯,上下打量着精心妆扮过的苏璃,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本王本就不是一个嚼舌之徒,而且。。。” 她浅酌了一口杯中之酒,一字一句地正色说道,“而且,本王对皇兄的后宫,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24章 行刺 即便什么都忆不得,念不得,思不得。。。也请你能记得这一瞬,我将冰刃刺入你的胸膛。 是谁用过分的执念糜烂了过往,再相见,徒留嘶哑湮灭了你我的记忆。 “而且,本王对皇兄的后宫,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人仰头喝下自己为她斟满的酒后,却始料未及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苏璃微微一愣,对上了慕容颜的眸,那冷冽的寒意登时如一记火辣辣的鞭子打在自己的俏颜上。 “这杯酒,本王既已喝了,自会当作不知你私放妹妹逃跑之事。”慕容颜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眉目冷然地瞧着苏璃,“苏姑娘,这下你可以安心了罢。” 苏璃听了,偷偷掐了掐手心,却依旧不改眸中的春意,轻睨了慕容颜一眼,复而低头,伸手缓缓解起那件硕大黑色披风。 慕容颜见苏璃居然在自己面前开始宽衣解带了,眸中一惊,忙出言喝道,“苏姑娘,请自重。” 话音未落,那件黑色披风便委顿落地。娇颜,冰肌,眸凝春水。 漫长的水袖垂地,褶褶如雪月光华的霓裳舞裙裹身,露出苏璃雪白的玉颈和清瘦的锁骨。 然而,慕容颜的眸底却猝不及防地划过一丝莫名的疼惜,她。。竟然这般瘦弱。 苏璃眼波流转,似笑非笑道,“王爷多虑了,小女子并无他意,王爷胸襟宽博,能够不怪罪于小女子,这份恩德不可不报。璃听说王爷素喜曲艺,便想以舞谢恩而已。” 慕容颜别过脸,不敢再逼视苏璃雪白晶莹的肌肤,心底却涌起了一丝自己也说不出的窒堵。 自己这几年精心伪装,早已不介意世人把自己当做一个流连风月的浪荡王孙,可不知为何,却不愿眼前的这个女子也这般看待自己。 良久,慕容颜挥袖下了逐客令,“不必了,本王倦了,你退下吧。” 苏璃眸光微微一沉,指甲几乎要掐进肌肤。 这个王爷。。。怎么可能会突然变得如此有君子襟怀? 一阵凉风从窗缝中袭来,吹得苏露暴露在外的肌肤上起了一层激灵。 她定了定神,心忖道,不。。自己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绝不能功亏一篑。。明日自己就被会送入宫中,今夜是取了这个刽子手性命的最后机会! 念及至此,苏璃咬了咬牙,倏地拔下头上的钗子,如墨玉般的长发一泻而下,还不等慕容颜张口再言,便已脚下生风,裙摆飞旋,翩翩曼舞起来。 足点轻盈,衣袂飘飞。慕容颜只觉得鼻端传来一阵幽香,苏璃便已轻旋到自己怀中。 这是第一次,她离自己这么近,纤纤素手婉转流连,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眼波荡漾,睇着盈盈浅笑,似含千言万语。。。 可慕容颜却愣愣的没有动,恍若被雷电击中,她盯着苏璃欲语还休的如烟美眸,在巨大的震诧中几乎无法立稳,胸中翻滚起与往事重逢的万丈狂涛骇浪。 这个舞姿。。。不会有错。。。 她。。。分明就是楚夏缇! 慕容颜一手搂住苏璃的纤腰,另一手急切地想掀开那层仿佛隔断了千山万重的黑纱,却却怀中佳人扬臂轻轻抵开,一个轻笑,回转着离了自己的怀抱。 “你。。是你。。”忍不住漫卷的泪意向慕容颜袭来,流光飞舞,眼前的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犹记得,那一年的盛放,是谁生如夏花,开在心间,永远不败? 从此,再忘不了草原的颜色,忘不了你曾在漠北为我倾情一舞。 苏璃轻巧地挣脱开慕容颜,一个回转,又对上了她的眼神,却猛地叫自己心惊。她的眼中并没有被自己引诱到的,只有满眸的惊愕不定,似在回想着什么,又似在辨认着什么。。。 可苏璃却无暇思量这些,她心一横,继续舞动身姿。水袖漫天卷起,如飘飞的绢,轻搭上那个王爷的肩膀,被她紧紧拽住,苏璃欲收袖,却觉得袖身被那人一扯,自己脚下踉跄,便不由自主地往前了几步。 苏璃带着一丝羞恼之色望向慕容颜,挣动长袖往后褪去。可慕容颜却使出全部气力,一把把将苏璃扯回自己怀抱。 然而,慕容颜还不及好好的与自己怀中日思夜想的暖玉温存,突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冰冷的尖刃猛地朝自己胸膛刺来!一瞬之间,那尖刀已生生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这一刀慕容颜虽早已看到,以她如今的武功就算不能全身避开,也决计不可能被正中要害。可她却全然没有闪避,即便被刺中之后,也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一脸仓惶的女人,一声未吭。 苏璃持刃的双手颤抖无力,拔出尖刀,只见刀尖上殷虹一片。她抬眸盯着慕容颜脸上无比古怪的神情,看着她按着自己血如泉涌的伤口,闭目倒在身后的榻上,赤红蔓延成大片大片的彼岸之花。 是你偏偏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亲手杀了你的! 苏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眶里却涌起了莫名的泪意。 自己。。。终于手刃了仇人了吗? 可是为什么一点复仇的快意都没有?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过? 她靠近慕容颜,慢慢伸指探到她的鼻下,心底似乎隐隐约约有声音在哭喊:别死啊。。。求求你,千万别死啊。。。 苏璃的手刚伸至慕容颜的鼻端前,却见她倏地睁开浅眸,用力拽住自己的手腕,一把将自己拉到她的怀中。 苏璃惊恼地瞪大了眸,慌忙想要抵开慕容颜的钳抱。 慕容颜伸出一手,拼尽全力一扯,那层黑纱,终于轻轻扬扬的飘落了下来。 苏璃心中又惊又怒,捶打起慕容颜的双肩,怒喝道,“快放开我!” “小缇。。别闹。。” 仿若前世传来的声音,绕在苏璃的耳边,让她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苏璃茫然地望向咫尺之前的这个人,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鲜血还在汩汩而出,甚至将自己的上衣都染得红了半边。。。可她眸中的颜色却是那样的炽烈,那样的复杂,那样的深切。。。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叫自己? 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是她的。。。 苏璃正神思恍惚中,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便吃力地抚上自己的脸颊,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胸膛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它们像潮水般不断涌出吞没了原先的堤防, “我很想念你。。。” 慕容颜时常会想,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自己能再遇见她,该对她说些什么? 是对她说‘我爱你’,还是‘对不起’。。。或者该是问下‘为什么’。 可直到此刻,慕容颜终于才知道,在见到那张明艳绝伦的熟悉面容的那一瞬,原来自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好想她。。。好想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念她。。。想念她的眼睛,想念她的睫毛,想念她的鼻尖,想念她的唇角,想念她的头发。。。想念她身上的每一丝每一寸。。。 苏璃浑身一震,眼睁睁地瞧着那双手颓然失力,那人再次闭上了双眸。 良久,她极小声极小声地问道,“喂。。你死了吗?” 四周是空落落的死寂,再无人应答。 “你不许死!”苏璃不甘地轻推着慕容颜的身体,眼眶里的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她失去知觉的脸上,“你得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说。。。想念我?” 依旧是可怕的沉默,那个人一动不动。 苏璃失神落魄地站了起来,声线中带着哭腔,喃喃自语道,“原来大燕的襄王竟这般无用。。。不是都说你神勇无敌,战无不胜吗?可你今日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之下,简直笑死人了!” 话毕,苏璃便转身走向门口,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无比凄凉的笑声。 她的心底仿佛有无数支冰冷而锋利的尖刀密密扎进。伤心,彷徨,惊惧,哀痛,愤怒,荒谬。。。所有情感纠结蔓延在了一块,缠绕不休。脑中一片凌乱,自己今夜不就是要杀了她么。。。如今,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里就像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失去了一切。 苏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足下一软,便跌倒在地,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她带着矮桌上的瓷器一同摔在了地上,锋利的碎片划破掌心,鲜血蜿蜒而出,可她却感觉不到痛。 恍惚间,从屋顶下跳下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你。。是谁?”苏璃挣扎着站起身来,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神秘黑衣人。 只见那黑衣人一言不发,只是伸指在慕容颜伤口周围连点了几处穴道,血流登时缓了。 “她。。她还没死?”苏璃眸底突然泛起了一丝希望,颤声问道。 那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吃力地背起慕容颜,恶狠狠地瞪了苏璃一眼,便运功跳上了屋顶,脚步极快地消逝在夜空中。 苏璃怔在原地,背后渗出了层层冷汗,方才那个黑衣人的眼神,似千年寒冰做的芒刺一般,泛着酷冷而嫉恨的光。。。 这个黑衣人是慕容颜的什么人?他会为慕容颜找自己报仇吗? 又有人闯了进来,紧紧的抱住自己,忧急交煎地低声唤着,“阿璃!阿璃!你怎么样了?” 苏璃过了许久才对焦上眼前神色害怕的莫明轩,泪水不禁一滴一滴,从腮边落下,一直滑进脖颈。 莫明轩急忙脱下外袍,裹上她颤抖不已的身体,四下张望,却不见慕容颜的身影,咬牙问道,“方才我看到屋顶上有人影,担心你有事才闯了进来,王爷呢?” 苏璃颤着唇,泣不成声道,“我出手杀了她。。然后她被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那她死了没?”莫明轩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阵阵急促地脚步声。 他眼神一沉,捏了捏苏璃地手,哑声道了句,“别怕。” 说完,便伸手将苏璃身上的裙子扯裂开来,露出她光滑的。 很快,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礼部尚书胡琼一抬眼,便看到襄王房内一片血迹狼藉,登时骇得倒退了一步。 他手一挥,便有数名侍卫冲进了房内,抽刀将莫明轩苏璃二人团团围住。 “王爷,人呢?”胡琼脸色不善。 只见莫明轩对着胡琼直直的跪下,叩首道,“启禀大人,此事关系天家颜面,怕是得借一步说话。” ☆、第25章 霍笙 你知道何为相思吗? 就是那人在身边时,眼睛里都是她。 而那人不再身边时,心里面都是她。 =================================== 慕容颜感到自己坠入到一片虚无,惶然举目,周遭只有整片整片的白,辨不清方向。 只有自己一人,在整片的白色里独自行走,一步。。又一步。。却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求求你。。。不要死!” 是谁在呼唤自己吗? “求求你。。。快醒醒!” 是谁的声音如此焦急且痛彻心扉。。。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有滚烫的水珠砸在了自己脸上,这又是谁的泪? “求你。。。求你了。。。” 究竟是谁在自己耳旁一声又一声地执着哀求? 昏沉中,慕容颜似乎感到有一双纤柔的手抚过自己的面颊,抚过自己的眉目,抚过自己的鼻梁,抚过自己的唇角。。。 这感觉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究竟是谁的唇如此柔软,带着细腻的香甜和淡淡的苦涩撬开了自己的唇齿,很快一股温热浓郁的药汁涌进嘴里。 当这个绵长悱恻的吻结束时,慕容颜挣扎着微微睁开眸,刺眼的光,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眼睛只能眯成了线,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朦胧窈窕的身影。 慕容颜艰难地向她伸出手,那个人影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上前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慕容颜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像撕裂的帛布,“小缇。。。” 是你,对吗? 只有她,只有她会这样温柔而美好地对待自己。 眼前的身影突然浑身剧烈一震,迅速抽离了握住自己的手,站起身子,便要离去。 “别走。。。” 慕容颜用尽全力撑起身子,伸手去抓那个模糊的身影,却抓了一个空,一个重心不稳便从高高的床榻上摔下。 一阵压抑地闷哼,慕容颜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又痛得晕死了过去。 她有一双素雅的手,此刻却攥紧成拳,因为要练功学舞,她并没有留指甲,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节节分明。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都心甘情愿做眼前这人的棋子了,可却为何接受不了被这人当成其他女人的影子? 望着慕容颜本已止住血的伤口之处慢慢绽开出朵朵血花,她登时又一阵心慌,急忙取出干净的白布,伸手解开她身上的层层衣襟。 突然,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内衫下面,那紧紧裹在胸前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生生刺痛了她的双眸。 大燕的襄王,自己的主上。。。竟然是个女人?! 呆怔了许久,她拭去眼角的泪,突然凄凉地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终于,她还是冷静了下来,用刀划破了这些早已黏在伤口上的带血绷带,为慕容颜仔细地敷上药膏,包扎好伤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她盯着她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清隽容颜,轻轻触碰上适才去亲吻过她的唇,泛起了苦笑, 原来。。。原来你是个女人。。。所以在那个时候,你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一年之前,燕山密室。 雨殇叶落,彻夜轻寒。 少女们陆续进入熟寐之中,唯有阿笙一人还在幽暗的前厅独自练舞。 双足踩进金镂舞鞋,鞋沿磨蹭着足上的伤口,带着丝丝裂痛,可她的眼神却清澈而执着。 是的,其实自己并不善习舞。。。可是偏偏主上的目光只会停留在跳得最出色的女子身上。 所以,只为博君片刻流连,阿笙却日以继夜地刻苦练习,足上早已布满了数不清的淤青和新茧,若不是白袜笼住,端的是触目惊心。 明日,主上会来。 为了这一天,阿笙已等了半年之久。 她只想把自己最好的身姿展现在那人面前,如此而已。 当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夜晚也便不再漫长。 破晓时分,少女们纷纷起身梳妆打扮,围着火盆前笑着打闹,交头接耳。 阿笙对此向来无甚兴趣,只是独自坐在角落对着铜镜画眉,然远远几句,还是落进她的耳中: “。。。你们可知,主上究竟是何人。。。又为何将我等留在此处吗?” “。。。我也是听上次那个陪主上一同前来的侍卫说。。。说主上可是宫中的贵族呢。。。” “。。。此话当真?难道主上是想让我们成为他的侍妾?” 少女们越议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响。有一少女突然得意地立起,故意抬高了声音,“你等做梦都想不到吧,上几月主上前来,我不慎在甬道中跌倒,却是主上亲自扶起我的呢!” 众女听罢,皆惊呼羡慕不已,纷纷催她讲后来怎样,即便是素来与诸人不和的阿笙,也忍不住侧目望去,仔细聆听。 这少女却又有些失落起来,轻叹道,“可主上扶起我后,却什么话都没说,从头到尾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便甩袖离开了。。。” 这时,另一少女出言笑道,“主上乃人中龙凤,自不会看上你这样的。” 那少女有些恼羞成怒,咬着贝齿,哼道,“看不上我?难道就能看上你这样的了? 这些少女们都是被慕容颜所救,留于密室,衣食无忧。时间长了,除了这个风度翩翩的主上以外,几乎接触不到任何外人,难免都或多或少动了芳心。 眼看二女要掐起来了,另有一年纪稍长的女子出言劝道,“你两别吵了,大家都知道,主上素喜能歌善舞之辈,要得主上欢心,光是在这争风吃醋又有何用?不如拿出点真本领,方能让姐妹们心服口服。” 正说得热闹,管事的嬷嬷匆匆走进室内,拍着掌心,朗声道,“怎么还在这里闲聊?主上就快到了,歌舞可都准备好了?还不赶紧去席旁等候!” 大家登时鸦雀无声,手忙脚乱地准备起来。 阿笙在唇上取朱笔一点,勾勒出欲滴浅绛红,掩去原本的毫无血色。 看来。。。只能舞那首曲子了。。。 厅内,如花美眷,春/色无边。慕容颜坐在上座,依旧带着银色面具,不辨喜怒。 乐起,舞动。 少女们纷纷鱼贯而出,裙摆飞旋,为慕容颜倾情一舞。有的步伐轻曼,如燕雀归巢;有的疾飞腾跃,如狡鹿夜惊;有的弱柳扶风,如娇花百媚。。。 慕容颜虽都报以微笑点头,却始终目光淡淡,并未露一丝惊艳之色。 直到一阵鼓响,慕容颜举樽抬眸望去,只见阿笙一袭碧绿青衫,随着鼓声从容而出,形舒意广。轻柔的长袖从风飘舞,缭绕交错,一个旋舞,她转到一名看得目瞪口呆的侍卫身前,只听‘噌’的一声,竟出其不意的抽出他腰间佩剑。 那侍卫大惊,慌忙转脸望向慕容颜,却见慕容颜并未出言制止,反而莞尔一笑,目露一丝盎然之色。他见慕容颜并无阻止之意,便只好呆怔当地,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名剑影舞动的美貌少女。 冷光耀目,骤然扬锋。 阿笙身姿绰约,翩若惊鸿,樱唇轻启,声线不染柔媚,尽显大方。 只见她持剑舞动,青丝散曼,口中吟的却是一曲《折杨柳》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 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 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待唱到‘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这句时,鼓声突然停顿,只见阿笙猛然掷剑上天,惊得众人一阵惊呼。 这剑锋利无比,要是落下稍有差池,重则当场丧命,轻则也得断手折足,即便是教舞的嬷嬷在舞此曲时,也向来都是以木剑相替,从未有人敢以真剑舞之。 可阿笙此刻额前后背皆被冷汗打湿,乌发松散,在拼尽全力抛掷出这一剑后,步伐早已摇摇欲坠,足下一软,便不禁朝前跌倒下去,她心道了声糟糕,却再也控制不了身体,眼看那把利剑便要从空贯穿身体,她只好索性闭目待死。 然而下一瞬,只听‘叮’的一声骤响,随后一阵风卷到自己身前,阿笙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带着淡淡梨花香的怀抱之中。 四周静得未有半点声响,诸人像傻了一样,盯着席间紧紧护住绿衫少女头脸的慕容颜,而那把利剑就插在咫尺之外的石板之上,左右摇摆,发出阵阵剑吟之声。 阿笙只觉得自己脸红得跟火烧一般,却窘迫得不敢抬眸,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才好。 自己还是在主上面前跳砸了。。。定会被众人取笑,也怕是永远得不到主上的青睐了。 不想,阿笙却听到自己头上传来慕容颜温凉地叹息声,“唉,你又何必这般拼命呢?” 她一抬头,便正对上慕容颜如笼上一层薄雾般的浅眸,不由得看得痴了。 慕容颜凝眸望着怀中瑟瑟发抖的阿笙,不承想过这样一个看似娇弱不堪的少女,不但能执剑起舞,更敢掷剑入云。这个女孩。。或许正是自己需要的,毕竟能真正对自己有利的人,不仅需要美丽的外貌,更需要的就是这份不让须眉的勇气和胆魄。 想到这里,慕容颜便伸手将阿笙散乱在外的发丝轻轻捋至耳后,凑到她耳边缓缓道,“一会宴席结束后,你便单独到我房中来。” 众女见慕容颜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阿笙耳鬓厮磨,眸中都是一片妒羡,但也无可奈何。 阿笙开心极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主上单独传召她。待宴席结束,她便提着水绿色的裙裾,全然忘记了嬷嬷教过的礼数,一路小跑至主上房前。 她颤抖地敲上那扇门,心中充满了期冀和忐忑。 也不知主上能否明白。。。自己刚才吟舞那一曲中的意思呢?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也不知,这份相思之情,主上又可会愿意回应自己吗? 然而,当门打开之时,所有关于相思的泡影便全部一触即破了。 阿笙神思恍惚地望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仿佛听不懂她口中所说之言。 “阿笙。。。我需要你嫁入皇宫。。。成为我的眼线,为我所用。。。” 慕容颜望着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绿衫女孩,残忍地道出这番话。 这个少女似乎今年才刚满十七岁,该是最美好的年华,可自己却要亲手将这份单纯的美好摧毁。。。。 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开始变得这么肮脏污秽? 为求自保,便要枉送了这个无辜少女一生的清白。。。 慕容颜见阿笙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却不答话,心想她该是吓坏了。 良久,她终是别过脸,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沉重,“罢了,你便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吧。” 即便这个女孩是自己培养的所有女孩中最出类拔萃的,但她终究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罢了,或许自己不该去逼迫一个孩子去做那样不堪的事情。。。 可阿笙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慕容颜一愣,她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女眸中流转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焦躁地挥袖对阿笙道,“你先回去歇息罢。” 却见阿笙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几欲咬出血来,许久,只听她一字一字地吐道,“我愿意。” “什么?”慕容颜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愿意入宫。。。为妃。”阿笙望着慕容颜带着银质面具的冰冷侧脸,眼眶中的泪水涟涟不绝,这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哭泣,泪水似乎永无止尽。 她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哭泣? 或许自己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吧,爹娘在战火中双双身亡的时候未曾落泪,每夜担惊受怕饥寒交迫的时候也未曾落泪,就连那个男人野蛮践踏上自己稚嫩的手时,那阵钻心裂骨般的疼痛也未曾令自己落泪。。。可在说出那句‘愿意’的时候,泪水却如同雨下,无休无止的砸在地上。 她只是伤心,伤心这个人只是把自己当成了棋子,可她又害怕,害怕自己连这人的棋子都做不了。 慕容颜很想伸手拭去阿笙脸颊上的泪,可她生怕自己如果这么做了,便又会心软。 因为心软,自己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 慕容颜只好硬起心肠,说道,“如此。。。甚好。” 她顿了顿,还是夹着轻微的叹息道,“如果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都可以提出来,我定会帮你实现。” 阿笙突然猛地抬起头,凝眸直直望着慕容颜,脸色一阵苍白,又一阵涨红。 许久,阿笙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般,贴到慕容颜身前,不等她有反应,便伸手笨拙而颤抖地替她解起腰带。 慕容颜大惊,忙伸手推开阿笙,一时目瞪口呆。 这个女孩。。。想要做甚么?! 泪水一滴滴从阿笙脸上滑落,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慕容颜,几乎泣不成声,“这是我最后的要求,在入宫之前,让我成为你的女人。” 慕容颜惊诧得连退了两步,双耳烧得通红,急促地出言驳道,“你疯了吗?这样只会毁了你自己!” “我知道。”阿笙凄楚地笑道。 可我不想。。。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求求你,别。。。别推开我。”阿笙上前紧紧抱住慕容颜,她极力想忍住喉头的啜泣,却克制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 慕容颜没有再推开阿笙,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良久,她才长叹道,“不。。你不明白。。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阿笙有些不甘,她想起嬷嬷教过的引诱男人的法子,心一横,便伸手勾住慕容颜僵硬的脖子,楚楚可怜道,“我只是不想自己后悔。。。我只想让你拥有我的。。。” 望着眼前倔强又生涩的少女,慕容颜却决绝地打断道,“不,只有这个我无法答应,否则。。。往后你定会后悔万分。” 阿笙终于颓然失力,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坐在地上。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了在那副银质面具下的目光,竟透着那般难以言表的苍凉和沉痛。 。。。。。。。 “嘶。。。”慕容颜翻动身子,只觉得胸前伤口处牵扯起阵阵疼痛,便生生疼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力睁开眼睛,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遭过于昏暗,只能看到重重累累的幔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混合着血腥气。 慕容颜捂着自己的胸膛重咳了两声,突然听到自己榻旁,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你醒了?” 沉沉的床幔被一双洁白的手掀开,慕容颜吃力地抬眸一看,瞳孔中的人影好一会儿才凝聚了起来,“是你。。。” “是我。” 慕容颜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已尽数被换,登时神色一变,隐隐觉得不安。 她将慕容颜的神色尽收眼底,苦笑道,“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慕容颜倏地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知你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喜欢女人的女人。” “阿笙!”慕容颜眸光一沉,忍不住捂着胸口又咳了起来,一行血丝从口中慢慢溢出。 “主上,一年之前,阿笙便已经死了。”她从怀中掏出锦帕,小心翼翼地为慕容颜拭去唇角血渍,“如今的我,是霍笙。” ☆、第26章 猜忌 她遇见她时,是最美好的年华。 可偏生她,早已过了疯狂的年纪。 于是只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我已知你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喜欢女人的女人。” “阿笙!” “主上,一年之前,阿笙便已经死了。。。如今的我,是霍笙。” 慕容颜听了不禁浑身一颤,冷汗直流,紧盯着霍笙为自己拭去唇角血渍的手,却久久无言。 自己今夜本是一边小酌,一边等着霍笙前来那京畿驿站与自己汇合,毕竟自己这次自作主张护送苏氏二女回京,也不知皇宫中的那位帝王又会对此举作何感想和处置。。。她需要霍笙过来尽快将宫中自己所未知的变化通通告诉自己。 可真是万万没想到那个苏璃竟会设计行刺自己。。。而且自己在中刀之后分明又看到了小缇的脸,那是自己的幻觉吗? 可她如果真是小缇,为何要刺杀自己? 可若她如果不是小缇,这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想到这些,她暗自捏紧了拳,心乱如麻,头痛欲裂,瞥见到身旁的霍笙,更是焦躁不安。 这是最糟糕的情形,她千算万算,都没料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竟会被霍笙所知。 慕容颜慢慢坐起身子,冷眼瞧着霍笙,心中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世险恶,稍有行差踏错就死无葬身之地,她虽然是自己的眼线,但也是皇兄的妃子。。。 更何况当初正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入那黯然无光的宫闱深院,听她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怕也是一直对自己心存不少怨恨。 念及至此,慕容颜索性眯起了眼,终是缓缓开口,声音却涩远而冷淡,“霍笙,所以你欲何为?早闻圣上有削藩之意,若是你将我的身份告知圣上。。。想必会是大功一件。” 霍笙执帕的手猛地一僵,慕容颜的话如鞭子般阵阵抽打在自己脸上。 寒意透骨,原来在她心中,竟是这般看待自己的。。。悲辛与怆然直锥心脉,霍笙身子一软,便跌跪在地,她抬眸盯着慕容颜,哑着嗓凄笑,声音虚弱得几乎不可闻,“我欲何为?我欲何为?我唯一希望的。。。主上难道你真的不知?” 慕容颜明显地一震,脑中一片纷乱,登时懵了,她着实没料到霍笙会在知晓自己身份之后还重提旧事。 霍笙心中煎熬得如同火烧,她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咬出了血腥味。 慕容颜的怀疑和冷漠就像千万条毒蛇一般啃噬着自己的心,她倏地拔下簪子,泻落的长发在空中飘扬,一字一句道,“既然主上不信笙,笙唯有。。效死于君前!” 当死亡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唯一方式,那便是一种解脱。 “别!”慕容颜急忙一把捏住霍笙高高扬起的手,盯着她决然绝望的眸子,不禁心中一痛。 “不用拦我!”泪水狠狠滑下,是心,还是手腕上的剧痛令自己脆弱不堪,霍笙满腔的委屈和难过再也忍耐不住,“我的命本就是你给的,如今。。我便全部还给你了!” “住口!”慕容颜觉得自己要疯了,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这个女孩入宫到底是对是错,她的性子太刚烈决绝了。 慕容颜一把弹掉霍笙手中的簪子,忍着痛将她挣扎的身子死死按在床榻上,俯身盯着她的眸子,咬牙道,“够了!我信你不会叛我!” “放开我!”霍笙脸颊上都是泪,可是泪珠仍然不断地往下流,心酸、苦涩、悲愤、痛楚。。。都在这一瞬涌上心头,纷至沓来,她气息紊乱地啜泣道,“我怎么可能会去害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为什么还会苟活在这个世上!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被自己爱的人推到别人的怀中是什么感觉!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成日对着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强颜欢笑婉转承欢是什么滋味!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痛苦与羞耻每夜如影随形,逼得我无处可逃。。。身子已是不洁,唯一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就是你那一点若有若无的信任! 望着痛彻心扉的霍笙,慕容颜的眸中掠过愧疚,她心中长叹了一声,便柔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如此多疑。” 许久许久,身下的佳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怔怔地瞧着自己,脸色却慢慢变红。慕容颜心中一凛,这才发觉自己跟她四肢相缠,姿势实在过于亲密。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慕容颜却立即从霍笙身上爬了起来,面色有些窘迫,尴尬地道,“对不起。” 霍笙也默默坐起身来,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衫,垂眸幽幽地回道,“不必。。。您是主上,不必对我说什么对不起,笙万万受不起。”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8节 一阵窒息的沉默,慕容颜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她才出言打破了寂静,“这是哪里?” “回主上,这里是圣上赐给笙的寝宫,甘泉宫。” 慕容颜闻言四处环视,见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在门缝漏进来的凉风中不停地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在昏暗的光线下,殿中的桌椅器皿都反射起清冽的光辉,仿佛有升腾的轻烟缭绕,而殿柱上雕以瑞兽祥云的图案,满眼望去尽显皇家气派,果然是宫中内殿。 慕容颜说道,“这甘泉宫乃是皇兄的母妃苏妃娘娘生前曾居住过的地方。”她顿了顿,望向霍笙,“看来皇兄待你果然。。。” 慕容颜本想说,看来皇兄待你不薄。。。但见霍笙脸色突变,便不忍再言,急忙噤了声,引得气息一滞,重咳不止。 霍笙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一颗晶莹的白色药丸,服侍慕容颜咽下。 “这是?”慕容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虚弱地问道。 “这是高丽国进贡的珍贵良药,名白玉丸,有固本扶伤之效。”霍笙为慕容颜顺着后背,不温不火地回道,“圣上见我时常练功习武,想是怕我不慎受伤,便赐给我了。” 慕容颜点了点头,不禁心道,久闻她在宫中深得皇兄喜爱,如今看来。。此言果真非虚。 过了一会,慕容颜又问道,“那你可知,皇兄是如何看待。。。我此番回京一事的?” 只见霍笙咬了咬下唇,目露一丝幽怨之色,良久,才带着一丝不甘地问道,“主上,你明知道圣上一直对你心存芥蒂,可此次却执意回京,可是为了那个。。。行刺主上的女子?” 慕容颜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之所以要回来,自然是有苏璃的原因,再加上她今夜行刺之举,便更加坚定了慕容颜要查清苏璃到底是不是楚夏缇的决心。。。但除此之外,自己要回来,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燕京,实在有太多难舍难弃的牵绊。。。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记载了自己洒下的血泪,这里的每一条道路都见证了自己扛下的艰辛,这里的每一寸泥土都昭示了自己蓄下的隐忍。。。 试问,又怎能不归? 霍笙见慕容颜不答,以为她是默认了,登时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梗着喉道,“她。。。她到底是谁,需要主上你这般冒死。。。也要护着她? 慕容颜苦笑着垂下头,却依旧不答。 自己何尝不也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半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笙,自嘲道,“看来。。。皇兄是不欢迎我归来了?” 霍笙叹息道,“回主上,圣意难测。笙只知,这段时间。。圣上都在为皇后娘娘今夜的生辰宴费尽心思。。。”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对上慕容颜的浅眸,见到她眼前一片迷蒙,已有些神思恍惚,心中又是一酸。 自己已在宫中待了一年之久,可这里的墙再高再厚,却都挡不住那些自己根本不想听到的传言。。。 比如,为何圣上登基之初便将战功赫赫的襄王殿下贬至遥远的雍北燕门关? 又比如,为何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宁可亲自为圣上广挑后宫,也不愿承君蒙幸? 甚至还有传言,当今太子慕容司彦。。。最初取的名讳居然是‘思颜’,再加上太子殿下相貌俊美清秀,比起圣上的英武不凡,反倒更像他那位眉目如画的七皇叔。 而自己之前解开慕容颜的衣襟时,看到她左臂上有一块明显的灼烧旧伤,便想起了不少宫人曾说,当日逆党楚王而死,一把火也烧了一直被他囚于内宫的太子殿下。。。而全然不顾生死冲进去救太子的,也是自己的这位主上。 如今,霍笙已明白,太子即便不是圣上所出,也绝不可能是慕容颜所出。。。可是前面两条传言怕却不一定是空穴来风了。。。她还清晰地记得,前日圣上从凤仪宫出来后,这位素来端庄淑仪的皇后娘娘的种种反常。 明明她的丈夫即将为她献上一场最盛大的生辰宴席,可她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欢颜,只有无尽的哀愁和担忧。这个女人似乎跟自己一样,早已习惯将所有的苦痛都憋在心中,可是这一次,她却像失了魂,对着跪得满地宫女不停地质问,‘她为何要回来?她为何要回来?’ 。。。。。。 想到这里,霍笙便对着黯然失神的慕容颜说道,“主上。。。笙虽不知圣意究竟如何,但是有一个人,却是千真万确不愿你回来的。” 慕容颜恍然举眸,如在梦呓般,问道,“是谁?” 霍笙深深地盯着慕容颜,好一会儿,才忍住了心中的伤心难过,轻声道, “是当今皇后娘娘。” ☆、第27章 生辰(上) 那天,是春日里最好的天气,梨花的香气淡雅芬芳。 她和父亲一同进宫面圣,途中看到一位身着浅白色华服的少年被两个神色阴冷的贵公子揍的全身狼狈不堪,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却倔强倨傲。 她心生不忍,便求父亲出言相救。 临走前,她扯着父亲的衣角,偷偷转过脸望向她,而那人,也正吃力地站起来望着自己。 四目缱绻,却谁都没有说话,然后渐行渐远。。。终于消逝在彼此的视线里。 她记得,那就是自己与她初次相见时的情形。 而那一天,其实正好是她七岁的生辰。 ============================ 深夜,一个人影闪进寂寂清清的昭兰殿。 没想到再次回到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宫殿,这里已完全沦落成了一座冷宫,不复一丝人情味。 慕容颜告别了霍笙之后,本想先从御书房内的密道潜出宫,再从长计议。 不想她踩着熟悉的石径,竟在不知不觉中绕过重重回环的曲廊,走到了自己未封王之前的宫殿。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是人人忌惮的大燕襄王,只是个最不受宠的七殿下。 她站在庭院内那棵母妃生前亲手种上的梨花树下,满树的花瓣随风凋零。。。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到自己母妃正站在树旁,浅眸温柔,含笑朝自己招着手,‘颜儿,过来。’ “母妃,这么小的树苗,也能活的了吗?” “自然能。有朝一日,等我的颜儿长大了,它也定会开出最茂盛的花。” “母妃!母妃!你快看,这梨花飘落的好漂亮啊,像不像在下雪?” “是啊,多美啊。。。颜儿,别动,你头上都是。” “哈哈,母妃头上也都是白色的花瓣呢,这样。。。颜儿算不算陪母妃一起到老了?” “傻孩子。。。你以后会找到一个真正。。。可以同你白首不相离的人。” “不,只有母妃待颜儿最好了。。。颜儿这辈子只想和母妃在一起。” “傻孩子。。。母妃已经。。。” “母妃,你怎么哭了?是颜儿说错了什么。。惹母妃伤心了吗?” “怎么会呢,我的颜儿最乖了。。。过来,母妃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楼兰,若是两个人想永远在一起,只要把两人的定情信物埋在梨树下,便再也不会分离了。。。如果有一天,母妃不在了,而你遇见了一个想要厮守终生的心上人。。。千万要记得母妃告诉你的这个秘密。” “不,母妃怎么会不在呢?为什么母妃要这么说。。。是颜儿有哪里不好,所以母妃不想要颜儿了吗?求求你,别丢下颜儿一个人!” “傻颜儿,母妃永远都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母妃何时骗过你?” 。。。。。。 梨花树下,慕容颜泪如泉涌,一滴滴从脸颊上流下,慕容颜徒手挖开被泪水打湿的泥土,掘出一个檀木制的盒匣,她拂开上面的泥泞,轻轻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素旧的梅花簪。 慕容颜盯着这支梅花簪,唇角泛起最苦涩的笑,“母妃。。你骗得颜儿好苦。” 如今,你已丢下颜儿整整十五年。。。而自己同这把簪子的主人,也早已被命运拆得支离破碎。 “母妃。。。今日是她的生辰。。。颜儿该怎么办?” 我该去见她吗? 我能去见她吗? 天际刚泛出青白,晨曦犹未散尽。 但整个皇城早已是阖宫上下一片忙碌,四处是梳着环鬓的素衣宫娥和身着黑衣的内侍们来回走动的身影。 今日是大燕皇后二十五岁生辰,所以筹备的特别细致入微。文武百官,诸国来使全都已经纷纷带着贺礼赶到了紫禁城,庆祝这难得一见的盛世。 才刚过寅时,侍女瑶儿便带着两名宫娥小心翼翼地踱到那华贵绮丽的赤绫飞凤床帏旁,低声唤道,“娘娘,是时候该起身了。” 自从前日燕景帝来过凤仪宫后,冷岚歌已有两日不曾睡过,她已全然忘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满脑子都在为那人的安危忧心,却又不知所措,似乎自己除了干巴巴的等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害怕。。害怕这一次又像自己十七岁那年一样,自己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消息。 她幽幽地叹气,还是坐起了身,层层繁复的帷帐立即被两名宫娥以流苏金钩掀卷轻挽。 侍女瑶儿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替冷岚歌梳洗妆扮,而是对着她欠下了身子,敛目垂首道,“请容奴婢服侍娘娘前去沐浴更衣。” 宫室一角的琉璃薰炉兽嘴里散出沉沉的蜜香,有淡淡的轻烟袅袅升起。 冷岚歌只觉得双眸干涩,她疲倦地问道,“今日为何要先沐浴?”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两名宫娥不禁面面相觑,却很快不声不响地又垂下了头。瑶儿抬起眸,飞快地瞟了一眼这位形销骨立的大燕皇后,只觉得鼻子莫名一酸,小声回道,“娘娘。。。您忘了吗?今日。。。可是您的生辰。” 冷岚歌这才猛然惊觉,可眸中却涌出许多薄雾,她喃喃自语道,“是今日啊。。。日子怎会过得这样快。。。” 望着冷岚歌凄然的面容,瑶儿强忍住眸中的酸涩,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圣上下了朝便会过来。。。” “是么?” 只见冷岚歌苦笑了两声,终是站起了身子,一言不发地朝殿外走去,瑶儿也不敢多话,急忙垂首迈着碎步跟在她的身后。 门口的宫人小心地推开厚重的殿门,微凉的长风直入,瑶儿盯着冷岚歌雪白的宫裙后摆拖曳至地,随了她的脚步前行发出细微的沙沙之声,仿如漫长春夜耳畔响起的西窗蕉雨,叫人在心底里泛出浓沉细密的无限哀愁。 冷岚歌不止一次地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身为皇后的悲哀罢,无论何时何地,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而最痛苦的是,在所有人眼中,你不过只是一个摆设罢了,身为这个王朝的附属品,人们只需要你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那,摆出最端庄淑仪的笑容就可以了。 阴霾华丽的浴房,四处都得低垂的紫红曼帐,宫灯柔亮,雾气氤氲,微红的灯影映得水影脉脉流漾。 而冷岚歌走进浴房后,只淡淡地发话道,“不必伺候了,都出去罢,本宫想单独静一静。” 在那个帝王过来之前,就让我最后享受下安宁的时光吧。。。 瑶儿有些讶然地看了冷岚歌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恭敬地应了喏,低头退了出去,带紧殿门。 内宫里登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轻薄的白雾笼罩弥漫。 冷岚歌踏上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缓缓走向热气腾腾的浴池,她轻轻拉开身上的薄罗长裙,露出皓洁如雪的肌肤和内里烟杏色的肚兜,紧贴在她胸前诱人的隆起上。 冷岚歌双手伸至背后,刚想挑开肚兜的系带,突闻那刻满蛟龙图腾的巨大殿柱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她大惊,急忙用手遮掩住胸前,颤声低喝道,“是谁在那?” 雾霭深处,一个白衣人影走了出来。 冷岚歌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呢? 她愣愣地站着,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那里,只是怔怔地瞧着那个极熟悉又极陌生的颀长身姿,也忘了自己此时除了剩下的贴身小衣,玉体几乎全都裸呈在外。 慕容颜垂首快步走向冷岚歌,脱下外袍,紧紧裹住她暴露在外面的晶莹娇躯,薄唇轻颤,眸中流转着难言隐忍的光。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丝毫不敢对上冷岚歌泪眼迷离的美眸。 原来,慕容颜在昭兰殿挣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算再去见她一面,即便只能站在远处,偷偷瞧上一眼都好。。。这样即便往后再见,也算彻底了却前缘,不复相思。 于是,天还未破晓,她便潜入凤仪宫,可不想却见到许多巡逻走动的侍卫,逼得她不得不暂时躲进宫内的浴房之中,却不曾料到冷岚歌竟会一早便进来沐浴。。。 方才慕容颜在殿柱后面看见她脱衣解带,心中已是怦然乱跳,实在没想到,多年之后。。。两人竟会如此相逢。眼见冷岚歌连最后的束缚也要脱下,慕容颜只觉得自己一阵口干舌燥,急忙闭眼,不敢再看,结果心神紊乱之际,额头竟轻轻在柱子上一碰,发出了声响。 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对,却相视无话,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极沉,极重。 一别经年,恍若三生。 良久,冷岚歌眸底泛着盈盈的闪光,凝望着眼前这个一直在心中牵肠挂肚的人,声音很轻,像似依旧觉得不真实,“是我在做梦吗?真的。。是你吗?” 泪意瞬间便要倾眶而出,慕容颜攥紧了手掌,几乎要将那句‘歌儿,是我’脱口而出。 可是不行。。。不行,自己与她,明知已是,沧海横绝,可到底又是什么在欲盖弥彰? 她望着自己,深情在睫,柔意在眉,可如今的自己。。。又有何德何能? 自己欺骗了她,还爱上了别人,还凭什么去妄得这样的温情? 陡然间,她如幡然醒悟般退了一步,接着便直直的跪了下来,将脸几乎快贴到地面,一动不动,冷汗从额角潸然而下。 “臣冒犯了娘娘,罪该万死。” 冷岚歌怔住了,望着慕容颜卑微地跪在自己身前,听到她再一次对自己称臣,冷岚歌只觉得自己的那颗才有些变暖的心登时又如坠入了千年的寒冰之中,冷得失去了知觉。 良久,她凄怆地笑,笑自己的天真。 我真是傻,我都已经不是我了。。。你又怎么可能还是你? “襄王殿下,你不该出现在这。” “臣,知罪。” “知罪?”冷岚歌唇边扬起嘲讽的笑,像似在嘲笑慕容颜,又像是在嘲笑自己,“襄王殿下又何罪之有?” 是啊,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自己又到底犯了什么罪过? “臣。。。”慕容颜将脸俯得更低,张口结舌。 “算了。。我真傻。”冷岚歌目光越发苍凉,声音悲缓,带着哭腔,“这根本就不重要。。。你赶紧走吧。” 慕容颜站起身来,看着她在自己的袍子下剧烈的颤抖,却还是咬着唇不愿哭出声来,心痛得简直如同凌迟一般。 慕容颜艰难地伸出手,却丝毫不敢触及到她,喉间梗着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娘娘。。。您沐浴好了吗?奴婢进来侍候您更衣。”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瑶儿手里托着华贵的绛红凤袍,语气中带着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听见里面有人讲话声? 说话间,她便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殿内的两人听到门外的动静,登时神色大变,若是这副样子被人撞见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此时,慕容颜已全然来不及再躲进殿柱后面。 冷岚歌一咬牙,伸手就把慕容颜推入池内,自己也赶紧脱去慕容颜为自己披上的外袍,跳进温热的水中。 “哗——哗——”一阵错乱的水响,惊得瑶儿疾步穿过漫漫深深的垂帐,来到池边,盯着冷岚歌,急问道,“娘娘,方才。。。怎么了?” “本宫。。。一切安好,谁许你进来的?!”冷岚歌将身子浸入池中,只留个头脸在外,生怕瑶儿看到自己未除亵衣就沐浴,心中起疑。 瑶儿登时就愣住了,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如此声色俱厉的皇后。 “还不快退下!”冷岚歌低喝道,可想到慕容颜在水中该是把自己的身体看了个遍,绝美的脸上红得几乎娇艳欲滴。 “诺。”瑶儿不敢忤逆冷岚歌,急忙垂首迈着小步朝门外退去,却又听冷岚歌说道,“你把本宫的凤袍留下。” “娘娘?”瑶儿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 “把凤袍留下,你人滚出去,别让本宫说第二遍!”冷岚歌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败坏。 骇得瑶儿飞快地放下手中的凤袍,却猛然看到委顿在地的那件慕容颜的白色长袍,心中登时一颤,却不敢多言,匆匆退了出去,把门死死掩紧。 “出来吧。”冷岚歌双颊带晕,轻声唤着慕容颜,“她走了。” 可池面上却未起一丝涟漪。 冷岚歌心中一惊,急忙潜入池中,却见慕容颜闭目沉入水底,一动不动。 她迅速游了过去,奋力抓住她的胳膊,双腿一蹬,便带着她钻出了池子。 “慕容颜。。慕容颜。。”冷岚歌将慕容颜的身体靠在池边,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却依旧不见她醒转。 她忧急交煎,想都没想,就掐开慕容颜的唇,贴上她,为她嘴对嘴送气。 良久,慕容颜终于渐渐感到有清新香甜的气息传入快要窒息的肺中,她一睁眼,登时觉得又一种窒息袭上心头。 意乱情迷中,慕容颜忍不住伸手搂住冷岚歌纤细光滑的腰,恨不得将她柔软的身体揉进自己骨子里。 冷岚歌浑身一颤,心中轻轻叹,却没有拒绝,任由她忘情地回吻着自己。 她突然想起上一次自己与她重逢时,也是像这般,抵死缠绵在一起。 似乎自己每次遇见这个人,都好像初次,心底是那样悸动,那样欣喜。 一个人初次遇到另一个人,她初次爱上这个人。。。她突然闻到了久违的梨花香。 唉,不妨就当作,时间尚早。。。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你我依旧完好如初罢。 她伸手,抚上她被情/欲控制的脸庞,凑唇至她耳旁,唤着,“呆子。。。呆子。。。” 陡然间,慕容颜如被雷火击中般松了手,怔怔地瞧着咫尺之前的她。 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 只听“哗——”的一声,慕容颜猛地抱着冷岚歌一起出了池子,她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袍。 良久,她双眸通红,布满了血丝,哑声道,“对不起。。” 在那一瞬间,冷岚歌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咫尺,天涯’,什么又叫作‘自欺,欺人’。 她霍然站起身来,慕容颜却依旧跪在地上,她瞪着她,她恨极了,玉手高高扬起。 “对不起。。。”两行清泪从慕容颜的脸颊上滑落,她望着她,如剜心般难受,“可我已经不是呆子了。。” 许久,那只手终是颓然垂落,冷岚歌双眸涣散,喃喃自语道,“是啊。。。你早已经不是那个呆子了。。。” 她突然觉得身上有几分刺骨的寒意,她垂下眸,问道,“慕容颜,你可还记得,你已经离开多久了?” 慕容颜不敢看她,垂首答道,“此去雍北,我已离开快。。。三年了。” “三年?”冷岚歌抿起唇,苦笑,“你觉得只有三年吗?” 慕容颜抬起头,正对上冷岚歌难以言表的目光。 “自从你十六岁那年离开燕京,你已离开我整整九年了。” 她的声音寂廖而幽凉,透着痛彻心扉的凄楚,即便后来你的人回来了,可是你的心也永远回不来了。 “我等了你三年又三年,将最美好的年华全都倾付在这漫长的等待上。。。试问,一个女子的青春,究竟又熬得起几个三年?” ☆、第28章 生辰(下) 或许谁都无法阻挡爱情的时过境迁。 我们,似乎总是在错误的时光,错误的地点,懵懵然就爱上那个错的人。 她,是因为遗忘而彷徨。 而她,是因为记得而痛苦。 ===================================== “我等了你三年又三年,将最美好的年华全都倾付在这漫长的等待上。。。试问,一个女子的青春,究竟又熬得起几个三年?” 冷岚歌直直盯着眼前的慕容颜,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是血泪化成。 自己是有多傻。。。一直在这里等着,等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慕容颜面色戚然,双眼发红,冷岚歌眸中流露出的悲痛之色,真是令自己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她站了起来,颤抖地朝她伸出手。。。她多想此刻能将这个一直隐藏在自己心中最柔软处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啊。。。 可原来一直以来,把她伤得千疮百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突然间,那成千上万条每夜在梦魇中折磨着自己的凄厉冷笑在耳边嗡嗡响起,带着讥嘲,讽刺,鄙夷。。。鱼贯着自己的神经,直绞五脏六腑: 没错啊,慕容颜,这就是你啊。。。全部都是你做的啊。。。 正是你的接近,才害得她们因你而死,亦或是生不如死。。。 别挣扎了,承认吧,你的手上迟早会染上更多的血。。。你爱的,爱你的。。。 寒意瞬间布满全身,慕容颜刚碰触到冷岚歌的脸颊,便仓惶失色地收了手,面色惨白地退了一步。 冷岚歌怔怔地瞧着慕容颜,霎时猜不透她浅眸中的种种情绪。 良久,只见慕容颜复而跪下,嘶哑而悲凉地说道,“请娘娘。。。永远忘了臣吧。” 冷岚歌缓缓闭上了眼睛,带着爱不得恨不得的沉痛,苦笑道,“忘记。。。是啊,若是真能将一切全都忘了。。。那该有多好?若是只能记得你我十五岁之前的事情。。。那该有多好?” 那些两人同窗共读的岁月。。。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浅眸,声音温凉如水,“冷姑娘,早。” 那些两人同舟共泛的时光。。。 “冷姑娘,你的脸怎会那么红,莫不是中暑了?” 那些两人同骑共驾的瞬间。。。 “歌儿!你快睁开眼看看,这是何等的痛快啊!” 那些两人同许共愿的韶华。。。 “歌儿,我向你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你等我好不好?”。 。。。。。。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如刀绞地睁开眼,转过身子,背对着慕容颜,泪水蜿蜒而下,“请襄王殿下教教本宫,究竟该如何忘?” 慕容颜将脸颊几乎快贴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冷岚歌话中的痛苦,真是让自己的心都碎了。 她用左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右手,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抱紧她。 可是不行。。。因为抱紧她就是,伤害她。 “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颜是那样的憎恨自己,憎恨如今的自己除了对她道这三个字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自己让她受了那么多苦,可却连最后一丝回忆也要剥夺走。 良久,冷岚歌终于慢慢转过身,伸袖拭去眼中的泪,盯着慕容颜,眸中流露出无限的凄苦,无限的温柔,“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自己的命。。。罢了,罢了。。。你让我忘了你,那我便依了你。。。” 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划过心底,慕容眸怔怔地抬眸瞧着冷岚歌,只见她的唇边含笑,声音婉柔道,“七殿下说的话,难道小女子能不听吗?” “歌儿。。。我。。。”慕容颜痛苦极了,颤不成声。 “可是。。。我却希望。。。”冷岚歌伸出纤纤素手轻抚上慕容颜泪水纵横的脸颊,含泪哽咽道,“我却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即便你的心中已经没有我了。。。可是,你与她的情爱,难道会比我与你的回忆更长吗?” 自己的外袍从她肩头无声地滑落,委顿在地。她绝世无伦的身体立刻沐浴在了柔亮的宫灯下,仿佛最耀眼的宝石,灼痛了慕容颜的眼睛,她猛地闭上了眼,僵硬地立着,一动不动。 “别闭上眼,我要你好好瞧着我。。。我要你看了我之后,永远不要忘记我。” 慕容颜睁开眸,颤声道,“歌儿,我。。我怎么会。。” 她想说,我怎么会忘记你呢,这个一直放在心底不敢去触及的女子,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冷岚歌从地上拾起那件象征皇后身份的尊贵凤袍,在慕容颜面前缓缓穿戴了起来,自怜自惜,又复自伤。但最后,她还是逼着自己笑道,“别说啦,就让我最后再为你舞一曲罢。” 慕容颜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冷岚歌凄迷的一笑,清绝的身姿一旋,绛红的衣带随风飘拂,如明光灼灼的烈火燃烧,映在清澈无波的池面。 樱唇轻启,一道低回婉转的歌声在殿中幽然响起: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君不知。。。 舞到极处,几欲乘风归去。曲到尽头,柔肠百转,两人早已是,泪如雨下。 倾情舞一曲,相思轻放下, 君心不复归,情路永无涯。 在唱到最后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时,冷岚歌一卷舞姿投进慕容颜的怀中,抬起手,一寸一寸地抚上她的眉目。。。她的脸颊。。。她的薄唇。。。 当初,自己便是用这首曲子跟她相爱相知,如今,便再用这首曲子跟她相分相离罢。 “君不知。。。君不知。。。”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凄楚而不舍。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颜痴痴地盯着眼前柔情深意的冷岚歌,见她缓缓伸手搂住自己的脖颈,但觉唇齿间柔软清甜,鼻端幽香扑鼻,顿觉一阵神魂迷乱。 突然间,冷岚歌用力一口,将慕容颜的下唇生生咬出了血,跟着在她的肩头一推,将她推开数步,她泣道,“慕容颜,这些年我爱过你,恨过你,恋过你,怨过你。。。而如今,我终于要放下你。” 说完,她便霍然转身,大步走向殿外,不再回首。 慕容颜愣愣地望着冷岚歌离去的身影如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听着那厚重的门扉应声而开,又应声而阖。 良久,她抬手轻轻触碰唇上细细的创伤,突然无法抑制地捂上胸膛重咳了起来,鲜血顺着唇角涔涔流下,她伸手入怀,颤抖地拿出那支梅花簪,仰天苦笑不已。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像我这样的无情无义的负心薄幸之徒,忘了才好。。。 只是遗憾的是。。。我忘记亲口对你道一句,生辰快乐。 深夜。 “什么?!”大燕的礼部尚书胡琼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眸,惊骇地指着莫明轩,颤声问道,“依你之意。。。苏姑娘她已被襄王殿下给。。。给。。。” 莫明轩攥紧了双拳,痛苦地重重点了点头。 胡琼只觉得浑身一软,不禁倒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冷汗早已将身上的官袍尽数打湿。 圣上十分看重这苏氏二女,几乎是每夜都让自己将护送这苏氏二女的动向飞鸽传书给宫中。 今夜,胡琼刚将安全护送她俩至京畿驿站之事飞鸽上报,想到明日便刚好及时将这苏氏二女送入宫中,也正好赶上了皇后娘娘的生辰,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那块巨石。 却万万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居然惹出了这么个惊天的祸端! 这送入宫中的良家子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其他男人玷污,哪怕那个人是圣上的弟弟,若是圣上得知了,自己恐怕也得落个护送不力,有损龙颜的大罪。。。 念及至此,胡琼一时六神无主,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走动,嘴里念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襄王殿下又何在?!” “大人,即便能寻到襄王殿下,你觉得他会傻到承认吗?””莫明轩单膝跪在地上,盯着胡琼说道。 胡琼停下了脚步,望着眸光闪烁的莫明轩,只听他咬牙说道,“想必大人该是听说过,那个襄王素来荒淫无道,他连圣上的女人都敢染指,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他顿了顿,接着道,“依属下对襄王的了解,他必会将此事否认,反而咬大人您一口啊,他定会说是大人您荐人不妥,将不洁之女献于陛下。。。到时候,圣上定会听信自己的弟弟,大人和吾等怕是百口莫辩了!” “这。。。这。。。”胡琼被吓得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全了,“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大人,依属下之见,此事绝不能被圣上知晓。”莫明轩定定地说道,“如今唯有一法,能保住吾等的身家性命。” “莫大人,快快道来!”胡琼擦着额前的冷汗,急促地问道。 “咱们,必须要想办法帮助苏姑娘度过进宫验身的那一关。”莫明轩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她可以安然入了宫,那往后的生死清白便与你我无关了。” 胡琼瞠目结舌,颤声道,“莫大人。。。这。。。这可是欺君的死罪。” 只听莫明轩掷地有声地道,“胡大人,横竖都是死,若是让圣上洞悉到苏姑娘已非完璧之身,你我一样得死!可若真能侥幸让苏姑娘度过验身难关,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目光沉沉,压低了声音,“胡大人,您可得思虑清楚啊。” 许久,胡琼终是长叹道,“唉,这还有得选么。。。看来唯有此法,才有机会逃过一劫了。。。” 他踌躇了片刻,又担忧地问道,“听说那苏姑娘刺伤了襄王殿下。。。若是真的死了也罢,可若是没死。。。依旧反咬我们一口又该如何是好?” 只听莫明轩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他真有此意。。。我等只好先下手为强,宁愿同归于尽,也绝不能容他一人继续逍遥快活!” “看来,咱们得即刻启程回京布置妥当才是。” 。。。。。。 翌日,晨。 苏璃稳稳的坐在马车内,心中却五味杂陈,前程到底有什么隐蔽的蛰伏在等着自己,她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家国事大,为报亡国之仇,死且无怨。。。但她的心底还是不安,为苏琬往后能否平安逃离而不安,为自己能否刺杀燕皇成功而不安。。。也为那个生死未知的人而不安。。。 慕容颜,那时。。。你为什么要叫我‘小缇’?又为什么要说‘想我’? 明明自己十五岁之前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人一丝一毫的印象,那么,十五岁之后呢? 自己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心烦气躁地微微掀起车帘,气势恢宏的燕京城门已远远跃于眼前,在一瞬间,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心底如流星般滑过。 这座城,自己好像曾经来过呢。。。 ☆、第29章 进宫 这座城,自己好像曾经来过呢。。。 苏璃望着远处高耸的帝都之门,微微有些失神,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坐在车前策马的车夫身上,有那么一闪而过的瞬间,竟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白衣挺直,寂寥淡漠的背影。 这背影,似乎也在哪里见过呢。。。 一直坐在苏璃身后默然不语的苏琬,此时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姐姐神情漂浮的面庞,忍不住揪紧了手中的衣角。 她盯着她越来越陌生的侧颜,有难言的水气氲上眼眸,幽幽地叹息。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阿姐开始什么都不再跟自己说了呢? 听到苏琬的叹息,苏璃幡然拉回飘散已远的思绪,回眸转向这个愁容满面的妹妹,瞧着她弱不禁风的将自己缩在角落,苏璃的心猛地一紧。 只有她,是最无辜的,她不过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年幼少女罢了,却因燕皇的一己私欲而被卷入这风口浪尖的囚宫之中。 苏璃落下车帘,朝苏琬移近了几分,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安心,阿姐定会想办法让你全身而退的。” 苏琬依旧垂着头,回想起昨夜,她本早已入睡,直到隐隐约约听到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揉着眼醒来一看,竟看到地上是一袭破烂且染上血渍的裙衫,而苏璃正青丝凌乱的披换着干净的衣衫。 她怕极了,虽然她还不甚通晓人事,可心底却有强烈的不安和恐惧,而更可怕的是,无论自己如何相问,苏璃都不肯吐露一言。 良久,她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问道,“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何你总是让我独自逃走?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身上的血渍。。。到底是从何而来?”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接着道,“还有,为何从昨夜起便不见那个。。。那个人?” 苏璃心中一沉,盯着苏琬,一言不发。 昨晚自己那副凌乱不堪的模样被她瞧去了,她因而忧愁揣测也是在所难免,只是自己怎么能告诉她,自己其实并不是她的亲姐姐苏璃,而是匈奴的公主;又怎么能告诉她自己进宫其实是为了刺杀皇帝,而让她逃走是不想她无辜受牵。。。 苏琬见苏璃还是不肯告诉自己实情,心中越发难过,带着哭腔问道,“阿姐。。你还当我作妹妹吗?为何什么事都要瞒着我呢?” 苏璃抬手拭去苏琬眼角的泪,勉力笑道,“傻琬儿,你是阿姐唯一的妹妹啊。。。你要知道,你和爹爹是我这辈子绝对去不会害的人,即便我有心瞒你,也全都是为了你好。” 苏琬听了,眼泪流得更甚,她扎进苏璃的怀中,啜泣道,“阿姐。。我不懂。。。” 苏璃温柔地拍上苏琬颤抖的脊背,柔声道,“你不必懂。” 那些艰忍,那些深仇,那些血腥,那些杀戮,那些伎俩。。。你都不必懂。 因为那种阴暗,本就不该属于你。 因为那些伤痛,只能由我独自承受。 硕大的车轮碾过平整的青色方石地面,马车徐徐而驶,站在紫禁城门口的年轻守卫,突然闻到一阵淡雅幽香,铁灰色头盔之下的肃穆表情开始微微地融化,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辆乌沉华贵的香车,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很快,马车在宫门外停下,过了这扇门,便是皇城的后宫。门外站了一行手持仪仗的内侍和随侍的翩迁宫娥。 苏璃和苏琬一下车,便有宫娥上前搀住,有一位年长的嬷嬷走至两人身前,上下打量着二人,恣然之色跃上沟壑横生的脸上。 半晌,只听那嬷嬷冷声地说道,“先带两位姑娘去沐浴更衣吧。”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9节 她在宫中见多了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对于这两个山野民间选来的平民丫头,心中只有不屑一顾。 可苏璃却毫不在意嬷嬷言语中的冷淡轻视,放眼望去,夕阳高挂在天空,那抹妖异的红色,洒在肃穆宏伟的朱墙碧瓦之上,泛起粼粼金光,却鲜艳的有些可怕。 她的心中突然又涌起了许多莫名的熟悉和淡淡的酸楚,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哼,燕国的皇宫也不过如此。 很快,她们被带进了深宫,里面重殿叠宇,四处都在张灯结彩,阖宫上下一片忙碌,像似今夜有什么喜事。可在苏璃看来,这里却像一张庞大复杂的蜘蛛网,似乎一不小心就被人当做猎物吞噬抹杀。 终于走过喧嚣,远远路过一处宫门紧闭的宫殿时,苏璃的脚步微微停滞了下。 一阵风过,那里卷起落在汉白玉础阶之上的几片枯黄的梨花残瓣,在地上回旋打转,飒飒萧瑟。。。 “你瞧,这里便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突然,一个温凉如水的声音在隐隐耳旁响起,苏璃心中咯噔一声,迷惘仓皇地四下环顾。 是谁?是谁? “怎么了,苏姑娘。”那嬷嬷停下脚步,不悦地问道。 “小女子初次入宫,一时失了神,还望嬷嬷见谅。”苏璃急忙收回思绪,垂首答道。 “苏姑娘还是小心点好,别怪老身没提醒你,在宫中失神可是会随时送命的。” “多谢嬷嬷提点。” 苏璃咬紧了泛白的唇,让那丝丝痛楚帮助自己冷静下来,她说的没错,在宫中失神的代价很有可能是自己承受不起的。。。如今已经入宫了,从此刻起便绝不能再出半点纰漏,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又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苏璃二人被带到了一处极偏的宫殿,古旧的牌匾上写着‘月华殿’三字。在那里,宫娥已为她们准备了装满花瓣的浴桶和干净精致的衣衫。 “两位姑娘沐浴完,便可早些歇息,切记,绝不可出这月华殿一步。”那嬷嬷神色严厉地说道,“明日一早,老身便会带两位前去验身。” 苏璃眸光一颤,却还是恭敬地欠身应下了。 待那嬷嬷走后,苏琬一把抓住苏璃的手,颤声问道,“阿姐,听说宫中验身很可怕。。。是不是真的?” 苏璃心中也一片忐忑,但她想到莫明轩昨夜对自己的允诺,定了定神,道,“安心,有阿姐在。” 苏琬望着苏璃,点了点头,“恩,有阿姐在,我就不怕了。” 随后两人相继沐浴更衣后,便睡在同一张榻上。想是苏琬心思纯真,很快便沉沉入睡,可苏璃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她一是不知明日是否能安然度过验身之关;二是不知为何,一直对之前见到的那座寂冷的宫殿难以忘怀。 只有两个宫娥守在殿门外,苏璃本无心去聆听,却听到熟悉的名字飘入耳中。 “听说了吗,那位襄王殿下今夜回来了呢。” 苏璃听了,心中一拎,有七分惊讶,更有三分说不出的欣喜。 原来她还活着。。。 只听另一名宫娥长叹道,“是啊,那位殿下可离开燕京快三年之久了吧。。。可偏偏是今夜归来。。。也不知圣上会如何作想。。。” 苏璃听得纳闷,心中大惑不解,襄王不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吗,为何听这两人的话中之意,圣上对襄王似乎有些成见? “可不是么,这事确有些蹊跷,毕竟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啊,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宫中谁人不知,襄王殿下当初跟娘娘她可是有一段情呢。。。” “快住口,此话可乱说不得。。。在宫中,行差踏错都是掉脑袋的罪!”另一宫娥急促地打断道。 “知道了。。。我说的明明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么。。。”那宫娥委屈地小声解释道。 。。。。。。 她们的话字字戳在苏璃心上,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被褥,心中狠狠地咒骂,那该死的慕容颜,表面上对自己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背地里却不知道已对多少女人做过这些龌龊事!亏得自己还有些为她的安危担心内疚。。。若是下次再见到她,非真的捅死她不可! 她在床上睁着眼,怎么都睡不着,到了下半夜,连那两名宫娥都开始困顿了。 苏璃悄悄地翻身起床,将嬷嬷交代的话全然抛至脑后,偷偷潜出月华殿,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之前看到的那座门扉紧闭的宫殿门口。 “昭,兰,殿。” 她一字一字地念着那满是尘螨的古旧牌匾,心中涌起淡淡的暖意。 在光海与暗影的边界处,有一株高大的梨树跃出宫墙,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似乎在夜色下闪烁。 清风吹过,梨花随风飘零,可在自己的印象中,似乎从未看过这落花漫天的景象。 “荼蘼已尽夜未央。” 耳旁突然传来一句清淡的女声,骇得苏璃倒退了一步,回眸望去,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站了一位青衫女子,目光紧紧盯着满天梨花,眸色如莲花般倔强洁净。 “你是何人?”苏璃不安地问道,觉得这女子的眼神又几分熟悉。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那青衫女子对上苏璃的眼,有复杂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然后缓缓说道,“毕竟,我可比你先进来。” 苏璃听了,打量上她华贵的装扮,料她定是皇帝的妃子,便欠下了身子道,“不知娘娘是哪个宫的,小女子是今日刚入宫的良家子。。。” “我知道你是谁。“青衫女子有些不耐地打断道,“我全都知道。” 苏璃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也有些火气腾腾往上冒,这个燕国的女人有什么好嚣张的?她又能知道些什么? 她站直了身子,笑容如沐春风,“哦?娘娘在说笑吗,小女子初来乍到,可是从未见过娘娘。” 只见那青衫女子目光沉沉,盯着苏璃浑身不自在,良久,才听她有些疲倦地说道,“其实无所谓你到底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再敢伤害她。。。我定不会轻饶你。” 苏璃怔怔地伫立,眼睁睁地瞧着那一抹青色转身离去,伴随着凄凉的笑,久久回荡。 只见她走了几步,突又回头,扯着苍白的嘴角笑道,“对了,我得提醒苏姑娘你,明日的验身可要小心一个人。” “谁?”苏璃颤声问道。 青衫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浓,盈盈说道,“一位身份尊贵的人。” ☆、第30章 宴席 翌日,清晨。 侍女瑶儿恭谨地站在神色黯然的冷岚歌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她如墨的青丝绾成凤髻,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心中的不安和惊乱。 她回想起昨天自己在浴房中无意看到的那些画面,散落在地的那件白色男子外袍,对自己第一次发怒厉骂的娘娘,还有她出殿时的满脸泪痕和染着血渍的红唇。。。都无一不让瑶儿震动惊异。 可她是明白规矩的,在宫中若想自保,就必须要懂得慎言慎行。 所以,很多事情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也正因为她的这份识理得体,也才让冷岚歌从众多宫女中选了她作自己的贴身侍女。 然而,当那个传闻中的大燕襄王出现在娘娘的生辰宴会之上时,瑶儿持酒壶的手还是不禁一抖,洒出了几滴佳酿落在案台上。 襄王慕容颜身上的那件白色外袍生生刺入了瑶儿的眼。 原来,竟是她! 显然许多大臣都没有料到襄王殿下会在这个时候归京,她一出现,殿内立刻传出轻微的骚动和杂乱的窃窃私语。 “襄王。。。果真是襄王。。。” “她怎会在今夜。。。归来?” “可不是么。。。也不知圣上会如何作想啊。” 却见襄王慕容颜充耳不闻,只是敛衣上前,恭敬的掀袍跪下,抱拳叩首道,“臣弟,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然而,燕景帝却一言不发,只是面色阴沉地望着跪在大殿中央的襄王。 见圣上神色不善,殿内的文武百官也全都噤了声,只有幢幢灯影如鬼魅般徐徐摇曳,其余人等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之间,殿内寂静哑然,襄王只好一直沉默地俯首跪着,不曾抬头。 良久,瑶儿看到圣上侧目瞥了眼坐在他身旁的皇后,见她依旧身姿平静端仪,脸色一丝未变,眸光中未起涟漪,只有瑶儿瞧见从她鬓角处正渗着一层细细的冷汗。 燕景帝终是缓缓端起琉璃制的金龙酒杯,懒洋洋地说道,“你倒是喜欢专挑他人生辰之日回来啊。” 此话一出,在座的诸多大臣脸色皆是一变。 不少人仍没忘却,上一次襄王归京时,正好是先皇燕昭帝五十大寿,也是从那一晚,这位向来被冷落的七殿下一跃成了大燕最负争议的襄王殿下。 “你这次又准备了什么贺礼?又想要什么赏赐?”燕景帝盯着慕容颜,看似漫不经心地笑道,“没准父皇给不了你的,朕却能给你。” 听到圣上说完这话,丞相冷宥不禁周身一颤,目光冰沉地望向慕容颜。 想当年,先皇问归来的她想要什么赏赐,她可是盯着自己的女儿,回的那句‘还是算了吧,儿臣要的,怕是父皇赏赐不起。’ 如今圣上旧话重提,看来这么多年来,一直介怀于心啊。。。 他攥紧了官袍,死死地盯着慕容颜,心道,若是这次她再敢胆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连累了歌儿,老夫定教她不得好死! 却见慕容颜积立马将头俯得更低,几乎贴到了地面,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声音是那样的急促而卑谦,“臣弟惶恐,臣此番归京,是有要事需向陛下禀告。事出紧急,臣弟只是一心想着早点面圣,却尚未来得及为皇后娘娘准备生辰贺礼,实在失礼至极,又岂敢妄要什么赏赐,还望陛下、娘娘能恕臣大不敬之罪。” 燕景帝轻含了一口酒,依旧没让慕容颜起身,继续刁问道,“是吗?说说看,什么事让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回来?” 慕容颜沉吟了片刻,才道,“此事兹事体大,非同小可,望陛下容臣弟稍后单独相告。” 燕景帝还想开口再言,却听到席间传来一声长叹。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那位近来备受圣宠的昭仪霍笙正在摇头叹息。 “爱妃,因何事而叹?”燕景帝转过脸,望向坐在自己近处的霍笙。 只见那位霍昭仪不紧不慢地立起身来,向燕景帝欠下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请陛下恕罪,臣妾只是看到这原本好好的皇后生辰之宴,在这位襄王殿下出现之后,却变得跟大理寺审问般无趣扫兴,实在觉得惋惜,故而叹息。” 这时,冷岚歌也开口道,“陛下,今日是臣妾生辰,恳请陛下暂且放下政事,专心欢宴,与众臣共乐。” 燕景帝这才伸手握住冷岚歌藏于袖中的柔荑,颔首道,“好吧,今日是你生辰,朕自然是听你的。” 冷岚歌微微垂首道,“多谢陛下。” 她复而抬眸,望向一袭青绿色罗衫的霍笙,道,“本宫素闻笙妹妹能歌善舞,却一直没机缘相见,不知今夜能否有幸一赏?” “皇后娘娘言重了。”只见霍笙敛下眉目,轻声道,“今日是娘娘大喜,妾身早就准备了一舞献上,还望陛下和娘娘笑纳。” 燕景帝挥手示意还跪在殿上的慕容颜退到一旁,转眸盯着霍笙,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的光,“爱妃的舞姿,朕也许久未见了。” 只见霍笙霁颜一笑,“多谢陛下抬爱,只是臣妾需借陛下腰间的佩剑一用。” 此话一出,正悄声退步的慕容颜猛然停滞了脚步,抬眸紧紧盯着霍笙,唇角有些颤动。 殿堂之上,除了皇帝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携带武器入内。燕景帝皱起眉,不解地问道,“爱妃何故要用剑?” 霍笙道,“有些曲舞想必陛下也看得腻味了,早闻陛下是马上英雄,请容臣妾为陛下呈上剑舞以助豪兴!” “剑舞?”燕景帝也从未见过霍笙舞过剑,便带着三分担忧,摇头道,“刀剑无眼,你莫要逞强。” 只听霍笙执着道,“陛下放心,臣妾打小习舞,自有分寸,还望陛下赐剑一用。” 燕景帝执拗不过,只好卸剑递给她,再三告诫,“你需万分小心。” 霍笙双手接过,轻笑着,“臣妾领命。” 言罢,她的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向远处的慕容颜,‘噌’的一声,便拔剑出鞘,一跃至殿中央。 霎时间,殿内银光急闪,霍笙的持剑而舞的身姿翩然若仙,收放自如。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 她吟的还是当初为慕容颜在密室中一舞的那曲《折杨柳》,声音宛转千回,如雪化春来。 满殿人皆陶醉其中,目光紧随那惊鸿的青影,可慕容颜却闭上了眸,暗自攥紧了双拳,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 “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 她边舞边唱,目光睇向慕容颜,却见她闭着眼睛,没看自己,忍不住泛起一丝凄笑。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她突然收住舞步,猛然掷剑上天。人群中登时一阵惊呼,连燕景帝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担心这锋利无比的剑会伤及她。 慕容颜倏然睁开双眸,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心中迸裂出绝望的狂吼, 不!!! 可这一次,自己不能去救她。 慕容颜几乎咬碎了牙关,这大概就是受制于人最残酷的地方,明明有满心的愤怨却无心发泄,明明想要大叫却只能和着血吞进腹中,明明想要去救她却迈不出一步,憋得身心仿佛都要爆炸了,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倏忽间,霍笙已伸手接剑,只听叮的一声长吟,飞剑入鞘,竟分毫不差! 她举着剑,气喘吁吁地伫立,头上的步摇早已坠落,乌发松散,垂于两肩,香汗如珍珠般滚落了一地,眼梢瞥向满脸惊撼的慕容颜,心中苦笑。 如今的自己终于可以舞出此曲了,可又有什么用呢,已经再也不复当初天真的相思和期盼了。 四周的人更像是傻了一样,未敢有半点声响。 直到燕景地立起身来,快步向她走去,抚掌叹道,“舞得好!爱妃果然是不让须眉,此舞当真是惊天动地!” 须臾间,殿内已是喝彩声轰鸣,众人早已忘却了先前圣上对襄王慕容颜的咄咄质问,而全都醉心于这令人神漾的绝伦剑舞之中。 慕容颜如哑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姿。 “陛下。。。”霍笙向走到自己面前的帝王微微欠身,足下一软,便绵绵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 “爱妃,辛苦了。”燕景帝爱怜地用龙袍为她拭去额前的汗,抬眸发令道,“来人,备辇。” 他直接打横抱起她,柔声道,“朕这就送你回宫歇息。” 嫔妃们见霍笙竟能得如此恩宠,全都投以羡妒的目光。 尤其是贵妃沈玉儿,满脸的不甘,紧紧咬着鲜红的唇,目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想自己爹爹是当今兵部尚书,是圣上的亲舅舅,她心道,若是冷岚歌也就算了,可这个该死的狐媚又算什么东西? 霍笙急道,“不可,今日是娘娘生辰之宴,陛下怎可离席,臣妾可自行回宫。。。” 这时,冷岚歌却缓缓开口,声音不辨喜怒,“笙妹妹不用勉强自己,本宫看天色已晚,也有些倦了,不如这宴就散了吧,还请陛下护送妹妹回宫。”言罢,她微微瞥了一眼远处一直盯着霍笙看的慕容颜,便转身离去。 从霍笙最开始的挺身而出,到持剑而舞,冷岚歌早已发觉她的眼中时不时看着的人,一直都是远处的慕容颜。此刻她心中也大致明了,她绝不是单纯为自己庆贺而舞,而是为了周全那人的安危才这么做的。 所以,她和她应该是相识的? 又是什么时间相识的? 她们。。。又是什么关系? 盯着菱花镜中自己模糊不清的脸,冷岚歌的思绪却还萦绕在昨夜,直到侍女瑶儿在自己耳旁一声声地叫唤,‘娘娘?皇后娘娘?’ 冷岚歌这才收回了心神,眸光慢慢聚焦,盯着镜中的娇颜,微微怅然叹息。 罢了,如今的自己,又何必在意她和别人的关系呢? 见冷岚歌总算是回过了神,瑶儿才向身后的两名捧着沉沉的画轴的宫娥招手,她低声道,“娘娘,这些都是此番入宫的良子画册,一会儿待她们验身完毕便会前来拜见娘娘,由娘娘来赐号赐居。” 冷岚歌点了点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将青州送来的良子画册呈给本宫看看。” “是。”瑶儿眸光微讶,以往皇后娘娘都是象征性的随意过目一下画轴就罢,不曾想今日竟会对其甚感兴趣。 不多时,宫娥便呈上了两幅画轴,在冷岚歌面前缓缓展开。 只见冷岚歌眸光猛然一凝,怔怔盯着右边的画卷,满脸惊骇。她霍然站起,一把抓过那副画卷,细细查看,声音激颤,“她。。她是谁?!” 瑶儿从未见过如此惊动不安的皇后,吓得双腿一软,跪着答道,“回娘娘,这名良子姓苏,名璃,青州清平村人士。” “苏璃?”冷岚歌喃喃念着这个名,随后问道,“她人现在何处?” “回娘娘,这个时辰,这些良子该是已动身前往储秀宫验身了。” 冷岚歌攥紧了手中的画卷,声音已是凛冽。 “摆驾储秀宫,立即。” ☆、第31章 验身 “对了,我得提醒苏姑娘你,明日的验身可要小心一个人。” “谁?” “一位身份尊贵的人。” 。。。。。。 苏璃心不在焉地跟在众多选入宫中的良子身后,随年长的嬷嬷前往储秀宫验身。可昨夜在昭兰殿前遇见的那位神秘青衫女子说的话似千万根毒刺一般扎在自己的心头上,令她莫名的不安。 一大片黑鸦扑翅掠过巍峨的宫墙,众女纷纷惊慌失色。 在民间有传说,如若喜庆之日遇上乌鸦,是为不祥。 苏璃的心愈发紧张,虽说莫明轩先前再三向自己保证,定能助自己安然度过验身之关,可直到此刻她也尚不知他到底打算如何去帮自己。 储秀宫的殿门越来越近,苏璃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阿姐,你没事吧?” 一旁的苏琬也明显地察觉到苏璃神色的异样,便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担忧地问道。 苏璃不愿苏琬为自己担惊受怕,强扯着嘴角,勉力一笑,“安心,阿姐没事。” 嘎吱一声,早就候在储秀宫门前的黑衣宦官推开了沉重的殿门,一阵阴冷潮湿的风迎面袭来,苏璃忍不住眯起了眸,却在那一众宦官中,看到了莫明轩年轻的面庞。 他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要害怕。 苏璃深吸了一口气,终是目光坦然地随众女踏进这阴森恻然的宫门之中。 众女被嬷嬷和宦官们带到一个暗室前,门前的宫人手捧着名册,挨个唤着这些女子的名字入内验身。 苏璃隐隐听到屋内传来嬷嬷尖利的声音: “把衣衫全都脱了!” “快点!莫非你要老身亲自动手不成?” 少女们逐一入内,出来时脸上却神色各异,或满脸涨红,或面色尴尬,或梨花带雨,或沾沾自喜。。。 似乎一切都有条不紊,突然间,暗房内传来嬷嬷的一声令人心悸的厉喝,“来人啊!” 话音刚落,两名面无表情地宦官便推门而入,左右钳住一个衣不裹体的妙龄女子。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已是不洁之身,居然还妄图蒙混过关,欺君瞒上!”那嬷嬷一脸厌恶地斥道,“拖下去,杖毙!” 苏璃听了,浑身猛颤,一颗心登时又凉了大半。 只见那女子哭得撕心裂肺,挣扎着扑上前抱住嬷嬷的双足,泣道,“奴婢知错!求嬷嬷饶奴婢一条贱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那嬷嬷一脚将女子踹开,森然冷笑,“饶你?等下辈子吧!还不赶紧将这贱人拖下去!” “是。”两名宦官用力拽扯住女子的头发,像拉一头牲口般将她硬生生地一路拖至暗房旁边的偏房之内。 只片刻之后,屋内女子凄厉的惨叫和沉闷的重棍掷击声令人不忍卒听。 不久,里面便再无声响,只看到鲜红的血从偏房中蜿蜒流出,蔓延开来。 苏璃惊怒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血一点一点从身体内流失,每流一分/身上就凉透一截。 苏琬也骇得抓住苏璃的胳膊,低颤道,“阿姐,这。。这是。。” 这便是燕国的后宫!杀人不眨眼的后宫!血淋淋的后宫!人性泯灭的后宫! 苏璃攥紧双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肤,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滚。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了验身而没把七星宝刃带在身上,而是埋藏于月华殿的庭院之中。 若是轮到自己这般,连个鱼死网破的兵刃都没有,怕也只能徒手待死。 想自己曾贵为漠北公主,是何等的骄傲无惧,可如今国家威严,早已沦丧,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简直不堪一提,像个绝好的笑话。 众女纷纷露出惶恐惊惧之色,全都垂首缄默,不敢多话。 “好了,下一位。” 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才刚刚消逝,那嬷嬷又重新昂起森冷的下巴。 接下来的少女全都极顺从的进入暗室,飞快主动地褪去身上衣物,让嬷嬷检视查看。 很快便轮到了苏璃。 苏璃脸色惨白地握了握身后的苏琬,便大步走向暗室。 而扮成宦官模样的莫明轩在为苏璃推开门扉的一瞬间,极快地塞了一片红叶给她,并低声道,“将此物给她看,她绝不敢动你分毫。” 苏璃狐疑地回望,这尚未到秋季,怎会有红色的叶子? 而莫明轩却用力将她推入房内,将门扉迅速掩紧。 “还愣在那作甚?还不快过来躺下,把衣衫除去!”那嬷嬷指着暗室中的床榻,不悦地说道。 苏璃定了定神,毅然转过身,盯着那嬷嬷,缓缓张开手掌心。 只见那嬷嬷神色猛然一变,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红叶一把夺过。 她死死盯着这片红叶,良久,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滚而下,落在这片树叶上,那些暗红竟慢慢褪化开来,原来这上面原本染满了血渍,才会变成红叶! 过了良久,她抬起沧桑的眸,对着苏璃哑声道,“若是我放了你,你们当真会放了吾儿吗?他。。。他才不过九岁罢了。” 原来,这负责宫中验身的嬷嬷早些年曾与宫中的侍卫秘密私通,诞下一子,并偷带出宫交予他人抚养。就在昨夜,她突然在住处收到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一封信和一截稚嫩的指头,那信上写着:若想留住你儿子的小命,明日验身时需放过一名手持红叶的女子。 原来再凶神恶煞的人也有软肋。 苏璃咬了咬牙,此刻她已明白莫明轩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挟人亲子这个法子虽然有些毒辣不堪,但无疑也的确是最有效的。 “是,只要我安然无恙,你儿子自然无事。”苏璃盯着脸上全是泪水的嬷嬷说道。 许久,那嬷嬷拭去了脸上的泪,无力地摆了摆手,叹道,“唉,你走吧,希望你勿要食言。” 苏璃点了点头,总算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可刚要转身离去,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碰’的一声,门被人在外用力推开。 只见那嬷嬷目瞪口呆地望向门外,立即慌慌忙忙地俯首贴跪在地,“奴婢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璃心中一惊,扭头望去,正好对上那一抹刺眼的明黄和一张不威自怒的帝王面孔。 随即,她也跪了下去。 门外也早已乌压压的跪拜了一片,鸦雀无声。 后宫验身,皇帝是从来不会介入的,所以显然谁都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燕景帝竟会驾临储秀宫。 燕景帝踏进暗室内,一步一步地走到苏璃身前,停住。 苏璃此时心跳如狂,恐惧到几乎无法呼吸,突然一张有力的铁腕捏住自己的下巴,用力逼迫自己抬起头来。 苏璃对上了一双阴沉闪烁的冷眸,心中霎时间泛起诸多憎恨,胸膛里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告诉自己:就是这个人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沦落成今日这般凄惨! 燕景帝将苏璃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抬眸望着嬷嬷,问道,“已经验过身了吗?” 嬷嬷额前的冷汗直冒,她不敢对皇帝撒谎,但又害怕自己儿子会遭到不测,便吞吞吐吐的难以作答。 “罢了。”只见燕景帝冷眸一眯,不耐地说道,“你退下吧。” “遵命。”嬷嬷领命后,忙不迭地就疾步退出门外,将门扉带紧。 很快,屋内只剩下燕景帝和苏璃两个人,她只听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不禁再次懊悔没将七星宝刃带在身上。 “是你吧,匈奴国的公主。”头顶突然传来皇帝懒洋洋的声音。 苏璃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只敢现出茫然不知所云的表情,低垂下视线道,“奴婢名唤苏璃,陛下方才叫我什么?” 燕景帝别有深意地望着苏璃,轻哼道,“是吗?你该已见过朕的那位弟弟了吧。” 苏璃故作不解道,“奴婢的确已见过襄王殿下,但不知陛下所言究竟何意,请陛下明示。” “明示?”燕景帝扬起一丝冷笑,加重了钳着苏璃下巴的力道,逼着她对上自己的眼睛,“朕只想知道,你在她面前,也一样这般装腔作势吗?” 苏璃疼得蹙起了眉,心中的忍耐也几乎快到了极限,但还是故作大惊失色之态,道,“陛下所言,奴婢真的是一句也听不懂。” “还要继续装模作样?”燕景帝再次微眯起眼,突然勾唇一笑,道,“无妨,朕有的是办法让你原形毕露。” 说完,他便伸手滑上苏璃的面颊,一寸一寸往她的脖子上抚摸下去。 苏璃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奋力一口咬上燕景帝的手背。 “贱人!”慕容玄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掌,将她重重的推倒在地,“竟敢咬朕?” 苏璃砰得一声仰倒在冰硬的地砖上,头发上的发簪一下全震断开,一头青丝凌乱地散落开来。 燕景帝慕容玄原本还只是齐王的时候就跟楚夏缇不和,想当年她曾当众朝自己脸上泼酒,令自己蒙羞,后又送假药害得冷岚歌险些送命,所以他在震怒之下出手极重,根本谈不上什么怜香惜玉。 鲜血顺着苏璃的唇角缓缓流下,她重咳着,恨恨地瞪着他。 慕容玄在她面前顿了下来,直视着她满是憎恨厌恶的眸。 “你杀了我吧!”苏璃绝望地说道。 “你想死?”慕容玄突然狂笑了起来,将苏璃的双手死死压住,贴近她的耳边,阴冷地说道,“公主还没死够?需要朕的那位好弟弟再亲手杀你一次吗?” 雨夜,银枪,凄绝的眸,粘稠的血。。。苏璃的眼前突然闪过诸多零碎的画面,腹部开始疯狂的绞痛。 “啊!!!” 苏璃惊恐地大叫,泪水止不住地狂涌,她开始拼命扭动挣扎,抬起右腿,狠狠朝燕景帝身上踹去。 嗷的一声,他疼得低伏下去。 “敢踢朕?!是你逼朕的!” 慕容玄终是彻底怒了,他粗鲁地扯住苏璃身上的衣襟,只听见哗啦一声,便听到外衫被撕裂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苏璃徒劳无功地挣扎哭叫。 可内衫还是被慕容玄无情地掀起,可这一次,他却生生刹住了。 内衣下面,露出苏璃紧致洁白的小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那道疤了?”慕容玄失神地自言自语道。 她怎么可能不是楚夏缇?! 正当燕景帝迷惘之际,门外传来宫人急促的声音,“娘娘。。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 “给本宫闪开!” 燕景帝眼皮一跳,猛地从苏璃身上跃起,而下一瞬,暗室的大门也被人用力推开。 冷岚歌看到凌乱不堪的苏璃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怒目厉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燕景帝的脸色有些窘迫,他想要羞辱的是那个敌国公主,却压根没想到她居然不是她。他深吸了口气,终是平缓地说道,“朕要宠幸选入宫的良子,有什么不妥吗?” 冷岚歌揪紧了袖口,盯着燕景帝,久久无言。 这个男人,竟然已经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了。 许久,她开口发话道,“来人!此女才入宫,尚未授封入籍,便胆敢引诱圣上踏入污地,有辱天威,即刻将其关入掖庭!等候本宫发落!” 说完,从冷岚歌身后便走出两名宫娥,将虚弱在地的苏璃扶起,架拖至殿外。 冷岚歌复而抬眸盯着燕景帝,道,“陛下先前曾说过,这批良子将全部交与臣妾定夺,臣妾这般处置此女,不知陛下可有何异议?” 按照大燕律法,储秀宫是女子验身之所,属阴污之处,平日里也只有宫女和太监进出,男子不得入内,的确不是天子该来的地方,更不该在此地宠幸女子。而掖庭是大燕沿袭汉制,所设的关押宫中重犯妇人之所,也是污秽之地。 燕景帝自知理亏,望着冷岚歌眸中如千年寒冰般刺骨的目光,他心中十分不是个滋味。自己并不是真要宠幸苏璃,只是被她给激怒了,想要给她难堪罢了。 “就按你说的办吧。” 燕景帝说完,便朝门外走去,走了一半,他回过头,道, “但是,她并不是她。” ☆、第32章 鞭刑 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 可命运的安排,容不得勃逆。 ================================= “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当发丝凌乱,唇渗鲜血的苏璃被宫娥拖驾着走出验身的暗室时,苏琬惊骇至极,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跪在一旁的莫明轩见了,心中大叫不妙,想去阻止苏琬,但碍于燕景帝在场,却丝毫不敢妄动。 “不要。。过来。。”苏璃后脑勺流淌着血,神志已有些模糊,但她看到苏琬朝自己奔来,还是混乱如麻地叫道。 话音未落,一名嬷嬷已急忙拦住了苏琬,恶狠狠地将她按跪在地,扯着她的头发厉喝,“大胆奴才!你竟敢在圣上娘娘面前无礼!” 苏琬却挣扎地对着缓缓踏出暗室之门的燕景帝,叫问道,“你为什么要伤害我阿姐!她做错了什么?!” 这时,燕景帝眯着眼打量上稚俏无惧的苏琬,又回眸望着苏璃,问道,“她是你妹妹?” “别伤害她!”苏璃颤着唇,虚弱地喊道,“她什么都不懂!” 燕景帝皱了皱眉头,目光来回扫在苏璃和苏琬身上。他不禁心道,她若不是楚夏缇。。。可世间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 他心念一转,决意还是最后一试真假。 近年来,有两件事一直是扎在燕景帝心上的两根芒刺,令他寝食难安。 一是手握雍州军权和楼兰国有密切联系的襄王慕容颜;二是隐伏在漠北苦寒绝域,一直伺机复仇的匈奴旧部。 而巧的是,这两者都有同一根软肋——楚夏缇。 所以若她真的是匈奴公主,只要以她做质,内能彻底牵制慕容颜,逼其交出全部兵权,外能震慑漠北草原,令其再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只见燕景帝眸光一沉,猛然指着苏琬厉声发令道,“来人啊,掌嘴!” 他要看看,苏璃是真的同她是姐妹连心,还是一直在演戏。 “诺。”那嬷嬷飞快地应下,高扬起厚实的手掌便要落下。 “慢着!”冷岚歌于心不忍,便急忙出言叫道。 那嬷嬷手中一滞,小心翼翼地望向燕景帝。 燕景帝却心意已决,冷声道,“皇后还要一再为这等无礼的奴才求情,而拂了朕的颜面吗?” 冷岚歌咬了咬唇,垂首低声道,“臣妾相信,陛下的胸怀能纳百川。” 燕景帝冷哼道,“可朕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给朕打!” “住手!!!”苏璃白着嘴唇,双眸红得似能喷出火来,她沙哑地吼道,“要打就打我吧!别碰我妹妹!” “阿姐!你不能。。。” “闭嘴!”苏璃喝道,满眸心酸内疚。 都是自己不好,都是因为自己,才会把这么一个无辜单纯的她给卷进这残酷肮脏的宫廷之中。 可至少。。。自己不能让她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你真的要替她挨打吗?”燕景帝紧紧盯着苏璃脸上的表情,若她有一丝犹豫,定能发觉。 “是。”苏璃毫不迟疑地答道。 燕景帝眉骨微动,盯着她良久,转眸问向冷岚歌道,“后宫之中,最重的责罚是什么?” 冷岚歌陡然心惊,却闭紧唇,一言不发。 “你不说?”燕景帝眯了眯眼,就近指着一名战战兢兢跪着的宫女,问道,“你,来替皇后告诉朕,这后宫之中,最重的责罚是什么?” “回。。回陛下,是鞭刑。”那宫女跪贴在地,颤抖地回道。 燕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复而盯着苏璃说道,“你要替她挨,就得挨鞭刑,你可得思虑清楚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0节 “动手吧!”苏璃昂视着燕景帝,毅然说道。 她可是漠北草原上最勇敢的女子,鞭子和恐吓又岂能令自己屈服! 燕景帝冷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这鞭子的厉害,不过很快你就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只见他重重地挥下手掌,吼令道,“拖下去,鞭责五十!” 话音刚落,两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将苏璃拖按在一条长凳上,有人绕到她身后,取了把冰凉的刃划开她后背的衣衫,一直划到腰际,凉风立刻灌进去,啃噬着苏璃的肌肤,令她浑身战栗。 一名黑衣宦官从偏房中取出一条粗实的生牛皮鞭,在冰凉的地上啪地甩动,发出凄烈的声响。 苏琬吓得身子一抖,在巨大的恐惧下逼出了眼泪,她跌跪在地,朝燕景帝乞求道,“求求你,饶过阿姐吧!求求你了!” “你若是后悔了,还来得及。”燕景帝居高临下地盯着苏璃,眸中泛着幽暗的光,“你只要向朕求饶,朕也只会责罚她掌掴之刑,总好过你来受这皮肉之苦。” 苏璃却咬紧了牙关,闭上了眸,不再看他。 “打!” 一阵疾风,鞭子重重地落下,登时皮开肉裂,苏璃光滑的脊背上被烙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才不过一鞭,苏璃却感到自己的背上似乎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皮肉,疼得连心都跟着揪成了一团,嘴里哇的一声便涌出大片腥甜。 “住手!”冷岚歌脸色惨白的叫道。 “不许停!”燕景帝毫不留情地发话,“继续打!” 执刑的人又高高举起皮鞭,跪伏在地的莫明轩泪眼模糊,却不敢抬头去看。 鞭子如雨点般落在苏璃身上,连续数下呼啸之声后,苏璃终是在巨大的晕眩和痛苦之中晕死了过去。 燕景帝眸中尽是失望,看来她真的不是匈奴公主,否则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中原女子而白白失了性命的。 “好了。”他扬了扬手,不耐地道,“将这对姐妹押至掖庭服罪,朕不想再见到这二人。” 话毕,便立刻有多名黑衣内侍将昏迷不醒的苏璃和泣不成声的苏琬向外拖去,一路拖出一条蜿蜒猩红的血迹。 望着这条血淋淋的痕迹,冷岚歌只觉得四肢全都僵住了,这是她作为大燕皇后以来第一次站在这后宫的风口浪尖。以前她只是以为后宫是个囚笼,而如今她才发现,这里是个任人凌迟的修罗场,生杀大权全凭那一人说了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明明害怕他,却还要费尽心思向他讨好承欢,因为在这里,只有取悦他才是唯一的生路。 女人,尤其是后宫的女人,是有多可悲。。。多可怜。。。 储秀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阵凉风袭来,冷岚歌突然觉得异常的冷,她抬眸望向门口,却在巨大的惊异中险些跌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离去的一众侍从婢女当中,她分明看到了穿着一身宫娥打扮的慕容颜。 她没有回头,但她笔直的背影像一把利剑。 一把快要出鞘的利剑。 当夜,掖庭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火,里面的宫女侍从全都烧得面目全非,无一生还。 也包括了白日里刚被送进掖庭的那苏氏二女,因为其中一具烧焦的女尸背后还能隐约看到狰狞开裂的鞭痕,而她紧紧攥着另一具女尸的手,想必是因为姐妹情深,到死都要互相牵挂。 燕景帝震怒,命人彻查此案,可却只查出火源是由于一盏宫灯烧了床幔所起。 最终只能归咎于是宫人不慎将灯盏倒翻所致。 当侍女瑶儿将此事告诉自己的时候,冷岚歌浑身一颤,怔怔地盯着不远处的烛火。 透过摇曳的火光,冷岚歌仿佛能看到那晚的情形:在疯狂舞弄的巨焰前,那人手持火把,傲然站立在苍穹之下。殿内到处是爆裂之音,哀嚎之声,可她却觉得天地未尽其烈,冲天的火光映得紫禁城的夜空一片血红,可却哪敌的过她心中铺天盖地的怒火和眸中癫狂的地狱邺火。 烧吧!烧吧!将这肮脏血腥的宫殿栋宇全都烧掉吧! 她仿佛能听见那人对着不断轰然倒塌的火柱在狂笑,在嘶吼。。。 她突然开始不住地流泪。 因为她明白,那人真正要烧的东西,怕是永远都烧不尽。 也不知千百年后,那些流淌在这些殿宇经脉中的皇权,是否有人能真正将其焚烧殆尽? ☆、第33章 治伤 天空,好像突然开始下雨了。 冰冷的雨滴打在自己痛到麻木的身上,带着丝丝清凉,可苏璃却睁不开眼睛,感觉整个身体都像被撕裂了。 曾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为家国父兄报仇雪恨。。。 可直到如今才发觉,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微薄。。。 雨滴似乎越来越大。。。也不知这漫天的雨水能否为自己洗去遍身的血腥和伤害。。。 突然间,有一个异常温暖的臂弯从身后拥住了自己,久违的熟悉感。 苏璃感到自己好像在无边无垠的漠北草原上策马奔跑,身后有人紧拥着自己,那人的胸膛是如此温暖,令自己深深依恋。 她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可在那教人睁不开眼的骄阳下,她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明明那么近,却总是那么远。 “我很难受。。。你抱紧我好不好。。。”苏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这么说,可好像天地间只有这人能为自己抵去全部的伤痛,只有在这人面前可以流露自己全部的脆弱。 那人明显的一颤,却依言更用力地环抱住自己。 “如果我死了。。。”苏璃艰难地伸手抚上那人的面庞,却触手一片潮湿。 “你不会死的。”那人按上了自己虚弱无力的手,声音斩钉截铁。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那人用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唇,声音有些颤抖,“你跟她一样。。。都很勇敢,比好多大丈夫都强多了。” 苏璃一怔,只觉得这句话似乎在哪听过,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那人却温柔地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轻柔,“别说了。。。你伤的很重,再睡一会吧。” 一闭上眼睛,苏璃便觉得自己眼皮有千斤般沉重,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凉意和难忍的痛楚袭来,是谁在擦拭碰触着自己的身体? 她猛然睁开双眸,四周有些昏暗,也很安静,只有角落的烛火透着微弱的光芒。 她躺在一张偌大的床榻之上,软玉为枕,烟罗为塌,而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自己身边。 苏璃挣扎着微微抬眸望去,直过了好一会儿,瞳孔中的人影才慢慢凝聚起来。 竟是那个襄王,慕容颜! 而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脊背,用手依次涂抹着每一处伤口。 苏璃奋力伸手一推,结果拉扯到背上的伤口,痛得脸色惨白,倒吸着冷气。 她忍着剧痛,一把扯过榻上轻若无物的柔软丝被,紧紧掩盖住自己未着一缕的上半身,惊恐地连连逼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你又在对我。。做什么?” “苏姑娘,你的问题太多了。” 只见慕容颜手中握着一个药瓶,浅色的眸中泛着难言的光,声音却有些刻意的漫不经心。 她为苏璃涂药时,已确认过她身上并无当年自己捅入楚夏缇腹部的那道枪伤,望着这张一样倔强美貌的面容,可慕容颜却已明白,她并不是她。 慕容颜心中轻叹,便伸手准备撩起被褥,假装若无其事地道,“你转过去,我得帮你换药,否则伤口永远好不了。” “不许碰我!”苏璃只觉得羞愤难堪,她几乎整个人要惊跳起来,却觉得背后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她‘啊’的一声,又倒回床上。 “该死的!”慕容颜急忙扑上前,将她按着翻转过去,掀起被褥一看,声线中带着明显的惊痛,“又出血了!” “放开我!你是那狗皇帝的弟弟!谁要你假惺惺!”苏璃挣动着身体,口中厉骂着。 “别动!”慕容颜皱紧了眉头,只好跨坐到床上,用双腿夹住她的下半身,随后健指如飞,连点她肩头到腰间的穴道。 苏璃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瘫软得像一团软泥,她登时惊乱地尖叫道,“你。。。你要做什么。。。你若是敢羞辱我。。。我就死给你看!” “别闹,放松点。”慕容颜微微俯下身,轻柔地说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我帮你换好药,就走。” 苏璃已完全不能动,只好任由慕容颜伏在自己赤/裸的背上涂抹触碰,可每一下都令她感到羞耻不堪,脸上滚烫得如同火烧一般,心中煎熬难忍,忍不住颤抖着骂道,“你杀了我吧!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慕容玄这个混蛋!”望着苏璃原本光洁如滑的脊背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痕,慕容颜琥珀色的浅眸蕴满了难以言表的怒气,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柔弱的女子! 苏璃一怔,不禁在想,她方才是再咒骂那个该死的皇帝。。。她的兄长吗? 背上的药膏开始泛着丝丝清凉舒畅,抚慰着苏璃被撕裂般的伤痛,可自己居然这般赤身狼狈地躺在这个仇敌身下,还是令她觉得极为难堪,她羞愤地垂下眼帘,用极轻地声音问道,“你。。你好了没?” 慕容颜不答,继续手上的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坐起身来,为苏璃盖好被子。自己走到一旁的水盆边,将沾满血的手清洗了一下,随后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苏璃愣愣地盯着慕容颜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直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颜才再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碗药汤。 “把药喝了,伤口好的快。”慕容颜轻吹了两下银匙,送到苏璃嘴边。 “不用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苏璃还是不愿心安理得地接受慕容颜的照顾,便别过脸,恨声说道。 “是吗?”慕容颜眉心一皱,手中一顿,便把盛药的碗盏放在一边,向苏璃伸出手道,“好,那这床被褥也是我的,苏姑娘似乎也不需要了,恩?” 苏璃惊恐地抬眼,慌张地朝被子里缩了缩,羞愤地喝道,“你。。。你无耻!” 慕容颜重新拿起药碗,盯着苏璃,出言威胁,“如果你不想我做出其他什么事的话,那就快喝药。”她顿了顿,带着一丝疲惫道,“我已经很累了。” 苏璃含恨瞪着慕容颜,心中无限屈辱,但只好顺从地服下了她送来的汤药。 许久,慕容颜终于喂完了药,她擦了擦额前渗出的热汗,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可以睡觉了。” 苏璃却凝眸望着慕容颜,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这里。。这里到底是何处?” “这里是我的寝殿。”慕容颜对上了苏璃的美眸,说道,“你在襄王府。” 襄王府?! 苏璃眼皮猛然一跳,继续问道,“那狗皇帝知不知道我在你这?” “他不知。”慕容颜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苏璃,“任何人都不知。” “而且,苏璃已经死了。”慕容颜顿了顿,微扬起眉毛,一字一句地道,“从今日起,你便不是良子苏璃,而是本王府中的侍女。” “你休想!”苏璃愤然说道,“我是不会留下来的!” 侍女?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给这个燕国的仇敌做侍女的! “这恐怕由不得你。”慕容颜眸光一沉,声音有些嘶哑,“留在我这,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总好过你在宫中备受折磨。” “呸!你别以为我会把你当作恩人!你把我强留下来到底安得是什么心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你兄长一样是无耻残暴的恶徒!”苏璃想起自己的国仇家恨,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忿恨和委屈统统倾巢而出,“告诉你!若让我服侍你,我宁愿去死!” “你!”慕容颜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恼意,这个女人,为何总是想把自己推入死路? 若不是因为她那么像她,自己的忍耐早已到了极限。 慕容颜铁青着脸,阴沉地说道,“没错,我是恶徒,若想你妹妹安然无事的话,你最好就乖乖留下来!” “你把琬妹妹怎么样了?!” 苏璃眸中一惊,焦急愤怒地喝问道。 “等你伤好些了,我自会带你与她相见。”慕容颜冷声威胁道,“可如果你企图逃走的话。。。到时候可别怨我无情!” “畜生!禽兽!刽子手!。。。”苏璃突然痛恨自己骂不出更难听的词。 可慕容颜却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对背后恶狠狠的怒骂充耳不闻。 当她踏出殿门的时候,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无奈地摇着头苦笑。 即使隔着一扇门,仍能听到门内不断传出的厉骂。 “殿下。。。” 突然一声幽怅的声音响起,慕容颜陡然抬眸,登时神色一变。 只见不远处,一位身材消瘦的紫衫丽人正直立着,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她咬着唇,望着自己的目光中透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有欣喜,也有忧怨,有温柔,也有不甘。。。。 而这些,都让慕容颜怔立着,无言以对。 良久,慕容颜终是疲惫地开口唤道, “紫烟。。。” ☆、第34章 紫烟 “禽兽!畜生!刽子手!” 苏璃恨恨地骂着转身离去的慕容颜,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是慕容颜疲倦而沉重的声音。 她似乎在唤着一个名字,“紫烟。。。” 很显然,这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而这声叫唤后,便是窒息般的沉默,门外一片寂静。 苏璃四处环顾却没找到自己的衣衫,她迟疑了片刻,虽然羞愤难当,但还是忍不住将身上轻薄的丝被裹紧,颤颤悠悠地翻身下床,赤着脚靠近殿门,一探究竟。 苏璃偷偷开了条极细的门缝,眯着眼望去,只见慕容颜正背对着门站着,而正对面一位冰肌玉骨的紫衫女子正凝眸痴痴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苏璃突然觉得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不舒服,下意识地攥了攥抓着丝被的手。 良久,终是那名紫衫女子打破了沉默,只见她敛下眉目,缓缓叹息道,“殿下是何时归京的?怎么也不先给我。。。我和盈儿捎封信回来。。。” “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璃觉得慕容颜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愧疚和低沉。 “你。。。你和盈儿这些年。。。还好吗?” 那紫衫女子猛然抬眸,盯着慕容颜的眼眸中溢满了泪花,只听她幽怨地说道,“盈儿她。。。怕是已经忘了如何叫父王了。。。而我。。。从来就不曾有过丈夫,不是吗?” 慕容颜明显的浑身一僵,什么都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只见她一步一铅地走到那女子身前,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更加沉痛地重复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可那女子却哭得更厉害了,她猛地抓住慕容颜的外袍,凄声啜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紫烟。。。你该明白的,我已不会爱上任何人了。。。”慕容颜仰起头,悲凉地说道。 那女子揪紧了慕容颜的衣襟,摇着头,哽咽道,“不。。我不明白,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为何你还是放不下她?” “紫烟,别说了。”慕容颜出言打断道,声音中透着几分冷冽,“我早就下令谁也不许再提那件事。” 那紫衫女子一怔,脸色惨白地松开了紧攥着慕容颜衣襟的手,她跪了下来,连嘴唇都失了颜色,“紫烟知罪,请殿下责罚。” 慕容颜见了,急忙用力拉起她,哑声解释道,“你快起来,我并不是要怪罪于你。。。我只是。。。只是。。。”她欲言又止,终是长叹了一声,“唉,你是不会懂的。。。” 慕容颜和这名叫紫烟的女子说的这番话着实有些晦涩难懂,苏璃躲在门后愣愣地听着,想了半晌却毫无头绪,只有手足冷凉如冰。 “是。。我是不懂殿下。。”那紫衫女子苦笑着,眼神突然越过慕容颜,游离到殿门之上,带着几分萧索和妒意,冷不防地说道,“我尤其不懂,殿下又为何要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带回王府,甚至还要亲自不眠不休的照顾她。。。” 那女子冰凉的眼神正对上苏璃的眸子,惊得她忍不住心虚地倒退了一步,却不想被足下拖曳在地的丝被绊住,一个重心不稳便‘啊’的一声跌倒在地。 而下一瞬,只听‘碰’的一声,殿门便被慕容颜用力踹开,她神色焦急地闯了进来,却再看到倒在地上的苏璃后,急忙撇开了头。 雪白柔软的丝褥上,苏璃乌黑的长发被抛洒成了一朵凌乱而怒放的花,修长的腿毫无保留地打开了,即使是殿内幽暗也无法遮掩这副莹润诱人的娇躯。 “你。。你出去!” 苏璃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她面红耳赤地扯着被自己压住的丝被,慌忙想要遮掩住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肤,此时的她羞愤得简直想一头撞死。 “谁许你不好好养伤,却来偷听的。”慕容颜尽量用最冷静地声音说道。 她定了定神,生生压抑住心中的惊艳,便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高高扬起,直接盖在手足无措的苏璃身上,弯下腰连着被褥将她一同抱起,走向床榻。 苏璃一时哑然,无言以对,也无力抗拒。 然后,当她从慕容颜肩上抬起头时,却看到站在门口的那名紫衫女子,正死死盯着慕容颜怀中的自己,目光中充斥着巨大的震惊和深刻的敌意。 往后的几日,慕容颜再没出现过。每日是由两位年幼的侍女为苏璃送来汤药食物和换洗的衣物。 令苏璃感到惊奇的是,这些绛红华丽的罗衫虽看着不像是新裳,却都意外的全部合身,仿佛就是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做过了一般。 而在这短短数日里,她却坐立难安,每晚都是在胡思乱想中度过。 有时候,她的耳旁总是不自主地响起那日慕容颜和那名紫衫女子的对话。 她是慕容颜的妻子吗?甚至。。。他们早已有了孩儿? 为什么她说,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她放不下的。。。到底是谁? 苏璃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了那夜自己行刺慕容颜时,她盯着自己的那双炽烈而深情的浅眸,以及那句仿佛漫过千山万水的‘我很想念你。。。’ 那个一直以来,萦绕在自己脑中,觉得无比荒唐的猜测一再呼嚣而出。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她想起已落黄泉的父兄,想起支离破碎的故土,想起安危未知的苏琬,想起下落不明的穆昆。。。甚至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被慕容颜亲手用长枪刺穿身体的瞬间。。。 没错,她只会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绝不会是。。爱人。 想到自己如今竟这样心安理得地寄篱在这个仇敌之府,耻辱和哀伤如影随形,夜夜折磨着苏璃。 她不再服用侍女送来的汤药或是食物,也褪下了她送来的红色华服。 只着素衣,躺在床上,闭目待死。 如果不能壮烈的复仇,至少,可以身心不屈的死去。 这是自己身为漠北公主的。。。最后一点尊严了。 然而仅仅一日后,殿门便被人用力推开,那人进来后便径直朝床边走来。 “起来,好好去吃饭。” 慕容颜盯着眼前日益消瘦、形容枯槁的苏璃,眸中带着一丝明显惊痛,懊恼地说道。 苏璃却置若罔闻,眼皮微微动了下,却一言未发。 “本王命令你起来用膳!”慕容颜俯下身子,对着苏璃愠怒地重复道。 但她还是纹丝不动。 慕容颜没有再说第三遍,而是直起身子,转头朝殿外的侍女喝令道,“来人!传本王令,从今日起也不必给那位苏姑娘提供膳食了。” “慕容颜!”苏璃终是忍无可忍地睁眼,厉骂道,“你不得好死!” “哼,本王可是成全你们姐妹同心,你做姐姐的既然要饿着,她又岂能独善其身?”慕容颜冷哼了声,淡淡说道。 苏璃呼地掀开身上盖着的被衾,翻身坐了起来,怒瞪着慕容颜,几乎要咬碎了牙关。 良久,她终是掐着自己手心,昂头问道,“襄王殿下,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不过只是个区区山野之女,你又何必那么在意我的死活。” 慕容颜神色微微一变,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说过,我要你做我的侍女。” 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罢了。。。 “侍女?”苏璃冷笑嘲讽道,“难道这偌大的襄王府会缺侍女?况且殿下乃当世英雄,英名早已传遍四海,只要殿下勾勾手指,相信天下间有的是女子心甘情愿来这襄王府侍奉殿下,你又何必再勉强我呢。” 慕容颜噤声不语,脸色难堪至极。 良久,才阴沉地说道,“本王最后告诫你一句,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你没事,你妹妹自然没事。。。可你若有事,非但你的妹妹,还有你的那位青梅竹马,以及你清平村的所有人,本王全都会让他们给你陪葬!” 苏璃听了,气得浑身颤抖,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没想到,自己竟然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许久,苏璃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用尽了全部的气力,颓然说道,“好,我答应你。。。会留下来。。。” 慕容颜淡然的双眸倏地一亮,急忙追问道,“当真?” 苏璃艰难地点了点头,复而盯着慕容颜的眸子,正色说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我即便是化为地狱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好,你说吧。” “我要你尽快将琬妹妹平安送回清平村,并发誓永不得伤害那里的村民。” 慕容颜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掌对天立誓道,“我答应你,把你妹妹送回清平村后,便派兵暗中保护那里的村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否则便真的不得好死。” “这下,你可以赶紧用膳了吧?”慕容颜盯着苏璃苍白的脸颊,温和地说道。 苏璃下榻趿鞋,可许是躺了太久又饿得有些虚乏的缘故,站起来时,眼前一阵晕眩,身子略晃了两下。慕容颜见了,急忙伸手稳住她的肩膀。 待那阵目眩过去之后,苏璃盯着慕容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语不发。 那是双修长干练的手,指节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可突然间,长久以来的愤怒懑恨委屈悲痛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她毫无预兆地低下头,狠狠一口便咬上慕容颜的右手拇指。 慕容颜暗暗吃痛,眉心一皱,却没有拂开她,任由她泪眼迷离地咬着自己,使出似乎恨不得要将自己手指咬断的劲。 她一直不松口,直到鲜血顺着她的唇缓缓流下,她才重呛着移开了唇,大口喘息着。 慕容颜望着自己拇指周围皮肉上深深的齿印,苦笑不得地望着苏璃,说道,“这下,可满意了吗?” “你一定会后悔的。”苏璃拭去唇边的血渍,含泪恨恨说道,“我厌恶你兄长,也厌恶你,或许我会再刺杀你一次。” “等你吃饱饭再说吧。”慕容颜却漫不经心地笑道,“毕竟,杀人也得有力气啊,对吧。” ☆、第35章 落水 苏璃的伤恢复的很快,每日都由一名叫雪姨的年长侍女带着两名年幼的婢女悉心照料自己。 不知为何,苏璃觉得那个雪姨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 而每当自己想要跨出寝殿之门时,便有婢女疾步上前阻拦, “姑娘,王爷有令。让姑娘好生养伤,绝不可走出殿门一步。” 那该死的慕容颜,想把自己活活闷死吗?! 苏璃气得在床榻上左捶右打,心中暗暗把慕容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无可奈何。 而更多时候,她会担心琬妹妹的安危,也不知那个慕容颜是否如约将她平安送回家乡呢? 这天晚上,苏璃无意中夜半醒来时,却听见在门口守夜的两名婢女交谈之声, “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来路。。。殿下怎会对她如此青睐有加。。。甚至把自己的寝殿都腾出来给她养伤。。。” “可不是么。。。方才殿下才从外面回来。。。说是不想打扰到她歇息,竟又去书房睡去了。。。” “说到这个。。。王爷和侧妃娘娘之间也真是有些古怪。。。似乎王爷回来的这些日子里也从不曾见过他俩同房。。。否则王爷为何宁愿睡书房也不愿跟娘娘她。。。” “嘘!快住口!这可不是咱们做下人的能随便妄论的。。。” 两人一下子都噤了声,门外很快便一片寂静,只有隐隐约约的蝉鸣慢慢响起。 而苏璃却睁着眼睛,一宿未眠。 夏天似乎要到了,天亮得越来越早。 直过了晌午,待苏璃用完膳后,雪姨终于对她说道,“姑娘,王爷要见你。” 换上慕容颜为自己准备的绛红罗衫后,苏璃便脚步停歇地跟着雪姨七绕八拐,穿过庭院曲廊,走到一处偏僻幽静的殿前。院内遍植梨树,煦风拂面,洁白的梨瓣片片纷扬飘落,美不胜收。 而宫门正中匾额高悬头上,银光耀眼下,熠熠两个字‘梨殿’。 再细看落款,是慕容颜亲自所写。 雪姨轻轻推开殿门,苏璃看到里面纱幔轻摇,却很安静。 她让过一边,用眼神示意苏璃进去。 这处宫室是一间书房,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还挂着弓箭宝剑,而慕容颜正低着头,坐在长桌前专注地翻着兵卷,阳光从窗隙里透进来,洒在她修长笔直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罩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光辉。 不得不说,此刻的她,侧脸看上去温柔极了,虽然看上去有几分单薄,但亦能带给人莫名的安定。 苏璃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有一刹那的失神,全然忘记了她是自己的仇敌。 慕容颜突然抬起头,目光正与苏璃相撞。 四目缱绻,各自失神。 片刻后,苏璃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头掩饰自己的窘迫,耳根却热热的。 慕容颜没有说话,但苏璃仍能感到她炙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紧张。 看了好半天,慕容颜才缓缓起身,走向苏璃,轻叹道,“你穿绯衣,很像。。很。。很合适。” 苏璃猛然抬眸,对上慕容颜如渊的浅眸,似能把人吸进去。 她慌忙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可心却跳得更快了。 “我已亲自将你妹妹送回青州。” 慕容颜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她还好吗?”苏璃黯然敛下了眉目,低声问道。 “很不好,这一路上,她哭得很难过。”慕容颜如实相告。 “唉,她该会恨我这个做姐姐的抛下她吧。。。”苏璃将头埋得更低。 “不,她不会很你,要恨也是恨我。”慕容颜苦笑道,“我骗她说,你伤得太重,不治身亡了,并吓唬她如果执意留在燕京,若让他人知道了,必招不测,还会连累许多无辜之人,甚至会害我也丢了性命。。。如此,她才愿意离开的。。。” 苏璃心头倏地一窒,她抬起头,直直盯着慕容颜。 想不到,琬妹最后愿意离去,却是为了顾全这人的安危。。。 一阵道不出的酸涩涌了上来,她咬了咬牙,别过脸,不去看慕容颜。 慕容颜瞧出了苏璃神色有异,可却不知自己方才说错了那句话,便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王爷唤我前来,就是说这事吗?”苏璃语气登时变得有些僵冷。 慕容颜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她沉默了片刻,皱着眉说道,“本王唤你过来,是想提醒你,本王已做到了你开的条件,你也该履行你答应我的事了。” 苏璃眸中一颤,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她知道慕容颜是指自己得做她侍女的事情 “你要我怎么做?”苏璃心一横,便大义凛然地问道。 可在慕容颜若有所思地注视下,苏璃的身子又开始有些紧绷,心乱如麻。 她心道,若是她要自己在。。在那种事情上伺候她的话。。自己即便是死也绝不会苟同! 正想着,便听到慕容颜平静地说道,“你会针线吗?” “咦?”始料未及的,苏璃茫然抬起眸。 “过几日,便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本王正缺一条额带,你给本王绣一条吧。” 慕容颜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唇边却勾起了一道好看地弧度。 苏璃登时傻了眼,天啊。。。自己的女红一直很糟糕,印象中似乎从来没给任何人绣过东西。 见苏璃不语,慕容颜微微皱眉,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 苏璃只好硬着头皮,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问道,“还有。。还有其他选择吗?” “其他么。。。”慕容颜的目光盯着苏璃,眉头轻轻一动,笑道,“那便侍寝吧。” “我绣!”苏璃急忙脱口而出,带着羞恼之色狠狠瞪着慕容颜。 只听‘扑哧’一声,慕容颜再也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可眼眶中却慢慢渗出湿意。 她忙转过身,挥手发话道,“如此,你先退下吧。” 待苏璃走后,两行清泪终是顺着慕容颜的脸颊落下。 若是她还在世,自己可以和她这般打趣,她该很开心才是吧。。。 她想要的,明明并不多,可自己却一直不曾给过她。。。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是自己亲手将她推了出去。 小缇。。。你知不知道。。。 我多么希望她就是你。。。可我又多么希望她不是你。。。 往后几日,苏璃每夜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一边低声咒骂着慕容颜,一边在膝上衣料铺泻,歪歪斜斜地剪裁着布料。 到了第三日辰时,一条银白色的额带终于绣成。 苏璃疲倦地按上太阳穴,望着歪皱的线头,心中犹豫要不要拆了重绣。 但她随即想到,这是给那个慕容颜绣的东西,自己干嘛要为她那么费劲上心。。。 想到这里,她便很快释然了,拿起这条额带便朝梨殿走去。 只是因为道路幽深曲折,再加上这次无人带领,苏璃寻了许久也没找到梨殿,反倒走到一处安静的池塘边。 在那里,她看到了那位衣着华贵的紫衫丽人正临风而立,裙裾飘飞,站在池边。 是她,那晚对自己投以敌意的女子,紫烟。 苏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转身便要离去。 “姑娘,留步。” 可苏璃才刚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紫烟清幽的声音。 苏璃只好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对上紫烟闪烁不定的眸子,却一言不发。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讲话。 苏璃感到那女子的眸中充斥着许多情绪,可自己却怎么也猜不透。 良久,才听她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苏璃沉默了一会,回道,“叫我阿璃便好。” “阿璃姑娘。。。你同王爷是不是已经。。。” “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苏璃急忙撇清道。 “是吗?”紫烟凄然笑了笑,盯着苏璃手上的额带,道,“阿璃姑娘现在可是要去梨殿找王爷?” 苏璃有些尴尬地将手中的额带往身后一藏,还是默然点了点头。 只见紫烟神色一变,眸中有些许幽焰慢慢升起,半晌,她笑着说道,“那姑娘可走错路了。” “那该走哪条路才对?”苏璃问道。 “你过来,我指给你看。”紫烟含笑朝苏璃招手。 可苏璃刚走近紫烟身边,不料忽见她上前一步,脚底一滑,便要坠入池中,骇得她急忙用力拽住她的胳膊,却没想她用指甲反手一抓,苏璃吃痛一松,只听‘噗通’一声,她便跌下水去! “救命!救命!” 紫烟在水中拼命扑腾,大声呼救。 “母妃!” “侧妃娘娘!侧妃娘娘!”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1节 苏璃生生怔在原地,却见不远处有许多人惊叫乱呼地奔跑过来。 混乱中,一阵白色的风从苏璃眼前闪过,已有一人纵身入水,托住那紫衫女子的腰,奋力将她拉上岸石。 是慕容颜! 她把紫烟拉上岸,两人俱是全身湿透。紫烟长发散乱,浑身打着战,脸色苍白地紧贴着慕容颜,重重咳嗽。 慕容颜神色忧急,忙上前替她拍打。 “母妃!母妃!你有没有事?”一名肌肤胜雪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到紫烟身前,牢牢抱住她,大声抽泣着。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颜沉着脸,冷眼望着跪在身后的一众侍从婢女。 只见一名婢女战战兢兢地答道,“回殿下。。。方才奴婢在不远处陪小郡主玩,突听到娘娘一声惊呼,竟看到是这位。。这位姑娘猛力将娘娘推入池中。。。” “不是我!”苏璃立即怒驳道,“明明是她自己。。。” 话还没说完,便听紫烟虚弱地打断道,“殿。。殿下,是妾身自己。。。自己一时不慎,跌入池中,与他人无关。。。” 可此话一出,苏璃更是有欲盖弥彰之嫌。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母妃!”那小女孩霍然指着苏璃,含泪质问道,“若我母妃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轻饶你!” “盈儿。。。”慕容颜心疼地唤着她,抚上她的头,“父王不会让你母妃有事的。” 她复而抬头,神色复杂地盯着苏璃,道,“是你做的吗?” 苏璃苍凉地一笑,昂起下巴,却说道,“是又如何?” “你!”慕容颜眸中一怒,哑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厌恶你,厌恶这襄王府的所有人。”她盯着慕容颜,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王爷,此女胆敢伤害娘娘性命,绝对留不得啊。。。”其中一名内侍在一旁小声说道。 慕容颜神色变了变,僵立着,一言不发。 苏璃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绝望,她闭上了眼,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你杀了我,给你妻子报仇好了。” “闭嘴吧。”慕容颜的眸中蕴满了焦痛和失望,她无比烦躁地挥手说道,“先把她关进柴房,再做定夺。” “王爷。。。此女心肠歹毒。。。若是不除,日后怕是对王爷也有不利。。”那名内侍着急地说道。 “够了,不必多言。”慕容颜打横抱起软绵无力的紫烟,长叹了一声,便抱着她朝寝殿走去。 在慕容颜走了以后,苏璃眸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过,她本来就是自己的敌人不是吗。。。 她会不信任自己。。。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吗? 可为什么要难过? 为什么要因为她而难过? ☆、第36章 局变 “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守在殿内的侍女雪姨突然看到慕容颜抱着萧紫烟急匆匆地闯进寝殿,两人身上俱已湿透,不禁心中一惊,慌张地上前问道。 “雪姨,紫烟她落水了,你快帮她换件干净衣裳,免得着凉。” 慕容颜将瑟瑟发抖地萧紫烟轻柔地放平在床榻之上,便转头朝雪姨说道。 “奴婢这就去取。” 雪姨抬眸飞快地掠过长发散乱、脸色苍白的萧紫烟,疾步走进内殿取干衣。 “母妃。。。母妃。。。” 这时小郡主慕容盈也迈着步子,摇摇晃晃地从远处跑了进来,身后的婢女急急地唤着,“郡主,小心!别跑那么快!” 慕容颜快步上前,抱起哭得满脸泪痕的慕容盈,柔声安慰道,“盈儿,别慌,你母妃不会有事的。” 旁边的一名婢女亦低声拭泪道,“郡主跟娘娘母女连心,这次定是吓坏了。。。想娘娘本就体弱,又不识水性,今日竟遭歹人这般坑害,娘娘又如何受得起。。。” “父王,你定要好好惩治那个伤害母妃的坏女人!”慕容盈带着哭腔,耷拉着脑袋,气呼呼地说道。 听了这话,慕容颜的眉头微微一皱,对上慕容盈圆溜溜的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她璀璨如明珠的眸中少了一些小女孩该有的单纯和平和。 “盈儿,休得多嘴。。。”萧紫烟虚弱地转过头,对着两名跪在一旁的婢女说道,“杏儿,桃儿,先带郡主下去歇息罢。” “是。”婢女从慕容颜怀中抱走了慕容盈。 一时间,寝殿内就只有慕容颜和萧紫烟两个人,安静极了。 慕容颜突然觉得有些窘迫,硬着头皮,带着一丝愧疚说道,“对不起,害你受惊了。。。一会换了衣衫,我就叫医官来给你诊脉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殿下又何必对我说‘对不起’。。。”萧紫烟幽幽地说道。 “我。。。我想她只是无心之过,希望你也不要同她一般计较了。” 萧紫烟怔怔地瞧着慕容颜,脸上缓缓滑下两道清亮的泪痕,她痛苦地哽咽道,“奴婢出身卑贱,本就死不足惜,又岂敢怪罪于殿下心上之人。。。” 慕容颜听了,连忙摆手道,“紫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可以息事宁人,别再节外生枝了。。。” “殿下这般护着那个女子,果然是因为。。。她很像她吧。。。”萧紫烟凄然一笑,晃晃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跪在慕容颜面前。 “你这是干甚么?”慕容颜一惊,忙上前用力拉住萧紫烟。 只听她伤痛哀绝地说道,“殿下。。。你可知道等一个人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的滋味?” 萧紫烟的声音是那样的凄楚,听得慕容颜心底一痛,默然垂下头去。 “我一直在等,等着有一天你能回心转意,愿意把我当作你真正的妻子。。。可如今,盈儿都长那么大了,我却还在一直自欺欺人。。。殿下,紫烟从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殿下在心中留一处角落给紫烟,难道这都不行吗?” 慕容颜听得无不动容,她红着眼眶,声音有些颤抖,“紫烟,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可我其实是。。。”她在心中挣扎,几乎就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萧紫烟。 她心中想要的丈夫,自己是永远都成为不了的。。。 而自己能给她的,也只能是一个名分罢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地敲门声,雪姨的声音恭谨地响起,“殿下,娘娘,奴婢送衣衫来了。” 慕容颜心中一凛,忙将剩下的言语吞回腹中,她扶起萧紫烟坐回床上,定了定神道,“进来吧。” 雪姨带着两名婢女捧着衣衫毛巾进来,她含有深意地扫上慕容颜和萧紫烟,不动声色地垂首道,“殿下身上的衣衫也湿了,请容奴婢速速伺候殿下更衣。” 慕容颜感激地望了雪姨一眼,复而对着萧紫烟,有些心虚地说道,“紫烟。。。当务之急是你需好好调理身子,不要想太多。。。我很快便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和雪姨一起回到自己寝殿,不敢再看身后一脸幽怨的萧紫烟。 “殿下,您方才是想把真相告诉她吗?” 雪姨一边帮慕容颜绾束起披散的发,一边轻声问道。 慕容颜一声长叹,轻轻伸指抚上铜镜中雌雄难辨的自己,哑声道,“这些年,你究竟负了多少傻女人?” 雪姨听得心中倏地一涩,良久,才道,“殿下却是最傻的那个女子,明明肩负了那么多隐忍。。。却又不得不一直装下去。。。殿下你。。。累吗?” 慕容颜苦笑了两声,却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眸。 怎么可能会不累呢? 一直戴着那副或许一生都取不下来的面具,怎么会不累呢? 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其实并非自己所愿,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呢? 谁会愿意一再自伤,伤人,却还要坚持隐瞒着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真相呢? “公主如果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会后悔当初的决定。。。”雪姨为慕容颜带上金冠,伤感地低喃道。 “我相信。。。母妃都是为了我好。。。”慕容颜仰起头,黯然说道。 “公主她。。。”雪姨执冠的双手一僵,唇瓣微颤,却终是欲言又止,化为一句浓重的叹息,“唉,殿下您受苦了。。。” 慕容颜张开了眸,从铜镜中盯着面色悲凉地雪姨,突然问道,“雪姨,你说。。。到底是离开的人可怜,还是留下来的人可怜?” 雪姨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慕容颜站起了身,摇着头,笑道,“或许生而为人便都可怜罢。。。若有来生,男人也好,女子也罢,我都不想做了。。。我啊,宁愿做那鸟兽虫鱼,花草树木,也总好过做这身不由己的人了,你说是不是?” “殿下。。。你。。。”雪姨伸出手抚上慕容颜消瘦的脸颊,眼底染上最深的心疼。 “我出去走走,劳烦雪姨帮我照看着紫烟和盈儿。”慕容颜微微别开脸,扯着嘴角勉力笑道。 “是。。。”雪姨望着慕容颜离去的背影,突然问道,“殿下,那位。。。那位姑娘殿下又打算如何处置?” 慕容颜脚步微微一滞,知道雪姨指的是苏璃。 她沉默了片刻,回眸说道,“就将她在柴房禁足一月,以示薄惩。” “殿下,你也认为。。。是她将紫烟姑娘推下池的吗?” 慕容颜神色复杂地说道,“无论是不是她,我都必须要这么做。。。这是为了大家好。” 说完,她整了整衣冠便大步走出殿门,命人准备马匹。 说起来,她今日本是约了一位故人在望月楼相聚,却因为紫烟落水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得得得。。。得得得。。。’ 一串急促地马蹄声很快随风消失在襄王府门口。 策马骑在在整洁宽阔的皇城大街上,慕容颜闻到了久违的市井气息,将她心中的滞堵微微冲淡。 她绕到了望月楼的后门,翻身下马,径直推门入内。 她避开那些喝得东倒西歪的酒徒,踏上阶梯,走到一间偏幽的雅阁前。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丝竹鼓角与歌女相和的声音,可慕容颜没有想太多,便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慕容颜微微皱起了眉头,自行掀开重重的帷帐,低声唤了句,“顾兄?” 却见一名满脸病怏的清癯男子倒在两三个歌姬怀中,正与众女调笑,“好妹妹,用你那樱桃小嘴再喂哥哥我一口酒,可好?” 可那些刚才还笑得花枝乱颤地歌姬突然却全都噤了声,齐齐望向门口。 那男子有些莫名,眯起眼顺着众女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到一名全身上下都透着冷冽气息的白衣人正冷眼望着自己。 “顾兄,好兴致啊。”慕容颜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她终于明白自己装成浪荡不羁的模样是何等的可恶可气。 那男子打了一个醉嗝,身形摇摇晃晃地跪伏了下来,嬉皮笑脸地叩首道,“草民顾寒,拜见襄王殿下。” 慕容颜不悦地问道,“你在此地这般恣意放纵,我皇妹她可知晓?” 顾寒的脊背不露痕迹地一颤,但依旧醉醺醺地笑道,“恕草民愚钝,不知草民在此地寻欢作乐与长公主有何关系?” 慕容颜皱紧了眉头,挥手道,“都滚出去。” 众歌姬全都识趣地快步退去,掩紧门扉。 慕容颜盯着还俯在地上的顾寒,带着满腹的疑惑,问道,“顾兄,你这是怎么了?” “草民很好啊,草民听说殿下归京了,开心得不得了,便在此地摆酒为殿下接风。” 慕容颜用力扶起顾寒,感激道,“顾兄,别再草民草民的了,我在雍北时,也很记挂着你和晴妹妹。。。”她顿了顿,却猛然发现顾寒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血色,便担忧地道,“顾兄,你病了吗?怎么还这样喝酒?晴妹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顾寒却没回答,只是扯着嘴角,笑道,“殿下,这次你回来,顾某其实有一事相求。” “你我是生死之交,客气什么,但说无妨。”慕容颜道。 顾寒对上慕容颜的浅眸,一字一句地说道,“长公主早已过寻夫觅嫁之年,请殿下你帮长公主找一个好驸马。” 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瞬,便听‘碰’的一声巨响,慕容颜一把揪住顾寒的衣领,将他按在酒桌之上,高举着拳头怒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想辜负我妹妹?!” 顾寒侧头望着桌上的酒盏被打翻,里面的佳酿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他目露惋惜地道,“真是可惜了。。。浪费了这等好酒。。。” “顾寒!你回答我!”慕容颜恼极了,揪紧了顾寒胸前的领口,“你。。。你怎么能抛下我妹妹不管?” 顾寒突然狂笑了起来,直笑到气息不畅,他才回过眸,喘息道,“殿下,人都是会变的。。。你都能抛下冷岚歌,我又为何不能。。。” 话没说完,顾寒脸上便生生挨了一拳。 只见慕容颜气得浑身发抖,双眸通红,拳头攥得指节分明,她恨声道,“顾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这不是很好吗?”顾寒昂起头,艰难地笑道,“冷岚歌没跟你在一起,成就了一个帝国的皇后,若她能放下我,那她也还会是大燕最尊贵的长公主。。。” “住口!”慕容颜怒不可遏地又是一拳,打得顾寒唇齿渗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慕容颜觉得很难过,她不愿看到顾寒和慕容晴重蹈自己的覆辙,不愿看到最初笑得心照不宣的四人全都走上万劫不复的死路。 顾寒却突然沉默不语,目光穿过窗格,有些散远。 “你在看什么?” “我没在看,我是在听。” “听什么?你和我妹妹的事还没完呢。。。”慕容颜有些恼怒,在这个关头,这个顾寒在搞什么名堂。 “嘘,你听。” 顾寒缓缓闭上了眸,有一丝轻松之色慢慢浮上他病怏怏地脸庞。 慕容颜只好沉住气,侧耳倾听,隐隐有一缕琴音逾墙而来,虽因距离较远,听不真切,但音韵清灵,却令人陡生涤尘静心之感。 慕容颜的浅眸慢慢恢复澄明,她仔细聆听了半刻,不禁赞道,“这是何人抚琴,意境非凡啊。” “是望月楼的头牌,殿下可要见见?” 慕容颜一下子便想到了萧紫烟,她曾是望月楼的花魁,筝艺超群,有燕京一绝之誉,可如今却还是因为自己沦为一个独守空闺的可怜女子。 “不必了,我对风尘女子不感兴趣。”慕容颜淡淡的说道。 “哈哈,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可不是普通的风尘女子。”顾寒笑道。 “别打岔,我且问你,你跟我妹妹到底怎么了?”慕容颜正色道。 “殿下。。。”顾寒缓缓抬起眸,颤抖地举起酒壶,只见他咬紧了牙关,朝酒杯里倒酒,却一直打着战,酒洒了一地。 他伸出同样颤栗不止的左手稳住右腕,才好不容易倒准了酒。 他艰难地举杯一饮而尽,苦笑道,“你看到了吧,如今的我,连酒杯都拿不稳,就是个废人,又怎能害公主因为我而耽误了一生的归宿。” 当年楚王谋逆,将身为御前侍卫的顾寒打入死牢,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折磨了他一年之久。直到当今圣上率军破京,他才得以重见天日,可失了一身武艺不说,双臂也废了。 “对不起。。都是我当初未能救出你。。。”慕容颜无比愧疚,当年死狱之劫,她为了救冷岚歌之父冷宥,却没能将顾寒一同救出。 “顾某能大难不死,早已毫无怨言了。”顾寒望向慕容颜,郑重道,“如今我只愿你妹妹能找到一个真正可以照顾她的良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顾兄。。。”慕容颜哽咽住,不曾想,他竟是这般苦心,“晴妹又怎会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女孩。” “我知道她不是,所以我只能求你。。。求你让她忘了我这个废人,重新开始吧。”顾寒颤悠悠地举杯倒酒,闭目又饮下一杯。 “够了,你别喝了。”慕容颜上前扶起他,架着他朝门外走去,“我定会想法子治好你,告诉你这家伙,这辈子我可只认你一个妹夫。” 顾寒微微一笑,带着醉意,在慕容颜耳旁轻声说道,“以前我不懂你,不明白你为何不去争取像弟妹这么好的女子。。。如今我才懂了,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的企求,便是希望有人能给她更好的幸福,予她一世无忧。。。” “别说了。”慕容颜对着醉生梦死的顾寒说道,“其实,你并不懂。。。若我能跟你一样。。若我真能跟你一样。。。” 如果自己真能跟他一样为男儿,定会把她夺回来,由自己来给她一世安宁。 可惜,没有如果,有些事情,或许早就注定好了。 有些人,注定是自己无法拥有的。。。 慕容颜架着顾寒从望月楼的后门走出时,在后院中的树下看到一名青衫公子,他抱着琴,独自仰头赏花。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后,那公子垂下眸,朝院门方向展颜一笑,阳光的斑点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脸上跳动着,愈发显得那个笑容生动之极。 “公子,九王爷派小人来唤您过去对弈呢。”一名小侍跑来,从那青衫公子手中接过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空荡荡的院门,不解地问道,“公子,您在笑什么呢?” 只见那青衫公子拂了下肩头上的落花,笑得一脸隐晦,“时候到了。” “公子是指什么?” 那青衫公子伸掌,轻拍了下那小侍的额头,“当然是,博弈的时候到了。“ 只不过,这一次,博的是天下之弈。 ☆、第37章 弈棋 望月楼,雅间。 一位面如冠玉的蓝袍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玩着面前一方棋枰上的黑白子,冲着一旁候着的小侍嘟囔着,“快去看看,先生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便有一位温文尔雅的青衣男子迈步踏入房内,对着这蓝袍少年深施一礼,声音清浅,“草民段无忧见过九殿下,让殿下久等,还请恕罪。” 原来这蓝袍少年便是先皇燕昭帝的第九子,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九王爷慕容炼。 慕容炼一看到这素衣男子信步走来,眸光倏地一亮,急急地站起来,迎上去,“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段无忧微微点头,便优雅地敛袍随慕容炼面对面坐在四方棋枰的两侧。 “今日,小王还要继续叨扰先生赐教棋艺了。。。”慕容炼拈起一粒白子,盯着段无忧说道。 “九殿下言重了,还是老规矩,请殿下先落三子吧。”段无忧淡然一笑,缓缓执起一粒黑子。 “啪。” 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慕容炼从小便痴迷的声音。 似乎从懂事起,就只有这单调的棋盘和黑白二子陪自己消磨这漫长的时光。父皇和母后总是有着忙不完的正事要处理,几个皇兄的目光也永远追逐在那明黄黄的朝堂之上,似乎没有人会喜欢这种眼皮底下的消遣游戏。 直到三年前。。。他遇上了他。 那一年,他刚好十四岁,却经历了整个大燕王朝最混乱的时代。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亲人都死了。 可他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是在寝殿里,独自下了一夜又一夜的棋。 可无论怎么下,都是死局。 意料之外的,那位登上九五之尊的四皇兄却饶过了自己的性命,说是因为自己年幼无知,并未参与母后和楚王的逆反阴谋,才赦免了一死。 呵呵,好一位贤德的君主,好一位仁爱的兄长。 棋子撒落了一地,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活着,为何单单让自己活下来? 其实自己是最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不是吗?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同任何人讲话,只是每天清晨摆一方棋盘于紫禁城前,仿佛入定般独自弈棋,却无人敢上前交谈,徒留一人喃喃自语。 众人都说九殿下疯了,圣上也懒得管,只派了一众侍卫暗自盯着,留意别让他惹是生非。 没有人留意过,这位皇子口中反反复复一直说着同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死局?” 直到有一天,清风卷起无数洁白的花瓣,一只修长素雅的手拾起一粒黑子,啪的一声,惊醒了这位浑浑噩噩的王孙。 “置之死地而后生。棋如人生,既心有不甘,何不再杀出一片天地?” 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到面前站了一位挺拔温雅的男子,目光谦逊而灼定。 后来,他便叫他‘先生’,而更多的人是称他为‘公子’,‘无忧公子’。 人生无几何,如寄天地间。 置心世事外,无喜亦无忧。 仿佛世间没谁比这人更超脱自在了。 即便是当今圣上,也曾派人请他进宫入仕,却被他多次婉拒。 最后,他索性便常住在烟花之地,纵情于山水之间,以表明自己并无鸿鹄之志,无心入朝为官。 暮色渐浓,棋枰上的对仗渐渐落入了长生劫的境地。黑白二方开始无限同形反复,倘若不寻出生死星位,或是互不相让,最终便将永无休止地这般循环下去。 然,棋毕三局,慕容炼完败。 “小王又输了。。。但败给先生,心服口服。”慕容炼目露崇拜之色。 “殿下的棋艺已精进了不少,加以时日,必成大器。”段无忧的声音沉稳好听。 “只要先生愿意多陪小王对弈,谁又在乎成不成器。。。”慕容炼直直盯着段无忧深如潭水的眼眸,轻声说道。 段无忧却波澜不惊地笑了笑,“段某承蒙殿下厚爱。”他略微顿了顿,一边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归盒,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过几日便是宫中狩猎大会,传闻那猎场深处可是有恶熊出没,届时殿下可要多加小心。” 慕容炼听了,脸色一窘,讪讪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小王可再也不怕什么狗屁黑熊了!” 段无忧望着他,问道,“听说当年殿下受险,是襄王殿下冒死从黑熊口中救出殿下的?” “没错,正是七哥救的我。”慕容炼回忆起当年慕容颜为射杀那头黑熊而身受重伤的情形,感激地说道。 “久闻襄王殿下乃当世英雄,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却可惜他身处边疆,让吾等无缘拜见。”段无忧摇着头,有些惋惜地说道。 “先生有所不知,七哥他已经回京了。”慕容炼说道,他顿了顿,随后又叹息道,“但恐怕很快又要离去了。” “哦?这是为何?”段无忧徐徐问道。 “还不是因为圣上。。”慕容炼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不瞒先生,其实圣上对七哥他。。。一直存有偏见。这次七哥归来,圣上甚至当众给他难堪。。。听宫里人说,待狩猎结束,圣上怕又会再次把七哥赶回那荒凉的雍北封地了。。。哼,真是一点都不念及手足之情,谁不知道圣上就是因为心虚才这样对七哥的。。。” “哦?陛下因何心虚?”段无忧眼神一晃,盯着慕容炼问道。 慕容炼毫无顾忌地冷声说道,“自然是心虚抢了七哥的女人,谁不知道当今皇后娘娘曾是七哥的未婚妻,当年与匈奴一战,七哥为救圣上身困漠北三年,他倒好。。。反而趁机夺人所爱。。。后来七哥回来了,你说他能不心虚吗?” 段无忧沉吟了片刻,问道,“那此番狩猎,襄王殿下也在其中吗?” “这是自然,圣上已下旨让七哥同行。”慕容炼带着几分钦佩之色说道,“想七哥武艺高强,定能卓绝群伦!” 段无忧又沉默了一会,郑重地道,“九殿下,襄王殿下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此话怎讲?”慕容炼一惊。 段无忧皱紧了眉头,道了句,“九殿下,信不信得过段某?” “这是自然!”慕容炼毫不迟疑地答道,“全天下,我只信你。” “若段某没有猜错的话,陛下是想借机。。。除去襄王殿下。”段无忧生生压低了声线。 只见慕容炼脸色一变,颤声道,“圣上。。。当真会设计陷害七哥吗?” 段无忧点了点头,道,“否则圣上要赶走襄王又何须等到狩猎之后?此事必有蹊跷。” “这。。。这怎么成!”慕容炼急得霍然起身,粗着脖子,道,“我这就去找七哥,让他速速离京!” “殿下冷静,圣上既已下旨,那襄王若抗旨不从,岂不也是死罪?” “那。。那可如何是好?”慕容炼急得在房内来回踱步,“七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看着他白白送命。” 段无忧正襟危坐,肃色问道,“段某倒有拙计一条,不知殿下是否愿闻?“ “先生何须此问!”慕容炼急忙点头,恳求道,“请先生务必救我七哥。。。他是我。。。唯一尚有良知的兄长了。” “既如此,请殿下务必告诉襄王殿下。。。需按此法行事。。。”段无忧凑近慕容炼的耳旁,极轻地道了数语。 慕容炼听了之后,眸光一愣,迟疑地问道,“只能。。如此吗?” 段无忧正色道,“只有如此,才能让襄王活命,也能让襄王暂且留在京中。” “行,我这就去找七哥。” 段无忧目送慕容炼推门离开,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格,凝望着慕容炼策马而去。 唇边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只听他喃喃自语道, “终于,快等到了。” ======================================= 苏璃被人绑了双手,重重地摔在难闻潮湿的柴房地砖上。 “放我出去!该死的慕容颜!快让我走!” 她怒吼着,心中是翻肠倒肚般的难受,软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和痛苦几乎令她咬碎了牙关。 自己答应她留下来,就是一个错误! 那个人除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难堪和伤害外,别无所有。 过了许久,‘吱呀’一声,木门被人轻轻推开,苏璃抬眸一望,不禁瞳仁一紧。 微微摆动的紫色裙裾停驻在自己面前,苏璃昂起头,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还想怎么害我?” “阿璃姑娘,你误会了。”萧紫烟盯着狼狈不堪的苏璃,叹气道,“唉,我早已替姑娘再三向王爷解释过,是我自己不慎跌入池中的,可王爷偏只听信那几个眼神不好的下人的一面之词。。。让姑娘在这受苦,我心中也很过意不去。。。” “哼,何必惺惺作态,你们不过都是同丘之貉。”苏璃别过脸,愤然道。 只见萧紫烟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刃,走近苏璃。 苏璃一惊,身子不禁连连后退,厉声问道,“你要做甚么?!” 萧紫烟眸光一闪,挥刃而下。 苏璃瞪大了眸,胸口剧烈地起伏,原本捆在手腕上的绳索却委顿落地。 “你。。你。。”苏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王爷此时不在府中,你若真想离开,是最好的时机。”萧紫烟直直盯着苏璃,正色说道。 “我自然是要离开,谁愿意待在这个鬼地方!”苏璃恨恨地说道,她透过窗缝望了一眼庭院内来回巡逻的侍卫,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安然脱身。 这时,萧紫烟将手中短刃塞给了苏璃,低声说道,“你可挟持我,逃出去。” “什么?”苏璃握着刀,难以置信地望着萧紫烟,“你。。你会这么好心?” “你得快,如果王爷回来的话。。。可就来不及了。”萧紫烟催促道。 苏璃上下打量着萧紫烟,心中还在怀疑,却听萧紫烟高喊了一声,“救命!救命!” 门外的侍卫听了,纷纷朝这边跑来。 苏璃神色大变,慌忙一把拉过萧紫烟,把刀架在脖子上,戒备地望向门外。 “大胆!快放了侧妃娘娘!”侍卫见了,纷纷拔刀相向,出言厉喝。 “少废话!若不想她死的,速速给我准备一匹快马!”苏璃不得不挟持着萧紫烟,威胁道。 “这。。。”侍卫们有些犹豫,慕容颜出门前,曾嘱咐过务必看守好柴房中的姑娘。 “还愣着做什么?你们想看本宫死吗?”萧紫烟俏眉一蹙,喝骂道。 侍卫们一惊,只好去牵了一匹马。 苏璃移到那匹马身前,猛地将萧紫烟往地上一推,跳上马就夺门而出。 王府门口的侍卫猝不及防,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却没法拦住似箭影般的快马。 “娘娘!你没事吧!娘娘!”一名侍卫长慌忙扶起倒地的萧紫烟,紧张地问道。 只见萧紫烟眸光突然一凌,发令道,“这贱人逃跑了,尔等还不快去找到王爷禀告此事!” “那。。。那位姑娘,我等可要追回来?”那侍卫长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必了。”萧紫烟冷声道,“当务之急,是让王爷知晓此事,还不快去?” “是!” 待众侍卫走了之后,一位内侍快步走到萧紫烟身旁,凑耳说道, “娘娘,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一抹艳绝快意的笑容浮现在萧紫烟的脸上,她一字一字地缓缓吐道, “好极了。” ☆、第38章 受辱 风越来越大,在耳旁猛烈的呼啸。 乌云压顶,山雨欲来。 马蹄声划破了茫茫夜色,心跳如擂鼓般敲击。 逃! 苏璃的心中杂乱无章。 必须要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人。。。 可又该逃到哪里去? 国已亡,家不复,仇未报,恨没还。。。 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 苏璃生生勒住了马缰,眼角漫上无边的酸楚,喃喃自嘲道,“我真是傻。。。这天地间早已没有我存身之处了。。。” 她从怀中掏出那条自己为那人绣的额带,怔怔垂眸盯着。 那人温凉如水的嗓音在耳畔旁再一次响起: “别怕!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留在我这,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苏璃将手中银白色的额带用力掷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脸颊。 天空中的湿意越来越浓。 “骗子。。。大骗子。。。我所遭受的伤害,根本全部都是你造成的。。。” 突然间,一道闷雷轰然响起。数个黑影从暗处闪出,如黑色幽灵般包围了苏璃。 苏璃大惊,本以为是襄王府的侍卫追了上来,可是定睛一看,却是四名面目肮脏,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些乞丐全都手持木棍,直溜溜地探视着马背上容色绝丽的苏璃,恨不得拔光那一层层碍眼无用的布衫,直探底层。 “嘿嘿,小美人,怎么独自在这儿哭?”为首的一名满脸胡渣的乞丐眸中冒着猥琐的光,淫笑着步步逼近苏璃。 苏璃目光倏地一紧,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乞丐眼里露骨的探视代表着什么! 她猛地拍上马背,想要逃出这恶心的包围圈。 只听‘刺啦’一声,木棍狠狠打拦住马的前蹄,苏璃被重重的甩了出去,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她还是拼命撑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 没跑了几步,便有一名身手矫捷的乞丐追了上来,一只乌黑的手抓在她的肩头上。 苏璃骇得奋力一推,‘哗啦’一声,肩头上的衣料竟被那乞丐撕成了碎片,洁白的肌肤上落下一道暗红的抓痕。 脚下一绊,她被掀翻在地,身后的那名乞丐迫不及待地朝苏璃欺压上去,腥臭难挡之气扑鼻而来。 突然间,那乞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血淋淋的要害在粗粝的地上痛得打滚。 一阵惊雷劈落,爆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炸得众乞丐几乎停住了呼吸,齐齐望向面色决绝的苏璃。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2节 冷冰冰的雨水,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只见青丝散乱的苏璃支起身子,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染上血渍的短刃,那是萧紫烟给自己的。 “你们究竟是何人!谁要再敢上前一步,别怪我手上东西不长眼睛!” 她强撑着柔弱打颤的娇躯,湿透的裙衫紧紧贴在身上,她瞪着欲走上前的乞丐,声音冷厉。 “大哥。。。没想到这小娘子性子烈的很。。。” 一名精瘦蜡黄的乞丐望向为首的那名满脸胡渣的乞丐,巍耸着肩头,颤声说道。 “他娘的!那人没说过这女人身上还有刀!” 那名满脸胡渣乞丐死死盯着脸色苍白的苏璃,不甘地咽了一口唾沫,忿恨地说道。 骤然,苏璃瞳仁一缩,眉目间写满了惊恐,顿时站立不稳——自己是被人出卖了! “是谁、是谁叫你们来的?!” 可就在她明白过来的同时,突然有一只粗大的手握着一块湿布猛地从自己身后伸到面前,把自己口鼻用力捂住,她拼命想要扳开那双手,却在挣扎中吸入了几口那布上的气息,顿觉四肢无力,头晕目眩。。。手中的短刃应声落地。。。 她瘫软在地,看到有重重魔鬼般的黑影慢慢逼近自己,耳边是男人们兴奋不绝的得意狂笑在嗡嗡作响: “啧啧,亏得大哥高见!让小弟在暗处躲着,伺机用上这一招!” “哈哈,没想到那人说的法子还真管用。。。这‘散’果然是好东西!” “这下子,这小美人。。。总算可以任咱们快活了!” 苏璃瞪着双眼,可眼前浑浊着沉重朦胧的水雾,她已无力反抗,心中只有最痛地绝望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想到此刻,连最后的一丝尊严和贞洁都守不住了。。。 手足被人死死按住,有恶心湿软的东西舔上苏璃的脖颈,在白皙滢玉的脖子上留下一路湿痕牙印。 “杀了。。。杀了我。。。”苏璃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口腔中都是血腥和雨水,咬牙恨声道。 轰隆隆,雷声不断,仿佛天地都在颤动。 裙衫被残忍地撕开,头顶上传来淫秽地狂笑,“想死?像你这样的美人,杀了实在太可惜了!嘿嘿,待咱们将你玩腻了,还得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啊!啊!啊!” 话音未落,陡然间,令人敢胆欲裂的哀嚎连绵不止。 很快,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静悄悄的血腥味在雨水中散漫开来。 滂沱的雨点打在自己衣不遮体的身上,可苏璃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如果可以,就让自己永远沉睡在这样的雨夜吧。。。 如果可以,就让这漫天的雨水将自己埋葬,洗去遍身污秽吧。。。 当襄王府的众侍卫赶到的时候,只见满地都是狼藉的尸体,襄王的那把宝剑插在一名衣衫褴褛死尸脊背上,而襄王慕容颜本人正跪在地上,手上握着一条染血的额带,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人。 那女子的肩头和双足从慕容颜的外袍里露出来,显而易见,她是赤裸的。 众人都噤若寒蝉地望着慕容颜,从她深陷赤红的眸中射出狂暴的目光,如恶鬼修罗般的可怖。 “求您。。饶。。。饶命。。。”一名满脸胡渣的乞丐手指微动,拼着最后一口气,唇边溢出鲜血颤声哀求。 慕容颜心疼地将苏璃黏在脸颊两侧的凌乱青丝捋至耳后,弯身轻柔地将她抱起。 她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发令道,“把这禽兽带回去,本王要让他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诺!”侍卫们急忙垂首应下。 怀中的苏璃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样,慕容颜将手臂搂得更紧,抱着她跨上了马匹,驱马狂奔。 通明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襄王府门口立着一位紫衫丽人,看到慕容颜策马而来,她诚惶诚恐地撑起伞迎了上去。 “王爷。。。阿璃姑娘她。。。她这是怎么了?” 萧紫烟将伞举到慕容颜的头上,声音听上去十分惊慌错乱,可眸中却暗暗狐疑地打量上她怀中昏迷不醒的苏璃。 慕容颜脸色铁青,她没有回答,只是疾步朝寝殿走去。 ‘碰’的一声,她一脚踹开殿门,守在里面的侍女一见到面色不善的慕容颜,全都俯首跪下。 “全都滚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慕容颜将苏璃平放在偌大的床榻上,掀起外袍仔细一看,见她身上的衣衫被撕得破烂不堪,条条缕缕地垂挂着,娇躯上布满了深深的牙印和淤青。 慕容颜眸中布满了滔天的怒和痛,只要自己晚来了一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庭院内传来那名乞丐苦苦地恳饶声,慕容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从墙上抽出一把利剑,便阔步走了出去。 侍卫们正拖着那名满脸胡渣的乞丐朝一处暗室走去,便见慕容颜怒不可遏地持剑走了出来。 “王爷饶命!小人绝没有玷污那位姑娘!小人只是受了他人银两,不得已而为之。。。” 那乞丐一见到慕容颜,脸色变得愈发惨白,他双腿战栗,下唇发抖,趴伏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不得已而为之?本王且问你,你哪根指头碰过她了?” 慕容颜额前的青筋根根突起,深恶痛绝地问道。 “小人。。小人。。”那乞丐被骇得舌头完全打了结,语无伦次。 蓦地白光一闪,他只觉右掌一阵剧痛,原本拷在手上的铁铐应声跌在地上。他俯眼一看,吓得几乎要晕厥了过去,只见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全都被削落,鲜血如泉水般喷了出来。 慕容颜重重一脚踩在他的断掌上,他登时便撕心裂肺的惨叫了出来。 “谁指使你做的?” “那人。。。蒙着面。。。小人没看清脸。。。” 那乞丐哪敢有半点隐瞒,抽着冷气颤声回道。 “这个答案,本王不满意。” 慕容颜冷哼道,又举起了宝剑。 “但。。但小人知道她。。她是个女人!”那乞丐急忙说道。 “女人?是个怎样的女人?”慕容颜皱紧眉头,追问道。 “小人记得。。。记得她左边的眼角处。。。有一颗痣。” “还有呢?” “还有。。小人。。。小人还记得那女人的声音。。。只要能再听一次,定能认出她来!” 那乞丐全身发抖,痛得呻吟哀求道。 “求王爷大人大量。。饶小人一条贱命!求王爷。。。” 话音未落,他又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只见左手的指头也被慕容颜尽数削去。 “哼,你敢胆这般辱她,本王自然不会轻易让你死。” 慕容颜恨之入骨地冷声发令道,“拖出去,给本王阉了他。” “诺。”众侍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抬头瞧这个凶神恶煞的王爷,架起那哀嚎不止的乞丐便朝殿外拖去。 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如此清秀俊雅的王爷,内里竟是这般心狠手辣。 可慕容颜明白,其实谁都可以变得残忍,只要。。。真正尝过失去的滋味。 只有这样,为了避免再次失去,便会逼着自己学会不折手段地保护重要的人。 慕容颜将手中染上肮脏污血的剑一扔,充耳不闻身后凄厉的惨叫号泣,迈步走回自己的寝殿。 而不远处,萧紫烟正站立在倾盆的大雨中,手中的伞松落在一旁。 她默默盯着那扇殿门慢慢关紧,而自己的指甲也慢慢掐进了掌心。 雨水好冷。。。可也比不过心冷。 鲜血从肌肤中慢慢渗出,萧紫烟咬紧了下唇,泪水混着雨水颓然不甘地坠落。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因为她甘愿变成这样? 她到底有哪里好,竟让你这般着了魔,成了狂? 可是,慕容颜。。。我得不到你,也绝不会教别人得到你! 翌日清晨,鲜有人发现,原来在襄王侧妃身前的一名内侍突然不见了踪影。 据说是家中双亲病重告急,便连夜赶回了家乡。 数日后,在燕京城郊的一处暗河中,一位渔夫打捞上来了一名面目全非的浮肿女尸,尤其是左边脸颊上皮肉外翻,似乎死前就被人用刀割花了脸。 ☆、第39章 坦诚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永恒的解脱。 苏璃感到自己再一次回到了漠北,张着手臂,躺在无忧无虑的大草原上。 鼻尖尽是故乡泥土久违的清香。 天空中有展翅的黑鹰翱翔,发出嘹亮的长啸。 她翻了个身,瞳仁猛然一缩,原来身旁竟有个人跟自己并肩躺在一起。 又是那个人,每当自己最脆弱难捱之时,她便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带着自己迷失在无边的草原。 那人穿着简单的匈奴男子服饰,圆领窄袖。 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让人始终看不清五官。 可苏璃知道,这个人正在看着自己,甚至她都能感受到这人无比温暖的目光。 那样怜惜煦暖的目光似乎能融化自己所有的伤痛。 苏璃眼睁睁地盯着这人伸出手掌,轻轻抚摩上自己的伤痕,缓缓擦拭着自己遍身的污迹。 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轻柔,每寸掌心都是那样的炙热。 泪水突然汹涌而出,苏璃也伸手环住那人的脖颈,将脸靠在那人肩上,呜咽地抽泣, “对不起。。。我是不是已经。。。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说对不起,但是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个人才是自己真正的爱人。 “不。。。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苏璃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面容,抬起手一寸一寸的触摸上这人滚烫的脸颊。 那人的身体突然紧绷了起来,一双修长的手伸了出来,牢牢按住了苏璃下滑的手。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苏璃轻声问道。 那人不答,只是静静地瞧着自己,似乎在诧异自己为何不认识她。 过了一会,那人才哑声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 苏璃突然伸出手来,按住了那人的嘴,低声道,“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很害怕。” “你在怕什么?”那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 苏璃颤声说道,“我害怕你一告诉了我你是谁,我的这场梦就醒了。。。所以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抱紧我。。。抱紧我就足够了。” 那人一言不发,犹豫了片刻,才缓缓伸出手搂住苏璃瘦弱的肩头,然后双手沿着她的脊背慢慢滑了下去,使得苏璃更加紧密地贴近自己。 “吻我。”苏璃仰起头,轻声说道,“请你吻我吧。”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璃颤动微张的双唇,却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才低下头来,轻轻噙住了她那片柔软的樱瓣。 一个极尽缠绵的吻,两人炽热的唇瓣抵死相触,是那样的热烈而深切。 苏璃微微嘤咛了一声,那人的吻更加深切,她的舌轻而易举地抵开自己的牙关,在自己口中肆无忌惮地驰骋。。。 “小缇。。。小缇。。。” 那人翻身压在自己身上,在耳旁嘶哑地唤着自己的名,每一声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若是没有真的爱过,又怎会如此一往情深。 “你。。。你要了我吧。。。”破碎迷离的私语从苏璃口中流泻而出。 毫无征兆地,那人猛然停了下来,惊讶地注视着苏璃。 那人的脸离自己很近,苏璃可以感受到她的手臂突然有些僵硬,她的呼吸越来越热,可眼前依旧是一片朦胧。 “你刚才。。在说什么?”那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苏璃轻轻解着自己身上剩下的衣衫,流着泪说,“我知道你就是我爱的人。。。至少在梦里。。。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吧。。。” “梦里?”那人突然用力抓住自己的双臂,将自己死死压制住,目光似乎越来越冷,“你刚才对我说的全是梦话吗?你快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看清楚我是不是你爱的人!” 你快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苏璃迷迷蒙蒙地回嚼着身上那人的话。。。。看清楚我是不是你爱的人! 她倏地睁大了双眸,神志渐渐变得清醒。 咫尺之前的那双闪烁的浅眸像要把自己吞噬! “是你。。。”苏璃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羞愤难抑,方才自己居然在对这个大燕的襄王投怀送抱,脱衣自荐。 自己。。。竟然如此淫贱! “放开我!”苏璃开始拼命推拒眼前的慕容颜。 “你是在戏弄我吗?”慕容颜眸光慢慢变得暗沉,话语中夹杂着轻微地叹息,“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苏璃突然怔住了,在慕容颜的凝视下,动弹不得。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像她?” 慕容颜抬起手,轻轻抚过苏璃明艳绝伦的脸颊,语气温柔得几乎像是耳语。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气氛暧昧得让苏璃几乎无法呼吸,她艰难地别过脸,不去看慕容颜,却忘了挣扎。 “你不必明白。。。不必明白。。。”慕容颜的手有些颤抖,像是在对苏璃讲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盯着她的琥珀眸光有些涣散,像似在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这或许真是天意吧。。。” 慕容颜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似乎变得有些忧伤和遥远。。。 苏璃缓缓转过头,对上慕容颜布满各种复杂情绪的双眸。她张了张唇,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别过脸,故意问道, “她是谁?” 她一问完,便立马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慕容颜削薄的唇。 可慕容颜却居高临下地盯着苏璃,脸上慢慢涌上痛楚难言的表情。她缄默了半天,才像醒了神似的喃喃说道,“她。。她是我唯一的妻子。” 苏璃的眼皮猛然一跳,如遭雷轰,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她的心一阵错乱的狂跳,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妻子?! 自己可是被她给。。亲手。。杀害的。。 慕容颜的目光似最炽热的木炭,她低哑地逼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 “因为我就是。。。”苏璃本想说,因为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她,可她还是生生忍耐了下来,只听她冷声道,“因为我就是不信。。。若真如你所言,她是你唯一的妻子,那王爷府上的那位侧妃娘娘和郡主殿下又从何而来呢?” 四周突然沉寂得像是死域。 慕容颜微微支起了伏在苏璃身上的身子,淡漠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投下大片寂寥斑驳的阴影。 过了良久,慕容颜才缓缓开口,声音辽远,如同寒漠, “有个秘密,是我打从娘胎出来就一直背负在身上的。。。当今世上知晓此秘密的人不过三人,一位是从小抚育我成人的乳娘,一位是打心底敬我重我的表妹,还有一位是。。。”慕容颜长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还有一位是同我青梅竹马的故人。。。而即便是这三人,也没有一个是由我主动坦诚相告出这个秘密,若不是情非得已,命运弄人,我只想带着这个秘密一同埋藏进棺材里。。。” 她顿了顿,抬起手,慢慢取下头上的金冠,颤着嗓,一字一句道,“可今日,即便你知晓后会厌恶也好,会嘲笑也好,哪怕会以此为由要挟我的性命也罢。。。可告诉你,我心甘情愿。” 慕容颜伸手一挑,头上的发髻登时散落,直直的黑发如瀑布般一泄而落,她微微扬起唇角。 “如你所见,大燕的襄王,是个名副其实的女人。” 慕容颜直直盯着苏璃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如断翅的蝴蝶。 她做梦都没想过,可以在某一天无怨无悔地把最最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人面前。 苏璃脑中登时嗡然轰鸣,惊怔的盯住慕容颜无可奈何的笑颜,欲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戏耍,即使她有半分嘲弄也可打消自己心中万般震撼,她是何意,这么说到底是何意? 太惊讶,太意外,太不可思议!胸中仿佛有无数狂流在体内冲突澎湃! 苏璃完全蒙了,呆愣地望着眼前无比异魅的俊美容颜,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只有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地咬出血腥味,才勉强在疼痛中保持清醒。 “你。。。你怎么可能会是。。。”苏璃只觉得眼前水雾斑斓一片模糊,她气息紊乱,仍然不敢轻易相信。 大燕的襄王,不应该是那个凶残荒淫的男子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女人? “怎么,你还不信?” 慕容颜眉骨一动,轻叹了口气,只好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起来。 “你。。。你想要干甚么。。。”苏璃脸猛地一红,骤然朝后挪了好几步。 话音未落,慕容颜已解开内衫,露出胸前重重的白色布带。 苏璃瞪大了美眸,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眼中的泪蓄得太满太沉,终是大颗大颗地坠落。 不是因为她确实是个女人,而是因为,她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错纵的疤痕。 心中的错乱和惊恸猛烈地交织,还夹着难以言表的难过和茫然。 浑身一阵冰凉又一阵滚烫,苏璃不由自主地,素手慢慢伸了出去,颤抖地摸上慕容颜右肩上一处浅浅的伤疤,“为什么。。。为什么。。。” 她心中充斥了太多的震惊和困惑,甚至都不知道该先问慕容颜哪一个问题才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可有一种莫名的痛苦刺穿了自己的心房,胸前已经湿透,可泪水仍然不断地往下流。 慕容颜伸手按住了苏璃的手背,握着她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左边胸口。 苏璃抬眸凝望着慕容颜,在模糊的泪光中惶惑地望着她,感受着手下的柔软和剧烈的心跳。 许久,慕容颜才扬起了一丝惨淡稀薄的笑容,轻声问道,“现在你信了罢?” 苏璃完全讲不出一句话,只是盯着慕容颜黯淡的浅眸。 她苦笑了下,声音虚弱得几乎微不可闻,“若你还想要我的命,再也不需要用什么刀子了,将这个真相公布于世。。。我,必死无疑。” 她的话如鞭子一样抽打在自己脸上,苏璃忍不住抬手又捂住了流泪的双颊。 慕容颜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璃,伸手拿开了她的手,轻轻拭去她的泪,“你为什么要一直哭?” 苏璃无言地摇着头,心田间是那样的酸痛。 自己早就。。。不想让她死了。。。 良久,她才哽咽地问道,“你为何。。。受过那么多伤?” 慕容颜眸光一凛,缓缓穿戴上身上的衣裳,低喃道,“这些伤,大多都是在漠北留下的。。。”她轻轻摸上苏璃按上的那道右肩上的旧疤,盯着苏璃,眉间含笑,道,“这道疤,正是她留给我的印记。” 苏璃张大了嘴,她说的是自己吗。。。自己曾经刺伤过她? 苏璃暗自揪紧了身下的被褥,咬着牙关,还是豁出去问道,“她。。她到底是谁?” 慕容颜整戴好衣冠,便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桌案旁边,蘸了水,在桌上郑重地落下了笔画。 写毕,她抬起眸,愣愣地望着苏璃,站在那里,双眼像蒙了一层水雾。 慕容颜沉默了片刻,猛然转过身,背对着苏璃,哽咽道,“你歇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阔步走向门口,手刚一触到门扉,脚步微停,转眸说道,“人心险恶,你别再到处乱跑了。。。也别再。。。” 话未说完,慕容颜便推开了门扉,吱呀作响的开门声让苏璃没有听到她下面说的那句, “。。。别再离开我了。。。” 待慕容颜走了以后,苏璃又怔怔地愣了许久,才赤着足摇摇晃晃地走到慕容颜方才写字的桌案前。 刹那间,苏璃浑身剧震,眼中的泪抑制不住地掉落了下来,砸在那些字旁。 桌案上,藕断丝连的水渍写着三个字: 楚,夏,缇。 ☆、第40章 心声 燕景帝顺贞三年或许注定就是一个山雨欲来的年份,从襄王慕容颜归京的那天开始,敏感的人们便能从燕京飘满梨花香气的空气中,嗅到不安和阴谋的气息。 而对于慕容颜而言,最悲哀的是,有时候仅仅是为了自保,便不得不去机关算尽,尔虞我诈,没有任何明哲保身的道义可言。 曾几何时,她是那样无知无觉,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燕京绮丽而又迷幻的梦境之中,而如今徒剩下无尽的苍凉和丑陋的谎言。 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回到自己十六岁之前,可以不用去理会那些皇权的更迭和政治的伎俩。 如果可以,她只想再闻一次那一年刻骨铭心的梨花香。 慕容炼骨子里是个生性喜静的人,所以才会迷恋博弈这种安静又不失睿智的游戏,同样,也迷恋那个安静又不失睿智的男人。 在所有的皇兄中,他打心底最欣赏的不是与自己同母所生的前太子慕容炜,也不是最像父皇待自己最好的楚王慕容辉,甚至不是当今身居九五之尊的四皇兄慕容玄,却是那位素来沉默寡言、有着最淡薄浅眸的七皇兄慕容颜。 比如此刻,他与这位皇兄正面对面坐在襄王府的庭院内,石案上只摆了一壶梨花酿和两个杯盏。 在听完自己所说的那番关于圣上此次安排的狩猎一事后,她眸中依旧看上去不惊不怒,只是安静地望着庭院中的落花,浅浅地酌着杯中酒。 终于,在慕容颜仰尽第三杯酒的时候,慕容炼忍不住开口问道,“七哥,此事你得早做准备才是啊。。。否则圣上那边。。。怕是会有不测。。。” 慕容颜垂下眸,望着杯中的涟漪,依旧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眸,盯着慕容炼,嘴角挂着一丝略显凄凉的笑意,问道,“九弟,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圣上曾是我最敬重爱戴的兄长。。。” 慕容炼一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七哥跟圣上的往事,自己并不是不知道。 想当年,七哥是这个王朝最不受宠的皇子,父皇冷落他,母后忌恨他,兄长们欺负他。。。听闻只有四皇兄真正待他亲如手足。 “你知道吗,我的第一把宝剑就是圣上亲手送的,第一套拳法就是圣上亲手教的,第一次骑马就是圣上亲手抱我上去的。。。那时候的圣上,是我的兄长,是我的老师,甚至是我的父亲。。。而那时候,我不叫他圣上,不叫他陛下,而叫他四哥。。。”慕容颜的声音无比感伤,她伸出手掌,像似想抓住那些一闪即过的美好回忆,却有花瓣打着转飘落在掌心。 慕容炼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颜似乎天生便带着忧郁气质的侧脸,听到她又叹息般地说道,“那年,我随四哥前往漠北赴战,一路艰辛苦绝,无数次觉得自己要被敌人杀死,被风雪冻死,或被饥饿活活折磨而死。。。可每次都是四哥从绝望的黑暗中将我救回,那时候我曾想,即便往后要为这个人肝脑涂地也绝不后悔。” 慕容颜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如掌心的花瓣一般没有重量,“真的,那时候的我就是那样想的,他就是自己可以信赖一生的兄长,就是自己心目中所崇拜的英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总是笑着对我说的那句,‘别怕,四哥永远都是你的后背’。。。因为这句话,哪怕面对千军万马,我也不曾畏惧,哪怕让我为他受了万箭钻心之苦,我也认了。。。” “七哥。。。”慕容炼突然觉得鼻头有点酸,喃喃唤了一声慕容颜。 这或许就是帝王家的悲哀,纯粹的手足之情,总是很难长久。 慕容颜回过头,盯着慕容炼,忽然笑了起来,“有时我听到你叫我,倒有些像当年我叫圣上。” 她举起酒杯,又一饮而尽,眼神渐渐有些轻忽和迷醉,缓缓吐露出心声,“后来,即便知道是他娶了她。。。打心底我也从没想过要去恨过他。。。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恨过所有人,可偏偏恨不起他。。。我。。。我只能把她当成自己的皇嫂,我舍弃了她,舍弃了自己,却也不愿背叛他。。。那是因为,我不想失去唯一的哥哥啊。” “七哥,或许圣上在成为圣上的时候,便不再是你我的兄长了。”慕容炼压低了声音,眸中泛起湿润的光。 慕容颜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突然无力地朝慕容炼摆了摆手,“罢了,不谈这个了,你我兄弟也一别经年,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七哥。。。”慕容炼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道,“我有一位朋友曾经说过,人心万重,尤其是圣意难测,不可不防,你可务必要按计行事。。。” “我多希望,你的那位朋友说的是错的。”慕容颜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苦笑着打断道。 她多希望,他的心中。。。尚存一丝手足之情。 “七哥,圣上如今处处针对你,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慕容炼红着眼眶,忿忿不平地说道,“你为我大燕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圣上又是如何对你的?你为他卖命打江山,可他却将你贬至荒远的边关这么久。。。他早就不是七哥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兄长了。。。” “别说了。”慕容颜闭上了眸,不去看他,不知为何,她从慕容炼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丝当初的自己,年轻、冲动、说什么做什么,从不去计较后果。 良久,她满脸悲凉之色,轻叹道,“九弟,你我非要谈论这些如何提防戒备自己兄长的事情不可吗?” 慕容炼垂下了头,在旁边静悄悄地没有应声。 他静静地看着慕容颜沉默地喝酒,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她内心所想。在所有兄长中,这位七皇兄是经历了最多的,所以她该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间的苦难和割舍、背叛和沉浮。 可不知为何,她似乎始终不愿去接受现实的变迁与污秽。 听人说,如果喝闷酒的话,是很容易醉的。 果然很快,慕容颜似乎便醉了,只见她抽出腰间佩剑,摇摇晃晃地走到庭院中央。 慕容炼看到慕容颜盯着自己笑了笑,在四目相交的那一刻,他从她眼中读出了种种隐秘的心曲,难言的情愫以及深沉的愿景。 青光起,他看到慕容颜在纷落迷乱的洁白花瓣下挥剑起舞。 身姿绰约,翩翩自如,她寂然一笑,迷醉地吟唱道: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 芭蕉叶上听秋声,欲哭不成翻强笑。 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 慕容颜的声音很轻,像似迷路在遥远的回忆之中,慕容炼静悄悄地看着她仿佛会发光的侧脸,却别感于心。 刚满十八岁的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这种十年踪迹十年心的心境,他只能感觉到他的这位皇兄,一点都不快乐。 其实本就没人能真正懂另一个人深藏在心底的那些秘密和无奈。 而或许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多情却被无情恼,聪明反被聪明误。 “九弟,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慕容颜丢了剑,微微叹息道。 “七哥羡慕我什么?”慕容炼不解地问道。 只见慕容颜扬起一丝无比落寞的笑容,便张臂倒在了地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漫天的落英飘在了衣襟上,眉睫上。 “你有的,我都没有。” 是的,她羡慕他生来便有骨肉之爱、手足之亲,羡慕他无须忍受他人的诽谤非议和恶意诬陷,羡慕他能光明正大鲜衣怒马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扪心自问,自己其实是个自卑且软弱的人,拼命维系着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份,爱着不该去爱的人,沉重的宿命之枷让她忍不住去羡慕这个年幼的弟弟。 慕容炼一怔,急忙走向倒地不起的慕容颜,刚想开口再问,却见一袭紫衫款款走来。 他微微垂首,说道,“臣弟见过皇嫂。” 萧紫烟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慕容颜,也有礼地欠下身子向慕容炼回礼,“见过九殿下。” “七哥他。。该是喝多了。。”慕容炼有些窘迫地说道。 “我知道。”萧紫烟平静地说道,眸光却目不转睛地定在慕容颜身上。 慕容炼见萧紫烟眸中脉脉含情,心忖,她与七哥还真是伉俪情深,想七哥离京多年,皇嫂实属不易,自己也不该继续叨扰他俩了。 念及至此,他便拱手道,“如此,那皇嫂你好生照顾好七哥,臣弟先行告退了。” 萧紫烟出言挽留了几句,可慕容炼已执意要走,她便亲自送他出了襄王府,并嘱咐下人将酩酊大醉的慕容颜扶进寝殿。 可当她折返回庭院时,却见慕容颜还闭目躺在地上,两侧的婢女全都跪在一旁,不敢作声。 为首的那名侍女看到萧紫烟走来,急忙上前低声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已劝过了,可王爷他不肯起身。。。” “都退下吧,就让我这样躺一会吧。” 慕容颜没有睁开眼,声音平缓而冷静。 是的,其实她根本没醉,因为。。她早已忘记了醉的感觉。 她只不过想装醉,装作可以忘记一切烦恼,装作可以彻彻底底地纵情任性一次。 四周很快传来安静地如同退潮般的碎步声,沉默了许久,慕容颜才慢慢张开眸,却见萧紫烟还站在不远处,紧抿着唇盯着自己。 慕容颜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别开脸,轻声唤了句,“紫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有些害怕对上这个女人的眼睛,因为她眼中的幽怨和不甘,甚至还有一些更晦涩的东西往往能勾起自己心中那团叫做愧疚的焰火,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灼得体无完肤。 萧紫烟走近慕容颜,缓缓抬起手,靠近她。 几乎是下意识地,慕容颜极快地出手捏住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我只是想帮殿下将肩上的落花取下,这都不行吗?”萧紫烟凄然说道。 慕容颜如火烧般地收回了手,心中的那团火焰焚得更烈了,她垂下了头,内疚道,“对不起。” 萧紫烟轻轻取下那片花瓣,有晶莹的泪花在睫毛前颤动。 良久,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殿下,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说一句让我欢心的话?” 难道非要我剑指你喉,你才肯正眼看我? 萧紫烟死死盯着慕容颜,看着她唇角轻颤,仿佛等了她一生般,才听到她的声音贯穿入耳,随后眼泪不可抑止地从眼睑里漫了出来,淹没了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她说的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第41章 无忧 慕容炼骑马出了襄王府,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觉得有一根根细细的火舌在舔舐着自己的心。 就在方才,他盯着在梨花树下挥剑起舞的慕容颜,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好像触及到她一生中最大的隐痛。 脑中不断回响着她说的那句:你有的,我都没有。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她是这个世间最孤独的人。 就连她唇边的笑意,都是那么落寞,就好像她已经知道,没有谁能真正陪伴她一样。 慕容炼又回到了望月楼,他走着平日里走过无数次的熟悉台阶,推门进入了那间干净的雅间。 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手持黑子独自摆着棋局,看到慕容炼进来后,眸光微微一动,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草民段无忧,见过九殿下。” 慕容炼怅然不乐地摆了摆手,走到他身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见过七皇兄了,并把你的计划告诉了他。。。让他在狩猎之前佯装受伤,这样便可不去狩猎逃过万一,也可暂且留在燕京。。。” “可是,襄王殿下并没有答允殿下那么去做,对吧?” 段无忧盯着慕容炼的眼睛,挂着温良地笑容,打断道。 慕容炼一愣,随后皱眉问道,“既然你明知道皇兄他不愿那么做,为何还要我去说?” 段无忧沉默了一会,转头望向窗外,喉音低沉,有些失神地低喃道, “有些事,说与不说,都会发生。” “而有些人,争与不争,都是争。” “先生?”慕容炼突然有些不明白段无忧所言。 段无忧眸光一凛,望向慕容炼,缓缓问道,“九殿下是否真的想救襄王殿下?” 慕容炼郑重地点头,“自然是真的。” 接着,又听他轻声叹息道,“可惜,七哥他还是信着圣上不会去害她。。。” 段无忧又压低了声线,直直盯着慕容炼的脸,平静地问道, “段某再问一句,如果陛下和襄王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站在哪一边?” 忽然一阵风吹进屋内,吹得两人的衣袍拂扬。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3节 慕容炼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满眸惊骇地望着段无忧,似乎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话。 “如果殿下心中有所畏忌,那就当段某什么都没说过罢。” 慕容炼垂下眸,沉吟道,“要说我一点都不畏惧陛下那是骗人的。。。可七哥曾在熊口之下救过我的性命,当年陛下继位之初,若不是七哥苦苦相求,或许陛下也绝不会轻易地饶过我。。。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会选七哥。。。” “那么,就算要做一些大逆不道之举,也要选择襄王殿下吗?” 慕容炼沉默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肃然道,“是,我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哥哥了。” 段无忧盯着慕容炼郑重而不带一丝杂色的年轻面容,终于展颜一笑,“如此,段某自当殆尽竭虑,也定会尽力保护襄王殿下周全。” 慕容炼怔怔地望着他,问道,“敢问先生打算怎么做?” 段无忧凑近到慕容炼耳边,低声说了数语。 慕容炼听了,却带着一丝明显的震讶和滞涩,猛然抬眸喝道,“不可!此法太危险了!稍有差池,会害死所有人的!” “殿下还记得段某第一次见到殿下时,说了什么话吗?”段无忧浅笑着问道。 慕容炼不答,段无忧便接着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棋如人生,若心有不甘,何不再杀出一片天地?” 他眸底清澈,负手而立,“不拼死一搏,便只能束手就擒。” 良久,慕容炼黯然问道,“敢问先生,你。。你又为何要对我七皇兄如此。。。上心?” 段无忧注视着他,笑意却更浓了,他缓缓抬起手抚上慕容炼面如冠玉的脸颊,指尖跟他的声音一般温润如玉,“九殿下难道真的不明白,段某真正上心的人是谁?” 慕容炼登时满脸通红,怔怔地凝视着眼前儒雅如风的青衫男子。 “难道你还不明白,若陛下真有灭藩之意,只要襄王一死,下一个必定轮到殿下了。”段无忧声音温柔,却很诚恳,“所以,我助襄王,便是助殿下一生无忧,我护襄王,便是护殿下一世长安。” “先生。。。”慕容炼唇角颤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段无忧,心中狂跳不已,“你当真。。。当真是这么想的?” 段无忧依旧是笑,温煦的笑意微微荡漾,只听他低声浅语道, “自然,段某只为殿下解忧。” 慕容炼反手抓住段无忧的手,眼眶乍红,有暖暖的湿意顺着脸颊潸然而下, “先生,我只希望七哥此事终了之后,便可与你无忧无虑地对弈饮酒。。。再不过问其他。。。” “段某愿意永远陪伴殿下。” 段无忧淡淡地点着头,可唇边的笑容却不易察觉地消隐了下去, “但在此之前,也许必须要做一些阴暗可鄙之事。。。” =================================分割线=================================== 楚,夏,缇。 关于这个名字,苏璃想了整整一宿。 她躺在床上,木然地瞪着床顶,脑中纷乱而迷惶。 苏璃,出大汗夏缇,楚夏缇。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慕容颜。。。慕容颜。。。” 她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她不敢睡觉,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看见她满是伤痕的身体和她望着自己的眼神。 才一个晚上而已,可自己却很想再见到她。 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这么想再见到这个人。 她辗转反侧,直到明亮的光投进房内,才失神落魄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很快,那个叫雪姨的年长侍女端着膳食悄声走了进来,“苏姑娘,用膳吧。” 苏璃猛然站了起来,上前拽住雪姨的衣袖,急促地问道,“她。。她人呢?” 雪姨吃了一惊,半晌,才低声回答,“王爷正与九殿下在府内饮酒。” 她上下打量上苏璃,疑惑地问道,“姑娘找王爷有事?” 看到雪姨死死盯着自己揪着她衣袖的手,苏璃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了手,却缓缓低喃道,“不。。我没有要找她。。我为何要找她。。” 雪姨不语,沉默了良久,才放下手中的膳食,只是道了句,“姑娘看起来精神欠佳,不妨先用早膳,再多歇息一会吧。” 苏璃默默地望着雪姨离去。 她怔怔地盯着桌上的佳肴,一动不动。 许久,她咬了咬牙,便推门走出了殿外。 没走几步,便看到慕容颜正攥着一名女子的手腕,在庭院中面对面站着。 她急忙收住了步伐,躲到一旁地殿柱后面,定睛一看——是襄王府的侧妃,萧紫烟。 她脸上流着泪,原本艳丽的容貌变得十分苍白,连嘴唇似乎都失去了颜色,像一朵摇摇欲坠的昙花。 “殿下,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说一句让我欢心的话?”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凄楚悲戚,苏璃觉得就连自己都有些被打动。 她,是真的爱着慕容颜吧,可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爱着的人,其实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子。。。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一个被假相所蒙蔽的可怜女人罢了。 慕容颜先是站着没有动,默然垂下了头,只见她缓缓闭上了眼,攥紧了双拳,像似用尽了全力,“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苏璃的心中‘咯噔’一声,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她显然没想到慕容颜竟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语。 萧紫烟死死盯着慕容颜,许久许久,她突然凄笑了起来,整个面容看起来哀凉得如同暗夜一般,令人于心不忍。 冷不防地,她无比幽怨的眼神转向了自己的藏身之处,苏璃心中大惊,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这声动静,让慕容颜也转过头来,再看到一脸慌乱的自己后,她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深深凝视着自己。 “是因为她吗?”萧紫烟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逝一般。 “不,与她无关。”慕容颜摇了摇头,她的面目看上去有些痛苦和萧索,声音也有些颤抖,“紫烟,我可以做盈儿的父王,可以予你一世繁华,可以许你长乐安宁。。。可是其他你想要的,或许我此生都没办法给你。” “既然你可以做盈儿的父王,为何却不愿意做我的丈夫?”萧紫烟无力地流泪,哀伤不甘地追问道。 慕容颜瞟了不远处的苏璃一眼,脸上现露惭愧之色,她的声音染上无比深沉的隐忍和内疚,“你不会明白的。。。我真的不能。。。不能。。。” 她不会明白,自己不能做任何人的丈夫。 突然,萧紫烟浑身猛然抽搐了起来,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摇晃了数下,须臾身子便一软,向前倾倒。 慕容颜急忙一把接住萧紫烟,悲痛地低吼道,“紫烟?紫烟?!” 苏璃愕然,怔怔地盯着慕容颜抱起萧紫烟匆匆离去。 她一眼都没有再看自己。。。 风吹动起绯色的裙裾,带起一阵莫名的酸楚直达心底,苏璃在原地站了很久,还是独自失神地走回寝殿。只是刚走进殿内,她又站住了,因为她猛然发现,脚尖前坠下了一点小小的水底,洇在冰冷的地砖上,化成潮湿的痕迹。。。那竟是,自己的泪! 可是她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落下这滴泪,又是为了什么? 她茫然地拭去自己眼角旁的泪水,盯着指尖上的湿润,喃喃自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从自己记起公主的身份到现在,并没有多少日子,可已忘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恩怨情仇,家国天下,竟慢慢变成心中淡淡的影子。。。 苏璃脸上冷热交替,心中更像滴出血来。 久居此地,不曾想自己竟会变得如此荒唐堕落,甚至开始为了一个女子而快要变成燕国后宫中比比皆是的那种望幸而酸怨的女人。 不,自己一定要离开!去哪里都好,可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人! 苏璃咬紧了下唇,胸口难受得如压重石,若父兄地下有知,自己如今竟变成这般不堪模样,定不能瞑目。 是夜,月色苍茫,苏璃依旧失神地躺在床榻,木然地盯着床顶。 满室寂静,了无声响。 自己这次又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平安地逃走呢? 正想着,突听‘嘎支’一声轻微地推门之音,似乎有个人影慢慢走了进来。 苏璃登时屏住了呼吸,隔着床幔悄悄望去,隐约一身白衫,缓缓靠近床边,却是立着不动。 是那个慕容颜。 苏璃心中开始怦怦乱跳,惴惴不安,她不明白这的样时分她还来做什么。。。 良久,慕容颜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床边,像似在隔着床幔凝视着自己。 苏璃只觉得越发耳面潮热,忍不住将头扭转入内,不再看她。 “还没睡吗?”听到动静,慕容颜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道。 苏璃咬了咬唇,却不答,干脆闭上了眼,继续装睡。 过了一会儿,只听慕容颜幽然长叹了一声,随后竟掀开锦被,和衣躺了进来。 苏璃骤然感受到身后围住自己的温度,周身猛地一僵,再也忍无可忍,倏地转过身子,伸臂用力一推。 “不许靠近我!” 不想却被慕容颜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双手,她的掌心滚烫,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原来,你没睡着。。。” 苏璃想要挣脱慕容颜的钳制,却丝毫动不了分毫,只好扭着身子,恨恨骂道,“淫贼,放手!” “淫贼?”慕容颜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她故意又靠近了几分苏璃,促狭地道,“苏姑娘该不会忘记了本王的真实身份吧?” “就算你是女子,可你不也是喜欢。。。喜欢。。。”苏璃双颊飞红,实在难以启齿后面要说的话。 “是,我喜欢女子。”慕容颜盯着苏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我没说过,我喜欢你。” “那就放开我!”苏璃有些莫名地气急败坏,奋力抗拒着慕容颜。 只听慕容颜轻叹了一口气,骤然用力拉她入怀,缓缓道,“别动,我很累了。。。明日我便要随陛下出京狩猎,今晚就让我抱抱你吧。。。只是抱抱你。。。” 苏璃听了,渐渐停止了挣扎,半晌,她低声问道,“你要去多久?” “两三日。”慕容颜闭上了眼,稍稍松了松箍住苏璃的臂膀。 又过了许久,苏璃接着问道,“她。。。她怎么样了?” 慕容颜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苏璃该是在问萧紫烟,叹了口气,说道,“并无大碍,大夫说是因为情绪过于激烈,所以才晕倒了。。。所以后面能不见我几天,静静心,也好。” 苏璃盯着闭着眼睛的慕容颜,咬了咬唇,终是说道,“你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狩猎?” “什么?”慕容颜猛地张开双眸,一口否决,“不可。” “为什么不?”苏璃昂起了下巴,对上了慕容颜的浅眸。 “猎场刀剑无眼,太危险了。”慕容颜说道,“况且,圣上也以为你死了,你又怎可再出现。” “你可以把我乔装成男子。”苏璃的美眸上下扫着慕容颜,轻笑道,“相信这点,你最擅长了。” “不行。”慕容颜微微皱了下眉,淡淡地拒绝。 “慕容颜,今日我看你的那位侧妃娘娘该是对我心存忿恨了吧。”苏璃掐了掐手心,豁出去冷声道,“若是她在你走后找我麻烦的话,你说我该不该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呢?” “你!”慕容颜皱紧了眉头,愠怒地瞪着苏璃。 “所以你还是带上我吧!免得到时候你祸起萧墙,可怨不得我了。”苏璃毫不畏惧地反瞪着慕容颜。 终于,慕容颜终是无奈地投降,“好吧。。。就依你所言把你打扮成小子带着,可你得答允我,需寸步不离我的身边。” “好,我答应你。”苏璃嫣然一笑,一口便应了下来。 慕容颜望着苏璃明艳得不可方物的笑容,却心头一怔,竟看得痴了。 “你。。。看什么呢。。。”苏璃别过了脸,在那样炙热的眸光下身子又慢慢僵硬了起来。 “没事。。。快睡吧。。。”慕容颜也觉得有些尴尬,便稍微往后挪了下,不敢靠她太近。 两人再没人说话,很快,慕容颜便睡着了。 轻微的鼾声渐起,她似乎真的很累。 苏璃盯着这副近在咫尺的容颜,一动不动,那带着淡淡梨花香的鼻息仍未能吹散心中莫名的紧张。 极陌生,又极熟悉。 你到底是谁? 我又到底是谁? 夏天,似乎快要到了,窗外清风簌簌吹过,清晰入耳,带起一片微薄的凉意。 纱纬舞扬,迷蒙诱人,眼前的眉眼渐渐模糊,倦意纷纷袭来。 不久,苏璃也沉沉睡去。 ☆、第42章 狩猎 翌日,清晨。 苏璃换上了灰不溜秋的侍从服,将三千青丝束成男子的发髻,慕容颜还混了点泥将她皎洁的面容涂黄。 “你会易容?”苏璃憋着气,忍耐着慕容颜在自己脸上用黄泥涂涂点点。 “跟我表妹学过一点。”慕容颜盯着她,淡淡的说道。 苏璃沉默了一会,卒然说道,“喂,你上次对我说,你的那个。。那个秘密,在这世间除了我以外只有三个人知道,对吗?” 慕容颜没料到苏璃突然提及此事,手中的动作稍微一滞,但还是点头回道,“没错。” “我记得当时你说,一位是你的乳娘,一位是你的表妹,还有一位。。。是你的青梅竹马,对吗?”苏璃试探性地问道。 慕容颜眉骨不自觉地一动,半晌,喉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回道,“是。你问这个作甚么?” “我只是想知道,这三人究竟都是谁?”苏璃对上慕容颜的浅眸,轻声问道。 “苏姑娘,你的问题太多了。” 慕容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了腰,冷冷地说道,“奉劝你一句,若你真想随我去狩猎,那就慎言慎行,多把心思放在别让圣上或是他人认出你来比较妥当,否则一旦露出丝毫马脚,我怕是再难保你了。” 苏璃一怔,她显然没料到慕容颜会对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如此敏感避讳,她的心中顿时像有数道不知名的火苗在蹿动,似乎越接近眼前的这个人,便越琢磨不透她。 似乎比起她身体的秘密,真正压抑着她的,是她心中的秘密。 苏璃默默垂下眸子,便一言不发地跟着慕容颜坐进了马车,前往燕京城门。 大燕素来武风极盛,几乎从燕烈武帝开始,每年的这时候便会举行为期三天的围猎,这也是朝廷中新进武举和贵族少年们竞相展现自己的一个舞台。一场狩猎下来,所猎最丰厚者,都会被君王褒以嘉奖,亲自授封,荣耀一时。往年倒也还好,今年或许是因为当今圣上燕景帝还带上了皇室中的女眷一同前往猎场,所以上至高贵的皇胄相侯,下至普通的卫兵战士,全都暗暗摩拳擦掌,难掩一脸兴奋雀跃之色,像似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是啊,他们一生之中恐怕只有屈指可数的机会可以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大燕最骄傲的长公主,可以看到后宫中美艳如花的嫔妃们,以及可以看到那位宛如女神般的帝国皇后。 快到城门的时候,慕容颜换骑上一匹汗血骏马,并再三嘱咐马车里的苏璃,不到猎场绝对不许踏出马车一步,免得惹人生疑。 苏璃怏怏不乐地应下了,但她偷偷掀起车帘,望着慕容颜单薄消瘦的背影缓缓前行。 而前方,数千人马早已整齐肃立,天子车骑,浩浩荡荡,到处都是明黄色的旗帜在临风猎猎作响。 那位九五之尊身袭一身龙纹黄金战甲,手按在佩剑玉柄之上,骑着一匹玄黑的高头骏马威风凛凛地立于军前。 慕容颜骑至近处,翻身下马,恭谨地单膝跪下,垂眸道,“臣弟见过陛下。” 燕景帝不动声色地盯着慕容颜,过了许久,才懒懒地发话,“襄王好大的排场,还要让朕和众卿家来等你的大驾,恩?” 慕容颜的脸色一变,早上因帮苏璃易容费了不少时间,不想竟误了接迎圣驾的时辰。 她只好将头垂得更低,卑谦地回道,“臣弟知罪。” “陛下,颜哥哥刚回京想必有诸多不适,还请陛下免了她的无心之过。”长公主慕容晴在一旁欠下身子,出言求情道。 “哼,真的是无心的吗?”燕景帝眯起冷眸,抬起了线条刚硬的下巴。 此时,皇后身旁的宫女瑶儿发现,皇后冷岚歌再一次揪紧了藏在华美凤袍之下的双手,她的眸光中透着丝丝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担忧,那种深沉的目光,瑶儿只在皇后看到太子殿下爬上危险的高枝时才展露出来过。 “陛下,请宽恕七皇兄的过失吧,其实都是臣弟的错。” 年轻的九王爷慕容炼突然站了出来,跪在慕容颜身旁,说道,“七哥久未归京,臣弟甚是想念,昨夜实在按耐不住,便去找七皇兄饮酒叙旧,才害得皇兄醉酒不起。。。” “叙旧?”燕景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回打量着慕容颜和慕容炼二人,淡淡地问道,“说说看,你都跟你七哥叙了什么旧?” “是。陛下还记得吗,在父皇去世的前一年,他曾邀请匈奴和楼兰两国的王子公主一同狩猎?”慕容炼点了点头,平静地问道。 此话一出,马车内苏璃的手猛然一抖。 但闻燕景帝冷笑了两声,却斜眼睨向慕容颜,冷笑道,“自然记得,当年那场好戏的主角可不就是你的七哥么。”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不少人仍然记得,当年先皇燕昭帝曾有意与匈奴结亲,可匈奴王子却死活不愿将妹妹嫁与大燕襄王,甚至差点跟襄王在朝堂之上打起来,于是昭帝无奈之下,便提出狩猎定胜负,赢者可定夺匈奴公主的婚事。 苏璃失神般地听着众人地交头接耳,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般。 恍惚中,她又想起了慕容颜前夜里曾对自己说的那句难以置信、荒唐至极的话, “她。。。她是我唯一的妻子。” 所以,自己真的嫁过她??? 听着燕景帝话语中的冷嘲热讽,慕容颜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痛色,但她依然咬紧了牙关,垂眸不语。 “陛下、诸位大人,或许大家记得的都是七哥过往的那段情事,可臣弟记得的却是七哥他舍命从恶熊之口救出臣弟的兄弟之情,就在那一刻我才猛然发觉,有种情感或许是与生俱来便隐藏在你我的血液骨髓之中。” 慕容炼昂起了头,灼灼地盯着燕景帝,朗声道,“这种情感叙述着这世间最难以割舍、背叛、离弃的誓言!这种情感被附在冠以同样姓氏的人们身上,在心照不宣中便教会了彼此不计代价地去守护关爱对方!” “四皇兄,我跟七哥叙得便是这胜过世间所有感情的手足之情啊!” 慕容炼的这番话说完,全场一片静默,燕景帝眸光中透着巨大的惊诧和震动,久久无言。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九弟,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如此此番狩猎,朕很期待你的表现。” “臣弟,定不负陛下厚爱。”慕容炼垂首作揖,正色回道。 燕景帝复而凝眸望向慕容颜,说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 “谢陛下。” 慕容颜和慕容炼二人站起身来,恭敬地回道,一同退至一旁。 “九弟,谢谢你。。。但下次你不必为我向圣上求情,我担心圣上他会。。。”慕容颜悄俏对慕容炼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隐隐地不安。 “七哥,别为我担心,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慕容炼轻声打断道,眸光清澈。 “唉。” 陡然间,一声幽然的长叹传入两人耳中,慕容颜看到身旁慕容炼的身子明显一颤,霍然转过头望向身后,一动不动。 “九弟,你在看什么呢?”慕容颜顺着慕容炼的目光望去,却见身后是穿着一模一样黑甲的带刀侍卫,全然看不出有何异常。 “没。。没什么。。” 慕容炼的眸光有些闪烁,轻声支吾道。 慕容颜皱了皱眉头,正狐疑着,便听到内侍监尖锐地高呼,“吉时已到,启程——” 顿时,尘土飞扬,大军一齐徐行,场面壮观。 慕容颜正准备跨上自己的坐骑,一抬头,便生生怔住了。 在华丽的车辇之上,她的目光与自己不期而遇了。 风吹动了她车上的帘幔,她们得以望见对方。 漫天的落花如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绕了彼此的身心。 可只一眼,她便别了头,目不斜视地望着远方的路途,与自己擦身而过。 慕容颜的手紧紧攥着马缰,可她的目光却始终随着那辆车辇缓缓移动,她这才发现,今天的她是那样的美丽而高贵,自己的掌心慢慢渗出了汗渍,可脸色却变得苍白,自己似乎总是把最狼狈窘迫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七哥。。。”一旁的慕容炼看到慕容颜盯着冷岚歌渐行渐远的车辇怔怔出神,便忍不住上前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该启程了。” 慕容颜这才幡然醒过神来,她有些尴尬地望了慕容炼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翻身上马,甩鞭前行。 因为有女眷,大军迤逦而行的速度很慢,直到夜幕降临,大军总算抵达了猎场外围。 当夜,燕景帝下令原地安营扎寨。 慕容颜偷偷将乔装成小侍的苏璃隐潜入自己的营帐内。 她轻轻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却猛然发现苏璃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眸光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吗?”慕容颜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有些纳闷地问道。 过了许久,苏璃才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没什么。”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慕容颜,可她却又害怕去问她问题。 因为她害怕,害怕一旦知道了有些真相,是自己难以接受的。 女子之间的爱,仇敌之间的爱,真的会存在吗? 慕容颜的视线定在苏璃的脸上,看了好半天,才目露一丝倦色,说道,“既然没什么,就早些歇息罢。” 苏璃望着帷帐后的唯一一张床榻,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她飞快地瞟了慕容颜一眼,复而低头,“你。。你今夜睡在哪?” 见苏璃竟露出一丝难得的娇羞之色,慕容颜的心头却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感觉自己的心头骤然加快,明知她不是小缇。。。可为何连两人害羞的模样都是如此的像似? 愣了良久,慕容颜终是疾步踱到帐内的长桌后坐下,随手翻起一本兵书,也不敢再看苏璃,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我得看会兵书,你先睡便好。” “这样最好,你就看一晚上的兵书吧!” 苏璃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心中有些不舒服,她霍然转身和衣躺下,狠狠瞪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慕容颜,便将床边的帷帐全部放下,可还是觉得不解气,又咬牙暗骂了一句‘假正经,动静颇大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颜才缓缓抬起头,带着一丝苦笑望向床榻。 唉,慕容颜啊慕容颜,你可千万不能再害了这位姑娘了。。。 营帐内静得逼人发疯,已经过了数个时辰,可苏璃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木然僵硬地躺着,即便能感受到身后淡淡昏黄的暗弱烛光和微不可闻的翻卷书页声,她也不愿转过身来。 自己的心境到底为何会变得如此奇怪,有时候自己是那样想逃离这个人,可有时候。。。自己又是那样想靠近这个人。 正想着,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踩过树枝,咯吱咯吱的碎裂声。 只闻慕容颜迅速起身的衣袍掀卷之音,她似乎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她的脚步声便逐渐移向帐门。 苏璃骤然翻榻起身,极快地趿上鞋子,便悄声追出帐外。 慕容颜笔直的背影就要淹没在茫茫月光里,苏璃将脸颊埋低,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心中不停地打鼓,这么晚了,她这是要去哪里? 慕容颜潜进了一片树丛中,才收住了脚步,站住了。 “可以出来了。”她微微瞥了一眼无尽的黑暗,开口说道。 藏匿在灌木后面的苏璃听了,心中一拎,以为她发觉了自己,刚想现出身来,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名蒙面的黑衣人缓缓从隐密幽暗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苏璃忍不住咬住了下唇,她认了出来,这名黑衣人就是那次自己在京畿驿站行刺慕容颜后,那个凭空出现的黑衣人。 她犹记得当时此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似千年做的寒冰,泛着酷冷而嫉恨的光。。。 只见这黑衣人望了一眼慕容颜,垂眉敛目,声音轻柔,“见过主上。” 听声音,是个如清潭般宁馨素淡的女子。 “不必多礼,你怎么来了?”慕容颜皱着眉,温凉地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地担忧,“圣上不是已对你有所怀疑了么,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赶紧回宫罢。” 那黑衣女子一双妙眸定在慕容颜身上,只听她用极轻地声音说道,“如果我说,我过来只是为了见见主上而已。。。” “阿笙!”慕容颜急促地出言打断,用压抑的眸光制止她继续讲下去。 那黑衣女子看上去也不恼,弯起了眸子,似乎在笑,听起来有些凄凉,“主上真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她顿了顿,才正色道,“我来是想告诉主上,明日的狩猎,无论主上用什么方式,在圣上出手之前,必须要让自己先受伤。” 慕容颜久久无言。 月色从高树落尽了叶的枝杈间碎碎漏下,无比寂寥地抚摩上她的脸颊,使她的浅眸看上去越发黯淡沧桑。 “主上?” “是皇兄亲口告诉你的吗,他非要除掉我不可?”慕容颜垂下了眸,涩然笑道。 “前天夜里,我亲耳偷听到丞相冷大人跟圣上说,已在猎场中安排好一场天衣无缝的刺杀。” 慕容颜的脸色陡然剧变,良久,她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苏璃身上早已出了层层冷汗,浑身冰凉酸软,无比震惊难过,难以相信。 怎会。。如此?她的亲哥哥竟然要除掉她?! 那黑衣女子深深瞧了慕容颜一眼,便顺从地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她复而转首,问道,“我只想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慕容颜默然点了点头。 “主上,如果真的到了您逼不得已的那一天,您会跟那位皇后娘娘为敌吗?” 听到黑衣女子口中问出的这个问题,苏璃全然愣立在原地,几乎连呼吸也要忘记,只有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咬出血腥味,才勉强在疼痛中保持清醒。 关于大燕皇后和襄王的传闻,几乎是紫禁城中人尽皆知的秘密,可即便如此,苏璃也从未亲口问过慕容颜关于她们之间的真相。 可就在此刻,这个真相就在自己咫尺之前,她突然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四肢却完全僵住了,动弹不得。 像似过了整整一生,她听到慕容颜重重地叹息,失神般地泻出一句,恍若梦呓, “我怎么可能与她为敌呢。。即便让我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伤她分毫。” ☆、第43章 犹豫 夜里的风,有些凉。 主帐外,两名表情肃穆的黑甲侍卫手按在佩剑上,神色戒备地守护帐内的大燕皇帝。 由远到近,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那两名侍卫紧绷着的弦总算微微有些放松,只见迎面徐徐走来两名同样身穿一身黑甲的侍卫。 子时已过,到了换岗轮哨的时辰。 想是夜色太深,所以没有人发现其中一名黑甲侍卫,眉宇疏淡豁远,嘴角却挂着若有所思的浅笑。 而帐内,唯一那盏油灯的焰已被掐得很小。在黯淡的光线下,那位九五之尊斜倚在虎皮制的椅上,闭目不语,可他的手指却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椅柄。 ‘嗒,嗒,嗒’ 每一声清脆的敲击声,都让坐在下方的那位中年男子的心脏也随之紧抽一下。 良久,从那晦暗处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陛下,您为何又犹豫了?” 可燕景帝却依旧一言不发,兀自轻敲着椅柄不歇。 许久,那中年男子见燕景帝还是不语,便又开口道, “此番狩猎,乃千载良机,只要让襄王命丧山野贼匪之手,陛下往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冷相。。。”燕景帝终于睁开了眼睛,凝眸望向那名已满头灰白的男子,微微叹息道,“他毕竟是朕的弟弟。。。” 冷宥沉默了一会,敛袍起身,迈步到燕景帝身前,问道,“陛下可是因为九殿下的那番话而变了主意?” 燕景帝微微点头,感慨道,“朕只是突然记起了当年在漠北,也是七弟舍命救下了朕。。。” “陛下!臣知道陛下仁爱宽厚,念及手足情深,不忍痛下决心。。。”冷宥脸色一变,猛然打断道,“诚然,当初是襄王救过陛下一命,可陛下也一直对襄王器重有加,否则又怎会造成如今雍北军心不稳之局?陛下以为收回他的帅印,就当真收回了兵权吗?据臣所知,那些边关的将士们实则只听从襄王本人之令,至于他人,无论是谁掌帅印都根本不放在眼里。。。想雍北素来兵强马壮,占举国兵力几近一半,若襄王不除,他日怕是必成大患啊!” “冷相是过于危言耸听了罢,朕先前已派了朕的舅舅亲自前往襄王封地一探究竟,只闻雍北军中风气浮夸,荒于操练。至于七弟。。。朕一向了解他,这么多年来,他也就在女人堆里有些能耐罢了。你也不是没听过那些传闻,一个流连风月的狂狼之徒,又能成什么气候?若你真那么不放心,朕收了他的封地也就是了。”燕景帝按上太阳穴,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陛下糊涂啊!臣之所以竭力希望陛下铲除襄王,就是因为他已非池中之物,他已懂得用假象来混淆陛下的视听,麻痹陛下的戒心,这难道还不足够说明襄王的狼子野心吗?”冷宥言辞激烈,脸上的胡须颤抖抖的摇晃。 燕景帝皱紧了眉头,即便眼前的这人是自己的岳丈,可他指责自己的那句‘糊涂’,还是令他心生不悦。 “好了,朕有些倦了。”燕景帝冷冰冰地说道,“冷相先下去吧,襄王之事,朕会慎重考虑的,可是这一次,绝不可轻举妄动。” “陛下!臣。。。”冷相急忙上前一步,还想开口再言。 “够了,退下。”燕景帝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声音浑沉。 冷宥怔了许久,还是恭谨地一拜,黯然地垂首后退。 退了两步,他复而抬眸,道,“陛下,臣一向口直心快,但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表,否则也不会在陛下当年刚封齐王之初便要将小女许配给陛下。。。可是襄王对歌儿一直苦苦纠缠,即便在歌儿成为皇后之后,也始终阴魂不散,这些想必臣无须多言,陛下也都了然于胸。。。所以就算陛下可以不去计较社稷安危,但此事亦关乎国之威仪,臣还是恳请陛下为了皇后着想,为了太子殿下着想,也该尽早除去襄王。” 冷宥从怀中掏出一条玄黑的龙纹护额,再次深深一拜,跪伏在地,“臣言尽于此,若陛下能回心转意,明日猎场之上陛下只需戴上此物,臣自会依旧按计行事。” “冷相。。你。。”燕景帝从椅上霍然起身,伸指指着冷宥,脸色一阵青白。 冷宥将黑色护额轻放在地,不再多言,便悄声退去。 燕景帝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弯腰拾起这条护额,终是闭上了眸,在心中重重叹息着。 歌儿。。。歌儿。。。难道真的只要他不死,歌儿就永远都不会爱上自己吗? 女人。。。手足。。。 手足。。。女人。。。 良久,燕景帝猛然睁开冷眸,将护额收入袖中,快步走出主帐。 他要去找她,只要她肯对自己说一句爱,他就放过那个人。 苏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营帐的,她的眼中没有表情,脑中只是不停地作响着慕容颜所说的那句话: “我怎么可能与她为敌呢。。即便让我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伤她分毫。” 她在心中默默地把这句话咀嚼了好几遍,直到脸颊泛起丝丝凉意,才猛然醒觉自己竟然在哭。 “好奇怪啊。。。是下雨了吧?”苏璃强笑着,用手背抹着脸上不停流淌的眼泪。 到底是有过怎样刻骨的爱,才会说出这番感人肺腑的话语? 她的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几乎要将自己冰冷的身心全部淹没。 她站在营帐门口,一动不动,突然失去了走进去的理由。 她仰起头,努力想让泪水别流出来。 月色苍茫,苏璃望着自己形单影只的影子,咬紧了下唇。 自己,该离开才是了。。。似乎再也找不到一点留下来的理由了。 念及至此,她便不再犹豫,霍然转身要走,却迎面撞进了一个带着淡淡梨花香的怀抱。 抬眸一看,琥珀色的浅眸,干净光洁的下巴,不是慕容颜还有谁? “你醒了?”慕容颜狐疑地盯着苏璃有些红肿的眼睛,“怎么哭了?” “放开我。”苏璃用力推开慕容颜的怀抱,扭过头,不愿看她。 “你这是怎么了?”慕容颜微微皱了皱眉,问道。 “不用你管。”苏璃冷冷说道,便擦过慕容颜,径直朝前走。 “你要去哪?”慕容颜急忙拉住苏璃的手腕,出言问道。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4节 “滚!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动手动脚,尤其不喜欢一个女人对我动手动脚!”苏璃浑身颤抖,含泪斥道。 慕容颜一怔,竟不自觉地松了手。 苏璃扭过头,拖着自己的身子直直向前走去。 “你就这么厌恶我,非离开我不可吗?” 慕容颜的声音突然像似失了全部的气力。 苏璃脚步一滞,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一字一字地道, “是,我最厌恶你,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什么很想念自己,说什么自己是她唯一的妻子,根本全部都是谎言。 把自己扮成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实际上爱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而最该被厌恶唾弃的其实应该是自己,因为自己,居然还对这样一个虚情假意的人动了心。 泪水一滴一滴从眼中滴落,想滚烫的烛油,将自己灼穿。。。 猝不及防地,苏璃只觉身后突然刮来一阵疾风,还来不及惊呼了一声,便一动不动,自己竟被慕容颜点了穴道! “混账!禽兽!败。。。”她气得破口大骂,可还来不及骂完,便又被点上了哑穴。 她被慕容颜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地走回帐内,‘咚’的一声闷响,她被慕容颜重重地落在床榻之上。 苏璃的牙关剧烈地抖动着,眼眶气得发红,慕容颜微微眯起眼,俯下身子,用力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对上自己愠怒而痛楚的眸子。 “听着,我早就说过,你不可离开我,但如果你真的执意孤行。。”她顿了顿,凑唇到苏璃耳边,沙哑地说道,“我便只好把你变成我的女人了。” 苏璃的瞳仁陡然一缩,喉中气得呜咽作响,将慕容颜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了个遍。 慕容颜的眉头都快拧成川型,她不解为何自己点了她的穴道,还能这般吵闹,一直下去要是引来外面巡逻的侍卫可就不妙了。 念及至此,慕容颜只好俯下身子,以唇封住她的口。 苏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第一次,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她竟然吻了自己! 她看着自己,一双浅眸闪烁不定。 苏璃从她的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有一霎那的失神,好像有熟悉的一幕一闪而过。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曾在这般黑暗中与自己抵死缠绵。 感到身下的佳人慢慢安静了,慕容颜才松了唇,沉重地喘息着,调整自己怦然乱跳的心。 许久,她才凝神盯着面若桃花的苏璃,说道,“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但你得答应我乖乖睡觉,如果你同意,就眨一下眼睛。” 苏璃轻轻眨了下眼睛,仿若蝶翼展翅。 可慕容颜刚伸指解开她的穴道,却再下一瞬,只听‘啪’的一声,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记巴掌。 “淫贼!”苏璃胸口剧烈起伏着,恨声骂道。 慕容颜苍白的脸颊上登时浮起一道清晰可见的五指红印,她捂着左脸,苦笑着不语。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璃将头扭向一边,拼命忍住想要放声哭泣的冲动, “你爱的明明另有其人。。。又为何还要招惹我?” 慕容颜一愣,紧紧盯着苏璃颤动不已的唇。 “你真正爱的是那位皇后娘娘吧。” 慕容颜呆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像似过了一世,她将声音压得很低,“谁跟你说的?” 苏璃仰起头,脸上滑下两道清亮的泪痕,笑道,“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么,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隐瞒。” 慕容颜又沉默了半天,抬手想要拭去苏璃脸上的泪,却被她偏过头,躲过了自己的手。 慕容颜怔怔地凌空着手,半晌,她的双眼像蒙了一层雾,声音中带着痛惜,“你是不会明白的。。。我跟她早已经。。。” “是,我的确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你喜欢女人也好,喜欢自己的大嫂也好,本就与我无关。”苏璃冷冷打断道。 听到这句话,慕容颜从床榻之上缓缓站起,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苏璃,“够了,我不想跟你谈这些,我待你已太过宽纵!最后告诫你一句,你若是再企图逃跑,别忘了我方才说的话。若是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慕容颜竟也不管苏璃,直接转身朝帐外走去。 “你。。。你。。无耻之极!” 苏璃气得将枕头砸向她离去的背影, “我恨你!我恨你!” 她慢慢蜷缩起身子,伪装的坚强逐渐瓦解,她终是为自己的软弱和委屈失声痛哭起来。 ☆、第44章 诘问 “随朕去皇后那。”燕景帝踏出营帐,对着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发令道。 “诺。” 盯着那个帝王身上刺眼的明黄龙袍,其中一名黑甲侍卫儒雅的脸上浮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看起来,这场博弈要比预想中更早开始了。 ============================================================== 月色苍茫,心有微澜。 慕容颜独自一人在月下行走,信步之间,缓缓踱到水塘边。 驻足,站立。 风过树梢,呼啸声声,吹得慕容颜袍袖拂扬,似要乘风归去。 她望着涟漪阵阵的池面,隐约看到了自己不再年少的容貌,看上去有些冰冷麻木,像极了自己的那副银质面具。 她对着池面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左边还带着丝丝火辣辣的灼痛,那是苏璃方才下重手造成的。 慕容颜不禁微微苦笑起来,她并不怪苏璃打了她,甚至感激她这么做。 那一巴掌好像一下子触打到那些隐藏在久远时光里涉世未深的天真。 当年也是在这样一个清凉如水的月下,自己抱着那个如今不忍谈及的她,曾天真的以为—— 只要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就能互相拥有。 你我十指相扣,便谁也不会把彼此弄丢。 用我的真心换你的真心,就能掌握全天下了。 可惜,那时的自己真是太年轻,年轻得忘记了世间还有一个叫作命运的东西。 人们似乎总会忘记自身的渺小,许下过分美好的旦旦誓言,就好像我们自己能作得了主一般。 慕容颜复而叹息,内心五味陈杂,在心中喃喃念道:慕容颜啊慕容颜,如今你还想这些做甚么,自己同她不是已经放下彼此了么。。。从今往后,她是皇后,是皇嫂,再容不得自己存半点非分之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期冀夜里的凉风可以吹散心中难言的惆怅,却又忽然想起之前慕容炼和霍笙提醒自己需采取措施应戒燕景帝一事,心头更是添了几分滞堵忧重。 她眉心一拧,有一条细细的火苗蹿入心间,长久以来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和憋屈慢慢涌了上来。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他了? 他明明已经拥有世间令人羡煞的一切——锦绣如画的江山,至高无上的地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万众归心的民意。。。可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要处处为难几近一无所有的自己? 慕容颜抬头望向皎洁的明月,对着虚空苍凉地发问道,“四哥,你我真的不复半点往日手足之情了吗?” 如果可以,她想亲口将这句话问问慕容玄,问问这个曾经自己最敬最爱的兄长。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咯吱’一声枯枝碎裂声,慕容颜闻声急忙抿紧了唇,霍然转过头去,却不禁满眸讶然,差点叫出声来。 她本以为或许是苏璃又跑了出来,却不想,回过头一看,见到的却是一袭白衣的冷岚歌。 月影摇晃,映在那副绝色清美的容颜上,她的眸中也布满了明显的震颤,想是亦没料到会在此地遇到慕容颜。 两人一时彷徨失措,相视无话。 良久,慕容颜才失神地低声道,“你。。。你怎么会来?” 冷岚歌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瞧着自己,又过了许久,慕容颜才看出她盯着自己的眸光有异,视线一直定在自己的左颊上。 慕容颜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脸上怕是还残留着苏璃给自己留下的那道掌印,双颊登时羞愧得通红,也不敢再与冷岚歌对视, “臣。。。臣先行告退。” 她慌张地垂下头,匆匆与冷岚歌擦身而过,疾步离去。 可还没走远,便听到身后传来冷岚歌不辨喜怒的声音, “站住。” 慕容颜登时立住,一动也不敢动。 冷岚歌一步一步走到慕容颜的面前,盯着她无比窘迫的面容,唇瓣轻颤,欲言又止。 许久,她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瓶精致的药瓶,从中轻沾了些许透明的药水,抬手便轻柔地抹在慕容颜滚烫的脸颊上。 她柔若无骨的手,一寸一寸抚过自己的脸颊,带着说不出的清凉和舒畅。 慕容颜不由得想伸手握住那只纤弱的手,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慢慢捏紧了拳头。 “拿着吧,这本是怕彦儿不小心擦伤而备的药水,不过看起来,你比彦儿更容易受伤。” 在涂完药水后,冷岚歌轻叹了口气,终是伸出掌心,目露幽凉地盯着慕容颜缓缓说道。 “多谢。。多谢皇嫂。。”慕容颜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不知该在她面前解释什么。 冷岚歌直直地注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楚。 四目缱绻良久,冷岚歌却再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将药瓶塞于慕容颜手中,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缓缓离去的身影,慕容颜只觉得喉头万般哽咽,她苦涩地微微抬起手,这一幕像极了她们的从前,她多想再像当初一样拉住她,唤一声‘歌儿,别走’。 可就在她薄唇轻启的瞬间,她才猛然发觉,即便此时此刻,自己仍是自己,她仍是她,但她们,却早已不再是她们。 她终是颓然落下了无力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清绝的背影渐行渐远。 突然间,前面跑来了一位侍女,她无比紧张的对着冷岚歌凌空比划了数下,只见冷岚歌眸光一凛,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那侍女紧跟着冷岚歌的身后,却无意间瞥见到远处的慕容颜,登时脸色一变,却立刻将头深深埋下,不敢再看。 慕容颜见了,顿时心生窦疑,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悄悄跟上去一探究竟。 冷岚歌回到营帐时,那位九五之尊早已候在其中,他默然坐在床榻边,一下一下轻拍着已经熟睡的太子慕容司彦。 在看到冷岚歌进来之后,他眉骨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冷岚歌看了他一眼,目光定在睡着的儿子身上,轻声道,“臣妾睡不着,所以随意走动了下,散散心。” 燕景帝不语,将司彦不安分的小手轻轻塞回被褥中,捂严实了之后,便缓缓站起身来,向冷岚歌阔步走去。 这个帝王居高临下的灼灼目光,令冷岚歌局促不安地垂下了头。 燕景帝从明黄色的龙袍中伸出手,轻轻握住冷岚歌的柔荑,却感到她明显的一颤。 良久,只听他发出一道沉重的叹息,缓缓问道,“歌儿,你与朕已成婚多久了?” 冷岚歌一愣,随即咬了咬唇,低声回道,“臣妾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燕景帝盯了冷岚歌一会,复而转过身望向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太子,轻声说道,“彦儿今年六岁了,你与朕成婚也已有七年有余了。” 他顿了顿,紧紧盯着她的眸子,问道,“朕只是想知道,这些年来,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冷岚歌眸光黯了黯,她敛下眉目,淡淡地回道,“承蒙陛下厚爱,素来待臣妾很好。” 燕景帝如何会听不出冷岚歌话中的冷淡,不禁目露一丝苦涩,他猛然握紧她的手,牵起她便将她带出帐外。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至一处高处,面朝燕京,猎场四边灯火亮如白昼,放眼望去,整个王朝向四方绵延开去,匍匐在了自己的脚下。深蓝夜空之下,视线的尽头,点点闪烁,万家灯火,璀璨如同星空。在中间的广阔空地上,有成百上千名身穿黑甲的战士肃穆地列阵在场,一张张年轻热血的脸上无不显露着对大燕皇帝的绝对忠诚。 冷岚歌定定地望了半晌,心中轻微地叹息,无怪乎人人都想要踏顶登上那张宝座,因为只有站在至高之处,才能感受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在苍穹之下的伟大和威严。 可此时此刻的她,却在心里想着,倘若就此从这高处纵身跃下,那又该会是怎样的光景? 燕景帝微微低头,伸手环住冷岚歌僵硬的肩膀,神情傲然,“歌儿,你看,这便是属于你与朕的天下,普天之下只要是你想要的,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冷岚歌垂下了眸,低低地道,“谢陛下恩泽。” 他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向来与这天下没有丝毫关系,曾经自己只是想要一颗完完整整的心罢了,可是现在。。已经都无所谓了。 “不许这样敷衍朕,在你心中,朕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燕景帝见冷岚歌依旧不为所动,忍不住伸掌用力钳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冷岚歌皱了皱眉,却还是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是个圣明天子。” 燕景帝加重了几分力道,幽暗的凉眸在夜色里慢慢燃起,他一字一字地问道,“那么,朕又是个怎样的丈夫?” 冷岚歌疼得蹙紧了眉心,却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叫出声来。 “你不肯说?”燕景帝眸光渐渐黯了下去,他颓然松了手掌,声音沙哑,“是不是你打从心底就从没爱过朕,从没把朕当作你的丈夫?” 冷岚歌别开了脸,说道,“陛下多虑了。” “看来朕就不该还让那人活在世间。。。”燕景帝面色森冷地说道,慢慢攥紧了拳。 冷岚歌心头登时陡生层层不安和忧虑,她霍然抬眸,盯着燕景帝,“陛下说的是谁?” “哼,明知故问?”燕景帝冷哼一声,猛然转身,对着守在不远处的侍卫怒喝道,“来人啊!” “在!” “去把慕容颜给朕抓来,立即!” “诺!”侍卫们领命后,疾步离去。 “陛下!” 冷岚歌急得一把拽住燕景帝的衣袖,却被怒火滔天的男人拂倒在地。 一直躲在暗处的慕容颜再也忍无可忍,他竟敢伤她?! 她刚想跳出去,跟燕景帝拼个你死我活,肩头却被人重重地按下,她一回首,正对上九弟慕容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的眸子。 “七哥,此事需从长计议,否则只会连累了皇嫂,请速速随我来。” 慕容炼拽着慕容颜的衣袖,劝阻了再三,终是强行带着她悄然遁走。 “当务之急是,保住你的性命。” ☆、第45章 惩责 鹰立如眠,虎行似病,却正是它摄人噬人的手段处。 慕容炼将慕容颜拉至暗处,直直地盯着她,说道,“七哥,时间不多了,若要避过这一劫,怕是得让七哥你做点无耻之事才行了。” 慕容颜沉默了半晌,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慕容炼盯着她,正色道,“七哥,这些年外面都传你贪图美色,此次狩猎我身旁带了一名妙龄侍女,并无人知晓,可让她扮作被七哥你掳来的民女,七哥不妨再似往常一般演一出纵欲荒诞的戏码给皇上看看。” 慕容颜一愣,眉骨一皱,装作不懂,“九弟,你在开什么玩笑?” 只听慕容炼压低了声线,沉声道,“七哥,皇上因为女色迁怒于你,可如今能救你的,怕却也只有女色了。因为皇上的骄傲和自负,让他不会与一个盗香窃玉的宵小之徒一般计较,这一点想必七哥你心中也早有明了,否则这些年你又何苦费尽心思故引臭名?无非就是想教皇上对七哥你掉以轻心吧。” 慕容颜听了,心中凛然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慕容炼。 她不明白,自己与这个弟弟并非是那种无话不谈的关系,况且这些年他在燕京,可自己远在雍北,那么自己所做的这些掩人耳目的伎俩。。。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 这一夜好像特别长,慕容颜再次闯进帐内时,苏璃正怔怔地盯着铜镜中的容颜失神。 她一回头,正对上了她异常焦灼的浅眸。 慕容颜疾步入内,二话不说,便点上了苏璃周身的穴道,她立即瘫软在自己怀中。 苏璃瞪着眸,脸上掠过羞恼,眼神中布满了震怒和困惑。 她又想干什么?! 慕容颜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她抱着她,对着帐外说道,“快进来吧。” 苏璃艰难地朝帐门口望去,只见一位极年轻的清俊少年带着一名披散着长发的素衣女子走了进来,他讶异地望着慕容颜怀中的自己,问道,“七哥,这位是。。。?” 慕容炼上下打量着女扮男装的苏璃,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 “九弟,请替我保护好她,别让他人发现她。” 慕容颜抱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苏璃,将她交予慕容炼,郑重地恳求道,“万一。。如果我今夜真的难逃一死,求你将她尽快送回青州清平村。” “七哥,你我手足之间,谈什么求字。。。”慕容炼的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哽咽着,“只要七哥你肯忍一时之辱,度过这一关。。。定会安然无恙。。。” 苏璃的脑袋登时轰得一下全都空白了,胸口有疑虑万重的汹涌狂潮漫卷而来。 她这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会死? 她举眸,死死地盯着慕容颜,可她却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僵硬地扬了扬手,“别说了,你快带她走吧。。。” 苏璃努力想张唇质问,却只能发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低咽,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岿然不动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待慕容炼带着苏璃离去之后,很快便听到一阵急促地马靴踏地之声由远到近隐隐传来。 慕容颜转身,心中开始了万箭钻心般的疼痛,她愧疚地对着那名长发披肩的少女说道,“对不起,得委屈姑娘一下了。” 那少女轻轻地摇着头,声音极轻,“九殿下曾对奴婢有恩,既是九殿下的意思,奴婢自是甘愿助襄王殿下一臂之力。” 慕容颜一怔,望着这少女极其黯淡的眸子,突然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只是可惜了这些女孩的牺牲,成全的不过是那些泯灭良知的权术罢了。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慕容颜将少女抱到床榻之上,却迟迟下不了手去解开她的衣裳。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异常燥热无力,那种令人恶心的无力感在她的胸膛中横冲直撞,她打心底地厌恶一再上演这样的戏码,厌恶将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逢场作戏的戏子。 素衣少女睫毛轻轻颤动,终是自己伸指挑开身上的衣带,叹息道, “殿下,没时间了。。。” 很快,一阵凉风袭入帐内,这些来抓捕慕容颜的众侍卫在冲进襄王营帐后,全都怔在原地,面红耳赤地听着从那床榻帷帐之后传来阵阵含糊不清的呻/吟。 ==================================================================== 月色如练,篝火燃着,烧得枯柴刺啦啦地作响。 明明已到了夏日,可似乎每个人的心中依旧带着说不出寒凉,所以帐内还是燃着火光。 可火光再亮,也有照不到的地方,比如那些讳莫如深的人心。 帐内诸臣噤若寒蝉,可心里全都暗暗盼着这场只属于皇家的好戏。 不少人都猜到陛下会趁此番狩猎之机发难襄王,只是不知会以什么为理由来兴师问罪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襄王竟色胆包天,竟敢帐内私藏民女,强行那不雅之事。 慕容颜跪在灯火通明的营帐之内,眼睛却怔怔地望着眼前熊熊地火焰,她的身旁还跪着一名衣衫不整嘤嘤啜泣的素衣少女,她形容枯槁,一再声称是被襄王半路掳来,迫于其淫威之下才无奈委身。 火焰后面,是自己皇兄那张阴晴不定的冷酷面容,还有她的那双隐忍难言的眸。 慕容颜不知道,她是否会明白自己并不是那样荒淫无道的人。 但她的皇兄,那个一袭玄黑龙袍,额前佩戴黑色龙纹护额的九五之尊,整个人看起来阴隼而森冷,怕是早已认定她就是一个极为不堪的小人了。 她抬起头,却突然有些认不出这张生疏阋忌的脸,认不出这张自己曾无比崇拜的刚毅面容。 几度枯荣,几度沉浮,她这才意识到时光真的过的太快了,快得让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措手不及去应对这些面目全非。 很久很久以前,她记得那时她曾有一位温良如父的兄长,而自己总是喜欢默默跟在他的后面。 ——七弟,今日起我便教你我慕容家的剑法。 ——七弟,拿起剑,来战。 ——七弟,我要去塞外打仗了,你可不许偷懒,等我回来了,得试试你的剑法有没有长进。 ——七弟,记住,四哥永远都是你的后背。 。。。。。。 可如今——他的声音是如此冰冷,寒得深不见底, “——慕容颜,你可知罪?” 慕容颜缓缓抬起眸,对上了他眸中的六分嘲讽,三分憎讥,还有一分说不出的得意。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曾与自己一同长大,一起腹背杀敌,出生入死的兄长虽然还站在自己的背后,但在他心底早已不信任自己,甚至根本瞧不起自己了。。。如今的他,持着剑,却不是对着敌人,而是抵在自己的背后。 此时此刻,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浑身上下如芒在背的尖利寒意,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些铺天盖地的鄙夷和嘲弄。 她明白,他想在所有人面前羞辱自己,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慕容颜在众人面前垂下了头,就势慢慢将双手从膝头移下,掌心触地,俯身叩首道,“臣,知罪。” 燕景帝冷冷地笑,轻瞟了身旁一脸苍白的冷岚歌一眼,问道,“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臣不该放纵声色,失德失行,令皇家蒙羞。”慕容颜静静地答道。 “朕听不见,给朕大声点说。”燕景帝面无表情地说道。 慕容颜沉默了片刻,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重新答道,“臣,不该放纵声色,失德失行,令皇家蒙羞。” 冷岚歌别开了脸,双手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指节发白,隐隐生痛。 燕景帝侧目望了她一眼,轻蔑地冷笑了起来,且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快意。 众臣本见襄王如此狼狈不堪,心中都泛起了轻忽之意,但碍于他的亲王身份,暂且没人敢轻易表露于色。却看圣上笑得如此开怀之后,也都接二连三的跟着讥笑出声来。 不多时,谩笑之声弥漫了整个营帐。 只有丞相冷宥一人没有笑,反倒皱紧了眉头,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他心忖道,陛下虽然戴上了护额,但看起来他更沉醉于侮辱襄王,而不是除去襄王。若真有意杀他,又怎可如此昭然若揭,况且仅以急色为由又怎么足够将其降罪致死?反倒是这个慕容颜,受人之侮,却依旧能不动于色,怕是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念及至此,他敛袍站出,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襄王之罪,绝不止德行有过而已。。。” 话音未落,只见冷岚歌霍然站起,冷宥一愣,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额前渗出了层层冷汗,生怕她要开口为慕容颜求情。 冷岚歌与冷宥四目相视,冷宥被她眸中的决然怔得再难开口。 “歌儿,你欲如何?” 燕景帝幽暗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冷岚歌,右手不自觉地移到腰间佩剑之上,只要她敢为慕容颜辩白一句,他绝对立刻亲手宰了这小子。 冷岚歌收回了目光,她欠下身子,垂首对燕景帝说道,“兹事体大,臣妾本不想多言,然襄王所作所为实在有损天家颜面,令人失望。历年来皇室狩猎,是为了光扬我大燕男儿纵横保家卫国的本领,是为了缅怀这片先辈先祖们曾挥洒过血汗的土地,而不是让襄王躲在帐里做一些春风杏雨的丑事,故此望陛下重罚。” 此话一出,反倒轮到燕景帝与冷宥一时愕然,陷入了沉默。 慕容颜的心颤了下,但她依旧跪伏在地,不曾抬头。 良久,燕景帝盯着她的眸子,缓缓问道,“你说说看,该怎么罚?” “我大燕素来国法森严,即便宗室有过,也当与庶民同罪,襄王如今在军中犯下重忌,理应杖责重惩之。”冷岚歌平静地说道,但头顶金色凤冠上微微颤动的佩珠泄露了她心底难言的情绪。 她并不是真的要惩责她,但她怕。。她怕如果不这么做,自己的爹爹和丈夫就会要了她的命。 许久,燕景帝握住了冷岚歌手,一边将她扶了起来,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 话音刚落,两名黑甲侍卫便走上前,左右架起慕容颜,要将她带出帐外行刑。 “不必了,去取廷杖来,就在此地杖责襄王。”燕景帝扬了扬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冷岚歌眸光一颤,启唇又止,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慕容颜再次叩首,声音恭谨,“臣,谢陛下恩,谢皇后娘娘恩。” 待侍卫们手持廷杖,推着暗黑的刑凳入内后,有一侍从托着漆盘要为慕容颜除冠解带,慕容颜侧首一避,低声道,“本王自己来。” 说话间,她便自己抬手将头上佩戴的金冠取下,双手微微一滞,还是伸手解除了腰间玉带,她自行走到刑凳前,难看地暗自苦笑了下,便俯下身去。 一时听得沉沉杖击声起,冷岚歌更是咬牙攒眉,不忍去看,棍棒每落下一击,她的心便碎了一次。 许久许久,只见一人从席间急急地走了出来,跪拜在慕容颜身旁,焦灼地说道,“求陛下开恩,这。。这已有五十杖了吧?” 说话的是长公主慕容晴,她忧心重重,不安地看着这一切,在心中默默计数,待数到五十有余,却仍不闻慕容颜出言求告,也不闻燕景帝松口恩赦,不由得彻底着了慌。 燕景帝用手支着额头,他冷眼望了慕容晴一眼,又侧目望向一直闭着眼睛的冷岚歌,懒洋洋地问道,“皇后觉得朕现在可要赦了襄王?” 冷岚歌睁开眸,望向慕容颜,只见慕容颜原本俊美的面容早已变成青白之色,五官也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下唇已被咬出血来,却依旧一声不吭。 感受到冷岚歌投来的目光,慕容颜却没抬起头。 她沉重地喘息着,闭上了痛楚的眸,却心中不住地狂吼。 别看我!别看我! 求你了!别看这样可悲可怜又可笑的我! 冷岚歌身姿端正,几乎快咬碎了牙关才勉力能保持声线镇定, “襄王殿下可知错了?” 泪水一下子就冲到了眼眶,她的话比落在身上的那些重棍更伤人,不,是伤心。 慕容颜咬紧牙关,任由冰冷的泪水混着汗水蜿蜒而下,却一言不发。 “颜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慕容晴急得扑到慕容颜身前,她红着眼眶,瞪着燕景帝和冷岚歌,一字一句地说道,“快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你已知道错了!” 冷岚歌痛得心中一缩,这是慕容晴第一次叫自己为‘皇后娘娘’,而不是‘皇嫂’。 慕容颜艰难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冷岚歌。 她嘶哑地低笑了两声,虚弱地强扯着泛白的唇角,极轻地道了一句话。 “我。。我。。” 而众人只看到慕容颜嘴唇张合,却听不清她所言是何。 燕景帝皱了皱眉,坐直了身子,开口问道,“他说了什么?” “颜哥哥在说,他知道错了,乞求陛下和娘娘宽恕。”慕容晴柔弱的肩头隐隐发颤,她抬起头,泪如雨下。 燕景帝瞥了一眼身旁双唇紧抿的冷岚歌,又冷眸定在慕容颜身上半晌,才摆了摆手,侍卫见了这才停止行刑。 他顿了片刻,对着慕容颜冷冷威胁道,“罢了,望你往后行己有耻。可别再让朕,让你的皇嫂,让众卿家失望了。”说罢,他便起身,拂袖出帐而去。 众臣全都捂住口鼻,不忍去闻空气中浓郁的血气,跟着燕景帝匆匆离去。 许久,冷岚歌也站起身,含泪望着慕容颜渗着殷殷赤血的白袍,终是别过脸,向帐外走去。 “皇后娘娘。” 慕容晴追出了帐外,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不想知道,刚才颜哥哥到底说了什么吗?” 冷岚歌身形一颤,却依旧没有回头。 “她说的是—— 我做错了什么?” ☆、第46章 命变 我做错了什么? 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活在世间? 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失去,一次又一次地承受背叛,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屈辱。 慕容颜昏昏沉沉地从刑凳上站了起来,似乎有人伸出手来扶,却被她一把挡开。 “别碰我!我好得很!” 她癫狂地笑道,区区这种疼痛,不过是区区这种皮肉之苦,又哪里能称之为痛楚? 她踉踉跄跄地走着,一步一铅,惶然举目,周遭却是一片混沌。 普天之下,到底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处? 一步。。一步。。永远都走不出的困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慕容颜愣住了。 浅眸温柔如水,久凝不散,那竟是。。母妃。 母妃? 她缓缓伸出手,想要触及那份久违的温暖,可还未碰到她的衣角,她的身影就如泡沫般转瞬即逝。 她没有收回手,手臂僵持在空中,眼睁睁地盯着从一片浑浊中又隐隐现出一个人影。 他肃然负手而立,眉眼却深情地望着自己,那是父皇。 父皇? 她脚步蹒跚,吃力地想要去抓,可无论怎么挥舞手臂,都抓了空。 很快,父皇的身影也渐渐消散。。。 紧接着,一个绯色的身姿慢慢从暗夜中走了出来,唇角带着明艳的笑容。 小缇。。 她奋力奔跑上前,张手紧紧拥抱住那个身影,却只听到心中破裂的声音,她颤抖地张开双手,可上面除了鲜血外,什么都没有。 不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她失神落魄地盯着沾满手掌心的鲜血,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冷笑,她霍然抬起头,正对上了燕景帝幽暗的眸子,他的声音冰寒如煞, “你,何罪之有?” 她苍白的薄唇颤合了数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仿佛有一双有力的铁腕死死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令她窒息痛苦到生不如死,止不住的泪意飞溅在稀薄的空气中。 直到周围渐渐涌起更多的白雾,那双幽暗的眸子也终是消失在幻夜之中,有一双极美的芊芊素手从白茫茫中伸出,抚上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颊。 好温暖。 温软的触感贴着自己的肌肤,渗进心中。 好像一切都还那么温暖如初,那是仅属于最开始的美好。 可是。。。 那双手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彻骨的冰寒顺着她的掌心缠绕上自己的胸口,正如她唇角冷冽的弧度, “你,可知错了吗?” 如遭雷轰,她昏昏沉沉地抬头看她,只见她不断启合的唇在眼前不断旋转重叠。强自支撑的身体终于委顿下来,重重地向后倒了下去,就像一下子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5节 身旁似乎有人在呼叫,有人在奔进跑出,有人在窃窃私语。。。可慕容颜却什么都听不真切,耳畔旁只是轰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嘲笑和讥骂,不断地在逼问着自己, “你可知错了吗?” “你可知错了吗?” “你可知错了吗?” 她仰天,凄凉喑哑地笑了。 呵,我知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些温情缅怀一点用都没有。。那些隐忍求全一点用都没有。。那些自怨自艾一点用都没有。 一次又一次的犹豫和不甘,什么都无法改变,躲在虚幻的回忆之中自欺欺人,只会失去更多。 看清现实吧,慕容颜。 人间即是地狱,地狱即是不公,没人会因你的一无所有而有所怜悯,只会变本加厉地视你为蝼蚁,将你压榨殆尽。 在这个锦绣成灰的世上,强者生存,弱者灭亡,这不是早该明白的事情吗? 所以,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即便为那些懦弱到悲屈的软弱而流泪,又能如何? 自己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父母,没有兄长,没有爱人。。。所有重要的温暖都没有了,甚至就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又还需要再权衡取舍什么? 弄成如今这样。。。根本全部都自己的错啊。。。 都是因为自己天真地想扮演一个好孩儿,好手足,好恋人。。。 都是因为自己生在这个荆棘满地的人间地狱,穿上了这身沾满罪恶的皇子华服,却还天真的想做一个单纯的好人。 这是何等的,愚蠢和贪妄。 我,何罪之有?! 慕容颜倏地睁开了赤红的血眸,骇得眼前红着眼眶不住摇晃着她身体的慕容晴赫然一愣。 “颜。。颜哥哥,你还好吗?”慕容晴盯着慕容颜布满血丝的眸子,颤声询问道。 慕容颜没有回答,却古怪地干笑了出来,令闻者莫名地心惶悚然。 “呵。。呵呵,颜哥哥?”慕容颜挣扎着撑起身子,却依然长笑不歇,“我不是你的颜哥哥。”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真正的罪就是自己的这个身份—— 从母妃诞下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个欺世盗名的千古罪人了。 这注定就是一道无法鸿越的业障! 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罪,居然还一直渴望受到上苍的眷顾,甚至还期盼神佛能许自己一段良缘。。。呵呵,这是何等的可笑荒谬? 慕容颜敛了笑容,慢慢攥紧了拳头,生疼。 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逃避这份罪孽了。 她的眉宇渐渐变得凉薄,她的唇抿得极紧。 这世间本就污秽,既已沦陷其中,何不脏得更彻底一些? 即便会变得扭曲也好,变得阴鄙也好,变得面目可憎也好,可她也再不要受制于人了! “颜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慕容晴被慕容颜半颠半狂的模样吓得不敢近其身。 “我没事。”她拖着沉重地步伐,头也不回地朝帐外走去。 “可。。可你的伤。。我去给你叫军医!”慕容晴盯着慕容颜臀背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斑斑,忍不住叫道。 “不必了,这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慕容颜骤然目光一冽,回首望去,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而慕容晴,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口气怔得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以前那个温柔的,多情的,熟悉的颜哥哥好像忽然,不见了。 =================================================================== 苏璃平躺在床榻之上,她被慕容颜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心焦如焚。 她用余光透过轻薄的纱帐,瞧到那位年轻的九殿下慕容炼正急躁不安地在营帐内来回走动着。 而另一位眉目儒雅的侍卫手中拈着两颗黑白子平静地坐在一旁,面沉如水,低声劝道,“九殿下,冷静点。” “唉,你让我怎么冷静?也不知七哥能否真的可以逢凶化吉。”那慕容炼盯着那位俊雅如风的侍卫,压抑地叹息道,“先生,其实我心中还是有些不明之处,为何非要让七哥做那种寡廉鲜耻的事情?如此一来,即便能侥幸逃过一死,不是也会害得他。。。身败名裂吗?” “身败名裂?”那侍卫微微别过眸,望向一旁摇曳不定的烛火,极轻地说道,“如果一个人经历过真正的失去,就不会再在意他人的是非评断了。” 他的话很轻,慕容炼似乎一时没听清,便开口问道,“先生?你说了什么?” 那侍卫回过眸,却不置一词,良久,只见他盯着慕容炼淡淡一笑,“殿下,请您相信段某,襄王殿下只要能忍下一时之辱,定能保住性命,也终能洗尽铅华。”他顿了顿,稍微压沉了点声音,“只是。。。为了演一场好戏,怕是也得付出一点代价。” “先生,你这是何意?七哥他到底会不会有事?!”慕容炼声音十分焦忧,拔足朝帐外疾步走去,“不行,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继续待在这了!我得去找七哥!” “回来!”那侍卫急忙低喝道,他朝床榻这边暗暗一指,“殿下您难道忘记了襄王殿下交代您的事了?” “可。。可是。。” “安心,不需你去找襄王,襄王自会过来寻我们的。” 那侍卫风轻云淡地说道,他的目光轻瞥了一眼躺在罗帐后面的苏璃,继续把玩着手中的两枚棋子,缓缓道, “咱们只需替襄王殿下好生守护住这位姑娘,便好。” 苏璃的目光碰撞上这侍卫温凉如水的眸,心中的惊忧和急惑如困兽般左冲右突,几乎要在心头上刺出一个口子爆裂开来,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找一把剑架在这人的脖子上,让他把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自己。 她。。。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们口中所提,会令她身败名裂的,又到底是什么事? 苏璃从没觉得夜晚竟会这般漫长,每一瞬都似煎熬了一生,她越等越害怕,越等越心焦。 终于,一阵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凉风袭了进来,慕容炼霍然冲上前,他的声音有些激颤,“七哥。。。七哥!陛下有没有对你。。。”话未说完,他便硬生生收了口,因为他已瞥见到慕容颜身后的血渍,而她原本眉目如画的面容是那样的苍白而冷硬。 那侍卫淡然的双眸却倏地一亮,他立起身来,朝慕容颜的方向深施一礼,沉稳道, “草民段无忧,拜见襄王殿下。” 慕容颜从不知道,当心中最后一块净土沦丧,在这种极度绝望的情形下,竟能遇上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而正是因为这场迟来的相遇,终是将她不可回避的宿命真正推到了腥风血雨的风口浪尖。 慕容颜盯着眼前的这人,他背光站着,斑驳的烛影缠绕了他一身,良久,她沙哑地问道, “段无忧?你便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无忧公子?那么本王且问你,人,当真能做到心中无忧吗?” 这便是自己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抬起眸,却不语。 慕容颜对上了他清澈如温玉的眸,只觉得被这样的目光直探心底,无处可遁。 许久,才听他恭谨地回道,“对殿下而言,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方能无忧。” 他顿了顿,接着轻叹了一声,“只是,这要看殿下怕不怕了。” “我怕什么?” “怕会失去更多。” 良久,慕容颜捂上自己的胸口,涩然笑道,“不,我并不害怕失去。。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这个地方除了无尽的痛苦之外,什么都没了。” “如此,甚好。”段无忧却微微地笑。 慕容颜望着他,诧异至极,一时不解。 只见他缓缓张开掌心,那两颗黑白棋子安静地躺在里面,正色道, “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弈棋?” 慕容颜沉默了半晌,问道,“与谁人弈?” “负君心者。” ☆、第47章 相谋 “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弈棋?” 慕容颜沉默了半晌,问道,“与谁人弈?” “负君心者。” 慕容颜一愣,她紧紧盯着那两枚静静躺在段无忧掌心中的黑白棋子,久久无言。 忽然一阵风吹过,吹得营帐内的烛火一阵扑朔,忽明忽暗。 慕容炼怔怔地盯着这临渊对峙的二人,见两人面上除了阴沉的郑重之外,再无一丝杂色。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这二人身上隐隐传来,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前兆。 良久,忽见慕容颜眉骨一动,出言问道,“早闻先生学富五车,胸怀丘壑,却全然不谙不喜庙堂之事,而圣上也曾多次请先生入朝为仕,也被先生婉拒。“她顿了顿,盯着段无忧,道,”敢问,先生如今又为何突然欲有所为了?“ 只见,段无忧淡淡一笑,对上慕容颜的浅眸,“因为,圣上并非段某欲择的明主。” 慕容颜眼皮一跳,别过脸望了眼身旁的九弟,复而回眸盯着段无忧,“那为何不是九弟?” 慕容炼连连摆手,急道,“七哥。。你是知道的,我。。我懒散惯了,根本无心也压根不懂那些皇权角逐。。” 段无忧微微伸手,轻轻按住慕容炼有些发颤的手背,不顾慕容颜有些意外惊愕的目光,接过慕容炼的话,“襄王殿下,且不论九殿下天性不善权谋,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这双手从未沾过血,而没有沾过血的手是没有资格和能力去争夺那个位子的。”他盯着火光,像似透过火光望到了很远,正如他幽远绵长的叹息一般,“如果可以,段某甚至希望他不要姓慕容。。。” “先生你。。。” 慕容炼感动的眼眶一热,他打死都没料到段无忧竟会当着七哥的面就毫不顾忌地坦露对自己的关怀和担忧。当下,他也反手用力握住了他修长的手,他含泪望向慕容颜,却见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和段无忧交织在一起的双手。 意料之外地,她的眸中却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鄙夷和厌恶。 而是某种难言的异样情绪,带着一种令人不解的惊讶,怅惘,甚至。。似乎还有一丝羡慕。 然而所有的情绪在她琥珀眼底一闪而过,快得叫人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过一般。 慕容炼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对上慕容颜蕴满复杂水雾的浅眸,道,“七哥。。或许你心中难以接受,甚至为之不齿,但正如你所见,我和先生。。。是真的。” 慕容颜向前了一步,声音艰涩,眸中却涌动着水样的清光,“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是的,这世间怕是没人能比她更能理解这种不伦之情。 若不是极力隐抑,她几乎也想破口告诉他,自己同他是一样的。 她缓缓走向前,从段无忧微张着的掌心拈起一粒白子,凝眸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信你了。” 她又退了一步,一弯腰,对着段无忧垂首作揖,恳然道,“请先生为我点一盏明灯,助我照亮这荆棘满地的前路。” 段无忧神色微变,立刻收回了手掌,整顿了下衣冠,冲着慕容颜一拜及地,正色道, “只要殿下有心,段某甘效犬马,段某不仅要帮殿下照亮前路,还要帮殿下铲去荆棘。” 慕容颜急忙把他扶起,她被他至诚的话语激得胸中百感交集。 但她略微顿了顿,还是垂下了头,盯着掌心的白子,像似自嘲般伤感地苦笑道,“可是先生你看,我这副丧家犬般的狼狈模样,像一个会下棋的人吗? 段无忧微微一笑,语气却轻松了起来,“不是还有我吗?殿下这几日只需安心养伤便是,至于剩下的就交予在下便是了。” 慕容颜愣了愣,奇道,“先生想要做什么?” 段无忧继续意味深长地笑,“襄王殿下,你可知这棋该怎么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慕容颜不语,心存困惑。 只见段无忧原本儒雅温和的脸上骤然有阴狠之色一闪即过,他沉默了片刻,才缓声道, “只需把弈棋之人的左膀右臂全都砍断,让他无手执子,自然能赢。” 慕容颜的脸色登时剧变,可她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 段无忧继续道,“殿下应该知道,当朝有两位圣上身前的心腹重臣,一文一武,位居百官之首。一位是当今皇后的父亲丞相冷宥,而另一位是圣上的亲舅舅,也是沈贵妃的父亲,兵部尚书沈祈默。只要这两人不除,圣上的江山恐怕确实固若金汤,难以撼动,可一旦没了这两个阻碍,你就会发现其实朝中不过是一盘散沙。” 慕容炼在一旁插话道,“可这二人都已位极人臣,位高权重,除去怕是不易。。。更何况冷大人可是皇嫂的。。。”说到这里,慕容炼猛然发觉自己的失言,便急忙噤了声。 段无忧望着薄唇紧抿的慕容颜,良久,一字一句地问道, “殿下,难道您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慕容颜攥了攥拳,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屈辱和折磨,心一横,咬牙问道,“请先生不吝赐教,告诉我该怎么做?” “等。” “等什么?”慕容颜一时不解。 “等一个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的人。”段无忧眼神黯了黯,用极轻地声音微微叹息道,“唉,只可惜。。一旦这棋局真的开了。。” “先生,您还好吗?”一旁的慕容炼看到他神色有异,便出言问道。 “无碍,无碍。”段无忧定了定神,又抬起了清澈的眸,对着慕容颜淡然道,“如果殿下当真做了决断,便请速速回帐卧床养伤,若是有人暗中偷袭,殿下也无须出手擒拿,只要佯作重伤便好。” 慕容颜难解其深意,刚要开口再问。 却见段无忧走向床榻旁,伸手卷起帷幔,露出了躺在里面神色复杂的苏璃。 只见段无忧像狐狸般眯了眯眼睛,故意装作惊讶,道“请殿下恕罪,段某这才想起来,这位扮作小侍的姑娘还在帐中,事到如今她怕也已听去了不少事情。殿下,您看这该如何处置才好?” 慕容颜一脸沉闷地瞪着段无忧,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让苏璃也知道这一切,是为了让自己彻底下定决心,放手一搏,是吗? 慕容颜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抱起僵硬无力的苏璃,便朝帐外走去。 临到门口,她脚步一滞,没有回首,肃然说道,“先生,我自会依你所言去做,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讲。”段无忧点头,正色问道。 “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及她的性命。” 段无忧自然知道她口中所提的这个&039;她&039;便是大燕的皇后,他目送慕容颜离去,良久,只是叹息。 ================================================================ 回到帐后,慕容颜便解了苏璃的穴道,可她却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什么都没问。 而慕容颜才刚微微松了神,便感到背后的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抬眸盯了苏璃片刻,疲惫地问道,“你会包扎吗?” 苏璃双颊莫名地一红,还是默然点了点头。 待她轻轻褪下慕容颜的外袍,一下子便红了眼眶,只见她中衣上面的血渍已成赭色,早与伤口凝结在一处,只好取了剪子将其剪开。 她小心翼翼地为慕容颜上药包扎,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慕容颜虽已乏得快要脱力,浑身上下也如火灼般疼痛,但她还是勉力扭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苏璃,“想你平日里那般聒噪,怎么现在却不说话了?” 苏璃听了,依旧不语,只是涂药的手势加重了几分。 慕容颜当即疼得喃喃低吟了出来,额前渗出了层层冷汗,忍不住喝道,“你!你是又想要了我的命吗?” “我才没这个闲功夫,反正多的是要取你性命的人。”苏璃冷冷地道,“又何须我动手。” “喂,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慕容颜无奈地说道。 苏璃涂药的手猛然一顿,一字一句地道,“是,我是生来就不懂什么温柔,不像那些住在皇宫里的女人,有那么多柔情蜜意,能让人怎么都忘不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慕容颜皱了皱眉,但她已疲累得无力争驳,她不懂苏璃无端生什么闷气,是怪自己方才点了她的穴道吗。 “慕容颜,是我不明白你才对。” 苏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涩然说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一点也不明白,究竟何为你心中所想?不明白究竟何为你心中所求?不明白你究竟是何人?不明白你究竟爱的是谁?就像此刻,我不明白为何你明明就很疼很痛,却还要故作没事一样?慕容颜,逞强并不是勇敢,只是愚蠢罢了,而隐忍也并不是温柔,只是欺骗罢了。” 慕容颜慢慢坐起了身子,拉过被褥,正视着苏璃,沉默了良久,才说道,“逞强也好,隐忍也罢。。。你以为是我想要如此的吗?即便贵为王侯,可我也并不是什么伟丈夫。你瞧,脱下这身血淋淋的华袍,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个平凡女子罢了。。我并没有三头六臂,棍棒打在身上,当然也会疼痛,可我不能哭泣流泪,那是因为我不想承认我真的就是个弱女子!” 她盯着苏璃,哑声道,“走到今日这般田地,绝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生于山野人家,流连林间芬芳,不问天下纷扰,宁愿不遇倾城色,只求一人共白首,可这些或许都只能期盼来世了。。。你知道吗,神佛并不眷顾我,上苍也不曾怜悯我,我长这么大,早已尝遍了世间的炎凉、背叛、憎会、别离、颠沛,种种寒苦之事。。。如今你问究竟何为我心中所想所求?” 慕容颜眸底隐隐暗云涌动,语气虽坚定却也带着一丝伤感,“我只想从此我命,从此我路,再不受摆布。为此,即便要成为乱臣也好,叛贼也罢,都也无妨。我已舍弃了太多太多,如今我只想在有生之年为自己活一次,仅此而已。” 苏璃怔怔地望着她,不知为何,泪水从心中涌了出来。 直到今日,她才真正体会到她心底的苦衷。 慕容颜盯着她盈光闪闪的眸,不禁苦笑着自嘲道,“真是奇怪啊,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她只不过是一个长得极像那人的寻常女子不是吗,自己又为何要把这些藏在心底经久的话向她倾诉? 许久,只见苏璃拭去眼角的泪,哽咽道,“你转过去,我继续给你包扎罢。” 慕容颜盯了她半晌,轻声道了句‘谢谢’。 苏璃摇了摇头,便为她仔细地包扎起伤口,并取了干净衣袍替她换上。 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很快,慕容颜终是昏昏沉睡过去。 苏璃俯下身子,伸指划过她苍白的脸庞,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到腮边,只听她启唇轻声道, “如果你不是燕国人,或者我不是匈奴人,那该有多好。” ☆、第48章 请求 翌日一早,燕景帝便率领众臣进入皇家猎场狩猎,襄王慕容颜因昨夜受了杖责之罚,故留在营地帐中卧床养伤,并未前往猎场。 马背上,英姿勃发的燕景帝手持乌金弓箭,眯着眸,冷眼睨着远处的一头高角麋鹿。 ‘嗖’的一声,银色的羽箭破空而起,发出尖锐的呼鸣之声。 只听那麋鹿发出了一声凄惨地哀嗷,摇摇欲坠。 原野之上立刻发出了一阵响彻云霄般的三呼万岁之声。 燕景帝得意的一笑,一扯缰绳,打马朝那麋鹿的方向骑去。 他走近一看,那头麋鹿已倒地不起,没入它腹背上的银箭端部正滴着鲜血。 “这头大麋,朕要亲自猎回去,犒赏三军。” 燕景帝翻身下马,接过侍卫递的绳索,朝这头珍奇的麋鹿走去。可不想,在离它还有三两步之遥之际,那头中箭的麋鹿突然一跃而起,拼尽全力朝燕景帝顶角刺去。 众侍卫大惊,可再拔刃营救圣上已是来不及。 燕景帝脸色大变,电光火石间,只听身后一阵响动,一只羽箭已是擦他耳畔而过,噗一声钉入了麋鹿的颈项,它应声倒地下去,在地上痛苦地颤抖,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一回头,只见丞相冷宥带着数名手持着弓箭的侍卫急急纵马而来。 “圣上!老臣救驾来迟,让圣上受惊了!” 冷宥翻身下马,跪拜在地,众臣也都跟着丞相惶恐地跪倒了一地。 燕景帝看上去极度不悦,他‘噌’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对着这头奄奄一息的麋鹿便是一阵狂砍,口中喝骂道,“该死的畜生,竟敢偷袭朕!” “陛下息怒,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臣以为,此事正是让陛下明白,只有痛下杀手,方能杜绝后患啊。”冷宥在一旁恭谨地道。 燕景帝掷了染满稠血的宝剑,转身接过侍从战战兢兢呈上的锦帕擦着额前的汗渍,皱着眉望着冷宥,“冷相,你想说什么?” 冷宥清了清嗓子,回道,“陛下,请容臣借一步说话。” 燕景帝将擦过的锦帕用力砸在那侍从脸上,抬眸对着跪倒一地的众人厉喝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都给朕滚!” 不多时,众臣全都如潮水般疾步躬身而退,生怕晚了一步,又惹得龙颜大怒。 待诸臣走后,冷宥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那头被砍得惨不忍睹的麋鹿身旁,弯腰拔下它身上的一支血淋淋的羽箭,双手呈着此箭,再次跪在燕景帝面前。 “冷相,你这是作甚?”燕景帝不解地问道。 “陛下,请降罪于臣。”冷宥俯首贴地,低声说道。 “你,何罪之有?” “臣自作主张,已派人前往营地刺杀襄王,实在罪无可恕。”冷宥缓缓回道。 “什么?!”燕景帝眼皮一跳,伸指指向冷宥,“你当真那么做了?” “是,为了成就陛下的江山永固,臣。。不得不这么做!”冷宥神色激昂,一字一句地道,“可陛下您也看到了,即便是一头畜生,也懂得狡诈,更何况是他人?陛下宽仁圣明,多次顾念手足之情,不忍除去襄王。可此人不除,他日必成祸患,那么陛下于心不忍的,就让老臣来替陛下做了吧!即便要臣以死谢罪,臣,亦心甘情愿!” 说完,冷宥肃然将手中之箭高高托于头顶,闭目不语。 良久,只听燕景帝幽幽地一声长叹,别过脸,道,“你起来吧,朕不怪你。。这或许都是她的命。。” “谢陛下不杀之恩。” 冷宥暗暗勾起了唇,站起了身子,心忖道,慕容颜啊慕容颜,你别怨老夫,谁叫你小子生于帝王家呢。 远方扑腾而起的一群黑鸦突然凄凉的鸣叫着掠过头顶,燕景帝怅然道,“但她毕竟是朕的弟弟,别让她走的太痛苦。” “请陛下安心,臣派去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手脚利落,杀人如囊中取物,甚至不会惊扰到他人,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襄王。”冷宥目露阴恻恻的暗光,压低了声音说道。 “恩,尤其不要惊吓到她。”燕景帝点了点头,疲惫地说道,“此事晚些让她知晓吧,让朕好好想想,该如何告诉她。” 冷宥自然之道陛下口中说的是自己的女儿,便垂首道,“陛下放心,襄王卧病在床,杀之易如反掌,绝不会惊扰到皇后娘娘。” “罢了,回去吧。” 燕景帝无力地摆了摆手,默然跨上骏马,面目看不出喜怒。 马蹄践踏过树叶,发出咯吱咯吱碎裂的声音。 也像践踏上再也不复往昔的兄弟之情,发出莫大的嘲讽之音。 帐内的光线,有些晦暗。 慕容颜微微动了下酸痛不已的身子,吃力地睁开眸子的时候,瞳仁忍不住一缩,那张无数次在梦中才能相见的面容就在自己咫尺之前。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些被辜负的旧时光。 慕容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微翘的柔唇,胸膛一阵怦然乱跳,那诱人的色泽化成绕指的迷雾,缠上了她的心。 不知看了多久,慕容颜终是悄悄抬起手,一寸一寸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慢慢滑下去。 你是她吗? 如果你是,为何却迟迟不肯认我? 如果你不是。。。可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女子如她一般明艳绝伦? 触指柔腻,一阵仿佛身在梦境的晕眩感朝慕容颜袭了过来,她觉得有些恍惚,终是屏住了呼吸,慢慢朝她莹润的唇瓣一点一点俯下了身去,却又唯恐将她惊醒,所以每靠近她一寸她都要稍微停一停。 鼻端里弥漫了一种幽凉又甜蜜的芬芳,明明是那样熟悉的气息。 慕容颜眼睛一闭,便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轻轻噙住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不过是瞬间的擦碰,慕容颜正沉醉在来自她唇齿间的香甜和温暖,忽感到苏璃的睫毛颤动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脸上慢慢浮起一片红晕。 慕容颜吓了一跳,以为她醒了过来,忙松开了唇,又僵了片刻,却见她仍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终是长长吁了口气,却也立刻收回了心猿意马的情绪。 她身子一抖,便急忙从床榻上直起身子,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颊。 慕容颜,清醒点,你怎能对她动心。。她不是小缇! 况且,事到如今,你又哪有资格和心思再谈什么儿女情长?! 慕容颜的目光一涩,脸上红白交替,额前的汗却涔涔而下,她猛地站了起来,匆匆套上靴子,便急急忙忙快步朝帐外走去,再不敢看她一眼。 身后,苏璃却慢慢张开了眼,指尖伸到了自己刚刚被她飞快熨烫了下的唇上,缓缓坐了起来,看着因为她片刻前匆忙掀开离去还在微微抖动的垂地帷帐,怔忪失神了片刻。 其实刚才在慕容颜伸手抚摸自己脸颊的时候,她便已醒来。 可就连她自己也不懂,明明自己可以当场揭穿并制止她对自己的轻薄之举,可身体为什么偏偏就是动不了,只能任由她占尽了自己的便宜。 都怪这该死的燕贼。。。也不知给自己下了什么蛊。。。 苏璃咬着唇,心里恨恨地骂着,到了最后,却连自己也分不清心里到底是羞是恼还是失望。她呆呆坐了片刻,四顾看了下这间空荡荡的营帐,终于叹了口气,又颓然躺了下去,扯了锦被蒙住了头。 慕容颜逃似的疾走了好一段路,才停下脚步,喘着沉重的呼吸,回首望向已隐没在细碎晨光中的营帐。 她独自伫立了许久,才慢慢恢复了冷漠坚硬的神情。 整个营地因为大部分人马都随燕景帝去狩猎,而显得格外冷清。 仅有一些留下来保护皇室女眷的侍卫而已。 唉,回去罢,先生叫自己好生在帐内等着,自己不该出来这么久。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让自己等一个什么人。 念及至此,慕容颜轻叹了口气,便打算折返回去,结果一抬眸,她又生生愣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容色清绝,裙衫翩然,也不知站在那儿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你,可知错了吗?” 看到她,耳边登时回响起这句令人肝肠寸断的话语,想到昨夜她竟亲口对自己下令杖责,竟亲口叫自己俯首认罪。 慕容颜心中又是一痛,她转过身,掉头就走。 她不能再见她,她已全然不知该如何待她。 走了几步,身后也传来同样的脚步声,慕容颜脚步一顿,身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慕容颜咬了咬牙,霍然转过头去,问道,“皇后娘娘,你跟着微臣做什么?” 冷岚歌沉默了一会,眸中泛着难言的清光,她望着她,想要唤她的名,想要问问她痛不痛,可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掐住,除了能感受到心中的痛楚欲裂外,发不出一个音节。 等了良久,见冷岚歌只是盯着自己,却不说话,慕容颜微微别过脸,低声拱手道,“若皇后娘娘没有什么吩咐的话,请容微臣先行告退。” 冷岚歌还是怔怔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慕容颜心中长叹一声,毅然再次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别走。。”身后传来一句颤音。 慕容颜脚下一收,站住了,却依旧没有回首。 冷岚歌感到自己脸颊上流下了冰凉的潮湿,望着她淡漠的背影,像似有根尖刺始终刺在喉间,也刺在自己心上。 君不知。。君不知。。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自己待她真正的心思,她总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步一步地踱到慕容颜的身前,抬起头,凝眸望着她泛红的眼眶,颤着嗓,声音虚弱到几乎微不可闻,“答应我,别留在燕京,去哪都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自己几乎大半生都在等着眼前的这个人归来,可没想到今天,却是自己亲口要求她离开,永远的离开。 只见慕容颜捏紧了拳,冷声道,“微臣何去何从,无须娘娘挂心。” 说完,她便擦身而过冷岚歌,朝前走去。 “站住!” 慕容颜佯装充耳不闻,骤然加快了步伐。 “慕容颜,你给我站住!” 眼中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气息紊乱地叫道。 慕容颜只好停下了脚步。 冷岚歌错步上前,蹙着眉心盯着她,急急喘息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若是继续留在燕京,我的父亲,你的兄长他们怕是。。怕是对你。。” 泪水蓄得太满,她终是泣不成声。 “我知道。”慕容颜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遥远,“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还要回来?”冷岚歌怔怔地望着她,恍若梦呓。 慕容颜一双浅眸直直盯着她,眼神黯了黯,却没有回答。 冷岚歌突然心中没来由地一慌,骤然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慕容颜。 不,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样。 她复而上前,一把揪住慕容颜的衣袍,摇晃着她,哽咽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来?” 慕容颜死死咬着唇,咬出了血腥味。 她不能回答她。。她不想回答她。。她不可以回答她。。她根本无法回答她。。 “我。。我。。” 慕容颜望着冷岚歌凄绝的面容,心痛地按住了她的手背,却猛然眸中一凛,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慕容颜紧紧握住冷岚歌的手,戒备地环顾四周,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众蒙面黑衣人持刃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上下打量着慕容颜和冷岚歌二人,皱了皱眉头。 他是丞相派来杀慕容颜的,可如今看到当今皇后,丞相之女竟跟慕容颜待在一起,不禁觉得事情略微有些棘手。 杀慕容颜不难,可要不伤害到冷岚歌的情况下杀了她,倒是需要一番周折了。 如果这女人有个三长两短,估计非但事先答允的银两和官职统统落空,恐怕性命也会不保。 半晌,为首的黑衣人,指着慕容颜身后的冷岚歌,斜眼望着慕容颜,声音沙哑, “把她交出来。” 慕容颜想都没想,冷声道,“做梦。” 她微微朝后,对冷岚歌悄声道,“一会我出手缠住他们,你就赶紧去找皇兄,越快越好。” 冷岚歌眼眶瞬间就红了,当初自己同她遇到‘恶刀’马奎时,她也是说了同一句话。 那时的她虽然弱小,但是整颗心中都只有自己一人吧。 那时的她真是傻,明明打不过的,却还要去打。 “我不会丢下你。”冷岚歌脸上浮起极淡的暖意,声线中没有一丝恐惧。 “呵,有点意思。”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了下,招了招手,“带上来吧。” 说话间,有一人从人群后被粗鲁地推攘了上来,她青丝散乱,双手被反绑着,嘴上还被塞着布条,竟是苏璃! 慕容颜眸中登时燃起滔天的怒火,她上前了一步,咬牙切齿地嘶吼道, “放了她!” 只听那黑衣人不以为然的笑道, “可以,拿你身旁的女子来换这个女子,很公平。” ☆、第49章 交换 历史总是惊人的像似。 命运仿佛一直在作弄自己,让自己在两个女人之间不停地反复,摇摆,选择。。将性格中的优柔寡断显露无疑。 她和她,在自己心中,究竟是谁孰轻孰重?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6节 其实,这取舍的纠葛,命运不仅丢给了慕容颜,也丢给了所有人。 穷极一生的挣扎困顿,到心明时,世事早已凋残,在无意间便横生了无妄之灾。 是爱让人萌生了贪,嗔,痴,令人泥足深陷而不得善终。 曾经,她试过两个都要救。 结果,她失去了一切。 如今她总算是弄明白了一点,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全之法。 这或许就是自己刀光剑影的宿命,尽管内心极度渴望静好安然,却注定要去不停地欺骗、杀戮,掠夺。 此时此刻,慕容颜面上冰霜凝结,眸中泛着危寒的光芒。 而在冷岚歌和苏璃在彼此对望眼中,都充斥着巨大的惊疑不定。 苏璃的目光定在她们交错的那双手上,心头刹那间涌起强烈的酸楚,她死死咬紧了被塞在口中的布条,努力不想让眸中委屈难过的湿意泛出。 这无耻的燕贼,她怎么能这样待自己。。。 她凭什么在对自己做了那种事情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和其他女人幽会,那个人还是她自己的大嫂! 苏璃越想越气,喉间发出阵阵难抑的呜咽声。 她真想破口大骂这个该死的薄幸之徒! 感受到苏璃异样的目光,冷岚歌急忙下意识地抽出了被慕容颜握着的手,她咬了咬下唇,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她。。她居然没有死。。 当日在掖庭的那场大火,果然是慕容颜设计为了救出她而付之一炬的吧。 那么,她到底是不是。。那位匈奴公主呢? 她涩然地望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慕容颜,长长地叹了口气,便迈步向前走去。 慕容颜急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问道,“歌。。你,你想作甚?” “放手罢,你也别再左右为难了,我自愿与她。。她交换。”冷岚歌别过脸,轻声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慕容颜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那为首的黑衣人心中急躁,想尽快换来冷岚歌后,便将慕容颜速战速决掉。 念及至此,他一把扯过苏璃的胳膊,将刀凑近她脸庞,不耐地出言威胁道,“再磨磨蹭蹭的,小心老子先在这小妞脸上划道颜色!” 慕容颜抿紧了薄唇,极快地瞟了一眼面色痛苦的苏璃,目露浓重的欠疚之色,但随即眸光倏地冰寒,她心一狠,故作漠然地冷笑道,“笑话!尔等可知我身旁的女子是何人,竟妄想拿区区一个侍婢与之交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苏璃的指甲深深嵌入肌肤,她恨得牙齿咬出格格响,红着眼眶瞪着慕容颜。 她这才清醒过来,她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根本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可以恣意玩弄的奴婢罢了! “你在说什么浑话。。?”就连冷岚歌都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她还是那个慕容颜吗? 以前的她,是宁愿自己背负强加之罪,也不会对她人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语的。 为首的黑衣人明显的一愣,想是没料到慕容颜竟会如此不在意自己手中的筹码。 “大哥,咱们得尽快下手。。万一他们回来了。。”其中一名黑衣人附耳说道。 那为首的黑衣人点了点头,暗暗发令道,“杀,但绝不可伤及她。” 杀气登时肆虐,众黑衣人纷纷拔刃。 这时,忽听一声稚嫩的哭腔从远处传来,“母后。。救我。。” 冷岚歌猛然回首,只见一名黑衣人正抱着自己的儿子司彦飞奔而来。 “大胆!快放下太子殿下!”几名身手敏捷的侍卫紧追其后。 “彦儿!”冷岚歌脸色倏地惨白,挣扎着想要跑过去。 慕容颜急忙上前拽住冷岚歌的手腕,她的眸中也布满了疑虑和不解。 如果这批刺客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是四哥和冷宥派出的,为何又要挟持太子? “你。。你是何人?”为首的黑衣人眸光大变,惊骇地望向那名抱着慕容司彦走近自己的黑衣人。 只听他哑声道,“太子人已给你擒来了,为何你还迟迟没有动手拿下皇后和襄王?要是坏了大人的千秋大计,你担当的起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大人何时说过要擒太子?!” 为首的黑衣人慌道,话语未落,他便意识到自己是中计了,这人是故意要把劫持太子的罪名栽给自己和冷宥,而自己竟还冒失地掉进了这个陷阱,在众目睽睽之下草率地给出了这人想要的一切。 那黑衣人绑持太子,动静极大,几乎将军营中所有的侍卫全都引来了。 “该死的!” 为首的黑衣人见情况不妙,怒瞪着慕容颜,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一不做二不休竟直接扬起刃劈向苏璃。 “不!”慕容颜再向前夺刃已是来不及,情急之下并指虚空一点,用上了慕容不破传授的那招‘参合指’,只听嗤的一声,黑衣人手中的冷刀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从他手中夺回苏璃,另一手运上十成功力,用力击向一脸愕然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也非等闲之辈,急忙运劲回掌。 ‘啪’的一声巨响,那黑衣人被生生震退好几丈,他满眸骇然望着慕容颜,琢磨不透为何这么一位看似羸弱的皇子的武功和内力修为竟会如此不凡。 而慕容颜虽还定在原地,但她脸色惨白如纸,因昨夜刚受杖责之罚,本就有些许体虚,如今强行运功拼掌,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汹涌,呼吸困难,只能拼命忍住,不让这黑衣人看出端倪。 “撤!”为首的黑衣人再无心再战,手忙脚乱地发令撤退。 众侍卫紧追不舍。 只有那名抱着司彦的黑衣人没有逃跑。 慕容颜不敢去瞧苏璃欲生啖自己的目光,也没有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只是悄悄伸指点住了她的穴道,在耳旁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随即,她快步走到那黑衣人身前,直直地盯着他,说道,“把太子交出来。” 那黑衣人沉默了半晌,便缓缓将哭得一塌糊涂的司彦递给慕容颜,慕容颜赶紧紧抱住他,轻哄着,“彦儿不怕,皇叔在。” “母后!要母后!”小司彦却还是哭丧着脸,腿足在慕容颜怀中乱蹬,伸手朝向冷岚歌。 “彦儿!”冷岚歌忙从慕容颜手中接过司彦,仔细查看他浑身上下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慕容颜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回眸又对上了那黑衣人浑浊的眸子,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中对他的身份也十分好奇,显然他不是被派来刺杀自己的,莫非是段先生特地派来替自己解围的? 想到这里,慕容颜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先生派来帮本王的?” 拿黑衣人望着慕容颜,却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似干涸的枯井,“我不是来帮你的。。” 慕容颜有些迷惑,她皱了皱眉,冷声道,“那是何人指使你的?” 却听那黑衣人仰天大笑数声,嘶哑地冷声道,“谁指使我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之所以心甘情愿这么做,就是想看看在大燕历史单枪匹马塑造了‘死狱之劫’神话的襄王殿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慕容颜皱了皱眉头,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解这人为何突然要提及四年前的‘死狱之劫’? 那年,自己的二皇兄楚王叛乱,为祸燕京,甚至将当今丞相冷宥亦囚于天牢死狱。而慕容颜在他问斩的当天,凭一把沉寒的银枪独自一人血洗了整个天牢,才带着他冲破重围,杀出生天。 而那一天,在大燕的历史上,被称为‘死狱之劫’。 而襄王慕容颜的修罗之名,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令人闻风丧胆。 “喂,我只想问你一句。”那黑衣人双眸渐渐变得通红,他哑声问道,“你后不后悔救了那个人?” 慕容颜不语,她知道他口中所指的那人便是如今千方百计想除掉自己的,冷宥。 “为了救他一人,值得吗?”那黑衣人声音忽然放得很低,无比的涩顿,“不过最可恨的还是你们这些姓慕容的。。。因为你们的同室操戈,害得多少无辜之人白白冤死。” 说话间,他突然伸手入怀,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刃。 慕容颜本能地一退,护在冷岚歌母子身前,却不想那黑衣人并没有袭击他们,而是竟向自己的腹部狠狠捅去。 慕容颜眸中一变,忙疾步冲上前,扶住那黑衣人倒下去的身躯,惊问道,“你。。你这是。。” 那黑衣人张了张口,竟对着慕容颜的脸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慕容颜猝不及防,虽向旁边一避,但还是染上了半颊腥臭的血。 “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颜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愤怒地质问道。 “哈哈哈哈!”那黑衣人笑得无比淋漓快意,他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沉重地喘息道,“你们这些居高位者。。明明杀人如草芥。。却从不觉得自己肮脏吧?我就是要你记住。。。那些因你们而死的人。。总有一天会。。。血债血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是无论慕容颜如何摇晃他的身子,都不再出声。 她颤抖地掀开这黑衣人蒙在脸上的黑布,一愣,他面目狰狞的脸上竟受有黥刑。 此责罚在当今圣上燕景帝即位之初,便被废除,那是先皇昭帝年间的重犯才会遭到的酷刑。 冷岚歌将司彦的小脑袋紧紧埋在自己怀中,生怕他看到这等血腥之幕。 许久,她看着慕容颜默默站起身来,只见她半边脸上沾着血,衣襟上也沾着血,手上也沾着血,额前的青筋隐隐浮动。 “来人,将这刺客的尸首拖下去,等陛下狩猎归来,如实相告。” “诺。”两名侍卫听到襄王命令,才敢走上前。 慕容颜转过头,对上了冷岚歌难言的清眸,四目相对,却相视无话。 冷岚歌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她,心中的不安快要迸裂自己的胸口。 天,似乎要变了。 良久,慕容颜抱起了被自己点住穴道的苏璃,伸手用她的青丝微微遮住她的容颜。 她对着冷岚歌低声道,“娘娘,臣这一身污血怕是会脏了娘娘的眼,请容臣先行告退。” “她。。”冷岚歌望着慕容颜怀中的苏璃,柔唇轻颤,终是欲言又止。 慕容颜目露一丝恳求的目光,轻声道,“娘娘,天色不早了,陛下也该回来了,臣这番仪容,成何体统。” 冷岚歌咬了咬唇,她自然明白慕容颜是在求自己别再追问她和她的事。 她心中长叹,别过脸,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才疲惫地道,“退下吧。” 慕容颜感激的望着她,唇角牵动留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快步朝自己营帐赶去。 冷岚歌盯着慕容颜抱着苏璃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母后,你怎么哭了?” 小司彦抬起脑袋,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触碰上冷岚歌的面颊。 冷岚歌盯着司彦极似那人的清秀眉目,面上强笑,眼眶中的热意却更甚, “母后没有哭。。是这儿风沙太大,母后眼里进沙子了。” 凄怆,她这才发觉,记忆中的那个笑容温良的少年,已被时光侵蚀得千疮百孔,不复存在。 ☆、第50章 违心 慕容颜吃力地抱着苏璃,一直强忍着自己胸口翻江倒海般狂涌的血气。她脚步沉重如铅,逼着自己飞快地离开那个不可久留之地。 她一步一步将苏璃抱到自己营帐中的床榻上,还不及换下沾了血渍的衣裳,便伸指解开她身上的穴道,轻柔地松开了塞于她口中的布条和绑于手上的绳索。 苏璃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抖得厉害,直到触到慕容颜难言的目光。 “你,你还好吗?” 慕容颜扯着苍白的唇角,抬手用锦被将苏璃娇弱的身子包裹住,声线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可苏璃的脸上全是冷意,她一把拂开慕容颜给自己盖上的被褥,眸如凝霜。 这些东西并不能让自己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因为真正寒冷的地方是,心。 “奴婢没事,多谢襄王殿下救了奴婢的一条贱命。”苏璃冷冷地说道。 这算什么?如今再假惺惺的关心自己,算是一个天大的嘲讽吗?还是想再从头羞辱愚弄自己一番? 慕容颜长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那样说也只是无奈之举,希望你别当真。” “殿下不必解释,奴婢本就命如草芥,自是不能跟尊贵无双的皇后娘娘相提并论。”苏璃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酸涩和讥讽。 慕容颜似乎僵了一下,她怔怔地盯着她,自知自己方才说的那番绝情冷血的话定是伤了她的心,还令她陷入险境。良久,她轻声叹,再次将锦被披在苏璃单薄的身子上,柔声哄道,“是我不好,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气?” “我不需要。”苏璃口气生硬,伸手用力挡开慕容颜。她扭开脸,可泪水不却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你给的一切,我都不需要。” 如今面对着慕容颜的这张脸,每一刻都令自己万分煎熬,狂乱,想要逃离。 慕容颜只好捉住她的手腕,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怅然和无奈,“别闹,我都向你道歉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能由得了我吗?!”苏璃终是无法克制泪水涌出眼眶,声音激愤,“慕容颜,快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吧!你强迫我留在你身边,束缚我的自由,对我恣意摆布。。你口口声声称我对你而言不一样,可就在刚才,你根本就毫不在意我的生死安危,你的眼里分明就只有那位皇后娘娘。。如今又何必再假装对我嘘寒问暖?” 慕容颜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 “襄王殿下,求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再被你戏弄下去了。”苏璃含泪道,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凋零成灰。 慕容颜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苍白的脸颊。 许久,苏璃见她还是不答,便从榻上爬起来想逃离她。 但却被慕容颜一把捏住了手腕,她猛然抬眸,盯着苏璃道,终是哑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置你于不顾。。。我之所以要那样说,这其中的道理,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亦不愿你明白。”她顿了顿,夹杂着沉甸甸的叹息,“自从我与你遇见以来,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恨我,厌恶我,想离开我。。我待你究竟如何,难道你心中真的不知。。唉,罢了,你当真非走不可?” 苏璃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那么。。至少让我送你一程吧。” 或许,她的确不该留在自己身边。因为,这场生与死、权与位的博弈已经开始了。 慕容颜的声音无比怅然,语气却意外地温柔如水,像似在耳旁倾尽呓语。 苏璃不防她这般温柔的语气,也没想到她这次竟会答允自己离开,心中不知为何,却漫漫升起一股更加失望酸楚的情绪。 她果然根本就不在乎。 冷不防地,一滴滚烫的泪迅疾地滑落,然后又是一滴。。。 她抿紧了唇,点了点头,极力忍住喉头的啜泣,却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容我换一身衣服。”慕容颜黯然松了手,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一旁走去。 苏璃盯着她艰难地褪下染血的外袍,咬了咬牙,还是走上前,替她宽衣解带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但就是想在离开之前,最后为她做点什么。 情不自任,奈何奈何。 想这些天来,几乎天天与她同床共枕,对她的衣饰穿戴竟早在不觉中熟识于心。 慕容颜先是一愣,眸中带着一丝讶然和灼热,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她为自己还上一身干净的衣袍。 苏璃柔软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擦过自己的下巴,还有那无比熟悉而幽凉的芳香,慕容颜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努力抑制心中想要去拥抱她的疯狂念头。 恍惚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今夕何夕,疑心自己身在梦中,只记得她指端留下的青涩惘然的气息。 仿佛一切,再无过往,亦无未来,只有此刻。 “好了。”苏璃退了一步,别过脸,不去看她。 “好。。好。”慕容颜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穿戴整齐了。 帐里又恢复了静默。 良久,慕容颜转身从架子上取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塞于苏璃手中,说道,“这个你拿着,防身之用。” 看到了这把匕首,苏璃这才猛然回想起自己的那把七星宝刃因当初顾忌脱衣验身之由,还一直埋藏于宫中,未能将其取回。 慕容颜伸手轻柔地将苏璃散乱的发捋至耳后,苏璃身子一僵,却一动未动。 许久,慕容颜终是叹息道,“走吧。” 她掩护着她上了马车,亲自驱马疾奔而去。 风吹动了她车上的帘幔,微露出了远方青白惨淡的天际。 天际之上,一只落单的燕雀正惶然往西北飞去,渐渐地,身影在苍穹中化作了一个孤单的墨点。 顺着孤燕的方向飞去,便是自己真正的家乡,漠北了吧? 苏璃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泛起沉重的萧索和感伤。 就在此刻,她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是无比的孤独,在这世上已没有了故土,父王,兄长,臣民,身份。。。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就连仇敌也都没有了。 事到如今,她气她,恼她,怨她。。可偏偏已经恨不起她了。 马车奔行了数十里,才慢慢停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对视着,只听得瑟风不时地掀起两人身上飞扬的衣袍。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颜指着一条笔直的路,缓缓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是青州,送你妹妹回去时我已派人暗暗驻扎在那,只要我不死,定能保你们平安。” 苏璃咬紧了唇,面寒如霜。她陡然转身,也没上马车,徒步踏上了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 她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派兵保护。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哪怕自己一直嘴上说要离开她,可是从心底。。她是希望她能留下自己。 可这一次,她却真的是来送别的。 有冰冷的泪蜿蜒而出,她没有去擦,可唇角却泛起苦涩的笑。 她笑自己真的是太傻太天真,居然还会期冀她永远都会留下自己,期冀自己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慕容颜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默然立着,在一瞬间心中那根一直压抑的弦终于断了。 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鲜红的血从她口中涌出,溅了一地。 苏璃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直到身后传来沉沉的一声响。 她霍然回首,那苍白的面容和鲜红的血渍如利刃般刺痛了自己眼睛。 她急奔上前,抱住了她,拼命喊着她的名,“慕容颜!慕容颜你怎么了?!” 苏璃颤抖地搭上慕容颜的脉搏,在清平村的三年,她曾随医痴苏汶略学了点医术。 只觉她体内气息紊乱,经络有损,脉搏非常微弱,显然是受了重伤。 她这才意识到,慕容颜是方才为了从刀下救下自己,才受的伤。 望着闭目不动的慕容颜,苏璃没来由地怕极了,心像似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就好像这才是自己真正无法承受的事情。 “求求你,不要有事。”苏璃流着泪,用力摇撼着她,想拉她起来,“你不是大燕的襄王吗?你不是所向无敌的神话吗?你怎么好意思赖在地上不起来?” 她还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慕容颜,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苏璃脑中一片凌乱,一时间仿佛有无数锐利的尖刀扎向心底。惊惧、痛心、不甘。。所有感情纠结蔓延,缠绕不休。 “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终于,她垂下了黯然无光的眸子,散落的青丝抚上慕容颜的脸颊,她失神地呢喃道,“只要你能活着,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一双僵硬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吃力地环上了自己,苏璃一愣,下一秒便跌入了那人的环抱。 “你。。你竟敢装死骗我?!” 苏璃气得口舌生烟,刚想暴跳如雷,便听到耳畔旁响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不要离开我。。” 苏璃盯着慕容颜,只见她虚弱的望着自己,很快又闭上,声音显得非常疲惫痛苦,“我多希望你不要走,可又害怕你留在我身边。。。你要明白,我已成乱臣贼子。。” 苏璃沉默了很久,心中响起了咯噔一声轻响,原来自己和她是一样的。 彼此说着违心的话,又偏偏希望对方有所察觉。 苏璃却慢慢抽出了那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胸口,慕容颜艰难地睁开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慕容颜,我现在问你,你为什么希望我留下来?”只听苏璃正色说道,“若你有半点假话,我即刻便取了你的性命。” 望着苏璃决然的神色,慕容颜的眸底却涌起了水汽,她大笑,长久不歇。 “喂!你笑什么?”苏璃羞恼地将刀尖一顿,登时直抵肌肤。 许久,慕容颜收了笑容,重重地喘息着,眼角微有泪意,“今生今世,我本不该再对他她人动心,可如果那人是你的话。。。即便再次万劫不复,我也甘愿了。” 只是为了这副与她一模一样的倔强眼神,她决意再赌一回。 苏璃持刃的手一僵,刀尖一紧,问道,“你会不会骗我?” 慕容颜抬起眸,盯着她,郑重道,“我永不骗你。” “慕容颜,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真的想我留下来,我是容不得你三心二意的。若你往后有哪怕仅仅只是一次的背叛和不忠,我都是无法容忍的。所以你最好思虑清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苏璃颤着嗓,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把这番话说出来。 慕容颜扯着泛白的唇角一笑,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苏璃持刃的手,一点一点地往下按,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悔。” 鲜血慢慢渗染上她的白袍,苏璃长长的睫毛颤抖的厉害,在心底幽长地叹息。 罢了。。罢了。。 那些灾难,那些挣扎,那些纠困,那些悲痛。。。可在此刻,却全都敌不过她的那句‘我不悔’。 ‘咣当’一声,她掷了匕首,投身入怀,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苏璃闭上眼睛,泪水浸湿了她身前的衣襟,而下一瞬,她冰凉的唇便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她听到耳畔旁传来她从所未有的温柔,“别离开我,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 “我不走了。”苏璃擦了擦眼泪,抬眸盯着她,随即担忧道,“可你的伤。。” “放心,这点伤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慕容颜眨了眨眼,轻淡地笑道,“那刺客比起你上次刺杀我的那回,可差得远了。” “那你不妨现在就杀了我报仇好了。”苏璃不悦地推了下慕容颜的肩头。 “别,小。。你,你别生气。”慕容颜眸光透着几分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轻叹道,“更何况,即便要死在你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你刚才叫我什么?”苏璃盯着慕容颜,问道,“小璃?” 慕容颜迟疑了片刻,还是回道,“对,我往后叫你小璃,可好?” 苏璃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掌。 是不是也该告诉她,自己真正的身份呢? 可心头还是有许多难解的谜团,比如自己跟她以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她亲手给杀害的? 念及至此,苏璃心中又猛然一坠,她还是决定暂且还是隐瞒住身份,微微点了点头, “让我先替你包扎下伤口罢。” ☆、第51章 彷徨 明明还是白天,可军帐之中却晦暗难言,宛如深夜提早笼罩了这里。 一纸皱巴巴的血书铺在乌木大案上。 ‘嗒,嗒,嗒。” 案后,燕景帝剑眉紧锁,斜倚在虎皮阔椅上,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椅柄,他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那具面目狰狞的尸体,也是唯一一具尸体。 这封血书正是从此人身上搜出来的。 据守在军营中的侍卫说,今早正是这名刺客劫持了太子,最后是襄王殿下出手救下了太子,也击退了这刺客的其他同伙。 黯淡的光线下,帐内的案台器皿全都泛起一层冽寒的光辉,隐隐透出暗暗的青,正如他铁青一片的脸色。 “陛下,冷相在外请求面圣。”传话的侍从极其恭谨地禀告。 燕景帝眉骨不自觉地一动,他阴沉地望了一眼案台上的血书,眸中冷凝一片。 上面写着:今成败在此一举,吾辈愿为大人许以驰驱,先除庸王,后刺昏君,挟太子以令诸侯,以大人之位,摄政掌权指日可待。天下妖诡横行,若大人真可得志,请务必修复本该有的治世天下。 那‘昏君‘二字彻底刺痛了燕景帝的眸子。 岂有此理,朕的天下,谁敢窥觑? 。。。看来任何人都不可信。 燕景帝拿起这张血书,凑到火前,缓缓燃了,烛火兹兹地响着,映得他冷峻的侧脸忽明忽暗,只听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就说朕累了,不见。” ============================================== 太子的遇劫和襄王的受刺,让众人再无心狩猎,燕景帝便草草地下令回宫。 慕容颜因为身受内伤加上救东宫有功,故被景帝特许推缓了回封地的日子,暂且留于燕京养伤。 襄王受伤在身,却偏偏不许王府里的大夫为自己诊治,并下令除了那位来路不明的苏姑娘以外,任何人都不许随意接近自己,就连起居三餐大多也都是在寝殿里卧床服用的。 不多时,京城里便开始隐隐传出,襄王伤得极重,恐时日不多的风声。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窗外夏风簌簌吹过,蝉声清晰入耳,一片凉意。 这日深夜,在襄王府内巡逻的两名侍卫在路过漆黑一片的襄王寝殿时,忍不住嚼起了耳根,其中一名稍胖的对着另一人轻声问道,“你说咱们王爷。。。到底还在不在啊?别说是外面人不知王爷生死,就连咱们也都有好几日没见王爷露过面了吧?” 另一人将那胖侍卫拉至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你说,我倒是觉得王爷这次不单纯是受伤,倒像是中了妖术。。。” “此话怎讲?”那胖侍卫登时起了兴趣。 另一人挤了挤眉,道,“你想啊,咱们王爷驰骋沙场多年,千军万马都没要了他的性命,这次不过是区区几个小毛贼,怎么可能将王爷伤得这么重?依我看啊。。。定是王爷带回来的那名来路不明的女子对王爷施了什么妖法,才让王爷他。。。” 话音未落,寝殿的门扉便被拉开,两名侍卫抬眸一看,登时吓得跌跪在地,哀求道, “王爷。。王爷,饶命。” “滚。”慕容颜冷冷地发令道,“若让本王再抓到你们胡言乱语,定将尔等的舌头全都割下来下酒。” “诺。。诺。” 两人骇得垂首急应,飞快地快步离去。 慕容颜望了一眼如钩的明月,轻叹了口气,才重新将门扉关紧。 刚一转身,便对上了苏璃波光流转的美眸。 “你,你还没睡着吗?” “都有人都骂我是妖女了,你说我该不该被气醒?”苏璃咬着下唇,盯着慕容颜,似嗔非嗔道。 只见慕容颜微微一笑,还不等苏璃惊呼出来,便把她抱了起来,吓得她一把搂紧了自己的脖子。 “他们说的也不是全错。” 慕容颜抱着怀中娇软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或许。。你真会什么妖法。。”她轻柔地将她放下,欺身伏在她的身上,紧紧盯着她明艳得不可方物的娇羞容颜,有些恍惚地低喃道,“否则,你又怎会。。” 她顿了顿,终是欲言又止。 “怎会。。如何?” 在这样灼热的注视下,苏璃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着,她不自觉地紧了一紧搂住她脖子的手臂,感到自己的身体一阵阵地发热,脸颊也滚烫得厉害。 慕容颜的薄唇张了数下,脸上带着一丝苏璃看不懂的深情,若有所思地深叹道, “上天待我,总算不薄。” 她缓缓抬起手,像似抚摸一件极易破碎的玉器一般,一寸一寸滑过她的肌肤。 苏璃浑身一僵,还不及有任何反应,而下一瞬,慕容颜炙烈的吻便侵了上来。她微微战栗,闭着眼睛唔了一声,带着鼻音的嘤咛听上去娇腻无比,听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使得慕容颜的吻更加地深入和狂热,她用力压着苏璃的双手,似要将她的骨头全都生生捏碎一样。 她的唇齿间有仅属于草原上的清甜,在这一刻,慕容颜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一直在寻觅的珍宝。她的肌肤像雪,像快要融化的雪,她的容貌在黑暗中却愈加熠熠生辉,非常美,美得令自己快成了狂。 慕容颜眼中的明显得似熊熊邺火般,令自己彻底沉沦,就好像是本能一般,很快苏璃也开始热烈地回应她,她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用唇舌笨拙的与她相缠,延绵不休。 至于其他的,好像都已不重要了。 这个幽长的吻,缠绵到极致,待两人窒息地分开双唇,都似有一瞬间的错觉,不知此身为谁。 苏璃完全僵住了手脚,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在自己身上重重喘息的她。 “你爱我吗?”慕容颜一向冷清的声音,染上了情/欲的低哑。 苏璃一愣,默然无言,泪水却自己爬上了眼眶,好像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般深情地问过自己。 一时之间,彷徨,喜悦,迷惑,纠困。。。统统袭上心房,她只是流泪,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慕容颜望着苏璃满眼的泪,心中猛地一沉,刹那间仿佛又坠入了无尽的黑渊。 她,并不爱自己。 慕容颜撑起了身子,满眸酸涩地望着苏璃。她不明白,既然老天安排她和她再见,却为何不肯许彼此之间多念一份情? “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罢。” 慕容颜双目中炙热的温度渐渐黯淡了下去,神色一片凄暗,唇边带着苦涩。 苏璃忍着胸口万般难受地望着她,喉间梗着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对她说一句爱。 自己明明就对她动了心,甚至甘愿为她放下仇恨,留在她的身边,这难道不就是爱吗? 可为何就是无法亲口告诉她呢? 到底是什么在自己与她之间作祟,让她不能对她坦诚相待? 那带着淡淡梨花香的温度逐渐凉了下来,她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盯着她叹息道,“别哭啦,我并不是要逼你。。你别多想,先歇息罢,我出去走走。” 望着慕容颜单薄离去的背影,苏璃慢慢蜷起了自己的身子,展臂紧紧抱住了她枕过的枕头上,哆嗦地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把剩下的泪统统洒在上面。 她是明白她临走前的那个眼神的,她亦明白自己今夜拒绝的究竟是什么,今后她们或许还会有肌肤相亲,可她怕是再也不会这般真心地问自己是否爱她了。 走在自己的王府里,慕容颜只觉得眼睛酸涩,却没有泪水。 是的,如今的她,已非十六、七岁的她,总不至于再为情爱间的失落而流泪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缓步走到鸽笼,打开,抓出了一只灰黑色的飞鸽,她轻抚了数下它的羽翼,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卷纸塞于它脚下环着的信筒里。她又摸了摸它的头顶,启唇轻喃道,“去吧,漠南的风沙大,你可别迷了路。” 随后,她将它高高举起,用力扬手,鸽子立刻扑哧扑哧地腾身而起,绕天空盘旋一周,展翅向西南方飞去。 黎明前的夜,墨染一般,漆黑不见五指,连星辰也都躲得一干二净。 她一跃到了殿顶,独自坐在瓦上,整个王府内外已是一片沉寂,可慕容颜却缓缓地闭上了疲惫的眸,静静地等,等清晨的第一缕金钿明灭的光采。 她想,只要能熬过这漫长的深夜,定能等到自己心中所期冀的那片光明吧。 然而,当天际泛出第一缕青白,曦光尽染无余,整座燕京匍匐在自己脚下,远远望去气势恢宏。 印象中,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般瑰丽的东方日晓,可慕容颜脸上的表情却随着不断升起的绚丽而渐渐下沉。 这刺眼的光线如利箭般灼痛了她的心,她这才发现,即便真的能迎来所谓的光明,可如果只有自己孤独一人的话,那眼前的美景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金灿灿的骄阳洒满王府中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她从殿顶上跳了下来。 原来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都是一样的,当你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你还是会感到孤寂。 可正因为这份孤寂,才能让人近乎残忍的强大起来。 在这片坚壁清野的孤独中,她决定再赌一回,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身旁能有个人光明正大的陪着自己。 又过了半月后,朝中传出两则消息,都是喜事。 其一,楼兰王为结两国之盟,欲献上其女摩耶桐与燕皇和亲。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7节 其二,昭仪霍氏已怀上龙种。 梨殿内,慕容颜手里捧着茶盏,静静地听着底下的人向自己禀报,只是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罢。” 她又静坐了许久,缓缓放下茶盏,默然踱到窗前,推开窗格。 窗外已是盛夏一片,有畅畅煦风,容容流云,池塘涟漪片片,似被时光打散了,泛着温柔的碎波。 可慕容颜却指凉如冰,她一动不动,负手而立。 灼灼的阳光往人衣上跌撞,可慕容颜却觉得自己身上突然尘埃满布。 她攥紧了冷硬的拳头,指节分明而苍白,正如她苍白而沧桑的面容。 只愿这一切,能快点结束,快点,再快点。。。 ☆、第52章 身孕 凤仪宫外,蝉声不歇,太液池上,莲香不绝。 可盛烈的阳光,却令人觉得胸闷气短。 冷岚歌神情恍惚地望向窗外那抹若隐若现的郁郁葱葱,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前来向自己请安的嫔妃们絮叨些所谓的宫闱秘事。 可是,谁会在乎那些事情呢,那个皇帝要迎娶谁,在何处安寝,又与自己何干? 望着窗外的景致,她只是突然想起,似乎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赏荷节了。 时间真的过的太快了,转眼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可惜,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早已被时光侵蚀的千疮百孔,而当初的那个淡然如水的少年也早已不复存在。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在一声声带着疑惑地询唤声中,她总算从兀自神伤中拉回了久远的思绪。她微微定了定神,望向席下那位精心妆容过的皇贵妃沈玉儿。 “皇后娘娘,那霍昭仪持宠而骄,如今仗着自己怀了龙种,便数次不来晨醒,分明已是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应该拿出点威仪来压压她才是。”只听她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怨气,席下的其他数名嫔妃听了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随声附和。 “可不是么,听说陛下特地又赐了一座宫殿给她,再这样下去。。凤仪宫的地位怕是也要被比下去了。。” “她实在太没规矩了,夜夜霸着陛下不说,对姐妹们也从不正眼相看,若再纵容她这般下去,等她真诞下皇子,岂不是连娘娘都要被她骑在头上去了。” 。。。。。。 冷岚歌蹙紧了眉头,宫中后妃之间的争风吃醋,她是素来不喜的。 这些事,她根本不愿去听,更不愿去管。 “皇后娘娘,若再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恐怕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统辖六宫的母仪之后了。”沈玉儿唇角泛冷,声音中带着深深地不甘和忿恨,“她到底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薄姿和狐媚。。。” “够了。”冷岚歌见她越说越难听,终是出言打断道,“是本宫准她不必来晨醒的。她既怀有龙种,身子不便,是本宫特许她好好养胎,勿要随意走动的。” 只见沈玉儿面色一僵,但还是强扯着笑容,垂首答道,“如此,是嫔妾多嘴了,请皇后娘娘勿怪。” 冷岚歌轻轻摇着头,目光又落到了窗外,声音有些疲惫,“本宫有些倦了,你们回去罢。” 几位嫔妃在底下面面相觑,这次本想合力劝皇后好好惩治下霍笙,却不想冷岚歌对此事是兴趣缺缺,压根不想有任何作为。 众人跟着沈玉儿躬身缓步退了出去,刚出殿外,沈玉儿嘴角边登时没了笑意。 有一位素来听命于沈玉儿的嫔妃快步跟上前,试探性地问道,“贵妃娘娘,看来皇后娘娘并无心除去那妄自尊大的霍氏贱人。。这可如何是好?” 沈玉儿脚步一顿,睨着那嫔妃,冷冷道,“慌什么?难道没了她冷岚歌,本宫就真的治不了她了?” 她嫔妃急忙垂下头,连声恭维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那霍氏贱人又岂会是娘娘的对手,也不知娘娘有何妙计可以尽早除去这根后宫之刺?” 沈玉儿不发一言,眸中的光却突然变得极寒,她绞紧了衣袖,徐徐向前踏上车辇,只是丢下了一句,“先派人给本宫好生盯着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得第一时间向本宫禀报。” “遵命。” 宽广的新殿内,漫天匝地的繁复帷帐。 宫灯柔亮,香炉袅袅。 床榻上,霍笙正埋头一针一线仔细缝着一件小小衣褂,指尖已被扎磨出好几个血泡。 身旁的数名侍女看不过去,其中一人上前了一步,再次恭声劝道,“娘娘。。您身子娇贵,这等粗活交给绣娘去做也就是了,何必要劳您亲力亲为呢?若是陛下知晓了,定会怪罪奴婢们伺候不周的。。” 霍笙抬起眸,微微一笑,“做娘亲的为自己的孩儿缝制衣裳,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此事又分什么贵贱?” “可是。。可是。。” 那侍女话未说完,霍笙突然眸中一变,一下子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娘娘?”那侍女不解地望着霍笙有些颤抖的身子。 “本宫倦了,你们先退下罢。”霍笙摆了摆手,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诺。。”众侍女满眸狐疑地互看了一眼,还是快步退了出去。 殿门刚被掩紧,霍笙便惊起身,还不及趿鞋,便赤着足急急奔了数步,裙摆好慌张。 她感觉到她的气息,是她来了,她终是来了。 她立住,四处环顾蛟龙腾跃的殿柱之后,却不敢贸然叫出声,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殿外传来更漏滴滴,她感到背后有风,猛然回首,怔住了。 一袭熟悉的素白衣袍,负手而立,脸上带着半副银色面具,面具下投向自己的眸光似远似近,不是慕容颜又是谁。 “主上。。真的是你!”霍笙眸中泛着流动的光,声音有些颤抖。 慕容颜没有说话,只是面具下的神色变了变,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霍笙依旧平坦的小腹,随后又落在了她洁如白鸽的双足上。 她缓缓走上前,轻柔地抱起她,低声道,“别着凉了。” 她将她抱回床榻,极小心地将她放下,瞥见到散落在一整床的小小衣物,她只觉得鼻头莫名的一酸,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霍笙见慕容颜一直盯着自己给未出世的孩儿绣得衣裳,便暗自垂下眸,伸手拾起一件小褂,像似自言自语般轻轻说道,“也不知这孩儿是男是女,所以男孩女孩的样式我都做了。。你瞧,我做了红色,也做了白色,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不是吗?秋冬的衣服我还没开始缝,想再制几件春夏日穿的小褂,再动针也不迟。。。” “阿笙。。。”慕容颜终是不忍再听下去,她伸手按住了她紧紧抓着小褂的柔荑。 “对不起。”她痛苦地哑声说道,“真的对不起。” 可这个孩子或许。。注定是无法平安出世的。 霍笙先是一愣,随后泪水在眼眶里剧烈打转,她抬起头,强笑道,“主上。。你为何又对我说对不起了。。你明知道我承受不起的。。” “阿笙,我需要你。。你的帮助。”慕容颜硬着头皮说道,“所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只能。。”她哽住了喉,实在说不下去。 她呆呆地盯着自己,既没有哽咽,也没有抽泣,但她眸中的泪却如雨点般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似最滚烫的烛油煎熬着自己的良心。 她忽然反手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手,慕容颜一愣,抬眸盯着她,她用力拉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贴到了她单薄的小腹之上。 突然,肚子里轻轻动了一下,慕容颜完全呆住了。。紧接着,肚子又微微一动,像是有一双小脚在踢动。 ”感觉到了吗?”霍笙流着泪,笑道,“他好像有话要跟你说呢。” 慕容颜缓缓除去脸上的面具,也早已泪流满颊,她跪在了床头,将耳朵轻轻贴在了霍笙的腹部,慢慢闭上了眸。 砰砰,砰砰,砰砰。 她听到了,尽管很微弱。。可她还是听到了,霍笙腹中的那条鲜活的小生命像似在对着自己说着:喂,听着,你可别小瞧我!虽然我现在很弱小,可有朝一日我会长大的! 良久良久,慕容颜才抬起了通红的眸,仰头望着霍笙,颤声道,“原谅我。。原谅我。。” 霍笙盯着慕容颜清俊的眉目,苦笑道,“你知道吗,我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长得同你那么像似。” 慕容颜默然不语。 她将双手叠错在自己腹部,低喃道,“我多希望我能同她一般好命,能有一个自欺欺人的机会。” “阿笙。。” “我有时在想,为何你当初会选我入宫,为何那位皇帝又会对我这般宠爱。。。”霍笙对上了慕容颜赤红的眸子,像似在自嘲,“那是因为我很像一个你和他都无法得到的女人,对吧?” 她想起了慕容颜救自己的那个夜晚,在半梦半醒中,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不住地叹息。 而今,那些经久而沉重的叹息声渐渐变得清晰。 每一声都是对自己唤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在向自己倾诉着对那个女人的牵念。 “别说了!”慕容颜霍然站了起来,生生倒退了一步。 霍笙挣扎着爬起身来,跪在慕容颜身前,恳求道,“我不介意你怎么看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求你答允我,永远不要伤害他。” 慕容颜急忙拉起霍笙,说道,“你快起来!我答允你便是了!” “当真?” 慕容颜重重的点头,道,“我保证我绝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她在心中长叹,自己到底成不了那冷血绝情的人。 牺牲一个无辜的生命来换取政治的上的胜利,这种事情。。。她做不到。 唉,还是回去找段先生另寻道径除去圣上的左膀右臂吧。 念及至此,慕容颜扶住霍笙虚软的身体,柔声道,“你快歇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她顿了顿,垂眸盯向她的小腹,道,“到时候,我。。我再同他讲讲话。”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霍笙在身后失声叫了出来。 慕容颜脚步一滞,回眸望着她。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红着脸,咬着下唇,问道,“我想请主上为这孩儿取个名,可好?” 慕容颜的瞳仁一缩,她本想说有圣上在又哪会由得自己为这孩儿取名,但她对上霍笙充满期冀的目光,还是咬了咬牙,又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了句‘好’,便悄声出殿,急急运起轻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霍笙怔怔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失神地转过身去,无意间瞥见到慕容颜落在自己床榻上的那副半截银质面具,想是她走的太急而忘记的。 她缓缓平躺在床上,将那副面具慢慢罩上自己的面颊。 不想,竟这般凉。 原来,她都是一直藏在这般苍凉的面具下的吗。 而帷帐飘扬,漫漫深深的幽暗之处,有一位一袭黑衣侍从服饰,面目儒雅的男子正一动不动地伫立着,默默看着这一切。 他暗暗捏了捏藏于掌心的一枚黑色棋子,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冷。 ☆、第53章 素笺 御书房内,燕景帝慵懒地斜倚在龙椅上,几位朝中重臣正襟危坐于席下。 今早,楼兰的使节已带了迤逦的车马,装载了楼兰王进贡的奇珍异宝及亲笔书写的国书抵达燕京,请求两国可以永结秦晋之好。 “陛下,老夫以为楼兰王请求和亲一事有些蹊跷。” 丞相冷宥端了端身子,缓声说道,“众人皆知,楼兰的国君乃是当今襄王殿下的亲舅舅,襄王府上又并未册封过正妃,于情于理楼兰的公主都该嫁于襄王更能亲上加亲,可他们却没这么做,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想楼兰近年来吞并了不少周边的小国,已逐渐崛起,怕已不可小觑,老夫担心楼兰王此举实则是对陛下、对我大燕图谋不轨,望陛下能尽早防备。以老夫之见,这门婚事万万许不得。” 燕景帝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望着其他大臣,出言问道,“其他爱卿对此事可有何高见?” 席间有半数以上都是冷宥的党羽,自是纷纷随声附和,阔谈楼兰早已暗中心存觊觎大燕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可燕景帝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众人。 “呵,不过区区一个弹丸蛮夷之地,当真如冷相和诸位大人口中所说那般危言耸听吗?” 席间突传一声淡淡的冷笑,说话之人正是掌管京畿数十万军马的兵部尚书沈祈默,他是武将出身,素来心高气傲,原本便瞧不起朝中这帮一天到晚杞人忧天的文臣。 再加上自己女儿一直位居冷宥之女之下,时常向自己诉苦,因冷岚歌之故时常受陛下冷落,所以心底也一直对冷家暗觉愤愤不平,毕竟自己才是圣上的血亲,却凭什么有什么好事都让他冷家捷足先登? 只听沈祈默眼风扫过冷宥,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屑,昂头对燕景帝说道,“微臣以为楼兰小国,不过是畏惧我大燕兵强马壮,才欲献女臣服于陛下,并无不妥。更何况陛下比之襄王英武何止百倍,只能说那楼兰王还未老眼昏花了。” 此话一出,几名武将都跟着粗声大笑起来,坐在上位的燕景帝也不禁唇边含笑。 不得不说,沈祈默的这番话讲得令这位自负的帝王极为受用。 冷宥神色一僵,起身出列对着燕景帝,谏言道,“老夫以为陛下绝不可大意,想当年那楼兰王曾与先皇交锋数次,尚能全身而退,又岂会是等闲之辈?此番他故作虚与委蛇之举,定是不怀好意才。。。” 他话未说完,便被对面的沈祈默打断道,“冷相,难道你忘了,当年那老楼兰王也是一样将他们的公主献于先皇吗?敢问,冷大人究竟在怕什么?莫不是大人是怕那楼兰公主嫁入后宫之后,会夺了皇后娘娘的宠?” 冷宥再也忍无可忍,气得胡子一抖一抖,忍不住转头对着沈祈默斥道,“你。。你放肆!” 沈祈默被冷宥当众驳斥,脸色登时铁青一片,他攥了攥拳,刚想发作,便听燕景帝淡淡发话道,“好了,两位爱卿莫要伤了和气。”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候在一旁的内侍监,说道,“传朕旨意,楼兰王的请婚,朕准了。但除了楼兰的公主外,楼兰王子也当为质同时入京。” “陛下!”冷宥急急上前了一步,欲再说服。 “冷相,不必多言。”燕景帝盯着冷宥,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朕以为,若楼兰的公主真嫁给襄王了,那才真的是不可不防。这其中的道理,爱卿该是明白的,不是吗?” 冷宥张了张口,终是缄然垂首,他虽然明白燕景帝是想利用这门亲事牵制住襄王和楼兰,可是他总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恭喜陛下,陛下圣明,料无人胆敢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沈祈默见冷宥垂头丧气的模样,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恭喜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见圣上心意已决,便纷纷随沈祈默一同恭声道贺。 唯有冷宥一人,愁容满面,在心底不住地叹息。 但愿一切,只是自己多虑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和亲以及陛下若即若离的不信任。 梨殿,苏璃悄声走了进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坐在长桌后专注地写着什么的慕容颜。 阳光从窗隙里渗进来,洒在她修长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罩上一层灿烂的金色光辉。 苏璃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自己的胸腔中怦然乱跳的声音。 她慢慢走近她,只见她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了许多字,看起来都是人名,有男孩子的,也有女孩子的。 慕容颜其实早就察觉到苏璃,却一直没有说话,待她走近自己,才陡然抬起眸,目光与她对撞,惊得她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为何这么鬼鬼祟祟的?”慕容颜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眼光在苏璃身上来回逡巡。 苏璃垂下睫毛,咬了咬唇,说道,“我。。我觉得闷得慌,四处走走,不行吗?” 自从那日没有回应她问自己的那句‘是否爱她’的问题后,慕容颜已有数日没有与自己同床共寝,即便有时自己在府院内遇见她,她也总是避而远之。 她的刻意冷落,令苏璃心中极不好受,所以今日忍无可忍之下,便寻到了这梨殿。 慕容颜默然地盯着她半晌,继续垂下头,拾起了笔,不动声色道,“随你罢。” 她并不是要故意疏远她,她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你。。你。。”苏璃被慕容颜冷淡的语调激得急急抽气,逼得连话都说不周全。 至于么。。她至于这般小家子气么。 “是奴婢不好,不该随意进来扰了殿下的好兴致,这就从殿下眼前消失!” 苏璃眼中掠过明显的恼意,猛一跺脚,便忿然转身离去。不想却因走得太急,被裙裾绊住了脚足,身子重重磕在坚硬冰凉的地砖上,低低呻吟了一声。 “小。。小璃!”慕容颜急忙扔下了笔,飞奔到苏璃身旁,伸出手想要扶起她。 只听‘啪’的一声,苏璃一把打开慕容颜伸来的手,忍着膝盖上火辣辣的疼,冷声道,“不必劳烦王爷,奴婢有手有脚,自己可以站得起来。” “别闹。”慕容颜赶紧一把用力抱起了她,快步走到长案前,将上面的纸笔往旁边一拂,不顾她的挣扎便把她放在案上,借着斑驳而入的光线,翻起她的裙摆,“让我看看,摔在哪里了?” 苏璃双颊烧得滚烫,用双手拼命挡着自己的膝盖,对着慕容颜又急又恼道,“你。。你不许看!” 慕容颜眉宇间有一闪而过的黯然,但她咬了咬牙,并不理会苏璃的反抗,只是用一只手把她的双手拢在一处牢牢抓住,另一只手撩起她单薄的裙裾,露出她光裸的双腿,垂在桌沿旁。 只见她两块膝盖红红的,擦破了些皮。 慕容颜见只是皮外伤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心疼地轻声问道,“疼吗?我去取点伤药来给你涂涂。” 心中咯噔一跳,莫名其妙地,苏璃突然舍不得慕容颜离开,连一小会儿也不行。她不自觉地伸足勾住她的腿,用手紧紧扯住她的衣袍,带着哽咽道,“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慕容颜猛然抬眸对上了苏璃的美眸,忍不住一阵心摇神驰,颤声问道,“你之前。。都是在欲拒还迎吗?” 苏璃这才幡然回神,发觉自己此刻与她的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自己光着的腿勾在她身上,像似最热烈的邀请。她慌忙放了下来,低头不敢再动,心口乱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下一瞬,慕容颜便贴近了桌沿,紧紧搂住她的双肩,炙热的吻就侵袭了上来。 这次的吻异常炽烈,苏璃只觉得自己被窒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浑身仿佛都要融化了一般。慕容颜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微弱的抗议声完全吞噬殆尽,她目若星火的浅眸流转着金色的光晕,令人迷眩,令她不由自主地抬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听着从苏璃唇齿间不停流泻出的破碎而婉转的嘤咛,慕容颜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熟悉而迷幻的梦境之中。。。她全部的理智早已被汹涌而来的情欲和令人发狂的思念焚得一干二净,便情不自禁地伸手滑到苏璃腰间的衣带处,不自觉地开始解她的衣衫。。。 两人贴紧在一起,心跳在一处,竟是完全一致的节奏。 慕容颜痴迷地亲吻着自己身下的佳人身上每一处肌肤,她的柔唇,她的锁骨,她的香肩。。。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感觉,已经太久太久不曾有过了。 安静的宫殿内,只传来两人无比契合的心跳和衣帛拉扯的声音。 正当两人深深沉沦在难以自拔的耳鬓厮磨的欢好中时,殿外忽然传来侍从的一声恭敬地禀告, “王爷,无忧公子来了。” 慕容颜被染上欲/望的浅眸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松开了唇。 她沉重地喘息着,满脸是汗,望着身下眼神迷离、衣衫不整的苏璃,登感一阵滚烫的脸热。 “王爷,无忧公子求见。”门外的侍从没听见殿内传来声响,便又提高了声音。 “知道了,让他在正殿内等着本王。”慕容颜定了定神,抬眸盯着映在门上隐约的人影说道。 “诺。” 苏璃的脸此时娇艳欲滴,她赶紧将暴露在外的晶莹躯体用衣衫遮住,将羞红的脸颊不自然地别到一旁。 自己刚才好像中了邪一般,怎会差点这般轻易地便将身子交付予她? 慕容颜整了整衣冠,痴痴看了她半晌,终是郑重地道,“你在此地别乱跑,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了,有话要同你讲。” 苏璃不记得自己是有点头,还是没点头,只记得她临走前落在自己额前轻若薄翼的一吻,印在她火烫的肌肤上,却是说不出的熨帖。 她呆坐在她方才做过的位子上,失神地盯着她一片狼藉的长案,只觉得脑中思绪纷扰,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不知不觉竟等到了傍晚,可慕容颜却依旧没有回来。 苏璃终是站起了身子,有些恍惚地环顾四周,缓缓打量起这座梨殿。 这算是自己第二次来到这里,房内一如既往的典雅干净,摆满了满架的书,还挂着些弓箭刀枪。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苏璃执了烛台,走近慕容颜放在架上的书籍。 她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喜欢闻什么花香,穿什么衣饰,用什么笔墨,读什么古籍。。。她都想要知道。 诸子百家,各部兵书,应有尽有。 苏璃伸出纤细的手,缓缓走着,伸指逐一划过这些她曾经拜读过的书籍,不想在最里层的角落里,竟瞥到一册《谏伐匈奴书》。 她一愣,盯着这本书册,久久无言。 犹豫了良久,她还是伸手抽出了此书,深吸了一口气,才有些颤抖地翻开。 当中一页微微泛黄带着皱痕的素笺在半空中打着转,翻飞如蝶,轻轻落在了地上。 苏璃蹲下身,弯腰去捡,浑身登时如被雷劈般,一动也不能动,一动也不敢动。 周围很静很静,苏璃渐渐屏住了呼吸。 摇曳的烛光下,素笺上断断续续又再熟识不过的伤痛字迹,生生撞进她的眼里,以至于拾起的素笺,似有千万斤重。 那些笔迹绵软乏力,隐约还染上了点点泪痕,将墨迹染成片片飞云: 今以此书与君相决绝,昔日因情所蔽,令国蒙羞,愧对漠北子民。 往后为国大计,当以家国为重。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斩青丝,伤离别。 愿君安,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卿长诀! 最后一行字更是笔枯筋断,抖不成书: 绝情勿语心未甘,无缘何苦忆心寒。 而角落处落着五个字: 出大汗夏缇。 苏璃盯着自己真正的名讳,久久移不开眼。 她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像似有一个久远的声音在自己耳旁讲话,但有些轻,听不清楚。 ☆、第54章 庭斗 沈玉儿款款站在殿庭中的一处鱼池前,手作兰花,捻起鱼食细意洒下,扰起一池萍碎。 她身穿一袭茜红华服,这本该是皇后才配穿戴的服色,妖丽胭脂深扫入眉,望月鬓上插的六对金簪也逾越了贵妃该有的规矩。 一位宫女从殿外垂首快步走到了她的身前,凑到她的耳旁,极轻地道了数语。 只见沈玉儿眸光一凝,正色问道,“此话当真?” 那宫女垂下眸,从袖中掏出一块用黑布包裹之物,恭谨地回道,“千真万确。” 沈玉儿伸指将那黑布轻轻挑开,盯了半晌,唇角勾起一道明显的笑意,她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洒进池内,冷笑着转身走向内殿,“好极了,看来这次能一箭双雕,不但能除掉那个贱人,还能顺带替陛下拔掉一根心头之刺。” 她突然脚步一顿,脸上笑意更浓,“不对,是一箭三雕才是,若到时候她冷岚歌忍不住出面为那位王爷求情,岂不是也等于是不打自招了他二人之间有私?” “娘娘高见。”身后的宫女急忙谄媚地恭声应道。 “去准备一下,本宫要马上去见圣上。”沈玉儿昂起高傲的下巴,发话道。 “遵命。奴婢这就去备辇。” 慕容颜阔步走进正厅,见那个一袭青衣的儒雅男子正闭目坐在长椅上。 听到从远到近的脚步声响,段无忧缓缓睁双眸,望着那位脸色有些潮红,眉目俊秀的襄王殿下走了进来。 他立了起来,恭敬地一拜,“草民段无忧,拜见襄王殿下。” “先生,不必多礼。”慕容颜快步上前示意他起身。 段无忧抬起头,直直凝视着慕容颜,冲着她郑重地道,“殿下,不必再等了,时机到了。” 慕容颜的眉骨一动,想起先前自己曾请教段无忧究竟怎样才能除去陛下的左膀右臂,重新改写自己一直以来受制于人的命运,那时他只告诉自己要等,等一个迫不及待动手之人。 她沉默了很久,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只见段无忧微微一笑,道,“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话音刚落,殿外响起一阵喧哗,有纷乱的脚步声和尖锐刺耳的拖音,“襄王殿下,接旨——” 慕容颜诧异地望了一眼段无忧,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自己快去接旨。 殿外的侍卫早已跪成一排,慕容颜面目凝重地走了出来,端正地跪在那明黄的圣旨之下,低声道,“臣,领旨。” 管事的宫人缓缓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逢赏荷佳节,龙心大悦,故于今晚设家宴于太液池上,特邀皇七弟襄王同饮。钦此。” 慕容颜的眉心不落痕迹地一拧,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亲自接下圣旨,道,“臣,谢主隆恩。” 待那宫人走后,慕容颜手持那轴圣旨踏进正厅,对着段无忧苦笑道,“不知皇兄为何突然设宴,总觉得今夜会是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之宴啊。” 段无忧摇着头,长长地叹息道,“唉,可惜殿下却无半点汉高祖的心狠狡诈,不然段某又何需特地前来提点殿下。” 慕容颜攥紧了手中的圣旨,咬牙问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不知先生有何计谋?” 段无忧没有回答慕容颜的话,只是转头望向窗外的青葱,问道,“在殿下心中,可有想要保护的重要之人?” 慕容颜一愣,默然不语。 在自己心中,自然是有重要之人,还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无论如何,她已不想再失去她了,她亦不能再失去她了。 只听段无忧接着问道,”在这世间,又可有什么人在等着殿下?” 慕容颜瞳仁一缩,指节因为握得太用力,而根根分明。 小缇。。她应该在等着自己回去吧。。 “殿下一定想活着回来见她吧?”段无忧对上慕容颜隐忍难言的浅眸,像似能看透她心中所想,一字一句地正色道,“殿下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想保护所珍爱人的性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其实殿下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做罢了。可事到如今,怕是谁都救不了殿下了,能救殿下的只有殿下自己。” 他走上前,慢慢靠近沉默的慕容颜,压低了声线,”殿下,有时候,做人必须要懂得取舍。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肮脏残酷的宫廷之中,若真想成就一番帝王霸业,良心和柔情是最应该被摒弃的东西。” 许久许久,慕容颜闭上了沉重的眸子,转身道,“是时候该启程进宫了。” “殿下,你我皆知,圣上早已动了杀意,今夜若您还不能硬下心肠,必为案上鱼肉,任人刀俎!”段无忧对着她单薄的背影喊道。 慕容颜脚步一滞,没有转头,只是敛下眉目望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只愿这双手,有朝一日,能够停止杀孽。” 段无忧伫立在原地,用力捏了一下一直藏于袖中的一粒黑子。 停止杀孽吗。。可惜有些棋局一旦开了就。。。 不死,不休。 当夜,一弯弦月掩映在巨大华丽的龙船之上。 后宫有品阶的嫔妃纷纷坐列在席,皇贵妃沈玉儿更是一身雍容华贵,气度逼人,同一身素雅冷艳的皇后冷岚歌并排坐在燕景帝的左右两侧。 钟鼓齐鸣,琴瑟共奏。筵席间帷帐飞扬,觥筹交错,彩灯舞动,醇香不绝。 昭仪霍笙只是心不在焉地望着杯中的鬓影红颜,却丝毫未动案上的玉盘珍馐。 她偷偷抬眼,慕容颜就坐在她的对面,可不知为何,她却一眼都没看过自己,只是不停地喝着闷酒。 “霍妹妹怎么不动筷?莫非是本宫特地为妹妹准备的这些膳食不合妹妹胃口?” 这时,沈玉儿勾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对着霍笙说道。 霍笙急忙定了定神,淡淡地回道,“嫔妾还不饿。” 燕景帝望着霍笙越发尖俏的下巴,不禁柔声道,“爱妃,吃点吧,怎么自打你有孕以来,反倒越来越瘦了?” 霍笙只好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不知是不是错觉,再次抬头望向慕容颜的时候,却见她满眸痛楚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席间,燕景帝握着酒杯,偏头望向沈玉儿道,“对了爱妃,你不是白日里跟朕说,要在今夜为朕献上一份好礼么?” 便见沈玉儿从席间站了出来,盈盈欠下身子,声音娇柔,“回陛下,今夜乃赏荷佳节,又正逢霍妹妹有喜,这是陛下的福气,也是我大燕的福气。所以,臣妾特地准备了一场好戏呢!” 话音刚落,她便清脆地击掌三次,原本在台上曼舞的歌姬立刻从两旁退散。 两列戏子鱼贯而入,演的竟是《洛神赋》。 甄宓作为三国时期最为绝代风华的女子之一,嫁给魏文帝曹丕为妻,却与小叔子曹植有染。 曹植爱恋甄姬的美貌,对其倾倒不已,并为她作下了千古流传的诗赋——《洛神赋》。 “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台上戏子吟诵的便是曹植大肆赞美洛神甄姬的倾国容姿。 然而,燕景帝端着金樽,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脸色却慢慢阴沉了下来。 冷岚歌更是惊得头上的金步摇直颤,难以置信地望向沈玉儿。 冷宥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衣袍,咬牙怒目来回扫视着沈祈默父女。 当仪态风流的曹子建出现,踏上高台与甄姬隐秘私会之时,龙船内登时响起一片低呼。这戏子身着一袭白衣,脸带银质面具,分明演绎的是当今襄王慕容颜! 灯光转暗,曹丕撞破自己弟弟与自己妻子的私情,这才惊觉其子曹睿出生时并不足月的真相,遂赐毒酒降死甄姬。下葬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使得她无颜面可见人。 ‘哗啦’一声巨响,歌舞骤断,原来是燕景帝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掷下。只见他拍案而起,盛怒对着沈玉儿喝道,“你告诉朕,这戏舞究竟是何意?!” 沈玉儿却并无惧色,只是勾了勾手,对着那白衣戏子,说道,“过来。” 那戏子立刻垂首快步走到她身前,颤抖抖地跪下。 龙船内上百人,此刻却寂静无声。幢幢灯影犹如鬼魅,嫔妃们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沈玉儿一把揭下戏子脸上的银质面具,反手就将其扔向坐在一旁的霍笙怀中。 “霍妹妹,应该认得这副面具是属何人的吧?”她满眸嘲讽,冷冷地盯着面色苍白的霍笙,她复而转头,对着燕景帝垂首道,“陛下难道不觉得在襄王归京之后,她便有了身孕,这事情也太巧了点么?” “哈哈。。哈哈。”一直静默不语地慕容颜突然仰头笑了起来,长笑不歇。 燕景帝目光如煞,额前的青筋根根爆出,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贵妃娘娘实在太费周折了。”慕容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指着沈玉儿,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酒意,“你要取我性命,来拿便是了!何必用一个如此荒谬的戏码来羞辱本王,羞辱霍妃娘娘,羞辱圣上?!” 这时,冷宥也冷声接话道,”贵妃娘娘,宫闱之事,老臣本不该多言。但您所说之事,事关天家颜面,非同小可,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实属诬告,可是重罪。” 他已察觉到这个女人背后的野心,她不仅仅要除掉霍笙和慕容颜,她最终想要的是那个掌管六宫的后位。 可那是属于自己女儿的位子,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敢胆妄图动摇自己女儿的地位。 绝不允许。 “冷宥,你这是甚么意思?难道贵妃娘娘还会欺骗陛下不成?!”沈祈默霍然起身,怒瞪着冷宥。 冷宥冷哼了一声,并不再言语。 沈玉儿赶紧说道,“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也皆有人证物证,容臣妾一一禀告。” 殿内开始传出微微骚动,良久,只听燕景帝沉声道,“你且道来,但若有半句虚言,宫规你是清楚的。” 沈玉儿庄重地跪下对燕景帝深深一拜,“谢陛下!”她抬起头,如鹰隼般注视着故作镇定的霍笙,勾着一丝冷笑道,“传他们上来。” 她先召来了几名宫中的侍卫,“告诉陛下,霍妃娘娘平日里都喜欢逛宫中哪些地方啊?” 其中一名侍卫低首道,“回陛下、娘娘,属下曾数次在昭兰殿附近瞧见过霍妃娘娘的身影。” 霍笙立刻驳斥道,“这也算人证?定是你收买了他们,他们当然按你的吩咐说话!” 沈玉儿继续冷笑,“你自己睹殿思人却不敢承认,无妨,你的丑事一件件慢慢说来。” 说罢,她又传燕景帝身前一位记档的近侍,她对着黑着脸的圣上说道,“陛下应该还记得,襄王殿下归京当晚的宴上,这女子曾以剑舞为襄王殿下解难吧?” 燕景帝坐着没动,手却紧紧抓着圈椅扶手。 沈玉儿勾着一丝意味深明的笑容,对那近侍说道,“有劳公公查下,当晚这女子舞剑之时,口中所念的是首什么诗?” 那近侍翻了数页档册,尖声念道,“当夜,霍妃娘娘口中所吟的乃是一曲《折杨柳》。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 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 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呵呵,好一个’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沈玉儿鄙夷地瞥了霍笙一眼,对着燕景帝,道,“陛下,她都敢公然曲诉相思之情了,还有什么淫/贱之事做不出来?” “胡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日此曲是我为皇后娘娘诞辰所舞,又与旁人何干?”霍笙咬着下唇,极力稳住心神辩解道。 “诡辩!”沈玉儿的眼神似千万只毒蝎子刺向霍笙,像似在看世间最污秽的东西,“本宫本想留些余地给你,你识相地便快快认罪,否则。。。”她顿了顿,用眸光扫过慕容颜和霍笙,“可别怪本宫将你二人所做的丑事让天下人皆知!” 慕容颜捏紧了拳,却没有说话,只是满眸通红的盯着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 只听霍笙凄笑道,“可笑,你是沈家的女儿,本就是皇亲国戚,又是堂堂皇贵妃,六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宫中之人谁不敢看你几分眼色行事?纵然你说我勾引了宫里所有男人,也一定有人来作证!” 沈玉儿猛地上前一步,逼近霍笙,双眸似有暗焰燃烧,“若作证的,是你宫中的人呢?” 霍笙心底一沉,双手忍不住绞在了一起。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8节 “怎么哑巴了?”沈玉儿笑得更加放肆,发令道,“来人!把那帮奴才带上来!” 不多时,数名宫娥侍从便被推着跪在中央,个个都簌簌发抖。 沈玉儿用凌厉的双眼依次扫过他们,懒洋洋地说道,“宫中的刑罚你们可是都明白的,若是查实你们有隐瞒包庇之罪的话。。。” 话音未落,这些宫人便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好极了。”沈玉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吧,你们的主子跟襄王殿下可有私情?” 其中一位宫娥抖抖索索地望了霍笙一眼,又暗暗望向慕容颜,一对上慕容颜的目光,又急忙把眼神收回,好像很怕的样子。 沈玉儿见了,缓缓走到她身旁,和颜悦色地扶起她,“你叫什么名字?伺候你主子多久了?” “奴婢。。奴婢名作阿绿,已伺候霍妃娘娘半年有余了。”那丫头颤声回道。 “那你可曾知道些什么?”沈玉儿循循善诱。 “奴婢。。。奴婢不敢说。”她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别怕,有陛下在此地做主,谁也不敢为难你。” 许久,她才壮着胆,带着一两声哽咽道,“上月五日夜里,我看见。。。看见襄王殿下偷偷潜入娘娘寝殿。。。” 霍笙完全呆住了,为什么这个小宫娥会知道这个? 自己与慕容颜皆有武功,即便自己一时大意没发现有人窥视,以主上的修为是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个小宫娥的。 那么。。。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的脑中一片纷乱,迷迷糊糊地听着,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 “我听见。。娘娘叫王爷替孩儿取名。。。再后来,我瞧见。。。”阿绿的小脸突然涨得很红,“瞧见襄王殿下竟在寝殿之中便与娘娘她。。。那副银质面具,便是襄王事后留下了的。。。” “你这个贱人!”燕景帝再也忍无可忍,他阔步走向霍笙,重重一掌将她掴倒在地,“为何负朕?!” 他一手狠狠捏住她尖俏的下巴,几乎要将其捏得粉碎,有蜿蜒的血从霍笙唇角慢慢渗出,可她却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他愤怒地盯着慕容颜,眼神像嗜血的狼,“杀!” 侍卫纷纷拔刃指向慕容颜。 慕容颜却坦荡地望着燕景帝,道,“陛下,您还没觉得被戏弄了吗?” “你说什么?”燕景帝咬牙问道。 慕容颜微微侧头,盯着那个唤作阿绿的宫娥,“你方才说,你在上月五日亲眼看到本王潜入霍妃娘娘寝宫,此言当真?” 阿绿像似有些害怕地望向沈玉儿求救,沈玉儿俏眉一竖,“说啊。” “没错。。”阿绿只好极轻地回道。 慕容颜又侧头望向方才那位记档的近侍,“你查查看,上月五日陛下的行踪可有记档?” 那近侍忐忑地望向燕景帝,只见他不耐烦地道,“念出来!” 那人赶忙翻了数页,结结巴巴地念道,“七月五日,霍妃。。体虚厌食,陛下亲至,陪其用膳,食罢,两人共憩于殿,陛下直至。。直至翌日卯时方才离去。” “敢问,本王那日是如何在陛下眼皮底下与霍妃娘娘私会的?”慕容颜灼灼地盯着沈玉儿道。 “这。。这定是这奴才记错日子了!”沈玉儿登时有些慌张。 那丫头突然腿一软,对着沈玉儿不停地磕头,“娘娘!求娘娘放过奴婢吧!” 没料到局势突变,沈玉儿面色大变,发出了刺耳地厉骂,“你。。你这贱婢,在胡说些什么?!” 而下一瞬,忽见燕景帝搂着霍笙软绵无力地身体,惊痛地低吼,“爱妃!爱妃你怎么了!” 慢慢地,一道暗红的、温热的、揪心的。。。鲜血从霍笙裙下蜿蜒流出。 “来人!来人!” 一名太医踉踉跄跄地跑了上来,伸出颤悠悠的手指搭上霍笙的脉搏。 他惊得浑身乱抖,唇角抽搐着贴跪在地,“陛下,霍妃娘娘这是。。。滑胎之象。。。娘娘腹中的龙子怕是。。。” “什么?!”燕景帝脸色惨白。 突然,那太医嗅了嗅空气,凑近霍笙之前夹过的那条鱼,神情登时一乱,狂叫道,“是这鱼。。这鱼里放了会让娘娘小产麝香!” “是你!”燕景帝用充血的双眸死死盯着沈玉儿。 “我没有。。” 沈玉儿双膝一软,跌跪在地。 “陛下。。。此事定有误会!”沈祈默慌乱地冲上御座。 “来人!将沈氏父女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陛下。。。陛下。。。” 两人的呼喊声渐渐远去,燕景帝也抱着霍笙虚弱的身体匆匆下船离去。 只有慕容颜一动不动,像似被生生定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夏日的风竟这般寒凉,吹得满颊刺骨的冷。 她抬起头,却正对上冷岚歌隐痛的眸。 “你终究还是变了,襄王殿下。” ☆、第55章 困顿 跃过那道宫墙,慕容颜再次潜进自己从小生长的昭兰殿。 她慢慢躺在那株高大的梨花树下,泪水被凝封在了眼中。明明都已是盛夏夜,但她犹觉得地是冻着的,人是僵着的,心是寒凉的。 月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影影绰绰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再无气力回去了。 她本以为自己早该不惧杀戮。这些年来,死在自己刀枪之下的,她是真的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她本以为自己早该麻木不仁。焦土满地,白骨遍野,她也真的记不清到底走过多少惨无人道的荒芜。 她心底是明白的,自己的手上早已沾满罪恶,可也从未像今夜这般惶惶不安。 整个宫殿就好像是突然死了一般,再无一丝声响。 战场上的刀戟相撞,鬼哭狼嚎,燕雁哀鸣。。。也不曾让她心慌,可在今夜如此寂静的宫里,她却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是那样的虚渺和无力。 她缓缓举起手掌,在月光下仔细端倪,修长干练,根根分明。 可这是一双会杀人的手。 仔细想想,她是从十六岁那年起,就开始杀人了。 以前即便在她用手中的长枪贯穿敌人的胸膛,鲜血浸满掌心之时,也未曾发觉这双手竟那么适合杀人。 如今,这双手虽然干干净净的,却能轻轻巧巧地杀人于无形。 “你终究还是变了,襄王殿下。” 冷岚歌隐痛的眼神和极力强忍的声音再一次在自己耳旁响起。 她想否认,她想告诉她,若自己还不还手,死的人就会是自己。 可这些声音被堵塞在喉咙里,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只愿她能明白,不是自己要变,是这肮脏可鄙的天下逼着自己不得不变的。 当夜,御医回天无术,霍笙腹中的胎儿还是落了。 当天际泛白,细弱绵长的悲泣一声连着一声。 慕容颜仓皇伫立起身,猛然抬眼望向传来声响的宫墙之外,却只看到枝上所剩无几的残花翩然坠落,翻飞乱舞。 良久,她终是慢慢的跪了下去,失声恸哭,可却没有泪水。 荼蘼已尽夜未央。 她不会知道,曾有一位女子无数次站在她此刻跪着的地方,望着满枝的梨花,想象着自己心上那人衣衫上的气味,展露笑容。 而那笑容仿佛生来便像是花季开败之后,最后的那一朵盛开的花,叫做荼蘼。 如今,荼蘼花尽,世间再无芬芳。 今以此书与君相决绝,昔日因情所蔽,令国蒙羞,愧对漠北子民。 往后为国大计,当以家国为重。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斩青丝,伤离别。 愿君安,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卿长诀! 整整一宿,苏璃都呆坐在长案之后,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这页似有千万斤重的素笺。 她默默地把这些沉痛的字眼咀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要把这封书信看得化了一般。 许久许久,她伸指细细婆娑上这张素笺。 ‘愿君安,勿念妾’,若这真是自己当初写给她的,自己既已甘愿对她称妾,又究竟因何要与她‘锦水汤汤,与卿长诀’? 直到红烛灼尽,她才惊觉天色渐明,而那个叫自己在此地等着她的慕容颜竟还未归来。 啪的一声,她重重的合上那册《谏伐匈奴书》,恨恨地暗骂了一句,“骗子。” ‘谏伐匈奴’这四个字,直看得她胸闷气短,她怫然起身,她独自一人走出梨殿。 全然不再理会慕容颜临行前教她不要离开梨殿的嘱咐。 一路上,她闷闷不乐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自己同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相爱过? 如果真的有,她又为何要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的父兄,对待自己的国家? 她咬了咬牙,终是鼓起全部的勇气,提起裙摆,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她决意要找到她,将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诉她,她要她亲口告诉她全部的真相! 绕过玉石阑干,苏璃在甬道里拽住一名侍女,急促地问道,“你可知,王爷何在?” 那侍女认出苏璃便是近来备受王爷恩宠的女子,便立刻垂眉道,“回夫人,王爷昨夜前往宫里赴宴,这时候还未回府。。。” 话音未落,那侍女突然脸色惨白地望向苏璃身后,立马跪拜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苏璃先是一愣,随后回首一看,只见神情冷漠的萧紫烟正站在不远处,身边还站着数名侍女。 感受到她眸中浓烈的敌意,苏璃暗觉不妙,眉心一皱,便要转身回避。 见苏璃要走,萧紫烟轻轻冷哼了一声,那几名侍女立刻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拽扯住苏璃。 苏璃气愤之极,倘若自己武功未失,又哪轮得到这帮燕国泼妇对自己动手动脚! 她挣扎不过,怒目瞪向萧紫烟,“你想做甚么?!” 萧紫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有一名侍女快步上前,啪的一声,苏璃脸上已挨了重重一下,火辣辣地疼。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狐媚,见到侧妃娘娘,竟敢不跪?”那侍女尖锐地斥骂道。 苏璃却不惧反笑,当即回瞪着萧紫烟,“你三番四次想要害我,是因为她的眼中从来都没有你吗?真是可怜!” 听闻此言,萧紫烟的粉脸顿时变色,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伸手要掐住她的脖子,却在半路又收了回去,换上了一副冷酷地笑容,盯着苏璃的脸,一字一字地道,“你以为王爷真的爱上你了?哼,若不是因为你的这副容姿。。。她又怎会这么轻易地被你勾引?”她冷眸一眯,从发上卸下一根金钗,尖端泛着冷冰冰的寒光,不甘地道,“今日,我就把你容貌全部毁去,看你还怎么媚惑王爷!” 苏璃瞳仁一缩,拼命挣动身体,想要躲避那一寸一寸慢慢逼近的钗头。可众侍女牢牢抓着自己,使她无法动弹。 “无论你是谁!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萧紫烟压低了声音,眸底尽是快意。 就在那尖锐的金钗即将划上苏璃面颊的一瞬,一个清冽的男子声音突然响起,“见过侧妃娘娘!” 萧紫烟手上一滞,抬眼一望,只见一位素衣儒雅的男子正立在几步外,对着自己行礼。 她立马藏起手中的钗子,收了冰冷的笑容,换上一副婉柔的表情,“免礼,原来是段先生。” 段无忧是慕容颜都要敬重几分,尊称为先生的人,萧紫烟自然也不敢怠慢。 “多谢侧妃娘娘。”段无忧抬眸,对上了苏璃惊慌失措的眸,淡淡一笑,“苏姑娘可让在下好找,王爷正四处寻你呢。” “王爷。。回来了?”萧紫烟眸中一惊,向周围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众人迅速放开了苏璃。 段无忧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道,“王爷已至梨殿,派在下唤苏姑娘前去问话,谁知正巧在这遇上了娘娘。” “是么,先生可知,王爷要问苏姑娘什么事?“ 萧紫烟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攥紧了掌心,有些担心段无忧会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慕容颜。 “娘娘放心,段某只看到娘娘和苏姑娘其乐融融,其他一概未曾看见。”段无忧微笑着望着萧紫烟,像似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萧紫烟怔了半晌,终是任由他把苏璃带走了。 段无忧带着苏璃又折返回梨殿,却依旧未见慕容颜的身影。 “她人呢?”苏璃四处环顾,问道,“你不是说她回来了吗?” 却见段无忧别有深意地盯着苏璃,突然拱手道,“段某来迟,累公主殿下受惊了。” 公主殿下?! 苏璃大失惊色,忍不住到退了一步,惊诧地望着段无忧,内心似惊涛骇浪般。 为什么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会知道自己是谁?! “你。。叫我什么?”苏璃难以置信地指着段无忧,连连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低声道,“公主殿下,段某是穆驸马的人。” 穆昆?! 听到这个名字,苏璃不禁身子一软,跌坐在自己脚跟。 “他。。他。。”苏璃强忍着快要蹦出胸口的狂烈心跳,颤声问道,“他还活着吗?” 只见段无忧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青州一战,穆将军虽侥幸保住性命,但却身受重伤。得知公主已被燕贼送入皇宫,遂传书于我,令我伺机救出公主。”他顿了顿,接着道,“可无奈时机弄人,直到今日,段某才有幸接近公主。” “燕贼?”苏璃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但一想到慕容颜还对这人言听计从,忍不住说道,“她待你如师长,你却原来都是骗她的?!” 他没有说话,脸上流露出伤感的神态,良久,才道,“公主你。。。是对襄王动情了吧。。。” 苏璃垂下眸,咬了咬唇,“她并不似旁人口中那般恶劣不堪,我的性命也是她多次相救的。。。我可以感觉到,无论是对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她或许都是有情的。。。我一直都瞒着她,可是现在,我想告诉她我是谁,也希望她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可!”只听他一口反驳,怅然叹道,“公主糊涂啊!可叹穆驸马一心为救你而四处奔走,即便性命不保,也无怨无悔,岂知公主竟在这短短时日里便再次倾心于贼。。。若驸马有知,当如何自处?” 苏璃顿觉得脸上如遭到鞭打,方才被掌掴之处更是如被火烧般的疼。 但听到段无忧话中之言,忍不住问道,“再次?” 段无忧盯着苏璃,意味深长地道,“公主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不来问问段某呢?” 苏璃心中一拎,有些期冀,又有些害怕。 只见段无忧缓缓走到长案便,伸手翻过那本《谏伐匈奴书》,长叹道,“当年公主已经痴心错付过一次了。。。只希望这一次,别再被这襄王给欺骗了啊。” 他回眸望着苏璃,道,“公主可还记得自己因何失去记忆的?” 银枪,雨夜,浅眸,鲜血。。。锦水汤汤,与卿长诀! 苏璃脸色苍白地捂着隐隐生痛的腹部,虚弱地道,“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段无忧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久久叹息,“公主你。。受苦了,才会如此轻易地。。唉,你真的以为那个王爷爱的人是你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她至始至终,爱的都是当今皇后。之所以会接近公主殿下,那是因为只有匈奴的圣药冰玉露才能救当年快要香消玉损的皇后性命!” 在听到冰玉露这三个字后,苏璃登时如遭雷轰,呆若木鸡。 她强自撑着,喃喃问道,“不可能。。。她说我是她唯一的妻子。” 只听段无忧默然道,“公主就是听信了这些花言巧语才沦落至今啊,如果我告诉公主,早在襄王遇见您之前,她与当今皇后就已有婚约呢?” 她们有过婚约?! “她根本就是在骗公主你啊,如今也是,你以为她为何要做乱臣贼子,为何要改朝换代?”只听段无忧接着道,“还不也是为了那位皇后娘娘啊。” “我不信。。”苏璃眼前一片迷雾,直直的向外走,口中反复道,“我要问她,我要让她亲口。。告诉我。。她爱的是谁。。” 段无忧急忙拉住她,喝道,“公主!求您快醒醒吧!难道对公主而言,一己的情爱比复国更重要?!” “复国?”苏璃昏昏沉沉地抬头看他,只觉得他的脸在不断地交叠。 “是,复国。”只见段无忧伸袖入怀,掏出一枚鹰形黑色令牌,“公主,请勿要忘记您真正的身份,您不是燕国望幸的女子,而是漠北匈奴的公主!”他将令牌呈给她,正色道,“公主应该还认得这是何物吧?” 苏璃眸中一缩,这是可以号令匈奴战士的鹰符。 “穆驸马已回漠北,告知匈奴各旧部,公主您还在人世。”段无忧的目光灼灼定在苏璃脸上,说得十分动情,“您是唯一流着出大汗血脉的人,只要您回到漠北,草原再次一统,绝非难事!” “回去。。如今的我,还回得去吗?”苏璃喃喃自语道。 段无忧霍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只要公主有心,段某定会与穆驸马救出公主。只是。。。” 只见他眸光一变,喉结有些颤动,“只是在此之前,公主不妨先效仿西子貂蝉,对那襄王虚以颜色。。。让她掉以轻心,到时候大军与公主里应外合一举破燕,方能以雪前耻。。。” “你那么恨她?为何现在还要为她出谋划策?”苏璃身子微一摇晃,打断道。 段无忧却突然笑了起来,“我就是想让她尝尝好不容易拥有一切,却又一下子失去一切,是个什么滋味。” 苏璃眉心一皱,“你就不怕我全都告诉她?” 段无忧依旧是笑,将鹰符塞进她的手中,凑到她耳旁,缓缓道,“只要公主还记得自己到底是谁,段某就是安全的。” 苏璃有些厌恶地别过头,不愿听他再言,便冷声道,“你退下吧,让我静一静。” 段无忧牢牢盯了会她的眼睛,恭声回了句‘诺’,便悄声离去。 苏璃心乱如麻,似耗尽了全身气力,软弱无力地蹲下身子,脑中充斥着段无忧说的话。 许久,她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将脸颊贴到那册《谏伐匈奴书》上。 “我还是想信你。” 苏璃听到自己喃喃地说道,泪水滴滴晕开了上面的墨痕。 “所以,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第56章 送别 “。。陛下。。娘娘的胎。。怕是。。保不住啊。。” “。。没用的废物。。朕要杀了你们!” “。。饶命。。求陛下开恩。。饶命啊。。” 一双双惊悚不定的眼睛浮在空气中,宫娥们端着一个个铜盆极快地来回进出。。。还有人跪拜在地大声呼喊,一张张惶恐的唇在不断地张合。。。她勉强能看见,却听不清他们呼喊的声音。所有人似乎都一下子变得很遥远,所有的声音都像隔了一层水雾,明明近在耳旁,却怎么都听不真切。 身体好像被人掏空了一般,甚至连痛楚都感觉不到了。。渐渐地,眼前只剩下刺眼的光,白茫茫的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她还是睁着空洞麻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盛怒的燕景帝。 慕容玄痛心疾首到了极处,不忍去看那些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帛布。。。更不忍去看那铜盆中的那一团血肉模糊。 那是他的骨肉啊! 他瞥见到霍笙的唇瓣一直微微翕动着,却什么都没听见,便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到她的唇前。 只听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喃喃念着,“贵妃娘娘。。求你。。不要伤害孩子。。求你。。” 慕容玄的心登时像被钢针狠狠地戳了一下,他攥紧了双拳,眼神中似能喷火。 只见他一脸铁青地立起身来,好几次张开口,却一个字都没吐出。底下的人见了,立马把头埋得更低,只觉得心里的恐惧愈加强烈。 良久,才听到燕景帝哑着嗓子发令道,“传朕口谕,废妃沈氏霍乱宫闱,忤逆不驯,今禁拘严责,囚于冷院,永不召见。” 如果可以,他真想杀了她,可惜他终是有些不忍,她毕竟是自己舅舅的女儿。 “诺。” 内侍监生怕触及龙颜,极快地应下,挥墨一字不漏地书下圣旨。 霍笙的唇角浅浅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泪珠却一滴一滴顺着太阳穴流进发丝,她终于慢慢闭了沉重无比的眼睛。 这下,那个人或许该满意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极静。 整个宫殿像似全都死了一般。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听见更漏中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 一点一滴,极轻极轻地坠落。 她突然睁开眼睛,从塌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赤着脚,披散着头发,摇摇欲坠地向前走动。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不清。 梳妆台上有一柄烛台,她取了执在手里,一抬眼,正对上面前那面色泽古旧的铜镜。镜中的自己,尖瘦的下巴,惨白的肤色,一双眼睛嵌在面颊上显得极大,像两个黑色的深洞,摇曳不定的烛火映在眸底深处,像两簇幽幽跳跃的鬼火。 她盯着自己如同鬼魅的身影,突然有些想笑,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自己为那个人所做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殿门忽然被推开,外头刺眼的光亮射了进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 “娘娘,您怎么起来了。。。万万不可啊。。。您的声音还很虚弱,需好生调理才是。。。” 咣当一声巨响,那名宫娥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了下来,将面颊贴服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柄烛台在地上打着转,火焰跳了几下,便化为缕缕青烟。 “是你。。。” 霍笙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名唤作阿绿的宫女,声音像撕裂的风声。 ‘噌’的一声,她倏地抽出架在一旁习武用的短剑,挪动着沉重地步伐,从齿缝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为何要。。出卖我?” 那名叫阿绿的宫娥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颤抖,任由悲愤难遏的霍笙将冰凉地剑刃抵上自己的肌肤。 下一瞬,帷幕飘扬,凉风而至。 一双修练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剑身。霍笙猛一抬眸,正对上那双琥珀色的浅眸。 两人四目相视,却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慕容颜微一低首,对着跪在地上的阿绿低沉地说道,“退下吧,守在门口。” “诺。”阿绿恭敬地点了点头,极快地退去,掩紧了门扉。 很快,殿内又恢复了极静,仿佛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霍笙忽然扯着唇角惨白地一笑,手一松,那剑便落了下来。 自己到底是傻,这不是显而易见地吗,从燕山密室中被她安排送进宫中的眼线,怎么可能只有自己一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到铜镜前,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到底还是落泪了,“主上,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慕容颜浑身一颤,一步一铅地走至她的身后。 霍笙从镜子中盯着她的眸子,凄笑着泣道,“你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这一切其实与你无关。。告诉我,不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告诉我,我并不只是一个助你争权夺势的工具!”泪水如断线直珠,滚落了一地,她猛然回眸盯着慕容颜,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泪化成,“可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你明明就知道我对你的心,即便你能念及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意,至少也不该亲自来。” 原来,关于孩子的念想,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自欺欺人的梦罢了。 打从一开始,她便早就计划要利用这个孩子除去对她有障碍的人吧。 而慕容颜红着眼眶,心像被利刃剜过,五脏都抽成了一团。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 如今的自己,就连说句对不起,怕是也早已失去资格和权力了。 她望着她柔弱颤抖地肩头,死死攥紧了拳,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冷声道,“霍笙,我是来送你离开的。” “原来你来,是为了取我性命。”霍笙含泪望着慕容颜,喉咙里发出绝望地冷笑,“是啊,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又知道王爷您那么多秘密。。世人都称你为‘修罗王’,我一直不信。”她顿了顿,悲怆的声音在空气里飘散,“可直到今日,我却不得不信了。。襄王殿下,你的心,难道真是石头做的吗?” 呵,她连最无辜、尚未出世的孩儿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已经毫无利用价值的自己呢? 慕容颜眸色一黯,却没有反驳,只是站着没动。 许久,她从袖子掏出一粒白色的丹药,咬着牙关说道,“服下这个。。你就能解脱了。” 霍笙一言不发,死一般地沉默后,她还是缓缓伸手从慕容颜的手中拿起那枚丹药。 “慕容颜,当初你救了我一条命,如今我全部还给你。”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人,直直跪了下来,一字一字地说道,“祝襄王殿下早日登上大宝,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又一行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她一仰头,便和着自己的血泪将这枚药丸吞入口中。 很快,她便觉得全身渐渐僵硬,手指和脚趾彻骨的寒冷。 她身子摇晃了几下,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却被慕容颜上前紧紧抱住了身体。 她这才看清她藏于眸底的痛苦。 可奇怪的是,自己的身体虽然再也动弹不得,可神志却依旧清明,亦没有感受到预想中毒发身亡的折磨。 只见慕容颜一把打横抱起霍笙,将她安放回床上。 她为她小心地盖好被褥,轻轻抚上她惨白如纸的脸颊,眸中闪动着晶莹之色,声音低痛,“对不起,阿笙。现在你不会动弹,也不能说话,那是服了刚才那枚假死药的缘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你送出宫去。。。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了,恩也好,债也好,恐怕只能下辈子再来偿还。很快宫中会有剧变。。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个了。” 自己已经伤害这个女人足够多了,但真正的腥风血雨即将到来,她怎么忍心再看到她遭受更多的无妄之灾。 霍笙眸中一惊,挣扎着想要大叫出声,想要质问她凭什么这样,可身体却变得越来越冷,连一根小拇指都动不了。 渐渐地,全部的气力都被抽走,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不断扩大。。。 最后刻在眸底的,是那双隐忍愧疚到极致的眉眼。 。。。。。。 顺贞三年,夏。 恩宠一时的昭仪霍氏因产后体虚不治,殁于内宫,葬于茂陵。 景帝震怒,遂赐死废妃沈氏。并下诏曰:兵部尚书沈祈默,教女无方,纵其行凶,祸及子孙,着即革黜其职,发配岭南。若无诏至,永不赦回。 至此,京畿兵部大权落空,朝廷之上,无不虎视眈眈。 而冷岚歌在听到霍笙病亡的消息后,心头猛地一酸,唇角泛起苦笑。 她静静地望着看似波澜不惊的太液湖面,可有谁会知道,在这湖底又还潜藏着怎样的激流漩涡。 她抬起头,阳光正烈。 可人心如焦,终是乱了。 ☆、第57章 许诺 慕容颜回到王府的时候,段无忧正安静地坐在殿内候着她。 一看到她脸上肃然凝重的神情,他眉心暗暗一动,整了整衣冠,极其郑重地对着她躬身一拜。 他心里明白,既然慕容颜能安然归来,那么这场棋局已经赢了一半了。 “先生。”慕容颜盯着段无忧,声音沉痛而沙哑,“从那夜你让我故意留下银质面具开始,你就料到有这个结果了吧?” 段无忧不动声色地眉骨一动,微微抬起眸,“殿下后悔了?” 慕容颜黯然垂下眸,盯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像似在喃喃自语般问道,“我还要再杀多少人?” 段无忧长叹道,“唉,殿下天性仁善,只可惜众生皆藏杀意。如今局势险恶,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只愿殿下他日位尊九五之后,能还世人一个真正的太平天下。可在此之前,唯有杀人安人,杀之可也。” 慕容颜忽然开始苦笑,她何尝会不懂这些冠冕堂皇的‘杀人以自保’的大道理。 从小到大,她早就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看多了这种阴鄙的戏码,总觉得可恨。只是,没想到如今自己学起来,竟也是这般游刃有余。 “先生,起来吧。”良久,慕容颜上前扶起段无忧,叹了口气,说道,“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还要仰仗先生相助,请先生往后就留住在本王府内罢。” 段无忧立刻恭声应下,“承蒙殿下厚爱,臣自当为殿下殚精竭虑、许以驱驰!” 慕容颜无力地笑了笑,心中想到苏璃,便匆匆往梨殿赶去。 他目送着慕容颜离去的背影,唇角却渐渐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慕容颜踏进梨殿的时候,只见苏璃正枕着手臂,闭目趴在桌案上,好像睡着了。 望着她疲惫而娇美的睡颜,慕容颜登时心底一软,泛起了层层怜惜和内疚,没想到她真的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 她踮手踮脚地走了过去,脱去外袍,刚要弯腰披在她的身上,却猛然发现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慕容颜先是一愣,随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过去。 她怎么哭了? 可慕容颜刚碰触到她的肌肤,苏璃便倏地睁开了眸,眼神迷离了片刻后,便渐渐看清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令自己心乱如线、坐立难安的始作俑者。 “骗子!我不要看见你!” 苏璃用尽全力推打着慕容颜,恼怒地斥道。 慕容颜知道是自己让她等了太久,便不躲也不避,任由她发泄着满腔情绪,却还是一动不动。 许久,她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很轻,“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让你等的。。”她一顿,盯着苏璃一边脸颊上那道有些微红的掌印,皱起眉问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苏璃停下了动作,可还是咬着牙怒目瞪着她,忍不住恨声道,“你还管我死活作甚?反正你一进宫见到那位皇后娘娘,怕是早就丢了魂了!” 慕容颜眉心皱了皱,张开了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怎么能告诉她,自己进宫到底做了什么。 她又怎么能让她知道,不过是一夜的时间,自己的这双手又染上了多少罪孽。 见慕容颜什么都没有解释,苏璃霎时又要落下泪来,她想到了之前段无忧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至始至终,爱的都是当今皇后啊。之所以会接近公主殿下,那是因为只有匈奴的圣药冰玉露才能救当年快要香消玉损的皇后性命!” 自己是何等的可笑。。。寄人篱下,不知何以对家国,何以平仇恨,还对敌人倾心。。。而更可悲的是,那个人或许根本就不爱自己。 盯着一言不发地慕容颜,那些恨意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苏璃猛然挣脱开她的手,举起桌案上的砚台,便向她劈头砸去—— 然而她依旧分毫未躲,竟生生地挨了下来。‘碰’的一声闷响,砸得苏璃心跳一滞。 温热的血顺着慕容颜的额角缓缓流下,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苏璃,任由鲜血染红了半面脸颊。 苏璃没料到如此,一见了血,已是怔吓到不能动弹。 “你怎么。。不躲开?”片刻后,苏璃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那不断渗出赤血的伤口,忙不迭地朝殿外叫人。 随襄王赶回王府的侍卫在外听到巨大的声响,都急忙冲了进来。见慕容颜眉宇间都是血,皆吓得目瞪口呆,也不知该不该出手拿下眼前这个伤到王爷的女子。 “我没事。。是我自己不慎磕到了桌角。”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9节 慕容颜轻轻摇了摇头,反手捉住了苏璃染上自己鲜血的手,不顾自己头上的伤口,而是先用身上的衣袍为她拭去手上的血渍。 自己早已无所谓了,受伤也好,伤人也好,都无所谓了。 可是她不行,她的这双手,得干干净净的。 众人左右看了下,见王爷没有怪罪之意,便忙退了出去唤了府内的大夫进来查看她的伤势。 苏璃从大夫手中夺了细布创药,抢上去将慕容颜按到椅子上,湿了细布小心翼翼地贴到了她的伤口上。 她紧紧咬着唇,持布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慕容颜一瞬不瞬地盯着满脸紧张的苏璃,朝殿外无力地摆了摆手,候在一旁的大夫很快知趣地疾步离开了。 “疼吗?”苏璃红着眼眶,担心地问道。 慕容颜对上她的眼睛,轻轻道,“一点都不疼。” “又骗人!”苏璃鼻子一酸,抽泣着啐道,“为什么你总是要骗我?” 慕容颜目露一丝极力隐忍的痛色,拉住了她为自己上药的手,小声地问道,“那。。你还恨我吗?” 苏璃咬着下唇,含泪别过脸,涩然道,“是,我自然是恨。。。” 她恨得太多了。她恨她是燕国人,是敌国的王爷;恨她与自己之间欠下了那么多血债累累;恨自己没有勇气告诉她自己真正的身份;恨她爱的人不是自己。。。可这些话,她又该怎么开口去问她呢? 慕容颜望着苏璃,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下一瞬便搂住她的纤腰,将她卷进自己的怀里,“那你为何又要为我流泪?” “我才没有!”苏璃急急地想要辩解,却已见一滴泪落到了她的手背上,令她手背一震。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慕容颜哑声道,轻轻吻上她落在腮边的泪珠以及颤动的睫毛,浅眸深处,却带有些许深刻的疼惜,“是我让你受苦了。” 苏璃看着她,生生地,再也说不出伤人的话。。。软弱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卷来,她终于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她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她千万条不好,找到千万条离开她的理由,可只要她稍微对自己好一些,那些不好自己便统统都忘记了。 慕容颜的眸中也笼上一层雾光,过了许久,她牵起她的手,道了句,“随我来。” 她带着她绕到了梨殿后方,有一处偏殿,殿外种满了兰花。 里面四壁辉煌,灯烛不灭,宝鼎香萦,肃穆典雅。苏璃举眸望去,只见殿内正前方供奉着一处灵位,而牌位上方挂着一幅女子画像。 走近一看,是一位风华绝代的贵妇,仔细端倪,竟也有着一双琥珀浅眸。 “这便是我的母妃。”只见慕容颜神情端宁,焚香点烛,擦拭灵牌,复而回眸盯着苏璃。 “你跪下。”慕容颜肃然道。 苏璃先是一愣,对慕容颜的行为有些不解,但在她灼然执着的视线中还是屈身端正地跪了下去。 慕容颜走到苏璃身旁,与她并列而跪,自己先对着摩妮兰的灵位庄重地拜倒在地。 长拜了三次,再抬起头。她深深地望了苏璃一眼,宫殿中的清香氤氲了她清澈的眼神,她向着虚空喃喃说道,“母妃,颜儿不孝。。。但如您所见,现在跪在颜儿身旁的这位姑娘,便是颜儿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苏璃周身一颤,转眸望向她,眸底布满了震惊。 她怔怔地盯着慕容颜的唇,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自己真的可以再相信她吗? 慕容颜别过脸,对上苏璃错愕不已的美眸,正色道,“我今日在母妃灵前许诺,视你为妻。今生今世,同你生死不弃,白首不离。” 视你为妻。 这四个字一下子便戳进了心底,她丝毫未曾设防,亦再难挣脱。 登时便乱了心,失了阵脚,心里千辛万苦造起的堤防顿时崩决。。撕心裂肺之痛,不共戴天之仇。。。顷刻间,全都消逝远遁。。。 她投进她的怀抱,紧紧环住她的脊背,两人的身影在灯火中合在了一起,泪水再一次溃不成军。 只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深夜,雪白的肌肤融化在柔软的床榻里,苏璃只着了贴身小衣躺在她的怀中。 慕容颜若有所思地婆娑着苏璃光洁的手臂,浅眸中流转着闪烁不定的光。 顺着手臂,她慢慢滑向她暴露在空气中颤栗的脊背,却感到她很明显地一抖。 她将苏璃翻过来身来,心疼地看着她背上错落的鞭痕,那是她入宫验身那天被燕景帝下令受了鞭刑留下的。她俯身压在她的背上,极轻地用唇亲吻这些伤痕。 苏璃脸上全是绯色,微微有些挣扎,“别,别亲这里。。。” “入宫以后,你受了不少苦。”她眸中氤氲着雾气,夹杂着轻微地叹息,低哑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苏璃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埋进了枕里,让帛布慢慢吸收了自己眼角渗出的泪。 只愿她说的都是真的,只愿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慕容颜将闷不吭声的苏璃面朝自己,盯着她微红的左脸颊,“你还没说,你脸上是怎么了?” 苏璃沉默了一会,还是轻声说道,“是我自己摔的。” 即便还不能做回草原天骄,但她的心底依旧存有漠北公主的骄傲,她并不想沦为那种只知玩弄手段的争宠女子。 慕容颜伸指温柔地婆娑上她的脸颊,只是叹息。 过了许久,只见她眸色暗了暗,突然喊了句,“小。。小璃。” “恩?”苏璃闭着眼睛,呢喃不清地应了声。 慕容颜眸光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轻声说道,“她毕竟是盈儿的娘亲。。我不能过于惩责她。” “我明白的。”苏璃缓缓睁开眸,有些酸涩地一字一句道,“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么。” 说完,她侧了个身,背对着慕容颜,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多了些滞堵和难过。 她不是因为自己不能有个孩子而难过,而是因为自己不能和她有个孩子而难过。 “小璃。。小璃。。” 慕容颜又唤了数声,但苏璃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只好叹了口气,拉过被褥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肩头,轻轻拥住她,凑到她耳旁说道, “只要你在,便好。” 不多时,慕容颜便阖上了疲惫不堪的眸,沉沉睡去。 直到身后渐渐响起的轻鼾,苏璃才慢慢睁开了眸。 不知为何,已是满颊泪水。 ☆、第58章 争宠 似乎淌了整整半宿的眼泪才昏昏睡去,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寝殿里只剩下自己一人。 自己的衣衫已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 苏璃缓缓披上衣衫,坐了起来,她伸手抚上一旁空荡荡的长枕。 那人是何时离去的,她并不知。 阳光照进殿里,地上都是斑驳的影子,如幻似真。苏璃有些恍惚地转头望向这些影子,目光似要潜没在这忽明忽暗的影子。 她又丢下自己,去了哪儿呢? 她正闷闷地想着,忽然间,她倏地发现,在这些杂影中,竟还有一个人影! “是谁?”苏璃立刻戒备地立起身来,低喝道。 “公主勿惊,在下段无忧。”他从帷帐后的阴影里走出,原本温和儒雅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担忧。他的眼神定在苏璃有些红肿的双眸上,又飞快地掠过还带着温度的床榻,才轻声道,“请公主恕罪,在下今日不得不冒险闯入寝殿见公主,实是因为,臣昨夜收到了穆驸马的飞鸽传书。”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卷细帛,垂首呈上,“公主,穆驸马已说服漠北各部为救出殿下而暗中出兵,您的子民都在期待着您的回归,等着您回去重振匈奴雄风。” 苏璃接过一看,上面有很多熟悉的笔迹,都是以前那些曾辅佐过自己父王的重臣所写的联名信。 苏璃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但她咬了咬牙,走到一旁,将这卷细帛凑到烛火前缓缓燃了。 她没有回头,幽凉地说道,“请先生替我转告,都不必再等我了,就说我已经死了罢。” “公主您在浑说些什么?!”段无忧面色猛地一沉,声音惊痛。 苏璃别过脸,直到火苗快烧到手指才松开手,极轻地说道,“如今。。我早已无法再去恨她了。就在昨夜,她已亲口许诺我,将视我为妻。唉,只要她是真心待我,我甘愿为她忘却那些国恨家仇。。。” 段无忧走上前数步,对上了苏璃的眼睛,眸中绞着无尽的失望。 过了许久,才听他低落地道,“前车之鉴,血泪未干。。。我原本以为公主绝不会再被情字蒙蔽。结果,公主您还是被那人一时的甜言蜜语所骗。。。看来您是还不知道她是个多么薄情的人啊。公主真的以为那人会娶你?如果她真的有心要娶,公主殿下早在四年前便可成为襄王妃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璃眸光一变,紧紧绞住了自己的衣袖。 “其实当年,先皇曾默许过你二人的婚事,可她却一再推迟婚期,最后得到匈奴圣药冰玉露之后,便立马与公主你反目成仇,甚至痛下杀手!这些。。公主全都忘了罢!”段无忧语气沉痛,接着道,“但公主总该记得前日里她前往宫中赴宴一宿未归的事情吧?” 苏璃失神地点了点头。 段无忧盯着苏璃的眼睛,发问道,“那人难道没告诉公主您,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苏璃紧紧咬住了下唇,却没作声。 “唉,公主您。。果然还什么都不知道。。。”段无忧微微叹息道。 “不过一夜之间,当今皇贵妃就被圣上赐死,兵部尚书也被流放三千里,永不赦回。这可都是那位襄王殿下的功劳。”段无忧一字一句地冷声说道,“她是何等地精于算计,成日里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欺骗着所有人。至于我等,不过就是她手中的棋子罢了,一旦利用殆尽,便会被残忍地丢弃!” “不知公主在皇宫的时候可曾见过那位霍妃娘娘,其实她也是那人捏于掌心的其中一枚棋子罢了。公主又可知,她如今是个什么下场?”段无忧接着问道。 苏璃一怔,不禁浮想起初次见到那个慕容颜口中唤作‘霍笙’的女子时,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自己身后,而望着满天梨花的眉眼却是那样的沉寂而倔强。 只听段无忧压低了声音,“可怜那女子同公主一般对那冷血的王爷一往情深,甚至甘愿丧失名节以换得她一身安然。可到头来却落了个胎死腹中,香消玉损的惨景。。。何其可悲!这些事,我本无意要告知公主您,若不是那人一再欺瞒您、迷惑您,我也不愿让公主知晓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她连最最无辜的胎儿都下得了手,本性又是何等的残暴不仁!” 苏璃听了,登时脑中嗡嗡乱响,呆若木鸡。 不可能,她明明是那样温柔的人,就连望着自己的眉眼都是那样温柔。 段无忧盯着苏璃,厉声道,“公主,她绝不是您想象中的良人啊!若您还执迷不悟,霍妃的下场便也是您的下场!” 这一刻,苏璃觉得软弱极了,木然地垂下了手,一颗心像狂风中飘旋的枯叶,突然不知何处才是真正的归属。 “殿下,您是漠北匈奴国独一无二的公主,草原上有您数以百万的匈奴子民还在等着您去拯救他们!可在这肮脏冷酷的燕国内宫之中,到底是什么让公主您甘愿抛弃了最高贵的尊严和最骄傲的身份。。。竟愿意委身倾心于敌?!”段无忧面色戚然,双眼有些发红。 他的话似最凌厉的鞭子,打得苏璃心中一痛。 他的出现,总是时不时地提醒着自己记起同她之间拼命想要忘却的刻骨仇恨,以及在自己肩上担负着的复国重任。 她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一颗心不知该如何承受。 她忍不住捂住了双耳,无力地喊道,“求求你,别再说了!即便你所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是信她至少待我是真心的。。。请你不要再逼我。。。我已没有能力救任何人了。。。” “信她?”段无忧的眸光暗了一暗。 他沉默了很久,恭敬地垂首一拜,才道,“段某岂敢为难公主,只是恳请公主为国为民为己所虑,务必三思再三思。”说到这,只见他眉骨一动,已站直了身子,“至于公主还是深信那人待您定是真心。。段某知道有些话公主不亲口问她,是不会甘心的。。襄王正妃之位悬空多年,若她真那么爱你,公主何不亲自去问问她看,究竟何时同您成亲呢?” “若那人还同四年前一般推三阻四,想必公主您才会明白在下此刻的苦心。” 段无忧再次垂首,“臣不该在此地打扰公主您太久,免得那人生疑。至于公主您。。。还请自己务必小心,那人恐怕并没您想象中的那般信任你。” 说完,他便转过身,朝殿外走去。 “段无忧。”苏璃突然在他背后叫了一句。 他脚下步伐一滞,立住了。 “这是你的真名吗?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并不是匈奴人,又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他的眉宇间登时流过一抹不易察觉淡淡异色,随后勾起了一丝微笑,缓缓转首道, “有朝一日,公主您会知道的。” 慕容颜回到王府时,看上去有些难得的高兴,甚至破天荒地吩咐了下人立马着手准备,要在王府设宴。 慕容颜快步走回寝殿,寻到苏璃,拉过她的手,眼神有些闪烁地道,“小璃,今夜我要在府里宴请几位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你也一同来吧。” 苏璃定定地盯着慕容颜,过了许久,才道,“奴婢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慕容颜一愣,敛下了笑容,显然是没料到苏璃竟会如此冷淡地拒绝,“好好的,你又是怎么了?” 苏璃带着一丝酸涩,昂头道,“你的那位侧妃娘娘和郡主女儿早就看我不快活了,在旁人眼里,我也不过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奴婢罢了,又岂敢随便出现,扰了大家的兴。。。” 慕容颜怔了怔,在明白苏璃话中之意后,眸中闪过一丝楚痛之色,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但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你得明白。。。你在我这的事情绝不能让皇上知道,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给你什么名分。。。” 唉,只要皇兄还在那个位子上一天,自己又怎么能娶她呢。。。 “是么。。”可苏璃听了,却神色一黯,心底的失望渐渐蔓延开来。 难道,她对自己说的话,真的如段无忧所说那般。。全部都是假的? 她忍不住想要质问她,为什么昨天才对自己说过会视自己为妻,可今日又要道出不能给自己名分的话。 但她咬了咬牙,终究没问出口。 “小璃,今夜就随我一起罢,我会叫王府里的人都知道我看重你,不敢再对你不敬。”慕容颜将苏璃拉进自己怀中,柔声劝道。 过了许久,苏璃轻叹了一声,微微推开了慕容颜的怀抱,“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璃?”慕容颜疑惑地望着她,不解她为何要赶自己离开。 “我要更衣!你先出去!”苏璃羞恼地瞪着她。 慕容颜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她看起来像似刚起来不久,有些凌乱的三千青丝还披在肩背上。她的脸上立马泛起微红,忙不迭地道,“好,我叫人进来伺候。” 不久,侍女们便鱼贯而入,替苏璃换上最华贵的新衣,点上最精致妆容。 “夫人真是好福气。”其中一位为苏璃画眉的小侍女忍不住说道,“真是从没见过王爷待谁这般体贴的。” 苏璃却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镜中的容颜。 绯衫如霞,娇颜若雪。 而镜中人渐渐迷离了起来,她陡然见到站在紫川崖前满眸凄绝的自己,血染尽了红衫,一滴一滴顺着那杆银枪落在泥土上,蔓延成最绝望的花。。。 “夫人。。夫人。。王爷已在门外等候。”身旁的侍女细声提醒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打开门时,慕容颜抬眸一看,登时被苏璃的明艳绝伦之姿深深怔住了。 “看够了吗?”苏璃咬着唇,语气似嗔非嗔。 慕容颜上前了一步,向她伸出手去,忍不住叹道,“你果然是穿红色。。最为好看。” 苏璃默默将自己的手交到她的手心,便随她步伐稳稳地向宴席走去。 在踏进正殿时,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苏璃瞟见萧紫烟在看到自己时,脸色顿时变得雪白,待看清自己身上的穿戴,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慕容颜为了抬高苏璃的身份,刻意吩咐了侍女为其准备了正妃专用的衣饰和妆饰。 望着她充满敌意的眼神,苏璃不禁感到手心有些发凉,在心中长叹。 唉,自己若真要留在慕容颜的身边,且不论她对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光是往后要费尽心思应付她的这位侧妃,怕都是不易。。 “咦,师母?!” 正沉思间,忽听从席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苏璃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看上去有十二三岁,皮肤黝黑的少年正满眸惊讶地盯着自己。 他才刚叫出了声,旁边便有一位中年书生模样的男子重重地拍上了他的脑袋,揪着他的耳朵低喝道,“忠儿,别乱叫!” 少年呲牙咧嘴地低哼着,那男子似乎有些尴尬抬起头,对着苏璃讪讪地一笑,那诡异的笑容令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慕容颜则微笑着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坐在上位,柔声道,“别怕,这都是我的老朋友了。” 说话间,一名相貌颇为英挺刚毅的男子,手持酒杯,走到两人面前,眨了眨眼睛,真挚地道,“属下祝远山恭贺殿下再得佳人,请满饮此杯。” 慕容颜心领神会地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越发弄得苏璃一头雾水,却无人为自己解释。她偷偷看向萧紫烟,见她神色虽已恢复如常,可右手却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指节突出,微微发青。 一时奏乐响起,热闹非凡。 慕容颜在席间频频开怀大笑,与那两名男子和那名少年相谈甚欢。 段无忧也列座其中,但只是一直云淡风轻地酌着酒,并未多话。 间或时不时地朝苏璃投以不易觉察的目光,唇角始终含笑。 苏璃从中断断续续地得知,这三人皆是慕容颜雍北军中的部下,似乎远在她封王之前便已相识。酒过数巡,慕容颜已小有醉意,这时却听萧紫烟说道,“这些曲子也有些听得腻味了,不若紫烟为殿下弹筝一曲以助兴。” 慕容颜转眸望向她,微微点头,轻叹道,“好,本王已有好多年未曾领教你的筝艺了。” 萧紫烟今夜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两腮如染红霞,一双美眸如秋瞳剪水欲语还休地定在慕容颜的脸上。 可惜慕容颜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苏璃。 她击掌三声,便有侍女捧着古筝而来。萧紫烟玉手轻按在弦上,抬眸又望了慕容颜一眼,便优雅地拨动起来。 筝声初时声音并不大,入耳却舒畅不已,如三伏天饮尽冰泉,令人周身说不出的畅快。渐渐地,筝声一转,曲调扶摇直上,一声高过一声,像一支利箭直冲云霄,登时云破日出。正惊叹不已,筝声又陡然一落,千回百转,周匝数遍,接着又慢慢一节一节地迭起,宛转回旋,如仙人登梯。。。 满殿人皆陶醉不已,屏息凝神,不敢稍动。 苏璃不禁瞪大了眸子,暗暗心惊,不曾想她的筝艺竟如此超群。看到一旁的慕容颜正神色柔和而赞许地注视着她,她的心中莫名地一酸,忍不住揪紧了自己的裙衫。 一曲演毕,萧紫烟趋前向慕容颜敬酒,她也欣然接过。萧紫烟笑面盈盈地转眸盯着一旁的苏璃,说道,“紫烟献丑了。殿下素来重才,等闲女子决计难以入眼,今苏姑娘备受王爷青睐,想必定是多才多艺。不如苏姑娘也来献上一曲,让众人开开眼界?” 苏璃何尝会听不出萧紫烟言语中的挑衅之意,她是想令自己在王府里出丑。若自己拒绝献艺,众人必道自己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扫了宴会的雅兴不说,慕容颜今夜煞费苦心的邀请也会付诸东流。 见苏璃沉默不语,萧紫烟更加不依不饶,“怎么?难道苏姑娘不愿上台献艺?殿下宠爱之人定不会只有姿容秀丽,妹妹究竟是过谦了,还是瞧不起我?” 这时,只听慕容颜沉声替自己解围道,“紫烟你言重了。时辰也不早了,本王看今日之宴,不如就。。。” 话未说完,苏璃却已立起身来,“娘娘既然如此抬爱,我便献丑了。” 说话间,她已将放下如缎的青丝,褪去鞋袜,赤着足走到殿中央。绯红的云袖破空一掷,她回眸一笑,眸光迷离,红裙带起原本铺地的洁白花瓣,如夏花映衬着白雪。 身段旖旎,容颜娇媚。那皎洁的双足似两只白鸽,凭空大胆地起舞。 众人从不曾想竟能看到这般令人脸红心跳的舞姿,皆已看得痴了。 一曲罢了,殿中无不叫好,慕容颜更是站了起来为其抚掌。 苏璃两颊梨涡微现,含笑盯着不远处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萧紫烟,“这下,娘娘可满意了?” “哼,好一个会勾引人的狐媚。竟会这般放纵自轻,也难怪会在入宫之前就失了处子之身。”不想,却听萧紫烟冷冷地说道。 苏璃身子一晃,怔怔地望着她,却见慕容颜脸上登时如笼一层寒霜,喝道,“你在说什么?!” 萧紫烟却似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一字一字地咬牙切齿道,“臣妾已经知晓,此女本该是送入宫中的良家子,但在入宫验身之前便已非完璧,还合谋他人妄图胁迫宫中负责验身的嬷嬷造假。。。且不论她原本三番四次地想要逃走,又曾多次伤及殿下,如今却突然这般顺服究竟是何居心。。若是她的行踪被当今圣上知道了,又会给整个襄王府带来多大的劫难?当下殿下一时被她的容貌所迷,只怕将来此女定会变生异心,对殿下不利。。。天下间的美貌女子何其之多,恳请殿下勿要为了此女再自涉险境。。。” “够了!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慕容颜再也忍耐不住,伸指怒喝道,“还不给本王退下!” 苏璃唇角颤抖,眼睛一片空茫,盯着慕容颜道,“为什么她。。她会知道这些?” 萧紫烟眸中一酸,双膝一软,便跪在了慕容颜的脚边,她牢牢拽住她的衣袍,泣道,“我待殿下之心,天地可鉴!当年殿下曾允诺过,必将好好待我和盈儿,可是如今殿下的心已全然被这狐媚所惑。。因为她,盈儿已一整天都不愿用膳,这些殿下又可知晓?现在为了这个女人,殿下竟又要这般斥责于我吗?” 听到盈儿二字,慕容颜的雷霆之怒只能化作无奈和怅惘。她缓缓扶起萧紫烟虚弱地身体,叹息道,“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先回去罢,我一会便去看盈儿。” 说完,她便快步走向站在殿中央摇摇欲坠的苏璃,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她狠狠打开,只听她喉中迸出激烈的声音,“慕容颜,你明明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为何却叫我受这般奇耻大辱,你却还是无动于衷?!” 慕容颜的表情像似被掌掴,还未反应过来,苏璃便赤着足往殿外疾奔而去。。。无人敢拦她一步。 “该死的!”慕容颜懊恼地暗骂了一句,急忙追了出去。 一直跑到再走不动一步,胸口滞堵得一丝气也透不过来,苏璃才靠高墙上,双手捂住了脸颊。 泪水,从指缝间坠落,她慢慢贴着墙滑跌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双膝里。 “小璃!”慕容颜沉重的喘息声闯了过来。 “你走开!我再也不信你了!”苏璃愤怒而酸涩地用手脚踢打她。 慕容颜深锁着眉,用手用力按住她的双手,哑声道,“别闹,随我回去。。回去,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可以向你道歉。” “谁要你道歉!”苏璃恨声道,“你若真的爱我,她萧紫烟屡次这般羞辱我,你就该杀了她!” 可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半天也没有回答。 苏璃冷冷地笑,任凭泪水肆意流淌,别过脸,不愿再看她。 良久,只听慕容颜重重地叹息道,“我说过,她毕竟是盈儿的娘亲。。。我会去惩罚她的,可是绝不能取她性命。” 苏璃已不愿再听,爬起来就要走。慕容颜只好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沉痛地说道,“求你,别叫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苏璃徒劳地挣扎着,哽咽地问道,“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你能做到的?你既不能给我真正的名分,也不能管束好你自己的妃子。。。” 下一瞬,苏璃便被她大力按在了墙上,一个异常炙烈的吻封住了自己后面的话。 直到苏璃身体完全软了下来,慕容颜才松开了嘴,盯着她娇艳欲滴的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没有什么妃子,我只有你而已。” 苏璃含泪盯着她,“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毕竟就是你名义上的侧王妃,在这偌大的王府里,恐怕连最卑微的小侍也能欺到我,更何况是她呢。。你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陪着我。” 慕容颜沉吟了片刻,道,“从今日起,我会派人随时保护你。” “何人?” “我徒弟,杨忠。” ☆、第59章 离开 待慕容颜安抚好苏璃后,便匆匆赶往梨殿。 杨大有和祝远山两人正候在那儿等着自己。 杨大为望着一脸狼狈的慕容颜,手中铁扇一展,眸中带着促狭的光,“敢情殿下秘传我等上京,是让卑职为殿下分忧家务事吗?” 慕容颜慢慢走到长案后面端坐下,伸指按上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无奈地道,“杨大哥,你就别再取笑我了。” 站在一旁的祝远山也忍不住调笑道,“不过,公主这脾气秉性倒是跟以前一点都没变。” 慕容颜听了,立即盯着他二人,问道,“此次去清平村,你们查到了什么?” “世上确实有苏璃这个人,但绝不是她。”杨大有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已打探到,公主出现在清平村的时间正好就是当年紫川之战结束后。” “看样子。。公主该是失了记忆。”祝远山接着道,“殿下何不尽早将一切都告诉公主?” 慕容颜沉默了很久,才盯着自己苍白的掌心,涩然道,“因为我不敢。。我怕一旦她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会再次离开我甚至记恨我。” 杨大为和祝远山互相对望了一眼,便垂下首,不再多言。 他们明白,在紫川之巅向她刺出的那一枪,是慕容颜心底永远难言的痛。 “所以。。我宁愿她什么都不记得。”慕容颜轻轻地说道,“这样至少,她能留在我身旁。” “属下明白。定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杨、祝二人说道。 慕容颜点了点头,又望向杨大有,问道,“杨大哥,小忠呢?” “忠儿他在宴席上听闻小郡主她已有一日不曾用膳,有些担心,便跟着侧妃娘娘去探望了。” 杨大为面色微微一僵,似乎有些尴尬摸着自己唇上的两瞥胡须,讪讪笑道,“本来此次上京,属下并不想带着这小子的,可他非要跟着来看望殿下和小郡主。。说是心里思念的紧。” 慕容颜听罢,稍稍怔了怔,很快心中顿时明了,便也笑道,“我明白了,杨大哥你也别再跟我绕圈子了。想当年你弟弟杨大为救过我的性命,燕山四侠亦对我有恩,小忠还是我的徒弟,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品行端正,为人耿直,若盈儿往后能喜欢他,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当下盈儿还小,不如小忠往后便跟着我留在王府,待来日方长,到时候这两个孩子或许不必你我撮合,自然也会水到渠成的。” 杨大有听了,心中大喜,忙道,“如此,属下先替犬子谢过殿下!属下定会叫这小子好好待郡主的!” 慕容颜含笑点了点头,却也不禁感慨道,“我真没想到,时日竟过得这样快。。真希望我能活到盈儿大婚的那一日。” 只听祝远山压低了声线,正色问道,“如今朝争愈演愈烈,听闻殿下前些日子可是刚除去圣上的舅舅,兵部尚书沈大人?” 慕容颜眸光沉了沉,过了好久,才道,“不瞒二位,此番传你们上京,除了秘讨那件事以外,还想请二位帮我查一个人的来历。” 杨大有低声问道,“殿下要查的,可是今夜也在席间的那个人?” 慕容颜点了点头,“不过要万分小心,他确是有些手段的。” “遵命。”杨、祝二人很快垂首应下。 她站了起来,踱步到殿内的一处四方棋盘前。 殿内的烛火无端晃了两晃,阴影打在慕容颜憔悴的脸上。 她缓缓伸指,拣起一枚白子,垂眸盯了半晌。 将指间的白子又揉捏了片刻,只听‘啪’的清脆一声,落在了几日前未完成的残局上。 事到如今,自己已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所以这盘棋,或许只能由自己亲自来下才万无一失。 再次抬眸的时候,慕容颜脸上的神色愈加严肃,像一副冰冷的面具,“薛大哥楼兰一行的近况又如何?” “回殿下,和亲的送亲队伍已全部换成咱们的人。还需十日,便可抵京。” “是么。” 慕容颜踱步到了窗边,夜风微凉,已无蝉声。 “这天,要入秋了罢。” 往后几日,杨忠听从慕容颜之令,在她不在的时候,几乎寸步不离苏璃左右。 而每次看着她,要不是自己父亲杨大有再三叮嘱过,几次差点就叫出了‘师母’。 苏璃也十分不解为何慕容颜要派一个小孩子来保护自己。 虽然,这个皮肤黝黑的大男孩看起来有几分相识,她并不讨厌。 慕容颜只是淡淡地告诉自己,“只有这孩子,我才信得住。” 苏璃有时会把杨忠叫到身前,想问一些慕容颜以往的事情,可这少年总是抿紧了唇,什么都不肯说。 慕容颜依旧对外称病,可实际上她却越来越忙,每日早出晚归,有时会闷在梨殿一整天,也不准旁人打扰。 只看得出她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抑郁。 这夜,慕容颜又满眸疲惫地回到寝殿。见苏璃已躺在塌上,便轻手轻脚地脱去衣袍,从身后悄悄揽住了她的肩。 “你是不是,不信我?” 却不想,她刚触碰到她的肩头,便听她启唇说道。 慕容颜先一愣,随后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她,只是沙哑地道,“别乱想。” 苏璃伸手掰开慕容颜环着自己的手,转过身,正视着她的眸,道,“那为何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容颜浅眸中的光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轻声劝道,“别问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慕容颜的心也快压抑到了极限。 而最痛苦的就是,她什么都不能与旁人去说。 自己筹划的,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到时候无论成败,她都不知该如何向世人交待,不知该如何面对天下黎民,不知该如何面对满朝文武,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和她。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苏璃长叹一声,避开她的眼神,幽幽地道,“知道了,你是大燕襄王,王命岂敢不从。” 慕容颜如何会听不出苏璃言语中的冷意,她低下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三日。。三日之后你定会明白一切。” 苏璃心中一怔,望着她清癯的面容,喉间有些干涩。 她其实明白的,她果然是要去争夺那个位子了。 她心头骤紧,眸光颤动,突然揪住她身前的衣襟,极轻地问道,“慕容颜,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慕容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许久,苏璃垂下了手臂,强笑着,“罢了,我是在说笑的。” 她慢慢伸指一寸一寸划过她的眉眼,像似在喃喃自语,“若你不是生于帝王家,那该有多好。” 若自己也不是生于帝王家,那该有多好。 慕容颜依旧什么话都被没说,只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许久,才听她哑声道,“答应我,无论我是谁,都不要离开我。” 苏璃在她怀中微微颔首,可泪水却隐隐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知她已没有退路,可自己,她并不知能否真的做到不离不弃。 因为她,实在无法取舍。 翌日清晨,当苏璃睡眼惺忪地转过头时,却发现慕容颜仍躺在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有些诧异,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还在?” 平日里,她可是天还没亮就已不见了身影的。 慕容颜笑了笑,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你不想我在吗?” 苏璃晕生两颊,却暗啐道,“呸,我才不想呢,你赶紧走,别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大事。。。” 还没说完,慕容颜便撑起了身子,作势要走。苏璃一急,竟不自觉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到底要不要我走?”慕容颜眨了眨眼睛,唇角微扬。 苏璃又羞又恼,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她的手掌,便用力一口咬了上去。 许久,她才喘息着松开了嘴,拉扯出一条与她唇舌相连的银丝般的晶莹口涎。 以前的自己,也爱这么咬人吗? 而慕容颜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苏璃。突然地,她一把抱住了她,还不等她惊呼出来,便侵占了她全部的气息。 苏璃一开始微微有些挣扎,但很快便被慕容颜炽烈的热情化倒,将羞红的脸颊藏进她的颈窝,嘴里含糊不清地嘤咛着。 卧榻缠绵,情致。 她美眸迷离地望着她,见她眼神中的欲望是那样的明显,可又是那样的克制。 可除了亲吻外,便再无其他动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这样对自己,却又中途停住了。 慕容颜伸出滚烫的掌心,婆娑着苏璃娇艳得不可方物的脸颊,声音有些颤哑,“只要我不死,便马上同你成亲。。但在这之前,我不能。。我不能。。” 苏璃先是一愣,随后眼眶泛起了一丝湿热,捶打上她的肩,打断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慕容颜不语,只是贪恋地抚弄着她披覆在肩背上如黑缎般的青丝,轻嗅着鼻尖的幽香。 两人温存了良久,再起时已接近午时。 苏璃裸着双足,自己坐在镜前取笔轻轻描着眉。 慕容颜在她身后痴痴地看着,却忍不住悲从中来。 自己好不容易才寻回了她,可转眼间,便又要面临生离死别了。 苏璃从铜镜中亦看到了慕容颜满脸愁容,她咬了咬唇,便装作不见,嫣然笑着回首问道,“你说我好不好看?” 慕容颜走近把她转过身来,脸上已换作欢容,她赞叹道,“好看极了!” “我来替你画。”她从苏璃手中抽出笔来,捧着她的脸,在她眉上极专注地描画着。 两人的脸贴得这样近,时间也仿佛就此停住了。 待描完,慕容颜凝视着苏璃艳极无双的容颜,突然紧紧地拥住了她。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0节 有滚热的气息在脖颈间徘徊,苏璃听到她温凉的声音在自己耳旁缓缓响起,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第60章 灯会 有滚热的气息在脖颈间徘徊,苏璃听到她在自己耳旁轻轻说道,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慕容颜无比认真的神情,“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隐姓埋名,带着自己逃离这世间的一切吗? 慕容颜一瞬不瞬地对上了苏璃期冀的美眸,像似过了一整世般,才叹息道,“只能一日。” 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苏璃的眸光暗了暗。 她明白了,她不是要带自己走,大抵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份念想罢了。 两人换上了寻常百姓的服饰,原本聚在慕容颜眉心的忧郁和压力也随着那身王袍的卸下而消散。她为苏璃系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柔声道,“要入秋了,夜里会凉。” 随后,她从马房牵过自己的那匹汗血宝马,便跨了上去,微笑着向苏璃伸出手来,“上来吧。” 刺眼的阳光下,苏璃仰起头。陡然间眼前一袭白袍的慕容颜却变成了一位圆领窄袖少年,也是一样跨在马背上,伸着手掌对着自己温暖的笑,可她的面容却始终有些模糊不清。 “小璃?”慕容颜见苏璃只是呆怔地望着自己,便又唤了一遍。 苏璃回过神,用力眨了下眼睛,视线慢慢定在了慕容颜那张清澈而俊秀的脸上。 她点了点头,还是牢牢抓住了那只干练修长的手,下一瞬便被她带进了怀中。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慕容颜紧紧环住怀中的苏璃,轻甩起手中的马缰,这马便听话地奔了出去。 这匹日行千里的良驹跑得很快,很快两人便出了燕京。自由的大地如画卷般缓缓铺开,她带着她纵情狂奔,迎着慢慢下沉的夕阳,一路领略大燕的锦绣河山。 纵马奔腾,慕容颜顿觉意气风发,立感心胸豁达了许多。拥着怀中的苏璃,她不禁想,若真能这么一路跑下去,远离那宫廷的惨斗,何尝不是至幸至快之事。。。 只可惜,自己早已不复那样的天真了。 即便自己想避,恐怕他人亦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暮色将至,慕容颜手指一座高耸的山峰,“你瞧,那就是燕京最高的山——祁云山。小的时候,我还在上面练过剑呢。” 苏璃望向那座岿然不动的高峰,却见到山脚下弥漫着袅袅云烟,便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慕容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知那定是连云寺鼎盛的香火。 自从慕容玄称帝之后,这连云寺已一跃成为超过燕明寺的天下第一寺。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前来虔诚求拜姻缘仕途或是潜心修行佛法。 霎时,那缭绕的烟雾牵动了她深藏在久远时光里不愿提起的隐痛片段。 摇晃的青灯,肃穆的古佛,郑重的合十,至诚的祈愿,还有与自己并肩跪着的她。 当初多么可笑的信誓旦旦,可根本全都是假的。 慕容颜目光冷了冷,只是淡淡地回道,“不过是一座破庙罢了。” 苏璃听出慕容颜话中有异,便微微抬头,看着她冷峻的侧脸,“你不信佛?” 她觉得奇怪,佛教已在中原传扬千年,燕国人又怎么会有不信佛的。 “哼,信佛不如信已。”慕容颜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尽是不驯。 苏璃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便别过脸不再过问,心底隐隐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对她,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自己所了解的她,不过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甚至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她通通都不了解。 夜幕开始降临,又骑了一会,慕容颜终于勒马停在一处人声鼎沸的村口。 她把苏璃抱下马,一手牵马,一手牵着她的手,缓缓走进村子,“听说每年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这里都会有个灯会,十分好玩有趣。我久居封地,也一直未曾有机会过来瞧瞧。今夜我们便一起逛逛吧。” 印象中,苏璃从未见识过燕国的街头,这里浓郁的市井气息令她感到快乐而新奇。 热闹非凡的杂耍,熙熙攘攘的人流,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店铺,她紧紧攥着慕容颜的手,一起挤进拥挤的人群。 有挑着担子从她面前走过,却还不忘红着脸回头多看她几眼的年轻小贩,她也大方地对着他微微一笑,结果害得人家没看清路摔了一个大跟头。 苏璃弯起了美眸,笑得更是明艳如花。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慕容颜假装板起了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就对别人笑。” 苏璃对着她凝眸一笑,便微微踮起脚尖,凑唇到她耳旁,吐气道,“你吃醋啦?” 慕容颜眉毛一扬,伸手便搂住了她纤细的腰,将她贴近自己,勾起了唇角,“看来得好好罚你才是。” 银铃般的笑声从苏璃娇艳的樱唇中流泻而出,她伸出手指轻轻划上慕容颜的脸颊,目露顽色,故意问道,“那么,你想怎么罚呢?” 慕容颜捉住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盯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就罚你。。” “。。罚你以后每年都要陪我来看这里的灯会。” 苏璃听了心中‘咯噔’一声,下一瞬却挣脱了她的手。 她向前小跑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着一头雾水的慕容颜,扬起了一个明艳得不可方物的笑容, “好啊,只要你能抓到我,我就答应你!” 她美目中千娇百媚的情愫带动着令人怦然心跳的韵致,令慕容颜神魂一荡,等回过神来,她已跑远,便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苏璃驻足在一处卖各式各样面具的摊铺前,周围已有不少人带着面具互相嬉闹,好不有趣! 她从摊子上拿起了半副镂金的面具,有些爱不释手。 她想起初次在青州见到慕容颜的时候,她的脸上是带着半副银质的面具,跟自己手中的这副面具倒是有些相配。 “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光!”店主热情地上前搭话道,“这副面具可是会给佩戴者带来一段情缘呢!跟姑娘您的美貌也是般配的很!” “小璃。。小璃。。” 苏璃闻声回头,看到慕容颜正大喊着自己的名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她嫣然一笑,突然心生一丝捉弄之意。 她戴上了那副面具,对着直奔过来的慕容颜吐了吐舌头,便扭头转身跑开了。 “哎。。哎!姑娘你还没给我银两呢!”那店家对着苏璃的背影大叫,看到慕容颜跑了过来,便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袖,“喂!你认识刚才那姑娘吧?!她还没给。。。” 话音未落,慕容颜便用力拂开他抓着自己衣袍的手。 店家被重重地推倒在地,他还来不及叫痛,只听‘咣当’一声,一锭金子便在自己眼前打着转。他颤悠悠地拾起金子,再一抬头,已不见金主慕容颜的身影。 慕容颜四处寻觅着苏璃的身影,路过身材窈窕带着面具的姑娘,就忍不住上前掀开来一看究竟。 “啊。。对不起。。”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抱歉。。是我看错了。。” 慕容颜有些气恼地向前疾走,也不知苏璃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这该死的丫头。。。等抓到她非好好罚她不可! 她真是觉得啼笑皆非,却又无可奈何。 走着,走着。在不远处的灯火阑珊下,慕容颜终于在人潮中看到了那个带着半副镂金面具的熟悉侧影。 她仰着头,正聚精会神地望着似漫天繁星般的花灯。 夜里的凉风吹动着她身上白色的披风,从这里看她,她孤身一人站在那儿,竟是这般柔弱。 慕容颜心底一软,方才满腔的忿然顿时化为乌有。 她快步走上前,悄声绕到她的身后,下一刻便伸手紧紧拥住了她,在她耳边哑声道, “总算抓到你了。” 可怀里的娇躯却猛烈的一颤,慕容颜未觉有异,只是轻轻取下她脸上的面具,宠溺地将她扳向自己,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爱意,“好端端地,偏学我带什么面具。。。” 声音戛然而止,慕容颜瞳仁倏地一缩,登时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不能动。 不知眼前所见,是幻是真,是伪是实。 周遭的人潮依旧汹涌,喧哗也依旧不断。 可慕容颜却突然觉得风好像停了,人也定了,时光也开始倒流了。 皎洁的月光下,记忆的长线流转在两人之间,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在看清面具下的那张绝美容颜的一瞬间,慕容颜已全然忘了今夕何夕,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自己好像和她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她带着她来这个镇上一起放水灯。 不知过了几世,她深深地望着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因为她生怕自己一开口,这个梦就醒了。 不,就算是做梦,她也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形下再见到她。 “在那。。娘娘在那!”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私服的侍女正从拥挤的人群中跑来。 冷岚歌咬了咬唇,一把夺过慕容颜手中的面具,转身便走。 “歌。。歌儿。。”几乎是下意识地,慕容颜伸手抓住了她的柔荑,满眸酸涩。 “公子该是认错人了,请自重。” 冷岚歌没有回头,但冷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音。 掌心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慕容颜终是缓缓松开了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娘娘。。那个人是。。”侍女瑶儿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慕容颜。 “我累了,回宫罢。”冷岚歌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不容一丝置疑。 “遵命。”瑶儿只好垂下头,不敢再问,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走了几步,她又偷偷回头望去,见那个襄王殿下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飞驰的马车上,冷岚歌伸指婆娑上那副镂金面具。 良久,她终是再度将这副面具慢慢带在脸上,而下一瞬,便有冰冷的泪顺着面具蜿蜒而下。 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在流泪,亦不能放声哭出来,因为她是大燕的皇后。 她已忘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毫无顾忌的恸哭一场,也成了奢侈。 没有人会知道她到底有多心痛心伤心冷心碎,她和她一次次的离别,一次次的错手,却依旧无法彻底心死,就此舍弃对她的爱。 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此刻的她,却只愿那个人永远永远都不要知道。 永远。。永远。。 ☆、第61章 相认 季节变换的是这样快,乌云悄然压境,慢慢遮掩了原本漫天的繁星。 慕容颜站在逆光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冷岚歌寂寥的背影在夜风中渐行渐远。 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就好像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罢了,就连掌心苍凉的温度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她是大燕的皇后,她怎么可能会在今夜出现在这个远离京城的世外小镇呢? 正出神地想着,忽听背后传来‘咣当’一声。 慕容颜闻音转身,登时瞪大了眼睛,骤然清醒了过来。 她整个人都直直地僵住了——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不知已看了多久。 那副镂金面具从手中坠落在地,苏璃红着眼眶,满脸泪痕,目光中透着难以言表的焚心之痛,牢牢地定在慕容颜的脸上。 可她却一句话都没有问。 “小璃。。你听我解释。。”慕容颜急急地上前了一步,她眸中欲裂的痛楚令她心慌到了极致。 可苏璃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伸手便将身上的披风一解。 白色的披风委顿落地,有苦涩的泪流进了她的唇角,她像似自嘲般地凄然一笑,转身便疾步消匿在人群之中。 “小璃!”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慕容颜的瞳仁猛然一缩,想都没想就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这一次自己不能抓住她,便真的会永远永远。。失去她。 “小璃!!!”人潮的喧哗和夜里的凉风把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吹得支离破碎。 茫茫的月光下,她拼命追索那一抹艳绝的身影。 拼命地追,拼命地追,像是自己在西域大漠里一路狂寻那个传说中的忘忧镇一样。 那个传说根本不存在,可那种无力感却一直残留在心底,还有那份将要永远失去的恐惧,以及那种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要被夺走的绝望。。。 不!绝不! “别走!” 慕容颜咬紧了牙关,用尽全力向那个纤弱的背影伸出了手。 陡然间,‘轰隆’一声,天空里传来一阵惊雷。 她抓住了她,死死地,恨不得将她的骨头捏进自己的掌心,再不必分开。 又一阵沉闷的雷响,滂沱大雨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直直的雨,扯天扯地的垂落,像是地上突然落下了无数的坚刃。 来不及避雨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仓皇而逃,溅起了层层水花,可她和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两人都已湿透,衣衫冰冷彻骨地黏在身上。 慕容颜大口大口喘息着,紧紧地抓着她,喉中逸出嘶哑的声音,“求你。。不要走。。求你听我解释!” 在听到从她口中说出那个‘求’字时,苏璃忍不住浑身一颤,泪水混着雨水蜿蜒淌下。 印象中,自己见过冷酷决断的她,见过温柔如水的她,见过癫狂不羁的她,见过忍辱负重的她。。。唯独没有见过这般低声下气求人的她。 良久,苏璃终是转过身,回眸怔怔地望着慕容颜。 脸上的泪重重地砸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也不知她能否能感觉到那份滚烫的疼痛。 苏璃还是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了她的手。 “你真的不必解释,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苏璃垂下头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一字一字地说道,“而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 她抬起眸,雨水混淆了她面颊上的湿冷,成功伪装了那份虚假的决绝,“慕容颜,我不想做别人的影子。。请你放我走罢。” 当她看到她们对视时的那种眼神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无论是她还是她,或许都一直没有放下彼此。 慕容颜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手,默然立着。 苏璃苦笑了下,便要再度转身离去。 “嘶。。” 而下一瞬,苏璃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她回眸,却是慕容颜更加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那种执狂的眼神令自己有些慌乱,她掌心的力道是那样的强横,一下子便把自己的手腕给抓红了。 “你,你放手!”苏璃疼得低呼了出来,伸出另一只手推打着慕容颜。 “你当真要离开我?”慕容颜一字一字地问道。 “是!”苏璃含恨说道。 “楚夏缇,除非我死,不然你休想再离开我一步。”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撕碎了天空的胸膛,登时一片惨白。 苏璃浑身一僵,脑中嗡嗡直响,全然蒙了。 楚夏缇! 楚夏缇! 楚夏缇! 她竟叫自己楚夏缇,没有一丝犹豫地叫着自己真正的名讳!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只有自己还在自作聪明地演戏! 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一丝血腥味,才能勉强在疼痛中清醒。 “为什么?”她无力地泻出一句,恍若梦呓。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琥珀色的眸死死地盯着自己。 仿佛有无数狂流在体内冲突澎湃,她突然拼命挣扎了起来,劈头盖脸地捶打着慕容颜,一直以来藏于心中的怨愤和纠困再也忍耐不住,“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故意每天看我辛苦地演戏,心中很快活很得意吧?能再一次将仇敌玩弄于掌心,这下你得偿所愿了吧!你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已经失去家,失去国,失去父兄,失去故土。。。可你现在还要夺走我仅剩的尊严和真心,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我恨你!我恨你!” 自己因为她,甚至想要隐瞒一辈子真相,就以‘苏璃’的身份,放下一切纷扰,永远陪着她。可她呢?明明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冷眼看着自己自欺!看着自己取辱! 她的胸口难受得如同凌迟,心里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楚夏缇终是浑身失力,跌跪在地,大声泣道,“你现在该满意了吧!别再羞辱我了,杀了我吧!三年前你没杀成我,现在可以动手了!” 慕容颜抿了抿发白的唇,双眸却一片猩红,电光闪过,她的面容在夜雨中看起来有几分骇人。 许久许久,才听到她如同寒漠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原来,你只记得那些仇恨。”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沉痛地道,“自欺欺人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会一厢情愿地相信这是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可以让我和你重新开始,可以让我弥补过去做错的一切。。我一直没有拆穿你的身份,那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会说恨我,我害怕我会失去你。。可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了,我还是做错了。。” 她的声音在夜雨中越说越轻,“可是,即便你不记得一丝一毫我们过去美好的时光,难道在这段时间里你我所共经的一切,在你看来。。。也全部都是假的吗?” 楚夏缇抬起头,在模糊的泪光中望着她。 拔刃护在自己身前的她;小心为自己疗伤的她;温柔亲吻自己的她;认真许诺视自己为妻的她;宠溺帮自己画眉的她。。。这段时间里的一幕幕,一场场,一句句,一声声,一时之间,翻腾而起。五脏六腑,皆被利刃刺穿了一般,从寸寸骨节到丝丝毛发,都痛到难以呼吸。 那些,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喉口像似被人掐住了一般,楚夏缇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慕容颜弯下身子,紧紧搂住了她在大雨中不停颤抖的娇躯,道出了最坦诚的话语,“你不会知道,我多想告诉你,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你不会知道,我多想亲口告诉你,我有多么思念你。。。你不会知道,我多想唤你真正的名。。”她的声音沙哑得似断翅的蝴蝶,“但是,那都不是最痛苦的事。。我渐渐发现,最痛苦的是面对你,却又必须要欺瞒你。。因为我害怕,害怕你一旦知道了真相,便又会离开我。” 楚夏缇静静地听着,突然听见自己心中咯噔往下沉了那么一下。 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外表装得有多强硬,其实内心都只是个害怕失去的孩子罢了。 从遇见她到现在,她同自己说过最多的话,恐怕就是恳求自己‘不要离开’。 她仰起头,看到慕容颜那两片削薄唇轻轻启合,遥远而潮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小缇,答允我,不要离开我。” 刹那间,甜的,酸的,痛的,涩的都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纷至踏来。。。 她叫自己小缇,她终于可以是楚夏缇,不再是苏璃了。 可是,她却无法回答她。 因为不是苏璃,就好像突然也就失去了留在燕国的理由。 楚夏缇将脸颊深埋在她的颈间,伸手用力攥住她身后的衣袍,终是伤心无助地哭了出来,“你为什么是燕国人?你为什么是我的敌人?” 良久,慕容颜才道,“你愿意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一处漏雨的破旧农舍中,慕容颜好不容易找了些干燥的柴草点燃了。 室内烛火一明一灭,映得楚夏缇双颊晕红的面容更加娇艳欲滴。 两人身上皆已湿透,本想在镇上投宿,却不料因为暴雨太猛烈,无人愿意开门接待她二人。 眼看快到了深夜,无奈之下,慕容颜便策马带着楚夏缇在郊边寻了一处无人的农舍暂且过一晚。 慕容颜伸手轻轻捋过黏在楚夏缇脸颊两侧的青丝,微微一笑,“当年你我度过的第一晚,也是这般浑身湿透呢。” 楚夏缇听了,脸颊愈发绯红,含羞瞪了她一眼。 慕容颜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长长叹道,“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漠北的公主,还以为你只是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歹毒丫头罢了。。。”她从没想过,可以在某一天将那么久远的事全部告诉另一个人。从与冷岚歌的青梅竹马,到随当今圣上慕容玄去漠北征战,再到后面两人的战场初遇,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一切。。。点点滴滴,慕容颜已不知自己到底说了多久,只记得讲到最后,楚夏缇像只小猫一样蜷在自己怀中低低抽泣。 慕容颜低下头,轻轻吻上她沾满泪水的睫毛,声音有些歉然,“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欺瞒你了。” 心中的错乱与惊恸交织,还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与失落。 楚夏缇感到自己身上一阵冰凉有一阵滚烫,不由自主地,双手慢慢伸了出去,环住了她的脖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慕容颜轻敲了下楚夏缇的额头,苦笑道,“我要是不知道,就成傻子了!你的面容未曾有变,虽然当初我也怀疑过是否只是长相相同的两个人,因为你身上少了很多该有的痕迹,而你对我的态度也一直恶劣至极。”她顿了顿,接着道,“可你的言行举止,你的死倔脾气,你的骄傲秉性,你的不顾死活,甚至你的舞姿。。。全都透露了你真正的身份。后来,我便派人去清平村彻查,果然你出现在那里的时间也正是三年前我失去你的时候。而那个苏汶是个医痴,想必你身上的疤痕也是他想法替你除去的吧。” 她紧紧地搂住她,好像要把她的骨头也揉碎,“多希望能有一种药可以将你我往昔的苦痛,也一并除去。” 楚夏缇没有说话,却感到有湿热苦涩的液体流进了唇里。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与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了。。。可即便如此,两人之间还是隔着数不清看不见的艰难险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幸福。 但此时此刻,她只是有些不放心她。 一阵冷风卷过,楚夏缇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路的风吹雨打,她早已浑身冰凉,忍不住连连发抖。慕容颜察觉到了,便忙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想运功渡给些她热度。 楚夏缇怔怔地望着慕容颜修长而有力的手掌,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自己当初与她赤身同处一室的片段,脸颊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突然抽出了她握着自己的手。 慕容颜抬起眸,不解地望着她。 只见楚夏缇像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伸出双手轻轻解开衣带,绯色的裙衫慢慢滑落到脚边。 火光下,纹饰鲜艳的肚兜紧紧贴在少女诱人的隆起上。 慕容颜全然怔住了,而下一瞬,便有温香软玉投身入怀。她嫣然笑着,眸中流转着璀璨的光芒,“我记得当时,好像是这样子的对吧。。” 慕容颜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拥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噙住了她柔软的唇。 她伸出长指,熟练地剥脱去全部的阻碍,在黑暗与微亮中,她琥珀色的眸子更加灿若星火, “我很想你。” 唇齿间不停地流泻出破碎婉转的嘤咛,她终是和她一起坠落进一片无边无际的云彩里。。。在那里,两人的心跳在一处,竟是完全一致的节奏,令人目眩神迷。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已浑身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楚夏缇缓缓抬起手,一寸一寸划过慕容颜沉睡中的眉眼, “我也很想你,木头。” ☆、第62章 走水 昨夜的燕京,迎来了第一场秋雨。 经过雨水的洗涤,紫禁城中的每一条树枝,每一片树叶都渐渐染上了黄晕,涔涔相滴,展现着明艳的色泽。 可与此同时,在凤仪宫殿外的一处角落,却被一种凝重的气氛所笼罩。 “哼!”的一声,丞相冷宥恼怒地攥紧了拳,沧桑的双眸中尽是怒焰,“这个该死的襄王,居然还胆敢同歌儿私会,败坏我冷家的清誉!若是让陛下知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愤!” 见到如此盛怒的冷宥,侍女瑶儿只是垂着头,不敢再轻易作声。 “你可看到,她还对歌儿犯了甚么僭越之罪?” 瑶儿轻轻摇着头,却像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猛一抬头,但很快又复而垂首。 “怎么?”见她神色有异,冷宥立刻追问道,“快说,你还看到了什么?” “奴婢。。奴婢也不敢确信,其实除了襄王殿下以外,奴婢似乎还看见了那名本该烧死于掖庭之中的负罪良子——青州苏氏。。也不知是不是奴婢一时眼花。”侍女瑶儿战战兢兢地回道。 冷宥先是一愣,随后唇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沉默了许久,他摆了摆手,道,“你且回去继续看紧了歌儿,她的一举一动老夫都要知道。还有昨夜之事,可有他人起了疑心?” “大人放心,昨日娘娘只是宣称去连云寺上香。。却不料娘娘后来突然临时起意,非要去那处小镇逛灯会。。奴婢一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 瑶儿小声地回道,她并不知道那处桃源小镇,那些灿如繁星的花灯,对冷岚歌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冷宥负起手,目露寒光,冷哼道,“哼,老夫绝不会再让这等丑事发生。” 窗外簇拥着隐隐泛黄的叶子把阳光泼洒进简陋的屋内,把她白皙的肌肤照得有点透明,沿着颈部的曲线延伸下去,摇曳着曼妙的阴影。不知为什么,慕容颜觉得有种温暖的感觉在肢体里缓慢蔓延开,就像是春雪消融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不想失去这种温暖的感觉。。。永远也不想。。。 她伸指缓缓抚上她如缎的青丝,盯着她甜美的睡颜和微微颤动的长睫,目光一瞬不瞬。 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再一次真正拥有了她。 想起昨夜的缠绵,她的容颜清澈得一如初见。她拉着自己的手,带着自己再一次回到了广阔无垠的漠北草原,在那里,她身上的芳香让自己在眩晕和激动中忘却了全部的苦楚和悲伤。她只记得她的肌肤像高原上最洁净的雪,温暖的雪,把自己内心那些沉疴已久的冰一点一点全都融化了。那些来自肉/体本能的绽放和令人情动的心跳,让她完全沉浸在巨大的美好之中,只想死在她柔软的身体之上。。。 惟愿长梦不复醒。 她低下头,终是忍不住再次贴上她撩人的红唇。 “唔。。”楚夏缇迷迷糊糊地低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正对上那双爱意依旧的琥珀眸子。 双腮突然烧了起来,她想从她怀里爬起来,却发现连动下腰的气力都没有了。 “你。。你睡得还好吗?”慕容颜见她突然醒转,便忙松开了唇,讪讪地问道。 楚夏缇伸手轻轻捶了下她的肩膀,娇嗔道,“好什么,都怪你。。把人家弄得浑身都酸死了。。” “对。。对不起。。”慕容颜涨红了脸颊,楚夏缇大胆无忌的言辞总是令她脑袋一片空白。 “哈哈,真是块笨木头。” 望着慕容颜木讷发怔的模样,楚夏缇更是笑弯了美眸,忍不住咯咯轻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艳若桃李。偏偏脸皮薄的慕容颜见了,一张本就通红的俊脸更是没处搁了,暗骂自己的口舌为何这般没用,一在她面前就认了栽。。。 她又羞又惭,胡乱拿起散落在一旁的衣衫,“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得回去了。” 慕容颜小心翼翼地为楚夏缇穿戴,从肚兜到鞋袜,可整个过程她都不敢对上楚夏缇波光流转的眼睛,只感到自己的掌心越来越滚烫。 楚夏缇静静地盯着蹲下身子为自己穿鞋的慕容颜,她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自己周身上下的肌肤,由胸口、细腰一直到腿弯足心,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亲昵和温柔。 “木头。” 她轻轻叫了她一声,她并没有记起同她在一起的全部,却只记得自己喜欢一遍一遍地叫着她‘木头,木头’。 “恩?” 她抬起头,下一瞬楚夏缇便深深地低下头,一个香甜的吻轻轻啄上了她的唇。 翩若惊鸿,薄如蝶翼。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才缓缓离开,柔软的温度还残留在慕容颜的唇上,就连分开都显得无比依恋。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都不忍打破此时的岁月静好,只希望此刻的时光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在回燕京的路上,楚夏缇一直闭目慵懒地躺在她的怀中。 快到王府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双眸,转过头望着慕容颜的侧脸,“木头,你我真的要回去吗?” 不知为何,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回去了。。。也许她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慕容颜攥了攥手中的缰绳,没有作声。 见她默然不语,楚夏缇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你不会,真的想做皇帝吧?” 慕容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地说道,“如果现在贸然一走了之,会害了许多人。” 她深知,如果自己和她一走了之,已经踏上和亲之路的桐妹妹怎么办?盈儿紫烟以及王府上下数十口人命该怎么办?随自己出生入死出谋划策的亲信又该怎么办? 楚夏缇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再多言,只是失落地垂下了头。 慕容颜看在眼里,更加拥紧了她,柔声道,“安心,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楚夏缇忍住心头的苦意,微微地点了点头。 回到王府后,慕容颜将楚夏缇送到寝殿门前便去寻杨大有等人议事。 “什么?!殿下。。您是疯了吗?!”杨大有手中的铁扇坠落在地,难以置信地望着慕容颜,“那这些年殿下所受的苦难又算什么?” “殿下糊涂啊!”祝远山一拍桌案,红着脖子道,“弟兄们追随殿下那么多年,如果殿下不想做皇帝,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又有甚么意义?” 她竟没有称帝之心! 两人皆没想到,最后慕容颜竟要放弃帝位,只想与楚夏缇远走高飞。 她明明筹备了多年,就是为了这次夺宫,可到头来,她竟然要放弃最尊贵的战利品! 只听慕容颜沉声道,“两位大哥无须再言,我心意已决。我早就答允过她,会带她走,这一次,我不愿再食言。” “可是。。可是。。” 两人还想再言,却被慕容颜打断道,“一旦事成,我会逼皇兄让位给九弟,九弟天性纯善,他亦会许给你们荣华富贵。” “殿下!吾等像是贪图富贵之徒吗?!”杨大有握紧了拳,声音激愤,“我们是为殿下抱不平啊!旁人不懂殿下,难道我们还不懂吗?!当年若没有殿下,又哪有如今的大燕?可圣上这些年又是如何待您的?那个皇位,本来就该属于殿下!” 慕容颜笑了笑,淡淡地道,“真正本该属于我的,我已经找回来了,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她无法告诉两人另一个原因,自己其实是个女子,即便寻不回楚夏缇,夺宫之后她也是不能继位的。 但现在,这个原因已经无所谓了。 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她慕容颜注定是要离开这里的。 梨殿外的一处阴影里,一阵凉风吹至,青色的衣袍轻轻飘拂,可他的身形却岿然不动。 只见他原本儒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阴沉之色,他用力捏了下手心的黑子,便转身悄然离去。 这局棋不过才下到精彩处,她居然想退出? 他暗暗冷笑。 怕是没那么容易。 当晚,月色有些暗淡。 两人依旧同床共枕,可在寝殿偌大华丽的床榻上却不复昨夜窘困潦倒时的温情。 凝重的神色又重新聚集在慕容颜的眉宇间,再过两日便是桐妹妹抵达京城的日子了,想起这个同自己母妃长得极为相似的表妹,她的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母妃临终前紧握着自己的手吐出的那句遗言, “待你成了皇帝。。就可以把。。曾经欺负过咱们的人。。全都收拾了。” 她唇角泛起苦笑,心道,十五年前的自己是决计不会想到竟真的会被逼到今天这一步。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1节 只是,她打心底地不愿坐上那个位子,大抵是因为那个位子染了太多人的血。 如果自己失败了,或许自己的血也要被染上去吧,若是自己成功了,只愿往后勿要再造杀孽。 她沉闷地想着,翻了个身,却发现楚夏缇也没有睡,正一眨不眨地凝眸望着自己。 “怎么还不睡?”慕容颜伸指轻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 楚夏缇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将脸颊靠在她的肩上,小声地问道,“木头,我有些害怕。。” 慕容颜一愣,随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宠溺地问道,“怕什么呢?” “我怕你进了那座紫禁城,就不愿再出来了。” “不会的。”慕容颜翻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牢牢盯着她,故意打趣道,“除非我死了。” 不想,楚夏缇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神色是慕容颜前所未见过的。 她一慌,忙解释道,“你别当真,我是说笑的。。” 许久许久,楚夏缇盯着她的浅眸,却甜腻地一笑,她伸手勾住慕容颜的脖子。 慕容颜先是一愣,唇间刚觉温热幽香,下一瞬,便‘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楚夏缇竟咬破了自己的唇,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马上嫁人,给你戴十顶绿帽子,看能不能把你给气活!” “你这丫头!” 慕容颜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一手用力按住她的双手,报复性地强占了她全部的气息。 楚夏缇伸手想要抵抗,却根本无济于事,渐渐地到嘴边的嗔骂也变成了娇软酥麻的呻/吟。塌上的被褥早已坠落在地,衣衫也凌乱地散落在一边,楚夏缇晶莹的躯体暴露在外,展现出一幅绮丽诱惑的画面。 “小缇,你真的太美了!” 慕容颜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万种风情,重重地喘息着。 “不要。。你这个坏蛋。。不行!” 可她还在生她的气,想要推开她,却被她压得更紧了。 “为什么不行?”慕容颜的声音染上了情、欲的沙哑,“我真的很爱你。” 楚夏缇听了一怔,不知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 慕容颜见了,立马手忙脚乱地伏起身来,慌张地擦着她脸上的泪,不安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若是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她脸上的神色顿显低落,满腔热情登时化为冰冷。 “你这个木头,不是这样的!”楚夏缇又哭又笑,埋怨地捶上她的肩,“我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才哭泣,而是因为你对刚才对我说。。。对我说。。。”她顿了顿,认真地问道,“你真的爱我吗?你真的只爱我一人吗?” 慕容颜深深地望着她,刚想开口,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 慕容颜眉心一跳,急忙翻身下榻,慌乱地披起衣袍,对着楚夏缇道,“你快把衣衫穿好,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快步走出殿外,对着跑出庭院的杨忠吼道,“小忠!怎么了?!” “师。。师父!是小郡主那里着火了!”杨忠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丢下一句,便直奔内殿。 慕容颜瞳仁一缩,但又担心楚夏缇一人在房内,瞥见到一旁一脸焦急的段无忧,情急之下便道,“劳烦先生替本王照看好她!” 段无忧郑重地答道,“殿下放心,段某定会寸步不离夫人,殿下快去看看郡主吧!” 慕容颜一点头,下一瞬便提气向冲天的红光狂奔过去。 火势极为猛烈,侍卫们正在奋力救火,侍女们跪在殿外哭天喊地,慕容颜一把抓住最近的一名侍卫,着急地吼问道,“盈儿何在?!” “郡主和娘娘她们。。。都还在殿内。”侍卫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着。 “那还不快去救!”慕容颜大吼着,被巨大的惊痛击中。 “是是是。。方才那位小忠大人已然冲进去了。。”身旁有一名侍卫畏惧地答道。 “小忠!”慕容颜眸中一痛,一把抢过身旁侍卫手中提着的一桶水,举过头顶把自己浇透,还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一个箭步冲进了火海。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喊叫,“殿下!殿下!” 殿里到处都是火,浓烟滚滚几乎看不见,慕容颜攥紧了拳,哑着嗓子不停地嘶吼,“盈儿!紫烟!小忠!” 烟越来越浓,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她的眼睛被熏得酸极,不住地流泪。喊了几声便被呛得猛烈咳嗽。突然脚下一绊,慕容颜一个踉跄,站稳之后定睛一看,地上竟躺着一个死人。 可这一看之下,慕容颜便悲愤难抑地吼了出来,“不!不!不!” 这是从小将自己抚养成人的乳娘——雪儿。 只见她的下半身被倒下的房梁牢牢压住,已被烧得一片焦黑,面容也已被熏得黝黑,只能勉强认出五官。慕容颜不肯相信,蹲下身子慌乱地翻检着,任凭滚烫的火星灼伤自己的手。 “父王!” 慕容颜猛一抬头,眼神拼命四处搜寻。 “父王!”又一声微弱的低呼,慕容颜失神地叫了出来,“盈儿!” 远远的一处墙角,玉石屏风后面,慕容颜听到了慕容盈的声音。她迅速跑了过去,却见杨忠正双手抵着墙,巨大的屏风就这样砸在他不算高大的脊背上,他脸色已憋得酱红,唇边渗着血,头发也早已烧焦,但还是一动不动地护在慕容盈母女的头顶,生怕滚烫的巨石砸到她们。 慕容颜忙直扑过去,一把推开杨忠身上的巨石,见萧紫烟已晕死在地,慕容盈抱着她的身体颤抖地哭泣着。 “盈儿,不怕。”慕容颜咬紧了牙关,将萧紫烟背了起来,用腰带将她牢牢与自己捆在一块,又一手抱起慕容盈,“父王,在这里。” 她对着一旁气喘吁吁的杨忠,道,“小忠,还能走吗?” 杨忠艰难地点了点头,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两人几乎耗尽了全部气力,才冲出了寝殿。刚走到殿外,便听背后呼啦啦一声,整个大殿塌垮了下来,烟尘弥漫。 慕容颜一放下萧紫烟,立刻有侍女上前接过了她。 她痛苦万分地转过身,望着无情的火舌慢慢焚上雪儿全部的尸身。 “殿下。。。”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虚弱地一声,慕容颜猛一回头,看到段无忧已浑身是血,艰难地爬了过来。 慕容颜冲了过去,稳住他的身体,见他腹部有一处剑伤,忙伸指点住伤口周边的穴道,急道,“段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段无忧断断续续地道,“殿下,夫人。。夫人她。。”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小缇! 慕容颜登时如五雷轰顶,倏地站了起来,不顾身上的烧伤,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寝殿。 只见寝殿内一片狼藉,地上赤血斑斑,唯独不见伊人身影。 “小缇。。你在哪?”慕容颜脸色煞白,口中喃喃唤着,“这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殿下。。殿下。。” 身后有人陆续跑了过来,她一回首,只觉得那些焦急的面孔突然都变得影影绰绰,在自己眼前不断地摇晃。 她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心中已然崩溃,终于直直地倒了下去。 黑暗慢慢将自己吞噬,可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小缇呢。。小缇呢? ☆、第63章 降罪 燕鸣悲长歌, 折戟乱红颜。 西风何须言, 人无再少年。 小的时候,除了四哥,其他兄长们都瞧不起她,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欺压她,羞辱她,甚至陷害她。 后来,这些人几乎都被她杀死了。 她终于慢慢变得强大,原来只要手里染上越多的鲜血,就会变得越强大。 原来,残忍就是强大。 只是她从不敢去想,有朝一日她的手里也会染上,那个人的血。 抬头,今夜的月光,竟似受了杀戮的感召,微微有些发红。 闭目,周遭的凉风,竟会如此寒冷,甚至比那些拼命厮杀的战士们手中的刀剑还要寒冷。 刀枪翻舞,火光冲天。不断有人在她周围倒下,她听见了血肉迸裂的声音。 浑身戾气,无人敢靠近的她,银枪滴着粘稠的血,终是踩着无数的尸体,一步一步踏进那座象征着最高皇权的金殿。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收复燕京、楚王的那夜,她同样持着滴血的银枪闯进了金殿。 那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南宫皇后姿容华贵,穿着绛红华丽的凤袍,稳稳站在殿中央,依旧未失半点风度。不得不说,即便穷途末路,她盯着我的凤目却始终还是高傲而凌厉,声线中听不出一丝喜怒, “没想到,她还是赢了。” 她顿了顿,直视着浑身是血的她,突然癫狂地笑了出来,长笑不歇。 良久,一行鲜红的血缓缓顺着她的唇角淌下,染暗了绝艳的凤袍,可她却始终含着一丝诡异而讽刺的冷笑,直至死亡, “或许是因为,她生了一个擅长杀戮的怪物吧。。恨你的,爱你的。。你恨的,你爱的。。你终会杀光所有人,失去所有人。。所有人。。” 南宫皇后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也渐渐失力倒地,原来早在她进来之前,她已服了□□。 呵,杀光所有人吗? 她空洞的浅眸中并未泛起一丝波澜。 因为她早已记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也突然有些记不清,今夕是何夕,她又身处何地? 有时候她也会想,要是能够生于普通山野人家,有一处薄田,父慈母爱,手足和睦,可以择一人布衣终老,那该有多好。。。如果连这些都等不到,那也可以寻一叶扁舟,一生漂泊湖上,再不必上岸。 这样,她就不会知道,原来这个天下。。竟会这么大。 也不会知道。。。原来要夺得这个天下,竟要失去这么多。 可是现在,她却别无选择。 如今在她面前,在通往那条紫宸之道上,只剩下一种抉择——杀! 阖上那副冰冷的银质面具,坐上那个皇位,从此刻起,她就是——燕翎帝! ==================================================== 一辆乌黑的马车朝城门外飞快地驶去,硕大的车轮急急地碾过平整的青石地面,打破了原本寂静的黑夜。门禁两旁的守卫立刻起了警惕,纷纷持刃上前阻拦。 “放肆!是何人敢胆夜闯皇宫?!” 听到马车中隐隐传来阵阵压抑的低呜之声,为首的守卫长狐疑地打量着毫无惧色的车夫,厉声喝问道。 一双枯瘦沧桑的手从帷幕中伸了出来,守卫们一看到那手掌中持着的冷字令牌,立马不敢再言,迅速噤言垂首将路让开,任由马车辘辘而去。 直至马车消逝在视线之外,才有一名守卫小声地嘀咕, “也不知。。冷相爷这么晚进宫所谓何事。。” 另一人低声回道,“谁知道呢。。自从沈大人被流放之后,冷相更是权倾朝野,谁又敢多问。。” 一角的琉璃薰炉兽嘴里散出沉沉的香,殿内的灯芯被掐得极细极小。 燕景帝披着明黄的龙袍,弯下腰,伸手掐住那个被布条封住了口舌,满是泪痕的少女脸颊。 “陛下,如您所见,当日被烧死的尸体中其实并无苏氏二女。”站在一旁的冷宥缓缓说道,“襄王,当诛。” 那少女听到这句话,瞳仁倏地一缩,口中更是呜呜叫了出来。 燕景帝眯了眯冷眸,慢慢立起身子,踱回龙椅之上,却没有说话。 冷宥也不催,依旧身形稳稳地侯在一旁。 燕景帝闭上眸,伸指轻敲着椅臂良久,声音才低沉地响起,“内侍监。” “在。”内侍监急忙快步上前,垂首应道。 他缓缓睁开暗藏危寒的眸子,手指一顿,一字一字地道,“传朕令。” “得得得得得。。。” 错乱的铁蹄声很快响彻了整座皇城。 小缇呢。。小缇呢。。 慕容颜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拼命叫着自己‘殿下’的人影似乎层叠了好几个,殿外传来的哭喊声在耳旁如隔着水雾般嗡嗡作响。一切好像都已溃乱不堪,她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破裂开来,从中伸出了无数森森白骨的手死命地把自己的意识拖向绝望的黑暗。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杨大有一把扶住慕容颜摇摇欲坠的身子,惊慌地大叫,“快逃吧,殿下!宫里来人抓您了!” 可慕容颜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她接连深受刺激,心中几乎崩溃,只是失神地望着杨大有。 所有的事情接踵而来,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究竟。。究竟发生了甚么?! 而下一瞬,便有无数刺眼的火光便闯进殿内,黑甲侍卫们纷纷拔刃指向慕容颜二人。 殿外,王府众人早已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一名为首的黑甲侍卫,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冷冷地宣道: “襄王慕容颜欺君犯上,私藏内宫重犯,亦有勾结敌国残党之嫌,着即革去其藩王之位,查抄襄王府,全部打入天牢。违令者,杀无赦!” 他挥了挥手,厉喝道,“都带走!” 可话音未落,便听‘啊,啊’两声,原本拿刀抵着慕容颜的两名侍卫竟被拍出数丈之远,当场暴毙。而下一瞬,他便被慕容颜生生掐住了脖子,整个身体都被提了起来。 “你可知我是谁?就凭尔等,也敢动我?” 慕容颜双眸赤红,满脸戾气,霎时换了一幅修罗模样,骇得周遭的侍卫不敢再近一步。 大燕襄王,一生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是何等铁血凶悍的人物。 那侍卫长痛苦地扑腾着微微有些凌空的脚,哑声求饶着,“殿下,求您。。饶。。饶命。。” “啪啪啪啪”,一道萧凉的掌声传来,从众多黑甲侍卫身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只听他冷笑道,“老夫早知襄王殿下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果然一般人也是请不动您的大驾的。” 慕容颜抬眸望去,正对上冷宥那双捉摸不定的寒眸。 那侍卫的脸颊已涨成紫红色,他瞥见到冷宥,像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哀求道, “丞相。。救我。。” 冷宥却看都没看那个侍卫,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慕容颜,道,“殿下大可杀了他,以殿下的武功,相信即便在下一刻就取了老夫的性命也不足为奇。”他顿了顿,唇角浮上了一丝诡笑,“只可惜了那位苏姑娘,怕是得吃不少苦头了。” 慕容颜倏地松开了手,咬牙切齿地走上前,“是你抓走了她?” 冷宥不予置否,冷冷地瞧着慕容颜。 “她在哪?” 慕容颜攥紧了拳,指节根根分明。若不是念在他是歌儿的父亲,她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一拳打死他! “殿下想见她,又有何难。”冷宥微微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道,对着慕容颜道,“请吧,襄王殿下。” 死一般的寂静,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可以轻易取人性命的拳头。 许久许久,慕容颜终是颓然松开了拳,侍卫们也不禁松了口气,却仍然无人敢上前为其拷上锁链,只敢默默跟着她的身后。 衙役们缓缓推开满是铁锈的天牢之门,发出刺耳的噪音。 慕容颜一步一步踏了进去,在那扇隔绝天日的大门即将阖上之际,她终是回过头。 那忧郁清幽的目光仿佛能穿过千山万水,她看到了远处皇宫金銮殿上峭然耸立的飞檐翘阙,看到了在御花园嬉戏的宫人们如沐春风般的浅涡笑靥,也看到了昭兰殿中的那株梨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在那一瞬,她忆起了许多事。 十年,是一个轮回。 几度荣枯,几度浮沉。 再回首,早已是沧海桑田。 十年之前,她被打入牢狱中的每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而十年后,她再一次被打入天牢,再一次被囚禁于那处湿冷的石室中。 有些事,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的命数,容不得任何人勃逆。 而有些人,她亦明白,已经再也用期待了。 兄长?手足?血亲? 真是可笑,那种东西,她早该明白才是—— 一直以来,本就从不曾有过。 “啊——” 她低呼着从床榻上惊醒,死死盯着自己洁净的掌心,不住地颤抖着。 更鼓声闷沉沉的,才刚过二更天。 “娘娘,您怎么了?”侍女瑶儿听到声响,忙掀起帷帐,快步入内。 只见冷岚歌脸色惨白,额角还渗着冷汗,连贴身的寝衣都被汗水尽数打湿。 她方才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 在梦里,自己本在梨花树下欣然起舞,而她就站在一旁盯着自己温柔地笑。可转眼间,从她微微扬起的唇角里竟慢慢渗出血渍来,她慌忙上前为她擦拭,可血却流得越来越多。。甚至把自己原本素白的双手都染得血红,然后到处都变成了刺眼的红,怎么都擦拭不掉了。 “娘娘?”瑶儿赶忙为冷岚歌披上外袍,眼神有些闪烁,“您。。您到底是怎么了?” 冷岚歌拢了拢胸前的衣襟,可一颗心却还是始终提在嗓子口。 瑶儿见冷岚歌不语,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锦帕,想为她拭去额前的汗。 可不想,她才刚凑近冷岚歌,只听‘啪’的清脆一声,她便打掉了她伸过来的手。 瑶儿先是一愣,抬眼一对上冷岚歌满是寒意鄙夷的眸,便惊得立马伏地跪下,再不敢抬头。 冷岚歌紧紧凝视着这个看似无辜的丫头,想起前天白日里看到的那一幕,她以为自己睡着了,便去与自己的父亲会面,而自己也听到了他俩之间的全部对话。 这是何其的可悲,不仅自己的丈夫要监视她,连自己的父亲也要监视她,想她贵为一国之后,可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竟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她揪紧了被褥,每想到这一处,她便觉得如芒在背,心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终是霍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对着瑶儿,冷冷看她,“收起你虚情假意的关切吧,本宫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也知道你在心中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瑶儿听到这句话,登时心惊胆战地抬起眸,无比惶恐地盯着冷岚歌。 “你走吧,本宫不杀你,但也不要再见到你。” 冷岚歌仰起头,望着殿柱上忽明忽暗的烛火,幽幽地说道。毕竟在这座度日如年的宫殿里,这些年若不是她一直陪着自己,也不知又能再熬多久。。所以即便得知她对自己真正的目的,她还是不忍取了她的性命。 听罢此话,只见瑶儿身形一震,眼眶隐隐泛出泪光。 想是没料到,冷岚歌居然在知道真相之后,还待自己这般仁善宽容。 “皇后娘娘。。。”她委顿在地,心中悔意大升,终是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是奴婢错了,但无论您信不信,奴婢并非故意要出卖娘娘,也绝无半点要害娘娘之心。” 她再次抬起头,泪水早已纵横脸颊,啜泣道,“奴婢之所以会听命于冷相爷,实则是因为相爷他手里捏着奴婢唯一的弟弟的身家性命。他答允奴婢,只要奴婢乖乖将娘娘您的行踪如实相告,他定会善待家弟,甚至帮助他日后飞黄腾达。。所以奴婢才。。”说到这,瑶儿紧紧捂上了唇,强烈的愧疚和痛苦折磨着她泣不成声。 冷岚歌望着她,心中微酸,唇角泛起了涩然的笑。 呵,人生不易,谁人不是为了生计、为了亲人如履薄冰甚至铤而走险呢? 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宫女罢了,遇到那样强势的威逼利诱,又能如何反抗呢? 她微微叹息,苦笑着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不怪你,亦没有资格怪你。。女人,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谁人不可怜呢。” 瑶儿怔怔地望着冷岚歌,她的眉眼分明是那样的寂寥辛酸,带着那么深沉的伤痛,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 就好像,她早已麻木了一切。 这世间的背叛、爱憎、别离、争斗。。好像她都已经心灰意冷到了极致。 瑶儿咬了咬牙,伸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对着冷岚歌极深地一拜,复而起身,哽咽道, “娘娘,奴婢走了,请您珍重。” 说完,她便朝着离她最近的一处殿柱上用力撞去,冷岚歌瞳仁猛然一缩,忙用尽全力朝她一推,两人一起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冷岚歌摔得很重,掌心登时被蹭出了血,痛得她忍不住低吟了出来,瑶儿浑身颤抖着,骇得立即上前用衣衫为她止血,她流着泪, “娘娘您为何要救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够了!”冷岚歌蹙紧了眉头。 她的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着,望着掌心慢慢渗出地鲜血,一字一句地道, “对本宫而言,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悔改的机会,死了的人是连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瑶儿含着泪,忪怔地望着冷岚歌。许久,她重重地跪倒在地,捂面长泣,“从今往后,奴婢的这条贱命就是娘娘的了,娘娘若是还肯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定会万死不辞,忠心不二!若娘娘觉得奴婢碍眼,奴婢亦死不足惜!” 冷岚歌看了她半晌,从她所说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一番令人动容的真心话,眼底不禁泛出一丝热意。她弯下腰身,扶起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但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殿内静了下来,才渐渐听到高墙之外传来许多嘈杂的脚步声。她缓缓望向窗外,有些失神地喃喃问道,“为何今晚,外面这般不安宁?” 瑶儿的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安,她垂首,“娘娘稍安勿躁,待奴婢这就前去打探。” 话音刚落,她便疾步朝殿外走去,突听冷岚歌在身后喊了一声,“瑶儿。” 她脚步一顿,转过身,深深地望着冷岚歌,极郑重地道,“请娘娘信奴婢一次。” “本宫只是想告诉你,你要小心。” ☆、第64章 委蛇 快五更天的时候,天边突然响起一声雷响,滂沱的大雨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好像是转眼间,便已到了深秋。 瑶儿还没归来,出去时也没有带伞。 冷岚歌心中有些担忧,在殿内不安地来回走动,唇中轻轻呼出的气,竟凝成了能看得见的白雾。 这天,寒得太快了。 天空隐隐快要泛白之际,瑶儿终于回来了,只见她全身湿透,双眸写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措。 她流着泪,跪倒在冷岚歌身前,重重地磕着头,声音几乎抖不成句,“娘娘。。娘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冷岚歌心中莫名地一紧,颤声问道,“你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低下头,眉眼间是深深的愧疚和后悔,哽咽道,“都是因为。。因为奴婢那天多嘴告诉了冷相爷。。看到了那位苏姑娘还在人间,昨晚陛下命冷相爷亲自将襄王殿下打入死牢,还下旨查抄了整个襄王府,说是要。。是要诛杀襄王满门。。” 她这才明白,在宫中,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便害死千百条无辜的性命。 那‘诛杀’二字震得冷岚歌浑身一颤,她不禁后退了一步,强自撑着才没瘫软下来。 她想起了昨夜自己做的那个骇人的梦,身体开始剧烈的发抖,只觉得血一点一点从体内慢慢流失,每流一□□上就凉透一截。 难道。。她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吗? 她一时六神无主,心悸得厉害,登时血脉逆涌,竟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瑶儿见了,骇得急忙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冷岚歌,绝望地恸哭起来,“娘娘,奴婢犯下了这等滔天的错,实在再无颜活在人世,唯有以死谢罪!” 冷岚歌吐出淤血后,神志才渐渐有些清明,她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濒临崩溃的瑶儿,艰难地喘息道,“是,你是该死。。可是你的死,除了给本宫再多造一份杀孽,给这凤仪宫再添一分难堪以外,别无他用!”她用尽全力攥住瑶儿的胳膊,声音已是凛冽,“所以,本宫要你活着,要你好好的为本宫所用。” 她唇边都是刚喷出的血渍,面目的表情因为内心和身体的煎熬而显得有些扭曲,她一把拉近几乎抖成一团的瑶儿,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 “听着,现在你就去把陛下请过来,立即。” 这是瑶儿第一次见到这般决绝森严的皇后,当即吓得忙不迭地点头,连滚带爬地飞奔出凤仪宫。 待她走后,冷岚歌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无意识地走到梳妆铜镜之前,下一瞬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虚弱的坐在凳子上。 她抬起眸,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是落下。 她垂下眼帘,泪水顺着她凄绝的脸颊缓缓淌下,她哭得无声无响,不敢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素白的裙裾上,阴出了一片冰冷。 如果她早知道会这样,那夜在花灯小镇,或许她该回过头,再多看她一眼,又或许该让她抱着自己,再多温存一分。 可是现在。。。 她咬紧了唇,伸袖拭去了眼泪,再次抬眸时,眼神已变得果决。 可是现在,并不是心念俱灰的时候。 她要救她,无论用什么方式,非救不可。 为了她,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一文不值。 她挑指,对着铜镜略施粉黛,遮去哪布满悲伤的神色;再执笔,细细绘着俏眉,盖过那满是泪意的眉眼。 镜中的佳人渐渐变得绝丽逼人起来,冷岚歌轻轻触了下自己苍白的唇,涩然笑了一下,便又取了胭脂,轻点柔唇,淡然抿唇,刹那间仿佛世间万物皆失去了光彩。 “歌儿。”那位帝王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含笑转过身,见他正负手站立在殿前,龙袍大半已经湿透,但眼神中却满是猜疑和危寒。 冷岚歌忙站起身来,疾步走向他,恭敬地跪下,“臣妾拜见陛下。” 她目光瞟向一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瑶儿,道,“还不快替陛下更衣。” “免了,你退下吧。”慕容玄摆了摆手,对着瑶儿说道。 “下这么大雨,突然找朕,有什么事?” 慕容玄复而紧盯着冷岚歌,语气有些疏离,但目光却肆无忌惮地掠过她的妆容,又慢慢地移向她雪白无暇的脖颈,再向下凝视她寝衣下诱人的隆起。 这种占有者般的眼神令她感到无比难堪和屈辱,但她还是咬了咬唇,垂眸轻声回道,“臣妾只是想。。见见陛下。。” “是吗?”慕容玄若有所思地走近跪着的冷岚歌,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想要逃跑,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突然,他猛地捏起了她尖俏地下巴,眯起了冷眸,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么,你现在已经见到朕了。” 冷岚歌疼得眉心一蹙,眸子里隐隐泛起了泪花。 慕容玄见了,便收回了手,眸底深处,暗沉一片,“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想为那个人求情吧?”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声音中已尽是冷意,“想你与朕成婚这些年来,何尝有一次主动找过朕,恩?” “陛下。。”胸口羞愤滞堵的狂潮漫卷而来,帮助她将戏演得更加逼真,她泣道,“过往都是臣妾错了,辜负了陛下对臣妾的一番心意。。可对那个人,却是陛下误会臣妾了,臣妾绝不是想要为她求情。” 慕容玄身形微微一动,已是转过身来,只见冷岚歌带着凄婉的目光说道,“陛下,那个人对我负约在先,后又另结新欢,我对她。。早就没有一丝情意了。我之所以敢待陛下如此不知分寸,绝不是因为她,一是因为我知道陛下对臣妾的万般宠爱,才敢恃宠而骄。。二是因为臣妾很难过。。” 慕容玄原本幽暗的眸子倏地一亮,追问道,“你难过什么?” 冷岚歌楚楚可怜地回道,“陛下有三千佳丽,可臣妾只有陛下一人,臣妾难过的是自己实在太傻,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本就该雨露均沾,又怎么可能把全部的情爱都放在臣妾一人身上呢?”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欲作呕,她从没想过她冷岚歌也有摇尾乞怜承欢献媚的一天! “你实在是太傻!若你心中真的有朕,朕还要其他女人作甚?”慕容玄喜不自胜,一把用力抱住了她,无不动容地说道。他从没想过,原来她还是介意自己有其他女人的。 冷岚歌心中惨然一笑,恨不得当场扇自己几个耳光,可却故作梨花带雨的纤弱之态,“臣妾自然是真心的,请陛下莫要怪罪,宽恕臣妾的一番任性之言。” “傻歌儿,朕怎么舍得怪你呢。”慕容玄不禁心神一荡,一把打横抱起了她,这番话说得他十分受用。 他把她抱到床榻之上,便迫不及待地欲解开她腰间的衣带。她按住了他的手,声音中已尽是颤意,“陛下,那您与楼兰公主的婚事?” “你若不喜欢,朕不娶就是了。” 慕容玄灼灼盯着身下的美人,眼中布满了情/欲。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冷岚歌轻轻闭上了酸涩的眸,手间一松,衣带便被他用力拉扯开来。 他低下头,亲吻上她的眼睫,亲吻上她娇艳欲滴的柔唇,又慢慢将滚热的唇移到了她柔软颈窝。 “那你愿意为我不再杀人吗?”她缓缓睁开了眸,眼眶中尽是晶莹之色。 慕容玄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忘情地吮吸着她薄如蝶翼般的锁骨,在口中含糊地答道, “除了那个人,朕可以为你大赦天下。” 冷岚歌登时身体发颤,没想到他这次真的是铁了心要让她死。 她心中如被凌迟了千万次,煎熬了千万次,几乎咬碎了牙关,才极轻地问道,“敢问,陛下想怎么处死她?” 慕容玄终于被迫停了下来,他瞪着她,恼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你我是她的兄嫂,至少应该亲自送她一程。” 慕容玄双目陡然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你想亲眼看着她死?” 冷岚歌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绝艳得倾国倾城。 “有何不可?” 他的血液一下子便凝固了,他用力扯掉羁绊着自己的那身龙袍,陡然红着双目,急切而粗暴地压住了她,“好,朕便如你所愿!” 没能忍住一声闷哼,冷岚歌痛苦地浑身一僵,将唇生生咬出了血,把脸颊转开,殿外的雨似乎下的更猛烈了。。。重重地砸在殿瓦之上,好像永远都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终于停歇了。 慕容玄整了整衣袍,他轻抚上她疲惫而虚弱不堪的容颜,“你好好歇息,今夜酉时,朕会再来接你。” 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不要怪朕,只有她死了。。朕才能安心。” 慕容玄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凑唇到她耳畔旁,低声地道了一句,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良久,她慢慢睁开红肿的眸,缓缓披上了衣裳。 “瑶儿。。”她沙哑地唤道,身上心上嗓子上都痛到不行。 瑶儿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只见冷岚歌青丝散乱,脸上的妆也花了,形容憔悴到了极致。 她看了她一眼,再也压抑不住席卷而来的痛楚,喉间一甜,从唇边涌出了一行鲜血。 “娘娘!”瑶儿急忙疾扑上前,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血,忍不住悲恸地低泣了出来。 “哭什么。。本宫还没死。。” 冷岚歌将指甲深深掐入肌肤,吃力地说道,“去。。去给本宫拿药来。。” “娘娘。。可那些药。。御医说不到逼不得已绝不可服用,否则您命不久矣啊。。”她再次泣不成声。 “快去!”冷岚歌狠狠捶上床榻,又引得剧烈咳嗽出一大口血。 “诺。” 望着瑶儿飞快离去的背影,她苦涩地笑,本就只有半条残命的人又怎么会还在意这些呢。 待瑶儿取回药,她仰头和着茶水一口吞下那颗金色的药丸,味极辛涩,一时之间腹中如同火烧,血脉中像似有千万条毒虫在啃噬自己。但她必须要好起来,她必须要好好的见她最后一面。 “瑶儿,帮本宫重新梳妆吧。”许久,她的脸色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诺。” 披上最高贵的凤袍,戴上最华美的冠钗,冷岚歌盯着铜镜中正在为自己精心妆扮着的瑶儿,忽然笑着问道,“你看,本宫美吗?” 瑶儿含泪答道,“娘娘自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是么。。是么。。可正是这副容貌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她垂下眉目,喃喃地念道,“不如不遇倾城颜,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2节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人曾牵着自己的手,将她的名讳划在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她名字的由来。 她说,她的母妃一生都不快乐。 她说,她的母妃替她取名为颜,正是由于她母妃因一副绝代风华的容颜惹上了天大的灾祸,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在长大以后,不如不遇倾城颜,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即可。 犹记得那年的她眨着琥珀色的眸,故意揶揄自己,“坏了,歌儿!你生的这样美,母妃肯定不希望我能遇见你!” 可那时的自己什么也不懂,还为她的这句玩笑话生了半天的闷气。 如今她在心中苦笑不已,这才明白了过来。 呆子,你母妃所说的话都是对的,你真的不该遇上我。 不然,到头来,你也不至于会落个这般命在旦夕的凄凉田地。。。 她失神地回忆着,恍惚中伸指蘸了蘸一旁的茶水,在铜镜上落下一笔一划。 许久,她垂下了手臂,轻轻地道,“瑶儿,你我皆为深宫女子,在这世间活着,总归是身不由己的。可唯有此心,属于自己一人,我不愿再去违拗,事到如今我已别无他求,只想让那个人活着。。如此而已。” 瑶儿极酸涩地盯着铜镜上的那个‘颜’字,笔锋处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铜镜蜿蜒而下,很像女子为一个人开心时的眼泪,又像女子为一个人伤心时的眼泪。 以前她听人说,这世间最难放下的东西是,执念。 男人们的执念是,匡护整个天下。 而女人的执念只不过是,一个人。 ☆、第65章 赐毒 牢狱中,一灯如豆。 不远处传来衙役审问时的严刑拷打之声和犯人苦苦哀求时的鬼哭狼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血腥味。 慕容颜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极简陋的木板之上,双手双足皆被粗实的铁链锁住。 她闭着眼,努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王府的火灾,乳娘的身亡,段先生的遇刺,小缇的失踪以及自己的牢狱之灾。。。这一系列的变故来得太快了,就好像全部都是预谋已久了一般。 正想着,甬道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她面色灰败的转过眼,被迎面而来的灯笼发出的耀眼光芒刺得眯起了眸子。 过了好一会,她才看清了来者,登时再也无法动弹。 此时此刻,三人谁都没有说话,这样的情景,正是一如十年之前。 他和她还是并肩站在牢笼之外,而自己还是狼狈不堪的被关在牢笼之内。 只不过,十年前她锒铛入狱,他和她是为救自己而来。 而这次。。她明白,他们是为送自己而来的吧。 “你在这,倒也挺悠闲自在的啊。”燕景帝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睨着慕容颜。 冷岚歌什么话都没说,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她,只有头上的九凤金步摇在不停地晃动。 过了许久,慕容颜才缓缓坐了起来。 她黯然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个无比凄凉的笑,沙哑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非杀我不可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冷岚歌身上,今夜的她,是那样的美。 他会来,她是早就料到了。。可她却怎么都没有料到,她也会来。 她的出现,真是令慕容颜的心难过到了极致。 都说,红颜易变,故人难寻。 原来,你还是选择站在你丈夫那边了。 “难道朕在圣旨上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慕容玄冷声回道。 “我想请陛下亲口告诉我,我到底是因何而死的。” 慕容颜回过眸,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地苦笑问道,“请您告诉我,我真的是因为犯了所谓的那些欺君犯上私藏重犯的罪才招致您的杀意吗?” 慕容玄盯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弟弟,沉默了一会,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不得不说,她的身上有一种男儿身上不曾有的悲柔气质。他盯着她,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有些恍惚。 是啊,自己到底为何非杀她不可呢。。。他还记得,当年这个面容漂亮的弟弟总是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只会叫自己一人‘哥哥’,被人欺负了也不说,有好几次自己都生怕她心里会憋坏了,得想着法子让她放声哭笑出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疏远她甚至记恨她的呢? 慕容玄微微侧目,瞥见到站在自己身旁垂眉敛目的妻子。 是了,是从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开始,也从她拒绝成为自己的妻子开始。。。哪怕再不愿承认,他的确嫉妒这个弟弟,嫉妒她能比自己先得到她的爱,嫉妒她能得到自己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她的牵挂。即便他贵为九五之尊,哪怕他能够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可他好像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天都没有。 以前他曾听人说过,任何人都能变得歹毒,只要你尝过什么叫做嫉妒。 此言,不假。 只要慕容颜不死,他便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她。 看到冷岚歌隐隐有些发颤的肩膀,慕容玄的脸色更是沉了下来。 “听说你喜欢漠北,待你死后,朕会将你葬在那的。” 他故意说给她听,声音带着几分阴鸷和嘲讽,“不如就埋在科布多吧,你本就该在那儿。” 如果当年你没有回来,你我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还会是我心中的好七弟,可你为什么非要回来?为什么非要回来与我为敌? 慕容颜仰头癫狂地大笑了出来,直笑得双眸通红,“岂敢劳烦陛下,将我的尸骨丢在乱葬岗就是了!” “那朕就如你所愿。”慕容玄面如冰霜,眉心一皱,“来人!” 他龙袍一挥,很快便有三名内官垂首而入,一人捧着白绫,一人手持匕首,还有一人端着一壶酒。 “念在你我是手足,你自己选吧,想怎么上路?”慕容玄冷冷地道。 慕容颜满眸苦涩,盯着一直低着头的冷岚歌,“皇后娘娘希望我怎么死?” 许久,冷岚歌终是抬起眸,径直走到捧着酒的宫人面前。她取下酒壶,斟满一杯,嫣红的酒如鲜血般,有一两滴溅了出来,落在地砖上,触目惊心。她慢慢走近慕容颜,将这盛满毒酒的金樽递向她,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不能说话,她不敢说话,是刺心刺骨的痛掐着她的喉咙,令她无法说话。。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出对她的情。 慕容颜苦笑了下,毫不迟疑地伸手接过那樽毒酒。 四目交错的瞬间,本该执手相看两不厌的人,终究是躲不过该来的劫数。 她端着酒,苦涩地别过脸,透过那不过方寸的石洞望向窗外,看到有燕雀在天空中盘旋着低鸣。 她深深地留恋,留恋那个曾经开满梨花的季节,留念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也留恋那些还来不及告别的人们。她其实并不怕死,但此时此刻,这份深沉的留恋却着实令她感到软弱,甚至让她失去了把酒杯放到唇边的勇气。 “四哥。”她复而转头,对上了慕容玄紧盯着自己的眸。 慕容玄眉骨一动,负在身后的手又紧了几分,但声线依旧冰冷,“怎么,怕了?” 慕容颜摇了摇头,哑声说道,“四哥,我只求你念在你我往昔的手足情谊,请不要伤害那些无辜的人。。还有,求你放了她。” 慕容玄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道了一句,“时辰不早,你还是早些上路吧。” 冷岚歌缓缓转过身,闭上了眸,不再看她。 一行清泪顺着双颊流下,流进了酒杯之中,她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冷岚歌,终是一仰头,把和着血泪的酒全部送进了喉咙。。。 幽暗的石牢内传来清脆的空樽落地声和沉重的双膝撞地声,扬起一层淡薄的飞尘,但冷岚歌没有停留,亦没有转眸,她咬紧了唇,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慕容玄却一动也不动,他怔怔地望着瞳仁渐渐涣散的慕容颜,龙袍下的拳不禁攥了起来,额前的青筋浮现,他终是红着眼眶低喃道,“七弟,不要怨朕,你也姓慕容,你理应明白,朕与你之间,本就只能活一人。” 江山美人,赢家向来只有一人,这便是皇家的宿命,是也你我的宿命,谁都逃不掉。 顺贞三年秋,襄王慕容颜被皇上皇后赐毒自尽,以完国体的死讯如潮而至。 消息鼎沸了整个燕国,人人眼中都布满了唏嘘。 想这襄王生前是何等的披靡无双,不想死时竟并未以王侯之礼入葬,而是如同草芥般被胡乱扔在了乱葬岗。 燕京城郊,乌鸦停在枯枝上嘶哑地鸣叫。 一个纤瘦的黑影跪在歪歪斜斜的残墓间,徒手四处挖着的腐臭不堪的泥土。 摧肝断肠的泪水没有流淌下来,而是被寒风冻结在眼眶之中,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碎石划破了她的手掌,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慕容颜,无论你在哪,我定会找到你!” 一处极偏的燕郊小镇,黑鸦从天空中扑腾而过。 一位正在洗衣的妇人,慢慢抬起头,伸袖擦了下风尘仆仆的脸颊,露出了内里皎洁的肌肤。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黑鸦朝北边渐渐飞远,直到有个四五岁光景的男孩连蹦带跳地朝她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她问道, “娘亲,你在看什么呢?” 那妇人收回了目光,浅笑中带着一丝不同于普通乡野女子的柔媚,“没什么,娘亲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年幼的男孩歪着脑袋稚嫩地问道,“娘亲,故人是何意?” 她款款站了起来,端起洗好的衣衫,笑着对那男孩柔声道,“故人就是一个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的人。” “很久,又是多久?”男孩眨着明亮的眼睛,好像对一切都很好奇。 “很久。。就是远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认识的一个人了。。” 她忍不住回首再次眺向北方,愣了半晌,终是敛下眉目,微微叹息道, “别问啦,咱们回去吧,归儿。” 归儿。。归儿。。 可她此刻已明白,如果那人一死,那么自己和这个孩子的回归之日便是遥遥无期。 燕京的风,似乎比漠南要寒得多。 少女伫立在燕国皇宫的高楼之上,闭着眸,双手交叉摆于胸前,虔诚地向上苍祈告。 “王妹。”一个低沉地男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没有睁开眼睛,亦没有回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男子心疼地望着她在寒风中俏立的身影,忍不住长叹道,“王妹,如今做什么都晚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你我都自身难保,在这该死的燕国为质,你还顾她做甚么?” 长长的睫毛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少女缓缓放下了手臂,凝眸望向无际的苍穹,无比坚定地道,“不,她还活著,我能感觉到,她还活著。” 男子眸中一酸,上前一步,从少女背后紧紧拥住了她,“傻妹妹啊,你又何苦如此。。那个人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你。。否则她又怎会将你逼入这等险境?” “我并不后悔为她入燕宫,我帮她,是我心甘情愿。” 少女垂下了眼眸,唇角苦涩,一滴眼泪缓缓地滑下, “至少。。她身上也流着一半楼兰的血。” 深夜,她一宿未睡,只是怔怔地坐在铜镜之前, 他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亦没有听到宫人的传报。 “今日,朕很感激你。”他道。 沉默了许久,她盯着铜镜中的那位九五之尊,“那么,陛下打算何时放了襄王的家眷?” “朕何时说过要放?” 冷岚歌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他,“你明明说过会为我大赦天下,你是君王,为君者须一言九鼎。” “哼,没错,朕会赦免他们的死罪,可却没说会放了他们。”他冷声说道,眼中流转着骇人的森寒和让人不寒而栗的残酷,“朕要关着跟她有关的所有人,让他们慢慢死在宫中。” 她身体一痛,如被当众鞭打。 那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又算甚么?! 他慢慢逼近她,像野兽逼近猎物,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对上她泪光盈盈的眸,“怎么,连那些蝼蚁你也心疼了?” 空气里越来越浓的寒意袭来,她只能咬着牙关,痛苦地摇着头。 他松开了手,终是舒畅地放声大笑起来, “朕要大宴群臣!如今,朕终于可以再无顾忌地大醉一场了!” 望着这个完全失了帝王仪态的癫狂男人,冷岚歌眸中的光渐渐暗沉了下去。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心的剧痛和羞辱猛烈的交织。 对不起,呆子。。。对不起。。。 ‘吱呀’一声,牢门被打开。 那个儒雅的男子云淡风轻地坐在草堆之上,在听到脚步声后,淡淡地抬眼,“您可总算来了。” “冷大人。” “让段公子演苦肉计,可真是受苦了。”冷宥上前,亲自为他解开枷锁,“此番铲除襄王,公子可谓是功不可没,老夫不日便会向陛下请求,定要重赏公子。” 男子站了起来,摸了摸缠满绷带的腹部,微微一笑,“谢大人,区区小伤,不足一提。” “只是。。。”冷宥牢牢盯着他,徐声问道,“只是这苏氏二美可是有两人,陛下想知道,还有一人,如今何在?老夫翻遍了整个襄王府,并未寻到。” “请陛下再给段某一点时间,段某定会为陛下寻到。”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 “哈哈,那就好。”冷宥爽朗地一笑,“对了,久闻无忧公子棋艺无双,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同老夫来弈一局。” 男子抬眸,诡秘莫测的一笑, “求之不得。” ☆、第66章 笙殁 毒酒入喉,遍体生凉。 恍惚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不断拉扯着她,带着她坠入到一个缠绵的梦境。 在梦里,燕京的梨花又开了,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有一只黄色的小雀站在枝头上嘤嘤鸣叫。 她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她们站在梨花树下对着自己温柔的笑,轻轻唤着自己的名: “颜儿。” “呆子。” “木头。”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一晃神,她们就会消失。 爱她的和她爱的人,都在这里。 这就是解脱吗? 如果是,她宁愿再也不要醒来。 缓缓走上前,她终是极小心地伸出手,想要触摸这些最珍贵的美好。。。 “七弟。” 陡然间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她猛一转头,一把锋利的利刃便贯穿了她的身体,他的眼底深处涌动着缕缕暗焰,仿佛要吞噬与她有关的一切。 “四哥。。为什么。。” 他死死盯着她,手上不断用力,眼神像嗜血的凶兽,一字一字地道, “七弟,不要怨朕。你也姓慕容,你理应明白,朕与你之间,本就只能活一人。” 不! 不! 不! 一直以来,她想要的并不多,半生跌宕飘零,不过就是想寻一处温暖。 可为何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没办法实现?! 她拼命想要抬起手,想要去抓留住那些已经被摧毁了的美好。 可身上却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 除了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之痛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断地袭击着她的心房,就只剩下眼前越来越深的黑暗。 渐渐地,她终是再无半点知觉。。。 ============================================= 顺贞三年,立冬。 当夜,燕景帝慕容玄于未央宫大宴群臣。 不知何时,整个燕京之穹渐渐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悄然降临着一丝说不出的空寂。 可皇宫中却灯火通明,阖宫欢庆。 一列列佩刀的黑甲侍卫们在宫墙内外巡视着,可不少人的心思却已然飘到那热闹非凡的未央殿上。 夜色深沉的如化不开的墨痕,走在队伍最后的一名侍卫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肩膀,他还来不及出声便被人用力捂住了口鼻,被带着一同闪躲进一旁的黑暗角落。 他被死死掐住了喉口,强烈的窒息感让这侍卫难以呼吸,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嘘,嘘。” 身后的人却像哄骗小孩入睡般说道,“别怕,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杀人。” 侍卫闻言眸光一闪,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但又听那人笑了笑,哑声道, “但我,非常擅长杀人。” 那侍卫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喀嚓’一声,下一瞬喉咙便被生生拧断了。 他手足无力地抽搐了一下,终是双眼凸出,死不瞑目地应声倒地。 那人换上了侍卫的那身黑甲衣袍,唇角隐隐泛起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一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间。。。 阴暗的皇城地牢,杨忠脸色灰败地耷拉着脑袋。 自己,爹爹还有其他叔叔伯伯们皆被那狗皇帝囚禁于此,永无出头之日。 牢房里充斥着臭气和霉气,每日的忍饥挨冻和衙役的谩骂辱打令小小年纪的他感到苦不堪言,但他始终同爹爹和其他叔叔伯伯一样,咬紧牙关,不曾落下一滴泪。 可前几天,在他得知慕容颜的死讯后,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楚,不禁眼泪一连串的掉了下来。 这夜,即便身处整个皇城的最低层,依旧能依稀听到外面传来的歌舞升平。 三五个衙役也坐在甬道口,粗着脖子的划拳,大口大口的喝酒。 杨忠登时又红了眼眶。 他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是在庆祝,庆祝自己师父的死亡。 突然间,外面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只听一人醉醺醺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便听到甬道里传来‘砰,砰’几声巨响,之后便再无声息。 薛义杨大有等人戒备地站起身子,将杨忠护在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铁门被缓缓推开。 黑色的靴子,黑色的袍子,苍白清癯的面容,沾满血渍的双手。 众人皆瞳仁一缩,张大了嘴,再也闭不拢来。 ‘哗啦’一声,那人举刀砍断了铁栅栏上的锁链,对着众人缓缓地道, “但愿,我没有来迟。” 是夜,灯火未央。 燕景帝命人在殿内摆了数尊巨大的捧缸铜人,缸中都盛满了美酒。 地上铺着以猩红做底的绒毯,上面织着大燕辽阔的疆土,这副万里河山图是宫女们没日没夜辛苦赶绣了近一个月才织成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一班乐师毫不停歇地拨动着丝竹管弦,有数十名美艳的舞姬在舞茵上回风舞雪。 慕容玄一身明黄龙袍,坐在上位,一手抱着太子司彦朗笑,一手持着金樽,大爵大爵地豪饮不休。 身旁的冷岚歌身着一袭绛红华裙,凤袍飘展,尊贵无双,珠光流转。 然而她的眸中却黯然无光,只是失神地望着殿外的烟雾迷茫。 乌云蔽月,使人断肠。 她不敢对上席内长公主慕容晴失望透顶的眼神,亦不愿对上自己父亲冷宥别有深意的眼神。 回想起数日前慕容晴对自己的质问,冷岚歌的心便一阵抽痛。 “告诉我,不是你亲手杀的她。”慕容晴红着眼眶,直直地盯着她。 “是本宫。”她平缓地回道,声音中不带一丝波澜。 “为什么。。你和她明明曾经那么。。那么。。” 慕容晴垂下了头,泪珠大滴大滴地砸下,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相爱’二字,终是泣不成声道,“可你怎么能那么残忍?竟忍心忘却和背叛你们的过去?!” “有何不可。” 她面如寒霜,一字一句地道,“她不过是乱臣贼子。” 指甲深深地嵌入肌肤,她无法将心底真正的隐痛告诉任何人。 有些事,只能自己承受,混着血泪将屈辱和秘密一起深藏于心。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如此。 所有人最终都会变成一幅自己曾经最鄙夷可憎的模样,谁都逃不掉。 早在数年前,冷岚歌就已死了。 所幸,大燕皇后,也即将死去。 酒过数巡,歌舞不歇。转眼间,已至深夜。 慕容玄命人将睡眼朦胧的太子司彦送回寝宫入睡。 此时,他已然喝得半醉,待太子走后,他醉眼迷离地望着一言未发的冷岚歌,突然问道, “歌儿,你不开心吗?” 冷岚歌微微敛下眉目,轻声答道,“陛下多虑了,臣妾一切安好。” 他倏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不顾她诧异地挣扎,越收越紧,“莫要骗朕,朕知道你不开心,知道你并不好,也知道。。。”他顿了顿,微微伸头凑近到她耳畔旁,压低了声音, “也知道你恨朕。” 冷岚歌眸光一颤,还是强迫自己平静地回道,“陛下,您醉了。” 慕容玄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忽废然道,“你知道吗。。若是没有遇见你,朕可能早就死了。” 冷岚歌一愣,终是缓缓抬眸对上了他幽邃的黑眸。 长案下,他紧紧握住她的柔荑,喉结有些颤动,“你还记得十五年前,你曾在祁云山上救过一个受伤的人吗?那个人便是朕,当年若不是你及时为朕疗伤,朕定是活不成的。而朕之所以愿花重金再建连云寺,也正是因为那里便是你当年送朕养伤的地方。” 冷岚歌身子猛地一震,瞳孔骤然一缩。 眼前慕容玄盯着自己的眼神慢慢与十五年前自己所救的那名重伤男子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人,竟然是他! 慕容玄凝眸望着脸色苍白的冷岚歌,继续喃喃地道,“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朕就从没忘记过你。若不是父皇当年把我派去关外打仗,我早就该寻到你了,又怎会让慕容颜那小子先我一步与你相识?” 讲到这,他的神色突现几分狂乱,眸底深处又藏了一丝酸楚,他更加用力地捏紧了她的手腕,“论地位,论胆识,论气魄,她到底有哪一点比朕强?你本就该是朕的妻子,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真正接纳朕?”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为何她的心却会如此难以撼动? 就像千年不化的冰,无论自己花多少心血去温暖它,却始终都是那么寒冷。 他好像已经为她做了所有事。 好的,坏的。 却还是不能让她爱上自己。 手腕上传来的痛,令她眉心一蹙,可她咬紧了唇,始终一言不发。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如果以这种爱的名义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伤人的话,她宁愿当初从未救过这个男人。 她闭上了眸,任由这个男人几欲捏碎自己的手腕。 就在这时,忽然西殿门阙帘帐收起,清一色戴着面纱的舞伶飘然步出,慕容玄面上一愣,显然有些惊讶。 霎那间,媚影舞动,浮香满殿。 舞姬们接踵轻盈而入,裙摆飞旋,身姿曼妙。 尤其是最后步入殿中的那名女子,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即便戴着面纱也难掩她顾盼生辉的盈盈一笑。 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缭绕的长袖左右纵横,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慕容玄怔怔地松开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舞女,满眸的惊疑不定。 那女子眉眼含笑,妙目流连瞬间眼波荡漾,似含千言万语,睇一眼正前方的九五之尊,换一个娇媚的浅笑。这样的意态,最能勾动男人的情愫。 她忽将水袖甩开,一手拿出一个缠于手腕上的银铃,面纱下的唇绝艳的一笑,悦耳的铃声便在殿内清透地响起,同时她亦轻移步伐,清声玉振,边舞边唱起了一首《佳人曲》: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北方有一位美人啊,她是何等的风姿绝世,亭亭玉立。 你可知有人回眸望了她一眼,便甘愿为她倾覆城池。 再回首时,更有数不清的人甘愿为她颠覆家国。 可如今,即便付出倾覆城与国的代价。 又可知,那样的绝色佳人已是再难寻到啊! ——红颜易老,美人易逝,是不是越美好的事物便越留不住? ——当所有的爱恨皆付之一炬,又是谁在梦中独呓伊人? 慕容玄一动不动,喉结隐隐颤动,竟有些控不住脸上的悲怆之色。 那女子的歌声似一把记忆中的刃,用那尖利的锋芒割开了他心底的情伤和激楚。 一曲将逝,不觉间那女子已舞至他身前。 恍惚间,那熟悉的美眸令他倏地神明一清,抬起手便欲掀开她脸上的面纱。 而下一瞬,铃声响,冷锋起,一道寒光猛然朝他胸口刺来。 他及时侧身一避,‘嗤啦’一声,刀锋只划破了他的左袖。 慕容玄脸一沉,反手一掌便击中女子肩头,女子闷哼了一声,却丝毫没有退缩,咬紧牙关又向他急刺了数刃。 愣怔只是一瞬间,殿内登时大乱,两旁的侍卫箭步冲上前,拔刃大喊, “有刺客!快护驾!” 女子腹背受敌,可奇的是,她不顾身后侍卫的攻击,即便腰背处已中了数刀,她还是死死地盯着眼前慕容玄,抱着同归于尽之心拼死朝他挥刃。 女子眸中的哀绝的决意令慕容玄脊背一寒,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伺机拍落女子手中的短刃,下一瞬便运劲重重一掌击向她。 然而令他骇异的是,那一掌击中她后,那女子也不知哪里生的力气,竟用手死死扣住他的手掌,再不让他收回去。 “放手!”他怒道。 指甲深深嵌入慕容玄的肌肤,慢慢渗出血来。 他眸光一寒,再不留情,举起另一掌,运起十层功力,掌风便如惊涛骇浪般拍向这女子! 银铃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女子脸上的面纱也缓缓落下,露出了那张倔强如洁的容颜。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慕容玄大惊,竭力欲将掌力收回,可还是不可避免地正中她的胸口。刹那间,她如一片枯叶,失力地向后弹去。 “不!” 一声沉痛地叫喊,只见从黑压压的侍卫间飞出一道人影,接住那半空中的娇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强烈的痛苦疾速地撕裂开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翻腾过来。 她终是忍不住呕了一大口血,但看清抱着自己的人后,却嫣然一笑,眼中泛出了晶莹之色, “主上,是你。。这不是我在做梦吧?” “是我。。是我。。” 她伸手拭着她唇角不停溢出的血渍,但见她身上已全是伤痕累累、赤血斑斑,含泪哽咽道, “阿笙。。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她吃力地抬起沾满血的手,轻抚上慕容颜的面颊,开心地笑道,“能再见到你,真好。。我将整个乱葬岗都翻遍了。。可都没有寻到你,我就知道。。你并没有死。。” 慕容颜按住霍笙冰凉的手,抵住她的脉门,“你别说话。。我给你疗伤。。” 话未说完,便泪如雨下,因为她发现霍笙的心脉俱碎,自己想要渡给她的内力如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波澜起色。 “不,我要说。。让我说罢。” 霍笙感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双手也渐渐失力,便道,“主上,你能不能抱抱我?” 慕容颜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她紧紧偎入怀中,泪水顺着脸颊落进了她的发丝。 “主上。。你喜欢我跳的舞吗?” “喜欢。” 霍笙听了,唇角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盯着她的侧脸,又唤了一声, “主上。。” 。。你喜欢我吗? 慕容颜等了一会,却没听见霍笙的声音再响起。 她咬紧牙关,更加用力抱紧了她,感受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可她还是不肯松手。 慕容玄站在高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忽明忽暗的烛火扫落了他脸上所有的颜色。 冷岚歌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要将唇咬出血来,她心乱如麻地一遍又一遍的想着:我该怎么救她?我该怎么救她?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3节 “啊——” 只听慕容颜倏地仰起头,发出了一阵似困兽般绝望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令闻者无不心惊胆寒,心头一颤。 慕容颜将霍笙的身体极轻柔地躺平,缓缓站起身来,再抬眼,浅眸已尽染猩红。 ‘噌’的一声,她抽刀指向慕容玄,咬牙切齿地道, “我要杀了你!” ☆、第67章 夺宫 “我要杀了你!” 未央殿内,本有数十名朝中重臣,上百名持刃侍卫,可此时此刻却全被这句声嘶力竭的嘶吼生生慑住。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瞪大了眸,大气也不敢出,一阵逼人的死寂。 谁人都绝不能想到,那个人非但没死,还竟会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孑然一人,手握单刃,却敢对着当今圣上吼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侍卫们虽已团团围住了她,但却没人敢向前走近一步,全都心惊胆战地抬眼望向那位九五之尊。 只见慕容玄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没听见一般,目光一直定在霍笙含笑而亡的面容之上。 他缓缓抬起自己方才亲手重毙她的手,突然觉得一切太过荒诞了。 她居然要杀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人,要杀了自己?! 他自认待她是何等的温柔款款,可直到她死,都没看自己一眼。 他张了数下口,却一个字都没吐出,众臣觉得心里的恐惧更深了。 许久许久,他终于收回了目光,转眸望了一眼身旁的冷岚歌。看到她虽竭力正襟危坐,可眸中却布满了害怕,无措,痛苦。。。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柔之情。 只是这样目光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了。 冷岚歌藏于袖中的手猛然一抖,她缓缓抬起眼,正对上慕容玄暗沉一片,带着几许恍惚的黑眸。 她绞紧了双手,抿住柔唇,却一言不发。 见她不语,慕容颜复而看了一眼慕容颜,眸中寒意慢慢拢聚,他对着冷岚歌低吼道,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自己所珍视的女子眼中都只有她? 登时,原本沉寂的殿内,响起了低沉的‘为什么,为什么’的回音,在每个人的心头上惊颤着。 侍卫们纷纷向两旁退开了一条道,慕容玄步步如铅地走下座,带着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慢慢逼近慕容颜,“你要杀朕?” 冷宥见慕容玄离慕容颜越来越近,终是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陛下,此人凶险万分,得小心才。。。” 话未说完,慕容玄便一把推开冷宥,‘噌’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阔步走到慕容颜几步之前。他睨着她,带着嘲讽的冷意羞辱道,“哼,就凭你?区区一个只知道靠朕的女人求生的娘娘腔?” 慕容颜攥紧了几分手中的刀,苍白清癯的脸庞因为极度愤怒而有些扭曲。 “啊,对了,朕差点忘记告诉你。”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唇边快意的一笑,“你的那位苏姑娘。。。” “你把她怎么了!” 慕容颜上前了一步,登时戾气四溢。 见她一动,侍卫亦纷纷上前将慕容玄护得周全,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颜手中的那柄刀。 慕容玄先是回眸望了一眼受惊站起身来的冷岚歌,复而对着慕容颜摇着头,哑声冷笑,“你倒是挺在意你的新欢啊,恩?只可惜。。” “你杀了她?”刀尖隐隐有些不可抑止的颤动。 “放心,朕可舍不得杀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况且她本就该入宫侍奉朕的不是吗?” 慕容玄唇边的笑意更重,故意上前一步,仿佛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不得不说,你小子的眼光不错,看中的女人都格外的令人。。” “欲罢不能。”他眉骨一动,带着淫邪的目光狞笑,一字一顿道,“但可惜,朕虽无意取她性命,但她脾气太倔,自从朕要了她之后,已经绝食数天了,现在还有没有活着,可谁都说不准了。” 慕容颜瞳仁猛然一缩,双眸中涌起了绝望的抽痛。 霎那间,寒光起,血肉飞溅的声音惊破了未央殿。 刀锋处,她带着怒不可遏的杀意,狠绝凌厉地迎面劈向他。 一时之间,虽以一敌百,竟无人能靠近她。 冷岚歌却心惊胆战,她见慕容颜虽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可慕容玄的眸中却始终带着一丝轻鄙的危寒,只是冷眼旁观她同侍卫们厮杀。 陡然间,他见慕容颜出招太快,接连处稍有破绽,冷哼一声,身形猛然一纵,凌空举剑劈下。慕容颜红着眼眶,反手硬接了一剑,然身上也被侍卫伺机划伤数刃。而慕容玄没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再度跃起,身剑合一,如同闪电般朝她再刺一剑。 这一剑显然是全力而为,慕容颜咬紧牙关,忙横刀抵挡。 “铛”的一声脆响,慕容颜手中的长刀已一折为二。 她单膝跪在地上,被慕容玄的剑气所震,内息紊乱,气血上涌,忍不住呕出了一口血。 慕容玄持着剑,带着凌冽的杀意慢慢逼近受伤的慕容颜。 “不要!”冷岚歌生怕慕容玄要取她性命,踉跄地猛冲上前,“求你,不要!” 冷宥见了,心中大惊,立马钳住了她的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慕容玄转眸望了一眼冷岚歌,眼中是怒,更是不甘和伤痛。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宝剑,居高临下指着慕容颜,瞪着她恨声道,“朕早说过,就凭你区区一人,也想杀朕?简直是痴人说梦,自寻死路!” 慕容颜用断刃撑着身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唇角的血渍,突然哑然笑了出来。 “你笑甚么?”慕容玄皱了皱眉,冷冷问道。 “谁说,我是一个人?”她抬眼,赤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从远到近,可在内宫之中,又怎会有人敢胆恣意纵马? 下一瞬,只听‘碰’的一声巨响,一匹血红的战马踹殿门而入。 正是慕容颜的那匹绝代汗血良驹,它前蹄翻腾,仰鼻长嘶。 马背上的那名黝黑少年,不过十多岁,他手持一柄□□,身背一柄□□,却面无一丝惧色。 慕容玄见了眸中一缩,再不迟疑,挥剑重重朝慕容颜项上挥去。 而马背上的少年高叫了一声“师父“,便用尽全力掷出手中那柄银枪。 电光火石间,只听“铛”的一声清响。 慕容玄双手握着剑柄,面容狰狞,咬牙切齿。 可无论他如何用劲,都无法再把剑身往前一寸。那柄银枪就横在他和她之间,明明不过数寸,他就能真正取她性命。 可为什么就是不行。。为什么就是不行? 双手注力,她低喝了一声,举枪一顶,慕容玄登时倒退了数步。 “陛下。。陛下!” 侍卫们急忙持刃上前护住他,战战兢兢的望着那名持枪慢慢站起来的修罗王。 “师父,我。。我没来晚吧?”杨忠翻身下马,奔至慕容颜身前。 “小忠。” “在,师父。” 慕容颜握紧了手中的银枪,目光冷冷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大燕的大好河山吗?” 杨忠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低声答道,“是,师父。” 只见慕容颜微微扬唇,一字一句道, “那你得看清楚了,看为师如何杀出个锦绣成灰的天下!” 杀! 银枪一振,九霄龙吟。 望着慕容颜持枪的背影冲向那黑压压的侍卫,杨忠突然觉得鼻头一酸,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其实他是明白的,他的师父原本。。并不想要这个天下。 他高吼了一声,终是也持着枪紧跟着慕容颜身后,杀入重围。 慕容玄气急败坏,怒喝道,“杀了他们!杀无赦!” 开什么玩笑?!区区一个她和一个孩子,能夺走他的天下?! “碰碰碰!”又是几声巨响,数名黑甲侍卫从殿门外跌进殿内,痛苦地在地上呻/吟挣扎。 未央殿所有的殿大门此时皆被撞开。 慕容玄抬眼一怔,殿外原来已是烟火弥漫,哀号不断。带血的刀剑冲进殿内,却都不是守卫他的战士。 是搬襄王亲兵而来的燕山四侠,还有楼兰国的军队。 在那一瞬,他才霍然醒悟。 从她最开始封地失德的假象,到安排霍笙等人入宫,再到陷害栽赃沈氏一门和楼兰公主的主动和亲之举,这每一路,每一路步,她都已算计好了。 而自己却浑然不知,还自以为可以任凭一句话,就随意捏死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陛下快走!” “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陛下。。陛下。。” 周遭有人护着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而慕容玄怔怔地望着眼前侍卫不断地倒下,只觉得手足失力,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天地好像都倒了过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冷宥抓着冷岚歌的手,紧随慕容玄之后。 他回头,望着浑身是血的慕容颜提枪追了上来,一咬牙,将冷岚歌用力推向一名亲信,“快带陛下和皇后离开!” 他张开双手,挡住慕容颜的去路。 “让开!”慕容颜杀红了眼,低喝道。 “休想!叛贼!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便由不得你做出弑君不道。。。”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面目一阵疾风,下一瞬便被劈晕在地。 金銮殿。 这里暂时告别了刀光剑影,只能感到皇权的肃穆和伟大。 他一手持着宝剑,一手紧紧握住她颤抖不已的手,一步一步踏上玉阶,一同坐上了刻着九条金龙的龙椅。 头上的皇冠已坠,他披散着头发,静静地望着底下,只有数名侍卫气喘吁吁地持刃戒备着紧闭的殿门。 可他却在一瞬间,看到了文武百官皆恭敬地跪拜,对着自己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终于癫狂地笑了出来,对着冷岚歌道,“歌儿,你瞧,这天下,还是朕的!”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恨不得将其揉进自己的骨头里,眼中布满了狂乱的光, “而你,也还是朕的!” 冷岚歌双眼泪水迷蒙,心中早已满是疮痍,她哽咽道,“陛下,一切都结束了。” “不!没有结束!” 慕容玄站了起来,攥紧了宝剑,红着眼眶,怒道,“朕没有败!”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慢慢被推开。 那人每朝前走一步,持刃的侍卫便朝后退一步。 她抬起眸,望向坐在龙椅上的两人,一言不发。 是慕容玄疯狂的大笑打破了死寂,笑声在空荡荡的金殿里到处冲撞。 长笑良久,他霍然举剑指向慕容颜,喃喃道,“没想到。。你还是赢了。。” 慕容颜的眼神落在他们交错的双手上,沉默了很久,才道,“四哥,你说过,我与你之间,本就只能活一人。” 冷岚歌盯着一身黑衫的慕容颜,黑中带着红,她知道那是血。 记忆中的那个白衣少年终究越走越远,再也回不来了。 “襄王殿下,你不可。。不可。。”她痛苦的颤不成声。 她多么不想她成为逆贼,成为被人唾骂的千古罪人,可她又明白,他和她之间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有何不可。” 慕容颜眸中黯了黯,盯着她冷声道,“他也姓慕容,理应明白的。” 慕容玄仰天哑笑了数声,笑出了两行清泪,“朕自然明白。。自然明白。。” “但是。。” 他突然眸中一乱,猛地拽过冷岚歌,举起宝剑,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朝她劈去, “但是朕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冷岚歌闭上了眸,唇边竟不禁浮起了一丝笑意。 若真能就此结束,或许对自己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坠落在地。 她被推倒在地,倏地睁开眸,冰冷的剑端就在咫尺之前,鲜红的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却不是自己的。 慕容颜横在两人之间,慕容玄的宝剑贯穿了她的肩头,可她却一声不吭。 慕容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喉间却已讲不出话,他身子摇了数下,终是颓然倒下,跌瘫在龙椅之上。 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那柄穿透他身体的银枪蔓延开来,染红了仅属于皇家的明黄。 他的瞳仁渐渐涣散,却不肯瞑目,死死地盯着前方—— 盯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冷岚歌。 慕容颜自己将肩上的宝剑拔/出,鲜血淋漓染透了衣襟,但她没有止血,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沾满血腥的手掌。 冷岚歌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龙椅上的慕容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死了。。而她。。也终是成了乱臣贼子。 杨大有等人冲进金銮殿的时候,所有人都脚步一顿,再不敢走上前一步。 燕景帝慕容玄的尸身匍匐在龙椅脚夏,大燕皇后冷岚歌跌跪在旁,已双眸无神。 而坐在龙椅之上的,正是一边流泪,一边哑笑的襄王慕容颜。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然后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阶下众人,皆对着她恭谨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落下,仿佛为了遮掩一切罪恶和杀戮。 冷岚歌却突然觉得,真的,很冷。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觉得她好像也是笑了,而且笑的非常厉害,有什么东西本该溢出眼眶的,但是她哭不出来,一股凉嗖嗖的液体流进了心脏,慢慢将整颗心冻结起来。 顺贞三年冬,襄王慕容颜夺位于未央殿,燕景帝慕容玄薨,史称‘未央之变’。 同年,襄王慕容颜即位,改年号为崇宁,称燕翎帝。 ============================== “她人呢?!” “在。。在月华殿。”没人敢胆忤逆她。 她跌跌撞撞地撞开殿门,颤抖地掀开重重帷帐。 床榻上躺了一名女子,背对着她,穿着极单薄的衣衫,蜷缩着,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 慕容颜只觉得自己喉口堵着千万斤的巨石,她终是跪在床榻前,伸手紧紧拥住了她,泣不成声。 她身子猛然一僵,虚弱沙哑的声音中带着颤音,“是。。谁?” “是我。。我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她扳过她轻如鸿毛般的身子,声音却戛然而止。 为什么。。是她?! 她眸中闪起了晶莹之色,盯着慕容颜半晌,终是投入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大哥哥。。” 可慕容颜却一动不动,脑中一片浑然作响。 那么。。小缇呢?小缇呢? ☆、第68章 登基 御书房。 她一身黑袍,底绣金龙,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案之后。 她死死盯着洁白素宣上的三个字,耳边一瞬像是鼓噪起无数纷繁错乱的声音。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所以,他才费尽心机,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他的最终目的。。难道是。。 她不敢深想下去,混沌的痛楚,越发清晰,越发尖锐。攥着椅圈的手因握得太紧而几近痉挛,冷汗渗出了全身。 薛义杨大有等人在底下面面相觑,只是叹息。 良久,慕容颜起身,伸手将那素宣转身投入一旁的鼎炉之中。火光映在她沉痛难言的眸中,只听她一字一字地道,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她已明白,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她。 “诺。。” 众人虽低声应道,可心中却知已过了那么久,再寻那人踪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她在鼎炉前站了许久,双拳越攥越紧,终是霍然转身朝殿外走去,口中焦躁不安地道, “不,我等不了了,我要亲自去找!” 最年长的薛义急忙上前拦住慕容颜的去路,对上她灼红的眸,恭敬地一拜, “陛下,如今您已是一国之君。国,不可一日无君。” 慕容颜愣了愣,短短一瞬,脸上神色已变了数重。 怔了良久,她极缓地摇头,眉宇间尽是荒凉,“别。。别用那个罪恶的称呼叫我。。” 她每听旁人唤她一声‘陛下’,便会想起一次四哥死不瞑目的模样。 他瞪着眼珠子,像是在嘲笑自己:就凭你,又能坐那个位子多久? 薛义长叹了一口气,单膝跪下,沉声道,“陛下三思,明日便是陛下的登基大典,恳请陛下一切以社稷为重。已经走到这一步,若陛下这时候贸然离京,这天下怕是要再起杀孽。” 其他人也忙不迭地随薛义跪下,齐声劝道,“请陛下三思,一切以社稷为重!”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时若不能坐稳江山,那大伙儿便真成乱臣贼子了! 慕容颜神色更黯,眸光委顿,却再也无法向前迈开一步。 只觉得口中干涩,心里空空的。 她明明已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可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软弱。 “况且。。。”薛义抬起头,望着慕容颜,缓缓道,“况且,眼下还有一事甚是棘手,还需陛下亲自定夺。” “何事?”慕容颜疲惫地问道。 “敢问那帮子顽固不化的旧臣该如何处置?” 慕容颜抿紧了薄唇,脸上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 她明白,如今虽已大权在握,可她毕竟是弑君自立,根基不稳,朝中重臣之中真心实意愿意臣服自己的怕是寥寥无几。 她皱紧了眉,沉吟了片刻,淡淡回道,“你们先且下去,容我想想。” 她还是不愿自称为‘朕’。 “诺。” 众人听命,缓步退去。 薛义走在最后,心中再三踌躇,还是问道,“陛下,还有先帝的后妃。。又该如何处之?” 心头莫名划过一道骤痛,但她没有再言,只是颓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速速退去。 殿门被打开的时候,寒风直驱而入,吹乱了她的心跳。 她明白,他是想问自己打算如何处置冷岚歌。 喉间涌上浓稠的苦涩,她咬紧了牙关,硬是压抑住那股澎湃而滚烫的泪意。 再见面,她或许就是她的仇人了罢。 深夜,长明灯不灭,殿内哀恸不绝。 巨大华丽的灵柩前,跪满了黑压压的嫔妃宫娥,皆在抹泪哭泣,更有甚者捶胸顿足,做足了架势。 唯有冷岚歌一身素白,乌发流泻肩头,仅用一根素色丝带束成最简洁的发髻,跪在众女之首。 但她没有哭,甚至在面容上似乎都看不出一丝悲伤之色。 何必要惺惺作态呢,她心里明白,这些人在此如此悲切地痛哭流涕并不是为了哀悼棺材里的那个君王,而是为了让那位新皇不杀自己。泪水素来是女人最厉害的防卫和武器,她们试图通过眼泪来博得铁血帝王的怜惜和心软。她冷眼望着众人皆拿出自家本领,悉数装出痛不欲生的模样,缓缓闭上了酸涩不已的眸,在心中苦楚的笑。 她的泪水,早在遇见那人的时候,就流尽了。 突然,哭声稍滞,随后恸声陡然争响,更有人高呼着‘陛下,陛下’抽泣着晕厥在地。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亦没有睁眼。 满殿都是刺眼的白,只有慕容颜一身的黑,她一步一步走到棺材旁,走到她的面前。 见众人皆哀伏在地,唯有她直挺着身子,纤柔中裹着无尽的凄凉和落寞,明明满身伤痛却不肯表露半分。 慕容颜心底一阵抽痛,强稳住心神,才道,“都起来罢。” “谢陛下隆恩。” 众女见慕容颜并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皆心中一喜,款款站起身来,知道小命保住了。 但冷岚歌还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容颜上前一步,伸手欲拉起她,却见她倏然睁眸,冷清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 “别碰我。” 慕容颜的手在半空中一僵,眸光一暗。良久,她收回了手,哑声道,“都退下。” 这句话是对着冷岚歌以外的人说的。 众女相互看了下,不少人都意味深长地望了眼两人对峙的身影,才谢恩离去。 都说襄王是为了皇后而反,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先帝尸骨未寒,可不想那位新皇竟已如此迫不及待。 很快,殿内只剩下她和她两人。 极静。 不知过了多久,是慕容颜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静,“我知道你恨我。” 冷岚歌敛下了眉目,唇角泛起淡淡的苦涩。 “可我别无选择,是他负我在先。” 慕容颜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未想伤害你。” 冷岚歌抬眸打断道,她胸口万般难受,声音凄婉,“可你已经伤害了,你将我的父亲关进大牢,你让彦儿失去父皇,他俩是我仅有的亲人了。尤其是彦儿,他还那么年幼,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吗,今早他问我为何不见父皇和外公时,我只能欺骗他说他们都外出狩猎了。可他很快就会长大,很快就会发现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根本不是他的父皇,很快就会发现她的母后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慕容颜默然转过身,伸掌拂过慕容玄的灵柩,极轻地喃喃自语道, “有些事,或许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宿命吧。。。” 冷岚歌盯着她淡薄笔直的背影,幽幽地道,“事到如今,我只剩下一个愿望,请你答应我,放过我的父亲吧。” 慕容颜听了,久久不语。 冷宥的个性她已十分了解,即便她想放过他,恐怕他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冷岚歌心中一酸,对着她欠腰一拜,对着她的背影哀婉恳求道,“求你了。” 慕容颜身子一动,忙转过身,双手用力拉起她,“你快起来。。。我答允你,绝不伤害你父亲。”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砸下,落在了慕容颜的手上,但她双腿早已跪得失去了知觉,已无力支撑。 慕容颜四处一扫,这才发现适才其他人跪拜的地方都各自放了软垫,但只有冷岚歌却是一直跪在硬冰冰的地砖之上。 “你。。你怎么傻?” 她心底一痛,急忙打横抱起她软绵的身子,匆匆走出殿外,对着守在外面的宫人道, “备辇。” 冷岚歌却一惊,慌张地道,“你快放我下来!这不成体统!” “我不在乎什么体统,你该比谁都明白,我能有今天,靠的从不是什么体统。” 她兀自将她轻柔地放在御辇之上,淡淡地回道。 回到寝殿后,慕容颜便急传御医,为冷岚歌检视双膝,一宿未眠。 到了第二日,几乎宫中的每个角落都人尽皆知—— 新皇在登基的前一夜便将先帝的皇后纳入寝宫宠幸了。 她在换上那身明黄龙袍的时候,听到这个传言,她笑了笑,眸光却未起半点涟漪。 她早已听过比这荒谬不堪百倍的流言,但旁人的流言并不能伤及到她一根毛发,能伤到她的人都是她在乎的人。 她越在乎一个人,便赋予那个人越多伤害自己的权力。 而今,她在乎的人,已越来越少。 能伤到她的人,也越来越少。 随着礼官长长的礼号,内宫门缓缓打开。天空中绚烂浮光,云霞翻涌。 在文武百官的山呼万岁声中,她一步一步踏上祭天台的高阶。成千上万名将士如虎般横列,阳光砸落在这些鲜明而肃穆的盔甲之上,泛起令人不敢逼视的酷烈和威严。放眼望去,整个燕京四方绵延开去,匍匐在了自己的脚下。 她定定望了半晌,就在那一刻,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玄妙的感觉。 无怪乎人人都想位尊九五,不立足在此,又如何能感知穹苍之下这无限江山的伟大与恢弘? 她,燕昭帝的第七子,几番跌宕沉浮,一生的命运是何等的诡异艰辛。。。 可从今日起,她便成了主宰这天地玄黄的王。 她郑重地接过传国玉玺,可就在这一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哀呼。 她朝阶下一望,是冷岚歌身前的宫女,只见她满嘴是血,被侍卫牢牢抓住,对着自己不住地大喊, “陛下!求您!求您救救娘娘罢!” ======================================= 北风呼啸,外面好像下雪了。 颠簸的马车中,车窗紧闭。她浑身软绵无力,手足皆被绳子绑住。 一名被毁了容貌的老妇看守在她的身旁,一旦她试图逃跑,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抓回来。 刚开始,她不停地谩骂,但那老妇当中朝她张了张嘴,她这才发现原来她少了半截舌头,是个哑巴。 而那个将自己软禁起来的始作俑者,却一直仿若无事地驱着马车,除了有时会亲自逼喂她服用食水,几乎不同她说上一句话。 到后来,一连走了几天几夜,天气也一日寒胜一日。 她只知道,燕京已是越来越远。 这夜,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清儒的脸庞上,他手中拿着一根长枝,若有所思地挑拨着噼里作响的火堆。 那名哑妇烤了一只野兔,先是递给他,他却淡淡一笑,打了个手势,示意老妇把食物给楚夏缇。 楚夏缇别过脸,一声不吭。 那老妇回眸望他,他便示意她可自己先食。 那老妇看看他,又看看楚夏缇,便默默用树叶将野兔肉包了放在一旁。 “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楚夏缇终是忍不住盯着闭目养神的段无忧极轻地问道,她的声音早已喊哑,听起来带了些哭腔,变得很奇怪。 可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下药,为什么要把自己抓起来,为什么要带着自己离开燕京。 段无忧缓缓睁开幽凉的眸,很久都没有说话。 久得仿佛连火堆都要燃尽时,他终于慢慢说道,“公主,您还会梦见您已故的父兄吗?” 楚夏缇一怔,咬紧了唇。 “段某时常梦见自己年少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的爷爷是桃李天下的一代宗师,身居太学太傅一职,曾辅佐两朝君王,受召教习诸位皇子皇孙。而我的父亲叔伯们亦身居朝中要职,几位兄长也无不都是整个大燕最有抱负的男儿。在段家最鼎盛的时候,举家上下共有六百七十一口人,甚至能同当年盛极一时的南宫世家不相上下。”段无忧喃喃道,“段某是段家最小的儿子,许是因为少有天赋,父亲从小就将我送往寒山的一位高人那里学艺,而那一年段某不过才刚过束发之年,得以下山归京。。。”他顿了顿,盯着楚夏缇道,“公主可知道,一个人从拥有一切到失去一切,需要多久时间?” 他缓缓伸出一根指头,像是在自嘲般说道,“一夜。”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4节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夜之间,所有姓段的或是跟段家有关的男人都被抓了起来,脸上刺上了黥刑,严刑拷打后被残忍的杀害。而段家的女人。。。”说到这,他转过眸,望向已经闭目熟睡的老妪,有浓浓的水雾氤氲了他的眸,“却生不如死,她们被送入死牢受尽各种折磨凌辱,还被毁去容貌,熏聋了耳朵,割去了舌头,最后被丢弃在粪池之中任其痛苦而死。你知道吗,他们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我最小的妹妹那年才不过九岁。。。” 楚夏缇耳边嗡的一声,从不曾想,这世间竟有比战争更残忍的事情。 段无忧站了起来,将身上的外袍轻轻披在老妇肩上,喉间苦涩至极,“你见她此时不过就是一个又聋又哑的丑恶之妇。可在烈武帝年间,她却曾是燕京第一美人。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只知道她已被刺激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见不得死尸,一旦见了,必要大疯几日,什么都不吃,只知道揪着自己的发,塞进嘴里。” “公主又可知道,我段家是犯了什么错,才招致这样的罪孽?” 楚夏缇对上他灼人如炙的目光,眸中像似燃着熊熊邺火,声音悲怆,“是因为段某的爷爷当年救了当今襄王殿下和丞相大人!” 寒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吹得双颊生疼。 他眸光渐渐冷峻,恨之入骨道,“那一年,楚王谋逆,大燕祸起萧墙,若是没有爷爷当年抵命相救,慕容氏早该亡了!可如今有谁还记得爷爷的无畏牺牲?又有谁还记得我段家满门六百多口无辜冤死的人命?人们只记得当今圣上的浩荡天威,丞相的位极人臣和那位襄王殿下的盖世无双!”他顿了顿,红着眼眶冷笑道,“世人不记得救人者,却只记得那些杀人者,好一个‘死狱之劫’,好一个‘不败神话’。是他慕容氏欠我,如今段某就偏要让他慕容家的天下再次手足相残,血泪成河!以告慰我段氏一门的在天之灵!” 楚夏缇倒吸了一口寒气,几乎连呼吸都要凝滞了。 她惊恐地瞪大了眸,徒劳地试图说服他,语不成句,“不,你疯了。。你不能因为一己的仇恨,而害得生灵涂炭。。况且当年并不是她的错,她如今敬重你如师长,你不能这样对她。。” “真是段某疯了吗?” 段无忧直直盯着她苍白失色的面容,霍然仰天笑了出来,那笑声苦涩而激烈, “呵。。公主也许已然忘记因慕容氏而死的父兄了,但段某,却永远忘不了被灭门的那六百口人命! 他话语如刀,一字一句都剜在她的心头,令她无言以对。 段无忧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狂乱渐渐转为平静,他摆了摆手,道, “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要赶路,公主请尽快安歇吧。” 楚夏缇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落在那名在睡梦中也紧皱眉头的老妇身上,又复而盯着他,终是开口问道,“能最后告诉我,她。。她是谁吗?” 段无忧的眸中闪过一道晶莹的光泽,包蕴着无限辛酸悲伤。 他颤抖地伸出手掌,极轻柔地抚平老妇眉宇间的褶皱,低声唤了句, “娘。” ☆、第69章 逼后 “陛下!求您!救救娘娘吧!” 慕容颜大惊,忙放下手中玉玺,狂奔至那名宫女身前,“说!她。。她怎么了?” “是萧妃娘娘她。。她说先帝之妃理应一同殉葬,便要对娘娘她下毒手。。。奴婢伺机从凤仪宫逃了出来。。但娘娘还在那。。求陛下快去救救娘娘吧!”那宫女抽泣着,语无伦次地说道。 慕容颜心中咯噔一声,胸口有欲狂跳而出的惊恐。 “陛下,这登基大典尚未完成。。。” 一旁的内侍监话未说完,便被慕容颜一把推倒在地,“滚!” 她一把夺过侍卫的马,狂抽着朝凤仪宫直奔而去。 ========================================================= “母后,为何你要关着彦儿,不让彦儿出去?” 东宫,慕容司彦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带着哭腔望着冷岚歌问道, “还有,为何父皇和外公都不来看彦儿?彦儿好想父皇。。父皇不是答应要教彦儿射箭的吗?” 冷岚歌不语,不远处的更漏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清晰地回荡,重重地敲击在她脆弱的心上。 司彦不明世事的质问真是令她痛苦到极致,但最痛苦的是,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的孩子不受到一丝伤害。 她缓缓伸出手,将司彦拥入怀中,然后微微仰起头,努力想把眼角心酸的泪水淌回去, “彦儿乖,你父皇他。。他这几日国务繁重。”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你是太子,身上也担着社稷之责,须得体谅你父皇才是。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来为他隐瞒住所有会伤害到他的残酷真相。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活在单纯平和之中,永远不要知道那些杀戮和血腥。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他的母后是个骗子。 司彦用小手抓住冷岚歌身上的裙衫,她身上传来的幽香令他觉得无比心安,终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冷岚歌回到凤仪宫的时候,原本空荡的殿内却站满了人。 自己宫里的侍女们皆跪在地上,双手被缚在背后,双颊被打得红肿不堪,唇边不断地渗着血。 瑶儿一看到站在殿外的冷岚歌,便艰难地大叫道,“娘娘。。您,您快走!”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重响,她又遭一记狠狠的掌掴。 “大胆!”冷岚歌忙疾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名宫娥,扶起虚弱不堪的瑶儿,怒目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是什么人?!” “娘娘。。别管我。。你快走。” 瑶儿却拼命往外推着冷岚歌,口中溢着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久不见。”这时,一道阴冷而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猛然抬起头,从帷幔之后漫出的那片紫红裙摆,好似吸血蝙蝠倾巢而出。 “是你。。”冷岚歌眉心一跳,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是我。” 她一袭绯罗紫金华裙,头上戴着贵气逼人的九凤金步摇,流苏长珠累累垂在发髻周围,衬得整个人艳丽无双。 她慵懒地转眸打量了眼这冷寒空旷的凤仪宫,复而盯着一身清寒的冷岚歌,笑吟吟地道, “你一定没有想到,你我还会再见吧?” 她缓步走到一言不发的冷岚歌身前,眸中已尽是快意, “只是这一次,却终于轮到我来找你了。” 她盯着眼前眉眼黯然的冷岚歌,不知怎的,心中那股莫名的得意感便越发强烈。 一直以来,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突显出自己的低下和卑微。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说得好听了也不过就是一个青楼花魁。 可她呢,什么都不用做,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便是燕京第一美人。 从出身开始,就可以注定是要嫁入皇家,轻而易举地便能成为一国之后。 但出身名门又如何,风华一时又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已是昨日黄花。 而最重要的是,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那人身边,能成为那人妃子的人,是她,不是她。 冷岚歌抬头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坐在望月楼的雅间为那人抚筝。 只一眼,她便知道她也喜欢那人。后来的种种,自己两番找她,也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而今,她知她来寻自己,亦是因为那人。 她盯着她华贵耀眼的妆扮,不由自主地别过脸,终是冷声道,“你若要寻我,我自会随时奉陪,但为何要伤及我宫中的人。” “你宫中?”萧紫烟唇边的笑意更浓,才道,“冷岚歌,你是真天真,还是假糊涂?” “先帝若在,这里,自然是你的宫。”她眸中慢慢浮起一丝鄙夷之色,“可如今先帝不在,这里,总归不会再属于你了。” 这话一说出口,她本以为冷岚歌定会恼羞成怒。 但冷岚歌接下去说出的话,却令她脸色一沉。 只见冷岚歌眸中未泛起一丝涟漪,只是淡淡地道,“或许你说的没错,如今这里不会再属于我。可是,难道就会轮到你萧紫烟了吗?有些事,旁人不知,但我不会忘,她也不会忘。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妻子,你自己心知肚明。” 短短数言,萧紫烟眼中顿时尽是恨辱之意,她指甲深深嵌入肌肤。 她想起了这几日来,她入住皇宫,不再是以前偷偷摸摸地藏在冷宫昭兰殿,而是真真切切地住进了灯火通明的内宫金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行事,从旁人恭敬的眼神中她读出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是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只有她才是那个人唯一的妻子啊! 很快,她的女儿便会成为大燕最尊贵的公主,而她也该理所当然的成为大燕皇后吧。 可直到昨夜,她才意识到自己所臆想的一切是有多可笑。 她为那人辛辛苦苦彻夜不眠绣了一个如意结,本想在她登基前送给她。 却第一次被宫人拦下,“娘娘,您。。您不能进去。。” 她正诧异,身后便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是一名太医匆匆而来。 殿门打开的瞬间,她呆呆立着,手中的如意结坠落在地。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早该没有纠葛才是,却不想她竟先自己一步捷足先登。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念及至此,萧紫烟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之极,“来人!” 话音刚落,便闻一阵脚步声从殿外推门进来,一名端着托盘的内官趋步而入。 托盘之上呈着一杯酒,那刺眼的红令冷岚歌瞳仁一缩。 “按大燕内宫律例,除太后外,其余先帝之妃理应一同殉葬。否则有辱国体,亦愧对先帝。”她森森地笑,缓缓道,“今日是陛下登基之日,也是你魂归之日。” 她挥了挥手,便示意宫人上前逼冷岚歌服毒。 冷岚歌一抽衣袖,用力拂开那名内官要抓着自己的手,“放肆!谁敢动本宫!” 那名内官被她的威严所慑,一时迟疑不决,皆战战兢兢地望向萧紫烟。 萧紫烟冷笑道,“冷岚歌,没想到你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冷岚歌摇着头,幽幽地道,“死对于我。。不过是种解脱。。更何况。。。” 她微微动了动衣袖,装作不经意地按上隐隐绞痛的腹部,欲言又止。 “既如此,你便快快上路罢。”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涩然问道,“萧紫烟,如果我死了,你真的就开心了吗?” 萧紫烟咬紧了贝齿,娇艳的红唇似能滴出血来,“自然,只要你一死,这世间就再没人能跟我争她了!” 冷岚歌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目光,盯了她半晌,终是缓缓说道,“我可以如你所愿。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允我,否则,我必化为厉鬼,令你不得安宁!” 萧紫烟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她接下来的举动。 “善待司彦。”她声音哽咽,一字一句地道,“你也为人母,请答应我。” “好。”萧紫烟心中微颤,点了点头,“你走之后,我自会视太子如同己出。” 听到萧紫烟的允诺,冷岚歌垂下了眸,黯然道了句,“谢谢。” 她知自己本就时日不多,可彦儿尚还年幼,为了他已甘愿对一个要杀自己的人道谢。 她将毒酒端至唇前,望着杯中鲜艳的液体,突然想起那日慕容颜端着毒酒望着自己的那种眼神。 那个时候,她该是寒透了心吧。 真是个呆子。。自己怎么会去恨她,又怎么会去害她呢。 只是没想到,原来救了你,也是害了你。 手中的酒杯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几滴酒液溅到了身上。 她再次抬眼,眸中已蓄满了泪水,“还有,她其实是个可怜人,希望你往后不要恨她。” 萧紫烟一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便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毒酒徐徐入喉,眼角的泪也终是落下。 她这一生,快乐的时光实在是太短了。 有刮骨钻心般的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蔓延到五脏六腑,蔓延到灵魂深处。。 本以为死是一种解脱,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她有太多的放不下,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执念折磨着她,令她承担着不得善终的痛苦。 有人骤然推开殿门,带进了刺眼而明黄的光。 手中的空樽落地,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撞见了那人惊痛的眸。 她被慕容颜紧紧抱在怀里,紧得好像要将她的身子揉碎一般。。。她耳中像似塞满了棉花,很努力才听到她几乎疯了般的大吼,“还不快传御医!若她有半点差池,我便杀光你们所有人!” 冷岚歌艰难地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袍,口中不断溢着血,“不要。。不要因为我。。而滥杀他人。。” 慕容颜一把将她抱起,快步朝床榻走去,经过萧紫烟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萧紫烟呆立着,一颗心登时寒到了极致。 她宁愿她能骂自己,甚至恨自己,也好过她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他人作甚?!” 她将冷岚歌小心地安放在床上,指尖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慌乱地为她擦着唇角蔓延开来的血。 “我要死了。”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声音安静而飘渺。 “不!我不准!”慕容颜脸色惨白,面容狰狞地朝殿外吼道,“御医呢?御医何在?!” 一阵错乱地脚步声,三五个惊慌失措的御医连滚带爬地奔进殿内。 其中一名御医颤抖地搭上冷岚歌的脉搏,张了数下口,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怎么治!快说!”慕容颜焦灼地吼道。 “陛下。。娘娘她早已毒入骨髓。。怕是已无药。。” 话未说完,慕容颜重重一掌,便劈向那御医天灵盖。 一声闷喊,那御医便七窍流血着歪倒下去。 “你,过来治!”慕容颜指着下一个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御医。 她抬起寒眸,一字一字地道,“传令下去,把燕京所有的行医之人都召进宫。若再有像方才那人这样的无用之徒,来一个,我杀一个!” 夜色和绝望一起弥漫入殿,地上已倒了数十名医者的尸体。 更鼓声声重重敲落,宣告着时间的逝去。 冷岚歌要穴之上几乎都扎满了银针,为她延续着最后一丝气息。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冷,慕容颜握紧了她比冰雪更寒的手,喉间尽是苦涩酸楚, “求你醒醒,求你不要这样来。。来惩罚我。” 有人缓缓走了进来,怯怯地说道,“让我来。。看看她吧。” 慕容颜回过头,只见苏琬伫立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比初见时瘦了许多。 良久,她终是松开了手,让到了一旁。 苏琬轻轻搭上冷岚歌的脉搏,突然眸光一颤,然后慢慢垂下了眼帘。 慕容颜看在眼里,但还是不甘地问道,“她。。怎么样?” 苏琬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她不仅中了毒,还中了蛊,而且这蛊已有时日了。” 慕容颜像被毒蝎蛰了一下,像似没听懂般,“中蛊?” 她点了点头,“她中了‘断肠蛊’。此蛊服用后,初时会令人精气倍增,亦有调节气血之效。但这些蛊毒会侵伏在五脏六腑之中,一旦发作,会连痛七天七日,最后肝肠心肺皆会被蛊虫吞噬干净,尸身不保。” 一旁的瑶儿听得心惊胆战,登时想到冷岚歌先前服用的那枚金丹,难道那竟是蛊?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中这样的蛊?”慕容颜嘶哑着嗓子,双眼通红地盯着瑶儿,“你日夜陪着她,却还令她中蛊?” “我留你何用?”她高高举起手掌,眸中已尽是杀意。 “不要。。不要枉杀无辜。。”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身上的银针终于起了效力,冷岚歌睁开了眸中,气若游丝地道,“是我自己。。甘愿服用的。” 殿内极静,过了许久,才听慕容颜悲痛地声音响起,“为什么?” 冷岚歌极轻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想那么多,无非是想再多活几日,熬到自己救出她。 “你能救好她吗?”慕容颜转头望向苏琬,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苏琬叹了口气,“我不能。”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我爹爹或许可以。” ☆、第70章 归去 “公主,您瞧,您到家了。” 夜,深沉漫长;雪,纷纷扬扬。 而他的声音,比这无边无尽的夜色更加暗哑。 风,夹杂着雪粒扑簌簌地落下,落在了她的发上、睫上、肩上以及心上。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让她已经记不清究竟离开故土多少年了。 站在山坡之上,绯红的裙裾翩飞。 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眼前这座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城池,也是她真正的家乡——赫图尔顿。 漫天的泪意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曾无比熟悉的城墙,长街,黑瓦,殿宇。。。 离开的那一年,她才十八岁。 记忆中,那是一个盛夏之夜。 然而在她忿然跨上骏马,一心去追逐那个不辞而别的人的时候,并没有回头望一眼这座灯火通明的恢弘城池,也并没有想过这一走,再回来时早已是天翻地覆。 一切,都变了。 此刻的赫京已是满目疮痍、颓败衰落,正如支离破碎的漠北草原,父王和先祖们的心血已毁于一旦,不复昔日辉煌。 一路长途跋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枯枝和焦黑一片的断垣残壁。 她的鼻端仿佛还能嗅到那些焦枯烟火的味道,也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在她的父王倒下之后,那些丑陋的人心便伴随着纷乱和争斗,似最丑陋的藤蔓荆棘般疯狂地生长,野蛮地掠夺。 身后传来一骑急促错落的马蹄声。 但她没有回头。 直到那件华贵的狐裘披风落在了她的肩头,她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星火点点的赫京。 她不必回头,因为她知道,来接她的人,不会是她的父王也不会是她的王兄。 “公主。。你总算回来了。” 身后的那人,声音中带着难以控制的激颤。 楚夏缇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才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回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 他一身冰冷肃穆的黑色铠甲,下巴留有胡渣。深沉和疲倦伴随着年岁一起刻上了他的面容,他也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懵懂无知的屠夫小哥了。 可他盯着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的强烈而灼热,但同时又是那样压抑而隐秘。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希望她能知道自己爱慕她,可又害怕她会知道自己爱慕她。 这份难以自拔的矛盾,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只要他一想起她,所有的甜蜜和痛苦便会一起袭来,令他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就像此时,她注视着他,虽然一言不发,但他也甘愿伫足在这样的诡静之中。 “穆将军,公主殿下想必是累了。”那个面目温润的男子,目光扫过楚夏缇和穆昆,淡淡地打破了这份沉寂,“不妨先让公主回宫歇息吧。” 穆昆疼惜地望着面容憔悴的楚夏缇,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唤人牵过马车。 “不必了。”楚夏缇却跨上了一匹马,头也不回地朝赫京的方向骑去。 “公主。。公。。” 穆昆大惊,刚要去追,却被段无忧拍下了肩,“穆兄勿慌,公主在这里,自然是很安全。” “段兄,我。。我只是担心公主她会。。”穆昆脸色困窘,欲言又止。 段无忧眸子一眯,像似轻易地看破了他的心思,说道,“以公主的性子,若是真要离开,难道穆兄就能追的回来吗?” 穆昆闻言眸光一颓,攥紧了拳,便不再言语,只是无比落寞地望着楚夏缇策马离开的方向。 段无忧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便翻身跨上马,慵懒地驱马前行,但落下了一句, “穆兄,你我都是一无所有的人啊。” 穆昆怔怔地望着他无比淡薄的背影,这句话,正是他初次见到他时说的话。 他依稀记得,两年前他到处都寻不到她,几近崩溃时。这个满身书卷气的俊雅男子突然出现自己面前, “我可以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我都是一无所有的人啊。” “就因为这个?”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他却不再回答,只是勾起了古怪的笑。 他本并不尽信他,直到一年前他确切地给到了自己楚夏缇所在青州的下落,而且此番他竟真能顺利地将她平安带回了匈奴。 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穆昆忍不住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再次喊问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勒住了马,回眸时带着一丝穆昆怎么都琢磨不透的光。只见他勾起唇,古怪地轻笑道, “我想要什么,有朝一日,你总会知道的。” 往后几日,楚夏缇回归赫图尔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漠北草原。各族部落首领纷纷赶往赫京觐见这位尚在人世的匈奴王唯一子嗣,也是匈奴国独一无二的公主。 原本奄奄一息的赫图尔顿好像重新恢复了生机,每个匈奴子民的心头也好像重新有了希望。 是啊,她可是阿提达的女儿,只要她回来了,就能带领大家重振兴邦吧! 然,却没有人能察觉到她内心难以言表的苦闷和纠困。 她多次向穆昆,向段无忧,甚至向伺候她的侍女询问燕国那边的消息,可得到的答案却总是无关痛痒。 这夜,她却蒙上面纱,越走越远。她并不是要离开,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该前往何方。 不知不觉中,她踏上了赫京最高的一处瞭望台。 寒风吹着面颊有些生疼,但她依旧执意迎风望着东北方的天际。心中唯愿那来自遥远的风,能够带来一丝那人的消息。 她还在燕京吗? 她一切安好吗? 她又有没有在找自己呢? 楚夏缇伫立了良久,黯然失魂,待站到双腿麻木,才蓦然惊觉此刻的自己多么渴望得到那人并不算太温暖的拥抱。 她缓缓走下石阶,快到出口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值哨的巡逻兵嚼着舌根往这边走来,一个胖子,一个瘦子。她本无意关心,却听到熟悉的字眼飘进耳中,便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阴暗角落一避。 “听说了么,昨个在北库山头,驸马爷跟一队燕国的士兵打了起来。”那瘦子眸中闪着兴奋的光。 楚夏缇心中微微一愣,燕军来犯?这么大的事,为何穆昆却没告诉自己? “那胜负是?”胖子追问道。 “驸马爷神勇无双,那群燕国鼠辈又岂能相敌,自然是我军大获全胜,就连燕贼的将领都已被生擒!而且奇的是,你猜怎的,那名将领竟才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听说却是那位燕国新皇的心腹亲信。你说那燕国的狗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会派个孩子来带兵打仗。。。” 那瘦子正说到兴头上,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像似看到鬼怪一般瞧着从黑暗中走出的楚夏缇。 待两人认出是楚夏缇后,忙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方才你说的燕国新皇,是什么意思?”楚夏缇死死盯着那瘦子,一字一句地问道。 “回公主殿下,燕国已换了新皇帝。” 那瘦子不知楚夏缇这么问何意,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冷汗已出了满身。 “换了谁?” “如今的燕国皇帝已是。。是曾经的那位大燕襄王。”他跪伏在地,不敢有丝毫隐瞒。 “她做了皇帝?”楚夏缇喃喃自语道,目光中带着最深沉的迷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路上段无忧什么都没跟她说,而到了赫京之后,好像所有人也都约好了不让她知道一丝一毫有关燕国的消息。 可是,她不是曾答应过自己,会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吗?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良久,那胖子才极小心翼翼地回道,“卑职几日前刚从燕门关办事归来,听燕国的百姓说,那位新皇可是为了红颜才夺宫自立的。” “红颜?” 那胖子的脸上忍不住隐隐泛出几丝隐晦的红光,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说,正是为了他自己的。。皇嫂。” “住口!” 楚夏缇突然厉声喝骂道,吓得那两名士兵缩了缩脖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们的舌头!”楚夏缇气得浑身发抖,手足冰凉。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稳住心神,问道,“那名燕军将领何在?” “回公主,被。。被驸马爷关在地牢了。” “带路。”楚夏缇目光渐冷。 “诺。。诺。” 士兵开启囚室,提着灯笼,引着她走过森冷的昏暗过道。 冬日的地牢,阴森寒凉,不见天日的黑暗令四肢百骸都被刺骨的寒冷给恶意穿透。 走到甬道尽头,她冷声道,“灯给我,你等退去远远候着,绝不得擅入。” 她提着灯笼,缓缓走进囚室之中,狭小的囚室一时光芒大盛。 “小忠,真是你吗?”楚夏缇颤声问道。 眼前的少年,毛发蓬乱,脸色冻得有些发紫,浑身是伤,血液都凝固了,可目光依旧不屈。 那少年凝望着楚夏缇良久,登时一个箭步冲上铁栏前,脸上现出欣喜万分的神色,“师母!太好了!你还活着!师父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楚夏缇忙打开铁门,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双眸湿润,“你师父她。。”她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却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最后只化为一句,“她还好吗?” “我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杨忠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发,咧开嘴回道。 他顿了顿,又耷拉下脑袋道,“可师父的处境。。。我也说不上好不好。” “她到底怎么了?”楚夏缇急问道。 “师父她。。”杨忠拼命挠着自己的发,想要绞尽脑汁告诉楚夏缇的一切,可他毕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段时间所发生的,其中有关政权的更迭,权力的惨斗,阴谋的角逐,爱恨的纠缠,并不是他能够轻易解释的。结果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说个所以然来。 楚夏缇听了更急了,便焦躁地道,“你只需告诉我一句,她有没有负我。” 杨忠瞪大了眼珠子,忙摇着手,道,“没有!师父她一直很想你!但我爹告诉我,师父已是皇帝,皇帝是不能轻易离开燕京的。。。师父说只信任我,所以便派我出来寻师母你,还封我做了将军呢!我一开始向旁人打探你,可都无人见过,但向人打探段先生,倒是有人说曾见过他驱着马车向西行。师父说的果真没错,能寻到段先生,便能寻到你!” “你师父她。。真的很想我吗?”楚夏缇生怕自己听错,忐忑地问道。 杨忠点了点头,少年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线,“师父还说,无论如何定要寻到你,寻到了之后,便要跟你成亲呢。” “好!我们这就回去吧!” 听到了这个答案,楚夏缇含笑抹去眼角泛出的泪珠,用力扶住了少年。 可两人转身刚要踏出铁牢,却正对上穆昆暗沉一片的眸。 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囚室门口的。 他沉默地站着,眼中燃烧着痛苦的火焰。 杨忠警惕地望着穆昆,楚夏缇则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她扶着杨忠,一步一铅的走向他。 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声音中带着苦苦地哀求,“公主。。你不能去。” “放开。”楚夏缇静静地道。 他呆立着,手不自觉地一松。 一直以来他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哪怕,是要他放手。 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他喉结猛颤,终是大声吼道,“你会后悔的!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娶你!” 楚夏缇心头倏地重重一颤,却没有回头,她咬尽了牙关,还是带着杨忠慢慢没入黑夜。 而黑暗的另一端,一袭青衫缓缓走了出来,走到一脸黯然的穆昆身旁。 “段某说过,她若真的要走,你是追不回来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黑子,像似漫不经心地道。他忽然笑了笑,又道,“所幸的是,你我都知道,她总会回来的。而且很快,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回来。” ☆、第71章 蛇胆(上) 清晨淡薄的曦光照进窗棂之中,可殿内晦暗的气氛并未有一丝好转。 天虽然已经亮了,可那个身穿明黄龙袍的人的心中还是一片昏暗。 重重累累的幔帐遮挡住众人的视线,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使得原本冷清空旷的大殿更加伤悲。 床榻上的那个几近香消玉殒的美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在摇曳的烛火下隐隐透着暗暗的青,像是快要燃尽的最后一根篝柴,挣扎在熄灭的边缘。 她感到自己身上时而如同被熊熊烈火焚烧般,时而又似被巨大的冰石压磨绞裂般,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四肢百骸里都好似生出千刀万刃一般,不断撕割着早已难以负载的经脉。 她痛得不住地抽搐,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呆子。。救我。。” 听到她在昏迷中喊的那声‘呆子’,慕容颜登时红了眼眶,心中泛起层层难以言表的酸楚。 原来一直以来,她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生疏和距离都是假的,或许她一直把那份最初的情感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只有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才会流泻出来。 可自己呢,却从没有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过。 她死死按住她痛苦挣动的肩膀,轻声哄道,“我在。。歌儿,再忍耐下。。就快好了。” “苏老先生,难道除了以毒攻毒,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她转头向那位不停扎着乌针的老者焦急地问道,“这针上带蛇液剧毒,她又怎能吃得消?” 苏汶停下手上动作,抬头冷声道,“陛下若是不信草民,又何必大费周章把草民抓进宫?” “若非情形万分危急,我绝不会那般冒犯先生,还望先生能先为我治好她,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允你。”慕容颜哑声回道,她心中明白,当初就是这个老者救了小缇,或许如今他也是救歌儿的唯一希望。 苏汶轻哼了一声,又施下一针,“苏某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成全苏某的女儿罢了。”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5节 他淡淡抬眼,对上慕容颜清癯的容貌,一字一字道,“还望陛下能记住对苏某的承诺,勿要食言。” 慕容颜眉心一紧,眸光微起涟漪,但还是默然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苏汶擦着额前的汗渍,站起身来。 “苏老先生。。她怎么样了?”慕容颜紧紧盯着他。 只听他缓缓道,“她身上中的鹤顶红之毒已去,可惜。。” “可惜。。甚么?”慕容颜心头一紧,追问道。 “可惜,这断肠蛊是一种极古僻的蛊,而她身上各穴潜伏的断肠之蛊却已有时日,用寻常的蛇毒相克,根本难以化解。”苏汶摇着头道。 “那到底该怎么做,才可尽去蛊毒?”慕容颜慢慢攥起拳头,额前青筋浮现。 苏汶沉默了很久,才道,“除非,有人能取到天下至毒的七步断肠蛇之胆,助她服下其胆汁,方可尽解此蛊。” 慕容颜问道,“你可知何处才有此蛇?” 苏汶长叹道,“唉,此蛇神出鬼没,无影无踪,苏某也只是在医书上略见过一二。相传,此蛇喜热,只生长在气候干热的漠南沙漠之中,在这冰天雪地的北方是决计没有的,况且。。。”他顿了顿,又怅然道,“而且,断肠蛇奇毒无比,蛇胆更是毒绝天下,它的胆毒一旦遇上断肠蛊便会两相融噬,但寻常人莫说是沾上一分,即便是多嗅进一口胆气,七步之内也即刻丧命,死时肝肠俱断,七窍流血,实在凶险万分。所以,即便能寻到此蛇,也怕到时会反被伤及性命,九死一生。” 慕容颜默默听完,半晌,抬眸定定地回道,“但,非取不可。” 她弯下腰,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拨开冷岚歌额前黏湿的乱发,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凄美的面容。 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永远离开呢。 盯了良久,她霍然转身,大步阔向已是暮色昏黄的夕阳。 “你要明白,所剩的时间并不多,苏某虽暂且压制住她体内的毒,但七日之内,若不能取回蛇胆,她必将血枯断肠而亡。” 苏汶的声音在身后沉沉响起,但她没有再回头。 “七日之内,我必归来。” 御书房,她换上一袭黑衫,平静地对着众人道。 薛义等人急忙上前劝阻道,“陛下,这恐怕不妥。。一则陛下离宫这事,若是让心怀叵测之徒知道了,这天下怕是不保。。二则,那断肠蛇如此之毒,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她摆了摆手,正色道,“我意已决,不必劝我。如果她死了,你们觉得我能安心坐这天下吗?况且我只离开七日,若在七日之内真会再生什么变故,那么这天下。。”她顿了顿,苦笑道,“那么这天下,怕是本就不属于我。” “我陪你去。”这时,从一旁传出一道轻柔而坚定的声音。 慕容颜抬眼,正对上摩耶桐注视着自己的那双清眸。 “王妹!”站在她身旁的摩耶烈立刻叫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为何要为旁人犯险?!” 摩耶桐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慕容颜,轻声道,“你要去漠南不是吗,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这种蛇。” 慕容颜默然不语,许久,才哑声道,“我定护你周全。” “你。。你们。。”摩耶烈气得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抡慕容颜一拳,“简直是疯了!” 他来回怒瞪着两人,终是无比懊恼暴躁地推门而去。 而慕容颜带着摩耶桐去取马的时候,却意外在马房前撞见了另一个怯生生的粉衣俏影。 “请你带上我吧。”她张开双手,拦住两人去路,小声地恳求道,“我害怕。。待在宫里。” 慕容颜皱起眉头,“不行,此去凶险,我曾答应过你姐姐,要保你平安。。” 话音未落,只听少女打断道,“我不怕!” “我没有时间同你胡闹。”慕容颜脸色一沉,严肃地道。 “我没有胡闹!”少女依旧执拗地盯着慕容颜,“你若不依,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慕容颜一惊,指着她,气得语不成句,“你。。你。。” 这时,却听一旁的摩耶桐淡淡地道,“听闻苏姑娘精通医术,或许,带上也不是一件坏事。” 慕容颜紧抿着唇,盯着苏琬很久,才无奈地问道, “你会骑马吗?” 驾!驾!驾! 残阳如血,在最后的焰光坠落进暗黑之前,三匹高健的骏马风驰电掣般奔出燕宫。 一路上,慕容颜始终沉默寡言,神色淡淡。 但摩苏二女仍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急乱。 几乎不眠不休连赶了两日两夜,三人总算是抵达了漠南之境。 此时燕京早已是酷寒冬日,没想到这里却是艳阳高照,热意逼人。 三人早已是风尘仆仆,灰头土面,汗水不知已打湿了几回衣衫。 慕容颜翻身下马,让马匹稍做休息,饶是再健壮的马匹,此时也已无力再跑。 “表妹,大概还要多久?” 慕容颜从一处浅浅的清潭中打了满满一皮囊的水,先递给了摩耶桐。 摩耶桐只是用清水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便将水囊递给一旁香汗淋漓的苏琬。 “再往西走小半日,便能进到库姆塔格沙漠了,据说那里是唯一有断肠蛇出没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地指着辽阔无尽的远方,“但是要小心,这种蛇通体金黄,也称‘黄金蛇’,相传被当地神秘的部落奉为能带来富贵的神蛇。所以我们捕蛇,千万不能被当地族人发觉,否则。。。怕是会引生众怒。” 一阵暖风卷过,细沙扑眼,慕容颜眯起了浅眸,顺着她指的方向眺目望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以前,她只在诗词歌赋中读过这样的句子,但只能生出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孤独寂寥感。而此刻,她的心中却突然生起了一种无比澎湃而熟悉的感觉,但她已明了,那是因为在此时此地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在自己体内奔腾流淌着的那股来自漠南的血。 她别过脸,凝望着极似自己母妃的表妹摩耶桐。 在这样目不转瞬的注视下,摩耶桐感到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她长睫微动,敛下了眉眼。 慕容颜收回了眸,复而望向远漠,突然恻然叹息道, “以前,听母妃说,楼兰是大漠中的绿洲之国,孔雀河中的水比蓝天更加洁净,而河岸两边到处都是鸟语花香。。。也不知我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 摩耶桐抬起头,望着她落寞的清瘦侧脸,声音静得好似一泓碧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慕容颜一愣,只听摩耶桐接着道,“听父王说,这是姨妈写给他的那封信中,最后一句话。” “母妃写的。。信?” 慕容颜的眸中布满了迷雾,她从不知母妃曾写过什么,即便是对自己,印象中也是未留下多少支言片语就安静地离开人世了。 摩耶桐点了点头,道,“我虽未亲眼见过,但确实曾听父王提及过,姨妈生前曾从燕宫秘密寄回楼兰一封信,也是唯一的一封信。小时候,父王每次醉酒,就会念起信中的这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短短数语,慕容颜还不及细想,忽听一旁的苏琬惊恐地大叫了出来,“狼。。这里怎么也有狼!” 她登时神色大变,眸中一缩,果然远处尘沙飞扬,传来阵阵压抑的狼嚎之声。 “逃!” 慕容颜见狼数甚多,恐寡不敌众,便急忙带着摩苏两人拼命朝沙漠方向逃去。 可狼群却穷追不舍,直跑到沙漠腹地,才终于不见狼影,可那三匹骏马也终是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再也动弹不得。 “起来!给我起来!” 慕容颜赤红着眸,抽出鞭子,用力鞭策着倒地不起的马匹,恼怒道,“我。。朕命令尔等即刻起来!” 登基已有时日,但这是第一次,她如此迫切地想用天子之威,让万物生灵都能听从她的命令。 因为她彻底慌了神,如今离七日之约几近过半,若在此时失了马匹,等于歌儿的命就保不住了。 “慕容颜!你冷静点!” 摩耶桐拼命夺过她手中的鞭子,望着那个狂乱的人,心生难过。 她还记得初见她时,她还是个眉目清秀,渴望拥抱慰藉的温凉少年。。而如今,究竟是什么,把她变成现在这副心神俱裂,绝望至极的人? “大哥哥,你别急,我们。。我们还有时间的。”苏琬也在一旁小声地劝道。 慕容颜重重地喘息着,许久,赤眸终于渐渐恢复清明。 “是,还有时间。。”慕容颜喃喃地道,“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 她从马背上取下用来抓蛇的黑袋和长竿,还有仅剩不多的水袋和干粮,对着摩苏二人道,“跟紧我。”说完,便徒步行走在热浪逼人的黄沙之中。 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 三人不知走了多久,可举目之下,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别说是蛇影,就连一处植被水源都未寻到。 慕容颜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着实担忧跟着自己的那两名少女性命,所以一路上都把干粮都省给她们吃,有时两人会逼迫她喝水,她也就象征性的轻抿下早已裂枯的唇。 可即便如此,还是快到了粮尽水竭的时刻。 而时间也毫不停留,残忍无情地流逝着。。。 慕容颜硬拼着一口内气,昏昏沉沉地走着,或许是因为害怕自己晕倒,又或许是因为脑中早已是一片混沌,素来少话的她反而开始不停地讲话: “小的时候,我最恨听到‘胡人’二字。。。” “我不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希望。。不要再失去了。” “我时常在想,或许。。或许母妃生下我,就是个错误吧。。” 她空洞地强睁着眼,好像有人要上来要扶她,却被她逞强地推开了, “我没事。。我不会倒。。” 她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眼前狂沙扑面,袭得她泪眼迷蒙,喉间也全是涩涩的血腥味。 突然间,有一道色彩浓重的金黄从眼前一蹿而过。 她立住了,神志也倏地清醒。 那道金黄也立住了。 她使劲揉了下通红的双眸,原本涣散的瞳仁慢慢聚焦,在不远的那块巨石之上,的确盘着一条巨大的金蛇。 它如同神明般轻吐着血红的信子,用那森绿的双珠怜悯地望着困于沙漠中的三人。 咚!咚!咚! 三人的心跳难以压抑地狂响不已。 慕容颜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身后缓缓摸出那根长竿,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冲上去的。 只记得眼前的大漠长天一下子全都失了颜色,一切看起来都变得很淡很淡,就连耳边的尖叫也渐渐远去,只有自己手背上不断渗出的血猩触目惊心。 长竿坠落,她双膝俱软,而那条蛇却依旧居高临下目带怜悯地望着她。 似乎是不懂,她为何要急急求死。 她却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口,眼睛直直地盯着蛇的后方,那是自己的幻觉吗? 在那一瞬,她分明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茂林和繁花,甚至还能听到叮咚作响的潭渊清泉声。 那金黄的蛇用硕大的蛇尾,扫了扫自己盘踞着的那块巨石。 厚重的黄沙扑簌地剥落,最后映入她渐渐模糊的眼帘之中的是—— 刻于巨石之上的“忘忧镇”三字。 ☆、第72章 蛇胆(下) 如果,你的人生之路只剩下最后七步,你会做些什么? 无限黑暗中,夹杂着阴沉冷郁的女人声音。 奇异的语调,听不懂的咒语。。。 身上冰冷滑腻的触觉,是什么? 耳旁兹兹作响的声音,是什么? 整个人忽冷忽热,慕容颜用仅存的一丝清醒撑起无比沉重的眼皮,透过缝隙望去—— 只见有两个窈窕的人影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而那条黄金大蛇正用蛇尾慢慢把她的身子卷了起来。 她动弹不得,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孩童般无力无助。 有纷乱的声音在耳中断断续续地回响: “。。。姥姥!求你,救救她吧!” “我说过,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无情冷血的就是人。” “可她不一样。。。求求你。。。” 咒语更急,狂风骤响。 黄沙迷蒙住她的眼,她终是彻底晕了过去。 。。。。。。 是一寸寸从掌心传来湿热温暖的感觉令她慢慢苏醒,好像有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悠扬的轻声细语,就像远古传来的梵音,顺着自己发烫的掌纹缓缓流淌过已逝的宿命。 时光开始倒流,过往的片段,一幕幕,一场场,如走马灯般变幻。 称帝,夺宫,策反,隐忍,成长,失去,背叛,赴战,情开。。。 很快,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风停了,人定了。她只是一个不明世事的孩子,闭目驻足在漫天梨花树下,听着清脆的黄雀之声在耳畔轻鸣。 她已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听过枝头上的鸟雀歌唱了。 滴答。 是谁把泪留在梦中,在久远的时光里成了茧? 她终于睁开了布满血丝的浅眸,在昏暗的烛光下,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石床上。 兀自昏昏沉沉中,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时间已经过了多久。她努力撑着涣散的眸,吃力地望着眼前朦胧苗条的人影,只觉得喉口痛涩难言,她艰难地想要张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你别动!” 而眼前那名蒙着黄纱的少女一看到慕容颜总算睁开了眸子,却立马按住了她想要起身的肩,紧张地道,“一下都别动!” 慕容颜直愣愣盯着少女那双露在外面有着七分相识的眉眼,可还不及多想,便感到右掌传来阵阵难以忍受、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惊骇之下,她侧头一看,登时心中寒意蔓延。 只见自己整个右臂已全然乌紫浮肿,手背上黑红的经脉根根突起,像似一条条丑陋的小蛇潜伏在肌肤之下,看起来可怖至极。 她拼命想要抬起手来,可那手却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沉重得动不得分毫。 霎时间,她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只觉得身上凉了又凉。 她张了数次口,却一句话都问不出,她感到怕极了,但怕的并不是自己会废掉一条手臂,而是怕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你别太担忧。”那少女见慕容颜盯着自己手臂的表情古怪而绝望,便急忙安慰道,“你身上的蛇毒已全部逼退到手臂上了,并不会伤及心肺。一会我就去叫姥姥过来,再为你解一次蛇毒,你只需留下来好生养伤,很快就会好的。。。” 她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用尽全身气力,才勉强发出了一丝如同破帛般的声音,打断道,“已经。。过去多久了?” 那少女抿了抿唇,凝眸望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双妙目仿佛能看透她内心所想。 许久,才听她极轻地回道,“你已昏迷了两天两夜。” 慕容颜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惨黯,算上之前路上的时间,此时离七日之约已剩不足一日,怎能不令她心生绝望。 她不顾疼痛地站了起来,神志混乱地叫喊着,“不!这不可能!” 可还未跨出一步,忽感腿上一阵酸软,俯身向地直直摔了下去。 “别!” 黄衣少女忙上前要扶,惊叫道,“你还不可走动!” 慕容颜却狂乱地用左臂推开,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孤独而偏执,却不需要他人的怜悯和同情。她兀自挣扎着爬起,可刚刚站直,腿膝又是一软,向前重重倒去。她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双眸已完全赤红,口中压抑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苍总是要夺走她最后的希望,为什么要让她一再失去。 “丢了手臂也好,丢了性命也好,我只想救她!”慕容颜用左拳不甘地捶打着自己如同石化的右臂,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憎恨此刻的无能无力。 “真的吗?” 一道雪白的身影随凌风而至,可她的声音比千年不化的寒冰更加凉薄。 慕容颜吃力地抬起头,正对上这白衣女子泛着幽幽紫光的美眸,虽然她的脸上也遮着一块白色的面纱,可即便如此,依旧能隐约看到薄纱之下无以伦比的天人之姿。 而黄衣少女一见到这白衣女子,缓缓垂下头,轻唤了声,“姥姥。。” 慕容颜一怔,虽看不清这两人的容貌,可是根据身形和声音,那白衣女子跟这黄衣少女应该相差不过数岁,怎会被唤作‘姥姥’? “你真的可以为了一个不可能属于你的女人,放弃世间的一切?”那白衣女子冷冷瞧着慕容颜,居高临下地问道,“包括苦苦追随你到此的两位姑娘和你得来不易的皇位? “你。。你到底是何人?”慕容颜心中倏地一紧,想到摩耶桐和苏琬生死未卜,更是焦乱难抑,“你把她们怎么了?” 只听白衣女子冷哼道,“你别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你慕容家做的那些龌龊事,我都清楚的很。我看你跟你的先祖也都是一个德行,无非光是嘴巴说的好听,可实际上都是贪生怕死、始乱终弃之徒!” 慕容颜咬紧了牙关,再次站了起来,她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怒视着白衣女子,“我自问此生与你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可你为何句句都要这般不清不楚地折辱我慕容氏?” 那白衣女子眉心先是一蹙,下一瞬却轻轻笑了出来,长笑不歇。 慕容颜更是听得心乱如麻,怒道,“你笑甚么?” “好一个素未谋面,无冤无仇。我笑你慕容氏的人,全都有眼无珠,假仁假义!”白衣女子敛起笑容,厉声道,“你方才不是说能放弃世间的一切么?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言罢,她长袖一挥,慕容颜只觉领口一紧,下一瞬已被她抓将出去,身子飞起。 “姥姥!”黄衣少女大惊,连忙也飞身而起,追了出去。 慕容颜只觉自己如腾云驾雾般被凌空拎起,心中大骇,想她习武多年,可从未见过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简直如同妖法! 而更奇的是,她记得自己明明应该是晕倒在大漠里,可此时周遭却都是参天古木,分明是身处茂林之中。 只见视野慢慢开阔,一口清潭跃于眼前。忽听那白衣女子喝了一声,“下去!” 下一瞬,慕容颜便从半空中被重重地摔了下来。 她被摔得眼前发黑,似乎浑身骨骼都断裂了,几乎咬碎了牙关,才强忍住疼痛没有□□出来。 黄衣少女转瞬也已追了上来,可还未赶到慕容颜身旁,便被白衣女子凌空一指,定住了身形。 “姥姥!求你不要伤害她!”黄衣少女眸中含泪,苦苦求情道。 林间月色,缕缕月光透过繁叶间的缝隙洒在那名俏然孑立的白衣女子身上。 她静静地望着如镜的潭面,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如霜,如雪。 有微风拂过她长直的青丝,这本该是一个极柔美的女子,可她的声音却比月光更寂寥冷淡,“我不会伤害她,真正会伤害她的,是她自己的选择。” 白衣如雪的长袖轻轻挥动,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条巨大的金蛇从清潭蹿了出来,森绿的眼珠子傲然而视。 她又一挥衣袖,慕容颜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回眸一看,只见背后的灌木缓缓移开,两名美貌的少女被封住了口舌,缚住了手足坐在地上,摩耶桐的脖子上还挂了一瓶精致的琉璃瓶。 看到慕容颜之后,两人忍不住齐声‘唔唔’的叫着。 慕容颜转眸怒视那白衣女子道,“你对我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但她们是无辜的!放了她们!” “看来在你心中,牵挂着的女子还真不少。可惜如今你身中蛇毒,只有七步好活了。” 白衣女子冷清的声音飘荡在树林之中,她伸手一指,道,“那两丫头身上带着的那个小瓶,就是蛇毒解药,但是。。”她顿了顿,又从袖中抽出一把样式奇特的金色短刀,扔在慕容颜面前,“但是只要你走向那边,从今往后黄金蛇将不再出现,你将永远也取不到蛇胆。” “你可以选择用这把刀,解救你自己和这两丫头。”白衣女子盯着她,静静地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用这把刀,再拼上一次性命去取蛇胆。” 慕容颜缓缓拾起地上的短刀,凝视了半晌,喃喃苦笑道,“真是一把好刀。” 刀刃上那道浅浅的光倒映出她疲倦的双眸,只听她的声音渐轻,“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还等什么,快去服解药啊!”黄衣少女在旁边焦急地喊道。 她却仿佛没听见般,缓缓转过身,对上那条巨大金蛇盯着自己的怜悯的眼神。 “别去!你是不可能杀得了它的!” 慕容颜回眸望了望她,又凝望了眼一脸花容失色的摩苏二女,突然古怪地笑了出来,“以前,我活得很不快乐,因为人的一生太长了,而失去的又太多了,每一天都是那么煎熬,每一天我都要提防,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是现在,如果真的只要再走七步,就能走完此生,这难道不算是一件幸事?” 风声忽止,众人屏息。 第一步。 有时候,一个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她这一生好像都在为别人而活。 第两步。 但是,只有这个选择,确是属于她自己的。 第三步。 歌者的歌,舞者的舞,诗人的墨和战士的刀,都是一生不能放弃的东西。 第四步。 有人说,太痴的人,很傻。 第五步。 可有些事,不痴的人是不会懂的。 第六步。 比如此时,她只有一只手一把刀,眼前是剧毒的大蛇,可她却突然从倒映着月亮的清潭中看到了一个倒影。 那倒影对着她温柔地一笑,在那个瞬间,慕容颜感到有双温柔的手抚摩过自己的脸颊。 树梢枝头,沙沙作响。 “对不起。”她对着虚空喃喃地道,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那条金黄三角形的头颅一昂,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毒牙朝慕容颜的脖颈咬去。 厉风呼啸,巨蛇带着无边杀意冲下,将她笼罩其中,已是死局。 她亦微笑举刃,迈开第七步,直刺苍穹。 忽然间,天地突然安静了下来。 白衣女子凌空立在半空中,眸中紫光大盛,衣裳随风猎猎而舞,身姿如画中仙女般绝美难绘,而那条大蛇和慕容颜都被她给生生定住了。 “你,刚才在潭中,看到了什么?”白衣女子直直盯着慕容颜,一字一字地问道。 “你不会懂的。”慕容颜吃力地笑。 “为什么我不懂?”白衣女子蹙紧了眉心。 “因为你的眼中,只有恨。”慕容颜道。 “那你方才所看到的,是爱?”白衣女子沉沉地问道。 慕容颜淡淡一笑,却不再言语。 白衣女子紧紧盯着她,许久,只见她五指并拢,摩苏二女脖子上挂着的琉璃小瓶便飞至她的手中,里面却是空的。 她虚空一点,那巨蛇便张开了口,从中蜿蜒而下乌黑的胆汁。 巨蛇潜入潭中,她将两个瓶子都递给慕容颜,冷冷道,“这才是真正的蛇毒解药。若你方才只想自己求生,便是死路。” 慕容颜拿到解药心中自是欣喜若狂,但一想时日不多,眸中依旧愁云不散。 白衣女子从身后拿出一只白玉号角,轻轻吹起。 不多时,从森林中奔出数匹硕大的狼。 慕容颜戒备地望着,只听白衣女子道,“它们会连夜送你们出漠,其他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慕容颜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道,“你为何又要帮我?” 那白衣女子转过身,垂下眉眼,望着平静的潭面。 月光如水,轻轻照下。 不知此刻的她,是否也在潭中看到了谁。 女子低头顾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可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温度,“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真的要杀了你了。” 慕容颜怔怔地望了片刻白衣女子迷一般的背影,又感激地望了一眼依旧被定住的黄衣少女,便服下一瓶解药,带着摩苏二女骑狼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衣少女才身形可动。 她满眸哀怨地望着一直伫立在潭边的白衣女子,“姥姥!她命中尚有大劫未渡,若她此番回去,必定凶多吉少,你为何要让她走?!” 女子却没有回头,只是幽幽地道,“灵儿,你不想知道她在三生潭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吗?” 黄衣少女眸光暗了暗,没有回答。 只听白衣女子又叹息道,“传说,只有至情至义之人才能在潭中看到三生过往。或许她说的没错,我心中有太多恨了,所以才会一直以来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有一点她说错了,我怎么会不懂爱呢。” 她转过身,轻轻摘下面纱,霎那间就连时光都被惊艳到停在那一刻,她的倾世容颜是天地间唯一的光彩。 “正是因为太爱,所以太恨。” ☆、第73章 救赎 她从未想过,狼竟也会听命于人。 白衫女子衣袖轻挥,那些狼便载着慕容颜等人,足不停歇地冲出重重茂林。 疾风掠过,风沙扬起。 很快就看到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大漠,有一块巨石耸立在丛林与黄沙中间,像个绝好的分界碑。 在与巨石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有一种奇异而滚烫的力量贯穿了她,令她的心惊涛澎湃。 “停下!”慕容颜忍不住揪紧身下的狼毛,高叫道,“快停下!” 可尽管那狼疼得呲牙咧嘴地呜呜低吼,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她瞪大了眼珠,霍然回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刻在巨石上的那三个字随着黄沙渐渐斑驳、剥落、然后消失。。。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可慕容颜却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也不会看错。 这些年来,她一直苦苦找寻的地方——忘忧镇。 原来是在这里! 她就这样,一直扭着头,回头望着。 直到身后的景致也慢慢变成茫茫黄沙,她还是没有回过头。 她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因为这个地方,是有个女孩一直梦寐以求和自己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可如今,她却再一次把那个女孩给弄丢了。 但最难过的是,即使那个女孩还在。。。 她却已明白,此刻的自己,怕是已不能实现当初答允过她的承诺。 与慕容颜并肩同骑的两个女孩子一直很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事实上,在慕容颜被那条大蛇咬了之后的两天里,她们之间也没有说过多少话。 大部分时间,她们是被关在一处漆黑的小屋里。 只留有一处小缝,能有几缕月光撒进来。 苏琬在屋子里不停地走动。紧张,恐惧,陌生,无助。。。无休无止地折磨着她。 是的,她很害怕被关起来。 因为,那会很容易让她想起一些痛苦的回忆。 于是她只好不停地走动,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慕容颜的安危。 而摩耶桐则静静站在淡薄的月光下,并未接话。 透过小缝望去,她发现,其实外面的世界并不比这小屋明亮多少。 许久许久,苏琬终于沉不住气了,对着一动不动站着的摩耶桐说道,“你都不担心她吗?” 摩耶桐依旧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听她幽幽地道,“你的担心,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苏琬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皱起眉,反问道,“难道像你这样呆呆站在那儿,就能有用吗?” 摩耶桐转过身,盯着苏琬道,静静地道,“不,你还没明白。” 她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更淡,“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可却永远都会被那人记在心上。。可有些人,哪怕做尽了所有事,可却连那人的眼都入不了。因为有些人始终不明白,有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可并不是所做的事情错了,而是人错了。” 苏琬不自然地绞起衣角,咬着唇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摩耶桐淡淡一笑,道,“我知你为什么非要跟着她,也知道你同你的父亲想要她做的事情。可我却是因为真的可怜你,才跟你讲这些。你在燕宫也已有时日,应该知道那个萧妃娘娘如今的处境,所以即便你真能得偿所愿,嫁入后宫,无非也是第二个萧妃罢了。” “可我却是因为真的可怜你。。。” 听到这话,苏琬脸上登时一阵红白,摩耶桐说得后面的话她并未听清。 脑海里只是不停地回响着那句,“可我却是因为真的可怜你。。。” 她狠狠咬住牙关,可眼前还是闪现出她被囚禁在内宫的时候,那一夜慕容玄可怖狞笑着的脸庞。。被撕得粉碎的亵衣。。。压住自己的铁腕。。。剧烈摇晃的床帐。。还有那些断断续续如同噩梦的话语。。 “你喜欢慕容颜,恩?” “可惜,你们没机会了。” “听着,朕是真的可怜你,才宠幸你!” 真的可怜你。。 真的可怜你。。 真的可怜你。。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苏琬忍不住喊了出来,霎时间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和羞耻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极力忍住喉口的啜泣,却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摩耶桐被苏琬眸中的那一抹狠绝之色惊到,便不再言语。 从当初燕景帝下旨降婚,到二度被抓进宫中,不足一载时间。 可在这期间,苏琬所经历的种种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已足够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渐渐远离先前单纯平和的心智,有种压抑黑暗的东西在她心中慢慢苏醒过来,成长过来。。。 狼的速度,算是百兽之中最快的了。 可是,也敌不过她想要回宫的心快。 但她,还是晚了。 燕京,一直在下雪。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6节 慕容颜的眼睛被漫天触目惊心的白生生刺痛,除了无情冰冷的雪,真正让她悲恸欲绝的是那些白衣麻布,是那些冥纸青烛。 她是夜晚回来的,可却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只有雪,无穷无尽的雪。。 寒风吹过大地,像在呜咽。 她的靴子早已磨破,脚趾从鞋尖伸出来,血泡冻疮布满双脚,累累交叠。身上的外袍也已破烂不堪,头发散乱的披覆在肩头。 她干脆脱下了靴子,赤着足走在厚厚的雪地上,一步又一步,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脚印。 她的浅眸在夜色里看起来就像一把刀,一把正在淌着血的刀。 没人敢拦她,她的江山还是她的,可是那个美人呢? 那个一直一直都在等着她的美人呢? 雕玉为棺,文梓为椁。 灵堂前,薛义伸臂拦住了她,“陛下。。” 他哽咽住,虎目中也泛着晶莹的光,复而压低声音,重重地叹息,“慕兄弟,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可她却好像没有听见,面无表情地推开了薛义的手臂。 脚底的冰霜在地砖上消融成水,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沉重,一步又一步,留下两行潮湿的印迹。 远处传来零落的更鼓,遥远得就像眼泪落在枯草上的声音。 她俯下身子,静静凝视。 摇曳的烛光映在那张凄美苍白的绝代佳人脸上,她那么安静地躺在里面,唇角还带着淡淡笑容,如果这时候那双如秋水般动人的美眸能张开,那便该是世间最美的景色了。 慕容颜怔怔地望着,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直到那滴泪落在冷岚歌白皙的脸颊上,她才惊觉自己流着的,是血泪。 她屏住呼吸,极轻柔地为她拭去脸颊上的那滴泪。 用指尖婆娑上她的脸庞时,触手冰凉。 她终于露出无比痛苦之色,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哑地道,“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肯再等等我?你可知道。。我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你。。” 风在呼啸,灯在飘摇,可唯独没有人回答她。 寂静的灵殿中,再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颜缓缓伸出双手,咬着牙从棺柩中抱出毫无生气的冷岚歌。 原本守在殿外的众人见了,登时大惊,全都冲进殿内,喊道, “陛。。陛下!您这是要做甚么?!” “陛下,您冷静些!快放下娘娘!” “死者为大,您。。您这么做,是对娘娘不敬啊!” “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她嘶哑地道,紧紧抱着冷岚歌便径直朝殿外走去。 突然间,一个白色的小身影闯了进来,直冲到慕容颜身前,对着她不停地拳打脚踢, “放开我母后!放开我母后!” “殿下!您不可对皇上无礼!”他身后的一名侍从慌张地想上前劝阻他,却被慕容颜用凌厉的眼神逼退。 她盯着那个小脸满是泪痕的清秀男孩,任他发泄,却一动不动。 许久,男孩终是打到力竭,可依旧带着哭腔对着慕容颜不停地骂道,“你才不是皇上!你这恶徒,快放下我母后!我知道就是你害死了我父皇,现在你又害死了我母后,你根本不配做我皇叔!你是我的仇人!此恨不共戴天!” 唉,纸终究包不住火,在慕容颜离宫冷岚歌垂危的这段期间,年幼的太子慕容司彦还是从善于煽风点火的宫人们口中得知了一切‘真相’。 只见慕容颜眸中的颜色黯了又黯,沉默了很久,才哑声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你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可是你的母后,却绝不会死,哪怕所有人都死了,她也不会死。” 司彦闻言一愣,待回过神时,慕容颜已如一阵风般移到殿外。 她赤着早已冻得发紫的足,可脚步却很快,没人能追得上。 她本是这座紫禁城的主宰者,可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却只像个潦倒落魄的乞儿。 可唯独她的那双浅眸,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琥珀眸子,依旧带着最后一丝光彩。 深宫,昭兰殿。 她弯下腰,极小心地将她安放在自己从前的床榻上。 她凝望着她,美丽的女子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就好像仅仅只是静静沉眠了一般。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她总喜欢来昭兰殿找自己。她很喜欢女红,时常亲自缝绣许多香囊挂饰送给自己,想是晚上熬了夜,所以往往一碰到自己的床,便很快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她熟睡的模样,就如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 不,还差一点点。 她猛然站起来,转身走到庭院中。 那株高大的梨花树光秃秃地兀立在偌大的殿中,枝梢上压着厚重的一层雪,她站定的时候,枝头上有些许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她的眸中,便结成了冰。 她蹲下身来,拨开深雪,再挖开泥泞,掘出那个檀木制的盒子。 轻轻取出那支素旧的梅花簪,她便快步走回寝殿。 她没有发现,在雪白的庭院一角处,有一只雪白的狼完美地融合于天地间,正静静看着她。 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座宫殿,每一草一木。 只因为曾几何时,曾有一个男子跟她说过,要带她一起回宫。 从空中盘旋而下一只黄雀,急急落在地上,化成了一名黄衣少女。 “她为何要取那支簪子?”白狼也化成了白衣女子,淡淡问道,“那是什么起死回生的宝物吗?” “我不知道。”黄雀道,“我只知道,这是她从前送给她的第一件信物,也是唯一一件信物。”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抬眸望去,看到慕容颜已走进殿内,轻轻坐在床头。 只见她极轻柔地将手中的素簪缓缓插/进躺在榻上的那名女子发间,然后低下头将薄唇贴近那女子的耳畔,微微动了数下。 白子女子瞳仁一缩,通过读唇语,她已瞧见慕容颜说的是,“你知道吗,每次我快死的时候,看见的都是这样的你。” 又见她从怀中摸出那瓶装满金蛇胆汁的琉璃小瓶,她深深望了眼女子紧抿的唇,便毫不犹豫地打开瓶子,将里面乌黑的胆汁尽数饮入口中。 她和她的唇紧紧贴着,刹那间身上都被一层缭绕的黑雾笼罩,不死不休。 想白衣女子早已参透三生,看破六道,却从未见过世间竟有这般抵死决绝的一吻。 “不要!”黄衣少女尖叫着冲了进去。 白衣女子也再也忍不住,飞身进入殿内,一把揪住慕容颜的后领,用力将她拉扯开来,斥道,“你疯了吗!这胆汁有剧毒!” “我知道。。”慕容颜的唇已变得黑紫,但她看到白衣女子却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她吃力地笑道,“可这是救她的唯一解药不是吗?如果有效。。她便能活。。如果没用。。至少,我能在下面同她亲口说声‘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死。。” 她的脸色越来越灰,声音也越来越轻。 “你别说话了!”黄衣少女急得大叫,“姥姥!求你救救她!” 白衣女子沉静地望着她,冷声道了句,“你们慕容家,果然个个都是疯子。” 说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白雾从她身上袅袅升起。 慕容颜挣扎着瞪大了眸子,方才那个绝美的白衣女子站着的地方,却出现了一头通体雪白的狼,但那狼的眼睛却也跟白衣女子一般幽凉冷清。 下一瞬,那狼的周身孕育起更加耀眼的白光,刺得慕容颜睁不开眼睛。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雪,好像停了。 就好像一切苦痛都被那温暖的白光给消融了。 徜徉在白光之中,慕容颜感到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遍布全身,就好像是某个至亲的人在轻抚她遍身的创伤。 白光慢慢结束,慕容颜缓缓睁开眼。 只见白衣女子摇摇欲坠地站着,黄衣少女扶着她,可她原本风华绝代的容颜却一下子老了几十岁,鱼尾纹爬上了她原本光洁的眼角,原本乌黑的发也变得灰白。 “听着,若你敢辜负我费了这么大劲救回来的人,我定教你山河破碎,生死两难!”她重重地咳嗽着,厉声说道。 慕容颜闻言一凛,随后猛一转头,只见床榻上的女子原本毫无生机的脸上慢慢绽放出血色,原本苍白的唇色也渐渐变得嫣红。 她在巨大的喜悦和震骇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在心底也已明白了,眼前这白衣女子真正的身份。 自己真是傻,在看到那些狼的时候,就该想到才是。 她就是自己皇爷爷这几十年来,一直在找寻的那个人—— 天狼城的圣女璎璎。 ☆、第74章 苏醒 睁开双目,环抱她的是一种久违的气息。 曾经,她很熟悉这种气息。 哪怕是闭着眼,但只要一闻到这种气味,她也会知道,是那人来了。 坐起身,微红的灯影脉脉流漾,她盯着这柔亮的烛火有些失神,全然没有听到两侧的宫娥们欣喜万分的叫喊, “娘娘。。娘娘终于醒了!快去禀告陛下!” 眸中氤氲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双足落地的感觉是那样柔软而温暖,踏在密实的厚毯上,她却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里是,昭兰殿。 可是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站在铜镜前,她立住了,直直盯着镜中的女子,一瞬不瞬。 那好像就是自己,可又好像不是。 她抬起手,慢慢抚上冰凉的镜面,抚上镜中女子发间的那根素洁的簪。 是她在做梦吗? 如果不是,那这根簪子。。这根簪子又是从何而来? 她再一次失神了,思绪飘到了十年之前。 那时候,那人就是在这个地方轻轻吻了她,赠给了她这根簪子。 记忆中,那便是她此生最开心的时刻。 因为至少在那段时光里,她们是真正两情相悦的。 没有欺瞒,没有辜负,没有错过,只是两个人之间很单纯的相恋而已。 她还在回忆,而镜中慢慢出现了另一个人影,对着她轻声唤了句,“皇嫂。” 她慢慢转过头,对上了慕容晴黯淡的眼睛。 她在心中微微叹息,因为她也还记得那一年,这位大燕唯一的长公主,有着一双全天下最骄傲而明亮的眼睛。 而如今,这双眼睛也终是因韶华流逝而变得暗然失采。 那自己呢,自己难道会因为戴上了一根簪子,就变回原来的冷岚歌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忍不住一抽。 好像突然从梦端坠落到了渊底,一直以来,她开心的时光总是很短。 慕容晴盯着沉默不语的冷岚歌,盯着她发间的簪子,缓缓道,“听说皇嫂醒来了,是皇兄让我来看你。皇兄还说,往后就请皇嫂在昭兰殿安住,如有什么需要,就跟妹妹说便好。” 她的语气很淡,但目光却总是欲言又止。 听到慕容晴口中的‘皇兄’二字,冷岚歌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指慕容颜。 是啊,如今除了那个人,她也没有其他皇兄还活在世间了。 过了很久,冷岚歌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为何她自己不来跟我说这些?” 慕容晴垂下了眼帘,轻声道,“或许是因为,皇兄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顿了顿,抬头盯着冷岚歌,复而又道,“你知道吗,是她把你救活的,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三天三夜。可如今你醒了,她却反而不敢见了,你说这多奇怪?” 冷岚歌没有说话,可她的眸中却慢慢聚集了更多的雾气。 “我问皇兄为什么,可皇兄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我,如果有机会,希望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能好好数一数树上结了几朵梨花。”慕容晴轻轻地道,唇角带着涩然的笑,“你说这多奇怪,皇嫂你可明白,皇兄为什么想要去数树上的花?” 冷岚歌的心底重重一颤,她当然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去数树上的花。 因为她也数过,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能忘记伤痛。 唯愿自己也是那树上的花,能在风霜之后,有再次盛开的机会。 慕容晴走了,昭兰殿也静了。 可是,冷岚歌的心呢? 她的那颗一直强迫自己沉寂下来的心呢? ======================================== 牢内灯火昏暗,摇摇欲灭。 有一中年男子背墙而坐,面无表情。 虽然身处牢狱中,可这人依旧衣衫整洁,看起来也未受过一丝拷打。 他的面前还摆着一矮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他正皱着眉书写着什么。 ‘吱呀’一声,甬道的铁门开了,来的人脚步很小心,目光也很谨慎,好像很怕铁栏内的那人。 他稳稳地欠身作揖,压低了声音对那人道,“下官见过冷大人。” 他用余光偷偷瞟向纸上所写,见上面横横竖竖布满了两个字——天下。 那人没有抬眼,继续挥墨,只是很疲惫地问道,“如何?” “娘娘她。。”来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醒了。” 倏地,他抬起了沧桑的眸子,唇上的胡须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许久,听他沙哑地问道,“那皇后如今何在?” “回大人,娘娘现在。。住在昭兰殿。” 他的瞳仁一缩,难以抑制的愤怒再一次涌上了他苍老的面庞。 “大人,容下官说一句,这事实在奇的很,娘娘当日血枯不治而亡,众人皆见。也不知那叛贼用了什么妖法,竟能让娘娘再次活了过来。” “妖法。。妖法。。” 听闻此言,他在嘴里喃喃念叨。良久,只见他突然色变,目光陡然如炬,叫道,“没错!正是妖法!” 他倏地站起身来,竟仰头大笑了出来。 长笑不歇,但他的目光却渐冷。 许久,才听他咬牙切齿地道,“那小子一定不会懂,比刀枪更可怕的是什么。也一定不会明白,即便老夫被囚于此,也能要他的命!” 他弯下腰,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数字,递给外面那人,冷声道, “听着,老夫要让整个燕京,不,让整个天下的孩童都学会这首歌谣。” 长云如阵,晚霞漫天。 高墙之上,慕容颜身穿黑袍,负手而立,望着一骑侍卫悄然出宫。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华服裹身,露出雪白颈项和清瘦锁骨,而她的目光一直锁在为首的那名侍卫身上。 可那名侍卫,却始终没有回头。 “晴妹妹,你若不舍,我这就叫顾兄回来。”慕容颜别过脸,对着身旁的慕容晴道。 慕容晴却没有说话,直到这骑人马完全消失在宫门外,才道,“不必了,此事关乎皇家要秘,皇兄你又不能一再离宫,他算是最好的人选不是吗?”她顿了顿,望着空荡荡的宫门,又幽幽地道,“更何况,如今宫里太闷,我知道他也是不喜的。” 慕容颜重重抚上宫墙上有着烧痕的石垒,长叹道,“弄成今日这副局面,或许都是我的错。” 没人比她更明白,这个天下,这座城,在短短数年间,到底都经受了些什么磨难。 慕容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一切,并不是皇兄的错。” 她望着慕容颜在寒风中萧瑟的浅眸和忧郁的面庞,心中忍不住叹息。 唉,颜哥哥。 她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的七位皇兄中,最不适合做帝王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因为她明明是那样一个多情而善良的人。 可现在,却偏偏要扮演一个无情而冷酷的帝王角色。 大抵是因为多情和善良,并不能替她守卫城疆,只有无情而冷酷,才能令她不断强大。。。强大到变成一个连自己爱的女人也不能拥有的可怜人。 想到这里,慕容晴忍不住问道,“皇兄,你当真要娶那个苏姑娘?” 慕容颜还不及回答,就有宫人快步走上前,凑到她耳旁禀告了数语。 慕容晴看到慕容颜的眸光一亮,双拳紧握,像是下一瞬就要跑出去一般。 然而她却只迈开一步,就又立住了。 只见她挥手叫宫人先退下,对着慕容晴沉沉地道,“她醒了,你去看看她罢。” 慕容晴一愣,随后不解地道,“皇兄不去吗?” 慕容颜没有回答,目光掠过她望向远方,那是昭兰殿的方向。 过了很久,才见她轻轻启唇,说了一句话。 慕容晴并没有听懂她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但内心却突然觉得很落寞。 她盯着慕容颜,终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但在她走之前,最后落下了一句,“颜哥哥,这天下或许欠了她太多太多,可唯独你,并不欠她甚么。” 她已看出,亏欠和愧疚,像一把沉重的枷锁牢牢困住慕容颜心中的情,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 暮色渐渐浓重起来,但慕容颜依旧独自站在寒风凛冽的高墙之上。 她重重咳嗽了起来,有些许清泪被咳了出来,不禁自言自语道, “呵,我何时竟变得这般不禁冻?” 话音刚落,忽听背后传来一句故作严肃的清脆声音,“你们慕容家的人真是有趣,明明想见,却要逃避。明明喜欢,却要遮掩。” 慕容颜缓缓转过身,对上黄衣妙龄女子七八分相识的清眸,轻叹道,“人生本就有许多事是无可奈何的,正因如此,做人才不如你们做妖逍遥快活。” 无可奈何,短短四个字。 看似平淡无奇,却包含了多少悲哀和心酸。 总有一些事,你遇上了,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多少奋斗,却还是徒劳无功的。 黄衣女子在她的注视下垂下了头,双颊渐渐有些发红,她有些不自然地绞着自己的发梢,嗫喏道,“谁说做妖就一定逍遥快活了。。还有你。。你既然知道我和姥姥是妖了,难道不怕我们吗?” 慕容颜微微一笑,道,“我这一生中,想要害我的,可都是人。” 黄衣少女盯着慕容颜久违的笑容,也笑靥如花,“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别成天板着张脸。” “可惜,这尘世间却没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慕容颜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问道,“你姥姥还好吗?” “姥姥还在密室里恢复元气呢。”少女道。 慕容颜点了点头,这些天她将狼女璎璎和这少女藏身在御书房下的密室中。 若不是先前在皇爷爷慕容不破那里已听闻了天狼城中的故事,她定是难以接受这世间竟会真的有妖存在。 她盯着眼前着俏丽的少女,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一直未请敢教姑娘。。又是什么妖?” 这黄衣少女自然就是慕容颜小时候所救的黄雀精灵儿了。 只是她从未在慕容颜面前露过真身,所以她自是还不知道。 可灵儿眸光却一黯,低喃道,“我是什么妖。。我是什么妖。。我不想做妖。。” 慕容颜唇角微动,但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继续问,我为何不想做妖?”灵儿对上了慕容颜的眸。 “无论是谁,总会有不想做的事情。”慕容颜静静地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这个皇帝。”她顿了顿,接着道,“但也总有一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你我不能拒绝。” 灵儿歪着头盯了她良久,才道,“你真的变了,你以前说的话,可没有这般晦涩难懂。” 慕容颜也盯着她,“哦?这么说来,你以前听过我讲话?” 灵儿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你猜?”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灵儿依旧笑而不语,远处传来了阵阵更鼓声,她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守着姥姥了。” “等你姥姥恢复元气了,你们就会离开吗?”慕容颜问道。 “我不知道,我。。我总是听姥姥的。”灵儿道。 慕容颜转过头,目光落在空旷的宫门上,叹道,“希望你们不要这么快走。” “你很想我。。我们留下来吗?”灵儿盯着她清瘦的侧脸问道。 慕容颜依旧盯着宫门,默默点了点头。 “谢谢你。”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快,很好听。 慕容颜一愣,回过头,对上灵儿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眸。 “我过来,就是想亲口跟你说声谢谢。” “为什么?” “有一天,你或许会知道的。” ☆、第75章 成亲 雪,一直在下,可紫禁城中,却慢慢被点缀起了红。 长久以来一直萧凉的燕宫,也好像被沾染上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喜气。 宫人们悄声地鱼贯出入,上下打点着这原本阴气沉沉的内宫中的每个角落。 除了,昭兰殿。 因为,当今圣上不希望住在这里的那名女子知晓今夜即将发生的事。 所以这场喜宴,必须低调从简。 厚重的帘幕轻轻摆动着,四壁高悬的宫灯刚刚被宫女踮起脚尖一一吹灭,灯芯之上升腾起了袅袅青烟,半晌仍未散尽。 慕容晴立在殿门前的时候,有宫女急急地要向她跪下行礼,她却无声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再次踏入殿内,慕容晴看到那名与世隔绝的清绝女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铜镜前。 她长发披肩,静静地凝视着铜镜中的凄美容颜,也静静地凝视着发间的那把素旧的梅花簪。 慕容晴第一眼就望见了镜中的那双眼睛。 打从有记忆起,这便是她见过最温柔美丽的一双眸子了,但或许是因为流过了太多的泪,所以现在看起来仿佛能凝出水来,这其中蕴含的那种楚楚怜人之意,恐怕连铁石人见了也要动心。 但此时此刻,这双美眸中还浮动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 慕容晴当然知道她为何会惘然。 今天是她苏醒过来的第三天,可她依旧没有见到送她这把簪子的主人。 慕容晴缓缓走近她,她听到脚步声,便下意识地猛一回头,待看清来者之后,在一刹那闪动的眸子又瞬间恢复了平静。她款款起身,敛下眉目,对着慕容晴道了句,“是你,长公主。”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慕容晴望着眼前消瘦的冷岚歌,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惜,问道,“皇嫂,你身体好些了吗?” “多谢长公主关心,已经无碍了。”冷岚歌轻轻抬头望了慕容晴一眼,但很快又垂下头去。 但只一眼,慕容晴就从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真正的心意。 她终是忍不住道,“皇嫂,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皇兄一直不来?” “她。。她不来是对的。”冷岚歌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道。 慕容晴直直盯着她,却长叹道,“唉,我真是不明白,你和皇兄明明心里就是想见彼此的,可为何却谁都不肯说出来?” 冷岚歌别过了脸,死死咬住了唇。 是的,她想见她,可她不敢见亦不能见,因为她怕一旦见了,就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了。 慕容晴望着一言不发的冷岚歌,接着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皇嫂一声,今夜。。皇兄要娶妃了。” 冷岚歌倏地抬起眸,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才极轻地问道,“她。。她要娶谁?” “娶那位青州来的苏姑娘。” 慕容晴盯着她的眼睛,沉重地道,“皇兄当初请了她爹进宫为你续命,便是以娶她女儿为妃作为交换的。” 冷岚歌听了,双手更是不自然地揪在了一起,心中布满了酸楚和难过。 慕容晴说的话,每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得她心疼。 她不愿她因为自己去娶别的女子,也不愿她因为任何理由去娶别的女子。 可是。。如今。。 她终是缓缓转过身,闭上眼睛,努力平静地道,“是么。。我知道了。” 可是如今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有太多太多她不愿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慕容晴望着铜镜中那张分明已经痛苦压抑快到极限的容颜,轻声道,“岚歌姐姐,我知道你和皇兄昔日都经受了什么,也知道你们心里在怕什么,可那些苦难并不是你二人的错。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愿意,冬雪会结束,春风会重至,你们依然能再次相爱。” “你要相信,时光未老,便还有希望。” 慕容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记得了。 她怔怔地盯着光滑的铜镜,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回响着她最后说的那句‘你要相信,时光未老,便还有希望’。 希望。。她和她之间。。真的还有希望吗? “只有你想,便自然有。”一个幽凉低哑的女子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冷岚歌一愣,可铜镜中除了自己分明就没有他人,是谁在讲话? 她刚想转过头一瞧究竟,可身体一下子便好像被人用法术定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有冰凉的指尖慢慢划过冷岚歌的脸庞,她瞪大了眼睛,死命盯着铜镜里面色慌张的自己,骇然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知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好像就在她耳畔旁说话,又好像离她有千里之远。 她抿紧了唇,并未回答,但胸前难以抑制的起伏却已泄露她内心的恐惧和无措。 “你不敢回答我。”女子轻笑了一声,又道,“是因为你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如今的你,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后,就好像你不能做她的妻子,也不愿做她的大嫂,真的很为难吧,恩” “你到底是谁?!”冷岚歌急促地问道。 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这世间唯一能帮到你们的人!” 夜幕降临,龙凤花烛高照,成双成对。 苏琬一袭艳丽无双的大红喜袍,满身琳琅珠玉,端坐在偌大的床榻上。 她已经等了很久,连腿都几乎有些坐麻了。 但她的心中,却充满了甜蜜。 红盖头下的俏丽容颜,始终带着如花般绽放的笑容和一丝紧张的忐忑。 但一想到过会便会由那个人亲手挑起她头上的红巾,她唇边的笑意更浓。 哪怕并没有隆重的仪式,但还有什么能比嫁给一个一直爱慕的人,更幸福的事呢。 未央殿上,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那位很快就要一刻的新婚帝王其实并不快乐。 慕容颜从未穿过红色,今日一穿,更衬得她清癯的脸庞格外苍白。 她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时不时地咳嗽着,苍白的脸颊上便染上了诡异的潮红。 “陛下,良辰已至,请少饮几杯。”一旁的宫娥小声提醒道。 慕容颜低下头,凝望着樽中的美酒,清澈地倒映出她清醒无奈的浅眸。 她仰头一饮而尽,复而重重叹道,“唉,带路罢。” 引路的宫娥脚步轻快,可慕容颜却感到步履维艰,脑中混沌不堪。 她不知一会该怎么面对苏琬,也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她沦为第二个萧紫烟。 “请吧,陛下。” 宫娥推开沉重的门扉,垂眉对着慕容颜道。 她在殿门前站了良久,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踏了进去。 身后的门扉慢慢紧闭,她一步一步慢慢靠近那个盖着红巾的新娘子。 “苏姑娘,有件事,我思虑了很久。” 她走到苏琬几步之前,稳稳立住,沉沉地道,“我知到今日这步或许已有些迟了,但要是再继续欺瞒于你,恐怕此生我都会于心难安,所以我非告诉你不可。” 话音落下,殿内却是一片寂静,苏琬只是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床榻上,没有出声。 “我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良人。” 慕容颜顿了顿,苦涩地低声道,“我不能做你的夫君,或许也不能做任何人的夫君,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名女子。” 此话说完,殿内依旧一片沉寂,苏琬甚至连身形都没有动过。 慕容颜心中隐隐觉得有异,便走近她一步,问道,“苏姑娘,你。。你听到我方才说的话了吗?” 可苏琬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慕容颜急忙箭步上前,一把扯下她头上的红巾,登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再难移开分毫,“你。。怎么会是你?” 眼前的绝艳女子,哪里是苏琬,却是妆容精致的冷岚歌! 微弱的烛光下,冷岚歌凝望着她的眼波流转,这其中有震惊,有欣喜,有迷茫,亦有哀愁。。。 慕容颜怔了片刻,脑中倏地清醒,忙上前按住冷岚歌的脉搏,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放心,我只是定住了她的穴道,并未伤害她。” 这时,忽听殿外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 慕容颜一听便知是狼女璎璎,忙不解地问道,“前辈,你为何要把她抓到这,还要将她打扮成。。。”她闭上了唇,怔怔望着眼前妖艳欲滴的冷岚歌,可那句‘还要将她打扮成新娘的模样’怎么都说下去了。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7节 以前在她行军打仗的时候,曾无数次幻想着等自己回去了,她便会穿着大红喜袍做自己的新娘。 可是现在,她早就不敢也不能再做这样的梦了。 只听殿外传来冷冰冰地一声,“解。” 下一瞬,冷岚歌便浑身瘫软地倒在了慕容颜的怀里,细细地喘息着。 “我曾说过,你绝不可辜负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有些事,既然你不敢,那我便替你做主了也罢。听着,等你们喝过交杯酒,真正结为夫妻了,我自然会放你二人出来。”狼女璎璎懒洋洋地说道,“不过要快,且不论真正的苏姑娘怕是等不了太久,你的江山社稷也是等不了太久的。” 慕容颜听了,目光一沉,一掌朝殿门重重拍出,掌风凌厉,按理说那扇檀木制的殿门应该当场破碎,可她的掌风还没触到门扉,就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给阻拦了下来。 她心中大惊,忙飞奔至殿门前,可双手还未完全贴到门上,便感到似火烧般的灼烫,无论她忍着痛使出多大劲都根本推不开! “不要白费气力了,你该知道我是谁。”狼女璎璎轻笑道,“劝你省点力气,还是好好过你的洞房花烛夜罢。”说完,门外就没声了。 “该死的妖术!”慕容颜又羞又恼,忍不住低骂道。 一角的琉璃薰炉兽嘴里散出沉沉的蜜香,她焦躁地在殿门前来回走动。 明明正值寒冬,可她却渐渐出了一身淋漓的热汗。 而真正让她感到窒热的是,她根本不敢看一旁美到不可方物的冷岚歌。 良久,冷岚歌望着始终不敢走近自己的慕容颜,终是怅然轻叹道, “唉,你别再走了。” 慕容颜闻言便停下了脚步,可为了保持距离,她还是坐在了一旁放着交杯酒的桌边,沉默地望着这座荒唐的喜殿。 原本她以为要面对苏琬已经够心烦意乱了,可此时此刻面对的是冷岚歌,更是让她心乱如麻。 “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冷岚歌对着垂着头的慕容颜轻轻说道。 慕容颜一愣,再抬头时,正对上冷岚歌脉脉清绝的美眸,只听她柔声地道,“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在顾全我。” “不用跟我说谢谢。”慕容颜心中一颤,低声回道,“我做的,不足挂齿。” 一个人要是曾为另一个人抛下生死,却还觉得是件不足挂齿的事,那只能说明那个人要比自己更重要。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冷岚歌缓缓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盯着她静静地道,“这些年来,其实我也曾想过,如果当初你能平安归来,我真的嫁给你了,你说你该怎么跟我解释你的身份呢?是不是也会把你刚才说给苏姑娘的那番话说给我听吗?” “我。。” 慕容颜脸上一阵红白,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一时哑然。 “但毕竟没有如果,你我之间,总是隔了那么多的阴错阳差。”冷岚歌举起桌案上的酒壶,倒了满满的两樽酒,含泪笑道,“但至少此刻,我并不悔。” “这杯酒,当我敬你。” 她举起酒樽,幽幽吟道, “昔我十年前,与君始相识。” 酌酒入喉,清泪落下,再叹一句, “分首今何处,君南我在北。” 十年,好像她全部的爱恨都付诸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这十年,带着剪不断的羁绊和牵挂,带着最深刻的青涩和朦胧,两人之间好像永远都隔着一座离奇的墙,看似咫尺,却离天涯。 冷岚歌举壶,欲再倒酒,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牢牢按住了她。 她没有抬眼,只是怔怔望着按着自己的这双手,她还记得印象中的这双手,温润如玉,修长纤细。。。而如今它却饱经风霜,淡淡的茧疤交错。 时光残忍的侵蚀了她,可至少在她的心里,她是不被更迭的,依然眉目温柔,笑意轻浅。 “歌儿。。” 她哑声唤她的名,终是用力将她箍进怀中。 她亦揪住她身后的衣袍,亦如最初的拥抱一般,一寸一寸,慢慢揪紧。 慕容颜脸颊上也早已是泪水纵横,额前的青筋根根浮现。 此时此刻,极端的喜悦和极端的痛苦同时折磨着她。 这样的女子,她怎么可能不爱呢? 可这样的女子,她又怎么能去爱呢? 许久许久,她还是松开了她,一字一字哽咽道,“对不起。。但我已经有小缇了。” 冷岚歌慢慢展露一丝极凄婉又极悲伤的笑容,她伸臂环住慕容颜的脖颈,轻声道, “呆子,现在是我在你面前,能不能不要提别人。。至少此刻不要。” “你知道吗,今早晴妹妹来找过我。她对我说,只要我愿意,你我便还有希望。”她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复而叹道,“可惜。。她只说对了一半。唉,即便你我之间还有希望,可却早就没有机会了,对吗?” 慕容颜浑身一颤,她死死咬住牙关,搂紧了她的纤腰。 一旁的铜镜里倒映出两人穿着喜袍紧紧相拥的画面,冷岚歌看见了,便盯着柔声道, “你瞧,至少在此刻,我们多像一对刚刚结发的夫妻。” ☆、第76章 弄人 “你瞧,至少在此刻,我们多像一对刚刚结发的夫妻。” 她温柔的声音在她耳旁轻轻萦绕,慕容颜侧头顺着冷岚歌的目光望向那面铜镜,霎那间只觉得整人仿佛都被定住了。她愣愣地站着,薄唇轻颤,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镜中的两人,本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神仙眷侣。 鲜艳的喜袍,本该在十年前就穿戴在两人身上。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本该’这个词,是多么的造化弄人。 泪意一点一点氤氲上慕容颜的浅眸,也一点一点模糊了镜中的如花美眷。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虽谁都没有再说话,可却好像早已道尽了千言万语、沧海桑田。 一时之间,满室安宁,只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极沉极重。 冷岚歌默默感受着从慕容颜身上传来的灼烫的气息和炙热的体温。。。渐渐地,她感到她拥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大,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脏如雷轰般飞快地跳动,是前所未有的快。 而不知为何,她亦感到自己身上和心里越来越燥热。 她心觉有异,便微微仰起头,正对上慕容颜布满血丝的双眸。 下一瞬,她滚烫如铁烙的唇便贴了上来。 辗转,深入,猛烈而缠绵。两人的呼吸完全被打乱,火热地纠缠在一起。 直到快要窒息,两人才极度不舍地分开这一吻,冷岚歌软绵绵地靠在慕容颜的怀中,娇喘连连,幽香阵阵。红烛照耀下,只见冷岚歌的脸庞如海棠春睡般美艳,慕容颜顿觉脑中一热,抱起她的身子便往床榻上一放,伸手摸到了她的衣带。盯着慕容颜欲念如狂的眸,冷岚歌忍不住颤声问道,“呆子。。我们这是怎么了?” 恍惚中,慕容颜先是一愣,然后低吼了一声‘该死’。 她猛地松开了冷岚歌,忙朝后退了数步,伸掌飞快地在右脸上重重连打了自己三个巴掌,待脸颊慢慢肿起,这份疼痛感才令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此时慕容颜才发觉从丹田处有一股明显的热气正急速上升,霎时间令人血脉偾张,如潮,顿知自己定是遭了道儿。她偷偷望向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冷岚歌,见她香肩微露,双颊如火,红唇微张细细喘息着,整个人娇美诱人得不可名状。 慕容颜忙掐上手心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她四顾探寻,初时以为是酒里被下了药,可不解自己并未饮酒,怎么也会中招? 直到她掠过不起眼的一角有尊琉璃薰炉兽,周遭弥漫着沉沉的蜜香。她登时心中一凛,便疾步走去,果然空气中香气越浓,丹田处便越感烦躁炽热。她忙捂住口鼻,一脚踹倒薰炉,并脱下外袍牢牢覆上。 “没想到。。她如此卑劣不堪!竟会把这种。。这种毒下在香炉中!” 慕容颜攥紧了双拳,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在意乱情迷之中犯下大错,气得浑身颤抖。 “哼,谁说我下的是毒了?” 慕容颜骂声刚落,便听门外又传来了狼女璎璎冷冰冰的声音。 “这香炉之中,我不过只是放了一点‘姻缘香’,只有互相爱慕之人闻到此香方能起催情之效,若是换了寻常两人,即便嗅到再多也根本不起作用。”狼女璎璎不紧不慢地道,“所以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二人是相爱着的吗?” 慕容颜的脸色有些僵硬,她无声地站了很久,才痛苦地低喃道,“不。。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事到如今,相爱这个字眼,对于她和她而言,实在是个太奢侈的梦。 即便这个梦再真实,也永远是个梦。 她心里明白,梦中越美好,醒来后只会更遗憾。 望着慕容颜紧握的拳头,冷岚歌终是在心底长叹了一声,便披好衣衫,并肩走到她身旁,对着紧闭的殿门道,“请前辈放了我们罢。” 殿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缓缓道,“你不后悔?” 冷岚歌垂下头,涩然道,“前辈说笑了,岚歌并没有后悔的资格。” 许久,狼女璎璎长叹道,“唉,看来我真是不明白你们。。罢了,罢了。” 说完这句话,只觉整座宫殿猛然一震,随后门外便再无一点声息。 慕容颜一动不动地站着,虽然她知道此时此刻眼前的这扇门定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再动弹一下。 冷岚歌静静地走上前,纤手搭在门扉上,她没有回头,但声音听起来有些凄楚,“慕容颜,你也是时候该想想,要怎么处置我和彦儿了。若我继续住在昭兰殿或是彦儿他继续住在东宫,长此以往。。总归不是个办法。”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夜风长驱而入。 慕容颜微微抬起手,她突然很想去抓住那袭随风飘摇的艳红衣梢。 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眼睁睁地望着那道凄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如浓墨般的夜色里。 而在慕容颜也要抬腿离去的时候,只听‘碰’的一声,殿内的衣橱竟被人从内推开,另一个火红的身影跳了出来,带着哭腔喊道,“你不许走!” 慕容颜定睛一看,不由得大惊,眼前这名泪水涟涟的女子正是原本今晚真正该与自己成婚的苏琬! “你。。你怎么会在那?” 慕容颜一想到她已然将自己和冷岚歌的种种听了个遍,不由得脸色一变。 苏琬却不答,只是死死盯着慕容颜看。 她自然是被狼女璎璎定住了身形藏匿于此的,在狼女解开整座宫殿的法术后,她身上的法力也一同被解开了。 不过才短短半宿的时间,可她却觉得突然之间,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慕容颜见她不语,便低声道,“看来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苏琬脸上的颜色又黯了黯,道,“所以,你要如何?” “如今,你既然已知我真正的身份,不如离开罢。”慕容颜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可以马上送你和你爹出宫,可以护你们一世长安,可以给你们富贵荣华。。。”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苏琬生生打断道,“不,我哪也不去。” 慕容颜一愣,压低了声音,不解道,“为何?你该知道,我根本。。根本不能娶你。” 却听苏琬执拗地道,“即便你什么都不能给我,我也要留下来。” “你。。你这又是何苦?”慕容颜皱起了眉头。 “你放心,你的秘密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苏琬突然走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手欲抚平慕容颜紧皱的眉头。 慕容颜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突然有些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为什么这个女孩在知道这么多事情以后,还能这般心平气和的仿若无事? “痛。。”她娇弱地低呼道,眼眶中的泪水又要落了下来。 慕容颜松了手,正色道,“这里是非太多,我还是希望你能速速离宫。”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待慕容颜走远,苏琬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指甲也深深地嵌入掌心。 她的目光移到桌上的交杯酒上,从未喝过酒的她,走过去倒了一杯。她举杯,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完,终是悲凉地流着泪笑了出来。 是的,她感到自己内心最后一块期冀的净土也被人玷污了。 但,她已做了决定。 从今往后,她不快乐,但也不会允许,有人能比她快乐。 =================================================================== 寒风从衣衫上拂过,发出空荡的呼啸,继续远去。 楚夏缇只觉得燕国比漠北更加寒凉,到处都充满了肃杀的气息和冰冷得令人窒息的空气。 而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漫天的风雪声中,有什么声音轻轻响起,细细的,像有人捏着嗓子在哼唱: “燕归来,窃国玉。胡人入,宫闱乱。” “妖皇现,神明死,战又起,何人过?” 楚夏缇虽不是燕国人,可也清楚这诗谣中恶毒的含义。 这里面每个字都在明明白白地隐射她心头上的那个人。 “简直血口喷人!”就连杨忠这个十几岁的孩子也忍不住骂道,“岂有此理,若让我知道是何人作的歪诗,胆敢这般侮辱师父,绝对饶不了他!” 楚夏缇心中亦是十分担忧慕容颜,一路的长途跋涉,也让她慢慢回忆起当初自己和桐妹妹一路跟着她回燕京的那段日子。 唉,那是多麽快活的一段时光啊。 她迫不及待的看到她,要不是顾及受伤的杨忠,她恨不得骑上马就再不停歇。 终于,到了燕京。 她是夜晚回来的,城门已关。 可她却再也等不了,加上她此刻几乎已忆起大部分的记忆,包括她的武功。 当夜,她便翻墙潜入皇宫。 两名宫娥提着灯笼远远走来,她忙躲到黑暗之处。 只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道,“听说了吗,陛下今夜又是在御书房歇息。” 另一人叹息道,“没想到,这才刚新婚燕尔,那位娘娘就要步了萧妃娘娘的后尘。” 那人又道,“依我看啊,陛下心中还是只有太妃娘娘一人。。唉,只可惜太子。。不,是秦王殿下不喜欢陛下。。” 两人渐渐走远,楚夏缇慢慢从黑暗中走出,咬紧了下唇,虽然她对这两人的谈话有些似懂非懂,但心中却莫名的不舒服,她一跺脚,便疾步朝御书房奔去。她心道,要是那该死的木头真敢负了自己。。她绝对要把她的心给挖出来! 快要到御书房的时候,楚夏缇又看到一位粉衣女子独自托着翡翠盆,也朝这边走来。 她只好侧身一避,躲到殿柱之后。因为夜色的关系,她有些看不清那女子的脸,但觉得有些眼熟。待那女子走进御书房之后,她忍不住想要当场冲进去质问慕容颜为何这么晚了还要和别的女子相会。 但她还是强忍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看四下无人,便悄悄走过去在纸窗上戳了个洞。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摇曳的烛光斑驳了慕容颜身上的明黄龙袍,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的奏折上,眉心紧锁,却充耳不闻那名慢慢走向她的粉衣女子。 “陛下,这是臣妾在御膳房为陛下亲自做的参汤,陛下日理万机,务必保重龙体要紧啊。” 楚夏缇张大了嘴,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粉衣女子熟悉的背影。 不,这不可能。。。 这个声音。。。是自己听错了吗? 只见慕容颜的眉心锁得更紧,她淡淡抬眼,颇有些无奈地望向那粉衣女子,“这里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还要这么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那粉衣女子将那盅参汤摆在慕容颜面前,似乎笑了笑,道,“陛下何故这么问,臣妾只是来给陛下送参汤罢了。” 慕容颜长长叹气,道,“你这算是在报复我吗?你这是在报复我先前对你的隐瞒,对不对?” “陛下所言,臣妾真是一句话都不懂呢。”粉衣女子声音中的笑意更浓。 看到别人不快乐,尤其是眼前这人不快乐,她突然就感到有些快乐了。 她想,既然这个人注定是不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那就只能让她陪着自己一起不快乐了。 然后,只要她和她一直在一起,就会让更多的人不快乐。 比如冷岚歌,比如萧紫烟,比如那位楼兰的公主。。。 想到这里,她心中觉得又快乐了一些。 没错,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可怜,而她们,才是真正需要被可怜的人。 “你真是变了。。变了。。” 慕容颜无力地摆了摆手,极轻地低喃道,“唉,你走罢。” “陛下这么快就要赶臣妾走吗?” 粉衣女子非但没走,反而上前撒娇似地道,“陛下难道不累吗?不如就让臣妾在这里伺候您。。。” “住口!” “住口!”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压抑隐忍,一个怒不可遏。 慕容颜诧异地朝殿门前一望,登时站起身来,死死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楚夏缇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她红着眼眶,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慕容颜身边的那名脸色大变的粉衣女子。 “为什么。。是你?”楚夏缇望着两人,痛苦地问道。 慕容颜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身旁的女子甜甜地叫道, “阿姐,好久不见。” ☆、第77章 封后 “阿姐,好久不见。” 苏琬直直盯着那个看起来既惊愤又疲累的绯衣女子,嘴上虽能故作镇定地甜甜唤着,可心中却如狂涛拍岸般难以平静。 她微微别过脸,便看到了慕容颜发亮的眸子,而那双眸子中只映了一个人。 转念之间,她已猜出了个大概,不禁在心中苦笑。 是啊,从最初的相遇开始,这人的眼睛里就只有阿姐一人,从来都没有自己。 “小缇。。” 慕容颜一动不动地盯着楚夏缇,终是难以抑制的颤声喊了出来,抬腿便要走向她。 而下一瞬,苏琬却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袍,歪着头问道,“你方才,叫我阿姐什么?还有,你当初送我回清平村的时候不是说,阿姐她已经。。”她抿了抿唇,转眸望向楚夏缇,声音戛然而止。 慕容颜脸色一僵,这才想到苏琬还尚不知楚夏缇的真实身份,也不知她就是因为楚夏缇才会被卷进这场皇室残酷的厮杀争斗中。。。 她太了解楚夏缇,清楚若是让她知道苏琬因为她都经受了什么,定会内心煎熬难以饶恕自己。 念及至此,慕容颜暗暗咬了咬牙,决意将楚夏缇实则是匈奴公主的身份暂且隐瞒下来,她轻轻抽出自己的衣袍,道,“这事错全在我,当初我本意只想让你赶紧远离燕京这片是非之地,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送你回青州。。”她顿了顿,转而深深地盯着楚夏缇,一字一字地道,“而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阿姐,小璃她才是我此生真正想要偕老的人。” 说完这话,殿内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泪,在这一瞬滚烫地涌出楚夏缇的眼眶,滑过满是风尘的脸庞,露出她原本皎洁的肌肤。 此刻的她没有去深想,为什么慕容颜要叫她小璃而不是小缇,而是一个箭步冲进了她的怀抱。 好像这一路所有的心酸苦难和方才的满腹愤懑,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用力捶上慕容颜的肩膀,又哭又笑,“你这木头,你知不知道,我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就刚才,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我绝不会负你。”慕容颜伸手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轻轻打断道。 苏琬死死盯着两人,藏在华服下的双手已攥得发疼,只见她依旧强作笑颜,问道,“阿姐,你不是曾跟我说,姓慕容的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么?怎么不过短短时日,你便爱上她了?” 她本想出言挑拨两人,便将楚夏缇曾经辱骂过慕容颜的话说了出来。 却不料慕容颜只是淡淡一笑,依旧眸带爱意地瞧着楚夏缇,竟毫不介意。 倒是楚夏缇感到有些面红耳热,只好微微别过脸,窘迫地回道,“她。。她和他们不一样。” 苏琬咬了咬唇,心有不甘地还想再言,却被慕容颜开口打断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她握着楚夏缇被冻得发紫的手,淡淡地下了逐客令,可语气却容不得忤逆,因为此刻的她不想还有第三人出现在她和她之间。 苏琬一声不吭地望着慕容颜和楚夏缇二人,良久,才眸中含笑地回道,“遵命,臣妾这就回殿。望陛下和姐姐也早些歇息,琬儿改日再找姐姐叙旧。” 末尾的‘叙旧’两字,她咬得格外重。 而听到苏琬再次对自己称‘妾’,慕容颜面色一沉,只好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那只想要挣脱开的手。 在殿门重新关阖之际,慕容颜看到苏琬在殿外脚步一顿,突然回眸朝殿内浅浅一笑。 但那笑意,却让人莫名地浑身发凉。 手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汗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再也舍不得松开眼前这名绯衣女子的手。 挣扎再三,却根本执拗不过,楚夏缇只好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扭上慕容颜的耳朵。 “哎呦。。”慕容颜疼得倒吸着冷气,但一手还是牢牢握着她的手,“小缇。。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你快放手!” 楚夏缇又气又恼地瞪着她,虽然她心中明白她和苏琬之间不会有什么,但听到苏琬那般对她讲话,她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只能把满腔怒火和委屈发泄出来。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琬儿会成为你的嫔妃,恩?大燕皇帝!”楚夏缇咬着贝齿,恨恨道。 “好,我说!我马上说!”慕容颜只能硬着头皮,无奈地道,“小缇。。求你先把手松开。。” 她心中觉得啼笑皆非,印象中好像自己每次碰到楚夏缇,都要被她折磨一番。 楚夏缇缓缓松了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慕容颜搓着发烫涨红的耳朵,苦笑着呆站着,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讲起。 此事毕竟牵连到了冷岚歌,她心中担忧楚夏缇听完之后,会更加生气。 “你说啊。”楚夏缇有些不耐地催促道。 慕容颜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那日你被段无忧那厮掳走之后。。。” 她努力讲的很快,这其中她所经历的万分凶险和惨烈宫变,她也都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讲完之后,楚夏缇静默了很久。 慕容颜生怕她多想,忙忐忑地解释道,“小缇。。她。。她是我的皇嫂,彦儿又还年幼,她的丈夫正是死于我的手中。。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也因我而死。。所以我才。。” “我知道了,别再说了。”楚夏缇垂下头,轻声打断道,却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慕容颜握住她的手,将她用力拥入怀中,冰凉的唇轻轻触上她的额头,带着几分歉然的痛意道,“小缇。。对不起。。请你不要怨我。。” 楚夏缇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处,任由心中的酸楚从眼中坠下,流淌个痛快。 她怎么可能不怨她呢,哪怕她言语中再怎么掩饰,她亦能明了那个女人在她心中的举足轻重。 但这并不是最令人伤心的,最令人伤心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又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苦难。。。只需一个不小心,这场千里迢迢的跋涉,极有可能演变成两人之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的死别。 慕容颜伸手抚过楚夏缇的背,想让她冰冷的身子能更贴紧自己,却惊觉她竟瘦得这般嶙峋。她登觉鼻子一酸,红着眼眶,又道,“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答应我,往后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这句话了。”楚夏缇终是抬起眸,盯着她静静地道,“也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慕容颜先是一愣,才正色道,“好,我答应你。” 楚夏缇听了,这才舒眉嫣然一笑,“好,我信你了。” 说完,她便环住慕容颜的脖子,微微踮起脚尖,极快地亲了亲她的薄唇。 “我很想你。”她双颊绯红,眨着明亮的美眸,极小声地道。 慕容颜也眨了眨琥珀色的眸子,故意将耳朵凑近她,含笑揶揄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楚夏缇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便一把揪住她本就被自己扭得通红的耳朵。 “哎呦。。”慕容颜忍不住又哼了出来,不禁暗啐自己真是自讨苦吃。 楚夏缇轻轻对着她的耳朵吹气,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啊,真是块笨木头。。” 话音未落,她便‘啊’的一声低呼了出来。 原来是慕容颜冷不防地勾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她失了重心,不受控制地抓住了慕容颜的肩头。 “你这木头,放我下来!”楚夏缇撅着唇,不满地道,“快些放我。。” 她话未说完,剩下的话便被慕容颜一个无比炙热猛烈的吻给封住了。 慕容颜托抱着楚夏缇,无视她若有若无的抗拒,缓缓朝长案后的龙椅上走去,却没有停下这个漫长而深曲的吻。 她坐了下来,依旧将楚夏缇正面朝着自己,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双膝抵在柔软的垫蒲上。 “讨厌。。你真讨厌。。” 楚夏缇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两腮飞红一片,但眸中春水流漾,盯着慕容颜似嗔非嗔地道。 慕容颜缓缓伸手,将她散落在耳旁的发丝掖回耳后,凝眸望向她,深情地道, “我也很想你。” “我知道。” 楚夏缇笑靥如花,将自己更加挨紧她,血脉在缓缓流动,那带着梨花香的温暖渐渐包裹全身。 衣衫从光洁的肩上慢慢脱落,委顿在地,两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姿势在她指尖绽放,这种新鲜而刺激的感觉,让她既扭捏,又无法拒绝。 “不要。。这样好羞人。。你就知道欺负我。。” 她羞红了脸,闭上眼睛,长发轻轻甩动,带着丝丝哭腔低吟道。 “小缇。。你不知道你这样子有多美。。” 慕容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中带着情/欲的沙哑。 终于,她渐渐熟练起来,找到了和她一样的节奏。 我爱你。 她在心里默默对慕容颜说,只有对自己深爱的人,才会愿意这么做,才会享受这么做。 这一夜,她睡得极为安稳。 睁开惺忪的双眼时,她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抓。还好,她在。 但自己是何时躺在床上的,她分明记得,昨夜自己是同她在御书房。。。 “醒了?”慕容颜盯着楚夏缇娇羞而明艳的脸庞,关切地问道。 “恩。。这里是?” “这里是御书房下面的密室,我看你太累了,就带你下来好好歇息。” 慕容颜抚上她如缎的发,仰面望着床顶,心中却暗想,自从那日狼女璎璎解除关着自己和冷岚歌宫殿的法术后,一直都未回到密室,也不知她和那位黄衫姑娘又去了哪儿。 楚夏缇眯起了眸,问道,“你为什么要修建这座密室,是不是想背着我在这里藏人?” 慕容颜伸指轻点上她的额头,苦笑不得地道,“在瞎想什么呢,这里是我父皇当初为了缅怀我的母妃,才建的密室。所以,这里的一切,就同昭兰殿一样。” 楚夏缇披好衣衫起来,四下一看,发现果然密室中的摆饰同昭兰殿几乎如出一辙。 除了,石壁上挂着的那幅美人画像。 她认了出来,这是慕容颜的母妃——摩妮兰。 虽然她也曾在襄王府的偏殿中也看过她母妃的画像,只不过眼前的这幅画像更加栩栩如生,眉眼也更为传神,盯久了甚至会觉得这位绝代风华的浅眸女子仿佛下一瞬就会从画中走到自己面前。 “你的母妃真是个美人。”楚夏缇叹道,“跟桐妹妹确实有几分相像。” “桐妹妹如今是越发像母妃了呢。”慕容颜从她身后缓缓环住她,道,“想来,你也很久没见桐妹妹了吧。” “我听小忠说了,她现在也在燕宫,是吗?” “是,不仅是她,摩耶烈也在。”慕容颜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时若没有楼兰的援兵,恐怕我不一定能夺宫成功。”她顿了顿,有些担忧地道,“听说,很快,我舅舅楼兰王也要来燕京。” 楚夏缇身上明显的一颤,她转过身,正对上慕容颜的浅眸。 她也是一国王胄,她当然明白即便慕容颜是楼兰王的子侄,但楼兰的援兵也绝不会白借。 楼兰王迟迟不让摩耶烈和摩耶桐回楼兰,反而还要亲自来燕宫,自然是有所图了。 可图的是什么? “别的我都不在乎,可只有你。。”楚夏缇投进她的怀抱,紧紧攥住她身后的衣袍。 “放心,我不会。”慕容颜急忙安慰道,“而且我也不能再害了桐妹妹。” 过了很久,只听楚夏缇闷闷地道,“慕容颜,你是真的会娶我吧?” 慕容颜听了,淡然一笑,握住她的手,道,“随我来。” 两人一起出了密道,楚夏缇才发觉殿外早已是白日。 她牵着她的手,踏出御书房,全然不顾一路上宫人们错愕的眼神和仓惶的行礼,一路拽着她走到凤仪宫。 “内侍监。”慕容颜稳稳的开口。 “在。”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后的内侍监急急应道。 “找人好好收拾下,从今日起,她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慕容颜握紧了楚夏缇的手,一字一句地道,“还有,给你十天时间准备,朕要一场最盛大的婚典。” 她板了板脸,又加了一句,“若办的不好,小心朕割了你的舌头。” “诺。。诺。”内侍监额前渗着汗,满眸惊诧地偷望了一眼那位站在皇帝身旁的绯衣女子,但生怕保不住自己的舌头,便疾步退去安排了。 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只是这次是,喜极而泣。 楚夏缇怔怔地望着慕容颜,嘴唇轻颤,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慕容颜放开了她的手,伸手抚上她潮湿的面颊,盯着她笑,“怎么又哭了。。唉。。你要是再哭下去,可要成了史上最会哭鼻子的大燕皇后了。” 在听到‘大燕皇后’这四个字时,楚夏缇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抓住了慕容颜的手。 “你也要答应我,往后要爱惜大燕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 慕容颜盯着她,极郑重地道。 许久,楚夏缇终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但就在这时,她的心里却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要记住,你是匈奴的公主,不是燕国的嫔妃。” 但,对不起。。父王。。 她并非是贪图大燕皇后的虚名,只是早已无法割舍对她的爱。 ☆、第78章 歌缇 封后的消息,传的很快。 即便是整个皇宫中最偏远的冷宫,也能从呼啸的寒风里听到这些讯息。 圣上要封青州女子苏璃为后。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8节 至此,当初先皇亲选入宫的那对姐妹——苏氏二美,全都成了当今圣上的后妃。 但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件喜事。 这位新皇毫不避讳的决定,无疑让原本就飘摇不定的朝堂和后宫更加岌岌可危。 也让原本飘荡在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歌声,渐渐清晰,渐渐响亮。 那歌声一开始不过只有一个小孩子在唱,不知何时开始,便有越来越多的孩童也跟着唱了起来。 这日,一位在庭院中不停地刺剑的华服少年猛然抬起头,仔细聆听了片刻,便丢下剑朝门外跑去。 “殿下!秦王殿下!外面风雪大!您这是要去哪里?” 秦王府的管事急忙抱着油纸伞,便紧跟着那位华服少年追了出去。 “把门打开!”少年对着守在门口的侍卫急急地发令。 侍卫们忙依言把沉重地王府大门推开,管事的也撑起了硕大的油纸伞,举在少年头顶。 府门还未完全开启,那少年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殿下!秦王殿下!”管事大急,无奈纸伞卡在了门口,只能重新收了伞再追了出去。 他年事已高,跑到已站定的少年身旁时,重重咳嗽着,不停地喘着粗气。 少年站在市井中央,两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马,但他却一动不动。 “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他不解少年为何突然跑到这市井大街上来。 “你瞧那边。”华服少年伸出一指,指向不远处。 他顺着少年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孩子们正在玩耍嬉闹,他们手中拿着树枝互相追打,口中好像在拖拖沓沓地哼着些不着调的曲谣。 “殿下,这。。”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有何稀奇,竟会令这位少年亲王在这冰寒地冻的天气里冒雪跑出来。 “嘘,你闭上眼,仔细听。”少年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只能学着少年的样子,也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他从嘈杂的吆喝声分辨出了那些孩子们的声音。童声清脆稚嫩,听起来本来让人颇感忍俊不禁,但仔细听了数遍之后,他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忙睁开眼,压低了声音,对着少年道,“殿下,这。。这可是首反诗啊。” “燕归来,窃国玉。” 孩童们嬉唱着跑过两人身旁,只见少年平淡的脸上终于展露了一丝笑容,他也跟着低哼了起来: “胡人入,宫闱乱。” 管事的大惊,忙撑起油纸伞牢牢遮住这位频频惹人注目的如玉少年。 “妖皇现,神明死。” 少年却一把夺过那把油纸伞,重重地摔在地上,露出他通红而亢奋的双眸,一字一字地大声吟道: “战又起,何人过?!” ‘啪’的一声,慕容颜重重地将奏折扔在地上,负手而立。 鼎炉中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既萧凉又惊愤。 “查出来,是谁教的。” “诺。”薛义抱拳答道。 杨大有,史峰和祝远山三人相视无言,只能在心中叹息。 他们何尝不知,慕容颜这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而她和楚夏缇之间又是何等的艰辛。 即便到今时今日要封她为后,也只能欺瞒全天下人道她就是苏璃,就是先皇选入宫的妃子,也不能说出她是匈奴公主的真相。 可杨忠却沉不住气,忍不住嘟囔道,“我就不明白了,师父要娶谁,又关他人什么事?还有,师母明明就不是什么狗屁先皇的妃子,为何师父你不说出来!” 慕容颜眸中的颜色黯了黯,但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杨大有抬手就呼上杨忠的脑袋,斥道,“臭小子!有这么跟陛下讲话的么?!你要知道,你师母是匈奴的公主。然,这匈奴与我大燕之间可是有血海世仇,所以这婚娶之事一旦涉及两国恩怨,就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陛下想光明正大的娶,只怕我大燕和匈奴的臣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如今朝中还有那么多心怀不轨之徒,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扯出个匈奴公主来,可是大大的不妥!你小子懂了吗?” 杨忠挠着自己的脑袋,便垂下头,不敢再作声。 “杨大哥,小忠也是一片好心。”慕容颜叹道,“或许是我并不适合做这个皇帝。” “陛下勿要多虑。”薛义稳稳地说道,“成大事者,难免会遭来世人非议,只是。。。” 他弯下腰,拾起方才慕容颜扔在地上的奏折。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那首诗,字字刺眼,他缓缓阖上,不动声色地接着道,“只是,也希望等封后一事终了之后,还望陛下能潜心于扶正社稷之上,勿要让居心叵测之徒再生动乱。” 当年的燕山四侠中,最年长且最为心思缜密的就是这位四侠之首——薛义。 他因战功显赫,如今更是被封为燕山侯,位列公卿,是慕容颜最信赖的良师重臣。 而当他看到这首诗谣时,对前半部分倒是并未觉得过于惊异。 燕归来,窃国玉。 看这第一句,讲的是襄王慕容颜从燕门关归京夺宫一事,这已是众人皆知,说与不说其实都分别不大。况且,百姓们真正在意的也不是谁来做皇帝,而是谁能来做个好皇帝。 胡人入,宫闱乱。 这第二句,可以看出作诗之人定是极为熟悉慕容颜之人,即便不拿楚夏缇封后一事做文章,有前皇后冷岚歌的存在,慕容颜也定会被冠上与皇嫂有染的丑闻。然,历朝历代,帝王留下几件宫闱秘史在所难免,这也不过茶余饭后的唏嘘和谈资罢了。 但读到后半句诗谣时,薛义隐隐觉得心中有异,因为这两句话看起来更像是某种预言,某种极为荒谬的预言。 妖皇现,神明死。战又起,何人过? 妖皇指的是慕容颜吗?神明又怎么会死?战争。。又是因谁而起的战争? 作诗之人,究竟为何要写下这两句话? 这两句话,仅仅只是作诗之人恶毒编写的怨言或是诅咒,还是。。。 他不敢深想下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最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普通百姓并不会像他这般细细琢磨,他们看到的只是前半句话已经实现了,那么他们心里自然也可能会相信,这后半句话也将会成真。 而民众的这种人云亦云的相信,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 那个人一定是非常熟谙权术之道的人,才会懂得不用一兵一卒,仅凭一首歌谣,便能让人身败名裂,甚至丢了江山。 他皱紧了眉头,道,“当务之急,臣等会为陛下尽快找出这歌谣的源头。” 其实对他而言,此刻在心中已有了人选。 只是他担心的是,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慕容颜便不会狠下心来彻底扫除他。 慕容颜闻言,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薛义等人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外面还在飘着鹅毛大的雪花。 祝远山和史峰两人走在后面,他搓着双手,呵着白气,道,“三哥,今年的雪,还真是没完没了。” 史峰面无表情地道,“今年的麻烦事,也是没完没了。” 祝远山拍了拍他的肩,低声笑道,“总会过去的。还好,再过几日,就有喜酒可以喝了!想起来,咱们是不是已经有好多年没跟陛下还有弟妹大醉一场了。。。” 史峰回想起当年在燕门关和慕容颜等人不打不相识还有在酒席间畅谈豪饮的情形,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道,“甚好,这下子,这两人可总算是能修成正果了。” “希望那天,能有个好天气啊。” “我想,定会是个大晴天。” 太阳渐渐升起,又缓缓落下。 这几日,慕容颜每日清晨极早就会离开,所以每次楚夏缇醒来的时候,转过身,都是空的。 但好在,到了傍晚,她便会回来,两人会一起用膳。 慕容颜动不动就问她,“还需要添点什么?” 她都笑着摇头,指着满殿的珍宝首饰,道,“再添下去,就可以开家珠宝铺子了。” “那宫里伺候的人手还够吗?要不要我再派些人来。。” “不必啦!我有手有脚的,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慕容颜只好微微一笑,举筷为她夹菜,“那你就多吃点罢,你太瘦了。” 楚夏缇却突然放下了筷子,认真地问道,“你会不会永远都对我这么好?永远只对我一人这么好?” 慕容颜一愣,笑道,“在说什么傻话,我自然只对你一人好。” 楚夏缇踌躇了片刻,才道,“今天,琬妹来找过我。” 慕容颜笑容僵了僵,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了?你该明白的,我是不会对她。。” “我知道。”楚夏缇打断道,“我担心的从不是她。。。” 慕容颜面色微微一变,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安慰道,“你我大婚在际,你别听旁人胡言乱语,更别胡思乱想。” 楚夏缇咬了咬唇,可那反复翻涌的心绪却是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终是把满腹要问慕容颜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不想变成一个会嫉妒别人的女人,更去不想证明,自己确实就在嫉妒,所以她抿紧了唇,什么也没有再问。 但苏琬对自己白日里说的话,就像是沾了毒的蔓藤一样,不断在啃噬着她的心。 “阿姐,你知道吗?我和陛下的新婚之夜,她可是进来待了很久呢。” “阿姐,你别生气啊。她虽然在屋里待了很久。。但陪着她的人,可不是我。” “阿姐,你别怨她,也别怪陛下一直对她都心存不忍。唉,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你瞧现如今,她空挂着一个可笑的太妃之名,何其可悲。。还独自住在那寒冷的北宫。。那位萧妃娘娘又容她不下。。唯一的儿子也被废了东宫之位被贬至宫外,就连进宫看她一眼都难。。” “阿姐,你就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如果我是你,就应该帮帮她不是吗?” 。。。。。。 “知道了,你也累了吧,喝点姜汤,早些歇息罢。”楚夏缇终是缓缓抽出慕容颜握着自己的手,并将备在一旁的姜汤递给了她。 深夜,她轻轻挣脱开慕容颜紧抱着她的臂弯,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褥。 她换上夜行衣,轻轻伸指划过慕容颜熟睡中的面容,若是平时,这个动作必定能弄醒素来浅眠的她,可是今日,她却睡的极沉。 就算这时楚夏缇在旁边大吵大闹,此刻的她,也不一定会醒来。 “我也该,见见她了。”楚夏缇轻轻说道,“虽然你一定不希望我见她。” 她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毅然潜出凤仪宫,运功离去。 北宫,果然是整个皇宫中最远僻的宫殿,听说,这个地方是冷岚歌自己选的。 但并没有苏琬口中说的那般寒冷,因为这里还是有足够的炭炉供暖。 每到冬日,燕宫的炭火素来紧张,若是没有当今圣上的旨意,是绝不会有人会为这冷冷清清的北宫雪中送炭。 而且,这里还守卫森严,宫人们提着灯笼,严密而戒备地来回巡逻着。 楚夏缇从殿顶偷偷探下去,一眼便看到一身素白的冷岚歌还没睡,正伏案写着些什么。 她大大方方地跳了下去,在冷岚歌身旁研磨的侍女刚要开口大叫,便被冷岚歌制止了。 冷岚歌直直盯着一身黑衣的楚夏缇,对着身旁的侍女瑶儿说道,“你退下吧。” “娘娘,可是她。。她。。”此时瑶儿也认了出来,这黑衣女子便是圣上快要册封的新后,不由得担心她深夜来找冷岚歌,会对她不利。 “退下。”冷岚歌的口气不容拒绝。 “诺。”瑶儿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瑶儿走了以后,楚夏缇这才仔细打量起冷岚歌。 多年未见,上次见面之时,她因身受鞭刑之苦,也未曾仔细瞧上她一眼。 此时一见,烛光下,冷岚歌的容貌清绝如昔,只是比记忆中略显消瘦。 不由得叹道,“你,果然是个美人。” 冷岚歌愣了下,显然没料到楚夏缇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在夸赞她的美貌。 半晌,她才轻声回道,“公主也依旧光彩照人。” 楚夏缇挑了挑眉,问道,“你怎知我定是匈奴公主,而非只是长相像似的青州女子苏璃?” 冷岚歌敛下眉目,道,“从再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你定是她。” 有些事情没有为什么,因为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楚夏缇怔怔地瞧着她,然后涩然笑了出来,“看来,你比那木头聪明多了。” 冷岚歌也苦笑道,“你叫她木头,我叫她呆子,总是有原因的,不是吗?” 楚夏缇慢慢收了笑容,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冷岚歌亦原地站着,丝毫不动。 “那你也该明白,我今夜前来,也是有原因的。”楚夏缇瞥了一眼桌案上冷岚歌方才书写的纸卷,不动声色地道。 冷岚歌淡然一笑,并未言语。 “但我不希望她会恨我。。。”楚夏缇垂下头,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 “公主是希望我自行了断吗?” 冷岚歌静静地说道,她早已习惯了,这宫中有太多要她命的人。 “不!”楚夏缇霍然抬起眸,“你绝不能死!” 冷岚歌怔了怔,问道,“那公主希望我怎么做?” 楚夏缇咬着发白的唇,像似内心挣扎了很久,才伸手拿起长案上的纸卷,上面字迹秀丽,她轻轻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良久,她缓缓放下这封冷岚歌抄写的《般若心经》,对上了她的眸子,一字一字地道,“这便是我希望你做的。” 冷岚歌沉默了很久,凄然笑道,“好。” 楚夏缇盯着她,道,“谢谢你。” “不必。”冷岚歌回道,“是我该谢你。谢你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楚夏缇抿紧了唇,转身便要离开,临走前,她最后落下一句, “在我和她大婚的那日,宫中的守卫都会在未央殿,会是最好的时机。” 北宫,一灯如豆,惨惨摇晃。 瑶儿是什么时候冲进来的,她不知道。 她只是跌坐在椅子上,呆望着自己抄的那卷心经,嘴上喃喃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第79章 秘密 算到今日,燕翎帝登基已有整整三个月。 高耸的宫墙里,到处已被装饰得喜气洋洋。 就连空气里,也四处弥漫着从殿内铜兽口中吐出的蜜香味道,浓郁甜腻得让人身子软绵绵的。 在这位新皇大婚的前一夜,一直以来长绵不绝的雪,终于停了。 但天空乌黑,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可却愈发衬得整座紫禁城灯火烂漫,耀人眼目。 众人皆为明日的那场难得一见的旷世盛宴而彻夜筹备。 楚夏缇站在镜前,明艳夺目的艳红凤袍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彩凤,裙摆长长拖拂及地,衣上珠玉繁复耀眼。她身后的女子伸出纤手,一边替她缓缓盘起浓墨般乌黑亮泽的长发,一边盯着镜中那艳丽得令人屏息凝神的美人,轻声叹道,“夏缇姐姐,你穿这身嫁裙真是好看。以前听人说,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就是嫁人之时,看来果真如此。” 她听了,原本雪白剔透的肌肤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盯着镜中正为自己细细盘发的秀美少女,抿唇笑道,“也不尽然。应该说,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桐妹妹,待你往后找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时,便会懂得了。” 摩耶桐眸光一变,樱唇微微颤了颤,只是勉强一笑,并未接话。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皇上——驾到——” 慕容颜快步走了进来,笑若熏风,眉目温凉。 待看清楚夏缇明艳绝伦容貌的那瞬间,她的双目像被耀眼的光芒刺中,眸中不禁流露出炽烈的赞美和爱恋。她步履稳稳地走到楚夏缇身后,接过摩耶桐手中的那串润泽晶莹的珍珠项链,对着摩耶桐微微一笑,道,“让我来吧。” 摩耶桐垂眉将那串项链放于慕容颜的手心后,便低声道,“陛下,夏缇姐姐,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来。” 慕容颜的心思都在楚夏缇身上,全然没有听出摩耶桐语气中那一缕不易察觉的幽凉,只是含笑点头道,“好,这两日也劳烦到表妹了。” 摩耶桐微笑着摇了摇头,便疾步离殿。 楚夏缇默然看在眼里,待摩耶桐走后,便转过身,伸手勾住了慕容颜的脖子,盯着她道,“你怎么来了?我听喜娘说,在你们燕国,新人成婚前夜可是不得相见的呢。” “我有些不放心你,便来看看你。”慕容颜伸出一手搂住她的腰,眉宇间浮起几丝淡淡的忧色,有些欲言又止,“你。。你。。” 楚夏缇眸光流转,挑眉打断道,“我什么我,我都没不放心你,你又有什么好不放心我的?毕竟这可是在你燕宫,不知有多少绝色红颜都在等着陛下您的雨露恩泽呢,你说是不是?” “你啊,明日便要与我成婚了,这时候又在吃哪门子的醋?”慕容颜只好把方才想要对她说的话咽回腹中,伸指哭笑不得地点上她光洁的额头。 楚夏缇撇了撇嘴,将头靠在她左肩的时候,却感到慕容颜隐隐一颤。 她沉默了好久,才闷闷地道,“慕容颜,你是真的只会娶我一人,只会爱我一人,对吗?” 慕容颜听她再次问起这个问题,自知是自己过去的那些往事旧情始终令她无法安心。 不由得用力箍紧她,吻了吻她的额头,一字一字重重地道,“小缇,以前种种,我多有苦衷。但从今往后,我心唯有你一人,请你相信我。” 她没有告诉她,其实从与她再次相逢相识相爱的那刻起,她早已在心底下定决心,此生只会同她共老天涯。为此,她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动情,包括——冷岚歌。 楚夏缇缓缓抬起头,怔怔望着她认真而苍白的面容,突然问道,“若你心真的只有我一人,那么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绝不会怪我,还是会一样疼我爱我,是不是?” 慕容颜微微一愣,心中莫名地一紧,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要做什么?” “回答我,慕容颜。”楚夏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明日我便会成为你真正的妻子,这对我很重要。” 慕容颜抿了抿薄唇,终是肃然回道,“是。只要你心存善念,莫要伤及无辜,无论你做什么要什么,我都依你,绝不怪你。” “我信你,也答应你,绝不伤害无辜。” 楚夏缇凝视她的双眼,正色道,“望你也勿忘你今日对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记住,我还是当初的那句话,若你真的负心于我。。”她将手缓缓移到她的胸前,没有再说下去。 但慕容颜却明白,她是想说,自己若是负了她,她定要把自己的心给剜出来。 “我不会的!”慕容颜忙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小缇,你我大婚在际,就别再说这些。。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楚夏缇望着慕容颜额前都急得出了一层薄汗,终是嫣然笑出了声,伸袖温柔地为她拭去汗渍,凑到她耳旁轻轻吐气道,“知道啦,大不了明晚我会好好伺候你作为赔罪就是了。。” 慕容颜听了,原本苍白的脸庞登时通红。 她望着笑得一脸妖孽的楚夏缇,若在平日,她定会当场扛起她就把她扔到床榻上去。 但此时她终究还是忍住了,也没有留下来过夜。 她轻轻点上她的眉心,装作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句,“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你今晚可要好好休息,明日可千万别扭手扭脚地耍赖食言。” 走出凤仪宫的时候,慕容颜慢慢收敛了眉目间的盎然春意。 雪虽然停了,风却开始越刮越大。 内侍监垂首跟在她身后,手中的灯笼在寒风中剧烈地飘摇,感觉随时会灭。 “再多派些人,好生守住她,不许有一丝闪失,否则朕定要了你们的命。”她冷冷地道。 “诺。”内侍监急忙应道,他顿了顿,又盯着慕容颜的左臂,小声地问道,“陛下,明日大婚,可您的胳膊。。。” “并无大碍,那刺客招了吗?”慕容颜淡淡地问道。 原来,刚入夜的时候,慕容颜本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却有一名刺客乔装成宫人行刺了她。 不备之下,她被划伤了左臂,但她武艺高强,与刺客交手数招后还是迅速制服了他。 她生怕楚夏缇也遭遇不测,便全然不顾礼教之防,亲自赶到凤仪宫来确认她是否无恙。 “回陛下,那刺客。。咬舌自尽了。”内侍监懦懦地回道。 “什么?!”慕容颜脚下一停,满眸怒色。 “但奴才已派人查到。。这刺客是。。是萧妃娘娘的同乡。”他不敢抬头,瑟瑟回道,“还有。。长乐公主今日也被萧妃娘娘私自接到重华宫中。。” 听到此言,慕容颜攥紧了拳,额前青筋根根突出,怒不可遏地道,“好个萧紫烟,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摆驾重华宫!” 重华宫,这里冷清凄凉至极,是萧紫烟毒害冷岚歌后,被慕容颜关禁起来的地方。 而慕容颜因憎萧紫烟心肠恶毒,生怕慕容盈也会沾染其性,所以也禁止她继续抚育盈儿,亦不许她私下见盈儿。 然而当慕容颜带人怒气冲冲地闯进去时,却未寻到萧紫烟的身影。 “盈儿乖,你母妃呢?”慕容颜抱起不停地啜泣的慕容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慕容盈紧紧揪住慕容颜身上的龙袍,望着神色凝重的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哭得泣不成声,“盈儿不知。。午时时分母妃派人来接了盈儿。。说是想盈儿了。。可陪盈儿用完晚膳之后,母妃便说要独自出去走走。。便再也没有回来。。母妃还说,让盈儿不要害怕,说父皇你一定会来找盈儿的。。” 慕容颜听慕容盈断断续续地说着,脸色越来越沉。 “你母妃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慕容盈只知道摇着头哭泣,年幼的她已全然懵了,但她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说,母妃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容颜只能长长叹息,伸手拭去她小脸上的泪珠,“盈儿,别怕。父皇在这里。” “父皇,你会找到母妃的,对不对?”慕容盈抽泣着问道。 慕容颜铁青着脸,她不知该怎么告诉她,萧紫烟所做的一切。 许久,她还是重重点了点头,道,“父皇答应你,定会找到你母妃的。” 当夜,慕容颜抱着担惊受怕的慕容盈,哄着她入睡。 她轻轻抚上慕容盈红肿的双眸,心底不住地叹息,正是因为她,自己才一直迟迟不忍过于责罚萧紫烟,可如今。。。那个女人,已然疯了。 突然,慕容盈睁开疲倦的眼睛,含糊地呢喃道,“父皇。。盈儿想起来了,下午在院中玩耍时。。盈儿好像看到一个女人来找过母妃。。” 慕容颜听了心中一凛,忙追问道,“你可看清,是什么人?” 慕容盈又慢慢闭上睡意席卷的双眸,轻轻摇头,“盈儿没看清。。她。。她穿戴着白色的披风,看不到容貌。。” “盈儿。。盈儿。。”慕容颜还想再问,轻轻推着慕容盈,她却已沉沉睡去。 慕容颜只好仰面朝天,脑中思绪纷乱。 萧紫烟你究竟人在何处? 又为何要派人害我? 那白色披风的女人。。又究竟是谁? 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似浓得化不开的墨痕。 苏琬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绞着自己的发梢,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在自己对面的那名呆呆站着的紫衣女子。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萧妃娘娘?现在陛下到处在寻你,我若把你交出去,她定会感激我。” 那紫衣女子却从黑暗中缓缓走上前,毫无一丝惧色。 她直直对上苏琬的眼睛,里面满是阴森的寒意,令人脊背一凉。 “因为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她一字一字地回道,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至于感激。”萧紫烟唇角泛起冷笑,“我想你真正想要的,应该不是她的感激吧?” 苏琬坐直了身子,抿唇不语。 只听萧紫烟继续笑着说道,“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不是吗?” 苏琬皱起了眉,有些不舒服的别过脸,心道,自己跟她真的是一样的吗? “别挣扎了。”萧紫烟却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你甘心看你阿姐风光大婚,而自己永远只能活得像个笑话,含恨老死在深宫吗?” 苏琬咬了咬唇,揪紧了裙裾。 她,的确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何不找人陪你一起不甘心呢?” 苏琬面上一阴,却突然立起,走到萧紫烟面前,道,“好,我帮你。我不仅要帮你,还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萧紫烟惨然一笑,“如果是关于那个人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 苏琬仔细打量上萧紫烟绝望的容颜,“不,这个秘密,无关那人,甚至连那人也不知。” 萧紫烟站着没动,苏琬附耳低声数语后,只见她脸色突变,难以置信地望向苏琬,“这是。。真的吗?” 只见苏琬笑了笑,“自然是真的,此事除了我和家父外,无人知晓。恐怕就连她本人也意想不到呢。” “你为何不告诉那人?” “我若说了,明日可就没萧妃娘娘你什么事了,不是吗?” 萧紫烟冷冷地望着苏琬,突然问道,“你爱过那人吗?” 苏琬歪着脑袋,像似思考了很久,才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知道真相之后,恨过那人吗?” 苏琬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盯着萧紫烟笑,“但我知道,你一定恨她入骨了。” “不,我不恨她。。如果说真的有恨,也只恨我自己。。” ☆、第80章 报复 玲珑骰子安红豆,思君恨君君不知。 =================================================== 昨夜她睡得很浅,恍惚中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不停地在下雪。 好像是有一个人陪着她一起在雪里漫步,天气很冷,呵气成雾,她抬起眸,迷离中看见了一双执伞的手。。。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是个晴天。 阳光煦暖,通过那菱花窗格照进来,映在大殿的青砖上闪闪光亮。 她唇角含笑,走到铜镜前,细细画眉。 她画得很慢,也很专注,因为也许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在宫中画眉了。 侍女瑶儿捧着一件素白的裙袍安静地站在一旁。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她知道,这个女子一旦做了决定,便再无半点回转的余地,哪怕其实她的心底并不想这么做,也绝不会回头。 待梳妆完毕,她轻轻拾起那根梅花簪,伸指抚过冰凉的簪身。 她终是将簪子缓缓插进发间,抬眸对镜,恍惚的凝视,忘了万物。 瑶儿盯着镜中美得动人心魄的佳人,忍不住叹道,“唉,娘娘您真是跟这梅花一样的人物,都这般清傲孤洁。。可总归是长在这严寒风霜里,这般勉强,又是何苦。。” 她淡然一笑,心中却感慨万千。 古往今来,人们总爱将女子喻花。可惜,他们却不明白,人终究不是花。。也不配比花。 大抵是因为人的一生中多少都背负了不少恩怨情仇,做过几件污秽之事,又有几人的手当真能洁净如花? “走吧。” 她伸手仔细抹平双鬓后,便站起了身,徐徐迈步。 “娘娘。。您当真不愿跟陛下说一声吗?”瑶儿带着丝丝哭腔,忍不住问道。 她脚步微微一滞,但她咬了咬唇,毅然踏出殿外。 殿檐上还堆着些许尚未融化的雪,地上的积雪已被宫人铲清。 此时的北宫果然守卫少了许多,显得格外肃清。 她明白,今日皇帝大婚,龙辇游街,要先去祭天台谢天,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现在宫墙内外的人们定是都涌去看那壮观蜿蜒的红色长龙了。 所以她也有了最正当的理由离开北宫,甚至离开皇宫——她要去连云寺为今日大婚的新帝后焚香祈福。 “娘娘,请容卑职护送娘娘前往。”那两名黑甲侍卫相互对望了一下后,垂首说道。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百官齐贺新皇新后于未央宫。号炮连声鸣响,赞礼不绝。 慕容颜站在高处,唇边含笑,风扬衣袍,绛红色绣龙纹的锦袍在万千灯火的照耀下异常夺目,衬得整个人更是俊美无双。 两旁贵胄和百官分列两侧,宫人们皆俯身行礼,深深浅浅的衣裙如花般在铺满红毯的阶上绽放,美不胜收。 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皆眼前一亮。 只见美丽的楼兰公主陪着一袭华贵艳红凤袍的新后婀娜走来。她头戴凤冠,上面缀着大大小小数百颗琥珀珍珠,似鲛泪般散落在黑发间,垂在面前,隐隐遮住她熏然若醉的绝美容颜。 慕容颜伸手稳稳接过楚夏缇的柔荑,牵着她一起步入未央宫正殿。 苏琬看在眼里,心中的焰火灼得更盛,指甲几乎要入肤。 想慕容颜当初娶自己的时候,又哪及今日盛况的万分之一? 不过很快,她唇角又扬起了令人琢磨不透的明媚笑容。 两人在殿中并肩而立,百官再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只听内侍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请皇上皇后,一拜天地!” 慕容颜和楚夏缇两人相视一笑,刚要躬身行拜,忽听殿外传来声声极凄凉的筝音。 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慕容颜面色一变,眉心紧皱,低喃道,“是她。。” 她自然能听出,这筝声是何人所出。 因为当年她第一次发现她喜欢自己时,正是因为她演奏了这首曲子。 但她有些想不通,她不是躲起来了吗,为何要在今日公然出现? 很快,筝声断,有两名侍卫架着面容憔悴的萧紫烟走进殿内。 “母妃!”原本坐在席间的长乐公主慕容盈一看到她,便失声大叫着站了起来。 “皇妹,带盈儿离开!”慕容颜急忙喊道。 慕容晴急忙一把抓住慕容盈,将她抱在怀中迅速离席。 萧紫烟捧着筝,在看到慕容盈的时候,登时目露晶莹之色。 但当她目光扫过慕容颜和楚夏缇二人的时候,就好像一下子看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突然开始凄然大笑了起来。 长笑不歇,笑得令人说不出的寒凉。 慕容颜薄唇紧抿,直直盯着已经笑出了泪花的萧紫烟。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9节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她,此时的她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容貌也不再艳丽如初,而变得黯然失色。 对她而言,除了无情的岁月,有太多太多难诉的苦难言的事,一直在折磨着她。 众人皆噤声不语,连大气也不敢出。 看萧妃娘娘如今的模样,分明就是疯了。。。 “先将她带回重华宫,等候发落。” 慕容颜强忍着满腹怒气,冷眼睨着萧紫烟,严厉地发令道。 若不是顾及到慕容盈和楚夏缇,她不想节外生枝,否则定要狠狠重罚于她! 两旁的侍卫上来要拉她,却被她癫狂地挥动着古筝一一挡开。 只见她两眼赤红,盯着慕容颜诡异地笑,“陛下,今日是您大喜之日,臣妾本想献上筝曲一首为贺,何故要如此狠心地赶臣妾走?” “哼,朕看狠心的是你才是。” 慕容颜冷冷道,她实在不愿在文武百官面前提及昨夜自己遇刺一事。 “还不快把她带下去!”她再次喝道。 侍卫们只好再次上前,却听‘碰’的一声巨响,惊得人心一滞。 只见萧紫烟将手中的古筝生生摔得四分五裂,她倏地拔下发间的银簪,抵在脖径之上,声嘶力竭道,“谁敢动我?!” 慕容颜大骇,忙伸出手,走向她,“萧。。萧紫烟,你这是作甚?!快放下簪子!” 看着慕容颜大失惊色的样子,她冰冷的脸色终于又柔缓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吗,问道,“慕容颜,你瞧,你也是会为我担忧的,是不是?” 慕容颜咬紧了牙关,慢慢走近她。 “你回答我!”萧紫烟手中的簪子一使劲,淋漓的鲜血顺着银簪慢慢淌了下来。 “是,我其实一直在都为你,为盈儿担忧。”慕容颜感到头皮发麻,只好叹息着说了出来。 她原本就是想好好照顾她们娘俩,除了不能真正做她的丈夫,她原本就愿意护她们一世长安。 可是,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原本’,造就就此刻的荒唐? 萧紫烟死死盯着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慕容颜,我问你,你必须如实告诉我。这么多年来,哪怕只有片刻都好,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问的是喜欢,而不是爱。 因为喜欢和爱不同。 喜欢可以是一时的好感,而爱却是一世的喜欢。 而她,却花了一辈子去奢求这个人一时的喜欢。 这份感情,打从一开始,就卑微过头了。 慕容颜浑身都渗出了冷汗,她紧紧盯着她手上的簪子,心里计算着自己一会该怎样夺过这把簪子。听到她问自己的这个问题,她抿了抿苍白的唇,回头望了一眼楚夏缇,看到她也紧张地盯着萧紫烟手中的簪子,想是和自己一样害怕她会丢了性命。 慕容颜当即转过头,复而对上萧紫烟的眸,低声回道,“喜欢过。”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说喜欢,萧紫烟慢慢流下了慕容颜从未见过的眼泪,她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很伤心,好像很绝望,又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只听她一字一字地道,“慕容颜,你真是一个大骗子。” 慕容颜忽然浑身僵硬,一个冷冽的寒意从脚底一路啃噬上来。 “所以,这是我唯一报复你的方法了。” 萧紫烟笑着流泪,下一瞬她手中用尽全力,尖锐的簪头便生生贯入她的喉咙。 慕容颜直扑上去,搂住她无力倒下的身子,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我诅咒你。。一世为帝。。长命百岁。。”萧紫烟的五官已窒息到几近扭曲,但她仍死死抓住慕容颜的手,留下了血痕,“但你。。会失去所有人。。爱你的。。你爱的。。” “对了。。还有个秘密。。差点忘了告诉你。。”她越说越轻。 慕容颜俯下了身子,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一听之下,她登时浑身颤抖了起来,她瞪着她,愤怒地吼问道,“这。。这也是你干的?!” “是她。。” 萧紫烟的目光却越过慕容颜,直盯着盛装在上的楚夏缇,她快意的一笑,“而且。。。” 只见她的唇极慢地启合了数下,紧抓着慕容颜的手便渐渐松了下来,可慕容颜却惊颤地问道,“你。。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但萧紫烟已永远阖上了双眸,再也不能回答她。 许久,慕容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她转过身,一脸惨白地指着楚夏缇,问道,“我且问你。。你有没有去找过冷岚歌?” 楚夏缇怔怔地望着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慕容颜攥紧了拳头,缓缓走近她,压低了声音,艰难地道,“那你有没有。。有没有让她去,出家?”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多希望她能否认啊,却见楚夏缇又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背着我这么做?”慕容颜双拳握得发白,痛苦地问道。 “我。。我是想为她好。。她本就一心向佛。。若真能皈依。。岂不是也如了她的愿?” “够了!”慕容颜愤然打断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你,她怎么可能会。。。”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终是一跺脚,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慕容颜!你要去哪?!”楚夏缇在她背后大声喊道。 “内侍监。” “在。”内侍监连滚带爬地奔到满脸怒容的慕容颜身前。 只听她咬牙发令道,“把她带回凤仪宫,若没有朕的命令,绝不许她踏出一步!” “慕容颜!你怎么能因为她这样对我!你明明说过,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依然爱我!”楚夏缇伤心欲绝地喊道。 “你也答应过我,绝不伤害无辜。”慕容颜回头盯着她,满眸失望,“可现在因为你的一番话,却极有可能让那些无辜的人白白丢了性命!”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唤人取了马便直奔出宫。 ☆、第81章 佛法 时代是这么沉重,所以世人又岂能那么容易大彻大悟? 十年一轮回。 十年之后,故地重至。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对她而言,几乎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唉,连云寺,当年不过只是一座杳无人烟的残破旧庙罢了。犹记得那时有清如水的月,有暖如煦的风,有恍如影的灯,还有白衣胜雪的她。 可如今呢? 如今这里殿宇辉煌,佛法鼎盛。 至于她, 此时想必已是站在更加辉煌鼎盛的地方,接受万民的祝福和景仰吧。 只可惜。。站在她身旁的,却不是她。 车辇摇摇晃晃,可冷岚歌却只是怔着,像一片枯叶般随车摇摇晃晃。 瑶儿看在眼里,只觉得更加心酸,轻声问道,“娘娘。。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冷岚歌涩然一笑,缓缓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下着漫天大雪,天寒地冻,我只身一人站在雪地里无依无靠无枝可归。直到出现了一个人,她为我撑起了一把伞。我知道寒冽依旧,区区一把伞其实又能替我遮去多少风雪呢?也懂得或许她只能陪我走一段路,也许到不了白头便要离开。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感到很暖,因为我觉得,我终于等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人。唉,我也是到今时今日才透彻明白,在这世间,有很多事就是不问值不值得的。” 瑶儿怔怔地听着,泪意渐渐哽住了喉。 她好像是明白她的话的,又好像不太明白她的话。 说话间,马车戛然而停,有人伸手掀开帷帐,她探头,连云寺已到。 她被瑶儿搀扶着款款下车,一阶一阶径直入寺。 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沉重,身后的两名侍卫也跟的很慢,亦步亦趋。 今日的连云寺很清净,因为善男信女们都涌到京城去观仰新皇大婚了。 冷岚歌一行人衣着简素,亦无僧侣前来盘诘。 待走到大雄宝殿前,冷岚歌停下了脚步,对着一路扶着自己的瑶儿,道,“你先进去,替本宫知会下方丈法明大师。” 瑶儿凝眸望了她半晌,便点头先行进殿。 目送瑶儿进去后,冷岚歌便转过身,对着那两名护送她前来的侍卫冷冷道,“连云寺已到,两位这下可以回去向你们主子复命了罢。” 她明白,如果是慕容颜的侍卫,是不可能什么都不问的。 那两名侍卫对望了一下,其中一名高瘦点的上前拱手道,“还望娘娘见谅。只是,若卑职取不到娘娘青丝,怕是就得提头回去复命了。” 冷岚歌听了眉心一皱,本无波澜的眼眸也涌起丝丝怒色,问道,“她就那么怕我会后悔?” “回娘娘,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那高瘦侍卫垂首恭声答道,但语气中并无一丝离开之意。 “请吧,娘娘。”可另一黑脸侍卫走到冷岚歌身前,张手引路,已是不善,“娘娘早些皈依,吾等也好早些回宫喝杯圣上的喜酒。” 冷岚歌心中冷笑数下,抿紧了唇,拂袖入殿,不再多言。 入殿之后,法明方丈已带着十余名弟子,恭候在内。 他稳稳站在巨大的金佛之前,鹤眉白须,袈裟法杖,看起来一派宗师之相。 而瑶儿则一脸忐忑地站在法明方丈身侧。 见到冷岚歌后,他双手合十,略施一礼,“贫僧法明见过娘娘。” “大师不必多礼,也不必再叫我娘娘。”冷岚歌敛下眉目,亦双手合十回礼。 方丈望着她,正色问道,“阿弥陀佛,敢问娘娘何故光临小寺?” 冷岚歌沉默不语,那瘦高的侍卫便笑着回道,“娘娘已看破红尘,便想来这连云寺寻个清净。” 方丈仿佛没听到他讲话,依旧注视着冷岚歌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冷岚歌依旧不语,只是垂下了头。 方丈叹了口气,摇头道,“依贫僧之见,娘娘倒是跟佛门寡缘。” 话音刚落,那高瘦侍卫已走上前,手按在刀柄上笑着道,“方丈大师,娘娘归佛之意已决,何不速速听从娘娘之令,赶紧替娘娘行了这剃度之礼才是。” “阿弥陀佛,出家之事,岂能如此草率。”方丈朗声回道,“我看娘娘还是先行回宫,再从长计议罢。” 只听‘噌’的一声,那黑脸侍卫已拔刃指向他,威胁道,“喂,别再磨磨唧唧了,老天要下雨,娘娘要出家,识相的你就快些帮娘娘把头发断了!否则。。” “放肆,佛门清净之地,快收起刀!”那高瘦侍卫出言打断道,但他眸中也泛着寒光,直直盯着法明方丈道,“况且方丈是个明白人,又何须刀剑相逼?” “够了。” 方丈还想再言,却听冷岚歌终是开口道,“烦请方丈为岚歌剃度罢。” “娘娘。。你。。”瑶儿听了眸中一惊,急急道,“这怎么能使得。。” 冷岚歌凄然一笑,极轻地低喃道,“或许。。我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罢了。。这都是命。” 可当她闭着眸跪在佛前,当那利刀割下她的一缕发的瞬间,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害怕的。 她怕极了,睁开眸时,眼眶里已全是泪水。 她仰起头,凝望着眼前如同慈父般为她吟颂经文的方丈,以及他身后那一尊无比慈悲的佛陀。 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回头。 可是,她亦明白,这世间已无回头路。 她感到自己就是跪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只身一人,无枝可依,无路可走。 而站在她身后为她落发的年轻小僧望着她的眼泪顺着她颠倒众生的脸庞一滴一滴滑落,手便开始止不住地发颤,无论如何也再不忍心断下第二刀。 那黑脸侍卫见了,心中焦急不堪,便一把夺过那把剃刀,将那小僧重重推倒在地。 “施主!你非我佛门中人,快放下此刀!”方丈大惊,指着他喝道, “少废话!” 那黑脸侍卫一把扯住冷岚歌的发,扬起剃刀,发狠道,“娘娘莫怪,你若不断发,大哥他便再也不能见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度扭曲,他松开了抓着冷岚歌青丝的手,摇摇晃晃地倒退。只见他的手背上慢慢渗出了黑血,而冷岚歌手里紧攥着一把梅花簪,眼神决绝。 “二弟!”那瘦高侍卫忙冲上前接住黑脸侍卫。 “莫大哥。。那簪子上。。有毒。。”那黑脸侍卫浑身抽搐的挣扎着,那毒见血封喉,很快就断气了。 那高瘦侍卫眼神发狂,一不做二不休,拔出佩刀便向冷岚歌冲去。 “该死的!老子宰了你!” 腥热的鲜血洒在冷岚歌发上、脸上、衣上,她痛苦地叫了出来。 不! 不! 不! 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眼前的这一幕,也永远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电光火石的瞬间,是瑶儿扑到了她的身前,用她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下了这来势凶猛的一刀。利刃无情地贯入瑶儿的身体,但她还是死死抱着那高瘦的侍卫,不让他再靠近冷岚歌一步。 “碰”的一声巨响,马鸣长嘶,殿门被生生撞开。 鲜衣怒马,满眸震骇。 目及所见。。赤血蔓延。。死尸横地。。僧侣畏然。。 这里。。究竟是佛门还是地狱? 那高瘦侍卫听到声响忙慌然回头,看到慕容颜后,仅一眼,便拔/出血刃,落荒而逃。 而慕容颜看到那侍卫的样子后,也不禁一愣。 怎么会是他?! 即便他看起来比之前消瘦憔悴了许多,但她知自己没有看错。 但她没有去追,而急急地跳下马,直奔冷岚歌。 冷岚歌愣愣地望着死不瞑目的瑶儿,被慕容颜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渍,只觉得自己的心不断地凋零,崩溃,毁灭。。。 “歌儿。。你有没有事?” “歌儿。。” “歌儿。。” 她慢慢抬起眸,对上慕容颜近在咫尺的焦急浅眸,盯了很久,眼神依旧空洞。 她失神般一指一指扳开慕容颜抓着她膀的手,艰难地爬到瑶儿身前,伸出沾满鲜血的手,颤抖地为她阖上双眸。 “你这个傻姑娘。。。我又怎么值得让你为我而死。。”她流着泪,低泣道。 可她忘了,正是她告诉她,在这世间,有很多事就是不问值不值得的。 慕容颜脱下外袍,缓缓披在那个哭得发抖的女子身上。 散乱的长发垂在她的脸颊两侧,这件鲜红的喜袍落在她肩头的时候,和她素白染血的裙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怔怔地盯着那件喜袍,终是意识到了这衣裳是属于慕容颜的。 她一把扯掉这件喜袍,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她来了。。她来了。。 可是值得吗? 真的值得吗?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慕容颜攥紧了苍白的拳头,一字一字地道。 她心中也万分愧疚,万分失望,万分无措,万分心碎。 她万分不愿看到冷岚歌被伤得如此,亦万分不愿看到她是因楚夏缇而伤得如此。 望着瑶儿的尸身,她又想到了也在今夜丧命的萧紫烟。。 她觉得。。她真的要疯了。 冷岚歌默然拾起落在地上的剃刀,慕容颜见了,忙上前按住了她的手,道,“你要做什么?!” 她抬起通红的眸,死死盯着一身红袍慕容颜,咬牙切齿道,“我要,如了皇后娘娘的愿。” 慕容颜心中如被人重锤砸过一般,痛得快要窒息,很痛很痛,但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用力将剃刀从她手中夺过,手一扬,刀身被深深钉入殿柱。 “跟我回宫吧。”慕容颜生硬地道,“你不能待在这里。” 冷岚歌摇着头,颓然跪在地上,抬头望着端庄含笑的大佛,神情绝望地道,“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太多人因我而死,此生我只求在青灯古佛下赎罪,你走吧。” 慕容颜急了,指着那尊大佛道,“你在说什么玩笑话!事到如今,你还要再跪求这座假惺惺的顽石?!若它真能救赎于你,方才你们受难之时,它又在何处?!它不就坐在那,高高在上的把杀戮当笑话吗?!” “阿弥陀佛,陛下您言重了。众生皆苦,本就一念对一念错,一念生一念死。然因果循环,我佛慈悲,弘扬佛法,只为渡尽世间苦厄,救万民于水火,去众生之业障。。。”方丈听到慕容颜竟然诋毁神佛,终是忍不住双手合十说起禅法。 “呸!”慕容颜听了,更加怒不可遏地打断道,“简直一派胡言!说什么我佛慈悲,它的慈悲不过是为了粉饰天下太平!说什么弘扬佛法,它的佛法不过是为了让人们给它换上金身!说什么渡尽世间苦厄,它不过是高居庙堂,又岂知世间早已锦绣成灰?!说什么救万民于水火,它不过只知受人香火,又岂知万民早已被无穷无尽的疾苦折磨?!说什么去众人之业障,它不过是冷眼旁观,又岂知众生早已深陷万丈黑渊泥沼!” 她盯着佛,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突破口,她一把钳住冷岚歌的手腕,目露狂色,“听着,这些顽石不配受人供奉,被人敬仰!我要彻底推倒它们,摧毁它们,让它们永远地消失。。。” “你疯了!”冷岚歌没来由地一怕,颤声喊道,“你绝不能这么做!”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僧侣们慌乱地跪了一地。 “哈哈,你说这多奇怪,我曾手刃无数性命,或许有人憎我恨我,可都不曾有人拦我,甚至还有人奉我为当世英雄。可如今,我不过是想推倒几块大石头,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阻我?!难道这些冷冰冰的石头当真比活生生的人命更加重要吗?”慕容颜仰天大笑道。 冷岚歌盯着大笑的她,脸色越来越惨白,她虚弱地道,“慕容颜,你没明白,我要留下来。。其实无关神佛,无关众生。。只是我想留下来。。我不能回宫。。我。。”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闭着眼睛干呕了起来。 慕容颜心中一紧,想到萧紫烟临死前在她耳旁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陡然间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缩了起来,眸中的癫狂也被担忧代替。 她忙松开她的手,不顾她的微微挣扎极其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第一次用命令地口吻对她道,“你别乱动,看来没明白的人是你才对。。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 冷岚歌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她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慕容颜盯着面色茫然痛楚的她,长长叹息,苦涩地道,“唉,你才是个傻姑娘。。” 她还是把她带回了皇宫,当夜便急传御医。 御医在小心翼翼地为冷岚歌诊治了之后,擦着额前的冷汗,强笑着对慕容颜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她果真是有喜了!” 御医意味深长地偷瞄着一脸严肃的慕容颜,还不忘加了一句,“如臣诊断无误,这胎儿该已有三个月了。” 众人皆知,新皇登基也已有三个月了,御医言下之意,是想告诉慕容颜,这孩子八成应该是她的。 “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可慕容颜的声音却听不出喜怒。 御医走后,她缓步走到她的床榻前,望着毫无血色的她,苦笑道,“你说,万一我今天晚来了一步,后果该有多糟糕?” 冷岚歌捂上腹部,幽凉地道,“或许这个时候有了这个孩子,才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 她慢慢抬起眸,对上慕容颜的眼,“对你,对我,或许都是件糟糕的事。” ☆、第82章 焚心 她走的很慢,步步如铅。 还未走近那扇殿门,便听见里面便传来阵阵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宫人们战战兢兢的劝阻,还有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娘娘、娘娘。。请息怒!” “娘娘。。求您别再砸了。。” “给我滚!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握了握苍白的拳,皱紧了眉,从阴暗中黯然踱上前。 守在殿前的侍卫一看到她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刚要开口通禀,便被她伸掌制止了。 此时的楚夏缇心中悲愤到了极致,凤仪宫中,凡是她能看到的东西,几乎都被她重重摔砸在地。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泄忿她心中万分之一的酸楚和难过。 她死死瞪着稳稳放在长案之上的赤金宝玺,这本该是她和她拜完天地后,由她亲手交予自己的。可此时看起来,却像个绝好的笑话! 她霍地扯下还戴在发上的凤冠,顷刻间,那数百颗琥珀珍珠滚落了一地,刺耳的迸撞之声接连不断。她一把夺过那枚凤玺,惊得两名宫娥急忙上前拉拽住她,苦苦哀求道, “娘娘、娘娘!求您快快住手!” “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啊!这可是皇后之玺啊!” “这。。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定会怪罪下来的!” 她高高举起那枚凤玺,怒道,“都别拦我!我才不稀罕什么皇后之玺!她慕容颜若要来怪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宫娥们听到她竟然直呼圣上名讳,更是吓得声音发颤,头皮发麻, “娘娘,这话。。这话可万万说不得啊。。” 说话间,只听‘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一袭红底绣金龙的华袍映入众人眼眸。 “陛。。陛下。。” 那两名宫娥一见到慕容颜,忙俯身跪拜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慕容颜疲惫地扫过了眼满室狼藉,目光落在那个长发凌乱、眼眶发红的绯衣女子身上。 “退下。”她轻声道,两名宫娥立刻垂首疾步走了出去,牢牢阖紧殿门。 她望着她,刚踏出一步,便觉脚底一滞。 她移开靴子,弯下腰,拾起那颗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珍珠。她暗暗苦笑了下,捏于掌心,继续朝她迈步走去。 “你不许过来。” 楚夏缇含恨盯着她,一字一字厉声道。 可慕容颜并未停下脚步,她只好咬紧牙关,举起凤玺,高声喝道,“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便即刻砸了这玺!” 慕容颜终于停了下来,盯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你觉得,我会在乎这玺吗?” “是,我知你不在乎。。你什么都不在乎。。就算今日是你我大婚,你也可以不在乎。。你唯一在乎的,是不是只有她?”楚夏缇的声音低落了下来,眸底充满了悲伤和无力,还有那该死的哭意。 “你错了。” 慕容颜攥紧了拳,一步一步逼近她,目带失望地道,“楚夏缇,我说过,只视你为妻,你为何不肯信我?她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又为何非要将她逼入死地?平日里,你再如何任性骄纵,我都可依你,可这次你怎能做出这等背后小人之举?你可知,正是你的猜疑和狠毒,辜负了我对你的在乎?” 她一想到自己赶至连云寺看到的情景,心中便一阵寒凉后怕。 听到慕容颜将自己说的这般不堪,楚夏缇的脸色就如冰霜凝结般全然冻住了。半晌,脸上才滑落一串泪珠,红着眼道,“是,打从你我初次相识起,你不就一直认为我是个狠毒的匈奴女子吗。我承认,我的确是背着你找过她,可我从未讲过任何一句胁迫她的话,更谈不上逼她入死地。若仅是如此,你也觉得她受了我莫大的委屈,杀了我为她出气便是了。” “你。。你。。”慕容颜眉心一震,指着她,气到颤抖。 她没想到,楚夏缇非但不肯认错,还仍要出言激她。 慕容颜深吸了一口气,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我且问你,为何你把她逼到寺庙里还不够,还要派人加害于她?!你可知,有个叫瑶儿的宫女已经白白失了性命,如果我晚到一步,恐怕她也难逃一劫。这次若非你做得实在过分,我又怎会。。怎会。。”她痛苦地长叹了一声,不再讲下去。 她痛苦,是因为她发现即便这些全是楚夏缇所为,她却根本不忍真的去惩罚她。 但这份不忍,却大大违背了她心中的道义,令她内心矛盾困苦不堪。 楚夏缇手腕处被慕容颜抓得生疼,又痛又怒,挣扎着大声道,“谁说我派人加害过她了?!” “我知你心思,你是担心她待在宫中难免会与我藕断丝连,但何必要这般。。这般心狠手辣?”慕容颜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眉宇间尽是痛意,“你已是大燕皇后,又何必再为难于她?” 话音刚落,只听‘碰’的一声响,是楚夏缇用力挣脱开慕容颜,将凤玺重重摔在地上,当场一分为二,触目惊心! “听着,我匈奴女子素来敢作敢当!若我真要害她,早就亲手取她性命了,何必借他人之手?”楚夏缇直直看着慕容颜,神色绝望,她凄笑道,“慕容颜,你真当我是个贪图你大燕皇后之位的望幸女子?” 慕容颜心中一凛,抿了抿苍白的唇。 她与她擦身而过,慕容颜悚然一惊,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你去哪?” “让我走。”楚夏缇没有回头,只是带着哭腔缓缓地道,“或许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因你去找她,更不该因你而回到燕国。我为你抛弃了家国父兄,一心想嫁给你,可是你呢?你却在我梦做的最美的时候,将我一人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让全天下的人都耻笑我。慕容颜,你道她楚楚可怜,但你可曾想过一丝我的感受?其实在你转身去找她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了,这一次我再不必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你爱的人是我了。” “小缇。。”慕容颜红着眼圈,叹息着唤着她的名。 她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可是心中难抑感伤,薄唇轻颤,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楚夏缇回过头,滚烫的泪珠砸在慕容颜的手背上,一字一字地道,“慕容颜,继续留在燕宫,我也不过是一个莫大的笑话,我和她之间,你总会选她的不是吗?不如放手罢。” 慕容颜痛苦地摇着头,只是紧紧钳着她,生怕她再挣脱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明明不该是这样,明明她要选的人是她! “放我走。”楚夏缇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 这份认真,令慕容颜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因为她了解她,所以知道她总是,说到做到。 “不可能。”她将她箍入怀,咬牙道。 “何必呢。。你明明知道的,我还是会走的。”楚夏缇没有反抗,任她抱着,一动不动。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慕容颜一遍一遍地重复道,她手上用力,将她紧紧贴紧自己。 她是如此的害怕,害怕她再次离开自己。 她低下头,紧紧噙住她的唇,抵开她的牙关,纠缠住她的舌。 但楚夏缇就像失了线的木偶一般,僵硬地毫无回应。 慕容颜重重喘息着,赤着眸盯着面无表情的楚夏缇,喉中逸出嘶哑的声音,“你又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若有可能,我绝不想抛你而去,但她性命攸关,更何况她还。。”她顿了顿,咬牙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知道你有苦衷,知道你绝不能让她去送死。可是,你又有没有想过,你是大燕皇帝,她是你的皇嫂,即便不为我考虑,你在大婚之日因她离席而去,满朝文武和天下人又该作何反应?你如此贸然行事,不但留不住我,恐怕连你的江山也要留不住了。”楚夏缇静静地道。 慕容颜怔了许久,手上微微一松。 楚夏缇伸手抵开她的肩膀,转身想要离去,却再下一瞬被慕容颜大力又抓住双手。 力道出气的大,她疼得低吟了出来,抬眸对上慕容颜的眸时,竟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狂戾的冷焰。‘哗啦’一声巨响,她把她狠狠按在长案之上,上面的烛台被扫在了地上,兹兹冒着青烟。 殿内陷入了昏暗。 慕容颜俯下身,几乎是贴着楚夏缇的鼻尖,压抑地道,“至少你说对了一点,朕是大燕皇帝,所以你绝对逃不出朕的掌心!”言罢,只听‘嗤啦’一声,她粗鲁地撕扯开她身上的裙衫。 楚夏缇脑中轰然作响,她从未想过她竟会这样粗暴的对待自己,她颤声喊道, “慕容颜!我不要!你不能强迫我。。。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异常炽烈的吻封了回去。 肌肤很快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楚夏缇浑身打着战,当被慕容颜突兀的侵入时,她更是痛得忍不住呻/吟了出来,“不要。。我很疼。。” 慕容颜没有讲话,反而加大了力道,不带一丝温柔地继续占有她。 她痛到麻木,终是放弃了抵抗,闭上了眸,任她一直折磨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滚烫落在她赤裸的锁骨上。楚夏缇身体一颤,明明已经如此疼痛,居然还抵不过这一滴潮湿的滚烫。 她缓缓睁开眼,在黑暗中看到了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庞。 “结果,我还是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了。”她的眸中透着焚心之痛,苦笑着喃喃自语。 ☆、第83章 夜长 那天,她留下了她,却失去了她们此后的许多年。 有人会问,为什么重逢那么困难,而离别却总是那么容易? 也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或是一个举动,便可生生将两个原本极为亲密的人隔为疏离? 我想,大抵是因为在这世间,没有一种感情不是经历过千疮百孔才能百炼成金的。 其实人这一生中,最大的对手除了宿命,还有我们自己。 一路走来的每一步,所谓的成长,不过是自己和自己在厮杀角逐罢了。 ======================================================= 北风一刮,天空又下起雪来。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 京畿城郊,一家不算宽敞的客栈里,挤满了被风雪所阻的人们,鱼龙混杂,分外热闹。 天色渐暗,雪却越下越大。 掌柜的看门外北风呼啸得厉害,将堂内的火堆吹得时旺时暗,便对店小二道,“去把门关上罢,该是没有客人了。” 店小二跑了过去,刚要阖上大门之际,便有一只黝黑的大手冷不防地抵在门上,惊得他差些大叫了出来。 “住店,两间上房。”极其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店小二抬头望去,是个高大肤黑的男子,他一手牵着骏马,腰间插着刀,留着碎碎的胡渣,看起来十分粗豪,像个江湖中人。他不敢得罪,急忙拉开门,赔笑道,“对不住您老,可小店今日客满,委实腾不出房来了。” 那男子眉头一皱,刚要转身离去,身后便有一人按住了他的肩,道,“这个时辰,燕京城门已关,这附近就这一家客栈,你又能去哪儿?” 店小二睁大了眼,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儒雅男子牵着马走上前,笑得如沐春风,“店家,我兄弟二人明日有事赶着入京,若是没有店房,能否随便给个地儿,让我们凑合一晚也可。” 店小二看他仪表不凡,忙躬身道,“行,若是二位爷不嫌委屈,小的这就在店堂里给爷们挪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烤火,先将就一晚如何?” 儒雅男子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于店小二手中,“有劳店家了。” 那店小二见他出手阔绰,更是忙不迭地替两人牵过骏马,引到店内,好酒好肉的伺候上。 门外风声呼呼,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吃了几杯酒后,一时皆无睡意。 有一穿着羊皮袄的大汉,端着大碗的酒,敞着胸怀,边喝边与旁人笑骂道,“奶奶的,今年的天气真他妈的奇了,这雪还下得没完了,老天爷真他妈不给人好日子过!” 一位抽着的旱烟的大爷,重咳了两声,叹息道,“还不是朝廷上头不修德,惹得老天爷生气了呗,可受苦的却是咱们老百姓。。这雪要是再这么下下去,庄稼非全都给冻死了,明年的收成可怎么办哟。” 那羊皮袄大汉显然是从外乡来的,听得一脸茫然,不知这下大雪跟朝廷有何关联。 坐在他身旁的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却压低了声音,接话道,“可不是么。。听说,那首诗谣已快实现了大半。。在下的哥哥在连云寺出家,听他说,前几日皇上竟公然诋毁佛法,还说要摧毁天下所有佛祗。。唉,这般亵渎神明,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现在连云寺上下皆人心惶惶。。阿弥陀佛,真是造孽啊。” 那胡渣男子和儒雅男子一直坐在角落,慢慢喝着酒,侧耳聆听。 在听到‘皇上’二字时,两人默然对望了一下。 那羊皮袄大汉憋不住了,粗着嗓子问道,“你们倒是给俺说个明白啊。。什么诗谣,什么神明?” 那书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兄,有些话可是不能明说的。。你若不懂,明日走到燕京街头仔细听听,便全明白了。” 这时,一直静坐的儒雅男子朝书生插话问道,“敢问这位仁兄,听说皇上是在大婚之日去的连云寺,你可知这是不是真的?” “嘿嘿,这个嘛。。今个儿你们遇上了在下,倒真能走运听一出好戏了。”那书生一脸得意。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0节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润昂扬的光芒,世人素来对皇室秘史甚感兴趣,谁也不例外。不少人纷纷催促那书生快说,连掌柜的也端了一壶酒,靠了过来。 那书生不紧不慢地品完一杯酒,才徐徐回道,“没错。” 那羊皮袄大汉又愣了半晌,说道,“这皇帝佬儿新婚之夜不好好陪新娘子,反而跑去寺庙里,这新娘子是该有多丑?” 那胡渣男子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手作势就按在了刀柄上。 儒雅男子见了,便替他斟满了一杯酒,低声笑道,“他并未见过公主,你又何必那么较真?” 那胡渣男子重哼一声,别过脸,将酒一饮而尽。 只听那书生摇着头,继续道,“非也非也,这位新皇后据说倒是有些国色,只可惜。。”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眸光却无比兴奋,“天下皆知,当今皇上爱慕自己的皇嫂,也是为了那位娘娘才夺了先帝的江山。而在皇上成婚的那天,那位娘娘想必是心灰意冷,便跑去连云寺出家。只是没想到皇上居然连洞房花烛夜都不要了,竟也跟着跑去寺里硬是把娘娘她给追了回来。听我大哥说,一开始那位娘娘不愿意随皇上回宫,皇上便说了狠话,说要将天下所有的佛庙全都推倒,娘娘这才绝了出家之念。唉,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笑,烽火戏诸侯,今有吾皇为追美人归,大闹连云寺。这些帝王,皆是不知,色字当头一把刀啊!” 这书生说得唾沫横飞生动有趣,说到最后,惹得在场众人全都哄然笑了出来。 唯有胡渣男子一人,铁青着脸倏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掀开厚重的棉帷,朝门外走去。 众人一愣,皆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剩下的那名儒雅男子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一锭金子,拱手道,“多谢兄台的故事,这点银两算是在下请大家喝酒了,告辞。”说完,他也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下跟着步入了风雪交加的深夜。 他追上那黑衣男子,拍着肩上的纷扬的雪片,颇为无奈地道,“穆兄,你也太心急了。” 这两人自然是从漠北前来的穆昆和段无忧。 穆昆牵着马缰,面色焦灼地道,“我一刻都不愿等了,我要马上带她回家,她定是受尽了委屈。” 段无忧长叹道,“唉,穆兄如此情深不移,段某定会帮你让公主回心转意。” 他顿了顿,眸中暗焰一生,接着道,“也时候该让那人尝尝,什么是失去所有的滋味。” “段无忧,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段无忧微微一笑,道,“穆兄,你需再忍耐几日。在见公主之前,我们必须先见两个人。” “何人?”穆昆问道 段无忧翻身上马,淡淡问道,“穆兄,你我这一路听到的那首歌谣,你可知是谁人作的?” 穆昆摇了摇头,盯着他问道,“你知道?” 段无忧眉宇间浮现了一丝嘲讽的冷意,浅笑道,“自然知道。全天下,除了你我,也对那人恨之入骨的,怕是只剩下他了。” 穆昆沉默了许久,又问道,“那还有一人是谁?” 段无忧慢慢敛了唇角的笑意,目光遥遥,不知望向何方。 良久,只听他长叹了一声,甩起马缰,低声道,“夜长梦多,走吧!” 她失神地躺在床榻之上,木然盯着床顶,这几日她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来的。 她害怕闭上燕京,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人对她所做的一切,也会想起她那张在黑暗中满是泪痕的脸庞。。。 每次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她的心就仿佛被撕裂了一次又一次,被践踏了一次又一次,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突然有些明白冷岚歌的心境了,这精美华丽的凤仪宫,这风雨飘摇的凤仪宫,这错付真心的凤仪宫,其实不过是一座冰冷的囚笼。在这里,她失去了全部的身心,还有自由。 慕容颜派了整整两班侍卫严守凤仪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尤其是楚夏缇。 在这屈辱的宫殿里,没有人可以真正快乐。 入夜,外面有人轻轻的说话声,她不想听,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入极静的殿内。 是两名宫娥交谈的声音。 “娘娘她。。如何了?” “唉,一直躺着,极少用膳。。也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陛下走后就成这样了。。” “听说陛下也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御书房,谁都不见。。整夜整夜的喝酒。。” “可不是么。。那些大臣们都急死了,可无论怎么恳求,陛下就是不肯出来。。” 她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不想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一个字眼! 她伸手抱住了长枕,将头深深埋了进去,把耳目全都藏在黑暗里。 殿外的两人没完没了的讨论、猜测着。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两人紧张地齐声喊道,“见过苏妃娘娘。” “让本宫进去。” “这。。陛下有令,若无旨意,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放肆,本宫是闲杂人等吗?你看清楚了,本宫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那些侍卫大人都放本宫进来了,你们两个奴才竟敢拦我?!” 楚夏缇缓缓松了枕头,她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 外面还在对峙,她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吱呀”一声,她拉开了殿门,两名宫娥显然没料到她突然起来了,都大吃了一惊。 她疲惫地望了一眼面前站在月下清妍可人的盛装女子,还有她身后毕恭毕敬的宫女,黯然道,“进来罢。” “可是。。娘娘。。” 其中一名宫娥小声地想要劝阻,却在她绝然的眼神下,生生噤了声。 苏琬示意身后的宫女在殿外等着,便不动声色地跟着楚夏缇步入殿内。 “阿姐,这里怎么这么暗?” 殿内没有点灯,苏琬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才勉强能看清晦暗的殿内。 “暗吗?”楚夏缇立住,转过身望向透过窗格映进来的青青月光,她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我却觉得还是太亮了。” 苏琬缓步走到她面前,细细凝视她。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眸无神,就像是一根随时挣扎在熄灭边缘的柴火。 她伸出手,握住楚夏缇瘦骨嶙峋的手,问道,“阿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冷吗?”她笑了笑,将手一寸一寸地抽了回来,指着自己的心,道,“我却觉得还没有这里冷。” 苏琬沉默了半晌,问道,“阿姐,你和陛下她到底。。。” 她话还没说完,楚夏缇便捂着耳朵,痛苦地道,“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我不想听!” 殿内又恢复了静默。 过了很久,只听苏琬长叹一声,又道,“阿姐,即便你再不喜欢听,我还是得说一句,陛下她也很痛苦,我看她成日醉酒,长此以往。。只怕也命不久矣。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无论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就不能当面说清楚吗?” 听到‘命不久矣’这四个字,楚夏缇猛地一震,直愣愣地望着苏琬,登时心乱如麻。 是的,如今她憎她,恨她,怨她。。。可即便如此,打从心底,也从不希望她死。 苏琬见楚夏缇神色有所松动,便接着道,“听人说,她饮酒过多,都咳出血来。。可嘴里却还是念叨着阿姐你的名字。。” 楚夏缇别过脸,紧紧咬住下唇,双手不自然地揪了起来。 “去见她一面吧,阿姐。” 苏琬目光认真地道,“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她是当今圣上,宫中多的是蛇蝎女子希望阿姐你从此失宠,人人都对大燕皇后之位蠢蠢欲动,你又怎能甘心如此自暴自弃,难道要这样窝囊地老死宫中吗?” 楚夏缇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她强忍着不断翻腾的情绪,说道,“是她负我在先,凭什么还要我去见她。” 苏琬俏眉微微一动,勉强笑道,“她就是那个性子,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既然做了辜负你的事,自然不敢再见你。可阿姐你呢?难道真打算一辈子不见她了?琬儿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和好如初,所以才来跟阿姐说这些话,希望阿姐你三思啊。” 楚夏缇垂下了眸,苏琬的一番话令她心中柔肠百结,彷徨不定。 没错,她恨她,恨她竟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 可她更恨她,恨她居然做完之后就逃跑了。。。 良久,她终是抬起眸,道,“好,我去见她。” 苏琬眸光一闪,忙点头道,“这样,阿姐你很快能亲眼看到我所言非虚,她是真的因你而醉不如死呢。” 楚夏缇叹了口气,道,“可如今凤仪宫戒备森严,她不下旨,我是出不去的。” 苏琬笑了笑,道,“这有何难。” 她靠近楚夏缇,指了指殿外三名宫女守候的影子,压低声音附耳说了几句话。 楚夏缇听完,面色有些犹豫,道,“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苏琬解释道,“虽然麻烦了点,但确能让阿姐你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面前。难道你不想看看她此时是否真的在为你烦忧吗?。” 楚夏缇见她如此坚持,心中被她说动,又确实有几分想在慕容颜不知道的情况下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便目光一定,开口道,“也罢,就依你所言。” 深夜,苏琬从凤仪宫款款走了出来,打赏了不少银两给殿前的守卫。 她娇笑道,“娘娘睡了,本宫便不再叨扰了。今晚有劳大人们放行,才容得本宫姐妹好生叙旧了。” “娘娘言重了,好说好说。” 为首的侍卫笑着目送苏琬离去,如墨的夜色中,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身旁那名一直低着头的宫女,却是苏琬口中本该入睡的楚夏缇。 ☆、第84章 梦多 整洁的牢狱中。 他坐在方寸的棋盘之前,手中捏着一枚白子。 有人走了进来,但他没有抬头,依旧紧锁着眉心,望着陷入死局的棋局。 只听‘啪’的一声,一枚黑子清脆地落了下来,白子再无力回天。 他有些恼怒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张俊雅如风的脸庞。 “是你。” “咱们又见面,冷大人。” “哼,段公子上次不辞而别,此次不知何故归京?”冷宥轻哼了一声,知眼前这人并不可靠。 “当然是为救大人而归。”段无忧微笑道。 “如老夫要出去,随时都能走出去。”冷宥重新开始摆起棋局。 “但即便大人出去,依旧无法得救,所以大人才不出去,因为大人心里明白,就算回到冷府,也不过是另一个囚笼罢了。”段无忧不紧不慢地道,“所以,段某上次不辞而别,实则是为了帮大人去搬救兵而离开的。” 冷宥抬起头,“什么救兵?” “十万匈奴铁甲。”段无忧一字一字道。 冷宥怒道,“一派胡言!老夫岂是那种与虎豹之敌为伍的人!” “难道大人不是吗?”段无忧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卷帛布,展在棋盘上,“若不是,这句‘战又起,何人过’,又是何意?” 冷宥不语。 “大人是个聪明人,也是一向来最了解那人的人,如今那人兵权在握,大人若想改朝换代,不借点外力,恐怕比较难了。” 冷宥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九殿下。” ====================================================== 这几日,慕容颜的意志很消沉,她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敢见任何人。 坐在她的父兄都坐过的龙椅之上,她整夜整夜的喝酒。 慕容颜伸手婆娑上龙椅,痛苦地低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一样去伤害了自己所爱之人。 她明明不想的,真的不想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发可以感到自己的体内住了一头找不到出路的困兽。 不断地伤人,伤己,永世得不到救赎。 除了用酒来麻痹自己,她不知还能做什么。 门扉‘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慕容颜早已醉倒在龙椅上,浑然不觉。 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她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慕容颜。 她缓缓伸出手掌,一寸一寸触上她紧皱的眉心。 她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梦,但看样子,她居然连在梦里都是这般不快乐。 而似梦非梦中的慕容颜感到有人在轻抚她,便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她吃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盯着眼前模糊的窈窕身影,含糊地道,“不要走。。小缇。。小缇。。” 听到她一直叫自己‘小缇’,一个娇艳的笑容慢慢浮现在她的脸上,她弯下腰,凑近她带着浓浓酒气的薄唇。 她慢慢将自己的柔唇贴了上去,生涩地与她滚烫的唇舌纠缠在一起。 可只一吻,慕容颜的手臂却突然僵硬,一把将自己身上的她推开。 不对,这感觉不对!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原本混沌迷醉的神志登时变得清醒。 “怎么是你?!” 她这才看清了倒在地上的女子,哪里是她梦中的楚夏缇,却是苏琬。 苏琬站了起来,盯着慕容颜幽幽地道,“陛下真是好狠的心,难道非要是她不可吗?” 慕容颜寒面如霜,她站起身,正色道,“你来做甚么?你可知擅闯御书房,是什么罪?” 她不惧反笑,凝望着慕容颜,道,“那陛下可知,假凤虚凰,欺瞒天下人,又是什么罪?” 只见慕容颜瞳仁猛然一缩,下一瞬便伸掌掐住了苏琬的脖颈,咬牙切齿地道,“你来,就是想对我说这些?” 她面露一丝痛色,望着一脸戾气的慕容颜,不紧不慢地道,“我来,是和阿姐有关。” 慕容颜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忐忑地问道,“她。。她怎么了?” 她抿唇一笑,对上慕容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走了,而且,是跟了个男人一起走的。” “你说谎!” 慕容颜勃然大怒,掌上一用力,几乎要将苏琬的脖子生生掐断。 “这是我亲眼所见。。若你不信。。何不亲自去寻她看看?”她脸色涨得通红,几近窒息,却依旧强笑着说道。 慕容颜盯着她,脸上突然失了全部的颜色,下一瞬便运功朝御书房外奔去。 苏琬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了五道指印,她跌跪在地,捂着脖子,重重咳嗽着。 边咳边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她一点都不觉的疼,相反,她觉得很快乐。 因为欺骗她的两个人,都将因她而痛苦一生。 她,根本不是她心目中的大哥哥。 而她,也根本不是她真正的阿姐。 她目光渐冷,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走到鼎炉前,扔了进去。 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写了‘出大汗夏缇’五个字。 她盯着渐渐化为灰烬的字条,心中暗道,既然你根本就不是苏璃,甚至都不是中原人,还害我如斯,就别怨我心狠手辣了! 她与她并肩在月下走着。 夜色似心底的迷惘,无知无觉层层蔓上心扉。 楚夏缇神色有些空茫,因为她不知一会该如何去面对那个人。 正想着,忽听身旁的苏琬突然问道,“阿姐,说起来,你是真的记不得在我和阿爹救了你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吗?” 楚夏缇身子微微一晃,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此刻的她,已记得自己是谁,自然没法回答‘苏璃’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个问题。 苏琬看在眼里,继续问道,“阿姐,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啊,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楚夏缇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隐瞒下来。 尽管她也明白苏琬并不是她真正的妹妹,但青州三年的感情,早让她打心底地视她如亲妹。 即便是看到她对着自己爱的人称‘妾’,她都不忍心责怪于她。 “是么。”苏琬淡淡地道,“那阿姐你也一点都记不得我们小时候吗?” 楚夏缇只能又摇了摇头。 苏琬叹息道,“阿姐你知道吗,你小时候可喜欢莫家大哥了,经常跟我谈及他,夸他有男儿气概,说你以后长大了定要嫁给他。谁知道世事无常,如今的阿姐怕是早已瞧不上莫大哥了吧?” 楚夏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苏琬口中的‘莫家大哥’是那位真正‘苏璃’的青梅竹马,莫明轩。 自从验身受刑一别后,她便失了和这个人的联系,如今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她沉默了一会,敛下眉目,低声道,“他是个好人,但或许并不适合我。” “是,他又哪及当今圣上更适合阿姐你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夏缇从苏琬一闪而过的眼神中竟抓到了些许嘲讽和一丝寒意。 “到了,阿姐。”苏琬带着楚夏缇走进冷清昭兰殿,刚至院内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她指着漆黑一片的殿内道,“陛下就在里面夜夜宿醉呢。” 她听了心中一缩,不自觉地走上前,刚要推开门扉,她突然顿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守在殿外的两名宫娥的对话: “听说陛下也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御书房,谁都不见。。整夜整夜的喝酒。。” “可不是么。。那些大臣们都急死了,可无论怎么恳求,陛下就是不肯出来。。” 御书房。。她不是该在御书房吗。。可为何琬妹要将自己带到昭兰殿? 她念及至此,刚想转过身去问个究竟,便被人从背后用力一推,将她生生推了进去。 她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还来不及站起来,便听门扉被关上,喀嚓一声,竟被人从外锁住。 她忙扑上前,大力拍打着殿门,不解地喊道,“琬妹?是你吗?!你为何要把我关起来?!” 只听外面传来苏琬冷冷的声音,“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演了,匈奴的公主。” 听到‘匈奴的公主’这五个字,楚夏缇大惊,登时只觉得冷汗直流。 她沉默了很久,终是道,“是谁告诉你的?” 苏琬冷声道,“看来你是承认了。大燕襄王本就和你有婚约,怪不得你这般迫不及待地要嫁她。” 楚夏缇叹道,“琬妹,我并非有意想要瞒你,但无论我是何身份,都是真心把你当自家妹妹的。” “住口!”苏琬凄厉地叫了起来,“谁需要你这个骗子再虚情假意?都是因为你!否则,我又怎会。。怎会被慕容玄那狗皇帝给。。” 她的指甲深深入肤,浑身都在发抖,再说不下去。 楚夏缇听了,只觉得脑中翁的一声,她颤声问道,“你说什么。。慕容玄那畜生对你做过什么?” 苏琬冷笑了数声,快意地道,“很快,你便会知道了。” 只听她轻快地喊道,“莫大哥,即便你没能带回冷岚歌的发,但我还是如约带你的心上人来了。” 楚夏缇登时毛骨悚然,忙回过身,身子紧紧贴着殿门。 屋角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烛火亮了起来。 她这才看到晦暗的殿内原来还有一高瘦的黑衣男人站在阴影里,一直听着两人交谈。 他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壶酒,摇曳的烛光打在他阴沉的脸上,显得有些扭曲。 “我就不打扰你二人叙旧了。”苏琬转过身,边走边笑,“对了,莫大哥,就算她不是阿姐,但好歹也是个美人,你一会可千万要怜香惜玉才是。” 莫明轩一言未发,只是死死盯着楚夏缇。 殿外渐渐没了声音,莫明轩向前走近了楚夏缇一步,她厉声道,“你别过来。” 他立住,又灌了一大口酒,仰天癫笑道,“想不到我莫明轩竟一直被个匈奴女人耍弄于股掌之间。” 楚夏缇什么也没有解释,一句话也没回应。 只听‘砰’的一声,莫明轩将手中酒壶重重砸在地上,他痛苦地望着她,颓然道,“我只想知道,你真的全都在利用我,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吗?” 楚夏缇对上他通红的眼眸,依旧没有说话。 但只一眼,莫明轩就明白了她的眼神,这里面只有怜悯,绝无一丝喜欢。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刀,一步步逼近她。 楚夏缇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昂着头直直盯着这个绝望的男人。 不屈,这是她作为漠北公主,仅存的骄傲了。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刀,额前的青筋根根突起,哑声问道,“你当真没有话要对我说?” “我想,那个曾经你叫她阿璃的姑娘,或许是喜欢过你的。”楚夏缇想了想,终是静静地道。 每个人都有过曾经,人们之所以会痛苦或许是,因为再也见不到曾经的那个她了。 于是慢慢变成一幅可怜、可悲又可憎的模样,说到底都是由于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那个她。 莫明轩怔了很久,手中的刀刃还是朝她重重挥下。 凌风从她耳旁刮过,哗啦一声巨响,坚实的殿门被他一劈为二。 她愣住了,她原以为,他定会伤害她。 “她算准了你定会中计过来,却没算准我却根本无心伤害你。” 月光洒进殿内,照在莫明轩泪水纵横的脸上,他深深地望着楚夏缇,哽咽道,“公主殿下,如今我只剩最后一个请求。请你最后做一次我的阿璃,最后让我抱一下你,好吗?” 听到莫明轩连说了三次‘最后’,楚夏缇长长叹息了一声,终是点了点头。 他向她张开双臂,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年桃花开得正盛,有个叫阿璃的女孩总是会站在村头的桃花树下,等着自己从山里砍完柴一块回村。 恍惚中,眼前绯衣的楚夏缇变成了当年一身红衣笑容灿烂的小女孩。 阿璃。。 他紧紧与她相拥着,默默在心底最后这样唤着她。 他明白,从今往后,世间便再没这个女孩了。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箭响,凌厉地刺破了空气。 他刚抬眼,额前便正中一箭,他的身体剧烈一颤,便失力倒落在地。 “莫大哥!莫大哥!” 楚夏缇失声叫了出来,她骇然回头,便看到满脸杀气的慕容颜,正举着弓箭,站在院前。 她望着她,觉得异常愤怒,又异常难过,大声吼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慕容颜走向她,像野兽逼近猎物。 她的眼神像嗜血的狼,她用力钳住她的下巴,几欲捏碎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说是为什么?楚夏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真的背叛我?!” 亲眼看到她真的和别的男人相拥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顷刻间便被滔天妒火和怒火焚得体无完肤。 楚夏缇忍着痛,喉咙里迸发出绝望萧凉的笑声。 自己到底是有多傻,今晚本是为了她才以身陷险,可到头来,却还被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误会。 “你在笑什么?”慕容颜紧盯着她的唇,怒不可遏地道。 “你杀了我吧。” 她突然感到累极了,她们之间的感情,好像永远都在争锋相对。 “你在说什么?!”慕容颜的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楚夏缇的声音,心灰意冷到极致,“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她伸手抓起落在莫明轩身旁的刀,便要横刀自刎。 慕容颜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逼着她生生松了手。 她的手被她捏得生疼,却仍是笑,“何必如此?就算你能阻我离开,难道你能阻我去死吗?” 慕容颜脸色惨白,什么都没说,只是倏地抱起了她,阔步离开昭兰殿。 走进凤仪宫,她重重地将她放在床榻上,摁着她的双手,紧紧盯着她。 她很痛,想到了几天前慕容颜强迫自己做的事,浑身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咬紧了牙关,一声未吭。 良久,慕容颜站起了身,厉声朝外喝道,“凤仪宫守卫何在?” 不多时,数名黑衣侍卫便被反绑着双手带了进来,跪了一地。 慕容颜目光森森,道,“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全部斩立决!” “慕容颜!”楚夏缇登时如遭雷击,大叫着她的名,这太残暴了! “殿内侍候的奴才何在?”慕容颜却根本不理睬她,一声怒喝,继续问。 瑟瑟发抖地宫娥们吓得磕头不止,连连求饶,不停地抽泣。 “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会变成这样?!”她一把拽住她的衣袍,痛苦地喊道。 她转过头,眼里全是暴虐之气,“她们本该一刻不离的看护你,却失职让你跑了出去,当的什么差,自然全都该死!” 楚夏缇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声音也变了,“慕容颜,你当真要做的这么绝?!” 她攥紧了拳头,沉默了很久,才压抑地道,“若再有下次,他们全都得死。若你死了,我也会让所有人都给你陪葬。记住,你没有死的资格。” ☆、第85章 罪(上) 楚夏缇昏昏沉沉地躺在偌大的床榻之上,自从再次被慕容颜软禁在凤仪宫之后,她更是一蹶不振,几乎什么也不吃,很快染上了恶疾,一直发热不退。 她的头被托了起来,一股温热的药汁送进嘴里,浓浓的苦涩味道。 “喝啊。。楚夏缇!我命令你给我把药喝下去!” 她听到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但她还是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力去抵抗来自她的施救。 “我。。我不要你救。。”她气若游丝地道,“也不想再见到你。” 但很快,她的下巴被定住,牙关被她用舌粗暴的抵开。那股苦涩的味道,登时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直到她把汤药被迫都吞咽入喉后,慕容颜才松开了她的唇。 她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牙齿恨得咯咯地磨动,却再无气力与那人抵抗,泪珠一滴一滴,顺着太阳穴流进发丝。 慕容颜端着药碗,凝视着这样含泪瞪着自己的楚夏缇停了半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口气将碗中剩下的汤药全部含入嘴中,不由分说地再次封住了她的唇。只是这一次,她灌得更加猛、更加急,完全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楚夏缇只好瞪着她,直直地。。。直到慕容颜站起身来,垂眸望向她。她却别过脸,闭上了眼睛。 “只要你病好了,我便如你所愿,再不见你。”慕容颜哑声道。 翌日清晨,还是她亲自端着药,亲自掐开的唇,亲自用这种方式将汤药灌进她的嘴中。 到了傍晚,听到她的脚步声再次靠近自己,楚夏缇终于忍无可忍,虚弱地撑起身子,怒道,“我自己来!” 慕容颜沉默了一会,还是低头喝了一小口药,才把药碗递给了她。 直到她一滴不剩的把药全部喝完,她再收了碗离开。 而不知为何,每次喝完汤药之后,楚夏缇就会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沉沉睡去。 而每次在睡梦中,她都会感到有个人在抚摸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喃喃呓语。 她听不清。 但每次她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身边并无旁人。 一连几日,她的病情总算慢慢痊愈。 只是即便身体恢复了,但她心里的创伤却再难恢复如初。 好在,慕容颜似乎也遵守了承诺,没有再来凤仪宫找过她。 但是凤仪宫的守卫依旧严密,除了她,任何人都进不来,也出不去。 这一夜,她侧身躺在床上,突然听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并无请安的声音,自然不是宫娥。 但很快她也从粗重紧张的喘气声中辨别出,来者也不是她。 她忙从床上坐了起来,登时愣住了。 “是我,公主。” 低低的声音令她一颤,没想到,来的人竟是他。 这一晚,摩耶桐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是她第一次在燕京过冬,却不想,这里的冬天简直盼不到头。 躺在那儿,无论添多少被褥都还是感到阵阵说不出的寒凉。 明明都快三月天了,可为什么这座燕宫还是冻着的,而更可怕的是,冻着的不仅是宫殿,还有人心。 即便是她这个楼兰的公主,都能从空气中嗅到某些山雨欲来的味道。 那首歌谣已经唱到了宫墙之内,那些先帝的旧臣们虽然表面如常,但从他们互相对望的眼神中,她也能感觉到,再这么下去,定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可是,那人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就好像,除了酒香,她已经什么都嗅不到了。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关头,她还做出种种众叛亲离之举。 摩耶桐先是想到自己王兄摩耶烈前几日忍不住为夏缇姐姐被软禁在凤仪宫的事找她理论。却反遭她的一番羞辱后,愤而离开燕国。 还有原来的燕山四侠薛义等人,一直苦苦哀求她重振朝纲。 可她除了不停地醉酒之外,始终无动于衷,终于他们也都陆续心灰意冷地挂冠而去。 想到这,她倏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莫名的慌。 是前所未有的慌。 不行!她必须要去见她!现在就要见! 她忙披了衣裳,快步走到御书房,却没找到她。 她抓了好几个宫人询问,才知道原来她是在未央宫。 她又赶到未央宫,只见守在门口的只有杨忠一人。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1节 他红着眼眶,站着笔挺,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银枪。 看到摩耶桐的时候,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望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阿姨(参见第一部中楚摩二人都曾跟燕山四侠结拜过),他哽咽地说道, “太好了,桐姨!我还以为,你也走了呢。。师父她在里面。。就在里面。。” 摩耶桐轻轻抚上他稚气未脱却已有棱角的脸庞,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杨忠怔怔地盯着摩耶桐,下一瞬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男儿泪,“桐姨,我真的不明白。。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师父?我只知道,我这一身本领都是师父教的,所以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跟着师父的。。” 摩耶桐伸掌拭去杨忠眼角的泪,只是道,“让我进去看看她罢。” 杨忠点了点头,便转过身为她推开沉重的门扉。 摩耶桐踏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斜躺在龙椅上喝得醉熏熏的慕容颜。 她头上的金龙王冠已歪,有些许发丝散乱在脸颊两侧,眼眶深陷,看起来异常憔悴,又狼狈的可怜。 听到动静,她别过脸,眯起眼,凝望了摩耶桐许久,才喃喃地道,“是你。。你怎么还没跟你哥哥回楼兰?” 摩耶桐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身前,闻到越来越刺鼻的酒气,她皱了皱眉头,幽幽地道,“你非要把身边的人全都赶走才甘心吗?你非要真要做一个孤家寡人才开心吗?” 慕容颜又灌了一口酒,干笑了两声,道,“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自然开心的很。” 摩耶桐眉心蹙得更紧,她弯下腰握住了她手中的酒壶,但慕容颜微微用劲,没有撤手。 两人握着同一个酒壶,相持了许久。 摩耶桐长叹一声,道,“慕容颜,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吗?” 慕容颜盯着摩耶桐极似自己母妃的容颜,笑得更厉害了,“惩罚?你说笑了,我何罪之有?” 摩耶桐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打斗声,很快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有一人先阔步跨了进来,笑着道,“陛下,自然是有罪。” 慕容颜坐直身子,定睛一看后,冷冷道,“原来是段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怎么一见面就要给朕定罪?” 段无忧微笑道,“有劳陛下挂心,无忧自是不敢有恙。”他顿了顿,瞟了摩耶桐一眼,盯着慕容颜笑得更是诡异,“不过看起来,即便有美人相伴,陛下的气色却依旧不佳,不能消受美人恩,可不就是天下一大罪过么!” “段无忧,你是什么意思?!”慕容颜怒道。 只见段无忧轻拍了数下手掌,众侍卫推着被五花大绑的杨忠走了进来,随后众前朝旧臣纷纷走了进来,而最后踏进未央殿的竟是冷宥和苏琬。 慕容颜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架势,无非是想发起第二个‘未央之变’罢了。 摩耶桐脸色登时惨白,没想到她害怕得事情竟来得那么快。 “我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慕容颜站了起来,望了一眼摩耶桐,道,“但她非燕人,让她离开。” “我不走。”摩耶桐立刻坚定地道。 苏琬忽然‘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有些事,还得劳烦楼兰的公主出来作证呢,恐怕也走不得。” “苏琬!”慕容颜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她厉声道,“你有什么大可直接冲我来,与旁人无关。” “怎么?陛下您怕了?”苏琬勾起了唇,“敢问陛下还记得那日在御书房,我对陛下说过什么话吗?” 慕容颜瞪着她,咬牙不语。 “怎么?陛下是忘记了,还是不敢说?”苏琬作出楚楚可怜状,指着雪白的脖颈上残留的五道指印,故作叹息,“唉,前几日我不过对陛下说了句真话,就遭到如此毒手,陛下真是好狠心。” 冷宥在一旁冷冷地接话道,“敢问苏姑娘,究竟说了什么真话?” 苏琬快意地盯着慕容颜,一字一字地道,“陛下可知,假凤虚凰,欺瞒天下人,又是什么罪?”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一骇。 不少不知情的大臣们本只是跟着冷宥等人前来逼宫,没想到竟突然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 他们纷纷望向龙椅之上的慕容颜,想辨出个真假。 不得不说,昭帝七子慕容颜一直以来面目俊美白净,现在看来连根胡须都没有,的确不似个男人。 杨忠却不服了,立刻粗着嗓子,吼道,“荒谬!若师父是女人,那长乐公主又从何而来?” 他这话说完,朝臣们又陷入一阵纳闷。 是啊,慕容颜的膝下毕竟还有个长乐公主。 “哼,当年是她本人一口咬定那萧紫烟是被已故的六殿下玷污的,这时候想再认恐怕已晚了?莫要忘了,当年的主审官可就是老夫。”只听冷宥厉声道,“即便六殿下如今死无对证,但听说那萧氏当众自刎,也正是因为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慕容颜,你非但弑兄篡位,还有违伦常,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苏琬道,“没错,这是紫烟姐姐亲口告诉我的。若不是我差点丢了性命,本不想公布于世。” 而慕容颜听到萧紫烟是因知道自己的身份才自刎,忍不住身子一晃,若不是摩耶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几乎就要瘫倒下去。 回想起萧紫烟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她只觉得五内俱空,愧疚如巨石般压上心头。 “慕容颜,你真是一个大骗子!” “所以,这是我唯一报复你的方法了。” 紫烟是因这个原因而死。。她果然是有罪的。。 冷宥见慕容颜脸色惨白,等同默认,立刻喝道,“来人!还不把这瞒天过海的妖女拖下去!斩立决!” 话音刚落,便听殿外传来一声清喝,“谁敢动她?!” 众人回头一看,皆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道。 只见是冷岚歌一袭素衣,孑然站在殿外。 她一步一步走到冷宥身前,道,“你不能杀她。” “事到如今,你还要再包庇她,一个女人?”冷宥瞪着她,怒道。 冷岚歌朝慕容颜深深望了一眼,咬着唇道,“她不是女人。” 苏琬又放声笑了出来,“这话从娘娘口中说出来,真是天下间最可笑的事了!” 冷岚歌没理会苏琬,而是对上冷宥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已有了她的孩儿。” 慕容颜听了,急道,“歌儿你。。!” 她明白她是想救自己,可这么说了之后。。她的清白可就真的毁了。 冷宥生生退了一步,不肯置信地指向她,“你。。你说什么?!” 苏琬忙叫道,“这孩子明明是先帝的。。。” “闭嘴。”冷岚歌转眸打断道,“本宫在跟父亲讲话,轮不到你来插嘴。” 她继续盯着冷宥,缓缓道,“若不信,你可传王太医来问,他已替我把过脉,这胎儿确是在她登基之后才有的。” ☆、第86章 罪(中) “是我,公主。” 楚夏缇盯着眼前一身黑色劲装的穆昆,愣了许久,才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不明白,凤仪宫应该到处都是守卫才是,他又怎能如此正大光明地进来呢? 穆昆心疼地望着形销骨立的楚夏缇,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柔荑,道,“公主你受苦了,请速速随我回匈奴罢。” 楚夏缇下意识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倒退了一步。 穆昆的手臂凌空僵住,黯然道,“难道。。公主你还不愿离开燕宫吗?” 楚夏缇垂眸咬着唇,没有说话。 不,她怎会不愿意离开呢? 在这世间,怕是再没人比她更想离开这座只有悲伤和难堪的燕宫了。 穆昆望着她,酸涩地道,“我都听说了,那人不但负了你,还敢这样待你。。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他自知自己并不是她的谁,再不服气,又能再多说什么呢。 楚夏缇抬起头,望着穆昆,忽然想起第一次自己遇见他时,他也曾带自己短暂的离开。 她静默了许久,才自嘲般苦笑道,“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带我离开她。” 穆昆眸中泛起精光,道,“公主,你同意了?!” 楚夏缇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凤仪宫,终是点了点头。 随穆昆踏出宫殿的时候,外面的风雪下的正大。 并无人前拦阻拦他们。 穆昆脱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她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口,问道,“你做了什么?燕宫中的那些守卫呢?” 穆昆摇着头,“并不是我除去的。” “那是何人?”楚夏缇立住,正色问道。 穆昆抿紧了唇,什么话都没说。 楚夏缇的心底没来由得一慌,抬高了音量,“除了你,今夜还有谁进宫了?” 她这才想到,光凭穆昆一人即便有本事夜闯深宫,但也绝无可能将宫内的守卫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 穆昆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公主,这里待得越久越危险,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放开我!”楚夏缇用力甩开他的手,直直望着他,心中突然一凛,道,“今夜,你们并不仅仅是为接我离开而来的对不对。。而是。。而是。。”她不敢再说下去,她这才意识到,在这座燕宫之中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其实不是自己这个匈奴公主,而是那位大燕皇帝。 穆昆叹了口气,苦涩地问道,“公主,既然你已决意离开燕国,可否就别再为旁人多想了?”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盯着她道,“而且,我确是只为公主而来。” 楚夏缇愣了愣,微微别过脸,喃喃自语道,“或许你说的对,我是不该再想着她了。。” 她迈开步子,可走了没几步,她又立住了。 她的双手揪在了一起,不知是不是因为风雪太冷的缘故,她娇瘦的身子隐隐有些打颤。 穆昆看在眼里,只好也立住了。 她霍然转过身,凝眸望着穆昆的眼睛,像是对着他,又像是对着自己说道, “我想再看她一眼,真的,就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穆昆才长叹一声,道,“唉,我带你去罢。” “谢谢你。” “公主不必言谢,你该知道的,你说的话。。我总是听的。” 穆昆走在前面,走得很快,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身后的楚夏缇发觉他声音中难言的痛意。 两人刚走到未央殿外,便听到一个清柔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我已有了她的孩儿。” 楚夏缇一愣,随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望去,只见一袭白裙的冷岚歌正盈盈站在殿中央, “若不信,你可传王太医来问,他已替我把过脉,这确是在她登基之后才有的。” “你!你怎敢如此。。你难道忘了当初跟爹立下的毒誓了吗?!”冷宥怒不可遏地厉声骂道,举起手掌便朝冷岚歌脸上重重掴去。 冷岚歌唇角极淡的一笑,闭上了眸子,没有躲避。 她当然记得自己当初向冷宥立下的那个毒誓:若自己再跟慕容颜有半点瓜葛,便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可,他并不懂,其实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要比不得好死来得更折磨痛苦。 “够了!”殿内倏地响起一声低喝。 她闻声睁眼一看,是慕容颜紧紧攥着冷宥的手腕,站在两人中间。 慕容颜的身形实在太快,待看清此变故,两旁的侍卫忙慌张地拔刃,纷纷上前围住已从王座上下来的她。 “你这。。该死的逆贼!”冷宥带着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光瞪着慕容颜,深恶痛绝地道,“老夫即便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她不语,但攥着冷宥的指节已因太用力而根根泛白。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将自己层层围住的众人,最后落在同样孤然孑立的冷岚歌身上。 她手上使劲,将冷宥远远推开,红着眼眶对上冷岚歌的眸,薄唇微颤,一字一字地道, “已经,够了。” 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 这些天,其实她也时常会想,如果自己真的不是女人的话,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变得现在这般无能为力?是不是母妃就不必那么忍辱负重,最后还是红颜早逝在深宫?是不是这一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千山万重和苦难艰辛?是不是那些本不该牵扯进来的女子就不必一再因为自己而委曲牺牲或是心生憎恨? 此时她的脑中忽然浮现起慕容玄那张睨着自己的轻蔑的脸,以及那句带着浓重嘲讽的羞辱: “哼,就凭你?区区一个只知道靠朕的女人求生的娘娘腔?” 慕容颜的眸底深处,暗沉一片。 现在想来,其实慕容玄说的并没有错。 一直以来,她不断地想要变得强大变得厉害,她想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保护自己所爱之人。可到头来,其实却一直都是她们在保护着自己。曾经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断地爬、不断地爬,只要爬到所有人的头上,就不会那么寂寞痛苦了。可即便她如今已是历经沧桑,贵为九五,可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所谓成长,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梦。 慕容颜终是望向一旁神色阴鸾到极致的冷宥,缓缓道,“冷大人,你的女儿,她是个好姑娘,即便她欺骗了你,也是因为她。。太善良了。” “至于我。。”她顿了顿,慢慢取下头上的金龙王冠,解开束发。 楚夏缇眸中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当众坦白身份。 “慕容颜!你这是做甚么?!”冷岚歌失声叫了出来。 摩耶桐心底一缩,忙冲上前想要制止她,苏琬见了立即喊人抓拦住她。 当如墨的青发登时如瀑般直直披散下来,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看起来无比异魅的慕容颜。 “至于我,却不想再欺骗下去了。” 她望着面上更加阴森的冷宥,望着神色复杂的段无忧,望着一脸戏谑的苏琬,望着神情各异的众人,仰天暗哑地笑道,“我确是女子,这下可满意了?” 听到慕容颜亲口承认,冷宥来回扫视着冷岚歌和慕容颜二人,却发现自己女儿盯着她的时候,眼里非但并无一丝惊讶或是憎恶,反而露出了一种无比怜惜又无比温柔的眼神,他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冷岚歌没有回答,只是眸中泛起了晶莹之色,她望着慕容颜,哽咽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我。。早该这么做。”慕容颜说完这句话,便别开脸不去看她。 冷宥顿时只觉如遭一阵毒鞭,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扑面而来。他狰狞的脸上燃起滔天的怒焰,似要焚尽慕容颜和冷岚歌,他忍无可忍地夺过身旁侍卫手中的剑,便冲上前,直刺慕容颜,“老夫宰了你这罪孽深重的妖女!” 滴答,滴答。 慕容颜手握剑身,粘稠的血坠落在地,她却感觉不到痛。 ‘铛’的一声,她手上使劲,将冷宥手中之剑生生拗断,震得冷宥倒退了数步。 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慕容颜的神色渐次灰败苍凉,她的喉间迸发出绝望的笑声,“是,你说的没错,我是罪孽深重。我本渴望父母慈爱,但他们却因我之故到死都没能互相说过一句爱,是我之罪!我本渴望手足和睦,但他们却自相残杀,而我的手上又染了多少他们的血,是我之罪!我本渴望与一人相知偕老,可如今却爱恨两难空无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因我受难,是我之罪!” “而我犯下最大的罪就是,生而为女子,尤其是帝王家的女子!”她望了望自己身上的龙袍,笑得愈加悲恸,“我本以为,换上这身皇袍,我便能护我所爱之人,行我想做之事。。我真是傻,我早该明白才是,人的身份岂会因为一件衣裳而有改变?自欺欺人本就难逃自取其辱,今生是我作茧自缚,终沦为世人笑谈,只求来世,苍天施舍,永不为人!” 言罢,她便毫不犹豫地举起断剑直刺自己心窝。 在那一刻,她仿佛,终于找回了一丝真正的自我。 “不要!” 冷岚歌,摩耶桐和殿门外的楚夏缇同时失声喊了出来,但谁都来不及救她。 眼见那锋利的断刃即将刺入慕容颜的胸膛,她却忽然手一猛颤,剑尖抵着自己肌肤,但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不仅如此,就连她整个人,都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满殿的文武,也全都被定在当地,动不了分毫。 “呵,你们姓慕容的,还真是不怕死的很!” 一声冷冷的女子声音凭空响起,众人只觉一阵凌风而至,只见一位貌美如仙的白衫女子和一位清妍俏丽的黄衫少女同时飞身入殿。 那白衣女子款款落在慕容颜身前,下一瞬便抬手掴了她一巴掌。 慕容颜暗暗吃痛,但依旧动弹不得。 她瞪大了眼,万分诧异眼前的狼女璎璎怎会出现的这般不合时宜。 “痛吗?”璎璎抚上慕容颜的脸颊,问道。 慕容颜只是压抑地道,“为何。。不让我死?” 只听“啪啪啪啪”数声响过,众人只见那白衣女子左右开弓,又是好几记耳光落在慕容颜的脸颊上。 “姥姥。。”黄衫少女于心不忍地低喊了一声,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吱声。 璎璎收回手掌,盯着两颊高高红肿的慕容颜,又问道,“痛吗?” “不痛!”慕容颜目露怒火,愤然大声吼道,“你为何这般折磨我,要不就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她话音刚落,只听“啪”的清脆一声,慕容颜的脸上又重重落了一掌。 这一掌极重,一行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淌下。 “我说过要杀了你吗?”璎璎眯起了美眸,神色慵懒地道,“我打你,是因为你明明刚刚才说过再不要欺骗了。可这会儿我问你痛不痛,你却又开口骗人。” 她轻轻抽出慕容颜手中紧握的断剑,指了指她的胸口,轻笑道,“这里,真的一点都不痛吗?” 慕容颜几乎要咬碎了牙关,但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唉,六界之中,最虚情假意口是心非撒谎成性的,果真莫过于人。我真是不明白,难道说一句打心底的真话,就那么难吗?”璎璎叹息道,“既如此,你不敢说、不敢做的,我便都替你做了罢!” 话音刚落,只听数声惨叫,原本举剑指向慕容颜的侍卫全都暴毙而亡。 “你。。你到底想做甚么?!”慕容颜吼问道。 “方才他们对你一再相逼,其实你心里很想让他们死,不是吗?” 她身形一移,已闪到冷宥身前,伸掌便掐住了他的喉口。 “前辈。。求你!饶过我爹爹罢!”冷岚歌望着满脸紫涨的父亲,急得大叫出来。 璎璎却笑着望向慕容颜,问道,“姓慕容的,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很想让他死?” 她当然想他死! 但她一看到冷岚歌含泪的眼睛,只能别过脸,咬牙道,“饶了。。他罢。” 璎璎脸上的笑容登时没了,如笼寒霜般一字一字地道,“你,又,说,谎。” 话音刚落,只听冷宥一声惨叫,一只胳膊已被璎璎生生打折。 “当真不想他死?” “是!” 又一声惨叫,冷宥另一只胳膊也被打断。 “我最后问一次,你可要好好回答。”璎璎继续问道,“你到底要他死还是活?” 冷岚歌对着慕容颜哀求道,“求你,想办法。。救救我爹爹!” “住口!”冷宥喘着粗气打断了冷岚歌,他瞪着慕容颜,骂道,“妖女,何必再惺惺作态,你既有能耐找这妖物做帮手,怎没能耐干脆点要了老夫的命?!” 慕容颜额前的青筋的根根突起,可无论她使出多大劲,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真的不肯说出来吗?”璎璎遗憾地摇着头,高高举起了手掌。 “我想让他死!” 慕容颜双眸赤红,死死盯着冷宥吼道,“若不是因为歌儿,你早该死了!” 若不是他,自己,歌儿和四哥之间怎会沦为如今这般悲惨境地? 若不是因为他,今日的自己,又怎会落得这般荒唐狼狈的境地? 从很早很早以前,她就一直很恨他,一直很想让他死!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直到今日才把这口恶气吐露出来,在说出‘让他死’的那句话的时候,她觉得畅快极了。 “这才是好孩子。” 璎璎终于满意地笑了出来,但下一瞬,她的手掌还是重重挥了下来,砸在冷宥的天灵盖之上。 冷宥身子晃了晃,死不瞑目地瞪着慕容颜倒在了地上。 “爹!”冷岚歌失声痛哭了出来,亲眼看到自己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也昏死了过去。 慕容颜空洞地望着冷宥的尸身,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觉得很奇怪,明明方才心里还觉得很畅快,这是这会儿,就好像整颗心都突然被人一下子全掏空了一般。 “喝你爱喝的酒,爱你喜欢的人,杀你憎恨的人,这并不算什么罪业。人的寿命那么短暂,本就该真真切切地活上一回,不是吗?” 璎璎徐徐走到苏琬身后,用指甲轻轻划过她挂着泪珠的脸颊,“那么,下一个,你还想杀谁呢?” 苏琬望向慕容颜,泣不成声地道,“我。。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罢。” “如何?你要不要放过她?”璎璎盯着慕容颜问道。 慕容颜张了张口,颓然道,“你还是,杀了我罢。” “我都说了,我从没想杀你。”璎璎不满地道,“也罢,你不说,我也知你是恨她的。” 说完,她便朝苏琬头顶重重挥掌。 电光火石间,突听‘哧’的一声轻响,璎璎眉心一皱,忙将还未落下的手掌倏地五指并拢,将破空而来的暗器牢牢抓于掌心。 “什么人?”她眼神一凌,朝殿外厉声问道。 只见一位褐袍老者龙行虎步地踏进殿内,他身形如渊,虽满头鹤发,但闪烁光芒的眸子依旧不减英气和霸气。 他凝眸望着她的绝世容颜,眸中泛红,又添了几分柔情,他轻轻地道, “果然是你,璎璎。” ☆、第87章 罪(下) “果然是你,璎璎。” 仅一句,她便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那名高大的褐袍老者。 只觉得流年似幻梦,‘璎璎’这个名字,她已经太久太久没听过了。 上次听到这个名,恍若百年之前。 可是此时,即便他原本乌黑明亮的发已是白发苍苍,原本俊朗不凡的容貌也刻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但她仍能认出他那双骄狂不减的深邃眸子。 其实很久之前,她隐隐是知道的,他并没有死。 因为她曾潜进帝君陵中开过他的灵柩,里面只有一件龙袍而已。 他,好像从世间蒸发了。 此后,又过了三十余年。 在这漫长而孤独的时光里,让她觉得,他到底是死是活,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连同这世间的万物,也都不重要了。 随褐袍老者一起进来的,还有在数月前奉慕容颜之命离开燕京的顾寒。 顾寒手按在剑柄之上,极紧张地望着殿中妖诡的一切。 老者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顾寒不要轻举妄动。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令他数十年来日夜思之若狂的白裙女子,心潮澎湃得几乎难以自制。 慕容颜一看到那老者和随他进来的顾寒,心中一时悲喜交加,不禁低唤了一声‘皇爷爷’,可他却还是置若罔闻地眼中只有狼女璎璎一人。 这老者刚出现的时候,不少老臣已在心中隐隐打鼓,只觉得此人与烈武帝慕容不破实在太像,待听到慕容颜的那声‘皇爷爷’,众臣更都无比震骇地屏住了呼吸。 只觉今夜所见所闻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仅见识到了女扮男装的当今圣上,神出鬼没的残忍女妖,还竟能看到本该化为黄土的盖世帝王。 灯影幢幢,殿内静寂得仿若无人。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不破盯着一声不吭地璎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抬腿朝她走去。 只一步,便听璎璎冷冷地道,“不许过来。” 慕容不破没有停下。 璎璎一声冷笑,一抬手,便将方才抓在手心的那枚石子暗器反朝他击去。 “小心!皇爷爷!”慕容颜低呼了出来。 只见慕容不破微微侧了侧头,石子飞快地擦破了他的脸颊,直没殿外的门柱深处。 众人无不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若有一丝差池,慕容不破便会当场毙命。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就好像,天地间,已不存在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住他走向她。 璎璎却面如寒霜,倏地伸掌凌在身前苏琬的天灵盖之上,声音愈加冷冽,“你若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立马杀了她!” 慕容不破还是没有停下,但他盯着她道,“世人的性命对我而言,不过是蝼蚁。” 璎璎眉心厌恶地一蹙,手上却稍稍迟疑了。 不过这转瞬间,慕容不破已极快地移身上前,一把抓住苏琬的胳膊。 苏琬‘啊’的尖叫了一声,只觉自己身子被一股巨力轻而易举地甩了出去,眼看她将极重地摔跌在地,一道青影上前接住了她,是顾寒。 而另一边慕容不破已牢牢抓住了璎璎的素腕,凝眸望着她,扬眉笑了起来, “璎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璎璎怎堪他这般轻薄,登时大怒,一掌猛击他的胸口,他却丝毫不避。 “皇爷爷!” “陛下!” 慕容颜和顾寒同时失声喊道,顾寒刚扶稳苏琬,便‘噌’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直奔向前。 却听慕容不破转头大喝一声,“你若敢过来,朕就杀了你!” 顾寒大惊,忙脚下一滞,只见慕容不破身子已有些摇晃,但他依旧抓着狼女璎璎的手。 “放手。”璎璎冷冷地道。 他不语,只是痴痴地望着她泛着危寒紫光的美眸。 记忆中,最初的她,有一双最动人纯净的眸子。 可后来,是他亲手毁了这份纯净,也毁了这份最初。 “放手!” “放手!” “放手!” 见他不动,璎璎的掌如暴风疾雨般落在慕容不破的身上。 慕容不破已是脸色惨白,但他还是死死抓着她的手,眸中的光反而愈加炽烈。 璎璎再次高高举起掌,可声音中已有颤音,“你。。想死?” 慕容不破艰难地抬起另一手,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胸膛,断断续续地道,“我是来。。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的。。”话音未落,他一口气岔了道,狂喷了两口鲜血。 璎璎愣愣地盯着慕容不破沾满斑斑赤血的干瘦胸膛,突然想起昔日自己曾依偎在他的胸前同他欢好的画面。那时的他是那样的年轻不羁,那样的英姿雄发,那样的不可一世,以致自己对他的喜欢像荒草般疯长,疯长到迷失了自我,甚至甘愿为他舍了妖身,沦作凡人。。 可是现在,他已不复年轻,苍老的面目上也刻满了年轮留下的深刻沟壑。 是啊,即便他是个帝王,也终究是个人,也逃不了生老病死。。 其实在他彻底消失的这几十年来,她也时常会问自己,还恨他吗? 可问了自己几十年,也没法回答自己。 亡族之恨,她自是难以泯忘,但最初那份刻骨热烈的情呢,难道就能够忘怀吗? 不然,她三番四次地解救慕容颜,三番四次地潜入燕宫,甚至方才连打他数掌都不忍用上妖力,又是因为什么? 她缓缓放下手掌,望着他,四目相视,已是沧海桑田。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不破小心翼翼地伸掌抚上璎璎的脸庞。 可他刚触到她,便见她脸色骤沉,长袖一甩将他猛然推开,若不是顾寒冲上前扶住了他,险些狼狈跌倒。 他愕然望着她,只听她冷笑了一声,道,“姓慕容的,你以为我还像过去那般好骗吗?你以为只要你再随便说几句蜜语甜言,我便会同你不计前嫌再成鸳侣吗?现在你也该知道才是,你是人,我是妖,你我永生永世,都势不两立。” 慕容不破目露痛色,哑声道,“璎璎,我知一切罪孽皆因我而起,此生我早已不奢求能得到原谅,更不敢奢望能同你破镜重圆。。。我来。。是只求你能解开那个‘诅咒’,我甘愿将心给你。” 璎璎听了,又是一声冷笑,心灰至极。 她明白了,原来到头来,真正令他害怕的,是他的子孙遭祸。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说,我从未给你慕容氏下过什么诅咒呢。” 慕容不破一愣,喃喃道,“那。。那又为何会。。” 他想问,若真无诅咒,那他慕容氏又怎会凋落成如今这般惨象? 他话未说完,便听璎璎打断道,“古往今来,帝王之家,又有几人能得善终?若说真有诅咒,也绝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他们个个都想成为你,若不是个个都想同你一样主宰天下,若不是个个都想同你一般享尽荣华,又何必反目成仇以致自相残杀?以前,我的确是想过要亲手挖出你的心,以偿我亡族之仇。可是现在,你的心,我已经不想要了。因为,你不配。” 说完这番话,她便不再停留,飞身飘然而去。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这个男人不值得去爱,更不值得因他成狂。 但不幸的是,感情的事,向来身不由己。一个人往往偏偏会去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这点谁都无能为力,谁都无可奈何。 这种矛盾太过痛苦,曾经她以为只要这人死了,就能够解脱。 但事实上,死解决不了任何事。 就在方才,在慕容不破说要献出他的心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他和她之间,或许最好就是,再不相见。 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也是对他最大的宽恕。 是,她恨他,但她也爱他。 所以她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姥姥!”黄衫少女忙跟着飞身出去,在半空中的时候,她回过头,看到慕容不破狂呼着。她深深地望了慕容颜一眼,便转过了头。 “璎璎!璎璎!” 但前面那道白色的倩影没有回头,转瞬消逝在茫茫大雪之中。 慕容不破空洞地望着已是满地白雪的殿外,眸中慢慢流下了两行清泪。 即便独自一人在天狼城密室待了几十年,他也从未落过泪。 即便再见时,她还一如当初,而他早已垂垂老矣,他也能强忍住眼泪。 可是此时,他,烈武帝,大燕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几近百岁的他却在此时哭得像个泪人。 那因为,他明白,他将永远永远永远也见不到那个曾经爱他胜过爱自己的女子了。 或许人们的眼泪就是如此,不一定会为拥有挚爱而落,但一定会为失去挚爱而流。” 此时殿中法力一解,诸人也纷纷能动。 慕容颜忙一个箭步冲到慕容不破身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虎躯。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2节 她亦感伤难抑,她传顾寒秘密前往天狼城告知慕容不破已找到狼女璎璎一事,是希望他们能够放下恩怨解开‘诅咒’,是希望可以停止骨肉手足间的彼此杀戮,是为了结束君王臣子间的血腥角力,是希望所有人到最后都可以得到救赎。 可现在想来,又是她天真的可笑。 到这时她才知晓,原来所谓诅咒,不过是人心不古! 可人心,又该如何去解? 她红着眼眶,望着同样红着眼眶的慕容不破,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皇爷爷。。都是我的错。。是我。。” 酸苦的泪意哽住了她的喉,让她再难多吐出一个字,她又有何颜面再多言。 殿内的大臣们也纷纷跪下,朝着那位大燕最丰功伟绩的君主行礼。 段无忧也跪在其中,他偷偷抬眼打量着那个一言不发的烈武帝,出了一身冷汗。 慕容不破缓缓垂下了眸,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身前几乎将脸贴到地砖上的慕容颜。 许久,终于听到他无比疲惫的声音响起,“朕都知道了,是你杀了自己的哥哥,做了皇帝。” 慕容颜将头俯得更低,殿内也更静了。 慕容不破仰起头,声音嘶哑,“当年,朕的两个兄长并非死于恶疾,是朕为了做皇帝,杀了他们。。。”说完这句话,他才真正意识到方才璎璎所言之意。 他怔怔望着未央殿中的皇梁玉柱,眼前闪过了一幅幅画面。 他看到了自己在这里亲手杀了被自己骗来的兄长,看到了那些谄媚地躲藏在笏板之后的臣子冷笑,看到了那些被他处死的人临刑前的怒骂和惨叫,看到了战火中无数生灵涂炭孤雁呜咽。。。。 冥冥之中,血与火不断地交替,所有罪恶又轮回了一遍。 段无忧听了,一咬牙,忙开口道,“陛下,所谓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业者,心狠手辣乃天经地义。只是。。当今圣上,不,该说是七殿下却同陛下您不一样,因为她,压根就不是个真丈夫。” 他心想,纵然烈武帝不肯怪罪慕容颜弑兄篡位,但她身为女子却欺瞒天下人的行径总是包庇不得的。 段无忧此言一出,众臣也纷纷附和谏言: “就是,女子怎能为君?!简直荒谬!长此以往,大燕必亡!” “陛下。。您有所不知,这七殿下当年乃胡女所出,如今竟身居帝位,若勾结敌邦,社稷危矣!” 。。。。。。 顾寒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虽从未想过慕容颜会是女子,但看到众人对她咄咄相逼,也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 可慕容不破好像是听不见一般,呆呆站着,也不出言阻止。 听着诸臣越骂越难听,他刚想要发作,便听到一声严厉的女子声音,“都给本宫闭嘴!” 顾寒转眸一看,是长公主慕容晴。 她从殿外进来,在经过楚夏缇的时候停了一下,极轻地道, “你是苏璃也好,是楚夏缇也罢,至少此时,你还是她的妻子,本不该保持沉默。” 说完,慕容晴便同几乎要将嘴唇咬破的楚夏缇擦肩而过,大步踏进殿内。 她先是走到慕容不破面前,盈盈一拜,“晴儿拜见皇爷爷。”接着抬起头,朝顾寒微微一笑。 顾寒胸口一热,也朝她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已无需多言,知道彼此平安,就好。 慕容不破本沉浸在仿佛无穷无尽的打击和悲伤之中,但此时看到落落大方的慕容晴,终是回过神,缓缓道,“你就是晴儿。好,很好,也算光儿争气,没全给朕生的是混小子。” “怎么会呢。”慕容晴朝他甜甜一笑,蹲下身子用力扶起狼狈不堪的慕容颜,道,“皇爷爷您瞧,晴儿和陛下可不都是父皇生的好女儿吗?” 听到慕容晴还叫自己陛下,慕容颜颤声道,“晴妹。。我不是。。” 却听慕容晴正色打断道,“陛下不要说笑了,你若不为君,谁又能为君?” 她抬眼扫过殿中众人,一字一字地道,“你们可不要忘了,当年的楚王之乱,若不是陛下带兵平定了四海内外,大燕早亡了,又哪轮得到你们现在站在这高谈什么长此以往?!听着,她为大燕流过的血泪已经足够多了,为大燕所受的苦难也已经够多了。。”她顿了顿,走到昏迷的冷岚歌身旁,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腿上,抬头望了眼痛苦的慕容颜叹息道,“。。为大燕失去的也足够多了,即便她是个女人,敢问大燕又有哪个男人的功劳可以比过她的?” 众臣们一时之间都噤了声。 段无忧攥了攥拳,站起来,朗声道,“长公主此言差矣。臣等之意,实则也并非说女子一定不能为君。前朝有武氏则天皇帝创立大周,虽她也是女子,但她至少没有钓名欺世。在位期间也勤政爱民,家国强盛,满朝文武也无不臣服,无可厚非。可是七殿下呢?登基以来,除了沉醉于颠鸾倒凤的儿女情长中,为人君者,她又建过什么大业?若七殿下真是明君,自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你。。。”慕容晴指着他,一时气结。 这时,却听一直沉默的慕容不破突然问道, “那么,若朕真杀了她,那谁来做皇帝呢?” ☆、第88章 别离 “那么,若朕真杀了她,那谁来做皇帝呢?” “皇爷爷,您不能这么做!”慕容晴听了,脸色惨白地叫道。 众臣则暗暗心中盘算着,若慕容颜真死了,能继承皇位的无非两人:前太子慕容司彦和九王爷慕容炼。 殿中不少人乃慕容玄的旧臣,自然是支持前太子继位,有人刚想回答,便见段无忧整了整衣冠,极郑重地朝慕容不破一拜,道,“陛下功高盖过秦皇汉武,乃真正圣明的天子,臣等自然是恳请陛下重振朝纲,务必重罚七殿下,还天下宰世太平!”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霍然明了,暗骂自己真是愚蠢。 烈武帝既然还在人间,自然是他来做皇帝,又哪轮得到他人。 念及至此,他们纷纷随段无忧一起喊道,“臣等恳请陛下重振朝纲,务必重罚七殿下,还天下宰世太平!” 慕容不破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段无忧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段无忧垂下头,恭谨地答道,“回陛下,草民名叫段无忧,乃前太师段文山之孙。” “原来是段爱卿的孙子,怪不得这般能言善辩。”慕容不破盯着他,重重咳嗽了两声,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朕且问你,只要杀了她,这天下真的就能宰世太平了吗?” 段无忧垂头不语,一滴冷汗从他的太阳穴缓缓滑下。 慕容不破转过身,用袖口捂着唇继续重咳着,有鲜血染上了袍子,但他好像没有看见。 他睨着殿中的大臣,复而大声问道,“段卿不说,那你们来告诉朕,是不是只要朕的这个孙女一死,这天下就真能太平了?!” 众臣全都一颤,忙战战兢兢地将脸颊贴近地面,谁也不敢答话。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天下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人的死活,而有所改变。 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什么都不会变。 慕容不破好像突然很累,他朝着殿门的方向坐了下来,怔怔地望着自己干瘦枯槁的双手,说道,“朕这一生中,手上不知沾过多少鲜血,恨我者杀,畏我者杀,谤我者杀,媚我者杀。。作为帝王,没有谁是朕不能或是不敢杀的。可是,作为爷爷,我怎么可能会杀了自己的儿孙?”他脸色一板,抬眸喝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臣等惶恐,求陛下饶恕。。求陛下饶恕。。” 慕容不破说完,殿内登时响起了一片磕头求饶声。 慕容颜感激地望向慕容不破,却见他面色如蜡,苍老得十分可怕,不由得喃喃道,“皇爷爷,您没事吧?” 慕容不破淡淡一笑,道,“朕很好,只是有些倦了。” 慕容颜忙走上前,想要为他把脉,却被他一手挥开,他笑道,“放心,朕没事,朕会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因为,他相信,妖也会活一万年。 或许千年,万年以后,会有机会再见。 “听着,朕会饶恕你们,但只有这一次饶恕你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因为朕需要你们。。需要你们去好好辅佐她,真正的太平盛世是要君臣同心,百姓才会归心。。无论如何,她都流着我慕容不破的血。。这天下也不能一再经受杀戮和背叛了。。你们,可都明白了?”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慕容不破虎眸一瞪,提气又喝道,“朕最后问一遍,你们可听明白了?!” “诺。。臣等谨遵圣谕。” “很好,朕平生最恨有人骗朕,若让朕往后知道,你们非但没有好好辅佐于她,还意图害她,朕定诛你们九族!”慕容不破一字一字地厉声喝道。 “臣等不敢!臣等发誓定会好好辅佐圣上!”大臣们纷纷发誓效忠,谁都不敢违抗燕烈武帝的命令。 “很好。。这才是我大燕臣子。”慕容不破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去,抓住了身前慕容颜的手掌,说道,“颜儿,在回京的路上,那个姓顾的小子说了很多关于你和朝中之事,爷爷知道你很不容易,也吃了不少苦,但是。。得委屈你再吃点苦了。” 慕容不破伸手拉了拉慕容颜,示意她靠近自己。 慕容颜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他张了张口,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慕容颜面容一僵。 “答应朕。”慕容不破握紧了她的手掌。 许久,慕容颜重重地点了点头。 慕容不破望了一圈众臣,又道,“史官何在?” 一名史官跌跌撞撞地爬到近前。 “听着,颜儿在位期间的所有事,都不许记档,包括今日之事。记住,燕翎帝不是女子,世间没有妖物,朕也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明白了吗?” “诺。。诺!”史官仓惶地应着。 他望着慕容颜的浅眸,说道,“爷爷只能做这么多了。。往后,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不能名留青史,但同样,无论你做了什么,也不会遗臭万年。。可爷爷希望你能做个仁君,即便史册不能为你记载,但是世人会为你传颂。” 慕容颜含着泪,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慕容不破抬起手,抚上慕容颜的长发,柔声道,“真是个好孩子。” 说罢,他的手失力垂下,慢慢闭上眼睛,脸上却露出祥和的微笑。 璎璎虽未直接取他性命,但在她离去之后,慕容不破心神俱伤,短短时间内,已尽阳寿。 慕容颜没有哭,她跪了下来,极重地朝慕容不破磕了三个头,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下。 她知道的,一直以来,对她好的亲人,总是很难长久地陪在她的身边。 有人走到她的面前,但她头痛欲裂看不清,眼前是好几个影子。 直到一双熟悉的手小心翼翼地拭着她额前的赤血,她才看清了她,只是感到她的手太过冰凉。 暮鼓沉沉地响起,天要亮了。 “我要离开了。”楚夏缇望着她,静静地道。 她其实知道自己不该,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对她说这么残忍的话,可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亲口同她告别。 慕容颜没有说话,就连为什么都没有问,仿佛是完全听不懂她所言。 整个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许久,慕容颜的目光有些恍惚地飘到了楚夏缇身后,也看清了一身黑甲的穆昆。 “是因为他?”她终是问道。 楚夏缇摇了摇头,道,“是因为你。” “我不明白。” “因为你。。永远也给不了。。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她没有说话。 她想要她带自己离开。 但她明白,她只能自己离开。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楚夏缇没有说话,穆昆开口道,“那匈奴的铁蹄就会踏破燕京的城门。” 慕容颜仿佛没有听见穆昆讲话,她盯着楚夏缇,执意问道,“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楚夏缇伸出三指,高举过头,说道,“我出大汗夏缇对天起誓,只要我在漠北一日,便不许匈奴的一兵一卒,侵犯大燕边界,你我有生之年,两国再不交战。” 慕容颜愣住了,良久,她咬着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颜,让我回去罢。”楚夏缇转过身,“以你我的不相见,换个天下太平,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你还爱我吗?”她在背后突然问。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似最烈艳的火花般在脑海中绽放,楚夏缇记起了在紫川之巅的时候,她也同样这般问过自己,也记起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她。 因为,她爱她,至死不渝。 她没有回答,慢慢朝殿外走。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绝不能回头。 “你还爱我吗?!” 穆昆望了嘶吼的慕容颜一眼,解下大氅,披在迎面走来的楚夏缇身上。 他攥紧了拳,因为他看到了她眸中的泪,也知道她不回头的真正原因是,她不愿那人看到她在流泪。 慕容颜直直望着雪地中央的楚夏缇穆昆二人,许久许久,她背转过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罢了。你们走吧。” 若是以前,她定会冲上去把穆昆碎尸万段。但现在,她不会这么做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她的良人。 但她不能看,至少,她不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他人离去。 楚夏缇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慕容颜削薄的背影,其实此时的她,也同样看不到慕容颜眸中流下的泪。 雪地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是离去的脚步声。 “等等,穆兄,你就这么走了吗?”段无忧却有些慌了,大喊道,“此时可是杀了她最好的时机!” 穆昆没有回头,冷冷地道, “不必了,在我看来,那个慕容颜已经死在今夜了。” ================================================ 帝君陵内,长烛摇曳。 少年托着下巴怔怔地听着,一动不动。 坐在他对面的黄衫少女伸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唤道,“喂,姓顾的,你没事吧?” 过了许久,顾泽才回过神来,喃喃问道,“灵。。灵儿姑娘,你这个故事。。讲完了吗?” 灵儿站起身,抬头望了一眼已泛青白的天际,道,“天亮了,我要走了。” “别啊。。灵。。灵儿姑娘。。”顾泽忙一把揪住了灵儿的衣袖,紧紧的,“我想知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她和她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灵儿任他拉着,没有说话,站着没动。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见她一言未发,良久才弱弱地问道,“你。。真的要走了?” 灵儿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但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那顾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姑娘?”顾泽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灵儿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知道。” “那怎么成!”顾泽急了,脸色倏地发白,“你若是不同我见面了,那后面的故事。。。”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灵儿静静地打断道,“最后的故事,或许该由他们跟你讲了。” “他们?”顾泽茫然道,“他们是谁?” 灵儿终于转过了脸。 顾泽呆呆地望着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灵儿在流泪。 “他们,就是故事里的人啊。” ☆、第89章 顾泽 梨花飞舞,霏霏如雪。 转眼间,到了落花时节。 站在树下,顾泽闭着眼睛仰着头,一动不动。 纯白的花瓣落在了他的发上,眉上,唇上,肩上。。。 以前听人说,如果一个人心里特别想着谁的时候,便会喜欢上落花。 因为这漫天的花瓣就像某个离开的人,最难过的不是离别,而是无法挽留。 帝君陵一别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灵儿了。 有时,他也会偶尔偷偷潜进帝君陵,站在大燕先皇们的画像前,等上半宿。 但灵儿再没有出现。 有时,顾泽也会怀疑,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雀妖,也不存在那些秘而不宣的故事。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他自己臆想的。 但在灵儿化为一道黄光消失后,从空中悠悠扬扬飘落在他的掌心的那根黄色羽毛,却是那样真实。 真实到顾泽每次只要一碰触到,就能感到灵儿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闭上眼睛。她的温度,她的气息,她的音容笑貌。。。好像就在眼前。 但睁开眼睛,她依然不在。 顾泽今年刚满二十岁,在这之前,他从不知这种朝思暮想的感觉是何种滋味。 他开始觉得很痛苦,而最痛苦的,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妖。 而是因为—— 每到夜深人静时,站在铜镜前,他小心翼翼地褪去一身官袍,摘下冠帽,脱去内衫。。。 直直的长发披落而下,缠于胸前的白色布条颓然落地,盯着镜中白皙清秀的面容,顾泽轻轻叹息,转身浸入浴桶之中。 原来,‘他’也是‘她’。 她开始怀疑自己女扮男装来到燕京,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她是姑苏人士,住在寒山。其实是爹娘捡来的,是个孤儿。 当她还是婴孩的时候,便不知被谁遗弃在寒山深林的一处泉水旁,听说正巧是被上山采药的爹娘循着哭声找到的。 捡到她的时候,爹娘皆已过而立之年。他们没有生育,所以一直待她极好,即便并非亲生,但她也过得无忧无虑。 之所以会取名为‘泽’,是因为娘亲说这意为‘上善若水泽被万物’,是希望自己能够像水一般自由善良,虽润泽苍生却不争世俗名利。 其实光凭这句话,后来顾泽就已知道爹娘绝非寻常山野人家,尤其是娘。 从小就是娘亲教她读书识字。 爹爹虽然会武,但娘却不允许他教自己一招一式。 她生性喜静,虽没多问,但心里始终觉得蹊跷。 而让她觉得最奇怪的是,爹娘从没说过他们自己的名讳。 小的时候她也曾问过,可娘每次都默然不语,而爹就会眯起眼睛,揉着她的小脸,没正经地调笑道,“你只需知道你老子姓顾就可以了。” 记得有一次,爹娘以为她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娘坐在床头一边抚摸着她的脸,一边跟爹说, “你觉不觉得,这孩子越长大,就越像那个人?” 爹不语。 听娘又继续道,“真的。有时我看泽儿一个人望着远方,也不说话,总有那么一下子会以为,她就是那个人。。。” 爹走到娘身边,素来老不正经的他,声音也变得十分低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娘沉默了很久,轻叹道,“唉,可我听闻,她。。她还在宫中等着那个人。” 爹也叹息。 那时的顾泽听得一头雾水。 但当她听到‘宫中’二字时,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在她十九岁那一年,她下山了。 不是因为要嫁人,而是因为她要进京赶考。 因为有一天,家中突然来了一名美得仿若天上谪仙的白衣女子。 就连素来波澜不惊的爹娘也被这白衣女子震慑得呆若木鸡,愣了好久才请她进屋。 顾泽被关在门外,她不甘心地偷偷从门缝里望进去。 白衣女子说话很轻,顾泽全然听不清,只能看到爹娘脸上的神色大起大落。 最后,不知那白衣女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转过头,朝着屋门的方向轻瞟了自己一眼,然后对着爹娘说道,“时日不多,再不相见,勿要后悔。” 说完这一句话,她便翩然下山了。 娘看起来十分得难过和舍不得,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便一步一步走到顾泽旁边,语重心长地道,“泽儿,你得进宫去。” 古往今来,庶民进宫无非就两个法子:男子要不就金榜题名,女子要不就御前承宠。 顾泽的爹娘自然不可能让她入宫为妃,便只好让她女扮男装进京赶考,高中后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就此混入宫中。 顾泽做到了。但是,爹娘却始终没告诉她,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只记得在她临走前的那个早晨,娘含泪凝望着女扮男装的她。 许久许久,却一个字都没说。 但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走了之后,那对中年夫妇就一直站在屋前,直至太阳下山。 “你说,泽儿她这一路,不会有事吧?”女子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担忧地问道。 男子搂住了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晴儿。她可是咱们的孩子,更何况她还有那个人的。。。”男子顿了顿,没说下去。 女子点了点头,幽幽地道,“真希望这一次,一切都能了结。” “一定会的。” 男子低下头,轻吻上女子的额, “这一次,所有人都会美梦成真的。” ====================================================== 燕少帝慕容司彦驾崩时,还不到四十岁,传位于太子慕容驹。 他是十四岁那年即位的,在位的二十五年间,勤民听政,昃食宵衣,史称‘中兴之主’。 在他登基之前,从烈武帝慕容不破开始,到燕昭帝慕容光,再到燕景帝慕容玄以及后来的燕翎帝慕容颜,这四位先皇都是马上打天下的君主,所以整个大燕王朝的风气一直以来皆是重武轻文。 而燕少帝慕容司彦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兴科举,选治世文臣,平衡朝中的文武势力,后又设立巡兵制,令各州武将每年都要轮换地方带兵,以防滋养家兵。 二十五年来,家国太平,邻国和睦。到燕安帝慕容驹继位时,大燕是空前的繁盛。 顾泽骑着骏马,慢悠悠地踏在整洁宽阔的燕京大街上。 她看着街面两边各种各样的店铺、川流不息的车马、熙熙攘攘的人流,心中感到十分温暖。这里不同于冷清宁静的姑苏寒山,也不同于幽长暗香的金碧宫殿,这里到处布满了阳光的市井气息。皇城的煌然之气笼罩着这里,百姓们的脸上都挂着明媚的笑容,羽扇风流的墨客,携剑豪迈的侠客,高冠广袂的士子,缠巾异服的外族。。。太平盛世,任何人都可以出现在这里。 已经鲜少有人还记得,早在三十多年前,这里曾残垣堆叠,烽烟阵阵,遭受过数次残酷的血腥洗礼。 就好像,那段有关杀戮和背叛的岁月已在漫长的时光中也渐渐变得不那么疼痛了。 顾泽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燕京城门,她翻身下马,缓缓蹲了下来,轻轻婆娑上脚下带些斑驳的青砖。 只有这里,大约还藏着故事里的血与泪吧。 她站了起来,抬头时,倏地瞪大了眼睛—— 霎时间,她竟看到前方原本车水马龙的人群变成了一列列肃穆站立的甲胄战士,有一个白衣银甲少年正席地坐在三军阵前抚琴,还有一个绝色倾城的少女在她身旁跳舞。 顾寒揉了揉眼睛,眼前又一瞬间恢复了忙碌的华盖云集,人们互相谈笑着与呆呆站在原地的她擦身而过,刚才她所看到的一切都犹如过眼云烟。 她挠着头,自嘲般笑了一下,才牵着马信步走出了城门。 看来,是自己太沉迷于那个故事了。。。 她这次出城,也是想去故事里的连云寺中去看看。 她想,既然爹娘没告诉她入宫之后到底该做什么,就让神明来告诉她吧。 燕京城郊,羊肠小道,顾泽策马直奔到祁云山脚时,已是口干舌燥。 她看路边有一处茶肆,便翻身下马。 店小二一看到顾泽这般仪表俊秀的公子,便立马笑呵呵的迎上去牵了马,“公子是来连云寺上香的吧?不如先来小店里喝杯茶水,一会儿也好跟佛祖多唠唠嗑。” 顾泽笑着点了点头,便坐了进去。 她刚抿了一口茶水,忽听店小二不耐地叫骂声,“臭疯子,怎么又是你?!快滚!要是渴,就滚到一边喝尿去!别挡着爷做生意!”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名中年疯丐模样的男子,披散着发,蓬头垢面,衣服污秽破烂,唇角也都干裂了。但这男子被店小二这般粗声辱骂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他。 顾泽心有不忍,便道,“店家,给他一杯茶水,银两算我的。” 那疯丐望了顾泽一眼,脸上的笑容登时收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开口道,“我,不喝茶。” 顾泽一愣,又听这疯丐说,“我要你,请我喝酒。” 顾泽摇了摇头,道,“此处乃佛门清净之地,怎会有酒?” 疯丐直直瞪着她,道,“我,可以等。” “等什么?”顾泽不解地问道。 “等你去京城的望月楼中,买壶最贵的梨花酿来请我喝。”疯丐似笑非笑地回道。 顾泽眉头微微一皱,心道,唉,这果真是个疯子。 当下她也不再接话,放下一锭银子,对着店家道,“若他想喝茶水,便让他喝个够。”她顿了顿,瞥了疯丐一眼,“至于其他,爱莫能助。” 说完,她便转身前去牵马。 “小子,你说佛门是清净之地?呵,这天下哪有什么清净之地?” 那疯丐在顾泽身后冷声说道,“你可知,这地方远比望月楼更适合喝酒。因为,只有酒才能真正救赎那些想要求佛去度尽世间苦厄的人们。” 顾泽听了心有微澜,脚下一滞,回过头去。 只见那疯丐转过身,口中念念有词,大笑着扬长而去,“君不见悲欢离合古今事,弹指刹那具成空!君不见唐虞揖逊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君不见快意全向金樽去,何惧红尘多堪忧!” 只是顾泽没有看到,那疯丐虽纵声狂笑,可转过身的时候,脸颊上却留下了两行泪。 她牵着马,站在原地,心中满腹疑云,不知这疯丐究竟是何许人也,便开口问那店小二。 “回客官,小的也不知他到底是谁。小的是三年前来的,只知道在那时候就已有这疯子成日里在燕京周遭徘徊了。”店小二答道。 顾泽得不到答案,只能慢慢拾阶而上,步入连云寺正殿。 殿中金佛庄穆,僧人诵经,香炉鼎立,信徒虔诚。 望着悬挂在佛像两侧‘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尽度方正菩提’的黄布,顾泽久久无言。 最后,她还是心存敬畏地跪了下来,不为许愿,不为修缘,只是为了感受些许慈悲。 可当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眸的那一刻。 两旁的声音突然如同潮汐,在耳边时远时近。 她有些纳闷地睁开眼睛,不想周围的信徒和僧侣一下子全都不见了,眼前的金佛变成了一尊灰不溜秋的石佛,辉煌的大雄宝殿也变成了残破的旧墙破瓦。 她侧过头,登时眸中一缩—— 发现身旁还并肩跪着两人,她们同自己一样,双手合十,面朝大佛。 顾泽盯着这两人像似会发光的侧脸,不知是真是幻,忍不住朝她们伸出手去。 可突然间,“咣”的一声,身后传来一阵洪亮的钟声。 顾泽手一僵,眼前的两人便转瞬即逝,一切又恢复如初。 她彻底愣住了,右手伸在半空中,也忘了收回,直到一位小和尚纳闷地推了推她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茫然地左右环顾了一下,按理说灵儿不在,她是不应该看到这些幻象才是的。 她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明明没跪多久,可她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当晚,她决定住在连云寺,方丈亦很干脆地安排了厢房和斋食。 但当她问及方丈关于山脚遇到的那个疯丐是什么来历时,方丈却只是摇头,叹息道,“佛曰,不可说。” 顾泽只能作罢。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处陌生,当晚她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熬到差不多三更的时辰,她终是忍不住披衣下榻,索性也不睡了。 深夜的寺庙很安静,隐隐有鸟虫声时不时地响起。 顾泽随意走着,借着朦胧的月色走到了连云寺后院的一处偏房。 里面微弱的烛光摇曳,也不知是哪位神秘高僧还在潜心修行。 顾泽并无意多留,刚想转身原路返回厢房,不料脚下踩到了一根树枝,虽然很轻,但还是突兀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什么人?”从房内传来一个声音。 令顾泽感到惊异的是,居然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顾泽一时忘记说话。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只见一名妇人手持长烛,立在门口。 这妇人四十左右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娘亲要年轻一些,身穿青色素袍,容貌清丽,风韵犹存。 顾泽忙垂首作揖道,“晚辈是无意走到此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那妇人没有说话。 顾泽有些忐忑地偷偷抬眼,却见那妇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满眸的惊疑不定。 待与顾泽对上眼,那妇人才如释重负般喘了一口气,可眉目间似乎又多了几分怅然若失。 “你叫什么名字?”妇人对着顾泽左看右瞧,问道。 “晚辈名叫顾泽,姑苏人士。”顾泽硬着头皮答道。 “你姓顾?姑苏。。”妇人困惑地喃喃自语着,“可怎会同她。。这么像?” 顾泽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灵儿的时候,她也曾对自己说过一句‘你与她很像。。’ 当时的她,全然不明白灵儿指的是谁,可是现在,她心中隐隐已有了感觉。 顾泽也抬起头,仔细打量上妇人。 过了半晌,她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她认出这妇人是谁了! 即便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但她眉眼还是依稀与灵儿故事中的那名女子甚是像似。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3节 这妇人,就是苏琬! ☆、第90章 终棋 当今圣上慕容驹乃仁孝之君,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翰林院众臣重新修纂燕史,以表对帝君陵中的九位先皇之孝。 或许是因为先度几番兵荒马乱,政权更迭,故到如今还能保留下来的史笺中,有关帝王言行的记载大多都只是寥寥数语模棱代过。 而关于燕翎帝时期的史载,更是少之又少,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翎帝在位七年,无后,崩于昭兰殿,苏妃陪葬。 所以身为翰林编修的顾泽一认出眼前的妇人竟是那个本该和燕翎帝一起去世多年的苏妃苏琬之后,登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指着她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你是苏。。苏。。” 苏琬本就神情恍惚地盯着顾泽,一听到从她口中蹦出那个‘苏’字,倏地脸色大变,更似突然从梦中惊醒般倒退了一步,扶着门沿,颤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她隐姓埋名在这连云后院带发修行已有二十余年,除了方丈,该是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顾泽望着她,忽地想起了灵儿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剩下的故事,或许该由他们跟你讲了。” 顾泽心道,难道灵儿指的讲故事的人,就是这位苏妃娘娘? 当下她便强压住剧烈的心跳,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苏琬道,“娘娘勿怕,在下并非歹人,之所以能认出娘娘,实则是因为。。”她顿了顿,决意将自己所遇到的事吐露出来,便垂首诚恳地道,“。。此事说来话长,若娘娘愿信在下,我自会将其中情由,全都告知娘娘。” 苏琬一瞬不瞬地盯了顾泽良久,才微微侧过身,对她道,“进来,说吧。” 狭小的房中,十分简朴。几乎只容得了一张单人小榻,榻中央摆着矮案,案上铺着素白的纸笺,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蝇头小字,看不大清。 “坐吧。”苏琬指了指榻,轻声道。 待顾泽坐定后,她才坐在榻的另一边。当目光与顾泽相接时,她的脸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白,立即转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说罢。” “是。”顾泽稍微理了理思绪,便毫不隐瞒地将自己如何女扮男装入宫,以及如何遇上雀妖灵儿听她讲故事的经过都一一说了。 苏琬静静地听着,待顾泽说完,竟怔怔地凝望着她痴了。 “娘娘?”顾泽伸出手掌,在瞳仁失神的苏琬面前轻轻晃了晃。 苏琬收了神,望着她苦笑了一下,缓缓红了眼眶,低叹道,“你的确同她很像。” 再次听到此言,顾泽心中一动,想起了灵儿伸手抚上燕翎帝画像时的怅然表情,想起了她执意要给自己讲故事时的灼灼目光,也想起了她也曾同此刻的苏琬一样望着自己红过眼眶。 她踌躇再三,终是开口问道,“娘娘所指的那个‘她’,是在说翎帝陛下吗?” 苏琬不语,依旧只是望着她,就好像在透过她在望着另一个人,呆呆出神。 在这样的目光下,顾泽有些坐立不安,只好别过脸,问道,“也不知。。娘娘又可知道。。后来怎样?” “后来?”苏婉慢慢收回了神,不解地问道。 “对,我想知道,后来那位匈奴公主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顾泽还是把一直憋在心里的困疑说了出来,她低沉地问道,“其实在这个故事中,有太多事在下一直很不明白,比如为何那位公主一定要走,又为何翎帝陛下竟会让她走?她们明明就是相爱着的不是吗?” 苏琬瞧着面色沉重的顾泽,突然‘扑哧’一声,掩口巧笑了起来。 顾泽不知自己问错了什么,只好窘迫地望着快笑出泪的苏琬。 笑了半晌,她轻轻摇了摇头,忽又神情落寞地幽幽道,“是啊,毕竟你还年轻的很。。曾经的我也曾如你一般想着,想着爱就是执子之手,是不离不弃,是坦诚相待。到后来我才发现,爱也可以是两两相忘,是生死不见,是苦心虚欺。” 苏琬说道,“你知道吗,我本以为,在看到她们分开的时候,我应该会开心的。能够亲眼看着我憎厌的两人从此一刀两断陌路天涯,我本以为我定会开心的。。。可是我想错了。。。” 说到这时,苏琬垂下眼眸,盯着素宣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轻不可闻地叹息道,“唉,我不仅算错了自己的心意,也算错了她们之间的情意。” 苏琬抬起头,对上顾泽的年轻的眸子,“阿姐的确是走了,但这难道就真的意味着,她不爱她了吗?而她,没有挽留,但两人之间的情份难道就真的可以放下了吗?” 顾泽似懂非懂地张了张口,接着听苏琬道,“后来,阿姐在踏出未央宫前还是停下了脚步,又转过身来。我本以为她是后悔了,不想她却是望着我,朝我招了招手。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双脚就好像不受控制般朝她走去。。我明明那么讨厌她。。可看到她站在雪地里向自己招手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以前自己上山采药回来的时候,阿姐总是会站在村头朝我招手。。。” 顾泽正安静地听着,忽一阵初夏的晚风扣开了窗扉,长烛忽明忽灭,满案的素笺翻飞如蝶,吹落到地。 顾泽忙蹲跪下身去捡,可刚碰到那些素笺上的笔墨,霎那间摇曳的烛影陡然华光流转,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直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袭来,她才茫然睁开眼睛,登时瞳仁一缩—— 眼前的陋室已不复存在,自己却是蹲跪在一片皑皑茫茫的雪地之上,四周都是巍峨冷肃的宫墙和不动如山的侍卫。 天空悠悠扬扬地飘着雪,她好像又回到了故事里。 但只一瞬,她便察觉到这儿与灵儿故事里所看到的幻象不同! 因为以前的顾泽只是名看客,即便她能看到故事里的四季变更,可她无法感受故事里的春日煦阳或秋夜萧瑟,她无法碰触故事里的一草一木,也无法闻嗅到故事里腥烈的血气。 可是现在,她分明能感到漫天的冷意包围着自己,只穿一件夏日薄袍的她感觉自己要冻死了。 她僵硬地站起身来,忽听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只见一位淡粉色华服裹身的少女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一眼便认出来这就是年轻时的苏婉,怔怔地朝她张了张口,“娘娘,我怎会。。” 话未说完,苏琬便与她擦身而过。 她好像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她。 顾泽顺着苏琬走的方向望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雪地上原本就有两个人的脚印,任大雪漫漫也无法掩去。 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每一步都很沉重。 脚印一直延伸到未央宫大门的石阶上,那里站立着一名绯衣女子和一名黑衣男子。 顾泽怔怔地望着,印象中她好像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这些故事里的人。 清晰到她看见了绯衣女子眸中几近凝结成冰的泪珠,甚至看到了她泪珠中倒映着的那个明黄背影。 顾泽看着苏琬缓缓走到阶下,立住,微微仰头望着绯衣女子,不语。 那绯衣女子也沉默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极轻地问道,“你还记得你我被带进宫的第一晚,是被安置在哪吗?” 苏琬一愣,似乎不解她为何要问这个。 月华殿。 虽然只住了一晚,但她不会忘记,因为那好像就是她和她还能以姐妹相待的最后一晚。 在经历了翌日的验身之后,她和她之间,就再没好好做过一天姐妹。 苏琬轻声回道,“记得。” 绯衣女子点了点头,道,“苏姑娘,无论过去种种,你我总归是做了三年姐妹,今日一别,怕是后会无期,我有一物要赠于你。”说完,她便弯身凑唇到苏琬耳旁极轻地道了数语。 苏琬脸上神色变了变,半晌才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赠我那个?” 绯衣女子静静说道,“你还记得以前你我同榻夜谈,我曾许诺过你什么?” 她曾许诺她,定会帮她找到可以托付的如意郎君。 可此时苏琬的声音骤然变冷,带着讥讽,“公主殿下何必再提此事?” 绯衣女子苦涩地牵动了下唇角,一字一字艰难道,“你,终会明白的。” 说完,她便转过身,慢慢离开,再没回头。 “别。。别走啊。。” 看绯衣女子再无停留之意,顾泽不禁急得大叫了出来。 她打心底不愿她和她分开,踉踉跄跄地追到绯衣女子身边,伸手要拉她,不想自己的手掌却似透明一般,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她。 顾泽感到心酸极了,她回过头望了慕容颜明黄的背影一眼,猛一跺脚,又奔进殿中,对着她吼道,“还愣着干嘛!你为何不去追?!这里是燕宫,你还是大燕皇帝!你。。你怎能甘心就这样让她离开?!” 可无论顾泽如何嘶吼,那个身影始终一动不动。 顾泽气急了,也不管能不能碰到慕容颜,站到她面前,便用力朝她双肩推去, “去追啊!!!” 顾泽的手,一下子穿透了慕容颜的肩膀,只见她的身子像似被她打中一般猛然晃了晃,生生倒退了数步,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抹了一把唇边的鲜血,眼神有些涣散地环顾着满殿的尸身,还有那些跪拜在地不敢抬头的大臣们。她吃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顾泽,终是哑然笑了起来,“好。。好。。你可真是。。厉害的很。。” 顾泽惊呆了,她迷惑地看了看自己苍白透明的手掌,又看了看这个看起来如煞似魔的慕容颜,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一名青衣持剑侍卫忙箭步上前要扶她。 顾泽见了,差点叫出声来,此时的她已明白,这青衣侍卫就是她后来的爹爹顾寒。 可不想,顾寒刚近慕容颜,便被她用手一挡,然后被她出其不意地夺走了宝剑。 “陛下?!”顾寒大惊,却不敢轻举乱动。 只见那抹明黄持着剑,一步一铅朝顾泽走去。 顾泽怕极了,可双腿像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 眼看慕容颜面目狰狞地朝她高高扬起了剑,顾泽骇得只好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只听一个带着哽音的清喝从殿后响起,“别杀先生!” 顾泽一愣,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柄泛着寒光的剑身就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剑尖却是指向她的身后。 顾泽小心翼翼地移了移身子,只见从后殿深处的龙柱后面,走出了一名蓝袍少年,是九王爷慕容炼。而慕容颜手中的剑正直直指着一名面目儒雅的男子胸膛。 慕容炼跑了过来,直直跪了下来,不停地朝那抹明黄磕头哀求道,“陛下。。求您。。放过他罢!” “你怎么在这?”那儒雅男子问道,即便他的声音再如何刻意冷静,还是能听出一丝颤音。 慕容炼没有回答他,依旧不停地磕头,“陛下求你。。放过他。。放过他。。” “放过他?” 慕容颜望着额角涔涔淌血的慕容炼,自嘲般轻笑道,“那谁来放过我?” 她又对上儒雅男子的眸,一字一字地问道,“段无忧,名满京城的无忧公子。你真是下了一盘好棋,可你看看这满地杀戮,请告诉我,你当真还能做到心中无忧无愧吗?” 段无忧喉结微动,缓缓闭上了眸,没有说话。 慕容炼抬起被鲜血染红半脸的头,背光下,他看到了慕容颜绝望又痛苦的神情。 但他又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段无忧,还是将脸颊几乎贴到地面道,哽咽道,“既如此。。便请陛下将我同先生一起赐死罢。” 段无忧倏地睁开了眸,惊道,“王爷,不可!” “请陛下成全!”慕容炼大声道。 “你疯了吗!”段无忧终是慌了,素来波澜不惊的清眸也染满了焦色,他狂躁地道,“你为何要求她?!她根本就不是真龙天子!王爷你才应该是。。。” “够了!”慕容炼抬起了满是泪水的眸,打断道,“先生。。你为何还不明白。。那些我根本都不在乎的。。我只在乎你一人而已。” 慕容颜看看他,又看看他,颓然扔了剑,转过了身。 “罢了。你们走罢。”她突然有些想笑,因为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在同一个晚上说两次这样的话。 或许是因为只有离开自己,他们才能得到幸福吧。 慕容炼再次伏地深深一拜,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慕容颜默立着,没有说话。 慕容炼拾起地上的长剑,强撑着站起了身子,望着段无忧温柔的笑,“走吧。” 段无忧望着摇摇欲坠的他,本想伸手扶他,可攥了攥拳,还是收于袖中,冷声道,“谢王爷。” 慕容炼眸光暗了暗,突然对着背过身的慕容颜,道,“陛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慕容颜默立着,没有说话。 “段氏满门被诛一事,确是我慕容家之过,我想请陛下赐先生免死金牌,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伤及他性命。”慕容炼静静地道。 段无忧听了这话,登时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不知他是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为何他还要为自己再求免死金牌。 “九弟!”此言一出,就连长公主慕容晴都甚觉不满,“你可知,这段无忧今日所谋犯之事,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已经网开一面,往后若他再谋逆,岂有再饶之理?” 段无忧望着慕容炼,沉沉问道,“王爷,这又是何必?” 斑驳的烛影打在慕容炼失了颜色的脸庞上,他望着段无忧,突然道了一句,“先生,什么时候,咱们再来下一盘棋吧。” 段无忧一愣,心中听见‘咯噔’一声,鲜红的血便溅到了他的脸上。 “九弟!!!” 慕容颜转过身,忙大叫着抢到近前,“你这是。。为什么?!” 却见那长剑已贯穿了慕容炼的身体,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也很快染红了慕容颜的手掌。 慕容炼直直望着站着呆若木鸡的段无忧,气若游丝地道,“慕容氏欠你的。。其实本就该由我来还。。因为当年屠尽你满门的楚王和南宫皇后。。就是我的亲生爹娘。。所以,你不该找陛下复仇。。而应该来找我。。” “不要说了!”慕容颜不敢碰那长剑,一边用龙袍为他止血,一边大吼道,“来人!快传御医!” 慕容炼仿佛没听见,继续盯着段无忧道,“很多事情。。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的。。很可笑是不是,比起圣上,我是兄长和母后诞下的孽种,才更不应该生而为人。。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却遇见了你。。我其实也早就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何要接近我。。可是你曾说过会永远陪伴我。。即便我知道那都是你骗我说的。。我还是想见你。。”他重重咳出大片的血,说不下去。 慕容颜没有再阻止他,但额前布满了青筋。 “先生。。这一次。。算我赢了吧。。” 慕容炼强笑着朝段无忧的方向抬了抬手,才到半空,便重重落下。 段无忧跌跪了下来,因为他站不住。 一枚染血的白色棋子从慕容炼的掌心滚落了出来。 他同他下过上百场棋,从没赢过。 只有这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再也不会输了。 很久以前,高台阁楼,那时旧梦里的声音比琴瑟更动听。 “先生,我只希望七哥此事终了之后,便可与你无忧无虑地对弈饮酒,再不过问其他。” “段某愿意永远陪伴殿下。” 望月楼,歌舞升平,莺燕缭绕。 但在后院,却传来阵阵喧嚣。 有两三名望月楼的打手重重殴打着一名满头花白的疯丐,口中不停地谩骂, “该死的臭叫花!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望月楼偷酒了!看爷爷我不打死你!” 可那疯丐明明痛得龇牙咧嘴,但却没有求饶,反倒狂笑起来。 “住手。”一声清喝。 那些打手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蒙面的黑衣女子站在月色下,只露出明亮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识相的,滚远点!”其中一名打手叫嚣道。 那黑衣女子从袖中拿出一枚金色的令牌,那几个打手一见之下,皆脸色一变。 “她。。她是宫中的人。。走!” 很快,就只剩疯丐一人脏兮兮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那黑衣女子微微皱了眉,转身刚要离去,却听这疯丐突然哑声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还不忘派人一直照顾着草民,果真是宅心仁厚母仪天下。” 那黑衣女子别过脸,冷冷道,“娘娘只是吩咐别叫你死了而已。” 她顿了顿,又道,“毕竟,娘娘说过,你这里还有那个人给的免死金牌。” 那疯丐大笑了起来,“丫头,告诉你家娘娘,那种破玩意,我早就拿去换酒啦!” “呸。”那黑衣女子轻啐道,“上次你还骗我说拿去换肉吃了。娘娘说了,那块免死金牌你绝对藏得好好的。” “哦?娘娘这都知道?” “恩,娘娘还说,那块金牌是你最后的回忆了,所以你定会好好保护的。” 疯丐面色似有一僵,半晌才道,“小丫头,你不是寻常宫人吧,娘娘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那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会,说道,“总之你别死了就行了。” 她心道,至少别死在她前面。。。 因为她明白,这疯丐对她而言,也算是和那人有关的,所剩无几的回忆了。 ☆、第91章 泠儿 覆在枝头上的雪终会慢慢消融,就像所有人都知道,那夜过后,春风也终会重至,夏雨也会再临。 所有的罪孽,也终会得到救赎。 明月如许,当那声响亮的啼哭惊破了燕宫的夜,她还是难以抑制地推门而入。 在她看到那张玲珑可人的小脸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不再去回想那些会漫过喉咙噬入骨髓,令她无法喘息的血腥过往。 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你来为她取名吧。” 床榻的素衣女子目露晶莹之色,望着她,虚弱地轻声道。 她愣了愣,对上了女子婆娑的泪眼。 许久,她终是一步一步地走到女子身前。 弯下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指轻轻抚去女子眼角的泪。 女子微微一颤,泪水却淌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自己本该推开眼前这人的,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脆弱了太长时间,所以她没有那么做。 因为真的已经太久太久,她都是独自哭泣,无人为她拭泪,无人拥她入怀。 所以即便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已让她失去太多太多。。。但在此时,她依然无法真的去怨憎她。 因为,她不想再失去了,而这个人,好像就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寄托了。 “泠。” 许久,她颤了颤唇,还是吐出这个字。 因为她觉得,这个孩子就像是女子的一滴泪。 一滴见证了无数心酸悲戚,但终究能够洗尽铅华的泪。 “从今日起,她便是你我的泠儿。” =============================================================== “丫头,你不是寻常宫人吧,你家娘娘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会,转身道,“总之你别死了就行。” 她心道,至少别死在她前面。。。 “丫头,我知你这些年一直在寻人。” 疯丐仰头望着乌云蔽月的天空,突然说道, “我今日倒是见着了一个人,跟那人十分像似。” 黑衣女子离开的脚步一顿,霍然转过身,急促地道,“在哪?” “连云寺。” 顾泽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绣着金底蛟龙的帷帐,她微微动了动手,感觉到身上正盖着柔软轻薄的锦褥。 一阵短暂的茫然过后,她猛地坐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了偌大的床榻。 “你醒了?”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 顾泽手脚酸软地靠在榻前,闻声抬头望去,登时愣住了。 一角的琉璃薰炉兽嘴里散出沉沉的蜜香。一名披了件烟杏色薄罗寝袍的窈窕女子,正端坐在菱花镜台前,望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顾泽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看不清镜中女子的样子,也不知眼前所见是幻是真。 她明明记得自己方才是在连云寺的后院听那位苏妃娘娘讲故事,只是这次的故事让她觉得格外的沉重,沉重到就连一滴眼泪都承受不了了。 在最后,她只记得天际终于泛出青白,无休无止的大雪也终于慢慢收敛。 当整个未央殿内外皆是一片沉寂时,便可以清晰地听见更漏中水滴的声音,就像人们的心在落泪。 可是,即便流再多的泪也无法阻止杀戮继续。。。 顾泽看着那个明黄身影抽出自己九弟身上的长剑,看着她走到那些大臣们面前,看着她充耳不闻那些丑陋又悲哀嘴脸的惨嚎,看着她一个一个亲手杀了他们。。。 顾泽看着这一切,觉得有一股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哽在喉口,眼前是一片血红。 她想要逃,但是动弹不得。 在那个人杀完最后一名大臣后,缓缓走向依旧跪在原地的段无忧。 她持着正在滴血的剑,久久未动。 “杀了我。”段无忧没有抬头,他死死盯着慕容炼的尸身,哑声说道。 那人沉默了很久,没有动手,而是慢慢背过身。 顾泽倏地瞳仁一缩,因为她看到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这里,麻木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不必。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 那人眼神空洞地透过自己望着虚空,一字一字地说着,倒像是在喃喃自语, “比死更痛苦。” 霎那间,顾泽只觉自己猛地颤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般地向后重重倒去,眼前一黑,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而此刻,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故事外。 她低头,默然凝视着自己苍白的掌心,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宿命在掌纹中隐隐发烫。 直到一双洁如白鸽的脚出现她的视线中,顾泽才下意识地抬起头,登时心口一怔。 这双脚的主人。。。她曾经,见过她。 在她第一次踏入燕宫的那一天,便见过她。 那日,是她入宫参加最后的金銮殿试,当时坐在上位的除了当今圣上慕容驹,还有她—— 先皇慕容司彦的亲妹妹,大燕的长公主,慕容泠。 犹记得当身穿一袭娇黄宫裙的她跟着圣上一起踏入金銮殿的时候,原本肃静的朝堂立刻变得更加安静。 因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敢用余光去偷瞄那位摄魂夺魄,艳光四射的绝色公主。 即便是女扮男装的顾泽在见了她的倾世之貌后,也极快地垂下眸,不敢再看第二眼。其实在她进京赶考的这一路,已听闻了有关这位长公主太多太多的传言:关于她令无数人讳莫如深,却又忍不住去想象揣测的身世之谜;关于她少时失明数年,又一朝恢复光明之谜;关于她的虽姿容无双,却过而立之年未嫁之谜。。。 如今,她已然成为大燕最神秘的女子。 在没见到慕容泠本人之前,顾泽一直觉得自己娘亲才是世间最美的女子。听世人皆说那位公主才是真正的倾国之姿,其实顾泽心底一直不信。直到她亲眼所见,只一眼,方知此言非虚。 她依旧十分年轻,看起来似乎同自己一般大,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美眸中始终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让人一看便知,那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 而此时此刻,她就站在自己咫尺之前。 顾泽呆呆地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像极了年轻时的冷岚歌,但仔细一看后会发现她的眉眼要比冷岚歌更加明亮炙人些。 “看够了吗?”她终于开口,不过声音中并无斥责之意,反倒带了一丝玩味。 顾泽像是幡然从梦中惊醒般俯下身子,忙将脸颊贴近地面,慌张地道,“臣。。臣顾泽,拜见公主殿下。。” 顾泽红透了脸,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慕容泠白皙的脚背,忙闭上眸子,结结巴巴地道,“敢问臣。。臣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会出现。。出现。。在这?” 她的后背额前皆渗出涔涔冷汗,她是真的记不得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位长公主的寝殿中的。 “你把头抬起来。”慕容泠静静地道。 顾泽忐忑地抬起头,却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把眼睛睁开。” 顾泽只好硬着头皮对上了她的眼睛。 慕容泠仔细凝眸望着她,突然伸手贴上顾泽滚烫的脸庞。 顾泽呆呆立着,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双冰凉的手掌一寸一寸抚过自己的脸颊。 良久,慕容泠收回手掌,眸光微微一暗,盯着她道,“还不够像那人。” 顾泽怔在原地,只听慕容泠有些失落地轻叹道,“唉,即便能骗过他人,也决计瞒不了她的。” 顾泽不禁有些纳闷地低声问道,“敢问公主殿下口中所指的‘她’。。究竟是何人呢?” 慕容泠瞟了她一眼,只淡淡道了句,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她便指了指菱花镜前,定定地道,“你坐过去。” 待顾泽坐定后,她伸手便要松开她的发髻。 顾泽大惊,忙按住她的手,慌声道,“殿。。殿下您这是。。” “别乱动。”慕容泠眯了眯眼睛,“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要是想活命,就得听我的。” 顾泽一僵,只好松开了手,任由她挑开自己有些散乱的发,用一把素旧的银梳轻轻梳着。 她帮她重新束了发,戴上金冠,再在她脸上略施易容。 顾泽望着镜中原本仓惶稚嫩的自己渐渐变得苍白冷峻,也望着镜中慕容泠的眸光慢慢变得湿润柔软,终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还好吗?” 慕容泠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一边,取了一袭白袍递给她,“去换上罢。” 待顾泽从内殿换好出来时,看见慕容泠正呆呆坐在镜前,垂眸盯着方才为自己梳头的那把银梳。 “公主殿下。”顾泽轻轻唤道。 慕容泠下意识地将银梳收于袖中,抬眸望向顾泽。 见她安静地立着,双手交于身前,阔袖舒展垂下,突然有风从窗缝中吹来,引得衣袂飘拂,足以夺走月华。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才立起身来,取了一件外袍披在自己身上,道,“走罢。” 此时晨曦犹未散尽,慕容泠前行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如漫长春夜耳畔响起的西窗蕉雨。 她走的都是宫中极偏的路,偶尔遇见一两个宫人看到她也都马上埋头行礼,不敢多言。 顾泽跟在她的身后,终是忍不住问道, “她。。她。。娘娘她还好吗?” 是的,哪怕她再迟钝,也知道她把自己打扮这样是要去见谁了。 在翎帝驾崩后,慕容司彦继位时不过才十四岁。那位一度温柔似水的女子突然像换了一副面目般,一跃成为执掌朝政的冷太后。先皇慕容司彦在位初期的功绩,几乎都是由冷太后出谋划策的。 直到先皇真正摄政后,冷太后才淡出朝野,甚至淡出六宫。从此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连云寺请教佛理,几乎无人能见到她。 “母后三年前患上恶疾,如今病逝转剧,情况危急。”慕容泠声音幽凉,“这三年来,我一直都想着要帮母后完成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 “一个女子最后的心愿无非就是想再见一面自己的心上人,不是么?”慕容泠的声音越来越轻,听起来像似带着无限的哀愁。 顾泽望着她迤逦曳地的长长裙尾和单薄寂寥的芊芊背影,默然不语。 因为她突然觉得,她的这份哀愁不仅是因为她的母后,似乎也是因为自己。 但她不敢多问。 站在那副素旧的古匾前,顾泽停下了脚步。 望着‘昭兰殿’这三个字,她苦笑了一下。 呵,她应该猜的到才是。 守在门口的宫人看到慕容泠,小心地行礼,轻声推开了宫门。 内殿的紫红帐幕仍是低低垂着,四壁高悬的宫灯刚刚被宫女踮起脚尖一一吹灭,灯芯之上升腾起了袅袅青烟,半晌仍未散尽。 再往里走,就是刺鼻浓重的草药味。那些重重累累的幔帐挡住了床榻,整个宫殿都被染上了悲伤的感觉。 慕容泠示意顾泽站在一旁候着,自己则轻轻走到榻边,伸手卷起沉沉的床幔,探头进去了之后再放下。 顾泽听到慕容泠甜甜地唤了一声,“母后。”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句极轻极虚弱地女子声音,“泠儿。。。?” “是我,泠儿又来看母后了。” 透过轻轻摆动的帷帐,顾泽看到一双干枯的手缓缓升起,在半空中被慕容泠极快地抓住,贴在自己脸上。 “母后,您今天气色好多了!”慕容泠笑着道,“想必很快就会痊愈啦。” 但不知为何,顾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傻泠儿。。母后的身体。。母后自己知道。。怕是。。” “母后胡说些什么呢!”慕容泠急忙打断道,“母后您可是要活千岁万岁的人。。。” “千岁。。万岁。。唉。。人又怎么能活上千岁万岁呢。。更何况如果真活那么久。。也太可怜了。。”她吃力地叹息道。 “母后。。别想那么多。。先喝药罢。。”慕容泠抓紧了她的手,高叫了声,“来人!” 说完,她对一旁的宫娥使了一个眼色,宫娥便将药迅速递给了顾泽。 繁重的床幔被宫娥们钩起,顾泽对上了慕容泠微红的眼睛,咬了咬牙,便端着药大步走到近前。 只见一名五十左右年纪,清丽难言但满脸痛楚的白衣女子正斜倚在榻上,她的发上插/着一根素雅的梅花簪。 不是冷岚歌,又还能是谁呢。 冷岚歌的视线缓缓望向端着药的顾泽,瞳孔之中的人影好一会儿才凝聚起来。 她盯着顾泽一动不动,像是不敢相信。 顾泽突然觉得鼻子一酸,颤声道,“是我。。是我回来了。” 冷岚歌依旧是盯着她,一言不发。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苦笑了一下,转过脸对着慕容泠道,“傻泠儿。。还不快让这位公子离开。” “母后。。您看清楚了,她可是。。”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4节 “快让她走!”冷岚歌脸上突然变色,强撑起身子,可身体已经衰弱至极,才抬起一两寸,便不住地咳嗽。 慕容泠急忙轻拍着她的背,只好又失望又难过地望向顾泽,示意她赶紧离开。 顾泽失神落魄般地退到帷帐之外,本想离开昭兰殿,但听到冷岚歌痛苦的咳嗽声久久未歇,怎么都没法迈开一步。 慕容泠拍着冷岚歌的脊背,道,“泠儿并非有意想欺瞒母后,请母后恕罪。” 冷岚歌咳嗽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下来,凝望着慕容泠喘息道,“泠儿,母后知你是一片孝心。。。但母后虽然老了,却不糊涂。。。即便再像,母后也知道。。。她并不是那个人。。” 慕容泠垂下了眸子,泪水在里面打转,她哽咽道,“可泠儿知道。。母后你一直都在等着那个人。。” 冷岚歌艰难地伸手抚上慕容泠的黑发,道,“母后没有在等谁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母后就已经下定决心,此生不会再等任何人了。。” “母后。。泠儿不明白。。”慕容泠哽咽道,“母后你明明那么好又善良,可为什么那个人最后要抛下母后一个人。。”她顿了顿,想到藏于袖中的那柄银梳,忍不住眼眶一红,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 冷岚歌突然轻声问道,“如果母后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和善良呢?” 慕容泠摇着头,“如果连母后都不算好女人,那这世间全是恶妇了。” 冷岚歌叹了口气,忽道,“泠儿,母后给你讲一个女子的故事罢。” “那女子是谁?” “或许就是,另一个我。” ☆、第92章 回忆 “泠儿。。还记得那人是何时离开的吗?”病榻上的冷岚歌问道。 慕容泠垂下了眉目,轻声答道,“自然忘不了。。是在我刚过七岁生辰之后。。” 冷岚歌点了点头,眸光慢慢变得有些恍惚,思绪像是飘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潮湿: “是啊。。自从我和她十六岁那年一别之后,她就总是离开。” 她总是独自一人站在燕京最高的地方,站在那人即便回过头也企望不到的地方,默默望着那人扬鞭绝尘的背影,然后在心里对着自己说:这一次,一定要放下她了。 她已经忘记是第几次对自己说要放下那个人了。 有时日子久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每次只要一看到那个人,哪怕只是听到了有关那人的一点消息,那人的一言一行又会重新涌上她的心头。。。 纵使岁月不复求而不得,可她仍记得最初那人曾对自己说过一句‘以吾心换卿心,苍天不灭,此情不改’。 即便后来。。那人的心早在漫漫时光中换给了另一位明艳如花的女子。 她何尝不是看在眼里,也明白自己真的该放下了。 可是人往往越是下定决心去放下,就反而会越放不下对方,因为决心去放下正是因为根本就放不下。就像人心里痛苦的伤口,你若越不去想它,它便会腐烂得越深彻,直到膏肓。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决意在心头的这个伤口上狠狠地给它一刀呢? 大概就是在她知道自己又有了身孕之后吧。 那是在她身中蛊毒后苏醒的第一晚。当苏琬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的眼睛潮湿了。。也想起了自己为救见她而委身给慕容玄的那夜。。可是她不懂。。她明明曾服过蛊又饮过毒,甚至从阎王殿里走过一遭。。这个孩子怎么可能还在呢。。 她将颤抖不已的手掌搭在腹部,心底渐渐蔓开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那是她即便在怀着司彦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的情绪。 仿佛是从心底隐隐传来了一个声音,而那个声音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可能性,像似在告诉她,也许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这个希望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她和同样穿着大红喜袍的那人相拥在一起时,她差点以为这个希望会成真了。 可是没想到,到最后那人却在她面前道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名字。 在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们。。没机会了。 如今她和她之间永远都夹着另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子,她比她热情,比她勇敢。。也比她幸运。 而且很快,她二人就要大婚了。 她开始夜夜抄摹心经,夜夜对自己讲:这一次,一定要放下她了。 直到那晚,那个女子突如其来的夜访。 其实在她抬头看到她的时候,坦白讲,她有些意外。 在那人亲口告诉自己她选的是别人后,她不明白眼前的这名女子又为何在今夜来找自己。 是为了羞辱孤孑的自己,炫耀即将到来的大婚,还是其他?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来却是为了恳求自己离开。 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 可怜到连自己最爱的人的心意都不知,或是都不信。 唉,或许当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个人爱之入骨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很多,会很容易做出很多后悔的决定,说出很多后悔的傻话。可这又怎么能怪她呢? 生而为人,难免如此。 她冷岚歌,也不外如是。 以至于到后来,她也时常在想,如果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做了说了那么多的傻事傻话,会不会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孤独。 经过未央殿那一夜的杀戮,景帝时期的旧臣几乎被那人杀得差不多了。 那人也开始变得勤政,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批阅奏章。偶尔到日落时分,她才会抽空过来,却只为陪陪泠儿。 也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看到她展露一丝微笑。 她待泠儿极好,只要一得空,几乎凡事都会亲自陪伴泠儿。 陪她玩耍,陪她用膳,陪她识字,陪她入眠。。。除了,不许她叫自己‘父皇’。 泠儿是个聪明的孩子,随着她的渐渐长大,总会从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知道许多事情。 在泠儿七岁生日那年,她听见那人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泠儿揉着衣角,偷偷望了她一眼,然后小声地问那人能不能以后都叫她‘父皇’。 她看见那人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在那一刻,她的心底一阵抽痛,难过极了。 因为她知道,泠儿其实是为了她才开口问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和她的从前,那时候全天下人都不愿她和她在一起,即便那时的她无权无势,却敢拽着自己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说非娶她不可。 可是,如今呢? 如今在这世间早已无人敢胆忤逆她的决定,甚至她们之间也早已再无旁人,可她却总是对她避而远之。 有时她也会想,若不是因为有个泠儿,她是不是甚至都根本不愿来见自己。 七年了,七年了。。那人却对她敬重得比她四哥在世时更甚。 夜深了,遣开所有侍女,她独自坐在黑暗中,突然很想大醉一场。 她一向不会饮酒,但现在她完全不在乎了。 她学着那人的样子,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结果落喉时的灼辣感登时呛得她连连咳嗽,直咳到泪水无声无息地洒满脸颊。 她很想毫无顾忌的大哭一场,但此刻的脆弱和委屈却让她连哭的气力都没了。 她又饮下一杯,还是止不住地猛烈咳嗽,直咳得心肺皆疼。 泪水落入空樽,她低下头,迷醉中看见一幕一幕,都是往事袭上心头。 月光满地中,那人红着俊脸拉着自己的手,说着那句‘歌儿,别走’。 漫天星河下,那人拥着自己在耳畔旁轻诉着收到的思念。 古佛青灯前,那人手握着自己的青丝情不自禁凑上来的动情一吻。 。。。。。。 曾经有多美好,如今便有多可笑,像个绝好的嘲讽。 酒劲渐渐上头,在这样浓烈的醉意里,突然间有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她执着酒杯的手。 她抬眸,直直望着眼前熟悉的修长轮廓,苍白的清瘦面庞。 “你醉得厉害,不能再喝了。”她的声音里似乎混杂着丝丝痛惜和怒气。 “我没醉!”她用力甩开了她,“你不必管我。” 哪怕只这一次,她也想随心所欲的放纵一次。 她又举起酒杯,还未及放到唇边,便被那人一把夺过,将酒尽数洒到地上。 她索性伸手去拿酒壶,却被那人紧紧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拽,她身子一个踉跄不稳,便跌入那人的怀中。 整座殿宇突然变得很安静,她感到她的手臂明显的一僵,却没有放开自己。 直到她对上了她的浅眸,她才如被雷击般松了手,将她生生扶正。 她终是苦笑了下,低声道,“你走罢。” 那人站着没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却布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别管我!走啊!” 那人一放手,她就摇摇晃晃地站着,感到眸中的泪水又要淌下来了,“别让宫里人看到了,又要传出你我背地里有多不堪。。” 话未说完,她却倏地扶住了她的肩,她尚未回过神,便被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那人的手上猛地一沉,似乎咬紧了牙关才把自己又重新抱了起来。 她武艺不凡,以前总是轻而易举的便能抱起她,可是现在。。为何会? 她勾住了她的脖子,凝望着那人的容颜,才惊觉原来她的鬓角已冒出些许白发,眼角也略显沧桑。 是啊,韶华轻逝,她也不再年轻。 正想着,她已将她抱到床榻之上,弯下腰将轻轻自己放下。 “你别多想,早些歇息。” 她柔声说完这话,转身要走,她忍不住拽住了她的袖袍。 “别走。。”她含泪望着她,“至少在今夜,能不能为我留下来。。别再离开我。。” 她伸出冰凉的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红着眼眶强笑道,“歌儿。。你那么好又那么善良。。我。。我不能再害了你。。” 说完,她还是慢慢抽出她拽着自己的袍子,转身离去。 “如果。。如果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那么好又善良的女子呢?”她突然朝着她削薄的背影喊道,“如果。。我也做过一些自私肮脏的坏事呢?” 她脚步一顿,额上慢慢浮起青筋,她没有回头,咬牙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会变。” 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似乎不愿听到身后的人再言。 “是,我没变。。我一直都爱着你,慕容颜。”她跌跪在榻上,竭力喊道,“可是你呢?” 她放在门扉上的手一僵,慢慢收了回来,攥紧了双拳,但没有回答。 泪水滑进她的唇角,她扬起了苦涩的笑,半醉半醒地道,“你知道吗,你们大婚那天,我会去出家,其实不过是我设的一个计。” 她站着没动,但是脸色十分疲惫。 “我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无非没有告诉楚夏缇罢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确信你定会舍弃她来找我。” “够了。”她颓然道。 “我也知那两名侍卫并不是楚夏缇派来的,可为了让你厌恶她,所以才告诉你是她想要害我。” “别说了。”她有些痛苦地摇着头,“我不用听。” “萧紫烟的死,也是因为,是我亲口告诉她。。” “我说够了!!!”她霍然转过身,对着她吼道。 “。。你真正的身份。”她还是一字一字地把话说了出来。 一时之间,‘够了,够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不停地回荡,冲撞着本就千疮百孔的人心。 殿内,极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所以我才说,我不能再害了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无论是好是坏。。可只因你是冷岚歌,所以我都会放在心里。” 把对你的一切,都放在心里。 她重新走向怔怔望着自己的她,坐在她的身旁,就像第一次吻她一样慢慢侧头凑向她的软唇。 她下意识地闭上眸,好像等了一世,却是额上等到了那丝灼烫的温度。 她愕然瞪大瞳仁,听到她沉沉地道,“其实你一直爱的人,早已不是我了。你我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去承认一切都已经不能重来。因为这份不甘心,我们都伤害了最亲近的人,结果也伤害了自己。” 那人是何时走的,她不知道。 她只是在脑中不停地回想着那人最后讲的那句话,“你爱的那人也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我不是她,也不能告诉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但你那么好又那么善良,如果我能遇到她,一定会让她来找你。”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她依旧会照常过来,陪伴泠儿,有时也会同自己一起用膳。 就好像那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直到有一天,她在宫中遇到了苏琬。 七年前苏妃苏琬参与冷相策反,本该难逃一死,可不知为何,最后慕容颜非但没赐死于她,反而加封她为皇贵妃。 听闻,只因她拿出了一把短刃。可谁都没见过那是怎样一把短刃。 “她什么都没跟你说吗。。这么多年来积劳成疾,忧思过甚。。再加上她顾及身份从不肯看太医也不怎么让我医治。。身体其实早就。。”苏琬轻轻道,带着些许酸羡望着冷岚歌。因为她明白,一个人只有把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时,才会不愿对方为自己担忧一丝一毫。 她的脑中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日子了。。唉,娘娘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苏琬像似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娘娘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她心乱如麻地问道。 “如果。。她真的离开人世了,请容我带着她去找阿姐。”苏琬正色道。 她听了,身子剧烈地一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言不发。 苏琬望着死死瞪着自己的冷岚歌,忽朝她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哽咽道,“娘娘。。她为了你。。为了那个孩子。。已经舍弃自己太长时间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但我也明白,她是想见阿姐的。。若是在她活着的时候不可能,至少。。至少在她。。请娘娘成全!” 她沉默了很久,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转过身,渐渐走远。 她纤弱的身子走在渐渐萧冷的寒风中,摇摇欲坠,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数日后,燕翎帝慕容颜驾崩于昭兰殿。 很快,秦王慕容司彦继位,她一改往日纤柔之态,贵为威严的太后。 她身穿一袭白裙素衣,站在她的灵柩前,始终未曾落泪。 宫人有传她是真正薄情寡义的祸水,是为了让自己儿子早日登基才毒害了翎帝。 她却淡淡一笑,轻轻抚过那人的灵柩,低声道: “你安心去吧,往后所有的谎言,都由我来替你编下去。” ☆、第93章 漠北 燕翎帝的死讯传到她那边的时候,天气刚刚入了秋。 红玛瑙般的落日渐沉,最终没入荒原棱线,铺天盖地的昏暗笼罩了整个漠北,显得苍凉而悲壮。 她站在赫京的最高处,劲风吹动她烈艳翻飞的华袍,猎猎作响,也引得她发上的缀玉步摇轻轻撞击,发出清越的叮咚之声。 铠甲声铿锵,一个沉沉的声音疾步走来。 “将军。。您可总算来了。”守在她身旁的近卫,一看到那名威武沉稳的黑甲将军,便急急地上前接过他的佩刀,道,“王上都站了整整一天了。。怎么劝都不肯回宫。” “退下罢。”望着那道纤瘦到令他心痛的背影,他摆了摆手。 近卫们知趣地迅速离开。 他静静注视着她长垂到腰际被风卷起的乌黑发梢和绛红如火的一衣裙角,高高扬起像振翅的蝴蝶。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她相遇的时候,也曾在这样黄昏时分的晚霞下见过这般绚烂的颜色。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为何这样的女子会出现在自己咫尺之前,看起来那么美好又那么难过。 而现在,他早已明白了。。她的美好和难过都是因为她总是想着一个注定会伤害她的人。 只是。。 他暗暗攥了攥拳,还是缓缓走上前。 只是。。他还是无法就此停止对她的爱恋。 尤其是在此时。 他走到她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此时寂静得犹如死海般的天际。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温柔地覆在她的肩头,望着她苍白的唇,痛惜地道,“王上,你不能再站在这儿了,让我带你回宫罢。” 她好像没听见般,还是站着不动,有几缕青丝拂过眼前遮蔽了她的双眼,让人看不清她眸底的水光。 但他还是看见了,他望着一言不发的她,双拳攥得更紧。 他当然明白她此时有多痛苦,只是她的骄傲不让她说出口。 事实上,从她离开那人的那刻起,他就明白她有多痛苦。 他本以为,她的离开对自己而言,是个绝好的机会。 到后来,他才明白,她的离开,恰恰说明了她有多义无反顾地深爱着那个人。 因为她清楚她的留下,只会给那人和那人的家国带来灾难。 所以,她最后才选择用牺牲自己的爱情来成全对方。 他也曾问过她,是否后悔这个决定。 而她却看着他淡淡地道,想来在如今这个年代,谈什么一己之爱恨实在是太渺小也太奢侈了。 这些年,她身为漠北匈奴国女王,为了重新振兴草原,从未顾及过自己。 尽管赫京的大臣们都苦苦恳求她尽快遴选王婿,早日为匈奴诞下皇脉,可她却从来不为所动。 他当然知道她是因何而不肯所动的。 当初,为了不让她为难,他甚至主动请她废了他这名不副实的金刀驸马。 他从未放弃过想要娶她,但他穆昆铮铮铁汉,也不愿她只是因为顾念先王之令才勉强做他的妻子。 可是如今,她已到而立之年,而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又如何忍心看着她总是一个人。 想到这,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对着失神的她道,“王上,我穆昆素来不太会讲话,但还是想请陛下听我一言。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也知道这些年其实你从未忘过那人,更知道我是个粗人根本高攀不起陛下。但我希望陛下能清楚一点,无论牺牲多大,无论何时何地,哪怕你未曾开口,我都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情。” 她的身姿微微一颤,缓缓转过头对上他无比认真的眸子。 他咬了咬牙,接着道,“我说这话,其实并不是想你感激我或是妄想其他,因为我明白,或许在你心中永远都不会真正需要我。但是你若实在承受不住的时候,不妨想想我说的这句话,希望你能明白,有一个人永远都会在你的身后陪伴着你。” “穆昆。”许久,她终是望着他,柔声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待我是真的好。” 穆昆听到此言,心脏登时跳得飞快。 她顿了顿,又垂下眸,压低了声音,“可是。。我早已不知该怎样去爱别人。” 穆昆的心又沉了下去。 “而且。。我不信。。我不信。。” 她身子突然有些摇摇欲坠,看起来明明伤心极了,但微红的眸中却泛着决然的光,“绝对不信她会死。” 穆昆望着她,胸口生疼,勉力才说道,“王上。。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自欺。。” “就算全天下人都告诉我她死了。”她坚定地打断他,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我也知道,她不会死。” 穆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颓然垂下了头。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她对一个千里之外经年未见的人依旧抱着这般近乎荒谬的坚信。 但是,他真的很羡慕那个人,羡慕到心酸。 他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是个傻姑娘。” 漠北,好像要下雪了。 赫京的王宫也变得愈加寒冷。 燕少帝慕容司彦登基后,不久便解除了先皇同匈奴的盟约。 此时漠北和平不过七年,元气尚未全复。 各部族长自先匈奴王死后一直分裂自立,如今虽表面归附,实则只是忌惮与楚夏缇有盟约的燕皇慕容颜发兵压制,并未全都归心于楚夏缇。 此时慕容颜一死,不少族长纷纷窥觑匈奴王位,或者说窥觑那位美艳的女王。 以左大臣为首的赫京重臣为防止草原内乱再起,只得拼死恳求楚夏缇以漠北社稷为重,择一族下嫁结姻,联手以换千秋万代太平。 各族中以北戎一支实力犹为强盛,族长赫连斛甚至亲自带了兵马,还有玉石明珠,毫不顾忌地赶来赫京。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若娶不了女王,便刀戎相见! “你们都疯了吗?!”穆昆望着跪了满地的大臣,粗着脖子吼道,“谁敢逼迫王上,就是与我穆昆为敌!” 楚夏缇坐在上位,面无表情。 “穆将军言重了,臣等怎敢逼迫王上?” 左大臣抬眼瞧着他,道,“想来,穆将军虽身在漠北多年,但毕竟是个汉人,又怎懂我等草原人代代渴望一统漠北的决心和夙愿?”他望向楚夏缇,接着道,“先王英武,十八岁便一统草原,可叹早逝,家国分裂。如今情势紧急迫在眉睫,各部族长明日便会抵京,若非无奈,臣等也绝不愿出此下策委屈王上。还望王上以草原为重,切莫辜负了先王的心血。” “你。。你。。”穆昆指着他,被气得憋不出话。 楚夏缇却站起了身,淡淡道,“一切等见过各部族长再定。”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穆昆连忙追了上去,拦住了她,道,“王上。。你。。难道你真的要嫁?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楚夏缇望着他焦急的面容,静静地道,“我自有主意。” 穆昆喉结微动,过了许久,才道,“我是怕。。怕你又会勉强自己。” 楚夏缇摇了摇头,极淡地一笑,什么话都没说。 好像在勉强自己离开那人后,对她而言,世间再没什么事可以称得上是勉强了。 她走在幽深的长廊里,穆昆距她一步之遥,跟在她的身后,执意要送她回宫。 有一列巡逻的侍卫,远远瞧见了他们,皆列于两侧避让,垂首行礼。 楚夏缇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穆昆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可以继续巡逻。 突然间,楚夏缇脚步一滞,霍然转过头。 “王上?”穆昆望着神色有些惊异的楚夏缇,不解地问道。 楚夏缇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一列慢慢走远的侍卫,不知为何,心骤然跳快了几拍。 双腿不受控制地,她提着宫裙跑上前,一把拽住最后的那名侍卫,不顾一切地将他扳向自己。 那名侍卫年轻的眸中写满了惊战,他浑身发抖地望着面前布满晶莹之色的女王陛下,颤声道,“王。。王上。。您怎么了?” 穆昆追上前,死死盯着两人,皱紧了眉头。 直到有一片冰凉落在了她光洁的额上,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她松开了手,恍惚地仰起头,看到天空开始洋洋洒洒飘起了漫天的雪片。 她转过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眶越来越红。 赫京今年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 穆昆忙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问道,“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想笑一笑,泪水却滑落了下来。 从知道慕容颜的死讯到现在,已过了数月,她都未曾落过一滴泪。 可是方才,她分明突然感觉到了那人的一丝气息。 好像,她就在自己身旁。 但在看到的仅仅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后,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隐隐觉得自己或许错了。。或许那个人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整整一夜,她偷偷将自己蜷缩起来,笑着哭,又哭着笑,最后累极了才沉睡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又回到了还在燕京的时候,她被那人软禁在凤仪宫,但无论如何,那就是她们最后还在一起的日子啊。 那时候的她也真的心灰意冷了,总是固执地对那人说,再不要见她了。 只是她也没想到。。没想到竟真的会一语成谶。 “我好想你。”她脸上的眼泪,像流淌的月光,“好想再见你一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梦境和现实突然重叠了。 梦中有人趁着她昏睡抚上了她的脸颊,而现在她也分明感到有一双温凉的手掌抚过她的面颊。有人慢慢凑近了她的唇。。。 她很想睁开眼睛,但她好像太累了,眼皮动不了。 那一夜,她睡得无比安稳也很安心。 就好像,微风轻轻起,连唇齿间都只有云淡风轻,还有淡淡的梨花香。 当晨光洒入殿室,她睁开了眸子,缓缓伸手碰上自己的唇,望着空无一人的宫殿。 她站了起来,抿紧了唇,一扫昨夜的脆弱无助,取而代之是那个骄傲不屈高高在上的漠北女王。 她披上艳红华丽的宫袍,微点朱唇,浓墨般乌黑亮泽的长发层层堆叠于头顶,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当高贵逼人艳光四射的她出现在各部族长面前时,所有人皆像被耀眼的光芒刺中般屏息凝神而不敢久望。 只有北戎族长赫连斛毫不顾忌,从楚夏缇入座后,就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连手上端着的酒樽都忘记放下。 楚夏缇瞟了一眼这位身材壮实满脸须髯的赫连斛,眉目间慢慢带出了一丝厌烦的冷意。 左大臣见了,忙重重地咳嗽起来,提醒着这位坐在自己旁桌失礼至极的北戎族长。 赫连斛放下酒樽,大摇大摆地走到殿中央,从腰后抽出一把层纹繁错,镶满玛瑙的弯刀,对着楚夏缇笑道,“王上,这把宝刀是我父亲当年追随先王出生入死后先王赏赐的宝物。父亲去世后便把此刀留给我,陛下也知道我们草原人的习俗,家传宝刀素来只赠心仪女子。今我愿将此刀赠于陛下,以表我对王上的一片仰慕之情。” 赫连这话说完,全场寂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却见楚夏缇神色未有丝毫涟漪,只是命人过去将弯刀接了过来。 穆昆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手中的杯樽生生捏碎。 而那赫连见楚夏缇接过了自己的那把刀,更是洋洋得意地扬眉一笑,斜眼旁观其他族长失落的表情。 他想,这女王毕竟只是女流之辈,总归是需要一个像自己这般强大的男人做靠山的。 正想着,听楚夏缇静静开口道,“果然是把宝刀。久闻北戎赫连氏刀马功夫了得,王兄在世时,也时常跟我提及北戎勇士辈出,赫连族长更是勇猛过人。” 赫连被楚夏缇夸得有些飘飘然,瞧着她的目光更是变得愈加火辣,丝毫不掩饰心头之欲。 却听楚夏缇突然一顿,说道,“只是这刀,我暂时不能收。” 赫连斛一愣,众人也一怔,所有的眼睛齐齐地投到了楚夏缇的身上。 “我曾昭告天下,只嫁漠北草原上最勇敢的人。” 楚夏缇正色道,“今在宴的诸位皆为我匈奴出类拔萃的才俊,实在难以取舍。为求公正,明日我将在赫京城郊设武场,有意者需亲自上场比斗。这胜者无论是谁,不仅会是我出大汗夏缇的王婿,更会是匈奴各部之首,各部往后必须答允为他马首是瞻。” “不知在座的诸位,可有胆魄为我一赌?” 此话说完,全场静寂了很久。 这的确是一场豪赌,还是一场赢家只有一人的豪赌。 言下之意,赢者不仅能坐拥美人入主赫京,还能成为真正的各部之首,掌控整个草原的兵力。 但要是输了,往后的日子怕是只能唯命是从,没那么舒服自在了。 楚夏缇望着呆若木鸡的众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绝艳的微笑,激道, “怎么?没人敢吗?” 赫连盯着楚夏缇,见她一笑倾城,脑袋一热,便朗声道,“有何不敢!赫连斛愿亲自为王上一战!”说完,他便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酒樽之中,一仰而尽,以示无悔。 很快,宴场上发出阵阵不甘落后的应战之声,众人皆咬破手指,歃血为约。 “噌”的一声,穆昆拔/出腰间佩刀,站起了身,冷冷扫过在场激昂的诸人,最后目光落在神情平静的楚夏缇身上。 左大臣颤声道,“穆将军。。你想做甚么?” 他倏地执刀在掌心一划,鲜血便淌了下来,落入酒樽。 他像是不痛,一饮而尽,用手背一抹唇角的血渍,睨着众人。 “王上,难道连这个汉人也有资格迎娶你吗?”赫连斛指着穆昆问道。 “只要甘愿为我流血的人,都有资格。”楚夏缇道。 “哼,那就是说,若是一个乞儿愿意,也可以娶王上了吗?”赫连不满地道。 楚夏缇敛下了眉目,道,“是,如果连一个乞儿也可以赢了你们的话,我自会嫁给他。” 当夜,穆昆找到了站在庭院内看雪的楚夏缇。 “你这又是何苦?”他沉声问道,“明明无论是谁能赢,你都不会开心的。” 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她的眸中,便化成了泪水,她幽幽地道, “我一直以为漠北七年太平,是因为我,没想到,原来都是因为她。” 穆昆没有说话。 哪怕他再不愿承认,但慕容颜在位期间,燕门关的那数十万将士倒真像是随时捍卫楚夏缇的援军。 “如果让她看到我竟这般没用。。定会取笑于我。。”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穆昆终是忍不住上前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瑟瑟发抖的双肩,红着眼眶哑声道,“不是还有我么。。我说过,即便你未曾开口,我也愿意为你不惜代价地做任何事。所以。。你若实在承受不住的时候,能不能别再逞强,不妨稍微依靠下我,哪怕只是一时的。” 楚夏缇愣在原地,直到听到枝头上传来一声积雪落地的声音,才猛然挣脱穆昆。 她别过脸,朝庭院中的那株光秃秃的梨树望去。 南橘北枳,漠北的土地要比燕京荒凉很多,但她还是费尽心思在此地种下了梨树。 无论有多不可能,她每日细心照料,还是想试试。 至于草原边的白杨,虽然它很高大伟岸,也更能为她遮风避雨。。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5节 但是。。终归不是她最初喜欢的。 “对不起。。”她回过神,咬唇轻声道,转身急急回殿。 其实若是她能看得再久一些,或许就看到,在那株梨树下,有两道深深的脚印。 ☆、第94章 伤疤 赫京城郊,王旗迎风猎猎,今日的楚夏缇一袭贴身劲装,腰系薄剑,艳如桃李,英姿飒爽。 她步入上位,目光扫过在场痴痴望着她的男人们,慵懒地对众人一笑,“那么,开始吧。” 众人在这样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下,皆摩拳擦掌,脸上浮上一层热血沸腾后的梦幻色彩。 为了得到这样美丽的女人,哪怕以生命为代价,也愿意为之一战! 饮一杯灼喉烈酒,男人们纷纷跳上擂台。 很快兵戟撞击声铮铮不绝,当太阳投射在了冰冷的刀戈尖锋之上时,那里就会泛出一道肃杀而刺目的寒光。 “啊”的一声惨叫,又是一名求亲者被那位如铁塔般强壮的北戎族长一刀斩断臂膀,重重踹出擂场,登时腥血狂涌。 “如此,本场又是赫连族长胜!”左大臣朗声宣道。 赫连斛叉着腰站在场中央,一脸倨傲得意之色,志在必得地昂首直视着楚夏缇,大声喝道,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上来?!” 楚夏缇脸色差极了,双手攥得发白。 她没想到这个赫连斛竟会如此残暴,招招都这般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赫连族长,此番求亲比武本是讲究点到为止,你又何必非要伤及他人性命。”楚夏缇冰冷地道,眉目间尽是怒色。 赫连斛灼灼盯着楚夏缇,毫不避讳道,“因为我要让他们明白,敢上来跟我赫连斛抢女人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穆昆再也忍无可忍,手一把按在刀柄之上,起身而立,走向擂台。 “穆昆。”她在背后叫他。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眸。 “我只能信你了。”她轻声说道。 穆昆的心登时沸腾了起来,他重重地点头,阔步走向擂台。 赫连斛像似不经意地将目光瞟向一旁的左大臣。 左大臣心领神会地眸光一变,便转身亲自为穆昆倒了一杯烈酒,道,“穆将军三思,喝了这杯酒,上去后可就生死由命了。” 穆昆瞪着台上目光阴狠的赫连斛,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他跃上高台,‘噌’的一声拔/出佩刀,杀意四溢,直指赫连。 赫连斛亦抽出那把昨日欲送给楚夏缇的弯刀,神色凝重而戒备。 他知道,这个汉人是所有人中最不可小觑的。 刀锋起,带动着寒光,两人皆招招狠绝凌厉,惊得人几乎不敢目视。 楚夏缇扶着案台,身子向前倾,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人打斗。 一轮交击后,赫连明显有些不敌穆昆那又重又快的刀法。 穆昆举起长刀,朝赫连劈出万均雷霆的一刀,眼看就要赢了,不想突然间他只感到浑身的气力像被人一下子抽空般,脚下一个踉跄,竟险些跌倒在地。 满头冷汗的赫连这才勾起一丝冷笑,反手朝他挥出一刀,穆昆躲避不及,胸口被划上一刀,捂着胸前倒退了数步。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夏缇忙扶案而起,失声喊道,“穆昆,你怎么了?” 穆昆喘着粗气,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眼前的赫连斛一下子变成了好几个人,而楚夏缇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 赫连斛眸光一沉,咆哮了一声,便举刀砍向摇摇欲坠的穆昆。 “铛”的一声重响,赫连瞪大了眸子,直直盯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天而降般带着银质面具的黑衣侍卫,“你。。你是什么人?”他的刀被这人用刀鞘抵着,无论他如何咬牙使劲,都动不不了分毫。 那人一言未发,猛一抬手,赫连斛便连连倒退了数步。 楚夏缇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片,眼睛圆睁,浑身颤抖,直勾勾地盯着那名侍卫。 那侍卫伸手帮助穆昆站稳了身形,似乎完全没把赫连放在眼里。 赫连又惊又怒,大喝了一声,用尽全力举刀挥向这银面侍卫。 没有刀锋相格发出的铿锵之音,几乎像闪电一样,甚至也没有人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侍卫的鞘端已经抵到了赫连的咽喉,若换成一把利剑的话,赫连早就贯喉而亡了。 那侍卫手中微一使力,赫连斛只觉喉口像被人重击般疼痛,向后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片血。 银面侍卫再没多看赫连一眼,只是扶着穆昆跳下了擂台,旁若无人地取过穆昆方才喝过的那支酒樽,便大步走向楚夏缇。 那侍卫放下昏昏沉沉的穆昆,又将酒樽放在楚夏缇身前的长案上,便要转身离去。 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楚夏缇一眼。 楚夏缇扑上前一把抓住了侍卫的衣袍,紧紧的,苍白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根根分明。 她抬起头,笑中含泪,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心间的名字,“木头。。。” 银面侍卫似乎身体一僵,随后立刻想甩开楚夏缇的手,不想因为楚夏缇实在太用力,衣袍竟‘嗤啦’一声被生生撕裂,楚夏缇被带着重重跌倒在地。 那侍卫忙伸出手要去扶她,但半空中手臂一滞,又狠下心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运功离开了。 “木头!!!木头!!!” 那侍卫闭着眼睛疯狂地跑,任由身后带着哭腔的呼喊渐渐飘散。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跪倒在一片白茫茫地雪地里,银面下冰凉的泪水纵横,楚夏缇泪眼婆娑的模样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疼得如同撕裂一般。 但她已无法跟她相认,也害怕跟她相认。 因为,她已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慕容颜了。 更何况。。她的身旁已经有另一个人的陪伴。。 而那个人远比自己更适合她,也更能给她一世安稳。 后来,楚夏缇发疯般地命人到处找着那人,可回来复命的侍卫,都无奈地摇着头。 没人能寻到那人的踪迹。 再后来,她干脆也不派人找了。 很快,从赫京传来了消息——女王不日便要大婚。 想来,这算是那位传奇的漠北女王人生中的第三次大婚。 只是这一次,筹备得比当初燕京的那次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夏缇似乎有意要办一场盛世大婚,西域诸国的皇亲国戚,甚至连大燕也派了长公主夫妇都纷纷前往赫图尔顿。 至于那位王婿,竟是北戎族长赫连斛。 当脖子上缠满绷带正准备偷偷离开赫京的赫连斛听到自己被楚夏缇定为王婿的时候,他瞪大了铜铃般的眸子,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王上说了,无论族长和左大臣使了什么手段,毕竟就是最后赢了穆将军,她也自当遵守承诺。”宫人们如是说。 赫连斛第一次觉得,他上辈子一定积了大德。 女王大婚那日,他骑着高头骏马,回首望着身后蜿蜒的红色长龙,笑得合不拢嘴。 他趾高气扬地踏进王宫大殿,满脸傲色的和诸国贵胄高声寒暄着,像似生怕旁人不知他就是漠北的王婿一样。 燕国的长公主慕容晴一看到他的那副尊容,登时别过了脸,暗啐道,“这个楚夏缇是不是眼睛不好?这样的人也愿意嫁?” 驸马顾寒倒是一脸轻松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对她道,“别看他现在笑得开怀,一会啊,怕是要哭。” “什么意思?”慕容晴侧目问道。 顾寒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晴妹,不如等咱们喝完这场喜酒,往后就以天地为家,再不要回那座闷沉沉的皇宫了,好不好?” 慕容晴心中一动,柔唇微颤,“你是认真的,还是又想消遣本宫?” 顾寒笑而不语,只是握着慕容晴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这时,楼兰王摩耶烈和公主摩耶桐也踏入王殿。看到慕容晴和顾寒时,彼此之间微微颔首,于临桌坐下。 顾寒望向摩耶烈,拱手道,“多年不见,王上更显英武。”他又望向摩耶桐,眨了眨眼睛,接着道,“公主殿下也愈加美丽动人。” 话音刚落,他就‘哎呦’一声,被慕容晴狠狠掐住了大腿。 摩耶桐捂唇而笑,道,“多年不见,顾驸马倒是又恢复了本性。” 摩耶烈也朗笑道,“能再见故人,本王亦感欣慰。” 慕容晴望着摩氏兄妹,问道,“本宫素闻,楼兰与匈奴交好,王上兄妹二人更与她从小就相识,如今得知她要嫁给这样的人,难道不为她感到难过吗?” 摩耶烈挑了挑眉,斜眼望着那个魁梧似熊的赫连斛,道,“夏缇妹妹向来我行我素,一旦下决定的事,任何人都劝阻不得。与其感到难过,不如去支持她。” 摩耶桐也点头说道,“相信这一次,夏缇姐姐定会抓住幸福。” 慕容晴有些摸不着头脑,顾寒伸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取笑道,“你啊,真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黄毛丫头。” 一道黑色的身影急急地翻过宫墙,飞快地潜入赫京的后宫。 而另一边,还没拜堂就被灌得醉熏熏的赫连斛被侍卫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被送进那座灯火通明的殿室。 说是女王传召,想快些见到他。 宫人关紧门扉,他色迷迷地望着床榻上端坐的新娘子,想都没想,就迫不及待地朝她扑了上去。 。。。。。。 夜,越来越黑;雪,越大越大。 她终于奔到她的寝宫前,大口大口地呼着白气,死死盯着门扉上贴着的大红囍字。 里面已无灯火,她的心一下子被拎到了嗓子口。 她还是悄声推开门,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里面很暗也安静,她的掌心都是冷汗,她慢慢靠近床榻边的繁复帷帐。 她伫足,颤抖地伸出手,却不敢掀起。 她生怕自己来晚了。 良久,她一咬牙,还是猛地掀开帷帐。 她一愣,被褥整齐,空无一人。 她还未回过神,便听到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回头,烛光亮起,伊人正坐在桌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找我啊?”楚夏缇的眸中流转着璀璨的光,紧紧盯着那人脸上的银面。 她怔怔望着穿着鲜红嫁裙,在红烛下美艳无双的她,薄唇颤了又颤,登时有万般难描难绘的感觉皆涌上了心头,那种久违的血液涌上脑门的感觉,那种浑身无处不感受到剧烈心跳的感觉,那种想要凝视想要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入心底却又始终不敢直视的感觉。。。 许久,她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攥了攥拳,用近乎逃跑的方式向殿门奔去。 “慕容颜你这个杀千刀的胆小鬼!”楚夏缇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道。 她脚步一滞,垂下了眸,涩然哑声道,“你。。认错人了。” “呸!”她冲上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口,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木头!你以为带上面具我就会不认得你了吗?你的这双眼睛,即便化为灰,我都认得!” 她琥珀色的眸子明显得一痛,勉力别过脸,“我真的不是你说的慕容颜。” “如果你真的不是她,那请你告诉我,你为何今夜要来找我?”楚夏缇的一下子红了眼眶,神色变得更加激动,她死死揪着她的领口,身子抖得厉害,“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谎。。我们分开的时间那么久,生离死别也都经受过,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再见,可为何你还要躲着我?” 她终于有了细微的动容,但还是推开了她,“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嫁给那个赫连斛。”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再出现?”楚夏缇直直望着她,泪水扑簌簌地滑落了下来,“你既然就在漠北,为何不来见我,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她的眸中隐隐也有泪光在闪动,但她逼着自己冷声道,“我看见你的身边有他,我不想打扰你们。” “你!”楚夏缇高高扬起了素手,伤心欲绝地盯着她,良久才颓然收回手来,幽幽地道,“这些年,我无数次想过,要忘了你,去爱别人。可总在不经意间又反悔对自己说,再等等吧,万一你有一天来找我了呢?难道你希望看到我变成第二个冷岚歌吗?即便旁人再好,终究不是你。” 在那一瞬间,她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痴痴地望着她,多想将她揉进自己怀里啊。 她抬起手,一寸一寸地抚上她光洁明艳的脸庞。 楚夏缇一手将她沧桑又温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另一手也缓缓伸向罩于她面上的银面。 不想刚刚触到那副冰凉的面具,她便感到她猛地一震,立马抽出了手,生生倒退了一步。 “你。。你就当不曾见过我罢。”她眸色悲恸地道。 说完,她便又要走,楚夏缇一咬牙,伸手拦住了她。 “不许走!” “咣当”一声,她打掉了她脸上的面具。 她忙蹲下身子去捡,她便抢在她前面按住了面具,可抬眸望向她时,她呆住了,心底剧烈地一颤。 一道又长又深的暗红伤疤布在那人原本清俊无双的脸上。 那人赤红着眸,望了一眼楚夏缇惊怔的表情,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面具,便夺门而逃。 大力推开殿门,白色的雪花飞旋着袭了进来,她仓惶地冒雪踏了出去。 才踏了一步,下一瞬,她便感到一个娇软的身躯贴到了自己的脊背上,紧紧地箍着自己,不让她走。 “傻瓜!”她抵在她的背上,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衫。 “忘了这个样子的我罢。。”她仰起头,哑声道,“我配不上。。配不上你。。” “傻瓜,傻瓜,傻瓜!”她伸手捶着她的肩,大声泣道,“难道你认为我爱的只是你容貌吗?你我战场相识,没人比我清楚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疤痕,难道因为今日你脸上多了一道伤疤,你便觉得我不爱你了吗?你把我楚夏缇当成什么人了?只要你还活着,我又怎会还计较这些!” “若是我也命不久矣。。。”她喃声道。 “若你活,我便与你桑榆暮年步履蹒跚,若你死,我便同你黄土白骨藏地为安。”她定定地打断道,“这一次,上天既然安排你我再见,无论生死,你我可否别再错手?” 雪花漫舞,静静落满两人肩头。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慢慢转过身,一瞬不瞬地望着这个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女子。 月光落在她的眸中,化为媚人的光泽,她的心跳得是前所未有的快, “小缇。。” 听到她终于唤了自己的名,她微微扬唇,对着她甜甜一笑, “抱抱我吧。” 她却像个不懂情/事的青涩少年般,瞬间微红了脸,木手木脚地愣在原地。 她瞧着她有些窘迫的样子,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勾住她僵直的脖子。 “真是个木头。”她轻声嗔道,踮起了脚尖。 起风了,雪花围绕在两人身边,她的吻热烈而浓郁,带着最炙诚的温度一点一点融化了她心中的冗冰。 她终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她,不顾一切地与她唇齿缠绵。 这样绵长的吻中,她终于感到了安定。 就好像,雨落下来汇成了大海,沙落下来化成了大漠。 她遇见她,再不分离。 “慕容颜。”她唤着她。 “叫我阿木。”她认真道。 世间再无慕容颜,只有阿木。 赫连斛如恶狼般扑倒端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可触手却不是温软,反而生硬。 他一把摘掉新娘头上的红盖头,登时酒醒了大半。 怎。。怎么会是一个木头人。 正迷糊地想着,他只觉得后脑勺一疼,便晕死了过去。 穆昆冷冷望着他,发令道,“来人,把他扔到河里去。” “是。” “就说王婿醉酒,不慎溺水而亡。” “是。” 这时,有一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在他耳旁悄声说了数言。 他登时落寞地神色一暗。良久,才沉声道,“新婚之夜,王上得知王婿死讯后,受不住刺激,亦坠河自尽了。” 说完这话,他便迅速步入风雪之中。 没人看见从他刚硬的面颊上落下的那两行清泪。 半月后,楼兰,孔雀河旁。 她微微张开手,闭着眼睛站在河旁,习习凉风里夹杂着阵阵花香,拂面而过很是舒服。 她的右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但看起来并不可怖,反而带着一种很特别的吸引力,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此时此刻,她觉得无比安心,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哼唱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身后传来一个踮手踮脚的脚步声,她听到了,唇角微微一扬,但没有睁开眼睛。 一个柔软滑腻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身后的人装模作样地粗着嗓子,“可知我是谁?” 她故意说道,“是晴妹妹吧?” “再猜。”她在她耳旁不满地吐气。 “那就是桐妹妹咯。” 她微微蹙眉,一口咬上她的耳朵,嗔骂道,“就知道说你的好妹妹们。” 她吃不消这般麻痒,转过身一把搂住那个绯衣人儿的纤腰,宠溺地笑道,“谁叫你先调皮的。” 她凑得她极近,她用目光亲吻着她浅色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还有那道暗红的伤疤。。。情不自禁的,她伸手轻轻抚上了那道疤。 只一下,她面部一僵,缓缓松开了她。 “你一直没告诉我。。这疤是怎么弄的。” 每次碰到她的这道疤,她都会神色大变,这一次楚夏缇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沉默了良久,才苦笑道,“是我自己划伤的。” 楚夏缇又追问道,“那你为何不肯让桐妹帮你易容消了它?” 她垂头不语,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忽听楚夏缇幽幽说道, “是跟她有关吧?” ☆、第95章 越人 夜深了,故事似乎也讲完了。 她缓缓闭上了酸涩又沉重的眸,久久未言,好像睡着了。 整座殿室陷入漫漫沉寂。 只留一灯如豆,欲熄未熄。 慕容泠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冷岚歌身上的被褥盖紧,凝望着她历经沧桑耗尽心力的容颜,终是红着眼眶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微微一愣,才发现原来顾泽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阴影处。 她朝她摇了摇头,便走向她,示意她一起离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病榻上的冷岚歌突然极轻地喃喃了一句。 慕容泠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颤声问道,“母后,您方才。。说了甚么?” 却见冷岚歌面上突然涌起了明显的痛色,她用那双干瘦的手几近痉挛地抓紧着被褥,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母后!” “娘娘!” 有人大声地呼唤着她,有人仓惶地奔进跑出。。。但他们的声音都慢慢飘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个人是要有多傻,才会一直喜欢一个注定无法回应自己的人? 她勉强睁开眸,清泪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满世界的冷都已堆积到了心口。 但她并没觉得害怕,相反她觉得有些解脱。 因为她明白,是时候了。 可突然间,从那片无边无垠的白光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样熟悉的容颜,那样熟悉的眉眼。 就那样,一步一步,义无反顾地跑向她。。。 今夜,且将烛火剔得明一些,再明一些,好让她彻彻底底地看清她,记住她。 其实她本知烛光无关人事,即便燃尽三千烟火,要想真正记住一个人,也从不是靠眼睛去看——而是要用心去描摹。 但此刻,在满殿辉煌摇曳的灯光下,至少可以掩去她眸底的涟动和手心的悸摇。 冷岚歌端着杯盏,一步一步走近她。 走近那个正伏案专心批阅着奏章,紧皱着眉,紧抿着唇的慕容颜。 她身上的那袭明黄,看起来似乎太大也太重了,压在她消瘦的身子上,其实并不合身。 唉,她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快乐。 她明白,做皇帝,何其不易。治理家国,要操心的事数不胜数,农耕,徭役,赋税,事事都需她亲自上心。再加上冬有雪灾,夏有洪旱,还要提防庙堂阴谋,扫平山野流寇,避免无妄。 而这些,冷岚歌也明白,其实她并不擅长。 直到她走到她的身旁,她才抬起眸,有些疲惫地开口,“歌儿,你来了。” 她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慕容颜放下笔,一手揉着额穴,一手点着案上的几本奏章,对冷岚歌道,“你瞧,这本是说幽州节度使暗储私兵,其心有异。。这本是说兵部有人和漕帮勾结串通,私开盐坊牟取暴利。。以后若是彦儿继位了,你可得留个心,如今朝中武将势力过重,得提醒他多加权衡。。” 冷岚歌端着杯盏,静静听着。 这七年来,她早已习惯,每每在她二人独处的时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慕容颜也总是和她谈着这些家国大事。 可在生死面前,又有什么算是大事呢? 冷岚歌竭力稳住有些颤抖的双手,轻轻将杯盏递给她,“先喝点参汤吧,是我亲手煮的。” 慕容颜凝眸望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便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 冷岚歌别过脸,没去看她一饮而尽的样子。她的目光慢慢落在案上的一本厚厚的奏折上,只有这一本,方才慕容颜始终未提及。 “这本是。。”她轻轻问道。 她面色微有一僵,放下了手中的已空杯盏,装作漫不经心道,“不过都是些琐事,不足一提。” “又是那些大臣们联名上奏要你尽快择妃封后,对吧?”冷岚歌轻声道。 空气一时就像被凝固住了,慕容颜没有回答。 良久,她起身,低叹道,“走罢,去看看泠儿。” 可慕容颜只走了一步,就捂着胸口,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一动不动站着的冷岚歌。 但下一瞬,她便笑了出来,泪水迷蒙了她渐渐涣散的眸,冷岚歌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 她朝她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抓住她,但虚弱地抓了空。 ‘扑通’一声,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越来越重的身体,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冷岚歌抱住了她,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愣愣望着她,用目光亲吻她的眉心,鼻尖,下巴。。。 望着慕容颜紧蹙的眉,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年少的慕容颜曾因为自己和她的六哥在雪地里打架,结果败得一塌糊涂,晕死了过去。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抱着她,这样望着她。。。 她颤抖地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双眉。 就如最初那般,一寸一寸,想要抚平她心中所有的忧愁,愤懑,委屈,酸苦。。。 慕容颜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睁开眸子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昏暗。但她还是从刻着梨花图纹的床顶看出自己正躺在昭兰殿的寝殿里。 一阵短暂的迷茫后,她心中倏地一惊,因为她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内衫,不仅如此,她的身体还完全动弹不得。 她只能全身僵硬地躺着,感到四肢冰冷彻骨,有阵阵铺天盖地的寒意刺得她的牙关难以抑制地咯咯打颤。 她的神志渐渐清明便赶紧暗中调息,试图运功抵御,却发觉气息如石沉大海,费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动动手掌。 “当初,你就是用这个‘假死药’将霍笙送出宫的罢?” 黑暗中,一个幽香柔软又温暖娇腻的身子紧紧贴住了她,在她耳旁吐着热气道。 听到这个声音,慕容颜猛地一怔,登时心跳如雷,如遭电击。 原本就难以动弹的身体更加不听使唤,此时连根小拇指都抬不起来。 她很想张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但除了用眼光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凄美绝俗的面庞之外,再无他法。 她本以为,她是想要她的命。 即便她想要她的命,她也毫不意外,能死在她的手上,甚至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望着眼前伏在自己身上几乎不着一缕的冷岚歌,她却万万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她看着冷岚歌慢慢伸出纤柔的手,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柔情无限地瞧着自己,低低地道,“呆子。。这七年来。。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和泠儿。。” 冷岚歌顿了顿,眸中隐隐泛出泪光,“其实你同我都是可怜人。你明明那么喜欢她,哪知道却不得不天各一方。。而我。。喜欢的人虽然就在身边,可是她的心却。。却。。” 她说不下去,泪滴重重砸在慕容颜的脸颊上,带着腐蚀般的滚烫。 慕容颜也红了眼眶,但除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冷岚歌拭去眼泪,扬了扬唇,勉力笑道,“呆子,过了今夜,我就再也不会为你流泪了。。我会把你还给她。。但至少在今夜。。” 话未说完,她还是落泪了,“至少在今夜。。请你再最后做一次那个只属于我的呆子,好不好?” 慕容颜自然无法再拒绝,她慢慢解开她身上的内衫,解开她紧缠于胸口的布条。 然后,她抬手伸至背后,缓缓挑开肚兜的系带。 慕容颜望着这一切,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 恍惚之间,她那曼妙晶莹的玉体便贴紧了她,那两片柔软湿润的的柔唇也贴上了她的薄唇。 她与她之间,或许早该像这般抵足相爱,抵死缠绵。 只可惜,总归是爱的不是时候,不是地方。 所以无法陪伴很久,不能留到最后。 冷岚歌泪眼迷离地望着慕容颜,紧紧拉住了她渐渐变得温热的手。 不知是她的泪,还是她的泪,苦涩地淌入两人炙热的唇齿间。 在那一瞬间,慕容颜却感道有一把利刃一齐划过了两人心头,然后两边的心脏同时滴出血来,迅速交融在一起。 天快亮的时候,她趴在她的身上,轻轻喘息着。 “我要忘了你。” 她微微撑起了身子,用手轻轻抚摸上慕容颜依旧苍白的脸颊,然后倏地拔/下发间的那根梅花簪,攥在手中。 “我真的要忘了你。” 她又坚定地说了一遍,虽然执簪的手有些颤抖。 她双眸通红,但没有再落泪,她把簪尖抵在了慕容颜清俊的脸颊上。 “我要忘了你。。忘了你。。忘了你。。” 她每说一次‘忘了你’,就逼着自己硬下心肠在她的脸上深深划下血痕。 因为她要亲手杀了那个慕容颜,亲手埋葬自己对她所有的情感。 慕容颜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但她没有阻止冷岚歌。 因为她明白,这道伤疤,才是她馈给自己最好的送别礼物。 忘川河畔,曼珠如烟。 她踏上彼岸石桥,有一老妪递给她一碗热汤。 她呆呆站着,没有去接。 “此生如梦,何须执着,来世轮回,再逢南柯,如是而已。”那老妪望着她,静静地道。 “老婆婆,若真是人生如梦,此生我却欠了一个人一场梦,若有来世,可否让我还她一场旧时好梦?”她恳求道。 那老妪沉默了许久,还是一字一字道,“轮回有命,莫再多言,速速饮下此汤。” 她长叹了一口气,只能接过仰头而尽。 有一滴泪,从她眼眶里坠入碗中。 老妪接过碗,望着那个削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迷雾茫茫的三途河畔。 有一只黄雀落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了几句。 那老妪低头瞧着碗中那滴晶莹的泪珠,原本沙哑的嗓音登时变得慵懒优雅,“怕什么?咱们又没坏了地府的规矩。孟婆汤不是给她喝了么,我无非是想留下些东西罢了。” 她的周遭泛起了层层白雾,很快一位冰骨玉肌的美人从白雾中踏出,她勾唇一笑,对着肩头的黄雀轻声道,“既然东西已经拿到了,她也转世了,咱们也该上路了。” 燕京的夜,星辰灿烂。未央的殿,灯火通明。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眼前那条通往灯火璀璨的宫中长廊。 “大小姐,您怎么了?”她身后的白衣家仆困惑地望着她,“咱们得赶紧了,陛下和诸位殿下都在等着看您的表演呢。”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36节 “大小姐?”冷岚歌喃喃念着这个称谓。 这是。。怎么回事? 她低下头望着自己光洁纤细的手,又难以置信地摸上自己没有皱纹的年轻脸庞。 正在她万般困惑的时候,冷宥缓缓走了过来。 她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结结巴巴地喊道,“爹。。” 冷宥慈爱地望着她,笑道,“爹的歌儿真的长大了。” 冷岚歌愣住了,此时的冷宥眼中只有家人,没有权欲。 “冷大小姐,请。” 礼仪监上前为她引路,当她步入未央殿的时候,她听到了满殿的文武百官对她低声称赞和惊叹声,还有压抑着的吸气声。 忽然清风徐来,梨香翩浮。 她抬眸,登时湿了眼眶,席间的少年依旧俊美无双,人如碧玉。 四目相对,恍若两生。 “不知歌儿今日要吟舞一段什么曲子?”坐在上位的燕昭帝问道。 她站直了身姿,深深吸了一口气,抿出了一个最美丽的笑容, “越人歌。” 终于,又回到了最初那无忧的青葱岁月,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阴谋算计,只有最初的自己和最初的她。 “歌儿,你的心意,其实我都知道。” 她红着俊脸,忐忑地道,“可我不敢说喜欢你,因为我是。。其实我是。。” 她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投进她的怀中,泪眼婆娑地笑道, “呆子,其实我也都知道的。” 这一次,若她和她之间只有坦诚,是不是就可以爱得久一些,再无分别? “滴答”,一滴泪顺着顾泽的脸颊,重重砸在那双干瘦的手上。 顾泽紧紧握着冷岚歌,怔怔望着她含笑又平静的面庞。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此时的冷岚歌看起来,十分幸福。 就好像是正在做着一场美梦,一场再不必醒来的美梦。 全剧终。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6节 恋耽美